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之传说》 第一章 无泪楼 云台高阁碧瓦飞甍,宝马雕车络绎不绝,市列珠玑竞逐豪奢,这便是耀国的京城,亦是千百年来最繁华的京城。 在这京城之中,最神秘的地方不是帝宫,最美的建筑亦不是帝宫,而是一座位于繁华金市,名为无泪的弈楼。此楼通体由白玉堆砌雕刻而成,上有花纹金箔贴满穹顶,下有珍稀宝石镶嵌廊柱,飞阁入云,美轮美奂,可媲美九宫天阙的琼楼玉宇。凡是进入者,需奉以千金,才能与楼主无泪先生博弈一局。若能有幸胜之,便可得偿世间所愿。 世俗者,以小博大,以求荣华富贵。好胜者,知难而进,旨为一战成名。所以这无泪楼既是群贤汇聚的地方,亦是孤注一掷的地方。 此时,无泪楼前,围观者甚众。一青衫男子低声问旁边的蓝衫长者:“叔父,刚刚进去那两人可有赢的希望?” 蓝衫长者抬手指向无泪楼穹顶道:“你仔细数数,上面有几颗明珠。” 青衫男子有些费解,但仍仔细地数了数穹顶上那巨大的夜明珠,而后答道:“七颗。” 长者笑道:“三年前无泪楼刚刚建成,上面便有七颗夜明珠,时至今日,仍一颗不少。” 青衫男子刚来京城投奔叔父不久,对城中诸事所知甚少,满腹疑惑地问:“这与明珠有何关系?” 蓝衫长者解释道:“无泪先生曾立过规矩,若他输一次,便摘下穹顶的一颗明珠,直至七颗明珠全被摘完,便不再与人博弈。可时至今,那七颗明珠还稳稳地立在那里,一颗也没有被人摘下来过。这些年,进进出出多少权贵名士都不曾赢过无泪先生,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带着一个瞎子能有什么胜算?不过是白送银子罢了。” 青衫男子满腹疑惑,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还有诸多人进去一试?” “不过是心存侥幸,想碰运气罢了。赢了,便是金山银山都不再话下。”蓝衫长者答道。 青衫男子提出了质疑:“能拿出千金之人,便应已有荣华富贵,还需去求钱财吗?” 蓝衫长者嗤笑道:“小巫见大巫而已,这无泪楼背后可是富可敌国的江家,那财富可是我等能想象到的?” 青衫男子瞬间禁声,江家在耀国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先皇好战,在位数十年间一直在与逦国交战,因此耗费了无数钱财,致使国库空虚,民不聊生。 十年前,耀国横空出世了一位商业奇才,也就是江家家主江徵羽。他仅用十年,便把银庄、绸缎庄、酒坊、客栈等生意开遍了耀国国土,不仅如此他还和朝庭合作,垄断盐粮,铸造,船运等重要行业,成为了耀国首富。随着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耀国的经济也得以恢复发展,百姓逐渐变得富足,因此在耀国是无人不知道江家的。据传言,江徵羽不仅是位商业奇才,容貌也是俊朗出众,为人随性洒脱,因此民间给他起了个名号,叫无忧公子。 半晌,青衫男子回过神来,诧异地问道:“这无泪楼怎么会和江家撤上关系?” 蓝衫长者答道:“能在这样的地方建这样一座楼,除了首富江徵羽,谁还有这样的实力?况且无忧、无泪本就相近,我等便有了这番猜测。” “若万一有人赢了,要这江家家主之位,那江家岂不是赔大了。江家是生意人,应该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吧。”青衫男子还是不能相信。 蓝衫长者摸着胡须道:“应是相信无泪先生不会输吧。不过我们这些老百姓何需探究这些根源,看个热闹便罢了。” “我曾听人说,这无泪先生其实并不真是位先生,而是位貌比天仙的姑娘。等我在京城赚了钱后定要进去瞧一瞧。” 蓝衫长者伸手去敲青衫男子的头,斥责道:“你父亲把你送来京城是盼你功成名就,可不是让你来看姑娘的。你再动这些没用的心思,我替你爹打断你的腿。” 青衫男子一边捂住脑袋躲,一边叫道:“叔父,你看,摘……摘珠了!” 蓝衫长者怒道:“野小子,你以为能骗得了我吗?这顿打你定是要挨的。” “我说的是真的,你快看啊!” 蓝衫长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顺着青衫男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瞬间瞪大了双眼,呢喃道:“三年了,终于有人赢了无泪先生?!” …… 无泪楼中,一位身披烟云软纱,着白色罗绮绣纹长裙的妙龄女子端坐在云锦蒲团之上。朱唇妙目,容貌绝丽,柔顺的长发用一只金步摇挽起,其余的乌发则随衣带一同散落于玉榻之上。如此佳人,坐于这无泪楼内,便似仙宫中的貌美仙娥,超凡脱尘,如入幻境。 女子看了看面前散落一地的金珠,莞尔笑道:“我输了。” 即便输了,女子依旧端庄有礼,豪无一丝落败的惆怅之色,可见大家气度。 这位名叫白深深的女子,便是这无泪楼里与人博弈之人。她精于奇门、阵法、算术、机关,三年来,六百余局博弈她从未输过。年未二十,便已练就了持局稳重,出手狠绝的好本事。对她而言,今日遇到这样的对手本是意料之外,输,却是意料之中。 对面的紫衫人微笑道:“白姑娘,承让了。” “是公子大智慧,在不能视物的情况下仍能破得这万象星盘阵,小女子拜服。” 说罢,白深深拿出一瑞兽纹金方盒交与对方:“这里面是无泪楼的信物,请公子妥善保管,待无泪楼完成公子所愿后还请公子归还。” 紫衫人有礼地接过盒子,颔首道:“定完璧归赵。” 白深深微笑道:“那么现在,公子可说出心中所愿了。” 第二章 江徵歆 落日还未消失在耀国的国土上,瑰丽的晚霞映在无泪楼晶莹剔透的白玉砖墙上,将楼通体染成和天空一样的粉紫色。 无泪楼最高处的玉栏杆上歪靠着一个小丫头,穿一身杏粉色的裙衫,面料看起来很是柔软舒适,并不是寻常易见的材质。衣裙的款式也独特好看,在不胜罗绮的耀国竟也找不出第二件相似的样式。她的头发松松散散的扎在脑袋上,要说是个髻,也不全像个髻,若说是个辫子,那编的也太不成形,倒像是她自己为了糊弄事儿,随便将头发挽起来扎了扎而已。可即便她的头发扎得不成样子,但看起来却不惹人讨厌,反而令人心生好感,因为她长得实在太可爱了,面容精致如琢,皮肤白皙柔嫩,两片浓密如羽的睫毛之下,一双笑意盈盈的大眼睛很是灵动,胜过毫无杂质的宝石镜面,把此刻的晚霞映得清晰。 小丫头晃荡着赤裸的小脚,笑嘻嘻的拿手中的花生去逗玉栏杆上的一只小猴。小猴刚要伸手去接花生,小丫头就把花生一下扔进自己的嘴巴里,气的小猴在栏杆上直跳脚。看到小猴的样子,小丫头笑得更厉害了,咯咯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刚刚输局的白深深急急跑上楼,气喘吁吁的对小丫头道:“师父,我终于让你输一了局。” 小丫头听到后神色微诧,不由得跳下了地,小脚落在白玉砖上,竟不知脚和玉哪个更白些。她问道:“怎么会输了?我不是告诉过你行阵的方法了吗?” 这个被白深深叫做师父的小丫头就是无泪楼的主人,坊间唤她无泪先生。而她真实姓名为江徵歆,乃是耀国首富江徵羽的妹妹。虽说她今年已十六,实则算不上是什么小丫头了,但她那无忧无虑,古灵精怪的样子,总让人感觉她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 玉栏杆上那只被江徵歆驯养的同样古灵精怪的猴子名叫小桃,是早些年江徵羽送给江徵歆的玩伴。一直想要花生的小桃终于等到了机会,趁着江徵歆出神之际,飞快的跳过来抢走了她手中的花生,然后塞进了它身上穿的那件金线绣纹的红衣小兜里。 白深深虽比江徵歆稍年长一些,但因一直跟随江徵歆学习奇门阵法,算术机关,所以实为她的徒弟。每次博弈均是江徵歆在楼上出题,从不露面,白深深在楼下执阵,笑虐群雄,所以世人皆以为无泪先生是位美貌姑娘,并不知实则是个小姑娘。 两人相处这么多年,白深深很懂江徵歆的性子,知道她并无责怪之意,只不过是不相信她那天衣无缝的阵法被人破解开了而已。白深深如实答道:“那个,我一不小心走错了。” 江徵歆知道自己的阵法没有问题,便放下了一颗心,笑着调侃白深深道:“想不到向来眼明心细的白小姐也有失手的一天。” 白深深脸上泛起红霞,娇羞道:“今日遇到了超凡脱俗的位公子,我一出神就走错了一步。” 江徵歆不由得笑了出来:“我倒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神仙公子才能把连对摄政王都视若无物的白姐姐给迷倒了。” 摄政王离渊被誉为耀国第一美男子,虽然平时总冷着一张脸,但因为皮相太好,外加身份贵重,是京城各贵族女子的倾慕对象。宁做摄政王妃,不做当朝皇后已经成为了女子们心中的箴言。白深深常与江徵歆一处,见到摄政王的机会甚多,但仍未对其动心,反倒是江徵歆身边的云汐、云梦两个丫头被迷得不行。 白深深低头道:“虽未见真容,却有绝世风华。” 江徵歆有些意外:“为何连脸都没见到?” “他不能视物,面上蒙着绡绫。” 江徵歆不由得跺了跺脚:“盲人都能赢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这万象星盘阵是江徵歆新研究出来的阵法。用三百七十六颗金珠做星,千尺银丝做盘,阵法巧妙大气,可算得上她此生得意之作,万万没想到刚拿出来示人,就被破了,她心中有些郁闷。 白深深怕江徵歆生气,赶忙撒了个赖:“你不是一直说常胜不败没意思,所以想输一次体会一下吗?” 这句话本是江徵歆在连赢百局之后,内心嘚瑟,随意说出来的一句玩笑话,不料今日竟被好徒弟拿来噎她,她更觉可气,但也找不出发脾气的理由,只能无奈问道:“所以你许了他什么?” 白深深登时没了刚才的轻松之态,踌躇片刻,才道:“他让你去挖两座坟。” “什么?”江徵歆一下子跳了起来,吓的旁边的小桃也一哆嗦。“挖什么坟?我像是那种盗洞掘地之人吗?” “师父,您别着急生气。”白深深改口用了您,她知道待会江徵歆听到是什么坟后会更生气的,所以赶忙低头做小。 江徵歆不解地问道:“他为何想去挖坟?先皇征战数十年,举国金银尽被耗尽。纵是大王侯、大贵族,都穷得叮当响。先皇更穷,还要管我家借钱呢。生前都是穷人,死后也是穷鬼,挖了也是白费力气。他若求财,我可许他黄金百万。” “我说过了,但那位公子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他不想要,只要坟。”白深深幽幽地道。 “那他想要哪两座?” 白深深咬着牙答道:“一座是,奉王坟。” 江徵歆一脸不可思议:“什么?让我……去挖我家祖坟?” 白深深略带同情的对她点点头。 “你答应了?” 白深深又点点头。 江徵歆深吸了一口气,心想:白姐姐果真是被这瞎眼公子摄了魂去,竟连这种愿望都能骗她答应,真真是心肠歹毒。 “那另一座呢?”江徵歆叹气问道。 白深深迟疑了许久,终于附耳过去对江徵歆悄悄说了。 这下江徵歆炸了:“什么?他不怕姑奶奶我的命赔进去吗?纵使他不怕,你也不怕你师父我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吗?挖坟就挖坟吧,挖挖我家的也就罢了,怎么就算成了两座呢?我问你,说好的只答应一个条件,如何就变成了两个?” 白深深脸红答道:“公子说,两座坟近,就一并挖了吧。” 江徵歆欲哭无泪,不输则以,一输便输了个这么大的。这瞎眼公子一定是个骗子,骗走了白姐姐的心,让她输了局,还诱她答应了这么恐怖的条件。不知自己现在从这无泪楼上跳下去,还来不来得及砸死那瞎眼公子。 就在江徵歆酝酿情绪的时候,婢女云汐欢快的跑上来:“小姐,摄政王来了。” 江徵歆心中一喜,道:“他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找他商量呢。”说罢,她便光着脚跑下了楼。 第三章 皇权之上 百花窗前,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站在那里,他身上的黑色长袍拖曳在白玉石的地面上,繁复的龙纹金绣尽显华贵威仪。这位冰冷孤傲的男子便是耀国至尊至贵,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摄政王,离渊。 此时,站在门口的下人们皆低头禁声,不敢造次,连江徵歆走过都不敢抬起眼皮去“赏”她一个眼神。 江徵歆迈步走入云厅,嘟囔道:“每次你来,就像老鹰入了雀巢,把我这里的人吓个半死。” 离渊闻声转身,看到江徵歆的那一刻便敛了身上的冰冷之气,浅浅而笑。他伸手把一枝开得正盛的樱花递与她:“我来给你送花。” 江徵歆接过樱花问道:“今夜不是有宫宴吗,怎么还过来送花?” 近日京中樱花尽开,城内风景如画。每年的这个时候,京中的百姓皆有出门赏樱的传统,而皇家也会在宫内设宴与皇亲贵眷一起赏樱。按理说这个时辰离渊应该已经进宫了,没想到会跑来这里。 “宫宴还未开始,我晚一些过去也无妨。想着今夜不能陪你赏樱,便折了你喜欢的那株古樱给你送来。”离渊答道。 江徵歆惊诧地问道:“这不会是从宫中那神树上折来的吧?” 离渊淡定点头道:“这花枝永开不败,你把它插入瓶中,即便城中的樱都谢了,你也可以每日赏到樱花。” 皇宫中有株常开不败的古樱,被认为是上天赐福的神树,每年宫宴之时,皇帝都要对着神树祭拜祈福。耀国以前也是不种樱的,但自从宫中长出了那株古樱之后,先祖皇帝才开始在耀国遍种樱树。没想被历代君王都小心呵护的神树,竟这样被离渊轻易的折了枝。不愧是神佛不惧、水火不侵的摄政王。 江徵歆唏嘘不已,连忙找了个色泽胜雪的白釉瓶来盛,然后叮嘱他:“下次可不许再折那树了。” 离渊不以为意:“你若去参加宫宴,我便也不用折了送来。” “进宫规矩太多,一点也不好玩。今年我要和云汐、云梦去河边赏夜樱,还要在河中放水灯。”江徵歆嘻嘻笑道,她早听说夜樱甚美,已心驰向往。 离渊无奈道:“我倒从未见你在宫中规矩过,不过随你吧,别玩得太晚就是了。” 说罢,离渊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伸手要茶。 江徵歆知道以前在王府时离渊被她伺候惯了,现在仍改不过来。她对小桃使了个眼色,小桃便立马会意地端了桌上的杯茶递到离渊手中。 离渊看了一眼江徵歆,道:“你真会耍懒,竟教会了它这个。” “你还不知道它的脾气吗,若是它不想做的事,拿刀架在它脖子上也没用。所以是它想奉茶给你吃的。” 离渊摸了摸小桃的头,接过了茶杯。 “听说你今天输了一局,是遇到对手了吗?”离渊看似问得关心,实则是在打趣她。从未尝过败北滋味的江徵歆,此刻应会被气到吧。 江徵歆撇嘴道:“哼,热闹好瞧吗?”然后转过头去不理离渊。 小桃也愤愤不平,还没等江徵歆发话,便抢走了离渊手中的茶,不给他喝。 离渊看她们两个一大一小两个气呼呼的样子,眼中不由露出笑意,哄道:“不是在嘲笑你,只不过是没想到你也会输而已。” “我是凡人,又不是神仙,是人就肯定会输的。” “好,既然输了,那你答应了人家什么?”离渊问。 江徵歆觉得离渊总算问到点子上了,赶忙放下脸皮,嘿嘿笑着凑到离渊身旁,边给他捶肩膀边谄媚答道:“让我去挖坟。” “哦?这倒是个有意思的心愿,让你去挖哪座坟?” “你家祖坟。” “那是帝陵。”离渊淡定的纠正道。 “呵呵呵,差不多嘛,正好这差事我不想干,干脆你叫人把我关起来,再贴个告示说抓了个摸金校尉,我这愿望便也不用还了。” 离渊渊笑道:“都已经是摸金校尉了,我怎么也要支持你一下的。” 离渊的反应让江徵歆有些意外,她以为无论平时离渊怎么宠她、惯她,今日都会为此事责怪她一顿,没想到他却不以为意,遂好奇问道:“我要挖你父皇陵墓,你不介意吗?” “当然不,你只管进去挖,保证你见不到一兵一卒前去阻拦。”离渊淡淡地道。 “呵呵,你跟你父皇关系还真不好。” 江徵歆自幼跟在离渊身边,知道铁血无情,驰聘疆场的先皇最喜欢的应是与他性子相近的离渊。况离渊又为出身高贵的皇后所生,加之文武兼备,支持者甚多。可先皇最终却把皇位传给了尚不满六岁的幼子,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江徵歆觉得可能是他们关系闹僵了,才致先皇改了主意。 离渊并未多言他与先皇关系之事,只是问江徵歆:“他们让你入地宫,究竟想要的是陵中何物?” 第四章 清风霁月 “一个无任何纹绘的黑铁匣。”江徵歆答道。 “未告诉你匣内之物吗?”离渊问。 江徵歆摇头,她也很好奇一个普通铁匣之中能有什么稀世珍宝,竟胜过黄金百万,遂问离渊:“你可知先帝有什么珍宝藏于铁匣之中吗?” 离渊蹙眉摇头道:“我也不知。可若是珍宝,这世间又有什么是连江家也拿不出来的?或许,他让你取的是件无价之物。只是那人不告诉你匣中何物,不怕会取错吗?” “可能是不便透露吧。不过我想帝陵之中最多的应是金银、绸绢、玉器、瓷器之物,且都有龙凤、花鸟、百兽等祥瑞纹绘,如此粗制铁物在这些金玉之中应更易辨认。待我取到之后打开来看,就知道里面究竟藏的是什么了。”江徵歆答道。 “你不要去了,地宫多怨魂邪祟,我派人给你取回便可。”离渊虽自己不惧鬼神,但他却担心江徵歆受到伤害。 “这一般人还真取不来,你别忘了地宫里有机关和剧毒。”江徵歆提醒离渊道,她可不想进去的那些人白白送命。 离渊的眼底闪过一丝寒光:“这人莫不是知道了地宫机关是出自你手,所以才找到你的?”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那些机关只有我能解,所以我非去不可。” 江徵歆做机关阵法时求的便是精益求精、无人能解,没想到此番让自己食了恶果,想随便派个懂机关的人进入地宫去为她取回都不行。 离渊隐约有些担心,但看她心意已决,只能道:“既如此,我让栾夙带人陪你进去,若不能取也勿强求,我可再为你想其他办法。” 江徵歆点头答应。 送走离渊后,江徵歆带着婢女云汐、云梦去赏夜樱。 京城中有条贯穿南北的河道,夹岸十里尽是樱树,沿河又有纱灯照明,是个赏夜樱的好去处。她们三人乘了一条小叶舟,随水流缓缓而行,沿路欣赏两岸的樱花。 清风吹过,花枝微颤,纷飞飘落的樱花瓣已将河水染成了浅粉色。那些被少女们放入水中的花灯随着水面上泛起的涟漪轻轻飘荡,景色甚是醉人。 江徵歆跪坐在船头,伸出手去接从树上飘落下来的樱花瓣。一片,两片,三片……随着花瓣在她的手中越积越多,她的笑容得也越发娇俏可爱。 云汐、云梦将花灯一一点亮置于船上,等江徵歆玩够后与她们一起把这些花灯放入水中,许下心愿。 落英纷纷,逐水流,清风徐徐,伴月来。樱花雨中,另一叶扁舟缓缓驶来,与江徵歆的船迎面相遇。那只船的船头站着一位年轻公子,身着紫衣,手执紫箫,风度翩翩,容颜绝世。他好看的像是天上的仙人,站在这花雨中,给人一种动人心魄的美感,竟让这世间繁华都黯然失色。 两舟相遇,水波相碰,船儿轻摇,晃动了船上数十盏光影,也晃动了江徵歆那单纯的少女之心。她出神的望向那位紫衣公子,再也无法挪自己的目光。 紫衣公子也注意到了对面船上呆呆望着他的小丫头。他的目光并未躲闪,对江徵歆颔首而笑,给人一种清风霁月的感觉。 两舟擦舷而过后渐行渐远,江徵歆才从刚刚的相遇中回过神来,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竟似着了魔一般。她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内心平复下来。 此时,站在船尾的云汐已经按奈不住了,叫道:“小姐,刚刚那位公子好英俊啊,人也好温柔,还对着我们笑呢。小姐,我们快去打听打听这是谁家的公子?” 云梦笑着调侃云汐:“好啊,你又不想嫁摄政王了?他可要寒心了。” “不嫁了不嫁了,这位公子比摄政王还好看。我从小在京中长大,竟不知道京城中还有这样的神仙公子。刚刚真应该跳上他的船,被他带走才好。” 听到云汐要跟别人走,江徵歆忙问道:“云汐姐姐,你连我也不要了吗?” 云汐笑着回答:“不要了,若能跟在那位公子身边,还要小姐做什么” 江徵歆无奈地摇摇头,取了盏花灯放入水中,叹道:“女大不中留。” 三人放完花灯后便上了岸,路边各色的小吃吸引了江徵歆的注意,她开心地道:“我们去吃糍糕吧,最后一个跑到的付钱。”话音未落,便提起裙子跑向了远处的糍糕摊。 云汐、云梦反应过来后赶忙追了上去,娇嗔道:“小姐你又耍赖。” 江徵歆玩心重,看云汐、云梦落得远了,就故意放慢脚步,等她们两人快要追上,才又加快脚步不让她们超过。 三个少女在路间追逐嬉闹,笑靥如花,裙带飘扬,所过之处拂起一地花瓣,留下一阵银铃笑语。 江徵歆第一个赶到了糍糕摊,笑着对卖糕小哥道:“小哥哥,我要买糕。” 卖糕小哥笑问道:“好嘞,还是要小姐喜欢的红豆糍糕对吧?” 江徵歆笑着点头。 卖糕小哥捡了个最香最糯的糍糕递给江徵歆,然后问道:“小姐今日格外开心,遇到什么好事情了?” 云汐边拿钱边对卖糕小哥道:“她赢了,自然开心了。” 说完,她又揶揄江徵歆道:“小姐,你耍赖赢来的糕竟也能吃得这样香么。” 江徵歆点头道:“当然,这样的糕才好吃嘛,自己买的多没意思。” 云汐输的不情愿,嘴上叨唠着:“明明是个小姐,还要丫鬟付钱买糕吃。” 江徵歆笑问道:“好啊,这么快我便不是那个给你买金钗的好小姐了?况且,你都要和别的公子走了,我还养你做什么?” 云汐摸了摸头上那枚金钗,连忙换了副讨好的笑脸:“那是句玩笑话而已,小姐你记它做什么。小姐你还想吃什么?云汐给你买!” 云梦在旁边调侃道:“云汐平日里最能存钱,我们把她的钱吃光,让她没钱去和人家私奔。” 江徵歆道:“好啊,我要梅子姜、冰雪冷元子和……” 她话还未说完,一只大手忽然放到了她的头上,沉声问:“还在外面疯玩?” 第五章 仙人爷爷 江徵歆转身,看到身后之人,不禁叫道:“哥哥?!” 这位站在江徵歆身后,衣服穿得松松垮垮,衣带也系得随意的俊朗青年便是她的哥哥,江徵羽。 他们兄妹二人长得都是一样的好看,性格也是一样的洒脱,在穿衣打扮上都很潇洒随性。 “你怎么来了?来接我吗?”江徵歆问道。 “是离渊让我别每天放任你不管,若你回去晚了便来找你,他应该是担心你被人拐了去。但他也不好好想想,谁会要你这样的小鬼呢?” 江徵歆笑道:“你什么时候听过离渊的话呀?定是你想要来接我才会来的。”兄妹这么多年,她早已把江徵羽看透。 江徵羽未置可否,拉起了江徵歆的手,带她往回走去。 江徵歆被哥哥拉着手,心中感到温暖,一想到明日要去地宫,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和意外,她便不由得攥紧了江徵羽的大手,靠得离他更了近一些。 江徵歆轻声问:“哥哥,你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吗?” “谁?” “祖父和……”江徵歆想说父亲、母亲,但一想到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心中难过,便说不出口了。 “记得。”江徵羽的回答很肯定。 “可我却已经开始感到模糊了。”江徵歆的声音里有些许落寞。 “你来这里时还太小,不记得也正常。”江徵羽安慰她道。 “已经来了这么久了,哥哥你还想回去吗?” 江徵羽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想知道祖父一个人过得好不好。” “嗯,我也是。我真的很怕有一天会忘记祖父的样子。” 江徵羽抬手摸了摸江徵歆的头:“你放心,哥哥一定会帮你找到仙人爷爷,带你回去的。” …… 十一年前,江家府邸。 清晨的阳光透过卧室的落地窗把江徵歆照醒,想到今天是自己的六岁生日,她心情很好的爬下了床,套上一件美美的白色公主裙,然后去找祖父要生日礼物。 管家笑着对江徵歆说:“小姐不要急,老爷去参加董事会了,开完会就回来给小姐过生日。他为小姐准备的生日礼物已经放在他的书桌上了。” “那我哥哥呢?”江徵歆问。 “少爷在院子里打篮球。我现在去和他说你已经醒了。” 江徵歆还在为昨天被江徵羽捉弄的事情生气,对管家说:“你不要叫他,我才不想见到他呢,你快去把门关起来,不要让他进屋。” 管家知道江徵歆说的是小孩子的气话,微笑着走出去找江徵羽了。 江徵歆一个人跑去了祖父的书房,看到宽大的书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有一条好看的项链,金色的吊坠上面还刻有她的名字。江徵歆很喜欢,把项链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曾和祖父说过迪士尼公主戴着好看的项链,所以她也想要一条。没想到祖父就记在了心里,特意定做了一条送给她当生日礼物。 正要出去时,江徵歆发现了书架上有一个泛着七彩光芒的玉葫芦。她经常出入祖父的书房,竟然从未见过这个葫芦,不由觉得好奇,便搬了个小凳子站上去够那只葫芦。可她没想到的是,葫芦竟比她想象中的重很多。拿着葫芦的她脚下不稳,直接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就在江徵歆被摔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葫芦喊了句疼。江徵歆抬头看去,发现她的身边坐着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正哎呦呦地揉着腰喊疼。 这位老爷爷的穿着很古怪,一身白色的广袖长袍宽大无比,白发上插着一枝南天竺,上面数颗红灿灿的小珠子很是圆润可爱。 江徵歆这才发现原来喊疼的不是葫芦,而是这位穿着奇怪的老爷爷。她怕老爷爷碰瓷,赶忙睁着她那水汽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喊:“爷爷,你砸到我了。” 白胡子爷爷愣了一下,上下看了看江徵歆,然后问她:“老朽果真砸到你了?可砸疼了?” 江徵歆顿时觉得这瓷儿碰的甚好,回答说:“嗯,很疼,不过没关系。爷爷您有没有受伤啊?” 白胡子爷爷笑着摸了摸江徵歆的头:“好孩子,爷爷没事。” “爷爷,您是谁呀?为什么在我爷爷的书房里?难道是我爷爷的朋友吗?我刚刚怎么没有看到您啊?” 白胡子爷爷摇摇头:“老朽并不认得你爷爷,我是天上的仙人,名为天枢,此番下界是来找你的。” “仙人?找我?做什么?”江徵歆满脸问号。 江徵歆还小,正处于相信童话的年龄,对神仙、女巫、天使的存在是深信不疑的,所以对天枢仙人表明身份也并无过多意外。 天枢想到上面的吩咐,不敢多说以免泄露天机,只能哄江徵歆道:“今天是你的生辰,老朽是来给你庆生。” 江徵歆笑着拍手:“那你肯定是在天上见到我的爸爸妈妈了,是他们托你来帮我实现愿望的是不是?” 天枢点头:“不错,小娃娃,你可把你的心愿说与我听,我会帮你完成的。” “可是我的愿望有点复杂,你真的能帮我实现吗?” “哈哈,老朽已经活了几万年,仙法绝非一般仙人可及。你只管放心说出来,老朽会帮你实现的。”天枢开始自夸。 听到他这么说,江徵歆立马抱住天枢的大腿,闭上眼睛开始许愿:“我想要爸爸妈妈复活过来。我想要我的白马王子赶快出现。我要阿爷不要总是工作,多陪陪我。我要哥哥变成只会咿咿呀呀的驴子,这样他以后就再也吵不赢我了。我想要养只小猴宝宝。我想要英文、法文、德文老师不要再来我家了。我想要和海豚做朋友。我想要变成神奇女侠。我想每次过生日的时候都百花齐放、百鸟齐鸣……” 等江徵歆终于把愿望说完后,天枢已经听得一脸惊讶了:“老朽年级大了,记性不胜从前,你一下说了这么多心愿,老朽也只能堪堪记住一两个,这人死复生是逆天大事,老朽位列仙班,还是要谨遵天庭律法的,你这愿望老朽怕是不能帮你完成了。第二个是什么来着?白马?哦不对,是白马王子。这白马老朽是知道的,但白马王子是什么?。” “就是爱人、老公、男朋友。”江徵歆解释道。 天枢连连摇头:“老朽看你这命格不好,豆蔻之年都恐难活到,爱人什么的你怕是等不到了。不过,老朽倒可以把你的哥哥变成驴子,你看如何?” 江徵歆越听越伤心,觉得这老爷爷明显就是欺她年少无知,说什么道法通天全都是骗人,他这做神仙的水分实在是太大了。 天枢看着江徵歆的大眼睛又开始往外冒水,赶忙安抚道:“小娃娃,你别哭,虽然这一世你遇不到什么爱人,但老朽可以带你去另外一世。到那里,你便会在阎王的名册之外,不受生死左右了。到时,你定能遇到一位天上地下都难得一见的绝世公子。” 江徵歆立马止住了眼泪:“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这是天机,老朽也不能多言。”说罢,天枢便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玉葫芦,将它抛向了空中。 玉葫芦在空中转了几圈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七彩光圈,把整间书房照得明亮无比。 天枢怕江徵歆拒绝,还未等她回答,就拉着她跳入了光圈中。 然而这一幕恰巧被来找妹妹的江徵羽看到,他一边喊着江徵歆的名字,一边冲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腕。他绝不能让妹妹被儿童拐卖犯带走,一定要把她救回来。可江徵羽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哪里对抗得过神仙道法,瞬间,便也同江徵歆一样被吸入了光圈之中。 光圈内散发的强烈光芒刺得兄妹二人睁不开眼睛,很快他们便失去了知觉,陷入了昏迷之中。 等江徵歆再次睁开眼睛时,神仙爷爷已经不见了。而她则置身于一个风景如画的山谷之中,此处芳草鲜美,青山翠绿,还有一条弯曲的小溪在山谷中缓缓流淌。 然而当江徵歆看到眼前的一幕后却笑不出来了,露出了此生都从未有过的惊愕表情。 第六章 黑神驹 一头灰驴,正在用它那圆鼓鼓的大眼睛盯着江徵歆。 而江徵歆的眼睛睁得更大,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难道便是仙人爷爷送给她的礼物吗? 她和驴子四目相对,你看我、我看你,在确认过眼神之后,江徵歆扑过去抱着驴子大哭:“哥哥,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因为和你吵架就乱许愿望的,没想到仙人爷爷真的把你变成了一头驴子。我错了,我好后悔,我一定会找到仙人爷爷把你变回去的,呜呜。” 驴子好像并没有怪江徵歆的意思,反而是善解人意的用它的大脑袋蹭了蹭江徵歆的头,仿佛是在安慰她一般。等到江徵歆止住了眼泪,它就用嘴衔起了江徵歆的裙角,拉着她往不远处的树林里走去。 江徵歆心中疑惑,不禁问道:“哥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驴子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然后在树林深处的一片灌木丛前停了下来,它抬了抬头示意江徵歆拨开那片灌木。 江徵歆会意,用小手将灌木丛层层拨,竟发现里面躺着一匹小黑马驹。它的腿受伤了,有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来,洇湿了它那黑亮的皮毛,也染红了旁边的草木。小黑马精疲力竭地躺在那里,连有陌生人走近都没有力气站起来逃走。 江徵歆走过去轻轻地抚摸小黑马的头,对它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说完她解下了绑在头发上的丝带小心的帮小马包扎好伤口,然后又跑到小溪边用树叶舀了些水给它喝。 从始至终,小黑马都很顺从,好像知道江徵歆不会伤害它一样。 江徵歆在林子里照顾了小黑马两天。小黑马饿了,她就采些嫩草给它吃,小黑马渴了,她就跑到小溪边给它舀水喝。等到第三日的时候,小黑马的腿终于好了些,可以自己走到小溪边喝水吃草了。 阳光正好,暖而不烈,山谷间清风沁人,花香草绿。 江徵歆在小溪边采了些好看的野花编成三顶花冠,分别给自己、驴子和小黑马戴上,然后她又跑到小溪里跳来跳去的和小鱼玩耍。她本就年龄小,没有什么烦恼,玩起来更是什么都忘了,把流落在外的忧愁抛在脑后。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此时有一队人马正在远处看着她们。那些马都雄俊健硕,额上戴有鎏金青铜当卢,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马背上之人皆身着猎装,背挎弓箭,凛凛威风好不气派。 为首的宝马佩戴的是纯金当卢与胸带,昭示着主人尊贵的身份。马背上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年纪尚轻,但眉宇间已有隐隐的帝王之气。 少年微微抬手,马队中便迅速冲出几只猎犬,跑过去把江徵歆她们团团围住。这些猎犬体型巨大,呲着利牙,目露凶光,吓的江徵歆一动也不敢动。不过它们虽然凶残,但训练有素,没有主人的命令断不敢上前去攻击江徵歆她们。 随后马队赶到,护卫们翻身下马,拿着缰绳去套小黑马和驴子。对他们而言,这匹小黑马是王爷看中的黑神驹,所以一定要捉到。不仅要捉,而且要小心去捉,断不能伤了黑神驹分毫。 而驴子也要捉是因为他们恨透了这头肥驴子,曾经发过誓一定要把它抓回去炖汤喝。前几日他们本有机会捕获黑神驹的,却因被这头驴子引开才错失良机。护卫们对驴子心怀怨恨,出手很重,把驴子拽得咿呀呀直叫。 江徵歆跑上去拉住护卫的袖子,喊道:“你别欺负我哥哥。” 被拉住衣服的护卫先是一愣,然后笑道:“挺可爱的女娃娃,原来竟是个傻子,居然管驴叫哥哥,哈哈哈。”说完他把江徵歆推倒在了地上,让她不要妨碍自己。 这下小黑马不干了,它奋力地挣开了桎梏,冲上去用头撞倒了那名护卫,然后挡在了江徵歆的面前。它已经把江徵歆当着了它的家人、它的朋友,所以它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冷漠的少年神色微变,对小黑马的举动有些意外。这匹黑神驹是野马王的后代,性子桀骜刚烈,难以驯服。它不会轻易认主,一但认定便此生不改,所以能驯服这样的神驹不仅是一件极有挑战的事情,也是件极其荣耀的事情。这也是他愿苦寻多日,追寻至此的原因。可是他没有想到黑神驹竟然会去保护一个小女孩,难道它已经将这小女孩认做主人了?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徵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冰冷且有着不容抗拒的威慑力。 听到主人开口,护卫们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禁了声响。 江徵歆抬起头看向那雍容高贵的少年,坦然答道:“我叫江徵歆,你呢?” 少年琉璃般的眸子微动,因为他从未被人这么无礼地问过名字。不过他没有生气,淡淡答道:“离渊。” “你为什么要抓它们?”江徵歆问。 这次离渊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它们的主人?” “不是。” “你的家人在哪里?”离渊又问。 “我没有家人,它们就是我的家人!”江徵歆指着驴子道:“它是我哥哥。”然后又指着小黑马道:“它是我弟弟。” “很好,一起带走。”离渊冷声吩咐道。 江徵歆满脸惊讶:“啊?什么叫一起带走?你要带我去哪里?你要对我做什么?” 护卫们得到指令后纷纷行动,把江徵歆她们三个抓了起来。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王爷要抓这个傻丫头,但是没有人敢出声置喙。 江徵歆还在挣扎,就已经被人抱起来装在了车上。 就这样一匹马,一头驴子和江徵歆被关在一辆牢车里带走了。 第七章 身份转变 江徵歆从一个众星捧月的豪门小姐摇身一变成了王府里的使唤丫头。 可是一个六岁的小丫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呢,又怎么会去伺候别人,不是打碎了府里的东西,就是弄湿了离渊的文章,吓得府中的管事妈妈整日提心吊胆。每每江徵歆犯错,管事妈妈都要痛责自己教导无方,已经哭着向离渊磕了无数回头了。 不过离渊倒并未因此生过气,反而是禁止王府里的人责怪江徵歆,任由着她在府中添乱。这使得下人们都纷纷猜测为什么一向冷漠的王爷会对这个管驴子叫哥哥的傻丫头格外宽厚,还把她的驴子哥哥和小黑马弟弟放在后院里好好地养了起来。 原因也只有离渊自己知道。他自幼便没了母后,父皇又对他疏于关爱,以至于他从未体会过什么是温暖。可那日,当他看到头戴花冠,笑着在小溪中玩水的江徵歆时,他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暖意。他喜欢她那无忧无虑的样子和她天真明媚的笑容,所以他将她带了回来。现在有她在身边说笑、调皮、胡闹,他觉得不再那么孤独。 好在江徵歆年纪还小,很快便适应了王府中的生活,也逐渐打消了逃出去的念头,平日里在府中喂猫、逗狗、荡秋千,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只有闲来无事时,她才会跑去离渊那里打个卯、端个茶,算是略尽主仆之情。 每月十五是江徵歆最期待的日子,因为府中会发放月钱。每到那日,她定会早早的起来到账房先生的门口等候,一领到月钱就偷溜出府去鸿荟楼吃烧鸭,或去仙味斋买糕点,当天就能挥霍一空。久而久之,账房先生也就习惯了每月十五的清晨一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这个笑嘻嘻的小丫头。 但因为离渊怕江徵歆攒钱逃走,所以给她的月钱不多。每每江徵歆觉得钱不够用了就会跑去和账房先生商量想要透支月钱。后来这事被离渊发现了,就勒令禁止江徵歆再去妨碍账房先生的公务,也停了她的月银。 可能是终于知道江徵歆太闲了,离渊开始让她每日到书房陪自己读书。他也知道江徵歆不愿意来,就在书房里备了好多糖果点心把她引来,然后再借机将她扣下,直到等她读完书后才肯放她离开。 没有了月钱买糕点的江徵歆只能受制于离渊,每每被留下,都是趴在他书房的榻上,边吃糕点边翻些书来看。 也就是从那时起,离渊的书房里开始有了清不净的糕点碎屑和赶不尽的蚂蚁飞虫。 不过也是从那时起,江徵歆喜欢上了算术机关,并一发不可收拾,每每研究起来,便是离渊也叫不动她。 …… 一日,江徵歆抱着个风筝跑去后花园,路上忽然被人叫住。 “歆儿,你跑去做什么?过来。” 是离渊的声音。 江徵歆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然后她一下子愣住了,结结巴巴地道:“哥…哥哥?你…你被仙人爷爷变回来了?” 此时离渊的身边站着一位剑眉星目的青年男子,正是江徵羽。即便他长高了许多,也更英俊了许多,可江徵歆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哥哥。 江徵羽显然也没有想到寻找已久的妹妹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激动地问道:“歆儿,你怎么会这里?” 江徵歆不解的答道:“我一直在这里呀,你不是被仙人爷爷变成驴子后一直跟我住在王府里吗?难道一变回来就失忆了?” 离渊想到江徵歆管驴子叫了五年的哥哥,不禁觉得好笑,忙向江徵歆解释道:“歆儿,这位无忧公子江徵羽应该才是你的哥哥,不是后院的那头驴子,一直以来是你认错了。” 前些日子,离渊的父皇向无忧公子借钱打仗,离渊才第一次见到了江徵羽。他觉得江徵歆和江徵羽这两人除了名字相似之外,相貌和举止也有许多相同之处,于是便邀江徵羽来府中做客。现在看来他猜的没错,他们确是一对兄妹。 江徵羽听到后不禁咬牙道:“好啊,你居然把一头驴子认成了我,真是我的好妹妹。” 江徵歆以为哥哥生气了,想要解释。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江徵羽一下子抱进了怀里。 这些年来,江徵羽一直在苦苦找寻妹妹。每每想到年幼的妹妹一个人流落在外,心中都无限难过和思念。现在真真切切的把妹妹抱在怀里,江徵羽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自责地道:“都怪我不好,没有早点找到你,以后哥哥会好好保护你的,再也不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受苦了。” 兄妹二人相认之后,离渊二话不说的放江徵歆走了,还把驴子、小黑马、和她在王府中常用的东西都送到了江府。 看着江徵歆的小家产,江徵羽啧啧叹道:“我只当你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呢,没想到你在王府里过得不是一般的好啊!” …… 此刻,江徵歆歪着头站在她家的祖坟之前,若有所思。 小桃站在江徵歆的肩膀上学着她的样子叉着手、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栾夙和二十余名护卫肃立的站在江徵歆和小桃身后,猜测她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居然想了这么久。 终于,江徵歆回过头,对众人道:“好,我们进去吧。” 第八章 秘辛 江徵歆刚刚是在感叹那瞎眼公子还是有些本事的,居然知道她家祖坟和帝陵之间相通这件事。并且他还猜出了无泪楼的真实背景,以赌注的方式让她不得不为他去取东西。 当年江徵歆参与设计帝陵机关,和一些建造地宫的工匠有过几面之缘。她知道这些匠人与许多宫人在皇帝驾崩之后需要活殉。因不忍那些人无辜死去,她让匠人在建造地宫之时偷偷的在帝陵与离帝陵较近的江家陵墓中间打通一条密道,在地宫被封之后带着其他人逃出去。 瞎眼公子显然是知道地宫的入口与前殿处不仅有密布的机关,还有毒障和水银,所以从她家那条密道进入才是最简单、最安全的办法。他让她两座坟一起挖,实际目的只在帝陵。 其实对于挖自家祖坟,江徵歆是一点也不怕的,因为她家祖坟实际是一座空坟。当年先皇缺钱打仗,管江徵羽借了一大笔银子,解了燃眉之急。江徵羽知道先帝还不起,就大方地说不用还了,为国出力实乃应当。于是先皇就误以为江徵羽是位爱国义士,不仅对他进行了嘉奖,还追封祖上为王。为显尊荣,又在帝陵边上辟了块风水宝地恩赐给江家。可江徵羽在这一世哪有什么父母,只能找了两身不穿的旧衣服伪造了个衣冠冢,才算把这事糊弄了过去。 先皇用了个虚名换来了一大笔银子,自是高兴极了。可江徵羽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了好久,他从来没有想过送人家银子还要惹下这么多麻烦的。 现在江家祖坟内除了江徵羽的那两身臭衣服外什么也没有,是以江徵歆对那祖坟毫无敬畏之心,想挖就挖,想进就进了。可护卫们却都深感震惊,心想这小丫头大张旗鼓的带着二十余名彪猛大汉进了自家祖坟,竟连跪都不跪,拜都不拜一下的,实在是灭绝人性。但他们皆不敢多言,因为摄政王吩咐过,无论看到这小丫头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皆要淡定自若,不能丢了他的颜面。是以护卫们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迈着大步随着江徵歆走进了墓中。 当年那密道的出口是江徵歆派人封的,所以她很快便找到了封口的位置,让护卫凿开封土之后一个黑暗的洞口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江徵歆马上换做惊诧的表情,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天啊,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洞?莫非是盗墓者所为?难怪此时我江家墓中已是空空如也,供奉祖先的珍品也尽数消失。这些盗墓贼实在是太可恨了!” 说完,她转过头去看了看栾夙一干人等,没想到他们皆是面不改色,毫无反应。 江徵歆带众人在密道中走了许久后终于进入了地宫。到了地宫入口处,她又忙装作愤愤的样子道:“太可怕了,原来这些盗墓贼觊觎的是先帝的宝物,所以才从我家祖坟内打通了这条密道潜入地宫,实在是大逆不道,可耻至极!” 说完,她又看了看众人的反应,没想到众人依旧面无表情。 江徵歆暗暗感叹:不愧是离渊身边的人,见到这都能面不改色,厉害厉害。没表情就没表情吧,别去和离渊告状就行。即便你们猜不出来我把殉葬的人都放了,但离渊肯定一下就能猜出我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一路拆了四、五个机关之后,众人终于进入放有先皇棺椁的大殿。 然后江徵歆便看到了令她哭笑不得的一幕,殿内珍宝无数,都好好放在那里,毫无被人动过的痕迹,明摆着这密道不是盗墓贼所为。 当初江徵歆曾让那些殉葬者把宝物带走,若逃出去后一时无法谋生,也能维持生计。没想到那些殉葬者感念江徵歆的救命之恩,逃走时一件宝物也没有带走。他们怕万一事发,所有宝物都在,至少不会为江徵歆增加罪名。 现在江徵歆已无力解释,也无心去看众人的反应了,尴尬地吩咐众人在殿内寻找铁匣。 在大家寻找铁匣之际,江徵歆举起火把仔细地看石壁上镌刻的文字,希望能从中找到有关于铁匣的蛛丝马迹。文字中记录着明武帝的毕生征战功绩,其中大多江徵歆都听说过,只有一件闻所闻问。原来明武帝不止征战过他国,还曾平息过内乱。当年耀国与逦国交战之时,忙于战事的明武帝并未发觉武林势力逐渐崛起,已强大到足以与朝廷抗衡。武林霸主寒弦宫暗中集结各方势力,企欲颠覆皇权。幸而古焱教及时将阴谋告知,并协助朝廷剿灭寒弦宫,才使得内乱得以平息。 江徵歆对江湖中事所知甚少,但她想既然明武皇帝把这场内乱记录了下来,应当也是一场不小的血雨腥风。 众人在地宫之中仔细找寻了一周之后,并未发现铁匣。 栾夙有些生气,斥责手下道:“你们到底好好找了没有?再去找!” 江徵歆早也猜到这铁匣虽然听起来普通,但绝不会轻易被她们寻到,所以她才带来了小桃。 小桃跟在江徵歆身边这么些年,若说学会了什么,那便是溜门撬锁翻筋斗,飞檐走壁耍花枪。现在在这地宫之中,正好可以将它的本事使上一番。 江徵歆摸了摸小桃的头,对它说:“你上去看看。” 她想既然下面没有,也只能去大殿上面看看了。上面要是能找到还好,如果找不到,那铁匣也许真的被明武帝带入棺椁之中了。若是那样的话就很难办了,她总不能真的打开离渊父皇的棺椁吧。 小桃点头,从自己的百宝袋中掏出了一捆绳索。这绳索是特意为它打造的,材质轻盈且坚韧,两端具带飞爪,爪上有无数小勾,可攀附于任何岩壁之上。 小桃用力挥舞了几下绳索,绳索便从它的小手中飞了出,抓在殿顶的石砖缝隙之中。小桃灵活的沿着绳索爬了上去,待爬到顶端后又把绳索的另一端抛出,使之抓在石缝之上。这样便做成了一个吊索,可以让它在殿顶随意走动。 随后小桃从百宝袋中掏出一根小银棍,在殿顶的石壁上敲了一圈,终于让它发现了什么端倪。它用手推开了一块可翻动的石板,然后钻了进去。原来这殿顶上有一个设计巧妙的暗格,隐藏于石板之后,若不知道具体位置根本无法发现。 众人皆喜,对能找到铁匣充满了信心。 忽然,一把利剑从天而降,划过江徵歆的面前后直插入地面。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入地无声,除了剑柄露地面之外,剑身已全部没于地中。 江徵歆被吓得魂都快没了,侍卫们也都纷纷举刀寻找偷袭的敌人。 这时,小桃从上面露了个小脑袋出来,很是愧疚的对江徵歆笑了笑。 江徵歆这才舒了一口气,喊道:“小桃,你刚刚差点就弑了主了。” 小桃吐了个舌头,又钻了回去继续寻找宝物。这其实也不怪小桃,暗格里空间太小,堆的东西又太多,如果不把前一件东西拿出来就没法再去拿下一件,所以只能扔出来。小桃把暗格翻了个底朝天,东西也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众人皆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砸到,为明武帝殉葬。 …… 离渊翻看着先帝的手记,想帮江徵歆找到有关铁匣的线索。 两年前,先帝于战场受伤后突然驾崩,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下了一些凌乱的手记。 而离渊当时正与先皇关系交恶,便将其手记全部封存,未置一顾。今日看来,里面竟记有诸多事宜需审慎对待。 当离渊看到一封手信的时候,神色略变,吩咐护卫道:“快去帝陵,阻止歆儿,千万不要让她把铁匣带出地宫。” 第九章 若水 终于,一个黑铁匣掉了下来,小桃的任务才算完成。 众人欣喜且好奇地围了上去。 小桃也滴溜溜的顺着绳索滑了下来,跳上江徵歆的肩膀,探头探脑的打量着这个让它忙活了半天的东西。 只见这个通体乌黑如墨的铁匣上泛着隐隐的寒光,正中印有一枚弦月徽记,独特而神秘,让人想忍不住想要一窥匣中的奥秘。然而,铁匣上挂有一把玲珑小巧的黑锁,锁住了其中的全部秘密。 因为离渊嘱咐过一定要查看匣内的东西,断不能交出兵力布防图等重要之物,于是栾夙利落地拔出身上的佩刀,直接砍向了那把黑锁。他自信一刀便能将黑锁斩断,因为游鸿刀乃是皇家佩刀,坚韧无比,可穿甲破盾。 没想到噔的一声响后,游鸿刀断成了两截,而黑锁却完好无损。 栾夙耳根有些发热,扔了断刀,转身拔出地上那柄宝剑,灌注了全身的力气再次砍向黑锁。 火星四溅后,栾夙感到虎口一阵发麻,提起宝剑再看,剑身上多了一处缺口,而黑锁却只微微泛起了白痕。 众人皆惊,想不到这看似普通的黑铁竟如此坚不可摧。 江徵歆看栾夙还要挥剑再砍,赶忙拦下了他,语重心长地道:“栾夙啊,你知道先帝为什么要把宝剑放于大殿之上吗?” 栾夙摇头,他不明白江徵歆为什么会问这个与开匣无关的问题。 “因为先帝宝贝它,想时刻看着它。你这样对待随先帝出生入死的宝剑,先帝就算诈尸,怕是也要找你算账的。” 听了江徵歆的一番解释,栾夙恍然大悟,赶忙举起宝剑向先皇的棺椁拜了又拜,深痛忏悔。 江徵歆笑了,没想到逗栾夙这样有趣。 此时栾夙也已找不出更坚韧的兵器来打开铁锁,叹道:“小姐,没想到这铁这样硬。” 江徵歆蹙眉道:“如此看来,这铁匣可能并非由寻常黑铁所制,难道是…玄铁?…天啊!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藏在这样的宝贝匣子里?” 北冥玄铁从来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像江徵歆这种喜欢机关之人最稀罕的便是如此珍稀的材质。若是能让她得上一块玄铁,将其炼化成机关,那定会是传世之作。所以她越来越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宝物需要用北冥玄铁来盛。 其实当年先帝得到这玄铁匣时,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何物。只不过古焱教在血洗寒弦宫时,曾发了疯似的在找这铁匣。先帝担心寒弦宫覆灭之后,古焱教势力会逐渐强大,继而称霸武林,而这铁匣或许有朝一日可用来钳制古焱教。所以先帝并未将铁匣交出,而是将它带入了地宫,希望永保江山稳固。 江徵歆拍了拍肩,又放出了小桃。 小桃在百宝袋里乱翻了一通,拿出了一根细小的银针插入锁眼,然后将耳朵贴于铁锁之上,仔细的辨听银针与锁内弹片接触的声音。 此时,众人皆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虽然先帝曾找过许多能工巧匠,皆无法将铁锁打开,但猴耳比人耳敏锐许多,手脚也更为灵活,所以小桃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就成功的将锁撬开了。 护卫们皆叹,更加对这小猴子刮目相看。 盒子打开后,众人不由咦了一声。 里面并无什么珍宝,而是一本纸页泛黄的薄书,上面写着“若水”二字,翻开来看,竟是一本曲谱。 连江徵歆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一本曲谱需用北冥玄铁来盛,难道说这曲谱里隐藏着什么秘密? 当众人还在沉吟猜测之际,几条黑影倏地掠过,行如鬼魅,所过之处护卫随即惨叫倒地。 余下的护卫们慌乱拔刀,但他们皆为鬼影所慑,挥出去的刀全部落空,毫无任何御敌的能力,只有一个接一个的被黑影杀死。 江徵歆大惊,难道这真的是怨魂索命吗?虽然她也不想相信世间有邪魔鬼怪,但自从见到仙人爷爷后她便什么都信了。 这时,一只手影快速伸来要抢夺江徵歆怀中的铁匣。 好在栾夙站在江徵歆的身旁,他手腕轻转,一个剑花挽过去,那手便从黑影的身上掉落了下来,洒了一地的鲜血。 原来对方并非鬼魅,而是身穿黑衣的武功高手。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功法太过诡谲,才会让人以误为是鬼魅而已。这些人是跟着江徵歆她们进来的,等到江徵歆找到铁匣后才现身来抢。 栾夙大喊道:“对方并非鬼怪,大家不要惊慌,看清来人,保护好小姐。” 栾夙的话如同一颗定心丸,护卫们皆恢复了理智,他们开始仔细的辨认黑影袭来的方向,镇定应敌。这些护卫武功不弱,冷静应敌后也可勉强抵御。 但谁知接下来出现了更可怕的事情,那些被砍下手脚的黑衣人又长出了新的手脚,身上的伤口也在急速的愈合,竟是无法被杀死的。也正因如此,那些黑衣人即便被刺破了身体、削去了臂膀,也可以毫无顾虑的冲上前去杀死对手,竟比鬼魅更可怕。 就连身经百战的栾夙都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敌人,他担心这样下去,他的这些手下迟早会被黑衣人杀光。可他一时也想不出对抗不死之躯的办法,只能将手中的宝剑挽成无数的剑花,织成一张密网,把江徵歆保护在里面。 江徵歆也知道这样下去无异于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将黑衣人困住,然后带着大家逃出去。她低声对栾夙说:“栾夙,你再撑一下,我试试能不能启动殿内的机关。待机关启动后,你带着大家走艮位,然后走乾位,这样就可安全的逃出去。” “那小姐你呢?” “你放心,待启动完机关后我会与你们汇合。” 栾夙心中放心不下,紧张地道:“小姐,我陪你去,保护你的安全。” “你若跟着我,便无人能带他们逃出去了。” “我们不怕死,但若小姐受伤,我们万死难辞……” 江徵歆没有等栾夙说完,就快速跑到了明武帝的棺椁旁,然后一脚踢了上去。可是她力气小,脚都踢疼了,棺椁也只是轻微晃动了两下。 江徵歆的嘴角轻轻勾起,她知道这样已经足够了。随后她举起了手中的铁匣,大声喊道:“你们不是想要这个破铁盒子吗,我交给你们就是了。” 瞬间,黑衣人的注意就都被江徵歆吸引了过去,挣脱开了护卫的纠缠,快速飞向了她。 就在此时,地面大动。明武帝棺椁四方的石砖同时打开,一下子跃出四只青铜飞虎。这些铜虎体型巨大,背上长着青铜羽翼,既可奔跑如风,又可飞翔如鹰。铜虎口中的利齿如人的手臂一样粗,可轻易咬穿巨石,且腹内置有连弩机关,口中飞出的利箭能射敌人于百步之外。 这机关名为风虎,是为保护明武帝棺椁不被盗墓者侵犯所制。若明武帝的棺椁稍被人触动,这四只青铜飞虎便会从地底飞出,杀死盗墓之人。 江徵歆知道护卫们对明武帝怀着敬畏之心,断然不会妄动他的棺椁的。是以刚刚并没有费力去破坏这个机关,现在看来竟是帮了她们一个大忙。 青铜飞虎开始攻击飞向明武帝棺椁的黑衣人。那些黑衣人纵是不伤不死也敌不过这些无血无肉的猛虎,不是被飞虎按在了脚下不能动弹,便是被利箭钉入了墙壁之上无法挣脱。 因为这些飞虎是专门为守护明武帝的棺椁而设,所以断然不会侵犯和破坏棺椁。此刻江徵歆安静的站在棺椁之旁,并没有受到一丝的伤害。她看到栾夙已经带着其余的护卫安全逃离,自己也依着阵法跑去与栾夙他们汇合。 黑衣人看到江徵歆带着铁匣逃跑,心中大急,忙运内力于掌中,化成流转的魅火袭向了她。 江徵歆不会武功,眼看着几团魅火迅速的向自己飞来,却根本躲闪不开。 栾夙已经向江徵歆跑了过去,可他离江徵歆实在是太远了,根本赶不过去施救。他知若江徵歆被击中,必登时毙命,看到魅火离她越来越近,内心感到无限绝望。 第十章 寒弦月 忽然,几道银光闪过,魅火和黑衣人均被击中,魅火登时灭熄,几声闷哼之后,黑衣人也纷纷跌落在地。 栾夙根本来不及查看,也来不及细想,赶忙跑过去拉起江徵歆带她逃出了地宫。 本以为是死里逃生,没想到刚出江家祖坟就又有几道黑影向她们袭来,外面竟还有一波黑衣人?! 栾夙和护卫们赶忙应敌,但无奈寡不敌众,只能被动防守。 栾夙更是被三名黑衣人死死缠住,毫无一丝余力去保护江徵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徵歆被黑衣人擒住并夺走了怀中的铁匣。 黑衣人打开铁匣之后看到里面居然空无一物,心中大怒,喝问道:“东西呢?” 江徵歆耸耸肩,一脸不解地道:“这里面本就没有东西,我还好奇你们抢一个空匣子做什么呢?” 黑衣人怒不可遏,抓起江徵歆的手臂,脚下使了轻功将带她走了。 …… 不知过了多久,江徵歆眼睛上的黑布终于被拿掉,看到面前黑压压的站着数十名黑衣人,不由得心中一沉。 此时这些黑衣人站在日光下虽不像地宫中那么可怕,却还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感。尤其是为首身穿黑色长袍的中年人,面容极其僵硬,露在黑袍之外的手上已无血肉,只剩可怖的白骨,如再也长不出皮肤的僵尸一般。 黑袍人走到江徵歆的面前,低下头问她:“小姑娘,匣子中的东西被你藏到哪里了?” 江徵歆看到那张如死人般的脸向她逼近,不禁后退了一步,回答道:“我没有藏,里面本就是空的。” 黑袍人不信,又问:“既如此,你一直抱着那匣子做什么?” “那可不是一般的铁匣,是玄铁!这么稀有的东西,我当然想带回去了。” 黑袍人冷笑着对江徵歆道:“小姑娘,我知道你有朝廷做靠山,以为我们不敢杀你。但在我们看来,朝廷的军队与草包无异。纵是今天杀了你,与朝廷一战也是无妨的。所以你最好告诉我东西在哪,否则就不要想活着回去了。” “我是可以告诉你东西在哪,反正它也于我无用。但你总要说明抢它的理由吧,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也不能随便的交给别人,你说是不是?”江徵歆赶忙改口,她在这里东拉西扯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离渊派人来就她。 “这铁匣乃我古焱教之物。” 江徵歆一下了然,原来这些黑衣人都是古焱教的门徒,可古焱教不是帮先帝平定过内乱的名门正派吗,怎么看起来像邪教一样,武功这么邪门? “所以我现在是在古焱教了?”江徵歆问。 “此处只是古焱教的一个分坛。”黑袍人答道。 “那你是?” “坛主,燊红烈。” “燊坛主,你为何说铁匣是古焱教之物?我看上面印有弦月徽记,若说是寒弦宫的东西更有可能。”江徵歆现在在人家手里,本应该低头做小,但她一时没忍住又逞了口舌之快。 震耳欲聋的声音登时响起,远处的墙壁轰然崩塌,燊红烈将白骨手掌攥成了拳头,指骨咯咯作响得厉害,他已经没有耐心和这个小丫头兜圈子了。 江徵歆未见过武功如此高强之人,居然能隔空挥掌震断石壁。她本以为那些黑衣人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没想到这黑袍人的武功竟远在他们之上,不愧是坛主! 燊红烈冷笑着问道:“你可知为何古焱教弟子的功法卓绝,为武林中的翘楚吗?” 江徵歆心想:怕是因为你们会歪门邪术吧?她这下不敢乱说,嘴上只能道:“不知。” “因为古焱教的弟子若在练功之时没有达到要求,就要受到极严酷的惩罚,抽筋扒皮、刮骨剜肉都不算什么,还有很多是你根本想不到的,所以作为古焱教的弟子,没有人敢懈怠练功。你怕是没有听说过,古焱教的功法无人能及,刑罚也是残酷至极的。不过无妨,今日你来了,正巧可以把这些刑罚都试一试。” 江徵歆可不想被刮骨剜肉,赶忙道:“好了好了,我说就是了。”说话间,她已经打好了骗他的主意。 “不急,你现在说和待会说也没有什么分别,但这刑罚你总要试一试,才不枉来了一次古焱教。先试哪一个呢?剜肉吧,我的刀法好,保证能把你的肉片得薄如蝉翼,千片之后才露白骨,像我的手这样。你一定记得数一下,若不足千片,我把手削下来送给你。”燊红烈说起这些竟如同玩笑一般,仿佛一点都不恐怖。 但江徵歆却感到很可怕,看着燊红烈提着弯刀向自己逼近,不由得连连后退。 就在燊红烈挥刀之时,他和他身后的黑衣人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飞,如几叶轻飘飘的薄纸被强风送出去一般,摔倒在了几丈之外的地上,一时竟难以挣扎起身。 江徵歆有些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她除了觉得有风轻轻吹过她了的衣角并没有感到什么力量,可为何那些黑衣人会突然倒下了? 江徵歆顺着黑衣人的目光向身后看去。 一白衣人如踏风而来,衣袂飘飘,骨节分明的左手执一支紫玉长箫,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照耀下比紫玉更晶莹通透。他的眼睛上蒙着冰绡,长长的绡带随墨发一起在风中飞舞,让人不禁好奇这样俊美无俦的脸上会生着怎样的一双眼睛。 江徵歆微微出神,这便是那位瞎眼公子吗?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黑衣人们挣扎起身,纷纷拔出弯刀,怒视来人。 燊红烈知道眼前这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单从刚刚那一掌来看已是世间罕有敌手,若是对方还并未使出全力,那便是真的很可怕了。不过好在那人的致命弱点是不能视物,只能靠听觉应敌。而古焱教一大绝技便是行如鬼魅的轻功,可杀人于无声无息之间。燊红烈自信若大家一起上的话,定能将那人碎尸万段。 燊红烈使了个手势,与众门徒一起无声的攻向了那白衣公子。 看到这么多人一起进攻,江徵歆心中一凛,大声的喊道:“小心!” 那白衣公子的脚轻轻点地,形如未动,便已飞身躲开了如麻的乱刀,连衣缘都未让刀锋沾到一分,姿态甚是轻灵飘逸。紫箫在他的玉指间飞舞,转瞬间,便点过了全部黑衣人身上的要害之处,封住了他们的穴道,使其动弹不得。 这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惊鸿游龙,让江徵歆看得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连连拍手称赞。 燊红烈及一干黑衣人等皆被定住,运用了周身内力都无法冲破穴道,心中惊叹对方的武功在当今世上已无人能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武林中竟出现了这样一位厉害的人物,好在这人不能视物,若能看到的话,岂不……想到这燊红烈不禁冷汗淋淋,颤声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救这女娃,与我古焱教为敌?” 白衣公子负手而立,湛然若神:“告诉焱曌,寒弦宫的洺玥回来报十年前的灭宫之仇了。” 第十一章 洺玥 离开了古焱教那个魔窟,江徵歆跟着洺玥走在空旷的原野上。她终于忍不住叫住了前面的人:“已经走了这么久了,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洺玥转过身,面向江徵歆道:“送你回去。” “可你又看不到路,怎么知道走的对不对?”江徵歆对他产生了质疑,她还从未见过盲人引路。 “我知道。” 洺玥看似胸有成竹。 江徵歆对他的自信不以为然,冲着洺玥做了个鬼脸,反正他也看不到。 洺玥好像想到了什么,伸出手问道:“我的东西呢?” 江徵歆也伸出了手:“信物呢?” 洺玥在衣袖中摸索了一下,拿出了一只绒线做的小熊交与她:“为什么会拿这个毛茸茸的小熊当做信物?” “这个是小桃的宝贝玩具,它找不到是要闹我的,所以可以鞭策我快点帮你完成心愿。”说着,江徵歆好像看到了小桃那张牙舞爪的样子,不禁眉梢一抖。 她解下了腰间挂着的小瓷埙,放在嘴边,美妙的旋律便悠扬而出,扫过原野上的芳草,绕过芳草间的鲜花,随着风飘向了远方。 洺玥没有多言,驻足聆听,谙熟音律的他也从未听过这样的曲音,没想到朴拙抱素的埙也能吹出空灵悠长的乐声。 不久后一只小猴从远方的林中跑了来,兴奋地跃上了江徵歆的肩膀,亲了亲她的脸颊。 江徵歆笑着摸了摸小桃的头,把毛绒小熊递给它:“喏,还给你,可不许再扯我的头发了。” 小桃开心的不得了,抱着小熊用脸蹭了又蹭,然后它打开百宝袋,将小熊放在了里面,又从中拿出了一卷书交给了江徵歆。 在黑衣人来抢铁匣时,江徵歆偷偷把书交给了小桃让它趁乱带走,而自己则抱着铁匣引开敌人。幽黑混乱中,没有人会注意这样一只小小的猴子,是以才能将东西安全的带离。但小桃也没有跑走,而是一直远远的跟着江徵歆,保护她的安全,若是江徵歆被关起来,它可以为她开锁脱困。以前江徵歆被人绑过票,就是靠小桃帮她逃出来的。 江徵歆见洺玥小心的将书收入怀中,问道:“我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如姑娘所见,是一本曲谱。” “我才不信,若只是一本曲谱的话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来抢?” “这是一本既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的曲谱。” 说到这,洺玥不禁叹气,仿佛看到了不久后的腥风血雨,尸骨成山。 江徵歆心中一滞,想到了属于寒弦宫那场内乱,难道说寒弦宫又要卷土重来了吗?她是不是应该跟着他,看看寒弦宫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他们还要造反的话应该早些告诉离渊。 “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江徵歆问。 “回寒弦宫。” 洺玥知道江徵歆是朝廷的人,但也坦诚的回答了她的问题,他不喜欢说谎,心中也坦荡如砥。 “我可不可以跟你去玩?” 洺玥摇头拒绝:“那里很危险。” 他不是提防她,是因为真的会遇到危险。 “既然有危险你才更需要人陪呀。”江徵歆道。 洺玥不解。 “因为你看不到东西。” 洺玥微微笑了笑,解释道:“只是现在缚着绡才看不到,摘下后是可以看到的。” 这下轮到江徵歆不解了:“你既然看得到,为何要蒙着面?” 洺玥迟疑了一下,才淡淡答道:“我怕会吓到你。” 他声音里的情绪很复杂,让人听不懂,可以说有些小心翼翼,有些惆怅,有些无奈…… 戳了人家的伤口,江徵歆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如果那样好看的一张脸上有着伤疤该会是怎样的遗憾和难过。她不说话了,默默地跟在洺玥身后,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不知道怎样表达愧疚的心情,只能低头无言。 洺玥的白衣被风吹起,最外层的月影纱在阳光下泛起了粼粼银光,长长的冰绡带也飘拂着划过江徵歆的脸颊,带起一阵清凉瘙痒。江徵歆玩心渐起,伸手抓住了那绡带,感触柔滑冰凉的质感,出神间走得慢了些,没成想竟险些将那绡带拽开,弄得她一阵惊慌错愕,手忙脚乱。好在带子只是松了,没有散开,江徵歆不由低叹:“还好,还好。” 洺玥听到了背后的声音,蓦然回首之间绡带从他的脸上滑落了下来,一双光华流转的紫瞳,美得让人沉沦深陷。如云消雾散后的月明,照世间万物无纤尘。 江徵歆的呼吸一下滞住了,心中无限惊叹,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睛! 洺玥没想到面上的冰绡会突然滑落,不由得垂眸,蝶翼般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好看的紫瞳。 此刻绡带还牵在江徵歆的手上,罪魁祸首昭然若揭。 江徵歆赶忙紧张地道歉:“对,对不起,我看那带子顺滑,想摸一摸,没想到竟拉开了。” 洺玥并没有生气,反而是自惭且愧疚地说了句:“抱歉,吓到你了。” 他吓到过的人太多,被人当做妖孽,被人驱逐,被人追杀。也看到过别人在他面前流露出惊恐鄙夷的神情,如见到给人带来厄运的瘟疫一般,那时他还小,便在不知不觉中留下了阴影,从此将紫瞳覆上白绡,过上了如盲人一般的生活。他不适应过,磕到过,伤到过,跌倒过,但也终于坚强的站起来,练就了这样一身闻声御敌的好本事。 明明是自己错了,江徵歆没有想到洺玥会道歉,赶忙解释道:“不不不,你的眼睛那么美,我怎么可能会被吓到呢。” 洺玥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他们都说我是怪物。” “若是能有这样一双眼睛的话我也想当怪物,嘿嘿~~” 江徵歆的话里透着纯真和坦诚,洺玥感受到了。 听到她的傻笑,洺玥也不由得笑了,再抬首,又让世间万物皆失了颜色。 看到洺玥的笑,江徵歆一下想起原来她是见过他的,那日赏樱遇到的公子原来就是洺玥,只是当时夜色幽暗,并未看出他是紫瞳。难道他唯有在黑夜之中才敢摘下绡绫欣赏片刻的美景吗?想到这,江徵歆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同情。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 地面微微震动,天际处有一大队人马向他们奔驰而来,马上的铠甲泛着金灿灿的光芒,江徵歆知道是离渊带着金武士来救她了,他们可能也听到了埙声。 洺玥不想见朝廷的人,对江徵歆道:“既然接姑娘的人来了,那洺玥就此告辞了。” 离渊是来救江徵歆的,但当他远远地看到站在江徵歆身边的白衣人时,没有让他走的意思,因为先皇的手信中提到铁匣恐会引起国乱,毁之不得,才将其带入了地宫,所以离渊不仅要取回铁匣,还要将白衣人抓回去查明他的真实目的。他在马上搭弓射箭,精准的避开了江徵歆,射向了白衣人。 而洺玥并没有闪躲,在利箭快射到他面前之时才用紫箫拦下了利箭,将箭转两圈之后改变了它的力道,直直飞向了离渊手中的弯弓,刺破了他的弓弦。 这时金武士的快马已飞奔过来将洺玥团团围住,俱搭了满弓直指洺玥,只要他敢乱动,便会被乱箭射死。 离渊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白衣人,在看到那双紫瞳之时,他的目光不由得一震,心中腾起了杀意。 江徵歆看懂了那杀气,仰头问道:“离渊,你要做什么?” “杀他。” 离渊的回答很简单也很直接,此时他的目光一直紧锁洺玥,想把他看透,看明白他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为什么要杀他?” “紫瞳之人为祸国妖孽。”离渊一字一字的道,他想让江徵歆听明白,不要阻拦他。 在先皇的那封手信里,特意用朱笔警示后人:紫瞳之人为天降妖孽,会使江山易主,生灵涂炭,必诛之。 “什么?”江徵歆心中一凛,为什么连离渊都说洺玥是妖孽? 离渊怕伤了江徵歆,沉声道:“歆儿,你过来。” 江徵歆没有动,她不想问缘由,只是求道:“可是他救过我的命,你饶他一次好不好?” 离渊的目光阴晴不定,未作答。 反而是洺玥笑了:“洺玥的命向来不在别人手中,姑娘你过去吧,他们伤不到我的。” “歆儿,你且先过来,不论杀与不杀,但不能放虎归山,否则遗患无穷。” “但他看起来不像坏人啊,我想让他安全离开。”江徵歆犯起了倔,她觉得若从眼睛的颜色来判定一个人是不是妖孽那简直是太可笑了。 即便离渊平日对江徵歆再温柔,但他此刻的声音也一下降到了冰点:“这人是歪门邪教出来的妖孽,你不可对他有怜悯之心。” 听到“歪门邪教”这四个字时,紫瞳之中有了寒意,洺玥冷笑了一下,低声对江徵歆道:“你还想不想同我去玩了?” 江徵歆眼睛睁大,一时没明白洺玥是什么意思。 洺玥也未等江徵歆作答,那层层白衣便腾风而起,强大的内力从周身宣泄而出,震开了数十名金武士和他们手中的刀箭,然后握住江徵歆的手腕一跃带她飞走了。 卓绝的轻功如御风而行,宽大的白色袍袖像鹤翼般翻飞舞动,甚是洒脱俊逸,轻灵流动。江徵歆看着洺玥那优美的颈线,轻勾的唇角和入鬓的玄眉,不知不觉中被他带去了那个神秘的地方。 第十二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 疆土辽阔的耀国以耀川为界,北为广袤的平原江河,南为秀丽的青山曲溪。皇城帝都坐落于川北,武林门派密布于川南。庄严的围城与逍遥的世外隔川相对,而这耀川就像是一条云带,隐约画出了庙堂与江湖的朦胧界限。 乘船过了川南便可沿路看到身着劲装的门派子弟,或三五成群,或独行策马,尽显武林中人的豪杰本色,义骨侠风。 耀川以南三百里有座赫赫有名的金鳞城,这里是武林各大门派势力的交界地带,因此一进城便可看到身着不同门派服饰的弟子仗剑行走于城中,与锦绣繁华的京城有着迥然不同的风貌。 此时天色欲晚,紫红色的云霞密密压在金陵城的上空,映得路上行人的脸瞳皆为绯紫色,这也恰巧隐去了洺玥的与众不同,让二人可以安然行走于城内。 “今日已赶不到寒弦宫了,不如我们在这城中歇一晚吧。” 江徵歆耸肩答道:“反正我是被你携来的人质,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喽。” 洺玥浅笑道:“姑娘并非洺玥的人质,我带你来不过是想气一气那位摄政王而已。姑娘只当来玩,不要在意身份,若何时想回去,洺玥绝不阻拦。” 只怕此时的江徵歆已如栏中撒出来的兔子,好不容易见到了绿草丛林,才不想回去那个呆了十余年的窝栏,况且这未知的江湖和那神秘的寒弦宫总引得她想去探赜索隐,没满足好奇心前她是不会回去的。 “我早在京城呆闷了,出来见识见识也好,只是好奇为何寒弦宫还在,当年不是已经被先皇剿灭了吗?” “当年寒弦宫子弟众多,遍布于各地,即便主宫被灭,依然有很多弟子幸存了下来。现在已有新宫主召集了寒弦子弟重振门派,加之寒弦宫在武林中的地位不低,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拜入寒弦宫的门下的。”洺玥答道。 江徵歆点点头,想到离渊这些年忙于收拾先皇留下的烂摊子,对江湖之事插手不多,寒弦宫有会机会重建也不是偶然。她不禁为离渊感到担心,忙问:“那寒弦宫可还有颠覆朝廷之心?那本曲谱可会引起杀戮?” 洺玥不想欺骗江徵歆,坦白答道:“杀戮或许会有,朝廷,还要看摄政王是否会像先皇一样穷兵黩武,使民不聊生了。” 江徵歆惊讶问道:“这么说来,是连年的战乱才使寒弦宫起了反叛之心” 洺玥未答,算是默认了。 “你怎么知道?算起来那时你也还小吧。你到底是寒弦宫的什么人?弟子吗?”江徵歆好奇问道。 这个问题让洺玥住了足,好看的眼帘低低垂落,浓密纤细的睫毛在俊美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绪。 “罪人。”他淡淡答道。 江徵歆的心不由得被那苦涩的声音牵扯出来了疼动感,她听得出这刻意的淡然是为了隐藏内心的痛苦和悲伤。他的声音明明那么轻,感觉却有千金之重,像是一个从炼狱中走出来的心死之人,要终其一生赎这深重的罪孽。 江徵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她不了解他的经历,他的曾经。一想到自己把曲谱交给寒弦宫的人也许也会为耀国埋下隐患,她不禁幽幽叹道:“愿我不会也变成耀国的罪人。” 洺玥抬起了眼帘,郑重地道:“姑娘放心,洺玥发誓定断不会陷姑娘于不义!” 此刻他的目光是真诚的,是坚定的,是坦荡的。 这样的目光驱散了江徵歆心中的忧虑,心情徒然变得明朗。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相信洺玥,即便离渊说他是妖孽,但她相信他不是。 她笑着问:“对了,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是哪个月呢,是月照九天的月吗?” “是玥出银海之玥。” 江徵歆的眼底划过一丝惊艳,赞道:“沧海月明珠有泪,真是个好名字!” 她一直觉得这个明月这个名字很女气,但现在才知道这个名字有着唯美又凄凉的寓意,犹如眼前这人,美好外表下是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明媚的笑容中总有着隐隐的悲伤…… “我以后便叫你小玥吧。你也别唤我姑娘了,他们都唤我歆儿,你也叫我歆儿吧?” 洺玥心中一滞,小玥,这样的称呼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好像只有在儿时,娘亲这么唤过他。这样温暖的称呼他很喜欢。可自己也唤她歆儿吗?会不会亲昵了些?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一直活在生杀予夺,刀光剑影之中的他,所接触的女子不多,蒙着眼睛走在路上更是谁也看不到,若只和别的女子远远站着说话还能淡然应对,一旦走近便不知如何自处。 曾经面对再强大的敌人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一个女孩的名字却让他的手心微微有了汗意。 明明连身体被刺穿都能不吭一声的他,为何这个女孩一下让他有了失血的感觉? 他强作镇定,用力整理好情绪,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生涩,不那么拙讷地答道:“好,……歆儿。” 洺玥的回应让江徵歆展颜欢笑,她为又多了个熟络的朋友而感到高兴。 可那笑靥却让洺玥挪不开了目光,他喜欢她总是未言先笑的样子。那甜美的笑容犹如轻暖的风,让他那颗冰冷已久的心感到温暖。他很想让风多停留一刻,慢慢汲取些暖意,但又怕心上那层寒冰凉了风,让她感到寒冷。 在这紫霞如锦的纷乱中,江徵歆看到了那双溢满光华的紫瞳里,自己的身影无比清晰,好像掉入了一汪深潭,沉入了澄澈的水中。她的心跳有些乱了,耳根子也开始发热。她怕自己会脸红,赶忙在云霞的遮掩下跑了出去:“前面有家馆子,我们去吃些东西吧。” 第十三章 首富要赊账 江徵歆真的是有些饿了,不提去吃饭不是因为羞赧娇怯,而是因为平日里金齑玉脍惯了,一路走来对路边的哪家食肆都不满意。身在川南又远不如京城那般酒楼茶肆林立,终于遇到个店面大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这倒让洺玥微感内疚了,他是习武之人,内力浑厚体魄强劲,即便连续几日不饮不食也不会感到饥饿,一时忘记了江徵歆是个姑娘家,总是要吃饭休息才能保持体力的,不由得心中懊恼,紧随着江徵歆走进了食肆。 店里的小二是个年轻机灵的小伙子,刚瞥见江徵歆走进店中就热情地迎了过去,滑溜溜的眼珠在她身上快速扫了一遍,就猜出这小丫头是个有钱的主儿。先不言其他,光说她身上那数颗圆润且泛着七彩虹光的南珠便是比寻常富人家的更大更罕见。况且一般富家太太小姐们得了价值不菲的南珠,都会将其佩戴于最易被人看到的云鬓之间,而这小丫头身上的数颗南珠全部绣于锦鞋之上,毫不在意行走间蒙尘受损,可见是个极其富有骄奢的豪门小姐。 小二暗喜,今日应该进账不菲! 他又抬头看了看站在小丫头身后颀长挺拔的男子,先是一震,赞叹那惊为天人的绝世容颜,后是一怔,诧异于那与众不同的幽深紫眸。不过他在这金鳞城中待久了,各路奇侠异士见过不少,知道想要做好生意全靠一张笑颜如常的脸和一副讨巧识趣的嘴,否则无意间惹恼了哪位侠客,便轻松的成为了人家的刀下鬼。于是他并未多言,笑着引江徵歆她们走进了一楼左侧的雅间,并随手挂落了竹帘。 待二人落座之后,小二站在一旁卖力推荐着高价菜品,江徵歆仿佛在听,又仿若没在听,纤细的玉指在菜谱上点了点,低声说:“这个……还有这个……” 小二看到江徵歆指点的那两道菜品后感到失望,都最便宜的,怕是赚不到什么银两了。 须臾,江徵歆抬起头,微笑道:“好了,这两道有蘑菇和青椒的我不要,剩下的都来一份吧。” 最动听的话莫过于此,“都来一份”让小二露出了欣喜之色,但心地不坏的他还是好意的提醒道:“这么多菜二位怕是吃不完,姑娘不如去几样吧。” “无妨,我不知哪道菜和我胃口,你且都上吧。” “好嘞。”小二笑着点头。 他觉得这小丫头的声音如玉碎般好听,点菜的方式也委实让人受用,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倒有几分发自真心了。 忽然江徵歆想到了什么,问洺玥:“小玥,你喝酒吗?” 洺玥眉毛微挑,她要和酒吗?该陪她喝吗?还是劝她也不要喝了?…… 想了半天,他还是诚实地答道:“我不喜饮酒,喝茶便好。” “那好,一壶寒潭香吧。”江徵歆对小二道。 “姑娘,我们这地方小,没有如此名贵的酒,给您来壶竹叶青行吗?这酒清冽爽口也是不错的。” 江徵歆很好说话地道了句:“行。”然后又转头问小桃,“老大,一壶够吗?” 此时,洺玥和小二才知道原来酒是给小猴子点的。 小桃似有些遗憾地闭目点头,好像是在说:出门在外,少喝一点,无妨无妨。 江徵歆随即对小二道:“那就一壶吧。” “好嘞姑娘,您点的这些一共是五十两四钱,付了银子咱们马上上菜。” 江徵歆赶忙摆手制止住了要掏银子的洺玥,一副我有钱,我非常有钱,这钱我一定要付,你千万不要和我抢的决绝样子,然后转头脆生生的对小二道:“赊账。” 店小二一下子傻了眼,踌躇了半天才说:“姑娘,本店……不赊账。” 江徵歆眼底划过一丝可爱的狡黠,强忍着笑意正色道:“你且把手伸出来。” 小二茫然地伸出了粗砺双手,只见江徵歆从腰间拿出了一枚小方金印,哈了哈气将上面的红泥软化,然后盖在了他的手上,待金印拿起,一个繁复的家族徽记留在了手心之间。 小二转着手,瞪着眼,仔细地辨认着印子上的图案,一头雾水。 “小二哥,你且带着它去任意一家江家铺面,定能要来我今天这顿饭钱,哦,对了,你记得多要两间房钱,我们今日要留宿一晚。” “江家?您说的可是京城的江家?富可敌国的江家?”小二的嘴巴有些闭不上了,难怪这小丫头看起来这么有钱,原来竟能和江家扯上关系。 江徵歆点头:“你且去任意一家试吧,要不到再回来找我们,这位公子会付给你的。” 小二连忙应承道:“好嘞,隔壁便有一家,我这就去试试。” “且等一下,千万不要说我在这里,只说是先前的客人留下的,已经走了。”江徵歆嘱咐道。 小二点了个头,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见洺玥投来疑惑的目光,江徵歆微笑着解释道:“这一桌子菜是我点的,没有让你付钱的道理,我出门不爱带钱,带个印子倒方便些。” 江家这对兄妹都懒得很,平日出门不爱带银钱,便想了个懒法子。好在江家的店铺遍布各地,这法子纵使在逦国也行得通,所以便有恃无恐,出门随身只揣个印子。可他们俩也都是花钱没数的主,即使持印之人背地里多要些银钱也是可以的,不过他们相信人善多于人恶,没有那么多狡诈贪财之人。况且即便被多要了也不是付不起,毕竟还劳烦人家多跑了一趟呢。 洺玥的余光扫到了江徵歆身上圆鼓鼓的钱袋,问道:“既然这样,为何还要在身上挂个钱袋?” “云汐怪我总不带钱,便给我绣了这个荷包硬让我戴着,我知道她是怕我用钱时捉急,也不好拂她的好意,便偷偷用它装了糖果。” 说着她打开了荷包,里面果真躺着数十粒圆滚滚,亮晶晶,颜色不一,口味各不同的糖果。 洺玥失笑,怪不得她身上总有股淡淡的甜香味,真是个小孩子脾性。 江徵歆笑嘻嘻地将荷包递给洺玥:“诺,你尝尝,喜欢什么味的?桂花?桃子?还是牛乳的?” 说着荷包已经伸到了洺玥的面前,洺玥不好拒绝,便用匀称修长的手指拈了颗桂花糖放入口中,温暖的舌腔化开了糖粒,唇齿间香甜的味道带起了心中美好的回忆,上次吃糖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那时他还有娘亲,还有父兄…… 江徵歆笑吟吟地道:“原来你也喜欢桂花味的。” 说完,指间轻轻一抛,一颗桂花糖划着美妙的弧线落入了她那小巧粉润的口中,又一抛,一颗桃子糖准确地落入了正仰着毛绒脑袋的小桃的嘴巴里。 她总是这样,吃东西从来不好好吃,带着小桃也不好好吃。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小二跑了回来,手中还拎了个钱袋子,他又惊奇又欣喜的把这独特的付钱方法说与了掌柜听。掌柜唏嘘不已,殷勤的过来同江徵歆她们寒暄问候,然后和小二喜意盈盈的掀帘出去打酒布菜。 热菜陆陆续续上桌,使那原本不小的木桌已如独木支厦,不堪重负。小二忙从边上挪了两个桌子过来拼凑上,才勉勉强强的把这三十几道菜摆齐。 江徵歆先满了酒,敬了小桃:“老大您辛苦了。” 小桃抬手对江徵歆抱了拳,然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尽显豪猴本色。 洺玥在旁称赞道:“小桃好酒量!” 咯唧咯唧,小桃呲着白牙对洺玥笑笑,好像在说过奖过奖。 江徵歆挑了几样看起来不错的菜品尝了尝,不好吃的就让小二撤了下去。 洺玥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些什么,毕竟一个小姑娘被他带出京城,饥肠辘辘的跟他行了这么久,不让人家吃饱点总是过意不去的。 不过外面坐着的都是路见不平的侠客,见到此景心生了不满。 其中有一桌围坐着三名灰青劲装的门派子弟,看到来来回回端进去雅间那么多菜,没吃两口就又被端了出来,心中不平,大声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里间外间只隔了一道竹帘,外面说的话清晰地跑进了江徵歆的耳朵里。她一脸无所谓的对洺玥说:“小玥,你知道为何耀国以前的民生不是很好吗?” “因为连年征战。” 江徵歆未置可否,继续说道:“征战让百姓有了后顾之忧,他们开始节衣缩食,鲜少去买生活所需,市面上便没有了交易,很多人的生计便也就断了。耀国这些年百废俱兴也是因为江徵羽做生意后采买建设的多了,为耀国百姓带来了很多劳作谋生的机会。比如我今天吃了这一桌菜,老板娘或许会因多赚了些钱去买布料做新衣服,那做衣服的绣娘便有了活计,她再用赚到的钱去买些米面,耕田的农户的生计也有了着落……因此,银钱是要流通的,百姓的生计才不会断。而且这银子里有一部分是要计入税赋的,花销的多,税收也多,国库充盈便也不会随意增加百姓的税赋了。所以江徵羽说的很对,挥霍银子是有利于国家和百姓的好事情。 听到这里,洺玥低声笑了,觉得江家兄妹的这套理论很有意思,但也不无道理。 正说着,一名青年男子边喊着师兄,边莽莽撞撞地跑了进来,脱力般的坐到了三名灰青劲装男子的身边,不住地喘气。 年龄最长的男子皱眉斥责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师父召我们回去了?” 青年男子边摇着头边哑着嗓子说:“不,不是,五师兄,刚……刚刚江湖中下了道追杀令!” 被唤作五师兄的男子先是虎目一睁,随后微阖,忧疑的目光从眼中溢出:“江湖中倒是很久没下过这道令了,下令的是谁?追杀的又是谁?” “下令的是古焱教,追杀的是……紫瞳之人。” 江徵歆呼吸一滞,古焱教知道洺玥是紫瞳? 话音未落,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又跑了进来,对着那四人喊道:“师兄,师兄,又下了一道江湖追杀令。” “慢点说,这次又是谁下的?杀的又是谁?” “是,是寒弦宫,追杀的是紫瞳之人。” 江徵歆震惊,两道追杀令?都是紫瞳?寒弦宫为何要杀洺玥?…… 第十四章 江湖追杀令 江徵歆低声问洺玥:“这江湖追杀令我似乎能听懂是什么,是不是有人要杀你?” 洺玥抿了一口手中的清茶,淡然答道:“是合江湖之力杀我。” “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怎么连寒弦宫也要杀你?” 洺玥并未作答,只低头喝茶,从容不迫。 江徵歆对他的反应感到意外,问道:“现在江湖和朝廷都在追杀你,对你而言这世上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你难道不怕吗?” 洺玥垂眸浅笑,他当然不怕,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已经习惯了。 江徵歆只觉得一脑门子的官司,不知这个朝廷和江湖都容不得的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十恶不赦之徒,又到底犯过什么滔天大罪?她猛然想起掌柜和小二都见过洺玥,赶忙借着添酒的名义叫来了小二,低声嘱咐他和掌柜帮忙隐瞒,事过之后定有重金酬谢。 堂内有些无门无派的江湖散士已经开始议论了起来。 “一个人得罪了两大门派,就是杀了他,上哪个领赏金去?” “当然是两个都领了,哈哈哈。” “松风门的朋友,不知两个门派的赏金各是多少?” 那些身着灰青劲装的男子都是松风门的子弟,他们衣着的颜色就像水墨画上的青松磐石,翠黛相交,墨染相融,衣襟之上一只鸣唳的飞鹤犹如翱翔于云光山色之中。因此派崇尚的是高山仰止的心性,是以门中子弟皆如屹立在滚滚云风之中的苍郁古松,风骨峥嵘。 江湖之中,各个门派的子弟其实很好辨认,衣着不同,仪表风姿也不同。 松风门的少年咽了咽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回答道:“均为一千万金。” “嚯,好家伙,大手笔呀。” “为了这个,老子也干了!” “杀了此人,江湖中的地位不知又能提高多少。” 逐渐,低声的议论变成了大声的喧哗,嘈嘈杂杂,喧闹不休。 江徵歆揶揄洺玥:“想不到你的命还挺值钱的。” 洺玥淡笑道:“因为不好取。” 松风派的少年问师兄:“五师兄,如若我们遇到紫瞳之人,是杀还是不杀?” “当然杀,只是……” 只是他不知道打不打得过,杀不杀得死,一个能让寒弦宫和古焱教同时下追杀令的人肯定不只是一般的武林高手。 一般的恶徒,各门派自己就能解决了,何须穷江湖之力联手剿杀,况武林各派碍于脸面也不会随意就下道令去杀人,这不是明摆着自己门派的实力不行吗。因此江湖追杀令都是针对武林中穷凶极恶且不好对付的武功高手而下,需要门派间合力才能对付。 无名无派的江湖散士或许会为赏金杀人,但松风门属于六大门派之一,自然不屑于此,否则又与杀手何异?只不过是因为江湖上有个规矩,也是武林中的铁令,凡是六大门派下令追杀之人,必是穷凶极恶之徒,其余门派皆不能置身事外。 古焱教虽属大派,武功也高深莫测,但它不属于六大门派之一,因为它的武功邪戾,为武林正派所不齿,不愿与其为伍。但寒弦宫不仅是六大门派之一,也是先前的武林之主,它既下了这道令,其他门派必须跟随。 言论间,有七八名身着蓝色劲装的青年男子鱼贯而入,引得堂内众人纷纷注目,。 “寒弦宫?!”已经有人发出了低呼,“他们已经开始出宫寻人了吗?” 这些英姿飒爽的青年确是寒弦宫子弟,为首的弟子名叫伊凡廷,此番带着师弟们出宫是受命寻找紫瞳之人,作为川南要津的金鳞城是他们首要清查的地方。 寒弦弟子们目光炯炯的在堂中扫视了一周,并未发现要找之人,反而是看到了松风门的弟子,便互相抱拳寒暄了几句。因寒弦宫与松风门都是武林大派,关系交好,两派弟子常有机会切磋会武,是以多互为相识。 寒暄过后,伊凡廷走到柜台前询问掌柜:“劳烦请问,掌柜近日可有见过紫瞳之人?”语气虽客气,却有着很强的压迫感。 掌柜不敢得罪江家,也不敢得罪寒弦宫。但对于生意人来说,钱比命重要,想到江徵歆许诺的酬金,他强作镇定的答道:“并,并未。 伊凡廷看到掌柜面色不安,心中起疑,沉声道:“掌柜最好不要有所隐瞒,紫瞳之人是丧心病狂的恶徒,你若是包庇于他,纵其祸乱江湖,便是与我寒弦宫为敌,与整个武林为敌。” 气势汹汹,掌柜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摇着头哆哆嗦嗦答不出话来,心神不宁的他,目光也已不由得飘向了挂落竹帘的雅间。 细微的目光变化被伊凡廷捕捉到了,他迈着大步向雅阁走去,但并未掀帘直入,而是在那道竹帘前停了下。他也不敢贸然上前,谨慎的提防暗算和突袭。 伊凡廷朗声问道:“雅阁内的朋友,可否出来一见?” 此时,寒弦宫的众弟子已将雅间包围,手俱按于剑柄之上,随时准备拔剑制敌。 江徵歆已然听到了利剑出鞘的声音,不由得心弦紧绷。她不知道寒弦子弟的武功怎么样,又比古焱教高出多少,洺玥到底能不能打得过这么多执剑的弟子。上次洺玥救她,一切来得突然,她根本来不及紧张就被洺玥救了下来。但这次不同,她感觉到了对方的严阵以待,一战在即。 再看洺玥,缓缓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然后还顺手摸了摸已经喝得微醺的小桃的脑袋。 江徵歆感到无语,心道:最好待会打起来,你也能这么悠然自得。 伊凡廷见里面的人不动声色,凝视竹帘的目光愈发阴沉狠厉,他又大声喊了一遍:“雅阁内的客人,可否出来一见?” 不像在询问,倒像是命令。 此时帘外已是剑拔弩张,帘内更是古井无波,却谁也没想到突然从天上传来个如洪钟般响亮的声音。 “见你奶奶个头,你们这帮臭小子,扰了老子的清梦。” 声音好像自二楼而来,众人皆抬首望去,可寻了半天,却连半个影子也没看到,这声音到底是打哪来的? 第十五章 龙游浅水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你们看房梁上躺着个胖和尚。” 众人循着看去,果真有个和尚枕臂横躺在上面,一呼一吸间,就如同仰躺着的蛤蟆,浑圆的肚皮时涨时落。他只抬手挠了个痒痒,年久失修的房梁就不堪重负般的发出了吱呀的声响,腐朽的木屑和尘土也簌簌的掉落下来。但和尚只当自己身轻如燕,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丝毫不怕把梁柱压垮。 楼下的人都仰头望着他,就像仰望莲花高座上的一尊佛像,目光迷茫且专注。只不过那并不是因为虔诚,而是出于好奇,这个和尚是怎样上去的?从什么时候就躺在那里了?这要睡梦中翻身砸下来,那得是个多大的窟窿啊?! 和尚全然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闲散地伸了个懒腰,边打哈欠边嗔道:“连赶了两日的路,也不让爷爷我睡个好觉。”说完他翻了个身,直接从梁顶滚落了下来,看似就要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却在众人哇——的一声中灵活的变换了个身形,如脚踩在棉花上一般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秤砣落地变瞬间成了残叶扫地,没有一丝声响。 和尚摇头晃脑地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啐道,“他娘的,怎么改不过来了?” 众人暗叹和尚好身法的同时也偷偷打量着他,极其高大的身形,脖子上还挂着二十余颗赤铜念珠,每颗都有碗口大小,这样重的赤铜念珠若是挂在一般人的身上,不是把脖子压弯,就是把颈骨坠断,而对于和尚而言,却与普通的木珠无异,可见是个筋骨极硬的练家子。 和尚从腰间拿下个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两口烈酒,睨着眼问道:“你们瞎嚷嚷什么呢?谁找什么紫瞳人?” 馥郁独特的酒香味弥漫了出来,引得大家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入腑淳甘,不尝已醉。 和尚破戒饮酒已使得伊凡廷连连皱眉,但还是忍着性子回答道:“紫瞳人乃是十恶不赦之徒,我等正在奉令追查。” “哈哈,这倒有意思了,老子许久未下山,不知江湖什么时候出了个紫瞳恶徒,你们倒与我说说他做了哪些恶事?” 伊凡廷一时语塞,他只收到了追杀的指令,并未得知具体缘由。 旁边有个寒弦宫的小师弟沉不住气了,嚷道:“既是宫主下令捉拿,定是做了很多坏事,还需一一列举吗?” “宫主?什么宫的宫主啊?”和尚摸了摸肚子,懒洋洋地问道。 “当然是寒弦宫了,你没长眼睛吗?看不出来吗?” 小师弟对于寒弦宫的威名有着盲目的自信,即便现在寒弦宫大不如从前威风,但穿了这身宫服出来也是没有人不认得的。 和尚冷哼了一声:“爷爷我横行江湖那会儿寒弦宫可不穿这鸟色的衣服,问天那老匹夫生怕别人不知道寒弦宫换了主,衣服颜色也要变一变,净干这些没脸没皮的事,可见寒弦宫世风日下,愈发堕落不堪了。” 寒弦弟子哪里受得了这番调侃,不仅引以为傲的寒弦宫被侮辱了,连敬重的宫主也被恶意诋毁,盛怒化作激奋,均拔出长剑做了迎敌的招式,喝道:“和尚,看剑!” 和尚见状赶忙抬手制止:“且慢,打架可以,但别洒了我这葫好酒。”说着要把酒葫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寒弦宫的弟子只当他是怕了,找借口溜走,快速抬剑封住他的去路,然后手腕猛转,刺向和尚的要害。 和尚脚下溜油,身如拂柳,轻轻盈盈地避开了剑锋,稳稳把酒葫放在了一旁的桌子,然后才抬手去攥住了向他刺来的两柄长剑,左右手一齐用力,把剑双双捏碎在虎掌之中,谑笑道:“现在就让老夫来试试你们这些娃娃的功夫吧。” 和尚的的眼神变得凌厉,好像在告诉眼前的这帮小子永远不要把舔爪子的老虎当做柔顺的猫儿,殊不知它舔的是捕猎后留下来的鲜腥血液,待鲜血把兽欲勾起,那眼中的凶狠劲儿就藏不住了,面对一群出生的牛犊,只有残忍与玩味。 寒弦弟子虽然诧异和尚武功高强,但也沉稳的使出了霜天雪舞剑法,从四面八方攻向和尚的要害。 霜天雪舞是寒弦宫的一大绝技,这套剑法的精妙之处在于攻守兼备,一招一式都无懈可击,不给对手任何反击的余地。现在同时被这么多名弟子使出,把和尚包围在了一个剑圈里,已看不清里面的和尚,只看见明晃晃的剑光在堂内快速流动。 可和尚哪里是好对付的?他如八臂猿猴一般,把刺过来的剑纷纷格挡开,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这次他没有把剑捏碎,而是存心想试一下寒弦弟子的剑法,所以手下留有余地,但越试越失望,打到后来觉得索然无味,招式都懒得接了,看到一只剑刺向自己的腹部也没有躲闪,就由着那剑就插入肉中。 本以为利剑入肉,穿肠破肚,但并没有穿透皮肉的声音,也没有鲜血淳淳流出,反而是和尚大笑着将肚皮中的利剑弹出,把执剑之人震开了三丈,而他的皮肉却丝毫无伤。 堂内的众人皆怔住,难道他修了金钟罩铁布衫吗,怎么刀枪不入?和尚这样好的武功在江湖中不说数一数二,也能排入前十,可堂内游历最多,见识最广的人也并未听说过当今江湖高手里面有谁是出家人,难道真的是因为久居山中不出,所以无人知晓他的名号? “哈哈哈,寒弦宫的弟子也不过如此,这霜天雪舞剑法也是稀疏平常,不值一提。” 放肆的大笑声中交杂着浑厚的内力,震耳欲聋。 门派子弟最看重的就是本门派的脸面和名誉,比武过招间输给了对方,宁愿被说是学艺不精,也不愿意让人耻笑门派的功法不强。若门派的地位因此受到了动摇,变得岌岌可危,怕是连些江湖散士都瞧不起。 寒弦子弟均怒不可遏:“可恶的和尚,怎可诋毁我派剑法。” “问天那老匹夫在寒弦宫呆了三十余年,就学会了个剑法,所以也只能教你们剑法。他功夫差,却有一张好嘴,哄得你们这些娃娃们以为学到了寒弦宫的精髓,可是拿出去和人家一较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实在是抹杀了寒弦宫以往的威风……” 松风门的弟子看不过寒弦宫被欺,抬手挥出十余枚幽深碧绿的松针向和尚飞去。这碧玉松针是松风门独门的绝技,只有内力深厚之人才能将松针使出破竹碎石之势,因此松风门的弟子个个内功扎实,出手如风。 可是和尚的内力更是深不可测,广袖轻挥,绵柔回手,再轻轻一抖,松针便尽数从他的袖中掉落在了地上,如散落的碎屑一般,再无了刚刚凌厉的势道。 “松风门的独门绝技竟还是这样柔弱无力,也不知道你们的席掌门现在将这绝技练好了没有?” 一下得罪了两个门派,寒弦和松风两派弟子不堪重辱,一起袭向了胖和尚。 那边打的虎虎生威,剑影和飞针在空中交织乱舞,堂内的客人们怕被误伤早都跑走了,掌柜的和店小二也躲在柜台后面不敢出来,江徵歆忙拽洺玥的衣角:“小玥,小玥,我们还不趁乱走掉吗?” 洺玥看了江徵歆一眼,无奈道:“金鳞城里就这一家像样的客栈,走了我们今夜就没地方住了。” 江徵歆:“……” 和尚手下没留情,没过多久就将两派的弟子赶出了客栈,然后拍了拍肚皮回身拿酒,却不想桌上的酒葫芦早已不见了,再看一眼角落里蹲着个小猴,抱着他的酒壶喝得淋漓畅快。 和尚暴跳如雷,刚才打架都没这么不淡定过,伸了虎掌去捉小猴,大叫着:“泼猴,还我酒来!” 猴子抱着葫芦转身就跑,一下子钻进了雅间,隐匿在了竹帘之后。和尚马上追了过去,挥掌将竹帘震作齑粉,虎爪破风而来,正欲去抓桌上的小猴,却不想突然被一支玉箫点在神门穴上,瞬间泄去了所有的力道。 和尚微诧,看到点他穴道的是个白衣人,正背对着他坐着,所以看不清容貌,但好似是个年轻人。白衣人并未回身便已猜到了掌风的去向,还准确地点在了他的穴道上,实力不容小觑。和尚平生最佩服武功高手,一旦遇上武功比自己好的定要结交切磋,他刚要开口与白衣人说话,就被那发出咯唧唧嘲笑声的猴子弄得恼羞成怒。和尚觉得自己刚刚对付的是一只猴子,并未使出全力,既然这白衣人想包庇猴子,正好可以借机试试他的武功,于是手上又加了力道,向白衣人袭去。 虎掌已如灌满了飓风,碎石也只在顷刻之间,但就在此时一声厉喝传来:“元祖住手,不得无礼!” 第十六章 花前月下 门口站着一位气宇不凡的中年人,年逾四十,但年轻时轩然霞举的气韵犹在,一双凤目含嗔,锐而不厉。 和尚见到了故人,虎掌垂落,转瞬换了笑脸:“宇文,我在这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呀?” 宇文晋不愿睬他,径直走到洺玥面前,抬手施礼道:“属下来迟,少主恕罪。” 低沉的声音犹如平地惊雷,把江徵歆和和尚都吓了一跳,她们同时睁大双眼,什么?少主? 洺玥淡笑道:“宇文先生不必多礼。” 和尚虎目之中尽是茫然,仔细地看了看洺玥,当对上那双紫瞳之时,一下跪在了地上:“元祖未及时认出少主,还险些对少主动了手,真是罪该万死!” 洺玥微笑着起身去扶元祖:“不知者无罪,祖先生不必介怀。” 元祖不肯起身,双手攥紧了洺玥的胳膊,哽咽道:“属下有罪,这些年只顾自己贪图享乐,躲在山中快活,让少主一个人受了许多苦。若不是宇文修书与我,我竟不知少主还活在世上,属下心中有愧。今日得见少主安然无恙,还有如此风采,属下实在是太高兴了,属下,属下真的是很想念少主。”说着竟已是涕泗横流,激动不已。 “祖先生,过往的事又怎能怪你呢,我们多年未见,不要跪着说话,快请起吧。” 元祖擦干了眼泪,眼圈却还通红,转头嗔怪宇文晋:“都怪宇文,不告诉我少主在这里,让我险些铸成大错,丢尽颜面。” 宇文晋冷哼:“我也不知道少主会在这里,一切都是巧合。我与你约在这里见面,刚到门口就看到你欲对少主动手。这只能怨你自己,去山中修行了十余年,暴躁的性子还是没有改过来,佛经都白念了,斋饭也白吃了。” 元祖被宇文晋嗔责了一通也没有生气,反而是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挠着脑袋不知所措地嘿嘿傻笑。 江徵歆看了元祖一眼,猜到了宇文晋比元祖厉害一些。 洺玥为宇文晋解释道:“这不怪宇文先生,我本与宇文先生约在寒弦宫见面,天色晚了,才恰巧在这金鳞城歇下,他也不知。” 元祖瞟了江徵歆一眼,知道是这小丫头拖慢了脚程。 宇文晋询问元祖:“你怎么和少主动起手了?” 元祖忿忿道:“收到你的信后我就立刻下了山,连赶了两日路有些困乏,于是就跳上梁顶眯了一觉,谁知听到一群寒弦宫的小徒弟嚷嚷着要追杀少主,我心中生气就教训了他们一番,然后就看到这臭……这小猴子偷我酒喝,其实是想教训猴子的。” 说完他狠狠剜了小桃一眼,小猴被吓得立马放下手中的酒壶跳入了江徵歆的怀中。刚刚洺玥护着小桃,元祖也知动不了它,就只能又拿宇文撒气。 “你也是,早些告诉我,我也能收拾干净了再见少主,何至于弄得这番狼狈,都怪你,晋老儿。” “我是想早些告诉你呢,本以为你死于那场宫灭,谁知道你躲在山中逍遥,我也是才找到你。” 元祖摆手道:“唉,别提了,当年我只以为寒弦宫亡了,大家都死了,心灰意冷才剃度出家。不过好在老天有眼,少主还活着。如此看来我念经拜佛还是有点用的你说是不是,晋老儿?哈哈哈……” 宇文晋凤目乜斜,声音冰冷:“再叫这诨名,我把你送回无涧寺去。” “哈哈,我已经不是无涧寺的和尚了,主持也不会收我的。从得知少主还活着的那时起我就还俗了,以后追随少主,辅佐少主。” 元祖笑得开心,拿起桌上的酒壶往嘴里猛灌,却不成想半滴也倒不出来:哎呀,你这个臭猴子,酒量怎么那么大,我半壶好酒都让你喝完了,这可是在南山下埋了十年的般若汤。” 江徵歆怕元祖生气,赶忙劝道:“前辈您别生它气,回头我替它陪您十坛好酒。” 元祖却是不以为然,嘟囔道:“一个女娃娃知道什么是好酒?一般的酒老夫可是不喝的。” “那是当然,自不是一般的酒。不知前辈可喜欢秋露白?” 宫廷御酒秋露白,元祖听到后眼睛一亮,脸上却还端着。 “金茎露,龙脑浆,还有猴儿酿,猴儿酿可是这小猴子自己摘了山中的果子酿的。” 这些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名酒,尤其是猴儿酿,若想找到诸猴藏百果的山洞何其难,大多数人一生都难得偿上一口。 元祖终于端不住了,喜上眉梢:“倒也不需十坛,仅一壶猴儿酿足以。”他看江徵歆长得可爱,说话也好听,笑问道,“这个女娃娃聪明伶俐,你叫什么名子呀,怎么跟我家少主在一起?” 江徵歆刚要说自己的名字,洺玥就替她答了:“她是无泪先生,帮我们找回了《若水》。” 洺玥知道元祖向来爱憎分明,他若是喜欢谁,便对那人千好万好,披肝沥胆,若是厌憎谁,便避之若浼,以后恐再难结交。且他对机关遁甲痴迷至极,玄铁匣及寒弦宫的许多机甲都是出自他手。是以对于元祖而言,神机妙算的无泪先生远比富埒陶白的江家小姐更能得到他的善意。 果真,元祖诧异且惊喜地对江徵歆道:“什么?你就是无泪先生?无泪先生竟是个小女娃?乖乖不得了,老夫可佩服你得紧啊!” “前辈您知道我?” “当然了,我也曾想去无泪楼与你切磋一番,但我遁入空门后已将钱财散尽,没有千金可登门拜访。” 江徵歆摇头叹道:“世人对无泪楼多有误解。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奉金而来多为求愿,而我更期得遇志同道合之人切磋学习,又何须金银这些俗物。” 元祖端起酒杯朗声大笑:“对胃口!我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豪爽尚义之人,我干了这杯酒,敬你这个女娃娃。” 是夜。 小桃的鼾声如雷,震得江徵歆睡不着,她望见窗外银月如钩,便蹬了锦鞋出门下楼,踱步到客栈的庭院里赏月。 如练的月光铺洒下来,把庭中一株花开满冠的白海棠照得愈发晶莹洁白,晚风袭来,花瓣轻柔飘洒,花香溢满庭院,有一白衣人站于花树之下,似雪为骨,冰为魂,仙气飘飘欲羽化而去。一声细浅的脚步将他唤回红尘,转身回首,用流光溢彩的紫瞳看向了来人。 白衣人见是江徵歆,开口问道:“怎么出来了?睡不着吗?” “恩,小桃醉了,呼噜声音太大吵得我睡不着。我出来散散步,等困意上来再回去。” 江徵歆走到洺玥身边,问道:“你怎么也不睡。” 洺玥不想告诉她今夜或许有人来袭,自己在这里为她们守夜就好,又何须让她担惊受怕,不能安枕。可他素来坦荡,未对她说过谎话,于是第一次,很生疏。 “……我……我也睡不着。” 好在江徵歆不是心细之人,并未有所察觉,眨了眨眼睛,她说:“那我们聊会天,正好有件事情想问你。” “好。” 衣袖轻抚,洺玥将两处石凳上的花瓣拂落,与江徵歆一同坐了下来。 地上花瓣纷纷,覆了两个人的影子。 江徵歆看着洺玥问道:“入地宫取铁匣之时,我曾险些被流火击中,隐约看到有光影闪过为我挡住了流火,当时救我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洺玥见她猜到了,便点头承认了。 江徵歆又问:“你知道古焱教会来抢铁匣,所以才跟来的吗?” “我当时也不确定,只是猜测。” “那你有同别人提起过吗?” 洺玥摇头:“这件事只有我与宇文先生知晓。” “除了离渊,我也未告诉过其他人,看来是护卫中有古焱教的眼线了。” 她为离渊感到担心,古焱教在宫中安插眼线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的势力侵入朝廷究竟有何意图?细思极恐,这些事情需早些告知离渊,让他多加防范。 至于洺玥是怎么猜到无泪楼与江家的关系,以及如何知道地宫入口,她不想问了。若洺玥不想说,问了倒叫他为难,而且知道了这些也没有用,洺玥这个人她一直猜不透,倒不如好好欣赏此时的良辰美景,还有……美人。洺玥长得很好看,却没有女子的娇柔之美,而是属于男子的那种俊美,此时白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愈显此人铅华弗御,雪骨冰魂。这样看来,风花雪月好似都有了,只差…… 江徵歆指了指洺玥手中的玉箫问道:“你的紫箫如烟似雾,有缥缈朦胧之感,是烟紫玉吧?” 洺玥点头。 “对你而言这是武器,还是乐器?” 洺玥笑了:“于敌人是武器,于友人是乐器。” 江徵歆也笑了:“我应算是友人吧,今夜可否为我吹奏一曲?” “既然你想听,我就吹一曲安神助眠的吧。” 洺玥修长的手指按于箫孔之上,眼帘低垂,薄唇轻启。 玉箫声动,余音袅袅,音入杳冥,宛若风吟。 花前月下,吹箫之人,美如谪仙。 江徵歆看着皎白如冰的花瓣飘落在洺玥的墨发之上、衣袖之间,一片,两片,三片…… 美景良辰,如梦似幻…… 她,甘于沉沦…… 一曲毕,洺玥抬眸看到伏在石桌上梦香沉酣的江徵歆已被海棠花瓣飞落了一身,洁白晶莹的花瓣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像一个个小花钿,俏皮可爱。她脸上的线条很柔和,没有半分侵略感,娇润的粉唇含着笑意,浓如蝶翼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微微颤动,应是做了什么好梦。 洺玥轻轻将她抱起,缓步上楼,带她走入了自己的房间。 第十七章 云麓山巅 将江徵歆放在了床榻上,洺玥拉过被子为她盖好,然后轻阖了房门,又回到了庭院中。 他知道寒弦宫已经有所察觉,夜里或许会派人来刺杀,他不想掉以轻心,毕竟这里还有个不会武功的姑娘家。他把她带进血雨腥风的江湖,就要护她周全。他也希望宇文晋和元祖可以安心休息,对他而言,他们是恩师,是故人,是挚友…… 于是他甘愿放弃了一夜的好眠,为她们守夜。 空庭幽寂,万家灯火灭,深夜中,二十余名黑影杀手夤夜而来,在屋檐与夜幕的交际处迅疾飞掠,如觅食的黑鸦,带来了死亡的气息。 洺玥飞身上了屋顶,右手抬起玉箫挡住了来人,左手食指贴于薄唇之上:“小声一些,别吵了他们的好觉。” 为自己也好,为别人也好,刀光剑影,他从来都是一人去挡。若说年幼时还软弱可欺,现在他已把自己修炼的足够强大,把想要保护的人置于身后,独自面对一切凶险厮杀。 白衣猎猎,独自向敌,朋友也好,属下也好,他不会让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一声朗笑传来,两道身影掠上了屋顶,一左一右站在洺玥的身后,袍袖轻扬,气势逼人。 “少主,打架怎么也不叫我?”元祖笑嗔道,“收拾这群小贼何须少主亲自动手,让老夫来与他们过招便可。” 宇文晋并未多言,抬手间,数枚银叶镖已向杀手飞去,漆黑的夜幕被凌厉的光影割开了一道道口子。 睡梦中,江徵歆看到了好多个洺玥站在她的面前,瞎眼公子、紫瞳人、朝廷钦犯、寒弦罪人、江湖恶徒、少主,她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走近一些,幻影就碎了,好像没有一个是真实的……最后,她看到有个朦胧的身影坐在花树下吹箫,柔和且温暖,她踌躇不敢上前,担心若再被自己碰碎,那个人是不是就真的消失了…… 她睡觉向来轻浅,刀剑碰撞的声音和砖瓦踩踏的声音让她醒来,眼中还带着困意和茫然。陌生的房间里,没有小桃的呼噜声,也没有小桃的酒臭味,而是一种如有若无,舒适的,好闻的味道,像是……洺玥身上的味道。 ……洺玥?! 意识逐渐清醒,刀剑的声音也愈觉清晰,她跑到窗边,正巧看见数道黑影向天边掠去,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刚刚发生了什么?暗杀么?洺玥他们有没有出事?想到洺玥,想到追杀令,江徵歆的一颗心陡然悬起,向房间外跑去,她现在才意识到,无论洺玥是谁都不重要,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 然而就在猛然打开房门的那一刹,她怔住了。 洺玥正站在门口,手做敲门状,一副欲敲不敲,犹豫踌躇的样子。他不知道该不该进来,但也担心江徵歆的安危,想确认她无事,正思忖着,门开了。 两人互看了一会,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没事吧?” “吵醒你了?” 洺玥笑着放下手,恢复了淡定从容:“无事,有几个小贼而已,祖先生已经去追了。” 江徵歆点了点头,对上洺玥柔和的目光,心不知不觉就安静下来。短短两天时间,面对了四次厮杀,眼前这个人总会给她很安心的感觉,好像天塌下来都不用怕。 “我睡的房间好像不是我自己的。”她说。 “是我的,这间没有呼噜声。” “那你睡哪里?” “不用管我,你安心睡吧,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江徵歆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了洺玥手上的鲜红:“等等,你受伤了?你的手在流血。” “没事的,一点小伤而已。” 洺玥把手背向身后,企欲隐藏,却被江徵歆拉住了手臂,带进了屋内。 “还是要包扎一下的,明明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呢?” 她让他坐了下来,从怀中拿出一粒白色的药丸,边细细研磨成粉,边对他说:“这药可止血生肌,亦可解毒,保你的伤两日即好。” 药是她进地宫前带的,为了以防万一,现在看来是带对了。 江徵歆为洺玥轻轻擦去手背上的血迹,却看到伤口的边上还有其他伤疤,深浅不一,大小不同。有些看似已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浅淡了许多,却固执的不愿消失,一定要让主人记住那些痛苦的回忆。在这样好看的一双手上,伤疤就如美玉上的瑕疵,让人心生不忍。 “疼不疼?” 她想问,这个伤口疼不疼? 她也想问,以前受伤的时候,疼不疼? 被哥哥保护的很好,也幸运的从来没有受过苦,而有些人明明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却已受过了很多磨难,经历过了很多痛苦,那个时候是不是连站在他身边保护他,为他遮风挡雨的人都没有? 她轻轻地为洺玥吹了吹伤口,像小时候跌伤划伤时都会习惯地吹一吹,好像那么一吹就会不疼了。 微风带来的轻痒,比疼痛的感觉更让人脊骨发麻,洺玥不禁缩了缩手,却被江徵歆一下捉住了指尖:“疼也忍一忍,一会就好了。” 轻声安抚,她以为他怕疼。 静如潭渊的紫眸里泛起了涟漪,一直在受伤,一直在流血,从来都比这伤得更重,血流更多,忍一忍都过去了,这样的小伤,实在无甚痛感。但看到她在小心为自己上药,细心地为自己包扎,还关切地问他痛不痛,他感到很暖,好似在刺骨冰雪中踽踽独行了很久的旅人第一次有了靠近篝火的权利,明亮的火焰灼的他眼睛发酸发痛,却还是想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哪怕被灼伤,被烧成灰烬,也想抱着这捧久违的温暖不再撒手。 没想到如今还会有人问他痛不痛,真好…… 但他从不贪心,从不渴求,从不奢望,哪怕这篝火再好,他也只会远远的站着,看一眼,转身走开…… 他没有拥有温暖的权利…… 付不起享受关怀的代价…… 他是罪人,是囚徒,是洪水猛兽,是,自己都厌憎的人…… 孤灯燃着残火,将两个人的脸渡上一层淡薄模糊的光茫,他们各有所思,便都不再言语,看着雪绡帕子一圈一圈覆在伤口之上,将它隐藏,等它自行愈合…… …… 早上起来,元祖已换上了一身玄色衣服,护臂和长靴使得他更显魁梧有力,黑皮腰带上一只银色虎首凛凛生威,此时站在街边与宇文晋谈笑风声,引得路人纷纷注目。 再看慢吞吞出来的一人一猴,疲倦困乏的江徵歆眼下一抹乌云,精神奕奕的小桃满眼放光。 江徵歆瞪了小桃一眼——哼!都怪你我没睡好。 小桃搔头一脸茫然——咦?我怎么得罪她了? 一行四人行至云麓峰底,抬头望去,只见雾霭苍茫之中,九座被鬼斧劈开的巍峨险峰直入云端,难窥其后真容。青山间数道飞瀑流泉也被冷云截断,似水从天上而来。 寒弦宫主宫位于云麓最高峰之巅,北面为壁,南面为崖,空谷清幽,遗世独立。宫下设有八奇门,每门各占一峰,峰与峰之间以廊桥石栈相连。因峰顶常年云雾缭绕,寒弦宫亦被世人称作仙境之宫。 元祖叉着腰对江徵歆道:“小丫头,我们到寒弦宫的地盘了。” 因为无泪先生的身份,元祖已经把江徵歆从女娃娃破格提升成了小丫头,但他还是不喜欢叫江徵歆的名字,觉得不够亲切。 江徵歆环顾一周,并未看到上山之路,也并未看到宫门和宫宇,想来寒弦宫应在这山峰之上,隐于云雾之后。如此易守难攻的山势,真不知当初古焱教是怎么攻下的寒弦宫的? 她好奇问道:“这样险峻的高山,无门无路,我们究竟要怎样上去?” 第十八章 仙境之宫 元祖抬手指了指那道从万仞高崖上飞湍而下,砯碣震天,水沫飞溅的瀑布,道:“那便是正门了。” 江徵歆怔怔地望着元祖指的,此间最大的瀑布, 奔腾而下—— 声震山岳—— 雷霆万钧—— 粉身碎骨—— 江湖人都是这么开玩笑的吗? “祖先生,这里肯定还有其它的路,对吧?” “当然有,山下均未设阻,随便怎么走都可以,只要能爬上去就行,不过山上数百道的暗箭机关你都要过一遍,还要设法躲开巡逻弟子的视线才行。” 怎么听起来都是死路一条?见元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江徵歆惴惴问道:“那我们走哪一条?” “当然是走正门了,回自己家难道还要偷偷摸摸的吗?” 江徵歆咽了咽口水,劝道:“我们还是旁门吧,看起来好似容易些。” “小丫头,有我们在,你怕什么?你跟我来。” 说着他带江徵歆走到了瀑布之下,虎掌高抬,以雄浑的内力将水帘托起,打开了一条水汽氤氲的通道,“怎么样,没骗你吧,自己家的门有什么打不开的。” 江徵歆失笑,别家都是石门木门,没想到寒弦宫竟是水门……若非有点功夫还真进不去。她早已听说内力高深之人可将掌风扫到几丈开外,震断大树巨石,如今亲眼得见武学高深精妙,不禁心悦诚服。 四人走过水幕后,一切变得豁然开朗,水光潋滟,草木葱茏,绵延而上的石阶一眼望不到头,遥遥消失在幽郁的山林之间。 石阶起始处正站着六名守门弟子,见有人兀自闯入,执剑走向四人询问来意。可还未等宇文晋开口作答,六名弟子已被洺玥吓得神色俱变,纷纷拔出佩剑戒备起来,另有一人仓皇跑上山去传报——紫瞳之人来自投罗网了! 元祖对着踉跄上山的弟子大喊:“去告诉问天老匹夫,少主回来了,他祖爷爷回来了,晋老头也回来了,让他快快出来迎见。” 守门弟子被气得满脸通红,大着胆子喝问元祖:“你……怎敢口出狂言,管我们宫主叫……叫老匹夫。” “我叫他老匹夫怎么了?我还叫他龟孙子呢,当年若不是我犯糊涂,让他爬上了宗主之位,他如今也没能耐把追杀令下着玩。” 一旁的宇文晋看出了江徵歆的疑惑,向她解释道:“寒弦宫主之下有四位宗主,宗主之下又有八位门主。论武学才干,元祖配得上宗主之位,但他懒惰,把宗主之位让给了问天,自己甘心只当门主,于是才致问天有了权力号召旧部,登上宫主之位。” “原来如此,那宇文先生您是……?” 未等宇文晋说话,元祖就抢着答道:“他自然是宗主,你看他的模样也应猜到了,不过我年轻那会儿可比他俊,我若想当宗主也没他什么份。” 宇文晋冷哼一声,一枚银叶镖飞向了元祖:“满口胡言,寒弦宫向来良才善用,能者居之,若论相貌,你连门主也当不上。” 元祖闪身躲过,咬牙道:“宇文你是不是瞎啊……” 二人多年未见,只热乎了一会儿就掐到现在,实是因为积习难改,从年轻时就如此相处了。宇文晋足智多谋,心性坚韧,很少有事情能动摇他的心志。正因如此元祖才喜欢撩他的逆鳞,并孜孜不倦以此为乐,一旦看到宇文晋生气,他就开怀不已。宇文晋最初还忍着性子,不与元祖一般计较,到后来实在忍无可忍,便开始对元祖“痛下杀手”,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以及更胜一筹的武功对元祖进行言语和身体上的双重攻击。是以龙虎相斗,胜的总是一方。 两人斗嘴,洺玥从来不管,甚至微笑旁观,因为他也很好奇,元祖到底何时才能扳回一局。 江徵歆幽幽叹气,还未上山已经开始打上了,等上山之后,还有力气打架吗?为了缓和气氛,她忙转移话题,问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吗?” 对于元祖而言,宇文晋是个深谙世事的老狐狸,总是对他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而江徵歆则像个初出茅庐的小白兔,随便说点什么,做点什么都能让她对自己心生敬佩,所以他更喜欢同江徵歆说话。 他忙抢着答道:“当然不,只是先把那小徒弟放上山,让问天做好准备出来相迎。” 话音未落,他就欺身上前将五名弟子的穴道点住,然后转身笑道:“好了,我们走吧。” 元祖的身法极快,守门弟子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就这样被定在了原处动弹不得。 四人气定神闲的上山,一路无阻。 宇文晋与元祖两位大宗师当年在武林中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寒弦宫覆灭后双双归隐,如今龙虎再度出山,霸气依旧,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吓得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巍峨的大殿之前,问天已率众弟子严阵以待。当白衣人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个浑身是血,眼中满是恨意孩子。他当时就知道,如果那个孩子活下去,一定会回来报仇,所以他痛下了杀手,让他消失在人世之间。可他为什么还活着,甚至还有宇文晋和元祖追随于左右。 问天心中的不安感陡然而生,随着血液蔓延至全身。 十年后,那个孩子终于长大,回来向他追讨血债了…… 有些年长的弟子已经认出了宇文晋和元祖,也认出了洺玥。在宫难发生之时,他们或是在外游历,或是接受了任务下山,所以才得以幸免。早些年他们还想要知道真相,欲报宫仇,但新任宫主选择让他们淡忘、劝他们放下。久而久之,他们便把不堪回首的往事放在心中,作为幸存下来的旧部,一心只想要重振门楣,再塑寒弦宫昔日的威名。 对于宇文晋和元祖,他们敬重有加。因为年少时曾得二人指点过武功,教授过心法。从那时起,他们就立志有朝一日要成为像宇文宗主和祖门主一样厉害的人物,在武学上有所造诣。 对于洺玥,他们不知道该怀有怎样的情感。他是先宫主之子,自幼聪敏懂事,天赋异禀,是大家都很喜欢的小师弟,没有人在意过他天生紫瞳,甚至大家都很喜欢这样一双璀璨如星的双眸,有时还会说——“阿玥生得好看,眼睛也美,长大后定是会颠倒众生的。” 可谁能想到一夕之间可爱的小师弟变成了转世妖魔,为寒弦宫带来了灾难。以至于大家得知他还活着时,问天在下追杀令时,以及他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没有人知道该作何反应。 但敬重的宇文宗主和祖门主站在他的身边,是不是意味着这一切都…… 炽阳将山峦间翻涌的流云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也将大殿前对峙众人的轮廓映得更加清晰分明。 阳光普照万物,不分人间善恶,辨不出孰正孰邪,孰是孰非。 问天眼帘轻阖,再抬眸,目光已是波澜无惊。 一路走来,他经历过风雨无数,深信这次也会安然度过。十年前没有杀死的人,如今再杀一次也无妨,手刃紫瞳妖孽,会为他筑起神台,成为江湖中最受尊崇的人物,到那时他就可以轻易的称霸江湖了。 问天负手而立:“你终于是回来了。” 第十九章 巅峰对决 问天的目光扫过了洺玥身边的宇文晋和元祖,又道:“还带回了老朋友。” 元祖冷哼一声:“谁与你是朋友?” 问天笑了:“十年未见,祖门主莫不是已经淡忘了同袍情谊?不过也无妨,祖门主忘了,我却没忘。如今你与宇文宗主回来,可继续接任原来的位置,我会对二位敬重如旧的。” 他没有在说笑,宇文晋与元祖皆为良将,若能归顺于他,无异于如虎添翼,称霸武林指日可待,不仅如此,还能改变此时的局势,让洺玥更加孤立无援,唯有束手就擒。 元祖戏谑问道:“哦?是吗?可是我们回去,置少主于何地?你已经下了追杀令,难不成要我们和你一样诛杀旧主之子,背上不忠的罪名?” 问天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朗声道:“紫瞳之人乃是天降妖孽。当年我寒弦宫宫灭人亡,皆是他带来的灾难。我杀他,是替天行道,以慰我寒弦数万子弟的在天之灵。我身为寒弦宫主,断不能容他存于世间,再做出伤害我寒弦宫之事。” 他的声音很大,要让所有人都听清,他是在替天行道! “哈—哈—哈——”元祖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捂着肚子大笑起来,“问天,你在寒弦宫这么久,功夫没学好,却学会了古焱教阴险毒辣,蛊惑人心的手段,你倒是说说,是怎么学来的?” 问天的目光阴晴不定,强忍着性子道:“我说的是紫瞳妖孽,又与古焱教何干?我知你心念旧主,但你和紫瞳妖孽站在一起,与江湖草莽又有何异?还会落得被人追杀的下场。但你若诚心追随于我,我可许你宗主之位,” 元祖愤而怒骂道:“呸,老子若稀罕这个,也不会跑去山里当了十余年和尚。” 宇文晋抬手拦住了元祖,缓缓开口道:“问天,我想你应该听说过一个预言——紫瞳降世,皇权不复,生灵涂炭。” 问天点头道:“这个自然,既然宇文也知道这预言,若还甘心与妖邪为伍,岂不是太过怙恶不悛了?” “但你更应该清楚这句话其实应该是——紫瞳生,古焱亡,灵泪尽,我说的没错吧,问天。”宇文晋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问天,“当年古焱教得到此预言后忌惮少主天生紫瞳,所以才构陷寒弦宫谋逆,诬蔑少主是天降妖邪,可颠覆皇权,蛊惑先帝与他们联手屠戮寒弦宫。而你,早与古焱教勾结,在中秋宴时对宫主及众人下了软筋散,才致寒弦宫无力抵抗,最终宫灭人亡。” 问天面色阴沉,怒喝道:“无凭无据,单凭一张嘴在这里信口雌黄,蛊惑人心,宇文晋,你以为会有人信吗?” 他心中已满是杀意,不再期待将宇文晋和元祖收归麾下,抬了手,欲让弟子发起攻击。 一直沉默的洺玥终于开口,声音冰冷淡薄得如初凝的湖冰:“问天,你要拉着这么多人给你陪葬吗?” 问天闻言大笑:“我莫不是听错了?你们只有四个人,而这里有近千寒弦弟子,若得我诏令,其余八峰奇门万名弟子也会火速赶到。你怎敢出此狂言,未免太小看寒弦宫的实力了吧。” 洺玥嘴角轻勾,神色依旧淡若水,冷如冰:“不,是你太小看我了。” 如此淡漠的神情让问天的不安感陡然而生,他凝视着洺玥,眉头紧锁,不知生死战前,对方缘何有恃无恐? 就在此时,一名弟子仓猝来报:“宫主,不好了,有人攻上了峰顶。” 问天心中一凛,喝问道:“什么人?来了多少人?” “弟子不知,但来人都是武功高手,我们……撑不住了。” 问天猛然转头看向洺玥,目光中已有了一丝慌乱,这就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吗?他怎么还会有帮手? 而后,眼前的一幕,让那一丝慌乱迅速破土而出,枝开叶蔓,遍布了双目。 逆光之处,无数白影飞掠而来,像白隼般联翩而至,轻灵落于洺玥身后。这些白衣人身着寒弦宫旧时的白色宫服,除了双腕上戴有银色护腕,衣饰佩剑上均无任何纹绘,素若清霜,净如银雪。 “是寒弦子弟!……怎,怎么会?”问天颤声道。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已经死去的寒弦弟子的怨魂来向他复仇了。 当年宇文晋找到流落在外奄奄一息的洺玥后,将他带入了极南山谷隐居起来。在这十年中,宇文晋暗中搜寻旧部,培养新人,亲手带出了这样一批精锐子弟。他们秉承着寒弦宫上善若水的心境和坚韧如冰的意志,在衣饰起居上清寡无奢,在武学造诣上出类拔萃,隐忍蛰伏了十年,终于回来一雪前耻了。 为首一人抱剑行礼道:“禀少主,八峰奇门的弟子已尽数被围困。” “可有伤亡?” “依着少主的意思,我们并未下杀手,只是将他们都困于峰顶,无法听从问天调遣。” 问天的震惊已经到达了极点,短短时间就能将八峰弟子围困?白衣人的武功岂非远在寒弦弟子之上。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入如此窘境,若非要争个鱼死网破的话,那他身后这千余名弟子的胜算又是多少? 洺玥已看出问天准备殊死一搏的决心,对他道:“问天,你我之事与这些弟子无关,我们较量一下吧,你若能打赢我,可继续做寒弦宫主之主。” 问天没想过洺玥会愿意正面和他对决,他以为这个人最终一定是要依靠宇文晋和元祖的。如果没有宇文晋和元祖帮忙,一个年轻自己二十多岁的小子,怎么会是自己的对手? 他喜欢这个提议,仿佛又看到了希望,拔出佩剑,冷笑道:“好,就让你我二人一决生死吧。” 元祖并不知道洺玥的武功如何,担心他会受伤,抢上前一步:“少主,我来吧,这种人不需要你亲自动手。” 洺玥摇摇头,轻声道:“祖先,我要亲自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元祖还欲再言,却被宇文晋拦住,他知道元祖在担心什么,低声劝道:“你放心,少主的武功当今世上已无人能及,问天不是对手。” 洺玥把手中的玉箫递与宇文,接过长剑,一步一步向问天走去:“既然你只会霜天雪舞,那我也只用这套剑法与你过招。” 问天气急,只觉对方年少轻狂,蔑视自己。他用三十年只练霜天雪舞并非因为学艺不精,懈怠取懒,而是这套剑法可破尽天下武功,若能参透其中精要,天下第一非己莫属。十年磨一剑尚且利不可挡,何况苦修了三十余年的武功。 他冷哼一声:“那老夫倒要领教了!”说完便抬剑向洺玥刺去,利刃直逼对方的面门。 洺玥未做丝毫躲闪,正面向敌,格挡开向自己刺来锋芒,而后挥剑反击,与问天缠斗在了一起。 高手过招,电光火石,兵刃交碰时发出的声音犹如钟鸣鹤唳,响彻长空—— 第二十章 寒弦宫主 霜天雪舞看起来轻灵畅快,实则剑中被灌满了内力,力道极大,森寒的剑光就如同两道闪电般激烈碰撞,雷霆万钧,火花四溅。 问天不愧苦研了这套剑法三十余年,他的剑式变化多端,繁复至极,百招之内未见重复。他不仅在防守上甚为严密,毫无破绽可寻,出剑时也专攻对方要害,杀意尽显。 但洺玥并未给他可乘之机,行若游龙出水,将手中一把长剑舞得极快,快到已然看不清剑身,唯见光影飞速流转,好似漫天飞雪,精妙绝伦。 一旁观战的元祖点头称赞道:“这才是真正的霜天雪舞。” 他已看出洺玥的武功远在问天之上,一颗心放了下来,眼中泛起了氤氲水汽。他抬头望向湛湛蓝天,透过那碧玉苍穹,仿佛看到了宫主,看到了故人,他想对他们说,那个孩子长大后很出色,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带着这样一身绝世无双的武功回来为你们报仇了,你们看到了吗?在天之灵是否可以安息了? 江徵歆自是不知元祖在感怀什么,问道:“咦?祖先生,这样精彩的打斗,你怎么不看了?” 元祖眨眨眼睛,慌忙掩饰:“唔——,剑光晃得我眼睛疼。” 宇文晋笑道:“他是快哭了。” 元祖的鼻子欲喷出火来,怒道:“晋老头,你别瞎说!” 江徵歆一脸茫然,为什么看比剑还能哭呀?难不成洺玥要输了?怎么办,她又开始担心了,呜呜—— 没过多久,洺玥以凌厉不可挡的剑势将问天周密的剑法破成一盘散沙。问天被逼得连连后退,最终避无可避,只能用剑身挡住向自己刺来的一剑,但他的内力与洺玥相差太多,根本抵御不住那强大的力道,手中的宝剑登时被震碎,胸膛也被利剑刺穿。 然而洺玥没有停手,长剑飞快在手中变换招式,刺穿了问天身上的几处要害,并削去了他的右臂。等到问天吃痛倒地不能起身,洺玥才收了剑,看着蜷伏在地上的问天说:“你不是向我要证据吗?这就是你要的证据。” 问天听懂了洺玥的话,眼中的狠厉登时泄得了无踪迹,如被烈火烧炙的飞蛾,终于明白了火海中的绝望。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无力控制,败局已定。 在众弟子惊诧的目光中,新的手臂从问天的身上长了出来,与从前无甚差别,只是皮肤略显苍白了一些,没了袍袖的遮挡,重新生长的过程清晰可见,甚是诡谲。不仅如此,他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不再有鲜血流出,凝结之后未留下一丝伤疤。 “……重生术?” “古焱教的武功!” “怎……怎么会?” …… 众人已经认出了闻名江湖的重生术。逐渐,他们的目光由惊诧转化为失望、愤怒、羞耻,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他们的宫主竟然修炼了古焱教的邪功。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古焱教的弟子在重新长出血肉后如同痊愈一般,很快就可以投入战斗。但问天此刻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如有千刃绞割着心脉,万蚁在啃食着内腑,蜷缩于地上不能起身,身体不住地颤抖。 洺玥道:“问天,你与古焱教勾结,除了觊觎寒弦宫主之位,也是为了这不死之功吧。显然,古焱教为了控制你,并没有告诉你真正的心法,反而是让你被这重生术折磨得不轻,只能为他们所用。” 重生术乃是上古秘术,除了古焱教没有人知道该如何修炼。古焱教只会将此秘术传于修为精深,忠心不二的弟子,使其身躯不毁,甘为死士。等到他们修炼至一定境界后会像燊红烈那样白骨森森,皮肉不生,然后经过冥火池的淬炼,涅槃重生,长生不死。 十年前,问天背叛寒弦宫换来了重生术,那时,他是何等的激动与喜悦,拿着刀划开了自己的皮肤,看着伤口一点一点的愈合,可是没过多久他就感受到了异样,伤口愈合带来的蚀骨灼肉之痛远胜凌迟之刑。从此,为了换取镇痛续命的药物,他只能听命于古焱教,再无自由可言。每当疼痛发作时,他都想要一死解脱,却又不甘心放弃得来不易的地位,苦熬至今。可如今他败了,名誉地位终成云烟,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问天咬着牙,挣扎起身,喉咙里发出嘶吼:“你杀了我,杀了我吧,我…我受不了了……” 洺玥未有丝毫怜悯,对他道:“我会杀了你的。” 但他并未即刻动手,而是足尖轻点,飞向了江徵歆的方向。与此同时他解下了束发的绡带,像风一般在江徵歆身边绕过,绡带就轻轻地覆在了她的眼睛上,为她挡住了视线。 他杀人,只是不想在她面前杀人。 而后,血腥气弥漫了上来,问天的头颅滚落至一旁……破解重生术的方法之一就是——断其头颅! 洺玥看了一眼问天的尸首,轻阖双眸,复仇之路才走了第一步,这只是个开始…… 风将江徵歆眼睛上的绡带吹落,她睁开双眼,看到一切终于归于平静,再无兵戈对峙,剑拔弩张…… 看到洺玥站在金色的阳光下,白衣猎猎,散落下来的墨发在风中飞扬…… 看到众弟子屈膝跪下,拜见新任宫主…… …… 夜晚,江徵歆带着小桃在宫里瞎逛,正巧遇上元祖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拖盘花生米,边哼唱着《大悲咒》边晃晃悠悠地往房间走。 江徵羽挑眉道直言道:“祖先生,你唱着佛歌打酒喝,是对佛祖不敬。” 元祖不以为然,摇晃着脑袋道:“俗话说得好,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无需拘此小节,哈哈哈———”笑完,他又睨着眼问,“这么晚了,你去做什么?” “闲来无事,我和小桃走一走,散散步。” 元祖点头:“唔,那你们去吧,我要回房间逍遥快……” 未等他说完,小桃已经从江徵歆的肩头跳到了元祖的身上,抱着元祖的脑袋不撒手,意思是,我要和你一起去逍遥快活。 元祖也不拒绝,笑着道:“走,正好咱哥俩有个伴。”说完就带着小桃晃晃悠悠地走了。 江徵歆看着被元祖轻而易举拐走的小桃,气得忿忿直跺脚,冲着小桃的背影喊道:“我最见不得你这卖主求荣的这狗腿样儿。” 这时,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什么卖主求荣?” 江徵歆被吓得一哆嗦,转身看到身后之人,拍着胸口说:“你吓死我了。” 此时洺玥已换了一身浅紫色便服,几缕乌发被细绡带松松系起,这样的他,少了些清冷,多了份温和。 他看到了刚刚的一幕,知道江徵歆为何生气,笑着安慰她道:“别气了,和我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第二十一章 私会 走上两峰相连的索桥,夜色更加浓郁,脚下漆黑一片如陷入水墨之中,而头顶那片被星辉洒满的夜空愈发清晰可见。 这里离天空很近,缀满星光的苍穹仿佛触手可及,还能看到璀璨的繁星在银河中漂流回转,不胜瑰丽旖旎。 江徵歆伸出纤纤素手去摸点点星辰:“我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过星星。” 她的眼睛很亮,因为充满喜悦,因被星光映满。 “喜欢吗?” “嗯,很喜欢。我现在才知道,碧瓦朱楼,金阁玉台,都远没有这一道索桥来得美。” 洺玥笑着道:“我也很喜欢这里,小时候常来这里看星,躺在索桥上一看就是一夜,有的时候睡过去,第二日醒来还能看到晨曦日出,云蒸霞蔚。” “听你说完,我也好想在这里过一夜,等着看明日日出。” 洺玥摇头劝道:“山顶夜凉,你一个姑娘家被风吹一夜容易生病,明日早些起来看也是一样的。” 这里的夜确实是冷的,他曾经因在这里过夜,病过两场。但小孩子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看星的时候困了,就又由着自己在索桥上睡了过去。有的时候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在父亲宽阔坚实的背上。来找他的父亲没有过多言语,也没有丝毫责备,只是默默地把他从寒凉的夜里背回温暖的房间…… 江徵歆没有多言,点头答应。 对她而言,洺玥说的话比哥哥的话管用很多,洺玥说一句夜里凉,她会很认同地觉得晚上一定是冷的,那她明日再来看好了。但若是江徵羽说这么一句,她就会反驳他,“哪里凉了?我怎么不觉得,你一定是年纪大了才会觉得冷。” 明明是同一句话,一个像是名医开出的良药,一个像是江湖骗子卖的假药,说的人不同,就有着天壤之别。也许这是因为洺玥从来没有骗过她,而哥哥总拿她开玩笑吧。 “小玥,你说我们离天空这么近,会不会吵醒正在天上睡觉的仙人啊?” “你相信会有仙人吗?” “当然,我可是亲眼见过呢?在我小的时候,他还答应过要帮我完成心愿。” “那后来呢,心愿实现了吗?” “没有,他应该是忘记了,把我也忘记了。” 说到这,江徵歆有些失落,不由得低下了头,好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满心委屈。 洺玥柔声安慰她道:“听说仙人不会睡觉的,所以我们说话也不会吵到他们,你可以将心愿再与他们说一遍,也许他们听到了,就想起来了。” 这是哄小孩子的话,江徵歆听了却当真了,心情又明朗了起来,欣喜地道:“你说的对,现在离他们这么近,神仙应该会听到吧。” 说完,她将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许愿。 “咕咕——噜噜——咕——噜噜——” 声音很小,很奇怪,洺玥没有听懂,微蹙着眉心,不解地看着她。 江徵歆抬起眼帘,眨着眼睛望着洺玥,羞赧地道:“我,我肚子饿了……愿还没许,肚子就叫起来了。” 洺玥的眉心舒展开来,轻抿着薄唇却怎么也忍不住笑意,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些无奈,又有着些许宠溺,对她道:“我们去东厨看看有没有吃的。” 可能是夜色太暗,也可能是心思不细,这丝宠溺就像是化入水中的糖霜,入水无痕,以至于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 东厨里的食材很全,柴米油盐,蔬菜鱼肉码放得整整齐齐,但就是没有现成的吃食。 洺玥本以为这里会剩有一些糕饼点心,没想到晚饭过后已被众人席卷一空,连最后一盘花生米也被元祖端走了。 两个人都不会做饭,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了良久。 江徵歆责怪自己挑嘴,若晚饭多吃些,也不会给洺玥添这种麻烦,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没事小玥,我拿根胡萝卜啃一啃就行。” 洺玥摇头不肯,他深知饿肚子的滋味,所以不喜看到别人挨饿,更何况让朋友在自己家里饿肚子也不是待客之道。于是他携了几个甘薯,带江徵歆去了后山空旷之地。 徐徐燃起的火堆给漆黑的夜晚添了些光亮,开散出一个柔和的光圈将两个人的身影笼罩在里面。 刚烤好的甘薯上面裹着一层草木灰,洺玥用手将它们掸尽,然后递给江徵歆:“小心烫。” 此时,江徵歆正托着下巴看着他,眼睛里含着笑意。她没想到洺玥这么纤尘不染的人居然会烤甘薯,就像看着仙人生火做饭一样,实在有趣得紧。 幽深的紫瞳对上了笑盈盈的眼睛,他不知她在想什么,又对她说:“快吃吧,不是饿了吗,这个是能吃的,我保证。” 江徵歆笑着点头,伸手去接甘薯,也正巧看到了洺玥手上的灰烬。她本欲拿出帕子给他,却想到手帕已经为他包裹伤口用了,又不好意思动手给他擦,就用嘴巴吹了吹,为他将余灰吹落。 她的这个举动就像小兽总喜欢闻味道探寻事物一样,出于本能的反应而已,根本没有想太多。 但洺玥却被指尖的酥麻带得心中一阵凌乱,如同情感的染料池忽然被搅动,使原本简单的情绪经过交织融合后生了缤纷色彩。 他在感情上向来匮乏,不明白心中是什么感觉,就那么懵懂、茫然地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望着自己的手怔了一会。 剥开薄薄一层薯皮,湿白的热气裹着甘薯的香气一下子涌了出来,甜香软糯的红瓤诱得人口舌生津。江徵歆尝了一下,大声称赞道:“好好吃!小玥烤的甘薯好棒!” 洺玥笑了:“我也只会这么弄,难得你喜欢。” 他儿时流浪的那段时间,根本没有东西吃,都是捡到什么,就生个火堆,把东西放在上面烤一烤,像甘薯这么难得的东西,自是要悉心去烤,于是也就会了。 这时,忽然有脚步声响起,两名弟子提着灯笼走来,他们没想到会遇见洺玥,赶忙施礼。 “宫主。” “这么晚了,没有休息吗?”洺玥问。 “我们刚从书轩回来,路上看到火光,怕后山起火才过来看一下,没有打扰到您吧?” 洺玥温和地道:“无妨,我烤了些甘薯,坐下来一起吃吧。” 受到宫主的邀请,其中一名弟子开心地想要坐下,却被另一名弟子赶忙拉住,“多谢宫主,只是宇文宗主还等着我们给他送名册,恐去晚了,他就睡了。” 洺玥没有怀疑,点头道:“既然这样,你们带几个甘薯走吧,和宇文先生一起尝尝。” 两名弟子道过谢后,拿了几个甘薯匆匆走了,等到离得远了些才小声谈论:“宫主叫我们一起吃,你为什么要走啊?” “没看出来宫主是在私会佳人吗?我们不能坏了他的好事。” “哦哦,原来如此,那下次再看到宫主和这位姑娘在一起,我们就绕远一点。” 两名弟子不知道洺玥以前蒙面练功,耳力极好,所说的话已尽数被听到。 此时,那个无意听了墙角的人耳根发热,脸颊泛红,不由得轻咳了一声。私会吗?…… 第二十二章 心弦 夜已深,洺玥送江徵歆回到她所住的庭院。 这座院落是洺玥曾经的住所,他把它让给了江徵歆,自己暂时移居到了兄长的住处。 一走进庭院,便能看到八株紫色的花树,枝冠相连几乎将满偌大的庭院覆满,上面密密实实地开着紫色花朵,无须风送,已感花香袭人,沁人心腑。连绵掉落的花瓣将庭院铺满,像一条紫色的花毯,脚踩上去,发出窸窣的声响。 江徵歆问:“这花树叫什么名字?我从未见过。” “是紫楹花。”洺玥抬起手,接住了一片即将掉落在江徵歆身上的紫楹花瓣,“我也不知是哪里寻来的,只是每年生辰时,父亲会在我的院子里种这样一株紫楹。” 他的手落得恰到好处,于江徵歆的耳畔轻轻停住,没有碰到她分毫,可江徵歆还是不由得呼吸一窒,心里的节奏乱了几分,若不是夜色昏暗,洺玥怕是能看到她耳朵晕染的一层薄粉色。 洺玥收回了手,将花瓣握于掌中,对她道:“早些睡吧,明日我在这等你,一起看日出。” 江徵歆点了点头,转身推开了门扉,又停住,回头看了一眼洺玥。 这里有八株紫楹,所以是在八岁那年,他经历了那些事情吗?还那么小,是怎么挺过来的? 月光下,那个人俊美如完璧,其实内心是支离破碎的吧? 他从不表露内心的伤痛,即便面对问天,那个害死他至亲的凶手,他的表情都是淡漠的,冰冷的。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了那只紧握玉箫的手因用力致使伤口裂开,有鲜血流了出来,她也不知他是有感情的。 那时的他,心里应该是恨的,是痛的,是悲伤的吧,所以才会连白绡绢已经被鲜血染得透彻都浑然不知。 在为那么多逝去的亲友、同门复仇时,连祖先生这般高大威猛的汉子都落了泪,饱经世故的宇文先生都红了眼尾,而洺玥却将所有的悲痛都极力隐藏,完美的让所有人都察觉不到。 她都为他心痛了…… 眼前这个人对敌人是冷漠的,但对她、宇文先生、祖先生、甚至是不认识的小弟子都是温和的。 到底是温暖包裹着寒冷?还是无情掩饰着有情? 她也分不清,看不透。 那些痛苦的过往,他不说,她也没有立场过问,那些伤痛,他不表露,她也不知从何去安慰。只能默默的为他感到悲伤,希望他可以过得好一点,上天能对他稍微好一点…… 没再多说什么,带着苦涩与怜惜,江徵歆进了屋内,关了房门。 门扉轻阖后,庭院里寂静无声,唯有月光如洗,楹花婆娑。 幽深的紫瞳看向了开满庭院的紫楹,耳畔响起了旧时的声音—— “等阿玥长大了,这些紫楹也长成了,花开好了,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坐在树下饮茶赏花了。” “如果以后这院子种不下了,我就把紫楹都种到阿玥练功的南山去,给阿玥遮阳,他累的时候还可以坐在下面休息。” “这花是紫色的,像弟弟眼睛的颜色,都很美。” “紫楹花的香气可安神助眠,以后小玥就能夜夜安枕,不再做噩梦了。” “楹花开了,阿娘摘了些给小玥做的楹花糕,里面放了糖霜和蜂蜜,甜甜的,小玥尝尝喜不喜欢。” …… 声犹在耳,人已往生。 紫瞳中的水色将楹树映得有些朦胧,他强压着心痛,低喃着:“阿爹……阿娘……哥哥…………” …… 清晨,树上的鸟儿欢鸣着,熹微的阳光和着楹花的香味一起侵入窗扉,江徵歆微微睁开双眼,噙着些睡意不愿起身。 这里没有浮世纷扰,平淡美好,若能在山中过一辈子也不错。这样想着,她闭上了眼睛,打算继续睡去。 可是下一刻,她又猛然睁开了双眼,心中锣鼓乱敲。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已经睡过了吗?洺玥呢?…… 江徵歆一下子清醒了,赶忙跑向窗边。几步路,顷刻间,她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念头。 他应该没在等她吧?应该不会的,早就过了日出的时辰,谁会等那么久?若还在等,岂不是太傻了?但愿他已经回去了,希望他不在外面…… 可是推开窗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庭院中的身影,那个站在紫楹树下,独自在这里等了很久,却不忍唤醒她的人。 洺玥看到江徵歆醒来,对她微笑道:“早。” 江徵歆:“……” “饿了吧,我带你去吃早饭。” 江徵歆定定地望着洺玥,心中紧缩。一点也不提失约的事吗?没有丝毫的责怪吗?甚至连烦厌的表情都没有吗?为何还会对她展露笑颜? 细碎的阳光像无数金色的碎片,荧荧点点,洺玥的笑是温柔的,是俊美的,比阳光更暖,比露水更纯澈。 眼前的人是那么好,让她想要靠近,是那么出尘绝世,令她不敢上前。 江徵歆站在窗边移不动脚步,因内疚而紧咬着下唇,她的眉心蹙成一道浅痕,满是愧疚地说:“对不起,我睡过头了,让你等了很久,已经错过了日出。” 清晨露重,洺玥的眉发、衣衫上都留着些未干的水汽,拖曳在地的衣摆上落了很多紫楹花瓣,花瓣上的露珠在晨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 他对她说:“日出每日都有,哪日你想看,我再陪你去看。” 没有在意等了很久,反而是担心江徵歆因为没看到日出而感到遗憾,就这样温柔地安慰她。 他对她总是温柔的,像是冰雪消融后初露的春意,是一切美好的开始,令人心生悸动,刻骨铭心。 一瓣紫楹花从洺玥的面前轻轻掉落,经过他舒展的眉间——深邃的紫眸——挺拔的鼻梁——含笑的薄唇——最后落在了江徵歆的心间,就那么无意地将心弦触动了…… 这并不是第一次被洺玥拨动心弦,甚至连江徵歆自己都不知道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也许是在纷飞缭乱的樱花雨中,与他相遇之时,也许是蜜香弥漫的花田间,绡带滑落对上紫瞳的那一刻,也许是在花开浓郁的白海棠树下,被玉箫吹彻的那一夜…… 但这一次,那个站在被紫楹花落满庭院中的人,让她真实的,明确的感受到了心弦被拨动的感觉…… …… 两个人正吃着早饭,元祖震天动地的声音就隔着几道院墙传了过来。 “问天就是个鸟人——” 没过多久他就拉着宇文晋匆匆忙忙走进屋,一脸怒气,还带着些未消的羞愤,对着洺玥道:“宫主,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寒弦宫多了好多个女弟子。” 洺玥微怔了一下,问道:“为何会有女弟子?” 寒弦立宫自立宫以来只收男弟子,百年来从未有过例外。若非问天在位时改了宫规,是不可能有女弟子上山的。这点洺玥已经猜到了,但他自回宫以来并未遇见过元祖口中的女弟子,所以才会因为意外而发问。 “听说是问天那个老不修当了宫主后说什么人家南峒派,燃叶派都收女弟子,寒弦宫也需兼容并包,所以才开始收女徒弟的。现在可好了,劝也劝不走,赶也赶不走,可咋整?” 听到还有姑娘在山上,江徵歆起了兴致,问道:“可是年轻貌美的女徒弟?” 元祖撇着嘴,指着小桃道:“还没这猴好看呢。” 宇文晋轻咳了一下,说了句公道话:“不像元祖说的那样,都是些妙龄少女,我也是昨夜看了名册,才知道她们都在北峰修习,于是今早和元祖去看了一下,没想到刚说两句话,元祖就把人给吓哭了。”说完他又剜了元祖一眼,觉得自己真是筋搭错了才会带着元祖去。 元祖倒浑然不查宇文晋的冷眼,只是嘟囔着:“所以咱们寒弦宫不宜有女弟子,哭唧唧,太麻烦。” 宇文晋叹气道:“既然她们已拜入寒弦门下,我们也不能强赶人家下山,总是要好言相劝的。” “这是自然。”洺玥点头同意,“寒弦宫修习的是纯阳功法,不宜女子修炼,我可以修书与冰阁阁主,帮她们拜入冰阁门下,那里都是女弟子,不仅修习起来方便,武功心法也更适合女子。” 元祖听后喜形于色:“这倒是个好主意。” 可没一会,他又发愁道:“只是谁去劝?” 江徵歆笑道:“自然是小玥了,他是宫主嘛。” 宇文晋摇头:“我跟了宫主时间最长,也最了解他,他应付不了那些女子的。”说完他向元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去吧。 倒不是因为看好元祖,而是他自己也不想做这件事,才抛给了元祖。何况是元祖把人家惹哭的,这窟窿应该他自己去堵。 元祖慌忙摆手,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我一出家人,从没和女人说过话,连女施主都没见过,当不了这差事。” 宇文晋冷笑道:“吃酒喝肉打诳语,哪条戒律你没犯过,唯独这条你倒是遵守得很好啊!” 元祖虎目怒翻,怼道:“那宇文你去啊。” “……”宇文晋一下子被噎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面色僵硬,略带窘态地说:“我若会和女子打交道了,也不至独身至今了。” 三个大男人一个比一个不会应付女人,正焦虑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齐刷刷地看向了江徵歆。 江徵歆看懂了他们的眼神,一个赤豆小包卡在嘴里,顿时咬不下去了。她虽会应付女人,但没那个胆儿去劝几十位习武仗剑的女弟子,万一惹毛了哪个,小命休已—— 她放下赤豆小包,慌张拒绝:“我也,我也……” 她还没“也”完,元祖就扑过来,哀嚎道:“你是姑娘家,比我们更懂女人的心思,所以只能请你帮忙了。你要不去,就得宫主亲自去,若是让她们见到宫主,她们就更不走了……” 元祖的这句话也不知戳到江徵歆的那根筋儿上,她立马放下了包子,奋勇地道:“好,我去!” 第二十三章 第一美人 寒弦宫后山的石桌上,一大一小两个顽童已经对着一盘阵法玩了许久。 江徵歆的臂肘支在桌子上,手托着腮,小脚不安分地一晃一晃,笑吟吟地道:“祖先生,你再不快点,这盘荔枝我要全部吃掉喽。” 元祖没抬头,连眼皮也没动一下,目光紧锁形势胶着的阵局:“这阵法看着简单,怎么破起来如此难,你再容老夫想想,荔枝你慢些吃,给我留点。” 这些日,洺玥和宇文晋忙着整顿宫内事宜,江徵歆和元祖就在后山切磋机关阵法,至于小桃嘛,放进了山的野猴子,萍踪浪影,能回来就不错了。 又过了一会,元祖仰天长叹一声,终于放弃:“你告诉我怎么破吧。” 江徵歆喜形于色,终于让她等到了机会,大眼睛盯着元祖骨碌碌一转,笑着道:“可以,不过有条件。” “啥?前几日也没提条件,怎么今日倒讲起这个来了?”元祖手抱在胸前,乜着眼道:“以后离晋老头远点,少学他那些花花肠子。” “与宇文先生无关,我是和我哥学的,不过你不愿意也就算了,我回去睡觉了。” 元祖被捏住了软肋,赶忙拦住她:“好好好,你说,什么条件?” 江徵歆想问关于洺玥的事,但又不能太直接。 “你和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吧,比如……你当年是怎么幸免于那场宫难的?又是为何出的家?” 元祖面色一松,呼了口气:“嗨,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条件呢,这个简单。就是当年中秋宴我喝多了,去小解的时候走迷了路,一不小心掉进了后山的阴沟里,不知道是酒劲还是软筋散的药劲儿上来了,我怎么也爬不那阴沟,后来就睡死过去了。等我醒过来发现大家都死了,只有我一人还活着,悔恨不已于是出了家。” “那宇文先生呢?” “晋老头当年受了重伤,古焱教的人以为他死了,其实心口那刀偏了半寸,没死全,在我醒来之前他已被赶回寒弦宫的旧部救走了。” 江徵歆点头道:“看来上天是会保佑好人的。” “那小玥呢?” 终于问到了洺玥。 元祖想了想,才答道:“唔……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宇文提起过宫主当年被带回了古焱教,应该是想确认后再杀死,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这你得问宇文,宫主的事,他知道的比我多。” 江徵歆可不敢去问宇文晋,他那么聪明,肯定一下就能猜出她的心思,所以她只敢问不懂男女之情是为何物的元祖。 “祖先生,你再和我说说洺玥小时候的事吧。”她开始进入了正题,“比如……他有没有被指腹为婚,或是被定过娃娃亲?” 果然,心思单纯的元祖并未有所察觉,爽快答道:“那倒是没有。” 江徵歆舒了一口气,心放了下来。对于这个答案,她是紧张的,因为她知道若是洺玥被定过亲,肯定会为完成父母的遗愿而同别人完婚的。所有人都是一样,愈是父母亡故的早,愈会尽力去完成父母生前留下的心愿。 但元祖还未说完。 “不过宫主小时候倒是和冰阁那个小姑娘玩得挺好,宫主他娘还说过什么两小无猜、金童玉女之类的话。” 江徵歆的心又提了起来,问道:“冰阁的哪位小姑娘?” “也不该说是小姑娘了,她现在已经长大了,成了冰阁的主人。” 冰阁阁主!就是洺玥提到过的那个人吗? 江徵歆一下子泄了气,她早该想到嘛,若关系一般,怎么可能送了洺玥的手信过去,就愿意把寒弦宫的女弟子都尽数收入门下。而且遇到这种事情,洺玥第一想到的是她,可见关系绝非一般! “……那位……冰阁阁主,长得好看吗?” “唔——”元祖手摸着下巴努力回忆,“我只在她小的时候见过她,长得小鼻子小嘴巴小下巴的,不怎么好看,也不知现在长开了没有。” 江徵歆刚想松一口气,就被元祖下一句话卡在那了,憋得心口疼。 “听说成为了武林第一美人,也不知真的假的。” “咳…咳…咳……” 都第一美人了,能是假的吗? 元祖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不过无论什么人,一进了冰阁那个冰窟窿,出来后都跟冰做的一样,她师父那张冷脸就万年没化开过,她应该也差不多。嘿嘿……我还是喜欢看小丫头你,长得雪白可爱,总是笑嘻嘻的更惹人喜欢。” 江徵歆心道:你看也没用啊,要洺玥觉得好才行,可谁不喜欢美人呢?唉…… 与元祖说了解阵的方法后江徵歆要回去了。 元祖笑呵呵地对她道:“为了感谢你送走了那些个女菩萨,我从山里猎了只鹿回来,今儿晚上请你吃鹿肉。你帮我去和宫主说一声,晚上一起到我那去。”而后,他又想到了什么,赶忙嘱咐道:“一定带着小桃儿来啊。” 自从元祖知道小桃打开了他做的玄铁匣,就越来越喜欢它了,恨不能天天摸它那聪明的脑瓜顶儿。 江徵歆听了元祖的话去找洺玥,却在半路遇见了小桃,也它不知从山里的哪棵野树上摘了好多果子,正费力地抱着,扭搭扭搭地往回走,时不时的还会有果子滴溜溜地掉下来,滚落至一旁。 它怀中的那些果子饱满圆润,晶莹剔透,虽不知道是什么果,但看起来很是甜美多汁。 江徵歆太了解小桃了,若它摘果子,肯定先把漫山遍野的果树都尝个遍,可最甜的一棵摘,所以它手中的果子一定味道不错。 “正好送给洺玥尝尝。”她这样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小桃怀中的果子。 这小桃哪里干?呲着牙,咧着嘴,躲来躲去地护着果子,它辛辛苦苦摘的,可不能送给了别人。 江徵歆见明抢不行,只能蹲下来和它讲道理:“小桃我问你,你摘这么多果子,是不是打算给我一份?” 小桃用力地点头。 “那我忍着,不吃了,把我那份送给洺玥不行吗?我们在人家住了这么久,白吃白喝的,总要送点东西以示感谢嘛,你说对不对?” 小桃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好啦,那你同我一起送果子去吧。” 说完她抱起了小桃,带着它走去了洺玥的住处。 然而江徵歆并没有寻到洺玥,而是在他的房间内,看到了一个纤细婀娜的背影,正既温柔又细致的在为洺玥铺床…… 第二十四章 酸酸甜甜 女弟子显然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转过身来,看了看站门口的江徵歆,然后盈盈对她施礼道:“江小姐。” 江徵歆虽略感意外,却还是莞尔道:“姊姊认识我?” 女弟子摇头道:“从未见过,不过听说过寒弦宫里除了我以外只有江小姐一位女子,所以能猜得到。” 这名女弟子的容貌姣好,袅娜娉婷,说话时的声音也极轻柔细软,让江徵歆觉得好似有个小爪子在挠她的心一样。 “寒弦宫的女弟子都已去了冰阁,为何姊姊还会留在山上?” 其实她想问的是,为何会在洺玥屋里…… 女弟子低头答道:“前些日子我与师兄们去川北采买,等回来时才发现众师姐妹已散。我不愿下山,也不想去冰阁,就去求了宫主。宫主可怜我父母双亡,无家可归,便同意让我留了下来。” 江徵歆了然,知道洺玥为何会答应让宋依人留下,同样是父母亡故,他不希望别人也流落在外,无处容身。 “不知姊姊如何称呼?” “我姓宋,名依人。” “宋姐姐,以后我这样称呼你可好?你也别唤我江姑娘了,就叫我歆儿吧。”说着,她将手中的果子递与宋依人,“这个果子可甜了,你尝尝。” 宋依人道了谢,接过了果子,但只拿在手里,并没有吃。 “姐姐可知洺玥何时回来?我有事要与他说。” 宋依人摇摇头:“我也不知,我来的时候,宫主已经出去了。” “嗯,那好吧,我在这等等他。”说完,江徵歆将果子都放在了桌上,然后坐了下来,她还想再与宋依人闲聊些什么,却见宋依人已转过身去继续铺床,没有再与她多言的意思,于是便也不再开口打扰。 宋依人铺的很用心,每一处被褥都用手轻轻抚过,不留下一丝褶皱。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房内安静的也只有被褥悉索的声音。 闲来无事,江徵歆就在托着腮,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刚开始,她还在心中称赞人家铺的平整、细致,到后来却越看越不是滋味,目光随着宋依人的手在洺玥的被褥上游走,好像每个角落都碰到了,没有丝毫遗漏。 她想,若是洺玥晚上睡在那床被衾里,岂不是相当于间接触了吗? 心里的酸味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第一次吃醋的小姑娘,自己也不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难受、烦躁,跟有小针扎她的心似的。 宋依人做完这一切,与江徵歆道了别,迤迤然走了。 而江徵歆的醋意却越酿越陈,她倒不是吃宋依人的醋,就是吃那床被褥的醋,感觉它们经过了宋依人的抚摸已经有了灵魂,正在邪恶地等待洺玥自投罗网,与他亲近狎昵。她眼睛中燃烧起愤怒的小火苗,恨不能将那对她笑得狂狷的被子精给融了,不让它玷染洺玥分毫。 终于,头脑被醋酸腐蚀坏了,她斜眼问小桃:“小桃,你有没有觉得这衾裯的颜色不太对。” 小桃想摇头,没敢。 江徵歆继续自说自话道:“这不是洺玥喜欢的颜色,我们去给他换了吧,否则他看到该不开心了。”说完她就从柜子里拿了一套新的衾裯,开始卖力地给洺玥换上。 一个从没干过活,连自己头发都能梳得乱糟糟的富家小姐,自然也别期待她能把床铺得有多好,没过多久,洺玥的床铺就被她整得一塌糊涂,连小桃都嫌弃得不行。 江徵歆跪在床上,拿着一个枕头套问:“小桃,你知道这个应该……” 她话还未说完,洺玥便走进了屋,看到跪坐在床上的江徵歆以及歪斜褶皱的床褥,全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猜都猜不到。 当然,同样错愕的还有江徵歆,她万万没有想到会被洺玥逮个正着,于是僵在那里,心中一阵兵荒马乱,脸也开始红了。 洺玥第一次看到江徵歆这个模样,就像是个做错了事后被抓到的小兽,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心虚又忐忑的样子,很可爱。他想逗逗她,于是半玩笑半认真地问:“你刚刚是在上面跳着玩来的吗?” “……” 江徵歆当然不想给洺玥留下一个疯丫头的印象,但也不想说出实情让洺玥看穿自己的心事,急中生智,她指着小桃道:“是小桃淘气,上了你的床,我来捉它——” 小桃若是会说话,早就骂死江徵歆了。 好在洺玥脾气好,只笑着道:“无妨,我换床新的。”说完,他伸手去拿刚被江徵歆换下来的那套蓝色被衾。 江徵歆一下子炸了毛:“不行,你不能用这套蓝的。” 洺玥微微一愣,问道:“为什么?” “……” 江徵歆闷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理由,于是跳下床,理了理衣服,然后扬起下巴道:“没有为什么。” 人一旦理亏就容易变得蛮不讲理,虚张声势起来。 “我就是来告诉你,祖先生让你晚上到他那吃鹿肉,你记得过去。” 说完,她抱起了床上的小桃,装作神态自若的样子走掉了。 可即便在洺玥面前装得再好,一出了院门,她就绷不住了,羞愤地想哭,懊恼地直跺脚:“我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傻事来?真是太丢人了!啊啊啊——” 刚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哪里知道,喜欢上一个人,就是一切不期而然、狼狈不堪的开始,唯有心慌意乱、丢盔卸甲…… 洺玥看着江徵歆的身影消失在阳光萦淌的院门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这个小丫头凶起来像个霸道的小兽,毛炸起来尖尖的,让人害怕,但摸上去却软软的,一点都不疼…… 他转过身,将褶皱的床褥铺平,并没有换下,然后拿起了桌上的果子,尝了一口,很甜…… …… 月出星移,灯火满堂。 火盆架子上一只用果木炭徐徐炙烤了许久的鹿腿,外层焦香,滋滋地滴着油脂,里层软嫩,饱含着鲜美的汁水。 另有数盘割好的生鹿肉片摆放在宽大的铁梨木八仙桌上,只等待一会放在铁丝蒙子上现烤现吃。 桌角放着几坛刚从后山挖出来的好酒,上面的泥塑未干,陈年老香已经迫不及待地透过老土坛飘了出来。 江徵歆与小桃到的早,一起帮着元祖摆盘布菜,三个身影在堂内穿梭忙碌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山中夜色清冷,而这里是温暖热闹的。 随着灯火一灭一明,洺玥与宇文晋一同走了进来。二人均是颀长挺拔的身材,生得都是十分的俊美,双双着雪色白衣,披质地轻盈的白色斗篷,好似一对年龄相差并不多的父子,一走进来,堂内都跟着明亮的许多。 看他们二人的装束,显是刚处理完宫务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虽然平时衣着颜色各异,但应对宫中事宜时,二人都会换上与寒弦宫服颜色相一致的雪绡袍子,所以很好辨别出来。 两人心情不错,边除下斗篷,掸了上面附着的夜露水汽,边与元祖、江徵歆随意谈笑。 第二十五章 蜜糖 四人落座后,元祖打开老坛陈酿,码了五个酒碗,边往里倒酒边说:“我喝酒不爱用杯子那种不过瘾的玩意儿,所以这里没有酒杯,大家就用酒碗将就将就吧。”说完,他将倒好的酒递与众人。 江徵歆见洺玥微笑着接过了元祖递与他的酒,不由得向他投去关切的目光,她记得洺玥说过不喜饮酒,有些担心他会不胜酒力。 洺玥看懂了江徵歆的忧虑,对她眨眼笑了笑,示意无事,又叮嘱她少喝一点,量力而行。 虽然洺玥不喜饮酒,但也是千杯不醉,连酒量最好的元祖都曾甘拜下风。即便他平时不喝,但若遇友人相邀,也决不会拒绝扫兴。 洺玥、宇文晋和元祖三人喝起酒来均不含糊,每每抬手间,便将满碗烈一饮而尽,涓滴不剩,而烈酒入喉,三人皆面不改色,依旧谈笑风生。 江徵歆感受到了江湖中人的豪情万丈,也愈发觉得洺玥虽看上去如书卷在握的皎皎公子,但实则骨血中更具江湖中人的本色豪情,仗剑、饮酒时都是十分的潇洒爽利,英气逼人。 受了他们的影响,江徵歆也觉得心中激荡,不由得多喝了些。 堂内酒香肉香,欢声笑语不断,鹿肉被放在铁丝蒙子上炙烤,嗞嗞地冒着热气。 江徵歆虽然不会做饭,但领悟能力极强,看过元祖烤了几片鹿肉之后就亲自上手,撒料翻烤都恰到好处,然后将烤好的肉一一分给众人,不分长幼尊卑的顺序,只是看谁碗里空了,就及时补过去。 元祖喜欢江徵歆丝毫不带富家小姐的骄矜之气,尤对她另眼相看,笑着与她道:“小丫头,你在山中这些日子,我都觉得寒弦宫比以往有人气儿多了,小桃我也喜欢,你们就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吧,别回去了。反正你已写信与你家哥哥说过了,在我们这,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江徵歆笑问道:“住太久的话,你们不会嫌我烦吗?” “当然不会啊。” “那……洺玥也不会吗?” 江徵歆很想知道洺玥的想法,她在寒弦宫住了半月有余,洺玥从未提过让她回家的事,所以暗暗奇怪洺玥是不是不好意提这件事,那自己是不是应该识趣点,主动离开?但她又怕走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洺玥了,所以一直犹豫不决。此时元祖说了,正好确认一下,若是洺玥真的不希望她留下,那她走好了。 元祖答道:“宫主肯定也不想你走,否则为何会把朝廷来接你的人都一一遣走了。”说完他又看向洺玥,“宫主你说是不是?” 江徵歆又惊又喜,没想到洺玥会主动拦下来接她的人,而且还没有告诉她,那是不是意味着洺玥也不想她走?这么想着,心中激动不起,她也看向了洺玥,等待着答案。 洺玥淡淡地对元祖道:“我带出来的人,不是朝廷想接就能接走的。等她玩够了,想走时,我会亲自送她回去。” 江徵歆听后心中一叹,原来洺玥是在和朝廷较劲,是她自作多情了。 元祖更是没察觉出什么,本他说这话时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劝江徵歆多住几日罢了。 可聪明如宇文晋又有什么看不透的,他低垂的睫毛下是深不见底的眼眸,一碗酒放在唇边,没有饮下,也没有放下,只是默默出神。 在这世上,与洺玥情谊最深厚,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宇文晋,有很多关于洺玥的事情,别人不知,他却最为清楚,洺玥的心思,别人不懂,他却最能看透。当年他千辛万苦地找到身负重伤的洺玥,费尽心血给他疗伤,教他武功,为他筹谋,早已将洺玥视做亲子般爱护。他固然也像寻常父母那般希望子女得遇良人,一生幸福美满,但他更知有些人注定不能得享姻缘,孤苦一生。这个孩子命途多舛,上天不眷,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他不奢求太多,只求洺玥的余生可平安顺遂,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宇文晋心中暗暗叹气,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却浇不尽心中愁苦,燃起了更多的忧伤…… …… 不知又过了多久,鹿肉啖尽,酒坛已空,众人皆醉。 只剩洺玥神色如常,于是便也只能他送江徵歆回去。 道过别后,元祖一手扶着宇文晋,一手揽着小桃,带他们进入自己的房中休息…… 清冷的夜色中,深山幽寂,草木皆眠。 前面的人走得晃晃悠悠,跟在后面的人便也不可能步履从容。 洺玥几次想要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江徵歆,但又不好意思碰到她,只能紧跟在她的身边,抬手作虚扶状,以防她不慎跌倒。 但双腿虚软的江徵歆最终还是于低洼处踩空,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向前倾了去。幸而洺玥及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半扶半抱的才没有让她跌倒,而那刻意保持的距离也一下子变得亲密无间。 江徵歆于洺玥怀中抬起胭脂色的小脸,半阖半张的眼睛里还泛着氤氲水色,她软绵绵地道:“谢谢你。” 这么近的距离让洺玥的心跳一下子乱了,呼吸也有些凝滞。 心中那一直被他压制的感情此时有破竹之势,欲要迸发出来,正在抵着心口那道枷锁,猛烈冲撞着。 他别过头去不再看她,试图将那种情感强压下去,犹如一只早已坠入情网的凤尾蝶,还在徒劳地挣扎着…… 他怕江徵歆再次跌倒,牵起了她的手,缓缓带她往回走。在他修长的大手中,江徵歆的手更显细嫩小巧,软若无骨,洺玥怕练剑磨出的指茧弄疼了她,就握的很小心。 他的手是热的,手心沁出了汗意,心更是烫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 他想,还好她醉了,察觉不到…… 走到半路,江徵歆突然不走了,非要去索桥看日出。可能是因为上次的失约,她一直愧疚着,遗憾着,执着着,于是便成了执念,此时脑中混混沌沌,没有了理性的约束,便像个小孩子一样,对于想要的东西,不管不顾也要得到。 洺玥拗不过她,就依着她去了。 星空依旧是那片美丽的星空,他拉着她的手,缓缓走在索桥上。 时而过风,索桥会微微摇晃,加剧了江徵歆胃中的烧灼感,酒气一阵一阵的往上涌。她觉得自己嘴巴里是苦涩的、是酒臭的,想要拿什么压一压,思索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身上的糖果,于是解下腰间的荷包,打开来,随便摸出了一颗。 她习惯分享,与上次一样,第一颗先递给了洺玥。 洺玥摇头道:“我不吃,你吃吧。” “这个很好吃的,你尝一尝。” 她的语气中有着倔强和执拗。 洺玥刚想说他其实已经尝过了,但那颗糖一下子被江徵歆塞入了口中,瞬间说不出话来。 他一怔,失了神。 唇上还留有对方指尖的触感,心中留下的却是再难平复的悸动。 若是平时,给江徵歆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对洺玥。在她心中,洺玥就跟天上的仙人一样,纤尘不染,纯洁的不得了,她很怕自己身上的铜臭味弄脏了他。可现在她的理智已经被烈酒烧没,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冒犯了他。 她又伸手去荷包中摸糖,但麻痹的神经和不听使唤的双手,使得那荷包连着糖果一同掉落下去,拥入了漆黑夜色。 “我的糖——” 神志迷乱的江徵歆伸手去救她的糖果,根本没有想这样做会有多危险。幸而洺玥及时拉住了她,才没有同那些糖一起消失在万仞的黑暗之中,摔个粉身碎骨。 洺玥怕江徵歆再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来,将她钳得更紧了,他让她面向自己,正色道:“再乱来,我们就回去了。” 江徵歆乖巧地点头答道:“好——” 可她并没有乖,刚刚说话时洺玥温润的唇一张一合,口中桂花甜香拂面而来,让她只觉自己的嘴巴更干更涩,苦到难以忍受,于是她踮起脚,伸出粉润小巧的舌头去舔洺玥唇上的芬芳。 洺玥白玉般的脸一下红的透彻,紫瞳也变得更加幽深。 江徵歆醉眼朦胧地盯着洺玥,只觉得这一丝丝的香甜味简直是太好吃,又太不够了,于是她的唇又贴到洺玥的唇上,用舌头撬开了洺玥的唇齿,在他温热的口腔中寻找那颗诱人的糖果。 洺玥还未从刚刚那亲昵至极的举动中挣脱出来,就又被这一“吻”拽入了更深的沉沦。 唇上的轻软湿润的触感让他如遭雷击,震得他神经紧绷,脑中一片空白,又犹如羽拂,诱得他心旌摇曳,不能自持。 他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由着江徵歆的唇贴在他的唇上,任她湿软的舌头放肆的在他的齿间,舌尖滑过,去探索那从未被人触碰过,玷染过的纯洁秘境。 倔强美丽的凤尾蝶终于再也无力挣扎,深深陷入了万缕情丝密网之中…… 澄如冰雪的壳子也终于在这一刻被敲得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抵御翻涌而来的情潮…… 他沦陷了…… …… …… 完全不同于洺玥思绪纷乱,此时江徵歆的脑海中什么都没有,只有那颗糖果,想要吃到它让自己舒服,根本没有意识自己在做什么,否则她能为自己的行为羞愤到直接跳下这万仞悬崖。 很快,她找到了,舌尖一勾,把糖卷入了自己的口中,这才心满意足的笑笑,嘴里终于是甜的了。 吃到糖后的她终于安静了下来,与洺玥一起坐在索桥上等待日出,逐渐的,困意席卷上来,便不知不觉地靠在洺玥怀里睡着了。 洺玥看着在自己臂弯中熟睡的江徵歆,伸手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白色斗篷,而后又摸了摸她的头。 睡梦中的江徵歆其实一点也不冷,洺玥的怀是暖的,他的那颗心在有力地跳动着,还是烫的,一夜的冷风也无法让它凉下来。 洺玥勾起一抹苦笑,怎么办,这个小丫头第二日醒来肯定全都忘了,而自己又如何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呢…… …… 第二十五章 蜜糖1 四人落座后,元祖打开老坛陈酿,码了五个酒碗,边往里倒酒边说:“我喝酒不爱用杯子那种不过瘾的玩意儿,所以这里没有酒杯,大家就用酒碗将就将就吧。”说完,他将倒好的酒递与众人。 江徵歆见洺玥微笑着接过了元祖递与他的酒,不由得向他投去关切的目光,她记得洺玥说过不喜饮酒,有些担心他会不胜酒力。 洺玥看懂了江徵歆的忧虑,对她眨眼笑了笑,示意无事,又叮嘱她少喝一点,量力而行。 虽然洺玥不喜饮酒,但也是千杯不醉,连酒量最好的元祖都曾甘拜下风。即便他平时不喝,但若遇友人相邀,也决不会拒绝扫兴。 洺玥、宇文晋和元祖三人喝起酒来均不含糊,每每抬手间,便将满碗烈一饮而尽,涓滴不剩,而烈酒入喉,三人皆面不改色,依旧谈笑风生。 江徵歆感受到了江湖中人的豪情万丈,也愈发觉得洺玥虽看上去如书卷在握的皎皎公子,但实则骨血中更具江湖中人的本色豪情,仗剑、饮酒时都是十分的潇洒爽利,英气逼人。 受了他们的影响,江徵歆也觉得心中激荡,不由得多喝了些。 堂内酒香肉香,欢声笑语不断,鹿肉被放在铁丝蒙子上炙烤,嗞嗞地冒着热气。 江徵歆虽然不会做饭,但领悟能力极强,看过元祖烤了几片鹿肉之后就亲自上手,撒料翻烤都恰到好处,然后将烤好的肉一一分给众人,不分长幼尊卑的顺序,只是看谁碗里空了,就及时补过去。 元祖喜欢江徵歆丝毫不带富家小姐的骄矜之气,尤对她另眼相看,笑着与她道:“小丫头,你在山中这些日子,我都觉得寒弦宫比以往有人气儿多了,小桃我也喜欢,你们就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吧,别回去了。反正你已写信与你家哥哥说过了,在我们这,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江徵歆笑问道:“住太久的话,你们不会嫌我烦吗?” “当然不会啊。” “那……洺玥也不会吗?” 江徵歆很想知道洺玥的想法,她在寒弦宫住了半月有余,洺玥从未提及让她回家之事,所以暗暗奇怪洺玥是不是不好意说出口,那自己是不是应该识趣点,主动离开?但她又怕走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洺玥了,所以一直犹豫不决。此时元祖说了,正好确认一下,若是洺玥真的不希望她留下,那她走好了。 元祖答道:“宫主肯定也不想你走,否则为何会把朝廷来接你的人都一一遣走了。”说完他又看向洺玥,“宫主你说是不是?” 江徵歆又惊又喜,没想到洺玥会主动拦下来接她的人,而且还没有告诉她,那是不是意味着洺玥也不想她走?这么想着,心中激动不起,她也看向了洺玥,等待着答案。 洺玥淡淡地对元祖道:“我带出来的人,不是朝廷想接就能接走的。等她玩够了,想走时,我会亲自送她回去。” 江徵歆听后心中一叹,原来洺玥是在和朝廷较劲,是她自作多情了。 元祖更是没察觉出什么,本他说这话时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劝江徵歆多住几日罢了。 可聪明如宇文晋又有什么看不透的,他低垂的睫毛下是深不见底的眼眸,一碗酒放在唇边,没有饮下,也没有放下,只是默默出神。 在这世上,与洺玥情谊最深厚,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宇文晋,有很多关于洺玥的事情,别人不知,他却最为清楚,洺玥的心思,别人不懂,他却最能看透。当年他千辛万苦地找到身负重伤的洺玥,费尽心血给他疗伤,教他武功,为他筹谋,早已将洺玥视做亲子般爱护。他固然也像寻常父母那般希望子女得遇良人,一生幸福美满,但他更知有些人注定不能得享姻缘,孤苦一生。这个孩子命途多舛,上天不眷,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他不奢求太多,只求洺玥的余生可平安顺遂,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宇文晋心中暗暗叹气,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却浇不尽心中愁苦,燃起了更多的忧伤…… …… 不知又过了多久,鹿肉啖尽,酒坛已空,众人皆醉。 只剩洺玥神色如常,于是便也只能他送江徵歆回去。 道过别后,元祖一手扶着宇文晋,一手揽着小桃,带他们进入自己的房中休息…… 清冷的夜色中,深山幽寂,草木皆眠。 前面的人走得晃晃悠悠,跟在后面的人便也不可能步履从容。 洺玥几次想要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江徵歆,但又不好意思碰到她,只能紧跟在她的身边,抬手作虚扶状,以防她不慎跌倒。 但双腿虚软的江徵歆最终还是于低洼处踩空,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向前倾了去。幸而洺玥及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半扶半抱的才没有让她跌倒,而那刻意保持的距离也一下子变得亲密无间。 江徵歆于洺玥怀中抬起胭脂色的小脸,半阖半张的眼睛里还泛着氤氲水色,她软绵绵地道:“谢谢你。” 这么近的距离让洺玥的心跳一下子乱了,呼吸也有些凝滞。 心中那一直被他压制的感情此时有破竹之势,欲要迸发出来,正在抵着心口那道枷锁,猛烈冲撞着。 他别过头去不再看她,试图将那种情感强压下去,犹如一只早已坠入情网的凤尾蝶,还在徒劳地挣扎着…… 他怕江徵歆再次跌倒,牵起了她的手,缓缓带她往回走。在他修长的大手中,江徵歆的手更显细嫩小巧,软若无骨,洺玥怕练剑磨出的指茧弄疼了她,就握的很小心。 他的手是热的,手心沁出了汗意,心更是烫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 他想,还好她醉了,察觉不到…… 走到半路,江徵歆突然不走了,非要去索桥看日出。可能是因为上次的失约,她一直愧疚着,遗憾着,执着着,于是便成了执念,此时脑中混混沌沌,没有了理性的约束,便像个小孩子一样,对于想要的东西,不管不顾也要得到。 洺玥拗不过她,就依着她去了。 星空依旧是那片美丽的星空,他拉着她的手,缓缓走在索桥上。 时而过风,索桥会微微摇晃,加剧了江徵歆胃中的烧灼感,酒气一阵一阵的往上涌。她觉得自己嘴巴里是苦涩的、是酒臭的,想要拿什么压一压,思索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身上的糖果,于是解下腰间的荷包,打开来,随便摸出了一颗。 她习惯分享,与上次一样,第一颗先递给了洺玥。 洺玥摇头道:“我不吃,你吃吧。” “这个很好吃的,你尝一尝。” 她的语气中有着倔强和执拗。 洺玥刚想说他其实已经尝过了,但那颗糖一下子被江徵歆塞入了口中,瞬间说不出话来。 他一怔,失了神。 唇上还留有对方指尖的触感,心中留下的却是再难平复的悸动。 若是平时,给江徵歆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对洺玥。在她心中,洺玥就跟天上的仙人一样,纤尘不染,纯洁的不得了,她很怕自己身上的铜臭味弄脏了他。可现在她的理智已经被烈酒烧没,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冒犯了他。 她又伸手去荷包中摸糖,但麻痹的神经和不听使唤的双手,使得那荷包连着糖果一同掉落下去,拥入了漆黑夜色。 “我的糖——” 神志迷乱的江徵歆伸手去救她的糖果,根本没有想这样做会有多危险。幸而洺玥及时拉住了她,才没有同那些糖一起消失在万仞的黑暗之中,摔个粉身碎骨。 洺玥怕江徵歆再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来,将她钳得更紧了,他让她面向自己,正色道:“再乱来,我们就回去了。” 江徵歆乖巧地点头答道:“好——” 第二十五章 蜜糖2 可她并没有乖,刚刚说话时洺玥温润的唇一张一合,口中桂花甜香拂面而来,让她只觉自己的嘴巴更干更涩,苦到难以忍受,于是她踮起脚,伸出粉润小巧的舌头去尝洺玥唇上的芬芳。 洺玥白玉般的脸一下红的透彻,紫瞳也变得更加幽深,长长的睫毛簌簌抖动着。 江徵歆醉眼朦胧地盯着洺玥,只觉得这一丝丝的香甜味简直是太好吃,又太不够了,于是她的唇又贴到洺玥的唇上,用舌头撬开了他的唇齿,在他的口中寻找那颗糖果。 洺玥还未从刚刚那亲昵至极的举动中挣脱出来,就又被这一“吻”拽入了更深的沉沦。 唇上轻软的触感让他如遭雷击,震得他神经紧绷,脑中一片空白,又犹如羽拂,诱得他心旌摇曳,不能自已。 他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由着江徵歆的唇贴在他的唇上,任她湿软的舌头放肆的在他的齿间,舌尖滑过,去探索那从未被人沾染过的纯洁秘境。 倔强美丽的凤尾蝶终于再也无力挣扎,深深陷入了万缕情丝密网之中…… 澄如冰雪的壳子也终于在这一刻被敲得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抵御翻涌而来的情思…… 他沦陷了…… …… …… 完全不同于洺玥思绪纷乱,此时江徵歆的脑海中什么都没有,只有那颗糖果,根本没有意识自己在做什么,否则她能为自己的行为羞愤到直接跳下这万仞悬崖。 很快,她找到了,舌尖一勾,把糖卷入了自己的口中,这才心满意足的笑笑,嘴里终于是甜的了。 吃到糖后的她终于安静了下来,与洺玥一起坐在索桥上等待日出,逐渐的,困意席卷上来,便不知不觉地靠在洺玥怀里睡着了。 洺玥看着在自己臂弯中熟睡的江徵歆,伸手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白色斗篷,而后又摸了摸她的头。 睡梦中的江徵歆其实一点也不冷,洺玥的怀是暖的,他的那颗心在有力地跳动着,还是烫的,一夜的冷风也无法让它凉下来。 洺玥勾起一抹苦笑,怎么办,这个小丫头第二日醒来肯定全都忘了,而自己又如何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呢…… …… 小剧场--《幻羽有约》 主持人幻羽:请问各位公子,如果被喜欢的人轻薄了会是什么反应? 公子羽:当然是轻薄回去咯,生意人不能吃亏。 公子渊:作为书中男配角色,这个问题我想都不敢想,既然作者问了,那我也想问,只有一次吗?为什么不是两次?为什么没有第三次?为什…… 主持人幻羽: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这不是你的性格设定。好了,下一位。 公子玥:我的真实想法是以身相许,但实际反应如书中所述…… 主持人幻羽:那如果是被不喜的人轻薄了呢? 公子羽:那我真是太亏了,不过生意人嘛,买卖不成仁义在,赔我一千万金,以后还能继续和她做生意,常来往。 主持人幻羽:喂!别忘记了你不是开妓院的,是什么生意都能做的吗?注意底线,底线!!! 公子渊:这个事情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主持人幻羽:怎么就不可能了? 公子渊:我有护卫保护,无耻之徒不可能靠近我。 主持人幻羽:在如果的情况下呢? 公子渊(冷笑):没有如果。 主持人幻羽:我说有就有,再顶嘴,把护卫统统关小黑屋,让你暴露在无耻之徒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 公子渊:这个无耻之徒就是你吧……(冷眼) 主持人幻羽:哼o( ̄ヘ ̄o#),难怪女主不喜欢你……下一个! 公子玥: 主持人幻羽:好了好了,你不用答了,我可不想无耻之徒轻薄你…… 鉴于公子玥不能参与这个问题的回答,由替补选手小桃作答。 主持人幻羽:小桃桃,若是你被母猴子轻薄了要怎么办? 小桃:(><)咯唧唧~~ 主持人幻羽:翻译呢?翻译! ……@#¥%……&& 主持人幻羽:咳咳……鉴于本节本目经费紧张,没有钱请翻译,请朋友们自行理解,自由联想……今天的访谈到此结束,我们下周有约~~(*^▽^*)~~ 第二十六章 江湖路远 果真第二日醒来,江徵歆就把轻薄过人家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而洺玥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与她相处如旧。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江徵羽终于忍不住了,亲自过来捉江徵歆。他站在水瀑之下,没有表明来意,也没有自报家门,只是让守门弟子上山去问那疯丫头玩够了没有?看他的气势做派也没人敢多问什么,就听话的上山传报了。 江徵歆自是一下就猜出了来人,极不情愿地抱着小桃下山,洺玥与元祖等人亲自将她送到山下。 众人从水瀑中走出,江徵羽先扫了一眼江徵歆,见她没缺胳膊少腿,全须全尾的,便不再看她,只目光如炬的盯着洺玥,上下打量这个能把亲妹妹拐走的男子。 洺玥并没有在意对方犀利的目光,只温和笑着与江徵羽施礼。 江徵羽看了一会,暗叹了口气,是长得比自己和离渊好看,怪不得能把小东西迷得五迷三道的,连亲哥哥都忘了,在外面玩得乐不思蜀。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第一次有种在亲妹妹心中被别的男人比下去的感觉,并且还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男人! 他抬手抱拳,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多谢照拂我这个不长进的妹妹。”说完又一挥手,身后的护卫立即上前,将手中的匣子打开,里面摆着十颗大如掌心,价值连城的鸽血宝石。 在众人的静默中,江徵羽又冷冷的来了一句:“饭钱。” 江徵歆手扶额头,极其无语。 平日里,江徵羽的性子是顶随意,顶懒散的,懒散到根本不愿意耗费精力生气,成天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今日却一反常态,语气生冷的让江徵歆都脊背发凉,她以为江徵羽在气她不回家,也不敢多说什么,就向洺玥他们投去了非常抱歉,我家兄长平时不这样的目光,希望他们不要见怪。 好在洺玥也没有生气,只是微笑着说:“对寒弦宫而言,歆儿是朋友,而非住客,所以江公子不必如此。” 江徵羽见对方拒绝时的语气虽温和,但态度甚坚决,于是便不再多言,拉起依依不舍的江徵歆,带她离开。 洺玥看了看江徵歆的背影,又将目光移向不远处被数十名护卫严守的马车,此时马车帘子被微微掀起,看不清里面的人,只有一双如鹰眼般锐利的眸子与他遥遥相视,顷刻间击起火石电光。他知道里面坐的是仇人的儿子,那位发誓要杀死他的摄政王。即便有护卫在侧,伏兵在旁,他还是能轻易将对方拿下,血祭寒弦亡灵也好,逼朝廷平反也好,都易如反掌。只是他从不认为父债应由子偿,无辜人的鲜血他不想沾染。 等江徵歆走到马车前,帘子后的目光一下变得柔和,伸出手摸了摸江徵歆的头,然后拉她上车。而江徵羽并未及时跟上,他迟疑了一下,又回身向洺玥抬手致了谢,然后才掀帘上车。 在保护欲的作用下,所有的哥哥都会对有能力把妹妹拐走的男人怀有敌意和戒心,但江徵羽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见对方态度温和,以礼相待,便不再像刚刚那般横眉冷目,而是还之以礼。 马车缓驶,护卫们纷纷翻身上马,跟在马车后面徐徐远行。 江徵歆透过马车窗看着洺玥愈来愈远的身影,思念已上心头,此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他的机会和理由…… 洺玥亦是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默默无言,他知道,天涯咫尺,江湖潇洒,聚合离散全凭本心,若想相见,没有什么能约束自由无羁的江湖儿女,没有什么能阻挡那一腔热血,一念情思……但他也知道与她最好的结局已是如此,不相见,便不相恋,不相恋,便不相伤……从此江湖路远,咫尺天涯…… …… …… 一路上,江徵歆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与江徵羽和离渊说了,细讲了寒弦宫与古焱教的仇恨纠葛,未提及自己对洺玥的暗恋之情。 离渊固然信江徵歆,但也怕她受到寒弦宫蛊惑,对预言之事仍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不过在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他也不打算对寒弦宫动手,以免造成冤案。 总之江徵歆是接回来了,二人看她安然无恙便觉得很好,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三人的心事也逐渐放下,欢笑谈论如常。 …… 数月后,崇华居。 一位身着湖蓝色长裙的妙龄少女走进来,与掌柜言明要包下整座酒楼月余时日,说罢从腰间解下一袋金珠递与掌柜。 掌柜并未露出欣喜之色,也未接过金珠,而是问道:“不知姑娘打算何时入住?” “即刻。” “若是姑娘明日来都好说,只是今日敝处多有不便,烦请姑娘另寻别家吧。” 蓝衫姑娘叶眉微挑,声色略冷了些:“我正是看你这里最为萧瑟无人才进来的,别家我也看过了,人多喧闹,烟熏酒臭,我们阁主肯定不喜欢。你若嫌钱少,我再加一袋金珠与你也无不可。” 掌柜陪笑道:“并非小店故意怠慢,坐地起价,而是今日有贵客在场,已不迎客了,姑娘难道没有看到门口立的歇业牌子吗?” 蓝衫姑娘略顿了一下,摇头答道:“我赶得急,并未注意,只是我们的人马上就要到了,还有一位病人需要休息,能否请掌柜去与这里的客人说一声,可等他们吃完再走,但让我们的人先进来安置下,这袋金珠以做酬谢。” 说罢她将金珠推入掌柜手中,面色甚是恳切。 掌柜摇头拒绝,今日的贵客他得罪不起。 蓝衫姑娘还欲再言,但看掌柜态度坚决,最终还是缄了口,面上流露出失望神色。 就在此时,一直安静的二楼忽珑璁响了两声,雕花窗处的水晶帘子被轻轻拨开,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对楼下的掌柜勾了勾手指。 掌柜得了指示,立即提着衣摆跑上楼去,他行的虽急,但落脚无声,生怕扰到贵客。 二层楼梯和门口处守着一众威风凛凛的带刀护卫,目光如电地看了看掌柜,然后依次给他让开了路,掌柜这才疾步轻声地走了雅间。 一推开雅间的门,华贵之气流溢满堂,里面坐着六位雍容尔雅的贵人,都是京城中最得罪不起的人物,这其中便有江徵羽、江徵歆兄妹二人。 江家兄妹是这崇华楼的主人,是掌柜的东家,自是没什么好怕的,但还有两位亲王,一位公主,和一位郡王,掌柜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用一袋金珠把人家打发走。 方才掌柜与蓝衫姑娘的对话都透过水晶帘子飘了上来,于是江徵歆便听到了那令她极为敏感的“阁主”二字,她与掌柜道:“你去问问是什么阁的阁主,若是冰阁的便让她们进来吧。” 掌柜并未想到事情竟然有所转圜,但也不敢细究缘故,只点头称是,然后下楼去了。 第二十七章 冰阁阁主 “这位冰阁阁主可是歆儿姐姐的朋友?”舞阳公主将递到唇边的酒杯放下来,笑问道。 江徵歆笑着摇头道:“并不是,我们连面也没见过,只不过听说是江湖第一美女,所以好奇她的样子。” “……哦?”舞阳公主起了兴致,“那我也要看看,到底是江湖第一美女更美一些,还是京城第一美女更美一些。” 舞阳宫主口中的这位京城第一美女是冠绝京城的先花魁,如今送君楼的老板——苏曼罗。 别人迎客,她送君,可见这位苏老板是个多么骄矜清贵的主儿,但即便如此,送君楼依然是京城最受欢迎的青楼,达官显贵们追捧的对象。不过苏曼罗的脾气真的是出了名的不好,否则也不会和江徵歆有过过节,两个人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舞阳公主与江徵歆一起撩开水晶帘子向楼下看去,满心期待能得赏江湖第一美女的风采。但屋内的四位男子却全都不屑一顾,他们不觉得打打杀杀的江湖能出什么容貌出众,娇柔妩媚的女子,别是铁臂宽肩的女武士就不错了。 不一会,一众湖蓝色衣衫的女子簇拥着一顶肩舆软塌进入楼内,软塌上似乎躺着一个曼妙身影,但被白色垂纱帘子遮住,看不真切。这些蓝衫女子们步履轻盈,裙摆飘飘,肩上的软塌随着向前移动,白纱轻起轻落,拂动不已。从楼上看去,就如同湖水中推浪而行的一只洁白小船,意境甚美、甚妙。 “哇——” 舞阳公主不由发出了低呼,对白纱内的人影更加好奇,急忙拉着江徵歆下楼去看。她们走到哪里,护卫自然也紧跟到哪里,一群人呼啦啦地下楼而来让蓝衫女子们瞬间起了警惕之心。江湖中人本就比平常人戒心更强,何况对方还带着兵刃,于是纷纷拔出长剑指向来人,以防对方再靠近。 见公主被冒犯,护卫们也立刻拔出兵刃挡在舞阳公主与江徵歆面前,眼中尽是肃杀之气。 舞阳公主比江徵歆还小着三岁,又是金枝玉叶,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脾气,她只是想走近些看,没有命令人家走出帘子当面给她看已经很不错了,但没想到对方如此凶悍不讲道理,二话不说就拔剑相对。她生来尊贵,哪里被人用刀剑指过,一时被吓得不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楼上四位闲谈男子听见了刀剑的声音和舞阳的哭声,赶忙放下酒杯去查看情况。 楼下的一幕令他们错愕不已,谁也没想到看美人这种雅事最终变成了刀剑相向,一时不知道该先盘问事情缘由的好,还是先把这些江湖草莽抓起的好。 就在剑拔弩张之间,帘内之人仿佛受到惊扰,轻声咳了起来,直到咳意被勉强压下后,才轻声对众弟子说:“放我下来。” 这声音如泉水般好听,还带着丝丝清冷,瞬间给干柴烈火般的气氛降了温。 待肩舆被轻轻放落,从帘子里面缓缓走出一位容颜绝丽的蓝衫美人,瞬间惊艳了在场众人。 女子生得极美,面若芙蕖,凝脂胜雪,身材高挑纤盈,但神情却清冷孤傲,一双美丽的杏目中如有万年不化的寒冰,让人感到周身的空气如被凝住一般。 这样的美人就像是饱含深情的男子用冰雕刻出来的爱人,一眉一目,一丝一发无不精致细腻,无不完美无缺,无不动人心魄,但却因为冰的本质是冷的,即便雕刻得再好,也无法还原女子的娇俏之美和绕指柔情。 明明有如此完美的相貌,只要稍微露出一丝柔弱之态,都会让男子甘愿为她奋不顾身,舍生忘死,可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令人只敢远远欣赏,不敢靠近亵渎。 江徵歆心中惊叹——这就是武林第一美人啊!果然美得很!她一直觉得世间没有任何人能配得上洺玥,但现在看来,若眼前这位冰阁阁主不行,别的女子只怕更不行,相比之下,她有些自惭形秽。 看到美人后,舞阳公主也忘记了哭泣,只抽抽搭搭的盯着冰阁阁主看,眼眶还是微红的。她在心里暗暗比较苏曼罗与冰阁阁主的容貌,只觉得若两人站在一起的话,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这位冰阁阁主,而后目光便再也无法挪开。 在满场的静默中,冰阁阁主先是命令自己的人把剑放下,缓声对被吓哭的舞阳公主道:“抱歉,吓到你了。”然后又抬手对众人施了江湖之礼,“在下冰清绝,诚感诸位将酒楼让与我们,却未约束好门下弟子,不小心冲撞了各位,还请见谅。” 声音虽然清冷,但确是诚意致歉。 舞阳公主年纪虽小,但霁月胸怀,很快便释怀了,对冰清绝道:“无妨,误会一场。” 庆亲王也命护卫收了剑,不准备做过多计较。此次他们都是白龙鱼服出来玩的,不想节外生枝。 冰清绝还想再说什么,但血滞于胸,又轻声咳了起来,右手捧在心口,有一丝羸弱之态。 江徵歆关切问道:“不知冰姑娘来京中可是为见钟神医?” 她刚刚见冰清绝面色苍白,嘴唇无血色,便知道蓝衫姑娘所说的病人应就是她了,而习武之人本不易生病,这位阁主多半是受了重伤,恰巧再世华佗钟神医也在京中,于是猜测对方应该是来京中求医的。 冰清绝略有一丝惊讶,未想到一个不相识的小姑娘竟能猜出自己来京之意。她又扫视了一下众人,见对方都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女,穿着气度也很是出众,又有护卫在旁,不知究竟是何身份。 若无伤在身,她定会直言相告,但现在身负重伤,她担心万一对方有恶意,自己也无力保护门下弟子,所以还是有些许戒心,一时有些迟疑并未作答。 江徵歆看懂了她的心思,微笑道:“是我多问了,冰姑娘不必回答,路上劳累辛苦,快些上楼休息吧。这间酒楼姑娘想住到何时都行,若有其它需要可与陈掌柜说,他定会照顾周全。” 冰清绝点点头,感谢江徵歆体量自己的难处,对她抬手致谢后,引着弟女子们上了楼。 …… “哥哥,你说我该不该去找洺玥呀?”江徵歆边把嫩菜叶喂到灰驴嘴里边问,“我已经四个月没见到他了,好想他。” 满口大嚼的肥灰驴子对江徵歆眨了眨圆鼓鼓的大眼睛,示意——快把你手里那根胡萝卜给我! 江徵歆却理解成为——当然,你快去找他吧! 她笑逐颜开,点头道:“好,我听你的!”,说完抬手把胡萝卜递给了旁边的小黑马。 驴子被气的咿呀咿呀大叫,宣泄着不满。 江徵羽捂着耳朵走过来:“喂,你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和我哥哥聊天。” “都说过多少遍了,不许管这驴子叫哥哥。” “我叫了它那么多年哥哥,已经改不过来了,而且你不在我身边时都是它照顾我,我叫它哥哥怎么了?” 江徵羽还要再说什么,突然想到自己是过来求人的,立马改了语气,笑着道:“愿意叫就叫吧,您随意。” 江徵歆斜了他一眼:“你来做什么,是不是想让我去帮你找人?” 第二十八章 惊鸿一瞥 “真是个小机灵鬼儿。”江徵羽手抱在胸前,笑着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这个很简单,你最近总往外跑,我就去问了金管家,他说你最近总去崇华居查账,但现在也不是账期,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借着查账的理由去看住在那里的冰姑娘,所以我猜你喜欢上了人家,想让我去找钟神医帮冰姑娘看病。” “咳咳咳……”江徵羽轻咳了起来。 江徵歆看江徵羽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这脑子,只要不在洺玥面前,都是清醒的,聪明的,好使的。 江徵羽本没想到江徵歆会猜出来自己对冰清绝的心思,他们兄妹二人在感情方面都空白得很,所以他认为妹妹也不知道喜欢上别人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不知江徵歆已经喜欢上了洺玥,反而在这方面知道的比他还多一些。 被妹妹戳中了心事,江徵羽的脸红了起来,支吾道:“那个……也谈不上什么喜不喜欢,就是……就是想帮帮忙而已。” 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感情,第一眼见到冰清绝时,仿佛有块大石头捶在了胸口上,自此以后就再也忘不掉她,总想找机会去见人家。他向来随性惯了,想做什么就去做,没太想过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江徵歆道:“反正我也是想帮冰姑娘找钟神医的,只是当初不知她们是否认识,约好了才来的京城,也就没敢多事。” “钟柯那个家伙已经被离渊关了好久了,谁能约得到他?” 江徵羽交友甚广,不是不认识钟神医,不自己去找钟柯首先是因为但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江徵羽很不愿提及的女人,另一个原因就是钟柯被离渊关了起来,只能让江徵歆去求离渊放人。 江徵歆吃惊问道:“钟先生被关起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还是在你回来之前发生的事了。钟柯惹谁不好偏要惹离渊,还死倔个脾气,不肯道歉,所以至今未被放出来。” “他怎么惹到离渊了?” 江徵羽摆摆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离渊也不想别人知道。” 其实这件事本很简单,全靠钟柯把自己作进了天牢。 江徵歆被洺玥带走后,离渊担忧挂念,整日思绪不宁,然后就宣了钟柯去看病。原是抓两幅安神汤药就能解决的事,钟柯非要说离渊患了相思病,一定要去病根才能好。离渊本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心思,却被钟柯当面指了出来,于是动了怒。栾夙还在一旁劝钟柯少说两句,可钟柯就是不听,嚷嚷着身为医者不能隐瞒病情,结果离渊震怒就把钟柯关了起来。 这事没人敢管,也没人敢劝,大家知道摄政王不会杀钟柯,只想给他个教训,便都避之不谈,任钟柯在天牢里思过了。 …… 当江徵歆走进天牢时,钟柯正坐在破草席子上唉声叹气,瞥见江徵歆来了,立马摆出一副神意自若样子,笑着道:“歆儿姑娘,好久不见。” 江徵歆心中偷笑,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道:“还是钟先生厉害,身居天牢,也能气定神闲,佩服!佩服!” 钟柯觉得江徵歆这话甚中听,微笑道:“还是歆儿姑娘懂在下,钟某向来不为权势折腰,更不可能为了出去而向摄政王低头。” “这是自然,钟先生不必低头,我这不是来迎你出去了吗?” “……”钟柯看了江徵歆半晌,沉声问道:“摄政王肯放我走了?” “当然。” 钟柯见江徵歆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内心狂喜,但面上却还端着:“可是摄政王知道自己错了,不该讳疾忌医?” 江徵歆道:“摄政王自是想通才肯放先生出去的。” 她这句话说得极隐晦,因为根本不是离渊自愿放人,而是她去求了离渊,离渊才答应的。 离渊那种说一不二的性子,怎么可能觉得自己有错? “那他为何不来与我道歉?”钟柯开始得意忘形了起来,“他不与我道歉,我就不出去了。” 江徵歆心想:离渊那脾气能放你就不错了,还想要离渊道歉,不怕他杀了你吗? 她笑着道:“好吧,看来钟先生还是更喜欢这种清净的地方,我真是不该来打扰。我和苏姐姐还有个约,先走了。” 听到这话,钟柯“噌——”的一下从草席子上跳了起来,追着江徵歆喊道:“等等,等等,曼罗姑娘一切可好?她是不是想我了?” 众所周知,钟柯除了医术高、脾气硬以外,还是出了名的痴情,在苏曼罗还是花魁那会儿,经常花重金去苏曼罗所在的青楼看人家,后来听说苏曼罗喜欢无忧公子江徵羽,开始改研毒术,这吓得江徵羽赶紧为苏曼罗赎了身,并将赠与万金只求对方不要再喜欢自己。苏曼罗并未答应也并未拒绝,就在江徵羽常去的蹴鞠场附近开了送君楼,常站在楼台之上看江徵羽蹴鞠,但再未言过喜欢江徵羽之事。 所以江徵羽与钟柯间不愿提及的人便是这位苏老板。 而苏曼罗与江徵歆的矛盾也是因为她远远看到蹴鞠场上有个小姑娘跑去给江徵羽擦汗,两人甚为亲密,就找了小姑娘的麻烦。后来才知道小姑娘是江徵羽的亲妹妹,登门道歉后才与江徵歆成了朋友。 自苏曼罗成了老板后,钟柯便不可能再凭银子去看人家,只能蹭江徵歆的饭局得见人家一面的机会,这也就是钟柯对江徵歆俯首帖耳的原因。 待到钟柯沐浴更衣后,两人一起去了送君楼。 走到四楼,正有一间房门大敞,香风燕语飘了出来,江徵歆无意间就瞥到了里面一位被众佳丽簇拥的青年男子,赤裸的上身精壮挺拔,脖颈到右胸肌处都覆满了红色纹绘,甚是艳丽诡谲。 只匆匆一瞥,江徵歆便不敢再看,转过头去,但她感到男子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如有芒刺,便不觉又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却正巧对上他那双狠戾不羁的眸子。不过那人戾气虽重,但脸却很美,近似妖冶,眼角一枚朱色泪痣更是惑人心神。 青年男子也是漫不经心的在江徵歆脸上瞥过一眼,视线便又回到了众佳丽身上,伸出大手抚摸跪伏在地上的女子面庞。 江徵歆不由想笑,这样好看的人也需来青楼找乐子吗?若是青楼里的姑娘都不如他好看,岂不是太亏了。 两人上至六楼,走入苏曼罗的房间。 江徵歆道:“苏姐姐,我把钟先生给你带来了。” 窗边的美人回过头来,病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太好了,钟先生快帮我看看,开几副良药调理一下。” 钟柯看到苏曼罗憔悴的样子,心疼不已,赶忙上前搭脉,又看了看她的面色,问道:“苏姑娘近来有何心事,竟忧虑成疾?” 苏曼罗幽幽叹气:“唉,只是因为最近来了一位很麻烦的客人。” 钟柯关切问道:“京城这种地方,再麻烦的客人你也遇到过,是什么样的人竟让你也犯了难?” 苏曼罗凝眉不语,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脑海中闪过的都是血腥的画面,一时唇齿打颤,又欲作呕。 江徵歆问道:“苏姐姐,你说的可是四楼那位长得很好看的客人吗?” 苏曼罗抽回神来,忙问道:“怎么,你见过他?” “上楼的时候瞥见了一眼。” 苏曼罗颤声嘱咐道:“可千万要离他远些,那位客人是会杀人的。” 钟柯惊问:“怎么?难道杀了你的人?为何不去报官?” “去了,伙计在去官府的路上……死了。……我……我们……唉……”说到这,苏曼罗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眼泪从美目中流了下来,叹道:“算了,等他玩腻了,也就走了。” 心爱之人楚楚可怜的样子让钟柯更加于心不忍,痛责自己被关了许久,连苏曼罗受了委屈都不知道,他义愤填膺,拍案而起:“我去和他拼命。” 苏曼罗忙拦下了他:“你打不过他的。” “那我就去给他下药。” 苏曼罗:“……” 江徵歆:“……” 苏曼罗叹气道:“你先给我开药好了,客人的事再说吧。” …… 钟柯给苏曼罗开了方子后又去给冰清绝看病。冰清绝除了内伤极重外,还中了蛊毒,好在钟柯研究过毒术,帮她把蛊虫拔了出来,又为她调养了大半月方才将将痊愈。这期间江家兄妹常去探望,三人逐渐熟络起来。冰清绝虽生性孤冷,但江家兄妹都是火一般的性子,又加之三人年纪相仿,很快便成为了好友。 一日,江徵歆正与冰清绝闲谈,忽有小厮来报,说有客人奉万金前来,定要与无泪先生博弈一局。 江徵歆疑惑问道:“未与他说无泪楼近日闭楼不迎客了吗?” “说过了,但客人不依不饶,他的手下还打伤了我们的人,白小姐已经去劝了,但是……” 江徵歆知道事情略有些严重,与冰清绝道:“冰姐姐,我先去看看,你好好休息。”然后便赶去无泪楼了。 第二十九章 红衣男子 江徵歆赶到无泪楼时,无泪楼已被二十余名手执弯刀的黑衣人包围,四周店铺均关门闭户,无人敢再围观。江徵歆认得他们的服饰,左胸襟上一簇红色的火焰徽记,正是古焱教的人。 江徵歆皱眉,为何古焱教会来无泪楼?难道还是为了玄铁匣吗? 她见白深深正被黑衣人擒着站在门外,一柄森寒的弯刀架在她白皙的脖颈上,于是忙向她走去。白深深对江徵歆摇摇头,一双含忧的美目瞟向了楼顶,示意江徵歆向楼上看去。 此时楼顶上蹲着一名红衣猎猎的俊美男子,右手支颐,正玩世不恭的看着江徵歆。 江徵歆立时认出他就是送君楼那位不好惹的客人,怪不得如此嚣张跋扈,原来是古焱教的人,看样子还是地位不低的人物。 她对着红衣男子抬手道:“听闻公子今日想入楼博弈一局,其实也并不无不可,不过还请先放了我这位姐姐。” 红衣男子站起身,悠闲的在光滑如鉴的白玉石瓦上踱步,不屑道:“是无泪楼无人了?还是太不把我当回事了?竟派个小丫头来和我讲话。” 江徵歆笑笑:“小丫头实不该与公子这般大人物讲话,只不过公子若要博弈,也只能屈尊了。” 红衣男子的脚步停了下来,然后从楼顶一跃而下,红衣胜火,如一只展翅而来的火凤凰,强势霸道的落在了江徵歆面前。 他俯下身,脸离江徵歆只有一拳近,细细看了看她,问道:“你就是无泪先生?” 江徵歆答道:“正是。” 红衣男子站直身子,笑道:“有趣,原来无泪先生竟是个小姑娘,怪不得寻不到踪迹。”他拍了拍手,让门徒将两箱黄金抬过来放在江徵歆面前,然后道:“这个给你,随我去一趟古焱教吧。” 江徵歆不解问道:“玄铁匣已经不在我手上,你们还想做什么?” “自是取一件比玄铁匣更重要的东西。” 红衣男子不想解释太多,也没有继续回答的耐心,伸手要去抓江徵歆的手臂强行将她带走。他武功极高,出手也快,江徵歆根本躲避不开,可没想就在这时,忽有几枚银色兵器快速袭来,击向他的手臂。红衣男子大惊,只能收了手,闪身躲开。 这兵器是由纯银打造的雪莲花,莲瓣极薄极锐,近似冰雪之色。平时做小小的花苞状藏于袖中,使用时会被内力激开,在空中旋转开散出二十余片莲瓣,瓣瓣锋利如刀,是既好看又冷酷的兵器。 光看这兵器,红衣男子已猜到出手之人是谁,他转过身,对不远处的冰清绝邪魅一笑:“冰姑娘,许久未见,你的伤可好了?” 冰清绝走过来,将江徵歆护于身后,冷声道:“焱烯,我是不会让你带走她的?” “哦?难道无泪先生对冰阁也有用处吗?”焱烯看着冰清绝,戏谑道:“你是抢不过我的,不如答应嫁给我,我们一起用。” 江徵歆心中窝火,当她是东西吗? 冰清绝更是横目不语,面色极寒。 见冰清绝不说话,焱烯又道:“不过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讨厌我,竟召了沧龙决和三生令重选江湖之主,要灭我古焱教,啧啧啧,女人的心肠真毒,什么狠事都做的出。” 江徵歆曾听元祖说过“弑龙决”和“三生令”是江湖中最令人谈之色变的两道召令。 弑龙决是掌门对门中弟子所下,誓与其他门派一决存亡的召令,也相当于门派间的公开战书,若非对方掌门身死,门派解散不可休也。上一道弑龙决还是百年前慕容与百里两大门派世家决战时所下,双方弟子为了门派的尊严和荣誉,血战至最后一人也不愿认输,最终两败俱伤,双双消失于世间,从此再无百里慕容。因此弑龙决实为生死存亡的对决,若非门派之间积怨已久,仇深似海,再难容对方存于世间,是断不会下这样的死誓的。 三生令则是在江湖中出现了违背道义、为非作歹的门派时,由江湖之主定夺后所下的召令,届时江湖会合力铲除邪魔歪道,肃清流毒。但自寒弦宫蒙难后,江湖之主的位置一直空悬,冰清绝此番越权下令,是想逼迫众门派重新选出江湖之主,主持正义。 而冰阁与古焱教之间的仇怨皆由焱烯所起,他是古焱教主焱曌之子,因天生一副女人都妒忌的好皮相,所以认定非江湖第一美女不能配得上自己。他从未见过冰清绝,便带着门徒去冰阁提亲,不仅逼迫冰清绝嫁给自己,言语上也甚为嚣张跋扈,狂言要把冰阁收归门下,让所有女弟子侍奉古焱教徒。冰清绝这种孤傲的性子自是不堪受辱,与焱烯大打了一场,两人双双负伤。 所以这也就是冰清绝来京求医的原因,也是她连下沧龙决和三生令,公开与古焱教一决存亡的原因。 冰清绝不想与焱烯多言,衣袖中飞出十多银莲向他袭去,她知道自己武功在焱烯之下,近身相博定是落于下风,于是便连连使用银莲,使焱烯不能近身。 焱烯开始几招还能应对,但到后来愈感吃力,他不知自己中了钟柯的合止散,平时察觉不出什么异样,一旦运用内力就会感到丹腑之气无法凝聚,全身力气如化入云海一般,消散无形。 其实这合止散并非毒药,只是使焱烯在短时间内无法伤人性命而已。但焱烯不知,只当自己中了毒,不敢再强行运功,防止毒素扩散。他向后一跃数丈,在落入下风之前及时住了手:“美人,今日不打了,我们三生大会上见,待古焱教称霸江湖之后,你还是要嫁给我的。”说罢,带着众人亟亟离去了。 冰清绝没想到焱烯会突然住手,但她伤势未愈,也不敢再追,只看着一行人离去。 江徵歆见她脸色略白,忙上前问道:“冰姐姐,你没事吧?” “放心,我没事。” “今日多谢你了,若没有你护我,我已经被古焱教带走了。” 冰清绝道:“你也帮过我大忙,你我之间何必言谢。我想焱烯最近应该不会再来为难你了,今日便与你道别吧,三生会马上要开始,我也要走了。” 江徵歆问道:“寒弦宫也会参加三生会吗?” “当然。” 江徵歆眼睛亮了亮:“那我能同姐姐一起去吗?” “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冰清绝想到古焱教也去,有些担心她的安全,但又想届时参加的门派众多,自己也会护她周全,于是点头道:“好。” 第三十章 三生大会 此次三生大会于南峒派举行,江湖群豪从四面八方来集,齐聚九荡山。 几百年前,南峒祖师于九荡山洞穴中参悟出一套刀法,命名九埏,然后便在此开山立派,将九埏刀法发扬光大。最初,这套刀法并不算十分精妙,后经过历代掌门的不断修正完善,才终成为一套无懈可击的刀法,跻身于一流武学之列。南峒派的发展亦是稳扎稳打,从不冒进,如水滴穿石般,逐渐成为六大门派中规模最大、门下弟子最多的武学大派。 九荡山上至山下绵延百里都属于南峒派的势力范围,冰轻绝一行人行了三日,终于到达九荡山附近。众人在市镇休息了一晚,于三生大会当日一早动身抵达南峒派。此时九荡山脚下已有身着褐色衣衫的南峒弟子等候相迎,引众人去山顶的云台赴会。 九荡山不算很高,但山脉绵长,是以山顶处有极阔的空旷之处,建成门中大会用的云台,集万千豪侠于此也不显拥挤。 上山途中,江徵歆时而看到一些门派的掌门及弟子上山,还有一些奇装异服、神色各异的江湖散士、游侠,三三两两坐于路边临时搭建的凉棚休息。 冰轻绝问南峒弟子:“六大派的掌门有谁到了?” 南峒弟子恭谦答道:“松风门的席掌门两天前就已到达,正与敝派陆掌门在山上恭候各位。寒弦宫主与半镜宗宗主也才刚山上不久,算来未比冰阁主早一盏茶的功夫。” 江徵歆听后欣喜,知道洺玥就在前面,若紧走几步应很容易追上,她正要去赶洺玥,却听到后面有人大呼:“冰阁主,慢行。” 众人回头看去,见一行人赶了上来,绛色衣衫,是燃叶派的掌门与弟子。 江徵歆甚为惊讶,因这些人行的很快,仿佛身影一晃便到了她们面前,倒把那两位引路的南峒派弟子落在了后面。她不知道燃叶派最擅长的是轻功,脚力绝非一般习武之人可比。 为首之人面容清癯,正是燃叶派的掌门巫宸,他与冰轻绝抱拳行礼道:“冰阁主。” 冰轻绝亦是还礼:“巫掌门。” 巫宸笑着说:“正巧遇到你,我们一起上山吧。” 冰清绝点头。 行路途中,巫宸放慢了脚步,配合冰清绝的速度,边走边有意无意与她闲聊。 “冰阁主的伤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 “那便好,没想到古焱教已猖獗至此,公开与六大门派作对,三生大会后,我等定要帮冰阁讨回个公道。” 冰轻绝点头言谢,但并未有什么神情上的变化,也看不出有多感谢。 巫宸知冰清绝性子冷,寡言语,也不觉得有些什么,又问道:“不知此次三生会,冰阁想推举谁做江湖之主?” 冰轻绝眼神黯了黯:“我想推举的人,未必有心坐这个位置。” 巫宸追问道:“哦?是哪位掌门?” 冰轻绝看向巫宸,眼中有了一丝道不明的情绪,似笑非笑地道:“其实对我而言,谁做这江湖之主实没有什么分别,只要能除了古焱教这个祸害便行,巫掌门若是想做,我也可以推举,只是不知巫掌门可有对抗古焱教的方法?” 这一问,倒让巫宸失了语,江湖之主的尊位,今日他也有心争一争,可冰轻绝的话反倒让他清醒了,这个位置若坐上了,又不能铲除,甚至是压制古焱教,那只怕会颜面尽失,还不如不坐。而他如今确实不知该如何对付重生术。若这位置再让燃叶派成为众矢之的,古焱教最先下手的对象,那真的是得不偿失。 巫宸尴尬笑道:“巫某不会不自量力,陆掌门和席掌门德高望重,自然比我更加合适。” 江徵歆对这些严肃的话题不感兴趣,反而是听路旁乘凉的游侠散士谈天更有趣,什么绿城派的掌门练功太过头发掉光了……飘飘岛岛主的茅舍给海水淹了……青猿帮新出的掌法是从猴子身上学来的……岳掌门不小心刺了自己一剑等等。 左右无事,别人笑着说说,她也听着笑笑。 不知从哪飘来了一句——“刚刚看到没?寒弦宫的新宫主带着弟子们走过去了,那白衣飘飘的一群人,真真是’素若清霜,净如银雪’,啧啧啧,寒弦宫当年的风采又回来了!……” 听到这,江徵歆便再也忍不住了,跑上前去追洺玥。 她才知道,原来去见想念的人,心情是喜悦的、激动的、忐忑的、迫切的、期待的…… 连最明媚的阳光,最美丽的风景都留不住她的脚步…… 终于,她跑到了群豪集聚云台,这里人很多,可她还是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洺玥,白衣皎皎,俊美无俦。 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她笑着向他跑去。 “小玥——” “小玥——” 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洺玥回首,当他看到江徵歆的那一刻,心中的喜悦之情更胜于意外,即便克制的再好,此时的他,也忍不住嘴角上扬,紫瞳脉脉含情。 不过一切情感上的放纵转瞬即逝,待江徵歆到他面前,洺玥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并未让人有丝毫察觉。 “歆儿,你怎么回来三生会?” 江徵歆看着洺玥,一句“我来见你呀。”含在嘴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她耳根热了热,说:“我来看热闹。” 元祖笑着问:“小丫头,几月没见,你也没变样子,个子怎么也没长高啊。” “祖先生,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每日都要窜一窜个子。” “哈哈,在我心里你总是个小孩子。小桃儿呢?你没带它来吗?” 江徵歆答道:“三生会人太多,我怕它跑丢,就没带它过来。” “唔……我倒是怪想它的。” “那祖先生和小玥去京城玩吧,到时候就能看到它了。” 元祖点头:“好啊,有些事情正要去办呢。” 江徵歆看见宇文晋正站在不远和一位相貌不凡,衣饰华丽的中年男子说话,神色略凝重的样子,遂问道:“宇文先生是在和谁说话呀?” 元祖看没好气的答道:“哼,还能有谁,半镜宗的宗主,姬铎,总缠着宇文,每次见面都有一大堆话要讲,躲都躲不开。” 江徵歆曾听元祖给她曾经讲过,武林六大门派除了寒弦宫、松风门、南峒派、冰阁,还有就是半镜宗和燃叶派了,原来姬宗主和宇文先生是至交好友。 “歆儿,你是和谁一起来的?”洺玥问。 “冰姐姐,冰轻绝姐姐。” 洺玥疑惑地看着江徵歆,不知道她何时认识了冰轻绝。 江徵歆简要和洺玥说了经过,正好冰清绝与巫宸等人也到了云台。 门派名录 h 裬 λ -------------------------------------------------------- λ ------------------------------------------------------- λ ------------------------------------------------------------ λ ----------------------------------------------------------- λ ------------------------------------------------------------------ λ ----------------------------------------------------------- λ 第三十一章 谁主江湖 冰轻绝看到洺玥,并没有立即上前,而是停下了脚步,与洺玥遥遥相视。 两人多年未见,即便有书信往来,但再相遇仍是由陌生到熟悉的过程,儿时的片段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光影重合,眼前那个人,如此熟悉又陌生。 冰轻绝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走到洺玥面前。 “阿玥——” “阿绝——”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像是在确认一般,低声唤了对方儿时的称呼。 曾经的青梅竹马,现在的郎才女貌…… 江徵歆几乎要血泪狂飙,内心中尽是绝望。 元祖则是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睁大眼,呲着牙,还用手指戳了戳江徵歆,窃声问道:“怎么样,你觉得般配吗?” 此时的江徵歆就跟滩烂泥似的,被元祖一戳险些栽倒,好在元祖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唉?你怎么了?爬山累得气虚了?” 洺玥意识到有许多弟子在场,不好再唤对方儿时称呼,于是改口道:“冰阁主。” 冰清绝亦是改口:“冷宫主。” 就在这时,南峒派掌门陆原与松风门掌门席云过率领六十余名弟子一同到场,他们听说寒弦宫主与半镜宗主到了云台之后就立刻出来迎接,没想到四大派掌门已到齐,忙笑着拱手相迎。 六位掌门寒暄了一会后,陆原对在场众人朗声道:“今日三生大会,承蒙各位武林好友齐聚九荡山,真是蓬门生辉,现五大派掌门已到,三生大会就此开始,请各位掌门入座吧。”说完他抬手引众掌门入座。 江徵歆数了数前方落座的掌门,大小门派共十九位,又草草估算了下在场人数,各路豪杰应有近千名,不由感叹道:“我才知江湖原来竟有这么多人!” “这才只是一小部分。”元祖叉腰笑道,“大多数弟子留在门派内并未前来,若要都算上,少说也有几万人。” 江徵歆点头:“怪不得离渊说江湖的势力足以与朝廷抗衡,有这么多功夫了得的侠士,对抗几十万大军是不在话下。” 元祖自豪道:“那是当然。” 这时,嘈杂的会场忽然安静了下来,原来是冰轻绝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抬手对众人道:“劳烦各位朋友远道赴会,我冰轻绝在此谢过大家了。此次冰某并非有意越俎代庖下这三生之令,只是敝派无端受到了古焱教的欺辱与挑衅,身为一派之首不能保护门下弟子实在惭愧,但深知门派尊严不可损,弟子安危不可不顾,无奈只能出此下策,以三生令邀各位朋友前来,重选江湖之主,主持正义。” 众人早对古焱教积怨已久,冰清绝话音刚落,群豪中便有人喊道:“冰阁主言重了,古焱教多行不义,大家早该齐心合力铲除异教了。” “对,大家伙已经受古焱教迫害已久了。” “我师门尽为古焱教所杀,早有复仇之心。” “不能再让这种邪魔歪教存于世间。” “定要推举新盟主,带我们清除异类,还江湖一个清净。” …… 一时间,群雄激奋,声音嘈杂,言论不断。 巫宸开口道:“即便合江湖之力,怕也不一定能铲除古焱教,大家应该都知道对抗重生术的唯一方法是砍下对方的首级,可谁会轻易的把头送给别人去砍?古焱教身法诡谲,连我燃叶派的轻功都不好捉到对方的行迹,又更何谈削首。” 他声音虽不大,但由内力送出,清晰的传入了众人耳中,压住了议论之声。 陆原道:“古焱教是不容易对付,但至少我们可以先合力将其压制,不再任其肆意妄为。” 其余掌门皆点头赞同,唯有姬铎漫不经心地道:“合江湖之力对抗一个古焱教也是可笑,想来是门派不兴,掌门不济,武林没落了。” 众人知姬铎说话向来不留情面,一下算是把各门派都贬损了,包括他自己的半镜宗,可却都无法反驳,一时哑口无言,鸦雀无声。 最终还是陆原先开了口:“是我辈无能,不仅未能将师祖们留下的武学发扬光大,反而还让武林中出了邪教,实是我们的过失。但错已铸成,只盼早日补过,纵使合力也好,只要不再任其危害四方,也算善果。” “我赞同陆掌门的话。”席云过道,“三生大会既已召开,还是先推举出盟主,也好凝聚各方力量,同仇敌忾。” 姬铎嘴角勾了勾,目光望向了洺玥:“江湖之主看的是门派势力,武学造诣,还有掌门在江湖中的威望地位,除了当的年寒弦宫三者皆具,如今怕是没有哪门哪派可担此位了吧。” 他们说了半天,江徵歆也没见洺玥开口,低声问元祖:“五大派掌门都发表意见了,为什么小玥一直不说话呀?” 元祖答道:“宫主今日不是来争这位置的。” “那他来做什么?只投票吗?” 元祖笑笑,没有答话。 在场众人中,巫宸最不喜姬铎的性子,什么事看起来都漫不经心,事不关己,可嘴又毒得很,非要让人下不来台,他反驳道:“姬掌门此话严重了,在场这么多位掌门,难道还选不出个盟主?武功咱们好久没比试过来,暂且不论,单凭门派实力和掌门威望的话,陆掌门和席掌门都可当此尊位。” 姬铎笑了:“哦?是吗?但我觉得寒弦宫依旧最合适呢。” “……” 巫宸怔住了,他不知姬铎为何要推举寒弦宫,迟疑了片刻方道:“寒弦宫元气尚未恢复,冷宫主先年纪也尚轻,况武功也不知如何,只怕是不能服众。” 席云过摸着胡须笑道:“冷宫主年纪虽轻,但武功造诣已登峰造极,天下第一非他莫属,即便资历尚浅,但人品出众,可担此位。” 这句话让在场众人惊疑不已,即便寒弦宫武功再上成,也没人相信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可独步武林,实非常理可及。 的确,江湖中从未有过二十岁便可登顶的先例,即便一个人再天赋异禀,不靠吸取他人内力,或得遇天赐良缘也很难凭一己之力在年轻时修炼至武学最高境界。但是,若一个人愿意牺牲一切,不顾性命的去练功,那便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洺玥为快速登顶,日夜勤学苦练,一味求快以致倒行逆施,几次走火入魔,然后便废去全身武功从头再练,直到后来心脉俱损,再难复原。看似风淡云轻得到的一身武功,实则是以生命为代价的。 这世上本没什么传奇,天之骄子不过是比别人付出了更多努力,承受了更大的痛苦罢了。 只是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这些…… 巫宸问道:“席掌门何出此言?” “新宫主接任时,我与陆掌门曾去道贺,也切磋了一番,俱败下阵来。” 陆原点头道:“正是。” 他们两个说这番话时,都未因输给洺玥而惭愧,反而目光慈祥地看了洺玥一眼,点头微笑,如看对待至亲的晚辈一般。他们曾与洺玥的父亲相交甚深,以兄弟相称,若撇开掌门这个身份,与洺玥实为世伯世侄的关系。所以洺玥手刃仇人,夺回宫主之位,两位掌门曾一起亲临道贺。 姬铎从头至尾也在极力推举寒弦宫是因为宇文晋的关系,他还未任半镜宗主时曾得宇文晋救过一命,从此便和宇文晋成了好友。这么多年,宇文晋能带洺玥隐于极南山谷而不被古焱教和朝廷发现,若非这三大门派相护,断不能存于今日。 这时,群豪如波浪般向两次分开,在愤怒、惊惧的目光中,一众黑衣人从中走出,“江湖之主是谁,也该问过我古焱教的意思。” 第三十二章 命悬一线 这群黑衣人中,为首之人极年轻,二十多岁的相貌,面色却阴鸷狠戾,与焱烯颇为相似。他便是古焱教教主焱曌,因修炼了重生术的缘故,本已五十有余的他,涅槃重生后,已回复青春,不再衰老。 焱曌于群豪的怒视中而面不改色,显是有备而来,他径直走向六大派掌门,冷笑道:“三生大会选盟主也不邀古焱教,当真认为古焱教是不存在的吗?” 陆原道:“你既知三生大会召开,也应该知是为了什么,与其来这呈口舌之快,不如早些回去准备迎战。” “这样说来,我更该现在就把你们都杀了,以绝后患。” 众人已知,古焱教正是想趁江湖之主未定,门派弟子尚未集结之前先发制人,但不知他们此次来了多少人,既已经上山,那南峒派弟子应该是抵挡不住了。 就在此时,千余名古焱教弟子全部突围上来,如黑鸦般将众人包围,他们俱是修了重生术的死士,战斗力极强,可以一敌百,此时的焱曌如率领几万大军无异。 江徵歆在人群中看到了燊红烈,但并未看见焱烯,寻思了一下,心道:是了,此番与群豪对战,古焱教虽占优势,但仍是涉险之行,焱烯或是被留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做接应,或是被留在教内未准同行。无论是善是恶,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宁肯自己去面对千军万马,也要把子女护在安全地带。 焱曌看向洺玥,目光阴晴难测,过一会,他将视线收了回来,对其余众人道:“我给众位两个选择,一是杀了紫瞳妖孽,臣服于古焱教,尊我为主,二是死在九荡山上,从此江湖再无各大门派……” “狂妄!”陆原打断他,“想做江湖之主,还是要凭本事说话的,先过了招再说。”说罢他的掌风已向焱曌而去,直逼对方要害。 焱曌身影一晃,如凭空消失一般,待众人再看清时已出现在了陆原身后。 身法如邪似魅,让人捉不到行踪。 但陆原也并非等闲武功,迅速回手出拳,击向焱曌门面,另一手却做掌势,封住了焱曌的去路,逼得焱曌避无可避,只能与他正面对决,以内力相拼。二人俱是绝顶高手,内力强大得如惊涛骇浪,雷电劈石,但行动上却迅捷无比,身形变化极快,一时如猛熊扑食,一时如灵鹤腾跃,令人眼花缭乱。 顷刻间,两人交手已逾百招,难分胜负。 绝顶高手内息冲撞之时,气场波动,震向四周。在场的高手自可承受,全无异样,但武功稍差之人,便感到了呼吸滞乏,肤骨震颤。 好在元祖挡在了江徵歆面前,为她抵挡住了全部力道,但她便也看不见高手过招的场面了,只感觉耳边如有风过,还有群豪发出的低呼。 忽有人喊:“掌门,接刀!” 一把极长极重的青铜刀抛向了陆原,陆原伸手接住,使了南峒派绝学九埏刀法攻向焱曌。这套刀法本就大气磅礴,又被陆原使出了石破天惊的气势,若是被砍到一下,至少也会被削去半个身子。焱曌不敢再近身相博,只能使出彼岸流火,抵消对方的刀势。 众人知道,陆原与焱曌打成平手也只在一时之间。焱曌有重生术护身,不死不伤,内力更是无穷无尽,用不了多久,等陆原内力耗竭,就会处于下风。 此次焱曌携众前来,优势极大,直接杀伐便好,无需与陆原正面比武较量,但不知为何非要一较高下,而古焱教的门徒也都站在一旁,并未有所行动,好像是在等待什么时机。 忽然,众人齐声大叫,“啊——”的一声。 江徵歆忍不住好奇,探头去看,只见陆原已经倒在了地上,面色铁青,口吐鲜血,像是受了重伤。此时焱曌还要乘胜追击,置陆原于死地,却见洺玥闪身而过,一下掠到陆原身前,挥掌将焱曌震开了数丈。 这一掌力道实在惊人,焱曌顿感五内俱绞,一口鲜血喷将而出。他受了极重的内伤,一时很难再战,只能静等重生术助身体复原。 洺玥将陆原扶坐在地上,运功为他疗伤逼毒。刚刚陆原被焱曌的流火击中,本应无大损伤,但焱曌掌中藏毒,流火中带有毒气,随着陆原继续御敌,毒气随着血液流淌全身,才致他吐血倒地。 燊红烈知此刻正是绝好时机,趁洺玥为陆原疗伤,不能分神御敌之际,召了古焱弟子飞杀过去。 众人大呼“小心!”,却根本赶不及去施救…… 眼看洺玥与陆原命悬一线…… 就在此时,漫天银丝飞舞,凌厉如寒光射日,穿透了半空中古焱弟子的身躯,把他们拉将回来,重重摔在地上。然后银丝迅速收进白衣弟子的银色护腕中,他们飞身上前,将洺玥和陆原护在了一个圈内。 这个功法是寒弦宫的一大绝技,名叫寒弦功法。弟子护腕中的武器犹如银色琴弦,使用时由内功激将而出,如寒光四射,可做利剑,亦可为柔丝,但能将这软软一根银弦使出多大威力也全凭内力而定。 在场众人很少有谁亲眼目睹过寒弦功法,如今得见,皆心悦诚服,终知寒弦宫缘何能成为武林之首,功法实个个精妙,令人叹为观止! 江徵歆赞道:“祖先生,这功法好厉害,又好漂亮。” “你是没见宫主使这功法,那才叫天下最厉害的武功绝学。” “祖先生,古焱教想杀小玥,你快去帮帮他吧。” 元祖站着未动,摇头道:“宫主让我看护好你。” “……” 保护她吗?那他自己的安危怎么办? 江徵歆看向了洺玥,微微发怔,心中有一股暖意涌了上来…… 与此同时,群豪中已有人感觉气息不稳,筋骨虚软,再也提不上力气,他们试着将气息运行周身,沉至丹田,但内力却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这才意识到受了暗算。 众人所中之毒与软筋散无异,只不过是无色无味的气体,所以在场之人均不免中招。适才,陆原在与焱曌打斗时,血息流转更快,比他人更早感到身体无力,因此才会避闪不及中了焱曌的流火。 而古焱教一直等待的时机也正是此刻。 “无耻古焱教,竟如此阴损,下毒害人……” 群豪怒骂声不断。 焱曌并未理会,大声道:“愿降之人,可饶一死。” 然生死之前,无人愿降,甘愿战死,也不做贪生怕死之徒 焱曌冷笑两声,向洺玥走了过去:“既如此,就先从我最想杀的人开始吧。” 第三十三章 生死之战 江徵歆没有内功,所以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感到无力。她看到洺玥有危险,想要冲过去,即便知道自己根本挡不住焱曌,但就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洺玥被焱曌杀死。 一旁的元祖忙拉住了她:“小丫头,你过去是送死!” 江徵歆急得快要哭了,哽咽道:“我知道,但我是这里唯一个还有力气的人,即便很微弱,我也要替他挡一挡。” 看到她的样子,元祖有些愣住了,但抓住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此时,洺玥已为陆原将体内最后的余毒逼尽,他将陆原扶起送回座位上,然后走向焱曌,准备与他一决生死。 焱曌知毒气的作用因内力而定,武功强的人散力会更慢一些,可即便洺玥内力再深厚,苦撑到为陆原把毒逼出来,内力也该消耗尽了。但他向来谨慎,在不知道对方是否还有余力的情况下,不敢近身相博,于是用了十成内力,燃起一团巨大的流火,狂暴烈焰般向洺玥吞噬而去。 流火未至,炽热的强风已经扑面而来,吹得洺玥袍袖飞舞,白衣猎猎。他未做避闪,抬起右手,一道极强的内力从手腕与掌之间的大陵穴激出,瞬间将流火击成无数碎裂火星,那内力势道并未消,继续破空向焱曌而去。 焱曌只感觉一道极强极快的力量向自己而来,根本避闪不开,霎时被如锥似剑般的内力刺穿胸膛,鲜血从胸口迸裂出来,被强悍的力道打成血雾。 荧荧点点的火光和血雾消散后,他看到面前那抹白色身影越来越清晰,紫瞳中的杀意也越来越浓烈。 在场众人皆睁大了双眼,根本没有看清刚刚发生了什么,但各大门派的掌门都已了然于胸,他们知洺玥用的也是寒弦功法,只不过到了最高境界,已无需用银弦做武器,仅凭自身内力,便可化力为弦,使出雷霆万钧之势。这实为登峰造极的武功,若非功力到了极致,断不可能修炼如此至高绝学。 焱曌的眼中尽是惊疑,他不相信洺玥还会有内力。 难道他没中毒? 这时候,一名寒弦弟子跑过来报:“启禀宫主,半山还有千名古焱教徒伏击,五坛分部均到,只剩一坛留守教内。” 洺玥点头:“很好,大部分都来了。” 他看向焱曌,声音冷到了极点:“焱曌,你我之间也该做个了结了。” 十年,终于等到手刃仇人的这一刻…… 洺玥将紫玉箫放到唇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紫瞳凝结成冰…… 焱曌大叫不好,但箫声已然响起,回音婉转,幽咽低沉,如人轻叹。 这声音由内力送出,每个音节都清晰入耳,整座九荡山无处不能听到此伏彼起的箫声。 从洺玥吹响紫箫之时起,焱曌及古焱教所有人全都无法动弹,体内血息波动剧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刺破而出一般,蚀骨焚心,神情极为痛苦狰狞。 随着箫声愈响,繁音迭起,开始有水汽从古焱众人的体内散出,浮于半空,汇聚成珠。 而后箫声急转,徒走高音,音色清冷肃杀…… 再看那些水珠,如被烈火炽腾,逐渐化作如烟水雾,消散不见…… 这便玄铁匣内的秘密,若水集并非一本简单的曲谱,而是一种功法,又名驭水术。古焱教的重生术必以灵泉水做引,方可修炼,唯有驭水术可操控他们体内的灵泉水,将其引出,使之散尽…… 无灵泉水护体后,古焱教弟子与常人无异,再无不死不伤、永生之躯。 箫声停歇后,古焱教众人都如散功一般,瘫软在地,一时难再起身。 与此同时,宇文晋率领无数寒弦弟子到了云台,将古焱教弟子一一擒住。 “原来你早有准备,只待引我入瓮……”焱曌知古焱教大势已去,厌恨道:“预言说的不错,你果真是个妖孽,否则怎么可能驾驭控水之术,毁灵泉之水……” 洺玥冷冷看向焱曌,没有开口。 报仇即报仇,他向来不喜多言…… 抬手间,几道内力分别由太渊、大陵、神门穴而出,向焱曌击去。 被刺穿心脉的焱曌,鲜血狂涌,他强撑着最后一口力气,咬牙道:“即便我死了,古焱教也亡不了,除非……除非你杀了那个人……我们等着瞧吧……输赢……未定……” …… 从箫声响起至停歇,在众人皆不敢发声,而当他们看到焱曌气绝身亡的这一刻,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欢呼起来,群豪大喊:“盟主在上,请受我等一拜……” 在这欢呼震天中,一声微不可闻的——“小丫头,你怎么了?”引起了洺玥的注意,他未受众人拜谒之礼,飞身掠到江徵歆面前。 此时的江徵歆已晕倒在地,面色苍白,呼吸极其微弱,仿佛生命将逝…… 洺玥忙为她搭脉探息,但手如被刺到了一般猛收了回来,他凝眉看向元祖。 元祖摇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软筋散对江徵歆无效,刚刚打斗中的内力也并未波及到她,为何会突然晕倒……? 洺玥赶忙用内力护住了江徵歆的心脉,然后抱起了她,对陆原道:“世伯,可否借山庄一室,为我这位朋友疗伤?” 陆原连忙点头,带洺玥进了九埏庄。 …… 房间内,洺玥已为江徵歆运功调息了两个时辰,但她仍未转醒,双目紧阖,一张小脸苍白如霜。 而洺玥的脸色也并没有比她好多少,为陆原逼毒、与焱曌交手、耗费大量内力使用驭水术、如今又为她疗伤许久,纵是心脉俱全之躯也早就受不住了,何况他的心脉皆损…… 门外等候的宇文晋与元祖等人甚是焦急,他们很想进来帮忙,但知运功时若被打扰,许会使洺玥走火入魔,置二人于险境,所以只能在外面焦灼等待。 又过了半个时辰,江徵歆的内息终于稳定了下来,洺玥扶她躺下,然后出了房间。 所有人都关切的围过来询问情况,只有冰清绝没有上前,她仍站在原地,可目光中的担忧之情早已掩饰不住。 洺玥道:“应是无事了,宇文先生和祖先生,烦请你们轮流照看一下她,时时查看她的内息是否平稳。” 二人点头答应。 宇文晋见洺玥的脸色不是很好,忙问道:“宫主你怎么样?” 洺玥笑道:“我无事,只是运功久了,休息片刻便好。” 说完便让南峒弟子引着去陆原为他安排的房间了。 刚一关房门,洺玥再也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他用袖子擦了擦,坐到床上闭目调息。 很快,宇文晋也跟着推门进来,他太了解洺玥的状况,根本不信洺玥所说的无事,果不其然,一进门就问道了血腥味。 他责怪地看着洺玥,叹了口气。 这孩子,总是很逞强…… 不等洺玥开口,宇文晋就坐下来帮他运功疗伤。 “……疼吗?” 宇文晋问。 “什么?” 洺玥装作没有听懂。 “疼就喊出来,现在也只有我在。” 宇文晋此时的语气就像是长辈在与晚辈说话,没有了对宫主的尊敬,只有对子女的关切。 洺玥笑笑:“不疼。” 宇文晋又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不疼?心脉受过伤,每次运用内力时都要忍着胸口的生疼,硬撑下来。别的先不说,只那对数千人同时使用驭水术,怕是都能要了这孩子的命,却还撑到现在,骗自己不疼,他最不喜欢他这一点。就像他曾自废好不容易练就的武功时一样,疼的都蜷缩在地上打颤了,见到自己一来,立刻装作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般,笑着与自己讲话。即便知道他每次说没事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但自己反而会更担心,担心这孩子哪天再也受不住了,突然死去,自己都不知道…… 第三十四章 歆儿仙人 入夜,江徵歆才悠悠转醒。 元祖喜道:“小丫头,你终于醒了,可把我们吓死了,现在感觉好点了没有” 江徵歆茫然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呢,怎么会突然晕过去?可是有什么旧疾?” 江徵歆摇头。 “……不知为什么,听到那箫曲就感觉很难受,但我以前也听小玥吹过箫,并未感觉过不适,反而还很舒服。” “不应该是因为驭水术呀,除了古焱教的人,其他人也都没事。”元祖思忖了片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是你没练过武,所以扛不住。” “小玥呢?我好像记得他为我疗过伤。” “宫主有些累了,去休息了。” 江徵歆点头。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元祖从小厨房要来了些清粥小菜,还有九荡山特有的蜜酥饼,嘱咐江徵歆吃完晚饭好好休息,然后为她关上房门出去了。 桌上的饭菜很好,可江徵歆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她担心洺玥。 疗伤到最后,她曾偶然转醒,看见了洺玥煞白的脸色和额头上密密挂着的汗珠,她想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但是根本没有力气开口,眼一黑,又晕过去了。 不知洺玥现在好些了没有,真的很想去看他,见到他没事才能放心。 她想,就去洺玥的房间外看一眼,如果灯熄了,就明日再说,若果灯还亮着,她就…… 就 就也不知该怎样,反正推门出去了…… 打开门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庭院中那抹清雅俊逸的身影,没想到,他也来看她…… 洺玥更没料到江徵歆会突然开门出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听元祖说她醒了,就不由自主地走了来,也不敢敲门进去打扰,就一直站在外面。 这下好了,让她抓个正着…… 正想要找个什么借口搪塞过去,江徵歆就已经走到他的面前,笑眯眯地说:“你是来看我的。” 不是在问,因为她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洺玥本来还有些小小的慌乱,但江徵歆坦然的态度让他平静了下来。 他笑了笑,坦率答道:“嗯,祖先生说你醒了。” 知道她是聪明的,从不藏智,也不喜装傻,直率和坦荡的性格让人和她在一起总是很舒服,很放松。都说聪明的人深于城府,攻于算计,但江徵歆不是,她没有心机,所有的聪慧都用在帮助别人上面,从她设计救下白深深、放走那些殉葬者时,他就知道她很单纯,很善良…… 面对这样的她,他也不需要找任何借口,坦诚回答就好。 两个的脸色都不太好,还未恢复血色,互相盯着看了一会,同时开口问道: “你没事吧?” “你感觉好些了吗?” 然后他们都笑了,告诉对方自己无事。 江徵歆道:“祖先生给我端了些粥来,我们一起吃吧。” 洺玥点头。 …… 天青色瓷坛中的清粥熬得刚好,水米融洽,柔腻如一,还泛着乳白色的水泽。 “祖先生说南峒派的人喜饮山中露水,为招待贵客,这粥也是用露水熬的,你是贵客,我借了你的光,才能得尝这么好的粥。”江徵歆一面盛粥,一面道,“我无以为报,便借花献佛吧,只不过为显诚意我还需再添点什么。” 说罢江徵歆笑嘻嘻的从荷包中挑出桂花糖来,每人碗里各放了几颗。 很快,桂花的香甜味就飘散在了粥里。 “给,桂花糖粥。” 洺玥笑着接过粥,尝了一口,本想称赞捧场,却在桂花味弥漫至舌尖时,不由得想起了索桥上脸红心跳的那一夜、那枚桂花糖、那个“吻”…… 他的脸蓦的红了起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江徵歆问。 “……没,没有。” 洺玥忙垂下眼帘继续喝粥,掩饰内心的慌乱。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那枚荷包上,想起江徵歆先前的荷包已经掉下索桥,这个新的没有之前绣的好,花花绕绕的,实在看不出绣的是什么。 “……这个是?” 洺玥想问绣的是什么,但江徵歆却会错了意,以为他问自己为什么换了荷包。 “自从去祖先那喝完酒后荷包就不见了,也不只知丢在哪了,云汐说我把她送的东西乱丢,不给我绣了,所以我只能自己又绣了一个。” 洺玥觉得这个花纹和上次包扎伤口用的帕子上的花纹很像,怪不得左看右看也猜不出绣的是什么,原来都是出自江徵歆之手,这个绣工…… “……上次那个帕子也是你绣的吧?” “……帕子?”江徵歆想了一下,“啊!你说那个帕子,是我第一次绣的东西,丑的不成样子,在别人面都不好意思用,早就想丢掉了,你已经扔了吧?” “……” 洺玥没有说话,那只帕子本想洗好后还给她的,但上面的血怎么也洗不干净,总有淡淡的痕迹。既然她已经不想要了,那……自己是不是就可以留下了? 江徵歆将一个蜜酥饼递给洺玥:“祖先生说这是野玫瑰花蜜做的密酥饼,快尝尝好不好吃。” 饼子上的金黄盘丝酥皮是用野玫瑰蜜活的油酥面,馅儿是用玫瑰花瓣和蜜糖拌在一起做的,咬下去既酥脆又软糯,浓郁的玫瑰香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仿佛一切的病痛都能被治愈。 江徵歆笑着道:“前人云’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我们这样也算是餐芳饮露了。怪不得山中出仙人,这样的吃法,我都感觉自己仙气飘飘了,若在这里呆的久了,我定会成仙的。” 洺玥看她吃的满嘴都是饼渣,还说自己是仙人,有些好笑,也有些可爱,笑着提醒她:“歆儿仙人,先把脸上的饼渣擦一擦可好。” 江徵歆这才意识到自己吃东西太没样儿了,伸手摸了摸怀里,没有摸到帕子,就用手随意抹了一下,然后眨着眼睛问:“还有吗?” “……嗯。” 洺玥见她根本没擦掉什么,用手指了指自己脸的位置示意给她看。 “啊?这里吗?” 江徵歆又用手擦了擦,依旧没有擦对位置。 洺玥摇头,又给她指了指:“不对,是这里。” 江徵歆其实就是想逗洺玥,才故意擦不对地方的,看着洺玥无奈的样子,她眼睛里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更加起劲的问: “这里吗?” “那是这里?” “啊?还没擦掉啊?” “真的有吗?你不是在骗我吧?” 洺玥被她弄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不知她怎么这个时候笨了起来?笑着叹了口气,亲自伸手去帮她擦掉。 清凉的指腹触在凝脂般的小脸上,轻轻将饼渣一一拂去,然后给她看指腹上的金黄的碎屑,无奈笑道:“喏,不是在这里吗。” 江徵歆本来只是想逗逗洺玥,没想到他会亲自帮自己擦掉,一时心花怒放,笑意盈盈。 “……唔,是我太笨了,不过这饼真好吃,我再吃一个吧。” 说着伸手去拿饼,想着待会洺玥还能不能帮她再擦一次…… 第三十五章 喜欢 泪之传说正文卷第三十五章喜欢洺玥继任江湖之主后有很多事情需要定夺,所以暂时留在南峒派,与陆原一起商讨后续事宜。 江徵歆虽无大碍,但内息尚且不稳,这几日都需别人运功帮她调理内息。因第一次是洺玥为她疗伤,为免不同内力间相互冲撞,加重伤势,接下来便也只能由洺玥继续为她疗伤。时间不长,每日只需一炷香的时间,但江徵歆已经很开心了,因为这是她和洺玥单独相处的时间。 冰轻绝一行都是女子,不好在南峒派久住,于是将江徵歆托付给洺玥,带着女弟子们先回冰阁去了。 这日巳时,江徵歆像往常一样早早来洺玥院中等他,被元祖看见,调笑她道:“小丫头,你可比圭表还准,我都不用看时间了,哈哈哈。” 江徵歆亦是笑着与他调侃道:“我怕不按时医治,会血脉喷张而亡。” “就你那伤,可治可不治的,宫主就是紧张你,怕你又突然晕倒才一定要帮你把内息调稳,等会你多跑几下,就又不稳了。” 听到这话,江徵歆眼睛陡然一亮,她看着元祖走远了,便马上开始在院中活动了起来。 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多和洺玥单独相处几次了? 嘿嘿—— 正在江徵歆冒傻气的时候,洺玥回来了,看着她又跑又笑的样子,不知该不该过去打扰。 等到江徵歆发现洺玥,一下僵住了:“你……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已经有一会了。”洺玥诚实答道。 江徵歆欲哭无泪,既懊恼又沮丧,为什么每次做傻事都会被他看到? “你们这些江湖人真是……走路都没有声音。” 听到这话,洺玥愣了一下,才知道原来习武之人脚步轻会给别造成困扰。 他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明明并没有做错什么,却还很有礼貌地道歉。 看着无辜的洺玥,江徵歆顿时觉得自己太坏了,像是在欺负人家,忙解释道:“哎呀,我不是在怨你,我……我是在怪我自己。” 洺玥抬起眼帘,茫然问道:“怪自己什么?” 江徵歆头冒青烟,难道说为了和你多待一会,故意让自己气息不稳吗?她知道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拉着洺玥走入屋内:“运功疗伤的时辰到了,快快,我气虚……” 竹榻上,两人四掌相抵,一股暖流从洺玥的掌心缓缓注入江徵歆体内,使她觉得四肢百骸都舒适无比,如泡入温泉池水中一般。 调息间,洺玥双目轻阖,浓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小扇般的阴影,俊美而安静。 江徵歆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洺玥看,一下都不舍得眨。 他真的是太好看了,长眉入鬓,鼻梁高挺,脸上的线条分明却一点也不凌厉…… 看着看着,心里有句话就不由脱口而出:“小玥,你有喜欢的人吗?” “……”洺玥脊背一僵,脸蓦地红了。 他没有睁开眼睛,因为对于这个问题他是紧张的,没有勇气看着她回答。 一时间没有说话,他在想该怎么回答,如果说没有是在骗她,他不想对她说谎,如果说有,那要怎么告诉她这个人是谁…… 江徵歆等了会儿,见对方不说话,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让他有些为难,就换了个其他问题:“那……如果有喜欢的人,你会告诉她吗?” 这次,洺玥未做丝毫犹豫,直接答道:“不会。” 对于这个问题,他根本不用想,答案是刻在骨子里的。 心脉已伤,无法复原,余生陪伴他的不会是爱人,是死亡…… 他都不知自己何时会死去,又有什么资格告诉她,他喜欢她。 连喜欢她的资格都没有…… 喜上一个人,对别人来说是幸运的,对他来说,是不幸的…… 于别人,是缘,于自己,是劫…… …… “如果我喜欢上别人,我也不会告诉他的。”江徵歆很赞同的说。 洺玥抬起了眼帘,看着她,不明白为何她也会这样想。 “因为说’喜欢’这两个字只需动动嘴皮,很简单,但简单的事往往容易作假,所以我觉得能让对方感受到的喜欢才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就像若有谁喜欢上了我,我希望他不要告诉我一样,只要让我慢慢感受到就好。誓言很动听,但易碎,我只盼真情长久,无需美言添锦。” 江徵歆话未说完,停顿了一下,水润灵动的大眼睛对上了洺玥的紫瞳,很认真的继续道:“对于我喜欢的人,我会让他知道我的心意,但不是靠简单的说’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 …… “江小姐,有人送了封信给你。” 南峒派弟子将一封手信呈给江徵歆。 江徵歆看过信后出了九埏庄,上了正在外面等她的马车。 马车行了六七里,停在山林深处一座被绿荫掩映的千年古刹前。 江徵歆跳下车,抬头看了看寺门悬挂的匾额。 无涧寺? 这是祖先生曾经修行过的寺庙?没想到会这样巧! 走入寺内,里面很多盘根错节的老树古藤和佛经萃集的林立古碑,时而听到彼鸣我和的鸟语,让她感觉心神俱静,万事皆宁。 再往寺庙深处行,郁郁葱葱中,一株金黄的银杏古树参天而立,冠如华盖,繁荫数亩。树下坐着两人,焚香烹茶,谈经论道,一位是无涧寺的住持,一位是面冠如玉的玄衣男子。 在这超然物外的菩提禅境,玄衣男子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不再凌人,金线繁复的袍缘铺洒在地,与满地金黄的银杏落叶融为一体,如坐于佛光中的帝释天,卓绝雅致,俊伟不凡。 住持看到江徵歆,站起来与她施礼后缓缓而去。 江徵歆踩着满地的金黄走过去,在玄衣男子对面的小竹凳上坐下,微笑开口:“摄政王好雅兴,跑这么远来喝茶。” 离渊笑而不语,先斟了一杯清茶递给她,而后才道:“猜我此番来是做什么的,若是猜对了,满足你一个心愿。” 第三十六章 许诺 离渊为自己斟了杯茶,不疾不徐递到嘴边,等待江徵歆的答案。 其实这个问题,江徵歆在来的路上已经想过了,所以未做丝毫迟疑,直接答道:“江湖之主已定,你开始担心了。” “……”离渊手中动作一滞,幽幽瞥了江徵歆一眼:“那你猜错了,我怎么会为江湖中选出个小头目而担心。” 江徵歆心中偷笑,知道离渊要紧自己的脸面,即便担心到夜不能寐也要端出一副根本不紧张的样子。 若真只是个小头目,怎会值得摄政王亲自跑一趟? 离渊缓缓开口道:“我此次是为招安而来。从前武林无主,各门派势力分散,朝廷尚能控制,但有了盟主之后,或许会凝结力量,脱离朝廷的掌控,所以我想要和冷洺玥谈一谈,你让他来见我一面。” 江徵歆点头:“谈可以,但你得保证不伤他。” “我现在在他的地盘,你觉得我伤的了他吗” 江徵歆想想也对,又道:“他是我的朋友,你也得把他当做朋友。” 离渊本想说不可能,但见江徵歆一副不容反驳的样子,改口道:“……我尽量。” 江徵歆本以为说服洺玥去见离渊会有些难度,没想到洺玥听完只微微一笑,未多问什么便随她去了无涧寺。 黄金树下,九五至尊、江湖霸主,一袭黑袍、一身白衣,相对而立。 为了不打扰他们谈论正事,江徵歆等在远处玩树叶。她遥望远处两个英俊挺拔的身影,觉得还挺和谐、挺融洽…… “你见本王为何不跪?”离渊冷冷开口。 洺玥淡漠道:“江湖中无王权尊卑,摄政王既已走入这江湖,便应知无法享受朝堂的待遇。” 这一问一答间,气氛已凝结成冰,冷到极点。 离渊向来给人的压迫感和震慑力极强,从没有任何人敢忤逆他,纵是位高权重的三朝元老也不敢在这位年轻的摄政王面前逾举。但洺玥却一点也不将皇家权威放在眼里,自始至终淡然相对,毫无恭谦之态。 离渊面色愈加阴沉,喝问道:“冷盟主好大的胆子,不怕本王杀了你吗?” 洺玥浅笑道:“摄政王的胆量也不小,仅带了四十人马便来与我谈招安,不怕我不愿归顺,你或许都回不去吗?” 听到这句话,离渊原本明亮的黑眸一下变得幽深难测,对方所说的四十人中,有二十人在明,二十人在暗,明卫尚且好说,但能将沿途保护他的二十暗卫一个不差的找出来,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已在对方的监视之下。他勾起嘴角,冷笑道:“原来根本不需要歆儿告诉你,从我踏入川南之时你便已经得到消息了。” “正确的说,在你离京之前,我就已知道了。” “你在京中安插了眼线?!”离渊的目光如冰凌般刺了过去,“还说没有反叛之心?” “摄政王想错了,我在京中安排线人是因为在查一件事。”洺玥淡淡道,“此次我来也不是与你谈招安的,而是想要提醒你,朝中已有官员为修炼重生术投靠了古焱教,企图煽动耀国与逦国的战争。” 离渊神色一凛,最近朝中确有主战风向,竟是古焱教暗中操控? 他将信将疑问道:“耀国和逦国交战对古焱教有什么好处?” “他们想借机占领位于两国边界的一处地带,修炼重生术所需的灵泉水在那里。 对于重生术,离渊是知道一些的,他也曾想过若世间真有方法可打破生死界限,寻求永生,很少有人能得禁住如此诱惑。没想到此种术法竟成了蛊惑朝廷官员的诱饵,发动战争的祸源…… “你可知都有哪些官员?” “目前只知道一部分。我正要去京城查这件事,把剩下的人找出来。” 离渊问道:“你为何愿意帮朝廷查此事?” 洺玥摇头:“并非为了朝廷,只是不想两国交战,百姓无辜受难。况且古焱教出自江湖,所以这也算江湖之事。” “我怎知你所言真假?若你为了扳倒古焱教,栽赃嫁祸也未可知。” “信不信全凭摄政王自己定夺。”洺玥凝视离渊,缓缓开口,“如果你像先帝一样,有与逦国交战、开疆拓土之心,那么这件事于你也没什么,还能为你多些开战的理由。” 离渊冷哼一声,黑曜石般的眼睛对上琉璃紫瞳,一字一顿道:“我从不支持战争。” 虽离渊与明武帝极像,但唯一不同的是他不支持战争,这也是为什么明武帝没有把王位传给他的原因。但不知为何,明武帝虽没把皇位传给离渊,却给了他凌驾皇权之上的摄政之权,心思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洺玥曾听江徵歆说过离渊不主征战,现在得对方亲口承认,心中立场已定,决定帮对方清除古焱党羽,他对离渊道:“摄政王今日可得我一言,虽然我不会归顺朝廷,但只要我做这江湖之主一日,便不会率众反叛,更会全力助你保国家安宁。” 离渊很是意外对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但见洺玥神态认真,心中的疑虑逐渐消散,不管怎样,他是相信江徵歆的,被她当做朋友的人,他也愿意尝试去相信。 他的态度缓和了下来,点头道:“好,我信你。” 而后,他们二人又谈了如何清查古焱教的党羽之事,并约定好在京中见面的时间,然后离渊便带着江徵歆回京了。 …… …… 京城金市人马往来不息,行商走贩叫卖声不断,一只秸秆扎成草靶在人群中高高举起,上面层层密密插着无数串红彤彤、亮晶晶的冰糖葫芦,跟招魂幡似的将一人一猴引诱了过来。 江徵歆带着小桃走到冰糖葫芦摊儿前,四只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摞得如小山般的葫芦看,口水直流。 糖葫芦小哥放下草靶,对江徵歆道:“小姑娘,来一串冰糖葫芦吧,可甜了!” 江徵歆摇摇头,伸出两根手指:“我要两串。” “好嘞!”卖糖葫芦小哥麻利儿地挑了两串最大最好的递给江徵歆,笑着道:“一共是四文钱。” 江徵歆觉得赊账买两串糖葫芦太麻烦,于是从小桃的衣服上揪了粒金扣子下来,递给卖糖葫芦小哥。 “姑娘,这太多了,我可没钱找给你。” 江徵歆抱歉道:“对不起,我出门没带钱,只有这个,你不用找了。” 糖葫芦小哥是个实在人,从没多收过人家半文钱,摇头摆手道:“这粒金扣子,我就是卖一月的糖葫芦也赚不出来,实在太多了。” 江徵歆想了想,道:“那就当我把你的冰糖葫芦全都买下来了,你帮我把剩下的分给路过的小孩子吧。” 听她这样一说,糖葫芦小哥质朴的笑了,不再拒绝:“好,下次姑娘再想吃糖葫芦直接来找我,也不收姑娘钱了。” “谢谢你啦。” 江徵歆开心的接过糖葫芦,递给小桃一串,两人边走边吃。可谁想到,刚走没几步,就被路上飞驰而过的人马弄得踉跄跌倒,冰糖胡葫芦也脱手飞了出去。 好在小桃眼疾手快,灵活的翻身跳到一旁,抱着糖葫芦,亲眼目睹江徵歆摔倒的过程……这它可真帮不上忙…… 第三十七章 美人成双 江徵歆一边往后倒,一边看着飞出去的糖葫芦,心疼不已。 她摔倒了不要紧,糖葫芦掉在地上可就吃不到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个人影突然飞来,一手接住了糖葫芦,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扶住了江徵歆。 “小玥——!” 江徵歆看清了来人,开心地叫出声来。 洺玥扶她站稳,笑着将手中的冰糖葫芦递给她:“还好来找你了,否则这个糖葫芦你就吃不到了。” 江徵歆笑嘻嘻的接过糖葫芦:“还好是你来找我,否则也救不下这糖葫芦。” 两人说话间,小桃已跳上了洺玥的肩头,亲热的在他俊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啵——”的一声,表达思念之情。 这声音非常清脆,直击江徵歆的灵魂。 她瞬间石化,对于小桃这种公开占便宜的臭不要脸行为极其的羡慕,觉得自己还不如当只猴子呢…… 洺玥笑着摸了摸小桃的头,问道:“这个也是你教的吗?” 江徵歆的脸憋得通红,脑袋都快摇成拨浪鼓了:“我这么清心寡欲,心思单纯的人怎可能教它去揩油,我自己都不会呢!” “……哦?”洺玥微微挑眉,“是吗?” “当……当然了。” 江徵歆十分郁闷,为什么对方一脸怀疑的样子?这有什么可怀疑的? 她怕小桃再亲洺玥,赶忙将它抱了回来,发誓一定要好好查查这只败坏自己名声的臭猴子最近和谁玩在一起,连阿猫阿狗都不能放过! 左右看了看,江徵歆开口问道:“宇文先生和祖先生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洺玥答道:“他们先回寒弦宫处理一些事情,可能过些日子会过来。” “那你这次会在京中待多久?” “应该会有一段时间,不过还要看事情的进展。” 听到洺玥说会待一段时间,江徵歆开心不已。 她想让洺玥去自己家住,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嚅嚅问道:“你……你已经找好住处了吗?” 洺玥点头:“寒弦宫在京中有座宅院,弟子已经去打扫了。” “……” 江徵歆有些失落,不过还是安慰自己,反正洺玥会在京中一段时间,自己常去找他就好了。 可是,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与洺玥呆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不自己,而是—— 离渊! 这些时日,离渊与洺玥两个人整日出入成双,形影相随,在房间内一呆就是几个时辰,江徵歆根本摸不到洺玥的影子,郁闷极了…… 按江徵羽的话就是——这两个人长的都一顶一的好看,坐在一起互相欣赏也是人之常情,现在又盛行男风,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他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气江徵歆永远没够,头头是道的给江徵歆分析一番,然后看着妹妹咬牙切齿,捶胸顿足的样子,心里头乐开了花。 终于,江徵歆再也忍不住了,跑到离渊紧闭的书房门外探头探脑,踱来踱去…… 这两个人到底在里面谈些什么?都一个时辰了! 就在她耳朵贴上门扉的那一刹,一个声音响忽然在背后起:“江徵歆,你在干什么?” 江徵歆被吓得一机灵,忙回过头去,看到了身后那小小的身影。 她笑着走过去捏住对方白嫩嫩的小肉脸:“小泱泱,不要总学你皇兄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奶声奶气才更适合你。唔……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姐姐我呀?”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忙向后躲:“不要总捏我的脸,我可是皇帝。” “我知道啊,可这里又没有别人,你又打不过我,难道你皇兄没告诉过你出门要带侍卫吗?” “陛下——陛下——” 一个太监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道:“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奴才好找!……哎呀……歆儿小姐,您也在这呀!” 小皇帝忙揉着脸告状:“吴常侍,她捏我。” 吴常侍尴尬笑笑:“这……这摄政王都不管,老奴……老奴更管不了。”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离渊和洺玥一起走了出来,美如双壁。 离渊乌金般的眼眸睨看着小皇帝,冷声问道:“你怎么跑来了?” 离泱一下如老鼠见了猫,低下头嗫声道:“今日皇兄未上早朝,我……朕担心皇兄身体不适,所以来探望。” 离渊依旧面无表情,教训道:“有这闲工夫来看我,不如去读书,给你留的课业做好了吗?” 小皇帝一下没了声,低着头不敢说话。 “好了好了,他难得出来一次,你就别说他了。”江徵歆开口劝道。 她一直把离泱当做小弟弟,不忍见他被骂,更不忍看他忧郁难过的样子,遂想法子哄他:“你皇兄这里的点心最好吃了,今天让他们多做几样,咱们去水亭吃吧。” 离泱的眼睛亮了亮,惊喜问道:“我能吃吗?” “当然了,为什么不可以?” “皇兄说男孩子不应该吃甜食。” “他是怕对你的牙齿不好,偶尔吃一次没事的。”说罢,江徵歆去拉离泱的手,笑着对他眨眨眼:“走,我们去湖心亭吧。” 离泱开心笑了,其实他是喜欢江徵歆的,只是因为最敬慕的皇兄总是对自己很严厉,对江徵歆却很宠溺,他心里不平衡,才会对江徵歆故意板着一张小脸的,现在被对方一哄,就再也装不下去了,伸出小手去拉江徵歆的手,点头道:“好,歆儿姐姐。” 小孩子的占有欲就是这样,既执拗,又简单…… 湖心小亭,清风畅爽,花糕点心一碟碟端上来,把石桌铺了个五颜六色。 这些点心不是寻常所能见到的样式,每个都玲珑精美,匠心独运,显是花了很大心思琢磨出来的新花样。一只只仿出来的小动物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堆叠的花瓣树叶薄如蝉翼、层层分明,从如此复杂独特的外观就可看出面点师傅精湛的手艺。 这位师傅是江徵歆还在王府那会儿,离渊特意派人为她找来的。后来江徵歆被江徵羽接走时,所有她喜欢的东西和下人都被离渊送去了江府,唯独这位点心师傅,离渊不肯放走,为的就是让江徵歆常回来看他。 江徵歆和离泱伸手去拿盘中的糕点,离渊一个冷眼扫过去,对离泱道:“规矩呢?” 离泱被吓得立马缩回小手,拿起桌上的玉箸,规规矩矩的去夹。 他瞅见江徵歆手里拿着点心,一面吃,一面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小声嘟囔:“为什么她可以没规矩啊?” 离渊又一个冷眼甩过去:“她在我这没规矩惯了,你见我管过吗?再废话就别吃了,回去完成课业。” 于是离泱不敢再言,低头默默吃了起来。 江徵歆想到此来的目的,对着两个正在喝茶的男子问道:“我很好奇,你们两个说话,为什么要紧闭房门呀?” 离渊回答道:“当然是谈论正事,不想被人听见。” “你们这样不好。” 洺玥不解:“有什么不好?” “……”江徵歆总不能说你们这样容易让人误会吧,万一洺玥问她误会什么,岂不是很难解释,她脑子一转,说道:“空气不流通,对身体不好。” 洺玥:“……” 离渊:“???” “你们就在湖心亭谈不好吗?四周都是水,根本没有人能靠近,而且风景还很好,不是吗?” 洺玥和离渊互看了一眼,见对方和自己一样,不明白女孩心思的样子,便放弃猜测,点头依着她了。 江徵歆如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心情大好,又给离泱拿了块点心:“这个是我最爱吃的,你尝尝,绝对是最好吃的。” 离泱开心接过:“歆儿姐姐太好了!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做我的皇后吧。” 第三十八章 争宠 虽知童言无忌,但洺玥与离渊对江徵歆嫁人这件事很敏感,身子僵了僵,心思各异。不过好在他们两个都是情不外露,心思藏得很深的人,所以表情上没有任何变化,都端得云淡风轻。 江徵歆笑着问离泱:“你还这么小,要皇后做什么呀?” “陪我吃饭、陪我放风筝……” 离渊沉声道:“她要嫁给谁可不是你说了算。” “……那是谁说了算?”离泱眨巴眼睛问道,“江家哥哥吗?” 离渊瞥了他一眼:“当然是她自己。” “哦……”离泱皱着小脸若有所思,过了一会,他伸出小手去拉江徵歆的衣角:“那歆儿姐姐,你愿意做我的皇后吗?” 离渊:“……” 洺玥:“……” 这个时候,他们忽然觉得,在感情表达这件事上,自己还不如个小孩子呢。 虽然也很想像孩子一样,纯粹的去喜欢一个人,表达自己的心意。可是人一但长大后,感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做事不再只凭自己的心意,更多的时候会去思忖对方的感受,希望喜欢的那个人可以比自己更加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江徵歆笑着哄离泱:“我就是不做皇后,也可以陪小泱泱吃饭、放风筝呀。” “可是如果你嫁给别人,就会每日陪他了,我只想你陪我。”说到这,离泱忽然想起了什么,气势很足地说:“朕是皇帝,朕要下令让歆儿姐姐只陪着我……” “你的权利不是做这个用的!”离渊皱眉打断他,严肃斥责道:“不是你喜欢谁、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得到,忘记我和你说过的话了是不是?” 离泱一下没了刚才的气势,蔫儿声道:“我没忘……我的皇权是要用来守护黎民百姓的,而不是自己任性妄为的工具。” 说到江徵歆嫁人这件事上,洺玥一直沉默不语,遥望着远处的湖水,神色淡然,仿佛一点也不关心的样子, 江徵歆暗自叹了口气,更强确定对方只把自己当做朋友,毫无任何别的感情。虽然洺玥有的时候对自己很好、很温柔,但他对身边的人同样也是温和的,这样看来,其实在洺玥心中,自己与他人并没什么不同。不过她觉得离渊说的很对,对喜欢的人和物,不一定要非得到,默默去喜欢就好了…… …… …… 江徵羽靠在厨房门口,看着里面两个忙碌的身影,懒洋洋问道:“喂,你们在干什么呢?” “看不出来吗?做饭!” 江徵歆没有回头,手中依然忙活着。 其实她很早就发现哥哥来了,因为江徵羽长得很高,站在门口遮住了一大片的光。从他长长的影子投在厨案上时,江徵歆就知道他来了,只不过在忙,没有功夫理他。 “做饭就做饭吧,为什么还把崇华居的首厨叫到这里来,陈掌柜还怎么开门?” 江徵歆满不在乎的答道:“反正你也不差那一天的进账,而我却需要最好的师傅。” “哦?太阳打西边出来……”江徵羽从没见妹妹做过饭,很好奇她为什么心血来潮学起了这个。他双手叉在腰间,走入厨房,看了看厨案上摆着的精致菜肴,挑眉问首厨:“这些都是小东西亲手做的?” 首厨笑着点头:“是,都是小姐做的,小姐蕙质兰心,第一次做就能做得这样好,实在是有天赋。” 江徵羽摸着下巴点头:“她脑子好使,只要用心学,都是一学就会,这点很像我。” 他笑眯眯对江徵歆道:“小东西终于是长大了,知道给哥哥做饭了。” 边说,边伸手去拿盘中的桃花酥。 “啊呀——”江徵歆赶忙去打江徵羽的手,“不许动,谁说是给你做的,我这是给小玥做的。” 江徵羽一下愣住了,他没听错吧?亲妹妹第一次下厨做饭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别的男人,又是那个洺玥! 小黑马不让别人碰,只让那个家伙骑也就算了。 亲手做的好吃的也只给那个家伙吃…… 这他怎么忍得了? 旭日春风的笑脸一下冰冻三尺,他从牙缝里冷冷挤出一句话:“师傅,你先回崇华居吧,我有话要和这小东西说。” 首厨当然知道江徵羽是怎么回事,同情安慰道:“有话好好说啊,自家妹子,可别给吓哭了。” “放心吧,我有分寸。” 话虽这么说,但江徵羽仍是一副咬牙切齿,看我不收拾死她的神情。 首厨知道多说无用,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出去了。 江徵羽见首厨走远了,转过头来,瞬间换了一副讨好的表情:“我就尝一个好不好?” 即便放下做哥哥的身段,他一定要比别的男人先尝到妹妹做的饭。 没想到江徵歆的态度却很坚决,摇头道:“不行,我要让小玥第一尝,然后告诉我好不好吃。” 江徵羽瘪瘪嘴:“可是我也想尝。” 江徵歆当然不明白哥哥的心理,以为他只是想吃尝自己做的饭,不知他其实是想占第一这个位置。她边把菜往食盒里装边说:“洺玥小的时候吃了很多苦,所以落下了胃疾。我这是特意给他做的养胃药膳,你的胃也没毛病,为什么一定吃这个?你若真想吃我做的饭,我回头给你做些别的,保证比这个好吃。”说完,便拎着食盒去找洺玥了。 江徵羽看着妹妹的背影,满心委屈。他瞥见角落竹篮里丢弃着几个被烤得焦黑的桃花酥,是江徵歆做毁了的残次品,左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捡出一个,用手掸了掸上面的黑灰。 唉声叹气了半天,正欲往嘴里送时,忽看见云汐站在门口,睁大一双杏目,惊讶不已地看着自己。 江徵羽觉得很是尴尬,心疼不已的将桃花酥扔回篮内,然后强作镇定的拂袖而去…… 云汐是来找江徵歆的,不想却看到了这样一幕,她以为江徵羽想吃桃花酥了,于是忙召了厨子做了几大盘给江徵羽送过去,统统摆在他面前,跟上供一样,就差没点三根高香了…… 第三十九章 为你点灯 江徵歆到洺玥的住处时天色已暗,她让马车停在巷外,自己沿着一条蜿蜒小路走入巷中。她来这里找过洺玥几次,所以对脚下的路径并不陌生,但不知为何,这条小巷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似曾几何时来过这里,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愈往巷子里面走,看到愈多劲竹越过高墙参天而立,行至豁然开朗的府门前,她轻轻扣响了门扉,而后有白衣弟子打门,文雅有礼的请她入内。 洺玥的住处如同繁华闹市中的世外仙府,偌大的宅院里种满了茂盛修竹,又引冷泉入宅,绕竹而流。走进府中,竹叶瑟瑟,流水潺潺,好似一片天然竹海,清凉雅致,绿意盎然。 此时皓月当空,晚竹凝碧,府中没有灯光,没有人语,唯有悠扬的琴音在参天茂竹间盘旋萦绕。 沿着竹径拾阶而上,如练月光下,一白衣人独坐幽篁深处抚琴,容颜绝世,出尘不染,清冷的月光洒在胜雪的白衣上,泛起一层皎洁的光芒,他缓缓睁开眼,一双琉璃紫瞳光彩夺目,宛若天人。 江徵歆走了过去,轻声问道:“天已经黑了,为什么不点灯?” 洺玥怔了下,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天色已晚,他浅笑答道:“我忘记了。” 听到这个答案,江徵歆的心莫名收紧了。 她想到自己的身边总有很多人陪伴,天刚暗下,灯便点上,为的是看清彼此,继续一起谈笑玩闹。所以她知道,活在热闹和温暖中的人,总是会点灯的,即便自己忘记,也会有人帮忙点上。 而洺玥的亲人已逝,一直以来他的身边只有宇文先生一人。大多时候洺玥都是孤独的吧,没人有陪伴,连点灯的理由都没有,所以他才会习惯独坐黑暗中,久而久之,便会忘记燃起一束光,将四周的黑暗照亮…… 没有再说话,江徵歆蹲下身来,将竹台上的一圈白蜡一一点燃。 你忘记了没有关系,以后我来为你点灯…… 这样想着,便有些执着的要将竹台上所有的白蜡点亮,将这里照得更明亮一些。 洺玥想要过来帮她,江徵歆没让,对他道:“食盒里有我做的饭菜,你帮我尝尝味道如何。” “你做的?” 洺玥略有些惊讶,记起在寒弦宫东厨的那晚,她还不会做饭。 “嗯,我刚学的,第一次做可能味道没有太好,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洺玥笑着说。 食盒被打开后,一一端出来的是参芪鲜鸡汤、云腿玉笋丝、樱桃蜜山药、什锦水晶饺和千层桃花酥。 色香俱全,心意十足。 看着这些江徵歆亲手做的菜肴,洺玥的心里又喜欢,又感动,美丽的紫瞳中光芒闪烁,如盛满璀璨星海。 他默默盯着出神了好久,忽然哑声道:“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说完这句话时,紫瞳中的光也蓦地灭了。 江徵歆在点蜡烛,并没有看到洺玥神情上的变化,她下意识的问:“为什么?” “……我还不起。” 声音很轻,缥缈易逝。 江徵歆有些茫然的回过头,看见被笼在温暖烛光中的白色身影有些茕茕孑立,清冷易碎。 像是个迷路的小孩,又像是寻不到方向的大人,让人心生怜惜。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顿饭菜会让他有这么大压力,还说出还不还的话。 为了让洺玥坦然接受,她找了个理由:“这是为了感谢你帮我运功疗伤才做的,是我还你的,如你不开心的吃下去,我会感觉一直欠着你。” 洺玥猛然抬起眼帘,看向江徵歆,眼中好似盛满了整片烛光,又好像只有她一人身影。他知道对方说这番话是为了宽慰自己,心里一热,失了言语。 江徵歆笑着把银箸递与他:“快吃吧,我还等着你夸我呢。” 没有再说什么,洺玥接过银箸,仔细品尝面前的佳肴,每一口,他都吃得很认真,很珍惜。就像小时候在冰天雪地中饿了很多天没有吃过东西,突然捡到半个冻得发硬的饼,让他觉得如此珍贵,对于得来不易的食物激动得想要一口吞下去,却又珍惜的捧在手中舍不咬一口。 他还清晰记得吃那张饼时的感觉——喉咙很痛。因为饼已被冰雪冻得坚硬如铁,所以入喉时似片片冰凌,割得喉咙生疼,就像咽下刀刃一般,没有任何食物的香气,只有满嘴血腥的味道。虽然此时的美味佳肴与那个冰冷的饼截然不同,入口是温软柔滑,但不知为何却更令他的喉咙更疼、更涩。 可即便那时被饿得很惨,冻得很惨,他都没有感到难过过,但这顿饭却让他有了难过的感觉,同时也勾起了那段鲜明的回忆…… 他并非是个对过去念念不忘的人,只是那段经历太过刻骨铭心,他用尽全力去忘,却总在午夜梦回时历历重现,如再也摆脱不开的梦魇,让他时常在涔涔冷汗中猛然惊醒。 若年少时经历的只是单纯的流浪、挨饿、无家可归,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他可以轻松的挺过去,然后风淡云轻的将前尘往事一并忘却,开始新的生活,就像风雨后迎接明朗的人生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然后变得美好起来。 但是让所有一切变得悲惨无望,使他陷入痛苦的泥沼无法挣脱的是这一身无法被救赎的罪孽。 古焱教与朝廷血洗寒弦宫是因为他。父亲母亲为了保护他,一一被利刃贯穿胸膛,死在他的面前。后来他与哥哥一同被带回古焱教,挣脱了绑缚的哥哥本有机会逃出去,却为了回来救自己,惨遭杀害。三位至亲,用鲜血和生命为他铺了一条生路,寒弦宫千万人的灵魂都献祭于这条生路上,让他如何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支撑他到现在的,不过是复仇的信念。所以即便逃出去时伤痕累累无药医治、大雪封天饥寒交迫、追杀在后无处容身、心如死灰万念俱焚、濒临死亡毫无希望,他都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活了下来。从此自己的生命再不值得被珍惜和热爱,像是金钱一样,若能换取最强大的力量,他可以随意将它们挥霍出去。于是他才会不顾性命的去练功,以致现在时日无多,生死一线。 别人对他的好,他可以坦然接受,倍加珍惜,然后以千百倍还报,可江徵歆的这份感情他却还不起,因为还不起,他才不能接受,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才会感到心痛如绞…… …… …… 最近坊间巷尾议论纷纷,话题围绕的都是一个人——江家小姐。 “喂喂喂,听说了吗?江家小姐花了大价钱把龙栖湖给买下了,从此改名月光湖。” “哬——好家伙!那得是多大的手笔啊?” “快别想了,说出来能吓死你。” “喂喂喂,听说了吗?京城中百金一匹的月影纱全都断了货,听说全被江家小姐包下,我夫人买不到做衣服已经与我哭闹好几日了。” “这有什么可闹的?宫中的都供不上,更别说你家了。” “喂喂喂,听说了吗……江家小姐……” …… 即便外面议论的再激烈,江府内依旧平静如常。 江徵歆坐在院中,沐浴午后阳光,专注着忙于手里的东西。 云汐端着个小木托盘盈盈走来,半是娇嗔,半是无奈地道:“小姐,这下可好,全京城都知道你要搞个大动静了。” 江徵歆笑笑,没抬头:“那又如何?他们又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云汐将小托盘放在石桌上,然后把江徵歆手上的竹条抢下来:“可最后累的还不是我?手上扎出这么多口子还不是得我来给你上药?”云汐拉过江徵歆的手,把肉里的小竹刺一一挑出,然后为她涂抹好药膏,“下次这种事找云梦吧,我可是忍不住想要说你的。” 江徵歆嘻嘻笑道:“我又没让你给我上药,还不是你自己忍不住要心疼我?” 云汐白了她一眼,不想理她,可没过多久又忍不住叮嘱道:“你这两天小心点,主子听说你要干票大的,早就想来收拾你了,我们几个也快拦不住了。” 江徵歆眨着眼问:“我知道,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生气。” “嫉妒呗。”云汐叹气道,然后又不忘补充一句,“已经嫉妒的发狂了!” 第四十章 生辰 月明星稀,夜色悄幽,江徵歆从小竹径上轻快跑过,踩碎了一地寂冷银光。 她终于忙完了所有的事情,满心欢喜的来找洺玥。 可是忽然她止住了脚步,远远望见竹窗前,洺玥又是一个人,燃一盏孤灯,独坐在那里看书。 她的心痛了一下,今天是他的生辰啊,没有人为他庆生吗? 又是那样形单影只,清冷萧索…… 对不起,应该早点来找你的,甚至没能为你准备一桌庆生宴…… 压下心中的酸楚,收拾好情绪后,江徵歆才走过去,趴到窗棂上,笑着对里面的人说:“小玥,和我走吧。” 洺玥抬起头,对上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温和的问:“去哪里?” “秘密。” 江徵歆走入屋内,拿出一条紫色绡带:“所以你要把眼睛蒙上。” 洺玥看了看她,没有拒绝,任由江徵歆蒙住了自己的双眼,然后被她牵着不知走去哪里。 四周是那样静,前路未知,但他仍觉得很安心,因为信任和喜欢,他可以放心的把自己交给对方。寒凉的夜中,江徵歆的手是那么暖,被她牵着,内心是宁静的、温暖的,好像即便走在虚无缥缈的黑暗里,相伴左右的也是流泉细水、鸟语花香…… 不知走了多久,洺玥感到江徵歆停了下来,轻轻为自己解开绡带。 在绡带落下的那一刻,她说——“小玥,生辰快乐!” 紫瞳睁开,一切变得明亮起来,数万盏花灯,光辉璀璨,将月光湖十里堤岸照亮,玉镜般的湖面也被绚烂的光影盛满。 与此同时,流光滑向天际,喧嚣着将寂静打破,无数花火连绵开散,瑰丽磅礴。绽放的烟花在夜空中碎裂成无数星火,万千流萤,明灭闪耀,光辉灿烂,如粼粼银河倾泻而下,漫天星雨洒落进月光湖中,天上地下俱被点缀成闪耀星海,流光溢彩,绚丽辉煌。 清冷寂静的寒夜一下变得温暖热闹。 她说过要为他点灯,要用世上最明亮的事物为他照亮黑暗、驱散孤寂,所以她做了这些所能想到的,最明亮、最热闹的事。 十里花灯,只为你一人点亮,漫天烟火,只为你一人绽放。 此起彼伏的声音萦绕四周,色彩斑斓的光影流淌天地。 江徵歆笑着对洺玥说:“小玥你还记得吗?你曾予我索桥一夜天光美景,今天是你的生辰,我赠你人间浮世灯火长明。” 在温暖与感动中,洺玥失了神,失了语。 如果这一切是自己做的一场美梦,那他祈愿长夜未央,一梦百年。 可是作为一个随时会死的人,他希望她不要对他这么好,希望上天不要给他任何的希望,否则他也会抵抗不住,想要不顾一切的和她在一起,贪得无厌的去享受这世间的美好。 因为很喜欢很喜欢那个人,他曾想过自私一下,去告诉她——他喜欢她, 可是—— 五年 五年是自己最长的生命时限,如果撑不下去,这或许就是自己过的最后一个生辰。 生出喜欢这种感情,对别人而言是美好的,对自己而言是自私的,他不能自私地用别人的痛苦换取自己的幸福。 所以一直以来,他把自己埋在冰冷的壳子里,不让一点光照进来。 是她,让他的心里有了光,温暖不已,贪恋不已…… 愿倾尽一切去守护的光亮。 可在烟花落尽的那一刻,他生生的将心里这束光掐灭了。 如此不舍,如此痛心 闭上眼睛,再睁开,他做了一个决定。 “以后不要为我做任何事了。” “为什么?……你不喜欢?” “我不值得。” “你值得的。”江徵歆摇头,有些焦急的说,“你这样好,怎么会不值得?你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 “你喜欢我?” 突然打断,他问出这样一句话。 江徵歆愣住了,睫毛簌簌抖动,根本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 喜欢吗?当然喜欢,只是她从没有打算说出口而已。 不过既然对方问了,她也不想隐瞒和躲闪,所以即便羞赧却还是直白的答道:“是,我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你。”他的声音有些冰冷,为了掩饰内疚和心痛。 他说了谎,第一次对她说谎。 说这句“不喜欢”的时候,他用尽了全力,淌尽了心血…… 可即便此时心痛如绞,比以往任何一次心脉碎裂时都痛,他也伪装的很好,神情冰冷淡然,没有一丝破绽。 江徵歆仿佛被这样冷漠的神情刺痛了,她低下头,轻声说:“……我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样好的人,怎么会喜欢上自己?做这一切不是奢望他喜欢上她,只是想让他开心,仅此而已,别无奢求…… “我只是想为你做一些小小的事情而已,所有的期待不过是你能开心些,未曾期待过除此以外的事情。” 听她说这样的话,看到这样的她,洺玥的喉咙又涩又紧,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怕说太轻,吓不走她,怕说太重,伤了她。 可是如果不能给她回应,给她幸福,又怎能让她白白付出,做这些根本不值得的事情。 他了解江徵歆,如果现在不能一刀两断,等哪一天她知道真相后,反而更不会离开自己…… 他不想她蹉跎韶华,牺牲感情, 伤她一时,总比伤她余生好很多。 于是他说了更伤她的话:“我不喜欢欠别人任何东西,尤其是感情,过多的纠葛于你我无益,所以无论是友谊还是别的什么,就在今天到此为止吧。” 他看着她,眼神决绝,再开口,不留一丝余地—— “从此你我,陌路不识。” 江徵歆怔怔地望着洺玥,心一下沉入了谷底、沉入了汪洋大海、沉入了万丈深渊…… 从此你我,陌路不识…… 陌路不识…… 涌上眼睛里的氤氲水雾将洺玥的身影映得越来越模糊,她怕自己在他面前掉下泪来,以至于根本没有勇气再说什么,只能强忍着泪水默默转身离开。 不知走了几步,还是几百步,也许已经走出了很远,也许还在他的视线中,但江徵歆的眼泪却再也忍不住,终于决了堤…… 眼泪滑落的那一瞬,滂沱大雨顷刻而至,就如同江徵歆的心情,前一刻还是明朗的,下一刻就风雨交加。 从出生到现在,只要她一流眼泪,雨雪就会相伴,虽然不解其中缘故,但后来她很少哭,天气也正常了许多,所以她才想要让自己忍住泪水,不要哭出来的。可是伤心到了极处,眼泪就是不由自主的往下掉,于是雨也不停下,浇灭了所有的花灯,冲刷走了所有精心布置的热闹气氛。 一切又变得冷清、悲凉…… 她的心里是痛的,因为听洺玥亲口说出不喜欢自己的话,更因为从今以后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她的心里也是后悔的,因为做了那样的事给对方造成了困扰。她其实只想让他开心,并不想把自己的感情强加于对方身上,让他喜欢自己,可还是无意给洺玥带来了麻烦,所以他才会急于解脱,说出了那样的话吧。 她应该做得好一点,隐藏住所以的感情,至少不要让他今天的心情是糟糕的,毕竟今天是他的生辰啊,在本该最开心的日子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心情也是不好的吧。 她很愧疚,搞砸了他的生辰,也没有机会道歉了…… 风雨凄凄,冰冷刺骨。 洺玥一直站在这样的大雨中没有动。 江徵歆离去时伤心的样子像最炙热的烙铁印在了他的心里,令他痛彻心扉,永生难忘。 心中是那么的愧疚,他最终还是伤了她。 也许天降妖孽的预言并不是假的,否则为何自己一直在伤害别人,给身边的人带来痛苦。他宁愿当初死的是自己,哪怕死一千次、一万次,只要那些人还活着,宁愿自己永困阿鼻地狱之中不得超生,只要身边的人能幸福…… 既然从生来到现在,他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又怎敢靠近江徵歆,让她也因自己而变得不幸…… 既然自己一直在无间炼狱之中,又怎能把她也拖入这无尽的深渊…… 在这冰冷的雨夜中,洺玥站了许久,被冻得一丝热度也没有,心也一样,冷得很透彻。 当宇文晋找到他时,看到狼狈又受伤的洺玥,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就十年前刚刚找到他时一样,皑皑风雪中,形单影只,绝望无助。 宇文晋跑上前去,望着那张比白衣更苍白的俊脸,亟亟询问发生了什么。 洺玥看到是宇文晋,对他摇摇头,想告诉对方无事,却没有力气说话,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抱着洺玥如冰的身体,宇文晋心疼不已。他连夜从寒弦宫赶来给他过生辰,却不想看到的是这样的他,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来?为什么会被事情牵绊住?多重要的事能比得上这孩子重要?是他没有保护好他,又让他受伤了…… 第四十一章 不速之客 “笃——笃——笃——” 府门被扣响,一位身披月白色斗篷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外,帽兜大半张脸遮住,看不清容貌,只露朱唇一点,比虞美人花瓣更娇艳欲滴。 来开门的是个白衣小弟子,十五六岁的模样,还带着些少年人的活泼,待他认出门外的女子后咧嘴一笑:“白姐姐来了,快请进吧。” 来的人正是白深深,她款款走入府内后将帽兜除下,露出了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公子怎么样?可好些了吗?”白深深关切问道。 “好像好些了,又好像没有。” “……”白深深不是很明白小弟子的话,“为何这么说?” 小弟子沉吟了片刻才道:“宫主自己说没事了,但宇文宗主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今日还去拜访钟神医了。” 白深深心里一沉,知自己猜的没错。若不是生了重病,宇文先生何需让她去寻如此珍贵的药?何需去找钟神医? 她幽幽叹气道:“要不是宇文先生托我去找药,我都不知公子病了。为何会病得这样突然?” “我只知是淋了一夜大雨,其它的宫主没说,宇文先生也不说。” 小弟子回想起那夜大雨,宇文宗主带宫主回来时两人都湿透了。不知为何宫主一直昏迷不醒,后半夜还吐了好多血,可把他吓死了,幸好有宇文宗主在,守了一日一夜才使宫主转醒过来。他也很奇怪,为什么淋了雨就能让宫主病成那个样子,比受伤还严重? 白深深知道洺玥和宇文晋虽看起来温和,但都是极深沉的性子,无论何事都不会挂在嘴上,表现在脸上。所以这名小弟子肯定也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迷茫的乱猜。 于是她便不再多问,打算自己亲自去问洺玥。 二人走到洺玥的房间外齐齐止步,轩窗未启,门扉紧阖,里面的人显然在休息。 白深深轻声问道:“公子还睡着吗?” 小弟子也不知洺玥在休息,答道:“早晨已经醒了,还和宇文宗主说了话。但是宫主这两日精神不是很好,总是时睡时醒的,这会儿可能又睡下了。” 白深深虽担心着洺玥的病情,但又怕扰到他休息,犹豫了一下,最终道:“既如此,我改日再来探望吧。” “姐姐辛苦来一趟,不见宫主一面便走吗?” “……我怕打扰他休息。” “无妨,我去帮你传报吧,宫主脾气很好,不会生气的。” 小弟子就要跑去敲门,白深深赶忙拦下他:“别……别去……” 两人正说着,房门忽然被打开了,洺玥一袭烟霭色软纱长袍站在门口。 他睡的很浅,听到门外有人说话便醒了,在开门之前已将病倦之态全部隐去,神色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白深深盈盈施礼道:“抱歉打扰公子休息了,听闻公子病了,所以深深特来探望。” 洺玥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偶感风寒而已,倒叫白姑娘挂心了,请进来坐吧。” 白深深怔了怔,见洺玥神态如常,不像是患了重症,一时间竟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了。 进屋后,她将一只玉盒放到桌上:“这是宇文先生托我为公子寻的药,很抱歉我只寻到了两枚,日后定会尽力再为公子多寻一些。” “此药难寻,仅这两枚便已经很为难你了,十分感谢。” 白深深微笑道:“公子哪里的话,我虽不在寒弦宫学艺,却也是寒弦宫的人,能为公子略尽绵力是幸事,公子又何需与我言谢。” 白深深本为寒弦宫一位门主之女,父亲死于那场宫灭后,母亲一直郁郁寡欢,没有多久也撒手人寰,于是无依无靠的她只能独自来京投奔舅父,却不想在途中遇到歹人,幸得江徵歆施手相救,才活了下来。 这些年来,为了不让旧部子女流离失所,宇文晋一直在寻找寒弦遗孤,然后带回极南山谷抚养长大,唯有白深深是两年前才被宇文晋找到的。那时她已长大成人,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也不想离开无泪楼,所以便没有跟随宇文晋回到寒弦宫,而是留在京中暗暗帮寒弦宫寻找玄铁匣的下落。也正因此,洺玥他们才会知道地宫通道之事,才会轻松解开了江徵歆的万象星盘阵,才会得到了无泪楼的承诺。 白深深坐在椅子上,仔细端详了洺玥好一会,又执着问道:“公子真的只是感染了风寒吗?” 洺玥笑了笑,点头道:“嗯,不小心淋了场雨。” 其实洺玥这次病倒是因情伤牵动了心脉,他本不想骗白深深,但因心脉受损之事除了宇文晋无人知晓,洺玥也不想别人知道后白白为自己担心,所以才会这样说的。 白深深未寻到丝毫破绽,一颗心放了下来:“原来公子真的只是受了凉,这都怪歆儿,非要那么冷的天和公子去看灯,结果好了,都病了一场。” “她也病了吗?” 洺玥听到江徵歆病了,心中有些发紧。 白深深点头:“嗯,不过只是发热而已,吃过药就好了。” 她略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不喜欢那些花灯吗?” “……为何会这样问?” “我刚去江府拿药时听说歆儿那夜是哭着回去的,但因急着赶来送药,也没来得及细问,所以才会想要问问公子。” 洺玥微微发怔,听说江徵歆哭了,他心里很不好受。 白深深没有发觉什么,好心劝道:“我第一次看到她做的那些花灯时也觉得丑,但很多都是她亲手做的,公子看在这份心意上,就不要嫌弃了。她一个小姐,被江公子宝贝的不得了,什么活都没干过,为了给公子做灯,手都破了,所以……” 白深深说了好多话,洺玥一直默默听着,好像每一个字都是用锥杵敲进他的心里的,声音和痕迹都留下了…… …… 白深深走后没多久,府中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给这清幽雅致的府邸带来了些玩世不恭的味道。 不速之客双臂抱在胸前,阴森森、冷嗖嗖地盯着洺玥瞅了好一会,然后开口道:“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肯和我家那小东西在一起,我都可以答应你。” 洺玥:“…………” 第四十二章 哥哥 洺玥一开始没有听懂江徵羽的话,反应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古往今来,从来都是富婆抬着金子去棒打鸳鸯——只要你肯离开我的孩子,这座金山就是你的。 而江徵羽恰恰却相反,抢亲般地跑来对洺玥说——只要你肯和我妹妹在一起,多少座金山都给你。 这种荒诞不经的事也难怪洺玥不能理解。 江徵羽见洺玥不说话,以为自己的气势太足吓到了对方,语气稍缓:“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喜欢歆儿,但感情都是相处后才会有的,只要你肯给她些时间,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他凝视对方的双眸,霸道又认真地许诺道:“所以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这世上应该还没有我给不起的东西。”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事情无外乎两种结果,一是坐下来和对方谈价码,二是用棍子将对方打出去。 但洺玥涵养好,虽然感到了被冒犯,仍温和有礼的拒绝道:“江公子可能误会了,这件事与时间无关,而且在我看来,感情也是没有办法做交易的。” “……” 江徵羽目光沉了沉,并不打算放弃。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带有江家徽记的金令放到桌上:“我知道寒弦宫不缺钱,一般的东西于你也不值一提。这是可调动江家所有财产和生意的金令,包括盐铁、铸造和船运,你现在已经是江湖之主,再加上这些,纵是想称霸天下也易如反掌。” 洺玥有些意外,没有想到江徵羽竟愿为了妹妹将辛苦打拼下来的生意拱手让与他人。他转念想到自己的哥哥也曾为救自己舍弃了性命,于是便能理解江徵羽的所作所为了。 骨肉至亲间的感情本就无私,在江徵羽的心中,妹妹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吧。 洺玥的语气更温和了些,诚恳劝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长兄若父,是亦同之。江公子肯定也希望歆儿的一生都平安喜乐、顺遂无忧,但像我这种人……生于江湖,命不由己,不能给她一世的幸福,所以还请江公子为她的长远考虑。” 洺玥的这番话令江徵羽有些动容。 虽知对方说的并没有错,但他更了解自己的妹妹,从来没有对谁动过心,一旦喜欢便很难再放下。虽然妹妹什么都没说,但作为哥哥,他知道妹妹有多难过,很怕因为一时的错过,让妹妹抱憾终身。 “世事本无常,江湖不一定危险,归隐也未必安然,若因畏惧生离死别而止步不前,怕是连拥有幸福的权利都没有。” 然后江徵羽的目光看向了桌上的玉盒,聊起了好似无关的话题,语气中带有一丝玩味:“一世仙,宫中贡药,服用一枚延年益寿,服用一世,羽化登仙,冷宫主是想长生不老呢?还是想飞升成仙呢?” 洺玥:“……” 这个问题让他沉默了好一会,也没有开口。 其实任何灵丹妙药都没法令洺玥长生,更不要说羽化登仙,宇文先生为他寻这药不过是希望能在重伤之后帮他稳定心脉,续一时之命罢了。 但因为无法解释心脉的事,所以洺玥也不知该怎样回答。 然而江徵羽并没有着急要一个答案,他继续说道:“此药极难炼制,一年不过十颗,所以仅贡皇帝享用。不过世人对一世仙有诸多误解,其实炼这药并不难,而是所用的药材难寻,需仙根玉菩提的果实方可炼制,而世上唯一一株仙根玉菩提为我所有,是以这药也一直是由江家进贡的。”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洺玥:“你若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对皇上说这树死了,从今以后一世仙只予你一人所用。” 因为这些年来,江徵羽一直想要带妹妹回家,所以派人遍访九州四海寻找天枢仙迹,恰巧在东海一座仙岛上发现了这株玉菩提。但玉菩提一直由岛上的吞金兽守护,无人可以靠近,是江徵羽用了一船黄金喂饱了吞金兽才将其得到的。 他花重金取得玉菩提炼制一世仙是为了和先帝做交易,就像他所得到的盐铁权等很多生意上的特权都是靠一世仙交换而来的。不过没想到先帝虽服用了一世仙,但并无缘长生,而是在战中受伤,早早驾崩了。 若说玉菩提对洺玥没有诱惑力是假的,长期服用虽不能使他和普通人一样,拥有相同的寿命,但至少能在命悬一线时帮他护住心脉,或许能让他多活一时,撑到肃清古焱教余毒,安置好所有寒弦遗孤,最后将寒弦宫好好的交与宇文先生为止。 这些,便是他的余愿了。 但这诱惑与江徵歆的终生幸福相比又太过渺小…… “还请江公子莫要对此事过于执着,是我配不上歆儿,分开后她才能过得更好。所以江公子的美意,洺玥怕是要辜负了。” 江徵羽眉心紧蹙,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是你配不上她,还是觉得她配不上你,我妹妹那么好,对你那么好,你没有心吗?看不到吗?” 因为很用力,他手上的青筋脉脉可见,有血从破裂的皮肤处洇了出来。 房间里充斥着无法被浇熄的愤怒。 其实江徵羽不要是以利诱的手段、霸道的方式强迫洺玥和自己的妹妹在一起,他只是愿意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换妹妹能够幸福,而他除了钱以外什么也没有,能给对方的便只有这些,即便让他倾家荡产,把这些都给对方也可以。但他又很糙很笨,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一边想要维护着自己的体面,不让自己太过难堪,一边又要说出类似恳求的话,所以才会摆出这样的架势,让自己看着好似不落下风。 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处理。如果阿爹在,以父亲的身份去和对方的长辈谈一谈,或许就促成了这段姻缘,如果阿娘在,告诉妹妹那些女儿家抓住男子心思的方法,或许妹妹就不用莽莽撞撞、懵懵懂懂的去表达爱意,最后碰的浑身是伤,伤心狼狈。甚至祖父在都会好很多,长者的智慧总能为年轻人指点方向,拨开迷雾。 虽然一直以来江徵羽以哥哥的身份、阿爹的身份、阿娘的身份独自把江徵歆带大,但他也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没有人教过他怎样去保护、关心妹妹,所以看着妹妹伤心难过,他只能在一旁叹气心疼,根本不知如何出言安慰。于是就这样,以自己都觉得很傻很笨的方式,放下自尊和架子,来让对方再给妹妹多些时间,至少不要这么轻易的推开她,再去多感受一点点,也许就会感受到她的心意,那么纯粹喜欢你的一颗心…… 第四十三章 孤狼呆鸡 楼下街边人头攒动、男子成群,不断投射上来爱慕且炽热的目光让江徵歆感到皮肤发烫,如被火灼。 她手扶额头,无奈叹气道:“真不该和你一起出来吃饭。” 对面的苏曼罗眉眼含笑,纠正道:“不是不该和我出来,而是不该坐在窗边。” “我也没想到你会突然找我,没有提前和陈掌柜打招呼,只剩这个位置了。” 其实江徵歆每次与苏曼罗出来,都会有无数男子目光相随,毕竟京城第一美人已经成为了老板,不再是轻易就能见到的了,所以没有人愿意错过一睹芳容的机会。她本早就习惯了,只是最近心情不好,才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你的事我听江公子说了,他担心你一个人憋坏了,让我带你出来散散心。” 江徵歆耸肩道:“我还挺好的,怎么会被憋坏呢。” 苏曼罗掩嘴而笑,一副看透了她的神情:“你这个人一点也藏不住心事,情绪全都写在脸上,亏别人还觉得你聪明,在我看来却傻得很。感情上更是,谁告诉你喜欢人家就要跑去做那些傻事的?” “……唔?”江徵歆眨巴眨巴眼,有些茫然地问:“难道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对他好吗?” 苏曼罗摇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不求即得,弃如敝屣。” 说着,她抬起皓腕从浓如黛墨的云鬓上摘下一只珠花,随手扔出窗外,立时引起街上哗然一片,男子们拥上前去争抢,竟如在抢夺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看到了吗?男人都是这样的,对于得不到的人,一枚珠花、一只手绢、甚至一根头发都是好的,像你那样直接把一颗心捧过去,人家只会不屑一顾。” “……” 江徵歆脸上写满了不赞同:“没准他们只是以为你扔下去的首饰比较贵而已。” 苏曼罗不置可否地笑道:“你还小,很多事以后慢慢会懂的。” 她只是轻轻一笑,楼下立时有人喊道:“哇!苏姑娘笑了,她笑了!真是太美了!” “倾国倾城,花中魁首名副其实!” “我若是她手中的酒杯该多好啊,那样的话就可以碰到她的丹唇了。” “哈哈,我更愿能化作杯中酒,酥透美人骨。” 说着说着,竟还有人开嗓唱了起来—— “仙子娇娆骨肉匀,放心共醉碧罗茵,情深既肇桃园会,妙蹙西施柳叶颦……” …… …… 一人来唱,万人附和,侧词艳曲,不绝于耳。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江徵歆再也忍不住,拍桌子站了起来,对着下面喊道:“马上就要科考了,你们不在家中用功,居然跑来唱这些靡靡之音。”纤纤玉指点了点下面的人,“你——南平候长子,你——魏国公家的小孙子,还有你——户部侍郎的外甥,我认出你们来了,再不回去好好读圣贤书,就告诉你们的爹爹和老师去,还要让考官给你们减分,减分!……” “……………” 江徵歆这话果然很具威慑力,楼下的歌声戛然而止。 被点到名字的那几个人生怕被父亲知道后打断腿,更怕因此被写上科考的黑榜,赶忙提着衣摆逃也似的跑掉了。 带头起哄的几个遁了,剩下人担心被认出来也掩着面匆匆散了,心中还不住揣测着——江家小姐今天怎么一反常态呀,脾气这般大?!…… 苏曼罗虽知江徵歆生气是因为心情不好,但看她现在的样子就像只炸了毛的小奶猫,实在可爱得紧,一点也为她难过不起来,大笑着将酒杯递给她:“好啦好啦,别气了,还是喝酒吧,一醉解千愁。” 江徵歆气呼呼地坐下,接过酒杯一饮而下。 这些天来,她从没想过要借酒消愁,但此时有朋友在旁,又被刚刚那些轻佻之徒激起了怒火,想着倒不如一醉方休,没准真能让人忘忧忘愁,于是便敞开了与苏曼罗对酌起来。 酒喝到最后也不知解了几多愁,反正两人是都醉了,就在崇华居的客房歇下。 …… …… 江徵歆还在睡梦中,忽然被人拽着衣襟拎起来摇了摇。 “喂!醒了没?再不醒本教主可要把你泡进酒池子里做药酒了…” 迷迷糊糊间,江徵歆半抬起眼帘,无力地眨了眨。 明明记得闭眼前还是红罗帷帐,馥郁香芬,怎么再睁开就变成了青石砖顶,铁血腥气? 她整个人还是醉的,根本反应不过来此时的情况,只看到一张邪魅的笑脸凑近,在眼前愈放愈大。 “无泪先生,你终于醒了。” 这声音既低沉又蛊惑。 “……” “哇——” 江徵歆看着那张惊世骇俗、美艳绝伦的脸,一下吐了出来,满肚酒水全都吐到了拎着她的红衣男子的身上。 “……” 红衣男子一下愣住,面上血色尽失。 像被寒风吹过的绝美彼岸花,一夕凋零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江徵歆,她被扔在马车上颠了一路,又闻到令她不适的铁腥味,最后被人拎起来猛摇。 吐—— 理所应当。 晃荡酒瓶子还洒水呢。 虽然肚子里的酒被一滴不剩的吐了出来,但江徵歆并没有清醒,根本不知今夕是何夕,对方又是哪根葱,顺势拽起红衣男子的宽大袖摆给自己擦了擦嘴。 红衣男子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抽回神来,一时间忘记躲闪,就又被弄脏了袖摆。 活到现在,他的身上只沾染过敌人的鲜血,留给对方的也是残忍与冷酷…… 如大漠中的孤狼,草原上的飞鹰…… 令人惧怕的存在…… 而现在,他就像木桩子般杵在原地——呆若木鸡。 过了一会,红衣男子终于回过神来,忙松开了拎着江徵歆的手,然后瞪大眼睛去看身上的污秽之物。 “哎呦——” 江徵歆被摔在地上,叫唤了一声。然后也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很干净,什么也没沾上,她满意的笑笑。 “臭。” 捏着鼻子,江徵歆指着红衣男子嘟囔了句,然后一脸嫌弃的往后挪,等离对方远了些,就又伏在地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睡? 她居然有脸睡? 还睡得那么踏实? 从来没有被人当面吐过的焱烯已经有了要杀人的冲动,若不是嫌弃自己一身污秽他早就拔刀砍了江徵歆了。 管自己是不是有求与她。 焱烯指着旁边已看呆的门徒大吼:“本教主待会要亲自杀了她,你们给我看好了,我回来之前她要是死了,我就把你们都下锅炸了!” 说罢,长袖怒拂,转身去换衣服去了。 第四十四章 再回来时,焱烯的手中拎了一大坛烈酒,二话不说直接往江徵歆脸上倒去。 哗啦啦的酒水大股大股灌进江徵歆的鼻子和嘴巴里,强烈的窒息感令她猛然睁开双眼,不住咳呛了起来。 焱烯见她醒了也没有停手,而是把一坛酒倒完才冷笑着问道:“这回真的醒了吗?” 听到陌生的声音,江徵歆擦了擦眼睛上的水,然后抬头去看站在她面前的人。 由于刚沐过浴的缘故,焱烯一头墨缎般的长发未干,湿漉披散在身上,宽大的红色长袍也只是随意系了带子,衣襟处敞开着,露出胸腹处大片光滑紧实的肌肤,右胸肌到脖颈上覆满的曼珠沙华纹绘,鲜艳如血,像是生长在莹白肌肤中的艳丽花朵,与他这个人一样,都过分的妖娆美丽。 江徵歆很快就认出了对方,不由惊呼道:“……焱烯?!” 然后她又茫然环顾了下四周,见宏伟的大殿内除了焱烯还有几名黑衣古焱教徒,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我……我这是在古焱教?” 焱烯把酒坛扔到一旁:“这次看来是真的醒了。” 若是还没清醒,他就会直接把酒坛砸在江徵歆的脑袋上。 “知道你为什会在这里吗?”焱烯问。 江徵歆迟疑了一下,答道:“……在你去无泪楼后我曾想过这个问题,除了能破解些机关阵法外,我对你们来说应该也没有别的用处了。” “猜得不错。”焱烯点头道,“过两日我会派人去地下城取灵泉水,但里面机关迷阵众多,需要你去为我们解开。” 江徵歆听明白了,只不过她的心中有个疑惑:“若你们进不去地下城,以前修炼重生术的灵泉水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以前地下城根本没有那些东西,不知是哪个贱人存心与古焱教作对,特意跑去布下的。” 说到这,焱烯怒火渐起,忍不住咒骂道:“若是让我找出这个人,定会将他碎尸万段。你也是,如果解不开那些破机关,就死在里面给它们陪葬吧。” 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江徵歆已在心中暗暗拍手称赞,觉得那位前辈当真是大智慧,直接用釜底抽薪的办法断了古焱教修炼重生术的源头,这实是控制他们的最好途径,而且他能凭一己之力将古焱教诸多武功高手拦在地下城外,说明做局布阵的本事绝非常人可及。若是日后有机会相见,定要向他好好讨教一番。 “所以古焱教手中的灵泉水快要用尽了吧,我若是帮你们解开了机关迷阵,你们就又有用之不竭的泉水了。” “……”焱烯抿嘴不语,面色愈发阴鸷,古焱教手中的灵泉水即将用尽这件事他当然不希望别人知道,否则连最后一点令人忌惮的筹码也没有了。 焱烯虽然没说话,但看他的神态,江徵歆也知自己猜对了。从前古焱教的死士只有千人是因为泉水有限,不足以供给全部的古焱教徒修炼使用。而三生后会他们又元气大伤,所以此时他们更需灵泉水培养新的死士,重振门派。 一旦让他们拥有了取之不尽的泉水,那么洺玥好不容易才削弱了古焱教的势力必将再起。 这是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包括她在内。 “我若是不答应呢?” 焱烯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话音未落,他已迅速出手捏住了江徵歆的嘴巴,粗暴的往里塞进两枚药丸,然后阴冷问道:“现在还会说不答应吗?” 江徵歆被焱烯这种说做就做的性子弄得很无奈,有什么事不能先好好商量吗,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也不给别人留。她掐着嗓子又咳又呕了半天,也没能把药丸吐出来,皱眉问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毒?” 焱烯笑得邪魅狂狷:“我怎么可能会用毒药那么平庸的东西,给你吃的不是毒,是蛊,可比毒药厉害多了。” “……” 江徵歆知道蛊与毒差距很大。人中毒后不久就会死去,受不了多少煎熬。但蛊不同,它是一种可以把人折磨得痛不欲生的东西,往往人还没死,就因忍受不了蛊毒发作所带来的痛楚选择自戕而亡。她曾听说有人中了蚕虫蛊后皮肤下面剧痛难当,如有千虫食肉,可那人生生将皮肤全都抓烂了也没有找到蛊虫,最后直接撞墙自尽了,那血淋漓的画面光想想就恐怖。 她虽然心中惴惴,但想着还好钟柯会拔蛊毒,自己在迷阵那里想办法脱身逃跑…… 还没等她盘算完,就又听焱烯道:“这蛊可不是一般的虫蛊,而是可以被操控的血蛊,是用那个人的血做引子炼成的。”说着,他微抬下巴点了点角落里戴着银灰色面具的黑衣人,“到时候也是由他带你去地下城,如果你在路上不听话或是妄图逃跑,他只需稍加催动,蛊血就会流入你的心脏里,让你体会到什么是锥心之痛、生不如死。” 若说江徵歆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她现在已感到浑身发冷,手脚冰凉。不过还好血蛊虽然发作起来厉害至极,但只要银面人不加催动就不会有事。所以她打算先假做答应,等出了古焱教再说,路上总是比这里逃跑机会更多一些。到时候无论是利用机关将银面人打晕也好,还是留下记号等哥哥来救自己也好,都比在焱烯眼皮子底下活着的可能性更大。 于是她故作妥协般地问道:“等取到灵泉水后,你就会为我清除蛊毒吗?” “当然。” 焱烯答应的很痛快,但心里却完全不是这么想的,等事成之后他一定要杀了江徵歆灭口,还要报方才被她呕吐了一身的仇。 “等暴风雪后你们就出发吧。” 说完,焱烯转身离去。 …… …… 古焱教地处耀国北境,这里本就人烟稀少,一场暴雪过后更是冰封万里,天空阔野白茫茫地连成一片,无边无垠。 此时雪势虽减,但飞雪仍如玉絮般飘洒在皑皑天地间,冷风淅淅,寒意砭骨。 十余人马在这风雪中行艰难地行着。 为首是那个戴银色面具的黑衣人,腰身笔挺地坐于马之背上,仿佛积雪中的磐石,无论多冷都无法令他瑟缩一下。 他手中都牵着一条长绳,绳子的另一头是被捆住的江徵歆的手腕。 其实江徵歆觉得对方真的没有必要栓住自己,因为在这样毫无人迹的冰天雪地中,逃——无异于寻死。 “喂,你可不可以放开我呀?我这样骑马容易摔下去。”她终于忍不住与对方协商道。 银面人转过头来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又将头转了回去。 算是拒绝了。 江徵歆无奈叹气,到现在她也不知这名银面人会不会说话,即便在焱烯面前,他也只是点头或摇头,从未开过口。 若不是他的眼睛会眨,眼珠会动,江徵歆真的会以为他是个机甲人。 不过虽然手腕被绑住,但好在手指依然能动,她解下腰间的小陶埙,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即便希望很渺茫,她也怀着一丝希望——若是哥哥能听到埙声,或许就能找到自己了。 可是江徵歆还没吹多久,一名古焱教徒便驱马赶上,挥鞭抽落了她手中的陶埙。 “谁让你吹的?这是想给谁报信吗?!” 喝问声在寒风中显得很是凌厉。 江徵歆没有答话,低头看着手上泛起的一道血印子,觉得火辣辣的疼。 就在又一鞭子要落到江徵歆身上时,银面人对手下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翻身下马从厚厚的白雪中摸出那枚陶埙,边掸着上面的雪边问:“你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听到银面人开口讲话,江徵歆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待她回过神来,才摇头答道:“我也是从朋友那听来的,忘记问名字了。” “嗯。”银面人将陶埙递给江徵歆,“很好听,只是别再吹了。” 说完,他利落上马,带着一行人继续赶路。 因为刚刚这段小小的插曲,所以没有人发觉,天空中有只白隼盘旋了一会儿,然后倏地飞走了。 又不知行了多久,忽听“啁——”的一声鹰唳,惊天遏云,响彻长空。 然后是如雷的马蹄声滚滚而至。 众人忙回首望去,只见天际处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马蹄扬起的飞雪如漫天银沙,将那些身影笼罩在里面,令人看不真切。 所有人都起了警惕之心,唯有江徵歆精神一振,是哥哥来救她了吗? 第四十五章 抉择 银面人猜到那些人是为救江徵歆而来,因不知交手的胜算有多大,而且他们此行的任务是取到灵泉水,所以不欲与对方正面交锋。好在此时距离尚远,对方不易追上,且他又熟知北境地形,十里外有座山林,正好可以利用地势甩开对方,于是便准备率众人策马而去。 但对方显然没有放他们走的意思。 十数道银光从雪幕中飞射而来,速度极快如流星划过,连落雪仿佛都在那一刻凝滞住了。 古焱教徒或被刺穿了身体,或被拴住了马匹,一时走脱不了,不得不拔出弯刀,调转马头,与对方正面对抗。 顷刻间那些人马已如疾风般逼近,马匹上乘的都是颀长高挺的白衣人,身着一色的雪白斗篷,被朔风吹得滚滚翻飞。他们人并不是很多,但马匹雄俊,奔腾如风,人亦矫捷,英姿飒爽,便如神兵降临一般,有着如虹的气势。为首之人宛若天神,如墨的长发与胜雪的斗篷在风雪中猎猎飞扬,白狐裘立领紧贴着下颌,被完美的颌线勾勒出好看的弧度,剑眉之下,一双素来温和的紫瞳此时变得凌厉无比,如敛着凛凛寒光。 “洺玥!” 看清了来人,江徵歆不由惊呼。 不是哥哥,居然是洺玥?! 他是来救自己的吗 如果是的话…… 他为什会来救自己? 银面人也认出了对方是寒弦宫的人,知待对方赶上,便再难脱身,于是将江徵歆拽到自己的马背上,留下大部分门徒拖住对方阵脚,然后带着四名门徒向西北方向绝尘而去。 洺玥虽知两方人马交手,寒弦宫胜算很大,但他担心本门弟子受伤,于是便让所有弟子一起留下对抗古焱教徒,自己独乘一骑去追赶银面人了。 白茫茫的冰原上,五匹骏马在急速奔驰着。 洺玥松开手中的缰绳,修长的双腿紧夹马腹,使用寒弦功法将前方四名古焱教徒一一击落下马。但由于银面人挟着江徵歆为人质,他不敢贸然出手,便策马追赶了许久,待到离近些时才使用内力击中了银面人的右肩与右腹。 缰绳登时脱手,银面人闷哼一声,滚落下马。 因江徵歆的双手被捆住,一时无法抓住缰绳自保,也一起摔落了下去。此时洺玥已经赶上,从马背上跃起,飞身接住了江徵歆,与此同时出掌击向地面,借了力道变换身形,带她稳稳落于地面之上。 洺玥仔细看了看江徵歆,见她没有受伤便放下心来,低头为她解开手腕上的绳索。 “……谢谢你救我。”江徵歆说。 她说的不是“谢谢你来救我”,因为不能确定洺玥是不是为救她而来。 “举手之劳而已。”洺玥淡淡道,“既然遇到了,便无法袖手旁观。” 听到江徵歆失踪就亟亟查询她的消息,从京城到北境,一路追寻至此,江徵歆她们是在暴风雪后出发的,而洺玥他们却在那场暴风雪中艰难行进了许久,未有过片刻停歇…… 在被拖慢了步伐的厚厚积雪中,在不辨方向的迷濛雪夜里,内心焦急的他最想对她说的,也是他在心底对自己说了无数遍的话——我会找到你,把你护在身边,不再让你受一丝伤害,所以你不要怕。 而最后相见之时,能说的只是——路见不平,挺身而出罢了。 江徵歆低下了头,声音更轻了许多:“嗯,无论怎样,总之……谢谢你。” 这时银面人也挣扎着站了起来,脸上那张银色面具被摔落在远处,露出一张刀疤纵横的脸。 这张脸虽恐怖,江徵歆也只在看到的那一霎略感害怕而已,随后想到的是原来银面人并没有修炼重生术。 但洺玥却如被惊雷击中,面失血色,他定定凝视着那张脸,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是谁?” 不知为何,在那张脸面目全非的脸上,他似乎看到了一丝兄长的影子。 虽然只是一晃而过的感觉,可即便是认错,他也不愿有任何的错过。 他真的很希望兄长还活在世上。 然而银面人没有回答洺玥的话,直接拔刀向他刺去。 洺玥侧身避开,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银面依旧不语,只招招凶狠地袭向洺玥,如战狼一般专注攻击敌人。 因为不确定对方的身份,所以洺玥不想伤了他,只一味躲闪,从银面人的招式上判断是否有寒弦武功的痕迹。 银面人虽不知洺玥为何只守不攻,但出手时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他只使用杀招攻向对方的要害,丝毫不用担心自己门户大开,不过他的武功不如洺玥,见过了几十招后仍伤不到对方,便扔出十枚飞刀暗器,五枚飞向江徵歆,五枚飞向洺玥。 他是在试探——这个丫头对对方来说有多重要。 见洺玥先是拦住了飞向江徵歆的暗器,然后才挡下自己的,银面人心中便有了算计,他将十余枚飞镖接连使出,与此同时长刀也刺向了洺玥,如若洺玥闪身避开,那江徵歆势必会受伤,如果他选择为江徵歆挡住暗器,那定会挨上这一刀。 在这么多攻势下,任何一个武功高手都无法同时保全两个人,所以这只是一个选择题。 洺玥虽然看出了银面人的意图,但他也已经无法阻拦,只能在瞬间做出抉择。 于是利刃穿胸,洺玥受了这一刀。 “小玥——”江徵歆发出了惊呼。 她万万没想到洺玥会为救自己而生挨下那刀。 思绪乱了,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更加看不懂洺玥了。 见对方受伤,银面人大喜,还欲施力将刀插得更深,但洺玥已不可能再让对方得逞。 他本可挥掌将银面人震开,却因不想伤了对方,手便拍在了插在左侧胸口的那把钢刀之上。 “铮——”的一声嗡鸣,长刀断成了两截。 银面人握住刀柄的手只感到微微发麻,而洺玥的胸口却是阵阵剧痛。 鲜血涌上喉咙,被他强压了下去。 洺玥的这个举动让银面人有些失神,他实在不明白对方为何这样做,不要命了吗? 江徵歆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中揪痛不已,她想上前去看洺玥的伤势,但洺玥抬手阻止了她。 那只修匀好看的手没有放下,而是继续上移,在江徵歆的眼前停下,隔空挡住了她的视线,然后洺玥用左手攥住胸口那只断刀,用力拔出了它。 一瞬间鲜血狂涌,滴溅在洁白的雪地上,开出了许多凄美的花朵。 为了不让江徵歆看到,洺玥将血淋淋的刀身远远扔在一旁。 仿佛待它没入积雪中后,他受的伤也能随之隐去一般。 胸口的剧痛令洺玥的手臂有些脱力,他勉强用颤抖的左手为自己点住止血的穴道,然后放下了为江徵歆挡住视线的右手。 而这时,银面人已将一管信号发射到了空中,鸣响和火光在空中持续着…… 洺玥知北境是古焱教的势力范围,不久便会有收到信号的教徒赶来,而以他现在的伤势不一定能护得住江徵歆,即便很想知道银面人的身份,也已经没有时间追问了,他还要把江徵歆安全的送回去。 于是洺玥迅速欺身上前点住了银面人的穴道,声音轻且温和的对他道:“等会你的同伴就要来了,所以你不会冻死在这里。如果我还能活着,会再回来找你的。你,保重。” 说完,他看了银面人最后一眼,然后带江徵歆纵马离去了。 …… 因为二人同乘一骑,江徵歆坐在前面,所以看不见洺玥的伤势。 她忍不住担心,开口问道:“你的伤……” “无事。”洺玥淡淡答道。 其实江徵歆知道得到的会是这样的答案,但想到白衣上的血、雪地上的血,都是那么的鲜艳刺目,而这一切又都是因为她,心中便止不住的愧疚,和心疼…… 沉默了一会,她还想说什么,却陡然感到心痛如绞,再难开口。 她知是银面人催动了血蛊,但没有发声,只默默忍着,因为不想洺玥再回去涉险,以他现在的伤势最好赶快与寒弦宫的人汇合,及时疗伤。 但洺玥心细如发,发现了江徵歆的异样,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第四十六章 生死离别 江徵歆忍痛答道:“我没事。” “可你现在的样子并不像没事。” 因为坐在一匹马上,洺玥能感到她身上的颤抖。 “……我只是有些累了,我们……我们快回去吧。” 洺玥没有信,直接伸手搭上她的脉搏,随后眉心紧蹙了起来:“你是不是中了毒?” 他想到古焱教擅长用蛊,于是又紧接着问:“还是中了蛊?” 胸口剧烈的疼痛感让江徵歆几乎不能呼吸,好似有无数把刀正在剜她的心脏,与焱烯说的一样,当真是生不如死,还不如挥剑自刎来得痛快。 她强提着一口气,咬牙答道:“没有……我现在想回家,所以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洺玥不管她是根本不知道中了蛊毒,还是在骗自己,急拉转了马缰改变方向,往不远处的山林而去。 银面人既已能催动蛊毒,定是得同伴解开了穴道,如果现在回去要解药,以他现在的伤势很难说能否打得过那些人,若是不能,不仅得不到解药,还会累得江徵歆再次落入他们的手中。 与其这样,不如自己为她解毒! 骏马飞奔入林,他知道古焱教的人很快就会寻着马蹄的印记追赶上来,于是放马向东南方向跑去,而自己则抱着江徵歆朝着相反方向在林间飞掠了一会,未留下丝毫足迹。 而后他们在一处地势相对隐蔽的地方落了下来。 怀中的江徵歆已经痛晕了过去,一张小脸煞白,双眸紧闭。 洺玥将她放躺在雪地上,然后拔出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手心。 血从那道长长的伤口流了下来,滴在胜雪的白衣上。 蛊嗜血,除了用药将它拔除外,还可以用血将它引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前提是有人甘愿献祭,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交与它。 对蛊而言,与其呆在一个苦苦抵抗它的人身上,倒不如进入一个甘愿接纳它的人身上。 所以洺玥是在以一命换一命。 这个方法并非没有人知道,只不过所有人也都知道蛊毒的厉害,没有谁愿意去做这样的交换罢了。 随后洺玥也在江徵歆的掌心划开了一道口子,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伤口贴着伤口,掌心贴着掌心,他的手握着她的手,用他的命换她的命…… 很快,一股黑色的蛊血从江徵歆的心脉里流出、顺着血液缓缓流入了洺玥的血液里,然后进入他的心脉之中…… 疼痛感在他的心中蔓延开来,越来愈烈…… 洺玥温柔地看着江徵歆,紫眸中一直以来的隐忍和克制终于在这一刻被打碎…… 目光中是疼惜、是爱恋、是不舍、是抱歉、是遗憾…… 拂去她眉间的雪,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她。 ——对不起, 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只有这条命了, 原谅我吧, 好好活下去 苍天挥洒着漫天银雪飘落在天地之间,满地银砂晶莹洁白,如天星落在了碎玉之中。 一双人影,静静地躺在这雪地里。 雪慢慢地落在他们的身上,仿佛想要将那些痴恋、拙慕、隐痛、悲哀、伤心……全部掩埋。 …… …… 死生一回,大梦一场。 江徵歆逐渐苏醒了过来,睁开眼,恍若隔世。 她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洺玥的白裘斗篷,为她阻挡了全部的风雪。 而洺玥闭目躺在一旁,原本颀长高挺的身子微微蜷缩着,右手攥紧心口的衣襟,因为用力所以手上的指骨更加分明,仿佛冷到极致、痛到极致、忍到了极致…… 他那张俊美的脸本就白皙如玉,此时血色全部褪去,比霜雪更加苍白,浓长的睫毛和散落的墨发上落满了雪花,一袭白衣在这雪地中显得很单薄…… 是那么美,像雪中璇花、冰中玉蝶,但却是生命已逝后独留下雪骨冰肌的凄美…… “小玥——” “小玥——” 江徵歆慌乱急切的想要唤醒洺玥,可无论怎么唤他,那双落着纤长睫毛的眼帘都没有睁开。 他的呼吸若有若无,心跳时动时停,已是徘徊在了生死的边缘。 手上的伤口令江徵歆明白了一切,她忙将自己的伤口贴回到他的伤口上,希望可以再把蛊毒引回自己的体内,可是却一点作用也没有,蛊毒不会再接受第二次的献祭。 江徵歆感到既无助又绝望,身体在细细地战栗着,内心如刀割一般。 因为体会到了血蛊发作时的痛楚,胜过千万支冰凌同时在锥刺心脏,所以她知道洺玥为她受了多大的罪。 可她不知道的是洺玥的心脉本就比一般人脆弱许多,加之胸口又刚刚受了伤,所需要承受的疼痛比她还要厉害百倍不止。可即便痛不欲生,他也没有松手,直到把蛊毒完全接纳到自己的身体里,默默替她受了这份折磨。 江徵歆的泪水决了堤,好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不是厌烦我吗? 不是想远离我吗? 不是告诉过我从今以后陌路不识吗? 你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记了吗? 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眼泪如泉水般不停地往外涌,江徵歆已经泣不成声,于是雪也跟着越下越大,迷茫了天地,苍白了世间。 她祈求上天不要让他死,他已经受了太多的苦,还没有过真正开心的日子,他是一个快乐和笑容都少得可怜的人,所以请放过他吧…… 如果要今天一定要带走一个人的性命的话,那就请带走她的吧,她一直活在幸福中,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快乐,所以她死而无憾了…… 可洺玥不该死,更不该为她而死…… 江徵歆为洺玥系好了斗篷,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然后用尽全力拖着他往回家的方向走。 “小玥,不要睡过去好不好,我带你回家,带你回寒弦宫,那里有你最敬爱的宇文先生和祖先生,还有你的朋友、你的弟子,你一定很想见到他们吧,很快就可以了,所以你撑一撑好不好……” “我们回去后,钟神医一定会治好你的,他很擅长拔除蛊毒的,所以你一定要等我带你回去好吗……”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生辰那天你会和我说那些话了,因为我真的会给你添麻烦,让你受伤,我发誓以后我会躲得远远的,让你再也看不到我,所以你醒一醒好吗……” …… …… 第四十七章 小小少年 昏迷的洺玥仿佛坠入了迷雾之中,那是一段他与哥哥共同经历的痛苦、悲伤的往事…… …… 夜是那么的黑,但掩不住成千上万的尸体,风是那样的烈,却吹不散浓重弥漫的血气。 尸山血海中站着两名少年,他们的脸和身上都占满了血迹,头发与衣衫在风中凌乱飞扬,面对包围着他们的黑衣人,倔强忍泪的眸子里尽是恨意。 手持火把的黑衣人分开两旁,焱曌踏着满地尸身走了过来,他的神情上还带着疯狂杀戮后的兴奋,那残忍暴虐的样子令洺珏不由拉紧弟弟的小手,上前一步将他挡在了身后。 父母和同门都已经死了,他不想再让弟弟受到伤害。 看着与自己对峙的小子,焱曌冷笑了一下。 真是自不量力。 他抬手接过门徒递来的火把,在兄弟二人面前扫过,仔细辨认着到底谁才是他要找之人。 火把将少年们的瞳仁映得发红发亮,黑夜之下很难分辨颜色,焱曌看了一会,没了耐心,他一把抓住洺玥的衣襟,拎了起来:“听说是这个小的。” 洺玥被拽离了地面,强烈的窒息感令他难受不已,小小的手脚不住地挣扎。 洺珏只当对方要即刻杀了弟弟,心中大惊。他虽不知古焱教到底在找什么人,但为了护住弟弟,他焦急地扑上去喊道:“你们要找的是我,是我!” 焱曌皱了下眉,另一只手将洺珏推到在地,黑色皮靴踩在他的胸口上,用力碾压:“既如此,就一同带回去吧。” 他一脚踩着洺珏,一手提着洺玥,阴鸷狠戾地说:“反正都是死,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洺珏躺在地上,双手紧紧攥住焱曌的腿,希望能够减少他脚上的力道,可即便这样,胸口依旧剧痛难道,有血腥味涌上喉口。 看着高高在上的焱曌,洺珏咬着牙道:“放开我弟弟……你放开他……不要杀他……” …… 如若说尚未死亡的人还不知地狱的样子,那么兄弟二人在那一夜就已经亲身体会到了,并且深深地烙印在了他们的心中、脑海中、灵魂中…… 地狱是一夕家破人亡,并且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惨痛…… 地狱是站在亲人同门的尸山中,双脚被他们的鲜血浸透的恐惧…… 地狱是面对灭门的仇人,无法为他们报仇的绝望…… 地狱是握着世上唯一亲人的手,却无力保护他的无奈…… 地狱是没能好好看父母最后一眼,亲手将他们埋葬就被带走的遗憾…… …… …… 兄弟二人被带回古焱教后,焱曌并没有立即杀了他们,而是将他们关押起来,日夜逼问若水集的下落。 可他们连若水集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会知晓它被藏在哪里。 因此二人受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刑罚和折磨。 终于有一日,洺珏在提审时挣脱了绑缚,打晕看守者,跑回来救弟弟。 漆黑的夜中,少年拉着弟弟在山林间狂奔,后面是追赶而来的古焱教徒。 两个孩子,一个不满十三岁,另一个还不满九岁,身上都带着伤,无论如何也跑不过轻功了得的高手。 拉着弟弟的少年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逃生……其实毫无希望。 他对弟弟说:“阿玥,翻过这座山,再一直往南就是寒弦宫了,我们分开跑,这样至少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活着的那个人长大以后一定要为父母报仇,为寒弦宫的人报仇,好不好? 听到这话,拉着哥哥的那只小手陡然攥得更紧了:“可是我不想和哥哥分开。” 洺珏安慰弟弟:“阿玥乖,也或许我们两个人都能活下去呢,到时候我们就在寒弦宫见。” “……”小孩子向来习惯于听从父母和兄长的话,即便很不情愿,洺玥也顺从了兄长的意思,“那我在寒弦宫等哥哥,然后我们一起为父母报仇。” 洺珏笑了笑,感到很欣慰,他知道自己的弟弟一向很听话。 “好,阿玥一定要活下去……等着我。” 兄弟二人分开时,互相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对方,少年那双爱笑的眼睛又弯了下来,像从前那样笑着说:“阿玥,别害怕。” 看弟弟很乖很认真地点头,少年的嘴角上扬,在这幽暗的夜色中绽放了比阳光更温暖灿烂的笑容。 就是这张离别时的笑脸,令洺玥永生难忘。 二人分别后,洺珏没跑两步就停了下来,他躲在树后看着弟弟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然后擦干脸上的泪水,原路折返了回去,奔向那些提着弯刀追赶上来的黑衣人。 他学过几年武功,螳臂当车也无所谓,他要用尽全力为弟弟多挡一阵,这样弟弟就能跑远一些,活下去的希望就更大一些…… 飞杀而来的黑衣人是那么多,刀砍在身上是那样疼,少年就用自己还不纯熟的武功,没有武器的双手接住了一个又一个杀招。 他想到从前练功偷懒时,阿爹总会拿棍子打他,每每棍子抡得老高,落在身上却一点也不疼。可即便这样,他也会夸张地大叫,引得爹娘心疼,然后给他揉背、做好吃的糕点。 那时阿爹还会说:“你这个样子,以后遇到敌人怎么办?难也要喊疼吗?” “有阿爹保护我啊,我怎么会受伤呢。” 他记得当时是这样答的。 现在真的独自面对了敌人,也没有阿爹的保护,他反而不会喊疼,因为所有人都只会在亲人面前喊疼,面对敌人时只会是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坚强。 他不想给爹娘丢人,更不想给寒弦宫丢人。 所有即便此时被砍得浑身是伤,疼痛难忍,他也咬紧牙关不吭一声,直至撑到极限,终于再也挺不住,倒了下去。 再也没有可以喊疼的人了,不过也不需要了…… 倒下时,他真的很想再看一眼弟弟消失不见的背影,可为了误导那些黑衣人,他面向的根本不是弟弟逃走的方向,而是相反的方向。 他在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弟弟争取更多逃生的希望。 看着那些黑衣人向错误的方向追去,少年感到心安了一些。 他的目光凝视远方漫漫黑夜,口中是不断涌上来的血沫。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祈祷着:“阿爹……阿娘……请你们的在天之灵……一定保佑弟弟……平安回家…… 第四十八章 迷雾 迷茫的大雾中,洺玥已经分不清方向,只知道用力向前跑。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泛起了血腥味,不断奔跑的双腿也已经没了知觉。 但心中有个信念在支撑他,那就是一定要回到寒弦宫,去那里等哥哥。 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了古焱教徒的喊声—— “快去抓回那个孩子!你们是废物吗?连个人也能弄丢。” “可是雾太大了,根本看不清。” “大的已经死了,小的要再跑掉,教主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如果找不到,就自裁谢罪吧!” …… …… 逐渐,那些声音越来越远,好像已经向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他们的话令洺玥停下了脚步,如被五雷轰顶般,脑海中一下炸裂开来。 哥哥已经死了? 他们抓住了他? 杀了他吗? 他唯一的亲人也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支撑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折了,心墙轰然倒塌,于是情绪便不受控制地宣泄出来,泪水在脸上疯狂地冲刷。 他拔足向回跑去,不再管生死危险。 他不要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他想要和哥哥在一起,死在一起! 不要只留下他一个人…… 在迷濛的大雾中他根本看不清前方,不知是树根还是石头将他绊倒在地,仿佛是在告诉他——不要再回去了,你要活下去,还要为父母兄弟报仇,为寒弦宫报仇。 小脸埋在地上默默流泪,双手紧攥着满地的枯枝烂泥,发泄着内心的悲伤与愤恨。 即便树枝将双手扎破他也没有放开,反而是更加用力,让它们深深地扎入掌心之中,以此来减缓内心的疼痛。 临别时,哥哥的笑脸又浮现在脑海里,他的话一遍又一遍重复在耳边—— “阿玥,活着的那个人长大以后一定要为父母报仇,为寒弦宫的人报仇……” “阿玥,一定要活下去……” “阿玥,别害怕……” 因为记得哥哥的叮嘱,记得自己的责任,所以即便是伤心欲绝,他也强忍着悲痛爬了起来,回身向本该逃走的方向跑去。 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若果他也死了,就没有人会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再也没有人能为寒弦宫报仇了。 所以他一定要活下去 一定…… …… 对于洺玥来说,毕生中最黑暗的夜,除了寒弦宫血流漂杵的那个夜晚,另一个就是在山林中奔逃的迷茫之夜了。 真正的孤身一人,看不清前路,也看不见四伏的危机,只能不管不顾地拔足狂奔。 苍茫天地间,无处容身,跑到气竭力尽时,连个停下来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才会永生难忘。 所以才会不愿意想起。 然而昏迷的他又坠入了曾经的迷雾之中,四周漆黑一片,看不到方向,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儿时的恐惧感又涌上心头,那段黑暗的过往又浮现在眼前。 他看到了疯狂奔逃的自己、看到了趴在地上失声痛哭的自己、看到了在迷雾中找不到方向的自己…… 因为不想再看到那段往事,他紧闭上双眼,但仍然无法阻挡梦魇来袭,耳畔传来的是儿时被自己死死压抑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到底应该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 “阿玥——” “阿玥——” 一声声低唤传来,且轻且温和。 是哥哥的声音! 洺玥睁开了双眼,看见四周的黑暗逐渐被照亮,迷雾也终于被驱散,光明的背后是离别时对他笑若灿阳的哥哥。 笑容依旧是那般温暖,仿佛一切黑暗都不曾来临过。 洺玥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声音近似沙哑地问:“哥哥……是你吗?” “是我。” 洺珏笑着点头,然后对弟弟伸出手:“阿玥,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来带你回家。” 洺玥的睫毛簌簌抖动着,他甚至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这是真的吗? 如果是梦的话, 他甚至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好梦, 所以这应该不是梦吧。 “和我走吧,我带你去见阿爹、阿娘。” “……阿爹……阿娘。”洺玥轻轻呢喃着。 “……他们原谅我了吗?愿意见我吗?” 曾梦过无数次自己死后再见到父母和兄长时的样子。 跪在他们面前忏悔,祈求他们的原谅。 可没有一次,是他们是愿意原谅自己的。 于是就那样悲伤地醒来。 所以在终于能见到父母时,反而更加不敢去面对答案,担心结局揭晓后,被彻底打入深渊,再无回头之路。 洺珏看着弟弟的目光中透着爱怜与疼惜。 他温和地答道:“当然,等他们见到你时自然就会原谅你了。” 洺玥的眼中有了光芒,他开心地笑了,脸上是十多年来为曾未出现过的,像儿时那般轻松、自在的笑容。 这是他一生中最期待的时刻,终于可以见到父母兄长了,再也不用和他们分开…… 死亡,对他来说是美好。 无需再在苦海里挣扎,灵魂和自由都能得到解脱…… 他向哥哥走去,拉住对方的手,那只曾经在腥风血雨中、在无尽黑暗中,一直拉着他、给他安全感的手。 “小玥——” 这时候,有个女孩子的哭声若有若无传来,悲伤地、颤抖地呼唤着他。 “你醒醒好吗——” 是江徵歆的声音。 “小玥——” …… 洺玥的心剧烈颤动了一下,停住了脚步,他感受到了江徵歆的无助与绝望。 想到她还一个人在大雪中无法回家,随时有被古焱教徒找到的危险,便无法安然的与兄长一同离去。 内心挣扎不已,难以取舍。 如果说为她挨刀、为她舍弃性命都是无需迟疑的,那此时的抉择让他用尽了毕生力气。 终于可以见到日思夜念的亲人了,终于可以与他们团聚,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像是最终得到了救赎,哥哥来将他拉出痛苦的深渊、带他去往幸福的彼岸时,他要选择放不放开哥哥的手。 在与兄长奔逃的漫漫长夜中,他放开了那只手,然后悔恨了一生。 现在又要做这样的选择吗? 洺玥的手紧攥成拳,眼帘虽垂落着,但已经挡不住紫瞳中泛起的氤氲水色。 缓缓闭上双眼,泪水顺着脸庞滑落了下来。 “哥哥,对不起,请再等等我。” “她在害怕,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如此危险的雪夜里,我答应过要带她回家的。” “请你们……再等等我。” …… …… 第四十九章 记忆碎片 睁开眼,是江徵歆哭得伤心的模样。 她已经在风雪中走脱了力,腿脚也被冻得冰冷麻木,一不小心跌倒在雪地里,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因为救不了洺玥,她感到无助又绝望,于是这么就这么抱着他,无望地哭泣着。 第一次看到江徵歆哭,洺玥很是心疼。 他缓缓抬起手,欲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你怎么哭了?” 听到洺玥虚弱的声音,江徵歆睁开了迷离的泪眼。 白皙修长的手捧上她的脸颊,替她拂去泪水,洺玥的目光中是无尽的温柔。 “不要哭,也不要怕,我会让你回家的。” “小玥……”江徵歆喜极而泣,“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洺玥虽然醒了,但生命还在流逝,身体越来越虚弱,坚持不了多久。 他刚为江徵歆擦完眼泪,那只手就没了力气,又垂落下去。 看到洺玥的样子,江徵歆脸上的喜悦逐渐消失,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喉咙发紧,眼泪又泫然而下。 洺玥对上江徵歆悲伤的目光,强提着力气叮嘱道:“寒弦宫的人应该在附近找我们,我的袖袋中有管信号,你……你将它发到天上去,然后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记得一定要把脚印清理干净,” 他说话时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已经是用尽了全力。 “如果……寒弦宫的人来了,你就可以回家了,如果是古焱教,你千万不要出来,他们会以为信号是我发的,即便……即便是他们带走我的尸体回去复命,你也不要出来,就在这里一直等到寒弦宫的人为止……听懂了吗?” 江徵歆含泪摇头道:“不,我要带你一起回去,你撑一撑,等我带你一起回家。” “我已经撑不下去了,但你一定要活着,你的哥哥……还在等着你。” 他喘息了一下,继续道:“雪这么大,白隼也不好找到我们,如果……如果再拖下去,等大雪封了山,你就更出不去了,所以你听我的话,至少……我们两个人中还有一个能活下去。” 江徵歆的眼泪越流越多,眼中尽是哀伤:“我最怕的不是回不去家,而是怕你死掉。” 洺玥扯出一抹苍白的微笑:“我本就要死了,早死一天、晚死一天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别难过。” “我怎么能不难过呢,如果你因为我死了,我会自责一辈子的。” “……” 洺玥能理解江徵歆的心情,当初哥哥因自己而死,他也难过自责了一生,很难再从愧疚中挣脱出来,所以他不想江徵歆也心怀不安地活下去。 他希望她的余生是轻松快乐的。 到底该怎样才能让她放下心中的负担呢? 声音很温和地安慰道:“当初是你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勇气,这条命也算是你给的,今日不过是抵偿了。你不欠我的,所以无需自责难过。” “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你……你不要为了安慰我而故意说这种话。” 洺玥轻叹了口气,本不想告诉她的,不过既然要死了,说了应该也无妨吧。 他的手缓缓伸入怀中,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占满鲜血的东西,递给江徵歆。 好像是丝绢之类的物品,本来包裹的很好,贴于胸口放着,因为刚刚的打斗和刀伤,已经有些褶皱破损。 江徵歆茫然接过,用手打开了最外层的血红丝绢。 这是只帕子,即便染了血,她也能认出来,是自己第一次绣的手帕,为洺玥包裹伤口用的那条。 但是这条手帕的里面还有一层帕子,鹅黄色的,像是小女孩用的。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没有去细想,再将帕子打开,看到最里面包裹着一个细小的、微微发亮的东西,定睛看去,是一条项链。 江徵歆觉得很眼熟,拿起来仔细端详,像是…… 翻过金链上的坠子,上面——刻着她的名字?! 江徵歆怔住了,回忆的碎片像是从遥远的鸿蒙纷飞而来…… …… 腊月二十三,瑞雪飘遥。 这天是小年,离渊照例进宫祈福参宴,府中的下人们又都在忙着准备年节的东西,于是便让江徵歆逮到了偷溜出去玩的机会。 总管看着她一溜烟地从后门跑出去,也工夫追,便只能任由着她去了。 他知道王爷护短,这小丫头管也管不得,说也说不得,很多事只能睁一只闭一只眼,只要不跑丢了就行。 不过他还是操心地喊道:“你出去玩行,可别把王爷让人新给你做的白狐绒玫瑰红镂金如意云纹织彩百花飞蝶纱粉细锦的衣裳给弄脏了,那可是御赐的料子,要是弄坏了我上哪再给你弄去,扒了我的皮给你做一身?!” 嗓门那么大,底气那么足,隔着院墙江徵歆也听清楚了,她转身回来对总管做了个鬼脸,然后又蹦哒哒跑走了。 她觉得总管的嘴皮子真是利索!说这么长的话都不带打嗑呗儿的。总管的脑子也真是好使啊!连这么繁琐的名字也都能记住的。 其实要不是江徵歆上次玩得跟泥猴似得回来,总管才不想操这份心呢。 他摊摊手,正好江徵歆不在还能少给他添些乱,让他专心筹备过年所需的各项事宜。 年关嘛,王府里给每人都发了大红包,只有江徵歆年龄最小,发的是个小红包,不过对她来说也已经足够了,小孩子无非就是买些糖果点心吃开心了,也就有了过年的感觉。 疯玩了半日,等银子终于被江徵歆挥霍光了,她才想起来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看到有群同龄的小孩在放炮仗,搁在路中央点燃,然后跑到街边哈哈地看炮仗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又欢乐又热闹。 江徵歆也笑嘻嘻地跟着看了一会,待要走时,又不敢离炮仗太近,就只能拐进旁边的小路绕开那些放炮竹的人。 与外面的欢闹不同,小巷里面有些安静,甚至是冷清。高高的院墙耸立,遮下了大片阴影。不仔细看,谁都发现不了幽暗的角落里坐着个少年,双手抱着膝,头埋得很深。 他在极力忍耐着伤口的疼痛和砭骨的寒意,以至于根本没有心情去听时时传来的爆竹声响。 原本是在逃命,不慎跌倒于此,就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下去,还能不能逃离这里。 “哒、哒、哒——” 忽然听到轻快的脚步声逼近,洺玥起了警惕之心,全身紧绷起来。 但他不敢抬头去看,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紫瞳,然后去报官。 “哒、哒、哒、哒——” 那个人跑了过去,好像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洺玥的心里一松,暗暗吁了口气。 但没想到的是,他忽然听到——“咦?”的一声,那个脚步停住了。 第五十章 陌路,末路 江徵歆似乎感觉刚刚余光扫到了什么,但并不是很确定,于是回头看去。 见雪地中有个穿得很单薄、满身血污的少年,还以为是个街头小乞丐,因为得罪了谁所以被打得这么惨。 她眨了眨眼,倒退了回去。 洺玥又紧张了起来,已经做好随时逃离的准备。 透过凌乱散落下来的头发,他看到一双小红鞋停在自己面前,上面用银线绣着蝴蝶,踩在洁白的雪地上,如有冰蝶从白雪中飞出,很是好看。 从这一双小脚可以看出对方是个小女孩,应该比自己还小一些,所以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他始终不敢抬头,怕对方见到自己的眼睛,会感到害怕。 以前在寒弦宫时,他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因为大家都待他如亲人一般,没有谁在意过他的紫瞳。 是后来的种种经历才让他逐渐发觉,原来自己真的会吓到别人,令人避犹不及。 曾被人泼洒狗血,用桃木剑驱逐过……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在世人的眼中,自己与妖邪并无分别。 一方面是在躲避古焱教与朝廷的追兵,另一方面是怕吓到别人,所以他尽量不再让人看到自己的眼睛。 于是就这么低着头,沉默不言,静等小女孩自行离开。 没想到片刻安静之后,一袋酥饼放在了他的脚边,然后小女孩轻快地跑走了。 这是袋完好的,尚未被动过的,热腾腾的酥饼。 还没等洺玥反应过来,小红鞋又哒哒哒地跑了回来,银铃般的声音在头顶想起:“小哥哥,这个给你吃。” 然后一串冰糖葫芦递到了他的面前。 洺玥有些愣住了,这是他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只远远地看见有些父母买给他们的孩子。 每每接过时,那些孩子的脸上都会展露出开心的笑容,仿佛是得到了世间最令人幸福的东西。 此时离近看,十余枚红彤彤的果子上面裹着层亮晶晶的糖衣,让人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但他没有去接,也可以说是不敢去接。 逃亡的路上曾经有人主动给过他吃的,但等他走过去时,给予他的却是突如其来的嘲笑与谩骂,更有甚者,直接将食物扔到地上等他去捡。 他看出那些人不过是想拿弱者寻开心,于是便走开了,嗟来之食还不如去和野兽去争抢食物,总是凭实力得来的,不会伤到他的自尊。 正因为受尽心酸和白眼,体会了世态炎凉,所以对于突如其来的好意反而不知该不该去接受,或者说如何去接受。 他看到小女孩在酥饼旁铺了条帕子,然后将冰糖葫芦放上去,就又跑走了。 可她没跑出多远,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身跑了回来。 洺玥的眼底有了丝无奈的笑意,不知道她这次又要做什么。 没想到小女孩拉起他的手,将从脖颈上摘下的一条金色项链放入他的掌心:“小哥哥,记得去看郎中。” 洺玥:“…………” 江徵歆已经把手中所有吃的都给了对方,因为身上已经没有钱了,想到自己还有条金链子,就又跑了回来。 那是祖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虽然不舍,但是想到对方伤痕遍体,就十分不忍。 说完这句话后,她就真的跑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洺玥盯着手中的项链默默出神,等他抬起头时,小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巷尾。 他感到很遗憾,甚至没来得及和她说句感谢。 洺玥又看了看脚边的酥饼和糖葫芦,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他确实很饿了,已经几天没有吃过东西。 在饥寒交迫中,逐渐失去了希望。 没想到小女孩没有嫌弃他脏,还给了他这些东西,如雪中送炭一般,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善意。 于是眼中便不觉有些温热发酸。 因为黑暗的生活中,偶然出现了这一束光,让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即便真的需要医治,这条项链他也不舍得当掉,与手帕一起,好好的珍藏了起来。 后来他被宇文晋救了回去……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她…… 后来他在与她初次相遇的地方买了那座府邸…… …… 但这段往事却一直被洺玥藏在心底,从未对谁提起过。 今天为了让她放下心中的负担,他选择说了出来。 看着江徵歆逐渐清明的目光,洺玥知道她想起来了。 “我所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报恩罢了,你听我的话……好好活下去,我们……就两清了。” 江徵歆心口剧痛——你救我过那么多次,如果要报恩,早就还清了,又何须如此舍命相救…… 她含泪点头说:“好,我听你的。” 听到江徵歆答应了,洺玥露出一抹笑容,是了却心愿后,轻松明快的笑。 江徵歆觉得那个笑容很美,但却像花开至荼蘼,极尽微弱地凋零着却又燃尽生命绚烂绽放着的末路之美。 洺玥抬手轻抚上了江徵歆紧蹙的眉心,轻柔且爱怜,眼底映着她的面庞越来越模糊,然后眼帘无力地阖落…… …… 陌路,末路。 为什么我们只有这两种选择? …… 江徵歆将信号放到了空中,但她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抱着洺玥,等在雪地里。 无论来的是谁都无所谓了。 死生在一起就好。 对不起,骗了你,但我不想离开你。 生,我可以远离你,死,我一定追随你。 生,你可以厌弃我,死,你不要抛下我。 …… 远远看到一队人马奔驰而来,马背上的滚滚黑影让江徵歆的心沉了下去。 她握紧手中的匕首抵在心口。 她想死在他的前面,这样好在黄泉路上等他,不再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不要推开我,就让我陪你走过奈何桥,饮下黄泉水,下一世是否再相见,全凭你所愿。 匕首已刺入肌肤,鲜血流了下来。 也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如雷的马蹄声,漫天白雪中,宇文晋带着寒弦子弟亟亟赶来。 他们人还未至,无数银弦已飞向古焱教徒,把江徵歆与洺玥保护了起来。 看到救兵,江徵歆的心底又燃起了希望,身上紧绷的那根弦也终于断了,匕首从手中滑落,她再也没有了力气, “小玥,宇文先生来接你回家了,你一定要为了他们撑下去好吗?” 马还尚没有停住,宇文晋便已飞身而下,急忙上前查看洺玥的伤势,他的面色从来没有这么凝重过,因为已经看出了洺玥此次凶多吉少。 他飞快的为洺玥点穴护住心脉、喂下续命的药丸,然后带着洺玥与江徵歆上马,急忙赶回去医治。 第五十一章 希望渺茫 就这样一路喂洺玥吃着续命的药,一路策马飞驰着赶回京城,待到钟柯为他医治时,已是从鬼门关里抢人。 见到这样重的伤,连向来自信的神医都面露难色,关在屋子里为洺玥医治了许久,也看不到救活他的希望。 蛊毒被拔除了,胸口的伤也被清理包扎了,只是心脉耗损严重,极难修复。 在这期间,宇文晋一直为洺玥运功,维持着最后的生机,江徵羽也送来了所有的一世仙,但仍无法让洺玥转醒过来。 江徵歆与寒弦弟子们守在门外,内心十分焦急。 看着眼睛红肿、面色憔悴的妹妹,江徵羽心疼不已,柔声对她道:“傻子,即便要等,也先把伤口包扎了再等。” 江徵歆摇头不语,始终不肯离去。 知道妹妹执拗起来谁也劝不动,江徵羽轻叹了口气,解下自己的斗篷为她披上,然后搂住她的肩膀:“既然这样,哥哥陪你一起等。” 他很感激那个人救了自己的妹妹,在听说江徵歆失踪不见时,自己尚还不知该如何是好,那个人已经带着人马飞奔出了京城。 再回来时,生死垂危的是他,安全无虞的是自己的妹妹。 在生意场上遇到过太多人、太多事,他自认为对人心、人性了如指掌,但却始终看不懂洺玥,即便同样作为男人,他也参不透对方的心思,为什么明明拒绝了妹妹,却还肯舍命救她? 不过在江徵羽心中,已放下了对洺玥的成见。 无论如何,只要洺玥能够活下来,自己就不会再干涉妹妹的感情,无论他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罢,只要妹妹喜欢他,自己就会支持她,因为她没有喜欢上错的人…… 没过多久,元祖也带着弟子们急急赶了回来。 为了寻找江徵歆,洺玥、宇文、元祖是分了三路出发,后来听说人被找到了,但洺玥身受重伤,元祖就连忙率领弟子返回京城。 此时看到门口的人都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元祖的心也顿时七上八下的,他连忙走上前问道:“小丫头,你受伤了吗?宫主怎么样了?” “我没事,但洺玥为我受了重伤。”江徵歆哽咽答道,“钟神医和宇文先生正在给他医治,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我……我也不知情况如何。” 元祖不忍看江徵歆如此难过,安慰道:“你先别急,宫主吉人天相,应该不会有事的。” “可……可我怕他因为我……” “没有什么因不因为谁的,咱们江湖人从来没有见到朋友身陷险境而不救的道理,至于生死伤亡,那就随着老天的意思了。” 元祖虽然这么安慰着江徵歆,但他自己的心里也已是担心极了,恨不能替洺玥受伤、受罪。 众人又等了良久,紧闭的房门终于被打开,钟柯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面色很是苍白,闭目摇头,告诉大家已经没有希望了。 江徵歆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愿相信这一切,连忙向屋内看去,见宇文晋坐在洺玥的床边,脸深埋进掌心之中,那颓败无望的样子令江徵歆一下失去全部力气,跌坐在了地上,浑身不住地颤抖。 元祖又急又惊:“钟先生若要什么灵丹妙药,我可即刻去寻,但请你一定尽力救活我家宫主。” 钟柯叹气道:“以恩师与寒弦宫的关系,钟某不敢不敢竭尽全力,只是师父当年为冷宫主治病时曾一再叮嘱过他的心脉断不可再受损伤,否则很难活下去。此次受了这么重的伤,钟某真的是无能为力了,还请……见谅。” 元祖:“……” 江徵羽知道如果洺玥死了,妹妹肯定会愧疚一辈子,便也不肯死心,凝眉问道:“当真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无论先生需要什么,我都可以派人找来。” 钟柯摇头:“实在是已经看不到能让他醒来的希望,钟某才会这么说的。” “请你再救救他……” 江徵歆已然泣不成声,伸手拽住钟柯的衣角:“他能活下来的,请别放弃他,求你……求求你……” 话到最后,已变成了悲切的哀求。 钟柯顿时大惊失色,立即跪了下来:“钟柯受过小姐大恩,何能当得起你一个求字。” 想到自己为情潦倒时,若不是江徵歆帮他从失意中走出来,或许就醉生梦死,混沌一生了,哪里还能承袭师父的衣钵,继续行医救人。为了这份恩情,他也当尽力施救到最后一刻,直至人真的没了气息,再来告诉她这个不幸的消息不迟。 钟柯咬牙道:“钟某……钟某愿再去一试,纵是希望渺茫,我也……我也……” 他也不知能怎样,就又转身进了屋。 这时元祖也急忙跟了进去,希望可以为洺玥运功续命。 看到房门又关上的那一刻,江徵歆觉得自己好没用,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抓紧哥哥的衣袖,靠在他的肩上默默流泪。 希望渺茫…… 希望渺茫…… 可哪怕是希望全无,她也不愿放弃。 活在荆棘中,生死如浮萍,洺玥在一次又一次的毫无希望中坚强的活了下来,所以她相信这次他依然可以,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个脆弱的人。 一门之隔,她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却没有机会,也怕再也没有机会。 摘下腰间的陶埙,吹起了白海棠树下,洺玥曾经为她吹过的那首曲子。 虽不知这曲子与洺玥有何关联、有何牵绊,但他吹奏时,江徵歆能听出里面复杂的情感,也许有关于他儿时的回忆。 她最怕的不是毫无希望,而是他毫无留恋。 一缕缕曲音悲呜幽咽,如泣如诉,像是一声声伤心至极的低唤,一句句恋恋不舍的挽留。 ——不知这首曲子是否能让你想起曾经美好的回忆,你虽然失去了父母兄长,但还有宇文先生和祖先生这些待你如亲人般的人,你走了,他们该有多伤心…… 请你不要走,好吗? 请你活下去,好吗? 为了那些爱你的人…… …… 连日的奔波、几经伤心欲绝,痛到极处,江徵歆早已精疲力尽,但她一遍又一遍地吹奏着,希望洺玥愿意留下来。 江徵羽已看到妹妹咳出血来,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取出帕子为她擦净唇边的血,然后安静的陪着她…… 第五十二章 挽留 看着双目紧闭,一直不能苏醒的洺玥,宇文晋已感到五内俱焚,连他自己都不知是第几次看这孩子徘徊在生死边缘了,而且随着洺玥的逐渐长大,自己只会一次比一次更加痛心。 听到阵阵传来的埙声,宇文晋的眼中有了氤氲水色,虽然江徵歆不知这首曲子出自何处,但宇文晋却最是明了。 那年他死里逃生,身子刚刚复原就去往北境寻找兄弟二人,几经查访后才得知洺珏已死,洺玥失踪,生死未知。他当时并不抱希望洺玥还活着,已入寒冬,大雪冰封万里,一个孩子在四下追兵的凶险中,能活下去的希望是多么渺茫。 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寻访全国,走遍了大江南北,最终在茫茫风雪中找到了那个气息奄奄的孩子。 褴褛的衣衫下是遍体的伤痕,新伤、旧伤、已愈的、未愈的,因为没有药医治,很多地方都已经发炎溃烂,深入筋骨,连他也想象不到那个孩子是靠着怎样的信念支撑下来的。 虽然被自己找到,但内外伤严重,已经没有医者觉得洺玥可以活下来了,所以他只能去求助于钟柯的师父——医圣奚衡。 奚衡为洺玥医治时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一刀刀刮去身上所有的腐肉、伤疤,然后再敷上药,等待新的肌肤慢慢生长出来。 纱绵染红了一块又一块,血水端走了一盆又一盆。 当时到底有多痛,连他都很难想象。 最后奚衡所说的话至今他还记得很清楚——这孩子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命了。 于是宇文晋日夜守候在洺玥的身边,看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时刻都在高烧和疼痛中度过,心中亦是备受煎熬。 清醒时洺玥从不喊疼,唯有高烧昏睡时,才会蜷缩着身子轻声低吟,小手拉住他的衣角,喃喃唤着——“阿爹”、“阿娘”。 宇文晋不知道怎样才能帮洺玥减轻痛苦,甚至不敢去抱着他,轻抚他的背脊,因为他的浑身都是伤口。 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宇文晋心中疼惜不已,不知不觉就哼唱起一首遥远记忆里,儿时娘亲哄他安睡的曲调。 一遍又一遍,声音低沉却温和,极尽所能地安抚着孩子恐惧、无助的内心。 随着洺玥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来,陷入沉睡,宇文晋才摸摸他的头,伏在他的床边睡去。 而后每每洺玥疼痛难忍时,宇文晋都会哼唱起这首曲子,抚慰他的心灵。 就在这样日夜的守候下,洺玥终于活了下来,然后由宇文晋独自抚养长大。 他自己从来没有过孩子,也没有夫人相助,就那么生熟地、懵懂地、笨拙地、却倾尽心血地抚养洺玥。而这个孩子也是超乎他想象的懂事,默默地练功、读书、长大,从不让他费心,甚至还会时时照顾他的起居,为他添衣,为他掩被…… 相依为命,相濡以沫。 随着时间的流逝,宇文晋慢慢地把洺玥看成自己的亲生骨肉,但因为身份的缘故,这份深沉的父爱一直被他默默藏在心底,未曾表露。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在洺玥的心中,也早已把他当做了父亲般敬爱、依赖。 如果说那不易被人察觉的父子之情是从何时开始的,应该是他儿时在生死中挣扎,宇文晋陪伴他日日夜夜吧。 此后每次命悬一线,陪伴他的都是宇文晋,疼痛中醒来看到的也都是宇文晋担忧关切的面庞,于是这份感情变得更加深笃。 而宇文晋为他唱的这首曲子也成了安慰心灵的曲调,总是陪他挨过最痛苦、最难熬的时光。 …… 此时的埙声让宇文晋想起了曾经洺玥生命垂危、无望生还时守护他的日日夜夜,那时自己也是这般绝望过。 不过好在最后洺玥都没有抛下自己,独自离去。 他的生命就像是荆棘中开出的花,沙漠中生长的树,总能在艰难绝望中顽强地活下来。 宇文晋抚上洺玥的额头,目光中尽是疼惜:“好孩子,活下去吧,虽然命运待你不好,但别失去希望,你还有我,我会拼尽所有让你幸福的……” …… …… 离歌泪语入幽梦,生死魂销夜未央…… 在宇文晋殷切的低唤下,在断断续续、凌乱不堪的埙声中,洺玥终于有了意识,缓缓睁开了双眸。 看着守在身旁,憔悴不堪的宇文晋,洺玥的目光中是无限的愧疚。 他轻声对他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一瞬间,宇文晋的泪水潸然而下,他紧攥住洺玥的手,额头抵在交握的双手上,泣不成声。 站在床边的元祖也是热泪盈眶,擦了擦眼泪,与钟柯一同出来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门被“吱呀——”打开的那一刻,江徵歆忙转身看去,须臾之间,她体会到了什么是在绝望中满怀期望。 得知洺玥活了下来,江徵歆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把喜悦的泪水强忍了回去。 经历过大悲大恸,哀莫大于心死后,此时的她比谁都欣喜,却表现的比谁都平静。 看着钟柯与元祖憔悴苍白的面色,江徵歆也知他们付出了多大努力,既感激又愧疚地道: “钟先生、祖先生,你们辛苦了,宇文先赶到北境相救之恩我改日再来拜谢……我与哥哥先告辞了。” 元祖不解问道:“小丫头,你难道不想进去看看宫主吗?” 望了望屋内那其实并看不清的身影,目光中是任何人都看不懂的复杂情感。 想,她真的很想。 但是她说过,以后会远离他,不再让他看到她。 江徵歆摇了摇头,与江徵羽一起走了。 躺在床上、才恢复意识的洺玥,眼底有水光闪过,他抬起虚弱无力的手想要握住什么,薄唇微微开合想要挽留下谁。 可却最终没有唤出她的名字。 手停滞了一会,又放了下去。 那一声“歆儿”最终化作心底无声的叹息。 …… 出了府门,江徵歆再也支持不住,一阵眩晕后,脚下踉跄不稳。 幸而江徵羽一直扶着她,才没有让她摔倒。 江徵歆抬起头,对哥哥轻轻笑了笑,终于可以好好与他说一句:“我没事,叫你担心了。” 江徵羽凝视着她,有很多话哽咽在喉,却一言不发,他默默俯身背起妹妹,踏着黑暗中微弱的月光,一步一步带她往回走。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受了伤。 你身上很痛吧? 心里也很痛吧? 没关系,有哥哥陪着你,一切都会过去的…… 第五十三章 铁骨柔心 清晨,洺玥披了件雪狐绒斗篷走入铺满薄雪的庭院,望着远方青空默默出神。 此时已是云消雾散,竹外天空晓晴,黎明曦光给他的身上渡了一层暖意。 元祖端了早饭和汤药而来,见到洺玥站在雪地中,忍不住嗔责道:“宫主你也真是,身子还尚未愈,也不怕再着了凉。” 洺玥转头看向元祖,浅笑道:“无妨,已是无碍了。” “……唉,也是,若我在床上躺养这些时日,早就腻烦了。” 元祖本还想拉他进屋,但后来推己及人,便不再勉强:“多活动活动也好,否则筋骨就松软了。” 他看洺玥脸上还有些病倦之色,头发也松散的披在身上,知他是因胸口和手上的伤不便于自己束发,于是就把食盘放在院中石桌上,自告奋勇地要给洺玥梳头。 “我虽然好久没做过这事了,手法也生疏了,但应该还做得来。” 说罢,他兴致冲冲地进屋去拿梳子和发带。 其实自元祖剃度出家后便已不再梳头,如今还了俗,也懒得将头发蓄起,一向剃得很短,前后算起来也有十余年未曾束过发,基本已经忘记如何去弄,可以说是手艺全无,徒有一颗热心而已。 但洺玥没有说什么,只温和笑笑,就任由元祖摆布了。 墨缎般的长发千丝万缕地在元祖手掌中穿梭、滑落,像是水中抓不住的鱼,捞不到的月,弄得元祖一颗铁汉糙心逐渐浮躁起来,脸色也越来越纠结难看,不过他的手上仍极尽轻柔着,生怕弄疼了洺玥。 也真是难为他能将一双举铁碎石的虎掌使出舞针绣花的轻柔劲儿。 因为一心想给洺玥梳好,所以元祖极其认真细致,在这数九寒冬的雪地中,额角竟已经微微出了层薄汗。 发带拆了绑,绑了拆,怎么都不满意,洺玥也不急,就任由着元祖随意弄着,偶尔牵扯了发丝,感到疼痛,也没有发声,更没有表露出来。 元祖抬起手臂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宫主你先吃饭喝药啊,我这还得弄一阵子,别等下药凉了。” 洺玥看了看食盘上面的饭菜,除了一碗清粥之外,还有几样面点和小菜,一只青瓷小碟里盛有几粒糖渍胭脂梅,是为服药后去苦用的。 洺玥端起了粥,轻声问:“这几日的菜肴有些不同,是弟子们做的吗?” 寒弦宫门下都是性格粗糙的男子,平日里做的饭变来变去也就那么几样,且多糊弄,但近日的饭菜不仅丰盛,且色味俱佳。刚开始洺玥还以为是因自己病了,所以弟子们花了些心思变换菜式,味道也极尽可口。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男子们服药后很少会去吃甜食去苦,而近日的饭菜中都备下各类糖果蜜饯。 “是啊。”元祖答道。 “是哪位弟子这么用心?” “……”元祖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仿佛是刚刚太过于专注梳头,所以才听岔了,此时改口道:“我刚刚说错了……是我做的。” 洺玥轻拨着指间的瓷勺,舀动粥糜,淡淡道:“这粥里面有股甜香味,不知祖先生放的是什么?” “……”元祖想了想,含糊道:“呃……桃花蜜?!” 洺玥轻轻挑眉:“哦?可为何我尝出了玫瑰露的味道。” “……” 元祖的脸垮了下来,他向来性子直爽坦荡,不屑于撒谎,加之又在寺庙里念叨了十余年“出家人不打诳语”,已是不知如何骗人。 此时一边做着不擅长的事,一边撒着更不擅长的谎,他的脑子都快要炸开了。 终于再也装不下去,元祖咬牙跺脚道:“宫主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这几日的饭菜都是小丫头做了送来的,但是她不让我与你说。” 洺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沉默。 其实他已大概猜到了,除了她,谁还会花诸多心思给自己做这些。 元祖继续道:“你为她伤了身子,她觉得过意不去,就在里面加了玉菩提和别的药材给你补身子,想是怕你觉得苦,又添了些蜜露在里面。” 因玉菩提很是苦涩,江徵歆为了掩盖味道,才特意放了些玫瑰露在粥里,没想到所托非人,元祖不善于圆谎,一下就被拆穿了。 元祖无奈摇头,觉得这事要是交给宇文晋那个老狐狸,宫主定然发现不了。 “你们到底是怎么了?我不在这几日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下变得这般疏远?连送个饭菜给你也要刻意隐瞒?” 洺玥:“……” “还有你刚转醒那天也是,她明明很想进去看你,又一副不敢进去的样子,唔……你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 元祖实在忍不住好奇,开始刨根问底起来:“你还去北境救她,也不是讨厌她呀,而且她也挺喜欢你的,我这么粗枝大叶的人都看出她喜欢你了,宫主你那么聪明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你瞎操什么心?”这时宇文晋走了过来,也接过了洺玥的头发,“看被你弄成什么样子了!” “怎么叫瞎操心,宫主迟早要成亲的,难道你想让宫主和冰阁那姑娘在一起吗?”元祖撇撇嘴,“我倒更喜欢小丫头,觉得她和咱家宫主最合适。” 元祖看向洺玥问:“宫主你肯定也更喜欢歆儿那丫头是不是?” 洺玥实在抵不住元祖的步步追问,轻声道:“祖先生,我的身体你也知道,今生都不会成亲的。” 若说元祖以前还不知道洺玥心脉的事,在他九死一生后就什么都知晓了。 “那又怎样,咱们总是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而且小丫头也说了,以后玉菩提不再进贡,都给宫主你用,你还怕等不到咱们找出法子那日吗?” 元祖不顾宇文晋狠剜过来的眼神,继续大声道:“宫主,你喜欢谁就大胆去和她在一起,人生苦短,你又不是出家人,何苦难为自己……” 宇文晋见拦不住元祖,担心着洺玥重伤未愈,元祖的话牵动他的伤势,给洺玥束完发后就忙拉着元祖走了,一路走还一路嗔责他今天的话实在有些太多。 … 待到中午江徵歆再来送饭时,巷口等她的不是元祖,而是宇文晋。 宇文晋对她道:“歆儿姑娘,不知我可否与你说几句话?” 第五十四章 隐爱 为了方便说话,二人来到了月光湖的湖心亭,此时水面已凝结成冰,四周空旷静谧,不用担心有人打扰。 “今日私下找你,是有个不情之请。”宇文晋说。 江徵歆微笑道:“宇文先生于我有过救命之恩,不用如此客气,又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歆儿姑娘言重了,救你的是洺玥,我只不过是听命而为,所以切莫将此事记在心上。”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而且我也不想你为报恩勉强答应我今日的请求,此事与寒弦宫无关,与洺玥无关,一切都只是我个人的请求,能否同意还请全凭你自己的意愿。 江徵歆点头:“好。” 宇文晋的眼帘低了低,内心十分挣扎,他在做一件极不愿意,却决心一定要做的事,鼓足勇气后才抬了眼眸,凤目注视着江徵歆:“……不知歆儿姑娘对洺玥是何心意?” “……” 江徵歆有些错愕。 “我……” 她不知对方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看宇文晋却是认真在问,便坦诚答道:“我喜欢他。” 她发过誓再不靠近洺玥,但从没想过隐瞒自己的感情,这份感情虽然被深藏,却并不是见不得光,所以无论是谁问起,这注定没有结果的单恋也可以坦白地说出来。 宇文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又问道:“那不知歆儿姑娘觉得洺玥对你又是怎样的感情?” 江徵歆:“……” 她失了言。 洺玥冷漠疏离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那句陌路不识又回荡在耳边。 江徵歆浓长的睫毛簌簌抖了两下,衣袖中的手不由攥紧,心里是那么紧张——原来宇文先生是来劝她离开的。 因为无法忘记洺玥舍身相救的恩情,所以想尽自己所能多还报一点点,既然洺玥不想见她,那就躲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默默为他做些事。 原来连这份藏在黑暗中的关心都是不被允许的…… 江徵歆原本明亮的目光黯下来,声音又轻有涩:“他不喜欢我,也……不想再见到我。” 说出了这句话,证明着她明明很清楚洺玥的态度,却还要跑来做这些事。 使得这份感情更加卑微到骨子里,低到尘埃里。 感到难堪难过的是暗暗伤痛的自尊和姑娘家最在乎的脸面。 “原来他是这样对你说的。” 宇文晋叹了口气,望向远处湖堤,大雨之夜自己找到洺玥的地方,凝眉出神。 江徵歆没有打扰他,只静静等在一旁。她也在拾掇着自己的心思,准备待会可以平静地听对方说出让她离开的那些话。 半晌宇文晋回过头来,低声道:“那日他的生辰,我从寒弦宫赶来,在这湖边找到了他,他淋了一夜冷雨也大病了一场,后来得知你失踪,病未痊愈便心急如焚地赶往北境寻你,心脉非常脆弱这件事他自己非常清楚,却还是为了救你把血蛊引到自己的身上,那时他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你觉得这些是为了什么?一切都是出于不喜欢吗?” 江徵歆:“……” “他是一个即便自己不很开心,也会对别人笑的人,但自从生辰那天起他便很少笑,虽然他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他在伤心难过。我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他又对你说过些什么,但凭我对这孩子的了解,他很喜欢你,从很早,很早之前……” “……” 江徵歆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洺玥喜欢她吗,怎么可能? 摇头低声答道:“他曾亲口对我说过,他不喜我。” 宇文晋叹息着说:“他之所以会骗你是因为他的心脉俱损,随时都有可能会死去,钟柯的师父曾经说过,若平安无事的话,他最多只可活五年,对你说那样的话,我想他是为了让你离开他,不想耽误你的一生。” “……” “随时会死”,“最多只可活五年”这些字眼如惊涛骇浪般拍击着江徵歆的内心,然后疯狂将她卷入无尽的深渊中。 对上宇文晋诚恳认真的目光,她知道对方没有在骗自己,原来洺玥所做这一切,竟是为成全自己的幸福。 想起他说不喜欢她,说陌路不识…… 想起他不顾危险赶来北境救她…… 想起他为她挨了胸口那一刀…… 想起他以命换命,引出她体内的蛊毒…… 想起他为让她回家,连自己尸体也要利用…… 想起他说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答谢一饭之恩,所以不要有任何负担…… …… 原来是他为她做了那么多,而她却一直看不懂、看不透…… 对于他说过的那些话,都傻傻的相信了…… 她恨自己现在才看懂他的付出、他的无奈、他的悲伤,曾经以为他对自己的感情是寒冷的玄冰,现在才发觉,那其实是沉默流淌的熔岩,令她的心又烫,又疼…… 宇文晋望向远方的长空,声音发涩:“因为最了解他,所以我很早已经看出他对你的情意,但那时我并不想你们在一起,怕会牵动他的伤势,我只想他一生平安度过。后来看他将感情埋得很深,也与你保持距离,便放下心来。” “但是经历过这件事、经历这过这一遭……” 他的嗓音哽咽又沙哑。 “……一年怕是都很难活下去。” “……什么?” 江徵歆睁大双眼,难以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疯狂抓住心中最后一根稻草:”连玉菩提都治不好他么?” 宇文晋摇首:“没有用的,钟柯说即便心脉不再受损伤的情况下,一年已是极限。” 江徵歆原本以为洺玥的伤好了,自己所欠的不过是救命之恩,而今才知道自己真的是欠了他一条命。 五年时光已很短暂,对于他来说该是多么珍贵,而自己却让他失去了本就不多的时间…… 一年……不到一年…… 这份恩到底如何才能还清?这份情又到底该怎样去偿? …… “我会尽力找法子治好他的。若我能治好他,怕你们错过彼此,遗憾终生。但是如果不行,我希望他短暂的余生可以幸福,那个孩子实在受了太多苦,没有真正开心过,所以我希望他至少能在死前有一段快乐的时光。” “我私下找来你,与你说这些,虽然违背了洺玥的初衷,但是经历过这次生死,我发过誓一定要让他幸福,所以才会想请你不要相信他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不要轻易离开他。” “无需做什么,只要能陪陪他,他就会很开心。” “最多一年,也许很短。” …… 第五十五章 决绝 一早,栾夙就敲响府门,送了几大箱东西过来。 其中一箱是是朝中官员的名录和书信,剩余几箱是上好的药材和补品。 栾夙施礼对洺玥道:“最近拦截下不少大臣们与古焱教往来的书信,都为宫主送来了,也按照宫主的吩咐,每封信只誊抄了一份,就又放了出去,并没有打草惊蛇。”他又指了指满箱的珍稀药材,“这些是摄政王送给宫主的补品,他很感谢你从古焱教手中救下了江家小姐。” 离渊所送的东西都非寻常可见的珍品,但洺玥没有看,只拿起书信,淡淡道:“摄政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些东西就不用了,劳烦你带回去,替我谢过他。” 栾夙面露难色:“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公子一定要收下,否则实不好向摄政王交差。” 谁都能看出来离渊此举是在暗戳戳地宣告主权,江徵歆是他的人,所以才会替她答谢洺玥的救命之恩,即便他与洺玥是朋友,但在江徵歆这件事上也绝不会让步。 洺玥自是懂离渊的心思,但也没有与他争抢之心,便就随他了。 没再说什么,只专注看信。 因为朝廷官员与古焱教之间用的都是暗语代替的密信,没有人能破译出来,于是洺玥便要来了所有的书信,打算自己试一试。 追查至今,他们发现古焱教在朝中渗透的势力超出了想象,所以希望可以通过这些书信尽快找出所有涉及的官员,将古焱教势力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栾夙道:“摄政王担心公子你的身体,也让属下代为转达,还请公子先安心养病,等身子好些再查不迟。” “无妨,此事有关两国战事,还是早些查清楚为好。” 洺玥知道这种事耽误不得,何况他已时日无多,希望可以在死前帮离渊找出古焱教在朝廷中的党羽,以免战事发生。 “你和他说,这些书信我会尽快看完,等查出线索后会去找他。” 栾夙点点头,然后告退了。 洺玥将书信全部带到书房,一封封认真看起来,因为看得很专注,所以连屋内炭火熄了也没有发觉,等到寒意侵体后逐渐感觉倦乏起来,于是便闭了目,用手轻揉额角。 他最近的精神不是很好,加之今日劳了神所以更觉疲惫,不知不觉便伏案睡去,甚至连有人轻轻走进屋内都没有察觉。 江徵歆将刚熬好的汤药放在桌上,看着那张消瘦不少的俊脸暗暗心疼。 她为洺玥披了件裘绒大氅,然后去添屋里的炭火。 这一走动,洺玥也醒了,看见了屋里的身影,有些微微怔住,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就像很多次,以为她在自己的身边,一回首,镜花水月而已。 反而徒增失落…… 江徵歆察觉到他醒了,回过头来:“你不舒服吗?脸色不是很好。” 声音已经清甜好听,透着十分的关切。 洺玥这才知道一切不是幻觉。 “你怎么……” “我怎么在这吗?”江徵歆笑了笑,“你好像没说过我不能来。” 洺玥被噎住,因为他确实没说过这样的话。 江徵歆仍然担心着他的身体:“你若不舒服,我去请钟神医来。” 洺玥:“我没事。” 江徵歆沉默了片刻,也没再执着,与他道:“服药的时辰到了,你先喝药吧。” 说完转身去继续为火盆添炭,不过她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所以既生疏,又笨拙。 洺玥看了看桌上的汤药,又看了看江徵歆脸上的余灰,知道药是她亲手熬的,眉心不禁蹙了起来。 原本已在两人间筑起高墙,变成了陌生人,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这座墙好像突然消失了? 江徵歆不仅又出现在自己身边,还对自己关切如初…… 难道是因自己救了她,所以才…… 为了重新拉开二人间的距离,洺玥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是江家小姐,不是我府中的下人,所以不要再做这些事了。” 江徵歆知道洺玥又想说些冷言冷语吓走她,可这次无论他再说什么,自己也不会离开了。 “这与我是谁没关系,我想为你做些事而已。” “我说过你不欠我的。” “我不是为了报恩,我……” 江徵歆正在做着不擅长的事,又与洺玥说着话,一时不注意烫到了手,指尖和掌心立时传来火辣辣的灼痛感。 虽然她咬着嘴唇,没有发声,但洺玥也看见了,忙从柜子里拿药膏给她。 白瓷小瓶放在她的手边,洺玥忍住要为她涂药的冲动,将手收了回来,紧攥成拳藏在衣袖中,神情上依旧端得冰冷淡漠。 江徵歆默默地给自己上药,洺玥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屋内寂静不已。 看着江徵歆手上的红肿,洺玥心中很不是滋味,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离渊,那个人虽然性子深沉冷漠,但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欢她,毫无保留地对她好。不像自己,即便喜欢,也不敢靠近、不敢表露,还要说着令她难过的话,想尽办法让她离开。 连她现在受伤了,自己也只能站在一旁,无法说出半句关心的话语。 江徵歆打破了沉默:“我不是为了报恩,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想再离开你。” “……” “无论你说些什么、喜欢不喜欢我、想不想见我,我都不会再离开。” “你……” 听到这样的话,洺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他有六十年的光阴,他会与她在一起,用尽全力去爱她…… 若果他有三十年的光阴,他会守在她的身边,默默付出所有…… 如果他仅有十年的光阴,他会做她的朋友,尽可能帮到她…… 可不到一年,他又能做些什么? 最好连陌路人都不是, 他不想偶然擦肩而过的缘分搅动彼此的心弦…… 于是用尽全力,终于狠下心来:“可我不想见到你。” 他转了身,留给她冷漠的背影:“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江徵歆摇头,低声说,“我不走。” “南宣!” 洺玥唤了门下弟子的名字。 很快,一名白衣小弟子跑来:“宫主,你叫我?” 洺玥:“送江姑娘出府吧。” “……还有” 闭上眼睛,决绝地道:”以后也不要再让她进来了。” “…………” 江徵歆知道洺玥是要彻底不再相见的意思,她心中难受,望着冰冷的背影恳求道:“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洺玥没有再理会,转身离去了。 小弟子不明所以,但不敢多问什么,只能挠着脑袋道:“歆儿姐姐,我送你出去吧。” 第五十六章 收留 近几日江徵歆未曾再来过,府中又恢复了平静,洺玥觉得这样很好,希望她可以早日放下这一切。 信的事也终于寻到了头绪,他带着整理好的线索去找离渊,却在半路被小弟子拦住。 “宫主你出去啊?” “嗯,去趟摄政王府。” “宫主穿得少了些。”南宣上下看了看洺玥,“宇文宗主让我们看好你穿衣,你等会啊,我去给你拿件斗篷。”说完他就跑去拿衣服了。 洺玥这才意识道自己仅着一件白袍,在冬日里确实略显单薄。 但他们本都是习武之人,不畏寒冷,若非为阻挡霜雪,甚少会披斗篷。只是如今宇文晋对洺玥的身体格外关心,生怕他再生病,于是便嘱咐所有人时刻照看好他的衣食。 洺玥不想辜负了南宣的好意,便静静等在原处。 不一会南宣抱了件厚绒绒的白裘斗篷跑回来,边给洺玥披上边说:“宫主今日早些回来,晚上我和师兄们包饺子,宫主一定回来尝。” 洺玥笑着点头答应,然后出了门。 不过他并未走出多远,便在小巷内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是江徵歆在等他。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原本白皙的小脸被冻得发红,像染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说不出的惹人怜。 洺玥本想径直走过去,但江徵歆却挡在他的面前,一双大眼睛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可不可以收留我?” “……” 洺玥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错愕,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冷漠地摇头拒绝。 “我和哥哥吵架,被赶出家门了。”江徵歆不肯放弃,“求你……收留我吧。” 洺玥凝视着江徵歆,目光中尽是不信:“不要闹了,快回家吧。” 江徵歆的双手绞在一起,低下头,可怜巴巴地道:“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 紫眸垂落,洺玥并不想多说什么,转身欲走。 “如果你不收留我,我只能露宿街头了。”江徵歆急忙道,声音里很是委屈。 洺玥虽然停滞了一下,但知自己不能再给她任何希望,于是狠下心,依然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再去看江徵歆失落的目光。 …… 等他再回来已是三个时辰之后,此时天色已暗,也零星下起了小雪。他本以为江徵歆已经离去,可没想到她还等在原处,双手抱膝坐在地上,头深埋进手臂中,小小的一团,很是可怜。 听到脚步声,江徵歆抬起了头。 她看见洺玥,本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默默望着他,目光中是星星点点,是期待,是恳求…… 她本长得极可爱漂亮的,做起可怜的模样,任多冷血的人看了都会心生不忍,但洺玥就是强压下了这份心疼,装作没有看见一般,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随着洺玥的身影逐渐走远,江徵歆感到既落寞又难过,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脸又埋入手臂中,喃喃道:“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即便已经离远,即便声音很小,但洺玥依然听到了。他驻了足,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忍住没有回身。 抬头望向遥遥月光,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绝不能回头,不能心软,不能……害了她。 良久后,白色身影终于消失在黑暗中,隐去了所有的无可奈何,所有的恋恋不舍。 …… 寒窗夜雪,泪烛空烧。 这么深的夜,本早该就寝,但洺玥仍捧着一本书固执地读着。 字乱如麻,心绪更乱。 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江徵歆可怜巴巴,欲语还休的样子,一页书反反复复看了许久,一个字也没有读进去。 心里想的都是她回去吗? 平安到家了吗 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怎么可能还没有走? 谁会待在这样冷的雪地里? 可万一她还没有走,还在那里怎么办? 这么深的夜,一个姑娘家该有多危险,这么凉的夜,她该有多冷? 独自在黑暗中,应该会害怕吧…… …… 望了望窗外寂静的夜色,只感觉雪越下越大,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起身出去了。 月光与雪花静静洒落进幽暗的小巷中,铺了一地洁白。江徵歆仍在原处的角落里,曾经他们相遇过的地方,蜷缩着身体,脸埋在手臂中默默流泪。 轻盈的雪絮中,白丝履踏着月光而来,停在江徵歆的面前。 她抬起头,望向月光雪影中的白衣人,泪眼朦胧。 这是曾经她们初次相遇的地方,那时候,她站在这里,好奇地打量着洺玥,而今,她坐在洺玥曾经坐过的地方,抬头仰望着他。 像只被遗弃的小兽,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心生不忍。 从可怜的他,变成了可怜的她。 从她同情他,到他同情她。 洺玥叹了口气,轻声道:“和我走吧。” “……” 江徵歆望着洺玥,大大的眼睛里闪着点点泪光,像是夜晚海水粼粼倒映着月光,明亮不已。 在漫长等待中,她的心是忐忑的、是不安的、是恐惧的,担心他不会再回来,担心他真的狠了心,不再理她。 原来真的无论何时,他都不会放下自己。 江徵歆没有动,而是缓缓伸出了手。 那只冰凉柔白的小手停在盈盈月光中,在零星飘雪中,在他的面前。 月光下,她就像个可怜的孩子,眼中含泪,向他伸出无助的手,也渴望他向她伸出温暖的手。 洺玥知道自己不该表露任何情感,强忍着伸手去拉她的冲动,没有任何动作。 于是那只手就静静等在那里,一双哭红的眼睛含泪望着他。 在这样的等待下,洺玥最终还是禁不住对她的疼惜,伸出了他的手。 指尖碰上指尖的那一瞬,江徵歆眼中的泪水陡然滑落。 原来从最初的相识,到如今的身心俱伤,竟然浪费了这么多时光…… 对不起,以后不会再离开你了, 既然偶然的相遇拨动了心弦,就让我和你在一起吧,无论这是缘,还是劫…… 想问你的是—— 岁月不长,余生短暂,如此珍贵的时光,你可愿与我一起度过? 洺玥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太多情感,太多言语,他又怎会不明白。 在她落泪的瞬间,在感到她手上冰凉温度的那一刻,他的心又紧又痛,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到底该怎样对她才是对的。 理智让自己远离她,可见到这样的她,又让他如何能走远…… 想做她的盾,为她挡住凡尘凶险。 想做她的船,带她渡过世道艰难。 可支离破碎的残躯一具,他又能陪她走多久? 将她拉起来后,洺玥的手便放开了,转身默默往回走,但是他感到对方并没跟上,于是回首看去。 江徵歆仍站在原处未动,她对他说:“我腿麻了。” 洺玥轻叹了口气,原路折返回去,拉起她的手,带她一步一步,缓缓往回家的方向走 第五十七章 冷漠的温柔 洺玥将江徵歆安置在府中的客房,没有多说什么就转身出去了。 房门关阖后,江徵歆无力地坐在床上,独自环顾冰冷幽暗的房间。 对于完全陌生的环境,她感到很不适应。 先不说她平时所住的房间有多奢华舒适,单说日夜有云汐、云梦等人相伴,就令人倍感温暖。这间屋子里的各类事物虽然齐全,也很整洁干净,但屋内只有她一人,陪伴她的也只是一盏散发微弱光芒的孤灯,所以在寒风雪夜中更显冷冷戚戚。 而且这与她在寒弦宫小住时完全不同,那时她是客人,洺玥待她很好,每日都很开心自在、无忧无虑。现在她是被收留的对象,洺玥还没有打开心结,对她的态度极冷淡,不知哪日就会被扫地出门,也不知明日等待她的又是什么,所以会有些忐忑不安。 不过即便这样,她也知足了,至少可以留在洺玥的身边,日日见到他,为他做些事,至于心结的事,她会慢慢帮他打开,他的心脉,她也会想办法帮他治好。 肚子咕咕叫了两下,江徵歆呜咽了一声。 从清晨等到深夜,她还没有吃过东西,已是又冷又饿,不过之前一直在思绪纷乱中,所以没有什么感觉,此时独居幽室,身心俱静了下来,便更感饥寒难当。 她揉了揉肚子,咬牙忍耐,心知也没有什么办法,先挨过这一夜再说吧,于是拉过被子准备睡觉。 冰冰凉凉的床让她打了个寒战。 很显然,洺玥的府中不常有客人,这间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床上放的还是夏日的薄被,屋内也没有炭火可以取暖,这样睡一夜也如在雪地中过夜无异了。 江徵歆脱下了被雪浸湿的鞋袜,将冰凉的小脚放入被中,不住瑟缩。 这时,洺玥推门进来,手中拿着炭盆和厚厚的被衾,他把被衾放在江徵歆身边,然后默默为她去燃点炭火。 江徵歆才意识到原来洺玥不是走掉了,而是为自己去寻这些东西。 很是意外,也很是感动, 她见洺玥不说话,也傻傻的不敢作声,生怕哪句话说错,让洺玥改变了心意,就不收留自己了。 做完这一切后,洺玥准备离开,已经走到门口,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你是不是还没吃过东西?” “……” 江徵歆暗咬嘴唇,不想给洺玥添麻烦,也想让他早些去休息,于是道:“我不饿。” “我去给你找些吃的来。”声音淡淡的,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江徵歆眨巴眨巴眼,待反应过来后忙穿鞋追了出去,“我和你一起去。” 她现在很想粘着洺玥,一刻也不离开他。 洺玥在厨房里看了看,好在还有包好未下锅的饺子摆在长桌上,于是便开始生火烧水,无声的忙碌起来。 江徵歆觉得心中愧疚,不想给洺玥添这诸多麻烦,上前道:“我自己来做吧。” 洺玥没有说话,但也没让她上手。 于是江徵歆只能静静坐在一旁,看洺玥将饺子一个个下锅,再轻轻搅动汤水仔细熬煮着。 这让江徵歆回忆起初到寒弦宫时,他为自己烤甘薯的那晚。 同样都是待她很好,只不过那时候洺玥是没有任何顾虑的对她好,而现在他将对她的好全都隐在了冷冰的外表下,无声地付出着。 无论哪一种,都让她心暖。 只怪自己如今才懂。 热腾腾的水汽温暖寒冷的冬夜。 眼前的那个人温暖着她的心。 待晶莹饱满的饺子出锅后,江徵歆先夹了一个给洺玥,洺玥刚想拒绝,江徵歆就道:“你不吃的话,我也吃不下去了。” 说着把筷子放下,眼巴巴地瞧着洺玥。 他不吃,她也不吃。 洺玥无声叹息,只能依了她,夹起水饺放入口中。 江徵歆这才眨眼笑笑,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谢谢你做饭给我吃,也谢谢你肯收留我。”她说。 洺玥顿了一下,淡淡道:“只留你住这一晚,明日必须回家。” “……” 江徵歆欲哭无泪,早知就不多嘴了。 双手合十哀求道:“拜托别赶我走好不好?就让我留下吧,我不会捣乱的。” 洺玥态度坚决,不为所动。 “就住半年?” “……” “三个月?” “……” “……一个月” “……” “……半个月?” 洺玥抬起眼帘,刚想说出拒绝的话,但看江徵歆脸上泛着一层不正常的绯红,于是问道:“你是不是病了?” 江徵歆连续在寒冬里等了洺玥几日,身体早已受不住,所以发了烧。她自己其实已经感觉到了,但是一直忍着没说。 此时也不想让洺玥担心,摇头道:“我没……” “事”还没说完,洺玥的手已探上她的额头。 “你发烧,还说没事。”洺玥的眉心蹙了起来,“我去给你找大夫。” 江徵歆忙伸手拉住他雪白的衣袖:“这么晚了,不要惊动别人了,只是普通的发热,等天亮了再说吧。” “可你这样……” 江徵歆摇头笑道:“我真的没事,可以撑到早上的。” “……” 洺玥看着江徵歆,见她很是坚持,便也没再说什么。 吃过饭后,洺玥将江徵歆送回房间,又为火盆中添了些炭,然后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他担心炭火熄了,江徵歆会受凉,也怕万一她夜里烧得厉害起来,没有人能照顾她,于是便留了下来。 “你睡吧,我给你看火,等天亮再去为你找大夫来。” 江徵歆感到心中有些发紧,本是想来照顾他的,没想到又让他照顾了她。 “我真的没事,你快去休息吧,你的伤还没好全呢。” 洺玥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只静静地看炭火明灭,不再理会江徵歆。 江徵歆见劝不动他,便拿被子披在身上,坐在床上瞧着洺玥,她也不想睡,很是珍惜这来之不易与他单独相处的时光。 洺玥感到了她的目光,说道:“如果不睡,等天亮直接回家吧。” 听到这话,江徵歆赶忙乖乖躺下,闭上眼睛,默不作声。 过了很久,就在洺玥以为她已经睡着时,江徵歆轻声说:“小玥。” 洺玥:“……” “其实我都知道了,关于你心脉的事。” 洺玥:“…………” 第五十八章 坦白 “也知你为救我,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洺玥的背脊僵了僵,睫毛轻颤。 半晌,他才开口问:“你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其实也不用谁告诉我,你经历过这生死一劫,想不知道都很难。” 洺玥:“……” 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江徵歆一定要自己收留她了。 原来隐瞒了这么久,她终于知道了一切…… 就像他当初所猜想的那样,在知自己时日无多后,江徵歆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离开了。 也不考虑这样根本不值得…… 江徵歆:“我想和你说的是,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所以你就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不要担心今后发生的事,别人能拥有的时间你也能有,别人可以得到幸福你也可以……” “还记得在索桥那夜吗,我曾与你说过,小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位神仙,向他许了好多的愿望都没有实现。我以为他忘了我许过的愿望,也忘记了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并没有忘,而且实现了我的心愿。” “其中一个心愿是要遇到我真心喜欢的人,然后他带我来了这里,让我遇见了你。你看,他不但没有骗我,而且最好、最好的实现了我的心愿。所以这个世上真的有神仙,他们也会帮凡人完成心愿的,你要相信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实现的,就像你的心脉,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不要失去希望。 “就连我这样的人都能拥有快乐的生活,你那么好,如果上天都不让你好好的活下去,就太不公平了……” “所以你好好的活下去,一切都是可以解决的……” …… 因为生着病,又疲倦极了,到最后江徵歆已是思绪混乱不堪,语句凌乱不已,声音逐渐越来越小,然后陷入了沉睡。 洺玥起身走到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好像比之前更烫,于是为她把被子仔细掩好,去打了些水回来。素巾帕子在水中绞了绞,轻敷在她的额头上,为她降温,然后等到帕子被捂得发热,就又换一块。 可能是烧得有些厉害,江徵歆睡得很不安稳,拉住洺玥的手抱在怀里。她做了梦,梦到洺玥赶她走,不想再见她,于是感到焦急,低喃道:“你别不理我……不要赶我走……求你……求求你……” 洺玥无声叹息,伸手抚上她的眉心,想为她把褶皱抚平,轻声说着安慰的话,想为她把梦魇驱散。一整晚,他都守在她的身旁,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恢复了温柔的神色,紫瞳流露出疼惜的目光。 …… 等到江徵歆醒来的时候,房间内已没有了洺玥的身影,只有为她号脉的大夫和一脸关切的元祖。于是她不禁怀疑昨天晚上是在做梦,梦到洺玥照顾她,梦到他对她说不会再赶她走…… 吃过药又睡了一觉,江徵歆感觉好了很多,便想去探探洺玥的口风,她跑去了他的院子,探头探脑看了半天,也没寻到洺玥的人影,反而是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 “歆儿姐姐,你怎么在这?” 小弟子脆生生、亮堂堂的嗓音突然响起,像是身后突然炸了个响雷,差点没把她的灵魂吓出窍。 江徵歆一边拍着胸口,安抚受到惊吓的自己,一边捂上南宣的嘴巴:“你小点声。” 然后鬼鬼祟祟地问:“你家宫主是还没起吗?” “……唔唔……唔……唔……”南宣摇晃着脑袋,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江徵歆抱歉地笑笑,然后放了手。 南宣深吸了两口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江徵歆一愣。 难道要说是求洺玥收留自己才进来的吗? 有点尴尬…… 南宣想着上次洺玥下令不再让江徵歆入府的事,开口问道:“你是不是翻墙进来的?” 江徵歆不由想笑,逗他说:“嗯,是啊!” 虽然南宣已有十五岁,但属于个子窜得晚的少年,所以还没有江徵歆高,他抬着一张稚嫩的小圆脸,目光中充满崇拜:“没想到你轻功这么好,如此高的墙我都翻不进来,你竟能……你……你真是太厉害了!” 南宣之所以会佩服的五体投地,是因为这墙不仅高,还有更高的竹子挡着。记得他们刚从寒弦宫来这的时候,就如撒出栏的野马,脱离了严厉的宇文宗主,跟着好脾气的宫主,开始无拘无束起来。那时候师兄们嫌从正门走绕路,就使轻功翻过高墙,再踩着竹枝跃进来。宫主不仅不会说什么,有的时候还和他们一起翻,不过宫主更厉害,力都不用借,直接脚一点地就轻盈地跃过修竹飞了进来。 只有他的武功不够火候,摔了个狗吃屎后就每每都得走正门,于是倍感沮丧,虽然这事等宇文宗主来了后就被明令禁止了,但他一直对宫主和师兄们高明的轻功钦佩不已,暗暗发誓一定要练好武功,等哪天宇文宗主不在时翻一次进来。 现在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连个无门无派的姑娘家都有这番武艺,自己还要勤学苦练,不能给师门丢脸。 在表达完敬意后,南宣好心提醒:“歆儿姐姐,趁着宫主没看见,你快走吧,否则他又该把你赶出去了。” 江徵歆不由干咳了两声,为了挽回颜面,她手抱在胸前:“他才不会赶我走呢。” 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倒让南宣一愣,他刚要张嘴问为什么呀,下一秒乖乖就变成:“宫主——你回来了。” 江徵歆又被吓得一哆嗦,忙回身看去,正巧对上洺玥那双幽深的紫瞳,然后如霜打了春花,一下蔫儿了。 她心里惴惴,担心着被当面被打脸。 没想到洺玥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进屋了,留下江徵歆愣在原地,云里雾里。 就这样,江徵歆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几日,后来见洺玥也没提让她离开之事,一颗心便放了下来,开始大着胆子往洺玥身边凑。洺玥吃饭,她也笑嘻嘻地跑过去一起吃,洺玥看书,她也搬个小板凳挨到旁边闲坐…… 虽然洺玥表现得冷漠,但也没说什么,都由着她了,不过是把她当空气一般,不做过多理会。 其实洺玥看起来淡然,心里面却乱得很,知道应该与江徵歆一刀两断,但经历过这些事后,心就软了,刀子不知该如何去下,整日琢磨着如何才能快刀斩乱麻,彻底断了江徵歆的念头,但一想到她的可怜模样,就狠不下心,于是只能疏远之,然后再做打算。 最终这样的矛盾与挣扎在一日府门被敲响后尘埃落定。 那时正巧赶上洺玥与元祖要出门,弟子将门打开,却见门口空无一人,只放着两个很大的沉香木箱,箱子上面坐着只的精心打扮的小猴,敲门的小手还未放下,见有人来开门,对着他们呲牙一笑。 于是江徵歆的家当就被这么送过来了。 于是她小住的事也变成定局。 第五十九章 小猴的愤怒 哒——哒——哒—— 小轩窗被轻轻敲响。 声音不算大,可以说有些微弱,还伴随着一阵窸窣之声。 洺玥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去推开窗。 只见窗外空无一人,然后有一只毛茸茸的小手伸了上来,小小的爪子上面捏着张纸条,隔空对着他晃悠了两下。 洺玥会意,伸手接过纸条,打开来看。 素白的纸面上一行娟秀小字——江徵歆今日下厨,问你想吃些什么? 洺玥的嘴角微微上扬,虽然他现在对江徵歆的一切行为都故作冷若冰霜的态度,但见小桃亲自来当信差,还是禁不住笑意。 正是因为洺玥拿江徵歆当空气,所以江徵歆也知道若是她亲自来问,洺玥多半不理会,于是便派来小桃来,洺玥总是不好拂这个小可爱的面子。 洺玥猜到了江徵歆的心思,不想让江徵歆拿捏到软处,以后总差遣小桃来做中间人,随手拿起一张空白的信纸,折成小条,递与等在窗外的小手,同样是不想做理会的意思。 小手接过纸条后就落了下去。 洺玥以为打发走了小桃,便重新坐回椅子上,准备继续看书。 没想到外面响起一阵纸张碎裂的声音,然后小桃蹭地窜上窗棂,跳上他的书案,站在洺玥面前,用小手指指笔架上悬着的毛笔,又指指桌上的纸张,意思是你快给我写! 洺玥无奈苦笑,只能铺开信纸,提笔在上面写了个“无”字,以糊弄过小桃。 没想到的是,小桃竟然看懂了,它在书案上蹿下跳,摇头发出“唧唧唧——”的声音,意思是你别骗我,快给我重写! 洺玥略微错愕,随即换了张纸,提笔再写,而这次他写了“随意”二字,略微复杂些,不知小桃能不能看懂。 写完后,他抬眼去看小桃,见它这次没有什么反应,便了解小桃只懂得简单的文字,对于难些的就看不明白了。 不过小桃的爪爪仍抱在胸前,吊着眼睛,等待着洺玥继续往下写。 它是觉得字太少,不像菜名。 于是洺玥又在“随意”边上写了“就好”二字,然后将写有“随意就好”的纸张递给它。 小桃伸手接过,歪头盯着四个俊秀飘逸的字左看右看,然后装作看懂了的样子点点头,以示满意。 等到小桃欢快地跑走后,洺玥才吁了口气,笑着摇头,原来小猴子比小孩子还难哄一些。 厨房那边,江徵歆已是等得百无聊赖,开始玩耍起手中的土豆。 抛上去—— 接住—— 再抛上去—— 再接住—— …… 也不知玩了多少个来回,忽听厨房内正在忙活午饭的弟子对她道:“歆儿姑娘,其实你根本不用让小桃去问,就做清炒冬笋、白菜豆腐和竹笋汤就行。” 江徵歆一下接住土豆,转过头去问:“为什么呀?” 弟子答道:“因为我们每次问宫主吃什么,他都选这几样。” 另外一名弟子也附和道:“对,宫主就喜欢这些简单的菜。” “……”江徵歆听后,眼神暗淡了下来,用弟子们根本听不见的声音幽幽说道:“他哪里是爱吃这几样,他是怕你们麻烦,所以选最简单的点。” 不一会,小桃凯旋归来,一溜烟钻进厨房,将信交给江徵歆。 江徵歆接到信后开心不已,本以为派小桃出马,必定猴到成功,没想到展信一看,气得直跺脚。 厨房里忙活的弟子也跑过来围观,见到信上面的字后哈哈大笑。 江徵歆蹲下身来,把信铺在地上,手指着上面的字道:“老大,你被骗了,这可不是菜名,这是随便的意思。” 小桃茫然搔头,这才知自己被骗了,一脸无辜又气愤的样子。 江徵歆:“他就是欺负你不识字,你说让不让人生气?” 小桃将小手叉在胸前,不住点头。 江徵歆:“那你是不是该让他见识到你的愤怒。” 小桃又用力点头,然后拿起地上的信纸飞奔着去找洺玥复仇了。 噔——噔——噔——噔——噔———— 窗扉又被敲响,带着愤怒的颤抖。 洺玥叹了口气,去开窗。 在窗被打开的那一刹,小桃闪现到洺玥面前,呲牙咧嘴做激愤状。 毛绒小手拿着信纸,当着洺玥的面撕成渣渣,然后向天空一扬,做漫天飞舞狂乱状,渲染了此时怒火冲天的气氛,与此同时它跳入屋内,拿起果盘上的水果刀,虎虎生威地耍了一套的乾坤刀法,然后提刀怒指向洺玥,意思是——你竟敢欺负文盲?! 见小桃这副可爱模样,洺玥已经忍不住笑意,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劝道:“好了好了,别气了,我重新写过。” 然后他提笔认真写了几样简单的菜式递给小桃,并随手给了它果子,以作安抚。 小桃哼哧哼哧喘了半天气,才从刚刚的过度炫技中缓过劲来,它先接过果子尝了尝,觉得还挺甜,这才愿意达成和解。 等江徵歆再次把信拿到手里时,上面果真写着清炒冬笋、白菜豆腐和竹笋汤,然后她手扶额头,颓败不已…… 凑在一旁的两名弟子得意笑道:“哈哈,看吧,我们猜的没错吧。” 江徵歆叹气,知道男弟子们心粗,洺玥说爱吃清炒冬笋和白菜豆腐,他们就真以为洺玥爱吃这些,根本不会仔细去想为什么,一点也不知道洺玥用心良苦,体贴入微。 她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去费劲问洺玥了,直接做最好的给他吃。不过今日既然辛苦要来个答案,那就按洺玥写的做吧,不要让他觉得自己是在闹着玩。 虽然最后江徵歆做的也是这三样菜,但清炒冬笋时加了云腿和松茸,白菜豆腐里掺了八珍碎,竹笋汤中煨了人参和玉菩提,做完后她暗暗庆幸还好提前让人送了不少食材过来,否则真难成全她今日做的这些菜。 等到江徵歆将午饭摆上桌,洺玥心中微动,紫瞳中泛起一层涟漪,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就垂下眼眸默默吃饭了,不想让江徵歆看出里面的情绪。 不过好在江徵歆的心里正在盘算着别的事,并没有注意到,她随意东拉西扯了一会后就进入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