《嫡女烟雨》 第1章 归去来兮(修) 一碗汤药,氤氲地冒着热气,一把匕首,带着锋利的寒光,一根白绫,质地轻薄细软,三尺又三寸。 纪烟雨盯着眼前的托盘,怔怔不语。 “皇后娘娘,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您赶紧挑一样,杂家好打发您上路!” 纪烟雨还是不做声。 “您要是打着旁的主意可就错了,这是圣上的意思,圣上正陪着太后礼佛,待会回来,杂家可是要去复命的。” 纪烟雨喉咙干涩,“我,我要见太子!” 太监一挥拂尘,嗤笑道,“太子?兴许明天就没什么太子了?” “什么?你说什么?” 纪烟雨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来,攥住了太监的衣领。 “你个疯妇!还不放手!” 那太监大力一搡,将纪烟雨推倒在地,纪烟雨的额头磕到了紫檀边桌上,历时划出了一道口子,溅出点点鲜血,颇有点触目惊心。 太监正了正衣领,“你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告诉你,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懂不懂!” 说罢拿着拂尘柄重重地按在纪烟雨的伤口之上! “啊—” 纪烟雨疼地浑身颤抖! 那太监瞧了瞧纪烟雨身上的粗布衣裳,颇嫌弃地伸手道,“拿来!” 纪烟雨捂着伤口,忍着疼,疑惑道,“什么拿来?” 太监哼了一声,“珠花玉镯,什么都行,交给杂家,杂家也好打发你舒服点上路!” 纪烟雨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 是了,最后一根玉兰花簪子前天交给宫人去打听太子的消息……如今却是一无所有。 丈夫、儿子、祖母、父亲、弟弟……什么都没有了。 那太监见她呆呆的,历时就明白了,没好气道,“那可就怪不得杂家了,要怪就怪你生在永定侯府!又作了皇家的媳妇儿!万般无奈皆是命!” 说罢一拍手,门口登时跑过来两个小太监。 “来啊,娘娘吃不得苦,咱们用咱敬事房的规矩送娘娘上路!” 那两个太监一听,狞笑着向纪烟雨逼近。 “你,你们要干什么?” 纪烟雨瑟缩地往后躲去。 “干什么?当然是让娘娘享福喽!” 三人扑向纪烟雨,老鹰抓小鸡般将她架到旁边的长凳上,牢牢地按住了她的手脚! 一张蘸水的帕子在纪烟雨眼前慢慢放大,带着一股男人身上的汗臭味!” “唔,唔……”她拼命摇晃着脑袋,只见第二张帕子又蒙了上来。 “哈哈哈,看看皇后娘娘这等贵人能挨过几张帕子!” 不知过了多久,纪烟雨的双手双脚方停止了挣动,淡淡月光透过窗口,打在她小小的尸身之上。 大太监一挥拂尘,“连五张帕子都没挺过……哼哼,连个首饰、银锭子都没有,这个皇后让她当的……”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上前陪笑道,“公公,待会怎么报上去……” 手执拂尘的太监手一挥,“报个心悸而亡就得了!” “那,圣上会不会起疑?” “起什么疑?便是起疑,也没事儿,反正有太后娘娘撑着,怕什么!” “那您现在去回圣上?” “回什么回?折腾这个疯妇费了杂家老大功夫,先吃饭睡觉,明儿早再说!” 行凶的三人离开了偏殿,不知哪里来的一阵狂风吹开了窗子,殿内那一盏微弱的灯火刷地熄灭。 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 ………………………… “后儿上元节,听说皇后娘娘召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进宫呢,就是为了给湘王、晋王选妃!” “嘘,你小点声,要让小姐知道了,怕她心里不痛快。” “我就是不忿嘛,咱们小姐论相貌、论才艺那可都是京城里一等一的,如今得了这劳什子的咳疾,医药不断,指定是没法子赴宴了。” “这不也是没法子的事吗?病来如山倒啊。” “哼,清风阁那位今儿倒是打发人耀武扬威地来借凫靥裘,说是老太太赏下的,总是好的,简直笑死个人,也不看看自己颜色……” “呸呸呸,你这个大嘴巴可别说了,让丁姨娘她们听见,还不撕烂你的嘴!喏,拿好汤药,撒出去一点儿,看邓嬷嬷不捶你!” 青衣小丫鬟吐了吐舌头,忙不迭接了汤药,穿过海棠花丛进了垂花门。 一进门,就见自家大小姐纪烟雨正坐在梳妆台前拿个铜镜怔怔地瞧,也不知什么时候溜下床来的。 “我的大小姐,您是病中啊!怎么光脚就下地了!让邓妈妈看见,怎生得了?” 青儿小心地放下青瓷碗,忙三步并作两步,去拿纪烟雨手中的菱花镜,纪烟雨微一闪身,轻轻避开青儿,眼中却滴下泪来。 青儿呆了,小姐从小没了母亲,性格最是坚毅,这两三年间都没见她落泪,今天怎么竟哭了?糟了,难道是知道纪青虹要去宫中赴宴的事儿啦? 青儿脑袋嗡的一声,忙跪下,“小姐,您,您别难过,那凫靥裘也得您穿才能有十分光彩,二小姐万万比不上您……” “不不,奴婢是说您下次再去,保准艳压全场……” 纪烟雨素手轻轻拂着镜面。 是啊,前世就是这个场景,自己年轻气盛,硬是不听邓嬷嬷的劝,非带病参加这劳什子的宫宴。 见到了那人,后来也算得尝所愿,只是咳疾倒是大半年才好利索,还种下了病根。 今日想来,自己费心费力得到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不值一提。 幸得佛祖保佑,重回十四岁,自己定要离皇宫远远的,安然度过此生才是。 想到此,纪烟雨用素衣抿了抿眼角,正色对青儿道:“你家小姐哪里那么小气,借就借了,没什么了不起。傻丫头,地上凉,还不起来!” 青儿嘴巴张得老大,小姐平日里最烦纪青虹,今日却怎么啦,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 只听纪烟雨问道:“祖母在哪?侯爷在何处?澄哥儿在干什么?” 青儿麻溜答道:“老祖宗去家庙上香了,说是拜拜菩萨心安,侯爷跟清客们在书房呢,哥儿今天早起来了一次,白天一直跟着夫子读书,这个时辰,想必还在温书。” 纪烟雨点了点头,看了看桌上的汤药,双手端起,吹了吹,抬首一饮而尽。 在青儿惊诧的目光中,她施施然又飘回了床上,闭上双眼。 自己还活着,真好。 这里不是冷宫,真好。 祖母和爹爹还在,澄哥儿也在,真好。 ………………………… 半个月后,城郊白马寺。 清明已过,正是春光灿烂的好时节。 “你这孩子,这两天才大好,就跟我出来礼佛,虽说已是三月,到底春寒料峭,倒是依着古人,捂一捂的好。” “老祖宗,烟雨这回好的这般利索,还不是您替我求了菩萨,我要是不来拜拜,岂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了?” “就你会说话,呆会儿子可全是斋菜一个肉末没有,你要是犯馋吃不动,我可没办法。” “哪有的话,白马寺的斋菜冠绝京城,我倒是要尝上一尝。” “这皮猴儿,怪倒巴巴地跟我来了,原来不是为了菩萨,竟是为了斋菜!” “老祖宗,唉呀,不跟您说了!” 老侯夫人一把将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孙女搂入怀中,这个孙女一向要强,要不是生了急病,前儿的宫宴那是一定要去的。 想罢,一边摸着纪烟雨的秀发,一边斟酌着说:“烟雨啊,上次宫宴,你虽然没去,可是皇后和薛妃娘娘都问了你了,让我下次带你去请安呢。” 纪烟雨心里一暖,没有答话,只深深地把头埋在老侯夫人的怀里,细细地嗅那如有若无的檀香气息。 春日骄阳透过纱窗,淡淡地洒在两人身上。 一起用罢斋饭,又在三大殿礼了佛,听着主持讲了一番因果,老侯夫人就有些倦意。 主持也是有眼力见儿的,赶紧引一行人到了早已备下的静室。 老侯夫人又吩咐了手下几个老嬷嬷,众人都是跟着出来惯了,忙一一应下,带着烟雨退了出来。 老侯夫人只叫了丫头捶腿,便歪着睡了。 嬷嬷们问烟雨可愿到后院赏花,毕竟永定侯府的家人已把这白马寺里里外外清了场,没有外人了。 纪烟雨依稀记得这千年古刹的后院倒是有几株玉兰,忙颔首称是。 又笑着嘱道:“不过是去后院走一遭,片刻回来,嬷嬷们也劳顿了,不如先去休息,让邓嬷嬷青儿几个跟着便是。” 几个老嬷嬷早就累了,忙不迭告罪,退了下去。 青儿拍手笑道:“多亏小姐机智,把老嬷嬷们打发走了,要是她们一直跟着,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都不行,没趣的紧。” 邓嬷嬷咳嗽一声:“休得言乱语,要让彭娘子听到,罚你月钱。” 邓嬷嬷是纪烟雨的奶娘,青儿打小伏侍烟雨,知道邓嬷嬷是刀子嘴豆腐心,也不以为意,反倒跟烟雨做了个鬼脸,惹得旁边莺儿、柳儿笑个不停。 大家玩笑了一番,便踱入了后院,只见一株株玉兰,开的娇艳欲滴,却似冬月暴雪压满枝头,纷纷赞叹不已。 纪烟雨在短短半月内经历了死而复生,眼见春光正好,耳边鸟语花香,又有从前的仆从围绕,心里说不出的自在惬意。 大伙正争论摘哪一朵花簪在烟雨头上,不妨从斜刺里窜出个小男孩。 这男孩四五岁大,许是忽然见了这么多人有些慌乱,左奔右跑,竟是一头扎进了纪烟雨的怀里! 邓嬷嬷一把拎起小孩的衣领,将他拽了过来。 小孩一抬头,一边挣着邓嬷嬷的手,一边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却是个小哑巴。 纪烟雨低头凝神细看,犹如五雷轰顶,一把用手帕握住了自己的嘴! 这个男孩不是别人,却是自己前世和那人唯一的骨血,刘愈,小名虎哥儿! 这半月来,自己时不时在噩梦中惊醒,不知自己死后,那人却是将虎哥儿如何? 毕竟生母被赐死,虎哥儿太子之位也不保了,虎毒不食子,大抵最差被废为庶人吧。 可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在风云诡谲的后庭,不用说,也知道面对的是什么。 纪烟雨看着这张熟悉的小脸,情不自禁地弯下腰,用素手抚摸着他浓浓的眉毛和高挺的鼻梁,泪眼婆娑。 孩子,是你,是你来寻母亲了吗? 虎哥儿看到纪烟雨,眼睛瞪得大大的,停止了挣扎。 第2章 孩子谁的 纪烟雨仔细打量下眼前的男孩,只见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华贵、剪裁考究。 只是不知什么缘故,袖口衣领处都有些污渍,小脸也脏兮兮的,脖子上也不似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挂个长命锁,竟是空落落的。 纪烟雨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口中仍“嗬嗬”做声,见纪烟雨一脸迷茫,脸上愈发显出焦急神色,小手也挥舞起来。 纪烟雨见状也不泄气,把孩子的小手包裹在自己双手中,仍柔声道:“你听懂我的话,就点点头。” 男孩忙狠命点了点头,一双大眼睛卡巴卡巴,像个小奶猫般可爱。 纪烟雨忍不住捏了捏孩子白白嫩嫩的双颊,还是柔声道:“你会写名字吗?哝,写在这儿。”说罢,把手心递给男孩。 男孩紧咬双唇,伸出稚嫩的右手,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 “你叫长生?” 男孩忙小鸡啄米般点头。 纪烟雨待要细问,忽听树丛后的石径上脚步急促。 一个三十上下带着草帽的男子正向她们奔来,待看到长生,那男子眼神一亮,一扫焦急神色,伸手就要过来牵孩子。 长生见状,眼现惧色,慌忙躲在纪烟雨身后。 邓嬷嬷狠狠咳嗽一声,“哪里来的不守规矩的野人,这里也是你横冲直撞的地方?” 草帽男脸现尴尬,忙对着纪烟雨作了个揖,“小人鲁莽,只是,只是家中小少爷方才走失,怕老爷责怪,一时无状,贵人海涵。” 纪烟雨见二人情态怪异,心知其中必有内情,忙唤青儿过来,耳语几句。 青儿从荷包里拿出块碎银子,扔到旁边草地上,一脸不情愿,“哝,我家小姐见你家小少爷玉雪可爱,要带他玩一会子,你过半个时辰再过来接。” 草帽男不成想竟有银子得,一时也顾不得许多,紧紧捏起银子,告个罪,干脆利落地退下去。 见做实了自己猜想,纪烟雨望着草帽男离去的身影,冷笑道:“把赖大唤来,再让他把白马寺的执事僧叫上一个,就说我要问话。” ………………………… 话说半个时辰后,草帽男又转回后院,满心希冀再得赏钱,却见纪烟雨一行人旁边站了几个仆役还有一个和尚,全都一脸严肃地瞪着他看。 他情知大事不好,当下转头就跑,还没跑出几步,就被永定侯府的下人按倒在泥地上,嘴里塞了一口的沙子和泥。 纪烟雨一使眼色,赖大上前,“你说这是贵府的少爷,你们少爷叫什么名字?” 草帽男支支吾吾说不上来,脸色愈发灰暗。 赖大拎起手中马鞭,“啪”地打在地上,厉声道:“哪里来的拐子,还不说实话吗?” 草帽男慌了,“小人,小人也是一时财迷心窍,小人家有八十老母需要供养啊,大人绕了小的这次吧!”说罢,在泥地上磕头如捣蒜。 众人眼中皆露出鄙夷之色。 白马寺的执事僧脸色也不好看,双手合十,“善哉,善哉,鄙寺一向为穷苦人提供暂时栖身之所,不想倒是被奸人蒙蔽!” “多亏小姐慧眼如炬,方不致酿成大错,贫僧在此谢过纪小姐了。” 赖大道:“大和尚,你们也忒不察了,要是这贼子在寺中再行恶事,岂不带累了贵寺千年美名?” 执事僧愈发惭愧,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远远传来老侯夫人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做些什么?这么热闹。” 众人望去,只见老侯夫人和一个同样身着深色锦衣,鬓发如银的老夫人走过竹桥,周围一堆的婆子丫鬟,一半竟是面生的。 纪烟雨忙率众人迎上去,规规矩矩见了礼,方细细将经过讲给老侯夫人听,明知道斜对面的老夫人正在打量她,也始终目不斜视。 纪烟雨见老侯夫人一直带着笑意,没有不豫之色,讲罢又讨好般地说:“祖母,我做的对吧?” 只见老侯夫人对着身旁老夫人说:“老姐姐,这便是我跟你讲的雨姐儿,你说,她淘不淘气?便出了门,还能自己折腾呢。” 老妇人戏谑道:“那也是你的福气,我们家一窝小子,我想要这么个可心可意的孙女还没有呢?” 说罢,拉过烟雨的手,上下细细打量,“雨姐儿都不记得我了吧,你小时候我可是抱过你的啊!” 烟雨再看一眼老侯夫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肯定是自己祖母的闺中密友,当朝右相的夫人费风华。 这位老夫人出身将军府,嫁了右相后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给她生了十个孙子,竟没一个女孩儿。 右相裴德文位高权重,故老夫人的这点家事广为人知。 只是上一世,纪烟雨见她已经是当上皇后之后,费风华带领众贵妇领宫宴,那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彼时裴右相早已去世,倒是他的孙子裴元启力排众议,当了史上最年轻的右相。 知晓了来人身份,纪烟雨大大方方行了个晚辈见长辈的家礼,“裴夫人好!” “你看这丫头,没大没小的,也没个礼数。” “哪里哪里,老妹子你过谦了,早就听说雨姐儿是这京城闺秀中的翘楚,我早还担心你给她养的过去刻板了。” “今儿一见才放心,时下的女孩子扭捏作态的多,我们侯门闺秀倒不要学那般,像这样大大方方多好。” 裴老夫人说罢,一边拉着烟雨往前走,一边细细地问烟雨,读得何书,平常家里喜欢做什么。 聊了片刻,裴老夫人转头跟老侯夫人道:“这孩子我喜欢,我才回京,拘在家里闷得慌,倒是要带雨姐儿家去几日,陪我解闷,你没意见吧。” 老侯夫人情知,自家孙女是得了老姐妹的眼缘,也不答话,只是慈爱地拉起烟雨的另一只手,眼中含笑。 被遗忘在地上的草帽男见此阵仗,手脚越发抖得厉害。 赖大一挥手,底下人会意,自跟着执事僧将人押去柴房,细细审问,另有人飞奔去山下报官。 长生见到草帽男被押走,又见到一群陌生人涌了过来,眼露诧异之色,见纪烟雨向他招手,忙颠颠跑了过来。 “定是上元灯会被拐出来的,这拐子也真可恶,可怜见的,不知道家人如何担心呢。”老侯夫人眼露同情。 “可不是吗,等回去,倒是咱们两家一块帮打听,谁家丢了孩子都着急,两厢一碰上,没准就找到了。” 两位老夫人忙令人给孩子洗个澡,带去厢房休息,自有丫头过来领着长生,长生恋恋不舍地望着烟雨,一步三回头。 纪烟雨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但情知不是时候,只得堆起笑容,上前陪两位老人家游览寺中景色。 好不容易捱到掌灯时分,陪两位老人家用了膳,烟雨才得出来,正站在回廊上透气,青儿忙附到她耳边,一五一十的说了长生的事。 果然拐子是在灯会上抱走的长生,只是并不知长生是哪家孩子,再者长生还小,不会写自己大名,只是急的哭。 纪烟雨忙赶到厢房,陪长生玩了一会双陆,又解九连环,长生才破涕为笑,黏在烟雨身边,连吃饭都舍不得离开。 “咱们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有耐心了,连半大小屁孩都能带了!” 看着屋中其乐融融的两人,青儿一脸诧异。 “你懂什么,大小姐这是长大了。”邓嬷嬷一脸欣慰。 ………………………… 白马寺后园,春光明媚。 “小姐,那朵好看!” “不不不,小姐,那朵好看!” “不对,就是那朵好!” 烟雨站在一张罗汉凳上,正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摘玉兰花,鼻尖都见了汗。 青儿、莺儿几个站在地上,笑着、跳着,都说自己指的花最娇艳。 长生围着众人,一会儿转到这边,一会儿转到那边,手里举着一根玉兰花枝,兴奋的不得了。 “你们在干什么!”邓嬷嬷怒气冲冲地出现在众人身后。 紧接着,烟雨听见有人“噗嗤”笑出声来,她从花枝中回过头,只见邓妈妈身后站了一位身着天青圆领直缀的年轻男子。 两人目光相接,那男子有着一双极美的凤眸,眸中笑意还来不及敛去。 “是他?”烟雨一怔之下,竟忘了移开目光。 年轻男子意识到不妥,忙握手成拳,咳嗽了几声,率先将脸转向另一侧。 假装欣赏园内景色。 第3章 高岭之花 眼前青年青涩的面容与记忆中成熟睿智的面孔重合在一起。 “皇后娘娘,太子年少聪慧,是可塑之才,况储君乃国之根本,无故废太子会动摇朝局,如果皇上执意行废立之事,臣绝不会坐视不管,定会直言相谏。” “裴卿大恩,本宫,本宫无以为报,愈儿,快过来,随母后拜谢右相。” 是啊,上一世自己被赐死之前,永定侯府就已经覆灭,太子没有了外家的支持,地位摇摇欲坠,彼时对她们娘俩施以援手的只有裴元启。 后来庭议时,裴元启不惜死谏,还触怒了龙颜,方才暂时保住愈儿的太子之位。 只可惜,裴元启身子向来不好,后来又被派去边境和鞑靼人和谈,归途中染上了风寒,不治而亡…… 焉知不是那人刻意报复所致! 想到此处,纪烟雨眼眶微微发红。 这一世,我要好好的,也祝君一生平安。 许是情绪有点激动,纪烟雨刚要提裙下地,不妨脚下就是一滑! 纪烟雨眼疾手快,赶紧搂住身前的几枝玉兰,稳住身形。 玉兰树遭此猛烈的晃动,一时间,落英缤纷,粉白色的花瓣撒了纪烟雨一头一脸。 “小姐!”邓嬷嬷惊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却听身后的裴公子也同时叫了一声“小心!” 邓嬷嬷心里纳闷,刚刚明明看他转过脸去的…不过她无暇多想,小姐没事就好。 纪烟雨满头黑线,自己居然在未来的右相面前险些摔倒。 这,这也太丢脸了吧! 纪烟雨抬头见裴元启定定地看着她,眼里隐隐有关切之色,只得讪讪一笑,抬手召青儿几个丫头围着她。 见裙角和绣鞋被完全遮住,方才轻巧地提裙下地。 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此时定然形象不佳,胡乱拂下花瓣,纪烟雨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小姐,不是我说你,这么大人了,做事怎么还没轻重,这万一要是……” 纪烟雨微抬下巴朝裴元启的方向点了点,看向邓嬷嬷的眼中露出哀求之色。 邓嬷嬷恨铁不成钢的狠狠剜了纪烟雨一眼,只得住了嘴。 此时,方见裴元启作势咳嗽了一下,上前对纪烟雨施礼,“在下裴二,惊扰小姐了。” 邓嬷嬷道:“这是裴府家的二公子,来接裴家老太君的。” 纪烟雨赶紧回礼,干笑几声,口中虚应道:“哪里,哪里……” 算是打过了招呼,纪烟雨心里一万个瞧不起自己。 邓嬷嬷一抬手,一派恭敬之色,对着裴元启道:“公子这边请,裴老太君在东跨院。” 裴元启点了点头,敛去眼里的神色,又对着纪烟雨施了一礼,方才迈步跟着邓嬷嬷过去。 纪烟雨望着他脊梁挺的笔直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忽觉有人拉她袖子,纪烟雨一低头,长生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一脸担心的看着她。 纪烟雨笑了笑,捏了捏长生如玉般的双颊,“没什么,别担心。” 几个丫头也讪讪挪了过来,“小姐,方才吓死我了!”青儿一边夸张的摸胸口,一边故意去擦不存在的冷汗。 纪烟雨白了她一眼,“得了,别演了,赶紧陪我更衣,看我着一头一脸的……” 话还没说完,众人都笑了。 ………………………… 不出意料,裴老太君果然没和纪家祖孙一起用午膳。 大平朝的官宦人家都有歇晌的习惯,扶待祖母歇息之后又哄睡了长生,纪烟雨见丫头们个个困地东倒西歪,忙悄悄溜出了跨院。 午后时分,白马寺后园静悄悄一片。 纪烟雨听了听,东西跨院都没有声响,赶紧偷偷溜到玉兰树下,早上她就看见有蜻蜓在这里出没,她可最喜欢捉蜻蜓玩了。 只是前一世闺阁规矩多,又年纪轻轻入了宫,自己小时候的把戏早就丢到一旁。 老天保佑,又重活一世,纪烟雨才不要守什么劳什子规矩,舒心快乐难道不比什么都重要吗? 甫到树下,纪烟雨就撇见小水塘附近的树丛中停了几只蜻蜓,金黄色的翅膀一抖一抖的。 纪烟雨一眼就相中有一只肚子和尾巴都是红色的蜻蜓。 这个是她之前最喜欢的“红辣椒”! 要知道徒手抓蜻蜓可是她的童年绝技,黄蜻蜓又大又蠢,抓起来太容易,“红辣椒”机敏异常,风吹草动都会飞走,要是抓住了,特别有成就感。 纪烟雨猫下细腰,把团扇别在腰间,几缕溜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蹑手蹑脚地向“红辣椒”摸了过去。 见小蜻蜓不察,她把素袖撸上去,露出一点右臂,又用左手托着衣袖,右手颤颤巍巍探出,从后面向小蜻蜓的翅膀抓了过去。 全程特别顺利,一点枝叶都没碰到! 玉指轻轻一合,一下子捏到了“红辣椒”的翅膀! 纪烟雨别提有多高兴,她小心翼翼地捏着蜻蜓,觉得春光都明媚了几分! 什么皇权份位,哪有简简单单的幸福来的重要。 纪烟雨拎起“红辣椒”,迎着日光眯起眼来,仔细看它的尾巴,深红浅红的纹理交错,好似细长的红宝石,真真好看得紧。 纪烟雨抿起嘴来,待会一定要青儿她们看看,显摆一下,正在偷笑,眼角不妨就扫到一片天青色的衣角。 纪烟雨猛地抬头。 好死不死,未来的右相正站在树丛边,怔怔地看她,一脸诧异! 纪烟雨下意识忙把握住蜻蜓的右手藏在身后,不自然地干笑几下,“原来是裴公子啊,呵呵呵。” 得,又糗大发了! 裴元启假装没看见女孩的不自然。 眼光稍微在烟雨巴掌大的小脸上溜了一圈,就撇开来去,微微点头致意,淡淡道:“是元启唐突,打扰小姐赏花的雅兴。” 纪烟雨忙摆了摆左手,“哪里,哪里……” 在这位未来的权臣面前,她似乎老是在出糗,然后重复着无意义的“哪里”。 纪烟雨盯了一会自己的鞋尖,见裴元启纹丝未动,压根儿没有跟她寒暄一下,就独自走开的意思,不由得诧异地抬起来头。 只见眼前的青年嘴唇抿的紧紧的,精致的眉头微皱,脸上倒是有一层薄薄的红。 “元启早上见一个小男孩跟纪小姐站在一处,那可是小姐的胞弟?” 纪烟雨愈发狐疑,难道他认识长生? 忙答道:“不是的,是偶然从拐子手里救下的孩子。” 说罢,又将来龙去脉简要介绍一下。 裴元启一脸的若有所思,“原来如此,纪小姐心善,长生也有福气,相信定能找到自己的家。” 纪烟雨点头称是,心里感叹自己和这孩子都跟裴相有缘,前世今生都能遇见。 只是前世的裴相虽然一表人才,却是一朵真正的高岭之花,平时不拘言笑,更不喜与贵族女子打交道。 溧阳公主倾慕他多年,亦不为所动,他似乎到离世也不曾成亲。 溧阳来找她这个嫂子抱怨的时候,她还曾怀疑裴相是否有隐疾来着。 不过这么看来,倒是众人以讹传讹,裴元启明明很随和的好嘛! 两人相对静默了会,纪烟雨感觉得到未来的裴相有点局促,只得故意抬头看看日头,打岔道:“这个时候,裴老太君该起了吧。” 裴元启犹如梦醒一般,“是啊,时候不早,元启不打扰纪小姐了。”说罢,施礼而去。 纪烟雨见他走远,赶紧将小蜻蜓拎到身前,小小的玩意儿身子微微颤着,翅膀不断抖动,很委屈的样子。 纪烟雨也觉得自己可笑,好好的,非要折磨它作什么,轻叹了一口气,将蜻蜓放到一簇花枝上。 “小东西,对不住了,快回家吧。” ………………………… “你可看的真切?” “太君,小的看的真真的,跟了二少爷这么久还没见他跟哪个年轻女子搭过话,今天一天二少爷就跟纪小姐说了两次话。” “您不是说,但凡有女子入了少爷的眼,得报您一声吗?奴才,奴才都记着呢。” “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裴老太君一使眼色,旁边的高嬷嬷早掏出两串铜钱,递给了眼前的书童。” 小书童接过铜钱千恩万谢,笑眯眯地下去。 见他走远,裴老太君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高嬷嬷喜道:“二少爷终于开窍了,小姐你不用担心了。” “可不是嘛,这孩子二十一二了,之前选的那些闺秀没有能入他眼的,我生怕,生怕……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便有什么,我也能对得起他早去的爹娘了。” 裴老太君一边捻着佛珠一边默了片刻,“来人,更衣,我要去我那老妹妹那儿坐一会。” ………………………… 纪烟雨却不知道这些事儿,她正给长生讲白蛇传呢。 “白蛇娘娘和许仙人妖殊途,用法力召来洪水,淹了金山寺,终于被法海大和尚收进了雷峰塔。” “又过了二十年,她的儿子中了状元,亲自叩拜母亲方感动上天,观音娘娘才把白蛇娘娘放出来。” 长生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条蛇,又指了指纪烟雨,口中“嗬嗬”作响。 “你是说我从哪里听到的这个故事?” 长生摇摇头。 “你是说如果我是白娘娘,我会怎么做?” 长生忙点点头,毛嘟嘟的眼睛眨呀眨。 纪烟雨“噗嗤”笑出声来,“如果我是白娘娘,我可不会自己嫁给许仙,我呀,一定用法力护着他,让他一生快乐顺遂。” 长生似懂非懂,歪头看着她。 纪烟雨笑着摇头,望向天边的晚霞。 第4章 国师弟子 天凉好个秋,几只仙鹤排空而上,舒朗自在。 可惜,人却终不得自由,他默默地想。 “裴相,终是本宫连累了你。”坐在对面的宫装女子哀哀泣道,一行清泪滑过如玉脸颊,星星点点敲击在他的心上。 “娘娘莫要如此说,臣所作所为俱是为了大平天下,元启无悔。” 女子抬头,泪眼婆娑,似要望进他的心里,苦笑一声,蓦然起身,郑重对他行了大礼,“裴相此恩,本宫没齿难忘。” 他在心里叹道,自己身体大不如前,吐血之症渐成,北地边境苦寒,这一去,恐怕…… 他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似要把她的剪影印在心上。 女子起身,苦笑着看了他一眼,瞬间,从高台上跌落,玉兰花纷纷扬扬的撒下。 “皇后娘娘!”裴元启一下子坐了起来,喘了好几口粗气,才察觉这里不是岳阳老宅,而是京郊白马寺的厢房。 更香悠悠,书童在隔壁鼾声大作。 裴元启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这些年,自己总是翻来覆去地做这些怪梦。 这宫装女子到底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每次梦到她,自己心里都会就觉得既甜蜜又苦涩? 从前,他总担心自己将来会跟某位宫中女眷有纠葛,故意远远避在岳阳,这次还是等到临近秋试才回京。 如今,如今,却是不用了,这梦中女子分明就是昨日玉兰花下的女孩,面孔五官一模一样,只是年长数岁而已! 他还记得刚刚见到女孩时的那份心悸!这就像一个困扰了很久问题,忽然有可能知道答案,这怎么不让他激动? 只是梦中常常见到的男孩却不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个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哑儿! 裴元启向来不信什么神仙鬼神之说,不过如今…… 他长叹一声,看来这女孩注定前世今生跟自己有缘,不然怎么解释这奇异的梦境? 他再也睡不着,起身下床,推开了面向后园的小窗。 明月疏桐,繁星点点,神秘而悠远。 ………………………… 老侯夫人原定是要在白马寺待上半个月的,只是忽然收到侯府传来的消息。 皇后将于十日后举办春宴,仅邀请了二十余位官家适龄小姐出席,纪烟雨和纪青虹的名字赫然在列,皇家为两位王爷选妃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老侯夫人心下一松,忙告诉了纪烟雨,然而她最疼爱的大孙女却神色如常,并没有像此前出席宫宴的青虹那般欣喜异常,这颇让老人家摸不着头脑。 裴老太君得知消息后,顺势邀请纪家祖孙一并回京,老侯夫人也有心搭个伴儿,于是两家打点行装,准备第二日上路。 艳阳天,青石山门上苍苔斑驳。 方丈明远大和尚带领众弟子亲自送两位贵夫人上轿。 众丫鬟也将纪烟雨追围的风雨不透,就等着两位夫人跟方丈寒暄完,即刻启程回京。 正在此时,官路上传来了一阵“嘚嘚嘚”的马蹄声,众人举目望去,只见两骑健马正向山门奔过来。 甫到台阶下,来人干脆利落地下马,却是一大一小两个道士。 当先的道士杏黄衫子,玉簪束发,年约三十许,眉若远山,唇若施脂,笑眼弯弯,倒是少见的好相貌。 后面的小道士不过十几岁,稚气未脱。 “玄真!你怎么来了!”明远和尚激动万分,三步两步下了台阶,迎着来人过去,已经忘了还有两位贵夫人要寒暄。 “说来话长。”名唤玄真的道士一摆手中拂尘,微微苦笑,颇有点无奈。 “莫非这是,这是天都山的……” “玄真道长!” 两位老妇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惊奇万分。 纪烟雨不明所以,她不认识来人,只是觉得有一股视线总是追随着她的身影。 趁着众人都盯着玄真看,她忙回头一瞧,一堆仆从站在那里,却又无从考察。 这个玄真乃是十年前当今圣上亲封的国师,封国师时年纪不过弱冠,传说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似乎还颇通鬼神之事。 只是国师一向低调,除了前年皇上五十大寿下山主持祈福仪式,其余时间都在天都山清修或是云游四方,轻易不来京城的。 此时非重要年节,国师又怎么会出现在这白马寺中? 两位老妇人左右寻思的时候,玄真和明远已说了好一会儿子话,过了好一阵,明远方丈方将玄真介绍给二位夫人。 两位夫人都是京里的老人,哪里用他介绍。 “大师好!几年不见,大师风采依旧。”裴老太君率先打了招呼。 “托两位老寿星的福罢了,玄真看两位面色红润,眉间紫气澎湃,应是家中有好事近了。” 世上哪有人不爱听吉祥话,况且从国师口中说出。 两位老妇人相互看了一眼,俱是又惊又喜。老侯夫人忙道:“谢大师吉言!” 玄真笑着颔首,眼光微微四顾,向站在裴太君身后的裴元启点头示意,裴元启急忙还礼。 待目光触及纪烟雨,玄真的笑容登时凝固在嘴角,眉间微褶,眼神微沉。 不过也仅有一瞬而已,玄真复又微笑了起来,状似无意向两位夫人道:“不知这位小姐是……?” 老侯夫人不知玄真用意,转头唤道,“大丫头,你过来。” 纪烟雨忙走上前来,翩然施礼,“纪烟雨见过大师。” 玄真笑了笑,“原来是纪家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小道远在天都,都听过小姐的美名。” 纪烟雨脸上一红,微微低头,“大师谬赞。” 玄真忽然转向老侯夫人,眼光却看着烟雨,“小道有个不情之请。” 老侯夫人忙道:“大师尽管吩咐。” 玄真一摆拂尘道:“小道见纪小姐人才出众,想收她为徒,不知老寿星可否答应?” 这一番话犹如惊雷,老侯夫人差点儿以为自个儿听错了,喃喃重复道:“大师,您,您要收烟雨为徒?” 玄真颔首,正色道:“正是。” 裴老太君同样吃惊不小,只得道:“大师,烟雨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如何能随您去天都山修行?” 裴元启没有说话,眼神变冷,袖子里捏紧了双拳。 最吃惊的是纪烟雨,国师要收她为徒,那自己不就是女道士了? 玄真将众人反应一一看到眼里,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小道不才,也算学有所成,这些年年岁渐长,一生所学一直想找个人托付,也合该与纪小姐有缘,贫道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老侯夫人又惊又喜,“大师挑上我家烟雨,是我纪氏一门的荣幸,只是烟雨年岁渐长,眼看……” 玄真一摆手,“老寿星无须多虑,小道此番会在京城玄都观住上几年,纪小姐得空便来。” “小道还有手记,小姐在家也可时时翻阅。能学多少便是多少,这也是上天的意思,小道绝不强求。” 玄都观就在京城主干道朱雀大街的尽头,与钦天监挨着,环境清雅,却是个闹中取静的宝地。 道观地位尊崇,历届国师都会挂个观主的名,曾有数位后妃、公主在此清修,算是皇家道观。 说到此处,老侯夫人哪里还有顾虑,忙拉过纪烟雨。 “如此就谢过大师了,兹事体大,老身这就回京,让我长子筹备拜师宴,待诸事齐备,再去玄都观请大师。” 三言两语就把事儿定了,纪烟雨拜谢玄真时还晕乎乎的,前世可没有这回事,而且前世的国师分明是明远啊? 这一世,自打她错过了上元宫宴,分明好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虎哥儿、裴元启纷纷提前出现在她的面前,现在还出现了新的人物,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改变前一世不幸的命运? 周围一片贺喜的声音,纪烟雨不得不左右拜谢。 只有一直站在裴老太君身后的裴元启不曾过来贺喜。 他目光沉沉,盯着玄真若有所思。 第5章 同车共帕 白马寺静室,茶香悠悠。 “玄真,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突然要收纪家小姐为徒?这纪小姐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不过这可不是你收徒的理由吧。” “你说对了,就是因为她是个美人。” “啊!?” 玄真“噗嗤”笑了出来,“师兄,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等耽于美色之人吗?” 明远方丈气的一吹胡子,“那你卖什么关子,还不快点说!” 玄真吹散了茶碗上浮的叶子,微微啜了一口,“看她面貌年纪,分明是未来的帝后。” “你说什么,她竟是凤格?” “骗你做什么,你还信不过师父教我的铁口断么?” “就算她是凤格,那为何要收她为徒呢?” 玄真眼中微有些迷茫,“她身上有一团清光遮掩……我却看不出她的命数。” 明远大惊,“她是与你息息相关之人!” 算命者只算不出两类人的命数,即自己和与己息息相关之人。 因为联系特别密切人的命数和算命者紧紧联系在一起。 算不出乃是上天对算命者的警示,任你万般神通,终生而为人,逃不出天地的主宰。 不过一般息息相关之人都是算命者的命中伴侣。 但是眼下情况特殊,玄真几乎和纪烟雨的父亲永定侯一般大,更遑论两人一个是国师,一个是未来帝后,怎么看都是八杆子打不着,这两人命格居然息息相关? 明远沉吟片刻,“那你打算怎么办?” 玄真苦笑,“我也想不出这是为什么,不过这是天意,我能怎么办?只能先把她放在身边时时看顾着吧,今后再做打算。” “再者……”玄真眉头微皱,“紫微星暗淡无光,周围几个伴星倒是璀璨……” “你的意思是朝中恐要变天!”明月瞪圆双目。 “嗯,很难说。” “那你这次回来,是为了?” 玄真颔首,证实了明远的猜测:“正是陛下急召!” “那你不赶紧进京,来我这里磨蹭什么?”明远奇道。 “师兄,皇上最近是否见了什么人,或者是朝中可有奇怪的事发生?”玄真一脸诚恳。 明远低头寻思了一会儿,“这两个月,我不时去宫中请安,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玄真皱眉,“你再想想?” 明远手指轻敲桌面,“嗯,倒是听说皇上日前颇宠信一位萧才人,据说是兰陵萧氏的后代。” “不过此女系二嫁之身,故皇后颇为恼怒,曾想寻机处置她来着,奈何这才人厉害的很,总能搬出皇上撑腰,反倒使得帝后间颇有不睦。” 又仔细打量了下玄真神色,明远方问道:“为何如此问?皇上可有什么……” 玄真忙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明远一指师弟。 “你这家伙,小时候就主意正,说什么剃头不好看,非要当道士!长大后,也是一派油腔滑调,连自己人都不说句实话,怪不得师父说你鸡贼!” 玄真轻笑,作势就要拜倒,“师父不在,那还要请师兄多多教导啊。” “哼!”明远方丈的胡子吹地更高了。 ………………………… 通向京城的官路,一众护卫仆从正紧紧追围着两辆八宝朱缨车赶路。 “小姐,你看,你看,裴公子又朝我们的车这儿看了!” “瞎说什么呢”,纪烟雨忙按住青儿的嘴,“一派胡言!” 她说罢,自己却禁不住好奇地隔着纱窗向车外望去,正好跟端坐在马背上的裴元启对上了眼! 纪烟雨忙低下头,转开目光,忽又想起来,与裴元启也没什么关系,自己心虚什么? 坐在对面的青儿“咯咯”笑出声来,“小姐,你脸红了哦!” 纪烟雨狠狠瞪了她一眼,“愈发胆子大了是不?我看你是皮紧了吧,还敢打趣你家小姐了!” “不敢不敢!”青儿几乎笑岔了气。 坐在旁边的长生忙拉了下纪烟雨的衣袖,看着青儿,满脸疑惑。 纪烟雨恨声道:“别理她,这就是个疯丫头!” 纪烟雨将额前几缕碎发别至耳后,想了想,方从怀里掏出一块羊脂玉佩,对着长生摇了摇。 “长生,我和你说,今天我有师父了哦!哝,这是师父给我的,你看看,好不好看?” 长生接过玉佩,眼睛亮晶晶的,点点头。 纪烟雨帮他整理下微褶的衣服,喃喃道:“这次匆匆忙忙,等师父回京我再带着你去寻他,听说师父见多识广、医术高明,说不定他能治好你呢。” 长生是个小孩,不懂这话的意思,只顾拿着玉佩翻来覆去地看,玩的不亦乐乎。 “轰隆隆—” 春雷滚滚。 片刻间,倾盆大雨就砸下来。 雨点啪啪敲击着马车,马车又行了片刻,终于停了下来。 裴家的家丁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恭敬地站在车外传话。 “纪小姐,传两位老夫人话,说雨太大,让我们在前方岔路口右转出官道,暂且找一家客店打尖,待雨停再上路。” 纪烟雨微微起身,恭敬答道:“是。” 青儿忙吩咐车夫紧跟前面的马车下官道。 纪烟雨向外望去,只见天际黑云翻滚,两家家丁无处躲闪,俱都淋了个透湿,虽然早有人给裴元启打了伞,但是架不住雨势太大,未来右相的半幅衣袖都湿透了。 想来裴元启不好意思这幅形容上两位老夫人的车……要不让他上自己的车? 纪烟雨犹豫起来,脑中一个声音说,“不好吧,两人共车传出去的话,恐不利于名声啊!” “那有怎样,前世他可是为了你和虎哥儿当庭死谏的人啊,此番要是因此淋雨生病,这岂不忘恩负义?”另一个声音道。 唉,要是不让老嬷嬷们和丫鬟们打前站送行李进京就好了,她们要在,还能多两辆车……自己还用这么纠结? 纪烟雨思来想去,终是下定了决心,打发车夫过去传话。 青儿眼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差点儿就憋不住笑了。 纪烟雨也不去看她,隔着雨帘,她看到裴元启踌躇了一下,又抬头望了望自己马车的方向,方下马走了过来。 裴元启越走越近,不知怎地,纪烟雨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那“哒哒”的靴子似乎每一下都踩到了她的心上。 片刻间,一个清越的声音在车门外响起,“纪小姐,裴二叨扰了。” 青儿忙打起车帘,裴元启一低头,长腿一伸,登上了马车。 他首先对纪烟雨施礼,然后眼光扫了一下,方坐到了青儿的旁边、长生的对面,手脚收拢。 这是一个离纪烟雨最远的位置。 马车外电闪雷鸣,马车中一阵静默。 过了良久,青儿只得打个哈哈,“好大的雨啊,这天气真是多变。” 裴元启正襟危坐:“正是。” 眼眸垂下,看不清里面神色。 纪烟雨正苦苦酝酿几句场面话,长生忽然指着裴元启的脸“嗬嗬”起来。 三个大人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俱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长生见大家不解,一伸小短腿,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下来,一转身,从纪烟雨身后翻出块秀帕。 众人还未看清他动作,长生就爬上了裴元启的腿,右手一抬,手中的秀帕就擦上裴元启的脸! 青儿一呲牙,倒抽了口冷气! 纪烟雨一惊! 这不是自己刚才给长生擦汗的手帕吗! 裴元启一时间呆了! 趁他愣神功夫,长生顺势在他鬓角狠狠擦了几下,之后又跳下来,稍微端详了下,才满意地“嗬嗬”两声,末了将沾湿的秀帕塞进了裴元启的手里。 裴元启下意识接过秀帕,这秀帕乃上好的杭稠所制,角上还秀了两朵精致的白玉兰,一股淡淡的香气在他鼻端弥漫开来。 长生指指裴元启的脸,又指了指自己,一副骄傲的小表情。 好似在说:“你们看看,我把他脸上的雨水都擦掉了!” 然而没有意料中的夸奖。 长生奇怪地左看看、右看看,又挠了挠头,他不明白为什么三个大人都不说话。 马车里的气氛逐渐怪异起来。 第6章 搂搂抱抱 怕就怕空气中突然安静。 三人静默了一会,纪烟雨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她不敢去看裴元启,但是却能听见青年稍显粗重的呼吸。 随着他一呼一吸,车厢中弥漫着一股成年男子特有的气息,混杂着潮湿的空气,越发让纪烟雨面红耳赤。 裴元启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捏着玉兰秀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紧张地看向斜对面一抹淡紫的身影。 “谢,谢谢纪小姐,不,谢谢长生,只是,只是这帕子被在下弄脏了,待洗好我再送过来。” 纪烟雨轻咬下唇,微微颔首。 “噗嗤”,对面的青儿终于憋不住,不怕死地又偷笑起来。 裴元启越发尴尬,耳根都红了。 纪烟雨眉头一皱,瞪了一眼青儿,青儿做了一个“我好怕”的动作,躲在车座一角继续憋笑。 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疯掉! 有没有人告诉她现在该怎么办? 纪烟雨两三个深呼吸,开始搜肠刮肚找话题,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她蓦地想起裴元启此番是陪裴老太君自岳阳返京,赫然有了主意,清了清嗓子,方故作好奇。 “裴公子,听说江南四季如春,可是真的?” 裴元启状似轻舒了一口气,恭敬答道:“确实如此,江南炎热,便是冬季也甚少下雪,土地亦不会结冰,农家全年都在耕作。” “有道是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说的可是岳阳景色?” 裴元启眼睛一亮。 “这正是说的登临岳阳楼所见景致!” “岳阳楼乃当地名胜,若是天色好时登上楼顶,四面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我岳麓书院学子们最喜去此处,大家时常在岳阳楼上切磋诗文,小酌赏景。” 纪烟雨前一世十五岁入宫,到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京城周边几处田庄和白马寺,接下去又困于宫禁十余年,那有机会体味这大好河山? 一边想着,她的眼中慢慢浮现出向往之色。 裴元启见她憧憬神色,温和一笑,“纪小姐是想往江南一游?” 纪烟雨诚实地点点头,“确实如此,只是天高路远,没有机会成行,想想罢了。” 裴元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小姐此言差矣,如果真的想去,自然会想尽办法去成,山高水长也难阻去路,要是把重重困难当作不行动的借口,再可真的去不成。” 纪烟雨美目眨啊眨,这是在说她知难而退吗? 裴元启此言既出,也觉得有些不妥。 不过他本语直之人,还是接着道:“前朝有一位裴娘子,虽身为女子,却立志走遍天下,这中州山水十亭,她用了十余年也走了七八亭。” “她的游记《东篱细语》记录了各地风俗人情,裴二每每阅读,都好生敬佩。” 纪烟雨赞道:“好一个洒脱的女儿!” 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她晃了晃脑袋,转了转眼珠,笑问:“裴娘子跟裴公子都姓裴,公子又对她的游记了如指掌,这裴娘子莫不是公子的本家吧?” 裴元启脸现惭愧之色,郑重拱手道:“裴二孟浪了,竟是赞扬起了自家人,小姐见谅。” 纪烟雨微微一笑,“古人还尚举贤不避亲呢,裴公子何必如此。” 裴元启也笑了起来,犹如春山雪化、碧水漾纹。 纪烟雨忙侧过头去,不敢再看。 她心道,男色惑人,我得把持住,千万不能在裴相面前再掉链子。 调息一番,纪烟雨方道:“女子单身上路便有仆役跟从也是千难万难,裴娘子的家人难道不担心吗?” “裴娘子的父亲甚喜游览,故是父女二人常常一同出游,待她父亲亡故,裴娘子便未再出行。”裴元启耐心解释道。 “是她的夫婿不肯陪她出行吗?” “裴娘子终身未嫁,父亲过世几年后,她也深染重疾过世了。” 见纪烟雨脸上现出惆怅之色,裴元启忙柔声慰藉道:“小姐是有福之人,想必定会有人与你携手畅游江南。” 刚说完,裴元启就意识到,自己又又又孟浪了,忙不迭咳嗽起来。 纪烟雨见他咳嗽,忙关切道:“公子怎么了?可是方才淋雨着了凉?” 裴元启一边咳嗽,一边摆手,“无妨,无妨。” 说话间,马车猛地晃了一下,裴元启正咳嗽着,一不留意,竟被晃地一下子向对面坐着的长生扑过去! 恰好长生方才听大人讲话听地昏昏欲睡,也不晓得避开裴元启。 “长生!”纪烟雨忙起身,伸出双手侧向护住长生,后背朝裴元启挡了过去! 裴元启连忙长臂一伸,抵住对面的车壁,然而佳人娇小的后背还是一下子撞到他怀里,飞扬的发丝散在他的脸上。 温香软玉,柔若无骨。 冷香阵阵,沁人心脾。 裴元启呆了,待感觉到怀里佳人的身子一颤,方如梦方醒,赶紧放开了纪烟雨,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抱歉,在下,在下失礼了。” 纪烟雨还没说话,就听到外面车夫高声道:“大小姐,裴公子,刚才是右拐下官道,路有点滑啊,请多包涵啊!” 青儿看看这二人,俱是一脸尴尬的样子,只得代为大声答道:“无事,你接着赶路。” 纪烟雨将长生放倒在座位上,让他把腿伸直,方坐回去,微微低头,抿了抿鬓边乱发。 她抬头见裴元启还傻愣愣地杵在原地,只得尴尬笑道:“没,没事,裴公子赶紧坐下,路滑,路滑。” 青儿又偷笑了起来。 ………………………… 好似过了一瞬,又好似过了许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夫道:“大小姐,我们到同福客栈了。” 正襟危坐的裴元启忙站了起来,同时站起的纪烟雨忙讪讪坐回去,广袖一抬,“裴公子先请。” “不,不,纪小姐先请。”裴元启赶紧也坐回去,把长腿收地紧紧的,留出了小小过道。 纪烟雨点头致谢,又拍长生的脸唤道:“长生,长生,我们到了,快醒醒!” 长生挥舞了下小手,不耐烦地挡了下纪烟雨的手,又吧嗒吧嗒嘴,表示根本不想理人。 纪烟雨一筹莫展。 裴元启笑道:“别拍他了,纪小姐先下吧,我将他抱下去便是。” 纪烟雨汕笑:“那就有劳公子了。” 车夫打起门帘,又撑起伞,纪烟雨向外一望,这是一个十字路口,没几间住户,诺大一块地方只有这间三层楼的客栈。 一排金字红灯笼迎着斜风细雨招展,在这乡间显得颇为气派。 纪烟雨刚踏出去一步,踏脚凳就摇晃起来。 原是车夫也是个马虎的,竟然把踏脚凳放在了个小水坑上! 纪烟雨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还好后面及时伸出一双温暖的大掌,刚好拖住她的纤腰,纪烟雨才没摔倒。 耳后一个清越温润的声音道:“纪小姐,没事吧。” “没,没事……” 纪烟雨耳朵红了,她自暴自弃地看向车夫。 车夫是府中老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 纪烟雨脸上火辣辣的。 这可怎么说,就坐这么会子车,让人搂也搂了,抱也抱了,固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过万一有人说闲话,确是对二人都不好。 自己这一遇到裴元启就出糗的状况怎么破? 罢了罢了,还是将来默默关切就好,能帮什么就帮什么,可不能再离他这么近了。 保持距离,嗯,距离很重要! 纪烟雨在心中默默下定了决心。 车厢内,望着呼呼大睡的长生,裴元启低声道,“青姑娘,你也先下去,我来抱长生。” 青儿抿嘴微笑,一提裙子下去了。 裴元启见她走了,方转过身,望向纪烟雨刚才坐的位置,眼前又浮现出女孩娇俏的身影。 他低下头,自己方才就是用这双手扶了她的腰,她的腰真的好细,似乎双掌便可环抱。 他情不自禁地搓了搓手,方小心地抱起长生。 第7章 又在出糗 “公子,这是本店招牌菜,您点上一点?” 这同福客栈没有老板,倒是有一个老板娘。 这老板娘年纪二十多岁,生的是粉面桃腮,一根红腰带勾勒出曼妙的身姿,开的低得不能再低的领口露出半幅白嫩的胸脯。 一双玲珑妙目,自打裴元启进了客栈的大门就没完没了跟着他打转。 此时这火辣老板娘正挤在裴元启的身边,一手拿菜单,一手将那粉红帕子甩来甩去。 一股廉价的铅粉味直冲裴元启的鼻孔。 “阿嚏”,裴元启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忙躬身向八仙桌上首的老侯夫人拜道,“裴二无状,让老太君见笑了。” 老侯夫人一边赶紧点头示意裴元启坐下,一边厌恶的撇了那老板娘一眼。 旁边的裴老太君的注意力不在这里。 她想了一会,字斟句酌道:“这荒郊野外的,哪里有那些规矩,还是让雨姐儿下来用饭吧,今儿天凉,不吃些滚汤滚水的,小姑娘家家生病了怎么办?” 老侯夫人忙笑道:“她在楼上跟丫头们吃便好,姑娘大了,虽不至于时时拘着她,总也要顾忌……” 说罢,瞅了对面的裴元启一眼,两人同车的事她知道了,虽说裴家不是外人,但在烟雨参加赏花宴的关口,她可不许什么闲言碎语出来。 裴老太君会意。 她本来还想着再给宝贝孙子创造个机会呢,没想到,一到客栈,老侯夫人就以外人太多、环境嘈杂为由,遣走了纪烟雨。 这里虽是大堂,但这八仙桌四周围了两扇屏风,隔开外面稀稀落落的几个进京赶考的举子。 哪有什么外人,只有孙子这个一个外男罢了。 她看向对面的宝贝孙子。 只见孙子两只耳朵竖的尖尖的,状似看菜单,手中的菜谱却一页也没翻,对那风骚老板娘的种种挑逗就像看不见一样。 裴老夫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来这小子对烟雨是上了心思了。 怕就怕没心思,裴老夫人暗笑,裴家人等这一天很久了。 裴元启听了片刻,知道纪烟雨不能下来,索性匆匆点了几个菜,然后把菜单往老板娘怀里一塞,示意她赶紧下去备菜。 老板娘差小二去准备,自己歇歇遮遮却不肯离开。 裴元启往左边挪,她便晃到左边去,往右边挪,她便晃到右边去。 裴元启眉头愈皱愈深,要不是顾念两位老夫人还坐在这里,他真想拂袖就走。 老板娘见裴元启脸上羞怒交替,越发放不开手,美目一转。 “看这位公子也是个读书人,小店三月前来了个客人,喝醉后出了一副对联,自他走后,这往来的客人不知凡几,还有那进京的举子呢,竟是无人对出。” 见裴元启抬头看她,老板娘胸脯一挺,媚笑愈深,“要不我去给公子拿来看看?” 见裴元启不反对,老板娘娇笑一声,一步三摇地去了。 片刻果拿来一副上联,裴元启凝神细看,只见上面写到:壶里满乾坤,须知游刃有余,漫笑解牛甘小隐。 一手好飞白体! 此时早有几个好事儿的过来看热闹。 那几个举子模样的人也过来伸长了脖子瞧,摇头晃脑地道:“人家平仄对仗,还用了庖丁解牛的典,不好对啊,别瞎逞强啊。” 裴元启皱眉思忖,老板娘趁机蹭到他身后,状似跟着看对联,实则借机摸摸蹭蹭。 纪烟雨甫下楼时,便看到这幅场景。 “裴老太君好,祖母好。” “雨姐儿,你怎么下来了,这里人多嘈杂…”老侯夫人一使眼色,彭娘子几个马上上前,将那些举子隔开。 那几个举子对不出对联,本就在那看热闹,没想到从楼上下来个美貌小娘子,眼睛都看直了。 荒郊野岭,竟有此等美人? 裴元启眉头紧皱,蓦然起身,将对联扔到老板娘怀里,“对出来了,去拿笔墨!” 一边不动声色地要将那几个举子拉开,那几人对纪烟雨早已魂授色予,个个眼光直直的,竟是动弹不得。 裴元启的书童车夫自然上前帮着主子,两厢就有些摩擦。 纪烟雨倒没注意这些,她一脸忧虑,对老侯夫人道,“祖母,长生有些发热,恐怕是着凉了,得去给请个大夫。” 两位老妇人对视一眼,裴太君率先开口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里有郎中?” “有的有的!” 老板娘不知何时折返,一边在八仙桌上布置笔墨,一边应道:“这三里外有个崔郎中,最会看病,号称小华佗,我打发人过去请?” 纪烟雨一喜,看老板娘也不那么不顺眼了,向着老侯夫人兴奋道:“祖母,您说呢?” 老侯夫人哪有不允的。 “得嘞,您等好吧,我们的人这就去,绝不耽误小公子的病。” 老板娘眼角眉梢都含着笑,如此一来,便是雨停,这么多人必然是走不成了,自己不仅财运滚滚,今晚也好……… 她回头看去,只见裴元启拿起笔来,也不含糊,“刷刷刷”写了三行字。 “天下无尔我,但愿把杯同醉,休谈逐鹿属何人。” 铁画银钩、飘逸非常。 几个举子已是呆了,深吸了一口气,早忘了刚才推搡的事,纷纷称赞起来。 “对的好工整啊,没想到竟然真能对出来!” “真乃绝世好对!绝世好对!” 老板娘喜的什么似的,一个万福,娇羞道:“如此谢谢公子了,明儿我就找人裱起来,挂到大门口去。” 裴元启却没看她,他的双眸沉沉,向纪烟雨看去。 纪烟雨微微颔首,算是向他道贺,眼神里却是平静无波,有种疏离的意味,跟下午在车里完全不同。 裴元启摸不到头脑,满脸疑惑。 老侯夫人将两人情态尽收眼底,只淡淡道:“雨姐儿先上去吧,大夫到了,我让人送上去。” “是。”烟雨答道,缓步走上楼梯。 ………………………… 大夫看完长生后,已是掌灯时分,老侯夫人和裴老太君见长生没事,又嘱了纪烟雨几句,自去回房休息。 见只是普通的风寒,纪烟雨稍微放下点心来。 她恍惚记得,虎哥儿也曾病过,当时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几天几夜都未曾合眼。 而那时,那人忙于军务,一时半刻都没过来看过她们娘俩,任凭她们苦苦熬着。 罢了,罢了,反正也是今生再也无缘的人,念他做些什么。 纪烟雨一晃头,扫去这些没用的思绪,越发觉得身上滑腻腻的。 去叫水的青儿好一阵子都没回来,纪烟雨实在耐不住,打算亲自下楼去催。 刚路过裴元启房间的门口,就听从虚掩的门中隐约传出女子的言语,娇媚异常。 “公子,您就可怜可怜奴家嘛?这么冷的天,奴家畏寒,身上冷的狠,不信您摸摸这里?要不,摸摸这里也行。” “公子,您就看看我嘛!公子不敢看,是不是心虚?怕这一看就被我勾了魂去?” “哎呦呦,您好好说话,推我做什么?你看我好好的手臂都红了呢?” 下一刻,“呼”的一下,房门大开。 裴元启头发倒是齐整,只是衣衫稍显凌乱,正一脸怒气冲着屋内厉声喝道:“一派胡言乱语,还不赶紧出去!” 裴元启一回头,发现纪烟雨正立在门边,当下脸色就有点不好,“纪,纪小姐?” 纪烟雨越过他的肩膀,向屋内望去。 只见老板娘云鬓高耸,酥胸半露,粉面含春。 一边的裙子开衩开的很高,一双光溜溜的大腿交叉并在一处,那模样要多诱人就有多诱人。 老板娘见到纪烟雨,神色也不羞恼。 她知今夜事必不成,泰然自若地拿起搭在春凳上的外衫并桌上的一个酒壶,娇笑了好几声,方才出了房门。 临走前,还对着裴元启飞了个媚眼。 待她走远,纪烟雨才从这巨大视觉冲击力的画面中回过神儿来。 她讪讪地对着裴元启点了点头,闪身便要下楼。 “别走!” 哪想到裴元启不知怎么想的,一下子拽住了她的衣袖! 纪烟雨大惊,一边拉扯,一边怒道:“裴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你,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我便放手。” “你,你先放手。” 两人正拉扯着,忽听“呲”一声,烟雨的衣袖被扯掉了一块。 两人惊呆了! 又听“咣当”一声,两人齐齐看去,只见青儿站在楼梯口处,双眼瞪地大大的。 热水洒了一地,铜盆正在地上打转。 纪烟雨回过头,又羞又怒,冲着裴元启一跺脚:“还不放手么?” 她心里又气又恨,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一遇到这个裴元启,她就在出糗? 第8章 劫难重重(一) 纪烟雨、裴元启和青儿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时语塞。 “姑娘,你快去看看长生吧……” 彭娘子甫登上楼梯,就看见这个场景,她眯起眼睛,撇了眼地上的水盆,瞄了瞄衣衫不整的裴元启,又仔细打量了纪烟雨和青儿。 彭娘子以她三十年侯府的职业生涯保证,这里绝对有猫腻! “彭娘子,你说长生怎么啦?”一听到长生有事,纪烟雨急急问道。 “先时喝了大夫的药,烧退了,不知何故,现在又烧了起来,比下午那时候还厉害,小脸都烧红了。 纪烟雨皱起秀眉,“走!带我去看看!”将破损的衣袖藏在背后,也不理裴元启,径直跟彭娘子去了。 楼下厢房中。 “长生,长生,你醒醒,是我呀,是我!”纪烟雨轻拍长生烧地滚烫的脸颊。 长生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双手无意识地抖动,口中“嗬嗬”不停,眼睛却不睁开。 “他这是,这是抽搐啊!”纪烟雨紧握长生的一双小手,“快去,快去找回那个大夫!” “姑娘,已经派人去请了,只是雨天路滑,便是人到了,也得半夜!“ 纪烟雨沉吟半刻,“快,快去找老板娘打点井水来,再给我拿一坛子酒来!” 彭娘子答应着,心里却纳闷,拿酒做什么,配菜吗?当下也不敢多问,忙吩咐人去准备。 待东西齐备,纪烟雨也不解释,将长生的衣服全解开,只见孩子身上点点红斑。 青儿站在她身后“哎呀”了一声。 纪烟雨皱起了眉头,她挑了几块厚厚的洁布,沾了井水,先擦长生的脑门儿,再沿着擦胸腹,然后是四肢,最后又擦了脚丫。 小家伙已经神智不清了,虽是哆哆嗦嗦,但也不反抗。 纪烟雨全然不再顾忌形象,随意用袖子擦了下额头的汗,又用洁布沾了酒,还是按上面的步骤又将长生从头到脚都擦了一遍。 青儿默默看了一会,轻声道:“小姐,我来吧。” 纪烟雨没言语,好一会儿才说:“不用。” 青儿察觉出她语气有异,赶紧看她眼睛。 这才察觉纪烟雨哭了,不是嚎啕大哭,也不是哀哀低泣。 她的小姐强自忍住哭声,只有眼泪埋在眼眶里打转,粉红的鼻头微微耸动而已。 越是这种无声的哭泣,越是让人难受。 ………………………… 夜愈深,长生的气息愈微弱。 纪烟雨袖子上、身上沾满了斑斑水渍和酒渍,仍不停歇,周围丫头婆子都不敢劝,任她一遍一遍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到了最后,纪烟雨手上无力,干脆把孩子抱到自己身上,让孩子的头卡在自己肩膀上,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了下来。 她不相信才过了这么短短几天,虎哥儿就要再次离开自己。 这孩子这世生来就是个哑巴,这么小就被拐子拐了,眼看要魂断这荒郊野外,连祖坟都不知哪里寻去。 这命也太苦了。 彭娘子实在看不过去,“姑娘,你把孩子给我吧,总得,总得冲一冲。” 意思就是将孩子放到地上预备停床了。 纪烟雨怒道:“不要!你们谁都别过来!” 她抱着孩子的头,终于低低泣了起来。 彭娘子、青儿看她这样子,又心疼又难过,倒是谁也不敢动长生了。 “纪姑娘,你,你节哀吧,”裴元启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屋子。 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善良而又美好,坚强而又脆弱。 心中似有什么喷薄而出,涌成一条河、一道江。 纪烟雨没有答话,她只是无意识的一遍遍抚着孩子的后背,回想着她跟虎哥儿的点点滴滴。 第一次翻身、第一次走路、第一次会叫“母后”、第一次执笔写字、第一次学会射箭…… 心如刀割。 裴元启见一屋子丫头婆子都不动,全都用鼓励的眼光看着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想从纪烟雨怀里抱下孩子。 纪烟雨死死不松手,两人正拉扯间,忽听孩子咳嗽了两声。 两人一怔,忙低头看向长生,只见长生虚弱地睁开了眼睛,正好奇地盯着他俩看。 纪烟雨大喜过望,忙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回头吩咐:“水,快拿水来!” 青儿忙递上杯子。 纪烟雨亲自将水喂了下去,孩子也是烧地厉害,口渴地紧,一下子喝了两大杯下去。 此时方听屋外有仆役回话:“大夫请来了。” 纪烟雨抬手抿了抿头发,将孩子一把交给裴元启,慌忙下地,躲到屏风后面。 裴元启呆了呆,方才似乎适应了自己的新角色,示意将大夫请上来。 大夫放下药箱,号了号脉,让长生张嘴伸舌头细细看上一会,又仔细查看了孩子身上的红点。 裴元启低头,只见这红点已经不像开始时那般细密,而是渐渐变淡。 “公子放心吧,小少爷这不是风寒,下午倒是小人眼拙了,这是小儿红疹!” “这病原本也没什么药能治,只要熬过去高热,等这疹子一出,慢慢儿烧就退了。穷苦人家孩子,多有熬不住的、这也是哥儿福大命大造化大。” 裴元启忙点点头。 “还得跟尊夫人说一声,这两日的饮食需得清淡,喝点清粥也就罢了,药便不用开了。” 说罢,大夫自去彭娘子那儿领赏钱。 裴元启被他一句“尊夫人”震地晕乎乎的,待见到纪烟雨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后,简直手足无措。 看到裴元启那滑稽的样子,纪烟雨实在难以想象,十年后这个男子居然是朝中一言九鼎的角色! “噗嗤”一声,纪烟雨一回头,果然青儿这个丫头又在偷笑! 长生见纪烟雨过来,忙伸长了手臂,要纪烟雨抱抱,青儿忙接了过来。长生向青儿“嗬嗬”两声,似在表示不满。 裴元启低头理了一回袍子,抬头看向纪烟雨,纪烟雨向他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慢慢生长。 ………………………… 第二日,两位老夫人才听说昨晚的事,实在是惊异于烟雨对这孩子的执着,不过是个没有关系的哑儿罢了。 救得活,是孩子祖上积福,救不活,也是命中注定。 不过这话也是两位老姐妹私下聊聊算了,断不肯当着烟雨的面儿讲。 为了长生,众人又在客栈休息了半日,晌午时分,大队人马终于要上路了。 “公子,公子,这是奴家打包的一点点心,留给您路上吃。” 还没等裴元启反应过来,那风骚老板娘就已经将一个纸包按到他怀里,又一阵风似的跑回门口,倚着门向裴元启示意,似乎怕离裴元启太近。 裴元启皱着眉头打开纸包。 什么点心、分明是一个玉色鸳鸯荷包! 他一扶额头,感觉青筋跳地十分欢快,偏裴老太君正要登车,还顺嘴问了句:“什么点心啊,巴巴送过来?” 裴元启正要说点什么,忽听“嗖嗖”几声箭矢破空,抬头一看,只见不知何处飞来两支短箭,不偏不倚,正扎在侧前方的马屁股后面! 那马儿吃疼,一把甩下车夫,风一般地向前奔去! “小姐!!!” 裴元启回头一看,青儿连连跺脚,一脸焦急,“小姐还在车上!” 第9章 劫难重重(二) 天色氤氲,四野茫茫。 冷风呼啸,刮的脸生疼。 但是裴元启顾不得许多,身后的家丁跟没跟得上,他也不想理会,他眼里只有前方飞驰的马车。 他扬起手中的马鞭,狠命抽下去,一下接着一下! 胯下马儿吃疼,嘶吼几声,加速向前冲去! 裴元启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他突然想起,自己十三岁时,也是这样一个氤氲天,父亲被抬回来时,那沾满血迹的半边脸,当时他心跳地厉害。 周围的大人进进出出,口里开开合合,但是他听不见,用尽全力也听不见,他只是一遍一遍在心里问自己:“父亲会死吗?” 那母亲最终把一条白布缠在他的头上时,他已经没那么痛苦了。 因为他的心此前已经历了千刀万剐,那种被不确定性吞噬的感觉、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最终的尘埃落定来的更痛苦。 时隔多年,他居然又体味到了这种心境。 “烟雨!烟雨!你别怕!我在这里!” 裴元启高声喊道。 从纪小姐到纪姑娘,再到烟雨,只用了一天的时间。 裴元启不再顾忌别人怎么看,如何想,马车越来越近,他心里只有那个人。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又狠狠打了几下马,终于赶上纪烟雨的马车! “烟雨,你听见了吗?听见了你就回答我!” 她有没有摔到? 有没有吓得昏倒?就像他所了解的那些官家小姐那样。 他的心好像跳到了极限。 “裴,裴公子是吗?” “我,我暂且没事!” “你,你莫要担心—” 看似镇定的回话,不过裴元启从她一开口,就知道,她怕的厉害。 颤抖的尾音出卖了她。 不过能答话就好,起码应无大伤。 然而裴元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心又提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马车竟然偏离了官道,走上了一条石子斑驳的野路! 裴元启举目望去,不好!那惊马要爬高坡! 须知高坡前缓后陡,便是断崖也有可能! 没有时间多想,裴元启一拉缰绳,死命向飞驰的马车靠过去,高高扬起马鞭,狠狠落下,抽打起马的左屁股,想让惊马向右转向。 一连抽了数鞭! 那惊马吃疼,终于向右稍稍转向。 还没等裴元启喘口气,就看那惊马向右侧的一片小树林冲去! 这次无论裴元启怎么抽打,那惊马也不为所动,反倒愈奔愈快,竟将裴元启拉下了一截! 电光火石间,裴元启眼睁睁地见那惊马撞上一颗井口粗细的大树,撞断了车辕,脱缰而去! 残余的车辕高高竖起,插进细密的枝叶中,车身歪斜,另一头卡在地面上,一侧的轮子都撞歪了。 裴元启踉跄下马,跌跌撞撞奔到马车旁,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烟、烟雨!烟雨!” 车内静默了片刻,“裴,裴公子吗?” 裴元启眼睛一亮,忙手忙脚乱地扒开车门,只见纪烟雨双手紧扒着车座,虚软地摊倒在车厢里。 他一猫腰抢身进去,小心地搀起娇小的女郎,“烟雨你怎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纪烟雨神色苍白、发髻散乱,淡紫衣裙褶褶巴巴,但仍镇定道:“还好,就是右臂刚才杵到了车壁,恐怕是掉了点皮儿。” 裴元启忙低头查看,纪烟雨瑟缩了一下,满脸绯红,咬唇道,“裴公子,我真没什么大碍,这点伤回客栈稍微包扎下就好。 “哦,哦,是的。”裴元启哪有不明白的,又悔自己莽撞。 忽然车厢晃了晃,裴元皱眉道:“烟雨,这车卡树上了,恐不稳当,我扶你下去吧。” 纪烟雨点点头,扶住了裴元启伸过来的手臂,她腿都颠软了,此时可不是逞强的时候。 待两人下地,裴元启又从车厢里取出了个座垫,左右看了一圈,把坐垫安置在一棵大树下,方扶着纪烟雨小心坐下。 “烟雨,你感觉好点了吗?可有什么不适?” 纪烟雨轻轻挣了挣,方抽回自己手臂,“谢谢裴公子,烟雨无事。” 说实在的,她心情复杂,没想到这一世遇险又是蒙裴相所救。 这恩情先后叠加,就像是借钱之后利滚利,怕是还不清了。 她定了定神儿,方迷惑道:“裴公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马怎会受惊?” 等了一会,见裴元启不答,纪烟雨疑惑地抬起头来,刚要说话,就见裴元启神情严肃,对着她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 裴元启霍然起身,对着树林深处高声道:“既有人在此,何不现身?” 只有悉悉嗦嗦声音响动,却无人回应。 纪烟雨心里苦笑,难道是猛兽? 不会吧,那自己也太倒霉了点! 便在此时,忽听树林深处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响,紧接着一根羽箭破空而来! “砰”的一声,正钉在裴元启靴前三寸处! 裴元启吃惊之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还未站稳,另一只羽箭又飞过来! “砰”的一声,仍然钉在裴元启靴前三寸! 纪烟雨死命握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 裴元启低头,只见这两支羽箭逼他连退数步,他已离纪烟雨两丈开外。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对方在警告他。 “速速离去,留下者死!” 裴元启联想到方才蹊跷的惊马事件…… 有人要对烟雨不利! 然而对方对他有所顾忌,才会羽箭示意,逼他离去! 裴元启来不及细想,长腿一迈,三两步奔回纪烟雨身前,张开双臂,将纪烟雨护在身后,厉声朝树林深处喝道:“阁下何人?光天化日,竟敢杀人!” 话音未落,一只羽箭又破空而来!贴着裴元启的头皮钉到他身后的树干上! 纪烟雨忍不住惊呼:“裴公子小心!” 裴元启身子一颤,却没退后一步。 纪烟雨张了张嘴,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不堪,“裴公子,要不你…” 裴元启没有回头,却向背后摆了摆左手,高声道:“我乃当朝右相嫡孙裴元启!我身后的乃是永定侯嫡女!阁下当真无所顾忌?” 顿了顿,裴元启冷笑道:“要是我们有个三长两短,丞相府和永定侯府岂能善罢甘休?就算阁下的主人毫无顾忌,阁下以为自己就能够逃出生天吗?” 一阵微风扫过,树叶刷刷抖动,幽暗的树林深处竟是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对方没有回应。 裴元启又大笑数声,方一字一句道:“我劝阁下好生思量,也为阁下的父母妻儿多多考虑,天下之大,什么路都可以走,唯独死路行不通!” 纪烟雨盯着裴元启汗水浸透的后衫泪眼朦胧。 我纪氏何德何能,能两世得君庇护如斯! 第10章 又见前夫(一) 纪烟雨心惊胆颤,闭上了双眼。 树林里一片寂静,甚至连鸟叫虫鸣也无,似乎是一瞬,又像过了许久。 要不是那三只羽箭还在,纪烟雨怀疑刚刚经历的一切全是幻觉。 不知何时,有点点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洒在两人身旁的草地上。 “少爷—” “裴公子—” “纪小姐—” 家丁仆役终于找了过来。 纪烟雨蓦地松了一口气,她才发现自己的内衫全湿透了。 裴元启也好不到哪里去了,他缓缓地跪坐在纪烟雨旁边,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打湿了鬓边。 两人都没有说话,你看我,看看你,又同时笑了起来。 纪烟雨虽是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 再次看到同福客栈老板娘的时候,伏在马背上的纪烟雨觉得恍若隔世。 虽然对方一眼都没瞧她,老板娘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裴元启身上。 “哎呦呦,我的亲娘哎,这么会狼狈成这样,唉,你们几个眼瞎了!还不赶紧扶裴公子进来!” “还有你,瞅什么瞅,说你呢,去,把我房中的信阳毛尖拿来,待会我亲自给公子烹茶!” “什么?不劳烦我?哪里,哪里,伺候公子是我的福分,哪里劳烦啊?” 趁着裴元启乏力,老板娘早就挤走了他身边的书童,说是帮忙搀扶,简直就是半个身子都挂在裴元启身上! 一双媚眼滴溜乱转,故意顺着裴元启汗湿的领口往里看,一双涂着丹蔻的小手不时摸摸这儿、蹭蹭那儿。 “哼,狗皮膏药!” 青儿看不过,嘟着小嘴,把气都撒在手帕上,几乎把费了半月才做好的秀帕绞成八瓣。 纪烟雨“噗嗤”笑出声来,“死丫头,你有空看热闹,没空扶我下马不成。” 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够裴元启听见。 未来的裴相耳朵一红,一晃膀子,勉力把“狗皮膏药”推离了三寸,转过身来,咬着嘴唇,也不看众人目光,固执地向着纪烟雨伸出手去。 “公子,别,别,您都累成这样了,让我们扶小姐下马。” “您别跟我见外,客气什么?哎呀,您别又又又推我啊!” 纪烟雨由衷地笑了起来。 只是笑意还未到眼底就已经凝固在嘴角。 跟祖母、裴老太君一起迈出客栈大门的还有一个人。 虽然他的半边脸在阴影处,单单露出来形状美好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纪烟雨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 “娘子,别动,让为夫给你画眉。” “娘子,这孩子虎头虎脑,就叫虎哥儿怎么样?”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中宫纪氏,无德无才,嫉妒成性……兹赐酒一杯,以示皇恩,钦此!” 十年夫妻,如今陌路。 裴元启从未在纪烟雨脸上看到这般神情,吃惊、激动、悔恨、厌恶……而后又归于平淡。 他默默垂下手去,转过头,静静地打量来人。 来人头束金簪,身着紫袍,一双眼睛亮似星辰,满脸笑意,但看向纪烟雨的眼神却复杂难辨。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简单。 “雨姐儿,你没事吧?” “启哥儿,你怎么样?” 两位老人家冲下台阶,青儿早扶了纪烟雨下马。 “祖母,烟雨让您担心了!”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那厢裴老太君虽然没说话,眼睛却刀子似的,刮的裴元启面皮生疼,分明是怪他冒险行事,不爱惜自己。 瞪完自家孙子,裴老太君清咳几声,“雨姐儿、启哥儿,还不过来见过晋王殿下!” “殿下恰好路过此地,听说了惊马的事儿,二话不说,借了好多侍卫给我们,方这么快寻到你二人。” “谢过王爷”,纪烟雨和裴元启齐声拜道,竟像是约好的那般。 两人也没想到,回答的这么有默契,又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笑意。 裴元启谢的是实心实意。 他抬眼看去,却见晋王刘湛不知何时收了笑容,狠狠盯着他,双目阴森,好像豺狼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他以为看错了,再一眨眼,果然,还是那个春风拂面的英俊青年。 难道自己眼花? 他正寻思着,便听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 “这便是右相的嫡孙,啧啧,老太君,莫怪小王唐突,右相有孙若此,将来定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啊!” 要知道,本朝中宫无所出,故这晋王和湘王都是太子的热门人选,尤其是这个晋王,近年来风头极盛。 得了他的夸奖,裴元启的仕途怎能不坦荡? 裴老太君乐得合不拢嘴。 “这位便是纪小姐?” 见哄的老太君开心,晋王又换了目标。 纪烟雨抬头,对上了前夫的目光。 前夫眨了眨眼,“听说纪小姐最近害了风寒,上次宫宴都没参加,如今可大好了?” 纪烟雨不知道他这是眼睛有问题,还是真在抛媚眼,只是机械答道:“七七八八而已。” 意思是,我还没好利索,别来招惹我。 哪知前夫抚掌笑道:“如此便好,那纪小姐好好准备,赏花宴上也好让小王一睹风采。” 纪烟雨抬头,嘴巴微张。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臭不要脸的! 便是前世,这人对自己虽然是忽冷忽热,可全然不是眼前这个破烂泼皮户的样子! 晋王看她吃瘪,目有得色。 转身对老侯夫人道:“都说纪家有女百家求,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老侯夫人先还担心纪烟雨这幅形象没法入晋王的眼,毕竟她的孙女如今头上像顶了个鸡窝,身上像被猫儿挠过,就这样都能看出国色天香来,莫非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难道纪家又能出一位王妃? 老侯夫人对晋王的好感度爆棚,嘴上却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以讹传讹,以讹传讹罢了,呵呵。” 晋王朗声一笑,左手搀着裴老太君,右手扶着老侯夫人迈上台阶,“两位老寿星,小心脚下台阶哈。” 末了一回头,面向纪烟雨,口中却对裴元启道:“里面已经备下了宴席为二位压惊,裴公子怎么还不进来?” “这就来,这就来”,不知何时,老板娘又贴了过来,不由分说,执起裴元启的一只衣袖就往里拽。 裴元启甩也甩不掉,无奈地被老板娘硬拉进门去。 纪烟雨盯着前夫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里面分明写着四个字。 志、在、必、得! 第11章 又见前夫(二) 纪烟雨刚迈进客栈大门,一个小糯米团子就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 “长生!你怎么跑出来了?” 纪烟雨忙矮下身子,一把拉起长生,先探他额头,再细细端详他的小胖脸。 万幸,那抹不正常的红色终于消失了,只是,这花猫脸是怎么回事? 彭娘子手下的一个老妈妈上前回道:“姑娘,长生自打姑娘……出门之后就到处找,找不到就一直哭来着。” “老奴拿了吃的玩的逗他,他看都不看一眼,说什么都哄不好。唉,都是老奴失职。” “这倒怨不得你,你下去吧,我来带他。”纪烟雨皱眉吩咐道。 她摸摸长生的头,“长生,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不吃饭可不行,你还病着呢,饿肚子的话,什么时候才能好利索?你要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长生一下把头埋在纪烟雨怀里,扭屁股糖似的,说什么不出来。 “原来长生是不好意思了啊?是不是脸红了?哎呀,男子汉还脸红啊,让我看看?” 长生摇摇头,双手搂紧了纪烟雨的纤腰。 这孩子,可真会撒娇! 纪烟雨笑眼弯弯,“这样你也不起来吗?” 说着探出手去,在长生腋下抓了几把,长生立时痒的受不了,“咯咯咯”了好一阵才把纪烟雨放开。 纪烟雨一点他脑门,“你呀,真是个小淘气!” 忽然一片阴影缓缓移过来,罩住了二人,纪烟雨抬头一看,只见刘湛怔怔地站在她俩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长生。 长生见来人是个陌生男子,一溜烟儿跑到纪烟雨身后,只露出个小脑袋,大眼睛眨巴眨巴,迷惑地瞧着刘湛。 刘湛忽地伸出一只手,要去摸长生的头,长生一摆脑袋,敏捷地向后一躲,让刘湛摸了个空。 一双眼警惕地瞪着刘湛。 “虎……嗯,我是说这孩子虎头虎脑,真是……可爱。”刘湛讪讪地收回了手。 “烟……纪姑娘,你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纪烟雨看他神色有异,又差点儿喊出虎哥儿的名字,不由得心生疑惑。 她也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劲,反正她就觉得这人怪怪的。 前一世两人从上元宫宴初见到一年后大婚,他都神色淡淡,亦不见他对哪个闺秀态度亲昵。 好在新婚期间,他倒十分体贴,两人也颇享受了一段柔情蜜意的生活。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人对她逐渐冷淡,最终…… 历历往事,皆在纪烟雨脑中风驰电掣地过了一遍。 算了,不想也罢。 她是怎么熬过那十年,又是个什么下场?如今,让她给这人好脸色才怪呢! 于是纪烟雨站起身,理了理她那褶成一团的紫衫,神色淡淡道:“他叫长生。” “玉辇升天人已尽,故宫犹有树长生的长生吗?”刘湛信口念道,矗在那儿,若有所思。 纪烟雨带着长生深施一礼。 “长生就是普普通通的长生,没有那些讲究。晋王殿下,臣女今日劳顿,孩子也需要我照顾,这就先带长生退下了。” 说罢也不看刘湛神情,拉起长生就走。 “你……等……”,刘湛忙回身去拉纪烟雨,却连佳人的衣角都没捞到。 纪烟雨霸气地登上楼梯时,发现老侯夫人和裴老太君还杵在原地,看着她瞠目结舌。 纪烟雨也不说话,匆匆行了个礼,带着孩子飘然而去。 站在二楼的裴元启看到楼下情形,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老板娘站在他身侧,斜斜倚在栏杆上,一脸的似笑非笑。 ………………………… 纪烟雨太想洗澡了,她还从来没有这么脏过。 彭娘子见她右臂擦伤,非拦着不让她洗。 纪烟雨苦笑道,“妈妈,您不是常常念叨妇容重要吗?您好好看看我,你觉得现在的我岂能见人?” 彭娘子看看她,一脸汗,一头灰,再加上一身破破烂烂的外衫,边缘都拔丝了。 哪里是什么侯府嫡女,倒像流落在外的灾民! 彭娘子无语转身,临了嘟囔了一句,“姑娘可避开点伤口啊!” 半个时辰后。 “嗯,好舒服啊……” 纪烟雨忍不住呢喃出声。 她掬起一捧水,向脸上浇去。 浇了几下还不过瘾,干脆把头也沉下去,“咕嘟咕嘟”在水里面连吹了一串水泡,然后“刷”地一下,接着水势再把头发甩到后面。 反复玩了几下,纪烟雨才露出来笑容。 “小姐,你别闹了,看甩了我一身水,你在这样,我就告诉彭娘子了,说你根本没避开伤口。” “唉?怎么还泼我,别别,哎呀,好啦,我不告还不行吗?” 青儿一边告罪,一边在镜台那里左翻右找,“对了,小姐,你的玉兰簪子怎么只剩一根了?那支花苞的怎么不见?” 青儿在镜子前左翻右找, “啊?是吗?” 纪烟雨忽地从浴桶中站起来,水珠顺着白玉般的身体点点划落。 “是啊,就是没有啊,地上我都看过了。” 纪烟雨有点懊恼,“肯定是今天在外面跑丢了!” 这是老侯夫人特地找京城内最有名的“千金阁”定做的,千金坊的东西可是百金难求。 这对白玉玉兰簪,一支是花苞形状的,另一支是绽放的玉兰,造型古雅,做工精细,是她十三岁的生辰贺礼。 前一世,她在冷宫有时候三两天都吃不上一顿热饭,时不时就得把首饰塞给宫人,换点正经吃食。 可直到临死,她都没舍得动着对玉簪,这里面承载了她最幸福甜蜜的少女时光,她真的舍不得。 这一世,自打上元节起,好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惊马的事就很蹊跷,现在连簪子都不见了! 纪烟雨有点气恼,赌气把剩下的那只簪子埋到妆奁深处。 自己怎么总这么倒霉? ………………………… 纪烟雨一脸闷闷不乐地任青儿帮她穿戴,因不打算再见外客,就松松的挽了髻,斜插了只梅花簪。 她忽地想起,洗澡前曾许诺长生给他讲个故事来着,现在时侯尚早,不如先跟他玩上一会,带孩子动上一动,待会也好让小家伙多吃点饭。 “长生”,纪烟雨刚推开隔壁房间的门,就吃了一惊。 刘湛正端坐在西窗木塌上,怀里抱着长生,正带着长生玩一只草编的小狗,也不知他在长生耳边说些什么,把长生逗得“咯咯”直笑。 这草编的小狗纪烟雨熟的很。 前一世,虎哥儿三岁被立为太子,什么好东西没有? 不过,他最稀罕的却始终是父皇亲手给他编的小狗。 跟眼前这只一模一样。 刘湛不经意间抬头,正好对上了纪烟雨的双眼。 第12章 前夫耍赖 刘湛看过来的眼神中满是惊艳。 纪烟雨避开了他的灼灼目光,规矩地行了个礼,漠然道:“不知王爷到长生房里做些什么?长生年纪小、不懂事,要是不小心得罪了殿下,倒是臣女的错了。” 刘湛嘻嘻一笑,放下长生,让他抱着草狗自己玩,方跳下地来,“刷”的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 “长生可爱的很,本王很喜欢跟他在一起,你看他多喜欢我送的礼物?” 纪烟雨皱了皱眉头,“殿下……” “唉,本王还没说完呢”,刘湛故意贴着纪烟雨转了一圈,靠近了佳人小巧如白玉的左耳,一字一句道:“倒是纪姑娘得罪了我呢。” 说罢,向着纪烟雨的脖颈轻轻吹了一口气。 纪烟雨大骇,忙急急避开两步。 刘湛哪容她离开,一手搂住她的细腰,另一手撑墙,生生将她逼到了墙角。 因他身材高大健硕,纪烟雨被他罩了个结实,一股男子气息直冲鼻际。 “你干嘛?快放开!要不然我喊人了!”纪烟雨大怒。 “哎呀,本王好怕呀!” “那你喊吧,看到时候是纪姑娘吃亏,还是本王吃亏,反正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别人看到姑娘……” “啧啧,这幅美人新浴、衣衫不整的样子,只能说姑娘不检点吧。” “再说了,反正本王的名声就那样,大家也是知道的,仔细带累了姑娘的美名。” “我劝姑娘,乖乖听话,莫要叫喊,反正本王也不会做什么。” 说罢,刘湛缓缓低下头,高挺的鼻梁轻轻触到了纪烟雨鬓边的发丝,深深嗅了一口,“嗯,好香!” 纪烟雨再也忍不住,头一歪,手一扬,狠狠地抽了刘湛一巴掌! 大概是从来没被人这么打过,刘湛摸了摸脸上的红印,有点发蒙。 这一巴掌甚是响亮,惊动了长生!长生小嘴一扁,抽噎了起来。 纪烟雨狠狠地瞪了一眼刘湛,死命推开他,三步两步到了塌边,一把抱起了长生。 连抱带哄了一会儿,长生的哭声方渐渐沉下去。 纪烟雨抱着孩子,怒向刘湛道:“恕臣女无礼,这里不欢迎殿下,长生也不欢迎殿下,殿下还是请回房休息吧!” 刘湛早缓过来神儿开,此时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扇他那破扇子。 “姑娘此言差矣,姑娘来之前,我跟长生本来玩地好好的,长生很喜欢我的。” 见纪烟雨又要发飙,刘湛忙指着自己被打红的左脸。 “便是想走,本王也走不了啊?难道挂个幌子出去?那不就等于告诉别人,我被你打了吗?不成不成。” 纪烟雨不知这人何时变得这般厚颜无耻,这般无赖,这跟自己印象里那个不拘言笑的九五至尊分明判若两人! 难道是中邪了吗? 两人沉默了一会,长生趴在纪烟雨的肩膀上睡着了,小嘴张着,微微露出粉红色的舌头。 纪烟雨把长生轻轻放在床上,拉过一床被子盖上,方回头对刘湛道:“臣女要带长生休息了,还请王爷行个方便。” 刘湛“噗嗤“一笑,“永定侯府没人了?丫头婆子一堆,倒是让侯府嫡女干起照顾小孩儿的事来了么?” 纪烟雨青筋跳的欢快,对着刘湛咬牙切齿。 刘湛嘿嘿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实不相瞒,楼下早摆好了酒宴,众人都在等姑娘与本王入席,耽搁了这么久,我们该下去了吧。” 纪烟雨咬牙道,“王爷,臣女先时也说了,今日劳顿,加上身上有伤,想早点儿安歇,还请王爷体谅。” 刘湛上下打量了一下纪烟雨,眼神甚是露骨,“不知小姐伤到了哪里?” “看小姐行动自如,又刚沐浴完,打起人来也是虎虎生威,想必不是什么大事儿,还是随我去吧。” 纪烟雨指着眼前这个泼皮,气得说不出话,“你……”了半天,也没“你”出句完整的话来。 刘湛笑容愈深,突然跳起来,一把拉住了纪烟雨伸出的右掌! 纪烟雨措不及防,几乎被他拉入怀中! 她又羞又气,扬起左手,就要再抽这个登徒子一个大嘴巴! 哪知左手却一把被登徒子攥牢了,动弹不得! “嘶,好疼。” 两厢正较劲呢,大约是刘湛不经意间压住了纪烟雨的伤口,纪烟雨忍不住呻吟出声。 “这是怎么了?” 刘湛估摸着伤口的位置,一把扯起纪烟雨的衣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伤口,眼神一暗。 此时方听外面一片嘈杂。 “我来看看长生,你凭什么不让进?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来看看孩子,违了哪条律法?身为王府侍卫,在客栈里拦路是何道理?” 然后就有“咚咚”敲门声,“烟雨,烟雨,你在里面吗?” 却是裴元启的声音。 见刘湛分神,纪烟雨一把推开了他就向门口冲去,哪知刚摸上门边,就被刘湛一把按到门旁边的屏风上。 刘湛压低声音道:“纪姑娘最好乖乖跟本王下楼,要是惹怒了本王,本王就让你的裴公子看看,你我在房间里究竟干了些什么!” 纪烟雨怒瞪着他,要是眼神能杀人,眼前这个流氓都能死上好几百遍了。 刘湛见她不肯点头,邪魅一笑,稍微扒拉开自己的领口,作出一个要宽外衫的动作! 这可把纪烟雨吓坏了,她忙拉上刘湛的领口,遮上刚露出来的锁骨,终于不情不愿地点了几下头。 刘湛得意一笑,用口型道:“乖啊。” 气的纪烟雨牙直痒痒,却无可奈何。 刘湛一把拉开门,就见裴元启一脸狐疑地站在门口,看见他也不行礼,眼神越过他的肩膀,向屋里扫去。 待看到纪烟雨,裴元启眼睛一亮:“烟雨,你没事吧?” 纪烟雨苍白着脸点点头,淡淡道:“无事。” 就听刘湛咳嗽一声。 “裴公子,纪姑娘与你非亲非故,你叫的这么亲热做什么?难道是成心让外人听见,毁了纪姑娘的闺誉吗?” 裴元启一噎,脸上一红,“这……我……” 他确实没想过这一点。 “啪”一声,刘湛合了扇子,“裴公子、纪姑娘,赶紧入席吧,别让两位老寿星久等,倒说我们年轻人的不是。 裴元启看着他施施然下了楼梯,一袭紫袍飘逸非常,只是下摆处挂的两根干草,跟这位王爷清华贵重的形象不太匹配。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清楚哪不对劲。 “裴公子,长生已经睡下了,我去换个衣服,这便下去。” 纪烟雨脸色不太好,刻意避开了裴元启探究的目光。 裴元启盯着她袖口处的一根干草梗,渐渐皱起了眉头。 第13章 怼遍全场 “这个晋王爷可真奇怪,让我们大家下来等着,自己人却不见了。”裴老太君按了按太阳穴,稍显疲态。 王爷有请,她哪敢怠慢,自然是华服严妆早早下来等着,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等得客栈大堂都掌灯了,人也没下来。 “可不是吗?你们别杵在这儿,打发个有眼色的去瞧一瞧,就说宴席都备好了,让王爷明示何时开席。” 老侯夫人说罢,看着斜对面的纪烟雨直皱眉头。本来,晋王对她最看重的孙女展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她还是有点自得的。 我们烟雨错过了宫宴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能入宫中贵人的眼?回去也好和长子讲,让他放心。 可这晋王虽然相貌俊美,行事却不着调,非让烟雨抛头露脸,跟众人一起在这客栈大堂用晚膳,这就有点过了。 虽说大平民风开放,对年轻女子无前朝那些诸如出门带帷帽,不准男女同桌吃饭的限制。 可身为大家闺秀的烟雨如此的话,传出去难免遭人非议。 裴元启偷偷用余光打量身旁的纪烟雨,佳人螓首半垂,看不出神情,露出一段白后颈,在灯烛的映照下越发显得滑腻白皙。 他刚想转头搭话,就被老板娘放大的笑脸遮住了视线。 “哎呦呦,裴公子,您都坐了这么久,恐怕该饿了吧?我这儿准备了些点心,呶,就是公子上次爱吃的,您和夫人、小姐先垫垫?” 裴元启刚想说,裴某何时爱吃你的点心来着,就想起那只纸包里的玉色鸳鸯荷包,脸上一红,狠狠地瞪了一眼老板娘,扭过头不说话。 裴老太君倒没多想,皱眉道:“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这也不是事儿,罢了,先上冷盘和点心,好歹先垫垫,便是王爷,也不好怪罪。” 老板娘忙直起水蛇腰,连声应道:“上冷盘、上点心—” 几个伙计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着急忙慌端上来几个盘子,都是些口水鸡、凉拌豆芽菜、卤牛肉之类的,还有一盘豌豆糕并一盘绿豆酥。 老侯夫人撇了几眼,越发不喜,连吃的想法都没有,只盼着赶紧到明天,速速打道回府,想到此,遂回头问道:“找人带着羽箭报官了吗?” 彭娘子忙过来小心回道:“晋王说我们的人走的慢,指派手下的侍卫带东西进京了。” 老侯夫人点点头,稍微敞亮了点,心想这晋王还不至于一点不靠谱。 忽听楼梯上脚步声响,众人抬头,见刘湛头戴金冠、身穿月白锦袍,一脸肃然,正负着手,缓缓走下来。 众人忙躬身行礼,刘湛既没有上前搀扶两位老太君,也没有说免礼的意思,竟是负着手生生受完了两位老太君的礼。 两个老姐妹起身时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诧异之色。 众人不知道刘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起身后不敢就座,俱都站着,看着刘湛。 刘湛冷冷的目光在众人脸上兜了一圈,在纪烟雨那稍稍停顿了一下,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早有贴身仆役拉开椅子,刘湛大剌剌地坐下,口中淡淡道:“大家都落座吧。” 老板娘指挥着几个伙计,惊心动魄地上菜,一会流出点菜汤,一会蹦到桌布上几个油点,还差点儿把茶水溅到刘湛袖子上,看的纪烟雨青筋直跳。 刘湛好似没看到周围的鸡飞狗跳,也不做声,表情高冷,一脸“我不想跟你们说话”的样子。 裴老太君见他情状跟下午截然不同,只得强下压疑惑,咳嗽一声,笑着道:“王爷让我们两个老婆子好等,可是有什么急事耽搁了?” 刘湛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本王刚才头疼病发作,在房内歇息一下,故晚下来一会儿,老夫人可是在怪本王?” 一句话怼的裴老太君没词儿了,只得摆手道:“岂敢怪罪王爷,王爷要是身体不适,早些歇息才是,又何必下来折腾。” 刘湛懒懒地看了她一眼,“方才吃了丸药,现在又好了,本王下来透透气,比闷在屋里强。” 一句话说完,老夫人彻底没词儿,只得尴尬道:“那是,那是,呵呵呵。” 老侯夫人有点看不惯刘湛这轻狂的样子,宫宴时便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也给她们这些一品命妇些许薄面,晋王怎能如此无礼? 当下想了想便道:“说起来,我们永定侯府也算跟殿下有亲。” 晋王有了兴趣,眉毛一挑:“却是什么亲,本王怎么不晓得。” 老侯夫人娓娓道:“殿下外家魏氏与我儿媳母家算是同宗,算起来,永定侯府不就是跟殿下您有拐把儿亲吗?” 所以呀,有你这样招呼亲戚的吗? 晋王似笑非笑,“如此算来,老侯夫人还真跟我外祖母一辈,你说本王说的没说错吧,表妹?”一脸戏谑,向着纪烟雨问道。 纪烟雨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她总觉得这个晋王想换了个人似的,下午在长生房中,虽是邪魅狷狂,却没有恶意,不似眼前这人目光冰冷,隐有敌意。 裴元启眉头紧皱,忙起身端起一杯酒道:“元启还未感谢殿下的相助之情,暂借此水酒一杯,谢殿下对我裴家和永定侯府施以援手。” 刘湛缓缓举起手中茶杯,轻轻一笑,“裴公子客气,这是本王应该做的,只是公子只能代表裴家,这永定侯府你可代表不了吧。” 说吧,向纪烟雨瞧去。 裴元启脸上一红,忙道:“我裴家和永定侯府关系匪浅,我代烟……纪姑娘敬殿下一杯。” 刘湛笑容愈深,“哎呦,却是什么样的关系?不妨让我这个亲戚也听听。” 裴元启本就不善言辞,此时脸涨的通红,“这……” 老侯夫人只好起身打圆场道。 “启哥儿说的没错,我们两家本就是通家之好,只是我这个老姐妹这些年住在岳阳,来往不便,这才联系少了,她这次回京,我们两家当然是要走动的。” 刘湛笑容不改,手里把玩着茶杯。 “老夫人们走动倒是没什么,可是裴相如今在朝里如日中天,永定侯亦曾执掌北境20万大军。” “这一文一武啊,要是有了什么特殊联系,本王就怕父皇多想啊。” 说罢,一脸不怀好意地瞧着众人,众人一惊。 裴老太君嗓子发干,“呵,呵呵,殿下说笑了,殿下说笑了。 老侯夫人激灵一下,心里惴惴,后背有点发凉,只能强作欢颜打圆场,“我那长子自三年前回来后就寄情山水,不再关心庆北军的事,殿下言重了吧。” 刘湛打了个哈欠,“本王说着玩的,两位老夫人莫要放在心上,本王劳乏,先告罪退下了。” 说罢站起身来,看着纪烟雨道:“有人暗算纪小姐一事,本王已着人报了应天府,有消息再说罢。” “对了,纪小姐方才送我的东西,我很喜欢,我也有好东西给纪小姐,明天拿给小姐,还请笑纳。” 看着纪烟雨脸上像打翻了酱油铺那般精彩,刘湛嘴角一笑,满意而去。 第14章 阴谋诡计 夜凉如水,客栈灯火全熄,只有地下的暗室还留了盏豆大的烛火。 “哎呦呦,我的王爷,您怎么正眼都不给我一个?您可知,几月未见,婉儿可想煞了您呢!” 跟白天不同,此刻的老板娘正披着一身薄透的轻纱窝在刘湛怀里。 一只玉手轻轻描绘刘湛侧脸,让男人血脉喷张的身材在轻纱下面若隐若现。 刘湛一把拉下她的玉指,冷笑道:“本王看你是想念本王的马鞭子了吧,隔段不抽你,你就兴风作浪。” 老板娘身子一僵,勉强笑道:“王爷说笑了,婉儿乖的很,什么时候兴风作浪了?” 刘湛一把将她推倒在脚边的波斯地毯上,厉声道:“若本王不是知道风声,急急赶来,那纪烟雨早被你弄死了吧?” 老板娘就势在地毯上滚了滚,玉臂撑起下巴,摆出个请君采撷的姿势,媚笑道:“王爷明鉴,婉儿人微言轻,宫中那位主子发话,婉儿怎敢不听啊。” 刘湛黑着脸,沉声道:“为什么不来报本王?险些误了本王的大事儿!” 老板娘娇笑一声。 “见紫玉令不从者,诛杀务尽,这可是当年王爷立的规矩,婉儿要是不从,只怕立时就教暗卫杀了呢,今天如何能活着见王爷?” 见刘湛嘿然不语,老板娘又蹭过来,抱住了刘湛的靴子。 委屈道:“同是萧氏女,她在宫中作威作福,我却在这乡下受苦,好不公平啊,王爷,要不,王爷你也心疼心疼我,让我挪挪窝?” 刘湛啐了一口,“本王看你与那裴元启你侬我侬的,你就随了他去就完了,何必来找本王?” 萧婉儿“咯咯”娇笑,“那就是个呆子,老娘耍弄他玩儿呢,原来王爷竟是吃他的醋了吗?” 刘湛轻轻踹了她一下,萧婉儿握着小嘴,越发笑得花枝乱颤。 “原来王爷也有吃醋的时候,王爷除了心仪纪小姐,可有喜欢我一星半点儿?” 刘湛不悦道:“谁告诉你本王心悦她的?” 萧婉儿疑惑道:“既是那人的意思,自然是因为王爷喜欢纪小姐,那人才要斩草除根啊!” 刘湛怒道:“混说!只知道坏我大事,本王怎么会喜欢纪烟雨?” 萧婉儿低头寻思良久,小心道:“这是那人亲自传信与我的。” 刘湛皱眉道:“这事你不用管,你只须知道,纪烟雨有用,动不得的!” “何况她现在可是国师弟子,你们做的不干净,很可能会被永定侯府和玄真抓住线索!到时候,便是本王也难全身而退!” 萧婉儿娇笑了一会儿道:“那纪小姐可是个少见的美人儿,王爷难道不动心吗?” 刘湛冷笑:“本王是凡夫俗子,消受不了这么多美人恩。” 萧婉儿眼睛一亮,趁势爬上了刘湛的膝头,轻轻把刘湛的双手埋在自己胸前,“王爷不如先消受消受我这个美人儿?” 刘湛不动,只抬头看了眼旁边儿春凳上放的马鞭。 萧婉儿会意,忙爬过去取了马鞭,双手呈给刘湛,犹豫着娇声道:“却不知,婉儿今日伺候的是哪位王爷呢?” 听闻此言,刘湛脸一黑,一脚踹倒萧婉儿,抢过马鞭就狠狠地抽了她几下,萧婉儿身上的薄纱立时被抽烂,露出斑驳的伤口。 萧婉儿痛苦地呻吟出声,却还不忘露出笑容,“看来,婉儿说错话了,王爷又要好好调教婉儿了。” 刘湛用脚尖挑开她身上破烂不堪的纱衣,居高临下。 “所以,你要认清主人是谁,不要再随随便便惹本王生气。 ………………………… 群星暗淡,天将破晓。 刘湛一把拉下勾在他肩膀上的玉臂,起身穿衣。 身后的女子蛇一般缠上他赤裸的后背,“这么早就起了,何不再躺会。” 声音暗哑不堪。 刘湛迅速穿戴整齐,又从地毯上捡起靴子套上,看都没看身后女子。 萧婉儿嘟着嘴气道,“难道婉儿就这么入不了王爷的眼吗?” 刘湛起身,回头看着女人。 女人白嫩的身上青青紫紫,有的是鞭痕,有的是欢爱的痕迹,配上委屈巴巴的神情,真真是极品,想这世间少有男子能抵挡这种诱惑。 刘湛摸了摸下巴,肃然道:“萧婉儿,从今天起,你不必听命于她了,本王给你指派个新任务。 萧婉儿眼睛一亮,“只要让我离了这荒山秃岭,哪里我都愿意去!” 就见对面的刘湛忽然侧耳,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反倒坐回椅子上,靴子尖碰了碰萧婉儿,“好了,你先下去,以后再说。” 萧婉儿满脸疑惑,但并不敢问,只得合拢衣裙,匆匆离去。 那豆大的烛火闪了一闪,刘湛对着空荡荡的斗室厉声道: “你在裴、纪两家面前让我出尽了洋相,你可满意了,闹够了就回京去,不要再给我添乱!” 半晌,斗室里响起个轻佻的声音,“被关的久了,我出来透透气不行吗?” “那就别处转转,窝在这里看什么?很有意思么?” 那个轻佻的声音渐冷,“你在这儿软玉在怀,我却要干看着,我在想,这是个什么道理?” “什么道理?天命就是道理!做好你的本分,要是哪天做不好了,我怕你会怀念现在的日子。 豆大的烛火“倏”的熄灭,斗室陷入了一片黑暗…… ………………………… 官道上,数十个家丁护卫拥着两辆豪华马车缓缓前行。 “小姐,你摸摸,这个软垫靠着好舒服,哎呀,这里面放的什么呀?是棋子哎,还是整套黑曜石的棋子呢!” “青儿,你少说两句,也别到处乱翻,这是王爷借我们的马车。” “借用的意思是暂时归我们支配,难道不是?哎呀,这边还藏着好几盒点心呢?长生,你要不要来点?” 纪烟雨一捂脸,自己这个丫头太活泛了,简直没眼看。 她隔着帘子向外望去,只见刘湛和裴元启一前一后,正骑着马随马车缓缓前行。 刘湛是一身紫色锦袍,金簪束发,手握马鞭,潇洒倜傥。 裴元启一身青袍,不时向自己马车方向瞟上一眼,眼含关切。 “小姐,你看什么?是不是在心里评判裴公子和晋王谁长得俊啊?”青儿不怀好意地笑道。 “胡说什么?越大越没了规矩!” 青儿一撅嘴。 “奴婢就是觉得裴公子对小姐挺好的嘛!那天小姐遇险,他可是第一个上马的,咱家的车夫都没有他快!裴老夫人一直唤他也没唤回来!” 纪烟雨看着那道天青身影,却没有说话。 “那个晋王吧,就是处处透着奇怪,小姐你不觉得吗?还是宫里的贵人,都是这样喜怒无常啊?” 纪烟雨看着身边的长生一边吃点心,一边还不忘抱着刘湛给他编的小狗,眼色一暗。 “砰砰!”有人拍打车壁,纪烟雨慌忙抬头一,眼前是刘湛忽然放大的俊脸。 第15章 裴府生变 纪烟雨无奈,只好让青儿打起车帘,一脸戒备地看着刘湛,“殿下何事?” 刘湛打量了纪烟雨一会儿,忽然笑道:“纪姑娘似乎很怕本王?” 纪烟雨脸色一沉,“殿下几次三番戏弄烟雨,烟雨还想问问殿下,烟雨究竟是何时得罪了王爷?” 刘湛眼睛闪了闪,“纪姑娘何出此言?本王对纪姑娘可是一片真心,呶,你送了我一件礼物,这就是我给你的。” 说罢,刘湛从怀中取出个小小瓷瓶,递了过来。 纪烟雨看了看,却没有接过来,“烟雨驽钝,实在是不知道烟雨曾送了什么礼物给殿下,竟得到殿下的青眼。” 刘湛微微一笑,“你若真想知道?便附耳过来。 纪烟雨皱了皱眉,咬唇不语。 “那便罢了,本王自己知道就好,嗯,将来再告诉想知道的人。” 刘湛扭头作势要走,见纪烟雨并不拦他,心中不快。 他略微回头,正好撞见裴元启探究的目光。 遂促狭地故意往车内探了探头,抢在纪烟雨耳边说:“长生这个孩子本王喜欢的紧,没有纪姑娘,本王也见不到这个孩子,这不就是份厚礼吗?” 纪烟雨浑身一颤,猛地看向刘湛的眼睛! 刘湛眨了眨眼睛,状似无辜道:“纪姑娘为何如此看本王,难道本王脸上贴金了不成? 说罢,还故意摸了摸自己的俊脸。 纪烟雨压下心中的不安,缓缓道:“那也是殿下跟长生的缘分。” 刘湛忽然道:“伸出手来。” 纪烟雨不解。 刘湛不耐烦地将袖中的瓷瓶抛入纪烟雨怀中。 “一天三次,半个月就结痂脱皮了,一点儿痕迹都不会留下,拿好了啊,这是宫中秘药。” 纪烟雨脸一红,好一会儿才闷声道:“如此,烟雨多谢殿下。“ 只见刘湛一改嬉笑表情,严肃道:“下次见到本王穿白袍时,万万不要过来,那是本王心情不好,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欺负女孩子,知道么。” 见纪烟雨一脸的不明所以,刘湛也不解释,只温声道:“照顾好长生,我……走了。” 刘湛说罢,上马而去,经过裴元启的时候,故意说道:“裴公子,本王给你讲个笑话吧。” 裴元启皱着眉头,看着刘湛不说话。 刘湛坏笑道,“两只天鹅在水里游地好好的,忽然一只鸭子冲了过来。这个鸭子啊,觉得自己也是天鹅,非要跟天鹅一起游。天鹅厌恶它,纷纷飞走了。“ “鸭子张开翅膀,忽然发现自己飞不起来!再低头一看自己的倒影,哎呀呀,这才发现自己只是一只鸭子!” “裴公子,你说这个笑话好不好玩儿?” 裴元启眼里一片阴霾,抿紧了双唇。 刘湛嘿嘿一笑,与他错开马,径往前面去了。 裴元启回头望向纪烟雨的马车,紧咬双唇,默然无语。 恰在此时,官道上忽然来了一骑快马,马上一个家丁打扮的人迎面向车队冲来。 早有晋王府的侍卫喝道:“什么人?竟敢冲撞晋王!” 那家丁看到王府侍卫纷纷亮剑的气势也有点发蒙,只得大声喊道:“老太君!老太君,裴祥有急事报!” “小祥子,什么事啊!大呼小叫的!没了规矩,还不下马?” “薛妈妈,府中出事了,快,快带我见老太君!” 车帘“刷”的一响,裴老太君露出头来,“到底什么事儿?” “相爷他,他早朝时顶撞陛下,被当廷杖责,现已下了天牢啦!” “你说什么?”裴老太君太阳穴突突的,“你再说一遍!” 裴祥抹一把眼泪,跪在地上道,“小的说,相爷入了大牢,府里一片混乱!大老爷、三老爷打发小的赶紧请您速速进京,入宫求情啊!” 裴老太君一把撑住了车窗,半晌才道:“送信给费家了吗? 裴祥应道:“送了,送了,得到消息就先给费家送过去,现在还没信儿。” 裴老太君转向旁边的老侯夫人,勉强道:“老妹妹,让你见笑了。” 老侯夫人听闻此消息,也是心惊肉跳,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裴老太君转向车外,见裴元启一脸震惊地看着裴祥,硬是挤出个苦笑,“启哥儿,来,随祖母进京!” ………………………… 纪烟雨听闻这个消息后,也是久久缓不过神儿来。 前一世右相是在告老还乡的路上去世的,之前并没有遭廷杖下天牢这一段,这是怎么回事? 裴老太君自然是带着裴元启先行回京,老侯夫人坐到了纪烟雨的车上,一路上除了长生无知无觉的玩乐,其他人都陷入了沉默。 待到黄昏时分,遥遥地见到了黑黢黢的城墙,老侯夫人才感慨了句:“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谁又知道右相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又握住了纪烟雨的手道:“裴家除了老爷子,几个大都是捐的官儿,没甚本事,估计不顶事,这个小的倒好,就是太小,亦无功名在身,裴家,这是要出大事儿啊。” 纪烟雨道:“听闻裴相曾是圣上的启蒙师傅,此番却是为了什么?连老师都打。” 老侯夫人摇头叹道,“天家无情,当你是帝师,你就是帝师,当你是奴才,你便是奴才,哪有什么道理可言呢?” “男人惨,只怕摊上这么大的事儿,女人更惨呢。” 看着城墙渐渐逼近,纪烟雨的心也提了起来。 裴家会怎样呢?裴元启又会怎样?自己这一世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匆匆道别了脸有疲色的刘湛,祖孙二人终于回到了侯府。 永定侯纪长卿、少爷纪江澄、丁姨娘和二小姐纪青虹早早在府门前迎候,见老侯夫人一下车,永定侯和丁姨娘忙一左一右过来搀扶。 老侯夫人见了长子无事,终于松了一口气,搭着丁姨娘的手,略略扫过纪江澄和纪青虹的脸,点了点头,“外头冷,都赶紧进去吧。” 换了衣服,又喝了一杯参茶,老侯夫人才将这一路上的事儿一件件、一桩桩讲给长子听。 永定侯三十五六岁,相貌清俊、皮肤白皙,隐隐看出,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 当听道母亲讲到纪烟雨惊马遇刺的事,永定侯终于忍不住,看向长女,“可曾有事?” 纪烟雨摇了摇头,“女儿无事”,隔了一会儿方道:“这次全凭裴二公子了。” 当下便挑主要的,将遇险的经过讲了一遍。 待讲到裴元启舍身救护时,只听斜对面丁姨娘“噗嗤”一笑,纪烟雨皱眉看过去。 丁姨娘握着帕子嗤笑道:“大姑娘,还提那裴二呢,就因为他,你都快成这京城的笑炳了!” 第16章 舌战姨娘 纪烟雨挑了挑眉,“姨娘何出此言? 丁姨娘放下帕子,看了看老侯夫人和永定侯,微微得意。 “现下京城里都传大姑娘和裴二公子雨中共乘一辆车,还在下人面前……那个不妥,总之,姑娘的名声都给裴二带累了,还提他作甚?” 纪烟雨起身,对着老侯夫人和永定侯深施一礼,“祖母、爹爹明鉴,烟雨有几句话要问姨娘。” 永定侯皱了皱眉道:“你说。” 纪烟雨对丁姨娘道:“姨娘一口一个,京城人都传,哪敢问姨娘是亲眼看到烟雨和裴二公子不妥了?” 丁姨娘收了嘴角笑容,讪讪道:“那倒没有。” 纪烟雨又道:“姨娘既然没有亲眼看见烟雨不妥,怎能保证传话的人说的一定就是真的?” 丁姨娘愣了愣,小声道,“我也没说那就是真的,只是京城人都在传罢了。” 纪烟雨向前迈了一步,“姨娘自己也说了不知道真假,却跟着人云亦云,这不是帮着外人来污蔑自家人么? 丁姨娘摆手急道:“我哪有!” 又看向永定侯,委屈道:“侯爷—” 纪烟雨一摆手,“烟雨行得正走得直,不惧人言,何况烟雨此行时时刻刻都跟祖母在一起,姨娘的意思是,祖母纵容我跟外男不妥?” 丁姨娘大急,忙起身立起来道:“没有,我真的没有!” 纪烟雨步步紧逼。 “烟雨坏了名声,不说对对虹姐儿,澄哥儿的亲事都有影响,便是在这个节骨眼,一个不慎,对父亲名声都不利!” “姨娘既然听见流言,又听之任之,不知是什么意思?” 丁姨娘冷汗都冒出来了,这个大姑娘平常斯斯文文的,自己平常便是踩一脚,只要不过分,她都是不做声的,今日却是怎么了。 当下没时间多想,只好陪笑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姑娘这么大火气!也是我运气不好,踩到了炮仗上,罢了,罢了,姑娘快坐下,消消气。” 说着便来搀纪烟雨,纪烟雨敏捷地避开,缓缓道:“要是污蔑我一个人,烟雨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只是这事还牵涉祖母的名声,父亲的名声,烟雨不由得不生气。” 丁姨娘动了动嘴,眼眶一红,“我也是白操心,为了这个家,我做了多少,唯有天知道罢了……” 说着,帕子一甩,开始抹眼泪。 纪青虹款款站起,轻轻扶住丁姨娘,又对纪烟雨福了福,脸上陪着笑。 “都是姨娘不好,让姐姐生气了,妹妹这就代姨娘给姐姐赔不是。” 纪青虹跟纪烟雨年纪相仿,只是个子略矮,此时身着一件窄腰水红百褶裙,头上斜插点翠步摇,悄声细语,更显得袅袅婷婷、我见犹怜。 纪烟雨微微一福,跟她行了平礼,笑道,“妹妹却是说哪里话?烟雨也怕姨娘受人蒙蔽,再者,姨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话却是谁传进府中,却是要好好追究,姨娘说是也不是?” 丁姨娘只得陪笑,胡乱点了两下头。 永定侯捻了捻胡须。 不悦道:“都坐下吧,站起来吵嚷成何体统?虽说清者自清,就像烟雨说的,这节骨眼上,不要生事儿的好,先从府中查起,肃清流言。” 又看了看丁姨娘,“小梅,我看你这阵子身子不爽利,总是懒懒的,既然雨姐儿也回来了,这事也跟她有关系,就让雨姐儿处理吧。” 丁姨娘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谢谢侯爷体恤,那就按侯爷说的办吧。” 纪青虹忙扶她到一边坐下。 永定侯按了按太阳穴,方道:“雨姐儿,你刚说有人要用羽箭暗算于你,这羽箭何在?” 老侯夫人插道:“当时幸好晋王也在附近,帮着找回雨姐儿和裴公子,顺便着侍卫拿着羽箭去应天府报官了。” 永定侯皱了皱眉头。 纪烟雨忙道:“父亲,其实侍卫拿走了两支,烟雨……还留了一支。” 说罢吩咐青儿,“去,把东西拿来。” 不一会儿,青儿拿上来个木盒子,永定侯掀开盒盖,果然见一支羽箭静静躺在里面。 永定侯拿出羽箭细细打量,只见这羽箭大约七寸来长,箭头锋利异常,箭尾灰白。 见永定侯的眉头愈皱愈深,老侯夫人连忙问道:“可有何不妥?” 永定侯犹豫道,“看这箭头做工和所用羽毛,这似乎是禁军里的军官常用的羽箭!” “什么?”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难道是宫中有人要杀烟雨? 纪烟雨和老侯夫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敢相信。 “这样吧,我先找人确认下再说,眼下,这件事,任谁也不能说出去!” 话虽是对着众人说的,永定侯却是单单看着丁姨娘。 丁姨娘头上又冒出汗来,只得唯唯称是。 永定侯又嘱咐纪烟雨道:“雨姐儿,爹爹知道裴元启救了你性命,我也很感激他,只是当下,裴家出了事,此时却不要跟裴家有牵连才是。” 纪烟雨还要再说,却察觉老侯夫人拉了拉她的袖子,纪烟雨只得住了嘴,微微皱起了眉头。 ………………………… 清风阁。 “啪”,一个青花茶壶被掷在地下,摔得粉碎。 “这个小蹄子,回来就跟我作对,真看不惯她那副嘴脸,明明偷了汉子,回来跟没事人似的,真不愧是那个贱人的女儿!” 丁姨娘一脸气急败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嘘,娘,你小声点,如今大家都回来了,教人听见,又有一顿好闹。” 纪青虹摇了摇扇子,不以为意道。 “我怕她这个小贱人?不过就是个没娘的野种!还真当自己是纪家大小姐,我呸!” 丁姨娘变本加厉骂道。 纪青虹笑了笑,“如今母亲念叨这些又有何用?还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丁姨娘一脸茫然。 “爹爹不是让她杜绝府中流言吗?会不会查到……?”纪青虹犹疑道。 “哼,好啊,让她查,我先传她个满城风雨。” 丁姨娘叉着腰,活像一只战斗的老母鸡。 “娘,快算了,你莫要引火烧身。” 纪青虹忙阻止道。 “你们怕她,我却不怕她,李嬷嬷,你过来!” 一个四十上下,颇为精明的嬷嬷上前,丁姨娘在她耳边“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吩咐了半天。 纪青虹抽了抽嘴角,一脸地不赞同。 她这个娘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她知道现在再如何劝,也是火上浇油,罢了罢了,让她吃点小亏也好,下回行事就会带着脑子了。 ………………………… 二日后,纪烟雨与裴元启的事在侯府越传越玄乎,什么佳人在白马寺夜会才子,两人遇险不离不弃啊……情节之曲折、细节之丰满,就快赶上画本子了。 “小姐,亏你还有闲心在这里看医书,你又不是大夫,看这劳什子干什么?你可知,这府中都把你说成什么样了!” “说成什么样?说我成了狐狸精?” “小姐,你还闹!” 青儿一跺脚,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好了,不闹了,我就等这个时候呢!青儿,去把赖管家叫来,就说我的吩咐。莺儿,去祖母那里传话,就说紫竹院中桃花盛开,我请她来赏景。” 第17 章 引蛇出洞 却说不大会儿功夫,紫竹院的正堂前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各房管事嬷嬷。 “哎呦,我的老嫂子,你说大小姐这个点儿唤我们过来干什么?我那厨房里的事一堆呢!”一个说。 “不知道啊,刚我正带人从库房拿料子,预备给各房主子裁衣裳呢,忽然赖管家就传话来紫竹院,我这还一头雾水呢!”另一个道。 “管他那么多,先听听再说,不过,这怕不是什么好事。”第三个说。 众人猜了半天,好无头绪,日头已尽晌午,众人额头都见了汗,方见纪烟雨带着人从正堂款款出来,众人忙低头行礼,齐声道:“给大小姐请安。” 纪烟雨颔首,看了一眼赖管家,赖管家扫视了一圈众人,向着纪烟雨点了点头。 纪烟雨方清了清嗓子,肃容道:“今天找各位管事嬷嬷来,却是为了父亲交代的一件事,里面还挂着我的名誉和侯府的声誉。” “要是今天办不成事,别说你们交代不过去,我也难见父亲,都明白吗?” 众人印象里,这位侯府嫡女平常也就绣绣花、练个琴、写写字、看看书,再不就陪着老侯夫人解闷儿,甚少管内宅的事,平日里对大家也很客气。 今见她一脸肃杀之气,跟往常不同,众人心中都暗暗称奇,口中却齐齐应道:“是—” 纪烟雨摇了摇扇子,点了点头,众人就见邓妈妈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押了十几个丫鬟婆子进来。 这是十几个人被推倒在地,“扑通扑通”跪下一片,里面几个婆子仗着自己年纪大哭天抢地、连声喊冤,剩下的小丫头倒是不敢跟着闹,只敢偷偷抹眼泪而已。 邓嬷嬷带人连抽了闹事婆子几个嘴巴,这几个领头闹事的人才算安静下来,只是梗着脖子,歪头瞪着邓妈妈,一脸不服。 有的管事嬷嬷已经看出了门道,低头不吱声,另有一起不晓事的,上前问道:“大小姐,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纪烟雨看向邓嬷嬷,邓嬷嬷冷笑道:“这便是传咱们姑娘和裴家二公子行不妥之事的各处丫头婆子!” 众人相视一看,都明白了一二,各个默不作声。 纪烟雨环视一周,将众人的表情看到眼里。 她摇了摇团扇,缓缓道:“大家如今也晓得,裴家如今不好了,这个节骨眼上,散布谣言损害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清誉!” “弄不好,还叫京城人以为我们与裴家有所牵连!” 众人身子俱都一颤。 只听纪烟雨一字一顿道:“究其根本,这事是从咱们侯府散布出去的,父亲震怒,让我先把这传消息的人揪出来!” “今天请大家来,就是为了配合我,要是有不听我调遣的—” 话说到一半,看一了眼赖管家。 赖管家忙上前厉声喝道:“今日有不听大小姐令者,我这便去回了侯爷,将犯事的连带其老子娘,一家统统发卖!” 众人心头一凛,齐声应道:“是—” 那几个犯事的小丫头见到这阵势都半瘫在地上了,瑟瑟发抖,几个婆子也塌下了肩膀,低下了头。 纪烟雨摇着团扇,围着这十几个人慢慢踱了一圈。 缓缓道:“我也不是那不怜老惜贫的,你们几个,要是能说出谁将这话传与你们的,又能保证今后不再范口舌,今天就饶了你们!” 又专门盯了一眼刚才闹事的几个婆子,续道:“要是不听话,那就对不住了!就得请你们的各房管事,好好撬开你们的嘴!” 说罢又看着众管事嬷嬷。 “要是撬不开她们的嘴,你们各房管事嬷嬷罚一年银子,降职为一般嬷嬷,我会回了祖母,再提拔新人,知道了吗!” 众管事嬷嬷狠狠瞪着底下犯老婆舌的这帮人,恨不得生吃了她们,心里暗道:“真是会找事!等待会看不撕烂你们这些狗东西的嘴!” 底下的十几个人又抖了抖,有个胆小的丫头,吓的裙子都湿了,口里哭道:“我说,我说!” 纪烟雨点了点头,邓嬷嬷忙过去,那丫头哆嗦着,在邓妈妈耳边报了个名字。 邓妈妈厉声道:“我这就去找这个人,要是两厢对不上,再找你算帐!” 那个丫头吓缩了缩脖子,说不出话来。 纪烟雨瞄了眼管事嬷嬷们,淡淡道:“是谁的人,领下去吧。” 早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冲上来,扭着小丫头的耳朵把她带下去。 邓妈妈一使眼色,叫两个婆子过来,吩咐两句,两个婆子领命而去,不大一会儿,又拽来一个小丫头。 那剩余犯事的丫头婆子见此,大多都开了腔,只有两个嘴硬的,挨了自己管事几个嘴巴,才招出了上家。 一番浑赖左右不顶事,片刻后,场上只剩了两个丫头。 一个是清风阁里的三等丫头,另一个是厨房里的,俱都十三四岁,伏在地上发抖,却死活不张嘴说出上家。 纪烟雨看了眼赖管家,赖管家高声道:“李盛家的在不在,你女儿犯事,你也不管管!” 那李盛家的是厨房管事嬷嬷,此时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来,对着自己女儿就是一脚。 “我踹死你个天杀的小浪货,平常出去浪也就罢了,怎么竟给家里招祸,还不张嘴吗?你还等着回家让你老子亲自拿马鞭子抽你?” 那李盛的女儿终于“哇”的一声哭了,抽噎道:“我说,我说,娘别打了,是姑妈,是姑妈叫我传的话!” 李盛家的也愣了,自己大姑子不是扶待丁姨娘的李翠萍吗?这却是怎么回事? 她愣愣地回头,纪烟雨冲她点了点头,李盛家的也管不了许多,一把拎起女儿衣领子,把她拽了下去。 纪烟雨方要说话,就听有个女声道:“哎呦,什么事啊,怎么把我们清风阁也牵扯进来了?” 来者四十出头,头上插着玉簪,身着彩缎,是位颇有体面的嬷嬷,正是丁姨娘身边的红人—李翠萍,身后还跟了几个小丫头。 另一个清风阁的小丫头见到主事嬷嬷来,身子颤了三颤,竟是摊倒在地上,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纪烟雨见此,心中跟明镜似的,笑道:“嬷嬷来的正好,这里正说你呢。” 李翠萍几步走到了台阶下,先给纪烟雨行了礼,口中不卑不亢道:“老身何德何能,竟劳大小姐挂念?” 纪烟雨神色不变,依旧摇着团扇悠悠道:“你这侄女刚才招认说是李嬷嬷散布关于我和裴二公子的谣言呢!李嬷嬷,你怎么说?” 李嬷嬷眼露不屑之色:“这个呀,却是我说的没错!”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大气不敢喘一口。 赖管家、邓嬷嬷几个人的脸也沉了下来。 纪烟雨冷笑一声:“那嬷嬷倒是要给个说法了!” 李嬷嬷一摆手,面有得色,“因为啊,这不是谣言,却是真事儿,我们谈论真事儿,又怎么算散布谣言呢?” 纪烟雨双眼一眯,“哦?那就要请教李嬷嬷了,你是哪只眼睛看到了?还是哪只耳朵听到了?” 李嬷嬷嘿嘿冷笑,“我倒是没看见,不过自有人看见了,我可以让他过来给大家讲讲吗?” 青儿面色一凛,担忧地看了纪烟雨一眼,心道,小姐啊小姐,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 忙捅咕身边站的柳儿,小声吩咐道:“快去看看,老祖宗怎么还没过来?” 似乎明白她所思所想,纪烟雨斜了她一眼,却丝毫不见慌张,顿了一会儿,方对李嬷嬷说:“既如此,那就请嬷嬷口中的证人上来吧。” 李嬷嬷眼睛冒出光来,“大小姐,人要是上来了,你的名声可就毁了,你真要我的人上来吗?到时,哭可来不及啊。” 纪烟雨悠然一笑,“看嬷嬷说的,我又没做什么错事儿,又怎么会担心?不过,要是证明嬷嬷一派胡言的话,嬷嬷又该怎样?” 李嬷嬷得意忘形道:“那我李翠萍就跪在大小姐面前,听任大小姐发落,绝无二话。” 纪烟雨摇了摇扇子,泰然自若道:“那就一言为定!” 今天,纪烟雨换了一身紫色深衣,头戴累丝金凤,颈配金项圈,嘴角含笑,衣衫飘飘,站在阳光下,身上自有一种不亚于宫中贵妇的气势。 李嬷嬷从未见她如此,心中略有一丝忐忑。 不过她想到,要是趁这次机会,拉大小姐下马,丁姨娘肯定高兴! 便是得罪了老侯夫人,毕竟纪烟雨错在先,到时自己不过是被斥责几句罢了。 想到此,李嬷嬷最后的不安也消失了。 拍手道,“好,大小姐痛快,如此,就将我的证人马夫李四儿请上来吧!” 第18章 敲山震虎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车夫李四儿走了进来,先给纪烟雨和赖管家等人行了礼,然后垂首站在一边。 此人中等个,四十多岁,可能是当车夫风吹日晒的缘故,肤色黝黑,肩膀微驼,脸上皱纹密布,一双眼睛浑浊不堪,显得很是沧桑。 青儿凝神细看,这可不就是当日下雨给小姐和裴公子赶车的车夫吗? 完了,这下子全完了! 她拳头攥的紧紧的,鼻尖沁出汗来,身子禁不住微微发抖。 李嬷嬷看在眼里,愈发得意,开口问道:“李四儿,你是当日小姐返京时的车夫,有一日雨下得甚大,你给大家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李四儿犹豫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李嬷嬷,方吞吞吐吐道:“当日雨大,大小姐唤小的请裴公子登车避雨,等到了同福客栈,两人才一同下车。” 听他此言,众人面色大变,有那大胆的,还忍不住嗤笑出声。 看到众人表现,李嬷嬷扬起眉毛,对着纪烟雨挑衅道:“我的大小姐,您听到了吗?” 纪烟雨面色如常,淡淡答道:“就是这些?还有吗?” 李嬷嬷再也忍不住,“哎哟喂,那敢情好,李四儿,你还看到了什么,不妨告诉大家伙儿。” 李四儿原本怯怯地,看李嬷嬷如此给他撑腰,胆色也壮了起来,大声道:“我还看到裴二公子下车时搂了大小姐的腰!”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这还得了,堂堂侯府嫡女竟然与外男在人前搂搂抱抱,简直是丢尽了侯府的脸面! “哎呀,原来传言都是真的!” “没想到,面上这样守礼,私下如此不堪!” 明明不是这样的,那是大小姐没站稳!裴公子才扶了一把! 青儿急红了眼,平时伶牙俐齿的人,怔怔指着李四儿说不出话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纪烟雨笑了笑,一挥扇子,赖管家咳嗽几声,“都把嘴闭上!” 众人忙住了嘴,只是大多一脸戏谑地看着纪烟雨,好像在看什么笑话,少数得过纪烟雨恩惠的人面有不忍之色,暗暗为她担心。 纪烟雨冷笑道:“你都说完了?” 李嬷嬷乐道:“对不住了,我还有一个证人!”说罢向自己身后的人点了点头。 小丫头们领命而去。 片刻功夫,只见一个妖艳的红衣女子飘了进来,人还没停脚,先讲起话来,“哎呦呦,不愧是永定侯府,好大的场面!” 青儿嘴都合不上了,这不是那老板娘吗? 她看向纪烟雨,想从小姐面上看出些什么,可是发觉小姐一派平静,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青儿挠了挠头,只听李嬷嬷得意道:“这是同福客栈老板娘萧婉儿,她可以作证,咱们大小姐和裴二公子一起下的车!” 这下众人嘘声更大了。 一个本家的人证,一个外面的人证! 铁证如山! 无数目光都看着纪烟雨,等着看她怎么收场。 只见纪烟雨泰然自若摇着团扇,“那就请老板娘说说吧!” 青儿急的轻扯她衣袖,咬牙小声道:“小姐,要不我们……” 纪烟雨看向她,摇了摇头。 青儿急的直跺脚! 老板娘将众人表现看到眼里,越发笑的花枝乱颤。 李嬷嬷皱眉道:“赶紧说,磨蹭什么?是不是你亲眼看到的?” 萧婉儿款款走到纪烟雨身前,直直迎向她的目光。 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婉儿不曾看见纪小姐和裴公子同车。因为,婉儿看到裴公子一路骑马打伞而来,被雨浇的浑身湿透,到客栈下马时还冻的打哆嗦呢!” 青儿呆了。 众人呆了。 李嬷嬷也呆了,半晌才怒道:“你胡说!你分明胡说八道!” 萧婉儿转过身,面向众人,嗤笑道:“这位嬷嬷,你觉得婉儿眼皮子有那么浅吗?几只珠钗就能打发?” 这句话就像在人群里点燃了炮仗,众人“哄”的一声,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有人说:“我就说吧,大小姐是清白的,你看,这是诬陷,赤裸裸的诬陷!” 又有人冲着李嬷嬷起哄道:“嬷嬷,你给解释解释珠钗的事儿啊?” 更多不怕事的接着抱膀子看热闹,反正主子奴才的事,她们不知内情,能看看热闹总是好的。 李嬷嬷脸上红白交错,喃喃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忽的转头瞪着李四儿,李四儿浑身抖了抖,咬牙对着萧婉儿大声道:“你说谎!裴二公子就是跟大小姐同车!” 正在混乱间,只听台阶上赖管家咳嗽了几声,“都别吵嚷了,成何体统?” 众人忙住口,齐齐看向赖管家。 赖管家慢慢走下台阶,瞪起眼睛,冲着李四儿喝道:“混帐东西,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污蔑小姐,还不跪下?” 李四儿一脸茫然,慢慢俯下身去,口中不明所以道:“那个啥,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是真的啊!” 赖管家嘿然一笑,“都是真的?难怪自打小姐惊马,你就找借口先回京城,原来给人通风报信!” 李四儿身子轻颤,肩膀垮了下去,口中却强硬道:“那是,那是我身子不爽利,我发誓,我所见所闻都是真的。” 赖管家呵斥道:“就你一人长了眼睛,当爷爷我是瞎子不成?当时老夫人的车在前面,大小姐的车就在后面跟着,我明明看到裴二公子打伞跟在后面!” 众人哗然。 李嬷嬷眼睛瞪的似铜铃,鲶鱼嘴张的大大的,里面能放下两个核桃。 青儿“噗嗤”笑出声来,冲着李四儿拍手笑道,“好啊,让你胡说八道!以为没人能治你了吗?” 她虽然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但她知道,定是小姐布好了局,就等人来跳呢,嘻嘻嘻。 李四儿彻底傻了,他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明明是真的,却变成了假的,明明是假的,却成了真? 此时忽听一阵笑声传来,“这是怎么回事?这么热闹!难道,都是跟我这老婆子抢着赏花的?” 众人向院门口望去,只见老侯夫人搭着丁姨娘的手,正缓缓行来。 纪烟雨忙率众人迎了上去,行礼毕,早有邓妈妈上去,把事情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老侯夫人盯了纪烟雨片刻,目光闪了闪,一指点在她额间:“你这个鬼机灵啊,再吃不了亏去。” 丁姨娘面上难看的紧,扶着老侯夫人的手禁不住微微发颤。 纪烟雨看着丁姨娘,微微笑道:“有老祖宗在,怎么能容我吃了亏去?” 丁姨娘手脚不自在的很,面上越发难看。 纪烟雨又向着赖管家道:“这是你手下的车夫,作下这背主、诬主之事,定有人在背后撑腰,赖管家得好生查上一查。” 李四儿听闻纪烟雨说辞,彻底瘫倒在地上,脸色灰败。 赖管家看他那怂样子,一脸鄙夷,转身一拱手对着纪烟雨道,“奴才治下不严,让大小姐受委屈了!” 又回头吩咐手下,“愣着干嘛?还不去他家搜搜?” 丁姨娘忍不住看着李嬷嬷,李嬷嬷却不看她,低头咬唇不语。 纪烟雨笑了笑,走上前去,很自然地替下了丁姨娘,搀着老侯夫人在前庭慢慢走上了一遭。 一边指道:“祖母,你看这支花开的好不好?嗯,那支也不错,祖母说哪支好?” 老侯夫人转过身,趁众人不注意,“啪”打了下纪烟雨的手腕,嗔道:“你个猴精,又打着你爹的旗号收拾谁呢?” 纪烟雨微微低头,求饶道:“老祖宗!有人要害我呢?” 老侯夫人“呸”了一声,“人家害你,谁能害得了你,你不害人就不错了!” 纪烟雨撅着嘴,见人不察,用口型求饶道:“老祖宗,就帮我这次吧。” 老侯夫人捏捏纪烟雨的脸颊,“你呀,真是服了你。” 纪烟雨见她笑得开怀,明显是心里高兴,遂也放下心来。 正在此时,赖管家过来回话,“回老太太,回大小姐,回姨娘,这是奴才方才带人在李四儿卧房床下发现的。” 老侯夫人带着纪烟雨走近细瞧,只见赖管家手里的托盘上,摆了三个嵌宝石的金镯子,并两锭金子! 老侯夫人看着赖管家点了点头,赖管家转身走到李四儿身前,从身后小厮手中接过鞭子,冲着李四儿劈头盖脸就是几鞭! 打得李四儿抱头告饶,“爷啊,祖宗啊,饶了小的吧。” 赖管家收了鞭子,“这是谁给的,还不说实话?” 李四儿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手指着李嬷嬷,“是她,都是她给我的!” 又狠了狠心,反手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奴才方才都是胡说八道,都是她教我这么说的!” 李嬷嬷脸憋的通红,气道:“你个蠢材!你怎么……” 伸手就要打李四儿,李四儿不防,被她抓掉好几根胡子,不由得生起气来,“你个死婆娘,都是被你连累的!” 转头就踹了李嬷嬷一脚,李嬷嬷不甘示弱,拽着李四儿的头发,两人就在地上厮打起来! 待赖管家把两人分开,只见李嬷嬷头发也散了,彩缎袍子也乱了,气喘吁吁,哪里还像平时得主子脸面的管事嬷嬷,倒像街边的疯婆娘! 此时方听纪烟雨道:“李嬷嬷,事已至此,你还什么好说?” 李嬷嬷梗着脖子,硬气道:“既然是奴婢的错,奴婢任打任罚!” 纪烟雨摇了摇扇子,拿起托盘上的一个金镯子仔细瞧了瞧,悠悠笑道:“好大手笔,怕嬷嬷拿不出这许多东西吧,姨娘,你说是不是啊?” 第19章 小惩大戒 丁姨娘听闻纪烟雨此言,身子一颤,把手里的帕子绞了又绞。 “一人做事一人当!大小姐,就罚我一个人吧!” 李嬷嬷笔直跪在地上,抢着答道,一脸视死如归。 丁姨娘低着头,睫毛一颤一颤,不敢去看自己最信任嬷嬷的脸。 纪烟雨掩口笑道:“这是姨娘的人,烟雨不敢擅专,倒要请姨娘拿个主意。” 丁姨娘抬起头,盯了一眼纪烟雨,清了清嗓子。 “哎呀,这李嬷嬷最近不知怎的,有些疯癫,前日还打碎了我心爱的玉瓶,念在是多年服侍的老人儿,我也没跟她计较。” “哪晓得,今日她就冲撞了姑娘!待我回去扇她几个嘴巴,管保她以后不再犯老婆舌!” 青儿冲上来,愤愤不平道:“就这样就行了,姨娘不知道吗?她差点儿毁了大小姐的名声!” 丁姨娘横了她一眼,一甩手帕,“主子在这儿说话,哪有你动嘴的地方,真没规矩!” 纪烟雨向青儿打了个手势,青儿恨恨瞪了丁姨娘一眼,方才退到纪烟雨身后。 纪烟雨盯着丁姨娘的眼睛,顿了一下,方缓缓道:“这样的人放在姨娘身边,我都替姨娘担心。” “姨娘教训下人倒是没什么,只是怕姨娘打得手疼,烟雨倒有个主意。” 丁姨娘有点心虚,不敢直视纪烟雨的目光,听她此言,顺口道:“姑娘有什么主意?但说无妨。” 纪烟雨抿嘴微笑,手指在团扇上敲了几下,“青儿,你就代姨娘掌嘴吧。” 丁姨娘猛地看向纪烟雨,纪烟雨根本不理她,转开了眼,盯着李嬷嬷,口中喝道:“还等什么?开始吧。” 青儿忙答应一声,几步走到李嬷嬷身前,垂手嘻嘻笑道,“嬷嬷,今天可对不住了!” 说罢,轮圆了胳膊,“啪”的一掌扇在李嬷嬷脸上! 李嬷嬷保养甚好的脸上登时出了一个红印! 丁姨娘“啊”了一声,看向李嬷嬷的目光满是不忍和愧疚。 “让你害小姐!让你使坏!” 青儿越想越气。 “啪啪啪”连抽了李嬷嬷十几个嘴巴,李嬷嬷嘴角都带上了血丝,身子却依然挺的笔直,晃都不晃一下。 众人看了,暗暗称奇,这奴才可比主子有骨气多了。 “够了。”纪烟雨一挥手,向着丁姨娘道,“既然姨娘说李嬷嬷最近不好了,依我看,我那京郊的庄子正好缺个懂事的老嬷嬷,不如将李嬷嬷送去养病。” 丁姨娘急道:“不行啊,我,我清风阁人少活多,可离不了人!” 纪烟雨淡淡笑道:“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活人遍地都是,清风阁是好地方,多少管事嬷嬷都想挪去呢,不如让赖管家细细查看,再挑好的给姨娘送去。” 赖管家忙上前应道:“是—” 丁姨娘气了个倒仰。 纪烟雨不去理她,又笑着吩咐赖管家,“这李四儿既是赖管家的手下,就请你处置吧。” 赖管家想了想,高声吩咐道:“李四儿不守侯府规矩,背主害主,仗责五十,全家发卖!” 纪烟雨点了点头,看向老侯夫人。 老侯夫人微微颔首,对着丁姨娘和赖管家道:“不规矩的人就要早处理掉,省着以后留祸害,如此甚好。” 丁姨娘见救李嬷嬷无望,只得忍住心痛,硬着头皮上前答应道:“是—” 心里面恨不得把纪烟雨咒上个七遍八遍。 纪烟雨看她神色走马灯般变换、眼珠叽里咕噜乱转,但笑不语。 赖管家一使眼色,早有人上前,押上李嬷嬷和李四儿,预备分头处置。 李嬷嬷既不挣扎,也不说话,只愤恨地盯着纪烟雨,昂首走了出去。 那李四儿早吓瘫了,一句话说不出,站都站不起来,被拖出了院门。 众管事婆子各个是人精,见此场景,哪有不明白的。 这个大小姐可真不简单,李嬷嬷是清风阁一霸,今日只一个照面就折在她的手上……啧啧啧,今后得对大小姐客气点。 想到此,众管事婆子看向纪烟雨的眼神越发敬畏。 “哎呦呦,我的大小姐,都说赏罚要分明,那罚了该罚了,像我这样仗义执言的又要怎么赏呢?” 萧婉儿被凉在边上半天,早就不耐烦了,此时忙扭腰迎上纪烟雨,一脸谄笑。 纪烟雨摇了摇扇子,“不知老板娘要讨什么赏?” 萧婉儿似笑非笑,“那穷乡僻壤的破地方,我早就呆够了,老娘我如今已在西堂子胡同盘下一个绣庄,待我把客栈转了手,就到京城来讨生活。” 纪烟雨笑道,“西堂子胡同离着不远,如此,我们倒成了邻居了。” 萧婉儿摆了摆手,“我们平头老百姓,哪敢说是纪大小姐的邻居,今后还要请老太君和大小姐多多照顾生意才是。” 说罢,向着老侯夫人和纪烟雨福了一福。 老侯夫人看不上她的做派,早早扭过身去,装作在赏花。 纪烟雨向老板娘走近一步,低声道:“今日仗义直言,烟雨铭记在心,新店开业之日,烟雨必然是要去捧场的。” 萧婉儿眼睛一亮,“那就先谢过大小姐了。” 说罢欢欢喜喜、一步三摇的去了。 此时日已过晌午,天气越发炎热,庭中不少人伸出袖子抹汗。 纪烟雨环视了一圈,对众管事嬷嬷道:“劳烦大家伙儿了,今日多亏诸位相助,抓到了人,烟雨也好向父亲交代了。” 顿了顿,又提高了声音道:“只是今后,诸位要管好手下人!莫要烟雨再听到有人乱嚼舌根!若是被我发现,定不轻饶,都知道了吗?” 众人已领教了纪大小姐的厉害,大声喘气都不敢,俱垂首恭敬回道:“是—” 纪烟雨方转向老侯夫人:“祖母,可曾乏了?长生会写好几个字了,都是孙女教的,孙女扶您进去坐会,看看字可好?” 老侯夫人看着纪烟雨,内心陈杂五味,终是化作大大的笑容:“好,我去看看。” 说罢,也不理丁姨娘,拽着纪烟雨的手往后院去了。 丁姨娘看着携手而去的祖孙二人,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好啊,纪烟雨,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在这京城颜面扫地!让你在我面前跪地求饶!! ………………………… 紫竹院,华灯初上。 “小姐,你早就知道丁姨娘和李嬷嬷她们要害你,才安排好了一切是吧?哼!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跟着白担心一场!” 青儿叉着腰,一脸不忿地盯着纪烟雨。 此时的纪烟雨早已换上淡粉色的家常便服,头上只插了一根碧玉簪,通体素净,手里握着剪子,正坐榻上裁衣服料子。 长生睡在她身旁,小肚子鼓鼓的,小脸红扑扑的。 她冲着青儿“嘘”了一声才低声道,“小点声,让你吵醒了怎么办?” 青儿蹲在地上,嘟起了小嘴,一脸委屈,“小姐有了长生,都不理我了。” 纪烟雨被她气乐了,一拧她腰,啐道:“好个不知耻的,还跟小孩儿比呢!” 青儿“哎呦”一声,双手抱着纪烟雨的大腿求道,“好小姐,你就告诉我呗!” 纪烟雨故意不理她,两人笑闹了半天,才堪堪住了手。 纪烟雨对着菱花镜,边理头发边道:“那车夫当日把矮凳放在水坑上,我就觉得他有问题,第二天惊马之后,我就看不到他了,当时我就起了疑。” 青儿张大嘴,“小姐,你好厉害,凳子摆错了,你都能看出有问题?” 纪烟雨白了她一眼,“赖大是什么人?他能带没眼力见儿的蠢人跟着祖母出来?” “而且,你也看了,那李四儿赶车多年,怎么可能连个小小的凳子都放不稳?” 青儿点头道:“也就是说,从一开始,李四儿就是李翠萍的眼线!” 纪烟雨点了点头,“等回京,我就叫邓妈妈盯着他,果然发现他屋里人跟李翠萍有过几次往来,然后邓妈妈才把这事儿报给的赖大。” 青儿又点了点头,奇道:“那赖管家是小姐安排的?要不他怎么帮着咱们说话?” 纪烟雨用指节敲了一下青儿的额头,“他不是帮我,他是父亲的人,自然帮着父亲,处处以侯府为重!” “丁姨娘在府里散布谣言,将我和裴家扯在一起,对侯府不利,那赖大自然要站在我这一边。” 青儿似懂非懂。 纪烟雨啐道:“傻丫头,有时候真假并不重要,赢了的人说的话便是真的,输了的人说的话便是假的。” 青儿彻底糊涂了,小声嘀咕:“什么真的,假的,我都晕了。” 忙又问道:“那个风骚老板娘呢?她也是小姐安排的?” 纪烟雨摇了摇头,眉头轻皱,“这人也不简单,不愿意作证,可以不来,可她偏偏先答应李翠萍,来了之后又返水,显是有意讨好我。” 青儿撇了撇嘴,“她不是要搬来京城开绣庄吗?小姐是京城闺秀中的翘楚,她想办法结交,再正常不过。” 纪烟雨仍摇了摇头,皱眉寻思道:“她若有意讨好,当日在同福客栈便讨好了,可她并没有,前倨后恭,难道别有所图?” 青儿握着下巴,“噗嗤”一声又乐了,“小姐,我觉得你这个表情吧,特别显老成,跟我家镇上的曹夫子差不多。 “又欠收拾了对吧,今天非撕了你的狗嘴!” “哎呦,哎呦,小姐快停下,我,我还有问题呢?你打算怎么对付丁姨娘?她这次可害的我们好苦!” 纪烟雨住了手,将几缕碎发别至耳后,缓缓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少不得我要小惩大戒一番!” 说罢低低在青儿耳边说了几句,青儿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小姐,你怎么敢………” 第20章 计中有计 永定侯纪长卿最近心情很不好。 他年轻时在北军爬摸滚打多年,大大小小的战事经历过几百次,然而换来的不仅是军功,还有皇帝的猜忌,正是盛年要施展拳脚的时候,被匆匆召回京城。 他想,干脆在京城当个闲散侯爷,在工部挂个闲职也就罢了。然而,怀仁帝时不时就会借题发挥,不放过任何一个能点拨他两句的机会,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三日前,右相因为与怀仁帝在对朝鲜用兵一事意见相左,一下子被下了天牢,怀仁帝自此就像炸了毛的刺猬,逮谁刺谁。 比如今儿早上,怀仁帝忽地在朝会上说起,新修的涌泉斋隔音不好,把工部尚书和具体负责工程的永定侯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遍。 末了,又把永定侯降为工部主事。 堂堂侯爵,却挂个五品主事的官职,这不是故意寒碜人吗? 永定侯下了朝,匆匆出了宫门,也不上马,拎着马鞭沿着朱雀大街一路走了下去,越走越快。 长随们见此,知他心情不好,只得远远牵着马跟着,不敢靠近。 纪长卿想到自己年近中年,抱负难酬,一群宵小却节节高升,又想到自己膝下单薄,长子不是读书的材料。 长女虽然才貌兼备,却身子不好,多灾多难,前一段还差点儿遇刺。 总之,件件桩桩,没有一件事是顺的,他越想越气,不由得愈发加快了脚步,此时忽听有人大喊“闪开!快闪开,马惊了!” 纪长卿抬头一看,也不知从哪个胡同窜出一匹枣红色的惊马,正冲着前方的人群冲过来! 前面一丈处有个身着红裙的女子显是吓傻了,站在半路上动也不动,眼睁睁看着惊马向自己冲过来! 纪长卿一见不好,忙快奔几步,一把拽过那呆愣在原地的女子,堪堪避开了飞奔而来的骏马! 见那马去势不减,纪长卿赶忙从袖中取出钱袋,照着马头方向狠狠抛过去! 那钱袋里裹着几个小银锭子,本就沉甸甸的,此番“啪”一下正打在马头上,把那马打得一懵。 纪长卿的长随见此,早追上去,狠狠拽住了马缰绳,又抽了几鞭,那马才安静下来。 早有围观的老百姓拍手叫好:“好俊功夫!” 纪长卿皱了皱眉头,方要说话,却听怀里“嘤咛”一声。 他低头一看,那红衣女郎此时正伏在他胸前,一双娇滴滴的大眼正盯着他看。 纪长卿咳嗽一声,忙放开了卡在女郎纤腰上的左手,低声道“得罪了”,转身就要离开。 哪知那美貌女子一把拽住他袖子,急急唤道:“恩公慢走!” 纪长卿不耐烦地看过去,只见这女子原地福了一福,满脸通红,娇声道:“恩公大恩,小女子难以为报,敢问恩公大名,小女子好为恩公立个长生牌位。” 纪长卿随意摆手道:“不用了,下次出来小心些。” 哪知这女子看着娇小,力气却大,又一把拉住纪长卿的袖子竟不放手! 纪长卿本来心情就不好,此时更是不耐,心想要不是看你有几分美貌,老早给你踹一边去了。 只听那女子一边跟他拉扯,一边继续娇声道:“奴家虽不是什么大家女子,也懂得知恩图报,恩公就告诉我呗!” 旁边两个看热闹的大婶不早看不下去了,“哎呀,就告诉下嘛!大老爷们,也不痛快点儿!” 男人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道,“在下纪长卿,姑娘且放手吧。” 众人“哄”的一声,就是喜欢看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啊! 那红衣女子依言果放了手,一双桃花眼灼灼瞧着纪长卿。 纪长卿这才注意到,这女郎面薄腰纤,云鬓高耸,大约二十出头,只是发式既不像个姑娘,也不像个小媳妇。 不过他此时心情不好,无意对一个路人多加揣测,只胡乱点了点头,转身把拉开围观的老百姓,负手离去。 当然他也没看见,身后女子似笑非笑的神情。 长随们忙捡起钱袋,将安静下来的马儿交给追上来的主人,忙去追赶步履匆匆的永定侯。 天气闷热,加上刚才走了一路,纪长卿就有点渴,见时近中午,他顺着道就走进最喜欢的凤来阁。 到了二楼临窗位置落座,又喝上了平时最喜欢的大红袍,纪长卿焦躁的情绪才稍稍纾解了一点,忽听邻桌两个文人模样的正在喝茶扯闲篇儿。 “唉,你听说没?最近啊,京城有个贵女在京郊遇刺了?” “谁家的女孩儿啊?” “就是那个谁,永定侯家的。” “真的吗?那可奇了,好好的,刺杀她一个侯府贵女做什么?” “那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这女子竟然没死,你说是不是福大命大?” “哎呦,这杀手够菜的啊,一个小姑娘都没弄死!” “不是不是,听说是裴家的公子在附近,正好看见,就将她给救了!” “哪个裴家的公子啊?” “还能哪个裴家,就是八条胡同裴家呗!” “哎呦,是老爷子下了天牢的那个裴家吧?” “就是他家!” “唉,你说说,好端端为何下大牢啊?他不是曾经当过今上的老师吗?” “哼哼,那谁知道?只怕要连累家里人呢!哎呀,半生鞠躬尽瘁,怪可怜的……” 纪长卿越听眉头皱的愈深,恰在此时,店小二陪笑走近旁边那桌,一拱手道:“两位客官,请看那块牌子。” 两人一抬头,只见对面白墙上挂了块黑黢黢的木板,上面四个大字—“莫提国事”。 小二满脸堆笑道:“这是本店规矩,还请客官多多包涵则个。” 两人撇了撇嘴,白了小二一眼,搓了花生米,改说起了会试的事,小二笑了笑,垂首退下。 纪长卿回想起两人方才所言,火气“蹭”一下又窜起来,再也坐不下去,胡乱喝了两口茶,匆匆下了楼。 ………………………… 清风阁凉亭。 “我的大小姐,你还躲这儿看书呢,侯,侯爷回府了,要见你呢。” 纪烟雨放下医书,伸了个懒腰,“慌什么,帮我理理头发。” “小姐,您还真要当个大夫啊,看这些有用吗?” 纪烟雨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青儿见左右无人,挤在纪烟雨身侧低声道:“小姐,你跟我说的,我可都让表哥找人做了……不会是露馅了,被侯爷发现了吧?” 纪烟雨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别慌,我自有主张。” ………………………… 永定侯府北书房。 看着款款进来的长女,纪长卿一阵恍惚,她真是越长越像倩儿了,一转眼,十年都过去了…… “烟雨见过父亲,不知父亲唤烟雨来,所谓何事?” 纪烟雨规规矩矩行了礼,含笑上前问道。 纪长卿犹豫着道:“雨姐儿,为父唤你来,是为了跟你说,后天的宫宴,你恐怕是去不成了。” 纪烟雨脸上笑意不减,仍盈盈道:“烟雨知道了,父亲就是为了这事儿找我?” 纪长卿见她面色如常,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叹道:“为父今早已被降为五品主事,虽说你是侯府贵女,照例可以去参加宫宴,皇后娘娘也给你下了帖子,只不过后日宴会去的全是一二品官眷……” 纪烟雨点了点头,忙岔开道:“父亲不必多虑,烟雨前儿在外受了点轻伤,本也懒怠动弹,如此再好不过了。” 纪长卿略感安慰,还是女儿体贴自己啊,顺口道:“擦伤可怎样了?姨娘有没有给你请大夫看看?” 纪烟雨淡淡道:“些许小伤,不必劳烦姨娘,早就好的七七八八了。” 纪长卿面色有些复杂,“她平常管家,事情多,一时不周全也是有的。” 纪烟雨面无表情。 两人相对默了片刻,纪长卿忽然想起正事还未说,“你和裴二的事儿怎么搞的满城风雨的,不是嘱咐你肃清府中谣言了吗?” 纪烟雨顿了顿,苦笑道:“虽说已经处置了李翠萍和李四儿,只是这谣言早已出府,女儿是已肃清府中谣言,可这京城悠悠众口,女儿又怎么能堵上?” 纪长卿皱起了眉头,“李四儿是马夫,是跟着赖大的,这我知道。李翠萍是谁?” 纪烟雨静静回道:“她是姨娘身边的管事嬷嬷。” 纪长卿听闻,眉头拧成了个大疙瘩,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边在屋里踱步,边怒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纪烟雨接口道:“父亲可是担心这档口,跟裴家扯上关系,于侯府不利?” 纪长卿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皇上是个多心的,原本我已屡失圣心,如今这事闹又的满城风雨,我怕皇上要疑心我们侯府跟裴家有所瓜葛。” 纪烟雨点了点头,犹豫半日才道:“女儿倒是有个主意,能助父亲暂时脱困,不知父亲以为如何?” 纪长卿一脸惊诧道:“你个女孩家家,能懂什么?” 纪烟雨一歪头,脆生生道:“要是女儿说的没道理,父亲笑话我就是,要是女儿说的有道理,父亲不如答应我个请求。” 纪长卿指着她笑道:“你个鬼机灵,又盘算什么呢?好,好,你且说说来我听听看。” 纪烟雨收了笑容,一字一句道:“请父亲在皇上面前为裴相求情!” 第21章 父亲嘉赏 纪长卿眼睛一瞪,拂袖怒道:“一派胡言!这节骨眼求情,只能是火上浇油,不仅救不了裴相,连自己都得搭进去!” “再者,裴相门生故吏这个多,他们都不吱声,轮到我个八杆子打不到的外人去讲?” 纪烟雨嘻嘻一笑:“朝鲜用兵的事情女儿不懂,但女儿晓得,万事不过讲的是法、理、情三个字。” 纪长卿从未听长女议论过朝政,如今听她讲的话似不平常,犹豫一下,皱眉道:“你且说说。” 纪烟雨平静道:“裴相参加庭议、直言不讳,是他尽臣子的本分,没有违背哪条律法,就算他说话重了点,刑不上三公,直接上廷仗毫无道理。” “再者尊师重教是我朝传统,连孔老夫子后人都被尊为衍圣,裴相是圣上正儿八经的老师,如今把自己老师下狱有悖于人情。” “父亲难道不觉得此事不妥吗?” 纪长卿见长女竟有如此见地,十分惊异,“雨姐儿,这篇话是谁教你的?” 纪烟雨心里一惊,完了,忘了自己眼下只有十四岁了,可别让父亲起疑啊! 她尴尬地咳了两声,故作腼腆道:“女儿虽长年居于后宅,却不是几岁的奶娃娃,偶尔也翻阅典籍,听祖母讲些前朝往事,不过是想着为父亲、为侯府分忧罢了。 见纪长卿频频点头,不疑其他,纪烟雨忙道:“今儿且不说这些,父亲觉得女儿说的可有些许道理?” 纪长卿一脸欣慰,点头叹道:“前儿,你祖母跟我说玄真道长要收你为徒,我还纳闷,国师是看中了我儿的哪一点?不会是弄错了吧?” “如今看来,国师慧眼识人,倒是我自误了。” 他拍了拍纪烟雨的肩膀,“你说的没错,此事确实立不住脚。不过,圣心难测,就算裴相委屈,大家却也不想趟这个浑水。” 纪烟雨缓缓道:“女儿猜想,就是知道裴相委屈,圣上才只下令关押,而迟迟没有治他的罪。” “父亲请想,圣上要是主动下令放了裴相,那多丢面子!要是此时能有人让他下个台阶……” 纪长卿低头想了想,“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我与裴相非亲非故,求这个情难道不奇怪吗?” 纪烟雨掩口笑了笑,“正如父亲所说,圣上是个多心的,他的门生故吏求情,圣上必然以为是裴相结党,对他施压,这是逼他,于父亲却是不同。” 纪长卿奇道:我怎么不同了?” 纪烟雨撇了撇嘴道:“父亲怎么忘了?裴二公子救了我的事不是已经传开,闹的满城风雨了吗,人人皆知裴家对我、对侯府有恩。” 纪长卿皱了皱眉,点了点头。 纪烟雨接着道:“二则,祖母与裴老夫人交好,连晋王都是知道的。所以您去求情,是为了还裴家一个人情,不是代表裴党的利益,这是在圣上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纪长卿慢慢点了点头:“你且容我想一想。” 纪烟雨见事情有门,忙再加一把火,“父亲且想,圣上以往对您猜忌,无非觉得您心思多、不好掌控。” “此时万马齐喑,人人自危,您若为了报恩向圣上求情,他必觉得您是刚直讲义气之人,便是原来有十分猜忌,想必也会减几分。” 纪长卿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纪烟雨又皱了皱眉头,扮作十分害怕的样子:“何况女儿遇刺,凶器却来源于宫中,应天府迟迟没有消息,想必也是有所顾忌。” “父亲此番直言裴公子救人时不妨点一点此事,也好教凶手投鼠忌器,不敢再轻易出手,父亲觉得如何?” 纪长卿摸了摸下巴,眼神中颇有松动之意。 纪烟雨眼珠一转,故意赌气道:“反正父亲已被降为五品,于侯爵来说已是降无可降,仕途暗淡。” “此番求情无论成与不成,圣上印象都会改观,裴家和裴党都会领父亲这个人情,父亲难道不想博一博吗?” 纪长卿豁然起身,一边来回踱步,一边道:“说的好,已经如此,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我这就去跟清客们商量!” 纪烟雨含笑不语。 纪长卿最终定定站在长女面前,点头叹道:“没想到我的女儿是闺中诸葛,要是澄儿有你一半,咱们侯府也……” 纪烟雨忙拉住纪长卿的衣袖:“父亲,澄哥儿还小呢,将来慢慢教导,也就是了,现在没影儿的事,何必杞人忧天?” 纪长卿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说的对,希望澄儿将以有为吧。” 顿了顿,又道:“自打你祖母说玄真道长收你为徒时,我就惦着给你办个拜师宴,只是这几日事忙,也没着手弄。” “如今你也大了,事事皆有主意,我也想问问你的意思。” 纪烟雨不妨他竟有此问,想了想才道:“只与师傅打了一次罩面,他的性格脾气我一概不知。” “如今朝局纷乱,女儿也不想在这档口引人注意,不如等师傅回京,问问他的意思再做打算。” 纪长卿欣慰地点点头,看着聪慧端庄的嫡女,心中那个莫名的希望又缓缓升了起来。 只是此时他不想点破,转而道:“雨姐儿,我看你衣服颜色素净,女孩子家家这样朴素却不好,我让账房拨点银子,你去打点新首饰,做点新衣服。” 纪烟雨“噗嗤”一笑,“女儿那些衣服还没穿遍,还做什么新衣裳? 纪长卿笑了,“你是侯府嫡女,便是衣服首饰多些,也是应该的,你每天打扮的漂亮,你祖母也高兴。” 纪烟雨乖巧一笑,福了一福,“如此,女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父女两人笑语晏晏,不妨屋外又人回话:“侯爷,丁姨娘求见。” 纪烟雨一听,收了笑容,对着纪长卿福了一福:“如此,女儿就先下去了。” 纪长卿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之前你说有个请求,却是什么?” 纪烟雨道:“如今也派了人到处打听询问,都不曾打听到长生是哪家丢的孩子。” “他长久在侯府,身份也是尴尬,倒是想请父亲认他当个义子,他也好在咱家长长久久呆下去。” 纪长卿笑道:“之前听说你待这孩子极好,我还不相信,如今竟要任他当弟弟!” “也罢,不过是个义子,况且这也是缘分,等这些事了,我让赖大操办改名入宗祠这些事。” 纪烟雨笑逐颜开,赶紧道:“如此甚好,女儿谢过父亲了。” 纪长卿笑着点了点头。 丁姨娘进门就见到这一派父慈女孝的场景,不知怎的,心里就有点不舒服,只得脸上强挤出个笑容,上前迎着纪长卿道:“见过侯爷。” 纪烟雨款款上前行礼道:“姨娘。” 丁姨娘僵硬着脖子,点了点头。 纪烟雨也没说什么,径直退下。 丁姨娘见她出了房门,忙从身后小丫鬟手里接过食盒,“侯爷,妾身见您近日劳乏,特地给侯爷备了老山参汤,您尝一尝吧。” 纪长卿接过汤碗,略喝了一口,就听丁姨娘在旁边儿抽噎起来,只得放下汤碗,强压下不耐:“好好的,怎又抹起眼泪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丁姨娘哭的是梨花带雨,委屈道:“有人给我没脸,侯爷可管不管?” 纪长卿奇道:“是谁敢给你没脸?” 丁姨娘拿开帕子,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巴掌脸:“大小姐让我没脸呢,侯爷是管还是不管?” 第22章 非分之想 “你胡说些什么?”纪长卿一拍桌面。 “妾身,妾身,并没有胡说,大姑娘当着侯府中所有管事嬷嬷的面,掌掴了我的管事嬷嬷,还将她发配到了京郊庄子上!” “这简直是往妾身的脸上踩呢?还叫妾身将来如何管家?” 丁姨娘一边抽抽嗒嗒,一边抹眼泪道。 “那你也不看李翠萍都干了什么?现在雨姐儿和裴二的事都闹的满城风雨了,还不是拜这个李翠萍所赐? 纪长卿火大的很,一指丁姨娘,“这样的狗奴才,发配到庄上去都处置轻了,要我说,得活活打死才行!” 丁姨娘还从未见纪长卿生这么大气,吓得用帕子握住嘴,不敢接口。 纪长卿见她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惊慌加委屈的样子,心里不由生出一股腻味,“都多大个人了,遇到点事还沉不住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烦不烦!” 丁姨娘听他此言,忙跪下了:“侯,侯爷,都是我的错,您莫要生气了。” 纪长卿挥挥袖子,不耐道:“这几日哪里也不许去,好生在家闭门思过,对了,让虹姐儿陪着你,把《清心咒》好好抄上几遍!” 丁姨娘一哆嗦,忙膝行几步到纪长卿身前,“侯爷,虹姐还要去参加宫宴呢!皇后娘娘亲下的帖子,您忘了吗?”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纪长卿怒道:“宫宴、宫宴,你心里只有宫宴!现在朝局什么样?咱们侯府又是怎么个尴尬地位?” “你什么也不懂,出去,马上滚出去!” 丁姨娘瘫倒在地,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纪长卿,低低地叫了一声:“夫君,你说什么,你让我滚出去?” 听她喊“夫君”,又见她饱受打击的模样,纪长卿也有点心软。 这丁小梅本来就是他的贴身丫头,自小陪伴他长大,虽然样貌一般,也无甚才情,可两人毕竟风风雨雨过了二十多年。 且当时他在军中时,自己的正妻魏氏也颇让她吃了些苦头。 念到此处,纪长卿叹了一口气,“你起来,让人见到你这哭哭啼啼的样子,虹姐儿可怎么做人?” 纪青虹是丁姨娘的软肋,她忙爬起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低头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虹姐儿。” 纪长卿见她脸黄黄的,不复平常跋扈嚣张的样子,软和了口气道:“你知道就好,家里孩子们都大了,你行事更要妥帖才是。” 丁姨娘忙小鸡啄米般点头。 纪长卿站起身来,打量着窗外的月色,心里默默思量,终于抛却了犹豫不决,下定了决心。 看来家里再这么混着不行了,后宅得再找个女主人。 要不,纪烟雨姐妹将来如何更上一层楼? ………………………… 侯府迎春堂。 “雨姐儿来了,过来,到我身边坐着来。” 纪烟雨行礼毕,忙几步走到老侯夫人身前,自然地接过丫鬟手里的美人捶,轻轻地捶老侯夫人的腿。 坐在塌下椅子上的丁姨娘一阵不自在,她现在一见到这个嫡女太阳穴就突突直跳。 她侧身看女儿一眼,只见纪青虹儿站在她身边,手执团扇、笑语晏晏,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此时忽听丫鬟回话,“赖管家求见,说是送来了衣料和首饰。” 片刻功夫,赖大带了几个人,托盘里满满盛着各色上好的料子,京稠、杭绸还有朝鲜素纱……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丁姨娘眼睛一亮,目光不受控制的跟着料子走,忙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上前摸了起来。 “老祖宗,您看这料子真好,手感细腻、质地又厚实,都比上等官用的强!哎呀呀,这桃红色多艳丽,做条百褶裙定然是极好的。” 赖大打个手势,早有丫鬟掀开了首饰盒子,里面露出五六支宝石步摇、珍珠项链和水晶耳坠子,还有一排品质极好的翡翠簪。 丁姨娘看了过去,喜不自胜,不由得放下衣料,又拿起了翡翠簪,要不是念在这是迎春堂,她早就往自个头上招呼了。 “老祖宗,您看侯爷,对我们可真好,这不是过年,不是过节的,巴巴买了这么多首饰衣料来……” 只听赖大咳嗽一声。 缓缓道:“今早上,侯爷为裴相求情,圣上对侯爷是大加赞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侯爷为人刚直、重情重义。侯爷高兴的很,一下朝,就让我把东西送过来,给……给大小姐。” “什么!给,给雨姐儿?”丁姨娘两眼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 “是啊,侯爷说,这是给大小姐的嘉赏。”赖大恭敬回道。 “嘉,嘉赏什么?”丁姨娘不敢置信,一个小丫头,前儿还跟外男不清不楚的,有什么好嘉赏的。 老侯夫人看见她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也是一阵心烦,淡淡道:“既是给雨姐儿的,那就赶紧送雨姐儿房中去吧。” 赖大道:“侯爷想让老祖宗也看看,看看小的们置办的好不好。” 老侯夫人“噗嗤”乐道:“这么大人了,这还问我?就给他回我的话,我都看过了,都是极好的,堪堪配我们家嫡女。” 纪青虹听到“嫡女”两个字,脸上的笑容禁不住僵了一僵,然后状似混不在意地挪开了盯着首饰和衣料的目光。 丁姨娘脸上青了又青,白了又白,好一会儿,才咬牙陪笑道:“原来是侯爷赐给大姑娘的,嗯嗯,我说衣料颜色这么鲜亮的呢!大姑娘肤色白皙,这样衬着最好。” 纪烟雨看到眼里,微微颔首道:“姨娘说的是,我看这桃红就不错,赶明儿就做几条百褶裙,我和妹妹一起穿。” 丁姨娘脸色才好了一点儿。 纪青虹忙上来行礼,故作喜滋滋道:“谢谢姐姐。” 纪烟雨笑道:“自家姐妹,何须客气。” 她看着眼前温顺乖巧的纪青虹,不由得记得,自己前世被赐死前,侯府虽然没落了,可纪青虹和丁姨娘还好好的活着。 纪青虹身为湘王的侧妃,仿佛还怀了身孕,并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自己这个妹妹可绝对不像面上那般简单。 能在皇家笑到最后的人,又哪有一个是简单的呢? 纪烟雨笑着拉纪青虹做到自己身边,一起试那些首饰。 纪青虹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柔顺地坐在纪烟雨身侧,任她把宝石步摇插在自己头上。 ………………………… 清风阁。 “你还摆弄那几个破簪子干什么?人家不要的才给咱们的。” “娘,这是长姐所赐,有什么不好?你小声点儿,莫叫人听去了。” “我呸,我偏要说,有人爱巴结她就巴结去,我还怕了她不成。” “娘,你就少说两句不行吗?” 母女两个正吵嚷着,忽听小丫头在外面回到:“姨娘,舅爷过来了。” 丁姨娘一脸疑惑,这都掌灯了,自己弟弟跑过来做什么? 当下也来不及多想,忙让自家弟弟进来。 片刻间,一个瘦高个、刀条脸的青年踱了进来,纪青虹早就起身,避到屋内去了。 “这孩子,真是的,连声舅舅都不肯叫。” “姐,莫说了,说白了,我是侯府的下人,外甥女是侯府的小姐,我怎能当她舅舅?“ 丁姨娘一脸尴尬,她再怎么折腾,也改变不了丁家是侯府家生子的事实,只得岔开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跟着澄哥儿上学去吗?有什么事儿吗?” 丁双来脸色难看:“澄哥儿也不知怎么,这两天也不让我跟着,只叫赖青陪着上学,让我好生没脸。” 丁姨娘抽了皱眉:“这个臭小子,他跟他姐姐这是给我们一家没脸呢。等我过两天找侯爷,给你换个差事便罢。” 丁双来点了点头,却没起身。 丁姨娘奇道:“还有什么事儿?一并都说了吧。” 丁双来脸色微红,有点儿扭捏道:“我看上一个人,想讨来做屋里人。” 丁姨娘皱眉道:“那春桃能干吗?以她那个脾气,你再找一个来,春桃还不得把屋子掀了?” 丁双来怒道:“一个不下蛋的母鸡有什么脸混闹!我不休了她就不错了,我都这么大了,香火都没给丁家留一个,姐难道不急吗?“ 丁姨娘“噗嗤”笑了,“急是急的,只是不知道我家弟弟看上了谁?” 丁双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就是大小姐身边的青儿。” 丁姨娘“噗”一下,茶水喷了丁双来一身! 第23章 色胆包天 “姐,你干嘛啊?今天新上身的衣服都毁了!”丁双来站起身来,一脸嫌弃地瞪着丁姨娘,一边手忙脚乱的抖落身上茶水。 “咳咳,来哥儿,你,你怎会看上那个丫头片子?” 信息来的太震撼,丁姨娘有点回不过来神儿。 “她长得好看,就看上了呗,怎么?一个丫头,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我看上她是她的福分。”丁双来一脸不屑,手里玩着衣带。 “不是不可以,只是,只是这青儿是大姑娘身边一等丫头,平常是最倚重的,我怕,大姑娘不肯给。” 丁双来呲呲牙,“姐,你是这后院的女主人,你开了口,她敢不给?” 丁姨娘心虚道:“大姑娘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 “姐,不是我说你,咱府里老祖宗,是个不管事的菩萨,澄哥儿又小,大姑娘不过是个闺中小姐,过几年就出嫁了,这府里谁还大过你?” “就是你撑不起来,我们才总抬不起头来!” “但凡你撑起来了,我们丁家还像现在这样?爹老了,也就不说了,我连个管事都当不上,混的连赖大的儿子都不如!” 丁双来越想越气,“噌”站起来,也顾不得许多,干脆扯着嗓子喊起来。 “还有那个春桃,天天拿腔作势的,不就是浆洗房管事的女儿吗?整天拿乔,我早就腻味死了!” “哎呦,我的祖宗唉,小点声,让人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呗!我这个命啊,就是苦啊,自小没娘,一裴子还是个奴才……” 丁姨娘急的忙捂住他的嘴,“行了,行了,祖宗,我答应你了,我去想办法成不成?” 丁双来撇嘴道,“姐,你答应了,反悔可不行啊!” 丁姨娘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拿这个嫡亲弟弟没辙,谁让小时家里穷,老娘又生了急病,不得不让丁双来中断学业。 后来老娘死了,他爹只得把他们二人卖给侯府…… 丁姨娘觉得自己多年来一直亏欠这个弟弟,况且这个春桃当时也是她介绍的,如今弄出一对怨偶出来,也是她的责任。 左想右想,只得违心先答应下来。 看着丁双来高兴的模样,丁姨娘一咬牙,无论如何,得让弟弟遂了心愿才行! 丁双来见她答应地勉强,转了转眼珠,笑着道:“听说这个青儿前几天还打了你的管事嬷嬷,要是她成了咱家的人,多少仇报不得?将来还不任你搓圆磨扁?” 丁姨娘眼睛一亮,有几分动心。 确实,这个小妮子为虎作伥,的确可恨。 “再者,女子出嫁从夫,将来我们再从她口里倒腾点大姑娘的秘密出来,没准儿将来也是个把柄,到时候大姑娘还不是对你言听计从?” 丁姨娘点了点头,脸上不自觉的多了一分笑意。 丁双来见该说的都说了,便站起身来,临了又以老爹身体不好为借口,敲了丁姨娘二十两银子才罢。 丁双来走后,丁姨娘坐在烛火下默默出神儿。 她虽然答应了弟弟,可这个青儿不是个好摆布的角色,何况还有纪烟雨在后面做靠山,该怎么着手呢…… 不妨纪青虹从里屋踱出来,一脸的不赞同:“娘!你怎么能答应他这种事!” 丁姨娘看不惯自己女儿这幅小心翼翼的嘴脸,气不打一出来。 “答应他怎么了?他也不是要聘哪家小姐,不过就是府里买了死契的丫头,有何不可?“ 纪青虹缓缓道:“他那么老大人了,天天吃酒打牌,也不着调,府里能给他正经事才怪!” “春桃虽然不好,你常劝劝,让两人收心过日子,再找个妇科大夫调养,过一两年,未必没有子嗣。” “如今,你给他搞这个青儿,大姐姐哪是好糊弄的人?我看这个青儿要不然就做陪嫁丫头跟大姐姐走,再不济也配个管事,大姐姐怎肯让她嫁给混人!” 丁姨娘火“腾”一下就起来了,一拍桌子,“你说什么?你管你舅舅叫混人?” 桌上的烛火都颤了两颤。 屋里的丫头婆子见此,都贴着墙根儿一个个溜出去了。 纪青虹怒道:“他怎么是我舅舅?我没这样的奴才舅舅!” 这句话可扎心了,丁姨娘被气了个半死,当下顾不了不多,冲着女儿就抡了个嘴巴子! “啪”的一声,纪青虹惊呆了! “娘!你为了他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王八蛋!当是你三岁发水痘时,侯夫人不给你叫医生,你舅舅当了家里祖传的玉佩,大雪天请了回春堂的大夫给你看病,才救了你一命,你都忘了!“ “娘,那玉佩早就赎回还给他了好不好!这些年,您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不是都可着他来?自打他成家,他从您这儿拿走的银两没有三千也有两千,您还为他拿夫人的……” 丁姨娘听见一急,又打了纪青虹一巴掌,“胡说什么呢?你这死丫头!” 纪青虹被她连打了两下,头发都散了,也不反抗,只是干哭,“您打吧,打死我就好,我活着本来也没个意思!” 丁姨娘见她那样子,心里也难受,无奈脸上下不来台,“你个死丫头,我肚子里出来的,还管不了你?还不回屋里去呢!” 纪青虹一跺脚,夺门而出! “你回来,你先擦擦脸,这幅样子,让人撞见了怎么办!” 丁姨娘赶紧追了出去。 出了院门,转出了蔷薇花架子,左右都没看见人影,丁姨娘只得咬牙凭直觉往左边去了。 纪青虹见丁姨娘走了,方从花架子底下缓缓站起来。 天色已暗,她躲在阴影里,方没被丁姨娘看见。 此时方听院里有人低语。 “你看看姨娘那个样子,跟疯婆子差不多!” “哎呀,可不是吗?好好的,连亲生女儿都打!” “可怜二小姐是这样一个出身,又有这样一个亲娘和舅舅,将来估计也就指给哪个寒门举人了。” “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些人也得想想后路,难道还呆在这清风阁,等着将来跟着吃苦吗?” “要不咱也托人去找邓妈妈,将来伺候大小姐?再不济,也去伺候哥儿啊,在这儿有什么意思。” 好像是丁姨娘屋里丫头和婆子的声音。 纪青虹抿了抿头发,悲从中来,但是她咬牙没哭出来。 她看着寂寞空中那一弯月影,暗暗下了决心:“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惨!你们看着吧!大姐姐、娘,总有一天,我让你们所有人后悔这么对待我!” ………………………… 侯府迎春堂。 “母亲,昨日,裴相已经被圣上下令释放归家,儿子在想,既然儿子此前为他求情,此时是不是也得过去看看?送人情干脆送全套。” 老侯夫人想了想,摇了摇头,“这却不妥,本来你就跟裴相无甚交集,此时贸贸然去了,反倒看上去是刻意为之。“ 纪长卿点了点头,就听老侯夫人道:“这样吧,听说我那老姐妹费老夫人病了,我干脆带着女眷去看看,一则不引人注意,二则也是送了全情,你说好不好?” 纪长卿一拱手,笑道:“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他还要再说,就听下人传话:“丁姨娘到!” 纪长卿皱了皱眉头,不是让她这几日在院子里闭门思过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老侯夫人转了转手里的檀香手串,点了点头:“让她进来吧。” 片刻功夫,丁姨娘款款走了进来。 纪长卿抬眼看去,只见她与往日不同,头上仅插了两支象牙梳子,身上穿了条淡蓝色的马面裙,显得素雅别致,当下火气也小了两分。 “你来干什么?” “侯爷容禀,妾身这几日痛定思痛,倒是参悟了此前不曾明白的道理。” 丁姨娘一下子就跪倒在纪长卿身前。 纪长卿没叫她起来,而是端起茶碗,“嗯,什么道理?说来听听。” “就是家和万事兴,只要家里和睦,侯爷您才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往日里,是妾身自误了。” 这几句话颇为中听,纪长卿点了点头:“你能知道这一层,便是不错。” “这是妾身这几日抄的《清心咒》,侯爷且看看。” 纪长卿接过丫鬟呈上的一打厚厚的素纸,翻开看了看,确实是丁姨娘那不甚美观的字迹。 纪长卿又点了点头,“知错就好,下不为例,今天起你便出来吧,不用再闭门思过了。” 丁姨娘喜滋滋的站起身来,“谢过侯爷。” 纪长卿见她没走,不耐道:“还有什么事?” 丁姨娘扭捏道:“双来成亲几年,媳妇肚子也没个动静,如今他却是老大不小了,我想为他找个屋里人,好开枝散叶。” 纪长卿随意道:“那你就去找吧,这还回我做什么?” 丁姨娘又觑了一眼老侯夫人:“因怕再找一个,也不成,我特意找人算了算,需要找一辛丑年寅时生的姑娘,方与双来八字相合,易生贵子。” 纪长卿奇道:“倒上哪里去寻这样一个人?难道教人牙子按这个去买不成?” 丁姨娘忙摆手不迭,“侯爷说巧不巧,咱府中就有这样一位姑娘!” 老侯夫人冷冷看了她一眼:“你且说说,是何人啊?” 丁姨娘陪笑道:“是青儿姑娘。” 纪长卿一皱眉,看着老侯夫人不确定道:“这不是雨姐儿身边的大丫头吗?” 老侯夫人面无表情。 丁姨娘正要解释,方听下人来报:“大小姐到!” 第24章 自取其辱 丁姨娘一听见纪烟雨来了,登时就有点怂。 她本打算着当着永定侯和老侯夫人的面把事情一气儿定下来,到时无论纪烟雨怎么折腾,也没法翻盘了。 哪知道这位大小姐仿佛有千里眼和顺风耳,竟然卡着点就来了。 此时,纪烟雨已进了正堂,先向老侯夫人和永定侯问了安,然后一双美目就看向了丁姨娘。 “姨娘好。” 丁姨娘讪讪一笑,点了点头。 纪烟雨故作好奇道:“姨娘,刚才烟雨没进来时,听着这屋子里说的热闹,怎么烟雨一进来,就不说了呢?” 丁姨娘额头青筋直跳。 老侯夫人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也无甚特别的,是丁姨娘的兄弟,想收你房里的青儿做屋里人。” 纪烟雨脸色丝毫不变,“哦?姨娘的兄弟听说二十好几了,几年前就成了婚,如何要收屋里人?” 丁姨娘知道今天躲不过了,陪笑道:“姑娘先坐,听我给你慢慢说。” 纪烟雨微微一笑,顺势坐到了纪长卿下手,端起丫鬟上的龙井茶,轻轻吹了吹,“姨娘请讲吧。” 丁姨娘呵呵一笑,“我那个兄弟成婚几年了,媳妇肚子也没个消息,因想着在府里收个屋里人,帮我们丁家开枝散叶。” “因看青儿姑娘是个好的,是尖子里的尖子,品貌端庄不说,那性情也好,不似那些个掐尖要强、拈酸吃醋的,这不,他特地央我来说媒。” 纪烟雨点了点头,看向永定侯,“青儿自小跟我一起长大,她的脾气性格我很了解,不过,今这事儿,父亲怎么说?” 纪长卿不耐烦道:“你自己的丫头,你说了算,不用来问我。” 丁姨娘心里就是一紧,不由得捏紧了帕子。 纪烟雨抿了抿嘴儿,“我跟青儿情同手足,婚姻乃是大事,我得问问她才好。” 她看向旁边伺候的小丫头,“去门口,叫青儿进来。” 话音未落,两扇屋门忽地被推开,青儿自个儿就跑了进来,一下子跪倒在地,哭道:“小姐,小姐,青儿不愿意。” 纪烟雨忙拉她起来,拍拍她身上的灰,“这不还没定嘛,得先问你意思。” 青儿双眼通红,狠狠地瞪着丁姨娘:“谁爱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的,我要一辈子长长久久扶待小姐一辈子!” 丁姨娘刚才在纪烟雨面前作低服小了半天,心里早就不痛快,此时见青儿也敢下她脸面,火“腾”就上来了,叉腰道: “哎呦,我说青儿,这家里是主子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一个奴才,还敢定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是我说你,莫要心比天高。” 青儿看了眼永定侯和老侯夫人,“我”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得紧紧抓住纪烟雨的双手,缓缓又跪了下去,“小姐—” 纪烟雨拍了拍她的手,对丁姨娘一脸为难道:“姨娘,听说您弟媳春桃脾气不好,若是青儿去了,我怕她受气。” 丁姨娘眼睛一亮,忙道:“没事儿,没事儿,春桃待人最和善不过,那都是别人瞎传的。” “再说了,青儿过门要是生了一男半女,就跟她比肩了,到时谁还敢跟青儿脸色看啊。” 纪烟雨笑着点了点头,“姨娘的话,烟雨听明白了,姨娘的兄弟要找屋里人,烟雨不反对,只是姨娘也看了,青儿她不愿意,所以啊,姨娘还是另找她人吧。” 青儿在旁边小鸡啄米般点头,一双杏眼满是泪水。 丁姨娘忙故作恍然大悟道:“哎呀,瞧我这脑子,我想起来了,选青儿姑娘还有一个原因。” “因是找人算过,青姑娘的生辰八字与我们家来哥儿那是天作之合,必得贵子的!” 又把心一横,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挤出几点眼泪道。 “我的兄弟我知道,一表人才,也是个有造化的,要我说找个丫头来配他,我还嫌低了呢。在不是找人算了生辰八字,我还不想找个丫头呢。” 又拿一双泪眼看向永定侯,“侯爷,您说说,您忍心让我们老丁家绝后吗?” 纪长卿满脸黑线,这女人家的事,他并不想掺合啊! 不过在丁姨娘的强势眼泪攻击之下,纪长卿只得对纪烟雨道:“雨姐儿,我看青儿也大了,将来反正也要配人家的,跟了来哥儿也好,反正有你护着,你还怕她吃亏不成?” 青儿听闻此言,怔怔地跪坐在地上,连眼泪都忘了擦。 丁姨娘一抹眼泪,满脸得意道:“就是嘛,这是天定姻缘”,又看了一眼纪烟雨,“谁都抢不走的!” 纪烟雨点了点头,好奇道:“哦?不知两人八字如何,烟雨好奇,倒是想看看。” 丁姨娘嘿嘿一笑,心道,还好我准备的周全! 她马上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红纸,陪笑道:“姑娘请看,这两人八字合的很!” 纪烟雨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嗯,辛丑年对庚寅年,确实合得很。” 丁姨娘喜道:“那可不是吗?” 又去扶青儿:“青儿姑娘还跪着干什么?姑娘大喜了!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青儿狠狠地挣开丁姨娘,双眼瞪地通红,面色可怖,倒把丁姨娘吓地向后一仰。 丁姨娘一边后退,一边口中讪讪道:“你这个傻孩子,我看你,我看你是欢喜糊涂了吧!” 此时只见纪烟雨“啪”把红纸重重按在桌上。 丁姨娘下了一跳,皱眉道:“姑娘难道还不同意,这可是侯爷说的……” 纪烟雨冷笑道:“同意,我当然同意这个辛丑年寅时的丫头配与丁家,只不过,哼哼,这个人不是青儿。” 丁姨娘愣道:“大,大姑娘,你什么意思?” 纪烟雨看着众人缓缓道:“因为青儿是辛丑年辰时出生的啊!” 丁姨娘怒道:“你撒谎,明明是卖身契上写着的……” 纪烟雨笑道:“我屋子里的卖身契么?哦,对了,姨娘什么时候去看了?” 丁姨娘脸上又红又白,“反正你抵赖不得!你把青儿的卖身契取来!一看便知!” 纪烟雨哼了哼,“我都说姨娘是看错了,你还不信,青儿是祖母赐给我的丫头,我哪有她的卖身契?她的卖身契在祖母这儿!” 丁姨娘张个大嘴,表情好似吃了个苍蝇,半晌才道:“什么?在老祖宗这儿,那你房中的……” 此时方听老侯夫人接口道:“对啊,青儿的卖身契在我这儿,你们去小柜子里找一下。” 片刻功夫,彭嬷嬷就呈上了一个细长的扁盒子和一串银钥匙,在众人眼前小心地打开了盒子,从里面翻了翻,拿出了一张泛黄的纸。 老侯夫人接过来一看,又甩给丁姨娘,“自己睁大眼睛瞧瞧!” 黄纸黑字,青儿果然是辰时生人。 丁姨娘有点头晕,站在地上晃了晃,好一会儿方才听见纪长卿训她。 “没事儿家里成天瞎折腾些什么,你自己都没弄清楚,就瞎点鸳鸯谱!” 青儿擦了擦眼泪,感激地看着纪烟雨。 纪烟雨笑了笑,然后握住她的手,趁人不备,在她手里写了个“桃”字,青儿疑惑地看向自家小姐。 只见纪烟雨点了点头,又向大门口努了努嘴。 青儿会意,趁人不察,缓缓退出了正堂,提裙撒丫子向外奔去。 丁姨娘这厢只好厚着脸皮把青儿的卖身契还给老侯夫人,一边讪讪地道:“都怪我这个糊涂脑子,这不,呵呵,搞错了嘛!误会,都是误会啊!” 老侯夫人懒怠看她,盍目不语,纪烟雨则似笑非笑。 丁姨娘越发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正尴尬间,就听院外一阵哭声传来:“要不得拉!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门外的丫鬟婆子来不及反应,只见一个头簪芍药花、身穿绿袄的老嬷嬷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圆圆脸,丰润身材的小媳妇。 两人一进来,也不看别处,老的一头扎进了丁姨娘怀里,哭天抹泪地嚎哭。 “要不得了,当初怎么跟我们胡家说的啊,春桃才过去几年啊,你们就要治死她!” 那个小的满屋找剪刀,要剪头发,众丫头婆子唬得忙去拦她,她又去找柱子碰,口中喊道:“逼死我算了,我今天也没脸活了!” 众人是拉了这个,又拉那个,忙得团团转。 那春桃她妈力气大的很,锢着丁姨娘的腰不撒手,什么眼泪啊、鼻涕啊,都往丁姨娘那件蓝袍子上抹。 丁姨娘多年没见过这阵势,一时间手足无措,“哎呀,亲家母,有话,有话好好说……” 茶水也翻了,点心也撒了,迎春堂登时乱成一团。 纪烟雨喝着茶水,但笑不语,不知什么时候折回来的青儿,站在她身后,眼泪都快给笑出来了。 只听纪长卿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众人唬了一跳,齐齐看向侯爷。 只见纪长卿黑着脸,向着丁姨娘道:“你平常就是如此管家的?你没看,母亲还在这儿吗?跟下人混打,成何体统!” 春桃和她妈赶紧都住了手,忙收声跪在地上。 只剩丁姨娘一个孤零零立在堂中,头发蓬乱像个鸟窝,脸上还有两道抓痕,身上全是鼻涕眼泪,两眼发直。 老侯夫人闭了闭眼。 蠢材,真是蠢材!当年自己怎么想的,竟让长子纳了她当姨娘。 悔不该当初。 纪长卿看也不看丁姨娘,气哼哼搀起老侯夫人就往后院走去。 纪烟雨笑了笑,忙对着丁姨娘福了福。 “姨娘,要是没我的事,烟雨就退下了,那个生辰八字的丫头也难找,您慢慢查访吧。”说罢带着青儿就要出门。 此时方听屋外赖大声音响起:“侯爷、老太君,裴府有人求见!” 第25章 疑云密布 纪长卿停下脚步,跟老侯夫人对视一眼,方向外吩咐道:“进来回话。” 赖大一路小跑进来,鼻观眼、眼观心,目不斜视地从丁姨娘身边经过,向着纪长卿拱手回道:“裴府的人前来递帖子。” 老侯夫人问道:“过来是裴府的男人还是女人?拿的又是谁的帖子?” 赖大恭敬回道,“是裴府的两个管事嬷嬷,手持长房大娘子余氏帖子,说是院中梨花盛开,裴老太君请老祖宗和家里的哥儿姐儿前去赏景。” 老侯夫人低头想了想,“这事儿奇怪的紧,他家老爷子刚刚归家,按理说低调还来不及,请什么客啊?” 纪长卿皱眉道:“况且,请母亲前往,总得持裴老太君的帖子来,拿个长房娘子的帖子来传裴老太君的话儿,这成何体统!” 老侯夫人问道:“那两个女人说没说,除了咱们侯府,还请了谁家?” 赖大回道:“小的问了,只说单请我们永定侯府。” 纪长卿向老侯夫人道:“母亲,他家门生故吏一个不请,倒是请咱们家去赏景,好生奇怪,您觉得如何?” 老侯夫人思忖道:“裴家没直接说请你,看样子也知道分寸,不论如何,既然人来了,我就见一见,问问情况再说。” 纪长卿点了点头,一回身,看到丁姨娘还愣愣地杵在那里,气就不打一处来。 对堂中的丫头婆子喝道:“清风阁的人都死哪里去了,还不把人扶回去!留在这儿,等着在外客面前丢人现眼吗!” 清风阁的两个丫头忙从门口阴影处溜了进来,也不敢抬头,扶上丁姨娘就往外走。 丁姨娘全无平常的威风劲,垮着肩膀,被小丫头搀着,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春桃等人也是识趣的,看见侯爷发怒,赶忙一个个贴边都溜了出去。 老侯夫人方跟长子道:“你去吧,让雨姐儿跟着我。” 纪长卿点点头,又嘱咐了纪烟雨几句,匆匆退了出去。 纪烟雨忙款款上前,扶老侯夫人在主位坐好。 “你个猴儿,现在又装大家闺秀了,刚才那咄咄逼人的泼辣劲儿哪去了?” “哎呀,祖母,这不是人家要算计烟雨身边人吗?还不兴烟雨据理力争了?” “哦!我看不是人家算计了你,是你算计了人家吧?” 纪烟雨抿嘴一乐,“人家要不是先来算烟雨,烟雨哪有算计人家的机会啊!” “你甭给我在这儿卖关子,到底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前儿晚上有人找孙女房里的柳儿,让她查青儿的生辰八字。” “祖母是知道我的,手下没有那等卖主求荣的人,柳儿当时就告诉孙女了,这才有今天这场好戏看啊!” 老侯夫人一点纪烟雨的俏鼻,“我知道,你那个紫竹院让你管的跟铁桶似的,针扎不进,油泼不进,你就甭在我面前显摆了!” 说罢,想了想道:“你屋里几个丫头也大了,现在是忠心耿耿,但你要知道,人心易变。罢了,我把青儿几个人的卖身契都交给你,让她们眼里只有你这一个主子,可好不好?” 纪烟雨忙福了一福,眉开眼笑:“那敢情好,烟雨谢谢祖母!” 老侯夫人指着纪烟雨向彭嬷嬷等人道:“你们说这猴儿无事不来,来了不是要人、就是要好东西,是不是忒尖了。” 彭娘子几个老嬷嬷都上来凑趣:“大姑娘聪慧都是老祖宗调教的好,将来外人欺负不得。” 老侯夫人笑道:“阿弥陀佛,她不出去欺负人就是我的功德了!”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了。 忽听赖大回道:“老太君,裴府人到了。” 小丫头们打起门帘子,两个管事嬷嬷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见到老侯夫人,不卑不亢行礼问安。 老侯夫人见二人穿戴不俗、行事稳重,知是裴府有体面的老人儿,当下赐了座位。 两人口中告罪,却也不敢坐椅子,捡了下手的两把脚踏,溜边儿坐了下来。 老侯夫人笑着道:“裴大人可好,我那老姐姐身体可好?各房爷们儿、娘子、哥儿可好?” 左手边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当先回道:“老太爷和老太君安好,各房老爷、娘子、少爷都好,尤其是大房的容哥儿去年中了举,今年正准备会试呢。” 老侯夫人点了点头,“我前儿见过你们家启哥儿,他不是也准备会试吗?” 那老嬷嬷一顿,不好意思道:“您瞧我老婆子的脑袋瓜,竟给忘了!老祖宗说的是,启哥儿也是一并要考的。我们府中的哥儿一个比一个有出息。” 老侯夫人颔首赞道:“你们裴府世代书香门第,别人家两个举人稀奇,于你们来说却是平常,相必过不了多久,府上就多了两个进士呢。” 一番话说的两个老嬷嬷笑的合不拢嘴。 右手边尖尖脸、小眼睛的嬷嬷接着道:“老祖宗还不知道呢,我们家的容哥儿不仅学问好,那性情模样还好呢!” “自打他到了说亲的年纪,那前来说亲的人啊,就络绎不绝的!“ 老侯夫人微微一笑,“哦!怪不得上次听我那老姐姐说,府上的几位哥儿都没成亲,敢情是挑花眼了吧。” 花白头发的老嬷嬷含笑道:“我们大娘子啊,一则是为了不耽误哥儿的学业,总想等到过了会试再说,这二则嘛”,说罢瞅了一眼纪烟雨,“一直也没遇到品貌相当的闺秀。” 另一个老嬷嬷面冲着老侯夫人,眼睛却盯着纪烟雨道:“哎呀,要我说,咱们大娘子就没看到永定侯府的姑娘,要是当时能遇到像侯府姑娘这般样貌出众的,没准儿早就给哥儿定下来了。” 那花白头发老嬷嬷马上道:“看这位姑娘品貌不凡、气质出众,应是咱侯府大姑娘吧。” 老侯夫人点了点头,纪烟雨马上低了头,拿扇子半遮脸,适时露出一个含羞带怯的微笑。 两个老嬷嬷相视而笑。 老侯夫人听她两个一唱一和,几乎句句不离儿女婚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打岔道: “哦,我看京城这一辈的姑娘们出落的都不错,前儿在西昌伯府看到魏家的、王家的姑娘们,啧啧,学识就不说了,个个样貌出挑,待人接物没得说。” 两个老嬷嬷奉承道:“哎呦,老祖宗莫要自谦,永定侯府的大姑娘要是京城第二,恐怕都没人敢称第一了!” 老侯夫人呵呵一笑,接着岔道:“我那老姐姐刚刚回京,家里的事也多,我原想这过一段儿去看看她,没想到,她却来请了,你们说,可巧也不巧?” 两个老嬷嬷颔首,齐声道:“这真是个巧宗!” 老侯夫人又问了问大房、三房情况。 二房就不用问了,就裴元启一个单蹦。 两个老嬷嬷会意,赶紧又介绍了两房老少爷们的情况,末了又把大房的裴元容赞了一遍。 老侯夫人只得耐性子陪她们周旋了会儿,两个老嬷嬷也是人精儿,眼瞅老侯夫人脸有倦怠之色,忙起身告辞,末了又把贴子呈了上来。 老侯夫人看了看,落款确实是大房娘子余氏,心里不乐,嘴上却道:“那你们去给我那老姐姐回个话,三日后我带家里的哥儿姐儿去贵府叨扰。” 两个老嬷嬷忙站起来,恭敬答道:“是。” 老侯夫人说罢也站了起来,“我人老了,懒怠动弹,雨姐儿去送一送。” 纪烟雨早站了起来,听闻此言,微微一笑,对着二人打了个“请”的手势。 两个老嬷嬷赶紧连声道“不敢劳烦大小姐”,又向老侯夫人行了礼,方被小丫头引着离去。 纪烟雨见两个老嬷嬷转过油粉墙,不见了身影,方拂了拂胸口,故意舒了一大口气。 对着老侯夫人大声道,“这两位老人家怎么恁地能说,一张嘴就滔滔不绝的!可算走了,再不走,都要被她们念叨死了!” 老侯夫人啐道:“你瞧你个猴儿,人家还没走远呢,你就装不下去了?赶明儿要是你也摊上个这么样的老婆婆、大嫂子,我看你怎么办!” 纪烟雨嘿嘿一笑:“哎呦呦,孙女可不嫁人,老祖宗寿与天齐,孙女要扶待老祖宗长长久久的。” 老侯夫人笑得岔了气儿,“你个猴儿,别人都死了,就单剩我们两个妖精有什么意思!” 纪烟雨立刻作了个鬼脸,扮成个小妖精的模样,口中怪腔怪调:“说妖精妖精就到!” 方中丫头婆子笑倒一片。 老侯夫人笑出了眼泪,良久才指着纪烟雨道:“你这个皮猴儿……” 好半天,众人才止住了笑声。 老侯夫人缓了缓方对纪烟雨道:“你还傻乐呵呢,殊不知人家都盯上你了。” 纪烟雨故作不明白,“祖母说哪里话,孙女有什么好让她们盯上的。” 老侯夫人道:“甭给我在这儿装傻,我跟你说啊,这个裴家不比往日,你是侯府嫡女,未来不可限量,你要心里有数。” 纪烟雨睁大眼睛,“我只知道都听祖母的,等到了做客那日,我一步不离开祖母,行了吧。” 老侯夫人白了她一眼:“这还差不多,行了,赶紧歇着去吧,我要歪一会子了。” 纪烟雨笑着行了礼,方退出了迎春堂。 侯府花园临着迎春堂,一片姹紫嫣红。 “小姐,你说,丁姨娘为何要算计我?” “因为你美呗!” “哎呀,小姐,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人家认真的!” “本小姐也是认真的啊,嘻嘻。” “小姐—” “好了,不逗你了。总之,现在清风阁是跟我们对上了,你今后一定要小心,时刻跟着我,莫要被她算计。” “是,小姐。” 纪烟雨摘了一朵海棠,别在青儿的鬓边。 “对了,傻丫头,三日后,我们出门回来时,顺便去看看你表哥。前儿他做的不错,两日内把消息传的人尽皆知,我还有别的事央他做。” 青儿杏眼圆睁:“咱们跟老太君和二小姐一起出去,也得一起回来,哪有时间去找……” 她左右看了看,才轻声说道:“老太君是绝不会让你在外面乱跑的!” 纪烟雨胸有成竹道:“山人自有妙计,你且瞧着吧。” 第26章 做客裴府 “姨娘,舅爷来了。” “叫他滚!” “姨娘,舅爷一定要见您!” “就说我生病了,教他改日再来!” 话音未落,房门“嘎吱”一响,丁双来一把推开门口的小丫头,硬闯了进来。 “姐,你如何不肯见我!” 丁姨娘见丁双来也没有个好脸色,“砰”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碗。 “还不都是你给我惹的事!现在可好了,不仅青儿没得到,我还惹了一身骚,连侯爷都责怪我多事!我当然不想见你!” “姐,这你说的就不对了,这也不单是我的事儿啊,这是丁家传宗接代的大事儿,姐姐难道不是老丁家人了?” “来哥儿,听姐的话,除了青儿,你想要什么人,姐花银子给你买去,那丫头就算了吧。” 丁双来听她此言,冷笑一声。 “姐姐此言差矣,你是侯府后宅顶天立地的管家人,连个丫头都讨不来,将来说话,那伙拜高踩低的小人还能听你的么!我都替你觉得丢人!” 丁姨娘焦躁道,“那你要我怎么着?拿把刀子架在人姑娘脖子上,逼她跟着你啊!来哥儿,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是真没法子了!” 丁双来“腾”地火起,在地上来来回回踱了几圈,恨道:“如今连个小丫头我都要不来,将来这侯府谁还瞧得起我?” 丁姨娘劝道:“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昨儿你也看了,春桃和她妈闹得那般厉害,连我都在老太太面前闹了个没脸!” “你有这生气的功夫,回家好好跟春桃说说,话说开了,她不闹腾了,你再买个人,钱姐给你出,不就完了?” 丁双来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不要别人,就要青儿!你不帮我,也没关系!多早晚,我也要把这个丫头搞到手!” 说罢,摔门而去! 丁姨娘怔怔坐在西窗下,拿帕子抹眼泪。 纪青虹从里屋走了出来,“如何,我当时怎么说!娘,你就不应该答应他!如今碰了壁,两边的人都给罪了!” 丁姨娘啐道:“你个黑心王八羔子,那是外人吗?那是你舅舅!你小时,他对你多好都忘了?天天想着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又挥了挥手,赌气道:“哼,后天,老太太去裴府不也叫你跟着吗?你也算是在老太太面前得脸了,自然看不上我们老丁家! “也罢,既然你要捡那高枝飞,那就赶紧好好准备去吧,跟我这儿废话些什么!” “娘,这是你一个当娘的该说的话吗!” 纪青虹眼睛通红,狠狠地瞪着丁姨娘。 丁姨娘刚要回嘴,只见纪青虹一跺脚,把帘子一摔,跑回里屋去了。 丁姨娘自己摔了几样东西,打骂几个屋里的丫头,自个生了一会闷气,又想到实在没脸去老侯夫人那里请安,干脆假称生病,躲在清风阁不出来。 三日后的清晨。 老侯夫人带着纪烟雨、纪青虹和纪江澄姐弟一行人浩浩荡荡抵达了裴府。 裴府中门大开,早有各房娘子带着丫头婆子一行人在台阶下等待。 纪烟雨方从车探出头去,正要搭青儿的手下车,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 纪烟雨抬头,只见纪江澄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马,正在对着她挤眉弄眼。 纪烟雨向周围望了望,低声斥道:“干什么?没看到这儿好些人吗?闹什么闹!” 十二岁的纪江澄比纪烟雨还高一截,见纪烟雨训斥,干脆一把抓了她的手,顺势把她扶下车,“心情好呗!给你当个苦力,你还不领情!” 纪烟雨白了他一眼,“父亲几日不说你,你又皮痒了吧。” 纪江澄无赖道,“反正今天不上学,本少爷今天高兴,姐,你甭破坏我心情哈!” 纪烟雨小声道:“这可不是侯府,你甭出来丢人,有什么差错,回去我可是要告诉父亲的。” 纪江澄白眼望苍天:“得,得了,早知道不招惹你了,又惹出你一番话来,简直就是个女道学!” 纪烟雨见人不备,在弟弟脚上重重踩了一脚。 纪江澄“啊”了一声,又强行忍住,因为裴府的管家正向他走过来。 目睹姐弟撕逼现场的青儿笑了个前仰后合。 此时,老侯夫人和纪青虹也下了车,侯府众丫头婆子紧紧追围在身边。 此时早有好事儿的路人驻足观看。 “哎哟,这老裴家不是完蛋了吗?怎地还有人来做客?” “我呸,你可别瞎说,老爷子虽然不行了,两个儿子还在朝为官呢,百年大族,哪那么容易完的!” “你当我不知道啊,一个五品,一个六品,还是捐的,这也是官啊!跟你说,这在王公贵族面前啥也不是!” “行了行了,别抬杠了,你看,这不是永定侯府的马车吗?裴家要是完了,人家还能来?我看这里面有门道。” 见周围看热闹的极多,裴府大房娘子余氏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见老侯夫人下车,她忙率领妯娌和儿媳迎了上去。 “余氏和杨氏给老祖宗行礼了!” 老侯夫人看了过去,只见左手边的余氏一张圆脸,眼睛咪咪的,长得颇为喜气。 另一边的杨氏瘦高个子,打扮华丽,神情有点倨傲。 老侯夫人向二人点了点头点头,扶着余氏递过来的手,“我那老姐姐可好?” 余氏满脸陪笑,“好着呢,在安乐堂等着您和哥儿姐儿呢。 余氏向老侯夫人身后望去,只见两个女孩联袂而来,前面的身着浅黄色衣裳,皮肤白皙,笑生双靥,温柔可亲。 稍微落后半步的女孩着紫色深衣,身材高挑,面庞艳若桃李,脊梁挺得很直。 余氏忙向老侯夫人看去:“这是……” 老侯夫人忙一指紫衣女孩,“这是我那大孙女,小名雨姐儿”,又一指那娉婷黄衣女孩,“这是二丫头。” 纪烟雨姐妹齐向余氏、杨氏问好,动作整齐划一,行云流水一般赏心悦目。 一派世家大族的风范。 余氏不由得赞道:“好一对美人儿,怪不得我家老祖宗自打回来就念叨,怪我们没给她生个美貌乖巧的孙女儿!” 妯娌杨氏也打趣,“可不是吗?我们裴家就是小子多,要是有侯府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在,老祖宗每日就不生我们的气了。” 老侯夫人又一指纪江澄,“这是我长孙,澄哥儿。” 余氏登时赞道:“小侯爷一看就是读书人,腹有诗书气自华啊!” 纪烟雨险些当场笑出声来,纪江澄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甩了她一记白眼。 余氏也招来自己身后的一个年轻媳妇过来:“这是我大儿媳费氏。” 互相行礼毕,余氏和杨氏一左一右扶着老侯夫人,费氏招呼纪家兄妹进了裴府。 众人又搭乘小轿,行了一箭之地,方至安乐堂。 老侯夫人等下轿时,裴老太君早已在院门口迎候。 “你可算来了!” “早就想来,一直家里事多,脱不开身。” 两位老太君手挽手进了安乐堂,在主位落座,又是一番行礼,众人方才落座。 “今日请你来,也不为别的,一是赖永定侯帮忙,我们家相爷终于回来了,我这心里啊……” 话还未完,裴老太君就有点哽咽。 旁边的杨氏赶紧站起来,递上帕子。 老侯夫人忙道:“都是能帮就帮,我那长子也就是勉力一试,没想到圣上一下子就准了,这也是圣上心里有裴相。” 裴老太君忙点了点头:“黄恩浩荡啊。” 又勉强笑道:“二则是春光正好,我们这府里也有个园子,想请你带着哥儿姐儿一起转转,还有啊,我从南方带来两个厨子,做点湘菜给大家尝尝。” 老侯夫人忙道:“这是极好的,今日冲着这湘菜我都要多留一会儿。” 众人“哄”的笑了。 裴老太君笑着招呼纪烟雨:“见到我,还杵在那不过来,好大架子啊。” 纪烟雨忙三步两步走到裴老太君身侧,裴老太君一把拉住她的手,“嗯,几天不见,倒好像又长高了点似的。” 老侯夫人道:“雨姐儿年初还窜了一截呢,其实她这个子也不算矮了,我只担心她长太高了,反倒不好。” 余氏接口道:“老祖宗忒自谦了,我也有了点年纪,这京城的闺秀也见了七七八八,像大姑娘这般品貌人才的竟是没有呢。” 老侯夫人笑道:“你们可别夸她了,她不禁夸的,回头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纪烟雨只得陪着干笑两声,狠狠地瞪了一眼对面看笑话的纪江澄。 杨氏道:“这样的美人我竟头一次见,幸好我家的几个妹妹没来,来了的话,竟被比成鱼眼珠了!” 余氏插口道:“雨姐儿也有十四了吧?可曾说亲不成?” 裴老太君脸一沉,咳嗽一声,方笑着对老侯夫人道:“我这个大媳妇什么都好,就是心直口快。” 老侯夫人呵呵笑道:“因找人算过,晚嫁方宜,我那长子说了,干脆再留几年,所以一直也没说亲。” 余氏讪讪笑了几声,“我第一眼看到大姑娘,心里就欢喜的不得了,这也是缘分。” “我这里有对虾须镯子,是早年我父亲出使西域时带回来的,也不值什么,暂且给大姑娘当个见面礼。” 说罢,不由分说,就要往纪烟雨腕子上套。 纪烟雨只得看向老侯夫人。 老侯夫人道:“既然是余大娘子一番心意,你就先收着。” 纪烟雨只得收下。 纪青虹盈盈笑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绞住衣带。 此时忽听下人报:“三少爷、四少爷到!” 第27章 包藏祸心 老侯夫人听了一皱眉。 “老姐姐,好容易跟你见一次面,得好好说上一会子话,把这些年轻人拘在儿却不好。” “雨姐儿,你才不是说要去园子里逛逛吗?如今且带澄哥儿和二丫头先去,我一会再过去。” 纪烟雨打量着老侯夫人神色,见老侯府人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忙起身应道:“是。” 说罢,对纪江澄和纪青虹一使眼色,两人会意,忙站起身来。 余氏干笑道:“这么着急,何不跟老三……” 裴老太君咳嗽一下,打断了余氏的话,方对老侯夫人道:“如此也好,正好想跟你说说体己话呢,让她们小辈自己先玩去吧。” 余氏只得起身,回头跟身边站着的费氏道:“我儿,你先陪着哥儿姐儿去栖霞厅,待会儿就在那边摆宴,我扶待两位老祖宗过会儿过去。” 费氏忙答应着,引三人从后面的垂花门出了正堂。 就像约好了那般,三人前脚离开,裴氏兄弟后脚就走了进来。 “元容、元昊请老太君安。” 老侯夫人抬眼望过去,只见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立在面前。 两人个子不高,虽然不及裴元启那般形貌出众,但也都生的清秀白净。 老侯夫人笑道:“老姐姐,你的孙子辈个个如芝兰玉树,学问又好,可真叫我羡慕!” 裴老太君勉强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们这儿一窝没规矩的小子,倒让妹妹见笑了。” 老侯夫人笑意不减,“诶?怎么没看到启哥儿?他哪里去了?” 裴老太君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就听下手的余氏陪笑道:“早上说有一件要紧事,去街里一趟。哎呀,也不知什么要紧事,现在都还没回来!” 老侯夫人点了点头,没吱声。 ………………………… 却说费氏引着纪烟雨姐弟三人,慢慢来到一处凉亭所在,又手搭凉棚,向远处望了望。 “小侯爷、大姑娘、二姑娘,我怕花厅那边还没收拾好,先过去看看,你们先用些茶点,我去去就来。” 纪烟雨忙道:“大嫂子且去,我们在这儿等着。” 费氏微微一笑,又吩咐了旁边的丫头几声,“不许躲懒,照顾好贵客!” 方出了亭子,跨过竹桥,向远处去了。 姐弟三人坐在亭中,屁股还没坐热,就见一个小厮跑过来。 “小侯爷,我们大老爷听说您来了,想见您,老侯夫人叫小人带着您去趟书房,大老爷在那边等。” 纪江澄嘟着嘴:“好好的,非要见我作甚?有事找父亲岂不好?” 纪烟雨重重地弹了下他的头,“浑说什么?祖母叫你去,你就去!” 纪江澄百般不愿意,扭了半天方去了。 纪烟雨笑着摇头,纪青虹陪笑道:“澄哥儿还是小孩子脾气。” 纪烟雨叹气到:“都十二了,甭管你怎么说,他都是这样子,在家不爱读书,出门又不愿应酬,这文不成、武不就的,我也是替他发愁。” 纪青虹笑眯眯道:“姐姐莫急,等他大点儿就好了,不是还有父亲和夫子嘛!” 纪烟雨忧郁地点了点头。 此时,两个丫头携梅花攒盒回来,又沏了茉莉香茶奉与纪烟雨姐妹。 “哎哟,你干什么!” 纪烟雨一抬头,只见一杯花茶打翻在地,纪青虹的半扇裙子都给弄湿了。 奉茶的绿衣丫头赶紧跪下,手足无措道:“纪,纪二小姐,奴,奴婢不是有意的!” 纪烟雨忙起身,“如何?有被烫到吗?” 纪青虹摇了摇头,一脸苦笑,手里攥着帕子,不知从何擦起。 小丫头一脸惶恐,眨巴着可怜兮兮的大眼,差点儿哭了出来。 纪青虹无奈:“算了,你也不是有意的,我还带了套裙子,你去我们侯府马车那里取来吧。” 另一个青衣丫头忙道:“纪二小姐,这附近有僻静的厢房,我扶您过去,在那边等着换衣服,在这里着了凉就不好了。” 又对着跪在地上的绿衣丫头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取衣服?我扶二小姐去缀锦阁,你取了衣服就过来!” 绿衣丫头忙爬了起来,拿袖子胡乱擦了擦眼角,一溜烟儿去了。 青衣丫头忙上前扶起纪青虹,“二小姐,我们一起往那边去吧。” “如此,姐姐,我换了衣裳再来。” 纪烟雨点了点头。 纪青虹扶着青衣丫头走出亭子,没走两步“哎哟”一声,身子晃了晃。 纪烟雨忙又站了起来。 “二小姐,昨天夜里下了点小雨,石子路有点滑,我扶着您呢,不打紧点的。” 纪青虹回头,向着纪烟雨羞赧一笑,“我没事儿,倒让姐姐担心了。” 纪烟雨笑了笑,方坐了下来,目送纪青虹远去。 她捡起一块儿芙蓉糕,看了看又放下来。 这亭子正建在池塘边,时近四月,新荷刚刚抽出嫩叶,水面上还飘着些泛黄的枯枝。 纪烟雨百无聊赖,在亭子里踱了一会儿,还是无人过来。 她皱起了眉头,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纪烟雨低头想了想,出了亭子,走上石子路,向纪青虹去的方向摸了过去。 这石子路通向一片梧桐树林,纪烟雨在林中走了一会儿,发现前方是个岔道,一时犹豫起来,忽听远处有男子说话,声音由远及近,正向自己方位过来! 纪烟雨一皱眉头,左右一看,方下了石子路,闪身躲在一棵水井粗的梧桐树后面,打算等来人过去,自己再出来。 “三哥,你说那纪大姑娘长什么样?真如嫂子说的那般美吗?” 纪烟雨听见来人正在议论自己,不觉眉头皱的更深,就听另一个男子嘻嘻笑道:“长得美不美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她是侯府的嫡女!” “三哥,我不明白,你当下要紧的是准备会试,为何这个档口一定要定亲?中了进士,有多少女子选不得,非要巴巴的盯着眼前这一个。” “哼,你读死书读傻了吧,如今我要是不攀上门显赫的亲事,你觉着那些人会让我中进士吗?” “怎么会?祖父不是都回来了吗?就算他决定告老还乡,也不至于影响我们参加科举啊?” “祖父出事,都没人给他说话!你还看不清楚?咱们裴家今时不同往日了!这一次,再不用点非常手段,裴家就要一蹶不振了!” “那永定侯也不过跟伯父似的,当个五品官,听说也不得圣宠,就算你娶了他的嫡女,也不见得就能青云直上啊。” “再怎么说,永定侯府也是开国受封的侯爵,根基还在,何况这代永定侯在北军经营多年,在朝中也颇有人脉,我还听说……” “听说什么?” 另一个声音压低道:“这纪大小姐的生母侯夫人魏氏,是晋王母家的远亲!只是魏氏死的早,永定侯府才逐渐与魏家断了往来,要是大小姐定亲的话,怎可能还是这般光景,定是要往来的……” “三哥,那你的意思是,娶了纪烟雨就等于和侯府、魏氏、晋王都有了关系?那感情好!不过,我听说……” “不过什么?你说!” “我听说,二哥似乎对纪烟雨也颇为中意,之前,二哥不是还救过她吗?如今,全城都传开了,我怕他得知此事,会从中作梗!” “哼,一个无父无母的人,能用什么跟我争!更何况……我跟你讲,你可别跟人说!” “怎么了?你快说!” “我听爹跟娘说,咱们迟早要分家!” “分家!那怎么可能,祖父母也不能让啊……” “这你就不懂了,如今圣上厌弃祖父,所谓树大招风,我们要是分了家,裴家目标就不那么大了,便是祖父祖母也只能同意。” “那二房岂不是惨了……嘻嘻!” “所以啊,老二不足为虑,便是永定侯也不会让女儿嫁于他的!” “三哥,那你怎么这么肯定,永定侯能把女儿嫁给你?咱们裴家这样,他估计现在也看不上吧。” “哼,那就得想点法子,让他不得不嫁!” 这话说的颇为狠辣,纪烟雨脊梁骨一阵发凉!她躲在树后一动不敢动,更不敢探出头去。 怪不得单单请侯府女眷做客! 原来裴家是怀着这样的心思! 这裴三分明憋着阴招,不怀好意! 话说那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裴家大房的三爷和三房的裴四。 两人说的热闹,沿着石子路,向纪烟雨来时的方向行去。 纪烟雨见两人走远,忙从藏身之处悄悄出来。 她脑中警铃大作,焉不知,方才裴家是故意用了连环计调开了纪江澄和纪青虹! 纪烟雨手心微微冒汗。 她实在是不知道,裴三要用何计谋让她就范? 她也实在不知,慈爱的裴老太君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纪烟雨脚步匆匆,想沿着裴氏兄弟的来路尽快走出树林,赶紧叫上纪青虹回到迎春堂,跟祖母汇合后,再找借口早点回府。 筵无好筵!这里不宜久留! “裴三、余氏……你们等着!” 她一边想着,一边快速转过岔道,不妨跟迎面过来的一人撞个满怀! “好疼!” 纪烟雨痛苦地摸着自己的鼻子,狠狠看过去,不妨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烟雨!怎么是你!” 裴元启立在她的面前,宛若青松翠柏。 眸子里满满的是她的身影和压抑不住的狂喜! 第28章 恩将仇报 “你,你最近好吗?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裴元启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心不由得疯狂跳动。 纪烟雨不由得避开了他的灼灼目光,“烟雨,烟雨很好,本是小伤,没什么大碍。” 裴元启俊脸上一片薄红,“对,对了,烟雨,你怎么会在我家?” 纪烟雨诧异道:“是大房余伯母给祖母和我们几个小辈下了帖子,请我们到贵府赏花,怎的,你竟不知吗?” 裴元启眉头一皱,“我真的不知,要是知道,我早就在大门口迎候了。” 纪烟雨心里明白了几分,想是余氏故意不叫他知晓。 裴元启看了看纪烟雨的身后,奇道:“烟雨,你怎会一个人在这梧桐林,青儿姑娘呢?” 纪烟雨叹道:“……说来话长,对了,我现在得赶紧找到我二妹,裴公子,你知道缀锦阁在哪儿吗?” 裴元启点了点头,“就在梧桐林尽头,纪二小姐怎在哪里?那原本是姑姑的院子,自打她嫁去费家,就无人住了。” 纪烟雨听了,眉头一皱,一把抓住裴元启的袖子,“裴公子,你赶紧带我过去。” 裴元启耳朵尖都红了,垂下眼眸,磕磕巴巴道:“好,好啊……” 却不挪动脚步。 “烟,烟雨,我有一件东西……” 纪烟雨看向梧桐林深处,越发担心,她虽不喜欢纪青虹,可同为纪家骨肉,她不想纪青虹有什么事。 “裴公子,我很担心二妹,有什么话,我们待会再说。” 裴元启闻言,咬了咬下唇,一只已经伸入怀里的手马上拿了出来。 “如此,那我们赶紧过去吧。” 二人在林内行了片刻,方见到一处乌瓦白墙的小院,裴元启忙道:“我们到了。” 纪烟雨匆匆上前,刚要推门,只见大门“呼”地被推开。 那个扶纪青虹的青衣丫头惊讶地望着纪烟雨和裴元启。 “纪大小姐,你怎会在这儿?您不应该在枕霞厅吗?” 纪烟雨阴沉着脸,刚要说话,就见院子里转出来个丫头,身着绿衣,正是之前要给纪青虹取衣服那位。 此刻,这丫头手上拿着一个墨色弹绫包袱,一脸焦急。 她抬头一见纪烟雨和裴元启,瞳孔微微一缩,好想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嘴张的老大。 纪烟雨打量了一番两人变换多端的脸色,冷笑道:“我妹妹哪里去了?” 青衣丫头镇定道,“奴婢们也不知,刚才我去煮茶,翠羽去取衣服,才一转眼的工夫,二小姐就不见了,我们俩也是不解呢。” 纪烟雨围着她慢慢踱了一圈,“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青衣丫头忙点头,“自然是真的,不信您问翠羽。” 那绿衣丫头一听点了自己的名,身子一颤,拿着包袱的手抖了一抖,“纪大,大小姐,确实是真的,我这刚进院,确实没看到二小姐,我们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纪烟雨“哼”了一声,也不说话,越过两人,三两步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只有一进,正堂和东西两个厢房,正堂门口挂了块牌匾—“缀锦阁”。 纪烟雨快速地看了一遍三个屋子,屋子里空空荡荡,确实没有人,只有厢房茶炉子上架了壶热水,正冒着氤氲的热气。 纪烟雨猛地转身,只见两个丫头都面有焦急之色,只是青衣丫头稍稍镇定些,那个绿衣服的身子都抖了起来。 她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如此,我便回安乐堂了,你们带路。” 两个丫头同时急道:“不可!” 纪烟雨故作不解道:“为何不可?” 绿衣丫头低头不吱声。 青衣丫头笑着答道:“想是二小姐衣服干了,自己回去枕霞亭找您去了,您不妨回去,这两厢不就遇见了?” 纪烟雨笑道:“我刚从那边过来,看到了裴公子,可没见到我妹妹呀?” 青衣丫头尴尬一笑,“这,这林子里岔路多,二小姐相必是走了另一条路。” 裴元启看了看纪烟雨,又看了看两个丫头,一脸疑惑。 “烟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我陪你回到枕霞厅那里看看。” “不可!”绿衣丫头抢着道。 裴元启冷声道:“你是哪房的丫头,怎对主子如此说话!” 绿衣丫头低下了头。 青衣丫头陪笑道:“这等小事,我们两个陪着就好,二少爷,方才我见大少奶奶找你呢,你去栖霞厅看看?” 裴元启奇道:“大嫂找我却是为何?” 纪烟雨冷笑一声,对着青衣丫头道:“你去茶炉子那端杯茶来,我先润润嗓子。” 青衣丫头忙转身进了东厢房。 纪烟雨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她三两步踏上台阶,抄起放在门背后的门插,“咣”一声,把门关上,又“啪”一声落下了门插,把青衣丫头锁在里面! 那丫头听见声响,忙折了回来,使劲开门也开不开,干脆拍门道:“纪大小姐,您这是干什么?” 纪烟雨悠哉道:“这屋里有茶炉子,离不开人,你聪明灵巧,就先在这看炉子好了。” 那青衣丫头急道:“纪大小姐,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二小姐真是自己不见的,不关我事啊!” 见纪烟雨不搭理,又叫同伴:“翠羽,你死在外面了,大小姐跟我闹着玩呢,你还不快把门打开!” 纪烟雨冷冷地撇了那翠羽一眼,翠羽一动不敢动。 青衣丫头干脆喊道:“二少爷,二少爷救我!” 裴元启皱眉道:“烟雨,这是怎么回事?” 纪烟雨不答,转身来到门前,寒声道:“你打量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再喊声试试?少不得我要用热水烫你的舌头!” 那青衣丫头果然不敢再做声。 纪烟雨看向裴元启:“裴公子,你信不信我?” 裴元启郑重点头道:“烟雨,我当然信你,只是,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 纪烟雨点了点头,“待会你就知道了。” 又对着翠羽冷声道,“跟过来!” 翠羽战战兢兢跟在纪烟雨后面进了正堂。 纪烟雨示意裴元启把门掩上。 翠羽见状,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上。 “大,大小姐饶命啊!” 纪烟雨冷笑,“让我饶命的话,那就看你肯不肯说了?” 翠羽哆嗦道:“说,说什么?二小姐不见了,真的不干我事啊!” 纪烟雨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 “今儿,你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的嘴戳成个筛子!” 翠羽一边哭,一边偏着头躲。 “我说,我说……别戳我啊,我怕疼!” 纪烟雨踹了她一脚:“你的男主子、女主子打得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赶紧讲!” 翠羽哭丧着脸。 “不干我事,都是大少奶奶吩咐的。” “大嫂子,这却又干大嫂子什么事!” 裴元启眼睛瞪得溜圆。 纪烟雨叹了一口气,“裴公子,你让这丫头说完吧,这里头水深着呢。” 裴元启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就要将他和纪烟雨隔开。 只听翠羽断断续续道:“大少奶奶让我们几个人把小侯爷和二小姐都引走,然后……” 纪烟雨冷笑,“然后,然后什么?等裴三爷来吗?” 翠羽意外地抬头,一脸惊吓过度的表情。 纪烟雨啐道:“发什么呆!还不赶紧说!“ 翠羽哆嗦道:“大少奶奶已找人在池塘边装了一段鱼线,又找了一个婆子在那看着。” “那婆子再想个法子,诱使您过去,使您绊倒在鱼线上,栽到水里去。” 纪烟雨哼道:“然后裴三爷正好赶到,来个英雄救美。” 翠羽无奈之下,只得胡乱点了点头。 纪烟雨怒道:“然后大少奶奶再带一群人来,恰好路过,看到裴三爷把我抱上岸来,对也不对!” 翠羽傻傻地仰望着纪烟雨,一脸被雷劈的神情。 太神了,这个纪大小姐怎么什么都知道! 裴元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纪烟雨要是被那么一大群人看到,跟一个男人湿身搂在一起,即便只是救人与被救的关系,那只怕名节也全毁了! 裴元启不寒而栗。 纪烟雨冷笑挂在嘴角。 蹊跷的邀请、蹩脚的借口,全连成了一线,裴家竟敢恩将仇报! 裴元启愣了片刻,上前拉起纪烟雨就走。 “走,我带你去安乐堂,咱们赶紧把这事告诉祖母!” 纪烟雨轻轻一挣,挣开了裴元启的手。 “我这个人,恩怨分明的很,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今天这个事儿,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裴元启道:“烟雨,如今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她们这般害你,还是让祖母主持公道吧。” 纪烟雨摇了摇头。 “我主意已定,你莫要劝了。” 又逼问翠羽道:“你果真没有见到我二妹?” 翠羽忙摇头,“大小姐,我发誓,我真没见到,我要是说谎,天打五雷轰!” 裴元启奇道:“你这二妹好生奇怪,一转眼功夫,倒是去了哪里?” 纪烟雨缓缓道:“二妹机智,定然察觉了什么,先躲出去了。” 她低头狠狠瞪着翠羽。 “我给你个活命的机会,不知你要,还是不要?” 第29 章 以彼之道 翠羽咬住下唇,“大小姐要我做什么?” 纪烟雨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把费氏引到枕霞亭!” 翠羽忙摇头,“奴婢不敢啊,回头,回头,大少奶奶会要了我的命!” 纪烟雨掐起她的下巴,“别以为你是裴府的丫头,我就没办法!我们侯府随便找个借口,一样也能要你的命!” 翠羽眼眶一红,吓得抽噎起来。 纪烟雨让她哭了一会,方拍了一下翠羽的肩膀。 “你是家生子?还是单一个在这里?” 翠羽低声泣道:“奴婢是自己一人在这儿,卖的死契。” 不明白这位侯府千金怎的忽又变了脸。 纪烟雨微微一笑,“翠羽,你是在费氏身边伺候的吗?是几等丫头?” 翠羽愣了一下,“奴婢,奴婢是三等丫头,在大少奶奶院子里打杂。” “刚才那个丫头是几等?” “翠墨也是三等丫头。” “同为三等丫头,她却对你非打即骂,翠羽,你在这里过得并不好吧?” 翠羽愣了一下,方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一个外来户,吃亏受欺负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纪烟雨拉起她的手,“若是我答应你,事成之后,把你带到侯府做一等丫头呢?” 翠羽眼睛一亮。 裴府一日不如一日,连她们这些下人都能感觉得到,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像她这样的外来户,很可能被发卖,好给主人家换点银子。 侯府的大丫头,哪里是她这种处境的人能肖想的?可如今,这样的机会竟然来到眼前,翠羽怎能不心动! “大小姐,你说话可算话?要是您不管我了,只怕今天我就要被打死!” “你莫要担心,有什么事,我一定保你!” 裴元启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口。 纪烟雨一回头,只见裴元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眼神却无比坚定。 裴元启向着小丫头郑重道:“有我和纪小姐的承诺,你就放心吧。” 翠羽忙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大小姐,你说吧,要我如何做?” 纪烟雨点了点头,“你现在去找费氏,跟她说,你送衣服回来时,路过枕霞厅,却不见了我的踪迹,引费氏过来查看情况。” 翠羽忙道:“那大少奶奶不跟我过来,或者要别人过来查看怎么办?” 纪烟雨笑道:“此事隐秘,知道的人必定不会多,何况派个丫头或者婆子来,难以随机应变。” “更重要是,如果这是你们大娘子交待的事儿,我观费氏多疑,十有八九,她会亲力亲为。” 翠羽想了想,“此事确如大小姐所说,大少奶奶只找了我们几个外院伺候的,好像都没跟自己身边的大丫头说。” “啊”,她忽然捂住嘴,“难道,难道说……” 她猜到的,纪烟雨和裴元启也想到了。 此事一成,这些人恐怕就要被灭口了! 翠羽好一阵方从惊吓中回过神儿来,她咬牙恨声道:“大小姐放心,我也算跟了费氏一段时日,对她有点了解,我一定把她引过来!” 纪烟雨点了点头,“如此,就靠你了。” 翠羽道:“那翠墨怎么办?” 纪烟雨一挥手,“先关在这儿,她自有用处!” 翠羽整理了下头发衣服,拿帕子细细抹去泪痕,向纪烟雨和裴元启深施一礼。 “只求大小姐和二少爷莫要忘记对翠羽的承诺!” 说罢,推门而去。 纪烟雨看向裴元启,忧郁道:“裴公子,是否觉得烟雨狠辣无情? 裴元启皱眉,“烟雨,这不怪你,祖父能归家全赖侯爷,我没成想,大房竟是恩将仇报,要这般害你,我……我们裴家对不起你。” 纪烟雨忙抬手打断了他。 “论理我一个外人,本不该说,但是裴公子,你把自己当裴家人,可人家并不把你当自己人。” 裴元启惊诧万分,“烟雨,你在说什么?” 纪烟雨当下把在林内所听到的裴三、裴四言语给裴元启学了一遍。 裴元启半晌没吭声,眉头深锁。 知道他此刻心里定不好受,纪烟雨起身。 “裴公子,这是我跟裴家大房的事儿,即便把这个事报给裴老太君,无凭无据的,她老人家也不见得信,何况余氏和费氏一定会矢口否认!” “所以,我想给大房一个教训,教他们以后莫要再想着招惹我和侯府!” 裴元启点了点头,“我都明白,我刚回京城,没想到裴府竟然是如今这个样子。” 纪烟雨犹豫片刻。 “裴公子,我本无意拖你进来,说了这么多,也是请你多加提防。” 说吧,纪烟雨就向门外走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教裴家大房重新做人! 不妨裴元启也跟了出来,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沉声道:“烟雨,我,我不能让你冒险,我跟你一起去。” 纪烟雨本想回绝他,毕竟前世今生,她给裴元启找到麻烦已经太多了。 只是话已到了唇边,却化成一句“也好”。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 说走就走,二人不理翠墨,干脆连院门都关上,沿着石子路,悄悄折回池塘边。 纪烟雨躲在树后凝神细看,方看到枕霞亭下的灌木丛中果然藏了一个肥壮的婆子,正在那里左顾右盼、探头探脑。 “哼,这是发现人没了,不知道怎生是好吧!” 纪烟雨冷笑一声,刚要上前,不妨一只手按住她的肩。 “我去吧。” 纪烟雨还要说些什么,只见裴元启已经绕过她,走出了树林。 裴元启负手大剌剌走过去,自然惊动了那婆子。 那个婆子一猫腰,头一低,整个隐在树丛中。 裴元启偏偏走到她跟前,一双凤眼盯着她瞧。 那婆子先怂了一半,只得从灌木丛中站了起来,一脸尴尬。 “二少爷。” “青天白日的,鬼鬼祟祟躲在这里作甚?” “回二少爷,老奴,老奴……昨夜失觉,这不,在这里躲懒补眠,呵呵。” “我看你面熟,前儿不是你带人给我送海棠来着么,你一个外院花房的嬷嬷,跑到内院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这婆子本在外院伺候,拙嘴笨腮的,只是听召唤来做事的,如今被裴元启这么连珠炮般一通问,有点招架不住,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整句来。 裴元启心下了然,暗叹费氏狠毒,专找这些下等不得脸面的奴才做这种阴私事,方便她日后灭口。 “你既说不出,难免有鸡鸣狗盗之事,也罢,我也不想跟你对嘴,你去找大管家,把事说清楚,自去领罚!” 那婆子着起急来,“二,二少爷,可使不得啊,裴管家指定把老奴的腿打折啊,而且,而且,我也不能……” 她焦急的看向左右,面有希冀之色。 裴元启怒道:“还不滚出去!等我叫内院管事嬷嬷把你打出去才算完吗?” 那婆子慌了,手脚并用从树柯子里钻出来,一溜烟儿跑了,就像后面有鬼追一样。 裴元启回头,向远处遥遥点了点头。 纪烟雨方走了过来。 两人忙在池塘边左右查探,果然在那婆子藏身地方不远处,找到了一截透明的鱼线,正绑在池塘边的芦苇根上。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纪烟雨皱眉,“堂堂裴府少奶奶,怎会想到如此阴损的法子。” 裴元启摇了摇头。 裴家长房长子裴元庆小时伤了腿,走有些跛,自此就心灰意冷,不愿出门,性情也愈发古怪。 待到年岁长时,因文武皆不成,哪怕有裴氏长房长孙的名号,也无人说亲。还是费风华最终从族里挑了个远方侄孙女,嫁过来才算了事。 然而小费氏家里只是普通军户,自小又生在边城,哪见过这京城的气象,待人接物从来为婆婆余氏不喜。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被余氏拿捏的性子。 被人告知是一回事,亲眼目睹这些腌臜事是另外一回事。裴元启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心里冰凉。 百年诗礼传家的大族,竟沦丧至此! 纪烟雨看他备受打击的模样,心下不忍,想到待会儿费氏过来,难免要撕开脸皮闹一闹,不想把裴元启牵扯进来。 “裴公子,我弟弟被你大伯父叫去书房了,可否请你把他叫来,助我一臂之力?” 裴元启摇了摇头,“远水不解近渴,我还是在这里比较放心。” 纪烟雨想了想,咬唇道:“裴公子不必担心,我自幼也是个好玩闹的,并非一般大家闺秀那般弱不禁风,更何况此番已做了防备,不会有事。” “你,你还是躲去树林那边,远远看着,便是我有事,再过来也来得及。” 裴元启正要再说,忽见对面的纪烟雨做了个“嘘”的动作,又猛地拉他俯下身! 此番又与纪烟雨挨得这般近,裴元启俊脸一红,手足无措。 只听纪烟雨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往那边看!” 燕语莺声让裴元启心中一荡,他勉强压下燥热,抬头一望,只见远处果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分花拂柳而来。 真是小费氏! 纪烟雨轻轻推了他一把,又努着嘴,指了指树林的方向。 裴元启怕惊动小费氏,无奈之下,只得轻声道“小心”,方猫着腰转过亭子,奔梧桐林而去。 纪烟雨蹑手蹑脚躲在刚才婆子藏身的灌木丛,只是她的身量较小,此番躲进树丛里,竟是分毫不教人看见。 话说费氏一路行来,一个丫头婆子都没看见,觉得越发奇怪。 她想着本来丈夫和婆婆就不喜自个儿,这回要是再搞砸婆婆交待的事,恐怕在裴家就再也待不下去了,心里越发焦急。 她远远地看到亭中无人,心里暗骂几个不中用的丫头婆子,连个小姑娘都看不住,真是废物! 待走到近前,左右看了一圈,竟是之前嘱咐埋伏在这儿的婆子也不见了,一口血差点儿呕出来。 此时忽听有石子打水的声音,费氏不由得往池塘边走了几步,只见芦苇丛旁边的水面上荡起一层层的涟漪。 “谁在那里?不说我叫人了!” 只听“啪啪”几声,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一个石头子,又一连在池塘水面上打了数个水漂! 分明有个人藏在池塘边捣鬼! “是谁在装神弄鬼!” 小费氏本就在气头上,此番更是生气,不由得又往前迈了几步。 忽听身后灌木丛中一阵“悉悉索索”乱响,她猛一回头,只见一个脑袋忽地从灌木丛中探出来! 面孔扭曲、口眼歪斜! “妈呀,鬼啊!” 小费氏后退两步,正好卡在鱼线上,一个倒栽葱,“砰”的一声,跌进了池塘。 第30章 还施彼身 小费氏这辈子都没这么惶恐过。 冰冷的河水一下子涌入她的口鼻,她辨不清方向,拼命地在水里挥动着手脚,含糊不清地拼命喊道:“咳,咳,救,救命啊—” 纪烟雨见事成,也不再继续扮丑,一俯身接着躲入灌木丛,捏着嗓子大声喊:“救命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落水声和喊救命的声音在安静的园中现得格外刺耳。 “谁在喊啊?” “好像有人落水了!” 这么大的响动自然惊动了不少人。 只是在大部分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白衣身影从远处向池塘跑过来! 这人紧接着一把脱了外袍,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刷刷刷”向出事区域游了过来! 后面一个长随焦一边追、一边焦急喊道:“三少爷,您这是做什么,千万不可啊!” “你们几个看什么看,赶紧下去啊,三少爷有好歹,大娘子唯你们是问!” 马上又有两人跟着蹦下水去! 岸上登时乱哄哄一片。 裴元容等这一天等好久了,看见远处佳人在水里拼命挣扎,他加快速度游了过去,忍不住在心里笑开了花。 待会,一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身湿透的侯府嫡女抱上岸去! 失节是大,别看你老侯夫人刚才对我爱答不理,马上你就得求着我娶你最疼爱的嫡孙女! 虽然裴府已经败了,可他不会! 他会跟永定侯的嫡女定亲,然后金榜题名,走上人生巅峰! 裴元容越想越美,瞬间就游到了佳人的面前! 只见佳人手脚无力,挣扎的水花越来越小,散乱的湿发遮住了玉容,只有一张嫣红小嘴大开大合,浮在水面上勉强吸几口气。 此情此景,凄凄惨惨戚戚,却又有别样的美感。 裴元容心头一股男儿气涌起,二话不说,冲上前去,一只手拽住佳人的肩膀。 哪知佳人看到有人过来搭救,惊慌失措之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那般,一双玉手直直搂住了裴元容的脖子。 裴元容一慌,猛地喝了一大水。 “干,干什么,纪小姐,先放开我……” 那佳人听也不听,投怀送抱,整个人都贴到了裴元容的身上。 裴元容一边喝水,一边飘飘然。 这个永定侯府的女婿,他。当。定。了。 只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迟早会被纪家大小姐拖下去,他只得空出左手,暗道一声“得罪了”!猛击向佳人后颈! 那佳人头颈一软,瞬间没了生气儿,双手自然从裴元容的颈边垂落。 裴元容忙大口吸气,一边扑腾水,一边将佳人的上身夹在腋下,顺便把佳人的后脑轻轻托起。 只见佳人散乱的湿发飘向两侧,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容颜。 她双目紧闭,红润嘴唇抿的紧紧的,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 “大,大嫂!” 裴元容惊的猛地呛了一口水!差点儿直接把小费氏推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裴元容的心头涌起数个念头,难道大嫂要倒打一耙?趁这个时机挑明……不然她怎么会以身犯险。 这个贱人! 一瞬间,裴元容就下了狠心,他假装呛了几口水,偷偷地松开了锢在小费氏腰间的手。 看小费氏的脸渐渐沉入水中,他心头松了一口气,又暗咒骂失去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下次哪有贵女这么容易送上门来! 裴元容正要往岸边扑腾,却发觉自己的右脚好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竟是动了动不了! 他心下大骇! 他又使劲连连踢打了几下,右脚还是不得动弹。 裴元容脑子“嗡”一声!难道自己动了恶念,被老天知道了,要借水鬼的手惩罚? 他越想越怕,越发拼命挣扎,但只觉得右脚越陷越深,不知不觉间,已经喝了好几口水。 裴元容手脚无力,只得一边扑腾,一边拼命喊道:“救命啊—” 此时岸上越发混乱。 “容哥儿、纪大小姐!” “你们愣什么,快点把他们救上了啊!” 不知什么时候,余氏带着几个丫头匆匆忙忙向池塘边扑过去。 后面跟着裴老太君和老侯夫人、杨氏并丫头婆子浩浩荡荡一行人。 老侯夫人见到这个场面有点发蒙。 “什么!你说雨姐儿掉水里去了!还跟容哥儿一块儿掉下去的!” 她身子颤了颤,差点儿晕过去,还好旁边的彭娘子一把扶住了她。 “小姐,小姐—” 不妨身后一个丫头箭一般地向池塘边窜过去,一下子把前面的余氏挤到一边,满脸担忧之色。 正是青儿。 余氏心里暗骂,“不长眼的小娼妇,往哪里撞呢?没长眼睛啊。” 面上却装出一副无比担忧的样子,一把扶住了青儿。 “你们大小姐会不会水?哎哟,这个怎么办好!” 青儿摇了摇头,急的直哭。 此时方听帮边有人喊道:“三少爷!三少爷!你们快看!三少爷也快沉下去了!” 此时池塘边已经聚集了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丫头婆子和干杂活的小厮,正七嘴八舌的呼喊。 余氏一听,差点也跟着跌在水里,她心里道:“不可能啊,容哥儿信誓旦旦说他水性好的很!怎么会这样!” 她忙扒拉开看热闹的丫头,手脚并用爬上一块大石头,仔细一看。 可不是,那纪大小姐都快沉下去了,自己的容哥儿也在那里拼命扑腾喊“救命”!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余氏也懵了。 裴老太君不知什么时候挤上前来,见此场景,忙高声喝道:“都愣在这儿做什么?谁把人救上来,赏金二十两!” 周围早有几个水性好小厮的,正跃跃欲试,一听此言,也不再犹豫,纷纷下水,朝二人落水方位游了过去。 余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又心虚万分,看都不敢看裴老太君一眼。 这几人连同之前下水救人的小厮生拉硬拽把落水的女子和男子往岸上拖,却发现拖裴元容的时候分外艰难。 一个性急的小厮吸了一大口气,潜入水下。 只见一团黑丝紧紧的缠住了裴元容的靴子,小厮急急拽住黑丝,往上一带! 一副冰冷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 小厮吓的一松手,浮出水面,忙不迭大喊道:“妈呀,这里有死人!” 第31章 又气又恨 “死、死人……”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好在水里面的小厮还算镇定,七手八脚先把溺水的两人抬了上来。 “容哥儿!你怎么样!” 余氏扒拉开围观的人群,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了裴元容,只见自己儿子面白如纸,两眼无神、嘴唇青紫,好在神志还算清醒。 “娘,孩儿,孩儿没事儿,莫担心。” 哆哆嗦嗦说完几句话,裴元容就剧烈的咳了起来。 余氏看着自己儿子为了个侯府嫡女,弄成这个样子,越看越心疼,越想越生气。 她不由得暗暗地咒骂起纪烟雨来,心想事成之后,怎么着也得搓磨搓磨她,以解心头之恨。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外衣解下来给少爷披上!” “哎呀,还扶什么扶,没看容哥儿起不来吗?还不赶紧抬个长凳过来?不对,是两个!这边不也得用一个嘛!” 几个小厮被她指挥的团团转。 “娘,你,等我跟你说……” 裴元容虚弱地拽着余氏衣角。 “容哥儿,你先等会,待为娘看看纪大姑娘怎么样了。” 余氏拍了拍他的手,也不理会儿子欲言又止的目光,站起身来,推开旁边遮挡视线的小厮。 “纪大姑娘啊,可苦了……” 一个“你”字还没出来,就憋在了她口里。 岸边躺着的人朱衣蓝裙,哪是什么纪大姑娘,分明是她的长媳! “费,费氏,你怎么在这儿!” 只见儿媳比儿子状态更糟,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 余氏又懵了。 周围的人也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何余氏上来就说溺水的人是纪大姑娘。 “小姐,小姐,你千万……” 就在此时,青儿冲入人群,一眼看到躺在余氏身边的人,登时愣住! “这,这也不是小姐啊!” 此时,老侯夫人、裴老太君和杨氏纷纷跟了过来,看到这个场景,都目瞪口呆。 偏有个不知趣的小厮还在问,“大娘子,这塘里沉了一具女尸,那身子泡的那样粗,脸上也肿胀的可怕,是捞还是不捞?” 余氏脸黑的可怕,半晌不吱声。 这个小厮也是个脑子直的,见主子不回话,挠头道:“不捞的话,沉在水里还怪吓人的……” 周围人大气儿不敢出。 还是裴老太君沉声道:“咱们裴家诗礼传家,从未出现过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赶紧捞上来!” 几个小厮只得去寻船和网,下去捞人不提。 裴老太君又对着老侯夫人深施了一礼,“老妹妹,本是要好好招待你们一番了,只是家门不幸,出了这么多事,今日怕是不能够了。” 老侯夫人皱着眉头,一脸不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一叠声的都说是雨姐儿落水了,现下又说不是?” 又转头四顾道,“你这长媳不是带着盛哥儿,雨姐儿、二丫头出来的吗?怎么她人躺在这儿!我家的三个孩子却在哪里?” 余氏的脸一会红一会白,只低头,装听不见。 裴老夫人瞪了一眼余氏,厉声吩咐左右:“哥儿、姐儿哪里去了?还不赶紧找去!” 只听众人身后一个怯怯的声音道:“祖母,我在这里!” 老侯夫人一回头,只见纪青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河岸边,衣衫有些散乱,杏眼含泪,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 老侯夫人忙上前揽住她的手臂,上下看了一番,低声问:“可有什么事?” 纪青虹抽噎道:“孙女没事。” 当下把刚才的事简要讲了一讲。 老侯夫人眉头拧成个疙瘩。 “你说有丫头故意泼你一身茶,带你去缀锦阁? “是啊,祖母,孙女见那个说帮我拿替换衣服的丫头迟迟不来,另一个陪着我的丫头也鬼鬼祟祟的,很是害怕,所以寻机从缀锦阁跑出来,躲在林中一直不敢出来。” 老侯夫人一把拽过纪青虹的手,急道:“那你大姐姐呢?你怎么不去寻你大姐姐!” 纪青虹眼眶一红,泪珠顺着粉嫩的小脸流了下来,楚楚可怜道:“孙女害怕极了……我不敢乱走动……” 老侯夫人松开了她的手,一脸失望。 “唉,你啊……” 话音未落,只见人群忽向两边闪去,一个紫衣女孩子俏生生的立在自己面前,一脸似笑非笑。 不是纪烟雨还有谁? “祖母,莫担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老侯夫人又惊又喜,一把将宝贝孙女搂了过来,“你这死丫头跑哪里去了?快吓死祖母了,你知不知道!” 纪烟雨忙轻拂老侯夫人的后背,眼睛盯着余氏一字一顿道:“祖母,孙女不会轻易让人算计了去,您有什么可担心的?” 余氏一惊,忙避开了纪烟雨的目光,一脸心虚的模样。 裴老太君见此,心里面更加起疑,“砰”一声,手杖往地下一敲。 “老大家的,这是怎么回事!” 余氏身子抖了一抖,陪笑道,“母亲喜怒,儿媳,儿媳也不知怎么回事!” 裴老太君怒道:“你还瞒我?你背着我递帖子请客,待侯府答应了才急急忙忙告诉我,你当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 余氏面露怯色,故作不解道:“母亲,您在说什么?儿媳就是看您郁郁寡欢,才想着,才想着请侯府女眷来,陪陪您疏解疏解,本就是个惊喜……” 裴老太君呼哧呼哧喘起了粗气,一指儿媳:“你……” 这档口,纪烟雨忽地挣离了老侯夫人的怀抱。 “老太君,论理我这个小辈不应该多嘴,我看大嫂子好像不大好,是不是得找人看看,等她醒来问问……不就清楚了?” 裴老太君马上笑道:“瞧我这个老婆子,竟瞎忙乎。” 回头看几个婆子,“你们还不过去看看?” 躺在岸边的小费氏眼睫毛忽地动了动,然后又迅速归于平静。 两个老婆子过去探了下费氏的鼻息,又把手放在她胸前按了按。 “大少奶奶没事,相必是昏了过去,还是抬入房中让大夫诊治下吧。” 纪烟雨故作担心道:“这可怎么好?大嫂子醒不过来,这事不是更说不清楚了?我来看看大嫂子!” 说罢也不看众人目光,三两步走到费氏跟前,一把拉起费氏的手:“大嫂子,你也太可怜了,怎么会被自个安置的鱼线绊到水里去了呢?” 此话一出,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纪烟雨见人不备,狠狠地在费氏腰上掐了一把。 “啊!” 费氏尖叫一声,睁开了双眼,瞪着眼前居高临下的罪魁祸首纪家大小姐。 又气又恨! 第32章 就是嘴硬 “大嫂子,老天保佑,你可醒过来了!” 纪烟雨不由分说,俯身搀小费氏坐了起来。 小费氏挣了挣,纪烟雨才放开了她。 小费氏见装晕不成,也有点讪讪的,只得对着裴老太君和余氏低声道:“玉清无状,还请老祖宗、母亲责罚。” 余氏狠狠瞪了她一眼,也不答言,接过小厮抱过来的被子,给裴元容密密围上。 裴元容到这会才看清眼前的美貌少女,不觉呆了。 只见纪烟雨明眸善睐、眉若春山,偏又与常见贵女不同,背脊挺的很直,毫无柔弱之态,言语间镇定自若,竟别具一番风致。 裴元容心下懊丧,但事已至此,只得偷偷瞪了小费氏一眼。 裴老太君皱了皱眉头,“玉清,这是怎么回事?” 小费氏低头,搓了搓手,“孙媳,孙媳受了惊吓,跌入河中,多亏,多亏三叔搭救,这才……” “砰”,裴老太君怒道:“别避重就轻,那鱼线是怎么回事?” 小费氏装糊涂道:“什么鱼线?孙媳不知啊。” 众人都看向纪烟雨。 纪烟雨微微一笑,“大嫂子好生健忘,我只得帮大嫂子想上一想了!” 说罢,往人群中使了个眼色。 翠羽越众而出,跪倒在众人面前。 老侯夫人一脸诧异。 “烟雨,这怎么回事?她是谁?” 纪烟雨笑道:“这个是大嫂子的院里人,诸位可以听她讲一讲,这鱼线的故事!” 小费氏盯着翠羽,眼里冒出火来,“死丫头,这是你来到地方?还不滚回去!帐还没跟你算呢?” 翠羽早知今天无法善了,自己的命运就在这一刻了,也不看小费氏,收了些许怯弱之色,把小费氏的安排,从调开纪江澄、纪青虹二人,到布置鱼线、安排婆子通通讲了一遍。 不等她说完,小费氏疯了一般冲上来,狠狠扇了翠羽一巴掌,“你血口喷人!我叫你混说!我叫你混说!” 一点虚弱情状也无! 她这样的生龙活虎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小费氏打了一下,觉得并不解恨,高高扬起右手,还要再抽几下。 不妨被人一把拽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她回头一看,只见纪烟雨牢牢锢住她的手腕,冷冷道:“大嫂子何必动粗,等这丫头说完,我们再细细分辩可好?” 只听裴老太君怒道:“越发张狂不像样了,有外客在这儿!你跟奴才混闹什么?还不一边去!” 小费氏瞪了纪烟雨一眼。 纪烟雨冷笑一声,霍地松开了她的手腕。 小费氏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却无人来扶。 她环顾四周,只见众人尽皆露出鄙夷的目光,尤其老侯夫人的眼神,恨不得活吃了她,她吓得一哆嗦,闭口不言。 纪烟雨对翠羽一使眼色,翠羽有人撑腰,胆子更大了点。 “大少奶奶还说,待纪大小姐落水后,三少爷会游过来救人!到时候,到时候,再引园中众人过来看热闹!” “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跟大嫂子串通了,我,我听见有人落水,马上就游过去救人,这也有错?你,你莫要信口雌黄!冤枉好人!” 裴元容一张俊脸涨的通红,又暗恨小费氏,竟找了这么一个会反水的东西当帮手! “我没有胡说,不信,不信,你们问她!” 翠羽直着脖子,一手指向人群。 众人伸脖看去,只见一个嬷嬷满脸尴尬立在那里,见翠羽指她,只得上前跪倒:“奴婢奉,奉命,前来请罪!” 小费氏一见这嬷嬷,脸灰了半截子。 余氏咬牙切齿道:“李嬷嬷,你可要好好回想,莫要诬告好人,要不然,我送你去见官!” 那李嬷嬷抖了一抖,颤颤巍巍道:“大少奶奶前天找我,要我在枕霞亭下,靠池塘边的芦苇丛中装一段鱼线,因我常采买鱼线悬挂花房中的盆盆罐罐,当下就答应了。” “后来,大少奶奶还说,待这亭中只剩纪大小姐一人,要想办法把她引到水边,让她落水,再大喊救命,引人注意。” 这李嬷嬷瞅了一眼余氏,“旁的,旁的我也不知。” 余氏鼻子里“哼”了一声,斜了李嬷嬷一眼。 那意思十分明显。 算你识趣! 老侯夫人忽然问道:“既然你主子千叮咛万嘱咐,你怎么反倒让自己主子掉下水去?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李嬷嬷叩首道:“老奴,老奴,被人发现,只得去大管家那里领罚,奴才不得已全跟管家说了。大少奶奶怎么掉下去的,还有旁的事,我一概不知啊!” 纪烟雨抬头,向梧桐林那里望了一望。 不知什么时候,裴元启已不在那里了。 不觉心下有点奇怪。 此时只听小费氏咬牙切齿道:“我怎么落水?不用问别人!都是拜这位纪大小姐所赐!” 众人又都看向了纪烟雨。 纪烟雨盯着小费氏,“噗嗤”一笑,“刚才见大嫂子过来,火急火燎的,也不知道什么事?烟雨就想跟大嫂子开个玩笑,谁知大嫂子恁般不禁吓,竟一下子绊在鱼线上落入水中。” 小费氏一指纪烟雨:“放你娘的屁,你难道不是收买了翠羽?又调开了李婆子?你早就蓄谋,要出我的丑!” 纪烟雨也不反驳,微微笑道:“那大嫂子是承认,害烟雨也是蓄谋已久了?” 小费氏怒瞪纪烟雨,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把她的俏脸抓花。 原来以为是个好摆布的,没想到是笑面虎一只! 这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好生毒辣! 纪烟雨又道:“我刚才冷眼旁观许久,大嫂子刚一落水,那边裴三公子就下水救人,马上大娘子就带着两位老祖宗过来了,我还恍惚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这一个巧宗连着另一个巧宗,要说不是事前安排好的,我都不信!” 余氏嘿嘿一笑:“纪大姑娘,话可不能这样说!便是我长媳有错,也是你俩私怨,我们都是旁观的,哪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别牵连好人!” 又狠狠地盯着李婆子:“谁叫你过来混说的?连个体统都不知?你是府里老人儿,难道也要跟翠羽一样背主吗?” 只听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叫她过来领罪,你也要管管吗?”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鬓发苍苍、头戴儒巾的老者出现在石桥另一侧,裴元启扶着他的左手,一个面目阴沉的青年正扶着他的右手。 余氏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只见裴老太君早迎上去,“相爷,你怎么来了?” 第33章 再起波澜 “怎么,我来不得?老夫再不来,后宅都要被你们拆了! 裴相愤愤说道,一双鹰眼遥遥扫了一遍在场众人。 余氏吓得头都不敢抬起,赶紧率在场众人给老爷子行礼。 “行了,我老了,禁不住你们这些虚礼,一个个的,都不给我省心!” 众人嗫嚅不言,裴老太君面上也讪讪的。 裴相扶着裴元启的手,慢慢踱下桥来,走到老侯夫人跟前,才甩开孙子的手,向着老侯夫人一拱手。 “老朽问老夫人好,我这些不肖子孙让老夫人见笑了。” 老侯夫人忙还礼不迭:“相爷却是说哪里话,倒叫我们来做客的不好意思。” 裴相点了点头,一双鹰目又看向纪烟雨,“这是侯府的雨姐儿吗?” 纪烟雨忙上前行了个晚辈礼,半垂着头,姿态娴雅。 裴相负着手,一脸慈爱地笑道,“抬起头我看看。” 纪烟雨缓缓抬头,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的老人。 只见裴相的轮廓跟裴元启几乎一模一样,也是高高的个子,一副清癯雅正的相貌。 只不过裴元启的鼻子又高又直,眼神温润,老人却是鹰钩鼻,一双鹰目扫过来时颇具威压,似乎要在瞬间把人看透。 还有老人面色蜡黄,眼下黑如墨染,似乎隐有病症。 纪烟雨不卑不亢,依旧保持得体的微笑,大方方任老人打量。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有一瞬。 裴相嘿然一笑,“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这样有趣的小姑娘,老朽好久没见到了。” 这话说的让人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老侯夫人无意深想,当下客套笑道:“相爷谬赞,不过是个毛孩子,她平常在家里是最循规蹈矩的,哪知道到了贵府,就惹出这许多事端来。” 裴相眯了眯眼睛。 “老夫人是我侯府贵客,如今说来,却是我侯府招待不周,让夫人见笑了。” 又缓缓转过身去,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众人,厉声道:“到底是谁惹出事端?还不自个儿出来领罪!” 余氏对着旁边众人一使眼色,当下一个丫头就大力推了小费氏一下。 小费氏毫无防备,一下子跌倒在地,倒像是当众领罪一般。 “哦?”裴相露出了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昊哥儿,你媳妇主动站出来,你就代祖父、祖母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说罢手捋三尺长须,双目沉沉。 那左手边面色阴沉的青年应道“是”,走到费氏身前,一把捏起她的下巴,喝道:“到底怎么回事?要是在祖父面前也不说实话,小心待会我抽……” “咳,咳”,余氏忙咳嗽了几声,“昊哥儿,你也莫生气,便是你媳妇犯了天大的错事,也有话好好说。” 小费氏猛地抬起头,看向余氏,余氏避开了她的目光,拿帕子给裴元容擦鬓角的湿发,口里骂小厮道:“抬个长凳抬哪里去了?还不找人去催!” 小费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举目无四顾,丈夫一脸厌恶,婆婆急于让自己当替罪羊,祖母满脸的失望,老侯夫人眼中怒火满满,纪烟雨嘴角带着一丝嘲弄。 她火往上顶,把心一横,大声嚷道:“我,我没有……” 正在此时,忽听池塘那边传来“哗哗”水声,一只小船堪堪靠岸,几个手脚利索的小厮正用鱼网把浮尸拖上岸来。 早有管事的在裴相耳边嘀咕了几句,裴相面色黑似锅底,看向裴老太君:“这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裴老太君皱着眉头,打发身边的婆子,“你们还不赶紧去看看!” 哪里都有人爱看热闹,众人嘴上不说,脚步却都悄悄向浮尸那个方向移动,探头探脑,都想看出个究竟。 “哎呦,你看这身体泡的那样可怕!” “妈呀,这身后还绑了块石头呢?怪不得之前一直没飘起来!” “翻过来了,翻过来了,哎呦喂,你们看这长相像不像大少奶奶房中的翠菊?” “别说,还真有点像,不过翠菊不是被送去庄子上去了吗?怎会在这儿?” “唉,翠菊的妈!你过来看看啊!” 一番喧哗之后,只听一嗓子震天动地的嚎哭响了起来,“翠菊!我苦命的儿!” 裴相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穿土黄缎子老嬷嬷,正半搂着尸首痛哭,其状甚惨,当即一阵头疼,上身也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祖父,您没事吧!” 身后的裴元启一把搀住了裴相手臂,裴相摇了摇头,只觉得阳光晃的特别厉害,闭了闭眼,方道:“我没事,启哥儿,你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裴元启一脸担忧,本来想着怕纪烟雨人单力孤,跟小费氏她们纠缠落了下风,才跑去请祖父主持公道。 可看着祖父此时年迈的身躯、憔悴的面容……裴元启心里一阵苦涩。 还没等他过去,那个翠菊的妈就疯一般的跑过来,对着裴相连磕了数十个响头,边嗑边喊道:“相爷,您给老奴做主啊,老奴的女儿是被害死的!” 裴相挥了挥手,让左右把老婆子扶起,这婆子头上已磕的鲜血淋漓,只是眼睛里怒火熊熊,十分可怖。 裴相和缓了口气:“你是谁?你怎知道这是你女儿?” 那翠菊的妈用袖子拭了拭鼻涕眼泪,恨恨道:“奴婢姓徐,是,是大少奶奶的陪房,翠菊是奴婢的独生女,是大少奶奶房中针线上头的人!” “奴婢女儿手上有个自小佩戴的银手镯,那手镯小的很,除非夹断,否则根本取不下来!” “方才我看了,衣服头饰都一样,左手还套着这个手镯?还能是谁!只有我苦命的孩儿!” 此言一出,众人齐唰唰盯着小费氏。 小费氏塌着腰,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只听那徐嬷嬷接着哭道:“五日前,大少奶奶说奴婢女儿打碎了堂屋里的琉璃盏,还说发配她到庄上一段时日!没想到,我跟我苦命的儿竟是天人永决!” 裴相揉了揉眉心,“你如何确定你女儿是被人害死的?” 徐嬷嬷怒道:“奴婢女儿被罚的突然,她自小在大少奶奶房中长大,从不毛手毛脚,我曾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她临走前才跟我说了一个秘密!” “一定是因为这个!她才被人害死的!” 余氏忽然岔道:“徐嬷嬷,到底是谁害死了你女儿,冤有头债有主,你可要想好了再说!” 徐嬷嬷仿佛充耳不闻,一骨碌爬起来,一指小费氏的鼻子,怒气冲天。 “就是被她害死的!” 第34章 爱恨交织 小费氏猛一抬头,“徐嬷嬷,我待你不薄,你莫要混说!” 徐嬷嬷怒道:“大少奶奶,翠菊就是相信你!才妄送了一条性命!” 她两眼通红,神态狰狞似恶鬼:“翠菊死的太冤枉,冥冥之中才叫你跌落池塘!你敢对着老天发誓!她的死与你无关!” 小费氏“我”了半天,却不敢接茬儿。 徐嬷嬷哈哈一笑,状似疯癫:“大少奶奶,不,大小姐,我看着你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害了翠菊,我活着也没了盼头!” “也罢,我今天也索性同你鱼死网破!” 说罢,爬回到裴相身前,“咚咚”磕头。 “相爷,为了设计纪家大小姐落水,大少奶奶这边前前后后共找了四人,花房李嬷嬷,院子里伺候的翠墨和翠羽,还有我!” “翠墨两人负责引开纪二小姐,李嬷嬷负责将大小姐引到池塘边,推她落水。” “至于我?”,徐嬷嬷自嘲一笑,“我负责事后给这三人灌下哑药,再找人……” “你混说!看我不撕了你这狗嘴!” 不知什么时候,小费氏冲了上来,一把拽了徐嬷嬷的头发,狠狠地扇了她一个嘴巴。 徐嬷嬷一边挣扎,一边向着众人大声嚷嚷:“她干的龌蹉事还不止这些!我儿翠菊就是撞见,撞见她跟三少爷通奸才被灭口的!” “哈哈,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小费氏吓呆了,不觉间松开了徐嬷嬷的头发。 众人也吓呆了,大气不敢出一声。 那边余氏扶着被抬上长凳的裴元容,正要带儿子偷溜回房,听闻此言,身子一颤,差点摔倒! 裴相脸色一变,鹰眼直直盯着裴元容! 裴元容嘴唇抖的厉害,面色愈发苍白,手指紧紧攫住长凳边缘。 裴老太君差点晕过去,良久才颤声对着小费氏道:“玉清,这都是真的吗?” 小费氏低着头,脸色阴沉的可怕。 徐嬷嬷见此,拍手笑道:“哈哈哈,诺大裴府,捐官的,筹谋分家的,害人的,养小叔子的……好一个裴家,好一个百年望族!” 余氏猛的跳出人群,忍无可忍道:“你们还看什么?任她在这样胡说八道?还不把她的狗嘴堵上!” 早有小厮冲上前来,拿池塘边的淤泥堵了徐嬷嬷一嘴! 徐嬷嬷出不来声,还挣扎着要踢打小费氏,帮边的人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解下腰带把她双手反剪绑了起来。 裴元昊刚要冲上去给小费氏个嘴巴,就被裴相以眼神止住。 裴相转头沉声道:“费氏,你怎么说!” 小费氏咬牙,嘿嘿笑道:“她一个疯婆子的话?祖父也相信?说我害纪大小姐和翠菊,有什么证据?” 众人默不作声。 一片平静中,唯有纪烟雨微微一笑。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费大嫂子,就算鱼线不是你亲手绑的,那点心和茶水里的木菊花价值何止几十两银子,难道丫头婆子们是自己贴钱下药吗?” 小费氏呆了呆,“你怎知道……” 纪烟雨笑着:“《百草集》中记载木菊花与茉莉长的颇像,只是白中微微泛褐色,微带苦味。所以丫头们呈上茉莉茶和芙蓉糕时,我就怀疑了。” “少量服用含有此花的茶点能至人微微昏迷,又恰好产于北地,也就是费氏一族祖居之地,我没说错吧!” 说罢,一指亭中茶点,“若是我落水了,神志是否清楚,外人看不出来,而且你大可以在纷乱间销毁证据!不过,嘿嘿,现在落水的是你!恐怕这些东西还没人动过,这还不是证据?” 小费氏脸青了又青,白了又白。 青儿笑脸盈盈,又是自豪又是骄傲,她不由得挺直了胸脯,意思十分明显。 “看我们侯府嫡女,博览群书,厉不厉害!” 不再理会小费氏,纪烟雨昂起头,对着众人道:“诸位,我还有一个证据!” 众人一惊,暗道这纪大小姐厉害啊,看起来温温柔柔,没想到竟是个狠角色! 纪烟雨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清了清嗓子道:“翠墨已被我拘禁在缀锦阁,我这里有她自己按手印的证词!”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上面有隐隐字迹,还有一个红指印。 纪烟雨拿着纸对着小费氏甩了一甩,“还用我给费大嫂子读上一读吗?” 她身后的青儿睁大了眼睛,“那不是……” 意识到不对劲,青儿赶紧把自己的嘴捂住,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裴元启先是吃惊,接着低头想了一想,方松开了眉头,看着纪烟雨一边摇头一边笑了起来。 小费氏颓然跪在地上,“我,我……” 她忽地跳起,一指余氏和裴元容,“这不是我想出来的,都是她们逼我的!” 余氏不等她说完,就向地上啐了一口,“呸,你个毒妇,自个儿害人,还想拉别人垫背吗?我和我家容哥儿可是清清白白的。” 小费氏笑中带悲,一字一句道:“清清白白?是谁跟我在月下海誓山盟的?是谁答应我,娶纪烟雨是权宜之计,一生一世,心里只有我一人?” 裴元容咬紧牙关,忽地从长凳上爬起来,指着小费氏,面目狰狞。 “你,你莫要凭空侮人清白?” 小费氏仰天长笑,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元容,你的中衣出自何人之手,你身上的荷包又是谁绣的?我如何能凭空辱你清白!” 裴元容此时好像忘记了身上的不适,他跌跌撞撞爬下长凳,忙膝行至裴相身前,一把抱住裴相的双腿,一脸期期艾艾。 “祖父,祖父您听孙儿解释,都,都是这个贱人勾引我的,我,我知道错了!不过翠菊人真不是我杀的,祖父你要相信我啊!” 裴相一把踹开了裴元容,一股怒气往上涌,“你,你……这个不肖……” 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相爷!” “祖父!” 众人齐声呼喊。 只见裴相身子晃了晃,一下子向后倒去! 还好裴元启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老爷子。 裴相咳嗽几声,挣扎出一个笑脸,颤颤巍巍对老侯夫人拱手道:“老夫人,永定侯府恩情,老朽不敢忘!今日是我裴家亏待了侯府!” “老朽身体不适,眼下就不能陪客了,还请老夫人先行回府。不过,还请夫人放心,老朽必定给侯府个说法!” 老侯夫人只得挤出个笑容出来。 “相爷言重了,我观相爷有家务事要处理,这就带上孙子、孙女回去,回头有机会再来叨扰。” 说罢,转身对着纪烟雨道:“你弟弟哪里去了,赶紧招呼人!我们先回府!” 纪烟雨摇了摇头,“祖母稍等。” 说罢,郑重对裴相施了一礼。 “相爷,烟雨还有个不情之请!” 第35章 恶有恶报 “雨姐儿,你还要说什么呀!没看到,没看到相爷身体不适吗?” 老侯夫人一边说,一边给纪烟雨递眼色。 纪烟雨摇了摇头,执拗地不起身。 老侯夫人只得对裴相道:“相爷,孩子小,不懂事,您看……” 一脸为难之色。 裴相勉强笑了笑,甩开裴元启的手,亲自俯身拉起了纪烟雨:“丫头,你有何求?不妨说来听听。” 纪烟雨肃容道:“翠羽这个丫头不顾危险,说了事情的真相,我想把她带回侯府,相爷可否……” 话音未落,一边的余氏突然冲出来道:“不可!万万不可。” 见裴相皱起了眉头,余氏方软了软口气,捏着帕子道:“父亲,这个翠羽是费氏的院里人,知道的……太多,我怕……” 纪烟雨转头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伯母在怕些什么?” 余氏不吭声,只恨恨地盯着纪烟雨。 纪烟雨恍然大悟道:“莫非是待会准备报官,特地拿翠羽充个人证?伯母,烟雨说的对吗?” 余氏脸色一变,从牙缝里冒一句出来,“大姑娘,你在说什么,什么报官?” 纪烟雨讽刺一笑:“伯母,贵府出了丫鬟横死的事,难道不该报官吗?” 余氏脸色发黑,差点咬碎了银牙,顿了片刻,只得陪笑道:“永定侯府跟我们裴府这样……的亲近,我看报官……这个,不太合适吧。” 纪烟雨故作不解,“伯母,报不报官却跟我们侯府有何关系?” “烟雨不过就是喜欢这个丫头仗义执言,伯母要是用不着她,不如割爱送给我吧。”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赤裸裸的挑衅啊! 余氏差点气晕。 此时方听裴相沉声道:“不过一个丫头,既然雨姐儿喜欢,又有何不可?老大家的,你去把那丫头的卖身契拿来,送给雨姐儿吧。” 余氏咬唇,不情不愿地答应着,只得打发人去找卖身契。 裴相眯了眯眼,对纪烟雨道:“这么安排,雨姐儿,你可满意?” 纪烟雨忙拜谢道:“烟雨却之不恭。” 一旁的翠羽激动万分,忙膝行过来给纪烟雨磕头:“姑娘救命大恩大德,翠羽永生难报!” 一番话说的余氏愈发尴尬。 纪烟雨向青儿使了个眼色,青儿忙将翠羽搀扶到一边。 老侯夫人忙对裴相施礼,“小辈无状,都是我平常太纵容她了,相爷莫跟她计较。” 裴相脸色灰暗,好像要随时晕倒一般。 他看了一眼俯首作温顺状的纪烟雨,对老侯夫人点了点头。 “这个丫头……很好,老夫人莫要谦虚。” 说罢对裴元启道:“启哥儿,你过来,扶我回房。” 裴元启忙趋身近前,扶起祖父的手臂,满眼忧心忡忡。 裴相回头冲着裴老太君道:“两人先押入祠堂,听我发落!那个丫头厚葬,余下的,你看着办吧!” 一听此言,裴元容一脸失魂落魄,“祖父,祖父……您不能……” 还要上前,被众仆从挡了回去,直接按长凳上抬去祠堂。 余氏见求裴相无望,忙回身跪在裴老太君面前。 “娘,娘,我求求你,救救容哥儿,他还小啊,他要参加会试了啊,都是,都是那个贱人的错,怨不得他啊。” 裴老太君皱眉道:“你还敢求情,我还没问你的罪呢……” 说罢瞅了一眼纪家祖孙。 老侯夫人忙咳嗽两声,“今日叨扰了,老身带着孩子们暂且回去。” 裴老太君点了点头,正要说话。 忽听亭子那边沸反盈天! 众人一回头,只见小费氏奋力推开了几个丫头,向着凉亭的石阶直冲过去! “砰”的一声,撞上石阶,身子软软的垂了下去。 众人一惊,胆小的都尖叫出声! 余氏露出鄙夷的神色,小声愤愤道:“死的好,真便宜了……” 裴元昊神色冰冷,手握成拳,攥地紧紧的。 裴老太君一脸不忍,转过身去。 偌大裴府,竟无一人上前查看。 小费氏已被当成了个死人! 纪烟雨皱了皱眉头,抿了抿唇,三步两步走到小费氏身边,轻轻翻过她的身子。 只听老侯夫人厉声喝道:“雨姐儿!” 纪烟雨充耳不闻,又轻轻抬起了小费氏的头,只见她额头一片模糊,鲜血淋漓,好不吓人。 此时青儿早起跑过来,见此惨象也吓了一跳,忙帮忙扶起小费氏。 小费氏顺势倒在青儿肩膀上,她满眼是泪,目光慢慢扫过裴老太君和余氏,停在眼前的纪烟雨身上,声音断断续续。 “纪,纪大姑娘,害你,是我的不对,只是箭在弦上……我作恶多端,也是……应有此报。” “我不恨你,我只恨我……所托非人,我只恨我……生在这冰冷的世上,受人……摆布一生!” 纪烟雨止住了她,“大嫂子,你还是别说了,等……” 小费氏苦涩一笑,眼泪顺着清瘦的脸颊滑落。 “别骗自己了,不会有人……来救我的,我死了,所有人……都可以放心了。” 说罢,颤颤巍巍抬起了左手,目光灼灼盯着纪烟雨。 “纪大姑娘,这几个玉镯,烦请以你的名义给徐嬷嬷,我死了也会念着你的恩情。” 不知为何,纪烟雨觉得眼眶一酸。 她默默点了点头。 看着纪烟雨从她腕上取下玉镯,小费氏露出一丝笑容,眼神开始涣散。 老侯夫人早就看不下去,对纪青虹道:“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把你姐姐扶过来!什么脏东西,也要拿过来!” 纪青虹小鹿般慌乱的点头,忙跑过来,生拉硬拽,把纪烟雨扯了起来。 那边几个婆子在老侯夫人示意下,上前从青儿手中扶过小费氏。 纪烟雨回头,只见众婆子架起气若游丝的小费氏,往边上的空地重重一放。 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纪烟雨还要说什么,老侯夫人快步走过来,一把拉她过来,脸色凝重,低声道:“莫再节外生枝,还不赶紧走!” ………………………… 裴府北书房。 “祖父,您稍等,大夫马上就到!我这就去看看!” “嗯,我没事!你回来!” 裴元启忙回转身,只见祖父疲惫不堪地歪在塌上,一手捏着眉心。 见他一脸讶异,裴相抬起下巴,示意裴元启把门带上。 裴元启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照做。 只听裴相郑重道:“启哥儿,你跪下!“ 裴元启一惊,“祖父—” “我叫你跪下!“ 裴元启惊呆了,只得缓缓跪下。 裴相咳了咳,肃容道:“启哥儿,你要向我发誓! 裴元启奇道:“祖父,好好的立什么誓!” 只听裴相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发誓,莫要跟那个纪烟雨再有瓜葛!” 第36章 此情难舍 裴元启满脸不敢置信:“祖父!您在说什么啊!我……我……” 裴相虚弱一笑。 “傻孩子,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这个丫头的心思吗?” 裴元启俊脸一红,默然不语。 “从你火急火燎过来找祖父,我就看出来你对这个丫头不寻常,你每次提到她的名字,眼睛都亮的放光。” 裴元启腼腆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祖父!” 裴相轻哼一声。 裴元启向前膝行几步,恳求道:“祖父,孙儿,孙儿实在是……情难自抑,您,您就成全我吧。” 裴相皱眉:“你要我帮你提亲?” 裴元启耳朵尖都红了,但仍固执地点了点头。 裴相长叹一声:“启哥儿,纪烟雨这个丫头跟旁的女子不同,她性格坚毅,行事果决,善于权变……” 裴元启急急道:“祖父,烟雨温婉善良,行事妥帖大方,这次也是被逼急了才……” 裴相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你看她拿出证词的一瞬间,侃侃而谈,神态自若,连费氏都被她诓骗了去!此女心性智谋,比起个男人来也不逞强多让!” 裴元启一脸讶异:“祖父您怎知……” 裴相捻须轻笑道:“她拿出的那页纸遥遥看去,上面仿佛有一个红指印,但那纸张颜色泛黄,断不是新纸!” “更何况,缀锦阁是什么地方?早就空了许久,怎么会让她轻易寻到纸笔? “那丫头先说了第一个证据,意在瓦解费氏的心志,再用假的证词扰乱视线,费氏情急之下,不能分辨,自然就招了!” “外具花柳之姿,内有风雷之色,真真不可貌相。” 裴元启抢着道:“要不是烟雨有急智,此番就落入圈套了、名节有损了!祖父,您莫要对她怀有偏见!” 裴相摇头道:“傻小子,我不是对她有偏见!你还不明白么?这丫头的相貌心思全都是一等一的,不是我们裴家这座小庙能容下的!” 裴元启呆了,瘫坐在地上。 裴相心有不忍,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今我已有致仕之心,大房二房人才凋零,不成气候,第三代中唯有你的才华品性堪能撑起裴家门楣!” 裴元启嗫嚅道:“祖父,三弟他也……” 裴相怒道:“此等罔顾人伦的家伙,也配为我裴家人么?” 说罢,鹰眼直直盯着裴元启。 “你眼下要好好准备会试、殿试,旁的不要想!祖父自然会为你铺路!” “你纯善有余,入仕后找一个性格敦厚的女子也就罢了。女子,女子,最主要的是以夫为天,能开枝散叶!” “你要记住,牡丹虽好,终不适合咱们这寻常人家的后院!” 裴元启一脸苦涩。 “孙儿和烟雨……” 裴相摇了摇头。 “且不论她与你情义有多少,婚姻之事,从来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 “这一则,圣上对我已有猜忌之心,十有八九,不会放任咱家迎取勋贵之女,二则,你以为永定侯会乖乖把女儿嫁给你?” “他为我求情不是真心对我们裴家好,只是顺手解自己的围罢了!” “我观永定侯心思活络,颇有野心,他费劲心思养出的女儿,绝不是为了配给一般人家,定要送入宫的!” 裴元启微微睁大了双眼。 裴相接着下猛药。 “不怕跟你说,要不是之前的一些事,只怕这个纪烟雨早就在宫宴上被皇后娘娘选上,不是晋王、湘王的正妃,就是侧妃!” 裴元启眼前闪现出了晋王那张讨人厌的俊脸,紧咬牙关。 只听裴相又道:“幸好,元容那个蠢材没有成事,他要是这样得手,永定侯盛怒之下,岂会善罢甘休?” “启哥儿,如今,你再不放手,就是将裴家架在火上烤啊!” 裴元启彻底跪俯在地上,双目无神。 裴相循循劝道:“启哥儿,人生短短几十年,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最重要的,是要有一番自己的事业!” “至于儿女情长,如花美眷,有,是锦上添花,无,也是人生难免之事!” “有情常难白首,同去常难同归。情字本无常,听祖父的,莫要再为难自己了。” 一番话风驰电掣,说的裴元启哑口无言。 裴相见他低头不语,稍稍加重了语气。 “启哥儿,当断不断,必有后患,你且当着裴家列祖列宗的面,立个誓言,莫要与纪烟雨和永定侯府再有瓜葛,将来你自然能明白祖父的苦心!” 裴元启眼尾笼上一层薄红,连连摇头。 “祖父,您,您莫要逼我!” 裴相狠了狠心,肃容道:“启哥儿,你是裴家唯一的希望,我不能眼看着你行差做错,却坐视不管!” “今日,你若应了我,便还是裴家好儿郎!若是……咳咳咳……” 裴相禁不住,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已时日无多,你是安心让我死不瞑目吗!” 裴元启低低唤了声“祖父”,终是颤颤巍巍举起右手,竖起了三根手指,半晌才颤声道:“列祖列宗在上,我裴元启在此起誓,以光宗耀祖为要,绝不耽于儿女情长……” 裴相鹰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裴元启只得硬着头皮道:“绝不与永定侯府嫡女纪烟雨有所瓜葛,有违此誓,叫我……叫我刀剑穿心而死!” 一口气说完,裴元启鼻尖发酸,眼眶发红,男儿泪差点涌出来。 裴相忙拉起他,“傻孩子,你只要答应了,做到了便罢了,立这么重的誓做什么?” 裴元启低头不语,一颗心已经千疮百孔。 “相爷,大夫来了!” “嗯,叫他进来。” 裴相转头对裴元启道:“启哥儿,你先出去……只是,永远别忘了你的话!” 裴元启低低应了,行礼退了下去,一脸的失魂落魄。 裴相长叹一声,咬了咬牙。 他也曾从年轻时候过来,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裴家今时不同往日。 百年大族,绝不能折在自己这几代人的手里! 他看向大夫:“老夫这残躯还能再支撑多少时日?” 大夫低头诊脉,良久才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月?” “不行!太短了!你再想办法帮我续些时日!老朽,老朽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完成!” ………………………… 裴元启默默走在石子路上,浑浑噩噩,他几乎怀疑今天的一切不过是荒诞离奇的梦境。 烟雨不曾遇险,自己也不曾立誓。 忽然,裴元启如梦方醒,他摸向怀中,片刻取出一块手帕。 他小心地展开那雪白的帕子,只见帕中静静躺着一枚白玉簪。 簪头是一朵玉兰花苞的形状,与帕角绣的两朵白色玉兰相映成趣。 裴元启一遍又一遍的摸索这玉簪,凤眼中染上绝望的神色。 此时方听不远处有人道:“纪小侯爷,您这边走,老侯夫人和两位纪小姐在前面的安乐堂等您! 听到一个“纪”字,裴元启不觉一怔! 第37章 又生事端 裴元启忙用手帕将簪子包好,匆匆收回怀中。 回身一看,只见一个书房里伺候的小厮正引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锦衣少年走了过来。 那小厮一见裴元启,急忙站住行礼。 “二少爷好!” 那锦衣少年本是撇着嘴角,满脸不爽的样子,听小厮如此说,一双桃花眼瞬间一亮,上上下下将裴元启打量了好几遍,方向着他一拱手。 “敢为这位可是裴二少爷?” 裴元启急忙回礼,“裴二见过小侯爷。” 纪江澄点了点头,围着裴元启绕了一圈,嘴角轻扬,满脸戏谑。 “啧啧,怪不得祖母成天在我耳边嘀咕你,说我连你一半都不及……今日一见,嗯嗯,果然是个风流俊逸的人物!” 裴元启神色稍显尴尬,只得拱手道,“老夫人过誉了,元启粗陋,怎能与小侯爷相提并论。” 纪江澄抚掌笑道,“二公子何必这么客套,你救了我姐,也是我的恩人,如此说就是见外了!更何况,祖母也没说错,我不及你多矣。” 裴元启听他提到了纪烟雨,心里五味陈杂,没有做声。 纪江澄见他文质彬彬,谦虚温和,不由生了亲近之意,一把拉他的衣袖,絮絮说了起来。 “上次多亏你救了姐,要不然,以我姐那冒冒失失的性格,不知发生什么事儿呢!” 裴元启皱眉道:“大小姐聪敏谨慎,端方雅慧,并非冒失之人。” 纪江澄“噗嗤”笑了,眉头一挑,“嗯?这还是我认识的大姐吗?裴公子,你真会说话啊!” 裴元启一愣,忙肃容拱手道:“元启句句实话,并无半句虚言,小侯爷莫要见怪。” 纪江澄哈哈一笑,嘴巴差点咧到耳根,“知道了,知道了,在你眼里,我姐哪里都好!” 见裴元启愈发窘迫,纪江澄才岔道:“对了,今日算是我们前来做客,你什么时候得空,跟裴老太君来我们侯府啊?” 裴元启面色一僵,正待说话,冷不防旁边有人插言道:“他自然是要上门的,恐怕不止是要上门做客,还要当你们纪家的上门女婿呢!” 裴元启眉头一皱,转过头来,只见老四裴元若立在一簇梨花之下,正冷冷地瞧着他们。 裴元若见两人面色不虞,心里十分痛快,特意盯着纪江澄道:“只怕你姐姐见到我二哥也是十分乐意的,小侯爷,您说对不对啊?” 纪江城一瞪眼睛:“你什么意思?” 裴元若眯了眯眼:“就字面上的意思!” 裴元启怒道:“老四!在外客面前胡说什么?还不回去!” 裴元若戏谑道:“回去?我能回哪里去?哦!我知道了,三哥现在是不行了,你现在要算计我和三房了,是吧?” “哈哈,我忘了跟你说,我是不会和你争的!” “我学问不好,但比你品味好了不少,就纪烟雨这样的心机女子,我还看不上呢!你就留着敝帚自珍吧!” 裴元启指着他厉声喝道:“老四,你疯了吗?这岂是我们裴家子弟能说出来的话?你赶紧向我和小侯爷道歉!” 裴元若乐道:“道歉?道什么歉,刚才大伯母给我讲的清清楚楚!我说的全无虚言,都是事实啊!三哥让他们纪家害的这样惨,谁给他道歉!” 不等裴元启回话,那边纪江澄嘿嘿狞笑几声。 “哪个不长眼的疯狗在这儿乱吠!我看你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裴元若一瞪眼,“你说谁是狗?” 纪江澄掐着腰,痞痞一笑:“谁在这儿叫嚣谁就是狗呗!” 裴元若厉声喝道:“你说什么?别以为你是个五品侯爷的儿子,我就不敢打你!” 纪江城撸起袖子,不怒反笑:“五品侯爷也比你爹官大!今天小爷我就要教你个兔崽子学个乖!” 说罢,不再多言,抡起胳膊就重重推了裴元若一下。 裴元若是裴家三代最小的孩子,自小父母溺爱长大的,如何能吃这个亏,他顾不得疼痛,抬手一拳头,就往纪江澄的脸上招呼。 纪江澄人小,身体也灵活,忙一侧头,躲开了这一拳,回身脚一勾,倒把裴元若绊了个跟头,下巴磕到了泥土地上。 纪江澄本来就是小孩心性,也不嫌事儿大,当下拍手乐道:“都说狗儿吃屎,敢问狗儿,这泥巴的味道又是如何?” 裴元若忙爬起来,只见自己身上、手上、脸上都是泥,登时怒火攻心,合身冲着纪江澄扑过去! 裴元启忙过来拉裴元若,口中喝道:“老四!你干什么?万万不可啊!” 裴元若本是爆裂性子,此时正怒火中烧,那会搭理他,当下伸出左手,重重一怕,正拍在裴元启的胸口! 裴元启吃疼,趔趄一下,差点跌倒,不知怎的,怀中那物竟飞了出去! 他探出的双手捞了一个空,眼看着那物在空中荡出一道曲线,重重落在地上! 裴元启的心都到了嗓子眼! 只听“啪”的一声,细小的断裂声传来。 那边的纪江城和裴元若置若罔闻,还要再接着动手,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厉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裴老太君一脸怒意,正瞪着打架的两人,后面还跟着老侯夫人、纪烟雨姐妹等人。 好死不死,裴元启怀中那物正跌到了裴老太君的脚边! 裴老太君微微低头,正眯着眼睛打量脚边那一团白色物事! 现在再过去捡已经来不及了,裴元启的心沉了下去。 他的手指捏的紧紧地,这下子完了。 正当他绝望之时,不妨斜刺里冲出来个青衣丫头! 那丫头一弯腰,正挡住了裴老太君的视线,飞快的把帕子和里面的东西团成一团!又起身拿着东西来到裴元启面前。 她趁着背对众人,一边行礼,一边向裴元启挤了挤眼睛。 “裴公子,您的手帕掉了。” 却是青儿! 裴元启愣了一下,赶紧接过东西,顺势收在怀中。 “谢谢……青姑娘了。” 裴老太君狐疑地打量了裴元启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也没往心里去。 她忙转头看向两个打架的罪魁祸首! 不看不要紧,一看更是暴怒。 只见纪小侯爷头冠歪斜,衣衫稍显凌乱,但还算干净,自己的小孙子比人家高上一截,半边脸和半身袍子却全是泥巴。 便是打架都打不过人家! 她又气又觉得丢脸,当下指着裴元若怒道:“你个畜生!你又惹了什么祸!竟敢跟客人打架!” 裴元若本待分辨一番,只见他母亲杨氏站在裴老太君身后,正杀鸡摸脖地给他使眼色,只得强忍不满跪倒在地,低头道:“孙儿知错!” 经过一早上的那些烦心事,如今看到自己的小孙子又这样不晓事,裴老太君急火攻心,眼前发黑。 她身子颤了一颤,忽然抡起手里的拐杖,就往裴元若身上招呼。 “我打你个不晓事的小畜生!” 冷不防旁边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拐杖! 老侯夫人温言道:“老姐姐,算了吧,我那个孙子我心里清楚,没准他又说了不该说的话,不全怪你们家老四!” 那边杨氏也跪了下来,双手抱着裴老太君的腿,哭道:“老祖宗,息怒啊!” 见杨氏也跪了,她身后的丫头婆子纷纷跪下。 裴老太君头上的青筋蹦的欢快。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第38章 伤别离兮 “去,你也去祠堂跪着去,别再这儿污我的眼!” 裴老太君重重敲了一下手仗。 “娘,念在若哥儿年少无知,您就饶了他一次吧。” 杨氏一边哀求裴老太君,一边给裴元若使眼色,教他服个软。 裴元若抬头望去,刚好看见纪烟雨站在杨氏的身后,一脸似笑非笑,登时气就上来了,生生咽下去几句已到唇边的软话,脖子一挺。 “老祖宗,孙儿这就去祠堂领罚!” 说罢“腾”的起身,先是怨毒地盯了一眼纪烟雨,方越过众人,气冲冲地一溜小跑,消失在石子路尽头。 “若哥儿!” 杨氏忙起身向裴老太君告了罪,匆匆追了过去。 裴老太君咬了咬牙,方挤出一丝苦笑,“老妹妹,家中事多,恕我不远送了。” 老侯夫人从刚才起左眼就跳个不停,巴不得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闻言犹如佛语纶音。 “老姐姐,你我之间莫要客气,有空我再来看你。” 裴老太君疲倦地点了点头,示意身后丫鬟上前,指着丫头手里的攒盒,对纪烟雨道:“这里有几串黑玛瑙手链,成色还过得去,你们姐妹家去戴着玩。” 纪烟雨看了老侯夫人一眼,方带着纪青虹拜谢。 此时忽一个小厮远远地跑了过来。 “哪位是纪大小姐?” 纪烟雨一挑眉,“我便是,你有何事?” 那小厮忙呈上来一个方型盒子,“大小姐,这是相爷单送您的。” 纪烟雨忙双手恭敬接过,揭开盒盖一看,只见是一个青铜凤鸟爵,纹饰精美繁复,已颇有些年头。 老侯夫人忙道:“这乃是前朝遗物,价值何止千金!这可使不得!” 裴老太君皱了皱眉头,她实在吃不透夫君的想法。 此爵出自前朝皇宫,十分贵重,裴家已经收藏了几代!如今却要送与一个小丫头! 这是何意? 不过在众人灼灼目光下,裴老太君还是故作淡定,温和道:“看来雨姐儿是投了我们家老爷子的眼缘了,这也没什么,雨姐儿,你且收着便是。” 纪烟雨想了想,也不作扭捏之色,大大方方收下,交给了青儿。 见此间事了,裴老太君捏了捏眉心,指裴元启道:“启哥儿,你代我送客。” 裴元启一愣,还是上前恭敬应道:“是。” ………………………… 裴老太君前脚刚走,纪江澄赶紧拍了拍胸脯,长出了一口气。 老侯夫人横了他一眼,“待回去再跟你算帐!” 纪江澄大模大样道:“祖母,孙儿又没做错什么?算什么帐啊?” 老侯夫人白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裴元启。 纪江澄一把拽过裴元启,对着老侯夫人嬉皮笑脸道:“祖母,裴兄不是外人!他刚才还帮我哩!” 老侯夫人这下连眼色都懒的赏他一个,拂袖向外走去。 纪青虹忙跟了上去。 纪烟雨走到裴元启身前,“舍弟无状,让裴公子见笑了。” 裴元启忙道:“哪里哪里,令弟只是性子直而已,要不是刚才我四弟挑衅,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纪江澄一手托起下巴,“姐,听见没?这可真不是我的错!你不信我,总得信他吧!” 纪烟雨“哼”了一声,甩给他一个“懒得理你”的眼神。 倒是青儿上前道:“大少爷,您方才去了哪里?怎么去那么久才回来,小姐,小姐差点教人暗算了去。” 纪烟雨忙喝道:“行了,回去再说吧。” 裴元启皱了皱眉头,但仍坦然道:“青儿姑娘但说无妨,本来就是我们裴家的错。” 青儿忙拣着重要的,给纪江澄讲了一遍。 纪江澄不听则已,一听火冒三丈,“那裴家小辈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们侯府嫡女!” 纪烟雨忙咳了几下,瞅了一眼裴元启。 纪江澄俊脸一红,忙对着裴元启道:“那个,裴兄,我不是说你,我是说裴三,呵呵,对不住了。” 裴元启默默低下头。 其实,他也算是“肖想”纪烟雨的裴家小辈之一。 只听纪江澄挠头道:“怪不得,那个大老爷拉住我不放,又是品鉴名画,又是下棋,原来是成心把我扣住啊! 又一把拉住纪烟雨,“姐,幸好你没事,不然,不然我非把这裴府拆了!” 纪烟雨啐道:“呸!你说大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君子慎言,你都忘了?” 纪江澄退后一步,小声嘀咕道:“反正我也不打算当君子!” 纪烟雨只好对裴元启温言道:“裴公子,如今你也见了,舍弟就是这样的人,你莫要同他计较。” 没等裴元启答话,纪江澄又挤上前来,“裴兄可不是这样的人,若是看不上我,裴兄也不会代我挨打了!” 纪烟雨忙上前,一脸担忧道:“裴公子,你伤到哪里了?” 裴元启微微一笑,“无妨。” 这两人的情态落在纪江澄眼里,那就是十足的郎情妾意。 他抿嘴偷笑了起来,见青儿又要说话,忙把她拉到一边。 “少爷,你干什么啊!” “没什么啊,就是觉得你最近话好多。” 纪江澄拉着青儿就往前面走去。 纪烟雨和裴元启在后面慢慢跟着。 “你—” “你—” 两人同时住了口。 紧接着,两人又同时脱口而出:“你先说。” 看着裴元启一脸窘色,纪烟雨顿了顿,方柔声道:“裴公子,我想请你帮个忙!” 裴元启点头道:“你说,只要是裴某能做到的事,绝不推辞。” 纪烟雨从袖中取出几只镯子,“这是费氏托我带给徐嬷嬷的玉镯,你帮我给她送去吧,就说是我赏的。” 裴元启会意,“如此甚好!” 纪烟雨把玉镯递给他,纤纤玉手不经意间碰了裴元启的手心。 一片温凉滑腻的触感。 裴元启手一抖,差点将玉镯丢下地去。 只见纪烟雨又从皓腕上褪下了个微微泛黄的镯子。 “这是余氏给我的虾须镯,只是她的东西……不要也罢,麻烦一并交与徐嬷嬷吧,她能换些钱也是好的。” “只是嘱咐她小心些,莫叫余氏知晓。” 裴元启接了过来,不由得想起了怀中那物,一阵神思恍惚。 他在心里长叹一声。 无论那簪子有没有损坏,也不会改变什么。 他终究是送不出去了。 ………………………… 直到上了小轿,裴元启也没有再说话。 对于他异常的沉默,纪烟雨也不方便询问,只在心里暗自揣度。 终于到了裴府的大门,纪家祖孙下了台阶,准备登车。 趁着众人扶待老侯夫人上车,裴元启忽然走下台阶,径直来到纪烟雨身前。 不知为何,纪烟雨一阵紧张,她低下头,有点不敢看裴元启的眼睛。 “烟……不,纪姑娘,今日裴家多有得罪,还请小姐见谅……裴二,裴二将来不敢再叨扰姑娘,唯愿姑娘今后逢凶化吉、平安喜乐。” 纪烟雨猛地抬头,直直看向裴元启的眼睛。 裴元启凤目低垂,双手攥着淡蓝的衣袖,身体微微颤抖。 好像说完这几句话已经耗费了他仅有的力量。 不等纪烟雨答言,裴元启已经匆匆转身离去。 他身后的仆从赶紧向两边闪去。 裴元启有些狼狈地逃入了大门,又一气转过影壁墙,才靠着廊柱喘气。 许久,他才从怀里掏出那白色一团,颤抖着抖开帕子。 果然。 玉兰簪已断。 他紧紧握住簪子,任簪子尖刺破了自己的手掌。 第39章 身世之谜 纪烟雨望着裴元启远去的身影久久回不过神儿来。 不妨,纪青虹走了过来,期期艾艾道:“大姐姐,祖母已经上车了,我,我扶你上车吧。” 纪烟雨收回目光,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扶着青儿的手,就要登车。 纪青虹忙在她身后轻声喊道:“大姐姐,妹妹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回!” 纪烟雨回头浅笑,“妹妹何错之有?” 纪青虹抓住纪烟雨的袖子,急道:“姐姐这样说,就是生妹妹的气了!妹妹是胆子太小,方躲在那林中没有出去!姐姐莫要怪我!” 纪烟雨挑眉道:“我担心你的安危,在林中兜了个来回,你当真没看到我吗?” 纪青虹紧咬贝齿,心虚地摇了摇头。 纪烟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微微一笑,抽出自己的衣袖,不再多言,登上了马车。 纪江澄站在旁边冷眼看了半天,心如明镜,没好气儿地对纪青虹道:“二姐还是快上车吧,莫要再耽搁,我都饿了,还要回去吃饭呢。” 纪青虹如何不明白纪江澄怼她的意思,只得讪讪提裙上了自己的车。 马车内。 “小姐,我看二小姐分明说谎!她一定是看到你了!” “看到了又怎样?二妹机敏,一定是发觉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方甩了那个丫头,自己避于林中。” 青儿奇道:“这也不是她看到大小姐,却不出来相见的理由啊?” 纪烟雨托着下巴,寻思道:“没准儿,她也听到了裴三和裴四的对话,这才选择明哲保身,不出来趟这趟浑水。” 亦或者,她希望自己处于险境…… 真是这样的话…… 没等纪烟雨想清楚,青儿靠了过来。 八卦之火在眼里熊熊燃烧。 “小姐,你刚才说撞见了裴三和裴四,他们说什么了?” 纪烟雨忙压低声音讲了一遍在林中所闻。 青儿恨恨道:“看他两个人模狗样,没想到竟是人面兽心!幸好小姐你聪明机灵,没中他们的圈套!” 纪烟雨拍了拍她的头,戏谑道:“你家小姐平常行善积德,自有神佛保佑,懂不懂啊?” 青儿撇了撇嘴,额头三道黑线。 纪烟雨嬉闹了一会,方收了笑意,从怀里抖出一张薄纸。 “你看,这是什么?” 青儿低头看了一下,“噗嗤”笑道,“小姐,这不是你逼着裴府丫头立下的证词吗?怎么不交给余氏那个老妖婆,还带了回来?” 纪烟雨点了下青儿的额头,又指着上面三个字道:“痴丫头!别的字不识,这几个字不会不认识吧?” 青儿皱眉仔细一看,眼睛一亮。 “顾青儿!这,这难道是……” 声音颤抖不已。 纪烟雨微微一笑,“这是你的卖身契,当时展示给众人看,不过是为了诈小费氏罢了。” 青儿接过纪烟雨递过来的卖身契,整个身子都在抖,一脸的不敢置信,“小姐,你不会是……” 纪烟雨笑着点了点头,“今天不是见你表哥吗?顺便就把卖身契还给你们顾家,从此你也不再是侯府的奴婢,而是我花钱雇佣的丫头,怎么样?” 青儿双手捧着这张薄薄的黄纸,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哽咽道:“小姐,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揽过青儿的肩膀,纪烟雨眼前闪现出前世青儿为了救她被那人害死的画面,暗暗下定决心。 青儿,这一世,我无论如何也要护你周全。 纪烟雨心头百转千回,嘴上却喜啧啧道:“傻丫头,你哭什么?如今,你已不是侯府的奴婢。丁双来那边你也不要担心,婚姻大事自由你顾家做主,便是丁姨娘手伸地再怎么长,也管不到你头上。” 青儿哭成了一张花猫脸,“小姐,你的大恩大德,青儿永生难忘,今生今世,我都要陪在小姐身边!” 纪烟雨戏谑道,“话可不要说的这么满啊!万一你哪日看上了一个少年郎,哭着喊着要嫁,我也拦不住你啊!” 青儿似乎想到了什么,俏脸一红,只是随即面色一变,又露出些许黯然之色。 纪烟雨察她神色,暗暗生奇,“你这是怎么了?” 青儿忙折好卖身契放入怀中,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掩饰道:“没,没什么,我是太高兴了。” 顿了顿,方郑重对纪烟雨道,“小姐,其实以前没跟你说,我表哥姓顾不假,我却不是顾家的人。” 纪烟雨诧异道:“你这是何意?卖身契上不是写的好好的……” 青儿眼圈又红了,“我幼时被拐子拐到一家农户作童养媳,后来我们那片发了瘟疫,那家人都死光了,多亏邻居顾大娘一家帮我发了丧,又收留了我。” 纪烟雨皱眉道,“那你怎么来的侯府?” 青儿续道:“后来,顾大娘一家上京,把我也带上了,我在她家慢慢长大。” “我十岁那年,大娘的儿子生了急病,家里穷,看大夫的钱都没有,我自己主动说卖身为奴,换些钱给表哥治病。” “那时候,顾大伯已经去世,大娘也没别的法子,只得把我卖给人牙子,临走一晚,还抱着我哭了一场。” “也是我运气好,当时人牙子带了十几个丫头来侯府,只有我被选中留了下来。” 纪烟雨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从未听你提过顾大娘,她如何了?” 青儿眼泪又下来了,“我到侯府不足一年,大娘也去了,表哥无法,只得去药房当了学徒,所以顾家只剩我和表哥了。” 纪烟雨叹息良久,“好人竟是不常命。” 青儿忙道:“表哥熬了几年,现在已是药房的管事,也攒了点钱,想着将来自己开店呢。” “眼看我又脱了奴籍,这日子越过越好,大娘和大伯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纪烟雨心中生疑,压低声音道:“你表哥不过是个管事,如何……散布消息呢?” 青儿忙低声回道:“表哥是京城最大的药房保安堂的管事,主要负责跟药材贩子联系,另外他虽比不上大夫,也能看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周围的穷苦人特别喜欢找他。” 纪烟雨想了想,“便是如此,他能借助的人也有限,你表哥是如何做到在几日内将消息散布到全城皆知的?” 青儿挠头道:“小姐,经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奇怪!要不,待会我们问问他吧。” 纪烟雨点了点头,“也罢,反正待会便知。” 又问道:“既然你不姓顾,你本名叫什么还记得吗?” 青儿闷闷道:“那时太小,根本不记事,只记得家里有座好大的假山,里面各种小洞,我很喜欢在里面跟人躲猫猫。” 纪烟雨眼睛一亮:“假山?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可能出身大家?青儿,那你就不想着去找找本家?” 青儿叹道,“我的大小姐,人海茫茫,我也没个信物,倒叫我哪里寻去?再说,就算记忆里有假山,我也不一定是主子,也没准是仆役之女呢。” 纪烟雨默默点了点头。 只听青儿俯在她耳边,轻轻问道:“对了,小姐,你让我传信表哥让他在千金阁等着我们,可是我们现在不是往府里走吗?” “你跟我说说,老夫人怎么才能让我们去千金阁啊?” 第40章 千金之阁 纪烟雨诡异一笑,“马上你就知道了。对了,给我拿点点心,我都饿了。” 青儿忙从壁柜里取出点心盒子,一脸将信将疑。 纪烟雨忙接了过去,掀开盖子,拈起块玫瑰酥就咬了一大口! 青儿一呆:“小姐,你这是……” 纪烟雨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看什么看,我是真饿了……” 青儿一扶额头。 为什么她家小姐在众人面前和在自己面前总是两个样! 纪烟雨一连吃了三块点心,方恋恋不舍地放下食盒,一边用帕子擦嘴,一边吩咐道:“看看到哪里了?” 青儿忙掀起车帘,“嗯,到祈年大街了……前方路口再往右转就是千金阁了。” 纪烟雨点了点头,“准备下车。” 青儿将信将疑地收拾起食盒。 说时迟那时快,车身忽地剧烈一震,猛地往旁边一斜! 青儿手里的食盒差点儿飞出去! 这马车又歪歪斜斜地溜了一小段,便堪堪在前方路口停了下来。 只听急促的马蹄声响,接着是纪江澄的声音。 “这车怎么回事?” “回大少爷的话,刚才好像压到一块石头上,马车拔缝了!” “你怎么看的路、赶的车,眼睛长到后脑勺去了吗?” 只听“噗通”一声,车夫跪下了,大声道:“小的知错,请大少爷饶了小的这一回。” 纪烟雨微微将帘子掀起个缝,“澄哥儿,你过来。” 纪江澄忙打马过来,“姐,你这车坏了,要不你们先坐二姐的车回府吧。” 纪烟雨故意皱了皱眉头,“还是算了,让二妹先陪祖母回去……速去叫人回府传信,再派一辆车来接我。” 纪江澄以为纪烟雨和纪青虹有了嫌隙,不愿同车也是正常,并不疑他,反而顺口问道:“姐,你要在哪等车啊?” 纪烟雨随意道:“你对这边熟吗?可有能逛逛的地方?” 纪江澄举目四顾,眼睛一亮,“姐,前面就是千金阁了,要不我陪你在那边等车?” 纪烟雨点了点头,“我看祖母疲累,需要赶紧回去休息,你赶紧跟她老人家说一声,让二妹陪她先走,再跟她说,我们随后便回,莫教她担心。” 纪江澄巴不得在外面逛逛,忙答应下来,正要打马上前,只听纪烟雨道:“稍等,你把这两个盒子带到祖母车上,毕竟裴家送的礼物,别在外面弄丢了。” 青儿忙将两个礼盒交到纪江澄手上。 纪江澄桃花眼一弯,“姐,这回你可得了好东西了!我知道这是要放你嫁妆里的!放心,我一定交给祖母她们妥善带回!” 纪烟雨隔帘子啐了他一口,“一派胡言,还不赶紧去再赶紧回来。” 纪江澄痞痞一笑,一夹胯下骏马,一溜烟儿去了。 青儿一脸担心:“小姐,老夫人会不会让我们搭她的马车回去啊?” 纪烟雨摇了摇头,胸有成竹,“如果没今天早上的事,我还要费些功夫,有了早上的事……祖母绝不会不答应,你且瞧着。” 片刻功夫,“嘚嘚嘚”马蹄声又在帘外响起。 车帘一挑,露出纪江澄尚大大的笑脸。 “姐,你猜老祖宗怎么说?” 纪烟雨托着腮,淡淡道:“哦,怎么说啊。” 纪江澄一脸兴奋。 “她说上午你受惊了,让我好好陪你逛千金阁,喜欢什么便买什么,回头记她帐上!” “姐,你说老祖宗怎么这么偏心啊,不仅给你买好东西,我还得给你当跟班!” 纪烟雨秀美一挑,“哦?你不愿意去,那你回去吧。” 纪江澄忙嬉皮笑脸告饶道:“别,别,姐,我那都是瞎说的,你千万别当真!能当纪大小姐的跟班,是我纪江澄的荣幸。” 纪烟雨白了他一眼,“还磨蹭什么?还不赶紧扶我下车。” 纪江澄麻溜下马,把马鞭别在腰上。 “遵命!这就来了。” 两姐弟正忙着斗嘴,只听前方车夫大声喊道“驾”! 紧接着,老侯夫人和纪青虹的车“轱辘轱辘”沿着大街,向前行去了。 这厢在车内,青儿捂嘴一笑,对着纪烟雨一竖大拇指,小声道:“大小姐威武! 纪烟雨不免小小地得意了一下,美目弯弯,嘴上却道:“威武什么?走了,下车。” 那边纪江澄早拉开车门,打起帘子。 纪烟雨扶着他的手,踩着矮凳下了车。 只见刚从裴家带回来的翠羽,也从车辕另一侧蹦了下来。 纪烟雨故意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趁人不备瞄了一眼那车夫,车夫微微点了点头,躬身立在一边。 纪烟雨方道,“哎呀,我说怎么有点饿,原来都晌午了!” 纪江澄揉了揉肚子,接口道:“可不是吗?在裴家待了半天,连口热饭都没吃上。” 纪烟雨忽地看向青儿,“好久没吃隆越楼的醉鸡了,要是现在能吃上,该有多好!” 青儿睁大了眼睛,瞬间明白过来,“哦!对对对,小姐,我记得隆越楼好像就在这附近来着。” 一边又摸下巴道:“我记得隆越楼的水晶肘子和糟鸭掌也是极好的!” 听她们主仆说的有来有去,纪江澄口水差点当场下来,“姐,要不我先陪你去千金阁,然后我去隆越楼买点吃的回来?” 纪烟雨故作严肃地考虑了一会,方点头道,“嗯,如此甚好。” 又一指翠羽,“你跟少爷的小厮一起去,手脚麻利点,帮拿着食盒。” 翠羽巴不得赶紧在新主人面前表现表现,闻言忙躬身应下。 几人沿街走了没几步,便来到了一座大店门口。 翠羽举头一望,只见这店面足有四层楼高,最上面一层尤其高,比第三层还高出数尺。 整个店面装饰的华丽异常,最上方还悬了一块金匾。 翠羽只认识一个“千”字,心里暗暗道,这想必就是“千金阁”了。 她左右一打量,只见二楼还挂了两排红底镶金的幌子,又有两座石狮子守在一层门口,端的是气派非凡。 此时见贵客盈门,早有管事并伙计迎来出来,一边打千儿,一边笑着高声招呼道:“贵客到!里面请!” 纪烟雨颔首,率众人迈进大门。 翠羽忙跟着众人进来,不住地东张西望。 只见大堂正中敬有关公像,两边柜台后面打着多宝隔,里面摆着各色古董,并密密麻麻上锁的小匣子。 墙上则是各类名人字画,并拂尘、壁毯等物。 翠羽此前不过是个下等丫头,此间摆设对她来说,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物,登时觉得眼睛都不够使了。 只听纪烟雨道:“老规矩,我要去四楼,你们把新到的好东西呈上来我看。” 那管事忙答应着,又回身招呼伙计们上茶上点心。 纪烟雨回身对纪江澄道:“你快去吧,待会在这大堂等我便是。” 纪江澄忙道:“好嘞!我去去就回。” 说罢抬脚就要走。 纪烟雨喝道:“回来,我还没说完呢!” 纪江澄一脸不耐烦,“姐,我都饿死了,你还要嘱咐什么?” 纪烟雨撇撇嘴,“不过是让你多买一些,晚上给祖母、爹爹送去,好在她们面前表表你的孝心。” 纪江澄一愣,马上眉开眼笑。 “还是我姐想的周到!” 纪烟雨对着翠羽一努嘴,翠羽会意,恋恋不舍地又打量了一番大堂,方跟上纪江澄的步伐转出大门。 只说纪烟雨主仆二人对这里是轻车熟路,管事在前方引路,青儿便扶着纪烟雨缓缓迈上台阶。 只见二楼、三楼的客人依次减少,到了专供贵宾的四楼,上面已是空无一人。 青儿放眼望去,只见这千金阁似乎是重新装修过。 记忆中的窗子不见了,左右两面是整整两大排黄花梨的多宝阁,上面满满都各色古玩摆设。正前方纱帘后新放置了一套天青珐琅掐丝的桌椅。 房内设有几盏烛台,儿臂粗的红烛将房内照的十分明亮。 纪烟雨给青儿使了个眼色。 青儿会意,忙下到楼梯那边等着。 纪烟雨掀起白纱帘,拣一把椅子坐着,只见正对面的墙上挂了一副弈棋仕女图。 两个前朝宫装女子正在对弈,一人侧身落下黑子,一脸的胸有成竹。 另一人则正面向外,仿佛若有所思,眼神却稍显空洞。 纪烟雨正待仔细分辨,忽听楼梯“咚咚”作响,接着便传来青儿刻意压低的声音。 “表哥,大小姐在上面等你。” 第41章 内室密谋 纪烟雨忙回身,端端正正坐在桌旁。 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瘦削男子,轻手轻脚上得楼来,看到纪烟雨坐在纱帘之后,忙止了脚步。 “顾宏给大小姐请安!” 声音是出奇的洪亮。 “起来吧。” “是。” 顾宏起身后,并不抬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纪烟雨微微挑起纱帘打量了他一番,只见他方面薄唇,面色微黄,看上去憨直,一双雀目却精光内敛。 纪烟雨放下纱帘,方开口道:“上次的事情办的很好。” 顾宏忙躬身道:“托大小姐的福,幸不辱命。” 纪烟雨顿了顿,方道,“我听青儿说你是保安堂的管事,倒是不知你有何办法,能如此迅速把消息传出去?” 顾宏眼睛依然盯着地面:“大小姐有所不知,小的本是穷苦人,知道这城里有几处流民聚集的地方,特意把消息编成歌谣,又买了不少馒头烧饼,哄那些流民小孩学唱。” “这些孩子白天都在城里各个茶肆、饭庄、市场乞讨讨生活……小的就让他们各处念诵,如此,消息就飞快地传出去了。” 纪烟雨赞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你是如何想到的?” 顾宏依旧低着头,“大小姐,您有所不知,要知道我们穷人家但凡有个机会……都不会轻易放弃,我每夜在家琢磨,足足好几天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纪烟雨颔首,食指微蜷,轻轻敲了敲桌面:“你是亲自带着吃食去流民区的?是否有人会认出你?” 顾宏忙道:“不瞒大小姐,小的一早就虑到这一层!都是赶天黑去,换上破衣服,脸上擦了炉灰,又带了斗笠,保证没人认出来!” 纪烟雨微微一笑,“如此,我是找对了人了!” 顾宏憨憨一笑:“大小姐谬赞!” 纪烟雨向守在楼梯口的青儿使了个眼色,青儿忙“登登”跑过来,从怀里掏出个蓝色小布包递给顾宏。 顾宏接回来,又掂了掂,忙跪下道:“大小姐,这也……太多了,小的不敢要!” 纪烟雨笑道:“这是你应得的。” 顾宏还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青儿为难地看向纪烟雨。 纪烟雨方温言道:“你且收下,我还有事交待给你。” 顾宏忙恭敬跪好,“大小姐请说!” 纪烟雨低声道,“我要你散布裴家大房和三房吵着分家的消息。” 还没等顾宏说话,青儿抢先道:“小姐,你怎么忘了费氏、余氏和裴三他们了?要说也是应该散布他们家……那丑事啊?” 纪烟雨摇了摇头。 “散布大房和三房分家的消息,就是让两房之间相互猜忌,怀疑是彼此走漏了消息。到时候,不劳我们动嘴,两房自然互相攻讦……” “如此一来,大房这点破事迟早会被有心人扒拉出来!” 青儿拍手赞道,“小姐妙招!这下余氏要倒霉了!” 接下来,忽又脸色一变,犹疑道:“小姐,他们家老爷子还在呢,这个消息传出去,裴家真的会分家吗?” 纪烟雨起身,踱了几步,方道:“把消息放出去,也是让他们不得不分家!” 青儿一愣,“这又怎么说?” 纪烟雨笃定道:“大房和三房吵的越厉害,互相泼的脏水越多,裴老爷子就越会倾向于分家!” “毕竟,现在看来,二房是他的唯一的希望,他只能丢卒保车,借助分家让二房跟大房和三房做个了断!” 青儿“哦”了一声,一拍脑门道:“小姐,我明白了!这是虚虚实实,杀招在后!” 又喜滋滋道:“那分家之后,裴相肯定会重点栽培二公子,那他……” 纪烟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青儿忙低下头,住了口。 旁边的顾宏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大小姐,小的明白了,这事是针对大房和三房,让二房得利!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见他一点就透,纪烟雨不再多言,而是转而观察下他的穿着打扮。 只见顾宏身着一件旧蓝布袍,头戴同色旧方巾。 “你现在做管事月俸几何?保安堂有多少坐堂大夫和管事?” 顾宏忙道:“小的每月一两银子,我们保安堂是京城最大的药房,有五个大夫,算我有三个管事的,掌柜姓王,听说以前就是做药材生意起家的。” 纪烟雨随意道:“听说你正在攒银子,是要自己开一家药房?” 顾宏不好意思道:“寄人篱下也不是个长久事!再说,我们掌柜年纪大了,说干不动了,迟则明年,早则今年底就要回老家。” “到时候生意易手,也不知新东家还收不收我,再说寄人篱下的日子我也过够了,想着总得出来的,所以现在正在攒钱……” 纪烟雨微微一笑,“你可知要是盘下保安堂要多少银两?” 顾宏低头估算了一下,“算上三进院子、库房还有马房,还有郊外种草药的园子,总得两三千银子之数吧。” 纪烟雨点了点头,想了想,忽道:“若是我买了这个药房,交予你当掌柜,你可能打理?” 顾宏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一脸狂喜,“行的,行的!” 说罢在地上连磕几个头,“要是大小姐所托,顾宏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青儿也是又惊又喜,“大小姐……” 纪烟雨冲她笑了笑,对顾宏道:“那好,如今,你去探探你们掌柜的口风,要盘下保安堂共要几何?” “再拟定一个单子,把保安堂的房子、园子、库存给我写清楚,再报一个你认为合理的价格,交来我看,如此可使得?” 顾宏忙点头道:“使得,使得,小的这几天就把事办好,您等着看吧。” 看着时候不早,纪烟雨一使眼色,青儿忙拉了拉顾宏的衣袖。 顾宏会意,给纪烟雨又磕了一个头,麻溜起身,“如此,大小姐,小的就先告退了,待小的办成,再告诉青儿。” 纪烟雨点了点头。 顾宏麻利地随着青儿下了楼梯。 待到了楼梯拐角,顾宏忙长长出了一口气,“青儿,你看为兄表现如何?” 青儿忙点了点头,“大小姐自然是满意的,不然也不会跟你说那些话。” 顾宏眼神坚定道:“难得大小姐肯信任我,我一定把事儿办好。” 青儿小声道:“大小姐对我是极好的,你看这是什么?” 说罢从怀里抽出卖身契。 顾宏接着幽暗的光线瞄了瞄,大惊失色,“当时买的是死契啊……大小姐竟然把卖身契还给了你!” 青儿激动地点了点头。 顾宏愣了半晌,忽小声道:“我看大小姐说话行事条条是道,样貌也跟天仙差不离,将来必定是有大福气的!” “你即便是自由身,也千万要恭恭敬敬扶待大小姐,你虽然大了,暂时也不要生了旁的心思,将来跟着大小姐,自然有福享!” 青儿脸红道:“表哥你在说什么,什么旁的心思,我不懂。” 顾宏笑道:“这就不用我再说了,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 青儿撅嘴道:“表哥,就顾着说我,那你迟迟不成亲,是为了什么?” 顾宏笑道:“小丫头,怎么恁地管那么多?去!还不赶紧扶待小姐?我这边准备了好了单子,自然托人递给你。” 顾宏又嘱咐了青儿几句,方兴冲冲离去, 青儿寻思了一会,方返身上楼来,只见千金阁的管事已经带人呈上了好几托盘的首饰。 纪烟雨正在那里兴致勃勃地翻检珠翠。 “大小姐,您请看,这是用安南国红宝石打造的一套头面,一共三十八只钗和八只梳子,还有两条双层项链。” “大小姐,您再看看这个,这是一套新得的点翠头面,您看,单单这个百雀冠,就用了一百多只翠鸟羽的尾羽呢。” “还有这个……” 青儿忙站在纪烟雨身后,暗暗咂舌:这得花多少钱啊?不得不说,还是小姐厉害,反正这次是挂老夫人账上! 忽听楼梯处有个年轻女声道:“哎哟,怎么四楼人这么多啊?不是说这个时辰,单我一个的吗?” 第42章 魏氏表姨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窈窕的华服美妇,扶着丫头的手,款款上了四楼。 那管事忙对纪烟雨告了个罪,飞奔到少妇身边儿,“魏小姐,那个,对不住您了,本来这个时辰是单给您留着的。” “只是这位永定侯府的大小姐,也是本店老主顾了,今天偶然路过看看,您看我们开门做生意,就得广迎八方客,呵呵……如今,还请您多多包涵。” 自打这管事一开口,华服美妇就保持着两眼望天、下巴微扬的一副倨傲之态,但听得“永定侯府”四个字,才“咦”了一声。 待将纪烟雨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华服美妇才对管事道:“如此便罢了。” 管事忙躬身道:“谢谢魏小姐!” 又忙奔过来给纪烟雨介绍:“纪大小姐,这是隆福寺魏府的小姐。” 纪烟雨心念一转,竟是隆福寺魏家! 众所周知,魏家长房嫡女入宫后诞下晋王,这魏家不就是晋王的外家吗? 再一打量华服美妇,纪烟雨心里暗暗道,真是奇也怪哉! 奇就奇在这美妇早已过了花信之年,发饰又作妇人打扮,管事却唤她“魏小姐”! 甭管心中如何翻江倒海,纪烟雨面上却丝毫不显,平静地站起身来,恭敬地行了平礼。 “魏小姐。” 那美妇不仅没有还礼,还“嗤”的讽刺一笑。 “我说纪大小姐,你母亲在这儿,跟我行平礼还差不多!” 纪烟雨淡淡一笑,“哦?不知小姐如何称呼?也好告知烟雨,莫乱了辈分。” 美妇砸了砸嘴,似在嘲笑纪烟雨这个“无知小辈”。 “你母亲不是出自青州魏氏吗?青州魏氏老早跟我们家连过宗的,论起辈分,我得叫她声表姐!” 这事纪烟雨是听过,但本是连宗,自己提起,像是故意攀附一般,如今人家提了,纪烟雨也从善如流,躬身一礼。 “烟雨见过表姨!” 那美妇脸色才好了点,随意“嗯”了一声,眼光便扫起托盘里面的物件。 管事觑她感兴趣,忙把几套首饰给她又介绍了一遍。 美妇拿起红宝石项链,眼里露出中意的神色,“这一套倒是时兴款的,多少银子?” 管事忙恭敬答道:“这一整套头面对外的价格是三千两,不过对咱店里的贵宾二千五百两就可以了。” 美妇皱了皱眉头,“啪”的一声丢下手中项链,“怎么这么贵!” 管事满脸陪笑。 “这红宝石是安南国的特产,您看这颜色,是真正的红如鸽血,一点杂质没有!而且又足足凑成一整套,且又作成了最新款,这就更难得了!” 又特意拿起几支钗,“说句实在的,这安南的红宝石矿如今是越发枯竭了,已经多年没有开凿出成色这么好的宝贝了,这一套之后没准儿就没了。” “再说,这一套里大大小小的钗和梳子,既可以分开戴,又可以整套戴,去参加个什么宴席,都是极有面子的。 美妇眉头愈深,小声哼道:“现在有谁还会请我?” 管事只是嗯哈几声,假装没听见,面上越发显得殷勤。 只见那美妇又捡起了那条红宝石项链,“我只爱这双层项链,你单卖么?” 管事忙摇头似拨浪鼓。 “魏小姐,这是一整套的头面!单把项链卖给您,就不配套了,将来也难卖他人!还请您体谅则个。” 美妇赌气又把项链丢回盘内,“不过是拆一套罢了,以前都可以的,怎么这次偏偏不行?” 管事略显尴尬道:“虽然魏府是老主顾,可这么大的事,恕小人没法做主……要不,我还是去唤少东家来吧。” 美妇神色一变,马上道:“他不是回老家养病去了,何时回京的?” 管事不曾料想一位闺中小姐竟然知道自家少东家的行踪,一时间只好细细解释。 “东家的事,小人也不知。只知他是前日进的京。刚才小人上楼时见少东家仿佛在账房,我这就请他上来,您跟他说说,或许可以也未可知。” 美妇神态极不自然,“不,不用了,那个……” 只听楼梯口有人插言道:“有什么不好的,既然是你要,便是拆了又如何?” 美妇猛地抬头,待看清楚来人,神情越发躲躲闪闪。 纪烟雨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着灰色锦袍的青年含笑走了过来。 这青年个子不高,长得却十分秀气,不过两腮无肉,眼眶发黑,显有病容。 “怎么?刚才不是说要吗?怎么我来了,倒是不理了,这项链便折一百两与你如何?” 这青年语速极快,说话好似连珠炮,而且与美妇说话口气极其熟稔,倒像认识了多年一般。 不知何故,那美妇摇了摇头,“我不要了。” 灰衣青年勾起嘴角。 “好,买不买随你。我只想让你知道,不但你买项链便宜,你要是买一整套,我也成本出让,一千五百两如何?” 美妇猛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答话,竟扶着丫头的手就要下楼。 那灰衣青年忙拦在她身前。 “好,好,我自下去便是,并不敢扫你的兴!若是父亲知道魏二小姐在我们千金阁受了委屈,只怕要扒我的皮!” 又喊管事:“老吴,你招待好客人,我先下去了。” 那管事忙应道:“小的明白,少东家放心!” 灰衣青年遥遥向纪烟雨行了个礼,又对着美妇浪荡一笑,快步走下楼去。 美妇显然不想跟他前后脚下楼,反倒回身捡了一把椅子,做到纪烟雨身旁。 她仿佛刚刚才想起纪烟雨一直在场,脸不由得微微一红,讪讪找话道:“你看这宝石头面如何?” 纪烟雨点了点头,“成色确实不错,若是一千五百两真的是不算贵。” 美妇闻言,讥笑道:“不过是个小姑娘,倒是好大口气,你父亲怎肯让你买这样贵的东西?” 纪烟雨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吴管事马上道:“魏小姐,刚才我们东家给了您这一套头面的优惠价格,不知您意下如何?” 美妇扬起下巴,混不在意道:“我本来也不缺头面,家里几套呢,不过是看着项链好,方才才问了问。” 吴管事善于察言观色,当下道:“那是,那是,小姐的头面定是极好的。” 美妇的脸色才好看了几分。 一片静默中。 管事本来以为,今天是很难有进益了。 面上虽不显,心里难免泄气。 忽听纪烟雨柔声细语道:“我看这宝石头面确实不错,吴管事,不如你去问问,一千五的话,我就要了。” 第43章 宝石头面 美妇“咦”了一声,她确实没想到,一个来自二流侯爵府的小女孩竟能随便花这么多钱买首饰! 这是她自己两年的月例! 而且她刚刚还讥讽纪烟雨买不起! 美妇脸上火辣辣的,心里越发不平衡起来,手紧紧地攥住了衣袖,看着纪烟雨越来越碍眼。 只见纪烟雨冲着她甜甜一笑。 “表姨,若是今天人家能卖给我,烟雨愿意将这串项链让与您。” 美妇眼中划过一丝意外,面上却执拗道:“那本是一套,拆了的话,你不忌讳么?再者,我一个长辈,倒叫人家说跟小辈抢东西不成?” 纪烟雨乖巧笑道,“怎么会呢?这是烟雨沾了表姨的光才是,只怕今天遇不到您,我也买不到这么好的东西不是?” 美妇有了面子,脸上渐渐有了光彩,故意又犹豫了片刻,方道:“好吧,那我就不推辞了。” 纪烟雨笑了笑,“那就按刚才少东家说的价格,项链一百两与您。” 美妇挺直了脊背,微微点了点头。 纪烟雨看向管事,“即是如此,吴管事,就帮我们问问吧,我们便在这儿等着。” 管事忙陪笑道:“二位小姐稍等,小的去去就回。” 又嘱咐旁边两个伙计,“莫要怠慢了两位贵客,要让我知道你们躲懒,这个月月钱甭拿了。” 一个伙计道:“您老放心去吧,有我们呢。” 吴管事方匆匆下楼。 纪烟雨跟美妇本就不熟,更谈不上一见如故,买这套头面也是单纯地想占个便宜,此刻并无话跟她说。 这是这相对无言也是尴尬,她干脆打量起来旁边的两个伙计。 她见刚才抢先搭话的伙计有点面熟,便问他道:“这里以前有个老李,手艺是极好的,之前,祖母特地在他那里定做了一套玉兰簪子送给我。” “只是其中一支花苞形状的倒是丢了,我正想着找他再做一支呢?他如今可在?” 那伙计陪笑道:“纪小姐,真是不巧!您有所不知,那老李年纪大了,上个月他儿子刚刚接他回湖州老家去了。” 纪烟雨皱眉道:“这簪子除了他,你们这儿就没人能做了?” 伙计笑道:“纪大小姐,我们这儿人多,当然是能做的,只不过您不是说要做一支跟旁的簪子配嘛!” “那老李本也有些性格,图样子从来不给别人看!这样的话,就算是其他工匠手艺再好,恐怕也难做个一模一样的!” 另一个伙计道:“嗯?我说,我怎么记得老李走之前,有人拿了一支断的白玉簪,找他做支新的呢?仿佛就是玉兰花苞簪!前儿,我还在库房看见了呢! 前头那个伙计道:“你傻了吧,那个是人家早先定好的,昨天就给取走了。” 转头又对纪烟雨道:“纪大小姐,要不您再另找人做上一套?” 纪烟雨有些失望,摇了摇头,“没事儿,算了吧。” 青儿闻言,忽地想起了什么,“小姐……我看到……” 纪烟雨歪头道:“怎么了?你看到什么?” 没想到青儿脸色一变,好一会儿才嗫嚅道:“没,没什么啊……我就想说,那吴管事怎么还不上来。” 背后的手却越攥越紧。 那边的美妇却道:“白玉簪子有什么好的,太素了,你个小姑娘家,青春年少的,就是要戴宝石啊玛瑙啊这些亮堂点的首饰,这样才显俏皮活泼。” “真是,这就是没有母亲的坏处……” 纪烟雨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是远亲,不会说话也就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正经长辈了! 她揉了揉眉心,强压下不快,冷冷道:“这白玉簪本是生辰之日祖母所赐,烟雨是极珍惜的。” 美妇见纪烟雨不领情,便轻轻“哼”了一声,用涂满丹蔻的指甲轻轻刮了刮桌面,百无聊赖道:“管事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只听楼梯那边“咚咚”声响,紧接着,吴管事出现在楼梯口,满头是汗。 “二位小姐久等,我们少东家说愿意以一千五百两将这红宝石头面卖给纪大小姐!” “恭喜纪小姐了,老夫看店这么多年了,这是红宝石头面卖的最便宜的一次!” 旁边两个伙计也忙躬身道:“恭喜大小姐、贺喜大小姐!” 纪烟雨眉目含笑,给青儿使了个眼色。 青儿忙从袖中取出个小荷包,从里面捡了些碎银,给吴管事和伙计分了一分。 众人忙千恩万谢,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 美妇见众人都去应承纪烟雨,心里就有点不痛快,故意咳了两声。 纪烟雨低头一看,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是众星拱月惯了,觉得众人冷落了她。 哪想到这妇人这般年纪,还是小孩心性! 纪烟雨不由得心中发笑。 只是这次也是借了她的光,才买到好货,纪烟雨还是起身,对着美妇福了一福。 “烟雨谢谢表姨割爱。” 美妇“嗯”了一声,面色和缓了些。 纪烟雨又吩咐管事道:“如此还请将这宝石项链给表姨包起来。” 管事会意,忙对美妇拱手,满脸堆笑:“恭喜魏小姐!” 又道:“如此还请两位小姐的丫头随我下去,一并将东西装盒。” 美妇露出了一丝笑容,吩咐旁边的丫头道:“如儿,跟着去吧。” 纪烟雨则对着青儿点了点头。 吴管事带着两个伙计、两个丫头拿着托盘一并下了楼。 房间里越发安静。 只闻烛火噼啪之声。 那美妇大概也是觉得无聊,加上也是刚与纪烟雨一起买了首饰,也算熟悉了一点,便与纪烟雨攀谈起来。 “烟雨是吧?你们府上还有几个哥儿、姐儿啊?” 纪烟雨不甚热络地回道:“烟雨还有一个弟弟,年方十二,另外姨娘还养了一个妹妹。” 美妇点了点头,“人口不算多啊。” 又问道:“听闻你父亲永定侯未曾续弦?可是真的?” 纪烟雨微微皱眉,“确实如此。” 美妇没有注意到她的小情绪,接着问道:“看你的年纪也及笄吧?可曾定亲啊?” 纪烟雨愈加不耐,只是简单道:“不曾。” 心想此人可真够无礼的。 美妇神经大概比较大条,愣是没觉出纪烟雨的不快,还特地将椅子挪近了点,还要再问点什么。 哪知纪烟雨忽道,“哦,对了,表姨,烟雨想着忘了叮嘱我那丫头几句话,我先下去一趟。” 说罢,忙起身向美妇深施一礼,头也不回奔楼梯口走去。 下到楼梯里,纪烟雨方舒了一口气。 她回头望了一眼,决心立即让店家把东西包好,去一楼等纪江澄,再不回去招惹那个话痨了! 纪烟雨刚下到三楼,就见下方上来一名英挺的男子。 因楼梯狭窄,纪烟雨忙向左挪了挪,哪知那男子竟也向这边挪。 纪烟雨一皱眉,忙改向右挪了挪,谁知那男子竟像约好般,也向这一侧靠过去。 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纪烟雨又是尴尬又气是恼。 她猛地一抬头,只见对面的男子也刚好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那男子借着楼梯里的微光看清了纪烟雨的样貌,不由得就是一怔! 第44章 冤家对头 纪烟雨凝神看去,只见这男子大约二十四五岁,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眉斜飞入鬓,俊美中透着张扬。 纪烟雨见他身着深紫常服,做工考究,应是出身不差,但这男子这般直勾勾盯着她瞧,委实让人心中恼火。 纪烟雨咳嗽一声,正想丢给对方一记白眼,忽听四楼有人尖叫“啊—” 正是那魏氏表姨的声音! 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对面男子双眉一皱,说声“得罪了”,长臂将纪烟雨往楼梯边上一扒拉,瞬间飞身跃起,一个起落间就踪影不见! 纪烟雨被他推了个趔趄,忙抓住扶手才稳住身型。 纪烟雨差点儿被这莽撞无礼男子气的背过气去。她一边拍身上的灰,一边感叹流年不利。 冷不防片刻之后,一个黑影从楼上鬼魅般飘了下来! 竟又是这个男的! 纪烟雨见他面色不善,隐隐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心惊不已,下意识忙转身往楼下走去。 还没走出两步,这男子已瞬间来到她面前,堵住她的去路,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不许走!” 纪烟雨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对方拽住的衣袖,忍无可忍道:“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不成吗?能否先放开我的衣袖!” 那男子根本不为所动,剑眉下一双眼睛暗潮汹涌,将纪烟雨小小的身子罩在自己的身影下。 “姑娘,刚才就是你跟我小姑姑喝茶吧?她人去了何处?” 纪烟雨怒极反笑,“这位公子,你实在无礼至极!我不想跟你这样的人讲话!” 说罢使劲一扯袖子,喝道:“还不放手吗?” 那男子一脸冷漠,拽着袖子不放,眼中熠熠闪着寒光。 “小丫头,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纪烟雨寒声道:“我管你这莽汉是谁?你要再这般无礼!我就要喊人了!” 那男子哼了一声,嘴角浮现一抹冷冽的弧度。 “那你就喊吧,本大人在此办案,我看哪个不开眼的敢管你!” 说罢,顺着袖子一把拉过纪烟雨的胳膊,强拽着她向楼上走去! 纪烟雨忙大喊:“你放—” 一个“开”字还未出口,这男子就探出大手按住了她的嘴,冷酷道:“我最讨厌女人乱喊乱叫,你要是惹翻了我!保管你没好果子吃!” 纪烟雨“唔唔”几声,使劲挣动手脚。 哪知这男子压了过来,另一只手似铁钳一般瞬间按住纪烟雨,让她动弹不得! 一双眼凛冽如寒霜。 纪烟雨挣了一会儿就没劲了,只好死命瞪着他,表示自己的不满。 那男子在她耳边狠戾道:“早这样不就没事了?我劝你乖乖听话!” 说罢松开捂嘴的手。 纪烟雨忙用手背抹了抹嘴唇,继续怒瞪着对面的男子。 男子冷漠地看着她,忽然欺身上前,一把挟起纪烟雨的细腰! 纪烟雨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那男子半揽半拖着纪烟雨就向上楼上跃去! 纪烟雨只觉得一阵目眩,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带到了四楼! 那男子好像扔烫手山芋般,将纪烟雨狠狠往房间里面一推,“我小姑姑人呢?” 纪烟雨被他又推了个趔趄。 心头火熊熊燃烧! 她转过头,狠狠地瞪了男子一眼,不过又实在耐不住好奇,不由得向纱帘内打量。 一看之下,吃惊不小。 那珐琅桌上的两杯茶还冒着氤氲的热气。 可那个惹人烦的魏氏表姨却不见了! 见纪烟雨一脸发怔,那男子忽地冷笑,“不错啊,装的似模似样!你当真无辜?” 纪烟雨秀美一挑,“你怎知我不是真的无辜?不错,我刚才确实和另……咳咳……令小姑姑一起品茶,可不代表我要故意害她!” “而且,你也看到了,方才我已下了楼,她才喊叫,定是见我离开,有人才要害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男子眼睛微眯,“小丫头,行啊,说的头头是道啊!不错,你不是直接害我小姑姑那人,但你也可能是他的帮凶!” 纪烟雨浅浅一笑。 “你说的这么笃定,其实不过是全凭自己猜测!都跟你说了,我没害人就是没害人!” “你有本事,赶紧找你小姑姑!缠着我也没用!” 那男子向天打个哈哈,轻轻拍手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纪烟雨白了她一眼。 那男子嘴角上挑,眼眸中冰冷一片。 “方才我已经细细在这房内查看了一遍,没有找到丝毫线索。” “既然你是最后一个看到她的人,那你就说说,刚才你们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纪烟雨被气乐了。 “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告诉你?” 那男子抱着胳膊,饶有兴味地看了她片刻,“还没有人对我这样说过话!” 纪烟雨嘿嘿一笑,“彼此彼此,我也未曾见过你这么无礼的人!” 男子哼了一声,嘴角划过犹如刀锋般的弧线,从怀里亮出块令牌,“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前世今生,烟雨头一次看这样子的令牌,只见这牌子通体黝黑。 上面有篆体的“大理寺魏”四个字,还缀有一串玉珠。 看上去似乎是真的。 不过纪烟雨心里堵着气,她眼珠一转,故意道:“谁知道这是什么?” 男子收起令牌,讥讽一笑,“也是,给你看也是白看,谁知道看似机灵,却不识字呢!” 纪烟雨脸涨的通红:“你说谁不识字?不就是大理寺姓魏的吗?” 男子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纪烟雨,一勾嘴角,稍稍抬起下巴。 “不错,我是大理寺魏延!” 魏延么? 纪烟雨一愣。 这名字好生耳熟! 等等! 纪烟雨忽地想起,魏延不是大理寺卿吗? 她怔怔抬头。 这男子就是铁口断案的大理寺卿魏延? 在前一世,纪烟雨虽然与魏延素未蒙面,却听过不少他的断案事迹。 比如他在曾经断过一个铁钉案。 当时有人怀疑一个妇人伙同其奸夫谋杀亲夫,妇人一口咬定丈夫心悸而死,无奈这死去的丈夫身上竟然没有伤痕。 夫家告官后又苦无证据。 妇人无罪释放。 夫家不服,案子几经流转,终于上到了大理寺。 魏延翻阅卷宗后认为案子有疑点,经过仔细查验,终于发现死去的丈夫鼻孔中插有一根铁钉! 而被怀疑的奸夫恰好是一个铁匠! 这才沿着这条线索,确认了妇人和奸夫的罪行! 这件案子让他声名鹊起,再加之魏延嫉恶如仇、为民伸冤,渐渐的,魏公铁口断案的美名传遍整个大平朝。 纪烟雨一直以为魏延是个头发花白、表情严肃、满脸正气的官员。 实,实在没法跟眼前这个……狷狂自大无礼至极的男子联系到一起去! 嗯?纪烟雨忽然想起,貌似这个魏延好像是三品大员,比自己的爹还高两级。 纪烟雨一扶额头。 “怎,怎么办,她居然无意间跟大名鼎鼎的……魏公成了冤家对头! 第45章 抽丝剥茧 见纪烟雨不错眼地盯着他看,魏延嘴角扬起丝丝缕缕的嘲讽。 “怎么?回过味来了!想起了什么?快说!” 纪烟雨撇撇嘴,心里暗自腹诽了好一阵子,才抬手抿了抿头发,理了理衣裙道: “我们刚才只是一起买了一套红宝石头面,丫头们跟着管事下去装盒了。” “我只说也下一楼去,交代我的丫头几句话,只到半道,不就撞到了大人您了吗?” 魏延哼了一声,“就这样?” 纪烟雨点了点头,“就这样,有甚好说的!” 魏延上上下下又打量了纪烟雨一番。 “就你这个小丫头,也能买千金阁的头面?” 纪烟雨实在受不了他这种讥诮的口吻,昂首道:“怎么?我们永定侯府要买什么东西,还要问过大理寺卿的意思吗?” 魏延瞳孔微微收紧,嘴角带着一丝玩味,“小丫头,我刚上任不足三天,你怎知我是大理寺卿?” 纪烟雨:……… 这下糟了。 无法直视魏延探究的目光。 纪烟雨眼观鼻鼻观心,一咬牙,故意硬气道:“这有什么,我父亲是永定侯,时不时也会给我讲些朝中之事。” 魏延乌黑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永定侯吗? 他眼前闪过那位不得志侯爷落寞的身影。 他的任命还未来得及上邸报,永定侯是怎么知道的? 这永定侯最近为裴相求情,很得人心。 难道秘书省有人把消息透露给了他? 他再回家讲给女眷? 竟是深藏不露啊。 路子很多么! 魏延想到此处,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纪小姐,方才得罪了。” 然而口气中一丝自知“得罪”的意思也无。 只是稍稍客气了几分而已。 纪烟雨讥诮一笑。 “我要不是永定侯府的人,大人就将小女当作嫌犯了么?” 魏延唇畔挂着冷笑。 “纪小姐是最后一个见到我小姑姑的人,不管你是谁的家眷,嫌疑还是最大!” 纪烟雨气的额头青筋直跳。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搭理魏延,只是顺势歪头打量屋内。 房间不大,多宝阁是镂空的,一眼看过去,什么都没有,然后就是桌椅,烛台…… 连个藏人的地方都没有! 然而这位魏氏表姨竟这样凭空消失了! 不过,奇怪的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魏延顿了顿,随着纪烟雨的目光又查看了一番。 皱眉寒声道:“你们刚才除了买头面,还做过别的什么事?或者有旁的不想干人出现过?” 纪烟雨扭过头一脸不配合。 魏延眯了眯着眼,牙缝里挤出几句话:“纪大小姐是不配合,莫非要我直接请侯爷来?” 纪烟雨马上回头说:“好呀,我父亲来,肯定不会让我平白无故被某些人冤枉!” “而且呢”,纪烟雨眨了眨眼,“到时候,看热闹的多,没准儿事情就闹大了,人人都知令姑姑被歹人掠了去……啧啧啧。” 魏延蓦地变了脸色。 “这个坏丫头!” 他拧紧了拳头。 听见男子的骨节格格作响,纪烟雨也有点害怕,不过看他吃瘪,心里舒坦了不少,连带心情都好了。 说罢,提着衣裙就作势往下走,“大人,快走吧,一起找我父亲去啊?还有,赶紧去找吴管事他们,让千金阁的人也帮我一起分辩分辩……” 魏延闭上了眼睛,咬紧牙关。 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不能跟她一般见识。 好不容易压下怒气,魏延才出手拦住纪烟雨。 “纪大小姐,刚才事发突然,我是疾言厉色了些,不过这只是魏某平常办案的手段,若是心虚之人,一早就会被我诈出马脚。” “魏某姑姑年轻守寡,又无辜受此灾祸,只希望小姐好好配合,让我尽早有线索救她出来。” 末了又略一拱手,“刚才魏某种种有不妥之处,还请纪小姐莫要见怪!” 纪烟雨脸色和缓了不少。 “那么大人现在相信小女是清白了吧?” 魏延摇了摇头。 纪烟雨简直气结,“那你什么意思?” 魏延正色道:“魏某从来只信证据,若是最后证明是魏某冤枉路小姐,魏某赔罪便是。” “跟小姐说上许多,只是告诉小姐,我姑姑现在生死未卜,请小姐务必配合我行事。” 纪烟雨叹了口气。 今天果然是流年不利。 她只得先放下“个人恩怨”,从前到后事无巨细,将所见所闻给魏延讲了一遍,只掠过顾宏那段不提。 魏延凝神听了半晌,又让纪烟雨说了一遍。 纪烟雨连说了三遍。 魏延才道:“你说我小姑姑跟千金阁的少东家相熟?” 纪烟雨实在忍无可忍,“大人,这个我第一遍就说了?你没听见吗?为什么第三遍才问我?” 魏延漠然道:“魏某自然有魏某的用意,你只回答我的问题便是。” 纪烟雨简直被他击败了,只得气鼓鼓道:“是的,两人很是熟稔,大人的姑姑应是常在这里买东西。” 魏延点了点头,“我小姑姑以前是这里的常客,不过好一段没来了。” “现在看来,她是跟这个少东家有了矛盾,才刻意不来的。今天,她可能以为那人回了老家,这才叫我陪她过来。” 纪烟雨奇道:“这个时辰,大人不是在大理寺吗?怎么会……” 魏延皱眉道:“今天我休沐,小姑姑忽打发人传话,叫我陪她出来买点东西。刚才我只在楼下转了一会儿,没想到……” 纪烟雨歪头想了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只得闷闷道:“反正我已是知无不言,大人还是到楼下去问问管事和少东家吧。” 魏延一勾嘴角,“我当然会下去问,大小姐跟我一起吧。” 纪烟雨咬牙切齿,“大人还怕小女偷跑了不成?” 魏延嘴角一勾,挑出一丝冷笑,“我是怕把小姐一个人扔在这里,也教歹人捋了去。” 纪烟雨忽地想起了什么,她忙坐到方才魏氏做的那张椅子上,学魏氏的样子背对墙壁、面向楼梯。 魏延见她这般行为,一脸疑惑。 “你在干什么?” 纪烟雨对他“嘘”了一声,“别说话。” 她闭上眼睛,又迅速睁开了眼睛。 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第46章 突生异变 魏延抱着胳膊、歪着头,打算看看这个小丫头又在搞什么把戏。 只见纪烟雨忽地站起身来,向后面的墙壁走去,一指紧靠主墙的仙鹤烛台。 “就是这里!” 魏延凛冽的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你这是什么意思?” 纪烟雨美目发亮。 “第一次进来时,我记得屋子里的三个烛台都亮着,你看,再上来时,这里的蜡烛却不亮了!所以屋子里的光线变暗了!” 魏延忙环顾四周。 不错,左右多宝阁前面各有一盏仙鹤烛台,里面燃着儿臂粗的蜡烛。 而主墙边的那盏烛台,里面的蜡烛却熄灭了。 魏延皱眉不语。 这说明……刚才这边有剧烈的风吹过,烛火才熄灭。 不过…… 这屋里面根本没有窗子,又哪来的风呢? 只见纪烟雨突然抬脚取下熄灭的蜡烛,又拿去多宝阁那边烛台上借了火。 她手握蜡烛,弯着腰、低着头在主墙附近仔细查探。 魏延弯了弯嘴角。 看来两个人是想一起去了。 这个小丫头……有点意思。 他三两步走到后墙,仔细打量,见这后墙除了挂了一副对弈图之外,空空如野。 不由得眉头愈深。 这千金阁装饰的华丽堂皇,一楼到三楼的墙上大多挂了名人字画、精美壁毯,奢华非常。 这四楼的主墙上为何布置的如此简单? 他正仔细打量这幅图,只听纪烟雨兴奋道:“你看这是什么?” 魏延忙俯下身,只见纪烟雨正指着那画下一块墙壁。 因怕他看不清楚,纪烟雨还特地将手中的蜡烛举高了点。 只见那墙壁上有两根淡淡的指印。 魏延忙接过纪烟雨手中的蜡烛,凝神细看。 只见这指印纤巧细小,上面还有一块米粒大的红点。 纪烟雨蹲在他的身侧,歪头补充道:“令姑姑似乎涂了丹蔻。” 魏延看了看少女,只见她小小的身体团成一团,巴掌大小脸上一双灵动的大眼一闪一闪,正像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魏延收回目光,探出手去,轻轻摸了摸那块手印,缓缓站起身来,接着打量这块主墙。 这主墙似乎新粉刷过,在这烛火下泛着淡黄色的光泽。 他伸出左手,弯起中指,用指骨敲了敲墙面。 一路敲回去又敲过来,回音都是实的。 魏延不由得有些失望。 只见纪烟雨握着下巴,怔怔立在那画前。 “你不觉得这画有什么蹊跷么?” 魏延想了想,探出右手,轻轻握住画轴一端,想把画掀起来,看看后面的墙。 没想到,一握之下,画轴纹风不动,竟然是与墙面贴合到了一起! 事出反常必妖! 魏延大喜。 他忙探出手去,指节上用了几分气力,狠狠敲了几下那画。 果然这次回音空空荡荡,跟敲一个木盒子相似! 这画后的墙是空的! 魏延忙仔细打量了这幅画,在着色较深的几个区域按上数下。 没有任何动静。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 帮边的纪烟雨也凑了过来。 两人对着画默然不语。 魏延忽开口道:“纪小姐,你为何说这画奇怪呢?” 纪烟雨一手托着下巴,再度踮脚,仔细看两个侍女的脸。 好了一会儿才道:“我第一次看这画就觉得奇怪,按理说,名家画画,笔力自然是均衡的。” “大人你看,这左侧执子的女子眼光神态,活灵活现,笔力老道。” “右侧正面冲这我们的这个女子脸庞秀美,自有风流之态,眼睛却有点空洞……” 魏延忙举高手中蜡烛,细照那女子的脸庞。 果然那女子眼中瞳仁乌黑一片,没有半分神采! 鬼使神差,他蓦地探出右手,向那女子的左眼按去。 没什么特别。 顿了顿,他又向女子的右眼按去。 有了! 这右眼瞳仁居然微微凸起! 纪烟雨见他没有收回手,忙凑过来问道:“怎么样?发现了什么?” 魏延侧头看她,“……这似乎是个机关。” 纪烟雨杏眼亮晶晶的,“那大人你快试试呢!” 魏延看了她一眼,指上微微用力。 只听沉闷的“轰隆”之声,眼前的画猛地向内翻转,露出了黑黢黢的洞口! 纪烟雨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魏延眸光一闪,“原来如此……” 他回头看向纪烟雨,见她脸现退缩之意。 “怎么?害怕了?” 纪烟雨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道:“小、小女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害怕什么。” 魏延举着烛火,向里面照了照,这仅容一人过的洞口里面漆黑一团,看不起清楚。 他抬起一腿,就要迈进洞去。 纪烟雨见状忙道:“你这样就进去了?” 魏延转头,嘴角一勾:“不然呢?” 纪烟雨皱眉道:“我们还是先下去找人吧,这千金阁内有这样的暗室,定然有不可告人的勾当,大人这样贸贸然进去,万一……” 魏延浅浅一笑,“你这是担心我?” 纪烟雨眉头一皱:“大人,请慎言!” 魏延方淡淡道:“若是千金阁布的局,你叫他们只会打草惊蛇,而且算来小姑姑刚被带走一柱香的时间,现在下去已然嫌晚,我怕迟则生变!” 纪烟雨见他主意已决,只得道:“如此,那就祝大人顺利找到令姑姑。” 魏延不置可否,道了一声,“有心了。”又嘱咐纪烟雨:“纪小姐还是带上人赶紧家去吧。” 说罢长腿一伸,便要进去。 纪烟雨忽道:“大人,你刚才还怀疑我是同谋,怎的现下又相信了呢?” 魏延弯了弯嘴角,“你在我压力之下,将所见所闻一连讲了三遍,口齿清晰,并不紧张,所讲话语的也全无矛盾、次序颠倒之处。” 原来如此! 这家伙竟刚才是真的将她当作嫌疑人来着! 纪烟雨磨了磨牙。 只是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 她忙问魏延道,“是否要我找人通知魏府?” 魏延摇了摇头,“楼下有我的侍卫,再有一刻钟我不下去的话,自然上来查探,到时侯会见到我留的标记,再相机而动。” 纪烟雨歪头想想,刚才没见他留什么标记啊? 自己错过了什么? 魏延则不在多言,他转过头用烛火照了照洞内,又小心伸出一脚探了探,探到了一块地面,方迈了进去。 就在此时,突生异变! 魏延不知怎的,竟一下子踩空! 这竟是一块伪装的地面! 还好他人比较机灵,下坠之时,一手扒住了洞下方的一块凸起的岩块! 另一只手则一把抓空,手中的蜡烛滚落,摔到洞底,发出“咚”的一声! 纪烟雨忙抢身过来,见魏延的手扒着洞口下方一个地方,忙要伏低身子,伸手去拉魏延! 魏延忙道:“放手!你拉不动我的!” 纪烟雨情急之下,探出大半个身子,已经快要拽住魏延一只手。 只是一个“我”字还没说出口,她就觉身后有劲风袭来! 有人提起她的纤腰,重重往下一推! 纪烟雨瞬间失去平衡,栽进了洞口! 魏延一惊,手里岩块松动,也被一并带着跌了下去! 洞口缓缓合拢,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47章 地下暗室 却说两人沿着石壁跌了下来,魏延踢了石壁一脚,借了下力,顺势一把拉过纪烟雨,紧紧环住她的腰。 抱紧怀里的小人儿,魏延又交替踢了几下石壁,不断在空中调整身形。 好在这洞也不算深,两人落地还不算太狼狈。 下脚之处坚硬平整。 整个洞中一片漆黑。 任谁到了这个环境都有点紧张,怀里的小家伙也不例外,正在瑟瑟发抖。 魏延忙松了手,改拂了拂纪烟雨的肩膀,“纪姑娘,没事儿吧。” 好半天,才听到纪烟雨道:“没,没事。” 她的双手还是紧紧拽住魏延的衣襟不放。 魏延只得道,“纪姑娘,你能不能你先松了魏某……” 纪烟雨“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才松开了魏延的衣襟,忽又改抓住他的袖子不放。 在冷宫中幽禁了近一年,无人想到给她这个图有虚名的皇后配烛火。 她怕黑。 怕黑夜里无处不在的黑影。 仿佛每个黑影里都有一只未知的怪兽。 待到晚间有月亮的时候还好说。 若是连月光都没有,纪烟雨会整个人都绻在寝殿的大床上,用露出棉絮的被子蒙头,在黑暗中哆嗦一夜。 ………… 魏延有点哭笑不得,只得随纪烟雨去了。 他想了想,伸手探入怀中,摸出来一个火折子。 火折子一下被抖开。 魏延接着微弱的火光,迅速将四周看了个大概。 只见四壁皆是一排排的木架,架子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匣子,匣子上挂着各式铜锁。 竟是千金阁的地库! “太好了,你竟有火折子?” 昏黄的微光中露出纪烟雨惊喜的笑脸。 “嗯,本来打算在楼下抽个水烟的……” 魏延无心答话,他的眼光迅速扫了一圈地面。 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断成两截的蜡烛! 魏延眼睛一亮,忙几步奔过去捡起来,用火折子点燃了其中一根断烛。 纪烟雨死死拽着他的衣袖,也紧跟了过来。 暗室中终于迎来了一缕亮光。 魏延听到纪烟雨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那紧拽他衣袖的小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 魏延下意识地摸了摸纪烟雨刚才拉过的衣袖。 褶褶巴巴的,拂都拂不平。 他咳了一下,顿了顿,方拱手道:“纪姑娘,方才多谢你,你本不用涉险的,魏某实在愧疚……” 要是半个时辰前的纪烟雨,她还是很爱看魏延低头的…… 只是现在…… 纪烟雨摇了摇头,望向黑洞洞的上方,打断了他的话。 “大人,我刚才是打算拉您来着。只不过,我不是失脚跌下来,我是被人推下来的!” 魏延眼里闪着凛冽的寒光。 “你说什么!” 纪烟雨寻思道:“这人力气大的很,应该是个男子。” “而且,他身上似乎有种奇怪的味道……” 魏延眸光流转:“什么样的气味?” 纪烟雨摇了摇头,“说不好,就像什么东西发烂了一样,臭臭的。” 魏延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果然是蓄谋已久!” 又抬头望向洞口。 洞口已经被重新封死。 估计就是那人做的! 纪烟雨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上面,“只怕进来容易,出去就难了!” 魏延张了张嘴,终于道:“是魏某误了纪姑娘。” 里面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回想起来,纪烟雨特别想怼他,好好教训下这个自大狂妄的男子。 要不是他半路跳出来捣乱,现在说不定她已经都跟纪江澄汇合,吃上隆越楼的醉鸡了! 不过现在…… 算了,多想无益。 纪烟雨只得闷闷道:“却是小女流年不利……” 魏延沉默了一会,方道:“我仔细看看,可否有别的通路。” 纪烟雨忙道:“我跟你一起。” 她实在是怕黑怕的要死。 魏延点了点头,便举起手中断烛,仔细查看。 只见四周一排排的木架都是靠墙打的,未见有什么出口。 纪烟雨苦笑道:“暗室套着暗室,这千金阁真是不简单啊!” 魏延剑眉紧缩。 现在上去是不可能了,这石壁滑不溜手,确实是攀不上去,便上去了,也未见能开的了那扇门! 毕竟人家已经有了防备。 难道就被困在这里不成? 半明半暗间,他忽然听见“咕噜噜”的声音。 他猛回头看向纪烟雨。 纪烟雨脸似红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嗯,小女失礼……我还没有吃中饭。” 她扶着肚子,只是这肚子不争气的很,竟然又“咕噜噜”两声。 纪烟雨:…… 魏延:…… 见魏延背过身去,纪烟雨又是委屈又是尴尬。 她捂着肚子,抱着双肩,缓缓蹲了下去。 只听见背光处“悉悉索索”的响动,过了片刻,一只香饼递到自己面前。 散发着淡淡的梅香。 纪烟雨睁着大眼,疑惑地向魏延看去。 魏延略侧了头,平静道:“我在荷包里翻出块梅花饼子,本是预备上朝下朝路上垫垫肚子用的……” 纪烟雨一脸感激,“如此,多谢大人了。” 魏延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又转向别处。 “可能不大新鲜了,将就吧。” 纪烟雨犹豫片刻,方接了过去,先是小心将饼掰成两半。 然后她拿起其中一半,小口小口的咬了几下,慢慢地将香饼咽了下去。 确实……不大新鲜。 不过纪烟雨长期在冷宫待过,能活命就不错了,吃什么不是吃呢。 她又慢慢啃了几下,方细声道:“味道……唔,挺好的……” 魏延“嗯”了一声,不再做声。 纪烟雨慢慢吃了半个,又将剩的半个饼递过去,“我够了,这个给大人您吧。” 魏延听闻,并未转身,“你留着吧。” 纪烟雨只得用手帕包了剩余的饼子,放入怀里。 ………… 魏延和纪烟雨急于寻找出路,两人故技重施,把每个木架都统统摸上一遍。 不过可惜的是,还是一无所获。 此时,第一根断烛已块烧完,魏延只得将烧软的残烛跟另一截断烛揉到一起。 纪烟雨见他面色不好,知他心忧,只得没话找话道:“听闻大理寺办的竟是些要案,奇案魏大人最近有没有碰到什么特殊的案子?” 魏延抬眸道:“你对这些感兴趣?” 纪烟雨只得道:“往常祖母喜欢听书,女先儿有时也讲施公案什么的,有的案子险中又险,奇中又奇,挺有意思的。” 魏延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些卖艺的懂得些什么……” 纪烟雨撇撇嘴,默不作声。 好半天,听魏延道:“这几天,恰好又个案子,难办的很。” 纪烟雨来了精神头,魏公现场分析案情哎,这个不是人人都能碰见的! 她忙竖起耳朵,“大人请讲。” 魏延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是地方的一个案子,因是难断,特报到大理寺。” “说是一户人家里的丈夫死了,宗族里都怀疑是妻子与人通奸,合谋害死丈夫。” “这妻子大喊冤枉,说丈夫心悸而亡,宗族里说这丈夫身体康健,从未有这样的事,况且正当壮年,怎会轻易心悸而亡?只是苦无证据。” “我看了卷宗,这妻子也是疑点重重,只是没有证据的话,实难定罪。” 纪烟雨艰难地咽了口吐沫。 她能说她知道这案子怎么破吗? 第48章 老鼠破局 魏延见纪烟雨默不作声,深潭般的眼睛又转向了别处。 好一会儿才道:“……算来,你们小姑娘家家,听这些也不好,没得发噩梦。” 纪烟雨追问道:“若是没有证据会怎样?” 魏延剔了剔烛火,“那也没有长久关着人家的道理,只能放了那妇人。” 纪烟雨“嗯”了一声,又问道,“不知这情夫却是什么人?“ 魏延想了想道:“这是族人说的,本是同村一个铁匠。” 又看了纪烟雨一眼,似乎对她刨根问底颇为好奇,“不过拿奸拿双、捉贼有赃,平白无故说,人家可不会认下。” 纪烟雨已经十分笃定,这就是前世让魏延声名鹊起的“铁钉案”! 只是,怎么能暗示一下魏延呢? 纪烟雨低头琢磨一番,试探道:“或许伤口在不易察觉的地方呢?” 魏延马上道:“我已想了办法,教人讲将尸体细细看了一遍,连指甲缝、脚底板……总之该看不该看的都看了,并没有异常。” 听到“不该看”三字,纪烟雨不由得脸上一红。 魏延似乎也察觉到了,他咳了一声,转过脸去。 连他手中的烛火也摇了一摇。 魏延不作声了。 正当纪烟雨觉得他已经不会再开口,忽听他接着道: “此案已经拖了一月,如今天越来越热,尸体也不好保存,那妇人又吵着冤枉,要让丈夫早日入土为安……只怕这几天都要结案。” 纪烟雨听此心里愈发沉重。 难道说这一世此案又发生了变化? 如果自己不言明的话?凶手竟会逍遥法外不成? 她轻咬朱唇,终于下定了决心。 “嗯,小女到觉得大人还有……地方没有查探。” 魏延转过脸,扬眉道,“却无可能!我亲自带着仵作现场看的……” 纪烟雨笑着道:“人的头发比较浓密,伤口可能在头皮上。亦或者,鼻孔也是隐蔽处,而且极其脆弱,不知大人找人看了没有?” 魏延眼眸中迸发出一道强光,牢牢盯着纪烟雨,里面掺杂了意外、赞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在他的目光炙烤下,纪烟雨混身都不自在,只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纪烟雨心虚地厉害,暗暗祝祷魏延不要生疑。 马上就听魏延问道:“纪姑娘,敢问你是如何想到这一点的?” 纪烟雨心里长叹一声,面上却故意睁大了杏眼,作无辜状。 “大人问这个做什么?就是方才灵光一闪,突然想到的呀。” 魏延点了点头,一双乌黑的眼不经意地扫来,意味深长地道:“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竟有此等见识……” 纪烟雨越发心虚。 她闭了闭眼睛,忽然觉得嘴里有些干。 她舔了舔玫瑰色的唇瓣,勉强笑道: “呵呵,这也只是小女的猜测而已……还请大人回头仔细查看再说。” 不知为何,魏延忽地收回了目光。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始抬头打量起四周。 好半天,像对着纪烟雨,又像对着自己道:“看来,如论如何,都要尽快从这里出去!” ………………………… 两人聊了一会案情,只看这剩下的半截蜡烛也快燃尽了。 纪烟雨越发忧愁,她可是顶顶怕黑的人啊! 此时忽听不远处有“吱吱”的声音。 纪烟雨惊的一下子跳起,又紧紧抓住了魏延的衣袖! 魏延一愣,举烛看了看,笑道:“……不过是老鼠。” 纪烟雨回头一看,果然一只胖大老鼠正在嗑刚才她留在地面上的香饼渣子。 黑漆漆的身影在地上拱来拱去,“吱吱”吃的正欢实。 这老鼠也太肥了,而且还不怕人。 她默默垂下头去,松开了抓着魏延衣袖的手,下一刻却突然抬头,兴奋道:“有老鼠的话……” 魏延一看她神色,瞬间明了。 “不错,地库只有各类古玩、珠宝,哪会有吃的?有这么大老鼠的话……此间必有别的通道!” 两人相视一笑,俱都兴奋起来! 两人死死盯着地上的老鼠。 那饼渣不是很多,马上就要被吃尽了。 纪烟雨忙低声道,“大人,我走的慢,待会您拿了蜡烛,仔细跟着老鼠,看他们去了何处!” 魏延不错眼地盯着老鼠,闻言道:“好,你在这里等我。” 又过了片刻,只见那一只大老鼠已经饱餐完毕,“吱吱”几声,遁入黑暗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 魏延“嗖”地飞身跟在老鼠后面,一手罩着烛火,生怕烛火被自己荡起来的风吹灭,双目则牢牢锁定小东西的影子。 那老鼠本就跑的快。 见人追过来,愈发使出看家本领,发疯般地在地库地面上跑来跑去。 无奈魏延追影随行,始终紧紧跟在后面。 这小东西见还是甩不掉,终于一头扎进东侧两排木架中间,不见了踪影。 魏延收了脚步,忙举烛查看。 果然! 这两排木架间凹进去一块空! 差不多能容一人侧身通过! 魏延伸手探去。 不是预想中的冰冷石壁,而是一道漆成跟石壁同一颜色的木门! 借着昏黄的烛火,魏延低头看去。 木门下侧边缘隐约有一个见方两尺的小洞! 边缘不甚规整,应是日子久了,被老鼠嗑出来的。 不用说,刚才那老鼠肯定是从这个口子溜进去的。 魏延忙用手指勾勒出门的形状,拍拍按按,希望能找到把手。 无奈按了一圈,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只听黑暗中,传来丝罗轻轻摩擦的“沙沙”声。 纪烟雨循着烛光走了过来。 魏延看了她一眼:“这里有一道木门,只是不知如何打开。” 纪烟雨借着越发微弱的烛光,仔细观察了下这木门和周围的两个木架。 两人愁眉紧缩,盯着木门沉默了半晌。 纪烟雨忽然道:“大人,你看!” 魏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只见纪烟雨指的是右侧木架上的一只梅瓶。 魏延黑如深潭般的眼睛望了过来。 “纪姑娘,你想说什么?” 纪烟雨嘴角含笑。 “大人不觉得奇怪吗?这一屋子的匣子都上锁,唯有一个梅瓶孤零零放在外面。” 魏延忙转头一看。 确实如此。 这只细口大肚喜鹊登梅瓶在一排排的匣子中间显得特别扎眼。 他略一思索,伸手去触这瓶子。 入手冰凉温润,没什么不同。 魏延又试着拿起来看看。 拿不动! 这瓶子竟然是固定在这木架上的! 魏延眸光流转,想了一想,向左拧梅瓶。 梅瓶没有动。 魏延忙又向右一拧梅瓶。 只听“吱嘎”一声! 眼前的木门向内慢慢敞开了。 魏延和纪烟雨忙向里面望去。 只见一段黑黢黢的石梯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处。 就在此时,魏延手中的蜡烛熄灭了。 第49章 神秘喜房 暗室又归于一片黑暗。 魏延还未动作,只觉一段幽香靠了过来。 一只小手牢牢攥住了他的衣袖。 微微发颤。 魏延忙从怀中掏出剩余的火折子。 他刚要抖,就听纪烟雨道:“大人,还是省着用,我们先进去再说。” 柔柔颤颤的声音就在他胸口左近。 魏延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他往前一步,纪烟雨便紧拽着他,也走了一步。 幽香如影随形。 胳膊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仿佛要让人在黑暗里窒息。 魏延忽的停下脚步,纪烟雨也停了。 “大人?” “……没事。” ………………………… 话说魏延侧身扶着纪烟雨,一前一后进了那扇小门。 魏延在前,没走几步,他便用脚触到了石梯,忙回头提醒:“小心这边。” 纪烟雨“嗯”了一声,分出一手,小心提裙拾级而上。 两人磕磕绊绊不知走了多久。 在前面的魏延突然停了下来,纪烟雨不妨,脑袋一下子结结实实撞在他后背上。 后背硬的跟石头似的。 纪烟雨鼻子一阵发酸,不由得“嘤咛”一声。 还没等她说话,忽听耳边魏延低声道:“前面有亮光。” 纪烟雨忙从魏延身后探出螓首。 果然,前方有一丝淡淡微光。 似乎看出来纪烟雨的紧张,魏延低声道:“你跟紧我。” 纪烟雨抿紧朱唇,越发攥紧了魏延的衣袖。 两人小心谨慎,尽量不发出大的动静。 又在黑黢黢的通道中摸了一会,眼前的光亮方越来越大。 这通道并不长。 只是黑暗之中无法视物,况且石梯阴冷潮湿,踩上去也有点打滑,两人走的十分缓慢。 忽然间,纪烟雨皱了皱鼻子。 一股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传了过来。 似乎离那光亮越来越近了。 又过了片刻,两人方行到了通道的尽头。 一扇小小的木门虚掩着。 漏出点点光线。 魏延在纪烟雨耳边道,“待我先进去看看。” 纪烟雨点了点头,也小声道:“大人小心。” 这才松开了魏延的衣袖。 魏延转过身,探出左手轻轻拂了拂纪烟雨拉过的衣袖。 目光闪了闪。 踏上最后几级石梯,魏延先轻轻靠近门口,侧过耳朵,听了一会,方抬手轻轻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 那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在这静寂的通道中显得格外刺耳。 纪烟雨禁不住两手攥成拳,心砰砰直跳。 魏延又顿了顿,见没什么动静,方闪身进去。 纪烟雨在黑暗中等待。 四周一片寂静。 这里好像是被世人遗忘的角落。 通道中一股子潮湿的泥土味。 也不晓得有没有虫子。 一想到此,纪烟雨就觉的哪里都麻酥酥的。 恨不得魏延马上出来。 只是等了又等,门里还是毫无动静。 纪烟雨不由得担心起来。 她小心翼翼迈上最后几节石梯,大着胆子扒着门边向里面看去。 忽然,半明半暗的阴影中闪出一张人脸! 纪烟雨“啊”了一声,连着后退两步! 一脚踩空! 那人一把揽过纪烟雨的腰,稳住她的身子,温言道:“是我。” 纪烟雨这才回过了神儿,稍微挣了一下,讪讪道:“烟雨,烟雨胆小,让大人见笑了。” 魏延收回来自己的手,负在身后。 嘴角微微一勾,“原来你就是纪烟雨。” 纪烟雨借着微光,见他笑的大有深意,不由奇道:大人也听说过烟雨的名字?” 魏延眼波流转,黑如深潭,根本看不透。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道:“纪姑娘跟我进来吧,没什么危险,只是………你进来便知道了。” 纪烟雨随着他踏进房门。 只见这房间不大,布置地倒华丽。 楠木的双人拔步牙床,床边设有雕漆的衣架,墙边的紫檀桌上还摆着几盘大枣花生…… 并一对精美的烛台。 而烛台上的龙凤蜡烛则刚烧了个头。 烛火正“噼啪”抖动。 却是一间喜房! 在这千金阁的地下居然藏了一间喜房! 这是何意? 难道与魏氏失踪一事有关? 纪烟雨回头看向魏延,只见他点了点头,眼中划也过一丝疑惑。 纪烟雨在这不大的房间走了几圈,指着地上的黑色火盆道:“大人可看见了这个?” 那火盆中似乎刚刚烧了什么东西,灰烬中还残留几点火星儿。 魏延点了点头:“这里刚才有人在!” 纪烟雨小声道:“可曾找到出口?” 魏延摇了摇头,苦笑道:“也不知这千金阁的人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纪烟雨抓了一把盘子里的大枣花生。 手指微微收紧。 花生壳子发出“嘎嘎”的脆响, 她尤记得自己前一世成亲的那天,也是紧张又羞涩地坐在喜床上。 那时候自己脸上蒙着喜帕,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身下硌的难受。 顺手摸了一把,拿到帕子下自己一看,方知是大枣花生…… 早生贵子。 纪烟雨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好生讽刺。 嗯………不对! 纪烟雨猛地回头看向喜床。 只见喜床上只简单铺了一层薄薄的红色锦被,并没有枕头。 这喜床干净、整洁……地有点过分。 此时,魏延也走了过来。 “纪姑娘,你……” 他看到了纪烟雨抓在手里的大枣和花生。 低头想了想,瞬间明白了她的疑惑之处。 这大枣花生按照大平朝的规矩是一定要撒满喜床的。 然而这间喜房的大枣花生却是摆在一旁的盘子里。 魏延探出手去,轻轻拾起被子一角,又抬头看看纪烟雨。 纪烟雨微微颔首。 魏延抿紧下唇,猛地掀开被子! 被子下面哪里有什么床板? 只有一个长方形的扁木箱! 这是何意? 双人对视一眼。 纪烟雨见箱子上没锁,便学着魏延的样子,探出手去。 手刚触到箱子边。 只听魏延道:“慢着,我来。” 纪烟雨只得缩回手,又见魏延挑眉示意她退后,只得后退了几步。 魏延先是叩了叩,箱子发出几声闷响,然后又归于平静。 魏延双手用力,“啪”的一声大力掀开了木箱的盖子。 两人忙凝神看去。 只看箱子四面漆成黑色,唯箱子底被漆成了白色,整个箱子空空如也。 魏延看了片刻,便抬腿要迈进去。 纪烟雨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不知怎的,力气有点大,连带魏延的深紫衣领都给拽歪了。 露出白色里衣和半截光滑的锁骨。 魏延双目沉沉,他缓缓低头,盯着纪烟雨闯祸的双手。 第50章 图穷匕见 纪烟雨忙缩回手,讪讪道:“……大人,烟雨也是一时急了……” “……没事。” 魏延面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正了正外衫,顺手把自己领口裹了个严实。 纪烟雨脸红的简直要滴出血来。 头低的快要碰到自己胸口。 忽听魏延唤她,“你看。” 纪烟雨抬头,只见魏延一指箱子底部。 纪烟雨俯身看去。 只见箱子底部的侧壁上赫然印着几枚脚印。 大小交错,有点杂乱。 魏延笃定道:“有人曾经躺在这里。” 纪烟雨抬眸,“大人也要一试?” 魏延微微点了点头,“房中里里外外我都看遍了,唯有这里最为可疑。” “既是不止一人躺下过,必然是有什么缘故。” 说罢干脆利索地迈进箱子,躺倒在里面,靴子刚刚对着那几枚脚印。 纪烟雨皱了皱眉。 她总觉得这里处处透着诡异。 地库也是,这喜房也是。 还没等她捋清自己的思路。 只听“轰隆”一响! 电光石火间,那箱子的底忽然翻转! 纪烟雨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躺在里面的魏延就消失不见了! ………………………… 纪烟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魏,魏大人—” 无论她怎么喊,房内空空荡荡,只有外面阴冷的通道传来些许回音。 纪烟雨转过头。 房内一切如旧,龙凤烛还在燃烧。 仿佛一直都是她一个人,魏延的出现只不过是她的错觉而已。 纪烟雨忙蹲下来,双手死命地去推那箱子。 箱子纹丝不动。 跟地面是连在一起的。 纪烟雨额头冒出了冷汗。 重生到现在,事情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这还是第一次。 该怎么办呢? 忽然,她听到心底都个声音说,“既然已没希望出去,何不拼死一试。” 她握紧了拳头,咬住下唇。 她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纪烟雨学着魏延的样子,迈进箱子,充满恐惧地卧倒在箱子里,双脚蹬着杂乱的脚印。 躺下的一瞬间。 她心里反到有了一丝坦然。 反正已经很糟糕了,还能再糟糕么? 她合上双目。 “一、二……” 没等她数到三,纪烟雨觉得自己身下一空。 身下的木板向下翻转。 她整个人坠了下去。 在黑暗中滚了几圈,然后落到了一个柔软之处。 身边有一种熟悉的松香味。 纪烟雨猛地睁开眼睛。 一块黑色的板子横在身前。 从上面可以看到头顶悬着的一条白幡。 白幡! 纪烟雨睁大了眼睛,这是…… 她刚一动,手就被人捉住。 纪烟雨一转头,只见魏延正含笑望着她。 “大人……?” 纪烟雨又惊又喜。 只见魏延一根手指竖在唇边。 “嘘。” 纪烟雨忙噤声。 小脑袋晃了半圈,她这才发现她和魏延身子靠着身子,腿挨着腿,正一起躺在一块白绸被上。 两人所在之处,正是一副楠木棺材! 不知道哪里打来一道昏黄的烛光,半盍上的棺材板在她身上投下一道浓重的阴影。 四周弥漫着阴冷的气息。 纪烟雨吓到说不出话来,身子微微发颤。 魏延摁了摁她的手,低声道,“你留在这里。” 纪烟雨哆嗦着点了点头。 魏延寒冰般的目光扫了一眼女孩发白的薄唇,缓缓在棺中坐起身来。 片刻又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长腿一伸,迈了出去。 纪烟雨只觉得手脚麻痹,心跳如鼓。 她侧耳细听。 外面没什么动静,还是静悄悄的。 这是一个地下坟墓? 要不怎会有棺材呢? 好半天,外面都没有声响。 终于,好奇心压过恐惧,纪烟雨咬着牙,学着魏延的样子,左手一撑,坐起身来。 她环视四周。 只见自己正身处一间正正方方的石室。 石室正前方有一盏烛台。 上面孤孤单单点着一根白蜡,烛火微弱,似乎随时可以熄灭。 石室一角还立着一副盔甲,铁盔铁面,甲胄旁靠着一把长剑。 除了自己身下的这副棺材,旁边还并排放着一副。 而魏延此刻正站在那副棺材边,一脸的不可置信。 纪烟雨忙小声唤道:“魏大人……” 魏延没回话,甚至连头都没抬。 全部都神魂似乎都被这副棺材收走了。 纪烟雨忙站起身,小心地迈出棺材。 地面不甚平整,沙砾透过薄薄的绣鞋,扎的她脚生疼。 纪烟雨来到魏延身边。 不知怎的,她又闻到一股熟悉的臭味。 像是………似曾相识。 不过眼前吸引她全部心神的,却是棺中躺着的那人。 只见棺中人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朱唇微合,一脸安详地躺在棺中。 这不就是那个烦人的魏氏表姨吗? 魏延缓缓抬起右手,向魏氏的鼻下探去。 马上又闪电般的撤回手,倒吸一口凉气。 “她,她死了吗?” 纪烟雨颤颤问道。 魏延面无表情,眼底却是绝对的肃杀和冷酷。 纪烟雨被他可怖的神情吓的后退一步。 鼻端那股臭臭的味道越发浓郁了。 魏延俯身,抬起棺中人的上身,似要把她抱出来。 变故就在这一刻! 纪烟雨只听身后几声“卡卡”怪响。 刚一回头,便见那盔甲忽地从阴影中窜了出来,不知何时抓起长剑,正向着魏延露出的后心捅去! “魏大人—” 纪烟雨惊叫出声。 电光火石间,魏延来不及将魏氏放下,只得稍稍错开剑锋,险险避过。 盔甲里早就有人! 纪烟雨脑筋急转。 哪知道一剑不中,那盔甲人又向魏延眼睛刺去! 魏延一偏头,那剑锋忽的一转,改刺他大腿。 魏延上半身受魏氏所累,根本动不了,只好飞起一脚去踹那盔甲的腰。 盔甲中的人不躲不避,硬生生地受了这一脚! 闷闷地“哼”了一声,但攻势不减。 魏延几乎同时也被他一剑刺破了大腿。 鲜血刷地飞溅出来! 魏延吃疼,身子一歪,不过还是一手撑棺,忍痛将魏氏轻轻推回棺内。 纪烟雨忙喊道,“魏大人—” 魏延没有看她。 事实上,他也没法动。 因为那柄锋利的长剑此刻就架在他脖颈上。 那盔甲中的人嘿嘿笑道:“知趣的话,就别动!” 纪烟雨刚要上前。 只见那人微微转头,面具狰狞可怖,厉声喝道:“你也别动!” 纪烟雨攥紧了拳头,混身剧烈抖动,说不清自己是愤怒还是恐惧。 她想她已经听出了此人是谁。 她一字一句道: “敢问千金阁少主,你不好好照顾买卖,玩的是什么把戏?” 那盔甲中的人“噗嗤”一笑,“纪大小姐好生聪慧!在下也有那么一丢丢的后悔,此番竟是我小瞧了你们,竟让你们摸到此间来!” “嘿嘿嘿”,他接着狞笑道:“不过纪大小姐,你可要知道,智者寿短呀!” 魏延阴沉道:“千金阁少主么?你对我小姑姑怎么了?” 那人冷笑,“我和卿卿已经结为连理,所谓生则同寝、死则同穴,大侄子,你看不出来么?” 魏延怒道:“罔顾人伦、不知廉耻的东西,你敢动我们魏家的人?” 那人哈哈一笑,手里的剑也跟着抖了一抖,“魏家吗!我好怕啊……” 又看着两人道:“不过,今天的事?魏家又怎会知道呢?” 纪烟雨心头一震。 只听这千金阁少主得意地说,“你们还以为自己还出的去吗?” 冷汗顺着纪烟雨的额头流了下来。 第51章 得意忘形 “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延在受伤的腿上连点几处大穴,黑如点漆的眸光之中,满是冰冷。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们、出、不、去、了!” 这千金阁的少主得意忘形,“我吴逊能得你们这么多人陪葬,死而无憾啊。” 这吴逊动作大了点,纪烟雨的鼻端顿时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臭味。 吴逊话音刚落,纪烟雨道:“你得了病。”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口气。 吴逊的身子明显僵了僵,忽的哈哈笑道,“人谁无病?生老病死、爱恨贪嗔,单我有病不成。” “我便是有病,也是痴病!不过卿卿已经过来陪我了,我已经了无遗憾。”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也罢!” 他忽地挥动手中长剑,“……正好送你们上路!” 魏延猛地向后俯身,避过这一剑,接着闪电般探出右手,重重地在剑身上一弹! “铮”的一声,吴逊手中长剑脱手!滚落到地上! 他一慌,忙俯身抢剑。 魏延哪他这个机会,飞起没受伤的左腿,一脚向吴逊的脑袋踹去。 吴逊一侧头,脸上的面具“哗”的飞了出去,露出一张清癯苍白的脸。 纪烟雨定睛看去,果然是中午见到的千金阁少主! 只见吴逊嘴角挂着一缕血丝,“早就听说魏大人大名,果然身手了得!” 魏延早已趁机执剑在手,颤颤的剑尖指着吴逊的鼻子道,哼道:“知道就好。” 吴逊不慌不忙,伸出手被抹了下嘴边的血迹,反倒顺势盘腿坐到了地上。 魏延剑指他眉心,“耍什么花招?不要命了吗?” 吴逊嘻嘻一笑,“吴某人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说罢竖起中指,将剑尖稍稍拨离,“……所以你逼着我也没用。” 魏延眸中怒气汹涌,牙缝里挤出话来,“哦?我那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地削下来如何?” 吴逊神色自若,挑了挑眉毛,做出个大惊小怪的神情,“卿卿与我两情相悦,你这样做,卿卿在天有灵,会不高兴的。” 魏延神色一变,剑身也跟着微微抖动。 吴逊眼有得色,抿唇微笑。 边上的纪烟雨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冷冰冰道:“吴公子何必信口开河,魏小姐并没有死。” 魏延微微仰头,又惊又喜,高声问道,“你可看的清楚?方才她已没有鼻息!” 眼睛还是牢牢锁住吴逊,不曾有半刻分神。 纪烟雨道:“她虽然没有鼻息,可是我观她胸口还有起伏,刚才特地侧耳听了一下,果然还有心跳!” 娇柔的声音里透着喜悦。 魏延勾了一下嘴角,剑尖虚虚点了点吴逊的额头,“吴逊,你怎么说?” 吴逊平静的脸上裂开了一条缝,旋即又恢复了镇定的模样。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魏延“刷”的抖了下手腕。 一个漂亮的剑花过后,吴逊的左脸上多了一条深深的血痕。 “还不说么?” 吴逊伸手探了探血痕,手指蘸了点血,放到唇边舔了舔,哈哈笑道:“有本事你就折磨死吴某人,我死了,你们更出不去!” 魏延眼神转暗,就要挥剑。 纪烟雨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一把拉住魏延的袖子,“大人,慢着。” 魏延剑眉一挑,静静地看着她。 纪烟雨凝视他的眼睛,缓缓道:“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说罢踮起脚,在魏延耳边嘀咕了两句。 魏延深深看了一眼纪烟雨,俯下身子,对着吴逊哼了一声。 “你得了什么病?什么时候死我不知道,反正我们是出的去的。” 吴逊嘿然道:“魏大人,这地下几个房间我足足找人修了一年,要是能让你们轻易出去,那也不是我吴逊的手笔了。” 魏延勾唇一笑,“我们不见了的话,永定侯府和魏府,乃至大理寺都会出手,会找你父亲要人。” 吴逊“噗嗤”笑出声来,“我父亲自然是不知这里的,找他也是无用!” 只听纪烟雨插嘴道:“你这地方工事复杂,一年能完成的话,找了不少能工巧匠吧。” 吴逊甩了她一个“你还算识货”的傲娇眼神,抿唇不语。 只听纪烟雨笃定道:“你请了这么多人,花了这么多钱,不会不留下蛛丝马迹!” 魏延赞许地看了纪烟雨一眼,接着道: “不错,听我小姑姑曾提起过,说令尊白手起家。能把生意作这么大的人,一定是心思细腻、能够掌控全局之人。” “我不相信你在他眼皮底下搞这么大动作,他会一无所知!“ 吴逊脸上出现一丝松动。 魏延把剑收回,竖在身后,“事关你和令尊的身家性命,相信令尊定会知无不言的。” 吴逊低下了头,看不清神色。 魏延猛地伸出两指,捏起吴逊的下巴。 “另外,忘了告诉你!别的不敢打包票,让我们大理寺的探子,去找到修这地库的工匠可不是什么难事。” “让他们开口有的是办法,谁人无父母兄弟子女呢?吴公子,你说是吧?” 吴逊瞪着他,脸色逐渐发黑。 “你—” 纪烟雨忽道,“吴公子,人要犯一个错误容易,补救却难,很多事情往往在一念之间。” 吴逊眯了眯眼睛,“让我主动放你们出去?” 纪烟雨点了点头,“公子是聪明人,知道怎样才不累及更多人,尤其是你在乎、和在乎你的人!” 吴逊忽然摇头,斩钉截铁道:“不行!你们会把卿卿带走的!我已经时日无多,无论如何都不会与她分开的!” 纪烟雨皱眉道:“你到底得了什么病?这世上奇人无数,万一有医治之法呢?” 吴逊冷笑,“我的事情,我自己清楚,纪大小姐莫要多言。” 沉默中,忽听纪烟雨道,“我倒是认识一人,医术超群,而且不日就到京城。” 吴逊幽暗瞳中迸出一丝亮光,却不说话。 纪烟雨眨了眨眼:“玄真道长,你知道么?” 吴逊微微动容,嘴上却冷硬道:“我是什么人?人家可是国师?他能救我?” 纪烟雨走近一步:“我是他的弟子,或可帮你说说。” 魏延猛地抬头,一双乌黑鎏金的眼上上下下打量着纪烟雨。 吴逊挑眉:“当真?” 纪烟雨笃定道:“自然,我不日就要行拜师礼了。届时问问他,我师傅慈悲为怀,定会看看你的病。” 在魏延审视的目光下,不知为何,纪烟雨突然有种心虚的感觉。 “师傅,对不住您老人家了,暂且先借用下您老人家的威名。” 吴逊闭目想了一会,对魏延道:“魏大人,你靠过来,我教你解救卿卿的法子。” 又对纪烟雨道:“纪大小姐,你且退后。” 魏延将信将疑,用眼神示意纪烟雨退后几乎,手中撑剑,俯视吴逊。 吴逊看了看眼前的地面,甩了个眼神给魏延,魏延只得慢慢蹲了下来,抬起双眸平视吴逊。 只见吴逊从怀里掏出两只银勺子。 两勺相击,发出诡异的“叮叮”声。 吴逊乌黑的瞳仁紧紧锁住魏延。 一时间。 两人目光相接。 魏延脸色忽的显出迷茫之色,仿佛整个人都痴了。 第52章 诡异转折 只听吴逊如梦似幻的声音似乎来自天外。 “魏延,你忘了最痛苦的事了吧?” 魏延双目失了焦距,缓缓重复道,“最痛苦的事?” 仿佛在问吴逊?又仿佛在问自己。 吴逊诡异一笑,“最痛苦的时候,那种感觉,生不如死吧……” 魏延愣了一会,忽然点了点头,“她死之后,我活着再无趣味。” 吴逊忽地凑近魏延,两人几乎鼻尖对着鼻尖,低低道; “那你还在等什么……杀了自己,不就解脱了吗?“ 他话音未落。 “你在对魏大人作什么?” 纪烟雨不知何时走了回来。 她一把拉起魏延的袖子,看见魏延浑浑噩噩的样子,惊的睁大了双眼。 “魏大人,你,你怎么了?” 看到纪烟雨,魏延的眼中慢慢有了神采,他眼中含笑,似乎透过纪烟雨在看另一个人。 “盼儿,你来接我了是吗?我等得你好苦。” 他眉目含情,神色却凄苦的很,眼尾渐渐红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魏延,纪烟雨吓得头皮发炸,她大着胆子摇了一摇魏延。 “魏,魏大人,你怎么了!你,你别吓我。” 只听旁边的吴逊轻飘飘说道,“莫要白费功夫了,纪大小姐,魏大人已经是我的了。” 纪烟雨猛地转身,“你,你对他怎么了?他怎会如此!” 吴逊撇了撇嘴角,不去理她,接着用那种诡异的语气对魏延道: “还在等什么?就是此刻,快点解脱吧!从此世上再无痛苦凄凉!” 只见魏延顺从地点了点头,转身举起长剑,蓦地架在自己颈间! 纪烟雨顾不得许多,劈手就要去夺魏延手中的剑。 魏延呆呆地看着她,脸上又现出了迷茫之色。 吴逊在旁边狰狞如饿鬼,厉声喝道,“还在等什么!” 魏延脸上神色变换,颇为挣扎,拿着剑的手抖动地厉害。 纪烟雨猛地双手抓住他的衣领,“魏大人!你醒一醒啊!你看看我是谁?我是纪烟雨啊!” “纪烟雨?” 魏延眸中似乎有了一瞬间的清明,他侧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架在脖子上的剑。 好看的剑眉皱起。 冷汗顺着他的俊脸一滴滴流入衣领中,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 神色中掺杂着绝望、震惊、后悔…… ……种种复杂的情感将他的脸扭曲的不成样子! 只听又是“叮叮”两声。 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东西,魏延惊讶地睁大双眼,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身子软软地躺到。 “咣当”一声。 他手中的剑也重重跌落在地上! 正落到吴逊脚边。 吴逊俯忙捡起剑,怪叫道:“真没用!” 纪烟雨扑过去,伏在魏延身旁,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去拍打魏延毫无生气的面颊,“魏,魏大人……” 吴逊一手执剑,松了一口气道,“纪大小姐,我劝你别白费功夫了,不是说了吗?他已经是我的人了!他,醒不过来了!” 纪烟雨猛地回头,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妖法?” 吴逊嘿嘿一笑,“纪大小姐,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知道么?” 纪烟雨怒瞪着他不语。 吴逊撑着长剑,勉力站了起来。 走着走着,许是铁靴太沉,他弯下腰,解开了暗扣,踢掉靴子,走到魏氏的棺材旁。 消瘦苍白的青年一手拂上她的脸庞,语气温柔,跟方才的厉鬼模样仿佛是两个人。 “卿卿,说实在的,我还挺感谢你那个死鬼丈夫的,他要是不早死,我哪有机会再见到你?” “卿卿,你别急,待我解决剩下的一个,我就过来陪着你,我们躺下来,好好说说话,再也不分开了。” 末了,又将魏氏鬓边的碎发收在耳后,喃喃道: “哼!你父亲一心让你嫁入高门,又怎样呢?最后陪着你的,还不还是我吗?” “我待会收拾魏延,你可别怪我,谁叫他长的那么像你爹呢?我看着这张脸就生厌!” 说罢,回转身子,一双妖异的双眸紧盯着纪烟雨,手里拿着银勺。 纪烟雨情知有异,忙错开了眼,向后连退几步。 还不等她逃开,只听“叮叮”两声。 纪烟雨脑袋里“嗡”的一声,情不自禁地看向吴逊。 一瞬间,墓室消失了…… 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底黑洞。 地化为天,天化为地。 慢慢地,天地化为千万碎片,一切尽为虚空。 眼前只有吴逊渐渐放大的笑脸,还有他眼中无尽的恶意。 他微微笑着,苍白的双颊浮上两团病态的嫣红,引诱般地说道: “纪烟雨,你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纪烟雨双眸显出迷茫之色,“最痛苦的事?” “是啊,最最痛苦的,莫过去……” 后半截话却是咽了下去,只垂头不语。 纪烟雨脑中一片纷乱,耳边尽是“叮叮”勺子敲击的声音。 万古不绝…… 见纪烟雨犹豫,吴逊微微皱眉,眼珠一转。 “死就是解脱,知道吗?” “纪烟雨,你看,这个人就是你的命中劫数!去!你去杀了他,就解脱了。” 纪烟雨方抬起头,目光空洞。 见吴逊指着倒地的魏延,她眼中仿佛领悟了什么,现出一点点光,继而缓缓点了点头。 吴逊满意地笑了笑,“哝,这给你。” 说罢双手奉上手中长剑。 纪烟雨拿起剑柄,手中掂了一掂,又对着魏延比了比,摇摇晃晃迈出一步。 然而却是无论如何,不肯走第二步了。 只将剑尖指地,低头不语。 吴逊忙转过来,凑近她耳边道: “你心软了?要知道,杀了他就是解脱!怎么,连这都办不到?” 话音刚落。 就见纪烟雨狠狠将剑插入他的右脚! ………………………… 方才吴逊已经踢掉铁靴,此时脚上不过是一双软底布鞋。 纪烟雨一剑下去,登时在他右脚上扎出个血洞! 吴逊“啊”地一声惨叫,振的墓室嗡嗡直响。 连墓室顶上的灰尘都簌簌抖了下来。 不等他下一步动作。 纪烟雨已拔出剑尖,双手用力,直直削他左边小腿! 吴逊痛的厉害,根本来不及动作! 剑锋过后,他的腿一软,“咣当”一声,倒在血泊之中! 纪烟雨知机不可失,忙空出一手,伸向他怀里,把那两支银勺搜了出来。 吴逊捂着汩汩冒血的伤脚,抖着苍白的嘴唇。 “你,你到底是何人?如何能破我的迷魂术?” 第53章 天赋异禀 纪烟雨心里也疑惑的很。 方才她确实产生了幻觉,但当吴逊指使她伤人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她盯着手里的银勺,怔怔不语。 但她没纠结太长时间,毕竟要赶紧摆脱眼前的困局。 她霍地将剑横在吴逊颈间。 “说!怎么救魏延和魏氏?” 吴逊撇了撇嘴,正要说什么,忽地侧头,“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点点鲜血飞溅到砂石地上,一股血腥之气迅速弥漫开来。 墓室愈发显得阴森恐怖。 纪烟雨忍住恶心,仍牢牢执剑,不闪不避。 吴逊用袖子揩了唇边残血,冷笑道,“纪大小姐,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告诉你?实话不怕告诉你,我等这一天好久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你,他,全是我的陪葬!” 说罢,他笑的越发癫狂。 纪烟雨皱紧眉头,手抖的厉害。 眼前闪过祖母、父亲、纪江澄和长生的脸…… 她不想死啊,尤其不想跟这个疯子一起死在这里! 她定了定神,不经意间撇到了手中的银勺。 银勺、敲击、幻境…… 既然吴逊的迷魂术对她无效的话…… 一个主意渐渐浮出脑海。 想到此,她微抬下巴,猛地反手,用剑柄狠狠砸了下吴逊的脑袋! “啊呀!你干什么!” 吴逊痛苦地抱头叫道。 “还没完呢!” 纪烟雨唇边挂着一丝冷笑,手中不停,剑柄照着吴逊的后脑又是两下。 吴逊登时眼冒金星,随未完全失去意识,整个人也是昏昏沉沉的了。 等得就是这个时候! 纪烟雨赶忙回身,摸到魏延身边,顾不得许多,迅速地把他的腰带解了下来。 放任昏迷的大理寺卿襟怀大敞,纪烟雨又急忙奔回来。 趁着吴逊迷迷糊糊,将他手臂翻转回来,用魏延的腰带将他双手绑了个结实。 扫除了威胁,这下纪烟雨终于松了一口气,方察觉鬓边、鼻尖全是细密的汗珠。 气息稍平,纪烟雨心中记挂着魏延,又折回魏延身畔。 只见他蹙着双眉,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美好的弧形,总在放狠话的薄唇微抿,再加上衣衫不整,倒是颇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意味。 呸呸,瞎想什么? 纪烟雨简直要鄙视自己,忙伸手在他鼻下探了一探。 果然,跟魏氏一样,他也没了鼻息! 纪烟雨心里发急,她忙俯身,侧耳将头贴在魏延的心口处。 此时,魏延外衫大敞,纪烟雨隔着薄薄的里衣,听到了他铿锵有力的心跳。 嗯,不仅有力,还越跳越快…… 不管怎样,还活着就好!纪烟雨长出一口气! 顿了顿,她又一脸的做贼心虚,轻轻将魏延的衣襟掩上。 末了又查看了下魏延的伤腿,只见伤口不是很深,只是翻出来些许皮肉,颇有点触目惊心的意思。 纪烟雨犹豫片刻,还是摸出自己的手帕,利落地撕成两截,在魏延的伤口处打了个结。 一边手里忙活,纪烟雨一边默默盘算。 她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方才吴逊的施为。 眼里是掩饰不住的跃跃欲试。 只是…… 现在吴逊半眯着眼,昏昏沉沉的模样……似乎有些难办。 纪烟雨打量了一下这石室。 这破地方阴冷潮湿,除了躺到的这几个人,冰冷的棺材,加地上恐怖的血迹,什么也没有…… 嗯? 她眼角瞥到那盏烛台…… 杏眼弯弯。 有了! ………………………… 吴逊好像在做一个长长的梦。 在梦境里,他依然不得不跟爱着的女子分手,只因为他是一介商贾之身。 “把他给我打出去!” “哪里来的臭小子?也敢打我小女儿的主意!” 魏老太爷吹胡子瞪眼。 令下人将他爹、他自己和媒人都打了出来。 那膀大腰圆的下人出手没个轻重,一棍子打到他的腿上…… “嘶”,好疼! 吴逊挣扎着抬起眼皮,忽觉脸上火辣辣疼的厉害! 一时间,甚至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挣扎着想摸一下自己的脸,可无论如何,手都动不了! 好一会,吴逊才清醒过来,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只见纪烟雨刚刚扶正了蜡烛。 脸色的刺痛似乎是因为…… 这个臭丫头往自己的脸上滴了蜡油! “你—” 吴逊简直要被气死! 他直着脖子恨声道:“臭丫头,要杀要剐随便,只是士可杀,不可辱,知道么?” 纪烟雨嘻嘻一笑,也不答言,“刷”的一下,在他眼前亮出那一对银勺。 “你,你干什么?” 吴逊忽地就有些戒备。 刚才的迷魂术对这臭丫头没有丝毫作用!她,她这是要做什么…… 纪烟雨学着吴逊的样子,“叮叮”敲了两下勺子,目不转睛盯着吴逊的眼睛。 吴逊瞳孔收紧,脸上霍地浮现出恐惧之色,拼命挣扎着要错开头。 肩膀起起伏伏,被绑的手臂爆出了青筋,像一个溺水的孩童。 纪烟雨哪给他这个机会,探出手,牢牢固定住了他的脑袋。 杏眼眨都不敢眨,有模有样的轻轻地问,“吴逊,你很痛苦吧。” 吴逊眨吧下眼睛。 久久没有回应。 正当纪烟雨要放弃的时候,吴逊忽然略带迷茫的问,“你,你怎么知道?” 纪烟雨面上平静,心里面却翻江倒海。 天啊!她,她居然也会迷魂术! 而且无师自通! 这算不算是天赋异禀? 不过现在可不是纠结的时候…… 纪烟雨浅浅一笑。 “你喜欢卿卿,卿卿却嫁给了旁人,你难道不痛苦?” 吴逊早就停止了挣扎,双眼现出迷茫之色,脸上却是凄苦万分。 “我当然疼,我这里疼!” 说罢,一拂自己心口。 “千刀万剐的滋味知道么?就是我见到她披着大红嫁衣迈进林府的那一瞬!” 纪烟雨道:“你既然喜欢她,她幸福,你应该替她高兴才是。” 吴逊猛地摇头,“不,她不开心,有两次她还捎信给我,我去见了她……她一点都不开心。” 纪烟雨挑眉道:“魏……不,卿卿不开心,却是什么缘故?” 吴逊歪头,似乎想起来什么伤心事,脸色一暗,“她说,她说她再没有孩子,一定会被林家休弃,让我想办法。” 纪烟雨心中生疑,口中却平静问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吴逊眼露温柔之色,略显羞涩,“我当然能……帮她,我们,那天,终于在一起了……” 这话犹如一声闷雷,纪烟雨大吃了一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吴逊面色忽然一变,咬牙切齿道: “没多久,那姓林的死了,她归了家,我以为机会来了,又去求魏家。哪知魏家是铁了心,任女儿守寡都不肯成全我!” “可巧,我得了这病症,活不了许多时日了,索性跟她死在一起好了!” “哈哈哈,也不知道,那魏老太爷看见他女儿跟我死在一处,是何表情啊?” 纪烟雨联想到他身上的恶臭,不由得一皱眉:“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吴逊垂头,脸色暗淡。 “我半年前去湘川定货,回来就混身发痒,遍身脓包、臭不可闻,又时常咳血,寻遍京城名医,都说不清楚原因,只叫准备后事。” 湘川、脓包、咳血。 这几个词连成一线,纪烟雨脸色一变。 糟了,她早该想起来的。 这不是前世有名的……湘川大疫么! 第54章 神女无心 纪烟雨霍地想起,前一世的湘川大疫似乎是发生在她十六岁那年,彼时她已经跟晋王定了亲,正在家待嫁。 当时整个湘川居民几乎死了十之六七,不少人家已至绝户……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这疫症发病突然,病人遍身脓包,又有咳血高烧等状,半年至多拖不过一年,最终虚弱而死。 怪就怪在这病不在人和人之间传染,朝廷几番派人也查不出疫情原因,眼看这怪病向附近州府蔓延,只得派兵封锁了湘川城。 城内幸存的百姓红了眼想出来,外面的官兵奉命严防死守。双方从对峙到冲突,局面几乎失控。 最后还是一位当地的医官,找到了病因。 原是湘川人取水的湘河上游突然生了一种蔓草,蔓草有毒,污染了水源。 其实治起来也不难。 这医官观察到湘河上游的鸟雀纷纷去临近的山谷啄食一种靡花用以解毒,便带人采集靡花制成药丸,给当地百姓服食,方慢慢控制了病情。 后来当地官员组织人手清理了上游的蔓草,这才根除了疫情。 纪烟雨上下打量吴逊,心里面已经八成确定是那疫病无疑。 不知是何缘故,这湘川大疫竟会提前两年发生? 只是现在该如何做呢? ………………………… 纪烟雨脑筋急转,面上却四平八稳,模仿着吴逊的口气,一字一句道:“世间生老病死俱是苦楚,你想不想解脱?” 吴逊眼露迷茫之色,缓缓点了点头。 纪烟雨忙凝神屏息,不错眼地盯着吴逊的双眸。 “你在这里慢慢等死,不知还要等上几天,你现在去唤醒魏延,教他立时杀了你,岂不快哉?” 吴逊神色呆滞,瞳仁微微一缩,“解脱,解脱……好,我这便去。” 纪烟雨暗自舒了一口气。 幸好,这中了迷魂术的人脑筋不大好使,满脑子都是寻死…… 吴逊现在双手被缚,下身受伤,根本动不了。 纪烟雨只好回到魏延身畔,想了想,把心一横,将魏延的头扶到自己肩膀上,搂着他的腰,用力拖了拖。 哪知大理寺卿看上去宽肩窄腰,身上却重的很,以纪烟雨的小身板根本拖不动他! 纪烟雨拽了半天,除了把魏延的外衫几乎拽下来,没有任何进展。 纪烟雨生怕吴逊那边有变,忙不迭松了魏延的上身,又抱起他那条没受伤的腿,用尽全身力气死命一拽。 只听“嗤“的一声,魏延的外裤被她拽下来一半……露出一截素白里裤。 对了,忘了自己刚才亲自把他腰带解了去…… 纪烟雨几乎都要被自己蠢哭了。 …………………………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纪烟雨终于把魏延拖到了吴逊的身旁。 脸上红霞一片,一身香汗淋漓。 半是累的,半是羞的…… 忙完了这头,她担心地看了一眼吴逊。 幸好,他还是保持那副痴痴呆呆的样子。 纪烟雨肃容道:“开始吧。” 吴逊无意识地挣了一下,微微皱眉,“我的手……” 纪烟雨犹豫了下,给他松了绑,但是一手执剑,站在他身后。 只见吴逊探出一手,没有伸向魏延,倒是轻轻碰了一下自己腿上的伤口。 “嘶”,他的眉头皱的深了一些,但是手上没停,将染血的一根手指送到了魏延的嘴边。 “你要做什么?”纪烟雨急道。 “血,我的血……” 吴逊喃喃道。 他晃了晃手指。 一滴嫣红的鲜血滴进了魏延的口齿。 红的血色,苍白的唇,没有温度的眉眼。 一切在烛光的掩映下都那么不真实。 纪烟雨惊的头皮发麻,几疑这不过是幻梦一场。 过了片刻,但听魏延喉头“咕噜噜”响了起来。 接着,纪烟雨清晰听到他呼出了一口气,然后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纪烟雨又惊又喜,忙俯身过去。 “魏大人!魏大人!” 魏延悠悠醒转,对上纪烟雨的一瞬间,不知为何,瞳孔居然稍稍放大,神色很不自然。 见他醒来,纪烟雨松了一口气,忙扶他做了起来。 “魏大人,你感觉怎样?” 魏延没有答话,深潭般的眼睛先牢牢锁住了对面瘫坐在地上的吴逊。 探究的目光扫过吴逊呆滞的双眼。 接着一低头,魏延便看见……自己衣衫半解、裤子半褪……的不整模样。 纪烟雨干笑了两声,讪讪地松开扶着魏延肩头的手,“……魏大人,那个,事急从权……” 魏延上身晃了晃,忙一手撑地,保持了平衡。 黑如点漆的双眸静静看了一眼纪烟雨,又看了一眼腿上包扎齐整的伤口,方伸手,缓缓收拢了外衫,掩住了锁骨还有一小片白色的胸膛。 纪烟雨脸若红霞,尴尬地收回目光。 只听魏延缓缓道:“拿过来。” 纪烟雨忙抬头,不解地看向魏延。 只见魏延挑了下眉,眼睛看着纪烟雨手中长剑。 纪烟雨不知他何意,但还是把长剑交给他。 “刷”,魏延挥剑直指吴逊眉心。 眼角有凛冽的寒光,如出鞘的匕首一般。 吴逊紧紧闭上双眸,唇畔隐约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 “魏大人!不要!” 纪烟雨忙上前拦住。 魏延乌黑的眼看着她,剑身一抖,剑尖转向,在吴逊腿伤上轻轻一划。 吴逊“啊”了一声,接着便抿紧了双唇,固执地不肯再发出一个音。 魏延提着染血的剑,先勉强给自己裤腰打了个结,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向着躺着魏氏的棺材走去。 打量了魏氏片刻,他伸出一指,抹了下剑身上的鲜血,又将染血的手指探向魏氏的唇边。 ………………………… 片刻之后,魏氏也醒了过来。 她自棺中坐起,一把抓住魏延的胳膊,双目含泪,“延哥儿,你可来了……” 魏延不知为何,脸上并没有显出特别惊喜的神色,只是用指节敲了敲棺材,淡淡道:“小姑姑,这物件不祥,你还是先出来。” 魏氏厌恶地看了一眼身下的棺材,忙手脚并用,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不复之前高高在上,钗松发散,颇有几分狼狈的模样。 “延哥儿,你可得帮我做主啊!都是这个吴逊作怪!咱们可不能放过他!” 纪烟雨好奇地看向吴逊,见他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只是垂着头不做声。 只听魏延平静道:“小姑姑,你和此人是何关系?” 魏氏目光有些躲闪,“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一个商贾罢了……” 又环视一周,“延哥儿,这里怎么出去啊?你可不知道,方才我醒过来,发现躺在这里差点儿吓死!” 魏延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眼里现出失望之色,“……原来如此。” 魏氏身子颤了颤,眼角余光看了一眼纪烟雨,“什么原来如此!我、我与他轻轻白白,你们可莫要听他方才混说!” 纪烟雨实在忍不住,嘴角一勾,“表姨,你刚才不是昏迷不醒吗?你怎知刚才吴逊说了什么?” 第55章 墓室逃生 魏氏脸色显出一丝尴尬,“我,我……” 魏延则稍稍转头,口中重复道:“表姨?” 眼里却意味不明。 纪烟雨浅浅一笑,“我母亲出身青州魏家,却是与贵府连过宗的……” 话音未落,魏延脸上已是了然之色,只是神态依旧清冷,并没有亲近之意。 这厢魏氏忽地拉起纪烟雨,亲热道: “烟雨啊,那个,今天真是多亏了你,要不表姨可能就再也出不去了。” “我见你,你,唔,颇有手段……不如你好人做到底,跟延哥儿一起再想想办法,或打或杀,总得让这人说出通路,我们也好早点出去不是?” 纪烟雨双眸在她脸上和吴逊脸上打了几个转。 魏氏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尴尬的微笑。 一眼都不看吴逊,仿佛压根儿就不认识这个人一般。 吴逊还是垂着头,脸上越发灰败。 纪烟雨忽然觉得的,这个千金阁的少东家其实也是有些可怜的…… 她向吴逊走过去,缓缓蹲了下来,直视吴逊的双眼,想了想,却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是谁教你的迷魂术?” 吴逊不妨她问这个问题,猛地抬头,迷茫的双眼中忽有一丝清明,“不行,我不能告诉你。” 又看了一眼魏延,特特伸直了脖子,“我只求速死,你动手吧。” 魏延皱起好看的眉毛,却没有说话。 墓室中一片静默。 纪烟雨还未开口,那边的魏氏忽然冲上前来,对着吴逊就是两个嘴巴! “你有完没完,你都要害死我们了,如今还要说这种话!” 吴逊被她打的一懵,眼神愈发迷茫,“卿卿……我是真的心悦你……” 魏氏“呸”了一声,秀目圆睁。 “你懂什么!你不过是贪图我魏氏高门罢了……如今得了痨病,就想拉我陪葬!你也不瞧瞧你自己的样子,配也不配!” 吴逊双目发直,“你是?不,你不是卿卿……卿卿她爱我、重我,我们早就在一起了……她,她断不会如此说!” 说罢又迷惘道:“不对,卿卿已经死了!她已经跟我永远在一起了,你是谁?” 吴逊此言正如火上浇油,魏氏气急,抬起一手,就要再甩给一个嘴巴给他! “够了!” 魏延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把抓住魏氏的手,冷冷道,“小姑姑,你还嫌丢的人不够吗?” 魏氏气焰消了半截,惶恐道,“延哥儿,你莫信他,我,我……” 寒冰般的眼眸蓦地盯着她,“方才我躺倒在地,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该听的、不该听的却是全听到了,小姑姑以为我分不清真假吗?” 魏氏一急,眼圈发红,甩袖抹泪道:“……再怎么样,我也是个守寡的可怜人……延哥儿,你就,你就……” 她紧咬下唇,接下来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来。 恐怕是真正的难以启齿吧。 纪烟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以为是两情相悦,现在看来不过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罢了…… 她在心里感叹,一边轻轻摇了摇头。 魏延没有搭理魏氏,他转过身,对着纪烟雨一拱手,口气是从来没有的郑重。 “纪姑娘,今日之事,系我魏家做的因果,姑娘无辜受累,全是我魏家之错。” “方才多亏姑娘,救我姑侄二人!如果能顺利从这出去,魏府和我必定承姑娘的恩情!” 纪烟雨牵动了下嘴角,心里面虽然不耻魏氏为人,面上却一片平静道,“魏大人言过了,刚在地库中若非魏大人相助,烟雨恐怕早就摔死了。” 魏延剑眉一挑,探究道:“方才……我听的清楚,不知姑娘从何……习得此术?” 纪烟雨苦笑道:“魏大人,不是烟雨隐瞒,却是我自己也不知,为何突然能使出此术……” 魏延灿若寒星般的眸子看过来,没有说话。 那边魏氏脸上带着一丝丝讨好,张口道: “烟雨,不管你从前如何……我魏卿卿绝不会说出去……只有我们今天顺利去便好。” 纪烟雨皱了皱眉头,张了张嘴。 却明白如今无论她如何否认,魏氏都不会信的,只能越描越黑。 她心里叹了口气,不再看向魏氏姑侄。 想了片刻,方对着吴逊道: “你若是不告诉我谁教你迷魂术,之前我对你的承诺便不作数。” 吴逊瞪圆了双目,脸上带着孩子般的怒气,“你明明答应我的……” 纪烟雨平静地看着他,并不做声。 双方气势本相平。 吴逊见纪烟雨气定神闲,心里发虚,渐渐气势就弱了下来。 过了一会,他低头妥协道,“这个不行,其他的条件我都可以应你。” 纪烟雨心里一喜,脸上却犹豫了片刻,方道,“你一心求死,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得让我从这里出去,我出去了,必定让你求仁得仁!” 那边魏氏红了眼,忽地插话道:“烟雨,怎么是你一个人出去呢……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魏延摆手止住。 吴逊神色迷惘,侧头想了想,便道:“好,我答应你。” “那你说,如何从这地下出去?” 吴逊看了她一眼:“随我来。” 说罢对着纪烟雨伸出了双手。 意思十分明显。 没等纪烟雨反应过来,那边的魏延走了过来,一伸手架起了吴逊。 这一下有点粗暴,牵动了吴逊腿上和脚上的伤,他“嘶”了一声,瞪了魏延一眼,方忍住疼,一指刚才魏氏躺着的棺材,对着纪烟雨言简意赅道:“进去。” 纪烟雨皱了皱眉,心想估计这也是个机关,只是不知通向哪里。 她提裙刚要进去,却见魏卿卿冲了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烟雨,我们一起好不好?” 然后不等她回答,径自入棺躺好,一双美目朝着她无辜地眨了眨。 纪烟雨实在不想搭理她,挑了挑眉,静静踏入棺中,在她身边躺好。 只见棺材上方现出吴逊的脸,眼神依旧迷惘。 他指着魏氏道:“卿卿?你不是卿卿?你是谁?” 纪烟雨不欲节外生枝,忙盯着他的眼睛,命令道:“莫管不想干的,你只动手吧。” 吴逊痴痴呆呆点了点头。 “那你们再往里面些。” 说罢一推魏延,“你带我一起进去。” 纪烟雨:…… 魏卿卿:…… 魏延一脸错愕地看着吴逊。 吴逊歪头,脸上是一副再正经不过的神情。 ………………………… 一刻钟后。 “表姨,你,你踢到我肩膀了。” “啊!谁拉到我头发了?” “纪小姐,你且松手,那是我的靴子。” “哎呀,我的腿,别压了。” 只听咣当一声,不知吴逊扣动了什么机关。 棺材盖合上了。 几人在黑暗中都住了嘴。 纪烟雨只觉得难受非常。 毕竟她现在缩成一团,靠在棺底,旁边还有魏延的一条腿。 血腥味,吴逊身上令人做呕的味道,还有魏氏身上的香粉味混在一起,她马上就喘不过气来。 正当她觉得要闷死的时候。 只觉身下的木板剧烈震动,她的头一下子撞到棺材侧板上。 失去意识的一瞬间,她似乎迷迷糊糊地听到了魏延的心跳声。 “咚咚咚”,那心跳越来越快…… 似曾相识。 第56章 秋后算账 “娘子,我们喝了这杯酒,从此白首不相离。” 纪烟雨接过手里的合卺酒,犹豫着看向对面的人。 那男子身材高大,此时背着光,只觉他的面目一片模糊。 男子见她久久不动作,轻笑一声,“怎么了,娘子,你怕我害你不成?” 纪烟雨看着手中的酒。 不知何时,酒水变成了猩红色。 如同这喜房,这吉服,一切都红的刺目。 那男子诱惑般地咬着她的耳朵。 “你不喝这杯酒,只能拖累虎哥儿,喝了吧,喝了就解脱了……” 纪烟雨睁大了眼,想仔细看清他的面容。 一柄匕首狠狠刺入她的胸膛。 那男子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 嘴里一股腥甜…… ………………………… “啊”,纪烟雨猛地睁开眼睛。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远处不知什么方向,射来一缕微光。 “纪姑娘,你醒了?” 魏延的声音慢慢贴了过来。 一股松香的气息迎面而来。 纪烟雨一惊,双手剧烈挣动,入手之处一片滑腻。 “别动!” 魏延声音暗哑低沉,还微带着一丝恼火。 纪烟雨忙停止了动作。 她脑子再迟钝,也明白过来。 她现在分明是躺在魏延怀里! 方才慌乱之中,惹祸的手应该是摸进了他的衣襟! 只听三步之外,魏卿卿惊喜道:“烟雨醒了?太好了!你赶紧看看这个吴逊,怎么突然就半死不活的……下面,我们该怎么走啊!” 纪烟雨稍微清醒了点,轻声对魏延道:“大,大人,且……放我下来,我去看看。” 魏延不答言,指稍稍起身,牵起纪烟雨的手臂,扶她缓缓站了起来。 纪烟雨顾不得害羞,循着魏卿卿的声音,摸了过去。 借着一线微光,她看到几人正身处一段石梯之上,魏卿卿脚下石梯上的一团,不是吴逊还有谁? 她俯下身去,探了探吴逊的鼻息。 一息也无。 刚要扒拉开吴逊身上的甲胄,黑暗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下子打开了她的手,“我来。” 纪烟雨脸上一红,忙背过身去。 “悉悉索索”声响过后,就听魏延道:“有心跳。” 声音辨不出喜怒。 “真是晦气,我还以为从墓室出来,就到外面了呢,折腾了半天,这还不是!竟把我们诓到这黑黢黢的石梯中,是何道理?” 魏卿卿在旁边好一通抱怨。 “延哥儿,那边有一丝光,不如你先去看看,万一前方就是出口呢?” 魏延沉默了片刻,嘱咐两女道:“我先去看看,你们在这儿等我。” 纪烟雨此时背对着他,觉着他的视线在她身上顿了一顿才移开。 靴子声响起,那股熟悉的松香气息渐渐远去。 纪烟雨并无话跟魏卿卿说。 两人在黑暗中又陷入了沉默。 魏卿卿忽然道,“烟雨,要是我们出去的话,表姨求你一件事。” 见纪烟雨不答言,魏卿卿咬牙道,“方才吴逊讲的事,你莫要对人说,好不好?” 纪烟雨在暗影中看着她,还是不做声。 魏卿卿稍稍提高了声音,“……你不告诉别人的话,你会……迷魂术的事,我绝对会守口如瓶。” 半晌,纪烟雨应道:“好”。 魏卿卿仿佛松了一口气,轻轻靠过来一点。 “烟雨,你年轻貌美、出身名门,自有大好的前途,说真的,我真羡慕你。” 纪烟雨不解她何意,稍微侧头,只听魏卿卿接着道: “我生来命苦,老早亲娘就死了,为父亲不喜,多亏嫡姐入宫,我才水涨船高,方有了点盼头。” “就想着能嫁入高门,过两天省心日子,不想,先夫又弃我而去……唉,我常常想,活着有什么趣味。” 纪烟雨沉默半晌,方应道,“昨日之事不可追,表姨便看淡些,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魏卿卿忽地拉住纪烟雨的手,“要想过好日子,须得跟过去的旧人、旧事一刀两断,烟雨你帮帮我好不好?” 纪烟雨疑惑地挑眉。 她还没回答,忽见魏卿卿手下连番动作。 黑暗之中,模模糊糊见她将一个什么东西套到了吴逊的脑袋上! “你干什么?” 纪烟雨忙抢身过去,却一把被魏卿卿狠狠推到一边! “烟雨,就这一次,你只当没看见好不好?” 纪烟雨脑袋“咚”一下撞到石壁上,跟刚才头上的伤口重叠,疼的她眼泪差点出来。 她揉着脑袋,只听魏卿卿又道: “烟雨,你别担心!吴逊指的路是对的,前方就是出口,那里直通千金阁四楼,就是画轴后面的那个洞!方才我就是被他从哪里绑下来的!” “现在吴逊已毫无用处,留着他只会败坏我的闺誉……这事,你莫管了。” 魏卿卿一边说,一边手中不停地绞动。 纪烟雨不顾疼痛,又扑过去,接着微光方才大概看清。 只见魏卿卿不知何时顺走了魏延的腰带,此番正将腰带一圈圈套在吴逊脖子上,意图十分明显! 纪烟雨大喊,“表姨,你疯了吗?快住手!” 一边去挡她的手。 魏卿卿拦过她的手,狠狠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 纪烟雨忍着疼痛,反手去抓她的肩膀。 魏卿卿本就紧张,加上纪烟雨在这碍手碍脚,一不留神,竟将套在吴逊颈间的腰带打了个死结! 一时之间,竟无法收紧。 魏卿卿咬牙,眼里露出凶光,她一只手高高扬起,奔着纪烟雨的后颈劈去! 黑暗中纪烟雨哪里看的清楚,直觉一阵劲风袭来! 正在此时。 两女正忽听一声暴喝。 “你们在干什么?” 魏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后。 一把捉住了魏卿卿的手! 魏卿卿身子一振,登时软了下来,“延哥儿,我,我不是……” 纪烟雨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 魏延霍地甩开了手,魏卿卿被他带了个趔趄。 魏延先看了看纪烟雨,见她没什么大事,方瞟了两眼吴逊,又探出手上下摸了摸。 黑暗之中纪烟雨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能听见他的呼气声一时凝滞,从牙缝里道; “小姑姑……!” 正在此时,忽见远处石梯尽头,一片强光打了过来。 “大人?大人?” 魏延忙起身,沉声道,“我在这里。” 纪烟雨盯着吴逊脑筋急转,一下子咬破小指指尖,轻轻滴在吴逊唇齿之间。 两个侍卫打扮的人“咚咚”顺着石梯下来,到了魏延身前,先俯身问好,顺便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 也不知大人这半天却是在这暗室里做什么? 只见自家大人表情凝重,身上却衣衫不整,一手提着裤腰……一条裤腿上血迹斑斑。 而后,从大人身后的阴影处探出一只纤纤素手,递过来大人的腰带…… “咳咳”,两个侍卫忙把头压下,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你们两个,先把他抬出去。” 两个侍卫忙起身,定睛看了看脚下做躺尸状的吴逊,将他架了起来。 旁边淡紫色裙角划过,一阵淡雅清新的气息拂了过来,两人愣是不敢再看。 两个侍卫当先走,魏卿卿干笑两声,“我,我们也跟着出去吧。” 纪烟雨皱了皱眉,理了理头发,也不看魏卿卿,大步走了出去。 只有魏延拿着纪烟雨递过来的腰带,眼里暗潮汹涌。 第57章 该当何罪 待魏延三人从仕女对弈图中转出,越发觉的恍如隔世。 魏延彼时入洞时第一脚就踩在这石梯之上,只是这石梯中途转向,竟是透过石壁将出口与墓室连接在一起,故他第二脚才踩了空。 纪烟雨以前也疑惑过,为何这千金阁的四楼比其它楼层都高。 现在终于明白,这里面又是地库、又是喜房、又是墓室的,能不高吗? 三人甫一出来就愣了,只见在吴逊身畔跪着一位褚衣老人,尘灰满面,神情萧索。 见魏延出来,纳头便拜。 “小人吴纬向大人请罪!” 魏延使了个眼色,两个侍卫忙退到楼梯口处,面朝向外站着。 他黑如点漆的眸光中之中,满是冰冷。 “吴掌柜,你怎么早不来晚不了,偏偏这个时候来?” 吴纬身子抖了抖,颤巍巍地到处摸了摸,愣是没找到手帕,只得拿袖子擦了擦冷汗。 “大人,小的只知犬子忤逆,没想到他大胆至此啊!” “方才还是您的侍卫找我过来,我,我才发现,这个逆子把贵府家眷绑到了地库……然后就马上过来了!” 魏延撩起纱帘,掀袍落座,一手指节敲击着桌面。 “这么说,你是不知情了?” 吴纬连连磕头。 “小的要是知道,借小的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魏延眼里闪过一道肃杀之意。 “他几乎差点儿就杀了我们三人?你可知他该当何罪?” 吴纬早就注意到了魏延腿上带伤,他面如土色,身似筛糠,一回身,扇了躺在地上的吴逊一个嘴巴,“你个孽障!” 只听吴逊咳嗽了几声,睁开双目,醒了过来。 见他醒转,魏延眼神转暗,淡淡撇了纪烟雨一眼。 纪烟雨不自然地转开了目光。 那边吴纬早已扬起手掌。 但见自己儿子脸上、腿上、脚上全是鲜血淋漓的伤口,这一掌说什么再也拍不下去。 他一下子跪伏在地,“大人,我这个逆子本就活不了几日,还请,请大人开恩啊!” 没等魏延说话,那边魏卿卿实在按耐不住,从纱帘后转出来,指着吴纬愤恨道: “你还敢为他求情?你知不知道,他方才把我绑到下面的棺材里,让我给他陪葬!” “啊!” 吴纬瞪大眼睛,瘫坐到地上。 他知道吴逊一向大胆,但没想到他胆大包天!这要是传出去,妥妥的死罪啊! 只听旁边有人诡异一笑,吴逊半撑开右臂,稍微支起身子,吊儿郎当对着魏卿卿道: “卿卿你都忘了,当时我们如何盟誓!你说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你胡说!我,我没有!” 魏卿卿气恼万分,指着吴逊的鼻子愤怒道。 吴逊冷笑,“哼,不管你怎么说,咱俩的婚帖方才是绑在一起烧了的,咱们的鸳盟已定!我们就是夫妻!” “你不会忘了那婚帖吧,那可是两年前你就给我的……” “两年前,你不是在……” 魏延盯着魏卿卿,语出半句,马上就被吴逊打断。 “不错,就是她还在林府的时候!” 魏卿卿又羞又气,终于大喊道,“别说了—” 声音凄厉,众人吓了一跳! 魏卿卿突然掩面哭了起来。 她低泣道,“吴逊,你,你要逼死我吗!” 情态凄婉可怜。 吴逊一怔,随即嘴角扬起丝丝缕缕的嘲讽。 “卿卿,你不是也要我的命吗?” 魏卿卿猛地抬头,盯着吴逊。 吴逊冷笑道,“方才在暗道里,若非纪大小姐,我早都被你勒死了啊!” 吴纬惊的说不出话来,“逊儿,你……” 他拉着吴逊的手,仔细查看吴逊的脖颈,果见几道触目惊心的勒痕。 登时又是心疼、又是绝望,浑浊的目中滴下泪来。 魏卿卿被他当众道出阴私,吃惊不小! 她怔怔地看向魏延,嗫嚅道,“延,延哥儿,你,你信我……我没有……” 魏延收回目光,握着茶杯的拳头使劲收紧…… “啪”的一声,捏爆了茶杯。 青瓷碎片迸了满桌,带着斑斑血迹。 魏卿卿吓的打了个激灵,“延哥儿,你的手……” 魏延低头不语。 魏卿卿心里一沉…… 她攥着衣角,低声下气道,“延哥儿,你,你帮我,好不好?小姑姑,现在只有你了……” 魏延根本不去看他,寒玉般的目光在吴逊身上停了良久,方对吴经纬说,“吴掌柜,此番这事你想如何了结?” 吴纬擦了擦老泪,郑重行了大礼,一拜到底。 “只要大人能饶这逆子一命,便是拿去我的老命,小的也别无二话!” “爹!”吴逊低低唤道,“您又是何苦,我反正已命不久矣,大不了一命抵一命,你……” “逆子,还不闭嘴!” 吴纬咬牙切齿。 一室静谧,只有魏延的指节一下一下不断敲击着桌面。 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魏卿卿面如死灰,垂着肩膀站在一边。 吴逊躺在地上,紧咬双唇,两眼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掌柜拿袖子默默抹泪。 ………………………… 良久,魏延才沉声道,“吴掌柜,你带儿子离开京城吧。” 众人忙望向他。 吴掌柜愣了愣,继而眼里露出一丝狂喜。 “大人,我们离开,我们马上就走!” 魏延点了点头,补道,“不要再回来。” 又指魏卿卿,“再也不要找我魏家的人!” 吴掌柜点头如捣蒜,又惊又喜。 见魏延肃容道: “今天的事,你知,我知,她们两个也知道,除此之外,我不想再有人知道!一个也不行!” 吴掌柜脸上又是笑又是泪,颇为滑稽。 “大人放心,我们爷俩不日就走,更不会说与其他人听。“ 忙又一推吴逊,“逆子,大人饶你一命,还不赶紧叩头!” 吴逊一动不动,咬唇不语。 吴掌柜无法,只得闭了嘴,脸上讪讪地。 “大人您见谅,这逆子,这逆子,看待会我怎么收拾他……” 魏卿卿突然插嘴道,“这怎么行?他几乎至我们于死地,绝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魏延脸色一沉,“小姑姑,你待如何?你难道想在公堂之上与那吴逊分辨,说他因爱生恨?还是说你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并拉着纪姑娘给你做证人?” 他说一句,魏卿卿脸色就暗淡一分。 “我,我……” 魏延寒声道:“更何况,小姑姑方才在暗道作了什么?心里就没点数吗?” “你待要魏家如何追究!” 魏卿卿咬唇不语。 魏延强压怒火,“还有,今日之事,万幸没有闹出人命!要是纪姑娘有什么闪失,咱们魏家岂不要和永定侯府结仇?” 他哼了一声,“盼小姑姑今后行事,务必谨慎妥帖,别让外人戳魏家的脊梁骨!” 魏卿卿被他一顿抢白,面如土色。 那一边跪着的吴纬忽然道:“魏大小姐,小人有个不情之请。” 众人听此,忙看向他。 连吴逊都转回目光,沉沉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第58章 救你一命 吴纬一拱手。 “逆子无状,多年来一直纠缠小姐,都是我教子无方,方有今天之祸。” “我知魏小姐素爱金石之物,若小姐肯开恩,让我们父子离开京城,我愿将千金阁献予小姐!” 吴纬一席话毕,吴逊忙急道,“爹,那是你一生心血!你何必为了我如此!孩儿绝不答应!” 吴纬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在他耳边低声道,“痴儿,你怎的就不明白呢?我们能在这京城吃口饭,全赖官府护着。” “你以为我们商贾,凭自己就能站稳脚跟了?商怎能跟官抗!” “如今你……惹出天大的祸事,便是魏大人肯放过,可魏家是左相说的算,他要是知道,岂能善罢甘休?散财避祸已是最好的结果!” 吴逊皱了皱鼻子,眼尾一红,“爹,都怪我一时冲动,我本不该连累您的……” 吴纬拍了拍他的手。 “你得了这病,心里难受,爹都知道!只是,只是我实在也没别的法子治你啊……你不要自怨自艾,更不要迁怒他人,要怪就怪我这个没用的爹吧……” 吴逊再也绷不住,脑袋贴着吴纬,以袖遮面,肩膀微微耸动,片刻袖子便湿了半副。 魏延皱了皱眉头,待要说话,吴经纬一抬手,斩钉截铁道: “大人,我心意已绝,逆子命不久矣,我也垂垂老矣,要这千金阁还有何用?” “只要我们能安然回乡,余愿足矣。” 魏卿卿焦躁地看了一眼魏延,又看看吴纬,神色亦喜亦忧,眼见对吴经纬的提议,颇为动心。 魏延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一震衣袖,对吴经纬道,“此事就此作罢,魏家不再追究!” 吴纬一揖到地,“谢谢大人,小的明日便将房契、账目等送到贵府上。” 魏卿卿颇为兴奋,眼睛都眯了起来,欢欢喜喜拉着魏延的袖子,“延哥儿,多亏你在……” 只见魏延冷冷地扒拉开她的手,对吴纬道: “吴掌柜你没明白,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纵使你愿意,我也没有这样做的道理。我说到便做到,你用不着献什么千金阁!” 又阴森森地盯着吴逊道,“只是,盼你们答应我的也要做到才是!” “要是教我听到,有关今天此事的闲言碎语传出来,或是你们再来纠缠我魏家……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们!” 吴纬苦着一张核桃脸,“大人,这是小的一番心意……” 魏延敲了一下桌子,“我意已决,莫要再提,只是,还有一事未了。” 吴纬忙拱手道,“但凭大人吩咐。” 魏延看了一眼纪烟雨。 “此事我魏家已不追究,但是你儿子险些害了纪姑娘,纪姑娘无辜受累,你们预备怎么向永定侯府交代!” 吴纬一噎,紧张地搓了搓手,眼睛看了看纪烟雨,又转向魏延,探究道,“不知魏大人有何提议?” 魏延鼻子里哼了一声,“正主不问,你怎么问起我来了?” 吴经纬忙对着纪烟雨深施一礼,陪笑道: “方才小的狗眼不是泰山,倒是轻慢了大小姐,大小姐有何吩咐?只要我吴经纬能做到的,无所不应。” 顿了顿又补道,“便是这千金阁,小姐要拿去,我也别无二话。” 魏卿卿咬住下唇,嫉妒地盯了一眼纪烟雨。 纪烟雨摸了摸下巴,挑了挑眉,将几人神色看了个仔细,忽然道:“千金阁倒是用不着,但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大概是没想到纪烟雨竟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千金阁的提议,魏卿卿一怔,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 这纪烟雨是不是傻,眼看到手的肥肉都往外推呢! 连见惯风雨的吴掌柜都一时失语。 他可没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如此……有性格。 难道她求的事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吗? 吴纬心里嘀咕,脸上堆笑,“如此的话,还请小姐明示。” 纪烟雨微微一笑,“不急。” 房中陷入一片宁静。 魏延忽然站起身,转向纪烟雨,缓缓道,“纪姑娘,今天我和小姑姑出来时久,这就打算先回去了。” 纪烟雨点了一点头。 魏延躬身一礼,“今日蒙纪姑娘救助大恩,魏延铭记于心,改日定登门另行答谢。” 纪烟雨忙回礼道,“大人言重,烟雨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怎敢劳动大人!” 魏延并没有接话,黑如深潭般的眼睛在纪烟雨身上转了一圈,接着便当先走下楼去。 侍卫见他腿上有伤,还要伸手开扶,被他伸手挥开。 “走,回府。” 魏卿卿狠狠地瞪了一眼吴逊父子,方扭着腰,跟了上去。 她临下楼时深深地看了一眼纪烟雨,眼中意味不明。 “烟雨,有缘再见了。” 纪烟雨挑了挑眉毛,躬身回了一礼。 有可能的话,真希望永远不见! 几人“咚咚”脚步声渐渐在楼梯里消失。 吴纬明显地长出一口气,他转过身,只见纪烟雨已坐到了魏延刚才的椅子上,正从桌上捡起一片破碎的青瓷。 “好东西,可惜坏掉了。” 吴氏父子对视一眼,眼中均露出不解之色。 吴纬顿了顿,躬身上前,“纪大小姐,小的愚笨,方才您说的话,还请您明示。” 纪烟雨清了清嗓子,对吴纬道。 “吴掌柜,这千金阁是你毕生心血,你舍得给人?” 吴纬陪笑道: “纪大小姐,我活了一把年纪,人生至此,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我现在只想陪着逊儿安静地度过剩下的日子……小姐要的话,拿去便是。” 纪烟雨盈盈一笑,“吴掌柜,你激流勇退地甚早,只怕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吴纬脸带疑惑,“小姐这是何意?” 纪烟雨将瓷片丢回桌上,嘴角一勾,“吴公子得的不是绝症。” 吴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自己听岔了,喃喃重复道,“大小姐您说什么?” 那边躺在地上的吴逊忍痛坐了起来,两眼迸发出夺目的光彩,“纪,纪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声音抖得厉害。 纪烟雨微微一笑,眼睛光华流转,霍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 “这病,我倒是有办法能治。” “但是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59章 湘川疫病 “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的,我……” 纪烟雨一摆手,对吴逊说,“你自湘川回来就得了病,是也不是?” 吴逊忙点了点头。 “当时可有人一起陪你去?” “有的,有的,老王赶着车跟我去的!” “那他人呢,可曾得了此病?” 吴逊仔细想了想,“他没得什么病,前儿还见他吃酒呢……” “纪姑娘,你问这些作甚,这跟我的病情有关?” 纪烟雨想了想,“你们那几日可曾到过湘河?或者吃了什么湘河的鱼虾?” 吴逊皱了皱眉,寻思道,“我倒是在客栈吃了些青鱼,老王肠胃不好,从不吃鱼虾这些大寒之物。” 纪烟雨点了点头,“这就是了……” 吴氏父子相视一眼,齐齐问,“纪姑娘,这是何意?” 纪烟雨坐了下来,一指轻敲桌面,“我若是猜的没错,眼下,在湘川,这种病已经蔓延开来。” 吴逊犹如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犹疑道,“姑娘的意思,这是疫病?” 纪烟雨点了点头。 吴氏父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半天,吴经纬才问道,“敢问姑娘这是什么病?” 纪烟雨缓缓道,“此病乃湘河上游的有毒蔓草所致。” 吴逊“啊”了一声,“那岂不是说湘川百姓大半都……” 纪烟雨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吴纬焦急道,“如此大规模的疫情,为何当地官府没有通报?” 纪烟雨摇了摇头,“想必他们还没弄清疫病的原因!又怕引起恐慌,这才没有向朝廷通报。” 吴逊疑惑道,“纪姑娘,当地官员都没弄清疫病的原因,你,你怎会知道?” 纪烟雨顿了顿,“……我也是偶然才得知的。” 吴纬刚要张嘴,不妨儿子牵了牵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问。 吴逊忽起身,一拱手,诚心诚意道,“我有眼不识泰山,差点儿……害了姑娘性命,不想姑娘以德报怨,反倒来救我这该死之人,让我好生惭愧。” “如此番我能够侥幸逃过此劫,唯愿一生追随姑娘,以姑娘马首是瞻。” 吴纬见此,眼圈一红,忙躬身道,“求姑娘救救小儿吧。” 纪烟雨忙起身,虚扶二人,“先起来再说。” 吴逊见此,顾不得经此一动,伤口又淌血不止,欢喜道,“纪姑娘,不,大小姐,如此你是答应了?” 纪烟雨摸了摸下巴,这吴逊此番说完,已表明了投靠之意,倒是逼得她是不得不帮了。 “湘川城外有一处山谷,里面盛产靡花,你们找人去收集靡花,我会派人帮你们将此花制成药丸,服此药丸则药到病除。” 两父子一听,惊喜异常,吴纬忙道,“京城到湘川有三天水路,事不宜迟,我和逊儿这几日就出发!” 纪烟雨点了点头,想了想,“我手下有个叫顾宏的,待会儿我会传信与他,他跟你们一起上路。” 吴逊异常兴奋,萎靡之气尽数散去,眉眼之间有了神采。 吴纬见此,抚须微笑,倍感安慰。 两人兴奋归兴奋,吴逊还是小心问道,“大小姐,您要我们做的所为何事?” 纪烟雨顿了顿,“我要你们制好药丸,再以低价售给湘川和附近州府的百姓,所赚钱财,再用来赈济当地百姓。” 吴氏父子对视一眼,齐道,“小姐高义!我等不及!” 纪烟雨摇了摇头,“我并非高义,只是………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 倒是转而问道,“吴公子,你是否已下定决心要听命于我?” 吴逊郑重道,“逊虽没读过什么书,也知救命之恩,当全力以报!何况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从今以后,我情愿追随大小姐。” 纪烟雨点点头,“好!那我就再救你一次。” 吴逊一脸疑惑,“什么?” 纪烟雨笑着道,“你不会以为魏府真的会放过你吧,魏大人今天放过你,一是不想事情闹大,带累魏氏的名声,二是他知你命不久矣。” “此番你若是活蹦乱跳地回京,别说还有魏相在,便是魏卿卿也绝不会放过你。” 吴逊犹如醍醐灌顶,愣了片刻,忙拱手道,“请大小姐救我!” 纪烟雨嘴角一勾,“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就是两个字—死遁!” 吴纬在一旁拍手道,“对啊!小的对外就称,小儿病重不治……不对,干脆我也假死算了,再远远地离开京城,教魏府再难追究!” 纪烟雨微微一笑,轻轻颔首。 吴逊忙点了点头,却神色凝重。 纪烟雨看在眼里,唇边含笑,“怎么?你舍不得魏卿卿?” 吴逊摇了摇头,“大小姐,您别说了,逊大梦三生,早就醒过来了,何必为了不值得的人为难自己?今后我与她,桥归桥、路归路。” 纪烟雨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此时,吴纬忽问道,“大小姐,我们赈济灾民之外,还要做些什么?您不妨说出来,我们两父子跟着一同参详。 纪烟雨笑了笑,“你们先去办事,今后……我自会教人传话给你们。” 吴氏父子点头称是。 吴纬犹豫了一下,方道,“大小姐,我们两父子此去……估计不会再回京城,这千金阁还是想托付给大小姐。” 纪烟雨忙道,“这可使不得。” 吴逊道,“一则我们马上离京,再不回来,千金阁无人照管,二则,小姐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已算侯府中人,由小姐来打理最为适合。” 吴纬劝道,“我父子即便是隐姓埋名,若是魏相深究,也怕有暴露的一天,到时候还仰仗侯府呢。” “再者说,由我们父子制药售卖,便是再低的价,架不住湘川人口众多,而且湘川水土丰饶,粮价本低……无论如何,这都是笔好买卖。” “小姐交给我们做这事,我们不好只拿好处不是?话已至此,不过区区千金阁,还请小姐笑纳。” 说罢,两父子齐齐跪倒,倒教纪烟雨不好意思推辞。 她想了想,“也罢,反正你们这里一应老人也在,我便答应你们,先起来说话。” 纪纪烟雨观吴逊脚上和腿上的伤实在是触目惊心,不好意思道,“吴掌柜,其实吴公子……这副模样,我也有份,你不如先给他找人看看,包扎一下。” 吴纬忙一拍脑门,“大小姐说的是,我方才心乱如麻……我这便去。” 他转过头,袖中的拳头终于开来,又嘱咐了吴逊几句,忙匆匆下楼去了。 纪烟雨打量了一下这四楼,想着半个时辰前,自己还在地下墓室生死未卜,与吴逊生死搏斗,转眼间就握手言欢,成了千金阁的主人,真是世事难料。 想打刚才的一幕幕,她突然想起还有一个疑团未解。 她转过身,看着吴逊道,“吴公子,既然咱们都是自己人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教你的迷魂术呢?” 第60章 迷魂之术 吴逊面露难色,“大小姐,其实,不是我不说,我是不知从何说起啊……” 纪烟雨奇道:“你这是何意?” “我是,是实在想不起怎么学会的这迷魂术,我只记得是一个男子教了我,至于他长什么样子,如何教我的,我全不记得!” 纪烟雨从怀里拿出那对银勺,“那这个呢?也是他给你的?” 吴逊点了点头。 纪烟雨寻思了片刻,“既然你想不起那人的面貌,那你是何时、在何地遇见他的,总想的起来吧?” 吴逊忙拱手道,“小人也想过这个事,无奈确实是记不起来。只能想起来,大约是发病之后,大夫告诉我药石无医,当时我万念俱灰……” 纪烟雨道,“你去哪里看的病?” 吴逊恭敬回道,“就是京城最大的药房保安堂啊?几位坐堂医生都看了,都说没的救。” 纪烟雨道,“那期间你除了去保安堂,还去过什么地方?” 吴逊想了想,脸一红,“我还在魏府附近转过……” 纪烟雨无奈地挑了挑眉,刚要说话,忽听吴逊道,“我还去……对了,我还去过玄都观!” 一听“玄都观”这三个字,纪烟雨登时来了精神头,“你去玄都观做什么?” 吴逊咬了咬下唇,忽地又问,“大小姐,你真的是玄真道长的弟子吗?” 纪烟雨一怔,犹疑一下方道,“不错,只不过师父还没进京,我还没有正式行拜师礼。” 吴逊低头道,“原来如此。” 纪烟雨挑眉道,“怎么了?” “我听说玄真道长神通广大,本来去玄都观是……求他看病的,哪知听观中道士说,道长轻易不下山,已经数年没来过京城……” 纪烟雨了然。 “所以,我当时说求师父救你那番话,你才起了怀疑是吗?” 吴逊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哪想到国师居然会来京城,而且还会收女弟子呢?” 纪烟雨没做声,只听吴逊又诚恳道,“都说玄真道长不似凡人,您成为他的弟子,必有过人之处。” 他特意在“过人之处”上加重了语气,意有所指的看着纪烟雨。 纪烟雨方要开口说话,忽听楼下沸反盈天,“方才你就说我姐在上面挑首饰,有挑这么长时间的吗?你抬头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 是纪江澄的声音! ………………………… 纪江澄年纪不大,个子不小,一把拽住吴管事的衣领,大声嚷嚷。 “从方才起,你就推三阻四,说我姐和什么魏府女眷一起挑首饰,说传我姐的话,叫我在这等着,小爷醉鸡都吃了两只了,这还有完没完?” 吴管事忙左右看看,吓的直摆手。 纪江澄见他神色有异,长臂一舒,把他脑袋按了下来,两人鼻尖对着鼻尖,方小声说,“你说,我姐,是不是……” 没等说完,先警惕地环顾一圈,“是不是跟什么人私会……” 吴管事听他一言,吓得三魂走了两魄,“小侯爷,您,您怎会如此说?” 纪江澄嘿嘿笑道,“你还诓我!方才下去的男男女女不就是魏府的人?” “我们车夫看到的,说是其中一个小姐打扮的上了魏府标记的马车,人家根本就走了,你甭拿魏家女眷做障眼法,你说实话,为什么拦我上四楼?” 吴管事像锯了嘴的葫芦,低头不语。 纪江澄一皱眉,猛地推开他,便“蹬蹬蹬”往楼上冲去! 吴管事嘴里发苦,心想,好好地,这不惹祸事上身吗? 掌柜的刚才吩咐,上面事没完,这纪小侯爷要是贸贸然上去,搅合了他老人家的事,自己也不用活了。 他忙招呼左右,“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请小侯爷去偏厅喝茶!” 三四个伙计早已站在二楼楼梯口,把纪江澄堵个正着。 纪江澄眼珠子一瞪,“你们都活腻了是不是?敢挡小爷我的路是不是?” 那几个伙计脸上陪着笑,嘴里作低服小,却个个抱着膀子横着站,存心把纪江澄堵在楼梯口,半分前进不得。 纪江澄哈哈一笑,“就你们有人,欺负我们永定侯府没人吗?来啊,谁怕谁?” 说罢,回身使个眼色。 小厮纪福、两个车夫提着马鞭就走了上来,晃着胳膊,一脸气势汹汹。 后面翠羽提着个大号篮子,眼睛骨碌碌直转,犹豫着是上前助阵,还是躲在后面看热闹,脸上写满了纠结。 吴管事也有点害怕,毕竟他们是商户,要是永定侯府较真起来,倒霉的可是他们! 他一边抱怨掌柜的怎还不回来,一边上前拉住纪江澄的衣袖,“小侯爷,小侯爷,您先消消气,听我慢慢讲哈……我……” 纪江澄白了他一眼,“你烦不烦啊,就这两句话都翻来覆去说一个半时辰了,鬼才信你!跟你实话说!你们要是叫不出我姐,哼哼……” 说到一半,还特地比了个杀鸡抹脖的手势,“小爷我把你们这破千金阁给烧了!再把你们统统挫骨扬灰!” 话音刚落,听楼上有人道,“我一时不在,你在这儿又大放厥词了?皮痒了是不是?” 众人眼前一花,就见顺着二楼楼梯飘然下来一个美貌紫衣少女,肤色莹莹如玉生辉,一双杏眼顾盼神飞,不是纪烟雨却是谁? “姐,你可算下来了!” 纪江澄一把扒拉开吴管事和几个伙计,忙迎上去。 “怎么,我多挑选了一些首饰,你有意见啊?” 纪江澄粗粗看去,见自家姐姐没什么异常,心里安定下来,堵嘴道: “那你故弄什么玄虚?害我白担心半天。” 没等纪烟雨说话,纪江澄又神神秘秘道,“对了,姐,你什么时候跟魏家的女眷走那么近啊,居然混在一起一下午!” 纪烟雨白了他一眼,“要你管!” 纪江澄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 “可我看方才魏家的人出来,可不仅有魏家小姐,还有个魏家爷们呢!就这样,你还不让我上去陪着,安的什么心啊……” 纪烟雨脸上一红,瞅众人不注意,使劲在纪江澄腰间拧了一下。 “啊!好痛!你干嘛呀!” 纪江澄呲牙咧嘴地哀嚎。 纪烟雨啐道,“叫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此时,大门口进来两个人,当先一人一见纪烟雨,忙上前躬身陪笑道,“大小姐!您这就要走了吗?” 第61章 千金易手 却是吴掌柜,后面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 纪烟雨点点头,“时候不早,倒是该回了。” 吴掌柜忙道,“大小姐稍等,我召集下众伙计。” 说罢,抬手唤来吴管事,低声吩咐几句,吴管事的眼睛瞪的如同铜铃一般,“掌柜的,这怎么可以……” 吴纬面色凝重,微微摇了摇头,又回头吩咐了大夫几句。 吴管事引着大夫匆匆离去。 纪江澄一皱眉头,一脸不耐烦,“唉,我说吴掌柜,你们千金阁是开门做生意的吗?这成日里鬼鬼祟祟都在做些什么?” “怎么,什么时候我们回府还要看你眼色!” 吴掌柜忙上前深施一礼,“小侯爷稍等,待会您就知道了。” 纪江澄忙看向纪烟雨,只见她微微低头,不知再想什么。 江澄翻了个白眼,“故弄玄虚。” 片刻之后,一楼大堂里密密挨挨占满了人。 吴掌柜清了清嗓子,“诸位,相比大家都知道,逊儿的病情,如今却是不能再拖了,我已决定,明日就带他去南边寻医。” “只是千金阁不可一日无主,我呢,已经跟这位永定侯府的大小姐商量好价钱,今后,纪大小姐就是千金阁的主人!” 这几句话简直让千金阁的大堂炸了锅,大家“嗡嗡”议论个不停。 “哎!这怎么回事?怎么说卖就卖了?” “没听到吗?掌柜的要带少东家治病,没心思管这里了。” “那谁是纪大小姐?” “哝,就是楼梯上那位紫衣小姐!听说是永定侯府嫡女。” “天啊,怎么人家的命就这样好!身份尊贵、长得美貌不说,还这么有钱,千金阁这么大的产业说买就买……” “嘘,你小声点,没听见吗?这今后可是咱们的新东家了!” “安静!安静!” 吴纬拍了拍手,大声道: “你们跟着我都不少年头了,也都是识时务的人,只要跟着大小姐好好干,大小姐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不犹豫,齐声拜倒,“见过大小姐—” 此时吴管事挤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脸睡眼惺忪的青儿。 青儿一看到纪烟雨,睡意全消,忙走将过来,“大小姐,你是刚从上面下来吗?” 纪烟雨忙将她拉到身后,对着众人亮出了个温和雅致的笑容,“大家不必多礼,今后还要多劳烦大家伙儿继续打理千金阁。” 又一指老吴,“今后大家有什么事情,还是先问吴管事意思,有重要的事再来回我。只盼大伙拿出十分的劲头,别坠了千金阁的名头。” 众人忙齐声应道,“是!” 吴纬又一使眼色,吴管事一咬牙从旁边伙计手里接过一个黑色锦盒,向纪烟雨走了过来。 “大小姐,这是千金阁的房契、地契,请您过目。” 纪烟雨信手掀开盒盖,只见里面是折叠好的一沓黄纸,大开一看果然是房契地契。 最底下还压着一张白纸,纪烟雨打开细瞧,只见上面写着: “平安六年四月五日,柳州吴纬兹将千金阁楼房四层、地三顷并屋内摆设、库房存货一千八百六十件,折价三十万两,转于永定侯府纪烟雨,银钱两契……” 却是一份契书! 只差按手印就可以送去官府盖章了! 纪烟雨猛地抬头,只见吴管事冲着她微微一笑,高声道,“老吴,明天把契书送去应天府印押!然后给永定侯府送去。” 吴管事忙躬身应下。 纪烟雨皱了皱眉。 动静这般大,千金阁易主的事想必明天就要传遍京城,摆明这是给魏府看呢…… 吴纬此举一是告诉魏府自己马上离开京城,二是暗示魏府自己已经找了永定侯府做靠山!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旁边的纪江澄炸了锅,在纪烟雨耳边急道: “姐!祖母只叫你买首饰,没让你把整个千金阁都买下来啊……三十万两,便是把家里的所有银钱拿出来都不够啊……爹爹要是知道了……” 纪江澄还没说完,只觉有人拽他袖子,他回头一看,只见吴经纬笑吟吟地看着他。 “小侯爷您是没看仔细吧,契书上写的是银钱两契,该给我的,大小姐已经赏给我了……” 说罢,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纪烟雨。 纪江澄瞪圆了双眼,沉默了半晌。 接着用高八度的嗓子嚷嚷。 “啊!姐!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你,你不会是把娘的嫁妆偷偷卖了吧……不对,娘的嫁妆是姨娘再管,而且也没那么多……” “纪江澄!” “嗯?” “你还有完没完!” 纪江澄:…… 纪烟雨甩了一个“再乱说话,老娘就弄死你”的眼神。 纪江澄只好闭上嘴巴。 旁边的青儿也有点发呆,磕磕巴巴道,“小,小姐,我不过是在账房睡了一觉,你怎么就把千金阁给买了?” “你说你睡了一觉是吗?” 纪烟雨看着青儿傻傻的表情,再看看后退半步、一脸心虚的吴管事,心里有了头绪。 这个吴管事八成方才是对青儿下手了。 纪烟雨淡淡扫了吴管事一眼,只是浅浅一笑。 “你也太能睡了!人家魏府的人都走了,还也没察觉吗?” 青儿低下头,郁闷道,“我一觉醒来,就发现魏府的那个丫头不见了,害我还担心她把宝石头面顺走来着。” 她一指吴管事,“多亏了吴管事说发现我睡着了,这才推醒我。” 又献宝般地举起手中银盒,“哝,这是那套宝石头面,大小姐,我可没弄丢啊!” 纪烟雨但笑不语。 吴管事转过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 ………………………… 千金阁大门口。 匆匆与吴纬签了契书,纪烟雨才彻底松弛了下来,好个漫长的一天,终于要过去了。 “咕噜噜” 肚子又应景的叫了起来,纪烟雨手捂小腹,不知怎的想起与魏延在地库里的场景,不觉脸色一红。 纪江澄耳朵一动,忙吩咐翠羽。 “去,把下午买的醉鸡、鹅掌、四喜丸子都放姑娘的车上。” 这献好的机会翠羽求之不得,忙提着篮子就要上纪烟雨的车,青儿啪一下,打了她的手,“也没个规矩,小姐的车是你随便上的?给我吧。” 翠羽讪讪地,忙将手中篮子递了过去。 这边纪烟雨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此等小事,她见纪江澄如此识时务,便赏了个好脸色给他。 纪江澄嘻嘻一笑,狗腿的伸出左手,要扶纪烟雨上车。 正在此时,忽一阵狂风夹着浮尘吹了过来,纪烟雨见状,忙一抬袖子遮住了双目。 青丝随风飘动,淡紫色的衣袂翻飞,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好一位绝色佳人!你们看!” 千金阁对面的酒楼上,一个年轻书生忽地站起来,“刷”一下合了手中折扇,一指窗外,眼睛都看直了。 酒楼众人听到响动,都争前恐后直着脖子向楼下望去。 忽听“哗啦啦”一响。 那悬在窗上的湘竹帘不知为何散了来了,将窗子遮了个结结实实。 第62章 君子好逑(修) 那咋咋唬唬的书生忙奔过去,手忙脚乱打起竹帘,众人忙随着他的动作向外望去。 “唉!迟了一步!人家上车了!” 书生跌足叹息。 旁边的人故意起哄道,“李兄,别是看画本子看疯了吧,哪里有什么绝色佳人!” 那书生撇撇嘴,“真是夏虫不可语冰,你没见过绝色,也不许我看见不成?” 他盯着“轱辘轱辘”向远处走的马车,不由得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谁家的女眷,生的这般美貌,倒是想仙女下凡一般。” 话音未落,忽地脚下一滑,一下子歪倒在窗边,额头正好磕在窗台上! “哎呦,痛死我了!” 旁边众人“哄”的一声又笑了起来。 一个道,“怎么,李兄这是摇摇拜倒在人家的石榴裙下是吗?” 众人愈发笑了起来。 那李姓书生骂骂咧咧扶着窗台站了起来,低头一看,原来是一颗没煮烂的蚕豆! 气的他一脚将蚕豆踢飞,嘴里骂骂咧咧,“哪里来的破玩意!” 却说靠近窗子的包间里,有人重重放下茶杯。 “小二!结账!” 包间门本就是敞开的,加上伙计耳朵尖的很,早就循声过来,满脸陪笑。 “来喽!大人您用的还算满意?” 魏延沉沉地看了一眼小二,扔了一枚碎银子在桌上。 后面一个侍卫上前道,“快点收拾!” 小二识趣,收了银子,点头哈腰地开始收拾碗筷。 只见几样小菜基本没动,只有蚕豆去了小半盘…… 小二眼神微动,脸上笑意不改,手脚麻利地把东西撤了下去。 见小二走远,那侍卫低声回答,“方才收到传信,阿四已经顺利护送姑奶奶回了府。” 魏延点了点头。 侍卫犹豫一下,方道,“纪大小姐已经上了车,我们的人盯着呢,大人腿上……也有伤,不如赶紧回府包扎一下。” 魏延眼似深潭,不知再想些什么,并未答言。 只见那侍卫一拍脑袋,“大人,对了,刚才府中传信,说一个进城的乡民认出了小少爷的画像,讲什么在京郊见到过,相爷请您回去呢。” 魏延闻言,腾一下站起身来,“即刻回府!” 说着一阵风似的向外走去,那侍卫吐了吐舌头,马上跟上。 魏延下得楼来,忽回身道,“我先回去,你亲自盯着,等纪……她平安回府再来报我。” ………………………… 马车内。 青儿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只见自家小姐,一手拿着丸子,一手拿着一只肥大的鸡腿,吃的飞快。 好在动作还算斯文秀气,前襟也没溅上汁水。 “小姐,你能不能慢点……这样活像三天没吃饭。” 纪烟雨摇了摇头,咽下一口肥嫩多汁的鸡肉,方才抽空对青儿说,“快给我倒点茶。” 青儿无奈,只得慢慢倒了杯茶给她。 纪烟雨一气就给喝了,动作彪悍地不得了。 青儿小声嘀咕道,“平常说我喝茶是牛饮,自己今天又这样……” 纪烟雨放下茶杯,故意气道,“臭丫头,又念叨我什么呢?” 青儿嘴撅得老高。 纪烟雨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不行,你对本小姐如此不敬,我得罚你。” 青儿晃了晃脑袋,嗔道,“小姐,你又怎么啦……” 纪烟雨“噗嗤”笑了出来,“嗯,就罚你再给我跑个腿……” 青儿疑惑道,“跑什么腿?现在不是要回府了吗?” 纪烟雨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待会儿你在前面路口下车,去找你表哥,传我的话,令他明天一早到侯府后园,我有事要差他。” 青儿眼睛瞪的溜圆,“什么?明天一早去南方?这是干什么去?” 纪烟雨摇了摇头,“一时说不清楚,你只跟他说,让他赶紧整理行装,准备出发去湘川,明早趁祖母那边摆饭前过来,我要叮嘱她几句。“ 青儿仍旧是一脸疑惑。 纪烟雨捏了下青儿的右颊,“对了,告诉他最好将保安堂的价格报给我,我要尽快买下保安堂。” 青儿惊喜道,“真的?那我赶紧去找表哥说。” 纪烟雨戏谑道,“怎么,一有你表哥的好处,你就这么积极?你不是……想当保安堂的老板娘吧?” 青儿气道,“小姐,你胡说些什么?我一向拿表哥当成亲哥哥,再者说,我也不喜欢他那样子的……” 纪烟雨托腮道,“哦?那我们青儿喜欢的是什么样子的? 青儿脸色微红,“我喜欢的是一位真正的谦谦君子……” 纪烟雨点了点头,“嗯,还有呢?” 青儿立刻反应了过来,羞的涨红了双颊,“小姐你又诓我的话呢,我,我不跟你说了……” 又拍车壁,“车夫!停,停车!” 纪烟雨目送她匆匆下车,落荒而逃般地一溜烟儿跑远了,唇边含着一丝戏虐的笑容。 这个小丫头,真是嘴没把门的,什么都敢说! 还没等她想清楚,就见纪江澄“刷”的一下掀起了车帘。 “姐,你有没有得罪魏府的人?” 纪烟雨奇道,“没有啊,你在说什么?” 纪江澄道,“姐,有个魏府的侍卫好像一直远远地跟着我们来着。” 他又挠了挠头,“下午你不是和那魏府家眷还一起挑首饰么?怎么转眼人家就找人盯着你了? 纪烟雨眼珠一转,“你会不会看错了?再者说,我们也跟魏府无多少联系,你怎知道那是魏家的侍卫?” 纪江澄哼了一声,“本少爷我可是过目不忘的,方才魏府一群人出来,男男女女的,里面就有此人,我绝不会看错。” 纪烟雨皱了皱眉头。 侍卫?那一定是魏延的两个贴身侍卫之一咯! 只是魏延打发侍卫跟着她是何意思? 纪烟雨面色如常,“我也不知,这样,我们快点回府,他若是只远远跟着,也不作什么?你就随他便是。” 纪江澄想了想,“嗯,那就先回去再作打算,真真奇也怪哉!” 话说黄昏时分,纪烟雨的马车终于缓缓进了永定侯府的侧门。 她不由自主的舒了一口气。 终于回来了。 这边纪江澄早打起了车帘,趁着扶纪烟雨下车的时候,在她耳边小声嘀咕,“我们一进门,那侍卫就走了,不想是找麻烦,倒像是护送一般。” 纪烟雨“嗯”了一声,没多言语。 纪江澄只好住了口,不再提这事。 “大小姐!你可回来了!” 纪烟雨抬头一看,只见邓嬷嬷早迎了出来,一脸焦急。 “大小姐,我跟你说,你可别急啊……长生,长生他不见了!” 第63章 长生失踪 “什么?” 纪烟雨匆匆上前,“怎么回事?今天我临出门之前,他还乖乖的,怎么会突然不见踪迹!” 邓嬷嬷一头汗,“中午还好好的,吃了饭之后在厢房小憩,丫头们见他睡熟……便各自去吃饭了。” “哪知再回来,就发现长生不见了!我带着莺儿、柳儿她们几个几乎把紫竹院都给翻遍了,愣是没找到!” “都是奴婢的错……” 纪烟雨一摆手,“行了!别说了,事已至此,如今之际是赶紧找人!” 她低头想了想,“可曾知会祖母?” 邓妈妈回道,“老祖宗中午回来就说身上不爽利,午膳都没用,就睡下了,现在还未起身,彭嬷嬷拦在中间,我,我怎敢去扰她老人家。” “那丁姨娘呢?她主管内务,有没有打发人去跟她说?” “说了,我亲自过去的,只是……” “只是什么?” “丁姨娘说她身上不爽利,打发二小姐出来跟我说,让我多多带人去找,别的,别的就不曾说了。” 纪烟雨皱了皱眉,“这就是不肯帮忙的意思了。你带人都找了什么地方?” 邓妈妈忙回道,“除了老祖宗、侯爷和姨娘的院子没进去,其他地方都找遍了……” “那花园有没有找?” “当然找了,那花园本来就七八个亭子,五六段回廊,还有几亩花木,我打发莺儿她们细细看了。” 纪烟雨向前踱了几步,双手紧握成拳。 她抬起头,只见西边的晚霞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永定侯的大大小小的院落已经开始掌灯。 “去,拿一盏灯笼来,我亲自去找!” “小姐,您刚回来,热汤热饭还没吃一口……” “快去!” 不知不觉间,纪烟雨提高了声调。 邓嬷嬷身子抖了一抖,她知道这位小姐面上看着柔和,实则最是刚硬,认准的事绝不放弃的…… 她轻叹一声,忙打发人去紫竹院取灯笼。 纪江澄皱了皱眉头。 他实在不知,自家姐姐怎么就拿这个小哑巴孩当宝贝了! 前还说要让父亲认这小孩当义子,简直了……不知哪里来的小屁孩想当就当永定侯府的义子,这也太过儿戏了! 他心里不喜,嘴上却不敢说,只道,“姐,那你先找着,等我先去书房见过父亲,再过来帮你一起找。” 纪烟雨心里烦躁,胡乱点了点头,“你去吧,跟父亲报一声,顺便嘱咐赖大,让他带人在父亲院子里找找。” 纪江澄答应着,转过影壁墙便走远了。 纪烟雨定了定神,直接向花园方向走了过去。 翠羽见状,忙捏紧了手里的篮子,紧紧跟随上。 纪烟雨回头,“你跟上来做什么?去把篮子交到厨房,把里面的醉鸡、鸭掌取出来,预备晚上给父亲和祖母添菜。” 翠羽忙止住脚步,讷讷点头。 ………………………… 侯府花园。 天色已晚,月亮还没出来,整个花园除了纪烟雨几人手里的灯笼还带着亮,其余地方一片漆黑。 “长生,长生—” 莺儿、柳儿带着几个丫头,在花木中细细查看,边找边喊。 无奈园中还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噗啦啦”黑暗中,木棉花架之下有个什么东西动了动! “长生!” 纪烟雨二话不说,忙摸了过去。 打着灯笼走近一看,那黑影子张开翅膀,“刷”的飞越过了矮墙。 却是一只锦鸡! 纪烟雨忙退后几步,旁边莺儿挥袖道,“这作死的畜生,扇了我一头灰!” 纪烟雨心里越发着急,干脆自己喊了起来,“长生,你听见了吗?我回来了,听见你就出来啊?” 话音刚落,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从假山那边传来过来。 纪烟雨又惊又喜,“长生是你吗?” 一撩裙子,向假山那边奔了过去。 这假山本是初代永定侯专门找人从太湖运来石头,堆砌而成的。 早就有了些年头,石缝中苔藓密布,莺儿怕纪烟雨脚下滑,忙上前要扶着。 纪烟雨一甩袖子,“不用!你们都打起精神,仔细看着,刚才声音分明从这儿传出来的!” 这就是着恼了的意思,莺儿几个大气不敢喘一口,懊悔怎么就差那一口饭,没紧紧盯着长生? 要是长生有了什么事?大小姐不知要如何处置她们几个? 几个丫头怀着异样心思,都抖擞几分精神,在假山哪里上上下下,寻思这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是众人一番折腾,那“咚”的声音反到没了。 众人又是泄气又是害怕,神色越发不安起来。 纪烟雨皱着眉头,“那几个石洞里头可曾看过?” 莺儿忙道,“看了看了,白天都找过的。” 纪烟雨一眼望去,只见假山附近凡是显眼的地方早就统统看过一遍,确实没什么遗漏的地方…… 她本待抬脚离开,忽听旁边不知那棵树上传来“嘎嘎”两声怪叫,却是一只乌鸦。 她登时心里一沉,脚想被定住了那般,再也迈不出去。 纪烟雨咬了咬下唇,反倒举起灯笼,转身向记忆中的几个石洞走去。 那几个大大小小的石洞本是为了给这假山增些“野趣”,只是入夜时分再进去,丝毫没有自然旷达的美感,只有阴森恐怖的意境。 几个丫头壮着胆子跟在纪烟雨身后,暗暗祝祷里面千万别窜出来个蝙蝠野猫啥的,不然真得给吓死! 纪烟雨定了定神,一手提裙,一手举高灯笼,朝最近的石洞摸过去。 里面无非些瓦砾石块、野草什么的,倒也无甚特别。 几个丫头也挑起灯笼照了一圈,确实也没看到什么,暗暗都松了一口气。 纪烟雨本要回身从洞口出去,无意间却撇见了洞深处倒是有一蓬蓬半人多高的刘寄奴,不由得脚步一顿。 这刘寄奴本是前朝开国皇帝的小名,只是不知怎的,本朝专门指一种阴行草。 她想起前世虎哥儿最喜欢刘湛用这草编的小狗,心里不由得一动。 好像此前在同福客栈,刘湛还给长生编过一个类似的。 纪烟雨犹豫了一下,转身向那草丛走去,几个丫头不明所以,也围了上来。 纪烟雨举起灯笼,顺手扒拉眼前的长草,左右翻翻也无甚特别,本待罢手,忽听身边的莺儿忽然叫了一声,“小姐你看!那是什么!” 第64章 废弃井底 纪烟雨眼皮一跳,忙抬目望去。 只见不远处草丛中有个红布一般的东西,只是灯笼光线太暗,看不分明。 不等纪烟雨吩咐,柳儿早上前几步,快速把那东西捡了起来。 待众人凝神细看,都吓了一跳。 这……竟是一个红缎肚兜! 边上绣了些精美的莲花纹,中间却是绣了一对不着寸缕的男女,眼神迷离,姿势奇怪的搂作一团。 众人“啊”了一声,纷纷撇开眼去! 纪烟雨双颊也羞的通红,心里暗恨不知哪对不开眼的狗男女竟摸到这假山石洞来做这等事!还把这物件留在这儿! 柳儿见她脸色不好,忙将肚兜团做一团,问道,“小姐,这却如何处置?要不要跟老祖宗说一声?” 纪烟雨阴沉着脸,看那红缎肚兜犹如瞅着什么腌臜物件,“这一会子谁顾得上这些,一会你先交给邓嬷嬷收着,明儿再说。” 柳儿忙应下。 纪烟雨悻悻地本要转身离开,却忽然瞥见乱蓬蓬的阴行草后似乎黑乎乎的。 她皱着眉头,索性抬起一指,向众人道,“你们谁去看看,那草后面遮着什么东西?” 这次是莺儿领命上前,她战战兢兢拨开长草,只见后面显出了一个半人多高的洞口,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处! 先是诡异的红缎肚兜,现在又发现多出来一个神秘的洞口,再加上夜色愈发深沉,几个丫头心里不觉就有些毛毛的。 忽然莺儿手里的灯笼“噼啪“两下,竟是熄灭了。 “啊!” 她吓得大叫一声,丢下手中灯笼,几步窜出了草丛。 纪烟雨被她一惊一乍弄的脑仁疼,她刚要说话,就听远处传来“咚”的一声! 闷闷的声音恰好就是从那个黑暗洞口传出来。 莺儿脸都吓白了,哆嗦道,“小,小姐,要不我去唤邓嬷嬷带几个小厮过来?” 纪烟雨看她那没出息的样,一阵心烦,微微颔首。 莺儿像脚下装了风火轮,飞一般撒丫子跑了出去。 纪烟雨皱眉,举高了灯笼,就要亲自摸过去看看。 柳儿忙上前拦到,“小姐,要不我们等一会儿?等人来了……” 纪烟雨摇了摇头,一使眼色,柳儿只得让开路。 见她当先摸了过去,几个丫头对视一眼,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纪烟雨微微弯腰,穿过了低矮的洞口,又拔开眼前的几丛阴行草,高高举起灯笼。 只见眼前豁然开朗,却是四面假山围住的一小片空地! 一股腐朽花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纪烟雨定了定神,左右四顾,这地界正中是一棵高大的槐树,枝叶茂密,四处还堆积了些散碎的太湖石,不知名字的草藤缠绕其间。 几个丫头也出了洞,纷纷打起灯笼,见此处别有洞天,都暗暗称奇。 “唉?以前怎么没发现此处还有这个地方?” “嗯,你刚来几年?我从小在这府里长大,都没进来过!” 几个丫头正七嘴八舌的议论,又是“咚”的一声传来! 暗夜中显得越发瘆人! 不过这声音又近了几分,似乎就在这附近! 纪烟雨定了定神,沉声道,“举起灯笼,仔细看看!” 几个丫头忙齐声应下,顾不得夜深地潮,低头在蓬草里翻了起来。 片刻功夫,柳儿高声喊道,“小姐!你快过来看!这里有……” “……一口废井!” 纪烟雨一颗心砰砰直跳。 她忙快步走了过去,借着手里灯笼的微光,果然在脚下的蓬草中发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井口。 这井似乎废弃已久,井口都快被野草遮住了。 众人七手八脚打起灯笼,向下看去,还没等看清楚,就听到底下传来“嗬嗬”几声。 其他人吓了个半死,纪烟雨却犹如听到了佛语纶音,“长生!是你吗?” 话音未落,井底下又传来“咚”的一声! 这次纪烟雨听的分明,这分明是石头敲击的声音!长生十有八九就在井下! 柳儿忙将手中灯笼探入井内,纪烟雨扒着井沿,挥袖轰开不知名的小飞虫,向下张望。 只见这废井不是很深,估摸就两人高,井底模模糊糊有一团小小的影子,正在不停地蠕动! 纪烟雨提起一口气,大声喊:“长生!” 那弱小的一团顿了顿,忽地抬头,在浑黄的光线下露出一张巴掌小脸,遥遥看到纪烟雨后,兴奋地又是“嗬嗬”几声,手中挥舞着一块石头! 真的是长生! 纪烟雨又惊又喜,险些掉下泪来。 “长生!你莫急!我马上找人把你救上来!“ 长生又“嗬嗬”几声,欣喜异常,接着乖巧地坐回原地。 纪烟雨心里一松,忽地想起,怀里似乎还有半块之前魏延给的梅花硬饼,忙对长生道: “你饿了吧,先吃这个垫垫,别害怕,我不走,就在外面陪你。” 说罢取出包着手帕的硬饼,抛了下去。 好巧不巧,这饼子正好落到长生身侧。 长生探出小小的手,一把捡起,抖开了帕子。 纪烟雨在上面等了一会,只见长生抱着那半块饼,呆呆地看着,却是没吃。 她正奇怪,就听方才出来的洞口那边熙熙攘攘。 不一会儿,几个打着火把的小厮探出洞来,见到纪烟雨一行人都围在井边,赶忙奔了过来。 刚要给纪烟雨请安,纪烟雨一挥衣袖,“你们过来看看,怎么把长生救上来!” 邓嬷嬷带着莺儿也跟在后面,见纪烟雨在此赶紧迎了上来。 “姑娘,你奔波劳碌了一天,如今既然已经找到长生了,你就先回房休息下吧,待会儿老祖宗起了,姑娘还得预备去上房呢。” 纪烟雨摇了摇头,眼睛只盯着井口不放。 几个小厮拿手比了比,其中一个便飞奔回去取绳子。 等绳子到了,一个稍微清瘦点的小厮便自告奋勇跳下去。 不知不觉间,乌云散尽,一缕淡淡月光照了过来。 正当纪烟雨的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众人将小厮并长生从井里拽了出来。 “长生!” 纪烟雨一下子扑过去,顾不得长生连头倒脚都是淤泥,一下子将他抱紧。 长生扑到她怀里,小手紧紧抱着她的头,“嗬嗬”个不停! “啪嗒”一声。 纪烟雨低头一看,只见刚才抛给长生的硬饼不知怎的掉到了地上。 “嗬嗬” 长生手里挥舞着手帕,指着硬饼,又指指自己。 纪烟雨捏了捏他的脸颊,“都脏了,有甚好吃的,咱们家去吃饭吧。” 长生摇了摇头,松开纪烟雨的脖子,小短腿一使劲,“蹭”一下落了地。 他跑过去,弯腰捡起了硬饼,仔细吹了吹上面的灰,又拿帕子包好,谨慎地收到自己怀里。 纪烟雨暗暗称奇,俯下身子,刚要开口问,就见紫竹院的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小姐小姐,老祖宗那传饭了,听说您回来了,叫您过去呢!” 第65章 震慑后宅 纪烟雨闻言,低头想了想,方道,“就说我刚找到长生,长生他有点不舒服,我照料一会。” 莺儿忙插嘴道,“小姐,长生这里我们照顾,您还是上去吧。” 纪烟雨固执地摇了摇头,“就原话传上去,去吧。” 小丫头子忙躬身去了。 莺儿还要再劝,邓嬷嬷忙拉住了她的衣角,在她耳边轻声道: “瞎插什么话?你看不出来?这是小姐给长生长脸呢?此举就是要告诉合府的人,长生在她心里的位置。” 莺儿“哦”了一声,眨了眨无辜的大眼,这才明白过来。 话说一行人带着长生回到了紫竹院,纪烟雨累的已经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吩咐莺儿、柳儿给长生梳洗、换衣服后,她强打精神,起身进了沐房。 邓嬷嬷忙跟着进来打点,纪烟雨泡进舒服的浴桶里差点儿磕睡着,就听邓嬷嬷道,“姑娘,这是什么?” 纪烟雨强睁开眼睛,只见邓嬷嬷正指着她换下来的紫裙,裙角有几处暗红的血渍,不过跟旁边的红梅掺在一起,倒是不大容易分辨。 分明是在墓室里吴逊溅出来的血迹! 纪烟雨装作混不在意,淡淡道:“今上午在裴家用了点石榴玫瑰汁子,不小心洒上的,洗了便是。” 邓嬷嬷一边收衣服,一边嘴里嘀咕道: “这是石榴汁子?看上去浓了些……这个青儿,也太不小心了,明明带了换洗衣服,也不给你换上,姑娘带上这个幌子逛了半天,幸好没让老太君看见,不然又好顿说呢……” 忽地抬头,“青儿这个死丫头呢?怎么没看着她?” 纪烟雨把脑袋半沉在水里吹了几个水泡,装作没听见。 见纪烟雨不理,邓嬷嬷又絮絮说了两句,拿起换下来的衣裙,这才出去。 纪烟雨这才探出头,轻轻倚在浴桶边,舒了一口气。 ………………………… 晚膳时分。 纪烟雨特意命将长生抱过来一起吃饭。 小厨房早备了满满当当一桌菜。 纪烟雨刚要动箸,就听院里有人报,“老太君赏大小姐和长生的菜!” 她忙躬身要起来,只见老太太身边的彭嬷嬷带个丫头亲自来送食盒。 那彭嬷嬷迎上前来,陪笑道: “姑娘快坐下,老奴怎敢劳动姑娘起来!对了,老太君方起来,我就报上来长生的事儿,正想着带人手在迎春堂找找呢,就听说这边人已经找到了!” “这不,老太君也放了心,特意叫拣几样平时姑娘爱吃的菜送过来,这边还有长生爱吃的松子糕。” 纪烟雨忙起身行礼,“谢祖母赏赐!” 彭嬷嬷又按住不让起来,“姑娘快坐,赶紧趁热吃。” 又道,“姑娘跟哥儿孝敬的醉鸡、鹅掌老太太都用了,因是合了口味,还特意多用了一碗梗米粥呢。” 纪烟雨点了点头,“祖母喜欢便好。” 彭嬷嬷见她神色淡淡,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拂了拂长生的头,“还好这长生福大命大,没出什么大事儿。” 长生不喜被摸来摸去,一晃脑袋,甩开了她的手,眼珠子盯着一桌子菜,挑了一会儿,方拿起一个奶酥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彭嬷嬷只得转而整了整理长生的衣领,讪讪道,“你这孩子,今后得小心点,别随便出去乱跑,没得让大人担心。” 纪烟雨咳嗽一声,拿手帕抿了抿嘴角,缓缓道: “因我和长生投缘,父亲已经答应了我,不日认长生做义子,再过些时日,便要开宗祠。” “嬷嬷既然知道了,也不妨说与众人听,长生今后也是永定侯府的小主子,大家伙儿莫要怠慢了他。” 彭嬷嬷闻言,忙收回来自己的手,规规矩矩立在原地,答了一声“是!” 众人见状,纷纷躬身应道,“是!” 纪烟雨方才举箸,给长生布菜,顺便拿帕子抹了抹他油汪汪的嘴角。 长生不知她们在说些什么,只觉得纪烟雨回来了真好,小脑袋依偎着她,吃得津津有味。 彭嬷嬷送了食盒,缓缓从正堂退了出来。 旁边的小丫头见左右无人,忙低声说,“大小姐平日最温和的,今日却是怎么了?一点脸都不给您留,我看着都……” 彭嬷嬷忙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环顾四周,才道,“休的混说!人家是主子小姐,我不过是个奴才,我做到不好,自然是该说的!” “只不过……” 那丫头奇道,“只不过什么?” 彭嬷嬷回忆了下纪烟雨最近所作所为,还有今天在裴家的事。 “只不过姑娘大了,又生的这般模样,手段也好生了得……我也不知道,这对于侯府来说是福是祸。” 丫头呲牙乐道,“嬷嬷却是说哪里话?这是咱们姑娘有福气!哪里来的祸事,您刚才跟我说不要混说,您老自己却先混说起来!” 彭嬷嬷横了她一眼,“你个多嘴的小蹄子,你懂的什么?男子最喜欢温婉的女子,越是柔情似水,越是得男子喜欢……” “咱们大姑娘刚性的可以,性格胆识倒是一般男子都比不上,不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与她匹配……” 丫头笑嘻嘻道,“姻缘本天定,说不定大小姐的姻缘早就定好了,就您老在这瞎操心呢。” 彭嬷嬷啐了她一口,两人回迎春堂复命不提。 却说纪江澄知道找到了长生,也打发人送了几样菜品,一时间,来紫竹院送东西的络绎不绝,众人当着纪烟雨的面,统统改了口,直呼“小少爷”。 ………………………… 清风阁。 “娘,我听说那个长生找到了,各院都去送了东西,要不我也准备几样点心送去?好歹是个意思。” 丁姨娘瞪了一眼纪青虹,梗着脖子道,“谁爱送谁送,我便不愿意赶她这热灶!不知哪里来的野孩子,也配当我侯府的小少爷!没的说出来丢人!” 纪青虹揉了揉衣角,“娘何必如此说!咱们在这……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要我说,就算我不过去?打发您身边的老人儿送去也好……” 丁姨娘额头爆出青筋,冷笑道,“老人儿?什么老人儿?李嬷嬷现在还被她困在庄子上!我手头哪有什么老人儿?“ 纪青虹讪讪地低头,不再做声。 丁姨娘打量她神色,“虹姐儿!你给娘说实话?为什么打从裴府回来,你就怯怯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第66章 长生揭秘 纪青虹一惊,“娘,你胡乱猜测些什么,没,没什么事儿……我只是觉得姐姐是个不好糊弄的精明人,还是礼让三分的好。” 丁姨娘示意左右丫头都出去,方拉住了纪青虹的手。 “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心里想什么?我自然是有数的,下午我也听了些风言风语,你却给我说说,到底在裴府发生了何事?” 纪青虹紧咬双唇,犹豫良久,才挑主要的给丁姨娘讲了一讲,当然将自己藏在树林中那段儿略过去不提。 丁姨娘撇撇嘴,“真是个厉害丫头,这样算计她,她还不着道,可惜了!” 纪青虹奇道,“可惜什么?” 丁姨娘拍了拍她的手心,“咱们侯府就你们两个姑娘,她是个好的?难道你就不是?她能当王妃,难道你就当不得?” “她这次要是折在裴家,嫁了那裴三,盍府里就剩你这么一位小姐,你父亲不使劲也得使劲,再者说,你也有这念想……” 纪青虹眨了眨眼,“什么念想?女儿倒是不懂。” 丁姨娘冷笑道,“你甭给我在这装糊涂?前儿没去成宫宴,我见你蔫了好几天!” 纪青虹垂头不语。 丁姨娘拉她手道,“虹姐儿,我是个没用的,没给你生出个哥哥弟弟出来,今天还让个外来的野孩子骑在咱娘俩头上!” “不过论人才颜色,你可不输大姑娘,你呀,你要给娘亲口争气!咱们丁家可全靠你了!“ 一听到“丁家”二字,纪青虹忽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她口中有千言万语,不过临头,却只干巴巴道。 “娘,你说的我都晓得……夜深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说罢闪身出了正堂,想了想,到底还是挥手唤来贴身丫头春杏,交代她送几样小厨房的吃食送到紫竹院。 见春杏走远了,她凝望夜空怔怔出神。 良久,才没精打采的回了房。 ………………………… “小姐,清风阁也给小少爷送了东西过来。” “是谁送过来的?” “回小姐的话,是二小姐身边的春杏送来的。” “拿进来我看看。” 纪烟雨话音刚落,那边翠羽就挑门帘进来了。 她送了东西就赶忙跑回紫竹院侯着。 无奈这里的莺儿、柳儿个个伶牙俐齿、张牙舞爪的,围着纪烟雨和长生团团转,半点儿空不给她留。 翠羽无奈,只得在院外候着,好半天才等着了这个机会,怎能不逮住? 她端着食盒就走进了正堂。 此时纪烟雨已用了膳,正要喝茶漱口。 莺儿正将一块雪白的布巾罩在她肩上,然后躬身奉茶。 纪烟雨抿了一口,莺儿忙呈上痰盂,纪烟雨漱了口,这一套程序走完,方抬手召翠羽到眼前。 “都送了什么东西?” 翠羽忙掀开盒盖,“是八宝酥和芙蓉糕。” 纪烟雨一听“芙蓉糕”,眼睛闪了闪。 翠羽知道这是她想起今天在裴家的事儿了,八成是不高兴,赶紧低头。 纪烟雨看了她一眼,只懒懒道,“赏!” 那边柳儿忙拿了二百钱,走了出去。 片刻便听外面有磕头的声音,“奴婢春杏谢大小姐!” 柳儿进了门,“小姐,春杏走了,千恩万谢的呢。” 纪烟雨点了点头,对翠羽道,“你不必多虑,今天我承了你的情,所以答应你的事儿我一定做到。” 翠羽忙放下食盒,双膝跪倒,“这却是哪里说来,都是奴婢要谢大小姐救命之恩!” 纪烟雨坐正了些,肃容道,“从今天起,你就是紫竹院的一等丫头,月钱二两,另外,你也改个名字,就叫……羽儿吧。” 羽儿忙磕头,“羽儿谢大小姐赐名!” 纪烟雨颔首,“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在我这个院子里,活计干的好坏且再说,最主要的是不要乱传话、乱讲话,对主子要忠心。” “你要是做得到,必然能在这里长长久久的,若是做不到,自然也有地方让你去,你可明白?” 羽儿后背都出了汗,跪伏在地,“天地可鉴,羽儿此生绝不背叛大小姐! 纪烟雨“嗯”了一声,拿起一杯热茶吹了吹,“等青儿回来,让青儿带着你,尽快将这紫竹院的事熟悉起来。” 羽儿忙躬身应下。 纪烟雨放下茶杯,“柳儿,你去带她找邓嬷嬷,尽快将她安顿下来。” 柳儿忙应下,引着羽儿退了出去。 出了房门,羽儿方吐了吐舌头,“紧张死我了!” 柳儿歪头打量她,“紧张什么?咱们大小姐最好说话的。” 羽儿心道,那你可没看到咱大小姐在裴家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便是个爷们儿也不逞多让。 且说纪烟雨打发长生吃了饭,将他抱到自己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 “长生,今天午时,你是自己跑出去的,还是有人带你出去?” 长生点点头,探出一个小指头,点了点自己的鼻尖。 纪烟雨点了点头,摸了摸他的头颈,“那你也是自己跑到假山那边去的了?” 长生又点了点头,脸带赧色。 纪烟雨盯着长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长生是自己掉下井里的,还是有人推你下去的?” 长生愣了愣,指了指自己,又摇了摇头。 纪烟雨一脸迷惑,看向旁边的几个丫头,众人都瞪着眼睛,不知长生是何意。 长生见状,口中“嗬嗬”作响,双手快速地比比划划,越发教人摸不到头脑。 纪烟雨忙将他揽在怀里,“乖长生,不着急,你倒是给我演上一演,你是如何掉下井的。” 长生忙下了地,小短腿“蹬蹬蹬”向前跑了几步,先蹦了几下,双手上下翻飞,接着又做了一个跟着跑的动作。 “哦!你是跟着蝴蝶跑进了假山是吗?” 长生忙抱着纪烟雨的胳膊点了点头。 接着又侧耳做了一个听的动作,然后整个身子团成一团,作了一个藏起来的动作。 “是有人来了对不对?” 长生忙点头,又探出了两根手指。 “哦,是两个人?” 接着长生双手相对,握了起来。 纪烟雨皱了皱眉,“这是……” 长生见她没懂,有点着急,在地上兜了一圈,焦躁地揉了揉头发,忽然奔向纪烟雨,一下子跳到她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啪嗒”一口亲在纪烟雨的脸颊之上! 纪烟雨懵了! 第67章 何为真相 时间仿佛静止了。 纪烟雨咽了一下口水,旁边莺儿见她神色,忙要把长生抱了下来。 长生不依不饶,还拽着纪烟雨的领子,撕扯她的外衫。 纪烟雨忙一下按住他的手臂,艰难道,“长生,这是一男一女对不对?” 长生乐得直蹦脚,眼睛里面像有烟火闪过。 “拿你如何掉下井去的?” 长生做了一个手捂眼的动作,边捂着边向后退,然后“嗬嗬”两声,做了一个跌倒的动作。 纪烟雨恍然大悟,顿了顿,接着问道,“那你可曾看见那两人的长相?” 长生瞪着稚嫩的大眼,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纪烟雨把他拽到身边来,沉声道,“那,他们有没有,看到你的脸?” 长生忙摇了摇头。 纪烟雨沉吟片刻,拍了拍长生的头,“我知道你也累了,那让莺儿带你睡觉去好不好?” 长生点了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指了指后面纪烟雨的卧房。 纪烟雨“噗嗤”笑了出来,“你个鬼机灵,你已经大了,总和我一起睡,成何体统?” 长生委屈地眨着大眼,嘟着嘴,缓缓地又竖起一根手指,祈求地望着纪烟雨。 像一只可怜的小奶狗。 纪烟雨拿他没办法,跟他勾了勾手指,“好,那就仅此这一天,好不好?” 长生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撒丫子向纪烟雨的卧房奔了过去。 莺儿不用纪烟雨说,忙跟着跑了过去。 “小少爷,慢点儿……” 纪烟雨笑着看她们远去,坐下来静静品了一会茶。 正在此时,屋外有人回话,“大小姐,青儿回来了。” “让她进来!” 青儿一掀门帘,快步走了进来。 纪烟雨见她双目通红,忙问道,“好好的去传个话,这却是怎么了?” 青儿摇了摇头,“小姐,青儿无事,只是回来时候沙子迷了眼。” 纪烟雨敛了笑容,亲自拉了把椅子,拉她坐下,又亲与她倒了一杯茶,“到底怎样?慢慢说。” 青儿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表哥写给小姐的,您赶紧看吧,表哥说,他任凭大小姐差遣,明天卯时就来见您。” 纪烟雨忙抖开了信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列着保安堂各个部分的估价,楼房、库房、院子、草药园、马厩……林林总总,合计三千五百两。 纪烟雨点了点头,对青儿道,“去把我的银匣子拿过来。” 青儿忙起身去取银匣子,待她回来时,纪烟雨不知何时已经掏出了一把小小的银钥匙。 “啪嗒”银匣子一开,纪烟雨粗粗看了看,拣出几张银票与了青儿,这个帮我封好,明天给你表哥。 青儿忙道,“小姐,这么大的一个数,您可要想清楚啊!还有,用不用禀报下老太君?” 纪烟雨摇了摇头,“不用,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青儿接过银票,犹豫道,“不然等表哥从南边回来之后再与他?” “不必,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让他去的地方有些风险,没又个盼头,他便是去,心里也不踏实。何况,这笔钱,自然能回来,莫担心。” 青儿睁大了眼睛,“怎么回来?莫非有人会替咱们把这钱还回来?” 纪烟雨勾唇一笑,并不应声。 只见柳儿一掀帘子走了进来,“小姐,羽儿那边已经安顿好了,邓嬷嬷让她跟我住一屋,我方才找了些旧衣服给她,明儿再回赖管家,给她做新的。” “羽儿?”青儿不解地眨眨眼睛。 “哦,就是那个唤翠羽的,方才小姐给她改了名。”柳儿随口道。 青儿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小姐,我,我有些乏了,这就先下去了。” 纪烟雨点了点头,“你折腾一天了,赶紧下去歇着,明天卯时三刻过来。” 青儿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柳儿望着她离去的背景,歪头顿了顿, 纪烟雨抿了一口茶,“看什么嘛呢?” 柳儿道,“大小姐,我觉得青儿仿佛哭过,您没看出来吗?” 纪烟雨嗯了一声,皱眉道,“等她想说了,自然会告诉我。” 又对柳儿道,“你过来,我有事吩咐你。” 柳儿忙附耳过来。 纪烟雨低声道,“那东西还在你那儿吗?” 柳儿“呀”了一声,“方才忙忘了,竟忘给邓嬷嬷,我这便去……” 纪烟雨拉住她袖子,“且慢,我倒是有个主意。” 柳儿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你现在偷偷回去,将这肚兜放回原处。” “啊!小姐,为什么啊?” “你吩咐今晚见到这物件的几个丫头,从明天一早起,轮流盯着那个石洞,只要有人取走,便来告诉我。” 柳儿眨了眨大眼,“小姐……我明白了,这是守株待兔,对不对?” 纪烟雨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长生虽不是这两人推下去的,但一个孩子跌下去必有动静,这两人明明听到了声音,却不去救,也是其心可诛……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柳儿道,“小姐,你怎知这两人一定听见?” 纪烟雨哼了一声,“这肚兜做工精巧,上面还嵌了金丝,并不是个便宜物件,随意丢弃在草丛里,两人必是受惊而走,慌忙之中遗落的。” 柳儿点了点头,“对啊!还是小姐想的周全,我这就去安排。” 说罢起身就走,纪烟雨忙拉她袖子,“切记,不要教更多的人知道,打草惊蛇便不好了。” 柳儿扬眉一笑,“小姐,你就放心吧。” 打发走了柳儿,纪烟雨方觉得倦意袭来,她伸了一个懒腰,塔拉着鞋,慢慢走进内室。 只见莺儿正轻手轻脚地给长生脱衣服,长生手里抱着个东西,睡得正香。 纪烟雨踱了过去,好奇地俯下身子,只见长生两只小手正紧紧地抓着那半块饼,就是不松手。 莺儿见她进来,忙轻声道,“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自打回来就拿着这半块饼不松手,我哄了半天都没哄下来。” 说罢,轻轻掰开长生的小手,将饼拿了出来,“拿着只是呵呵笑,又不吃,可真奇怪。” 纪烟雨想了想,“既然他喜欢,你便替他收着,明天给他便是。” 莺儿忙答应着,整理了床铺,放下帘子,剔了剔蜡烛,就悄悄退了下去。 纪烟雨轻手轻脚上了床,依靠着长生,长生似乎梦到了什么美事,“嗬嗬”两声后,翻个身,小手轻轻搭在纪烟雨手臂上。 纪烟雨将他揽过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68章 冤家路窄 纪烟雨走在一条黑沉沉的走廊上,两边房间没有一点光亮。 这是宫中?还是永定侯府?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长廊通向哪里。 “吱呀”一声,好像暗处有一扇门开了。 “谁在哪!”纪烟雨高声问道。 无人回答,只有纪烟雨的回音层层叠叠传了回来。 纪烟雨提起裙子,小心地往前走去,忽然间,她觉得脚下一湿。 “哗哗”,不知哪里涌出来的水流瞬间把她的绣鞋打透了。 她抱着胳膊,哆哆嗦嗦的往前走,越走越觉得不对劲,黑沉沉的水流越来越深,渐渐没过了小腿。 她壮着胆子又低低叫了一声,“谁在哪!” 突然,一只手绕道她的面前,紧紧按住了她的嘴。 一个熟悉的暗哑声音道,“别动。” “啊——” 纪烟雨吓得一个机灵,慌忙坐了起来。 长生正靠在自己身边睡得正香,床帐外渐渐透出白光。 天快亮了。 纪烟雨摸了摸,后背已经全湿透了。 她掀起床帐,趿着鞋下了床。 床边的红烛几乎燃尽,只剩下短短火苗。 “吱呀”。 门开了,青儿蹑手蹑脚地摸进来,看见倒水喝茶的纪烟雨,眼睛瞪得老大,“小姐,你居然不用我叫就醒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纪烟雨嘴角抽了抽,“今天是损你的日子!就你嘴贫,现在几点了?” 青儿一边打起窗帘,一边低声道,“卯时一刻了,我表哥已经来了,就在后花园。” 纪烟雨放下茶杯,歪头好奇道,“你如何让他进来的?” 青儿嘟着嘴,“以前二门上有个小厮欠了我人情,这次他趁着换班,偷偷帮我把表哥放进来的。” 纪烟雨点了点头,“你帮我简单梳洗一下,嗯,对了,先找一套你的衣服给我,莫惊了旁人。” 青儿明白她的意思,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手上果然提了个小小包袱,“都是我平日穿的,小姐别嫌弃啊。” 趁着晨曦,纪烟雨悄悄摸到了后花园。 晨雾未褪,花园中还是一副花树朦胧的样子。 纪烟雨停在一架蔷薇下,忽地听见一声鸟鸣。 她探头一看,忽见花树下转出个小厮打扮的人。 四方脸,身形消瘦,不是顾宏却是谁? 顾宏忙上前要给纪烟雨请安,纪烟雨一抬手,止住请了他,“不要讲这些虚礼了,随我来。” 两人在一处隐蔽的墙角站定,顾宏忙拱手道,“大小姐,青儿昨晚上都给我讲了,去南边替您办事没问题,只是到底去办什么事?” 纪烟雨微微一笑,“倒是有个买卖,不知你感兴趣否。” 说罢,便将吴氏父子去湘川制药的事讲了讲。 顾宏听了几乎惊掉下巴,“大小姐,这吴掌柜可是这京城商界的名人……他如何肯放弃产业去南边?只是因为要给吴公子治病吗?” 这人聪明,却不容易糊弄。 纪烟雨缓缓道,“吴掌柜同我有约定,他们父子倒是今后不再回京了,如今千金阁的产业,已划归我名下。” 顾宏愣了愣,忙拱手道,“如此恭喜大小姐了!” 又沉吟片刻,才道,“大小姐,恕我直言,既然吴掌柜已答应替您去湘川做这件事,为何还要我去呢?” 纪烟雨道,“吴掌柜只管经营,对医理倒是不通,实话说,我也只知道这疫病的主要解药是这靡草,但是如何将靡草与其他草药配比,制出药丸,还得找些靠谱的人参详。” 顾宏恍然大悟,“您放心,只要知道主要成分就好办,我必定多找几个大夫试药,一定把这丸药制出来!” 纪烟雨盯着他的眼睛,“希望你说到做到。” 顾宏忙躬身道,“一定不负小姐所托。” 纪烟雨点了点头,从怀里抽出一个信封,“保安堂的报价我接受了,你尽快找你们掌柜的,以我的名义把店盘下来,待你从南方顺利归来,你就是保安堂的新掌柜。” 顾宏没想到纪烟雨如此雷厉风行,他愣了一下,忙打开信封。 “大小姐,您,您多给了五百两!” 纪烟雨笑了笑,“这是你去南方应得的,我也盼着你在早日回来,好帮我打理保安堂。” 顾宏满脸激动,马上就跪了下来,“大小姐放心,这份恩情顾宏粉身难报,我……” 纪烟雨止住了他的话,“这些话就不必说了,你先指定个人,在你不在保安堂的这段日子里,代你看店。” “另外,去湘川山高路远,你要好好准备,顺利抵达之后给青儿报个平安。” “还有,关于散步裴家二房三房流言的事……” 顾宏忙轻声道,“我有个徒弟李四儿,自小跟我的,店里和大小姐交代的事,我们俩个定要办的妥帖,等我南下,便让他来找您……” 两人嘀咕了好一番,纪烟雨抬头看了看天色。 朝阳初升,再过一会就要去老太君那里请安了。 她不敢怠慢,让顾宏在原地等着青儿,自己先穿花拂柳回紫竹院了。 且说顾宏在原地踱来踱去,兴奋不已。 等了片刻,果然见青儿小心谨慎地从石子路那边穿过来,忙迎了上去。 “青儿,大小姐,她,她答应让我当保安堂的掌柜啦!” 青儿含笑道,“如此恭喜表哥了!” 顾宏喜的不知什么似的,“这里也有你的功劳在,要不是你时时帮我,大小姐怎么会知道我这着小人物?” 青儿忙道,“那也是表哥能干,才得了大小姐的青眼。” 这几句话说的颇为熨贴,顾宏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扶待大小姐,将来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表兄妹俩又说了两句体己话,青儿忽然低头道,“表哥,我有一事相求。” 顾宏奇道,“怎么了?” 青儿腼腆道,“我想买一些金丝银线……” 顾宏道,“你用这个做甚?大小姐吩咐的?” 青儿摇了摇头,“表哥你就别问了。” 又从怀里掏出两股金钗和一锭银子,“你且拿这些帮我融了,再找人做出来便是。” 顾宏愣了下,只从她掌中拿了金钗,“你这个金钗成色好,我留着便是,我再另拿银子,这银锭子你自己留着吧。” 青儿眉眼弯弯,“谢谢表哥!” 顾宏叹道,“青儿,我总觉得你最近有些不对劲,昨天便见你神色恍惚,到底有何事?不妨跟表哥说说,也好过一个人闷在心里。” 青儿咬唇道,“我有什么事?表哥你别瞎担心了!” 说罢不由分说引着顾宏悄悄出府。 ………………………… 话说日头上了三杆,阳光渐渐刺眼。 后园里弥漫一种使人神清气爽的草木气味,清香淡雅。 青儿送走了顾宏,心里一松,见左右无人,索性哼起了小曲儿,蹦蹦跳跳向紫竹院行去。 刚转过影壁墙,不妨斜刺里忽地探来一只手臂,一揽她细腰,将她按在常青藤下的矮墙上。 “啊!干什么!” 青儿忙挣开来人怀抱,那人也不勉强,抱着膀子嘻嘻站定在她面前。 “青儿姑娘,好久不见啊,可别来无恙?” 却是丁双来! 第69章 授人以柄 青儿忙后退几步,整理了下衣裙,神色戒备,“我们很熟吗?我为什么要同你说话?” 说罢,看也不看丁双来一眼,拿起脚就要走开。 丁双来眼珠一转,忽地上前扯住了她的衣袖。 青儿怒道,“青天白日的,你这是做什么?” 丁双来毫不退却,刀条脸上笑的阴险,“姑娘,昨天在大门不理我,今日还是不理我?难道我是老虎吗?你这么怕我?” 青儿鼻子里哼了一声,“知道自己惹人烦就不要时时过来纠缠!” 丁双来嘿嘿笑道,“姑娘对我爱答不理,却和别人幽会,这是什么道理?” 青儿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丁双来哈哈一笑,“我可不曾胡说,既然知道这是青天白日,姑娘还把表哥带来后园幽会?” “我,我什么时候用表哥幽会了?你看见了?” “哼,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而且不仅我看见,二门上的来福方才已经跟我亲口承认!要不要我找人跟你对质!” 青儿气的小脸红红的,“有能耐的话你就去啊?反正我没干亏心事?” 丁双来哈哈一笑,“果真没干亏心事?近日里,早就听说有人暗自在后园幽会,原来就是你啊?” 青儿一瞪眼,“你胡说什么?反正我没干!” 丁双来越发笑的不怀好意。 “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你的事我早打听过了,你表哥顾宏本来一穷二白,现在却是保安堂的管事,你敢说他没从你这里拿过好处?” 青儿磕磕巴巴,“我,我能有什么好处给他,你别血口喷人!” 丁双来一撇嘴,“哦,何着你俩清清白白,正大光明!” 青儿气鼓鼓道,“我们本来就是如此!” 丁双来忽地抬起两只手掌,把她困在墙角,“清清白白,他打扮成小厮的模样?清清白白,何用大清早的在后园偷偷见面!” 他哼了一声,盯着青儿嫣红的嘴唇。 “说你们俩没有猫腻,鬼都不信!实话跟你说,方才我已经把他扣在角门,东西都搜出来了,你敢说你们没有私相传递!” 青儿身子一颤,眼有恐惧之色,“什,什么?你抓住了表哥!” 丁双来观她神色,愈发觉得自己这宝押对了,一扯她袖子,“走,这便跟我去见赖管家……” 青儿忙使劲挣道,“拿开你的脏手!” 丁双来冷笑一声,收回了手,转而在青儿的脸上揩了一把,“便是摸你又怎样?” “待告诉了赖管家,便拿你和你表哥去见官!便是大小姐也救不了你。” 一句“大小姐也救不了你”却是说到青儿心里去了。 青儿追悔莫及,自己也是一时兴起,想绣个金丝累银的荷包……才偷拿了大小姐几乎不带的两股金钗,这要是让大小姐知道了…… 纵使小姐是好说话的,府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哪里那么好打发? 不会真拉她去见官吧! 青儿浑身激灵一下,只好委心拽住了丁双来,软语相求,“丁,丁大哥,我,我求求你,你且放了表哥好不好。” 丁双来心念一转,看来这青儿果然是跟她表哥有首尾! 这要是放过了,将来哪有这等好机会! 马上道,“要我放了你表哥也容易,单看你怎么表现了?” 青儿愣了一下,松开了手,“表现什么?哦!我,我存了点散碎银子……” 丁双来冷笑道,“谁要你那点破银子!我是说你该怎么补偿我?” 一听“补偿”二字,青儿有点蒙,她怯怯地退后一步,警惕道,“我个姑娘家,怎么补偿你?” 丁双来眯着眼睛,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你之前惹我姐姐生了场气,真是天理昭彰,如今倒是要治你一治!哼!你亥时到荷花池旁边的小筑来!” 青儿身子抖了一抖,“荷花池小筑?那里不是以前秦姨娘吊死的地方吗?那地方废了许久,我可不去!” 丁双来哼了一声,“不过罚你个不知好歹,却是这都不肯,那你这便随我去见赖管家!” “别,别!”青儿忙拦在他身前,“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丁双来嘴角含笑,“那就说定了,你亥时进去,呆到天亮再出来,今天这帐就一笔勾销!” 青儿脸如土色,犹豫半晌,方艰难地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 丁双来见此,得意一笑,“好,我这便去放了顾宏,你可不要蒙我,要是你晚上不去,我明天便去告诉姐姐!” ………………………… 话说青儿失魂落魄地回到紫竹院,见院子里就剩羽儿带着几个丫头洒扫屋里屋外。 “大,大小姐人呢?” 羽儿奇道,“大小姐带着小少爷一起去给老太君请安去了?青儿姐姐,你去哪里了?看你很累的样子………” 青儿横了她一眼。 “别以为当了紫竹院的一等丫头就跟我平起平坐了!什么话都敢说!也不照镜子自己瞧瞧?你打量着我跟柳儿一样好性儿,就错了主意!” 这话连珠炮一般,说得又急又快! 羽儿无缘无故,被她抢白了一通,咬了咬嘴唇,退后两步,默不作声。 青儿也不会再理她,掀帘子走进自己房间,当着羽儿的面,“咣”一声关上木门! 却说纪烟雨带着长生到了迎春堂,还没来得及进去,迎面就看见纪青虹走了过来。 “姐姐!” 纪青虹上前,怯怯打了声招呼。 今日她上身穿着嫩黄色的单衫,下面一条颜色葱绿、百合花图案的撒花裙,头上戴着小巧的金丝花冠,越发显得娇娇怯怯,惹人怜爱。 纪烟雨颔首,“妹妹”,又向她身后看了看,“姨娘还没大好吗?” 纪青虹轻轻点了点头,“却是一直咳嗽,已经吃了几日的丸药,大夫说还是要静养几日,祖母已免了她晨昏定省。” 又觑了觑纪烟雨的脸色,声音犹如蚊子一般,“姐姐,昨天我送的点心长生喜欢吗?” 纪烟雨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也不多言,当先走了进去,柳儿抱着长生跟在后面。 纪青虹咬了咬唇,忙随着众人走了进去。 几人在正堂等了片刻,长生就有点不耐烦,他一蹬小短腿,从柳儿怀里跳下地,就开始大模大样在地上溜达起来。 他一抬眼,就相中了摆在边桌上的一副双面绣,只见那上面绣的一只白猫活泼可爱,非要上前去摸那猫尾巴。 柳儿就在他身后,忙去打他的手,“小少爷,别碰!” 就听门外有人道,“咱们侯府这是哪来的小少爷啊?” 纪烟雨一抬头,就见纪江澄摇着把扇子走了进来。 纪烟雨放下手中茶杯,奇道,“怎么这样闲,今日你没课吗?怎么不去书房?” 纪江澄没好气道: “王师傅家昨日送信,说家中老母身染重疾,眼看不行了,他急着回去见最后一面,没来得及跟我说,昨天下午跟赖管家打个招呼就走了。” 纪烟雨皱了皱眉,喝了一口茶水,忽想起一事,“那王师傅不是湘川人士吗?” 纪江澄正不怀好意地打量长生,听她问道,头也不抬,“没错,就是啊,你不是知道吗?往常他还从老家给我们带过墨锭呢,湘墨极好的。” 纪烟雨的心不由得微微一沉。 就见纪江澄那边已经捏住了长生的小胖脸,似笑非笑道,“听说你要做我弟弟?你也得问问本少爷愿不愿意啊?” 第70章 纪家福星 纪烟雨听他话中有话,“啪”的放下茶杯,淡淡笑道,“哦?有个弟弟不好吗?有你这样吊儿郎当的哥哥,我还怕带坏长生呢。” 纪江澄眼里露出一丝无奈,一把抱起长生颠了颠,“反正我说的也不算,父亲同意就行了呗。” 长生不乐意被他抱,双臂使劲挣扎,冲着纪烟雨“嗬嗬”叫唤。 纪江澄假装没看到他的抗议姿势,反倒伸出手来,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将他的头发弄的一塌糊涂,一边口中戏谑: “嗯,那长生改个什么名字好啊?肯定得随着我们姐弟啊?要不叫纪小溪,或者叫纪小河?” 长生迷惑的听了半天,待意识到纪江澄要给他改名,眼圈红了,接着小嘴一咧,“哇”地哭出声来! 鼻涕一把、泪一把抹在纪江澄的白袍上,纪江澄抱他也不合适,放下他也不合适,哭丧着脸,被长生折腾地手足无措。 看他那怂样子,纪烟雨简直要笑出声来,故意等了一会,见长生折腾够了,方使了个眼色给柳儿。 柳儿忙上前抱过长生,从怀里掏出一方秀帕,轻轻为他揩去眼泪和鼻涕,这才止住了长生的哭声。 忽然间,珠帘一挑,彭嬷嬷扶着老侯夫人走了进来。 众人忙起身请安。 老侯夫人随意摆了摆手,脸色带着一丝疲态,“都还没用早膳吧,先摆饭吧。” 早有丫鬟婆子捧着食盒、牙箸、手巾鱼贯而入,把侧厅的花梨木大圆桌摆的满满当当。 众人随着老侯夫人团团围坐。 纪烟雨示意了下柳儿,柳儿忙将长生安置在纪江澄下手,纪江澄嘴角抽了抽,难得没作声。 长生瞪了一眼纪江澄,可怜巴巴地看着纪烟雨,纪烟雨冲着他努努嘴,点点头。 长生无奈,只得嘟着嘴坐回到座位上。 彭嬷嬷赶紧给老侯夫人布菜。 “老祖宗,这是昨天大小姐和大少爷孝敬的鸭掌、醉鸡,您不是说今天早上就着粥吃更有味嘛,奴才们都备好了,您再尝尝?” 老侯夫人端起碗喝了一口梗米粥,又夹起一块鸡肉略品了品,“雨姐儿、澄哥儿有心了,你们都快吃吧。” 纪青虹神色稍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接口道,“老祖宗,孙女院中自己种的百合花开了,我待会给您剪几只来插瓶,好不好?” 老侯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唔,虹姐也有心了,剪几只粉的就好。” 纪青虹忙起身答应。 众人鸦雀无声的用了一顿早膳,丫头们忙撤下碗筷,上了热茶。 老侯夫人抿了一口茶,方道,“雨姐儿,听闻你昨天回来的有点晚?在千金阁可挑着了喜欢的东西?” 纪烟雨笑着说,“托祖母的福,烟雨买了一套红宝石头面,是安南国产的。” “哦?安南的石头好,你这款所费几何啊?” 纪烟雨刚要答话,纪江澄抢着道,“她现在在千金阁可是说一不二。谁敢要她的钱? 老侯夫人忙放下茶杯,“雨姐儿,这是什么意思?” 纪烟雨横了纪江澄一眼,“祖母,烟雨已经与千金阁吴掌柜的谈好了,今后千金阁便是……我的产业了。” 老侯夫人眯起双眼,打量下纪烟雨姐弟,“你们两个又做什么把戏,这种事情岂容儿戏?” 纪江澄又抢着道,“哪里是把戏啊?人家吴掌柜都跟我姐签了契书了!” “什么?雨姐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纪烟雨狠狠瞪了一眼纪江澄。 “祖母,此事说来话长,我本在千金阁中入了点股的,如今吴掌柜儿子病重,要去南边治病,无心再经营,着急将千金阁脱手,我这才捡了这个漏。” 老侯夫人放下茶杯,皱眉道,“千金阁差不多是京城最有名的银楼,少说也值数十万两,你个小孩家家,哪里有这些银钱?” 纪烟雨张了张嘴,正待回答。 就听窗外有人说话,“是我给的。” 只听帘子“哗啦”一响,永定侯纪长卿迈步走了进来。 纪烟雨一脸迷惑,不知父亲为何在此,这个时辰,他不是在官署吗? 老侯夫人也是一愣,“长卿,你怎么这早晚就回来了?” 纪长卿满脸喜气洋洋,“今天倒是有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 “今天早上,大理寺卿魏延报给皇上,说之前保定、涿州两州府联合上报的一起杀人案,他已经查明了真相,乃是妻子联合情夫杀害了丈夫。” “这案子影响甚大,之前久久未有定论,只是苦无证据,就在昨天晚上,魏延发现关键物证,却是插在苦主鼻中的一根铁钉!” 老侯夫人一惊,“怪不得以前查不出,这犯妇却是有些手段!不过,这跟咱家有什么关系?” 纪长卿喜道,“这案子本来在京畿惊动甚广,如今破了,圣上自然要嘉赏一番,可你们猜魏延怎么说?” 众人都听地津津有味,唯有纪烟雨的心狂跳不止。 果然纪长卿对着她说,“魏延说能破此案多亏永定侯府的嫡女提点!” 众人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纪烟雨! 惊诧有之,羡慕有之…… 唯有纪青虹垂着头,似乎没反应过来……许久才回给纪烟雨一个大大的笑脸。 纪长卿摸了摸下巴,接着道,“听小黄门说那晋王恰好站在一边凑趣,当着圣上的面,有的没的说了好几句,盛赞烟雨娴淑聪慧云云。” “朝会后,圣上宣我觐见,嘉赏了一番,又说现在湖广巡按出缺,想要我去历练一番。” 老侯夫人喜道,“巡按使是三品大员!长卿你这是升了啊!” 纪长卿红光满面。 “那是自然,我当场就应了,任命过两日就下来,我还没出宫,李尚书那立马就得到了消息。” “如今我与他平级,他哪肯让我再回去办公,亲自送我出官署,说过几日我赴任再来亲自送我。” “好巧不巧,魏大人也下了朝,正来工部寻我,在大门口又当着李尚书和工部大小官员的面感谢了我一番,简直了,自打入仕都没这么风光过……” 老侯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转身握住纪烟雨的手,“我的儿,你简直就是我们纪家的福星啊!” “福星”纪烟雨嘴角抽了抽,实在不知如何回应父亲和祖母。 这个魏延,动作也太快了吧! 第71章 刨根问底 纪烟雨跟着笑了片刻,忽然脸上一僵,忙问父亲道,“这湖广巡按使辖区在哪里啊?” 纪长卿此时早就在她身边落坐,慈爱道,“你们女孩子家家哪里知道?这辖区下辖湘南、湖州、湘川等六个州府,这是咱们大平朝最富庶的一块区域。” 纪烟雨早就熟读《山川志》,如今得到父亲的亲口证实,心早就沉了下去。 湘川,又是湘川! 纪长卿见她神色有异,挑眉道,“怎么了?” 纪烟雨忙摆手道,“没什么,听澄哥儿讲,他师傅就是湘川人士,如今家里人病了,急忙回去照顾……” “父亲,我怎么听人风言风语,说湘川那边有疫情啊?” 纪长卿皱了皱眉,“怎么会?便是有疫情,如何没见地方官员报给朝廷?” 纪烟雨忙陪笑道,“所以女儿也是道听途说罢了,不过……” “女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纪长卿颔首道,“你说。” “人言未必是空穴来风,尤其是父亲要是赴任的话,还是好生打探一番,万一真有其事,也好预作准备。” 老侯夫人点头,“雨姐儿说的对,谨慎点也是好的。” 纪长卿闻言,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找人打探一番。” 老侯夫人这才问道,“方才你说替雨姐儿买了千金阁,却是怎么回事?” 纪长卿含糊道,“雨姐儿以前也跟我说起过,而且吴掌柜走的急,要的钱也不多,正好之前借给外面的两笔银子回来了,索性我就盘下来。” 老侯夫人道,“千金阁倒是个赚钱的买卖,我倒没说这不好,只是雨姐儿是个大家小姐,便是要打理也交给澄儿,雨姐儿如何抛头露脸?” 纪长卿马上道,“就澄哥儿那糊涂样,能把四书读明白就不错了,哪里指望?雨姐聪慧,无非是通过几个管事打理生意罢了,难不倒她的。” 老侯夫人还要再说,纪长卿忙附在她耳边道,“再者雨姐儿年纪不小了,这千金阁经营的好,便是她的陪嫁,将来也能抬她的身价……” 纪烟雨坐的近,假装喝茶没听到。 对面的纪青虹隐隐约约听到了“陪嫁”二字,倒是抬眼看了一眼纪烟雨,神色难辨。 纪青虹吹了两口茶,忽地好奇问道,“大姐姐,你如何见到的魏大人,又有机会跟他说的话呢?” 老侯夫人和纪长卿也看了过来。 没等纪烟雨说话,纪江澄先开了腔,“原来陪着魏家小姐的就是魏大人啊!” 纪长卿白了他一眼,“什么魏小姐,说话说清楚点。” 纪烟雨忙道,“下午去千金阁,倒是与隆福寺魏家的小姐魏卿卿看上了同一款头面,不过最后她让给我了,魏大人是陪着魏小姐过来的。” 老侯夫人寻思了一会,在心里对了对号,“这隆福寺魏家是晋王的母家,这个魏氏似乎是晋王的亲姨娘。” “听闻魏相素喜次女,可惜这魏氏无福,年纪轻轻就守寡!” 纪长卿皱眉道,“即是守寡,如何不在家好好呆着?却出来抛头露面?” 纪烟雨道,“既是魏大人亲自陪着,说明魏氏在魏相心里了可不一般,相必魏家对她也没那么管束。” 纪长卿哼了一声,只听纪烟雨道,“因是一边挑首饰,一边与魏小姐聊天,魏大人后来也是等的无聊,才给我们讲了这个案子,我当时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上心了。” 纪长卿想了想,“这个魏延也是有意思,百忙之中倒是能陪家里的女眷逛千金阁……啧啧……” 老侯夫人点了点头,忽道,“算起来,雨姐和澄哥儿跟魏家也是有亲的。” “啊!”纪江澄睁大了眼睛,“我们跟他家有亲?” “却是你俩母家青州魏氏和他们魏家连了宗,算起来,魏小姐还是你俩的表姨。” “什么?那我们岂不是得唤魏大人表哥?” 纪江澄一脸苦恼,“我不想叫他表哥啊!” 纪长卿敲了一下纪江澄的手背,“你以为人家很乐意任你当表哥吗!” 纪江澄一缩脖子,撇了撇嘴。 纪烟雨忍住笑,“确实,魏小姐也这样讲,还让我唤她表姨来着。” 老侯夫人眼睛一眯,“那证明人家也是认咱这门亲的,有机会倒是要好好走动一下。” 纪长卿笑答,“今天魏大人倒是说上门拜访顺便送行来着……只是人家是随口一说,还是真心要来,那可得看看。” 老侯夫人点了点头,“他是朝廷重臣,老子又是右相,若是真能来,那感情好,倒是要趁此机会好好热络一下。” 又看向纪江澄,“尤其是你,年纪也不小了,到时候陪着你爹见客,多谈会谈会,也懂得些为官作宰的道理。” 纪江澄苦着脸应了一声,像个霜打的茄子。 纪青虹咬了咬嘴唇,掩下眼底的不甘之色。 ………………………… “父亲,烟雨知错。” “哦?你错在何处?”纪长卿笑吟吟的看着长女。 在迎春堂散了之后,纪烟雨便找了个借书的借口跟着纪长卿向书房走去。 “烟雨错在买下千金阁之前没有跟父亲通气,若非今日父亲替我遮掩,只怕祖母那里就穿帮了。” “雨姐儿,要不是澄哥儿昨晚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这边不声不响的就做了个大买卖!” 纪烟雨忙拉着纪长卿的衣袖,“女儿知错了嘛!再者说,当时情况特殊,女儿也不会未卜先知,如何能提前跟您说?” 纪长卿疑惑道,“雨姐儿,你实话跟我说,到底在千金阁发生了何事?吴管事我见过两次,那么一个精明人,如何会把千金阁送于你?” 纪烟雨见左右无人,忙低声讲了讲,当然不敢提三人遭吴逊绑架的事,只说,吴逊病重,自己答应找解药治好他,吴纬大喜过望,以千金阁相送。 纪长卿道,“若是为了救命报恩,银钱相赠也就罢了,如何连自创的产业也不要?” 纪烟雨眨了眨眼睛,装傻充愣,“这个女儿也不知。” 纪长卿顿了顿,又问道,“数家医馆的大夫都不知道,你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孩子,却如何知道诊治这个病症?” 纪烟雨摇晃着小脑袋,笑眯眯道,“女儿天赋异禀啊,父亲信不信?” 第72章 小筑惊魂 自打知道玄真收了纪烟雨为徒后,纪长卿便觉得这个女儿颇不一般,要是资质平平,如何能让当朝国师青眼有加? 如今听纪烟雨一说,纪长卿忙道,“我儿不如细讲讲,也好让为父明白。” 纪烟雨只是笑了笑,“女儿要说是梦中得知,父亲可信?” 纪长卿皱了皱眉,“这样说,我可是不信的,我儿莫要蒙我。” 纪烟雨勾了勾嘴角。 “女儿最近盘下一家药房,也是偶然知道这病症的解法。” “你盘下了药房?” 纪烟雨笑嘻嘻的,“对啊,就是保安堂。” 纪长卿额头突突的,自家女儿这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气魄惊人啊! 已经盘下京城最大的银楼,哪知还盘下了京城最大的药房! “父亲,你不妨去打听一下,若是这病症真的在湘川流行,既然知道这病的治法,女儿定能为父亲分忧。 纪长卿苦笑,“好,我马上去查!我就说圣上如何会突然升我的官……还以为真是天上掉馅饼呢,那知却是在这里等着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父亲何必担心?要是能把这次危机转换为取得政绩的契机,父亲岂不是坐稳了这三品大员的位置,也好叫圣上刮目相看!” 纪长卿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是雨姐儿懂事,借你吉言吧。” 又道,“你如何想起要盘药房?” 纪烟雨不好意思道,“女儿之前身体不好,每到换季就生病,前些日子的咳疾几乎折腾了我两个多月。” “于是便想研读医理,要是盘下药店的话,倒可以多学多看,没想到倒是别有收获。” 纪长卿点点头,愈发相信自己的长女福泽深厚。 他不由得细细端详起纪烟雨,见她出落的越发端庄美貌,心里那个念头越发强烈。 正想着,书房外赖大的声音传来,“侯爷,老太君在湘川的表姐托人带了信,一封给老太君、一封给侯爷。” 纪长卿一愣,真是邪门了,怎地今天就和湘川杠上了呢?平日里八百年不联系的亲戚也写了信来。 湘川究竟发生了何事? 见他惊疑不定,纪烟雨忙找了借口退出了书房。 她刚出来,就见柳儿鬼鬼祟祟在院门口晃荡,忙抬手找她过来,“怎么了?竟跑到这里找我。” 柳儿忙过来在她耳边说,“小姐,我已查到那红缎肚兜的主人了!” ………………………… 却说青儿闷在房中整整一天,推说身上不爽利,连午饭晚饭都出去没吃。 柳儿和莺儿送过来写吃食,她没心情,一概都没碰。 她是纪烟雨最得力的管事丫头,本一个人住在紫竹院的西厢房侧间里。 眼看着夕阳西下,想着夜半时分还要去赴约,青儿心里就堵地难受。 真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如何就想不开拿了小姐两股金钗呢,没得让人捏住把柄! 去找纪烟雨坦白? 她不是没想过。 只是一则,自己刚刚脱了奴籍便干了这种事,叫小姐如何看她? 另外,柳儿、莺儿也是小姐平时看中的,如今又添了羽儿,此番自己出了事,这些丫头个个倍精倍灵的,只怕被她们嘲笑眼皮子浅了,将来就处处矮她们一头了! 她越想越郁闷,拿起床边的菱花镜照了照,短短半天,嘴角竟然生出一颗痘出来! 她探出手按了按。 “好疼!” 都怪这该死的丁双来! 青儿一时又想到,要是那小筑真的闹鬼怎么办? 她不知不觉身上打了个激灵,爬回床上裹紧了棉被。 真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自己也就不用去赴约了。 只是该来的总会来,转眼便是午夜。 可能是怕扰她休息,柳儿等几个丫头并没有过来叨扰。 青儿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门,一片沉沉夜色隆罩着整个紫竹院。 她踮着脚溜到了后院的角门,轻轻拔出门插,“吱呀”一声,推开了门,又小心带上。 又趁着月色慌慌张张走到了石子铺的主路上,方抖开火折子,点燃手里的灯笼。 一路顺利摸到荷塘,遥遥看到了小筑。 青儿不由得心头一紧! 只见那小筑的纸窗中隐隐有灯光透出! 难道是丁双来? 青儿只觉手心里的汗黏糊糊一片。 她攥紧了手中灯笼,穿过石桥,壮着胆子向小筑摸了过去。 刚站到台阶下,不妨听得“哗啦”一声,小筑的正门开了! 这小筑原来是佛堂改的,故正堂供奉着一尊地藏菩萨。 青儿一下子对上了地藏菩萨的宝相! 满室青烟缭绕,“噼啪”烛火掩映下,地藏菩萨的双眸无喜无悲,仿佛直直看到青儿的心底。 青儿的心不由得狂跳不止。 她哆哆嗦嗦地拜了拜菩萨,才绕过塑像,绕到后厅。 这后厅本是一间宽敞的抱厦,如今门窗紧闭,鸦雀无声。 青儿隐隐约约记着秦姨娘似乎就是吊死在这后厅的,腿肚子都有些抖。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忙倒出一把大米,沿着石阶撒了过去,口中喃喃道,“天灵灵、地灵灵、还请诸位鬼神退散……” 还没等她念完,就听风声响起,一下吹熄了她手中的灯笼。 “啊—” 还没等她尖叫出声,一只油油的大手就捂住了她的口鼻! 紧接着她便落入了一个充满汗味和烟草味的怀抱。 随后身子被人打横抱起! 大门“哗啦”被人一脚踢开,她被生生掠进了后厅! 那熄灭的灯笼早就跌落地上,纸糊的灯笼罩子在地上滴溜溜的滚着。 青儿在一片黑暗中还没回过神,就被身后那人强按到地上! 那人不由分说就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青儿“呜呜”出不了声,双手双脚死命挣扎! 那人用劲,单手折起了她的胳膊,长腿紧紧压住了她的双脚。 一边嘘嘘喘着,一边狠狠道,“臭丫头,叫你今天落到我的手里!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却是丁双来! 青儿又惊又惧,小嘴一张一合,使劲咬了丁双来一口! 丁双来气的掐住了青儿娇柔的脖子! 青儿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丁双来!你好大的胆,不怕我叫人!” 丁双来的手已经摸进了青儿里衣,狞笑道,“你自己甘心过来,又不是我逼的,便是来人见到,也只会说你勾引我!是个浪荡货色!” “嘶啦”一声,青儿的内衫被他扯破! 青儿泪如雨下,心沉了下去…… 第73章 害人害己 眼看马上得逞,丁双来心里不知有多快意! 他已经开始幻想青儿待会如何在他委婉承欢、如何泪眼婆娑的求他了! 想着明天不用自己说,青儿也得求着给他做小,整个人就飘飘然起来。 这次非得让姐姐刮目相看不可! 还有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纪大小姐,非得狠狠打你的脸不可! 就在此时,忽刮起一阵阴风,紧接着,不知怎的,刚才被他踹开的花厅大门“砰”一下合上了! 这下室内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丁双来手下一顿,竖着耳朵听了听,除了身下青儿断断续续的啜泣外,并没有别的响动。 他哼了一声,一把青儿翻了过来,刚要接着上下其手,就听身后有个女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丁双来吓的一下子从青儿身上滚下来,扭头喊道:“谁!谁在哪里!” 黑暗中万籁俱寂,根本没有人回应。 丁双来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听错了,忙伏下身子去抓青儿。 哪知他一伸手,竟然摸空! 青儿不知哪里去了! 这下子,丁双来吓的头皮发麻,他哆嗦着四顾道,“秦、秦姨娘?是,是你吗?” 依然没有人回应。 他壮着胆子向门的方向退了几步,“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秦姨娘,你莫怪我叨扰啊,我,我这就走!” 说罢猛地转身,去推花厅的大门。 哪知一推之下,根本推不动! 他吓的魂飞天外,忙使劲推门、拍门,然而无济于事! 刚才明明被风吹的虚掩的大门,就像被人施了法术,纹丝不动。 丁双来双腿一软,扶着大门软软瘫倒在地,惊恐地望着屋内,“秦姨娘?真,真的是你?” 忽听屋内深处又是悠悠一声长叹! 这下子,丁双来的胆子都要吓破了! 他忙转身疯狂地拍门,“来人啊!快救救我啊!” 忽然门外一亮,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贴在门上,隔着门缝对着丁双来咯咯笑了起来! 丁双来“嗷”的一嗓子,当时就尿了出来。 他惊恐地望着大门,手脚并用,倒退着向屋里爬去! 生怕女鬼推门而入! 这一爬不要紧,忽然觉得身后一阵阴风刮过,他猛一扭头。 忽然一个火折子亮起!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此时就站在他身后! 那女鬼满头青丝密密麻麻遮住了脸,只嘿嘿笑道: “你是找我吗?是想看看我的脸?” “我跟你说,已经好多年没人敢看我的脸了,你还是第一个呢!” 丁双来再也撑不住,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火折子又抖了抖,蹦出几点火星。 “真是没用!这样不禁吓!” “女鬼”把头发撩到两边,露出一张喜庆的鹅蛋脸,却是柳儿! 她回头对着角落喊了一声,“事成了,别躲着了!” 花厅深处又亮起了个火折子。 一脸促狭的羽儿松开了手,青儿刚才被她一直捂着嘴,正憋的难受,忙使劲吸了两口气,脱力般的瘫倒在地。 羽儿将蒲扇插在腰后,轻轻拍了拍青儿的脸,“青儿姐姐,你没事吧?” 柳儿也走了过来,拿起火折子照了照,只见青儿衣衫凌乱,满脸泪痕。 她忙蹲下,刚要帮她合拢外衫,青儿忽然哆嗦着往后退去,“别碰我!” 眼神躲闪,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 柳儿忙缩回手,尴尬地跟羽儿对视一眼。 此时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一个高挑窈窕的身影手举灯笼往内照了照,“怎么样了?” 正是纪烟雨! 纪烟雨迈步进来,先低头看了看死猪一般的丁双来,嫌恶地撇开了眼。 她径直走到青儿身边,把手里的灯笼交给柳儿,俯身对青儿柔声说,“没事儿了,别害怕,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青儿听到她的声音,涣散的目光方有了几分神采,“小姐!小姐!真的是你!” 纪烟雨点了点头,向她伸出一只手。 青儿哆嗦着握住她的手,一下子扑到她怀里,痛哭起来! 纪烟雨忙拂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青儿又气又愧,好半天哭声才低了下去。 纪烟雨扶正她的脸,笑道,“别哭了,看眼睛肿的像桃子似的,该不好看了。” 青儿方抹了抹眼泪,“小姐,都是我不好,我……” 纪烟雨拍了拍她的头,“不用说了,我都知道,都是丁双来这个混蛋的错!” 她回头瞪了一眼罪魁祸首,“真是贼心不死,看我怎么收拾他!” 青儿懵懂道,“我记得我是避开人出来的,大小姐,你们怎会找到这里?” 纪烟雨微微一笑,“那日你回来,就脸带泪痕,我就上了心,这几天都叫羽儿盯着你来的。傻丫头,也就你信姓丁的鬼话!” “他早就对你不怀好意,怎可能轻易放过你?” 青儿惭愧万分,小嘴一扁,又要哭出来,“大小姐,我,我……是我拿……” 话没说完,旁边的柳儿上前道,“大小姐,依我看,此地不易久留,我怕打经的老杨待会折回来,咱们还是赶紧回紫竹院吧!” 纪烟雨眯了眯眼睛,“那就按照计划来!咱们怎么也得送丁双来一份大礼!” ………………………… 晨曦初露,丁双来醒了过来,只觉头疼欲裂,像几百根钢针同时扎太阳穴那么疼。 他揉了揉脑袋,从地上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在这冰冷的石板地上躺了一整夜! 脑海中几个可怕的片段忽地涌了出来,“鬼!鬼啊!” 他忙爬起来,却不妨脸上刮到了一个滑滑、白白的东西。 丁双来猛一抬头,只见一根白绫挂在房梁上,一头飘了下来,正垂在他的脸旁! “啊—“ 丁双来心神俱裂,口中喃喃道,“果然是她!她回来了!” 又冲到门旁边,又推又搡! 不过只能听见外面的门插被他摇的山响,大门还是纹丝不动! 不要啊!他可不要在这里陪着女鬼啊! 丁双来几乎吓破了胆,他抬头一看,只见这花厅后墙还有一扇小窗,忙不迭跑了过去! 忽然脚下一滑,就是一个倒栽葱! 他爬起来一看,只见屋内的地上不知何时被撒上了一把把的白米! 驱邪的白米?!啊! 他简直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 丁双来疯一般扑到窗户那边,伸手一推,窗户竟然开了! 他大喜过望,忙扒着窗台,长腿一抬,就窜出窗去! 哪知这小筑荒废良久,后面已被开辟成了菜地,后窗下面,却是一块给菜地供肥用的粪池! 丁双来心里恐慌,早忘了这茬,好死不死,正好掉到粪池里! 臭烘烘的粪便刚好没过他的胸口! 丁双来又惊又惧,差点儿直接被薰死过去! 他死命走了几步,方扒上了粪池的边,几次试图爬上来,都没成功,反倒灌了几口又臭又涩的粪水。 他压紧牙关,又试了一次,终于爬了出来,无奈全身脱力,再也走不动,“咚”一下晕倒在粪池边,被漫天飞舞的苍蝇糊了个一头一脸。 第74章 鸡飞狗跳 清风阁。 时近晌午,因着纪青虹这两日胃口不好,懒待用膳,丁姨娘心疼女儿,亲自下厨烹制几个小菜,见女儿还好容易才吃了几口,不由得皱起眉头。 纪青虹气色明显不好,眼下一片青不说,原来饱满的脸颊都有些消瘦了。 丁姨娘情知女儿还有什么事没说,她也曾逼问过春杏,无奈也打探不出什么线索,只好在心里慢慢度量。 “来,虹姐儿,再喝一口这枸杞乌鸡汤,最是补血补气的。” “娘,这会儿子天热,这个油腻腻的,谁喝得下去?” “那你再吃块醋鱼,看你这两天脸色不好……” 纪青虹轻轻拍了拍脸,“谁脸色不好了,我哪有!” 丁姨娘气的“啪”一下把汤碗放在桌上,“你还有完没完?真是摆起千金大小姐的款儿啦?拿你娘当使唤丫头用呢?” 纪青虹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娘,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丁姨娘一掐腰,“哪你什么意思?这天天肥鸡大鸭子给你吃着,你还挑肥拣瘦的,我小时候连吃不上饭的年景都有,你知道那份苦吗?” 纪青虹颇为尴尬地瞧了一眼左右,小声道,“娘,你别说了……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丫头出身吗?” 丁姨娘额头青筋直跳,脸红脖子粗,大声嚷嚷道,“使唤丫头怎么了?我行得正、走的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可没觉得丢人!” 纪青红臊羞红了脸,丢下碗筷,“却又来说这些,好没意思,肥鸡大鸭子你自己吃吧!” 说罢拂袖转过屏风,闪进里屋。 丁姨娘隔着屏风狠狠道,“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羡慕你大姐整日吃养身药膳、又是吃什么荠菜、面筋的?” “药膳我倒是不知,不过人好好的就吃什么药,也不是什么好事。那面筋荠菜我还不知道?都是那些穷人没的吃才吃的,你以为是好东西?” “都是平日里我惯坏了你,鸡鸭鱼肉都不吃?那你吃什么?吃凤凰肉啊!” 里面的纪青虹并不吭声。 丁姨娘一场气出不来,坐会到桌边,发狠给自己夹了几筷子鸡肉,“臭丫头,养的越发嘴刁了,你不吃!我吃!” 说罢,狠狠扒了几口饭。 旁边的几个丫头都低头偷笑。 丁姨娘吃罢,几个丫头忙上前收拾碗筷。 丁姨娘见她们粗手粗脚,要把几样没吃完的菜折一起,忙道,“这么好的菜,难道还要扔了不成?赏给你们吃吧。” 丫头们面有难色,相互对视一眼,只得应下。 丁姨娘打发走了丫头们,才拿起牙签剔牙,不一会儿就犯困,正想着歪在榻上打个盹,就听见门外有人慌慌张张喊道,“姨娘,姨娘在吗?” 丁姨娘一个激灵,“谁在哪里?进来回话!” 那人一进门,丁姨娘抬眼一看,却是跟着纪江澄的一个书童。 “你慌慌张的喊些什么?内院规矩都忘了!” “姨娘,我是来传话的,今天早上双来大哥没过来服侍,少爷打发我去寻他,我去他家,嫂子只说他昨夜当值,并没回家。” 小书童擦一把汗,接着道,“少爷怀疑他又跑出去赌钱了,让我跟您回个话,说今天不来的话,今后就不必来养源斋了。” 丁姨娘一听,太阳穴忍不住突突跳,忙满脸含笑道, “澄哥儿这是怎么了,往常也不曾发这么大的火,天热了,这么大火气可不好,来你拿着这个,跟澄哥儿好好说,双来一会就去。” 说罢,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串钱,递给小书童。 那小书童眼睛一亮,笑着接了过来,“谢谢姨娘赏赐,我这就去回少爷,麻烦您叫双来大哥快点来哈。” 送走书童,丁姨娘这个气。 这个胡春桃,越来越不像话了。自己汉子一晚上加一早上不回来,都不闻不问的吗? “来人!” 外面一个丫头马上应道,“姨娘,有什么吩咐。” “快进来帮我打点衣裳,我要出去。” ………………………… 丁姨娘扶着丫头,气势汹汹来到东面一处僻静的小院落。 “去,上去叫门!” 丫头忙上前,“丁大嫂子,快开门,姨娘来了!” 将门拍的山响,好半天才听到一个慵懒的声音娇柔道,“谁啊?大晌午的,让不让人休息啊”,又打了个哈欠。 “吱呀”大门一开,胡春桃睡眼朦胧,外衫虚掩,露出半边红肚兜,倚在门口,见到丁姨娘气鼓鼓地看着她,才勉强站直了身体。 “我当是谁?原来是姐姐啊,怎么这早晚过来啊?” 丁姨娘狠狠剜了她一眼,愤愤上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丫头吐了吐舌头,跟了上去。 胡春桃“嗤”了一下,低声嘀咕,“摆什么谱啊!” 丁姨娘先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只见厨房剩下半只鸡,还有刚开封的一坛酒,杂七杂八的碗筷堆在盆里,水缸是空的。 外头院里的鸡鸭还没喂,叽叽咕咕饿的直叫唤。 再看卧房里,脏衣服堆的到处都是,钩花帐子里被褥凌乱,分明就是贪睡未起的样子。 她只觉得怒气压抑不住,在堂屋里找到一块落脚地方,“啪”一拍桌子,“春桃,这家你是怎么当的?你看看,这屋里还能下脚吗?” 春桃撇了撇嘴,不卑不亢道,“姐姐不是下脚了吗?” 丁姨娘气的指她鼻子骂道,“你汉子大半夜不回来,你都不知道去找找?还跟我这倔嘴!” 春桃撅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大半夜却是到哪里去寻他?再说了,他不是在赌坊,要么就是逛温柔乡,我却去哪里寻?” 丁姨娘怒道,“你不去找,那你告诉我总行了吧?现在让澄哥儿打发人找我要人,我的脸面何在?” 春桃又“嗤”了一声,不咸不淡道,“早知道您是嫌弃了我,不然也不会去找青儿!那您喜欢谁,便找谁去看这个家!我退位让贤好不好?” 丁姨娘气的拿帕子指着她说不出来话。 春桃不依不饶道,“对了,也得看青儿看不看的上您弟弟,人家可不像我,明知道是火坑也得跳,人家有人撑腰,没准瞧不上咱丁家呢!” 这会说的颇为扎心,险些把丁姨娘气的背过气去。 两人面对面,掐着腰,瞪圆了眼睛,正要酝酿气势开始撕逼的时候,忽听外面一个丫头大声喊,“姨娘在吗?我们找到舅爷了!” 第75章 丢人现眼 丁姨娘一听,马上喊道,“进来回话!” 门帘一掀,却是纪青虹房中的春杏。 “姨娘,刚才打经的老杨跑过来,说找到舅爷了,二小姐已经赏了老杨,让我来给您报信。” 丁姨娘心里登时一宽,“双来在哪?” “回姨娘的话,就在荷花池边上的菜园!” “菜园?”丁姨娘疑惑地看了春杏一眼。 “那他如何不自己回来告诉我一声?呆在菜园里干什么?” “姨娘……二小姐说让您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丁姨娘满腹狐疑,瞪了胡春桃一眼,“我去看看来哥儿!你就在家好好反省!” 说罢带着丫头转身出门。 胡春桃目送她们走出院门,才舒了一口气,忙插上院门,回房对着床下道,“死人,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出来!” 只听床下“咕咚”几声,一个衣衫不整、膀大腰圆的黑脸儿汉子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可吓死我了!” 胡春桃扶他坐在床上,“怕什么?就是来找茬儿的,管她做甚?” 那大汉掐了一把春桃的细腰,“你汉子在菜园呢?你不去看看?” “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看他做甚?” “阿哟,要是有什么事?你舍得?” 胡春桃探出一指轻点汉子的额头,“要是舍不得也是舍不得你,他个没本事的浑球,有什么舍不得的?” 那大汉忙搂她坐在自己腿上,勾过她的脖子香了一记。 “我的心肝宝贝,太会说话了,没白让哥哥疼你?明儿想些什么吃的,我再给你送来。不过今儿却是得走了,侯爷晚上要吃我做的佛跳墙呢!” 春桃拢了拢衣衫,“那你还磨蹭什么?快去吧,等我消息,若是家里不方便,我们还去假山!” 那大汉脸色一变,“前天晚上可给我吓得够呛,那“咚咚”声,就是从后面草丛里传出来的,我还以为闹鬼呢,差点儿吓尿了! 春桃啐了他一口,“多大个人了?这点事儿还怕!” 大汉笑道,“你不怕!你不怕的话,把肚兜丢在哪里!花了我三两银子呢?响还没听见就没了!” 春桃笑吟吟从枕头下面扯出一物,“你看这是什么?” 大汉定睛一瞧,“哎呦,什么时候拿回来呢?我以为看不到了呢?” 春桃眉目弯弯,嗲嗲道,“顺子哥,你的东西我可舍不得丢。” 说罢作势将肚兜送到红唇边舔了一下。 红红的舌尖,红红的肚兜,万千风情尽在眼角眉梢。 那被唤作“顺子哥”的就有点受不了,血往上涌,不管不顾,一把将她掀翻在帐子里…… “啊呀,往哪里咬?你属狗的!好痒……你不是要做佛跳墙吗?” “什么佛跳墙,你就是我的佛跳墙!” ………………………… 却说丁姨娘带着两个丫头急匆匆赶到了菜园。离老远,就见前方左一层又一层看热闹的人群! “哎呦,你说这丁老弟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不过八成是中了邪!” “好端端的怎么中邪了呢?” “你说,他是不是冒犯了秦姨娘?” 丁姨娘一听“秦姨娘”三个字,心头一凛。 她心里越发着急,忙扒拉开左右看热闹的人群,往里扎进去。 左右看热闹的仆从见她来了,都互相努嘴,不再做声。 待丁姨娘终于看到眼前的场景,差点儿吓死过去! 只见丁双来浑身上下都是粪尿,发髻蓬乱,衣衫都看不出颜色,此时正在粪池边上又蹦又跳!口中念念有词: “菩萨哟,您大慈大悲,快行行好,收了这个妖孽!” “妖孽在哪?嗯,就在这儿,快,快收了她!” 丁姨娘顾不得丁双来浑身散发着恶臭,一把打开他的手,“来哥儿!你混指什么呢?连我都不认得了?” 丁双来定定看了自己姐姐两眼,拍手道, “这不是我那好姐姐吗?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看不起我吗?我这便大显神通,收了这个妖孽!你当日不是让我给秦氏送……” 丁姨娘忙大声咳道,“你满嘴胡说八道些什么?也不嫌丢人?还不随我回去?” 丁双来诧异道,“回去?回哪里去?咱老家的房子不都卖了吗?少爷不要你了吗?你不是把他搞到手了吗?” 丁姨娘都快气疯了,“丁双来!你知道你今年多大了吗?你疯了吧?” 丁双来眨了眨眼,“我,我不是十岁了吗?” 众人哄的一笑! 丁姨娘气的扬起手,也顾不得自家弟弟脸上腌臜,狠狠甩了他一个嘴巴,溅出点点黄色不明物体。 丁双来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丁姨娘,“你这个妖孽,竟敢打我!” 手上比比画画,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快点收了她!” 丁姨娘看向左右,“愣着干嘛?还让他丢人现眼吗?还不拽回去!” 丁双来这幅样子,谁敢去碰他! 左右的人大都是来看热闹的,听闻此言,纷纷往两边闪去,倒是把丁姨娘凉在当场! 丁姨娘狠狠地盯着众人,“你们这些不听话的奴才!” 只听旁边不知谁小声道,“我们是侯府的奴才,又不是姨娘家的奴才……” 丁姨娘气的差点背过气去,回头瞪两个丫头,“在这儿装什么死人?还不去回赖管家,多多派几个小厮过来!” 两个丫头见不是让她俩上前,都松了一口气,忙不迭跑走了。 这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只要不是当值的,盍府的闲人都涌了过来,人头攒动,就跟过年似的。 话说纪长卿手里拿着那封湘川来信,心事重重往迎春堂去,刚走到半道,就见汹涌人潮往荷花池那边去,不觉有些奇怪!问小厮道: “这是在干嘛?家中出了什么事不成?” 小厮也一头雾水,挠了挠头,“小的也不知?侯爷稍等,小的去看看。” 小厮刚离开,纪长卿就见蔷薇架那边转过来一个人,袅袅婷婷的身姿,娇娇弱弱的气质,上来先规规矩矩给纪长卿行了礼。 “父亲。” 却是纪青虹。 “嗯,虹姐儿啊,你知道前面这是怎么了?怎么大家都往那边涌去,歪脖槐树上都坐着人?” 纪青虹面现尴尬之色,“父亲,想是下人太闲了吧,我还是打发人去回赖管家,让他管管才是。” 纪长卿皱眉,“这后院越发乱套了,也不知你母亲每日里忙些什么?怎么不管管?” 纪青虹咽了一下口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远处石子路上遥遥来了一行人,当先的一人手执团扇,笑眯眯地看着这边。 却是此时纪青虹最不想见到的那人。 她的嫡姐纪烟雨。 第76章 找谁算帐 纪烟雨眉眼弯弯,先给纪长卿见了礼,纪长卿皱眉道,“你上次说的不错,果然湘川那边有瘟疫,你表舅家说要送你表哥和表姐进京避风头呢。” 老侯夫人娘家姓温,她娘家二哥后来独独去了湘川发展,后来病死在湘川,只留下一子温玉,按辈分,纪烟雨姐弟应唤表舅,表舅有一子一女。 纪长卿抖了抖书信。 “你表哥温郁白和表妹温雪如前日已经启程了,估摸今明两日就到……对了,雨姐儿,我似乎记得听你说了一嘴,这疫病不通过人传染的,是吧?” 纪烟雨当然知道纪长卿所想,微笑道,“父亲且放心,表哥表姐来,自是无妨碍的。” 又凑到纪长卿耳边,低声道,“父亲,实不相瞒,我已查到这疫病来源是湘江上游的有毒蔓草,现在正找大夫研制治疗的药剂……” 纪长卿满脸乌云都散开了,笑着捻须道,“雨姐儿,你做的很好。” 想了想,又道,“对了,你盘下保安堂用了多少银子?” “三千五百两。” “那便去公帐上把钱领了吧。” 纪烟雨知其意思,这是嘉赏她呢,忙笑嘻嘻地行个礼,“如此,父亲便破费了。” 纪长卿笑了笑,不以为意。 要是能顺利制出解毒的药剂,自己这个巡案使的位置就是妥妥坐稳了!花点钱算什么? 纪青虹在纪长卿身后垂着头,没人看清她的表情。 只有纪烟雨注意到她手指攥的很紧,手背上的根根青筋都隐隐爆出来了。 正在此时,忽听远处人群中一声哀嚎! 接着众仆役便抱头四散逃窜。 纪长卿不明所以,正要上前看看,却不妨被纪青虹一把拉住了衣袖。 只见小女儿摇了摇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露出恳求之色。 纪长卿愈发疑惑,忽然瞥见人群散开后,似乎有一个衣衫凌乱的男子正在追打一个女子。 转眼间,两人已跑至面前。 那女子暗红的衣裳,满头珠翠,呼呼气喘,脸颊带汗,正是丁姨娘! 纪长卿怒气上涌,当下跺脚道,“小梅!你这是在干些什么!” 哪知丁姨娘见到他又惊又喜,一下子窜到纪长卿的身后,“侯爷救我!” 纪长卿还没反应过来,忽闻到一股恶臭! 瞬间那衣衫不整的男子已挟着冲天臭气追至眼前,“妖孽呢?快把妖孽叫出来!” 这人浑身上下全是粪尿、臭不可闻,脸上头发上也是黄黄白白,腌臜的很,教人不敢直视! 纪长卿挥袖捂着鼻子,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疯子,还不退下!” 那人听闻此言,叉腰哈哈大笑,“我乃张天师五代传人!尔等宵小,竟敢骂本座,待本座将你并这妖孽一并收了!” 纪长卿这才发觉此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忙盯着他的脸仔细认了认,“这,这不是来哥儿吗?你怎么了?” 丁双来嘿嘿乐道,“好妖孽,有见识,你也知道爷爷的名讳……” 还没等话说完,便合身扑上来,要拽纪长卿的衣领! 可把纪长卿身后的丁姨娘唬地魂飞魄散! 就在这危急时分,斜刺里忽然飞来一脚,正踹在丁双来的小腹上! 丁双来“哎呦”一声,痛苦地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纪长卿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生的绿衣丫头站在他身旁,正在抬脚在沙地上狠命蹭绣鞋的鞋底,嘴里嘀咕: “完了,完了,刚上脚一天,就踩了大粪,别是弄不干净了吧!” 看着这大胆的丫头,在场众人都一脸懵逼。 纪烟雨只好咳嗽一声,走上前来,“禀父亲,这是我最近收的一个丫头,名唤羽儿,那个,那个,还没怎么调教……” 又推了一把羽儿,羽儿身子晃了晃,忙上前手忙脚乱地给纪长卿行礼道,“侯爷好。”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 纪长卿看羽儿那娇憨的样子,不由得点了点头,“嗯,这丫头……忠心护主,倒是个好的,回头去找赖大领赏。” 羽儿听到个“赏”字,脸上喜气洋洋,双手作揖,大声道,“谢谢侯爷!谢谢侯爷!” 这可把纪长卿给逗笑了。 丁姨娘看着这女孩的俏丽面孔很是晃眼,忙故意嗲嗲唤了一声,“侯爷。” 纪长卿回头,看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平日里都在瞎忙些什么?这来哥儿是怎么回事?这满院子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丁姨娘委屈巴巴拿帕子擦泪,“我也不知,好端端的,来哥儿好像是中邪了!” 纪长卿怒道,“胡说!咱们家是正经人家,从来不曾有冲撞邪崇之事!” 又看了一眼周围围观的众人,对丁姨娘低声呵斥道,“还闲丢的人不够!还不住嘴!” 此时赖大已经带着众小厮赶过来,也不用纪长卿吩咐,将蹲在那喊疼的丁双来团团围住。 当先两个小厮忽然抖开一床被子,将丁双来兜头盖脸裹了个严实,几个人像拖麻袋一般,拖起他就走。 丁姨娘忙道,“轻点,你们轻点!” 又拉赖大,“赖管家,来哥儿看着不好,你赶紧给他请个大夫吧。” 赖大缩了缩手,并不看她,只等纪长卿示下。 纪长卿捂着鼻子,嫌恶地点了点头。 赖大方对丁姨娘施礼道,“姨娘放心,我们定会好好照顾丁兄弟。” 说罢一挥手,小厮们连拖带拽把丁双来拉出了院子。 赖大又喝道,“再多打几桶井水来!” 众人当然知其意,忍住笑,自去张罗。 纪长卿这才松开鼻子,对丁姨娘冷冷道,“我去母亲那里,你待会来书房!” 说罢拂袖而去。 丁姨娘讪讪地,脸红耳热,只得答应个是字。 围观的众仆从见没有热闹可看,都纷纷作鸟兽散。 纪烟雨冷笑一声,“姨娘没事的话,烟雨先退下来。” 丁姨娘一看到她就眼皮跳,只得咬牙道,“我哪里敢劳烦大小姐……” 顿了顿又狠狠道,“要是让我知道谁坑了来哥儿,这个仇我是一定报的!” 纪烟雨一勾嘴角,“姨娘何出此言啊?” 丁姨娘黑着脸,“我虽不如大姑娘聪慧,却也不是个傻的,那花厅的正门我早打发人看过,分明是有人故意将来哥儿锁在里面的。” 纪青虹忙上前来拉她的袖子,“娘,别说了。” 丁姨娘一下甩开了她,瞪着一双桃花眼,目光灼灼地盯着纪烟雨,“房里满地白米,还有数个小巧的脚印,大姑娘敢说这跟你毫无关系?” 第77章 又生毒计 纪烟雨似笑非笑地看着丁姨娘,“我只知道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什么事啊,可千万不能做绝了……” 丁姨娘脸红脖子粗,“果然是你!” 说罢就要冲过去,还好纪青虹就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把她拉了开来。 纪烟雨故作惊讶道,“姨娘这是怎么了?我是说秦姨娘啊,她为人温柔和顺,突然就吊死了,只怕死后也不甘心……难道您兄弟得罪过她?” 丁姨娘打了个冷颤,她眷顾四周,见没人听见,才稍稍放下心,硬邦邦道,“秦氏过世时,来哥儿还小呢,能有什么过节?” 纪烟雨“哦”了一声,“那就是跟丁家有过节了?” 丁姨娘大惊,“大姑娘,你可不要胡说!” 纪烟雨笑的似有深意,“我只是顺口说说,姨娘为何如此震惊?” 丁姨娘讷讷道,“一个死了十年的人了,还提她做什么?” 纪烟雨眯了眯眼睛,“这不是您兄弟在这儿出事了嘛?您莫要再想东想西,倒是回去问问您兄弟才是正理。” 说罢行了礼,“烟雨劳乏先退下了。” 纪青虹忙上前施礼,“大姐慢走。” 纪烟雨微微颔首,施施然带着丫头婆子们往紫竹院方向去了。 纪青虹盯着她昂首远去的身影,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这个臭丫头,走到哪里都是这么大阵仗,你看她房里,一等丫头就有四个,你呢,连一个一等丫头都没有!”丁姨娘愤愤说道。 “娘,别说了,大姐姐是嫡女,哪是我能比的?您还是去侧院看看吧!” 丁姨娘皱着眉头,“这个赖大,一点面子都不给,也不知道给来哥儿请了大夫没?不行,我得去看看!” 又觑着纪青虹,“你跟我一起去吧。” 纪青虹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娘,我再不济也是侯府小姐,去下人的院子成何体统?” 丁姨娘额头青筋直跳,“那是下人?那是你亲舅舅……你……” 还没等她说完,纪青虹已转身离去。 丁姨娘一口恶气憋在胸口出不来,只得又骂了身后几个丫头一顿,这才去了侧院。 话说丁姨娘刚进侧院,就见丁双来双手被缚,光着膀子呆愣愣地坐在地上,身上脸上全是水! “你们干什么!” 丁姨娘话音未落,只见左右两个小厮拎着水桶冲上来,对着丁双来“哗”地兜头浇了下来。 丁双来身上倒是干净了,像只落汤鸡一般绻屈在地上。 见到丁姨娘进来,赖大忙迎了上来,不卑不亢道,“给姨娘请安。” “还请什么安?我一点儿都不安!不是叫你们找大夫吗?怎么倒把他放地上浇凉水!想害死他吗?” 赖大一拱手,“姨娘,大夫来了,你看那边!” 丁姨娘皱眉看去,只见一个小个子白头发的大夫正背着医箱,站在墙根晒太阳。 赖大方道,“大夫说了……丁兄弟身上这味道太大,他却没法诊视啊!我这才采取下策!” 说罢一挥手,遥遥对那大夫说,“这边好了,您赶紧来吧。” 这个年纪不小的大夫这才弯了腰,慢腾腾走过来,颤颤巍巍伸出手扒拉一下丁双来的眼皮和舌头,又在他上身四处推了推,按了按。 “没毛病,着凉受惊吓而已,我开几幅舒散的药,饮食清淡在家好好养着就好。” 赖大忙点头,命人带大夫去写药方。 丁双来被连浇了几桶凉水后,神智清醒了不少,看着丁姨娘,探出手来,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姐”。 丁姨娘这才冲上来,扶着丁双来哭了起来。 丁双来是她看着长大的,虽说名义上是姐弟,实则跟母子也差不多。 丁姨娘这一通嚎哭,不仅脸她身后的丫头都看不过眼,赖大都皱眉摇了摇头。 赖大板着脸孔,呵斥一群小厮道,“一个一个的,都眼里没活吗?马儿喂了吗?车子整理了吗?各房的马桶都刷了!” 这个院的基本都是马夫,众人赶紧垂下头,贴着墙根慢慢走了出去。 赖大方对着丁姨娘一拱手,“姨娘,小的已指了人,在门口等您,一会帮您把丁兄弟抬回去。另,药房待会儿把抓好的药方送过去,小的事多,就不在这儿陪着了。” “您还有什么吩咐,打发人寻我便是。” 丁姨娘只得点了点头。 见不相干的人都走光了,丁姨娘忙低声问,“来哥儿!你到底是冲撞了什么?快跟姐讲。” 丁双来眼神方聚了光,便咬牙切齿道,“什么冲撞?都是人闹的鬼!跟青儿那个死丫头脱不了关系!” 丁姨娘抹了一把眼泪,“怎么?青儿又招惹了你?不都跟你说了,那小贱人有大姑娘撑腰,你动她不得的!” “她招惹你,你就当没看见,何必较真儿!看你被她害的!” 丁双来咬牙道,“姐,旁的你就别问了……实在可恶……我就算死也得把这小妮子搞到手里,你帮不帮我?” 丁姨娘怔怔道,“你疯魔了?放着好好日子不过,一而再再而三跟她对上干嘛?” 丁双来狠命咳了几声,眼泪都快下来了,差点儿把肺咳出来。 丁姨娘忙拂他后背,给他顺气,“行行,我答应你还不行?你先随我回去,咱们再从长计议。” 丁双来这才挤出个笑容,“姐,我头晕晕的,身上像烧了炭火,你,你送我回去……” ………………………… 紫竹院。 羽儿兴奋地掀帘子进门,一边往盆里倒热水,一边道,“小姐,你听说了吗?那个丁双来昨夜发了一宿的烧,差点儿醒不过来了!” 莺儿就着盆子的热水给纪烟雨绞毛巾,“你怎么还没规矩?什么你啊你的,跟谁叫你呢,得叫大小姐!” 羽儿讪讪垂了头,答应了个“是”。 柳儿拉开窗帘,“要我看这是恶有恶报,好的很,让他遭个报应,下次也长记性,别随便害人!” 莺儿“哼”了一声,“只怕丁姨娘回过味来,还要找咱们紫竹院算账呢?这跟他们算是结下仇了!” 柳儿皱眉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紫竹院的人也不能任由他欺负啊……小姐是吧?” 纪烟雨正坐在床边换衣服,闻言也不抬头,“你们谁去看看?青儿怎样了?” 第78章 倚势成婚 三个丫头对视一眼,还是柳儿站出来道,“自打那天回来,青儿就懒懒的,已经在屋里躺了一天两夜了,饭食我都按点送去的……只是不怎么吃。” 纪烟雨秀美深锁,“……嗯,我去看看她。” 她刚立起身子,就听门外小丫头传话,“大小姐,大门那边过来传话,说千金阁一位姓吴的管事前来送东西,要求见小姐。” 纪烟雨顿了顿,方对柳儿道,“去找下赖大,让他安排一下,陪我一起在前院花厅见一下吴管事。” 莺儿马上道,“不过是个管事,见就见了,如何让赖管家陪着?” 羽儿接口道,“是想让侯爷也顺便知道下这个事儿吧。” 纪烟雨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又嘱咐她道,“快晌午的时候,把我的菜拿去两道给青儿。” 羽儿忙答应着。 莺儿转过身,在纪烟雨看不见的角度横了羽儿一眼,重重放下手中的喷壶,“小姐,衣服熨好了。” ………………………… 话说晨起,纪长卿趿拉着鞋,披着单衫,站在窗口,一边用青盐漱口,一边看澄心堂的仆从把自己的四季衣裳都翻了出来,该洗的洗、该晒的晒。 任命一下,皇帝令他十日内启程,算了算,时间也不多了。 这打点行装的活本来是要交给丁姨娘的,无奈丁姨娘昨日起根本就没来书房认错,纪长卿心里有气,也不愿搭理她,索性自己令人整理收拾。 脑中正计算着什么带,什么不带,就见丁姨娘顶着一张青白的小脸,匆匆进了院子! 众人纷纷放下手中活计,给她请安。 丁姨娘随手一挥,并不理人,径直走进上房,掀帘子进屋,一阵风似的奔着纪长卿就冲了过来! 纪长卿差点儿把漱口水给咽下去,“小梅?这早晚你来干嘛?” 丁姨娘满脸泪痕,“这早晚?以前这时辰都是我亲自过来侍候,自打侯爷厌弃了我,就不让我这个时候过来了,侯爷可曾记得?” 纪长卿放下漱口杯,接过小厮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嘴,沉声道,“你就是过来说这些?” 丁姨娘忽地双膝跪倒,哀哀泣道,“我是来,请侯爷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我弟弟一命!” 屋内的小厮丫头避之不及,纷纷退了出去。 纪长卿忙拉起她,“你这是作什么?让下人看到有什么意思?” 丁姨娘哭道,“如今来哥儿危在旦夕,我还要这脸面干什么?” “来哥儿到底怎么了?” “来哥儿得了风寒,发起了高热,昨夜已经两次晕厥……我怕他命不久矣了,呜呜。” “昨天不是给他请了大夫了吗?不是说没有大碍,怎么今天突然就这样了?” “午夜,就传话说来哥儿不好,我还不信,后来我打发丫头开角门出去,又找了个大夫,侯爷猜大夫说什么?” 纪长卿焦急道,“说什么了?唉,你快说啊!” 丁姨娘眼里汪着一包泪,此时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道,“说让我给他准备后事吧!” 纪长卿忙将丁姨娘揽在怀中,拂着她后背道,“你别急!别急嘛!忙中生乱,这不只是一个大夫说呢么?再找一个看看也好啊!” 丁姨娘摇头,“他的身体我知道,真是快油尽灯枯了,现在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纪长卿皱眉道,“我现在打发赖大去太医院递上我的牌子,叫一位御医来,开几副好药,管保治好来哥儿!” 丁姨娘贴着纪长卿的胸口,垂下眼眸,“那怎么行?平常都是给主子看病的,让人家七品御医给个奴才看病,传出去的话,言官非议怎么办?” 纪长卿见她说的有理,长叹一声,“那你说怎么办?” 丁姨娘忙从他怀中挣出来,“妾身看他那样子,想给他冲冲喜。” “冲喜!冲什么喜?他不是都有春桃了吗?” “侯爷,你有所不知,来哥儿昨天叫青儿的名字叫到半夜,一直叫到昏了过去,我身边的人都听到了。既然他心有执念,何不满足他的愿望,让他高兴高兴!” “心里高兴,说不定身子就好了?” “这………” “唉呀,侯爷,您还犹豫什么?难道妾身跟您这么多年的情分,还比不上一个青儿?” 纪长卿犹豫道,“非要冲喜吗?万一不好,这丫头岂不……再说,你要旁人都行,只是这青儿是雨姐儿最喜欢的丫头……” 丁姨娘哭道,“您是侯爷,是这侯府真正的当家人,您说给!大姑娘怎能说不给?等此间事儿了,再多多给大姑娘挑好丫头便是,您说呢?” 纪长卿还是有点犹豫不决。 丁姨娘又跪下了,抱着纪长卿的双腿道,“侯爷,妾身就这么一个弟弟,你要让我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吗?” 纪长卿最怕女人哭,此时心中烦闷的厉害,长叹一声,终于开口道,“那你跟雨姐儿商量商量,就说是我的意思,聘青儿给来哥儿做妾,彩礼什么的在公账上走,赏青儿个体面。” 丁姨娘等着的就是这句话,忙起身擦泪道,“谢侯爷体恤,要是来哥儿大难不死,今后就让他跟着您,让他一辈子侍奉您。” 纪长卿用拇指肚擦了擦她的眼泪,“别哭,别着急!你先去看着,我再找个大夫看来哥儿!” 丁姨娘胡乱点了点头,用袖子擦了眼泪。 “对了,侯爷,你这边收着的四季衣裳里不少是不合身的旧衣,我这两日已经催裁缝赶制了不少新衣裳,这几日就做好了,给您送来。” 纪长卿心里一暖,忙拉着她的手。 “你先去陪来哥儿吧,对了,你那里事儿多,赶上来哥儿重病,李嬷嬷也在庄上蹲了几日,想必已经改过自新,让她仍旧回来给你打下手吧。” 这对丁姨娘是意外之喜,她破涕为笑,“谢谢侯爷!” 纪长卿拍了拍她的手心,“你啊,没事别火急火燎的,办事稳当点,大气点,今后……也派上用场。” 丁姨娘疑惑道,“这么用场?” 纪长卿只是摇头不答。 ………………………… 丁姨娘出了澄心堂,拿帕子细细抿了脸,“多亏我豁出了这张脸……” 方对身后两个丫头道,“打听清楚了?大姑娘可在紫竹院?” 一个丫头上前低声道,“一早上就急匆匆出去了,说要在花厅见千金阁的管事呢。” 丁姨娘哼了一声,摆弄了下皓腕上的玉镯,“翅膀没长硬,就想着飞了,也要看看你飞不飞得起来!” 说罢,又对丫头道,“回清风阁传我的话,让春草多带几个婆子去紫竹院,把青儿给我架出来,关到来哥儿房里去!” “要是有人拦着,就说是侯爷的意思!” 丫头犹豫道,“姨娘,这,这行吗……” 丁姨娘一脸没好气,“怎么不行?我偏要生米煮成熟饭!” 第79章 抢人大战 “青儿姐姐,我是羽儿,你开开门啊!” 青儿在被里蒙着头,假装听不见。 外面的羽儿见敲了几下没有回应,只得道,“我是奉小姐吩咐给你送午饭的……” 青儿一下掀开被子,下地开了门。 门外拎着食盒的翠羽见她一副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样子吓了一跳,“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青儿见羽儿穿着专门给一等丫头做的簇新的衣裙,头上簪着一朵杏花,两颊红润、嘴唇嫣红,整个人娇俏明艳,状态比在裴家时不知好了多少!当时就有点吃味。 她硬硬地说,“不是让你送个饭吗?怎的话这么多!” 羽儿忙闭了嘴,将食盒放在屋角茶几上,又一样一样拿出来给青儿看。 “青儿姐姐,这两样是你的份例菜,这两样藕丝丸子和海米虾仁汤是小姐赏的,这个蛋羹是我们几个单找刘嫂给你做的。” 刘嫂是纪烟雨这边小厨房管食材上面的头,手艺自是没的说,要不是大伙央求,绝不会随意给个丫头做饭。 青儿低头仔细看看,见几样菜果然是齐齐整整的好东西,没有一点对付的意思,方放了心。 过了一会,才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且去吧。” 羽儿咬唇,似要说什么话。 “又怎么啦?” “青儿姐姐,你……要按时吃饭啊……这么好的东西,我以前想都没想过自己也能吃上,这么白白浪废了,怪可惜的……” “我的事不用你来管,等你哪日也是紫竹院的管事大丫头,再来与我说教!” 羽儿眼睛一红,默不作声地把桌上几碟青儿早上没动的吃食放入食盒,急匆匆退了出去。 青儿这才脱力般的坐到床上,将脑袋埋到膝盖上发呆。 发呆没一会儿,忽听门外一片吵闹之声。 “你们干什么!当我们紫竹院什么地方!想来就来!” “咳咳,各位姐姐别生气,我们是奉侯爷的令带走青儿姑娘问话。” “问话,问什么话!她现在病着,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不如等大小姐回来,看大小姐怎么说?” “这是侯爷的意思,干嘛等姑娘回来?” “哎!谁叫你们进来的,还不出去……” 青儿惊慌失措,难道丁双来气不过,将自己贪便宜的事告诉了丁姨娘?丁姨娘又告诉了侯爷?现在要处置她?” 她在屋里团团转了两圈,就听外面一片吵嚷之声,然后“咣当”一声,自己屋子的木门就被撞开! 一个面生的婆子看了她一眼,惊喜对外面道,“我说我记的不带差的,她就住这个屋!” 话音未落,只见清风阁的春草带着两个丫头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春草一见青儿的样子,先皱了皱眉,方勉强笑道,“春草奉侯爷的令,请青儿姑娘跟我走一趟!” 说罢一使眼色,当先闯进来的那个婆子就要过来抓青儿的胳膊。 青儿忙跳开一步,“你们干什么?回禀了大小姐没有?没有大小姐的吩咐,我决不离开紫竹院!” 春草冷笑一声,“青儿,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侯爷的令连小姐都得听着,你算哪根葱?还敢违逆侯爷的意思吗?” 只听门外有人道,“违逆不违逆,却是你们说的不算!要是青儿凭白被你们架走,待会小姐过来,我们也难交代,不如你们稍等片刻,待我请回小姐再说!” 却是柳儿的声音! 春草转身,隔着窗对柳儿道,“你别打量我不懂你们的意思,你们在这儿行缓兵之计也没用!实话告诉你们,青儿已经被侯爷许给了姨娘的兄弟作妾!” “什么?!” 门外的柳儿和门里的青儿都吃了一惊! 春草得意道,“今天,我们就是带走顾青儿!你们要是识时务的话,赶紧一边去,别挡着我们!要是不然,等回了侯爷一并治你们的罪!” 说罢亲上前狠狠拽住了青儿,狞笑道,“青儿姑娘,春草还没跟你这道喜呢,待回头姨娘家摆席,我再去讨一杯喜酒喝!” 青儿已经被她几句话震晕了,加上一日水米未进,身体发虚,挣了挣,竟是没挣开她的桎梏! 旁边的婆子也冲上来,与春草一左一右架着青儿向门外拖去! 待出了屋门,青儿便被火辣辣的日光刺的睁不开眼睛,待她缓过来神儿,这才发现院里已聚集了紫竹院和清风阁的二三十号人! 两拨人壁垒分明,个个咬牙切齿,正在对峙!紫竹院这边以柳儿为首,莺儿站在她身侧。 春草高声道,“柳儿,别不识抬举!没看见吗?青儿她自己都愿意,这就跟我们去,你们还要拦吗?” 青儿刚要说话,旁边的婆子就用早准备好的白布条堵了她的嘴。 柳儿怒道,“你们干什么!” 莺儿见清风阁人多势众,青儿又被她们掌握在手里,就有点气怯,拉柳儿的衣袖低声道,“……不如先让她们把人带走?我们再去回小姐?” 柳儿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你这说的什么话?光天化日之下就让清风阁押走我们紫竹院的一等丫头,小姐的脸面又放在哪里?” 莺儿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那你就犟吧,看小胳膊拧不拧得过大腿!” 说罢退后一步,竟是看热闹的架势。 春草将一切看到眼里,冷笑一声,强拉着青儿就要往外闯! 柳儿无奈,硬着头皮冲了上去,伸开双臂,“别走!” 春草腾出一手,使劲一推,柳儿身子单弱,差点儿被推了一个跟头! 春草哼了一声,“自不量力!” “你们干什么!” 忽然邪刺里冲出个丫头,口里高声喊着,一个百米冲刺,一头撞在春草怀里! 春草被撞的肋骨吃疼,刚闷哼一声,头发就被那丫头狠狠拽住了,“让你们欺负人!” 春草疼的呲牙咧嘴,双手乱抓,“哪里来的臭丫头!” 青儿、柳儿和其他紫竹院的人看得分明,这丫头不是别人,正是刚来的羽儿! 羽儿一边跟春草撕扯,一面回头向着紫竹院的丫头们大喊,“你们还等什么?还不把这帮人赶出去!” 柳儿一跺脚,二话不说也冲了上来,一把扯住了押着青儿的婆子…… 紫竹院的丫头一看,都不再顾虑,纷纷就地取材,有拿扫帚的,有拿晾衣杆的,有的见没什么拿的,干脆抄起喷壶扑上来的。 花架子也倒了、雀笼子也被撞开了…… 一时间,两拨人在紫竹院正堂打了个天昏地暗、人仰马翻! 院子里杏树上的麻雀被惊飞一片! 莺儿见状,偷偷溜过角门,撒腿就向前头花厅跑去! 第80章 大打出手 话说春草被羽儿的铁头这么一撞,半天缓不过来,“哎呦呦”掐着腰直喘粗气。 青儿见状,忙挣开她的手腕,向屋里跑去! 哪知春草回身抱住她的腰,一下子将她推翻在地! 一番折腾外加惊吓,便是泥人也有了三分土性! 何况青儿本来就是个暴脾气,登时怒气上涌,一骨碌爬起来高高扬起手,要给春草个大嘴巴! “死丫头,你还敢打我吗?” 春草仗着自己是丁姨娘的大丫头,一向不把侯府其余院子的丫头看在眼里,见青儿敢还手,怒不可遏,一侧身避过青儿手掌,反手来抓她的头发。 青儿被她一拽头发,眼泪都下来了,吃疼之余,双手卡住了春草的脖子! 两人你抓着我的头发,我扭着你的脖子,双双撕打在一处! 清风阁和紫竹院的其他丫头有样学样,纷纷拿出撕逼的看家本事! 两拨人斗着斗着,都发现了一个重要事实。 这个紫竹院新来的羽儿可太能打了! 这丫头手里挥舞着一把长长的专门扫大院子的扫帚,舞的虎虎生风! 不知道的话,还以为她学过拳脚功夫! 扫帚在地上荡起阵阵灰尘,激起一片咳嗽之声。 这个羽儿专挑清风阁的丫头下手,或是打头,或是打脚,所到之处,将大伙打的是鼻青脸肿,屁滚尿流! 清风阁的丫头们一边咳着,一边如同见到饿鬼一般,纷纷对羽儿避之不及。 又过了一会儿,清风阁的人便落了下风,渐渐的,便被逼到院子门口,眼看就被赶出紫竹院了! 羽儿打架打到性起,她以前在裴府只不过是外门伺候的小丫头,不仅要看各层主子脸色,连稍有点资历的内院丫头都比她有体面。 压抑的太久,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当年也是村里有名的泼辣丫头。 如今在永定侯府豁出去打上一架,心里多年的怨气疏散不少! 见清风阁的人气怯,羽儿一挥扫帚,高喊一声,“来呀!一起把她们打出去!” 她身后的丫头们听完此言,愈发斗志昂扬,撸胳膊挽袖子,恨不得连打上几拳几脚,把这帮人踹飞回清风阁! 正在此时,众人忽见一华服美妇带着一队人马迈入院子大门,一把嗓子又尖又细。 “哪个兔崽子要把我的人打回清风阁!好大的口气呀!” 正是丁姨娘! 羽儿不认识丁姨娘,但见来者不善,一双桃花眼恶狠狠地盯着她瞧,刚要还嘴,就被旁边的柳儿一把捂住嘴。 柳儿先以眼神示意她不要讲话,方恭敬地对丁姨娘施礼道,“姨娘,大小姐暂时不在,不知姨娘来此,所谓何事?” 丁姨娘哼了一声,弹了弹涂了丹蔻的指甲,“我当时谁?是你啊,柳儿!几日不见!你好大的胆子!” 柳儿不卑不亢道,“奴婢并不知犯了何错,姨娘怎如此说?” 丁姨娘抬起下巴,桃花眼一眯。 “你甭和我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侯爷已经将青儿许给我弟弟作妾!你们不仅违逆他的意思,还追打我清风阁的人,你当我是个死人吗!” 柳儿忙跪下,“姨娘莫如此说!我,我……” “哼!理亏地说不出来话了吧!你们这帮坏丫头,平常就不守府里头的规矩,以前我顾念着大姑娘,也不大整治你们!” “倒惯得你们个个人小鬼大,眼大心空,天天作耗!眼里面没有主子,只把自己当副小姐!今天我就要代你们主子,好好教你们个规矩!” 说罢,亲上前来,抬起右手,对着柳儿的脸左右开弓,连打了三四个嘴巴子。 柳儿被她打的发髻散落,两颊肿得像桃子,嘴角渗出了血丝! 她身子却是不摇不晃,只咬牙默默承受! 丁姨娘越看她这样子,越是生气,还要再打,春草早凑过来轻声道,“姨娘仔细手疼,倒是让奴才替您好好掌她的嘴!” 丁姨娘见春草发髻蓬乱,脸上还有两道抓痕,眼神阴森森地,知她定是有意报仇,颔首道,“行,你来!” 春草狞笑着摇着水蛇腰靠近柳儿,“今天就是要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挑事!” 说罢高高扬起右手! 忽听旁边的羽儿道,“刚才打你的是我,你打柳儿姐姐做什么?” 柳儿回头瞪着羽儿,哑声道,“做什么!快退回去!” 丁姨娘怒极反笑,“哪里来的臭丫头,我是这侯府里正经主子,你跟谁梆梆地顶嘴呢!” 羽儿咬牙,“我是小姐的丫头,卖身契只在小姐手里,只有小姐一人是我主子,我,我管你是谁……” 春草一见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姨娘,就是这个疯丫头刚才挠我的脸!” 丁姨娘冷笑,“倒是要给这个楞货一点教训!” 春草不怀好意地看着羽儿。 忽然出其不意,飞起一脚,正踹在羽儿胸口上! 羽儿毫无防备,被春草狠狠一脚踹倒在地! 春草冲上来,正要再补两脚! 忽然间青儿分开人群冲了上来,伸开双臂拦春草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我一人!我便跟你们走便是!何必打杀我们紫竹院里的人!” 丁姨娘看她衣衫散乱,发髻蓬松,脸色惨白,神情凄楚,哪有以前半分神采?不觉皱了皱眉头,心想自家弟弟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是看上了这等货色! 当下冷然道,“青儿,你早着这么懂事不就行了?也不用连累旁人,你说是不是?” “再者,不过就是个丫头,哪里来什么三贞九烈的,抬举你给来哥儿作妾还会亏待你不成?” 丁姨娘摸着腕上玉镯得意道,“经一事长一智,你今后在来哥儿房里可得安分守己,别让我纠住你的痛处,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便如何呢?”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优雅清越的女声! 紫竹院的人本来都垂头丧气的,听了这个声音个个喜笑颜开。 纪烟雨从门外的阴影处款款走了进来,逆光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眼光盯在跪在地下的柳儿和青儿身上,顿了顿,才扫视了一圈众人表情。 春草见她面色不善,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纪烟雨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缓缓走到丁姨娘面前,堪堪立住,连礼也不行,一双美丽的杏目盯着她看。 里面寒意森森,差点儿将丁姨娘冻出个寒颤。 “姨娘倒是要说说!要将我的丫头如何?” 第81章 全靠演技 “雨姐儿,侯爷对你有多看重,不必我说,你也知道,你房中这几个丫头,都不是省油的灯,侯爷托付我管后宅,我总得为你负责才是。” “这不,今儿就是个好时机,我待你好好调教她们,也免得将来拖累你不是?” 丁姨娘一反常态,咄咄逼人! 纪烟雨向前迈了一步,嘴角划过一道冰冷弧线。 “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姨娘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吗?” 当着满院子的人,丁姨娘不由得直起腰杆。 “我是侯爷的枕边人,也是侯府后宅的女主人,你是侯爷的女儿,也差不多是我的女儿,怎么?我管教你丫头的资格也没有? 纪烟雨又走进一步,低低嗤笑道: “她们是侯府的丫头,卖身契在侯府,姨娘也曾是这侯府的丫头,卖身契也是侯府,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谁又比谁高贵些?” 丁姨娘额头青筋跳的欢快,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往她心上扎刀子呢! 还没等她说,羽儿在一旁愤愤不平,“没错,我们这些人是侯府的奴才,并不是姨娘家的奴才,你如何能打杀我们?” 丁姨娘甩袖道,“混账!有你这样的大家小姐吗?往常见你知书达理,现在才知道,都是装装样子!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讲出来的?你也不怕丢人!” 纪烟雨忽地欺身上前,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姨娘从三等丫头做起,到成了父亲的陪房丫头,最后成了父亲的姨娘,不知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你做的都不怕丢人,我说的怕什么?” 丁姨娘怒不可遏,一手指纪烟雨,“你说什么?” 纪烟雨冷笑一声,丝毫不躲闪,接着压低声道,“要不我在这里就说上一说?你是如何扮成戏子的模样勾引我父亲的?如何雪夜着单衫在后院扮可怜,让我父亲垂怜你? “如何故意让我母亲看到你和父亲成事,让她动胎气?林林总总,要不要我都给大家伙说一说,让她们也知道,当年的姨娘有多么的……” “不。要。脸。” 丁姨娘彻底崩不住了,破口大骂。 “天杀才,你个贱蹄子!该下十八层地狱拔老婆舌的!你敢诋毁我!” “你那个娘,就是头母狼!床上就是块木头!谁会喜欢她那样的女子,侯爷娶她,还不就是为了脸面!” 院里众人听的清清楚楚,都吓得目瞪口呆。 纪烟雨后退一步,娇怯怯地拿袖子挡脸,拿腔作势道,“我敬你一声姨娘,你怎能如此说话……” 丁姨娘见她气怯,越发胆壮,“你别以为你是嫡女,我就怕你!怕你什么?你还没出嫁呢?婚姻大事还不是拿捏在长辈手里!” “就算侯爷抬举你,我也有法子毁了你!你信不信?我丁小梅这辈子就没输过谁?” 纪烟雨身子晃了晃,似乎被她吓住了。 丁姨娘得意洋洋逼近一步。 “怕了吧?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个丫头片子!往常我敬侯爷,就让你蹬鼻子上脸了,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可怜虫吗!” 两人离得近,几乎衣袖都靠在了一处。 丁姨娘正面有得色,不妨纪烟雨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往自己怀里一带! 丁姨娘被带的一趔趄,“你干嘛?” 忽然见纪烟雨面色一变,身子一晃,向后一仰,向台阶上倒去! 羽儿就在旁边,眼疾手快,将纪烟雨抱个满怀,纪烟雨方歪在她怀里。 丁姨娘一惊,“这,这是怎么了?” 眼角忽然瞥见一片裙角。 紧接着一声惊天爆喝,“你这个贱人!好歹毒的嘴!好歹毒的心!” 老侯夫人不知什么时候赶到了紫竹院正门,身后还跟着彭嬷嬷等人! 丁姨娘一眼瞥到莺儿也站在老夫人的身后,只一脸快意地看着她,脑袋就“轰”的一声! 还没等她完全想明白,老侯夫人已冲上前来,扬起左手,对着她劈手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丁姨娘捂着脸。 完了,她怎么说今天这个纪烟雨一反常态的毒舌,又一反常态的忍让! 却是在这里等着呢。 好毒的局! 那边老侯夫人已经扑到纪烟雨身边,一把拉起她,抱着她的头,“我苦命的孙女儿啊……都是祖母不好,让你受这贱人的气!” 旁边儿的彭嬷嬷忙帮着拍纪烟雨的脸,“大小姐,快醒醒!” 纪烟雨被左摇右晃之后,终于“幽幽醒转”,窝在老侯夫人的怀里,眼眶一红,“祖母………” 看着往常要强的孙女如此可怜,老侯夫人气的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她回头怒瞪着丁姨娘。 “还不跪下!” 丁姨娘一慌,刚才的莽劲也不知哪里去了,膝盖一弯,跪倒在地。 老侯夫人一指彭嬷嬷,“给我掌这贱人的嘴!没叫停不许停!” 纪烟雨在老侯夫人怀中,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向丁姨娘甩了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丁姨娘气的差点吐血,“老祖宗,您是被这丫头给骗了!儿媳,儿媳都是被她气急了,才说了她几句?” “说了她几句?你当我耳聋眼瞎是不是?你满口污言秽语,骂她贱蹄子、可怜虫,有娘生没娘养,还骂她死去的娘,我,我都学不出来……” “来人,快给我掌嘴!” 丁姨娘膝行几步,急道,“我是顺嘴胡说的,全是她逼的,不信您问问这里的丫头婆子,都听见她是如何说我的?” 跪在一旁的柳儿忽然叩了个头。 “老太君,小姐方才就是见姨娘折辱我们看不过,才说了几句话,没想到姨娘张口就骂人、末了还把小姐推到在地……这里所有人都看到了!” “没有,没有,不是这样的,春草你说,方才你离的近,你是不是听到雨姐儿说我扮成戏子模样勾引侯爷、引的侯夫人动胎气!” 春草一脸懵逼,方才她只听见纪烟雨低声嘀咕了几句,哪想到是这么劲爆的内容! 老侯夫人不听则已,一听勾起了陈年往事,越发动了气,她看看柳儿青肿的脸,再看看春草茫然的样子,嘿然冷笑。 “丁氏!你简直不要脸到了祖宗家!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但你看看,当着雨姐儿的面,你就敢折辱她的大丫头?这侯府是姓丁还是姓纪!” 说罢怒瞪彭嬷嬷,“还等什么!给我打!把这个贱婢往死里打!” 彭嬷嬷当然知道纪烟雨是什么人?丁姨娘又是什么个草包货色,明知道里面有隐情,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撸起袖子,低声道: “得罪了!” 说罢左右开工,连抽了丁姨娘几十个嘴巴子!” 丁姨娘被抽的脸白一道、红一道,口中鲜血口沫横飞,惨不忍睹。 春草等人吓得哆哆嗦嗦,都垂目不敢看。 柳儿、青儿看得解气,个个称愿,唯有羽儿最是大胆,站在旁边啐一声道,“什么后院女主人,我呸……” 院中鸦雀声不问,只有“噼啪”掌嘴声不绝于耳。 此时忽听门外一人大声喊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第82章 长卿发难 丁姨娘抬头一看来人,登时眼泪汪汪,委委屈屈娇柔唤道,“侯爷!你可来了!” 纪长卿方才去迎春堂请安,却被告知母亲气势汹汹带一行人去了紫竹院,他心里诧异,以为这边有什么大事,才过来看看。 哪想到,一进院门,就看丁小梅被罚跪掌嘴的场景。 任何一个自尊心强的男人都没法接受自己的女人受这般凌辱,即使他不是多爱这个女子。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推开彭嬷嬷! 那边丁姨娘早就摇摇欲坠,正好身子一软,堪堪歪在纪长卿的怀里。 纪长卿低头查看她的脸颊,只见她两腮红肿的厉害,上面还有长长的指甲划痕,顿时怒不可遏,瞪着彭嬷嬷,“你做什么!” 彭嬷嬷那边马上跪下,磕头道,“请侯爷恕罪!” 老侯夫人将丁姨娘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深深悔恨自己怎么给独子找了这么一个搅家精,当下生硬道: “恕什么罪?都是我叫打的!怎么?她是天皇老子,打不得的?” 纪长卿小心地扶着丁姨娘,“母亲,这却是为何?” 老侯夫人轻轻拍了拍怀里的纪烟雨,“怎么,你看不见吗?你这个妾室胆大包天!辱骂打杀你的嫡女呢!” 纪长卿这才注意到,母亲怀里拥着一个少女,那女孩儿泪光点点、娇喘吁吁,不是纪烟雨却是谁? 他疑惑道,“雨姐儿!小梅!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等老侯夫人开口,丁姨娘就自顾自哭了起来。 “都怪妾身,妾身原想着来跟大姑娘说说青儿的事,没想到,她这一院子的奴婢不问青红皂白,上来挑事,倒是先排喧我的人!” “我的丫头们看不过我被冲撞,两边就打了起来,我刚才在气头上,看到雨姐儿,无非多说了几句,她,她就……” 老侯夫人简直被她的厚颜无耻气的说不出话来,单手捶地,真恨不得现在把丁姨娘抓过来,亲手捶上一捶! “你,你,这个贱婢!可真会颠倒黑白!” 丁姨娘眨了眨眼睛,哭道,“老祖宗,小梅愚钝,我知道我平素不讨您的欢心,只求您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看在侯爷和虹姐儿的面上,也多包容妾身几分!” 一番话倒是指桑骂槐,说老侯夫人苛责了她! 纪烟雨看在眼里,嘴边勾起一丝冷笑,往常丁姨娘总是藏一两分拙,今天方使出全套手段,看来是豁出去了。 纪长卿听闻此言,眉头皱的越深,沉声道: “母亲息怒,这事原是我不对,我见她不过是要个丫头给她兄弟作妾,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应了她,没想到会搅和出这么一番事儿出来。” 从私心里讲,天下哪个母亲也看不得儿子偏爱儿媳,况且还不是儿媳,只是个妾室。 老侯夫人见他主动给丁姨娘找台阶,更是对丁姨娘恨的牙痒痒,厉声道,“长卿,这么说,你是打算相信这个贱婢的一面之词!” 她不是不想解释,只是以她的身份,怎可能跟儿子的妾室分辩? 纪长卿道扶起丁姨娘,“母亲不如把话说清楚,现在儿子还是一头雾水。” 老侯夫人怒急反笑,“好啊,你到底还是偏向这个贱人!” 这人上了年纪特别喜欢认死理,纪长卿了解自己的母亲,知道她现在是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的,只好道: “母亲,我看小梅和雨姐儿都受了伤,不如先请大夫看看,等没事了,儿子再好好查查到底发生何事。” 老侯夫人冷笑一声,“请大夫也行,不过是来看雨姐儿的,她这个毒妇也配看大夫?我没仗毙她都算对得起你了。” “你要是偏向她,今日起便同她一处过去!我带雨姐儿回老家去,省着在这儿碍你的眼!” 这气话说的又急又快! 纪长卿见母亲动了真气,忙“扑通”一声跪倒,“母亲说的什么话!却折煞死儿子了!” 老侯夫人拉着彭嬷嬷的手起身,又小心扶起纪烟雨,眼睛瞅着自己孙女,口中道: “一般小的时候,我说什么话你都听,现在你大了,有了自己主意了,将来成了家也记不得我疼你,大约只剩气人了。” 纪长卿面色灰败,咬唇不语。 纪烟雨看了面色凝重的父亲一眼,“老祖宗却说哪里话?父亲就算不听别人的话,也会听您的话的。” 纪烟雨拍了拍老侯夫人的手,示意她放开,轻轻跪在父亲身边,一边冷冷地盯着丁姨娘,一边缓缓道: “只是父亲,听话要听两边,既然姨娘说了,女儿少不得也要分辨分辨。” 丁姨娘心里打了个突,侧脸避开了她咄咄逼人的目光。 纪长卿看纪烟雨脸色苍白,颇为心疼,“雨姐儿……你方才……没事吧。” 纪烟雨摇了摇头,“托老祖宗的福,烟雨无事。” 说罢她拍了拍手,“你们谁听的清楚,给侯爷讲上一讲。” 羽儿马上道,“我离得近,听的清楚,我来说!” 纪烟雨微微颔首,又看向春草等人,“方才你们也在旁边看着,我的丫头但凡说的有不实之处,你们尽可指摘!” 纪长卿摸了摸鼻子,“就这样吧。” 丁姨娘眼珠转了转,陪笑道,“唉呀,刚才都是气话,两边都是误会,有甚好说的……” 纪烟雨冷声道,“姨娘此言差矣,误会不误会,咱们说出来,让父亲决断才是!” 丁姨娘咬紧下唇,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羽儿先从春草不问青红皂白强拉青儿、丁姨娘令春草掌掴柳儿开始讲。 越讲纪长卿的脸越黑。 丁姨娘撇着纪长卿的脸色,越发不安。 “等等”,纪烟雨沉声道,“前面的事,不提也罢,羽儿说说,姨娘是如何说我和我娘的。” “是,小姐,姨娘骂姑娘混账、该下拔舌地狱、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可怜虫、骂侯夫人是母狼,在床上……是块木头,没男人喜欢……” “够了!” 纪长卿爆喝一声,一下子站起身来,指着丁姨娘,“这丫头说的可是真的?” 第83章 竹篮打水 丁姨娘白着一张巴掌脸,抖着嘴唇道,“侯爷,您听我解释……” 纪长卿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只问你,这丫头说的对也不对?” 丁姨娘不敢答言。 纪长卿又看向春草,“你是她的贴身丫头,你说!这丫头说的对不对?” 春草一脸焦急,摆手道,“大小姐也说了一些话,不过我没听清……” 纪长卿厉声喝道,“少说废话!你直说!你姨娘说的这些话你听没听见!” 春草抖着嘴唇,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见纪长卿脸色巨变,忙上前解释道,“不过,那也是被大小姐……” 纪长卿一挥袖子,神情阴冷,“住口!” 正在此时,那边羽儿梗着脖子大声道,“姨娘不仅咒骂小姐和夫人,还威胁小姐,要将她的婚事拿捏在手里!最后还推了小姐!害小姐摔倒在台阶之上!” 丁姨娘怒道,“小贱人,你……” 羽儿丝毫不惧,马上对着院子里的众人大声道,“方才羽儿所言,句句是实!你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多只耳朵听着!我说的哪里不对?” 因纪烟雨方才故意激怒丁姨娘的言语声音极轻、极低,除了丁姨娘自己,根本就没人听见。 倒是丁姨娘的大嗓门儿,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 故羽儿大声质问,竟无人出来反驳! 丁姨娘简直被气死,指着纪烟雨,“你个恶毒的丫头,你,你一早就想好了,你使坏!” 又拉纪长卿,“侯爷,你听我说,纪烟雨她方才是假摔啊,假摔,我刚才根本没动她,她自己就倒了!” 纪长卿甩开她的手臂,“你觉得你说的是人话吗?雨姐儿好好的,为什么要自己摔倒?” 丁姨娘又急又气,对着春草没好气道,“你方才不是杵在这里的吗?你难道没看见?” 方才丁姨娘和纪烟雨站的太近,推搡又是一瞬间的事,春草也不好瞎说,毕竟,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她在纪长卿的灼灼目光下,垂下头,哭丧着脸,“奴婢,奴婢确实看到大小姐倒在台阶上,至于怎么倒的……” 老侯夫人一声冷笑! “别说她们看到了,我也亲眼看到了,雨姐儿就是被这个贱婢推到的!怎么?长卿,事已至此,你还要偏袒这个贱婢吗?” 纪长卿马上躬身垂手到,“儿子不敢,既然如此,怎么处置……” 他还没说完,那边丁姨娘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侯爷”,双眼红肿,满是哀求。 纪长卿回首,见丁姨娘哭的梨花带雨,往日对她的嫌恶也少了几分,他长叹一声: “小梅是犯了大错,不过念在他跟在我身边多年,也为纪家开枝散叶的份上,还请母亲从轻发落!” 老侯夫人嘴角扬起丝丝缕缕的嘲讽,“若是人人有错,人人都可以从轻发落,那要着规矩还有何用?” “这等毒妇,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就敢对雨姐儿下手,将来难保不对澄哥儿动手,留着她,对虹姐儿的名声也不好……依我看……” 话音未落,就见门外跌跌撞撞跑来一人,钗松发散,满脸焦急,奔至老侯夫人面前,一把抱住了她的双腿! “老祖宗!求您饶了姨娘吧!” 正是纪青虹! 方才她见丁姨娘久久不回,清风阁也空荡荡的,就剩几个干粗活的小丫头,心里奇怪,忙催春杏去打听。 哪知春杏回来便说丁姨娘领人去紫竹院找麻烦去了,纪青虹脑袋“嗡”的一声,心道不好,忙扶着春杏出来。 哪知道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这一幕,她心疼娘亲,忙飞奔过来求情。 不看她还好,一看到她,老侯夫人更是平添一把怒火,指着丁姨娘数落道: “虹姐儿温顺乖巧,你再瞧瞧你,哪有为人娘亲半点样子!家里家里管不明白,还四处挑事儿,你就说,为这你那个兄弟前前后后挑唆了多少事!” “依我看,你走了,虹姐儿没了丁家的拖累,未尝不是件好事?” 纪青虹小脸刷白,跪在地下,满脸的不可置信。 “娘亲要被送走?” 丁姨娘原以为就是被申斥一顿,关一段时间禁闭了事,没想到老侯夫人爆怒之下竟然如此决绝,居然要将她送走! “送走”有好几种,要么送去家庙、要么送去庄子上,最惨的是立时发卖! 难道?!真的要离开侯府、离开自己女儿! 丁姨娘慌了,膝行几步,死命拽住纪长卿外衫下摆,“侯爷,侯爷,你说句话,救救我!” 纪长卿长叹一声,眼露不忍。 丁姨娘咬咬牙,对着纪烟雨跪了下去,纪烟雨不等她跪下,早一把扶住,“姨娘这是做什么?我等小辈怎可受此大礼!” 丁姨娘呲牙咧嘴想跪下去,哪知两个人挨得近,纪烟雨趁人不注意,隔着裙子、用膝盖牢牢抵着她的腿! 嘴上说的客气,眼里却露出一丝只有丁姨娘能看懂的戏谑神采。 丁姨娘气的倒仰,不过她也明白这实在不是拧着的时候,她见实在跪不下去,只好改拉纪烟雨的袖子,违心道: “此事本是因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要纳青儿为妾而起,我想着侯爷已经答应了,原打算跟你好好商量婚事,哪想到就成了这样……” “大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大姑娘念在我在你姐弟年幼之时也照拂一场的份上,替我,替我跟老祖宗那儿求求情吧!” 纪青虹闻言,也忙对着纪烟雨盈盈拜倒,“求大姐救救我娘!” 上头主子们闹成这样,丫头婆子们都默不作声,只有羽儿小声嘀咕,“假惺惺!做给谁看?” 声音不大,但是也够丁姨娘和纪青虹听见。 丁姨娘怨毒地瞪了羽儿一眼,纪青虹恭谨地伏在地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纪青虹看在眼里,浅浅一笑,忙伸手去拉纪青虹。 哪知纪青虹执拗,眼现决绝之色,郑重道,“大姐不答应,青虹,青虹今日便不起来!” 比起往日萎缩样子,竟是说不去的硬气! 纪长卿见此喝道,“青虹闹些什么,还不快起来,一边去呢!” 纪烟雨温婉一笑。 “姨娘,既是姨娘说了,烟雨也不吐不快,要是姨娘早来和和气气跟我说青儿的事,我早就告诉姨娘了。” “青儿已经赎身,她不再是侯府的奴婢,只是我雇的丫头,故儿她的婚事是顾家说的算,便是父亲发了话,其实也是不算的!” 第84章 七出之罪 那边青儿忽然反应过来,没错,小姐早就把卖身契还给了她!她早已不是侯府的奴婢,婚姻大事自然轮不到侯府做主!” 她破涕为笑,忙伏地大声回道,“不错,蒙小姐垂怜,让顾家为我赎身,我现只在这里做工而已,表哥说我的婚事他自有考量!” 一番话说完,丁姨娘嘴张的老大! 她原本以为计划的周密,一环扣一环,不容青儿不到手! 哪知道,竟错的离谱! 忙活一圈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且连自己也赔了进去!” “好啊!竟敢如此耍我!” 她愤恨地盯着纪烟雨,火辣辣的眼神能在纪烟雨身上烧出几个洞出来! 纪烟雨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忽转头对老侯夫人道: “烟雨福薄,自小没了母亲,虽然我当时年幼,我也记得母亲极疼爱的我的。” “姨娘说烟雨不是,烟雨不便反驳,但姨娘当着我的面,指摘烟雨的母亲,烟雨绝不能接受!” “我母亲乃侯府正室夫人,我若任凭妾室在母亲身后无故毁谤她的名声?如何对得起母亲的生养之恩?我还如何配当这永定侯府的大小姐?” 说罢,跪了下来,“请老祖宗和父亲为我母亲主持公道!” 一番话说下来,句句指责丁姨娘不行妾室之道,不敬已逝主母! “不敬主母”,须知这已是足够休弃的罪名。丁姨娘咧着嘴,眼神涣散,瘫倒在地,知道这次自己是真的要完了。 果然,老侯夫人连忙搀起纪烟雨,“我的儿,你身子如此单弱,怎禁得起这左一推、又一跪的!赶紧起来!有祖母在,绝对不让人欺负你!” 纪青虹听此,情知娘亲大势已去,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丁姨娘虽不好,毕竟是自己的亲娘,自己也是在她悉心照料下长这么大,怎能忍心看着她被送走! 更何况,丁家本就靠不住,娘亲要走了,她还有何人依靠? 老侯夫人看纪青虹脸色不好,心里也有一瞬间的松动,想了想,最终决断道: “丁室不敬已逝主母,苛待嫡女,已犯了七出之罪……念在虹姐儿份上,就送到家庙上去吧,等家里女孩们都出了门子,再做打算。” 丁姨娘听到老侯夫人说不让她看纪青虹出嫁,当时就不干了! “老太君!老祖宗!虹姐儿都十三了,眼看这几年就要出嫁,求求您,别让我走!让我看着她出门好不好?” 老侯夫人勃然大怒,“丁氏,你别登脸上鼻梁!我如此做,也是为了虹姐儿好,没有你这个娘在这儿搅合,虹姐儿自然能寻一门好亲!” “你要是不识好歹,我现在就把你打发了!” 丁姨娘身子一颤,她当然知道老侯夫人现在口中的“打发了”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说的好听点的“发卖”。 她匍匐在地,嚎啕大哭! 纪长卿实在不忍,只得拱手道: “母亲息怒,小梅,不,丁室罪不可恕,但念在他弟弟病势沉重,可否宽限些时日,待来哥儿好点再打发她走,也让她安心些。” 老侯夫人犹豫片刻,“我也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先找几个大夫,给来哥儿看病,等他好的差不多,再打发丁氏上路!” 说罢又指纪长卿,“家里乱成这样,也有你的不是,知道吗?” 纪长卿忙躬身,“儿子……知错。” “罢了,你跟我来,我待会有体己话跟你说。” 纪长卿赶紧快走几步,搀起老侯夫人。 老侯夫人拍了拍纪烟雨的手,“你身子弱,赶紧回去歇着。” 纪烟雨忙答应着。 老侯夫人环视一圈,“紫竹院的丫头都站过来。” 青儿、柳儿、莺儿、羽儿忙带着众丫头跪在老侯夫人面前。 老侯夫人扶着纪长卿的手,挨个打量了一番,对青儿、柳儿道,“你们两个忠心护主,受委屈了……” 两人忙磕头,“老祖宗言重,奴婢们不敢当。” 老侯夫人点点头,转头对纪长卿道:“雨姐儿屋里除了这几个丫头,其余竟是些小鬼,有什么那都是不顶事的。” “虽说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毕竟也是三品命官,倒是要好好给她们姐妹添几个丫头婆子,出来进去,也成个体统。” 纪长卿皱眉道,“些许小事,母亲自拿主意便好。” 老侯夫人点了点头,“待会儿让赖大找我,我再选几个好丫头给她用。” 又对着满院子的丫头婆子扬声道: “不敬主子是什么下场,你们今已看到!今后说话做事都要小心!莫要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但凡让我知道谁又挑事,我扒了她的皮!” 满院子的奴婢赶紧跪下,黑压压的跪了一地,躬身齐整答应,倒把枝头的麻雀惊起一片。 老侯夫人又冷冷地撇了丁姨娘一眼,方扶着纪长卿出去了。 众人见老主子出去了,方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清风阁的丫头婆子,个个吓出了冷汗。 彭嬷嬷见邓嬷嬷不在,估摸是带长生出去晒太阳了,有些话纪烟雨也不方便说,便向前站了一步。 “方才老祖宗说的话,大伙儿要记清楚,要是将来再范,任谁也救不了! 众人肃然不语。 彭嬷嬷挥挥手,“得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儿杵着,没的打扰大小姐休息!” 竟是看也没看丁姨娘和纪青虹一眼,只对着纪烟雨陪笑道: “我见春天风大,前儿我给长生少爷做了一件披风,明儿给大小姐送来,看看合不合身?” 纪烟雨笑着点头,“嬷嬷有心了。” ………………………… 没一会功夫,院子里的人散的一干二净,清风阁的人都知道丁姨娘失势,都自顾自先走了。紫竹院的丫头们各自去收拾,青儿几个相互搀扶着自去擦药。 唯有纪烟雨站在远处,静静看着丁姨娘母女二人。 纪青虹忙过来搀扶丁姨娘,“娘,你先起来!” 丁姨娘抹了把眼泪,“虹姐儿……将来我不在的话,你要多听你父亲和祖母的话,无论如何,你也是侯府小姐,他们……是不会亏待你的。” 纪青虹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娘……你别说了……” 丁姨娘哭笑道,“傻孩子,你不像我,出身不好,也没个脑子,你是个有福的,将来……好好过日子罢。” 纪青虹还要再说,丁姨娘一摆手,“你先回去,我有几句话,还要跟你大姐姐说。” 纪青虹吓得白了脸,“娘,你不是疯了吧……你还……” 丁姨娘咬了咬唇,固执道,“去!听话!” 纪青虹只得抹了抹眼泪,自扶着春杏去了。 丁姨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裙子裤腿上的灰,对着纪烟雨道,“大姑娘好狠的心!” 纪烟雨嘴角一勾,“彼此彼此!” 第85章 女儿婚事 丁姨娘叹了一口气,“扪心自问,我没大得罪过姑娘,最多就是打了几个奴婢,姑娘如此害我,是否太过分了!” 纪烟雨笑意凝固在嘴角,肃容道,“扪心自问?前儿李翠萍闹出的那些事,果真是她自己谋划的?姨娘心里比我清楚吧。” 丁姨娘神色变换,“大姑娘,李嬷嬷是猪油蒙了心才办了糊涂事,再说,她已被送到庄上,也得到了惩戒,这却跟我有什么关系?” 纪烟雨道,“好,就算不提此事,姨娘以为奴婢是什么?感情奴婢就不是人?是个物件,是活该被打被欺负的?” 丁姨娘撇撇嘴,“不过就是几个丫头,打打骂骂又怎样?京城哪个府邸不是这样的……” 纪烟雨强压怒意,“姨娘一般也是奴婢出身,也过过这般生活,难道对她们就没有丝毫同情心吗?” “再说,青儿、柳儿几个自小跟我一起长大,情分分非比寻常,便说是我的姐妹也不过分!” 丁姨娘咬着牙道,“拿丫头们当姐妹?你当我会信?” 纪烟雨冷冷道,“姨娘相信与否,并不能改变什么?我只是告诉姨娘,我这个人最是护短!” “得罪了我本人,或许我小惩大戒,也不会太怎样,可要是动了我亲近的人……我必十倍奉还!” 丁姨娘眼里都要冒出火,“路不同不以不相为谋,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但要劝劝姑娘,狗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是人?” 纪烟雨昂首扬眉道,“谢谢姨娘提醒,烟雨平素不喜惹事,不过我也不是怕事之辈,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见丁姨娘三言两语气得磨牙,纪烟雨又道: “不过,姨娘一把年纪,最好三思而后行,做什么事,最好别连累二妹,也许二妹的锦绣前程就在姨娘一念之间呢?” 丁姨娘一字一顿道,“你威胁我?” 纪烟雨笑了,“威胁?姨娘自身难保?还需要我威胁?” 说罢拂下身上几片粉红的花瓣,“姨娘还是赶紧给您兄弟治病吧,等治好了病,您出府那日,有时间的话,我必定要去送送的,也是情分一场。” 特意在“情分”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丁姨娘抬起一指,显出狰狞神色,“你—” 纪烟雨收了笑意,微微欠身,“时候不早,烟雨要去用膳了,姨娘请便吧,恕不远送!” 说罢回身就走,并不多看一眼。 丁姨娘望着她的背影,眼角有凛冽的寒光闪过,如同匕首一般。 ………………………… 迎春堂。 “长卿,我赶走了丁氏,你是不是怨我?” “儿子不敢……儿子只是觉得,小梅,不,丁氏平素掐尖要强、脾气也爆了些,但不是那种恶毒的女人。” 老侯夫人“啪”把手中盖碗放在紫檀边桌上。 “她还不恶毒?哼,当时你长年在外头带兵,我是没跟你说,澄儿哥、雨姐儿两个孩子都是放在我眼皮子底下看着,日防夜防,才没出什么大事!” 又见左右没人,方压低了声音。 “自打你回京城,我见你心烦,并不曾多说,那秦氏也是我赏给你的枕边人,死的也颇为蹊跷……” “我听说,这次丁双来偏偏在秦氏住过的小筑撞了鬼,焉知不是鬼神示意跟丁氏有关系?” 纪长卿无奈道,“鬼神之说最虚无缥缈了,这母亲也信?” “再说,小梅也是跟着我长大、她的心思单纯,绝没坏心的。” 老侯夫人无奈叹了一口气,“我每常说,你带兵打仗厉害,识人却差远了……不过就是个狐媚子,仗着几分好模样,倒把你的魂给勾走了。” 纪长卿皱眉道,“母亲……” 老侯夫人摆手道,“罢,罢,罢,反正丁氏要走了,我也不是叫你来说这些。” “那母亲叫我来有何意?”纪长卿眉宇一扬。 “雨姐儿、虹姐儿两个渐渐大了,关于她两个的婚事,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纪长卿一噎,“母亲如何想起这些,容我再想想……” “再想想,再想想就晚了,这次雨姐儿在裴家让人给惦记上了,要不是她自己聪明机变,多悬啊,你差点儿就是那不成器裴四的岳父了!” 纪长卿犹豫半天,没做声。 老侯夫人低声道,“你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想让雨姐儿嫁入皇家,对不对?” 纪长卿被老侯夫人说破心事,脸上一红,“母亲……” “我知道,你觉得,现在你刚升了三品,地位还不稳当,想等坐稳了这个位置再去慢慢运作,好让雨姐儿给哪位皇子当正妃!” 纪长卿尴尬地搓手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母亲!” “哼,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你担心雨姐让皇室看上,但以现在咱家的地位,只能屈居侧妃,你怕她委屈,我这都知道。” 老侯夫人顿了顿,还是接着道: “但我跟你说,雨姐儿是个有主意的,前些日子,我们在京郊恰好见到了晋王,晋王对她似乎颇感兴趣,但我见雨姐儿一直是淡淡的。” 纪长卿皱眉道,“你怕她不愿意?母亲,她不过是个小孩子,懂得什么?” “晋王是现在……呼声最高的,皇后娘娘又喜欢,说不定哪日就立了太子,嫁给他前途无量!” 老侯夫人摇摇头,“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那个晋王喜怒难测,俗话说伴君如伴虎……” 纪长卿摆手道,“母亲多虑,雨姐儿聪明伶俐、温柔美貌,一定能得他的欢心。” 老侯夫人叹了一口气,“你是她爹,她的婚事自然你说的算,可是我隐隐觉得,雨姐儿不是那般想与皇家结亲,你看她开药房、盘千金阁,哪一个是……王妃该干的事?” 纪长卿眉头欲深,“母亲是说,她早有别的打算……” 老侯夫人拍了拍儿子的手被,“这也是我自己瞎琢磨的,作不得准,但是雨姐儿主意正,也是真的,你若早有打算,不妨挑明了说,也早点让她明白。” 纪长卿缓缓点了点头,“嗯,我再考虑考虑。” 他琢磨一会,忽道,“母亲,其实有一事,早就想和您商量。” “何事?你且说。” 我想……自己再结一门亲!” “啊!你说什么?”老侯夫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微微睁大。 纪长卿一字一顿道,“母亲,我想续弦!” 第86章 长卿心事 “续弦?你是……”老侯夫人若有所思。 纪长卿捏了捏拳,“不错,就是因为雨姐儿、虹姐儿都大了,要想她们将来高嫁……须得父母双全,我续了弦,也算给她们姐妹铺平了路。” 老侯夫人想了想,“你有向上的心,我是早知道的……这些年,咱们永定侯府是怎么个样子,我是再清楚不过,不过是外面空有一个花架子罢了。” “雨姐儿两个是难得的,不过她两个逐渐大了,你若真有此意,早点儿张罗也好。这一晃啊,魏氏也走了快十年了……长卿,你还真是不容易啊。” 纪长卿叹道: “儿子已经是儿女双全,虽不如别家人丁兴旺,可我也知足,本不打算再娶的,只是形势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侯夫人微微颔首,“我都知道……续弦也好,丁氏走了,你院里实在也没什么个人,有了嫡妻,上可主持中馈,平时也可照顾你和澄儿哥姐弟几个。” 纪长卿见母亲支持,不觉也松了口气,拿起茶杯啜了一口才道: “不过,这人选确是难定,须得出身不要太低,太低的上不了台面,而太高的话,我又怕对澄哥儿不好,他虽不争气,毕竟是我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爵的。” 老侯夫人皱眉道: “我焉不知这个道理!” “只是你年纪不小了,即便是有爵在身,还是三品大员,但我还是怕那些真正顾忌女孩儿幸福的勋贵之家,还是会对此有顾虑,恐不会将嫡女嫁过来。” 纪长卿搓了搓手,“要不就高门庶女?” 老侯夫人想了想,“现在看,也就只能是这样了,对了,你不考虑青州魏家?” “毕竟她家的人过来,对雨姐儿和澄哥儿不会有威胁,而且我恍惚记得,魏家的旁枝似乎还有嫡女的。” 纪长卿摇了摇头,“我那岳父仙逝已久,本家没什么合适的女子,旁支男丁又不成气候,即便来个嫡女,也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老侯夫人拍他肩膀道,“别急,你既有此主意,京城闺秀如此多,我再慢慢帮你参谋些人选,你且等我的消息吧。” 纪长卿忙起身一揖到底,“儿子谢过母亲!” 老侯夫人笑着道,“多大个人了,为这事还谢我?” “要我说,这也是好事,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与你红袖添香,也好过长夜漫漫,孤寂无伴不是?” 纪长卿听母亲此说,禁不住脸微微发红。 老侯夫人顿了顿又道: “眼下,你赶紧给丁姨娘的兄弟多找几个好大夫。” “治好了病,好尽快打发丁氏去家庙,也省得她知道了此事,只怕又要吵闹,另生枝节,我老了,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你明白吗?” 纪长卿忙答应着。 老侯夫人见他脸色微暗,方道: “没什么舍不得的,她去了还有别人,再说,只要虹姐儿有个好前程,也就对得起她了……本就是个丫头出身,还有什么不足的呢?” 纪长卿低头不语。 陪老侯夫人用了午膳,见母亲面现倦怠之色,纪长卿方打迎春堂出来。 赖大早在迎春堂院门口等着了,见纪长卿出来,忙躬身迎了上去,“侯爷,您打发人唤我?” 纪长卿负手,微微点头,“嗯,你亲自去找几个京城的大夫,给双来看看病。” 丁双来答应着,却面露难色。 “怎么了?”纪长卿一挑眉。 “回侯爷,之前我请的那个大夫是长乐堂的,好脉息,又惯给咱家看病。” “只是丁姨娘推三阻四的,好不容易让人家看了,又说看的不好,这要是还不行,怕是不好找……” 纪长卿皱眉道,“那有何难,我记得雨姐儿不是刚盘下保安堂吗?这是京城最大的药房,还找不出来个好大夫?你去找雨姐儿,尽快派个好大夫来!” 赖大犹豫道,“让大小姐找人……给丁姨娘的兄弟看病……这好吗?”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给谁看病,不是看,怎么?” “保安堂还挑人做生意啊?雨姐儿也不会这么小气,你别问东问西的了,赶紧去!” 赖大隐隐觉得不妥,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垂首答应着,自去张罗不提。 ………………………… 却说第二日天气晴好,纪烟雨见丫头们前儿维护紫竹院,打了场硬仗,而今日恰好有闲,便有心带着大伙儿玩玩乐乐,以示奖励。 一大早,她便令柳儿去小库房找风筝,说带大伙儿去后院放风筝。 柳儿劝道,“大小姐,如今您都是大姑娘了,那都是姑娘小时候玩的东西,现在还玩,不妥吧。” 莺儿忙道,“有什么不妥?赶明儿等姑娘出了门子,当了夫人,那才是真正的放不得,趁着此时无事,便是玩乐一会儿,老祖宗和侯爷都宠着姑娘,定然是不会说什么的!” 纪烟雨一边听她俩说话,一边看着青儿。 青儿正在叠被,闻言也没抬头,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纪烟雨昨晚上拉着她的手说了跟她说了不少体己话,又让她肆意哭了一场,青儿方才好了些。 眼见青儿神色淡淡的,纪烟雨便道,“青儿,库房钥匙在你那,你带着几个丫头去把我最喜欢的几个风筝都抱出来。” 青儿忙答应着,“那就拿那个大蝴蝶的、蜈蚣和飞燕的?” 纪烟雨点了点头,“把那个福禄寿三星的也带上,你待会亲自放那个!” 青儿疑惑道,“啊?” 纪烟雨缓缓道,“你放高了风筝,再拿剪子把线绞了,让她风筝飞走,也去去你的晦气。” 柳儿皱眉,“我记得那个是舅太太赏的,是南边工匠人做的,这却不好吧。” 纪烟雨摆手道,“物品给人就是用的,摆在那里供着有什么意思,你们还是按我的意思来。” 青儿咬着下唇,眼尾红了,“小姐……” 纪烟雨促狭道,“行了,别这副模样,小小年纪的,老悲秋伤春的做甚?” 青儿被她逗的破涕为笑,“谁悲秋伤春了?” “往常这种事你最爱张罗了,哪次不是跑在头哩?赶紧去吧,再给长生也捡一个小鹞子的来。” 青儿抹了抹眼角,脸色好了不少,“我这就去。” 那边长生一直立在纪烟雨身侧静静地听,见他也有份,高兴地蹦了起来,小手挥舞着,口中“嗬嗬”作响。 纪烟雨见他高兴,不由得脸上绽出笑意。 第87章 魏延来访 春光大好,后园中一片姹紫嫣红。 五六个丫头依次排开,手里牵着风筝线,叽叽喳喳。 “哎,你那个大燕子的好!飞得多高!我这个怎么飞不上去!” “急什么?你的线还没理利索,都打卷了!” “喏,你们看啊,那边不知道是谁放起个美人的!” 纪烟雨正抱着长生,手把手带他放一个小鹞子的风筝,闻言抬头一看,只见远处一片屋脊中间飘起来个翠衣美人。 这个美人看起来倒是有些眼熟,纪烟雨正在会想,就听旁边的柳儿道,“再没别人,肯定是大少爷放的!” 纪烟雨想起来了,这是去年自己亲与纪江澄画的,难为柳儿还记得。 可能是这美人太好看了,长生指着远处的风筝“嗬嗬”个不停,又笑又闹的,纪烟雨抱着他,示意柳儿递过来剪子。 “长生,我们一块把风筝线剪了好不好?” 长生歪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瞧,眼露疑惑之色。 “这个剪风筝线啊呀,就是……就是能实现你的愿望……我们一起剪了,好不好?” 长生听懂了,忙双手合十,煞有介事地闭眼嘟囔了几句。 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把一众人都逗乐了! 纪烟雨把着他的手,一起剪短了小鹞子的线。 小鹞子风筝一下子顺风飘走了,很快在空中变成一个黑点。 “飞走了,飞走了!” 小丫头们一片欢呼,长生也跟着手舞足蹈,笑逐颜开。 纪烟雨把他放在地上,又把剪子递给青儿,“哝,去吧,剪了线去了晦气!福气就来了!” 青儿郑重接过剪子,转头去了。 纪烟雨望着天上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风筝,沐浴着温润的春光,心头是说不出的惬意。 似乎之前种种不快都随风而逝。 忽然间远处跑来一个小厮,急匆匆到了纪烟雨身前才打千道,“大小姐!大理寺卿魏大人来访!指名要见您!侯爷叫您上前面正堂待客呢!” 魏延来了? 怎么这么突然?还指名要见自己?难道说又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纪烟雨心里狐疑,面上却不肯显出来,只对小厮道,“你且去,告诉父亲,我马上就到。” 青儿见状,急急地跑过来,“小姐,我陪你更衣。” 纪烟雨摇了摇头,“你且把风筝放了,再带着长生玩一会,我去去就来。” 又指羽儿道,“你随我来。” 羽儿忙上前扶起纪烟雨的手。 莺儿见状,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嘟囔道,“马屁精!” 柳儿见纪烟雨远去,才正色对莺儿道,“不是我卖老资格,却是得说一说你。” “我看羽儿人挺不错了,办事也麻利,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你说话要是老夹枪带炮的,别说羽儿听了不舒服,就是我们也听不惯。” “而且,要是小姐听到了,你有个什么意思?依我说,还是和和气气的好,没的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也让别人为难。” 柳儿却是除了青儿纪烟雨最为依仗的大丫头,莺儿只噘了撅嘴,没有做声。 ………………………… 话说纪烟雨换下家常衣裙,换了一件紫色百褶烟罗裙,扶着羽儿的手,匆匆到了正堂。 她透过茜色纱窗望去,果见纪长卿对面坐着一个高大男子,侧脸如雕刻般分明,双眉斜飞入鬓,一双眸子灿若繁星,正是魏延。 纪烟雨定了定,见纪长卿正陪着魏延说话,看上去两人说的投机,正是一派宾主尽欢的样子,不由得稍稍放下心来。 早有丫头打起帘子,纪烟雨缓步迈入正堂,对上首二人躬身行礼,“父亲、魏大人好。” 又想着纪长卿道,“不知父亲叫烟雨来,却是所谓何事?” 纪长卿缕了缕短须,笑道,“雨姐儿,我的调令今日已下,听说我过几日起身,魏大人特意专程过来看看,说起上次的案子,非要当面谢谢你不可。” 坐在一旁的魏延黑眸宝光燿燿,又若秋潭深邃,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纪烟雨一番,方才起身郑重拱手道: “上次铁钉案,魏某受到圣上嘉赏,又有当地百姓和苦主族人送来感恩楹联,只是魏某实在是受之有愧。” “对着众百姓,又不好说纪大小姐名字,只好在圣上面前略提了提,今日恰好恭贺纪侯爷升迁之喜,顺便亲自过府,当面向小姐致谢。” 忆起前世,分明是自己抢了魏延的功劳才是!纪烟雨脸红的像个熟透的桃子,忙还礼不迭。 “大人却说哪里话来……烟雨也是,也是随口一说,侥幸能帮上忙便好,只盼着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魏延微微颔首,“大理寺已将犯人、犯妇押入大牢,只待圣上核准了这半年的案子后,秋后问斩。” 纪烟雨微微一笑,“如此便好。” 接着两人便无可避免的陷入一片沉默当中。 “魏……” “纪……” “大人请先讲,”纪烟雨款款道,一派落落大方。 魏延右手成拳,咳了一下,方道: “送楹联的百姓还特地送来了一些当地特产到大理寺。” 又迎着纪烟雨疑惑的目光道: “我见都是家常吃食,只是大家伙儿聊表一片心意,也不好拒绝……可巧今日过府拜会,便给大小姐也带来一些。” 说罢挥了下手,身后自有侍卫提上来个小巧的竹编篮子。 侍卫忙掀开罩着的白布面,里面是排的一卷卷竹叶包的糯米糍,青青的竹叶,白白的糯米,看上去甚是清新爽口。 纪烟雨眼睛一亮,天知道,她有多爱吃这些甜甜黏糊糊、甜甜酸酸的小食!往常便常打发厨房作,今日不想竟从魏延这里吃到糯米糍! 她不由自主的向篮子走近一步,发狠瞄了瞄糯米糍,当下便道,“如此……烟雨就却之不恭,谢谢大人了!” 纪长卿一扶额。 自家女儿这也……太不矜持了吧,平时好吃美食也就算了,今天居然对着糯米糍满眼的星星,竟然都不跟魏延推辞一下,直接就收了! 这……这姑娘家的脸面何在! 他偷眼看了一眼魏延。 只见他眼睛微眯,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见纪烟雨还是含情脉脉地盯着那一蓝糯米糍,纪长卿只得干咳两声,“那个,雨姐儿啊,那你就先带着魏大人的礼物退下吧。” 纪烟雨忙躬身道,“是。” 说罢亲自将篮子挽到手里,连丫鬟都不叫。 纪长卿脸上漾出一抹尴尬笑意,打算打个圆场,刚对魏延说一声,“魏大人……” 就见魏延沉沉的目光扫了过来,非常不高兴的样子。 纪长卿心里一紧,嗯?他刚才说了哪句话,惹这位朝中才俊生气了? 第88章 认亲查案 “且慢!” 魏延沉声道。 纪长卿疑惑地看着他道,“大人还有事?” 魏延坐回太师椅上,端起茶杯来,掀开盖碗吹了一吹,方道: “魏某确实是有个不情之请。” “难得纪大姑娘如此聪慧,魏某前日刚收到一个案子……甚是棘手,想来想去,只有请纪姑娘帮忙。” 这下纪长卿也愣了,合着祝贺升迁之喜什么的竟是虚的,这魏延竟是找纪烟雨来帮忙查案的! 纪烟雨也懵了,她是何德何能,竟然引得魏公主动开口求帮忙! 她提着竹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好身后羽儿走上前来,接过一篮糍粑。 只听纪长卿为难道: “这个,小女上次不过是无心之言,撞大运撞上的,她哪有查案的本事!再者她一个大家闺秀,出来进去的……也不大方便不是,魏大人,您说呢?” 纪烟雨忙附和着点头,一双清澈的杏眼紧着眨吧又眨吧。 魏延放下茶杯,墨色眸子淡淡扫了一眼纪烟雨,忽然道: “我记得我魏氏跟纪姑娘母家有亲,纪侯爷算来是我的姑父,纪姑娘是我的表妹,是不是啊?” 纪长卿见他主动提及,自然道: “难得大人还记得,却是如此!记得烟雨满月之时,魏府老太君还曾送来贺礼……只是咱们两家日久不走动,这些年倒是有点生疏了,呵呵。” 又疑惑道,“不过,这跟这案子有何关系?” 魏延郑重道,“如今这案情特殊,看来看去,竟是无一人能代替表妹,还请姑父看在亲戚的份上帮我才是!” 纪长卿傻眼了,他曾设想过许多种跟魏延认亲戚的场景,却万万没想到,魏延竟是这般画风! ………为了查案!所以认亲戚! 他怎么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还没等他的脑子转过弯来,口里却下意识自动答道:“既然是亲戚……帮忙是应该的,咳咳……” 纪烟雨杏眼中满是疑惑,她没急着答应,想了想,方告了个罪,拣了把椅子坐下。 “魏大人,您能不能说说,到底所谓何事?若是烟雨能帮自然帮的,若是……” 魏延嘴角微微弯起个弧度,冷白的手指拂了拂腰间羊脂玉佩,缓缓道: “前日寿昌伯家的许大小姐嫁与范翰林家的公子为妻,婚礼当晚,范公子便在喜房意外被人杀死,姑父和表妹可知?” 纪长卿摇了摇头,“我与这两家却没什么往来,也未曾受邀去观礼,婚礼的事只是听了一耳朵罢了,怎么?竟然会发生如此大事?” 魏延黑如墨染的眼睛看了一眼纪烟雨,方接着道: “范公子身死未久,结果昨日便有个书生非说自己是范公子借尸还魂!” “此人跟范大人和夫人相见,说起往事,竟全都对的上,现在范家已经认了这个儿子,让许大小姐改嫁其为妻!” “啊!这也太……离奇怪异了。”纪长卿忍不住道。 “正是如此,寿昌伯家不服,不肯信这无稽之谈,遂递上了案子,应天府哪敢接案?只能报到我这里。” “只不过,我这两日研读卷宗,发现很多疑点。” 纪烟雨好奇道,“大人,不,嗯,表哥发现了什么?” 魏延嘴角微弯,但这一丝丝的笑意也只是昙花一现,下一刻他垂下目光,已恢复了平日冷峻模样。 纪烟雨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听魏延说道: “最先发现范公子尸身的人是许大小姐,指认凶手的人也是许大小姐,最终要另嫁他人的还是她,这个案子的关键,却是在这个许大小姐身上!” “许氏乃高门小姐,我不可能去按正常程序亲自或者找寺丞去问询。” “表妹聪明机变,且也是京城贵女,若是拜托你去问许大小姐,寿昌伯和范翰林家不会有异议,你帮我问清楚案情,我再整理判断。” 纪烟雨点了点头,并未直接答应,而是转而问道,“不知被指认为凶手是哪一位?” 魏延眼中一丝赞许匆匆闪过。 “是范公子的一位行林的同窗,据许大小姐说,成亲当晚,不知何人从窗外撇了把小刀进来,正好扎破了范公子的右太阳穴,范公子当场毙命。” 纪烟雨忙问道,“那姓林的可曾招认?” “供认不讳!而且,我们也查了,确实是他平日里防身用的佩刀!” “哦?哪他为何非要往喜房扔一把小刀呢?”纪长卿插口问道。 魏延皱了皱眉,“林姓书生说是喝多了,想吓一吓新人,不成想引出了大祸!” 纪长卿摸了摸鼻子,“那到真是一件奇案!奇怪的动机、奇怪的死亡、最后还来个借尸还魂!” 又看纪烟雨,眼神中满是征询的意味。 只听纪烟雨谨慎道,“大人,不,表哥,去打探许大小姐的口风不是不可以,只是烟雨实在不能保证一定能帮上忙。” 魏延定定地看她,意味深长道,“我知道……表妹自然有办法让许大小姐说出实情。” 纪长卿尴尬笑道,“您过誉了,她还是个孩子………又不懂什么。” 魏延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但笑不语。 纪烟雨心头毛毛的,坏了,她怎么忘了,魏延早就见过她施展迷魂术的样子…… 虽然接触不多,但是魏延确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绝对不会轻易退缩之人! 看来,她此番是非去不可了! 纪烟雨低下头,稍微调整了下呼吸,方转移话题道: “不知表哥让我以什么名义去范翰林府上呢?” “永定侯府跟他家可是素无往来啊,即便范府知道我是去了解案情,面上也得有个说法才是。” 魏延缓缓道,“那容易的很,你已经是千金阁的当家人,就以送当季首饰花样的名义去范府就行。” “他们当然知道你的来意,不过是在外人面前做个样子罢了。” 纪烟雨点了点头,“如此,那就请表哥安排,只要烟雨能了解出实情,一定向表哥知无不言。” 魏延面上一松,还未答话,忽然门口赖大的声音响起,“回侯爷!有急事禀报!” 语气不似平日的四平八稳,竟是万分焦急! 第89章 突生变故 纪长卿皱着眉,“成日家里,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没见有客在这里吗!” 魏延淡淡道,“姑父自便即可,延不是外人。” 纪长卿见他说的客气,心里也不由得飘飘的。 朝中重臣恭恭敬敬唤自己姑父,这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的待遇。 纪长卿心里乐开花,面上却严肃道,“进来回话!” 赖大忙掀帘子进来,先慌慌张张地看了一眼纪烟雨,低头在纪长卿耳边嘀咕了几句话! 纪烟雨马上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刻,纪长卿腾一下子站了起来! “什么?双来死了?” 赖大擦了擦额头的汗,“正是如此!而且……而且,姨娘此刻正在闹呢……她说,她说……” “哎呀,都这个节骨眼了,你吞吞吐吐做甚!小梅到底说什么?” 赖大咬了咬牙,只得回道,“姨娘说是大小姐指使保安堂的大夫害了他兄弟!嚷着要报官呢!” “什么?!荒唐!” 纪长卿一拍桌子,“这女人疯了不成!” “侯爷,您赶紧过去看看吧,后院那边都要开了锅了!”赖大的满脸的皱纹都深了几分。 纪烟雨盈盈起身道,“父亲,方才我听是姨娘说我害了他兄弟?不知烟雨可有听错?” 纪长卿只觉得焦头烂额,早知道丁氏姐弟这么能生事,他一早把丁氏打发走! 他只当女儿担心害怕,当下只得道,“雨姐儿,你莫担心,为父知道这定然不干你的事!我这就去看看情况!你且回房等我消息!” 纪烟雨轻轻福了福。 “父亲信我、护我,女儿感激,只是女儿的清白不容许人随便诋毁,便是报官,女儿也不怕!” “女儿倒要亲眼看看,丁姨娘凭什么如此污蔑女儿,请父亲许我一并前去!” 说罢,竟是不起身。 纪长卿一个头三个大,叹了口气,只得上前亲扶起她,“好吧,你去看看也好……都怪我,早知道不该不听……” 说罢,颇为后悔地扫了一眼赖大。 赖大无语问苍天,也是一脸无奈。 昨日说让他叫保安堂的大夫时,他就眼皮直跳,心里有点不安。 果然出了事! 事已至此,纪长卿再也没什么心情跟魏延再多培养交情,他回头不好意思道: “感谢大人过来贺我升迁之喜,却是不巧,家中有事……至于让雨姐儿去范翰林府上的事,能否先等等?倒是先让我把家里的事料理了再说。” 魏延一拱手,神色如常,“姑父何必如此见外,延字文长,姑父唤我文长便是,再者,我也是公门之人,这类案子经得倒多……” 又撇了一眼纪烟雨,缓缓道: “现在叫应天府的人来,恐怕于表妹声誉有影响,不若我先去看看……” 纪长卿皱眉,“这怎好……” 魏延一挥手,“若是证明确与表妹无关,我便知会应天府,直接传唤其他有关之人便可。” 纪长卿闻弦音而知雅意,马上抚掌道,“文长所言极是!如果文长肯帮忙,那是再好不过!” 他心知此事定然跟纪烟雨没什么关系! 若是侯府嫡女不喜一个下人,自有千般万般的手段,又怎么可能借大夫之手,这么明睁眼露的害人! 更何况自己长女生的千灵百俐,这样害人害己的事断不会做的。 只是毕竟死了人,不是小事,一个处理不好,引发民议,自己身为朝臣,也是会有言官弹劾的,玷污了纪烟雨的闺名就更糟糕了…… 如今魏延能在这里,第一时间弄清事实真相,便是有人在朝中吹歪风,魏延也能帮着解释清楚,如此一来才没有后顾之忧啊! 想到此,纪长卿笑地真诚,一抬右手,“如此就请文长移步后院,一起去看看。” 又刻意放缓声音道,“雨姐儿,你也过来吧,跟在我身后即可,别进去看……省的晚上发噩梦。” “是。”纪烟雨躬身答应,面上一片平静。 魏延目光闪动,却没作声,微微昂首当先走了出去。 …………………… 赖大带着小厮在前引路,魏延负着手跟纪长卿走在中间,纪烟雨扶着羽儿跟在后面。 纪长卿虽然已经年介四旬,然而生的俊美、保养尚可,气质出众,时常也被一众门客称作“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然而跟魏延的风仪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纪烟雨看着魏延矫矫前行的背影,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句汉诗来……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 果然雅正端严、威仪天成…… 话说一行人穿花拂柳,不多时,已经来到丁双来住的那个小跨院门口。 还没进门,就听里面有人大声嚎哭: “苦命的来哥儿啊!你怎么这样就撒手去了!你就这么蹬腿走了,娃还没给丁家留一个!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娘啊……” 却是丁姨娘的声音。 纪长卿皱着眉,给赖大递了一个眼神。 赖大忙上前拍门,“侯爷到、魏大人到、大小姐到,还不开门?” 只听吱呀一声响,院门一开,却是跟着丁姨娘的春草。 她抬头就见到众人身后的纪烟雨,神色就是一变! 又看到纪长卿等人,只得回身大声道,“侯爷和大小姐来了,姨娘是见也不见?” 赖大挥忽地上前,一把推开春草了,“没眼力见的死丫头,挡什么道!还不赶紧闪开!” 几人刚一进堂屋,就听一阵哭声由远及近而来。 纪长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一个藕粉身影哭哭啼啼飞奔过来,一下子投入他的怀中! “侯爷,你给妾身做主啊!来哥儿死的冤枉啊!” 纪长卿皱着眉,抬手将她推开一点,“小梅,你先好好说话!没看见有客在这儿吗?” 丁姨娘拿帕子抹了抹眼泪,注意到一个昂藏男子站在纪长卿身侧,眉似远山,薄唇微抿,一双乌黑的眼不经意地扫来,傲气凌人。 “嗯,这位,这位是……” 她肿着一双眼睛,怯生生问道。 魏延上前一步,高大的身材将丁姨娘笼在暗影当中,居高临下缓缓道,“在下大理寺卿魏延。” 这一句犹如平地一声雷,彻底把丁姨娘震晕了。 “啊!大理寺卿!” 没了个弟弟,竟然劳动朝廷三品大员……… 丁姨娘疑惑地看着纪长卿,哭都忘了…… “姨娘,魏大人可是京城有名的铁口断,有他在这儿,定然能查个水落石出!” 纪烟雨跟了上来,一双杏眼看着丁姨娘似笑非笑。 丁姨娘一看到她,怒从心头起,一下子扑了上来,羽儿眼明手快,马上站在纪烟雨身前,双臂一横,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丁姨娘够不到纪烟雨,只好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大姑娘,你好狠毒的心,来哥儿不过就是稍稍得罪了你,你就下如此狠手!你还是个人吗?” 纪烟雨一把打开她的手,脸上严霜密布。 “姨娘慎言,烟雨行的正走的端,你兄弟的死烟雨一无所知!今日遭姨娘诬陷,我还要找姨娘还我个清白呢!” 第90章 真真假假 魏延嘴角一勾,淡淡笑容里又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凛冽,对纪烟雨道,“表妹莫急,待我看看就知道了。” 说罢负着手,当先向房中走去。 丁姨娘瞪着眼睛,身子抖了抖,“什么?表妹?” “魏大人乃是雨姐儿母家的亲戚,算来也是表亲。”纪长卿冷冷地盯着丁小梅。 他见魏延进去,越发压抑不住自己心头怒气! “即是有事,你来唤我便罢,如何吵嚷雨姐是是凶手?没得带累我侯府的名声!你的脑子呢?” 丁小梅扁着嘴,又要哭出来,“侯爷,你且去看吧,来哥儿是被人毒死的,昨天还是好好的,今早上喝了保安堂大夫给开的药,方才就不行了!” “这保安堂不就是大姑娘的产业吗?一定是大姑娘对青儿的事心怀怨恨,才指使大夫下的药!” 纪长卿向天翻了白眼,自己当时是怎么看上这么个蠢女人的。 他恨恨地看了丁小梅一眼,未再发一言,一拂长袖,进了里屋。 纪烟雨跟着上前几步,逼近丁小梅,秀眉一挑,压低声音道: “姨娘,没有影子的事不要瞎说,要知道,我可是很记仇的……” “你!小贱人……”丁小梅在牙缝中挤出半句话,“没有旁人,肯定是你!便是告到皇帝老子那里,我也要把你告倒!” 丁姨娘眼睛通红,状似疯癫。 纪烟雨并不想与她多理论,淡淡道,“姨娘说话不要说的太满,要是不是我,你待怎样?” 丁姨娘故作不懂,“什么怎么样?” 纪烟雨浅浅一笑,一字一顿道: “我送姨娘一个忠告,待此间事了,姨娘还是赶紧离开侯府,莫要再惹是非,不信邪的话……姨娘尽管试试!” 说罢眨了眨眼睛,歪头粲然一笑,闪身进屋。 “哼!臭丫头!” 丁姨娘眼中寒光一闪而过…… “纪烟雨,今天定要你好瞧!” ………………………… 待进得屋中,纪烟雨才发现除了她们三个后进来的,屋中已有了两人。 一个是胡春桃,一个是纪青虹。 胡春桃大剌剌坐在床边,裹着一身不合体的白袍正抱着丁双来的一只胳膊,哭天抢地: “哎呦你这天杀的!你怎么就这么去了,留我一个人怎么办啊……我也不活了我!” 见纪长卿进来,胡春桃越发激动,丢下丁双来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跪倒在纪长卿身前,以头触地,一把鼻涕一把泪。 “侯爷您来了!您替春桃做主啊!” 纪青虹拧着眉头,皱着巴掌小脸,站在后面,看着胡春桃撒泼打滚儿,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样子。 纪长卿被胡春桃哭地一阵心烦意乱,只得道,“你先起来,先起来……” 魏延则谁也不理,径直走到床边,一下子掀起帐子,只见床上的人脸上已经按老例盖了白布,当下也不客气,一把将白布扯下! 只见白布下露出一张白的发紫的脸,高高的颧骨,消瘦的脸颊,眼睛睁的大大的,神情空洞,嘴巴微张,些许汤药之类的东西已经凝固在唇边。 魏延微微俯身,用扇柄挑开丁双来的衣服,松松垮垮的衣领下露出喉结和锁骨,胸口已经现出一道道紫红色的尸斑。 魏延的目光向下,正要细细查看丁双来的手脚,就听旁边儿一个女人尖叫: “你干什么?” 魏延充耳不闻,手上不停,连头都不曾回! 那女子尖声道,“侯爷!他是什么人,怎么可以动相公的……” 许是被她接二连三的尖叫吵烦了,纪长卿寒声道,“吵什么吵?还不闭嘴!没看见大理寺的魏大人查案呢吗?” 胡春桃果然被吓得闭了嘴,站在一旁,手捂着胸口,蹙着眉,竭力显出愤怒伤心的模样。 纪烟雨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只见她身穿一件大大宽宽旧白衫,显的纤腰盈盈一抹。 她头上簪了一朵白绒花,脸上未施脂粉,显得黄黄的,倒是与往日不同。 纪烟雨冷笑一声,向前几步,站到魏延身侧。 忽听身后纪长卿道,“雨姐儿,你女孩家家的离那么近干什么?远远看看也就罢了。” 纪烟雨回首淡淡道,“父亲莫担心,女儿是不怕的。” 魏延闻言,看了她一眼,只见纪烟雨垂着头,正认真地研究尸体,果真丝毫不怕的模样。 她头上一串小小的珠花随着她的动作稍稍倾斜,发出微微的撞击声。 侧面看去,女孩耳朵小巧圆润,闪着浅浅玫瑰色的光泽。 一股似曾相识的清新淡雅气息又飘了过来,萦绕鼻端,久久不散。 魏延定了定神,忽听纪烟雨问道,“丁双来刚喝的汤药何在?” 魏延遂转开目光,回头向屋内看去。 春草就陪丁姨娘站在门边,闻言不自在站出来道,“回大小姐,汤药在厨房呢,我去拿!” 纪烟雨看了她一眼,“汤药碗和药罐子都拿上来。” 春草答应一声,麻溜去了,纪烟雨倒是多看了她几眼。 一会功夫,果然见春草端来一个托盘,里面正是半碗汤药和一个药罐。 纪烟雨上前,就着勺子在药碗和罐子里搅了一搅,“啪”丢下勺子,神色自若道: “赖管家,我记得,前前后后的,找了好几个大夫是吧?都带过来了吗?” 赖大忙上前道,“都到了,就在屋外呢,现在叫他们进来回话?” 纪烟雨躬身对纪长卿和魏延道,“父亲、魏大人,还请这几位大夫进来回话。” 魏延转过身,走到托盘那边,低头仔细检查一下药碗和药罐子,又端起来闻一闻,面上若有所思。 “表妹不必多礼,让他们进来吧! 纪烟雨看向纪长卿,纪长卿皱着眉,点了点头。 丁姨娘眼里闪过一道阴毒的光。 胡春桃则半垂着头,脸上神色变幻。 片刻功夫,便见三个大夫依次进屋,从左到右,一字排开,个个耷拉着脸,见到上首的纪长卿和魏延就口称冤枉,吵扰不绝! 赖大只好吼了一嗓子,“这是大理寺卿魏大人和永定侯!定不会冤枉你们,吵嚷做甚?还不赶紧说说自己知道的事?” 三人这才住了嘴。 魏延负手,眼波流转,黑如深潭,不知其想,他对三人居高临下道,“谁是第一个看病的?” 一个矮个花白胡子的大夫上前道,“禀大人,小的张洪是前天给这人看病的。” 赖大也上前道,“家里仆人生病,一般就请这位张大夫,他跟我们侯府看病都三十余年了,一向没什么差错的。” “哦?”魏延负手道,“那你说,这死者之前得了什么病?” 张洪哭丧着脸道,“就是受惊过度犯了噫症,另外着凉得了风寒,吃几副药疏散疏散就好了啊!” “这就是你说的没救了是吗?”纪长卿怒瞪了丁姨娘一眼,丁姨娘咬牙缩了缩脖子。 魏延凌人的目光扫过张洪,“你去把开的药方写出来。” 又转过头看着剩余两人,神色淡淡,眼底深处却是绝对的肃杀和冷酷。 “谁是第二个看病的大夫?” 第91章 障目之法 一个二十余岁、眼窝深陷、颧骨高高的孤拐个子上前施礼道,“小的王欢见过大人。” 赖大上前道,“这是前日半夜丁兄弟高热,姨娘派丫头特地从长乐堂找回来的大夫。” 魏延沉声道,“那你就说说,你认为是何病状,又如何开的药?” 王欢用袖子擦了擦汗,“丁兄弟是风寒引起高热,且反复高烧,我见确实凶险,所以才……” “才“了半天也没说出过所以然,还是赖大站出来回道,“侯爷,就是这位王大夫叫姨娘和我们给丁兄弟准备后事的!” 王欢忙摆手,神色慌张,“不是的,不是的,这病虽然凶险,却不是不治之症,这丁兄弟身体本来壮实,所以我才敢下了两剂猛药!” 又偷眼看丁姨娘,“准备后事什么的,那可不是我的本意,都是,都是……” 丁姨娘额头汗津津的,低垂双眸,脸都白了。 纪长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向着丁姨娘咆哮道,“什么快不行了?什么叫青儿冲喜?原来你都是骗我!丁小梅!你好大的胆子!” 丁姨娘一缩脖子,腿一软,贴着墙根儿缓缓地跪了下去,“侯爷,侯爷,都是妾身一时糊涂……您,您且再容我这一次!” 纪长卿平日里自视甚高,最是恨被人愚弄!知晓真相后,脸色铁青,恨不得立时冲上去抽丁小梅几个嘴巴! 只是现在有魏延在这里,他方强压下火气,又冲着王欢厉声道,“她逼着你,所以你就和她串通一气,欺骗府中众人!” 王欢“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焦急道,“侯爷,侯爷,您听小的解释,都是小人一是时财迷心窍,收了姨娘十两银子,我,我这就退回来!” 又迎着众人鄙夷的目光,强自说道,“侯爷,您千万千万相信我!除了说了两句谎话,我可是正经给丁兄弟开药的,吃了我的药,两日内必然好转!” “看了我的方子就知道了!我虽说了几句违心话,可这人可绝不是我杀的啊!“ 说罢,连连叩头,砸的地面咚咚作响! 震地纪长卿额头青筋直跳! 纪烟雨忙走过去,轻轻拉纪长卿的袖子道,“父亲息怒,与这样的人生气,却是不值得!” 说罢,却是意有所指地看了丁姨娘一眼。 丁姨娘又气又恨,紫涨着脸不做声。 魏延负着手,低垂着睫毛,不知在想些什么,待这王欢磕头磕到个段落,才淡淡道,“你也去把方子写出来,若有半句不实……” 王欢忙道,“大人放心,小人这就把药方默出来,我方才说的话,要是有半句不实,教我……教我生儿子没屁yan!” 他本长得就有三分萎靡,两分滑稽,再加上这话说得甚为粗俗,纪长卿愈发不喜,眼中怒意汹涌。 一旁看热闹的春草实在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 丁姨娘见她还敢笑,恨恨地盯了她一眼,吓得春草向后退了一步。 王欢愈发慌张,缩着脖子,像一只鸵鸟。 纪长卿一挥衣袖,冲着王欢怒道,“蠢材……真是蠢材!赶紧去把方子写出来吧,别在这儿碍我的眼!等待会再追究你的责任!” 王欢额头见汗,只得唯唯退下。 最后一个大夫见只剩自己,不等问话,主动上前躬身行礼,“小人保安堂赵行给侯爷、大人请安。” 纪烟雨抬眼看去,只见赵行二十多岁,面白无须,眼神安定,眼角有几道浅浅细纹,穿一身干干净净的土黄袍子,颇有几分少年老成的意味。 魏延抬起下巴,骨节分明的手指着一旁的汤药碗和药罐,问赵行道,“这是你给开的方子?” 赵行忙过去,拣起碗闻了一闻,倏然色变! “这,这方子确实是小的开的……” 丁姨娘忙岔道,“那你还又何好说的?来哥儿喝了这个就不行了,不就是你下的手!” 赵行放下汤药碗,又拿药勺在药罐中搅了一搅,眉间凝成了个疙瘩。 他不慌不忙,对上首的纪长卿和魏延拱手道,“这方子确是我开的,用以降热驱邪……只不过这药罐中不知被谁加了分量不少的砒霜!” “砒霜!” 众人面面相觑,这剧毒之物喝上岂能好,当然得一命归天了,怪不得这丁双来死的这么快! 丁姨娘厉声道,“怎知不是你加的砒霜,故意贼喊捉贼!” 赵行斜睨了她一眼,颇有倨傲之色,“丁姨娘,说句大不敬的话,我要是要您弟弟的性命,还会下砒霜?” “令弟高热刚退,最是体虚的时候,此时随便下些许虎狼之药,让令弟折损了元气,定会损他阳寿。” “我又岂会笨到下这这么大剂量的砒霜?让别人一眼看出?” 纪烟雨岔道,“大剂量?你这是何意?” 赵行一指药罐,淡淡道,“大拇指指甲那样的砒霜足可以要一个成年男子的性命!” “诸位请看!这药底子尚有手指节大的砒霜还未化掉,定是有人不知分寸,下了大量砒霜在里面!” “而这个人,一定是不懂医理之人!” 他冷笑一声,“不仅如此,此人并非在一开始熬药的时候就加入砒霜,那样的话,即使剂量多些,也会化掉!” “你们看!连这小小汤药碗底尚且有未化砒霜,这是说明有人在药差不多冷掉之后才下的砒霜!” 丁姨娘神色变幻,“感情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么?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魏延一双乌黑鎏金的眼不经意地扫来,“这有何难?现成大夫就有两个,叫过来看看,一验便知!” 赖大忙出去将王欢两人叫了过来。 两人查验了一番,说出来同样的话,“禀侯爷、魏大人,确实是有人在汤药冷掉之后加了砒霜。” 纪烟雨见王欢欲言又止,便问道,“王大夫有何发现,但说无妨!” 王欢拱手道,“这么大剂量的砒霜,气味如此刺激,病人不可能不觉察,怎么,又怎么可能喝的下去?“ 魏延颔首,对三人道,“你们都上前来,看看尸身!” 三人面面相觑,犹豫片刻,方上前仔细查看,看了一会,三人不约而同都陷入了沉默。 纪长卿皱眉道,“这是怎么了?到底看出了什么,快点说啊!” 纪烟雨淡淡道,“……大抵是没法说罢,毕竟丁双来不是喝了砒霜而死,药中有毒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魏延忽地看向她,眸中精光一闪,薄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什么?”纪长卿懵了,“雨姐儿,你是什么意思,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92章 银针试毒 魏延唇畔笑意渐深,凤尾森森的眼角撩得越发俊朗。 “表妹说的不错,真正喝砒霜而死的人都是面色乌黑,七窍流血,姑父看此人……可有半分中毒迹象!” 纪长卿正凝神细看,又听魏延对三个大夫道,“谁随身带银针了,探探喉咙!” 王欢和赵行忙齐声道,“小的有针!” 说罢,便上前为尸身试针,在喉咙上下连扎几下。 丁姨娘刚要上前阻拦,就被纪长卿一个眼神喝退。 不大会功夫,王、赵二人便向屋内诸人出示银针,一根针尖儿处有点点黑茫闪动,一根针通体银白,没什么变化。 “诸位请看,我在喉咙上部取针,针尖儿上有砒霜残留,故而变黑,赵大夫在喉咙下部取针,银针没有变化……这说明……” 纪长卿恍然大悟,“这说明,带砒霜的汤药是在人死后强灌下去的,对不对!” 魏延浅浅一笑,“姑父所言甚是。” 丁姨娘傻眼了,“什么!这不可能?” 羽儿愤愤道,“姨娘可听清楚了?什么大小姐指使大夫下毒害人,都是无稽之谈!” “亏你还说的绘声绘色,姨娘倒说说看!无凭无据的凭什么污人清白?” 丁姨娘咬牙切齿道,“焉知你们不是串通一气害人……” 赵行立即伏地道,“姨娘莫要瞎说!小的可没在汤药里下毒啊!” “大小姐虽是保安堂的主子,可那是前儿刚刚谈妥的,我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大小姐,哪儿来的沆瀣一气之说?请侯爷、大人为小的作主!” 纪长卿实在忍无可忍,指着丁姨娘的脸厉声喝道,“还要胡搅蛮缠!还嫌丢脸丢的不够吗?你要想找出凶手,就闭上你的嘴!” 丁姨娘倒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纪长卿,“侯爷!你,你吼我!” 说着拿着帕子“嘤嘤”哭了起来。 纪长卿看着乱糟糟的场面愈发头疼,转向魏延焦急道,“文长,这双来不是为砒霜所害?到底是如何死的?” 魏延淡淡一笑,忽看向纪烟雨,“不知表妹有何高见!” 纪烟雨面上一红,“大人、不,表哥言重了……不过,烟雨却是有个猜想。” 纪长卿奇道,“那你来说说看?他是怎么死的?” 纪烟雨向着尸身走近一步,笃定道,“烟雨观乎他是被捂死的!” “咦?你个女孩家家的如何知道?纪长卿摸着下巴,愈发奇了。 纪烟雨昂首,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目看着魏延,“表哥,您且说,烟雨说的对不对?” 魏延双眸如春日里融化的暖雪,闪亮、柔和,还微带着一丝凛冽,嘴角微弯。 “不错,延所想,正如表妹一般!” 丁姨娘忽上前恨恨道,“大姑娘,你说来哥儿被人捂死又有何证据?” 纪烟雨眼中闪动着琉璃般的光芒,“当然有啊,他双目未合,眼睛凸出,脸色白中透紫,这不都是窒息所致吗?” 丁姨娘低声哼了一声,“说的活灵活现的,好像你知道似的……” 纪烟雨心道,“我还真知道,毕竟前一世,我就是被人捂死的……” 想到此,她身子微微一颤,脸色微变。 羽儿在旁看的真切,虽然不知何故,但忙上前搀扶,“小姐,您没事吧?” 纪长卿关切道,“雨姐儿,这里不干净,要不你先回房休息。” 纪烟雨忙道,“女儿没事,女儿不想被人当成凶手,今天一定要讨个说法!” 丁姨娘撇撇嘴。 纪长卿又瞪了丁姨娘一眼,方对魏延道,“文长有何想法?” 魏延胸有成竹,“待会可叫仵作细看看……不过凭我多年经验,应是窒息而死无疑。” 顿了顿又道,“你们看他的双手指甲!” 纪长卿、丁姨娘等人低头看去,只见丁双来双手指甲边缘参差不齐,似有破损。 见众人迷惑,魏延方解释道,“被人捂住口鼻,手脚定然剧烈挣动!” “现在看来,此人临死前应是用手去抓凶手,指甲才会破损!指甲里面紫红色的东西,八成是凶手被抓下来少量的皮肉!” 丁姨娘闻言“哇”的一声就哭了,“我苦命的弟弟啊!” 魏延眉心微皱。 纪长卿实在忍无可忍,“啪”一拍桌子,“大家正在分析案情,你又嚎什么丧!你就不想知道凶手是谁?” 丁姨娘眼里一包泪,哭红的眼睛想兔子似的。 纪长卿哼了一声,“再哭丧,你就出去!听到没有!” 丁姨娘方默默地点了点头。 纪长卿对魏延道,“婢妾无状,文长莫怪。” 魏延微微颔首,扇柄在手心里敲了两下。 纪烟雨忽上前问道,“表哥,依您看,凶手是谁呢?” 屋内所有人都齐刷刷盯着魏延。 这是所有人都萦绕在心的问题! 魏延淡淡一笑,“看着尸斑,应是四个时辰之前,算来应该是鸡鸣前后。” 纪烟雨蓦地转身,看着角落里垂头不语的素装女子,明知故问道,“是谁最早发现丁双来死的?” 春草忙一指胡春桃,“是她!” 胡春桃似受惊一般,猛地抬头,委屈地看着众人,“是我不假!不过,我真不知道,相公他是被捂死的!” 见众人神色各异,怀疑居多,忙又补道,“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纪烟雨逼近一步,“那鸡鸣前后,你在干什么?” 胡春桃敛了慌张神色,“我还能干嘛?在后院熬药呗!” 羽儿嗤笑一声,“你说熬药就熬药,你可有证人啊?” 胡春桃“这,这”了半天,忽道,“对了,鸡鸣前后,姨娘打发小丫头明儿过来送海参和燕窝,我和明儿在大门前聊了一会……” “打经的老杨还看到我了呢!” 丁姨娘插言,“不错,昨晚我睡不踏实,叫明儿送东西,她大概,大概半个多时辰后回来的。” 纪长卿一使眼色,赖大马上出去,片刻功夫,带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还有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 两人分别说了昨日所见,倒与春桃所说无二。 胡春桃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纪烟雨微微一笑,转身走到床边,一指床上尸身,“你为何突然换了床新的锦被?而且为了便于病人喝药,床上都有抱枕,你床上的抱枕呢?” 看着胡春桃惊慌失措,纪烟雨缓缓道,“你身为主妇,总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了吧!” 第93章 又见肚兜 胡春桃上齿磕碰下齿,抖地如同筛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分明是知道内情! 羽儿上前一步,厉声道,“大小姐问你话呢!” 胡春桃还是哆嗦着不做声! 纪长卿皱着眉看一眼赖大。 赖大忽然上前,一巴掌扇在胡春桃脸上,“还不说话?找死吗?” 胡春桃伏在地上,终于抽抽噎噎道,“我说!我说……” “天明时分,我因心情烦闷,见明儿过来送东西,就跟她在大门边聊了一会,约莫半个时辰吧。”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就发现,发现……” 纪烟雨上前逼近一步,“你发现什么?” 胡春桃瑟瑟抖着,“床上的相公头上被按了他惯用的抱枕,我拿开抱枕一看,只见他眼珠暴凸、面色青紫,已经被人捂死了!”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只听胡春桃又续道,“当时我屋前屋后都查了,只见后窗户开着,却半点儿人影也不见一个!” “我心里害怕,本想叫人,又怕被人误以为凶手,这才,这才……” 纪烟雨肃容道,“这才下砒霜到冷药之中,对不对!” 胡春桃满脸愧疚,“正是,正是我下的。” 她盯着魏延道,“不过相公确实不是我杀的!” 丁姨娘疯了般冲上来,一把拽住胡春桃的领口,“你说什么?是你下的砒霜!那你跟我说来哥儿是喝药而死,都是骗我的!” 胡春桃一边挣扎,一边哭闹,“我也是怕说不清楚嘛,所以,所以才想出这个主意!” 丁姨娘气的发疯,恨恨扇了她个嘴巴,胡春桃却不干了,破口大骂! “你敢打我?都是他自己造孽,没得去小筑撞尸,这才被秦姨娘缠上!他是被秦姨娘冤鬼索命的!” 丁姨娘闻言忽然气怯,倒是被胡春桃推了一个跟头,失魂落魄地歪倒在地上! “一派胡言!都是你们这些人没的乱嚼舌根,家里才出了这么多乱事!”纪长卿一挥衣袖,又以目示意赖大: “双来的事,小梅刺激不小,你们还不把姨娘搀下去!” 丁小梅忽然道,“侯爷,我……秦……” 赖大忙带春草上前,不管三七二十,夺下丁姨娘的帕子捂上她的嘴,就往外拽去。 纪青虹再也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姨娘!” 丁姨娘连连踢打,又含泪看纪长卿,纪长卿侧着头,满脸阴沉之色,连一眼都不看她! 纪青虹看了看父亲,见他露出鄙夷厌恶之色,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上前搀了一把丁姨娘,默默跟着掀帘子出去。 一番变故,连胡春桃也吓住了,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只不敢作声。 待赖大脚步声渐渐远去,纪长卿方笑对魏延拱手道,“婢妾疯癫,没的倒叫文长见笑了。” 魏延微微颔首,双袖一荡,抬臂还礼,神态自若。 纪长卿咳了一声,忽疑惑道,“雨姐儿……你怎知道胡春桃动了手脚?” 纪烟雨走近床头,一指床上棉被,“父亲请看,这是昨天刚给家里下人们发的夏用夹被,还簇新着。” “这个天气早晚凉,我屋里的丫头们还都没开始用,丁双来一个病人怎不盖厚被,反倒换上夹的?” 魏延嘴角微弯,唇色如暖玉。 纪长卿捻须微笑,“多亏我儿慧眼如炬。” 纪烟雨道,“再者,刚也说过,病人床上都有抱枕,这丁双来一日汤药不断,床上没有抱枕,却是可疑。” 纪长卿点点头,转头盯着胡春桃,沉声道,“雨姐儿的话,你也听见了,还装什么死人?还不把被子和抱枕都找出来!” 胡春桃闻言,腿都软了,她扶着茶几摇摇晃晃立起来,一指靠墙的柳条箱子,“在,在那里面……” 魏延正站在那红棕色箱子边上,也不叫仆役,抬手就掀开了箱子盖。 他低头在里面掏了半天,果然寻出一床半旧翠色弹菱棉被,外加一个玉色靠枕! 魏延双手抖开棉被,忽见一个红色丝状东西从被中掉了出来! 可巧不巧,这东西轻轻巧巧,正好飘落在纪烟雨的裙边。 纪烟雨便低头去拣,可巧魏延也弯下了腰,终究魏延手臂长,一下子便将东西捡了起来,刚抖开一看,就变了颜色。 纪烟雨不明所以,直起身子,向他靠近一步,就着他的手一看,险些叫出声来! 这,这不是那块之前在假山发现的“妖精打架”式样的红肚兜嘛! 她之前就拿这物件引蛇出洞来着,之所以知道胡春桃与人通奸的事隐而不发,纯粹是因为最近事太多,一时没倒出工夫。 没想到这风流女子竟然把这红肚兜明睁眼露地裹在棉被里! 魏延咳了一声,看了一眼纪烟雨,只见女孩早就别过头去,雪白脖颈上染了淡淡粉色,可能是转头太猛,如云秀发中的珠串抖动不已。 魏延眼黑如深潭,脸上严霜密布,嫌弃地用两根手指夹着那红红物件,依旧扔回到柳条箱子里。 纪烟雨隔了一小会,觉得自己面颊不似刚才那般火辣辣烧的利害,方转过头来,偷偷瞄了一眼魏延。 只见魏延神情与刚才无异,正低头细细查看那床旧棉被,浅色薄唇抿的紧紧的,纪烟雨才没方才那样尴尬,不过,她还是默不作声站远了几步。 纪长卿善于察言观色,见两人神态尴尬,略一联想,早就明白了七七八八,遂正色道: “嗯,雨姐儿,这事明摆着跟你没什么关系,这里有我和文长处理,你有什么话,不妨明天再说吧。” 纪烟雨一皱眉头,刚想解释,就听身旁魏延缓缓道,“姑父且慢,凶手还没查到,很可能还潜伏在府中!” “我们这边查案,没准儿已经打草惊蛇,为了表妹安全考虑起见,暂且让她先在眼前跟着,我这就叫人过来帮忙,姑父觉得怎样?” 纪长卿闻言点头道,“还是文长想得周到!” 忙吩咐刚回来的赖大,“去!赶紧多带几个人去养源斋和迎春堂,暂时护好澄哥儿和老祖宗!” 魏延从腰上解下令牌,对赖大道,“麻烦将这个递给我在门口的侍卫,让他们从大理寺调几个人过来!” 赖大忙领命而去! 纪烟雨捡起旁边儿的玉色枕头,抖了抖灰,翻过来一看,忽然道:“你们看!这上面有两个手印!” 屋里众人忙齐刷刷地看过来,果见枕头上有两个浅浅手印。 魏延忙从纪烟雨手里接过抱枕,拿自己的手一比,那手印倒比魏延的手掌还要大些! 纪长卿心里一紧,脱口而出,“是个男人!” 众人目光又齐齐转向了胡春桃。 胡春桃眼光犹疑,瑟缩道,“别看我啊,我,我真的不知道……” 第94章 初露端倪 魏延黑如深潭的目光扫了过来,“你方才说有人跃窗而出,对不对?后窗在何处?” 胡春桃忙爬起来,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就在后廊……” 魏延几人转过屏风,果见昏暗的后廊有一扇向外开的纸窗! 魏延打了个手势,纪烟雨等人忙住了脚步,只见他独自靠近后窗,俯身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半晌才起身,声如玉石相击,“……窗棂上一个手印、地上一个脚印都没有。” 这根本不可能! 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向刚跟过来的胡春桃。 胡春桃缩着脖子,双眼迷茫,猛摆手,“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纪烟雨稍稍向前几步,顺着敞开的纸窗向外看去。 窗外是一片草地,齐脚踝的草地上种了些褚黄色的野百合,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道,十几米外就是人来人往、通向后院的石子路。 此时正值正午,阳光强烈,草地上的草叶根根直立,没有倒伏现象,清楚的告诉众人,起码最近没有人经过这里。 魏延拂了拂腰间羊脂玉佩,一时也没说话。 众人又回到里屋,魏延拿起那条碧色棉被,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一双眸子闪电般盯着胡春桃。 胡春桃有些不自在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此时忽听门外有人回道,“侯爷,不好了,后院小筑那边出事了! 纪长卿此时最听不得“出事”二字,闻言看了魏延一眼,顿了顿,方掀开帘子出去。 没有片刻功夫,他又转了回来,眼神阴沉,眉间现出个深深的川字,似乎突然间就老了十岁。 纪烟雨忙上前道,“父亲,却是怎么了?” 纪长卿看了她一眼,“雨姐儿,为父跟你说,你可别怕……秦氏,秦氏她显灵了!” “啊!!”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 荷花池畔,小筑佛堂。 袅袅青烟中映出地藏菩萨低垂的眉眼,悲悯,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孤高之态。 香案前供奉的秦姨娘的牌位不知何时被反转过来,栗色的木板背面上有几个淡淡的血字,虽然有点歪歪扭扭,但费劲看看还是能辨认出来! “丁双来拿命来”! “这,这是……” 纪长卿也算饱读诗书,对“子不语怪力乱神”最是熟悉不过,只是现如今,也不知说什么好。 旁边跟过来的春桃“哇”的一声就哭了! “看吧,我说他冲撞了秦姨娘!你们还不信!这不,秦姨娘显灵了!要了相公的命!” 说罢跪在香案前的蒲团上连连磕头,“秦姨娘,您已经收了丁双来,他是罪有因得,可是跟我无关啊,您大喜大悲,放过我吧!” 纪长卿听她越讲越不像话,见魏延就站在一旁,一双墨色眸子正瞧着胡春桃,神色莫辨,越发头疼,只好对身后的赖大使了眼色! 赖大会意,连忙架起胡春桃,向后退了几步。 纪长卿清了清嗓子,“文长,这秦氏原本是我的……一个通房丫头,后来抬了姨娘,我在北军那会,她不知怎地,竟寻了短见……” 他搓了搓手,接着道,“这也不知怎地,竟和丁双来之死扯上关系……” 魏延嘴角划过刀锋一般的冰冷弧线,“姑父也信鬼神之说?” 纪长卿垂下眸子,一脸懊丧,喃喃道,“事到如今,倒是由不得我不信啊……” 魏延嘴角一勾,缓缓道,“延只知,人心之恶,甚于恶鬼,姑父,你莫小看魑魅魍魉的诡计。” “什么!你是说……” 纪长卿眼睛一亮,“文长看出了什么?” 魏延淡淡一笑,负着手围着胡春桃转了一圈,“你是何时入府的?” 胡春桃不明所以,但还是擦了擦眼泪,恭敬道,“奴家是侯府家生子,自小在这里长大。” “你与丁双来是自小青梅竹马?” “当然不是,他是十岁入府,一直在后院做杂活,奴本是针线房里的丫头,后来大了,蒙老太太恩放出去,姨娘才讨了奴家给她兄弟。” 魏延点了点头,对纪长卿道,“姑父,可否给延备下纸笔?” 纪长卿摸不清他意思,只得道,“这有何难?你们快去安排。” 片刻功夫,自有下人呈上纸笔,魏延执笔,在宣纸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写好后又仔细端详一下方递给了胡春桃。 “这是方才牌位上的血字,我写下来,你给我读上一读。” 胡春桃纳闷抬头,只见魏延正好站在她身前,高大挺拔的身躯若有若无挡住了香案上的牌位。 她低头仔细辨认下手中宣纸上的字迹,一咬银牙道,“这不就是牌位上写着的,丁双来拿命来吗?” 纪烟雨站在旁边故意道,“咦?你竟然认得这几个字?你是何时学字的?” 胡春桃暗自庆幸,讷讷答道,“瞧大小姐说的……奴固然不认识太多字,但我相公的名字奴家总认得吧!” 佛堂中的众人忽地陷入沉默,唯有纪烟雨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纪长卿冷着脸,指胡春桃道,“不说实话的东西,给我上家法!” 胡春桃手里拿着那张纸,颤抖的如同风中的枯叶,“侯爷,侯爷,这是怎么回事?奴,奴家何时不说实话?” 纪烟雨淡淡一笑,“你根本不识字,就别装了,表哥压根儿就没写牌位上的字,他写的是,曰其然岂其然!” 胡春桃闻言,瘫倒在地。 魏延逼近一步,眼中带着一丝玩味之色。 “这牌位上的字歪歪扭扭,不容易辨认,方才进屋之时,你只看了牌位一眼,张口就说是秦姨娘显灵害了丁双来!” 你根本就不识字!说罢!你到底串通何人在牌位上写字?” 胡春桃强自镇定,“大人在说什么?奴家听不明白。” 魏延冷笑,“你还要抵赖?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提起丁双来根本没有半分夫妻之情!昨夜你房中到底来了何人?还不说实话吗?” 胡春桃脸色煞白,浑身上下抖的厉害! 魏延哼了一声,微微俯身,轻声道,“就是与你吃鸡喝酒之人啊?不会一夜之间,就给忘的一干二净了吧!” 胡春桃尤是再镇定,此时也慌了神,颤抖道,“你,你如何知道………” 魏延黑如点漆的眸色之中,满是冰冷,“我如何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纪长卿怒道,“还等什么?家法呢?” 旁边仆役一叠声答应着去了。 胡春桃咽了一口口水,摆手道,“别,侯爷,千万别,我,我说……我全说……” 第95章 谁在做戏 魏延神色淡淡,眼底深处却是绝对的肃杀和冷酷。 “那人是谁!” 春桃哭丧着脸,“是厨房上头的戚顺……” “昨天,昨天,相公他心情不好,白天一直在打我骂我,奴家心里不愤,晚上待他睡了,就约戚顺在厨房吃酒,谁知………” “谁知丁双来天明时分醒来,与戚顺发生了争执,对也不对!” 春桃扁着嘴,不吭声。 看来是默认了! 纪长卿不等魏延说话,马上板着脸道,“赖大呢?” 赖大不知何时转了回来,忙上前答应。 “厨房里有这号人?把他带过来!” “是,小的这就带人把这兔崽子捆了!” 纪长卿颔首,赖大领命而去。 待赖大走远,纪长卿疑惑道,“文长,你如何知道,昨夜有人跟这贱婢一起吃酒?” 魏延淡淡一笑,“那被上有几块油腻腻的印子,还有两个浅浅的脚印,还有,方才一进这房间,虽然已被香灰压下,还是能闻到一股淡淡酒味儿。” 他拂了拂腰间玉佩,“最重要的是,一般女子死了夫君,都会悲戚难抑,你们看看她!“ 纪长卿皱着眉,扫了一眼胡春桃,见她哭丧着脸,一身白袍皱皱巴巴,没什么怪异之处,十分地不解。 忽听身旁“噗嗤”一笑,却是纪烟雨! “雨姐儿,你笑什么?” 纪烟雨敛了笑容,“父亲平常不太留意女子装扮也是正常的,且让女儿来帮一帮您!” 说罢,走到胡春桃身旁。 胡春桃不知纪烟雨何意,抬头诧异地看着她。 纪烟雨冷笑道“得罪了”,忽地伸手,拽开她的身上罩着的宽大白袍! “哗啦!” 只见胡春桃的白袍之下赫然是一套水红色的收腰百褶裙,脚下还穿一双镶了边的绣花鞋! “你干什么?” 胡春桃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忙收拢了衣襟。 纪烟雨不慌不忙道: “打扮的好精致啊,倒是不知你相公病了几日,你还有功夫梳妆打扮!连双手指甲上的丹蔻都保养的齐齐整整,真是难得……” 纪烟雨眼中光华流转、神采飞扬! 魏延看着禁不住勾起嘴角。 旁边站着的羽儿“呸”了一声,“可真是个狐媚子,我都替你害臊!” 纪长卿眼神溜过胡春桃,捻须道,“原来如此……你这贱婢,伙同他人,谋害亲夫,还有甚要说的!” 胡春桃焦急否认,“我没有,真的,真不关我事啊!我怎会害相公?” 只听屋外赖大回道,“侯爷,已将戚顺带来了!” 纪长卿哼了一声,“还不带进来!” 门帘一挑,一个酒糟鼻子,身材粗壮的男人被推了进来,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到。 这男子一见到纪长卿,倒头便拜,“侯爷,小的戚顺,给侯爷请安!” 纪长卿见他衣服上油渍斑斑,身上一股馊汗味道,心下不喜,眉头皱的更深。 只见两个侍卫模样的人也随赖大走了进来,一见魏延,忙躬身施礼,“大人,人手带齐了,都在前厅!另外,三个大夫也都查问一番,肖领卫正带着做供词呢。” 魏延负手点了点头。 纪烟雨见其中一个侍卫身材高大威猛,却偏偏眉目弯弯,还生有一对招风耳,嘴巴上两搓小胡子支出来,下巴上另有一个黑痣,生得十分地……讨喜,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侍卫恍若所觉,眼光在纪烟雨方向扫了一眼,忽地瞳孔一收! 与此同时,纪烟雨也想起来了,这不是前些日子在千金阁,从密道出来时碰到的那个侍卫吗? 侍卫小哥见纪烟雨也认出了自己,不知想到了什么,方才一直板着的脸居然柔和了下来,还挤出一个淡淡笑容,向纪烟雨微一颔首。 招风耳一动,小胡子越发挺翘,颇有几分滑稽。 纪烟雨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魏延右手成拳,咳了一声,“楚寻!你们俩个先站在一边,听我吩咐。” 两侍卫忙齐齐应声,站在一边,那唤做楚寻的侍卫忙收回目光,眼睛改盯着跪在地上的戚顺! 纪长卿向前走近几步,忽发狠蹬了戚顺一脚! 戚顺被一下子踹倒在地,疼得呲牙咧嘴,抱着肚子惶恐道,“侯爷,小人再也不敢了!您,您就饶了我这次吧!” 纪长卿气的指着他骂道,“没用的杀才,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杀了人,这是要一命抵一命的,教我如何饶你!” 戚顺整个人都懵了,忙向前爬了几步,一下子抱住纪长卿的靴子,“侯爷!您说的是什么?小的不过昨天跟人吃酒打架,我,我何时杀了人啊?” 这一语石破天惊! 满屋子的人齐刷刷盯着他看! 纪长卿皱眉,又一脚踹开他道,“你杀丁双来人证物证俱在,还由得你抵赖!” 戚顺额头汗津津的,都快哭了,“什么人证物证!小的承认,是睡了丁双来的女人!” 他抹了把冷汗,磕磕巴巴道: “昨天,昨天小的跟桃儿厮会刚好被姓丁的逮到,我也是一时喝多,两厢就干了一架,干完架我就走了,我,我何时杀他!” 纪长卿一时语塞,他可没料想到是这般情况! 魏延略一沉吟,向胡春桃道,“戚顺杀人,依你方才所言,应是你亲眼所见!你来说说吧!” 不等胡春桃说话,戚顺一下子蹦了起来,食指指着自己的脸,“桃子,你说什么?你说是我杀的人?” 胡春桃惶恐地看了他一眼,身子剧烈抖动,“顺,顺子哥,事到如今,你,你就招了吧!” 又瞄了一眼众仆役手里拿的,充当“家法”的铁棍,“也好少受些皮肉之苦!” 戚顺脸涨的通红,喘粗气道,“你,你明明看的清楚,我们不过是打架而已……你疯了吗?如何诬陷于我?” 胡春桃睁大眼睛,拿帕子握着嘴,“我怎么诬陷你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 说罢竟然呜呜哭了起来! 戚顺满脸不可置信,忙跪地磕头,咚咚做响! “侯爷、这位大人,我真不知道她,她在说什么?” “小的昨日真的就是跟丁双来打了一架,我气不过,踹了他一脚,您看看,他打不过我,却学那起娘门,还抓了我呢!” 说罢撸起袖子,亮出右臂,众人凝神细看,果然见两道触目惊心的抓痕! 第96章 针尖麦芒 这抓痕跟丁双来指甲里的皮肉也对上了! 众人看看满脸委屈的戚顺,再看看哀哀哭泣的胡春桃! 一定有个人在说谎! 魏延负手在地上踱了几步,沉吟片刻,对戚顺道,“你把你从昨日掌灯到今日上午所作所为都讲上一遍,还有,把证人也讲出来。” 戚顺挠了挠头,“我昨日晚间给侯爷做完了晚饭,就在厨房跟灶头上的老孙一起抽水烟直到掌灯时分。” “然后我就回屋,同屋的李四去打牌还没回来,我就先躺下了。” “半夜时分,李四回来睡觉,把我吵醒了,还没等我再睡着,胡春桃就来找我……我特地摸黑去厨房,找了半只鸡和一坛酒跟她回家。” 众人皆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戚顺无法,只有硬着头皮接着道: “吃喝后我们、我们就在厨房里行事……没想到姓丁半夜起夜,正好撞见我们,对我破口大骂,小的,小的就跟他打起来了……” 胡春桃脸上又红又白,哭的更大声了。 断断续续的哭声中,戚顺紫涨着脸接着道: “真的就是踹了丁双来几脚,我们一边骂一边打,他打不过我,我抡起拳头要再打他,他害怕了,方躲回屋里,我没甚趣味,就抱着酒坛就回房去了。” “正好李四也没睡着,我和他把剩下的酒喝完,一直瞎聊到天大亮,然后就接着上工,给侯爷备早饭。” 魏延点了点头。 赖大不用魏延说话,忙差人去找厨房里的老吴和李四。 魏延抖开棉被,“这些油渍和脚印,你怎么说?” 戚顺磕个头道,“那丁双来恐是怕凉,披着被子从卧室里出来的,那上面的印子是……是我打他时,不小心踹上去的。” 戚顺还没说完,就听胡春桃“嗷”的一嗓子,“你胡说!你骗人!是你杀了他!” 戚顺闻言怒不可遏,扭头梗着脖子嚷嚷: “我怎么骗人了!我何曾杀他!骗人的是你好不好!胡春桃!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人!亏我待你那么好!” 纪长卿听的一个头两个大,厉声喝道,“还不都给我住嘴!” 戚顺、胡春桃闭了嘴,还愤愤不平地看着对方,那眼神,恨不得把对方吃了,根本看不出两人就在半天之前还是如胶似漆。 魏延长眉一挑,眼睛微眯,负手道,“胡春桃,你一开始说丁双来是中毒而死,被戳穿后又说是冤鬼索命,现在又说是为戚顺所杀……” “这次,本官凭什么相信你!” 胡春桃忙叩了个头,神情是说不出的紧张,“大人,大人,你一定信我啊,我,我有证据!” 满屋子的人都盯着她看,戚顺面露不屑,似乎再说,“你还能有什么证据?” 胡春桃爬起来,一把抓起放在一边桌子上的玉色抱枕,对魏延道: “大人!您看,这手印就是他捂死丁双来留下的,您大可比对一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魏延一使眼色,站在一旁的楚寻忙接过抱枕,拿到戚顺面前,“伸出手来!” 戚顺欲言又止,但在楚寻眼神压迫下,只好乖乖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节粗大、手掌厚而多肉,颤颤微微向手印靠了过去…… 众人目光追随着他的手掌,眼都不眨一下! 厚实的手掌刚好对上浅浅手印,严丝合缝! 纪长卿怒道,“还不就是你!还敢狡辩!” “侯爷,您听我说!我真的冤枉!” “你还有甚说的!” “……这个是我弄的不假!可绝不是要捂死丁双来,只是我追打他到卧室内,他情急之下拿了抱枕护头,我一巴掌扇到了抱枕之上!所以才留了个油手印!” 纪长卿怒道,“你方才说丁双来躲回卧室,你觉得没趣就走了,看来都是一派胡言!” 戚顺哭丧着脸,“侯爷,我不是故意说谎的,小的,小的就是怕引起误会,才没讲,没想到,被这个死女人给利用了!” 纪烟雨旁观了许久,此时忽然对胡春桃道,“你一口一个戚顺杀了丁双来,那他施暴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如果你忧心丁双来,如何不大声呼救?如何稍后还能一脸平静地与明儿聊天?” 顿了顿又道,“为何在丁双来死后,隐而不发,反而故意下砒霜,混淆视听? 魏延没有说话,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纪烟雨一眼。 纪长卿皱眉道,“你这贱妇,发什么呆?还不回答雨姐儿的问题!“ 胡春桃捂着胸口道,“戚顺施暴之时,我曾试图阻止,但他威胁我,说我说出去的话,连我也一起杀了……我心里害怕,这才隐而不发。” 喘了口气,她接着道: “接着他又教我秦姨娘冤鬼索命的说辞,说他去牌位上写字,让我把后窗那边的平常留下的手印、脚印清理下……” “后来忽然明儿来了,他叫我引开明儿,趁机躲在门后摸黑儿溜走……这一切,都是他胁迫我做的呀!” 戚顺爬起来,指她鼻子道,“你胡说!你颠倒黑白!” 旁边的赖大抡起长棍打在他腿上,“还没轮到你说呢!还不闭嘴!” 纪长卿指胡春桃道,“你继续!” 胡春桃害怕地扫了戚顺一眼: “我刚开始还不敢直接说秦姨娘的事,怕太过玄乎,侯爷本来就不信这些……后来,想着大小姐和姨娘有矛盾,这才下了点砒霜,想把水搅浑,没想到反倒弄巧成拙!” 又哀哀哭道,“奴是有罪,可奴是被胁迫的!我可没杀人啊!” 忽地拉纪烟雨衣袖道,“大小姐,你救救我,我这次说的全都是真的,不然,我怎么可能杀的了人?” 又眼睛通红地看着众人,“你们、你们以为凭我一个弱女子,就可以捂死相公吗?” 纪烟雨方要开口,就听门外有人回道,“侯爷,老吴和李四都给叫来了!” 纪长卿简直烦到不行,“还等什么?还不进来回话!” 老吴是个一把年纪、头发花白的伙房老头,李四眼神狠戾、眼角带着血丝、眼下一片灰黑,一看就是个好勇斗狠之人。 魏延问了两人,两人忙把昨夜戚顺所作所为讲了一遍,跟戚顺的口供严丝合缝。 末了,李四又拱手道,“大人请想,要是戚兄弟杀了人,又怎会回来平静地跟我喝酒喝到天明?” 两厢居然都有道理,怪哉怪哉! 满屋子的人都盯着魏延,看他怎么说。 魏延摸了摸下巴,垂下了双眸,不知在想什么。 忽听纪烟雨问道,“这小筑里带血字的牌位是谁先发现的?” 第97章 延非外人 听闻纪烟雨所言,魏延抬头,眼眸如深潭。 纪烟雨见他视线直直扫过来,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遂微微侧身,扭头看向赖大。 赖大忙上前道,“是打经的老杨。” 纪烟雨皱眉道,“又是他!方才胡春桃说她跟明儿讲话,就是这个老杨看到了吧。” 羽儿越众而出,“没错,方才这话奴婢也听到了!” 纪烟雨边打量佛堂边道,“这个老杨听上去很是耳熟啊……嗯,对了,前一段,丁双来掉进菜园的粪池,也是他最先发现的吧!” 赖大忙道,“大小姐不说,我差点儿忘了这茬,这老杨就住在小筑后面的老房子里,那片菜园本是他辟出来的……” “那天,我记得有人告诉我,老杨和一个谁来着……在菜地浇水,正好发现躺在粪池子边的丁双来!” 纪烟雨抬头看向纪长卿,“父亲,回回都有这个老杨,父亲不觉得太巧了吗?” 纪长卿捻须点头,“确实如此”,又看向魏延,“文长怎么说?” 魏延收回瞧着纪烟雨的目光,缓缓道,“如今两边都说自己有理,又都有证据,不妨先假设一方无罪,另一方有罪,然后从反方向推演和找证据。” “现在看来,胡春桃从一开始就谎话连篇,不如先假设她有罪。” 接着对纪烟雨道,“表妹说的没错,胡春桃跟这佛堂血字必有联系,不妨从这里着手。” 伏在地上的戚顺松了一口气,忙叩头道,“大人明鉴!” 胡春桃却口中喊冤叫屈,双手拍地嚎哭。 魏延冷笑一声,“你要是真的清白,何必表妹一说打经的老杨,你的脸色就变了呢?” 胡春桃眼睛瞪的大大的,肩膀也垮了下来,瘫在地上,连她惯常用的“不是我、不是我”也说不出来了。 众人看到这架势,都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赖大忙道,“老杨方才回后院了,我这就再找人把他唤来!” ………………………… 这案子越推进下去,纪长卿的脸色越差,下人一个个的通奸、偷盗、打牌,还弄出了人命! 他想到这几年老侯夫人身体不好,都是丁姨娘管家……然后就管成了这个模样!顿时对丁姨娘的嫌恶又多了几分! 纪烟雨察言观色,见父亲神态不虞,忙上前几步道,“父亲切勿忧心,常言道,有事莫怕事,依我说,今出了这档子事,也把家里的积弊都暴露出来。” “也是咱家平常对这些事管的不够,不妨借此机会,一查到底,把家里人和事都清理清理才是,即便父亲在外,只要府里清净,您今后也就没有后顾之优了。” 纪长卿心里熨贴,拍了拍她的手,“修身、齐家,我焉不知这个道理!” “只是你母亲去的早,我也是懒怠张罗,家里才如此乱,唉!” “为父马上就赴任去,你弟弟又是不顶事的……我看不行,你就先把家担起来……容我日后再想办法。” 纪烟雨犹豫一下方道: “女儿年纪小,也不知做不做的好。但现在家里这样,女儿也不好推辞,只得先担着,要是女儿真的做的不好,父亲莫要怪罪。” 纪长卿长叹一声,“咱家不是一等勋贵,毕竟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你是纪家嫡女,本应不必操心这些事。” “现在遇到事还得要你顶上……都是为父没照顾好你们啊。” 纪烟雨俏皮一笑,颊生双靥,“父亲此话却从哪里来?人家孝经里还写着卧冰求鲤、斑衣娱亲呢!” “女儿长大了,不过就是代管个家,还不知能不能行,这算得了什么?当着表哥的面儿,您快别说了,没得折煞女儿。” 纪长卿宽慰了不少,父女一派和乐融融。 见魏延看过来,纪长卿忙道,“文长,今这事,倒让你见笑了……不过,我可不是故意当着你的面夸奖自家人,我这个女儿真真是极聪慧、极孝顺的,今天也多亏她在……” 没等他说完,纪烟雨忙打断道,神色中微带一丝窘迫,“父亲,您,快别说了……” 纪长卿微微一笑,“我对文长,一见如故,看着他,就如同自家子侄那般,再说,你也是半个魏家人,有什么好见外的。” “文长为官多年,在这京城人脉也广,人又稳重,照我的意思,将来你们姐弟仕途经济、乃至婚事,我还都想找文长参谋呢,你莫要不好意思。” 纪长卿本意,就是要跟魏延好好拉拉关系,套套近乎,才讲了这一篇话。 纪烟雨一听“婚事”两字,直皱眉头,她可不想将来随便一个亲戚,就对自己婚事说三道四! 上一世的遭遇历历在目,这辈子,她说什么,也不会再受人摆布! 想着想着,纪烟雨忙垂下双眸,掩下不情愿的神情。 纪长卿见她睫毛微微颤动、只道她害臊,一脸慈爱的看着她。 魏延仔细打量纪烟雨神色,微微一怔,随即拱手笑道: “姑父,延本就不是什么外人,姑父说的极是,表弟的仕途,延自然放在心上,只是表弟表妹的婚事……” 说罢幽幽目光又扫过纪烟雨,不知为何,电光火石间,纪烟雨只觉得一阵心悸,方听魏延道: “儿女婚事,还得父母之命才是,延哪能妄加置喙,表弟我还未见到,不过表妹如此聪敏……想必是姑父不用忧心的。” 纪烟雨忍不住抬头看他,魏延早就转过目光,笑着看向纪长卿。 此话说的极妥帖、又极有分寸,既表明了亲厚的立场,又避免太过牵扯到别人家务事。 纪长卿听了愈发高兴,眼中带笑,更定下与魏延和魏家结交之心。 此时忽听赖大在屋外道,“侯爷,我又把老杨找来了,这就进来了。” 纪长卿咳了一声,“进来吧。” 纪烟雨忙退后几步,将上首让给纪长卿和魏延,只站在一旁,预备仔细打量来人。 门帘一挑,一个头发胡须斑白的老人跟着赖大走了进来,规规矩矩行了礼,躬身站在一边。 这人方才在丁双来的屋中见过一次,跟明儿一起进来的,只是当时他垂首侍立,纪烟雨并没有仔细打量。 如今,纪烟雨凝神看去,只见老杨国字脸、鼻梁高挺、眼神清正,加之脊背也挺的很直,身上穿的干干净净洗得发白的蓝袍,心里有些奇怪。 这人与其说是一个打经种菜的,更像个……上了年纪的读书人! 纪长卿仔细打量后,也是一阵犹豫,不确定地看向赖大,“这是,这是咱们家打经的?” 赖大有点奇怪,但仍马上答道,“回侯爷的话,不错,这就是咱侯府打经的杨经纬,方才您不是看过他了吗?” 胸中有丘壑、腹中有经纬。 纪烟雨直觉,这不是个简单的人。 她偷眼看魏延,只见魏延眸光流转,似乎对这个杨经纬有了异乎寻常的兴趣。 第98章 秦氏姨娘 纪长卿点点头,“那你就说说,是如何发现这牌位上的血字的?” 老杨一拱手,声音暗哑,“侯爷容禀,因这佛堂里供有海灯蜡烛,小的每天都要过来几次,时不时换换灯油,剪剪烛花。” “………中午时分小的过来一趟,正好看见这牌位倒在香案上,捡起来擦拭时一看,便发现了这几个血字!” 魏延忽问道,“你识字?” 老杨点了点头,脊梁挺的更直,“小的年轻时家境尚可,也进过几年学,后来家道中落……才来的侯府。” “小人见上面的字实在蹊跷,赶紧去报与赖管家。” 赖大道,“不错,就是这么回事。” 纪烟雨忽然插言道,“打经的一般不是要白天睡觉,睡到下午吗?” “我记得上次,你在菜园发现丁双来那次,也是下午,对不对?这次如何你中午就起来了?” 杨经纬神色自若: “大小姐不知,小人年近六旬,最近越发觉少,加上今晨失寐,睡不踏实,所以中午就起了。” “小的按照惯例,在小筑里里外外溜达一圈,这才发现血字。” 魏延忽然道,“你家境突变,卖身为奴,在这侯府可有家人亲戚?” 杨经纬不妨他会问这个问题,略显意外道: “小人是个没福的,当时和妹妹进了侯府,妹妹嫁人生子后不久就死了,妹夫不久也亡故了,小人一直也未娶亲,现在是一个人在府里。” 纪长卿捻须道,“既在我府里这么多年,如何我看你面生?” 赖大忙上前回道,“这老杨本来一直是在郊外庄子上管事的,十年前说腿脚不好,要回京城养着,才调回来,一直打经来着。” “侯爷您在外带兵,一年到头不回来一次,哪里见过他?” 纪长卿方点了点头,忽听赖大道,“对了……侯爷,这老杨的外甥女就是秦姨娘,您可曾记得?” 这一句石破天惊,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杨经纬身上! 纪长卿也是大惊,“不错,我稍微有点印象,似乎听秦氏提起过……” “却原来是你?” 他打量着,眼前杨经纬的面容慢慢跟记忆中的那个模糊的影子重合起来。 杨经纬神色僵硬,半晌才勉强挤出个苦笑,“兰儿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还提她做什么?” 一句“兰儿”倒是勾起了纪长卿尘封多年的回忆。 那时候老侯夫人挑了两个通房丫头与他,一个是丁小梅,另一个就是秦兰儿。 两人相貌都是侯府里出挑的,不过与丁小梅的热情活泼相比,秦兰儿的性子木讷,不爱说话,邀宠讨好这种事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待得魏氏进门,抬了秦兰儿当姨娘后,不叫她的话,她就在小筑里呆着,很少在自己跟前露面。 后来魏氏亡故,他又出去带兵,甚少回府,都快忘了这个人了,有一日,丁姨娘家信告说秦氏死了,而且死法“很不干净”,他心里当时还隐约不舒服。 想着虽然没对秦兰儿宠爱有加,毕竟好吃好喝供养,也算对她不薄,忽然就这么吊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侯府怎么苛待她! 真真不知好歹! 待这次从北边回来,只是听人时不时说,小筑那边时常有些怪事,时不时传出半夜嚎哭啊什么的,这才与老侯夫人商量,令赖大把秦氏生前的堂屋改成佛堂,又供奉了她的牌位。 没想到……… 这个守着小筑的老杨却是秦兰儿的亲舅舅! 这会是巧合么? 纪长卿也是一时语塞。 顶着众人各色目光,杨经纬忽然道,“小的只不过是守着外甥女生前住着的屋子而已,这有什么不妥吗?” 魏延眼波流转,唇角轻扬,“那这牌位上的字,你怎么看?莫非令外甥女和丁双来真的有仇?” 杨经纬眸子一沉,斟酌道: “丁双来日前在小筑花厅撞了邪又跌进了菜园粪池,现在牌位上又显出他的名字……” “我是个信鬼神的,应该是我外甥女泉下有知,警示众人吧。” 魏延嘴角一勾,“警示众人?她倒想警示众人!” “不过,这位胡春桃刚才已经招认,是戚顺在牌位上写的血字!” 杨经纬猛地一回头,看向胡春桃,眸子里的寒光一闪而过。 胡春桃吓得一瑟缩,低头不做声。 戚顺刚要站起来反驳,就被魏延一眼瞪了过去,只得在原地乖乖跪好。 魏延转过身,对着杨经纬负手道,“怎么?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瞬间,杨经纬神色就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淡淡道,“这样啊,那是小的年老昏聩,妄信鬼神之说,还请侯爷和大人见谅。” 纪长卿听了不语,偏羽儿一歪头,嘀咕道,“说不过去,就给自己找台阶下,真会啊……” 纪烟雨以目示意,羽儿忙住了嘴。 只见纪烟雨向前一步,“那么鸡鸣时分?你又在何处?” 杨经纬淡淡道,“我沿着惯常走的路线,那时候刚看到胡春桃与明儿讲话,我就与她们说,没事早点休息,然后我就去后园了。” “所以何时有人来这佛堂写字,你也不知道?” 杨经纬拱手道,“正是。” 推的是一干二净! 佛堂中青烟袅袅,烛火掩映出佛祖忽明忽暗的面孔。 魏延一双眸子幽幽盯着杨经纬,“你一直深信外甥女有事要警示众人,你觉得……是要警示些什么呢?” 纪长卿闻言看了魏延一眼,眉心微皱。 杨经纬双目迸出光来,两腮的肉微微颤动,仿佛下定了决心,终于说道,“兰儿她想告诉大家,她死的冤枉啊……” 说罢,泪水一下子涌出来,沾湿衣襟! 纪长卿一拍边桌怒道,“一派胡言!” 杨经纬“扑通”一下跪倒,“侯爷,您听我说,我那外甥女真是死的冤枉!” 纪长卿愤愤指他道,“我见你是老人家,年老昏聩,不与你计较,你还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秦氏本是自缢身亡,这还怨得了其他人?” 杨经纬老泪纵横,死死盯着纪长卿,“侯爷,兰儿她不是自缢而死,是丁家人害死了她!” 纪长卿怒道,“那你说,丁家人为何要害秦氏?你有何证据?” 杨经纬悲愤道: “外甥女死前还托人带信给小人,让小人十天后进京给她带些山杏,又要跟我商量祭拜她父母的事,心中言语颇为平静,如何会突然自杀?” 第99章 所谓真相 “至于证据……你们看,这是什么?” 说罢,杨经纬扑到香案那里,伸手在香案底部一通摸,竟然摸出了一枚汉白玉的戒指! 杨经纬特将戒指举到纪长卿眼前,“侯爷可曾识得这个?” 纪长卿看了看,见这戒指造型古朴,用料为上等的白玉,只是微有一道裂痕,影响了整体的美观…… 他忽然大惊失色,“这,这不是夫人常戴的戒指吗?怎么会到你的手里?” 纪长卿口中的“夫人”只有一位,就是魏宜宁。 杨经纬愤恨道,“得知兰儿自缢的消息,我连夜赶回京城,停灵不到一日,丁姨娘就说,怕人不干净,非要即刻下葬!” “我在灵前哭泣之时,偶然发现兰儿的右手是合拢起来的,趁人不备,我才硬掰开了她的手指,当时她手里就捏着这个戒指!” 杨经纬又举着戒指,看向众人,“你们说!兰儿若是自缢而死,自缢之时窒息难忍,她怎么可能还将戒指牢牢攥在手里!” “分明是有人先勒死她,她情急之中,手里攥着这物,想警示众人……只是那害她之人把她悬于梁上,做成她自缢的假象,众人没有机会去看她手中戒指!” 众人听闻此言,俱是一惊! 纪长卿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一桩命案居然还牵引出了十年前的命案!还是在大理寺卿的面前!简直是家宅之耻啊! 魏延双目沉沉,“十年前,我记得表姑早就亡故,那这个戒指……” 纪长卿摇了摇头,“按理说,夫人的财物应该都跟她的嫁妆封存在一处,这个戒指如何出现在秦氏手中,竟是我也不知!” 他沉吟片刻,对杨经纬道,“那杀人者为何不把戒指带走,如何任凭秦氏攥着?” 杨经纬哼道,“那凶手恐是一时疏忽,毕竟人死之后,身子会迅速僵硬,他那时年纪不大,见一时抠不出来,慌手慌脚只布置了现场就匆匆离开,也是有的。” 纪长卿惊异道,“你的意思,那人,那人是丁双来!你有何证据?” 杨经纬再也不卖关子,冷笑道,“还能是谁?我打听过,兰儿的丫头说,事发前一晚,丁双来曾来过小筑来见兰儿,没一会两人就吵嚷了起来,兰儿就把姓丁的赶了出去。” “第二天,兰儿就被发现自缢身亡!本来,我是不信的,那姓丁的彼时只有十几岁,他又何理由要害兰儿!” 众人面面相觑。 对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个不受宠的姨娘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杨经纬悲愤道,“兰儿死后,我找借口调回府内,就是想查明真相!哪知当年跟她的人一个个地都被打发出府,我找不到更多的线索,本就以为如此了……” “然而直到上个月,我偶然发现丁双来出去赌钱,竟然拿着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白玉戒指、还有几只白玉钗作赌资!” “我凭记忆,画出样子,找府中老嬷嬷们辨认,这才知道,这些都是夫人的陪嫁!” 纪烟雨和纪长卿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啊!”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奴仆盗窃已故主母的遗物! 这可是大罪! 又听杨经纬道,“至此,我才明白,兰儿当时肯定是对姓丁的盗窃财物有所察觉,才被姓丁的灭口!” 听闻这通剖白,纪长卿额头青筋直跳!又听杨经纬道: “我细想,兰儿拿着戒指肯定是要当作证据的!丁双来去找他,很可能是求她不要声张,只是没想到,兰儿拒绝了他,姓丁的竟狠心杀了她!” 纪烟雨忽插言道,“你说的即便是真的,这也是十年前的遗案,你为何当时不说!” 杨经纬愤恨道,“我当时不知这戒指的来历,只是怀疑姓丁的,可又找不出证据……直到上个月,我的发现才做实了我的猜测!” 纪烟雨摇头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并不是直接证据,你如何肯定一定是丁双来杀人呢?” 羽儿等人忙点头附和! 杨经纬哈哈一笑,“这是老天帮我!日前,姓丁的受了惊吓,掉进粪坑,神志不清,发现他时,我便诈了他几句!他,他全都招了!全都招了啊!” 纪烟雨闻言和羽儿对视一眼,没想到她们在小筑惩戒丁双来竟会揭开数年前的遗案! 羽儿刚要说话,纪烟雨轻轻摇了摇头。 佛堂中一片静寂,只有杨经纬的哈哈笑声,甚是阴森……… 不等他笑完,魏延眼神中透着冷静,轻叹道,“所以,你才要杀丁双来!” 又看了看地下跪着的胡春桃和戚顺,“让我猜猜看,你的同伙是……胡春桃!” 胡春桃已经吓呆了,这次她终于没有“否认三连”,而是惊恐地看着杨经纬! 杨经纬看了一眼胡春桃,脸上现出狰狞之色,没有直接回答魏延的问题,而是自顾自说道,“本来,那日我就想把姓丁的按回粪池,淹死他完事!” “没想到,正好还有别人在!我不好下手!” “所以这次你在打经的时候,偶然发现胡春桃和丁双来争执,你忽然想起惨死的妹妹,便帮助胡杀了丁!”魏延厉声喝道! 胡春桃一下子哭了。 “住口!”杨经纬扭头对着胡春桃爆喝,吓得胡顿时收了声!” 杨经纬环视一周,在他目光威压下,众人都觉得心里毛毛的。 只见杨经纬肃容拱手道,“实话告诉大人,今天进了这个门,我也没打算出去!” “反正我得了病,大夫早就说我支撑不了几个月……如今,我就认了这个事,告诉你们,人是我杀的没错!” 饶是早有准备,众人也吓了一跳! 纪烟雨忽上前一步,皱眉道,“不对!你说谎!” 杨经纬看着她,似笑非笑,逼进一步,“要死的人,还有说谎的必要吗? 他对众人缓缓道: “实话告诉你们,捂死丁双来的、在佛堂伪造血字的都是我!” “是我告诉胡春桃先下砒霜,转移视线,不行再借鬼神之说,没想到,这个蠢丫头全都搞砸了,反而牵连出了我!” 纪烟雨刚想说话,纪长卿喝道,“此间已没你的事!雨姐儿!你还不赶快退出去!” 纪烟雨求助般地看向魏延,魏延冷静道,“表妹还是先出去……有什么待会再说!” 杨经纬淡淡一笑,双手抱肩膀道,“你们怕我狗急跳墙!呵呵,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一个糟老头子?” 魏延冷笑,“小心使得万年船!你方说的话,待会我们去大理寺再好好核实!” 旁边的楚寻还有另一个侍卫上前一步,满脸肃杀,屋内气氛登时剑拔弩张起来。 纪长卿忙使眼色,纪烟雨无奈,只好跟羽儿两人出了佛堂。 她掀帘子出来,皱着眉头看着蓝天白云,眼前闪过一个个人的身影。 “不可能,我的直觉是对的,这不是真相!” 第100章 长生为质 纪烟雨正想的出神,忽听不远处脚步声响。 她抬头一望,见长生挥舞着小手,“嗬嗬”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 他头上用红缎子总角,穿一身红袍,脖子上还带着个明晃晃的金项圈,正像一位散财童子! 纪烟雨看他那可爱的小模样,案子带来的种种压抑感觉都烟消云散!她忙迎了上去,紧紧抱住了长生! 长生笑地咯咯的,侧头看了看小筑的红墙绿瓦,又伸指头点了点,水汪汪的眼里写满了渴望。 纪烟雨忙摇摇头,“那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大理寺的大人和侍卫在那里办案子呢,先跟我回去,我带你吃好吃的。” 长生眼里现出疑惑,似乎在琢磨什么是“大人和侍卫”,好一会儿也没想清楚,就干脆乖巧地点点头,忽然又指了指旁边一丛玫瑰花,又指了指纪烟雨的鬓边,“嗬嗬”几声。 纪烟雨会意,放开了他,“行啊,别扎了手,快着点啊,我们还得回去呢!” 长生一蹬小短腿,伸手去摘花,他身后的青儿则迎了上来,柳眉微蹙: “小姐,你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长生到处找你,我还是问了人,才摸到这里来的!这都快晌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纪烟雨微微一笑,“丁双来死了!” “啊!” 青儿一捂嘴,脸上先是吃惊,紧接着露出狂喜的神情! “他真的死了!” 羽儿站在一旁,一脸笑意盈盈,“当然了,小姐骗你做甚?” 话音刚落,三人就听身后佛堂内传出“砰”的一声闷响,一个黑影跃窗而出! 只见这黑影一骨碌在地上滚了几下,好巧不巧,正好距离长生不足五步! 来人正是杨经纬! 他落地虽然狼狈,然而在看到长生的一瞬间,眼中却迸出强烈光彩! 纪烟雨猛然明白了什么,高喊一声,“长生快跑!” 说罢,合身向长生扑了过去! 纪烟雨本以为佛堂内有魏延和几个侍卫压阵,何况杨经纬已经上了年纪,无非被侍卫们当场制服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这才放心大胆地让长生在这里逗留片刻。 哪知变故竟会突然发生! 长生看到近在咫尺的杨经纬也有点懵,待听到纪烟雨大喊,忙转过身,奔着纪烟雨狂奔过来! 哪知道杨经纬反应迅速,一下子从地上窜了起来,两步就追了上去,一把拽住长生的小短腿,将他拖入怀中! 他从怀里摸出了把小刀,“刷”地架在长生短脖子上!对奔过来的纪烟雨厉声道,“大小姐!别动!” “长生!” 纪烟雨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刚要上前,却被身后赶到的青儿和羽儿死死拉住! 说时迟那时快,佛堂内的众人纷纷冲了出来! 纪长卿在屋内听到纪烟雨的声音,还以为她出了事!吓得魂飞魄散,当先冲出屋外! 他一眼看到杨经纬拿刀挟持孩子,而纪烟雨就站在杨经纬三步之外!登时又被唬得不行! “雨姐儿!你干什么!还不退后!” 可是无论纪长卿喊什么,纪烟雨都充耳不闻,紧紧盯着长生! 长生见刀架在自己脖颈上,一惊之下,“哇”地哭了起来! 这哭声搅得杨经纬心烦意乱,手中小刀离长生的脖颈又近了一分! “不要!”纪烟雨大惊失色,双手不由自主向前伸去,颤声道,“你别伤了孩子!一切好商量!” 见长生一脸惶恐地看着她,纪烟雨忙假意挤出个笑容,安慰道,“长生莫哭!这个伯……伯跟你闹着玩呢!待会儿姐姐就带你回家!” 长生见纪烟雨如此说,也慢慢平静下来,一双毛嘟嘟的眼看着纪烟雨,神色颇为迷惘。 纪烟雨心下稍安,忙对杨经纬高声道,“只要别伤了孩子,无论你有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的,全都答应你!” 还未等杨经纬答话,他怀里的长生不知看到了什么,一怔之下,忽然喜笑颜开,眼睛弯弯地,顾不得自己在陌生人的怀抱中,双手齐齐向对面挥舞起来。 杨经纬不明所以,向对面望去,一下子便望进了一双怒火熊熊的眸子! 就在纪烟雨的身后一丈处,魏延双手紧捏成拳,整个俊脸都在愤怒地颤抖着! 他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脸色由白转青,身上撒发着危险的气息,甚是吓人! 杨经纬禁不住咽了下口水,身子微微发颤! 他还从未见到这么愤怒的人! 纪烟雨见杨经纬和长生都反应异常,忙回头看,正好撞见魏延一脸寒冰的模样,不由得一怔! 魏延撩袍刚要上前,一下子被纪烟雨拦住。 “表哥,你莫要再上前!那孩子是我弟弟!只要杨经纬不杀他,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他好不好!” 魏延低头,眼中满是疑惑,“你弟弟?!” 纪长卿忙从旁道,“不过是被雨姐儿偶然救下,被拐子拐出来找不到家的哑童!” 又劝纪烟雨道,“雨姐儿,你莫阻拦文长,此人凶悍的很,赶紧缉拿为要!” 纪烟雨拼命摇头,声音都哆嗦了,“不要,千万不要……杨经纬会伤了长生的!” 她此时双手紧抓着魏延的衣袖,差一点儿就跪了下来,巴掌小脸上又是汗、又是泪,眼里全是哀求。 让人不得不动容! 魏延愣了片刻,眼光方转向杨经纬,异常冰冷的目光差点儿将杨经纬冻出个哆嗦。 “你有什么要求,且说来看看!” 在那冰寒目光笼罩下,杨经纬勉强道,“魏大人果然名不虚传,真是痛快!” “那就让人在后门准备一匹快马和一百两黄金!” 魏延转头看纪烟雨,见女孩如捣蒜般点头,杏目中全是担忧,生怕魏延说一个“不”字,害了长生性命! 见魏延颔首,纪烟雨马上痛快道,“好!我答应你!侯府这就去准备!” 纪长卿则皱起眉头,然而还是吩咐赖大等人,“愣着干嘛?还不去准备!” 杨经纬神色稍缓,但仍挟持着长生,倒退着向后门移动。 不知为何,长生此时已毫无惧意,只是不错眼的盯着魏延笑,脸上是纪烟雨未曾见过的喜悦神采! “难道长生认识魏延!” 纪烟雨心里滑过一个想法,马上又自己摇摇头,因为…… 除了最开始的愤怒,魏延面色已经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平静,只是眼眸越发凛冽,如同出鞘的匕首一般! 正在此时,杨经纬不小心踩到一块小石头,身子一震,手里不稳!小刀平推而出,堪堪在长生雪白的脖颈上划了一下,鲜血瞬间溢出! 纪烟雨呆了! 长生也呆了,都忘了喊疼! 第101章 父子相认 “你干什么!” 羽儿突然嗓门儿拔高,杨经纬没怎样,倒把站在她身前的纪长卿吓了个机灵! 说时迟那时快,杨经纬马上稳住身型,抵住长生道,“我可告诉你们啊,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害了这孩子!” 纪烟雨见伤口不大,似不太严重,生怕刺激了杨经纬,反对长生不利,忙道,“好好,我们不动,你只管慢慢走!” 杨经纬方“哼”了一身,又看了看魏延的方向,才接着又行了片刻。 一边走着,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盯着众人,警惕异常! 虽然长生颈间的伤口不大,但纪烟雨见那伤口仍微微渗出血来,心疼不已! 她咬了咬嘴唇,忽对杨经纬道: “长生还小,身上还带伤!你抓他无非是想顺利从后门离开!不如这样,你放了孩子!我来替他为质,保你平安离去!” 一个捡来的孩子哪有侯府嫡女来的有分量!杨经纬听闻此言,颇为心动,脸上马上显出松动神色! “不可!这万万不可!”纪长卿忙大声道,“你是侯府嫡女,怎可冒此风险!万一又什么事,我怎么和你母亲和祖母交代!更何况若是被有心人知道………” 别的其实不用说,经过此前的渲染,本来纪烟雨在京城的名声并不算好,这次要被人散播出去,渲染成她曾被强人掠去,众口铄金,不知道大家要将她讲成什么样子! 那时候别说嫁入皇家,恐怕连个正经人家都难嫁! 纪长卿头上冷汗直流! 其实,纪烟雨倒真不太在意自己的名声,此生此世,婚姻于她早没有那般重要。 只是这话却不能对纪长卿说……想到此,纪烟雨口中道,“父亲可曾看到长生模样?他怎能受得了这个?女儿愿意去代他!” 纪长卿跺脚道,“你胡闹!不管你怎生说、怎生想!我是不允的!” 魏延顿了顿,沉声道,“表妹,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他们已经快到后门了,此人着急逃走,便是你想此时换做人质,只怕他也不会答应!” 杨经纬得空狞笑道,“还是魏大人知我心意啊!” 纪烟雨不甘地咬着嘴唇,看着杨经纬,杏眼里现出恨意。 此时杨经纬已经将长生带至后院边门,离大门只有十几步远了! 杨经纬眼睛余光扫去,只见大门已敞开,赖大一手牵马,一手拿着沉甸甸的褡裢,正原地等待! 杨经纬见状架着长生就靠了过去,忽然伸出一手从赖大手里抓过马缰绳! 电光火石间,只见杨经纬突然把长生朝着纪烟雨抛了过来! 自己则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眼看长生就要落地!纪烟雨不管不顾,慌忙迎上去,将长生抱个满怀! 这散财童子生的圆滚滚的,被人抛过来来势又急!简直像一发打出来的炮弹,合身将纪烟雨撞的连连后退几步。 纪烟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抱着长生一下子滚入大门内侧的玫瑰丛中。 纪烟雨在翻滚中忙护紧长生头脸,自己则被玫瑰荆棘刺了满身! “雨姐儿!” “小姐!” 周围惊呼声一片! 被玫瑰荆棘划伤倒是小事,纪烟雨只觉得手臂和脚踝钻心般痛,估计是扭到筋骨了! 不过她看了一眼怀中安然无恙的长生,心里蓦地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只听远处大街上的马蹄声刚跑起来就戛然而止,接着便是一声闷响,一时间,许多男子声音远远传来,“抓住了、抓住了!” 纪烟雨侧耳倾听,心里不由得嘀咕,“杨经纬被抓住了?” 她终于放下心来。 周围一片吵嚷,眼前马上有人拔拉开玫瑰花枝,是纪长卿担忧的脸,“雨姐儿!你可吓死为父了!” 纪烟雨忙故作轻松道,“父亲,就是跌了一下,女儿没事儿!” 纪长卿看女儿满头满脸的花瓣儿、树叶,又是灰又是土,狼狈的狠,甚是心疼,伸手道,“来,为父扶你出来!” 纪烟雨忙道,“青儿,你先把长生抱起来!” 羽儿、赖大等人从旁压下花枝荆条,青儿伸手,刚要抱长生,连孩子的衣角还没碰到,就被后面来人挤到一边。 纪烟雨正诧异着,便见眼前一片黑影压了过来,魏延的脸渐渐放大,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只觉身子一轻,竟连自己带长生一起被他抱出了玫瑰丛! 行动间,魏延的俊脸差点儿擦到了纪烟雨的脸颊,纪烟雨几乎就要惊叫出声! 旁边忽响起纪长卿很响的抽气声! 魏延深深地看了纪烟雨一眼,纪烟雨不知怎地,竟忘了叫出声来,只见他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眼眸柔和似暖雪初融,颜色偏淡的薄唇挽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这……魏延这是怎么了? 纪烟雨正疑惑间,魏延已经将她和长生抱到了玫瑰丛旁的一处石凳上。 他先小心地将纪烟雨安置到石凳上,接下来一把抱起长生,将长生的额头紧紧抵在自己额头上,“长生,爹爹终于找到你了!” 声音微微发颤,满是失而复得的惊喜! 纪烟雨懵了! 纪长卿也懵了! 在场的仆役和丫头们个个嘴张的老大! 什么!? 被大小姐捡回来的哑巴孩子,居然是大理寺卿魏延的走失的儿子! 在场人中,大概只有长生最正常了! 只见他搂着魏延的脖子,小脸紧贴着魏延的脸,又哭又笑,把魏延的前襟弄的全是褶子…… 纪家父女对视一眼,俱震惊不已! 在纪烟雨看来,眼前这个魏延眼角眉梢全是笑意,跟刚才那个满脸冰寒、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魏延仿佛是判若两人! 纪长卿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声音艰涩道,“文,文长?长生真的是你的儿子?” 魏延低头搂着长生,眼神无比柔和,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姑父,这还有假?他就是我的儿子,大名魏徽,小名唤作长生!” 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扯出块手帕,轻轻包住长生脖子上的伤口。 纪长卿点点头,心里一阵懊悔,想着刚才好像在魏延面前念叨什么“走失的哑童”之类的话,老脸不觉一红。 不过他转念一想,雨姐儿素爱这孩子,刚才更奋不顾身屡次去救这长生,这是“大功”,也算是在魏延面前把自己的“小过”给补了。 他抬头看纪烟雨,只见自己女儿头上乱糟糟,满身狼藉,脸上带着怅然若失的表情,正呆呆地看着长生。 完全是一副如丧考妣、饱受打击的模样。 纪长卿心里狐疑,忙轻咳一声,想提醒女儿注意形象。 哪知纪烟雨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盯着长生,反而连眼圈都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纪长卿见她失态,忙低声劝道,“雨姐儿,你不是每每念叨给帮长生找到自己家吗?你看,长生这不是跟文长团聚了吗?有甚好哭的。” 魏延和长生闻言,忙看向纪烟雨。 纪烟雨对魏延勉强笑了笑,“……如此再好不过!烟雨恭喜表哥……和长生了!” 眼泪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扑簌簌”掉落下来。 第102章 离别之苦 见纪烟雨如此伤心,纪长卿正摸不到头脑,忽见魏延的两个侍卫押着杨经纬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府中仆役。 杨经纬头上有个铜钱大的血洞,正往外汩汩地冒着鲜血,脸现痛苦之色。 楚寻见魏延紧紧拥着长生,心念一转,脸现喜色,忙拉另一个侍卫上前贺道,“终于找到小公子了!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另一个侍卫一边死死抵住杨经纬,一边脸上强笑,口中木讷地说着吉利话,看上去颇为滑稽。 羽儿在旁看着“噗嗤”笑出声来。 青儿忙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纪长卿皱眉斥赖大道,“怎恁地没眼力见儿,还不把人押好,让楚侍卫他们腾出手来!” 赖大一拍自己脑门,干笑道,“侯爷恕罪,小的,小的忙昏了头!” 说罢一挥手,左右早有仆役涌过来,手忙脚乱地按住杨经纬,替下楚寻两个。 赖大盯着杨经纬,神色复杂,“真没想到,你藏够深!胆子够大!” 杨经纬神色自若,看也不看赖大一眼,并不答言,任凭众仆人按住他的手脚。 楚寻忙躬身凑到魏延身前,脸上堆笑,“多亏大人刚才仍地又准又狠,将这姓杨的打个正着,不然就让这人给跑了!” 另一个侍卫奇怪道,“其实便是大人不出手,这老小子跑也跑不了多远啊,我们可以通知督府封闭城门啊……” 楚寻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那侍卫眨巴眨巴眼睛,木讷的脸上显出有点委屈的神色。 楚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物,恭敬呈给魏延,“卑职已经清理过,大人您收好。” 众人看去,只见他手心静静躺着一枚田黄钮印,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刚才杨经纬刚骑上马,身子一歪,就掉了下来,原来是魏延出的手! 纪长卿眯缝了眼,才看清上面有两个篆体小子,简斋。 “文长好俊功夫,离这么远,都能打这么准!” 魏延淡淡道,“姑父过誉,延不过一时情急,信手撇出,歪打正着罢了。” 说罢接过印章。 他怀里的长生好奇地盯着纽印看,可能是觉得印章小巧精致,特伸手去够。 见他喜欢,魏延忙将印章交到长生的小胖手手上。 长生从左手倒到右手,又从右手倒到左手,玩的不亦乐乎。 纪长卿道,“这个杨经纬如何处置?” 魏延刚要答话,就见长生挣了两下,想要下地,魏延忙松开手。 只见长生小腿一蹬,几步蹦到纪烟雨跟前,右手摊开,献宝似地把印章拿给她看! 纪烟雨破涕为笑,“长生,你要把这个给我不成?“ 长生笑吟吟的,猛点了点头,一脸骄傲自得的神色。 魏延:…… 纪长卿:…… 楚寻:…… 纪烟雨抬起一指,戳了下他的额头,“你啊……” 还没说完,眼泪又流了下来。 长生见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紧紧地握住了纪烟雨的手,又抬袖蹭她的眼泪。 纪烟雨又感动,又心酸,想到以后可能没太多机会见长生了,心若刀绞一般。 “长生,你家去后,千万听话,莫再跑丢了,还有……你可别忘了我啊……” 长生摇了摇头,满脸不可置信,似乎这才意识到,回家就意味着跟纪烟雨分开了! 他“嗬嗬”几声,连忙紧紧搂住纪烟雨的脖子,小嘴一扁,“哇”地哭了起来! 纪烟雨回抱着他,拂着孩子头颈,实在是忍不住,也低泣起来。 青儿、羽儿在旁边,她们也与长生相处了多时,多少也有点舍不得,也跟着垂泪。 纪长卿不知内情,深为罕异,未曾想着,自家女儿跟这孩子人短短数日内竟然感情深厚如此!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解,只得看向魏延。 只见魏延站在两人身侧,刀刻斧凿般的侧脸线条渐渐柔和下来,眸子里似乎有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 ………………………… 过了半晌,见长生哭声渐渐低下去,纪长卿方拍了拍纪烟雨的肩膀,劝慰道,“雨姐儿,别这样小孩子脾气,我们两家交好,文长又不是外人,将来年节过府也能见到长生!” 又看了魏延一眼,跟纪烟雨商量道: “这样,你先带着长生回房,将他伤口好好包扎起来,再梳洗一下,拿点果子点心哄他高兴些……让长生干干净净、开开心心地回府可好?” 虽是缘分前定,前世为母子,但这事怎好与众人说? 纪烟雨心知长生是一定得送回去的,只好胡乱点了点头,先将长生放下来,红着眼对魏延行礼: “烟雨,烟雨其实心里是替长生高兴的……方才无状,表哥莫怪!” 魏延忙回礼,诚恳道,“表妹莫要如此说,要不是你从拐子手里救下长生,我们父子今日何以团聚?” 接着顿了顿方问道,“方才见你救长生……似乎扭到了脚,可有大碍?” 纪烟雨刚才光惦记这长生要走了,心里难受,竟没太留意脚踝扭伤,如今魏延一提,方反应过来,竟是十分疼痛! 只是身为女子,更不好对魏延直接说,只好故作淡定道,“劳表哥挂心,些许小伤,休息几日就好。” 魏延眼眸幽幽,扭过头对纪长卿道: “方才都是小儿连累了表妹,若是不及时诊治,延更过意不去了,我有一位相熟的御医叫林景舟,好脉细,不如请来给表妹好好诊治下,莫耽误了。” 纪长卿一怔。 他平常有个头疼闹热不过找个七品御医,现在太医院医正空缺,这个林景舟似乎是副医正,官居五品啊,魏延真是好大的面子! 有好的不用并非纪长卿的风格,他更不推辞,忙道,“如此,那就劳烦文长了!” 魏延忙招楚寻过来,附耳吩咐几句,楚寻去传话给前厅的侍卫,自去安排不提。 见纪烟雨暂时行走困难,青儿忙打发羽儿去叫一台软轿,自己则轻轻拈下纪烟雨衣裙上的枝叶花瓣儿。 魏延忙转过身,见杨经纬不断地看向这个方向,便向他走近几步,若有若无地将纪烟雨遮在身后。 “畏罪潜逃、劫持人质!杨经纬、你可知罪!” 第103章 真相大白 杨经纬冷笑,“我自然有罪,但不知那偷窃主人财物、杀害无辜的人又该当何罪?” 魏延冷声道,“丁双来便是有罪,你也不该自行杀人报仇!国法昭昭、以暴易暴,你也难逃一死!” 杨经纬哼了一声,“除了丁双来口头承认过杀了兰儿之外,我没有其他证据!便是那白玉戒指,也只能定他个偷盗之罪!” “我便告官又如何?他有个当姨娘的好姐姐,自然关几年就能放出来!” 又看了一眼纪长卿,“说不定,侯爷还会因为我将家丑外扬而治我的罪!” “我已没多少日子好活,索性跟这姓丁的同归于尽又有什么不对?” “魏大人,我见你也是有孩子的人!若你孩儿命丧坏人手里,你又没有证据!我相信你也不会就这这么算了!” 魏延看着他,双目黑如深潭。 杨经纬眼圈有些红,“我看着兰儿长大,她跟我的女儿实在没什么区别……她就我这么一个亲人,我不替她报仇,谁来报仇?” 说罢又看向众人,直脖子喊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说,我哪里错了?” 青儿等人为他气势所摄,情不自禁都往后退了退…… 忽听有人“啪啪”拍了几下手,众人循声望去,却是纪烟雨。 杨经纬一见是她,不由得皱起眉头。 纪长卿诧异道,“雨姐儿,你这是做什么?” 纪烟雨忍着脚疼,扶着石凳站了起来,“我赞杨经纬是高义之人!” 纪长卿皱眉道,“一个杀人犯?你还赞他!” 纪烟雨唇角一勾,“那是因为他没有杀人,却把杀人的罪名全揽到自己头上!” 杨经纬一眯双眼,一道危险的火花一闪而过。 众人皆被她的犀利言词吓了一跳,唯有魏延神色不变,眸中精光一闪。 纪长卿奇道,“杨经纬自己都承认了!你这是从何说起?” 纪烟雨缓缓道,“父亲莫急,请让我问他几句话!” 纪长卿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道,“那你问吧。” 纪烟雨便问杨经纬,“你捂死丁双来之时,是用单手还是双手? 杨经纬不知她是何意,顿了顿,便答道,“当然是双手,单手如何使力?” 纪烟雨点点头,又问道,“你捂丁双来之时,胡春桃在做什么?” 杨经纬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我当时紧张的很,根本没留意!谁知道她在干什么!” 纪烟雨颔首,对纪长卿道,“父亲不妨吩咐人把胡春桃带上来问话!” 不等纪长卿发话,早有人去佛堂,把还傻傻跪在那里的胡春桃并戚顺都带了过来。 胡春桃经过了一上午的折腾,早就身心俱疲,听说又要审问她,不觉就有点“风声鹤唳”的意思,慌慌张张跪在地上,神色紧绷绷的。 纪烟雨笑了笑,“胡春桃,方才杨经纬已经招了,他便是捂死丁双来的凶手,说你是人证,我再问你一遍,你亲眼看见他杀人了吗?” 胡春桃情不自禁地偷眼去看杨经纬,哪知刚转过头,就跟弯腰看着她的楚寻对上了眼! 胡春桃一惊,脑袋直往后仰。 楚寻一呲牙,“看什么看?赶紧回话啊!” 胡春桃只得硬头皮回道,“……对,对啊,他杀人时威胁了我,说如果我大喊大叫,连我也处置!” “我,我吓呆了,瘫倒在床边一动不敢动,故而看得清清楚楚。”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明白纪烟雨的用意了。 纪烟雨点头道,“杨经纬说他将抱枕按在丁双来口鼻处,单手捂死了他,你说对吗?” 杨经纬神色突变!不由得向胡春桃的方向看去。 隔在两人中间的楚寻抱着膀子笑嘻嘻,“我说你们两个,非要你看我、我看你做什么?” 这边胡春桃顿了顿,只好咬牙道,“对,对啊,就是这样的,因为那时丁……不,相公手脚在不断挣动,他另外一只手是固定相公双手的!” 话音刚落,众人一片哗然! 楚寻露出坏笑,向前一步走,露出挡了半日的杨经纬。 胡春桃就看到杨经纬的目光扫了过来,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胡春桃呆了! 她又又又中计了! 她怨毒地盯着害她陷入圈套的纪烟雨,眼里像烧着两团火! 纪烟雨笑了,向众人道,“各位,现在想必已经知道谁是凶手!” 纪长卿忽地一拍手,“如果杨经纬是凶手,胡春桃的证词不应该对不上,如果杨经纬不是凶手的话!那他至少是帮凶,那么凶手就是……” 魏延笑意渐深,嘴角划过一道冰冷弧线,“凶手就是胡春桃!” 胡春桃闭上了双眼,半晌才睁开双目,慌张样子尽去,反而妖娆娇笑道,“你们说是就是了?我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杀死一个成年男子?你们有证据吗?” 魏延淡淡一笑,“你本来是杀不了呢,偏偏有杨经纬帮你,就杀得了,我说的对不对!” 胡春桃脸色渐变,咬唇不语。 魏延冷冷道: “当时戚顺负气走了之后,丁双来肯定万般羞辱你,你气不过,便还了手……骑在丁双来身上,用被子蒙他的头,狠狠捂住他的口鼻!” “你以为他打过架后虚弱,会被轻易制服,没想到他手脚挣动的十分厉害!” “而恰在此时,杨经纬路过,发觉你家半夜灯火通明、门户大开,再加上他一直存着报仇的心思,格外留意你家,便进来查看!” “他见你正在行凶,觉得机会来了,便帮你按住他的双脚……直到丁双来停止了呼吸,对不对!” 胡春桃歪头哼了一声,“这都是大人推测,您没有证据!” “怎么没有证据?证据就是那床旧棉被!丁双来死前口中涎水留在被子里侧,被子外侧对应地方的几处棉絮露出来,还留有你指上丹蔻的红色划痕!” 胡春桃一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至于你”,魏延一指杨经纬,眼中露出玩味的神色,“丁双来双脚踝处各有一处淤青,青中透红,相必就是你留下的!” 杨经纬嘴巴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魏延负手,黑眸闪动: “证据吗,自然就在你的手上!丁双来拼命挣动,不然也不可能留那么深的淤痕,你的双手也不可能完好无损吧!” 楚寻早就跑了过去,拽过杨经纬,略一查看,惊喜道,“大人,他两手虎口都有淤青!” 旁边儿的侍卫小声嘀咕道,“你方才不都看到了吗?如何又说一遍!” 楚寻这次都懒得说他,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第104章 替人顶罪 楚寻笑嘻嘻,一下看胡春桃、一下看杨经纬,“大人已经说的如此明白?你们二人还要抵赖吗?” 胡春桃一脸气急败坏,杨经纬则皱眉不语。 楚寻对着胡春桃一俯身: “我们大理寺的昭狱可是鼎鼎有名,多少铁骨铮铮的汉子都挺不过去,小娘子,不招的话,你可要吃些苦头了!” 胡春桃身子抖了抖,眼里平添一丝惧意。 忽然咬牙高声喊道,“魏大人,你凭着棉被上的丹蔻划痕,就说奴杀的人,未免太过武断!” 魏延俊脸一扬,“哦?你不服?” 胡春桃把心一横,“当然不服!” 魏延冷笑一声,“还有一件证据,你看了马上就得心服口服!” 胡春桃脸上一僵,“你且说是什么?” 魏延向她走近一步,唇畔带笑,轻飘飘道,“死者眼里会留下最后看见人的影像,你是不是凶手,不若去拔开你相公的眼皮,一看便知!” “啊—” 胡春桃唬得要死,吓得瘫倒在地,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的表现已经告诉了大家事实真相。 魏延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剜了胡春桃一眼,然后侧过了身。 在纪烟雨这个角度却看到分明,大名鼎鼎的魏公就在转身之际,朝天翻了个白眼…… 旁边羽儿忽然压低声音问,“小姐,魏大人说的都是真的吗?就是那个人死了之后……” 纪烟雨忙“嘘”一声,示意她不要多言。 心里却忍不住发笑。 还眼珠留有最后的影像! 这个魏延,扯谎也扯地这么“光明正大”…… 话说众人看的分明,胡春桃确是凶手无疑,不由得皆对她露出藐视神色。 纪长卿忽然问道,“雨姐儿,你是如何看出来的?你跟文长一样,也找到了这些证据不成?” 魏延虽未做声,幽幽目光却扫了过来。 纪烟雨摇头道,“烟雨如何跟表哥相比!那棉被我看也看了,只是没有表哥看得那般细致!” 顿了顿方道,“让我起疑之处是胡春桃诬陷戚顺。” “她为了自保,连身为qing夫的戚顺尚且都能拉来顶缸!” “杨经纬只不过是打经的仆役,与她并无什么直接关系,若杨经纬是凶shou,她如何不一开始便直接指认,为什么还等杨经纬自己承认呢?” 纪长卿若有所思,只听女儿续道: “唯一可能,就是像表哥推测的,胡春桃自己是主犯,本就理亏,杨经纬是从犯,而且杨经纬事后出谋划策,帮她想了伪造血字的法子脱罪!” “杨经纬所知甚多,胡春桃怕指认他为凶shou,杨经纬一怒之下,反而直接将她害人细节供出!所以才不敢开口。” 羽儿一拍手,“对啊,如此才说得通!” 纪烟雨勾唇道,“所以,听我们叫杨经纬问话,胡春桃惊恐异常,怕马上便会露馅儿,但她恐惧归恐惧,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挺……” “实在是她也没想到,杨经纬能主动承担害人罪名!” 纪长卿赞许道,“原来如此,听你这么一说,确是这个道理!难得我儿能想到这一层!” 纪烟雨笑道,“本来他们两个串通一气,假托秦姨娘鬼魂之说颇能迷惑人!” “但是没想到,胡春桃一进佛堂就直接念出血字,反倒露了馅,这才致使杨经纬的计划落空! “这成了这个命案最明显的漏洞,沿着这个漏洞查下去,此案必破。” 羽儿在一旁星星眼道,“小姐,你可真厉害!” 青儿忙拉她嘘道,“主子们在讲话,哪来的你多嘴!” 一番话听下来,胡春桃彻底死了心,面若死灰。 那边魏延微微颔首,俊脸含笑,眼看着纪烟雨,口中却对纪长卿道,“表妹聪敏,非常人能及!” 短短一句话倒说的纪烟雨不好意思,她微微垂了头,避开了魏延的灼灼目光。 长生在这儿呆站半晌,完全不明白这些大人在说些什么,只是听懂了魏延赞纪烟雨这句。 魏延话音刚落,长生便连连点头,想了想,指了指纪烟雨,接着还伸出大拇指,学着大人模样,摇头晃脑在地下走了几步,将青儿、羽儿等人逗得前仰后合。 大家笑了一场,稍许冲淡了些方才压抑的气氛。 纪长卿朝着杨经纬冷笑道,“如今,便只剩下一个问题,你如何会为胡春桃顶罪!” 纪烟雨插话道,“父亲,您只说了一个,还漏了一件事!” 纪长卿奇道,“难道还有吗?” 纪烟雨微微一笑,“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母亲的嫁妆散失,难道不要彻查一番吗?” 纪长卿不自然地咳嗽两声,又看了魏延一眼,“查,那是当然要查的,只是今天先把这祸事了了,等明儿……把府里有关人等都叫来,倒是要好好查查!” 纪烟雨知他用意。 侯府夫人的嫁妆尚且能散失,定会牵连不少人出来,魏延在这里看着,总是有几分“家丑外扬”的意思。 当下便不再多言,没想到,魏延倒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不甚分明。 还没等她细体察,便听纪长卿对杨经纬冷声道,“怎么?还不说?等着上昭狱说去吗?” 杨经纬别过头,“为何替胡春桃顶罪?” “哼!我是快要死了的人,替兰儿报仇而已,丁双来本就该死,胡春桃纵有千般不是,终归年纪还小,何苦再捎带一条鲜活人命!” 赖大忽在旁嗤笑道,“这话说给主子听听便罢了,我们这些人你却是骗不过的。” 纪长卿扬眉道,“你这话何意?” 赖大犹豫片刻,才附在纪长卿耳边嘀咕几句。 纪长卿听罢,脸拉的老长。 魏延淡淡道,“姑父,因涉及案情,还请姑父直言相告。” 纪长卿听罢,只得强忍不快,吩咐赖大,“去,把胡氏找来!” 众仆役有不明白的,有稍稍知道一二的,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叫春桃她妈过来干什么?” “哼,这故事可长了,你且看着吧!” “哎呀,你既然知道,就说说呗。” “咳咳,好像是这么回事……” 纪长卿听旁边众人嗡嗡议论,这火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还嚷嚷些什么?一群不争气的东西,还不给我闭嘴!“ 见主人发怒,众人只得讪讪闭了嘴,只有几个胆大淘气的,趁着纪长卿不留意,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互相挤眉弄眼。 片刻功夫,就听远处一阵嚎哭声传来,“我的苦命的女儿啊……” 众人眼前一花,就见一个鬓插芍药绒花,身穿翠绿长袍的老妇歇歇遮遮扭了过来。 一下子跪在纪长卿面前,“侯爷,我们家春桃冤枉啊……” 第105章 冰山难靠 纪长卿脸黑似锅底,“伙同外人、谋害亲夫,证据确凿,你还有脸说她冤枉?你问问她自己,看她认不认?” 胡氏脸一僵,待看到女儿的衣衫不整、满脸泪痕可怜模样,顿时哭天抢地: “哭命的孩儿啊,你随为娘我啊,都是嫁了个浑不吝的人,被连累惨了啊!” 胡春桃一见自己娘来了,也开了腔,呜呜哭道,“娘,都是丁双来逼我的,他先动的手……我才还手的!” “我不想死啊,娘,你救救我!” 胡氏忙跪在纪长卿面前,哀求道: “侯爷,便是春桃杀了那个姓丁的,也不全怪春桃啊!那丁双来吃酒赌钱样样会,是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啊!” “我们春桃自嫁给他,可是没过一天好日子!不是挨打就是挨骂,上次姓丁的还要找青儿作妾,一点脸面都不给我们春桃啊!” “他把自己当舅爷当惯了,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高声讽刺道,“什么玩意儿,你们家的女儿、不守妇道、勾搭外人、谋害亲夫,你们全家又是什么玩意儿?” 胡氏回头一看,只见丁姨娘柳眉倒竖,出现在后院栅栏门口。 纪长卿皱眉,指着丁姨娘的鼻子吼道: “不是叫你回去吗?你怎么又出来了?” “左右伺候的人呢?都是聋子,听不见我说的话吗?” 春草、明儿等人跟丁姨娘在后面,都把头埋地低低的,吓的不敢吱声。 丁姨娘满面泪痕,“侯爷还要瞒我?这胡春桃杀来哥儿的事,府里都传开了!我怎么可能不来?” “我今天就要看看这个小娼妇,还有什么脸跟我硬噘噘地犟嘴!来哥儿是丁家的独苗,今天不处置了她,我咽不下这口气!” 没等纪长卿说话,胡氏“呸”了一声,“你咽不下这口气,我还咽不下这口气呢!” “当时是谁说的,说春桃嫁过去当自家女儿看待!说话就像放了个屁!” 丁姨娘冷笑,“哦!我还说你说话像放屁呢!说的好像你胡家多心疼女儿似的,你是那贪图我们丁家的彩礼!” 胡氏一噎,脸色紫涨! 丁姨娘一发得意,“不就是拿钱卖女儿吗?我呸!说得好似你胡家有多高尚!” “是谁为了给老头治病,穷的只能卖女儿,也不看看自己,好意思跟我这儿拿乔!” 胡氏怒不可遏,顿了顿,忽眼中迸出强烈的恨意道,“丁小梅,你趁火打劫的事,今天我也不提!“ “我劝你也甭嚣张,你那些彩礼什么路数,别人不清楚,我却最清楚不过!” “那些产自青州琉璃盏、白玉盘,你敢说是你老丁家的东西!” 说罢,忙对着纪长卿猛磕头,“侯爷,您听到了吗?求您为老奴做主啊!” 场中一片寂静。 纪长卿喃喃道,脸色越来越黑,“琉璃盏?白玉盘?这不是岳父送夫人的三日回门礼!” “丁小梅!你好大的胆子!” “侯、侯爷……” 丁姨娘吓得说不出话,腿也抖,身子也抖,整个人都在颤抖! 忽听不远处跪着的杨经纬哈哈笑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兰儿你看到了吗?你当年想要告诉侯爷的事终于被揭发出来!” 丁姨娘一听“兰儿”二字,抖得更加厉害! 杨经纬狰狞笑道,“姓丁的是你弟弟,没你指使,他敢害人?丁小梅!你凭良心说、你敢说兰儿的死跟你无关!” 丁姨娘避开他的目光,“杨经纬、你别混说,是你那外甥女活该命短!这跟,跟我有什么关系!” 杨经纬哈哈大笑,“这侯府里知道我是兰儿舅舅的人根本没几个,丁小梅,你是个主子奶奶,你若不是心虚?你如何打听我个奴才的背景?” “你若不是心虚,怎么一听到兰儿的名字手脚就抖得这般厉害!” 丁姨娘后退一步,惊恐地看了杨经纬一眼,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纪长卿寒声道,“来人!即刻把丁小梅禁于祠堂,无我令不得出!” 丁姨娘吓呆了,“侯爷,我可是您的……小梅啊,您真的要处置我?” 纪长卿怒道,“都是我平常宠你太多,反倒将你惯的没边!什么事都敢干!你算是什么东西?连夫人的嫁妆都敢往自己小金库里搬!” 又对着赖大抬抬下巴,“即刻封库房,去老祖宗那里请老彭家来!” “再去我书房内翻翻,只怕还能寻到夫人的嫁妆单子,告诉彭家的给,给我立即按单子盘库!” 又指丁姨娘对赖大吩咐道: “再多带几个人,去抄这丁氏院子,只要可疑的、来路不明的东西统统先拿给我看!” 丁姨娘脸都绿了,手握着帕子捂嘴!不敢相信,多年情分一朝尽! 纪长卿口中的“东西”指得就是自己? 自己往常拿他当良人来依靠,到头来,却只是一厢情愿! 见丁姨娘倒了,众人表情各异! 胡氏当先一步,得意洋洋,往丁姨娘身旁的地上啐一口,“恶人有恶报,不是不报,日子未到!” 纪长卿冷冰冰地瞪了她一眼,“那你呢,知情不报、养女不教,你觉得你自己是好人!” 吓得胡氏当即在地上跪好,头上冷汗直流。 “侯爷,您听老奴解释,才说的两样东西,老奴觉得贵重,我都没敢卖,就埋在后园中老槐树下,待会便取了给侯爷送过来。” 纪长卿哼了一声,凛冽的目光又在丁姨娘身上打了个转,眉眼中一点温度也无。 丁姨娘的两个丫头看了看纪长卿,忙向丁姨娘左右闪了闪,都想和她保持点距离。 “我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个……” 什么叫树倒猢狲散? 什么叫墙倒众人推? 丁姨娘又着急又上火!忽然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众人一惊,竟是无人敢上前查看! 半晌,还是赖大看不过去,挥手叫人把她抬下去。 纪长卿只哼了一声,并不搭理,只对胡氏冷声道: “念你是一把年纪的老嬷嬷,若是实话实说,或可网开一面,允你在府中终老,不然的话……当即发卖!” 胡氏被吓破了胆,磕头如捣蒜,“老奴知无不言啊,侯爷想问什么?” “你家和杨经纬家,到底有何牵扯?为何他甘愿替你女儿顶罪!” 胡氏忽然瞄了一眼杨经纬,忽然脸色一变,不自在起来。 第106章 可笑之人 杨经纬先她一步,早就错开眼。 见两人神情尴尬,十分可疑,众人还没说话,胡春桃却先开口了,一脸不可置信道,“爹死的早,娘……你与他有……有……!” 胡氏马上啐了一口,“有什么有?有你个大头鬼?我都一把年纪了……你管好自己的嘴,甭给我添乱!” 魏延黑眸幽幽,“无亲无故,杨经纬如何白白替你女儿顶罪,确实说不通,胡氏,你要是不说实话的话……” 胡氏马上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大人,我没胡说,我就是,就是嘴贱,好图个便宜,俗话说祸从口出……唉!我全说了吧。” 胡氏捶着胸口道,“自打春桃跟那姓丁的不对付,我也就跟丁姨娘,不,丁小梅也成了对头!” “一日跟浆洗房的几个老姐妹聊天,就说到了丁家的彩礼特别丰厚,根本不像他们家能拿出来的。后来不知怎的,这个话就被杨经纬给听去了,他没几日就带了礼物过来打听!” “彼时春桃刚嫁入丁家,两人天天吵闹,我心里也不忿,索性就将彩礼的事细细说与他听……后来他不时就送点东西打听丁家的事,这样一来二去,我们才有了些交情!” “果真如此?”魏延面无表情。 胡氏气愤道: “大人明鉴啊,老奴发誓,真的没瞎说!要说我们两个有旁的事,您也看看啊,我们两人的年纪加起来都过百了……那个心便是有也早就淡了!那些闲话您都别信!” 纪烟雨突然插言道,“胡丁两人刚成亲那会?那总得有六、七年前了吧?” 胡氏不明所以,愣愣地点了点头。 纪烟雨则若有所思地看向杨经纬。 杨经纬垂头闭眼,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魏延嘴角一勾,“如今真相大白,楚寻,你将着胡、杨二人送去应天府,把案情跟李刚大人交代清楚。” 胡氏忙磕头,“大人,我们家春桃,她,她……” 魏延冷冷道,“虽则丁双来作恶多端、罪有应得,但你女儿也做下错事,终究难逃一死!你再怎么求也是没用。” 胡氏饶是有心里准备,闻此言也禁不住哭了起来! 胡春桃眼圈一红,反从容劝道,“娘你别哭,女儿命苦,又是个不孝的,这辈子恐怕是没法给您养老送终了……您只当没生过我吧。” 胡氏更是心痛难抑,“都怪我,都怪我啊,不该贪图他们家两个臭钱,推你进火坑啊……你心里苦才会找别人,才会……” 胡春桃道,“娘,这是女儿的命……您别哭,您不嫌弃的话,下辈子我还当您女儿……” 胡氏眼泪汪汪,揽过她的头,“我苦命的儿啊!” 母女两个抱着嚎啕大哭! 众人也是唏嘘不已。 魏延沉沉目光转向杨经纬,“你是从犯,而且协助造伪证。虽不致死,以你的岁数,估计是活不到出去的那一天了。” 杨经纬睁开双眸,肃然道,“我能活这么久,就是想为兰儿报仇,如今大仇得报,我已别无所求,要杀要关,且随你们的便!”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看热闹的众人嘴上不说,却心生敬佩,几个年轻仆役脸上浮现出钦敬之色! “看人家这舅舅当的,为了外甥女,真是连命都豁出去,啧啧啧……” 杨经纬闻言,愈发挺直了身板,高傲地扬起了头,一脸视死如归,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里来的英雄好汉要上断头台。 魏延突然轻笑一声。 纪长卿一脸迷茫,“文长,你这是何意?” 魏延淡淡一笑,“姑父不知,我是笑可笑之人!” “什么可笑之人?” 魏延看着纪烟雨,眼眸中精光四射,“谁是可笑之人,相信表妹也早看出来了吧?” 纪烟雨只得点了点头,叹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纪长卿更加疑惑,“你们在打什么诳语?我怎么听不明白!” 魏延道,“姑父莫急,我问几句话,您就明白了。” 他忽对杨经纬道: “你说你要替你外甥女报仇,实际上你早在六、七年前就知道丁家贪墨的事,以你的聪明,应该早就顺藤摸瓜,查到了外甥女死亡的真相!我说的对不对?” 杨经纬神色一变,警惕地看着魏延! 魏延负手踱了几步,眸中精光闪现,“你早就知道丁家贪墨,也猜到了外甥女死的冤枉,却偏偏隐而不发是什么缘故?” 杨经纬梗着脖子,不肯吭声。 “据我推测,你想报仇,却又怕死!对不对!” 杨经纬眼中大震,脸色铁青! 魏延冷笑,“你怕万一冒险行事露了破绽就要一命抵一命,对不对?” 他逼近杨经纬,双眸寒意逼人: “你先得了不治之症,然后凑巧遇到了胡春桃和丁双来的纠纷,你知道报仇的时机来了,所以才协助胡春桃作案,然后故意将罪责引到自己头上!” “一是全了胡氏的人情,二是为了临死之博个好名声吧!好让人人都赞你为了亲人不惜自己性命!我猜,就算胡春桃不出纰漏,你也会想办法把自己暴露出来认罪,可是也不是?” 纪长卿大惊! “文长,这为了博个名声就替人顶罪,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魏延叹道,“我知道确实匪夷所思,可除了这种解释,断没有别的可能!” 杨经纬一改方才的高傲模样,恶狠狠地盯着魏延,牙缝里挤出话来,“大人啊大人……您真是……一点点念想都不留给小人啊!” 魏延盯着他,没接话。 “小人读过书,却一辈子碌碌无为,连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杨经纬啐了一口,“没错!我是恨我自己无能,我恨我查明了真相……到头来竟然没有勇气直接杀了姓丁的!” “不过临死前图个名罢了,您这点体面都不赏吗?”他望着魏延,眼中满是质问。 魏延眼底深处浮现出绝对的肃杀和冷酷: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男子汉大丈夫俯仰天地之间,本就该问心无愧!” “若行得正走的直,便是世人众口铄金,又怎样?若是仅为了人人称赞的虚名,生而又有何趣味?” 一番话如风驰电掣,杨经纬愣了半晌,忽然哈哈笑了起来,语气悲凉,“是啊,我个要死的人,还要这虚名做什么!做什么!” 说罢,双目中流下浑浊的老泪,“罢了,罢了……这一生竟是自误了!” 第107章 人之常情 纪长卿看看泪涟涟的胡氏母女,又看了看一脸颓丧之气的杨经纬,一阵头大,只得与魏延商量道: “文长,今天多亏你在,才查了个水落石出!我看天色不早,不如你派人将这两人先带走……” 魏延抬头望天,只见太阳早已偏西,方惊觉今天竟然在侯府耗了大半天,忙对一旁的两个侍卫一使眼色。 其中那个木讷的侍卫压根儿没接收到魏延的眼神,只有楚寻乖觉,踹了同伴一脚,忙躬身上前,“这差事大人交给卑职便是!卑职这就将人送去该去的地方。” 魏延转头,见长生不知何时,已倒在纪烟雨怀里睡着了,睡颜带笑,紧紧抱着纪烟雨的胳膊。 纪烟雨则脸色惨白,娇喘吁吁,头上点点冷汗渗了出来。 魏延望了望天色,“林大人还没到吗?” 楚寻见他眉心微皱,心情有些不好的样子,忙上前小心翼翼道,“方才听兄弟们传信,小半个时辰前就离开了太医院,这会子应该就到了。” 魏延点了点头,温声对纪烟雨道,“表妹身体不适,还是别在这里耗着了,先回房休息,待林大人来了,再让他仔细看看伤处。” “对啊,文长不是外人,并不用陪着。”纪长卿道,忽一拍脑门,“刚才一脑门子的官司,为父也疏忽了,雨姐儿你赶紧回去休息,今天辛苦我儿了!” 纪烟雨本来右脚就疼,因只怕说出来,让父亲担心,才故作掩饰。 受伤后在这石凳上坐了半日,又抱着长生好一会儿,现在右脚基本都没知觉了。 她看了一眼青儿,青儿会意,伸手要接过长生,哪知长生虽在熟睡之中,却仍紧紧搂着纪烟雨。 好一会,青儿才扒拉下他的手,将他抱了过来,还没抱稳当,就见魏延走了过来,青儿一愣,眼前一花,长生已在魏延怀里。 青儿根本没看清魏延如何动作,还保持着双臂伸开的状态,登时脸上一红,讪讪地看了一眼纪烟雨。 纪烟雨微微摇头,以目示意,青儿只得退下。 话说纪烟雨刚要起身,却觉得半身酸痛,似乎站都站不起来,只得一抬手,旁边儿的羽儿忙将她扶起来。 “小姐,您能走两步吗?软轿就在旁边。” 纪烟雨点了点头,对纪长卿和魏延勉强扯出个笑,“如此,烟雨就先回房了。” 她看向在魏延怀中呼呼大睡的长生,实在是舍不下,只想着能聚一刻便是一刻,便用商量的口气道,“表哥,不如,先让长生随我回去,也换身衣裳?” 魏延俯视着长生,眼露柔和之色,“自打跟长生重逢,我真是一刻都不愿跟他分开。” 纪烟雨紧咬玫瑰色的唇瓣,难掩失望,“如此……那烟雨先退下了。” 哪晓得下一刻,魏延抬头一笑,眉眼温润,“还是我抱着他随表妹过去吧。” “啊?”纪烟雨杏眼圆睁。 魏延仍维持着温和的微笑,伸出一指,揩了揩长生挂在嘴角的口水,似乎并未察觉纪烟雨的失态。 一旁的纪长卿忽然就觉得心里毛毛的,方才魏延将纪烟雨抱出玫瑰花丛时,他就是这种感觉。 虽说纪烟雨当时抱着长生,魏延所为也是为了抱自己儿子,怎么说呢,算是人之常情。 魏延抱着长生跟纪烟雨回紫竹院,嗯………想想那个画面,怎么看怎么奇怪,这也是人之常情? 想到此,纪长卿干笑一声,“文长也是爱子心切,我也是有儿子的人,明白,我都明白,不如这样……”他捋捋胡须,“我也跟着一起过去。” 纪烟雨差点儿就无法维持自己的端庄形象,这一个两个的都要来紫竹院? 干嘛啊?组团喝茶打牌吗? 只听纪长卿吩咐赖大,“愣什么?还不派人去紫竹院传话?另外,在澄心亭备下席面,待会我陪客用晚膳。” 吩咐完毕,纪长卿回头,笑眯眯地看着魏延,“如何?我这边都准备好了,文长留下用饭吧。” 纪烟雨紧盯着魏延,本以为他会拒绝,哪知魏延犹豫一下,一脸认真道,“如此就叨扰姑父了。” 纪烟雨:………… ………………………… 半柱香后,一支奇怪的队伍穿花拂柳,向紫竹院缓缓行去。 当先的是一抬软轿,一脸怅然的纪烟雨端坐在上面,众丫头婆子追围在两旁。 魏延怀里抱着熟睡的长生,稳稳当当跟在轿子后面,他旁边的纪长卿亲自为魏延拂去挡路的树枝,一边絮絮道: “文长,小心,前方有一处碎石,阿哟,那边有一处石阶,看好脚下。” 赖大率众仆役紧跟在后面。 纪烟雨扶额狂汗,这场面………怎么说呢,颇像出嫁的女儿带孩子女婿回门……… 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纪烟雨又听着父亲跟魏延尬聊了许久,软轿才到紫竹院门口。 邓嬷嬷、柳儿、莺儿率领紫竹院一众人等早迎了上来,邓嬷嬷看纪烟雨的满身尘灰的可怜模样,眼泪都要下来了,说什么都要亲背纪烟雨回房。 柳儿阻了半天,末了还是隐藏在民间的大力高手羽儿发挥了下特长,将纪烟雨一路稳稳背回卧房。 那厢纪长卿一抬手,将魏延引入正门。 魏延抬眼望去,只见院中林木花草,清秀葱郁,大片紫竹摇曳庭中,整个院子显得幽静而别致。 魏延沿着石子路迈进院子的正堂,这正堂并无匾识,门边只有一副小对。 “紫竹几竿鹦鹉歇、红梅一枝鹧鸪喧。” 待进入正堂,花梨木书案上是各色宝砚,笔筒里狼毫密密麻麻,书架上磊的满满的书,其余陈设也很朴素,西窗下设着一把古琴,窗台上一排白玉兰,暗香袭人。 魏延在屋中信步走了一圈,“表妹到底与众不同。” 时下女子皆不怎么读书,见魏延眼有讶色,纪长卿忙解释道,“这个孩子,从小就爱看个书,我劝过多次,她只不听我的。” 接着眼珠一转,“其实她的琴技是十分不错的,我专门请宫中琴师教过的,绣工也很出色,她颇下过功夫,双面绣也绣的出呢。” 纪长卿想的是,再怎么说,自己长女也是个出类拔萃的,虽然有些小名,毕竟家中不是一流勋贵,知名度有限,有了魏家的提携,今后在京城贵女圈扬名立万指日可待! 故他卖力解说一番,哪知魏延听罢,只淡淡道,“不错。” 纪长卿也不知道他这“不错”指的是什么,书房?琴技?绣工?还是别的? 还没等他想明白,外面响起赖大的声音,“侯爷,林大人在外求见!” 第108章 保媒拉纤(修) 纪长卿一顿,正在琢磨是哪个林大人,忽想起,这不是太医院的副医正吗?忙对门外仆从道,“快请快请!“ 来者也是五品官员,纪长卿忙步出正堂,亲自去迎,只见翠竹掩映处遥遥行来一名白衫青年,手上提个小小箱子。 这青年给人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皮肤白,在阳光的照射下,那皮肤闪着牛乳般润泽的光,白的晃眼。 因为肤白,俊美的五官看起来便格外鲜明,尤其是双唇,几乎像涂了胭脂般红润。 只是此人相貌虽美,却丝毫没有女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俏皮的眨啊眨,显得聪明又促狭。 转眼间,那人已到了纪长卿跟前。 纪长卿不确定道,“林,林大人?” 那人好像已对此类情况习以为常,打量了一下纪长卿,拱手道,“林景舟见过永定侯。” 魏延不知什么时候也从房中走了出来,“景舟,你来了。” 林景舟看了魏延一眼,眼光在他怀中抱着的长生身上打了个转,平静无波的俊脸上马上起了波澜,“这是,这是长生?“ 魏延笑着点了点头。 林景舟忙几步走上前来,低头仔细看了看长生熟睡的小脸,“竟然真让你寻回来了!” 他伸出白的晃眼的手在长生脸上一捏,“这回,我可真是对你们大理寺心服口服了!” 魏延摇了摇头,“这却不是我的手下寻回来的,乃是永定侯府的大小姐帮着找回来的。” 林景舟诧异道,“扭脚的那个?” 魏延点了点头。 林景舟眼睛一眯,“我方才还在想,你当我这个副医正闲的没事做?巴巴地让我给个小姑娘医区区扭伤?原来是欠了人家的情儿啊!” 魏延笑眯眯,“谁不知道林大人医术高明,有你在,纪家表妹也好少受些苦楚。” 林景舟诧异道,“表妹?” 魏延点了点头,“她母家同我们魏家连过宗的。” “这样啊”,林景舟眼波流转,右手托腮道,“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他一低头,看长生脖子上搭了一块手帕,帕上微微透着一丝血色,忙道,“这是怎么了?” 魏延忙将方才歹人怎么挟持长生,纪烟雨如何救人,长生又怎么划伤脖颈的事大略讲了讲。 林景舟忙揭下帕子,见伤口清浅,才放了心,“这小长生也是命大,罢了,我药箱里有上好的药粉,待我诊了病,给他撒上个一星半点儿的,几天就好了。” 纪长卿见两人口气熟稔,知道是友人,忙笑道,“原来林大人是文长的熟人?” 林景舟一回身,嘻嘻笑道,“熟人?嗯,比熟人在近一点吧,我是他小舅子。” 纪长卿嘴巴微张,“那大人不就是长生的……舅舅?” “表舅,是表舅,”林景舟歪头纠正道。 纪长卿咳了一声,“也是机缘巧合,让我们纪家寻到了这个孩子,相必孩子母亲也可以放心了。” 他一抬头,只见魏延神色一变,林景舟则是似笑非笑,顿时心生疑惑。 魏延没吭声,林景舟顿了顿方道,“我那表妹命苦,才生下长生便撒手去了,这都五年多了。” 纪长卿尴尬地连咳数声,“……文长,我……” 魏延收敛了神色,淡淡道,“不知者不怪,姑父莫要自责。” “正是,有什么好自责的,这也不是你纪家的错。”林景舟摸了摸下巴,笑眯眯道。 “这话让我怎么接!您说的对,不是我纪家的错!这会不会说话啊!” 纪长卿心里狂吐槽,面上干脆假装没听见,只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客套笑道,“林大人一路行来,要不先喝杯热茶?” 林景舟一摆手,俊脸含笑,“我与魏延同辈,您叫我景舟好了,再者,既是叫我来便是看病的,便看了病再说吧。”说罢提起药箱,左右看去,“纪大小姐人在何处啊?” ……纪长卿忽然有点不放心让这人给纪烟雨看脚伤了。 …………………… 话说林景舟被邓嬷嬷引去诊病。 魏延抱了长生一阵也有些劳乏,干脆坐在书案前,只见案上有本翻开的《翼方》,便腾出一只手翻看了起来,上面不少地方有划了线,有的地方还有细密的簪花小楷。 他正要细看,一双手递过来杯热茶放在桌上,若有若无挡住了书卷。 “文长,你也抱了长生半日了,我看长生沉甸甸的,你且把孩子交给丫头,喝口茶水歇一会儿吧。” 魏延抬头,“姑父莫担心,我没事。”细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长生的小团呼脸,感概道: “她母亲去的早,延公务繁忙,竟是甚少能抱抱他、陪着他,平常总是丢给丫头婆子……如今却是不想再假他人之手了。” 纪长卿也是经历过丧妻之痛的人,十分感同身受,“你年纪轻轻的,又当爹又当娘,确实不容易……” 顿了顿,忽起意道,“不若给长生再找个母亲吧。” 魏延忽然定定看纪长卿,神色凝重,半晌没说话。 纪长卿心里疑惑,不由得后退一步,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不是……延是在想姑父的话。”魏延垂下双眸,掩住难辨的目光。 “哦,我的意思是长生还小,你年纪还轻,再娶一房也是应该的。” “姑父真这么认为?“魏延抬眸问道。 纪长卿一拍他肩膀,以过来人的口吻道: “嗯,我也是年纪轻轻做了鳏夫,过去种种艰难就不提了。” “如今雨姐儿姐弟也渐渐大了,他们的婚事也提上日程,你也看到了,府中内务颇为混乱,这里里外外的都需要一个当家之人,如今,连我都在考虑续弦。” 说罢话头一转,故意贴心道,“你年纪还轻,干脆早点再结一门亲,长生这种情况,早点有了母亲照顾,你也省得后顾之忧了,你说是不是?” 魏延注视着纪长卿,眼眸幽幽,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纪长卿不知他何意,只好讪讪收回了自己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魏延咳了一声方道,“谢谢姑父关心。” 纪长卿忙脸上带笑,将茶杯推至魏延眼前,“自家亲戚,应该的,应该的,呵呵。” 第109章 忽然扎心(修) 此时忽听门帘一响,高挑瘦削的白色影子一晃进了正堂,后面跟着邓嬷嬷拿着药箱,却是林景舟回来了。 纪长卿忙迎上去,一拱手,焦急问道,“林大人辛苦,敢问小女的脚伤怎样?” 林景舟淡淡道,“就是扭了一下,没大事,涂了我专门调制的药膏,有个把日子便好利索了,绝不影响日后走路,侯爷就放心吧。” 纪长卿长舒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啊。” 林景舟撇了魏延一眼,眼中颇有幽怨之色,脸上明白写着“你找我来就是看个扭伤?” 察觉出他的不爽,纪长卿忙拱手道谢,一个“林”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林景舟抬手拦住,“都说了,我跟魏延同辈,侯爷唤我景舟就好。” 跟纪长卿客套几句,林景舟一撩白衫,坐在魏延对面,从药箱中取出一只白瓷瓶,“来,让我给长生上点药。” 魏延斜抱长生,露出了他的脖颈。 林景舟掀起帕子,如玉指端轻轻叩了下瓶身,一点黄色药粉洒出来,均匀覆盖在长生的伤口上,又忙拿干净帕子重新包扎了下。 一番动作后,许是这药粉有点刺激,长生“哎呦”挣扎了一下,悠悠醒了过来,他睁眼看见魏延还在,立时乐的手舞足蹈,忽听身后一个酸溜溜的声音道: “长生出去几日,连表舅都忘记了?” 长生猛一转头,看到林景舟,登时又惊又喜,一把抱住了他的一只手,小狗般用脸颊蹭了蹭。 “你这破孩子,怎么还这么赖皮,快快快松手,衣袖都被你蹭上口水了!” 林景舟马上抽出自己的手,嫌弃地拍了拍衣袖,身子作势向后一躲,逗的长生嘎嘎笑了起来。 长生跟林景舟闹了一会儿,毛嘟嘟的大眼滴溜溜在房中转过一圈,似是在找寻什么。 林景舟捏他白白粉粉的脸颊,“还看什么看!一会就家去了,开不开心!” 哪知一听此话,长生眼神一黯,小嘴一扁,脸上晴转多云。 林景舟诧异道,“怎么不开心了?这里有什么好?待会回家见祖父祖母不开心吗?” 只见长生“哇”一下哭出声来,二话不说从魏延怀中挣扎跳下地来,转头绕过屏风就向后廊跑去! 这下可把林景舟吓住了,他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看向魏延,“我说错了什么话吗?长生他怎么了?” 魏延皱眉,“你的话扎心了,看不出来吗?” “扎心?扎什么心?”林景舟一脸迷惘。 魏延也不答言,长腿一迈就跟上了长生。 林景舟和魏延跟在长生身后不察,纪长卿却看的分明,回廊那边就是纪烟雨的卧房,这长生是找自己长女去了吧! 纪长卿忙快走几步,越过魏延二人,一把拉住长生衣领,明明白白道,“长生啊,你往雨姐儿房中做什么?” 他话一出口,魏延和林景舟一下子停住了脚步,面现尴尬之色。 林景舟嘴角一勾,低声道,“魏延魏大人,下次麻烦你可看清了路再进去,别没的带累了我的名声。” 魏延斜了他一眼,低声道,“原来不知道,林大人这么爱惜自己的名声!” 林景舟牙缝中挤出话来,“你这是怎么说话呢?魏大人!” 那厢纪长卿刚要抱起长生,哪知长生一回头,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忽然一跺脚,正踩在纪长卿脚上! “唉呀!”纪长卿左脚吃疼,下意识松开右手,长生趁机一溜烟儿跑远了! 纪长卿疼的呲牙咧嘴,只好吩咐邓嬷嬷,“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跟过去。” 邓嬷嬷哪里还用说,一阵小跑跟着长生,向回廊尽头跑去,矮胖的身躯左右摇摆,直喘粗气,脚步声将回廊震的“咚咚”直响! 见纪长卿被自己家的熊孩子踩,魏延忙上前扶住他,满脸愧疚,“姑父,没事吧。” 纪长卿怎好意思当着面说人家儿子没家教,只好一边揉脚一边苦笑道,“这个长生,发起急来,倒真挺厉害的啊!” 林景舟眉毛一扬,抱着胳膊,“男孩子淘气一点,没毛病!” 魏延白了他一眼,用口型对他道,“能少说两句吗”,又对纪长卿拱手道,“都是延管教不周,再加上这孩子天生失语,还请姑父多担待些。” 纪长卿尴尬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呵呵。” 魏延刚要说话,只听回廊那边有声响,他一抬头,忽见长生正死命拽着一个粉衣女子往廊上走! 那女子青丝披落,只用一条粉色发带系着,眉若轻烟、杏眸流光,挺俏的琼鼻下一点粉红的樱唇,不就是纪烟雨吗? 两次见纪烟雨都是端庄娴雅的模样,哪怕是在千金阁的地库,那般凶险,她始终都是脊背挺的直直的、举手投足保持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今日却与往日不同,她家常装扮、墨发垂至腰际,带着几分散漫,好似一朵刚刚盛开的海棠,少女青春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 望着女孩的身影,魏延一时语塞。 忽听旁边林景舟声音发颤,“这,这不是……吗?” 魏延回头,只见林景舟俊脸白的吓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林景舟一把拉住魏延的衣襟,刚要开口,就听纪长卿重重咳了一下,站在两人身前,似有似无挡住了两人视线,口中却对纪烟雨道,“雨姐儿,你怎么出来了,赶紧回去!” 那厢长生听闻此言,不满地瞪了“坏他好事”的纪长卿,“嗬嗬嗬”愈发努力地拽起纪烟雨,气力颇大,差点儿将纪烟雨拽了个趔趄。 纪烟雨听到父亲言语,一抬头,恰好跟魏延视线撞个正着,饶是她平素淡定,此时也不由得面红耳赤,蹙眉劈手挣道,“长生,你先放手!” 那边林景舟愈发看的分明,一指长廊上的美貌女孩,冲纪长卿道,“侯爷,这是您的长女纪烟雨?” 纪长卿忙拍下他的手臂,不悦道,“正是本侯嫡长女,林大人,您刚才不是给她看伤脚来着么?您怎么不识得?” 第110章 景舟其人 林景舟心道,方才一堆丫头婆子将他引到一处帐幔处,层层叠叠的,只露出一只玉足,连个衣角都没看到,却上哪里看脸去!他知道纪烟雨长的是圆是扁? 只是他生性不愿解释,只得生生吸了一口气,拱手道,“抱歉,倒是纪大小姐跟我……一位亲戚实在生的有点像,我一时看走眼了,侯爷莫怪。” 纪长卿哼了一声,心道看这小子生得斯文俊秀,怎么说话行事如此唐突! 就在此时,忽听长廊那边一片喧哗! “长生,你干什么啊?大小姐还没梳头呢!” “嗬,嗬嗬嗬!” “你先放手,当心牵动小姐伤口!” “嗬,嗬嗬嗬!” 羽儿、青儿跑了出来,羽儿死活将长生抱了起来,长生还抓着纪烟雨的裙子不放,好一顿折腾,两个丫头才搀纪烟雨、抱着长生快步走了回去。 纪长卿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景舟朝着魏延走近一步,见纪长卿不察,低声道,“我就说,无缘无故,你不会叫我来,你说!你是不是一早就想好了,诓我来见她!” 魏延低垂着睫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这性子……唉,忒可恶!要说你早说啊,差点儿吓到我!” 见魏延还是没反应,林景舟低头想了想,忽试探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盼儿?” 魏延忽抬起了头,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半晌才道,“那你呢,你放下了吗?” 林景舟眸光一闪,脸色大变,僵硬地转过头颈,“……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魏延黑眸幽幽,眼角微皱,“哦?是吗?” 话说正在此时,纪长卿转过身来,对两人客气道,“我们先去正堂小坐,长生待会就出来。” 见林景舟没反应,似乎再想什么,魏延一拉他,“走了,喝茶!” 林景舟挣开他的手,避开他的目光,蔫蔫地跟着纪长卿回正堂。 话说三人回屋喝茶,纪长卿便好奇道,“景舟,你方才说雨姐儿长的像你的一位亲戚?那是有多像?” 林景舟“哦”了一声,淡淡道,“乍一看,约有七八分像吧,其实仔细一看,气质却又大有不同,最多三分吧。” 纪长卿见他忽然神情恹恹,心里狐疑,便转开话题,先挑起话头聊了聊太医院最近的大事小情,又聊起了林家。 “哦?你祖父是林散吟,那可是我朝第一名医啊!当时京城热病肆虐,多亏林医正研制出了药丸、救死扶伤无数!”纪长卿不觉对林景舟也客气了几分! 林景舟一拱手,面有遗憾之色,“可惜我祖父去的早,我没有看到他当年的风采,只能偶尔翻翻他的手记以寄怀念之情。” 纪长卿点了点头,捻须道,“那你的医术是……” 林景舟肃然道,“是我爹教了一部分,后来玄真国师在京城时,曾点拨我一二。” 纪长卿一听“玄真”二字,格外感兴趣道,“哦?玄真国师连我也只遥遥看过一次,他是如何收你为徒的?” 林景舟摇摇头,“景舟粗陋,哪配做国师的徒弟,只是他凑巧看我给人看病,顺便指点我一二罢了。” 末了又小声自言自语道,“将来也不知那个有福气的,得拜玄真国师做师父……” 纪长卿心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还不就是我纪家烟雨吗? 只是他想到纪烟雨还没行拜师礼,“烟雨便是玄真徒弟”这句出溜到嘴边的话,终于被生生压了下去! 纪长卿暗搓搓地想,总有一天,让你们所有人大吃一惊,艳羡非常。 话说他一个人在这神飞天外,殊不知,坐在他对面的林景舟见他一提到玄真就面有得色,也在心中暗暗纳闷。 林景舟猜想着纪长卿可能与玄真有着某种关系,倒是坐直了身子,脸上也有了些认真的神情。 纪长卿又问了问林景舟的老家水土风物什么的,越说两厢谈的越投机,纪长卿顺口问,“看景舟倒是很会哄小孩,现在家里有几个孩子啊?” 林景舟一顿,玉色脸颊登时显出尴尬之色,“在下……在下尚未成亲?” “啊?”纪长卿皱眉上上下下打量了林景舟一番,“你这般年纪……” 林景舟撇撇嘴,似乎这种场面见多了,已经见怪不怪。 他毫不掩饰,从容笑道,“侯爷,晚辈一没有隐疾,二也不在服丧期,只是没有碰到有眼缘的罢了。” 纪长卿一噎,知道这是个有性格的,心里马上给林景舟加了个备注,“大龄单身有性格”,面上却点了点头,客套道: “景舟如此人才,且让你家里人帮你好好挑选,定能找个合心合意的。” 林景舟颔首,似笑非笑,“那景舟就借大人吉言了!” 话说自此之后,林景舟彻底失去了同纪长卿交流的欲望,于是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尬聊了一番,彼此都有了些疲乏,魏延不时地望向后廊,似有不耐之色。 忽然香木竹帘一挑,纪烟雨扶着青儿的手款款迈入正堂。 魏延抬眼望去,只见她身着一袭玫瑰紫的流仙裙,上梳惊鸿髻,淡紫色的披帛垂在手臂间,比起方才家常装扮,更显大气典雅。 “哒哒哒!” 长生忽从纪烟雨身后转出来,也换了一身红袍子,仍打扮的像个散财童子的模样。 长生先选择性忽略纪长卿,然后向魏延和林景舟笑了一笑,最后目光一转,落到魏延身边空着的一张梨花椅子上。 毛嘟嘟的眼睛转了一转,他有了主意,忙牵着纪烟雨的手,意欲往空椅子那边领。 纪烟雨却拍开他的小手,先向上首端正行了个礼,“见过父亲。” 纪长卿笑着介绍,“这位想必你才也看到了,是太医院的林大人。” 见是刚才隔着幔帐治脚伤之人,纪烟雨忙上前问好,又对魏延点了点头,方口中告罪,以脚伤为由,拣了离门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下。 长生忙随着她坐在一边。 纪烟雨笑着摇头,指了指魏延,长生眨了眨眼睛,对魏延乖顺点了点头,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纪烟雨也只好随他去了。 “大小姐,上了药膏后可好些了?”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林景舟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故作平淡地客套开口。 “劳大人费心,药膏清凉的很,感觉舒服了不少,倒是不知是哪些草药制成?” 见纪烟雨露出笑容,林景舟不知想起来什么,竟是一怔,这话便没接下去。 第111章 长生说话 纪烟雨见林景舟直直望着自己,微一皱眉,眼中露出不悦之色,然而对林景舟的目光不闪不避,脊背依然挺得笔直,明明白白的把自己的不爽传达了出来。 林景舟一愣,眼神闪了闪,口中淡淡道,“这是祖传的老方子,主要是丹参、乳香、泽兰、益母辅以薄荷,无甚特别的。” 纪烟雨只默默点了点头,话都不答。 林景舟歪头打量她一眼,若有所思。 纪长卿察言观色,忙笑道,“现在天色不早了,文长、景舟,今天劳烦二位多矣,我们还是移步到澄心亭。家人已备下酒菜,我们三人小酌一杯如何?” 魏延与林景舟对视一眼。 纪长卿假装没看见两个人的小动作,还是一脸真诚道,“也没什么,就是我这个做长辈的聊表些心意。” 魏延忽开口道,“本想讨府上一杯水酒喝,无奈见姑父府上事情着实多,延也不便再多留,今日只想将长生尽快带回去,以慰祖父母之心。” 林景舟眨了眨眼睛,“晚辈也是这个意思,晚上不巧还有其他安排。” 纪长卿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却适时显出为难之色,“这个……”又看纪烟雨道,“雨姐儿,你怎么说?” 纪烟雨此时盯着长生,眼中千般不舍,听闻魏延所说,知道跟长生分别的时刻已来,喉头微有涩意,竟是装都不愿装了,脸上有十分的哀色,一点替长生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见长女如此表现,纪长卿也是一愣,心里万分狐疑,口中却与魏延二人客气道,“那好吧,改日容我再单请。” 说罢抬手招长生,哪知长生撅着嘴一扭头,装作没看见! 纪长卿尴尬地笑了两声,“这孩子,我侯府就这么好?如今却不想跟你爹爹回家了吗?” 长生眨巴眨巴眼睛,看看魏延,慢慢摇了摇头。 魏延眼露温柔之色,张开双臂,微微俯下身子,“长生,过来,跟爹爹回家。” 长生本想奔过去,哪知半路上硬生生停了脚步,反回头看向纪烟雨。 纪烟雨眼圈红红的,但也知此时万不能由着自己性子,只得强忍难过道,“长生,回家要听话,我一有机会就去看你!” 长生皱起眉头,在魏延和纪烟雨中间转了几个来回,终于一咬牙,奔到纪烟雨跟前,一把拽起她的胳膊。 纪烟雨差点儿直接哭出声,她轻轻拂了拂他的头颈,努力良久,才违心勉强说道,“长生,别,别这样,乖,快去找爹爹吧。” 长生似乎下定了决心,拽着纪烟雨无论如何也不放开,眼圈也红了。 魏延无奈,只好亲自上前劝道,“长生,听爹爹的话,我们先回家,祖父、祖母还等着你呢。” 长生一边哭一边摇头,口中嗬嗬,就是不肯撒手。 魏延无法,只好硬着心肠掰开长生的手指,将他抱起来,哪知刚抱到自己怀中,长生便“哇”地大哭起来,口中忽然断续道,“烟雨、纪烟雨!” 虽然只有模糊的几个字,却把整个屋子的人都惊住了! 还是魏延先反应过来,他把长生举至身前,满脸地狂喜,“长生,你方才说什么?再给爹爹说一遍!” 长生不知他是何意,但是还是挺直腰板儿,一个字一个字念道,“纪、烟、雨!”眼睛盯着纪烟雨不放! 魏延将长生举得高高的,狂喜道,“长生!长生你会说话了!”忙指自己道,“我是谁?你说说?” 一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长生身上! 长生小嘴张了又张,发出“嗬嗬”两声。 魏延难掩失望之色。 长生小脸一红稍显愧疚,忙又努力地叫了一声,“达达!” 魏延眼睛一亮,连连欣慰地点头,拍拍长生稚嫩的肩膀,“好孩子,好孩子。” 尾音不稳,显见十分激动。 林景舟凑上前来,满脸兴奋,“那我呢?长生叫我什么?” 长生拍了拍手,笑着指他道,“啾啾,啾啾!” 林景舟开怀大笑,从魏延手里接过长生,“我们长生还是跟表舅舅好啊,这个啾啾念的不错!等我找几个跟上次一样的玻璃弹子送给你哈!” 纪长卿见长生忽开口说话,震惊之下,也跟上来凑个趣,“长生,那你怎么叫我啊?” 长生一见他过来,撅了撅嘴,哼的一声,偏过头不理他! 如此一来倒把纪长卿弄了个大红脸! 心想这孩子可真记仇,就是下午当着他的面说了几句哑童走失什么的,这就记恨上了,这一下午都没给他好脸色看。 纪长生眼睛在众人面上溜了一圈,末了仍回到纪烟雨身上。 从长生开口叫她的名字起,一股深深的喜悦从纪烟雨的胸中喷薄而出,此时她眼里万物全都消失了,只有长生,这个前世今生她都深深牵挂的孩子! 视线牢牢锁住长生,她想笑,哪知眼泪却先流了下来,两世的委屈似乎在这一刻都无足轻重了。 虎哥儿,你终于完完整整回来了! 见纪烟雨笑中带泪,长生十分不解,他从林景舟怀里挣动下地,忙拿袖子蹭纪烟雨脸上的泪。 纪烟雨一动不动,任他施为,只拿一双含泪美眸静静瞧着他看,里面似有千言万语。 ………………………… 长生这一开口,魏延和林景舟也不着急走了,尤其是林景舟换着花样地逗长生开口。 他手里拿些日常器物,在长生眼前晃来晃去,长生有说一两个字的,有不吱声的,总之,但凡他能说一个字,都能让这两个大男人欢喜半天。 长生说话归说话,手里却一直紧紧地攥着纪烟雨的袖子不放,生怕一个不留意,就被迫跟纪烟雨分开。 纪烟雨拂着他的头,心里又是苦涩、又是感动,还夹杂着丝丝甜蜜。 这厢魏延忽然起身,对纪烟雨和纪长卿郑重施礼,“侯府大恩,延没齿难忘!” 纪长卿忙一把拉起他,“文长这是做什么?自家亲戚……” 魏延摇了摇头,顿了顿方开口说话,声音微微不稳,眼见强自控制情绪,“延没想到,还能看到这孩子说话这一天!” 纪长卿好奇问道,“长生原是什么病?如何不能说话?” 林景舟道,“长生自生下来就不会讲话,我也看过许多次,针灸什么的也试过,通通没用,我只道他是胎里不足所致,没想到,他经历这般大悲大怒的刺激,居然能开口,却也是一桩奇事!” 说罢推魏延道,“你家祖上恐怕是做了什么好事,方有此报吧。” 魏延幽幽黑眸看了长生一眼,长生则从始至终,牢牢地盯着纪烟雨。 不知为何,打量着这对父子,纪长卿心中警铃大作! 第112章 活的通透 他立时咳了一声,站到自己女儿身前,满脸堆笑,“那个,文长啊,既然今天天色已晚,长生又刚能开口,依我看,也别再刺激他,索性带他回去的事也缓缓,等明天再做打算如何?” 魏延想了想,遂起身拱手道,“有劳姑父和表妹再照顾长生一晚,明日延再来叨扰。” 纪长卿自然又是一番客套,末了终于成功把魏延和林景舟两个不速之客从紫竹院“请”了出来,心里面顿时觉得舒坦多了。 话说纪长卿亲自把魏、林两人送至大门口,拉着魏延大手语重心长道,“文长啊,你也不必着急,左右长生回家也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只要别刺激到孩子,一切都好说,你说对不对?” 魏延马上从善如流,“姑父所言甚是。” 话说魏、林二人离了侯府,魏延只打发人回府送信,自己却没有着急离开,将马交给侍卫,反倒跟林景舟沿着侯府前面的东堂子胡同走了起来。 林景舟知他有话要说,也不着急,只慢慢随着他的脚步。 魏延负手,良久叹道,“其实我今天不是第一次见纪烟雨。” “啊?你早见过她?” “嗯,是在一个凶险诡异的情形下,我初次见她,便觉得她……看着面善。” “所以你便觉得她跟盼儿有关系?”林景舟拍了拍魏延的肩膀,“魏大人,我理解你的心情,盼儿、长生都是你心尖上的人,长生又那么黏纪烟雨……但是,我不得不说,你画本子传奇看多了吧!” “那纪烟雨看上去就十三四岁,跟长生当姐弟还差不多!” 魏延回头,狠瞪了林景舟一眼,“我说正经的呢!” 林景舟双手抱着肩膀,嬉皮笑脸,“我也说正经的呢!” 魏延甩袖道,“跟你没法好好说话。” 林景舟嘻嘻一笑,反贴上来道,“那就别说了呗!” “你—” “哎呦呦,你气性怎么那么大,说句实在话,我觉得你想多了。虽然初见时我也吓了一跳,但细观察,纪烟雨这丫头可是个厉害角色,跟盼儿性格南辕北辙,再者纪家丫头跟长生处的好,可能就是她喜欢孩子,两人投缘,这说明不了什么!”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劝你不要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这分明是两个人!如果你非要钻牛角尖,只能陷在过去越来越深,谁也帮不了你!” 魏延低下头,若有所思。 林景舟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管你怎么想,我都要劝你,你新认的姑父可不是省油的灯,家里有个宝贝女儿恐有大盘算,今天见我多看了纪烟雨几眼,我看他就浑身不自在!你啊,还是莫要招惹那个纪大小姐了!” 魏延剜了他一眼,“我叫你来,不是让你给我上课的。” 林景舟歪头一笑,“你这个人,当真是别扭的很,明明心里早有了答案,次次非要让我给你说出来!你说,要不是你自己先疑惑,会叫我来给那丫头看病吗?你呀,就别再自己骗自己了!” 魏延脸色一变,黑眸幽幽,没有答话。 林景舟笑容一敛,喉头动了动,终于还是轻轻道,“你呀,也别再苦着自己了。” 魏延身子一震,负着手沉默着向前走去,落寞的影子在街上拉得好长。 夕阳西斜,街上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可是两位俊俏郎君联袂出行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有一个卖青橘子的年轻女子甚至主动招揽生意,将一个橘子抛到魏延怀中,仰着下巴道,“郎君买不买橘子啊,看着青,吃着可甜哩!” 魏延面色不善,反手就将橘子抛回水果摊子上,将摊子砸得震了两震,林景舟被逗得哈哈大笑,“魏延,你怎恁得不愿消受美人恩啊!” 魏延脸黑似锅底,“那把你留在这,好好消受一下,好不好?” 林景舟皮皮一笑,“有什么不好。” 魏延忽然神色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林景舟突然就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一回头,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三四个年轻姑娘。 见他回头,姑娘们纷纷一脸娇羞地将手里的香扇、绢袋、手帕往他怀里塞,吓得林景舟急急后退,一把拉起魏延就往僻静处跑。 “景舟,你不是要消受美人恩吗?跑的这么急做什么?” 林景舟双手掐腰,“你—” 眼睛都瞪圆了。 看他吃瘪,魏延忍俊不禁。 林景舟恨道,“每次都这样欺负我,赶明儿我去告诉你祖母。” “祖母才不会信这些呢……” 两个人又吵了一番嘴架,魏延忽道,“明天我去永定侯府接长生,你来吗?” 林景舟摇了摇头,“不去。” 魏延盯着他的眼睛,“不去?我见你对纪烟雨颇为注意。” “注意又怎么了!难得一见的美人,我多看看心情好,你管得着?” “那你为何明天不去多看看?” 林景舟忙摆手,“我为什么要去!看美人我喜欢,但我讨厌永定侯怜悯的眼神不行吗?没娶亲怎么了?危害朝廷百姓还是妨碍他永定侯府了?不去不去不去,就是不去!” 魏延忽地笑了,意味深长。 “你笑什么?看你都笑出皱纹了。”林景舟一脸严肃道。 魏延转头淡淡道,“没什么,我是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总是活地通透。” 林景舟将信将疑,“难得啊,魏大人也能赞我一回,哎,你不会又在说反话吧!” “………这次真心没有。” “什么!那你以前凡赞我都是说反话喽……” 魏延:“………你猜?” ………………………… 紫竹院。 “长生你再吃勺蟹黄豆腐,还有这个炸酥卷你也吃一个!“ 长生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痛苦地摇了摇头,打从用晚膳起,这各式菜色就流水般地涌向紫竹院,这可便宜了长生,吃了鹿肉还有兔肉,用了桂花糕,还有茯苓饼。 他嘟着小嘴,“不,不不”说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反倒给青儿羽儿逗得够呛。 丫头们纷纷劝道,“大小姐,别再喂了,再喂长生身体也受不了!” 纪烟雨方愣了愣,缓过神来,轻轻将长生拥到身前,嗅嗅孩子身上特有奶香味道,心里除了舍不得,还是舍不得。 见纪烟雨一口也吃不下,青儿和柳儿对视一眼道,“大小姐,咱们侯府既是与魏家做了亲戚,将来常来常往的便是……你又何必忧心?” 纪烟雨也不言语,只是紧紧拥着长生。 羽儿忽道,“大小姐可是怕跟长生断了联系?前儿您不是张罗让侯爷收长生为义子吗?咱们救了长生,魏府也欠了人情,您何不趁机接着提一提这事,长生成了大小姐的弟弟,自是要长长久久往来的。” 青儿一边给纪烟雨碗里夹菜,一边道,“正是这个道理,我的大小姐,你就听听劝吧,心思那么重,又不好好吃饭,身体怎么受得了?” 纪烟雨秀美一挑,以手托腮,左看看羽儿、右看看青儿,“难得啊,以前你们两个最不对付,最近是怎么了?背着我偷偷讲和了?” 青儿脸一红,“啪”放下筷子,“心情不好了不吃饭,心情好了又拿人打趣儿,不理你了!”掀帘子就出去了。 屋里的人连带长生都笑了。 此时忽听门外小丫头报,“二小姐来了,要见您呢。” 第113章 青虹求助 昏黄烛火下,纪青虹的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慌乱。 “姐姐,你救救姨娘吧。” 纪烟雨看了柳儿一眼,柳儿忙取来九连环将长生逗到一边去玩。 纪烟雨指了指身边座位,“妹妹请坐,有话慢慢说。” 纪青虹忙坐在下首,脸上依稀有泪痕,“大姐姐,往常姨娘行事,多有不当之处,妹妹也曾多次劝过,无奈她人糊涂,也听不进去,这才闯下滔天大祸。” 纪烟雨抿了一口茶,没有做声。 纪青虹顿了顿,咬牙道: “大姐姐,咱们姐妹俩一起长大,打小妹妹就借你的光,但凡姐姐有好玩儿的、好吃的,从来少不了妹妹的一份儿,连前儿我参加宫宴,借姐姐的凫靥裘穿,姐姐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借我了。” 她一把拉过纪烟雨的手,“妹妹知道姐姐心疼我,这次姐姐也帮一帮我好不好?” 纪烟雨眉头一动,不置可否。 纪青虹见状一下子跪在她脚下,“姨娘前日子无心得罪姐姐和夫人,妹妹在此替姨娘赔罪,姐姐能不能劝说父亲,将姨娘留下!”说罢眉头微蹙,睫毛似蝴蝶翅膀般颤动,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纪烟雨回想往事,颇有几分唏嘘。 前世因自己匆匆入宫,后脚纪青虹就嫁与湘王为侧妃,再后来老侯夫人病逝,纪长卿父子去了北军,丁小梅就成了侯府实际上的主人,一直养尊处优、作威作福来着。 那怕到了最后,纪家一败涂地,自己这个皇后被废,可纪青虹依然母凭子贵被抬为湘王正妃,丁小梅则去了湘王府作她的老封君…… 可这一世丁小梅却因为贪污母亲的嫁妆被揭发,要被送去家庙,自己也没有进宫,还好端端地留在侯府,可见造化何其弄人。 纪烟雨看着凄楚万分、柔弱如同风中花枝一般的纪青虹。 纪青虹身为庶女,家族又被倾覆,却依然青云直上,最后成为湘王妃,没有几分本事,全凭好运是绝对说不通的。 前世自己自视过高,对名声更是到了苛求的地步,因怕朝野传所谓外戚干政的闲话,从未对纪长卿和纪江澄父子有什么照顾,因而纪家实际并未随着她成为皇后而得到多少实惠。 因念着纪青虹是家中的女孩辈,又只在湘王府当个侧室,平常行事也颇为低调,待自己执掌凤印后便对纪青虹百般照拂。 哪知年纪轻轻暴死冷宫、无人过问的可怜人是她自己,看似柔柔弱弱、从不显山露水的庶妹却安安稳稳活到了最后。 往事历历,不堪回首。 纪烟雨顿了顿,亲搀起纪青虹,“自家姐妹,如何跪着说话,看别人看见,倒闹了笑话。” 纪青虹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左右看了看,又觑着纪烟雨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妹妹也是一时心急,绝没有旁的意思,姐姐莫怪。” 纪烟雨亲自给她倒了杯茶,“妹妹可知,姨娘犯了什么错?” 纪青虹脸色微红,惭愧道:“姨娘偷拿了侯夫人的嫁妆……” “不对吧,这是新添上的事,在这之前父亲已经决定送姨娘去家庙了,这其中缘由妹妹难道不知?” 纪青虹惭愧地低下头,声音像蚊子,“……是因为先前姨娘动手推了姐姐、辱骂夫人。” 纪烟雨缓缓道,“那二妹为何当时不来,现在却来找我?” 纪青虹慌忙道,“丁双来方才惨死,姨娘身心倍受打击,现在送去家庙,我怕她会想不开。” “想不开?”纪烟雨秀美一挑。 纪青虹惶然道: “姐姐,实不相瞒,方才赖管家和彭娘子来清风阁搜检,拿走了不少东西,姨娘就已经闹了一场,又拿剪子绞了头发,这会儿还在厢房里直挺挺躺着呢!要是直接送她去家庙,我也不知道,她会怎样……” 说罢双眉一蹙,稚嫩的肩膀微微抖动,又泫然欲泣。 纪烟雨拍了拍她的肩头,“姨娘每有不顺心的事必要寻死觅活的闹上一番,说白了都是给父亲看的……这习惯我都知道,妹妹身为亲女不会不知吧。” 纪青虹蓦地红了脸,双手绞动衣带,桃花目中显出羞惭之色,嗫嚅不语。 纪烟雨用指节敲了敲桌面,话锋一转,“而且秦姨娘的事,妹妹听说了吧?” “听,听说了!”纪青虹一抖。 “你以为父亲会对这事没有反应?” “可,可那是丁双来害的,没有证据说是姨娘做的。”纪青虹特在“丁双来”这个名字上加了重音。 “哦?你真这样想?你若真的这样想,恐怕就不会找我了,而去找父亲了吧。” 纪青虹眼神飘忽,“姐姐如何这样说?” 纪烟雨缓缓道: “你我姐妹明人不说暗话,咱们都知道父亲为人,他敏感细腻、最是恩怨分明,秦氏也是自小扶待他的人,父亲断不会对她的枉死无动于衷,没有接着追查,只是不想家丑外扬而已。妹妹若真心认为姨娘与此事无关,为何不去直接求父亲?” 纪青虹长叹一声,“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姐姐的眼睛,”她敛了慌乱神色,“不错,姨娘过往做的……太过了些,眼下这情形,我去求情只会火上浇油!” 顿了顿又哀求道,“可是姐姐不一样,你是父亲最看中的人,而且说来说去姨娘主要得罪的是夫人,如果你开口说话,父亲会听上一听的,你帮妹妹试一试又何妨?” 纪烟雨看着她没有做声。 纪烟雨瞳孔一缩,深吸一口气,眼神转冷,“说来说去,姐姐是不愿帮妹妹了?” 纪烟雨反问道,“如果妹妹是我?可会为姨娘求情。” 纪青虹讽刺一笑,自嘲道,“大姐姐是知道我的,我的性子是个扶不上墙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我的行事原则。” 纪烟雨将鬓边一丝秀发抿至耳后,“那妹妹如何认为,我会帮着丁姨娘求情?” 纪青虹马上道,“姐姐自小注重名声,姐姐这次若是能以德报怨的话,侯府谁不在人前赞您一声好!” “便是祖母、父亲都会赞你宅心仁厚!这样好的名声传出去……这不正是姐姐眼下所需要的吗?” 纪青虹特意在“眼下”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说来说去,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纪烟雨一愣,继而心里狂吐槽,“原来以前的自己在纪青虹眼里竟然是这般贪图浮名、随时可以利用的老好人!” 纪青虹见纪烟雨脸色一变,还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忙拉起纪烟雨的袖子,“赶早不赶晚,姐姐若是下了决心,现在便随我去寻父亲?” 哪知下一刻,纪烟雨缓缓抽出了自己的衣袖,直截了当道: “二妹,抱歉了,我不能去找父亲说情。姨娘对我怎样,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姨娘对我母亲的所作所为,我实在无法接受。” 第114章 魏家来访 纪青虹眼中瞬间现出失望之色,脸色灰暗。 纪烟雨依然缓缓道,“我要劝妹妹一句话,不知妹妹愿不愿意听。” 纪青虹仍未从方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闻言不软不硬道,“从来都是姐姐说妹妹听着,姐姐想说什么,请说便是。” 纪烟雨微微一笑,好似没听到里面的讥讽之意: “妹妹担心什么,我知道得很清楚。我想与妹妹讲的,其实就是一句话。” “……请妹妹时刻记着自己是父亲的骨肉,侯府的二小姐,老祖宗是你的祖母,长生也是你的弟弟。” 纪青虹眼中一震,口中却故意装糊涂道,“姐姐说这个却是何意?我本来就是侯府二小姐,父亲的女儿!” 纪烟雨平静地举起茶杯,吹了吹方道,“妹妹是聪明人,若是妹妹真明白我这话的意思,一定少了很多烦恼,最起码今日便不会来寻我了。” 纪青虹苍白的双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只呆呆地喝了一口茶,坐坐便走了。 见纪青虹走了,柳儿、羽儿、莺儿方带着长生过来。 莺儿上来便问,“大小姐,你如何不答应二小姐呢?” 纪烟雨抿了一口茶,“我为何要答应她?” 莺儿努了努嘴,不理解道,“便是去求情,侯爷也不见得就会答应,何妨卖她个人情,大家自然都说您的好!” 纪烟雨招过来长生,揉了揉他轻软的头发,“为了个好名声吗,呵呵。”她轻笑一声,“过去的我可能答应,但是现在的我绝不会答应。” 莺儿不解道,“为何?” 纪烟雨看了她一眼,一手托腮淡淡道,“不为何,就是不想答应了。” “………”莺儿满脸上写着“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柳儿则若有所思地看着纪烟雨,没有吭声。 ………………………… 一夜雨疏风骤,庭前落红无数。 林景舟的药倒是药效快,纪烟雨的脚着地已经不疼了,只是她心情实在不好,她看着还在熟睡的长生,无精打采地任凭丫头们打扮。 今天便是魏家接走长生的日子,当着纪烟雨的面,大家伙儿拿东西都轻拿轻放,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惹了自家主子。 哪知怕什么来什么,西洋自鸣钟刚刚敲了七下,门外小丫头便传话道,“大小姐,魏府老太君、魏大人、魏二小姐来访,侯爷唤您出去陪着呢!” 羽儿不可置信道,“你确定这么早有人来?这会,小姐还没吃早饭呢!” 小丫头无辜地眨眼,“嗯,听大门上的说,那魏老太君知道咱家找回了重孙子,一早便来了,如今在前厅喝茶。” “咱们老祖宗已经得了信,早上的保延经都没念,就叫人开箱子找衣服呢。” 青儿忙道,“小姐,咱们是直接带着长生去前厅,还是先去迎春堂。” 纪烟雨皱了皱眉头,“先去迎春堂吧”,说罢拂了拂长生的脸,轻轻唤道,“长生、长生!” 长生翻了身,悠悠醒转,看到纪烟雨第一件事就是伸手要抱抱,纪烟雨将他搂在怀里,心思百转千回…… 话说纪烟雨打扮停当,带着长生到了迎春堂,只见老侯夫人已经穿好见客的华服,正在喝姜茶,见她过来,便招手道: “雨姐儿过来坐,昨天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做的很好,对了,脚可好些了?” 纪烟雨闷闷地点了点头,坐了过去,歪头靠着老侯夫人,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祖母,我舍不得长生。” 老侯夫人点一下她的额头,“多大个人了,过一两年就出阁了,又说孩子话!长生是魏家正经小少爷,你还能一辈子养着他?” 纪烟雨噘着嘴不吱声。老侯夫人指她道,“才说你这几个月成熟稳重了不少,又开始耍小孩子把戏。” 彭嬷嬷在旁陪笑道,“瞧您这话说的,大姑娘也就在您这儿这样,在外面,谁不赞一声端庄大方。” 老侯夫人摩挲着纪烟雨的头颈道,“这孩子,有事呢,她能帮我分忧,没事呢,她能帮我解闷,等过几年,她出了门子,还谁理我这个老婆子。” 纪烟雨忙环住老侯夫人的腰,“孙女不想嫁人,一辈子陪着祖母可好?” 彭嬷嬷还有旁边站着的几个老嬷嬷都笑了,“又说傻话了不是?哪有大家小姐不出阁的呢。” 纪烟雨垂下眼帘,没说话,老侯夫人倒是细细觑了她的神色,良久拍拍她的肩膀: “你呀……这事虽然是你爹张罗,但是如果挑的不好,祖母也是要说话的,没事别瞎操心,祖母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天天就是和姐妹们玩耍,哪像你,心思这般重!” 说罢又拉过长生的手,“长生,今天要回家了,高不高兴?” 长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紧紧拉着纪烟雨,大声道,“烟雨、长生,家家。” 老侯夫人连带满屋子人“噗嗤”笑了,“这鬼机灵的孩子,自己回家还要捎上一个。” 彭娘子看了看自鸣钟,“老祖宗,时间差不多了。” 老侯夫人点点头,挥手道,“走吧,一起去见魏家人。” ………………………… 待到得前厅,早见一位鬓发如银、身着华服的老太太坐在纪长卿上首,见老侯夫人进门,忙起身迎上来。 两人行了平礼,魏老夫人双眼已经迫不及待地停在长生身上: “长生!我的乖乖重孙,你可回来了!” 长生乳燕投林般扎入了魏老夫人的怀抱,“太奶!” 两个字音发得无比清楚。 魏老夫人一听,眼圈就红了,“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着见你!” 旁边一个身材高挑的俏丽女子凑过来,“母亲,前儿您院子里的莲花开了并蒂,我说是吉兆,您还不信,如今您看我说的如何?” 魏老夫人激动地点头,“可不是吗?灵验!真灵验!”又指红衣女子对着老侯夫人道,“这是我家二丫头,名唤卿卿。” 老侯夫人心头一凛,大丫头不就是晋王逝去的母亲魏妃么?那二丫头当然就是魏相唯一的庶女魏卿卿了。 老侯夫人想罢,忙抬眼仔细看了看,赞道,“早就听说过魏二小姐美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位蕙质兰心的姑娘!” 魏卿卿大大方方行了礼,老侯夫人特意赞道,“果然是大家风范。” 魏老夫人也拉过纪烟雨,“你就是雨姐儿吧!”又转头跟老侯夫人道,“我也是活了一把年纪了,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还是头次见!” 说罢攥着纪烟雨的手腕,“好孩子!要是没有你,长生就回不来了,魏家和我都欠你一份大大的人情!” 纪长卿忙上前道,“魏老太君谬赞了,她小小年纪的,可当不起!” 魏老夫人摇头,把手上一串象牙镶玳瑁的珠串解下来,亲带在纪烟雨手上,“我说当得起就当得起。” 对面一股视线落在纪烟雨身上,她抬头就看到了魏卿卿,魏卿卿脸上稍微划过一丝不自然,不过马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烟雨啊,好几天没见了。” 纪烟雨马上行礼,“烟雨见过表姨。” 魏卿卿点了点头,马上热情地揽过她的手臂。 似乎不久前两人在千金阁密道发生的争执,根本不存在那般。 第115章 晋王来了 纪烟雨越过魏卿卿的肩膀望去,魏延就站在纪长卿身侧,察觉到纪烟雨的视线,黑眸闪了闪,微微点头致意,眼下发青,神色稍显憔悴。 纪烟雨忙行了半礼,又瞟了一眼魏卿卿,心里却不由得画了个问号。 来接长生,魏延来是应该的,魏老夫人爱重孙心切也可以理解,如何魏延的父母没有出现,反倒是作为魏延姑姑的魏卿卿跟过来了? 纪烟雨一面寻思,一面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任由魏卿卿拉住她,两人开始寒暄,魏卿卿上来便问,“烟雨,听说你已是千金阁的掌柜?” 纪烟雨笑道,“表姨的消息好生灵通。” 魏卿卿眼光闪动,试探道,“烟雨好大手笔,听闻你一下子就出了三十万两,可是真的?” 纪烟雨脸上笑意不减,“是父亲素来疼我,肯为我花这个钱罢了。” 魏卿卿“哦”了一声,望着纪长卿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边长生离了魏老太君的怀抱,早奔向魏延,张口便叫“达达”! “长生!”魏延一把将长生揽在怀中,两父子的额头紧紧贴在一处,久久未曾分开…… 这场景落在众人眼中,也是感慨万分。 话说纪、魏两家分宾主落座后,魏老夫人又说了些场面上的话,方拍了拍手。 她身后早转出一位身穿锦袍的老嬷嬷,眼见在魏家地位不低,老嬷嬷恭敬地向老侯夫人呈上一个沉甸甸的托盘。 魏老夫人含笑道,“长生是我最大的重孙,自他出生起,就得了这劳什子的失语症,实话说,老身可没少操心。” “如今他不但人回来了,竟然话都会说了!您说,老身能不感谢吗?今儿我们来接长生,顺便也准备了点子薄礼。”说罢亲自掀开罩着托盘的薄纱。 数十锭整体排列的金子在日光下显出强烈的光彩,老侯夫人粗粗看去,估摸约有百金之数,忙摆手道,“这可使不得!咱们两家子,本就是拐着门的亲戚,可不讲究这个。” 魏老夫人笑道,“我知道这点子东西也入不了贵府的眼,不过是给雨姐儿的,留着她买点喜欢的玩器、脂粉、首饰,再有就是给丫头们裁点衣裳罢了。“ 纪长卿忙上前劝道,“老夫人一片心意,我们心领了,我看这些金子还是算了吧,一是雨姐儿小小年纪也受不起,二是她自小于这些玩意儿上也不大用心,从不讲究这些,并没处花去,不如就罢了吧。” 魏老夫人坚持了一会,但见纪长卿果然是认真神色,方道,“如此,那我就不强求了。” 老嬷嬷会意,拿着托盘退了回去。 魏老夫人又拉过纪烟雨道,“好孩子,这些金银物入不了你的眼,那你告诉我,你想要点什么?” 纪长卿忙冲纪烟雨使眼色,微微摇了摇头,纪烟雨假装没看见,定定盯了会魏延怀里的长生,想了想方道: “老夫人,烟雨着实是喜欢长生,说实在的,明知道他要家去,心里也怪舍不得的,若说烟雨有何求,不过就是将来时不时能看看他、照看他而已。” 魏老夫人拉过纪烟雨道手,喃喃赞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纪长卿马上笑道,“正是呢,烟雨喜爱长生,我又何尝不是?也是我跟长生这孩子投缘,原想认个义子来着,若是文长昨天没过来的话,说不定这会子我这边家谱都改完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纪烟雨看的分明,坐在斜对面的魏卿卿多看了纪长卿几眼,俏脸有些发红。 她心里忽然一动,似有所觉,只听魏老夫人道,“正是呢,可是无巧不成书,这说明咱们两家的缘分是长长久久的。” 纪烟雨一听这话,忙抬头看去,果然见魏卿卿闻言又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纪长卿。 这次连纪长卿也略有所觉,转头顺着魏卿卿的目光望了过去,魏卿卿不闪不避,眼波流转,反倒对纪长卿微微一笑。 纪长卿一怔之下,忙移开目光,端起茶杯吹了吹。 魏老夫人似无所觉,只是看着纪烟雨,“如此,这些东西我老婆子就先收回去,等雨姐儿出阁,我再送添妆!” 又对纪长卿道,“两家难得相好一场,承蒙永定侯和烟雨都喜欢长生,不如我们就亲上作亲如何?” 全屋子人的目光齐刷刷盯着魏老夫人,魏卿卿忽然道,“母亲,您这话怎讲?” 魏老夫人笑道,“我看烟雨跟我们长生不是姐弟,胜似姐弟,刚才永定侯也说了,还想着认长生当义子来着,我看认个义子也不错,将来大家都是亲戚,常来常往岂不更方便。” 别人还未开口,魏卿卿倒先笑了,“母亲可是糊涂了?烟雨叫我表姨,自是跟延儿同辈,若是跟长生成了姐弟,难道她要叫延儿一声父亲?” 魏老夫人指她笑道,“就你一个明白?我难道是个糊涂的?雨姐儿年纪这般小,又没出阁,跟长生不作姐弟,难道认作母子?不过是个干亲,不用那般讲究的!” 魏卿卿顿了顿,“噗嗤”一声又笑了,“这平白无故的,我倒比纪侯爷还长了一辈,便是咱家愿意,只怕侯爷也不愿意。” 纪长卿闻言跟老侯夫人对视一眼,忙道,“二小姐莫要多心,魏老夫人所说正是,不过是个干亲,再者长卿也正有此意,今天正好两家长辈也在,长卿不若就认下长生这个义子!” 魏老夫人刚要开口,忽听门外赖大大声回道,“侯爷,晋王殿下来了,车驾此刻正停在大门口呢!” 纪长卿一惊,心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大早上来,这是商量好的一起在侯府吃早饭么?” 魏老夫人却是眼睛一亮,“是湛儿吗?我倒是好久没见到他了!”语气中隐隐透着激动,“这孩子,自打前儿……算了,不说了,也有四五年没进咱家门了,如今倒是巧!” 纪长卿心里一动,难道这晋王竟然跟自己的母家不亲? 虽则心中有无限狐疑,纪长卿却不肯显露出来,他对厅中两位太君道,“既然晋王大驾光临,长卿先去迎接。” 老侯夫人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 魏老夫人忙对魏延道,“既然你表弟到了,你也去看看。” 魏延嘴唇动了动,最终也没说什么,忽然转头默默看了纪烟雨一眼,径随纪长卿迎了出去。 纪烟雨不觉眉头一皱,自打重生以来,每次见刘湛,准没好事!这一次这个麻烦精又是唱哪出? 第116章 争当义父(修) “今天倒是个好日子!本王来迟了!” 人未到,声音倒是先到了。 这话于魏老夫人是佛语纶音,于纪烟雨是恼人噪音。 长生似有所感,“蹬蹬蹬”跑过来,紧紧依偎着纪烟雨,纪烟雨拂了拂他的头,心绪才平静了一些。 管他来做什么,自己只是不看不听不理罢了。 珠帘一挑,早有一个俊美青年大踏步走了进来,金冠束发,深紫蟒袍,目若辰星,贵气逼人,正是刘湛。 那厢魏老夫人早激动地起身,“湛儿!” 刘湛满面含笑迎了上来,“外祖母,好久不见,湛儿好生想念!” 话音刚落,纪烟雨就见刘湛身后的魏延嘴角抽了抽。 魏老夫人拉着刘湛的手,上上下下看个不停,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大了,真是大了”,说罢又拿帕子蹭眼角,“要是萧萧看到该有多好!” 刘湛一震,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魏卿卿忙迎上来,搀过魏老夫人,“母亲,今天是多好的日子,长生回府,还见到了晋王殿下,母亲应该欢喜才是!” 魏老夫人忙点头,“可是我老糊涂了”,忙拉住刘湛,“这些年都没怎么见湛儿,我也是太多激动了……湛儿啊,只要你好好的,外祖母别无所求。” 刘湛略微弯下腰,“瞧外祖母说的,小王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吗?昨晚上听说大表哥找到了徽儿,我赶紧就过来了。” 说罢,眼光向四处扫去,定定停在了纪烟雨……怀里的长生身上! 刘湛神色一变,转头对魏延不确定道,“大表哥,这……就是长生?” 魏延点了点头,“正是犬子,殿下上次抱他还是他刚刚出生的时候!” 刘湛脸色僵硬,艰难道,“是吗?”声音微微发颤,说罢,眼神不可遏制地向纪烟雨扫去。 纪烟雨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仍是搂着长生,连礼都没行一个。 纪长卿看到眼里,觉得奇怪,只得清咳一声,哪知长女置若罔闻。 长生两眼毛嘟嘟的,正歪头好奇地打量刘湛,忽然拍手笑了起来,指着他道,“毛毛狗狗!” 方才晋王的表现众人已是一惊,如今看长生如此说,众人更加吃惊,魏延当先好奇道,“什么狗狗?” 刘湛闻言脸色和缓了些,特地快走几步上前,蹲下身子,与纪烟雨怀中长生平视,捏了捏他滑腻的小胖脸,“多亏你还记得!”接着眼睛眨了一眨,“哎,你还会说话了!” 接着刘湛趁着众人视线被他挡在身后,低声对纪烟雨道,“纪姑娘好生无情,长生还认得本王,怎么纪姑娘却装作不认识?” 纪烟雨嘴角抽了抽,马上侧身偏过了脸,在众人看来是娇羞无限,在刘湛眼里是“滚开,别招惹我!” 刘湛笑了笑,不以为意,习惯性地在长生头上揉了一把,“赶明儿,我再编一个给你可好?“ 长生忙点了点头,拍手笑了起来。 魏延看看纪烟雨和长生,又看了看刘湛,眉间愈皱愈深。 魏老夫人上前道,“这却奇了?你这几年倒是上哪里见到过他?” 老侯夫人笑了笑,忙将在同福客栈遇险,晋王搭救这一节往事略讲了讲。 刘湛笑着上前,对老侯夫人拱手道,“老寿星,又见面了!” 老侯夫人面色稍有不自然。 初见刘湛,她的印象是极好的,翩翩皇子,又肯礼贤下士,谁不喜欢,哪知深入接触了一下,完全就是上一秒春风拂面、下一秒大雪纷飞,变脸比翻书还快! 看上去这个晋王今天也许、可能、八成心情不错? 她心里吐槽,面上却极和蔼道,“老身哪受的起晋王的礼!托晋王的福,一切安好!” 刘湛回身对纪长卿道,“算来也有一个月了,期间我还催了应天府几次,无奈他们一直查不出来,我也就没回永定侯,侯爷莫怪啊。” 纪长卿忙拱手,“有劳殿下费心。”心里却明镜似的,几只羽箭事关宫禁,哪个敢管?晋王不过是敷衍罢了。 听到“应天府”三个字,魏延上前拱手道,“殿下,侯爷,不知什么样的事要劳烦应天府?不妨说来听听,延或许可帮忙也未可知?” 刘湛拍了拍魏延的肩膀,笑得愈发可亲,“不过是一桩小事,表哥平常那么忙,哪有空管这些,交给小王便好了。” 魏延还要再问,刘湛回了他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岔开话题道,“说来也是巧,小王上次偶遇长生便觉得面善,没想到是自家人!早知道的话,直接就抱回来了,也省得外祖母、表哥如此担心。” 魏老夫人笑道,“这些年你来得少,也怪不得你,多亏长生是个有福气的!说到这些,还是要感谢永定侯府!才你没来,我们正商议着,让长生认永定侯为义父呢!” “不可!”刘湛忽然斩钉截铁道,声音之大,吓了众人一跳! “这是………怎么了?”魏老夫人有些迷惑。 刘湛见状,忙和缓了神情,“我意是……是辈分不对,好端端地将长生拔高一辈,永定侯怎好接受。” 纪长卿忙上前道,“方才已讨论过这一节,不过是个干亲!长生可爱至极,长卿自是乐意的。” 刘湛瞟了他一眼,目光中隐隐现出丝丝缕缕的寒意,口气却越发随和,“永定侯当真觉得无碍?” 纪长卿看他眼神看得真切,不由得忙噤声,然后尴尬地笑了起来,既不敢说有碍,更不敢说无碍。 刘湛忽转身,一弯腰,要从纪烟雨怀中抱过长生,纪烟雨下意识当然是不给的。 似乎察觉出纪烟雨在默默较力,刘湛唇角一勾,忽向纪烟雨左手摸去,纪烟雨一惊,刘湛趁机抱过长生,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给了纪烟雨一个胜利的微笑,纪烟雨险些被气出内伤! 刘湛已经转过身子,“在本王看来,长生是顶顶跟本王有缘,本王有意认他作义子!” 一语石破天惊,纪长卿喃喃道,“殿下……这……” 说好的,是他来当义父,这半路杀出个晋王是怎么回事? 刘湛歪头看纪长卿,半是认真半是随意道,“怎么?永定侯有意见?” 纪长卿忙摆手,“哪里哪里,岂敢岂敢!” 魏老夫人笑了,“湛儿,你莫闹了,大家说正经的呢。” 刘湛忽然敛了笑意,稍稍板了脸,“谁说我不认真了?”皇子的威压隐隐可见。 魏老夫人见此脸色一僵,众人也不好说什么。 忽见刘湛用额头贴了贴长生的脸,温柔道,“长生啊,你说你是选永定侯当义父?还是我当义父?” 他没自称本王,而是用了“我”。 长生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嫌弃地看了纪长卿一眼,指刘湛道,“你,你!” 刘湛哈哈大笑,抱起长生颠了颠,对众人道,“我怎么说来着?你们还不信?这孩子就是跟我亲!” 魏老夫人、老侯夫人连带纪长卿都跟着尴尬地“呵呵”笑了几声。 魏延却板着脸,没有做声。 刘湛将大家神情一一收入眼帘,忽地转身,朝着纪烟雨微微俯身,“怎么,纪姑娘,本王新得了义子,你不替本王高兴吗?” 纪烟雨冷冷地看着他,心里一股火愈烧愈旺! 第117章 互别苗头 纪烟雨磨了半天牙,不软不硬道,“长生认谁当义父是魏府家事,小女不才,哪里管的着?” 刘湛嘴角含笑,温和地注视着纪烟雨,似乎完全听不出来她生硬的口气。 魏延忽上前缓缓道,“殿下尚未成亲,贸贸然便有了义子,延恐未来王妃心里不舒坦,殿下还要细细思量才是。” “哦?”刘湛搂过长生的脖子,“长生这么可爱,我未来的王妃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会有意见呢?可况本就是干亲,哪里有那些讲究,你说是吧,纪姑娘。” 说罢,若有若无地瞟了纪烟雨一眼。 眼神中的隐含之意令纪烟雨登时大怒,几乎气得发抖。 纪长卿却不晓得两人恩恩怨怨,见长女勃然色变,如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正要打个岔,忽见魏延又上前一步,昂藏身材将纪烟雨掩在身后。 “殿下,认亲却与表妹没什么关系……既然殿下执意认下长生,延便恭敬不如从命。” “表妹!”刘湛忽然冷笑,上下打量魏延,“几日不见,大表哥便认了亲,这速度不可谓不快啊。” 魏老夫人看出些门道,忙上来打圆场,“湛儿,雨姐儿母家是跟咱老魏家连过宗的,延儿叫一声表妹也是亲戚间的礼数。” “礼数?”刘湛转头对纪烟雨道,“如此,那我更应该叫一声表妹了,是吧,纪家表妹?” 纪烟雨的脸色铁青,干脆扭过头不理他。 刘湛看着女孩气鼓鼓的巴掌脸,精致的唇角一勾,露出一丝笑意。 魏延皱眉方要说话,刘湛忽然道,“对了,大表哥,我记得过世的表嫂似乎长得跟纪家表妹很像,我没说错吧。” 魏延脸色一僵,黑眸幽幽盯着刘湛。 刘湛不等他回答,又问魏老夫人,“祖母,听说大表嫂是您亲挑的孙媳妇,您说像不像?” 魏老夫人满脸尴尬,看了魏延一眼,只得上前,看似答晋王的话,实则对纪家人解释道: “嗯,怎么说呢,确实是有几分像的,老身乍一看时,都吓了一跳,不过说起来,那也是走了好几年的人了,老身也是怕吓到雨姐儿,这才没提,呵呵。” 老侯夫人不解其意,只礼貌地笑了笑,纪长卿则若有所思地打量魏延一眼,眸色转深,眉头也皱了起来。 纪烟雨一震,风驰电掣地将与魏延的过往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忽想起千金阁初见时,魏延直直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似乎有所觉,便转头向魏延看去。 刘湛笑地如同春风拂面、暖雪初融,“大表哥,本王看表妹也蛮惊讶的,你以前都没对她提起过吗?毕竟这般巧合,天下少有呢。” 魏延盯着刘湛,黑如点漆的眸色之中,满是戒备之色,冷冰冰道,“难得殿下这般好记性。” 刘湛挑了挑眉毛,眯了眯双眼,看戏一般地盯着魏延。 魏延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过身对纪烟雨拱手道,“实不相瞒,表妹确与亡妻有几分相似,起先延确实有几分疑惑……不过……” 他顿了顿,斩钉截铁道,“亡妻是亡妻,纪表妹始终是表妹,这点,延还分得清楚……不想说出来,也是怕唐突了表妹。”说罢抬头看着纪烟雨,眼中坦荡一片。 纪烟雨忙不迭回礼。 魏延又对纪长卿躬身施礼,诚恳道,“姑父,纪家救了表妹,与救了延无异,延对表妹、对纪家只有感激之情,虽然遗憾没能结成干亲,但若是表妹、或是纪家将来需要延的地方,延必定鼎力维护。”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湛一眼。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刘湛迎着魏延的目光笑了笑,忽将怀中长生还给他,“表哥看我干嘛?我又不会对纪表妹、对纪家不利……之前,我还在父皇面前夸赞过表妹呢。” 魏延接过长生,黑眸幽幽,神色莫辨。 虽然不太明白,这三人到底是打什么机锋,刘魏二人为何聊地剑拔弩张,但在座的都是人精,不由得都略有所觉。 老侯夫人察言观色,忙上前打岔道: “今日各位来的怪早的,也的不知用过早膳否,老身已在迎春堂准备了,不知各位赏个脸否。” 纪长卿马上跟上,“对啊,这么一大早,也是难为各位了,何不去迎春堂休息片刻。” 魏老夫人接过话茬,“正是呢,还是贵府想得周到,”然后自然而然对刘湛和魏延道,“你们表兄弟也一起过来吧,别拂了老夫人的一番心意。” 刘湛礼貌颔首,“外祖母先行,小王随后就来。” 说罢忽转头对纪长卿道,“永定侯,我记得是头一回来您府上,早听说贵府后园景致秀丽,不若请表妹带我参观一番可好?” 纪烟雨听闻此言,秀眉一挑,刚要张口拒绝,就见纪长卿朝她狂使眼色。 看到纪烟雨脸色铁青,魏老侯夫人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就听身旁的魏卿卿对纪长卿道,“侯爷,正好我也是初到贵府,也想观赏一番,不如就请您和烟雨陪着晋王殿下和小女,在这后园中走上一遭如何?” 刘湛转头,视线在魏卿卿和纪长卿脸上转了一圈,似笑非笑,“难得姨母有此雅兴……那便一起吧。” 说罢并不等纪长卿的答复,只向两位老夫人点头示意,“老侯夫人、外祖母,一会见了。”负着手施施然当先走了出去。 他走了几步,回头见纪烟雨依然皱着眉杵在原地,顿时绽放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表妹怎么不动,本王还等表妹带路呢。” 纪烟雨咬了咬牙,勉强忍住怒气,提裙径直走了出去。 刘湛挑衅般觑了魏延一眼。 魏延抱紧长生,下巴微抬,与刘湛眼神在空中交汇,滋啦啦火花四射。 那边纪长卿终于看出了点门道,默默地擦了把汗,忙对魏卿卿道,“二小姐先请。” 魏卿卿笑地无比妩媚,小臂微抬,“侯爷请。” 纪长卿一怔,点了点头。 他心思纷乱,见众人不察,忽抽冷子对赖大道,“澄儿怎么还没到?用他时他又不在!还不找人催催!” 第118章 无赖到底 话说纪烟雨和刘湛在前,魏卿卿和纪长卿在后,四人组成一支奇怪的队伍,在园中逛了起来,撞见的下人们纷纷请安问好,待四人过后,又纷纷低声议论着,不知主人亲自陪同的这对衣饰华贵的男女为谁? “高高下下天成景,密密疏疏自在花”,魏卿卿朗声读道,转头问纪长卿,“这八角亭中的小对倒是别致,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纪长卿一噎,正犹豫着怎生回答,忽听刘湛插话道,“嗯,这个应该是纪表妹所作吧。” 魏卿卿明显不信,“且不说烟雨作不作的出来,即便是烟雨作出来的,殿下又是如何知道的。” 刘湛看着对联似乎想起了什么,闻言淡淡道,“那永定侯说说,本王说的对不对?” 纪长卿满脸惊讶,“这确实是小女所作,不过闺阁之作从不外传,此前我都是假说幕僚所题,不知殿下怎生知道的?” 刘湛嘴角一勾,“猜的,永定侯信么?” 纪长卿嘴角抽了抽,满脸写着“不可能!蒙谁呢?” 刘湛忽看了看纪烟雨,纪烟雨也正歪头打量他,这诗句确实是她所作,前一世,她明明记得不曾……不对,等等! 前一世,初进宫时,她记得自己因为想念侯府,在宫中也着人建了一处类似小亭,用的就是这幅对联!小亭落成之日,她和刘湛还在亭中赏过景,似乎提到过这副小对! 想到此,纪烟雨不由得皱起眉头,再联想到刘湛初次见到长生时的反应,还有今天非要当长生义父的事…… 除非刘湛是神仙,不然的话……这个刘湛也是重生的! 纪烟雨心道真真冤家路窄,上一世这个刘湛已经害的她不得善终!这一世重生后竟敢又来纠缠!难道还要再害她一次! 还要脸不要! 纪烟雨垂头攥紧了拳头,瞪着刘湛,额头青筋跳动得厉害。 忽见两人之间气氛尴尬,魏卿卿眼珠一转,忙指一旁的荷花池道,“烟雨,这几块丈余的奇石磊的甚是别致,果真是太湖运来的吗?” 不等纪烟雨答话,旁边的纪长卿走过来插言道,“对啊,这是本侯特地找人从太湖运回的,想不到魏二小姐对此也有研究?” 家中从未有人对他这处独具匠心的设计表现出兴趣,纪长卿见魏卿卿似对他的宝贝太湖石青眼有加,忙朗声将府中这几块太湖石的仔仔细细介绍了一番,魏卿卿在旁听得一脸认真。 见两人不注意,刘湛方转过头来,“纪表妹,借一步说话如何。” 纪烟雨没做声,板着脸,眼中怒火隐现。 刘湛眨了眨眼睛,觑着纪长卿的背影,故意道,“纪表妹,上次我送你的药灵验吧,你身上的伤口……” 纪烟雨忙轻咳了一声,打断他的话,她一侧耳,只听纪长卿还对魏卿卿絮絮道,“太湖石赏鉴起来,一是看型,造型千姿百态为美,二是看孔,洞孔遍体,风姿飘逸为美,三是要有声……”似乎未留意到这边动静。 纪烟雨这才狠狠地瞪了刘湛一眼,冷冷道,“殿下这边请,这有一片蔷薇开的不错。” 刘湛挑了挑眉,干脆利落地跟纪烟雨步下石子路,向远处蔷薇架行去,一边走,一边嘴不闲着。 “上次还是与裴二公子,怎么纪表妹最近又跟魏延打得火热?” 纪烟雨忽地停住脚步,冷冷地盯着他,“裴二公子是我的朋友,魏大人是我的表兄,烟雨行事一向堂堂正正,什么叫打得火热?还请殿下慎言!” “你与魏延堂堂正正……在千金阁待一个下午么?”刘湛促狭地笑。 纪烟雨微微色变,“你找人跟踪我?” “哎,怎么是跟踪呢,本王是找人暗中保护表妹啊。表妹上次险些在白马寺附近遇刺,事情还没查清楚,本王当然担心了。” 纪烟雨冷淡地看着刘湛,一字一句道,“既然殿下的人跟踪我,殿下也应该知道,魏家表姨彼时也同我们在一起,殿下莫要凭空污人名声!” 刘湛对她冷硬对口气不以为意,忽然低声道,“怎么纪表妹,你似乎很讨厌本王?” 纪烟雨哼了一声,并不答言。 “哦!那就是默认了?” 纪烟雨冷冷道,“殿下,既然话已说至此处,烟雨也不吐不快,不知烟雨有何地方惹殿下不满,殿下为何次次都要针对烟雨?” 刘湛噗嗤笑了,双手环胸,斜靠着花架子,慵懒道,“针对你么?本王有针对纪表妹么?” “明人不说暗话,殿下到底有什么打算?不妨说来听听,男子汉大丈夫,又何必遮遮掩掩?” 刘湛托着腮,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本王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心悦纪表妹,想要长长久久地和表妹在一起了。” 纪烟雨不妨他竟会说出如此直白的言语,不由得也是一愣,不过惊讶转瞬即逝,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鬼才相信!” 刘湛忽然上前一步,挑起她鬓旁一缕发丝,意味深长道,“别的女子听了本王的话早就脸红了,啧啧,表妹果真是与众不同,不愧是本王心悦之人。” 纪烟雨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殿下还请自重”,说罢后退一步,跟刘湛保持距离,冷笑道,“无论殿下如何想,烟雨不妨明白告诉殿下,我,纪烟雨对殿下绝无此意!” “哦?表妹胆色颇让人刮目相看啊!不过,本王也明白告诉表妹,本王想得到的,从未落空过,表妹不信的话,尽管一试!” 纪烟雨简直被气得七窍生烟,生硬道,“殿下确定要无赖到底了?” “怎么是无赖呢?本王这是表白啊!”刘湛环胸居高临下,口气虽然温和,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无,眼里的倨傲和自负仿佛昭告了一切。 纪烟雨不知不觉间捏紧了拳头,恨地牙痒痒,如有可能,她真想一拳打爆眼前这张讨人厌的俊脸。 上一世,这人虽然冷冰冰的,好歹也是个谦谦君子,这一世,怎忽就变成了个地痞流氓? 纪烟雨冷哼一声,忽道,“泰山虽高、并非无顶,东海虽大、终有极边,我劝殿下莫要将话说得太满。” 又后退一步,施礼道,“殿下恕罪,烟雨脚伤未愈,为了避免失仪,烟雨暂且退下,还是请父亲陪殿下继续游览吧。” 说罢,也不看刘湛,拂袖而去。 刘湛没有跟上去,只在花阴下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自言自语道,“这个胆大的丫头!要是不阻着你点,不知要闯出多少祸事!” 他侧耳倾听,忽然神色一变,压低声音对旁边的浓荫道,“谁在哪?还不出来?” 浓荫之后一个黑影一动,低哑声音道,“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请回吧!否则,小人也不好向主人交代!” 第119章 针锋对决 刘湛负着手,“你口口声声叫我殿下,心里又可曾将我视为殿下?哼,你心心念念不过是帮你的主子弄死我罢了。” 黑影嘿嘿一笑,“您与主子本来一体,小的怎么敢要您的命?只不过,这不该来的地方,殿下还是尽早离去,免得后患无穷!” “哦?那我也告诉你,我配合你们,也是有限度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今日我爱来何处便去何处,爱见何人便见何人,若是我不高兴,自然有千万种办法让你主子难受!你不妨原话告诉他!” 黑影顿了顿,“别的便罢了,只是这纪烟雨……主子早有计划,殿下还是莫要妨碍的好,否则……” 此时忽听远处石子路上脚步声响,黑影忙吞下半截话缩回到了密荫当中,只留下刘湛负手站在原地。 “殿下叫我好找!” 来人竟是魏延! 魏延几步走至刘湛身前,“迎春堂早膳已经备好,祖母请殿下过去。” 刘湛点了点头,颇有些讽刺道,“劳烦大表兄了,侯府这么多人,竟劳烦大表兄亲自过来传话。“ 魏延面色平静,似乎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转头看了一圈,“纪表妹却在何处?” “哦!她脚伤未愈回房了。” 魏延皱眉道,“脚伤么?” 刘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淡淡道,“大表哥,你我兄弟许久不曾像这般随意聊天了。” “殿下自然事情繁冗,延不敢打扰。” “大表哥和魏家似乎跟本王渐渐疏远了。”刘湛忽然叹息一声。 魏延抬头,黑眸幽幽,“魏家一向该怎样便怎样,倒不如说是殿下渐渐疏远了魏家。” 刘湛缓缓道,“本王这么做,自然有本王的道理,这也是为了魏家好。” “哦?既然要与魏家疏远,那今天殿下为何不知会一声便突然出现,又一定抢着当长生的义父呢?” “那是因为……长生这孩子,与本王缘分匪浅……本王是真心想拿他当亲生儿子看待!大表哥只须知道,在本王心里,始终有长生和魏家的位置便是了。” 魏延没有做声,似乎在揣摩这话的真实意思,良久方答非所问道,“侯爷和小姑已经先行去迎春堂了,殿下还是尽快随我一起去吧,免得祖母着急。”说罢转身当先向前走去。 忽听刘湛在身后道,“大表哥,有一句话,本王要提醒你。” 魏延回头,静静看过来。 刘湛肃容道,“大表哥还是离纪烟雨远一点。” 魏延脸罩寒霜,“殿下,您这是何意?” 刘湛没有解释,只是抬高了下巴,带着点儿拒人千里的冷调。 魏延肩膀动了动,斩钉截铁道,“恐怕是不能如殿下的意了,纪表妹是长生的恩人,也是延的恩人,只要她有所求,延必竭尽全力报答!” 刘湛神色渐渐变冷,讥讽道,“那个丫头眼大心空,大表哥莫不是以为有了长生,她就会对你青眼有加吧!” 魏延眼眸不闪不避,“烟雨表妹并非殿下口中不堪之人,她宅心仁厚、机敏聪慧,延只希望烟雨表妹一生顺遂、心愿得偿而已,其他的本无奢望。” 刘湛哼了一声,明显不信! 只听魏延缓缓道,“……殿下既然倾慕纪表妹,又何必处处戏弄,口出诋毁之词?” 刘湛忽然笑出声来,“那个倔丫头?本王倾慕她?哼!” 魏延冷冷道,“殿下如何想,只有殿下自己清楚,不过延自认并非眼拙,烟雨表妹摆明对殿下无意,延也有句话送给殿下,强扭的瓜不甜……莫要到头来白费许多功夫!” 刘湛盯着魏延,眼神转冷,眼底深处是绝对的肃杀和冷酷。 …………………… 迎春堂。 话说,魏老夫人和老侯夫人等得花儿都要谢了,方见魏延和魏卿卿姗姗来迟,魏老夫人向门口望了望,“湛儿怎么不见?还有烟雨呢?” 纪长卿迈步进来,陪笑道,“老夫人还是别等了,晋王殿下忽然身体不适,已经坐车离开了,雨姐儿脚上未愈,方才园中走了走,忽然又疼得不行,已经回房休息去了。” “哦!”魏老夫人眼中难掩失望之色。 身体不适,这几年来晋王时不时就身体不适,如今魏家人早已习惯,这是他不想见人的借口而已。 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魏延上前坐到魏老夫人身边,“孙儿在呢,让我陪您用膳。” 魏老夫人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老侯夫人皱眉道,“雨姐儿的脚没事吧。” 纪长卿摇了摇头,转述昨日林景舟说过的话,宽慰了母亲,心里却跟明镜似的,烟雨和晋王十有八九发生了什么争执,送晋王走时,这位王爷铁青着脸,半分笑意也无。 话说众人各有心事,勉强交换了些场面话,便冷了下来,席间气氛一度冷清,还好魏卿卿寻机与老侯夫人攀谈了几句,不然场面就更冷了。 吃毕早饭,魏家人就要带长生离开,魏卿卿好说歹说哄得长生到了马车边,长生眼现焦急神色,不住向周围张望。 魏老夫人早做好了功课,见状忙一挥手,身后丫鬟赶紧抱上来个篮子。 魏老夫人揭开篮子盖放到长生前,一对小白兔从篮中露出毛茸茸的长耳朵。 “兔兔!” 长生立马乐得不行,马上一手抱起一只。 魏老侯一使眼色,一个健仆早顺势抱起长生,带着他上了车,魏老夫人和魏卿卿也跟着上去,马车立刻骨碌碌上路。 行出去一箭之地,里面方隐隐约约传出长生的哭声,不过此时马车已越走越快,后面扬起一片片黄色尘土,片刻功夫便消失在长街尽头。 目送马车远去,魏延向纪长卿拱了拱手,“听闻姑父择日就要上任,待出发那日,延在城外十里长亭恭送姑父。” 纪长卿想不到魏延竟然会单送他,意外道,“也好,文长,如此我们长亭再见!” 魏延眼睛四处扫了扫,神色略显黯淡,“想是表妹伤脚,没出来吧。” 纪长卿面上一阵尴尬,“如何没出来!雨姐儿早就出来了,只是怕长生哭,这才没上去相送。” 他一指,魏延凝神看去,只见下首密密匝匝看热闹的人群中果然混有一个紫衣少女,两只眼睛早哭得红肿,不是纪烟雨还是谁。 魏延十分动容,忙走上前去,“表妹,你莫要难过,待过几日延再接长生回来看你。” 纪长卿看着纪烟雨的可怜模样道,寻思一会,嘱咐魏延道,“过几日,文长不是接雨姐儿去翰林府查案子吗?干脆顺便找机会将长生一并带出来,让雨姐儿看看可好?” 魏延忙道,“……魏延跟祖母说一下,尽快去安排。” 纪烟雨擦了擦泪痕,忙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表哥了。” 话说二人目送魏延上马离开,纪长卿刚后退一步,就踩在一个人脚上,险些绊了个跟头,纪长卿一回头,就见那人笑眯眯看他,登时气不打一出来,回头就要抢赖大手里的马鞭,“今天我非要打死你个不听话的兔崽子!” 第120章 温家兄妹 疏影烟浓,水榭澄明,飞流直下透彻的泉水激荡着几片桃花和一处暗影。 “哦?他今天去永定侯府了?他做什么了?” 一个月白色的背影拎起渔竿,借着皎洁的月光将一条肥壮的锦鲤解下来,又抛回泉水中,锦鲤忽地潜入水底,转眼不见。 “见了永定侯等人还有魏府的老太君、魏卿卿和魏延。” “嗯?魏家的人为何在侯府?” 一炷香后。 “他还真是大胆!” 月白身影回转了身子,月光下映出他的脸,赫然是白天刘湛的面孔,指不过眼角眉梢多了一丝阴郁之色。 “殿下,要不先服一些傅先生留下的药丸压制一下?这十天之内,那位都出来两次了!虽然每次他出来时间不多,但是属下怕他会坏了您的事!” “不急,这药丸本王吃了头疼得厉害,傅先生说这次回来,一定带回丹药,到时就能彻底让他消失!且看他还能蹦跶几天!” “对了,属下探知殿下,永定侯后日离京赴任。” “好!马上传信给萧婉儿,催她快点下手,不要再等下去了。” ………………………… 今日是纪长卿离府之日,虽说行装早已备齐,他还是隐隐觉得不踏实,只好拉着纪烟雨的手,细细交代了一遍又一遍。 “父亲,您说的女儿已经记下了。” “父亲看着点时间,别误了时辰。” 纪长卿刚要再多说两句,就见纪江澄躲在旁边偷笑,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上次的马鞭抽得还不够!你个混小子,又笑什么笑!” 纪江澄捂着嘴,笑意不减,“父亲越来越像张嬷嬷了,没事就絮絮叨叨……” 张嬷嬷本是纪江澄的奶娘,在侯府素以唠叨著称。 “这逆子怎么说话呢!”要不是纪烟雨姐妹拦着,旁边还有族中老少过来相送,纪长卿恨不得马上赏这个不孝子两个嘴巴。 老侯夫人只觉得头疼,皱眉吩咐道,“澄哥儿去大门口看看车队怎么样了,告诉赖大他们,预备随时启程!” 心里嘀咕,这两父子,只要碰到一起,鲜少有不闹的时候。 纪江澄答应一声,跑得比兔子还快。 “长卿,山高路远,虽说公务要紧,身体也不能忽视,听闻那边疫情闹的厉害,你千万要小心才是。” 纪长卿忙答应着,“母亲也要保重身体,到了夏天要格外………” 他正说着,忽见纪江澄又回来了!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笑嘻嘻的样子。 “孽障!不是让你去外面看看吗?怎么又回来了?” “启禀父亲大人,温家表哥和表姐已经到了大门口了!” 纪长卿与老侯夫人对视一眼。 “这也太巧了吧!” 半柱香后,只见丫头婆子们簇拥着一个黄衣少女和一个绿衫少年走了过来。 老侯夫人已多年不见自己家里人,隐隐有些激动,“是郁白和雪如吧,来来来,让我看看!” 黄衣少女十三四岁,生得白净非常,几步走到老侯夫人身前,握住老侯夫人“老祖宗!雪如可算见到您了!”声音婉转动听,犹如黄鹂鸟。 绿衫少年年长一两岁,一脸书卷气,对着上手的老侯夫人和纪长卿躬身施礼,“郁白见过老太君和侯爷!”看着颇为沉稳。 见两人都生得俊秀,老侯夫人脸上也颇为有光,忙将纪江澄和纪烟雨姐妹介绍给他们认识。 温雪如是个自来熟,见过礼后,拉着纪烟雨姐妹的手,说东说西,亲热地说个不停。 温郁白鲜见是个不爱说话的,只与纪江澄和纪家姐妹打了招呼,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老侯夫人见他沈腰潘鬓,生得十分单弱,似有不足之症,忙拉他在身前,问他读得何书?平素吃的何药,这才惊奇地发现,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已经中了举人,此次是进京赶考呢! 纪长卿看看温郁白身边站着傻笑的纪江澄,心中几乎滴出血来! 人家的牛娃是怎么养的呢?自家这个熊孩子除了一张脸长的还行,怎么就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呢! 得知温郁白平常吃人参玉露丸,老侯夫人便指纪烟雨道,“你这个妹妹倒是有一家药房,如今也不用远处去找,让她着人定期给你配出来便是。” 温郁白闻言对纪烟雨拱手道,“如此,有劳表妹了。”始终眼观鼻鼻观心,连眼皮都不挑。 看温郁白小小年纪古板的样子,老侯夫人差点儿笑出来,眼中反而更添了几分喜爱之情。 这厢出发的时辰已到,纪长卿只得简单跟甥男甥女打了招呼,又特地把纪江澄拎过来,耳提面命一番,无非让他听师父的话,好好向温表兄学习云云。 纪江澄卡吧着眼睛,简直受刑一般,真恨不得自己老爹赶紧赴任…… 话说老侯夫人带着纪烟雨等人送别了纪长卿,方回到迎春堂,打量着温雪如性子活泼,老侯夫人便对纪青虹道,“现在清风阁只剩你,空屋子倒多,你着人收拾几间房出来,让雪如跟你一起住。” 纪青虹听到“只剩你”,眸子一暗,脸上神色却丝毫未变,口中忙应下。 温雪如来之前就知道这位庶表姐的,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她遗憾地看了眼纪烟雨,不过念在这是在老夫人面前,仍是上前拉纪青虹,亲亲热热道,“青虹姐姐,妹妹今后就跟你一起住了,姐姐多照顾我啊。” 纪青虹柔顺地点了点头,“妹妹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 老侯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跟纪烟雨商量温郁白的住处,纪江澄对这位“牛娃”一点不感冒,对着纪烟雨杀鸡抹脖地使眼色,意思是千万不要跟温郁白住一起。 纪烟雨没有看他,心里盘算自己哪里会安排学霸跟纪江澄住到一起,影响了人家读书考试怎么办! 不过家里闲置的屋子倒是多,即要方便他读书,又要离老侯夫人近一点,住哪一处好呢? 她转头看了看这位小表兄,见他始终垂着眼眸,脊背倒是挺得很直,腰间缀着一块青玉,上面隐隐约约有些浪花的纹饰,又有一个篆体的“苍”字。 脑中忽地灵光一现,便开口道,“那就在沧浪居吧。”离老侯夫人的迎春堂也近。 纪江澄听说不是跟他住一起,长舒了一口气,谄媚地朝纪烟雨使了个眼色,就差摇尾巴了。 温郁白听说这居所的名字倒是抬头打量了一眼纪烟雨,郑重施了一礼,“多谢表妹。” 温雪如忽然笑了,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老侯夫人拉她道,“可是你姐姐安排得不妥?你但说无妨。” 温雪如眼波流转,“哪里是不妥?这安排得是顶顶好了,我哥的字是清濯。” 老侯夫人不通文墨,只知是好事,闻言也就一笑而过,纪青虹却恍然大悟。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她偷眼望去,见温郁白没说什么,仍垂着眼眸,玉般的耳朵尖却是有一点红了,顿时心里有了计较。 第121章 家具风波 话说午后,纪烟雨在屋中读书,长生走了,无端觉得寂寞,连书也读不进去,正有些发困,忽见邓嬷嬷带人走了过来: “大小姐,您让我们给温少爷送去的家具、摆件都被送了回来,您看这怎么处理?” 纪烟雨想了想,“必是不入他的眼,你们后来挑了什么东西过去?” 邓嬷嬷一脸无辜,“黄花梨的架子床、紫檀的书桌,还有十二折樱木掐金屏风……挑得都是顶好的东西。” 末了又补了一句,“全是参考着澄少爷屋里的摆设。” 纪烟雨一扶额,怪不得退回来了,以纪江澄恶俗的品味来衡量,呵呵,这位字“清濯”的学霸表兄能看上才怪。 看学霸的调调,明显应该是素雅一些的装饰更合他意。 “大小姐,不然你去库房亲挑一些?” 纪烟雨托腮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妥。” 邓嬷嬷选的东西固然品味差了点,却定是实打实的好东西,这个温郁白第一天刚来,便说退就退,一点情面不留,也是个有性格的……真是有点麻烦呢。 纪烟雨寻思了一会,勉强打起精神,吩咐邓嬷嬷,“这样吧,待会你趁老祖宗还没午睡时去找彭娘子,就说你们挑的东西恐怕入不了温表哥的眼,让她帮看看,祖母在旁听说了这个事,必定是要亲自过问的。” “到时若是祖母觉得你们挑的不好,自会在小库房中亲挑好的给表兄。” 邓嬷嬷眼睛一亮,“温少爷知道是老太君亲赐,就算不满意,谅也不敢退了!” 纪烟雨噗嗤笑了,“这是嬷嬷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姑娘出的好主意,我这就去办!”说办就办,邓嬷嬷立马风风火火出了门,斗志昂扬地奔迎春堂去了。 …………………… 沧浪居正堂。 “哥,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侯府准备的家具、摆件给退回去了!” 温雪如环顾一圈空空荡荡、雪洞似的正堂,“我方才早打听过了,原来的丁姨娘失了势,现在是大表姐当家!这些东西肯定也是经过她的首肯才送来的,你贸然退回去,叫她怎么想!” 温郁白端正坐在堂中唯一一张书桌前,闻言并不在意,眼睛都不离书本,“那些东西本就是身外物,我用不着。” 温雪如撅着嘴,“啪”在桌案上拍了一下,“哥,你能不能暂时不看书,听我说几句话行吗?” 温郁白瞟了她一眼,又收回了视线,翻了一页书,“不能。” “哥!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我问你,爹不是叮嘱过你来京城干什么,你还记得吗?” 温郁白又翻了一页书,平静道,“温书、考试。” 温雪如:“……”心好累啊! 只得语重心长道,“爹不是说了吗,还有我们……我们两个的……亲事啊!你都忘了!” 温郁白皱起眉头,难得赏了妹妹一个眼神,“有吗?” 温雪如简直气结,“爹爹不说了让你考试过后再跟老太君提一提,让老太君在京城给你我兄妹各安排一门亲事吗?而且爹爹说他也会亲自给老太君写信的。” “哦。” “哦是什么意思!” “那就考试之后再说。” “……”温雪如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哥,你怎么这么不开窍,上午你难道没看到大表姐!” 温郁白放下书,低下头,拿起小狼毫在翻开的一页上面写了一行小楷,也不看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表姐生得花容月貌,又是这般家世显赫,我方才都打听了,这京城最大的首饰店千金阁和最大的药房都是她名下的产业,你难道没有任何想法?” 温郁白“刷”地合上了书,冷冷道,“我应该有什么想法吗!” “就是,就是谋划与侯府结亲啊!”温雪如低声磕磕巴巴道。 温郁白一下子站起身来,“是谁教你的这篇话?” 温雪如眼珠转了转,“什么谁教的?我自己想得呗,哥你就是死读书、读死书,自己的仕途经济一点都不知道盘算!” 温郁白剑眉一挑,立刻指着门口,“出去!你给我出去!” 温雪如脸胀得通红,“你凶我,你敢凶我!” 温郁白气得颜色都变了,“你出去!我这地方容不下你,仔细污了你这个知道仕途经济的!” 温雪如一跺脚,冲出房门,正捂着嘴哭,不妨在台阶上撞到一个人! “哟,这是怎么了?”来人手持一把团扇,笑容亲切柔和,正是纪青虹。 温雪如擦了擦眼泪,脸更红了,“没什么,二表姐,雪如失态,倒是让你见笑了。” 纪青虹笑意一敛,“难道是有哪个下人给你脸色看?你说出来,我帮你教训去!” 温雪如眨了眨眼睛,“没有,真的没有,表姐莫问了。”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期期艾艾道,“表、表姐,你方才听见了什么?” 纪青虹眨了眨眼睛,“听见什么?我带人刚过来啊!” 温雪如一抬头,忽然看见纪青虹身后跟了十几个仆役进来,正往院子里搬各种家具,不禁睁大了双眼,“表姐,这是干什么?” 纪青虹刚要答话,就见温郁白掀帘子出来,见她站在那里,也是一愣!然后马上垂下双眸,拱手道,“不知二表妹来,所谓何事?” 纪青虹摇了摇团扇,笑得随和,“我是送家具和摆件来的。” 温郁白望去,只见半个院子都已被塞得满满等等,整体看去,这批家具以黑、褚居多,素雅大方,倒是跟他原在家时用的差不多,“这是………” “哦!这是大姐姐听说表哥不喜之前的东西,特地从祖母库房调来的,我见她事多,脱不开身,便自告奋勇带人给你送来了,表哥觉得如何?” 温雪如在一旁狂使眼色,就怕自己哥哥又开口拒绝。 温郁白愣了愣,拱手诚恳道,“郁白在家时也不太讲究这些房中摆设,故将上午送来的东西都退了,不过既然这是大表妹一番心意,郁白便收下了,还请二表妹代为转达感谢之意。” 纪青虹一笑,摇了摇扇子,“这恐怕不妥吧。” “如何不妥?”温郁白脸现疑惑。 “表哥初来乍到,亲自去感谢,不是更有诚意吗?” 旁边的温雪如眼睛一亮,接茬儿道,“对啊哥,得亲自去谢一趟,要不然倒显得我们温家不知礼。” 温郁白愣了一下,终于道,“好吧,我改日去谢。” 纪青虹闻言笑了笑,反手挽起温雪如的胳膊,“表妹,你的房间我都布置好了,我引你去看一看吧。” 温雪如一喜,“好啊,谢谢表姐。” 两人手挽手、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温郁白站在台阶上,茫然地看仆役们进进出出,脑中却不由自主映出上午惊鸿一瞥的那张芙蓉面,良久他甩了甩头,默默回房,摊开了未读完的谷梁传。 …………………… 清风阁。 “温表妹睡了?” “回二小姐,已经安置了。” “嗯。”纪青虹拿起银剪子,剔了剔烛花。 春草忍不住问道,“小姐,下午,您对表少爷说,家具是大小姐从库房挑的,可那分明是老祖宗亲自挑的啊!” 第122章 少年心事 纪青虹拿着剪子的手顿了顿,“我也没说错啊,分明是大姐姐借祖母的手给表哥送的家具啊。” 春草迷惑了,“……二小姐这么说也没错,不过,这些木器都是老祖宗叫二小姐拿过去的,我怎么觉着表少爷更应该去谢老祖宗啊。” 纪青虹“啪“地剪掉了烛芯,房间忽地暗了一半。 忽明忽暗的烛影中,纪青虹似笑非笑,“是么?我可不这么觉得。” …………………… 春和景明,花草送香,迎春堂里一派和乐融融。 见纪烟雨姐妹、纪江澄和温家兄妹都在,老侯夫人笑地合不拢嘴。 “雨姐儿,你温家表哥表妹刚来,咱们侯府也该热闹热闹,我已叫了一班小戏,下午在和景楼演几出戏,你派人把那边戏台整理下,另外再着人送信给族中老少,愿意来的,都招呼一下。” 纪烟雨明白这是找机会让温家兄妹在族中露个脸,看来老侯夫人有让二人常待侯府的打算了,心里琢磨,面上忙道,“祖母放心,孙女这就去安排。” 与欢欣雀跃的温雪如不同,温郁白皱了皱眉,白净面孔上一丝赧然,上前拱手道,“老太君,我们兄妹初来乍到,就已经叨扰不少,如今又要看戏,这会不会给您和大表妹添麻烦?” 不等老侯夫人说话,纪江澄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我姐惯能张罗的,表哥不用担心。” 纪烟雨瞪了他一眼,小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打算躲懒旷半天课!” 纪江澄搓了搓手,尴尬一笑,“姐你说什么呢?表哥大老远来,我能不陪他看戏吗?是吧,表哥,呵呵呵。” 纪烟雨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就听老侯夫人道,“澄儿说的对,放半天假也没什么,你们两个好好陪陪郁白和雪如,也介绍些族里的人给他们认识。” 纪江澄马上露出个心花怒放的表情,纪烟雨趁人不备,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纪江澄方咳了两下,面上正经了些。 被冷落在一旁的纪青虹仍默默地坐在一旁,摇了摇团扇,一脸泰然,老夫人没与她说话,也不见她有丝毫尴尬之色。 待老夫人去小佛堂念经,请安的这几位方散了。 “雪如表妹,有没有兴趣逛逛戏台那边?”纪青虹摇了摇扇子。 “当然有了!”温雪如从善如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纪烟雨,“大表姐也一起来吧。” 纪烟雨温和一笑,“我要去上房处理点家里的事,让二妹陪你去吧,府里大,走走歇歇,莫贪急,一气儿逛多了仔细脚疼。” 温雪如掩下眼里的失望之色,笑嘻嘻道,“那我们先去了。” 目送两人走远,纪烟雨一回头,“纪江澄呢?” 身后哪有纪江澄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开溜了! 一想跟他说点正事他就跑!纪烟雨登时恨地牙痒痒。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温郁白忽上前深施一礼,“大表妹。” 纪烟雨赶紧回礼,“温表哥”,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等了半天,也没见温郁白说出什么话来。 纪烟雨狐疑的目光扫过温郁白的温润面孔,不由得十分疑惑,“表哥有话请讲,烟雨听着呢。” 只见对面的温郁白使了半天劲,终于把头抬起来,双眸看着纪烟雨,嘴唇动了动。 “大小姐,您怎么还在这!二十多个管家娘子都到上房了,下午的事还等您示下呢。”羽儿远远跑了过来,面有焦急之色。 她这一嗓子,纪烟雨并没有听清温郁白说了什么。 纪烟雨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对羽儿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方转向温郁白,笑地越发柔和,“温表哥,你方才说什么?” 对面如玉的少年一愣,忙摇了摇头,“没,没有,没什么。”耳朵尖有点泛红。 “不好意思,温表哥,烟雨还有急事,就先行一步了,有什么话,下午再说吧。” 温郁白忙点了点头,侧身让开路,纪烟雨带着羽儿匆匆而去。 话说两人刚转过蔷薇架子,就跟一个丫头碰个正着。 那丫头见到纪烟雨一脸慌张,“大,大小姐。”却是春草。 羽儿气不打一处来,“你躲到暗处干什么?没地冲撞了大小姐!” 春草规规矩矩垂下了头,“我是来找二小姐的,一时眼拙没看到,还请大小姐责罚。” 纪烟雨瞟了她一眼,嗯,自打丁姨娘倒了,这个丫头收敛了不少……“二妹去戏楼了,下次小心点!” “是,大小姐!”春草的腰弯地低低的。 羽儿哼了一声,扶着纪烟雨匆匆离去。 …………………… 话说温郁白回到了沧浪居,翻开谷梁传,看了几篇,待看到“人之所以为人者,言也,人而不能言,何以为人”这句,脑中一乱,彻底看不下去了。 他索性站起身来,看着窗外摇摆的几竿鲜嫩欲滴的翠竹,出了一回神,提笔在这句旁补了一句,“不知言之人,无可与言,知言之人,焉不知默而能传其意哉?” 他心思纷乱,待小仆告知到了去和景楼的时辰,才如梦初醒般,匆匆换了一身天青锦袍便步出沧浪居。 跟着小仆转了多时,才到一处高高围墙,里面人声鼎沸,隐隐有曲乐声传来,只听一个男子唱道,“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另一个女子马上接道,“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唱腔委婉悠扬,温郁白听着听着,逐渐停了脚步。 正在此时,纪江澄迎来出来,“温表兄,你怎么才来,祖母正找你呢!” 温郁白一愣,已被纪江澄几步拽入院中。 只见庭院开阔,一颗粗大的梧桐树下,至少布置了二十席!满满登登的男女老少,都盯着院中高高的戏台,个个看得如痴如醉。 “真不亏是福喜班!唱得真好!” “那还用说吗?听说一个下午就五百两银子呢!” 此时正好一段戏文唱罢,只听得主桌那边不知谁说了一个“赏”字,自有仆役拿着箩筐往台上扔铜钱,“哗啦啦”铜钱满场响,方才唱戏的小生小旦躬身行礼,真是热闹非常! 耳边纪江澄催促“温表兄,你愣着干嘛?没看见祖母招手让你过去?你的位置在主桌!” 温郁白迷迷糊糊被领到主桌,被老侯夫人拉着手介绍,只听四面八方的声音涌来: “这是温家孩子?好斯文俊秀啊!” “你看着小模样,跟个女孩子似的!” “别说了,没看到小少爷耳朵都红了吗?” “……” 温郁白只得四处拱手,对着一张张全然陌生的面孔微笑致意。 好不容易应付一轮下来,只觉得鬓角都有点湿了。 见老侯夫人去更衣,温郁白才有功夫抬眸细看,只见温雪如跟他一起坐在主桌,自己旁边就是纪江澄,纪二小姐似乎坐到了邻桌。 温郁白仔细看了看,也没找到那抹熟悉的紫色影子,正惆怅间,忽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他猛一回头,一个纸团便强塞到了他的手里! 他只一愣神的功夫,那个陌生小厮已经混入过往仆役中,看不见了。 温郁白定了定神,偷偷在桌下展开纸团,只见上面只有一行簪花小楷,“上甜汤,和景楼配楼。” 落款是个小小的雨字。 少年只觉得心狂跳不已,似乎就要从胸腔里跳将出来。 第123章 戏楼之约 温郁白强压下心头异样,故作平静抬头看向戏台。 只见一班戏子浓妆艳抹、装饰得华丽非常,个个歌有裂石之声,舞有天魔之色,演得却是西游记里唐三藏被困盘丝洞这一节故事。 看似在听戏,温郁白实则在心里反复琢磨“上甜汤、和景楼配楼”是什么意思,想了半天也没有半点头绪。 他偷偷瞄了左右一眼,见老太君还未回来,旁人也未曾留意他,遂悄悄扯了扯身旁纪江澄。 纪江澄看得高兴,正忙着拍手叫好,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表哥?有事?” 温郁白故作随意道,“表弟,这和景楼有配楼吗?” 纪江澄大大咧咧往远处一指,“有啊,这边是主楼,哝,你看,那边矮一点的那座是配楼,说起来,这配楼当年还是请名家设计的,以前我大姐特别喜欢去那里看木偶戏。” 原来是这样,温郁白点了点头。 纪江澄一挑眉毛,“表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温郁白一噎,“没,没什么,你看戏吧。” 纪江澄狐疑地盯着眼前少年,“哦”了一声,接着很快就沉浸在剧情里,把温郁白问话这一节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温郁白转过头,自觉脸上热辣辣的。 台上的《西游记》那段已经落幕,已改演《锁麟囊》中的一折,有一对小生小旦咿咿呀呀唱个不停。 台下已经开席,一道道精致菜肴流水般呈了上来,众人竞相下席敬酒。 温郁白不能免俗,被不认识几位叔伯劝着喝酒,虽然有纪江澄帮拦着,难免也喝了几口,风一吹就有些上头。 他默默坐回到席上,看周围的人觥筹交错,突然有种不实之感,此时忽听台上小旦唱到,“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不觉心里就是一动,情不自禁反复咀嚼了几遍。 此时赖大又领了几个管事上主桌敬酒,温郁忙站起来,脸色微红,为难道,“郁白不胜酒力,这次真的是不成了。” 赖大也不好勉强,尴尬地笑了笑,又看场中的人也喝了个七七八八,忙吩咐左右道,“甜汤怎么还不上,快催催厨房!”一边又对温郁白陪笑道,“表少爷稍等,喝了甜汤解解酒就好了。” 温郁白不听则已,一听神色就是一震,“哦……好,好的,赖管家有心了。” 原来上甜汤是这个意思! 他的脸微微发红,垂眸不语,赖大等人只道他喝酒上了头,又奔下一桌去了。 赖大发了话,片刻功夫,就有丫头婆子端着甜汤鱼馆入席。 旁边的纪江澄也去邻桌敬酒了,温郁白觑了个空子,鬼使神差般离了席,也没有叫人,顺着角门摸出了主院,按纪江澄方才所指,转了个两个弯,只见那座稍矮的和景楼配楼已经近在眼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迈入大开的院门。 虽然与主院只有一墙之隔,这座小院却安安静静,三层小楼前夹杂着些梧桐和桃树,一阵春风吹过,梧桐叶刷刷地响,几瓣桃花飘落在地上。 然而出乎意外的是,院中竟然空无一人。 少年心里有些羞恼,更多的是一丝惘然,他站在楼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一层雕梁画栋、华丽非常的小戏台,手里紧紧地攥着那纸团,咬唇不语。 原来是……被晃点了吗? 想到此少年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此时,忽听门口脚步声响,他忙回头一看,只见那抹熟悉的紫色身影缓缓走了过来,心不由得又“咚咚咚”狂跳起来。 应是为了配合下午的宴席,纪烟雨换上了一身丁香色的掐丝百宝裙,头戴精巧莲花冠,两条细细的金丝耳坠垂到肩膀上,眉若远山,眼似星辰,愈发显得高贵端雅。 她见到温郁白竟是一怔,“温表哥?怎么是你!雪如表妹呢?” 羞涩的少年刚酝酿出来的一个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雪如?为什么雪如要来?” 纪烟雨挑了挑眉,“清风阁的一个小丫头给我带话,说雪如表妹要看看这边的配楼,要烟雨给她指指小时候收藏的木偶,表哥如何在这里?” 温郁白心头一堵,差点儿说不出话来,顿了顿,心知此中必有内情,于是赶紧把手中的纸团拿了出来。 “大表妹,你,你看看这个!” 纪烟雨将信将疑地接过纸团,展开一看,登时神色大变,“这,这不是我写的,我如何会约表哥来?” 这句话彻底把温郁白心里的那点希望之火浇了个透心凉,不过此时他怎肯在纪烟雨面前表现出来,只得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纪烟雨登时脸色一变,“不好!” 仿佛就是为了证明这句话,她话音刚落,便听院门那边奇奇卡卡地响,紧接着“咣当”一声,那门便从外面被锁上了! 温郁白皱眉,“这是做什么?”说罢忙过去拍门,刚拍了一下,便被追上去的纪烟雨拉住了衣袖,温郁白举起的手仿佛触电般地抖了一抖。 纪烟雨迎着温郁白迷惑的脸缓缓道,“表哥,别拍了,这是有人要害我们!” 眼前少年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变黑,“你说什么?” 纪烟雨咬了咬牙,“……这手段果然歹毒得紧啊!” 看她神色,温郁白明白过来,不可置信道,“难道是有人要……” 话音未落,忽听旁边的配楼内似乎有一声响动,两人对视一眼,急忙几步走到楼前,还未看分明什么情形,忽然一件黑色的披风从天而落,两人只觉眼前一黑,一下子被宽大披风罩在下面! 温郁白手忙脚乱,想把裹在脑袋上和身上的披风扯下去,哪知愈忙愈乱,只听“咣”一声,脑壳一疼!他才惊觉,刚才自己跟纪烟雨撞到一处了! 少年鼻间忽然闻到一股似香非香、似麝非麝的味道,心里不由得一荡,忽听纪烟雨在耳边喊道,“快捂住口鼻!” 似乎来不及了,“啊!”温郁白只觉得一股眩晕铺天盖地袭来! ………………………… 站在配楼顶上的绿衣丫头听楼下没了动静,忙从楼上探出脑袋,见楼下两人躺倒在地,头上依然蒙着披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大小姐速来机敏,不想今天也着了道!” 她嘴角上翘,忙蹬蹬蹬跑下楼来。 待到了楼下,这丫头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楼下空空荡荡,哪有什么躺倒的人! 她左看右看,院中一片寂静,两个人影子都没有,不由得犯了嘀咕,“人、人哪里去了?” 第124章 金蝉脱壳 话说这绿衣丫头正左顾右盼,不妨身后忽然有人抖开黑色披风,将她兜头罩了进去! 她刚要挣扎叫喊,忽听“砰”的一声,接着脑袋一疼,彻底失去了意识,软软倒在地上。 “咣当”一根木棍被扔到地上,“抱歉,我似乎打重了!” 说话的正是温郁白,他脸色苍白地看着纪烟雨,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 纪烟雨没做声,蹲了下去,一把掀开黑色披风。 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映入眼帘,似乎在哪里见过。 “嗯,果不其然!” 温郁白皱着眉头蹲在她旁边,“表妹似乎有头绪?你认得她?” 纪烟雨没答言,只伸出手在丫头鼻下探了一探,“还喘气儿!” 温郁白哼了一声,“为虎作伥的东西!”,却也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他拿出袖中的一截小拇指大、白蜡般的东西,“表妹,方才多亏你机敏,郁白才没有着道,这个还你。” 纪烟雨接过此物,收到了荷包中,站起身来,诚恳道,“如今天气热,随身带着这苏合香有提神醒脑之用,多亏表兄刚才吸那迷香吸得不多,要是在多吸几口,烟雨这截香也没用!” 又仔细端详了下温郁白,见他脸色苍白,身子摇晃,似乎勉力撑着,明亮的大眼闪了闪,“表兄要是觉得还是头晕,我记得楼后面有一口井,打点水洗洗脸,估计这迷香劲就过了。” 温郁白没想到她观察如此仔细,感谢地笑了笑,又点了点头,“这人好生歹毒,还好我们都无事,要不然……” 话音未落,便听院外一片熙熙攘攘,一个熟悉的女声道,“这便是和景楼配楼,看上去好精致的样子,我方才便是约了大表姐在这儿见面,她答应给我看她收藏的木偶哩!” 却是自己的妹妹温雪如! 旁边一个女子道,“那感情好,我们虽然多次来侯府做客,却是没进来过这配楼,听说这配楼也是咱大平的明家设计,今天正好托表小姐的福,也见上一见!” 另一个女子道,“太难得了,我马上把几个姐妹都唤来,一起来看看!” 忽然又是一片燕语莺声,“唉!正说找你们来,你们就到了,赶紧过来,大小姐和表小姐要带我们参观配楼呢!” 接着一片女子嬉笑之声,忽有一人道,“哎,你们看,这院门怎么还插上了,得找个小厮打开啊!” 忽听温雪如急急道,“不过就是个门栓,我们自己搬开就是了,何必还等人呢?” 温郁白看了看眼前的纪烟雨,又瞅了瞅脚下昏迷不醒的丫头,急地脸都铁青了! 暗恨自己妹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跑来添乱! 他一咬牙,忽地捡起旁边的棍子,“大表妹,你赶紧上三楼躲着,我想办法将雪如她们引开!” 纪烟雨摇了摇头,“不成!那人成心毁我名声,种种布置,无非是想把我们堵在这里,烟雨即便躲上三楼,这人也不会死心,定会想办法里里外外找个遍的!” 听到院外女孩子们已经嘻嘻哈哈拨动门栓,温郁白愈发焦急,“这可怎么办!难道让她们看个正着?要不……”他咬了咬牙,“我就说我自己酒后失态,误伤了丫头,表妹正好要来阻拦我!” 纪烟雨摇了摇头,“不妥!青天白日,我们两人站在一处,只会白白让人嚼舌根而已!而且这丫头醒来,所说与表哥说的不一样,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温郁白听门外咔嚓响声,急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难道坐以待毙不成!” 越是紧张,越需要镇定,“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纪烟雨默念几遍,又深吸一口气,扫了一眼院子各处,忽然有了计较,“我有一计,可脱眼前的困局,不过要让温表哥吃些苦头,表哥可愿意?” 温郁白已经做好准备,到门开之时,把所有事往自己身上揽就得了,没想到纪烟雨竟有应对之法!当下大喜过望,口不择言道,“女子名声最重要,只要能保全你的名声,我怎么做都可以!” 言毕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嘴快了,居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不由得满面通红。 纪烟雨不由得勾起嘴角,原来学霸却是个面冷心热的…… ………………………… 温雪如拉着另一个刚认识的纪家远方小姐妹,两人一使劲,毫不费力就将门栓拉开了。 温雪如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使劲推开院门,忙回头招呼后面的四五个姑娘,“门开了,大家进来啊,大表姐还没到,我们就在里面等她。” 说罢胸有成竹地看向配楼楼下,远远地果见有人被黑色披风扣在地上,心头一喜,故意拿腔拿调道,“咦,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位小姐们正兴高采烈地欣赏院中景致,冷不丁她这一嗓子,都吓了一跳,忙向前方看去,个个都变了脸色。 一个女孩子小声道,“这不是……死了人了吧!……我,我要去找娘亲!” 另几个见此也缩头缩脑地往后退,温雪如见状,忙大声道,“光天化日,怕什么?这侯府之内怎会有命案?” 之前那个女孩子悄悄道,“雪如表姐,你不知道,你来之前,却是死过人的……” 没想到还真死过人! 温雪如吓了一跳,嘴上还故作镇定道,“胡说,我怎没听说过!” 说罢故意离群向前走,待到了配楼楼下,她不由得睁大了双眼,这披风底下分明只有一个人!而不是两个! 而且这人穿着侯府丫头的服色,绝对不是那两人中的一个! 她一横心,大力掀开披风,只见披风下面一个丫头闭着眼躺在地上,似乎……晕了过去! 她仔细相了相面,这不是清风阁的小丫头吗?这两日她已将清风阁里里外外都昏睡了,这丫头的脸,自己绝不会弄错。 她心里一沉,知道事情肯定是砸了,不过还是按照之前的约定,捡起披风,大力抖了抖,见没什么味道了,才回头面向众人,“不过是个晕过去的丫头,有什么怕的!” 几个大胆的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互相搀着,犹豫上前,那个胆小的摇了摇头,早就捂着嘴跑出去叫人了! 第125章 出乎意料 话说片刻功夫,便从院外涌来了大批看热闹的纪族老小,不到半柱香,半个院子都挤满了人。 这边动静这么大,自然有人飞跑去报了老侯夫人。 “怎么回事?”老侯夫人扶着纪青虹的手,迈入院门,两边的人纷纷让路。 “老祖宗,听说这配楼出了事,这不,这么多人都来了……”纪青虹一脸担忧道。 待她搀着老侯夫人来到温雪如跟前,温雪如白着一张脸,微不可察地向纪青虹摇了摇头。 纪青虹目不斜视,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丫头,脸色一变,“………春香?” 她忙附身探了探口鼻,“晕过去了!” 老侯夫人侧头,“你院子里的?” 纪青虹只得点点头,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我院中的粗使丫头。” “事情的发展跟她想得一点都不一样!” 老侯夫人盯了她一眼,对温雪如道,“这怎么回事?” 温雪如只好将撞到这丫头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纪青虹打量了一下院子,想了想,问温雪如道,“你进来时院门是锁着吧?” 温雪如点了点头。 纪青虹眼珠一转,“除了这个丫头,你可曾撞见其他人?” 温雪如摇了摇头。 纪青虹轻笑一声,吩咐左右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前后找找?这院子只有一个门,这行凶的人八成还在这里!赶紧楼上也去看看,别让这人跑了!” 半柱香后。 “……什么!没有人!”纪青虹差点儿维持不住自己端庄的淑女形象。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拱手回道,“回二小姐,这配楼不大,就三层,我们里里外外都查看了,这院子也不大,现在挤的又全是看热闹的,哪有什么行凶的人?” 纪青虹脸色一白,看看温雪如,温雪如也看着她,一脸懵逼的样子。 老侯夫人皱了皱眉头,见左右都是看热闹的族人,只好道: “八成是这个丫头自己淘气,想看戏又混不进去,自己跑配楼顶上站着看,这不,不小心摔下来了吧!雨姐儿呢,雨姐儿哪去了?让她赶紧找人把这丫头弄醒,细细盘问!” 纪青虹马上给温雪如使了一个眼色,温雪如立刻道,“方才大表姐明明约我在这儿见面的,说要给我展示她收藏的木偶,可我一直没见到她的人啊?” 忽听院门那飘过来一个声音道,“祖母,我在这儿呢!” 左右看热闹的人忙呼啦潮散开,一抹熟悉的紫色身影款款走来,面带笑容,毫发无伤! 纪青虹眼睛睁的大大的,这不是纪烟雨还是谁! 温雪如也吓了一跳,忙调整了下脸上神情,故意娇娇地嗔怪道,“大表姐你怎么才来!雪如方才可担心了。” 纪烟雨似笑非笑道,“哦?是么?担心我什么?” 温雪如一时语塞,“……就是担心你、有什么事啊,呵呵。” 纪烟雨但笑不语,她一回头,在人群中看到了羽儿,羽儿看着自家小姐终于出现,明显松了一口气,忙几步走到纪烟雨跟前。 纪烟雨转头对老侯夫人道,“我方才扶着丫头打发人给戏班包赏钱,就这会儿功夫,怎么就出了事?” 又低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春香,惊讶道,“二妹,这不是你院子里的丫头吗?怎么还穿着身男人的披风!” 周围看热闹的早都看出来楼下躺了个丫头,具体怎样,有温雪如等人挡着却看不分明,如今听纪烟雨一说,这下大伙可炸了! “听着没?这丫头裹着件男子的披风啊!” “哎呦,好端端的女孩家,又怎么着男子衣物,这其中必有隐情啊!不会跟她主子有关系吧!” “嘘,你个大嘴巴,就不能小点声!” 说罢,好多道视线“刷刷刷”射向纪青虹。 纪青虹忽然就有点头晕,迎着纪烟雨笑意盈盈的脸,干巴巴道,“大姐姐观察地倒是仔细……” 老侯夫人目光在她姐妹脸上扫了一圈,从纪青虹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嘱咐纪烟雨道: “这府里自打丁姨娘管家,下人就越来越没了规矩,待会儿这丫头醒了,你好生拷问一番,若有毛病,趁早打发出去!省着把其他丫头们都带坏了!”说罢似有似无地看了纪青虹一眼。 纪烟雨忙躬身应下。 纪青虹脸上越发难看。 温雪如也讪讪地,怯生生瞄了一眼纪烟雨,只见纪烟雨似笑非笑回看她,登时就心虚地把目光移开。 老侯夫人笑着对周围纪氏族人道,“这都是老身的不是,本来雇福喜班是想给大家伙儿个惊喜,没想到被这个粗使丫头一搅合,倒成了惊吓了!” 没想到老侯夫人如此幽默,周围老少“哄”一声笑了起来。 老侯夫人接着道,“酒还没过三巡,菜也没上无味,大家伙儿还是先随我这老婆子回去听戏,我这大孙女,别看是个斯文的,可能干了,如今这事就交与她处理!咱们先走吧!” 说罢扶着温雪如当先走了出去。 众人一看已没有热闹可看,一时七嘴八舌地聊着,也就鱼贯而出,随老侯夫人去主楼那边接着看戏了。 一时间,满院子客人散了个干净,只留下府中仆役侍立在纪烟雨两旁,等待主人吩咐。 纪青虹也想趁机走开,无奈在纪烟雨灼灼目光下,竟挪不开脚步,只得呆呆立在春香旁边,咬唇不语。 纪烟雨走到她跟前,似笑非笑,意有所指道,“可惜啊,妹妹这个丫头留不得了。” 纪青虹猛地抬头,“什么留不得?” 纪烟雨用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她知道的事情多,作的事情也多!我担心啊,有人不肯让她留下来呗!这么简单,妹妹都不懂?” 纪青虹盯着她,无辜的伪装退了下去,眼里涌出丝丝寒意,“姐姐这话!妹妹不明白!既是这丫头不好,我回头问清楚,再回姐姐打发了她!” 纪烟雨淡淡一笑,“不明白便罢了,方才妹妹难道没听见祖母的话?这丫头的事,交给我了,我自然能让她开口。” 说罢向两边一使眼色,“把这丫头带走!关紫竹院柴房里!待会儿散了席,送了客,我要亲自审问!” 自有仆役上前拖走了春香,纪烟雨一指披风,“再查一查,这是哪里来的!” 纪青虹的脸色愈发苍白。 纪烟雨一抬手,“妹妹请吧,无论如何,还是陪客人要紧,还是先回席把这出戏看完,听说待会唱孙仲谋嫁妹的故事呢。” 纪青虹沉默半晌,实在找不到别的话,只得讪讪道,“这折戏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姐姐如何忘了?” 纪烟雨微微一笑,“我管他叫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呢,有意思就完了,妹妹说是吧。” “……”纪青虹一脸饱受打击的样子,默默踱出了院门。 话说纪烟雨三言无语打发了众人,忙召来羽儿嘀咕了两句,羽儿惊得睁大了眼睛,“这也可以!你居然把、把表少爷……” 第126章 还你公道 配楼一侧的角落。 羽儿掩去受惊的眼神,卖力地转动井辘轳,“正是好重啊!” 只见井绳一点点上升,良久才把脚踏两个水桶的温郁白拽了上来! 温郁白俊脸冷得发白,袍子底部都湿了,身子瑟瑟发抖,估计再过一会儿就撑不住了! 羽儿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纪烟雨拍了拍她的肩膀,诚恳道,“还好你在,不然就糟了!” 温郁白踢开两个木桶,跳下地,抱着膀子跺了跺脚,一边冻得多里哆嗦,一边急急道,“表妹,你是如何跑出去的?后来可有别的事?” 纪烟雨眼睛眯了眯,“烟雨并没有离开这个院子。” 温郁白奇道,“那怎么可能?” 纪烟雨笑了,“烟雨身量小,方才就躲在院门边上,另妹大力推开院门,我正好藏身在门后,待到院中看热闹的人多了………” 温郁白忽接道,“你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出来,看热闹的注意力都在院中那丫头身上,无人留意你,只当你是从院外进来的,对不对!” 纪烟雨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 没想到两人都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躲过一劫,想到此,两人忽地相视而笑,气氛登时变得轻松。 温郁白一边笑着一边摇头。 隐藏在民间的大力士羽儿也笑了,片刻忙催道,“小姐,表少爷,还是赶紧入席吧,免得旁生枝节。” 温郁白顿了顿,敛了笑意,对纪烟雨躬身施礼道,“大表妹,此事全赖郁白而起,郁白给你赔不是!” 纪烟雨眼睛又眨了眨,“表兄怎如此说?” 温郁白诚恳道,“郁白有错,一是我拿了纸团,明知不妥……还,还是独自前来,以至于差点儿酿成祸事!” 他抬头迎着纪烟雨的目光,接着道,“二是,郁白没有管好雪如!”见纪烟雨张口,忙摆手截住她的话道,“大表妹不必说了,郁白知道此事绝对与雪如脱不了干系!你且等着,我自然还表妹一个公道!” 说罢一揖到底,久久没有起身。 ………………………… 话说主桌上,温雪如心乱如麻,想着自己怎么那么傻,刚来就听从那个纪青虹的挑拨,想搞事情将哥哥和纪烟雨凑成一对! 现在看来,肯定是事败了! 方才观那纪大表姐为人行事,怎是精明利落四个字可以形容的?现在只求神佛保佑,她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要不然,永定侯嫡女认真追究起来,自己这个顶着表姑娘名号的外姓人怎能顶得住啊! 说来说去,自己简直蠢透了! 温雪如一看对面老侯夫人身边的位置空着,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温郁白自打出去,就再没露面!难道是行事不妥?被大表姐逮住了? 不能不能!难道是他跑了? 千般愁苦逼得她恨不得把头发根根拔下来! 忽听远处一个熟悉的醇厚声音道,“你怎么搞的?” 她忙回头张望,只见与她隔了几桌,温郁白正皱眉死盯着一个小厮,那小厮早就跪了下来,“奴才该死,走路不长眼睛,湿了表少爷的衣襟。” 温郁白摇了摇头,也没多同那人讲话,愤愤回了主席,不等老侯夫人开口,纪江澄问道,“表哥,方才怎么了?” 温郁白淡淡道,“没事。” 那个奴才见温郁白冷着脸走过来,也忙跟了过来,跪在老侯夫人脚下,“都是小的不好,方才折了半盏茶水在表少爷身上!” 老侯夫人冷声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找赖大领罚去!” 那小厮苦着脸去了,心道怎么那么倒霉,自己明明挺仔细地端茶,那知这个表少爷正好撞了上来!” 老侯夫人看看温郁白湿漉漉的袍子下摆,“郁白啊!既然都湿成这样了,你赶紧去更衣吧!虽说天气暖和了,着凉了也不好,这里都是本族人,你也不必过分讲究。” 温郁白忙起身答道,“还是老祖宗说的对,郁白大意了,这就去。” 说罢离席而去,全程没理会自己妹妹焦灼的眼神。 话说他一出了院子,转过围墙,就再也支持不住,忙一手扶墙,才稳住了身型,脑袋已经嗡嗡作响,眼前也有点迷糊了,他伸手一探额头,果然滚烫! 他挣扎着走了一段,实在挺不住了,身子一歪,眼看要倒在地上。 那知正在此时,一个老嬷嬷一把扶住了他! 温郁白强睁双眼,防备道,“你,你是谁?” 那老嬷嬷忙低声道,“我姓邓,大小姐叫我来的,表少爷再支撑一段,马上就到沧浪居了。” 温郁白心下稍定,忙随着邓嬷嬷超了僻静小道,总算有惊无险地回了沧浪居。 一进门就仰面朝天倒在塌上,几乎没了意识! 他的贴身小厮见他如此,吓得没了主意,只得拉邓嬷嬷道,“嬷嬷,这可怎么好,少爷发热了,总得给他找个大夫!” 温郁白朦胧之间,摆手对小厮道,“莫要声张,闹大了让人知道就不好了。” 小厮都快急哭了! 邓嬷嬷忙拍了下小厮,“急什么?都安排好了,大夫马上到,你且去打盆凉水来,给你家少爷擦头脸!” 小厮将信将疑地去了,等他端着水盆回来时,果然见一个大夫模样的人正坐在塌边给自家少爷号脉,瞬间心回到了肚子里。 邓嬷嬷见他傻头傻脑的样子,嘱咐道,“这是大小姐找的保安堂的大夫,专门给表少爷配丸药的,旁的你可别对外人说!” 小厮见此,也明白了七八分,忙乖觉道,“嬷嬷放心,小的明白。” 温郁白朦朦胧胧间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心下一松,终于晕了过去。 邓嬷嬷在一旁摇了摇头,“这孩子生得倒好,就是这身子骨儿,也太虚弱了些!”故而心生怜爱,见小厮也是年纪小不经事的,遂忙前忙后,尽心尽力地跟着张罗了一番。 话说温郁白再睁眼睛,已是第二日清晨,说实在的,他是被耳边的呼噜声吵醒的。 他半支起身子,向下一望,只见自己小厮正靠在床头,睡得正香,口水都流了满襟! 他摸了摸自己额头,凉丝丝的,这才放下心来,刚下床就听门帘一响,昨日那个邓嬷嬷端着清粥小菜进了门,“哎呦,起来了!正好,趁热吃点吧,待会儿啊,表少爷还得上去呢。” ………………………… 迎春堂大门口。 温雪如眼下一团漆黑,难掩憔悴,正焦虑地踱来踱去,昨日散席后,她两次都去找哥哥,两次都被门上小厮挡了回来! 哥哥一定是知道了!生了她的气! 这可怎么办! 第127章 青虹现形 远远地看着一行人走了过来,温雪如还以为是纪烟雨,正要想办法回避下,哪知到了跟前一看,竟是纪青虹! 现在一见纪青虹她就心口疼!她是造了什么孽,被忽悠得团团转啊!现在可好,万一纪烟雨告诉了老侯夫人,她如何下得来台? 温雪如气不打一处来,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二表姐一夜睡得可好?我出门时,丫头还说你没起呢。” 纪青虹神色如常,“我还是老样子,不过看来,表妹倒是睡得不好!” 温雪如气冲冲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道,“也不看看我是受谁所累!” 纪青虹摇了摇团扇,“表妹慌些什么?如今就慌成这样,待会儿见了正主怎么说?” “怎么说!当然是一五一十把你告诉我的都说出去?” “哦?那就要看祖母和大姐信不信了?” “你!你威胁我!” “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毕竟表妹你说受我指使,又没有证据!” 温雪如怒道,“你院中的丫头难道不是证据,那春香难道是我的丫头不成!” 纪青虹摇了摇扇子,“我的丫头是好丫头,也许是受了表妹的蛊惑也不一定!到了祖母和大姐姐那儿,也不知她会供出谁来!” 温雪如恨极,眼睛都红了,指着纪青虹道,“你!你一早就有预谋是不是,你早就想好了退路是不是?” 纪青虹一把抓了她的手,又向左右看了看,冷声呵斥,“如何这样就沉不住气了,大姐姐还没发作!你慌些什么!如今你先打探了你哥的口风才是正经,弄清楚昨天到底发生何事,也才好想下步应对之策!” 温雪如心乱如麻,手都微微发颤,“我怕……” 纪青虹眼眸幽幽,“事已至此,怕有什么用?昨天你不是说,只要两人事成,纵然大姐姐事后打击报复,你也认了!豪言壮语尤在耳呢!如今又怕事了?” 温雪如一跺脚,“那怎么能一样!昨日如果她和哥哥成事,自然就是我未来的嫂子,便知道了,顾及哥哥的面子,也不好难为我的,如今,她万一怎样发作?我怎挡得住!” 纪青虹缓缓道,“你是祖母的侄孙女,她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怎会轻易与你和你哥撕破脸面,满世界讲你们的不是?难道不怕众人连她的舌根一块嚼?” 温雪如眼睛瞪得大大的,将信将疑。 纪青虹低声道,“你且沉住气,看她究竟怎样发作,现在自乱了阵脚,没有半分好处!” 温雪如刚要说话,就听迎春堂院里有人咳嗽,“温表妹要聊天干脆就进来聊吧,站在院门口那么久了不嫌脚疼?” 温雪如僵硬地转过了头,只见纪烟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门口,正笑眯眯地盯着她看! 温雪如心凉了半截,难道她都听去了?但还是挣扎着露出个笑脸,“大、大表姐你是何时来迎春堂的?吓了我一跳。” 纪青虹脸色也十分地难看。 纪烟雨微微一笑,“我来得可早,有大半个时辰了,都陪祖母念了一遍金刚经了。对了,今天祖母说不必请安了,大伙儿都散了吧。” 温雪如简直都要站不稳当,脸上惨白一片,“啊,这样啊。那,大,表姐何不早说?我也好去告诉哥哥一声。” 纪烟雨笑意不减,“表哥他知道,我方才着人给他送信了。” 温雪如简直都要没词儿了,磕磕巴巴道,“那表姐如何不告诉我们一声,让妹妹在这里好等!” 纪烟雨秀气的大眼眨了眨,“我见表妹在这里聊天聊得开心,就没打扰你啊!” 温雪如觉得自己额头的青筋跳动地厉害! 纪烟雨笑吟吟的,“对了,我还要带表妹去和景楼配楼呢,昨天既然没约成,那今天便去看吧,你在门口等我吧,我跟祖母说一声,这就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温雪如抖着身子,摇摇欲坠,心道,“她知道了,她一定全知道了!” 纪青虹冷眼旁观了片刻,干脆利落道,“大姐姐,既然没青虹的事,青虹先退下了。”说罢掉头就走。 纪烟雨稍稍提高了点声音,“二妹,急什么呀?我知道你今天要去给姨娘送东西。” 纪青虹肩膀抖了抖,回头僵硬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姐姐的眼睛,青虹确实是打算去趟家庙。” 纪烟雨嘴角一勾,“父亲已经平安抵达湘川,而且……方才家信上说他已新纳了一房姨娘。正好你也跟姨娘说一声,父亲那边有人照顾,如此她也好安心。” 纪青虹仿佛受了惊,一动不动。 这才几日!父亲已纳了新人! 纪烟雨看着温雪如和纪青虹两人站在门口,呆呆似木雕,淡淡笑了笑,又折回正堂。 “你们方才说什么?这般热闹!” “没什么,待会我陪温表妹在园中转转。” 老侯夫人一手捏着佛珠,一手抖着家信,“你说你父亲这是什么意思!刚赴任就纳了个妾,也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彭嬷嬷在旁小心道,“方才问了送信的人,说新姨娘姓萧,长得是个万里挑一的,不过似乎是个孀居的寡妇……” “寡妇!岂有此理!”老侯夫人一拍茶几,气的直喘气,“这个逆子,怎如此糊涂!” 纪烟雨皱了皱眉头,“不知此女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出身哪家?” 彭嬷嬷摇了摇头,“听说这女子能干得紧,在京城还有买卖,出身似乎低微得紧,旁的不知。” 老侯夫人气得简直要背过气去,纪烟雨忙轻拂她的后背,“祖母莫上火,父亲是什么人您比烟雨清楚,刚刚上任,多少事还等着他!如何在这节骨眼上纳妾,烟雨想这其中必有缘故。” 老侯夫人听她说的有理,方消了点气。 旁边的彭嬷嬷忙陪老侯夫人闲话一阵,不过说来说去皆不得要领,老侯夫人还是板着个脸,眼见动了真气。 “姓萧?”纪烟雨心中模模糊糊倒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影子,长得不错,在京城有生意的人,她正好认识一个,这不就是同福客栈老板娘萧婉儿吗? 不过仅凭猜测,她还不好跟老侯夫人说,只是心里暗下了主意,要着人去打听一二。 老侯夫人心里不爽快,歪着头闭目沉思,手里拈着佛珠转个不停。纪烟雨不好打扰,侍立一会便出了迎春堂。 远远地便见温雪如白着一张脸在院门处焦灼地走来走去,当下便笑了笑,“倒叫表妹久等了!既然表妹念叨已久,今天我便亲自陪表妹走上一遭。” 第128章 雪如认错 不由得温雪如多说,纪烟雨不由分说将她拉到了配楼。 温雪如还想装傻,然而见到羽儿当着她的面就把她的贴身丫头雁儿拽到了院外,顺手还把配楼的院门合上,她就知道,这次完了。 纪烟雨向院子里面走了几步,转头看向她,淡淡道,“表妹,烟雨可有得罪过你?” 温雪如忙摇了摇头,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大表姐一向对雪如照顾有加,何曾、何曾得罪过雪如?” 纪烟雨敛了笑容,“那表妹为何害我?” 温雪如连忙摆手,“大表姐!您是听谁乱嚼舌根?雪如从未想过害人啊!” 只听身后一个低沉声音道,“哦?你是说我乱嚼舌根了?” 温雪如听到声音,马上回头,一脸不可置信地道,“大哥?你如何在这里……” 温郁白皱着眉头,脸色十分不好,“雪如,你还要抵赖吗?你昨天到底跟纪青虹嘀咕了些什么?不如一五一十当着我的面,给纪表妹说上一说吧!” 温雪如满脸震惊,脱口道,“昨日只有我和她……大哥是如何知道的?” 温郁白哼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你身边的人都是摆设不成!当时不报,事后还不报吗!” “我身边有你的人?”温雪如呆了。 温郁白冷着脸,表情淡漠,并没有回答。 温雪如吞了一下口水,眼睛在温郁白和纪烟雨脸上扫了一圈,方道,“大哥既然知道了我和二表姐说话的事,如何不知,这事从头至尾都是二表姐的意思,与我无关呢!” 说着又拉纪烟雨的衣袖,“都是青虹姐说的,说大表姐你对大哥,有、有意思,要不如何会亲自从老祖宗的小库房里挑家具送去沧浪居?” 纪烟雨讽刺一笑,“哦?她真这么说?” 温雪如点头如捣蒜。 纪烟雨拂开了她的手,“第二次送去的家具是祖母亲挑的,与我却没什么关系。” 站在对面的温郁白忽然眼眸一暗。 温雪如忙道,“原来如此!不过雪如当时不知二表姐骗人,只道她说得有理,二表姐还说,让我约你到这配楼,她想办法把大哥约过来,到时候你们见了面,自会,自会互诉衷肠,旁的就没我们的事了!” “我不知道她还布置了个丫头,我真的不知道其她还有别的安排啊!”又转向温郁白道,“哥,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我是真的不知道!” 纪烟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表妹,当时我虽隔得远,却见你掀起披风的时候,将披风拿在手里,狠命抖了几下,若说你不知披风里面撒了什么东西,你如何会亲手捡起着一件脏兮兮的男子披风?” “这个……”温雪如一噎,她未曾想到纪烟雨观察得如此入微!一时竟不知何如回答! 温郁白在旁冷笑了一声,“你是我的亲妹妹,我如何不知道你的所思所想,头一天我们来侯府,你说的话都忘了!” 温雪如气急败坏地猛一抬头,再也装不下去了,“大哥!有你这样对自家妹子的吗?我,我图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好!” “你这样是为了我好?你知不知道差点毁了我和温家的名声,里面还杂着大表妹的闺誉!” 温雪如咬着嘴唇不说话,眼里却满是委屈。 温郁白气得颜色都变了,“你还是小孩子吗?还当这是小事?若是如了你的意,温、纪两家就当不成亲戚,竟是仇人了!”温郁白一边说,一边剧烈咳嗽起来。 温雪如见把亲哥哥气成这样,也急了起来,伸手要拍他的后背,“哥、哥你没事吧!” 温郁白挡开她伸过来的手,长叹一声道,“二妹,我是绝不会踩着别人的名声向上爬的,我宁肯死也不会这样。” 温雪如呆了,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温郁白对纪烟雨深施一礼,“郁白惭愧,没照顾好胞妹,让她到处惹是生非!还有昨天这事,郁白也有责任,郁白这就带她回湘川,向父亲禀明一切。” 温雪如睁大了眼睛,“哥!你疯了吗?你难道不参加考试了!下次大比可是三年之后啊!” 温郁白并不理她,只对纪烟雨道,“此事不敢求得表妹的原谅,但我代雪如跟表妹保证,自此之后,雪如绝对不会再做什么对表妹不利的事!若是有,我便不认她这个妹妹!” 温雪如低低叫了一声,“大哥!”脚下一软,身子摇摇欲坠,“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好不好!我认错还不行吗?” 说罢对纪烟雨跪了下来,哭着道,“大表姐,是我没说实话,其实是我和二表姐串通好害你的,披风里撒了迷香,就是想让你和哥哥……成事!我向你道歉!你要怎么处置我都好,只是大哥他读书不易,你、劝劝大哥吧。” 温郁白大病初愈,一边咳嗽一边道,“雪如,你还不住口………咳咳!” 纪烟雨也未曾想到温郁白竟是如此决绝之人,竟将亲妹过错一并担在自己身上,急忙道: “表哥学业要紧,再有十多日就考试了,若是因为这个缘故,耽误了表哥,烟雨于心何忍?再说祖母听说你们要走,必定是要问的,倒时怎么解释?若是和盘托出,一是彻底伤了两家的亲戚之情,二则祖母也会伤心难过!她这么大年纪,我们怎能不顾及?” 温郁白听闻反倒犹豫不决,他只想着给纪烟雨一个交代,却没想好向老侯夫人怎么解释,纪烟雨赶紧劝道,“表哥还是专心考试,待成绩出来后,再做打算。” 接着转向温雪如,缓缓道,“至于表妹,我希望你这些日子不要同我那妹妹走得太近,若是再生什么事,后果表妹定然承受不住。” 温雪如脸色苍白如纸,捣蒜般点头不绝。 温郁白叹了一口气,终于道,“谢谢表妹为郁白着想……郁白向你保证,考试后,无论如何,我都会立即带她回去。” 又对温雪如冷声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抱病吧!” 温雪如睁大了眼睛,只听温郁白道,“抱病之后就搬出清风阁,单独起居,待我考完,你再跟我一同回去!” 温雪如身子微微发颤,知道一切念想从此都打了水漂,嫁入京城从此成了泡影,却又不能不从,心里千般懊悔,嘴上只得嗫嚅道,“大哥,我,我知道了。” ………………………… 午后,迎春堂。 “祖母,突然唤我何事?” “雪如突然打发人说她生病了,要搬出清风阁,这是怎么回事?” 纪烟雨淡淡道,“已找大夫看了,不是什么大事,养一阵就好,搬出去也好,我再安排一处馆舍给她。” 老侯夫人沉吟不语,良久才叹道,“我将你养得这样刚强也不知是对是错!” 纪烟雨猛地抬头看了过去。 老侯夫人将她揽过来,拂了拂她的头,“傻孩子,你当瞒着我就不知道?虽然是晚了点,该知道的还是知道的!” 不知为何,纪烟雨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潮,心里面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她一头扎进了老侯夫人的怀里,紧紧搂着自己祖母的腰,“我怕您……” 老侯夫人拂着她的秀发,语重心长道,“什么事要说出来,别一个人自己扛!我便是年纪大了,年轻时也经过大风大浪的,别以为这点子事我就承受不了!你呀,别门框里瞧人,把人看扁了。” 第129章 青虹傻眼 纪烟雨擦了擦眼角,“……烟雨哪有!” 老侯夫人拂了拂她的头发,沉声道,“雪如真让我失望!不过最没想到的还是青虹!自家姐妹竟然下此狠手!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纪烟雨眨了眨眼睛,“什么怎么办?” 老侯夫人点她额头,“我还不知道你?你岂是善罢甘休的性格?” 纪烟雨嘿嘿笑了笑,“原来,烟雨在祖母心中竟是这般睚眦必报!” 老侯夫人哈哈笑道,“你知道就好。” 纪烟雨将几缕发丝抿至鬓角,“表妹那边,温表兄已经教训她了,现在让她先称病从二妹那边搬出来,考完试就带她回湘川。” 老侯夫人点了点头,“这孩子,我白疼她了!原还想着在京城给她找一门亲,如今看还是罢了。” 又道,“青虹的丫头全招了?” 纪烟雨苦笑,“招是招了,不过说是受雪如的指使,与二妹无关!”当下又把昨天对方如何设陷阱,她与温郁白如何脱困都讲了一遍。 老侯夫人只是让彭嬷嬷打听了个大概,没想到全部事情经过竟是这样!她一拍桌子,怒不可遏: “骗谁呢?雪如初来乍到,哪懂得这么多弯弯绕绕?这个二丫头,平常在我面前装作老老实实的样子,内里竟是如此歹毒!跟她那个娘有什么两样!” 纪烟雨忙拂她的后背,“祖母消消气!”又按了按太阳穴,无奈道,“二妹之前曾来求我,让我为姨娘求情,我没答应,我想二妹这是怨毒了我了……” “这个糊涂东西!也不看看她那个娘都做了什么事!还有脸怨恨别人?唉,这个丫头是被丁小梅给养坏了啊,连骨肉相残的事也干得出,真是成心气死我啊!” 老侯夫人后悔不迭,“我真是一念之仁,当时竟让姓丁的这搅家精进门!” 又一叠声问道,“二丫头在哪里呢?” 彭嬷嬷早上前回道,“今天去家庙给丁小梅送东西了。” 老侯夫人冷笑道,“去家庙,送东西!哼,去得好!传我的话,让她在家庙待着思过,抄够一百遍法华经再回来!清风阁里她和丁小梅的贴身丫头即刻全部发卖!” ………………………… 普照庵。 “什么?不让我回去?”纪青虹柳眉倒竖,“这是大姐姐的主意么?我不服!” 一个老嬷嬷嘿嘿冷笑,“这是老祖宗的意思,还让我告诉二小姐,好好反省,抄一百遍法华经再回府。” 旁边的丁小梅眼睛都直了,一部法华经就得抄上几本,一百遍要抄到什么时候!忙拉纪青虹,“冤家,你这是闯了什么货!如何老太君会这么对你?” 纪青虹咬着嘴唇,不肯作声。 那老嬷嬷又一指,“来人,把二小姐身边的丫头们拿下!” 春草几个脸现惧色,“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这是老祖宗的话,丁姨娘和二小姐的贴身丫头全部发卖!” 春草慌了神,忙拉纪青虹的袖子,“二小姐!救命啊!救救我!我当时可是奉您的命去监视表少爷和大小姐的,您不能……” “你闭嘴!”纪青虹呵斥道,她怎么也没想到纪烟雨竟把事情向老太君和盘托出,她愣了愣,喊道,“不对,大姐姐她没有证据,我要见祖母!” 老嬷嬷哼了一声,根本不理睬她,“什么证据不证据的,我可不管,我只知道老祖宗交代下来的事就得办利索!”呵斥底下人,“等什么呢?还不动手!” 早就一干仆役上前,将几个丫头死活拽上了马车,春草还想反抗,直接被踹了几脚,塞到车上! 老嬷嬷哼了一声,“二小姐好好抄吧,老奴就不打扰了。”说罢看也没看丁小梅一眼,带上人坐上车扬长而去! 丁小梅见纪青虹还是呆呆的,上前就抽了她一个嘴巴,“你发什么混?我早告诉你不要招惹纪烟雨!你怎么就不听!” 纪青虹咬牙道,“抄就抄,你担心什么!女儿一个月内全部抄完!” 丁小梅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这是让你抄经书!抄完这本还有别的!你正是相看的年纪,如今不让你出去交际把你禁在这里,拖上些日子,你以为还能找到什么好归宿!到时候再找人草草将你配了,那可如何是好!” 纪青虹呆若木鸡,慢慢地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丁小梅见状忍不住痛哭,“天老爷啊,我这还有什么指望啊……”说了没几句,“咚”一下子倒地晕了过去! 纪青虹吓懵了,“娘!来人啊,快来人啊!” ………………………… 话说经此事后,合府上下都知道二小姐出了事,没人敢在老侯夫人和纪烟雨面前再提纪青虹的名字。 温雪如也学乖了,自搬出清风阁后便整日窝在畅新苑里龟缩不出,连早晚问安都不敢来面见老侯夫人,只在迎春堂正堂门口问安了便走,见到纪烟雨更像老鼠见了猫,能避开就避开。 温郁白则整日埋头读书,作最后的冲刺,春夏交替之际又犯了咳疾,脸色越来越白,身上的月白袍子也眼看着逛荡了起来,再加上不拘言笑,越发像一尊玉人了。 这天早晨,纪烟雨刚打发了羽儿,让她去西堂子胡同打听萧婉儿的事,就见赖大亲领了一个老嬷嬷过来。 “大小姐,这是魏延魏大人打发来的刘嬷嬷,说是陪您今天去寿昌伯府的。” 刘嬷嬷忙上前见礼。 纪烟雨愣了一下,对啊,之前魏延是来过信,就约定今天去寿昌伯府,自己差点儿给忘了,忙吩咐道,“麻烦赖管家帮我备车,待我回了祖母便出发。” 赖大忙恭敬道,“这哪里用大小姐吩咐?我早就安排好了,车在门口等着呢。”经历了几件事后,赖大现在对纪烟雨越发恭敬。 纪烟雨回头,目光在几个丫头脸上扫了一圈,“青儿陪我去吧,柳儿看家。” 青儿柳儿忙答应着,只有莺儿嘟着嘴不说话。 纪烟雨见刘嬷嬷眼睛明亮有神,鼻梁高挺,自有一股威严之气,通身气派竟不像内院里的嬷嬷,遂笑问道,“嬷嬷是魏府里的?” 刘嬷嬷恭敬回道,“小的不才,是管应天府女监的,有点子功夫,魏大人叫我跟着您,从旁协助。” 纪烟雨上下打量刘嬷嬷,果然见她身材颇为壮实,举手投足也十分矫健,说话声如洪钟,当下满意地点了点头,“魏家表哥有心了。” 刘嬷嬷回道,“大人说,请您先到寿昌伯府上见见许小姐,问清楚情况,到中午时分大人自会亲往府,与小姐汇合,对一对案情。” 第130章 身世之谜 话说这寿昌伯许家也是了不起人家,虽未出什么高官,却是曾出了几位娘娘,也是当今许太后的母家。 这代寿昌伯才能一般,子息也不多,只得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并许灵一个嫡女。 这许灵到了年纪便许给了世交范翰林的小儿子范世荣,没想到新婚之夜,范世荣就被喜房窗外扔进来的一把小刀扎死了,许灵便守了寡。 没想到三日后,有个外地书生说自己是范世荣借尸还魂,找到范家,与范翰林夫妇一对,说起陈年往事来头头对得上,范翰林夫妇当即痛哭流涕认了儿子,又要许灵嫁给这个书生。 寿昌伯素爱此女,当然不肯信这无稽之谈,当即将女儿接回家中,又上报应天府。 纪烟雨此行便是打着给伯府女眷展示千金阁新品的旗号来找许灵了解案情经过。 过了朱雀大街,马车很快驶入了一条夹道,马夫在外面道,“大小姐,这便是寿昌伯府了。” 马车沿着黑瓦白墙又不知走了多久,才停在两扇朱漆大门前。 早有一位华服美妇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在门口等待,待纪烟雨下了轿,忙迎了上来,“这便是永定侯嫡女烟雨吧。” 纪烟雨忙郑重施礼,那美妇早拉过她的手,热情道,“我是大房的马氏,你叫我大嫂子吧,夫人和灵姐儿都在正堂呢,我带你过去。” 纪烟雨提前当然也做了功课,当下从善如流,温声唤道“大嫂子”,马氏满是脂粉的脸上堆起笑容,然而当看到纪烟雨身后的青儿时,这笑容便退了个一干二净!半晌才磕巴道,“这是谁?” 纪烟雨困惑万分,只得道,“这是烟雨的贴身丫头,名唤青儿。” 马氏脸色方好了些,忽拉起青儿的手上下打量,“真像!” 青儿被一位陌生夫人拉着手,当下十分不好意思,只红着脸垂了头不做声。 纪烟雨奇道,“像谁?大嫂子可否说清楚?” 马氏这才转头犹豫道,“这个丫头倒是有五六分像我们灵姐儿!你说这可巧不巧?” 纪烟雨深觉讶异,不过马氏也没多说什么,只携着纪烟雨的手带她去正堂。 五间大正房组成的正房轩昂壮丽,上悬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同禧堂”,周围陈设甚是古朴威严。 正堂主位上是两位夫人,遥遥看去大约都是四十许的年纪,马氏此前已对纪烟雨交代过,纪烟雨忙低头上前,盈盈拜倒,“永定侯府纪烟雨见过伯夫人,李姨娘。” 圆脸伯夫人忙叫起,与李姨娘互视一眼,都是满眼惊艳之色。 话说从伯夫人身后转出个亭亭玉立的小姐,年纪与纪烟雨相仿,身着素服,粉面含悲,对纪烟雨行礼,纪烟雨忙行了平礼,待见到这许灵儿的脸时却不由得一怔。 确实跟青儿像的很啊! 马氏见纪烟雨愣神,“噗嗤”笑出声来,忙将纪烟雨身后的青儿推上前去,“母亲、姨娘,你们看,纪大小姐的丫头是不是跟我们灵姐儿很像啊!” 这一说不要紧,伯夫人和李姨娘齐齐看向青儿,待看到青儿的脸后又齐齐“啊”了一声,都变了颜色! 纪烟雨忙抬头仔细打量两位夫人神色,这一看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伯夫人竟然跟青儿有九分相似,冷不丁看竟是同一张面孔,就是年纪老迈一些,脸上多了些皱纹!再看那位李姨娘,竟然也跟青儿有几分像,她顿时疑窦丛生! 伯夫人腾地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青儿面前,颤声道,“你是什么人?” 青儿抬头看着眼前贵气逼人的伯夫人,也没料到她竟然与自己生得如此相似,虽莫名觉得十分熟悉,还是恭恭敬敬回道,“奴婢姓顾,名叫青儿,是大小姐的贴身侍婢。” 伯夫人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你是哪里人士?父母是谁?家中还有何人?你、你生在哪一年?” 青儿完全摸不到头脑,只得求助般看向纪烟雨,纪烟雨忙向她点点头。 青儿定了定才道,“奴婢养父母是青城人士,家中还有一兄,奴婢生在辛丑年。” “养父母?”伯夫人眼睛一亮,“那你亲生父母呢?” 青儿遂老实陪笑道,“夫人,奴婢从小被拐子拐过的,亲生父母是谁,奴婢也不知。” 伯夫人喘了一口粗气,身子忽然晃了晃,马氏忙迎上去搀扶住,“母亲小心啊!” 伯夫人紧紧拉着青儿的手,寒冰一般的目光打在李姨娘和许灵儿身上。 李姨娘脸色一变,走到青儿跟前,“堂姐,这是……这是我那苦命的孩子吧!”说罢就要抓青儿的手,被伯夫人冷冷打了回去,“堂妹,这到底是谁的苦命孩子?你说清楚!” 李姨娘脸色比哭还难看,艰难道,“堂姐这是怎么了?灵姐儿才是你的女儿啊,当年走丢的是我的玉儿……” 许灵儿也脸色大变,拉伯夫人的衣袖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纪烟雨心头一动,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伯夫人、李姨娘、许灵儿和青儿,也是一惊! 这许灵儿长得虽像伯夫人,不过她是方脸,皮肤稍黑,仔细一看,倒是与深肤色的李姨娘更像一些,而青儿确确实实是鹅蛋脸,又是白净肤色,说与伯夫人是母女,绝对是没人敢反驳的!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伯夫人浑身发抖,厉声吩咐左右道,“把伯爷和长宁请来,我有话说!” 下人不知发生何事,也慌了神,飞奔去通报。 那个李姨娘脸色黑似锅底,只杵在原地不做声,许灵儿完全摸不到头脑,眼中全是困惑,马氏似乎看出了点门道,眼睛一会瞄青儿,一会瞄伯夫人。 仿佛刚意识到纪烟雨的不自在,伯夫人勉强挤出个笑,“烟雨啊,你别怕,我只是心里有些疑问,你倒是跟我说说,这个丫头是如何入府的?” 纪烟雨心里模模糊糊也明白了几分,忙将青儿如何为了替养母分忧、给哥哥看病入府卖身为奴,这些年如何生活的都讲了讲,只把丁双来反复纠缠的事略过不提。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四十许高大男子走了进来,旁边跟着一个面貌与青儿相仿的青年,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几岁的黄衣少年。 “素琴,你这是怎么了?不好生待客,叫我过来做甚?”寿昌伯生得魁梧威严,语气中微带一丝责怪。 第131章 换女疑云 伯夫人忙上前,“伯爷,您看看,这是纪家小姐带过来的丫头!”说罢将青儿领到寿昌伯的面前。 寿昌伯眯起眼睛仔细一瞧,也变了脸色,“这是怎么回事!这分明是……” 伯夫人白净脸涨得通红,“……分明是年轻时候的妾身对不对!” 她转向李姨娘,“佩凤,当年咱两个同时产女,当时我生得艰难,你劝我调理身体,帮我带孩子,你一早就动了换孩子的心了,对不对!” 许灵儿在一旁呆若木鸡,不可置信道,“母亲,你在说什么呀?您说我不是母亲的女儿,却是姨娘的女儿?” 李姨娘忙打断她,“灵姐儿,你莫胡说!” 忙对伯夫人哭诉道,“堂姐!你这是怎么了?我,我怎么可能换咱两个的女儿?这丫头说不定就是恰巧与你长得像而已!再说,这丫头便是咱伯府小姐,也是我丢了的玉儿!” 伯夫人不等他说完,拉住寿昌伯道,“伯爷,您听她那嘴说得什么?分明是她一开始就换了两个女孩,待我儿两岁时又故意将她遗失,这样,她换孩子的事才永远不被人得知!” 寿昌伯左右看看这一妻一妾,也不知该信谁的好,眉头皱得死紧。他身后的两位公子看着这架势,也傻了眼。 寿昌伯末了只好看向青儿,温声道,“好孩子,你说说,你当时被拐时,可曾留了什么信物在身上?” 伯夫人也靠了过来,拉青儿的手,一脸希冀道,“对,青儿,你说说,可有无什么东西,小衣服、金项圈、手链,什么都行!” 青儿摇了摇头,无奈道,“彼时年纪小,真的不记得什么了……而且当时家里穷,便有什么估计也被卖掉了。” 伯夫人的目光黯淡下来,“这样啊………” 寿昌伯忙揽过她的肩膀,“夫人啊,你淡定些,这无凭无据的,单凭长得像……如何证明是我的女儿啊?” 青儿也垂下了头,她真是希望找到亲生父母,不过她也没真凭实据,难道,这都是一场梦不成? 纪烟雨在一旁忽插嘴道,“青儿,我记得你曾说过,你模糊有印象,家里有一座好大好大的假山,里面好多孔洞,你最喜欢和大人在里面躲猫猫玩……” 青儿点了点头,“没错……” 话音未落,“啊!”伯夫人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泪大滴大滴顺着双颊淌了下来,一把搂过青儿,边哭边道,“我苦命的儿啊……” 青儿完全手足无措,不敢置信道,“夫人,你真的是我的母亲?” 伯夫人边哭边点头,“那还有假?当时京城有瘟疫,你两岁前和灵儿两个都是养在苏州老家旧园的,那里好大一片假山,唤作狮子林,因你祖父喜欢孔洞,又叫人在假山上又凿了不少。” “你跟灵儿不同,特别喜欢在里面躲猫猫,又一次你躲在一个洞中,教下人找了好久!” 青儿也眼圈也红了,怯生生道,“夫、夫人,您不怕我说的都是巧合?” 伯夫人摇了摇头,“当时你丢了之后,你父亲震怒,将当时的下人全部发卖,后来,那园子旧了,你祖父索性卖给一个告老还乡的京官作别苑,自己则进京居住,听闻那人不喜太湖石,早把狮子林刨了。” “现在太湖石价比千金,不是我说嘴,便是皇宫大内也找不到那么大一片带密密麻麻孔洞的假山来!如何能是巧合?你分明是我的孩儿!” 说罢搂着青儿又哭了起来! 青儿听闻,悲喜交加,也抱着伯夫人哭了! 许灵儿愣在一旁,呆呆看向寿昌伯,“父亲?这怎么回事?难道我真是姨娘的女儿?” 寿昌伯又仔细端详了许灵儿和青儿,不得不感叹自己方才太过武断,这青儿和自己发妻、灵儿和妾室分明是两对母女,彼此相像的长相已经说明了一切! 此时,伯府大少爷许长宁走上前来,仔细端详了青儿,也又惊又喜,“这么说,我的妹妹真的找回来了?” 伯夫人抹眼泪道,“宁哥,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早知道自己嫡亲妹妹丢了不成?” 许长宁与马氏对视一眼,惭愧道,“以前曾听下人风言风语的传过,不过一是没凭据,二是怕母亲伤心,这才没提。” 伯夫人恨得不行,忙拉青儿上前对着寿昌伯道,“伯爷,你听听,这是长宁说的,分明有人搞鬼!你不查个水落石出,怎么对得起我们的女儿!” 寿昌伯思忖片刻,冷冰冰盯着李姨娘,“佩凤,这怎么回事?你赶紧说清楚!难道还要我一一拷问你的身边人吗?” 屋里人的目光顿时全集中在李姨娘脸上。 李姨娘后退几步,哈哈大笑起来,把所有人笑得一愣! “……怎么回事?我就是不服!凭什么我就这么命苦,本来就是庶女,又被送给堂姐夫做妾!您以为我愿意吗!” 一指十几岁的黄衫少年,质问道,“永年也是您的儿子,可从小到大,他的事您过问过几次?他读书刻苦努力,您问过几次他的学业?” 说罢哈哈大笑,“我不服!我偏要庶女换作嫡女,嫡女变作庶女!怪就怪这个丫头长得太像她娘!我才不得已把她送了出去!哪里想到,今天她自己又跑了回来!” “不过跑回来也好,一个侯府下人,你们愿意认回来就认回来,等京城勋贵看你们的笑话吧!” 黄衫少年扶住李姨娘,惊恐道,“娘你疯了!你别再说了!” 李姨娘挣脱了他的手,笑得疯狂,“我说!我偏要说!一辈子过得窝囊,还不许我嘴上痛快痛快?” 许灵儿已经完全呆了,“我,我竟然是庶女?我不信!我不信!我才是伯府唯一的嫡女!”愤怒地一指青儿,“她是哪里来的,也敢抢我的位置!”说罢就要上前撕扯青儿。 纪烟雨一下拍掉她的手,挡在青儿身前,肃容道,“许小姐,事已至此,你又何必激动?” 寿昌伯也咳了一下,“灵儿!站在一旁,莫失了你的身份!“ 许灵儿激动万分,“身份?什么身份?我现在就是个守寡的庶女!还有什么身份?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此时同禧堂上已经乱成一团,忽听门外有人回话,“伯爷!范翰林携范公子来了!说要见您和小姐!“ 第132章 案中有案 寿昌伯定了定神,“夫人,要不你带着孩子们先下去,待我先会会范家人。” 伯夫人抹了抹眼泪,拉青儿道,“我的儿,你先跟母亲进屋里去,跟我讲讲这几年都是怎么过的……” 那边马氏也陪着笑对纪烟雨道,“小姐真是贵人,父亲母亲现在事也多,待一会儿必定是要亲自感谢的。” 伯夫人闻言,不好意思道,“瞧我,见了女儿就昏了头,纪小姐,你是我们寿昌伯府的恩人,这份恩情,寿昌伯府和我永远不会忘记!” 纪烟雨微微一笑,“青儿是我非常重要的人,她能找到亲生父母,我也替她高兴!” 青儿垂下眼眸,差点又哭出来:“小姐—” 那边许灵儿却不干了,“要回来,也不早回来!倒让我代替嫁入范家守寡,现在还要二嫁!罢了,既然认了回来,谁该去范家也趁早说清楚,反正我是不去的!” 李姨娘哼道,“人家范家娶得是嫡小姐,跟灵姐儿有什么关系?既然青儿回来了,就让她去吧!” 伯夫人柳眉倒竖,刚要发作,就听许灵儿斥道,“谁要你帮着说话!你自己做主就换了我和她,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谁愿意当了十四年的嫡女一朝变成庶女!与其这样,还不如一直是庶女!今天也不用如此难受!” 李姨娘嘴唇微微颤抖,“我还不都是为了你……” 寿昌伯拍了下桌子,“一个一个没上没下的,这还当着外人的面拌嘴,还要脸不要?李佩凤,等会跟你算帐!还不赶紧下去!” 李姨娘哼了一声,硬气非常,“要是非要追究,那便将我休回家去,到时候看我娘家哥哥们怎么说!”说罢拂袖而去。 寿昌伯皱了皱眉头,对小儿子使了个颜色,许永年赶紧追了出去。 伯夫人看在眼里,咬牙作声。 寿昌伯对纪烟雨道,“纪小姐,范家人马上过来,小姐还是在偏厅稍候如何。” 纪烟雨笑道,“烟雨为了什么而来,相信伯爷清楚,不如就让我在这儿看一看如何?也好多了解些案情。” 青儿松开了伯夫人的手,“小姐在这里,我也要在这里。” 伯夫人无奈对寿昌伯道,“也罢,那我也留下来好了,听听范家怎么说?不过,灵姐儿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嫁过去的,这成何体统!” 许灵儿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犹豫片刻,还是站到了伯夫人身后。 伯夫人也觉出方才自己有些失态,毕竟已经将许灵儿当亲女养了十四年,多年的感情不是一招能消减的,她拉起许灵儿的手,略带歉意地摸了摸她的手背,“灵儿啊,即便你姐姐回来,娘心里还是有你的。” 许灵儿没忍住,小声啜泣起来。 ………………………… 话说一会功夫,范翰林便带着新认下的范公子走了进来。 双方厮见完,纪烟雨明显感觉到许灵儿全程回避这位范公子的目光,似乎颇有畏惧之色,心里不禁起了疑。 纪烟雨方才已经介绍了自己是千金阁掌柜,并未提永定侯府的事,范氏父子目光只多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便不再注意她了,正好方便纪烟雨隐在侧面仔细打量这对父子。 范翰林长的眯眯眼,一缕黄须,颇像一只老狐狸,而这位范公子,虽然是“借尸还魂”,长得居然也与范翰林有几分相似,也是一对眯眯眼,只是眼神中颇有几丝狠厉。 范翰林看了看泪痕满面的许灵儿,温声道,“贤儿媳,你看,既然公爹已经来接你了,你也回家吧,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你与世荣已经行礼拜了天地,就是我范家人了,总在娘家呆着不成道理。” 寿昌伯咳了好几声,“那扔小刀的凶手可找到了?” 范翰林忙道,“找到了!是世荣同一个学堂的书生王振扔的,当晚他喝大了,想吓唬新人,故意隔纸窗扔了把小刀进来,没想到正好戳了我儿太阳穴……过程也不细说了,总之应天府已经将人下了大牢,王振供认不讳,拟报斩立决。” 寿昌伯打量下新的“范世荣”,犹豫道,“亲家,你已经确认过?这就是我的贤婿?” 范翰林叹道,“那还有假?我开始也是不信的,怎知一问他过往,那是处处都说得上来!若不是世荣回来了,一个远在外地的书生哪晓得我府中之事?” 他迎着寿昌伯怀疑的目光,诚恳道,“不信你就问问世荣。” 寿昌伯犹豫片刻,方道,“世侄,之前我曾送了一本策论集子给你,当时我还给你出了一道题目要考考你,你可曾记得是什么题目?” 范世荣微微一笑,“岳父,您当时给小婿出的是一句话,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虽平,不敢忘战,叫我以此破题,写出一篇文章,对也不对?” 寿昌伯呆了一呆,马上道,“就是这句,就是这句!”脸上的紧张平缓了不少。 范翰林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骄傲得不得了。 伯夫人也站了起来,“我记得当时过六礼,你也跟着亲家过府,当时下了好大一场雨,把你的斗篷都淋湿了,你还记得吗?” 范世荣一愣,顿了顿方疑惑道,“那日晴空万里,岳母何来下雨一说?” 伯夫人也又惊又喜,忙拉寿昌伯道,“错不了啊,如此看来传闻竟是真的!果然是世荣回来了!” 遂转向许灵儿道,“灵姐儿,你要是心里疑惑,也问问,省得日后疑神疑鬼。” 谁知许灵儿不仅没上前,反而退后了几步,目光躲闪,根本不敢与范世荣目光相接! 范世荣尴尬笑了笑,“夫人年级尚幼,被吓到也是正常,回府与我朝夕相处几日也就好了。” 范翰林忙附和道,“对啊,小孩子家家,这样生分也是难免,回去几天就好了。” 许灵儿拼命摇头,忽然指青儿道,“范大人,范公子,方才我父亲查明真相,我其实并非伯府嫡女,而是姨娘错抱给母亲的庶女,伯府真正的嫡女,是刚认回来的这位青儿姑娘!你们难道要舍嫡女而娶庶女吗?” 这一开口石破天惊,大大出乎范氏父子的意料,两个人神色齐齐一变! 寿昌伯瞪了许灵儿一眼,忙拱手陪笑道,“亲家,这是家中刚刚发生的事,连我现在还犹如梦中。”说罢,又将认回青儿的经过讲了讲,并未点名青儿的丫鬟身份,只是粗粗说道从外面找回来的。 又道,“不过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书上明明写了灵儿的名字,现在替嫁的话……” 没想到范氏父子相视一眼,齐齐道,“不必,不必!” 范翰林抢着道,“我儿这种情况,灵儿肯再回来已经很好了,再说灵儿这孩子人品好,性格也好,她到了我府上,我仍当她是嫡女,绝对不会因此看轻了她!” 听闻此言,寿昌伯明显松了一口气,忙斥许灵儿道,“你看你公爹,多么得明理晓事!你这孩子别执拗了,难道真要为个皮囊守寡不成!” 许灵儿看向伯夫人,果然伯夫人也动摇了,满眼暗示她赶紧趁机下台阶答应回去。 许灵儿咬牙死命摇了摇头,急得跺脚道,“父亲母亲,你们都被骗了,我要是回去!肯定会被灭口的!” 第133章 此中内情 许灵儿话音刚落,正堂中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房间里若是掉根针恐怕都听得见。 半晌,范翰林苦笑道,“灵儿,老夫一向视你为亲女,你这是什么意思?怎可信嘴胡说?”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射向许灵儿,女孩咬紧了唇瓣,“我不回去就是不回去,您莫要逼我!” 寿昌伯头疼得紧,“灵儿,你方才胡说什么?还不给你公公道歉!” 许灵儿摇了摇头,“我是绝不会回去的!我、我也没有胡说,我要是跟他们回去,只怕过几天死的就是我了!” 范翰林父子蓦然变色,范世荣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娘子,你不愿意回府我们都理解,但是不可信嘴造谣啊?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怎会害你!” 许灵儿吓得浑身哆嗦,忙退后几步,见旁边就端坐着纪烟雨,一下子就躲到了她身后,跟青儿站在一处,“你、你好好说话,别过来啊!” 寿昌伯见状也迷惑了,“灵儿,洞房花烛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难道你还有事瞒着为父不成?” 范翰林面露难色,“亲家公,灵儿本来就不愿回忆那晚的事,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没等寿昌伯说话,许灵儿眼眶泛红,抢着道,“不,不,我要说,我要说的!” 定了定神,才颤声道,“当晚,我与相公正在喝交杯酒,忽然一把小刀力透纸窗,飞了进来,正好插在相公脚下地板上!我们都吓了一跳,相公马上拔出小刀,推开门就冲了出去!” 寿昌伯呆了,“你的意思,世荣并非那闹洞房的书生所杀!” 许灵儿摇了摇头,“当然不是!相公追出去后,我只听他在院子里说了一声‘怎么是你’,然后就传来闷哼声和身躯倒地的声音!我听见不好,慌忙追了出去!” “只见相公满身血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太阳穴里就插着这把刀!我差点儿吓死,当时喊了一声‘来人啊’,接着便恍惚看到,那远处正在逃走的凶手回头望了我一眼!” 众人齐齐吸了一口气,寿昌伯惊道,“你看到他的脸了?那日应天府来问,你怎么不说?那人他是谁?” 许灵儿摇摇欲坠,忽向前探出一指,“借着院里面的灯光我看得分明,就是他!” 范世荣面色狰狞,“娘子失心疯了吧?我怎么可能自己杀死自己!”说罢忽伸手就去抓许灵儿的脖子,许灵儿一惊,忙向后仰! 与此同时青儿也发出一声尖叫! 纪烟雨见势不好,抄起旁边桌上的茶壶就向范世荣扔了过去! 范世荣一抖袍袖,茶壶一转向,竟向纪烟雨砸了过来! 说时迟那是快,旁边的刘嬷嬷一脚飞起,将茶壶踢到一边,茶壶触地,“哗”地跌个粉碎,滚烫的茶水飞溅而出,漫湿了范世荣衣袍下摆! “世荣!你干什么!” “灵儿!” 几人同时喊道! 哪知范世荣一击不中,干脆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几招就将刘嬷嬷逼退,又向许灵儿挥去!似乎铁了心要制她于死地! 许灵儿尖叫一声,忽然拉过纪烟雨往范世荣那边一推,自己则绕着圈在正堂里飞跑起来! 眼看纪烟雨来不及避闪,胸口正冲刀尖冲过去。 青儿见不好忽然飞身扑过来,挡在纪烟雨身前! 伯夫人尖叫一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忽一物从远处飞来,“啪”地砸在范世荣头上,“当啷啷”又滚落在地上,确是一枚金蝉!范世荣吃痛,手中短刀也失了准头,扎了一个空,人也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没等他再挥刀,一个紫色人影已经飘了进来,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没等他反应过来,手中的短刀已被夺了过去,一只靴底牢牢踩住他的脸! 那来人幽幽目光看着纪烟雨,隐含一丝担心,“表妹,没事吧!” 纪烟雨看着从天而降的魏延,又惊又喜,“表哥!你怎么来了。” 此时冲进屋来几个侍卫,齐齐唤道,“大人!” 又有伯府管家小跑进屋,一脸尴尬对寿昌伯道,“伯爷,这魏大人来的突然,小的……没拦住,还请伯爷降罪!” 寿昌伯没搭理他,对魏延一拱手,“多亏大人来得及时,救了小女青儿啊!” 魏延诧异万分,“青儿?伯爷的女儿?” “说来话长!魏大人不是说中午才到?如何竟会早来一个时辰?” 魏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纪烟雨,“正好今天大理寺事情不多,处理完了便想着早来,方才在院外听到呼喊声,情急之下未经通报便冲了进来,还请寿昌伯原谅。” 不等寿昌伯答话,范翰林颤声道,“魏大人,可否先高抬贵脚………”脸色十分难看。 魏延慢慢将脚收了回去,露出了范世荣惨遭践踏的脸。 魏延一使眼色,两个侍卫早冲上前,一左一右将范世荣架了起来。 范世荣额头有个寸余伤口,正汩汩冒着血,左颊上一个很明显的脚印,趁着脸上的淡淡淤青,显得十分滑稽。 一个侍卫抬头,对纪烟雨呲了呲牙,“纪大小姐,又见面了。” 纪烟雨一怔,点了点头,勉强打了个招呼,“哦,是楚侍卫啊。”楚寻眯了眯小眼睛。 话说他们两个打招呼不提,正堂里当气氛却愈发尴尬…… 范翰林只好对寿昌伯一拱手,绞尽脑汁打圆场,“小儿那个……借尸还魂未久,性子还有些不稳,刚才吓到三位小姐了。” 寿昌伯冷笑,“范大人说得真是轻巧,今日若不是魏大人早来一会儿,只怕我刚认回来的女儿就成了你儿子的刀下亡魂了!” 魏延黑眸幽幽,“范大人,如今还要编故事吗?”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高密县令给我写的信,今早收到的,当地确实有个人叫高离的书生,只不过……早已死去多年。” 抬手指了指“范世荣”,“这个人到底是谁,范大人还不说吗?” “范世荣”忽然咆哮道,“放开我”,眼睛血红,满目狰狞,将堂中女眷吓了一跳! 范翰林见事情已经败露,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寿昌伯怒道,“这到底怎么回事?范大人,你难道连个解释也不给?还是您宁愿到圣上面前去解释!” 范翰林咬了咬牙,颇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其实,这是老父的长子世基!” 寿昌伯讥讽道,“范大人存心欺骗吗?这怎么可能,范大公子不是十年前就死了吗?” 范翰林低头惭愧道,“他、他没死,只是疯了……” “啊!” 堂中众人,包括魏延都吃了一惊!” 第134章 又见长生 “世基年幼时聪明伶俐,甚得我心,哪里想到十岁时便有了疯病的苗头,不犯病时一切正常,狂躁起来六亲不认,十二岁那年甚至刺伤他的亲生母亲!” “我见无法控制,又不想此事传扬出去,只好对外假称他死了,实际上偷偷将他关在府中一个僻静的院子里,只有我夫妇、世荣和一个老仆知道此事。” “哪知世荣成亲那日,看院子的老仆去喝酒,这个逆子就跑了出来,阴错阳差突然撞见世荣,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就抢去世荣手里的刀将一下子将世荣杀了!” 寿昌伯怒道,“所以你才先威逼我家灵儿配合你说谎,将死罪嫁祸给闹洞房的书生,又安排了这一出借尸还魂的大戏,为你长子顶替小儿子铺路对不对? 灵儿见范世基被制服,早溜了回来,此时就站在寿昌伯身后,眼睛红红的,“父亲,正如你所说,范大人他说要是我说出去就……只有一个死字!女儿之前也是受他胁迫才没法说出真相!” 正堂众人纷纷对范翰林投以鄙视的目光,纪烟雨实在忍不住,讽刺道,“范大人,难道只有你自己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竟是草木不成!” 范翰林面上暗淡无光,也是羞惭不已,不过见寿昌伯和魏延尚未开口,一个看热闹的小姑娘竟然敢指责他,登时气不打一出来,“老夫的事自有官府过问,哪轮到你一个商户之女置喙?你算什么身份?” 魏延缓缓道,“谁说她是商户之女,这位是永定侯府嫡女!也是我的表妹,本来就是我专门请来了解案情的!” 范翰林感到胸口中了一刀。 只见寿昌伯又补了一句,“纪大小姐还是我们青儿……的恩人,也是我夫妇的恩人!你骂了她就是在侮辱我们寿昌伯府!” 范翰林差点儿吐血,心绞痛都要范了,只好强压怒火,违心拱手道,“原来千金阁是永定侯府产业!纪大小姐,老夫眼拙,你多包涵。” 纪烟雨十分厌恶此人,侧身不理,范翰林脸上又红又白,尴尬得要死。 忽听魏延冷冷道,“范大人,您伙同令郎隐瞒真相、嫁祸他人,兹事体大,还请大人、令郎随我回大理寺走一趟吧。” 虽然用了个“请”字,可魏延的语气完全没有半分客气,几个侍卫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垂头丧气的范翰林和死命挣扎的范世基都带了下去。 这厢寿昌伯一家对着魏延和纪烟雨千恩万谢,只有许灵儿在一旁嘟着嘴,郁郁寡欢。 纪烟雨见伯夫人几次欲言又止,忙道,“夫人有话尽管请讲。” 伯夫人忙将她和青儿拉到一边,不好意思道,“其实还是关于青儿,我一朝将她接回,可她毕竟在府上做了这么多年的丫头,我怕将来外面风言风语传起来,对她不好。” 纪烟雨微微一笑,携过青儿的手道,“夫人考虑的对。烟雨倒有个主意。不如请我父亲认青儿作干女儿,青儿与我结拜为姐妹,回头我再叫下人都改了口,只说她是我们家三小姐,不就完了。” 大户人家总有些难以启齿的秘密,明眼人都会对这位流落在外、刚找回来的寿昌伯嫡女有疑问,但是经永定侯府出面一解释,一则给了青儿体面,二则也显出两府对青儿的重视,谁还会再好意思深究事实到底怎样? 青儿何尝不知道这是纪烟雨在为她打算,靠在纪烟雨身边,几欲哽咽,“小姐……” 伯夫人不待纪烟雨说完,已经笑得合不拢嘴,拉纪烟雨道,“真若如此,侯府大德,我们夫妇永生难忘!今天我不只找回来自己亲生的女儿、还多了一个聪慧解语的干女儿,真是几生托来的福气!” 旁边的马氏一直竖着耳朵听来着,闻言也跑过来凑趣,“咱家一下子多了两位貌美如花的小姐,今后再给您带回两个才貌双全的姑爷,母亲,照我说,您的福气可在后头呢!” 伯夫人看了她一眼,面色稍有不悦,“魏大人在这里呢,说话要有个分寸。” 马氏忙住了口,却见婆婆瞄了角落里的许灵儿一眼,眼有哀悯之色。 话说两家很快商量好,先由纪烟雨写信告知纪长卿,然后永定侯府再由老侯夫人出面举办个认干亲的宴席,纪许两家就正式结为亲戚! ………………………… 伯府门口,青儿拉着纪烟雨的手,“小姐,我好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纪烟雨拂着她的头发,忽回想起上一世青儿在宫中被杖毙的场景,一时悲喜交加,“傻丫头,这当然是真的,往后你便是伯府嫡女,更有父母兄弟的疼爱,再也不用跟我吃苦了。” 青儿笑了,“小姐,自打我到你身边,哪有什么苦吃……”她忽住了嘴,眼前浮现出丁双来那幅丑恶嘴脸。 似明白她所想,纪烟雨握住了她的手,微微摇了摇头,意有所指低声道,“该忘记的便忘记,好好当你的千金小姐。” 眼见伯夫人走了过来,纪烟雨微微提高了音量,“从前我便拿你当妹妹,没想到我们现在竟然成了真正的姐妹,祖母平常就喜欢你,等我回去告诉她,她不定怎么高兴呢。”说罢紧了紧才放下青儿的手。 听闻永定侯府老夫人也很喜欢青儿,伯夫人很是高兴,揽过青儿,“我的女儿哪里都好,怪不得人人喜欢。” 那边魏延也正跟寿昌伯告辞,见纪烟雨这边也差不多了,便走过来道,“今日多亏表妹了,不如我送表妹先回府。” 纪烟雨道,“表哥不是要回……”就见魏延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知他有话要说,忙住了口。 待寿昌伯夫妇、许长宁夫妇携青儿进府,纪烟雨才转向魏延道,“表哥,你有何事要说?” 魏延咳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你过来一下。” 纪烟雨跟着他,到了一辆标着魏府徽记的马车跟前,魏延一下子掀起车帘,一个小糯米团子飞奔了下来,一下子扑到纪烟雨怀里,“烟雨!” 纪烟雨又惊又喜,不可置信地扳起那熟悉的小圆脸,“长生!你怎么来了!” 长生指着魏延,“长生想烟雨了,爹爹带我来找你!”口齿清楚,嗓音清脆异常。 魏延皱了皱眉,“长生,你怎么说话呢,要叫表姑,怎么可以直呼其名!” 长生扭屁股糖似的挤在纪烟雨身旁,撒娇道,“她不是姑姑,就是烟雨!” 纪烟雨笑了,“叫什么都好,你开心就行,快让我抱抱看,有没有变轻!” 长生扑到纪烟雨怀里,紧紧抱着纪烟雨,得意地瞄了魏延一眼。 “臭小子!”魏延瞪了他一眼,却没有生气,看着两人,严肃的脸上难得漾出一丝温柔笑意。 “表妹,我还要去大理寺,这个案子兹事体大,我要好好录范氏父子的口供。你先带长生玩一会儿,晚些时候让跟着的侍卫送回大理寺就行。” 看来这是魏延自己做主将长生抱出来的,就是为了让她一解思念之苦。 纪烟雨心里感激,忙笑着道,“表哥放心,烟雨一定完璧归赵!” 第135章 长街被绑 魏延又交代了侍卫们几句,这才弯下腰摸摸长生的头顶,“长生,爹爹去办案了,你要听表姑的话,不要调皮捣蛋,日落之前一定要回大理寺知道吗?” 长生忙推他,“长生知道了,爹爹快走吧,我一定按时回去,不会让你在太爷爷面前露馅儿的。” 魏延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个臭小子!”脸上差点没挂住。 魏延跟纪烟雨也没多客套,点点头后便飞身上马,带着手下急驰而去。 望着他在马上挺得笔直的背影,长生忽然拉起纪烟雨的手,“烟雨,等我再大点,也跟爹爹学骑马、学功夫!将来好保护你!” 纪烟雨没忍住,“噗嗤”笑了。 “你干嘛笑!我可是认真的!我是男孩子!”长生小嘴一嘟,有点儿气恼。 纪烟雨忙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了。” “当真?”长生将信将疑。 “真的。”纪烟雨点点头,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走吧,既然你将来要保护我,那我提前感谢你一下,朱雀大街有好几家我以前特别爱逛的店,我请你吃包子好不好?” “不过就是包子,有什么稀罕的,不想去。”长生歪着头、抱着小肩膀。 “我记得那边还有捏糖人的、演口技的、练少林拳的……你不去啊,那便罢了啊……”纪烟雨说罢作势就信步向前走去。 长生一把拉住她的裙摆,“去!去!去!我去嘛!” 纪烟雨掩去眼里的小得意,转过头俯身严肃道,“那你可要听我的话哦!不许乱拿人东西、更不许乱跑!” 长生小鸡啄米般点头,紧张地盯着纪烟雨,就怕她反悔。 臭小子,几日不见心眼多了…… 不过你姑奶奶还是你姑奶奶! 纪烟雨嘴角一勾,故意勉为其难道,“好吧,那我们就走吧!” …………………… 朱雀大街,京城第一热闹处所。 长生自打在灯会走失,就再也没来过朱雀大街,看着热闹熙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各色店铺、还有左一班右一班练杂耍卖艺的,眼珠都不会动了。 不一会功夫,长生身后的侍卫怀里,每个人都抱着一堆纸包,什么热呼呼的糖炒栗子、会翻跟头的小木头人、蛐蛐笼子、小风筝……真是应有尽有。 前面的纪烟雨一手握着长生的手,一手拎着荷包,还在不停地买买买,长生单手拿着一根长长的肉串,正吃得不亦乐乎。 三个侍卫对视一眼,都露出无奈之色,然后纷纷选择低着头走路,心想要是被同僚看见可惨了,好歹也是六品侍卫,这个脸可丢不起。 ………不知买买买进行了多久。 侍卫们忽听长生说了一句,“烟雨,我,我实在走不动了!我要回马车歇一会儿!” 侍卫们如聆仙乐,纷纷上前附和道,“对啊,纪大小姐,长生年纪还小,还是回马车休息会吧。” 没想到长生这么快就走不动,纪烟雨看了看远处摊子上的糖人,遗憾道,“前面就是我给你说的老曲糖人,你真的不想吃了吗?” 长生打了两个饱嗝,拽着她的手,“烟雨……嗝……你买来给我,我们车上一起吃可好……嗝” 纪烟雨一点他脑门,“好啊,自己懒,然后变着法儿的使唤我!” 长生小猫般地拱到她怀里撒娇卖萌地呵痒,“可是长生真的累了呀!” 纪烟雨最受不得痒痒,一把拍开他的胖手,“好好好,你甭这么肉麻,我去买,我去买还不行。” 一指旁边跟上来的马车,吩咐侍卫们,“还请诸位带长生先回车上等着,我去买两个糖人便回。 一个侍卫道,“纪小姐,还是我去吧。” 纪烟雨看他满手的各色包裹,嘴角一勾,“还是我去吧,反正就在前面。”说罢捏紧了荷包,提裙穿过人流,奔着糖人摊子挤了进去。 “老板,给我包一个这个嫦娥的,嗯,再包一个这个猪八戒的。” “好勒,两钱银子,您拿好了,喜欢就再来啊。” “谢谢老板。” 纪烟雨满心欢喜地捏着两个糖人慢慢退出摊子边挤着的人群,刚要转身,就觉得后襟一紧,她一回头,就见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正可怜巴巴的盯着她。 纪烟雨扬了扬手里的糖人,嘴角上扬,“你想要这个?” 小乞丐不好意思地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摇了摇头。 “那你要什么?”纪烟雨疑惑道。 小乞丐略带哭腔道,“小姐,我娘病的很重,见小姐是个富贵人家的,你能不能赏点钱给她治病?” 原来是这样! 纪烟雨不由得十分可怜眼前的孩子,“你娘在哪里?带我去看看,我认识好多大夫,可以帮你找一个看病。” “真的?”小乞丐眼里迸出强烈的光彩!“我娘就躺在这个街拐角,我带你去!” 纪烟雨回头望了望,见魏府马车还等在原地,后面就跟着侯府的马车,侍卫们围在边上,一切妥帖,便回头道,“好,你前面带路。” 穿过湍急的人流,左拐右拐,小乞丐将终于将她领到了一个拐角,“哝,就是这里。” “在哪里?”纪烟雨左右四顾,这幽暗的角落分明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忽然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顶在她的身后,一个慵懒的声音道,“纪大小姐,让我们兄弟等得好苦啊!” 纪烟雨浑身一僵,突然往前一步然后迅速转过身来。 眼前一字排开三个蒙面黑衣人,当先一个,手里摆弄着一把带鞘的匕首,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很明显,刚才就是此人用这把匕首顶着她的腰。 “小子,干得不错。”黑衣人从怀里掏出块碎银子,“啪”地向后一扔,“赏你买肉吃!” 旁边还在看热闹的小乞丐喜出望外,“谢谢各位大爷!”说罢一蹦一跳地上前捡起了碎银子。 路过纪烟雨跟前,他咬了咬嘴唇,虽眼含惭愧之色,但是什么也没说,只低头快步走了过去。 只是小乞丐还没走远,一柄飞刀就转了出去,盘旋抹过他的脖子,又飞回到了后面站着的一个黑衣人的手里! 那块碎银子“叮”得一下,砸出好远。 小乞丐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脖子上多了一道致命血色划痕,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啊—”纪烟雨险些惊叫出声! 三个黑衣人嘿嘿一笑,后面那个出手的黑衣人道,“瞧给这美人儿吓的!老大,反正按上面意思,是要给她个痛快!只是这丫头实在生得美,就这么死了,未免太可惜了吧!” 被叫作老大的黑衣人似乎读出了他的想法,故意装傻,“那依你之见呢?” 纪烟雨额头的汗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第136章 元启出手 黑衣人油腻腻地摸了摸下巴,“依我之见,不若让我们先跟她玩上一玩,毕竟这般绝色,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见的!” 被叫作老大的上下打量了下纪烟雨,“你说的有理,那你先吧!” “真的!”那个杀死小乞丐的黑衣人喜出望外,接着摩拳擦掌,朝着纪烟雨的方向摸了过去,“老大,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人猥亵的目光在幽暗光线中一闪一闪,满眼写着色心萌动,“小美人,我来了。” 纪烟雨慢慢后退,手里捏紧了那两串糖人,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 然而,还没等那黑衣人摸到近前,就听他背后“唰”的一声。 空中漫出一道血线,被叫作老大的黑衣人已经合上了刀鞘,“蠢材!” 纪烟雨眼前的黑衣人不敢相信地扭过头,后脑勺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划痕,“老大,你杀我……” 这个“我”字还没说利索,就仰面倒了下去,眼睛尤自睁着,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冷汗顺着额头淌了下来,差点儿模糊了纪烟雨的视线,她睁大了眼睛,靠在后面的墙上,紧张地盯着眼前这人。 “呵呵,纪大小姐,不用害怕!我的手下不懂规矩,您这样的身份,还是让我来送你体面上路吧!” 见纪烟雨眼露惧色,“老大”嘿嘿一笑,上前一步,“你看,这人死如灯灭,不过就是一下子,疼也就疼一会儿而已。” 黑布上方的眉眼弯弯,这人慢慢将匕首举了起来,似乎干的不是杀人的勾当,而是弹琴鼓瑟的风雅之事。 纪烟雨似乎完全吓昏了头,她惶恐道,“你们不要过来,我是永定侯嫡女!” “老大”轻蔑笑了一声,“我当然知道,要是别人,我还懒得动手哩!” 忽见纪烟雨面色一变,眼露惊喜,看向巷子口,“魏大人!我在这里!” “糟了!” “老大”心头一紧,忙迅速回头,刀口冲外,另一个黑衣人也回头瞧去,背后的单刀滑入手中! 巷子口空空的,一阵凉风吹落几片青叶,半个人影都没有! 两人再一回头,纪烟雨已经提裙向巷子的另一头飞跑了过去。 “骗人的死丫头!” 两人气不打一出来,忙匆匆追过去,忽然“嗤”一声,有东西迎面飞过来! 出于职业习惯,两人怕是暗器,忙扭身一躲! “啪”,“暗器”落在地上。 ……是两串面目扭曲的糖人! “老大”恨地牙痒痒,竖起匕首,几个起落,就追了上来! 哪知纪烟雨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边跑一边顺手将不知谁留在巷子里的一排柳条筐推翻了! 一排柳条筐“哗”地倒了一半,还碰翻了不知谁晾在边上的一筐黄豆。 “老大”一刀挡开一个迎面砸过来的柳条筐,接着脚下又是一滑,差点儿原地摔倒,心里暗骂,“这尼玛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吗?” 两人跌跌撞撞追到巷子口,左右一看,这是一条小街,酒铺、香料店、书斋林立,来往人虽不像朱雀大街上那般熙熙攘攘,可也不少,只是来来去去,哪有纪烟雨的影子! “老大!怎么办!” “一个姑娘家,跑不了多远!你东、我西!” 两人分头追了下去! 话说“老大”刚延左手边跑没几步,气得鼻子差点歪了! 这条小街又出现了一个南北向的岔道口! 周围人看他这打扮,加上凶神恶煞的气质,要么低头匆匆避开,要么就近躲入店铺,一时间散的干干净净! “老大”这个气啊,他一咬牙,挥着手中匕首冲进紧邻这岔道口的一家书斋,大吼一声,“有个紫衣美貌姑娘跑了过去,看到她往哪边去了吗?” 这书斋一楼,只有一个打算盘的伙计,一个正手持一本书的白衫书生,还有一个背着书箱的书僮,看他闯进来,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见三个人都不说话,“老大”一呲牙,挥了挥手中匕首,“啪”刺入柜台,将硬木劈出一道缝出来,“不说话!想死吗?” 那个长身玉立、眉目如画的书生还算机灵,愣了一愣,伸出一截如玉手指,“似乎向南跑过去了!” “老大”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屋中众人,风一般跑了出去,大门“咣”的一声合上了。 “吓死我了!”他前脚刚走,伙计忍不住抚胸,“这朗朗乾坤,竟然有人持刀抓人!” 那白衫书生则快步走到窗口,见黑衣人已朝南去了,忙跑回来一把拉开柜台门。 蹲在伙计脚边的紫衣少女忙露出小脑袋,“裴公子,人走了吗?” 裴元启点了点头,一把将她拉出来,“怕他折回来,我们快走!” 说罢将书扔回柜台,又从袖里抽出一根金叶子拍到伙计面前,“刚才多谢了,后门在哪里?” 伙计左右看了一眼,忙收起金叶子,向后一指,小声道,“往左再往右!” 裴元启推着纪烟雨向前,书童也跟了上来,带着哭腔道,“二少爷,咱们这是去哪!老爷知道了会要了我的命的!” 裴元启一回头,“鸣儿,现在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鸣儿苦着脸,“咱们现在都被追杀了,还有什么事?” 裴元启一跺脚,“你帮我事成之后,我帮你找春丽她娘提亲!” 鸣儿脸色一变,一改皮赖之色,肃容道,“好的少爷,没问题少爷,你尽管说吧!” 裴元启伸手就从纪烟雨秀发上取拔下三根梅花簪子,交到鸣儿手里。 他的手指擦着纪烟雨的脸颊探过去又收回来,触感一片滑腻温润,纪烟雨顿时觉得心擂如鼓,竟然比刚才被那两个恶徒追还紧张! “你拿着这些,顺岔路口沿着往北的方向快跑,捡着偏僻的街角,将这几个簪子分别扔出去,快去!” 鸣儿一拱手,“好的少爷!包在我身上!”瞬间就跑了出去,比起刚才黑衣人的迅速动作也不逞多让! 裴元启握住纪烟雨的手,“快走!” 两人在黑乎乎的曲折过道中摸了好一会儿,被书堆绊了几下才找到后门。 这是一条僻静的小巷,两人刚探出身子,合上后门,就听远处喧哗声一片,“不好了!有人要杀人了!快跑啊!” 裴元启情急之下,差点儿折回去。 “裴公子!” 裴元启抬头,“怎么了?” 纪烟雨咬着玫瑰色的唇瓣,“他们找的是我!我在这里躲着,裴公子你快走吧!” 裴元启气得脸色发白,“烟雨,这节骨眼别逞强了,这些人凶神恶煞,要置你于死地啊!要不是方才我撞见你……” 说着脸色一变,朝着纪烟雨逼近一步,纪烟雨不明所以,脸上发烫,忙后退一步,哪知裴元启长腿一迈,又逼近一步! 纪烟雨刚要后退,脚却碰到了一个硬物,差点儿摔到! 裴元启忙将她揽在怀里,纪烟雨的鼻尖撞到裴元启的胸口,紧张得简直抬不起头来,就听裴元启在她上方兴奋道,“烟雨,我有主意了!” 纪烟雨抬头,顺着裴元启的视线,看到自己身后的………一排米缸。 第137章 惊心动魄 僻静的小巷。 黑衣人跑得吁吁的,“老大,西边没有!” “没有你弄出这么大动静干嘛?一会官府的人来了怎么办?” 黑衣人一噎,“我不就是着急么,再说官府有什么了不起………咳咳,弄得咱们现在倒像做贼的。” “老大”一跺脚,“要是惊动了官府,可就糟了!咱俩一定会……算了,不说了!现在可不是抱怨的时候,关键是尽快找到这个死丫头!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老大,东边你找了?不会没有吧?这不可能啊?” “她就在东边……你看!”“老大”从怀中掏出三枚梅花簪,这是刚才在一个岔道拐角处发现的!” “那你怎么不追啊!”黑衣人都要给跪了。 “方才有个白衣书生给我指了错路,害我白找半天!我只好换了个方向,才发现这个簪子,不过这簪子丢的古怪,恰好隔几步扔一枚,生怕我看不到似的,明晃晃扔在路上!这里面能没猫腻? “老大,我听不明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那我们现在是追书生还是纪烟雨啊?” “蠢材!这两人是一伙的,十有八九在一处!” 黑衣人撇了撇嘴,“这不可能吧,非亲非故怎么可能呢?”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所以我特意折了回来,咱们既然别处都没看见,这两人很可能就躲在这儿!你找这边,我找那边!快快!” 脚步声匆匆分两个方向离去。 缸内的裴元启松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就被一只柔荑捂住了嘴,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透了过来。 缸中狭窄万分,本来纪烟雨就差不多蜷在他身边,现在可好,纪烟雨做完这个动作,两人差不多都快贴在一起了,裴元启脸上一红,忽然听缸外有人低道: “老大,这边应该真的没人,你看我们走远了,这边也没人偷偷出来啊!” 裴元启额头上冷汗直冒,幸好烟雨阻止了他贸贸然说话,不然的话……只听外面接着有人道: “这巷子狭窄,两头就这么长,别的地方也不像能藏人的地方,唯有这边……咦?这里怎么摆放了这么多大缸,这缸里不会有人吧?” 躲在最里面缸中的两人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忽听“啪啦”声响,似乎连续几个竹制米缸盖都被扫落在地,外面的人口中振振有词,“这是大米、黄豆、高粱米……” 脚步声离两人藏身处越来越近,一个声音忽然在两人头上响起,“这个书生可太可恶了,要是让我找到他,我先把他眼珠子挖下来,叫他有眼无珠,竟敢蒙我!” “那个纪烟雨更可恶,教我逮到,先剁掉她的手脚,再弄死她!让她跑!这个死丫头!” 黑暗中,裴元启只觉得对面的女孩瑟瑟发抖,连带捂着他嘴唇的小小手掌都在发抖,他闭上眼睛,将自己的一只手覆在女孩的柔荑之上,另一只手顿了顿,还是将女孩揽了过来,轻轻拂她的后背。 纪烟雨心里猛地抖了一下,一股暖流涌入心头,渐渐地,渐渐地似乎融化了心中最柔软的一处,鼻头也不觉得酸了一下,眸子中泪光涌现,一点一滴,悠悠而下。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最凶险的时候,从来都是眼前这人不计任何得失,陪在自己身边…… 裴元启不知纪烟雨所想,只觉得她微微颤了颤,便靠在他怀里不动了,那只捂在他唇上的柔荑蓦地翻转过来,与他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裴元启心潮腾涌,就像平如镜的湖泊泛起层层的微波。 虽然外面凶险万分,再过一刻就会丧命,但是他忽然觉得自己平静了下来,这些日子被祖父逼迫的种种为难、对女孩种种相思之苦、连带对死亡的恐惧都消失了。 他紧紧地握住女孩的手,小心地怀抱着她,仿佛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待会儿都要拼死一搏!能保护她一时便是一时,能保护一刻便是一刻! 两人凝神静气地等着,只听头顶的盖子挪动一下,“别翻了!你听!”那个“老大”道,“不好!有马队的声音!怕是刚才动静太大!惊动官兵了!”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紧跑吧!” “那如何向那人……复命呢?” “还复个什么屁命?现在回去也是个死!走啦!跑路!” 两人骂骂咧咧,“咚咚”脚步也跟着远去了! 裴元启没动,没想到怀里的纪烟雨也没动。 此时女孩的下巴就卡在他的颈窝里,女孩阵阵娇喘就打在他的侧脸上,她身上的馨香弥漫在他的鼻端,她的耳坠子靠在他的脖子上,带着一丝丝甜蜜的凉意。 不用说,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是头脸通红,像一只通体煮熟了的虾子,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愿放手…… 过了不知多久,只听“嘚嘚”马蹄声响,“你们几个去那边找找,你们再去另一边!大人有令,务必要找到纪小姐。” 察觉到纪烟雨动了动,裴元启才慢慢靠回缸壁,两人分开了一点点,不知为何,都觉得有些心慌气短。 “现在出去么?”裴元启小心在她耳边问道。 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了自己的嗓音暗哑。 “别,等他们走远一点。”脆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里面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等嘈杂声散尽,裴元启缓缓推开了米缸盖子,露出了头,悄悄打量了下四周。 很好,没人。 他忙直起身,轻轻将纪烟雨扶起来。 没了簪子固定,纪烟雨的一头秀发长长垂了下来,紧贴着那细致如白瓷的肌肤,秀美不可方物的巴掌脸上红云密布,一双眸子水雾朦朦,腮边还挂着一丝残泪。 裴元启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弦断掉了,他情不自禁地探出手指,纪烟雨没有动,只是低下了头,脸上羞意渐深,任裴元启用指肚抹去那滴残泪。 忽然,一阵“嘚嘚嘚”马蹄声传来,两人如梦中惊醒般,齐齐抬头望去。 小巷尽头,魏延端坐马上,背对夕阳与二人遥遥相对,黑眸幽幽,满是错愕和不可置信。 第138章 横插一杠 这两人联袂站在一起,恰似一对璧人。 魏延感觉心里一下子空了,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伸出来,正在一点点勒紧他的喉咙,马儿已经走到了两人近前,他才无意识的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 “表妹,你没事吧!”声音干涩之极。 纪烟雨点了点头,“被歹人追了两条街,多亏裴公子相救,这才无事。”说罢,歪头看着裴元启,嘴角含着一丝笑意。 裴元启不识魏延,但见纪烟雨叫他表哥,又见他身着官服,忙拱手道,“在下裴元启,见过大人。” 魏延点了点头,仔细打量了一番裴元启,但见此人丰神俊朗、优雅贵气,虽然站在缸中,仍然脊背挺得笔直,应对间不急不躁、不卑不亢,又隐隐有对纪烟雨有回护之势,再回想两人方才情态,心里莫名有些不快。 他轻咳一声,也拱了拱手,“在下魏延,还要多谢裴公子搭救纪家表妹。” 裴元启凤目闪着惊喜的光采,“原来您就是魏大人,您破的铁钉案可是震动朝野,元启久仰大名!此前听您的种种事迹,还以为您……没想到大人竟如此年轻!” 一听“铁钉案”,魏延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看了纪烟雨一眼,又咳一声,“裴公子,那个,歹人已经远去,我的手下正在全力缉捕,公子可以先从缸中出来了。” “哦”,裴元启如梦初醒,忙掀袍迈出米缸,又小心地将纪烟雨扶了出来。 魏延盯着裴元启和纪烟雨拉在一起的手,不自然的移开目光,半晌才艰难解释道,“这铁钉案其实也是多亏了表妹的提点才破的,延并不敢居功。” 裴元启立刻回头,“烟雨竟然这般厉害!”凤目中光华流转,混合着赞叹、惊艳,眼眸深处似有浓的化不开的情意翻转。 纪烟雨稍显不好意思,微微垂眸,“都是顺口说的,没想到能派上大用场。” “烟雨”二字深深刺激到了魏延的神经,他不禁在心里琢磨,这两人到底有何渊源,这人竟然能直呼表妹的名字! 裴元启回头看向魏延,只见魏延微微低头,眉头稍微皱起,似乎看上去不大高兴,登时一愣,他方要说话,就听远远有马车急驰过来的声音,一人边跑边喊,“少爷!鸣儿可算找到你了!” 魏延抬头望去,只见一辆挂着裴家家徽的马车急急赶过来,双眸一眯。 裴元启向鸣儿挥了挥手,嘴角含笑,然而这笑意待看到从马车上下来之人时,便消失殆尽! “祖父!” 左右仆从打帘,右相裴德文颤颠颠地扶着鸣儿从车上下来,闪电般的目光先向裴元启扫了过去,然后在裴、纪两人交握着的手那里重重停住,眼眸渐深,“启哥儿!” 见祖父眼神不对,裴元启方意识到,从方才到现在,他居然一直和纪烟雨握着手!当下俊脸通红,忙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对纪烟雨小声道“得罪了”,又连忙上前行礼,“祖父!您怎么来了?” 裴相沉声道,“我再不来,还不知你要闹出什么事来!” 裴元启刚要解释,裴相一挥手,“你是什么人?” 裴元启不明所以,不过还是恭敬道,“岳阳裴家第十八代嫡孙裴元启。” 裴相哼了一声,“再过十五天是什么日子?” 裴元启似乎明白了祖父的意思,低声道,“……是会试之日。” 裴相“邦邦”狠敲了几下手仗,“你将自己置于险地,如何对得起裴家列祖列宗还有我对你的期望!” 裴元启嘴唇动了动,半晌垂下眼眸,缓缓道,“祖父息怒、孙儿知错!” 裴德文瞟了一眼纪烟雨,对着孙儿冷声道,“你答应过我什么?都忘记了吗?” 裴元启脸色一白,咬唇不语。 纪烟雨不明所以,忙上前解释道,“相爷,方才烟雨遇险,多亏了裴公子相救……烟雨……” 话还未完,就被裴相挥袖打断,“丫头,你是贵人,自然福大命大,没有我家启哥儿,也有别人相救。”说罢看了一眼旁边矗立的魏延,“对吧,小魏大人。” 魏延忙上前施礼,“魏延见过裴相。” 裴德文鹰眼一眯,“左相身体一向可好?” “祖父一向身体安康,劳裴相挂心了。” 裴德文捻须一笑,“老夫年老体弱,忝居相位而已,自然比不得你祖父名至实归,如今老夫已然上表乞骸骨,小魏大人也不必唤我相爷了。” 口气中浓浓的火药味,听得纪烟雨一愣,前世她只是听传闻,这两位相爷关系不好,没想到竟然糟到这种针锋相对地步! 魏延听闻,并未答言,只是神态更加恭谨。 裴德文打量了一番,淡淡一笑,“现在的年轻人啊,可比我们那时候能沉得住气啊……”又看了一眼纪烟雨,“一个比一个厉害”。 纪烟雨微微皱起眉头,只见裴相向她走进一步,笑得和蔼,言辞却锋利,“丫头,你的事老夫听说了,有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你个女孩子还是待在家里、莫出来寻事的好,老夫说得对不对啊?” 听出他话里有话,纪烟雨心头不悦,但也不想表现出来,忙躬身行礼,“您说的对,晚辈受教了。” 裴德文又淡淡看了魏延一眼,蓦然回身,“启哥儿,扶祖父回去,祖父累了。” 裴元启忙上前替下鸣儿,搀着裴德文上了马车,他回头看了一眼纪烟雨,凤眸中一时间似乎含着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声长叹,遥遥对纪烟雨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 纪烟雨看得分明,他说的是“保重”二字。 马车扬尘而去,纪烟雨情不自禁上前走了几步,目送马车驶出了窄巷。 身后魏延咳了一下,“表妹,我先送你回侯府吧。” 纪烟雨一回身,愣了一下,似乎刚刚反应出他说了什么,她低下头,轻轻说了声“有劳表哥”。 夕阳余晖落到她身上,不知为何竟有种萧索落寞的感觉。 魏延心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侯府的马车很快来了,魏延扶着纪烟雨上车,但见女孩长发披散,思忖片刻,召集手下精锐团团围住马车,自己却向巷口走去,楚寻牵着马问道,“大人往哪里去?” 魏延撇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微微有些不自在,大踏步走开。 楚寻一脸懵逼,挠头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了?”片刻功夫,又见自家大人匆匆回转,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锦盒,他歪头一想,恍然大悟,登时勾唇一笑,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魏延看他笑得诡异,更加不好意思,来到马车前,在众侍卫的咄咄目光下,犹豫再三,方叩了叩车壁,低声唤道,“表妹……” 与此同时,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纪小姐!纪小姐!” “唰”地一下,纪烟雨掀开了车帘,只见竟是鸣儿又跑了回来,手里高高举着一个锦盒。 魏延眼如深潭,皱起了眉头。 第139章 醍醐灌顶 “鸣儿?你怎么折了回来?裴公子怎么了?”纪烟雨眉心微皱。 鸣儿摸了摸鼻子,“没什么事,二少爷跟相爷回府了啊!对了,这是二少爷叫我给小姐的。”说罢将手中细长的锦盒递给纪烟雨。 纪烟雨放下心来,又疑惑地掀开盒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不就是自己曾经在郊外丢失的玉兰簪子吗? 她拿起簪子凑近了看,不对,这花苞玉兰簪虽然与原来那支形制一样,却略长了半寸,明显是仿制而成,而且簪身一处用银丝圈圈箍住,明显是曾经摔断过一次后修补上的。 这是……何意? 她拿起簪子,疑惑地看向鸣儿,鸣儿也是一脸懵,“今天少爷就是带我出来修这个簪子后来才到书斋买书的,这是方才他打发我送过来的。” 纪烟雨小心地摸了摸簪身,想了想,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有劳了,帮我谢谢你家公子。” 鸣儿答应着,刚要离开,就听纪烟雨说,“帮我跟春丽问好,等你们定亲了来侯府找我,我给你包一个红包。” 鸣儿像被雷劈了一般,从头红到脚,半晌扭捏道,“借大小姐吉言!”方轻飘飘地去了。 纪烟雨看见他走路都顺拐了,不由得会心一笑,方才的坏心情也一扫而净,忽想起魏延方才唤她,转头道,“表哥,你方才唤我何事?” 魏延喉头动了一下,忙将锦盒藏在身后,后退几步,背对着纪烟雨将锦盒藏在马背上的褡裢深处,“没什么,就是见这小厮远远跑过来,以为有什么事……我陪表妹回府吧。” 纪烟雨点了点头,忽然拍了下车壁,“糟了!长生回大理寺了吗?没有见到我,他有没有担心?” 魏延眼中涌出一丝笑意,“听侍卫来报,我就知道不好,忙哄他说你有事先回侯府了,然后才安排人护送他回大理寺的。” 纪烟雨安下心来,喃喃道,“我还欠他两个糖人呢,看来只能下次还了。” “是么?”魏延转身翻身上马,俊脸上笑意渐深,“他可说表妹欠他二十个糖人呢!” “啊!他这么说!”纪烟雨几忽当场就要翻一个白眼,脑海中浮现出长生促狭的笑容。 这个熊孩子,不占便宜又不会死! 见魏延身上还穿着官服,纪烟雨不好意思道:“烟雨今天又给表哥添麻烦了,害你坐衙时跑了出来,言官不会因为这个弹劾你吧。” 魏延摇了摇头,脸色凝重,“这个没什么,毕竟今天一连死了两人,也算大案,缉拿犯人,是我职责所在。” 纪烟雨苦笑,“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二次了,烟雨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非要致我于死地!” 魏延凝神想了想,“我听说,之前刺杀表妹的事应天府并未给解释,我怀疑此事牵连甚广……” 纪烟雨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既然表哥知道,也应该知查此案凶险异常。” 魏延沉声道,“此事既然我已知道,就不会放任不管!而且我模糊觉得,有一个人肯定清楚此事!” 纪烟雨盯着他坚定的双眸,脑中不由得涌现出那刘湛那张招人烦的面孔,心里也起了疑。 ………………………… 话说马车匆匆赶回侯府,纪烟雨下轿时,早就打扮停当,正用了那白玉花苞簪挽发,越发显得恬淡可人,任谁也看不出,下午她还狼狈不堪地被人追杀过。 魏延不由得垂下眼眸,默默地瞄了自己马上的褡裢,心里五味杂陈。 在旁边已经洞知一切的楚寻露出了姨母般慈爱的笑容。 原来如此!没想到自家大人在这事上的反应竟然如此“可爱”……嘿嘿嘿! “表哥,今天我遇刺的事,你还是不要与祖母说,烟雨怕她担心。等稍后,我会向父亲修书一封,说明此事。”纪烟雨腼腆说道。 魏延点头,“也好,老人家关心则乱,不过事关重大,姑父一定要知晓”,又殷殷叮嘱道,“另外,近些日子,马上要举行会试,各地举子陆续进京,城里也比平常乱,若无他事,表妹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纪烟雨忙点头称谢,魏延心中挂念抓捕贼人的事,并不久留,待赖大迎出府门口,他便率一众侍卫匆匆离去。 ………………………… 右相府祠堂。 “二少爷!” 被祖父罚跪在祠堂反省的裴元启蓦然回头,小声道,“你回来了!你怎么找过来的?我交代你的事………” “放心吧,我将锦盒交代了纪大小姐手上。” 裴元启俊脸一红,“她有没有说什么?” “旁边还有小魏大人在,她没说旁的,只说谢谢公子您。” 裴元启点了点头,脸色忽地转为苍白,长叹一声。 鸣儿挨着他蹲了下来,“少爷,春丽的事……” 裴元启看了他一眼,“放心,我答应的事自会做到,我明天便找春丽的娘!” “谢谢少爷”,鸣儿眉开眼笑,却又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 鸣儿咬了咬牙,“奴才还想废话几句。” 裴元启疑惑道,“你说。” “从前春丽的娘是老夫人的贴身侍女,我只是外门一个放马的奴才,虽然心里一直倾慕她,只是我俩身份悬殊,明知她对我有意,我也开不了口。” “不过阴错阳差,不知怎的,小的就入了您的眼,被选为内院小厮,我这脸上渐渐才有了光。这相府里谁都知道,二少爷才是相爷心尖上的人,所以与春丽的亲事若是您亲自去说,这亲事必定是十拿九稳的。” 没想到自己小厮的姻缘这么波折,裴元启听得一愣一愣的,“鸣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鸣儿挠了挠头,“我知道咱府上不比从前,您现在肯定是娶不得纪大小姐的,我不知道相爷有什么考虑,但是您学问好,万一这次会试考得好,入了圣上的眼,封了个什么官,您在府中的地位便不一般了。” “那时您一开口,不说相爷,便是永定侯也得思忖一二。奴才嘴巴笨,不会说什么,但是奴才只知道时过境迁,没什么是永恒不变的,若是您的心诚,老天都会帮您的,您说是么?” 这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眼前迷雾豁然散去,裴元启眼睛登时一亮,“鸣儿,你……” 鸣儿后退一点,“少爷!你要干什么!”只见对面的裴元启长臂一伸,紧紧将他抱在怀里,“谢谢你,鸣儿!” 鸣儿点了点头,眼里露出笑容,手上却不老实,一把将裴元启推开,老大不高兴道,“二少爷,奴才这身子可是完完整整属于春丽的!” 裴元启“噗嗤”笑了,拍了下他的肩膀,“你个臭小子!整日里脑袋里瞎想些什么!”心里却是满满的喜悦。 是啊,鸣儿尚且知道努力争取,自己为什么不放手一搏呢! 第140章 魁星符咒(小修) 回府之时,正赶上迎春堂摆饭,纪烟雨回房匆匆换过衣服,便过迎春堂这边,亲自服侍老侯夫人用晚膳,见老侯夫人心情不错,便将今日的案子略讲了讲,着重将青儿被寿昌伯认回嫡女的事说了。 老侯夫人喜不自胜,“我说这丫头平日里看着就与众不同,没想到真是大家的小姐!这这一代的寿昌伯虽没什么才能,但毕竟是许太后的亲侄子,也是圣上的表弟。” “这么说来,青儿就是许家唯一的嫡女!将来定是个有福气的!” 纪烟雨也笑了,“可不是吗?没准儿将来也当个王妃什么的,我见她倒是要行大礼了!” 老夫人似笑非笑,“哦!那时候你能甘心?她可曾是你的贴身侍婢啊!” 纪烟雨正色直言,“我早就将卖身契还了她,也抬举了她的义兄作保安堂的掌柜,在我心里,早就当她是姐妹,便是将来要跪她,我心里也只会为她高兴!” 老侯夫人本意是激她一激,看她能否生出些许“上进”的斗志,没想到纪烟雨竟如此说,一时也愣了。 只听纪烟雨笑道,“不过啊,她便成了王妃,轮起家礼来,也是她拜我,不是我拜她!” 老侯夫人奇了,“这是怎讲!” 纪烟雨忙将自己答应寿昌伯夫人与青儿结拜成干姐妹的事说了,老侯夫人点她额头,“你个猴精,真是鬼精鬼精的,事事让你想到头里,一点亏也不肯吃!” 虽然口中如此说,老侯夫人心里却是高兴,这个孙女果真没养错,如今竟让寿昌伯欠了这么大一个人情,现在连带拐弯与太后都成了亲戚,这个孙女将来的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她心里想着,脸上越发笑地开心,正当祖孙其乐融融之际,赖大在正堂门口恭敬道,“老祖宗,侯爷来信了!” “又来信了!”老侯夫人心里一喜,忙坐直了身子,一叠声道,“快呈上来!” 赖大忙进门,将信匣子递给彭嬷嬷,彭嬷嬷忙将信取出,老侯夫人忙抖开信,眯起眼睛一目十行地看完,一拍身旁抱枕,“太好了,太好了,雨姐儿,你快看看!” 纪烟雨忙接过来,只听老侯夫人喜道,“原我还担心来着,这下可妥了。” 纪长卿在信中只说了已找人研制出了医治瘟疫病情的药丸,又与当地药铺合作,批量制作药丸,短短十天之内,瘟疫已初步被控制下来,他又筹到了一笔钱,大规模的赈济灾民,当地官府民众对上述举措无不交口称赞云云。 老侯府心里欢喜,拉纪烟雨的手道,“这么多年了,你父亲终于出了头!” 纪烟雨心里当然知道,这事背后定是吴纬、吴逊父子和顾宏的手笔,只是并未点破,只是笑吟吟地陪着老侯夫人欢喜。 ……………………… 晚间时候,赖大专程又跑来紫竹院一趟,“大小姐,还有一封信也是给您的,随着侯爷的信匣子一起来的。” 接着果真呈上了的是顾宏的信,信中介绍了研制药丸、平定瘟疫的原委,跟纪烟雨猜得几乎一致,这背后确实是顾宏和吴氏父子的手笔。 在纪长卿的支持下,顾宏找人研制出的药丸在吴氏父子店中卖到脱销,吴氏父子按照约定,一方面独家经营药丸生意,一方面遵照跟纪烟雨的约定帮忙赈济灾民。 为了办事方便,顾宏干脆搬到官署之中,纪长卿随时有事随时便找他商量,跟半个幕僚查不多,所以这次的来信干脆是随着纪长卿的信一起送过来的。 纪烟雨收起了来信,又提笔回信,一封信写给纪长卿,主要介绍自己再次遇刺的事情,另一封给顾宏,告诉他青儿认祖归宗的好消息,还有勉励他继续协助父亲应对瘟疫诸事。 正当写好的信笔墨未干之际,羽儿回到了上房。 “小姐,你交代我的事,奴婢今天去了西堂子胡同,都打听过了。” “哦!有何收获?” “那边是有一家绣庄,不过迟迟没挂牌子,更没开张,我悄悄问了,主人是位姓萧的姑娘,听说出了远门,过些日子再回,那里面的人口风很紧,旁得也就问不出来什么了。” 纪烟雨点了点头,两厢已经对上了七七八八,纪长卿新纳的妾室十有八九就是萧婉儿,不过这样一个厉害角色为什么要为人妾室呢?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萧婉儿在同福客栈“骚扰”裴元启的种种“事迹”,不知何故,现在想起只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小姐,你看!” 纪烟雨方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什么?” “西堂子胡同口有一家魁星阁,今天好多举子都去求魁首符,真是人山人海,热闹得紧,我不知走了什么运,竟然在门口捡到了这个。”羽儿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荷包。 “不知是谁的荷包被挤掉了,我等了半天,也没见人来拿,我看这里面也没有银票,不过是两个符,便带回来了,咱家的表少爷不也要参加会试么,小姐把这个给他如何?” 纪烟雨拿过荷包,轻轻掏了掏,果然除了两个符咒,什么都没有。 她捡出其中一张,打开一看,黄表纸上画着一副魁星点斗图,还有一些看不懂的赤色符号。 羽儿见这图画得丑极,不由得问道,“小姐,这真的是魁星符吗?好丑啊!” 纪烟雨笑着指道,“你看,魁星神像头部像鬼,一脚向后翘起,如“魁”字的大弯钩,一手捧斗,如“魁”字中间的“斗”字,一手执笔,意寓用笔点定中试人的姓名,有什么丑的,这是逢考必中的意思。” 羽儿闻言,也笑道,“奴婢不识字,那晓得这些弯弯绕绕的,没拿错便好,要是拿了错的符送人才丢脸呢。” 纪烟雨笑眯眯的,“哦!你本打算把符送给表少爷,又拿不准,所以故意拿来问我,再借我的手送出去对不对。” 羽儿弄了个大红脸,“小姐你………你真的好坏!” 纪烟雨嘻嘻笑了一阵,又将符翻了过来,只见上面有一行小字,她凑近才看清楚,读了一遍之后,不由得神色大变! 只见上面写着“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乏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浍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她赶紧翻开另一张符,只见符后也写着一行小字,“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 羽儿见她脸色发白,不知何意?忙拉她袖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纪烟雨定了定神,“没、没事……你先下去吧。” 明知小姐有事没告诉自己,不过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人,羽儿也不敢多问,只得一脸迷茫地下去了。 纪烟雨面上平静,心里面却是惊涛骇浪,如果前世自己没记错的话,这分明是此次会试的考题! 是谁要提前泄漏考题呢? 第141章 误会一场 夜幕沉沉,大理寺。 “长生已经送回去了?” “回大人的话,卑职已经将小少爷送回府。” 魏延往椅背上一靠,一手扶额,一手捏了捏山根,颇有疲惫之态。 楚寻忙趁机谏道,“大人忙了一整天,如今范翰林父子的口供已录完了,大人还是赶紧回府休息吧。” 魏延摇了摇头,“我没事”,他闭了闭眼,忽问道,“这次两个贼人没抓到,应天府难道没有解释?” 楚寻摇了摇头,“李大人说已经全力在城内缉捕,但两个贼人功夫太好,似乎已经跑出城去了!” “啪”!魏延一拍桌子,吓得楚寻一个哆嗦,“什么贼人功夫好,分明是他们不想管!” 楚寻忙上前,“大人您放心,卑职已经动用了咱们的人,如今附近州府的眼线都已收到我的密报,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报来。” 魏延脸色这才好了一点,“上次纪家表妹在京郊遇刺的关键证物拿过来了吗?” “拿过来了,不过李大人老大不情愿。”楚寻忙呈上一只扁盒。 “哼,他自己拖着不办,还不许我想想办法!”魏延皱着眉打开了锦盒,只见里面有两只白色布袋。 楚寻忙解释道,“这个左边的袋子装的是当初晋王从案发现场带回的两只羽箭,另一个袋子装的是永定侯后来又送去应天府的一只羽箭。” 魏延将两个袋子打开,从中取出了三只灰羽羽箭,细细看了一番,“嗯,样式倒像是江湖匪类常用的……不对!” “大人,您看出来什么?” 魏延拿着羽箭对着烛光仔细看了看,“这三只羽箭的箭头没有任何磨损,甚至箭身上连刮痕也没有,羽尾完整……这是新的羽箭!” 楚寻忙凑上前去,仔细看看,果然,魏延说的没错,这三只分明是崭新的羽箭! 魏延脸色阴沉下来,“这个李炯名!存心捉弄我不成!” 楚寻皱眉道,“这此中是否有内情?要不大人明日下朝先去永定侯府,拿上羽箭,先让纪大小姐认上一认?” 魏延本来想说还是从应天府入手,哪知鬼使神差般,话到了嘴边竟然说了一句,“也好。” 他自己也是一愣,顿了顿,忙挥手让楚寻下去休息。 楚寻赶紧答应,匆匆退下。 魏延将羽箭抛回盒中,只觉得心里烦闷异常,他在地上踱了两圈,一把推开值房的窗子。 一轮圆月挂在夜幕中,寒星点点,整个府衙几乎都陷入了黑暗,唯有这一处还亮着灯火。 魏延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出纪烟雨与裴元启牵手时的模样,那般温柔安定的神色、那光华流转的双眸是此前他从未见过的……稍微平复一点的内心又起了波澜。 魏延从袖中抽出锦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根小巧的金钗,钗头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蝶栩栩如生。 本是见女孩散着头发特地在旁边的金店买的,不过,现在已经派不上用场了………魏延轻叹一声,又将锦盒合上,转身将锦盒藏到了书架最深处。 ………………………… 清晨,迎春堂院中一派春和景明。 温郁白请安后,刚要步出正堂,忽听身后纪烟雨唤他。 自打上次温雪如惹出事端,温郁白总觉得亏欠纪烟雨,每次见她都心生愧疚,如今听纪烟雨唤他,忙回身拱手道,“表妹何事?” 纪烟雨一使眼色,羽儿忙当先走出院中,支开门口的小丫头们,纪烟雨上前道,“表哥,烟雨有话要说,这边请。” 温郁白不知她是何意,愣了愣,忙跟了过来,两人出了迎春堂,一路穿花拂柳,不一会儿,纪烟雨将他领到后院一处八角亭方停了下来。 亭中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旁边儿一水的粉红月季开的正艳。 “表哥请坐。” 温郁白落座,眼见此处花树掩盖、颇为僻静,他垂下双眸,脸上覆上了一层薄红,“不知表妹……有何事?” 纪烟雨见左右无人,忙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了过去。 温郁白接过来一看,竟是一张魁星符!心禁不住“咚咚”直跳,面红耳赤。 他实在没想到,纪烟雨叫他来隐蔽之处,竟是为了给他这个?这是知道自己马上参加会试,特地准备的?这说明……她心中…… 他实在不敢想下去,低下头,紧紧握着这符,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表哥!” “啊!”温郁白抬头,见纪烟雨投过来关切的眼神。 “表哥,你不舒服吗?” “……没,没有。” “那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没,我没事。” 温郁白搜肠刮肚,实在不知道这种时候,他应该对女孩说些什么,一句“谢谢”,似乎太轻,说别的呢?他又不会! 一时间不由得痛恨自己为何一论起文章时政便口若悬河,而在这女孩面前却如此拙嘴笨腮。 只见对面女孩又从袖中摸出一物递了过来。 又是一枚魁星符! 一送人就送一对! 这难道是京城的习俗? 温郁白身子微微发颤,呼吸都不畅了,心里紧张得厉害! 纪烟雨见他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眼睛却亮的惊人,忙起身关切道,“表哥!你真的无事?要不我去叫你的小厮来搀你先回去!” 温郁白忙扶住石桌摆手,“……无妨,无妨。”眼神躲闪,竟不敢注视纪烟雨的眼睛。 “哦……”纪烟雨将信将疑,不过见他坚持,也不好多说,只得开门见山,“表哥,这是两枚京城魁星阁的符咒。” 温郁白点点头,“我知道。”之前参加乡试还是母亲给他求的符呢。 纪烟雨怕他不明白,“一般科考之前,都是家人请来给考生祈福的。” 温郁白抬头,眼神中有什么东西闪闪的,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本来我想让纪江澄看的,不过这小子读书有限,估计也看不懂。”纪烟雨低着头说话,也就没留神温郁白脸色的变化,指着符咒道,“表哥,你看看,这符背后的字。” 温郁白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将符翻转过来,不由得脸上血色退个一干二净,“这,这是……” 纪烟雨直截了当道,“你不觉得这是一道策问吗?”顿了顿,“另一道似乎也是一道题目,烟雨说的可对?” “………”温郁白这才明白,今日纪烟雨叫他来,可不是为了送魁星符! 他咬了咬嘴唇,忙咳了一下,掩去眼中失望之色,稳了稳心神,仔细读了一遍符上小字。 “表妹说的不错,第一道是策问,论用人施政,第二道,前半句出自《大学》,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知鸟乎?后半句出自《诗经》,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 温郁白凝神细想了想,“第二道是一道截搭题。” “这是什么意思?” “从四书中抽出完整的段落来考恐怕太过容易,故拿两本书中有关联的句子攒成一句,增加难度……恕我直言,这题目很难啊。” 纪烟雨沉吟不语。 温郁白反复看了两张符,“表妹,你这是从何处得来的,如何上面有应试题目?” 纪烟雨苦笑道,“如果我说这是今年的会试考题,表哥相信吗?” “啊!”温郁白睁大了双眼。 第142章 杀人灭口 “表妹,你如何知道这是会试考题?”温郁白一脸疑惑。 “………”纪烟雨一噎。 说来话巧,前一世这一次科考的状元叫史求,相貌异常丑陋,但因他会试文章做得好,殿试时也发挥得不错,仍被圣上钦点为状元。 也正因为他中了状元,他的文章也在朝野间流传开来,纪江澄后来还曾被纪长卿逼着背过,所以纪烟雨对这两道题目印象深刻。 只是如何向温郁白解释呢?总不能说自己是未卜先知吧! 她顿了顿,“哦,下午羽儿去魁星阁,偶然捡到了这个……” 温郁白一双美目看着她,肃容道,“只凭借两张符吗?表妹,恕我直言……这般断定似乎未免牵强。” 纪烟雨心道,我当然知道牵强,可是我能怎么说?我也没有能拿出来的证据啊! 她咬了咬嘴唇,无奈道,“烟雨知道这是泄露的考题,只不过我是如何知道的,却暂时不能跟表哥讲。” “方才请教表哥,也是为了解题目的难度,如今看来,这题目如此艰涩,就是故意让别人落榜,反而给那些弄虚作假的举子提供进身之阶!” 温郁白微微皱眉,不过见她说得笃定,知她必有难言之隐,人家女孩子不想说,总不能硬逼着吧,故当下也不好多问,想了想方道: “我辈读书人最恨投机取巧,读书本就为了明辨是非、报效朝廷、兼济天下,若是为了牟取功名便弄虚作假,便是有了功名,也只会祸害一方百姓,哪里配当读书人!” 纪烟雨点了点头,只听温郁白又道: “而且哪个举子不是十多年寒窗苦读,一旦发生考题泄漏事件,一定会寒了大家的心,那时候影响往小了说,百姓定会对朝廷有非议,削弱朝廷权威,往大了说,万一有人趁机挑动聚众闹事,定会引发朝野动荡。” 纪烟雨站起身,在亭内踱了几步,“表哥说的,烟雨也想到了,发生泄题事件肯定与主管官员营私舞弊有关,兹事体大,确实不能掉以轻心。” 温郁白顿了顿,“若真如表妹所说这两道题是泄漏出来的,表妹预备如何?” 纪烟雨一时间陷入沉思。 是啊,总不能去应天府,说自己是死而复生的,提前知道考试题吧,只怕到时候府尹得说自己是个疯子!还不把自己关起来! 正在为难之时,忽然羽儿走了过来,“小姐!那个,魏延魏大人突然来了,说要见您,现在正在花厅等候呢!” 纪烟雨眼睛一亮,对啊,魏延就是大理寺卿,与他说不是更好!不过,单独见面甚为不妥,她想了想,“请他稍后,我马上来,另外,去把澄哥儿给我找来。” 与此同时,温郁白立起身,“既然表妹有客,郁白便不多打扰了,我先回去温书,表妹有问题尽管来问我。” 纪烟雨诚恳道,“今天劳烦表哥了。” 温郁白微微颔首,含笑转身离开,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一股苦涩之意…… ………………………… 侯府花厅。 “什么?表妹意思是有人买卖考题?”魏延一下子站起身来,在厅中踱了几步,“兹事体大,定会牵涉甚广,表妹可有何证据?” 纪烟雨咬了咬唇,实话实说道,“我没有证据。” “没有?”魏延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剑眉高挑。 纪烟雨鼓起勇气,直视魏延的双眼,“不过,烟雨说的全是真的,并无半句虚言,表哥愿意相信我吗?” 魏延上前一步,看着女孩坚定的双眸,忽然想起自己与她结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纪烟雨聪慧善良,不过最吸引他的,却是那份果断和勇气,他动了动嘴唇,犹豫片刻,“好,我相信你。” 纪烟雨喜不自胜,“果真?” 魏延笑了,“你有什么想法,无妨一股脑儿说来听听。” 纪烟雨也不客气,“这符来自魁星阁,必然与魁星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定要从魁星阁着手,要是能带人去突击搜查便好了。” 魏延皱眉,“若是平时也便罢了,现在魁星阁举子众多,稍有响动,只怕魁星阁反而会唆使举子们阻拦我们进去搜查。” 纪烟雨想了想,“烟雨倒有个主意。” “哦?你说。” “不如表哥先派两人扮成昨日那贼人的样子,闯入魁星阁,再以抓捕为名,带人驱散举子,对阁内进行搜查。” 魏延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好计策,若是魁星阁有问题,那这样的符定然不止几张,得来的赃钱也不会少,只要到时候搜到证据,再顺藤摸瓜,定然能找到幕后主使!” 纪烟雨笑了,“正是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魏延忽想起此行的正事,忙拿出扁盒,亮出袋中羽箭,“表妹可曾识得?” 纪烟雨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不曾见过,这是什么?” 魏延皱着眉忙将来龙去脉一讲,纪烟雨苦笑道,“这要害我之人这般厉害,竟能让应天府尹偷龙转凤!” 迎着魏延疑惑的目光,纪烟雨忙将在京郊遇险,多亏裴元启相救这一截讲了讲,“当时射向我们的分明是白色羽箭,如何到了应天府便是灰色的了?定是有人背后捣鬼!” 魏延一边想,一边过滤了重要信息,原来如此,裴元启是这样与纪家表妹相识的…… 他沉吟片刻,“这白色羽箭取自白鹤的翅膀,及其贵重,据我所知,只有一个地方在使用……” 纪烟雨看着他的眼睛,“……宫中是么?” 魏延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李炯名我很了解,无人支持,他一个五品官,决计不敢偷换关键证物。” “可以推断,此事若非晋王直接所为,他也必定知情,否则他为何先是授意应天府拖延,然后还明白叫我别插手……此事不简单啊。” 正说到此处,楚寻从外面急急走进,脸色凝重,并未与纪烟雨打招呼,而是直接附在魏延耳边嘀咕。 只见魏延脸色越发难看,“你先下去吧,我自有主张。” 楚寻看了纪烟雨一眼,眼中目光复杂难辩,匆匆下去了。 纪烟雨直觉此事与己有关,不等他问,魏延捏了捏眉间开了口,“昨日在郊外,发现了两名禁军侍卫的尸体,禁军统领说这两人伙同外贼劫运宫中财物,已被就地正法。但是根据我的线报,这两人应该就是追杀你之人!” 纪烟雨腾地站了起来! 杀人灭口,何患无辞? 看来此人,就在宫中! 第143章 魏家提亲 预感是一回事,面对事实又是一回事。 宫中竟然真的有人害她,用的还是这般隐蔽的手段,会是谁呢?又是为什么呢?她到底妨碍了谁呢? 前一世自己虽然失宠被废,最后也是被刘湛赐死,可生前断然没有发生过被刺杀的事! 纪烟雨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皇帝皇后太后就罢了,要她的命没理由,再说也用不着这么麻烦还派杀手,随便找借口都能捏死她。 其余嫔妃、溧阳公主还有湘王,从始至终与她并无交集……想来想去,只有刘湛嫌疑最大,第一次刺杀时,他忽然就在郊外出现,当作证据的羽箭经他手转给应天府转头就被调包…… 不过很显然,结合与刘湛的几次相处来看,刘湛此人有没有其他企图不好说,但眼前肯定没有杀自己的意思…… 既然不是他本人,那这幕后主使应该就是他掩护的人! 不过能被刘湛打掩护的宫中之人定然来头不下来,会是谁呢? “姐,你叫我?”纪江澄突然出现在门口,一脸不耐烦,也打断了纪烟雨的思绪。 纪烟雨转头白了他一眼,心道怎么才过来?这都要谈完了。 纪江澄默默回了她一记白眼,呲了呲牙,意思是“你不就找我来当个人形陪衬道具吗,早来一点晚来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说不出为什么,从第一眼起,他就特别不待见魏延,今天又见他坐在这里,脸色十分不好,勉强拱了拱手,“表哥好。” 叫一声表哥都不情不愿的。 魏延点了点头,对纪烟雨道,“这两张符我收好了,再过几天就是会试,时间紧迫,我调齐人手就去魁星阁。” “去魁星阁干什么?纪江澄来了兴趣,“听说那的符咒可灵了,等有空我也要去求上一张。” 纪烟雨看了他一眼,“你连书都不爱看,只怕轮到你考都要交白卷,求符咒有什么用。” 纪江澄双手抱肩,下巴扬起,“姐儿,我跟你说,你甭瞧不起人啊,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纪江澄可是要将以有为的!” 纪烟雨无奈叹了一口气,“你有打嘴炮的功夫,还不如好好去温书。” 纪江澄眼睛瞪的大大的,抽了一下鼻子,撇着嘴,“要不是你叫我来,我本来就在书房温书呢!” 魏延淡淡一笑,“我看表弟是个活泼性子,不像是能坐得住的,不知骑射功夫如何,将来往武科发展也未可知。” 纪烟雨心里一沉,前一世纪江澄就是随纪长卿去了军中,最后死在了北疆……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这事再发生! 哪知没等她开口,纪江澄先来了劲头,歪头似笑非笑道,“表哥,你跟我又不熟,你怎知我坐不住?跟你说,我还真就坐得住!我先去书房了温书了。”说罢也不管魏延脸上挂不挂得住,抬腿就走。 “这小子!”怕魏延尴尬,纪烟雨忙起身郑重道,“表哥,他还是小孩子心性,你莫和他一般见识!” “无妨”,魏延脸色丝毫不变,只静静抿了一口茶水,似乎根本没将纪江澄的失礼言行放在心上,只是看向纪烟雨的眼中却有一丝同情之色。 ………………………… 话说送走了魏延,纪烟雨总觉得有点不踏实,左眼突突地跳,隐隐约约总觉得有点不详的预感。 一日晨起请安后,纪烟雨正陪着老侯夫人念保延经,就听彭嬷嬷进来回道,“老祖宗,郑御史的夫人来访。” 老侯夫人放下经书,“你说谁?是郑海勇郑大人的夫人吗?” 彭嬷嬷点了点头,“正是。” “咱家与她家素无往来,她来是何意?” “老祖宗,那您还见吗?” 老侯夫人下合上经书下塌,“当然得见,郑御史是三品大员,无事不登三宝殿,倒是要看看来者有什么目的。” 一回头,“雨姐儿,你陪着我一起见客。” 纪烟雨忙答应着,心里也不禁好生奇怪。 两人在正堂坐定,不一会儿,丫头一掀帘子,一位贵妇款款走了进来。 只见这郑夫人年纪四十许,穿着打扮雍容大气,眼神中透着精明能干,双方落座后,先说上一车的客套话,又拉过纪烟雨赞上几句“要是我有这样一个女儿就好了”云云,车轱辘话说个没完,颇让祖孙二人摸不到头脑。 不过老侯夫人毕竟是人精,跟对方东拉西扯一阵也没露出半分不耐烦之意。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郑夫人见火候也差不多了,才道,“老夫人,其实不瞒您说,我今天来是说亲的!” 纪烟雨和老侯夫人惊讶地对视一眼,老侯夫人方笑道,“夫人请讲。” 纪烟雨太阳穴猛跳了跳,纪江澄还小,这府里适龄姑娘就她和纪青虹两个,莫非是给她们说亲?当下也待不下去了,忙指一事回避。 老侯夫人眼光闪动,努了努嘴,纪烟雨微微颔首,躲入内室,隔着屏风继续听两人对话。 只听郑夫人道,“其实呢,我今日来不是为了郑家,而是为了魏家,老夫人可能也知道,我本是魏家的女儿,魏相是我嫡兄。” “原来如此,怪不得看夫人举手投足风韵自成,原来竟是出自魏家!” “说来也怪不好意思的,我今日来便是为了魏家的小辈来说亲,这孩子命也不好,年纪轻轻鸳鸯失伴……”说罢还啜泣两声。 纪烟雨心里一紧,攥着团扇的指节有些发白,口里有些发干。 只听老侯夫人声音也颇为干涩,“夫人说的小辈是………” “说来您也应该见过的,我听说她前儿还来了侯府。” 纪烟雨的心“咚咚”直跳,这说的……不是魏延吧! 显然老侯夫人也十分紧张,呵呵干笑一声,“不知您说的是……” 郑夫人不好意思道,“就是我的侄女,小名卿卿的!” 纪烟雨闭了闭眼,也不知为何,竟然松了一口气,她扶着屏风,定了定神,只听郑夫人接着道: “这次也是我的嫂子亲来托我,说日前,咱府上的烟雨救了延哥儿的独子长生,能养出这样的女儿,侯爷也必定是宅心仁厚之人!我嫂子自打上次见到了侯爷的品貌,也觉得与卿卿十分般配,这不,就托我过来提上一提。” 老侯夫人也没想到,她竟然是给纪长卿说亲的!显然还在消息的消化当中,呵呵两声,并未多答话。 郑夫人察言观色,马上道,“我听说烟雨的母亲也姓魏,与我魏家是连过宗的,她的哥儿姐儿也有魏家一半骨血,您细想,若是别人过来,焉不会对这爵位动心思?卿卿姓魏,定然对两个孩子极好的,更加不会动摇哥儿的地位。” “再说了,卿卿虽然新寡,毕竟是我大哥唯一的女儿了,也是当今晋王殿下的亲姨娘,若是做了亲,便是晋王都要唤侯爷一声姨父,这是何等的荣耀!” 老侯夫人点了点头。 郑夫人见老侯夫人听进去了,忙低声道,“便是为了雨姐儿、澄哥儿的前途,您也得好好打算,若是成了一家人,将来她们就是我大哥的外孙和外孙女,我大哥您是知道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朝中还有延儿帮衬着,将来会亏待他们不成?” 这话终于说到了老侯夫人的心坎里,她点了点头,眼中亮光一闪,“夫人说的是。” 郑夫人又笑道,“这侯爷名字中有个卿字,我那侄女还叫卿卿,您说这不是天定的缘分是什么?” 第144章 江澄出事 郑夫人絮絮说了好久才起身告辞,纪烟雨送她出门时,郑夫人特地握着她的手,对老侯夫人,“这孩子,看着就我就打心眼里喜欢,要不是我两个儿子早成了亲,今儿我必定也给她说上一门。” 纪烟雨忙低下头去,恰到好处地露出些许羞赧之色。 话说送走了郑夫人,纪烟雨扶老侯夫人回了房,老侯夫人劈头就问,“雨姐儿,这事你怎么看?” 纪烟雨淡淡一笑,“祖母您这么信任我啊,只不过这涉及父亲,我可不好多说。” 老侯夫人一点她额头,“别装了,问你你就说,你不是跟魏卿卿打过交道吗?你觉得她怎样?” 纪烟雨眼前闪过那张如花似玉的脸。 这魏卿卿家世真是没得说,不过在千金阁那一幕却已深深印在她的脑海中。 说白了,这个女子可不是简单人,而是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之人,看她前后对吴逊心狠手辣的态度就可窥见一斑,这等女子要是进了侯府大门,只怕家里就永无宁日了! 只是千金阁天的事涉及魏卿卿和她自己的隐私,一旦说魏卿卿不守妇道,势必就要把那天的吴逊设陷阱、三人被困千金阁、自己凭借迷魂术脱困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一遍。 尤其是迷魂术的事,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说与别人听的…… 不过若是不想说,如何能隐晦地暗示下祖母魏卿卿有问题呢? 她想了想反问道,“不知祖母对父亲续弦一事怎么看?” 老侯夫人转了转手中佛珠,笑道,“其实你父亲早有续弦的意思,毕竟后院无人,将来指望谁出面张罗你们姐弟婚事?” 纪烟雨咳了一声,嘟着嘴,“分明是父亲缺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吧,怎么拿我们当借口!” “我打你个没良心的”,老侯夫人拍了下纪烟雨的手,“趁你爹不在,你就可劲编排他,不怕我告诉他么?” 纪烟雨嘿嘿笑了几声,搂着老侯夫人的腰撒娇,“祖母……烟雨说笑呢。” 祖孙玩笑几句才罢,纪烟雨拢了拢头发,方 正色道,“父亲要续弦,烟雨是没意见的,门第家世固然重要,要当侯门夫人似乎人品更加重要。祖母还是跟父亲商量下,若是父亲也有此意,不妨找人去魏家表姨原来的婆家那边打听一二,也好知己知彼。” 心里则默默祝祷,最好让父亲打听出来魏卿卿一二不妥之处,也就不用自己再说了,万一打听不出来,自己再另想办法。 她的说辞老侯夫人深以为然,忙叫彭嬷嬷来,准备纸笔,一边口述,一边叫纪烟雨亲自执笔誊写,给纪长卿写了一封长信。 ………………………… 从迎春堂出来,已经时近晌午,纪烟雨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正想回紫竹院休息一会,忽见园中的仆役三三俩俩,都在指着西边的天空。 她停下脚步,回头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 侯府西边的天空浓烟滚滚,远远矗立的那座熟悉的四层楼阁已经完全被火光笼罩! 那不就是魁星阁吗? “妈呀,太吓人了,你们看!”一个小丫头尖声叫道,只见魁星阁屋顶似乎一个人半边身子都起了火,那人挣扎几下,忽然从楼顶跌了下去。 接着“轰”的一声,魁星楼黑色的屋顶塌了下去,四层高楼瞬间变为三层!无数火星迸射而出,整个魁星阁像一个巨大燃烧的火球,滚滚浓烟将半边天都掩住了!空中满是刺鼻的味道! 纪烟雨只觉得左眼跳个不停,口鼻难受的紧,连咳嗽了数下! “表妹!”不知何时,温郁白也来到了园中,见纪烟雨面色发白,忙走上前,眼神里全是关切,“你没事吧!” 纪烟雨摇了摇头,嘴里发干,眼睛不由自主又向魁星阁望去。 温郁白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表妹,我见你脸色不好,你还是别看了,赶紧回紫竹院休息。” 还没等纪烟雨说话,只听外面远远传来一阵哭声,“大小姐呢,我要见大小姐!” 纪烟雨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熟的小厮正哭丧着脸向这里跑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串粽子! 还没等她问,小厮一眼看到了她!就像找到救星那般飞奔过来,“大小姐!不好了,少爷他出事了!” “你说什么!”纪烟雨身子晃了一晃,要不是旁边的温郁白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只怕当下就要栽倒在地上! 小厮抹着眼泪,“早上,少爷带我上街,说要去魁星阁求一个什么劳什子的符,让我先去买点粽子再回来找他,哪晓得,等我回到魁星阁的时候,魁星阁着火了!” “官兵一层层围在外面,不让人进,我喊破喉咙也没人搭理,我只得跑过来,大小姐,现在怎么办啊!” 纪烟雨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忽听身后“轰”的一声,她回头望去,只见魁星阁的三楼也烧得差不多了,刚刚塌掉! 她扶着温郁白的胳膊,费了好大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去!赶紧去喊赖大来,让他带上外院的人在大门口等着,跟我一起去魁星阁!” 小厮呆了,“大小姐,你,你要亲自去?” 纪烟雨忍住了要抽他一嘴巴的冲动,冷声道,“这个时候让你去,你就去!快点!” 小厮从未见纪烟雨发过怒,当时也一怔,忙上答应着拔腿就要跑。 纪烟雨忽冷声道,“悄悄告诉赖大,莫要声张,还是让老祖宗知道了,仔细你的皮!” 小厮吓得一个机灵,哆哆嗦嗦点头跑远了。 纪烟雨身子晃了晃去,勉励挣扎要往府门口去,只觉袖子一紧,眼前转过温郁白担忧的脸,“表妹,你还是在府里等着,我和赖管家去魁星阁找澄弟!” 纪烟雨摇了摇头,转过身向前跑去,没跑几步,只听身后脚步声响,温郁白追了上来,眼神坚定,“你要非去不可的话,我便同你一起去!” 纪烟雨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她面色潮红、眼圈湿润,心里默默祝祷,“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求您保佑纪江澄一定平安无事!” 第145章 魁星阁下 街上颇为混乱,所有人都逆着魁星阁的方向而行,侯府的马车根本走不动! 纪烟雨无奈之下,只得下车,带上帷帽,与温郁白、赖大等人步行向前,一路跌跌撞撞,几次差点儿被反方向冲过来的人撞到。 离魁星阁越近,越觉得空气中焦灼逼人,好不容易挤到魁星阁下,几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熊熊烈火几乎吞噬了建筑主体,木头的梁柱差不多都被烧成了黑色,已经看不出魁星阁原有的四层构架……旁边有官兵不断地提桶浇水灭火,可惜收效甚微! 一个小官模样的人见她们几人过来,忙阻拦道,“你们几个什么人?这边着火了看不到?去去去,赶紧回去!” 赖大忙上前道,“我是永定侯府的管家,这是我们府上的小姐和表少爷,我们府上大少爷今早来魁星阁未归,我们特来寻人!” 那小官模样的听闻此言,面上也客气了几分,“原来是永定侯府的人……不过你们看,这魁星阁都烧成这样了,上哪里去找!不是我说不吉利的话,要是刚才清楼的时候没及时出来,八成凶多吉少!” 纪烟雨忍不住上前,“清楼?什么清楼?” “你们不知道?方才我们大理寺的魏大人团团包围了此楼,搜查贼人,结果大伙进去没多久,不知怎的,楼里面突然就着了大火,火势颇急,一会儿就蔓延到了整个楼,然后大理寺的人就开始清楼,里面的人啊都疯狂往外跑,要是能出去了,早就出去了,还在这楼里等着做甚!” “我劝你们也赶紧回去,没准儿贵府少爷是去别处了,待会就回家了。” 赖大还要说什么,那人一指左右,“你们看,这火现在还没灭,可能马上向左右楼舍蔓延,你家主子在这里待着,只会更加危险!若是你家少爷小姐在这儿出了事,你能担得起这责任?” 赖大头上的汗一下就出来了,对方说得没错,大少爷没找到,要是纪烟雨在这里再遇险,老侯夫人不吃了他才怪! “大小姐,这位官爷说得有理,您看,这魁星阁基本烧得差不多了……少爷在不在里面根本没法确认,要不,我先陪您回府,指不定少爷早回去了呢!” 纪烟雨看着漫天大火,心里焦灼得难以言喻,她实在不想走,可正如赖大所说,留在这里也是徒劳无用。 她稍微镇定了下,“那你可看到了魏延大人,他现在人在何处?” 对面的小官看了她一眼,戒备道,“你见我们大人干嘛?” 赖大见他问得粗鲁,脸上十分不悦,“我们家小姐公子都是魏大人的表妹、表弟,不过就问问他人身在何处?你有什么不好讲的!” 突发此等变故,那小官忙乎半天本来情绪也不好,登时也不客气,“不能说就是不能说,怎的,何时我大理寺的人要听永定侯府的话了!” 赖大也急了,刚要跟对方理论一番,忽听身后一人高声道,“是永定侯府的人吗?” 纪烟雨一回头,只见楚寻正从远处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不小大夫模样的人。 纪烟雨忙道,“楚侍卫是我,纪烟雨!” 楚寻一怔,仔细看了看,“唉哟,原来是您啊!” 回头骂那小官,“你个没规矩的,跟谁直眉瞪眼地说话呢?这位是永定侯嫡女、咱魏大人的表妹,你是活腻了吧,大呼小叫的做甚!” 小官忙躬身行礼,“属下……有错。”不过依然表情倔强,一脸不肯认输的样子。 楚寻忙对纪烟雨陪笑道,“您别跟下头人一般见识,我让他给您赔礼道歉。” 纪烟雨见状摇了摇头,“楚侍卫,这位官爷也是公事公办,何错之有,您别责怪他!我现在有特别紧急的事问您,听说方才魁星阁被清了楼,您可看到我弟弟纪江澄了吗?他早上出来未归,我很担心他!” 楚寻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我方才还来人去侯府送信的,来来来,您随我来吧!” 纪烟雨不知他何意,忙跟了上去,“谢谢楚侍卫,只是不知舍弟现在何处?” 楚寻叫上身后的大夫,回头恭敬道,“您跟我来,马上就知道了。” 纪烟雨和赖大、温郁白交换了下眼神,忙跟了上去。 楚寻带着众人没走多远,径直拐入一条窄街,在最近的一家酒楼前停了下来,纪烟雨抬头一看,只见牌子上写着“合庆楼”。 这酒楼是附近有名的一家酒楼,自己往常也来过,只是来酒楼做什么? 纪烟雨虽则心里揣着一万个疑问,终于忍住,没直接问出来。 一进楼门,纪烟雨不由得一怔,酒楼早就不是她记忆里的模样,数十张桌子横七竖八拼成简易的床,十几个举子模样的人,趴在上面有躺有卧,呻吟不绝,中间还杂着三四个士兵打扮的人,显见都被烧伤了。 两个大夫正在地上穿梭不绝,忙着拿着剪刀、细布处理伤口。 纪烟雨细看,只见这些受伤之人无一例外,身上脸上都被烟熏得乌漆麻黑,身上带着不同烧伤的痕迹,当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错眼得在人群中搜寻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刚看到一个青衫背影,估摸着身量差不多,忙要过去,温郁白已经快走几步走上去,看了看,冲她摆了摆手。 纪烟雨这才松了一口气,忽又看到,空地上的两个门板上面似乎停着两具尸体,只是上面蒙了布,刚进门时也没注意,其中一块白布的底下恰好露出一只破碎的青衫衣袖,一只烧焦的手从衣袖中探了出来! 纪烟雨身子晃了晃,心顿时“砰砰”直跳! 楚寻似乎看出她的紧张,抬起手来,“纪大小姐,令弟不在这儿,您快随我上楼来。” 稍微呼出一口气,纪烟雨定了定神,方提裙上了楼梯,看着楼下受苦的众人,越发觉得心惊肉跳。 她控制不住的想,若是自己给魏延出的主意引发的大火,那这些人的伤痛岂非统统是自己带来的?顿时心里针扎般难受。 刚上了二楼,就见一个熟悉的青衣影子一晃到了眼前,又惊又喜,“姐,你怎么来了?” 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纪江澄,那根紧张的弦霍地放松,纪烟雨一下子眼泪流了下来,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胸口道,“你方才哪里去了?没受伤怎么不回府!你知道我多着急吗?” 纪江澄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我是没受伤,可是有人为了救我受伤了,我这……当然不能走。” 第146章 魏延受伤 纪江澄说罢转过身子,露出身后景象。 他身后是一个酒楼的包间,包间的门此时大敞,纪烟雨看了过去,只见包间内魏延正抱着一只肩膀倚在软榻之上,正一脸惊诧地看着楼梯口的众人。 “表妹!你们怎么来了?”说罢并未起身,只往后靠了靠,单手拽过一件披风将自己的上身罩住。 没等纪烟雨开口,楚寻上前,“大人,大夫到了,还是让他给您赶紧处理下伤口吧。” 魏延一皱眉,“楼下重伤的举子们有了大夫了吗?” 楚寻一拱手,“有了有了,听您吩咐已经找了两个大夫专门诊治楼下众人,这位是请来专门医治您的。” 纪烟雨不由得瞪大眼睛,“表哥,你受伤了!”接着看了一眼纪江澄,“是为了救澄哥儿?” 魏延先看了一眼楚寻,楚寻后退一步,无辜地眨了眨眼,满脸写着“大人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魏延斜睨了他一眼,方对大夫点了点头,“稍等一下。” 他将受伤的肩膀稍微侧了侧,扯出一丝笑,淡淡对纪烟雨道,“无妨,表妹不要担心。” 纪烟雨见他脸色苍白如雪,知他故意掩饰,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担心,眼圈又有点红了。 魏延忙咳了咳,岔道,“表妹既然来了,就跟你说说,其实,今天的事情不太顺,方才我带人冲进去,本来很快就找到了魁星阁阁主,没想到这人先假意配合询问,实则趁人不备跑到了顶层,竟然打翻了长明烛火放火烧楼,自己则跳楼而亡。” 纪烟雨转念一想,“方才我离着远,看着似乎有人半身上着了火,从楼顶跳了下去,那就是阁主?” 魏延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之色,“没想到这阁主竟做得这般决绝……这样的话,明知道泄漏试题定有朝中内应,他人一死,线索也就断了,恐怕再继续查下去会有困难。” 纪烟雨咬了呀嘴唇,忽然对魏延郑重行礼,“都是烟雨思虑不周,连累表哥受伤,还打草了惊蛇!” 魏延忽伸手去拉,结果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地“嘶”一声,额头笼上一层薄汗,还是勉强道,“这怎么能怪表妹?若不是你及时发现,不知有多少举子会买泄漏的考题,对于其余的人来说,会试公平何在?朝廷的威信又何在?” “可是……” “你放心,我在阁中抄到一些符,另外,我还扣下了魁星阁的几个道士,看能不能挖出什么线索……总之,便是千难万难,我也不会放弃的,”又看了看江澄,“表弟,方才你也受惊了,你还是赶紧跟表妹回去吧。” 纪江澄撅着嘴,“我不走!” 纪烟雨回头瞪了他一眼,“怎么说话呢?” 纪江澄一噎,“……反正不看魏表哥诊治好,我是不走的,姐你不知道,当时好大一个木梁就要砸我头上,要不是……” 魏延忽然又“咳”了一声,神情有一丝不自然,“表弟的心意我领了,这样,你先跟着回去,现在外面的火还没扑灭,也许有向边上蔓延的风险,你们先回府,这样我也放心。” 纪江澄撅了撅嘴,似乎不敢顶撞魏延,只是一双脚似乎落地生根,红着眼在他旁边站着,半分离开的意思都没有,“你们怎知我没用,我在这待着,也不妨碍谁?我……”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蓝色小包裹,向众人道: “对了,清楼之前我正在一楼,看他们阁里的一个道士偷偷摸摸将这个包裹藏在三清法相后的一个洞中,我见他鬼祟,趁着清楼,就把包裹拎了出来,我方才打来看了看,里面全是符咒,表哥你看有用吗?” 楚寻接过包裹,翻了翻,都是印着考题的符咒,“这样的我方才也抄来不少……” “等一等!”忽然身后一个人插嘴。 楚寻一回头,只见方才站在纪烟雨身后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站了出来,“大人,这是什么,一闪一闪的?” 说罢一指包裹,楚寻低头,顺着他的目光,在包里翻了翻,拎出一条链子,那链子闪着银光,一头还拴着一枚小小银色钥匙!” 众人一下子振奋起来! 魏延接过钥匙,看了楚寻一眼,对少年拱手,“不知这位公子……” 纪江澄忙抢着道,“这是我温家的表哥,温郁白,也是此次来应试的举子。 温郁白忙上前施礼。 魏延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来人年未弱冠,却气度不凡,不由得赞道,“年纪轻轻就已是举人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温郁白忙肃容道,“大人谬赞。”举止不卑不亢,让魏延更添了一分好感。 忽然纪江澄上前一步,“魏表哥,你看,我是不是也能帮上忙?就别让我走了。” “那三清像是大块青石雕的,底座似乎是铜的,等火灭了,表哥你派人守株待兔,肯定能把人抓出来,那时候不就能顺藤摸瓜了吗?” 魏延看着他扑哧一笑,“表弟好主意,方才我也这么想的。” 纪江澄立刻换上一幅洋洋自得的神情。 纪烟雨看着暗暗称奇,昨天还怼魏延怼得欢快,被魏延救了之后居然这么快就被收服了……… 温郁白忽然道,“表弟,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去,不要耽搁大人诊治,若是我们一直在,他也不好上药换衣。” 纪江澄一愣,就听纪烟雨沉声道,“江澄,听话!我临出门时虽下了封口令,严令不得将你遇险的事说与祖母,不过指不定谁说漏了嘴,你还是先回去,也好让祖母放心!” 纪江澄还要说什么,纪烟雨一使眼色,赖大赶忙跟一个小厮上前,牵着纪江澄的袖子就往外走,“少爷,先走吧,你都不知道,大小姐方才多担心!” 纪江澄还不死心,一边被拉出去,边回头冲魏延喊道,“魏表哥,我先去找老祖宗,明日过府去看你!” 纪烟雨上前一步,目光紧紧盯着魏延的用披风盖起来的肩膀。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魏延小心地向后靠了靠,“表妹,我没大碍,这里太乱,要不你也先回去吧,这钥匙是个重要线索,我自会找人盯着三清石像,只要有人过来查探,定不会放过!” 纪烟雨嘴唇动了动,眼中的泪终于滴落下来,明明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只郑重行礼道,“表哥大恩,烟雨铭记在心。” 楚寻在纪烟雨身后冲着魏延直使眼色,魏延看也没看他一眼。 魏延见纪烟雨落泪,似乎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一怔之下还是诚恳道,“表妹客气,举手之劳莫要放在心上,快回去吧。” ………………………… 从酒楼出来,温郁白忽然道,“魏大人真是坚毅。” 纪烟雨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我见他跟我们说话时,一直单手攥拳,脸色发白,可见疼得厉害……但他一直语气沉稳,目光安定,身子不摇不晃,这份坚毅,真是难得。” 纪烟雨点了点头,陷入沉思当中。 话说几人刚回府,就听老侯夫人传唤,纪烟雨心里一惊,只道有人又去祖母那里嚼了舌根,不过幸好纪江澄无事,要不然这关可难过了,她拉着纪江澄匆匆赶去迎春堂。 一进迎春堂,就感受到与往常不同的气氛,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彭嬷嬷亲自打起珠帘,笑吟吟道,“大小姐、大少爷,家里大喜了!” 纪江澄好奇万分,“什么喜事?” 彭嬷嬷老脸上像开出一朵菊花,“侯爷升官了,快回京了!” 第147章 太后召见 纪江澄对纪长卿升官的消息没什么反应,他反应比较强烈的是他爹要回来了! “父亲真的这么快就要回来?” 老侯夫人拍了下他的头,“呲牙咧嘴地干什么?回来还不好?别以为你最近干的事我不知道,几天没上课了?叫你跟郁白学学,你都学什么了?你老子再不回来,你还不得上天?” 纪江澄被说得直翻白眼,只好垂着头,臊眉搭眼地立在祖母旁边。 老侯夫人又仔细瞧了瞧他,眉头皱得更深,“又跑哪里去了,看着衣裳脏的,脸上也都是灰,你是大家公子,又不是巷子里的混混,成日里能不能守点规矩?将来如何能为官作宰……” 眼看老侯夫人要开启碎碎念模式,纪江澄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纪烟雨。 纪烟雨生怕他露馅儿,累老侯夫人担心,忙接着道,“祖母别生气,我方才已经训过他了,他也答应我下次出门说一声”,又特意坐到老侯夫人身边,乖巧笑道,“对了,父亲升了什么官?何时回来?” 老侯府满脸笑吟吟,“他信上说礼部出了缺,因他处置瘟疫一事及时得当,有人正举荐他作礼部尚书呢,等正式任命下来就可以回京。” 纪烟雨不由得吃了一惊,礼部掌管礼仪、科举和祭祀,礼部尚书虽然也是三品,但是一是京官,另外一般由皇帝近臣担任,官位比同样品级的地方官可重要多了。 只是以纪长卿的资历来说,这简直升的太快了,她不由得奇道,“父亲朝中并未有强援,这次是谁推举的?” 老侯夫人顿了顿,“信上没细写,不过这朝中裴相已倒,还能在圣上面前能递上话的人超不过一手掌去,无非魏相、大学士沈明珍、五城兵马司都督赵谨几个人……” 纪烟雨低头想了想,“这几人都是圣上亲信,魏相……魏相,”忽抬起头来,眼中精光一闪,“对了,祖母不觉得魏家来提亲这个时机把握的也太好了吗?” 老侯夫人一皱眉,“……你是说这是魏相举荐的?”说罢微微靠后,斜倚在榻上,手中佛珠转个不停,“若真是魏相举荐的,这亲事十有八九你父亲会答应!” 纪烟雨不由得心里笼上了一层阴影。 看来魏家早就看上了父亲! 她不禁寻思,此时此刻,已经闹出了会试舞弊案,如果父亲此时回京担任礼部尚书,十有八九会担任主考,并接下这个烂摊子,一个处理不好,引皇上发怒,只怕这不是升官倒是上赶着找晦气了……若是魏相举荐,他是何意呢? 她又想到父亲回京,那个萧婉儿也会以妾室的身份跟着回来,又是一阵头疼,魏卿卿和萧婉儿,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赶在了一处! ………………………… 话说自纪江澄被魏延救了之后,这家伙便像长到了大理寺,五日里倒有三日都要去大理寺转一圈,每天回来就要讲一番,什么魏表哥带伤写案文呢,魏表哥伤好了,魏表哥可以上朝了……魏表哥这样、魏表哥那样……总之,凡开口必提魏延。 纪烟雨心里感激魏延,故对纪江澄时不时旷课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以他的名义为魏延送去一些补品,纪江澄乐不得见此,跑大理寺跑得更勤快了。 隔一段日子倒真叫他带回来一个震惊的消息。 “什么?你说泄漏考题的凶手已经抓到了?” 纪江澄洋洋自得,“对啊,表哥不是守株待兔吗?果真有人自投罗网,前来找这把钥匙。表哥当然放长线钓大鱼,派人跟上拿了钥匙的人!这人拿钥匙去顺康钱庄,被表哥在钱庄搜出好几个闷柜,里面全是赃钱!” 看他讲得眉飞色舞,纪烟雨不禁也跟着弯起了嘴角,“是什么人啊?” “你猜怎么着?这人竟是礼部侍郎段强的管家!现在表哥正在起草奏章,预备弹劾段强!” 礼部侍郎?礼部尚书刚出了空缺,接着侍郎也出了事,这是巧合吗? 纪烟雨摇着团扇,陷入了沉思当中。 ………………………… 几天后果然传来段强被治罪的消息,纪长卿没有再来信,看来他对于跟魏卿卿结亲一事还在犹豫。 关于礼部尚书的任命也没下来,越发做实了纪烟雨的猜想,魏相似乎在等纪长卿的回复再有所动作。 在纪烟雨的记忆中,昌和帝虽文治武功平平,但御下最讲究制衡之术,几个肱骨之臣向来各管一摊,从未有谁独大过,直到他撒手人寰,将天下交给刘湛。 可眼下裴相刚失势,魏相就在今上眼皮下这般高调地干涉人事任命,似乎与今上一贯行事风格不符。 不过没等她想明白,转眼便到了“霭霭芳春朝、雪絮起青条”的五月中旬,天气越发炎热,三年一度的会试也要举行了。 因魁星阁考题泄露,段强被革职查办,随着一桩桩舞弊案件浮出水面,各地举子雪片般上书,终于引皇帝动了大怒,严令彻查此事,一连牵出五六个礼部官员。 连日来,大理寺、都察院、应天府汇办此案,朝野震动,短短十天内,就有十几户大家被抄了家,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 鉴于礼部尚书空缺,昌和帝专门指定大学士沈明珍作为本次会试主考官,沈明珍两榜进士出身,为官清廉,一向声明颇佳,因考题泄漏案而骚动不安的举子听闻此安排后,也终于安下心,准备应对会试。 会试第一天风和日丽,老侯夫人松了口气。这会试一考就是三天不准出考场,要是赶上天气不好,考生倒是要遭罪了。 她亲自叫人将温郁白的包裹打开,细细翻看了一遍,末来又叫添了两件厚衣、另加了一大盒宫制点心才罢。 温郁白用功了多日,眼见腰身更加纤细,小袖管飘飘荡荡的,一双漆黑的眼睛在精致的脸上更加突出,整个人看上去颇像随时可以乘风归去的玉人。 老侯夫人又拉他手嘱咐了几句,温郁白眼光安静,脊背挺得笔直,只拱手道“老祖宗且安心,郁白自会照顾好自己”,便带着书僮、小厮出了门。 见老侯夫人一直心神不定,纪烟雨便陪着她一遍一遍地念经,刚念了七八遍,就听彭嬷嬷进屋来,一脸慌慌张张,“老祖宗,宫里来人了,说,说太后娘娘宣咱家大小姐进宫觐见!” 第148章 溧阳公主 “什么?”老侯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太后娘娘要见雨姐儿?宫里来的人现在何处?” 彭嬷嬷满脸是汗,“长乐宫的夏公公已经迎到正堂了,奴婢先来告诉您,赖管家已经去给大小姐备车了。” 老侯夫人定了定神,看了眼纪烟雨,“雨姐儿,太后娘娘要见你,你可有头绪?” 纪烟雨摇了摇头,也是满脸疑惑。 老侯夫人深吸了口气,“担心也是无用,且去看看那位夏公公怎么说。” 纪烟雨忽想起前世她第一次见到许太后的场景,彼时她还是晋王妃,与刘湛一起去长乐宫请安,隔着重重帷幕,只见到了许太后模糊的身影。 许太后对他们两个人说话语气不甚热络,只是照例跟她说了些“谨守妇德”“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话,便以身上欠安为由早早打发了他们两个。 纪烟雨深为罕异,但见到刘湛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就知这许太后只怕一直不喜晋王,故而才对他这么冷淡。 在刘湛登基的前一年,许太后就因病崩逝,具体什么病因却是忘了,只记得之后京城便发生了地震,民房乃至宫内的老旧殿宇倒了不少,长乐宫正殿也塌了,之后这座殿宇便被废弃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随老侯夫人来到正堂,里面一位宫中内侍打扮的人正端坐堂中喝茶。 “夏公公好啊!”老侯夫人脸上堆笑,忙携纪烟雨迎了上去。 “哎呦,老寿星亲自迎出来了,不得了,不得了,折煞杂家了。”夏太监嘴上说得谦和,实际上也只是站起身来,微拱了拱手而已。 老侯夫人与夏太监客套几句,忙直奔主题,一挥手,彭嬷嬷立马用托盘呈上了一个鼓鼓的荷包,老侯夫人含笑问道,“夏公公,不知今日太后娘娘召我这大孙女,所谓何事?” 夏公公接过荷包掂了掂,见沉甸甸的,便扯出个笑脸,“无事,无事,不用担心,太后娘娘今早也传了寿昌伯家刚寻回来的侄孙女,听说纪大小姐愿与许小姐结成姐妹,心下甚喜,这才突然宣纪大小姐进宫,说要瞧瞧。” 老侯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忙将纪烟雨唤过来,纪烟雨忙上前乖巧请安。 夏公公上下打量一番,一双猿目精光四射,“大小姐果然生得极好!这样的美人便是宫里也不多见呢,太后娘娘一定会喜欢的!” 纪烟雨前一世不记得这个夏太监,只规规矩矩垂首道,“公公谬赞,烟雨愧不敢当。” 夏公公笑了笑,简单演示了宫中礼仪,又叮嘱了几句“太后娘娘不叫起身不能起身”“叫抬头才能抬头,但不能与娘娘对视”云云,末了才道: “咱们这些勋贵家的孩子是见过世面的,定是没问题的,大小姐先换身衣裳,车子备好,咱们就走吧,太后娘娘还等着呢。” 打扮一番后,纪烟雨带着柳儿坐上马车,一路上,柳儿紧张地帮她补妆,又反反复复整理她的发髻,就怕有什么不妥,纪烟雨叫她放松些也没有什么用处,只好由她去了。 马车很快便行到了宫门口,夏太监在外面叫停,纪烟雨扶着柳儿的手下了车,紧跟夏太监进了宫门,抬首望去,只见宫阙巍峨、威仪赫赫,琉璃碧瓦、朱红宫墙,依稀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那边夏太监已经叫了一抬小轿,两个小太监在轿边待命,纪烟雨又上轿不知晃悠了多久,才到了长乐殿。 她方下轿来不及细看,便被夏太监引上白玉台阶,柳儿只得在殿门侍立,眼巴巴看着纪烟雨步入殿中,纪烟雨向她笑着点了点头,也没见她小脸上的焦灼之色减少一分。 夏太监将她引入偏殿又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去,纪烟雨在偏殿中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有一位女官模样的宫人引她进入正殿。 进入正殿,只见宫灯高悬,帘幕重重,更香幽幽,周围陈设并无金玉之器,但种种古鼎奇石造型古朴大气,价值皆无法以金银论。 纪烟雨不便多看,依着礼仪站到丹陛下,并不抬头,只盯着脚下的珐琅翠色地砖,她依稀察觉几道目光打在她的身上,只故作不知,依旧垂头站得笔直。 过了三四柱香的功夫,正觉得脚有些发麻,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另有环佩之声,“你就是永定侯的嫡女?规矩真是好得不得了啊!” 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说的虽然是溢美之词,语气中却隐含讽刺。 纪烟雨微微回头,待看清来人,不觉一怔! 来人与她年纪相仿,一张芙蓉面、一对水杏眼,右眼旁有一颗红色小痣,正是溧阳公主刘沁! 她忙躬身行礼,“永定侯长女纪烟雨见过公主殿下。” 溧阳公主歪了歪头,出乎意料,“哟,你认得我?” 纪烟雨上下打量一番,微微一笑,“公主风仪出众,所到之处湛然生光,烟雨自然识得。” 实际上溧阳云鬓上戴了一个由数百颗碎钻镶嵌的小小莲花冠,身着三十六褶玫瑰金掐丝宫装,整个人似乎沐浴在一层金光中,这么豪奢的打扮宫里不作二人,便是猜也猜出来了。 溧阳脸上好看了一些,“瞧你木呆呆的样子,嘴巴倒是会说。”忽又凑近了一些,脸上挂着一丝促黠的笑意,“听说许青儿原来是你的丫头,真是这样吗?” 纪烟雨敛了笑意,缓缓道,“青儿姑娘原本就是伯府千金,现在也同样是伯府千金,曾经在哪里又有什么重要。” 溧阳撇了撇嘴,“哟,不爱说就算了,还一套套的。”她围着纪烟雨转了一圈,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指右前方,“那脚踏上的碗你帮我取过来!” 纪烟雨顺着她的指向,果见丹陛下方有一把小小脚踏,上面摆着一只碗,她走进几步,只见那青花碗中盛着半碗类似羊奶之类的东西,上面似乎飘着些肉干之类。 纪烟雨眼睛一眯,这个丫头,又开始算计人了。 第149章 巧破困局 纪烟雨不慌不忙,忽然拍了拍手,“来人啊!” 她这一唤不要紧,果然从侧方帷幕后转出来一个宫女,宫女对溧阳施礼后才对纪烟雨福了福,一张冬瓜脸,鼻两侧是浅浅的雀斑,稍显冷淡道,“姑娘有何事?” 纪烟雨淡淡笑道,“麻烦这位姐姐帮我取一个托盘。” 宫女不明所以,看向溧阳,溧阳盯着远处半碗羊奶向她努了努嘴。 那宫女这才恍然大悟,当下嘴角稍微勾起,去了片刻就回,手里果然拿着一个黑漆雕花托盘,“姑娘,这是你要的。”脸上全然是看戏的神色。 纪烟雨扫了她一眼,并未接过托盘,而是径直走到脚踏边上,宫女皱了皱眉,只好端着托盘上前几步,语气中带着浓浓地不耐烦,“姑娘,这是你要的……” 话还没说完,忽然见纪烟雨倏地转身,电光火石间已经把那装了羊奶的青花碗放在宫女手中所持的托盘上! “啊!”宫女惊恐地大叫一声,还没等她收声,一个棕色影子迅速扑向宫女,瞬间蹦到宫女手中的托盘上,呲着尖利的牙齿,对着宫女愤怒地呜呜叫! 纪烟雨忙后退几步,凝神细看! 只见这是一只身体粗壮、遍身棕色长毛的狮子猫,与记忆中一般无二,正是暹罗国贡品、许太后的爱宠“将军”! 太后长年住在长乐殿,长年孤寂冷清,今上体谅,除了时不时自己过来请安,还专门送了进贡过来的狮子猫讨太后欢心。 这猫虽然野性未驯,爱攻击人,但对于从小将自己养大的主人感情却很深厚,常常驯服地跟在许太后身旁,很得她的喜爱。 这青花碗里本来装着“将军”最爱的羊奶肉松,“将军”性情暴烈、最是护食,方才正在多宝阁上趴着,眯眼看底下众人。宫女当然明白溧阳是要捉弄一下这个永定侯嫡女,本打算将托盘递给纪烟雨,让她自己将碗放上托盘呈给溧阳,心里估摸着她还没走到溧阳跟前,这只狮子猫就会发飙!到时一顿惊吓必是少不了的! 哪想到纪烟雨犹如神助,似乎早就透了她的心思,竟然抢先将碗放在她手中的托盘上! “将军”暴烈愚笨,视食如命,哪能想那么多,见碗在宫女面前,以为她收回了美味,不给自己吃了!登时从多宝阁上窜了下来,要不是看在宫女偶然也给他喂过食的份上,只怕直接就要抬爪挠她了! “将军”本来就大,平常吃的也多,体型跟猪仔也差不多少,小小托盘哪盛得住他!“将军”本意护食,哪想到竟然一尾巴将青花碗扫到地上! “啪”一声,青花碗在珐琅砖地上磕了个粉碎,里面的羊奶肉松全都飞溅出来,贱得宫女一身! “将军”低头一看,身为猫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当下怒火中烧,“喵呜”一下猛地窜到了宫女肩膀上,开始挠她的头发! 那宫女吓得“妈呀”一声,一下扔了托盘,伸手就去拽猫尾巴,“将军”岂能如她的意!“喵呜”几声,登时抬爪,照着宫女的脖子就是一抓! 宫女又疼又怕,歪着脖子挣扎之间,正好站在被羊奶沾污的珐琅瓷砖上,一个不稳当,当场就滑倒在地!一只千层底的鞋也顺势飞了出去,正好打在站在不远处溧阳的胸口上! “啊—”溧阳忙后退几步,只见自己的胸口刺绣上有一个大大的鞋印,漫上来的羊奶肉松滴滴答答顺着胸口向下流,她素性好洁,何时禁过这个,登时气得脸都绿了! 此时,这动静早就惊了殿内各处的当值的人,宫女们纷纷顺着声音跑过来,掀起帘幕一看,个个目瞪口呆! 只见同一班的玉环正跟太后爱宠“将军”一人一猫在地上打得难解难分!旁边溧阳公主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正张牙舞爪地掀衣服,似乎要把外衫脱下来! 旁边那位永定侯府的嫡女可能也从来没见过这个场面,一脸受惊的神情,手中握着一张帕子,向左看看这个,向右看看那个,想上前帮忙,又有点不敢的样子! 溧阳看到有人过来,不过又踌躇不前,当下喝道,“都瞎了,看什么热闹,还不赶紧过来!” 宫女们赶紧上前,一个胆大地劝道,“公主还是回后殿更衣……这里恐不大方便。” 溧阳愤恨地盯了纪烟雨一眼,纪烟雨忙上前,惶恐道,“公主恕罪,臣女,实在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放才只是想用托盘将碗呈给公主,没想到……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溧阳“哼”了一声,她根本不相信区区一个侯府嫡女就知道太后养狮子猫这回事,见纪烟雨一脸无辜的样子,只能当纪烟雨是真的命好!她总不能自己对纪烟雨说,本宫本想害你没想到连累了本宫自己吧! 溧阳心里有气却偏偏发不出来!当下只能打落大牙和血吞,一张芙蓉面又青又白,又瞪了纪烟雨一眼,板着脸一言不发,只扯着衣裙拉众宫女下去。 另有一个宫女赶忙找来“将军”最爱的绣球,晃了晃上面的铃铛又抛到远处,“将军”闻声,长耳动了动,才从玉环身上跳下,循声而去,追绣球去了。 玉环勉强爬了起来,发髻散乱,衣服残破,脸上还有两个猫脚印,满头猫毛,看了纪烟雨一眼,眼中全是惧意,“呜呜”哭着扶着伙伴的手一瘸一拐往殿后走去,连那只飞了的鞋都不要了。 片刻之间,丹陛处又只剩纪烟雨一人,要不是地上还残留着青花碗的碎片和污迹,还以为这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纪烟雨松了一口气,收了脸上受惊无辜的神情,整理了下衣裙,收了手帕,仍旧规规矩矩站在原地,只不过头高高昂起,脊背挺得更直。 只听身后不远处有人“啪啪”地拍手,纪烟雨一怔,猛地回头看了过去! 只见重重帘幕深处走来一个年轻男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上束着白玉冠,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一双剑眉下是一对狭长的桃花眼,厚薄适中的红唇边漾着一丝促狭的笑容。 “闻名不如见面,永定侯的嫡女果然与众不同!“ 第150章 太后问话 来人手持一把折扇、一身锦袍风度翩翩,一副春闺梦里人的潇洒模样,然而纪烟雨瞳孔微微一缩,她知道皇家人从来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 她低下头,恭敬行礼,“永定侯府纪烟雨见过湘王殿下。” 湘王是景和帝四子,单名一个“演”字,母亲早亡,母家不显,与亲妹溧阳公主都在许太后的照顾下长大。 刘演见纪烟雨毫不迟疑地认出自己身份,收拢了折扇在自己手心打了一下,一脸似笑非笑,“看来纪大小姐有备而来,这长乐宫都被你参透了!” 纪烟雨恭敬回道,“殿下龙章凤姿,非常人可及。” 湘王哈哈一笑,忽低声道,“纪大小姐,你救甭拿糊弄溧阳那套耍弄我了。” 纪烟雨微微抬头,面露诧异之色,“殿下何出此言?” 湘王嘴角一勾,桃花眼角微微上挑,“你方才说她凤仪出众,所到之处湛然生光,难道不是讽刺她打扮奢华无度,像个暴发户!” 纪烟雨眯了眯眼,心道“这人倒是灵慧”,不过面上却不显,只垂下眼帘,“殿下说笑了,烟雨怎敢!” 湘王走进一步,似乎在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啧啧,你方才向玉环要托盘时就是这幅无辜神态,不得不说,你伪装的还挺好!不过告诉你,你骗得了溧阳却骗不过我。” 好浓的敌意! 不过这敌意从何而来? 纪烟雨心里嘀咕,却马上抬起头,毫不怯弱直视湘王的目光,淡淡一笑,“殿下非要说是烟雨的不是,烟雨自然无法反驳……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湘王被她这一怼,也没生气,头向后一仰,仍旧用折扇打了打手心,“哟,还是朵玫瑰花呢,花虽香,刺也不少!我二哥果然品味非常。” 他口中的二哥不是别人,自然是晋王刘湛! 这口气将纪烟雨和刘湛说得亲切稠密,纪烟雨禁不住勃然大怒,立刻冷声道,“烟雨自知性情不讨喜,不过没影子的事就是没影子的事,还请殿下慎言。” 湘王没接茬,只是脸上似笑非笑,依旧用折扇敲了敲手心,忽高声道,“来人!” 一个小太监忙从他身后的帘幕处闪出,一摆浮尘,上前拱手听令。 湘王一指纪烟雨,“好大胆,一点眼力见没有!” 小太监抖了抖,不解他何意。 纪烟雨也皱起了眉头。 湘王手中折扇偏了偏,指了指纪烟雨身侧地砖上的污迹。 小太监恍然大悟,忙道“请殿下恕奴才驽钝”,匆匆上前清理。 湘王笑了笑,迎着纪烟雨的目光,缓缓道,“有些人啊,平常不说,他就总觉得本王性格宽和,对这种人啊,本王不妨严厉些,也好教他明白自己的身份!纪大小姐,你说是不是啊?” 纪烟雨哪里听不出他语带讽刺,并不答言,依旧垂眸矗立一旁,鼻观眼眼观心,脊背挺得笔直。 心里却不由得想到前一世,自己每每见到湘王,湘王总是客客气气叫她一声“皇嫂”,对刘湛也是兄友弟恭,听闻对纪青虹也温柔体贴,内外表现始终是端方君子模样,怎么如今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人怎么跟刘湛一样,与前世相比,全都性情大变! 她正想着,忽听殿外有宫人次第高声传道,“太后娘娘驾到。” 紧接着一阵环佩声响,一对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位贵妇缓缓走了进来。 只见贵妇人身着明黄吉服,头两侧戴着镶嵌凤凰步摇的钿子,凤冠中间一颗鹅卵石大的蓝宝石熠熠生光,面貌虽平常,但妆容雍容华贵,神态不怒自威。 纪烟雨忙俯下身去,行宫中大礼,口中敬道,“永定侯府纪烟雨见过太后娘娘,祝娘娘万福安康、长乐未央。” 宫中礼仪复杂,她曾在宫中时间不短,一套动作做下来不仅分毫不差,且如行云流水一般,颇为赏心悦目。 许太后拍了拍身边人的手,“好个机灵孩子,你看人家这礼仪,啧啧,真是没话说,你以后要好生学着了。” 身边一个身着碧衫的女孩轻笑道,“太后娘娘,我长姐的样貌礼仪在京城可是顶尖的,我便是努力,也是学不来的。” 说罢上前来,亲自搀起纪烟雨。 纪烟雨听着声音无比熟悉,忙顺势起身抬头,只见青儿正笑吟吟地看着她,眼尾泛着浅红,“姐姐!妹妹好生想念你!” “青儿”,纪烟雨也是又惊又喜,顾不得许太后在跟前,忙握起青儿的手上下看了好几遍,低声问道,“你可好不好?” 青儿忙笑着点头,眼圈都有点红了,“好的,青儿很好,太后娘娘,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都对我极好!” 太后早扶着旁边宫女的手坐上金漆云龙纹凤座,微微笑道,“小姐妹的话都说完了?” 青儿忙抿了抿眼角,回身道,“瞧我竟忘了规矩,请太后娘娘恕罪。” 许太后一脸慈爱地看着她,一指旁边的李演,“这是你表兄演儿,你今儿也是头一次见吧。” 青儿忙上前行大礼,刘演忙止住,亲切道,“表妹不要见外,我也是半个许家人,行家礼便是了。” 许太后闻言很是欣慰,“对啊,都是兄妹,来日方长,不要见外。” 又环顾左右道,“沁儿哪里去了?方才不就说人到了吗?” 早有女官附耳过去嘀咕了几句,许太后抬叹道,“……这个丫头,还是改不了爱玩闹……” 刘演上前道,“祖母,听说溧阳方才受惊,我去看看她。”说罢若有若无地瞟了纪烟雨一眼。 纪烟雨感受到他的目光,依然垂眸恭顺矗立一旁,脸上不曾有半丝动容。 “……这”,青儿直觉不对,忙偷偷拉了下纪烟雨的袖子,纪烟雨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意在安抚。 “嗯,那你去吧,晚上再过来陪我说说话。”许太后转了转腕上玉镯,似乎并未察觉什么,“对了,将军呢?” 早有宫女出去寻找“将军”,片刻功夫就把“将军”抱了过来,许太后接过狮子猫,在它头颈上摸了一下,“将军”一改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异常乖顺地“喵呜”了一声,还主动把头靠了过去,在许太后手心里蹭了蹭。 许太后嘴角一勾,“这人越老啊,就越喜欢温顺的,看见它听话,就忍不住赏东西给它。” 忽抬头看着纪烟雨,“你这个孩子,我看着便欢喜”,接着话锋一转,“听说你跟晋王走得很近,有这事么?” 第151章 义结金兰 怎么一个两个都来问这个?难道有人在背后传闲话不成? 纪烟雨一阵气恼,不过许太后看似问得随意,炯炯目光却如刀锋般扫了过来。 青儿担忧地看着她,纪烟雨微微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气,朗声道,“回禀太后娘娘,烟雨只不过偶然之下与晋王见过两次面,哪里谈得上亲近二字?” 许太后摸了摸“将军”的耳朵,凤眸微微上挑,上位者的威压尽显,“是吗?” 尾音微微拖长,明摆着不信。 纪烟雨不慌不忙,将京郊偶遇刺杀与刘湛偶遇之事大略讲了讲。 许太后看了一眼湘王,又转向纪烟雨,“晋王母妃来自洛川魏家,我恍惚听说,你母亲也出自同一家?” 洛川魏家是有几百年的高门,嫡系就是魏相这一支!太后此问是故意将自己与魏家、晋王连在一起吗? 纪烟雨不由得心生警惕。 前一世,许太后在立储一事上一直偏向湘王,而晋王则有皇后和魏家的支持。 如今看来,许太后此问明显是因为讨厌晋王而不喜魏家,连带似乎对她也有不满。 此时一语不慎,不仅会得罪太后,也会将永定侯府贸然拉入争夺权力的漩涡,这是纪烟雨不愿意看到的。 她脑子急转,缓缓道,“烟雨母亲出自于青州魏家,与魏相家多年前连过宗,母亲早逝,是祖母和父亲将烟雨养大的,故一直以来与魏家没什么往来。” 许太后点了点头,脸上将信将疑。 纪烟雨接着诚恳道,“只是此前烟雨与青儿在京郊救了魏家被拐的小辈长生,我很喜欢这孩子,父亲也有意收这孩子当义子,本来是好事,不过晋王殿下从中作梗,后来也就罢了……这些事太后娘娘要是细打听,就知道烟雨说的都是真的。” 纪烟雨没有刻意与魏家划清界限,也没有夸大与魏家的情分,一番话就事论事,说得正大光明,无比自然。 许太后仔细看了看她的神情,身上撒发出的威压减轻了些,微微勾起嘴角,凤眸中涌出一丝笑意,“是这样啊……可能是哀家听错了吧。” 这才招了招手,让青儿和纪烟雨上前来。 “今天啊,哀家是特地叫你们两个过来。” 纪烟雨和青儿忙躬身福道,“不知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许太后笑了笑,拍了拍手,早有宫女呈上托盘,托盘上并排放着两张红贴。 纪烟雨不解其意,“太后娘娘,这是?” 许太后道,“我听我那侄媳妇讲,你们两个是要结拜成干姐妹的,我找钦天监看过了,今天便是好日子,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们两个当着哀家的面把金兰谱签了吧。” 语气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内里却有一股不容质疑的威仪。 纪烟雨与青儿对视一眼,明显看出青儿也惊讶的很,不禁暗暗称奇。 原本纪烟雨与寿昌伯夫人说的是由老侯夫人在永定侯府主持仪式。 要知道大户人家小姐结契,先要找人合八字,又要确认是平辈且非族亲,走完这一套程序,然后才是开祠堂,准备三牲祭品,当着两家宗亲的面亲读金兰谱,共同在神像前盟誓才能完成,之后还要专门举办宴会,故没有一段时间准备,绝对是无法操持的。 如今竟要跨过这些仪式草率完成结契仪式,这是何意? 看出纪烟雨脸上颇有踌躇之意,许太后旁边立着的女官轻笑一声,“纪大小姐,太后娘娘亲自为两位小姐主持结契,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殊荣,纪大小姐迟迟不动,可是欢喜糊涂了?” 纪烟雨忙行礼,“烟雨能与青儿结成姐妹荣幸之至,方才也是事出突然,一时讶异,还请太后娘娘莫要怪罪。” 接着上前展开金兰谱,提笔在第一行空白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青儿也随着她展开自己的金兰谱,只见第一行已经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和一副陌生的生辰八字,不觉一怔,她抬头向许太后的方向望去,只见许太后慈祥地对她点了点头。 青儿摸着自己真正的八字,百感交集,心头涌过一道暖流。 话说两人本就情同姐妹,签了金兰谱又按手印毕,相视一笑。 “姐姐,如今我们真的是姐妹了,我从来没想过还有今天……”青儿眼圈泛红。 纪烟雨也颇为动容,“你是知道我的,其实在我心中早就拿你当妹妹了。” 因青儿于文字上有限,故由纪烟雨宣读金兰谱,“盖闻诗歌伐木,足征求友之殷;易卜断金,早见知交之笃。是以璇闺绣闼,既声气之互通;蠹间鸡窗,亦观摩之相得……数株之栀子同心,九畹之芝兰结契,对神明而永誓,愿休戚之相关!” 声音清冽,似空谷幽泉,如玉石相击,在空旷的大殿中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连许太后并众宫女都听住了。 重重帘幕内,方才说去后殿找溧阳公主的湘王刘演就立在暗处,借着薄纱荡开的一角默默打量着纪烟雨,若有所思。 …………………………… 礼成之后,许太后似乎颇为高兴,一改开始对纪烟雨的冷淡,拉着两人说了一会子的闲话,若非旁边女官不断提醒到了太医院医官问诊的时辰,看样子还能再多说一阵。 许太后赏赐两人不少东西,又专门夸了两人温顺知礼,要留在宫里住几天,纪烟雨见许太后眼里只盯着青儿,与青儿说十句大约与自己说上一句,便识时务地找借口回府,果然许太后未多挽留,又亲指近侍女官送她出来。 纪烟雨走后,青儿见到了午膳时分,便自告奋勇与许太后亲备些膳食,许太后见她一片孝心,便也含笑应允,此时正欲歪在塌上养养精神,忽见湘王不知什么时候从后殿转了回来。 “沁儿怎么样了?” “回祖母的话,技不如人,还在闹呢。” 许太后噗嗤笑了,略过溧阳不提,却开口道,“哀家看你三番五次瞄那个纪家丫头,莫非是对人家上了心。” 刘演淡淡一笑,“这样的女子确实少见……不过非演儿心仪的类型,看她只是因为她与众不同而已。” “哦?”许太后坐直了些,似乎舒了一口气,忽又问道,“那,你觉得青丫头怎么样?”神情中有一丝认真。 刘演观察了下许太后的神情,半认真半玩笑道,“哦?难道祖母要为我选妃吗?” 第152章 彼此试探 许太后笑了笑,“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不张罗选妃的事,难道还指望皇后吗?” 刘演笑得有些勉强,“祖母,依孙儿之见,看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许太后微微皱眉,音调稍稍拔高,“怎么?你瞧不上青丫头?” 刘演喉结动了动,一摆手中扇子,没作声。 许太后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你对青儿此前的身份有芥蒂,不过你也要知道,哀家在一日,寿昌伯府肯定是你的强援,万一哀家一日不在了呢?” 刘演方要说话,许太后立即抬手止住了他,“别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哀家是不信的,谁还能长生不老?” 顿了顿,又语重心长道,“跟你说,父母之为儿孙谋,必为其深远计!你自小没了娘,依着我长大,哀家现在想的就是给你寻一门好亲,为你的将来铺好路。” “青丫头虽然刚回来,可看得出来是个宅心仁厚的,更是哀家侄子和侄媳妇的心头肉。现在她这个情况,明显京城的勋贵忌惮,高嫁还是难的,若你娶了她,寿昌伯府必定喜出望外、感激涕零,有这情分在,还怕……将来不站在你这一边?你懂我的意思吗?” 刘演忙起身行礼,脸上也颇为动容,“祖母为孙儿谋划深远,孙儿方才却说了那样的话,实在是羞愧之至。” 许太后盯着他的眼睛,“行了,这套虚词讲与你父皇听吧。你的心思哀家再知道不过,你想再等等、看看别家的闺秀,嗯,这样也行……万一还有更好的也未可知。” “不过,哀家丑话说在前头,今天哀家亲自给青丫头主持结契礼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哀家有心抬举她!她的样貌我心里有数,便是不能更进一步,平嫁也能找个好归宿!你可别等我把她许出去才回过味儿来!” 刘演脸现一丝尴尬,“祖母,瞧您把我说的。” 许太后微微一笑,“你要选好的,不是我打击你,心气也莫要太高!我知道沈家、赵家都有适龄的女孩,不过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除非你父皇挑明了要立储,否则是不会让你娶重臣之女的,对老二也是一样!” 刘演眼睛一转,陪笑道,“二哥年纪不小了,便是要立妃,也是他应该先立,要孙儿说,不如等等看,如有可能,让他先探探父皇的想法也好。” “看把你灵的!”许太后禁不住嘴角上扬,话锋一转,“说来老二也二十一二了,皇家从未有拖到这个年纪还不立妃的,你父皇就不用说了,这些年心思也难测,偏偏最为疼爱他的皇后也不着急,着实奇怪。” 刘演摇了摇头,折扇在手心里打了打,“二哥素来有主意……孙儿看他和那个纪烟雨不简单,孙儿的线报是这几年他也未特殊留意过哪个闺秀,唯有最近跟纪烟雨有过几次接触,甚至还登门拜访过永定侯府。” 许太后斜了他一眼,“你的消息准吗?方才哀家细细看了这丫头的神情,每提到老二的时候,她眼里都隐隐有抵触之意,明显对老二无意。” 刘演沉吟片刻,“没什么是最好,纪侯这几个月屡屡左迁,现在朝中有传魏相要举荐他担任礼部尚书,他可是在北军经营多年的人,眼看屁股就要坐到魏家阵营,其女再与二哥结亲的话……这可不好。” 许太后认真想了想,“还是那句话,你父皇不松口,一等勋贵权臣的女儿你俩是娶不到的,永定侯府势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纪丫头的相貌在全京城也是凤毛麟角……” “我看啊,不管这丫头愿不愿意,若是你二哥去皇帝那恳求,加上皇后煽风,十有八九这亲事有可能!若是再像你说的,她父亲真当了礼部尚书,只怕她一个正妃是跑不了的。” 刘演脸渐渐地融入殿内暗影之中,久久才说了一句,“是么?那就得想想了,如何让这事成不了……” ………………………… 话说近侍女官引着纪烟雨出了大殿,在殿内站久了,甫一出来,见这强烈的日光便有些晃眼,纪烟雨站在高阶之上,手搭凉棚远远望去,只见柳儿忙正向这边小跑过来。 柳儿迎了上来时,不顾呼呼还喘着粗气,一双妙目忙上下将纪烟雨打量了一番,见她神态安详这才放下心来,又见女官在侧,只低声道: “小姐,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担心死我了……” 纪烟雨拍了拍她的胳膊,嘻嘻笑道,“这不没事吗。” 女官忙上前,将许太后赏赐的几个锦盒都交给柳儿,柳儿一边接着,一边喜出望外,“这是太后娘娘给小姐的赏赐?” 纪烟雨点了点头。 柳儿粗粗看了看,是一些宫制荷包、笔墨纸砚、还有一匹南方进贡的彩缎,“小姐好生厉害!这些东西虽然每年也得,难得是太后的赏赐,真是好彩头啊!” 主仆俩正说着,忽听不远处嘈杂的脚步声响,似乎有不少人朝这儿走来,又有人咳嗽,“萧妃娘娘驾到!” 纪烟雨抬头一望,见五十步开外,十几位宫女太监,掌着赤色凤旗、黑瑞草凤伞,紧紧簇拥着一乘翟舆缓缓行来,一位华服美人在七凤金黄曲柄盖下微微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庞。 纪烟雨不便多瞧,忙拉柳儿站在一旁,跟在女官身侧,躬身行礼。 不多时,只听脚步声缓缓靠近,接着一幅娟纱金丝绣花长裙的下摆映入眼帘,一个甜腻的声音突兀响起,“秀荣,这是哪家的闺秀啊?” 旁边许太后的女官忙上前答道,“这是永定侯府的纪大小姐。” 纪烟雨躬身应道,“烟雨见过萧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一片静默,纪烟雨直觉一道深深视线打在自己身上。 对方正在细细打量她,目光灼灼,似乎想在她身上烙几个洞出来。 纪烟雨皱了皱眉,不过依然维持着优雅行礼的姿势。 良久,只听萧妃轻笑一声,“原来是永定侯嫡女啊……果不其然,真是个妙人儿呢。” 第153章 萧妃其人 “抬起头来”,甜腻女声道。 纪烟雨依言抬起了头,不觉一怔,与她想象的不一样,近处看,这位萧妃并非是那种美艳绝伦的女子,而是有着一张娃娃脸,肌肤吹弹可破,小巧的琼鼻,圆溜溜的一双大眼,眼神温和可亲,甚至还带了一丝丝的单纯。 萧妃眨了眨眼睛,嘴角含笑,忽然道,“本宫越看你越觉着有几分面熟,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纪烟雨摇了摇头,恭敬答道,“臣女没有这个福气,应是不曾见过。” 萧妃笑吟吟道,“虽不曾见过,却看着面善,要是将来常常能见到便好了。” 旁边女官上来打趣道,“纪大小姐和许大小姐方才在太后面前结契,今后来太后宫里请安的次数想必就多了,将来顺便拜见娘娘就是。” “哦?”萧妃一双妙目又上下打量了一遍纪烟雨,“那纪大小姐可就是太后娘娘的干孙女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纪烟雨忙笑着福了福。 萧妃抬头望天,“今日却是不巧,本宫也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也不便留你,你下次进宫,到本宫那里坐一坐把,也陪本宫聊聊天。” 纪烟雨没想到这个萧妃竟如此没架子,当下就下了邀约,忙口中道谢,表示一定去。 萧妃莞尔一笑,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本宫就住在露华宫,离这里不远的,你来之前随便打发个人给本宫送个信就好。” 说罢施施然提裙迈上台阶,对宫人道,“通报吧,就说茜儿来请安了。” 纪烟雨忙在阶下躬身一礼,见萧妃进去,方带着柳儿向外走,女官带着她两个行了一箭之地,方到了停轿子的地方。 柳儿见女官看着有些年纪、似乎颇好说话的样子,便壮起胆子问道,“这位娘子,不知萧妃娘娘是什么人啊?方才对我们小姐好生和善。” 这也正是纪烟雨想问的问题,上一世宫中分明没有这个人啊! 女官看了纪烟雨一眼,心里掂了掂,压低了声音道,“这可是位颇受皇上宠爱的娘娘,去年底进宫,今年年初还是才人呢!现在方至初夏就已经连升两级,晋妃位了,现在是宫里的这个!” 说罢伸出大拇指往上一扬。 又对纪烟雨诚恳道,“没想到大小姐今天竟合了萧妃娘娘的眼缘,萧妃娘娘虽然看着和蔼,平常除了到太后这里请安,别处也不常去,跟诸位娘娘走动不多,我还以为她不喜交际呢。” 柳儿笑眯眯地,除了大小姐与青儿在太后面前结契,令萧妃青眼有加又是意外之喜,心里暗暗为纪烟雨高兴,忙将怀里准备好的一个大荷包掏了出来,“辛苦娘子。” 那女官斜了荷包一眼,左右四顾后便不动声色地收下,脸上愈发恭谨了些,“大小姐今儿得了各位贵人青眼,只怕今后要常常来这宫里头了,奴婢不才,今后来长乐殿提下我的名字,奴婢亲去通传,只怕也让大小姐少等些时候。” 柳儿忙千恩万谢,纪烟雨也躬身谢道,“谢谢秀荣娘子。” 话说柳儿扶纪烟雨上轿,又打赏了抬轿子的几个小太监,行了好一会才到宫门角门,待上了侯府的马车,纪烟雨方长出了一口气,忙打发了柳儿先拿出点心匣子。 柳儿忙劝道,“一会就到府里了,见小姐这个点回去,老太君肯定要摆饭的,现在吃了待会还得吃,积食了怎么办?” 纪烟雨摸着肚子,苦着脸,“丫头你就可怜可怜我吧,都一上午了,几乎什么都没吃,再不垫垫,你家小姐就要晕过去了。” 柳儿见拦也拦不住,只好取出匣子,用帕子捡了块玫瑰枣蓉糕递与她,纪烟雨忙接过来,一口口快速地吃了起来。 一路回府,一问纪江澄,又是不在,跑去大理寺了,纪烟雨皱了皱眉头,便一路去了迎春堂。 不经通传便进了正堂,纪烟雨一掀帘子进来,就察觉里面的气氛不对,老侯太君歪在塌上,似有所思,连她进屋都没察觉,彭嬷嬷立在老侯夫人身边奉茶,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拿着美人捶给她敲着腿。 “祖母!孙女回来了!” 老侯夫人听见忙抬头,“快过来!”说着一把揽过纪烟雨坐在身边,细细打量了一番,“没事吧?可还顺利?” 纪烟雨笑着把见太后并与青儿结契的事说了,又将见到湘王、溧阳公主和萧妃的事也大略提了提,至于惹溧阳出丑的事自然掩下不讲。 那边柳儿喜气洋洋迎来上来,把太后的赏赐呈给老侯夫人过目。 老侯夫人拉过纪烟雨的手,笑地颇为欣慰,“我就说,我这个大孙女是个有福气的,如何,一一应验了吧。” 纪烟雨陪着笑了笑,忙问道,“方才孙女见祖母似乎脸有忧色,却是为何?” 老侯夫人脸色一变,拍了拍她的手心,“祖母跟你说一件事,你可别心里不痛快啊!” 纪烟雨疑惑地抬头。 只听老侯夫人一字一顿道,“丁小梅怀孕了!” 纪烟雨眉毛一扬,“有这种事?” 老侯夫人撇了撇嘴,“本来,你妹妹打发人给我送信,我还不信,后来,我打发人专门把给我诊脉的钱大夫打发了去……丁氏确实有孕在身,已经一月有余,算起来就是你父亲走之前那个时候!” 纪烟雨不由得心头一震。 老侯夫人看看她的脸色,接着道,“祖母也觉着这回丁氏肯定要在庄子上呆一辈子了,没想到她倒有这个福气!她这人恶毒,可肚子里的孩子无辜,祖母预备把她接回来养胎,青虹那边,也只得一并叫回来,要不,这个时候刺激了丁氏也不好,你说呢?” 纪烟雨淡淡笑道,“孙女不是拎不清的人,虽然她们母女几次三番害我,但确如老祖宗所说,孩子无辜,父亲子嗣不多,中年再得子,只怕他也高兴的很,就如祖母所说,还是接回来吧。” 老侯夫人拍了拍她的胳膊,感叹道,“希望这个丁氏能为孩子着想,将一切不堪都改了。” 纪烟雨皱了皱眉,忽然起身,盈盈下拜,“祖母,接她们回来可以,不过,孙女有一个要求,还请祖母答应。” 第154章 郁白晕倒 老侯夫人郑重扶起她,“你且说。” 纪烟雨抬起头,“孙女意思,丁氏回来后,将她安置在西跨院居住,也好让她好好养胎,无事就别叫她出来了。” 西跨院是侯府边上一个偏僻的小院,离厨房近、离府中各位主子的坐卧之处都非常远。如此一来,当然是方便丁氏养胎,也可以说是叫她安分守己,少打搅众人的意思。 老侯夫人眼睛闪了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这么安排,也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纪烟雨道,“此外,还请祖母另安排大夫帮她调理身体,就不要从保安堂指派了。” 老侯夫人知道这是纪烟雨有了之前丁双来的事在前,有意而为之。 她想了想,“跟我的老范也是好脉息,暂且就让他看顾丁氏,另外所有药方开好之后全部拿到我这里备案。” 纪烟雨忙道,“还是祖母想的周到。” “她这胎月份还浅,考虑周详也好”,老夫人抿了一口茶,转头吩咐彭嬷嬷,“对了,传我的话,在西跨院给她单设小厨房,份例先按我的来,除了海鲜等妨害安胎的不给,其余牛羊猪鸡不限量。” 彭嬷嬷问道,“之前姨娘和二小姐身边的人都给打发了,这次是再采买一批,还是从府里选?” 老侯夫人犹豫片刻,“我屋中用不了这些丫头,拨一个二等,两个三等的给丁氏送去,另外把你的大孙女提为一等丫头,你再酌情在府里面挑几个老实听话嘴还严的,送清风阁就行了。” 彭嬷嬷立刻明白了老侯夫人的意思,忙回道,“奴婢明白,等两位安置好了,时不时奴婢也找丫头们问问情况。” 老侯夫人满意颔首。 如此诸事已定,又过了两日,一日午后,赖大来传话,说丁氏和纪青虹的马车已经进了府门。 老侯夫人皱了皱眉,“挥手道,我没闲工夫见她两个,让她两个自去安置,不用来见我”,又觑了彭嬷嬷一眼,彭嬷嬷会意,“奴婢这就去见姨娘,交代一番该注意的事。” 老侯夫人“啪”把茶杯放在一边,“这府里没有姓丁的姨娘。” 彭嬷嬷忙躬身,“是奴婢的嘴快,奴婢这就去找丁氏。” 老侯夫人哼了一声,见纪烟雨在一旁,“你也别去招呼了,让下人们去吧,我看这两天暑热起来了,你也别到处跑了,赶紧回院子里歇歇。” 又看了看天色,“我也歪一会,晚上郁白就出考场了,他这三天估计也吃了不少苦,净吃点心稀粥了,吩咐厨房多备好的。” 纪烟雨笑着回道,“孙女知道了,昨天起就张罗了,全都是现成的,表哥刚出考场,吃那些肥腻的也不好,还是以清淡为主,调理肠胃,明后天再慢慢加荤腥。” 老侯夫人但笑不语。 话说纪烟雨出了迎春堂,知道丁小梅两人恐怕从角门入,故意兜了个圈,从后院斜刺里穿过去,意欲取道沧浪居长廊回紫竹院。 还没走出多远,只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过来,远远看见纪烟雨就喊,“大小姐!不好了!” 柳儿扬起俏脸,厉声斥责,“有话说清楚,什么大小姐不好了,混说什么?小心我回赖管家掌你的嘴!” 拿小厮跑到近前,气喘如牛,纪烟雨主仆这才看清,这人不是府中奴才,恍惚是温郁白带来的一个小厮。 小厮顾不得许多,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大小姐,我是跟少爷考试的春生!我家少爷在考场晕倒了,现在人事不知,考场的官爷让我回来叫人,把少爷抬回来呢!” 纪烟雨脑中嗡了一声,温郁白本来体弱,她是知道的,也没想到竟然虚弱至此!竟然直接晕在考场上! 这贡试本是三天,这才刚晌午,这是妥妥地没答完卷子啊! 当下也没时间计较这许多,忙回头吩咐柳儿,“你去叫羽儿跑一趟保安堂,叫出一个大夫,带上药箱速去贡院门口等着。” 又转向小厮,“你跟我来!” 小厮哭丧着脸,“是不是得跟老祖宗说一声啊!” 纪烟雨瞪了他一眼,“你想让祖母急死吗?” 小厮吓得不敢作声。 ………………………… 纪烟雨没找到纪江澄,纪江澄知道今天是温郁白“出关”之日,就怕老侯夫人拎他在酒席上受教,一大早就找了借口跑出去了。 纪烟雨没法子,只得亲带了赖大和温雪如等人急急坐车赶道贡院。 温雪如早都急红了眼,一直叫道“快点、快点!”又拉纪烟雨的袖子,“表姐,这可怎么办?大哥他肯定没答完,这次是不是就考不了了?” 纪烟雨一阵心烦,心道这个亲妹妹不以自己哥哥身体为重,还想这些也真是够了,只得耐着性子安慰几句。 待到了贡院,羽儿早拉了大夫等在贡院门口,马车刚停下便迎了上来,“小姐,门上卫兵说不让大夫进去。” 温雪如疯了似的冲下车来,大声道,“凭什么不让进去!咱们不是永定侯府的人吗?递牌子给他们看!” 纪烟雨忙拉住她,“这是国考,不得喧哗的,这官兵说得也没错,放外人进去打扰考生考试,这是贡院忌讳的。” 温雪如大哭,“难道真让表哥直接出来?那他就考不上了啊!来京城还有什么意义?” 说罢不管不顾冲向贡院大门,几个卫兵一下子竖起枪棒,“你什么人?如何冲撞贡院?” 温雪如见到这阵势又怕了,哆嗦着嘴唇,讲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纪烟雨忙上前将她拉在身后,落落大方道,“我们是永定侯府的,来接考生温郁白,听闻他晕了过去,还请官爷行个方便,容我们带他回去。” 温雪如不死心,又拉纪烟雨袖子,“表姐跟他们说说,让大夫进去扎几针,让表兄暂且清醒过来,他得先答完试卷啊!” 纪烟雨实在忍不住,低声喝道,“够了,大不了三年后再考!在你心里,难道你哥身体还不如会试重要!” 说罢温言对兵士道,“我们就是来接人。” 那兵士见纪烟雨相貌气质均不凡,说话也软和了几分,“哦,你们就是温郁白的亲人,且等着,我叫人把他拖出来。” 纪烟雨皱了皱眉头,“拖”出来也太过分了吧,当下道,“不劳官爷动手,我叫管家带人他抬出来就可,我们快进快出,绝不打扰众人!” 那兵士瞪了眼睛,“不行,奉沈大学士令,外人一律不得进入贡院!” 说罢一招手,一个兵士领命而去,温雪如想哭又不敢哭,狠狠盯着纪烟雨,仿佛是她阻碍了他哥的功名。 第155章 主持公道 不多时,贡院角门一开,一个兵士和一个举子模样的黑衣人半扶半拖着温郁白走了出来。 “大哥!”温雪如忙抢身过去,凑近一看,只见温郁白面如金纸,双目紧闭,显然已经昏过去了。 温雪如顾不得有外人在,抓着温郁白的手嚎啕痛哭,“哥,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睛啊!” 扶温郁白的那两人见她涕泪交零、大声吵嚷,都皱起了眉头。 纪烟雨闭了闭眼,实在是忍不下去,转头一使眼色,柳儿、羽儿忙上前死活架开了温雪如,赖大和春生则从对方手中接过昏迷不醒的温郁白。 纪烟雨上前对帮忙扶温郁白出来的两人施礼,“小女子代表哥谢谢二位。” 那兵士看见了纪烟雨的脸,眼珠都不会转了,目瞪口呆地矗在那里,还是旁边的黑衣举子咳嗽一声,“小姐莫要客气,我辈读书人本应该互相帮忙。” 纪烟雨皱了皱眉,避开那兵士直勾勾的目光,倒是向黑衣举子这边迈近一步,她抬头一看,不觉一怔! 这个年轻人长得实在是………太丑了! 五短身材,高高的额头,泛黄的发髻,脸上的五官怎么看怎么像被磨盘碾过一遍,歪歪扭扭的。 唯一说得过去,就是一双眼睛,虽然细细小小,难得眼神清正明亮,黑衣举子看见纪烟雨的容色也只微一吃惊,很快就恢复了淡定神色。 纪烟雨眨了眨眼,迅速调整好了脸上表情,看了看贡院的大门,忽然道,“公子,敢问您出了门,还可以回去接着考吗?” 黑衣举子摇了摇头,“不能。” 别说纪烟雨,连旁边的赖大都倒抽可一口冷气! 这可是三年一次的会试啊!为了帮助一个素不相识之人,这就轻易弃考了? 纪烟雨脸色无比难看,眼睛瞪得圆圆的,半晌尴尬道,“那岂不是耽误了阁下!” 黑衣举子将众人神色一一收入眼底,“噗嗤”笑出声来,“你们担心什么?我是答完卷子才出来的啊!” 纪烟雨:……… 赖大:……… 这才中午,这人已经答完了!!! 看着众人皆一脸懵逼的样子,黑衣举子咧开嘴笑了,越发丑得让人不敢直视,“不信你们问他!” 他身旁的兵士见纪烟雨转过头来,登时脸又发红,手足无措,好半天才腼腆道,“不错,我方才正拖着温公子的往外走,因他身量高,腿在地上咣当,这位史公子就直接交卷给主考大人,帮我扶他出来了!” 这是碰到学霸了!还是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学霸! 纪烟雨忙恭恭敬敬深施一礼,“史公子对小女表哥的恩情,小女不敢忘,永定侯府也不敢忘,还请公子告知姓名、住处,侯府自会派人酬谢!” “你是永定侯府的小姐?” 史公子倒是认真看了她一眼,然后不在意地一挥手,又伸了一个懒腰,“举手之劳,算得了什么!就算没有这事,答完了我也要出来的,在里面两天半了,吃吃不好,睡睡不好,实在太憋闷了。” 纪烟雨摇了摇头,坚持道,“有道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表哥醒了定是要问的,还请公子据实以告,要不小女也难交代。” 史公子禁不住又多瞧了她一眼,“你个小姑娘年纪不大,说话倒是一板一眼的,”他挠了挠头,“算了,就告诉你,鄙人越州史求,这下可以放我走了吧。” 说罢仰头哈哈一笑,负着手掉头就走! 纪烟雨惊得目瞪口呆,这个狂放书生就是越州史求? 那,那个……本届状元公吗! 眼看史求转过街角就不见了,纪烟雨才缓过神来,恨不得拍一下自己的脑袋,“糟了!忘问地址了,这可如何去寻他! 没等她唤赖大去追人,就听那边温雪如的哭声蓦地高起来了,“哥!你怎么醒不过来啊……” 纪烟雨无奈回头回头,温雪如忽然扑了上来,“表姐,你看大夫用针扎了我哥好几下,都出血了,他还没醒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纪烟雨忙几步走到温郁白跟前,只见羽儿找的那个大夫正在贡院门口施针,周围已经聚集了几个看热闹的老百姓。 纪烟雨心里暗埋怨大夫什么都不懂,当下吩咐道,“赖管家,先将表哥抬到车上,这路上人来人往,怎么好医治!” 说罢指挥众人将温郁白抱上车,又感谢了贡院门口的兵士,才拎着大吵大闹的温雪如上了马车。 一路急急颠簸回府,路上大夫已经下了几针,温郁白还是没有醒过来。 纪烟雨无奈,又怕老侯夫人担心,只得让赖大封了众仆役的口,自己则带几个人偷偷从角门将温郁白抬进来,经柏树林绕过迎春堂到沧浪居。 见温郁白还没醒转,纪烟雨只好细问大夫,大夫只说体虚力竭,可以先喝点参汤顺气。 温雪如忙一叠声地要小厨房炖母鸡人参汤,又将沧浪居闹了个人仰马翻。 纪烟雨无奈忙打发人去大厨房取食材,又担心老侯夫人问起,只好打点精神回迎春堂,待老侯夫人午睡起来,方轻描淡写地将温郁白回府的事讲了讲,只说过分疲累,没敢说他根本就是晕过去了。 老侯夫人知温郁白中午就离开考场,心里也是堵得慌,这么好的一个孩子,竟然没答完试卷,多可惜啊!她想亲自去看温郁白,被纪烟雨劝了好一会才罢了。 纪烟雨从迎春堂出来,只觉得额头见汗,疲乏不堪,好巧不巧正好撞见厨房管事打发人来送参汤,说给侯府主子们都做了一份,先给老太太送来了。 纪烟雨皱了皱眉,“这不是平常,容你们这般送小意讨主子开心,这参汤是给表哥准备的,他生病急需,你却巴巴端着跑到这里来,便是祖母知道了也要数落你们!” 那送汤的婆子倒臊可个大红脸。 纪烟雨截住她,就往沧浪居这边来,还没进后堂,就听温雪如在里面抽抽嗒嗒: “大哥,这下可怎么办?此前已经得罪了表姐,如今你到手的功名也没了,我,我如何在京城订亲……难道真要回乡,随随便便嫁个富户?我不要,呜呜呜!” ……这不懂事的丫头可真该抽! 纪烟雨心里嘀咕,掀起帘子就走了进来。 温郁白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冷着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地卧在床上,温雪如坐在他床头还要絮叨,见纪烟雨忽然进来,想到刚才的话估计都被她听了,忙尴尬起身,“表,表姐来了……” 纪烟雨冷冰冰地看着她,“你哥刚醒来,你就给他说这个听?” 温雪如咬了咬牙,额头青筋暴起,忽然拔高声音道,“表姐,你是侯府小姐,自是前程似锦,哪能想到我这小户人家的苦楚!” 纪烟雨怒极反笑,“是么?小户人家哥哥就得拼死拼活给妹妹挣前程?妹妹就可以置哥哥身体于不顾、就可以对哥哥不敬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第156章 出乎意料 “你……”温雪如被怼得半天没说出话,她猛地转头看向自己大哥,只见温郁白将头侧了过去,面向墙内躺着,一副恹恹神态。 纪烟雨拣了把椅子坐下,拂了拂广袖上并不存在的灰,“表哥刚回府,还要静静养一养,表妹还是先回去冷静冷静,等想明白了再过来,要是吵嚷扰了表哥休息,只怕祖母那里也不好交代!” 体味到纪烟雨话中的敲打之意,温雪如脸色又红又白,本想依仗大哥素日待她宽厚想闹上一闹,哪知道大哥今日一反常态,竟然没有出言相护! 她咬了咬牙,只好收敛了些,“表姐,妹妹没经过事,一时激动而已,这样,我先下去给大哥准备些参汤,待会再过来……” 接着又小心翼翼觑着纪烟雨道,“这种小事,想必老祖宗也不爱听,也就不必扰她老人家的清静了,表姐你说是吧?” 纪烟雨瞟了她一眼,淡淡道,“参汤我早就备好了,还是不劳烦雪如了。”说罢拍拍手,身后的老嬷嬷忙提过食盒,从里面拿出一碗汤来,顺势放在床边的小桌上。 温郁白听见,忙要坐起身来,被纪烟雨手势制止了,只好半倚在船头,白着一张脸道,“表妹有心了。” 见大哥还是没看她,更没打算搭理她,温雪如讪讪地搓手,胡乱点了点头,“大,大哥,你先喝汤,那,那我晚上再来。”说罢灰溜溜地领着丫头走了出去。 温郁白望着她的背影,眼中透出一丝失望落寞之色。 纪烟雨忙岔道,“表哥,大夫说了,你得喝点参汤调养身体,这汤还是趁热喝的好。” 不等她吩咐,旁边的羽儿早将参汤端上来。 温郁白胸闷得难受,并没有胃口,本想再躺一会,只是不忍拂了纪烟雨的好意,只好接过碗,舀着银汤匙,慢慢地都吃净了。 纪烟雨见他用了汤,稍微有了点精神,面颊也添了丝血色,斟酌劝道: “表哥,今天的事是偶然之失,表哥还年轻,学得又好,便是再过三年下场,成绩只会更好……其实也不必拘泥这一时高低,依我看,还是将养身体重要……便是祖母那里也是这个意思。” 温郁白黑白分明的双眸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谢谢表妹宽慰,让大家担心了。” 接着放下汤碗,叹了口气,“其实……我是答完了卷子之后才力竭晕过去的。” 纪烟雨眼睛瞪得溜圆,双手紧抓着床沿,猛地一愣!接着惊喜道,“表哥,你答完卷子了!” 温郁白没料到她竟会如此激动,怔怔道,“我昨晚写到深夜,一直没合眼,本就写的差不多了,忽然早上觉得难受,所以急急答完了卷子,哪知一下子体力不支就晕过去了。” 纪烟雨站起身来,在屋内踱了几步,兴奋不已,“那真是太好了,我这就跟老祖宗说去,她一定替你高兴。” 看着她兴奋的样子,温郁白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表妹,我有一言相告。” 纪烟雨忙住了脚步,“表哥请讲!” “我答完的事还是先不要跟老祖宗讲了,我早起状态并不好,也是勉强才写完,估计也未必能入主考大人的青眼,现在告诉她老人家,我怕让她空欢喜一场。” 纪烟雨知道他看着温和,实际上打定主意就不会更改,也不想拗了他的意思,当下只能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表哥放心。” 温郁白低着头,没说话,斜倚床头,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 因温郁白提前交卷还有丁小梅突然回来的事,老侯夫人这两日颇不顺心,搞得下人们也紧张兮兮的,就怕无意间惹了她不高兴,说话办事都小心翼翼的。 纪青虹倒是乖觉,想必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并不敢亲自来迎春堂请安,只避在清风阁中不出来,偶尔打发丫头来问老侯夫人的好而已。 发榜那日,天色阴沉,老侯夫人心情更是差到极点,纪江澄睡迟了些,请安请得晚了,都被她数落了一通,撅着嘴立在一旁。 纪烟雨装作没看见,小心呈上朱漆封的信封,“祖母,父亲来信了。” “哦?”老侯夫人忙接了过去,抽出信纸,甩了甩,一目十行看完,脸上喜气洋洋,“你父亲要回来了!回京调任礼部尚书!” 这一声犹如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除了纪江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堂中众人连忙上前贺喜,彭嬷嬷几个老嬷嬷说了几车的吉祥话,逗得老侯夫人笑逐言开。 纪烟雨接过书信,匆匆读了一遍,纪长卿只说将回京担任礼部尚书,十日后回京,上下文字里也透出奋发欣喜之意,但并没有提其他的。 纪烟雨心里笼上一层阴影,这是皇上着力提拔呢?还是魏相拿亲事来交换,而父亲考虑多时答应了?” 只是见老侯夫人开心,她遂放弃了刨根问底,陪着笑了好一会。 一家人正和乐融融,忽见赖大不经通报就闯了进来,黑脸上是无比激动的神情,眼睛熠熠生光,“老祖宗,官报厅来送捷报了,说咱家表少爷中了会试第六!” “什么?”老侯夫人猛地站了起来,喜出望外,“真的?不过郁白不是没答完吗?” 赖大点头如捣蒜,“哪有假来,官差就在前厅!您看看这捷报!” 纪烟雨也凑过去看,只见这捷报用的描金松花纸,上端印有一条欲飞的腾龙,下面是云山雾海,正中央用隶书写着,湘川温郁白高中会试第六名! 老侯夫人拿着捷报喜不自胜,忙回头,看纪江澄一脸懵地矗在原地,呵斥道,“呆立什么?还不请你表兄速到前厅。” 又拉过纪烟雨,“雨姐儿,快去备赏!多封些银子!” 纪烟雨笑着答道,“祖母别急,都是现成的,孙女早就备下了。” 老侯夫人欣慰地点头,双手合十,“老天保佑我温家,能出一位进士!” 彭嬷嬷笑道,“老祖宗,这不刚会试,还有殿试呢!” 老侯夫人笑道,“这么靠前的名次,这进士一定是跑不了的,就单看殿试后是几甲了!” 忽又纳闷道,“不过,这郁白也太厉害了,答不完都能给这么高的成绩?” 纪烟雨“噗嗤”笑了,忙将之前温郁白说的话学给老侯夫人听。 老侯夫人这才恍然大悟,“我道是有神仙帮忙,原来是你这丫头弄鬼!” 一席话将众人都逗笑了。 纪烟雨笑着笑着,心思却飞了出去,裴元启那双总是含笑的凤眸出现在眼前,他考的如何呢? 第157章 亦喜亦忧 温郁白会试第六的消息瞬间传遍全府,众人知道老侯夫人心里欢喜,都想讨主子欢喜,于是两天之内从上到下一拨拨的到迎春堂贺喜,差点儿将正堂的门槛踩矮了两寸,老侯夫人手下几个老嬷嬷和大丫头包赏钱包到手软。 身为众人焦点的温郁白却一反常态,以马上要参加殿试为名,除了跟老侯夫人请了一次安,其他时间都躲在沧浪居温书。 温雪如追悔莫及,几次拿着自己亲做的点心过来,都被门外小厮和丫头不由分说挡了回去。 温雪如回去之后左思右想,不说检讨自己的不是,反倒怨了纪烟雨,深恨她挑拨离间,摔了几回东西,又私下骂了几句人。 她这番做派自然逃不过有心人的口眼,没多久就传到了纪烟雨的耳朵里,这一日晨起,莺儿正给纪烟雨细细讲着,就见自家小姐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似乎心不在焉。 “小姐,表姑娘这是藐视您啊,您忍得下这口气?” 纪烟雨淡淡撇了她一眼,“忍得下又怎样?忍不下又怎样?” 莺儿柳眉一挑,“自然是报给老祖宗,让老祖宗整治她,省得她摆一副侯府小姐的款出来,天天作耗!” 纪烟雨抿了一口茶,翻了一页《千金方》,“祖母这两天正高兴,跟她说这个岂不坏了她的好心情,便是表哥听了,心上只能不喜,明天他就殿试了,如能何在这个关节上打扰他、害他分心?” 见莺儿还要说,纪烟雨挥了挥手,“我心里有数,你先下去吧。” 莺儿咬着嘴唇,只得心有不甘地退下。 青儿走了之后,莺儿本以为自己凭着资历怎么也能当上大小姐的首席侍女,哪想到临了纪烟雨反倒将这个位置留给了柳儿。 现在别说是柳儿,便是刚来不久的羽儿也隐隐有超过她的势头,怎能叫莺儿心中不焦急,本想借着温雪如折腾的契机去纪烟雨面前卖个好,哪知自家大小姐并不领情! 这消息还是她花了三钱银子从温雪如小丫头那里探听来的,如今没听到响就没了,如何叫她不生气! 莺儿心里生着气,大踏步出了院门,就见一个面生的小丫头在蔷薇架下怯生生地唤她,“莺儿姐姐!” 她恍惚辨认出这是刚分到纪青虹屋子里的小丫头,正待不理,那小丫头忽走过来,将一个紫色双燕荷包交到她手里。 莺儿打开一看,见里面包着一片金叶子,当时脸色一沉,“你这是何意?” 小丫头笑嘻嘻,“谁不知道莺儿姐姐是大小姐眼前的红人,有点小事想请莺儿姐姐帮忙。” 莺儿忙将荷包扔给她,警惕道,“我是大小姐的人,从不替别人办事。” 小丫头靠过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大厨房对二小姐的饭食不大上心,每日里拿来的尽是些粗茶淡饭……显然是克扣过的。您知道二小姐眼下在老祖宗面前说不上话,这事只能大小姐管。您应该也清楚,二小姐跟大小姐有过节,是万万不可能亲自求她的。” 莺儿眯了眯眼,“这却与我有什么相干?” 那小丫头低声道,“其实这事也简单,您只要去大厨房传个话,就说是大小姐的意思,让众人好好准备给二小姐的饭食,多加些鸡鸭肉蛋,那起小人岂有不听的?” 莺儿犹豫道,“这倒是容易……不过……” 小丫头见有门,忙道,“便是将来大小姐知道,您只说是替她暗暗全了两姐妹的情意,大小姐宅心仁厚,必然也赞您顾全大局,更加重用您也说不定啊。” 莺儿心思一转,这丫头的话倒是句句都落在她心上。 小丫头察言观色,忙将荷包交回给她,低声道“姐姐好好想想”,一溜烟儿跑远了。 莺儿见左右无人忙将荷包揣入袖中,定了定神,方折回紫竹院中。 ………………………… 莺儿琢磨片刻,还是想把这事跟纪烟雨说了,自家小姐肯定会有所反应,到时候自己拿着小姐的话去厨房派活不就行了?金叶子算白赚的! 见纪烟雨还在翻书,她心里打了一篇稿子,就要上去讲话,哪知纪烟雨看到她又回来,皱了皱眉头: “还是那事?唉,你年纪不小了,也应顾全大局,别净抠一些琐碎事,我见柳儿在后院带着丫头们整理箱笼,你也去帮忙吧。” 一番话将莺儿的满肚子话都堵了回去,她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应了声“是”,退了下去,双手攥拳攥得死紧。 恰好这时纪江澄走了进来,纪烟雨也就没看到莺儿的异常。 “这早晚,你怎么来了?” 纪江澄挥手叫莺儿赶紧退下去,嬉皮笑脸道,“当然是报喜啊!” 纪烟雨瞪了他一眼,“那你也该去找表兄道喜,找我干嘛?” 纪江澄坐在她旁边,翘起二郎腿,“嗯?难道说姐你不想知道裴元启的会试名次?” 纪烟雨左手一颤,放下医书,故作镇定,“你说什么啊?” 纪江澄哈哈一笑,“你就别装了,你早就想知道,又不好意思着人打听,你这点小心思我岂会不知?” 纪烟雨秀眉一扬,瞪了他一眼,“卖什么关子?你天天呆在家里,这种事情不用说,你也是不知道的,骗谁呢?” 纪江澄忙上站了起来,脸红脖子粗,“谁说我不知道,如今京城的人都知道,裴大哥是本届会元!” 纪烟雨眼睛一亮,眉目弯弯,“真的?” 纪江澄哼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中了他老姐的激将法,气呼呼坐下,“你又诓我!” 纪烟雨嘻嘻笑道,“既然都说了,索性好人做到底都说了呗!” 纪江澄见她眉宇间露出欢喜,心里一软,也就不卖关子,将贡院门口发二百人大榜的事都讲了讲。 “姐,你说奇怪不?这次裴家除了裴大哥,那几个姓裴的小裴都没让参加会试!我还听人说裴相分了家,自己和裴大哥住,将大房、二房都分了出去,还让他们家大老爷和二老爷都辞了官!你说奇怪不奇怪!” 纪烟雨心中也是亦喜亦忧。 喜的当然是裴元启能高中会元,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忧的是裴相先自己告老,又搞出这样一连串动作,隐隐透着怪异,她总觉得老爷子有什么盘算,不知不觉便为裴元启忧心。 还没等她想明白,纪江澄又兴奋道,“姐,我记得你上次说有个提前交卷扶表哥出来的举子叫“死囚”对吧? 纪烟雨“啪”地打了他胳膊一下,“什么死囚,人家叫史求!” “对对对,就是这个越州史求,我跟你讲,他考得比表哥还好呢,是会试第二!” 纪烟雨忽地想起来,前一世,裴元启似乎会试平平、殿试也只是二甲进士,后来还是先从地方官开始做起,然后才进京接裴相的班的。 而这个史求可是连中三元,会元状元当了个遍,然后直接当皇子侍读,后来就一直在翰林院任职,而这一世居然是会试第二名!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控这一切,她的心不由得倏地揪紧,不知明日殿试之后,这些人的命运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第158章 殿试第一 温郁白用眼角余光环顾四周,二百余名考生整整齐齐垂手立在太极殿前的广场上,个个表情凝重肃穆。 能进入殿试,基本都会成为进士,只不过有名次高低罢了。大家饱读诗书,多年寒窗是少不了的,所以其中大多数考生都在二三十岁开外,甚至四五十岁的也有不少,温郁白默默观察,像自己这般大年纪的……似乎没几个。 说是若无其事那是不可能的,随着一批批考生被引入殿中,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像要跳出胸腔一般。 忽然左前方的一个黑衣考生微微侧头,对着他温和一笑,像是在打招呼。 这人……实在是丑得不敢恭维,不过他既然跟自己打招呼,难道自己曾与他打过交道? 温郁白马上否定了这个可能,这人长得如此“与众不同”,若打过交道,自己不可能全无印象。 虽脑中急转,温郁白面上却不显,只对那人遥遥颔首致意。 那名考生点了点头,与同一队的其他人排在一起鱼贯入殿。 温郁白这队等了一会也被接引入殿,他跟随众人步伐被分配到了丹陛下的第三排,他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敢随意四顾,只直觉殿内并非传言般的那般金碧辉煌,却有一种空旷肃穆之感。 过了片刻,他隐隐觉得几道目光打在自己身上,遂平复气息,挺直了脊梁。 黑檀矮桌上早摆了上好的笔墨纸砚,雪浪纸右上方已经写好了试题:“君天下者,兴化致理,政因多端,然务本重农,治兵修备,乃其大者,朕自莅祚以来,夙夜兢兢,图光先列,于兹有年,然而治效未臻其极,岂于是道有未行,是法有未守乎” 试题是偏重阐述修兵治农之道的,以前也曾做过,温郁白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在心里打起草稿来。 忽听一声尖利声音响起,“陛下到——” 所有人都躬身行礼,“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洪亮,震得整个太极殿嗡嗡作响。 然后万众瞩目、高高在上的昌和帝一挥手坐下,似乎又低声说了句什么,只听尖利嗓子拉长了声音,“免—” 众人忙直起身子,接下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本次主考沈明珍,他高高立在玉阶之上,大略介绍下考试的安排,声音洪亮,回声层层叠叠传至殿外。 又一阵清脆的摇铃声后,殿试便正式开始。 温郁白打起万分精神,想了半柱香的时间便奋笔疾书,刷刷写了起来。 笔走龙蛇、酣畅淋漓,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温郁白终于写下了最后一个字。因怕草稿自己缭乱,他还专门用圣人喜欢的小楷又誊写了一遍,他满意地吁出一口气,方一抬头,忽见正前方一个熟悉的黑衣身影站了起来。 “哦?这么快就有人交卷?” 旁边早有侍立的太监迎上去,收了考卷,呈给主考。 立在玉阶之上的沈大学士也一时讶异,但见到卷子上的名字,立马认了出来,“又是……” 丹陛下的史求向着他遥遥施礼,沈明珍颔首,暗暗赞道,“会试提前交卷还是第二,这次刚两个时辰便交卷,还真是才思敏捷呢!” 他收下试卷,待要展开细看,忽发觉只一眨眼功夫,殿中又有一人站了起来。 沈明珍遥遥看去,只见一个清瘦如翠竹般的身影向自己躬身致意,“嗯?这不是上次另外一个提前交卷的举子吗……年未弱冠,考完就晕过去那位!他也提前交卷了!” 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沈明珍忙示意人收来试卷,展开一看,官阁体的簪花小楷秀丽清逸,真真是字如其人。 沈明珍忍不住又远远打量了一下温郁白,只见他仍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微微低头,眼光柔和,面庞温润如玉,不由得想起自家待嫁的小孙女。 他捋着胡子笑了笑,再怎么眼高于顶,这个孩子应该能入自家孙女的眼吧。 此时又有几个考生交卷,沈明珍无暇多想,忙召来礼部侍郎等几个副考官,开始共同阅卷。 等到所有人都交卷,差不多已经过了四个时辰,皇上早就到内殿休息去了。 沈明珍翻拣了下考卷,又跟左右商量了下,便将精选出的二十份试卷交给身旁的太监,吩咐众人,“走吧,去觐见皇上。” ………………………… 看着眼前整整齐齐一叠试卷,昌和帝勉强抬了抬手,翻了起来,面上难掩疲惫之色。 “明珍,今年的考生如何?” 沈明珍躬身道,“回陛下,今年确有几个考生惊才绝艳,臣已按顺序排好试卷,请陛下圣览。” “嗯,确实选得不错……哦?这个排在第二的裴元启看着名字眼熟,这是谁家的孩子?” “回陛下,是裴相嫡孙。” “唔,这样啊……那这排在第一的……” 话音未落,只听外面太监通报,“太后娘娘驾到—” 殿门大开,从漫天逆光中缓缓走来一人。 昌和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放下试卷,慢腾腾地起身,向前方来人微微躬身,“不知母后这个时辰来太极殿,儿子有失远迎。” 语句极其恭敬,口气却极淡。 沈明珍等人忙拜伏于地,“臣等给太后娘娘请安。” 许太后从炫目的强光中走出,面带微笑,“听说皇帝今日要延揽天下才子入朝,这是我大平的福气,哀家特来沾沾喜气。” 她走近御案,开门见山,“皇帝可知今年裴相的孙子裴元启也在考生之列吗?不知他考得如何?” 昌和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母后还在责怪朕之前因朝鲜用兵一事迁怒裴相吗?” 许太后嘴角一勾,“你是皇帝,裴相便是当过你的启蒙师傅,毕竟也是臣子,皇帝如何御下哀家不管,但是……裴相当年毕竟与我母子有恩,多年来兢兢业业辅佐,便没功劳,也有苦劳。” 昌和帝面上似有几分动容,口气却不见软和,依旧不冷不热,“母后是来为裴相说情?” 许太后拿帕子抿了抿眼角,摇了摇头,“如今他已告老,还说什么情?只是听闻他又分了家,让自己的几个儿子全部致仕……整个裴家就剩了裴元启这么一个可以栽培的孙辈,哀家想皇帝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赏这孩子一个恩典。” 昌和帝揉了揉太阳穴,脸色越发灰暗,疲惫道,“按沈爱卿所排,裴元启位列第二,已经是榜眼了,这个恩典母后觉得可以吗?” 许太后看向沈明珍,“不知第一却是谁?出自谁家?” 沈明珍躬身恭敬回道,“回太后,第一是越州史求……无官无爵,平民之家。” “什么?名字叫死囚?”许太后一脸嫌弃,“皇帝,状元是本朝的门面,如何能选这样一个人当一甲头名?晦气,太晦气。” 昌和帝慢慢坐回龙椅之上,“那依母后之见,是要选裴元启当状元了?” 许太后微微一笑,“皇帝是个爱文采的,听闻裴元启风华出众、强于诗文,从此翰林院里又多了一位才子,将来与皇帝诗文相合,岂不美哉?” 这几句话不知点中了哪里,昌和帝倒是听了进去,面色渐渐和缓,“那这史求岂不可惜了?” 许太后轻笑,“可惜什么?宰相必发于州县,他并非出于世家,与朝中又无牵绊,当了榜眼正好放在地方好好磨练一番,将来或是宰辅之才也未可知,皇帝说是吗?” 第159章 惺惺相惜 主考官们已经进入内殿差不多一个时辰了,太极殿的诸位考生虽然着急知道结果,却不得不遵循皇宫大内的规矩,在座位上焦灼等待。 这时,忽见后殿侧门一开,厚重帘幕一挑,一位颇有气势的太监走了出来,他拿出一张纸,清了清嗓子。 知他要宣布名次,众考生忙挺直了腰板,竖着耳朵,就怕漏听了什么话,只听太监朗声念道,“尊陛下旨意,传裴元启、史求、汪廷直、沈冰、温郁白……觐见!”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一连串被点到的十几个人忙起身离开座位,按照点名的顺序被小太监们指挥着排成两列,随宣旨太监进入殿内。 内殿光线比较暗,好在藻井是镂空的,一束强光直透殿中,温郁白随着众人向前,好巧不巧,他停步之时恰好处于强光之内,只得微眯起双眼,暗暗扫了下上方。 见一个黄袍男子正坐于龙椅之上,发束金冠,两鬓微霜,隐约看着身材消瘦,面目却看不清楚。 话说昌和帝坐于龙椅之上,身子稍稍前倾,也正在打量进来的众人。许太后方才说的话尤在耳边,他拿着名单看了看,遂对站在第一排第一位的裴元启多看了几眼。 但见青年长身玉立,剑眉斜飞入鬓,凤眼似潺潺春水,风采高华,神明爽俊,倒是一个少见的美男子。 昌和帝暗暗点头,万万没想到裴相倒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孙子,对他的怨怼也少了几分。 昌和帝收回目光,再看裴元启身边站着的史求,但见此人五短身材,獐头鼠目,耳廓外翻,发髻焦黄,不由得一皱眉。 本朝官员无不仪表堂堂……这考生竟然生得这幅模样,确实是有碍观瞻! 原本昌和帝还对太后的要求有所抵触,待亲自打量过两人后,也不得不长叹一声“此乃天意”。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方对沈明珍使了个眼色。 沈大学士伴君多年,哪有不明白的,当下明知故问道,“谁是裴元启?” 裴元启忙越众而出,躬身道,“学生在。”清朗的声音如玉石相击、流水淙淙。 昌和帝身子向后一靠,幽幽道,“你祖父最近身体如何?” 他的问话完全超出了裴元启意料之外! 裴元启凤眼微微睁大,声音都在发颤,“回陛下,祖父身体康健,谢陛下挂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昌和帝点了点头,“说起来,你祖父的才学,放眼朝中,也是数一数二,他还是朕的启蒙恩师呢。” 裴元启听的分明,却不知昌和帝此语是何意,故而并未多答话,只躬身答“是”。 昌和帝翻了翻案上试卷,“朕记得,你祖父曾经当过传胪,你便更近一步吧。”说罢以目示意沈明珍。 沈明珍立刻高声唱名道,“一甲头名裴元启叩谢天恩。” 虽然本身就是会元,方才入殿时又排在第一个,裴元启隐隐约约也有心里准备,但当听到沈大学士亲自唱名,也不由得激动万分,他忙行三跪九叩大礼,恭敬应道,“臣裴元启叩谢皇恩。” 昌和帝点了点头,没有太多反应,又翻了翻案上的试卷,“谁是温郁白?这簪花小楷写得倒好。” 温郁白浑身一个机灵,忙越众而出,叩拜道,“温郁白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昌和帝上下扫了他一眼,见是一个粉琢玉砌的少年人,沈腰潘鬓宛若一竿青竹,清清爽爽的眉宇间一丝稚气尚存,不由得脱口而出,“你今年多大?” 温郁白忙叩头道,“臣庚寅年生人,今年一十五岁。” 昌和帝侧头对沈明珍道,“这是今年最小的考生了吧。” 沈明珍忙点头,“回陛下,确是如此。”顿了顿,又特意补道,“这温郁白年纪虽小,文章作得却老道,是会试第六名。” 昌和帝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又翻了翻试卷,想再找几个差不多的,然而他比较了会儿,却不得不承认,单论文章,确是史求做的最好,于情于理,这一甲之中应有其一席之地。 “史求是哪个?” 史求越众而出,脸上还是挂着那副慵懒的笑容,“越州史求拜见陛下。” 他这一笑,越发丑得天怒人怨,笑得昌和帝心里直发颤,忙转过目光,看了看温郁白思量起来,“你们两个嘛……” 昌和帝犹豫了,史求原本第一,因给裴元启让位置,应当列为榜眼,不过方才他阅卷就发现这个温郁白的字确实写得好看,召来一看,还是个玉雪可爱的少年。 他不由得起了私心,想点这少年人当一甲第二名,不过这样一来,又恐群臣背后议论他以貌取人。 他想了想方道,“你们两个,朕难以取舍,这样吧,朕出一个上联,看看你们谁能对出下联。”又看了一眼沈明珍,“你这个主考没意见吧。” 沈明珍拱手道,“他们都是天子门生,自然是陛下您说了算。” 这是要在他二人中间确定榜眼和探花了…… 温郁白看了史求一眼,这不就是早上与自己打招呼的人吗?他想起纪烟雨所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就是当日扶自己出考场那人,也是会试的第二名! 他见史求躬身道“请陛下出题”,忙也随着应了一声。 昌和帝站起身来,沉吟片刻,便吟道,“东启明,西长庚,南箕北斗,谁是司星官?” 史求文章写得固然好,诗词上却有些力不从心,他正凝眉细想,只听身旁的温郁白咳了一声,“臣有一对。” 昌和帝摸了摸下巴,眯起眼睛,“哦?这么快就有了?不错,不错,你说吧。” 温郁白又看了史求一眼,史求对着他微微一笑,甚是豁达,并未因他先对出而有一丝介怀。 温郁白定了定神,朗声道,“春牡丹,夏芍药,秋菊冬梅,臣本探花郎。” 这一句说完,昌和帝倒是颇觉的意外,“……你竟愿意当探花郎?” 温郁白躬身道,“史求兄人品清正、学问比我好,郁白不敢居其上。” 第160章 双喜临门 史求忙拱手诚恳道,“这如何使得?温兄急智,在我之上,我技不如人,甘愿服输。 温郁白脸色发红,“史兄是会试第二,如何过谦……” 昌和帝“哈哈”大笑,拊掌道,“有意思,有意思,高位之前,尚且能互相谦让,可见我朝学子风骨。” 转头笑问道,“明珍,你说,朕该如何决断?” 沈明珍拱手道,“臣先恭喜陛下,得了两位贤臣入朝,至于这名次嘛,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确实难以评判,不过,探花郎是一甲最末,依着规矩,过几日簪花宴要奉旨领雅乐的……” 大平的规矩,要在殿试结束十余天后在平澜殿举办簪花宴,状元、榜眼和探花领宴,届时要请京城的名门闺秀或者未嫁的公主亲为三人簪花。 宴后,状元领两人拜谢皇恩后游街,要沿着朱雀大街一直走到孔庙方止,接受京城百姓祝贺。 这样的盛事一般三年才举办一次,故一甲三人游街之时,京城百姓恨不得都去朱雀大街看热闹,一睹大平朝才子们的风采。 这个簪花宴开席之前,按照惯例,要由排名最末的探花持花枝表演一段尧乐《大章》,大意就是歌颂尧帝治理天下时仁德如天,智慧若神,百姓依附他就象依附太阳,敬仰祥云一般。 因这个缘故,探花郎一般都选俊秀的年轻男子担任,沈明珍见昌和帝犹豫这才出言提醒。 昌和帝闻言轻笑道,“可不是差点儿忘了,还是明珍想得周到。” 要是让史求领雅乐……这场面他实在难以想象! 他转头打量温郁白,越看越觉得合心意,遂开口道,“那就如卿所愿,卿来当探花吧。” 话音刚落,温郁白立刻躬身道,“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史求皱了皱眉,只见温郁白起身对他诚恳笑道,“郁白恭喜史兄了。” 那边裴元启也对两人拱手笑道,“恭喜史兄、温兄。” 如此一甲三名尘埃落定,话说昌和帝很快就定了传胪,正要将二甲都选出来,只听殿外小太监快步进来传话,“陛下,晋王殿下求见。” 昌和帝头都没抬,“让他进来。” 片刻功夫,紫袍金冠青年缓步而来,未语先笑,“父皇,儿臣恭喜父皇了。” 昌和帝扫了他一眼,“没个规矩,没看见你师傅在这里吗?大呼小叫的。”看着是斥责,但口气亲切,明摆着并无责备之意。 刘湛忙躬身对沈明珍施了一礼,“沈师傅安好。” 沈明珍是晋王名义上的启蒙师傅,虽晋王已成年,早就不听课了,但沈明珍也不敢怠慢,只受了半礼,就将他扶了起来。 “不是叫你去户部帮忙了吗?怎么有空过来?”昌和帝信口问道。 刘湛一拱手,笑嘻嘻道,“父皇征召贤臣入庭,这是天大的喜事,儿臣自然要来恭贺父皇,顺便来目睹下咱们大平朝才子们的风采啊!” 说罢一回头,细细打量眼前众人,当他眼光掠过史求和温郁白,跟裴元启对上之后,不觉一怔,一丝笑容也彻底凝结在唇畔,“是你!” 裴元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仍躬身道,“元启见过晋王殿下。” 昌和帝抬起头,“湛儿,你认识裴状元?” “状元么?” 刘湛撇了撇嘴角,“何止认识,儿臣还与裴状元有幸同席呢。” 昌和帝点了点头,“别看裴卿年纪轻,可是连中会元、状元,你和演儿有空要多与人家切磋。我预备召裴卿入翰林院,将来好参与主持经筵。” 刘湛眼睛眯了眯,拱手道,“主持经筵?呵呵,那不是沈师傅当年做过的?那小王还真要恭喜状元公了!” 裴元启回礼,不卑不亢道,“殿下谬赞,元启并不敢与沈师相提并论。” 沈明珍是主考官,裴元启等人如今也可算作他的学生了。 昌和帝注意力不在这,将手里的试卷翻得哗哗想,随意道,“湛儿,你来的正好,待会去找钦天监,让他挑一个好日子,好办簪花宴。” 刘湛扫了裴元启一眼,“簪花宴吗?父皇,儿臣也想参加。” 昌和帝点了点头,“朕之前还跟你母后说这个事来着,让她好好拟定一个闺秀的名单……你来也好,你也老大不小的了。” 刘湛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就听昌和帝道,“对了,你也叫上演儿,演儿善舞,正好探花郎跟他年龄相近,让他也准备准备,跟探花一起领雅乐,那场景想必风雅得紧。” 刘湛怏怏不乐,“父皇只知道演演弟善舞,难道忘了儿臣也善此道?” 昌和帝“噗嗤”笑了,“朕的话,没人敢不听,怎么回回到你这里就得打一个折扣?”想了想道,“罢了,你去传朕的话,叫魏延也参加簪花宴。” 刘湛面色一变,艰难道,“叫他来做什么?” 昌和帝盯着他的眼睛,“不是你说善舞吗?那就再安排一组,反正簪花宴也没有定例一定就一组,朕还记得魏延剑法不错,你就和魏延再表演一段武乐吧。” 刘湛闻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极是难看,不过他还不敢拂逆圣意,只得违心应下。 昌和帝转向沈明珍,“明珍,朕记得你有个孙女是待嫁之龄吧。” “皇上记得不错,孙女静婉年方十四了。”沈明珍受宠若惊。 “你跟皇后说一声,让孙女也过来。”又扫了一眼温郁白等人,眼中含笑,“今年人才济济,榜下捉婿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 快到掌灯时分,宫内还未传出消息,老侯夫人不知怎地,就有点沉不住气,一边在内室踱步,一边絮絮道,“怎么还没有消息,都这个时辰了!” 纪烟雨在旁陪笑道,“已经派几拨人去打听了,再过一会子,应该就有消息了。” 话音刚落,就见赖大洪亮地声音在院子里响起,“老祖宗,我回来了!” 声音微微发颤,掩饰不住地激动。 老侯夫人忙道,“还不进来回话?存心吊着我吗?” 赖大不敢怠慢,忙掀帘子进来,开门见山,“太极殿那都散了,结果出来了!老祖宗大喜,大小姐大喜,温家表少爷是本届探花!” “啊!” 老侯夫人一捂胸口,不敢置信,“果真?” 还没来得及接着问话,就听外面一阵喧闹,一个管事在门口喜啧啧报道,“老祖宗,侯爷的车驾已入城门,再有半个时辰就回府了!” 第161章 萧氏婉儿 “侯爷到!” 随着一个嗓音洪亮的小厮一开腔,一辆饰有永定侯府徽记的豪华马车缓缓停在府门前,后面跟着的一溜车驾都应声停下,侍卫、长随、小厮纷纷下马,丫鬟婆子拿着各色包裹急忙下车,将侯府正门前一条窄街堵得水泄不通。 早有看热闹的老百姓或是爬墙、或是爬树,恨不得多生一双眼睛,好多看看这侯门富贵景象。 此时,早有仆人送上脚踏,赖大亲自上去掀车帘,帘下露出纪长卿一张风尘仆仆的脸,眼下略有青色、唇边冒出一层胡茬,不过双目炯炯依然有神。 纪长卿扫了一眼迎上前的纪烟雨、纪江澄还有纪青虹姐弟,最终眼光定在长女身上。 “雨姐儿,家里还好吧?” 纪烟雨忙恭敬回道,“父亲放心,一切安好,祖母在正堂等着父亲呢。” 纪长卿笑了笑,“有你在,我放心。”说罢一回头,唤过旁边一人。 那人见纪烟雨倒头便拜,“见过大小姐!” 纪烟雨又惊又喜,“顾宏,是你!你也回来了。” 顾宏抬起头,仍然是那副老实中带着精明的样子,“小人劳大小姐惦念。” 纪长卿笑道,“雨姐儿,这个顾宏你举荐的不错,这次能够迅速平定疫情,多亏他和吴纬父子了。不过可惜吴氏父子已经决定定居湘川,不回京了,正所谓人各有志,为父也没强求。” 纪烟雨暗暗呼出一口气,心道,“魏家权势滔天,肯放过他们二人已经不错了,这对父子都是人精,怎可能回来?” 不过她面上却不显,含笑道,“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且不说他们在京城还有产业,便是湘川也是温表哥表妹的故乡,总是常来常往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再见了……父亲刚回来,还是先更衣去见过祖母吧。” 纪长卿点了点头,“顾宏很好,听说他是你保安堂的掌柜?” 纪烟雨含笑点头,只听纪长卿又吩咐道,“我记得府里在朱雀大街上也有几处店铺,明儿整理个单子给我,我也拨出几处,一并交于顾宏打理。” 顾宏闻言,忙不迭摆手,刚要推辞,就被纪烟雨挡了回去,“父亲说你行,你就行,还是莫要推辞了。” 纪长卿又召来纪江澄,上下打量了一番,“听说你最近常去大理寺?” 纪江澄心里咯噔一下,眨了眨眼睛,“谁在父亲耳边乱嚼舌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魏大哥是我救命恩人,为了救我伤了胳膊,我自然时不时去看他。” 纪长卿皱了皱眉,“为父又没拦你!只不过怕你整日里东游西荡,疏于学业罢了,哪里又扯出这样一篇话来!” 纪江澄脸一红,刚要开口,被纪烟雨笑着岔道,“澄哥儿比原先努力了不少,时不时还能去找温表兄请教呢。对了,父亲还不知吧,宫里已经传出消息,温表兄高中探花了!” “果真!”纪长卿又惊又喜,拊掌道,“我果然没看错……”忽顿了顿,扫了一眼纪青虹。 纪青虹察觉,先是微皱眉头,然后又显出一副不解其意的样子,“父亲有事?” 纪长卿移开了目光,“唔,无事,对了,你娘亲……她还好么?” 纪青虹眼圈一红,“父亲若是问娘亲腹中弟弟,自然是一切安好,只是娘亲却十分不好……她……” 她话还没讲完,就听豪华马车内有人咳嗽一声,“哎呀,侯爷,妾身什么时候才可以出来啊?” 声音宛如一碗蜜水,甜甜腻腻的,尾音故意往上一挑,像个小勾子,不断撩拨人心。 纪长卿如梦初醒,忙回到那车边上,“婉娘,下来吧。” 车帘子一挑,一只柔若无骨莹白如玉的小手伸了出来,上面的丹蔻红得刺目,纪长卿忙亲自扶住那只玉手,将一个身材窈窕、娇娇俏俏的少妇搀下车来。 一阵环佩叮当声响,美妇下地,抬起头来,羊脂玉般瓷白的脸颊上一双含笑媚眼,“纪大小姐,又见面了。” 自打猜到了新姨娘是萧婉儿,纪烟雨早就料到了这样的重聚,当下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落落大方道,“见过萧姨娘。” 纪长卿见长女顺利接纳了新妾室,也松了一口气,“雨姐儿,听婉娘说,你们以前就曾今见过,如此就更好了,婉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对侯府规矩也不熟悉,你今后要多帮忙提点。” 纪烟雨恭敬应下,低垂的眸间却划过一丝晦涩不明的亮光。 萧婉儿笑而不语,美目又转向纪江澄,“这就是大少爷了。” 纪江澄正好奇地偷偷打量萧婉儿,见她忽然转过头来,眸光猝不及防,直直撞入她的眉眼间,不由得弄了个大红脸,“唔”了几声,尴尬转过头去。 萧婉儿轻笑一声,正要跟纪青虹打个招呼,就被纪江澄打断,“先走吧,给母亲请安要紧。” 萧婉儿一双美目似乎漾出水来,“妾身听侯爷的。”说罢,扫了一眼纪青虹,挽着着纪长卿的手臂扬长而去。 纪青虹咬着嘴唇,面色青白,站在灯影中足足一息才随众人一起迈进府门。 为了迎接纪长卿回府并温郁白高中探花,府内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纪长卿无暇细看,只匆匆换过衣服,便领着萧婉儿赶到正堂,给老侯夫人请安。 “母亲,这就是儿子信上给您说的婉娘。” 跪在缎面垫子上的萧婉儿娇娇怯怯抬起一张粉面,“给老祖宗请安。” 老侯夫人看了看,又专门拿起玳瑁镜子瞄了瞄,“生得可怜见的,倒是个好模样……咦,不过,怎么看上去有点面熟?” 站在她身后的纪烟雨忙附在老侯夫人的耳边说了几句,似乎想起了什么,老侯夫人的脸一下晴转多云,嘴角也搭拉下去,有几分嫌恶道,“你不是……有营生吗?如何……遇见地的侯爷?” 纪长卿道,“母亲,婉娘原来是开客栈的不假……” “让她自己说!”老侯夫人不耐烦地打断。 她原以为纪长卿收了一位良家女子,哪想到竟是京郊同福客栈的老板娘! 当日里,就看出这女子不是什么正经人,要不怎么竟围着裴元启打转! 现如今,纪长卿竟然把人娶回家来了,怎么不叫她生气! 萧婉儿完全没有当日的泼辣劲,她看了一眼纪长卿,怯生生道,“回老祖宗,妾身跟侯爷是前世注定的姻缘!” 第162章 心怀鬼胎 老侯夫人脸色一沉,“你是什么人?难道自己还不清楚,也配与我儿称什么注定的姻缘!” 萧婉儿桃花眼中全是委屈,“小女子本是去应县木塔求签的,哪想到忽然遇到山贼抢劫寺庙,差点将奴家掠走!要不是侯爷车驾正好经过那里,奴家哪有命在!” 老侯夫人听了愈加不喜,“那应县离京城一百多里,你一个未嫁女子,为何孤身跑那么远?” 萧婉儿俏脸上笼上一层薄红,声音像蚊子哼哼,“小女及笈之年,父母双亡,守孝三年后,因年岁渐长,婚事不顺,特听了高人指点,说小女去木塔求姻缘,必有结果。” 说罢娇怯怯瞟了纪长卿一眼,“……没想到碰到了侯爷,老祖宗说说,这可不是注定的姻缘?” 老侯夫人皱着眉头,斜了她一眼,明显觉得她在胡说八道,只见纪长卿站起身来: “母亲,婉娘善良温柔,不谐世事,不是您想的那种人,她随儿子去湘川,不畏疫病,一路将儿子照顾的很好……要我说,这个名分是要给的。” 老侯夫人见一向恭顺的儿子竟然为萧婉儿说话,愈发生气,就在此时,忽听门外小厮大声报,“回老祖宗、回侯爷,探花郎回来了!” 老侯夫人马上起身,喜不自胜,“赶紧让这孩子进来。” 她低头厌恶地看了一眼萧婉儿,“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且回房中去!” 老侯夫人见纪长卿还要出言维护,摇了摇头,笑道,“长卿,且先随我跟郁白说说话,这孩子可太不容易了。” 纪长卿知母亲厌恶萧婉儿出身,成见颇深,只怕一时一刻之间,也难对她印象有什么改观,只好对萧婉儿旁边丫头婆子使了个眼色,这几个会意,忙扶萧婉儿起身。 纪长卿挥了挥手,萧婉儿只好咬着玫瑰色的唇角,随众人退了下去。 话说温郁白回府,头一个喜不自禁的是温雪如,要不是在老侯夫人和纪长卿眼前,只怕就要扶着她哥的手臂转圈了。 温郁白面色十分疲惫,一张俊脸白得几乎透明,见过纪长卿和老侯夫人之后,只是简单将面圣的情形说了说,声音就越来越低,老侯夫人见他单弱,愈发心疼,忙一叠声吩咐左右,“扶表少爷回房休息。” 温雪如终于逮到空子,快步走至温郁白身边,一把拉起他的胳膊,“哥,我扶你回去。” 温郁白脸色愈发苍白,但仍淡淡抽回自己的手,“如今我也算是考完了,稍后我会与父亲修书一封,告诉他你很快回湘川,这几日,你且先收拾收拾。” 说罢也不看她神色,自向纪长卿施礼,“舅父,今天郁白身体不适,还容郁白先告退,明儿一早再跟您请安,细细说说今天殿上的事。” 纪长卿自第一眼见温郁白起,就对他十分喜爱,如今见他顺利通过殿试,成了探花,只道将来授予官职后,必是自己臂膀,更不想苛责,遂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自家人,何必讲究那些虚礼,好好休息才是。” 转头看向纪江澄,“你去陪你表兄回房。” 纪江澄心道不就中了探花吗,如今就都要使唤我去送他!我难道是他的下人? 不过不乐意归不可以,他终究不敢违逆父亲,只好随温郁白走了出来。 行出院门,温郁白低声道,“表弟心意郁白领了,这里离沧浪居没几步路,我这小厮仆役跟着呢,待会夜就深了,表弟也先回去休息吧。” 纪江澄乐不得如此,当下点了点头,说了几句场面话,转身就溜了。 温郁白走了没几步,就听身后脚步声响,他一回头,见温雪如又追了上来,马上转头就走。 “哥,不是打算今生今世都不认我这个妹妹了?” 温雪如马上冲过来,紧紧拽住他的衣袖。 温郁白一日没好生休息,吃的也不过就是些糕饼酥点,已经是强弩之末,被她摇晃两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一阵阵发黑。 温雪如见他脸色发白,眼睛微闭,还以为他还在赌气,登时火也上来了,故意刺激道: “那年娘走了的时候,哥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妹妹不过就小小得罪了纪烟雨一下,你就不依不饶的,你是不是看上了她!” 温郁白被她气得差点当场吐血,忙挥手叫周围人散去远一点的地方,勉强压下火,皱眉对温雪如道: “你到底胡说些什么?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提娘亲,自己做的事自己还不清楚?你是小小得罪了人家吗?” “你,你就是喜欢纪烟雨!所以才处处护着她!你如今都是探花了,我在京城什么样的亲事找不着?我才不要回湘川那破地方!你凭什么为了维护她就害我?你就是想讨她欢心,想娶她对不对?” 温雪如话音刚落,只听身后有个银铃般的声音缓缓道,“表妹,你一个姑娘家,这样颠倒黑白就不对了。” 这声音却宛如一道魔咒,将温雪如定在原地,半晌她才回头,艰难对月光下的紫衣女孩道,“大、大表姐,你怎么走路没声音……” 纪烟雨摇了摇手中团扇,幽幽道,“表妹,你今天可真让表姐大开眼界啊。” 温雪如脸一白,“表姐,你,你想说什么呀。” 纪烟雨盯着她躲躲闪闪地眼睛,厉声道,“我想说,表妹还是老老实实回湘川吧,你这样为人,就算嫁来京城,不会给家族带来荣誉,只会给你哥、给侯府带来祸患而已!” 温雪如大惊,咬着嘴唇后退一步,“表姐!我可是探花的妹妹,你,你莫要欺人太甚!” 纪烟雨嗤笑一声,一指温郁白,“敢问雪如表妹,你又那里将他当成亲哥哥了?” 说罢,扇柄在手心中一叩,眼中精光一闪,“表妹,趁着我没将你方才说得那篇话说给祖母,要是祖母知道你在背后污蔑我和表哥名声的话……你还是赶紧好好收拾箱子,乖乖回湘川去吧。” 一番话说得温雪如又惧又怕,她咽了下口水,面色灰败,并不敢再应声,提着裙子匆匆离去,走了几步还差点儿被长草绊到。 纪烟雨哼了一声,目送她离去,只听身后温郁白轻声道,“对不起。” 纪烟雨一回头,只见眼前如玉少年俊脸上一层薄红,连耳朵尖都红了,“雪如不懂事,方才她信口胡言……表妹莫与她计较。” 纪烟雨轻叹一声,“表哥有这样的妹妹,真是太不容易了。” 温郁白垂了双眸,长长睫毛像蝴蝶颤抖的翅膀,他方要开口说话,忽然左手拂胸,面露痛苦之色,身子缓缓向前倾去! 纪烟雨见势不好,忙上前要扶住他! 温郁白再怎么着也是个年轻男子,身量较高,前倾之势又过急,纪烟雨不仅没扶住他,反倒被他一下子压倒在草地上! 第163章 郁白心声 纪烟雨大惊,在少年身下挣了挣,勉强伸出手去猛推他,“表哥!表哥!” 温郁白头靠在纪烟雨的肩膀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已然晕了过去! 这边响动如此大,自然也惊动了方才散到一边的小厮们!纪烟雨听见远处脚步声响,急得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好不容易将温郁白推到一边,在众人过来之前,慌忙站起身来。 众人见温郁白晕倒在地,都大惊失色,纪烟雨没法子,让一个小厮尝试连掐几下温郁白的人中,少年一点反应都没有,脸色苍白,气息微弱。 这下纪烟雨也急了,一边指挥众人将温郁白背回房中,一边叫人去保安堂请大夫,一时间众人差点儿乱成一团。 等到大夫来了沧浪居,紧急施了针,又灌了汤药,直到月上柳树稍,温郁白才幽幽醒转过来。 见他睁开眼睛,纪烟雨这才放下心来,坐到雕花床边的矮凳上,轻声问,“表哥,你感觉怎么样了?” 温郁白见她满脸关切,心里一暖,点了点头,“好多了,这是心悸的老毛病了,吓到表妹了吧。” 纪烟雨皱眉道,“既然是老毛病,如何之前没听表哥说起过,幸儿刚才大夫来的快……不然,要我如何向祖母交待!” 温郁白脸色露出一丝赧然之色,“……这几年却没犯过,还以为好些了呢……对了,表妹,老祖宗那里没说吧。” 纪烟雨轻叹一声,“老祖宗当然打发人问了,我只说你劳累一天,觉得不舒服,叫大夫来开几副药,调理身子而已,总之先瞒住了,祖母要是知道是心悸之症,只怕不知怎么担心呢!” 温郁白不好意思地稍微坐起来些,靠在床头抱枕上,看到房中站了一地的丫头婆子和小厮,咳嗽一声,“你们先下去,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表妹说。” 众仆役面面相觑。 纪烟雨深为罕异,但见他面色郑重,只好挥手,“你们先下去。” 回头给温郁白掖了掖被角,柔声道,“表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温郁白叹了一口气,垂下眸光,“表妹,谢谢你……” 纪烟雨一怔,“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表哥你这是怎么了?” 温郁白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过来,“表妹几次维护郁白,郁白岂会不知?” 纪烟雨稍有一丝不好意思,“这个呀,那是雪如说的太过分了,我也是就事论事而已……” 两人一时间谁也没说话,纪烟雨低着头,只觉得对面温郁白的气息越发急促,她刚想说点什么岔开话,好叫温郁白好好休息,就听少年忽然轻声道, “……雪如做了对不起表妹的事,表妹放心,我一定送她回湘川,还有,雪如她方才说的话,表妹不要放在心上。” 见他气息急促,纪烟雨忙道,“表哥,我知道雪如说的都是气话,你先别说了,还是躺下休息吧。” 温郁白倔强地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飘过一丝红云,纪烟雨不由得十分诧异,刚要再劝,忽听温郁白低头道,“不是的,雪如说的不错,郁白……确实心悦表妹。” 这一语石破天惊,纪烟雨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头下意识向后一仰,“什么?” 少年紧紧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睁开,却是仍低着头,只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从纪烟雨的角度看,他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脖颈都羞红了。 “表哥……” 纪烟雨方一开口便沉默了,觉得脸上火烧火燎。 温郁白温文尔雅,才貌出众,确实是个不错的男孩子。 不过她对温郁白照顾有加,就是单纯地觉着这是祖母家族中唯一有出息的后辈而已,更多地只是当他是兄长一般,绝无其他想法,如今听他这一说,实在不知如何回应。 温郁白见她沉默不语,知道自己所料不错,只能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才开口道,“抱歉,郁白,郁白知道表妹对我……并无此意,是郁白唐突了表妹。” 他顿了顿,见纪烟雨仔细听着,才咬牙接着道,“郁白福薄,且不说与表妹门第相差悬殊,便是这身子……总之,表妹于我不过是山间明月,瑶台琼枝,只是仰望的存在罢了……实不相瞒,自打我知道自己存了这个心思,就寝食难安,我只知道自己隐藏的很好,却不想雪如被看了出来。” 他扬起了头,在床上深施一礼,“我思虑许久,不堪其苦,今日斗胆说出,一是心里求个解脱,二也不想今后被其他人知晓,再给表妹添任何麻烦。” 见纪烟雨要说话,温郁白抬起双眸,摆了摆手,“郁白知道突兀跟老祖宗和侯爷提起离府,表妹是一定要阻拦的。不过,现如今表妹既已知道了我这不堪心思,便知道我这人实在不配表妹对我多好……我明日便去回老祖宗另找馆舍,带着妹妹搬出侯府,表妹莫要拦了。” 纪烟雨缓缓站了起来,“表哥,你,这又是何苦……” 她实在想不到这少年竟突然表明心迹,又要如此决绝离府! 温郁白摇了摇头,面色黯然,“不论表妹有多瞧不起郁白,郁白今日说这话,却是没有半分后悔。” 纪烟雨刚要说话,就听外面有人大声通报,“侯爷到!” 纪烟雨忙直起身子,那边纪长卿早就大步流星地迈入房中,他见温郁白脸色苍白、眼尾却笼着薄红,自己长女也不似平常,不仅双颊绯红,神情中竟有一丝恍惚,不觉心里起了疑,“你们兄妹,这是怎么了?” 纪烟雨强打精神,“父亲说哪里话,方才大夫看过了表兄,表兄且无事,烟雨正和表兄说些用药的事。” 纪长卿点了点头,心里愈发疑惑地厉害,挥了挥手道,“夜已深了,这边有为父,雨姐儿你也辛苦了一天,且先下去休息吧。” 纪烟雨只得施礼告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向温郁白看过去,温郁白闻言,视线也扫了过来,两人双目相接,又忙不迭错开,纪长卿看得分明,忙故意坐到床边,遮住了长女离去的身影。 他拍了拍温郁白的肩膀,慈爱笑道,“没大事就好,你还年轻,湘川那里水土也不好,今后在我这里好好调理身子骨,慢慢就大好了。” 温郁白不知他何意,不过心里既然下了决心,便接着道,“谢谢舅父关心,郁白愧不敢当,郁白来侯府已经盘桓了不少日子,三五日便要延医问药,确实折腾,既然眼下郁白已有功名,便想着不好再在侯府叨扰,正想着另买一处宅院搬出去住。” 这番话实在出乎纪长卿意料,他只得干笑道,“贤外甥何必如此见外?你兄妹人生地不熟的,不在我这里,又去何处?再者,我从一见面起就十分喜爱你,我有个儿子,你也知道,但实不及你万一,在我心里,其实是有意拿你当一家人看的。” 这话说的十分亲切稠密,仔细体味又似别有深意,温郁白不觉一怔,“舅父……” 纪长卿笑了笑,“方才我在迎春堂见到了你父亲的信,信中提到了你兄妹的婚事,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第164章 乱点鸳鸯 纪长卿想了想,脸上堆笑,“你这孩子,我甚是喜爱,你方才说离府的事,我且只当孩子话,你就不要再提了。” 纪长卿见温郁白皱着眉还要说话,忙拉过他的手,拍了拍手背: “你既已高中探花,过十日是要领簪花宴的,须知宫中有老例,探花必要在席上舞雅乐,明日只怕宫人就会来带你练习乐曲,这个档口,你哪有时间惦记别的?殿前失仪是大罪,听舅父的话,这几日好好调理身体,熟悉乐曲和宫中礼仪,其他的容后再议!” 温郁白只得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那就先依舅父所言,等过了这段时日我再就离府一事与舅父和老祖宗商量。” 纪长卿见他坚持,疑惑更甚,不由得试探道,“之前并未听你提过此事,这忽然间的………莫非是与澄哥儿、雨姐儿她们闹了什么矛盾?” 温郁白听提到纪烟雨,面色一红,眼里却现出一丝黯然之色,磕磕巴巴道,“……舅父却说哪里话,表弟、表妹们都对我照顾有加,是我自己不想再麻烦侯府。” 纪长卿看他神色看得分明,再联想到纪烟雨方才离去时两个人的神情,也琢磨出一丝不寻常来,心中警铃大作,忙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身子虚弱,暂不要瞎想!雨姐儿家里事务多,一时不周到也是有的,这样,我让青虹给她姐姐搭把手,多多顾看你这里的饮食医药,她心思细腻,不比姐姐差,你就安心休养吧,今儿夜已深了,我回头再来看你。” 温郁白忽然听到纪长卿提起纪青虹,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道自己的心思被纪长卿看破,采取了换人手段,一时间又慌又羞,只得含混不清地应了几声。 送走纪长卿后,温郁白又服了药,在床上一个人细细回顾方才说话时纪烟雨的表情和动作,心思纷乱,辗转反侧了许久才沉沉睡去。 再说纪烟雨离开沧浪居默默穿花拂柳,沿着石子路向紫竹院走去,忽见前方灯笼一闪,萧婉儿正扶着一个丫头笑吟吟地等在路边,一张俏脸在烛光下显得更加明艳。 纪烟雨不觉皱眉道,“是你!” 萧婉儿接过丫头手里的玻璃绣球灯,挥手叫她站在远处,这才缓缓走了过来,笑得亲切,“大小姐,我们也算是熟人了,如今又在同一个屋檐下,不觉得这个是难得的缘分吗?” 纪烟雨顿了顿,转了转腕上玉镯,“要是别人,我肯定是相信缘分前定,只是萧姨娘么,烟雨不敢确定。” 萧婉儿“格格”娇笑一声,“几日不见,大小姐还是这般伶俐,不过大小姐莫非忘了,之前有刁奴预备害你,还是我做的证人呢,怎么,之前还说要找机会谢谢我,现在却一副冷脸,莫非想起我和裴公子的旧账吗?” 纪烟雨见她一点不忌讳,也是大惊,左右看了一圈,“姨娘还真是敢说啊!” 萧婉儿走近了一步,小声道,“我和裴公子清清白白……那时大小姐不是看得清楚吗?” 纪烟雨忽地想到同福客栈那夜,萧婉儿去裴元启房中意图不轨的场景,心里一阵恶心,沉声道,“怎么,姨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事还要自己带头张扬出去吗?” 萧婉儿美目一转,“大小姐不说出去?谁会知道呢?” “你来威胁我是么?”纪烟雨一扬眉。 萧婉儿嘴角一勾,“婉儿不过是个苦命人,幸得侯爷疼爱罢了。不过呢,不怕当着大小姐的面说,侯爷爱我爱的什么似的,有些话便是传到他耳朵里,只怕侯爷也不会信的。” 她见纪烟雨面色越发不悦,接着道,“婉儿知道大小姐嫌弃我的出身,但我知道这府中有大小姐不喜欢的人,总的来说,婉儿的出现对大小姐来说是有利无害吧。” 纪烟雨冷冷地看着她,“萧姨娘,你知道的不少啊,说实话吧,你来侯府到底意欲何为?” 萧婉儿笑得恣意,“当然是跟着侯爷过好日子呗,看着他步步高升、看着你嫁入高门,安享荣华富贵啰。” 纪烟雨冷笑一声,根本不信,“父亲正在议亲,你不会不知吧,以你往日的行事举止,根本不像是能来侯府作小扶低的人啊。” 萧婉儿拿着帕子微微甩了一下,神色自若,“所以说,我和侯爷是注定的姻缘啊,婉儿愿意为了他洗手作羹汤。便是将来有新夫人,我只敬她便是,也没什么大不了。” 纪烟雨后退一步,“姨娘要表达的意思,烟雨晓得了,不过,我看人从来不是只听其言的,姨娘今后还是好自为之吧。” 萧婉儿从容笑道,“这是自然,大小姐且看吧。” 顿了顿又道,“我是来过好日子的,所以有一事还要多嘴提醒,大小姐身份贵重,不管是裴公子啊还是温公子的,又是什么状元探花的,我劝大小姐还是尽早放下吧,侯爷对大小姐的婚事早有主张,这次肯答应迎娶魏府小姐,也是虑到大小姐婚事的结果。” “你,你说什么?”纪烟雨吃惊不小,额头青筋直跳,呼吸似乎都困难了,“你说,父亲已定下我的婚事?” 萧婉儿越发笑得张扬,“只怕过些时日,要向大小姐当面贺喜了!大小姐要去找侯爷探口风也行,只是别说是婉儿告诉你的就好。”说罢扭着水蛇腰,含笑离去。 纪烟雨站在原地,听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久久回不过神儿来,紧紧攥着拳,指甲都要掐到了手心里。 “父亲,父亲到底是何意呢?这婚事又如何会惊动魏家?” 纪烟雨想过无数个可能,一时眼前又映出裴元启的模样,越发心乱如麻。 …………………… 荷心苑。 “婉娘,你觉得这里如何?” “既然是侯爷所赐,婉娘都觉得好呢。”萧婉儿温柔地靠在他胸前。 纪长卿抚摸着她乌鸦鸦的头发,“只怕过些日子,迎娶魏家姑娘,到时要委屈你了。” 萧婉儿混不在意,“只要侯爷心中有婉儿,婉娘不在意那些。” 纪长卿心中熨贴,拉了萧婉儿在身前,灯下观美人越看越可人。 看两人动作亲昵,小丫头们早就退了出去。 赖大在窗外见两人身影靠近,忙挥手叫人都散了,心里却叹了一口气,这个女子他曾见过……不似纯善之人,侯爷如此宠爱,也不知是福是祸。 屋内的萧婉儿掩下眉目中一丝厌恶,转头吹熄灯火。 第165章 图穷匕见 夜已深沉,满室幽暗。 纪长卿脑中一时想到与魏卿卿的婚事,一时想到明日去礼部报到的事,在塌上翻来覆去,虽然方才与萧婉儿缠绵了好一会,到了此时反倒没有睡意。 “侯爷这早晚还不睡?明天不是还要去礼部么?”黑暗中,萧婉儿关切问道。 “唔,你先睡吧。” 半晌,身边佳人螓首凑了过来,还带着一丝甜香,“侯爷不睡,我也不睡。” 纪长卿嗤笑一声,“你是多大了,还耍什么小孩子脾气?” 虽嘴上如此说,却伸手将萧婉儿搂了过来,抚摸着佳人丝滑的头发,鼻间嗅着她身上特有甜腻的味道,心里逐渐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萧婉儿信手拈起纪长卿一缕发丝,在指头上绕了几圈,“方才掌灯时候,妾身遇到大小姐了。” 纪长卿心不在焉,“是么?” “以前给侯爷讲过的,妾身与大小姐是旧相识,不想如今却有这样的缘分,下午下车时不过惊鸿一瞥,方才妾身细细打量,见她比半年多前又长开了一点,端的好颜色!不愧是要做晋王妃的人!” “嘘!”纪长卿忙打断了她,异常严肃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这种话不要随意说,在我这里就罢了,千万不要在母亲和雨姐儿那里提起,知道了吗!” 萧婉儿不以为意,“侯爷之前不是跟魏家的人说好了?那日妾身在衙门书房都听见了。这么大的事,魏相没几分把握,怎会随意跟您允诺呢?” 纪长卿皱了皱眉,“妇道人家,这等事你还是莫要打听!” 萧婉儿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口中仍娇柔道,“这本来就是好事么,侯府将来能出位王妃,妾身也与有荣焉啊!” “不过呢,妾身也跟您说过,妾身从前曾在客栈见过晋王殿下,当时正好大小姐、老祖宗也在客栈。” 纪长卿“嗯”了一声,萧婉儿却从中品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关切来,遂娓娓说起当日的场景,见纪长卿似乎听进去了,又评述道: “晋王生得丰神俊朗,若论相貌,与大小姐堪称一对璧人。可是我观大小姐似乎对晋王殿下十分冷淡,每次见他也不知道什么缘故,总是没有好脸色……” 纪长卿咳了一声,“这事母亲曾跟我提过,是晋王性情有些阴晴不定,对母亲和裴相夫人说话不太客气,雨姐儿是个知礼的,一时看不惯也是有的。” “晋王我见过,皇家子弟有些倨傲是自然的,但是绝不过分,要不然,陛下和皇后也不会宠爱有加了。我想,将来两人有机会相处,雨姐儿对晋王的态度或有改观也说不定。” 萧婉儿娇笑道,“妾身观大小姐非一般女子,很有自己主意的,再者京城出色的子弟众多,且不说我之前见过的裴相嫡孙裴元启,便是咱府上客居的这位探花,也是惊才绝艳之人。” “这么看来,也不是非晋王不可,妾身担心侯爷贸然将与晋王结亲一事提出来,万一大小姐不同意……” “胡说八道!”纪长卿沉声道,“雨姐儿素来孝顺知礼,岂不知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真能被赐婚,那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再者,这事难得很,魏家和皇后都得首肯才成,若是最终成了,她还不同意,那便不是什么有主意,而是不忠不孝之人了!” 见他言语中火药味越来越浓,萧婉儿言到即止,柔声细语道,“妾身就是个妇道人家,本来就不懂什么的,只不过陪侯爷说说话,解个闷儿罢了,随口说的话,侯爷切莫当真啊。” 说罢纤纤玉手又插入锦被中,不知按住了哪里,纪长卿猛地呼出一口气!牙缝中暗哑道,“你这是作什么?” 萧婉儿猛地掀开被子,翻身覆在他上面,双手又环住了他的脖子,咯咯笑道,“侯爷不睡,说明还有余力,不妨让婉娘再伺候侯爷一番啊!” 纪长卿摸着萧婉儿丝滑富有弹性的肌肤,想开口呵斥,却控制不住的心猿意马,竟说什么也舍不得将那玉手拉下去…… …………………… 清晨时分,萧婉儿正在梳妆打扮,就听外头小丫头来报,“大小姐过来给侯爷请安。” 萧婉儿想了想,“侯爷还没起,我先去招呼一下。” 小丫头面有难色,“这……” 萧婉儿不悦道,“哪那么多废话,回大小姐去,就说我马上过来。” 又过了片刻,萧婉儿打扮齐整,扶着丫头的手,慢慢踱到正堂,只见一个紫衣身影正端坐在西窗边的位子喝茶,优雅侧影像一副水墨画,身旁一盆海棠虽开的浓艳,竟不能盖过女孩半分风华。 “大小姐,怎么这早晚就来了,侯爷还没起呢。“萧婉儿上前陪笑道。 “没关系,等个一时半刻也不打紧。”纪烟雨抿了一口茶,不冷不淡道。 萧婉儿挥退了房内侍立的丫头婆子,轻声促狭道,“大小姐也忒沉不住气了,竟要亲自来问自己的婚事不成?” 纪烟雨眯了眯眼,顿了顿,答非所问道,“父亲离开几月,烟雨一直管理家务,这些日子家中的大事也好叫父亲清楚。” 萧婉儿见她一副不想同自己多讲话的样子,笑了笑,也端起手边一杯清茶吹了吹,“只怕再过几日,大小姐就不用再管家了,毕竟要嫁入皇家的人,好好准备嫁妆待嫁才是正理。” “啪”纪烟雨重重放下茶杯,寒声道,“姨娘这两日见我,句句离不开这事,到底是何居心?再说管不管家,全凭祖母和父亲吩咐,还轮不到姨娘置喙。” 萧婉儿一甩手帕,撇可撇嘴,“哟,这还没怎样,就已端出王妃的范儿出来了?” 纪烟雨忽地起身,盯了她一瞬,一字一顿道,“烟雨不知姨娘打得什么主意,但烟雨劝姨娘言辞谨慎,小心祸从口出!此外,不妨告诉姨娘,烟雨早下了决心,此生是绝对不会嫁入皇家的!” “说什么此生绝不嫁入皇家!你才多大,走了几步路,吃了几斤盐,竟敢说什么此生!”屏风后转过一人,身着深紫朝服、脚踏皂色朝靴,满脸不豫之色,正是纪长卿! 纪烟雨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玫瑰色的唇角,弯下腰行礼,“烟雨见过父亲。” 纪长卿皱着眉头,一指萧婉儿,“多嘴!” 萧婉儿颤了颤,假装低了头,只听纪长卿厉声道,“还不出去!” 知道他动了真气,萧婉儿不忧反喜,她掩下眸中得意之色,扭着水蛇腰晃了出去。 屋中只剩父女二人。 纪长卿看着素日温顺乖巧的长女脸上露出坚定的表情,顿了顿,缓了口气,转而道,“雨姐儿,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 纪烟雨忽然上前一步,杏眼中带着一丝期盼之色,“请父亲告诉烟雨,萧姨娘方才说得话并非事实!” 第166章 镜花水月 纪长卿沉了脸色,沉声质问道,“雨姐儿,你用什么口气同父亲说话呢!” 纪烟雨脸色苍白,但仍坚持道,“女儿想亲耳听父亲说,您告诉我吧。” 纪长卿皱着眉头,“事情还没定,等定了,为父会与你说的。总之,你要知道你是为父的掌上明珠!没有谁比为父更将你的前途放在心上!”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若非皇亲贵胄,如何配得上我的女儿?雨姐儿,你向来懂事,难道就不知父亲的苦心吗?” 纪烟雨咬唇不说话,缓缓跪了下来。 纪长卿大惊,“你这是做什么!”说罢对屋内的丫环婆子一挥手,“都下去,都下去!” 然后便要搀纪烟雨起来。 纪烟雨挣了一下,不仅没起身,反倒躬身给纪长卿磕了个头,缓缓道,“女儿自小没求过父亲什么,只这件事,请父亲答应烟雨,切莫要烟雨嫁入皇家!” 纪长卿鼻翼翕动了几下,脸色发青,显见气极,“雨姐儿,你这是说什么混账话!若是能嫁入皇室,这是你天大的荣耀,也是纪家天大的荣耀!你、你怎么如此……愚钝!” 纪烟雨摇了摇头,“女儿不孝!” 纪长卿气得原地兜起圈子来,“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你要气死为父吗?” 忽地又站到她面前,一指她鼻子,“你说,是不是因为温郁白!” 纪烟雨吃惊地抬起头,“父亲何出此言?” 纪长卿太阳穴青筋直跳,“你还敢说不是他!我昨日看得分明!你愿意为个病秧子就放弃自己的大好前途?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格为父早就请人看过……那是,那是……” 纪烟雨平静地摇了摇头,“女儿的决定与温表兄无赦,他并非女儿心中良人,至于命格……” 紫衣女孩自嘲一笑,“便是以前相信,现在也不信了。” “你是当真要与为父做对了?”纪长卿眼中又是失望又是痛苦,缓缓将手举了起来,眼看一个巴掌就要抽在纪烟雨的脸颊上! 纪烟雨丝毫不惧,眼神无比坚定,只是眼圈红了,“父亲要打便打,女儿不敢反抗,但是事关女儿终身幸福和纪家的前途,女儿绝不能重蹈覆辙、加入皇室!” “胡说!”纪长卿愣了一刻,“嫁入皇室是光宗耀祖的事,如何会害了你还害纪家,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纪烟雨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犹豫了,要是说起重生之事,太过荒诞不经!纪长卿如何能信?还不当她是邪灵附体,请道士作法事? 只是不说的话,自己确实没有理由拒绝这京城闺秀眼羡的婚事,别说父亲不干,便是祖母那里也说不过去。 纪烟雨脑中急转,斟酌片刻,话到嘴边便成了,“女儿跟您说实话,您且不要吃惊,”觑着纪长卿的脸色道,斟酌道,“女儿偶会发梦,梦见未来的事……” “什么!”纪长卿放下了手臂,眼神却越发失望,“雨姐儿,你即便不愿意,也犯不上编造这种离奇的借口吧!” 纪烟雨知道急不得,只得缓缓道,“女儿半年多前曾缠绵病榻良久,父亲可曾记得?其实自那时候起,女儿便时不时发梦,梦见未来发生的一些事,比如………” 她咬了咬牙,“女儿并非真的帮助魏表哥断铁钉案,分明是提前就知道魏表哥会如何断案,只是见他思考得着实困难,才提前透露给他。” “还有湘川大疫,女儿也是在梦中得知了解毒之法,这才提前安排顾宏他们去研制解药,帮父亲消弭疫情。” 纪长卿惊呆了,盯着纪烟雨的脸,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神情更是恍惚,有种今夕不知何夕之感。 半晌才将信将疑道,“果真?那这么说来,未来发生的事件件桩桩,你果然都能从梦中提前见到?” 纪烟雨马上摇头,“女儿只能预见很少的一些事,并非所有都能预见,就比如,比如长生的身世,女儿就不知,要是提前知道,如何会留他在府里这么久?岂不让魏家白白担心几个月?” 纪长卿眸光一闪,走近一步,隐隐有激动神色,“难道你曾经梦见嫁入皇家?你且说说,之后,之后到底发生了何事?” 纪烟雨犹豫一下,知道若是再不说,纪长卿势必不会轻易罢休,她抬起头,看着纪长卿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身陨家灭。” “啊!”纪长卿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自觉地跟着重复了一句,“身陨家灭?”额头冷汗滴了出来。 半晌才接着道,“你不妨细说说看。” 憋了不知多久的泪水终于溢出眼眶,纪烟雨闭了闭眼,任眼泪无声坠落: “女儿与那人成婚不足十年,便被赐死,父亲和澄哥儿在军中暴死,死因不明,好在祖母早在我成婚翌年便仙逝了,才没有看到永定侯府最终覆灭的下场,要不然不知要如何地伤心难过。” 纪长卿脸色苍白、身子摇晃,扶着旁边的大理石桌案才勉强稳住了身形,想了想,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近似耳语道,“你说的那人,可是晋王?他后来……荣登了大宝?” 纪烟雨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一想到那人,心里就恶心难受,只煞白着脸勉强道,“正是如此。”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纪长卿抚胸长叹。 他前三十几年想得都是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然而皇帝召回他在朝中做个闲散官员,以武济世的梦算是碎了。 被迫蛰伏的这几年,他每时每刻不想着如何想法子出人头地,但是自己在朝中孤立无援,皇帝猜忌又如影随形,别说升官,便是顺顺利利做个散官也是不能!自己被那些看似公允干练、实则贪财无能的上级官员刁难简直是家常便饭。 好如今让他养了一个十分出色的嫡女,见女儿生的端庄聪慧,才才使他滋生了些奇货可居的心思。 然而现在嫡女却说,他苦心经营的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叫他如何不震惊!如何不心痛! 显赫官位、如花美眷、富贵荣华……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纪长卿终于支撑不住,他后退了几步,一下子坐到身后的椅子上,呆若木鸡。 “父亲!”纪烟雨料到他必定惊诧万分,但还是没想到他反应居然这般大,忙膝行几步,至他身侧,摇晃纪长卿的膝盖,“您,您不要紧吧。”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赖大火急火燎地声音响了起来,“侯爷,侯爷不好了,老祖宗突发急病!晕死过去了!” 第167章 牛鬼蛇神 纪长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而身边的纪烟雨动作更快,提裙一下子就奔了出去,水晶珠帘被她猛地一掀起再一放下,犹如流银泻玉般“啪啪”抖动个不停,一下下都敲击在纪长卿的心上。 “母亲!”他低低叫了一声,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 迎春堂。 两三个大夫围着老侯夫人切脉诊病,纪烟雨呆呆立在碧纱橱内,隔着帘子望着祖母没有生气的脸,心如刀绞。 前一世明明是她成亲之后,祖母在参加宫宴时摔了一跤,此后身体才一日不如一日。此时为时尚早,祖母平日里注重保养,怎会忽然发起急症? 那边厢房里纪长卿不停地逼问彭嬷嬷几个,“母亲到底怎么回事?掌灯时分明明好好的!” 几个老嬷嬷相互看了一眼,还是彭嬷嬷白着脸道,“本来是好好的,听说侯爷在那边……打大小姐,老祖宗这才急火攻心,忽然晕了过去!” “我,我何曾………”纪长卿又气又愧,不好意思说自己,只能恨恨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胡乱嚼舌根!给我叉出去,乱棍打死!” 大家吓得一发不敢作声。 且不说迎春堂乱成一锅粥,侧院屋脊阴影处倒是坐着一人,正看得津津有味,月光映出她明艳动人的脸,正是萧婉儿。 她盯着愤怒的纪长卿和哀哀欲绝的纪烟雨,心头快意得很,嘴角忍不住勾起大大的弧度,心头一阵快慰。 冷不防身后一阵冷风拂过,萧婉儿忙不跌原地跃起,轻轻停在几步之外的屋檐上,冷冷地盯着身后。 “怎么是你?” 站在阴影处的蒙面黑衣男子冷冷一笑,“怎么不能是我?自打从湘川出发,你就不再传消息过来,王爷心中自然有疑问,我当然要过来看看。” 说罢仔细盯了盯纪长卿,撇可撇嘴,“空有一副长相,草包罢了……难为你了啊。” 萧婉儿瞪了他一眼,干涩道,“刚回来,能有什么有用的消息,等等吧。” 黑衣人蹲了下来,冷笑道,“不是吧?刚才我见你听父女俩吵架听得入神,预知未来的梦境什么的,呵呵,这么劲爆的内容你难道要瞒着王爷?” “你盯我!”萧婉儿俏脸通红,勃然大怒。 “凑巧罢了,”那人支起下巴,眼中流出促狭的笑意,“怎么?心虚了,不知向王爷怎么交代?” 萧婉儿猛地转过头,瞪着碧纱橱内那抹紫色的倩影,恨恨道,“一个没长开的小丫头片子罢了,也不知道王爷瞧上她哪一点!再说拿下一个丫头有什么难的,非要我潜伏在这助他一臂之力?” 黑衣人转了转眼珠,貌似好心说道,“王爷心思深如海,哪是我们能轻易揣测的!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把这边的事上报,省得王爷责你失职!” 萧婉儿越发生气,眼尾都泛红了,瞪着纪烟雨的目光,恨不得能把她生吞活剥了。 黑衣人见状,知道有戏,眼中精光一闪,“这女孩子没准儿过不了多久就是晋王府的主人了,便是将来问鼎皇后之位也未可知!你还是恭敬些吧。” 萧婉儿将下唇咬出一条血线,眼中是彻骨的凉意,一声不言语。 黑衣人见目的答道,也不多言,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我言尽于此”便飘下屋檐,在重重院落里几个起落,不见了踪迹。 萧婉儿这才在牙缝中挤出话来,“皇后之位?哼哼,我偏偏要你零落成泥碾作尘!” …………… 宫内,披香殿。 “哦?萧婉儿果然如此?好得很,好得很啊。传我的话,让魏武盯紧她,有什么情况赶紧传来消息,也让他小心些,别在王爷面前露出马脚。王爷要是知道他替我办事,指不定怎么发作呢。” 萧妃浅浅一笑,信手拿起花剪来,将梅瓶中开的最娇艳的一朵百合狠狠剪了下来,“纪烟雨,就凭你,也配站在王爷的身侧!” 旁边的贴身宫女低声问道,“不过是个三流侯府的小小嫡女,娘娘为何如此忌惮?” 萧妃眼中含光一闪,“谁让她命好呢,竟然是天生凤格!不然凭什么叫王爷这么长长久久惦记着!” 宫女眨了眨眼,“既然是天生凤格,如今去祸害她?岂非与天做对?会不会………” 萧妃咯咯一笑,“所以由我那个傻堂妹来动手再合适不过了!” 她抬手拂了拂云鬓,“到时候无论是天谴还是王爷的雷霆一怒都冲着她去,岂不妙哉?” 宫女愣了一下,没作声,萧妃看了她一眼,“怎么,你同情她?” 宫女忙跪下,“奴婢不敢!娘娘恕罪!” 萧妃哼了一声,“……当日里,本来是安排她侍奉糟老头子的,哪知她亦心慕王爷,不肯就范,反倒设计我侍寝……害得我再也没机会……这个仇,我永远记得!” “这个傻子,明明跟我一样是棋子而已,她偏偏以为王爷爱她,哼!王爷若真心悦她,也不会让她给姓纪的当小妾了……我倒非要让她死在王爷手里,这才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宫女抖了抖,忽然说不出话来。 萧妃看着低头瑟缩的宫女,忽探出一只手去,顺着她背后突出蝴蝶骨摸了下去,“你跟了我也有一段了,怎么还是畏畏缩缩的!” 小宫女不喜欢她的冰冷的手,可又不敢反抗,只是低着头,抖得更加厉害。 萧妃的手几乎伸入了她的里衣,别有意味道,“怎么?还不愿意?若是不愿意,你可就是傻孩子了。我要是高兴了,举荐你去适逢糟老头子,不过是张张嘴的事,你难道愿意一辈子当宫女? 小宫女抖了许久,终于拉住了萧妃的手,身子瑟缩出一道勾人的曲线,哆嗦道,“奴婢,奴婢……愿意!” 萧妃粲然一笑,两指捻住了她的下巴,“真是个乖孩子,赶明儿我认你当干女儿好不好?”说着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拉着她的手将她拖入重重帘幕深处。 第168章 意外流产 这一夜,因着老侯夫人病势汹汹,永定侯府上上下下通通没睡,纪烟雨、纪江澄姐弟自然是整夜侍疾直至天明,天光乍现时,丁小梅也扶着纪青虹的手过来探视。 许是怀孕的缘故,丁小梅比之前稍微丰腴了些,可是脸色却憔悴的吓人,眼神也是惴惴不安,说是来看老侯夫人,却是离老远就冲着院中长吁短叹的纪长卿快步走来。 一面是纪烟雨的惊人之语,另一方面是老侯夫人的病情,纪长卿现在是一脑门子官司,根本就没心情搭理丁小梅,见她快步走过来,再瞥见她憔悴的神情,心里一阵腻味,转头一掀帘子,快步进了厢房,佯装没看见。 见他闪身离去,丁小梅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霍地停住了脚步,尴尬地站在原地,眼圈发红。纪青虹则冷冷地瞥了一眼纪长卿的背影。 见侯爷如此,下人们有样学样,竟无人上前来问好,更别说引路了。 听到柳儿通报,纪烟雨皱了皱眉头,她实不欲丁小梅母女在迎春堂久留,只好出来对纪青虹淡淡道: “祖母眼下身子有恙,这会子大夫正在诊治,不方便进去。姨娘也是有双身子的人,不易到处走动,还是回房休息地好,待祖母醒来,我自会禀报,妹妹说是也不是。” 纪青虹讥讽一笑道,“这个家里从来就是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难道不是么?” 丁小梅面色苍白,素容淡妆,早没了往日飞扬跋扈的模样,听闻纪青虹此言,反倒有一丝丝的窘迫神色,她不安地扯了扯纪青虹的衣袖,小声道,“即是如此,我们走吧。” 纪青虹一字一顿道,“姨娘这是什么话!我也是祖母的孙女,侯府的小姐,我来自然是侍疾的,岂有自行离开的道理!” 纪烟雨与她对视一眼,越发体会出眼前纪青虹的不同来,原来那个唯唯诺诺、善于藏拙的纪青虹终于撕下了脸上的面具,眼前这个女孩咄咄逼人,眼里燃烧着一团火焰,所有的不甘和不满都赤裸裸地写在眼神里面。 她左手执扇,将扇柄扣在手心打了几下,淡淡道,“妹妹既有此意,那便在前厅等侯吧。” 纪青虹寒着脸,一掀帘子迈进前厅,透明珠帘四散抖动。 纪烟雨撇了一眼丁小梅,做了一个请地手势。 丁小梅只得转身,也可能是转得急些,脚下不知拌了什么,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还是旁边儿丫头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姨娘!” 丁小梅稳住了身形,扶住了丫头的手,喘了几口气,对纪烟雨无奈道,“我这刚走过来,又要走回去,脚步乏了些,大小姐,容我在儿歇会吧。” 纪烟雨当然不能说个不字,只得道,“既然如此,姨娘便去偏厦那边休息片刻再走,烟雨心系祖母,就不亲陪了。”说罢也挑帘走进里屋。 丁小梅扶着丫头走进偏厦,刚坐没一会,就见自己院中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急急走来,“姨娘,这个点您不是要吃丸药吗?你怎么都忘了!” 说罢,呈上一个白瓷小盖盅。 丁小梅疲惫一笑,“我说早上这么乏力,原是药还没吃。” 一旁的大丫头笑对小丫头道,“可不是,我给姨娘打些水来,你把丸药放下,回去吧。” 小丫头点点头,“茶炉子上还烧水呢,院子还没来得及扫,姨娘这边交给姐姐了,我先去了。”说罢对丁小梅施礼,退了出去。 过了片刻,大丫头端着一碗热水走了进来,边走边吹道,“这是我跟迎春堂的大丫头讨的,姨娘快趁热将丸药吃了吧。” 丁小梅忙就她的手,又吹了吹热水,才将手中丸药掰开化水喝了,大丫头去还茶碗,丁小梅便坐着等。 左等右等,不见自己丫头回来,却忽然觉着小腹突然隐隐作痛! 丁小梅开始以为是早上着凉的缘故,却哪知道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这腹中越疼越厉害,几乎翻江倒海一般! 她挣扎地站了起来,想要出去叫人,哪知道刚踉跄走到门边,外面就进来一人,两厢不备,正好撞在一处,丁姨娘一个后仰,再加上腹痛站不稳当,竟一下跌倒在地! 纪烟雨见她倒地,杏眼圆睁,“姨娘!你……” 话音未落,丁小梅的大丫头冲了进来,一见此情此景,高喊一声,“姨娘!你这是怎么了!” 声音高亢地似乎半个院子都听得见! 丁姨娘脸如金纸,只觉腹中一阵阵钝痛,似有什么东西下坠之感,她直觉扶着自己的肚子,颤声道,“孩子,我的孩子……” 秀着喜鹊登梅纹理的罗裙渐渐显出几点红色,那大丫头不敢置信地喊道,“见红了!姨娘见红了!” 这边吵嚷地这般厉害,哪有不惊动人的道理,没几息功夫,纪青虹已经赶了过来,见到丁小梅倒在地上,身下一摊血迹,忙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娘亲身边,柳眉倒竖,瞪着纪烟雨的眼神都能喷出火来, 纪长卿刚一进屋,纪青虹不等纪烟雨说话就膝行至纪长卿身前,带着哭腔道,“父亲,您给娘做主啊,娘腹中孩儿十有八九保不住了!” 纪烟雨冷眼旁观了一会,知道自己已入瓮中,心中不由暗叹,千防万防,哪知还是着了有心人的道! 对着纪长卿惊诧的目光,纪烟雨缓缓跪下,“父亲请相信烟雨,此事与我无关。” 又扭头盯着纪青虹的眼睛道,“妹妹既有时间大喊大叫,不如赶紧将旁边给老祖宗诊治的大夫请过来给姨娘瞧瞧,再迟个一时半刻,要是真有什么,你又待如何?” 纪青虹一怔,紧接着一跺脚就掀帘子跑了出去。 纪长卿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丁小梅,见她满脸痛苦之色,罗裙血迹斑斑,便是再不喜欢这个人,此时此刻,内心也柔软了几分,忙上前将丁小梅小心抱起来,安置到屋角的软榻之上,这才转过头对纪烟雨道: “雨姐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烟雨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你是说,小梅的丫头引着你,让你来这偏厅,你才撞上的小梅?” “父亲明鉴!正是如此!” 纪长卿皱着眉头不语,这是关键时刻,既是自己跟魏家议亲档口,也是纪烟雨婚事的关键时刻,怎么偏偏出了这档子乱七八糟的事! 第169章 扑朔迷离 纪长卿本欲这几日去礼部报个到,哪知家事一件接一件,简直是焦头烂额!这衙门也就一直没去上,好在他是礼部主官,又刚刚回京,倒是无人敢质疑,一个礼部侍郎位子空着,另一位姓朱的礼部侍郎倒是客气,反倒传信来请他多休息几日,处理好内务再说。 且说纪长卿找大夫给丁小梅诊脉,这一诊不要紧,大夫额顶也见汗了,不敢当着丁小梅的面说,只用口型对着纪长卿说了“滑胎”二字。 纪长卿见此,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已无法挽回,眼光扫过丁小梅灰暗的脸色,不由得生了一丝丝怜惜之意。 他将大夫叫到书房待要细问原因,大夫却推说自己之前未接触过丁小梅医案,不清楚她的体质,故而不敢妄下定论。 纪长卿一边打发赖大去找专管丁小梅的大夫过府,一边拷问丁小梅的两个丫头。 拿来丸药的小丫头一脸惶恐,“这丸药是大夫开给姨娘补气用的,姨娘自打回府,是每日早晨都就着参汤服下的,今日我见姨娘一大早出去的匆忙,才慌忙拿了一丸过来,旁的奴婢一概不知啊!” 大丫头则哭道,“在迎春堂这边哪有什么现成的参汤,我见大小姐身边的莺儿拿来滚水给大小姐泡茶,故而给姨娘讨了一碗,哪晓得姨娘喝了就,就………这样了!” 纪长卿听两个丫头絮絮叨叨几乎烦死,然而事却不能不查,一挥手,“谁是莺儿?带上来!” 片刻功夫,莺儿被带了上来,喊冤叫屈不迭,说自己只是去小厨房打了一壶滚水给纪烟雨泡茶而已,别的什么都没干。 纪长卿便叫给老夫人诊病的大夫查看丁小梅剩下的半碗水,这一查不要紧,大夫竟然从中嗅出了五行草的味道,而给纪烟雨泡茶的水壶中也查出了五行草的一根草茎! 莺儿吓得脸色发白,忙矢口否认,赖大早去迎春堂的厨房查探,竟然在茶炉子边的柴堆里翻到了两株五行草! 迎春堂厨房的人也过来作证,说早上莺儿打发了看茶炉子的小丫头,是一个人烧好了水端走的! 纪长卿气的脸色发白,寒声道,“搜!给我搜这个丫头的屋子!” 这一搜不要紧,竟然又在莺儿枕头下的荷包里搜出几株晒干的五行草! 莺儿一下子呆了,人证物证俱在,竟叫她百口莫辩! 大夫斟酌片刻才开口道,“侯爷,小人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纪长卿白了他一眼,怒道,“还有什么?赶紧说出来!” 大夫讷讷道,“方才诊脉,才惊觉姨娘的滑胎之相,并非一朝一夕了,这次用的五行草虽然剂量颇大,要是第一次用的话,恐也不至于酿成此等后果………” 纪长卿猛地一拍桌子,“这么说,已经不是头一次用药了?来人,来人!把给小梅诊病的大夫速速找来!” 站在一旁的纪青虹忍无可忍,“父亲,你现在还不信吗?”一指莺儿,“她是大姐姐身边的大丫头,一个丫头,怎么有闲钱去买草药,咱们侯府又是谁懂医理!” 纪长卿狠狠瞪了她一眼,怀疑的目光却不可遏制的盯上了纪烟雨。 纪烟雨吸了一口气,看着纪长卿的眼睛,不闪不避,“父亲,这丫头是女儿院中大丫头不假,但姨娘流产之事却与女儿没有关系,父亲素日知儿女为人,难道要怀疑女儿吗?” 纪长卿一时语塞,纪烟雨素日品行如何,他又怎会不清楚,但这是这事偏偏指向自己长女,他一时之间也难以决断。 正在此时,有长随过来禀报,“侯爷!不好了,乔大夫他他死了!” 纪长卿一时怔道,“谁是乔大夫?” 赖大擦了擦鼻尖上的冷汗,瞧了一眼纪烟雨,小心回道,“是给丁姨娘看病的大夫!” 纪长卿缓缓坐下,停顿一息,气急败坏问道,“说清楚!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长随拱手小心道,“那乔大夫年纪大了,平常就有心口疼的毛病,方才他儿子小乔大夫说,他父亲昨晚上多喝了酒又吹了风………是心悸而死!” 纪长卿脸色稍微好了一点,握紧的拳头松开了些,觑了一眼纪烟雨的神色,只见长女也是一脸惊诧,不似作伪,稍稍松了一口气。 哪知纪青虹忽道,“我素日便知,老乔大夫是自己行医的,但他的儿子却是保安堂新雇佣的坐堂大夫!大姐姐,我可有说错?” 纪烟雨回头看着她,纪青虹一双桃花木里似乎喷出火来,盯着纪烟雨的目光饱含恶意。 “自打顾宏回来担任掌柜,保安堂的事,我再不过问,至于他请了谁当坐堂医师,我确实不知。”纪烟雨平静道。 “你撒谎!”纪青虹恶狠狠逼近一步,“那是你的产业,你敢说不知道?” 又转向纪长卿,“父亲明鉴,这个莺儿曾经几次对我娘的日常伙食指手画脚!不少吃食,都是她奉大姐姐的令添上的!这个乔大夫死的更是蹊跷,焉不知,我娘早就被他们几人合伙下了五行草?乔大夫之后又被灭口!” 莺儿扑通一下就跪下了,瑟瑟发抖,之前纪青虹的小丫头多次找过自己的一幕幕划过心头,她知道自己这是中计了,她张口想分辨,却不知从何处起分辨! 纪青虹忽地拎起她的交领,反手“啪”一个嘴巴甩在她的脸上,“贱人!还不说实话!到底谁指使你下毒害我娘流产的!”说着,眼风隐隐瞟着纪烟雨。 莺儿脸上多了一个红手印,发髻散乱,只反复道,“我没有,我没有下毒!大小姐她,她从未吩咐我让我给姨娘添菜,都是我,都是我自作主张!那什么乔大夫、小乔大夫的,我更不认识啊!” 纪青虹一下子跪倒在地,涕泪交零,“父亲你瞧,这丫头包庇主子……我那弟弟还没成型一下就没了,我娘被害得这样惨!不能就这样算了啊!” 说实在的,事已至此,已不由得纪长卿不生疑,他看了眼纪烟雨,纪烟雨还是一派镇定,只是眉目之间也隐有一丝诧异和激动,看上去似乎全不知情。 他紧咬牙关,看看两个女儿。 这不单单是一件家务事,一个稍有不慎,处理不好的话,他的前途、他与魏府的婚约、自己长女的婚事全部会受到影响! 正是思来想去,左右为难之际,忽听前院的小厮来报,礼部侍郎朱琦竟然在这个节骨眼来访! 第170章 隐情重重 纪长卿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一指莺儿还有丁小梅的两个丫头,“将她们押去柴房!” 又招手吩咐赖大,“既然乔大夫死了,你便去看看。” 待赖大走进,又低声道,“多带银钱祭奠,再多带些人去,但凡他家有人聒噪,说些有的没的,无论如何给我压下去!” 赖大忙点头,“侯爷放心,小人知道轻重!” 纪长卿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愁云密布,又特意嘱咐道,“记着,把小梅的所有医案都带回来我看,务必半张都不能泄漏出去!” 赖大令手下众人将几个丫头押下去,领命而去。 纪长卿清了清嗓子,对纪青虹道,“如今你娘身上不好,你去陪陪她,让她多看开些!” 纪青虹见纪长卿颇有点“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劲头,不禁瞟了一眼纪烟雨,急道,“父亲,我娘被害成这样,难道就……” 纪长卿冷声道,“急什么?不是把丫头都关起来审了吗?才没见有客来,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还不退下。” 纪青虹心有不甘地垂下头,双拳紧握,脚就像在原地生了根,没挪动半步。 纪长卿转向纪烟雨,神情复杂,顿了顿,眼睛看向别处道,“雨姐儿……小梅这边你不用管,我已托付彭嬷嬷看顾她一二,你……先去照看祖母,等一会儿为父这边散了,你来书房一趟。” 纪烟雨心里一沉,父亲言谈中从未对自己露出过这等神情,这是第一次,她明显地感到父亲的不悦和怀疑。 然而此时她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说,说多错多,她只能俯身答应了个“是”字,方缓缓退下。 纪青虹见她出去,再见纪长卿面色不好,只好也走了出来。 且说她回到偏厦,见丁姨娘躺在床上,脸色枯黄,在帷幕中默默流着眼泪,心里更加难过,恨纪烟雨恨得牙根直痒痒,恨不得立时去找她算账,只是在娘亲面前,却不得不掩饰一二。 “娘,放宽心,你还年轻着呢,纵使这次跟弟弟没有缘分,还有下次……”纪青虹跪在床边,执起丁小梅一只手温柔地贴在自己脸上。 丁小梅转了转干涩的眼珠,似乎刚发现自己女儿那般,仅淡淡“嗯”了一声,眼珠又不动了,一句话不说。 纪青虹眼圈红了,轻轻摇了摇丁小梅的手,“娘!你别这样,你有话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丁姨娘勉强扯出一个笑,却是笑比哭还难看,低声断续道,“傻孩子,我都三十好几了,便是这个,本来都不成的……将来还哪有这个福气,娘本来也不指望。” 纪青虹忙放下她的手,环视一圈,对着屋中角落里侍立的几个丫头厉声道,“你们先下去!” 几个丫头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鱼贯而出。 纪青虹见众人都出去了,才又坐到丁小梅床头,埋怨道,“娘,现在人人都信大姐姐和你滑胎有关,你方才说话太不小心了,万一给人听见……那是几个意思啊……” 丁小梅将头转向里侧,磕磕巴巴道,“我只是……只是……” 纪青虹环顾四周,低声在她耳边劝道,“如今事已至此,何必多说!再者虽说这一胎先天单弱,但是若非大姐姐害你,绝不会这么快就流掉!娘你不记得之前乔大夫说的,这胎挺到五个月不成问题呢。” 丁小梅咬了咬牙,“我方才恍惚听外面吵嚷,乔大夫没了?” 纪青虹点了点头。 丁小梅马上捉住了她的手,“是不是,是不不是你……” 纪青虹马上抽出自己的手,“娘你说什么呢?我哪里有这个本事!” 丁小梅仔细看了眼她的神色,方才稍微放心“这就好”,不过马上又紧张道,“那是谁做的?难不成真的是雨姐儿!” 纪青虹握了握拳,“谁知道是不是意外,不过眼下还是推给她好,别的不说,你滑胎,谁得益最大!还不是她们姐弟!啧啧,这下纪江澄的位子更加稳固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想到,此事得益的似乎不只有纪烟雨,当然也有别人,比如传闻中即将过门的魏氏。 丁小梅不是傻子,略一迟疑,也想到了七七八八,“那如此说来,万一……” “没什么万一,大姐姐的贴身丫头房中已搜出五行草,让你滑胎人证物证俱在,不是她做的也是她做的!再说肯定没别人,只有她而已。” “娘你就不用担心了,眼下祖母也不好了,这次我看谁帮她说话!她这侯门嫡女眼看就成京城的笑柄了!” 纪青虹眼中寒光一现。 丁小梅期期艾艾道,“那万一侯爷找到脉案,知道我本就是滑胎之兆,会不会……” 纪青虹一捂她的嘴,“你放心,乔大夫那边存档的脉案不过就是个样子,真正的医案都在藏在你卧房床头的夹柜里,回头我一把火烧了,谁能知道呢?” 丁小梅还是担心,“虽如此说………” “娘你别说了,这次我一定让大姐姐翻不了身!” 丁小梅想了片刻,又拉过纪青虹的手,苦笑一声,“虹姐儿,你为娘的心,娘都知道,但你也想想,侯爷是最护短的人,依我看来,无论如何,他,他都不会动雨姐儿,我,我猜他早有送雨姐儿入皇室之意,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损她名声?” “她用心如此歹毒!难道就这样算了?”纪青虹气的脸色发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丁小梅垂了头,“在你父亲心里,谁轻谁重,你现在还不明白吗?娘以前就是不明白,争强好胜了一辈子,踩下去多少人,才换来了姨娘之位,不过到了今天,呵呵,姨娘之位又怎样?” 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终究嫡庶有别,尊卑有别,我是个洗脚婢出来的,再怎么挣,也当不成侯夫人,你也当不成嫡女,这,可不就是命吗!” 纪青虹恨恨道,“什么命?我可不信这命,我认理!这次父亲不给我个说法,我便要散布到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事!什么嫁入皇室,我便要她连门子都出不去!看谁能娶她!” 丁小梅忙拉她的衣袖,“你个傻丫头,这么大声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想什么!” 纪青虹又坐下,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态,忙稳了稳心绪,打商量道,“娘,之前你也不是散布过大姐姐的事吗……我都记得,你可是借李嬷嬷之手吗?话说她现在人在何处?” …………………… 侯府西花厅。 “什么?纪长卿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朱侍郎,你是给我那长女说亲的?” 坐在对面的朱侍郎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忙也跟着站了起来,脸上压着隐隐不悦,“不错,我那侄子是本届传胪,男才女貌,家世也般配,我来提一下亲事,有何不可?” 第171章 姨娘下线 纪长卿心念急转,忙拱手客气道,“哪里,哪里,小女年岁还小,再加上她从小就被祖母一直养在身边,我母亲常说要缓几年嫁的,甫一听延龄提起,我有些吃惊罢了。” 朱侍郎和缓了脸色,“原来是这样”,捋了捋胡须道,“下官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纪长卿忙道,“延龄请讲。” 朱侍郎诚恳道,“老侯夫人爱孙女之心,下官等都理解,不过下官也打听过,小姐芳龄十四岁了,也算是正经议亲的年龄了,这再留下去,岂不是耽误了孩子?” 纪长卿心想,“我才不想耽误呢,若是任由雨姐儿嫁入寻常高门,那才真是耽误。” 口中却道,“延龄说的是,回头我再劝劝母亲。”接着又岔道,“头回听说延龄有个侄子,难道是赵国公府的……孙辈?” 他只粗粗知道朱侍郎是赵国公府的旁系。赵国公府是老牌勋贵了,只是这代国公爷身体不好,不常上朝,故交集不多。 朱侍郎挺直了身板,“下官不才,是国公府的旁支,我堂兄现是国公府世子,他有两个嫡子,今天来说亲的就是这个小儿子朱志诚。” 纪长卿听闻不过就是国公府嫡次子,心中颇不以为然,不过朱侍郎是仅次于自己礼部属官,总不好两厢弄得太尴尬,想了想道,“说亲这事,一般都是做父母的直接托官媒来提,这次何以竟劳动了大人?” 朱侍郎略有尴尬道,“不瞒您说,下官堂兄发妻早逝,身体不好,一直未娶,长久以来都是我那大侄子当家,他虽然跟虎贲将军的长女定了亲,可婚事未办,故家中后院并无当家人,这不听说你我有僚属之谊,堂兄和大侄子才找下官商量。” 听到这儿纪长卿就明白了,有这一条线在,何必劳动什么官媒呢。 只听朱侍郎又道,言语中隐隐透着骄傲,“虽然是嫡次子,将来不能继承爵位,可他争气啊,这不刚二十出头,这就中了二甲头名,将来入仕,再有国公府帮衬着,未来可期啊。” 纪长卿心念一转,打了个哈哈,“贤侄年已弱冠,家世又这般显赫,何以一直未曾说亲呢?” 这句话确实问到了点上,朱侍郎顿了顿,脸上比先前更加尴尬,“……这个嘛,下官这个小侄子,素来眼光高,前几年也曾在堂兄安排下相看过几家闺秀,只是这个……后来都没什么结果。” 纪长卿皱了皱眉,心里暗自琢磨这个朱志诚,难道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隐疾? 朱侍郎见他眼光闪烁,忙又补道,“下官这个侄子相貌也是极好的,下次有机会我带他来拜会您。” 纪长卿捋了捋胡须,有点不信。 原来是才貌双全,这么好的条件,一直不说亲,更加说不过去了。 朱侍郎无法,清咳几声,“侯爷,您别多想,这个,下官还是跟您说实话吧,下官这个侄子从小发愿要娶一位绝色佳人,形形色色人等不能入他的眼,前几个月因缘际会,偶然在千金阁门前窥到小姐的风姿,顿时惊为天人,便央我堂兄。” “可我堂兄当时正忙着跟骠骑将军家结亲,也顾不上这个,等我大侄子的亲事定了,他再打听,只听说您去湘川赴任去了,也无法了,只得等您回来。” “可巧听说您来礼部,这殿试成绩也出来了,堂兄赶紧打发人找下官,托下官传话。” 纪长卿这才明白过来,感情是早就见过纪烟雨,才这么火急火燎的过来,顿时心里不太高兴,虽说是看中自己长女的相貌,可是只有一面之缘,便这么急切,可见这个年轻人也是流于表面,行事未免有些轻浮。 这朱家任这小儿子如此行事,如此大张旗鼓地找人过来说亲,看来这赵国公平常也是溺爱有余、管教不足。 纪长卿心想,女婿如同半子,这样的人委实配不上纪烟雨,与自己更不会有什么助力,思来想去心意已决。 他笑了笑,正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就听见花厅门口有人吵嚷。 “让我进去见父亲!” “二小姐,不行啊,里面有外客呢!您可不能进去!”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敢来拦我!” “二小姐……哎呀呀!” 只听外面传来响亮的一声“啪”,门帘一挑,确是纪青虹飞奔了进来! 一见到纪长卿,也不顾外客在这里,纪青虹一下子跪在纪长卿脚下,又是愤怒又是伤心,“父亲,你给孩儿做主啊!” 纪长卿见她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厉声喝道,“虹姐儿,你疯了不成?混说什么呢?赶紧去自己院子去,都不怕人笑话吗?” 说罢斜眼看了一眼朱侍郎,只见朱侍郎眼睛瞪的溜圆,估计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家闺秀,也是一脸惊愕之色。 纪青虹不等纪长卿吼完,忽拔高了声音,“父亲,我娘被纪烟雨害死了!” “你、你说什么?”纪长卿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待反应过来,马上厉声斥责,“你个姑娘家家的,混说什么呢!还不闭嘴!” 纪青虹脸上涕泪交零,“我没混说!我娘在迎春堂偏厦投缳了!她方流产,哪有什么力气爬那么高!您看,我还在她身旁发现了这个!”说着把手里的东西举得高高的。 纪长卿一眼看去,见是一个淡紫色的荷包,上面绣着几株青荷,看上去十分眼熟,确似纪烟雨平时戴过的东西。 纪青虹见纪长卿沉吟不语,忙大声道,“这是她随身带的东西,为什么偏偏出现在我娘身边?我知道,纪烟雨早就看我娘碍眼,先是将她赶出内院,又是害她流产,现在又把我娘逼死了!难道身为嫡女就可以这么为所欲为吗!” 旁边坐着的朱侍郎脸上比开酱油铺子都精彩,听到这里却是无论如何再也坐不下去,忙一拱手: “侯爷,方才下官想起,家中还有些事,下官还是先告退了。方才跟侯爷说的事……呵呵,那个,我想了想,也确实急了些,毕竟儿女婚事是大事……我们再从长计议啊。” 说罢勉强笑了笑,不论纪长卿如何挽留,陪着笑脸匆匆离去。 第172章 血雨腥风 时间折回到半个时辰前。 纪青虹刚刚离去,丁小梅独自一人躺在偏厦的雕花床上,手里轻抚着小腹,心里一阵凄苦,不知不觉间泪盈于睫。 转眼间已经在这侯府生活了二十年,一开始就得到了纪长卿的宠爱,主母又早逝,其余妾室不是自己对手,又有了青虹这个孩子,可以说前十九年一直很顺遂。 可这一年来不知怎么回事,似乎是与纪烟雨正式对上开始,纪长卿对她的心思就淡了,不如意的事也一件接着一件,自己已经被送出府去一次,弟弟来哥儿也惨死,本想指望着眼前这个未出世的孩子重新博得纪长卿的宠爱,哪知未及一月又是虚梦一场。 魏氏女马上就要进门,纪长卿身边又有了美妾相伴,自己不过是昨日黄花,前途惨淡,若是未来青虹的亲事也是平平,那自己真没什么指望了。 她正想到伤心处,只听后窗似乎被风吹开,正咯吱咯吱响,一阵过堂风吹过来,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丁小梅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张口唤了一声,“小环,把窗户关了!” 没有人响应。 她心里奇怪,方才人还在的,于是又叫了一声,还是无人应。 风吹地更猛了些,丁小梅在薄被中瑟缩几下,不禁咒骂起那起拜高踩低的奴才们,自己这才流产,就个个溜出去躲懒了。 她咬了咬牙,勉力爬了起来,下了地摇摇晃晃向窗边摸了过去。 纸窗被风吹得刺耳地响,冷风卷起尘土和树叶兜头吹了进来,无端地带来一股萧瑟之意。 丁小梅身子向前探,伸出手去,正要关好窗子。 忽然一条绳索从她脑后套了过来,一下子紧紧地勒住了她的脖子! 丁小梅吃惊之下,忙回手去抓那越收越紧的绳子,哪知背后那人似乎手劲大的很,根本不容她挣扎! 丁小梅两眼几乎暴出血来,喉咙里咯咯作想,双手无力地挣扎了一会终于垂了下去,在最后一刻,她眼前划过纪青虹的脸,接着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身后那人轻笑一声,扶住丁小梅的身子,小心地收起绳子,又解下丁小梅的腰带,紧接着将腰带另一端高高抛起,穿过房梁,使劲一拉,便做成一个套。 这人将丁小梅尸身抱起,轻巧地将丁小梅悬于房梁之下! 这人又将旁边的绣墩移过来,放于丁小梅脚下,最后从袖中取出个荷包,随意扔在地上,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笑了笑。 此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这人收了笑容,如鬼魅般翻出后窗,紧接着又窜上屋脊,几个起落,就到了一处影壁墙,在阴影处轻轻滑下地来,稍微整理了下衫裙,停顿了一会,才从墙后转了出来,接着便款款向后花园走去。 行了不远处,就见一众丫头婆子慌慌张张跑过来,见了她,纷纷停下行礼。 她抬手遮了遮刺目的太阳,“这早晚的,你们慌慌张张哪里去?” 打头的婆子心虚回道,“回萧姨娘的话,我们、我们听说丁姨娘方才殁了……便过来,过来……看看。” 硬生生把“看热闹”三个字咽了下去。 “哦?”萧婉儿扯出个夸张的表情,“听闻丁姨娘不是滑胎了吗?此时不正在迎春堂歇着,什么殁了,你们可不要瞎传啊,要是侯爷听到,只怕不会轻饶!” 那婆子讨好地低声道,“姨娘可能方才在别处,没听到!方才有送药的丫头发觉丁姨娘投缳了!还在旁边发现了大小姐常用的荷包,如今,二小姐已经拿着荷包去花厅找侯爷去了!侯爷此时估计都知道了!” 萧婉儿瞪大了眼睛,“可我听说,侯爷在见外客啊,二小姐就这么去了!” 那婆子尴尬地点了点头,萧婉儿扫过眼前几个婆子的脸,见她们虽然脸上装地像那么回事,眼睛里却有戏谑的光芒一闪一闪的,当下也就笑了笑: “即是如此,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不如跟你们一起去看看吧!” 几个婆子万分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说,当下也呆了下,才后知后觉说,“当,当然,我们给姨娘带路。” 萧婉儿拢了拢头发,“这侯府这么大,哪跟哪里我都分不清,想必后院现在正乱着,我也去帮衬一二才是。” 另一个婆子马上讨好道,“姨娘真是宅心仁厚啊!” …………………… 迎春堂正堂。 纪烟雨正立在台阶之下,脸色发白,神态焦灼,见彭嬷嬷走过来,忙迎上去: “放下来看了吗?还有救吗?” 彭嬷嬷摇了摇头,“方才解下来让大夫看了……早就气绝了,根本没得救!” 纪烟雨一时呆了,无论如何她也没想这种结果。 彭嬷嬷觑着她的脸色,还是讲了出来,“二小姐已经拿着那只紫色荷包去找侯爷了。大小姐,那、那荷包真是您的吗?” 纪烟雨缓缓点了点头,也是一脸错愕,“荷包是我早上佩戴到身上的,我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到了丁姨娘的房间里。” 彭嬷嬷小心翼翼道,“大小姐还是做好准备吧,二小姐看样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老祖宗现在这个样子,也无法帮您说上话啊!” 纪烟雨不答,眉头紧皱,先是丁小梅滑胎、又是丁小梅自尽还栽赃给自己!手段如此高超、行事如此缜密大胆,件件桩桩的事都表明这人是铁了心要害自己。 这人对自己行动了如指掌,说不定就在府中! 想着这些,纪烟雨的脊背无端生出一股凉意。 这人是谁?又为何要害她呢? 正想着,只见一个小厮从院门口跑了过来,“大小姐,侯爷离开花厅,往这边过来了。” 纪烟雨心里一紧,转头吩咐彭嬷嬷道,“传我的话,把偏厦看好了,将大夫请出去,其余所有人都不让进!一切等父亲看了发话了再说!” 彭嬷嬷忙应了下来,这府里谁都知道丁小梅和纪烟雨不对付,这丁小梅死得如此蹊跷,又在纪烟雨的眼皮子底下出事的,就算平素知道大小姐的为人,心里也不禁替她捏把汗。 如今大小姐该如何脱身呢? 正想着,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传了进来,院内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萧婉儿迈进院中。 “哎哟哟,莫非是我来迟了?”萧婉儿面上悲痛,眼里却不自觉地闪着戏谑的光芒,“难道丁姐姐已然去了吗?” 第173章 猫哭耗子 萧婉儿拿袖子抹去了不存在的眼泪,“我这苦命的姐姐,还没等妹妹见上一面就去了。” 纪烟雨冷冷地看着她,“萧姨娘倒是哪有事哪到。” 萧婉儿抬起头,故作惊诧道,“大小姐这是从何说起,如今老祖宗一病不起,丁姐姐又无缘无故殁了,我也是侯府的人,如何不着急!” 她特意在“无缘无故”几字上加了重音,周围人听了,都不自觉地打量纪烟雨。 纪烟雨面色如常,只不过稍稍皱起眉头,“此间事自有父亲做主,便是父亲一时不在,也有我和江澄,姨娘这份心意烟雨领了,此时此地人多事杂,姨娘还是先回房休息,有空的话,多在起居饮食上照顾父亲,也便是了。”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无非是暗着警告萧婉儿安分守己,莫要趟浑水。 萧婉儿美目微眯,反倒上前一步,“大小姐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这么着急赶我们出去,难道大家传的确有其事,大小姐真跟丁姐姐之死有关?” 纪烟雨猛地扫了她一眼,“勋贵人家说话有大家的规矩,我劝姨娘说话要注意分寸,切莫无中生有!” “什么无中生有!我看你是故意遮掩吧!”纪青虹忽然扶着丫头迈步进来,径直走到纪烟雨面前,“我娘和姐姐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姐姐为何要取她性命!” “胡说!”跟在她后面的纪长卿大喝一声,他进来后环顾左右,“都杵在这里干什么?不用干活的吗?” 众仆役丫头们听了,脸上显出惧色,畏畏缩缩地后退,只听纪长卿一字一顿道,“今天发生的事,只字片语皆不准提,要是我知道背后还有人传话,一定严惩不贷!都听到了吗!” 闲杂人等掩口低头,都慢慢退了出去。 纪长卿看彭嬷嬷也站在一侧,便吩咐道,“如今迎春院正乱着,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你去亲挑些体己人看紧院门。” 彭嬷嬷只得上前答应着,担忧地看了一眼纪烟雨,这才带人下去。 萧婉儿在旁边冷眼看了半天,嘴角一直噙着讽刺的笑意,颇有多幸灾乐祸的样子。 纪长卿见她也在一边,不耐烦挥袖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房去。” 萧婉儿动了动嘴唇,转向纪长卿,蓦地眼尾发红道,“妾身也就是聊表点心意嘛,就是想帮帮您料理家事,也没怎样啊,侯爷不领情就算了,还申斥妾身,妾身好委屈啊!” 纪长卿此时一个头三个大,不过萧婉儿素日最会讨他欢心,他只好耐着性子道,“你一向知礼懂事,今儿这是怎么了?这后院没你插嘴的地儿,先回去,回头我有空再和你说。” 萧婉儿步下台阶,笑意盈盈地看了一眼纪烟雨,方转身离去。 纪烟雨盯着她钩了一截丝出来的纱裙角若有所思。 “雨姐儿,人在哪里?” 纪烟雨当然知道父亲问的是谁,忙抬起头一指东边,“在偏厦,女儿带您过去。” 纪长卿摇了摇头,冷声道,“不必了,我去去就来。” 纪青虹忙要跟上,纪长卿摆了摆手,“你也不用跟过来。” 望着纪长卿转过身去,纪青虹不甘地咬着嘴唇,转头瞪着纪烟雨。 “你真是好手段!” 连姐姐都不叫了。 纪烟雨微抬起下巴,“妹妹难道真以为是我?” “不是你的话,你的荷包怎会出现在哪里?” “我的荷包一早就不见了,我并不清楚。” “你撒谎!明明就是你!”纪青虹眼中似有怒火燃烧。 纪烟雨冷笑道,“你以为就凭我自己就能将姨娘害死?然后将她尸身挂在房梁上,妹妹似乎太抬举我了。” 纪青虹眼中冷光一闪,“你的丫头那么多,谁知道还有多少帮凶!” 纪烟雨叹道,“妹妹是糊涂了吗?方才大夫已经看了,姨娘断气不过半个时辰,彼时我正在祖母房中,有丫头们作证。” 纪青虹狠狠道,“这迎春堂上上下下哪个不听你的,若非如此,我娘也不会那么容易流产!” “放你娘的狗屁!你凭什么说是我姐!”不知什么时候,纪江澄赶了过来,此时正迈过院门,歪着头狠狠瞪着纪青虹,后面还跟着温郁白。 温郁白脸色十分不好,自打一进院,担忧的目光就没离开过纪烟雨。 纪青虹冷笑道,“可是仗着哥哥弟弟多,只欺负我单身一个,不过就算人多,也不能颠倒黑白!” 纪江澄几步跑了过来,没等纪青虹身边的丫头反应过来,他已经拎起了纪青虹的交领! 纪青虹“啊呀”一声尖叫,忙抬手去拧纪江澄的耳朵! “你敢打我!”纪江澄火冒三丈,自小除了纪长卿他还没挨过其他人的打呢! 见两人纠缠地厉害,温郁白赶紧过来劝解,哪知道纪江澄一个转身,想要怼在纪青虹身上的一拳正好拍在温郁白的胸口上! 温郁白当时就觉得胸口一疼,口中腥甜,脚步一个不稳,就向后摔去! 他身后的纪烟雨忙推了一把,又叫丫鬟小厮上前搀扶,温郁白强压下疼痛,摆手道,“表妹不用担心,我没大碍的。” 不过纪烟雨此时确实也顾不上他,她想大声喝止纪江澄,哪知她这个爆裂脾气的弟弟充耳不闻,只顾着跟纪青虹撕扯。 纪青虹虽然不如纪江澄力气大,但仗着自己指甲长,已在纪江澄脸上留了几道红痕,丫鬟们虽多,又不敢上来劝解主子,一时间,迎春堂前院鸡飞狗跳! 这边正乱着,只听一人高声喝道,“吵嚷什么?都不想活了是吗!” 众人抬头一看,纪长卿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正立在阶上,一脸震惊地看着动手的纪氏姐弟! 纪江澄脸红脖子粗,“父亲,都是纪青虹在这瞎说,您莫信她!我姐才没害那个丁小梅呢!那个不得宠的姨娘,她也配!” 纪长卿冷声道,“你个没脸的小畜生,每日不学无术,打自己姐妹来现能耐!还不住手!等我用鞭子抽你吗!” 纪青虹自打纪长卿发话,反倒收了泼辣模样,扶着身边的小丫头,哀哀哭泣,越发显得凄婉可怜。 纪长卿看了看她,嘴动了动,却是向着院里所有人说的,“所有人听着!我已经查看过,今日之事原自丁氏难忍丧子之痛,自寻短见,与雨姐无涉!” “什么!”纪青虹脸色煞白,“父亲,母亲分明死得蹊跷!您不能如此对她啊!” 第174章 别有隐情 “一派胡言!你姐姐怎会害丁氏,丁氏不过是家中姨娘,素日有些脸面罢了,她甫怀孕,满心欢喜一时滑胎,心里想不开也是有的,怎么能赖在你姐姐头上!” 纪长卿沉下了脸,眼中冷光闪闪。 纪青虹“刷”地跪了下来,膝行几步刚要抱住纪长卿的腿,没想到自己父亲往旁边紧走几步,让她扑了个空! “虹姐儿!你哀伤过度,难免胡思乱想!来人,还不扶二小姐回去休息!” 纪长卿一使眼色,旁边儿几个老嬷嬷早涌上来,不由分说,架起纪青虹。 纪青虹还要说些什么,早有一个老嬷嬷悄悄拧了下她的手,纪青虹斜睨了一眼,见此人却是眼生,不由得一怔,老嬷嬷顺势低下头去。 纪青虹知道此时小胳膊难以拧过大腿,只得收了声,随众人下去。 打发走纪青虹,纪长卿方召来赖大到身前,嘀咕了几句。 “侯爷………现在就烧了?” “不然呢,等着事情越闹越大!叫你去就去,赶紧料理干净了!” 赖大并无二话,带上几个人匆匆奔偏厦而去。 “父亲!” 纪烟雨迎了上来,正色道,“女儿有话要说。” 纪长卿皱了皱眉头,反对温郁白道,“江澄!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吗?看你表兄的脸色!还不赶紧扶他下去休息,眼看过几日就要参加簪花宴了,万一你表兄有个闪失,我们永定侯府如何向圣上交代!” 温郁白上前拱手,白着一张脸道,“郁白身子无事,您莫要担心。郁白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纪长卿忙和缓了脸色,“贤外甥,我看你脸色不好,有什么话,还是明日再说。” 温郁白摇了摇头,索性上前一步,“舅父,郁白在府中叨扰多时,深知大表妹的为人……郁白愿以名誉担保,此事定然不会与大表妹有任何关系!” 纪长卿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瞬时怔了一下。 纪烟雨猛地看了一眼温郁白清瘦若竹的背影,紧咬下唇,心中涌出一丝感动。 纪江澄顿时对病怏怏的学霸有了好感,接着大剌剌道,“就是嘛!连表兄都知道肯定与我大姐无关,纪青虹就会颠倒黑白、搬弄是非!” 纪长卿瞪了他一眼,“还不住口!” 又温言对温郁白道,“郁白啊,我的女儿我自然是相信的……不过,你老站在这风地里也不好,仔细着凉,先让江澄扶你下去,这件事我自有决断。” 温郁白只得点了点头,担忧地看了一眼纪烟雨才随着纪江澄下去,纪江澄见他步履沉重,自去叫人抬软轿来不提。 纪长卿看了纪烟雨一眼,叹道,“有什么话,你说吧。” 纪烟雨盯着纪长卿的眼睛,“父亲难道对我还有怀疑?” 纪长卿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雨姐儿,你是聪明孩子,要是活到我这把年纪,你就会知道事实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让别人相信你想让别人相信的。” 纪烟雨皱眉,“父亲此言是何意?” 纪长卿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只知道你是我永定侯府的嫡长女,我侯府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行了……丁氏此事,我自会料理干净。” 纪烟雨杏眼圆睁,“父亲!不是这样的!” 纪长卿目光复杂难辩,“雨姐儿,我累了,今天就先这样吧。” 纪烟雨拉起纪长卿的衣袖,摇了摇头,“女儿先时也觉得是姨娘难抑滑胎之痛才自尽的,不过,在父亲去偏厦之前,我曾跟着大夫进去看了一眼,女儿怀疑………丁氏并非自尽,而是真被人害死的!” 纪长卿马上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此事已了,雨姐儿,你就不要另生枝节了!” 纪烟雨坚持道,“父亲难道没看姨娘遗容,分明面目扭曲,十分不甘!” “那是她低估了自尽的痛苦!吊在梁上,气息上不来……有什么奇怪的!” 纪烟雨低声道,“还有她用自己的腰带上吊,那房梁颇高,她产后虚弱,即便她站在秀墩上,伸出手去,以她的身量,离房梁也有距离,又是如何将腰带抛过房梁的?” “还有,姨娘素来重视仪表,以前排场就不说了,便是这次从家庙回来也从来打扮利索才到人前。” “此时她解下腰带,外裙半退,内裙都露了出来,女儿料想,她便是要死,定也是仪容整洁,好给父亲留下最后的美好印象,如何肯衣衫不整地赴死呢!” 纪长卿听着,眼神黯了黯,“你是说………” 纪烟雨微微点了点头,“女儿窃以为,她是被人害死的!父亲不若是找人验尸,应该会了解到更多情况!” 纪长卿闭了闭眼,沉吟不语。 纪烟雨劝道,“二妹如此冤枉女儿,若是还了我的公道,她也无甚好怨恨的,这是其一。还有,这凶手十有八九还在府中,若是让这凶手逍遥法外,且不留下后患?” “依女儿看,莫若去找魏表哥,是非黑白,他一定断地出来!方才女儿听见了您吩咐赖大的话,要是将尸身烧了的话,可就没有查清真相的机会了!” 纪长卿紧皱眉头,刚要说话,就见彭嬷嬷面带喜色迎上来,“侯爷,大小姐!老祖宗她醒过来了!” 纪长卿喜出望外,顾不上别的,忙急急跟着彭嬷嬷往正堂奔去。 纪烟雨蓦地松了一口气,刚要去正堂,犹豫一下,还是抬手找来柳儿,吩咐几句。 柳儿白着脸,“我明白,只不过赖管家那里是奉了侯爷之命,我只能尽量拖得一刻是一刻!” 纪烟雨点了点头,叹气道,“去吧,尽力就好。” ………………………… 正堂寝居。 “母亲!您总算醒了!”纪长卿喜出望外。 老侯夫人歪在枕上,面色灰白,眼神稍显浑浊,侧头断续道,“我自己身子我知道,老毛病了,以前也有过一次,没事的。” 纪长卿半跪在床前,握着老侯夫人的双手,眼尾都红了,“都是儿子照顾不周,害您受苦!” 老侯夫人哼了一声,喘了几口气,“你何止照顾我不周!雨姐儿几个你就照顾好了?我才知道,就这么一两天功夫,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 纪长卿面有愧色,“儿子……儿子惭愧!” 老侯夫人啐道,“那人死了便死了,也没什么?如何无端牵扯雨姐儿!你竟还容虹姐儿可劲闹吗?还不赶紧将事了结了!” 第175章 流言蜚语 纪长卿勉强陪笑道,“母亲刚起来,还是先用点东西吧,此事儿子自会料理,母亲不必挂心。” 老侯夫人皱眉道,“此事就该快刀斩乱麻!我听闻你还放任青虹冲撞了外客!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没了规矩!” 纪长卿见母亲火起,越发顾忌,并不敢回嘴。 “为今之计,赶紧将人烧了才是正理,府中有人再胡说八道直接堵上嘴打一顿送庄上去!我看谁敢乱嚼舌根!” “还有青虹!将她送庙里些时日,想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再回来!” 纪长卿忙点头称是,丝毫不敢反驳。 刚进屋的纪烟雨听到祖母此番话,却是眉心微微皱起。 她走近几步刚要开口,就被纪长卿以眼色打断,只得作罢。 那边老侯夫人还在吩咐彭嬷嬷,“你亲带几个人盯着,将丁氏尸身处理了!” 彭嬷嬷听闻,看了纪长卿一眼,“回老祖宗的话,这也容易,奴婢这就去办,只是那灰该如何处理?入祖坟吗?” 老侯夫人“呸”了一声,“吊死的一发晦气,我记得那个秦氏不是埋在京郊乱葬岗了吗?这丁氏的灰也送去那里,且结个伴吧!多烧纸钱就算是仁之义尽了。” 彭嬷嬷小心翼翼道,“……要是二小姐问起……” “就说是我的意思,老纪家的祖坟从来不埋横死之人!” 彭嬷嬷见纪长卿拧起眉心,但没有反对的意思,忙点头答应着,出去叫上人手办事不提。 老侯夫人这才颤颤巍巍抬起手,“雨姐儿,你过来,有祖母给你撑腰!腰板儿挺直了,莫要怕!” 纪烟雨忙扶着老侯夫人的手顺势坐在床头,眼圈里泪花滚动,“祖母,孙女不怕别的,就担心您的身体………” 老侯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慈爱笑道,“小小年纪瞎操什么心!我老婆子身体硬朗着呢,等到你和澄哥儿的孩儿们长大了,我才归西呢!” 纪烟雨破涕为笑,“祖母就会拿我们打趣!” 祖孙说笑了会,老侯夫人又用了点参汤垫垫,精神好了许多。 大夫过来请了脉,直说大厥之症即便人醒过来轻者手脚血脉不通,重者神智不清,像老侯夫人这般没什么妨碍的真是吉人天相! 纪长卿不放心,又絮絮问了好多,大夫忙交代在饮食起居上需要注意的地方。 纪烟雨坐在老侯夫人身侧,几次欲言又止,老侯夫人便道,“你这丫头,又打什么鬼注意呢,憋着不作声?” 听见老侯夫人言语,纪长卿的眼色立刻就飘了过来。 纪烟雨思虑片刻,还是顶着纪长卿的眼神压迫,小声将自己对丁氏一事的考虑说了出来。 老侯夫人先时脸上还带着笑,后来脸色便越来越黑,不等纪烟雨说完便打断了她: “雨姐儿啊,你这说的都是小孩子话!” “一则从来官府素来不愿断家务事!二则就算找了大理寺,魏延也碍于人情帮你找到凶手,可京城老百姓们不管凶手与丁氏有没有私仇,只会说咱侯府藏污纳垢,苛待姨娘,甚至也可能说凶手是被指使的,咱们草菅人命!” “传了出去,你的名声、侯府的名声都会受影响!万一圣上知道了,还会怪你父亲一个治家不严之罪!这跟把侯府架在火上烤有什么区别!” 纪烟雨面色微红,“可是放任凶手逍遥法外的话………” 老侯夫人摆手道,“谁说放任了!丁氏后事一完,马上找赖大几个府中老人儿慢慢查探,时间长了,指不定就找出什么马脚出来,把人慢慢揪出来便是,只不要大肆声张便好。” 纪烟雨明知不妥,但她深知难以改变老侯夫人的想法,且考虑到自己祖母刚刚醒过来,不忍再让她操心,只得住了口。 且说当日丁小梅的尸身就被火化掉,与其滑胎相关联的几个丫头并莺儿全部被赶到京郊最远的一处庄上,基本就是圈起来永世不得回京了。 府中人经过赖大等人的一番敲打,都知道此事厉害,纷纷住了口不敢再提。 听说要将丁小梅骨灰埋到乱坟岗,纪青虹自少不了一顿哭闹,还执意要给丁小梅戴孝,老侯夫人病体还未养利索,听了越发不喜,干脆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只等几日后找个借口将她送入家庙一段时间。 纪青虹与之前判若两人,硬气得很,索性公然搬去丁小梅此前住的院子,还找了人作些法事超度。 纪长卿觉得亏欠了她,索性睁只眼闭只眼,由她去了。 又用了两日,纪长卿将家里事处理得七七八八,自然去礼部报了到,只是之前上门提亲的朱侍郎这次倒是闭了口,见面只谈公事,似乎完全忘记了他曾提议两家结亲的,纪长卿自然也不便深问,干脆放下不提。 马上进入六月,不知怎的,京内忽传出永定侯府嫡女纪烟雨虐待府中姨娘致死的消息来! 先只是在勋贵大臣家里传播,后来竟然传入民间!磁器口那边竟然还有孩童编出朗朗上口的童谣,将纪烟雨和京城后山传闻中吃小孩的“鬼女”相提并论! 跟永定侯府关系密切的魏家、寿昌伯府家都打发人过来询问,纪长卿吃惊非小,对外疲于解释应对,对内又怕老侯夫人听了动气,只好吩咐家人一律不得将此事透漏给老侯夫人。 他心里不由得后悔没有当时就报官,弄得现在死无对证,根本没有法子证明纪烟雨和侯府是清白的,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纪烟雨有顾宏这个耳目,自然不等纪长卿说就先知道了此事,与紫竹院众丫头担心的不同,纪烟雨倒没有露出动怒或焦虑的样子,每日里还是该请安请安、该看书看书,倒叫府中成心看热闹的人摸不到头脑。 一日午后,纪烟雨带上柳儿和羽儿,以去保安堂和千金阁巡查为名坐车出了府门,一路直往南门大街而去。 两个丫头不知所以,亦不敢问,待到了地方,才见是一处环境极雅致的茶庄。 三人下车,早有老板在门口迎候,引到一处隐蔽包间,方见顾宏迎了上来,悄声对纪烟雨道,“大小姐,劳您久候,关于京城流言,小的到是查出几条线索来。” 纪烟雨颔首,坐下来用手指敲了敲黄花梨桌面,缓缓道,“这里面有青虹的手笔吧。” 顾宏表情凝重,“是。” 纪烟雨叹了一口气,“嗯,除了她,应该还有别人,裴家那几房也掺了一脚吧。” 顾宏点点头,“大小姐所料不差,这些人巴不得您出点事,确实找了人推波助澜”,接着觑了眼她的脸色,“不过顾宏还查到了这背后还有位了不得的人推波助澜!” “还有谁?”纪烟雨满脸疑惑。 顾宏一拱手,表情愈发凝重,“湘王殿下!” 第176章 巧遇元启 “湘王殿下?”纪烟雨杏眼微微睁大。 身后柳儿忍不住问道,“这却与我们家小姐有什么关系?” 顾宏摇了摇头,“小的不知。这次也是有相熟的伙伴告诉的,有人暗中施给流民区的小孩子钱粮,教他们传唱歌谣,细细查看,确实湘王府外院一个管家的手笔。” “管家怎会没事闲的玷污小姐青誉?肯定是他主子的意思!” 纪烟雨眼前浮现出湘王那张漂亮而又略显阴柔的脸,上次太后宫里匆匆一见,连话也未说上几句,哪里会惹到他呢?难道是因为自己惹溧阳公主不满,湘王为她出头?湘王会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之人吗? 她心里犹疑不定,沉吟不语。 顾宏顿了顿道,“青儿也传了信过来,问府中究竟如何?她很担心呢。” 纪烟雨勉强笑了笑,“前儿寿昌伯府打发管家娘子来府里送东西,就知道定是她想打听消息的意思,你只告诉她,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不会怕那些魑魅魍魉,再者祖母和父亲也支持我,外面传些有的没的我并不在意。” 接着又问,“几日没见她了,不知她在忙些什么?” 顾宏笑道,“听闻寿昌伯和夫人宠她宠的什么似的,就是太后也不时召见,眼下皇后娘娘给她发了贴子,让她出席簪花宴呢,府里正忙着采卖首饰做新衣裳呢……” 看到羽儿和柳儿神色大变,顾宏蓦地住了口,愣了一下,马上跪在地下,“小的多嘴!大小姐……您莫怪!” 纪烟雨“噗嗤”笑了,忙亲自扶起顾宏,“我们情同姐妹,这簪花宴专门请京城有名的闺秀,她能入选,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嫉妒她?” 顾宏愣道,“可大小姐您才是京中第一……” 纪烟雨忙截住他,“别说这个了,本就是一起轻薄人传出来的,再说现在对我不利的传言越演越烈,我去了也不好。只盼青儿能好好准备,在宴上大放异彩,将来也好有个好前程。” 说罢吩咐顾宏去千金阁取一套珊瑚珍珠头面,“本是早就给她准备好的,大张旗鼓总是惊动了人,你托人悄悄带给她,也是我一片心意。” 接着又问了问顾宏保安堂的情况,交代了一会子事情才罢。 顾宏是个乖觉的,早呈上一个扁盒子,“这是三个月来保安堂的账本和进项,大小姐有空且细细查看。”纪烟雨便叫柳儿收了。 见纪烟雨没有旁的吩咐了,顾宏欲言又止。 纪烟雨奇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顾宏拱手道,“这散布消息的事,本是小人能做的,要不我再………” 纪烟雨摇了摇头,“且等簪花宴过去吧。” 羽儿忍不住急道,“大小姐,等那时候再澄清不就晚了?” 柳儿也是一脸不解。 纪烟雨笑了笑,“我自有道理。” ………………………… 且说顾宏去了,纪烟雨吩咐羽儿推开包间中的一排雕花木窗,一股清新凉风涌了进来,冲淡了初夏的暑气。 这茶庄闹中取静,后面紧挨着碧云寺的后院,后院中遍种桃树,此时桃花盛开,恍若红云一般。 纪烟雨抿了口一铁观音,一边欣赏窗外景致,一边静静想心事。 丁小梅死的蹊跷,且上来就针对自己,到底是谁所为呢? 她脑海中忽地闪过萧婉儿的脸,“是她么?” 毕竟这个女子一出现在纪长卿身边,她就有种不详的预感。可是她与萧婉儿并无冤仇,如果真是萧婉儿指使人做的,所图为何? 只是借她的手除掉一个失宠的妾氏吗? 纪烟雨摇了摇头,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再者,凭萧婉儿一个女子断然不可能一人将丁小梅处理掉,必然有别人相帮,可那日迎春院她里里外外都查问了一圈,并无可疑人等进入啊!真是奇也怪哉! 她正寻思着,忽听不远处一间茶室似乎有人起了争执,隐隐的还提到了“纪烟雨”三个字,不由得一惊! 羽儿和柳儿早奔到窗前,竖起耳朵听着。 “别跟我提那个京城第一美人纪烟雨,心肠这样坏,就算是美若天仙,这样的人我也不敢娶回家来。”一个年轻男子大声道。 另一个道,“只怕你也娶不到吧!不过这也是好事,毕竟你还有几房爱妾,纪烟雨一去,还不都弄死!” 另外就有几个人跟着哈哈起哄。 纪烟雨眉头紧皱,忽地立起身来,吩咐两婢道,“我们回府。” 羽儿柳儿都是一脸惶恐,忙答应着。 只听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纪大小姐并非此等人,我们读书人怎好无缘无故毁人青誉!王兄请慎言!” 纪烟雨脚步一顿,这个声音好生熟悉。 只听姓王的道,“哎呦,状元公,你激动些什么?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此前有传言说你在郊外救过纪烟雨,你莫非是因此看上了她!” 裴元启在这里! 意识到此,纪烟雨不由得心砰砰直跳! 只听裴元启忽厉声道,“今日前来谈会,是应族兄所托,人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兄开口闭口毁谤他人,元启与王兄话不投机,先告辞了!” 马上就有人拦道,“元启消消气!里仁就是顺口一说,你要走了,大家面子怎能挂得住?再者,王伯父曾经托人提亲还问过永定侯的口风,当时就被拒了的,里仁就是气不过,过过嘴瘾罢了,元启莫与他一般见识啊!” 另一人道,“里仁!你快以茶当酒,还不给元启陪个不是!” 紧接着似乎有人把包间窗子关上了,众人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朦朦胧胧听不清了。 纪烟雨叹了一口气,“走吧。”当先提裙走了出去。 刚下到二楼楼梯口,早有老板亲自迎了上来,“您这就走啊?喝好了吗?” 他虽然不知这是哪家闺秀,但看纪烟雨的服饰排场自不是一般人可比,包间的茶钱又给的多,早就料定她不是一般人。 纪烟雨缓缓步下楼梯并不答言,柳儿随口应付了几句老板,顺便挡住了他的目光。 就在这档口,忽听不远处的包间门“刷”的一下被拉开,一个神情严肃的白衣男子大步走了出来,他乍一见到楼梯上的纪烟雨,不由得一愣,紧接着又惊又喜,“烟雨!是你吗?” 包间门大大敞开,几个青年公子打扮的人跟了出来,正要与裴元启说话,忽见他神色大变,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扫了过来。 只见对面楼梯上站着一名妙龄少女,一袭玫瑰紫流仙裙,朱唇皓齿、眉目如画,偏偏脊梁挺得很直,气质高华,如一只晶莹剔透的高山雪莲,不染半点尘埃。 青年公子们目光中满是惊艳,几乎移不开目光,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几疑何处仙子下凡。 第177章 情愫渐生 纪烟雨抬眼看去,只见裴元启脸上惊喜交加,可丹凤眼中担忧之色甚重,关怀之情溢于言表,不知怎的,忽然间鼻头就是一酸。 这一下子不要紧,倒把她自己给惊住了! 丁小梅之死让她深陷京城舆论的漩涡,不过她向来自诩坚忍,就是在纪长卿和老侯夫人面前也从来就事论事,事发至今从未表现出一星半点儿的软弱和委屈。 可今天不知怎的,在裴元启温暖隐含担心的目光下,种种委屈就像春日冬雪初融的洪水,大有冲出堤坝之势,纪烟雨喉中不知不觉竟有一丝哽咽! 她下意识攥紧了衣袖,微微侧过头,借以掩盖失态,也克制自己不叫眼泪流下来。 裴元启见她嘴唇微微动了几下,黑白分明的杏眼眼尾笼上一丝淡红,向来镇定自若的脸上隐有小女儿家委屈的情态,一颗心猛地跳动了几下,几乎窒息! 她心中是有我的!是有我的!要不以她一向克制自持的性格,怎会如此? 确认了纪烟雨的心意,裴元启一时间心旌摇动、激动不已,手脚都微微发颤,不过最终还是理智和对心上人的担心占据了上风。 他一百个不相信此事与纪烟雨有关,一定是别有内情! 这些日子她过的如何?家人有没有苛责她?下一步她打算如何,听说最关键的尸体已经烧了,还能有别的途径还她清白吗? 裴元启心乱如麻,顾不得此处人多眼杂,登登登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向纪烟雨急走过来。 柳儿见对面二楼上竟有五六个做贵公子打扮的青年,视线一刻不离纪烟雨,而裴元启又不怎地,眼眸含情,却挟着一股迫人气势走了过来,明显是要与纪烟雨说话! 裴元启柳儿当然知道,大小姐时不时拿出来看的断簪就是裴元启送的,她隐隐约约也知道了点子什么,所以生怕裴元启当众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惹出事端! 柳儿心里发急,忙一扯纪烟雨的衣袖。 纪烟雨下意识回头,见柳儿神色焦急地直摇头,“小姐………” 羽儿平日看着神经大条,看着周围环境,也知道此时不好,不由分说,上前一步拉着纪烟雨就向大门走去!纪烟雨被她一拉,脚步虽下意识跟着向外走,却不由得回头去看裴元启。 柳儿上前一步,一下子挡住了裴元启的身影,表情严肃低声道,“小姐,这不是时候啊!” 两个丫头就这样不由分说将纪烟雨急速拉出了茶社。 侯府马车早就等在门口,见三人出来,车夫早就放下脚凳,打起帘子,羽儿忙扶着纪烟雨登车,纪烟雨一下子撑住车门框,“……等一等。” 紧跟上来的柳儿低声道,“大小姐,还等什么?看打扮,这里面全都是……勋贵大臣家的公子,您要当着他们的面跟裴公子叙话吗?万一这些人说难听的传出去,您还嫌您的名声……” 说到这里却是忽然住了口,意思却是不言而喻! 现在您的迫害父亲小妾的帽子还没摘掉,再添一顶不检点的帽子,闺誉简直不用要了! 纪烟雨素手抖了一下,咬牙道,“可是……” 柳儿真是急了,低声补道,“可是什么?裴公子要是诚心,便是我们离开,他也能跟过来,要是不来……那便是罢了吧!” 说着跟羽儿一个拉、一个推急忙将纪烟雨扶上马车。 话说裴元启追出大门口,只看到侯府马车远去的影子,以及车后拖拽的阵阵尘土。 后面几个贵公子也抱着各种看热闹的心态追了出来,见他一脸失魂落魄地望着远处,想着难得一见的美人就这样走了,不由得怅然若失、跌足叹息,那唤作里仁的不由得嘴贱起来: “裴兄,你不是号称救过这丫头一命吗?怎地这丫头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真是太无情无义了点儿。” 还故意在“情”字上面咬了个重音。 裴元启缓缓转过头来,面色发白,紧抿唇角,丹凤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另几个见他神情可怖,估计他是动了真气,不由得嫌弃王里仁不会说话,可也不能放任两人对上,只得打哈哈道,“哎呀,里仁你瞎说些什么?今天说好的以茶会友,讨教学问呢?怎么忽地岔开了主题,哈哈,哈哈,走走走,咱们回去接着聊。” 说着一个蓝衣青年伸手作势来拉裴元启,被裴元启一下子躲开,蓝衣青年甚觉无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方才裴元启没给面子,径直就走出了包间,王里仁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气,方才又亲眼见纪烟雨生的那般美貌,又似乎独独对裴元启有所回应,都快嫉妒死了,如今见众人和稀泥,只道自己被落了面子,火上浇油,更是怒火熊熊燃烧。 他想着自己舅舅正是圣上倚重的重臣沈明珍,也正是裴元启的殿试恩师,且裴相早就告老,裴家势力已被魏家取代,故也没把这个新科状元放在眼里,口无遮拦道: “怎的,裴兄怎么这么看我?你难道对这名声尽毁的丫头还有别的想法,你还想娶她不成?啧啧啧,这丫头品行有亏,也就只剩一张脸了……” 话音刚落,他的脸上就挨了重重一拳! “你疯了!”王里仁捂着发红的嘴角!从小到大,除了他爹,还没人弹过他一指甲! 旁边几个伙伴也惊了,谁也没想到,素日温和有礼的裴元启竟然为了一个名声狼藉的女子而打了自己殿试恩师的外甥! “人云亦云,不分青红皂白就凭空污人名声,王里仁,你还真为读书人丢脸,也丢了沈师的脸!裴某不屑于与你这样的人为伍!” 裴元启厉声喝道,也不理众人,转身就走。 王里仁回过味来,一蹦三尺高,“我让你打人!我还打你呢!你个兔……” 旁边人怕事情闹大,这殴打状元公的罪名可了不得,忙捂住他的嘴,将他按住,王里仁气得要死,瞪眼踢腿地挣扎。 裴元启走出几步,忽然回头,一双眸子冷气四溢,俊脸如同寒玉,高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明日元启便去沈师府上领罪!”又哼了一声,“只怕沈师知道原委,也不会怪罪!”说罢一甩广袖,负手而去! 且不管那几人如何将王里仁劝回家,只说裴元启顺着马车行去的方向徒步追了过去,但见那马车行了两个路口,就似后面生了眼睛,知道他在追似的,竟慢慢停了下来。 裴元启见马车停在一处僻静街角,大喜过望,忙撩起白袍,快步上前。 第178章 心心相印 车帘一挑,纪烟雨提裙下车,两个丫头也跟了下来,柳儿拉了拉羽儿的衣袖,羽儿撅了撅嘴,还是跟着柳儿颇有默契地走远几步。 纪烟雨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扬起俏脸,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裴公子……” 裴元启走近几步,见心上人就在面前,心砰砰直跳。 “你……” “你……” 两人同时张嘴,又同时住了口。 “我相信你!”裴元启俊脸上涌起红色疑云,不过说话却是掷地有声。 纪烟雨眨了眨杏眼,咬着玫瑰色的下唇,眼中瞬间显出雾气,鼻子一酸,再也压抑不住的一串泪珠顺着粉腮流了下来。 众口铄金,连自己亲生父亲尚且对自己将信将疑,裴元启竟然依然毫无保留的相信自己。 “别哭,别哭啊。”见纪烟雨垂泪,裴元启一时间手足无措,忙上前一步,忽抬起手来,眼看手指伸将过去,又觉不妥,遂半途转向,从怀中取出一方白帕递了过去。 看他笨拙而又担心的样子,纪烟雨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委屈和难过倒是去了不少。她眼角余光扫去,见羽儿的眼睛瞪的溜圆,直勾勾盯着裴元启的手帕,忙对裴元启摇了摇头,取出自己的秀帕抿了抿眼角。 见她情绪稍平复,裴元启再也忍不住,墨色剑眉皱了起来,低声道,“烟雨,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城中会传出那样的谣言?” 纪烟雨抬头看他,只见眼前温润如玉的脸庞神色凝重,凤眸中写着满满地担心,亦不想说些虚言,遂实话实说道: “丁姨娘并非我所害,也并非自缢而亡,而是被人害死的。” “啊!”裴元启吃了一惊,眼神转黯,“那永定侯如何不报官?” 纪烟雨摇了摇头,无奈道,“父亲和祖母都怕报官将事情闹大,影响侯府名声,才以她投缳不吉利为由,草草烧了尸体了结此事。父亲本想着私下里好好探查,哪想到丁姨娘被我害死的谣言几日间传遍京城大街小巷,仓促之间难以应对,现在也甚为头疼。” 裴元启一振衣袖,眼中平添一丝不赞同,“人命关天的事怎可轻易压下!再者就是抓到凶手,尸身已经烧化,仓促之间,又哪里找到其他证据?这是其一。二是凶手隐藏在贵府,焉知除了丁姨娘就不会害其他人?万一此人再度出手,你和家人岂不处于险境?” 纪烟雨嘴里发苦,“我焉不虑到这些?只是祖母大厥之症刚刚好了点,她的意思既是这样,府里上下又有谁能违抗?” “大厥之症?”裴元启眉头皱得更深,脸上担忧之色更重,“她老人家没事吧?” “也是吉人天相,暂且无事,劳裴公子挂念。” 裴元启愣了一下,薄唇动了动,“烟雨,你我……曾数次同生共死,在我心里,从未将你当过外人……” 对面的少女不曾想他竟直剖肺腑,无丝毫转圜余地,脸上立刻飞起红霞一片,下意识低下螓首。 却不妨白衣青年上前一步,忽伸出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双手,纪烟雨又羞又急,忙轻轻挣了一下,却没挣动。 裴元启将纪烟雨的双手拢进自己的手中,一字一顿道,“只要有我在一日,便护你平安康乐一日。” 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 纪烟雨猛地抬头,“裴公子……” 裴元启凤眸如水,温声道,“元启字君平,烟雨唤我君平吧。” 纪烟雨心头大振,纤纤玉指都在颤动,眼前尤显稚嫩的青年与前一世成熟的面孔重合。 “为臣在一日,便护娘娘周全一日。” 铮铮誓言,前世今生,从未改变。 刚止住的泪水没出息地又留了下来,纪烟雨也不晓得自己今日是怎么了,这一哭,把前世种种苦痛都勾了起来,眼泪竟如决堤的河水,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裴元启哪里知道这些,只道她一个女孩子,从未经历过这些,委屈甚重,见她哭得伤心又可怜,犹豫了一下,终于将女孩轻轻地揽入怀中。 纪烟雨微微抖了一下,却没有挣扎。 她嗅到裴元启身上一股干干净净的味道,清冽甘醇,如同其人。 如果眼光能杀人,那裴元启此时在柳儿和羽儿的目光注视下已经千疮百孔了! 两个丫头站在那车与街角的缝隙处,本是想着遮挡路人的目光,哪想到裴元启竟然毫无顾忌将自家大小姐…… 裴元启侧过身子,略过两个丫头要吃人的视线,伸手轻轻拂着女孩的肩头,好半天纪烟雨才平复下来,久久才轻轻唤了一声,“君平。” 声音虽轻,却足以震撼裴元启心神。 “她答应了,她答应了!” 意识到这个,裴元启喜不自胜,手一停顿,终于鼓起勇气环住了女孩稚嫩的肩膀, “一切有我。”语气异常坚定,既对纪烟雨,也是对着自己说。 纪烟雨本就对前生的轨迹深恶痛绝,虽然知道纪青虹和湘王要害她名声,心里却有另一重盘算。 这两人动机不同,目的倒是一致,无非让她再也无法入宫,甚至嫁入高门。 这样也好,她实在是厌恶透了纪长卿的盘算,倒不如在簪花宴这个档口搞出些事端。要知道皇后给两王选妃,已经计划了不短的时日,十有八九,选妃时机就是簪花宴前后。 不若避开这个档口,待两王亲事尘埃落定,再想把法澄清自己的名声,如果澄清之后,还是为京城高门所不容,正好也可以寻机离开京城,比如……去南方,离这是非之地、是非之人远远地。 却没想到,千算万算,自己居然对裴元启动了心!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前世的拼死维护?还是今生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命之恩?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门只有对着眼前人才是敞开的……只有这个人才是自己灵魂的归宿。 可如今两人心心相印,父亲会怎么想?裴相会怎么看,就算将来洗清冤屈,裴相会让自己最优秀的孙子、裴氏未来的掌舵人娶自己这样一个声名有污的女子? 不过一切似乎都不重要,眼前这一刻,她只贪图裴元启温柔的怀抱,她倦了,也累了,脑中停止了思考。 “啧啧啧,真想不到名满京城的纪大小姐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忽然讽刺的男声尖锐地滑过两人耳膜! 纪烟雨一惊之下赶紧挣开裴元启的怀抱,举袖擦了擦眼泪,忙抬头望去。 晋王刘湛一身骑装,端坐在枣红色的骏马之上,正隔着马车,居高临下,阴鹜的眼神盯着两人,准确的说,是盯着裴元启! 第179章 死缠烂打 “晋王殿下!”裴元启不卑不亢迎着刘湛的目光,顺手将纪烟雨拉在自己身后,方展袖对刘展堪堪施了个礼。 刘湛盯着他的手,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冷笑一声,“烟雨算是本王的表妹,裴公子这是在干什么!难道本王会欺负自己表妹不成?” 裴元启早知道纪烟雨母家与魏氏连宗,她当然既是魏延的表妹,也是刘湛的表妹。 不过出于直觉,他总觉得纪烟雨对刘湛怀有隐隐恨意,故方才一见到刘湛就下意识地将女孩挡在身后。 裴元启不慌不忙,沉稳开口道,“不知殿下从何来,又要往何处去?” 言下之意就是有事说事,没事请离开。 刘湛嘿然一声,不怒反笑,勒住缰绳,从马上一跃而下,绕过马车,大喇喇朝两人走过来,他在裴元启面前站定,抬起下巴,眼里寒光四射,一股上位者的威压就这样自然而然散发出来。 裴元启眼神沉静,不避不闪,挺胸昂头,丝毫不输气势。 两人身量相仿,目光相接之处更是火花四射。 半晌,刘湛轻蔑地撇了撇嘴角,故意越过裴元启的肩膀瞟了纪烟雨一眼,但见纪烟雨目光复杂,嘴角却抿了个倔强的弧度,像一朵将所有刺都竖起来防御的玫瑰花,既坚毅而又脆弱。 刘湛嗤笑了一声,故意在裴元启耳边轻声道,“状元公斯文有礼,如何总是不识时务!” 裴元启冷然道,“对于斯文人,元启自然以礼相待,若非斯文之人,元启何必有礼?” 刘湛眯了眯眼,嘴角一丝冷酷的笑一闪而过。 刘湛绰号笑面虎,最擅长伪装。纪烟雨熟悉他的神态表情,但见他眼里寒光闪烁,知道这是他暴怒的表现!不由得暗暗为裴元启担心,下意识地靠近裴元启,从后面轻轻拉住他的衣袖。 裴元启仿佛脑后生了眼睛,依旧身姿挺拔,左手却背在后面,一下子扣住了女孩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女孩细嫩的手被上点了几下,状似安慰。 两人这番互相回护的小动作哪里能逃出刘湛的视线,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简直是乌云密布,仿佛下一刻狂风暴雨就会爆发! 裴元启凤眸牢牢盯着他狂暴的双眼,一脸风轻云淡,越发神色自若。 纪烟雨见状,怕两人在此处对上,刘湛毕竟是王爷之尊,万一以身份相压,裴元启会吃亏,心中焦急,忙开口道,“臣女出府好一会了,正要回去,我们不敢耽误殿下的正事,在此恭送殿下。” 说罢作势轻轻一福,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 裴元启听她当着刘湛说“我们”,一双眸子霎时亮如晨星。 刘湛鼻子里哼了一声,迫人的视线直逼纪烟雨道,“你看上了他?” 用的是非常轻蔑的语气,仿佛正讽刺道“就他也配?” 纪烟雨虽然已经习惯他的喜怒无常,但见他说的如此粗鄙,还是心头火起,脸上怒意隐现,然而看向裴元启的目光却不曾有丝毫犹疑。 刘湛见此也是眼中怒气翻涌,一抖绣工繁复的衣袖,怒极反笑,“表妹,不是本王说你,你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纪烟雨一脸淡定,恍若未闻。 刘湛瞟了裴元启一眼,接着道: “你还不知道状元公正在与寿昌伯府嫡女议亲吧!对,就是你原来那个贴身侍女,唤作青儿的……” 话音未落,眼见纪烟雨已经变了脸色,刘湛墨色眉毛一挑,又补刀道:“寿昌伯府背靠太后,你们永定侯府是比不了的,莫非你要做小?” 裴元启忽厉声道,“请殿下慎言!裴某怎么不知道我何时与人议亲?” 刘湛戏谑的目光中透出一丝残酷之色,负手悠然自得道: “也不知道状元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若非太后亲去求父皇,哪轮得到你当这个状元?要知道若非裴相早已答应了你和青儿那丫头的婚事,太后也不至于出这么大力了!” 裴元启知道刘湛虽然是口舌毒辣之人,脾气也变幻无常,但身为圣上宠爱有加的皇子,在朝中也有相当的势力,绝不至于情急之下就信口开河!定然是知道一些事的! 所以这一番话对裴元启来说,不亚于五雷轰顶! 他自诩的才学、品行……在皇家面前似乎跟本不值得一提,他成为状元的真正原因竟然是祖父和许太后之间的交易! 而偏偏这一切,祖父居然从头到尾都瞒着他! 裴元启素来心气高傲,听闻此言禁不住身子微微颤动,俊脸如同寒冰,纪烟雨见此,无比担心,忙伸手扶了他一下。 刘湛看在眼里,故意轻叹一声,“状元公如此,原来竟是毫不知情的了?还真是可怜可叹呢。” 说罢一甩袖子,转身离开,刚走几步,忽侧过头对纪烟雨拉长声音道,“表妹身陷不堪传闻,又一番心意所托非人,本王甚是担心啊!” 纪烟雨咬牙,偏过头看也不看他一眼。 刘湛挑了挑眉,转身撩袍上马,身后仆从忙纷纷跟着上马,众人打马而去。 裴元启低头站了半刻,不知在想着什么,只是神色颇为可怖。 半晌他拍了拍纪烟雨的手被,迎着她担忧的目光,温声道,“烟雨,我没事,你莫要担心。” 纪烟雨面色凝重,丝毫无纾解之意,刚要开口,却被裴元启纤长的手指掩住了口唇,“……我绝不负你。” 他顿了顿又道,“哪怕是违逆祖父的心意!” 目光无比坚定。 纪烟雨忽然心里就是一松,她知道自己与裴元启的姻缘前路坎坷,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选择相信眼前这个人! 这个人前世今生无论遇见什么困难,都不曾为了什么舍弃过她,也正是这份信任给了纪烟雨莫大的底气,她轻声道,“我知道” 裴元启心中有事,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纪烟雨登车后,一时念起两人的短暂甜蜜,一时又为两人的前途未卜而担心,心绪愈发不宁。 看她这样子,两个丫头对视一眼,也不敢作声。 马车行出没有多久,只听前方忽有人喝道,“停车!” 马车应声停下。 纪烟雨脸上现出不豫之色,正要让柳儿问问车夫怎么回事,忽然车帘一挑,露出一张冷酷俊脸,脸上正是风雨欲来,竟然是刘湛! “你怎么又回来了?” 惊恐之下,连殿下都不叫了。 刘湛眯了眯眼,“咱们的帐还没算完,当然回来啊!” 说罢长臂一挥,一手一个,将两个丫头拎了出去,长腿一伸,竟然就大剌剌坐在了纪烟雨的对面! 第180章 明目张胆 纪烟雨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她气得发抖,双手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几乎无法维持大家闺秀的风范,咬牙切齿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下去!” 刘湛一勾唇角,不屑地笑笑,忽一个欺身上前,一手撑在车壁上,脸庞距纪烟雨只有几寸: “纪烟雨!还你啊你的,都不用敬语了,谁给你的胆子?不过就是仗着……本王喜欢你罢了!” 纪烟雨瞳孔微缩,转头就要避开刘湛!哪知刘湛抬手就将她的脸掰了过来,手劲颇大,登时就在纪烟雨细嫩白净的下巴上留下一个青黑的手印! 纪烟雨只觉得刘湛的脸离自己越靠越近,近得都能感受到他鼻中打出的热浪!她瞪大了杏眼,努力不露出怯弱的表情,却也不敢再开口。 两人面对面、眼对眼,她若此时张口,只怕气息都要打在对方脸上! 刘湛见此,忽地侧了侧头,淡如梨花的薄唇堪堪在离纪烟雨耳畔两寸的地方停了下来,纪烟雨只觉得心都停跳了一瞬! 刘湛盯着她小巧圆润的耳垂,轻笑一声,“表妹怎么不喊了?是不是怕喊了人来,看到你我……这样子?” 还故意将尾音微微上挑,一句话说得暧昧无比。 纪烟雨被他身形笼住,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开口,实在怕激怒刘湛后他会做出什么举动! 忽感到一根冰凉的手指,正在她嫣红的唇角处流连,“对嘛,这样才乖嘛,表妹要是一直这样识时务多好,要知道本王是最怜香惜玉的。” 纪烟雨气得七窍生烟,简直再也忍不下去,“啪”一声拍掉了某人的爪子。 “难道殿下的爱好就是这样羞辱良家女子吗?” 刘湛被拍掉了手也不恼,反而顺势坐到了纪烟雨旁边,车厢逼仄,哪里容下他一个身高体健的成年男子和纪烟雨并排坐!两人只能胳膊挨着隔壁,腿挨着腿! 纪烟雨像被炭火烫到了那般,一下子就要站起来,哪知一只大手已经牢牢锁住了她的纤腰,身侧声音幽幽道,“表妹要是再不识抬举,信不信本王让你坐在腿上!” 话音刚落,纪烟雨脊背一僵,手脚一片冰凉,却不得已停止了动作,半晌才道,“你先把手拿开!” 刘湛见她坐下,果然依言收回了手,顿了顿,还收拢了长腿! 纪烟雨艰难地转过头,盯着刘湛散漫的眼,“殿下何必作弄臣女?究竟所图为何,不如直说了吧!” 刘湛饶有兴趣地上下看了她一眼,眼光甚是露骨,“本王以为表现的很明显了!本王心悦表妹啊,想让你作我的人!” 纪烟雨强压怒火,冷声道,“谢殿下青眼有加,只不过烟雨自知样貌粗陋、才情浅薄,配不上殿下!京城闺秀众多,还请殿下另择良配!” 刘湛“嘿嘿”几声,一手托着下巴,一脸笑眯眯,“知道弱水三千,本王为何只取你这一瓢饮吗?” 纪烟雨冷着脸,“臣女不知!” 刘湛倏地一动,脸庞再度靠近了纪烟雨!纪烟雨忙螓首一缩,忽想起脑后就是车壁! 正预备着一下子磕上后脑勺,哪知刘湛的手更快,竟一下子探到了她脑后,纪烟雨“咚”的一下子撞在他的手掌上! 似乎没看见纪烟雨尴尬万分的神色,刘湛缓缓收回手,甚至还闲情逸致打量了一下手背上的红印子,慢条斯理道: “表妹想多了,本王倾心当然不是因为表妹多么优秀,是因为你这条弱水离我这瓢近啊!” 说罢淡色的唇抿了抿,唇角勾起一丝调笑。 知他不说实话,纪烟雨强压下伸手抽他一巴掌的冲动,呼出一口气,“臣女以为,强扭的瓜不甜。” 刘湛摸了摸下巴,漆黑眼珠转了转,“那就先扭下来,不甜本王也认了!” 纪烟雨还要张口,刘湛已经不耐烦了,他大剌剌摆了摆手,“说这说那都没用!本王认准的事,从不更改!你且等着入我晋王府吧!” 纪烟雨闭了闭眼睛,终寒声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刘湛随意拂了拂手被上的红印,嬉皮笑脸的神色倏然不见,口气阴寒,“本王劝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本王的底线!我能跟你好好说清楚已经很给你面子了,要是激怒本王,到时候别说你自身难保,也难免牵涉他人!” 说罢故意盯着纪烟雨的眼睛,缓缓道,“……比如说裴元启,还比如永定侯府!” 纪烟雨倒吸了口凉气,刘湛与她贴得甚近,眼眸幽深,他眼中毫无爱意可言,甚至连男人对女人基本的兴趣也没有,仿佛就是单纯打量一个有价值的物件。 说到底,既无关情爱,永定侯府又不过二三流的勋贵,自己到底对刘湛有什么样的价值呢? 她不由得又打量起刘湛,只见他今日身着白色蟒袍,发束青玉冠,越发显得丰神俊朗,不过眼角倒笼着一丝阴郁之色。 耳边忽然想起一句话来,“下次见我穿白袍时,千万不要过来,那是我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会欺负人!” 自重生以来,刘湛每次出现脾气都显得阴晴不定,但是确实有所区别,比如说,京郊初见时,他身着紫袍,说话虽然也刻薄无礼,但是对长生和自己时,眼中却常常流露出来复杂难测的神色,赠药也是真,对长生的爱护也是真。 而着白袍的刘湛,神色似乎更加冷峻阴郁,而且莫名的带着一股狠劲,眼中无情之极,就差额头上刻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了。 到底哪一面是伪装?哪一面是真实的他呢? 还是………这两面都是他? 迎着纪烟雨探究的目光,刘湛不不慌不双手环胸,“不妨告诉你,你和本王婚事,不仅你知我知,就是你父亲和魏府也是知道的!” “啊!”纪烟雨的瞳孔微微放大啊。 “不然呢,你以为本王只是说说而已吗?” 纪烟雨只觉得哪里非常奇怪,她低头沉吟片刻,开了口,“殿下既然知道如今臣女深陷京城不堪传闻,连簪花宴也去不成,为何偏偏冒天下之大不违,执意在这档口与臣女扯上关系?” 刘湛俊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不答反问,“表妹……现在算是在求本王助你脱困吗?” 第181章 不详预感 见纪烟雨神色突变,刘湛笑吟吟道,“表妹,你已经落到这份田地,除了本王,谁还能救你呢!” 纪烟雨猛地转过头,哪知刘湛故技重施,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又将她的脸掰了回来,纪烟雨吃疼,虽尽力忍耐,难免哼了一声。 刘湛的表情堪称含情脉脉,口中的话却冷酷无情,“当然,你也可以不应本王,不过本王可不是什么圣人,伤心之下,难免助一下你的对家,再狠狠踩你一脚,只怕表妹就不会只是深陷丑闻这么简单了!” 纪烟雨气得双唇都在哆嗦,眼里终于显出强烈的恨意。 这一世,她不是没想过复仇,然而思虑过后,刘湛位高权重,又是未来的皇帝,一招不慎就将招来夷族大祸,她怎能将父亲、祖母和弟弟都扯进她的复仇计划?万一有个好歹,岂不害了全家! 惹不起躲得起。 纪烟雨只想远离这个人,远离朝廷纷争,过一世太平日子,然而这个人就像毒蛇,吐着邪恶的信子,永远地如影随形,永远地要将她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刘湛将女孩眼底的恨意看在眼里,讽刺般地撇撇嘴角,越发捏紧了她的下巴,“是选择身败名裂,还是选择作晋王正妃,你自己说吧。” 纪烟雨只觉得下巴上尖锐的痛感越来越明显,猛地抬手想要拉下刘湛的手,哪知刘湛冰凉的手指忽然向下,直接锁住了她的咽喉!另一只手则直接按住了纪烟雨的妄图反抗的双手! “表妹还想挣扎?哼………本王告诉你,你挣扎也是无用,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纪烟雨简直要窒息,她看见刘湛的双唇开开合合,也只勉强听到了“命中注定”。 见纪烟雨宛如溺水的小兽那样挣扎,泪眼婆娑的模样,刘湛不知怎的,手倒像触电那般一下子弹开,不过他顺势一甩,将纪烟雨推倒在座位上,冷酷道,“………记得在簪花宴上好好表现,也不要再去招惹什么人!不然的话………” 纪烟雨一脱离他的掌控忙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根本说不出话来,盯着刘湛的眼中满是森然的恨意。 刘湛轻蔑地哼了一声,看纪烟雨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袍,正了下头冠,收了冷酷的表情,迈步下车,又是那个衣冠楚楚的晋王。 见他下车,羽儿和柳儿就想冲过来,哪知被身前的侍卫牢牢锁住,根本动弹不得。 见刘湛走了过来,柳儿恨声道,“你将我家小姐怎样了?” 刘湛正欲上马,本都没注意到她,闻言反倒转回身,扫了柳儿一眼,“你是她的贴身丫头吧。” 语气颇为不善。 柳儿满眼恨意,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看到这群侍卫了吗?”刘湛忽然开口。 “啊?”柳儿一个愣神,根本不明所以。 “他们跟着我办事,身边好久都没有女人了。” 柳儿心头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果然刘湛阴森森道,“若是下次让本王知道,你还敢给裴元启通风报信……本王就把你交给我的这群侍卫,给他们暖床!” 言下之意让人不寒而栗,柳儿一惊,不过马上大着胆子反驳,“我是永定侯府的侍女,在怎么着轮不到殿下管!” 刘湛一挑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胆子你就试试看!” 说罢接过侍卫呈上的马鞭,飞身上马,当先离去,几个侍卫凉飕飕的眼神扫过柳儿,看得柳儿几乎哆嗦起来,差点儿摔到,还是身后羽儿扶住了她。 待众人远去,柳儿和羽儿疯一般地往车上跑! 拉起车帘,只见纪烟雨面朝车壁坐着,抱着腿蜷在阴影里,并不回头看两人。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还是柳儿上去,轻轻地拉住纪烟雨的衣袖,“……小姐,你没事吧。” 纪烟雨摇了摇头,却不说话,柳儿侧头打量过去,只见她衣衫前襟几乎被泪水打透了,登时一惊,“小姐,你哭了!” 纪烟雨吸了两下鼻子,“我没哭,我为什么要哭!” 然而眼泪却像开闸的洪水,越流越凶…… ………………………… 下了车,虽然天色已晚,柳儿还是眼尖地瞥到了纪烟雨下巴和脖子上的青痕,这青色在娇嫩肌肤的映衬下,实在很难不被注意到。 纪烟雨当即回了紫竹院,半夜十分才打发人去顾宏那里拿了治疗淤青的药膏。 接下来的几日,好巧不巧,正好赶上她葵水初至,她便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没有去迎春堂请安,老侯夫人得知忙叫彭嬷嬷过来,送来红糖姜水,又送了七八个汤婆子,把屋里摆的新鲜瓜果也撤了。 纪烟雨只躲在床上,只隔着床帐与彭嬷嬷说话,彭嬷嬷以为她面薄害羞,笑着道,“大小姐这是长大了,可以嫁人了,奴婢恭喜大小姐。” “嫁人”两字深深刺痛了纪烟雨的心,她面前不由得又显出刘湛那张挂着嘲讽笑容的脸。 纪青红和温雪如是不会来的,倒是纪江澄以为纪烟雨真的生了病,还来坐了一会,但见所有人都一脸轻松的样子,以为纪烟雨不过是装病避风头,反倒给她讲了讲八卦,想着能宽慰她一二。 他坐下还不到半柱香,纪烟雨就听说了裴元启被罚跪的事。 纪江澄摸着下巴道,“前几日外书房收到裴府上送来的消夏礼,你这边病着,老祖宗也不理事,父亲一天到晚都扎根在礼部,我想着礼尚往来,就打发赖管家亲送去一些扇子、西瓜,顺便恭喜元启哥状元及第。” “哪知赖管家回来说,元启哥被罚跪祠堂了!你说裴相古不古怪,这么大一个孙子,又是刚中了状元,他就罚人跪祠堂,也不怕人议论?” 纪烟雨捏紧了被角,眼神盯着发白的手指,“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我哪知道是什么缘故?咱温表哥已经开始跟宫里派来的人学习表演雅乐了,听说可难学了,裴相不说让元启哥赶紧练习,反倒罚他,这是抽哪门子疯!难道想元启哥在簪花宴上出丑?” 纪烟雨心想,若刘湛说的没错,那就是裴相确实有意撮合裴元启和青儿,而得知真相的裴元启愤然拒婚,然后被祖父罚了。 顾宏送来的药膏很是管用,没有三日,纪烟雨的伤处肌肤光洁如初,甚至比原来还要白晰娇嫩,青儿几个知道内情的丫头都松了一口气,只不过纪烟雨没心思对镜理妆,她左眼跳的厉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这预感在一日午后变为现实,皇后娘娘在簪花宴举行的前两日送了请柬来。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一张请柬是给纪烟雨的,还有一张是给纪青虹的。 第182章 宴无好宴 宴无好宴。 要依着纪烟雨的心意,她是决计不会去的,只是府中无人考虑她的想法。 从得知皇后发来请柬的那一刻起,纪长卿就跟打了鸡血似的,顾不得礼部事务繁忙,请假回府跟老侯夫人商量纪烟雨姐妹两人入宫赴宴的事宜。 此前纪长卿早就打听到,京城最有头有脸权贵家的闺秀十天前都收到了请柬,本以为纪烟雨被谣言所累,已经被皇后排除在考虑名单中了,哪知峰回路转,自家嫡女竟然在最后一刻翻盘! 而且不仅纪烟雨可以去,连纪青虹都得了请柬! 要知这簪花宴对于女子来说就是跃龙门,只要赴宴,身价名声都会暴涨,便是入不了皇家,嫁入一二等爵位家为嫡妻稀松平常,这让纪长卿怎么不兴奋!那点小心思不由得又蠢蠢欲动起来!知道消息的当日,他就向京中几家香火旺的寺庙献了福礼。 这么大的事,又这么急,老侯夫人不得不挣扎着从病榻上爬起来,与纪长卿一起从两个丫头的衣裳首饰、礼数宫规再到带哪个丫头去,给后宫众人准备什么样的礼物……事无巨细都过了几遍。 老侯夫人叮嘱人连夜赶制了几套华服,又叫赖大从千金阁拿了几套最时兴的头面,再把自己压箱底的珠宝都拿出来,一样一样挑拣,然后把纪烟雨姐妹唤来试衣裳首饰。 纪烟雨不说了,对这些兴趣从来不大,加上不断联想到前世的事,面色十分不好,老侯夫人以为她还受先前丁小梅之死的事影响,颇安慰了几下,也没往心里去。 毕竟皇后娘娘都请了,就算是给纪烟雨的清白盖章了,哪个不长眼的还议论?时间久了,此事自会慢慢翻篇。 老侯夫人虽然并没有一定将纪烟雨嫁入皇家的执念,但是最宠爱的孙女有个好前程她还是十分关心的,整整一天半都在指挥彭嬷嬷几个,让纪烟雨不停地换衣裳看效果。 纪青虹此前从未如此隆重打扮过,这些奢华精致的衣饰别说穿戴,见都是头一次。可当这些京城女子渴求之物摆在她的面前时,她跟收到皇后的请柬时一样,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其他人的心思不在这上,人人都觉得纪青虹是陪衬,没人太顾及到她的情绪,可这不平常之处让纪烟雨注意到了。 事出反常必妖! 纪青虹对纪烟雨审视的目光略有所觉,可她转过了脸,假装没留意到。 自从丁小梅离世后,纪青虹再也没跟纪烟雨说过话,也没去向纪长卿和考侯夫人请安,更甚少出自己的院子,要不是这次簪花宴的请柬上写着她的名字,侯府众下人都快把这位庶女忘了。 纪青虹在打什么主意? 纪烟雨不知道,但这位庶妹跟前世不同,老早就撕去了小白兔的伪装,现在她要做出什么来还真难预料。 按照前世的轨迹,纪青虹是要嫁与湘王为侧妃的,不过这一世改变的东西太多,连丁小梅都提前离世,纪青虹的命运又会怎样? 不过比起别人的事,纪烟雨更关心自己的命运,她面上配合老侯夫人和纪长卿的安排,私底下却默默盘算起来。 如何能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避免被皇后挑上呢? 不是她对自己的美貌才情有多么的自信,而是她太了解刘湛,这厮向来说到做到,而皇后又一直很听他的话。 说来奇怪,昌和帝这位继后年纪也只比晋王大上个七八岁而已,对晋王却是出乎意料的好。朝廷上下基本都倾向于认为皇后无子,母家不显,此举无非是拉拢个得宠的皇子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恐怕连昌和帝本人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纪烟雨不这么想,皇后入宫时,刘湛都长成了,哪里是那么容易拉拢的?何况刘湛还是精明伶俐得过分的。 前世,昌和帝驾崩后,刘湛顺利登基,皇后便成了太后,可达到目的的刘湛对她的尊崇不减反升,不仅日常的嘘寒问暖是常态,每年太后过生日都要上尊号,甚至在纪烟雨被打入冷宫后,还听宫人议论,刘湛嫌太后所居宫室阴冷,要为太后另起一座新宫! 估计就算刘湛生母魏妃还在,享受的待遇基本也就这样了。 如果说刘湛是为了报答拥戴之功,其实完全没必要。 因为前世昌和帝最钟爱的儿子始终是刘湛,湘王更被他早早排挤出局,皇后的支持对刘湛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颇有意思的是,皇后对刘湛很好,却从来没对纪烟雨有过什么好脸色,可能是婆媳关系自古难处吧。纪烟雨时不时独自或陪着刘湛去请安,皇后从来很少与她说话,最喜笑着看刘湛说些有的没的、前朝后庭的事。 纪烟雨琢磨了许久,即便这次是刘湛求皇后下了请柬,但要是她实在入不了皇后的眼呢?会不会能有转机? ………………………… 两天时光转瞬即逝。 无论再怎么不情愿,纪烟雨终究是登上了赴宴的马车,一上路,她便托腮默默打主意。 柳儿提着包袱坐在对面,今日她略施粉黛,穿了新做的衣裳,头上也插几支珠钗,打扮的不似侍女、倒像个小家碧玉,只是面上紧张非常,嘴唇有点起皮了,口脂都没掩住。 纪青虹自然带了自己的丫头坐在另一辆车中,登车时,她看了纪烟雨一眼,嘴唇动了动,却仍然没言语,仅仅是点头而已,这让柳儿特别不满,“一点大家小姐的规矩都没有!” 纪烟雨笑了笑,不置可否。 永定侯府本来离宫门也不远,行了片刻就到了,刚下车,纪烟雨就感察觉一到目光打在自己身上。 她抬头一看,温郁白正下马向她走来。 今日他也来赴宴,便索性护送纪烟雨姐妹一起过来了。 纪烟雨见他神色凝重,似乎有话要说,忙停下了脚步,“表哥有事?” 温郁白在她眼前站定,还未说话,耳根就有点泛红,就在纪烟雨等得快失去耐心的时候,温郁白忽然轻声说了一句话。 但是十分不巧,他的声音被另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压了过去。 “烟雨表妹?” 纪烟雨没听清温郁白说什么,可身后唤她的声音十分耳熟。 她回头一看,一身紫袍的俊美青年将手里的马缰绳递给手下侍卫,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却是魏延。 第183章 好戏开局 魏延见纪烟雨和温郁白都转头看向他,纪烟雨脸色如常,温郁白则耳尖发红、稍显局促,顿时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他走进几步,眯了眯眼,逆光仔细打量了纪烟雨几眼,“眼见表妹无事,我就放心了。” 纪烟雨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微微福了福,“清者自清,烟雨劳表哥挂怀。” 此时各勋贵家的马车几乎同时到了宫门前,一时间各家小姐纷纷下车,婆子丫头们正追围的风雨不透,眼见纪烟雨与两个锦衣俊美男子站在一处,颇为打眼,好事者的目光便纷纷飘了过来。 魏延本欲与纪烟雨多说几句,但见此处实在人多嘴杂,直接与她说话有点唐突,略一犹豫,便向温郁白一拱手,“还未恭喜温公子高中探花。” 温郁白忙回礼道,“大人谬赞。” 两人方闲谈了几句,说了说簪花宴的大致安排和表演雅乐、武乐的顺序,魏延便自然地转过头,“表妹也是头一次参加簪花宴吧。” 算是递上了话头。 哪知纪烟雨还没来得及答话,一位品级较高的太监已经在宫门口站定,先清了清嗓子,然后高声道,“各位小姐请随杂家这边走。” 纪烟雨只好抱歉地对魏延笑了笑,“魏表哥,烟雨先进去了,回头有空再聊。” 魏延只得点了点头,见纪烟雨又转头对温郁白道,“温表哥,待会烟雨可要一睹你的风采了。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温郁白忽然反应过来,两颊显出两朵可疑的红云,磕巴了一下,“没,没什么……回头再说吧。” 纪烟雨心思不在这上面,闻言只是淡淡点点头,转身随众人步上大理石台阶,柳儿忙对魏、温两人福了福,随后跟上。 温郁白目送着女孩的身影步入宫门,魏延则从女孩身上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且说纪烟雨随众人入了宫门,又换乘小轿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方听那个太监喊,“到了,请诸位小姐下轿。” 甫一落地,举目一望,看看周边景致,纪烟雨就知道她们这是被引到了大成殿偏殿来了,看来一会的簪花宴要在大成殿正殿举行。 眼角余光扫了扫,纪烟雨便将身边的妙龄少女们认了个七七八八,这十几个人大多都是熟面孔,大学士沈明珍的孙女沈静婉、五城兵马司都督赵瑾的幼女赵懿真、吏部尚书贺兰钧的侄女贺兰雪赫然在列。 这三位都是重臣女眷,才貌也是一等一的,但纪烟雨知道,她们此番来只是陪衬。 为什么这样说呢? 前世昌和帝虽然偏爱刘湛,对刘演也不错,但对两个儿子也提防得厉害,生怕两人在朝内扩张自己的势力,故特意并没有从朝廷重臣的女眷中选择儿媳,而是为刘湛选了纪烟雨为正妃,不过是三等侯爵家的嫡女。 昌和帝另为刘演选了杜若兰为正妃,杜若兰是太常寺卿杜晦的嫡亲妹妹,也算是中等勋贵之家,虽然长相一般,却最是温柔娴静。 纪烟雨大概看了看,不仅杜若兰未到,也没看到青儿的身影,不禁觉得奇怪,都这个时辰了,难道还有闺秀没入宫么? 所有的丫头通通被留在殿外,大太监将十几位小姐引入偏殿,众人照例谦逊一番,互报了家门后,颇有默契地按家中爵位或父兄官职高低次第落座。 纪长卿是礼部尚书,但依老例吏部才是六部之首,大平以左为尊,所以纪烟雨自然坐到了贺兰雪的右手边。 贺兰雪也是一身华服,见她做落座,勉强扯出了个笑容,算是打了个招呼,就忙转过头跟左手边的沈静婉说话,这一说上就没停,头再也没转过来。 纪烟雨神态自若,静静坐在位子上,似乎对贺兰雪刻意冷落丝毫不以为意。 她的右手边是空着的,隔了一个空位才坐了薛将军的嫡女。 这个架势,似乎无人愿意坐她身旁。 纪青虹深知自己是庶女,再加上实在不愿意与纪烟雨一处,故远远地挑了一把椅子坐在后排,见纪烟雨被众贵女晒在一旁,禁不住心中快意。 女孩们本就不十分熟悉,聊了几句有的没的不多时没什么好说的,殿中忽然安静下来,就在此时,几道审视的目光打到了纪烟雨身上。 “哟,这不是最近名镇京城的纪大小姐吗?” 此语一处,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就全集中到了纪烟雨身上! 纪烟雨抬眼看去,只见斜对面的赵懿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名镇京城”几个字似乎颇为“掷地有声”,坐在赵懿真身后的几个贵女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嗤笑出声。 纪烟雨怔了一下,她没想到,出言不逊的人竟是赵懿真! 她恍惚记得前世赵懿真似乎在即将及笄之时骤然丧母,因要守丧亲事便耽误下来,其父赵瑾在两王夺嫡的最后一刻选择支持刘湛,赵懿真便在刘湛登基后被送进宫来,受封为妃。 彼时她虚龄已近二十,故在宫中颇为低调,处处以人为先,再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每次见到纪烟雨都是低眉顺眼、礼数周全。 哪想到这样冲淡平和一个人竟然会首先发难。 纪烟雨盯着她的眼睛,淡淡一笑,“赵大小姐说笑了,烟雨何德何能,如何能名镇京城?” 赵懿真一双美眸眨了眨,噗嗤一笑,故意向众人身后看了一眼,“听说你庶妹也来了,这个事她比较清楚吧。” “庶妹!” 这句话不啻在众人当中引发一阵骚动。 “什么?永定侯府还将庶女送了来?” “………永定侯真是好不要……” “嘘……别说了!” 纪青虹听众人大声议论她的庶女身份,又有知道底细的又不断对她指指点点,登时大窘,脸都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上元灯节时,她也曾应邀来宫中赴宴,不过彼时也有不少人家来了庶女,决计不像今日,单只有她一个庶女这般打眼! “瞧那模样,也是一般,如何皇后娘娘会请她?” “谁知道,也可能走了什么门路吧……” 纪青虹低着头,身侧的拳头越收越紧。 纪烟雨皱了皱眉,她虽不喜纪青虹,但也不愿让她被人肆意贬低,刚要开口,就听殿门口传来一声娇笑,“这个姐姐是母后请的,妹妹却是我请的!” 众人忙抬眼望去,只见身着淡黄宫装的明艳少女站在门口,正似笑非笑看着殿内众贵女。 大家忙齐齐离开座位,向来者行礼。 纪烟雨心头一凛。 来人是溧阳公主刘沁。 第184章仇旧恨 溧阳一路行至主位坐下,随意一挥衣袖,“都做下吧。”然后一双眼睛在人群中一扫,“纪青虹是谁?” 纪青虹硬着头皮,只好上前行礼,“纪青虹见过公主殿下。” 溧阳只淡淡看了一眼,便高傲地抬起下巴,随意道,“你娘亲怎么死的?当着大家的面,你说说呗!” 一语石破天惊!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而纪青虹则是怔在当场! 这叫她怎么说? 要是说出心中所想,只怕从此纪长卿再也不认她这个女儿,可若是不说的话,恐怕再也没机会给娘亲伸冤了…… 纪青虹咬着嘴唇,差点儿把手里的帕子都绞烂了。 她看了一眼纪烟雨。 纪烟雨好似没听到溧阳公主的话,端坐在太师椅上,正拿着茶杯品茶,一脸的泰然自若,完全漠视了自己,好像自己对她完全构不成威胁! “好一个伪善之人!好一个侯府嫡女!难道仗着侯府嫡女的身份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纪青虹不由得生出一丝恶念,真想看看高高在上的姐姐从云端跌落、跪地求饶的场景。 她把心一横,一下子跪在地上,收了怯弱模样,大声道,“殿下………”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继续说下去,一个熟悉的女声已笑着开口: “今天是宫里举办簪花宴的大好日子,殿下何必提这些不吉利的事,方才我已远远瞥见皇后娘娘的凤驾,只怕圣上也快到了,还是请殿下先移驾正殿吧!” 语毕,一道俏丽的青衣倩影已飘入殿中。 众人大都不认识,正窃窃私语打听此女身份,女郎却任由她们的目光扫在自己身上,上前落落大方给溧阳行了礼,“寿昌伯府许青儿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溧阳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又瞟了纪烟雨一眼,不满地“哼”了一声,一语双关道,“你来的倒是真及时……起来吧。” 青儿才笑嘻嘻地起身,暗暗对纪烟雨点了点头。 众人一下子明白过来,知道这位就是传说中寿昌伯找回来的嫡女,许太后颇为看重的晚辈,算来也是公主的表亲,怪不得公主也给了些面子。 本来以为在外这么多年,这位嫡女多多少少也有些粗鄙不堪,哪知道倒是这样一个美貌小姐,想到今日出席簪花宴的目的,不少人都对她留了心。 只是不知这位许小姐为何要给名声狼藉的纪烟雨解围?看两人神色,倒不似头一次见面,明摆着是认识的。众人面上不言语,内里都在琢磨。 青儿礼毕,很自然地坐到纪烟雨身边的空位上,甜甜唤道,“长姐!” 神色很是亲近,又带着隐隐的敬重。 众人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这两人何时竟成了姐妹? 再看主位上的溧阳公主,很明显地瞥瞥嘴角,但明显没有惊异之色,明显是知情的。 众人看纪烟雨的目光不由得带了几份琢磨和揣测。 赵懿真觑了眼溧阳的神色,轻咳了几声,脸上显出尴尬之色,趁人不注意将身子往后缩了缩。 此时早有宫女从殿外走进来,“殿下,凤驾已行至钦安殿,马上就到了,还请……” “知道了!”溧阳不悦地挥手,一下子站了起来,众人马上也跟着起身。 溧阳眼锋扫了过来,纪烟雨的目光不偏不倚与她对上,只觉得对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两人对视一瞬,溧阳率先移开目光,扬起下巴,黑着脸,绕过跪在地上的纪青虹,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出殿门。 纪青虹狼狈不堪地伏在地上,额头上是满满的汗。 众人愣了一刻,忙呼啦啦跟着溧阳走了出去,再无人看地上的纪青虹一眼,或有好奇的,回头看了纪烟雨和许青儿几眼。 待众人出去,青儿方笑着向纪烟雨伸出了手,纪烟雨拉过她的手,眉眼弯弯,“你啊……” 两人相视一眼,都笑出声来。 此时已有宫人过来催促,纪烟雨忙要拉着青儿往外走,青儿却摇了摇头,转身对着还跪在地上的纪青虹道: “长姐和善,我却不得不说几句,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个道理连我都懂,二小姐不会不懂吧!” 纪青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脊背却抖了抖。 青儿一甩袖子,加重了语气,“还请二小姐今后开口前要三思,莫要信口雌黄,反给侯府引来祸事!” 说罢转头挽起纪烟雨的手,“长姐,我们赶紧去吧。”不由分说,反将纪烟雨拉了出去。 此时大成殿前,男左女右,已是密密匝匝的一群人,女子以溧阳公主为首,男的那边……纪烟雨遥遥一望,毫不意外地撞进了一双桃花眼中,顿时一惊。 刘湛眼睛眯了眯,阴测测地盯了纪烟雨一眼,才转过目光。 “长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青儿担心的在一旁问道。 纪烟雨淡淡道,“没什么,可能是紧张吧。” 青儿哪里知道纪烟雨的心事,以为她跟自己一样,也是头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深以为然。 纪烟雨在对面的人群中甄别了一番,倒是没有见到裴元启的身影,忽然有点惆怅。 此时十几个太监依次排开,皇后的凤驾缓缓到了眼前,除了刘湛、溧阳,所有人忙按规矩行大礼,拜伏在地。 片刻方听太监叫起。 纪烟雨趁着众人起身的间隙,忙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刘湛和溧阳一左一右正扶着一位美妇下车,美妇身着正红色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一色宫妆千叶攒金牡丹首饰,颈上一朵硕大的赤金重瓣并蒂牡丹盘螭项圈,整个人似被黄金镀了淡淡一层光晕,中宫威仪,十分华贵夺目。 这身打扮也跟前世一模一样,确是中宫王寰。 王寰出身琅琊王氏的旁支,父亲早逝,由寡母带大,是前一任皇后琅琊王氏本家嫡女王贞的远方堂妹,在王贞薨逝后被王家送进宫的。 当时本送进宫好几个王家的女孩,哪知另几个都没活得长,唯有王寰不仅深得圣宠,还被封为皇后,王家感恩戴德,对昌和帝越发感激不尽。 美中不足之处是王寰多年无所出,不过随着晋王和湘王渐渐长成,朝廷上下都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两王都没了生母,单看谁能被皇后过继膝下,谁就是太子!谁就是未来的天子! 皇后没有看溧阳,只是笑着对刘湛说了什么? 刘湛弯起嘴角,似乎答了几句,便惹来皇后格格笑了几声。 纪烟雨刚微微皱起眉头,就见皇后转过头来,闪电般的目光向她这边看了过来! 第185章 才艺比拼 纪烟雨忙低下头,只觉得一道锐利目光在自己脸上刮了一道才离开。 话说皇后率众人在殿门口等了足足两刻,圣驾才姗姗来迟,后面跟着徒步而行的各臣子。 纪烟雨站在不打眼之处遥遥看去,只见裴元启、史求和温郁白三人身着簇新石青官服、头戴薄纱黑帽、腰束玉带,低眸垂首跟在沈明珍身后。 沈明珍旁边就是湘王刘演,再后面就是各部主官,魏延、纪长卿也跟在后面。 一声“恭迎圣驾”,场中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唯有皇后率晋王和公主迎了上前去,“臣妾、儿臣恭迎陛下”。 此时圣驾旁的湘王上前一步,颇有默契地和晋王一起扶昌和帝站定。 昌和帝捏了捏眉心,脸上似乎十分倦怠,随意点了点头,“皇后辛苦了,大家平身吧。” 众人口称“谢陛下”,回声涌入大成殿内,层层叠叠,如山呼海啸那般。 片刻后,在宫乐声中,众人按男左女右的规矩在殿中依次落座,纪烟雨按照排序应坐在女宾席的第三排,这第三排最把边的位子旁恰好有根金漆楠木柱,不知是凑巧还是成心,引位的宫女恰恰将纪烟雨引到此处。 前世里按照宫中规矩,这样遮挡视线的地方通常是不摆坐席的,此时几道戏谑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的身上,似乎在看热闹。 纪烟雨心知十有八九这又是溧阳的手笔,不过这座位虽然差,今天却是暗合了她的心思。 她挺直脊背便要走过去,却被身后的青儿一把拉住,“长姐,你坐我那边,我坐这里。” 纪烟雨见青儿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得发笑,在她手臂上轻轻一捏,低声道,“莫要闹了,这是按规矩排的,此处是宫中,别乱了礼数引贵人责怪。” 青儿皱着眉,还要说什么,就听上首有太监大声唤道,“宣寿昌伯嫡女上前觐见!” 青儿一愣,纪烟雨忙轻轻推了她一下,青儿才反应过来,忙急步出女宾席,在一个太监的指引下在御阶前跪下行大礼。 纪烟雨抬眼看去,只见皇后在昌和帝耳边轻笑着说了什么,昌和帝便抬头向男宾席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在裴元启三人那里转了一圈才落回到青儿身上,又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皇后说了一会儿,末了才说了一个“赏”字。 早有太监持朱漆托盘端着一方宝砚走上前来,青儿忙持砚谢恩。 皇后满脸微笑,昌和帝没什么表情,只是随意挥了下手,早有宫人将青儿引了下去。 待她回来之时,不仅在座的贵女们齐刷刷投来艳羡的目光,连男宾席那边都在交头接耳,似乎有人在打听她的名姓。 宫人将青儿引至第一排末位,在沈静婉的下首,青儿没有理睬她人,唯向纪烟雨露出个抱歉的表情,撅了撅嘴,才勉强坐定。 坐在第一排上首的溧阳阴森森地打量了末位一眼,摇着团扇轻声道,“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话没说完,她忽然指着对面男宾席向身边的贴身宫女问道,“那个是谁?” 宫女惶恐不知她要问哪一个,溧阳皱了皱眉,难得耐着性子道,“一双凤眼戴纱帽的,坐在沈学士旁边那个。” 宫女认了认,掩口笑道,“公主怎么不识得,那是本届状元公啊,听说是前裴相的嫡孙裴元启。” 溧阳眼睛眨了眨,没有再问话,宫女知她向来喜怒无常,忙退后站好,再偷眼看她时,只见溧阳不错眼地一直盯着裴元启看,俏丽的脸庞慢慢笼上了一层薄红。 此时乐曲声止,众人忙住了口,殿中鸦雀无声。 大学士沈明珍起身行至御座,觑着昌和帝倦怠的脸色温声道,“陛下,时辰差不多了,乐师们也备好了,要不这就开始?按规矩先雅乐再武乐?” 昌和帝还未说话,就听身边的皇后抢先笑道,“今日难得京城才貌双全的贵女在此汇聚一堂,这么多人,让状元公三个待会怎么选人簪花啊?不若让女孩儿展示些许才艺,让大家认清楚了,再开宴不迟啊。” 此时殿中安静,皇后的话众人听的清清楚楚。 纪烟雨眉头一跳,按前世的规矩,从来都是探花领雅乐,然后便是请三甲请席间贵女为自己簪花,紧接着三甲领宴后便出宫游街与百姓同乐了,倒是从未有贵女才艺展示一说,难道是…… 昌和帝觑了眼坐在下首的两个儿子,点了点头,“就依皇后所言。” 这番举动自然难逃有心人的眼睛,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皇后这是一石二鸟,权把这簪花宴当选妃宴一并用了。 皇后招来身后的高阶女官吩咐几句,女官便走到女宾席,先躬身一礼,温和道,“诸位小姐有礼,今日难得圣上首肯,皇后娘娘请大家不拘什么才艺,或书或画或歌或舞,在殿上展示一二便可,若是好的话,娘娘重重有赏。” 贵女们看向对面主位,晋王和湘王本就是龙章凤姿、气质非凡,探花虽然年纪略少,但是生的沈腰潘鬓、十分俊秀。 最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就是状元公了,端的是眉目如画、眸如星辰,其风采高雅,宛若谪仙一般! 当然,还有一个丑的实在让人不想多看一眼的就是榜眼……嗯,被大家自动忽略了。 女孩子们正是慕少艾的年纪,面对这几个人,要说什么想法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众女再想起今日来的目的,禁不住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跃跃欲试。 女儿家面薄,就是心里想去,口中也推诿了一圈,一片沉默当中,赵懿真率先站了起来,向着御座盈盈施礼道,“陛下、皇后娘娘,臣女想为二位吹一曲凤还巢。”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短笛,显然是早有准备。 昌和帝随意点了点头,似乎不太感兴趣,待听得高阶宫女报“五城兵马司都督赵瑾嫡女赵懿真殿上献曲”时,脸色才郑重了几份,对着坐于下首的赵瑾颔了下首,赵瑾忙起身拜谢。 赵懿真毫不怯场,大大方方站于殿中,手持玉笛横在脸侧,樱唇按在孔上,略一调整气息,欢快的曲子便响彻殿中。 凭心而论,她于笛子上的造诣有限,但胜在熟练无比,加上曲子节奏欢快寓意吉祥,众人不由得都听了进去。 赵懿真见此,原本也就算个清秀的脸庞神采飞扬起来,一双会说话的眼眸时不时向着男宾主位瞟上几眼,正是晋王刘湛的方向。 纪烟雨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倒是忽然明白为何赵懿真前世那么大年纪也要进宫……感情这不是偶然,这位对刘湛是真爱啊! 她正在心里默默感叹,不妨一道阴冷的视线扫了过来。 她顺着目光回看过去,只见刘湛转过头来,并未对场中的赵懿真有什么回应,而是牢牢地盯着她,似乎鹰隼锁定了一件猎物。 第186章 儿女情长 纪烟雨此时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刘湛的脸,恰好桌子旁边就是金丝楠木柱,于是趁人不备,她将身子侧了侧,刚好将半个身子掩在柱后,恰好遮住了刘湛的目光。 此时赵懿真已经演奏完毕,正仰头向昌和帝和皇后行礼。 赵瑾是朝中重臣,虽然昌和帝无意让重臣女眷与自己任何一个儿子结亲,但是一点面子总是要给的,他点了点头,露出了个温和的笑容,说了一个“好”字,他以为皇后会马上接着话头赏赐赵懿真。 哪知出乎意料的是,皇后只是微微笑了笑,举起青瓷杯品了一口茶,似乎没听见。昌和帝皱了皱眉,只有自己说了一声“赏”。 赵懿真接过小太监呈上的一个小巧精致的粉彩梅瓶,不由得神采飞扬,更是大着胆子瞟了一眼刘湛。 哪知刘湛歪着头,阴测测地打量着眼前的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他身边的湘王刘演,察觉到了赵懿真飘过来的眼神,反倒朝她露出了个善意的笑容。 赵懿一怔,但见刘湛没有任何回应,面上难掩失望,只不过女儿家神情微妙,除了刘演这样的有心人,也难有人留意到。 刘演眯了眯眼,唇畔的笑容转深。 此时,几个平素跟赵瑾交好的主官忙顺着昌和帝的话头夸了几句赵懿真。 赵瑾一早就瞥见了爱女失望的神情,又不好说什么,正好借此下了台阶,又起身谢昌和帝的赏赐,此时大成殿内正是一派君臣合乐的景象。 赵懿真归座后,又有几位闺秀跃跃欲试,高阶女官正要再选一个,却不妨溧阳公主清了清嗓子,托腮道,“郑女史,早听说我许家表妹才貌双全,今儿倒是个好机会,不妨请许表妹展露些才艺,也让大家见识见识。” 一边说着,一边向青儿看了过去,眼神中露出一丝不屑,还有隐隐一丝妒恨。 青儿与她同坐在一排,看她那眼神看得清楚,不由得心中一沉。 她最近常常出入许太后殿中,知道溧阳公主平素脾气大,不是个好惹的,虽然知道公主嫌弃自己是永定侯府婢女出身,却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不由得心中暗道,“难道是方才回户长姐得罪了她?不过她那一丝妒恨又作何解释?” 见青儿犹豫,以为她气怯,赵懿真忽然应和道,“早就听闻许大小姐是有才情的,就给愚姐妹们展露一下呗?” 见青儿投过来沉沉目光,赵懿真故意朝着溧阳所在方向轻笑一声,“难道,许大小姐连公主的面子都不给?” 青儿忙起身向溧阳施礼,不卑不亢道,“青儿不敢………” 她目光扫去,只见除了纪烟雨眼露担忧,沈相孙女沈静婉一脸不关己事的默然神情,众人都是一幅似笑非笑看热闹的样子。 青儿笑了笑,“要是公主殿下不嫌弃,青儿便为大家献舞一支。”说罢转向高阶女官,“郑女史,我府中伴奏的琴师现在太后殿中,还请您叫人通传,我现在就去换身衣裳。” 竟然是一副早有准备,胸有成竹的样子! 溧阳瞬间就明白了,这是太后得到了消息,暗中有准备!早就提点了许青儿! 她不由得暗暗琢磨,看来之前传的,太后有意要为这死丫头和裴状元指婚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望着青儿的背影,她又气又恨,凭什么一个婢女出身的丫头也配得到那样的玉人! 她抬头向男宾席望了过去,只见裴元启似乎也在瞧着女宾这边,一双好看的凤眼似乎露出微微关切的神情,不由得愈加恼恨。 溧阳踢了自己贴身宫女一下,吩咐了几句话。 那宫女听完,脸色大变,“公主,万一………” “万一什么?有我呢,你只去便罢了,不然有你好看!”溧阳一拂广袖。 宫女一脸惶恐,只得惴惴退下。 青儿去准备的时候,倒是沈明珍的孙女沈静婉起身赋诗一首,她长相美则美矣,却自带一股清冷孤傲的气质。 这首七律用词讲究、平仄对仗,颂扬大平德政,描述四海升平的景象,对于一个年轻女子来说,这水平可是不一般了,看得出家教良好,自己也颇有天赋。 纪烟雨在柱后也听了进去,想到前世这位才女竟然在出嫁前不知为何竟然出家为尼,不由得叹息,暗暗希望今生今世,这可怜人也能改变既定的命运轨迹。 昌和帝听完赋诗后非常高兴,特地将自己写的一副字赐给沈静婉,沈静婉脸上没有露出过分喜悦,而是异常沉稳冷静地接过赏赐。 圣上的墨宝,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再加上沈明珍在朝中一言九鼎,地位超然,众臣马上集体恭贺沈明珍,连魏延和纪长卿都说了几句溢美之词。 对于这个孙女,沈明珍颇为得意,别说他早就揣摩透了昌和帝的心思,根本不会将孙女嫁入皇家。便是没这层顾虑,他也想为自己孙女选个可以托付终身的温良之人………就比如,他侧头看了一眼后排的温郁白。 知道自己孙女一向清高自持,傲若霜雪,不说相配的人不好找,便是一般勋贵人家的规矩她也受不了……他当然也舍不得。 沈明珍早就打听过温郁白,与永定侯府有点儿远亲,身家尚可,性格沉稳,最主要的是形容尚幼,正是容易被施加影响的年纪,要是自己下点心思好好琢磨得话……堪为孙女良配。 希望这个才貌双全、如珠如玉的少年自家孙女能看得上吧! 察觉到他的目光,温郁白马上抬头,稍稍起身施礼,姿势煞是雅致美观,沈明珍左右看看,越看这两人越满意,不由得看了一眼纪长卿,心下计较起来。 此时青儿已经匆匆回转,她换上了一件樱粉收腰的舞衣,纤腰盈盈一握,长袖飞扬,颇有一股自在风流之态。 她对着殿上众人微微一笑,“寿昌伯嫡女许青儿为陛下、皇后娘娘献上一曲定风波!” 定风波可是一首传世古曲,难弹的紧,主要是节奏特别快,对手指的速度和力度都有很高要求,便是宫廷乐师,也不能保证个个会弹,何况是与人伴奏!这需要琴师和舞者多么密切的配合,简直难上加难。 众人看向青儿的目光深了些,并没想到溧阳公主存心刁难,只道是这位寿昌伯的嫡女也是早有准备,今天安心大展奇才呢! 青儿遥遥看了一眼纪烟雨,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告诉纪烟雨不要担心。 纪烟雨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安下心来,不由得从柱子后面挪出来一点。 哪知道她刚一露头,一道炙热的目光就飞了过来,凭着直觉,她迎上了裴元启的目光。 两人隔着半个大成殿遥遥相对,却似心有灵犀一般,同时觉得心中安定下来。 见纪烟雨眉目舒展,裴元启也放下心来,朝她灿然一笑。 此时青儿正站在纪烟雨身前几步处,见裴元启对着她的方向露出笑容,登时满面通红,不禁羞涩地低下头去。 溧阳这个角度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不仅怒火中烧,几乎将手中玉杯当场摔在地上!她回头瞪了宫女一眼,“都好了?” 宫女缩了缩脖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溧阳转过头来,不怀好意地盯着青儿羞涩的侧脸,“今天………本宫一定要你好看!” 第187章 惊险一刻 青儿俏脸微红,忙收回自己的目光,稳了稳心神,才抬眼找自己的琴师。 其实这琴师根本不是寿昌伯府的乐师,而是寿昌伯花大价钱请来的。 琴棋书画莫不需要长时间的积累,短期内练习也不会有什么明显的效果,故许太后思虑良久,还是决心从舞技着手,毕竟青儿年纪还轻,手脚也灵活。 果然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青儿的舞技提高很快,虽然到不了拔尖的程度,也能说得过去。 既然舞技不是特别高超,那便拿曲子的难度来凑,太后便亲自选了定风波这首古曲,想着只要青儿与琴师配合的好,舞出来的效果也一定十分惊艳。 寿昌伯便特地花重金聘来了京城有名的琴师,吃住都在府中,每日配合青儿跳舞。今日簪花宴的安排,太后早就清楚,特地告诉青儿将琴师一并带来,就暂时安置在太后宫中待命。 青儿抬眼四顾,怎么也没看到自己的琴师,眼见场中众人都看着自己,不由得有点发急。 溧阳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眯了眯眼,“你那个琴师怎来得这么慢。”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抱着琴的身影溜着大殿的边极速小跑过来。 溧阳脸色一沉,阴冷的目光看向身旁的贴身宫女,宫女打了个哆嗦,咬紧了下唇,嗫嚅道,“明明………” 溧阳脸色发白,瞪了她一眼,“……真没用,还不闭嘴!” 见琴师过来,青儿松了一口气,“毛师傅,就请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琴师抱着琴跪了下来,声音颤抖,“小姐,我对不起您啊!” “你说什么?”青儿一惊,连带场中众人的目光也集中过来。 “小人方才在来的路上误伤了手指!”琴师又是惶恐又是愧疚,“您看!” 青儿见他举起的双手红肿、还有几道血痕,心倏地沉了下去,艰涩道,“毛师傅,你这是怎么搞的?” 琴师摇了摇头,哭丧着脸,“路上来得急,没成想跟一个送茶水的宫女撞到一处跌了一跤,手便被茶水烫到了,手指还被破损的瓷片划伤……小人误了小姐的大事!小人有罪!”说罢连连磕头。 青儿站在原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没法献舞了!此前的种种辛苦,今日俱都付之流水! 溧阳脸上早就多云转晴,故意担忧道,“许家表妹,你还真是不顺啊……” 皇后见到这个架势,也颇皱了皱眉头,献艺这个环节本是太后交代好的,在她眼皮底下出了岔子,如何说得清? 她低头暗想,因为她倾向晋王、太后支持湘王,两人关系本就紧张,如今青儿献舞不成,难免太后不会怀疑自己,到时再借题发挥些别的可就不好了! 无论如何,今天这个事也得解决! 想到此,皇后清了清嗓子,“既然是这样,那看看宫中的乐师有会定风波的吗?替换一下也是一样。” 青儿皱了皱眉头,这支舞她跟毛师傅练了一个多月,要是换人的话,弹的好坏另说,便是节奏十有八九都对不上,如何跳得出来! 玉阶侧面就安置着宫里的乐队,女史忙下去亲自问询。 底下的几个古琴乐师都在宫中浸淫良久,早看出那姓毛的琴师意外受伤不同寻常,再加上这定风波确实难度高,谁也不敢打保票,一点儿不练就能在圣上面前献艺,故都摆手推说不能! 女史只得悻悻回转,遥遥向皇后打了个不行的手势。 这下子,全场人的目光全部转向青儿。 裴元启、魏延都是认得青儿的,不免替她惋惜。其余人等或是漠然,或是看热闹,还有的趁机说笑。 青儿从来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样,搓搓舞衣长袖,脸上红白交加,半是羞臊半是懊恼。 女宾席中,赵懿真嘿嘿笑了两声,“我们这些贵女,也不只会一样才艺,许大小姐从小养在深闺,由寿昌伯夫人精心调教,自然会的也不是一样半样,既然献舞不成,便索性换个别的如何啊?” 这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女宾席的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京城贵女圈子本就不大,虽然不知青儿是婢女出身,但好多人都知道青儿是在民间养大,这刚领回府没几个月,能有什么才艺? 听到赵懿真睁眼说瞎话,好多人不由得当场就笑出声来。 溧阳越发得意,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青儿愈发下不来台,咬着牙,拳头在袖中攥得紧紧的。 忽然女宾席深处一道清冽声音传来,“公主殿下,臣女不才曾习得此曲,不如就由臣女为许大小姐伴奏。” 众人闻言望去,见金丝楠木柱后站起来个紫衣身影,正是纪烟雨! 青儿闻言,浑身一颤,她知道纪烟雨曾练过此曲,可这不是在府中随意弹弹,而是当庭为圣上献艺啊!万一有差错……… 她忙抬头望去,见纪烟雨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冲她安慰地点了点头,青儿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鼻子一酸,“长姐……” 溧阳见起身的人是纪烟雨,新仇旧恨并到一处,脸色越发不善,“纪烟雨,这定风波可不好弹啊,你莫要逞一时口舌之厉,一会儿在父皇母后面前失了体面!” 纪烟雨已经缓缓走了出来,走到溧阳身侧,居高临下一字一句道,“谢殿下提醒,不过臣女有信心,绝不会令殿下失望!” 说罢走出女宾席,向上首的昌和帝和皇后盈盈拜倒,“臣女永定侯府纪烟雨愿为许小姐伴奏。” 低着头,她也能感觉到右上首飘过来的迫人目光,等了好久又似乎是一瞬,才听皇后缓缓道,“陛下,那就让两位小姐一同献艺吧。” 昌和帝于这些不过是无可无不可,随意点了下头。 纪烟雨拜谢后起身,挺直了腰板,径直走向已经布好的琴台,伯府琴师忙将怀中的琴安放好,低声道,“小姐,要不要我给您唱一遍谱子……” 纪烟雨摇了摇头,温声道,“不用了,退下吧。” 她一边调音,一边向青儿笑了笑,似乎这不是在大成殿,而是侯府的紫竹院,两人也不是在殿前献艺,而是在房中惯常练曲。 青儿心愈安,定了定神,两手交叠在胸前,摆出舞蹈的起式。 两人目光相触,纪烟雨信手弹来,琴音婉转而起,悠然疏朗,空灵沉厚,旋律古朴中有清雅,静远中有灵动,正是传世古曲定风波! 殿中有听过此曲的达官显贵不由得一怔,见看这女孩年纪不大,却未成想到有此般琴技! 裴元启眼神发亮,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当庭展技又是惊喜又是骄傲,离他不远处的魏延注视着他眉目含情的侧脸,黑眸中若有所思。 刘湛则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阴沉至极,盯着纪烟雨抿唇不语。 温郁白腰背挺的很直,虽然他面前的青儿宛若一只蝴蝶,在潺潺古乐中翩翩起舞,举止处有幽兰之姿,神色欲语还休,妙态绝伦,但他的目光一刻也未离开纪烟雨的脸庞。 纪烟雨当然无暇顾及别人感受,她一边弹奏,眼睛却始终随着青儿的舞步流转,随着她的舞姿随时调整节奏,如有必要时,甚至自作主张增加几处滑音,竟然丝毫不显突兀,反倒更像是情之所至,音清而韵长。 琴音铿锵处,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振作龙蛇舞! 两人虽是第一次合作,却仿佛像合演了千万次那般默契十足,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女宾席上方才等着看笑话的溧阳等人此时已经全部闭了嘴,瞠目结舌,连一向沉静的沈静婉也不由得暗暗惊叹。 殿中出奇的安静,唯有缭绕琴音入耳和纷飞舞姿映目…… 一曲终了时,青儿向上首盈盈拜倒,殿中众人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都似痴了一般。 第188章 大雅之乐 一片静谧声中,“啪啪”拍手声从上首传来。 大家抬头望去,只见是昌和帝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先鼓起了掌,正面含笑容看着两人,“多年没有听过这么酣畅淋漓的定风波了,弹得好,跳得也好!来人,把前儿暹罗进贡的一对玉璧拿来赏给两人!” 皇后皱了皱眉,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 片刻功夫,内侍就取来玉璧,纪烟雨和青儿忙跪接过装玉璧的锦盒,拜谢天恩。 昌和帝侧了侧头,看了下首的溧阳一眼,又看了看纪烟雨,朝着纪长卿微微笑道,“纪爱卿,你教养了个好女儿。”语气十分亲近。 昌和帝还从来没有这般亲切地对纪长卿说过话,这可从来是近臣的待遇,面对这意外之喜,纪长卿受宠若惊,慌忙站起身来,拱手恭敬回道,“陛下谬赞!” 他刚落座,沈明珍就朝着他微微欠身,遥遥举起茶杯,“纪大人,恭喜了。” 沈相是昌和帝眼前的红人,位高权重,向来走的是“孤臣”路线,与朝中众人保持距离,便是魏相、裴相党争正酣时,他也从不介入。 纪长卿印象里,每次在朝会上碰见这位大人,对方都是神色淡淡的,不成想今日竟然纡尊降贵,主动与他示好! 纪长卿哪里知道沈明珍已经开始打温郁白的主意了,忙起身致意,还没等坐下,魏延又走了过来,各部主官不是瞎子,见沈魏两人带了头,忙纷纷起身恭喜纪长卿,竟是比刚才恭喜赵瑾的场面还要热闹些。 纪长卿左右逢源,得意万分,瞟了坐在主宾位上的晋王、湘王一眼,一边默默盘算,一边坐直了身子,面带谦和笑容,骄傲地又看了眼自己的嫡女。 纪烟雨第一时间就用眼角余光扫到了男宾这边的动静,不由得眉头紧皱。 她刚才出头,是为了救青儿,绝不是为了自己出风头,更不想全了纪长卿的那个不可言说的念想! 刘湛之前在马车上说过的话言犹在耳,这边场面越热闹,她越觉得不寒而战! 下一步怎么办呢? 一道阴寒的视线瞟了过来,她抬头过去,皇后已经收回了目光,执起紫砂壶,正若无其事地亲自为昌和帝斟茶。 不知为何,纪烟雨反倒平静了一些,看来这一世的皇后比上一世还要讨厌她,虽然不知什么原因,但是这种态度目前来说有利无害! 纪、青二人回到女宾席时,除了赵懿真和沈静婉,众贵女不管心里愿不愿意,俱都起身齐贺,纪、青二人忙还礼不迭。 赵懿真又妒又狠,手里掐着那根玉笛,扭过头嘟着嘴,一是气自己技不如人,更生气的是,方才她清清楚楚看到刘湛竟然全程都在盯着纪烟雨看,目光灼灼,根本就毫不掩饰! 更不要说男宾席上的其他人,新科三甲就坐在她的对面,那个小一点的探花似乎还知道掩饰,时不时偷偷瞟一眼纪烟雨,长得特别丑的榜眼就大剌剌地盯着纪烟雨看,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和兴趣。 最可恨的是那位状元公,竟然直接将椅子挪近了一下,全程歪头看着纪烟雨,眼神几乎可以用含情脉脉来形容了! 凭什么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竟然吸引了这么多人的目光! 凭什么? 赵懿真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沈静婉还是淡淡的,对纪、青二人没什么表示,一副出尘之态,仿佛这些俗事她本不放在心上。 溧阳的脸色十分不好,板着俏脸,一言不发。她坐在赵懿真前面,看裴元启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刚开始见裴状元对青儿的表演没什么反应,她还暗暗高兴! 就算是太后出面说亲又怎样,明显人家对许青儿这个丫环出身的丫头没兴趣嘛! 哪知看着看着,她就看出了门道! 裴元启的视线片刻不离纪烟雨,几乎就粘在纪烟雨脸上! 好看的凤眼柔情似水,甚至寒玉般的脸上都升起了一丝红晕! 溧阳并不知道纪、裴二人的渊源,只道纪烟雨是个狐狸精,是个男人就要勾引!她一双玉手紧紧绞着秀帕,恨得半死。 纪、青二人的定风波已成绝唱,在座的几个原本想表演乐器或舞蹈的贵女顿时都没了献艺的欲望,谁愿意上赶着被对比啊!只有两个贵女出席写了两幅字,歌功颂德地应应景。 沈明珍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提醒了下昌和帝,得到昌和帝首肯后,忙吩咐宫中众人去准备雅乐,温郁白也随着刘演去打点装扮。 过了片刻,钟磬齐鸣,沈明珍先是赞了一大篇颂词,紧接着雅乐声起,两个少年便随着乐声走到殿中央。 两人乌发束着同白色丝带,一身雪白绸缎。腰间俱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 左手边的刘演朱唇轻抿,似笑非笑,肌肤白皙胜雪,似微微散发着银白莹光一般,手持一枝青翠欲滴的柳条,清贵雅正。 右手边的温郁白素颜清雅、面庞淡然,手持一支君子兰,更显得瘦雪霜姿、傲骨铮铮。 编钟声起,两人同时甩开广袖,花枝柳枝相对,衣衫舞动间如有清风拂过,说不尽的风流态度。 正是: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两人搭配成一副绝美的画卷,殿中众人从未想过两人舞动在一起竟能如此的完美,赞叹不已,就连昌和帝都看得频频点头,捋须含笑。 纪烟雨看着温郁白精致的侧脸不禁也在心中感叹,前世也见证过几场簪花宴,倒是没有一个探花领舞领得这般风姿飘逸、潇洒灵动的! 刘湛看着殿中两人阴沉着脸不说话,昌和帝看着他的表情,不觉好笑,“你弟弟舞得多精彩,汝能乎?” 刘湛懒洋洋应道,“演弟舞得确实不错,儿臣父皇是知道的,舞枪弄棒还行,这方面……自然比不得演弟。” 紧接提高一点声音,“不过照我看来,似乎还是探花略胜一筹啊!” 此时一曲《尧乐》已经接近尾声,乐声渐低,场上两人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温郁白左脚一顿,花枝凌空抖了几抖,眼看跳错一拍,对面的刘演察觉到了,柳枝探出压住花枝,一挑一转之间,已经将温郁白带了回来,两人紧接着进入收式。 乐曲声恰好在这时停止,温郁白忙躬身对刘演施礼,“殿下,臣惭愧!” 第189章 簪花风波 刘演温和一笑,朝刘湛的方向瞟了一眼,似不在意道,“举手之劳,探花莫要放在心上。” 此时宫人端着朱漆托盘过来,刘演和温郁白将手中的柳条、花枝放下,转身对昌和帝和皇后行礼。 沈明珍出席,笑容满面看了看两人,站于高阶之上大声念赞词。 趁着这节骨眼,温郁白飞快地瞟了一眼女宾席,果然遥见纪烟雨看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淡淡暖意。 “……入孝出悌,谨信曰伦,泛爱天下,以至亲仁。智者不惑,仁者爱人。千秋礼俗,兆民是遵!” 至此处,雅乐部分已经完成,昌和帝笑容可鞠,“来人,将朕亲手酿的梨花白取来,一人赏一壶!” 刘湛顿时脸色沉了下来。 好似没看到他阴沉的脸色,刘演笑嘻嘻地上前几步,朗声道,“谢谢父皇!” 温郁白也忙跟着行礼。 刘湛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两人自去换装,昌和帝忽转头道,“湛儿,你的武乐练的如何?” 刘湛眨了眨眼睛,“儿臣自是随时可以演练,但不知小魏大人妥否?” 魏延出席,恭敬道,“臣随时听殿下召唤。” 昌和帝点点头,似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生疏,脸现神往之色,“我记得延儿的剑舞是不错的,眼看也有五、六年没见过了……” 旁边的王皇后陪笑道,“听闻晋王的剑舞也不逞多让,以前在宫宴上屡屡催促,也没见演练过一次,正好今天托陛下的福,让臣妾一睹两人风采啊。” 昌和帝看向两人,挥了挥手,目光甚是慈爱,“下去准备吧。” 刘湛和魏延相互看了一眼,一前一后转身去偏殿准备。 此时宫人们来往穿梭,用托盘呈上御苑培育的各色花枝,紫薇、石竹、木槿、米兰,还有睡莲、红掌、醉蝶等,分别放在女宾席的各位贵女面前的朱漆桌上。 尤以放在溧阳面前的花枝最多,花朵最艳,第一排女宾席次之,其余贵女桌上不过象征性地摆了几枝而已。 纪烟雨低头看去,只见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枝,一枝桃红色的扶桑花,一只淡黄的水仙,对比青儿等人面前摆的确实寒酸了些,不过,对于这些,她早就不在意了。 偏偏赵懿真向她这边看了一下,对比下自己桌上的艳丽的牡丹、芍药花枝,故意嗤笑出声。 纪烟雨偏过头,凝神看大殿中央,假装没听见。 此时舞乐声响,御阶侧面的赞者已经开始颂了,“………莹莹巨阙,左右凝霜雪,且向玉阶掀舞,终当有、用时节。御曲唱彻,人尽说,宝此制无折,内使奸雄落胆,外须遣、豺狼灭。” 一曲唱毕,刘湛和魏延两人俱着紧身金纹装饰的墨衣,额扎同色帛带,各手持一柄玉制古剑入殿。 武乐声铿锵激昂,钟鼓齐鸣。 不过与之前刘温二人的和谐共舞相反,刘湛和魏延从一开始就处于敌的状态,虽是舞剑,却是剑锋相对,铿锵作响。 刘湛之剑,回旋婉转、长剑如芒,一味进攻,自有一股凛冽之势! 反观魏延,黑眸凝霜,剑若霜雪,周身银辉,剑招大开大合,攻防之间,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他周身自在游走,带起墨色衣袂翩跹,竟有隐隐盖过对方之势! 随着鼓声阵阵,两人剑舞缓缓急促,其轶态横生,瑰姿谲起,难以言说,不似舞蹈,倒是十足的比剑了! 一时间殿中众人,全部凝神静气,为之骇目! 纪烟雨也是大为吃惊,这两人目光凛冽,剑气莹莹,身姿如电,哪里是舞剑,这强烈的敌意,若非手执玉剑,说这两人是性命相搏也不为过! 沈明珍皱了皱眉头,找来太监吩咐几句,太监领命而去。一会功夫,鼓点渐缓,鼓声转弱,一首《晓破霜天》竟然跨过一小半章节,直接进入尾声! 此时殿中魏延似有所觉,长剑挽出几个剑花收于手臂后,直接进入收式,一派清姿卓然,宛若清风拂过的一湖春水,仿佛刚才的暴风骤雨,只是众人的错觉! 刘湛哼了一声,斜睨了魏延一眼,玉剑一收,恢复雅态,姿势甚为倜傥。 鼓乐声止,小太监忙上前请下两把玉剑,两人遂齐齐向上首施礼,中间却刻意隔出了几步的距离。 昌和帝清咳一声,好似没看见两人明里暗里的不对付,只淡淡道,“不错,看来都下了功夫。” 并未多说一个字。 沈明珍见他捏了捏眉心,显出疲态,忙出列道,“时辰不早了,还请晋王殿下和小魏大人先去换装,马上就请今科三甲簪花了。 刘湛看也没看魏延,径直就步出殿外。 魏延面上淡淡,看不出喜怒,恭敬地应下,转身而去。 马上就到簪花宴这最激动人心的环节了,谁不爱看京城美貌的贵女给三甲簪花呢?于是刚才那一小段意味不明的插曲就被大家集体忽略过去了。 溧阳看着面前堆得高高的各色花枝,得意万分,不禁又向男宾席看去,只见裴元启正与身边的史求叙话,侧脸精致的有如玉雕,两厢对比之下,史求更是被衬得丑绝人寰。 溧阳不禁心中暗暗抱怨沈明珍,“却是哪里寻得这样一个丑货,没得辱没自己的眼睛!” 此时,魏延和刘湛已换了衣服回来,魏延还是一身深紫官服,腰束紫玉带,腰背挺直,刘湛则是一身玉色蟒袍、头束青玉冠,神色慵懒。 沈明珍见人齐了,清了清嗓子,看了裴元启三人一眼,“那便开始吧。” 早有小太监过来延请,依惯例,自然是温郁白先簪花。 温郁白站了起来,向女宾席走进几步,瓷白的脸上漾起粉红一片,看上去更似画上童子一般粉琢玉砌。 沈明珍站在阶上,越看越顺眼。 那太监年纪虽小,却善于察言观色,他瞥见沈大学士一会看看温郁白、一会盯着沈静婉,眼中一片孺慕之情,顿时心里跟明镜似的,临时起意,想卖个好给温郁白。 趁着离他站得近,小太监压低声音道,“大人,有道是君子识时务。” 温郁白豁然抬头看他,小太监悄声道,“沈大学士的孙女是左手第三……您将来飞黄腾达,莫忘了小的。” 温郁白眉头一皱,脚步不停,理也不理,径直向女宾席的侧面走去,那太监一急,又恐众人看见,只得跟近他,蚊子般嗡嗡,“大人何必这样,有道是……” 哪知温郁白直接回头瞪了他一眼,大踏步向前走去。 太监吐了吐舌头,暗道真是个傻子,不知好歹,却也好奇他究竟选谁,不由得拔直了脖子看。 温郁白出身虽不及裴元启,论起相貌来却也是人中龙凤,方才雅乐更是彰显儒雅气质,贵女们见他走过来,虚荣心作祟,各个难掩神情激动。溧阳眼锋里瞥见,更是刻意挺直了腰板。 哪知温郁白脚步经过女宾第一排停也未停,直接略过主宾席,向后走去! 以往的三甲头名莫不找京城最尊贵的贵女簪花,公主自然是首选,再次也是第一排的贵女,还从未见有人往后走去! 这下女宾席都炸了,前排的忍不住,纷纷回头去看!唯独青儿似有所觉,笑而不语。 男宾席众人也大惑不解,目光紧紧追着温郁白的身影。 只见新科榜眼走到女宾席中的一根金丝楠木柱旁,顿了顿,郑重整理下衣衫纱帽,向坐在柱后的一名贵女拱手,朗声道,“纪表妹,可否为我簪花?” 第190章 震惊全场 纪烟雨见他走过来诧异万分,从没有想到温郁白会找自己簪花,不觉一怔。 温郁白红着脸,眼睛盯着桌面,并不敢抬头,察觉到纪烟雨没动作,手臂微微发颤,比刚才在殿上表演雅乐还要紧张万分! 他咬了一下淡红色的下唇,轻轻将头低了下来,簇新的纱帽就在纪烟雨鼻尖前三尺处! 此时两人是全场的焦点,“………哄”一声,男女宾席上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有敏感八卦的直接就议论起来。 “鲁翰林,你看这是不是新科探花的心上人啊?要不怎么舍弃公主殿下,寻一个一般的贵女簪花?” “呵,王侍郎,那是一般贵女吗?不就是刚才弹奏定风波的永定侯的嫡女吗?” “哦,看榜眼叫表妹,莫非他们俩………” 忽然坐在第一排的晋王刘湛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这个方向,八卦的两位官员当然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忙一缩脖子,就此打住话头。 刘湛转过头,忽察觉到魏延似乎正有意无意打量他,一扭头看过去,魏延却率先移开了目光。 刘湛眯了眯眼,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继续看向女宾席,好看的眉头几乎拧到了一处。 纪烟雨早就回过神来,眼见面前的温郁白如白玉般的耳朵尖红成了一片,忽然想起他之前的表白,不觉面生一丝红晕。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羞赧之意,略一思量,从红漆桌上拈起水仙,朗声念道,“岁华摇落物萧然,一种清风绝可怜。不俱淤泥侵皓素,全凭风露发幽妍。” 说罢掐下一朵开的正艳的水仙,顿了一下,然后亲手将花端端正正簪在黑色纱帽之上。 温郁白听她念此诗,不知为何,忽想起两人初见的样子,心里一暖,不觉眼神一亮! 他抬起头,对纪烟雨深施一礼,“有劳表妹。” 纪烟雨微微一笑,颔首致意,诚心诚意道,“恭喜温表哥。” 温郁白的目光触及那双笑眼时,心尖不由得一颤,心知遐思又起,忙收回了视线,不敢再看。 纪烟雨见他脸色忽转肃然,转身离去,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小太监在前引路,温郁白昂首向外去,心思百转千回,经过溧阳那一排眼皮都没抬一下,更别说行礼致意了。 要知道大平最讲礼法,身为臣子经过皇家成员的身旁都必须行礼。溧阳正襟危坐了半天,哪知温郁白直接就略过她走过去,一时间气得指尖都微微发抖,头上的红宝石步摇都在颤动。 小太监见此也慌了一下,然而温郁白似乎没有注意到,径直立于殿前向昌和帝和沈明珍行了礼。 昌和帝点了点头而已,沈明珍则看着温郁,又瞟了一眼纪烟雨的方向,若有所思。 温郁白当然没留意到,他就到座位坐下,旁边的史求对他笑着拱了拱手,“恭喜温兄。” 温郁白笑了笑,也拱手致意。 他转过头又看向左手边的裴元启,却没想到对方神色漠然,薄唇紧抿,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温郁白的眸色顿时深了几分。 此时,史求站起,他对引路的太监微微一笑,这一笑他自觉温和,可太监却面露难色,连忙移转目光,强忍着挤出个笑脸,“榜眼请随杂家来。” 史求早就习惯了,他敛起笑容,正了正衣冠,大步流星向女宾席走去。 他相貌丑的出奇,贵女们早就留意到了,见他走过来,纷纷侧身回避,连青儿都转了头,溧阳更是厌恶地举起手中团扇遮住了脸。赵懿真直接低低叫了一声,“……天啊,可太丑了!” 史求在女宾席前站定,只见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纷纷回避,他明知道是这个结果,此时也不免失意。 史求自小聪慧异常,大了之后一直以才学渊博著称,前后在几家书院就读,所到之处饱受赞扬。 他虽然知道自己生的不好,但从来都视皮囊于无物,心气高傲。哪晓得一到脂粉圈,大家纷纷避他如蛇蝎,登时脸色一沉,下不来台。 正郁闷间,旁边的太监扯了扯他的衣袖,细声细气道,“榜眼看那边!” 史求皱眉看去,不由得又惊又喜! 只见女宾席侧面还有两位贵女没有低头,一在前排,一在后排。 前排的却是个眼熟的小姐,似乎是沈相的孙女,方才殿前献诗的那个! 只见沈静婉娴雅地坐在座位上,一身孤寒之气,毫不在意史求审视的目光,不以为意地喝了口茶,似乎不仅对史求,对殿中的一切都没多大兴趣。 史求又往后看,只见后排的贵女竟然是纪烟雨! 话说方才察觉到史求被冷落,纪烟雨微微皱眉,上一世,只知道他的名声,这一世接触虽然不多,但从上次科场帮忙,也能看出此人不仅有大才,也是个随分豁达、乐于助人之人。 这样的人如何能让他在陛下和众臣面前下不来台? 纪烟雨打定主意,这才对史求微微颔首,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笑意暖暖,似与老朋友打招呼一般。 目光相接,史求愣了一下,紧接着对纪烟雨也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紧走几步,大大方方走到纪烟雨身前,一拱手,朗声道,“请小姐为史某簪花。” “又是纪烟雨!” 女宾席“哄”的一声,男宾席也是一样,大家纷纷低声议论起来,簪花宴也举办这么多次了,从未见探花和榜眼找同一名贵女簪花! 男宾席这边,刘湛眉头皱的死紧,“啪”一声将手中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几滴茶水飞溅出来,恰好落在旁边坐着的刘演袖子上,米黄礼服上顿时被打湿了一个小点! 刘湛旁边的太监慌忙上前,“湘王殿下,这……老奴帮您………” 刘演不以为意,向他挥了挥手,示意无事,接着既像对刘湛道,又像对自己说,“……可真是个美人儿,怪不得人人倾心!” 话语不高不低,恰好让刘湛听见,刘湛猛地转头看他,刘湛把玩起手中茶杯,冲他淡淡一笑,“难道兄长不觉得吗?” 刘湛脸有点发白,他猛地转回头,盯着远处的纪烟雨,一言不发。 女宾席这边,沈静婉坐在前排,方才见史求为难,也不觉动了怜悯之意,见他朝着自己方向走过来,也毫不外,左手已经拿起桌上的一枝红掌。 哪知史求大步流星地越过了她,向后面走了过去! 饶是平日里再淡定,沈静婉也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史求请纪烟雨簪花这一幕。 她咬了咬嘴唇,倔强地将头转了过来,不再多看。 第191章 心意相通 纪烟雨信手拈起桌案上仅剩的一支扶桑,摘下花来,朗声颂道,“丰翘被长条,绿叶蔽未华。因风吐微音,芳气入紫霞。” 话音未落,史求忽然哈哈一笑,信口接道,“我心羡此木,愿徙着吾家。夕得游其下,朝得弄其花。” 说罢直接从纪烟雨的手中拿起扶桑,自簪在簇新的纱帽上! 这是什么路数? 纪烟雨一怔,手掌都僵在半空中。 还是头一次见到眼前女孩呆愣的样子,史求不由得莞尔,深施一礼,“史某谢过纪大小姐。” 纪烟雨忙收了窘态,颔首致意。 史求一笑,便大踏步向外走去,路过沈静婉身侧时,脚步一顿,低声道,“史某谢过小姐。” 沈静婉身子一颤,刚一抬眸,眼前的身影一晃,已经走远了,沈静婉不由得抿了抿嘴唇,多看了那个魁梧的身影几眼。 话说史求殿前行礼后,裴元启便站了起来。 他是新科状元,出身高门,相貌出众,这一起身,整个大成殿的目光便统统聚焦到他身上。 溧阳不由得紧张起来,纪烟雨坐在后排,她不想太过刻意,也没回头,只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下坐在第一排末尾的许青儿。 只见许青儿脸色煞白,身子挺得很直,手里握着一枝杜鹃,花枝都被掐得变形了。 真是小家子气! 溧阳打心底瞧不起这个丫头出身的寿昌伯嫡女,想起那则传闻,心里更是厌恶。 如此风度翩翩的玉人怎么能去配这个贱丫头! 除了自己,哪有人有这个资格? 她倨傲地抬起下巴,一双眸子毫不掩饰地盯着渐渐走进的裴元启。 话说太监引着裴元启走入女宾席,裴元启忽然在第一排顿住了脚步。 太监一喜,终于有个开窍的了,生怕裴元启没看见,伸出一臂示意道,“状元公,公主殿下在那边……” 裴元启恍若未闻,一双凤目扫过第一排的每一个桌案,最后锁定了最后一张桌案。 青儿忽见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仰头向自己走过来,几乎心跳都要停了!左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子里藏着的荷包! 自从初见裴元启,她就不受控制地受这个人的吸引。 她知道裴元启喜欢的从来都是纪烟雨,而且自己的身份与这二人乃是天壤之别,她只想把这份爱恋埋在心底。 只暗暗企盼有朝一日这两人能结成连理,这样自己可以离裴元启近一些,再近一些,哪怕作为一个侍婢,只要能卑微地看着他便可以! 哪知天意弄人,自己竟是寿昌伯的嫡女,不仅是父母的掌珠,甚至太后都对自己喜爱有加! 前几日,她悄悄听见父兄在书房里商议她的婚事,说的就是太后有意给她指婚,指婚的对象正是裴元启! 不仅如此,而且这桩婚事已经得到了裴相的认可! 天知道那天她是如何走会自己寝居的。 她回房后遣散了众人,窝在被子里喜极而泣,直到天明都没合眼。 在纪家时,她曾经痴心妄想为裴元启绣一个金丝累银的荷包,可是阴错阳差,竟惹来一段祸事! 回到许家的当天,她就打发丫头,备齐了几样绸布和各色金丝银线,说是绣些东西解闷,又做了几个香袋障眼,实际上夜深人静之际秀的便是这个荷包。 她从未想过,这个荷包有朝一日竟有可以送出的可能! 当她今日在太后殿中亲耳听太后说起同样的言语时,她并未表露太多,只是适时露出女儿家的羞涩之态,“任凭太后安排。” 手里却掐紧了袖中的荷包。 在太后面前语笑嫣然,她眼前却晃过纪烟雨的脸。 愧疚之意渐渐升起。 裴公子与长姐是一对璧人,可自己却夹在他们中间………岂非对不起二人。 可当她跨入大成殿坐在第一排的一瞬间,遥遥望向男宾席,她忽然说服了自己。 迢迢牵牛织女星,不是自己拆散了他们,而是身份、地位拆散了他们。 裴、纪两人终究不会在一起,便不是自己,也有其他人被安排介入,情深缘浅,便是如此。 人终究不能与命抗!不是么? ………她庆幸,最终陪在裴元启身边那个人会是自己。 见裴元启走来,她放下手中的杜鹃,慌乱起来! 他知道了吗?裴相同他说了?所以他过来要自己为他簪花! 簪哪朵呢?自己似乎不会什么诗,怎么办…… 正在青儿慌乱之时,裴元启已经走到了她的桌案前,轻轻温声唤道,“青儿。” 青儿傻傻地抬起头,怔怔地瞧着眼前那张天下最美好的言语都无法描摹的面庞,似乎不敢相信,方才是心上人唤了她的名字。 裴元启冲她笑了一下,忽然俯身,玉白的指尖在案上翻了翻,竟然翻出一枝白玉兰。 盯着眼前的花枝,裴元启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他抬起手,“这个送我吧。” 在他和煦的笑容面前,青儿完全呆了,她怔怔地点了点头,完全说不出一个字。 “呆头鹅!” 一旁溧阳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去!红色指甲几乎掐进了皮肉。 不仅恨许青儿,这一瞬间,甚至恨上了许太后! 说是祖孙情深,都是骗人的,自己堂堂公主,在她面前,竟然比不过刚寻回来的族女! 女宾席这边,大家不知道这段隐情,见裴元启停在许青儿面前,脸上都显出不忿之色! 凭什么是她! 但是下一刻,众人忽见裴元启直起了身子!不由得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 裴元启凤目温和地瞧着青儿,“谢谢你!”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恭喜。” 甚是诚心诚意。 说罢便拿起玉兰花枝向女宾席深处走去,女宾席、男宾席顿时响起一片低低抽气声! 竟然还有反转! 青儿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那个清风霁月般的身影便消失了。 忽地明白过来,他要去哪里。 青儿的笑容凝在唇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 话说裴元启手拿花枝几步走到纪烟雨面前,迎着纪烟雨惊诧的目光,笑着扬起了手中的玉兰花枝,柔声道,“用这个,好不好?” 纪烟雨忽然鼻子一酸,杏眼中泛起了淡淡雾气,心头百转千回,竟不知该说什么。 凝望着心上人的面孔,裴元启凤目中泛起万千波澜,两人四目相对,心意相通,一时忘情,竟在大殿之上,痴痴相望。 太监站在旁边尴尬万分,只得尽力用身子遮住两人,又出言提醒,“状元公,您快些啊……” 裴元启如梦方醒,低低一笑,固执地将花枝交到纪烟雨的手中,便在她面前俯下了身子,纱帽划过纪烟雨的鼻尖。 纪烟雨一怔,忽听裴元启低声道,像对着她,又像是对着自己说,“这一日,我……等了好久。” 第192章 各人心思 纪烟雨强压下心头纷乱,顿了顿,忽一首不知曾在哪里看过的旧诗涌入心间。 她眉眼含笑,朗声颂道,“皎皎玉兰花,不受缁尘垢。莫漫比辛夷,白贲谁能偶?” 说罢拈起一朵盛开的玉兰,轻轻将花别在裴元启的纱帽上。 这是一首赞颂玉兰高洁的诗,赞此花不同寻常香草,不容尘世污垢,暗喻君子高风亮节。 裴元启抬起头,痴痴凤目锁住了纪烟雨,眼中流光溢彩,风华万千。 在这般灼人目光注视下,纪烟雨心跳如鼓,双颊飞红,不得不羞涩得垂下眼帘,手里绞了绞衣带,一股女儿娇态难描难画。 “状元公,您……动一动……”旁边的太监擦一把汗,一边轻声提醒,一边心想这状元公太有性格了,大庭广众之下,愣是自行去别的闺秀那里取花,然后让自己心上人簪花! 而且此人作此惊人之举,后背都快被众人目光穿成筛子了,却一副恍若未觉的样子! 裴元启留恋地看了一眼纪烟雨的面庞,这才转身离去,此时他瓷白的脸上微带红晕,双目含情,玉容生光,平添一股艳色,盛开的玉兰花瓣随着他的步伐在帽间轻轻颤动。一时间,倒不知是花朵还是他的面庞更加生动明丽。 溧阳呆呆地盯着裴元启的面容,连妒恨都忘了,心里只有一句话,“……真乃谪仙人……” 青儿则转过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心头暗叹,“这两人天造地设,如同日月,自己……又算什么呢?” 纪青虹坐在女宾席末排角落里,眼中难辨悲喜,只是不断打量玉阶上的昌和帝和皇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殿中低低的嗡嗡声越发响亮,众人口中说的都是同一个名字。 纪。烟。雨。 这个永定侯家的女孩何德何能,竟然引得今科三甲依次找她簪花!这可是大平立朝开簪花宴以来从未有过的故事! 一般簪花的闺秀与被簪花的状元、榜眼或者谈话,若双方未有婚约,在宴后被赐婚的不在少数。 可是这次……有脑子灵活的,已经开始默默揣测了。 啧啧,一女对三男,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啊!不少人的目光已经飘向纪长卿,眼神愈发耐人寻味起来。 一家有女百家求,别说三甲中探花和状元的心思都袒露无疑,此女今日的才名马上将传遍京城,只怕明天上门提亲的就会纷至沓来,倒不知道纪家这位嫡女倒底能许给什么样的人家? 有那心思细腻的,也开始打量晋王和湘王的神色,暗暗揣测,毕竟依着皇后娘娘的意思,簪花宴也是变相的相亲宴,这纪烟雨或许能有福气入两位王爷的眼? 众人灼灼目光中,纪长卿摸了摸鼻子,稍微有点不安。 女儿出风头,他当然是骄傲的,可是这般风头无二,甚至压过了当朝公主,他却是始料未及。 他瞧着溧阳面色不善,这种不安的感觉就更加强烈,只好抬头,遥望昌和帝,想从他的神态中窥出一二。 哪知昌和帝似乎没怎么注意这事,只是斜斜靠在龙椅里,正捏着眉头,全程神态疲乏,见裴元启过来行礼,只随意挥挥手就打发了。 纪长卿凝神看了一瞬,这才稍微安下来,心道,也许陛下根本没注意到此事。 他鼻观眼眼观心,对周围各色眼神一律装作没看见。 裴元启刚落座,几道视线就投了过来。 他一抬头,跟刘湛的目光撞个正着! 刘湛目光冰冷,面如寒霜,狠狠盯着裴元启,似乎要在他脸上挖上几刀! 裴元启一皱眉,转过头,不妨又跟魏延的目光撞在一处。 魏延眸色漆黑,见裴元启看过来,目光不闪不避,自若地举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知是否错觉,眸中倒有一丝萧索之意。 裴元启愣了一下,动了动嘴唇,还未张口,那边玉阶上,昌和帝突然站了起来,殿中人一惊,忙统统跟着站了起来。 “朕乏了,今日就这样吧。” 昌和帝一脸倦色,扫了一眼众人。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大家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正屏气凝神间,忽见昌和帝转头对沈明珍道,“劳烦卿盯着,把典礼办完。” 说罢,一甩袖子,直接下了玉阶,往后殿行去。 王皇后根本没预料到昌和帝竟忽然这般,一时间手足无措,忙跟上去,觑着昌和帝的脸色,想要扶一下他,没想到皇帝直接推开了她伸过来的手,随意道“没事”,直接就绕过她走了出去。 尴尬之色在皇后脸上一闪而过,她怔了一下,才勉强转头扫了一眼群臣。 大家哪有不开眼的,全都低首侍立,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皇后这才对沈明珍勉强笑道,“沈卿,那就麻烦你了,哀家先随陛下回钦安殿了。” 沈明珍忙躬身施礼,皇后扶着宫女的手快步离去。 满殿人面面相觑,只得齐声道,“恭送陛下、恭送皇后娘娘。” 湘王看刘湛一眼,但见他目光飘忽不定,不知再想些什么,不觉暗暗看了纪烟雨一眼,又瞟了瞟裴元启,嘴角一勾,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 话说皇帝皇后都不在,大家也都情绪不高,沈明珍颇有眼色,见此便宣布簪花部分结束,众人便三三两两出殿,奔御园而来。 大成殿紧邻御园,依照老例,皇后早令人在御园九曲回廊上摆下宴席,三甲率众人领宴后再赴宫外游街,与民同乐。 纪烟雨随众人刚出来,就觉得有人从后面拉住了她的衣袖,她转头一看,却是赵懿真! 这个人似乎从今天一露面起,就处处为难自己,此时叫住她,这是何意? 只见赵懿真环顾左右,见无人注意这边,忽然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纪小姐,今天……请暂且原谅懿真,在那人面前,懿真……也是不得已。 见纪烟雨不露声色,她咬了咬嘴唇,忽轻声道,“你今日触了大霉头,你要小心那个人。” 说罢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纪烟雨,尴尬一笑,飘然而去。 溧阳看她不顺眼,这是明摆着的,并非赵懿真提醒。不过这女孩前倨后恭,前后判若两人,又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纪烟雨回过神来,青儿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衣袖,亮晶晶的眼睛满是喜悦,“长姐!今天你真是大出风头啊!” 没等纪烟雨掩住她的口,青儿又小声笑道,“……嘿嘿,今儿可真解气!” 第193章 姐妹之情 依照纪烟雨本心,来这簪花宴是越低调越好,最好是泯然众人矣。然而事与愿违,她不仅反倒成了众人的焦点,而且阴错阳差地又与溧阳公主结下了梁子! 唯一庆幸的是,皇后全程似乎对她态度冷淡,不似有遴选她为妃的意思。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让纪烟雨放心,毕竟前世今生,刘湛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这人脾气喜怒无常,实在难以预料他为达目的还能做出什么事出来! 纪烟雨本满腹心思,不过看面前青儿喜孜孜的样子,愁云便暂且散去大半,她轻轻“嘘”了一声,拍了一下青儿的手背,笑着眨了眨眼睛,“顽皮……” 青儿嘻嘻一笑,不以为意,亲亲热热地拉过纪烟雨的手,两人一边穿花拂柳向前,一边闲话。 说了一会儿体己话,纪烟雨便问起青儿献舞的事还有乐师蹊跷伤手的事,青儿不好意思解释道,“这都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我本身没什么才艺,唯有舞技还可以练上一练,太后便嘱我勤加练习,为今日做些准备。” “哪想到……有人偏偏从中作梗,故意伤了乐师的手,要不是长姐今日在此,只怕今日我就要当庭出丑了。” 见纪烟雨沉默不语,青儿忽然顿住,“长姐,可以在这次簪花宴上献艺的事,你……不会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吧!” 纪烟雨静静抬起头迎着青儿的目光,只见青儿眉尖颤了颤,咬了咬嘴唇,“长姐、此前,我打听到你没有收到皇后娘娘的请柬,以为你,你不会来了,所以我,我不想………” 话至此,已经十分明白。 青儿琢磨如纪烟雨这般才貌竟没能收到簪花宴的请柬,肯定是很尴尬且恼火的事,她怎么可能再去跟纪烟雨主动提起此事,否则那成了什么人了? 纪烟雨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了,拍了拍她的手臂,“我是那样想的人吗?” 青儿大大舒了一口气,“我就知道长姐不会怪我。” 纪烟雨轻叹一口气,轻蹙眉头,“我也是最后才……得知能来赴宴的,说句实话,其实我并不想来,这次簪花宴……皇后娘娘很看重。” 青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握住了她的手,“长姐……你是不想嫁入皇家?” 语气是疑问,表情却很肯定。 纪烟雨抬眼环顾四周,此时夏阳明媚,更衬得内苑处处锦绣成堆。 她眉头深锁,这金碧辉煌背后的无奈苍凉,外面又有几人知晓呢? 纪烟雨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此处并非我的归宿,两位殿下……也绝非我的良人。” 对着青儿清澈的眼眸,她缓缓道,“太后让你殿前献艺,莫非是有意将你……” “不是的。”青儿眉眼一笑,眼前忽闪过裴元启的脸,不过她马上意识到什么,忽闭了口,勉强笑了笑才道: “太后无意将我嫁入皇家……而且我这般情况,也万万配不上两位殿下,让我献艺,只不过是为了传出去个好名声而已……” 她眨了眨眼睛,低下了头,“其实我也知道,这个圈子是不好进的……她们都瞧不起我……” 说到后来,喉中竟有一丝哽咽。 纪烟雨忽抬手抿了抿她鬓边散下来的一缕发丝,温声道,“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青儿按住了她的手,点了点头,眼中泪光点点,“……长姐。” 纪烟雨方要开口,却见后面走来一人,只能住了口,青儿察觉有人过来,忙抿了抿眼角,两人抬头望去,却是沈静婉迎面走了过来。 “纪小姐。” “沈小姐。” 沈静婉面色平静,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青儿,“静婉有个疑问,想请纪小姐解惑。” 纪烟雨点了点头,“沈小姐请讲,烟雨知无不言。” “定风波是传世名曲,音符跳跃,晦涩难学,非有十几年的古琴功夫绝对弹不出来。我家有琴师自幼专攻此曲,年近三十方有纪小姐的弹奏技巧。” 沈静婉仰起巴掌脸,眼中露出向往之意,“方才我观小姐弹奏的十分轻松自如,随心改变节奏,甚至稍微改动调门,且还隐隐显出一股超脱之气……论气势,更远在我家琴师之上。倒不知纪小姐平日里练琴有何诀窍,可否告知一二。” 纪烟雨脸一红,定风波她确实自小习得,不过大成,却是在宫中。 先时练曲只是偶尔排遣寂寞,后来便成了在冷宫中唯一可以做的事。 当时她为了暂时忘却痛苦,曾整日整夜弹奏定风波,直到双手都磨出血泡。 只是这等事如何向沈静婉说,她只好尴尬一笑,“这个……烟雨确实没什么诀窍,只是从小习得,每日练习不辍罢了。” 沈静婉眸子幽深如海,对她这套说辞明显不信,不过也没强求,只是点了点头,唇角一勾,“这样啊……” 沈静婉离开后,纪烟雨一阵心慌气短,额头上似乎有汗滴了出来,不由得暗叹,还真是不习惯说谎呢。 青儿于琴艺不通,不懂两人机锋,只默默看着而已。 话说纪烟雨跟青儿漫步至长廊处,不由得一惊,长廊阴凉处已经铺上了秀墩长桌,桌上已经布好碗筷,宫女们正鱼贯穿梭上菜。 只不过……阴凉处的秀墩几乎已被各家闺秀给占满了,实在没什么空余位置! 这…… 纪烟雨和青儿两人面面相觑,她们这是被排挤出女宾席了? 纪烟雨凝神细看,只见长廊之中也没有纪青虹的身影。方才明明见她走在头里,难道她也被排挤了? 纪烟雨打量四周,只见长廊对面的空地上还搭了两处彩篷,大的彩篷里面是一色的长桌矮凳,倒是宽敞,男宾们或坐或站,正三三两两聊天。 小的彩篷只有七八个座席,明显是给两位殿下还有三甲准备的。 “哟,纪小姐来的不巧呢。” 忽然一道冰冷声音传来。 纪烟雨侧目往去,只见溧阳遥遥坐在上首,身边两个宫女正在给她打扇。 这一声将男宾席的目光也吸引过来,溧阳笑的越发肃杀,柔柔道,“这边恐怕是没有位置给纪、许二位了呢。” “你………” 青儿眉头一皱,就要上前!纪烟雨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长姐,她欺人太甚………”青儿小声道。 纪烟雨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咱们也不是刚知道她,别激动。” 此时,忽听两人身后有人重重地咳嗽一声。 第194章 神秘纸团 两人一回头,就看到刘湛立在面前。 纪烟雨皱了皱眉头,却不得不与青儿一同向刘湛行礼。 刘湛微微颔首,视线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就移开了目光,向溧阳的方向看了看,眉间拢起一道细纹。 突然,他提高了声音,“汪直呢?汪直哪里去了?” 片刻功夫,一个身材肥胖的太监快步走了过来,边走边擦脸上的热汗,走近众人时,身上那股热烘烘的汗味让大家都皱起了眉头。 纪烟雨认出,这是皇后手下的大太监。 汪直觑着刘湛的表情,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叫小人有何吩咐?” 刘湛哼了一声,一指两边一大一小彩篷,“这怎么回事?” 汪直擦着汗,“这是给诸位大人准备的,可有何不妥?” 刘湛不耐烦道,“彩篷闷热的紧,你是打算闷着本王和诸位大人,让我们跟你一身热汗吗?” 汪直一下就跪在地上,“殿下这是说哪里话,接个胆子给小人,小人也不敢啊!小人就是怕殿下热,安排了好多宫人打扇呢……” 刘湛黑着脸没理他,却悄悄瞥了眼纪烟雨的神色。 汪直也是宫里老人了,他偷眼瞧了瞧纪烟雨,又向身后长廊那边望了望,登时明白了些什么,转了转眼睛,小心道,“那殿下喜欢在哪里安置?小人马上安排!” 刘湛轻蔑地瞟了他一眼,“那边的望月楼不是很好吗?里面现成的桌椅摆设!你就仗着母后仁厚,让你做个事一点都不动脑子,还叫主子教你?” 望月楼离长廊很近,因紧邻月半湖而得名,当时选定这块地方却没选望月楼就是因为防外客登楼远眺,窥到内苑风景,这才在空地扎了彩篷。 若让人窥视到内苑可是大大不妥! 可觑着刘湛脸色,汪直哪敢说个不字,忙一挥手,自有手下人上前,汪直吩咐了几句,手下人面面相觑,“这……行吗?” 汪直以目示意众人,“都瞎了吗?看不见这是殿下的意思?” 众人一缩脖子,呼啦潮散去。 片刻功夫,就有小太监去望月楼布置,另有宫女请着彩篷里的还有空地站着的众人往望月楼那边走。 望月楼居高临下,临湖景色疏朗,且清风阵阵,又十分清凉。两厢对比,长廊反落了下风,故而……溧阳脸色十分不好看。 众贵女觑着她的脸色,本不想轻举妄动,可眼睁睁看着晋王、湘王等人都往望月楼去了,众人可就有点坐不住了。 待看到望月楼一楼四面窗户大开,纪烟雨、许青儿、裴元启等人纷纷进入楼中,有几位闺秀彻底坐不住了。 “公主殿下,楼中比这边清凉,殿下是否移驾?” 溧阳回头瞪了那个问话的冒失女子一眼,“这里好好的,本公主为何换地方?你们想去便去!本公主也不拦你们!” 忽然间,一个身影直接起身,遥遥向溧阳施礼,“臣女体怯怕热,特此去楼中小坐,还请公主恕罪。” 却是沈静婉。 她性子本孤傲,跟一堆叽叽喳喳的贵女一处本就不剩厌烦,且她来的稍晚,坐的位置恰好在长廊的阳面,被强光照了好一会儿,正难受的紧,此刻想也不想直接就起身了。 溧阳阴沉着脸,不过这是沈大学士最看重的孙女,她也不好苛责,只冷冷道,“如此,沈小姐请便吧。” 沈静婉也不客气,行了礼转身就向望月楼去了,几个大家贵女也接着光站了起来,纷纷施礼离去。 溧阳气得说不出话,偏偏旁边打扇的宫女不小心,扇穗子差点儿扫到了她的侧脸,溧阳仰首就是一个巴掌,“往哪里扇?谁给你的脸,让你以下犯上!” 宫女哭着被拖了下去,一时长廊内的气氛陡然急转直下,剩下的贵女也不敢吭声了,只能羡慕地遥遥盯着纪烟雨等人。 且说望月楼这边,大家都不是傻子,有人虽然是首次入宫,但进了望月楼,也都颇有默契得不往楼上走,只捡着一楼靠窗临湖的位子随意坐。 楼中央上首的位子当然都让出来留给沈明珍、刘湛等人。 见男宾们纷纷落座,纪烟雨和青儿两个早就避开众人,单在一处宽大屏风的背后寻得一张小花梨木桌,这才安然落座。 这一桌也朝向一扇大窗,虽不临湖,窗户也朝着御园敞开,景致秀丽,两人便一边赏景,一边用些宫女端来的茶点,享受着习习凉风,颇有几分惬意。 过了片刻,沈静婉也走了过来,纪烟雨不成想她也跟了过来,一时间倒是对这位沈小姐另眼相看,倒是主动攀谈起来。 聊来聊去,纪烟雨觉得这位沈小姐虽然冰雪其外,内里却十分直爽,说话直来直去,倒是有了几份好感。 屏风外众人熙熙攘攘,一时也扰不到这里,三人相对品茶,偶尔说几句闲话,倒是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 忽有宫女撤下凉茶再添热茶,纪烟雨接过递来的茶杯,却忽觉得茶杯下似乎垫了什么东西,她抬头看了一眼端茶的宫女。 那宫女与她目光相接,丝毫不露慌张之色,只是趁人不备微微点了点头。 此时青儿正与沈静婉叙话,注意力不在这边。 纪烟雨犹豫一下,还是用袖子挡着摸出来一看,却是张短短字条! 她在桌下悄悄展开,只见上面写了两个小字,“楼上。” 这是何意? 又是何人所写? 纪烟雨犹如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此时上楼,肯定是无人的,难道有人想找她说话? 她眼前忽然浮现出刘湛的脸,更加忧疑不定。 这是刘湛的地盘,莫非是刘湛诱她上去说话?或者要对她做什么?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望月楼只有两层,有旋梯相连,上面大声说句话只怕楼下也听得见,刘湛再怎么大胆,也断不会在此处胡言乱语。 若是其他人呢? 她眨了眨眼睛,那恐怕没有在宫里叙话的必要,待会宴席结束,大家出宫,有什么说不得的。 她想了片刻,心道管它呢,不理会就是了。 纪烟雨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顺便将字条轻轻捏住藏于袖内。 又过了片刻,她正与青儿和沈静婉说些烹制香茶的闲话,方才的端茶宫女又来了。 此时是率领几个宫女上菜,到纪烟雨那边,正好将一盘松鼠桂鱼摆在她面前,却好巧不巧,将纪烟雨的筷子碰掉到地上。 纪烟雨心头一动,只见那宫女已经跪下,一边将筷子捡起,一边口中告罪,又摆上新箸。 青儿扑哧一笑,“我还以为宫里规矩大,断不会有这样的事呢。” 宫女们告罪退下,见纪烟雨不动,青儿看了看她一眼,“长姐,你怎么不尝尝?我记得你素喜淮扬菜。” 沈静婉惊喜得抬眼,“没想到纪小姐也好苏帮菜。” 纪烟雨杏眼一弯,“好巧啊。” 手中却掐紧了一个纸团。 第195章 无端落水 这个纸团便是那宫女方才趁着弯腰拾筷悄悄塞到纪烟雨手里的。 纪烟雨闭了闭眼。 这是看自己纹丝不动心里急了? 她嘴边噙着一丝淡笑。 “苏帮菜味甜,不想沈小姐也好此道?” “我母亲出身姑苏兰氏,静婉幼时在姑苏老宅待过不短时间,故而素喜苏帮菜。”沈静婉眼睛亮晶晶的,看出来对幼时生活颇为怀念。 纪烟雨礼貌颔首,却悄悄在桌下打开了纸团。 纸团上只有一个字——“纪”! 竟是与纪家有关吗? 到底是纪家何事一定要自己到二楼去呢? 纪烟雨迅速合上纸条,第一个念头是赶紧去找纪长卿。 方才见纪长卿跟着沈大学士等人似乎在她之前就进了望月楼。 不过此时望月楼前厅几乎全是男宾……如何在不惹人注意的前提下跟纪长卿说上话还真是个问题。 她犹豫一下,还是站起身来,掩饰笑道,“不好意思,你们且先聊着。”接着指了指鬓角,“我去去就来。” 沈静婉见她鬓角有点松了,微有发丝散落,知她要理理妆,宫中自有给男女宾准备的静室,故而并不在意,含笑点头。 青儿马上起身道,“我陪长姐吧。” 纪烟雨笑着摇了摇头,“你且陪着沈小姐,我很快回来。” 青儿柔婉一笑,坐了下来。 且说纪烟雨绕过屏风,快走几步绕到前厅侧面,借着多宝阁的空隙向里面细看。 一看不要紧,心里陡然升起一层疑云。 沈明珍上首是刘湛、刘演,下首是魏延、裴元启等人。 唯独不见纪长卿! 父亲哪里去了? 主宾都在,他却不在,这很失礼啊! 难道去更衣了? 纪烟雨在原地等了片刻,不由得有些心急,忙伸手拦住一个路过的小太监,“刚才我父纪侯还在前厅,如今却是哪里去了?去更衣了吗?” 小太监回头张望了下,“永定侯吗?小人方从静室那边来,永定侯不在那边,至于他在何处?小人也不知。” 纪烟雨只好放他离去,又在原地静立了一会,越发心焦,此时忽见主桌上的沈明珍左右看了看,“纪侯还没回来吗?” 上首的刘湛、刘演闻言,视线也飘了过来。 只见沈名珍下首有个眼生的官员接口道,“也不知皇后娘娘有何急事,竟然忽传纪侯去问话,这也去了好一会儿了……” 纪烟雨闻言,眼皮直跳。 皇后召见,会是什么事呢? 不会真的是自己入晋王府的事吧…… 难道刘湛真的说服了皇后? 她盯着刘湛侧脸,见刘湛只是轻飘飘看了那个官员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根本看不出什么特殊的表示。 纪烟雨捏紧了纸团,登时心乱如麻。 这报信之人似乎知道什么! 事到如今……不由得她不上楼走上一趟! 雕花旋梯在前厅侧面,纪烟雨走到旋梯口,只见高高的旋梯一半都陷在阴影当中,莫名有些阴森之意。 她左右望了望,可巧宫女太监都忙着上菜,似乎无人注意这边。 纪烟雨咬了咬呀,提裙走上旋梯,刚快走几步,旋梯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忙回头望去,见没人留意这边,这才舒了一口气,赶忙放轻脚步,勉励睁大眼睛,沿着幽暗旋梯向上行去。 上到二楼,整个大厅都光线晦暗,一片沉寂。与一楼的喧嚣嘈杂相比,似乎是两个世界。 纪烟雨打量四周,只见全部半人高的落地纸窗紧闭,唯有正对楼梯口的一扇窗是半掩上的,倒是露出几缕微光。 鬼使神差,纪烟雨走到这扇窗前,伸出手推开了窗子。 此时正值夏日午后,艳阳高照,湖面微光粼粼,倒映出天上的薄薄云彩,湖边垂柳依依,柔软的枝条随风摆动,几只燕子徜徉湖畔,迎面而来的暖风让人熏熏然。 纪烟雨不由得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将头稍稍探出窗外,忽然间却被湖上远处飘的一艘装饰华丽的龙舟吸引住了目光。 只见甲板上遥遥撑起一对黄罗巨伞,周围太监宫女正簇拥着伞下两人。 上首着龙袍之人自然是方才觐见过的昌和帝,可昌和帝身旁那名女子翠色衣衫、纤腰一抹,侧脸上的轮廓无比熟悉! 这不是……纪青虹吗! 纪烟雨脑子一下子“嗡”得一声,生怕自己看错了人,待要凝神细看,背后似乎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 她刚要回头,忽觉一阵大力袭来,重重一掌击在她后背上! 她整个人便如断线风筝般一下子从窗口跌落,直直向湖中坠去! “啊——”一声尖叫,加之随之而来极大的落水声刺破了宁静的湖面。 动静大到连远处龙舟上的人都听见了,黄罗伞下的昌和帝回转身子,皱了下眉头,“怎么回事?” 旁边有内侍小心上前回道,“回陛下,似乎有人从望月楼那边落水了。” 接着手搭凉棚望了望,“不过已经有人下水救人了,那边水浅,应无大碍。” 昌和帝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这才转回身对身旁的女孩儿和蔼笑道,“你方才在林中唱的小曲儿是谁教你的?” 绿衣女子正是纪青虹,见昌和帝问话,俏丽的小脸满是红晕,轻声道,“是我母亲教我的。” 她羞涩地垂下了头,尽力掩住眼中一丝哀怨。 昌和帝点了点头,眼望着辽阔的湖面,没有瞧女孩,也没有接着说话。 见他沉默,纪青虹也不便贸然说话,只能垂首侍立一旁。 昌和帝离着她很近,迎着湖面暖风,忽觉得有丝丝缕缕的香气从女孩衣裙之中透了出来,颇为沁人心脾,便道,“你这是笼的什么香?” 纪青虹巧笑倩兮,“臣女素日从不熏香,陛下何出此言?” 昌和帝仔细看了她一眼,心里暗哂,忽然面色一沉,“朕有点头疼,要去仓内歇一歇。” 纪青虹忽开口道,“臣女素日便会案抚,父亲久劳于案牍,每每头疼,臣女常为其案抚头部,消乏去痛,不如臣女为陛下按按?” 旁边内侍忽然大声道,“……大胆,陛下龙体岂……” 却不妨抬昌和帝手打断了他,皇帝重新看了下眼前女孩,只见她柔婉可爱,目光盈盈,丝毫没有因为内侍的话而感到惶恐,眼内仍旧一片赤诚,近乎孺慕之情。 这种单纯的目光已经好久没见过了…… 想到此处,昌和帝心里某处便莫名动了一下。 ………………………… 且说望月楼这边,知道有人落水,汪直气得直拧自己大腿,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得罪了晋王,这边又闹出来这事,只怕皇后娘娘那边也难以交代! 他抓头寻思,二楼以上都没有开,好端端的怎会有人从高处坠落? 事态紧急,不由得他细想,只得打起精神一边赶忙打发会水的太监宫女下水捞人,一边紧张的扒着一楼窗口向下张望。 这一看不要紧,他又倒抽一口凉气! 这浮在水面上挣扎的紫衣身影怎么这么眼熟? 这不就是方才晋王殿下似乎颇为看重的女子吗! 第196章 与你洞房 纪烟雨从望月楼窗口坠下直跌入水中,猝不及防之下猛灌了几口湖水,禁不住大声咳嗽起来,手脚挣扎一会便觉乏力,整个身子便在冰凉的湖水里越陷越深。 神思朦胧之际,忽觉有人游过来抓住了她的袖子,她心头一松,便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这一晕厥便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醒转,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青儿一对黑溜溜的大眼,“长姐你可醒了!” 纪烟雨疲倦地点了点头,稍微侧了下头,见自己躺在一张香木塌上,房内陈设华丽,设有层层精致的幔帐,艰涩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披香殿后殿,汪公公让人将你送过来的。”青儿帮她掖了掖被角,絮絮道,“方才林副医正帮你诊了脉,说你只是受惊着了凉,还好没有大碍。” “林景舟?”纪烟雨眼前现出那个青年俊美的面庞。 不知想起了什么,青儿唇角一勾,“可不就是他,他方知我现在身份,吓了一跳。” 她顿了顿,又觑了觑纪烟雨的神色,小心道,“长姐,你是怎么从二楼那么高的地方跌下去的,你不是……去静室更衣了吗?” 纪烟雨陡然想起前后两张字条,还有她落水前看到那龙舟之上的场景。 定是有人想好了要诱她上楼,然后再推落水中,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定会有人打救,落水也不致死,难道是…… 她心念急转,忙抓住青儿的袖子,“是谁救我上来的?” 青儿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别担心,是两个太监下水救的人,汪公公是缜密之人,你一上岸,就指挥宫女竖起彩缎遮挡,望月楼上的男宾无一人窥见!” 纪烟雨松了一口气,没有回答青儿的问题,又问道,“我父亲去了何处?他可知道我在这里?” 青儿犹豫一下,“我求汪公公着人送口信,就说你在披香殿,可送信的人回来说……圣人也要见侯爷,侯爷已去乾安宫等着召见了,现下不能过来看长姐,不过长姐放心,口信是带到了,相必侯爷知道也放心了。” 纪烟雨依旧皱着眉头,心里暗暗猜度,圣人召见纪长卿什么事?莫非与纪青虹有关? 只听帘外传来哗哗水声,她疑惑地转头望去,却只见茜色纱帘飘飘荡荡,似有人来来往往。 “是我方才叫人备了热水,备着长姐一会沐浴使用。” 纪烟雨闻言感激地点了点头,犹豫一下才将纸团的事原原本本讲出,只掠过纪青虹的事不提,只说站在窗前赏景,便被人推了下去。 青儿一下子站了起来,“岂有此理!禁宫内苑居然会有这种事!” 纪烟雨忙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噤声,“……为今之计,只有尽快禀明父亲。” 青儿犹豫了下,忽小声道,“在大家眼皮底下推人落水自是伤不了性命,难道是……想你在诸位殿下和重臣面前出个丑?” 纪烟雨眼前忽然闪现出溧阳的俏脸和她惯常嫌恶的眼神,没有反驳。 “一定是她!”青儿猛地捶了下塌沿。 纪烟雨忙拍了下她的手,“小心隔墙有耳。” “她都敢做,还怕我们说!不行,这个事我要禀明太后!” 纪烟雨摇了摇头,叹道,“这次出手高明的很,纸条随我落水,早找不见了,我也未曾看到推我之人的面容,一点证据也无,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难道就这样算了?”青儿怒道。 纪烟雨眼神转深,葱白手指紧紧拧起锦被一角,好一会才道,“我先洗个澡。” “嗯,那我扶着你沐浴。”青儿勉强压下怒气,伸手来扶。 纪烟雨轻笑一声,“哪有让寿昌伯嫡女帮我沐浴的道理,柳儿依着宫内规矩不好过来,你快正经叫宫女过来啊。” 青儿知她这是为自己体面着想,眼见她露出笑容,情绪已恢复稳定,也不由暗暗松口气,“那我去叫人,还有我着人从太后宫中取来一套衣裙,就放在那边。” 纪烟雨点了点头。 ………………… 青儿果然唤来一个宫女,那宫女伺候纪烟雨沐浴后便退了出去,纪烟雨换上青儿备好的一套紫色华服,果不其然又在一旁的妆奁中找到精致的簪环,还有朱砂,螺子黛等物,不由得会心一笑。 她拿起象牙梳一边缓缓梳自己的湿发,一边默默地想,如果真是溧阳的恶作剧,那纪青虹与昌和帝是溧阳故意让她看到的,还是纯属是个巧合? 纪烟雨正想的入神,忽听丝帘外传来“吱呀”一声,以为宫女去而复返,便随意道,“你退下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 然而帘外一片寂静,并没有人答话,纪烟雨开始以为是风将便门吹开的,却猛然意识到,方才宫女明明是将门带上才离去的,夏日微微凉风如何能吹得开! 她不由得警觉起来,“谁!”顺势将一枚簪子扣在袖里! 忽然间脚步声响,瞬间一个高大的黑影便映在纱帘之上,峨冠博带,分明是个男人! 就在纪烟雨要起身惊叫的那一刻,来人一把将帘子扯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至身前,大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纪烟雨惊恐地注视着眼前的刘湛,连惊叫都忘了! 刘湛眼见女孩如此惊骇,反倒歪着头笑逐言开,一边恶意地用手指摩挲纪烟雨嘴唇的轮廓,一边在女孩耳边轻声道,“怎么样,见我来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纪烟雨口中“唔唔”不能发声,只能拼命摇晃着脑袋。 刘湛手大手固定住女孩粉嫩的俏脸,那脸颊滑腻一片,男人指腹忍不住轻轻揉搓,“你是聪明人,既然你在望月楼上看到了龙舟发生的一切,也应该知道我要做什么!” 纪烟雨眼中瞬间流露出恐惧之色。 刘湛见她了然,一勾薄唇,“我本想以正妃之位待你,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哪知父皇看上了你那个才貌平平的庶妹,逼着我不得不另想办法……” 男人忽然低头,蜻蜓点水般亲了下女孩的左耳垂,纪烟雨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咬住了刘湛的一根手指!双眼如剑,射出愤恨的光芒! 刘湛吃疼,却不闪不避,任凭女孩狠狠咬住中指,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半晌才道,“发恨发够了么?你非要引人过来看我们洞房吗?” 第197章 为人为己? 纪烟雨闻言睚眦欲裂! 刘湛轻佻一笑,顺势收回右手,又竖起血淋淋的中指晃了晃,“你瞧你,弄的上面都是口水,真脏,啧啧。” 说罢忽然伸出鲜红的舌尖,故意在自己伤痕累累的中指上舔了一下,眼神逐渐幽深,“好在够甜。” 纪烟雨又羞又惧,俏脸几无血色,身子微微发颤。 刘湛轻笑一声,忽然解下月白外袍,左手一挥,随意扔在乌金地毯上,露出洁白内衫,俯下身子,轻柔嗓音满是暧昧: “雨儿,别费功夫胡思乱想了,待会………我便禀告父皇我们的事,父皇若真抬举了你庶妹,我也不好直接讨侧妃之位,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跟了我,我总长长久久记挂此事就是。” 说罢便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步步紧逼过来! 纪烟雨面色煞白,察觉退无可退后猛得一推他胸膛,闪身就往殿外跑去! 她这一拳在刘湛看来轻飘飘的,跟挠痒痒也差不多。 女孩还没跑出几步,就听身后男人一声轻笑,笑声未落,一双大手便攫住了自己蜂腰! 纪烟雨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被男人打横抱于怀中!头顶的刘湛眼里闪动兴奋的光芒,就像嗅到鲜血的野兽! 见她还要挣扎,男人勾动唇角,一手便如铁钳般锁住了女孩的两手,将她挟持至榻边,毫不怜惜地重重丢于榻上! 纪烟雨被他砸的一阵头昏眼花,刚恢复一分,便见无耻男人正站在榻边慢条斯理地解冠! 女孩一骨碌滚到榻里侧,一把抽出袖中簪子,紧紧抵在喉咙处,水灵灵的眼里闪出必死的决心,“你别过来!” 哪知刘湛丝毫不以为意,眼里闪着嘲弄的笑意,先将解下来的头冠慢条斯理地放在一边小几上,然后又慢条斯理地开始脱两只靴子! “你以为你能跟裴二在一起?别做梦了,我早就告诉过你,你是我的,命中注定!” 听他提到裴元启,女孩杏眼里一下闪出泪花,将金簪死死压在喉咙上,惨白薄唇颤若梨花。 见纪烟雨哭了,刘湛顿了一下,忽伸出右手去,哪知还没触及女孩头顶,女孩已仰起头,眼光如剑,手里忽然用力,雪白的脖颈上便露出一个血孔! 刘湛一惊,右手实在拍不下去,只好又收了回来。 男人站在榻边,眼神阴测测,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忽飘过一丝恶毒的笑意,“雨儿放心,今儿就算你伤了自己,本王也救的过来,今日此事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纪烟雨咬着嘴唇,小臂抖得更加厉害,眼泪扑簌簌落下。 心瞬间沉到谷底,从来没有这般绝望过。 看见女孩备受打击的模样,刘湛动作一滞,收在背后的右手五指紧紧拢起,额头青筋暴起,阴沉道,“和我一起,你就这么不愿意!” 哪知缩在榻角的纪烟雨忽然歇斯底里大喊,“对!不愿意!从前不愿,现在也不愿,永远都不愿!” 眼神里全是倔强和屈辱,眼泪却流得更凶! 刘湛愣了一下,接着深吸了口气,眯了眯眼,脸色发青,浑身上下散发出危险的气息,牙缝间挤出话来: “很好,纪烟雨,你可以!你马上就会知道,激怒本王是什么下场!” 说罢男人忽然回身扯下一片茜色帘子,劈头盖脸罩到纪烟雨身上! 女孩只觉视线一暗,不由得惊叫一声,就被高大的男人顺势压倒在身下! …………………… 且不表屋内两人,门口的一人呆若木鸡,紧紧捂住了嘴,压下要尖叫的冲动。 正是青儿! 她算算时辰差不多了,便过来看纪烟雨装扮好了没有,哪知道遥遥便见晋王刘湛走了过来,还没有侍从跟着。 青儿不愿与刘湛罩面,只好悻悻躲在一棵柳树后,哪知刘湛并非路过,而是仰头就进了侧殿。 许是过来看望? 不可能啊,这两人势同水火! 青儿眨了眨眼睛,犹豫片刻,便跟了过来,哪知道刚走到便门前,便窥见刘湛抱起纪烟雨向茜纱后的秀榻走去! 恍若被击中了哪里,青儿脑袋瞬间空白,待她稍微清醒些,只见两人在朦胧纱后似乎发生了争执,可还没怎样,刘湛便一下子压倒了纪烟雨! 紫衣女孩双腿直蹬,拼命挣扎,似乎还叫骂什么,不过尽数被男人的轻佻的笑声盖过! 门外的青儿双手捂起嘴,心神俱裂! 她去喊人? 可只怕众人来了,纪烟雨的名声也毁了! 若是不喊……… 正天人交战之际,只见一只修长的玉手伸至眼前,轻轻带上侧殿便门。 青儿一抬头,更是大惊! 只见湘王刘演无声无息地站在她面前,眉眼弯弯。 刘演指了指殿内,对青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方才青儿方才藏身的柳树林。 青儿大脑一片空白,只得浑浑噩噩随着他走。 两人刚进了树林,刘演便转过身清了清嗓子,“你以为你能救她?” 青儿眼含泪花,一下子哭了出来,“我,我不知道!” 刘演淡淡一笑,“你喊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似如梦方醒,青儿猛地大喊,“不行,我要救她!” 说罢便向外跑去。 那知刘演猛地扳过她的肩膀,一改温润面孔,冷冷道,“蠢材,你不想想,她要是得救,转头就会嫁给裴元启!皇祖母谋划许久,就是要许裴联姻!如此你可对得起皇祖母?心心念念这么久,你可舍得心上人吗?” 青儿如被雷击中,她猛地停下了脚步,跌倒在地,难以置信地望着刘演。 不知道自己心中执念刘演是如何得知的? 刘演转到她面前,蹲了下来,意味深长道,“放心吧,我皇兄不会亏待你义姐的,你就安心做裴家的媳妇吧,将裴元启和裴家牢牢抓在手心,别辜负了皇祖母对你的好!” 青儿闻言彻底崩溃,低低呜咽。 刘演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似乎念咒一般在她耳边道,“争取自己的幸福,没人会怪你的。” 青儿泣不成声,大滴大滴的泪水滴下来,粘湿了脚下的泥土地。 忽然刘演低声道,“别哭了,有人来了!” 第198章 同归于尽 青儿忙拿出帕子抿了抿眼角,慌慌张张站了起来,向林外望去,只见沈静婉遥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犹疑之色,似乎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这个方向。 “支开她!”刘演忽然在背后低声道。 青儿打了个激灵。 “快去!”刘演剑眉一挑。 青儿脑中一片空白,闻言只好整理衣衫,走出竹林,沿着小路迎着沈静婉走了过去。 刘演目送她远去,只见两个女孩说了一会儿话,青儿不知说了什么,片刻功夫便引着沈静婉向望月楼的方向去了。 “哼……女人………” 刘演收起唇畔的讥诮一笑,又望了望披香殿的方向,眼神转深,负着手悠悠然走入林子深处,如轻烟般消逝在薄雾当中。 ……………………………… 披香殿。 “兹拉!” 刘湛一把撕开了纪烟雨的外裙,手便向裂缝里面探去,看着身下犹如入瓮小兽般挣扎的女孩,心里不免得意,早晨看她连续给三甲簪花被激起的妒意也降下来几分。 “越挣扎真是……啧啧,越有意趣!” 男人身上一股无名邪火越烧越旺,口里也越发阴毒: “哭什么?叫声湛郎听听!” 纪烟雨只是奋力挣扎,哪里会应他! “不愿意?那待会儿你就要哭着叫了,叫到嗓子哑了你也不怕?” 想像女孩一会儿粉脸含泪、哭叫求饶的可怜模样,刘湛心里越发痛快。 哼!就是要将这个桀骜不驯的丫头踩到脚下!碾碎她的自尊,拆了她的傲骨,剪断她的翅膀!让她永永远远臣服自己! 她是他的,不论前生今世,而是生生世世! 男人死死抵住女孩的手脚,女孩挣动一会,许是脱力了,渐渐抵抗的幅度也小了下来,男人唇边露出得意的微笑。 他收回左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舔了舔鲜红的嘴唇,忽觉的口里发干,便随意扯开衣领,半个小麦色的胸膛露了出来,隐隐约约露出胸口上一道狰狞的淡红色疤痕。 什么三贞九烈!只要成了自己的人,待会事成说几句软话哄哄不就得了? 到时候永定侯府和这丫头的性命都掐到自己手里的话…… 刘湛心里不由得闪过那人风华无双的脸,谁说江山美人不可兼得? 那知恰在此时,身下女孩忽然双足一蹬,一下子精准踹到了男人的要害部位! 刘湛以为纪烟雨已经认命了,正打算霸王上弓,完全没有防备,此刻突然被袭,顿时弓下腰,疼的呲牙咧嘴,咆哮如雷,“纪烟雨——” 女孩就趁这个时机,几下掀开纱帘,迅速爬了起来,紧接着便挟着那只金簪向刘湛的双眼刺了过来! 男人没想到纪烟雨反抗得如此激烈,眼见寒光袭来,下意识就用右手一挡,哪知道女孩一怒之下力气竟然出乎意料的大! “扑哧”一声,锐利的簪头霎时穿破了刘湛的手掌! “啊———” 刘湛吃疼,忍不住握着自己受伤的手掌大叫! 涌出的鲜血喷到纪烟雨脸上,也飞溅到刘湛洁白的内衫上,无比刺目! 纪烟雨一怔之下,见那簪子正颤颤巍巍嵌在男人的手掌之上,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奋力一把将簪子拔出! “啊———” 刘湛又一声大叫,不敢置信地瞪着纪烟雨! 这个丫头他自认为再了解不过,向来冲淡平和,随遇而安,最是认命!今世虽然偶有冲撞,在他看来也不过是玫瑰花偶尔扎手,无伤大雅,更加不会危及大局! 可此时纪烟雨头发蓬乱、衣衫不整,一点形象也无,唯有一双杏眼燃烧着熊熊烈火,里面积累的怨恨不知几何,盯着男人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哪里是什么温顺羔羊! 倒似来寻仇的恶鬼! 难道是今世发生了什么事致使她性格大变? 还是………桀骜不驯才是原本的她?温良柔顺只是骗人的表相? 刘湛捂着自己的伤口又惊又怒,只觉得钻心的疼,疼得他头皮发麻,眼前一阵阵发黑! 就在此刻,脑中一根弦突然崩断!危险的号角声响起。 “糟了,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心里暗道不好,忙用另一只手撑起自己身子,就要往床下躲闪。 而此时此刻的纪烟雨已经红了眼,前世凄苦和今生怨恨已经烧光了她仅存的理智! “刘湛,你受死吧!” 女孩紧紧握住金簪,又旋风般的扑了过来!眼里露出以卵击石的勇气和同归于尽的决心! “你个疯子!” 刘湛手上受伤,又正值特殊情况,见到女孩如此疯狂的举动,脸上也开始有了一丝惧色。 不过他毕竟也不是常人,再怎么着,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只见男人抬起胳膊狠狠一格,紧接着便用没受伤的手紧紧攫住女孩细弱的手腕! 纪烟雨咬紧牙关,双手用力,金簪一点点向刘湛的眼睛刺去! 男人忍着疼,低喝一声,忽然发力掰下女孩手里的金簪! “叮”金簪飞了出去,远远落在地砖之上! 纪烟雨趁着这个间隙,一击不中,再来一击!抡起胳膊一拳打到了刘湛下巴上! 刘湛忽大喝一声,却没有捂住下巴,而是抱头狂叫! 此时的他双眼翻白,脖子扭出了一个奇异的弧度,脸上一会狰狞一会迷茫,似走马灯般变动。 “咯咯咯——”无比毛骨悚然的声音从他喉咙里传出! 眼见诡异的一幕,纪烟雨也惊了!女孩瞪大眼睛,不知道眼前男人是怎么了! 刘湛失足跌下秀榻,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一直紧紧按着头,似乎颇为痛苦! 纪烟雨呆了一瞬,忖度前世刘湛一直身体康健,别说大病,小病都没有,难道这一世他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怪病? 不过这念头也就只转了一下。 得病了更好!那今天便是老天相助,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反正今天是一不做二不休! 纪烟雨眯了眯眼睛,瞬间下定了决心!她往秀榻旁边一看,眼睛便瞬间锁定紫檀架上的粉彩梅瓶! 她一骨碌下地,飞快抱起梅瓶,然后回身一步步向地上挣扎的刘湛走了过来。 第199章 两个刘湛 纪烟雨深吸了一口气,手中梅瓶高高举起,正要砸向男人脑袋,却没成想地上打滚儿的刘湛就在此刻动作起来! 男人闪电般从地上一跃而起,一脚踢飞了纪烟雨手中梅瓶! 梅瓶飞了出去,磕到秀榻沿上摔了个粉碎! 紧接着男人已闪电般地扣住了纪烟雨的喉咙! 纪烟雨心里一沉。 “够了!” 男人厉声喝道,另一只受伤的则手软软垂在胸前! “谋杀皇子!纪烟雨你是疯了吗?自己想死难道家族都忘了吗?你要拉着永定侯府陪葬?” 纪烟雨冷冷瞪着刘湛,丝毫不惧眼前如同煞神的男人,“我没疯!是你该死!你早打定主意要拉永定侯府陪葬,不过是早晚而已吧!” 男人眼神转深,“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些什么?” 女孩冷哼一声,高高昂起头颅,眼中迸出强烈的恨意,“刘湛你听着,今生今世,我纪烟雨不再是你的棋子!你再敢碰我一下,我即刻咬舌自尽!我死之后,永定侯府和我爹一定会为我报仇!” “咬舌自尽”四个字却远远不及“不再”两个字来的震撼,刘湛瞬间神色大变,“纪烟雨,你………” 他声音微颤,“……你果然是重生之人!”隐隐约约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被戳穿了今世最大的秘密,纪烟雨一时语塞。 哪知刘湛的反应更奇特,他的眼神里除了震惊、愧疚,似乎还混杂了点别的东西,她读不破,也不想读! 两人此时都颇为狼狈,纪烟雨衣裙残破,刘湛内衫上血迹斑斑,桃花眼对着杏眼叫了一会劲,刘湛忽然收回了手。 “你走吧……”语气听起来很累的样子。 “什么?”纪烟雨一时间有点懵。 她方才可是不止一次要杀了眼前这个男人,他这么容易就放自己离开? “我叫你走!”见女孩呆立不动,刘湛忽然寒声道。 纪烟雨僵硬地后退了一步,她戒备地盯着刘湛,不明白他又要玩什么花招。 不知为何,刘湛握着伤手苦笑一声,颇为神伤的样子,口中却冷冷道,“你放心,你重生之事,我不会告诉他。” 纪烟雨恍若被雷击中! 自这次重生以来,刘湛种种矛盾的表现瞬间在她脑中连成了线! 时而冷酷恶毒,时而傲娇却没恶意,时而对自己视若草芥,时而爱护长生还流露出愧疚之情,时而爱穿白衣,时而喜着紫衫! 原来这不是性格古怪! 而是眼前这副躯壳里分明住着两个灵魂! 方才刘湛的异常不是犯病,而是……瞬间转换了另一个灵魂! 纪烟雨稳了稳心神,上下仔细打量眼前的刘湛,但见他眉心微蹙,眼角眉梢笼罩着一股忧愁之意,傲慢还是傲慢,不过气质确实隐隐约约和恶毒的那人不太一致。 为什么今世的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不是他?那你……是谁?”女孩忽然想起种种怪力乱神之说,心里有点发毛。 刘湛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几步,坐回到秀榻上,似乎看出了女孩所想,“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 纪烟雨满腹疑团。 “还等什么?等有人过来瞧见吗?不怕父皇得知你伤我而赐死你?”刘湛额前笼上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愈发苍白。 纪烟雨虽然还有许多疑问,但也知他说的不错,此时此地确实不宜久留。 她胡乱披上外衫,又特意捡起作为凶器的金簪,走到门边,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 “阁下既然知道我是重生之人,那恕我多言,阁下也是重生之人对不对?” 坐在秀榻上的刘湛脸上惊异的神情一闪而过,似笑非笑,“那你说呢?”尾音有些不稳。 纪烟雨顿了顿,忽然道,“阁下和那刘湛都是重生之人,我说的没错吧!” 刘湛脸上忽然罩上了一层寒霜,冷声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纪大小姐难道不知?” ………………………… 纪烟雨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披香殿,也不知道如今自己这副鬼模样能走去哪里? 她索性自暴自弃向前走了一会,穿过几道花架子,前面是一条陌生青石子铺就小路,按理说这御苑内她熟的很,却一时想不起这条小路通向何方。 她浑浑噩噩走了一会,待看清眼前现出一片青色院墙时再也支持不住,身形一个不稳,跌倒在墙边的灌木丛中。 大滴大滴的眼泪同时流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她模模糊糊觉得自己离真相近了一步,却无从着手。 原来不止自己是重生的,刘湛也是,而且他体内还有两个灵魂,其中一个还是个恶魔! 天地神明,出口究竟在何处?一种挫败、无力的感觉包裹着她,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压力让她无处可遁,无人可依! “谁在那里?”忽然间,温和的男声响起。 这个声音温文矜贵,倒是有点耳熟,纪烟雨忙抬袖抹了下眼泪,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道袍的青年正步出了月亮门向自己走过来。 青年一见蓬头乱服的纪烟雨分明愣了一下,纪烟雨也愣了。 “师傅!” “烟雨!” ………………………… “皇后娘娘到!溧阳公主到!” 下首坐着的纪长卿急忙站起身来行礼,昌和帝皱了皱眉头。 视线在皇后脸上转了一圈,却是对溧阳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溧阳公主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父皇,你真要纳那个纪青虹?” 皇后咳嗽一声,打断她道,“溧阳,怎么说话呢?” 溧阳一脸风中凌乱,“父皇,她只是个庶女,不过是个洗脚婢生的……” 这话刺得纪长卿脸色铁青,他从来没设想过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皇后方才暗示让青虹入宫伴驾的时候他就懵了,整个脑子都在想纪烟雨怎么办?姐妹如何能嫁父子?青虹身份低微,不过就是低阶嫔妃,她若是进宫,纪烟雨就永远失去了母仪天下的机会! 昌和帝一拍桌子,“放肆!谁教你这样说话!滚出去!” 第200章 玄真解围 溧阳眼眶一下子红了,“父皇,我是父皇的女儿,您却为一个庶女……” 皇后按了按太阳穴,平静打断道,“溧阳,青虹已经是你父皇的美人了,别这么说话。” 昌和帝看了她和溧阳一眼,冷笑一声,“既然你们都这么不待见她,便封她昭仪好了。” 溧阳睁大了双眼,满是不敢置信,“什么?昭仪可是九嫔之首,离妃位之有一步……” 在昌和帝越发阴鹜的目光下,她再也说不下去。 皇后看了昌和帝一眼,面上古井无波,顿了顿,只微微欠身,“臣妾谨遵陛下旨意。” 说罢又转向纪长卿,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恭喜纪大人了。” 纪长卿满心苦涩,心道皇帝年事已高,身体抱恙,而两个儿子都这么大了,背后又有各自势力纠葛,纪青虹此时进宫根本毫无益处,无论美人还是昭仪,说出去好听,其实不过死棋罢了! 不过面上还是恭恭敬敬,作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臣代小女谢陛下、谢皇后娘娘。” 昌和帝面色好了一点,瞪了溧阳一眼,斥责道,“怎么还不走?” 视线又扫过皇后,意思不言自明。 皇后忙上前道,“陛下,簪花宴之后湛儿不见了。” 昌和帝捏了捏眉心,疲倦道,“他那么大个人了,在御苑溜达到哪里也可能,有什么可担心的。” “皇兄他被人刺伤了!”溧阳终于想起自己来是来做什么的,忙上前禀报。 “什么!”昌和帝猛地站了起来。 “是我亲眼所见!皇兄披着外衫从披香殿出来,半副袖子全是血!我本要追上他的,结果他人在树林里一晃就不见了,我便到偏殿里一看,里面分明有打斗的痕迹……所以我才敢紧禀告了母后!” 一听“披香殿”三个字,纪长卿就耳朵嗡嗡的,方才分明听内侍传信说纪烟雨落水后便是被送到披香殿休息……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只听溧阳马上就眨吧眨吧眼睛道,“永定侯的嫡女纪烟雨落水后便在披香殿休息,儿臣唯恐出了什么事,哪知纪大小姐……也不见了!” 纪长卿太阳穴突突的,不由得看了昌和帝一眼。 昌和帝皱着眉,原地踱了几步,向左右道,“还不去把人找回来!” 屏风后豁然有人轻声答应,“是!” 紧接着似有轻风刮过,分明有人从殿内飘了出去。 这是出动龙禁卫了,纪长卿默默想,他虽然万分着急,但也知此时万万不能表现出来,遂深吸一口气,垂首立在一旁,一声不吭。 哪知皇后忽然轻叹一声,“这纪大姑娘无端落水受惊,现在又突然失去了踪迹,希望这和湛儿受伤的事没关系,要是她也受了伤可怎么办……” 纪长卿喉咙一紧,看了一眼皇后,不禁揣摩她这话的意思。 皇后面色稍显担忧,似乎仅仅是担心而已。 昌和帝眉头皱的更深,“去查查纪烟雨为何落水!” 殿内阴影里又有人领命而去。 纪长卿只觉得自己额头汗津津的。 溧阳不错眼地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丁点儿细微的表情变化,眼里露出得色,忽又上前回道,“父皇,许家表妹方才一直和纪烟雨在一起的,据她说,纪烟雨先在披香殿沐浴,后又梳妆。” 又是“沐浴”,又是“梳妆”,再联想到刘湛离开时是“披着外衫”,字字句句,暗含暧昧,很难不让人往那个方向去联想! 溧阳觑着昌和帝半信半疑的神色,满脸单纯的表情,“许表妹就在殿外,要不儿臣唤她进来讲讲?也许对找人有帮助呢?” 纪长卿闻言差点儿背过气去,心里暗暗参度,难道两人真生了什么事不成?还偏生在纪青虹封昭仪的节骨眼上! 这一边是姐妹,一边是父子……他简直可以想象朝里那些跟自己不对付的人要怎样泼自己的脏水了! 昌和帝负手不语,脸上越发阴沉。 溧阳接到了皇后递过来的眼神,忙吩咐身后人,“快宣许青儿进来!” 片刻之后,许青儿走了进来,跟早上的神采飞扬相比,现在的她脸色苍白,精神萎顿,行礼后站在溧阳身侧。 昌和帝盯着她,“你说纪烟雨一直在披香殿中?” 青儿点点头,“正是如此。” “那,之后晋王去了披香殿你可看见?” 青儿一下子就慌了起来,“我,我……” 昌和帝居高临下瞧着,语气也寒了几分,“记着要说实话。” 青儿“扑通”跪了下来。 纪长卿脑中忽悠一下,心都卡到了嗓子眼儿! 皇后温和道,“青儿,你别着急,慢慢想,把你知道的、看到的都告诉陛下。” 青儿张了张嘴,脸色白的近乎透风,终于开了口,“长姐她在房中沐浴,我便退了出去,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发现……” 话还没讲完,就见内侍急匆匆小跑了进来,尖着嗓子报,“国师携其弟子在殿外求见陛下。” “玄真?带着他的弟子?”昌和帝一脸迷惑,“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略想了想,还是道,“让他们进来。” 片刻之后,只见一名身着杏黄道袍,发束玉簪的英俊青年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名少女,紫衫翩然,笑眼弯弯……不是纪烟雨是谁? 纪长卿见自己女儿毫发未损,先重重呼出一口气,再见眼前道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不知不觉间,心也安了几分。 “纪烟雨,怎么是你?”溧阳当先开口,难掩惊愕。 纪烟雨闻言点点头,诧异道,“殿下为何如此说,为什么不是臣女?” 溧阳捂着胸口,急喘了几口气,转头怒视青儿,“你不是说……” 纪烟雨随着她的目光也看了过来,昌和帝和皇后的目光也追了过来,青儿只觉得背上似压着千斤重量,她终于艰难道: “………后来,我发现房中无人,许是,许是长姐理妆后便出殿寻我,与我走差了而已,没想到,她另有际遇。” 玄真上前施礼,一挥拂尘,语气郑重,“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这便是臣此前说的已收下的弟子,永定侯府纪烟雨。” 第201章 不想追究? 纪烟雨忙走上前行礼,昌和帝愣了一下,“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徒弟?” 玄真微微一笑,“她并非是贫道所选,乃是天意使然。” 昌和帝凌厉的目光射了出去,“天意?” 玄真微微颔首,笑而不语。 皇后神情复杂,挑了挑眉,“纪烟雨,你刚才离开披香殿之前,可曾看到湛儿?” 纪长卿刚松了一口气,闻言又紧张起来。 只见纪烟雨愣了一下,接着眼中显出疑惑,大大方方回道,“臣女并未在披香殿内见过晋王殿下。” “你撒谎!”溧阳大声道。 纪烟雨转过头静静看着她,“臣女为何要说谎,我离开披香殿后,在御园恰好碰见师父,然后便随师父一起过来见驾,未曾见过他人。” 溧阳还要争辩,只听内侍来报,“晋王殿下到。” 话音未落,只见刘湛步履匆匆走了进来。 见他进来,纪烟雨心房一颤,不由得也看了过去。 刘湛一身锦袍,发束银冠,神色如常,进来后先在众人脸上溜了一圈,然后上前给昌和帝和皇后行礼。 刘湛的眼神跟纪烟雨视线交错时没有半分犹豫,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仿佛披香殿发生的事不过是幻梦一场。 纪烟雨心里暗暗称奇,不知道刘湛又在打什么主意,脸上却只能不动声色。 溧阳大喜,忙迎上去,“皇兄,你方才是不是受伤了?” 刘湛面色不豫,“受什么伤,你胡说什么?” 这下别说纪烟雨惊住了,连皇后、溧阳和地上跪着的青儿都惊住了。 玄真闻言眉毛一挑,嘴角一勾。 溧阳怔了一下,忙一步上前,就要拉刘湛的衣袖,刘湛不悦地挡开她的手,“皇妹这是作什么,莫非还希望我受伤不成?” 皇后目光在刘湛和纪烟雨身上扫过,忽然开口道,“刚才有人看见你带伤从披香殿出来,怀疑……有人伤了你,溧阳这才禀告了你父皇,你若没有伤,不妨亮出手臂,也好让你父皇安心。” 此时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刘湛身上,纪长卿就站在刘湛身边,只见他的喉结动了一下,艰难对皇后道,“儿臣真没有什么,这又何必。” 昌和帝一直皱着眉头,此时忽然沉声道,“照你母后说地做。” 刘湛神色微动,看了皇后一眼,皇后回看过去,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 “儿臣……遵旨。” 刘湛说罢向昌和帝走近几步,随意撸起右边袖子,只见右臂和右手光滑干净,什么都没有。 纪烟雨从侧面看过去,几乎惊呆,方才她明明用簪子刺穿了他的右手! 刘湛很快放下袖子,又缓缓撸起左袖,只见左臂光滑如初,只有左手被有一寸余道的白色伤痕,看上去似乎是多年前的旧伤了。 溧阳已经完全惊呆了,手足无措,不知道改说什么好。 刘湛摸了摸伤疤,“这还是儿臣那年冬天随父皇打猎被狍子抓出的伤痕。” 昌和帝神色间也颇为感慨,“是啊,朕还记得,是你十二岁时的事吧,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说罢,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刘湛忙上前一步,刚伸出手臂,哪知皇后动作更快,已上前搀着昌和帝坐了下来。 昌和帝按了按额头,微微推开皇后的手,“朕不太舒服,你们先下去吧。” 纪长卿、玄真等人对视一眼,识时务地拱手道,“臣等告退。” 纪烟雨拉起跪坐着的青儿,一并退了出来。 溧阳则随着刘湛步出殿外,全程神思不属,差点儿在玉阶上绊了一跤,刘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手都没抬一下,压跟没有扶的意思,溧阳额头上汗都出来了,也没敢说什么。 殿外日头已经西斜,红霞漫天。 纪长卿一拱手,满脸含笑,“国师,承蒙青眼有加收小女为徒,永定侯府上下与有荣焉,之前听家母提过此事,长卿一直记挂,也曾去观中打听,无奈国师一直未曾回京,长卿也不好自行张罗小女拜师之事。既然您已回来了,依我看,不若寻个黄道吉日,先让小女行拜师礼。” 玄真满面含笑,“能收烟雨为徒,也是贫道的福气,贫道前日刚刚应召入宫,目前暂居宫内,不若待诸事完毕回到观中再与侯爷商议此事。” 两正说着话,忽见一个内侍走了过来,“侯爷,纪姑娘……不纪昭仪找您叙话。” 纪长卿神色一凛,忙口中对玄真告罪,便要带着纪烟雨随内侍过去,哪知内侍咳嗽一声,面露难色,“昭仪只说见侯爷一人,没说见纪大小姐。” 纪长卿一愣之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恰在此时,玄真插言道,“侯爷只管去吧,贫道正好交代烟雨几句话,末了将她送出宫去。” 纪长卿颇为尴尬地笑了笑,又对刘湛拱了拱手,方随内侍去了。 刘湛与玄真无甚可讲之语,更是一个眼色都不给纪烟雨,只冷冷地看了一眼溧阳,“你跟我来。”说罢便长腿一抬,负手而去。 溧阳暗暗瞪了纪烟雨一眼,只有咬牙跟上。 纪烟雨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说不出的诡异,她稳了稳心神,转身拉过青儿,温声道,“她们没有为难你吧。” 青儿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见纪烟雨还要说什么,忽然抢先道,“既然长姐无事,青儿就先去见太后娘娘了,这会我还没过去,我怕太后担心。” 纪烟雨心思纷乱,并未留意到什么异常之处,闻言放下她的手,“见你一次也不容易,那就等过段日子我们再约吧。” 青儿勉强笑了笑,对着玄真施礼离去。 此刻殿门前只剩纪烟雨和玄真两人。 “师父,”纪烟雨见左右无人,犹豫了下,方低声道,“我不知道晋王如何没受伤……方才我明明刺中了他的右手掌……” “不,他受伤了,”玄真斩钉截铁得打断她,迎着纪烟雨疑惑的眼眸,“他经过我身边,我就嗅到了一丝浓重的血腥味,虽然用了大量的沉香和石灰去压,不过我还是能闻到。” “至于右手么,他用了点障眼法,别人不知,我却知道,一定是小林子帮他遮掩的。” “小林子”,纪烟雨喃喃道,眼睛瞪得溜圆,“莫非是林副医正?” “嗯。”玄真点头,眼神一凛,“在这宫里短时间内能办到的也只有他了。” 纪烟雨咬了咬牙,忽然拜了下去,“谢师父肯救我。” 玄真忙虚扶了她一下,眸中意味深长,“烟雨,不是我肯救你,而是人家摆明了不想追究。” 第202章 化敌为友 看着玄真脸上探究的神色,纪烟雨心里的话都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方才玄真在内苑碰到她之时,纪烟雨只是解释了刘湛对她无理,恳求玄真打救,看她一身狼狈样子,玄真没有一丁点儿犹豫就答应了她,甚至估计她的颜面,都没有细问经过,还答应亲自带她到昌和帝那里为她主持公道。 好在关键时刻刘湛否认了刺杀的事,反倒省去玄真一番折腾。 不过对于他的帮助,纪烟雨确实是满心感激,毕竟国师也没有三个脑袋,若是圣人震怒,任谁都难以全身而退,玄真肯为她做到这地步,自然是真心真意对她这个便宜徒弟。 可是,晋王身子里有两个灵魂,若非亲眼目睹,她自己都不信,如今若是轻易说与他听,万一他转头又说与圣人,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谁敢说! 虽然她真的很恨刘湛,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但是对另一个,她的心境却很复杂…… 强行压下要脱口而出的话,纪烟雨眨了眨眼睛,故意岔开话题,“师父,烟雨能不能问您为何要收我为徒?” 玄真眼神转深,“为何如此问?” “我是女子,男女有别,便是师父悉心教导,将来也没法接师父的衣钵,师父岂非白费辛苦………”纪烟雨盯着玄真的眼睛,小心翼翼道。 玄真笑了笑,“那你觉得是为何呢?” 纪烟雨愣了一下,“烟雨……不知。” 玄真负手向着夕阳走了几步,似乎颇为感慨,“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我师父当时要传衣钵给我,但是我自小喜读诗书,反而选择离开白马寺,后来机缘巧合又入了道门……佛也好,儒也好,道也好,出世也好入世也罢,修的其实都是一个赤子之心。 他转过头,眼睛发亮,背后似有霞光漫天,“无论男女年纪出身,我与你相逢,即是缘分,你有疑惑,跟我修行,焉不知我也有疑惑,我也在随着你修行?看事情只看眼前就是着了痕迹,就落了下乘了,赤子之心就没了。” 说罢他抬起右手,伸出一指向夕阳指去,“你看,这是什么?” 纪烟雨不明所以,“……一根手指?” 玄真哈哈大笑,“我指的是道,你眼中只有手指,又怎能看见道呢?” 纪烟雨似懂非懂,“……师父……”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玄真眯着眼睛,他收回右手,似乎要拍拍纪烟雨的肩膀,不知为何又半途收了回去,只弹了弹杏黄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 看着纪烟雨一脸呆样子,玄真抚掌笑道,“行了,先回去吧。” ………………………… 柳儿见到纪烟雨的时候,发现她换了一身淡紫的宫装,顿时神色大变,两只眼睛都红了,要不是眼前还有宫里的人,恨不得一下子就蹿到纪烟雨跟前好好盘问一番。 看她那担心的鬼样子,纪烟雨反而觉得欢喜,她转过身回望巍峨宫阙,见那此起彼伏的屋脊渐渐没入黑色当中,犹如呲出獠牙、张牙舞爪的怪兽,一天的惊心动魄恍若隔世。 纪青虹的脸在她脑海中渐渐清晰,这个庶妹的离开侯府之前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此时看来都仿佛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意味,如今想来,入宫于纪青虹来说,早就是蓄谋已久……十有八九,是为了丁氏吧。 纪烟雨暗叹一声,终于这误会成了死结,只是不知,纪青虹费尽心机将要发的大招会先剑指自己……还是永定侯府呢! 想到此,纪烟雨不由得心中一凛,越发箍紧了柳儿递过来的披风。 待到了宫门前,柳儿才忽然想了起来,“咦,二小姐怎么没出来?”她扭头张望,眼睛瞪得圆圆的,“她的丫头也没跟出来!” 纪烟雨摇了摇头,“莫问了,先回府吧,等回去你就知道了。” 柳儿愣了一下,但见自家小姐一脸疲惫的样子,还是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马车边,踏脚凳早就备好了,车夫和跟车的两个小厮却站得老远,柳儿大怒,指着他们几个喊道,“大小姐回来了,怎的眼珠子里没活吗?” 那几个人被骂得低了头,却仍磨磨蹭蹭不肯过来,柳儿扶纪烟雨登了车,大踏步走了过去,刚要叫骂,就被车夫杀鸡抹脖般的神情吓到了。 纪烟雨一掀车帘,脸就僵了下去。 此刻,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正坐在车厢深处。 “纪大小姐,好巧,又见面了。” 刘湛的大半面容都陷在黑暗中,唯有一对眸子,像两簇幽冥界的鬼火,目不转睛地盯着纪烟雨,“我要是你,便赶紧上来,不然呢,在宫门口叫嚷起来,后果我怕你承受不起。” 实际上纪烟雨半个身子都抑制不住地颤了起来,她顿了顿,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怒气,拢了拢斗篷,生硬道,“不知殿下来,又有何指教?” 刘湛在黑暗中嘿然笑了一声,“纪大小姐不是硬气的很吗?怎么,这就怕了?” 不知为何,纪烟雨反而迅速镇定了下来,因为她嗅到一股血腥味! 她咬了咬牙,心一横,上前一步坐了到了刘湛对面,果然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倒不知,现在同我讲话的是紫衣晋王呢还是白衣晋王?” 刘湛似乎在暗中磨了磨牙,“你倒是聪明!紫衣又怎样?白衣又怎样?你现在还想杀我不成?” 哪知纪烟雨反而松了一口气,“说吧,你找我干嘛?” 刘湛一愣,“你不怕我……报复你?” 纪烟雨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要真是晋王,你难道不怕我怒急先报复你吗?方才你在圣人面前没有揭穿我,就是为了此时吧?你……伤的很厉害?” 刘湛忽然转过头,“谁告诉你我伤得厉害?” 纪烟雨哼了一声,“那你的胳膊抖什么?” 刘湛忽然闭口不言。 纪烟雨拂了拂衣袖,眼中满是审视,“既然是林副医替你掩饰,你为何不继续在宫中治伤?” 半晌,刘湛才生硬道,“大张旗鼓的闹,是生怕宫里上上下下还不知道此事吗?” 纪烟雨转了转眼珠,“那你为何不回晋王府?” “那是因为………”刘湛忽然扭回头,看上去彻底被激怒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纪烟雨冷笑,“看来,晋王府里有人知道你的底细,你不敢回去吧!” 刘湛向她怒目而视,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你呢,你以为你就没把柄在我这里?你是重生的,这点总没错吧。” 忽然之间,纪烟雨笑了,紧接着掀开帘子就要下车。 身后刘湛急道,“你干嘛去?”颇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 “叫车夫赶车,难不成宫门口有大夫?”纪烟雨冷冷回口。 刘湛忽然就闭了嘴。 第203章 前世今生 更香悠悠,皇后沉静的面庞掩在烛火半明半暗处,“陛下,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昌和帝捏了捏眉心,“怎么,朕不叫你说你便不说了?” 皇后苦笑一声,“这么说,陛下心里还怨着臣妾还有王家?说实在的,这皇后之位是陛下您赐给我们王家的,又不是我们王家自己……” “行了,你有完没完,到底要说什么便说吧!”昌和帝眼中似乎酝酿起一场风暴。 皇后见状缓和了下语气,“还不是纪氏姐妹的事,陛下难道不知臣妾给纪烟雨下请贴是做什么的?” 昌和帝冷淡地看着她,并未答言。 皇后只得硬着头皮抱怨道,“臣妾以为做的一切已经很清楚了,这样一个千挑万选的人堪为湛儿良配,可如今您突然纳了纪青虹为昭仪,纪烟雨还如何入晋王府?” “你这是在指责朕?”昌和帝眯起了眼睛。 “臣妾不敢。”皇后不咸不淡道。 “所以呢,让纪烟雨为妃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湛儿的意思?”昌和帝冷冷问道。 皇后似乎非常惊愕,“这当然是臣妾的意思,纪烟雨人才出众,家世么,虽然永定侯府不是老牌勋贵,纪长卿好歹也是礼部尚书,也说得过去,她将来和湛儿琴瑟和鸣,臣妾也放心……” “可你看纪烟雨为今科三甲簪花的时候明明是满心不喜,梓潼,你说实话,这是不是湛儿的意思?”昌和帝一字一句道。 皇后愣了一下,神色微变,没有做声。 昌和帝哼了一声,“你是湛儿嫡母,事事为他考虑是对的,但不要宠他太过,什么事都听他的!归根到底,他懂的什么?纪烟雨虽好,但此时此刻却已不是他的良配。” 听着昌和帝话里有话,皇后不由得眸光流转,“……陛下是什么意思?” 昌和帝的手指敲了敲大理石桌面,“朕已经为湛儿寻了更合适的人选,至于纪烟雨,我想把她配给魏延。” “魏延?”皇后目瞪口呆,“如何要配于他?且不说两人年纪,他还是丧过妻的……” “哦……”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明白过来,“我说这个纪烟雨似乎在那里见过,这么说来,确实隐隐约约跟延儿早就过世的妻子有几分像。” “嗯,”昌和帝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魏延看纪烟雨的神情,虽然隐藏的很深,但是眼中那丝丝缕缕的情绪却异常浓烈,他绝不会看错。 “话说回来,既是陛下的意思,臣妾不敢有任何异议,只是陛下如此安排就不怕湛儿……” “还反了他呢?如此安排就是为了他考虑!他这几年跟魏家关系怎样难道自己不知?”昌和帝一拍桌案,“如此这般延儿和魏家才能一直站在他身后,让他细想去!”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皇后假意低头岑度片刻,“这样安排也就罢了,魏延想必能体谅到陛下的苦心。”说罢瞄了一眼昌和帝。 昌和帝手指交叠在一处,眉眼笼上一层阴霾。 “魏家想必也会感恩戴德……”皇后慢慢道。 “感恩戴德么?”昌和帝讽刺一笑,眼角堆出无数细纹,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岁。 两人沉默了一瞬,皇后道,“母后那边一直为演儿筹谋,今儿还打发人问我许青儿的事……” “就回她说朕同意了,不日朕将赐婚许青儿和裴元启。”昌和帝皱了皱眉,“另外暗示下母后,演儿的婚事朕自有考虑,让她不要插手!” “既然是这样,陛下不若早立太子,也好让前朝后庭安心。”皇后走进两步,觑着昌和帝的脸色,大着胆子小心翼翼道。 “朕用你提醒?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容朕再想想,你先下去吧。” 皇后眯了眯眼,“那纪昭仪……” 昌和帝挥了挥手,疲态尽显,“你看着安排吧。” “臣妾告退。”皇后恭谨地退出,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嘴角方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 ………………………… 马车在夜色中行得越来越快,向与永定侯府相反的方向越行越远。 车厢内,纪烟雨没点壁灯,只是和刘湛沉默地坐在黑暗中。 “我们去哪里?” 纪烟雨一听“我们”两字,本能地心里带气,冷冷答,“保安堂。” 刘湛听见只淡淡“嗯”了一声。 顿了片刻,纪烟雨终于忍不住好奇心,“你……不会一会儿就变回去了吧。” “暂时不会。”这次轮到刘湛冷声冷气回答。 “那……他什么时候出来?” “怎么,你盼着他来?”刘湛讽刺地挑眉。 纪烟雨摇了摇头,恨声道,“我盼着他永远出不来。” 深深看了她一眼,隔了好久刘湛才默默道,“这几年,只要是受伤疼痛的时候……基本都是我出来,但也未见得每次都准。” “他在对付你?” 刘湛侧了下头,惊讶于女孩的反应速度,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嗯,他早想除掉我。” 两人又沉默了许久,终于轮到刘湛先开口道,“为何………前一世,你选择自尽?” 纪烟雨身上的血都沸腾了起来,半晌才压下强烈的恨意苦笑道,“是太监传了你的旨意,赐了我死罪!你这么问是故意讽刺吗?” 刘湛猛地想要站起来,哪知一下子牵到右手伤口,疼的他登时直吸气,又跌坐了回去。 “你怎么了?”纪烟雨下意识就要伸手,不过手到半途又收了回去,她心里暗暗期盼黑暗中刘湛没有发觉。 刘湛果然没发觉,半晌才颤声道,“我从来没有下过旨意赐你死罪!”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纪烟雨神色大变。 “骗你做什么?”刘湛身子摇摇欲坠,脸在黑暗中白得像一张纸。 纪烟雨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愣了片刻才道,“那会不会是他下的旨意,你不知道?” 刘湛马上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不会!这么大的事情,他便是做了,也会有蜘丝马迹,我怎会不知?而且他……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 “你怎知道没有理由?也许他一直就恨我,利用完了纪家正好除了我,他岂不开心!” 纪烟雨心里仿佛在滴着血,一幕幕往事争前恐后地涌进脑海之中,万千恨意再也压抑不住,眼角都慢慢红了。 “他是利用你不假,不过你最大的利用价值不是纪家,而是………你的命格。” “什么?”纪烟雨完全懵了!命格?这是什么东西?她正不知怎么回答,只听刘湛一字一句道,“有人矫诏杀了你。”非常笃定的口气。 第204章 迷中有迷 纪烟雨全身的血一瞬间都凉了,观刘湛神态言语,绝不似作伪,那几个太监是谁派来的,到底是谁要害她!难道是…… 女孩眉头一拧,思索道,“如果不是你,也不是他的话,在宫里能下旨赐死我的人便只有那位。” “你是说太后?不可能,不会是她!”刘湛斩钉截铁道。 “你怎知不会?”她狐疑地上下打量刘湛,想着刘湛与太后、也就是当今皇后的关系。 宫里没有第三个主子,虽然她是废后,可除了皇帝、太后、那个嫔妃也没有大胆到敢矫诏赐死她! 车厢里光线晦暗,在纪烟雨的注视下,不知为何,刘湛的眼神有点躲闪,面容仿佛更加苍白。 “总之………你莫要怀疑她,她绝不会害你,一定是另有其人。” 纪烟雨盯着他不吭声,暗暗掂量他说的这些话有几分可信。 两人相对坐着,陷入一片沉默。 恰在此时,好像是马车车轮压到了一块石头,车厢猛地一震,纪烟雨身子猛地一晃,不由自主的向前倾! 一只手猛地扶住了她的肩膀,瞬间稳住了她的身形。 “小姐,您没事吧?”车厢外突兀传来柳儿的声音,她方才被打发坐到了车夫边上,听到车厢里有动静,这才出言相问。 “无妨,接着走!” 纪烟雨一坐稳当便下意识的甩开了那只手。 “嘶——”刘湛猛地一呲牙。 原来伸过来的是他受伤的右手。 纪烟雨张了张嘴没做声,只是默默地稍微挪远了些。 刘湛眸中闪过一丝痛色,“你……前一世,恨毒了我吧。” 纪烟雨哼了一声,“你说呢,我的父亲弟弟死无全尸,我自己在冷宫里被赐死,死前都没见上虎哥一面……” 女孩近乎咬牙切齿道,“我怎能不恨你!” 刘湛陷入沉默中好一会才苦涩道,“抱、抱歉……都是我……不好,没能保护你。” 纪烟雨反倒愣住了,她记忆中的刘湛永远是唯我独尊,表现出来的要么是虚伪冷酷,要么便是傲气凌人……似乎还从没有显现出来如此“有人性”的一面! “你……到底是谁?”她犹豫地问道。 刘湛偏过头,避开了她的眼睛,良久才轻轻道,“你叫我落稽吧。” 纪烟雨脑子嗡地一震! 前世洞房花烛的那个夜晚,那个男人用玉如意挑开了她头上的喜帕,笑着眯了眯桃花眼,“听岳父说你没有小字,我便唤你烟雨好不好?” 见她红着脸不说话,又柔声道,“本王字落稽,平日里你唤我的字便好。” 往事如风,纪烟雨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了,却没曾想记忆只是尘封在心底某处,却没有消散。 她只觉得眼角有点发潮,“原来那个时候是你,你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男人垂下了头,长叹一声,“我们成婚大约两个多月后吧……待我再出来,虎哥都四岁了,刘湛仿佛有意抑制我出来,这一次没多久,我又没了意识,再出来时,你已经在冷宫了,岳父也不在了……” 电光石火间,纪烟雨已经把自己在宫里的几年过了一遍,确实,除了刚成婚那会两人关系还算亲密,之后刘湛都是有意疏远着自己,即便后来虎哥出世也未见他疼爱过。 唯有一次,她记得很清楚,是一个夏日的午后,虎哥手里抓了个草编成的小狗,欢天喜地地来找她,说是父皇给他编的,还答应他每天都给他编一只。 那时她已经半年多没见过刘湛的面,两看生厌,有什么好见的。 她只记得自己搂着虎哥又惊又喜,鼓足了勇气带着孩子去了大成殿,哪知还没等她开口,刘湛就当着她的面斥责了虎哥,还亲手把那只草编小狗摔的稀巴烂,还让大太监把寝宫里多出来的几只草编小狗全拿去烧了。 那一天记忆的终点就是她搂着哇哇哭的虎哥孤零零回到了绮云殿,当晚,孩子哭累了伏在她怀里睡着了,她却退下了所有服侍的人,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忽然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女孩抬眼看过去,只见眼前的男人不知怎么了,正咳得厉害,脸憋得通红,连眼角都红了。 纪烟雨嘴唇动了动,终是抬起一只手,哪知男人猛地向后一缩,一下子避了过去,似乎不愿意被她触碰。 纪烟雨的手像被烙铁烫到那样,一下子收了回来。 刘落稽良久才止住撕心裂肺的咳嗽,似乎是因为疼痛,他的腰弓得厉害,仿佛弯成了一只煮熟了的虾子,软软靠在车厢背上。 纪烟雨深吸了一口气,“所以在同福客栈给长生编小狗的是你,虚张声势警告我远离刘湛的人也是你,对吧?” 刘落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编小狗的是我?” 纪烟雨默不作声,眼睛越发潮了。 见她低首,刘落稽也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以为这辈子看不见虎哥了,倒没想到他成了魏延的孩子。” 话中似有深意。 他接着又盯着纪烟雨的眼睛,轻叹道,“虎哥命苦,上辈子你走了不久,他也生病去了,这辈子当魏延的孩子也好,希望他无灾无痛,平安到老。” 想起前世的虎哥和今生的长生,纪烟雨心如刀绞,鼻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她侧过身子,抬起袖子遮住了脸,也阻断了刘落稽的目光。 “停车吧。”刘落稽忽然开口道。 纪烟雨顾不得满脸满眼的泪水,收起袖子,沉声道,“你作什么?” 男人侧过了头,黑暗中,只见他肩膀微微抖了几下,“放我下车吧,我不想治了。” 说罢忽然抬手敲车壁,刚敲了一下,纪烟雨一下子拍开了他的手,“你疯了?” 男人淡淡道,“没有,我真的没事,我只是累了,想……回去。” “你想去死?”纪烟雨冷声道。 男人一顿,冷声斥道,“你说什么?我怎会去寻死,我可是堂堂晋王。” 他皱了皱眉,坐直了身体,目光却没有跟纪烟雨对视。 “小姐,有事么?”柳儿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没事,赶紧走。”纪烟雨回道。 “你现在死了,我也脱不了干系。”纪烟雨冷冷道。 男人不自然地捏紧了拳头,刚要开口,紧接着便听女孩问,“有什么办法能把刘湛的魂魄祛除掉?” 男人抬眼看她,纪烟雨一字一顿道,“我要他死,但是你……要活着。” 男人眼神一亮,马上就听纪烟雨道,“我不想欠人什么。” 他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 第205章 谁是凶手? 男人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喉结动了动,干涩道,“你没欠我什么。” 一股涩意涌上心头,纪烟雨没说话。 车轮“吱呀吱呀”碾在石子路上,不堪回首的往事仿佛一根尖锐的针,总是在人选择遗忘的时候刺在残破的心上,如同百蚁同嗜,苦不堪言。 虽然眼前这个人没有直接伤害过自己,但纪烟雨还是本能地想和他保持距离,仿佛依仗着这点距离,就不会陷入与前世一样的悲惨命运。 她的心早已伤痕累累,不堪一击。 半晌,女孩才深吸了一口气,“你方才说,刘湛已想了法子抑制你出来,那这个法子是否同样也可以抑制他出来,甚至达到祛除他的目的? 刘落稽“哼”了一声,尖刻道,“你想的太简单了,这法子他岂会让我知道?难道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见女孩脸色微变,男人咬了咬下唇,“嗯,对不住………我只是想说,他身边自有得力的人帮他参详,我却没有。” 迎着纪烟雨疑惑的目光,男人苦笑道,“我首次出来是差不多十岁的时候,自此之后每次出现的时间可长可短,但合计起来,还是他做主的时候长。” 男人脸色越发苍白,眼中透出一丝不甘,“说白了,我只不过是个从属的影子罢了,我虽没有想着妨碍他,但是他却不依不饶,想了很多办法,就是为了能除掉我,不知他手下使了什么法子,使我出现的时间是越来越短。”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纪烟雨,“只有大婚那次是个意外,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竟然沉睡了三个月。但在那之后,大概隔了五年我才得以出来,而且也仅仅几天之后便又失去了意识。” 听他提到前世大婚,纪烟雨不自在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那这一世呢,你这一世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刘落稽拧眉轻叹,“就在遇见你前不久,刘湛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会出来,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我甫一出现,他身边的人马上分辨了出来把我禁在府中,凑巧上次是在城郊发作,他的手下一时不察,我才得以见了你和虎哥一面。” 纪烟雨不由得浑身一颤,如眼前的男人说得都是真的,那刘湛铁定也是重生之人! 他既然熟知前世种种,这辈子无论是夺皇位也好,拉拢人心也罢,全都是轻车熟路,若是他铁了心想得到自己,即便这次一时失利,那么今后也绝不会死心,就算拖到他登基以后也肯定会发难! 那人一句“生生世世”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真真是阴魂不散! 纪烟雨额头都覆上了一层薄汗,稳了稳心神才道,“你方才说他娶我是为了命格,这是什么意思?” “你天生凤格,生来就有母仪天下的命,他要当皇帝……咳咳,当然要娶你过门。”男人简单答道。 联想到此前纪长卿半遮半掩将她嫁入皇家的态度,纪烟雨心里一沉,虽然不愿意相信,但不得不承认,若非有关情爱,那刘湛娶自己的原因也只能是这个! 凤格,凤格,她不由得苦笑,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命格,她就要入宫,受尽搓磨,然后白白送命,这真是吉利的命格吗? 分明残酷又可笑! “最后一个问题,”纪烟雨顿了顿,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你和他前世是………怎么死的?” 她觑了眼男人神色,“我只是好奇,你不愿说也就罢了。” 刘落稽一怔,眼底一片阴霾,声音如同最凛冽的冰,“有什么说不得的,死前那一刻太过疼痛,所以我醒了过来,我的胸前插着一把匕首,是我平时佩在身上的匕首。” 纪烟雨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只听他接着道,“旁边似乎是太后的灵位,我努力想要叫人,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我试着拔出那把匕首,血一下飞溅出来,我回头看去,灵堂里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脸上、身上、地上……全是血,外面是隐隐约约的火光,接着我便失去了意识。” “这么说来,你和他也是被谋害致死的!” 男人脸色阴沉地仿佛能滴出水来,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纪烟雨沉吟片刻,“你不知道的话,他是否知道凶手是谁呢?” 男人愣了一刻,“我实不知,我出来的时间太短了。” 纪烟雨眼珠一转,“那你知不知道,比如说,他这一世,额外关注什么人?或者说仇恨谁?” 电一般的目光扫过来,满是赞赏,“这是一个好角度。” 他肃容想了想,“额外关注的有你还有太后,就是当今皇后。” 果不其然,自己一直在他的视线内……纪烟雨神色不悦,“还有别人吗?” “他似乎颇为提防刘演和………魏延,要说是恨,也是有的。” “魏延?”纪烟雨难以置信,“湘王说得通,毕竟是夺嫡对手,魏延是怎么回事?魏家不是你们的后盾吗?” 男人一挑眉,看了纪烟雨一眼,冷冷道,“魏家是他的后盾,我可没什么后盾。” 纪烟雨顾不得他冰冷的语气,她简直惊呆了,难道说前世弑君的竟然也有可能是魏延? 天啊!这不可能! 在她的认知里,无论前世今生,魏延都是国之栋梁,朝野声望最高的人之一,如何能做出弑君事出来? 抑或他与刘演其实是一党,参与了前世刘演的谋逆行动?可他身后是魏家啊,支持刘演魏家能有什么好处? 正在她苦苦思索之际,马车停了下来,柳儿隔着门帘道,“小姐,我们到保安堂了,按您的吩咐,已经停在了后门。” 纪烟雨看了刘落稽一眼,“这是我的店,我不叫说出去,没人知道你在这里看过伤。” 男人淡若梨花的薄唇动了动,还是干巴巴道,“……多谢。” 两人下了车,顾宏正好在店中,亲自安排了一间静室,叫了最好的大夫看伤。 顾宏眼见纪烟雨一面凝重,而刘落稽相貌举止更是不凡,一时间也不敢仔细打量男人,只在心里暗暗忖度。 静室内,大夫掀起衣袖,只见眼前伤者手臂和手掌一片光洁,登时一愣,花白胡子差点儿翘起来,“这………” 他看向纪、刘二人,一脸无措。 刘落稽深吸了一口气,回身对纪烟雨道,“请……小姐先出去。” 眼神里是满满的倔强,仔细看仿佛其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恳求。 纪烟雨一愣,忙起身站了起来,顺便把顾宏也领了出去。 刚关好门,就听屋内传来“啊”的一声,甚是苦痛,紧接着呜呜两声,余下的声音似乎被男人吞了下去,无论如何也听不见了。 纪烟雨皱起了眉头,双手紧紧绞动着手帕。 顾宏虽然不知此人是谁,但是察言观色一番,便轻声道,“大小姐放心,这位公子的事,小人已经吩咐下去,任谁都不会讲出去半个字。” 纪烟雨点了点头,正心神不宁的时候忽听前方正堂似乎有人对答,“是您啊……对,大小姐在后面。” 她正犹疑间,忽听有人似乎大步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纪烟雨和顾宏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第206章 不告而别 帘拢一挑,露出一张白玉般的熟悉面孔。 “大表妹!”来人又惊又喜。 “温表哥,都这时候了你怎么来这里了?” 温郁白抬起手扇了扇风,“我到府里才知道你还没回去,老夫人不放心,宫门口找人一问才知道你早就出来了,登时急得不得了,我便和澄哥儿自告奋勇一起出来寻你了,他去千金阁,我便先来这里了,这不巧了,刚好碰见!” 纪烟雨见他满头热汗,身上还是穿着早上那套簇新的纱袍,显见是脚不点地到处寻她来着,觉得十分过意不去,“不好意思,温表哥,你大好的日子还累你出门寻我。” 温郁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表妹别见外,这是应该的,对了,你出宫之后怎么忽然想起来了这里?” 他走近一步,借着屋里的烛火,觑了下纪烟雨的脸色,疑惑道,“难道是哪里不舒服不成?” 纪烟雨一愣,忙摆手道,“没有的事,只是顺便过来巡视下铺子。” 说罢给旁边的顾宏使了个颜色。 顾宏上前打了个千,“都是小人多事,之前铺子里进了一批山参,听说府里老太君身上不爽利,这不就想孝敬几只好的给府里,故找大小姐过来亲自看看。” 他笑着道,“没想到大小姐也是性子急,今天从宫里出来就直接过来了,也唬了小人们一跳呢。” “原来是这样,”温郁白点了点头,脸上多了几分郑重,“论理我个外人也不好多说,只是表妹提前打发人告诉下府里就好了,这会子老太太正急着呢。” 纪烟雨当然品出了他言语中的嗔怪之意,忙不好意思道,“倒是烟雨疏忽了。” 此时忽听后面静室方向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啊”,这声音又急促又压抑,似乎发声的人忍到了极限才漏出了一声。 纪烟雨忙大声咳嗽了几下,接着跺了跺脚,拢了拢披风,“这晚上天反倒起风了,也凉起来了哈。” 温郁白根本没注意到那一丝微弱的声响,只关切道,“大表妹,要不我们这就回去吧,小姑娘家家的着凉也不好。” 纪烟雨一是怕温郁白站在这里听清楚后面的响动心里起疑,二是担心刘落稽的情况,只想速速打发了温郁白,自己好去后面静室看看。 她心思一转,忙扬起个灿烂的笑容,软语道,“表哥且容让我这一下,一定没有下次了,请先前厅坐,我同顾宏去后面包了人参这就过来。” 说着故意走近一步,若有若无地挡在温郁白身前,遮住了他的视线。 两人离得颇近,女孩音色婉转,语气中还带着一丝难得现露出来的俏皮,温郁白只觉得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忙垂下眼帘,视线不知往哪里看好,“……不,不急,大表妹且忙着,我去前厅便是。” 说罢搓了搓手,掀起帘子转身就往回走,倒是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走就走呗,纪烟雨不明白他突然紧张个什么,不过也长舒了一口气。 顾宏忽然“噗嗤”笑出声来,“这温家表少爷哪里都好,就是说话有点老气横秋的,还说大小姐小姑娘家家,明摆着他自己也没多大。” 纪烟雨不以为意道,“表兄向来少年老成,处处知礼,要不年纪轻轻成了榜眼?我倒是想让澄哥多学学,奈何他不是这块料。” 顾宏心里暗笑,什么少年老成,方才见你一笑魂都没了,说来说去也就是表面的功夫罢了,一边想一边看纪烟雨的脸色,只听女孩皱眉道: “走吧,我们先去后面瞧瞧。” 顾宏不由得心里暗暗惊异,没想到这粉琢玉砌少年的心思大小姐竟一点也没看出来,倒是有点可惜。 纪烟雨对他有知遇之恩,更是帮青儿找到了亲生父母,在他眼里,纪烟雨就是恩同再造,故尔总是祈盼着好人有好报,比如让纪烟雨寻得一个如意郎君长长久久平安喜乐才好。 眼见大小姐明显对这堂堂探花郎无意,顾宏便开始琢磨倒是将来什么样的人才堪配大小姐?一时又想到后面静室里治伤的青年,衣衫华贵、气宇不凡,便暗暗忖度起纪烟雨和他的关系来,只是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他一边想着,一边脚下不停,在前引路,“大小姐这边请。” 其实温郁白心思怎样,簪花宴上表现又如何,纪烟雨当然模模糊糊能感觉出来,不过她天生直肠子,既然与裴元启有了约定,便不想在其他男子身上下什么心思。 即便是眼里看到了什么,她下意识地脑子里也排斥去深想,更何况此时此刻,静室里那位已经暂时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 两人过了走廊一个拐角,见静室的门大开着,不由得对视一眼,心生疑惑。 纪烟雨几步走到门口,见房中只有收拾东西的大夫,刘落稽却不见了!不由得脑子“嗡”的一声。 “他那里去了?” 大夫抬起层层叠叠的眼皮,苦笑回道,“大小姐这位公子刚离开了,没说去哪里。” 纪烟雨心里急得不得了,这个刘落稽,还带着伤,明知道回晋王府要遭殃,这大晚上的还要去哪里? 顾宏察她脸色,“要不去后门看看,许还没走远?” 纪烟雨哪里用他说,急急忙忙就奔了出去,推开后门一看,四处一片漆黑,只有几户人家闪着点零星灯火,狭窄的后街上静悄悄的,哪有人影子? 女孩紧紧咬着玫瑰色的下唇,跺了一下脚,又折了回去,找那大夫,“他的伤怎样?“ 大夫摸了摸下巴,“也不知谁帮他处理的,明明手被利器扎出个洞来,偏偏上面覆了一层与肤色相同的手衣,愣是看不出伤口来。” “方才拿剪子将手衣剪开,才看见那伤口血肉模糊一片,跟手衣沾在一处了,费了好半天劲,伤口都裂开了,才把残破的手衣揭下来。” 光听他讲,纪烟雨就知道能有多疼,偏生那大夫看了纪烟雨一眼,佩服道,“公子年纪不大,却硬气的很,嘴唇都咬破了,愣是没怎么发出声音来,我的乖乖!” 顾宏插嘴道,“那伤口要不要紧?” 大夫一拍胸脯,“掌柜的放心,我已给他上了最好的金创药,包扎好了。” “可就是………”大夫欲言又止。 “你说。” 果不其然,大夫疑惑道,“这公子有意思地紧,包扎完了就问我怎么才能让伤口好得慢一点……” 纪烟雨眉头一跳,“你怎么跟他说的?” 第207章 伤情伤心 “上好的慢点好不容易,没事伤口浸个水,或者不上药……咳咳,也不知道现在这些年轻人都怎么想的。” 纪烟雨皱紧了眉头,大夫不明白,他却明白,刘落稽这个傻子,他想保持疼痛,推迟刘湛出来的时间!” 只是不让刘湛出来,谈何容易,要想除掉这抹灵魂更是难上加难,她有意去找玄真,但是谋害皇子形同谋逆,这不是拖师父进天牢么? 此时千头万绪,纪烟雨一时也缕不清楚,只有跺脚作罢,暗暗祝祷刘落稽能拖的一日是一日。 回府路上,纪烟雨看温郁白几次欲言又止,犹豫再三,也没有接这茬。 非她不能,实不愿也。 她脑海里浮现出裴元启的凤眼,那双眼的形状仿佛是最美的工笔画,清清冷冷的双眸每次看到她是都能迸发出岩浆般的热情。 想起他和青儿传的沸沸扬扬的婚约,心头又倍觉苦涩。 纪长卿很晚方回,在老妇人房内又呆了很久,显见是商量要紧事。 第二日,纪长卿将纪烟雨早早唤至迎春堂,当着老太君的面道,“为父与魏府已经商定,这个月就文定,三个后就迎娶魏小姐过门。” “仓促是仓促了些,不过你俩个都是过来人,高调反而不美,过日子过的是里子而不是面子,低调也好。” 老侯夫人算是首肯了。 “母亲所言极是。”纪长卿抿了口茶,转过头,“雨姐儿,你妹妹现已入宫,算是出了门子,你的婚事也有了眉目。” 纪烟雨闻言大惊,警惕道,“父亲这是何意?” 纪长卿朝外虚拱了供手,面色肃然一片,“昨日圣人召见为父,有意为你和小魏大人指婚!” “什么?”纪烟雨站了起来,马上道,“父亲,我不同意!” 纪长卿一指她对老侯夫人道,“前儿,儿子跟母亲说,您还不信,您看看她,闺阁小姐竟然有这般火爆脾气。” 说罢也站起身来,“雨姐儿,你可听清楚,这是圣人和娘娘的意思,被赐婚是天大的荣耀,你要抗旨吗!” 纪烟雨摇了摇头,咬住下唇,“女儿不敢,可……” 纪长卿长叹一声,“不是为父不替你着想,为父本想将你嫁入皇家,以你的才貌品性也当得一个王妃之位,奈何,你妹妹已经入宫,这条路就断了。” 说着走近纪烟雨一步,拍了拍她肩膀,“你细想想,朝中青年才俊论起家事、品貌、官位,无出小魏大人其右者!” 又盯着她的眼睛,“既然我娶卿卿过门,你嫁去魏家当主母,从上到下谁还敢给你脸色看,就不用说小魏大人和长生了,你能过门,他爷俩自是求之不得。” 纪烟雨一时间心乱如麻,“父亲……你容女儿想想。” 纪长卿见她如此,也不免难受,但想到这是圣上赐婚,必须万无一失,咬了咬牙,又加上一剂猛药。 “簪花宴上为父并非眼盲,都看见了,裴二确实对你有意不假,但是为父也打听了,圣人有意为裴、许二人赐婚,就是青儿,事已至此,已是覆水难收了。” 纪烟雨愣了一下,脸色煞白,忽觉胸口奇闷无比,嘴里一股腥甜,“啊”了一声,登时吐出一口血出来。 这下子可把纪长卿和老侯夫人吓得不轻,忙过来扶她,一叠声叫大夫。 纪烟雨最近思虑良多,加之之前受了刘湛这档子事的搓磨,本就气弱,又受了刺激,心里苦闷无处诉说,这下子就此病倒,两天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来就看见柳儿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正守在她床前。 见纪烟雨醒了,柳儿再也忍不住,悲从中来,“小姐,你可别吓奴婢啊,你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不想活了。” 纪烟雨虚弱的狠,闻言抬起手,无力地弹了她下脑门儿,“满嘴的胡言乱语,说得什么话!” 柳儿抱着她的手,看她说话有气无力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放声大哭。 纪烟雨这厢醒了,自然有人去迎春堂送信,不长时间,老侯夫人也拄仗亲来探视。 一把扶住要下床的孙女,“快躺着吧,别动了,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怎生是好!” 纪烟雨垂下头,面有惭色,“都是孙女不孝!” 老侯夫人挥手屏退众人,拉着最疼爱孙女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雨姐儿啊,祖母老了,经不起这个,你这吐血一病,剜的是祖母的心啊,你想什么,祖母都清楚,你放心,只要祖母还有一口气,一定帮你斡旋到底。” 纪烟雨闻言,眼泪流得更凶,哭着抱住了老侯夫人的腰。 老侯夫人摸着她的头,“孩子,你这病,大夫说是忧思过度,这两天祖母想了很多,人与其说为家族活,还不如为自己活着好,祖母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孙女,你过得不幸福,我将来死不瞑目啊。” 纪烟雨握住老侯夫人的嘴,“祖母,您别胡说,都是孙女不好……”说着哭得更凶,前襟都沾湿了。 老侯夫人掏出丝帕擦了擦她的眼泪,催她躺下,帮她盖好被子,“魏家虽好,有你父亲迎娶人家小姐已经够了,祖母就是脸面不要,也要进宫说道说道,你放心养病,可别再出什么好歹,要不将来,我也难见你母亲。” 这还是老侯夫人为数不多的提到纪烟雨的生母,纪烟雨眼眶通红,“祖母……” 老侯夫人叫来柳儿等人,“都好好服待小姐,也别拿烦心事招惹她,有个错,我可不依的。” 众人忙跪下答应着。 纪烟雨这一养病,就过了八月里,病中就听说纪长卿和魏卿卿换了文定,萧婉儿寻些事出来,又闹了两场。 温郁白要送妹返乡,说在老家已经为她定了亲,走前特地来此行。 纪烟雨便隔帐与他一叙,没说特别的,唯有“平安”二字。 温郁白垂下眼眸,难掩失望之意,只说秋后来京履职,他已在翰林院谋了个职位。 两人相对无言,温郁白坐了一会便向外走去,临到门口,却转身定定看着纪烟雨的方向,缓缓说了一句,“保重。” 眼里万千星辉就此暗淡。 日复一日,唯有纪长卿一直没有过来探视,纪烟雨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忽一日晨起,柳儿进来帮她挽发,却无端打发了屋子其他人,纪烟雨正奇怪,就见她递了一张字条来。 纪烟雨展开字条一看,竟然是裴元启托人送来的一张字条,想要与她见面。 第208章 我好想你 纪烟雨愣了愣,“这字条你是哪里来的?” 柳儿一下子跪下了,摇了摇头。 纪烟雨叹了一口气,“你自小跟在我身边,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这不是你平常的行事。说实话吧,我不怪你。” 柳儿眼圈红了,“………小姐,是少爷的小厮拿过来的。” “江澄?” 柳儿点了点头,“………这也是少爷的意思,说您太苦了。” 纪烟雨怔了一瞬,没想到自己这一病,到把纪江澄也拉下来了。 ………………………… 说来也巧,这个月初八,朱雀大街有灯会,魏卿卿居然打发人送贴,说要跟纪烟雨和纪江澄一起逛逛。 这也是对继子女示好的一种表示,纪长卿破天荒叫下人带话,让纪烟雨无论如何还是跟着纪江澄走一趟。 纪烟雨既然已允诺跟裴元启见面,这事自然便成了可以利用的契机。 八月初八夜,朱雀大街一片火树银花,集市熙熙攘攘,叫各种小食、香包、灯笼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如缕,各式烟花映得街市亮如白昼,灯会热闹非凡。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既有做小买卖的商贩,也有过来观灯的老百姓,便是不少大平贵族小姐夫人也在男性亲属的陪同下,一起逛灯市。 灯火辉煌。 魏卿卿笑着拉起纪烟雨的手,“听说你前朕日子病了,我还担心了一阵,如今可大好了?” 纪烟雨笑着行礼,“劳表姨牵挂,烟雨一切都好。” 纪江澄也上来见礼。 魏卿卿一愣,“这就是澄哥儿阿,好高的个子,今年十三?” 纪江澄今夜跟变了个人似的,规规矩矩答道,“回表姨的话,江澄虚岁十四了。” 魏卿卿笑着点头,拍了拍手。 身后丫鬟早递上两个蜀锦缝制的荷包。 “要是送一般的金银首饰倒是俗了,这是我特地为你们俩个秀的平安荷包。” 纪烟雨姐弟忙拜谢收下。 “时候不早了,我们逛逛吧。” 说罢,魏卿卿便携着纪烟雨当先行去,纪江澄和丫鬟婆子小厮们跟在后头。 “雨姐儿,咱们也算是几次见面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缘分。” 纪烟雨淡淡道,“都是天定,天意如此,烟雨提前恭喜表姨。” 魏卿卿轻笑一声,“可我啊,却盼着同你亲上加亲!” 眼波流转,别有深意。 纪烟雨心里“咯噔”一下。 魏府不仅知道了,而且行动迅速。 她只能故作不知,犹疑道,“表姨在说什么?我竟不懂。” 魏卿卿捏了捏她的手被,笑得别有用意,“长生今天本是要跟来的,教延儿给拦住了,我便跟长生说,今后大家明面的亲戚了,常来常往,还怕见不到你不成?” 纪烟雨虽厌烦她八字没一撇的就开始说这等闲话,但长生是她心之所系,便耐着性子跟她聊一聊长生平日里的琐事,得知魏府已为长生请了教习,不免惊讶。 魏卿卿笑道,“原来是他有那种病,如今好了,自然要进学的,延儿八岁都考秀才了,他虚龄也五岁了,此时进学都不算早。” 纪烟雨明知话是此理,但也不由得暗暗为长生担心,那么不大点的小人原来话都说不利索,现在上赶着就要背书,也不知受不受得了。 一会众人便到了朱雀大街的中段,这里有一处鸿宾楼,因沿着大街,景观开阔,里面包间装修的也雅致,故是不少豪门大户观灯首选之地。 纪江澄自然早早在纪长卿的授意下定了包间。 此时魏卿卿走了一路,看了一路,也觉得乏了,便扶着小丫头的手随纪江澄上楼。 此时,趁着她不注意,纪江澄忙使了个眼色。 纪烟雨便上前道,“表姨,千金阁新上了一批珠钗,方才临出门才打发人说想要叫我去看看。反正离这里就一箭之地,我去瞧上一眼,很快便回来。” 魏卿卿一愣,“要不要江澄先陪着你去?” 纪烟雨摆手,“我去去就回,江澄陪着您就好,反正一堆丫头们跟着呢。” 魏卿卿点了点头,“这大晚上的,你快去快回,便耽误咱们一会赏灯,听说一会朝阳门那边皇后娘娘要点天灯呢。” 说罢交代了柳儿几人几句,便上楼了。 待她上去,纪烟雨方听见身后的柳儿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她一回头,便看这个丫头脸色雪白。 见无人留意,纪烟雨悄声道,“都好了?” 柳儿微微点了点头。 千金阁门口,纪烟雨交代众人在门厅喝茶,自己却带着柳儿穿过长廊,来到后门。 柳儿拉了拉纪烟雨的袖子,“出门右手边胡同里……小姐小心,我就在这儿等着。” “顾宏那边?” “已经安排妥了,他知道您自有安排,一切都不问,只把珠钗准备好了。” 纪烟雨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了后门。 后门外是一条小街,此时老百姓早都聚到朱雀大街看热闹了,故这里基本没有人。 纪烟雨紧了紧帷帽,在夜色的掩映下匆匆拐进右边的胡同。 她紧张的很,只看着脚下,却没留意眼前,不知哪里支棱出一只竹竿,一下子挂住了她的帷帽。 此时胡同里又黑,纪烟雨又有点心急,仓促之下居然没解开。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深过来,修长的手指几下就解开帷帽。 纪烟雨抬头望去,正撞入一双含笑的凤眼。 里面星光璀璨、光华万千。 “不,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一想这是在私会,纪烟雨就忍不住脸红心跳。 幸好这时候天色已暗,而且自己还带着帷帽。 哪知下一刻,头上一松,纪烟雨诧异地扬起头,帷帽已落在裴元启的手上。 “莫怪我,我只是想看看你。” 两人在夜色中默默相视,许久裴元启才轻轻道,“你清减了不少。” 两个人站得颇近,裴元启说话的气息都能喷到纪烟雨脸上。 纪烟雨只觉得羞赧异常,刚想稍微扭开脸,一只修长的手已然锁住了她的下巴。 纪烟雨抬起水雾双眸,只见裴元启面色似悲似喜,终于薄唇微动,“我……好想你。” 第209章 情到深处 纪烟雨只觉得心跳如鼓,身子不觉微微发颤。 此时胡同外不知何处正好在放烟花,璀璨烟火下,裴元启玉色面容也染了一层暖色,如梦似幻。 纪烟雨望着那双凤眸怔怔不语。 凤眸深处暗涌横生、波涛汹涌。 她动了动唇瓣,刚要说什么,就听不远处的街口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 “从这边走近,大牛哥你快点,听说皇后娘娘马上就要放天灯了!” 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传来,“胡同里这么黑,我倒没什么?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你不在这里吗?” 少女似乎不耐烦了。 两人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就是打算从纪、裴两人藏身的这条胡同绕去朱雀大街。 纪烟雨一惊,“……这……” 话还被说完,就觉得一双手大力扣住自己的腰,接着自己便被转了半圈,直接被裴元启按在墙上! 裴元启将纪烟雨整个人都圈在怀中,独独向外露出自己的后背。 “嘘………” 裴元启刻意压低了声音。 一截指节压住了女孩的唇瓣。 纪烟雨一愣,只觉唇上一轻,指节已退了下去。 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的脸庞就卡在裴元启颈窝处! 甚至歪头就见裴元启的喉节近在咫尺,近到自己的鼻尖只要稍微动一下都能碰上! 男子说话的气息全都喷到了纪烟雨的脸颊上,女孩的脸红似火烧,不由得暗暗庆幸此时无人看见,不然真是……… 此时脚步声已在耳边响起,“咦……这边有人阿?” 是男子愣愣的声音。 纪烟雨闭了闭眼,伏在裴元启怀中,一动不敢动。 似乎是察觉到了女孩的紧张,裴元启的手臂稍微紧了紧,似乎在提醒女孩不必紧张。 “大牛哥……你瞎看些什么,快走啊!”女孩娇俏的声音响起,甜腻的嗓音中隐藏着一丝局促。 “他们,他们是不是……唔,你捂我嘴巴干什么?唔,唔……” “你还不闭嘴!” 两人脚步声渐渐远去,似乎是女子将她的“大牛哥”扯远了。 纪烟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呼吸之间,只觉得男人身上的气息清冽甘甜,如山边的淙淙冷泉,山寺里开了多年的老梅。 此时两人紧紧贴着,气息交缠,纪烟雨只觉得羞赧异常,她稍稍挣了一下。 出乎她意料的是,裴元启并没有松开扣住她腰间的手。 纪烟雨诧异地抬起脸庞,不觉又撞入那深不见底的凤眸。 她刚深吸一口气,忽见裴元启低头,紧接着一样软软的凉凉的东西就触上了她的额头! 纪烟雨的脑袋嗡了一声! 她,她这是被亲了么?! 女孩怔怔地抬头望着眼前俊逸的男子,红唇微微张开,似乎忘了反应。 两人相对一瞬。 只听耳边“噗嗤”一声响,纪烟雨这才如梦方醒,她双手抵住裴元启的胸口,好看秀美拧起。 “你,你笑我!” 裴元启忙将她的两个小拳头扣在手心,柔声道,“是我不好,雨儿平常都是落落大方,实在想不到还能看见你这样懵懂可爱的样子……我没有笑你……” 男人握住纪烟雨的双手,瞬间又改为十指紧扣,良久才暗哑道,“………我是心中欢喜。” 纪烟雨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她望着眼前男子,忽然间眼角有了一丝湿润。 她想说……我也是,可是喉头哽咽,居然发不出声音! 男子微微俯下身,深深看了她一眼,在她耳边轻轻道,“雨儿,闭上眼睛。” 这话就像有魔力一般,纪烟雨心头略挣扎了一下,便阖上了双眸。 两片略微冰凉的双唇抵在她的眼皮上,轻轻一吻。 纪烟雨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裴元启,突然间鼻头发酸,眼眶发红。 一只修长的手指拂去女孩眼角的泪水,“……别哭……” 紧接着,她又被拥入了那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一个声音温和而又坚定道,“我绝不会跟许青儿成亲,也断不会允许你嫁给旁人,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 两人相拥了不知多久,互听胡同口柳儿的声音急促响起,“小姐,小姐………时候不早了!” 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担忧。 纪烟雨猛地清醒过来,忙挣开了裴元启的怀抱,轻轻抿了抿眼角,垂眸道,“我,我该走了。” 两人静默一瞬,纪烟雨忽然觉得眼前一片背影压了下来,紧接着一个冰凉的东西就挂在了自己颈上。 她低头一看,只见是一枚用金线穿着的小小玉佛,不觉诧异,抬头道,“……这是?” 裴元启玉白的两颊难得地升起红云,“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遗物,说是……将来给我的……” 他扭开脸,才低低道,“……妻子。” 借着远处的灯火细瞧,男人的耳垂都红透了。 纪烟雨手里捏着这枚玉佛,俄顷才郑重道,“我一定保管好。” 凤眸转了过来,眸中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万一,我是说有一天,我们在一起的话,我不得不离开朝廷,甚至是京城,只能做一介布衣,你可会……嫌弃?” 语到深处,话音微微发颤。 纪烟雨怔了一下,摇了摇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乘拿车么?那时我们说起裴娘子的《东篱细语》?” 裴元启有些疑惑,似乎不知纪烟雨为何要在此刻提起这本书。 纪烟雨笑了笑,“当时你说我是有福之人,必然有人愿与我携手江南……” 女孩低首握住了裴元启的一只手,“今天我便问你,你……愿意吗?” 裴元启深深地看着女孩,凤眸中似悲似喜,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良久才道,“这是我裴元启毕生之幸。” 此时万千天灯从西南角随风升起,或快或慢、或高或低,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逐渐与漫天星斗融为一体。 点点灯光映在两人眸中,也印在两人心上……… 那边的柳儿见两人还嘀咕个没完,只有稍微提高了声音,“小姐,你快点啊。” 纪烟雨无法,只有轻轻挣了一下,裴元启这才松开了手,又拿起旁边的帷帽,抖了抖才帮纪烟雨戴上。 两人这边正依依惜别,就听胡同口一阵马蹄声响,一个熟悉的男声响了起来。 “柳儿,你是么?难道烟雨表妹在这边?” 纪烟雨猛地回头。 这是……魏延的声音! 第210 章 她不负我 柳儿正守在路口,魂不守舍之际,忽听到魏延这句话,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石化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脸都僵住了。 魏延打马上前,声音里有一丝惊喜,“真是你啊。” 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直接向胡同内扫去。 柳儿这才反应过来,忙一个健步拦在马前,提高了声音,“魏大人,您……您怎这早晚在这里?不在府里陪……长生少爷赏灯吗?” 魏延收回目光,借着后门透出的微弱灯火仔细打量了她一下。 “我是来接姨母的,恰好……路过这里罢了,我方才听你叫小姐,烟雨表妹何在?” 汗顺着柳儿的额头留了下来。 她尴尬地咳嗽一声,正想怎么把这事遮掩过去,却不妨胡同深处走出一人。 紫衣娉婷,纤腰一抹。 “魏表哥。” 却是纪烟雨! 柳儿忙迎了上去,一脸焦急,拉了下纪烟雨的衣袖,“小姐……你不是………” 纪烟雨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身对马上的魏延福了一福,“一段日子不见,表哥安好?” 隔着帷帽虽看不清,但纪烟雨的声音魏延再熟悉不过。 他马上飞身下马,双眸平添了一丝喜色,“果然是表妹………” 然而后面的话却咽在口中。 因为他注意到一个高挑俊逸的身影正跟在纪烟雨身后走出了胡同。 魏延眼睛一眯,顿了一下,方对着纪烟雨身后的裴元启道,“……是你。” 纪烟雨猛地回头,不由得变了脸色,她方才明明让他……… 裴元启闪身而出,轻轻拉了下纪烟雨的衣袖,稍稍将她护在身后,方对魏延拱手道,“小魏大人。” 魏延眉似远山,薄唇微抿,眼神转深,半晌方幽幽道,“不想却在此处遇见状元公,延以为状元公去翰林院赴宴了呢……毕竟今日是沈相的生日。” 似乎察觉到纪烟雨投过来的惊诧目光,裴元启扭过头,安抚似的朝她淡淡一笑,才对魏延道,“不巧,元启今夜有更重要的事,此前也报与沈师了,沈师并未见怪。” “更重要的事”几个字上隐隐加重了语气。 魏延眼如深潭,嘴角的笑纹深了些,“………原来如此。” 不知怎的,两人虽然都是笑着说话,然而柳儿却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息。 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紧张地看来纪烟雨一眼。 纪烟雨神色不比柳儿轻松,她眉头轻拧,从裴元启身后转出来,“魏表哥………” 没想到裴元启却抬手打断了她,“雨儿,夜深露重,你赶紧回去吧,不要让江澄他们担心。” 说罢,一双好看的凤眸定定瞧了一眼柳儿。 柳儿一个激灵,不由自主走上前去扶住了纪烟雨,“小姐,时候不早了,婢子先扶您回去。” 乍听“雨儿”两字,魏延眸光一冷,锐利的眼风瞬间便扫了过来。 裴元启恍若未觉,淡定自若地朝纪烟雨轻轻点了点头。 纪烟雨咬了咬下唇,顿了顿,方向魏延施了一礼,“表哥,天色已晚,容烟雨先行告退。” 她脸上火烧火了,暗道多亏自己还戴着帷帽……不然的话……… 面对纪烟雨,魏延似乎一点都没觉得不自在。 他爽朗笑了笑,“前一段听说表妹一直病着,我甚为担心,如今见表妹如此,我也放心了,对了,长生很想你,改日我带他再去瞧你。” 说罢一牵缰绳,将马拉在一旁,让开胡同口,“表妹请先行。” 纪烟雨闭了闭眼,稳了稳心神才道,“谢表哥挂念。” 末了才诚心诚意道,“烟雨也甚为想念长生,盼着他来。” 言罢向魏延颔首致意,方向前行去,只是未走几步便心有所感,又回头看了一眼裴元启。 裴元启也正看着纪烟雨,嘴角含笑,冲她点了点头,似乎告诉她不必担心。 魏延目送纪烟雨进了千金阁的后门才扭过头来,没有任何特意的伪装,直接让人清楚的看到他眼里那丝丝点点的不愉快。 他紧了紧手中马缰绳,“裴公子,今夜此事怎讲?永定侯可知道?” 裴元启眼神不躲不避,“是我约雨儿见面,侯爷应不知道。” 腰板儿依然挺的笔直。 一听“雨儿”从裴元启口出唤出,魏延只觉得胸口堵的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方道,“此事有损于烟雨闺誉,为她着想,还是不要有下次了。” 见裴元启启唇欲言,魏延摆了摆手,“幸而今日是我撞见……我不会告与其他人。” 裴元启一愣,不妨魏延竟如此说,顿了一下方拱手道,“如此……多谢小魏大人。” 两人静默了一瞬。 魏延向裴元启走近几步,眯了眯眼睛,忽然开口,“延记得裴公子一直在跟许姑娘议婚吧。” 口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裴元启长眉一凛,肃容道,“元启是不会与其他人定亲的。” 除纪烟雨……以外的其他人。 “哦?”魏延唇角一勾,随意甩了甩手中马缰绳,“这事恐怕由不得裴公子吧,延听说……是陛下有意赐婚。” 裴元启面不改色,深深看了魏延一眼,“小魏大人,元启说了,此生不会与其他人定亲。” 声音微微高了些,语气是无比的坚定。 魏延眸光转深,嘴角旁的细纹皱起。 “论理我不该多言,但裴公子执意如此,就是上负圣人之恩,下逆长辈之意,又将自己的仕途,家族的声誉置于何地? 裴元启眉眼之间带着一丝冷意,“大人好意,元启心领了,但元启早已打定主意,此生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会与雨儿在一起。” 魏延一怔,俄顷轻笑一声,眼神转冷,“即便如此……烟雨乃侯门嫡女,你有为烟雨考虑过么?” 裴元启闻言,不卑不亢地看了魏延一眼,沉声道,“她心同我心,我不负她,她不负我,此生无它,唯愿相伴终生。” 魏延浑身一震,看着裴元启,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裴元启并不多言,拱手道,“元启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自会斡旋,夜已深,不扰大人了,元启先行一步。” 说罢广袖一振,昂首负手而去。 魏延低着头,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马鞭。 此时乌云遮月,教人看不清他脸上神色。 “大人,时候不早了,是不是出发……” 暗处忽有人道。 魏延方如梦初醒,冷声道,“你带几个人去吧,跟小姨说一声,就说我有事出去一趟……” “大人……” 魏延摇了摇头,抿紧嘴唇,飞身上马,扬鞭而去。 第211章 惘然若失 打马走了许久,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城边上。 此时已近午夜,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散去,魏延下了马,紧了紧衣袍,竟也觉着寒意袭人。 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子还亮着灯火,魏延信步走上前去,随意坐在了一张长凳上。 小二正收拾家伙,一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魏延,这才歉意道,“这位客官,夜深了,小的这要打烊了,要想吃荠菜虾仁馄炖,还请明天再来。” 魏延看着他也不说话,丢出一块银子到斑驳掉漆的木桌上。 “啪”的一声,木桌晃了两晃。 小二喉头动了一下,“……得嘞,这位爷您稍后,最后十几个馄炖马上给您下上!” 片刻之后,一大碗热腾腾的馄炖端了上来,香味扑鼻。 魏延轻轻吹开汤上面浮着的香菜末,喝了一口汤,吃了一口馄炖押了押,这才觉得身子逐渐暖和起来。 此时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间或几只野猫野狗趁着夜深人静在街角徘徊,翻些垃圾。 小二见魏延吃的香甜,拿着手巾擦了擦汗,咧开嘴笑了,“这位爷,看您年纪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夫人少爷小姐何在?怎的大晚上孤零零一个人?” 魏延顿了一下,放下竹筷,“摇了摇头,内子……已去了多年了,只留个小子。” 小二一缩脖子,尴尬道,“瞧我这一张贱嘴,哪壶不开提哪壶。”觑了觑魏延神色,“看您也是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家里还有小少爷,再娶一房便是。” 他挠了挠头,不待魏延说话,便自顾自道,“实不相瞒,小人发妻早丧,也是娶的填房,比小的还小好几岁,原是个寡妇,成亲之后对小的可好了,对小的儿子也没得说。” 魏延捧起碗,抿了口汤,忽然道,“既娶了填房,那亡妻又放在何处?” 小儿不妨他竟如此问,愣了一下才道,“虽然念着亡妻,可是这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要是照顾不好我自己和家里的小子,可不是更对不起亡妻?” 魏延放下碗,默然不语,忽听小二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只不过,小人说句话,您可别见怪啊。” 魏延看着他,点点头,“无妨,你说。” 小二苦笑一声,“小人觉得,只要把亡妻深深放在心里,别来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就是有良心的了。” 魏延心头一震,鬼使神差道,“……近来,我倒是与一位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她生得甚像我亡妻,长辈关怀,也试着撮合我二人,只是我实在是分不清,我是忘不了亡妻,还是真心爱慕这位姑娘……” 小二嘻嘻一笑,“您是觉得把这位姑娘当成先夫人的替身,对人家姑娘不公平吧。” 魏延垂下眼,半晌才点了点头。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会半夜三更与一个陌生小贩说这些埋在心里已久的话。 小二抱胸望了望月色,“要是我说啊,您既然有了对这姑娘怜爱之意和愧疚之心,您就没完全把她当替身。您想啊,若您只把她当替身慰藉自己相思之苦,她本人跟石头花木又有什么区别,您对她哪来的爱意?” 一番话说的魏延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二见他这幅样子嘻嘻笑道,“爷是早就动心了,可能自己还不知道吧!您既然自己不确定,小人也没法多言,只是您干嘛不给自己机会,跟这姑娘多相处相处?这时间久了,您自然就把两个人、两份感情分开了了,也就不会苦恼了。” 魏延不由自主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动作太猛,差点儿将馄炖碗打翻。 小二捂嘴笑道,“看您这样子是……后悔了吧,不过既然眼前有这份姻缘,何不跟这姑娘相处试试?” 魏延咬了咬牙方轻声道,“可我不确定,她心中……或许早有了他人,我实在是……” 剩下的话吞了下去。 小二怔了一下,忽然插道,“这样啊……那您跟这姑娘表白过吗?” 魏延闻言,摇了摇头,俊脸上浮起一丝红晕,长眉微皱。 小二嗤地笑出声来,“您就没试试?也许人家姑娘压根儿不知道您心意呢?看您也是一表人材,条件这么好,您不妨说与这姑娘听,没准儿人家是不知道您的心意才选了别人……” 魏延眸中忽迸出一缕明亮的光来。 ……………………… 快马回府,魏延刚进自己房中脱了衣裳,不妨有个小糯米团子从身后贴了上来,一下子抱住了他的双腿。 甜甜糯糯声音响起,“爹爹,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魏延转过身,地上的长生跟他四目相对,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不虞之色。 “不是叫你先睡吗?怎么还不躺下,带你的嬷嬷呢?” 长生委屈巴巴道,“你根本没有陪姨祖母回来!你骗人!是不是你背着我单独去见了烟雨!” 魏延哭笑不得,弹了他额头一指甲,“胡说八道,烟雨二字也是你叫的?她是我表妹,你要正经尊称的。” 长生更加气恼,拉扯着他的袖子,“怎么叫不得,我偏要叫烟雨,烟雨!” 魏延沉下了脸,掰开他的手指,“眼看进学了,怎么还不知礼数!明儿我跟你师傅好好说说,先让你学礼记!” 长生眼眶都红了,长长睫毛一颤一颤,眼看泪珠子就要淌出来,“你这是迁怒!公报私仇!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听太爷爷议论了,你要娶烟雨当我后娘!我不干!不干!” 魏延勃然大怒,“你这孩子说的还是人话吗?就算我要与烟雨成亲,也是圣上赐婚,哪轮得到你个小孩子说三道四,还不滚出去!” 长生狠狠地盯着他,薄薄的唇瓣气得发颤,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把抱住魏延的右腿。 “我就不干,不干,你们就是打量我年纪小……烟雨是我的,我的……谁都不能跟我抢!” 魏延一听这些胡话,气就不打一出来,刚想把他踢开,哪晓得外面的丫头婆子都听到了响动,一股脑儿的涌进来,好说歹说才把长生哄了出去。 漫漫寒夜,房内孤寂冷清,魏延生了一肚子气,再也无心睡眠,索性抄起长剑,来到后院,开始舞剑。 哪晓得剑花尽处,全是纪烟雨的面容,或颦、或喜、或悲,处处牵动他的心神,这剑竟是再也舞不下去。 魏延无奈,只好收剑,对月长吁,眉眼间一片惘然若失。 ………………………… 却说纪烟雨姐弟辞别魏卿卿回府,是夜,纪烟雨辗转反侧,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心。 欢喜的是她与裴元启终于挑明心意,担心的是两人前路曲折,不知如何面对,直到天明之际才勉强打了个盹。 第二日晨起她就有些神思不属,柳儿正为她梳妆,就听外头来人报,“大小姐,侯爷唤您到书房走一趟,说是有要事商量。” 第212章 婉儿献计 纪烟雨猛地站了起来,俏脸含怒,“爹爹,女儿早就说了,不愿嫁与魏家表哥!” 纪长卿愣了一下,俄顷才反应过来,一拍紫檀书案,“你说什么?这是圣人的意思!你敢抗旨!” 纪烟雨扭过脸,拂袖而去,走到门边上,忽然一盏茶杯“砰”在她脚边炸裂,热茶飞溅出来,沾湿了她的鞋面。 “纪家怎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女!” 纪长卿大吼。 门口侍候的丫鬟婆子不知所以,自觉地都离大门远了点。 纪烟雨没有回头,只觉得每踏出一步,脚面上就火辣辣地疼,心里也是一样。 纪长卿见自己嫡女脚步都没停顿一下,面色坦然,毫无惧意,心里这把火越烧越旺。 “纪烟雨,你从今日起闭门思过!无吾命不得出!” 纪烟雨迈过门槛,方沉声道,“女儿就依父亲所言!” 说罢扶着柳儿的手昂着头,在满院子下人震惊地目光中离去。 离了主院,主仆二人分花拂柳,到了一处花墙后,柳儿见左右无人,又觑了觑纪烟雨的脸色,方小心道,“您这又是何必呢,非跟侯爷硬碰硬,老祖宗知道了,又该心疼了……” 纪烟雨缓缓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软和也无用,索性硬到底,教父亲知难而退,或许还有转机。” 柳儿咬了咬下唇,“小姐别过于忧虑,总之,老祖宗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纪烟雨面色黯然,“为今只有……唉,是我对不起祖母她老人家……” 柳儿刚要说话,就听不远处脚步声响。 主仆二人抬眼望去,只见两个身板粗壮,打扮颇有几分体面的婆子跟了上来。 相了相面,仿佛是纪长卿院里伺候的。 果然当先一个着姜黄夹衫的婆子行了礼道,“大小姐,我们两个是奉侯爷之名陪您回去,这段日子,我们就跟着小姐贴身伺候。” 柳儿“刷”一下变了脸色。 察觉到柳儿的异样,纪烟雨拍了拍她的手臂,冲两个婆子冷笑一声,“贴身伺候?多谢爹爹的好意,那你们就跟着吧。” 说罢转头就走。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皱了皱眉头,忙急急跟上。 话说纪长卿这边怒极,满院子下人只听到书房里“乒乒乓乓”之声不绝于耳,都吓得缩着脖子不敢吱声,连赖大都不敢进去。 眼看将近晌午,纪长卿也没有传饭的意思,赖大也有点儿急了,正一筹莫展之际,忽见一抹袅袅婷婷的身影从远处行来。 定睛一看,却是萧婉儿扶着丫头过来了。 赖大只好上前请安。 萧婉儿自动忽视了满院子人凝重的表情,春风满面道,“赖管家,这是怎么了?怎么大家一个个都哭丧着脸?” 赖大无法,只好含糊说了几句。 萧婉儿摇着手中团扇,笑嘻嘻道,“大小姐是侯爷亲骨肉,哪有为此等小事生分了的,我进去劝劝侯爷就好。” 赖大素来不待见她,不过此时也是无法,只好道,“有劳姨娘了。” 萧婉儿将手中团扇交给小丫头,“你在这等着。”推门便走了进去。 萧婉儿一进去,便见一室狼藉,青石地面上全是瓷片,不知是多少个梅瓶殒命于此。 纪长卿远远地歪坐在书案后,支颐不语。 桌案下散落着纸笔书籍,都没有个下脚的地方。 萧婉儿撇了撇嘴,眼珠一转,缓缓上前。 纪长卿正想事情,冷不防一阵香粉味道飘了过来,他抬头一看,萧婉儿已走到了他的身前,蹙着烟柳细眉,“侯爷……婉儿有点不舒服。” 纪长卿皱了皱眉头,“既然是不舒服,唤大夫来便是。” 萧婉儿就像没听出话中的冷意,仍旧拧着一张巴掌小脸,靠了上来,“妾身的不舒服却是大夫治不了的,只有侯爷能治。” 纪长卿不知她何意,抬眼细细看了她一眼,“到底是怎么了?” 萧婉儿轻轻抓过他的右手,贴在自己胸口上,“妾身是这里不舒服,大夫怎能治得?” 她今天穿了件没有领子的齐胸梅红孺裙,越发显得肌肤白嫩如雪。 纪长卿不觉一怔,萧婉儿顺势就坐到了他的腿上。 纪长卿怀抱佳人,“我这事正多着,你还来歪缠!” 虽是嗔怪,口气却柔和了几分。 萧婉儿柔若无骨地缩在他怀里,下巴卡在纪长卿的颈窝处,嫩白的手指缠着纪长卿的胡子,“侯爷不吃饭,婉儿看着心疼啊。” 纪长卿拂了拂她的后背,似有所感,轻轻叹了一声。 “侯爷还在为大小姐的事苦恼?” 纪长卿哼了一声。 萧婉儿转了转眼珠,故意在纪长卿耳边吹气如兰,“婉儿倒是有个主意。” “你说。”纪长卿随意道,不怎么用心的样子。 “须得侯爷答应婉儿一件事。” “什么事?” “……侯爷别管了,反正对于您来说是举手之劳罢了。” 纪长卿闻言便道,“那你说吧,我答应你便是。” 萧婉儿脆生生道,“侯爷何不等新夫人进了门,让新夫人去劝大小姐呢?” 纪长卿犹豫,“让魏氏去劝?为何?” 萧婉儿轻笑,“她过了门就是大小姐的嫡母,再者又是给她外甥说亲,她必尽心尽力,说不定,她就说成了呀…… “再者说,万一大小姐态度依旧坚决,夫人刚嫁过来,也不好强逼着,到时候知难而退,将消息传回魏家,魏家和小魏大人也是要脸面的,说不定自己就跟圣上提出不结亲了,您这不就把自己摘出去了么?” 纪长卿略一思索,抚掌道,“妙啊,真是妙!” 萧婉儿嘻嘻一笑,“为今之计,只要您去运作下,别让圣上那么早下旨赐婚,等夫人进门再慢慢转圜也就罢了。” 纪长卿眼睛发亮,频频点头,“婉儿说的对!我这就去想法子。” 说罢就要起身。 萧婉儿一把搂过他的头颈,“侯爷忘了?还答应婉儿一件事呢?这么快就走?” 纪长卿哈哈大笑,揉着她的头发,“你说,要我答应什么?” 萧婉儿站了起来,缓缓抽出了发簪,一头秀丽乌发便如瀑布般散了下来,又款款退下了外衫,随意扔到地上,只留朱红小衣。 在纪长卿惊艳的目光中,萧婉儿面对他坐上了书案,红红的指甲戳了戳自己柔软的唇瓣,眼眸流转。 “妾身想……侯爷了。” 纪长卿喉头滚动,禁不住咽了下口水。 萧婉儿眼眸含笑,心里却禁不住得意万分。 魏卿卿么? 这出好戏人已全了……就差你了。 ………………………… 话说室内春光无限,院子里的赖大看了看西斜的太阳,叹了口气,面庞发红。 门口的人早被他打发走了。 ……大白天的,侯爷真是太不知节制了。 他正在心里狂吐槽,就见老侯夫人手下的彭嬷嬷走了过来,忙迎了上去。 “您这是……” 彭嬷嬷面色凝重,“老祖宗让侯爷过去一趟,有事要说。” 赖大面色难看,“……现在么?” 彭嬷嬷见他面色奇怪,刚要开口,就听屋内隐隐传出几声娇吟,似是女子声音,就是一愣。 第213章 万全之策 老侯夫人看着姗姗来迟的儿子,眉头皱得紧紧的。 “叫你来不为别的,听说你把雨姐儿禁足了?” 纪长卿原本还有些心虚,方才他被赖大匆匆叫出书房,衣衫还是散的呢,让站在一旁的彭嬷嬷看了个正着。 如今听母亲这么一问,他悄悄舒了一口气,立刻挺直了腰板儿,“雨姐儿不孝,儿子将她禁足也是为了纪家。” 老侯夫人冷冷看了他一眼,“依我看,雨姐儿与魏延亲事不妥,还是作罢吧。” “什么?”纪长卿一下子站起身来,“母亲怎可如此说?您以前不是一直支持孩儿……这可是为了纪家好啊。” 老侯夫人捏了捏眉心,“那是以前,前些日子,几乎死过去一次,都想开了,一家人和和睦睦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母亲,可这是圣人的意思啊!” 老侯夫人略微气恼,“我难道不知?但你也看到雨姐儿那个样子了,她个性本就刚烈,嫁过去也不会情愿,指不定惹出什么祸事出来,到时候与魏家不是结亲反倒是结仇了!” 纪长卿想了想,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变卦,只觉一阵脑仁疼,“……只是,事已至此,只怕由不得我们不同意,难道竟要抗旨不成?” 老侯夫人长叹一声,“我要进宫一趟,你帮我准备一下。” 纪长卿急道,“母亲可是要去面见皇后娘娘,请求圣人收回成命?” “不然怎样?趁着圣旨还没下来,就算是丢尽自个儿脸面,也只能去斡旋了。” 纪长卿急地在地上转圈,“母亲,这可万万不可啊。” 老侯夫人瞪了他一眼,“那你说怎么办?” 知道母亲主意已定,纪长卿心里五味杂陈。 本来纪烟雨无缘入内庭,他心里就堵得慌,待得知圣人有意指婚魏延,他还稍稍松了一口气。 魏延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朝廷重臣,又有魏家和晋王在后面撑着,前途远大,纵然纪烟雨不能成为王妃,可有魏延这样一个女婿实在不亏。 只是他实在不晓得纪烟雨是哪根筋不对,就是不同意与魏延的婚事,明明之前还与魏延和长生处的不错…… 将近些日子女儿种种激烈的反应看在眼里,纪长卿心里早就隐隐有预感,故而才有意用萧婉儿那招。 只是自己先琢磨是一回事,而一向支持自己的母亲先跳出来反对是另一回事! 他始料未及,也不明白。 明明自己才是为纪家、为侯府前途想的最多的那个,现在众叛亲离的反倒是自己! 可眼看母亲头发花白,两颊消瘦,精神不济的样子,纪长卿张了张嘴,千言万语都收了回去,良久才咬咬牙道: “母亲的意思,孩儿都清楚了,这样吧,对外就散布些消息,说雨姐儿病了。” 老侯夫人昏黄的目光扫了过来。 纪长卿接着道,“您还是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雨姐儿的亲事暂时别提,只隐晦把她生病的事传出去。另外虹姐儿那事……皇后娘娘心里恐有芥蒂,您代表侯府表个低姿态也好,别让孩子在宫里抬不起头来。” 老侯夫人沉吟片刻,“我晓得了,你想让魏家先提出来……” 纪长卿坐了下来,捏紧了茶杯,缓缓点了点头。 “也罢,就如此吧……”老侯夫人咳嗽了几声,忽然扭过头,不再看着他,“另外,大喜日子近了,府里各项事务都得操持起来……那个萧氏一看就是个狐媚坯子,大白天的你远着她点儿,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老侯夫人忽然杀了个回马枪,这让纪长卿措不及防! 活了三十多年,他还从未如此窘迫过。 侍立一旁的彭嬷嬷早别开眼睛。 纪长卿脸红得跟红绸布似的,站起身来不敢发一言,只讷讷点了点头。 ………………………… 时光飞逝,几十天日子匆匆而过。 纪烟雨一直在禁足中,外面的消息一概听不到,直到纪长卿和魏卿卿的婚礼之前,她才得以出来。 她是不得不山,实在是侯府里众人忙乱成一锅粥了! 本来府中就没有女主人,好在原来老侯夫人身子还算健朗,纪烟雨也可主持家务,两人互为依仗,各项事务倒也搭理得井井有条。 可现在两人一个身子不爽,天天延医问药不断,另一个在禁足当中,就算赖大、彭嬷嬷等勉力撑着,实在也力有不逮。 再者好多事都得主人出面才行,没有仆人代替主子出面的道理。 纪长卿被逼到不行,只好让人传话解了禁足令,让纪烟雨出来操持家务。 纪烟雨见事务繁多,一不做二不休又抓来纪江澄帮忙,害得纪江澄天天叫苦连天。 阖府上上下下急三火四、兵荒马乱地连续又忙活了十余天,才终于把各项筹备事宜完成了个个七七八八。 待到了纪长卿迎亲之日,府内处处粉砌一新,彩灯闪耀,彩旗飘扬,宾客盈门,笑声鼎沸,说不尽的热闹风流景象。 纪烟雨反倒不好出来,只陪着老侯夫人在后院招待些堂客。 纪江澄硬着头皮在外面张罗迎来送往,连刚刚回京的温郁白都被老侯夫人招过来帮忙迎宾。 众人一发忙到深夜,待到一对新人双双休息了,这才算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话说纪长卿新婚燕尔,自然一连几日与魏卿卿都呆在主院,而后又去魏家回门。 众人连日被折腾的是人困马乏,自去调整休息不说。 纪烟雨只在第二日魏卿卿来给老侯夫人请安时,才粗粗又见了她一面。 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彼时,魏卿卿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粉面含春,杏眼有情,比起之前的气色好了不少,说话做事也隐隐有了侯府夫人的气派。 萧婉儿也颇知道好歹,整个人如神隐了一般,平时哪哪都到的身影竟是哪里也看不见了。 待十日婚假已满,纪长卿自然又去府衙处理公务,魏卿卿就接手了所有的府内事务。 纪烟雨乐得每日陪在老侯夫人身边,侍奉些医药。 这一日清早,魏卿卿又来迎春堂请安。 毕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儿,又是儿子千方百计求娶来的,见她打理府中事务也算颇有章法,老侯夫人也没什么好教导她的,加上最近实在精神不好,只照例嘱咐几句便闪身进了佛堂念报延经。 魏卿卿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去,反倒拉着纪烟雨进了耳房说些家常话。 她先是拿着纪烟雨描的花样子赞不绝口,又拉着纪烟雨的手问长问短,后见左右无人,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将过来。 纪烟雨本就狐疑,见此更加疑惑,展开纸条一看,不仅啼笑皆非。 上面是歪歪扭扭几行字:“烟雨如晤,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往日种种,历历在目,长生思汝,日夜不寐,听闻侯府新荷已出,心向往之,可否来府一观?” 半文半白,还有若干错别字。 纪烟雨不禁笑出声来,“这孩子,想来便来,怎地又如此见外!” 魏卿卿见她语笑嫣然,暗暗松了一口气,意有所指道,“长生要来你欢迎,那他爹爹也跟着来呢?” 第214章 怒火中烧 纪烟雨微微抬眼,顿了一下才道,“自然,表哥来,我自然是欢迎的。” 魏卿卿像没留意到她刹那间的犹豫那般,笑嘻嘻地拍了拍她的手腕,“那便好,过些日子,待延儿休沐便领着长生一起过来。” 两人闲聊片刻,魏卿卿忽然话锋一转,“烟雨啊,侯爷平日里对萧氏如何?” 让当女儿的评论父亲的枕边人,这如何说? 纪烟雨眉头微动,含糊道,“还好吧。” 这话说的模凌两可,似乎回答了但又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似乎早料到纪烟雨会如此说,魏卿卿笑意不减,“萧氏侍候侯爷也有一段时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听说她住在南角小跨院里,着实简陋,想着跟侯爷说说,将北面的落霞居装饰下,专门用作她起居的处所,再给她添三个婆子,六个丫头你说好不好?” 纪烟雨一愣。 落霞居是府中一处有年头的院落,是纪长卿的一位姑姑嫁人前的居所,因彼时是家中唯一嫡女,故这院子建的颇大,离后园又近。 这位姑奶奶远嫁后,纪长卿的祖父睹物思人,便封了院子,一直没让别人住。 到了纪长卿这一代,长年从军,并不在京居住,姬妾子女也少,故这院子就一直闲了下来。 要说是给萧婉儿改善居所,完全可以让她搬去丁小梅以前住的清风阁,何必要重新装饰落霞居呢?难道…… 似乎看出纪烟雨有疑问,萧婉儿娓娓道,“听说青虹颇受圣人喜爱,最近常常伴驾,要说让萧氏挪进清风阁也行,只是这是青虹生母先前居所,恐她知道心中不喜,不如干脆将清风阁封了,谁也不用,大家面上岂非都过得去?” 见她罕见地就此事侃侃而谈,纪烟雨并未多言,摇了摇团扇,只颔首笑道,“还是母亲思虑周全。” 听她称赞,魏卿卿没有露出丝毫自得之色,只谦虚一笑,“既然你也说好,晚上我就跟侯爷念道念道,尽早让萧氏搬过去。” 魏卿卿又握着她的手说了一会话方离去。 柳儿掀帘子走了过来,“真是奇怪,夫人既有主意,这等涉及妾室之事又何必要问小姐呢?” 纪烟雨眯了眯眼睛。 “之前有丁氏是我害死的流言,她大概怕我和青虹之间有不妥吧,不想趟这趟浑水,故意把话说在前头。再者此前是我管家,我都没说什么,她拿这话去找父亲,父亲必无二话。” 柳儿点了点头,“这个萧姨娘好大福气,转眼就搬去落霞居了,这下在府中的体面仅次于新夫人和小姐了,夫人对她真是不错。” 纪烟雨似笑非笑,没作声。 柳儿不禁睁大了眼睛,“难道不是这样?” “且看就知道了。”纪烟雨放下扇子,向窗外望了望,“去将晒的被子收起来吧,都起风了,只怕要下雨。” 柳儿答应着出来,心里却不明所以。 …………………… 话说马上就到万寿节了,因是圣人整五十的生日,最近礼部事务繁多。 纪长卿也没有精力管这种小事,只觉得魏卿卿关怀自己爱妾,行事又妥帖,一发将家务事推给新夫人,叫她放手行事。 刚开始从纪长卿嘴里得知消息,萧婉儿觉得可能是魏卿卿对她有所顾忌,故特意用此举示好,虽然心里暗笑,也坦然接受,还大模大样去魏卿卿所在的主院致谢。 不出几日,萧婉儿便带着手下一票人等,浩浩荡荡搬去了落霞居。 待她住了几日,方品出一丝不对味儿来。 这落霞居无论是建制规格、装修的豪华程度,都远远超过了一个妾室所应享受的标准,老侯夫人虽已不管事,对此也颇有微词。 老侯夫人不知是魏卿卿主导此事,之前因为纪长卿白日与萧婉儿歪缠就对萧婉儿有意见,此时见她乔迁新居,心里便揣摩是她恃宠而骄、存心压倒新妇出风头的缘故,对她更是没有好脸色。 萧婉儿本来行事就颇为高调,一心在纪长卿身上,对老侯夫人的不喜视而不见。 让她难受的是另一件事。 这个落霞居哪哪都好,就是位置离纪长卿所在的书房太远,中间还隔着老侯夫人的迎春堂、魏卿卿的主院和半个花园,每日行走颇为不便。 而且她现在出门,动辄几个人跟着,排场虽大,动静也大,常常是还没走到主院,魏卿卿身边的丫头便自动过来招呼,“姨娘又来给夫人请安了!” 一堆人眼巴巴地看着,由不得萧婉儿讪讪停下去书房的脚步,只能由人引着去见魏卿卿。 魏卿卿每见她来,定要嘘寒问暖外加说上一车闲话,等她出来,日头都偏西了。 萧婉儿便是想走也走不了,本来日日能见纪长卿的,现在十日里见不到一两次。 而且纪长卿新婚,晚上又不到落霞居来。 萧婉儿更是不舒服。 她想想就已经很气闷了,这气又不好明面发出来,只能憋在心里。 一日,纪长卿休沐,萧婉儿好不容易探听魏卿卿带着赖大去清点库房,便借口出来逛逛园子,只带了一个丫头,便出了门。 两人七拐八拐了一阵,才摸到书房前。 午后太阳晒的厉害,萧婉儿手搭凉棚,只见书房前并没有纪长卿常带的几个长随,只有一个小厮坐在台阶阴凉处打瞌睡。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蛐蛐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萧婉儿心头一喜,恐怕纪长卿此时不是在看书就是歇晌,择日不如撞日,倒是正合她心意。 她吩咐小丫头在外等着,便绕过小厮掀帘子都了进去。 屋内更香悠悠,光线稍微暗。 萧婉儿扬起笑脸,进了正堂,却发现里面竟空无一人,不禁大为奇怪。 此时忽听后面耳房有细碎声音传出来。 这耳房设有一方小榻,平时是纪长卿中午休息的地方。 萧婉儿莞尔一笑,知道纪长卿正在歇晌,便索性绕过屏风打起帘拢,大喇喇走了过来。 她顺着声音凝神看去,笑意便凝在嘴角,大惊失色! 只见朦朦胧胧薄纱后,纪长卿背着身子正搂着一个丫头。 那丫头襟怀大敞,扬起一张俏脸,眼睛微闭,神情似喜似悲,一张嫣红的小嘴开开合合,唇齿间偶然溢出几声娇啼。 萧婉儿眯了眯眼睛,仔细盯了盯那丫头的脸,恍惚记得似乎是魏卿卿院子里的丫头,不由得怒火中烧。 她对纪长卿自然没什么爱意,但是在她心里早就把纪长卿当成掌中猎物,想着凭自己的风姿降服他简直太容易。 此时不仅见她人过来打自己猎物的主意,而且猎物还成功的被勾搭走了,便说不出是对纪长卿生气还是对自己更生气! 萧婉儿握着拳头,理智告诉她,赶紧离开此地再从长计议,心里却咽不下这口气,正天人交战间,哪知那丫头却忽然睁开了眼,妙目猛地对上了她的眸子。 第215章 午夜惊魂 那丫头正在得意之际,忽瞥见门口暗影处矗着萧婉儿,脸色青白,红唇似血,双目怒视着自己,登时魂飞天外,“妈呀”一声从纪长卿身上滚了下来! 她又愧又臊,连衣服也来不及披,就势夺过身侧锦被将春光遮了起来,连螓首也一并埋在被中。 纪长卿不知何故,回头掀开帐子,就见萧婉儿站在外头。 他脸色也不好看,单手合拢了内衫,讪讪道,“你怎么在这里?” 萧婉儿乜斜着眼,打量着纪长卿春意未退的脸庞和脖子上的一串红印,讽道,“我要不在这,还看不到侯爷这出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好戏呢!” 听她语中带刺儿,纪长卿脸色一沉,张了张嘴,勉强压下火气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儿,还不退下!” “不是我该来的地儿?难道是这个狐媚子该来的地方?” 萧婉儿立时火起,也不管纪长卿的脸色,上前劈手撕了帐子,一把拽下那丫头包裹在身上的锦被。 那丫头大约十五六岁,抱着单薄的肩头,莹白的长腿交叠在一处,瑟瑟发抖,一双媚眼求救般地看向纪长卿,委委屈屈唤道,“……侯爷” 那姿态说不出的娇柔可怜,将纪长卿唤得身子一颤。 “小贱人!” 还不等纪长卿说话,萧婉儿早抢身上前,一把薅了丫头的头发拽下榻,反手就是抽了个嘴巴。 她本是有功夫在身的人,加上盛怒之下,下手并无分寸。 “啊—”丫头惨叫一声,扑倒在地,鲜血溢出嘴角,紧接着又大喊一声,“我的牙!” 原来萧婉儿手劲太大,竟将小丫头的门牙打掉一枚! 这算是破了相了,那丫头举着门牙,悲从中来,反倒不气怯了,匍匐扯着萧婉儿的裙子,放声大哭,撒泼打滚儿道,“你打死我吧,我本来就是个命苦的,如今相也破了,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萧婉儿冷笑一声,“那就如你所愿好了!”说罢就要抬手,意欲再抽一个嘴巴。 没想到手刚伸出就被纪长卿抓住,“你闹够了没有?” 小丫头没想到萧婉儿如此凶悍,忙顺势躲在纪长卿身后,抓紧了他身上单衫。 此举更是火上浇油,萧婉儿推了一把纪长卿,强挣出自己的手,反手就抽了过去。 哪知小丫头敏捷的一躲,这一巴掌竟结结实实抽在纪长卿的脖子上,尖利的指甲一下子划了个口子出来! 纪长卿吃疼,捂着脖子“啊”了一声,呲牙咧嘴,“……你好大的胆子!” 这下不仅萧婉儿惊了,小丫头也惊了。 就在此时,忽听院子里有女子说话,“这是怎么了?” 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珠帘“刷”地卷起,露出魏卿卿惊愕的面庞。 小丫头一见魏卿卿,眼泪刷地下来了,“小姐!这个恶妇打我,把我牙都打掉了!她还打侯爷来着!” 魏卿卿眼风所至,瞬间就明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先将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裙覆在丫头身上,方对萧婉儿冷冷道,“姨娘好大火气,竟敢向侯爷动手,这是府里的规矩吗?” 萧婉儿对着纪长卿福了一福,不卑不亢看着魏卿卿道,“误伤了侯爷是妾身不对,不过夫人,随随便便一个婢子都能爬侯爷的床,这也不是侯府的规矩吧!” 俏脸上毫无惧意。 魏卿卿轻笑一声,“你说紫荆么?她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婢子,原本就是圣人赏给我父亲南方进贡的歌姬,我父前几日又转赠给侯爷的,我魏家从来善待婢子,紫荆在府中连一指甲都不曾被弹过,怎到你这里便喊打喊杀!” “再者,要说规矩,即便是管教,上有侯爷和老祖宗,下面还有我和诸房管事的,哪里轮得萧姨娘一个妾室?侯爷面前,也有你说话的规矩?” 魏卿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婉儿,一番话说得又狠又快。 不等萧婉儿说话,她又转向纪长卿,“侯爷说是不是?” 纪长卿当着一妻一妾,只觉得颜面都丢尽了,他绷着脸,捂着颈上伤口,并不敢去看魏卿卿,只好瞪了萧婉儿一眼。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我请你下去么?还不赶紧回你的落霞居闭门思过!” 萧婉儿怔怔看着纪长卿,似乎不认识了这个人一般,她只道自己自来得宠,却从来没想到,其实自己在这人眼里,竟是这般无足轻重。 魏卿卿将萧婉儿的一番情态看在眼里,唇畔挽了个讥讽的弧度,“侯爷,紫荆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依我看也得给些补偿才是。” 纪长卿低头看看哭得梨花带雨一般的紫荆,也是心里有愧。 本来他好好地在房内看书,紫荆忽然端着莲子汤前来,说是魏卿卿让送来,给他消暑用的。 两人说着话,不知怎的,说着越发投机,紫荆就给他唱起了曲子,唱着唱着不知何时就坐到了他的腿上。 当时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闻了紫荆身上一阵甜腻气息,就心生旖旎,居然鬼使神差地就将她抱到了耳房内…… 这正值与魏卿卿新婚的档口,自己就占了新妇的一个丫头,自己虽非君子,可这种事说出去,还是失了体面。 纪长卿越想越惭愧,根本不敢看魏卿卿的脸色,叹了一口气,只安抚紫荆道,“行了,别哭了……” 紫荆只是低低哭个不停,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虽美,论起紫色也绝非上乘,比起魏卿卿还差了不少,更别提与萧婉儿比肩了。 纪长卿看着她涕泪交零的脸还有缺了门牙的嘴,一阵兴味索然,暗暗奇怪自己刚才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只得无奈道,“夫人看着办吧。” 魏卿卿轻蔑地瞟了萧婉儿一眼,见萧婉儿颇受打击的模样心头快意,忙对纪长卿露出个善解人意的笑容。 “侯爷身边人没几个,不若抬举紫荆作姨娘吧,落霞居旁边有个庆安阁,我看当紫荆的居所甚好。” 纪长卿捏了捏眉心,“都依夫人。” 一阵疲惫却涌上心头。 ………………………… 众人混闹一场终以紫荆成了姨娘为终结。 魏卿卿亲自拨了些人送到庆安阁服待,又专门给紫荆打点了新的衣服和首饰,自然也找医官把她的门牙给修补上了。 除了宿在主院,纪长卿便时不时来庆安阁过夜,紫荆既得了宠,便少不得多了些张致。 她知道萧婉儿禁足出不了院子,便故意时不时在自己院中给纪长卿唱些曲子。 因两个院子只隔道墙,这些曲子便一字不落地传到萧婉儿的耳朵里,害萧婉儿咬碎银牙,恨不得找机会撕烂紫荆的嘴。 一日深夜,阖府寂静,只有庆安阁那边还隐隐传来说笑声。 夜长天燥,萧婉儿在床上翻了无数个身,再也忍耐不住,悄悄披衣下床穿了鞋,推开窗子,就飘了出去。 她见左右无人,几个起落便跃过墙飘落在庆安阁院中,借着月色顺着屋脊很快摸到了紫荆所在的正房。 “侯爷,不要这样嘛,人家会痒的……” 娇声燕语伴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屋外,传到萧婉儿耳中。 她蹲在屋脊上犹豫了一下,便要揭起一块瓦,打算看看屋中景象。 冷不防忽然一只手从旁伸过来,正按在她的腕手上,将萧婉儿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隐在阴影里的男子低低道,“王爷让你干什么来的,你都忘了?” 第216章 有情皆孽 萧婉儿身子一颤,几乎从屋脊上滚下去,辛亏黑衣人探过来一只手臂,牢牢锁住了她的细腰。 萧婉儿长舒了一口气,就见对面黑色面罩上的双眼忽然一眯。 对方似乎在偷笑。 萧婉儿勃然大怒,眼睛都瞪圆了。 黑衣人也识趣,不等萧婉儿动作,手臂如蛇,已鬼魅般收了回去。 此时也不知屋内纪长卿如何行事,只听那个紫荆一连娇吟几声,接着便传来木塌嘎吱嘎吱的声音。 萧婉儿登时俏脸一红,抿了抿红唇,略微局促地盯了对面人一眼。 黑衣人早已侧过头去,默不作声地指了指远处的一处屋脊。 萧婉儿会意,两人腾挪几下,换了处屋脊蹲下。 “你这功夫生疏了不少,没怎么练吧。” 黑衣人突然开口。 萧婉儿冷笑一声,“我现在可是人家的妾室,所有的功夫都在床上,哪有时间练旁的呢。” 俏脸虽是在笑,笑声却甚凄凉。 黑衣人没有看她。 此时月上中天,天凉如水,柔和的月光淡淡撒在两人身上。 两人沉默一瞬,黑衣人低下头轻轻道,“待此间事了,我去求王爷,咱们一起走吧……” 萧婉儿一怔,仔细打量了下黑衣人的眸子。 不过那双眸子如同往常一样清冷,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刚才说的话不过是萧婉儿的臆想。 俄顷,女人冷笑一声,“魏武,我虽不堪,可还轮不到你同情我!” 黑衣人猛地抬头,“你还看不清楚!王爷没有心!即使有心,里面也没有你!” 萧婉儿一下子站了起来,薄薄的轻纱迎着夜风猎猎飘扬,俏脸含怒,“你胡说!” 魏武依然蹲在屋脊上,幽幽道,“我胡没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但凡他对你有一丝情意,也不会将你送到姓纪的床上!” 女人的面色倏尔刷白,显然被这话刺痛了,她咬了咬牙,忽然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她的暗钉,我的一举一动,除了王爷,她也一清二楚吧,你无非就是离间我和王爷!” 魏武没成想她会如此说,颇为狼狈的侧过了头,良久才道,“原来竟是我小看了你……” 萧婉儿格格一笑,面色却显出一丝狰狞,“她在宫里养尊处优,却要我死,哼,我偏偏要好好活着。” 魏武叹了口气,“你可以不信我,但终归顾念自己吧,魏卿卿是王爷的姨母,同她作对能有什么好处?完成王爷交代的事,尽早脱身才是。” 说罢抛过来一个油纸包。 萧婉儿接回来,几下拆开粗粗一看,一丝冷笑凝在唇畔。 “我道王爷对纪烟雨如何看重,也不过就是这般罢了。” 魏武望着黄铜色的月亮,“听说魏延有意迎娶赢娶纪烟雨,你做的手脚干净些,别让魏家拿到证据。” 女人撇了撇嘴,“这还用你说?不过此事一成,王爷便同魏家彻底翻脸了吧。” “……这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 魏武忽然靠近,一股混杂着汗液和血腥味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萧婉儿一愣,不妨手里一空。 纸条已到了男子手上,“你好自为之吧。” 魏武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萧婉儿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手指动了动,心里空落落的。 在暗夜中吹了一会风,良久她才摸回房去。 却不妨与此同时,远处一个身影悄悄缩回到矮墙下的阴影里。 …………………… 魏卿卿正拿一支金剪子剪烛花,嬷嬷金氏走到她身侧,在她耳边低语了一阵。 “哦,竟有此事!那可太好了,正愁摸不到她的痛脚,这个蠢货竟然直接递了刀子!” 魏卿卿放下剪子,抿了抿鬓边乌发,“可曾听清两人言语?” 金氏摇了摇头,“看去都是有功夫的,恐打草惊蛇。” “你明天去找延儿,要几个身手顶好的来府里。” “少爷向来谨慎,问起来……奴婢怎么说?” 魏卿卿哼了一声,“就说有人要对纪烟雨不利,我这边缺人手,放心吧,他肯定管的。” 金氏点了点头,“小姐,紫荆那边,最近是否太过火了些?毕竟您与侯爷刚新婚,这小妮子就天天勾着侯爷去,传出去恐怕不好听。” 魏卿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之色。 “随她去,她是依我令行事的,谁是她主子,她心里清楚。” 金氏犹豫一下,“可万一,让紫荆在头里怀上侯爷骨肉,我怕她……会有贰心。” 魏卿卿摆了摆手,“不妨事,你退下吧。” 金氏退下后,魏卿卿对着空荡荡的雕花大床颇出了一会神。 她手抚着鸳鸯戏水的大红被面讽刺一笑,“头白鸳鸯失伴飞……” ………………………………… 话说纪长卿不久便为纪烟雨举办了拜师礼。 因纪烟雨是女子,不方便抛头露面,拜师礼便在玄都观举行。 来观礼的不多,都是远近亲戚,但是排面却不小。 先是皇帝和皇后,太后都送来了贺礼,晋王、湘王也送来了贺仪,余者魏家、寿昌伯府也备了厚礼,京城中大半勋贵、四品以上的官员打听到了,纷纷随礼。 搬来的礼品差点儿将玄都观的院子都给占了。 玄真面上淡淡的,纪长卿却喜得合不拢嘴。 纪烟雨依例打扮成女冠模样,朴实无华的杏黄道袍加身,素面朝天,无丝毫妆饰,站在玄真身侧,手握拂尘,恍若神仙天女。 话说众人不错眼地观礼,纪长澄却不得不给纪长卿打下手。 “这是今日的礼单,你送你母亲那里,若路上少了一张,回头有你好受的,另外告诉她,晚上多备出十桌酒,人太多了,原来的二十桌不够。 纪江澄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心里厌烦透顶。 纪长卿最近有意锻炼他,让他参与越来越多迎来送往的事,可把他愁坏了。 然而既然交代给他,他又不得不办,只好耷拉着脑袋,带人领命而去。 纪江澄刚回府进了魏卿卿所在的主院,就见几个侍卫打扮的人站在院中。 纪江澄不知何故,狐疑着进来。 见大少爷来了,仆妇们早打起帘子。 魏卿卿见他来,满眼含笑,“怎么大热的天,倒打法你回来了?” 纪江澄赶紧行礼,让小厮递上装礼单的盒子,又说了纪长卿吩咐的事。 魏卿卿轻笑道,“我还当什么事,就这么点事,不拘叫哪个传话罢了,倒教你冒大太阳回来,瞧这热的,脸上都淌汗了,还不坐下来歇歇?” 回头吩咐,“把我屋里的冰盆拿过来。” 纪江澄忙摆手,“母亲不用了,我这就回房去洗漱一番。” 魏卿卿比他大不了几岁,却是他名义上的母亲,虽然每每对他也算亲厚,可他就是觉得不好意思。 魏卿卿亲自迎上来,眼睛在少年汗湿的鬓角一溜,“让你歇歇你就歇着,你这孩子客气些什么?” 见她上前,纪江澄忙后退了一步,顺势坐到椅子上,“如此就打扰母亲了。” 忽想起院中侍卫,便问了出来。 魏卿卿嫣然一笑,“早听说你要习武,这是我央延儿挑的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每日与你过招还不好?” 纪江澄蹭地一下蹿了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不敢置信道,“真的吗!” 魏卿卿点了点头,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细细描画眼前少年的一张俊脸。 第217章 是正是邪? 玄都寺内的草堂掩映在几棵苍劲的银杏树下。 此处一派幽静、肃穆气氛,古木参天,松柏森森,石墙上绿苔斑斑,正是玄真平日里修行之所。 纪烟雨从未来过草堂,一时间打量四周入了神,没有听清玄真问话。 待听得玄真唤她名字,这才回头,一脸疑惑,“师傅叫我?” 玄真微微一笑,“来日方长,观景何必急于一时,为师是问你,想从我这里学些什么?为师也好有地放矢的准备。” 纪烟雨咬唇片刻,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突然从怀中取出一物,恭敬地双手递将过来。 玄真诧异地接过,剥开层层丝帕,只见里面裹着一把银勺,“你这孩子,拿这个作……” 接着一丝笑意便彻底凝结在嘴角! 他猛地将银勺举起,对着阳光细细瞧了半天,眼中大为震动! 他轻轻用手指弹了弹,那银勺便发出“嗡”的一声! “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声线带着轻微的起伏,彰显出眼前男子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纪烟雨仔细地看着玄真的神情,没有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师父不是问烟雨要学什么?烟雨想学迷魂之术!” 玄真的瞳孔微缩,面上带着不可置信,“……这是谁给你说的?” 接下来,声音微微颤抖,“你见过他了!” 纪烟雨轻轻道,“吴逊么?” 玄真脸上显出疑惑,“这是谁?” “便是千金阁的主人吴纬之子啊?” 玄真还是摇摇头,“不认得,这勺子是吴氏父子给你的?” 纪烟雨考虑片刻,还是和盘托出,将吴逊用勺子施展迷魂术之事说了说,只略过魏卿卿一段,只泛泛说吴逊害人,被自己撞见,吴逊害己不成,自己反而用了银勺降服了他。 “师父,”纪烟雨小心翼翼道,“迷魂术有人……会无师自通吗?” 玄真看了她好一会,“……以前没有,现在看来是有了。” 玄真对纪烟雨的问题似乎并没有太在意,或者说他在意的另有其事。 他郑重举起银勺,好像托着什么眶世珍宝,“你可知吴逊从何处得来此勺?” 纪烟雨辨不清他神色,只得道,“听说是玄都观的一个黑衣道士给的,他以后再来,竟然再也没找到此人。” “他可曾记得此人相貌如何?” “不曾,此人传艺过程甚为诡异,据吴逊告诉,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既没看清此人的容貌,便是声音也模模糊糊的,只是清醒后手里握着这把银勺。” “是他……”玄真飞快地嘀咕一声,紧接着便转过身去。 一双璀璨的眸子向草堂对面一间竹子搭的偏厦望去。 神情既有些凄楚又有一丝苍凉。 “师父,你认得他?” 纪烟雨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玄真微微低了头,没有回答,只是径直上前推开了偏厦的门,走了进去。 纪烟雨忙跟了上来。 这是一间小屋,除了一方竹塌没什么正经陈设,简朴异常,四壁犹如雪洞一般,只有西墙上挂着一幅字。 玄真负着手,缓步上前,对着那幅字静默不语。 纪烟雨凑上前去,只见上面写着,“念昔读书客,远人遗世情。南郊道观饷,西郊留劝耕。共游如昨日,笑语绝平生。此士今已矣,宾延再无期。” 一手狂草,酣畅淋漓。 诗中语气亲近,难道竟是师父的友人? 既然是师父的友人,自应品行端正,岂会轻易授人迷魂之术? “他”曾教吴逊此术,又所求为何? 纪烟雨细细思索,只觉得此人如同迷雾一般,似正似邪,她完全理不清头绪。 “师父……您没事吧。” 纪烟雨见玄真久久不语,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担心。 这一语仿佛惊醒了梦中人。 玄真转过身,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要学便学吧……你既已有了底子,我再稍稍指点你一二。” 纪烟雨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说,天知道她是费了多少功夫才下定决心向玄真提起此事,方才见他沉湎往事,面带凄凉之色,还以为自己踩了雷点,迷魂之术是万万学不得了。 没想到玄真居然同意了! 然而玄真接下来的举动更让纪烟雨惊讶万分。 他直接将银勺递了回来,“既然辗转到你手中,你收着便是。” 纪烟雨下意识的接过银勺,翻过来掉过去仔细看了几遍,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这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银勺,上面连个装饰都没有,话说自己师父是如何一眼就认出来的呢?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玄真道,“为师虽然决意教你,话却得说在前头。此术非正途,除非万不得已,绝计不可对他人使用,有损阴德,你懂么?” 纪烟雨郑重地点点头,“烟雨晓得了。” 玄真看了她一眼,忽厉声道,“若让我知你用此术行邪事、谋私利,绝不轻饶!” 纪烟雨忙躬身道“是”。 玄真脸色稍霁,“还有一事,你万一遇见他,绝对不要在他面前施为此术,为师尚且不如他,你更不要轻举妄动,要知道施展此术,心门大开,功力低微者难免为强者所制!” 纪烟雨看了看墙上的草书,“师父说的是他吧……师父,他到底是谁?” 玄真颇为复杂地盯了一眼纪烟雨手中银勺,良久才道,“他……姓傅,单名一个九字。认出他来,也不难,他目有重瞳,喜着黑衣。” 纪烟雨忙点了点头,暗暗在心中勾划。 玄真自嘲般地牵动下嘴角,用几乎让人听不到的声音默默道,“……愿你今生今世都遇不见他……” 过了片刻,见玄真面色似有缓和,纪烟雨抿了抿蔷薇色的唇瓣,“师父,徒儿还有个不情之请。” 玄真一时讶异,眼神流转,“还有何事?” 纪烟雨嘿嘿笑了两声,一丝羞赧涌上双颊,嘴巴有点干,“烟雨还想讨几味防身的迷药。” 玄真惊讶地望着她,玉面上的肌肉似乎都僵住了,瞬间的表情比打翻了酱油铺还精彩,“又是迷魂术,又是迷药,你身为侯府嫡女,这是要作什么?” “嘿嘿嘿”,纪烟雨颇为尴尬地搓了搓衣带。 这前因后果可长了,叫她怎么解释呢。 ………………………… 话说纪烟雨用功起来,便日日往玄都观跑,因她正式拜了师,玄真又有国师之尊,纪长卿看在眼里,也不阻拦。 他早在心里暗暗琢磨,之前是以纪烟雨身体欠佳为由,隐隐透露不便与魏延结亲,若是圣人再度提起话茬,实在不行,他想以纪烟雨已加冠正在学艺为由,再拖上一拖。 婚后,他也曾按萧婉儿所说暗示魏卿卿,不过魏卿卿此后没什么动作,魏家亦未主动提起,他就逐渐放心了。 哪知这一日刚回府,就听赖大说夫人正找他,请他到正院去。 纪长卿不知为何,竟然有种不祥预感,不过仍大步向正院方向走去。 他正低头想事,哪知刚行至后园,就见纪江澄打着赤膊,手里还拎着一条鞭子,后面还带着两个眼生的侍卫,兴冲冲地迎面走过来。 平素里纪江澄便没什么,纪长卿每每见他都要训斥一番,今儿见嫡子这副浪荡形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孽障,打扮成这副样子作甚?” 纪江澄见是父亲走过来,登时如老鼠见了猫,脸都垮了下来,“父,父亲,孩儿方才在院中空地上练了两趟鞭子来着……现在,便回房洗澡。” 纪长卿怒不可遏,指着两个侍卫,“这两人是哪里来的?” 纪江澄不知何故,顿时挺直了腰板儿,“是母亲请魏表哥拨给我,陪我练功夫的!” 听说是魏卿卿给的,纪长卿有点将信将疑,“你母亲?她管这事?” 纪江澄顿时来了精气神儿,“母亲听说我喜习武,特地帮我请回来的呢。” 纪长卿望着儿子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亲厚神情,心里暗暗吃惊。 没想到自己这位续弦竟然对嫡子如此上心,短短时间竟连儿子喜欢舞刀弄枪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特地做出了安排……到是自己之前防备心太重,倒有些小人之心了。 只是这话绝不能让纪江澄知道。 纪长卿皱了皱眉头,照例一甩袖子,“练武便好好练,这里离你母亲居所甚近,你这光着膀子,让她瞧见,成何体统!” 纪江澄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她又不是没见过,哪都像你这样古板……” 纪长卿没听清楚,不过打量也不是好话,遂厉声道,“你说什么!” 纪江澄马上堆出一副笑脸,“没有,没有,儿子什么都没说。” 第218章 魏延做客 纪长卿心里有事,横眉竖眼地挑剔完纪江澄便抬脚匆匆去了正院。 丫头掀起珠帘,重重香雾中显出魏卿卿娇美的面庞,“侯爷来的可真快!” 她颔首笑着对左右道,“还不把琉璃盏呈上来。” 纪长卿正不解中,便见一个着绿意戴杏花的大丫头托着琉璃盏笑吟吟走过来,当着纪长卿的面,将盏内润红的酒体倒入一个晶莹的薄苔瓷杯中。 “这是……葡萄酒?” 魏卿卿盈盈笑道,“正是呢,延儿今日打发人给侯爷送来的。” 纪长卿心头一凛。 环佩声清散早朝,葡萄酒绿沾春宴。 这葡萄酒向来是供奉皇家之物,昨日才听西域回来的使团送几瓮入宫中,今日魏延就着人送来了! 裴相告老,按理说魏相在朝内便是说一不二,但观圣人言行,似乎无意将裴相权柄分给魏相的意思,近来还驳回了魏相改革府兵制的主张。 朝中暗流涌动,有脑子的人果断作壁上观,收敛言行,不敢与魏相走的太近,就怕圣人一旦有了什么心思,眼前这座冰山也一样难靠。 虽魏家处于如此尴尬之境,但魏延的地位似乎未受任何影响,圣人仍隔三差五招他入宫,皇后办的宫宴也从来没有漏过他。 圣人以前常对外说,魏延肖似早已过世的魏妃,脾性甚合他心意,大家不过一笑了之,以为这是圣人拉拢魏相的手段……不过如今看来,却又不像。 虽然对魏延整体印象是不错的,但到底为何魏延如此受宠,甚至亲事都要圣人亲自过问,纪长卿在心中始终划个问号。 见纪长卿面色低头脸色似有不虞,魏卿卿眼珠一转,主动上前拉了纪长卿坐下,又亲自将瓷杯递了过来,“这也是延儿孝敬我们的一片心意,侯爷尝尝?” 见她如此殷勤,纪长卿忙道,“有劳夫人,”顺手接过瓷杯。 他轻摇一下,有股幽香浮在其中,低头啜饮一小口,有酸甜适中的流体在舌尖上溶动,伴随着一股浓郁的酒香缠绵在口腔中。 “好酒!” 纪长卿赞道。 魏卿卿笑道,“延儿送来的,必是好的。” 两人唠一会家长里短,纪长卿又喝了几杯,逐渐就有些耳红心跳,只听魏卿卿话锋一转,“过两日,延儿休沐,我想让他带着长生来家坐坐,一段时日不见了,倒是怪想着长生的。” 纪长卿忙敛神屏气,压下酒意,眼睛也清明了几分,“他公务繁忙,难得休一天,还陪长生过来,太劳动了,夫人何不打发人接去?” 哪知魏卿卿忽然按上他的手,低声道,“侯爷,我的意思是如果烟雨确无此意,索性让他两人当面说清楚。” 没想到魏卿卿突然就说了这么一番话,纪长卿一愣,酒都醒了几分。 “延儿性子侯爷知道的,断不会勉强烟雨!他回头找机会跟圣人说,圣人自来偏疼他,一般不会逆他心意的。妾身愚见,这对我们两家都好。” 这掏心窝子的话轻轻巧巧就打消了纪长卿的疑虑,他一方面是感念魏卿卿的妥帖,一方面也为自己刚才蹩脚的借口不好意思。 他反手拉过魏卿卿,嘴唇动了动,良久才道,“如此甚好……夫人费心了。” 魏卿卿眨了眨眼,“妾身既嫁了过来,就是侯爷的人,与侯爷自然是一体的,侯爷又何必客气。” 说罢又拿出一个藤编扁盒,轻轻打开。 纪长卿见是一沓细棉布做的贴身内衣,“这是……给我的?” 魏卿卿点了点头,脸上漾出红晕,“妾身的针线,不知道能否入侯爷的眼。” 纪长卿忽然想起亡妻,以前也是这般给他做小衣,心里感激,口中却劝道,“叫针线上的人做便好,如何自己劳动,仔细眼睛。” “人家想要做,妾身还给江澄做了一套呢。” 魏卿卿美目中透出真诚。 纪长卿的心已早软乎成了一滩水,两人四目相对………此时无声胜有声。 定定地看了魏卿卿一会,纪长卿方轻轻将魏卿卿揽入怀中。 丫头们见状纷纷红着脸退了出去。 ………………………… 隔日晴好,柳儿见纪烟雨神色郁郁,知她思虑与裴元启之事,恐她忧思伤神,便找借口说园中杏花盛开,非要拉她出来逛逛,纪烟雨被她缠得厉害,只好答应了。 话说纪烟雨带着几个丫头在院中赏景,走走停停,转过一处偏僻的墙角,忽一股烟熏味道传入鼻中。 似有人烧火。 柳儿抽了抽秀鼻,“何人如此大胆,在园中烧东西。” 纪烟雨想着左右无事,干脆带着几个丫头顺着烟火找过去一探究竟。 果见杏花树下,一个小丫头边迎风烧一件布料,边捂着嘴剧烈咳嗽,远远见纪烟雨等人过来,吓得猛跺几脚踩灭了布料上的火星,一溜烟儿跑了。 柳儿皱了皱眉头,“仿佛是萧姨娘身边的丫头,真不懂规矩,光天化日在园中放火。小姐,依我看,还是跟赖管家说一声,不然府中都没规了。” 说了半人,却见纪烟雨没有反应,顺着她的视线瞧,只见自家小姐盯着烧了大半的那……条长裙默然不语。 “小姐你怎么了?” 哪知纪烟雨忽然就蹲了下来,伸手从灰堆中拉扯出了那破裙子。 这十八褶裙子是上好的蜀锦做的,看样子竟是全新的,这一条裙在市面上恐怕就要价值数十金! 啧啧,这个萧姨娘可真是大手大脚! 柳儿直接就嘀咕了出来,哪知纪烟雨不以为意,忽然一指裙角,“这里好大一片都拉丝。” 不仅拉丝,部分裙边还短了一截,似乎是被什么锐利之物刮蹭了一般。 柳儿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锦薄脆,本易磨损,小姐想说什么?” 纪烟雨放下裙子,“姨娘养尊处优,平日走动无非散步赏景,府中怎会地方让她如此磨损裙子?” 柳儿想了想,确是如此。 好端端的,如何一条新裙让姨娘穿成这样! 她刚要说话,那边纪烟雨已经站起身,脸上说不出的耐人寻味,“……而且,这条裙子我见过。” 就是在丁小梅死的那日! 那天,平常素不管事的萧婉儿忽然来了迎春堂,就是穿了这条裙子! 因为这裙角拉开一大片丝,她还曾注意到来着! 按理说,祖母不喜萧婉儿,她来迎春院,必然是要从头到脚,打点的干净庄重才是,为何穿一条破裙? 还有,主人不要的衣服赏给下人或扔了便是。 便是处理,哪里不拘扔火盆里烧了,何必在园中找僻静地方烧呢? 纪烟雨盯着裙子越想越觉得蹊跷,正要打发柳儿将这一半化成灰的裙子包起,忽听远远有人喊她,“大小姐——” 纪烟雨不明所以,抬头望去,见石子路尽头跑来一个丫头,看服色似乎是魏卿卿院里的。 丫头看到她满脸喜色,“大小姐,夫人叫你去正院呢,长生小少爷和魏家少爷来了!” 第219章 求娶为妻 “烟雨!” 丫鬟刚打起帘子,一个小糯米团子就旋风般地扑到纪烟雨怀里! “长生?!” “这么久了你都不来找我,你坏死了!” 长生从纪烟雨怀里抬起一张委屈巴巴的小团乎脸,毛嘟嘟的大眼里全是嗔怪,手臂紧紧搂着纪烟雨的腰,好像一松手人就飞了。 “我这么坏,你还过来看我,是你口是心非吧!” 纪烟雨俯下身子,笑嘻嘻地捏了捏长生的小嫩脸。 又嫩又弹,手感真好。 “你——” 长生气结,拉下纪烟雨的手,脸涨得通红。 “好啦好啦,别气了,让我抱抱,看沉了没有?” 纪烟雨刮了一下长生的小鼻子,就势要将他抱起来。 这本是两人之间惯常的动作,哪知这小糯米团子溜得倒快,一下子挣开了纪烟雨的怀抱,双手掐腰,梗着脖子直瞪眼,“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要你抱!” 纪烟雨一愣,手僵在半空中,就听身后有人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长生,对姨娘好生讲话,不得无礼!” 一回头,纪烟雨就看到了魏延略显严肃的面容。 男人今日休沐,只着件宝蓝单衫,袖口和领口绣了些淡淡竹叶,墨玉一般流畅的长发用同色丝带束起来,一半披散,一半束敷。 迎着纪烟雨的目光,魏延抱歉地笑了笑,眸光闪动,“表妹别来无恙。” 纪烟雨笑着点了点头,“烟雨安好,劳表哥挂念。” 那厢长生还在不依不饶,小脸通红地纠正魏延,两只小手气愤地在空中挥舞,“她不是姨娘,就是烟雨!” 魏延眉心一皱,刚要开口,魏卿卿从主位上站了起来,招手唤道,“长生过来,给你看样东西。” 说罢拍了拍手。 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小厮提了两个竹编的笼子上来,里面有东西滋啦滋啦得叫了起来。 “蛐蛐!” 长生又惊又喜,眼睛都瞪圆了,顾不得纪烟雨,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揭开笼子。 果然是两只大蛐蛐,一只遍体通黑,一只须须很长,似是相互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两只蛐蛐愈发精神抖擞,叫得更欢了。 “这是给我的?”长生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根。 魏卿卿嘻嘻一笑,“这两个一只叫黑珍珠,另一个叫金铲子,你喜欢吗?” 长生抱着笼子直蹦高,喜欢之意溢于言表。 魏延眉头愈深,板着脸上前就要说话。 魏卿卿看了他一眼,轻轻摇摇头,对长生柔声道,“眼看到中午,它们也饿了,让兴儿带你寻些菜叶来喂它们好不好?” 长生赶忙点了点头,刚要迈开小短腿,忽然回头,“烟雨,你跟我一起好不好?” 不等纪烟雨开口,魏卿卿忙道,“我们大人还有话讲,过会让烟雨去找你!” 长生听她如此说,便安下心来,冲着魏延扮了一个鬼脸,方拽着身旁的小厮跑了。 “小姑姑为何给长生弄这些东西?长生本就不爱读书,要知道玩物丧志,如此岂不更加分心!” 魏延俊脸生寒,黑漆漆的眼眸透出不悦。 “这孩子就是被你管得太死了,不是我说,他才多大点,你就逼他整日里读书写字,哪家孩子还没个淘气的时候?你这么大时,天天耍猫逗狗,祖父的鹦鹉尾巴都让你给剪了!我看长生跟你比,已经算文静的了!” 不待魏卿卿一番话说完,魏延的脸上已经白里透红,耳根子都红透了。 男人不复方才君子端方的模样,半晌才稍显狼狈道,“……小姑姑!”接着又忍不住偷偷瞥了纪烟雨一眼。 但见少女低着头,但肩膀却微微抖动,一看就是尽力憋着笑的样子。 魏延越发羞恼,瞪着魏卿卿不说话。 魏卿卿目光在两人之间溜了溜,口中却吩咐道,“天气太热,备点冰茶水果来。” 身边早有人答应着去了。 纪烟雨上前行礼问安,恭敬道,“母亲,还未到大暑,现在就用冰,恐对脾胃不好。” 魏卿卿拉过她的手,一双妙目却溜着魏延,“我也知道啊,不过这里有人脸上热辣辣的,非得喝点冰茶才能好。” 魏延闭了闭眼,俊脸上窘迫不已。 正这时,偏一个婆子进来行礼,手中拿着一个大大的捧盒,看了看众人,“夫人,这是赖管家让奴婢给您送来的去年几个庄子和铺面的账本,您现在看还是……” 魏卿卿点了点头,“你跟我过来说话。”又看了眼纪烟雨,嘱道,“烟雨,你先陪延儿说说话,我去去就来。” 纪烟雨只得恭敬应下。 魏卿卿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魏延,方带人走了出去。 不大会功夫,花厅内就剩了纪烟雨和魏延两人。 不知为何,想到那夜同裴元启在窄巷里撞见魏延,再见魏延的面,纪烟雨就觉得有丝窘意。 她咬了咬下唇,正要组织些言语,就听魏延闷闷道,“……其实,我少时也没有、没有那么淘气。” 纪烟雨愣了一下,这才发觉魏延似乎还在顺着魏卿卿方才的话解释。 男人扭开脸,一双总给人压迫感的黑眸,也不知看向哪里。 纪烟雨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见魏延猛地转头看过来,才急忙摆手笑道,“魏表哥,其实……剪鹦鹉尾巴也不算什么,烟雨小时淘气非常,还曾上树掏过燕子窝,还从树上摔下来,头都摔破了,现在这里还留了个疤呢。” 说罢吐了吐舌头,指了指脑后。 魏延看着她,似乎是吓了一跳,黝黑的目光沉沉地打量了下纪烟雨的脑袋,似乎掂量伤口在哪里,突然间也“噗嗤”笑出声来。 纪烟雨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相对乐了半日,方才那点隐隐的窘迫已经消失不见。 下人呈上冰茶很快退了下去。 魏延抿了一口,茶水冷丝丝的,带着花果香气,入口甚是清凉,不知不觉就饮了大半杯。 他稳了稳心神,看了眼纪烟雨,方缓缓道,“表妹,你我认识许久了,表妹应知延的为人和性情。今日,延有话要对表妹说,若有唐突之处……还请表妹不要见怪。” 似乎知道他要讲何事,纪烟雨忙挺直身板,肃容道,“表哥请讲。” 魏延顿了顿,一向含蓄的眼眸光华大盛,“延……想求娶表妹为妻。” 第220章 胆大包天 饶是纪烟雨早就隐隐有预感,但当男人亲口说出来,她还是心头大震。 魏延黑漆漆的眼眸紧紧盯着她,似乎不想错过女孩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这虽然是圣上之意,但我考虑再三,还是要亲口问问你的意思。” 纪烟雨只觉得口里发干。 魏延几次回护,她都记在心头,更别说他还救过纪江澄的性命,同时也是长生的父亲。 魏延的心意,她早就若有若无地觉察到了。 但感情无法强求。 魏延于她,是可以信赖的朋友,甚至是可以依赖的哥哥,也许没有裴元启的话,他们两人有可能水到渠成,或许成为一对举案齐眉人人艳羡的夫妻。 选择魏延合乎纪长卿的心意,侯府的利益,自己可以一世无忧,在魏延身侧安详尊荣到老。 而选择了裴元启则意味着选择了未知的命运,意味着违逆圣意,意味着可能和青儿最终走向对立,甚至意味着可能最终不会有好的结果。 但遗憾的是,她心里最柔软那处早就给了裴元启,那人的一颦一笑早已深入骨髓,再也无法抹去。 她无法欺骗自己,她的心底再也无法盛下别人,纵然千难万险,她愿意一试。 而眼前这个人的真心,她不得不辜负! 纪烟雨拧紧了手里的丝帕,默默地垂下了头。 魏延心里一片焦灼,见纪烟雨低头,但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羞涩之意,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眼里的光芒也渐渐暗淡了下去。 纪烟雨再抬头时,眼神已转坚定,身子也不由得坐得直了些。 “魏表哥,你的一片心意,烟雨永远铭记于心,此生不会忘怀,烟雨……永远把你当成最值得信赖的哥哥。” 魏延抿紧了下唇,下颌角都绷紧了,男人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凝重,他周围的气息都在一瞬间冷凝。 魏延出身显赫又少年身居高位,举手投足向来从容有度,行事从来沉着冷静。 纪烟雨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混杂着失望和哀伤,还有一丝微微的迷茫和脆弱。 女孩动了动嘴唇,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她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她已经深深伤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心。 屋内一时间静得可怕,只有屋外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 纪烟雨还是站了起来。 “表哥……我……” 魏延一抬手,止住了她没说出口的话。 “烟雨,我都明白。” 男人似乎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出来,但没有成功,“是我唐突了。” 看他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纪烟雨心有不忍,不由得低下了头,“是我……不好……” 魏延扭过了脸,缓缓摇了摇头,眼中落寞,“表妹不要如此说,你是好女孩儿,特别特别好……只是延……没有这个福气。” 男人下意识地端起青瓷杯,将剩下的冰茶一饮而尽,才回过头看着纪烟雨,苦笑道: “你既然把我当大哥……我总不能对不起这份信任。” 纪烟雨惊异地抬头,就听魏延斩钉截铁道,“我们的婚事就此作罢,圣上面前自有我去转圜,待事情了结,我自会告诉姑姑和姑父,一切表妹都不用担心。” 猛然听他如此说,纪烟雨简直不敢置信,她心头震动,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对他无情,但他对她有义。 这些天的不得已,小心翼翼和压抑几乎都在瞬间崩塌。 女孩的眼中一下子朦胧起来,“表哥……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魏延站了起来,上前两步,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晃了晃,似乎想抹去女孩面颊上的泪痕,但最终还是垂了下来。 “你选了他,你们就在一处好好的,如若不然……” 提起裴元启,魏延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丝煞气,“要让我知道他选了寿昌伯府负了你,我绝对饶不了他!” 纪烟雨闻言摇了摇头,抹去眼角泪珠,斩钉截铁额道,“他不会!” 玫瑰色的脸庞上是全然的信任。 魏延一怔,黑漆漆的眸中方慢慢收敛了方才那种复杂的情绪。 落花流水,镜中日月。 终是自己强求了…… 男人的眼眸又仔细地描绘了一遍纪烟雨的眉眼,方向门口迈出一步。 口中干涩已极,实在无法从容道出场面话,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话说魏延刚挪动脚步,就觉得心跳如鼓,下腹内一股热气蒸腾上来! 他不由得一手抚胸,“呀”了一声。 纪烟雨见他面色古怪,忙跟了上来。 “表哥,你怎么了?” 但见魏延面色越来越红,呼吸也急促起来,纪烟雨以为他受此打击,犯了什么疾病,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他袖子,“表哥,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哪知魏延一甩长袖,一下子将她甩开,力道之大,差点儿将她推倒在地。 纪烟雨扶了身旁的太师椅,方才勉强站稳。 她一愣神的功夫,就见魏延勉强笑了笑。 “我……没事,烟雨,你帮我去找下长生,我想带他回去。” 纪烟雨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就见魏延挥了挥衣袖,干涩道,“快去吧,我等着你。” 这完全是前言不搭后语啊……魏延是怎么了? 但任凭女孩再怎么心下狐疑,魏延既然如此说,她亦不好多问,只好推门走了出去。 魏延见她走远,忙回身摸到案前,揭开茶壶盖低头一闻,脸上忽变了神色。 “小姑姑……你………” 此时男人额头上已布满汗水,连鬓角都湿透了,他咬了咬牙,挥手将茶壶茶杯拂在地上。 “啪”的一声,青瓷化为一堆碎片。 魏延只觉得下腹那股火已经冲到心头,连意识都恍惚起来,眼前只有纪烟雨似颦似笑的倩影。 他喘着粗气,勉强俯身捡起一片瓷片,撸起袖子,一咬牙,就在胳膊上划出来一道血痕! 他疼得呲牙,瞬时恢复了点清明,更不敢在此地久留,将瓷片抓在手中就推门走了出去。 方才还站满了人的主院不知何时已经空荡荡的。 “来人!” 他高喊一声。 空有回音层层叠叠传来,却没一个人回话。 魏延忍痛又划了自己一道,才挣扎着踉跄摸到院门。 一推之下,竟然没有推开! 魏延心头大惊。 他原以为魏卿卿做了侯府当家主母,已经改了任意施为的脾气,哪想到自己这个小姑姑竟然依旧这般大胆! 光天化日就敢给自己和纪烟雨下药! 要是出什么事,他哪有脸再面对纪烟雨还有长生! 魏延在心头匆匆过了一遍,好在那冰茶全教他一个人喝了,要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拍打几下院门,一如他所料,外面毫无动静。 想要翻墙,不过眼下的他走路都困难,他踉跄喘息着回过头,握紧了拳头。 却在门下台阶处,发现了纪烟雨方才握在手里的丝帕! 魏延心里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