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何疏竹外花》 官员取字一览 记不到官员名与字的可以看一看,知道含义了就记得住了。(“)“ 1严吕,字清欲。相国。 吕,双口,食也。食者,人之欲也。取字意为忘记本欲。 2裴慈怀,字凡渡。御史大夫。 慈悲为怀,以己之力渡人渡凡尘。 3萧瑀,字琼琚。官任廷尉。 瑀,像玉的白色的石头。琼琚,美玉。《诗·卫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4苏元徽,字翰海。官任少府。 瀚海几多沉浮,不减的是最初的徽章。 。 。 以后有多的再添! 楔子 此书何可记流年 上古有冠白冠者二子,九冬负霜雪,五步一拜,十步一跪,且歌且行,扬水现天池,咏毕识春秋。 ——《大荒卷五·回歌·涉水》 故事的开始总带着一段琐碎的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还是一片贫瘠得要死的土地,这片土地上全是被神明遗弃的人。混乱,肮脏,不大不小的地盘弥漫着死气。 某天,高高在上的神明似乎想到还有这么个地方,随后这片土地上来了两个人。 两个男人,捧着一瓢水。 神明不需要腌臜的蝼蚁,一时间千里绝烟,白骨成聚。土地就这么裹着红尘重新回到了神明手中。 那一日,朔风野大,男人引歌振臂一挥,瓢水股股的流,像一支蘸了墨的画笔,洋洋洒洒。流过尸堆,成了绵延的群山;流经涸辙,开出了漫地的奇花。 水继续流着,流着,流到了大陆边沿,没地儿可流了,就破境飞渡而下,在虚空里蔓延,连通了千千万万个世界。 那时,天地开始记了年岁,上界与凡尘就此被这片土地隔开。 终于,水停止了跋涉,汇成悠悠寒池,名唤太液池。 所有的故事都从这里开始。 在更高更高的天空,神明位列二十八星宿,他们无法德泽众生,自然没有资格得到万民供奉,于是乎就有了弦月。 凡人许愿,弦月为媒。祈求者付出代价,神明收到报酬,似乎谁也不亏。 同时他们还需要一双眼替他们看着世界,于是乎就有了玄机阁。 阁楼筑于三千凡界,掌控着天下局势,无人知其影踪,只晓得入阁者求仁得仁,快哉一生。 传说这么传着,人们都信了。 水本就是神水,日日温养着一方土地,终于自湖中生出个小娃娃。小小的她懵懵懂懂地做了那与天地比寿,与日月齐光,此间唯一的弦月。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你就是那个小娃娃呀!”娃娃的师父如是说,小时候她信着,长大后却不信了。 那一天,刚开春的世界不冷不热,只落得个醒透,清冽。我拿着随身的玉佩躺在某棵树下把玩。 玉佩打哪来的我也不知。一觉醒来,身旁就卧着这块玉佩。我想,许是哪次下界某个承过我恩的人予我的谢礼吧。 我并不缺稀罕玩物。说来也怪,这玉佩不知为何有处裂痕,并非无瑕,初见时瞧着也不甚中意,但从此却再也没有离身。 与这玉佩一同出现的还有两只蝴蝶。平素他们总是萦绕在我身旁,安安静静。 此刻,一只轻轻缓缓地停在我眼睫,煽动翅膀,莫不清婉。我眯着眼睛很是受用。 可另一只见着了,不要命的撞过来。两张蝴蝶纷飞,我捂着眼睛,破口大骂。 真真是奇也怪哉!我何时讨它嫌了? 我时常想对那只残暴的蝴蝶残暴一点,可瞧着另一只蝴蝶日日与他缠绵,如何也下不去狠手。 对此我常常叹息痛恨,那只亲亲蝴蝶怎么就和这种货色到了一处? 奈何春日晴暖,他们还在痴痴缱绻。 无法,唯有长叹一声。我背负尘土,又去望天。阳光甚是刺眼,我睁大眼睛盯着,盯着它兀自高照着漠漠的人间,直至眼睛酸涩难忍。我闭眼缓和片刻,将玉佩置于眼处对着耀眼的日光,有玉护着,我也好受许多。 闲暇时,我总是喜欢这么做。 再将玉移开些许,一只眼里暖阳蓦然高悬,另一只眼里透过玉佩的明亮流转成月色,恍惚间日月共置一天。 我被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奇特想法给逗乐了,日月怎可共存? 我笑着将玉佩搁在一旁,眼里骤然多了个绛紫衣衫的女子,她就这样从天上掉下来,带来了一段昔年。 我一时间陷入了呆滞,见着那女子迎面而来,竟也忘了躲闪。所幸她并未砸到我身上,而是飘飘然浮在了半空,就此免去了鼻青脸肿之灾。 女子浮着打量我,我躺着打量她,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 一个地方,只要日子长了就会发生些光怪陆离的事;一个人,只要活得久了就会遇到些奇奇怪怪的人。显然,我正在遇见。 “汝是何人?” “神之代言,弦月凌疏瑶。你又是何人?” “吾为神女。” “这么说,我还算得上你的下属咯?” 神女无言。 “那神女大人,到此处来所为何事?” “了一故人之愿。” “故人是何人?”我想了想,近日我甚是懒散,未曾去往下界,故人又是向谁许的愿? 神女依旧无言。 “那……故人许了何愿?与我有何相干?” 神女望着我,扯出一抹微笑,眼里饱含我看不懂的悲悯。她垂手在我额间一点,无边落木簌簌而下,我便再也见不着世间万物。只一道若即若离的声音传来:“勿问,这需得汝自己想起来。” 万物凋伤,天地间只剩下满目的翠色在凌乱。我努力窥物,只看见一本似乎透彻到能洞悉世事的小札浮在眼前。我看着它,纸张早已泛黄,并不破旧,似乎……自多年前记下起就再没人动过。 我举手接过,草草一翻,不过须臾之间。 “此为何物?” “此物记汝之前尘。” 我讶然,小札堪堪几十页,如何记得了我这悠悠长生? 我再欲询问,大音希声,万籁俱寂,天地间只留存着落叶的沙沙,我再也说不出话。眼里的翠色没有撤去的意思,神女更是不见踪影。 我拿着小札万般的无奈,这都什么事儿啊不看还不许人走了?得,我倒要看看,这里头藏着什么乾坤! 打开,看了几行又复合上。原来这里记载的是我记忆中未曾有过的人世机缘。 手中这薄薄的一沓变得沉重分明。胸口闷闷的,就像是心里头下着绵绵不绝的细雨,令人不畅不快,如梗在心。 何其讽刺!我的过往居然要靠此书寥寥的几行来追忆。 沉吟片刻我还是重新打开了那本小札。该感谢的,若不是那女子的突然出现,我大抵永远也不会想起这桩发生在凡界的旧事。 也该去见见的,以此札为筏,就像一个看客漠然看着别人的悲欢离合,我该重新去见见那些尘封在迢迢岁月里的朝花。 前传 梦中未比丹青见 弦月者,凌氏也,杪冬廿八下凡界。 ——《大荒卷七·梦耶·神恩》 二十三年前。 天大寒,太液池的热气终年不散,素烟丝缕缠绕不断。 凌疏瑶躺在太液池旁,双足放入水中悠闲地拍打水面,回想着方才的梦境。 不知从何时起她便开始做梦,梦见一双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梦见那个人来了又走。她只能看着那个人的背影离去,却从未见过他的模样。 是梦还是却有其人?凌疏瑶无数次怀疑,也无数次去验证。所有的结果都告诉她,这不过是她的臆想。 可即便如此,凌疏瑶在梦里见到他的背影时还是会忍不住扑上去,哪怕最后啃了一嘴的泥。 有一天她跑去问师父。记得那年师父研墨沾些茶香,认认真真画着一个人。他说:“这世间的虚虚实实哪有个定数?信则实,不信则虚。” 凌疏瑶对他这种拿些狗屁道理来搪塞她的行为十分鄙视。 世人都道她师父,韩辙,是那九天上最仁慈的神仙,不仅为这片土地带来生机,还自愿留在这里守护万民。可他们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狠毒的心肠。 她伴了他不知多少春秋,他却亲手将她送入地狱。 依她来看,这韩辙定是在神界犯了什么错,才会被贬到这儿来。 躺在雪地里,即便是温着脚也有些凉意。凌疏瑶起身,立马就有人迎上来替她穿上鞋袜。 也是,这尊贵的弦月大人哪能不恭敬地候着? 凌疏瑶眼瞧着那内侍蹲下来手抖得不成样,边替她揩着水,一边还畏畏缩缩瞟着她的面色,心下有些讽刺。她对侍女的样子一贯没什么映象,可她怕成这样却还被人遣来伺候她梳洗,想来混得也是不怎么样。 内侍战战兢兢替她套上了罗袜,没想到撤回手时指甲竟不小心勾到了布料,袜子又被扯回了些许。 侍女见此脸色变得苍白,带着哭腔连连磕头:“弦月大人饶命,弦月大人饶命……” 凌疏瑶还维持着抬腿的姿势,看着那松松垮垮的罗袜若有所思。她瞅瞅旁人的脸色,倏尔展颜一笑,自己动手穿戴得整整齐齐。 侍女见她没有动怒,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她提起来拖到太液池前。 太液池造了万物,是神水,他们这些躯体哪里碰得?水中诞生的弦月可以在其中戏耍,可对他们而言,这水与蚀骨毒药无异。 内侍吓得不停喃喃,恐惧如带着芯子的毒蛇爬满全身:“饶命,饶命……” 似是没有听到那如泣如诉的求饶声,凌疏瑶只是扯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脸按向太液池,却在快要触碰到水面时突然收手。 “一碰到这水,你的脸可就要毁了。”凌疏瑶眉目一松,嘴角一弯,笑得纯良无害,却做着残忍无比的事。 “啊!”侍女大叫一声,声音凄烈颤抖,“你这种人怎配当弦月!” “我这种人?”凌疏瑶捏起了侍女带着泪珠的下巴,也不嫌脏,瞧着是来了兴致,她笑道,“你且说说,我倒是如何的人?” 那侍女许是觉得快要死了,吸了口气像是吃进了雄心豹子胆,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吼了出来,她梗着脖子含泪道:“如何的人?你怎好意思问?仰仗着自己身份高就随意欺辱我们。我先前还不信,现在想来外界骂得一点没错,你就是个凶残不仁的毒妇!” 四周的侍女“咚”跪倒一片,都埋下了头颤颤巍巍。 “嗯嗯。”凌疏瑶点头颇为赞同,“你所言极是,便如你所愿吧。” “弦月大人!”一道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的动作。 凌疏瑶转头,看见了一位衣着不同于寻常侍女的女子。这里的侍女皆着驼色衣衫,就似大地的颜色,唯有此女,一身翠袍。她眯了眯眼,这是韩辙身边的人。 “弦月大人,韩大人叫你过去,有要事相商。”女子虽是跪下的,却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 凌疏瑶眼波一转,来了个能说话的。松手放开了那侍女,走上前亲自扶起女子,还是一副笑颜:“崔女郎莫要跪我,我这便去了。”说罢扫了眼身后的闹剧拂袖而去。 “多谢崔女郎。”侍女倒在地上咳了几声,看着崔女郎眼中存着感激。 崔女郎缓步上前环视着其他内侍,最终盯着那侍女幽幽叹道:“她若真想杀你,又岂是我能拦得住的?你且好自为之。” 侍女刚红润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闷闷答道:“是。” “啧!”一侍女瞧着崔女郎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轻嗤一声起身抬起那挂着泪的人儿的下巴,“哟,看你这我见犹怜的样子,天可怜见的,你得清楚,要打杀你的人可不是我,是咱们的弦月大人。你也别这么看着我,我也算待你不薄,此前从未让你侍奉过你口中的那位‘毒妇’。能活到今日你还得感谢我。不过这弦月大人也算仁慈,瞧,你这么骂她她都肯给你一条生路。” 说完她松开了钳制着下巴的手,眼泛厌弃地擦了擦手又继续道:“合该是我们命不好,没个当主子的命!可你说说,我们在她跟前伺候了这么些年头,算算也得有几百年了吧,她竟还不识得我,不识我们。在她眼中,我们可真就如此的轻贱?” “从前不大觉得,今日晓得我身边竟有如此低贱卑陋之人,着实让我恶心了良久。” 那侍女直立的背晃了晃,那看似高贵从容的身影也终在身后人冷冷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侍女们又伏跪了一地。 (改文中……) 不知不觉到了望舒殿门前,这自然是韩辙居住的地方。 推开门,风闯进来,漫天宣纸纷飞。凌疏瑶伸手接住一张宣纸,见到了一个很美的女子,可惜没有脸。 那位满头白发的年轻男子,还是在画着那个人。桌上地上凌乱地铺撒着数百张画,都是同一人。张张栩栩如生,笔笔入相思,却都不见脸,不知是画了脸后这画中人会窈然而出,还是怕见了这酷似真人的画会泪流满面。 “你这宫殿啊该改名了。” 韩辙笔锋一顿,在旁边空白纸处端端正正的写了一个“忘”字。 一笔作罢,韩辙搁笔抬头,“疏儿,你有多久没陪师父了,现在连看为师作画都如此不耐烦吗。” 他从来只叫她疏儿,凌疏瑶以前不以为然,现在很是反感这称谓。他这是想唤谁呢?无论是谁都不该扯到她身上。 凌疏瑶低头笑得讥讽,放开手中宣纸提步踩过地上的画来到韩辙面前,也不落座,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叫我来什么事。” 韩辙不恼,平静地回望。他很年轻,白净的脸上不见一丝岁月的痕迹;可他似乎又很老,老到一眼望来无悲无喜。同样他也无悲无喜地问道:“我今早给你送去的问题你可有了答案?” 凌疏瑶报之同等的漠然:“没有。” 晨时他派人送来一张纸,所载不过几言,她却越看越不解:大荒有山,上有赤树,青叶赤华,名曰若木。其身常隐于夜,弹指万万载,唯一日有明赤之光华,汝可明晰乎?上有二神,生荒山西,附西极,日月相携,神恩照地,汝可略知一二乎? 神界有座山,山上有棵树,那里还有两位携日月的神明,这些事她也是第一次知道。神界的事韩辙向来不许她了解,她也不想深究,如今他此问又有何意? 韩辙听到这答案似乎并不意外,他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疏儿,有新任务了。” “这片大陆传来消息,近几年玄机阁被皇帝多处打压,濒临灭门。你得赶在众神觉察前重建玄机阁。” “被打压?怎么可能!”凌疏瑶蹙眉有些微惊。要知道,玄机阁来无影去无踪的,平常人寻到一点踪迹已是困难无比,就算是皇帝也该是恭顺地祈求玄机阁庇佑国土,断不会对它造成什么威胁才是。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想来是传讯时慌乱,没来得及交代因果。不过消息里提到他们已培育好身体,你去便可行动。” 弦月由太液池而生,那是她的根,注定离不开它。可凡人祈愿时需要弦月在场,于是神明想了个办法。在下界用太液池水培育出一副新生的躯体再用秘术换骨。可惜在没有灵魂的情况下,那副身躯只能长成五六岁的模样,换骨后还要等它慢慢长大。 “好,我这就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凌疏瑶也不作耽搁,接过令牌转身就走。诚然,神明发现后震怒并不会怪罪弦月,可会改变那片大陆上的风雨走势。到时候天灾人祸并发,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看着凌疏瑶离去的方向许久,韩辙收回目光轻轻抚摸着自己所绘的画中女子:“若是换作以前她定要闹上一闹。今天很奇怪不是吗?” 又是一阵沉默,他转身自言自语道:“不奇怪……” 凌疏瑶又折回了太液池。方才的侍女都已经散了,倒也落个清静。 她将那令牌掷入水中,漾起一道道波纹。静候许久,水自中心分隔开来,出现了一座静卧在池底的白玉石祭台。祭台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只要躺在上面就可去往下界。 凌疏瑶双手交叉仰躺着望向天空,天那么蓝,一点浮絮也没有,把她的心也洗得澄净。 水向中心合拢,视野逐渐陷入黑暗。不知道过了多久凌疏瑶睁眼,一片白光。看来是到了。 第一章 黄沙漫漫归家路 大殷有女,少年拜将。目无君父,败坏斁伦,又喜谀佞,不避形迹,阴险如崖阱,深阻竟叵测。 ——《大殷会典殷正实录谏院题言》 大漠,古道。 黄沙漫漫,天高地阔,大雁衔着落日向西飞去,只余下无边的苍凉。这是穷荒僻野,四下未见人烟。 此刻数位身披甲胄的将领正恭恭敬敬地对着一辆马车跪拜。 那是一辆与此间荒漠格格不入的华丽马车。它通身由黑檀木打造,雕刻着繁复的镂空花纹,窗牖镶的是白玉琥珀,四面拢着杏黄色的绉纱。金色的阳光打来,马车通透氲着弱光,恍若神驾。 马车里端坐的是个女子。她隐在黑暗里,与这世间的光明疏离。 “将军,可还有吩咐?”众将领目光炙热,带着崇敬对马车里的女子俯首称臣。这便是他们的左将军,大殷的神话!年仅十七就统摄三军,带领他们打了一次又一次胜仗。 女子并未出声答话,只是从马车里伸出纤纤素手。皓腕处系着的一串银铃,随着她的动作玲玲作响。她抓住随风摇曳的绉纱,微微用力绉纱就轻柔地覆在她手上。 立侍在一旁的红衣面具少年会意接过女子手中的纱,送至领头的将领手中。 “这……”将领伏首接过绉纱搔搔脑袋,不解其意,“恕属下愚钝,不知将军是何意。” 女子却轻轻叩了叩车轸,马车掉头准备离去。 “军师……”将领苦着脸,求助的望向军师。要知道若是将军吩咐了什么事而他没有完成的话,那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军师语气淡漠,周身散发着一股子清冷:“这是将军予你的考验,须得你自己好好想想。”随即转身上了马车,留下将领一人抱着绉纱冥思苦想。 “你这是何意?”少年上车后便褪下面具,无端的原先冷清的气质好像随着面具一并褪下,青涩的面庞温润而端重,微微一皱眉藏着的皆是尊贵之气。 “谁知道呢?”一离开众人视线女子就慵懒地斜卧榻上,眸子有些惺忪。 “就知你在戏耍他!”少年垂目有些无奈。 女子勾唇轻笑,起身又扯下了一束绉纱,在他面前扬了扬丢到他身上:“你说,我这又是何意?” 少年抓着黄纱抿唇不言,凝视着那明黄许久。许久,他摩挲着手中的纱,掀开车帘看了眼窗外将暮未暮的天,大抵明白了她的意思。 “现在你说说,我是什么意思?”女子又躺下了,一手枕着头,一手举在上空。她在看那串铃铛。 “榛莽荒秽,贫则贫矣,但见风云开阖,是万物凋敝,穷途末年之景。”少年抬头看向女子,顿了顿才淡淡一笑道,“大殷已失气运,阿瑶之意是想……黄袍加身,扬鞭莅中原。我说得可对?” 凌疏瑶眼中闪过一抹赞赏,又很快隐在了那双乌黑发亮的眸里。 “看来近日事务虽多,倒也没有折了你看书的时间。”凌疏瑶起身看着前方那坐得规规矩矩等着她发话的孩子。他约十五六岁的模样,还未及冠,发却紧紧束往身后,由赤色近黑的爵弁冠拢着,一身暗红血色衣袍理得齐整,带着成年人才该有的成熟与稳重。 “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全全询问你师尊,他虽不喜你,但定也会知无不言。切不可随意尝试。那些参理天地的奇门怪术、占卜之道最忌伤及自身,宁可卜错也莫要卜过。” “是,阿瑶。”少年顿首,那是时时恪守的修养,他正一板一眼地仿做着人人称颂的郎君的模样。 凌疏瑶眸光有些触动,随即她意识到了什么,收回看着男子的目光,再抬眼时眼中已是冷静绝然。 “不过有件事你说错了。” “何事?” 凌疏瑶伸手拿回男子手中的纱,她微微笑了,摊开了纱,只捻住两角,让它凭借着贯入马车的风飞扬。 “我们此行不是要去争王,而是要把大殷的局势搅得越乱越好。那时,我要的君主自会出现。我们只需要找到那个人,继而控制住他。然后……” 然后,凌疏瑶松了手,纱就随风覆在了男子头上:“让他黄袍加身。” 此刻,风吹起车帘,荒漠边沿垂垂的日色照来,男子眼里霞光一片。他脑中回荡着女子方才的话,呆了片刻,扯下了纱。 再见女子时,她嘴角已经带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未着一朱一钗却尽显华贵:“容寂我们回去吧。” 车夫策着马,掩黄沙驶向了那权利斗争的中心——大殷帝都,不临城。 而她要在那不临城里掀起滔天巨浪! 夜,孤灯剪影,月华倾泻。马车碾碎一地碎琼乱玉驶入城门,停在了凌烟阁前。这是她向皇帝讨来的府邸。 踏入院子,满院素素落梨飘白,把雪色抹了满地。阁中无别的景致,唯有一树梨花。 “现在是初夏,正巧错过花季,可惜了。不过两年未归,这落花无人打扫,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凌疏瑶俯身捻起一片素絮,眼眸波光潋滟。 “是啊。”容寂走在凌疏瑶身后,总隔着不大不小的距离。此刻他凝望着树下的绝世美景,庭院飘香牵引着他仿佛回到昨日,“两年没回来了。” “将军,皇上遣人送来拜帖。”车夫捧着一张鎏金帖前来。 凌疏瑶走上前接过拜帖,遣退了车夫若有所思道:“你可有什么思量?” 容寂沉默不语,拿不准之事他惯不会随意发言。 “那换个问题,你说说,此行我去是不去?”凌疏瑶扫了眼容寂,翻看着拜帖询问道。 “自然是要去。”容寂垂眸答道。拥兵自重,这个名头扣下来不知会牵扯出多少不必要的麻烦。 凌疏瑶拿着拜帖忽然笑道:“那便去吧。” 这四个字生生让容寂把接下来要说的话给憋了回去。难得他一路上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劝她去见皇帝,结果她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他所有的思量打了水漂。她何时这么好说话了?再抬头对上那一双含笑的眼,容寂无比的确定她是故意的! “阿瑶可要准备些什么?”容寂板着个脸,这女子,喜欢捉弄人的坏毛病怎么也改不了。左右目的达到,也没什么可气的。 凌疏瑶早就发觉他一路行来心事重重,思来想去也就这么几件事,便想着逗逗他,也算是个开导。而现在见他没似想象中那般极富生气地微恼,倒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越瞧越觉得不顺眼,渐渐的竟把自己给瞧气着了。 “准备?有何可备的!不过是去露个脸,定定皇帝的心罢了。现在他听了些谄媚之言,总是会闹腾几日,且先顺着他。他有当皇帝的命,却没个皇帝该有的手段。难得做几件事也不过是听从那些个奸佞,干些害人的勾当!这些你是知道的。帝都近日发生了何事,我们为何会突然被召回来,你也是知道的。如此他岂会动我?他岂敢动我!忧心着皇帝处,不如去帮我添几盒胭脂水粉,明日送到我房来。” 容寂听得仔细,频频点头认同,一边寻思着因果,一边联系着书本里的大道理,方觉纸上得来终觉浅,果真还是得亲历其中。耳中忽然跳进来几个词,胭脂?水粉? 再寻找眼前人时她已经转身进屋了,容寂留在门外叹口气也回了屋。 (改文中……) 第二日晨雾笼城,容寂便早早醒来,到凌疏瑶房前。 不用想,凌疏瑶是绝对没醒的。无论是多么重要的事情都无法让她真正放在心上。 推开门,果真见凌疏瑶裹成一团蒙头大睡。容寂毫不意外地走上去准备女子的梳洗事宜,可凌疏瑶却猛地坐起来抱住身前人的腰:“你别走!” 容寂身体一僵,慌乱地推开凌疏瑶:“阿瑶醒醒,是我。” 凌疏瑶睁开朦胧睡眼,手好容易抱到了实处,却不是那个人,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她甩甩脑袋,又做梦了啊…… “阿瑶,你醒了吗?”再抬起头时容寂已经跑得老远了,他扒着门框只探出一个头来询问她。 凌疏瑶点点头哑然失笑,自己有这么可怕吗? “那你换衣吧,我在外候着。”容寂指指桌上准备好的明黄色宫装,然后连脑袋都看不见了。 凌疏瑶摇头笑叹,这孩子! 换完了衣,凌疏瑶坐在梳妆镜前,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明明是见过无数次的脸却偏偏觉得陌生。 眸子乌黑,藏着对这个世间的不屑,仿佛没有什么能入住得进这双淡漠的眼。但嘴角未见笑却似喜非喜的扬着弧度,初见时亲切瞧久了却隐隐发寒。眉目美得跟个地狱索命的幽魂似的,带着蛊惑人心的妖气,让人心甘情愿为她输得彻底。 真是令人作呕的样貌呢,无怪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祸国殃民,是个奸佞。 凌疏瑶自嘲着拂袖把镜子打翻在地。 门外的容寂一听声音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进来察看,却只见地上昏暗的古铜色碎片倒印着屋里孤倨的黄衣。顺着破碎的纹路,片片碎片似乎组成了一剪脱俗的腊梅,只可惜终究是假的,不容于世。 “哎,在军中习惯了,果真用不得这些稀罕玩意。”凌疏瑶打了个哈欠,看着地上的狼藉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容寂低头若有所想。“是挺稀罕的。” “怎么,心疼了” “怎会。你要是觉得无聊了改天我遣人多给你送些让你砸个够。”容寂抬头认真说道。 “……手累”。 简单绾了发髻,洗漱一番,凌疏瑶领着容寂来到厨房,找到了一样东西……面粉。 凌疏瑶将面粉均匀涂抹在脸上,她本就面白若敷粉,再加上这白得不能再白的面粉,全然一副病痨鬼的模样。 容寂在一旁看着她四处闹腾,终于忍不住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凌疏瑶回头神秘莫测地笑着,面粉簌簌地往下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皇宫,这个富丽堂皇的地方有多久没来过了。漫步在皇宫四平八稳的大道上竟还不如自家院里的曲幽小径那般令人感到宽敞。 “疏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凌疏瑶一听眼睛瞬间就亮了,忙回头冲过去把声音源头抱了个满怀。 “哎哟,我的好公主,总算是见到你了。诶,都瘦了抱着只剩骨头了。又矮又瘦,那些个奴婢怎么伺候公主的。”凌疏瑶叹息着摇头,一副看猪肉的表情,还不忘评头论足。 “嗳,我都只剩骨头了你还这样抱着我你是狗吗!”南荣芸菲瞪了她一眼,拍着她不安分的手,“还有,咳咳,你这浑身的粉是怎么回事?今天宣你进宫可是要面见父皇的,你可别给我搞砸了!” “哎呀,无妨无妨。” 此时容寂已戴上了面具,那是一张的覆盖全脸的铁面具。面具虽古朴但上面的花纹却是十分……幼稚,说是小孩子戴的也不为过。可戴在容寂身上却有一种可以忽略面具本身的高贵与冷清。 “你……是阿寂吗”公主偏头见了容寂,错愣地看着他。 容寂望向凌疏瑶收到她同意的眼神后才点了点头。南荣云菲忙与凌疏瑶分开对着容寂满怀歉意:“对不起。” 看不清面具下的神色,半晌容寂叹慰般的答道:“不是每一句‘对不起’都可以换来‘没关系’。” 南荣芸菲的脸刷一下白了,张口欲言。谁知容寂顿了顿又道:“但你这句刚好可以。”长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可以挽回。但如果她知道那件事的话就不会这么想了。 “芸菲几年不见,你这特地赶来见我的,是想我想得紧吧。”凌疏瑶嬉笑着打断了那个话题。 南荣芸菲三分不屑七分嫌弃的说道:“呵,你多虑了。我不过是迷了路。至于碰到你,出门撞鬼莫约就是这个心情了。” 谁能想到,我们这位大殷朝唯一的公主南荣芸菲居然是个路痴,可她偏偏出门不爱带宫女。在从小到大居住的皇宫里她都可以绕一天,最后还是在宫女的引导下才找回自己的寝宫,可想而知她们这次相遇有多么的不易了。 凌疏瑶的笑容一下子更深了,倾身将南荣芸菲的碎发别到耳边,温声道:“芸菲啊,咱们的情分就此到头了!”说完拉起容寂转身就跑,“你自己找回来吧。”便将她的好公主抛在身后。 容寂低头看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低声微笑,虽说这么想对公主来说有些不厚道,但她这么闹一出,拉着他一直跑下去也不错。 偏偏天不遂人愿,潆溪洄游之处,一鉴方塘之外群人聚在一起喂鸟。凌疏瑶狂奔途中侧头惊鸿一瞥,眼中就那么私自的闯入一道万千莲花簇拥中遗世独立的萧瑟背影。 她就那么望着他,望着他,一瞬间轮回撕扯着繁华入了殓,一瞬间像是寻到了辗转千年的归骨所,一瞬间,眼前与梦境重叠,就此魂归故里。 第二章 只缘感君一回顾 手不由自主的就放开了。 凌疏瑶向那个背影踏水而去。鸟群叫嚣着惊起,漫天轻鸿纷飞,阻挡了她的视线。 使一道劲力,鸟群就如轻水般泅开,花白后微微欠身的玄衣男子转头望向那从空中坠下的一抹明黄。 男子瞳孔一缩,匆忙张开双臂准备接住那个女子。凌疏瑶看到男子这幅姿态,心中有些好笑干脆卸去力道,真真切切的掉下来,和他撞了个满怀。 一阵莲香混杂着另一股清幽的香气从男子身上传来。气味淡淡的,若即若离的牵扯着凌疏瑶的神经,这是什么气味呢?她想着想着就赖在了他的怀里。 这次是真的抓到了! 那男子垂眸看着那埋在怀中的女子并未推开,也不出声,只是抿唇轻轻抚上她的头,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时间好像在此刻静止。此情此景,似那洗涤写意的泼墨画,画中人飘飘欲仙。淡淡风过,卷起两人的衣裳,在空中共舞,缠绵,分离,复又落下归于平静。或许此刻连风都成了多余。 天地唯视二人影。 “阿瑶!”自对岸奔来的容寂语气淡淡却有力地打破了这梦幻般的宁静。凌疏瑶这才回神。可是怎么办呢,不想离开呢……不对,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凌疏瑶一惊,随即松开了男子。 于是气氛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尴尬。也是,人家好好的喂着鸟,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黄衣女子掉下来惊走了鸟不说还抱着他不撒手。你说你抱着就抱着吧,一个戴着面具的诡异男子一出现,你就把人家松开了。众人旁观,静待如何收场。 然,凌疏瑶根本没有在意当时的气氛,而是毫不避讳地望着眼前这个男子。不得不说生得真是顶顶的标志。 眉若羽玉,唇如点绛,眸色清浅,白雪凝貌。一身黑衣未加修饰,多一分便是冗杂,那深邃近巍然的墨色拢在那人身上不似常人那般阴暗沉郁,倒像是长在池塘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荷,带着隔世的清雅与隐隐的傲然。 “姑娘可有伤到?”许是被盯得久了,那男子出声发问,眼神不偏不倚的回望。 不知为何,凌疏瑶总觉得被他盯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压下这种奇特的感觉,她笑道:“未曾。方才真是多谢公子了。” “那便好。”男子点点头,“姑娘涉水而来所为何事?” “公子怎知我会掉下来?”凌疏瑶答非所问,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 男子在唇边掠过浅浅的笑:“我并不知姑娘会……如此掉下,只是觉得在那么高的地方,心中该是生些惧怕的。有人接应着或许也就不那么怕了。所幸是接着了。” 寥寥几言足以窥见这男子是位不折不扣的君子,但话到了凌疏瑶耳中却有了另一番滋味。 她身处人世尘寰,宦海几多沉浮才坐上了今天的位置。不仅得提防着皇帝群臣,还要竭力暗中重建玄机阁,十数年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这其中的苦只有她自己明白。怕有朝一日跌下高位吗?怕的。不是怕自己跌得有多惨,只怕那漫天神佛不晓凡间疾苦,非得夺了他们命去。所以她即便是步履蹒跚,也要心向朝阳,无需给自己留条退路。可这些缘由眼前的男子怎会知晓?只是恰好这话入了她心坎罢了。 沉默良久,她才开口道:“我方与人追逐打闹,远看公子背影似故人,多年不见便有些激动。许是当时眼花,才将公子错认。” “既如此,想来姑娘定是极度思念故人。在下愿姑娘早日与故人相逢。” “相逢吗?”凌疏瑶心头一动,询问道,“为何不是重逢?”这个问题有些突兀甚至刻薄了,但是凌疏瑶还是想听听眼前这个男子会如何作答。 男子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发问,一时没有言语。凌疏瑶淡淡一笑:“罢了,若是没有答案便不必勉强。” 男子眼眸微闪,侧身指着荷塘问:“姑娘见这荷塘较之往年可有差别。” “自然有。” “万物如此,人又有何不同?经年未见,姑娘所思之人定与姑娘记忆中有所差异。相遇后发生的所有事,都与记忆中的人再无干系。与其记挂昨日之人不如珍视眼前之人。因此在下看来,重逢不如相逢。” “好一句重逢不如相逢!”凌疏瑶暗叹此子才华也是举世无双。看其面相想来年龄也不大。自己离开不临城不过几载,大殷何时多了这么一号人物? “照你所言,你我之间相逢岂不胜却故人归来?”凌疏瑶笑得有些玩味,轻薄的话语就吐了出来。 惊走的鸟儿又飞了回来,在空中盘旋,觊觎着一旁小仆钵中的美食。男子抬头看看鸟,挽袖抓起一把饵料向地上撒去。鸟群哄抢而上,他这才回道:“相逢即是缘。无论旧人还是新人都是上天赐予的机缘。” “天赐?难不成公子还信牛鬼蛇神之说。”凌疏瑶也看着鸟,白鸟啄食起起落落,那一身墨袍似乎也要随着群鸟遁迹白云。她又看向他:“那我且问你,若是上天予你相遇却不允你相守,汝当如何?” 男子收回目光,亭亭独立不改风骨:“天神之说不信却不能不敬……天赐的不过是个机会,而后之事还得由我自己定夺。若是上天真待我如此残忍,这命……得改,我自己改。哪怕只是与命定轨迹有一点不同,都算我赢了。” 凌疏瑶觉得这个男子实在有意思,还欲再度攀谈,一小仆匆匆上前在男子耳边说了什么,他脸色微变却很快恢复正常。 凌疏瑶也不强留:“可有什么要事?若事态紧急还是先去处理的好。今日与君畅谈一番,感公子满腹诗书,自觉受益匪浅,本欲与公子彻夜长谈,不巧公子有事,只得等下次了。” “是在下扫了姑娘雅兴。”男子微微低头表示歉意。 “无妨,我们有缘再会。下次定不会让你这般轻松就跑了。”凌疏瑶笑得明媚。 “再会。”男子转身,对同行微微鞠一躬便款步离开。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凌疏瑶思绪万千,真的很像啊,梦中那个男子。是巧合吗…… “喂!”凌疏瑶冲那个背影喊道。 那人回头,仿佛世间所有的温柔都凝聚到一处,与他一起回眸。 “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不能忘了我啊!”凌疏瑶冲他摆手,腕处的银铃奏出一段悦耳的音响。 女子的身影就那样映在他的眼眸中,渗入了他的心里。男子轻笑,刹那间岁月喑哑:“定不会。” 直到他走远,再也见不着身影,周围人都散了,凌疏瑶才想起来,呀,忘记问他是谁了!随即对容寂吩咐到:“去查查那个人是谁。” “乔松,乔璟翎。”容寂戴着面具看不清神色,只是语气有些微冷。 凌疏瑶偏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他很出名吗。” “所以啊,来不临城前我给你整理的密报你是一眼也没看吧。”容寂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叹出。 凌疏瑶却是皱眉一脸茫然,小声的询问:“什么密报?” 容寂气得一时间说不出话。 “我来给您回忆一下,我们是什么时候进城的?” “昨日晚。”凌疏瑶想了想答道。 “嗯,那你可记得前日夜我给你送来了一叠纸?” “……哦,我想起来了!” 前日,早就赶到不临城的凌疏瑶正安排着城内事宜,容寂就带着一叠密报敲门进来了。 那时容寂千叮咛万嘱咐的叫她一定要看完。特别是这个叫乔松的人,要多加注意,据民间传闻“得此人者得天下”,应当多去拜访尽力拉拢,若与此人不合当尽快除之。 帝都堆积事务良多,凌疏瑶忙得是焦头烂额,看到这将近一本书厚度的密报头都大了,百万个不愿意读。 当时她怎么说来着? “得此人者得天下?呵,若是此人真的能操控天下局势,又岂会甘心沦为他人争夺天下的工具?若他真的如世人所说有这等才华,又何必用‘得’去羞辱他?不过既然在百姓眼中他地位如此之高,想必也不是庸人,只是担不担得起我三顾茅庐的诚意就另当别论了。所以,不去!” 说完接过密报随手仍在一旁,将还欲劝阻的容寂赶了出去。之后呢,凌疏瑶为了销毁有关玄机阁的资料,顺手就将桌面上一堆的纸丢入火盆里了。其中应该是包括那叠密报的吧…… “额,有两个不好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个?”凌疏瑶回想起这档子事,满脸微笑地望向容寂,冲他眨眼睛。 “……”都不怎么想听! “那叠密报的内容相信你已熟记在心,便再整理一遍吧。以前的太过冗杂,不重要的人或事不必留下。此为其一。” “二者,我对这个乔松甚是感兴趣,他既然如此有名,想来很快便会再见了。夜宴前,你还需去寻来更多有关此人的情报。之后我要去拜见皇上,你就不必去了。” 这么短的时间,真是任性的要求啊。“是。” “不过,对他感兴趣想来是方才听他答话临时起意吧,但你最初又为何突然冲过来,有什么事吗?”容寂定了定神,才觉得凌疏瑶此举甚是怪异。 凌疏瑶反而更加奇怪:“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见他背影似故人。” “……不是骗人随口一说?” “不是,我是那种人吗?”凌疏瑶抱手一脸正直的看着容寂。 “……我出宫了。” “那晚上见。” 第三章 王权霸业笑谈中 送走了容寂,凌疏瑶在皇宫里逛来逛去。摘一朵御花园的牡丹,打一条池塘里的锦鲤,好不自在。估摸着快要正午了她才来到皇帝住的兴庆殿门前。 门外看守的太监远远一瞅,看着她激动得眼泪都快挤出来了。忙赶上来直跺脚道:“我的天爷耶,左将军,您可算是来了,您再不来老奴可就,就……”说着还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凌疏瑶看着他那张槁木般皱巴的脸搅在一起,在她面前生动形象地表现着委屈,却因长得太过沧桑,拧巴着,拧巴着,皱成了一副龟壳,活赛民间用来辟邪的门神。 呵,难道皇帝死了不成,这都喜得不成人形了。 凌疏瑶就在那太监的带领下进了门。一路上这老东西不停在她旁边念叨皇上是多么多么生气,一再叮嘱她切莫再让皇上动怒。直到到了御书房门前他才终于肯消停下来。 看了眼这紧闭的房门,凌疏瑶斜了一眼那太监,“还不快开门!”太监不敢违抗,颤颤巍巍的上前开了门。 果不其然,房门刚一打开,一卷奏折就迎着老太监的面而来。“将军好能耐啊,让朕等这么久!” 凌疏瑶提着衣裙,抬腿跨过那被奏折砸晕的太监,“我这不是迷路了嘛,皇上。你又不是不知我多年未曾回帝都,对地形自然有些不熟悉。” “这么说,倒还是朕的不是了,没有派人去宫门口迎接左将军你!”皇帝怒极反笑。 凌疏瑶躬身代行礼,“皇上抬爱了。您允我在家中休整一晚已是对臣的垂爱,臣怎敢奢求更多。” 皇上脸色稍微好看了点,“平身吧。” “谢皇上。” 他们这位皇上啊,左右不过不惑之年,保养得极好,唇红齿白,生龙活虎的,一派仁慈之相。瞧着或许比他那病殃殃的太子活得还要久。 凌疏瑶不止一次想过:要是我是太子,定在临死之前逼宫造反,也体会一把当皇帝的感觉。 皇帝饮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说道:“疏瑶啊,你是朕看着长大的,你的性子朕最是清楚。” 呵,套近乎。 “派你去镇守边关苦了你了。现在回来了就好好在帝都修养。” 怎么,想收回兵权了? “你终究是个女子,现在也不小了,你苒姑母在你这个年龄……” 话音未落,凌疏瑶便出口打断:“皇上你还好意思提她?是不是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事啊。”实在不能怪她激动口出恶言。只是,那个叫苒淼的女子是她一生的愧疚。 皇帝猛地拍桌,茶杯打翻在地,惊得地都抖了三抖,“你倒是说说朕做了什么事!” “皇上做过什么事你自己最心里清楚!”凌疏瑶也梗着脖子冷笑着讽刺回去。 嘭,皇帝身前的桌子连同上面的奏折一起被掀翻在地。他手指着凌疏瑶,止不住发抖:“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可怜了那悠悠转醒的老太监,好容易才醒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登时觉着一路上的肺腑之言都喂了狗,为了避免盛怒下的皇帝拿他出气泄愤只敢一直趴着,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念叨着这两位祖宗能早点消停。 凌疏瑶咬咬牙,深吸口气。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皇上恕罪。臣是太过思念姑母有些口不择言了。”凌疏瑶上身弯曲,将手举至头顶下方,行了迄今为止最标志的一个礼。 “罢了,朕念在你当时尚年幼,不知真相几何,便不治你的罪。”有了这个台阶,皇帝自然是要下的。虽说这个凌疏瑶必须得除,但是以她现在背后的势力来看,除掉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外加现今也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不如再多多利用,寻个合适机会一步铲除,将她的势力尽归己有。 “落座吧。” “是。” 刚直起身凌疏瑶就身子一歪,向地上倒去。 皇帝一愣,没有想到刚才还在同自己怒目相向的人会这么轻易就倒下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几个呼吸过去,见她还未转醒,皇帝终于肯相信她是真的晕倒了。“来人,唤太医,不,唤医女!” 在门口不知道躺了多久的太监听到指令一骨碌爬起来,赶命似的跑出去唤医女了,见脚程竟比以往快了数倍。 未隔多时,医女来了。待其把脉后皇帝问:“如何?” 医女皱着眉:“回皇上,将军这是受到重创,致使胸口淤血,加上方才有些激动,这才导致了昏厥。若再不进行诊治,怕是晚了。还请皇上移驾到门外,让奴婢替将军治疗!” 皇帝这才看到凌疏瑶那极度苍白的面色。方才与她争执,竟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不过,这大殷国内有谁能将她伤成这样?莫不是隐在帝都的那群势力又开始动作了…… 皇帝收敛了神色,对着医女道:“朕就在这儿,你快些诊治。” 那医女面露难色,似乎想说什么话,又不敢直言。只是垂着头,没有动作。皇帝见半晌未有动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为何不前去诊治!” 医女嘭的一下跪伏在地,“回,回皇上,若是要化淤血必得褪尽衣衫施针才行。皇上若是在这,只怕……” 皇帝抚额,“行了,朕出去便是。若是治不好将军朕唯你是问。”说完阔步走了出去。 待大门掩上,屋中只剩她与凌疏瑶二人时,那医女缓缓起身,从袖中抖出一柄匕首,向床边走去。 “终于落到我手上了。”那医女冷冷地笑着将匕首刺了下去。 眼看匕首就快落下,凌疏瑶猛地睁眼向侧旁打了个滚,避开了落下的刀刃,随即翻身一起,反扑过去,将那医女压倒在床,手腕扣过头顶。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发出一点声响。 “穆沂你奶奶的还真刺啊!”凌疏瑶压低声音喝道。 “哎呀,刺杀没成功,着实可惜。真是的,玄机阁什么时候才能是我的呀。” 凌疏瑶放开她,赏了她一个白眼,“别想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是你的。再说,你想要玄机阁杀我干嘛,去刺杀容寂,他才是阁主。” 穆沂起身揉了揉被扣得生痛的手腕,“你下手真重,看看,这都红了。就你这副模样我要是真动了容寂还不得被你活剥了。姑奶奶我还想留个全尸呢,权衡下来还是砍你合际点。” “我呸,穆沂我告诉你今天我来可是要办正事的。别给我捣乱!”凌疏瑶横了她一眼,玄机阁上下谁对她不是卑躬屈膝的?只有这个人三天两头的想要取代阁主,不止是想想还真做了。要不是清楚她的性子,依凌疏瑶背叛者必杀的宗旨,她早不知死了几回了。 “是,是。你看我这不是在皇帝面前说了一大堆推脱之词嘛。一大清早的就被吵醒说什么你晕倒了。我寻思着您老也不是这么弱不禁风的人不是?还是砍一砍最合适,这不,你果真没晕。所以啊,你到底要干嘛呢?”凌疏瑶偏头看看窗外的一轮煌煌明日,实在不想去理解她的清早是个什么时间段。 “干嘛?看奏折!”凌疏瑶不想再浪费时间,起身向着地下的一片狼藉走去。她迟迟未到,皇帝不可能会干坐着,必会处理政务。好不容易把他支了出去,这可是个把握局势的好机会,定要好好珍惜。 “看奏折?得嘞,您干脆篡位,自己当皇帝呗。”穆沂躺在龙床上双手枕头,翘着二郎腿,戏谑地说道。 凌疏瑶手上动作一顿,转过来看着穆沂认真表示:“未尝不可。”如果不是因为芸菲……说完便低下头继续看奏折。 穆沂惊了,翻身趴在床沿,扯凌疏瑶衣服:“喂,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可别想不开啊。我们现在还没那个能力和皇帝叫板。” 凌疏瑶脸上浮现不耐烦之色:“你闭嘴吧,我自有分寸。” 穆沂撇撇嘴重新躺了下去:“那我睡了啊,你看完了叫我。” 耳边总算是清净了,凌疏瑶拧眉蹲在地上仔细阅读起奏折来。 零零散散看了十几章,凌疏瑶只想感慨: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阴阳易位,时不当兮! 传闻兰陵一带突发蝗灾,她起初以为是神罚,匆忙绕道赶过去查看,发现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乞讨为生。可从来没有见到过什么蝗虫。现在她才确定这不是什么天灾,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奏折上国库拨出的赈灾银两用度记录得是清清楚楚,可落到实处怕是不足十之一二。能做到这么大手笔的断是位高权重之人。 朝堂上是风雨飘摆,沧海横流,朝堂下是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呜呼,风云变幻,国无宁日,民何以宁耶?为官反受贿于民者,焉能留哉? 大殷早已不是从前的大殷,而皇帝还只顾与她争斗,怕是用不了多久这周边国家的铁骑都会踏入我殷朝皇土罢。这种人,当真有资格坐稳皇位? 与此同时,在门外久坐的皇帝见房中人迟迟未出,便指派了一名宫女前去催促。正在房中思虑今后对策的凌疏瑶听到脚步声暗叫一声不好扑到了床上。 第四章 郎艳独绝世无双 那宫女打开房门只见飘飘罗帐之后一身影背靠床栏。漫纱轻扬,衣衫落至手肘,玉骨冰肌,惹目的秋香色发带自然垂落香肩,衬得那肌肤愈发的白净,端得一身迎风雪的凛冽,又不失携春意的风华。 小宫女一时间看得呆住了。 玉唇轻启,吐出的却是清冷之言:“滚!” 宫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盯着看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在皇上跟前当差怎么着也见过些世面,怎么会…… 赶紧转过身去,脸却不由自主的红得发烫:“将,将军恕罪,皇上让奴婢进来瞧一眼,没想到会撞到将军这般景像,奴婢这就去回话。”这小婢子觉得,就是让皇上再等上这屋中人几个时辰怕是也不为多。 “等等。”在慌乱中被凌疏瑶踹到一旁地上去的穆沂起身揉揉屁股,整理衣袖,“还烦请你告诉皇上,将军已醒,但这病还未根治。请皇上先行一步,去往晚宴。待我治疗完毕,将军可下床走动后,自会去宴上请罪。” “是,奴婢遵命。”说完便关上房门退了下去。 见那宫女完全没有注意到屋内的不和谐,凌疏瑶松了口气,差点暴露了。穆沂则在一旁因为想笑又不敢笑出声而趴在地上疯狂捶地,好不痛苦。 “噗哈哈,我,我不行了,哈哈……凌疏瑶啊凌疏瑶,你也有今天。你看看那宫女,眼睛都看直了。哈哈……”穆沂缓了口气,趴在床沿,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在凌疏瑶皮肤上戳来戳去,“啧啧,这窈窕的身段,这吹弹可破的皮肤,不去浮香榭陪姐妹们可惜了。诶,要不你去试试?我让妈妈安排一下,给你个头牌当当。” 凌疏瑶将滑落的衣服拢起,笑得轻浅:“穆沂我看你是当医女当得太舒服了吧。想不想换换地方玩个刺激的?” 穆沂一看她这种笑容知道她说的不是什么玩笑话,赶忙滚起来盛水洗帕,将手帕递到她跟前:“我错了,你是我大爷。我以后唯你马首是瞻!” 凌疏瑶点点头,接过手帕净面,这么涂着怪难受的,以后还是少这么玩为好。洗完之后她上下扫了眼穆沂。 “爷,怎么了?”穆沂双手接过手帕,顶着笑脸。 “知道你为什么当不上阁主吗?” “为什么?” “一个字,贱!” “……怎么能这么说你的好下属呢?有关生死之事自然得以保命为重。再说,容寂那小身板碰到过命的事指不定比我还狗腿……”穆沂捻着头发,低头碎碎念,十分委屈。 凌疏瑶摇了摇头,不再同她讲话。 红日过墙,风移影动,时间转眼即逝。 临近晚宴,凌疏瑶才从兴庆殿出来去与容寂会合。穆沂在不久前就被人唤走了,走之前告诉了她宫中娘娘们的事宜,像什么最近哪个娘娘得宠啊,哪个娘娘近来在服用什么药品啊之类的琐事。也算是拿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 在凌疏瑶回不临城前就让穆沂这个玄机阁圣手乔装成医女混入后宫。本是为了安排个眼线,日后在后宫行事也可打打掩护,没想到竟有不小的收获,看来这步棋是下对了。 远远望见一红衣银面少年在树下等候,正是容寂。 “不错嘛,收集得挺快的。”她还以为容寂还要过会再来呢。 容寂将一张纸递与她。凌疏瑶正反粗略扫了一眼,讶然:“就这么点?” 容寂点点头:“是的。对此人的情报只留于民间传闻,其他一概不知,根本查不到一点东西。” “传闻……玄机阁都查不到,如果不是太过干净,什么事都没干,就是他背后势力极大,什么都干了。”凌疏瑶不经意抬手撕着嘴上的死皮,心中涌起千般思量,“行了,你也辛苦了,我先看看再作决断。你回去休息吧。” “我不同你去?” “你想去?” 容寂低头沉默了半晌,叹:“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行吧,我尊重你的决定。” 只是,容寂没有告诉凌疏瑶,他决定去都是因为她。皇帝与她不合朝野上下虽不明说但明眼人又怎会看不出?再加上她又是女子,很多言官对她不满已久。若是他这个被凌疏瑶交予兵权的军师来了帝都却不见皇帝的话,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对她指指点点,说他拥兵自重,不懂规矩。她虽不在意,可他如何能容得别人对他的阿瑶随意指点? “我们边走边看。看看这个乔松到底什么来头。”凌疏瑶晃晃手中的情报,向前走去。 “唔,让我看看。乔松,人誉‘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嗯,当真算得上是世无双。因其自称璟翎公子,又唤他为乔璟翎。被世人誉为天下第一公子。” “呵,有意思,既然自称璟翎,又顶着个第一公子的名号,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我再看看,他是……什么?”凌疏瑶瞪大了眼,因为过度震惊停下步子反复确认纸上的文字。 “你确定没有找错?”凌疏瑶看向容寂。 “没有,开始的时候我也很震惊,为此还亲自去确认了一番,但事实确是如此。” “呵,不得了啊,这个乔松!”凌疏瑶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双眼闪着光,赞叹道,“他真敢!”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注: 璟翎:散发出玉泽的羽毛,象征渺小的人和物也能出类拔萃。 第五章 会向瑶台月下逢 只见张纸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乔松的身份——朝歌的皇子。 朝歌是大殷的临国,本是一蕞尔小国,近些年却越来越繁华,惹得殷皇急了眼,寻了个理由要攻打它。而这攻打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还在边关的凌疏瑶身上。 而她一向见不得皇帝四处乱咬人,也不愿因为一些不值当的理由引发战争搞得生灵涂炭,于是就亲自去它国皇城与朝歌皇彻夜长谈一番,劝其归降,每年交少量进贡便是,皇帝那边由她来解决。朝歌皇也体恤民情,允了这事,双方将领于玉门关走走过场,这战便算打过了。 未曾想殷皇得寸进尺,和谈没过多久竟发密诏派人连夜围攻朝歌边境,以一城人命相要挟,让朝歌皇送一子来大殷作客。而凌疏瑶当时因急事回了不临没在边关,来不及阻止,于是朝歌刚满十八岁的大皇子就这样被遣送来了帝都,这一待就是两年。 也就是说,这个乔璟翎现在是大殷敌国的质子,而且他少年离家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 “很奇怪不是吗。明明是敌国质子,不知韬光养晦隐藏锋芒,还赶着趟的引人注目,这种不是傻子就是另有图谋。显然他属于后者。可是究竟有什么值得他拿生命去谋划呢?”凌疏瑶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容寂觉得自己在这个乔松面前还真是失败,一辈子的不知都用在今天了。 “也罢,先不说这个了。现在他顶着这个名号,只怕皇帝正想方设法的为难他,想除掉他……坏了!”凌疏瑶突然停下了脚步,皱着眉揉了揉额头。 “怎么了?” 凌疏瑶便把在皇帝处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所以,皇帝很有可能误以为你的伤势是由乔松造成的。”容寂想了想分析道。 “是的。”凌疏瑶点头有些懊悔,“现如今在皇帝眼中不知其深浅的估计也只有这敌国质子了,怀疑他是必然的。” 闭上眼长舒口气,她有了些倦色:“让他卷进来本就是我的过失,现下他又把他推到这个风口浪尖上,若是他有难……定得护他一命。” “其实没有今天这一出皇帝也已经怀疑他了。” 凌疏瑶询问的眼神投来,他顿了顿复又道:“你知为何皇帝突然将你诏回吗?他遇刺了,至今未抓获刺客。” “噗,哈哈……”凌疏瑶捂着唇捧腹大笑,“怪不得,怪不得!我说他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我这么激他他都不肯动我。原来想留着我用来保命呐!” 良久凌疏瑶收住了笑声,眼底又是一片清明,她望向容寂:“你恨乔松吗?” 容寂一愣闷声道:“何出此言?” “真不恨?如此便好。” 两人继续走着,许久陷入沉默的容寂才出声,眼里闪过一抹痛色,但还是答道:“我的仇人只有殷皇。即便是那之后发生的事……也都是我自己作孽。我不会去怪罪无干之人的。” “嗯。”凌疏瑶停下了步子回头笑,不知惊艳了谁的魂,“因为啊,我的容寂一直都不是坏孩子呢!” 一直都不是。 一路上二人交换了一下情报,说说笑笑的,不知不觉就到了举办宴会的地方。 “这场宴会是面上是为了迎接我和陆相与。”快要行至院子时凌疏瑶出声道。 “……明白了。” 她与陆贺川一个是左将军,镇守大殷西南的边境,一个是右将军,镇守大殷西北的边境,所以二人手上握有大部分兵权。也全靠他们,大殷边境才多年未遭受战乱。现在他们回来了,还是同时被皇帝召回来的,除了想镇住刺客怕是也动了收回兵权的念头。或许,不止…… “走吧。” 一入皇城深似海,自选择了这条路起,他们就没想过会有安宁日子。 踏入花园,各路妖魔鬼怪齐聚一堂。 远远望去,一墨衣男子携着这个世间绝世的温柔端坐席前。天色进晚了,宫人执灯立在他身后,昏昏暗暗的灯火阑珊,凌疏瑶忽觉有些恍惚,眯了眯眼才将他瞧清。静静盯着一处的他似是觉察到什么,敛着微光回眸,眼里流转着她幻想的浮生。 他微微一笑,我便知,那日,我与他又相逢。 第六章 君命怎堪折傲骨 “臣,凌疏瑶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凌疏瑶对着上位者作揖拜见。 皇帝酌了口杯中佳酿慢悠悠道:“爱卿快快平身。不知如今身体可还抱恙?今日你突然晕倒可真是吓坏了朕。” “回皇上,臣的身体已经大好。惊了皇上是臣之过,望皇上莫怪。”凌疏瑶面上自责,心下却是一阵讽刺。 “凌将军快落座吧。今日本就是替你与陆将军洗尘,皇上将这等大事交给本宫来操办,本宫自然得尽心竭力。若是将军你在这儿有个什么好歹,可就是本宫的过错了。”还未等皇上回话,皇后倒先替他做起决定来。 她刚说完这句话,下方就有不少人在心中嗤笑。这个皇后啊,背后实在没什么地位,不知是哪个偏远地方员外的女儿。但偏生长了一张好脸。靠着这张脸,皇帝硬是不顾群臣反对,废了原皇后立她为新后,留下了个“保一人而弃朝堂”的说法。 但是山鸡终究是山鸡,即便是爬上了枝头也成不了凤凰。她坐在后位上这么些年,宫里不成文的规矩她是一样也没学会。在如今这种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的情形下,她居然替皇帝作下决断,还不分时宜的乱说话,争抢着显示自己的地位。当真是无半点母仪天下的气质。 不过正好,对凌疏瑶来说有个给敌人拖后腿的累赘是个值得庆贺的好事。只是那张脸,放在这么个人身上还真是…… 皇帝拧着眉头,想说什么,却碍于皇后无法直接开口。便对旁侧席上一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收到旨意,清了清嗓子站起来道:“将军且慢!” 凌疏瑶正想着赶紧离开,听到有人叫住自己,心里一阵乱烦,侧头望去,见一中年男子起身,正低头整理着身上紫色官服。 凌疏瑶见他此番举动,大抵猜到了此人性行,朗声道:“不知你是?” 那人理衣袖的手一顿,原以为自己位高权重,凌疏瑶应识得他才是。难道她是故意如此说来扫我面子?果真是没有半点规矩! 这倒是误会凌疏瑶了,她是真不知道他是谁。 “将军久在边关,不知道本官名号也属正常。不过既然回来了就要守帝都的规矩!”那人甩袖负手,说得振振有词,眸中却是深深的不屑。 “所以你谁啊?”他授皇帝之意,凌疏瑶心知他来者不善,也不想同他废话。 “你!” 一旁的另一位紫色朝服官员见了忙出来笑呵呵打圆场:“凌将军还是如此真性情。这位是我大殷新就任的相国,严吕,严清欲。”严吕哼声抖抖胡子,微微侧过身去,似是清高得不愿与那不知礼数的女子交谈,可余光却若有若无瞟着那方,心中期待凌疏瑶接下来的表情。 “哦。” 哦?在场的诸位瞠目咋舌感到无比震惊,按理说她不应该十分恐慌,对刚才的行为表示歉意吗? “怎么,将军是看不起本官吗?”严吕转过身来扯着嘴角冷声质问。 凌疏瑶有些好笑,老实说于她而言他如何根本无关痛痒,哪有什么看不看得起一说? “你多虑了,不知我现在可以落座了吗?”凌疏瑶淡淡回道。 严吕这才想起来自己站起来是要干嘛的。 “将军好威风啊!听说你在边关将兵权交予一银面人,想来就是将军身后这位吧。”严吕冷笑,现在就让你耍耍威风吧,待会儿有你哭的! 凌疏瑶皱眉,看来他们是想挑容寂下手。 “是,怎么了。” “将军你有伤在身,又有皇上亲口允下的旨意,见到皇上自然可以不跪。但是,”严吕突然拔高声音,指着凌疏瑶喝道,“这并不代表将军身边的所有人都可以目无君王!” 严吕环视四周,见官员们都纷纷交头接耳,点头赞扬,知道自己目的达到了,便继续慷慨陈词:“这人自进来起就没对皇上拜过,见到皇上也没有褪下面具,遮遮掩掩,可还有尊卑,还有体统?”他越说越激动,恨不的立马把那不守规矩的人拖出去斩首示众。 凌疏瑶无视台上唾沫横飞的人看向了容寂,自打进入院子起,他就有些恍惚,本该与她一起参拜的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位居高台上的二人。直到现在,听到他们的议论他才回过神来。 凌疏瑶心底叹了口气,了然一直冷静自持的他为何会犯下如此疏漏。又想到伤心事了吧。当初见到皇后时她惊得不比他少,果真不该一直瞒着他这事。 容寂决定来本是为了让凌疏瑶不再受人指点,没想到反倒害得她陷入了不利之地。自觉坏了事,双腿一弯,匆忙准备跪下去,却被凌疏瑶扶住手臂,硬是把他扯着站得笔直。 “皇上……”凌疏瑶正想说什么却被打断。 “父皇……”太子不知为何站起欲言。 皇帝隐在袖中的手捻了捻衣角,她这个军师来头不小啊,怎么与太子扯上了关系。 “太子殿下,让臣来说可好?”凌疏瑶冷冷看着他,不带一丝询问的语气。 太子那张因久病而苍白的脸越发阴沉,最终他还是点头坐了下去。 凌疏瑶又看向皇帝,带着微不可查的戏谑:“皇上,我的军师曾在大火中烧伤,若是褪了面具定会惊扰到皇上。同时,那场大火也让他身体有损,若是跪了,只怕会出些毛病。” 这其中的隐藏之意皇帝又怎会听不出?凌疏瑶明摆着不想让那个军师跪,编些理由来搪塞他。 “话是这么说,但规矩不可因一人改。有皇恩庇佑,就是跪这一下也无妨。”严吕方才在凌疏瑶手上受了辱,既然动不了她,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那个军师下跪,“再说我大殷的医师都在这里,就是有个什么好歹也是不怕的。” “我同皇帝讲话你插什么嘴!”凌疏瑶眼底寒光乍现,气势急转,多年当将领的威严排山倒海般向严吕压去,惊他脑袋一片空白,回过神来的时候,已不自觉退后一步,当下羞愧难当,不再参言。 容寂扯了扯她的衣袖,摇头,示意她不必再争下去。凌疏瑶反握回去,无声道:有我在,没事。 “皇上,你可还记得,当初先帝赠给睿王的空白圣旨?” “朕自然记得,那可是父皇赠给三弟莫大的殊荣。难不成三弟将那道圣旨给了你?”皇帝有些激动,她现在提这事,莫不是要…… 凌疏瑶微微一笑,变戏法似的拿出那道圣旨:“是。如今,我便向皇上讨要一道旨意,求我身后之人可以不向皇上下跪,不知皇上可允?” 皇帝沉默了,周围所有人都沉默了。先皇留下遗诏,那道圣旨上写的所有东西都作数,当今皇上也不敢不从。便是换自己一条性命也是能的。为了免一屈膝,而荒废一道圣旨,当真是……暴遣天物! 这道圣旨困扰了皇帝好些年,甚至不惜做出那样的事,也还是没能得到。如今,就这样送回了自己手里,好啊,太好了,解了心头大患!凌疏瑶,还是年轻了些,感情用事! “朕自然是答应的。凌爱卿为了下属做到这般,着实不易!好了,你也站得久了,去席上坐着吧。”皇帝哈哈大笑,多久没如此开怀了。 严吕听见皇上这话,动了动唇,想要开口,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谢皇上。”凌疏瑶指指乔松附近的那块宴台,“皇上,臣觉得那个位置风景甚好,可能坐那?” 皇帝此时龙心大悦,哪里还会拒绝。“朕允了。去,给凌爱卿调整位置。” 凌疏瑶颔首,领着容寂向席位走去。 在调整席位的时候,凌疏瑶与容寂站在一旁等候。容寂低着头,语气充满愧疚:“对不起,我……” 凌疏瑶转身看着那银面人。分明他比她年少,却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一切爱恨都掩藏于面具下,透露半点就是致命。 她突然踮起脚抬手狠狠拍了容寂的头道:“没事,咱不跪他。” “可是那圣旨……” “不亏。” 一道圣旨换一腔傲骨,不亏! 第七章 对景欢愉话前尘 凌疏瑶见容寂默然立着,知道若她不给出个说法,他定会万分愧疚,便小声解释起来:“我们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有舍才有得。我舍的不过是一道圣旨,它能换来什么?权势?地位?这些我都有了,拿来也无用。” “它关键时刻可保你一命……浪费了。” 凌疏瑶挑眉,很是傲气狂妄:“就我一个人活着?然后呢?他能对付我一次就有第二次。指望一道圣旨活着,我就不会站在这了!” 所有人都以为凌疏瑶的这个决定不过是一时的草率冲动,其实她也是深切考虑过的。 她承认,求这免跪确实是以容寂优先,但并不代表走的这一步没有好处。皇帝今日借着迎接之意宴请群臣,定是有所图谋的,被宰一顿是肯定免不了了。与其让他“收回”什么,不如主动“给出”什么,这样自己操控局势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比如现在,皇帝只顾着高兴,怕是连自己原先的谋划都忘记了吧。这样也好,这段时间他应该都不会再找她麻烦了。 虽说那道圣旨还有更好的方法用掉,但是,这么做也不差。 听她这么说,容寂沉下心来静静思考一番。聪慧如他不一会儿便明白了她的用意,也不再纠结此事了。 “将军,已布置妥当,请落座。” 凌疏瑶点了点头,拖着容寂走过去:“走吧,哎呀你别盯着上面看了,不喜欢那张脸回头找个机会毁了。” “算了吧,没事。”容寂心里泛苦,却也知什么该什么不该,“不必为了我冒险。” 刚一落座凌疏瑶就往乔松处靠去。 凌疏瑶笑道:“公子可巧,又碰见了。先前匆忙,没来得及问公子姓甚名谁,现下总算是有机会了。” 乔松垂眸,那双眼里不知道敛着什么思想。“将军,在下名叫乔松。” “哦,”凌疏瑶装成惊讶的模样,“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公子,璟翎公子啊!” “不敢当。” “咱们一天遇两次也算是熟人了,不如,”凌疏瑶顶着一张笑脸向他跟前凑,瞧着他的神色,眸光是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潋滟,“我唤你一声璟翎可好?” 乔松低着头,没望着她的眼,却温声允诺道:“好。” 凌疏瑶心中泛起丝丝涟漪,迅速平复却又在眼底凝成星光,“璟翎,你知晓我的身份可会疏远我?” “我一直知晓将军的身份。”乔松终于肯看她。 “你如何能认出来?因为他?”凌疏瑶指了指容寂,左将军身边的军师红衣银面,倒是个显眼的标志。 乔松却摇头:“我们见过。” “额,何时见过?”凌疏瑶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以前认识?她怎么不记得! “殷正十九年杪冬廿八。” 杪冬廿八,十二月二十八日,凌疏瑶的生辰。今年是殷正二十一年,也就是两年前。而两年前的生辰凌疏瑶不是在…… 乔松玉指纤纤又不失劲力,一身黑衣衬得他那双手愈发的白净。他提着紫烟壶替凌疏瑶斟了盏茶,雾气在二人之间升腾,末了他才补了一句:“朝歌皇城。” 凌疏瑶眼神随着那重重热气升起,最终停在了乔松那染着雾色脸上。看着看着,有些记忆逐渐就回想起来了。 当年她入朝歌皇城,与朝歌皇帝和谈,刚一谈成功帝都就有不好的消息传来,便匆忙赶了回去,左右没见过几个人,那时乔松仅十八岁…… “那一日父皇告诉我,有位大殷的女将军只身前来为民请命。我深切佩服将军的胆识慕名而来,没想到刚准备进门就有一个娇小的小姑娘开门直接撞过来。”说着取下了腰间的玉佩,它是这个人身上唯一的修饰。 小姑娘,这个形容…… 当时的凌疏瑶不过十五,身量自然有些矮小,当然现在也没高到哪去。仗着玄机阁的支持与步步的筹谋硬是坐上了将军的位置。为了稳固自己尊贵的将军形象,她在军中都是穿的一双秘制的内部极高的马靴。但是,去敌国皇城甚是凶险,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将军,自然要秘密行动,就该换了妆容把那双鞋脱了。 那时刚收到密报,急着回去,一开门就冲了出去,哪里会想到门外还有个人,一时间两人双双撞翻在地。 知道自己撞了人,凌疏瑶也没时间去扶他,甚至因为自己的身高让视野过于狭窄,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见。想着既然撞了人该赔礼道歉,便随手扯下腰间的一块玉佩,扔在地上人身上边跑边道:“抱歉,我有急事,这玉佩就当是赔礼了。” 只记得身后的人站起来也边追边喊到:“无心之过,我岂能收下如此贵重的东西!” “你就收下吧!” “不行!你等等!” 于是,朝歌皇宫里就上演了一幅你追我赶的清奇景观。 就这样跑了一路,凌疏瑶深切觉得身后这个人真是有够执着的,略微思量了一下回到:“你若是真想还我就十日后玉门关外见。” 身后的人终于不追了,停了下来,喊到:“你一定要来啊!” “好。” 没想到,不临城发生的事早已超乎她的预料,别说十日,就是一个月她也没赶回来,之后她也把这件事情忘了个干净。于是…… “你……等了我多久啊?”凌疏瑶嘿嘿一笑,试探性的问道。 乔松偏头,轻笑:“不多,就三日。”见你一直没来,帝都,两年。 凌疏瑶心咯噔一下,抬手拍了下脑袋遮住眼不敢看他,暗骂自己没事乱许什么诺言,这下可好了,白白让人家等这么久。 第八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凌疏瑶坐直了身子,余光扫了扫他,他笑。 凌疏瑶悄悄往旁边移了移,他笑。 凌疏瑶转头狠狠盯着他,他还是在笑。 她竟不知,他如此爱笑。 “你老是盯着我笑干嘛,行了,我错了还不行吗?璟翎想我如何补偿你,说便是!”凌疏瑶自知罪孽深重,人家都找上门了,不补偿是不行了。 乔松却摇头,将茶水推置她面前:“自是不必的。将军事务繁忙,又遇急事,忘了也是情有可原。我只是在等,等将军何时向我讨回这块玉佩。” 玉佩?凌疏瑶接过茶水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人对这块玉佩如此执着。 “那……你还我吧。” “否。” 否?不还?凌疏瑶呛了口茶,揩去嘴角的水,她转头道:“好你个第一公子,言而无信!你两年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将军可还记得两年前说过什么话?” 凌疏瑶噎了一下,左右都是她不对。没想到这个乔松这么难伺候,玉佩不还,补偿也不要,他到底想干嘛呀?枉她之前还以为这个人是谦谦君子,绝世璞玉呢。 “玉佩我不要了!”凌疏瑶重重隔下茶盏赌气道。 乔松噗呲地笑出了声,双目弯成一泓清泉,一时间这歌舞升平的宴席因他的存在仿若仙境。 月华似雾,轻笼在他身上,朦胧中他整个人都变得虚幻起来,似乎无需于这世间再度修行,一坐立就能飞升,却只因这人间有一个让他欢喜的人,牵着他与红尘相连的线,这辈子便再也走不了。 凌疏瑶见他一笑,无色的墨裳都染上了绝色,盛景如是却忽然有些难过,这么仙的人为何要困在这污浊的不临城呢? ——是因为她啊。 或许不仅是困住了他。今后还有什么等着他,凌疏瑶可以预料,他应该也预料到了。不止是皇帝,必要时……她也只能保他不死了。 想到这凌疏瑶也没了脾气,垂下了眉梢问:“你可曾怪过我?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未曾。”乔松斩钉截铁的回道,“将军明断是非举雄兵而不轻践它国,是为大公;惜卑不足道百姓之命,是为大爱;舍已利谋民益,是为大义。如此勇为,我又岂会因一己之私而责怪于将军?” 凌疏瑶拢了拢鬓边的碎发,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这么做的主要目的不是这个来着…… “璟翎才是大义凛然之辈。” “璟翎既生为皇子,当为民谋利,何义之有?”乔松笑着回道。 凌疏瑶总算明白他这天下第一公子称号怎么来的了。也开始明白为何他不去隐藏锋芒。 哪里隐藏得了?真正的第一又岂是自己吹嘘出来的,从一言一行的做派间,从一朝一夕的相处中,就这么不经意流露出了自身的不凡,人们争相传颂着,崇拜着,从此天下谁人不识君! “凌将军什么时候同璟翎公子这么熟了?”带着幽怨的公主从酒席旁侧向凌疏瑶飘来。 凌疏瑶与乔松相谈正欢,见她过来冲她眨眨眼,夸赞到:“哎呀,不愧是我大殷最美丽动人的公主,不错嘛,都能自己找回来了!看来方向感好了不少嘛!” “我打你!”说着南荣芸菲举起手,状似真要下狠手揍她。 “诶诶,别呀!我的好公主,你多高贵的一个人啊,怎么能做出这么粗鲁的动作呢?再说……”凌疏瑶站起来拉住她举起的手,按着她坐在席上,双手环住她的肩,在她耳边嬉笑,“你舍得打我吗?” 第九章 泥人无语不抬头 “你看我舍不舍得!”南荣芸菲气恼,转身再度举起手向后方的凌疏瑶拍去,发上步摇的坠子交错碰撞,如鸣佩环。可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怎能打得中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将军? 凌疏瑶微微一躲就闪过了,这次干脆翻了个身枕在南荣芸菲腿上。 “好了好了,乖,别生气了。”说着摸了摸她的头。 “你,哎,你起来呀,这么多人看着呢。”南荣芸菲的脸蓦地染上了一抹红晕,眼神飘忽,对腿上这个人推也不是,留也不是。 凌疏瑶抱手,闭上眼,硬是赖着不走:“你还打不打我?” “我的好疏瑶,我哪敢打你呀!”南荣芸菲忙回道,“你快起来吧。” 凌疏瑶一个打挺便坐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歪头得意道:“就知道你舍不得。” “两位感情真是好啊!”乔松唇边藏笑由衷地感叹道。 南荣芸菲手肘戳了一下正要顺势靠在她身上的凌疏瑶,两颊绯红,跪坐得端方:“让公子看笑话了。” “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女儿家打闹璟翎一直看着作甚?”这么闹腾一番,凌疏瑶终于发现自和他谈话起就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下逮着机会自然要挽回些颜面。 “你个小猢狲,怎的还怪起璟翎公子来了?他可是朕请来大殷的客人,不许这般胡闹!”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了皇帝,虽说是责怪的语气,倒也没有说什么重话。 “拜见父皇,皇后娘娘。” “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四人都起身行礼。 “芸菲,这是朝中众多大臣聚餐议事的宴会,你个公主,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跑这来了?来了还不去拜见你父皇,却在这里打打闹闹,成何体统!”还没等凌疏瑶回话,皇后便冷声质问起公主来。 当今皇后无子,南荣芸菲是先皇后的女儿,并非男子,皇后一直不怎么待见她。 南荣芸菲对这个赶走她母后的女人同样没什么好感,但礼数得有,半跪着回道:“是芸菲忘了规矩,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惠儿,是朕准芸儿来的,她与疏瑶情同姐妹,又长时间未见,自然是想念的,你责怪她作什么?倒是朕的到来搅了她们姐妹团圆。”或许是因为心里对芸菲的母亲存了些愧疚,皇帝对他这个女儿还算不错,“听陆爱卿说,你是又乱跑找不到路,所以才晚到。虽说在宫中没什么危险,但出门还是应要带些侍卫,下次可不一定有如此运气了。” “是,让父皇忧心了。”南荣芸菲看了眼跟在皇帝身后的陆贺川,冲他感激的点了点头。 “好了,开宴吧。” 待众人散去后,凌疏瑶上下看了眼南荣芸菲。 “你干什么去了,衣服都换了一件?”凌疏瑶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忙不迭地问了出来,话出了口她才惊觉这句话的歧义有多大。 南荣芸菲这下是真的狠狠打了凌疏瑶一下,脸又红了起来:“什么干什么,怎么说话的,我不过是想看看自己在哪所以去爬了爬墙根儿的树,不小心摔了下来而已……”南荣芸菲越说越小声,最后干脆羞愧到转过身去没声了。 爬树?“快让我看看,你受伤没有?”凌疏瑶闻言有些惊愕,把她拉过来准备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口。 南荣芸菲摆手:“根本就没爬多高便摔了下来,就是把衣服弄脏了而已。” 凌疏瑶舒了口气,早知道就不把她丢下了。 “你又碰到陆相与了?” “嗯,我摔了后没多久就碰到了,是他带我回寝宫的。不然我都来不了这里。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南荣芸菲别过身瞪了她一眼。 “是,是,我的错,算我补偿你,等会儿带你去玩个好玩的!” “好玩的?”南荣芸菲蹙眉明摆着的怀疑,直觉告诉她这估计又会是一段不太好的回忆。 凌疏瑶拍拍她的肩,信誓旦旦地保证到:“一定好玩。” 宴会歌舞升平,席间觥筹交错,繁弦幽篁不绝于耳。 凌疏瑶拉着南荣芸菲回了自己席上。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来这边骚扰她和公主,但都被凌疏瑶淡淡却狠烈的一眼给吓退了脚步。有些不怕死的端着酒杯上来,凌疏瑶也不赶他们走,笑着客客气气的与他们畅谈,不一会他们就骂骂咧咧地走了。起初容寂还曾阻拦,见劝不动也索性由着她去了。 渐渐的他们都涌向了乔松那里同他客套,没人来世界也清静了不少。 “将军这里怎的如此冷清?”在这沉闷流俗的氛围下,凌疏瑶吃了些东西,有些困倦,便趴在桌上养神。听到声音她抬了抬眼,原来是方才替严吕解围的那名官员。既然穿着紫色朝服,地位该不低,但再尊贵也抵不过凌疏瑶的瞌睡,她闭了眼不再看他。 那官员却只是笑,浑圆的脸带着祥和端严,像一尊弥勒活佛:“素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不似那闺阁女子般斤斤计较,想来也不会在意那些大臣们的闲言碎语。可叹,我大殷朝诸多官员竟无一人识出将军这舒朗不羁外表下的赤城之心,着实目光浅短!容我在此替众同僚向将军致歉。”说罢真就对凌疏瑶处深深一拜。 这般讨喜的话一放出来,便是凌疏瑶也没有理由再晾着他了。 凌疏瑶起身端坐,拍拍南荣芸菲的手,芸菲皱眉看了眼下方的官员,又看了看凌疏瑶,有些担心,但还是起身去往皇帝处了。她刚一离开,容寂便凑到凌疏瑶耳边道出了来人身份。 裴慈怀,字凡渡,官位和严吕有得一比,是个御史大夫。 “裴御史,您这话可说到我这里了。”凌疏瑶长叹口气,捶了捶胸口,神情没了方才的凌人,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疲色与怅然。 突然她意识到什么,赶紧起身走下台引着裴慈怀落坐:“我怎能不知方才行径得罪了众人,可您说说,我本就个上战场打仗的女流,直言快语惯了,又不是那官场弯弯绕绕的儿郎,如何能事事得他们心意?既道不同,处处见我不顺,我又何苦低声下气?现今可好,凡我做了什么,必有一群人上奏痛骂,这是个什么道理!唉,也罢,不说此事了,能得裴御史青眼,疏瑶也不枉这满身的骂名。” 裴慈怀也是感慨万千,话匝子像是开了一般,和凌疏瑶从朝堂谈到民间,再从民间谈到江湖,二日一副知己重逢,相见恨晚的情态。可这幅情态落到旁人眼里却是分外的碍眼。 “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今这两个奸赁凑一块儿了。你说是吧,璟翎公子?”一个方才被凌疏瑶气跑的官员横着眼,饱含着不屑轻蔑扫视那边。 “是啊,是啊。”另一官员也附和道,“明明是个女子,不待字闺中好好等着嫁人,学什么男人打仗谋权?不守妇道,罔顾伦常!” 乔松转着茶杯,笑而不语。 “老白,我看你是被气糊涂了吧,怎么能在璟翎公子面前说这种话呢?”一男子眉眼含笑,微欠严吕几步随着他走来,摇晃着的折扇遮住了脸,却遮不住那清风霁月般的气度,“这些腌臜话私下传传也就罢了,怎么还敢拿到台面上让璟翎公子看笑话!” 乔松起身一拜聊表敬意,随即道出了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无所谓笑话不笑话的,只是璟翎觉得,便是在台面下也是不能这么说凌将军的。” 第十章 君子匪匪韫珠藏 在台面下也不能这么说。众臣闻言皆骇然,茶前饭后骂一骂那群无耻小儿可是经年不变的习性,大家都这么骂,也没人觉得不妥,今突然有人质疑,群臣面面相嘘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乔松顿了顿说道:“巾帼何必让须眉?璟翎并非殷人,却也知凌将军身为女子尚可弃钗环赴战伐,以一己之力破万法,守得大殷国泰民安,繁华如织,况我等身为男儿未能于战场杀敌报国,将生死存亡之重任交付一女子,岂不有愧!” 一番肺腑之言,乔松说得铿锵有力,字字珠玑,喧闹的酒宴顿时静了,就连皇帝也向这边望来。 “照这么说我们这些文官也不用做了,全都投笔从戎打仗去吧!”严吕方才从凌疏瑶手上吃了亏,本不想到处行走让同僚偷偷笑话,但受人之命要结交这位“第一公子”,不得不领着几个大臣走来这边。现在一听他竟也维护那凌疏瑶,心里来气,交不必结了! 乔松笑笑,接着话道:“严相国莫要曲解了璟翎的意思。文官武将都乃国之精英。好比房屋,官者如栋梁,直栏横槛,求战胜他国于朝廷;将者如脊柱,顶天立地,为举国上下开太平。若梁柱相争屋宇如何能得个稳固?长此以往终有一日会垮塌。文将相争,此诚为天下笑尔!” 严吕一时哑口无言,脸色不好看。这可不像凌疏瑶的气势凌人,乔松的每一句话都条理清晰,志向高远,让人无处辩驳无法辩驳。 那手执折扇的男子见到这样的情形,清朗一笑,道:“璟翎公子果真才华斐然,见识远非我等可比。只是公子如此为将军申辩,难不成你们认识?” “不曾认识。”乔松低垂着目回道,“不过是今早在莲池边有关一面之缘罢了。” 今早的相遇是很多人看到的,没什么好掩藏。 乔松突然话锋一转,谦和地反问道:“不过萧廷尉此问是何意?璟翎一界外人,说这番话可不是为了什么私情,就事论事罢了。” 萧瑀摇晃着折扇,理了理峨冠博带的装束:“是是,是我唐突了。” “璟翎公子也知自己是外人?”跟随一旁的大臣逮着了话茬,想在相国面前邀个功,忙开口指责道:“你并非我大殷人士,现在却高谈阔论大殷朝政,是何居心啊?” 诸位同僚随声附和:“是啊,是啊。” “住嘴!”严吕阴沉着脸呵斥道,“璟翎公子乃当世奇才,不得如此诋毁他。退下去!” 那官员被呵得一愣,悻悻退下准备离去,乔松却唤住他:“苏少府且慢,苏兄何以说出如此俗人言论?” 苏元徽没想到自己一介小人物,璟翎公子竟记得他的官号,有些受宠若惊,但话说出了口自然是收不回来了,便硬着头皮道:“如何俗了?公子难道不明白‘无事献殷勤’的道理?公子是朝歌的殿下,恕我不得不怀疑公子的用意。” 众位大臣也随声附和道:“是啊,是啊。” “那璟翎倒想问一个问题,苏兄为何走上了为官这条道路?” “自然是想一展宏图,壮大我大殷王朝。”说到此处苏元徽心中一片苦涩,若不是相国的提携自己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为官十多年也不过是在上朝时的角落里远远看一看圣上的身形,遇到什么相国上奏的事了跟着跪一跪就完事了,还道什么实现抱负? 乔松却摇头笑得温和:“璟翎觉得为官并非为了让自己扬名天下。究其底因,国家的强大也不过是为了黎明百姓罢了。” 此话一处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却恍惚间想起了初入朝堂时。自己当时怎么想的呢?已经记不得了。但现在是站在相国一方的,相国厌恶凌疏瑶,如此而已。 于是很快就有人跳出来与乔松辨论,乔松都温言悉数驳回了。奈何他们越挫越勇,人前卜后继的来。那边争论得是不可开交,而争论的中心人物凌疏瑶却是十分的悠闲。 “将军怎么看?”裴慈怀笑吟吟的看着凌疏瑶,女子正在低头剥瓜子儿,果壳破裂的声音清脆又富韵律,咔嚓咔嚓,无不展现着那人的闲散淡漠。 “裴御史想听我说什么?举世无双?器宇轩昂?还是才华横溢?” “自然是要听真话。” 凌疏瑶眼神有些冷了,她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儿:“愚蠢。” “愚蠢?”裴慈怀还是笑吟吟,“璟翎公子可是在为你辩驳,这话让他听见了,可是分外的伤人呐。” 凌疏瑶拍拍弄脏的手,又看上了另一种吃食。一嘴啃着食物,一手递给裴慈怀一颗:“愚蠢就是愚蠢,裴御史不这么觉得吗?” 裴慈怀双手接过吃食,低头一看原来是滴血莲花菩提子。这可是稀罕物价。 滴血莲花菩提子外观装似雪莲花,剥开壳却如滴血般的红,它也因此得名。此物不同于平常的菩提子,只能把玩不可食用,它吃起来有些淡淡的沁香与甜意,十分可口。滴血莲花菩提树着实难以成活,便是大殷一年的收成也不多。但偏偏皇后爱吃,皇帝便下令所有的菩提子都送往皇后宫里。今日该是沾了两位将军的光才给每位大臣的席上分了些许。 他拿起一颗放在嘴里,吃起来有着初雪融化的味道。他道:“或许吧。” 凌疏瑶似是贪上了这菩提子,专注地盯着它,一颗一颗往嘴里送,边剥边在心中暗道:愚蠢,却也精明! 此番看似是在为她辩护,却在无形中探出了朝中官员们的虚实。正巧又发生在皇帝眼皮子地下,丞相结党营私一家独大的局面就这么展露了出来,加之方才的几言实在是在理,想来皇帝对她的看法也会有所改观。如此一来二去,以皇帝多疑的性子矛头自然的指向了丞相一群人。 这场由乔松引起的风波着实来得漂亮,先前她还想护着他,这个乔松哪里需要她护? 可为何又说他愚蠢?先前凌疏瑶以为乔松并未隐藏锋芒,才学都袒露了出来,但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他藏了,且是万分高调的藏。名满天下的璟翎公子巧舌如簧,于宴上战群儒立于不败之地有谁会觉得奇怪?可又有几人能明白这背后的用意? 但正是如此,本可以以无上君子,俗世不争形象隐在幕后的他现已经足够让官员们心生提防,日后再做事可就难办了。 有匪君子,玉韫珠藏!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君子之实才,无人可知。如今却以这样的方式暴露出来,可惜了。得到的与失去的相比微乎其微,还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怎么想都蠢!真蠢! “裴御史不去劝劝吗?再不阻止怕是要打起来了。”凌疏瑶吃完了菩提子,随手覆开了一桌残骸,嘴上没事可干了才肯开口。 “打起来?”裴慈怀扫了眼桌上的狼藉,又看了看那边,争论者虽多却也不显凌乱。便道:“凌将军说笑了,你知道有严清欲和璟翎公子在,是打不起来的。再者就算我不去这场闹剧也该停了。你说是吧?” 只听得乔松道:“璟翎虽是朝歌人,所行所做事皆是为民。于苍生有益就是壮大了他国又有何不妥?我朝歌唯愿世代与大殷交好,守得边境百姓安宁,甘愿臣服皇上!”说罢乔松转身对着皇帝深深一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就再他人还在发愣时,凌疏瑶突然站起来高呼万岁,走到席中央也对皇帝拜了一拜。 群臣反应过来,忙跟着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好好!”皇帝哈哈大笑,“朝歌皇有璟翎一子着实是有福气,连朕都不免有些嫉妒了!” “皇上抬举璟翎了。”乔松不咸不淡,宠辱不惊,“璟翎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好,朕答应你,只要朝歌不犯我大殷,我大殷定于朝歌永结秦晋之好!” 原来是为了是为了这个吗……凌疏瑶低着头,神色莫名。如果这样,或许也不是那么蠢。 盛世清明,这是多少上位着孜孜不倦的渴求,又有多少人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只一场宴会就达成了这个目的,不得不承认,比她两年前那行高明多了。 凌疏瑶退回到席上,南荣芸菲也跟了过来。裴慈怀笑着告了辞,不多时便遣人将自己席上的菩提子送来。 “璟翎公子向来是温和的,从不与人争辩,今日怎么为了你做到如此?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事?还不如实招来!” 凌疏瑶剥着菩提子,血红的一个,精准无比的掷入南荣芸菲的口中:“我好困呐,芸菲。让我睡一觉。”说罢倒头便睡,南荣芸菲瞪着眼,一肚子气却没处使,只得泄了气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位至交好友的睡颜。 遇上她,该! “疏瑶,起来了,大家都散了!你还睡!”南荣芸菲拍了拍凌疏瑶的肩,试图把一旁久睡不起的人唤醒。 凌疏瑶打开了吵醒她梦会周公的手,继续趴着大睡。 凌疏瑶睡下没多久便有小仆送来一件黑色的披风,现今穿了黑衣的也只有璟翎公子了。南荣芸菲疑惑地接过披风望向乔松,他果真褪下了外衣,正报以微笑。不是对她。瞬间她便明白了什么,将披风拢在了凌疏瑶身上。再去看他时他已经移开了眼。 南荣芸菲越想越是觉得疏瑶定向她隐瞒了什么,一股莫名的火气上来,她嗔怒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玩好玩的吗!” 啊!凌疏瑶听到这句话瞬间清醒,转头望向一旁乔松的席上,却只剩空空的酒桌和整齐如新的食物。定是被那群大臣闹的,他在这席上似乎没有吃任何东西。 “璟翎去哪了?”凌疏瑶揉了揉眼,扯着公主的袖子问。 “当然是走了,都散了很久了,让你这么贪睡!”等了你这么久,醒来第一句却是问那个乔璟翎!南荣芸菲心里越来越火大。 凌疏瑶可没注意到公主的怨怒,立即跳起来:“什么?快追啊!容寂他往哪儿走了?” 容寂指向了一条宽敞的大道。 “走,现在还追得上!” “哪里追得上了?还有他怎么叫容……”话音未落,她就被凌疏瑶拖着狂奔起来,“你慢点,慢点!” 就这样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在快要临近宫门的时候看到了站在人群中心那快要融入黑夜却在月光的笼罩下浑身散发着光泽的墨衣。 “中庭地白树栖燕,冷露无声涤花颜。南风有信无人见,露微意,菡萏池边。寒夜纵长,云间月,应已到城苑。” “好诗!”凌疏瑶走上前称赞到,“可教我追上了,璟翎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众人闻言一阵无语,哪里快了?就宴席到宫门口这么点距离璟翎公子硬是走了近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快要出宫了,他居然停下开始吟诗作赋。 这些大臣都是慕着乔松的真才实学。方才那番言论扫了相国的面子,可于相国一党外的人而言却足以令其心悦诚服。加上自今日起大殷与朝歌可真算交好了,他们也不必避嫌,这便找上了乔松开始攀谈一二。 现在可好,本来就是他们先找上门的,不好先行离开,只得陪他在这里共赏月下风景。虽说璟翎公子谈吐不凡,在很多事件上的见解远高于常人,真的可以算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但宴上折腾了这么久着实有些想家了。 凌疏瑶一来这些人终于找到个机会可以溜之大吉。“既然将军同璟翎公子有事要谈,我等就先告辞了。” “走好。” 待众人差不多散去乔松转身笑问:“将军可睡醒了?” “我现在不是醒着嘛。方才可真是多谢璟翎,唉,我名声不好,难得璟翎肯为我辩驳。凌疏瑶在此谢过,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那一瞬凌疏瑶觉得乔松眼中闪过了一丝黯淡,看得不甚真切。等她欲去捕捉那暗色的源头时他已经恢复了常色。只听他道:“将军不必谢我,清者自清,就算一时困与世俗言论,也终会有人肯站出来说句明白话。璟翎恰巧是第一个罢了。”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要谢的。” “不知将军想要如何谢我?”乔松嘴角的笑微微,瞧着是收不回来了。 凌疏瑶挑眉,似乎天地间所有的灵动都汇入了那双眼,而现在那双眼正含笑,盯着乔松:“我们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 “浮香榭。” “你要带我去浮香榭?”在一旁扶墙喘息许久的南荣芸菲终于缓过气来,出声打断他们的谈话,“不行……我不能去!” “哎呀有什么不能的,我的好芸菲你就陪我去嘛!去嘛!”凌疏瑶知道只要她一撒娇南荣芸菲就定不会拒绝。 南荣芸菲低头来回捻着衣角,最终还是松了口:“就这一次啊,下次我可不会陪你了。” “不行!”这时陆贺川不知从哪冒出来,“公主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凌疏瑶见到他反倒很是兴奋:“陆将军啊,来的正好,我正找你呢,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陆贺川眉目微横:“不用了!” “真不去?”凌疏瑶叹了口,一脸的惋惜,“芸菲,看来就只有我们四个人去咯。”说着拉上南荣芸菲往前走去。 “等等。”还没走出几步,陆相与便叫住她,“我去。” “看看,这下又要去了!想去就去呗,非要推拒一番,大家都懂。”凌疏瑶眯着的眼,笑成了两条缝,很是善解人意的开导。 陆贺川双手骤然紧握,怒目圆瞪,一副要杀人的模样。他咬牙切齿道:“我只是去保护公主殿下!”说完向前大步离开,怕自己再看到那张笑脸片刻,就真会控制不住将她碎尸万段。 “好好。我们走吧。”有芸菲在这,凌疏瑶还真不怕他提刀杀人。 “璟翎公子还没应呢!”南荣芸菲伸手拉住她,悄悄在她耳边说,“你也真是的,叫我去就算了,怎么能把璟翎公子也叫去?他怎会答应?” “他怎么不会应了?”凌疏瑶望向乔松,“璟翎去是不去?” “去。” 这回轮到南荣芸菲震惊了。 “诶,你说那个璟翎公子莫不是看上你了?这都依着你。”说完悄悄打量了凌疏瑶一眼,见她没有反驳,吸了口气,揪着凌疏瑶脸道,“我看你也不小了,早嫁了吧。不然以后连这张脸都老了,谁还会娶你。” 凌疏瑶抓住她的手满脸微笑:“哎呀,芸菲呀,你看前头走着的那个谁,是不是喜欢你啊,刚才我要拉你去浮香榭的时候他眼睛都快瞪直了,就差冲过来把我千刀万剐了,要不我给你做个媒诶,那个陆……” 南荣芸菲终究还是没有凌疏瑶脸皮厚的,见她准备大喊大叫连忙捂住了她这张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嘴。 “好了好了,我以后不敢再打你趣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凌疏瑶点头,大度的不同她计较。心中却开始盘算起来:芸菲也不好好想想,她怎么能嫁给乔松?一个是镇守边关的将军,一个是敌国皇子,皇帝脑子中风才会答应。就是如今大殷和朝歌关系有所缓和也不可能。况且这个乔松才华斐然是不假,但他背后的势力一概不知才是真。而且正因为他什么都答应才更奇怪,不过是一个见过几面的人,别有目的的接近才说得通吧。谁知道他是否表里如一?看来有必要好好查查了。 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的从皇宫去往浮香榭。陆贺川走在前边,乔松紧随其后,凌疏瑶三人倒是落在了最后。 “容寂你过来。”走在半路上凌疏瑶突然把容寂唤来,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一定不能出了岔子!” “是。” 南荣芸菲眨着眼奇怪道:“你与他说了何事?” “不告诉你!” 第十一章 花楼玉凤声娇狞 与此同时,严吕刚回到府中便被乱棍打趴下。 一莫约古稀的老人座在大厅正位指着他骂道:“居然被个小女娃娃喝退,我看你做官这些年都活到狗上去了!” 严吕不敢顶嘴,爬起来端端正正跪着挨打:“父亲教训得是,儿定会好好反省。” 老人一拍桌子,语气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让你去结交璟翎公子,看看你做了些什么事!我严家先祖陪高祖打下江山,世世代代入朝为官,如今算是把脸丢尽了!” “是,儿给严家丢脸了。”严吕咬紧牙关,承受着背后的冲击,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你妹妹已经毁了,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行了,别打了。”老人一挥手,遣退了家仆。 “你去祠堂好好想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吧,想好了再出来!” “是,父亲。” 待到严吕退去,一男子摇晃着折扇旋身而出,俨然是萧瑀。 “太师莫要动怒,令子这些年在朝堂上从来都是叱咤风云,难免有点儿心高气傲,这下回来了个凌疏瑶,正好让他多磨练磨练心性。” 严太师叹了口气:“我原以为那凌疏瑶不过就是靠着睿王混了个将军位置,没想到她真有两下子。怪的是璟翎公子竟也帮她说话,这下结交是不可能了。如此一出,把我们的计划全盘打乱,这两个人不得不防。” 萧瑀摇晃着扇子幽幽道来:“要治她有何难?今日席上乔松为她辩驳,走得分外亲近,虽说今日皇上是允了乔松太平,但太师您想,要抓他们个错处还不简单?我们皇帝最害怕什么,您不是最清楚的嘛!就是实在没有什么,我们也可以造出点什么。” 严太师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比起这个,更让我在意的是今天跟在她身后的银面人。能让太子这般紧张的怕是也只有……”萧瑀顿了顿,复又继续提醒道,“不知太师可还记得,两年前宫中的那场大火?” 严太师一听脸色巨变。 “当时的废墟里找不到一具尸体,都说给烧成灰了,可太师想过没有,若是当初那个人没有死……” “快去查查凌疏瑶身边的那个面具人是个什么来头,不,如果真是他的话绝对不能放过!有机会就直接杀了吧。” “现在就是个好机会。”萧瑀躬身,“凌疏瑶与乔松谈话时我正巧躲在一旁偷听,听到他们计划去浮香榭。浮香榭是什么地方?到时候那里人多眼杂,别说是那个银面人,就是凌疏瑶我们也可以……”说着他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不行!”严太师摇头反对,“现在还不能动她。边关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不能将大殷置于危险中!暂且留她性命。” “是,还是太师考虑得周到。”萧瑀深深鞠了一躬,隐下嘴边阴暗的笑容,“属下这就去办。” “来人!”走出大厅萧瑀便唤人前来,吩咐道,“去浮香榭,把我们大殷的左将军还有跟在他身边那个人都给杀了!” “是!” 不多时,凌疏瑶一行人便到了一座坐落于不临海的亭台楼阁前。不临海说是海,其实只是一片湖,湖里有座岛,上面筑的便是浮香榭。 远望去,楼阁的屋顶是金碧辉煌的琉璃砖瓦,外围是纵横交错的雕花群墙。整个轩榭华贵又不失典雅,富丽又不会显得浅俗。 皓月当空,亮银流转,铺撒了整座楼阁,与轮廓交相辉映。一面旌旗垂着九旒,洋洋洒洒的直从高空落向地面,上面写了三个大字——浮香榭。 “啧,如果不是早听过这浮香榭的威名,还真会以为这是什么文人墨客煮酒论诗的风雅场所。你说是吧,璟翎。”凌疏瑶和南荣芸菲早就寻了个地方换了身男装。 “确实是布置得雅致。”乔松点头,眼中也是止不住的惊叹,“看这排面,想来它背后的主人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凌疏瑶颇为赞同:“是啊,不简单。” “听说这浮香榭也不全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岛的南面倒是有些楼阁专门供人观赏,不如我们去那里吧。”南荣芸菲看着这灯红酒绿的楼阁脑子有些昏沉沉的,该是站在这如置身仙境有些恍惚了吧。 “也好。”公主都发了话,在场的人自然是同意的。 众人走上前,选择乘坐的客船。浮香榭接待的人非富即贵,就这登船的钱都够平常百姓打拼一辈子。但是,这里并不是只有一类船。 不同的船有不同的价格,自然就代表着乘船人不同的身价,这是浮香榭接待人的唯一标准。乘的是小舟便是去了岛上也无人会应,相反,若是乘了价值千万两的巨轮,那态度就截然不同了。 “几位客官,你们要乘坐那种船啊?”还隔着船舶有段距离,便听到一女子叉着腰笑问。那女子云鬓飞扬,神情快意,非男儿身,举手投足却带着几分潇洒。 连看门的都这么漂亮,还别说里面接客的姑娘了!这浮香榭果真名不虚传。 “最贵的那艘。”凌疏瑶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答道。 女子眼睛一亮,贵客啊!多久没碰到能乘那艘船的人了。连忙张罗道:“好嘞!请坐在这边等等。小双,快给客人送些茶水!” “你有这么多钱吗?”南荣芸菲发问。她一直待在边关,哪有地方赚钱?她又不是那种压迫百姓的人。真是的,不过分开了几年,怎么凌疏瑶的什么事她都不知道了? “自然是有的。没钱我也不敢坐不是!” 这浮香榭是不怕人赊账的,但凡是光进不给钱的从来没有听说过谁能活着出去。每年都有很多没钱的人为了一睹岛上姑娘的芳容铤而走险,连尸体都没个着落。百姓也有闹过,但终究是白进不给钱占不到一个理字,又有那些当官的富人撑腰,掀不起什么风浪。 “客官,好了,这边请。”女子跑出来指路。 “容寂去把钱付了,我们先行一步。” “是。” 容寂走上前,交给了那女子一件物什,便紧随凌疏瑶之后上了船。 女子捧着物什,惊得呆住了。那是一块崖红的琥珀石,包被着雪玉的内骨。如今它静静停在掌心,小小的,却承载着无比骇世的份量。这块石头曾属于过无数人,而现在只代表着一人。 真是碰到贵客了呀! 船往湖中心驶去,凌疏瑶举着酒杯,感叹:“此生,一壶老酒,一江秋水,一轮明月,岂不快哉!” 说完搭在南荣芸菲的肩上欢笑:“哦,还有美人相伴。” “凌疏瑶!别对公主动手动脚的!”陆贺川沉着脸喝道。 凌疏瑶奇:“她都没说什么你在那发什么脾气?” “你……” 乔松忙出来打圆场:“两位将军莫要再置气了,你们看都快到了。” 众人向浮香榭望去,只有正真到了它跟前才能体会到这座楼阁有多么壮阔。 “我们下去吧。” 大家依次走下船,轮到容寂时,他不知怎么了,脚一歪径直落入了水中。 第十二章海绡红文香浅清 “容寂!”见到容寂落水,走在他后面的凌疏瑶想都没想就随着他一起跳了下去。 “阿寂!” “疏瑶!” 落入水中的容寂大脑一片空白,只剩本能驱使着他挥舞手臂,身体却不由自主的下沉。慌乱中看见凌疏瑶紧随着他跳入水中,于是他收住了动作,不再挣扎。 口腔迅速灌入冰冷的湖水,他却觉得无比的心安。我的阿瑶断不会让我死的!带着这个念头他缓缓沉入水中。 南荣芸菲与乔松只见过几面,根本不熟悉,只好扯着陆贺川的袖子焦急喊道:“救救阿寂,他不会水呀!” 陆贺川眼底一片苦涩:公主,我也不会水啊,您忘了吗? 听到这句话的乔松正准备跳入水中帮忙救人,却被凌疏瑶叫退:“都别下来!”说完便一头扎入水中。 岸上的人焦急的等着,水中的人却毫无动静。就在南荣芸菲急得快要哭了的时候,凌疏瑶终于带着晕厥过去的容寂浮出了水面。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他们拉起来,把容寂平放在地上。南荣芸菲扑过去晃了晃容寂,试图把它唤醒,只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抬手准备摘下他脸上的面具,却被浑身湿透的凌疏瑶抓住了手臂,摇头示意她不要这么做。 “可是……” 乔松紧锁着眉头,略微思索一阵他上前道:“公主能否借过,让我替容公子整治。” “好,好。”南荣芸菲赶紧腾出一个位置。 乔松伸手探了探容寂的脉搏,拉开他的衣服,却只见到了密密麻麻的,触目惊心的疤痕。 尚带着血丝的痕迹在那人脖颈处,胸膛上蔓延,布满了近乎苍白的肌肤。便是乔松也不免觉得有些心惊。并非惊伤口之可怖,而是他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些旧时伤口上又有了明显的血痕。若是再度受伤也就罢了,可哪些血痕与原来的痕迹分毫不差的重叠,显然是故意为之。旧伤未愈,又再次划伤,周而复始,永远也结不了痂。 乔松抬头看向凌疏瑶,他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神情,就像那自地狱而来的修罗,满身的煞气与暴烈。 “疏瑶,阿寂他……”南荣芸菲的眼眨着眨着就流出了晶莹的泪珠,她也看向凌疏瑶,咬唇努力憋回眼泪,却仍是止不住的流,“是两年前伤的吗?当时我分明在不临,我……” 修罗露出了笑颜,又是春暖花开时。她点了点南荣芸菲脑袋,伸出拇指轻轻揩去了南荣芸菲的泪:“芸菲呐,你想什么呢?这些伤是在行军打仗时受的,是我没有保护好他,干你何事?好了,你以前从不哭的,这样都不好看了。现在我们不是回来了吗?不会再打仗了,他不会再受伤了。” “真的吗?”南荣芸菲眼里啜着泪,藏着的那是溺水者般的渴求与期盼。 凌疏瑶见她这种眼神有些发愣又瞬间回神,还是带着笑意:“我何时骗过你?你先过去吧,璟翎还得给容寂治疗呢。” 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南荣芸菲瞬间便安了心,揉着眼退到了一旁,又有些忧心起现在昏迷的容寂来。 乔松早在南荣芸菲泪流满面时就移开了眼,听到凌疏瑶撒谎也并未拆穿,只是低头细细诊断。 凌疏瑶也蹲下,伸手拢紧了容寂的衣服,神色晦暗不明。良久她问:“如何?” 乔松不答,只是伸手点了几处穴位,沉睡中的容寂就有了反应。 容寂睁眼呕出一大口水,随即侧身趴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面具也随之掉落。凌疏瑶半跪着轻拍他的肩,挡住了他的容貌。 容寂像是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似的,不知咳出了多少溺水时呛入口中的水。直到那眼疾手快的看门女子端出一碗糖水,凌疏瑶给他喂下去后,他才停止了咳嗽。刚喝完水,他又将掉落一旁的面具戴在了脸上,面具后传来一声声闷咳。 陆贺川看着那匍匐在地上的身影若有所思,再结合南荣芸菲的反应与她们的话,他想,他大致猜到那人是谁了。不,或许早就有所怀疑,只是一直不敢肯定。 如果真是他,那两年前宫中的大火定然另有隐情。如此一想陆贺川不禁有些头疼,毕竟两年前牵扯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看门女递出两条毯子,凌疏瑶接过先给容寂披上,再覆在自己的身上。“两位公子这边请,快随我去换套衣服。” 凌疏瑶冲南荣芸菲投去了宽慰的眼神,扶着摇摇欲倒的容寂跟了过去。 南荣芸菲这才算真正松了口气,对乔松深深一拜:“多谢璟翎公子相救,不然……没想到璟翎公子还懂医术。” 乔松垂下眼默了须臾,无人知其神色,半晌他淡淡笑道:“晓些浅薄知识罢了,不足挂齿。” 他望着凌疏瑶远去的方向,不再复言。 刚一离开他们的视线,凌疏瑶就狠狠在容寂头上敲了一下:“你不要命了!我是让你寻个机会离开,让你往水里栽吗?你随便找个理由先行离开不就行了吗!” 容寂捂着头,十分委屈:“我这都受伤了,阿瑶,你还打我。” “该打!”手上扶着他的力道却加重了几分。 “我想了一下,还是有个人陪着你比较好,戴着面具他们也不会察觉出什么。我已经让她联系了左晖,没一会儿他就会过来,换他跟着你,也好有个照应。” 那看门的女子走在他们旁侧也劝道:“您别责怪阁主了。他也是为了您好。” “好吧,下次不许这样了,听到没有!”知道他的一片心意,凌疏瑶也不愿再责怪他。她顿了顿又开口道:“对了,你的伤可好全了?” 容寂脚步一凝,那银白的面具在月光下微着烁光。他戴着面具,也不用去藏,只是失笑道:“阿瑶,你在说什么胡话?都两年了,自然是好了。” “也是……” 两年了,你说,为何一直不见好? 没过多久凌疏瑶便回来了。 “阿寂呢?”南荣芸菲看看凌疏瑶身后,没发现容寂的身影,担心他有了什么毛病,忙问道。 “他没有大问题,但我怕出什么意外,让他休息一会儿再来。” 凌疏瑶答完话便笑着看向乔松:“璟翎可还记得方才唤我什么?” 乔松神情飘忽,立在那个女子面前显得有些局促。 “我叫你璟翎,你却老唤我将军你说多生分不是。就唤我疏瑶不好吗?”乔松的反应凌疏瑶看在眼里,她转而笑眯眯地问,“还是说璟翎不是真心把我当朋友?” 乔松面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他蹙眉似抖落了碎碎的霜雪:“怎会?可是将军,你该知道的,在大殷若是直呼名,便是大大的不敬。” 凌疏瑶挑眉,未曾料到乔松一朝歌皇子竟如此在意这些繁文儒节。 按大殷习俗,唤人,特别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是叫字的。若是叫名,就多了层轻视贬低的意味。但要是关系极其亲近之人叫名是无妨的。就像凌疏瑶从来只叫公主芸菲。 显然,在凌疏瑶眼中他们并没有亲密到可以直接唤名的地步,便笑着回道:“璟翎这可就不知道了吧,我名疏瑶,字疏瑶。” “……” “哎呀,你一定很奇怪是吧?是这样的,我十五岁,就是我碰到你都那日本该是我行及笄礼的日子。但我并未许嫁,按国法这礼得往后延,似乎得延到二十岁。但皇帝说我身为将军不能老是让人直称我名,于是特许我提早取个字。我是不甚在意的,但那边逼得急了,又想着便是取了字,别人骂我还是会连名带姓的骂,索性字名相同,他们骂起来也不知道是用的哪个,听起来也顺耳些。” “……” 乔松被这清奇的想法惊住了,也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只得随了心意,掷地有声地唤了一声:“疏瑶。” “嗯。”凌疏瑶点头应了,又开口打趣道,“原来是我多虑了,还以为璟翎对谁都如此客套呢。” 乔松眼睫微颤,素骨清肌面朝尘世,他只是静静的立着望向凌疏瑶身后的远方。彼岸有着群山连绵渔歌唱晚,此岸只有人间的富贵花。收回目光,他扯扯嘴角,艰难般的吐出几个字:“当然不是。” 凌疏瑶不知她的话有多伤人,她只是觉得很奇怪,奇怪为何只是一句话,眼前这人就好似笼罩在了一种名为悲伤的雾里,浓浓的怎么都化不开。她与他隔雾相见,看到了他冷清忧伤的眉眼,也……只能看到这样了。 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至于是什么她也不明白。 “璟翎,你是生气了?”凌疏瑶小心翼翼的讯问。或许她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去试探,去明白。 乔松低头看着她,眼中空空的,万物似乎都与他无关,却无比清晰地倒映这一个女子。他忽又笑了:“未曾。” 那双笑着的眼啊,悲伤得让人不愿再出做什么让他更悲伤的荒唐事,却又澄清纯粹得让人忍不住……去亵渎。 他们就这么相互望着对方,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两个都没有言语。 自打凌疏瑶开口,南荣芸菲就知道她准要坏事,这不,果真如此。这种时候她也不好插嘴,悄悄往旁边移了移,来回踢玩着脚边的石子,忽然撇见一红衣银面男子走来,她迎上前:“阿寂,怎么样好些了吗?” 容寂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看来几年未见左晖功力又精进了不少,这么快便来了,凌疏瑶回头看着那身影赞道。 “既然来了,我们就进去吧。”沉默了许久的陆贺川终于发话。 “走吧。”乔松说着向前步入了浮香榭。 凌疏瑶走在后面,拉着南荣芸菲小声询问:“芸菲,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是的。” “是什么呢?” “……” 南荣芸菲停了下来,直视凌疏瑶的眼睛问:“你疑他?” “不疑。”不得不疑。 “璟翎公子虽说待人十分温和有礼,但疏瑶,他如此陪着一个人闹还是头一次。” “是……吗?” “你还是寻个机会真心道个歉吧。”南荣芸菲叹了口提议道。随即又觉得十分无奈,其实不用刻意掩藏什么,她一直都明白的,疏瑶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中。 父皇想利用她,朝中的大臣想拉她下马,她若不谋,又能如何?这璟翎公子是不是真心待疏瑶她不知,只是,她若就此拒绝世间所有的温柔,又如何能得到幸福? 进入了浮香榭,才知里面另有乾坤。他们现在站的地方与其说是地面,不如说是楼阁的高层。从楼顶直到脚下只有四层,可从脚下直到楼底不知有多少层。 整个楼阁以红木为料,砌成环形,中间镂空,衔着白玉石做成的围栏。四周只斜挂着几串昏昏暗暗的红灯笼,把空气照得暧昧惹人。抬头望天只见满天星斗中四座石狮含珠镇守四方,口中吐出一带清流,直泻入楼阁底部的一池春水。 整个浮香榭居然是陷在地底的! “天哪,这也太壮观了吧!”南荣芸菲瞪眼环视着眼前的美景。 听到这不大不小的感叹,周围人略带鄙视的看了过来,这又是哪里来的乡巴佬?这都没见过。可惜他们忘了,当初自己初见这幅场景的丑态。 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南荣芸菲的脸在灯光的氤氲下染上了一抹红晕。哎呀,自己好歹也是公主,怎么能这么没有教养呢?只是,莫说是平常,就是在皇宫里也见不到如此壮观的景象。 陆贺川和凌疏瑶同时瞪向那群看着公主的人,看得他们觉得自己要是再待在这儿,一定会血溅当场,赶紧溜走了。 “几位公子,你们是想到哪边啊?”一位身着华裳,头戴朱钗的年轻女子摇晃着腰肢走来,似乎是这里专门引导客人的红娘,“我们这啊分东南西北四苑。” “东苑嘛……各位懂的!”说着拿起手帕娇羞的捂了捂嘴。 “南苑专供文人公子们赏玩作诗,景致最是上好。” “西苑的姑娘们个个才貌双全,若是要进去东苑,自然是先得去西苑相中个称心的姑娘。” “北苑是赌坊,若是各位运气好,说不定啊,可以把乘船的钱全给赚回来!” 管事的红娘绘声绘色的介绍着浮香榭的状况,别的不说,这浮香榭招客的手段还真是无比的勾人。 “还是去南苑吧。”南荣芸菲虽欣赏这里的精巧布置,但终究还是没有脸进那种地方。 “走吧,走吧。去南苑!” 第十三章香生玉尘思缕缕 众人跟着红娘走入了位于南方的甬道。 自打进入浮香榭起,陆贺川就闻到一股奇怪的香气,直觉告诉他,这可不是什么好气味。 “可否问一下,这空气中的味道是……” “哦,那个啊。”红娘停下了步子,在红木墙上轻轻敲了一下,弹出一个小暗格,“这是浮香榭特制的香料,有凝神定心的功效。” “凝神定心?”陆贺川怀疑的皱眉。 “不喜欢?嗯,这香气是有点浓郁了。那把这香撤了吧。”凌疏瑶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好像是装银子的袋子,递给了红娘,“撤了。换成黄色的那种。” “这……”红娘犹豫了一下,没有接过。 “怎么,嫌少啊?”凌疏瑶伸手,容寂又递给了她一袋,“拿着。” 红娘眉开眼笑的接过,打开袋子清点了一下:“好咧,马上给您换!来人!” 一小厮跑来,抱住了那两袋子钱。 “去,给客人换成黄色的香料!来来,几位公子我们这边走,一会就给您换好了!” “这……”众人面面相嘘不知该说些什么。 凌疏瑶走得散淡,灯火打下的光与影模糊了她的面色。她语气轻快,似是在笑:“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浮香榭里金钱至上,只要有钱,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尘俗!”陆贺川对这种要钱才办事的行为很是不屑。 听到这句话的凌疏瑶可就有些不高兴了:“怎么就尘俗了?人家开门做生意,赚的就是钱。一听你就是那种生活在钱堆里娇生惯养,没吃过苦的富家子弟!” 陆贺川清清嗓子,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又不是在说你!你急什么。” 不错嘛,争争吵吵了这么久,这次终于能沉住气了!还能顶回来,不过总感觉这句话有点熟悉呢。凌疏瑶正准备再同他说道说道,公主却不乐意了。 “哎呀好了!你们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见面就吵架呀!这么多年还没腻!”南荣芸菲觉得,要是自己再不打断他们,这两位可以吵到明天,“说起来那个黄色的香料是什么?” “哦,那个啊,那是我进浮香榭这么多次寻到的最得我心的一种香料,有种淡淡的梨花的味道。” “梨花的味道?”南荣芸菲忽忆起,好像自小时候起,疏瑶就挺喜欢梨花的。 “对啊,它不像这些香料般浓郁,香味却可经久不散。等会儿你闻闻就知道了!” 没走多久,就出了甬道,抵达了那个传说中的南苑。直到看到头顶的星空时他们才意识到刚才一直在往上走。 自楼上俯瞰湖面,可看见船只的灯火来来往往闪烁,漫天银河倒映在水面,向远处延伸,一时水天一色,天地再无分界。 传闻诚不欺我也!真真是风景如画! “这边有供公子们休息的雅间。房里的香料已备好,糕水茶点须臾便会送来。若是还有什么吩咐摇动门前的铃铛便可,俾子就先退下了。”红娘微微欠身,隐了下去。 凌疏瑶走到围栏边扫了眼楼下的美景,忽语气微凝,皱眉唤道:“陆相与你过来。” 听到她十分严肃的口气,众人都望了过去。陆贺川不禁十分疑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这么想着,他提高警惕走了过去。 “干……”陆贺川眼神一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凌疏瑶抬手拍了一下他肩膀,打了个哈欠:“我走累了,小陆子,扶我回去。” “噗……”南荣芸菲转过身去,双肩颤抖不至。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疏瑶真是会消遣人! “滚!”陆贺川用眼神狠狠剐了她一眼,向公主走近了几步。 “哎,尘俗!怎么能说这么尘俗的词呢,陆公子?” 这次连乔松都忍不住勾了下嘴角。就吵架这方面陆贺川哪能比得过她?这才过了多久,就给报回来了。 凌疏瑶抬眉,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还是那般的闲散傲然:“我们进雅间去玩。” 好好玩玩! 待到凌疏瑶一行人进入雅间,一直藏在南苑奇木后的两个男子冒了出来:“大哥,咱刚才为啥不动手啊?多好的机会!” 另一个披金戴银,恨不得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往身上栽的男子狠命敲了下他脑袋:“呆子!你懂什么,你以为这是哪?这可是浮香榭!不是崂山。你还想不想活命?在这里可不能出去打劫,咱们得智取!” “那大哥,我们该咋整?” “什么大哥不大哥的!”呆子又被敲了一下,“我现在是公子,明白吗?公子哥,是贵人。” “哦,公子。”呆子撅着嘴,摸着被打痛的脑袋。 “嗯。”男人理了理衣领,抚了抚袖子,“既然是贵人,我们就得跟其他贵人在一块儿。走,去跟里头的朋友聊聊。” 不久后,他回想起这档子事,悔得是捶胸顿足。作孽啊,自己当时咋就这么想不开去招惹了那个魔女。 凌疏瑶一进门就直冲靠窗的卧榻,摔在上面伸了个懒腰,斜卧着,神情有些慵懒:“芸菲你闻闻,是不是顶顶的好闻?” 南荣芸菲感受着屋中的沁人心脾的芳香,点了点头。 凌疏瑶又抬眼看了眼乔松:“璟翎可还闻得惯?” “惯的。” “既如此,便多闻闻。这香料可金贵得很,出了浮香榭就再也闻不到了。”凌疏瑶手撑着软榻,招呼着众人坐下,“都别站着了,快坐。” 刚一坐下,南荣芸菲就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爬满全身。怎么回事,怎么感觉这么累?南荣芸菲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可不能睡觉啊。 就在此时,诡异的笑声打破静谧,自房门前传来,吓得南荣芸菲一激灵。 “哈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这人生来喜欢热闹,特意前来想和各位交个朋友。”来人拱手,做出潇洒豪迈的派头。 凌疏瑶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的穿着打扮便知这又是个附庸风雅之人,觉得十分无趣。其他人也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俗人没什么好感,明明胸无点墨却还要装出文人做派,可笑。 见众人都没搭理他,那个男人有些尴尬,悻悻一小继续说道:“我见各位面生,是首次来游玩吧。不如我带你们去参观参观怎样?” 陆贺川皱眉听不下去了:“自有楼中的人领我们参观,无虚劳烦,请回吧。” 凌疏瑶却出声制止。她微微一笑,说不出的亲切可人,无比顺畅的掩去了眸中的思量:“来者是客,怎能赶人走呢?坐。” “那我进来了。呆子,别傻站着了,进来。”那人寻了个位置坐下,呆子立在一旁。 “嘭嘭”门外一侍女端着茶水,在大开的门外欠身:“公子,你们的茶水糕点来了。” 凌疏瑶起身走去,挡在了侍女面前。那侍女垂下眼,纤纤的手在交递托盘的刹那微不可查的敲了敲托盘底部。 凌疏瑶接过,抚了抚托盘感受到了些许凹凸不平的小点,这是容寂给她送来的消息。她点头:“多谢。” 五片茶叶在水中尽情舒展身姿,随着凌疏瑶的步子沉沉浮浮 ——五片茶叶,五处势力。有这么多人想要她死,可是她这命,他们拿得住吗! 放下托盘,凌疏瑶收去了神色,依次递给了他们一人一杯茶水。轮到那个男子时,没了。 男子摸摸鼻子:“没事,我也喝不来这茶水。” 当真是自来熟,凌疏瑶本就没想过要给他。 “朋友何不自我介绍一番?”凌疏瑶下座,难得的坐地端正。她直看着对面的男子,那双黑如曜石的眼仿佛能洞析万物。 “自然自然。”男子坐下时本习惯性的翘起了腿,收到了这样的眼神,一种无处遁形的自卑感由心而生。他赶紧放下腿,不敢撒谎,只得说一半,留一半:“我们来自崂山。” “什么劳什子山?”凌疏瑶捻起一块糕点,放在嘴边轻咬了口,疑惑的看着他。 “是崂山。”陆贺川解释道,“崂山是大殷南面的天然屏障……”他突然住了嘴,凌疏瑶是谁?她怎会不知此事? “这糕点不错,璟翎可要尝一口。”凌疏瑶拿起一块糕点,递给了乔松,虽是问句却不带丝毫询问的语气。 乔松垂眸,看着那捻着糕点的白玉手片刻,最终还是接了过去,在她似期待的目光中小尝了一口。 “如何?” “甜而不腻,上品。” 凌疏瑶倏而抿唇微笑:“我瞧见璟翎在宴上未吃什么东西,怕是那些大鱼大肉不合你胃口。这些糕点做得倒是清爽可口,好歹吃一些吧。” 乔松没想到她会注意这些琐事,心下暖洋洋的,刚才的不愉快烟消云散,连目光都染上了温意,似那高悬夜空的婵娟素月,有着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魔力:“疏瑶费心了,我这就吃。”随即将那人送来手中的一整块都吃了下去。 南荣芸菲看着他们二人间的依依,低头默默端起茶杯,咬住杯沿,向着茶水里吐气,吹出一串一串的泡泡。 这便算是道了歉了。结了心事,凌疏瑶出奇的有了耐性:“继续说吧,崂山的朋友。” “呃,嗯。”男子对眼前这两个顶顶美貌男子近乎暧昧的姿态十分震惊,莫不是碰上断袖了?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钱到手了要赶紧开溜。 “我叫陈庚,这人叫呆子。”陈庚指着立着的那人。 “呆子?为何叫这个名字?” 呆子不好意思的摸头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我有记忆的时候就跟着大……公子了,他叫我呆子,我就是呆子了。” 第十四章乾坤尽展茶烟里 凌疏瑶顿时觉得这名字取得也太贴切了。 “那崂山的朋友……” 话音未落,一声沉闷响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南荣芸菲的整张脸已经埋到了桌子上,先前她手中握着的杯子也应声落地,砸出一地破碎。 “公主!”陆贺川见此方寸大乱,上前扶住南荣芸菲,手微微颤抖,再不复从前沙场点兵的镇静。 乔松皱眉起身,许是急了起得有些过猛,竟虚退一步才站定。 凌疏瑶扫了眼乔松,也跟着站起身来。 “璟翎公子,还请你为公主看看。”陆贺川横抱起公主,将她放到榻上,却又碍于男女之防迅速撤回手退开。 “好。”乔松面色也有些凝重,上前托住南荣芸菲手臂,隔着衣料细细把脉。 半晌,他收回了手。 “芸菲怎么样了?”凌疏瑶问。 乔松仔细看了眼她的神色,眉眼都是焦急,没有一点伪作的意味便摇头:“无妨,只是身体劳累昏睡了过去,并无中毒迹象。” “为何会劳累?一路上她也没做什么事,就是真累了,也不应该晕倒才对。” 凌疏瑶紧拧着眉头,沉思片刻,再开口时已是一片冷色,她说道:“芸菲是不是……中了什么查不出的毒?” 乔松思量一番,略带了些愧疚:“我对毒物也是一知半解,查不出是有可能的。但我们几人吃食都是一道的,没什么……” 乔松顿住了,还真有一样东西他们没吃过,而南荣芸菲吃过。众人齐齐望向桌上摆放整齐的茶水。 凌疏瑶端起身前的茶水,看着杯中的淡绿色液体,腾腾的热气在半空中氤氲。她脸上浮过万般神色,怀疑,疑惑,随后便是坚定的信任。她转过身斩钉截铁地说道:“浮香榭不会这么干的。” “你又如何能知?”陆贺川眼底布满血丝,口气是那般的寒。 凌疏瑶看着他,勾唇一笑,眼底的冷光下是近乎嘲讽的悲凉:“你这是在怀疑我?” 凌疏瑶眼中掩藏的沉痛万分自然的落入乔松的眼中。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该如何去抚平那些痛。乔松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温声制止了这场争吵:“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想想如何让公主醒来。” “诶,这位公子说得在理。”自打陆贺川叫出那声公主后陈庚就彻底陷入呆滞。原以为这不过是几位出手阔绰的公子,没想到啊,竟是皇亲国戚! “浮香榭虽说是娱乐场所,但做的都是正经生意,从没听说过它干过啥害人的勾当,不如我们……诶,诶干嘛,可别想不开呀!” 只见凌疏瑶眼底闪过一丝决裂,回头举杯将茶水尽数饮了下去,可把陈庚吓得头顶冷汗直冒。 这人怎得听话不听全?虽说浮香榭表面是兢兢业业的,但真做起事来,可一点都不含糊。就好比他曾经派来浮香榭打劫的几位兄弟,至今尸骨未归,现在他是连在浮香榭造次的念头都没敢有。 但是,再怎么也不该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滴个奶奶,这人得是有多信任浮香榭啊。 乔松见此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苍白合着他同样苍白的脸竟比那在太阳底下晒过的新雪还要惨淡几分。 凌疏瑶仰着头咽水,茶水微苦,她的余光扫到他,便想这人的脸怎么能如此的苍白?如此想着,没想个明白,下一刻那人就伸手打落了她手中的杯子。 “你疯了!有没有哪里不适?” 杯子是白玉盏,挺金贵的,如今却像个秽浊的白手帕一样扔在地上。凡人觉得高攀不起,贵人觉得邋遢丧气,能入的也只有凌疏瑶这样的俗人的眼了。 她弯腰捡起杯盏,啜啜嗒嗒,那是流过的水在低吟。 凌疏瑶将茶杯重新搁到桌上便笑道:“我没疯,我清醒得很。看看没事的。” 见她并未晕倒,乔松长长吁了口气,又蹙眉说不出是责怪还是担心:“你怎就如此冲动,要是这水真有什么问题该如何是好。” 凌疏瑶不答只是看向陆贺川,仰着头,似乎从不知低眉顺眼为何物:“陆相与你可看到了?水没问题,芸菲晕倒另有原因。” 陆贺川抿唇深深看了她一眼,算是默认了。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沉默,再沉默。真是怪异,分明公主还睡在塌上,他们竟也敢如此耗费时间。 陈庚立在一旁,他心里不知闪过了多少小心思。最终他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另他以后庆幸万分的决定。 虽说以他的本职身份而言,现在应该趁火打劫,但陈庚觉得做人行事还是得存三分侠气,索性今天就当个好人,帮帮这几位公子哥。说不定,他们一感激还能赏我个官当当!这么想着他开了口:“咳咳,这个……几位公子啊,我记得浮香榭是有专门医师的,不如我带你们去找找看。” 凌疏瑶回过神来,低头沉思片刻应道:“也好,璟翎,容寂咱们走。” 又看向陆贺川,想来他是怎么也不会走的,正好要个人留下来。而且按陆贺川的性子,也是断然不会对南荣芸菲做什么的。 “陆相与你就留下来照顾芸菲。我们过会儿就回来。” “呆子……” “我要跟着大哥!” “……”陈庚暗骂死呆子,差点暴露了啊!殊不知,屋中不晓得他身份的怕是也只有那躺在塌上的公主了。 乔松向前走去身体却轻晃,微微后退一步在桌上扶了扶。凌疏瑶眼尖,按住他坐下递给了他一杯茶水:“璟翎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莫不是你也……” 乔松接过杯盏,饮了一口笑道:“无事。若真是中了毒,应该会即刻晕倒。” “那你不如留下……” “我随你们一道去。” 这趟是一定得去的。 凌疏瑶拗不过他,心中也有些疑惑,还是点头应了。 四人随着陈庚出了门,没走几步,凌疏瑶惊声一声:“呀,我有件东西忘了,我回去取来,你们就在这里等我。”说完就一溜烟跑回去了。 “啥东西这么重要,片刻不离身?又不是不回来了……”陈庚低声腹诽。 凌疏瑶走到门前,她打开门,走进雅间中,关上门。 听到响声,正来回踱步的陆贺川转过身,声音幽冷:“你到底对公主做了什么!” 凌疏瑶只是靠着房门笑:“你知我不会害她的。” 说着走上前将桌上的茶水取来递到他面前:“怎么都不喜茶?这可是好东西,不能浪费。喝了它!” 陆贺川恶狠狠盯着她,活像一只护食的饿狼。他近乎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若是,不喝呢?” “你确定?” 最终,他还是接过。 凌疏瑶看到他饮下了茶,点头回走。在房门前驻足片刻,她喟然叹道:“你何时能掩藏住自己的情绪?至少不要将弱点暴露得如此明显。” “就像你一样?” “别像我这样。” “……凌疏瑶,我是万分的厌恶你。” 凌疏瑶闻言淡淡一笑,也没什么情绪,似乎她那个从小熟识一起打闹大的朋友——陆贺川,口中的厌恶之人并非她。她也淡淡嘱咐道:“照顾好她。” “等等,”陆贺川唤住她,也不知为何要唤住,半晌他走到桌前,放下了茶杯也落了坐,“我不知你到底想怎样,但是,别把璟翎公子当傻子,他的名声可不是虚的。” 凌疏瑶开门,走了出去。 果真,做得太明显了吗?只是,不如此怎能让璟翎饮下那茶水。 “久等了。我们走吧。” 一路上乔松跟在凌疏瑶后面沉默不语。就在快要走到大厅时他突然发声:“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凌疏瑶眨眨眼,装傻充愣道:“什么?” “在那种情形下怎能随意饮下不知名的东西?就是笃信无比也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 凌疏瑶一愣,随即乖巧点头:“好,听璟翎的。” 就在此时,一道寒光破空而来,凌疏瑶像是早有准备,本可自己闪开,却伸手推了乔松一把,再欲行动时自己已经来不及躲闪,手臂中了一道暗箭,深深扎入手臂。 瞬息之间几个黑衣人冒出来。陈庚一脸的不可置信:“还真有人敢在浮香榭打劫?” 这明显不是打劫好吧! 第十五章环环杀机现本相 又一处冷光乍现,来真的? “都到我身后!”陈庚碎了一口,抽出腰间的软剑一档,震得手生痛。怎么回事?力量怎么退了这么多? 那领头的黑衣人大吼一声:“留下命来!”说完信手一挥,暗处的冷箭铺面而来。 留你奶奶的命!小爷我好不容易把自己扯这么大,还没享几天福呢,凭什么留给你?拉起因中箭而靠在墙边抚住手臂的凌疏瑶边挡边跑。 陈庚借着自身对环境的熟悉,带着他们跑进大厅,在人流里冲来撞去,东躲西藏的,不知躲进了哪里的一间货房。见那群黑衣人也未追来,陈庚松了口气:“银票公子,呸,这位公子你还走得动不?” “这里不安全,他们很快就会找来的。容寂……”凌疏瑶捂着手臂,冷汗已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个额头,“跟着容寂走!”说完身子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疏瑶!”乔松抚住她,手颤抖不止。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轻柔的撕开她的衣袖,露出了那横亘在纤细手臂上的狰狞,那被冷箭扎伤的伤口流出股股黑色的血液。这箭竟然淬了毒! 陈庚看着这不省人事的人十分头大。跟着那个面具人?他回头瞟了眼容寂,这么瘦弱的身板,跟着他不会把自己小命都给搭上吧?这可就亏大发了! “这容公子啊,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陈庚咬牙,心一横,索性摊开说个明白,“哎,我这人快言快语,就直说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刚才哪是什么打劫,分明就是冲着你们来的暗杀!咱们也是第一次见面,这……也不能因为他一句话我就跟你走不是?不如我们就此别过,来日有缘再见。呆子,走。” 看着他们离开,容寂没有出声制止。乔松则是蹲在凌疏瑶身旁,穷尽毕生所学在没有任何医用工具的情形下拔出了暗箭,又迅速将衣带撕成碎条,为凌疏瑶简单处理着伤口。 处理完伤口乔松没有半点松气的感觉,他盯着凌疏瑶的闭眼的容颜,想着她昏迷了不知能不能感受到痛。应该是不能的吧,否则为何拔箭那么痛的刹那这人也没有醒的意思。 分明刚才才应了不做危险的事啊…… 这么想着乔松心里更是痛悔万分。突然凌疏瑶靠着墙的身子一滑,竟向那只受伤的手臂压来。乔松赶紧搂住她,幸好,幸好,没有造成再次的创伤。可现在乔松可不敢将凌疏瑶靠在一旁了,也不能让她躺在冰冷的地上,只得紧紧抱住她思索着出去的路。 没过一会儿,房门又打开了。陈庚和呆子摔进来平躺在地上喘气。原本光鲜亮丽的衣裳也染上了血迹。 “陈公子可还无恙?”乔松礼貌性的问了问,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你觉得呢!”陈庚气没打一处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这还没回到大厅就被人围攻。”钱也没搞到,还差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方才不该帮他们呀,实在不该帮! “那现在你可愿同我们一道走?” 陈庚苦笑:“我还有得选吗?” 乔松点头,望向容寂:“既然疏瑶让我们跟着你,想必容公子该有了能逃出去的法子。疏瑶现在需要治疗。” 容寂扫了眼乔松环在凌疏瑶腰间的手,顿了顿道:“我们同浮香榭的主人是旧识……” “疏瑶?”乔松惊呼一声,扶起凌疏瑶,只见她双眼微颤,似是快要睁开,但最终还是归于沉寂。 “怎么了?”陈庚问道。 乔松摇头蹙眉道:“无事,容公子继续吧。”刚才分明感觉到疏瑶身子颤一下,莫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觉得冷了?乔松这样想着更搂紧了几分。 “我晓得一些浮香榭的暗道。现正门有刺客,是走不通了,我们先走暗道出去,随后还得请陈公子带我等去寻寻医师。” “那我们现在走吧,等他们追来就走不了了。”陈庚觉得这法子不错。没想到这个容寂与浮香榭还有这层关系,无怪乎刚才那位晕倒的公子敢那么做。嗯,得找个机会问问我那些个兄弟的遗骸在哪。 容寂带着他们出了房门,七拐八绕的来到一堵墙前。 “就是这里?”陈庚抬手敲敲墙面,果真听到墙后传来空灵的回声,“啧啧,没想到啊,浮香榭的暗道竟然藏在这种地方!不过这里长得差不多,你怎么分辨出暗道真正的位置的?” 原以为暗道该在什么隐蔽的,不起眼的地方,没想到浮香榭干脆将暗道口安在了甬道某一处的墙里,这如何分辨得了?浮香榭里的人难道不会找错地儿? “这……”还没等容寂回答,后方又传来一阵喧闹。 “在哪里,上!别让他们跑了!” 容寂赶紧在墙上按了几处机关,将他们带进了暗道内。门随后关上,将嘈杂隔绝在外。 没有一丝光亮,四下是密不透风的黑。容寂打了个响指,一道火光刺穿黑暗,紧接着数道亮起,绵延着通向望不到边的那头。整个通道都明亮起来。 “呼,还好,还好,没被抓住。”陈庚感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这门够结实吧?” “那是自然的。不过我们还是得快些离开。”容寂转向一路背着凌疏瑶的乔松,“乔公子方才在雅间里险些晕倒,不如将她交与我。”随即伸出了手。 “不必。容公子要带路,还是我来。”乔松垂下眼睑,看着那双手,“她是因我而伤。” “那若是有人杀来,你可能护得好她?” “定以命护之!” 容寂看着乔松,没有答话。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刚才那一刻震撼。他从那个人身上看到了曾经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的,不可战胜的神性。就像那亘古不变的远星,虽不能耀眼大地,德泽万物,究异于寻常人间。 他们都是不同的。 “咳咳咳,呃,那个咱们还是快走吧,这位躺着的公子也需要治疗不是?”陈庚看着在逃命中仍不忘争夺另一个男人的两位男子,十分感慨,贵人的生活当真混乱! 容寂撤回手,戴着面具看不清神色,他冷冷清清道:“这边来。” 不知在这暗道中行了多久,四周的景色没有一丝变化,虽说是灯火通明,但陈庚总觉得怪阴森的。终于,在他忍不住快要发问时,容寂停下来,转向道路旁的石壁。 “就这里?”陈庚再次惊叹,到底如何识出暗门的! 容寂往墙上一点,弹出几道格子,他将里头的东西拿出递给三人,那是三件白衣。 “换衣。我们等会混在人群中,去寻医师。切记要快,莫要再惊动了刺客。” “那他……”陈庚指着乔松背上的那人。 “不必换。只是出去就不能再背了。装作醉客搀扶着就是,免得打草惊蛇。” 乔松接过衣服皱了皱眉,白衣…… “也只能如此了。” 换好了衣服,容寂率先打开了门。门外依旧是一条甬道,只是没了那群追兵。 “这边通往大厅。”容寂指着一处方向,“走。” 此时几人已经大换衣着。没了先前的贵气凌人,白袍加身的陈庚也没理由的透出一股文人的儒雅。只要他不开口。 “哈哈,哎呀,浮香榭就是浮香榭,连随便一件衣服都这么好!”陈庚疼惜的抚摸着身上的衣服,眼放金光,“这衣服不用还吧?” “不用。” “好!浮香榭就是阔绰!”陈庚一拍掌赞道,同时开始盘算起怎样以高价变卖出去华裳。呆子一件,自己一件,到时候…… “走走,哥带你们找医师去!” 又回到了大厅,还是那一派歌舞升平的雍容景象。 “嗯,我看看,这边走。”陈庚环视四周,大致定下了位置,带着他们走向了一个方向。走了几步见呆子没跟来又停下回头,“呆子,还愣着干嘛,走。” “大哥,好奇怪呀。”呆子抓抓脑袋,神情很是疑惑。 “哪里奇怪了?” “唔,我也不知道哪里奇怪,反正就是觉得奇怪……哎哟!”呆子头上又挨了一下。 “什么奇怪不奇怪的,还不走,等着那些人找来吗!” “哦……哦。”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乔松。 方才凌疏瑶受伤,心神大乱,竟然没有注意到……是很奇怪,很奇怪!一路上发生的事都好奇怪。 他是猜到了这一行定会遭遇刺客,所以执意跟来。但看看那群人,明知道他们在哪却不着急进来,反倒在出口处等着,而当他们找到暗道的时候刺客又突然冒出来,硬是逼得他们直接进入暗道。与其说是在追杀,不如说是把他们往一个地方赶。 还有现在,分明浮香榭混进了刺客,人群没有惊乱不说,连个护卫都没有。有刺客来犯,却没派人出面阻止,浮香榭往日的威名去哪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乔松心中有了几个猜测,不知为何总觉得事情差了关键的一环。 左右现在想这些也无用,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十六章泠泠绯池泛艳骨 四人低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间游荡。 就在他们快要离开大厅时,四周的灯火突然熄灭。乔松迅速将一旁靠在他身上的凌疏瑶搂进怀里,警惕着四方。 奇怪的是人群并未慌乱,反而在一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等眼中再入明亮时,唯有那红楼底下的池水里悠悠飘来的水灯在招摇。暗红把血色抹了一池,高悬的圆月流连水面。泠泠若水,娇娇明月,就在这朦胧的空气里交融缠绵。 当人们都还讶于眼前的绝景时,一袭白衣持数尺素菱自空中翩跹而下。 就像是要这样跃进谁心里似的,白衣划破黑暗,那人乘着纤柔的月光,顺着素菱下落。在这里,她便是那携月光而来的绝代。 一川素菱直坠入水池,在暗红色灯光里燃烧,众人屏息,目光跟着那只身坠入火海的女子。突然,在快要落水时她停了下来,停在了月影的中央。水面照着她这一抹颜色,倩影渐渐溶进月光。 “呵呵。”那女子轻笑,笑声无比清晰地传入楼阁众人之耳。轻纱拢面,一双桃花眼泛着春波,她呀,有着那般的艳骨! 只见她伸出玉足,脚踝处的铃铛清朗瑟瑟,轻轻一点,水纹自足尖荡漾开来,漾进寻欢者的心。 放开素菱,她涉水,抬碗,提足,翩翩起舞。好似自月间落入凡尘的仙子,又似风情万种的娇娥,澄澈,妩媚集于一身,却丝毫不见违和。 众人都被眼前的盛景惊得失去了呼吸。 乔松却皱眉,暗道这女子来得奇怪,不欲多留,但周遭人都未有动作,他们又是穿的白衣,在黑暗里离开怕是更惹眼,只得站定,用身体庇护住凌疏瑶,尽量不让人注意到自己怀中的人。 “这浮香榭的莘玥姑娘漂亮吧?”沙哑的声音传来,乔松低头见到胸口处的凌疏瑶苍白的笑脸。 “疏瑶你醒了!”乔松喜。 “嘘。”凌疏瑶压着喉头低咳了一声,全身的重量都托在了乔松身上,“我们快些离开。” 乔松抿唇,有些犹豫,但看到怀中人愈发苍白的脸色,还是决定先行离开。 转头叫住容寂和眼睛都看直的陈庚:“疏瑶醒了,我们快走。” 醒了?这可和计划的不一样啊……容寂看向凌疏瑶,凌疏瑶不看他。 “哦,哦,走走。”陈庚回过神,眼睛还是死锁着楼底起舞弄影的女子,“嗯,走……” “还麻烦陈公子引路!”疏瑶的身子可不能再耽搁了。 陈庚念念不舍的收回了目光,看了眼容寂。这也算是认识了个有后台的人不是?不知能不能靠关系去见见这莘玥姑娘的真容。 “这个……” “莘玥姑娘不见外人。”没等他说完容寂就回绝了他。 哎,果然。 “不过莘玥姑娘倒是同阿瑶关系匪浅,若是你助了她,或许也算不得外人。” 陈庚眼睛亮起来,斗志昂扬:“走,我们这就走!”却好死不死的转头撞上了一堵柔软的墙壁,瞬间被弹了回来。抬头见一大腹便便的男子居高临下的藐视着他。 陈庚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直打得他眼冒金星。 “干什么吃的!走路没长眼睛吗?打扰老子看莘玥姑娘。”男子扬着粗粝的声音骂道。 “大哥!你,敢打我大哥!”呆子冲过去,想要为陈庚报仇,被他拦住。 “算了呆子。”陈庚默默咽下这口气,抬手擦去了嘴角被打出的血痕,“办正事,走。” “等等,撞了人就想这么走了?”男子叫住他,投来的眼神轻蔑,像是在看一堆垃圾,“怎么也得赔几两银子吧。” ——值点钱的垃圾。 陈庚深吸口气,按下胸中翻滚的怒火:“你别太过分了!” “我就过分怎么了?”男子冷笑,仿佛连多看陈庚一眼都是败了性,“哪里来的乡下人,还叫什么大哥?呵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土匪头子呢。被你这种人撞了,呸,今天真他妈的晦气!” 陈庚终于忍无可忍,再不发火就对不起自己这山贼的名号。于是狠狠一拳捶去:“你别真以为老子好欺负!” 男子吃痛,咋咋呼呼的惊叫:“来人啊,快来评评理呀,撞了人还打人,什么道理啊!” 场面很快闹大,周遭人极是不爽这破坏莘玥姑娘演出的行为。 莘玥姑娘跳舞向来看心情,具体什么点也全然不知,多少人夜夜来此守候只为看她舞一曲,下次又不知年月几何了。数道谴责的目光投来,很快陈庚这儿就成了众矢之的。 “你他妈……” 容寂拦住陈庚,决定息事宁人,不再作纠缠:“我们赔钱。”说着将一个黄色小袋塞到男人手上。 “算你识相。”那个男人打开看了眼,撇撇嘴角,“就这么点?” 容寂在面具后的嘴角勾了勾,他冷冷清清地威胁道:“只有这么多。这儿是浮香榭,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你说是吧?” “行吧行吧,”男子将钱袋塞进衣服了深处,生怕别人抢了似的,他摆手,“走吧。” 走出大厅,陈庚一拳锤在墙面上,目光恨恨:“妈的,等你出去老子就把你碎尸万段!” “好了,”乔松蹲下身又将凌疏瑶背在身后,“先去寻医师。” 暗处,数名穿着黑衣的男子脸上浮现出笑容,终于给找着了! 第十七章如弁如星暖城来 “这边!”陈庚招呼着众人向前飞奔。 “咳咳……”凌疏瑶传来隐隐不断的咳嗽声,听得乔松心头抽抽的痛,赶紧放缓了脚步,“可是觉得颠簸了?” “璟翎没事的,咳……”凌疏瑶捂着嘴,咳得只能趴在乔松背上轻颤,却又极力隐藏,发出沉闷的声响,似乎不愿让人明白她的苦楚。但正是这样的凌疏瑶,惹得乔松更为心疼。 “不用为了我耽搁,唔……” 一股温热的感觉从乔松的脖颈直蔓延至骨髓,刺得他心中冰冷,如坠寒渊。 “疏瑶!”乔松惊呼,将凌疏瑶放下来,靠在甬道的墙面,伸手探她脉搏。苍白,无力,生命就在呼吸间缓缓流逝。 凌疏瑶眉头紧锁,喘着粗气,似是很痛苦。黑褐色的血液一滴一滴的从她苍白的嘴边划下,流出触目惊心的一道横亘。 “怎么了?”陈庚倒回来,就看到了眼前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乔松收回手,紧握拳头,心中无比悔恨。若是从前能再多读些医书,向师傅多讨教讨教医术,便不会是这种局面。 可现在已经耽搁不起时间了。 “以疏瑶现在的情况,怕是不能再走了。陈公子,不知可否烦请你将医师带来?” “好,我马上去。”陈庚点头,这伤看着很是严重啊,不知浮香榭的医师可否医得好……又对一旁的呆子吩咐道:“呆子你就留在这保护他们……实在打不赢就大喊大叫把人引来。” “等等。”凌疏瑶虚弱的声音传来,“把容寂也带上吧,咳,你去怕是,咳咳,怕是请不动浮香榭的医师……”说完向地上倒去,抓着胸口呕出一大口黑血。乔松赶紧将她扶住,指腹拂过她脸颊,擦拭着她嘴角的血迹,眼里漫布痛色。 “可是……”容寂有些犹豫,未曾有动作,只是朝着凌疏瑶的方向站定。直到那个蜷缩在乔松身旁的女子仰面,投来虚弱得快要消散的眼神时,他才出声允了,“好,我去。陈公子,我们走。” 待容寂走后,凌疏瑶轻轻靠在乔松怀里,感受着这个男人带来的莫名的安稳:“真是对不起啊,璟翎。累得你陪我留在这,咳……” 乔松抱着她,安静却又手足无措。他对着她总是这样的手足无措:“你别说话了。” 凌疏瑶抬头看着乔松,他板着脸,轻轻拍着她,像一个弄坏了珍视宝贝的小孩。 不能啊,他不能跑去同别人说,说看看,我的珍宝坏了。要是别人嫌弃怎么办?要是得人觊觎又怎么办?就它是坏了,也是他独一无二的家珍!所以只能紧紧抱着它,一个人默默蹲在墙角。他的慌,他的痛,无处安放,就以这样诚惶诚恐的姿态泛滥。 凌疏瑶突然觉得很好笑,她也这样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都这样了,如何能笑得出声? 凌疏瑶摇头不说话,只是强撑着直起身把受伤的手举到他面前:“痛!” 乔松眼神微动,掀开了那早已浸出黑色血液的衣袖。草草用以止血的衣带滴滴答答地坠着血,若是再系着只会加重伤势。他伸手解开带子,总以为自己够冷静的,可看到那伤口,指尖还是颤了。 俯下身,他的嘴唇也有些颤抖了,丝丝缕缕地对着那伤口吹气。冰凉的指尖抚过皮肤,苏苏的,微冷的空气拂过伤口,凉凉的。乔松蹙着眉低声安慰道,也不知到底是在安慰谁,他只是呢喃着:“不痛的,不痛的……” 更好笑了! 凌疏瑶嘴角勾起想要放肆大笑出声,可胸口翻滚的血液却不断碍着她的疯狂。于是她笑着咳,咳着笑,笑得直不起身,笑得又摔回乔松怀里。 乔松抿唇,大概能明白凌疏瑶那带着些嘲弄的笑容——不仅仅是嘲弄他,更是嘲弄她自己。 一言不发,他也只能一言不发地默默替她换上新的绷带,血液流下,在他白色的袖口上缀出一朵朵血花。 “别牵动伤口了。” 凌疏瑶还是继续笑着,许久,许久,直到再也没有力气了,才肯收回笑声。闭上双眼,缓了口气,问出了一直埋在心底的疑问:“乔松,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第一次,她叫他乔松。 乔松手微微一顿,他又低头继续处理伤口,没有作回答。 凌疏瑶睫毛轻颤,睁开眼瞧着他那沾满血液的双手。 璟翎,你这般,又叫我如何是好? 两个人奇奇怪怪的陷入沉默,不多时,包扎中凌疏瑶因痛颤了颤手臂,两人又奇奇怪怪的和好。 经此一番,凌疏瑶终于闹腾不起来了,靠着乔松这个便宜肉垫,闭目养神。 乔松却一直同她说着话,可具体是什么她也没听清,只是强打起精神有一下,没一下的哼哼着应他。 实在是没有力气回,她才出声,语气里多了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嗔:“璟翎,你不是让我别说话嘛,现在怎的在我耳边说不停?我算是明白了,你总是这么言行不一的。可我现在累了,想睡觉呀!” 乔松闻言一惊轻晃着怀里的人,惶然道:“疏瑶,你现在不能睡,再等等,医师就快来了!” “好好,我不睡了。”凌疏瑶被晃的睁开了眼,抬头便能看见乔松紧皱着眉头的脸。她有些恍惚,却笑着打趣道,“真是的,璟翎何时这么沉不住气了?我还道你是那处变不惊的良俊呢,原来遇事也是这般凡人模样。要是传出去,你还不得负了百姓心中那谪仙般的形象?” 乔松蓦然神伤,如今这般情状他插不上手,反倒还需她来安慰,不像话!只道:“疏瑶你……” 你什么呢?乔松没了下言。忽觉寻遍天下千万言语,却也道不出一个凌疏瑶。 “你呀……” 你这般呀,该叫我如何是好? 既然应下了,凌疏瑶是决计不会睡的,可她又实在困得打紧,身体说不出的难受,真就想这么睡过去。 好几次她都想捏一捏自己的伤口,借痛让自己清醒过来,却被乔松瞧出了心底的想法,垮下脸抓紧她的手狠狠训斥了一通,训得她更是昏昏沉沉,干脆闭上眼带着视死如归的壮烈梗着脖子不理他。乔松没了办法叹口气也没再数落了。 半晌见旁边人没了动静凌疏瑶正准备睁开眼,嘴里却突然传来一片苦涩,嘴巴一缩就想将嘴里的异物吐出来,可乔松却死死捂住她的嘴,她吐不出,硬是给咽了下去。 药物像一个热滚滚的水银球顺着喉咙刮下,刮到哪儿,哪儿就烫成炙热的苦涩。凌疏瑶实在受不住咳了好几下才稍稍缓和,可嘴里的苦味却仍是不散。 乔松见凌疏瑶不会再把药吐出来了便松开了手,凌疏瑶真真是哭丧着脸:“璟翎,你给我吃了什么?好苦啊!” “药,苦口利于病。”乔松语气淡淡,说道最后又有些无奈,认命般的从怀里掏出一颗糖,剥去了糖纸扔在她嘴里。 凌疏瑶砸吧着嘴,将糖在嘴里滚来滚去,滚得满嘴都甜蜜蜜的,脸上有了笑容:“璟翎怎么随时带着药和糖啊?” 乔松将糖纸藏进了袖,温声解释道:“防身用的,可解一些小毒。虽不能根治,缓缓总可以的。” 药一下肚,果真如乔松所言不那么难受了,看来药虽苦效果还是不错的。凌疏瑶想了想又问:“那你刚才为何不拿出来?” “忘了。” “……” 忘了?凌疏瑶抽抽嘴角,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闭上嘴她又躺回乔松怀里。乔松低头看了看也没再说什么。 凌疏瑶吃了药,有了精神如何也是安分不得的。她环顾四周,最终把毒手伸向了乔松滑落肩头的发带,扯着把玩。 乔松感受着那只手拉着发带一端拽紧,放开,放开又复拽紧,倒也由着她去了。 转向自始自终在一旁执剑而立的呆子,乔松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公子不用如此警惕,来此处歇息一会儿。” 公子?呆子疑惑的左右看了看,没见到别人,才反应过来激动的问:“公子?叫,叫我吗!” “是的,公子。过来坐吧。”乔松没有一丝不耐,笑着回道。 “我,我,”呆子连连摆手,反倒退了几步,“我不能坐的。” “为何不能?” 呆子低下头,来回扯着袖子,又突然想起大哥似乎说过这衣服好,赶紧放了手。 “我……我傻,不能坐的。” 凌疏瑶一听这理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呆子以为她笑话他,头埋得更深了。 “哪有人傻就不让座的?”凌疏瑶觉得这大个子实在傻得有些可爱了,“素日里,你大哥都是这么对你的?” 听到她谈及陈庚,呆子连忙摇头,手忙脚乱的比划着,解释道:“没有没有,大哥对我可好啦!他每次下山回来都要给我带回好多好吃的!大家都看不起我,就只有大哥待我好……” “大家?” “是呀,这么多兄弟勒,就靠大哥一人养活!你说是不是很厉害?”呆子目光炯炯,崇拜之情表露无疑。 “嗯,厉害。”凌疏瑶移开眼神,不再参言。 乔松看了凌疏瑶一眼,微笑道:“你愿意留下来保护我们,我已是十分感激,又哪有让你立侍左右的道理?况且你并非我们的奴仆,我自应以平辈相交。不必如此拘束,你这样反倒让我惶恐,坐吧。” 第一次有除大哥以外的人对他这么好,让他坐,呆子想着决不能给他们添麻烦,于是找了个地方默默坐下。 乔松看着离他老远老远的呆子有些好笑,但也知他心中有疙瘩没有多劝,同他聊起天来。 “公子家中可有什么亲人?” “没有。”呆子抱住双腿有些落寞与自责,“大哥说我的父母把我交给了他,让我好好跟着他。我应该是见过父母的,可记不得他们长什么样了。” 将孩子交给别人养?奇怪。 “那时你多大?” “我想想,嗯……那时我没有家,在外边到处捡东西吃,有一天一群好高好高的人围着我,说我拿了他们的东西,让我给钱。可我没有拿,我更没有钱,他们就打我。打得好痛,跑都跑不了!要不是大哥突然出现,我就被他们给打死了!那时大哥好像才十几岁,啊,我也十几岁。但他拿出了好多好多钱,还让我跟着他。”呆子回想着过往,嘿嘿的笑着,似乎那些回忆让他感到了幸福。 “那些欺负你的人你没想要过打回去?”沉默良久的凌疏瑶突然发问。 “没有,他们丢了东西心里不高兴,觉得是我偷了打我应该的,就是希望他们以后不要错怪别人才好。真的打得好痛!”呆子缩了缩身子,像是又感受到当年那打在身上的猛烈的痛。 凌疏瑶眯着眼睛,往乔松怀里缩了缩,弱不胜衣:“你这话可有说给你大哥听?” “说了。” “你大哥怎么说?” “他骂我呆子。” “该!”凌疏瑶嘴角挂着笑,却未达眼底,“你可知道,你越是为他们着想,他们越是会不断欺辱你。你且扑过去咬上一口,就是那时被打了,以后他们要欺负你也得掂量掂量轻重!” 凌疏瑶并非什么好人,人犯我,我定不会让他好过,这是她一向的准则。 但是话到了乔松耳中并未觉得她如何狠辣,而是了然她从前定也吃过不少苦,才会如此防备,更加心疼这个女子。 呆子被凌疏瑶的话惊得愣着了。乔松心疼归心疼,也见不得她四处荼毒别人:“别听她胡说!她一天没个正经的。” 凌疏瑶听到这话,心头很是不服气,怎么就不正经了?于是撇撇嘴,干起了更不正经的事。她捻着乔松发带的尾部在他脖子上缠绕一圈,作势要勒死他。 乔松不动声色,扶住凌疏瑶带伤的那只手,免得她动起来伤了自己,任由另一只不安分的在他颈部扫来扫去。 “你以真心待人,他人自会报你以真心,不必怨恨。我见公子生性纯良,日后定能得知心之人。”少年笑着,玉颜俏丽,姿态闲雅,妥帖的言语恰如其分的温暖了呆子自卑的心。 多年后凌疏瑶忆起往昔,瞠视而笑,或许就是这样吧,就是那样透骨的温柔于烟雨中一点一点地撬开她封闭的内心。 恰好,有一个谁,如弁如星,于三千浮华世飒沓而来,不经意间一抬头,此后沧海桑田,旧梦里枕进了半城春色。 第十八章铁血丹心柔似水 凌疏瑶解开了缠着乔松脖子的发带,复又改为戳他腰,悄悄责怪道:“你干嘛这么骗他?你看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若是真如你所言,以诚待人,怕是要吃更多亏!他也该看清了。” 乔松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继续捣乱,对着完全不顾男女之隔的凌疏瑶万分的无奈:“你又何苦拉他出来?就是活在虚幻里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当时还算幸福的。 “好吗?”凌疏瑶挑眉不置可否,“天地从来不仁,若是有朝一日众生相背,他又该怎么办?用你口中的真心?呵,那样怕是死得更惨吧。” 乔松缄默,低头看着凌疏瑶良久,良久,他忽然笑了:“疏瑶真是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呢。” 凌疏瑶一愣,可从来没有人说过她温柔呢……他们只会面上对她毕恭毕敬,背地里戳着她脊梁骨骂她,骂她飞扬跋扈,狠辣心肠。 “哪里温柔了?” “处处不温柔却处处温柔。”乔松略微思索着答道。 听到这个回答,凌疏瑶反而更疑惑了。 “就像一个想要吃糖的小孩。”好不容易有一天手里握了几颗糖,还没尝上一口,只因另一群小孩眼巴巴的望着,他就凶神恶煞的丢下糖跑啦。其实,他一直蹲在远处看着呢,他一直都想要吃糖啊。当然,这番话乔松是不会说出口的。 要糖的小孩?凌疏瑶想到他之前的种种举动,感情他一直把她当小朋友呢?个死孩子,你是不知道姐姐我活了多久! 凌疏瑶哼哼着抽回手,爬到一旁背过身去不再理他。身后传来乔松清朗明快的笑声,她心里更加窝火。 “你且笑吧!”怎么不笑死你个死孩儿! “不笑了,不笑了。疏瑶还是快快过来歇息,那边地凉。”乔松明眸流眄,伸手把那个抱成一团的小孩儿捞过来。 对,不能跟自己身体过意不去,等会儿还有硬仗要打呢!想到这,凌疏瑶不再同他置气,顺着乔松的手臂靠在他身上。 没安静片刻,想来想去总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于是凌疏瑶狠狠戳着乔松腰间,你才是小孩儿呢,贼小贼小的小屁孩! 乔松突然伸手抓住了她。凌疏瑶抬头,少年仓皇侧面,只瞥见了他通红的耳廓。当下捉弄之心作祟,又隔着薄衣轻轻摸了下他的腰,果真感到身后之人微微一颤。 乔松清咳一声,妄图掩饰此刻的尴尬:“疏瑶不要闹了。” 凌疏瑶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物什似的,一下子明朗起来。 “璟翎可行了冠礼?”凌疏瑶记得成年后是要佩冠带的。 “还未,约两月后才成人。” 这个女子真是…… 凌疏瑶笑得狡黠,双眼璨然闪着光:“那既然来了浮香榭,当然得去见见世面。” “疏瑶,”乔松正襟危坐,想要岔开话题打消她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我们现在正在逃亡,你还受着伤。” 凌疏瑶很是温柔的说道:“不妨事的。我最近也无什别事,实在不行以后再来也是可以的,放心,我请客!” “真是谢谢你了。我不需要。”乔松姿态得体,客客气气的回绝了。 “真不去?别害羞嘛璟翎公子!” 乔松被说得眉心直跳,闭上眼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实在受不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伸手曲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 凌疏瑶抽了抽嘴角,伸手摸着被乔松点了一下的额头,不痛,却火辣辣的。向来都是她敲别人头,这次怎么轮到自己了? 不知道这样沉默了多久,乔松突然觉察到细若游丝的杀意,来不及多想一下子将凌疏瑶搂进怀里,就地一滚,幸得躲开了那自暗处而来的夺命之箭。 果然是追来了! 第十九章山重水复疑无路 南苑,雅间。 陆贺川坐在凳子上,右手边是还未来得及抽出的剑,他发白的指骨扣住茶杯,对着一地血腥无言。 拿起茶杯放在嘴边,这才惊觉杯中水早已饮尽,不禁心下嘲讽,尸体啊,多稀罕似的! 井然有序的脚步声传来,陆贺川抬眼望去,数名黑衣人走进来依次排开。一名身着靛青蓝袍的少年缓缓步来。他抬腿,处处是鲜血无处下脚,随即收回了腿。 “来人,给我收拾了!”少年皱眉捂住鼻子,似是觉得还不够,又退后了几步。 “禀令,君。”黑衣人们面无表情的按照吩咐行动。 靛青少年踏地凌空而起,飘然落在了陆贺川身旁,与他并排而坐。 陆贺川看着他,等着他的下言。少年只是皱眉捂住鼻子看着黑衣人动作,没了下言。 不多时,雅间内崭新如初,地上不见一丝血迹。 少年微微松开手,又再次捂了回去:“还有味道!快快去把香料取来,我屋里最香的那种。这要是让公主醒了,闻了可怎么了得?” “是,君。” 说完少年起身,向门外走去。 “等等。”陆贺川见这少年没有与他交谈的意思,主动开了口,“是凌疏瑶派你来的?” 少年掩面转身,很是不耐的说道:“不然你以为呢?你也别多想,要不是看在公主份上,瑶是不会管你死活的。你就好好在这里待着吧,别添乱。” 果真是凌疏瑶身边的人,和她一样讨人嫌! 陆贺川也被说得没了脾气,真就坐下好好待着了。 少年满意的点了点头,领着一帮黑衣人走了出去。 而陆贺川则是盯着地面若有所思。如果方才在那的是自己,又能不能躲得过这机关…… 甬道处。 “公子!”呆子见此变故赶紧提剑跑来,刚刚站定的乔松却将凌疏瑶推给他。“好好护着她!” 话音一落,数名刺客闪身而出,举剑砍了过来。乔松迎上前,侧身,堪堪躲过一道剑峰,伸手夺过一人手中剑,向前掠去,将杀手们压制在前沿,任何人都无法靠近身后女子半分。 呆子托着凌疏瑶,想上前帮忙,又碍着这受伤的人,不能离去,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凌疏瑶却拍拍他的肩,显得异常平静:“不用担心,他会武的。” 呆子向那处看去,正如凌疏瑶所言。乔松步若惊鸿,衣诀纷飞,几个起落间就干掉了数名刺客。 明明局势大好,可乔松却越打越忐忑,越打越心惊。自己身体现在是个什么样,自己还是清楚,如何能战多人而立于不败?他们是来刺杀疏瑶的,对付她就算是用人海战术也不至于拿这些货色来送命……简直就跟不会武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刺客接踵而至,力道构不成什么威胁,却招招狠辣刁钻。乔松本是占些上风的,却在打斗时分神想着这场刺杀里的乾坤,手上动作迟缓了几分。 反观凌疏瑶这边倒很是悠闲。她觉得站得久了,累了,索性就地坐下,背靠墙壁,眼神却不离在人群中执剑护她的人。 仔仔细细瞧着他的出招路数,老实说真不怎么样……这里出手太慢了,后面,后面,哎呀终于反应过来了,差点被砍了。这群人都这样了还打这么久,不是会武吗应该不会出错呀…… 凌疏瑶看着看着猛的发现乔松出剑反应有衰减之势,明显是心不在焉,不由得大骇:这个乔松,这种时候还这般随意,不要命了吗! 果不其然,刀剑迎面而来,乔松不知为何,握剑的手似是无力,剑竟脱手而出。他整个人倒退,脚一步没踏到实处,向后栽倒去。一刺客瞧见了这机会,剑峰一抖,狠狠刺下。 乔松已然避之不及,寒光直逼他面门而来,生死只一瞬间。 此刻凝结的似乎不止是时间,还有凌疏瑶的呼吸。耳畔仿佛传来皮肤撕裂的让人心碎的声音,她一急刚缓和些的喉头又涌上血腥气,却也只得忍下反手夺来呆子的剑,向那处掷去。 尚且还算幸运,掷出的剑打在了那夺命的剑峰上,使得落剑较之原来有了些许偏移,堪堪擦着乔松耳边而过,却终究还是挑散了他束发的绸带。 漫头黑发四散开来,在昏暗的灯火下闪着碎银。如拢月华的发衬着他那张苍白的脸,显得愈发的凄冷。 他扶着墙,轻轻浅浅的向凌疏瑶望去,当着众多刺客的面,笑了。这个傻女子哟,就算挡下了这道剑又有什么用呢?还把自己弄成这样,傻不傻! 凌疏瑶匐跪在地上,身子前倾,滴滴血液从嘴角流下,她也看了过来,正欲言,眼里撞入乔松兑着点无奈的笑颜,想吼出话一下子全忘了。这个男子,傻不傻,这种时候还在对她笑。 他笑着看她,嘴唇微动,说了一句话,也不知能不能传到那人耳朵里,他只是笑着说:“别怕。” 他再多看了一眼,一眼就收敛住笑容回头,侧身直立,手中已然无剑,眼神却冷冷的盯着那群人。 别怕,我们都不会死在这的! 刺客显然是不会放过他们的。领头的人挥手下了个命令,一波人拿剑死死围住乔松,另一波则向凌疏瑶靠去。呆子没了武器,只能带着凌疏瑶后退,还不忘焦急地观察着乔松那处的形势。 凌疏瑶低头不语,手紧握成拳头,脑子里全是乔松刚才的那句话。别怕。她懂了。可她何曾怕过?这个人总是这样,奇奇怪怪的,把她当成孩子来哄。喊痛了,他给她吹,遇到危险了,他让她别怕,难不成在他眼里她就是那种时时刻刻需要人护着的小孩?看来是被人小瞧了呀…… 想到这里,凌疏瑶不由得嘴角挂上讥讽,眼里全是深切的不屑。她仰起头,十七岁的脸庞稚气未脱,却带着傲人的气势:“想要我的命?那就过来拿吧!” 说罢向前踏上一步,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她只是手一挥,伴随着一声铃铛都脆响,数名刺客的身首就分了家。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快要死了的时候,这么一出成功将他们都震慑住,再不敢轻举妄动。 那刺客头子转而准备捉拿乔松作人质,再回头时哪还有乔松的影子? 原来就在凌疏瑶发威的那一刻,乔松便逮住机会击退一人冲出重围。等刺客们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来到了凌疏瑶身前。 乔松扶着凌疏瑶,面色有些铁青,心里明白这个女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看着凌疏瑶苍白的脸,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再度把她交给了呆子,心中有些事情却坚定起来。 ——剩下的交给我吧! 乔松眉目一凛,却还未来得及做什么,甬道壁突然悉数大开,数名黑衣人从先前他们经过的暗道里冲了出来,在瞬息之间拿下了刺客,还一并将刺客嘴里的毒药取出,让他们寻死都不能。 “浮香榭禁止私斗,客人们,走一趟吧。”凌疏瑶望向暗道里,靛蓝衣少年负手行来。 她微微一笑,叫出了那人的名字:“左晖。” “嗯。” 她一直在等的人终于来了。 第二十章大水冲了龙王庙 “哎呀医师,你快点行不?这边急着救命呢!”陈庚来回踱步,看着医师跟个老人似的准备东西行动迟缓,实在忍不了,见他一提药箱上前逮住他就跑。 医师正巧被拽住了提着药箱的那只手,怪叫一声,生怕跑起来让自己的药箱子磕了碰了,蹲下坠得像个秤砣,硬是拖住了陈庚的脚步:“你莫慌,药撒了怎么办!撒手,再不撒手我不去了!” 陈庚暗骂了声老古董,不得已松开手。医师起身赶紧拍拍他的药箱,宝贝得不得了。 陈庚万分的头疼,叹气望向容寂道:“看看他那样,这走过去估计得走到明天。你在浮香榭说得上话,去劝劝呗。” 容寂语气里也充满了无奈:“实在不巧,今日浮香榭当值的这位医师拖沓可是出了名的,但凡由他出诊,等几个时辰都算好的,他决定跟我们去就已经是给我面子了。不过单就医术方面没话可说。” “那现在该怎么办?总不可能让你那个朋友一直等着吧!” “可能还要麻烦陈公子跑一趟。”容寂思索片刻,上前与那医师低语几句,转而将桌上的一枚药丸放至陈庚手里,“这药丸有解毒的功效,可缓解一些毒素。你将它带去给阿瑶,把她带来,我与医师在此处等着。这里药物多,在这里医治也会方便许多。” “好吧。”陈庚发觉自己完全就成个跑腿的了,但也着实担心呆子那边的情况,“那我走了。” “多谢。” 待陈庚走后医师放下箱子对着容寂处恭顺一拜:“阁主。” “嗯。”容寂声音凉薄,全然不复刚才的虚伪客套。 “药备了吗?” “回阁主,提早就备好了。” 容寂点了点头。这时左晖已经到了吧…… 话说陈庚此时正向前飞奔着,忽然听到前方有打斗声,赶紧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陈庚猫着身,只见刀剑乱舞血肉横飞,具具尸体交错横叠,血液喷流不止,汇成一处在地上缀出殷红的花。 双方的人都蒙着面罩,看不见脸,但可以肯定没有呆子。这是好事,也是坏事。陈庚当机立断,不准备掺和,悄悄绕道继续前进。 终于奔到了呆子处,陈庚远远看见一大群人围向了那几个人,他脑门一热,拔剑就砍过去:“快走!我垫后!” 众人被突然冲出来的陈庚吓了一跳。左晖冷哼一声,自若地向旁侧踏几步避开,转瞬握拳往陈庚下腹狠狠一击。 “大哥!”呆子连忙扑了过去,凌疏瑶一个没注意向后摔倒,乔松也退了几步才将她接稳。 “啊,那个对不起啊,我给忘了。”呆子摸摸脑袋,有些局促不安。 凌疏瑶抬头看看乔松,忽觉他低垂的目中掩着透骨的哀伤与清明的了然,她不由得握紧拳头,他这是猜到什么了? 乔松觉察到凌疏瑶的目光,忙收敛神色对着呆子摇头表示无妨,随即别过了脸。 呆子这才放下低头问:“大哥没事吧?” 陈庚答不了话,捂着嘴在心里腹诽:死呆子这看着像没事吗! 左晖接过身旁人递来的手帕,好整以暇的看着地上干呕的人。看似轻飘飘的拳头打在身上却不容小觑。“说了多少次了禁止私斗。你也走一趟吧。” 陈庚冲来得太快,挨拳挨得也是迅速,凌疏瑶压根没反应过来,又差点被呆子扔在地上,现在一听这“走一趟”,一趟走过去就得躺着回来了,便收回了停在乔松侧脸的目光,咳了声悻悻一笑:“别,自己人。” 左晖擦手的帕子顿了顿,他挑眉有些惊讶:“你们认识?” 陈庚听了呕得更是撕心裂肺,我容易吗我,又帮人打架又给人跑腿的,最后还要挨打,这是做了什么孽呀! 左晖扫了眼一片狼藉的地面,后退几步皱眉扇了扇味儿道:“不早说,还把地面搞这么脏。” 陈庚一口气没上得来差点晕死过去。 “去,给他治治。”左晖给一位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上前在陈庚心肺处一点,陈庚咳了几声果然止住了。 “陈公子,容寂呢?”凌疏瑶望了望四周,没见到人影子发问道。 缓了口气,陈庚被呆子扶着站起来揉着发闷的胸口,又咳了几声才道:“和医师在那边等着你过去呢,那个老头……”陈庚住口心悸地看了眼左晖,见他笑吟吟的看着他连忙改了口,“老医师!那老医师行动有些不便,毕竟是老人家嘛,我就带着缓解的药物过来接你了。快吃了吧。” “瑶,你受伤了?”左晖眯着的眼闪过一丝惊讶,转头看向身旁的下属,分明无声谴责着:怎么回事?我不在看看你们都干了什么好事! 黑衣从属嘴巴发苦,只得低头愈发的谨小慎微,只敢默默腹诽:君呐,不是我们疏忽,那位大爷这么安排的我们哪敢忤逆。 凌疏瑶又咳了几声,深吸口气道:“是我大意了,着了他们的道。不过我已经吃过药了。” “吃过了?哪来的?” “璟翎给的。”凌疏瑶指指乔松。 陈庚抽抽嘴角,心里泛嘀咕:刚才为什么不拿出来?还让我们白跑这么久…… “瑶,就算吃了药也得去医师处看看,这边留给他们处理。让诸位遇刺是浮香榭招待不周,随后我会补偿。”左晖转向凌疏瑶道,“瑶可还走得动?” 凌疏瑶皱着眉捂嘴再度咳了几声,还没来得及答话,她身旁的乔松就俯身将她横抱起来:“走得动的,陈公子,引路吧。”说完向前迈步急走,还不忘对左晖笑了笑。 凌疏瑶在乔松怀里一愣,随后抿唇偷笑,只露出弯弯的两道缝。 “笑什么?”乔松语气微冷。 “你头发散了。” “很好笑吗?” “很好看。” 着实是好看。哪怕此时的他神情清冷,也是好看的。飘飘逸逸的衣,不扎不束的发,快步行走风抚青丝起,清冽姣姣。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出尘。 乔松脚步顿了顿,低头看向怀中弯着嘴角的女子陷入沉默。他眼中结出的霜雪就在凌疏瑶无比坦诚的目光里渐渐融化。乔松声线里没了那样冷的凉意,却还是淡淡的,他道:“你也累了,休息吧。” 凌疏瑶松了口气,也不再纠结乔松到底猜出了多少。至少他并未就此疏远她,这便够了。 第二十一章夜深忽梦少年事 “咦”陈庚揉了揉眼,眼前的景色再正常,可不该是这样啊,方才打斗的人呢? “怎么了?”左晖关切地凑过来。 陈庚看着他的手,胃里翻江倒海,忙摇头退后:“没什么没什么,不用管我。” “是吗?”左晖陡然换了脸色狠狠地瞪他一眼,“那还不快走!” 陈庚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好歹自己也是个贼不是,怎么到了这儿被人呼来唤去的,难不成自己长得这么像好人?想着想着臭美的摸了把自己的脸。随即看着前面走着的两个神仙般貌美的人傻笑,虽说比不过他们,但自己也算是个美男子吧! “大哥,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啊”呆子略带焦急地看着他,“要不要我背你?” 唉,这世界上果真只有呆子最心疼我。“没事,你大哥身体好着呢。”说罢直起身拍了拍胸脯。 “那个……大哥你别不好意思。”呆子低头攥着衣角,忽抬头视死如归般说道,“大哥要是真想我那样抱你,我也抱得动!” 陈庚抽了抽嘴角,脸黑得跟那烧穿的锅底似的,死呆子,欠揍吧! “唉哟,大哥,痛!” 再长的路有了这样一对活宝陪着也甚是有趣。不知不觉来到了那医坊子,乔松正准备将凌疏瑶抱进房间,老医师却冲了出来叉着腰将他堵在门口。 “医房不允许闲人进入,将伤患交与我吧。” 乔松笑得和煦,一副谦谦君子的作派:“在下不才,懂些医理,或可为医师您打打下手。” 显然医师压根儿不吃这一套:“别,进来也是捣乱。现在的年轻人啊,懂点乱七八糟的道理就瞎显摆。这救命的活哪容得你胡闹!乖乖在外待着吧。” 他这番话如此不中听,乔松也不恼,依旧是彬彬有礼的说道:“您教训得是,是在下唐突了。” 收到乔松询问的眼神,凌疏瑶点了点头,就被轻柔放下交到了医师手中。 “走吧。” 凌疏瑶没有动作,也不答话,只是默默盯着脚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怎么……” 话音未落,只见凌疏瑶捻着发带轻轻一扯,三千青丝便如泼墨般下落,映在了乔松呆愣的眼中。 在他眼中,女子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偏生那双眼分外的亮,就像那黑夜中耀眼的玉珠,带着璀璨的光。 女子抓住他的手将发带放置他手中就这样走了。两年前也是这样,她丢下一块玉佩就走了。 他当年正是少年时,意气风发,虽是谦和有礼但终究是傲气的。敌国大军来犯,他也是深切的不屑——朝堂上不及就动用武力,泱泱大国不过如此。直到有一天,他收到父皇的信件。 也不知是多寻常的一天,正值过年,在外奔波的游子们都回了乡,风尘仆仆的来,带着满腔的激动与欢喜。有一个女子也背离故土来到了这里,带着沉重如山的责任与使命。他捧着信,虽疑惑父皇为何突然会给他写信,但更多的是对那个女子的期待。 那日他隔着薄薄的幕布远远隐在殿后,等得不可谓不煎熬。就在他怀疑她是不是不会来了的时候,一个女子走了进来,他看得清楚,她孤身一人,没有随从,没有侍卫,她坦坦荡荡的来,行着明明白白的事。 他看着那个女子,看不到样貌,万分的好奇她要怎么力挽狂澜。 女子对着父皇倾身微微一拜,没有跪下。他扫了眼端坐台上的帝王,父皇的眼里没有不满,只有赞赏——却实该赞赏的。 只听她气定神闲地一笑,清明妙脆的声音便传来了。她说着话,在幕布后走来走去的,似乎很是随意,手时不时地从这边划向那边,又再度划回来,可偏偏那样随意的她身后好像有着一张各国的版图,而她就是那指点江山的王。 她背着光,远远一望,倒映在布上的身影近乎伟岸,似乎连太阳都在追随她的脚步。他看着她有些晃眼,却哪敢移开半分?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那颗沉寂得有些久了的心正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那份心跳,他毕生难忘。 这并不算是初遇,只是他一个人的回忆,真正的那场初遇是他未曾料到的。 刚收到女子回了父皇为她准备的客房的消息时,他便怀揣着自己都奇怪的激动去找她了。可那一撞就撞散了他的念想。 那人娇小玲珑,并不是幻想里的高挑出尘,说是那邻家赖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孩子也不为过,可她却做上了连七尺男儿都望尘莫及的将军之位。 她没看到他,他却终于瞧清了她。就算与幻想里差距甚远,他也无比的确定这就是她。那个小丫头生得甚美,一身素色黄衣却明艳动人,是另一种风致。 她丢下玉佩就跑的时候他在想,这个女子要去干嘛呀明明这么小眼睛却恶狠狠的,她急冲冲的来,又急冲冲的走,如此风风火火的,一个人怎能反差得如此大! 他想着,他或许更了解她一点了——却还想知道更多。 于是他捡起玉佩用毕生最快的速度跟着她跑。路途上他们说上了话,那时她在前面无奈的跑,他在后面偷偷的笑,只是她一直跑着不曾回头。终于,她与他定下了十日之约,他停下来喘着粗气,再跑可就跑不动了。 满怀期待,他在塞外等着,一天两天到三天,直到他明白她不会来了。气愤吗?也不,只是有些惋惜,那样一个奇怪女子此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了吧。他没有继续等下去,回了皇城。 没过多久殷皇就来讨人了,他主动向父皇请命自愿去那不临城。如他所料父皇并未阻拦,只是叹道:“此行凶险,吾儿珍重。” 他知道此去是入了龙潭虎穴,可潭穴里有她。什么时候不临城也成了让他神往的地方?他也觉得怪异,怎么见了一眼就忘不了了呢? 少年有了所想,便在不临城大放风华,不断听着边关传来那个人的消息。真是奇怪,那样一个精明的女子竟会让自己背负满身骂名!但同时,她也做到了人人尽识。他想自己若是也这么万众瞩目便总有一日会遇到的,这一等又是两年。 后来,他也渐渐了解了一些事,若是不做点什么殷皇是不会将她诏回来的吧…… 昨日殷皇递来开宴的拜帖,一向不喜热闹的他欣然应了。还是让他给等到了,她从天上掉了下来,还是那样风风火火。他抬头,太阳明晃晃的,明黄衣衫的她也明晃晃的,都是分外的耀眼。她果真识不得他,就连玉佩的事也忘了个干净。 不过没关系,他都帮她记着呢。 第二十二章能就红楼一梦否 凌疏瑶走了几步,停在门口,不知动了什么心思向后望去,恰好乔松也望来,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不自明的情愫在空中晕开。头一次她觉得被人一直看着是那样的不自在,对着他一笑就进了门。 门狠狠一关,砸回了乔松的目光。他紧握着发带,那根牙白的带子似乎顺着他的手,悄悄爬满他的思绪。 他逐渐看明白了什么。两年,不咸不淡,那份初见时的惊艳从一人一日摩挲一玉佩的守望里就开始慢慢的熬,最终熬成了倾慕。 原来,自己是那般的倾慕她。只是以后啊,飞雪花影,红尘浇漓,他再也悟不透啦! 一踏进房门医师便递给凌疏瑶一粒药丸。凌疏瑶接过服下,随手解开缠着伤口的血色带子,撑起下巴静静坐在床沿瞅着外面的月色。 看着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医师不免心生慨叹,玄机阁的东西当真是不同反响! 但也只能是感慨罢了,拿上一颗的心万万不敢有的。 弦月曾有言,这药并非此间物,更不是用来治病的。那是与神明不等价的交换,用来世替此生的寿命。只要吃了它便是生生世世的孽债,彼生必然是困苦非常,不得善终。 既然入了玄机阁,自然晓得些轮回事。用千万世换一世谁会愿意呢? 但弦月自身就不同,她不入轮回,报应到不了她身上。 药是多年前韩辙送来的,现在还余下了几颗,这药便是凌疏瑶最大的筹码。 嘴里一片苦涩,凌疏瑶皱紧了眉,突然想到了乔松放在她嘴里的那颗糖,苦涩也琢磨出了些许甜意。 容寂自房间内阁走出的时候入眼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女子嘴角弯弯,眉眼也弯弯,她坐在光与影的交界,披散着的发有些微乱了。 她总捋不直发的,就像被一团丝线困扰住的猫,她梳头时总恨不得剪断那缠绕起来的发。就连曾经不得已给他的束发也是歪歪扭扭的。想到这里容寂的嘴角也弯弯了。 医师向容寂一拜,叫了声“阁主”,她便望过来了。他见了他立马跳起来,嘴角不再弯弯,听语气很是负气:“好啊,长大了你,敢骗我了?让你先离开,你倒好,非得跟着来!你知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你呀!” 容寂看着眼前气鼓鼓的人,嘴角笑意更甚:“阿瑶,我给你梳头可好?” 就像从前那样。 凌疏瑶听了微微一愣,反而更是生气,感情刚才那番话这人完全没听进去呢! “梳吧!”虽是气着,凌疏瑶也乖乖坐在了黄铜镜前——孩子大了由不得人了哟! 容寂拿起了梳子,女子背对着他,一头黑发垂在背后,让人无从下手。他又缓缓搁下了梳子:“算了……” “梳!” 容寂抿了抿唇,手有些颤抖,却还是在那分外清明的从镜子里倒映出目光下抚上了她的发。缠绕着的发勾住他的指间,也勾出了一些往事。 忽想起初见她的那一年,这个女子非要他给她梳头,他开始还很不情愿,噫,自己一个男儿做什么束发簪钗的活?后来见了她几面,发觉她总散着发才明白这个女子不会梳头呢!他便悄悄去学会了绾发,一绾就是四年,直到她离开。再见面时已是两年前了,她学会了绾发,看了四年自然是学会了的。他也再没有碰过她的发。 “你方才做什么去了?”凌疏瑶的声音又勾回了容寂的思绪。 他顺着她的发,轻轻的,生怕弄疼了她:“左晖做事还是不怎么细致,竟让陈庚瞧到了打斗的景象。现在已经处理干净了。不过他们还是没有动作。” “是吗?不知他们是敌是友。” “阿瑶,无论敌友。” “嗯,无论敌友。” 无论是敌是友,踏入了他们的地盘,所图哪有简单的? “我已经继续让人盯着了。”容寂看着镜子里活色生香的美人,与记忆里的女子相去甚远,却自始自终都是他的阿瑶,“绾好了。” 凌疏瑶也看着镜子里的容颜,一身男装,却绾着女子的发髻,怎么看都不协调。 凌疏瑶只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转过身盯住那凉薄的面具道:“容寂,你该走出来了。” 容寂低头捻了捻衣角,指骨有些泛白:“明白了……你再休息片刻,我先出去了。”说完也不等她答话转身便走 凌疏瑶看着那逃也似的背影,眼里多了几分沉痛。是她疏忽了,本以为他已经不在意当年诸事,没想到竟陷得那样深……怎可能不在意?她明白两年的时间做到如此他已是竭尽全力,换作常人可能会困住一生。并非她对他刻薄,只是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了。 只能一路走到头。 容寂急步走在暗道里,走着走着就扶着墙蹲下深深地喘气,整个暗道都回荡着他厚重又无助的喘息声。他喘息了片刻,只能留给自己片刻,又起身继续前行。 门外。 陈庚靠在墙上百无聊赖,忽然侧头远远看见了一身红衣跟随着一个黑衣人前来,开口唤道:“容公子,你上哪去了?” 容寂站定,笑道:“我去给雅间里的人传信了,省得他们好等。正巧碰上浮香榭的护卫,看来浮香榭的主人是来了。” 左晖闻言招了招手:“这儿呢。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知等了多久,药房的门开了,凌疏瑶走了出来,头发还是柔顺地搭在身后。她永远都是这么冷静,能做出最理智的判断,包括这次选择拆散了发。 凌疏瑶一出门就看见了握着发带站在门口的乔松。她进去时他便是这副姿态,出来时还是这样。如老僧入定一般,他也散着发,站在那里等太久了。 只有凌疏瑶出来时他才有了神采,乔松笑道:“疏瑶,怎么样了?” 凌疏瑶也报之以微笑,掀起衣袖露出缠着白色绷带的手臂:“毒已经解了,伤口也处理好了。浮香榭的医师果然不赖!我们快去芸菲那儿吧。” 她没有问为何他没有用那根带子束发。她总觉得这个问题若是问出来,有些东西就要变了。 “好。” 左晖在一旁示意那医师,医师授意转身回房背起药箱准备跟着他们走,别提有多迅速。 陈庚见此抽了抽嘴角,官大压死人哟! 众人便浩浩荡荡地向雅间走去。解决了刺客,大家伙都轻松了许多,终于可以安心玩乐了! 可就在快要进入雅间时却又突生变故。 凌疏瑶正在想事情,没注意周遭的环境,乔松在看凌疏瑶想事情,哪还会在意周围? 就在此时,暗处一人搭弓引箭,一道寒光直指乔松背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疏瑶回过神面色一凝,正准备推开乔松,却被走在身后的呆子抢了先。 呆子感受到杀气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而凌疏瑶被这突如其来的人挡住了去路。 箭没落到凌疏瑶身上却正中呆子后背,因着箭带来的余力,呆子直愣愣地翻下高台,落了下去。 “呆子!”陈庚瞪目欲裂也跟着他跳了下去。 “噗通。” “噗通。” 两道落水的声音传来。站起身来的乔松走到围栏前凭栏下望,水面泛起阵阵涟漪。他深吸口气闭上了眼,似是不忍见,那紧握着栏杆的手有些颤抖。 凌疏瑶皱眉询问地看向容寂,容寂却看向左晖。凌疏瑶见此微惊,难不成不是那群人做的?这座楼里还藏着他们没发现的人! 左晖见到二人的目光也明白了一些事情:“是我大意了。我这就去查。” “先救人。” 左晖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凌疏瑶,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凌疏瑶轻轻走到乔松身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低头想了许久才扯扯乔松的衣角道:“璟翎,他们掉入了水里或许还有救。左晖已经去了,我们别在这站着了,去雅间等吧。” 乔松睁开了眼,那双眼里满是颤抖的渔火:“他们是为了我生死未卜,我在此候着应该的。你们先进去吧。公主还在等你。” 凌疏瑶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转身领着医师进了雅间。却没注意到就在她进入雅间的刹那又有一队人悄悄潜下跳入水中。 站在雅间门口的陆贺川见到他们进来便将医师引去了矮塌,医师搭在南荣芸菲手腕上诊了诊脉,得出了与乔松一致的结论:“只是睡着了。” “怎么可能?”陆贺川皱眉询问。 “爱信不信。”医师整理了一番药箱,背起它头也不回地走了。 凌疏瑶坐下酌了口茶,道:“既然都这么说,或许芸菲是真睡着了。我们等等吧。” 陆贺川看着凌疏瑶似笑非笑的脸,又想起临走时她的话,也沉下性子道:“好。” 南荣芸菲睁开眼时入目的白光有些晃眼,她伸手挡了挡,偏过头便见那三人都座在桌上,神色不辨。屋内沉闷,压抑,人人都默着,没有声响。 陆贺川是第一个发现她醒来的。他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喜道:“公主,你醒了。” 南荣芸菲撑起身,揉揉发痛的头,声音有着刚睡醒之人的沙哑:“我这是怎么了?璟翎公子呢?方才进来的那两位公子呢?” 凌疏瑶开了口,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就改变了。她笑道:“璟翎在外头吹冷风呢。可芸菲啊,哪有什么另外的公子?你真贪睡,睡了好几个时辰了!还梦到公子,说说你都做些什么梦啊?” 南荣芸菲闻言脸一红,直想捞起身边的枕头向凌疏瑶砸去,却碍于两位男子在场,只好将头埋入双膝,声音闷闷地传来:“你说些什么呢!” “凌疏瑶。”陆贺川冷了她一眼。 凌疏瑶浑不在意,把玩着手里的杯子道:“好了,做梦又不丢人。” 半晌,南荣芸菲微微抬起头,只露出一双疑惑的眼睛:“真的是梦吗?” 凌疏瑶举起茶杯啜了口茶,嘴角浮现了些笑意:“是啊。” 只是你的一场梦,红楼一场梦。 第二十三章不临海下有座城(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铛铛铛”敲了三下,已经三更天了。整座不临城冷冷清清的都陷入了沉睡。再繁华的城入了夜也是荒凉一片。 一阵风袭来,吹起地上的宣纸团球儿一样荡来荡去。打更人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拢紧衣裳。虽是初夏了,夜里还是有些凉的。 早点回家补睡个觉吧!打更人这样想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铛铛铛”,又是三下,打更人穿过颓圮的矮屋,走到了不临海。他眯着眼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浮香榭眼里多了几分向往。那就是贵人们的世界啊! 浮香榭的灯火迢耀百里,隔着一片湖都能感受到楼阁里的奢华与安逸。打更人缓缓吐了口浊气,摇着头准备离去,突然一只手攀上了湖的堤岸。 那是一双沾满泥土浮萍的手,似乎在水里泡得有些久了,整个手臂都肿的不成形。之所以能认出这是手,只是因为那只手死死握着一片碎布,紧得榨出了手里水,血也跟着流。 “鬼……鬼呀!”打更人颤抖着声线惊叫一声,将手里的器物掷了出去,也不管有没有砸中,转身就跑走了。 那只手似乎并没有因为打更人的逃走而停下动作。它扯起它的身体,拖着他缓缓爬了上来,摔在堤坝上四仰八叉地望着泛了些晨光的天。 它的身体没有动作,就连眼也不眨,它也没有动作。不知过了多久,它紧紧缩了缩,手指摩挲着那碎布,整个手臂就覆在了眼上。 “呜呜呜……哇哇……”像初生的婴孩不知该如何哭泣,它的身体也呜呜哇哇地乱叫着,呜咽声回荡了整片城。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那个人身上时,他也停止了哭喊,爬起来行尸走肉般的游荡在大街上。 他目空一切,什么也入不了眼。在他的行走的路上,小贩早已开始为一天的生计劳作了,妇人们也端了个板凳坐在屋前补衣服了。整座城都开始忙碌起来,而他只是走着,见证了一座城的苏醒,他只是走着,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染了些淡红色的华裳渐渐地干了,先前栽在地里敷上了许多泥土的发也乱蓬蓬的。行人们指指点点,他浑不在意。 突然在他脚边摔来一个孩子,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还没等他看清孩子的容颜,那个孩子就被人拖了过去。 “让你偷东西,让你偷东西,打死你个叫花子儿!”一名壮汉擒着那个孩子,他拿着棍子,一棒一棒狠狠落在孩子身上,孩子只是掏出怀里的馒头往嘴里塞,塞得嘴巴都包得鼓鼓的,塞得匐在地上呕出又咽下,却始终没有吭一声。 周遭人参差不齐地拢了过来,合成了一个完美的,密不透风的圆。他们无一人上前一步,似乎踏入了这个圆就会惹一身腥,他们只是提起脖子,身体向前倾着,脚深扎地面,像一棵棵歪脖子树,屹然不倒地锥成一圈又一圈。 他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恍惚,喃喃道:“住手……” 没人在意他的话。 “住手啊!”他气血一涌,猛然吼了一声险些呕出口血。 拿着棍子的壮汉手一顿,看了眼前那蓬头垢面的人,脸上浮现出些许轻蔑:“哪里来的……”突然他注意到那人身上的衣服,虽有些脏了,但却是上好的料子,比他身上这件粗布麻衣精贵多了又改了口,仍是怒冲冲指着地上的孩子道:“你知不知道这死叫花子儿天天偷我家包子,今天终于让我给逮着了,你别给我捣乱!” 说罢又举起了棍子,孩子抱住头,闭上眼咬牙等着那顿毒打,棍子却始终没落到他身上。 孩子睁开了眼。那人头顶着阳光,影子恰好挡住了他暴露在阳光下的身体。那人稳稳地握着棍子吼道:“我他妈让你住手!” “你这人怎么回事!”拿着棍子的壮汉也有了些怒气,咬牙切齿地威胁道,“要么你替他赔钱,否则你今天别想走了!” “钱?”他忽然笑了,带着三分薄凉与满目的嘲讽,他又问了一句,“钱?哈哈哈……” 就在壮汉以为他是个疯子的时候,他匆忙扯出藏在怀里的钱袋,覆出一把,掉在了地上,人群哄抢而上,围了过来。 “够不够?” 人们都抢钱去了,哪里还有时间回他的话? 似乎只有那个孩子没有动作。他愣然看着人们近乎疯狂的行为,默默啃着手里的包子。他们匍匐着,渴望着,贪婪地伸出手讨要更多。 他又抓出了一把:“够不够?啊?” 他把整个钱袋砸向了人群,铜钱相互碰撞着,发出脆生生的音响:“我问你够不够!” 他问,一袋钱带走一个孩子,够不够? “够了够了。”男人眼疾手快扑过去抢到钱袋,揣着它笑歪了脸,今天可真是赚翻了! “这位贵人请便。请请。” 他转过身,缓缓蹲下看着那个孩子,目光里带着些颤抖,他说:“我叫陈庚,你跟我走吧。” 孩子咽下了手里的食物,吸了吸鼻子:“好。” 我记住了,你叫陈庚,我跟你走。 停更通知 今天猛然一瞟,发现离高考只有200天了!!!果断决定停更。各位投票的不用再投了,谢谢支持,但是没必要浪费时间的,等我考完再说吧(*^w^*) 各位读者们,六月再见(-o-)/ 关于武汉肺炎的一些心里话 本来决定一直不碰手机的,但现在除了给大家拜年以外还希望大家能够好好保重身体。 今年有些不平凡,相信大家也有所感觉,但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这个节骨眼上挺过去就胜利了。 不管是在武汉还是在中国大陆各个地方的朋友们,清记住我们都是中国人,十指连心,割哪不是痛?现留在武汉的普通居民和医务人员都是战斗在前线的勇士,我们也只能祈祷武汉人民早日度过难关。 可能有的人觉得不在意,觉得离自己远,我不传谣也不造谣,但清记住:预防大于治疗,多一层防范总归是好的。不管是为了家人,朋友,还是自己,抑或是为了我这个没几个读者的卑微作者,清好好保重自己。 家中有老年人的朋友更要注意,中老年人本就是易感人群。现在有很多老年人年纪大了,抢不过年轻人,所以至今没有口罩,希望大家可以多多注意。还有一些老人认为我们太过警惕,清一点要劝阻,一点要高度重视!不管什么办法一点让他们戴上口罩(ps:必要时可以胡搅蛮缠,撒泼打滚……应该还是很有用的吧,反正对我家老人还是很有效果的) 最近各位能不出门就别出门了,宅家里挺好,总结一下这一年以来的得失,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给自己一段空闲,一个突破自我的机会。外面的世界再乱总有过去的时候,不必惊慌,也不要轻视,平常心对待,就没有我们中国人迈不过去的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