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香》 第一章 一个梦 薄雾如轻纱笼罩整个花园,朦胧中花草林木、假山湖石、亭台楼阁等景物似真似幻,恍若仙境般神秘而绮丽。 玉姝穿花拂柳行走其间,步履匆匆,明知前方是个死局,她依然没有半点迟疑——因为即便死,她也能在死前甩那女人两个耳光,手上镶宝石戒指把那张脸刮花了,长长一抹腥红,女人惨叫连连,她心里却爽得很! 就为出这口恶气,还有另外的原因,她每次睡着进入这梦境,便不怕死地急忙赶了过来! 是的,这只是个梦,一个会醒的梦! 但又真实得如同亲身经历,此事十分诡异,她无从解释! 玉姝终于走到了:薄雾淡淡,十步开外景物很清晰,她藏身紫藤花丛后,冷冷地看着前方秋千架上相拥嘻笑的两个人。 那对男女俱是二十来岁,男人肤色偏黑,身材高壮,五官不算俊秀但着蟒袍系玉带颇有气势,一看而知身份显贵;女人则雪肤花貌妩媚娇娆,身上不著金钗玉佩,仅穿了一袭素白小袄纱裙,却未减低她半分美色,倒是更能显出她的柔弱娇妍、仙气飘飘。 男人和女人彼此含情凝望甜言蜜语,任谁看了都以为这是一对儿夫妻。 玉姝嘲讽一笑:他们倒也可以算一对儿,却并非夫妻,而是一对儿寡廉鲜耻、不要脸的狗男女! 那男子叫石宏,是玉姝的丈夫,也是大周朝最年轻的侯爷,据说他十二岁就随父上阵杀敌,之后其父老威远侯战死,石宏未满十八岁承爵成为新一代威远侯,曾任羽林近卫副职,深得皇帝喜欢,现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女子叫杜倩蓉,虽与石宏年纪相仿,却是石宏的叔父的妻子,石宏称她为婶婶,石宏和玉姝的孩儿喊她叔祖母! 石宏叔父已病逝,杜倩蓉寡居,这两人就肆无忌惮勾搭在一起,还明目张胆在花园里嘻戏同游,无非仗着侯府深深,外人窥探不到罢了。 梦境继续,一对狗男女兴之所致,竟然就在这后花园行起苟且之事。 玉姝早已没有了第一次看见时的震惊和愤怒,只是越发感到恶心,不耐烦等太久了,低头在地上搜寻,发现一枚小石子,便捡起来奋力朝不远处的树丛砸去,威远侯习武之人耳力了得,闻听声响立刻抬头四顾,并发出斥喝:“谁在那里?” 自然是没有回应,玉姝已缩回花丛里,心道这梦境还挺有意思,竟能按着自己心意变化,真实事件发生时,自己可没有扔石子。 玉姝在真实事件里就是个可悲可怜虫,人家偷情,倒像是她自己做了亏心事,抖抖索索躲在花丛里哭泣半天,直等到他们玩够了收拾停当了才敢冲出去理论。 结果被那不要脸的女人一顿冷嘲热讽,字字戳心,她气不过扑上去狠扇了两个耳光,打得杜倩蓉鬼哭鬼叫,威远侯石宏一看心爱女人受了伤,还竟然伤在他最爱的那张脸,当即大怒,二话不说拨出宝刀就挥砍过来,玉姝只见眼前血光迸飞,都没感觉到疼痛就陷入了黑暗! 石宏平日于人前表露的性格正直刚烈,实则心狠手辣,府中奴仆倘有错犯在他手上,直接就是个死,孟玉姝虽说是侯夫人身份,但撞破了他二人的奸情,自然不可能再活着。 玉姝曾听说人死后魂魄不会立即消散,会守着尸身几天,能感知诸般状况,可她死了就死了竟是无知无觉,什么都不知道,直到某天她忽然醒转,发现自己才十三岁还是未嫁身……而这个梦却三不五时出现,仿佛专为了提醒她告诉她,她曾经有这么一个过往! 今次这梦,因她不耐烦扔了颗石子,倒是略有不同—— 杜倩蓉未必胆小,否则她就不会和丈夫的侄儿私通了,但她比石宏更谨慎:突然而来的响声引起了她的疑虑,便不肯再继续下去,赶紧整理好衣裙,催石宏去林子里察看,石宏蹬蹬蹬大步往那边林子里去,很快回转来,对杜倩蓉道: “这花园子只要咱们俩在,都会使人守着,谁能进得来?方才那声响,是树上果子熟透了砸落在地!” 杜倩蓉松口气,依偎着石宏撒娇:“吓死我了!侯爷啊,妾身唯愿能与侯爷恩恩爱爱永无止日,但终究是无名无份、不容于世,每次与侯爷在一起,妾身都是又欢喜又担忧,唯恐被人察觉。倘若真有事发之日,妾身万死无怨,但绝不肯累及侯爷与孩儿!” 石宏闻言十分感动,安慰道:“蓉儿不要胡思乱想,你如此情深意重,为我生了世子,你我才是真正的夫妻,本侯发誓:此生只爱蓉儿一人!在这侯府里,蓉儿只需安享富贵,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你才是侯府真正的女主子!总有一天,我能为你挣来更大的荣华,让你名正言顺做我的妻室,到那时可就不是区区侯夫人了,至少是国公夫人,甚或会是异姓王妃!你信不信?” 杜倩蓉大喜,笑容更加甜蜜,语气带着勉励和钦佩:“信!当然信!我家侯爷英明神武,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心想事成!” “哈哈哈哈!” 石宏得到心上人恭维奉承,十分愉悦,杜倩蓉又答应夜里要好好犒劳他,石宏更高兴了,要拉杜倩蓉回房。 却听杜倩蓉说道:“侯爷还是先回孟玉姝那儿吧。” 石宏:“去玉姝那儿做甚?她都不知我已回府,正好少找个借口。” “孟玉姝不是养着我们的宝儿么?我们得去看看宝儿,免使他与爹爹娘亲生分了。侯爷先去,妾身后去,做为父母我们该多多陪宝儿玩才是。怎么?难道侯爷还怕了孟玉姝?我倒不知,原来侯爷是个惧内的!” “又胡说,本侯怎会怕她?” “那你是为何?你贵为侯爷,一家之主,又有公职在身,几时回府几时出府都凭你,谁敢吱声,何须给她找借口?” “这个……毕竟她占了侯夫人名份住着正院儿,多少也该给她点脸面,不然她如何镇得住下人?” 杜倩蓉闻言,顿时不高兴了,掩面哭泣:“你竟如此为孟玉姝打算,可见内心对她十分爱重!是的呀,孟玉姝嫁入侯府时瘦瘦小小看不出来,近两年倒是长大了长开了,那模样儿称得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她又是你名份上的正室元配,你岂有不爱之理!看来只有我是个傻的,你哪里是帮她镇住下人?这是特意教她养成气候,有朝一日把我镇住了,你夫妻二人好团团圆圆去……” 石宏见不得情人流泪,一边赌咒发誓,一边手忙脚乱安抚杜倩蓉:“这是从何说起?我心里可只有你一个,绝没有别人!你忘了我为何求娶玉姝?还不是看她性子绵软怯弱容易瞒骗,又有你姐姐是她继母可拿捏住她,好方便我二人行事么?我与她这夫妻有名无实,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啊!” 杜倩蓉让他哄了又哄,方才收住泪,娇嗔地瞪他一眼:“那你为何对她好?” “我从未对她好!当初与她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夜我借口有公务外出,其实赶去陪伴你和肚里的宝儿了;两日之后就安排了那件事……她已被别的男人玷污,还怀过孽种,我怎么可能去碰她?每日回府都是先到你房中,我对蓉儿爱都爱不过来,蓉儿心里难道没个计量?怎好怀疑于我?” 杜倩蓉自从与石宏私通,有石宏撑腰并明申暗示,侯府上下皆以她为尊,只要她愿意,石宏的行踪没有了解不到的,且石宏深爱她,二人几乎天天见面、歇在一起,石宏与孟玉姝之间有无往来亲近,她岂能不知?故意闹这一出,无非是得宠女子们耍弄的小手段罢了,以期误解过后情人间会生出更多更浓的甜情蜜意。 此刻杜倩蓉安享石宏温言软语的哄抚,瞧着也差不多了,便娇娇弱弱地依偎进他怀里道:“我相信侯爷!只因我深爱侯爷,侯爷亦对我情深不渝,那孟玉姝残花败柳,想也入不得我们侯爷法眼!” 石宏见总算哄好了心上人儿,心境也是愉悦顺畅,又见美人笑面如花、吐气如兰,愈发地妖娆迷人,忍不住又凑了过去。 这边孟玉姝也是气息不稳——那对男女的谈话句句不落入耳,激得她恨意滔天,五脏六腑更是痛如刀绞! 当初被算计嫁入威远侯府,那是她的命她生受了,谁让她眼不亮心不明傻乎乎地落入别人设的局中?婚后被冷落,石宏便是将她关在侯府后院永不搭理、任由她自生自灭都无妨,他们婶侄私通也罢,她无怨亦管不着,可他们竟敢欺她辱她至此,她就愤恨难平了,简直天理难容啊! 孟玉姝发誓:要与这几个人永生永世为仇,不共戴天! 继母杜月蓉和杜倩蓉姐妹俩算计她落水,然后让石宏来救,抱了她的身子就必须婚嫁,却不真的做夫妻,石宏只是拿她来当个挡箭盾牌! 如此,既可婉拒皇帝赐给高门妻,又能遮掩石宏与寡婶杜倩蓉之间的私情,更甚至,孀居的杜倩蓉怀上了石宏的孩子,他们想生下来,又不愿让孩儿成为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或没体面的庶生子,这便急需一个正室夫人来当这个孩子的母亲! 成亲当晚,石宏不入洞房,两天后却随便找了个男人送上孟玉姝的床…… 做为‘侯夫人’的孟玉姝顺利怀孕,满心认为肚子里是丈夫的种,禁不住满怀期许,即便明知自己不得石宏喜欢,但女人婚嫁后还可以靠子孙立足,是以她精心养胎准备齐全,万没想到辛苦十个月又拼了命生下的孩子她连见都没见到,直接就被换掉了! 石宏编了两个借口不让她看孩子:一个是她需要静养,另一个是高僧批命,孩子百日内不能见生母! 为孩儿着想,她只能生生忍住思子之苦。 直到百日后,奶娘抱给她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说这就是她生的小公子,她傻乎乎地信以为真,把那孩子爱得如同自己的眼珠子般,费尽心神疼惜抚养一直到两岁多,都不知道,那孩子其实是石宏和杜倩蓉的私生子! 难怪杜倩蓉几乎天天都要到她院里看孩子,一来就呆半天不舍得离开,而那个被自己养得虎头虎脑活泼可爱的男孩,也非常喜欢与杜倩蓉亲近……人家才是亲亲的母子! 而她所生的孩儿,却不知被他们扔去哪里,生死不明! 第二章 一个梦 孟玉姝用力握拳,尖尖指甲几乎要掐入肉里,她死死咬紧牙关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大哭大喊着冲出去与那对狗男女拼命—— 每一次梦境里,到这个关头她总是忍不住地冲出去,虽然打了那个女人一时爽,但昏头昏脑的,狗男女的许多话她都没听清楚就被石宏砍死了。 醒过来就后悔:其实她更应该保持冷静,以便从他们的言谈对话里了解更多事情!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一次她必须要做到隐忍,以期能听到狗男女更多谈话,从他们的谈话里再确认某些事件,这样对自己肯定有很大帮助! 那对男女纠缠腻乎了一会便起身,杜倩蓉手巧先打理好自己,然后帮石宏整衣袍系玉带,石宏低头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杜倩蓉一副娇羞模样,也压低声音回他两句,然后咯咯咯娇笑连声,孟玉姝听不清他们悄悄说的什么,眼看两人貌似要离开,心里暗急:自己这次忍住没冲出去拼命了,可他们就这么走掉,自己还是没探听到更多的谈话内容啊。 转念记起二人原是要去看望宝儿的,那就要走自己来时这条路,忙趁他们不注意,换了个地方藏身,打算一路尾随他们身后继续听,能听到多少是多少。 果然,石宏牵着杜倩蓉朝这边走了过来,杜倩蓉娇声抱怨: “侯爷镇日在外奔波忙公务,是没瞧见,孟玉姝近日待我们的宝儿很不好,昨早上我过去,宝儿眼里竟含着泪,心疼死我了!也不知那坏女人对我儿做了什么?难道被她发现宝儿原是我亲生的?” 石宏道:“不可能。将我们的孩儿放在孟玉姝身边成为嫡子,这件事除了你我,就只有你乳母知道,谁会告诉她?” “宝儿两岁多了,眼睛、嘴儿长得像我,孟玉姝会自己看出来的。” “看出来也无妨,即便她对你我之事有所察觉,又能怎样?横竖她是我们侯府的人,敢不听话,要死要活我们说了算!” “我是担心——诶,虽说霍英已战死,可孟玉姝生的那个孽种送到庄上,本打算养大了当奴才使唤,却莫名消失不见!你说说,这算什么回事啊?万一是霍府……” “不会的!霍英一死,霍府嫡系便绝了后,四皇子更如同抽筋断冀的蛟龙,残了废了,身边人死的死散的散,再无翻身之日。霍家的国公之位很快要易主,只剩凋零没落的份儿。蓉儿无需担心,关着那孽种的黑松山庄四周尽是深山老林,狼虫出没,他是跟随庄里孩童们进山林捡柴禾,贪吃野果离了群才不见的,两岁多的人能走多远?应是喂了饿狼。” “如此倒也省心。只是,侯爷当初就不该不听话,我让你随便找个倌倌儿让孟玉姝怀上就行了,你偏把她跟霍英凑堆儿,霍英可是安国公世子,那一身气势……天神般的人物,妾身一想到他心里就打颤,都不敢将他儿子直接弄死。” 树丛后的孟玉姝仿佛挨了一记雷击,神魂俱散五内俱焚,整个人僵直如石像:她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倒不是因为霍英,而是那个她生下来的孩子的消息! 被石宏杀掉之前,杜倩蓉告诉她孩子的父亲是侯府里一个奴才,本想养成个小奴才,可惜生下来让稳婆不小心捏断脖子死掉了! 可现在他们却说,她的孩子没有死,而是被送去了石家的黑松山庄,才两岁多就要进山林捡柴禾,还被饿狼吞吃了! 两岁啊,她为他们抚养的宝儿应该比那孩子大一两个月,每天赖在她怀里撒娇,吃饭要喂要哄,睡觉要陪,小小娃儿除了奶娘,身边跟着七八个婆子丫环众星捧月般,唯恐碰着跌着……她那么尽心尽力地抚养宝儿,他们却如此残忍磋磨她的亲骨肉! 太狠毒没有了!将这一对狗男女处于凌迟之刑,都难解她心头之恨! 孟玉姝用仅剩的一点理智紧紧抱住树干,才没有再次冲出去送死,牙齿将嘴唇咬破,鲜血和着泪珠滴落,她浑然不觉。 那边石宏听到心上人赞霍英像天神,却是非常不满:“你睁大眼睛看好:真正天神般人物是本侯,你的男人!霍英算什么?还不一样死在本侯手里?” “是是是!我们侯爷才是天下最厉害的大英雄,妾身说错话了,该打!该打!”杜倩蓉笑着陪罪,踮脚尖在石宏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石宏满意地揽住她的腰,二人缓缓而行,走过孟玉姝之前呆着的紫藤花丛,玉姝如今就藏在几步开外的花树林子里,屏住气,听到石宏继续说道: “我与高熙、霍英自幼相识,更与霍英同入军营形影不离,练兵打仗、冲锋陷阵都极默契,也算有几分情谊……非我不仁,各为其主罢了!” 杜倩蓉吹捧道:“霍英怎比得我家侯爷英雄盖世、威武勇猛?他在峪关外战死,那也是时运不济,可怪不得侯爷!还亏得侯爷千里驰援,才没有让敌军破城,免使边关百姓尸横遍野,他们该感谢我家侯爷才是!” 石宏听着这话十分受用,却装出一副谦逊大度模样:“论智谋战术霍英确实不如我,论武艺,我也只比霍英略胜一筹,军营里,他算个好汉。” “侯爷是不是因此而惜才,对霍英格外不同?都将他引入自家后院了。” 石宏猛咳起来:“这个这个,以后不要再提了!” “就我们两人说一说,消遣而已嘛。” “唉,你是有所不知……” “怎么?侯爷何事瞒着妾身?” “没有。” 杜倩蓉却不傻,仅凭石宏半句话便猜到肯定有事,她本就好奇心极强,哪肯罢休?自恃被石宏宠上了天,当即在小径上停住脚,非缠着石宏让他说出来。 石宏无奈,暗怪自己多嘴,只得将事件告诉杜倩蓉:“并不是有意瞒你,当时你害喜太厉害,夜里难得睡个好觉,所以才不让你知道——我又不缺心眼,怎会将霍英与玉姝凑一块儿?全是佳儿闹出来的糊涂事!” “你那刁蛮妹子都干什么了?” “佳儿,她喜欢霍英,扬言非霍英不嫁!我与霍英多年相伴,深知他不喜女子,视女子如蛇蝎,从不会怜香惜玉!但佳儿不听劝告,我那天邀霍英入府饮酒至深夜,佳儿前来相见,还送了几个好菜及一瓶美酒,我二人吃喝完便莫名睡倒!佳儿用我的披风罩住霍英,将他扮成我,让几个健壮仆妇抬进内院! 之后发生的事,你应能猜得到:佳儿亲自服侍,喂霍英吃下催发男女情欲的助兴药,谁知霍英一醒便劈昏佳儿,想是他走到正院门外时药效发作,霍英禁受不住,也不知怎么就让他摸进正院寻到玉姝的屋子里……半夜我清醒过来就知道要坏事,赶紧回后院察看,霍英已不见,玉姝昏迷,另还有个佳儿倒在闺房地上人事不省,这便是我那时为何借故打杀了十几个婢仆的原因! 我侯府乱成这样,霍英却不肯担责,我与他理论,他说只碰了个丫环,愿陪妆奁让她出嫁好好过日子去,绝口不提与佳儿的婚事!我难咽这口气!原还想着旧日情谊,可以引领他改投三皇子,许他一条生路一个大好前程,他不识趣,便不必留他!” 杜倩蓉想是也被这件事惊住,好一会才啧啧两声:“你那妹子何止任性,简直……侯爷以后可莫劝我与她和好,否则我怕哪天指不定也要被她给害了!” 石宏:“……” 若换个人这样说他亲妹子,早被他狠狠揍一顿,但这是心爱的女人,他能怎么办?只好胡乱搪塞两句过去。 第三章 梦外 那对男女走过了花树丛,玉姝原打算悄悄尾随,却因孩子之事悲苦难禁,浑身绵软腿脚无力,若要勉强移动,定会摔倒弄出大声响,不得不作罢。 耳听谈话声离得稍远,玉姝才扶住花树枝干探出脑袋,看着远去的两个背影,恨不能眼中喷出火,将他们烧成灰烬。 石宏却在此时十分随意地将右手负往身后,他大拇指上戴着的祖母绿玉扳指绿光一闪,晃了玉姝的眼。 玉姝禁不住吃一惊,抬手揉揉眼睛,感觉那道绿光……似乎自己曾在什么时候也被这么晃了一下? 她扶额细想,终是想起来了:就在石宏挥刀砍她的瞬间,血光飞溅,也有这么一道绿光从眼前一闪而过,因她当场失去知觉,所以记得不牢。 现在看来并非自己眼花,确实是石宏手上祖母绿玉扳指发出的光晕,那么前世今生的这个时候,石宏手上都戴着祖母绿玉扳指? 这枚玉扳指,玉姝认得的,之前她毫不怀疑是石宏之物,但今天弄清楚了:祖母绿玉扳指并不属于石宏,而是霍英的! 石宏所说的那个混乱之夜,玉姝自然是蒙在鼓里的,她那夜歇得不算早,因还在新婚期,新郎深夜未归,做为新娘总要等一等,直等到困极,这才上床歇息。 之后她被男人折腾醒来,还以为是丈夫石宏,不免有些害羞,但既然已经成了亲,就没有理由推拒,也推拒不了,男人将她牢牢控制住,根本无法逃脱,黑暗中闻见他浑身酒气,急切又不得章法,玉姝成亲前自有嬷嬷教引指点过的,便主动配合回应,但毕竟是第一次,男人不知节制,玉姝最后晕了过去,等再次醒来已是天明,枕边人早离开了,她感觉有什么硌着后背,伸手一摸,拿到了那枚玉扳指。 祖母绿玉石莹光润泽、庄华贵重,夏天握在手中沁凉舒适,尤其她怀孕之后,每遇闷热难受腹中胎儿躁动不安,只要将玉扳指放置腹部,里面顷刻安静了! 是以她十分喜欢这枚扳指,又一直以为这是石宏的,但石宏却从未问起,她便也不交还,夫妻明面上相敬如宾,实则关系冷淡,石宏即使有时住在上房,二人也是分里外间歇着,石宏话很少并不作解释,玉姝自是不好问,且他经常半夜就离开了,玉姝想着,留下这枚玉扳指,权当是做父亲的在陪伴腹中的孩儿吧。 生了孩子之后,她被蒙蔽,糊里糊涂将宝儿当成自己的亲骨肉,百般疼惜呵护,一次宝儿生病,脑热都说胡话了,太医看过吃了汤药也好不得那么快,石宏和婶婶杜倩蓉都责怪她,玉姝难过着急,猛丁想起孩子还在腹中时就喜欢那枚玉扳指,忙拿出来系了根红绳挂在宝儿脖子上,宝儿便眼见着好转起来,玉姝大喜,从此就让宝儿一直佩挂着玉扳指,某天石宏把孩子抱去前院玩,再回来时,宝儿脖子上的玉扳指不见了,换成另外一枚玉佩。 玉姝知是石宏收走了,还专程去找石宏,只因她拿着那枚玉扳指问过寺庙高僧,高僧说这是难得的珍稀之物、世间极品,可避邪、镇住小孩儿魂魄不乱走,并能护身,玉姝将宝儿当成自己的心肝宝贝,自然希望他平平安安顺利长大,请求石宏把玉扳指留给宝儿戴着。 石宏没有答应,只随意搪塞玉姝几句,说宝儿是他威远侯的儿子,会请封世子,世子生来命格贵重,不需要避邪镇魂也定然能平安长大、一生顺遂,无须她闲操心。等到宝儿再大几岁,要学骑射,做父亲的自会替孩儿准备好一切,包括护手的扳指,既然这玉扳指可做护身符,那到时就给宝儿吧! 玉姝说不过石宏,只能做罢,当时还为他一句“闲操心”暗自生气:什么叫闲操心?她可是孩儿的母亲。 如今再回想起来,玉姝心里恨意滔天:她为抚养宝儿费尽心思、劳神劳力,这对狗男女却将她的亲骨肉扔进深山老林喂狼! 她的亲儿子尚在腹中便喜欢那枚玉扳指,她才厚着脸,求请多次见到那位高僧,得他一番鉴解,满心欢喜为心爱的孩儿珍藏起来,凭什么?那可作护身符的稀世之物要被石宏父子占了去? 满腔怒火越烧越旺压都压不住,玉姝从花树丛中出来,沿着另一条小径飞奔而去——既然这次梦境中她没有与石宏、杜倩蓉直面相对,那么就留得一命,她得赶紧回去,要赶在他们之前先回到上房,或许可以假说宝儿生病,让石宏暂时把玉扳指留下! 那玉扳指是她亲儿子喜欢的,儿子已消失了,再也看不到,可就算把那玉扳指扔入湖底,也绝不甘心它落在石家人手中! 为赶时间,玉姝提着裙子跑得飞快,却万万没料到:石宏和杜倩蓉走着走着竟改了道,此刻就站她跑的那条小径上,石宏摘了朵牡丹花为杜倩蓉簪戴,正郎情妾意,听见响动转过脸来,双方面对面碰个正着! 那对男女稍稍楞怔,几乎立刻猜到刚才花园树林子里是玉姝弄出的声响,也就是说她知晓了他们的秘密! 杜倩蓉本不是什么善良女子,石宏更是心狠手辣,二人只对视一眼,甚至都不用吱声便彼此通了气,石宏拔出随身佩带的短剑,几个大步过来,直接挥砍玉姝脑袋。 玉姝又要死了,这一次心中仇恨更甚,她拼尽全力躲过砍头那一剑,迫得石宏回手一剑刺穿她心脏,倒算是保得个全尸,临死前玉姝抓住石宏右手,用力攥住了那枚浸透她鲜血的玉扳指…… 玉姝蓦然惊醒,一颗心还在狂跳不止,满头满身的汗,转眼四顾,只见锦屏绣帐,千工拔步床前两个昔日丫环满脸焦灼地看着她,口里喊着:“姑娘醒醒”、“姑娘快醒醒!” 第四章 探听 孟玉姝心知已脱离梦中险境,禁不住长舒口气,全身放松,顿觉疲累异常,任凭樱桃与雪梨将她扶起,后背塞了个大迎枕,让她半靠在床头醒神儿。 樱桃用丝帕细心擦拭玉姝额头汗水,雪梨一面挽起绣帐,一面朝外间喊了声,听得珠帘轻响,便见石榴领着两个小丫头进来,端了热水和面巾、热茶,几个人有条不紊地服侍玉姝洗脸、漱口,眼瞧着她气息平稳缓过来了,渐渐忘记恶梦,樱桃和石榴便扶她下床,到镜台前去梳妆、更衣。 那边雪梨即着手整理床铺,可怜的姑娘最近时常做恶梦,这次又让梦魇住了,汗水泪水浸湿绣枕,雪梨将所有床褥绣被统统卷起,唤了粗使丫头婆子进来,吩咐她们拿去清洗、太阳底下晒晒,自己另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被褥床单铺好。 玉姝瞧着镜子里众人各忙各的,而端坐于镜前的自己,已不是梦中梳着妇人髻、神色阴郁、满眼仇恨的模样,却是个一脸纯真娇柔温软的小姑娘,雪白肤色衬着鸦羽般的长发,额门光洁饱满,桃腮杏眼,琼鼻樱唇,仿如晨光中带着露珠的玫瑰花苞儿,青涩娇嫩中透出几分鲜妍秀雅。 玉姝禁不住抬手轻抚面庞,这就是十三岁的自己,而这间华丽不失清雅的屋子,是她在孟府做姑娘时的闺房,母亲精心为她装饰的,她回来了! 六天前,当梦中醒转回到十三岁,孟玉姝被吓一大跳,弄清楚自己并非死人,还以为是胡思乱想引发疯魔,陷于幻境,后来又接触到府中其他人,一切皆如旧事重现,再经历夜夜恶梦、一次次被杀死再惊醒,她才彻底相信:这是上天垂怜,要让她重活一次! 玉姝再看看身边为她梳妆打扮的樱桃和石榴,以及床边忙碌的雪梨,她们依然还是旧日模样,玉姝眼中却难掩愧疚:房里四个大丫头,只有金桔不在前,她们都是母亲用心挑选,由嬷嬷们严格教导之后放到她身边的,也不过才十三到十四岁之间,个个勤勉灵巧、忠心耿耿,可恨她前世太过绵软、心思简单,竟是一个都没能护住。 继母杜月蓉把这几个姑娘弄到哪里去了,最后下场如何,她一概不知。 之后她们将她嫁进威远侯府,给的陪嫁丫环全是些不省心的,在她跟前偷奸耍滑,转脸就去讨好杜倩蓉,还会随时将她的事情告知杜月蓉。 她前世不仅给杜倩蓉做挡箭牌,还是杜月蓉手中的风筝,姐妹二人将她玩弄于掌股,私底下她们不知怎么取笑呢,她却像个木头人般,任凭牵拉无知无觉! 如今上天准允重来,大小杜氏,且看这次谁玩谁! 还有孟府中那些号称亲人、实则对母女满怀恶意的人们,都一并给我等着! 镜中女孩梅花鹿般纯洁无害的眼眸中,倏忽划过一道厉色,手指也随即收拢握拳,石榴正拿了小银剪要给她修指甲,见状诧异道:“姑娘?” 玉姝回过神,暗吁口气,复将手指展开给她弄,问道:“金桔还没回来么?” 樱桃忙抬眼朝门栊处瞧了瞧,轻声回答:“还没呢,一大清早就出去,借着摘花草插觚的由头,想偷偷溜去太太的院子,也不知能不能成?前儿分别派出的几个小丫头都不行,嘴笨又不够灵巧,还没挨近呢就被赶回来了,这次金桔去瞧瞧,我们四个,她最矮小嘴巴又乖巧会哄人,装成粗使的小丫头,或许能骗过那些婆子也未可知。” 石榴接口道:“要是王妈妈还在就好了,平日里王妈妈爱喝点小酒,闲时玩几把牌,多与那些婆子往来,若是她私下里去与婆子们说说……” “别做梦了,那些婆子不是听寿安堂的,便是大太太手底下,平日王妈妈有体面有吃喝,她们倒是围拢着好话说尽,真到出事儿了,她们就装不认识,没见前儿王妈妈被拖出去,她们谁出来帮忙吱声儿?个个如此势利,眼角都朝额顶上长的!” 樱桃说着,满脸的气愤。 石榴叹口气不作声了,玉姝蹙起眉头,暗忖看来除了母亲和妹妹那里需要紧盯着,也该腾出人手打听打听外头情形,不然的话又会像前世那样,母亲身边得用的陪房、老仆全被大太太蒋氏发卖得七零八落,找都找不回来,甚至连自己的奶妈王妈妈一家子,也不知被卖去了何方。 正当此时,金桔回来了。 如樱桃所言,金桔在四个大丫环里年龄最小,个儿也最矮小单薄,瞧着倒不像十三岁,而是十岁左右,但别看她小个儿,却非常伶俐聪明,小嘴涂了蜜般能说会道,三两句就能哄得人笑,当初玉姝的母亲柳氏挑选了她,就是看中这点,因见自家女儿太过安静少言,希望喜鹊儿似的金桔相伴左右,带动着她活泼些。 玉姝见金桔天生带笑的小圆脸儿此时绷得紧紧的,眼圈有些泛红,忙起身和樱桃几个迎了过去,急问:“怎样?你打听到什么?” 金桔把一束茶花交给雪梨,抬手擦了擦眼睛,哽声道:“我没能进去,但绕到后角遇见两个姐姐出来,她们原不是我们太太身边人,是大太太临时派来的,我将姑娘前儿赏的一对金蝴蝶压发塞过去,只说想打听在那院里的亲姐姐可好?她们说没有我什么姐姐了,太太身边所有旧人都不在了,而今守在边上供太太使唤的人也并不多,轮换着来的,每次才三两个……太太境况很不好!她身子病着不想进食是一回事,可她们就此不再送吃的喝的,每日里连一粒米都不下肚的,却按时三顿给药喝,算什么回事呀?” “啊?怎能这样?太过份了!” “可怜的太太!” 樱桃几个听了金桔述说,都忍不住捂嘴哭泣起来。 玉姝泪盈于睫,咬住嘴唇,牙缝里吐出一句:“他们,会得到报应的!” 第五章 狠毒 前世听信了祖母和大伯母的话,以为母亲真的因为忧思过度猝然离世,今世重生当天,玉姝就赶紧做安排派人手出去探听,最终得到这样的消息,看来母亲前世不只被拘禁,还被活活饿死了! 也可以说是被她们用药毒死的! 每天不给饭吃,三顿药却一顿不缺强灌下去,不是药死是什么? 玉姝悲愤交集:祖母林氏、大伯母蒋氏,平日里装得那般慈善可亲,实则如此狠毒! 接过樱桃递来的丝帕拭了拭泪,玉姝走到窗边看着阳光灿烂的院子,她问过樱桃,今儿是四月十八,再过六个月便是她大堂姐、常宁伯府大小姐孟敏姝的嫁期,上一世的这个时候,玉姝和母亲、妹妹也是被隔开不得见面。 那时十三岁的玉姝被母亲护得如同一朵娇花,因是长女,又或是因为母亲子嗣艰难,直到她六七岁才又怀上妹妹,父亲对她是特别的宠爱,亲自教养,玉姝小小年纪便精通琴棋书画,还熟读过几本书,可惜是个不开窍的呆脑筋,只会照背死书没有自己的主意,外人当着父母的面常夸赞她“娴雅宛静、乖巧温柔”,如今看来,实则是个不经世事缺心眼儿的傻姑娘。 母亲被关起来后妹妹孟云姝就生病了,祖母和大伯母说云姝得的时疫,必须得送去城外农庄,否则会把病气过给全家人,等养好了病即刻就接回来;而母亲做了错事,要在祠堂思过不能打扰……玉姝都听着,毫不怀疑,她将祖母和大伯母当至亲家人、值得尊敬信任的长辈,却不会动脑子想一想:论血脉亲情,母亲和妹妹岂不更近?为何不自己去打探一番? 母亲祠堂“思过”不到半个月就去世,玉姝得到消息时还在绣房里专注为大堂姐孟敏姝绣嫁衣,猝不及防地,针尖扎破手指痛彻心肺,她呆呆楞楞地竟是哭不出声。 母亲丧事之后,玉姝要求去城外庄子里守孝,顺便看护妹妹,却被告知妹妹送去庄上没几天就已经病死了! 玉姝守孝未满三年,因“意外”不得已嫁进威远侯府,一次回娘家吃喜酒,偶遇孟府一位婆子因不够银子给孙子买药治病,躲在角落抹泪,玉姝便随手赏给她十两银子,婆子千恩万谢,告诉了她一件事:她的妹妹,五小姐孟云姝并不是病死的,而是在庄上无人看管,落进水塘溺亡! 婆子教玉姝请高僧做场法事超度五小姐,并说是大太太不让把这事真相告诉四小姐,大太太认为只是个小孩子,没了就没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玉姝才开始留意和防备“至亲”们,尤其是常宁伯府大夫人、她的好伯母蒋氏。 父亲孟琳以爱女需要教养看护为由,在亡妻热孝中续娶大杜氏,便是蒋氏给张罗的,小杜氏嫁去威远侯府冲喜成为石宏的婶母,也是蒋氏保的媒,之后大、小杜氏想要玉姝嫁给石宏做小杜氏的挡箭牌,蒋氏也有掺合! 为何大伯母只爱折腾三房的事情?二房她怎么不去管? 以前的玉姝没有细想这个问题,重生回来当天,玉姝打量着自己闺房里贵重的家具用品、精致华丽的摆设装饰,又过问了一下樱桃雪梨掌管着的各样首饰、金银财物,即刻就明白了:蒋氏是无利不起早,她长了一副贪婪的黑心肝! 前世,大杜氏嫁给孟琳之初,二人顾着谈论诗词歌赋、风花雪夜,越谈情越浓,好得蜜里调油,还没来得及搜刮,玉姝房里的东西就已经被蒋氏尽数搬走,另换了普通旧家具,母亲柳氏锁在库房里留给玉姝的嫁妆物品,也被挑拣过,贵重的统统拿走,大杜氏只捞到小半财物,她不敢去找蒋氏,却骂玉姝: “要你何用?自己的东西都看不住,你以后出阁嫁人就光着身子去罢!” 做为常宁伯府的千金小姐,玉姝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粗俗的恶语,还是来自继母,她整整哭了一天。 而之前母亲柳氏被她们关进祠堂“思过”,玉姝还以为母亲性情率直,又在言语上顶撞祖母才被罚了,后来才了解到:却是因为母亲把自己的大部分嫁妆变卖折成银子,用以救济落魄的娘家人! 母亲的娘家柳府,是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名门、诗礼之家,人才济济俊杰辈出,出仕入宦业绩斐然,近代更出了好几位大儒,可谓桃李满天下,柳氏的父亲柳鸿明官至吏部尚书、翰林院侍讲,为二皇子授课教学的,可就因为这点坏事了——二皇子被指认意图不轨,证据确凿伏罪,一番清查下来,京城无数豪门权贵受连坐之罪,柳鸿明做为皇子师不可避免,柳府老少百多口人,一夜间沦为阶下囚,有朝官说情,皇帝念在柳家于仕林中的影响,下旨免死罪,发配九边充苦役,老幼可以金箔财物赎换! 柳氏得到这个消息,也不与公婆、丈夫商量,立即将自己的嫁妆,除留下一小部分给女儿,其余全部甩卖了出去。 柳氏柳若素,是柳鸿明夫妻的长女,也是唯一的女儿,柳鸿明对两个儿子十分严厉,却极其宠爱纵容女儿,当年柳氏出阁,柳鸿明几乎搬了半个家底给女儿陪嫁,都说书香门庭除了书画,并没有什么钱财,那真的是误解,了解的人却知道:柳氏的嫁妆丰厚得不可思议,除了京城里二十多处商铺、城郊的六七座田庄山林,外省还有良田万顷以及其它产业!更不要说金银珠宝首饰、家具用品,那都是一车车一箱箱地拉着走,而俗称的“压箱银”,直接就是整箱的银票! 因而柳氏卖掉嫁妆所获银子,能换得包括柳老太太在内二十位柳家老小妇孺免受苦役,但她们却不能留在京城,要即刻返回原籍去,没有皇帝旨意,不得进京。 前世柳氏“病逝”,远在常州的柳家人并不知晓,后来的几年,直到玉姝身死,也没得到外祖的消息。 可怜母亲根本没犯错,仅仅是动用了自己的嫁妆救助娘家,就惹怒孟府人,直接被弄死了! 第六章 改变 更令玉姝伤痛的是妹妹云姝,母亲隔得多年才又怀上她,生下来就多病、胆小羸弱,谁抱都怕,只有紧粘着母亲才安心,一刻不见母亲就会尖声哭闹不休,孟老夫人和大太太要处置母亲柳氏,不想让云姝在边上哭哭啼啼碍手碍脚,便将她扔到农庄上去,又不教人好好看护,致使不到七岁的云姝跌落水塘淹溺! 却骗玉姝说是病死的! 十三岁的玉姝同时失去疼惜自己的母亲和幼妹,巨大的悲痛几乎要把她压垮,然则正如人们所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年的玉姝确实处于这般境地。 但凡她机敏些、要强些,多关注母亲和妹妹的行踪情况,不那么相信所谓的至亲家人,母亲都不能够轻易死去,也不会失去妹妹。 怪只怪她太单纯,无防备之心,不懂得为母亲、妹妹的处境安危着想,未经事的女孩儿,犹如一团软面团随意被人捏圆搓偏都不敢生怨,怎能不悲惨? 这次她必得改变自己,定要阻止母亲和妹妹的死,否则,又何必重生一世! 玉姝问金桔:“太太生病,自然无法继续跪祠堂受罚,她们却将太太身边人尽数散去,不给饮食,刻薄苛待,这是想害死太太呢——你可留有人盯着太太院子?” “有的!”金桔道:“那天姑娘做恶梦醒来说太太、五姑娘有危险,我们便将院里能用的几个机灵小丫头、两个会看眼色的婆子都收拢来,教导一番发散出去,探问到太太从祠堂回了怡心院,又让丫头婆子们每天有事无事都轮流路过那边几趟,不能进去也罢,只要远远看着太太的院门,提防出事儿。” “做得好。”玉姝点了点头,语气激愤道: “我之前是太老实了,都听她们的话顺她们的意,说我绣艺好,构图配色清雅亮丽、贵气大方,让我无论如何要帮忙大堂姐,那我就乖乖地每日去绣房为大堂姐赶制嫁妆,都顾不上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而大伯母管着内宅事务,却不肯看我的面子,照拂我母亲一二,哪怕在老太太跟前替我母亲说句话也行啊,她再怎样都是我母亲,更何况我母亲只是动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救的是我外祖是至亲,有什么错?她们如此苛刻薄情,不由分说把我母亲关进祠堂,如今成了病人,却连口白粥都喝不上……身为女儿,我如何能忍?” 四个大丫环闻言,忍不住对视一下,彼此眼中都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激动:姑娘这几天中了邪般困顿乏力,每天都要昏睡几场,睡着还会做恶梦,可没想到清醒过来后,竟似开了窍,再不是从前绵软温吞、人人都可以欺负拿捏的面团,而变得强势起来,这样的姑娘真是……可喜可贺啊! 四个人都围拢过来,将玉姝扶坐到软椅上,围站在她身旁七嘴八舌: “太好了!姑娘,您早该如此!大家都是这府里千金小姐,凭什么大姑娘的嫁妆她自己不绣,却要我们姑娘每日混在绣娘堆里为她赶活儿?看累成什么样了?连着昏睡几天,大太太却不给请大夫,只说是春困,等睡足够了自然就好了,真真岂有此理!” “就是嘛,我们成日不甘心地想劝醒姑娘,偏姑娘太厚道纯良,要顾着孝顺长辈、友爱姐妹,不肯听劝还把我们训斥一顿。姑娘自然是对的是好的,可她们不值得这份好呀——就这般苛待我们太太,我们五姑娘那么小那么弱,一刻都离不得太太,她们却不肯体恤怜惜,直接送去农庄,如今也不知道什么个情形呢!” “姑娘这样想就对了,可不能再忍了!无论如何得先去瞧看太太,哪怕硬闯怡心院!姑娘是我们老爷最疼爱最得意的女儿,那些守门的奴才,谁敢把姑娘怎么样?即便老太太责罚下来,也不过是进祠堂跪半天——姑娘快及笄的千金小姐,眼看就能说亲了,老太太可舍不得重罚!前儿大太太来,嫌这院里头养了太多闲人,想抽走几个丫头婆子别处使唤去,我就说明儿老爷要过来考较四姑娘功课的,大太太立马不吱声了!她还不是一样要顾咱们老爷的面子?咱们老爷可是正五品的官儿,比大老爷高两阶呢!” “大太太和大姑娘自来就眼红我们姑娘屋里使唤的人多,可我们又不要公中的银子养着,而是太太用嫁妆银子补贴过来,姑娘用多少人关她们何事?姑娘不用怕,虽然王妈妈被大太太寻着借口带走了,我们四个是死也要守在姑娘身边的,姑娘想做什么,我们就是拼了命也要办到……” 玉姝听得内心无比羞愧,脸上热烫一片:前世她所谓的娴静温婉、柔顺知礼,实则懦弱无能之极,该是让几个丫头失望到绝望了吧?她们一片忠心只肯听自己的吩咐,免不得有违抗忤逆蒋氏和杜月蓉的时候,后来趁自己不注意她们都被带走了,依照蒋氏和大杜氏的性子,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是她对不住她们。 玉姝叹口气道:“我太过软弱,害你们这些身边人也跟着受委屈;从前有母亲庇护疼惜,如今母亲一倒下,我竟是连幼妹都护不住,还要眼睁睁看着母亲吃亏受苦,如何忍得?樱桃说得对,我十三岁了,即将及笄却还像个长不大、立不起来的,以后可怎么办?我不能辜负母亲的教养,我要改变、强势起来!” “对!姑娘要像太太那样敢说敢做,姑娘强了,大姑娘她们料想就不会动不动来‘借’姑娘的东西——那可全都是有借无还的!”金桔欢喜笑道,和石榴高兴地互相推搡两下。 雪梨和樱桃年纪稍大,懂得安稳持重些,没像金桔石榴那样动手动脚,却也是一脸赞同的笑。 玉姝不去管两个丫头,自顾端着脸道:“前儿我做的恶梦里,见到太太和五姑娘很不好,就让你们去探听,结果真应了梦里的场景;可太太被关进祠堂,又病着抬了出来,五姑娘送去农庄,我连日昏睡、迷迷糊糊不清醒……老爷是否进内院瞧看过?” 第七章 探看 金桔和石榴安静下来,雪梨樱桃收敛了笑容,四个丫头站成一排,有些不安地看着玉姝,半晌,雪梨小声说道:“老爷来过的,姑娘昏睡做恶梦的第三天,老爷来了……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嘱咐我们好生照顾姑娘。” 玉姝讥讽一笑:“大太太不是说我只是春困么,又不像五姑娘得了时疫,老爷是怕我过点春困气给他?竟连门都不敢进!我是女儿是晚辈,不看倒也罢了,他可有去看望他的妻子、我的母亲?” 雪梨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该怎么说,石榴道:“姑娘刚吩咐去探听太太情况的时候,我们还不知如何做,无头苍蝇似地乱窜,或许老爷去探望过太太了,我们并不知道?” 金桔看了石榴一眼,心知她是不想让姑娘难过,但事实就是事实,她不愿意瞒着姑娘,直说道:“我多在外面走动,也问了婆子小丫头们,老爷没去过祠堂,从未去怡心院看望太太!” 玉姝静默一下,淡声道:“我猜到了,父亲一贯孝顺老太太,最听老太太的话,又很敬重他的长嫂,自然是老太太和大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母亲纵使有冤屈不平,父亲他也绝不会为了妻子忤逆老太太,指不定,连父亲都认为母亲错了呢?所以,索性不看不听不理,全凭她们要把母亲怎样就怎样了!” 几个丫环或红了眼圈,或低垂下头,玉姝想着母亲此刻的心情应该是极度痛苦绝望:公婆、妯娌翻脸无情,恨不得将她立刻弄死,倒也罢了,可做为丈夫竟不声不响,在她生死关头连面都不露,这算什么? 玉姝记得父母之间是有过恩爱情深那种东西的,至少表现融洽和美,父亲会读书有才华,母亲出身柳府也并非寻常闺阁女子,她才情不俗,性格活泼开朗,直爽而善良,连祖母都挺喜欢母亲,曾说过不管心里有多郁闷,只要看见听见母亲的笑脸和笑声,就能变得高兴起来! 是以父母生了玉姝后隔得多年没有动静,父亲都无意纳妾,祖母也不干涉他们房内事,玉姝一直就以为自己的父母家庭是最幸福最完美的,直到外祖家出事,还要经历过一世苦难搓磨,玉姝才算是摆脱了懵懂迟钝,看清看透一切: 什么恩爱?什么喜欢?不过都是看在母亲嫁入孟府带来的好处罢了! 母亲柳氏出身诗礼之家,外祖父柳鸿明官至吏部尚书,两位舅舅都入了仕,而外祖父往上三代祖宗声望极高且桃李满天下,柳家在仕林文官中人脉不浅。常宁伯府是勋贵,靠战功起家,但到了孟瑞孟琳这一代早就没有了能执剑跨马上战场的将才了,孟瑞是长子却至今未能获封世子,可知这伯爵荣耀真的到了头,孟瑞才学不济只能东边求靠西边送礼地,才得了个六品虚职充体面,而孟琳倒是会读书,可天下会读书的人多如牛毛,若孟琳不是求娶了柳氏女,得岳家支持悉心教导,他在科举上也不能这么顺利! 更不用说柳氏带来的那些丰厚嫁妆,前世玉姝还小的时候,不止一次听到母亲身边的嬷嬷劝告,教母亲不要把自己的陪嫁贴补公中,借的也不行——难道你以后还真要跟公婆讨债算帐不成?但母亲是个直爽性子,也看不得公婆为那黄白之物犯愁,答应了给银子,那就一定给,不论多少! 一次又一次,伯府但凡需要“急用”银子,孟老太太就让管中馈的大伯母来找母亲,慢慢习惯了,习惯成自然,母亲俨然成为伯府的“钱袋子”,只出不进却取用不竭,维持着整个伯府的体面,让那一干人过得惬意安然。 所以,当母亲不与任何人商量,私下里果断将嫁妆全部变卖,折成现银统统搬给娘家,最后得知消息的常宁伯府,想必是气疯了吧? 他们不仅仅是害怕与柳府扯上关系被皇上治罪,更会心痛那些银子:明明堆放在孟府里是孟家人的了,竟然还能飞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找都找不回来! 孟老太太还谈什么喜欢?怕是恨绝了母亲,非要活活饿死她! 而父亲孟琳则热孝里娶新妻,且婚后与杜氏情投意合如胶似漆,一年就生了对龙凤胎!亡妻柳氏在他眼里心里,只怕连一粒灰尘都不如! 玉姝前世亲眼看见父亲与继母幸福美满,不是不为母亲心痛,也想过要借着父亲的疼爱在父亲跟前提一提,父女一同追忆思念母亲,但是还没容她这么做,她便遭到祖母嫌弃,随后继母几句枕头风,父亲以她不孝之故,板着脸训斥她一通,此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到父亲跟前,听父亲用宠爱的语气对她说话。 父亲像遗忘母亲一样彻底将她遗忘,似乎从未生养、宠爱过她,而前世的她竟还时常为想念父亲哭泣! 内心的刺痛令得玉姝闭了闭眼睛,她掩饰地抬手抚了抚眉心,微微叹气:那样的父亲,就不必为他费神了,不值得。还是赶紧救母亲,还有妹妹。 前世母亲“犯错”关进祠堂半个月就没了,如今半月已过半,而她们说妹妹云姝还要死在前头,那么应该就是这几天! 玉姝再问金桔:“你先前说打听到五姑娘在哪个庄子上?” 金桔答:“在城外六十里石泉山脚下的小农庄!城外庄子每天都有车马送新鲜禽畜肉和青菜进府,我们这些内宅的不得靠边,还是寻摸着求了角门上的汪妈妈才问到的,又让汪妈妈偷偷给那送菜送鱼的庄稼人一些银子,请他帮忙瞧看些五姑娘。” 玉姝点头:“有求人的地方,多给银子没关系……等我今日见了太太,再想法子把妹妹领回来。” 此时去大厨房领早饭的人回来了,石榴和樱桃忙着从食盒里把四碟小菜、一碟小点心、一碗碧梗米粥摆放到桌上,请玉姝坐下吃用,玉姝轻摸一下粥碗还是热乎乎的,便又放进了食盒里,告诉四个丫头等会就去看太太,让她们快去吃早饭,她自己拿起一个小点心咬吃,用温茶送下。 石榴和樱桃心知她是留着热粥给太太吃,也不多嘴,主子和婢仆的饭食都按份量给的,再跑去拿一碗不是不可以,但大厨房离得远,一来一去费时还怕误事。 当下几个人也赶紧出去用早饭,并对院子里的婆子丫头们做了一番调配指派。 玉姝把一碟子四个小花卷全吃光,逼着自己吞咽下去,平时她是吃不了这么多的,一碗粥有时候还吃不完,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孟府之内,母女如同被群狼环伺,处境极其险恶,她要保住母亲还要自保,必须得有旺盛的精力、要长点力气! 四个大丫头进来看见这情形,又是吃惊又是心酸:这哪像个大家闺秀啊,生吞硬塞的,简直跟饿了几百年的小乞丐一般! 但此时不是多嘴的时候,听玉姝的吩咐,留石榴在家看院子,其余三个带着五六个婆子丫环,跟在玉姝身后往怡心院走去。 第八章 拦门 玉姝没走地砖铺就的平坦甬道,而是顺着金桔挑选的一条较为偏僻的小径前行,这小径边上柳树成排,浓密青翠的柳荫遮挡,一路又没遇着什么人,竟是让一行人畅通无阻地接近了怡心院。 平日里总是敞开着的院门,此时紧紧关闭,金桔上前扣了扣铜门环,里头没有反应,又扣了两下,才有妇人粗嘎的声音气冲冲问道:“谁啊?” 玉姝皱了皱眉,母亲院里的妈妈们,都是懂礼节知进退的,哪怕是扫院子的都不可能这般粗俗。 金桔想是躲在附近看过很多次这门里门外如何打交道的,只见她极有经验地捏着鼻子,换了个嗓音回答:“是我。” 门里妇人:“你是谁?今儿早大太太身边的春桃姑娘来瞧过了的。” 金桔翻了个白眼,她就是假扮的春桃,没想到白装了,灵机一动又道:“正是春桃姐姐来瞧过了,老太太也知道情况了,体恤病人没胃口,让我给送来一碟儿果脯蜜饯。” 柳氏生病没胃口这件,估计如今还只是特定的几个人能知道,门里那婆子倒是不生疑,嘟嘟囔囔地拉起了木栓,却只打开一条门缝,探出来一张肥厚大圆脸两边瞧瞧,金桔早扶着玉姝退开,两个壮实的洗衣健妇冲上前用力猛推,伴着哗啦声响,院门大敞洞开! 那拉门栓的婆子被冲力推得险些跌倒,但她在妇人中可算是个高大强壮的,很快定住身形,转脸看见金桔扶着孟玉姝要走进来,那婆子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立即张开双臂双脚拦在门槛处,先大喊: “来人!快来人哪!” 随后又挤出个难看的笑脸对玉姝说道:“四姑娘,您身子可安好啦?四姑娘想玩耍到别处去罢,这院里不能进的!” 玉姝瞧了瞧那婆子,好像从没见过,府里主子少奴仆多,主子不可能个个奴婢的脸都记得,奴婢们却是要记住主子,所以婆子认得她倒也不奇怪。 金桔瞪起眼骂道:“你个喂马的糟婆子,谁给你的胆子?瞧这粗手粗脚一身的马粪味儿,要是碰着磕着熏坏了四姑娘,让我们老爷知道,保准捉拿你打板子!” 那婆子瑟缩了一下,扭头看见从院里跑出来的两个婆子,忙指着其中一个道:“她才是喂马的曹婆子,我不是,我没有马粪味儿!我夫家姓文,原是在外院当差,大太太调过来守着这院子的!” “管你姓什么,还不赶紧闪开?莫挡姑娘的路!”樱桃上前推文婆子,竟然推不动。 文婆子见来了后援,曹婆子和另外一个婆子都站到她身边一同挡着门,顿时有了勇气,打定主意不让玉姝入内,大太太可交待过的,不准任何人进来尤其是四姑娘! 曹婆子求说道:“四姑娘,老奴知道这院子原是三太太住着,可如今三太太犯了家规还在祠堂受罚……老太太明令,不让任何人进这院子。四姑娘行行好,请往别处去顽罢,就不要为难老奴几个了!” 樱桃怒道:“你可打住吧,四姑娘是这府里的千金小姐,是你的主子,还支使不得你了?为难你个老奴才?真是笑死人!” 玉姝自然不会多费口舌诘问三太太犯了什么错要在祠堂受罚?为何做女儿的就不能进母亲的院子了?这些婆子只是奉命行事,不一定知道内情,她就算问了也是白问。 她转头朝门外扫视一圈,吵吵闹闹好一会了,恐怕已有过往婢仆看见,跑到老太太和大太太那里去报信,她得抓紧时间进去见母亲。 抬手指了指挡路的三个婆子,雪梨即厉声对带来的六七个婆子道:“还不赶紧上去把人拖走?敢反抗的给我狠狠打!不用怕力气用完了,晚上赏你们一桌好酒菜补回来!” 话竟未落,众婆子一拥而上,加上金桔樱桃并两个跑腿丫头,挡在前头的三个婆子纵使身强体壮力气大,奈何寡不敌众,很快被冲散推走,婆子们嫌弃几个年轻丫头碍手碍手,把她们拉开,当真压住那三个婆子,狠狠地捶打了一顿过瘾。 金桔几个忍不住拍着手哈哈笑,玉姝由雪梨扶着快步往里头走去,樱桃嘱咐金桔几句,让她管着婆子们并看好院门,自己也忙跟了进去。 第九章 母女 当玉姝见到躺在床上瘦得脱了形的母亲,顿时泪如雨下,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住母亲哭得肝肠寸断,雪梨、樱桃眼见得平日里钗环明艳、端华体面的太太成了这样儿,也禁不住呜咽流泪,原本清冷静寂的房间突然跑进来几个人,刚增添了些许生气,转眼间却又变得凄凄惨惨。 因柳氏这两天白天里会昏睡很久,今儿早上大太太蒋氏派春桃过来瞧看之后,索性就不留人看守了,觉着只需到喝药的时间把药送过来即可,柳氏再能捱,也就这几天的功夫罢了! 玉姝看着母亲饿得脱了形,身上衣裳也不知多久没换了,擦洗更是不会有,整个人散发出阵阵异味,这都快被虐待死了,身边竟不见一个婢仆,她如何不伤心惨痛? 心里越发恨透了老太太和蒋氏,什么仇什么怨?既是要人死,临死的体面都不肯给? 陷于昏睡中的柳氏,被孟玉姝哭着摇晃着,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许是头晕眼花,她眯起眼看了好久,才确定面前的人是她的长女玉姝。 柳氏又惊又喜,一开口嗓音却变得玉姝都听不出来,完全没有往日的清脆爽利、充满活力,而是像把破锣般暗哑、低微:“玉儿……是玉儿来了吗?” 玉姝用力抱紧柳氏,哽咽道:“我是玉儿,是您的大女儿!娘,玉儿来迟了,请娘亲恕罪!” 柳氏眼中流出泪水,脸上神情变幻交替,由不舍转为决绝:“玉儿啊,娘想你们姐妹,想极了!娘好些天不能见到你们,心里好难过,可是娘不愿……你不该来的!” “为什么?娘,女儿再不来,娘就要被她们害死了!” 柳氏苦笑了一下:“你瞧,你来了,看到这些,日后就会胡思乱想,怕是要与家人至亲生了隔陔,这不是好事啊。玉儿,娘只希望你们姐妹俩平平安安快长快大,将来都能嫁个好人家,姐妹相依傍相扶持,一生顺遂喜乐,为娘,便死而无憾!” 玉姝泪流满面:“娘!没有了娘,我和妹妹连活命都难,还谈什么顺遂喜乐?” 柳氏虚弱地喘了两口气,忍悲含泪道:“你们会、会好起来的!娘绝不愿离开你们,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你外祖家败落了,牵连甚广,娘是柳氏女,娘若活着,常宁伯府便处于危机中,到时你们姐妹怎生是好?没有了娘,你们自有祖父母、爹爹和其他亲戚族人庇护,免遭世人冷眼,仍能像以往那样平安快乐地成长,幸福一生……” 玉姝听得这话,一颗心犹如被烈火焚烧般难受,下意识地打断了柳氏:“娘别说了!娘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就关在这院屋里,怎知外头事情?是否祖母和大伯母她们说什么,您都相信?连我都知道,本朝问罪,不及外嫁女,娘虽是柳氏女却早已嫁做孟家妇,您顾忌什么呢?我说了的,没有娘,我与妹妹绝不能好过,要不了多久就会命丧黄泉!” “玉儿……住嘴,娘不准你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语!” 柳氏腊黄的脸上又淌下两行清泪:“罪不及外嫁女,娘岂能不知?话是如此说的没错,但多年来,外嫁女与其家庭受娘家事牵连拖累的也不少!有娘在,伯府终归免不了要受波及影响,你父亲正值仕途顺畅向上之际,怎忍心断他前程?你与妹妹将来要嫁个好人家……” “娘。”玉姝心头一阵急痛,但见柳氏身体这般虚弱,还用尽全力说话,额上满是虚汗,她不忍继续谈论那些尖锐的问题,用丝帕替柳氏擦擦汗,软声道:“娘生着病,光喝药不吃饭不行的,女儿带了点粥来,娘先喝了吧。” 语毕,雪梨便将带来的食盒打开,里面除了那碗米粥,还有一壶茶水和一个杯子,米粥和茶水都还温热,樱桃先倒些茶水在帕子上替柳氏擦了擦手脸,再倒杯茶水给柳氏漱口,雪梨即一手端碗,一手拿银调匙要喂柳氏喝粥。 柳氏却迟疑着不肯张开嘴,眼里带着歉疚看向玉姝:“玉儿,娘的身子娘自知——吃不下了啊。” 玉姝柔声劝道:“娘,看在玉儿和云儿的份上,求娘保重身体!这碗粥是女儿的早饭,女儿特意省下来给娘,是女儿的一点孝心,娘就多少吃些吧。” 柳氏闻言脸色一变:“什么?一碗米粥而已,还要你省下来?你是这府里的千金小姐,吃碗粥很难吗?常宁伯府再穷,也不至于克扣姑娘家的吃用罢?难不成因为我卖掉嫁妆,她们便要迁怒到你和妹妹身上?这可不行,我不答应!嫁妆是我自己的,我有权自行处置,娘家给的嫁妆用以回报娘家,我不觉得做错!且之前我也曾为常宁伯府解困无数次,都用的嫁妆银子,这十多年间,府里拿我的银子不下八万两……” 柳氏激动得咳起来,玉姝忙轻拍她后背,又顺了顺气,看看平静下来,示意雪梨一小口一小口地把粥喂进柳氏嘴里,一面缓缓道:“娘啊,您先吃了这粥,我就把我现在的生活说与你听,还告诉您妹妹的情况。” 几天不进食的缘故,柳氏吞咽有点困难,本待拒绝再吃,但见玉姝紧紧闭着嘴巴,一句话都不说了,她又极想知道两个女儿的真实境况,只得叫雪梨往粥里添点茶水,如此才能顺顺咽下去。 直由着雪梨往嘴里喂了五六口粥,柳氏摆手表示实在不能再吃,雪梨便也停了手,朝玉姝点点头,她是从乡下买进府的,见识过久饿的人该如何进食,不能一次吃太多,否则要坏事。 玉姝就拿了丝帕替柳氏擦嘴,轻声细语道:“娘知不知道咱们家在城外六十里石泉山脚下有个小农庄?” 柳氏顿了一下,摇头:“娘卖掉的嫁妆,城外原有四五处大农庄,都看不过来呢,哪有闲心去顾着府里的小农庄?你大伯母管中馈,她应是知道?” 玉姝道:“大伯母自然是清楚的,因为……或许她是得了祖母的准,把云姝放到那个小农庄去了,听说那个小农庄极其偏僻,在山弯子里,不通官道!” 第十章 醒悟 柳氏腊黄的脸上虚汗冒得更多了,睁大眼睛看着玉姝,眼里满满的不能置信:“大嫂分明告诉我让我放心,她已让你们姐妹俩住到一块儿了,云姝虽不见了我,但有姐姐的陪伴和照顾、有你爹爹每日探看并与你们共进膳食,她便不哭不闹,比以往更加乖巧懂事……” 玉姝含泪道:“娘,大伯母那是骗您的!一面骗了您,一面将我也蒙在鼓里:我听见婆子丫环们的零碎传言,知道娘被关进祠堂,就去寿安堂给老太太请安,想求个情,老太太并没应我,只说您犯了错,该在祠堂里思过几天,可是您生病了被送回怡心院,她们也瞒得严严实实,不告诉我更不让任何人走近这座院子,是金桔几个丫头费尽心思,打听到您病得厉害,女儿这才急赶着闯进来的! 而妹妹云姝,起初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每天去大伯母跟前询问,她不耐烦了,就说云姝得了时疫,早在娘进祠堂当天,已送出城放到农庄——大伯母只告诉我这个,却不肯说云姝到底放在了哪个农庄?也是金桔她们悄悄儿四处打听,花银子托了好几层人情,才知道云姝在离城最远的小农庄上! 娘,云姝还未满七岁,自幼病弱、胆子小容易受惊吓,最怕虫子,如今暮春却正是各样虫子疯长的时候,将她放到那种地方,她就是没病,也要吓出病来!更何况,听说那小庄子附近到处是水塘溪沟,万一云姝不慎掉进去可如何是好?” 柳氏整张脸变得煞白,像打摆子似的,身子抖个不停,颤声问:“玉儿,你、你所说都是真的?” “女儿怎敢对娘亲撒谎?娘可以问雪梨和樱桃,金桔就在外头看着院门,也可喊她进来。” 雪梨和樱桃双双跪下,雪梨哭着说道:“太太,四姑娘没有半句假话,全都是真的!不止是太太成了这般光景、五姑娘被远送农庄,就连四姑娘,六天之前在寿安堂吃过一碗老太太赏的燕窝,回来便中了邪般,无精打采的,天天要昏睡几场,且一睡下去就做恶梦,每做梦必定吓得汗水淋淋浸湿枕头被褥,可见那梦有多么可怕! 四姑娘昏睡这几天,大太太亲自来看过一次,派人来过两次,却并未请医延药,反而四姑娘的饮食份例削减大半,说四姑娘春困吃不了许多,别浪费了。 直到今日,四姑娘才算是有了点精气神儿,立马就赶来见太太——太太仔细瞧瞧,四姑娘比平日清减了许多,走几步都喘气儿,这一路走来又是一头一身的汗,可方才到了院门口还被大太太的人拦住,又拼着打了一架才进得来!” “我的儿……让你受委屈了!” 柳氏满眼心疼地看着玉姝,神情悲愤:“不想大太太竟是这般为人!她与我说得那么好听:一定会照顾好你们姐妹,将你们当亲生女儿看待,却言而无信,转身就翻脸无情! 我知道,常宁伯这爵位已历经三代,后辈子孙无建树,于朝廷国家无功勋业绩,爵位便要到头了,孟府人自然不甘心,还想继续承爵,是以柳家被问罪遭流放,他们害怕受牵连,全当没看见!事关一府老幼安危,我也不怨怪,但亲生父母、兄弟手足遭难,我却不能坐视不管!决定卖掉嫁妆救赎柳家妇孺那一刻,我心里就明白,伯府必不再容得我,你父纵使相护于我恐怕也无能为力。 果然,老太太要你父亲休妻,这我不能接受!我可以任凭处置,哪怕死,但绝不可被休弃,否则你们姐妹以后好不了……我已退步至此,全然按照她们的要求:为了伯府免遭连累、为了你父亲的前程、为了你们姐妹,愿悄然赴死!这院屋里剩下的我的私房财物全部充公,她们还不满意么?还要毒害苛待我的玉儿、把我的云儿扔去那没人的荒郊野地眼见着活不了……苍天!这是要我死不瞑目啊!” 柳氏悲恨交集,抽噎着险些阙过去。 雪梨和樱桃忙赶上前扶着柳氏,为她拍抚顺气,玉姝哭着呼唤娘亲,内心痛恨不已:前世的自己真是太木讷太软弱,若能拼着赶来与母亲见一面,也不至于让母亲死得如此憋屈、悲惨! 玉姝倒了点温茶喂母亲喝下两口,柳氏慢慢缓了回来,一把抓住玉姝的手,流着泪道:“玉儿,云儿她、她不能留在……” “娘,我知道的,妹妹体弱胆儿又小,平日见着陌生人都会害怕,受了一点点委屈就能哭半天,若一直将她留在农庄上一直见不着母亲,保准活不过几天,我们得赶紧地去把妹妹接回来才是!” 玉姝反握着柳氏的手,故意拿话刺激她,让她心里着急,就不能像之前那样消沉颓废,只求速死: “但我如今只有十三岁,是伯府的小姐,想出府门谈何容易?平日又不经事,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雪梨金桔四个虽机灵,毕竟都是内宅丫头,也出不了门,且她们和我一样年纪,人小力气更小,一旦太太、老太太要整治我,把她们都换走,我就如同断了左右手,自身已凄惨无比,又如何救得了妹妹?娘,女儿求您快快好起来,有您做依靠,女儿心里安宁!您是大人,是这府里的太太,您要出府门无人敢拦,我们一起去接妹妹!” 柳氏呼吸有些急重,脸上神情变幻不定,玉姝知她内心焦灼,但不再作声,只安静地坐在床边。 几息之后,柳氏呼出一口气,抓牢了女儿的手,说道:“为娘隐忍退步,甘愿自断生路,本意只为你们姐妹能有一份好生活一个好前程……但她们竟连两个女孩儿都容不下,这就迫不及待加害你们,我又何苦亏欠自己遂了她们的意?米粥呢?快拿来再让我喝几口——我不能死!不能死得毫无价值,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先护住你们姐妹再说!” 玉姝听了,终于放下心来,雪梨和樱桃也跟着松了口气,三人脸上露出笑容,一起围在柳氏床头,雪梨再小口小口地喂她喝粥。 第十一章 救人 刚喂得三四口粥,一个十岁左右名叫杏儿的小丫头急急跑进来,嘴里嚷着:“姑娘……姑娘救命!” 樱桃怕惊着柳氏,起身快步迎过去问:“出什么事了?” “是……老、老太太和大太太,来了!” 杏儿脸色煞白,大喘着气道:“只因金桔姐姐吩咐将院门紧闭,任谁敲门都不理,却没料着是老太太和大太太来了,她们在外头又喊又敲地,金桔姐姐就是不让开门,直到大太太亲自上来扣门并大声喊,才开了……等老太太、大太太一群人进得门来,立马将我们院里的人全拿下绑住,金桔姐姐被大太太身边的魏妈妈扇了两耳光倒在地上……我是贪玩钻树丛去采树叶才躲过,就赶紧跑进来,听到老太太喊‘先把这贱婢打死!’呜呜呜……金桔姐姐怕是活不成了!” 玉姝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握拳:她必须救金桔! 前世因自己的软弱令四个丫头没有好下场,这一次难道还要让她们惨死?金桔紧闭院门拦着老太太和太太太,不管是有意无意,那样做全是为了主子,若不能护住她,别说身边人会寒了心,玉姝自己一辈子都不能安宁。 可是要怎么救? 老太太历来强势说一不二,在孟府的地位那是一人之下,除了孟老太爷之外谁敢违逆?她亲口吩咐打死金桔,按说是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即便玉姝甘愿冒着顶撞长辈、忤逆不孝的坏名声与老太太正面对上,说理肯定说不过,硬抢更无胜算——双方力量悬殊,玉姝这边只有几个小姑娘,而老太太、大太太身边少说得跟着十几个婆子、媳妇、大丫头,再者伯府内院老太太掌控之地,就是跑都跑不掉的。 玉姝从没有这般渴望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哪怕仅仅是力气突然增长,能一人打得过十人! 柳氏看女儿冒了一头的冷汗,轻叹口气,推开雪梨的手示意不吃了,吩咐杏儿:“你去,到老太太、大太太跟前,就说我不好了,忽想起有件重要事儿要告诉,请她们快快进来!” 杏儿立马转身跑了出去,柳氏又对玉姝道:“你带雪梨樱桃从另一条路去,与老太太、大太太错开,拿出你的身份气势,那些婆子再凶狠也断不敢伤你,应该能救下金桔……要小心,雪梨樱桃看着姑娘些。” 玉姝担心柳氏:“娘您还病着,万一老太太……” 柳氏微笑摇头:“莫怕,她们想要我死,但又自以为是善男信女慈悲心肠不肯沾一手血,且拿了我太多的好处,这才让我自行了断,她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还不快去,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玉姝咬了咬牙,让雪梨留下,她带着樱桃出了母亲卧室,从明厅进入西屋,一直穿过两个房间,那儿有个门,主仆二人刚推门出去,就听见老太太和大太太一群人进了明厅。 借着花树掩映,樱桃拉着玉姝顺廊庑急急忙忙跑出正屋内院,过月亮门来到院门处,看到自己带来的那些婆子丫环都被捆着蹲坐在墙脚,两个婆子看守着,另有三个粗壮婆子正将金桔往一张长条木凳上按,再拿了绳子绑牢,准备要打她板子呢。 玉姝叫樱桃先去把蹲墙脚的婆子解开一个,由着那婆子再解救其他人,她自己则走到金桔那边,双手扯开金桔脖子上的绳子,喝住那几个婆子不让她们动手。 金桔艰难地抬起头喊声姑娘,玉姝瞧了瞧她,吓一大跳:金桔的脸肿得变形差点认不出来,眼睛完全睁不开,嘴角、鼻子还滴着血。 “谁打的?是不是你们?” 玉姝怒瞪那三个粗壮婆子,竟然就是刚才拦着门不让她进来的曹婆子、文婆子以及另一个不知名的,三个婆子刚才被玉姝的人狠狠打一顿,这会老太太、大太太来了,三人顿时扬眉吐气,一副有人撑腰谁也不怕的架势,整整齐齐站成一排,文婆子还插起腰对玉姝说道: “四姑娘,这可怨不得老奴几个,这小贱蹄子太无法无天了,还竟敢不尊前辈——她刚刚是怎么对老奴的,老奴禀告过大太太了,大太太准允我们还回去,这不,小贱蹄子自己不经打,老奴每人才打了她几巴掌,她就成这样儿了。” 玉姝道:“你就不怕,我又再让她给你打回来?” 旁边曹婆子呵了一声,文婆子也一脸得意,笑道:“不能够了,四姑娘。老太太亲口吩咐过的:今天定要乱棍打死这小贱蹄子!我们做奴婢的可不敢不听,老奴要动手了,劝四姑娘躲远点罢,等会血溅起脏污了姑娘的衣裳,就不好喽!” 说着,文婆子接过另一个婆子递过来的棍子,真的举起来往金桔身上砸去。 玉姝往前一挡:“你敢打杀我?好啊,来试试!” 文婆子忙顿住,打杀主子?给她九条命都不敢哪,就想吓唬吓唬小姑娘家,谁知四姑娘不仅不怕,竟还往前冲,这反而要吓着她了——虽眼看着三太太死了,四姑娘多少会失势,但毕竟是府里的小姐,万一误伤四姑娘,那可吃不了兜着走的。 文婆子一楞之际,樱桃已带着两个婆子和名唤梅儿的丫头冲了过来,两个婆子对付曹婆子和另个婆子,樱桃与梅儿就扑到文婆子身上又抓又挠,樱桃一边骂道: “敢伤害我们姑娘,我倒要看看你胆子有多大、脑袋够不够硬!” 文婆子本能地想要抵抗反击,却立马又有三四个婆子冲过来加入樱桃和梅儿,文婆子很快被放倒,几个婆子拳打脚踢还要加上棍棒,揍得她嗷嗷鬼叫。 玉姝有些诧异地看向墙脚那边,不知樱桃是如何办到的,老太太她们留下的两个婆子竟然倒在地上,还被捆起来一动不动! 樱桃放手让她们继续打,自己走到玉姝身边,喘着气低声道:“那两个婆子是寿安堂的,夫家一个姓周一个姓范,她们是亲姐妹!幸亏留了她俩守着,姑娘可还记得去年有人送了三太太一小截据说是几百年的野山参,老太太知道后,让周婆子来问要几片,三太太孝顺,就分了一半过去,结果那周婆子竟敢在半路自己又切一片藏起,正好让姑娘和我撞见了,姑娘心善,听那周婆子哭着说她亲娘病得快不行了,就答应绝不将此事说出去,还将她切下的那片野山参赏了她……我方才跟她提了这事儿,那周婆子便什么也不说,提醒我抢过棍子将她们姐妹各敲一记,她们就顺势倒地不起了。” 玉姝:“……” 想不到还能有这样的运气,不然仅凭樱桃一个真的很难闯过两个婆子的关卡,将那些人身上绳子都解开。 第十二章 麻木 玉姝吩咐将文婆子三个绑了起来,这一次打得比刚进门时更狠,曹婆子血流满面变成猪头,文婆子不仅变成猪头,牙齿也掉了好几颗,那惨样真是不忍直目。 玉姝和樱桃将金桔身上绳索解开,可惜她已经晕过去,不然玉姝真的会让金桔想怎么报仇就怎么去报。 文婆子和曹婆子背靠背绑在一起,她却还有力气在那哇哇乱喊着什么,牙漏风了混胡不清,倒是听见了“老太太”三个字,玉姝身边的婆子们此时也有点后怕了,担心等会又要被老太太、大太太惩治。 玉姝说道:“都有我呢,老太太若要追究,你们只管众口一词,说文婆子三个奴大欺主,竟敢伤害于我,你们才拼了命地挣扎起来和她们对打,此事我亦会禀告父亲,请他来为我做主。” 众婆子这才松口气,玉姝见她们也各个都挂了花,手上、脸上、额头都有伤痕,就叫两个破了额头淌着血的婆子带着金桔先回静玉轩,家里存有伤药,石榴自会料理照顾,若金桔实在不好,可拿了银子求角门的婆子帮忙从外头寻个郎中来看。 另外再带话让石榴派个人去前院找三老爷,将三太太快不行了、四姑娘挨打之事,夸大些告诉他,请三老爷速回内院。 玉姝又让人堵了文婆子三个的嘴,把她们拖进一间空房关着,然后带着樱桃和留下的小丫头梅儿以及四个伤得轻的婆子,往正屋去。 按说院门处闹得声响并不小,尤其文婆子、曹婆子故意杀猪般大声嚎叫,却没有将里边的人吸引出来,是因为老太太、大太太此时全副心思都在柳氏身上,竟顾不上指派个人出去探看探看,还以为文婆子等人在大展威风,杖毙了金桔还不够出气,又再拿其他绑住的人打着玩。 孟老太太和大太太无动于衷,打了就打了,多打死几个也无妨,反正都是静玉轩的人,一群长了反骨的奴才,以为平日里只靠三太太柳氏给月钱,就可以无法无天,连掌中馈大太太的人也敢动,不给点厉害瞧瞧,她们不知道这伯府里谁才是真正的掌权当家人! 柳氏平躺着,面色腊黄眼睛紧闭,雪梨蹲跪在脚踏上,呜呜咽咽哭得抬不起头,果真像是快不行了。 老太太和大太太一进来就直接把雪梨轰赶,两人这会也顾不得害怕柳氏过了病气,一个喊三儿媳妇,一个喊弟妹,柳氏便顺势睁开了眼睛,却是糊糊涂涂地竟不认人了,直问你们谁啊?急得老太太和大太太干瞪眼,旁边的体面婆子立马上前,七嘴八舌帮忙提点: “这是你婆婆,这是你大嫂,三太太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话,就赶紧地告诉了罢!” 柳氏啊了一声,当真开始说起来,却全是些七不搭八没用的废话,孟老太太和大太太蒋氏更急了,孟老太太给蒋氏使眼色,蒋氏往后瞧了瞧,全是心腹手下,无须避嫌,便弯腰附在柳氏耳边,直截了当地问道: “弟妹卖了嫁妆,想必留有银子给四姑娘和五姑娘,前儿你说记不清尚有几笔外债没到手,如今可记起了?你快告诉我,我去收了来,替四姑娘、五姑娘好好放着,将来她们姐妹要花用银子的地方可多着呢!” 柳氏听了这话,内心冷笑,又倍感凄凉难过:这就是她孝敬了十几年的婆婆,和一直尊重谦让着的大嫂,关押她、逼她绝食赴死时冷酷无情半点不心软,倒是几次三番来问她的钱财去路,得知她要死了,这么飞快地赶来不为别的,只为探问她的外债! 卖嫁妆时她当然有考虑到两个女儿,云姝太小不知事,她在玉姝院里的库房藏了不少东西,叮嘱她自己看管好,还给她们姐妹各留了一匣子银票,每人二万两,都交给玉姝收着,另外确实有几笔外帐未及收回,几天前被押进祠堂时,她没吐口告诉老太太和蒋氏,是想等夫君孟琳过来,再告诉他。 老太太态度很强硬:柳府卷入的是叛逆罪,虽侥幸没被杀头,却抄家流放充军从此再无翻身之日!常宁伯府绝不能受柳府牵累,孟瑞、孟琳兄弟眼看要升官,也不能因她柳氏而前程受挫,所以只有两条路任她选择:死,或者被休弃! 为两个女儿着想,柳氏宁死不愿被休,但请求见夫君一面,孟老太太拒绝了,说休妻并非小事,是经过阖府商议过才决定的,伯爷与孟府三兄弟全无异议,孟琳与两个女儿是长痛不如短痛,就不必再见了。 柳氏还是心存幻想,毕竟十几年恩爱夫妻,夫唱妇随从未有过嫌隙,情势所迫,为女儿为夫君她不惧死,但渴盼见夫君最后一面,说几句贴心话,嘱托他好好看顾女儿,如此她便能安心地去了。 至于那几笔外债,她想告知夫君希望他自己收留私用,夫君行走于官场,交际广颇多应酬,平日又喜欢收集名画孤本鉴赏金石,花费极大,有她在夫君无须担心银钱,可是她不在了,伯府又是个外强中干的空壳子,怕夫君到时囊中羞涩…… 然则直至今日,孟琳都未曾出现——发妻将死、长女昏睡数日、幼女不知所踪,他全然不闻不问! 回想昔日夫妻恩爱和和美美,孟琳对两个女儿的舔犊之情也不像做假,只那时生活无风无浪诸事顺遂安宁,一朝厄运临头,身为丈夫、父亲他竟能如此决绝! 柳氏苦涩一笑,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若就这般混混沌沌死去,她到是无知无觉没有了痛苦,却害了两个女儿,也将成为天下最愚蠢的女人,或不如河里一条死鱼!幸好女儿赶来唤醒她,告知种种,让她看清这些不堪真相,还能来得及回头。 思绪纷转,柳氏一颗心像浸泡在冰水中冻住了,仿如木石般冷硬,连带着她看向老太太、大太太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冷冷冰冰的。 第十三章 逼迫 孟老太太乍见柳氏眼冒寒光,不免唬了一跳,却是人老成精保持住镇定,对着柳氏喝斥:“死到临头了,你有什么交待不赶紧地,难道要带进棺材去不成?” 蒋氏也跟着道:“是啊是啊,弟妹你快快说出来!” 柳氏亏得刚才多喝了几口粥,有点精气神死死盯着孟老太太和蒋氏,忽尔淡淡一笑,嘶哑着嗓音道: “你二人一个白衣,一个黑裳,想必是黑白无常来催命?好好好,且前边带路,我随你们去了罢!” 屋里屋外虽站满人,却只除了老太太和大太太谁也不敢出大气,那两位不发话便静可闻落针,猛丁听到柳氏用那破嗓音说出这句,众人莫名觉得脊背发凉,离近些的春桃等几个年轻丫头忍不住摸摸胳膊——都起鸡皮疙瘩了。 孟老太太气了个倒仰:蒋氏今日穿的米白色襦裙外披一件淡黄地儿绣缠枝莲宽袍,而自己穿的明明是墨绿色福字纹绸袄,这柳氏瞎了眼么竟看成一个白衣一个黑裳? 想到过两日就到自己生辰,却无端端被当成黑白无常,孟老太太心里万分不得劲,也顾不得当着这多么人,连声呸呸呸:“真是晦气、晦气!” 又指着蒋氏骂:“你没事穿这个衣裳干甚么?以后不准再穿!” 蒋氏挺委屈:这身衣裳可是今年春季才新制的,上品料子,裁剪缝制得特别合身,几朵梅花更是绣得雅致秀美,她一穿上就感觉很舒适,连带着整个人都是神清气爽,人人夸赞好看大方……怎么就不准再穿了呢? 转脸冷冷瞥了一眼柳氏:都是这倒霉女人胡言乱语招惹出来的,罢罢罢,且先容忍她一时,等把银子弄到手了,定要多做几套新衣消消气。 蒋氏又凑近柳氏问道:“弟妹啊,那外头欠了咱们几笔债?总共多少银子?咱们到底要找谁家讨回银子?你快说,不然咽气了就来不及了!” 柳氏:“……” 心头一股无名火起,还从未见过这样儿的:一边巴不得人咽气,一边还想人开口说话好谋取钱财! 正待要呛她几句,门外却响起一片吵闹声,孟老太太皱了皱眉,蒋氏身边的魏婆子急忙走进来禀报:“是四姑娘!方才奴婢一间间房寻找都不见四姑娘,这会子四姑娘却突然冒出来,非要硬闯……” 话未说完,玉姝在樱桃等人帮助下,已经跑了进来,看到蒋氏逼迫自己母亲,立即快步上前拦在蒋氏面前,含泪蹲下对柳氏道:“娘,娘亲,女儿来了!” 柳氏神情淡漠地瞧着玉姝,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在旁人看来她已经是神志迷糊了的,未必还能认得玉姝。 孟老太太和蒋氏俱都顿了一顿,蒋氏嗔怪:“玉姝,你这孩子真是,谁让你来的?临死的人不吉利、气味儿也不好,这地方不是你能呆的!” 孟老太太也道:“来人,快送四姑娘回去!” 玉姝起身,泪流满面地冲着孟老太太行礼喊祖母,又喊声大伯母,哭道:“躺在床上这人是生我养我的亲娘,她若即将离世,身为女儿不该守在旁边吗?有什么不吉利的?大伯母为何这样想、这样说?难道将来大伯母的亲生父母、公公婆婆去世,大伯母您都不愿意为他们守灵送终?” 蒋氏瞪大眼睛,不自觉地看一眼孟老太太,指着玉姝斥道:“你休要胡言乱语!我是长房媳妇,自然要给公公婆婆披麻戴孝、守灵送终的!” “那大伯母为何不准我……” “我还不是好心为你着想?你年纪小,不适宜见死人……” 玉姝和蒋氏争抢着开口,孟老太太已再次被气晕头,高声喝斥:“闭嘴!都给我闭嘴!” 她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撞了邪触了大霉头:先被柳氏当成无常鬼,再被玉姝和蒋氏拿自己的死孝论事……她才刚六十岁啊,身子骨硬朗,活得有滋有味且过几天就到生辰,要收礼要接受庆贺,可这些个不孝的东西却专捡不吉利话语灌进她耳朵,是成心想气死她么? 见孟老太太脸都变了色,绿珠忙上前搀扶,林嬷嬷朝蒋氏使个眼色,贴近她耳边悄声提醒两句,蒋氏才猛记起过几天就是老太太生辰,自己却糊里糊涂跟着玉姝瞎扯,赶忙一脸惶急向老太太赔尽好话。 孟老太太端着脸冷哼,此时也不好跟她计较,只打发她赶紧地把该办的事办了。 蒋氏却回过味来,觉得是玉姝那死丫头故意拿话套自己,便要去拉玉姝给老太太磕头认罪,玉姝却只管伏在柳氏床边流泪,不肯听她的。 蒋氏暗恼,又因玉姝挡路误了时间,令她不能顺利哄诱柳氏说出临终遗言,便指使魏婆子上去把人拖走,玉姝自是抗不过魏婆子,只能紧紧抱住柳氏的身子,“娘啊娘啊”地大哭,身边雪梨也哭叫着扑过来护在玉姝身上,魏婆子越用力拖,两个女孩就越大声地叫。 女子嗓音本就清脆,又刻意拔高声量,两把女声同时喊叫,愈显凄厉尖锐,直如一把锥子般几欲刺穿众人耳朵,更透出窗纱屋瓦,怕是院外老远地方都能听得到。 魏婆子终是受不了,没等蒋氏发话就捂着耳朵退开,蒋氏咬牙发狠,待要多吩咐几个人上前,玉姝转头朝着孟老太太喊: “我母亲还没死呢,大伯母如此做为,是想当场扼杀我与母亲么?祖母,堂堂伯府勋贵之家,便是这般行事的么?我已让人去前院请父亲,我父亲很快就会过来了!” 蒋氏道:“你这孩子又胡扯,三老爷这两天适逢沐休,昨儿早起就应邀出京去友人山庄赴诗会,顺便带你几位堂姐妹和杜姑娘过去游玩赏景,他们要明天午时才回到府里,三老爷怎可能一会就过来?” 玉姝心里咯噔一声:父亲不在府里倒也罢了,他竟然带着杜月蓉出游?难道说,前世里母亲未死之时,父亲就已经和杜月蓉之间不清不楚?若是真的,就太过份了!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柳氏,听了蒋氏的话,慢慢睁开眼睛。 孟老太太则是狠狠瞪蒋氏一眼,从没有此刻这般觉出大儿媳妇的蠢。 第十四章 不死 “大嫂你在做什么?我怎么听见四姑娘的哭声?玉儿,我的玉儿呢?” 柳氏说着,试图撑起身子爬起来,她声音依然嘶哑而虚弱,神态却显得清醒多了。 玉姝和雪梨忙转过身去照护她,玉姝软声道:“娘,玉儿在这呢!” 孟老太太和蒋氏以及几个婆子面面相觑,林嬷嬷悄声道:“莫不是回光返照?方才还不认得四姑娘呢,若三太太把想交待的告诉了四姑娘……” 孟老太太又瞪一眼蒋氏:“办个事都不利落,真没用!” 蒋氏心里也恨,此时却不好争辩,苦着脸道:“怪这四丫头,怎么就不肯听话呢?” 孟老太太顿了顿,脸上神情变得缓和些,把玉姝喊过来道:“你一向是个孝顺孩子,祖母最疼的就是你,今儿可要乖乖的,听祖母话:先让绿珠和邱嬷嬷送你回房去。祖母特意过来瞧看你母亲,也是想她能好起来,若还有一口气在,必定要请医用药的……等你母亲好了,那时你再过来。” 林嬷嬷在旁附和:“四姑娘放心吧,来之前老太太就派人去请太医,如今怕是在路上了。” 玉姝心里冷嗤,果真物以类聚,主仆都一个德性,撒谎张口就来,分明是得知她硬闯怡心院才急急赶来问罪,这会被她母亲诈的,以为人真的快断气儿了,也不知要从母亲口中套出什么话,竟是顾不上问罪了,想把赶快她支开,然后她们好对母亲为所欲为! 算盘打得好呀,可她能让她们如愿么? 玉姝含泪道:“多谢祖母为母亲请太医!玉儿自幼遵从祖母教导,懂得为人子女应孝顺父母长辈,如今母亲重病,玉儿恨不能效仿古人割肉为药引,于情于理都要侍奉病塌前,绝不能离开母亲半步,还请祖母成全玉儿的一片孝心!” “你……”孟老太太一时无言以对,她总不能说你不用这么孝顺吧?无奈只得搬出蒋氏的那些说辞:“祖母是担心你,万一过了病气也病倒可怎么办?再说侍疾很辛苦,你年幼做不来,会累坏的!” 玉姝再次腹诽:一个两个都当她是傻子一样哄,她昏昏沉沉睡了几天,她们都不担心,连个大夫都不请,现在却担心她病倒累坏?这份关怀,玉姝还真是受之惶恐。 她回答道:“祖母,玉儿十三岁不小了,妹妹云姝未满七岁那才是年幼。母亲生病,玉儿身为父母长女应该有所担当,祖母知道的,玉儿会做很多事情,前些天还每天去绣房为大姐姐绣嫁妆,从早到晚午时也不歇息,劳作那么长时间都能挺得过来,为母亲侍疾端送一碗汤药,并不算什么的!” “四丫头……” 蒋氏听到玉姝竟然把每天去绣房帮敏姝绣嫁妆的事都说了出来,眼皮子猛跳两下,阻止已来不及,心虚地看向孟老太太。 让玉姝帮敏姝做绣活,此事孟老太太原本是知道的,后来特地出言阻止了,说玉姝毕竟是府里的千金小姐,总去跟绣娘们混做一堆不像话,且某次孟府女眷去白马寺进香时,玉姝被高僧批命,说她命格富贵、福运相随,孟老太太虽然并不喜欢三房两个女孩儿,但因了高僧的话,对玉姝便总是和颜悦色。蒋氏为让女儿躲懒,加之玉姝心灵手巧绣艺好,又兼会描图配色,私下里就抓着玉姝代替敏姝做绣活,蒋氏一直瞒得紧密,并叮嘱过玉姝不要多嘴,料不着死丫头突然就抖露出来,怕是要被老太太责怪了。 果不其然,孟老太太又赏给蒋氏一记眼刀子,那目光里隐忍太多不满,蒋氏禁不住心里一苦:嫁入孟府十几年,每天跟着婆母前前后后走动,岂有不了解老太太什么性子?看来过后必定少不了一顿严厉罚骂。 别人怎么样柳氏都无暇顾及,此刻她捧住女儿的双手,看着那粉嫩纤柔的手指头数也数不清的针孔,心疼得泪水滴滴嗒嗒,止都止不住——柳府出事至今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光顾着为救娘家人四处奔波劳心劳神,完全忽略了大女儿,万没想到,她还眼睁睁活着呢,自己的女儿就被人虐待成这样! 这孟府里还有谁可信任?连丈夫都不行、都靠不住! 柳氏无比痛恨自己之前的愚蠢,竟然答应她们的要求,自己宁愿去死而将两个女儿托付给孟老太太和蒋氏,这不形同送羊如虎口么? 幸亏女儿闯了进来,唤醒了她,后悔还来得及! 柳氏哭了一会,从雪梨手上接过丝帕擦眼泪,强自忍住心中悲伤恨怒,抬起头看着孟老太太道:“多谢老太太和大太太来看我,但我怕是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呢。” 第十五章 何方恶鬼 孟老太太定定看住三儿媳妇红肿却清亮有神的眼睛,脸色沉了下来:“柳氏,你这是何意?忘了你当着伯爷、在祖宗牌位前所说的话吗?” “我没忘,是你们忘了。”柳氏答。 “我们忘了什么?” “在祖宗牌位前,你们要我做选择的时候,是如何答应我的?真要我当着这么些人说出来吗?我倒是无妨,就怕哪一个嘴巴不牢传出去一句半句,以后你们孟府的脸面……” “你给我闭嘴!”孟老太太瞪着柳氏:“倒是越来越胆大了啊,敢出尔反尔,还敢顶撞婆母!莫怪得柳家一败涂地,永无翻身之日,原来一家子人都是天生长了反骨!” 柳氏憔悴的面容扯出一抹淡笑:“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即便平日不爱行善,也该积点口德才是,何苦学人家幸灾乐祸?万一哪天突然有祸事降到常宁伯府头上,可怎么办呢?” 蒋氏正示意魏婆子和春桃将里外间的人都疏散到院子里去,闻听此言顿时变了脸色,几步走近床前道:“三弟妹啊,你纵是临终糊涂,也不可胡说八道,伯府是祖宗挣下的,庇护着咱们一大家子人,你想想你的夫君三老爷,以及你的两个女儿,都要靠着伯府生活呢。你若死后有灵,也该护卫着伯府、祈求三老爷仕途顺畅、前程似锦……” 柳氏冲着蒋氏呸了一口:“我看你才快要临终了,没瞧见我好好儿的么?孟琳是否前程似锦与我无关,我之前是太傻,以为孟琳靠得住,谁知他不管不顾孩儿,枉为人父!我还将女儿托付给你们这些个狠毒心肠的,真真眼瞎、心也瞎了!我没死呢,云儿就被你们扔掉不见了,玉儿被你们当奴婢支使,累病了不给请医,说什么春困,还克扣她吃用,这是想慢慢饿死她,让她步我后尘,我们娘仨相继消失对么?你们才是出尔反尔,答应的事转眼即变,无情无义无信用,小人行径!你们听好了:我柳氏不想死了,因为不能相信你们,我要自个儿亲手照顾女儿长大成人!” “你……” 蒋氏震惊得张大嘴巴能塞进一个鸭蛋,她自认是了解柳氏的,柳氏出身诗礼之家,虽性格爽直,但向来对公公婆婆恭敬孝顺,对兄嫂谦和友善,平日里也能循规蹈矩,从不会言语过激,可今天却……看来大事不好,要出妖蛾子! 蒋氏脑筋急转:柳氏怎么能不死呢?一定要想法子弄死! 女儿敏姝心心念念等着要玉姝那些嫁妆,柳氏留给玉姝的现银还没搜得出来,而三老爷孟琳书房里那些从柳家来的孤本善本、古画名帖,听说全是稀世之宝值钱得很,自家老爷做梦都想要几样,可以换银子也可当礼物送给上司保官路亨通……但孟琳太小器把他书房看得死紧,若表妹杜月蓉嫁给孟琳,再由杜月蓉拿出来就好说了,自家表妹入主三房,将来三房也好掌控,老三当再大的官,他都得听长房的! 蒋氏内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脸上神情却是着急忙慌地朝向孟老太太,颤声道:“母亲!平日三弟妹最是谦和恭让、孝顺温良的,如今怎么变成这样?这一定不是我那三弟妹!怕是被邪祟上身了吧?” 孟老太太早已经气歪嘴巴,蒋氏话外之意她立马听懂,果断点了点头,指着柳氏怒喝: “没错,柳氏这是被邪物附身了!你究竟是何方恶鬼?你可知我三儿媳名声清白乃贞节烈妇,不想拖累夫君、女儿前程,便不能被休弃回柳家与父兄一同充军边塞……你快快自去,莫阻我三儿媳往生之路!若不听劝,便请高人方士做法,到时定教你灰飞烟灭!” 玉姝看着祖母和大伯母做戏,内心痛恨、紧张之极,身体也随之僵硬,她知道:婆媳俩这举动,一定是想要置她母亲于死地! 可母女俩此时没有丝毫防御之力! 身边只有雪梨,樱桃和几个婆子统统被拦在门外,这会怕是赶到院子里去了。 柳氏却神情淡然,靠在床头,喝了两口雪梨倒来的茶水,轻拍一下女儿手背,对孟老太太和蒋氏说道: “常宁伯府若真的进了恶鬼邪祟,你们还能住得这样安然么?快别吓唬我的玉儿!我已经想通了想明白了,就再不吃你们这套。老太太是有讲究的,之前没有送我一碗断魂汤药或一条白绫,只任由我慢慢咽气,想是因老太太生辰快到了,不想府里有死人,怕晦气,今儿个断不会为一时之气将我母女处死。另外,姑太太吃了头不疼不晕的那种药丸,我现在好像记起药方子来了,若不赶紧写在纸上,怕又要忘掉——哎呀!我得静下心来,再好好想想!” 蒋氏暗暗咬牙,袖笼里握紧了拳头:该死的柳氏,竟又变得像从前一样精明卖乖,还会拿老太太的软肋说事,看来不是回光返照,而是真的不想死了! 可她不死又能如何,难道等着被休?即便老太太为了她闺女的头痛病愿意网开一面,老太爷却不会答应! 让孟琳休弃柳氏,是老太爷严命! 蒋氏朝着孟老太太张了张嘴,孟老太太却看都不看她一眼,拦在头前急声问柳氏:“你不是说配制那味药丸的丘神医去世了,子孙后代不知其药方,你虽看过几次却记不得牢,如今怎么又记起来,可是真的?” 柳氏道:“我记性虽好,但那味药丸需用药七八十种,只匆匆记在脑中,未背熟怎敢乱说出来?人命关天呢,我心善,不想害了姑太太。但这几天静静躺着,自然而然地,那药方子就完完整整记起来了。可如今一清醒身边吵吵闹闹的,只怕过不了两天又该忘了。” 孟老太太一听这话,立刻就拉着蒋氏离开,对柳氏道:“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罢,你安静躺着,慢慢想起来,我让玉儿在这儿陪你,帮忙把药方子记写下来!你放心,云儿我给你看好好的,等你把药方写齐全,云儿自然就回到你跟前来了。” 第十六章 不能等 孟老太太带着犹自不甘心的蒋氏离开,竟是比来时还要快速利落。 屋子里安静了,樱桃从门外跑进来,玉姝问知她们在外头并未遭到为难,便放了心,想是孟老太太和蒋氏匆匆离去,无暇顾及或是根本忘记了要处置的丫头婆子们。 柳氏之前决心赴死,托付蒋氏照看自己的一双女儿,便任凭蒋氏把怡心院内值钱的物件儿都搬走,蒋氏本是个狠的,料定柳氏必死无疑,等不及就动手且吃相难看,只要看上眼的都搬走,以至此时这屋里家具所剩无几,显得空空荡荡,柳氏穿用过的衣物都随意堆放在衣架上和矮柜上,雪梨拣出一套干净衣裳,打算给太太洗个澡,柳氏应允,雪梨便和樱桃走出去,带领婆子们去打水、清理小厨房开锅烧热水。 屋里只有母女俩,玉姝坐到床沿边紧挨着柳氏,心有余悸道:“娘,我刚才好怕祖母听从大伯母,丧心病狂起来,叫魏婆子几个把我们母女给害了,然后假装是生病死掉的——我觉得她们真有这个打算!” 柳氏眼中划过一抹心痛,她爱怜地拍抚着女儿,安慰道:“玉儿莫怕,有娘在,娘之前是鬼迷心窍,从今而后不会再傻了!娘会一直陪伴你们姐妹俩,即便做不了什么,但也绝不让我儿被欺负受虐待!” 玉姝将脸埋进柳氏怀里:“娘亲真好!只要娘亲在,我和妹妹才会幸福!” 柳氏也知道自己身上脏了,轻推一下玉姝:“娘身上有味儿,快别太靠近了。” “不嘛,女儿不嫌弃娘亲!” “真是傻孩子。”柳氏看着大女儿撒娇,内心柔软而酸楚,又想到小女儿,脸色一变,眼神焦灼起来,问道:“你们可是打听清楚了,云儿真的在那个小农庄上?” 玉姝点点头:“金桔使了银子托人打听到的,她又亲自去问了那个送瓜菜的庄头几句,应该没错的。女儿打算着今天来看了娘亲,今儿晚上再好好想个法子,明天定要把妹妹接回来——事不宜迟,妹妹体质太弱,将她留在庄上一天,就增多一分危险,一个小小意外很可能会让我们后悔莫及……” “云儿不仅体弱,她还胆小,不愿意呆在陌生地方,她会哭闹,谁也哄不住,你说那庄上有山有水,万一她想找我,独自往外跑,掉水里或是进了深山野林遇见野兽,可就糟了!” 柳氏试想一想那种情形,吓得冷汗串串滴落,做为母亲,她比玉姝更加担心幼女的安危,简直心如火焚,坐立不安: “不行!不能等明天,今天我就必须要见到云儿!刚才你也听见老太太的话了,她说会好好照看云儿,谁知道她要怎么做?若她赶在我之前把云儿转移到别的地方,不让我见云儿,然后用云儿胁迫我拿出药方,或许还得附加做些别的事情呢?这些她们真能做得出来的!玉儿,娘经过这次,算是把孟府人认清看透了,你以后得防着些,不要轻易上他们的当!” “娘,我明白。” 玉姝朝窗外看了看,阳光下树影不偏不倚,已到正午该用午膳了,还有半天时间,母亲若想今天赶去小农庄,应该是可以的,找匹脚力好的健壮马儿拉车,天黑前赶到城外六十里外肯定没问题。 越早去接到云姝当然越好,但现在这个情况:柳氏也是病人,她能否承受得住车马颠簸?况且孟老太太不一定会答应放母女俩出伯府。 玉姝把自己的担心说给柳氏听,柳氏笑了笑道:“娘为了你们姐妹,愿意悄悄死去,你祖母为了她女儿的头痛症,想要我的药方子,做出点退步不算什么的。” “娘有好办法?” “没有,不过是利用你祖母求药方子的急切心情罢了。” “娘怎么会有那种药丸?” “从柳府得来的,娘的祖母、你的曾外祖母年轻时也患有头痛症,听说发作起来生不如死痛苦万分,祖父遍访名医,正好就遇见了丘神医,丘神医给配制的药丸,我祖母服用了药丸头痛症就慢慢好了,为防病症复发,还求着丘神医配制了不少的药丸,但直到我祖母去世,都没有再复发,倒是被她把药丸送了不少亲友,家里只留下两瓶药丸。后来我嫁入孟府,你姑母月子做不好,也犯了头痛症,我就好心回娘家取药给她吃用,你姑母吃完轻松了几年,后来又犯病,可是药丸没有了,你姑母认为我柳家一定藏着药方子,撺掇你祖母不止一次追问我,甚至还亲自去柳家,烦扰你外祖母。” “她们真是过份!” “这个倒是怪不得,病痛来了抵挡不住,谁都想得到医治。” “娘亲果真能默记出那个药方子?” “不能的,当年丘神医为我祖母治病,我才像云儿那般大,丘神医所拟的药方子我也见都没见过。” “那您不怕老太太……” 柳氏朝窗外看了看,神情淡漠:“我嫁入孟府十几年,谨守妇德、恭顺孝敬,可以摸着良心说:对待公公婆婆,三个妯娌我做到最好!可是他们又是怎么对待我的?娘家一出事便休弃我,不然就自行了断,没有半点怜悯、更不会庇护!我也不是没想过要活下去,老太太和大太太一番话很有道理,我便听她们的,愿为夫君和女儿的前程舍生,可谁知她们是在骗我!既然如此不讲仁义,我又何必顾情面?尔虞我诈谁不会?我只要骗得她一时,去救回你妹妹再说!” “娘,路途很远,您的身体能行吗?” “无妨的,我现在就是头晕眼花少力气,倒没有其它什么疼痛,只需将我带上马车躺着就行。” “那好,我们先吃点午饭,我跟你一起去接妹妹!” “好。” 柳氏顿了顿,暗吸口气,歉疚地看着玉姝道:“玉儿,娘知道,柳家是绝不会参与谋逆的,但已卷入其中,这罪名真的太可怕,娘要活着,孟府必定容不下……娘会被休弃,只怕以后影响到你和妹妹的姻缘,难为了你们!” 玉姝摇头笑道:“娘,眼下最值得高兴的,就是我们三个都活着!若娘不在了,我和妹妹也没有好结果,还哪来的姻缘?别想那么远的事,我和妹妹只要娘,不管娘做什么决定,我们都赞同、都要和娘在一起!” “好,好!”柳氏感动又欣慰,拿着丝帕按了按眼睛,余下的话也不必再问了。 她本来是想试探女儿:她对孟府绝了望,孟府也视她如弃子,势必要赶她出府,没什么好可惜的,她只想带走自己的孩子,这事不容易办到,孟府必定刁难,但女儿与她一心,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第十七章 商量 另一边,孟老太太领着蒋氏等人离开怡心院,未走到寿安堂,半路上蒋氏便忍不住道:“母亲,那药方说是几十种药名呢,三弟妹怎么可能都记得?别是骗了我们,母亲可不要全相信她!” 孟老太太没好气地看一眼大儿媳:“若是你,我便不信,但柳氏从小读书识字、背诵文章,练出来的好记性,非寻常人可比,我愿意信一信她,希望她快快将药方记写出来,可怜我玥儿近两年让那头痛症折磨的,我瞧着可难受——你们没病没灾的,自然体会不到!” 蒋氏:“……” 内心里纵是不服气自己被贬低,眼见婆母阴沉着个脸,便也不敢再多嘴。 孟老太太却是想起来一件事,停下脚步转头看看林嬷嬷,又对蒋氏道:“让你把五丫头就近放个地儿就成,你偏要将她送到那么远的庄子上去,如今还得费时费事!明儿个早上,你让魏三家的带路,金花去把五丫头接回来。” 林嬷嬷点头应答:“是。” 蒋氏忙劝阻:“母亲,可不能就这么将五丫头送回给柳氏,还得……” 孟老太太撇撇嘴:“我岂有不知的?今儿看那柳氏作态,怕是另有想法了,哼!人还在伯府里,还是孟家媳妇儿,哪容得她任意张狂?四丫头、五丫头是她的命根子,四丫头过两年及笄,谈婚论嫁没有家族庇护是万不行的,她断不敢离了伯府。五丫头年幼不懂事,又是死都要粘着柳氏的,要用强很不好看,隔开她们才好说话。先把五丫头接回城,我再派人回林家与兆哥媳妇说说,记得林家有个小院落在城南边儿,离咱们伯府挺远,就把五丫头放那儿呆一阵子,等柳氏把药方子写出来,之前跟她说的条件都谈妥了,又再说!” 蒋氏连连点头:“对对,这样儿才妥当,还是母亲睿智有条理!” 孟老太太哼了一声,傲然抬起下巴,由蒋氏和绿珠搀扶着走进寿安堂,老太太另一个大丫头红玉早已先几步回来,安排洗漱及温茶饮用,随后吩咐摆午膳。 怡心院里,柳氏由玉姝和雪梨、樱桃服侍着洗了澡,更衣绞干头发,只随意挽起个坠马髻,不用钗环脂粉,清瘦苍白的柳氏却别有一番羸弱之美。 石榴从静玉轩派了人去大厨房取得玉姝的饭食送过来,樱桃又让杏儿带个婆子以怡心院的名义也去取了一份来,柳氏吩咐不必按往常规矩,大家随意些赶紧吃用完,她心中有事加之身体尚未恢复也吃不下什么,强自喝下玉姝盛来的半碗米粥,便开始筹划出府。 柳氏私自转卖嫁妆、跑前跑后为柳府人打点,那一阵子她出府也都是找好的借口,加之孟老太太因她手松常给银子以充公用,对她便额外纵容些,一时没料到她胆大包天敢那么干,事发之后孟老太爷冲老太太发脾气,柳氏当即被禁足,出府的前后门以及巷道侧都换了人,还多加了人手,明明白白说的就是为防柳氏出府,是以柳氏再想用以往的特权是不能够的了。 要出府,仍得往孟老太太那里动脑子,正好有药方子这个由头,但老太太还不算很糊涂,又有蒋氏在旁撺掇,也不好糊弄的,只怕不太顺利呢。 柳氏靠在椅背上沉思片刻,有点忧虑地瞧了瞧玉姝,轻轻叹出一口气。 “娘亲,我们可以走了吗?”玉姝问道。 柳氏朝女儿微笑:“玉儿莫急,咱娘俩先来说说话。” “哦,好啊。” “玉儿,娘告诉过你,若真要这么做,就绝无退路了!娘倒不怕,一辈子已经过来了,可怜你和云儿,怕名声会因此受损……但如今别无他法,娘不能眼看云儿受磋磨甚而会……娘定要救云儿,即便死也把她带在身边!” 柳氏眼泪又忍不住串串滴落,玉姝拿丝帕替母亲拭去泪水,安慰着:“自然是要救妹妹,女儿说过的,娘亲想怎么做、要去哪,女儿都听从!” “好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娘也舍不得你!依照你祖母的性子,不会允许你随我出府,若要带上你,只怕娘也走不脱……可妹妹实在太小了,娘眼下必须得先顾着她!”柳氏接过丝帕按住眼睛道: “娘仔细想过了:你曾被高僧批命,说是有极大福气、宜家宜室旺夫旺子必得贵婿,因而老伯爷当着全家人的面亲自叮嘱过老太太要特别善待你,你等于是伯府几位姑娘里最娇贵的,但你只是三房的孩子,越过长房、二房得到祖父母纵容宠爱,他们岂会甘心?之前说你在寿安堂吃过一碗燕窝粥便昏睡几日,我觉着不会是老太太所为,应是蒋氏或其他人,其中蒋氏最有可能!蒋氏贪心,大姑娘敏姝平日总朝你借这样那样,窥探你的嫁妆,也是个眼浅的……娘就怕她们母女妨碍你、要害了你,老太太疼爱长子而信重蒋氏,自然会偏向长房,不会较真处置他们,若实在无法必须将你留在伯府,娘放心不下啊,你这个年纪,如何应对得了蒋氏?” 玉姝楞了楞:“娘说这些的意思,难不成出城接了妹妹之后,您就不再回伯府了么?” 柳氏沉默一会,唇角露出苦涩而浅淡的笑意:“玉儿觉得,娘还有必要回这个地方么?常宁伯府能够逼迫我自行了断,就说明已容不下柳氏女,我甘愿配合做出病死假像,一是为了你们姐妹,二是顾着夫君前程,毕竟大难临头而休妻,于他名声并不好听,会被仕林中人所不耻!但刚才你听蒋氏说了什么?长女昏睡、幼女不在府中、病妻将死之际,你父亲他竟然还有心情赴诗会、陪伴蒋氏的表妹出游……呵!那我这一腔血一片心,到底是为谁抛洒为谁忙?娘在那一瞬间顿悟了:那人不值得!娘不想再见到他,今日出了这个门,接了云儿,就不回来了!” “伯府会派人去追回娘和妹妹。” “我决意不回,他们也没有办法的。” “那娘会不会成逃妻?” “不会,娘会尽量维护你和妹妹的名声。生母被休弃不好听,我出了府,便请德高望重的人做中,与他和离!柳府虽败落,往日门客学生众多,不乏仁义之士,他们不敢直言进谏相救你外祖父是怕带累家眷亲戚,这是人之常情。但若只为我做个保,遮护一时、促成和离,却无关紧要,会有人愿意……否则当日娘也不能够那么顺利卖掉私产,赎救你外祖母她们,还得多亏这些亲友!” 玉姝听得松了一口气,欣然道:“娘,那您自个儿走吧!带上金桔和樱桃,把我屋里所有的银子都带着,再挑几个婆子,到城外庄子里救出妹妹,和离后立个女户,你们就好好儿地在外头过日子,女儿总有出府的时候,咱们再寻机团聚!” 柳氏含泪抚摸女儿的脸:“娘若一走,她们只会更加不待见你,将我儿独自留在这府里如同虎狼环伺,娘还是不敢啊!娘想跟你商量:这些年为你和妹妹积攒存留的嫁妆银子,少说各有三万多加起来总共七万,不若咱们把这笔银子都给她们,换你和妹妹随我,往后咱们日子清苦些,你也没有了嫁妆,但总算可以母女在一起不分离,你愿意吗?” 第十八章 出府 玉姝瞪大了眼睛:天哪,竟然有这么多嫁妆银子,可上辈子,自己嫁去威远侯府却只有二十四台轻飘飘的嫁妆,压箱银子仅五百两,受尽了白眼和耻笑! 这辈子,除了母亲,谁都别想动她的嫁妆银子! “我不愿意!这些银子是娘亲攒下来的,是我们母女生活之本,谁也不给!” 玉姝坚定地摇了摇头,又问:“娘,雪梨和樱桃手里只有七八千两银票,那些几万几万的银子在哪?” “雪梨樱桃拿的只是零花,大头银票由你奶娘王妈妈手里管着。” “那可糟了,王妈妈被大太太抓住了错处,处罚之后,不知发落到哪里去了!” 柳氏皱眉:“雪梨告诉我了,我已经交待她悄悄儿在府中打听打听,得赶紧找到王妈妈。蒋氏不会真的发落王妈妈,可能将她一家子藏在了什么地方,慢慢逼问出银子,王妈妈倒不怕有变,就怕蒋氏拿了她家人要胁……这个是没有办法的!” 前世自从王妈妈被蒋氏带走,玉姝就再也没看见她,听说她被赶去了农庄,具体哪个农庄玉姝也不知道,又没有机会出门,很显然的,那笔银子最后落进了蒋氏的腰包! 玉姝道:“娘,我觉得王妈妈应该也被关在庄上,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个农庄。您赶紧准备准备出府吧,接了妹妹再顺便找找王妈妈,我这里也打听着——请娘放心,我留在府里没事的,经过此次我也长大了,很多想法都有改变,不再是往日那个柔弱的孟玉姝,我能应付的!” 柳氏眼泪汪汪地看着女儿:“可是……” 玉姝笑道:“娘,虎毒不食子,终归是亲生的,父亲即便凡事都听从祖母,但我若有事主动寻他,他不会置之不理。我们母女且先过了今日难关,以后总有机会改变境况的,女儿定会小心保护好自己!” 玉姝还有一番话没说出来:她都没报仇呢,前世那些人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还没能一一还回去,怎么舍得就离开? 如今的她连鬼都不怕,还会怕谁?前世被人算计,今生她也来学着算计算计,希望那些人不要怕她,仍当她是柔弱好欺负的孟四姑娘才好! 母女最终谈妥商定,柳氏说她出了府不会饿着,总能找到些银子花用,玉姝只是不听,让樱桃和雪梨把贴身带着的五千两银票都交给柳氏。 柳氏便让一个婆子去寿安堂请示孟老太太,说自己需要出府找一位故人,因曾寄存了个箱子在她家,那箱子里有些金银,还有一页纸,是记写好的一部份药方子,得趁着脑子好用,赶快取回来才是。 蒋氏已经回她自己的院子,孟老太太吃过午饭,更衣散了头发正待要小睡一会,林嬷嬷轻手轻脚进内室来禀报,孟老太太怔了怔,问林嬷嬷:“柳氏是想起什么妖蛾子罢?” 林嬷嬷道:“她便是想起妖蛾子也没什么用啊,柳府抄没,人都散不见了,她还能去哪里?因为四姑娘这一闹,把她闹醒来,她又舍不得四姑娘五姑娘了,这才又缓回来,据说踏了一脚进阎王殿又转回的,多数不肯再去……我觉着,柳氏是想通了,她不想死,便只有求靠您,想要您开恩放她去佛堂寺庙静修,还能时不常地见着两位姑娘,她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你的意思是……” “柳氏应该是真的在搜集记写药方,并开始把藏在外头的财帛拿回来,她总要为以后做些打算嘛!” “我倒要看看她如何打算?她既不肯死,老三又不肯眼下就休妻,伯爷恼得很,昨夜还怨我女人家见识短,他却不知道我这心里着急上火!大儿媳妇所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若柳氏懂事,能够拿出那个数目,当务之急先填了老二的那个窟窿,平一平府里支出,还能剩余下来交给伯爷有大用……这样的话,我念在婆媳一场,少不得给柳氏想个辙儿,找个清静地方让她好好儿度过余生!但这府里是留她不得了,两位姑娘自然也不能让她想见就见,伯爷说了,夜长梦多,别留来留去惹来灾祸!” “伯爷说的对。那您看,现在这事儿?” “既是去拿回寄放在别处的物品,便让她去罢!也不必找蒋氏了,省得她又唠叨,说我这个婆婆成日里支使她,不让她喘口气儿。你带四五个健壮婆子跟着柳氏,加上家丁、轿夫总该有十多个,务必跟紧了柳氏,看她跟些什么人接触,不管她从外头带进来多少个箱子,都先搬到这儿来!” “奴婢明白!哦,柳氏说身体不好,是否让四姑娘陪着去?” “让她别得寸进尺!四姑娘是伯府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哪能跟着她东钻西窜、抛头露面的?再啰嗦,索性她也别出府,都交给你去办!” “对啊,规矩倒是应该如此的,柳氏派来那婆子说什么:人家不见着正主面,不给东西,非得柳氏亲自露面!” “哼!且让她露去,左右她那副尊容也跟个病鬼没两样,正好让外头人瞧瞧,咱们伯府可没说谎——柳氏是不是病得快要死了?你去罢,就说我吩咐的:四姑娘不准出府!” “哎!”林嬷嬷得了令,示意绿珠服侍老太太躺下歇息,自己转身走了出去。 柳氏离开怡心院,坐着软轿到二门乘马车时,玉姝已经回了自己的静玉轩。 本想让金桔几个跟柳氏出府,也好随身服侍,但林嬷嬷是个笑面虎,装模作样在柳氏跟前谦恭卑微,却是一分情面不给,只说孟老太太已配给三太太随行婢仆,就不需要动用四姑娘的人,免得姑娘少了人使唤。 柳氏偷偷告诉玉姝:她知道放了身契的旧仆住哪里,可以去找她们,不怕没人照顾,玉姝才放心了些。 第十九章 消息 但也不敢掉以轻心,玉姝在怡心院坚持了大半天,本就弱质的身体十分疲累,腿脚酸软得挪不动,雪梨几次要她歇着睡个午觉,她却强撑住没睡,实际上心里也明白,睡不得安稳的。 回到静玉轩先瞧看过金桔和其他受伤的婆子,都用过药了,石榴安排得很好,玉姝嘱咐她们安心歇息,自己便让小丫头搬把竹躺椅放在廊庑下,斜靠着闭目养神,一面梳理内心的千头万绪,一面等待消息——石榴和樱桃接了金桔那些人手,继续打探府中各方动静,不论听到些什么,也不论大小有无用处,都要回来禀告。 眼看日头西坠,玉姝喝完小半碗绿豆粥,实在捱不住打了个盹儿,迷糊中似乎听见有人说“三太太”,蓦然清醒,看到樱桃和两个婆子站在院中桂花树下说话,忙喊了声樱桃。 樱桃回头瞧瞧,板起脸责斥两个婆子几句,大意是怪她们说话太大声,惊醒了姑娘,先让婆子在原地等着,她自己走过来,吩咐小丫头端水绞湿布巾替玉姝净面,雪梨从屋子出来拿了温茶水让她漱口,另换一杯喝的香片慢慢抿着,这才叫两个婆子近前回话。 却是得了两个足以令人振奋的大消息,玉姝欣喜之下,重赏了两个婆子。 一个消息是关于三太太柳氏的,婆子所见:寿安堂的林嬷嬷带着一群人从府外回来了,她们没像平常那样抬头仰脸神气活现,却是个个灰头土脸,一身的汗,有的衣裳都让汗水浸湿了,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那林嬷嬷脸色尤其难看,气急败坏中又带着些惊恐,像极了平日奴婢们做错事等待挨惩罚的模样。 伯府里其他人或许还不知晓,但静玉轩的人可全都知道:三太太有事外出,老太太不允四姑娘陪伴,也不要四姑娘的人跟着,另派了林嬷嬷及寿安堂的婢仆跟随三太太出府,而现如今林嬷嬷回府了,却没有看见三太太! 什么情况呢?可以说是三太太没跟着林嬷嬷一路回来,也可以说,是林嬷嬷把三太太弄丢了,人不见了! 玉姝暗松口气,心里欢喜多过担忧,前世的母亲在记忆里有些模糊了,但今生见到母亲清醒后的种种表现,她觉得母亲柳氏很聪敏,至少比她有多得多的生活经验。 祖母派林嬷嬷带了十多人跟随柳氏,她倒是没低估这个儿媳妇,知道柳氏经常打理自己的嫁妆生意,外头接触的人不少,但祖母的关注点或许放到了别的地方,也万没料到柳氏会舍得离开伯府这棵大树,是以被柳氏钻个空子,很轻易地甩掉林嬷嬷,走掉了! 玉姝忍住心中雀跃,祈望母亲能够尽快赶到小农庄,接走妹妹云姝,母女团聚,避免前世的悲剧。 另一个消息是用好酒菜从后门上夜的潘婆子那里打听来,关于王妈妈的:柳氏所料没错,蒋氏当日嚷嚷着把王妈妈一家子都发卖出去,卖得越远越好,实则并没有卖,而是关在后街一个小院里两天,后来就没有见了,因那小院与潘婆子家仅隔一堵墙,潘婆子还和王妈妈说过几句话,王妈妈告诉潘婆子“可能要去乡下种庄稼了,不是伯府的庄子,是别人家的”。 试想蒋氏不卖王妈妈,还能放到谁家庄子上去?伯府这边她是明摆着要瞒住的,只因她知道王妈妈藏了块肥肉,想要抓住独吞,若非放到蒋氏自己的嫁妆园子,那肯定就是她的娘家或娘家亲戚的产业! 玉姝都不需要另做打探,只随口一问,金桔就硬撑着爬起来告诉她:“大太太家里虽三代为官,但都是文官清流,且家中子弟很多个个都要读书,攒不起家底,是以大太太嫁妆很少的,根本没有陪嫁庄子。大太太还常常把伯府的时鲜蔬菜肉鱼送回娘家,可见蒋家应该也没有庄园。不过伯府新娶的沅大奶奶,大太太的儿媳妇田氏,她有一个陪嫁的农庄在城外,就是不知哪个方位。” 听完金桔一番话,玉姝和几个丫头自然而然都猜想王妈妈有可能被放到田氏的庄子上去了。 连金桔都知道沅大奶奶有个陪嫁庄子,身为婶母的柳氏不可能不知道,若她用点心机,应该能打听得到那个庄子在什么地方。 要是找到王妈妈,就再好不过了。 玉姝想到柳氏出了府,肯定会派人回头来传递消息,便让石榴找个妥当的人在府外留意看,跟柳氏的人接头,顺便把府里的情况和王妈妈的事说一下。 石榴很快做好了安排,姑娘们轻易不能出门,内宅使唤的人也不可以随意出府,但每天总需要粗使的仆妇,这些仆妇早进府,晚出府,走的都是后门儿,只需瞅准其中一个,许些好处,递个消息而已又不用干别的,通常都愿意的。 柳氏由林嬷嬷等人陪同出府,在大街上竟然弄不见了,结果人没有回来!寿安堂那边却是沉得住气,直到掌灯时分,玉姝正要用晚餐,却见孟老太太身边大丫头红玉拿着个灯笼走来,笑吟吟给玉姝行礼问安,说是老太太挂念四姑娘,特地让小厨房炖了养身汤,又做了几样四姑娘爱吃的菜,请四姑娘到寿安堂去一同用饭。 玉姝心里暗哧:分明是想套自己话,却装出这副慈爱模样,不过现在寿安堂指不定很热闹,去看看也好。 第二十章 轻重 静玉轩到寿安堂不算太远,但照着玉姝这样深闺女子的速度,怎么也得走一刻钟左右,今天实在走了太多路,很累了,玉姝嘀咕着说身体羸弱腿软无力,红玉奉命而来,只想快点儿把她带回去,深怕她托辞身体不适动不了,赶紧让跟随的两个婆子去弄来一张轿椅,玉姝没话说了,不客气地坐上去,一路悠哉悠哉前往寿安堂。 此时的寿安堂倒是没有玉姝所想像的那种热闹场面,婢仆们都站到了院子里或廊庑下,显然是主人议事不准闲杂人等旁听,明厅里灯光昏黄不够亮,一看就知道那里边的人肯定心情不好,灯光太亮怕是反而会觉得刺眼。 厅内,孟老太爷、常宁伯孟平端坐上位,沉着个脸,孟老太太平日都与老太爷并排而坐,今天却坐到了她大儿子孟瑞身边,大太太蒋氏不知为何没入座,侍立在婆婆身旁,姿态温顺贤良。 二房孟琦、吴氏夫妻坐在对面,小辈们都没来,这样的场面,想必也不愿意他们在旁边。 屋子里气氛压抑,人人脸色各异,下首的都不吱声儿,只有常宁伯孟平指着老妻骂: “我看你脑子是不中用了,说过多少次了?一日不休柳氏,她就还是孟府的人!柳家的下场你清楚得很,那可是谋反叛逆、罪大恶极!从来宁可错杀绝不容放过的,一旦被牵连那都辩无可辩,杀头、下狱、充军流放祸及全家,子孙后代都难以脱罪!孟府不慎娶了柳氏,你那两个娘家侄儿双双高中皇榜如今仕途顺利,全是柳鸿明亲自指点教导出来的……这种时候了,你不赶紧地处置掉柳氏,还敢放她出府招摇?是不是唯恐人家想不起来我常宁伯府藏着个罪臣之女?林氏,你到底想做什么,嫌太平日子过腻了是吗?” 孟林氏也绷着个脸,平日还能跟丈夫犟几句,但此时理亏了,硬气不起来,只得讷讷道:“谁也不知道柳氏会这么做,有十几个婢仆、家丁随身跟着呢,她都还能走掉!这女人真是不知所谓,等回来,可轻饶不得她!” 一旁的蒋氏嘴唇动了动,还是问出口:“母亲,林嬷嬷说,三弟妹进了南城绸缎庄子,众目睽睽之下跟着掌柜娘子上了二楼,一直没下来,等林嬷嬷上去才发现,原来那楼另一面还有一个小楼梯,专供店铺里的人上下……那三弟妹很明显是故意避开林嬷嬷走掉的,她难道不知这样做的后果?她、她还会回来吗?” 孟林氏正烦着,狠狠瞪蒋氏一眼:“怎么不回来?她敢不回来?她难道不要丈夫、女儿了?再说她把陪嫁铺子庄子、别院房产都卖了,如今除了我们伯府,她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婆婆冲蒋氏发火,对面吴氏瞧着内心暗爽,幸灾乐祸地撇了撇嘴:早就看不惯蒋氏装贤良,这厅堂里两排空椅子她不坐,非要站到婆婆身后,显得她多会侍奉老人,害自己坐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可要是也像她那样过去站着,又有刻意模仿之嫌,真是讨厌! 蒋氏倒很会避其锋芒,对着孟老太太垂眸喏喏称是,暂不作声了。 常宁伯却听出蒋氏话中之意,心里也有那么点怀疑:万一柳氏真的一去不回头,孟府住着个罪臣女还出了个逃妻的消息传扬开,不仅败坏门风丢了脸、授人以话柄,更是后患无穷! 越想越恼火,他禁不住又要责斥老妻几句,怪她脑子不好使也不会找儿媳妇商量,若听从大儿媳妇建言,就不至于如此结果,正待要开口,看见一个绿衣丫头顺门边儿进来,又低头捱着椅背朝孟林氏走去,常宁伯瞧不得那副藏掖着什么秘密似的模样,喝问何事? 绿衣丫头吓一跳,赶紧回话说四姑娘来了。 常宁伯自然不知道孟林氏特地喊玉姝过来做什么,只以为是孙女有孝心来请安的,挥了挥手,示意让她进来。 玉姝一个人走进厅里,分别喊了祖父、祖母,行礼请安,再见过大伯父大伯母和二伯父二伯母。 孟林氏也是太着急了些,又想着这里都是自家人没外人,张口就问道:“四丫头,你母亲说要寻个相熟之人拿东西,可去的那家绸缎庄原不是她的陪嫁铺子,那些人都说不认识她,柳氏她到底要寻找什么人?在什么地方?” 玉姝楞楞地看着孟林氏,一头雾水:“祖母,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孙女听不懂啊?” 孟林氏:“……” 蒋氏忙替婆婆补充两句:“今儿午时在怡心院,你不是与你母亲在一起吗?可听见她说要出府寻何人?那人住在何处?” 玉姝道:“午时我确实去了怡心院探望母亲,与母亲待在一起,别的事我并不知道……说到这个,我还正想请大伯母解解惑呢:我母亲是常宁伯府三太太,如今她竟无人近身侍候!母亲生病了,怡心院没有一个婢仆端茶送水,我母亲都饿昏了!另外,母亲屋里各样家具物件统统搬空,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常宁伯府遭贼了吗?我因要忙着服侍母亲,喂她进食、替她更衣,母女俩并没能说多少话。倒是后来,我听见祖母差遣母亲写药方子,母亲才要扶病出府去寻人,祖母派了林嬷嬷相随,难道母亲出府之前,祖母都没问过,要去什么地方、远或者近吗?” 蒋氏:“……” 心里气得够戗,她不过问了两句,这丫头竟然啰啰嗦嗦抖出这么一大堆,还一连提了几个问题,面对老太爷和对面二房夫妻不明意味的目光,蒋氏一时间竟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答。 孟林氏也对玉姝恼火得很,却不能表现出来,因常宁伯正皱着眉头,不满地瞪住她,那目光分明是说她还不如一个小丫头,事先都没问过柳氏要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就懵懵懂懂地放她出府! 二老爷孟琦不耐烦道:“你母亲出府是去追债、拿银子的,怎么又弄出个药方子来?什么药方子?有何用处?” 玉姝答:“二伯父不知道吗?大姑母被头痛症折磨,母亲手里有治这个病的药方子,之前将一半方子寄存在别人手中,所以祖母才急着催母亲去拿回来,好配了药丸,给大姑母服用。母亲专为这事出府的,可并不是为了去追债。” “什么?不是追债?只为了一个药方子?” 孟琦急了,朝着孟林氏喊:“不是追债就没银子了,这个这个……可怎么办啊?娘!” “闭嘴!” 孟林氏冲着孟琦斥了一句,目光沉沉看向玉姝:“大人问什么就该答什么,少东扯西扯,规矩都不懂了吗?平日里倒不见你这般多话!” 玉姝弱弱地应声是。 常宁伯冷哼:“她的规矩还不都是你们这些个长辈教的?你自己做事不懂计量,顾头不顾尾、轻重不分!这就罢了,还不知吸取教训,柳氏当初是如何卖掉嫁妆的?她把什么事都做完了,你才知道!与她做了十几年婆媳,你竟还定不得她性情,反被她一而再地糊弄,我倒真不明白,你这常宁伯夫人是如何当了几十年?” 被丈夫当着儿孙的面这么说自己,孟林氏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却不得不咬紧牙关死命咽下去,没有辩驳也不多说什么,只为不再提及那个药方子。 常宁伯说她不分轻重,无非就是怪她竟不是为了伯府利益,而仅仅为长女孟玥的药方子,放柳氏出府还跑失了。 看常宁伯那脸黑的,内心里必定十二分的不满,此时不发作,过后也得被他骂个狗血淋头! 孟林氏顿觉头痛,悔不该急着喊玉姝过来,那丫头平日里矜持胆小,惜字如金,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问一句她答十句,根本不懂藏掖,什么都往外倒,唉! 常宁伯不喜长女孟玥,原因是孟玥嫁的那个赵家只是寻常官户,常宁伯当初就不肯答应婚事,但孟玥却极喜欢赵理,不惜与之私相授受,常宁伯大发雷霆,为顾着脸面名声还是把女儿嫁了,但从此一见女儿女婿就吹胡子瞪眼,百般看不上。 孟林氏娇宠女儿,就多疼爱女儿些,可世事总难料,孟玥才嫁过去两年,她公公在任上病逝,赵家日子越过越困窘,赵理竟还瞒着孟玥养外室,夫妻吵闹不休,加上生儿育女月子做得不好,孟玥得了头痛症,一发作要死要活的,好好个人被折磨得形容憔悴。 女儿如此艰难,常宁伯只骂一声自作自受,不仅不管,还不准孟林氏管,女儿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孟林氏如何放得下? 原想着柳氏那般羸弱,又失势如丧家之犬,料定她不敢胡来的,让柳氏把药方子写齐了,治愈女儿的病就了了一桩心事,可谁知又被她耍弄一道,真是失策了,柳氏,着实可恶! 孟林氏心里痛骂柳氏,目光难免带着嫌恶转向玉姝,却与她对个正着,玉姝吓得身子抖了一抖,常宁伯在问玉姝话,见她神情忽变,抬眼看到孟林氏那一脸狰狞,不由心头恼怒,暗想过后非得狠狠敲打敲打这老婆子才行。 做出那凶神恶煞样子是想干什么?吓唬四丫头?真是疯了她! 几个孙女里,四丫头长相最出众,且从小孟琳就精心教导,颇有才情,又得高僧批为“富贵命格”,虽则如今被柳府之事干扰些,但只要处理得当,等柳氏病逝,常宁伯府清者自清,玉姝贵女的身份依然如故,日后凭这个孙女联姻上等权贵或入选宫中,一朝荣获君宠,常宁伯府的荣华富贵便可长长久久……这其中厉害关系跟孟林氏说过多少次了,要她特别善待四姑娘,这女人偏不听,难不成真的老了不中用了? 似这般脑子不灵光,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目光短浅还掂量不出轻重,若还在几年前,常宁伯发起火来直接一句话就把这老女人打发到佛堂静修去,但如今林家有兄弟俩出了仕,一个外省从六品知州同知,一个正六品京官,年纪不大却能官途顺畅步步上升,倒是不能小觑。 常宁伯压着心头恼怒,转去问孟瑞:“琳儿怎么还没回来?” 孟瑞答:“我早前派了两拔人去寻他,想是已在路上了,三弟他……” “啊,父亲、母亲,饭菜已摆好,请先用晚膳吧!”蒋氏刚刚走去偏厅瞧看了一下,回转来正好听见父子对话,赶紧上前几步插了一句。 她是怕孟瑞漏嘴说出孟琳这一路还带着女眷,而那女眷除了府里的姑娘敏姝和静姝,还有杜月蓉。 老太爷因大姑太太那桩糟心姻缘,对男女私相授受深恶痛绝,蒋氏可不敢让他知道这事,不然日后三叔和表妹就好事难成了。 玉姝站在一旁瞧看蒋氏做戏,内心冷笑连连。 一行人走去偏厅坐下用饭,玉姝看着满桌大鱼大肉,全是常宁伯父子所喜口味,哪有红玉说的专门为她炖的汤和时鲜菜品?可见孟老太太就是临时起意叫她来问一问的,或许根本都没想过要留她吃饭,是她自己跟着进偏厅来。 她也没办法,现在真的饿了不吃饭不行,不然没有力气走回静玉轩。 吃完一顿饭,孟琳居然还没回到,孟林氏和蒋氏又把玉姝带到内室问话,玉姝自然不会说真话,却抓着怡心院失窃事件不放,反反复复说自己母亲病得那么重,身边却没有人照顾,做女儿的实在是太过伤心难过了! 孟林氏和蒋氏又气又无奈,偏偏不知怎么回答,最后孟林氏搬出做祖母的威严,把玉姝训斥一顿,然后让她自回静玉轩去了。 雪梨樱桃护着玉姝回到静玉轩,石榴早已备好热水,见她回来,立即把热水盛进浴桶,再洒上一层干花瓣,玉姝舒舒服服泡了个花瓣浴,出来正想睡个好觉,守院门的小丫头跑来回话,说是:三老爷来了! 第二十一章 父亲 再见到父亲孟琳,玉姝竟不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只能确定自己心情很淡定,安静地站在门边看着父亲走近,并不像儿时那般心情雀跃,欢喜地迎上去娇声喊爹爹。 孟琳头戴文士帽,骑马从郊外急赶回来的,为防夜深露重,披了个月白色锦缎披风,行动间愈显出他身材修长秀逸,一副行色匆匆模样,都未及更衣,应该也没有去往寿安堂,先先奔静玉轩来了。 渐走渐近,玉姝能清晰瞧见父亲清俊的脸上一抹焦急之色,她轻轻抿了抿嘴唇,心底冷意更重:母亲关进祠堂他不看一眼,母亲奄奄一息快死了他也不来见最后一面,却有闲情逸致外出访友吟诗作词,如今人不见了,他反倒着急上火起来! 再想到白天在怡心院,孟老太太和蒋氏对母亲柳氏所说的字字句句,都是要把柳氏往死路上赶,末了还想她留下钱财,而孟老太爷因柳氏的离府大发脾气,口口声声都是要断掉柳氏活路……非得柳氏乖乖死去,这些人才能安心顺意吗? 孟府其他人有这种心思已足够可怕,身为丈夫的孟琳也如此,真是禽兽,猪狗不如! 心思百转只在瞬息间,又意识到前世的悲惨实则在于这位父亲,自己那么地信任他敬爱他,母亲亦情愿为他的前程舍去生命,而他却可以在妻女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选择绝情抛弃! 玉姝蓦然情绪激愤,眼前腾起一层热热的白雾,遮住了视线。 “玉儿!” 孟琳步上台阶走到门口,见女儿小脸雪白,神情间竟有着不符合其年纪的苍凉悲愤,平日如鹿儿般纯净无邪的眸子里含着两汪泪水,小模样瞧上去十分地柔弱可怜,孟琳惯见女儿依赖自己,认为是女儿太想念父亲了,忽然看到自己便忍不住撒娇哭泣,他微笑着伸手摸摸玉姝头发,怜惜而宠溺地安抚: “玉儿不哭,爹爹回来了啊,有什么为难事、什么委屈,只管跟爹爹说,爹爹给你做主!” 玉姝已不是真正的十三岁女孩儿,被他摸头,身子僵了一下,却还记得腹诽:不要对我用这种哄小孩儿的把戏,再也不能相信你了! 她刚洗完澡只穿着家居服,没拿帕子,便直接抬起衣袖擦掉眼泪,退后两步避开头顶那只手掌,低首敛眉对着孟琳行了个福礼,淡淡说道: “都怪家里事情太多,害得父亲不能尽兴游玩,连夜从城外赶回来,您辛苦了!” 孟琳一顿,竟不记得把手收回来,只觉得玉姝这句话怎么听着十分刺耳,他挺秀的眉毛蹙起,有些狐疑地重新打量一下玉姝,语气缓慢清冷:“谁告诉你,爹爹是去城外游玩了?” 他很了解自己的长女,教养错不了的,性情温顺纯良,非常敬重长辈,没有半点心机,从不会说这种藏带其它含意的话语,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 玉姝抬起头看着他,一双眼眸依然如平时那般清澈纯净:“是大伯母呀,大伯母走到我娘病榻前亲口告诉她的,我当时就在旁边!” 孟琳心一沉:“你大伯母怎么说的?” “大伯母说:三弟妹啊,趁着最后一口气儿,你有什么遗言都只管告诉我,外面人欠你的债、藏着的财物也都要说出来,四姑娘你也见着了,三老爷么就不必了,我们三老爷恰逢沐休,起了诗情雅兴,就带着杜表妹和几位姑娘一同出城游玩赏景、并访友赴诗会去了,可没闲空来见你! 我娘原本已经奄奄一息,都以为她要死了,她只期望能再见父亲最后一面,听到大伯母这番话之后,我娘忽然很生气,一生气竟仿佛好起来不死了!最后她还得到祖母准允,出府去为大姑母讨寻药方子,可惜一去不回头,我想娘亲也见不着!” 玉姝说着说着又难过起来,抬袖按了按眼睛,心想几个丫头在干什么?竟然没人给她递个丝帕。 屋里丫头们也在嘀嘀咕咕还暗暗着急:怎么姑娘一直拦在门口?请三老爷进屋坐下奉茶,再慢慢谈啊,把所有委屈和请求统统告诉三老爷不就好了吗? 玉姝若是知道她们的想法,会直接摇头:没有用的,父亲的冷漠绝情早领教过,没必要多废话,与他之间只需把该说的说完了就行。 况且人家也未必愿意多坐会喝杯茶,他还得去见老太爷和老太太呢,先到静玉轩,自然有他的用意。 孟琳听了玉姝的话,表面上保持着平静,内心却如同烧开了一锅沸水,对大嫂蒋氏的所有敬重就像那热腾腾的蒸汽,瞬间飞散了! “玉儿,有些女人天生就是长舌妇,就爱乱编排,离她们远点,那些话也不必相信。近来家里事多,你娘又生病了,爹爹哪有心情外出游玩赏景?实因有急事才出城去,总之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以后长大了自会明白,等爹爹有空再跟你细说,你只要相信爹爹就好,知道吗?” 玉姝唇角抽抽,还是把她当小孩子哄啊,但也没必要戳穿他,便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孟琳又道:“前两天你犯春困奢睡,爹爹专程问过太医,太医说这不算什么病,通常会自己好起来的不必焦急,无须喝苦汤药,现今果真好了。至于你娘的病,爹爹原是想忙过这两日便请太医来开个方子,不想她出府竟没回来,也不知去了哪里?你今天既见着娘亲,她应是对你说了什么?可留下她暂去的地址?玉儿快告诉爹爹,明儿爹爹带你一起去接娘亲回家!” 玉姝摇了摇头:“我若知道娘亲在哪里,方才祖父、祖母唤我去寿安堂时就会告诉他们了,但我确实不知。” 孟琳盯着玉姝的眼睛:“真的不知?” 玉姝:“……” 她知道父亲是个人才,会察颜观色能凭别人的表情眼神看出内心,她不屑与他周旋做猜测游戏,但在云姝被母亲接走之前,绝不透露母亲的行藏和意图。 第二十二章 疏离 玉姝没有直接回答孟琳,只是往侧边让了让,说:“父亲远道回来想是很口渴,先进屋坐下喝杯茶吧。” 寿安堂在等着他呢,这时候哪能够坐下喝茶? 孟琳摆摆手:“不必了,你只将今日与你娘在一起所说的话,都告诉爹爹即可!” 玉姝便伸手来抓住他的披风,作势要将他往屋里拉,一边小嘴儿絮絮叨叨:“好啊,父亲快进来坐,女儿也正想告诉父亲一些事,第一件便是关于怡心院的!怡心院是父亲母亲居所,也曾是我和妹妹的乐园,但如今变化之大,我竟不敢相信!母亲不过是生了一场病,那里面就几乎全搬空了,乱纷纷好像经历过匪患一般,所有奴婢也都不见,母亲就那样孤零零躺着,没人服侍没人洗脸洗澡,蓬头垢面像个疯婆子,若是让人看见,绝不会相信那就是往日里衣装鲜亮又体面的孟三太太! 父亲,女儿经历了这次,亲眼看见怡心院的惨样、看见母亲被如此对待,真是被吓坏了!父亲您是多久没回怡心院了?您为什么不回去陪母亲?若您能回去,母亲必定不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谁干的?是大伯母吗?您一定要彻查此事,母亲是您的妻子,她被欺凌,您面上也无光啊,父亲……” 孟琳心里还有事并不想久待,被玉姝一拽便下意识用反力,又要防着不让她摔跌,自己却险些被绊倒,父女拉扯几下,孟琳耳里全是玉姝喋喋不休的话语,看着平日娴雅安静如空谷幽兰般的女儿,忽然变成个多嘴鹊鸟,孟琳只觉得头大如斗,几次要张口让她停止,那小嘴儿却伶俐得很,倒豆子似的一句连着一句,根本不给他插话的机会,最后他不得不板起脸大喝一声: “闭嘴!你给我松手!” 玉姝果然被镇住了,雪白的小脸上全是吃惊,她低下头慢慢放开孟琳衣角,再抬起头来脸色已回复平静淡然,她与孟琳对视着,原本清澈如山泉的眸子,此刻却如深湖般幽深莫测,又如夜空寒星,那一抹清冷锐利似能将人看穿。 孟琳不禁暗吸口气,竟隐约觉得胸腔一空,那颗原就浮躁不安的心不知跑去了哪个角落。 “玉儿,爹爹只是……” “对不起,父亲。女儿知错了,下次再不这样。” 父女相对无语,孟琳本还想用亲情感化女儿,说服她将柳氏行踪告诉自己,到底是心烦意乱缺失了耐性,一个不慎惊吓到女儿引起她戒备,或许还有委屈不满,眼下看来说多少怕是都难哄回来,不如先往寿安堂去,那边还在等着他。 孟琳叹了口气,强自收拾好心情,安抚玉姝几句便匆匆离开。 走出静玉轩,他忍不住回头,目光复杂地看了看院门上的扁额,心底隐隐一痛:这个小院子是他亲自为长女看好的,静玉轩三个字也是他亲笔书写,当时女儿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暖心又贴心。 次女云姝爱哭爱闹有点烦人,他从不抱,不是不喜欢,而是那孩子只认娘亲,别人碰都不能碰,靠近她一步都不行,做为父亲他也不敢招惹,太小了,又被柳氏宠坏,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长女却是从小到大都很可爱,聪明伶俐漂亮乖巧,他费了心机教养着,而女儿向来与他亲近,十分地依恋、信任他。柳氏之事,他原不想让女儿知道的,所以才同意蒋氏的主意,送走云姝,让玉姝“犯春困”……哪料到事与愿违,玉姝还是看到了知道了,她已不是小孩子,十三岁,会思想、懂得一些弯弯绕绕了! 所以,她这是在责怪做父亲的?那双酷似柳氏的眼眸,从天真无邪转为幽深冷漠,那样的疏离、戒备、充满敌意! 她想干什么?仇视父亲、要疏远父亲了吗? 孟琳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儿,尤其当他试着把玉姝想成柳氏,想像柳氏或有可能与他决绝,心情更加烦躁,站在静玉轩门前生了根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想着应该和女儿好好谈谈才行,不能让她对父亲有成见。 小院内灯光次第熄灭,孟琳最终也没再转回去:夜深了,玉姝也要休息,等明天再过来跟她一起吃吃饭谈一谈,教导她应该明事理懂得顾全大局,要让她知道,柳家之祸会危及孟府,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想着,才算是走得开了。 一边走一边摇了摇头,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又没能从玉姝口中问出什么来,刚才就直接去寿安堂好了,白白浪费了时间。 其实孟大老爷孟瑞派的人出城找到孟琳时就将府里发生的事述说了一遍,孟琳听完已大致明白了,匆匆忙忙赶回来,先去静玉轩看玉姝,就是想着女儿与自己亲近,必定会告知柳氏莫名失踪的实情以及她现如今所在的地方,孟琳还曾以为,说不定他今晚就能见到柳氏,将她接回孟府。 却是没想到女儿玉姝变了,她不仅防备父亲,还不肯听父亲的话! 孟琳了解妻子柳若素,很明显,玉姝跑去找母亲,而若素定然是知道了玉姝莫名昏睡几天、云姝却不在府中,她生疑了着急了,一双女儿是若素最珍爱最看重的,她之所以甘愿“病倒”,也是为了女儿的将来,当她觉得即便自己消失,也不能保证女儿的性命安全和生活顺意,她定会反悔从而改变主意! 孟琳沉着脸走进寿安堂,内心怨怪母亲和大嫂蒋氏没用,竟连个内宅都照管不好,玉姝明明已昏睡六天,再坚持两三天柳氏应该就没了,节骨眼上竟还能让玉姝跑进怡心院把柳氏摇醒、哭诉委屈,这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尤其蒋氏竟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不顾他所托,没有照顾好若素,还擅自将怡心院弄得乱七八糟,这不可原谅! 一时又猜度妻子柳若素,十几年夫妻情,不可谓不深厚,但时势迫人,柳家罪名太大,为着孟府上下、为了夫君和女儿,若素只能走这一步! 他自然会将若素的大义铭感于心,没有去看她,是为免双双伤痛,还因老太太说过若素不想受打扰,只愿安安静静地去!他便只能每天问一问她的情况,并拜托蒋氏务必待她好些,不可让她难受痛苦。 待到她临终之际,做为丈夫他定要到她跟前来送她一程,请她放心安心:不论以后如何,他心中最重要最爱的原配夫人只是她柳若素,百年后要同穴合葬的;他会将两个女儿玉姝和云姝好好养育长大,将来为她们择选佳婿,风光发嫁! 现在,这番心意若素是不会知道了,或许她此刻正不知怎样在怨恨他呢! 孟琳仰脸长叹口气,又苦涩一笑:若素,你到底去了哪里?可是误会我了?也罢,像我们这样的门庭,人太多还各有各的想法,一旦不齐心事情便容易出差错,误会在所难免,只要你肯出来听我解释就好! 第二十三章 玉杯 且不提孟琳去了寿安堂,与其他孟家人如何商议柳氏的事情,最后得出个什么样的好主意,这些玉姝都暂时不予关心,她把父亲送走之后,便掩唇连连打呵欠,真是困极了。 雪梨和樱桃赶忙服侍她躺下,紧张忙乱一天,终于可以歇息了,玉姝几乎是脑袋一沾枕头便睡着,雪梨樱桃坐在床前守了一会,见她呼吸平稳睡相挺好,不像有做恶梦的征兆,二人便放心掖好罗帐,各自去歇息,石榴值夜睡在了外间榻上。 玉姝这一夜确实没有再做恶梦,甚至连梦都不做,安安稳稳一觉到天亮,睁开眼睛透过罗帐看到屋里半明半暗静悄悄的,石榴都还没醒呢,自然没有人进得来,玉姝耳听着外头院子里鸟雀们吱吱啾啾,赶快坐起身,将一双纤纤素手平摊在面前,心念刚一转动,掌中赫然就出现了一只晶莹剔透、玲珑精致的白玉杯子! 白玉杯子四方形状,高度仅两寸多点,如茶盏大小,更像男人们喝酒的酒盏,但如此的精美镌巧,世间什么人能够用得上这样的酒盏?玉姝相信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玉杯上刻有名字——月华杯,她一拿起玉杯,脑子里就自然而然知道了玉杯的用处,所以说,这杯子应是神仙专门赐给她的吧! 玉姝珍爱地抚摸赏玩着玉杯,甚至还亲了亲它,这是昨儿早间吃早饭时得到的,当时因急着要去看母亲,需要多带点人手,就吩咐几个丫头不必留在屋里服侍,都出去吃饭,吃饱了好一同出门,丫头走后,她将白粥留给母亲,自个儿坐在桌旁啃咬干硬的面卷点心。 昏睡了好几天的人哪有什么胃口,吞咽更是艰难,但本就病恹恹有气无力,再不吃东西怕是连路都走不动,还怎么去见母亲? 玉姝快急哭了,一边拼命嚼啃一边记起看过的戏文里有神仙用琼浆玉露救助凡人,一滴就能治病活命,恢复健康……当时就极度祈望神仙能感知人间痛苦,也送她两滴玉露多好啊,自己吃一滴,留一滴给母亲。 却是万没想到她真的感动了天上神仙!心中念叨未完,她去拿茶盏的手中凭空抓握住了这只玉杯! 同时脑中莫名出现一个认知:此玉杯可在月圆之夜收集到天地间精华玉露,玉杯多年未现世暂无玉露,但以水浸洗饮用,亦有祛病生力之效! 玉姝的震惊只在一瞬间,她经历过死而复生,如今再平白得着个稀奇宝物倒不觉古怪了,赶紧地倒了茶水进玉杯,晃一晃洗一洗,复又将玉杯中水倒入茶壶,自己就连着饮用了两三杯这茶水,果然感觉身上好很多了,整个人轻松舒爽,出了门不晕不倒,能凭自己脚力走到怡心院,见到了母亲。 拿到怡心院给母亲柳氏食用的白粥,以及那壶茶水,自然也不是平常物了。 试想一个卧床不起的病人,绝食多日天天要喝三碗莫名其妙的汤药,奄奄一息眼睛都昏花了,仅凭几口米粥和茶水就慢慢恢复了精气神,能支撑起来跟孟老太太、大太太对话,离开常宁伯府后还索性跑不见了,这要放在别人身上,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柳氏就可以。 不怪孟老太太和大太太吃惊诧异,孟府其他人也不敢相信,任谁都想不到是玉姝的手笔。 玉姝拿着玉杯下床,悄无声息走到圆桌边,执起茶壶往玉杯里倒了杯水,停一停再慢慢饮下,那口感依然清洌沁甜尤如深谷山泉,不禁赞叹一声:光是用来盛水喝都令人如此陶醉,要真的有了玉露不知美成什么样? 刚要再斟一杯喝,外间石榴却醒了,透过珠帘看见玉姝坐在桌旁,急忙爬起来道:“哎呀,奴婢竟比姑娘还醒得迟,真真该死!” 此时房门也被轻轻拍了两下,雪梨和樱桃在外头笑骂:“石榴你个懒丫头,还不快起来!” “合着姑娘都起了,你还在呼呼大睡啊?赶紧开门,姑娘吃过早饭怕是还有别的事呢。” 几个大丫头弄出了声响,院子里便逐渐响起其它声音,有扫地声、婆子们相互询问、小丫头们的嘻笑声,玉姝听到石榴跳着脚先跑去开门,忙把玉杯抓握在手,心念转动,玉杯便消失不见。 雪梨和樱桃笑着走了进来,身后一溜儿小丫头端着热水温茶等物鱼贯而入,服侍玉姝洗漱、更衣、梳妆毕,去领早饭的人也回来了,今天却有不同:给玉姝的份例又恢复到之前的两个食盒。 樱桃打开食盒,瞧见光小菜就多给了四碟,且不见了榨菜丝、炒笋干、炒白菘之类,取而代之是蒸鱼脯、墨鱼丝、宫爆鸡丁、八宝鸭、糟鹅掌、卤牛肉片、清蒸丸子还有一只五香鸽子;四碟点心分别是白胖的小肉包子、银丝卷儿、奶油松瓤卷酥、香煎饺子,连粥品都给了好几样:鸡丝粥、瑶柱粥、红枣桂圆小米粥,枸杞梗米粥,最后再来一碗冰糖燕窝粥! 玉姝在旁瞧得冷笑:这些东西,前世母亲舍得花钱,她自小常吃并不稀罕,母亲没了之后,她在常宁伯府再没尝到过,现在竟是又有幸吃上了,不知老太太和蒋氏打的什么主意?前些天主食只给一碟面点和一碗白粥,如今一下子给这许多,也不怕撑死了她! 樱桃却是二话不说,手脚麻利把所有东西都摆上,然后推玉姝坐下:“快吃,姑娘快吃!” 玉姝嗔视她一眼:“平日里还总提醒我要细嚼慢咽,这会倒催起来,什么意思?” 樱桃呵呵笑:“没有什么意思,就是想着等会可能老爷会来,或许还得去寿安堂,咱们早早吃完饭,省得被打扰了!” 玉姝无语,当她不知道这丫头心里怎么想的?不就是害怕厨房分发错了么,这么好的早饭,指不定是寿安堂的,或是大房二房老爷太太的,也可能是娇养着长肉备嫁的大姑娘的……反正不管谁的,既然拿了过来,樱桃就毫不犹豫让自家姑娘吃了,姑娘正好体弱,先狠狠补它一顿,等有人找过来再理论! 当下也不说破樱桃心中所想,其实玉姝笃定这就是给自己的,只是忠心丫头这么为自己,不能不感动。 她笑着指了指那碗燕窝粥:“把这个拿给金桔吃,再把肉包子、香煎饺子拿出去,这鸡肉鸭肉油汪汪的也拿去分了,叫石榴来,你们三个坐下跟我一起吃,正好每人一碗粥。” 樱桃忙道:“姑娘,这燕窝粥最滋补,得给姑娘吃!” 玉姝摇摇头:“冰糖炖的,我早吃腻了,给金桔吧,她什么甜的都爱吃。我吃鸡丝粥,这里面还有山药,一样很补的。” 樱桃劝不动她,只好端送给金桔,又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拿玉姝赏的肉和点心,到下人们吃饭的厢厅去分食。 第二十四章 消息 静玉轩主仆近二十人,这一顿早饭吃得满足欢快,直到都吃完了,也没见有人来说什么,樱桃便放心了,约莫猜到是因为昨天自家姑娘和太太弄那么一出,府里终于又重视起三房来,掌管中馈的大太太再不敢克扣四姑娘的吃穿用度。 看来静玉轩从此又可以过上平和安宁日子了,樱桃和雪梨、石榴心情大好,请示过玉姝,就手将屋里各样摆件重新布置一番,又指使几个二等丫头屋里屋外再仔细擦抹,还换了新窗纱,三人趁隙凑到一块嘀嘀咕咕说笑,按捺不住的高兴,她们倒也不巴望能恢复到以前堪称奢侈的生活,毕竟三太太娘家垮掉了,无权无势总会被嫌弃,只求能像现在这样,让自家姑娘无病无灾的,保住应有的体面尊重就行! 玉姝能感受到丫头们的欢欣喜悦,她自己也十分轻松愉快,身上藏着个秘密,这秘密是倚仗也是底气,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母亲和妹妹,唯愿母亲能顺利接到妹妹,一定要让妹妹摆脱上一世早夭的命运! 大清早出去打探消息的婆子回来报说:“寿安堂院门开了,不过还没有哪位老爷太太或少爷、姑娘进去请安。” 雪梨正帮着玉姝插花斛,闻言转头看了看柜顶沙漏,诧异道:“今儿寿安堂倒是开门开得挺早的。” 那婆子笑道:“听说昨夜寿安堂灯光亮了半宿,老太爷没回前院,歇在寿安堂了。老太爷年轻时可是习过武领过兵的,习惯早起,也最看不得人睡懒觉——今儿啊,表姑娘可要受罪喽!” 玉姝和雪梨相视一笑,都听明白了婆子说的什么意思。 孟老太太疼惜女儿孟玥,但孟玥终要出嫁,孟老太太见不着女儿,就时常把外孙女赵佩兰接来伯府住着,亲自抚养教导,把对女儿的好全部放到外孙女身上,百般宠爱纵容,嫡亲的孙女们,只除了长孙女孟敏姝,谁要想从赵佩兰那里分走老太太的一点疼爱可难得很。 赵佩兰倒也没有恃宠而骄,看上去教养还行吧,不过赵佩兰有一个怎么也改不了的毛病:早上爱睡懒觉,非得睡够睡足了自己醒来,不准喊起,若是吵着她把她惊醒了,发起脾气来可谓鸡犬不宁,还会不吃不喝不搭理人! 孟老太太疼爱外孙女,自然是怎么都顺着她。 所以只要赵佩兰来伯府跟着外祖母住,寿安堂通常都不会太早开院门,孟老太太还为了能让外孙女好好睡觉,直接免了众人早间的请安。 而老太爷多年前就开始修身养性,自个儿在前头辟了个小院居住,极少回寿安堂,并不知外孙女的情况。 昨夜为了柳氏的事,一群人在寿安堂商谈得太晚,老太爷困了就住下,今早上寿安堂早早地开了院门,老太爷在,只消一会儿各房人就会过去请安,那赵佩兰是不能安然睡懒觉了,又没胆量跟外祖父吵闹,估计憋屈难受得很呢,想想就好笑。 雪梨让婆子退下,对玉姝说:“既然别人都还没来,姑娘也不必急着过去,再等会吧。” 玉姝点头,忽想起昨天关在怡心院的三个婆子,雪梨说当时老太太和大太太要离开怡心院时,樱桃就已经告诉大太太身边的魏妈妈,让她把人带走,魏妈妈还想替那三个婆子“讨公道”,被林嬷嬷劝住了。 “如此倒好,那三个并不是什么厚道人,纵然该死,也犯不着我们动手。大太太定会恨她们守不住门坏了事,轻饶不了的。” 玉姝又问昨天受伤的几个静玉轩的婆子情况:“给她们用好药,去了怡心院的都重赏,留守静玉轩的也赏,照着平日过节那样吧。” 雪梨道:“昨儿忙乱些,等下晌有了闲空,婢子才能理会这事,对了,还答应了给一桌好酒菜呢,看看她们是要哪天吃喝?得取了银子去跟厨房的人订做好送来。” 正说着,樱桃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个穿褐色中袄、头上罩一块同色布巾的婆子。 樱桃引那婆子给玉姝行礼,说:“这是打理花草的刘妈妈,她有个女儿叫水儿,原在泾二爷院里做事,上个月因手脚不干净被赶了出来,水儿说自己是冤枉的,但无处申冤,竟急病了……金桔之前为了摘新鲜好看的花儿,常在后花园四处转悠,见过水儿跟着刘妈妈,知道她们是母女,答应帮水儿证清白……昨儿我就是寻的这位刘妈妈,她出府之后按照我说的做,果真见着个人,得了些消息!” 刘妈妈有些紧张,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玉姝忙道:“想是走得急了,刘妈妈先坐下歇会吧。” 雪梨双手递过去一杯茶水,微笑道:“刘妈妈喝茶,润润嗓子再说。” 刘妈妈还真口渴了,又见四姑娘和身边人都这么温善可亲,便放松下来,称谢接过茶杯喝光,把从府外得来的消息告诉了玉姝: “……是个三十来岁男人,精瘦精瘦的偏眼睛很厉害,瞧着像个帐房先生,到我们后街来估计也是想寻个人给姑娘递消息的,老奴教我家那口子走去与他搭话,引他来家喝口茶,假装无意说出金桔姑娘的名字,那男人便又问了老奴几句,老奴估摸着都是姑娘院子里的人和事,就答说知道的,他这才放心让老奴递话—— 太太在绸缎庄摆脱掉林嬷嬷,其实就是故人相助,之后立刻坐了马车往城外赶,随同去的有四五个人,能保太太和五姑娘安全,请四姑娘不必担心。老奴提到王妈妈可能呆的地方,那男人说他知道了,会安排去找。另外,太太接了五姑娘会很快回城,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一回来必定进府接四姑娘出去,请四姑娘不要害怕,也不要急躁与人争执,保重自己,耐心等过这两日,就好了!” 玉姝问:“你听清楚了,那个人是说:三太太要接了我出府?” 刘妈妈肯定地点头:“是,那人就是这么说的。还有,三太太说姑娘柜里锁着个黄木匣子,里面放了点东西以及姑娘身边人的身契,虽说只有姑娘会开那匣子,但也须提防被人拿走用铁锤砸开,请姑娘收好,尤其不能落到大太太手中,不然的话,大太太要扣住姑娘的人,都没法与她理论。” 玉姝才想起来,暗道这个提醒来得及时啊,上辈子她就是什么都不记得提防,结果被搬空屋里的家具和所有珍贵物品,那个小匣子自然也被拿走了,失去王妈妈和雪梨等人的身契,她根本无法护住她们。 这次,不仅要藏好小匣子,连自己的首饰玉器、古董摆件、名贴名画以及小库房里母亲从小就攒起的嫁妆物品,都要收起来,绝不让那些贪财又黑心的占去半点便宜! 然而思及还得找个借口跟自己人解释,又是一阵头疼——怎么编?伤脑筋啊! 唉,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吧。 第二十五章 姐妹 因刘妈妈还有活儿要干,不宜在此停留太久,玉姝又和刘妈妈说了几句,让她晚上出府若再见着那位传话的人,便请转告柳氏:与孟府谈判时,只需坚持要小女儿跟着母亲即可,不必花费精力财力争要大女儿,玉姝愿意留在孟府,左右也呆不了几年,玉姝已经长大、懂事了,会保护好自己,母亲可以放心! 刘妈妈点着头,表示记住了。 雪梨递给刘妈妈一个荷包,里面是五两银子,刘妈妈将那荷包接在手里握了握,又推回来,面带愧色道:“昨儿那位张先生给过十两银子了,说是三太太赏的,老奴不能太贪心,怎好又拿四姑娘的银子?” 雪梨见刘妈妈实诚,暗暗点头,玉姝笑道:“太太给是太太的,我这里劳烦了妈妈,本就应该给,收下吧。” 雪梨也劝了两句,刘妈妈便收下银子,却要跪下磕头,樱桃将她扶起来送了出去,嘱她尽量走僻静小道悄悄儿回后花园,免得教人知道她来过静玉轩。 玉姝问雪梨:“这刘妈妈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金桔要如何替刘水儿证清白?” 雪梨说:“她原是外头买来的,配给了伯府世仆刘兴福,刘兴福年轻时候还能在爷们跟前走动,干些跑腿采买活儿挣到些油水,后来生了一场大病,养得不好体质太差遭爷们嫌弃,只能每天扫扫大门口挣几个小钱,刘妈妈在花园干粗活月钱也是最低等的,一家子六口人,日子很难过。 刘水儿是他们家大闺女,十四岁,刘妈妈好不容易攒够一点钱到处送礼,求得个进府当差的机会,分在二爷院里做洗晒的活儿,还没够两个月呢就被赶了出去。金桔打听过了,那刘水儿还真没偷人东西,却是因为长得招眼,二爷和她说过话还赏她吃食,被屋里的两个大丫头所不容,故意让水儿同屋的小丫头栽赃陷害。金桔说她有法子治那小丫头,就这两天内,定教水儿的冤情能当众洗清,让我们别管呢。” 玉姝听完倒是挺好奇,和雪梨猜测金桔会用个什么法子帮刘水儿? 正笑着,樱桃和石榴神情木然地走了进来,樱桃对玉姝说道:“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和杜表姑娘来了!” 玉姝一楞,转眸往她俩身后瞧去,果然看见孟府大房嫡长女孟敏姝领着她的庶妹孟静姝、二房嫡女孟慧姝以及大太太蒋氏的姨表妹杜月蓉,四人说说笑笑地步上台阶,朝屋里走来。 她们一个个钗环亮丽衣裙鲜艳打扮得花朵儿般,身边簇拥的丫头们也是穿红着绿似枝叶点缀,这一大群五彩七色的,雪梨樱桃石榴瞧着或许会觉得像一株会移动的大花树,花枝招展却张扬跋扈,但以玉姝此时的心境,却像看到了一条庞大的、张牙舞爪的大花蛇,还是条邪恶有毒的大花蛇。 所以这些人不是姐妹,都是仇人。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只要她们来到静玉轩,玉姝就得遭殃,不仅要答应帮忙做事,屋里珍贵值钱的摆件物品还会被“借”走,当然过后是绝没有还的。 前世玉姝嫁给威远侯石宏,起初孟琳是很不高兴的,因为有人为户部尚书、方阁老的幼子保媒,向他提亲求娶玉姝,方家世居京城,是个延续了几百年的名门望族,诗礼传家底蕴厚重,族中出仕者多不胜数,而那方小公子更是难得的才俊,不仅长相俊美还很会读书,进士及第入翰林之后外放,二十出头便已做到五品官可谓前途无量。 方家诚心求娶,能与阁老攀亲孟琳自然是大喜过望,双方正商量着找好日子互换庚贴下定,玉姝却被几位堂姐妹拉出去游玩,结果落了水,石宏在众目睽睽之下,潜入水中把她抱了出来! 事后石宏带着媒人进孟府提亲,孟老太爷十分高兴,当即允婚,而且听了石宏一通胡谄,答应尽快完婚,因此从订亲到迎娶仅一个月,婚礼仓促草率得不像话! 孟琳不知这是他续娶的娇妻设的局,还因为对方家失信而冲玉姝生气责骂,玉姝出嫁他根本就不闻不问了,毕竟他是文官,若与方家联姻他能得更大好处,而玉姝嫁入威远侯府于整个孟府自然是不错的,但他本人分不到多少利益。 玉姝与石宏完婚,也知道自己是被继母杜月蓉和蒋氏算计了,当时倒还没想到杜倩蓉,但孟敏姝姐妹几个的推波助澜玉姝是明白的——蒋氏是向着她的表妹也为威远侯府能带给孟府眼前利益,孟敏姝几个却纯粹就是为了要阻拦玉姝与方家的亲事。 玉姝听到孟敏姝、孟慧姝肆无忌惮的对话:与其让玉姝嫁入书香门庭清贵之家,配给俊秀如玉、风光霁月的方公子,从此脱离孟府过上她们不可知的清静好生活,倒不如让她嫁给石宏,石宏虽不算丑但又黑又壮还身带煞气,听说这样的男人会克妻,还会凶狠打女人! 而且威远侯府有杜倩蓉,玉姝在孟府得尊杜月蓉为母亲,进了石府要喊杜倩蓉婶娘,杜氏姐妹与我们才是亲戚一伙儿的,到时把孟玉姝死死拿捏住,叫她往东不敢往西,让她跪着她怎敢站着? 什么高僧批命,我们的命也批得好啊,凭什么为了抬举她的名声,压制我们这么多年?柳氏在的时候她倒是能值点钱,柳氏早死了,她算什么东西! 就要把她牢牢抓着,狠狠搓磨折辱,让她落魄潦倒狼狈不堪,看谁还敢说她命格好福气大旺夫旺子? 挂着个侯夫人名头又能如何?那日子只会越过越凄惨,保准叫她哭都哭不完……一辈子永远是我们脚下的尘土,只有让我们嘲笑取乐的份儿! 哼哼! 前世玉姝暗中听到这些话,心里难过愤怒却没有声张,那时她抚养着宝儿,有子万事足,只想安静过自己的生活,不愿招惹是非。 临死知道宝儿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才算明白了孟敏姝和孟慧姝那番话里的深意! 呵呵!蛇蝎堂姐妹啊,前世害自己吃尽苦头,今生是想还要继续么? 玉姝抿了抿嘴儿,眼底划过一抹冷芒:既然这么喜欢欺负人、看笑话,那就打今儿开始,一起来算计呗,看谁会笑到最后! 第二十六章 争抢(4000字补昨天的) 雪梨眼见那几位都走进屋里来了,玉姝却还只管坐在座位上漫摇纨扇并无起身相迎的意思,知道自家姑娘已看穿这些堂姐妹,内心也十分赞同疏远她们,但毕竟是一家子姐妹,同住一府,明面上那层关系总还须维持着,免教人留话柄,便轻声提醒: “姑娘,怎么说她们都是姐姐,且杜表姑娘还是长辈,咱们不要失了礼节。” 玉姝:“……” 心里就是太厌憎这些人了,恨不得当场撕咬她们一顿,竟差点忘记自己如今才十三岁,是个“柔婉娴静、温顺良善”的软弱性子。 那么好拿捏的一个人,突然变要强厉害起来,好像是有些奇怪,那就先正常点与她们接触吧,再一步一步改变。 玉姝从椅上站起身,却不待她开口说话,孟敏姝已趋前两步,抬着下巴不屑地睨视她,嘲讽笑道:“听说你好了,我们姐妹几人专程过来探望,四妹妹不说迎一迎,竟还摆出这副脸色,怎么,这就是三太太教你的好教养?” 孟慧姝跟着道:“就是,若不欢迎早说嘛,咱们也不必来!” 孟静姝倒是没枉费她名字里的“静”字,只抿嘴儿微笑着,安安静静站在孟敏姝身后,看上去像个温婉无害的纯良女子。 但那只是表象,真实的孟静姝足够冷血,她是大房庶女,比孟敏姝仅小半岁,自小儿就懂得给嫡母嫡姐溜须拍马屁,以求不被欺压打骂,她不敢主动冒犯嫡女身份的玉姝,但只要是嫡母嫡姐的授意,孟静姝便一定照办,并不管玉姝死活。 前世就是她做了蒋氏、杜氏以及孟敏姝等人的爪牙,狠心将玉姝推落湖中,事后还反咬一口,哭诉玉姝污蔑了她。 而在那之前,静姝于生活、学习教养上都沾了玉姝不少光,也得到玉姝母女很多帮助——她姨娘失了宠长年卧病,吃的汤药需要人参做药引,蒋氏舍不得更认为一个妾不配吃这么贵重的药材,孟静姝便跑到柳氏跟前痛哭跪求,柳氏心软,不仅给了人参,请太医入府为云姝看病时,还顺便带去诊治静姝的姨娘,把病给瞧好了。 最终得到静姝如此的回报! 玉姝目光扫过三个面目可憎的堂姐,只觉恶向胆边生,抑制不住地要渲泻出恨意和怒火,才不管她们怎么想呢,将她当成厉鬼妖魔岂不更好?倒是可以理直气壮与她撕破脸对着干了! “我凭什么要迎着你们?又没请你们来!我生病昏睡时你们在哪儿?如今我好了,你们倒像一群乌鸦似的成群结队跑这儿来聒噪怪叫,这就是你们的好教养吗?也难怪哦,你孟大姑娘是大太太教出来的嘛!” 玉姝冷冷看着孟敏姝道,她对柳氏不敬,自己就没必要给蒋氏留脸面,左右蒋氏在玉姝眼里也没什么脸了。 又转向孟慧姝和孟静姝,用手中团扇点了点她们:“还有孟三、孟二,你们成天像跟屁虫似地跟着孟大,所谓近墨者,你们便也像她一样,都是聒噪的黑乌鸦,令人生厌!” 孟敏姝三个完全想不到平日温软好欺负的玉姝会一反常态,敢这样对待她们,竟然骂她们是乌鸦,一时都呆楞住了! 连面带微笑、姿态优雅站在一旁看热闹,等候合适的时机再以长辈身份出来开口调解的杜月蓉,也不由得笑容凝结,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玉姝,满脸的不能置信。 樱桃、石榴却大有扬眉吐气之感,姑娘硬气,她们腰杆都挺直了,轻蔑不屑地瞪着大姑娘、三姑娘以及二姑娘的几个贴身丫头:这些个嚣张厚脸皮的东西,忍她们太久了,今日无需再忍,真是爽啊! 孟敏姝和孟慧姝终于反应过来,二人是嫡出姑娘,排序都在玉姝之前,平日又心高气傲,在府里只有她们欺压别人,还不容反抗回骂的,意识到竟被玉姝轻视了,顿时火冒三丈。 孟敏姝阴沉着脸色指住玉姝:“你好大的胆子!当面辱骂长姐,又不敬长辈说我母亲的坏话,我母亲可是伯府大太太、是你的大伯母!” 玉姝哼了一声道:“原来你知道你母亲是府里的大太太、是我的大伯母,那么可记得我母亲还是三太太、你的三婶婶?你既承认是长姐,当有长姐风范带好妹妹们,可你是怎么做的?之前我病重不见你们来探望,如今稍好点,你们就跑来喧哗吵闹!你刚才嘲讽轻侮三太太在先,我虽柔弱,却也不能每次都容忍、吃你们的亏!我这样,可都是跟你学的!” 孟敏姝见自己威压不住玉姝了,还被她顶撞得说不出话,恼恨得咬牙切齿:“孟玉姝,你……你等着瞧!” 孟慧姝气势汹汹道:“孟玉姝,你敢骂我们是乌鸦,你又是什么东西?那乌鸦最是恶心,不祥之物,你敢拿我们孟府姑娘做比,我定要告诉我爹娘,还要请祖父祖母为我们做主,将你关进祠堂去思过!” “哦,非得这样吗?”玉姝冷笑着问。 “当然……”孟慧姝顿了顿,下意识地和孟敏姝对视一眼,随即转过脸,抬起手准确定地指着左面靠墙博古架上的一件玉器,说道:“若你赔偿了我们,我们便不再与你计较,大家以后还是好姐妹——我要那个七宝玉树盆景!前儿大姐姐及笄礼,借用的那架六扇嵌宝琉璃炕屏还有两盆一尺高红珊瑚,以及那副前朝‘仕女游园图’,都给大姐姐,权当为给大姐姐添妆了!” 玉姝听着孟慧姝点要她屋里的东西,全都是贵重值钱的,那七宝玉树盆景原是母亲柳氏的嫁妆,曾有人出银六千两柳氏都不肯卖,要留着做女儿的嫁妆;那嵌宝石玻璃炕屏是海上泊来货,有价无市、同样珍贵无比,前朝‘仕女游园图’是曾外祖父的珍藏品,连父亲孟琳都想要,他早已挂过号了的,只是因为玉姝说要认真研究研究,好下手临摹,他便不好意思拿走。若是这副画放到府外去,只怕那些收藏家、文人墨客能抢破头! 可称价值连城的稀罕物,孟敏姝和孟慧姝轻轻巧巧地张口就要,还这么理直气壮,玉姝简直肺都要快气炸了。 正想狠狠怒怼她们一通,问她们脸有多大?眼角余光却瞧见门口多出一道修长身影,月白锦缎外袍绣着云纹图案,配一双黑色缀银纹六合鞋,光看那影子便觉得格外清高雅致,玉姝记得这身衣裳,是母亲为父亲新制的十二套春夏衣衫,其中的一套。 她心念转动,暗暗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一改刚才的强硬冷厉,脸上还带出个笑容,软声道: “原来姐姐们今早过来,是为了这几样东西啊?早说嘛,我又不是小器量的人,你们想要,我给就是了,何至于又吵又骂又要把我关祠堂的,真真吓死我了!你们也知道,我母亲就曾被关进祠堂,里面黑咕隆咚的,母亲害怕得病倒了。” 孟敏姝和孟慧姝闻言,面露得意相视一笑,孟敏姝倨傲地哼了声,孟慧姝道:“你知道厉害就好!你应该多多孝顺、敬重大伯母,还有我的娘你的二伯母!因为你从此后没有娘了,是丧妇之女,若想嫁得好人家,还得劳动大伯母与我娘为你谋划……我要你一个玉器摆件算少的了,别舍不得!” 玉姝道:“没有舍不得,我这屋里所有的,你们想要什么尽管拿去。二姐姐和杜姑娘你们不要点什么吗?既然来都来了,也挑选一两样喜欢的吧!” “啊?那我……”孟静姝自然很意动,却先朝孟敏姝看去,再喜欢,也得孟敏姝默许了,她才敢要。 杜月蓉是个二十岁大姑娘,她姿容艳丽,当年也曾有许多人家求娶,因为父亲突然去世,做为长女要守孝三年,这才耽误了婚姻,在一众十多岁小姑娘中间,她显得尤为沉稳成熟,听到玉姝准许挑选物品,她并没有像孟静姝那样欢喜雀跃,反而皱了皱眉,劝道: “我们今儿就是专程来看四姑娘的,然后还要一同去寿安堂,敏儿、慧儿,时候不早,我们还是先去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其它事过后再说罢?你们想必知道的,各房各位姑娘屋里摆件器皿,应都有登记入册,四姑娘这些东西若不见了,三太太必定要追查的。” 玉姝看了杜月蓉一眼,心里冷笑,这女人还真是贪性未改,都还没嫁给孟琳,就已经想要护食了,她大概觉得这屋里的一切不久后都会属于她,值钱宝贝谁不爱?眼睁睁看着即将到手的好东西被别人抢走,肉疼了呢! 孟慧姝唯恐孟敏姝听杜月蓉的,赶紧道:“杜表姨,三太太必死无疑了的,她纵使不死跑出府去,我们伯府也不能再要她,迟早是休书一封!这静玉轩她管不着了,此时才正好趁乱把东西拿走,再说了,这可是四妹妹主动要送我们的!” 杜月蓉:“三太太管不了,还有三老爷啊,四姑娘就是要送,也得问过三老爷的意思。” 孟敏姝多少了解她表姨的心思,撇撇嘴道:“杜表姨,如今还不到你说话的时候,你就装装糊涂吧!” 被自家外甥女点破,杜月蓉面上终于现出两团红晕,有些窘迫地看向玉姝道:“四姑娘……” 一副我尽力了,帮不了你的无辜样子。 玉姝淡笑一下,暂时不接她的茬儿,还得去挑拨孟敏姝和孟慧姝,那俩货色比较容易上套。 早示意过雪梨樱桃石榴,让她们不用慌乱,也不要乱说话,玉姝又坐回了座位里,一手摇着团扇,悠然叹道:“二姐姐、三姐姐,你们只要瞧得上就多搬几样吧,昨儿大伯母跟我说过了的:左右我母亲都要离开,我父亲很快娶新妇,到时候娶谁家姑娘得由大伯母做决定,婚礼和酒宴也要劳烦大伯母一手操办,所以我们三房的全部钱财以及我的这些嫁妆物品,统统得归大房管,包括我都要听大伯母的安排……等这些都交割给大伯母了,你们再想要,就难喽!” 孟慧姝、孟静姝一听这话,顿时像打了鸡血般,一个奔博古架而去,一个就想冲进卧室,意在玉姝的首饰。 孟敏姝也不是吃素的,伸手拦住孟慧姝,又喝止孟静姝,拿出大姐架势道:“行了,何至于这般眼浅?四妹妹说得没错,柳氏去后,三房统归我大房管,我娘也不是那小器的人,等把这些接手之后,匀你们几样合心意的做嫁妆,就别争啊抢的弄得太难看!” 孟静姝是不敢乱动了,孟慧姝却道:“那七宝玉树我早看中,刚才四妹妹也答应给我了,这个我今儿得带走!” 孟敏姝当然知道七宝玉树值钱,如果没有刚才玉姝那番话,痛快承认由大太太来接收三房财物以及玉姝的嫁妆,她便也由得孟慧姝抱走那件玉器,但现在不行了,这个以后就是她的嫁妆,这么稀罕的物件她也喜欢,怎舍得让给慧姝? 当下抓着慧姝不放:“那个太贵重了,将来我大老爷会用得着,要摆在他书房的,你另挑一样,那件玉雕大菘菜就挺好,给你了!” “不嘛!我就要七宝玉树!大姐姐你不能这样夺人所爱……我去告诉三老爷,若三老爷也用得着,你同样拿不到!” “你去告一个试试?连四妹妹都明白:将来三房统归大房管,三老爷做不了主的,他只能都听我娘的!我娘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否则,他连老婆都娶不着!” “你……啊啊啊,你放开我!孟敏姝你言而无信,你是小人!”两个堂姐妹竟扭打起来,孟静姝楞了一下,赶紧招呼丫头们上前拉开她们,明厅里顿时乱作一团。 杜月蓉站边上绞着手帕,脸色很不好看,她心知外甥女这样做是不对的,什么都让人家看去听去了,将来肯定会落下话柄,但她又不能明言阻止——孟敏姝岂是好招惹的? 玉姝差点笑出声,拿团扇遮住了鼻子和嘴巴,眼角余光瞧着门口那抹影子终于跨步走了进来。 站在近门边的石榴像是才刚发现了老爷,大声高喊:“三老爷来了!” 明厅里刹时一静,所有人像被点了穴,动都不动了。 第二十七章 埋刺 “成何体统?” 孟琳一声喝斥,在屋中间站定,长身玉立脸沉似水,眼神冷厉扫视着吵闹成一团的姑娘们,原本温文尔雅的气质,因一身怒意楞是平添出几分威仪与高华疏离。 玉姝起身给孟琳行礼,面带惊惧道:“父亲您来了,不然真不知该如何办……女儿听说,娘走了,三房得归大伯母管,大伯母迟早要搬走我这屋里的物品和嫁妆,我原以为没那么快呢,不想今天姐姐们就带了人来瓜分争抢,还打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孟琳脸上云遮雾绕,怒声道:“你母亲只是暂时不在府里,她会回来的,谁告诉你要归大伯母管?你父亲不是在这儿吗?你是我三房长女,十三岁该懂事了,你母亲身子不适,三房一切便都由你打理,用不着谁来管!想想你母亲平日怎么做,不懂的问为父,自己的物品、嫁妆要看好收好,缺一不可,怎能容人争抢?抢去了你还能有吗?” 玉姝乖巧地答应一声:“是,女儿听从父亲的教导。” 她的几个堂姐还在那抱团发楞,杜月蓉却已心思转开了,暗地里掐了孟敏姝一把,自己先走上前向孟琳施礼,笑吟吟道: “三表哥,其实她们姐妹几个只是在闹着玩,并没有真的要争抢什么,这是玉儿的闺房,我好歹也算个长辈陪在旁边,哪能让她们乱来啊?三表哥你别生气哟!” 玉姝撇嘴,这甜腻腻娇滴滴的声气和杜倩蓉如此之像,简直如出一辙,再看孟琳听了她的话之后,紧皱的眉头松开,脸色也缓和下来,还朝杜月蓉还了一揖:“原来杜表妹也在,失礼了!” 这面子给得足足的,杜月蓉越发笑靥如花,美眸含情不时看向孟琳。 孟敏姝被杜月蓉掐得一啰嗦,清醒了,忙和静姝、孟慧一起给孟琳行礼问安,并顺着杜月蓉的话意,只说姐妹们在开玩笑,并没有争抢什么东西。 孟琳哼了一声,板起脸怒瞪几个侄女,他还没老呢,都当他是聋子瞎子么?刚才她们又喊又嚷的,他可听得一清二楚。 他走到门口听见里面全是女子声音,就自觉停住脚步,想等丫头传报了再进来,免得惊吓着小姑娘们,却听到女儿玉姝说什么以后没有母亲了,大伯母会接管三房所有一切,孟琳心里已经很不满,再听见两个侄女明目张胆争抢玉姝的东西,敏姝更是口出妄言,他顿时怒火中烧:枉他对哥嫂们敬重有加,哥嫂却不是如他所见所想的那般友善,定是平日在背地里惯于轻视他、算计他占他便宜,侄女们看样学样,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强抢玉姝的财物嫁妆,不把他三房放在眼里! 见微知著,可以想像得到这些侄女们的教养,平日里倒是装得端庄知礼规规矩矩,谁知私底下竟这般模样? 瓜分堂妹的嫁妆物品?她们把自己这个三叔置于何地?还是说自己在她们心里眼里,根本如同无物? 亏得自己还听从了老太太和大嫂蒋氏的提议,受邀前往泰安郡主与附马在城外皇庄举办的诗会时,顺便带上她们,让她们进皇庄游玩开眼界,并有机会与贵女贵公子相识…… 老太太和蒋氏的意思,本是想静姝、慧姝能得某位高门贵人青眼,结个姻亲多条人脉,如今看来,没有被人家看中倒是好的,就这点心怀和眼界,也省得日后丢人现眼! 对几个侄女越不喜,便越是扩大加重对哥嫂们的不满,尤其大嫂蒋氏,因她时常关心关照三房,柳氏有个什么想不到的地方,她总是热情指点或直接帮着补上,很有长嫂风范,孟琳一直极为感激感动,谨记着这份情,但经过昨日柳氏的出走和方才敏姝的所作所言,孟琳对长嫂再无敬重,心里只剩下恼怒和质疑。 孟琳阴沉着脸,本欲狠狠训斥几个侄女一通,但他看了看女儿玉姝,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便对孟敏姝、静姝和慧姝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手说:“我和玉儿有话要说,你们且回去吧。” 几个姑娘有点舍不得走,毕竟以前每次来都能拿到好处才离开,但现今孟琳在,黑着个脸很不好说话的样子,她们不敢造次,只得应声告退。 杜月蓉美眸含情望着孟琳,体贴道:“三表哥,你们父女须得长话短说,玉儿还要去寿安堂请安,今儿老太爷在呢,若是去得太迟了可不好。要不,我留下来,待会也好陪同玉儿一道走?” 孟琳点点头表示明白,客客气气道:“多谢杜表妹提醒,我等会带玉儿一起去寿安堂,没事的。” “哦,那就好。”杜月蓉依旧笑得甜美,温温柔柔对孟敏姝几个道:“那我们先走吧。” 玉姝却被杜月蓉一口一个“玉儿”地恶心到了,今夕何夕?谁准她这样喊? 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反正她也不想跟孟琳独处,何不拖住这些人,顺便再多往孟琳心里埋根刺:前世他与大房感情那么好,娶了大杜氏,将女儿都交给大房任凭搓磨,对蒋氏敬重有加言听计从;今世就来瞧瞧,他们还能那么亲好吗? 瞧着一群人走到门口,玉姝喊了声:“大姐姐请等一下,我有一件事,得与你说清楚。” 孟敏姝转回头:“什么事?” “你的嫁衣啊,大伯母让我替你绣嫁衣,结果我病倒了,迷迷糊糊昏睡好多天,如今还没好全,不仅手脚软弱无力,脑子也有点乱,怕得将养些时日,就不能继续为你绣嫁衣了,大姐姐,你另外找人绣去吧!” 孟敏姝一听玉姝不想再帮自己绣嫁妆,顿时就着急了,冲口道:“那怎么行?做事怎么能半途而废?何况那是我的嫁衣,嫁衣你知道吗?最忌讳半途换手,是因为不仅各人手法不同,寓意也不好!我不管你如何,八月之前,我的百子绣帐和嫁衣、盖头,你必须得给我绣出来!” 玉姝道:“可是我病了,实在没有精力和力气。你自己的嫁衣,本该自己绣才是,我又不是你们请的绣娘,为什么非要我替你绣嫁衣?” “谁让你双面绣学得好?还让我娘知道你花样画得美,多请个绣娘多一份银子,还不如直接用你便宜……” 孟敏姝话没说完,杜月蓉回头瞧见孟琳怒容满面,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拉扯敏姝一下:“你和玉儿是姐妹啊,妹妹帮姐姐绣嫁衣,皆因情谊深重!” 孟敏姝:“什么情谊深重?你没听见么,她说不干了!” 杜月蓉忙要开口解劝,玉姝抢在头前说道:“我不是不干,是生病了。大姐姐,你和大伯母就算为了省银子不请绣娘,也不能这样逼迫我啊,伯府虽穷了些,但我父亲好歹也当个官儿,我是官家小姐,却被当成绣娘支使,若让外人知道,父亲脸面何在?” 第二十八章 何意 “玉儿、玉儿你误会了……”杜月蓉着急替蒋氏和孟敏姝分辨,这当口可不能让孟琳对大房生了嫌隙,否则她和表姐的谋划就都落空了! “误会什么?事实如此,大伯母要求我每天去绣房替大姐姐绣嫁妆,孟府里谁人不知?” 玉姝打断杜月蓉,继续道:“若论姐妹情,也不至于将我当苦役日夜不停劳作,静姝、慧姝也是姐妹,怎么不用她们帮忙?很明显,大伯母就是看我这个三房侄女软弱好欺,还是那句话,欺负我就是看不起我父亲!杜表姑娘,你也不必多费口舌了,左右说出来的尽是假话!都知道你是大伯母的表妹,你只会帮着大房瞧不上我们三房。” 杜月蓉这些日子正极力接近孟琳,变着法子追捧讨好,这位孟三爷也知情识趣逐渐入套,眼见好事将成,怎肯让孟玉姝几句话给破坏掉?她红着眼睛看向孟琳,娇娇弱弱道:“不是这样的!三表哥你听我说,一定要相信我啊……” 孟琳抬起手制止了她,脸色铁青,倒是还很注意保持住他的君子风度,冷冷说道:“不必说了!我会找大老爷谈谈,以后我们三房的事都不再劳烦大嫂。你们,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走?” 最后一句突兀地拔高音量怒喝,即便孟琳是个斯文人,这样子也挺吓人的,孟敏姝一伙争先恐后夺门而出,跑得飞快。 杜月蓉却没跑,含着两泡眼泪站在原地楚楚可怜望着孟琳,男人多数都会怜惜弱小,孟琳倒也不例外,看着杜月蓉这副样子便缓了脸色,换一副温和语气道:“杜表妹先去吧。” 杜月蓉这才吸了吸气,低首敛眉温顺地屈膝行了个礼,以丝帕半遮面快步走出门去。 孟琳目送她袅袅娜娜走下廊前台阶,这才转回身去坐下。 玉姝:“……” 垂眸自嘲一笑,看来埋的那根刺只算成功了一半,孟琳心里对大房对蒋氏是不可能再像前世那样亲和信任了,但对杜月蓉的态度却不受影响,依然暧昧着呢。 不过这样才正好,玉姝可不想孟琳真的疏远推拒了杜月蓉。 那样的话,就没有了后续许多事情,那还怎么玩? 屋里安静下来,雪梨、樱桃和石榴知道三老爷有话与自家姑娘谈说,重新上了茶点之后,也都退了出去。 孟琳喝了盏热茶,又恢复一派儒雅温文,父女俩相对而坐,隔着圆桌彼此打量两眼,玉姝沉默着,孟琳便叹了口气道:“近段你娘身子不好,爹爹忙于应付公事,疏忽了你……让你吃苦头受委屈了,是爹娘的错!也实在没想到你大伯母会如此过份,真是岂有此理,白白辜负我的信任!” 玉姝听他一番话里竟提都没提到妹妹云姝,已生出不满,再听他后面的这些纯属蒙混搪塞的理由,内心的感受真是难以言表,愤怒、难过什么的都已谈不上,只为母亲和妹妹不值,失望绝望到了极点,觉得“父亲”一词之于她,从此代表的只是麻木不仁、冰冷无情,再无其他了。 玉姝也轻吐出一口气,淡声道:“时间不等人,父亲要谈什么快请说,说完了还得去寿安堂请安!” “不必着急,你祖父祖母那里,有我。”孟琳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看着玉姝:“玉儿,你……为父怎么觉得从昨夜到今天,你的变化太大了,这样不太好吧?你一向性情温和娴静,知进退守礼节,友爱兄弟姐妹、对长辈极其敬重,从不会大声说话、当面指谪,那才是大家闺秀的横模样,可如今……” “如今我这样,父亲觉得不好吗?我倒觉得挺好啊!” 玉姝和孟琳对视着,说道:“这次我‘病’了一场,又经历母亲险些饿死之事,加之妹妹也不见了,被吓坏了,这心里、脑子里就忍不住想了很多很多——父亲公务太忙,难免会‘疏忽’妻女,可一次‘疏忽’就有如此大的影响和伤害,我怕了,再也不想沦落到那种地步!所以我必须改变,变强悍才能自保!” 玉姝说完,孟琳的脸色已白了几分,嘴唇紧抿,端拿茶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极力控制住自己,将茶杯轻轻放下,尽量以平稳的语气道: “玉儿,不许乱说话。昨夜我追究过了,你母亲那里,确实是婢女偷懒,并非有意为之,你不要多想!你是孟家千金小姐,有祖父、祖母百般疼惜,父母做依仗,遇到任何难事只管找为父,一切有为父做主,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无需费神考虑自保!” “父亲,你教过我读书,曾夸赞我脑子聪明,很多事情我不深思则已,稍一认真去想,便都能想明白。你也认为我长大了该懂事了,那就不要再当我是小孩,不必说那些有的没的。现在,你要与我谈什么呢?” 玉姝看向窗外,不是她不耐烦,太阳都已升起老高了,现如今该关心的不是请安迟到,而是一会要被晒着了怎么办。 孟琳闭了闭眼,内心懊恼和后悔纷乱掺杂,知道有些事情他已无法描补回来,可一向乖巧温顺的女儿竟变成这样,不再相信父亲了,他还是不能接受,莫名心痛。 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先问柳氏的下落,其它的,暂时放过一边吧。 “玉儿,昨夜为父连夜去拜访了几位柳家故友,都没有你母亲的消息,你实话说,你母亲到底去了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听母亲说过:柳府因罪没落,罪名太大,怕牵连亲友,她不会轻易去相烦,若有需要,至多寻一寻放了身契的旧仆,这些旧仆不管是嫁人或自立家业,都是小门小户,隐于市井或乡野并不引人注目,更无权无势,也就不怕被牵连。” “你母亲这样离家出走——她是何意?” “不知,但她生气是肯定的了,因为大伯母说父亲趁沐休带美人出城游玩、参加诗会,却不愿进内院探望一下病妻弱女,她对父亲失望至极。” “……” 第二十九章 添乱 孟琳在静玉轩耗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能从女儿玉姝口中问出点真正有用的线索,根本不知道柳氏去了哪里,他不禁皱紧眉头,忧心忡忡。 十几年夫妻,他以为很了解柳氏,经此一次,才发现他还是看不透自己的枕边人,柳氏处事向来简单直接,但她总还会顾及旁人,尤其遇到比较重要的事情必定来找自己,夫妻好好商量,最终决定通常都是以做丈夫的意志为主。 但这次柳氏却问都没问过自己,就不声不响卖掉嫁妆,以银子赎代柳家妇孺的劳役,那般堪称惊天的大事她不管不顾地就做下了,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放任这样的柳氏跑出府外,真真后患无穷! 柳氏是罪臣之女,却也是孟府三儿媳妇,她的所作所为,所引起的一切后果,都会牵涉到孟府,影响孟琳的声誉和脸面! 万一柳氏在外头又胡作非为闹出什么不利于孟府的大动静,传入皇帝耳中,那么常宁伯府的前程都要因她折掉! 这让孟琳如何向父母交待?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玉姝看着孟琳负手在厅里踱着方步转圈圈,那眉间的焦虑不像做假,看脸上表情又像是在凝神深思,估计他已完全忘记了要去寿安堂请安,玉姝也懒得提醒:院子里的太阳光愈发灿烂耀眼了,这时候出去晒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她巴不得就这样躲自己屋里安闲凉快。 父亲说过的,有他在呢,到时若长辈们怪罪,就都推他身上好了。 石榴却带了个青衣男子走进来,玉姝认得这是孟琳的长随余贵。 余贵先喊声三老爷,再向玉姝躬身作揖:“请四姑娘安!” 玉姝点了点头,还没开口,孟琳就忙着问:“可是有三太太的消息了?” 余贵抬袖子抹了一把汗,摇头:“老爷指明的那些街道巷口,奴才们从昨夜起都分散开来守着,没见着三太太路过,倒是在文锦街的旺儿,今早偶然听到去菜市买菜的两个婆娘谈话,似乎有提到一句‘柳家的姑太太’,旺儿偷偷跟着走了半条街,后来转个弯发现前面有三个巷口,人却不见了,不知她们进了哪条巷子?” 孟琳气得骂了一句:“跟在后头走着,还能把人跟丢,真是废物!” 余贵低头诺诺。 孟琳问玉姝:“你可知文锦街?是不是柳府什么亲戚住那里?对了,我曾记得有一次你母亲说城外哪个镇上也有故旧?” 玉姝本想说不知道,转念间又改变了主意,回答道:“很久以前倒是听母亲提起过文锦街,好像昨天她也说过,那里住着柳家一位远亲,只是我没认真听,记不清是哪条巷子。” 其实她哪里知道柳家什么远亲?只想干扰一下孟琳的思路,给他添乱罢了。 她心里明白此时柳氏根本不在城里,昨夜就已经出城去了,可怜天下慈母心,要急赶着去接回妹妹云姝,弄不好柳氏在城外的路上还曾与孟琳擦肩而过呢。 既然孟琳这么会猜,那就让他们在城里转来转去找翻天,而母亲最多今晚就会带着云姝回来,到那时便无须再瞒着了,老太太还妄想拿云姝要胁母亲,真是可笑,等着气死去吧! 孟琳听了玉姝的话,果然振作起来,带着余贵匆匆离开。 临走时并没交待玉姝去寿安堂请安,玉姝便偷懒不去了:当爹的耽误了时间然后跑掉,她却要晒着大太阳走去给毫无慈爱心肠的老太爷老太太请安,然后任凭那些人盘索问七问八?好没道理! 她也不怕谁来问规矩,现成的借口在呢,不用白不用。 寿安堂那边还真有不少人在翘首等着玉姝出现,不止老太太和蒋氏,孟敏姝、静姝、慧姝更是翘首以待。 她们姐妹被三叔孟琳责斥,又惊又气跑出静玉轩,杜月蓉从后面赶上来,大费口舌地给她们解说一番,点明刚才都是玉姝的心计:先还臭着脸拒绝呢,之后却极爽快地答应送堂姐物件,她根本就是故意的!趁着孟琳进来,特地用言语挑拨,让她们挨了孟琳的责难,这叫借刀杀人! 孟敏姝几个听了,自然是将玉姝恨极,她们也不敢怨孟琳,就立誓要拿玉姝出口恶气,并教她把答应的那些东西给出来,另外再多送几样做赔礼! 一伙人跑到寿安堂,先向孟老太太和大太太蒋氏、二太太吴氏告了一状,暗暗算计好:等会玉姝过来,借着长辈们的势狠狠整治她,一个快没娘的小贱人,应该更低声下气讨好人才行,她还竟敢横起来,怎么不上天? 孟老太爷在寿安堂用过早饭,也一边饮茶一边坐等孟琳父女,想再和他们谈谈,尤其有几句话要问玉姝,但左等右等,父女俩却是不见来,孟老太爷昨夜就听孟琳提及今早上会过静玉轩,与女儿玉姝说说话,再带她一起来请安的,是以没让人过去探问,等了许久不见人来,以为父女俩还在细谈呢,便起身去了前院,想着他左右都在府中不外出,有了什么消息或眉目,自然会去告知他的。 孟老太太见老太爷走了,她也没让人去静玉轩探看,她是了解三儿子的,若能及时过来早就来了,定是还在和玉姝谈论柳氏的事,不打扰为好。 至于几个孙女的骚动,被老太太弹压下去,蒋氏也做好做歹帮着解劝,让她们稍安勿躁,在这关节眼上,不可以招惹老太爷、老太太发火。等把柳氏找到带回府,她们想对静玉轩做什么不行? 孟敏姝几个这才暂且按捺下心性,等着看玉姝母女怎么倒霉。 如此,玉姝总算是不被打扰地轻松过了大半天,她让雪梨打开小库房,然后和几个大丫头进去清点整理一番,另找出些寻常摆件,去替换下闺房多宝阁以及各处桌案上那些值钱贵重的东西,省得不留意让人偷摸了去。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现在的孟府,怕是人人都将她看成一头待宰的肥羊,谁都想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她若再吃下这个亏,就白活了! 看着雪梨把库房钥匙藏起来,前世玉姝一点都不关心这个,这次可得瞧好了,趁这丫头不注意,她还得单独行动做点事呢。 第三十章 同一时间,城外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行列中,一辆普通的青帷马车由三位青年男子骑着马护送,正不疾不徐地朝京城方向走,马车里,柳氏怀抱着沉睡的孟云姝,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小女儿干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脸儿,眼中泪水兀自掉个不停,手里的绢帕都快湿透了。 车里还坐着两位妇人,一位四五十岁左右,穿着石青色袄裙,另一位二十多岁,肤白貌美,一身蓝色衣裙,她们都像柳氏一样不簪戴任何金银首饰,装扮十分简单朴素。 若是玉姝在这里便会认出来,那位年长的是宋嬷嬷,年轻的叫翠儿,曾是母亲跟前得用的管事妈妈和大丫环,约莫三四年前这两人就放出府去了,宋嬷嬷是因为儿子有出息,生意越做越好,赚了钱买了宅院娶回媳妇儿,而媳妇即将生孩子需要人照顾,翠儿则是年龄到了该嫁人了,柳氏当时高高兴兴送走宋嬷嬷,又亲自为翠儿备嫁妆发嫁,之后玉姝便没有再见到她们了,没想到此时是她们陪在柳氏身边。 翠儿出嫁后改回了自己原来的姓,如今叫苏翠儿,她一边陪着柳氏流泪,一边取走柳氏手中浸湿的绢帕,另外给换上干净的。 宋嬷嬷原是柳氏母亲的陪嫁丫环,后来又做为陪房跟随柳氏到孟府,看着柳氏长大,看着她嫁人,如今柳氏竟落到了这步田地,她哪有不心疼的?眼见柳氏本已羸弱不堪,又老是这样哭哭啼啼,担心把身子弄坏了,便也不管她是否嫌自己多嘴,只管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开导劝解着: “太太别哭了,五姑娘昨夜和今晨醒来,都能吃进粥水了,还与太太说了话,已经没什么大碍。太太可摸摸五姑娘额头,没有发热是不是?进气出气顺着呢,这是好了的!” 柳氏吸了吸鼻子,哽声道:“可是她为什么睡得这么沉?马车颠簸、我拍她喊她也不醒,别不是又走失了魂魄?妈妈,我实在是太害怕了!你说昨天我们若晚来一步,我的云儿就真的没了……我可怜的儿啊!” “太太放心,不会失魂了。昨夜请庄上好些个婆娘喊魂,我们也亲自喊了半宿,五姑娘睡得平平稳稳的,没事儿!” 宋嬷嬷一直控制着情绪,此时也不由得叹了口气:“是菩萨保佑啊,五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现在应该只是在补困,昨夜从邻村请来的那位老大夫不是说了?五姑娘胆儿小,极易受惊,受了惊就不肯睡觉,整天整夜睁着眼都是有的,如今见着太太,到了亲娘身边,她可以放心安心地睡了。” 柳氏听了,捂住脸又是一阵伤心大恸。 怜惜小女儿,她又想到了大女儿,玉姝在孟府里昏睡六天,能够清醒过来,或许也是因为什么偶然的契机,毕竟大女儿身边有几个忠心丫头贴身照看,否则大女儿恐怕也难醒转; 而小女儿吃亏在年幼无力,说句话怕也没人肯听她的,身边的婆子丫头不知发落去了哪里全都不见,被拿捏住了就是死路一条,孤伶伶地扔到这个小庄子上,看谁都不认识,昨天独自跑到庄外落进池塘,险险就溺水而亡了! 幸亏玉姝她们先打听到妹妹的下落,并用银子买通了庄上一个车夫,请他得便照看一二,那车夫听说云姝落水已经断气了,赶紧牵来一头水牛,把喝水喝得肚子鼓鼓的云姝横放在水牛背上,然后赶着牛转圈走路,用土法控水,死马当活马医,却真的把云姝救醒了。 可照看云姝的婆子心肠冷硬恶毒,将云姝带回去后,连湿衣裳都不给她换,直接由着孩子昏倒在床脚地上,如果不是柳氏赶到,花银子让人请来邻村老大夫及时救治,云姝昨夜就已经夭折了! 两个女儿遭受这一场苦难折磨,皆因当爹的不做为,而当娘的又眼瞎心瞎,太自以为是! 宋嬷嬷和苏翠儿劝解半晌,柳氏才止住哭声,含泪道:“你们且让我痛快哭这一场,打明儿起,我就不哭了,不会随意流一滴眼泪!” 宋嬷嬷担忧道:“三太太,那孟府里……” “妈妈,以后不要再叫我三太太,柳家虽已败落,我依然还是柳氏女,你们原是从柳家出来的,就顺着唤我一声姑奶奶吧。” 柳氏拿帕子按了按眼睛:“我昨儿跟你们说的全是真话,孟府之前就想休了我然后逐出门,我不肯,是因为怕坏掉两个女儿的前程;现在我总算看清了那些人的嘴脸,无论我怎么做,他们都不会善待我的女儿,甚至想害死她们图个干净!我唯有自己振作起来守护养育孩儿,孟府是住不得了,他们也容不下我们母女,我势必要与孟琳和离!你们以后若遇着孟琳或其他孟府人,只装不认识,当他们是陌生人罢!” 宋嬷嬷和苏翠儿对视一下,宋嬷嬷抿着嘴,缓缓点头:“这样也好,既然孟府无情无义,还藏着那恶毒心肠,那就索性断得干干净净,省得哪天不小心被他们给害了!” 苏翠儿气道:“这孟府真不是什么好人家,当初我们姑娘嫁过去,没过多久她们就想贪要姑娘的嫁妆,打量着姑娘是新媳妇儿不敢回拒,好在妈妈们都不是吃素的,没让她们得手。可即便那样,后来姑娘还是要时常拿出嫁妆银子补贴府里,支撑一大家子花用,这许多年不知耗去了姑娘多少私房钱,竟丝毫不知感恩,简直如同一窝白眼狼!最可恨是那孟三老爷,当初哄骗我们姑娘,嘴巴跟涂了蜜似的,说什么心里只有姑娘,还三天两头……” 她想起什么来,忽地咬紧嘴唇,抬手就往自己脸上啪啪扇了两巴掌,顿时双颊通红,连眼圈都红了。 柳氏和宋嬷嬷被她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苏翠儿哽咽道:“都怪我!姑娘在闺中时,我年纪小了几年,就总喜欢揽些往外跑的差事,可以东看看西玩玩,那孟三公子看来是有心计的,他只见过我跟在姑娘身边一次,就记住我了,每次都拦着我……我因看那孟三公子相貌好,以为他心肠也不错,还觉得姑娘若嫁给他是才子配佳人再好不过了,就乐意帮他给姑娘捎带信啊什么的……” 宋嬷嬷本还惊讶着,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伸出食指狠狠戳在她额门上,骂道:“你那时才多大年纪?就净会胡思乱想,瞧你干的好事!这两巴掌哪够?得罚你左右三十巴掌才成!” 苏翠儿被戳得差点倒仰,红着眼睛老老实实答应:“是!” 柳氏虽满心悲戚,却还是被这两人弄得噗哧笑出声:“妈妈,这事怎能怪翠儿?我若是不愿意,哪会让他总遇见翠儿?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连我父也说他好呢。翠儿你别想太多,这就是我的命啊,命中该有的躲不掉!我既经历过了,却也不后悔,你们看:我生了两个这么好的女儿,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苏翠儿低头拭泪,宋嬷嬷唯有叹息,不过脸上倒是松缓了些,只因瞧着柳氏好歹还会笑一笑,这样心里就不至太悲苦了。 此时车厢外壁被轻敲两下,苏翠儿撩起车窗帘子,便看到一直骑马跟随车子的她的夫婿张德,张德指了指前方,说快到东城外的安平镇了,问三太太要不要在镇上停一停?若直接进城的话,只怕午饭就得推延些了。 柳氏决定在镇上用午饭,这安平镇离城只有二十里,挺繁华的,也有大馆医和药铺,可以带着云姝先诊看一下。 张德带着两个随从,就让其中一个打马先行,到镇上去做安排。 柳氏看着苏翠儿将窗帘放下,歉意道:“为了我的事儿,倒让妈妈和你们夫妻俩好一通奔忙,这份情,我记着了。” 苏翠儿红着眼圈道:“虽说放了我的身契,可当初要不是张德非要娶,您又说嫁给他对子孙好,我还不愿意离开您呢。不管怎样,在我心里您始终都是我主子,主子的事就是我的事!” 柳氏摆手:“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们都认了亲,是远房表姐妹。张德如今有了官身,依然还能善待你的落魄亲戚,说明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他是个好的,你要待他更好,才对得起他的一片心。” 苏翠儿含泪点头。 宋嬷嬷说道:“这眼看快进城了,得先把事儿说清楚。太太既要和离,就必须自立门户,纵是女户,您也是一家之主,以后我们还称太太罢,只是我们自家的太太,与他孟府无关。如今我那几个孙儿也长大了,会跑会走的,且由他们爹娘自个管去,我得跟着你们母女,才能放心些,至于住的地方,听说南街杏子巷有个二进小院要卖,我自己攒有点银子……” 苏翠儿忙插嘴道:“住的地方倒不劳烦妈妈,我们家有个闲置的院子,上次太太赎回老夫人、夫人和少夫人以及少爷姑娘们,我就把那院子拾掇好,本想让她们先住着,谁知不能留住城内连夜得出城……那院子一直空着,太太和五姑娘既不再回孟府,今天就可以住进去。” 宋嬷嬷问:“那里边家具什么的……” “都置办了新的,自然是比不得往日在柳府那么好,但保证干净、舒适、安全。那院子原是我婆婆的陪嫁,四面邻居都是老街坊,知根知底,张德曾在那里边攻读,弄了几处景致,还算清雅怡人。”苏翠儿笑着说道。 柳氏谢过二人,考虑到其它情况,觉得不能让孟府知道张家、宋家与自己有往来: “孟府在京城虽不算什么豪门大户,却自视甚高,觉得他孟府脸面极大,只有他们休弃不要的,岂容我这个落魄女子和离?此事一旦提出来,必定引来他们愤慨,恨不得生撕了我,我更不想与他们纠缠,只愿速速了结,如此必要请到一位面子足够大、身份能镇得住场的中人,再给出些好处,他们才肯放手……这般细说起来,越发看出孟府人品:一定得提防着些,尽量不让他们知道我身后有你们,孟府惯会欺凌弱小,攀咬起来不顾人死活,却是不敢招惹比他们强的。所以我们母女不去你们那边住,我还得去烦扰白夫人几天,住进她家别院,孟府是绝不敢为难白夫人的,等和离之后,两不相干,孟府便拿我们没办法,我们住哪里都行。” 宋嬷嬷和苏翠儿向来习惯听柳氏的,她做了决定通常就不太会改变主意,因而两人便也不再多嘴。 不一会到了安平镇,将要下马车时云姝醒了,柳氏十分高兴,心肝宝贝地唤着,云姝虽然气色还很差,但因在母亲怀抱里感觉安心安全,精神不错,弱声弱气地和柳氏对答了几句,表示愿意跟着大人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去医馆让大夫诊看,柳氏看着小女儿经历磨难,不再任性,变得懂事乖巧,不禁欢喜又心酸,险些又哭了。 苏翠儿笑着帮助母女俩下车,宋嬷嬷则是嘴巴动个不停,来来去去就只会念诵一句阿弥托佛、菩萨保佑。 张德过来接她们走进饭馆,告诉柳氏:金掌柜带着几个人不知从哪里来,也在里面吃饭。 金掌柜曾打理柳氏的所有嫁妆产业,柳氏卖掉那些产业,金掌柜只好为别人所用,但十几年主仆情份尚在,旧东家托付的事情,金掌柜能力所及,仍愿意效劳。 柳氏上到饭馆二楼,先看到胖胖的金掌柜正和几位男子谈话,转眸又看到了面容略显憔悴的王妈妈,王妈妈身后站着她丈夫和两个儿子,柳氏心里一松,脸上露出笑容。 本来还以为需要借银子,找到了王妈妈,那就好办了。 蒋氏倒是长了个狗鼻子,竟窥探到王妈妈保管着玉姝、云姝的嫁妆银子,便寻个由头把这一家子都捉了去,拘在城外某个亲戚庄子里,欺负玉姝年纪小不懂事没能力去找人,久而久之,王妈妈自然就会被她搓磨得失了心志,最终交出她想要的! 简直坏透了,其心可诛! 第三十一章 发怒 下晌,玉姝刚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午觉醒来,就被告知:老太太使人过来了,请四姑娘去寿安堂。 玉姝问了问时辰,心里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便起身由雪梨、樱桃服侍着洗漱穿戴,喝了杯热茶,吃两块点心,这才往寿安堂而来。 果然,林嬷嬷一大早上带人坐着马车,前往城外石泉山脚下小农庄接五姑娘云姝,结果扑了个空! 人没接到,回来挨老太太一顿骂,怪她起得太晚,走得太慢,被别人抢了先。 不巧的是常宁伯孟老太爷从前院回到寿安堂,正好听说了这件事,也直到此时才知道瘦弱得跟小鸡仔似的的五姑娘孟云姝居然被放到六十里外的小庄子上去,顿时大怒,不仅责骂孟老太太愚蠢,还让人将林嬷嬷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自从昨天林嬷嬷带着柳氏外出,又在大街上弄丢,孟老太爷就看这个老婢极不顺眼了,今天又连个小娃娃都接不回来,他实在想不通留着这等废物还有何用? 眼看林嬷嬷要被拖下去,孟老太太终是不忍,这可是她的贴身婢仆,陪伴了一辈子,若真的打死了,自己也没了脸面,不得不隐忍着向老太爷求情,最后打板子是免了,但府里不再留这号蠢妇,全家几口都不留,统统送到庄上去,就送去之前关着云姝的那个小庄子,再不准回来! 玉姝走进院子,就看到两个壮实妇人左右拽着林嬷嬷往外拖,林嬷嬷头发凌乱,涕泪交流哭喊着“老太太、老太太啊……” 玉姝往旁边避让了一下,心想老太爷时不时发发怒挺好啊,竟是无意中斫掉了老太太一条左膀右臂。 林嬷嬷本不算什么善人,平日跟在老太太左右,没少给那老妖婆出主意占柳氏的便宜,让柳氏关祠堂、绝食装“病逝”,虽说只能由老太太和蒋氏做主决定,但总少不了林嬷嬷这种得脸婢仆的建言和指点,所以说这些没良心的老货,也是极其可恶的。 孟老太爷既把林嬷嬷发放到石泉山下,玉姝觉得,有必要把那个小农庄弄到手,从此后林嬷嬷一家永远都不要想从那儿出来了。 玉姝进了屋,发现大太太蒋氏、二太太吴氏都来了,此时如同两只鹌鹑般缩头缩脑躲在孟老太太身后,看见玉姝进来,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脸一沉,眼里都闪过戾色。 玉姝当然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只因她们两人的宝贝女儿敏姝、慧姝在静玉轩没拿到好处,反被孟琳一阵呵斥,心里不痛快了呗。 做伯母的先给小辈脸色看,正合了玉姝的意,她假装很难过没看见这两人,只红着眼朝老太爷和老太太行了个礼,含泪问道:“祖父、祖母,孙女刚在院子里听说,林嬷嬷她、她没有接回五妹妹,那五妹妹哪去了?” 孟老太爷没答话,只冲着孟老太太哼了一声,意思你来告诉她。 孟老太太恼火地看着玉姝:“她一个小娃儿能跑去哪?还不是柳氏干的好事!柳氏竟说都不说一声儿,就擅自派人把五丫头接走,真是岂有此理!” 孟老太爷走到太师椅那边去坐下喝茶,蒋氏和吴氏松了口气,觉得她们可以开声了,毕竟婆婆发了话,做儿媳妇的不附和两句,老太太一生气,可没她们的好日子过。 吴氏撇着嘴道:“三弟妹真是的,还说书香门庭出身有教养,做事没个章法,偷偷摸摸就把五丫头接走,也不告诉家里一声,这不是让人白担心吗?她眼里到底有没有公公婆婆、有没有三老爷?” “说的在理,三弟妹越来越任性,昨儿一整天一整夜的不归家,这要是传开来,让别人怎么看咱们孟府?三弟还要不要脸?真是太不像话了!” 蒋氏摇头叹气一脸愁云,忽尔,她看向玉姝说道:“玉姝啊,昨天你母亲提到过五丫头,她如何知道五丫头不在府里,定是你告诉她的对不对?你明知道你母亲存了心要与我们做对,却故意不跟家里人说实话,隐瞒你母亲的行踪,你什么意思?你才多大年纪啊,就学会胳膊肘朝外拐了,你可不要忘记你是谁家的姑娘,你姓孟呢还是姓柳?” 孟老太太听了蒋氏的话,眼神蓦然凌利,那边孟老太爷也看了过来。 玉姝心里冷笑,一脸无辜地瞧着蒋氏,弱声道:“大伯母的意思,难不成是说我不该姓孟,要将我赶出去改姓柳?若是如此,我一个小孩也没有主意,只好等父亲、母亲回来做个交待,何去何从,我听任处置便是。” 说罢,用丝帕捂住眼睛嘤嘤嘤哭泣起来。 孟老太爷顿时脸黑如墨滴,孟老太太也不满地瞪向蒋氏。 蒋氏急忙道:“你这孩子,你胡扯什么呢?我哪有这个意思?我说的是你妹妹,你怎么就把你妹妹不在府里之事告诉你母亲了?” “我为什么不能告诉母亲?” 玉姝放下丝帕,眼睛通红说道:“母亲生育了我和妹妹,至亲骨肉彼此相互牵挂,此乃人之常情,若是大伯母一日不见大姑娘敏姝或二爷孟济,难道你不询问不牵念?也对,我妹妹云姝不是大伯母所生,也不是敏姝等人的亲手足,所以你们心肠冷硬舍得将她扔到六十里外的小农庄!云姝才七岁,幼弱无助,我做为亲姐姐不能不担心,所以我赶紧去告诉母亲,母亲是大人,应有办法接回妹妹,这不对吗?如果扔到庄上的是孟济,大伯母会不管他吗?” 蒋氏指着玉姝:“你……” 咣当一声,孟老太爷手中的茶盏砸到她脚下,蒋氏吓得一跳,孟老太爷拍着桌子怒骂:“这么大一个府宅,放不下一个小小的五丫头?她再怎么哭闹,只需往偏院一关外边就听不到,却为何非得送到几十里外庄上去?如今闹到这一步,柳氏撑着病体外出寻女,老三在城里满街跑……你是冷心肠还是没脑子?啊?蠢物!蠢物!” 蒋氏嫁进孟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公公这样摔了茶盏痛骂,还被骂做蠢物,她捂着胸口惊气交加,又不得不跪下请求公公息怒,一边朝玉姝使眼色,示意她跟着跪下。 没道理这死丫头几句话撮得公公发怒,最后却是自己吃挂落。 玉姝却拿着帕子轻按眼睛,假装没看见。 蒋氏气了个倒仰。 第三十二章 重要 蒋氏咬着牙,决定暂且放过玉姝,先向孟老太太求救,毕竟把云姝扔到小农庄这事,虽是她的主意,却经过老太太点头的。 蒋氏轻唤着:“母亲?母亲!” 孟老太太此时正心思恍惚像在神游,没听见。 这两天绝对是她做为伯夫人过得最郁闷最憋屈的,她十分后悔昨天做那个决定,放了柳氏出府,其它倒也没什么,要紧的是柳氏的银子啊,据她探听了解到的,柳氏仓促卖掉嫁妆,虽已折了价,但还是有不少人筹不够银子,打了欠条的,那些数目加起来,至少有两三万两银子。 眼下家里急需要填的窟窿就必须得三万六千两! 这笔钱,若收了柳氏的外债还不够的话,可以再卖掉些玉姝的嫁妆凑凑,而女儿那边也想借五千两银子,自己生了三儿一女,最疼的便是这一个娇娇女,虽已出嫁多年,可女儿哪次回娘家借银子又真的要她还?老娘还睁着眼睛当家作主呢,但凡女儿想要,娘家有的,都给她拿去! 女儿这次要银子,说是女婿有上进心想跑官,另外女儿治头痛药丸快吃完了,那药丸虽效用不算好,但总能缓解一二,春夏季正是她这顽症发作最频繁的时候,没有药不行的! 赵家比孟府穷,赵老太婆还活着,家财产业抓得死紧,是不肯出这笔银子的,自己的女儿只好自己疼,什么都可以先放着,每年配制药丸的四千两银子是一定得找出来的,还要瞒着不能让儿媳妇们知道,倒不怕她们反了天敢质问婆婆,而是要维护住女儿的脸面。 三个儿子倒是一碗水端平了,长子孝顺,三儿会读书有能耐是父母的骄傲,次子却更无赖些,偏偏奈何他不得,每次在外头招惹事情回来,都得遮掩着给他填平……唉!真真是个讨债的冤家! 方才已经叫次子出去找三儿,告诉他柳氏去过城外接云姝,也不知道此时他们兄弟能否探听到一点行迹? 都怪自己关心则乱,一听是女儿的药方子就不管不顾,可柳氏那女人也真能折腾,京城这么点地方都寻她不着,难道还能飞了不成?这才两天,就被老爷子发落了林嬷嬷,身边少了林嬷嬷,很多事情办起来怕就没那么顺心了,真是可恨! 孟老太爷坐在上头自顾训话,玉姝柔柔弱弱站着认真听,蒋氏快四十岁的人了,也是做了祖母的,身子虚胖跪得好不辛苦,偏偏孟老太太搭拉着眼不理她,吴氏平日就不满蒋氏管中馈私心重老是克扣,还动不动要查自家二老爷的外帐,今日意外见到蒋氏吃亏,心里真是爽极了,只管躲在老太太后头用帕子捂着嘴偷笑,待笑够了也瞧够了热闹,才特意挑在蒋氏看过来的时候,趋前去拉一拉孟老太太的衣角,指了指蒋氏再凑到老太太耳边说一句:母亲,大嫂还跪着呢! 孟老太太回神了,讶然地瞧向蒋氏,蒋氏被迫买吴氏一个人情,气得发晕。 孟老太太叫蒋氏起来,蒋氏腿都麻了,好一会站不起来,屋里又没有其他婢女,刚才发落林嬷嬷时就将婢仆都赶到门外去了,玉姝做为小辈,便跟着二伯母吴氏走去扶蒋氏一把,嘴里有意无意又提到了云姝:“我妹妹在那石泉山脚下,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蒋氏:“……” 真想推开这死丫头,可惜这会还不行,她跪得腿软没力气了。 孟老太太振作精神,就又端起伯夫人的威严气势,见玉姝还在纠缠云姝之事,顿时火冒三丈,她以前也不大喜欢玉姝,温婉娴雅、柔顺听话又如何?明明生在孟府长在孟府,却不按着孟府规矩养育,那柳氏就仗着手里有银子,把孩子胡宠乱养,吃穿用度样样讲究,一个人的花用抵得伯府其他姐妹的全部,甚至还更多! 这么些年来,府里姑娘们包括外孙女赵佩兰,因静玉轩而起的争执吵闹不计其数,做为祖母够头痛的了。 偏这孩子如今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听话也不恭顺了,学着那柳氏阴奉阳违,柳氏之前还一脸坚毅答应为孟府、为丈夫女儿而牺牲,这才过不得几天就做起妖来!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孟老太太盯着玉姝,越想越恨,一巴掌拍在茶桌上,高声责斥: “你这丫头,再敢睁着眼睛胡说八道!你看见五丫头吃苦了吗?五丫头身边除了奶娘、平时服侍的大小丫环四个,还有六个壮实仆妇,带的衣裳吃食补品就装满两辆马车,她一个七岁孩子,出门坐马车,下车有人抱着,只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能吃什么苦? 是我做主送五丫头去石泉山的,不关你大伯母的事,因为五丫头得的时疫,大夫说会过气,若不送到庄上隔开,到时整府人全都病倒,谁能担这个责?你能吗?你一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还敢对长辈不敬,这就是平日你母亲教的规矩?” 玉姝安静地站着,微微垂着脸,眼观鼻,鼻观心,老太太盛怒之下她才不会顶上去,只是那些高声责斥便由它从左耳进再从右耳出来,却在心里狂怼着:你个老太婆,你才胡说八道,云姝根本就没病,她若真有那么多人照看,前世还会死吗?我信你才有鬼了! 孟老太太人老成精,似乎看透了玉姝内心,气得哆嗦,指着她道:“还不跪下!给你大伯母磕头赔罪,回去罚抄女戒、闺训各一百遍!” 蒋氏已由吴氏扶着坐在孟老太太下手椅子上,听到要让玉姝给自己磕头,顿时心里那股憋闷全消,膝盖也不痛了,挺起腰杆坐相端庄地等着。 玉姝自然不可能听老太太的,想让她下跪认罚?门都没有! 她迈着小碎步走到孟老太爷座椅旁边,弱弱地说道:“祖母降罪,孙女本当顺从,可是孙女之前因吃了一碗坏掉的燕窝粥,生病昏睡了几天,身子还没养好,若受了此罚,只怕更难好起来。祖父以前曾对孙女说,无论做什么,首先要保护好身体才行,孙女不敢不听从祖父教诲!” 孟老太爷眼珠子转了两转:他给四丫头说过这样的话吗?竟忘记了。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只要四丫头记得祖父是关心她的,这才最重要! 第三十三章 希望 孟老太爷虽不是每天都回寿安堂,但自家几个孙女儿他还是时常见到并约略了解,大丫头、二丫头已及笄,三丫头、四丫头同年生也十三岁了,其他的都还小着,这几个长大了的孙女容貌长相都还不错,如同一树上盛开的几朵花儿,而四丫头是这其中最好的,品行、仪容出众,深得京城贵妇们喜欢和关注。 四丫头有天生的大福命格——旺夫旺子泽及后辈子孙!这可不是空口无凭乱说的,而是高僧批命!当年消息传开,就有许多人家携礼上门想订下亲事,那时四丫头才五六岁,就都给推拒掉,如今四丫头已渐渐长大,过两年及笄,只怕来提亲的要踏破门槛了! 大丫头备嫁的安北侯府已经没落,空有个门第,是帮不了常宁伯府什么的,希望只在四丫头身上,四丫头将来必定能嫁贵婿,为伯府争取到最大最好的利益! 所以这个孙女儿可是十分金贵的,怠慢不得! 孟老太爷打量着玉姝,眼睛越来越亮,见她小脸苍白,弱不禁风地像随时会倒下,便转头瞪了孟老太太一眼道:“孩子病着你不知道吗?还要罚她什么?把我乖孙女罚坏了谁来赔?” 又指着一溜儿空椅子对玉姝道:“乖孙女别站着,去坐下说话。” 玉姝谢了座,朝孟老太太和蒋氏看看,把那婆媳俩气得脸都歪了。 孟老太爷又问:“云儿得了时疫要送出府,玉儿你又是什么病?可吃了药?” 玉姝答道:“回祖父,孙女只因吃了一碗坏掉的食物,就昏昏沉沉躺着五六天,大伯母倒是来看过,说我犯了春困,不是病,不必请大夫,会慢慢好起来。可孙女身上总是无力,也没有胃口,每日三顿清粥小菜,都吃不下了。” “荒唐!都躺了几天、不吃不喝的,这不是病是什么?” 孟老太爷又发起火来,吹胡子瞪眼地冲着孟老太太一通吼:“食物放坏了不倒掉,竟拿给孩子吃,这是哪家的做法?我常宁伯府已经穷到这地步了?还是要显得你们俭省会过日子?四丫头吃坏了生病了,不去请医延药、不给进补品,反倒天天清粥小菜,把这丫头瘦的风吹就走,你是想饿死她要了她的小命吗?我告诉过你多少次?四丫头她不一样,你给我好好看着养着,不能出一丝儿差错!你怎么做的?你可是她亲祖母!你和你那没脑子的贤良儿媳妇,每天都在干些什么?” “老爷,你听我……” “不用听,我有眼睛看到!你一惯如此不顾头尾、不分轻重、鼠目寸光!我说的话你全当耳边风,愚蠢至极,你会后悔的!” 孟老太太本想提醒一下孟老太爷,玉姝昏睡的“缘故”,但她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孟老太爷打断,还劈头盖脸地一顿责骂,真是有苦说不出,灰败着个脸,气到肝疼。 蒋氏又被老太爷当着妯娌和小辈的面骂自己是“没脑子的媳妇”,也气得直抹眼泪,趁老太爷不看这边,朝着玉姝连飞几把眼刀子,玉姝只当没瞧见。 蒋氏挨骂,吴氏心情就是爽、兴奋,但婆婆也被牵连了,她便不好杵在旁边看热闹,忙着走出去唤人重新沏茶,又殷勤劝公公婆婆先喝口热茶润喉,听见公公护着四丫头,她心里也酸溜溜的不得劲:她生的慧姝一点不比四丫头差,公公却从不关心过,这太不公平了! 不过想归想,吴氏很聪明地不露声色,却特地交待婢女:“四姑娘病着,体弱气血虚,不宜喝茶叶汤,另给四姑娘煮碗八宝茶吧!” 孟老太爷听了,嘉许地看一看吴氏,又嫌弃地朝蒋氏冷哼一声。 蒋氏暗暗咬牙,袖里紧握的拳头指甲险将手心掐破,吴氏则得意地昂头走了出去,积极张罗准备摆晚饭。 第三十四章 高兴 此时天色已黑下来,孟老太太一心想等着孟琳带回消息,哪有心思吃饭,但却不能饿着老太爷,还有聚在西厢房的几个孙女、外孙女恐怕也早就饿了,她只好吩咐摆饭,先用完晚饭再说吧。 婢仆们端来热水洗手净面之际,孟府三兄弟恰好回到了,大老爷孟端如常的严肃脸,一副道貌岸然模样,见过的都会以为孟端心有城府且深不可测,云姝此时觉着这位孟大老爷其实是装出来的;孟二老爷在外头和吴氏说话还没进屋,孟三老爷孟琳眉头紧锁,脸色不太好,平时他是很注意形象,讲究礼仪素养的,这会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时却只是匆匆一揖,孟老太太问话也只勉强答了两句,一副我很累不想多说的样子,玉姝隐约听见他告诉孟老太爷等会还要再出去一趟,便猜测:他肯定没能找见柳氏和云姝。 孟琳确实是又累又渴,连喝了两杯茶,便与兄长陪着孟老太爷往花厅走去,竟是连一眼都没有往玉姝这边瞧瞧,自然也就没看到女儿探询琢磨的目光。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现在非常烦恼,心里还压着一股怒意——徒然无功地在外头转了一天,别说找到柳氏,连影子都不见! 后来听到他二哥孟琦说,柳氏昨夜就已经离城去了孟府置于城外六十里外的小庄子,把云姝接走了。孟琳呆楞半晌,心中气急败坏:昨夜他回城的路上,遇到两拨同样趁着夜幕疾行赶路的车马,其中一伙人中是不是有她? 这女人,简直不知所谓! 赶夜路的人中有骑马的男子,前后簇拥着马车,其中一个男的还紧跟在车窗边上,与车里人说话,语气温和带着笑意,柳氏她……她可是常宁伯府三少夫人,两个孩子的母亲,若竟敢做出此等不安于室的举动,岂不是想毁了孟府的家风名声? 孟琳气愤之下,越发着急要找回柳氏,二老爷孟琦自年轻起就是纨绔膏梁,爱玩会乐交游颇广,于市井间也有些个帮闲人脉,一番用心打点下去,倒真让他们兄弟打听着了柳氏的行踪,但是却没法子把人接回来,甚至柳氏乘坐的那辆马车进入的那道门,孟琳都进不去! 柳氏从城外接得女儿回来,又去了趟知名医馆,请大夫为女儿诊过脉,抓了几副药,便直接去投奔了东城白府的白夫人! 白夫人何许人?是一位身份不寻常的年轻寡妇,她祖母是当今皇帝的奶娘,皇帝小时候挑嘴儿,不对气味的人的奶水一口不吃,挑奶娘挑到差点饿死,才找到这一位,长大后孝敬奉养这位奶娘直至终老。 奶娘唯一的亲生儿子即白夫人的父亲,从小跟随皇帝左右,一次伴驾祭山,皇帝脚滑摔倒,奶兄为保护皇帝而坠崖身亡,皇帝十分痛惜,遂将奶兄唯一女儿赐封为永福县主。 据闻这位永福县主之前一直在乡下老家生活,三年前才进京,住着御赐豪华大宅院,家资丰厚、奴仆成群,但她为人十分低调,从不主动与人往来,如果不是孟琦提点,孟琳都想不起京城还有这么一号人,而他的妻子柳氏,居然和这位白夫人如此相熟! 孟琳买了礼品,傍晚时分去到白府,递名帖求见白夫人,那白夫人以家中尽是女子不接待男客为由拒绝了,孟琳待要解释说他是柳氏丈夫,来接妻女的,那道厚重大门却直接阖上,任凭他怎么敲怎么喊,再也不开。 孟琳气极,却无可奈何,只好先回府问问父母,看有没有与白夫人相识的亲友眷属,少不得要请人帮忙跑一趟。 晚饭后,孟老太太直接打发孙辈们各自回房歇息,玉姝隔着老远看见正和孟老太爷以及孟瑞、孟琦坐着说话的孟琳,暗想这位爹是不可能将外面的真实情况告诉自己的,跟他打听估计也是白费劲,恐怕还会被他扯些自己不愿意说的话题,不如早点回静玉轩罢,指不定石榴在家能收集到好消息呢。 于是带着雪梨、樱桃走出厅堂,送灯笼过来的静玉轩的两个小丫头刚才与敏姝的丫头们发生口角,被雪梨打发到别处去玩儿了,这会雪梨还得去把她们找回来,樱桃陪着玉姝站在廊阶上稍等。 却见敏姝和静姝、慧姝三人从表姑娘赵佩兰住的西梢间出来,朝着这边走,玉姝可绝不愿意跟这些人同路,不用猜这一路上肯定是不能消停的,有婆子和丫环们跟着,倒也不怕被她们三个合伙欺负,但大晚上的想图个耳根清静,省得吵了架太激动夜里睡不着。 玉姝便拉着樱桃往左侧游廊深处走去,想等这姐妹三人走远些,她再走。 游廊下也挂有灯笼,只是摆放了一排绿植盆栽,多少阻隔了些灯光显得有些阴暗,两人走出十几步远就站住,玉姝忽然听到前边有说话声,但又瞧不见人,樱桃指了指不远处的拐角,示意说话的人应该躲在那里边,两人蹑手蹑脚往前走了几步,差不多挨近那个拐角,便贴靠在墙边,这回听得真切也听出来了:居然是蒋氏,另一个是她极其信赖的管事婆子魏妈妈。 魏妈妈压低着嗓音道:“……五六个男人进到庄子里,其中有穿着衙门差役衣裳的,说是在查捕什么逃犯,让庄头把所有人都喊来一一看过,仔细问名姓,就这么把那一家几口问出来,然后带走了!” 蒋氏气得声音都在发抖:“私家庄院,凭什么让人进去乱翻找?也不看看他们可有官府文书?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废物、蠢货!被人随便一吓就禁不住,坏了我的大事啊!真是该死、该死……” 听到这里,玉姝和樱桃哪有不明白的?王妈妈应该是脱险了,如今和柳氏在一起! 两人捂住嘴为防笑出声,又蹑手蹑脚退开几步,然后才踮着脚尖跑回厅前廊阶上,正好雪梨和两个小丫头拿着灯笼已等在那儿,主仆几个相随离开寿安堂,循路走回静玉轩。 石榴等在院门口,一看见灯笼光就赶紧迎上来,笑着跟玉姝禀报,果然是母亲柳氏托人捎了口信进府,只三两句话报平安、妹妹好、城外的妈妈已回来,玉姝虽已有所猜测,亲耳听到了这些消息还是无比高兴,几个丫头也跟着开心欢喜。 第三十五章 县主 深夜,东城白府内宅,装饰精美华丽的小花厅里,柳氏与一位二十五六岁模样、穿着紫色家居服身材丰腴、不着粉黛而五官艳丽的的年轻女子对坐煮茶品饮,一边轻声交谈,这年轻女子便是孟琳打听到的白夫人,亦即当今皇帝赐封的永福县主。 柳氏再为白夫人斟了盏热茶,说道:“承蒙白妹妹不弃,收留我母女,大恩不言谢,姐姐唯有记在心里。今天都累了,明天妹妹要出门赴宴,我也得好好计量计量,趁热打铁跟孟府办和离断个干净!我们都需要养足精神,喝完这杯茶就歇息了吧。” 白夫人点了点头,纤柔玉指轻扶一下茶盏,又嗔视柳氏:“柳姐姐说这些话是何意?我很不爱听!柳姐姐今天带了云儿回来,我和妙儿欢喜不尽,看妙儿都高兴成什么样了?不用吃药病已好了大半。这府宅空落落的,天天就只有我们娘儿俩,平日想请你们来还请不到,巴不得你们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我早已当你是我亲姐姐,你若再这么见外,我可生气了,我一生气夜里就睡不好,第二天就没精神,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在宴席上失了魂般的模样,怕是又会被人嘲笑我乡下人愚拙,可惜柳姐姐不在旁边维护我了!” 听她提及往事,柳氏忙陪礼:“都是姐姐嘴拙不会说话,好妹妹别生气——那姐姐以后就都仰仗妹妹。” “这还差不多。”白夫人拿起茶盏向柳氏举了举,彼此相视一笑,各自轻抿一口茶。 两人相处亲切自然如多年故交,其实她们也才认识了两年多,平日不经常联系,也很少见着面,甚至柳府被抄家治罪,白夫人还不知道那个柳府就是柳氏的娘家,直到她偶然在街上遇到柳氏,见她气色不好,一问得知她正加紧卖掉嫁妆救娘家人,顿时就惊呆了,柳氏也亏得遇见了白夫人,否则急切间不可能顺顺利利办完事情。 有些缘份就是如此奇妙,白夫人和柳氏交往不深且相差几岁,甫认识却如同久别重逢的故旧,彼此间的友情和信任并不需要刻意去营造,就像无心插柳,自然而然茁壮成长、绿树成荫。 柳氏这次从孟府脱身出来,也没想到要去寻求白夫人的帮助,而直接找了宋妈妈和苏翠儿,但她从林嬷嬷眼皮底下脱身的那家绸缎铺却是之前她转卖给白夫人的,白夫人并未换人,铺子里从掌柜到伙计都认得旧东家,也知道新旧东家之间关系很好,便将此事报与白夫人。 白夫人正在照顾生病的独生女儿,分不开身,派了人转告柳氏,让她接到云姝之后,务必要回白府来住,她在家等着! 当许多人包括丈夫和婆家人都因柳府的败落而嫌弃自己的时候,白夫人还能给出这样的邀请,无异于雪中送炭。 柳氏十分感动,依言来投奔,本想着与白夫人见个面,借她家别院暂住两天,白夫人娘俩却不放她们娘俩走,非要留住在府里。 六岁的董妙音和七岁的孟云姝,两个小姑娘都是自幼病弱、性情怯懦,偏偏她们俩凑到一块却极会闹腾、笑声不断,还要求同一张床睡觉,两位母亲便是守着她们睡着了,这才能安心坐下来喝杯茶。 原想着稍坐一会就各自去歇息,毕竟两人都挺累的,柳氏身子虚弱,她很奇怪自己何以能支撑着奔波了两天,白夫人为照顾生病的女儿也好几天没能好好休息了,谁知两人煮着茶说着话儿,不觉就坐了一个多时辰。 喝光杯中茶不再续,两人起身走回卧室歇息,白夫人问:“明天就要去孟府谈和离吗?要不推迟后天去吧,我陪柳姐姐去。” 柳氏摇头:“这个不要你出面,一则这不是什么好事,二则……总之于你影响不好。” “我左右就是个寡妇,怕什么影响?”白夫人无所谓。 “那也不行!你啊,以后不可把寡妇二字老挂在嘴边……” 柳氏待要再说点什么,想想还是暂且忍着,只道:“我会找到合适的中人,与孟府谈和离期间我不露面,等到谈妥了、需要我签字画押,我再出去。” “原该这样,省得进了那府里,谁知道又会弄出什么妖蛾子来?孟府人真是恶心,坏透了!”白夫人忿忿然。 柳氏没把孟府逼迫自己自绝的事告诉白夫人,只说自己卖掉嫁妆后被关进祠堂,大女儿玉姝就被迫天天去绣房干活,都累晕了,小女儿云姝则因哭闹被扔到城外庄上,险些丧命,这些就足够让白夫人对孟府人深恶痛绝了。 走到卧室门口,白夫人忽然想到什么,拍了一下手笑道:“你不是要找个有身份的,在孟府能压制住场面的中人吗?我觉得最好那人还是个冷面冷心、言语恶毒敢说敢骂的,这样和孟府对阵起来才解气呢,保准还会事半功倍!我知道有这么个人,我们找他来,好不好?” 柳氏忍不住笑了一声,找中人去谈判是为了尽快和离,对骂起来不是坏事了么?但见白夫人兴致这么好,就随口问了句:“是谁?哪儿的人?” “是我家邻居,就住这条街东头——明儿早上找他来,到时你就知道了。” “住这条……正阳街的?” 柳氏怔住,暗吸口凉气:京城东城正阳街可是富豪一条街,能在这正阳街占有一宅之地的人家都是大富大贵,比如名门世族、国公诸侯,公主附马,白夫人好歹也是个县主,她说的邻居会是什么身份?请得起吗? 柳氏故做轻松笑道:“白妹妹,我这可是麻烦事,若劳动你的邻居,就欠着人情了,你们天天见面的多不好,我还是另外请人吧。” “柳姐姐听我的,就这么定了!你说的没错:那个人他就是欠了我们家人情,急着要还呢,三天两头过来问有没有要帮忙的,我正烦得很!可巧姐姐这件事让他去办,以后就两清了!” 柳氏:“……”她还能说什么? 第三十六章 托付 孟琳休沐两日又告假半天,手头积了些公务需要处理,是以一大清早便出门回部司,本也打算尽快完事,再继续去白府接柳氏,不料才到公房坐了一小会,随从泡的热茶还没喝完半杯,就见老父亲身边跟着的安伯满头大汗地跑来,说是老伯爷请三老爷回家一趟。 孟琳心知应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父亲不会派出安伯,来不及多问,只好又告假半晌,跟随安伯回府。 路上安伯透了点口风:从不与常宁伯府有往来的靖北侯,大清早突然到访,还捎来了三太太柳氏的信。 孟琳闻言楞了一下,扬鞭催马急急赶回府。 待他大步走进自家前院客厅,却只看见二哥孟琦独自倚在座位上喝茶,忙问道:“人呢?都到哪去啦?” 孟琦不满:“我不是人么?” 孟琳吐出口气,敷衍地揖了揖手以示赔礼:“对不住二哥,我有些着急了言辞不当——那卢慕山呢?” 孟琦指了指对面座位:“你回来迟了,靖北侯已离开,他方才就坐在那里,丫环给上的茶都没动呢。侯爷说你既然不在,没法谈你们和离之事,那他先回衙门处理公务去。走之前将柳氏的一封信交予父亲,并与父亲定好了时间,明天还会再来。” 孟琳脸色变了变:“我们夫妻何时说要和离?那卢慕山是闲得无聊么,要他来管我家的事?” “侯爷说是柳氏要求和离,柳家人也同意并找了他,托付他全权处置你们夫妻和离之事。” 孟琦又抿了口茶说:“父亲和大哥如今在寿安堂和母亲商量着呢,我在这儿喝杯茶,顺便等等你,一起回后院去。” 孟琳皱着眉头,想不通为何兵部左侍郎卢慕山会跑来管自家夫妻和离?他和卢慕山虽同是勋贵子弟,也曾偶尔在学院见过面,但并没有什么交集,当年他孟琳可是才学斐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卢慕山却寂寂无名,只是他竟也能考了个进士出身,且一入仕便官途顺畅混得风生水起,不必多说肯定是凭侯府的人脉关系,后来更因为其父兄同时阵亡,卢慕山得以袭了靖北侯之爵。 孟琳很不齿这种靠侥幸爬上去的人,根本无意结交,所以双方算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但就是这么个人,竟然要来干预自己的家庭,他凭什么? 孟琳越想越恼火,咬牙道:“卢慕山简直是一派胡言!京城哪还有柳家人?柳氏岂不知玉儿再过两年及笄,便该谈婚论嫁了,身为母亲她唯有尽力维持风评,怎会闹出和离这样累及女儿名声的事情?可见那卢慕山不安好心!我们不能轻易相信他的鬼话,须得提防他别有目的。” 孟琦摆摆手不认同:“三弟啊,你是不是对靖北侯有什么成见?人家侯府比之咱们伯府,从哪方面看都强了很多,不可同日而言,侯爷能对咱们有什么目的?况且侯爷拿得出来柳氏的亲笔信,父亲和大哥都看过了,我也跟着瞄两眼,那笔迹似乎是对的,柳氏写了三四页信纸,和离之事说得很清楚——等你过去看了就明白了。” “荒唐!我与柳氏缔结夫妻,就没想过要分离!自古有劝和不劝离,他堂堂靖北侯、朝廷命官,居然妄想拆散人家夫妻,真是可恨、可恼!他与我一般年纪,却要干这缺德事,难道不怕遭报应,将来亦落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孟琦闻言顿住,咳了两声笑道:“靖北侯的夫人早就过世了,侯爷可是长情之人,因思念亡妻一直不续弦,七八年了呢,这事儿京城人都了解,三弟,你不知道么?” 孟琳一楞,才记起似乎听说过这么回事,合着卢慕山早就家破人亡了,他如今是个鳏夫?呵呵!但孟琳可不相信卢慕山那样的人会为了元配而守身,必定是另有原因。 他很不满孟琦一口一个“侯爷”,那语气里明显的逢迎奉承,听得人起鸡皮疙瘩,不过就是个侥幸得来的侯爵,说得不好听其实是从侄儿手里窃取的,小人行径,根本不值得敬重! 与二哥话不投机,孟琳索性起身往后院走,孟琦见状忙跟上去,边走边劝着孟琳:“柳家犯事,害得咱们伯府不得安生,每日提心吊胆唯恐一个不慎被牵连,我们这些赋闲在家的倒没什么,三弟和大哥有功名,行走官场却是诸多不顺……那柳氏既然要和离,就依从她好了,索性断个干干净净,三弟从此也少了个大烦恼。” 孟琳看了孟琦一眼:“靖北侯给了什么好处,值得二哥跟着他来拆散弟弟的姻缘?” 第三十七章 变卦 孟琳看了孟琦一眼:“靖北侯给了二哥什么好处?值得你跟着他,也想要拆散我们夫妻?” “没有没有!侯爷并不曾给什么好处。” 孟琦忙下意识地摆摆手:“我这不是为三弟着想么?柳氏她如今这样儿,不仅对咱们常宁伯府不利,也极大妨碍了三弟的前程,左右都是要给她写一封休书,赶出府去的,跟和离也没什么两样,既然她要求和离,何妨答应了她?” 孟琳黑起脸:“谁要写休书?柳氏是这府里三房太太,是我女儿的母亲,谁能赶她出府?” “诶?那天在寿安堂,父亲和母亲不是让三弟写休书么?你当时点了头,还……哎!三弟你等等我啊!” 孟琳用力拂袖,加快步伐和孟琦拉开距离:二哥如此没有眼力见地胡谄,着实令人恼火——自己身为朝廷命官、仕林清贵,满腹经纶自当深明礼义,是那种会休妻的薄情负义之人吗?柳氏为了女儿才要走那一步,自己可没有逼迫她,甚至从未在她面前提过一句休弃的话,外间都没有传出什么来,二哥却先如长舌妇似地搬弄,这是唯恐自家兄弟不被人诟病么?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所以他要离远点,怕会忍不住出言责斥二哥,那样不仅破坏了自己谦谦君子形象,还会影响兄弟情谊。 孟琦却不知道他三弟内心想法,赶忙也追上去,一边继续说道:“三弟,和离之后柳氏要带走四丫头、五丫头,那也挺好……” 孟琳忍无可忍,大声喝止:“闭嘴!我不可能和离,更不会让妻女流落在外!” “可柳氏提出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 “她说带走俩丫头,会给一笔银子,又有靖北侯亲自走动,听他言语,是要一力促成此事的。” 孟琳顿住脚,呼吸气促,一张脸黑了又白,渐变成铁青色,咬着牙道:“不要再跟我提靖北侯!他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插手我夫妻的事?” “靖北侯受柳家所托,自然是有理由插手。三弟你可不能得罪他,谈这个事得心平气和,条件谈妥了才能往那和离书上画押签字,重要是银子的数目……” “我和柳氏,不会和离!” 孟琳冷冷看孟琦一眼,拂袖大步而去,孟琦想跟着,鞋底却踩到一粒石子,脚板一痛险些跌倒,他哎哟叫着抱脚跳到旁边石凳坐下脱鞋查看,孟琳早走远了。 孟琦急忙套上鞋子,他得赶紧过去看看爹娘怎么说——原本柳氏就是要被休的,这会三弟不知中了什么邪忽然想变卦,那怎么能行? 柳氏舍不得孩子,想用三万两银子换取两个丫头随她过活,三万两啊!只有柳氏那种人傻钱多的人才会干得出来,却正正好解了伯府一大难题,主要是给了他一条活路—— 半个月前他在朋友引荐下,有幸攀结上宗室子弟,不愧是皇帝近亲,每次带他们吃喝玩乐都是大派场,动辄皇庄围猎、温泉泡浴,弦乐歌舞美人投怀寻常小事,而这些真正的权贵们赌起彩头来更是无比豪放,看着场上赛马、打马球,围观众人疯狂呐喊纷纷下注,每每都是赢的多,他也忍不住要试两手。 那种地方自然不同于市井赌坊,可以一两二两银子甚至几十个铜子儿也能出手,人家那都是成千上万地下注,至少得一百两银子才行! 孟琦当时只带了三百两的银票,刚开始确实羸了,三百两猛涨到三千两,孟琦喜得满脸放光,银子多了胆气也壮起来,直接学旁人押上全部银子,三千两翻一倍就是六千两,孟琦信心十足地再次全押下去,不料想却输掉了! 到手的六千两银子啊,就这么不见了?孟琦不甘心也不服气,场边有专门借银子的地方,孟琦毫不犹豫借了一千两,当天的手气确实太好了,一千两银子很快变成三万两,他兴奋不已,听从旁人怂恿,决定最后下一次全注,拿到六万两银子就收手,结果……唉!都怪他太粗心大意,没看好、没押对马匹! 欠的银子只能有半月期限,这几天已开始有人来催债,那赌场背后的人物是万万惹不起的,欠债不还的后果,不仅他个人,整个常宁伯府怕都难以承受! 柳氏要和离,想带走两个孩子愿意给付孟家三万两银子,这真是太及时没有了! 所以三弟必须跟柳氏和离,还得尽快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他拿了银子赶紧还回去,省得吃苦头! 孟琦忍着脚板底痛感,一拐一瘸急急往前赶。 好不容易走到寿安堂,进了厅堂却只见孟老太爷和老太太以及大老爷孟瑞三人木然坐着,根本没有孟琳,孟琦吃了一惊,问道:“爹娘,大哥,三弟呢?” 孟瑞撩眼看了看他,不耐地转开脸。 孟老太爷也是今天才从老太太嘴里听到孟琦无端端欠了外债三四万两银子,差点没给气死,一见着孟琦就觉得全身血往上涌,怒骂道:“孽子!孟安已将人请回府,你不赶紧陪着进来,在外头磨蹭什么?如今不见琳儿,你倒自个儿回来了,你说说,办点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我已经把三弟带进来了啊,我踩到颗石子儿咯得脚痛,落后了两步,三弟怎就不见了?他、他会去哪呢?” 孟琦走到孟老太爷和孟林氏身前,躬着身皱着脸说道。 孟林氏以三儿子为傲,也看重抬举大儿子,却最是偏疼二儿子,看不得二儿子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佯装生气地呵斥:“脚痛还不去坐下?你三弟既已回到府中,他能去哪?或许是回房换件衣裳,就来了。” 孟琦谢过母亲,走到孟瑞下手落坐,又道:“爹、娘,我听三弟语气,他想变卦了,不要跟柳氏和离,这可怎么办?” 孟老太爷哼了一声。 孟林氏板着脸道:“这可由不得他!柳氏是祸患,本就不该留在府里,既然她主动提出来了,那只管让她去。但我孟家的孩子金贵得很,自小儿娇养着,好不容易长这么大,岂是她想带就能带走的?区区一点银子,我还不看在眼里!” 孟瑞附和:“娘说得对,等会三弟来了,我们先好好解劝他:柳氏想走就让她走吧,但孩子不能给她,尤其四丫头,眼看及笄能说上一门好亲事了。” 孟林氏点着头,孟琦张嘴想说两句,抬头看看孟老太爷脸色,又把嘴巴闭上了。 第三十八章 朋友 孟琳快走近寿安堂时,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想到父母召他回来无非就是商议和离之事,内心实在憋屈堵得慌,不想进寿安堂了,拐个方向望静玉轩而去。 之前他为了顺从母亲孟林氏,确实点头答应写休书,但私下里是不愿意这么做的,不提他曾为柳府门生,有忘恩负义之嫌;如今又任职礼部、翰林院,清流中人最看重品格风骨,若这种境况下休妻,岂不教天下仕林责骂唾弃? 是以他并没有真的写下休书,若非柳氏决意要自行了断,他原打算着,或许可以让柳氏去庙里静修一段时间,权当是为柳家人、为孩儿祈福。 如此,离开京城,不会给伯府带来危机,好歹能保住一条性命,以后总还有相见之日。 却不料事情发展下来变成这样,柳氏不打招呼地决然离开伯府,一转身竟提出和离,她怎么可以这样狠心?都不顾念十几年夫妻情份了吗? 再想到昨天自己巴巴儿地赶去白府接妻女,柳氏分明就和永福县主在一起,不说见一见面,却直接让主人回绝了自己,这太过份了!就算不看堂堂朝廷命官的身份,丈夫的脸面,她也不维护了么? 孟琳越想越难受,满怀怨念。 到底多年夫妻,柳氏偶尔有点小任性他是知道的,做为男人,他自然不能像她一样妇人之见,须得在父母下决心之前,好好地把她哄劝回来才是,两个女儿这么小,还有十多年的夫妻情份在,不可能和离! 白夫人以孀居为借口拦着他不让入府见妻子,那就带上女儿,孩子要找娘亲,看她还怎么拒绝? 静玉轩院子里,玉姝和一群大小丫头们采摘了许多新鲜花朵,坐在小凉亭里挑拣整理,准备制香露,忽听报说三老爷来了,玉姝抬起头,就看见她那渣爹阴沉着脸站在那儿。 玉姝放下手头事儿,走过去向孟琳行了个礼,孟琳说道:“让雪梨樱桃重新替你梳妆,换件衣裳,跟为父去接你母亲和妹妹回家。” 玉姝假装不知道母亲和妹妹已回到城里,高兴地笑着问:“父亲找见我母亲和妹妹了吗?太好了!她们现在哪里啊?” 孟琳避开女儿殷切期盼的目光,轻咳一声:“你,以前可曾随你母亲见过永福县主?” “永福县主?没见过。”玉姝摇了摇头。 孟琳垂眸暗叹口气:“你母亲和妹妹如今暂住在永福县主府上,永福县主是孀居的身份,为父不好独自前往,带上你一起比较妥当些。快去准备吧,你母亲有家有室,总不好带着妹妹长住别人家,那太不像话了,会遭人耻笑的,我们立刻过去接她们回来。” “好的。”玉姝答应着,唤了雪梨和樱桃来帮忙更衣梳妆。 孟琳等玉姝梳好头,父女俩走出静玉轩时,才打发一个婆子去寿安堂,只说他父女有急事外出一趟。 坐在马车上,玉姝忍不住按了按胸口,压住急跳的心脏——这是要去白夫人家了吗?好想见到母亲和妹妹,但是接她们回孟府?就免了吧! 她也想见到那位白夫人,看看她长什么样。 前世此时,玉姝确实没见过永福县主,但听到过白夫人的名号:母亲曾拿了些稀奇新鲜的吃食和礼品给她,说是永福县主,即白夫人送给小姐妹俩的,她少不更事,给了就收着,没有放在心上。 母亲“病逝”后,白夫人曾来拜祭,那时她只顾着伤心,哭得泪眼矇眬,没能认清楚,以致于根本没有白夫人印象,孝期里白夫人也派人给她送过几次补品,来人要求见到她本人并直接将一只只锦盒递放在她手里,但等人家一走,那些东西就被大伯母拿走,说应该先孝敬老人,都送去寿安堂了。 玉姝前世欠着白夫人的人情,她多次“收受”了白夫人的礼品,都没回过礼,甚至没有机会登门拜访问候,不是她不想,在后母大杜氏严管下,她没有出门的机会。 等到她嫁去威远侯府,与白府同在一条长街上,觉得可以有机会了,却一问才知,白夫人已死去半年多! 马蹄踩在平整的青石路面上,嗒嗒声响,清脆而悦耳,樱桃小心地掀开车帘一角,玉姝也跟着她往外瞧看,只见繁华的街道、热闹的人群,禁不住百感交集,又激动起来——重来一世,不会再是上次那样了,都会改变的! 马车走着走着忽尔停了下来,只听孟琳在窗外说:“玉儿稍等片刻,我们父女总不好空手上门,等余贵去那巷里的福香居买两盒点心来——福香居的点心是很有名的。” 玉姝撩起窗帘答应了一声,顺便借机往街面上瞧看两眼。 恰在此时一辆马车经过,对面车帘先是撩开一道缝儿,旋即全部掀开,露出一张娇憨少女面容,那少女将手探出窗外朝玉姝猛摇:“玉姝!玉姝!是我、是我啊!” 玉姝:“……”你谁啊?没看清楚不认识呢。 但见那只摇晃的手很快被拉了进去,帘子也随即垂下,有妇人训教的声音传来。 雪梨道:“好像是西乡侯、张府的张二姑娘,闺名叫玉雁的?去年姑娘跟着太太去翠华山上香,遇山洪毁路,不得不在那庙里住了七八天?这位玉雁姑娘和她母亲也在,当时姑娘和她做伴在山林里玩得挺高兴。” 樱桃点点头:“对,是她没错!回城后她还让人给姑娘送过信的,说要回老家过年暂别些时日,兴许是才刚回来呢,忽然瞧见姑娘,这是……高兴疯了?” 主仆三个忍不住笑起来,玉姝也想起来了:原来是张玉雁,前世里认识不多的朋友之一! 马车外余贵在说话,他买点心回来了,又听见有妇人的声音向孟琳请安,说了两句话,马车门帘便被拉开,一个梳圆髻、穿蓝色袄裙的婆子挨近车辕朝车厢里躬身行礼,笑着道: “老奴是跟着西乡侯张府张二姑娘的,给孟四姑娘请安了!方才是我们姑娘失礼,请孟姑娘原谅则个!我们姑娘才从乡下回来两天,今儿出来看买点东西,可巧就遇见了一直记挂的孟姑娘,高兴得很呢!等过几日安顿好了,我们姑娘就来拜望孟姑娘,再亲自向孟姑娘赔罪!” 第三十九章 受惊 玉姝朝前边看了看,原来张家的马车在不远处靠边停下了,想是随行的人担心张玉雁下车又闹出什么状况,便扣着她,只派了这位婆子过来。 她伸手虚扶一下,微笑道:“有劳妈妈了!我如今正随家父外出访亲,这街路上相逢也不便见面,烦请妈妈代为转告:我十分挂念张妹妹,期待妹妹来我家做客,或等过几日得闲了,定当前往侯府拜访!” 婆子得了回话,连声道好,又分别朝玉姝和孟琳告退,转身回前边马车上去了。 等那辆镌着西乡侯府标志的马车驶离,孟琳也骑上马,领着玉姝的马车拐进另一条街,去往正阳街的白府。 孟琳急切想接回妻女,玉姝也盼望能再见到母亲和妹妹,父女俩兴冲冲而来,然而期望太大,失望必定就很难以令人接受。 白府依然给孟琳吃了闭门羹:永福县主确实不在府里,到恭郡王府参加郡王妃的赏花宴去了。 管家出来朝父女俩作揖打躬,一脸歉意,孟琳郁闷之余,又留下名帖,表示明天再来接妻女。 管家却诚恳说道:“小人虽然只照管前院,内院事务并不详知,但昨日府里急请了太医,却不是为我们府里的小主人,而是客居的柳夫人母女,小人负责接送太医,多嘴问了两句,太医说柳夫人身子太过羸弱加忧虑过重,需要远离烦忧、静卧调养;小姑娘则是前天落水险些丧命,受惊加内腑损伤,也要吃汤药调养。永福县主专程请太医隔三两天又再来诊看,若孟大人把柳夫人接走,那到时太医来了岂不是白跑一趟?不如让夫人在此静养几天,好了再接回去,如此利于病人,也不辜负我们县主一片心意。” 孟琳听完这番话,楞住了:柳氏曾绝食,自然会羸弱,但小女儿落水险些丧命,这却始料不及,身边跟着的那些婢仆是干什么吃的?该死! 玉姝双手紧握,后怕得冷汗直冒:如果她再迟半天醒来,没有当机立断跑去找母亲,忍着心痛怂恿羸弱的母亲出府,那么云姝就没命了! 旁边的雪梨和樱桃也是面面相觑,脸色发白。 回程时,父女俩各怀心思、情绪低落,孟琳沉着脸一言不发,玉姝坐在马车里无声无息,雪梨樱桃也不知如何解劝。 忽听到叮的一声响,是金铁器皿撞击声,接着一股浓郁药香味儿从窗外透进车内,玉姝动了一下,示意雪梨挑开窗帘看看,果然正经过一家药堂,这条街不是主干道,街边行人挺少的。 孟琳骑马走在这边,见窗帘挑开,朝她们看了一眼。 玉姝索性靠近窗边说道:“父亲,母亲就算留在永福县主府里养病,我们也应该送些药材和补品过去吧?不然,永福县主会觉得我们不是真的关心母亲。” 孟琳转脸去看那家药堂,蹙眉道:“这只是个小药铺,想必没什么好药材。这样吧,让余贵先送你回府,我去富华街那边寻个朋友,他家有大药房,或许能拿到些野山参、冬虫夏草以及别的什么好东西,等明天,我们再去一趟白府。” 玉姝点了点头,让雪梨放下窗帘。 她不知道母亲是否愿意见孟琳,她却是很想很想见到母亲和妹妹,尤其可怜的妹妹云姝,今世仍避免不了落水,也不知受惊吓成什么样? 但她一个内宅姑娘想出府谈何容易?不仅要经过老太太答应,还得跟大太太蒋氏讨对牌,一通盘索下来,知道她要去见柳氏,那还有好说的? 所以只能从孟琳这里找机会,孟琳带她出府谁能说什么。 走到三条街交汇之处,孟琳果然交待余贵和车夫直接送四姑娘回伯府,他自己则往富华街去了。 余贵引马车走兴安街,这条街车马行人都不算多,估计也是将近中午,人们需要歇歇脚吃吃午饭了。 刚走了一小会儿,忽然一阵擂鼓般急骤的响声从前方传来,感觉地面都有些震动,听见余贵喊着让车夫靠边靠边,樱桃急忙掀开车帘门,玉姝一看之下,眼睛都瞪圆了:前方五六匹高头大马急驰而来,骑在马上的全是身穿铠甲的军汉!而玉姝的马车正慢腾腾走在路中间,靠边怕是来不及了! 却听到当头一军汉大声吼:“别慌!别乱动!” 吼声中,那几匹快马自行躲避马车,风一样从两边掠过,并不曾触碰车厢。 玉姝和雪梨、樱桃还没松出口气呢,不知怎么地一阵旋转,主仆三人东倒西歪在车厢里滚成一团,然后马车突然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三个女孩不得不趴在车板垫毯上,站都站不起来! 车夫在前面抖着嗓音大喊:“躲开!马儿受惊了!快躲开!四姑娘,你们能不能跳车啊……” 余贵大概在马车转向时就被甩了下去,他的喊叫声越离越远:“四姑娘……快救……救命啊!” 闹市惊马,非同小可,出人命是不能排除的,就看能否及时制止,尽量减少无辜伤亡。 街上行人震惊过后,都大喊大叫起来,许多人跟着马车跑,没能力拦截却希望它能自己停下。 玉姝心里祈祷行人车马都能闪避开,一边和雪梨、樱桃相互拉扯着爬坐起来,一边喊车夫想办法控制住马儿,尽量别往人多的地方去。 车夫都快哭了:“我拉不住它了……老天爷!它它它要往盛安街去,那可是繁华大街!” 玉姝心头一片冰凉。 忽又听见车夫狂喊:“军爷!军爷救命!救命啊军爷!啊啊啊啊……” “闭嘴!” 一声轻叱,嗓音清洌沉稳,玉姝心头蓦然一定:这人靠得这么近了,竟然悄无声息的,或许真的能制住惊马! 看不见外头是怎么样个情形,车厢突然一顿,接着又往前拖拽丈余,终于停了下来! 周围响起一阵欢呼声,惊马被制住了。 车夫激动得跪下磕头,连声地道谢。 做为主人,玉姝不出面表示一下谢意似乎说不过去,但她头上双环髻全乱了,珠花钗环掉得一个不剩,雪梨和樱桃的双丫髻倒是挺结实,稍微整理还能见人,雪梨左看右看,手一拍,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幕离罩住玉姝头脸,双层浅蓝薄纱垂至腰际,不仅什么乱都遮住了,瞧着还是个挺神秘的窈窕淑女! 将衣裙抻抻整理好,主仆三人相搀扶着走下马车,车夫忙指给玉姝看:“四姑娘,就是那两位军爷!幸亏他们哪,救了我们,也免得惊马祸害到别人!” 第四十章 误会 玉姝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两名穿铠甲、戴头鍪的年轻男子站在高头大马旁,也朝这边看了一眼,眼神锐利,神态高冷倨傲,那一身银色铠甲衬着大红披风,仿佛神尊天将般,格外的英伟俊美。 玉姝两世加起来都是被关在内宅的多,见识不算广,但前世石宏也曾全副披挂回府,她知道眼前这两位年轻男子应是有品级的将军,自家车夫想必刚从乡下来的,分不清官儿大小,但见披着铠甲,便笼统直喊军爷。 正待要上前行礼称谢,身边的樱桃忽然像个炮仗般蹿了出去,指着两位年轻将军大骂:“就是你们!你们是罪魁祸首!你们打马过闹市,把我家的马惊着了,吓坏我家姑娘,我们还没找你们算帐呢,凭什么还要感谢你们?我呸!” 玉姝:“……” 是的哦,刚才在兴安街确实有五六个披戴铠甲、骑着大马的军士掠过她的马车,才致使马儿受惊的! 那么这两个也有份,然后又跑来救回马车? 樱桃又一指车夫:“你脑子坏了吗?分明是他们先惊了我们的马,他们本份本该拦住马车,你给人磕什么头?” 车夫:“……” 转着头看看两位将军,又看看樱桃,晃着两手呐呐道:“这这这!我当时没看清,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呀?” 两位年轻将军彼此对视一眼,没搭理樱桃,各自整理坐骑,打算上马离开,他们身后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厮,也只不过十五六岁,正是年少气盛,很不服樱桃的泼悍,其中一个穿靛青色细布的朝樱桃怒目而视,骂了句: “没教养的刁蛮丫头!” 玉姝无语,这小厮挺会吵架嘛,一句话不仅骂了樱桃,连她这个主子也骂了:意即她不管束、不教导自己的丫头呗。 樱桃刚刚可算是经历过生死,而且还眼看着自家姑娘狼狈无助的样子,本就怒气冲天,被青衣小厮一骂,更如同火上浇了油,一蹦三尺高,嘴里尖叫不停,张牙舞爪恨不得要撕了青衣小厮,那泼蛮样子,玉姝几疑她是金桔上身,都不像平日那个温和爱笑、言行举止看齐雪梨的樱桃了。 “我刁蛮怎么啦?我刁蛮我有脑子,我不会害人!你们这些人却草菅人命、目无王法!闹市打马会引起什么样后果,你们想过没有?你们惊了我家的马,吓坏我家姑娘……假使马车撞死了人,假使我家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你们造就痛苦让我们背负,然后逃之夭夭!你们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敢不敢把心剖开给大伙儿看看,是不是黑透了?你们还不承认是罪魁祸首吗?” 樱桃越骂越恨,怒火上头,直接蹦过去双手用力一推,那青衣小厮想是被骂懵了,毫无防备的,竟被推得踉跄倒退几步。 两位年轻将军十分无语,一个转开脸表示没眼看了,另一个笑着伸手抓住青衣小厮后衣领,将他提拎站住。 围观众人哗然,有的叫好有的大笑,还有的大声喊叫,说既然惊马是两位将军造成的,就应该给姑娘赔罪,也要像刚才车夫那样,跪下磕头! 青衣小厮一听,脸黑了,挣扎要跑出来理论,另外那个玄衣小厮早就怪叫着跳到樱桃面前,后头还跟着三四个披甲少年,个个高壮健硕,虎视眈眈围着樱桃对峙,那架势像极一群大猫围住个小老鼠,就是看看,吃是不屑吃的,才这么一点点。 微笑将军喝斥:“干什么?你们骂不过人家,只能怪自个儿嘴笨口拙、脑子不灵光,难道还想跟小姑娘动手不成?丢人现眼!明儿演练之前,继续绕山跑十圈!” 少年们顿时一个个皱了脸,又不敢吱声,挤眉弄眼、推搡着相互抱怨。 玉姝也唤回了樱桃。 此时一位穿着黑甲的小将牵着马分开围观人群走过来,到两位将军面前作了个揖,说道:“属下查过了,这辆马车是从兴安街过来的,虽一路狂奔,所幸并未撞伤人,而惊马原由,与威远侯及随从们有关,因为……因为打赌么?分道而行,哪一队先到东湖酒楼,便是赢家!当时威远侯选的路线经过兴安街,他们自恃骑术高超飞马过街,别的马车倒也没事,偏偏就惊了这架马车……实情便是如此!” 微笑将军不笑了,俊脸一沉:“又是石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果真无法无天了,看来得好好整治整治他才行,他当京城是关外草原沙漠呢,任凭他横冲直撞。” 说完朝站在旁边的青衣小厮看了看,青衣小厮便走去朝着围观的人们挥手,喊着道:“诸位、诸位:惊马之事已查清,确系城外大营个别军士打马经过兴安街造成的,并不是我们将军,我们将军可一直顺着这条盛安长街走着,大家刚才也看到了,惊马远远奔来,是我们将军迎面上去,及时制住了惊马!至于那不顾民众安危、打马过街的军士,他们会受到军纪惩处的!现在,大家请都散了吧,让出道路来,不可乱了秩序,都散了散了啊!” 围观群众嗡嗡嗡议论着,倒是渐渐散开了。 两位年轻将军也各自上马准备离开,玉姝想着既然惊了马车的不是人家,反而是人家救了自己,那就得道谢并致歉,她有点憷那位面无表情过份高冷的,便走到微笑将军的马侧,蹲跪下去,说道: “小女子名叫孟玉姝,家父是常宁伯第三子。拜谢二位将军出手相救,大恩不言报,小女子自当铭记在心!方才小女子与丫环眼拙,误会了二位将军,这厢一并赔罪了!” 雪梨忙拉了樱桃,跪在孟玉姝身后。 微笑将军垂眸看着跪伏地上的窈窕少女,如晨鹂鸣啼般的嗓音十分悦耳,可惜头上罩着幕离,也不知长什么样? 他又瞧了瞧旁边目不斜视、木头人似的同伴,露出个宽和笑容道:“孟府?常宁伯第三子是……” 跟在后头的青衣小厮飞快插了句:“是礼部郎中孟琳孟大人,孟大人在翰林院也有任职,主子大婚时,孟大人来过我们府里,和主子说过话。” “哦,难怪听见这常宁伯、孟府,觉得挺熟悉。” 微笑将军伸手虚抬一下:“孟姑娘请起,今日之事且罢了,确系我们营中少了约束,军士打马过街,令孟姑娘受到惊吓,此事定当严加查办,给姑娘一个交待,还应有赔偿:孟姑娘受了伤要尽快请医延药,那马车若有损坏,让他们赔一个新的,马匹也叫他换了,你看如何?” 玉姝:“……” 前世只见过石宏那样粗暴不讲道理的将军,想不到军营里还会有这么温和细致、谦谦有礼的人? 她不好意思抬头,再谢道:“小女子得二位将军相救,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再望其它。只是今日之事,不光小女子受惊吓,街上行人全都被到惊扰,所幸没有老人小孩出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余下的话没有多说,她不了解军营,但军纪严明方能出威武之师,这个道理连小孩子都懂,今天可是有两位将军亲眼见证军士惊马扰民,肇事者不被惩罚是不可能的。 刚才她都听见了,那黑甲小将说的:在兴安街上打马飞奔的是石宏和他的属下! 果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自己这才刚回来两天,就又差点被他弄死了! 报仇所需,以后不可避免还得接近他,必须得防备起来,不能让他害了。 第四十一章 无事 那位微笑将军让青衣小厮去查看并问了马车夫,知道马车还能行走,便指派两名披甲少年,让他们务必将孟姑娘安全送回府上,然后他们一行人才催马离开。 两个披甲少年见识过樱桃的厉害,一路只管好生护着马车,却是紧闭嘴巴一声不吭,唯恐无端招惹麻烦,那丫头骂起人来可招架不住。好容易到得孟府门口,不等玉姝出言称谢,俩少年赶紧拨转马头一溜烟跑了。 玉姝又好气又好笑,指着樱桃说道:“看你把人吓成什么样?以后可不许这么泼蛮鲁莽了。” 雪梨也忍不住抿嘴笑,樱桃羞愧难当:“我、我那时真的气坏了:我们规规矩矩走着路,无端端被那些人惊吓,他们倒是一跑了之,我们却落了那样的境地,眼看着生死就在眼前……若姑娘有个好歹,或撞死了路人,那又是什么后果?所以看见他们都披戴一样的甲衣,以为是一伙儿的,我就什么都不顾了,恨不能把他们都打一顿才能消心头之火!” 玉姝道:“这丫头好大口气,都不知天多高地多厚!那些人可都是军中汉子,你能打得了人家?即便那青衣小厮也比你有力气,他是没想到你一个小女子敢动手,毫无防备才着了你的道儿,不然若跟你较起真来,怕是一拳头就能把你打晕了!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要在心里数十只羊,静一静心,才准开口说话,要多跟雪梨学学。” “是,奴婢知道错了,也会记住今天的教训。那姑娘要罚奴婢什么呢?”樱桃垂下眉眼,虚心认了错,很自觉地主动领罚。 玉姝轻笑:“今天就不罚你了,其实你表现还是不错的,勇气可嘉,算你功过相抵了。” “真的?那谢谢姑娘了!”樱桃愁容顿消,高兴得堆满一脸甜笑。 免受责罚心情自然就轻松愉快,樱桃忍不住八卦起来:“姑娘,我看刚才那两位将军年纪都不大呢,可惜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他们家住哪里?我后来才发现他们生得可俊了!两个人分明长相不一样,却是一样的俊美,简直比戏台上的天神还好看!哎呀,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人!” 玉姝问道:“你要打听他们姓名、家住哪儿,想干啥呢?” “没干啥,就是,若知道了他们家住址,往后有机会路过,可期望能再看一眼啊!” 玉姝噗哧笑了,人都说好色之徒,没想到自己身边出了个好色丫头,以后要称她为好色女子?简称色女吗? 哈哈哈!这可真是件乐事儿! 雪梨给了樱桃一个大白眼:“你可老实点罢,姑娘稍稍纵着你些,胆儿就肥了。还敢再去看人家?也不想想你刚才怎么骂人怎么动手动脚,他们若是计较,你能不能回得来还说不定呢!” 樱桃撇撇嘴,心下不服,倒是没再吭声了。 马车还真有些损坏了,玉姝叫雪梨赏给车夫五两银子,交待今天的遭遇可以告诉孟琳,但有的细节能不说就不必说,然后让车夫赶紧把马车修修好,这是孟琳的专用马车,下雨天或平日不想骑马,他就坐这车子外出。 主仆三人进了伯府,管家忙迎上来询问四姑娘可有伤着?说是府里都知道惊马之事,二老爷和大少爷已出府去寻找四姑娘了,玉姝心知是余贵回来报的信,便让管家派人给他们递个讯,就说自己已安全回府。 因头发妆容全乱了,这副样子也不好到老太爷、老太太跟前去,就先回静玉轩梳洗、更衣,此时已过饭点,石榴拿着银子去大厨房另做些饭菜回来。 还没等吃完午饭,孟琳急匆匆过来了,问玉姝可有伤着哪里?显然他也知道了惊马事件,玉姝又约略说了一遍:惊马后来被两位不知姓名的将军制服,自己和丫环都无事。 孟琳也看到女儿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告诉玉姝:余贵被甩下马车,小腿骨折了,好在他身上带有些银子,请人把他送去医馆,同时另托了两个人,一个去寻孟琳,一个回伯府报信。 玉姝倒不祈望伯府人有多紧张她的安危,只是听说余贵骨折,不免有些歉意,当时两个披甲少年护送她们回来,竟把余贵给忘记了。 向孟琳询问了两句余贵的伤势,想着等迟些让雪梨给送些银两和补品过去。 孟琳说道:“余贵那里我给他打点好了,倒是你二伯父和大堂兄得知后,急急跑到兴安街和附近街巷四处找寻你,后来与我遇上,管家派了人出去我们才知道你已安全回府,回头你也向二伯父、大堂兄道声乏。” 玉姝点头答应。 孟琳在外面也没来得及吃午饭,就在静玉轩和玉姝随意用了些,饭后喝着丫环沏来的西湖龙井,一边告诉玉姝他在富华街买到了些贵重药材和好补品,明天可以送去白府。 随后话题又转到今天的惊马事件,孟琳十分遗憾没能尽早向那两位将军致谢,又教导玉姝,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务必问清人家的姓名。 玉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次惊马就差点吓死了,还想着下次?这个爹果然是要不得的。 孟琳见玉姝喝着玫瑰花茶,想到自己喜欢的碧螺春和龙井已经喝完了,柳氏还没给续上,便问玉姝:“你这还有些什么茶?既不喝,留着倒成了陈茶,拿给爹爹吧。” 玉姝看看身旁的石榴,石榴答道:“回老爷,姑娘房里除了各样花茶,原还有大红袍、雀舌、龙井、碧螺春,上个月太太又给了一包君山银毫,因姑娘极少喝茶,日常只喝花茶和白开水,太太便让用这些茶叶漱漱口,也能知道各样茶的香气和味道,但前些天姑娘犯了‘春困’总在昏睡,大太太和几位姑娘前来探望,看到有那么多茶叶,就各自倒了些去,如今每个茶罐都只剩个罐底儿了。” 孟琳默然,心里对蒋氏愈发厌恼,但他自然不会当着女儿的面显露这种情绪,只沉了脸责斥石榴:“你们这些人做什么吃的?没服侍好让姑娘生病了,连姑娘房里的东西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若再有这样事情,定不轻饶!” 父女俩又说了会话,孟琳问玉姝与西乡侯张二姑娘是否很要好?并说玉姝长大了,应该多交际交际,多和张姑娘那样的闺阁好友来往,参加些闺秀淑媛们的花宴、聚会,开阔眼界也长长见识。 玉姝心里一动,前世母亲走后,蒋氏和大杜氏不知因为什么,一直将她拘着,府里其他姑娘都可以去参加外头相邀的花宴酒席,唯独她不被允许,原想着今世估计也差不多一样情形,正要找应对法子呢,此时听见孟琳如此说,便顺势道:“以往母亲倒是常带我去外面走走看看,如今母亲病弱,只怕祖母和大伯母不允许我外出与闺友往来呢?” 孟琳喝了口茶,摆摆手:“我会去与你祖母说明,至于你大伯母,她管不着你的事,以后,你不必听她的。” “是。”玉姝从善如流,装作很淡定的样子,实则心里乐呵呵——母亲要和离不再回来,她以后想去见母亲和妹妹,可就方便了! 孟琳不知玉姝内心所想,只管又把自己打听来的关于永福县主的一些事情都告诉玉姝,教她明日去到白府该如何如何做,一定要劝告说服柳氏,尽早回归孟府。 等到日头偏移,估摸着孟老太太午睡起来了,孟琳就带着玉姝往寿安堂去请安,顺便让长辈们看到玉姝无事,教大家放心。 第四十二章 阴谋 走到半路,遇见了孟老太太身边的大丫环绿珠。 绿珠朝孟琳和玉姝行礼,笑着说老太爷、老太太牵挂四姑娘,午间歇息都不得安宁,这会子想着四姑娘应也歇好了午觉,就立马着人过来瞧瞧。 孟琳说声劳母亲惦记了,催玉姝快走。 玉姝暗自冷笑,前世今生孟府两老都对自己冷冷淡淡,没什么情份,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倒是调教得不错,几句漂亮话说得孟琳都信了。 去到寿安堂,除了孟老太爷和老太太,孟大老爷孟瑞、二老爷孟琦都在,玉姝随孟琳给上座的二老请过安,又一一见过大伯父、二伯父,孟瑞、孟琦只是点点头,孟老太爷看了看玉姝,说声没受伤就好,还记得玉姝身子骨弱,开恩让她去座位上坐下。 孟老太太却没那么好说话,不待玉姝坐下,并不问玉姝有没有吓着,直接板起脸责斥: “这是哪家的规矩?出门都不用向大人禀告的吗?若你吱个声儿,家里自然要给你配备随行的仆妇婆子,样样照顾妥当了,哪至于让马车受冲撞? 管家报说你们主仆三人回来时,蓬头垢面衣裳不整的,跟那街上乞丐儿似的,真真丢人现眼,你还有脸招摇,要带累你几个姐妹的名声了你知不知道!看来都是让你那不知所谓的娘给纵坏了,打明儿起,你每天清早过寿安堂来,我得亲自教导才成!” 玉姝想辩解自己没有像乞丐那么狼狈,但老太爷和两位伯父都在,心知他们这是有事要商议,这种情形下跟老太婆争执没好处。 但她可不愿意每天来寿安堂,且不提孟老太太能教给自己什么好规矩,她根本也不相信孟老太太真会为了自己费心费神。 这孟老太太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但她很奇怪的,只轻看别人生的女儿,她自己的亲闺女以及那个养在身边的外孙女,却又被她疼爱到骨子里。 孟府三个房头所出的姑娘,全都是孟老太的亲孙女,可以说没有谁得到过她发自内心的疼爱,除了通常礼数上祖母应当给予孙女的,想额外从她这里得到关照和好处,那是非常的不容易!即便是当着外人的面要装慈爱,也都是阴晴不定的。就连长房长孙女孟敏姝,也不过是因为蒋氏擅拍马屁,才让孟敏姝在老太太跟前多得些体面。 孟老太太把所有的真情和实惠,全部给了姑太太孟玥和表姑娘赵佩兰,感觉都还不够似的,哪能再分给亲孙女。 孟老太太要玉姝到寿安堂来学规矩,玉姝不用过脑子就觉出有阴谋的味道,回想前世自己的静玉轩被搬空,倒也不是蒋氏没打招呼,而是孟老太太时不常地发个话,迫使玉姝点头同意,此时也就明白了:这些人要开始朝自己的嫁妆下手了。 玉姝也不说话,只一脸柔弱无辜地看向孟琳——她这么听话、懂规矩的闺秀,哪敢未经禀告就独自出门?分明是父亲带她出去的啊。 孟琳无奈地朝孟老太太躬了躬身:“是儿子带玉儿出府的,原想着……唉,回程时儿子有要事去办,便让余贵先送玉儿回府,没料着会惊了马,玉儿虽没受伤,但也吓着了,好在有惊无险,母亲就不要再责怪了。” 孟老太太冷哼:“还没说到你呢,你还是我儿子吗?这多年教养都到哪去了?让父母干等着,你却……” 孟老太爷用力咳嗽,拿眼瞪孟老太太,孟瑞跟着道:“母亲,既然三弟过来了,还是谈正事要紧,先让玉儿回房去吧。” 孟老太太嗔视孟琳一眼,冲玉姝道:“你下去罢,明儿早早的过来,就在这用早饭。” 玉姝说道:“回祖母,父亲刚才吩咐过了:明儿早上还带孙女出府呢。” 孟老太太瞪眼:“还要出去做什么?” 孟琳也不多作解释,只答:“事儿未办好,还得带玉儿去一趟。” 孟老太太顿了一下:“那就后天过来吧,你今儿且先回去。” 玉姝福了福身,却没有走,缓声道:“禀祖父祖母:孙女前阵子连日在绣房为大姐姐赶绣嫁妆,身心俱疲,前几天又生病,却未能及时请医吃药,实在是太过虚弱,站久了坐久了都会头晕目眩,眼神儿也变得不好,目前不能记事,不能读书写字,此时若过来祖母跟前立规矩,孙女怕会昏倒,反倒给祖母添麻烦。 恳请祖父祖母怜悯,准孙女不受干扰,安静休养一段时日,等全好了,再来听祖母训教!” 屋里静了静,孟琳脸色不太好,孟瑞拿起茶盏假装喝茶,孟老太太未料到自己身为一府主母、内宅之尊,所下指令竟被孙女给驳了,顿时火冒三丈。 她现在最恨玉姝拿昏睡几天的事儿做伐,而柳氏能够顺利跑出去,也是因为玉姝出其不意跑来横插一脚,引出了后头这一摊的事儿,老爷子大发雷霆,林嬷嬷被处置,大儿媳妇被罚,连自己也挨了一顿臭骂,还是当着儿子们的面!老爷子明令不准再管玥儿的事情,说她已出嫁,生死都与娘家无关了,甚至要即刻把外孙女给送回赵家去,幸而大儿子说情,说连夜送走不合情理,这才罢了。 孟老太太思来想去觉得,这一切都是玉姝故意弄出来的! 因为那死丫头撞进了怡心院,瞧见了柳氏那副鬼模样,还有,当天婆媳几个说的一些话儿都被死丫头听去了,如果她是个有心的,想要替她母亲出气……这伯府里可就是养着个搅家精了啊! 所以得把那死丫头拘过来,以教导为由,一步步将她整个儿移到寿安堂来住着,放到眼皮子底下盯着,看她能闹出什么妖蛾子? 孟老太太脸孔扭曲,怒瞪着玉姝,正待要发飚,却被孟老太爷给打断了。 老太爷摆手叫玉姝回房歇息,明后天会请个大夫来诊脉,给她开个温养调理方子,让她安心养着,每月只需过寿安堂来请安一两次就可以了,无事不会有人去打扰她……至于学规矩什么的,还用不着! 眼睁睁看着玉姝行礼谢过祖父祖母,然后转身离去,孟老太太憋了口老血咽进肚里,恨不得也要昏倒一下。 第四十三章 心思 玉姝径直回了静玉轩,并不知寿安堂几位长辈要商议什么事。 傍晚,打探消息的小丫头回来禀报:四姑娘离开寿安堂之后,大概过得两个时辰左右,三老爷快步走出来,顺着通直的甬道往前院去了,脸色阴沉沉的,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玉姝想到早间婆子禀告说前院来了一位客人,惊动老太爷、老太太以及两位伯父,还即刻派人去召孟琳回府,猜着那位客人应该是母亲的信使,代母亲出面来要求与父亲孟琳和离的。 刚才他们在寿安堂商议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孟琳生气离开,是不同意和离? 按照母亲所说,孟府目前急需银子填窟窿,只要给出一笔合适的银子,孟府必定愿意,还会答应让母亲带走孩子。 妹妹云姝必须跟着母亲,她太小了,若留在这冰冷的府宅里是无法生存的,玉姝却想要留下来,前世所受的欺凌如火焚心,不还回去恐怕此生都不安宁,左右孟府也不会养她一辈子,最多两三年她就得出阁,在此之前,她要寻机报仇! 若能尽快和离当然是好事,这对于柳氏,以及早就恨不能贴出告示表明与柳家断绝关系的孟府来说都算解脱了,但此时孟琳偏又做出这番表现,令人十分无语,玉姝细细琢磨一下孟琳的心思,四月天大太阳底下,竟生生打了个寒战,感觉冷意彻骨—— 孟琳明知柳氏在孟府唯有死路一条,却执意要找到柳氏接她回来,不肯和离的背后并非舍不得妻女、看重夫妻情份,而仅仅是为了他的面子、害怕被外人指摘评议损坏了他的声誉! 所以他宁可把柳氏关起来任凭孟府人折磨至死,也不想放柳氏离开,去过安宁自在的生活! 这真是……太可怕了! 玉姝痛恨孟琳的虚伪和无情,又不禁暗暗叹息——母女俩命运何其悲惨:前世自己守着一份假姻缘还被石宏残酷斩杀,而母亲嫁给孟琳,掏心掏肺与他过了十几年,到最后竟也被他如此绝情对待,这天下男人,约莫真没有几个是可以相信的。 孟琳还不知道被女儿揣测到自己的内心想法,他怒冲冲回到前院书房,猛灌了几盏茶,仍浇不灭心头火气。 柳氏不顾十多年夫妻恩爱之情,擅自提出和离,这已经够让他憋屈的了,父母和兄长竟然为了区区一笔银子,一起逼迫他同意和离并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 他堂堂四品朝官,尊严何在?还要不要脸面?简直太过份太可恨了! 生着闷气,把自己摆放在案桌上画到一半的画作揉成团扔掷地上,另铺上宣纸,奋笔疾书以宣泄胸中愤怒,门口小厮战战兢兢踅进来,禀道:“三、三老爷,杜、杜姑娘来了,是来还书的。” 孟琳头也不抬:“就说我正忙着,书收下,请杜姑娘回去吧!” 话甫落,一把娇柔甜酥的嗓音缠绵于耳畔,孟琳一听之下,内心烦怨竟似消去了大半:“三表哥!就是再忙,三表哥也要保重身体呀!” 甜蜜暗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孟琳抬头便见杜月蓉站在书案前,粉红半袖配湖绿色月华裙,似一朵盛开的荷花,娉婷袅娜、艳冶妖娆,孟琳禁不住暗赞一声,世间尤物何其多,这杜姑娘却是极品,每次看到她都顿感眼前一亮,油然而生出诗兴。 “杜表妹怎么有空来了?请坐。”孟琳放下笔,吩咐小厮沏茶。 杜月蓉先将手上挽着的食盒轻置于桌面,蹲身捡起地上的纸团展开看,楞了楞,站起来看住孟琳,一双妩媚含情的美眸氤氲雾气,眼见着那晶莹泪儿如滚珠般滴落下来,哽咽道: “三表哥,你生气了要骂人、打人都成,却不可以和自己过不去,这一笔一画是你凝神而作,全是你的心血啊,你竟舍得把它给毁掉?小妹我好心疼!” 孟琳向日与杜月蓉谈诗论赋,研究音律棋谱,知她颇有才华,而杜月蓉从他书房借书读完之后时常请教疑难,态度必恭必敬,那双看着他的眼中全是钦佩折服、思慕爱恋,令他十分受用,今见她情真意切全心维护他的画作,心里十分感动,面上却装做不在意道: “扔了就扔了吧,权当练手。” “不扔!三表哥画作几人能及?即便是练手,也是惊才绝艳的,我要带回去,想办法弄平整恢复原样!” “唉……不必如此,杜表妹若想要,我再给你画一副就是了。” “再画的我要,这副也收着,只要是三表哥手迹,小妹都喜欢,都要好好珍藏!” 孟琳无奈地笑着摇头,杜月蓉小心放好纸团,转而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两碟精致点心、两碟佳肴以及一个白瓷汤盅,揭开汤盅盖子,顿时一股浓鲜肉香扑溢而出,闻之令人食指大动。 杜月蓉笑着道:“三表哥连日奔波、劳心劳神,整个人都消瘦了,小妹内心着实焦急,恨不能为三表哥分忧解难,但小妹终究只是个弱质闺阁女子,没能力帮三表哥的忙,只好跟着厨房姜大娘学做羹汤,今儿这汤,我亲自守着用文火炖了大半天,味道鲜得很呢,能解除疲劳、滋养身体,三表哥快趁热喝了吧!” 孟琳接过杜月蓉递来的汤碗,真的被感动到了,心头暖融融的——柳氏不顾丈夫的声誉、前程,狠心绝情要和离,杜表妹却有如此的深情厚谊,两相比较,结发之妻竟不如一个远亲! 孟琳叹气,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杜表妹辛苦了!” “不辛苦!只要能让三表哥顺心顺意、一切都好好的,小妹愿意做任何事情!” 杜月蓉含羞带笑,看着孟琳喝光一碗滋补汤,忙轻挽罗袖又替他再添了半碗,然后拿起筷子挟了点心喂到他嘴边,孟琳略一迟疑,便低头吃掉了。 杜月蓉满脸欢喜地绕过书案,直接站到孟琳身边殷勤投喂,孟琳耳边听着她娇声软语,鼻中闻着她身上暗幽甜香,嘴里吃吃喝喝,不知怎么地,脑袋忽然一下子贴靠到那人儿身上了,但觉软玉温香,说不出的舒服且旖旎缱绻,心头荡漾难以自持,他闭上了眼睛,任凭那双玉臂如同春藤般紧紧缠住他…… 第四十四章 名份 次日清早起来,杜月蓉含羞答答服侍孟琳洗漱更衣,孟琳连着衣袖握住她的手,举到鼻子下闻了闻,笑容温雅平淡:“好在这香味消散了,不会沾在我身上带出去——以后别再用这味香,我闻着头晕。” 杜月蓉身子僵住,娇艳红润的脸色蓦然变白,眼里迅速聚起两汪泪水,看上去惶惶然又楚楚可怜。 孟琳抚摸她的脸庞,叹气道:“薄命怜卿甘做妾,你我既然到了这一步,自当禀明老太太,择日办几桌酒宴,给你个贵妾名份。” 杜月蓉暗松口气,倚偎进孟琳怀里泣道:“三表哥、三郎!蓉儿十六岁便相继失去父亲和母亲,守孝三年足不出户,不曾为谁动心,亦不知男女之情为何物,却在初见三郎时,以为看到了天上的神仙,三郎风姿绝世,博学广闻,蓉儿当场便失了心魂,从此念念不能相忘、魂牵梦萦全是三郎!这辈子若没有三郎,蓉儿约莫也活不成的!蓉儿此心此情只属于三郎,哪怕不要名份,只做一名侍婢也无怨无悔,只求让蓉儿守在三郎身边,每日能见三郎一面,便知足了!” 孟琳听着杜月蓉这一番捧哏赞美,不禁飘飘然起来,抱紧了佳人,闭眼深吸那发上馨香,微笑道: “好蓉儿!你才貌双全、聪慧贤良又待我深情如斯,我定不辜负于你。你放心,柳氏虽是元配,但她膝下无子,又因了柳家之事身体愈加病弱,注定不能胜任主母之责,待你诞下子嗣,这三房便由你管……” 杜月蓉从孟琳怀里抬起头,脸上恢复了气色,甜笑着二话不说地给了孟琳一个亲吻。 孟琳出门之后,杜月蓉又在他书房里逗留了片刻,因有书僮小厮入内擦抹洒扫,她不好太过翻找,只从书橱上拿了两本名人书帖便离开书房,路上也不屑躲闪,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内院。 刚刚回到她暂居的一个小跨院,吩咐丫头备热水洗澡,蒋氏就风风火火进来,把丫头们打发出去,朝杜月蓉问道:“你昨晚一夜没回房,可是成事了吗?” 杜月蓉对着蒋氏福了福,喊声大表姐,垂眸娇羞道:“得多亏大表姐给妹妹熏的衣香,妹妹与三郎……我们昨夜成了好事。三表哥很喜欢妹妹,说会禀明老太太和大太太,给妹妹贵妾名份。” 蒋氏哎哟一声,拍手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我妹妹才貌绝佳,是个男人都喜欢,三叔又刚三十出头,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便是不用那味熏衣香,只消妹妹往他身边一挨,他就不能够抵挡得住!妹妹你可别傻,当真要那什么贵妾名份,暂且忍耐些时,乖乖听姐姐和姐夫替你筹划,要不了几天,那柳氏不死也必定不允她再踏进伯府一步,保管让妹妹当上三房的正头太太!” 杜月蓉欢喜地拜下去:“妹妹先谢过姐姐和姐夫!妹妹能有今天,全靠姐姐关照提携,从今而后,妹妹都只听姐姐的安排!” 说着,杜月蓉又把两本字帖递给蒋氏,说道:“三表哥的书房分内外间,不少书籍都收进橱柜里,内间还上锁,两名书僮看得紧,妹妹一时没法拿到别的名画和孤本善本,只在外间寻到这两本字帖,米大家的真迹也非常值钱的,且先拿给表姐夫看看是否合用。” “好,你姐夫原想要些孤本名画送礼,今年年底或能往上升一升。” 蒋氏读书不多,年轻时也没专门练写字,哪分得清什么字帖,只听说值钱的,便赶紧接了过去,笑着说道:“三叔书房里多的是名画名册,少几本他也看不出,等你嫁进来做了三太太,里里外外管着,行事更方便些,到时再给你表姐夫多拿几样。” “是,妹妹记着呢。” 表姐妹俩在屋子里大声小声说说笑笑,没留意敞开的轩窗外,有个婆子正端了盆水,小心仔细给花架子上的盆景花儿浇着水。 第四十五章 坏种 孟琳还得先去处理一些公务事,然后才回来接玉姝去白府,出门之前他先让小厮往静玉轩跟玉姝打过了个招呼。 玉姝昨日正好得着孟老太爷准允,不必天天去寿安堂请安,便纵容自己多睡一会,直等金黄色阳光照在窗上,这才起了床,由雪梨樱桃帮着洗漱更衣、梳妆打扮完毕。 吃过早饭,樱桃把从杜月蓉院里打听来的动静消息、蒋氏和杜月蓉的对话,一五一拾都告诉了她。 玉姝暗恨:蒋氏果然还是如此阴毒,幸好母亲投奔了白夫人,能够断然拒绝孟琳的靠近,否则依照孟琳的无情无义无耻,他必定要接回柳氏和云姝,母女最终还是死路一条。 这孟府,真是一窝子坏种! 恨怒之下,玉姝连自己也骂了进去。 杜月蓉自住进孟府,就一直找借口围着孟琳转,谈诗论赋、切磋棋艺、品听琴韵,仿佛遇到了平生知己,装出一副温婉娴雅、端庄贞洁白莲花模样,实则天天就想着如何勾引孟琳,取代柳氏成为三房夫人,真真恶心至极! 蒋氏从旁相助,与杜月蓉狼狈为奸,目的是要把三房栓牢在大房一边,孤立受老太爷、老太太庇护宠爱的二房,最终彻底掌控整个伯府。 上辈子,她们倒是得逞了。大房不仅在伯府说一不二,还凭借着威远侯石宏的势力,让孟瑞成功得到常宁伯世子之位,延续孟府荣华富贵! 重来一次,还想踩着母女的血肉往上攀爬吗?不可能了! 玉姝想到杜月蓉从孟琳书房里拿走的那两本字帖,应是外祖珍藏的名人真迹,不由得莫名心疼。 柳府书香传家,世世代代积攒下来的名画古籍不计其数,外祖父还特地建造了三栋藏书楼,每栋三层都装得满满当当的书籍,供族中子弟以及门生们阅读。 母亲嫁妆里有几大箱名画珍本,都是外祖父精挑细选的私藏,价值不可估量,孟琳以读书人爱书为由,全部纳入他的书房,那些珍贵的书画却被杜月蓉偷偷拿给蒋氏,孟瑞又拿着送给上司,成为升官发财的垫脚石,孟琳最终肯定会发现,也不知他做何感想? 或许他会惋惜、恼怒一时,却不会与孟瑞或杜月蓉翻脸,毕竟那些书虽珍贵但也不是他的,而且,他书房里还有其它的么? 玉姝却不能任由外祖的珍藏流失,那是母亲的嫁妆,将来终归她和妹妹所有,她一定得拿回来,不论是杜月蓉偷走的两本,还是孟琳书房里存留的,统统要收回! 前世妹妹夭折,母亲“病逝”,孟琳以怜惜长女为由,丧妻百日便大摆喜宴迎娶杜月蓉,当时玉姝看到父亲一身红衣喜气洋洋做新郎,还暗自垂泪想念母亲,想不通父亲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却原来他们在这个时候便已经有了私情,父亲搂着他的红颜知己寻欢作乐之时,可曾想到母亲柳氏躺在怡心院里,忍着蚀心之苦,孤独而凄凉地等待死亡? 孟琳,他不配持有母亲的嫁妆,一丁点儿都不行,何况是这些比金子还贵的传世名画与书籍! 前世孟瑞以几个孤本得升官,清高自傲的孟琳在杜月蓉规劝下,照样以几副名画取得当朝首辅青眼,从此打开官场捷径,步步高升,在玉姝死之前,他已谋得礼部左侍郎之职,料想过个三五年,老尚书致仕,无疑便是他接任一部之首并进入内阁。 到那时他还未满四十岁呢,就成了权臣,可真是春风得意、壮志得酬,估计他也是不可能再想起那个带给他丰厚嫁妆的亡妻了罢! 所以,那些书画越早收回来越好。 玉姝让樱桃叮嘱“暗子”们,一刻不放松盯牢杜月蓉和蒋氏,以及孟琳的书房院子,每天都要及时禀报他们的情况。 一面掐着手计算,回想孟琳和杜月蓉成亲的日期,杜月蓉此时应该写了信回老家,迫不及待地向她家人预告婚事,因为要不了多久杜倩蓉就来到京城,住进常宁伯府,杜月蓉生下龙凤双胞胎不久,蒋氏便说服杜氏姐妹俩,让杜倩蓉嫁入威远侯府,给久病不愈的侯府二老爷石江冲喜。 成亲后石江还真给冲喜好起来,十分宠爱小娇妻,顺带着对发嫁杜倩蓉的孟府感激不已,三天两头地送礼、请客吃饭,孟、石两府一时往来亲密、空前友好,那时新婚的杜倩蓉可风光了,从寄人篱下一跃而成侯府二夫人,珠围翠绕、盛装明艳,被孟府的姑娘太太们众星捧月般讨好,骄傲得什么似的,但好景不长,半年后石江再次病倒,直接死掉了。 石宏自边关回京奔丧,与寡婶相见,杜倩蓉和杜月蓉一样长相艳冶妩媚,加著一身孝服更增添别样娇美,异常的俏丽,石宏惊为天仙一见钟情,两人就此勾搭上,石府人员简单,他们在深宅里胡作非为,竟也没几个人知道。 玉姝等着杜倩蓉的到来,她痛恨那女人,比恨石宏更甚,与石宏是杀身之仇,左不过一命抵一命,而那个女人恶毒之至,竟然要从街上随意抓来的倌倌或乞丐染指她!那恶毒女人还说自己生几个孩子,她就要被凌辱几次……虽然玉姝被石宏砍死了不必承受那种悲惨痛苦,可心里刻下的阴影,抹都抹不去! 还有那个为遮掩宝儿私生子身世而出生孩子,玉姝一想起就心如刀割—— 杜倩蓉说要把他当奴才养,让他与畜牲同食同住,跟牛马一样拉车干活,这样才能练出大力气,以后可跟着宝儿在外行走,跪地上驮宝儿上马,为宝儿遮挡冷枪冷箭,做宝儿的替死鬼、保命的盾牌! 尤记得杜倩蓉说这些话时那扭曲的笑容,充满邪恶的阴冷笑声,魔鬼一样可怖! 玉姝死死掐住掌心,紧咬嘴唇,痛恨交加险些窒息,雪梨走来瞧见,惊呼一声,玉姝才回了神,雪梨查看她嘴唇和手掌,都沁出了血珠子,知道她是为夫人的事焦虑上火,免不了一阵心疼解劝。 第四十六章 严命 日头渐高,估计孟琳也快过来接姑娘去白府了,雪梨和樱桃要重新替玉姝妆扮一番,玉姝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雪梨可是把礼物都准备好了?又对樱桃说: “昨天制成的两瓷瓶玫瑰花露,也一起装起来吧,一瓶送永福县主母女,一瓶给太太和五姑娘吃用,可惜时间不宽裕,只能制出这两瓶,就先给她们了。” 樱桃依言去做,雪梨轻声道:“姑娘也爱吃玫瑰花露,前阵子咱们太太忙得什么都顾不上,后来又‘病’了,更是没法儿做这个,姑娘昨天忙到掌灯时分,好不容易制得两瓶,都拿去了,姑娘晚上回来可没有得吃。” 玉姝笑了笑:“无妨,花园子里那么多玫瑰花呢,如今正当季节,天天盛开,咱们再做就是了。我昨天有点儿手生,摸索过一遍,下次必定就顺畅顺利起来,也不会有浪费了。看看明后天若还像今日这般好天气,咱们就早起,多带人手把花园子里所有盛开的玫瑰花儿全部摘回来,能制出不少花露的,到时你们也吃。” 柳氏会制香、制各种花茶花露,据说所用秘方是外祖父求了隐世名医,从古书上摘抄得来,外面铺子也有许多花茶花露卖,但总不及柳氏自制的气息芬芳纯正,玉姝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也会几手,只是柳氏认为女儿还小,担心被烫伤不允许她动手,如今柳氏客居白府,不方便也没有工具制作,玉姝昨天早上和丫头们摘了鲜花,下午回来制出两瓶玫瑰露,又淘了些香脂,想送点给母亲和妹妹,以及白夫人。 主要是她喝过了“月华杯”盛装的清水,才几天的功夫,感觉虚弱的身体越来越好,比以前轻快有力,她就用那“月华杯”盛的水泡洗鲜花,希望这样制作出来的花露效用更好,有助于母亲和妹妹身体的恢复。 刚准备停当,孟琳的小厮平福就来了,说三老爷已回在前院,马车到二门等着四姑娘了,请四姑娘坐马车直出角门,三老爷自会出府门会合,一同往白府去。 玉姝由雪梨、樱桃陪着坐上马车从角门出府,到大门外停车等了好一会儿,却都不见孟琳出来,平福只好又跑进府去催看老爷,半盏茶功夫,孟琳才大步走出门来,一脸的恼意,孟琦从后追出来,嘴里嚷嚷着什么,孟琳像没见一样,理都不理他。 玉姝从樱桃撩开的车窗帘里瞧见这情形,没吱声儿,反正问了孟琳也不一定跟她说真话,何必多事。 只隐隐觉得,可能与和离有关。 孟琳从平福手里接过马鞭骑上马,走到马车旁叮嘱车夫两句,然后领头朝前走了。 一行人安静赶路,谁知才走不到半条街,孟瑞带着个随从追了过来,气喘吁吁说有贵客到,伯爷严命叫他即刻回府! 孟琳很不情愿,但父命难违,且大街上不好与兄长起争执,停顿踟蹰好一会儿,只得请孟瑞先走一步,他要嘱咐女儿几句再来。 孟瑞却不走,只调转马头走到距父女俩十几步远的地方等着。 孟琳见状也无心上车说太多,只在车门边挑开车帘,看着里边的玉姝说道:“玉儿,爹爹得先回府看看,你自个儿去白府吧,不怕啊,有雪梨和樱桃在,我还让平福跟着你们。车厢里左侧位子上那两个锦盒是备好给县主的礼品,另一个包袱是给你娘买的药材和补品……记住要好好跟你娘说话,请她尽快回府!等爹爹这边事了,最多下晌,就过来接你!” 玉姝听到最后,也没听见他提及妹妹云姝,仿佛云姝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她垂下眼眸,淡淡地答声是,心里到底还是为妹妹意不平,便又问道:“父亲没给妹妹买点东西么?妹妹自幼体弱,又落了水,她可能很不好受。” 孟琳一楞,随即笑了笑道:“正因为你妹妹体质太弱,时常服用药丸药汤,所以吃的东西要特别讲究,还忌口,你娘专登为她建了小厨房,云儿想吃什么要问过你娘,可以吃才让厨娘做,外头买的点心糖果等食物绝不能让她碰,玩的也不行——你忘记了么?” 玉姝:“……” 好吧,这个理由很强大,她确实不记得妹妹在吃食上是否需要忌口,无言以对了。 孟琳却被引发了慈父情怀,紧着叮嘱玉姝:“待会见到妹妹,要多多哄她高兴,告诉她爹爹很想她,等回府来,爹爹和娘亲每天带她……啊,带你们姐妹俩去花园子里玩儿,可好?” 玉姝用力点了两下头,并不是被孟琳感动到,而是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她都快被膈应坏了:“我会把父亲的话转告妹妹,也定会劝母亲早日回家。府里有贵客,大伯父还在等着父亲呢,您快去吧!” 孟琳又分别叮嘱了雪梨樱桃以及平福几句,看着车夫驱车前行,这才转头朝他大哥那边去了。 樱桃和雪梨自然也知道五姑娘自小体弱,太太爱护过甚,平时吃用玩什么的都有些讲究,但也只是要求干净、适量,却不是老爷所说的不准碰外头买来的食物,没那么夸张,太太还曾说要让五姑娘吃百家饭呢,那样身体就会健壮起来。 因见姑娘一直绷着小脸儿,以为她还在介意老爷不给五姑娘买礼物,樱桃就从随身带的包袱里掏出两只布偶递给玉姝,一只橘黄一只浅灰带花纹的小猫儿,用极柔软精贵的布料制成,闪亮亮的眼睛全是真宝石嵌进去的,还有不知什么材质做的胡须,十分逼真、俏皮可爱,很适合女孩子抱着玩。 果然玉姝一抱上两只漂亮小猫儿,立刻高兴了,笑逐颜开:“真可爱!妹妹准定喜欢,这两个,待会让妹妹送县主家的妹妹一个,也不知道她肯不肯?” 雪梨和樱桃也笑了,樱桃道:“姑娘喜欢,回头我们再做几个玩。” 雪梨笑着说:“这猫儿还是太太拿了料子交待我们做的呢,因为近段老是出些糟心事,直到现在才做好,拿去送给五姑娘,我们也只算是借花献佛。除了两个猫儿还有羽毛毡子、绣球儿等等小姑娘们常玩的小玩物,这礼物也够了的。” 主仆三人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就到了正阳街。 第四十七章 眼熟 许是因为玉姝一个小姑娘独自而来,这次扣开白府大门,管家居然都没入内向主人禀报,便笑容可掬地直接请她进去。 玉姝喜出望外,忙向管家道了谢。 主仆刚跨进大门,门前台阶下的空地上又来了好些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如若玉姝三个回头,就会认出打头两位锦袍蟒服、贵气迫人的年轻男子,正是昨天在街上出手拦截马车,救了她们小命的两位将军。 除掉铠甲换上便装,二人少了些许凌厉威武气势,却依然气宇轩昂卓尔不凡,那一种耀眼夺目的俊美,竟是遮都遮不住,好在他们神态仪容端庄严肃,其中一个更是冷漠如冰生人勿近,随从们又有佩带刀剑的,一看而知是招惹不起的人物,不然,放这么两个大美男招摇过市,怕是要引起街头混乱呢。 众人陆续下马,那冷面将军看了看白府大门,微微蹙眉,对微笑将军道:“即便是邻居也不好随意打扰,我就不陪四殿下进去了,你自个儿去吧,我先回府了。” “霍英你敢?明明刚才皇后说的,就是要我们两个人一起给永福县主送果子,怎么到这儿变成你陪我了?可快着点儿,这都午时了,我早饭没吃好,饿得很,等送了果子正好用午饭!” 被称为四殿下的微笑将军,即当今皇四子、燕王高熙,不由分说抓过霍英手里的僵绳抛给了身后随从。 霍英无奈,只得跟着他走,一边说道:“皇后哪里用得着我们送果子?还不是你揽事上身,说顺路捎带……你家又不在正阳街,你顺什么路?这小小一筐青果子,里面指不定都没装够十颗,你还好意思惦记吃人家一顿午饭。” 高熙哭笑不得:“我没惦记别人家午饭,就是要去你安国公府、我外祖家吃,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小一筐果子,你想要多少?这可是南边来的贡品,贡品懂吗?珍贵着呢!” “酸死了,送给我都不要!” 高熙:“……” 还是不谈这果子了,不然会被表兄弟气死。 两人步上台阶,高熙不经意地回头瞧了瞧停在右侧空地上的那辆马车,咦了一声:“怎么那马车,还有那车夫如此眼熟?” 旁边小厮墨竹立刻道:“回殿下,那就是昨天在大街上惊走的马车,坐车的还是那位孟姑娘,查问过了,她在常宁伯府孙辈姑娘中排行第四,刚刚先一步进县主府里去了!” 墨竹昨天众目睽睽之下,被个丫头推搡得差点七仰八叉,感觉太丢脸了,虽说男不跟女斗,不好找人家报仇,心里可牢牢记着,如今那丫头就是烧成灰到他面前,他都能认得出来——刚才从远处走过来他就已经看清楚了,再近观那马车和车夫,确定无误,就是孟姑娘和蛮丫头! “哦?孟四姑娘与县主是亲戚么?我们来她也来,昨日别过今日又见,很有缘份嘛!” 高熙唇角挑起一抹玩味笑意,胳膊肘撞了霍英一下:“走!随我高四去看那孟四长什么样——昨儿大街上她罩个幕离,但听言语温柔、嗓音婉转清丽,料想五官相貌差不了!” 霍英:“……” 皇子表哥平日什么都好,就偶尔爱抽风,伤脑筋啊! 管家领着一群家丁跪迎四皇子殿下,请四皇子与安国公世子前堂歇息、用茶,永福县主正从内院赶来。 高熙挑眉,这是不打算让他们进内院喽?那么县主应该会带着孟四过来拜见罢?如此也好,省得走路了。 永福县主却只是一个人出来,依礼与四皇子相见,收下皇后赐下的果子并跪谢了皇恩,之后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客气话,竟是半句不提孟四姑娘。 高熙郁闷了,觉得父皇这个干侄女真是无趣的很,简直比霍英还要木头。 他刚才可是说好了要进来看孟四的,结果连她影子都没见着,岂不是要被打脸?别看霍英装得一本正经清心寡欲的鬼样子,一旦毒舌嘲讽起人来,那真是鬼神都受不了。 他才不要被这人打脸。 高熙故意道:“来时见府门前停了车马,县主还有别的客人罢?既如此,便不好打扰太久,我们先告辞了。” 永福县主因想着以柳氏现在的身份,不好在这些贵人跟前露面,有意隐瞒母女几个在自己府里之事,倒是忘记孟玉姝来时马车停在门外,被瞧见了。 当下顿了顿,裣衽赔罪道:“府里确实有几个外人,是常宁伯府三夫人柳氏和她的两个女儿。殿下虽刚从关外回来不久,想必已知道柳府犯事,皇上开恩,只着男丁流放,妇孺遣归祖籍,柳氏身为常宁伯府儿媳妇本不受牵连,但娘家失势,婆家便嫌弃了,丈夫也日渐疏冷…… 柳氏在孟府中处境艰难,积郁病倒,一双女儿也不好过,大的生病,小的扔去田庄,无人照看险些溺亡!柳氏很要强,女儿尚未长大,她必须好好活着,孟府既不相容那便自行出府,与丈夫和离!她向日与我有些往来,见她们母女流落街头可怜,左右我母女也是孤儿寡母,便留她们在府中养病。 那孟四姑娘是孟府三房长女,她被拘在孟府里不能跟随柳氏,昨日、今日都过来探望她母亲与妹妹,母女们俱是病弱之人,形容憔悴,若让她们出来拜见,恐有失礼仪吓着贵人,因此我自作主张留她们在后院,还请殿下与世子恕罪、谅解!” “……” 高熙和霍英听完永福县主这番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彼此对视了一眼。 难怪那孟四姑娘出门只带着三两个人,还老的老小的小,惊马这么大件事,小命差点没了,孟府居然都不出来打听打听到底是谁冒犯了他们家姑娘,又是谁救了他们家姑娘,若不是高熙亲自督促,责令石宏两天内务必给孟姑娘赔礼赔偿,估计孟府就这么无所谓地、平平淡淡放过了。 高熙本以为有那样泼辣精灵刁蛮的丫头,主子应也十分活泼有趣,就非要看看孟四真面目,却听永福县主说得她这么可怜兮兮的,料想心里必定是积怨深沉、时刻满脸泪痕,那就不好玩了,还是算了吧。 第四十八章 欢聚 茶过两巡,高熙和霍英婉拒了县主要摆酒筵款待的好意,告辞离去,永福县主把客人送出门,便带着那一小筐贡果回内院。 这边厢玉姝和母亲、妹妹欢聚,悲喜交集,云姝亲亲热热地抱住姐姐不放,玉姝想到前世此时,自己已失去了母亲和妹妹,如今是失而复得,内心难免激动欣喜,抱着妹妹泪水流不停。 永福县主的女儿董妙音也跑来凑热闹,和云姝一人一边抱住玉姝,争着抢着喊姐姐,还一本正经跟云姝说这位姐姐出现在她家里,应该是她的亲姐姐,云姝看看就好了,不能抢走……这话把云姝惹急了,两个同样瘦弱得跟纸片人似的小女孩,用她们仅有的一点力气推推搡搡,差点要打起来,玉姝流着泪原本挺悲伤的,又被她们给逗笑了。 雪梨和樱桃拿出小猫布偶以及羽毛毽子等玩具,玉姝分给两个妹妹,并教她们玩了一会,安抚得她们又和好如初,高高兴兴抱着小猫布偶到院里疯去了,玉姝这才能坐下来和母亲柳氏说话,因见边上服侍的都是白府的人,便问道:“娘亲不是说寻见了几位故旧吗?还有王妈妈呢?” 柳氏笑着答:“确实是寻着了几位故旧,有他们帮助才接回你妹妹,并找到被藏在你大堂嫂陪嫁庄子里的王妈妈一家。不过他们都各有家小了,怎能弃家人追随我?何况我们还在客居,县主府也只有母女俩,我们带着人进来不好,王妈妈一家子就先留在外头赁个小院住着,我让她取了银票交给金掌柜,想法子买回我之前卖掉的陪嫁别院,自家的宅院环境熟悉,住着也比较随意,等买下来,王妈妈自会请人修整院落围墙、把房舍门窗全都清洗粉刷一遍,再找牙婆子买几个人使唤……到时我们母女就可以搬过去,有自己的家了。” 柳氏说着拉起玉姝的手,不放心地问道:“儿啊,你还是要留在伯府么?为娘夜里睡不着,越想越觉出孟家人的险恶,就连你父亲也不能相信了,这十多年夫妻情只怕都是做戏给我看的,否则他怎会连你和云儿的安危都不管不顾?他明知道一双女儿是我的命根子,哪怕他纳妾生子我都可以容忍,但要伤害你们我绝不原谅! 娘真的不放心,你还是跟着我吧?把银子都给他们好了,只要母女守在一起,虽然没有了产业,但以前打理过的生意,人脉门路都还在,置一两个铺子就能经营起来……总之有娘在呢,定不让你和妹妹吃苦受委屈!” 玉姝眼睛热热的想流泪,她抱住母亲,掩饰地将头脸靠进母亲肩窝,内心安然又欢畅:有娘亲做依靠,这感觉太好了! 但她已不是真的十三岁,不能总躲在母亲的羽冀下,想做的事情,必须自己去面对。 “娘亲放心,女儿长大了,能够照顾好自己,又有雪梨樱桃几个陪伴,平日小心谨慎些,料想无妨的。娘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我就不服全都给了他们,我和妹妹是娘亲生的,本就该理所应当跟娘走,凭什么还要给孟府大笔银子交换?他们这样,跟卖女儿有何区别? 还是留下一部分银子在手里,娘亲和妹妹也能从容生活,等过两年我就及笄了,他们不能关着我,我想来看娘和妹妹随时就来。倒是妹妹云姝,得提防孟府拿了银子之后还要纠缠不休,毕竟血缘断不了,若他们三天两头地来探望或是直接要接云姝回府住住,您答不答应?这一条娘得在和离书上写明,别花了银子找气受!” 柳氏说服不了长女,只能叹气,其实那位要还县主人情、一口应承能帮她办成和离的卢侯爷也跟她谈过,让她不要期望太大:孟府即便收了银子,最多可能是把小闺女给她带着,大闺女都十三岁了,就不要想了,孟琳身在官场,夫妻和离已避免不了被指点议论,为了脸面,他必定会抓住长女不放。 而玉姝也非要留在孟府,能怎么办? 玉姝不想母亲犯愁,便岔开话题,索性把近日打听到的孟府里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柳氏,包括蒋氏要帮着杜月蓉嫁给孟琳这一件,只是没说明孟琳与杜月蓉已经生米成熟饭了。 柳氏听了唯有冷笑,对孟琳彻底死心,再无一丝一毫牵念留恋。 母女俩正小声谈说着,白夫人回来了,笑盈盈把皇后赏赐的南方贡果给大家看,都没人见过,不知这是什么树结的果子,白夫人叫丫头拿去洗洗,唤两个小姑娘过来一起尝尝,鸡蛋大的果子,果皮青翠,闻之气味芬芳诱人,切开只见果肉洁白如玉,咬一口爽脆多汁,清甜微酸,宫里赐的东西,自然都说好吃,白夫人和柳氏优雅地浅尝则止,玉姝和两个小妹妹倒是每人啃完一个。 白夫人收下玉姝送的玫瑰露,当即就冲兑一杯温水品饮,点头称赞,笑着对柳氏道:“玉儿若是不说,我还以为是柳姐姐亲自做的呢!真好,以后姐姐没有闲空,我也还能喝到玉儿做的玫瑰露!” 随即也送了一对温润纯净的玉手镯给玉姝,柳氏一看那可是极难得的羊脂玉,忙拦着说太贵重了,白夫人避开她,直接套进玉姝手腕道:“这可是见面礼,太轻了我这姨母还拿不出手呢!” 玉姝只好称谢收下,心里愈发内疚:前世白夫人也对自己很好,尽力关照了,而她离世时,自己却没能去灵前上一柱香,甚至连她的死期都不知道! 后来她悄悄打听,才知白夫人是因为女儿夭折,伤心过度猝死。 也就是说白夫人与女儿董妙音同一天离世,可见她爱女之切,至死都要陪伴女儿左右。 玉姝刚才留意观察董妙音,她年长云姝一岁,却是一样的单薄矮瘦像棵随风倒的小草,两人算是同病相怜了,都离不开药罐子,病病歪歪的,难怪能玩到一块儿。 重来一世,玉姝有了个月光杯,她现在非常期待月圆之夜,想看收集的天地精华是什么样?等弄明白怎么用之后,立刻用到亲人们身上,免除病痛把身体调理好,这是最重要的。 第四十九章 燕王高熙和安国公世子霍英从县主府出来,因离不了多远便是安国公府,二人索性步行过去,随从们牵马跟着。 正是用午饭的时候,不知从哪户人家飘出肉菜香气,高熙觉得更饿了,脑子里无数佳肴名菜一一划过,催着霍英快走:“你家厨子淮扬菜做得不错,在边关两年我心里一直想着呢,可惜回来至今忙个不停,都没顾得上来你家吃饭,今天我要吃个够——中午这顿可能仓促些,下晌得教他备够食材,晚饭时好好给我做一桌出来!” 霍英看他一眼,冷冷道:“你说的那个厨子是二房的,一会你自个儿上二房吃去,我就不奉陪了。” “……” 高熙抬手扶额:去关外军营历练两年回来,他竟然给忘记了——霍英与霍二夫人有仇!当着霍英的面赞二房的厨子,岂不是承认自己当年曾经趁着霍英不注意,偷偷跑去二房吃饭了? 高熙母妃霍清兰出自大周勋贵之首安国公府,是霍英的姑母,这外祖家可算富贵泼天,却人丁不旺,舅父霍继业兼祧两房,也仅得霍英一个儿郎,霍英是大房夫人王氏所生,王氏在霍英五六岁时去世,二房夫人虞氏无出,按说一家子才几口人,即便做不到亲密无间,那也不该有什么罅隙,可偏偏二夫人虞氏作死招惹了霍英,原本就与二房夫妻俩不亲近的霍英一怒之下,从老家把叔祖请来主持分家,霍英孤零零独守大房,二房夫妻俩大概是觉得冷清,就领养了个虞氏娘家的一个小姑娘。 当时的霍英和高熙都不过才十几岁,少年偏激,霍英要求高熙不要搭理二房,高熙义无反顾,拍着胸脯答应了。 但是某天去国公府寻霍英不遇,却被舅父硬拉去二房吃饭,结果尝到美味佳肴,后来趁霍英不在,又去吃了几次…… 这下糟糕了,无意中说漏了嘴,变成食言而肥的小人了。 高熙很是尴尬,正想着另找点什么话题岔开,忽见街路上一架马车靠边停住,一男子撩开车帘跳下来,大步往路边店铺走去,因只离得四五步远,是认识的人,高熙不由喊了声:“靖安侯?” 卢慕山一脸诧异朝这边看了看,停下脚步折转过来,揖礼道:“是燕王殿下!还有霍世侄!这日头正盛,为何晒着大太阳走在街上,可用过午饭了?” 高熙微笑道:“还没有呢,靖安侯看样子也是才刚回来?不如我做东,我们到前街六福楼小酌几杯?” 卢慕山忙摆手:“到了这正阳街,岂能让殿下破费?让下官来吧!正好下官还有瓶好酒存在六福楼,走走,咱们这就过去!” 卢慕山招呼高熙和霍英一起坐马车,免得晒太阳,霍英自愿骑马,高熙肚子实在是饿狠了要坐车,临上车前他还好奇地去瞧了瞧刚才贞慕山想要进去的店面,发现那是个专卖蜜饯酸梅以及果仁瓜糖的铺子。 卢慕山解释:“小女爱吃,我答应给她们买。” “可以让侍从买好送回去啊。” “这个,下官虽丧妻多年,但母亲健在,府里还有大嫂二嫂掌管中馈、打理家务,小女得到很好的照顾,并不缺吃穿,但下官买的不一样,每次她们都欢欢喜喜从下官手里接过小零食,下官心里也高兴。” 高熙有点不好意思了:“都是我的错,把你拉去喝酒,倒叫小妹妹们落了空……改天我备两份小礼品,算是给两位小妹妹赔礼道歉!” “诶,赔什么礼?这如何说起?使不得使不得!” “就这么定了!这样我才能安心喝酒,哈哈哈!” 繁华闹市中,燕王在靖安侯、安国公世子的陪同下走进六福楼酒店,自然引起了许多道目光注视,很快,消息传进了同在六福楼三楼的一个雅间里。 这雅间里坐着三位客人,其中一个锦袍绣衣,气质矜贵,晃眼看那五官相貌竟和高熙有几分相似。 不用说,这位正是高熙的亲兄弟,封齐王的三皇子高和。 听完探子禀报,高和说道:“靖安侯那个老滑头,本王请他喝酒他喝了,送礼他也敢收,就是不给本王一句顶用的,如今却要和老四搅到一起了么?” 坐在左侧的幕僚张林道:“属下觉着,或许是路上偶遇的罢?不是还有安国公世子么?安国公府和靖安侯府同在一条街上,进出难免会碰面,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若是燕王邀请,依照靖安侯的性格未必肯轻易相随,但若是安国公世子硬要拉着他来,靖安侯就不好拒绝了。” “偶遇?那是不可能的!” 高和冷笑:“自老四回到京城,借着洗尘宴、大婚,见了多少人?又与多少人扯上关系?靖安侯兵部任要职,早在他的拉拢名册里,只怕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见过面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朝楼下街市看了看,吩咐道:“去查一查,靖安侯卢慕山与燕王高熙从何处来?他们之前在哪里、都做了什么?” 探子拱了拱手,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口。 高和与两个幕僚吃完午饭,那探子回来了,禀道:“燕王、霍世子与靖安侯确实是偶遇,他们刚才是从正阳街过来的——今儿早燕王与霍世子进宫,拜见皇上之后,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恰好有一批南方来的贡果要分赐下去,燕王就从皇后娘娘手上领了赏赐给永福县主的果子,说他正好也要去探望县主,顺便带过去,为此得到皇后夸赞,给县主送完果子出来,他们就在正阳街上遇到了从外边回府的靖安侯。” 高和听到这里,挑眉看着在座那两人:“燕王什么意思?他为何要抢那些小太监的差事,屈尊去给永福县主送果子?讨好皇后吗?他明知这个继后只是个摆设罢了。” 坐右侧的幕僚吴鹏言道:“殿下可不要小瞧燕王此举,他并非讨好皇后,这是做给皇上看的!属下听说宫中所赐贡品,有些王府、公主府也没份儿的,但永福县主几乎每次都有!永福县主平平淡淡一个人,又不常进宫请安,为何皇后总记得她?这无疑是皇上特地交待的!皇上念旧,当年永福县主的父亲形影不离跟随皇上,后来为了救护皇上落崖而亡,皇上伤痛不已……皇上勤政为民,日理万机,自是不能亲力关照永福县主,便交由皇后为之,若皇上从皇后口中知道燕王善待永福县主,必定很欣慰!” 第五十章 谈妥 高和嗤笑:“难不成我也要学老四装模做样,去瞧瞧那永福县主?” 吴鹏道:“只是做给人看而已,殿下即便不亲自去,逢年过节随意送份礼,到了皇上面前,也有得说啊。” 高和笑着端起茶盏:“行吧,也不是什么难事,正阳街确实是个好地方,咱们就多去走动走动又如何?本王记得威远侯府似乎也在那条街上?” 吴鹏连连点头:“正是,安国公府、威远侯、靖安侯府以及另几家侯府、公主府都在那条长街上,燕王对那一片可熟悉得很呢!” “他外祖家嘛,他当然可以熟悉。”高和笑容收敛,想到了自己的外祖家,不由心生烦躁。 他和高熙同年生,不知哪个碎嘴的提议,父皇竟同意让他们兄弟同年娶妻,虽然母妃尽力吹了枕头风,给高熙娶的妻子娘家并无倚仗,但自己也没讨到好,母妃和外祖家联手,非要把表妹嫁给自己,高和十分不情愿,却拗不过母妃,只能违心忍受,暗叹母妃真是精明一世,糊涂一时。 齐王虽不露面,但外间布设有侍卫,还有密探行走,寻常人是看不出,同一个行当的燕王随从岂能不知?因而六福楼另一个雅间内的燕王刚坐下喝口茶,便也收到齐王在六福楼的消息。 燕王淡淡一笑,示意不必搭理,亦可装不知道,只管安心吃饭。 靖安侯叫小二取来存在楼里的酒,因下午还有事情要办,高熙、霍英也不是贪杯之人,三人就着一小坛美酒和一桌子佳肴,浅酌慢饮随意笑谈,消闲一个多时辰才起身离开六福楼,又一道往正阳街来。 到了安国公府巷门前,靖安侯先告辞,高熙和霍英目送马车离去,只以为他要赶着回家,却不知靖安侯其实是要急赶着进白府,带柳氏去和孟琳办和离呢。 孟府那边已经谈妥了,虽然孟琳开始时态度强硬义正辞严,一百一千个不肯和离,靖安侯与之私谈,告诉他柳氏要和离的决心,还被孟琳指着怒骂居心叵测,不过靖安侯也没有太费周折,孟老太太来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加之孟老伯爷瞪着眼暗施威压,孟府另外两位爷轮番劝告,孟琳很快便颓萎,以不敢罔顾孝道、违逆母命为由,屈辱而悲愤地默认和离。 剩下来的,便是要柳氏亲自出面与孟老太太谈孩子的归属问题,确如所料,孟琳打死都要留下长女,这是他最后的要求。 其他孟府人还算淡定,只孟二老爷表现得有些迫不及待,孟老太太更关心银子的数目,看样子柳氏亲自出面后,还得再谈一场,得孟老太太满意了,才能顺利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从此与孟府彻底断了关系。 靖安侯坐到兵部侍郎之位,也是从下层一步一步上来的,曾处置过许多棘手之事,进了孟府两趟,他也不由得摇头叹气:能用银子解决的,那还是用上吧,一则省心,二则速速断绝了关系,对柳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白夫人和柳氏听到可以去办和离了,都不禁松了口气,柳氏再次向靖安侯行礼道谢,卢慕山摆手道: “师妹不必如此!我是不相信老师会参与谋逆,但他终归为皇子师,难免要连坐。也是皇上开恩,留中不少弹劾奏折,只判了流放……往后师妹但凡有事尽管告之,我其它帮不了,跑跑腿还是可以的。” 柳氏拭泪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玉姝站在一旁扶着柳氏,偷眼打量靖安侯,身材高大挺有气势的,相貌端方目光清正,唇上却留了两撇小胡子不太好看,明明像个行武之人,竟也曾是外祖的学生? 又转眸看看白夫人:前世她打听白夫人死因时才知道靖安侯,据说靖安侯向白夫人求过亲,很多次,但都被白夫人拒绝了。 不知道这一世他们俩还会不会那样?好像也挺般配的,一个丧妻一个守寡,都带着小孩,还门当户对,谁也嫌弃不着谁,只是靖安侯要把小胡子剃掉才好。 不管是十九岁的玉姝还是十三岁的玉姝,都不喜欢男人蓄留胡子,她却不知道许多男人以胡子为美,觉得留着胡子才是最有魅力的。 柳氏拭干眼泪,让玉姝给靖安侯行大礼,卢慕山忙虚扶叫起来,又往袖笼里掏了掏,拿出块二指宽鸡血玉递给玉姝: “刚好一位朋友送了这个,适合女孩子,你拿去刻个章什么的玩吧。” 玉姝推辞不掉,便收下了,暗想以后寻摸些好东西了也送给卢家妹妹。 白夫人帮着柳氏准备停当,卢慕山就带着她们母女仨先去孟府,待所有条件都谈妥了,写好和离书,再到衙门去盖上官府有司印章,便成了。 马车在孟府大门口停下,柳氏执意从正门进去,就在前堂把事儿办完,再不肯踏进那个后院一步。 云姝刚下马车就哭了,喊着说:“我不要进去!她们会拿住我,又要把我送去那个庄上……我再见不到娘亲、见不到姐姐了!” 柳氏闻言只觉得心都碎了,玉姝忙抱住妹妹安抚,感觉她小小的身子在颤抖,卢慕山走过来向云姝保证:“有伯父在,没有谁敢拿云儿!妙儿刚才送你上车说了什么?她还在等你,不哭了,很快就能走了!” 云姝这才停止哭声,主动伸出手让卢慕山牵着,玉姝暗自叹气:妹妹这是缺乏安全感啊,她觉得母亲和姐姐都保护不了自己,以前那么害怕陌生人,此时却宁可选择相信靖安侯。 孟琳从正堂明厅里迎了出来,一身墨绿色小团花杭绸直缀,足踏青丝云履,腰间一缕丝绦系着块玉佩,显得玉树临风、清雅斯文又不失贵气,这也是柳氏为丈夫订做的衣饰,玉姝都有些想不通:孟琳何以能够理直气壮地穿着这身装束,紧绷个脸朝柳氏横眉冷对? 他看不见被靖安侯牵着的云姝,更没有俯身抱一抱小女儿的想法,只是红着一双眼直直盯住柳氏,口中发出质问: “柳若素,你怎会变得如此狠心?!” 第五十一章 陌路 柳若素与孟琳对视着,她承认,自己曾经是极爱这个男人的,就在几天之前,她还心志坚定地愿意为心爱的女儿和这个男人舍去生命,而现在,她已经彻底醒悟了!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如果不是当着孩子们,她定会趋前,狠狠地扇孟琳两个巴掌! 她舍不得为难他,没有勉强、巴望他担负起丈夫的责任保住妻子,可他连亲生女儿都不管了,云姝被扔去乡下庄子里,险些淹死池塘,他却还能逍遥自在过日子,还有心情商量纳贵妾! 那是不是说,若她柳若素真的死掉了,孟琳立刻便会娶进新妇,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她是有多瞎眼?竟会看上这样一个畜牲! 幸好,她最终认清他的真面目,还有机会与之决裂! 柳若素深呼吸平复一下自己,将目光移开不再看孟琳,冷冷淡淡道:“我今儿是来办和离的,签了字画完押,你我从此陌路再无牵扯,就不必说什么废话了!” “你纵使不念十几年夫妻恩情,就不管不顾两个女儿了吗?有一个下堂母亲,她们今后该多艰难、婚姻都不会顺利,你可想过?” “孟琳,你又可曾想过,你是如何当丈夫和父亲的?你既没有保护妻子也不疼爱女儿,你有什么脸责怪我?” “谁说我没有……” “行了行了,都不要说了!时不等人,赶紧办正事吧!” 靖安侯卢慕山将云姝交给玉姝,上前一挥手打断两人的争吵,他是来帮忙办事的,和离又不是什么好事,只想速战速决办完走人,可没兴趣围观夫妻吵架。 在孟琳的预想中:夫妻重逢,一向深爱他、尊他为天的妻子会幽怨地向他倾诉相思之苦,并解释为何要求和离,而后他耐心解劝、说几句夫妻间的好话,柳氏就会原谅不再坚持和离…… 他却万没料到,柳若素竟会翻脸跟他吵架,语气那么不敬!孟琳不甘心了,急赤白脸地想要跟柳若素说个清楚明白,却被他两个兄长拦住,边劝着边把他拖进屋去。 常宁伯出来和靖安侯叙了礼,二人相随往厅里走。 柳若素是当事人,自然也要进去,她知道那厅里还有其他人在,不想让女儿见到那个场面,便交待玉姝:“看好妹妹,我尽量快些办完,就出来了。” 云姝害怕地揪住母亲的裙角:“娘不去!他们……他们会打你的!” 柳若素强笑着拍抚两下小女儿的后背:“他们虽然待我儿不好,但他们也还要在外头行走,总得装一副脸面,不打人的!况且,你卢伯父带有随从,都会武,会保护为娘。” 云姝这才松口气,放开了手。 玉姝跟着低声提醒母亲:“娘亲虽不屑怡心院里的旧物,可要记得前院书房……” 柳若素朝大女儿眨了眨眼:“你卢伯父说了,他会把你外祖的书拿回来!” 玉姝放心地点点头,和雪梨、樱桃哄着妹妹玩,教她放松心情不要太紧张。 有靖安侯这么个雷厉风行的人镇场,事情果然办得极顺利,不到半个时辰,各项条件谈好之后,和离书写成双方签字画押,只剩下最后一道手续——去官府衙门盖官印,盖上了官印的和离书会存一份在衙门,之前的婚书便作废了,两个人从此陌路,不再是夫妻名份。 和离书上写明了两名女儿,长女随父,幼女随母,因而玉姝和云姝也跟着父母往衙门走一趟。 官员拿着和离书看了看,都给盖上了官府印章,自此后,孟琳和柳若素便再无牵绊了。 柳若素忽然问道:“大人,和离书上写明我已没有嫁妆可拿走,但我其实还是有的:我父曾给了一些书画,因我是女子,平日要养育孩儿自然无有闲空读书赏画,那些书画便都放在夫婿书房里,不知我可不可以取回?” 那官员朝孟琳看去,孟琳脸色刷白:那些书画,在他手里研读赏玩十几年,早已深爱入骨髓,他都当成是他的了! 孟琳强自镇定下来,看着柳若素,目光凌厉又带着些许祈求:“柳若素,我已如你所愿,给予你和离的机会,你怎能如此反复无常?和离书上没注明便不是你的——你已将所有嫁妆全部卖掉,你什么都没有了,不要太过份!” “我怎么过份了?你们拟写和离书的时候我一时忘记了,你为什么不提醒?就想这么糊弄过去,我还没责怪你居心不良,想瞒吞我父书籍呢!” “你……” 靖安侯坐在不远处喝茶,像是没听到两人争执,拎着茶盖发出叮叮声响。 官员咳了一声,问柳若素:“可有嫁妆单子?你只需凭嫁妆单子便可搬走属于你的东西。” 柳若素叹口气,摇了摇头,当初自己太傻,决定放手之后,任由孟老太太和蒋氏把怡心院搜刮一空,嫁妆单子早被她们弄不见了。 官员道:“没有嫁妆单子可就为难了。不过,凡是藏书,必会留有独家印鉴,亦可证明是你父亲之物。” 柳若素欢喜道:“有的!有我父印鉴——那我可以把它们带走吗?” 官员笑着看向孟琳:“孟大人饱读诗书明理之人,想必不会反对前妻带走自己的嫁妆吧?只是这些书画不在和离书上注明,若柳氏再回头去取,恐会引起府上其他人质疑。既然下官经手此事,少不得要办好免留后话,这样吧:让几名差役去一趟孟府,公事公办将柳氏嫁妆取出,日后便没有理由再起争论了!” 孟琳:“……” 心里咬牙切齿恨他多事,面上还要装出谦和淡定应对着。 眼看官员公事公办吩咐差役随柳氏去孟府,孟琳也立马起身匆忙离开,恨不能多长两条腿比别人跑得快些,将书房里前岳父的那些珍贵藏书名画,能收起多少是多少! 等孟琳骑着马回到孟府时,却发现柳若素比他还快,人已经在他的书房里,正抱着一摞摞从架上取出的书本往箱子里装,几个差役给她帮忙! 孟琳惊呆:柳若素怎么做到的?难不成她会飞? 转过头看见书房小敞轩里坐着靖安侯,旁边是他父亲常宁伯,两人各端着一杯热茶慢慢喝。 孟琳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卢慕山!拆散了自己的婚姻又帮着柳氏抢走岳父的藏书,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五十二章 拿走 读书人被惹急了火气也是很爆烈的,孟琳指着靖安侯大骂,靖安侯却理都不理他,只管安坐饮茶,孟琳愤怒地扑上前揪住靖安侯厮打,靖安侯自幼习武又长得高壮,哪里把孟琳放在眼里,一根手指头就能解决的事,却故意不动,存心要给常宁伯留个“面子”。 常宁伯喝斥不住,亲自出手制止孟琳,不由分说地叫几名家丁把孟琳架过一边去,此时柳氏也收拾好了,差役们把三个大木箱子抬走,孟琳被家丁拦着动弹不得,只能嘶声朝着柳氏喊: “若素!柳若素你站住!你竟真的这般绝情?就算不顾夫妻恩情,总要给玉姝留下一份念想吧?你不可听信卢慕山这等奸滑小人,岳父出事之时他卢慕山在哪里?这时候跑来拆离你我夫妻为的什么?你千万谨慎!别忘记你是个母亲,当为女儿守住本份……不要上当受骗了才知后悔莫及!” 柳氏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孟琳一眼,感觉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似的,她目光变得鄙夷而冷漠,转身傲然而去,连对他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孟琳:“……” 眼睁睁看着曾经深爱着自己的女人越走越远,胸口莫名揪痛,又像心底漏了一个洞,那空落落的感觉难以承受,却无法说出口,也不知要对谁言说。 靖安侯直等柳若素走出孟琳书房,才随后离开,常宁伯很周到地一路送他出来。 玉姝和妹妹云姝由靖安侯的护卫及白府几位仆妇护着,跟随孟瑞和孟琦从官府衙门回来,两拨人恰好在前院遇上,靖安侯看了看玉姝,又看看柳若素,微叹口气,俯身牵起云姝先走出了孟府大门。 柳若素不舍地拉住玉姝的手,双眼已满是泪水,玉姝瞧见了官府差役帮忙抬走的几个木箱子,心里一松,她知道母亲想什么,轻声说道: “娘亲快去吧,不用担心,父亲如今只剩下一个女儿,多少会看顾着我的,再说女儿也有了防备之心,不会轻易吃亏……也会时常传递消息给娘亲!” 柳若素刚要张口说话,那边常宁伯却大声呵斥起雪梨和樱桃:“姑娘家整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还不快把你们四姑娘送回房?” 话落,大门外蓦然传来云姝尖利的哭喊声:“姐姐!娘亲!云儿要娘亲,云儿要姐姐啊……” 玉姝红了眼圈,白府的婆子急匆匆走过来催请柳若素,为让母亲和妹妹尽快离开,玉姝硬起心肠挣脱母亲的抓握,和雪梨、樱桃头也不回地往二门走,一路上泪珠纷纷掉落不停,雪梨和樱桃唯有陪着伤心,无从解劝。 回到静玉轩,石榴备有热水,几个人服侍着玉姝重新梳洗,换了家居服,劝着她挨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奔波一天确实给累坏了,玉姝闭着眼竟就迷糊过去,醒来已是掌灯时分。 小丫头端来热水净面,再用温茶漱了口,没听到寿安堂有传晚饭,倒是派去大厨房的丫头领了饭菜回来,鸡鸭鱼肉摆了满一桌,挺丰盛的,左右是在自个儿院子里,不必讲究那么些规矩,玉姝叫雪梨樱桃一同坐下,又让石榴把已经能下地的金桔喊来,主仆几个共桌吃了晚饭。 饭后,石榴分别带进来两个婆子禀报今儿下晌府里的一些情况,前院发生的事儿倒是有点好笑,寿安堂的则令人不忿—— 自三太太走后,三老爷紧闭书房门把自己关在里面,不吃不喝至今也没出来。而老太爷听大老爷说被三太太搬走的那些书画非常非常值钱,后悔得脸都青了,擂胸顿足骂完三老爷又骂大老爷,怪三老爷藏着这么些值钱宝贝竟不跟他说,责怪大老爷早干啥了?既然知道都不透个底儿,否则他怎么会听靖安侯的哄,还亲自陪同他们去三老爷书房……老太爷和大老爷气急败坏,待在前院都没心情吃晚饭! 后院寿安堂却传出阵阵欢声笑语,显得热闹极了,原是姑太太来了,表姑娘赵佩兰见着亲娘,自然无比高兴,二老爷和二太太带着一众姑娘也在老太太跟前侍奉,最贴心最疼爱的女儿和儿子以及孙女都环绕身边,老太太尽享天伦之乐,别提多舒心快活了,哪还记得去管前院的糟心事儿,至于今天三老爷与三太太和离,想必老太太认为那是注定的,更没什么好难过。 听完婆子们禀报,雪梨给了赏,石榴再领出去,玉姝独自坐在灯下,心里冷哼:孟老太太这么高兴,估计是从母亲柳氏那儿狠敲到一笔银子,很满意的吧? 之前母亲说过,孟琦欠赌债三万多两,而府里还有别的窟窿要填,姑太太早不来晚不来,这会子来,明摆着是来打秋风拿银子的,所以今天母亲至少得给出四万两银,或许还不止! 贪婪的老太婆,她倒是下得去手把孙女换银子,够狠的! 好在母亲从渣爹孟琳那儿扳回一局,事先不动声色让孟琳毫无防备,突然间出手把外祖父的藏书和画册都拿走,因为没有了嫁妆单子,时间又仓促,可能会漏掉少许,比如杜月蓉拿走的那两本法帖暂时就没法要回来,但总比前世好太多了——外祖的收藏,就是不能留给孟家人! 那些书画在孟琳等文人雅士眼中是难得的稀世珍宝,若要以银钱估价可就俗了,但又何止四五万两银子?曾经拥有又瞬间失去,此举相当于给了孟琳一个致命打击! 过后再让孟老太太知晓,她只会比孟老太爷更加捶胸擂肚悔断肠子,恐怕吐血都是轻的! 而早就在暗中觊觎、为得到那些书画不惜使出美人计的大房夫妻俩,同样要心碎萎靡一阵子了。 哎,也算是出得一口气! 玉姝微笑着拿出白夫人给的玉手镯和靖安侯送的鸡血玉赏玩一会,交给雪梨收起来,然后躺到床上去安安心心睡觉,明天得早起呢,要去寿安堂请安,说不定还需要去前院探看一下父亲孟琳。 第五十三章 赔礼 这一天于孟琳确实是个煎熬,柳氏毫不留恋地跟着靖安侯离开之后,他强忍愤怒和不甘,立刻动手将书架都倒腾检查一番,心存侥幸,期望没有了嫁妆单子的柳若素记不清书籍种类和数目,会落下一些,但一通忙乱过后,他绝望地跌坐在地,欲哭无泪! 柳若素自幼由柳鸿明亲自教导读书,那些书画是从柳府来的,她岂有不熟悉的?她根本都不用看单子,也无须翻认章鉴,单凭封皮就认得出来,即便孟琳将书籍分类存放,她也能准确无误将属于她的书籍全部都找出来,一本不剩带走了! 墙上挂的名画、多宝架上的珍贵摆件、桌上的宝砚,甚至连抽屉里整盒整盒的名贵墨条,她也毫不手软统统收走了! 那女人,一旦翻脸无情,竟比男人还要狠绝! 孟琳难以承受剜心之痛,手脚冰冷瘫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直到杜月蓉带着热热的酒菜过来,殷勤体贴柔情似水,孟琳在红颜知己抚慰下暂时忘掉了痛苦,一夜酒醉沉迷,次日醒来看着枕边人,忽然记起来:前几天他带着这女子去城外参加诗会,曾应朋友请求拿去了两副前朝某位大家的字画,之后匆促回城,没有把字画带回来,还留在朋友家中! 那两副字画也是柳氏陪嫁之物,是前岳父收藏中的精品! 孟琳心中略安:幸好啊幸好,总算还留下那么一点东西! 跟杜月蓉说了一声,孟琳赶紧起来穿戴齐整就出门去了。 玉姝得知孟琳早早出了府,很惊奇:无良父亲这么抗打击?倒是低估了他。 吩咐石榴不惜银子,探问孟琳的行踪,弄清楚他干什么去。 寿安堂一大早就传了话来:四姑娘身子弱,昨儿累一天,好好歇着吧不必去寿安堂请安了。 玉姝明白,这是姑太太孟玥回来了,老太太要和闺女、外孙女团圆欢聚,可不想看见她破坏好心情,否则的话,还不早等着她过去,变着法子拿她出气——谁让她母亲柳逃出府弄出这么些是非,最后还要和离,真真可恶、丢人现眼! 昨天老太太跟柳氏谈判要银子的时候,必定也问到了治头痛的药丸方子,柳氏本就是骗她的,自然是拿不出来,老太太上了当,岂有不恨的? 柳氏脱离掌控,孟老太太便会通过折磨玉姝来报复柳氏,这点不用怀疑,孟老太太的偏心和狭隘,前世今生玉姝可都领教够了。 本来还想去寿安堂看看,从各人表现了解了解情况,既然不让去那就不去,眼下独自留在这府里,未有十足能力自保,还是得小心行事。 玉姝就安心呆在静玉轩,吃完早饭又领着丫头们大肆摘花淘制香露,正做得认真投入,寿安堂却又派了人来,说是老太太请四姑娘过去。 玉姝有些诧异,樱桃包了一包香瓜籽儿,又抓了一把铜钱塞给那传话的小丫头,小丫头便笑眯了眼道:“有一个很体面的婆子领着两个仆妇,说是什么威远侯府,姓石,专程来替她们侯爷给四姑娘赔礼的!带来不少好东西,听说还给一匹马和一辆新车,现留在前院呢!” 玉姝和雪梨、樱桃对视一眼,知道是前儿在兴安街打马过街,差点害死她们的那些个军汉派人来了。 雪梨、樱桃又惊又喜:没想到那位笑容亲切的年轻将军说到做到,还真的让他们来赔礼道歉了,自家马车并没有坏掉,还能用,可人家仍要赔给一辆新的,这可算是很有诚意了。 玉姝心里厌恶,眼中闪过憎恨:威远侯石宏,那个魔鬼!他为什么这么早就出现?不是应该在边关,两年后才回京的吗? 难道前世此时他也在京城,只不过自己深居内宅不出门不上街,没有碰见而已? 那就最好不要碰见,否则,怕自己会忍不住扑上去拼命!纵使力量悬殊,纵使依然送死,可人到了那种时候,难以控制! 雪梨和樱桃陪同下,玉姝跟着小丫头去到寿安堂,刚走到阶下,就听到从厅里传出一阵阵笑声。 玉姝示意廊下婢女暂时不忙传报,她站在门边透过湘竹帘子朝客厅里瞧了瞧,只见孟老太太端坐在雕刻万字纹红木罗汉床上,穿一件明蓝色团花杭绸衫袄,佩戴整套的赤金镶宝头面,另一侧坐着孟府姑太太、即赵大太太孟玥,也是珠围翠绕打扮齐整,赵佩兰规规矩矩坐在她母亲孟玥身旁,微微垂着脸儿,神态温良柔婉,与平日的高傲骄矜判若两人。 下首摆了三张春凳,两个衣饰普通的仆妇仍是站着,只有一个身穿石青色绸缎袄裙、头戴金花银簪、双手腕各套一只水头十足翡翠玉镯的嬷嬷坐下了,那个估计就是小丫头所描述的“很体面的婆子”。 玉姝认得这个嬷嬷,的确十分有体面,她姓曾,原是石宏母亲的陪房,石宏母亲去世后,老威远侯不再续娶,全靠这位曾嬷嬷照看着石宏妹妹石佳,前世玉姝被嫁去威远侯府,就是曾嬷嬷前后张罗,几天后石佳药倒霍英并抬进内院,却又被霍英走脱……石宏暴怒打杀了十几个婢仆,曾嬷嬷也消失不见了。 此时她却来到孟府,正笑容满面,口里不要钱似地吐出一串串好话,大赞表姑娘赵佩兰好相貌好教养,孟老太太和孟玥乐得合不拢嘴。 又听见曾嬷嬷说起威远侯府一些琐事,提到自家侯爷年近二十了,却还没能说上亲事,这都是因为府里缺个能干的主妇,边说边犯愁叹气。 孟老太太和孟玥听得津津有味,接连询问威远侯石宏的情况,赵佩兰头垂得更低了,一副害羞模样,两只耳朵却分明竖起来倾听……屋里也不见其他的孟府人,只有祖孙三个,瞧这情形,不像是寻常客访,倒更像大媒上门了呢。 玉姝心里冷笑,孟老太太还真是,为了她的宝贝外孙女儿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前世似乎就在这年秋天,孟老太太使手段抢了一门姻缘,成功把赵佩兰嫁进大理寺少卿府里,却致令一个寄人篱下的弱质姑娘遁入空门,很快就病死了。 如今曾嬷嬷的出现,让孟老太太眼光更上一层,想必觉得威远侯石宏才是最适合做她的外孙女婿吧? 挺好的嘛,玉姝乐见其成,这样倒是避免了那个可怜姑娘的消逝。 第五十四章 变数 玉姝由小丫头引着走进客厅,先给孟老太太请了安,再向姑太太行礼问候,曾嬷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笑眯眯打量着玉姝,赞叹道: “唉呀呀!这姑娘长得真好,跟个神仙似的……这是,老夫人嫡亲的千金小姐罢?” 赵佩兰迅速抬头朝玉姝飞了个白眼,然后委屈地靠到她母亲身上,姑太太孟玥用绢帕挡着嘴轻咳,孟老太太收敛了脸上笑容,淡淡地看玉姝一眼,对曾嬷嬷道: “她呀,便是我那可怜的三儿子的长女,在她们姐妹中排行第四。孩子原本是不错的,只可惜……唉!家丑不外传,可这事明摆着的,终究是要被人知道——就是我三儿将那不贤的妻室休掉了! 这四丫头正是那妇人所出,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四丫头让那不贤妇人教养长大,规矩能学得好嘛?这不,前儿瞒着长辈私自出府,坐马车在街上胡走乱逛,就冲撞到了你们威远侯!可幸得威侯侯大人大量不与她计较,反倒还要给她赔礼压惊,这哪里使得?她小孩儿不知羞愧,我们做长辈的岂能不懂事?改日伯爷还是要亲自上门给侯爷赔罪的,顺便也与府上二老爷叙叙旧!” 孟老太太一说完,玉姝就往前移了两步,她想要争论几句,这老太太若只是贬低她倒无所谓,竟然诋毁她母亲,就太过份了! 刚动了动嘴巴,老太太却根本不容她开口,用严厉的目光压制住她,孟玥做好做歹起身佯做搀扶她,警告说有外人在呢别失了礼仪,一边大声喊丫头给四姑娘搬个凳子来,推着玉姝坐下,玉姝暗想自己确实还没能力横得起来,只能先忍着。 那曾嬷嬷乍一听得玉姝成了弃妇之女,果然瞧着玉姝的眼神就掺了些许惋惜,不过仍是保持着谦卑的笑容,又跟孟老太太恭维客气几句,大致说她会养孙女,不论是亲孙女还是外孙女,都是这么的标致出众。 把孟老太太哄得喜笑颜开,曾嬷嬷这才朝着玉姝行了个礼,说道: “老奴先给四姑娘请安!我们侯爷说:那一日确实有急事,不小心惊了姑娘的马,吓到姑娘了,实在对不住姑娘,请姑娘千万原谅则个!原本该是侯爷亲自来给姑娘赔罪,可外城大营要练兵,姑娘这边也不能耽误,所以今儿就派老奴过来一趟。姑娘您瞧:这些雪缎、缭绫、细绢,是这次侯爷从关外立了军功回来,进宫面圣,皇后娘娘赏赐的,侯爷特地让挑了花色最鲜艳漂亮的拿来送给姑娘做赔礼,以显诚意!” 玉姝跟着她的手指看了看旁边圆桌上摆放的各色礼物,除了两食盒的点心果品,确实有五六匹上好布料,曾嬷嬷还在旁边黄婆卖瓜般喋喋不休,没等玉姝回应,却感受到上头座位尤如实质般射来几道目光,玉姝心里嗤笑:那祖孙仨真是,何须露出这么难看的吃相?石宏的东西,她还不屑碰呢。 曾嬷嬷又提到停在外院的新马车,侯爷亲自挑选的马匹,军中匠工用上好木料做的车厢……玉姝都只是面无表情听一听,连点头都不需要,自有孟老太太和孟玥拦在头前接话,玉姝反倒要替母女俩臊得慌:想攀上威远侯府想疯了吧,人家只是派个嬷嬷过来都这么热情,若是石宏亲自来,不知她们会做到什么地步? 孟老太太既要为外孙女筹谋,就不想玉姝站在跟前碍眼,只因曾嬷嬷非要代替她们侯爷向姑娘表示谦意,才勉强同意让玉姝出来露个脸,看看该说的都说完了,孟老太太便找个借口叫玉姝退下,她却和孟玥挽留曾嬷嬷继续坐着闲话。 玉姝走出那院子,还能听见客厅里传出的一阵阵笑声。 她不禁皱了皱眉:一次意外惊马,竟让孟府与石府早早地牵扯上,孟老太太想让赵佩兰嫁给石宏,若成了倒还罢了,若不成,两府关系必定有些尴尬,那将来还会不会有杜倩蓉给石二老爷当填房冲喜? 如果杜倩蓉不嫁给石二老爷了,就没有机会与石宏的相遇,两人就没法勾搭到一块,那自己怎么报仇?怎么撕开他们的真面目给世人看? 这可真是个始料不及的变数! 老天让她重来一次,必定要有改变,否则她也活不下去,可一个改变就有可能引起很多个变数,那岂不是……全乱套了?会不会变化太大与前世完全不一样? 玉姝有些头痛,随后又想:管那么多呢,总之死仇就得死磕到底!不论在哪里、不论用什么方法,绝不放过那两个贱人就是了! 回到静玉轩又继续专心做自己的事儿,准备吃午饭的时候,石榴却带来一个寿安堂的最新消息,主仆几个听得好一顿笑,倒是开心又开胃,午饭都多吃了半碗。 石榴说的是大太太蒋氏和二太太吴氏,还有姑太太孟玥,三个女人在寿安堂闹出一台戏,把老太太的饭桌都给砸了! 因着孟老太太早上已传话免去请安,威远侯府的人来之后,老太太又刻意约束住婢仆们不许乱传消息,是以快晌午时大太太蒋氏和二太太吴氏才知道今日曾有贵客来访。 蒋氏这几天一直在装病不出房门,自那日被玉姝挑拨得老太爷罚她下跪,当着晚辈丢了脸面,已是心怀有恨,魏妈妈又告知那藏在城外的“钱匣子”王妈妈竟被人带走了,似乎是柳氏干的,蒋氏气急败坏差点没吐血,更没想到第二天老太爷竟要让吴氏从她手里把大厨房和各样吃食采买事务接管了去! 蒋氏那个气啊,厨房和吃食采买可是大有油水,她累死累活就指望着这一点,都给她夺了,还过什么过?跑到老太太跟前哭晕过去,老太太不得已才答应她:就给老爷子一个面子,让吴氏管两个月,两个月后必定给她要回来! 除此之外也没别的法子了,蒋氏心里赌得慌,装病睡了两天。 威远侯府来人,原本觉得事不关己,可又听说侯府送了许多好东西,有宫里出来的上好布料,蒋氏立刻心动了:大女儿敏姝很快要出嫁,老太太得了好东西怎能不分些给长孙女做嫁妆?若是去得迟了,被那孟玥母女俩都卷走可不行! 于是带了敏姝,母女俩急忙往寿安堂去。 走到半路就看见了吴氏和三姑娘慧姝,相对蒋氏的故作姿态,吴氏却是笑脸相迎,又叫女儿快向大伯母问安,还谦让着请蒋氏和敏姝先行。 蒋氏不知吴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狐疑地三步一回头,那吴氏只管笑眯眯跟在后头,等到了寿安堂,把话说开,蒋氏才明白吴氏为什么变得如此好气性,合着人家是有了好盼头啊! 孟老太太一惯的强势,只说宫里出来的好衣料自己另有用处,谁也别想分,蒋氏母女落空,明知老太太就是要留给她外孙女儿,心里忿忿不已。 吴氏不争不吵要东西,只温顺乖巧地帮忙摆饭,又是忙着盛汤又是布菜的,殷勤服侍婆婆和姑太太以及外甥女用午饭,等到老太太吃了两口粥,这才陪着笑脸说: “母亲,儿媳听说了,也打听过了:那威远侯府自从老侯夫人去世,老侯爷再没续弦,后来老侯爷也去世了,侯府还有位二老爷也刚丧偶不久,却无子嗣;侯府除了那位二老爷,就只有现如今的威远侯以及一位尚未及笄的姑娘,人口极其简单! 如今的威远侯年轻英俊,才二十岁左右,多年为国镇守边关一直未能议亲,还是单身呢!此次回京,就急着要相看好姑娘,准备娶妻以主持侯府中馈……威远侯府的人带着重礼来咱们家,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哪,他定然打听到咱们常宁伯府有好姑娘!母亲您看,咱们府里大姑娘已许配了人家,二姑娘庶出,三姑娘慧姝正正合适!威远侯府,就是看中了我们三姑娘,为着我们三姑娘而来的!” 孟老太太听完这番话,又瞧见被吴氏推到饭桌边的慧姝,满脸热切地看着自己,老太太拿着筷子的手不由一顿。 姑太太孟玥却漫声道:“二弟妹,你既知威远侯府需要一位掌管中馈的夫人,便该想到什么样的人才能够胜任。你看看三姑娘都还没及笄呢,也没学过管家,怕是连自个院子里的事务都理不清,成天只会依赖母亲和奶娘,怎当得侯夫人?” 吴氏未及答话,孟慧姝嘴快应声:“谁说我没学过管家?我还会看帐本呢!你又不能与我同住,怎知我理不清自个院子?” 孟老太太朝着慧姝瞪眼,孟玥啧声道:“竟然顶撞长辈,就这脾气这教养,人家可不敢要你当侯夫人!” 吴氏嫁入伯府只生得一双儿女,极其疼爱自己的孩子,又最护短,若放在平日,她可容不得姑太太这般说自己的女儿,但现如今要讨好老太太,她不想得罪姑太太,只能陪着笑脸道:“侄女儿哪里不好,您尽管指教,待日后与侯府成了姻亲,您少不得沾沾侄女儿的光!” 孟玥不屑地挑了挑眉:“我自己姑娘眼下就能当侯夫人,用得着沾她的光?” 吴氏楞住,连站在一旁抓心挠肺忌妒吴氏的蒋氏也好奇起来,忙问:“兰姐儿与哪个侯府议亲了么?” 孟玥不作声,孟老太太拿起帕子拭了拭唇角,淡然道:“敏儿已订亲,慧儿尚未及笄不合适,威远侯府若要与我家议亲,自然议的是表姑娘!” 话落,屋里总算是安静了,但没过得一会,吴氏忽然发了疯似地朝孟玥母女俩扑去,双手抓挠着,嘴里尖声叫嚷:“凭什么?这里可是孟府,不是她赵家!没道理成天好吃喝好穿用地供着,白白替人家养姑娘,到头来还要抢走孟家姑娘的姻缘!这办不到,我不答应!” 孟玥怕伤着女儿,忙挡住吴氏与她撕扯,一时间碗碟纷纷摔落,饭桌都差点被掀翻,孟老太太还没吃饱呢,气急败坏地大声喊仆妇们拉开吴氏,孟慧姝哭着上前帮母亲,蒋氏却趁乱拉敏姝躲到帷幕后去看热闹……寿安堂这一出乱戏,直到孟瑞、孟琦跑来,才算是平息了下来。 第五十五章 这件事经吴氏闹到孟老太爷跟前,老太爷怒气冲冲去了寿安堂,当天就把姑太太孟玥赶回赵家,连外孙女赵佩兰都不准留在府里了。 因不了解情况而痛失孟琳书房里一批珍宝书画,老太爷心疼了一天一夜茶饭不香,看到威远侯因惊马一事,专程派人登门来给玉姝道歉,还送了贵重礼物,以侯府之尊,态度却显得极其的谦和,老太爷这才一扫郁闷,顿感内心舒服清爽,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正待拟回帖与威远侯府开始交往,以图将来发展成为通家之好,不料自家后院女人们已经在争着抢着要威远侯做女婿了! 孟老太爷又惊又怒:威远侯府分明是来给玉姝赔礼道歉的,又不是来相看姑娘,闹出这等事,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若是让威远侯府知道,成何体统?人家还怎么看得起伯府? 他本就不喜孟玥,这个女儿从违抗他意志非要嫁赵家那天起,就已失去他的宠爱,这些年老太太接济关照孟玥母女,他不是不知道,只要不太过份,不触及孟府利益,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谁知她竟敢这般张狂,险些累及娘家声誉,那可就再容不得她了。 孟老太爷把孟玥母女赶出府去,也没纵容吴氏母女,不过相对罚得轻些,吴氏跪祠堂半天,慧姝抄写《女诫》百遍。 孟老太太舍不得女儿和外孙女,又争不过暴怒的老太爷,为此对吴氏厌憎上了,蒋氏幸灾乐祸,心里骂吴氏真真愚蠢,却趁机往老太太跟前凑得更近,希望老太太帮着她踩下吴氏,再把伯府所有管事权都夺回紧握在自己手中! 玉姝意外地因此事得到点好处:孟老太太把威远侯府送来的布匹等物都给了赵佩兰,而那对母女离开时全部卷走了,孟老太爷知道后十分生气却也没办法,只好叫来玉姝,告诉她那辆新马车往后归她自己用,石宏给的东西玉姝觉得膈应,就借口说父亲已答应了,让她以后出门买头花、绣线什么的坐父亲的马车去,新马车结实舒适,理当给祖父祖母用。 孟老太爷听了很高兴,夸她体贴孝顺,为表示奖赏,当场给了玉姝一个跑腿小厮,叫她自己去前院挑选,以后想私下里买东西、与友人传信什么的,可让小厮去办来,若是出门,除了婆子丫头相随,也可以把小厮带着。 姑娘有跑腿小厮,这在别的府第或许不算什么,但常宁伯府日渐没落,为节省开支不养闲人,连长孙女孟敏姝都没有专为私房采买的小厮,玉姝这可算是头一份了。 玉姝也挺高兴,并不理会蒋氏和孟敏姝的眼红忌妒——有个跑腿小厮,她可以大大方方往外头传递或打听消息了。 石榴和金桔很快从二门上挑中一个叫进财的十二岁少年,进来给玉姝磕头,玉姝替他改名叫金蟾,当天就派了他个差事,前往张府去给张二姑娘送封问候信。 张二姑娘立马写了回信让金蟾带回来,还送给玉姝一食盒新鲜点心,说家里厨娘刚蒸制了的,是老家的做法,京城很少见,刚出笼的非常好吃,她正吃着呢,恰巧玉姝的信来了,她也想让玉姝尝尝,就给装了一食盒。信中又告诉玉姝过些天她大哥要办生日宴,到时再寄请柬来…… 玉姝有些无语:张家大哥的生日宴,请自己去合适吗? 不过,管它呢,只要有理由出门,寻机去看娘和妹妹,那就是好! 一食盒蒸糕挺多的,玉姝尝了尝,确实别具风味很好吃,留了几个下来,其余的让雪梨直接送去寿安堂,金蟾提着一个大食盒进了静玉轩,必定被人看见,为免有人搬弄口舌,索性都交到老太太那里,谁也挑不着她的礼。 金桔却来报说:晌午时杜月蓉又往前院三老爷书房里去,与三老爷一起用过午膳后也不走,一直呆到下晌三老爷出门,杜月蓉还留在书房里看书半个时辰,才离开了。 玉姝抬头看柜上的铜沙漏,问三老爷出去多久了,金桔说约莫一个半时辰,玉姝便做了个决定,指指桌上的一碟子蒸糕让樱桃找个小食盒装起来,然后只带了樱桃,主仆二人朝前院走去。 孟琳的书房占着一个小院落,一排三间正屋,还有个厢房,边上围种些竹子花草,倒也显得风雅幽静,玉姝已许久没来这里了,她目不斜视地沿着石砖甬道直直往前走,尽量不去看那些熟悉的景致,曾经属于这个小院的熟悉而美好的儿时记忆,她现在宁可从没有过。 看守书房的两名小僮不敢拦着玉姝,委婉告诉她:“三老爷上衙门办事去了,四姑娘不如稍晚些再来罢?或者,有什么话可以让奴才们转告?” 玉姝笑了笑说:“我刚得了张府二姑娘送的新鲜点心,觉得好吃,想让父亲也尝尝。父亲既不在,那我把点心放好,再看会儿书,就回去。” 孟琳不在的时候,会让小僮把书房门上锁,一般人进不了他的书房,即便是杜月蓉,每每也是趁他在的时候进屋,离开时为避嫌,免让人瞧见二人成双成对乱嚼舌,孟琳便先走,杜月蓉拖延些再走,然后小僮才把门锁上。 但玉姝从小跟着孟琳读书识字,孟琳的书房,她自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小僮见她坚持要进屋,只得拿出钥匙开了门。 玉姝从樱桃手上接过食盒,自己走进去,樱桃便和两个小僮在门外廊下站着。 进了书房,玉姝放下食盒,先在外屋书架前翻看了会儿书本,然后迈步入内室,熟门熟路打开密柜,瞧见里面放着两副画轴和几本古籍,稍稍展开画轴查看,是外祖的藏品,那几本古籍也是! 石榴买通了孟琳的小厮平福,每天都会问一问孟琳行踪,得知母亲来收走藏书的第二天,孟琳曾去到城外某户人家取回两副画,玉姝就有些怀疑,今天趁了机会过来一看,果真还有漏网之鱼呢。 想必是借了出去,刚好躲过了母亲的收缴。 玉姝闭目默念两句,再睁开眼,双手握着的画轴已凭空消失! 玉姝满意地轻轻拍了拍手,微微一笑:她能感应到一个神秘的地方,摸不着看不见,月华杯就是从那里来的,她试着把一些东西收进去又唤出来,都轻而易举办到! 今天这书房里,自己和杜月蓉先后进来过,有小僮做证:杜月蓉的丫头跟着她进出,自己可没带丫头进屋!只要咬定没见过那两副画就是了,全赖到杜月蓉头上,也不算冤枉了她,前世她就是个内贼,没少偷拿善本孤本送给孟瑞,前几天她还拿走了两本珍贵法帖呢——有人看见了! 第五十六章 妾位 当天晚上,孟琳在外头赴完同事酒会才回府,得知玉姝曾给他送来蒸糕,欣慰之余,特地把为杜月蓉买的蜜饯话梅分了一半,让平福送去给四姑娘做零嘴儿。 恰逢公务上忽然忙起来,孟琳连日早出晚归,难得闲暇又有杜月蓉温柔陪伴,二人正值情浓爱稠阶段,卿卿我我的时光最易打发,而这也是孟琳想要的:柳氏的绝情已伤透他的心,外面的闲言碎语、同僚之间的嘲讽讥诮更难以忍受,他想忘掉这些,刻意让自己沉醉于温柔乡,期望快快度过这个煎熬时期……如此竟是过了好多天,他都没察觉到自以为幸运保留下来的两副名画消失不见了。 弄得玉姝还以为自己的宝贝“袖里乾坤”失灵了,时不时地把两副画取出来看看,确定是真的在自己手里无疑,这才放心。 端午节前夕,孟琳去寿安堂请安,告诉老太太:想聘杜氏为贵妾。 蒋氏很尽责地在老太太跟前大赞表妹杜月蓉人品好,说她至贤至孝,为父母守制而误了婚嫁,在家乡可是贤名远播,本人自幼读书明理、懂调济会持家,又生得美貌,贤淑端庄,这样的好姑娘配三弟最适合,做一房主母绰绰有余! 杜月蓉成天往前院孟琳书房里跑,孟老太太哪有不知道的?但她只管装聋作哑,左右她三儿又不吃亏,之前的柳氏不生儿子又不让三儿纳妾,老太太还心疼三儿没个暖床的呢,杜月蓉美貌还识字,且能得三儿喜欢,自个送上门来的,正好! 蒋氏对杜表妹的赞美,老太太也点头表示同意,却只说一切听三儿子的,三儿子要聘做贵妾,那就贵妾吧! 孟老太太可不傻,反倒是个老精怪,她心知之前对柳氏做了些手脚,导致三儿怨恼,之后三儿分明是不想和离,她却为了几万两银子以死相迫……在这点上她已愧对三儿,可不能擅自决定三儿的姻缘,以免招惹他生气导致母子彻底离心。 再说自家三儿年轻有为、前程似锦又生得这般俊俏风流,休掉糟糠柳氏,何愁没有好姻缘?便是那公主郡主怕也乐意嫁过来呢。 杜月蓉,区区一个寄人篱下的落魄女子,哪里配做三儿的正室夫人! 蒋氏不知老太太还有娶公主郡主为媳的野心,自恃近日又重得老太太宠信,再三地用好话劝说,意图让老太太亲口为孟琳定下杜月蓉为继妻,孟老太太嫌她太聒噪,便让她自己去问孟琳,若孟琳肯改变主意,那一切好办! 蒋氏还真的去找了孟琳,先是好声好气商量着说话,最后压上一句“蓉儿是我表妹,好歹也曾是官家姑娘,做妾可不妥!况且你如此喜欢她,她也是为你才没了名节,即便都不论别的,你该看着我、你的亲大嫂面子上!” 孟琳淡淡回道:“亲大嫂将表妹送到我房里,我不喜欢岂非让你失望?当时我与柳氏可还没和离!不必再说了,柳氏虽离开孟府,但她还是玉儿云儿的母亲,我只能委屈蓉儿,给她妾室之位。” 蒋氏无言以对,只好灰溜溜走了。 杜月蓉得知,大失所望,更不甘于孟琳宁肯虚位以待柳氏,自己满腔深情真爱只换得一个妾位,心酸难过,呜呜咽咽哭了一场。 孟老太太知晓三儿心意之后,直接吩咐管事婆子去查看日子,给张罗起来,只需办几桌像样点的席面就成,再给新人制几套寻常衣裳、几样首饰即可,贵妾良妾什么的不消提,怎么着都是个暖床的妾罢了! 玉姝也很快知道了孟琳要纳妾的消息,又听到蒋氏曾去找孟琳要求看在她的面子上让杜月蓉当正妻,被拒绝了,不由哼哼冷笑:上辈子蒋氏倒真的以贤良长嫂身份哄住了孟琳,不得不看在长兄长嫂的面子上娶杜月蓉当正妻,否则以孟琳的性子,必定要挖空心思攀附高门,迎娶出身名门、家族兴旺的妻室。 这辈子玉姝多次在孟琳跟前撕开蒋氏面皮,孟琳对蒋氏再无敬重可言,所以杜月蓉就只能是个妾;而柳氏还活着,孟琳因柳家出事而绝然抛妻弃女的说法在市井上流传,背上这样的名声,想再娶名门淑女,恐怕有点难呢! 这一番变故之后,杜月蓉还能不能生出龙凤双胎?拭目以待。 玉姝记得孟琳对那双龙凤胎珍爱无比,或许是因为他看重子嗣吧,毕竟龙凤胎里有个男娃,总之他表现出来的那份耐心,纵使是曾经得到他疼爱的玉姝都不曾见过,更不要提始终被他冷漠以待的云姝,明明那对龙凤胎的哭喊声也尖利穿耳,孟琳却肯抱着哄着,而当初云姝哭闹的时候,他却是百般不耐烦,那种厌憎的目光,玉姝想想都心寒。 玉姝不怀好意地祈望:孟琳这辈子都不要有儿子,不管他娶几个女人,都给他生女儿好了,就那种会哭会闹、蛮横刁钻的,看他怎么嫌弃得过来! 五月中旬,杜月蓉一身桃红喜服,被送入重新拾掇好的怡心院偏院,成为孟琳的妾室。 而玉姝也终于迎来了月圆之夜,半夜三更,玉姝听听外间的石榴睡沉了,悄悄下床将西窗帘栊拉开,皎皎月华倾泻入内,她忙唤出月华杯,将之放置在窗边长案上,但见那玉杯在月光映照下除了愈发晶莹剔透,却也没显出什么奇异之处,玉姝坐守一旁看着看着,困得眼皮子直打架,索性扑倒在桌上,暗想且睡一觉醒来再看。 谁知这一睡着就不知醒转,只到天色微明,后罩房有仆妇起来烧水弄出声响,玉姝才猛然惊醒,一看窗台吓了一跳:月光没有了,月华杯也不见了! 玉姝忙将右掌平摊开,心中默念,月华杯应声而出,玉姝暗松口气,惊奇地看着杯中只收集到一小半的“天地精华玉液”,纯净得仿若无物,闻闻也没有任何香味,若不是她倾着杯体仔细察看,还以为仍是空杯呢。 她好想赏一口,又担心服用这玉液有什么禁忌,想了想,找出一个玉瓶,将半杯玉液小心倒进去,塞好软塞,轻轻一抛凭空消失,再拿着玉杯去圆桌旁倒了开水进去,静置一会,几口饮下,感觉味道与平日大不相同,更加的清冽甘醇,玉液明明无色无味,唇舌间却有丝丝缕缕暗香萦绕,说不出的舒爽安适。 玉姝想着将这玉液多滴几滴制作花露,效果必定更好,当然了,这些含有玉液的花露只能给自己人用。 第五十七章 来往 孟玥母女被常宁伯赶回了赵家,却是放不下唾手可得的好亲事,幸亏婆家和娘家距离不算远,坐马车只需一个时辰,孟玥惧怕父亲发怒,自己不敢上门,每天早晚都派人过府向孟老太太询问威远侯是否来提亲了? 这边吴氏同样日夜焦急等待好消息,又要提防老太太为偏心外孙女而截胡了自家闺女的亲事,紧张得什么似的。 然而威远侯府却让几个女人大大地失望了——时过多日,并没有什么人来提亲。 孟老太太歇了气,捎话让孟玥母女不要总盯住这一处,若有别家来提亲,也该好好瞧看瞧看。 吴氏十分不甘,终是渐渐地冷了兴头,又转着心思为女儿另做打算。 反倒是常宁伯孟老太爷,锲而不舍地递了好几次帖子要去侯府回访,终于得到了侯府二老爷石江盛情相邀到府上去赴宴! 常宁伯大喜,三儿孟琳公务忙没闲空,二儿孟琦不学无术上不得台面,常宁伯便只带着长子孟瑞携带礼物兴冲冲而去,虽没见着威远侯,但石二老爷非常热情、诚意十足,席间美酒珍馐佳果名茶源源不断,一时宾主尽欢,临别石二老爷又回赠了不少礼物,另外还送给常宁伯和孟瑞几件玉器珍玩,说是自家侄儿从西北带回来的。 常宁伯父子十分感动,对威远侯府叔侄俩的人品赞叹不已,过得几天趁个名目也置办了三四桌好酒菜,下帖邀请威远侯府叔侄为贵宾,更请得众亲朋故旧做陪,威远侯石宏没来,石二老爷很爽快地来了。 孟老太太和吴氏眼见与侯府又扯上关系了,十分高兴,又想着那威远侯神龙见首不见尾,太高傲了只怕也处不得好,又听说石二老爷其实年纪不算大,与威远侯相差不到十岁,夫人难产去世就不曾再娶,虽有姬妾但无子嗣……或许也可以相看一下,若合适的话也未为不可,毕竟那是深受皇帝恩宠的威远侯府,权势显赫、富贵耀眼! 由是,孟老太太专门派人到前院去看看石二老爷长什么样,吴氏则亲自出马,当两拨人看见了那位面皮青白、瘦骨嶙峋难掩病态的中年文士,又再三问清楚那就是石二老爷,都惊呆、沉默了,之后一声不响赶紧溜掉。 石二老爷还不知道自己被偷偷相看,然后又被嫌弃,兀自微笑从容坐在贵宾席上,与常宁伯等人或闲谈趣闻,或相互恭维奉承。 前院这些情况,自有人透露给静玉轩知道,对于石二老爷比前世更早跑到孟府来,玉姝也不觉得诧异了,一个变数会引发无数种改变,这是必然的。前世孟府为了攀附威远侯府将杜倩蓉嫁去给石二老爷冲喜,这一世石二老爷还没病危,所以吴氏和孟老太太都有点心动了,但最终还是被石二老爷的外形吓退,嫡女退后了,那不是还有庶女吗? 孟静姝已经及笄正待字闺中,孟府人的功利心永远排在第一,逮不着威远侯,石二老爷倒送上门来,做填房庶女足够担当,只怕要不了多久这桩姻缘就会被提及……杜倩蓉再不来,可就做不成石二夫人喽! 玉姝却不知道她的新姨娘杜月蓉也在念叨杜倩蓉呢,杜月蓉接到了家乡来信,得知妹妹杜倩蓉很快来到京城,心里欢喜得很! 杜月蓉成了孟琳的妾室,短时间的委屈失望之后,就又恢复了信心:孟琳宠爱她离不开她,把三房大小事务全部交付给她打理,还任凭她搬进怡心院正屋去住,这跟正头夫人有什么区别?只要她尽快生下儿子,孟琳还不得赶紧将她扶正?依照孟琳对子嗣的期盼和重视,他不可能让长子为庶! 这么一想,顿时心胸开阔了,孟琳得知小妹杜倩蓉即将到京,又答应会和她一起去通州码头接人,叫杜月蓉不要让小妹去蒋府居住,就把她安置在怡心院,一应吃穿用度照着伯府姑娘们的份例,总之三房都是杜月蓉掌管,尽着好的给,不可亏待了小妹! 孟琳这一番安排,完全是把自个小妹当亲小姨看待,试想谁家妾室能够如此隆而重之地接待并收留娘家亲戚?杜月蓉心情更好了!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杜月蓉新婚燕尔春风得意,笃定三房主母之位非自己莫属,就有些飘飘然起来,这日孟琳不在府里,她午睡起来闲得无聊,派人去打听玉姝在干什么,得知静玉轩主仆们正忙着采摘鲜花制花露、淘弄胭脂,不由得精神一振,自己在家中也曾亲手淘制香脂,自有一套方法呢,何不过去指导指导继女,顺便教教她规矩——这是做母亲的本份不是吗?柳氏已离去,玉姝还未及笄,很多事情都不懂,自己该教则教! 杜月蓉便精心打扮一番,款步往静玉轩而来,但她的“好心”却吃了闭门羹:先前她使人去静玉轩探头探脑,遭到丫头们嫌弃鄙夷,报给雪梨樱桃知道,都不需要玉姝开口,樱桃直接吩咐看门婆子:以后凡是杜姨娘的人包括杜姨娘本身,统统不许入内!违者,提脚发卖出去! 是以杜月蓉只能在静玉轩院门口止步,院门就在那敞开着,别人可以随意进出,两个婆子却是紧盯住她,打死不让她迈脚进门槛。 杜月蓉气坏了,但她好歹官家小姐出身,涵养不错,没有当场发作,她也是识时务的,自己身边只带着两个婆子两个丫头,想要硬闯也闯不进去,静玉轩里光是洒扫抬水的粗使婆子壮妇就有十来个,守门的俩婆子更是肥胖粗壮,暂时还招惹不起! 杜月蓉咬咬牙,忍下一口气返回怡心院,暗想等着瞧,好饭不怕晚,总有她孟玉姝后悔的那一天,等到她跪在地上求饶,看自己如何踩死她、如何把静玉轩里那班可恶的小贱蹄子抽筋剥皮了喂狗! 夜里孟琳回来,杜月蓉尽心尽力将之服侍得舒舒服服,然后伏在他怀里,泪流满面、细声软语告了玉姝一状。 孟琳沉吟着安抚了杜月蓉几句,表示知道这事了。 自从与柳氏和离之后,孟琳一直没有专程去看玉姝,他怕见了女儿心里会更痛:柳氏所作所为等同于在他心中划了一刀,女儿没有了母亲,他失去心爱的书画,真真是剜心之痛! 他暗下决心要去重新迎回柳氏,但柳氏在气头上根本不理他,时机不对,他只能再等等……可痛苦难以压制,还得亏有解语花蓉儿体贴相伴、温柔安慰他受伤的心,更兼近段公务繁冗分散了部分精力,才不至于每天胡思乱想愁痛至死,而今听到爱妾提及此事,孟琳觉得,是应该去找女儿,和她好好谈谈了。 夫妻能否和解,一家人能否团圆,需要女儿的努力! 第五十八章 不满 次日晚,孟琳与杜月蓉吃过饭,便去了静玉轩,杜月蓉本想跟着一起,被他劝住了。 玉姝也已经用过晚饭,正坐在灯下看一张请柬,听小丫头报说三老爷来了,便走到门边迎接,并行礼问安。 雪梨、樱桃、石榴跟着行了礼,然后对着孟琳后背又是瞪眼又是撇嘴,她们觉得,三老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杜姨娘被吃了“闭门羹”之后过来,肯定是来责怪姑娘的,为一个妾舍得责备亲闺女,真真是个糊涂的爹! 心中不满,石榴直接改变主意,不给老爷沏他喜爱的上等碧螺春了,换普通茶叶,就平日府里供给的,姑娘用来漱口的那种。 柳氏在时,三房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精致奢侈,尤其她最舍得为丈夫花银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孟琳的嘴早让柳氏给养刁了,好茶劣茶岂有喝不出来的,只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朝石榴看了看,想到蓉儿说昨天被关在静玉轩门外,多是几个贱蹄子撺掇唆使姑娘的,有心借此教训一下这些个丫头,也好给爱妾出口气,但这么一样势必会影响到自己和女儿的谈话,暂且先放过算了。 孟琳却是不肯亏待自己,叫石榴重新沏杯好茶来,然后把几个丫头都遣下去,这才对玉姝道:“你大伯母如今已约束好下人,不会再延迟发放或克扣你的东西了,你院里近期没有什么欠缺了罢?!” 玉姝回答:“多谢父亲记挂,我这里还好,不缺什么。” 孟琳点了点头:“公中统一采买的物品,或许比不得你以前所用,那也不会差的,学着勤俭些总没错,你母亲留给你的银子还剩多少?可仔细着花用。再有那些自小儿为你积攒起来的东西,也该打开库房再清点整理一遍,看看你母亲是否有挪用了?那可是你们姐妹将来的嫁妆,马虎不得。把原来的帐册清单拿给我瞧瞧,如今你有了杜姨娘,她镇日也无事,改日要清点的时候,就让她来帮帮忙吧。” 玉姝:“……” 他这是什么意思?问自己的银子数目,索要库房物品清单,难道还想代为保管? 趁着孟琳低头喝茶,玉姝悄悄打量他一眼,内心冷哼:才不信他的邪!把姐妹俩的嫁妆给他保管,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别看孟琳是个文人,在外头应酬却是出了名的豪爽大方,花银子从不手软,这得靠柳氏嫁妆丰厚,他书房里有个装银票和现银的匣子,常年都是满的,从不曾见过底,只因有柳氏三天两头给他填充进去,以供他花销挥霍。 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也使得孟琳从不看重黄白之物,他的俸禄都是直接归入伯府公中,夫妻俩根本不指着那点银子,可怜柳氏在“临死”之前,还担忧丈夫将来的花用,私心想着把外头别人欠的银子留待丈夫去索取…… 可以断定,柳氏离开孟府时,她留给孟琳的私房零花银子应该还剩有不少,只是孟琳纳妾花费很可观——蒋氏充当杜月蓉的娘家人,索要贵重聘礼是免不了的,怡心院重新装饰买进新家具并一应日常用品,办了八桌酒席,尽搜罗得山珍海味南北佳肴,酒也是从外地买到的二十年份女儿红……据说连老伯爷都责斥太胡闹,纳个妾罢了,弄得这么奢侈浪费! 再看杜月蓉成亲后的衣装打扮,珠宝金银头面、绫罗绸缎绣裳,精美靓丽一套接一套,全是违制的,不该妾室穿戴,她也只敢珠光宝气地在府里招摇几下,但这些可都不是假的,全是真金白银换来,所有种种加起来,花掉的银子何止上万两! 孟府近两代逐渐没落,开销是能省则省,有规定男子娶妻公中只出银二千两,纳妾最多二百两,孟琳却以万两银纳妾,他哪来的银子?自然是柳氏以往留给他的。 而向来不把银子放在眼里的孟琳,却查问自己的银子,还要清查、代管姐妹俩将来的嫁妆,玉姝又不傻,怎会猜想不到父亲什么情况? 他手头紧了,开始缺银子了! 倘若真把自己的库房交给他代管,恐怕到最后渣都不剩!而孟琳既想染指女儿财物,却还作出一副清高模样,想交由杜月蓉替他打理,这样他不必费心劳力,又有银子使着! 玉姝却是想起前世自己的嫁妆被孟老太、蒋氏瓜分,最后给剩下一点,再被杜月蓉搜刮一遍,那时候的孟琳在做什么?对了,前世的孟琳并没有失去那批珍贵书画,且已升迁,高官厚禄、志得意满前途愈发辉煌,伯府又得到柳氏留下的好处,不缺银子,自然全力捧着他,他是想要什么有什么,清高隽雅不食人间烟火,哪里需要银子?! 回忆种种,玉姝都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愤怒,差点控制不住要破口大骂! 努力平息了怒火,玉姝告诉孟琳:“母亲离开的时候从我这里拿了些银子,我如今剩下不多,估计也就几百两。而库房里的物品清单也作不得准了,诚如父亲所知——母亲为筹银子,发卖了很多,剩下的都是些华而不实、不太值钱的东西。我都查看过,没必要再重新清点。母亲说了,从今后这库房里的全归我,她卖掉的那些便是妹妹的,待收齐外边的欠银,母亲自会慢慢替妹妹再置办起来。” 孟琳愕然:“这是真的?” 玉姝:“自然真的,女儿还能骗父亲不成?不信,现在就可以带您去看看,库房已空了大半!” 确实是空了——大批值钱物品被玉姝收入“袖里乾坤”,另将十几口木箱装入砖块锁起,叫人搬到上房一间屋里放着,钥匙自己拿,来日每出一次府,就运走一两个箱子,让几个丫头相信,自己真的是将东西转移出府去了。 迷惑孟琳,却得用另一套。 孟琳听了玉姝的话,倏然站起来,脸上神情惊气交加,大声道:“你母亲怎能如此?她这不是害了你们姐妹吗?” 第五十九章 操心 若落到你手里,那才是害了我们姐妹。 玉姝腹诽着,却抿嘴无言,不想跟他争论,对于一个刻意忽略事实的人,争赢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不会承认那些从小为女儿攒着的嫁妆,全部是柳氏一点一点准备起来的,他没搭进半分银子,也没费过半点力气,紧急情况下,柳氏就是全部卖掉,又与他什么相干?做女儿的也只会支持不会抱怨——身外之物,难道还能比至亲的安危重要? 玉姝低眉顺眼,木然听着孟琳有些激动地历数了一通柳氏的随性自专、凡事不打商量等等,等他停顿下来,玉姝才朝外头喊一声“来人”,石榴和雪梨极默契地端着托盘进来,替父女俩换上新沏的热茶以及点心,又很快退下去。 孟琳说得渴了,拿起茶杯喝两口,这才感觉有些讪讪然,他是来干什么的?怎么一下子就纠结起女儿的嫁妆来了?不过,做父亲的,这个也需要操心的不是吗? 女儿没能继承到柳氏的嫁妆产业就罢了,从小攒起的东西还被卖掉大半,这就表示,将来做父亲的或许还得花费银子为女儿置办嫁妆,孟琳心里晦涩不爽,他上哪儿找银子去啊? 自从纳杜月蓉为妾,关起门来过小日子,二人情趣相投、风花雪月确实快活赛神仙,但是美满幸福的生活需要花银子,孟琳奢侈惯了,杜月蓉则是由俭入奢,享受到了好的还想要更好——孟琳每日回府,为博佳人高兴,随手买支簪子或手镯珠花就花掉几十两,杜月蓉每天变着法儿整治好饭菜犒劳夫君,府里大厨房做的份例不屑吃,额外给厨娘银子,要按自己的心意重做,为着孟琳喜好名茶美酒,把公中供应的普通茶酒赏下人,另派人上街去买更好的…… 这神仙般的日子才过了没多久,那个常年塞满银锭和银票的匣子就轻飘飘的了,孟琳昨天想拿点银子与同僚凑分子吃喜酒才发现,银匣子已见底,里边真没几两银了! 他深知杜月蓉不是柳氏,而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将银匣子填平,再说男人的时间和精力主要放在仕途上,若是被家庭琐事和银钱用度拌住,那这辈子还能有什么作为? 所以,想法子劝通柳氏,把她接回来,才是最正确的。 孟琳咳了一声,说道:“你母亲非要与我闹这遭,概因把云儿送去乡下一事,那都是你大伯母做的主,还不让我知道,我也生气啊,也找了你大伯母质问……可你母亲不知为何,就是不愿意听我解释,我也无可奈何!她脾气变得如此急躁,我只好顺着她的意,任由她要带着云儿离开伯府,暂居白府也不是长久之计,怕是还要赁屋而居!你也不要太难过,若想母亲和妹妹了,可常去看看她们,多劝劝你母亲让她放宽心,让她知道我们永远是一家人,我不会不认她们的!等你母亲消气了,你告诉为父,为父便去接她们回家——有父亲庇护,母亲疼爱,你们姐妹将来才会顺心顺意、一生安乐!” 玉姝心想这番话对她说可真是白费劲了,母亲脱离孟府、离开不良爹有她一大功劳呢,怎么可能再把母亲给劝回来? 她很温顺地点头应答:“女儿确实很想念母亲和妹妹,如若能去探望,定将父亲的心意告知母亲。” 孟琳道:“你随时都可以去看母亲和妹妹啊,谁还拦着你不成?” “倒是没有人拦,但祖母严命不允私自出府,前些时父亲带我去白府,之后忘记跟祖母解释,祖母责怪我擅自出门不懂事、不守规矩,我也明白祖母是为我好,不敢造次。” “这……唉,我知道了,明儿早我自会向你祖母说明,以后你出门,都不用担心她老人家不答应。” “那也要用车轿,女眷出门要随行的仆从家丁,需得从大伯母处领取对牌,大伯母惯常要克扣我们三房,是不肯轻易给付的。” 孟琳虽然宠爱杜月蓉,但对蒋氏却是打心底里厌恶上了,听见这话生气地将茶杯往桌上一顿:“她敢!之前的事还没与她清算呢,她若再敢如此,你告诉我,我只消一句话,教她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再不能掌管这个内院!” 玉姝鄙夷了一下:早些拿出这点气势,也不至于让你三房两辈子都被蒋氏咬住吃死了! 孟琳想了想又道:“府里公用的马车全是半旧不新,蒋氏……你大伯母手下那些人看着也没几个体面能用的,日后你要出门提前说一声,我把平福和马车留给你,你祖父不是赏给你个小厮吗?带着他,加上你自个院里的丫头仆妇,也够了。” 玉姝从善如流:“那就多谢父亲了,如此我明天正好可以出门去街上买些东西。” “要买什么?银子不够的话……”孟琳随口问了一句,倒是真心想拿点银子给女儿,巩固慈父形象,猛丁记起自己匣子里已没有银子了,只得尴尬地闭上嘴巴。 好在玉姝自己有银子,没巴望他的资助,说道:“张二姑娘给我寄来请柬,她家大堂兄、西乡侯世子快过生辰了,侯府估计是想要热闹热闹,邀请不少的人,张二姑娘便也请我过府去玩玩,我总不能空手去,想着要买点礼物。” “哦?西乡侯世子生辰?那我得替你想一想送点什么礼物好?” 孟琳很支持女儿和西乡侯府的姑娘交往,又听说此去是因为西乡侯世子生辰宴,转而想到宴会上可能还会出现更多其他的贵公子,脸上不由带出几分郑重,暗自庆幸自己今晚来得及时,有必要和女儿好好谈谈,教导她在那种场合下该怎么做、需要注意点什么。 玉姝不想听孟琳啰嗦,岔开话题,说明天想早点出府,或许可以抽空去一趟白府,孟琳自是赞成,又交待她务必多多劝告母亲,应凡事为她们姐妹俩着想,不要让一家人分离太久! 第六十章 再遇 第二天,孟琳早起上衙署,先拐去寿安堂请安,顺便告知老太太玉姝收到西乡侯府二姑娘的请柬,要上街准备礼物之事,等玉姝来到寿安堂,请安过后提及今天要出府一趟,孟老太太果然没有多嘴说什么,只问了一句哪天去西乡侯府?还叮嘱玉姝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便放她走了。 旁边蒋氏和吴氏想插嘴,都被孟老太太沉着脸以目光制止。 玉姝刚一离开,蒋氏和吴氏便围着孟老太太,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腿的讨好卖乖,吴氏笑着说:“竟不知四丫头什么时候结识了西乡侯府的姑娘?母亲,这机会难得啊,到那天让四丫头带上慧儿去吧!” 蒋氏道:“大姑娘也去!虽则是定了亲的,出门开开眼界又不是不可以,西乡侯世子生辰,必定请的都是豪门权贵人家的公子小姐,我们大姑娘不为别的,能多认识几位闺中蜜友也很好嘛!” 孟老太太没好气地看了两个儿媳妇一眼,她原是打定主意到那天让玉姝带上外孙女赵佩兰的,但被儿媳妇知道了,也只能答应她们,毕竟也是亲生的孙女儿,没得让她们背后埋怨自己偏心。 “去归去,得自个儿准备礼物,今天四丫头上街就是为买礼品,她父亲要上衙没闲空,专程给写了单子让她瞧着买,你们当娘的也拿出点诚意来,为姑娘准备出门的衣裳头面,置办一份像样点的礼物,别小家子气丢人现眼!” 孟老太太说着,指了指蒋氏:“敏姝去了,静姝怎能不去?你要备双份的。” “那是自然的。”蒋氏脸上笑着答,心里冷哼:一个庶女、小贱货,也配去那样贵人云聚的场合露脸?还得给她准备出门的衣装和礼物,美的她!到时只需略施小计,教小贱货出不得门就行了! 孟老太太找个借口把两个儿媳妇打发走,也让红玉拿钥匙开了几个箱笼,仔细翻检查看,要找两样出挑点的、适合送给男孩子的物件,一面寻思老伯爷应该也消气了,这两天就派人去把兰姐儿接过来,到时好跟随玉姝前去西乡侯府,为西乡侯世子庆生辰。 贵重的礼物,一般都能得到主人多瞧几眼,以兰姐儿的相貌,再精心打扮一番,即便西乡侯世子一时看花了眼没顾得上,那宴席上多的是豪门贵公子,总有人会留意到的。 威远侯府那边,估计是没有盼头了,石二老爷与老伯爷常来常往,说得明白:威远侯石宏父孝刚满,年轻心志高,只要建功立业报效朝廷,并不想太早娶妻成家,把他说急了,索性连家都不回,成日就在大营里呆着,做叔父的能奈其何? 而兰姐儿今年已满十六岁,可耽搁不起了,威远侯府不成,那就多看几处,总能找到合适的满意的! 坐着马车出了孟府的玉姝,还不知道她几天后的西乡侯府之行,已经被几个女人算计得满满当当。 既是挑选礼物,就要到比较繁华的街道去,玉姝打算送给张玉雁两盒自制的胭脂,至于西乡侯世子的生辰礼物,随便在街上店铺看着买即可,然后再买几样新鲜点心去白府,陪母亲、妹妹吃了午饭再回孟府。 马车在富华街头停住,雪梨和樱桃帮玉姝戴好幕离,扶着她下了车,交待车夫把马赶到阴凉处去歇着,平福、金蟾跟随玉姝和两个丫头,顺着街面一间间店铺逛起来。 玉姝以前还是跟着母亲逛过几次街,那时随从太多了,仆妇婆子丫头一大群,她被围得严严实实的,看到点新鲜玩艺儿想摸摸还得经过好几只手检验查看才轮到她,甚至有的东西根本就不让她碰,很没意思,这会儿可以自己做主,觉得自在有趣多了,逛着看着,喜欢的东西就买,竟然停不下来了,而平福和金蟾手上很快提着抱着一堆的盒子、纸包。 雪梨提醒她这些东西没一样适合送给男子的,玉姝扶额,西乡侯世子过十八岁生辰,她也不太清楚这个年纪的男子究竟喜欢点什么?透过薄纱瞧见对面有个装饰古雅大气的店铺,牌匾上写着“墨香阁”仨字,心想应是卖字画和笔墨纸砚的,倒是可以选一样当礼物,便领着几个人走过去。 刚走到黑香阁门口,正巧从店内出来一拨人,晃眼瞧见走前面的都是衣装华贵的年轻男子,个头长得高大气势迫人,步子迈得也急,雪梨和樱桃怕碰着姑娘,忙扶着玉姝避到旁边,想先让他们走过了再入内。 这群人不是别人,是高熙和霍英带着他们的一众随从、小厮在逛街呢,探子来禀告了一则消息,二人正打算离开去往别的地方,在店铺门口与玉姝主仆相遇,高熙原本没留意看她们,耳边却听到墨竹低声嘀咕了一句“刁蛮丫头”,不由得转过脸看了看,下意识道:“孟四姑娘?” 孟玉姝乍然听到有男人叫自己,顿时楞住。樱桃也瞧清楚了这些人,特别是朝她斜飞冷眼的墨竹,赶紧小声提醒:“姑娘,是那天救我们的两位将军……” 有了金蟾跑腿儿,玉姝曾让他没事往盛安街上去转转,看能不能打听到两位救命恩人的姓名,却一直没进展,不曾想今天还能再遇上,玉姝有点小激动,上前朝二人行礼,说道:“原来是二位将军,玉姝拜见恩人!” 高熙笑道:“孟四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怎么,今儿又有闲空上街玩了么?” 玉姝:“……” 恩人这话的意思,好像经常看见我上街玩?可是我没有啊! 霍英扫一眼幕离遮面的窈窕女子,再看看高熙:打小就爱搭讪女孩子,还编个借口说是为了迷惑别人,迷惑了这么多年,如今连自己人也迷惑上了?见个小姑娘就迈不动脚,正事儿不用管了么? 高熙接触到霍英的目光,轻咳一声,依然笑容不变对玉姝说:“我们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愿孟四姑娘玩得高兴,后会有期!” 玉姝忙道:“二位将军且自去忙正事,能否告知一声姓名、府宅?待来日,玉姝也好请父兄长辈前往叩谢救命之恩?” “这……”高熙没来得及说完,霍英直接插进一句:“不必了!” 然后率先大步离开,众侍从也簇拥着高熙跟上,一群人很快消失在街头转角处。 第六十一章 缘份 玉姝目送一行人匆匆离去,心想他们是真的遇着急事了,都没能问清姓名,稍感遗憾,不过既然今天能遇上,说明以后还是会有机会再见面的,到时候再问也不迟。 刚才那位冷面将军开口说话了,正是那天喝斥车夫闭嘴的嗓音,冷峻疏离的感觉,却清醇悦耳,果然声如其人,下次遇见,要多和他说两句。 玉姝这么想着,自己也忍不住抿嘴一笑,幸而脸上罩着薄纱没人看得见。 那边高熙坐上马车,就抱怨霍英:“你这人好没意思!急在赶这几步路吗?到宫门外需要禀报入内,还不一样得等着?叫我与孟四多说两句怎么了?那小姑娘嗓音多好听啊,我一听她说话就想起我那走丢的小画眉……唉!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你说,她又没招惹你,你何苦吓她?” 霍英冷冷淡淡看着他:“我吓你的小画眉?” “你吓着孟四!方才孟四在与我说话,你插什么嘴?” “孟四说的是‘二位将军’,所以她不独与你,也与我说话!” 高熙:“……” 好吧,算你对。 “那你还如此粗暴无礼?把孟四姑娘吓的,就怕她以后再不敢搭理我们了怎么办?这些天忙着各样事务,好不容易能到街上转转松活一下,每次都遇见她,看见她就高兴,这是缘份知道吗?” 霍英嗤了一声:“或许是冤家呢?老话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你……真是煞风景!”高熙指了指他,气得不想说话了。 墨宝阁里,玉姝左看右看,最后挑选了一套名贵湖笔做为西乡侯世子的生辰礼物,走出墨宝阁又去附近的点心铺子买几样点心,然后让平福去叫车夫赶了马车过来,主仆们坐上车往白府驶去。 因着先两日让金蟾来送过信,白府已知道今天玉姝会来,是以一进府门,玉姝便受到了热烈欢迎,当玉姝被四个小女孩围在中间争相喊姐姐,她不由得楞住:原以为只有孟云姝和董妙音,谁知又冒出两个妹妹来? 柳氏和白夫人见玉姝一脸懵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柳氏搂着长女,指着另外两个女孩儿告诉玉姝:“这是你宝贞妹妹,今年十岁;这是玉贞妹妹,今年八岁。她们是你卢伯父的女儿,靖安侯府的三姑娘、四姑娘。” 玉姝便又和卢宝贞、贞玉贞重新见礼,姐姐妹妹互相叫得亲热,把孟云姝和董妙音眼红的,也挤了进来大家一通笑闹,玉姝俯身抱了抱被挤得差点跌倒的董妙音,跟着抱抱妹妹云姝,见她和小朋友们在一起,笑得无比开心,整个人活泼明朗完全看不出先前的胆小怯懦,想来孟府的环境对云姝实在太不好了,跟着母亲远离孟府另僻住处才是她的活路,也才能让她更好地生长。 雪梨和樱桃送上四盒刚买的新鲜点心,白夫人说眼下快要开午饭了,暂时不让姑娘们吃,叫身边丫环先收起来,等午后再拿给姑娘们吃用。 樱桃又抱过来一个包袱,里面十多个瓶瓶罐罐、小盒子,都是玉姝新近刚做的各样花露,以及胭脂、口脂,原本都是送给柳氏母女和白夫人母女的,卢家姐妹凑巧也在,玉姝便拿了两瓶玫瑰露、两盒胭脂分送给小姐妹俩。 白夫人一看见玫瑰露眼睛都亮了,先教卢家姐妹每天要记得兑了水喝,又告诉她们这是玉姝姐姐用心做出来的,不是街上买的,所以不要分给别人,好东西自己用,最多给你们那贪杯烂醉的爹喝几口,因为这个能醒酒……卢家姐妹很信赖白夫人,咯咯笑着连连点头! 把几个小姑娘哄出去玩了,白夫人开启一瓶玫瑰露闻一闻香气,深深陶醉,直说青出于蓝胜于蓝,感觉玉姝制的玫瑰露就是比柳姐姐做的好!她和女儿吃用完一瓶之后,觉得似乎身子变轻了,走路轻快不觉疲倦,而女儿妙音胃口大开,饭吃得香精神头也足,白天高高兴兴地玩着,夜里再不会突然惊醒,能安安稳稳一觉到天明,小脸儿眼瞧着变红,真是太好了! 总之玉姝制的玫瑰露,比那什么人参仙药还管用! 白夫人拉着玉姝的手说:“以后啊,白姨和妹妹就专吃你做的玫瑰露,你做的也辛苦,白姨拿银子买!” 玉姝笑道:“白姨和妹妹又吃用不了多少,我供得起,不必花银子。不过,白姨这话可提醒了我,或许我真能开个铺子卖胭脂香粉、花露什么的,赚点零花钱?” 柳氏在一旁嗔怪:“你白姨不过是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白夫人道:“柳姐姐,我是认真的,没开玩笑!你忘了,当初我也劝你开个胭脂香粉铺子,你说那能值几个钱?其实是你小瞧了女人花在胭脂香粉上的银子数目,你自个儿不干,就让玉姝试试呗,赚头绝少不了!” 柳氏叹口气:“你不了解孟府,我如今可看得透透的:玉儿因为手巧绣活儿好,就被她大伯母关进绣房当绣娘使唤,若是让那些人知道玉儿淘制的胭脂花露能赚来银子,那还能容她安生?” 白夫人听了这话,勾起她一些不好的回忆,也跟着皱眉叹气:“那孟府真是可恶!唉,当时若能把玉姝也带出来就好了。” 柳氏黯然,玉姝安慰道:“没关系的,我如今在府里倒是比之前要自在些,原以为母亲与父亲和离之后,会隔绝我与母亲之间的联系,父亲却准我常出府探望母亲和妹妹,还让我劝母亲回心转意,再回孟府一家团圆呢。” “回心转意、一家团圆?孟琳可真敢想啊!”白夫人好笑:“柳姐姐离开没几天,他那里就高高兴兴办喜事,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他倒还盼着旧人回去,是有什么图谋罢?” 玉姝说:“父亲交待我、让我转告母亲:务必要保管好那些书画古籍,那不仅是外祖父的珍藏,也是他的心血,他像照管幼童似的,小心照管了十几年呢。若母亲实在无闲空无心情料理,可请他来帮忙。他还说要让新纳的杜姨娘替我管看库房,重新整理母亲为我们姐妹从小置办起来的物品,我没有答应。” “一个妾也妄图收管嫡女的库房?且不管这妾室脸皮有多厚,玉姝你可千万不能听你父亲的,他不安好心!”白夫人听着都生气了。 柳氏也担忧地看着玉姝:“你白姨说得对,不能听你父亲的。我知道,你父亲确实很看重很珍爱这批书画,但这是我陪嫁之物,既已决绝,就不可能再让他沾边!你院中库房里的物品也很贵重,一年年一件件置办起来的,将来给你们姐妹陪嫁用,若落在他们手中……” 玉姝道:“娘请放心,只要我答应劝告母亲回归孟府,父亲暂时就还会护着我的静玉轩,我已做好防备,加固门锁,时刻有人留守库房,每次我出府看望母亲,都会带些东西出来放在母亲这里,蚂蚁搬家,慢慢的总能全部运完。” 柳氏一听,也觉得这个办法好:“那这次你来,也带了?” “带了四个箱子,说是给妹妹云姝收拾的一些衣裳和用品。” “这孩子,挺机灵的。”白夫人笑道:“下次你就说是给你母亲收拾的衣裳和旧日用品。” “是呢,正有此打算。” 柳氏也笑了:“为娘已托人买了处五进宅院,王妈妈正领人在那边装饰整修,过两天你让金蟾来一趟,那时能看好入住的日子了。” 玉姝高兴道:“太好了!女儿要来和母亲、妹妹一同入新居!” 第六十二章 失窃 丫环过来说午饭已摆好,可入席吃用,白夫人便教请小姑娘们,然后和柳氏带着玉姝走去花厅净手用餐。 众人刚围桌坐定,忽听婆子在门外禀报靖安侯来接两位卢姑娘,在二门上等着呢。 卢宝贞和卢玉贞肚子已经饿了,眼前一桌子美味佳肴拿起碗筷就能吃到,父亲却在这时候来接人,姐妹俩都不肯走,卢宝贞撇嘴道:“爹爹说话不算数,明明说好了下午再来接的,怎么现在就来了?” 卢玉贞皱着小脸:“姨姨,我饿了我想吃饭!” 白夫人给姐妹俩各舀了碗汤,让她们安心吃饭:“先喝点汤再吃菜,小口小口慢慢来不着急,有姨姨呢。” 转而吩咐那传话的婆子:“去告诉靖安侯,三姑娘、四姑娘刚开始用饭,请他前厅饮茶等候。” 婆子道:“那个,侯爷说他还没用午饭,饿着肚子来的。” 白夫人无语,大中午跑别人家说自己还饿着肚子,这不明摆着想要蹭她家一顿午饭? 玉姝正拿着筷子给几位妹妹布菜,瞧见卢宝贞伸手在贞玉贞腰肢上捏了一下,贞玉正低头喝汤,被掐疼了,侧过脸瞪姐姐,卢宝贞朝妹妹无声地说了句什么,贞玉贞一楞,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两下,立马蒙上一层水色,仰起小脸可怜兮兮地对白夫人说道: “姨姨,爹爹早间为了送我们来姨姨家,都没能吃早饭就去上衙了,他一定饿坏了!姨姨家的菌汤好鲜美,我很喜欢,爹爹一定也想喝,能不能叫爹爹进来,分他一碗这样的汤尝尝?姨姨,好不好?” 白夫人:“……”小姑娘说得这么可怜,她能拒绝吗? 柳氏对白夫人道:“难为孩子一片孝心,这一大桌子菜呢,咱们娘儿们哪能吃得完?不如把卢师兄请进来一起用罢,左右又没什么外人,都是沾亲带故的,也不用避嫌了。” 白夫人与卢慕山的相识过程有点闹,虽说白夫人救了卢宝贞姐妹俩,卢慕山感激不尽,但当时情况特别,他脾气又着实暴躁,两人竟当街吵了一架,等卢慕山冷静下来,追着白夫人百般告饶,好不容易才得到原谅,此后卢慕山常找借口来白府,两人之间说话相处都十分随意,没那么多讲究,也不是没留他在府里吃过饭,只是今天玉姝来了,担心柳氏介意,而今柳氏主动开口,白夫人便顺水推舟,让婆子去把靖安侯请进来一起用饭。 卢宝贞却没想太多,听见白姨姨答应让父亲进来,就暗自松了口气,笑着把玉姝姐姐挟给自己的小鸡腿放到妹妹碗里,以示奖赏。 玉姝微笑看着姐妹俩互动,暗想靖安侯和两个闺女倒是同心一致,当爹的想求娶妻子,女儿中意这位继母人选,而白夫人对姐妹俩也很疼爱,看来好事将近了。 不免又羡慕别人家的父女情能够这般默契、融洽和美,再想想自己……内心真是一片苦涩难言。 靖安侯很快来到,心情极好地跟柳氏、白夫人打过招呼,又特地走到玉姝身边寒喧几句,丫环端来热水服侍他净面洗手,等上了桌他先为各人布一回菜,然后告诉小姑娘们他给买了好几样消食零嘴儿和有趣的玩具,个个有份,等吃完饭就发给大家,引得小姑娘们一阵兴奋欢呼,原本安静祥和的饭桌顿时变得气氛热烈起来。 白夫人担心影响孩子们消化,嗔怪地瞪了靖安侯一眼,靖安侯却不以为意,照旧乐呵呵,与平时端严冷肃甚至有点凶相的样子判若两人。 饭后,又饮了茶,靖安侯果然拿出几包酸梅、盐渍李子、桃干,以及好些个精心挑选的玩具分发给几个小姑娘,还陪着她们一起玩,许是自己有女儿且独自带大,外表威武粗犷的大男人居然会玩很多种女孩喜欢的游戏,柳氏看了啧啧称奇,自愧不如,白夫人不放心,也是为了让柳氏多陪陪玉姝,母女俩能多说几句话,便跟着靖安侯一起带领小姑娘们在花园玩耍。 玉姝分到一包零嘴儿,得了一只色彩鲜艳的提线飞禽,玩起来十分有趣,玉姝一边把玩一边和母亲谈说,不知不觉到了该回府的时候。 靖安侯要送玉姝回去,玉姝婉拒了,孟琳正恨极了他,孟老太爷也觉得受了他的哄骗,这要是再送上门去,虽不至于怕他们,一番麻烦总难免,那又何必?不如留在白府安享天伦之乐。 最后靖安侯派了两名侍卫护送玉姝的马车,白夫人又让四名婆子另坐辆车跟随,教他们直送到孟府门口再回转。 长辈关爱,玉姝自不敢推拒,柳氏也叮嘱她下次出府,还是要带几名婆子仆妇,姑娘家的安危很重要,万不可大意,玉姝从善如流都答应了。 回到孟府,按规矩先去寿安堂向祖母禀告一声,孟林氏涩着脸,打量她两眼说道:“看看什么时辰了?早上出门,到现在才回来,你是到西天去买东西了吗?” 玉姝也不分辨,实话实说:“是在街上买的,买好之后,又去了白府探望母亲和妹妹,父亲昨夜特地交待,让我去的。” 孟林氏倒不怕三儿子会跟柳氏破镜重圆,只要她还活着,那是不可能的!只心里有点酸溜溜,柳氏何德何能?被赶出孟府的下堂妇,竟还能攀上永福县主,暂住白府,多少也有几分体面,或许三儿就因为这样放不下她罢?有心讽骂几句,再敲打敲打玉姝,不准她以后再去见柳氏,转念一想,过几日还要靠着这丫头带外孙女去西乡侯府赴宴,只得先隐忍下来,冷哼两声,挥手让玉姝退下。 玉姝回了自己的静玉轩,石榴、金桔早备好香汤,玉姝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出来绞干头发,由着雪梨细细将头发梳整齐,主仆几个正围在梳妆台前说着话,去厨房拿晚饭的金桔回来了,告诉玉姝一个消息:三老爷刚回府,就在前院书房里发疯,又是摔砸东西又是打骂书僮,具体为什么不清楚,只听说,好像是失窃,有贵重物品找不见了! 第六十三章 审问 玉姝眨了眨眼:无良爹总算是发现那两副画不见了,她都快把这事给忘记了。 前院一阵责骂严审,闹腾半天,听说几个小厮都挨了板子,尽得三老爷宠爱的新姨娘杜月蓉也被叫了过去,玉姝安然淡定用过晚饭,正在漱口的当儿,平福过来了,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说三老爷请四姑娘过前院书房,又告诉玉姝:三老爷现在非常非常生气,看守书房的两个书僮都挨了板子,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杜姨娘哭着跪在地上,三老爷也不理不管,所以四姑娘你一定要好好说话,别再招惹三老爷发更大的火! 玉姝让雪梨赏了平福一些吃食和一串铜子儿,换了衣裳,在镜前略整妆容,便和雪梨、樱桃往前头去,还跟着四个婆子以及两个拿着灯笼的小丫头。 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似乎想要下雨,风一阵一阵吹着,走进孟琳那个书房小院,迎面一股血腥味,听见墙边站着七八个壮实家丁,手上还拿着木棍,地上则蜷卧三四个被打的小厮,有人还在呜呜咽咽痛哭着。 雪梨和樱桃都变了脸色,赶紧靠近玉姝些,怕她害怕,暗想果真如平福所说:三老爷是真的发怒了,平日温文尔雅那么好说话,却也能把人往死里打,鲜血淋漓的好可怕! 走到上房,廊庑下两名家丁拦住雪梨几个,示意她们站在院子里等着,只让玉姝一人进去。 屋里,孟琳脸罩寒霜端然坐着,杜月蓉跪在他脚边不远处,美人满面泪痕如梨花带雨,柔柔弱弱我见犹怜,奈何此时的孟琳看都不看爱妾一眼,大概心心念念只有那两副传世名画,怜香惜玉什么的,已经顾不上了。 玉姝走过去朝着孟琳福了一福,说道:“请父亲安。” 孟琳目光直直盯住她,声音清凉如水:“为父这屋里丢失了贵重物品,任何进过这屋子的人,都须得查问,你也不能例外,要如实回答。” 玉姝有些怯怯地和孟琳对视一眼,点头:“父亲请问。” “经如意提醒,我才记起来,你上个月确实进入过这个院子,说是给我送糕点,你在书房里待了半天,是否看到并带走了什么?” 玉姝抿起嘴儿,眼圈泛红:“父亲这是怀疑女儿?” 孟琳垂了垂眸,依然绷着脸干巴巴道:“把你当日怎么进出书房的,细说一遍!” 玉姝内心冷笑,这就是她所谓的父亲,平时温情脉脉,长辈当得像模像样,一旦涉及切身利益,不仅能舍弃妻子,也可以把女儿当盗贼审问。 她吸了口气,平静说道:“我记得,当天是张二姑娘给我捎来一盒蒸糕,尝过之后觉得确实很好吃,就分送给了祖父祖母和姐妹们品尝,自然也要送一份给父亲,但来到书房却未遇见父亲,因想起小时候曾在这里读书练字,便坐了一会,在书架上取两本书翻看,那时书僮们都守在门口,我的丫头只能留在阶下等候,不曾踏进这书房一步。装糕点的食盒还是书僮接在手上,随我送进书房的。我离去之时并未带走那食盒,就这么空手走出去——我不知道父亲丢失了什么?但我没有拿这书房里任何东西!那天跟着我的两个丫头或不足为证,父亲的两名书僮可都眼睁睁瞧着我,记得当时院里还有一个浇树的嬷嬷,挑着空水桶跟在我身后走出这个院子的。” 看着女儿脸上神情从委屈到淡漠,孟琳目光闪烁了一下,许是觉察自己态度有些过了,便将声音变缓和些:“书房里那个秘柜,小时候为父曾教过你如何开启,你没有打开看吗?” 玉姝很坚决地摇头:“没有!小时候我确实将开启那个秘柜当成一项有趣的游戏,但长大些父亲又教导我: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随便乱动!我便再也没去碰那个秘柜,十岁以后,更是连父亲的书房都不常来,每次来也是有事求教,必定趁父亲在时才过来。这一点,父亲心里也清楚的。” 孟琳嗯了一声,皱皱眉:他也不想怀疑玉姝,但玉姝有这个嫌疑,而且嫌疑也很大,可随着她的辩说,竟觉得似乎不太可能是她,如果将玉姝排除掉,那么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内贼? 此时还跪着的杜月蓉似乎实在坚持不住了,哼唧两声歪倒在地。 孟琳看看她,叹了口气:“玉儿,将你杜姨娘扶起来罢。” 玉姝才没有这么好心,站着不动。 杜月蓉却一阵挣扎又维持好端庄跪姿,朝孟琳哭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除了老爷和我,还有人可以随意出入这个书房、还会开这个秘柜!可老爷丢了画,却只管冲着我发怒责骂,不问青红皂白、不听任何解释,只说是我偷偷拿了!如今四姑娘一来,只需三言两语,老爷就全都听信她,四姑娘轻轻松松洗脱一切!老爷如此偏心偏向,我就是受着冤屈、跪死了都无妨,却怕老爷您永远也抓不住这个内贼了!” 孟琳:“……” 到底是新宠爱妾,这样眼泪纷纷娇啼声声的,他终究是心疼了,亲自走去扶杜月蓉,杜月蓉半推半就倒进孟琳怀里,大哭着说洗不清这冤屈就让她跪死好了。 两个人拉拉扯扯,玉姝侧脸看了一眼,却正对上杜月蓉投射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阴冷、忌恨、满含恶意,令玉姝头皮发麻,仿佛置身前世,又陷在杜氏姐妹的掌控中。 玉姝闭了闭眼再重新睁开,然后她眼神清明地朝着杜月蓉露出挑剔一笑。 杜月蓉果然大怒,指住玉姝尖声叫道:“这书房除了老爷,便是你与我可以出入,都会开那个秘柜,分明就是你拿走了老爷的书画,为什么不承认?” 玉姝冷冷看着她:“若无证据,劝你不要乱说话。” “两个书僮,如意和吉祥就是证据!他们都说是你,那天你来送糕点,在书房呆了半天,定是那时就把老爷的画偷走了!” “我送糕点至今,都过去半个多月了,这半个月时间里,老爷进过书房,你杜姨娘也无数次进出过书房,如今失了窃,为何单单指着我,说是我偷的?” 对于玉姝这个问题,杜月蓉自有应答,孟琳却无言以对,还有些汗颜:这段时间虽然他去过书房,无奈新婚之际,只要是在府里,杜月蓉总会甜蜜相随,两个人形影不离的,即便进了书房也是粘粘乎乎分不开,根本干不成正事,更不会费劲去打开那个秘柜,所以直到今天才发现两副名画不见了。 第六十四章 歹毒 又听玉姝继续道:“那天两个书僮也告诉过我:杜姑娘刚刚离去!也就是说,你杜月蓉在我之前就进过书房!而且,众所周知,你时常赖在父亲的书房,一直到成为父亲的妾室。你随意地进出书房,并随手带着食盒、衣裳!而我只在那天来过一次,却是空手出门——你知道父亲为何先找你来查问?因为你手上的食盒、衣裳,能够带走书房里的书画!要说偷窃,你比我更具有条件!” “你胡说!”杜月蓉本想尖叫,但嗓音忽然沙哑了,不仅撑不起气势,还显得有些落败,她变了脸色,用力喊道:“老爷丢失的不是书本,是画卷!卷起来才一尺多的画轴,你穿着袄衫、长裙,你完全可以将之藏在裙裾、衣袖里,带出书房!” 杜月蓉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书房里静寂无声,孟玉姝先是目瞪口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而后赶紧地往孟琳身后躲,一边嘴里还喃喃道:“父亲,杜姨娘该不是疯了罢?女儿生长在伯府,自幼受教,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行径,难不成杜姨娘她……好吓人!” 孟琳脸黑如锅底,也不能置信地怒瞪着杜月蓉:“你简直……不成体统!若再敢在姑娘们面前说这样的话,你可自去老太太跟前领罚!” 杜月蓉脸色青红交替,咬咬牙,含泪对孟琳说道:“老爷不要被四姑娘蒙骗了!妾身可以发毒誓,若是妾身拿了老爷的画,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妾身可以肯定:就是四姑娘,十成十是四姑娘偷走了老爷的画!不然她为什么今天去看柳氏?就是为了把画送走!老爷早早地去了衙门没看见,妾身可清楚得很,四姑娘叫人搬了好几个大箱子上马车,她这是要搬走那库房里的东西,送去给柳氏!不信,老爷可以查抄静玉轩,再拘了那些人严刑拷问,便可知道四姑娘到底想要干什么!” 玉姝一听这话,顿时心头冒火:这女人真是太歹毒了,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不仅想借孟琳的手压制自己,还惦记着静玉轩的库房!想想前世,她们一次次查抄静玉轩,直到把自己的库房闺房搬空为止,这辈子还想来?做梦! 原本还顾忌着自己身量、体重不够怕被反击,隐忍着不动手,这回忍无可忍了,玉姝抻着胳膊,踏步上前使尽全身力气,啪啪两声正反耳刮子扇完,然后快速后退,绕到一张椅子后头,不给杜月蓉反扑的机会。 她却是多虑了,孟琳在呢,白莲花特质的杜月蓉怎么可能伸出利爪?只见她一副被打懵了的可怜样子,几息过后才哭倒在孟琳怀里:“老爷呀,妾身苦啊……啊啊啊啊!” 玉姝动了动被震麻的胳膊,感觉还有力气,内心窃喜:这些日子早晚用月华杯盛水喝,看来并不是想像中那样弱了。 她没给孟琳教训自己的机会,一本正经对孟琳说道:“父亲见谅,女儿本羸弱,拼尽全力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伯府、为了孟家门风!杜姨娘实在太过份,说什么知书达礼、出自官宦之家,却无知浅薄、口无遮拦,动不动嚷嚷着‘查抄’、‘严刑拷问’,咱们伯府是衙门公府吗?这些话若让外人听见,该作何感想?” 孟琳身为朝廷官员,岂会不知这些道理?他刚才就已觉得杜月蓉言语不妥,又想这是在府宅自己的书房里,外面那么多人,谁来了都得传报,哪容得外人听见?但也想好过后自会教训杜月蓉,不料先被女儿提出来,他一时作声不得,只能推开怀里的杜月蓉,冷声责斥:“你还不如四姑娘懂事!” “老爷……夫君莫生气,妾身也是为了夫君的画太着急,下次再不敢了!” 杜月蓉低首敛眉弱声说道,心里又气又急,对玉姝一万个痛恨不服,却不得不暂时低头,先把夫君哄好再说,可不能失了夫君的欢心。 没想到那该死的贱丫头如此可恶、狡诈!秘柜里的画肯定就是她偷走的,竟要赖到自己身上,她休想! 且走着瞧,总有一天自己要以母亲的身份治到她!那时再教教她,什么叫知书太礼,什么叫浅薄无知!还有,自己到底是不是官宦之家出身? 杜月蓉咬牙切齿地做了一会白日梦,等回过神来,听清楚玉姝正在告诉孟琳的那些话,她顿时惊吓得险些瘫倒,睁大眼睛直楞楞地瞪住玉姝:这丫头何止可恶狡诈?她简直就是个阴险毒辣会吃人的女魔头啊!太可怕了! 其实玉姝也没做什么恐怖举动,她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把自己偶然知道的事情如实告诉孟琳:母亲还未曾把外祖的藏书搬走之时,某日上午自己身边丫环到前院寻人问个事,瞧见杜姑娘从父亲书房院里出来,匆匆往大伯母的荣华院走去,因为脚步太匆忙,杜姑娘一个不慎差点绊倒,她臂弯里挽着的食盒盖子落到了地上,丫环忙上前帮忙捡起来,与杜姑娘问好之际就瞧见食盒里装着两个本子,杜姑娘赶紧地盖好盖子,丫环没能看清楚,但她跟着姑娘识得几颗字,眼神儿也好,觉得那两个本子好熟悉,十足像姑娘曾经从三老爷书房里拿来临摹过的、前朝名家大师留传后世的法帖! 丫环听姑娘说过这些法帖很珍贵,姑娘临摹的时候都十分小心,如今却见杜姑娘将之放在食盒里,藏藏掖掖的,不由得生了疑心,就忍不住偷偷跟在杜姑娘身后,眼瞧着杜姑娘走进了大太太的荣华院,随后,大太太笑咪咪地将杜姑娘送出来,还对杜姑娘说:想法子带些善本、珍本回来,等你姐夫升了官儿,少不了你的好处…… 玉姝自然是编出来的故事,孟琳却完全相信了,只因他大哥孟瑞确实曾多次找他要几个善本、珍本,说是为打通官场之路,每每都被他拒绝,也是因为大哥太执着于那些古籍,孟琳起了防备心,这才命书僮时刻看好书房,不经允许不准随便入内。 万万想不到,杜月蓉以倾慕自己为由,甜言蜜语投怀送抱,结果竟是为了替大房偷盗自己的书画! 第六十五章 惊吓 孟琳目光阴沉沉地瞪着杜月蓉,像吞吃了一只苍蝇般神情难看至极。杜月蓉脸色惨白,竟忘记要流泪示弱,想张嘴分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是完全被震吓住了,从书房拿走两本法帖,她自认做得十分隐秘根本没人看见,玉姝是怎么知道的?虽则贱丫头胡乱编排她亲自把法帖送去大房并不属实,但却把她从书房拿走法帖的日子、时间说得很准,而且那天她真的在路上绊了一跤,将两个本子交到表姐蒋氏手上时,表姐妹俩谈说了一会,蒋氏确实笑咪咪地给过那么一句承诺…… 由此,可见孟玉姝早就盯住自己了,一举一动尽在她眼皮底下! 杜月蓉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 玉姝还在不紧不慢说着:“杜姨娘是父亲的妾室,好歹也是孟府的人了,这事我本不想说出来,省得有挑拨之嫌,奈何杜姨娘容不下我,非要陷害于我,无凭无据地咬定我偷走了父亲的书画,这怎么可能呢?从小到大,父亲书房里的书籍,只要我想借阅观赏,都会当面请示父亲,有借有还,父亲没有不答应的,何至于要偷拿?杜姨娘在伯府居住也不是一天两天,伯府姑娘的教养如何,她能不知道么?不过是对女儿怀有恶意罢了。既如此,我又何需维护她为她隐瞒?她能拿走善本、珍本,画轴自然也可以轻易带出去!” “不不,老爷!您听妾身说……事情不是她说的那样,妾身是……啊啊!” 杜月蓉终于发出了声音,哭着想倒在孟琳身上,被孟琳避开了,冷漠地看着她扑空,跌倒在地上。 亥时末,玉姝由丫头婆子们陪护着回到了静玉轩。 不管杜月蓉如何喊冤、死不承认,书房盗窃的罪名她都背定了。 孟琳完全相信玉姝的话,只因他得到消息:长兄孟瑞因为给上司送对了礼,谋求到一个升迁的机会。而次兄孟奇告诉孟琳说长兄送的是两本很值钱的古籍!长兄哪来的古籍?大房也不会舍得花大笔银子到外边去寻买,何况还不一定买得到,玉姝又有凭有证地指认杜月蓉从书房偷走两本法帖送给蒋氏,这不是刚好对上了? 孟瑞一直想升官,曾找孟琳讨要古籍送礼打点,孟琳推拒不给,并非他心胸狭窄见不得兄长好,其实他和父亲谈过,认为长兄不宜太心急,往上升得看时机、位置,不可什么职位都去争抢,概因自家长兄资质低下,没有真才实学,在其位不能担其责反而坏事,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长兄不仅不听劝,竟然伙同蒋氏找上了杜月蓉,一起来算计他偷他的书! 孟琳真恨不得把杜月蓉打一顿,以为是红粉知己,谁料是个吃里扒外偷书贼,简直太可恶了,之前有多宠爱,此刻就有多痛恨! 孟琳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还得去找大房对质,问两本法帖的下落,却要求玉姝不要把丢了书画之事大肆宣扬,今晚书房里弄出的动静,他自有说法,只传出话是丢了值钱的摆件,到时发落一两个小厮就是了。 至于杜月蓉,先带回怡心院禁足,还得细细审问,看她到底拿走自己多少本书籍,是否趁着柳氏与自己闹和离,纷乱之际,还偷走了其他值钱东西? 孟琳气急败坏,杜月蓉凄凄惨惨,玉姝瞧着心里爽得很。 翌日,孟琳又心血来潮跑到静玉轩,携同玉姝一起去寿安堂请安,路上问了昨日去白府的情况,玉姝知他心思,推说昨日去不巧,白府有不少女客,母亲陪同白夫人待客,都没有空闲和自己详谈。 孟琳说无妨的,下次再去便是,又问母亲和妹妹可好?玉姝答说看起来挺好的,尤其妹妹离开孟府在外面住着,显得活泼高兴多了,孟琳便露出慈父的欣慰笑容,呵呵呵笑得十分畅快。 玉姝一阵无语:孟琳笑声太假,听得起鸡皮疙瘩,脸色神情也是一言难尽,两只黑眼圈格外醒目,颌下雨后春笋般冒出几根胡子茬茬,嘴唇干裂脱皮,遍布一串串大小水泡,这副形象,与平时的干净俊雅、风光霁月真是大相径庭。 玉姝倒是觉得越看越顺眼,别人或许会有点受惊吓,譬如伯夫人孟林氏,乍一瞧见她三儿子这副模样,险些把眼珠子瞪脱出来,手里的茶盏也差点扔了出去。 当得知是因为妾室杜月蓉着了寒凉不能服侍爷们,还把爷们吵得睡不好觉,孟林氏十分生气,迁怒地瞪了旁边蒋氏一眼:镇日里不停嘴地夸她的好表妹,体贴温柔又贤惠,就是这个样子的? 蒋氏还不知道杜月蓉怎么就生病了,陪笑脸说了几句圆场话,孟林氏却唤过自己的大丫头红玉,即刻抬为姨娘,叫她收拾收拾今日就搬到怡心院去服侍三老爷。 红玉羞红着脸给孟琳行礼,孟琳没有推拒,接下他母亲这个赏赐,只将红玉改名为红绡。 蒋氏暗自咬牙,孟琳不是不喜贱妾的么?柳氏在时,老太太好几次要给他屋里放人他都不答应,嫌弃不识字的说不来话,所以她才把杜月蓉表妹从娘家接过来,杜月蓉熟读诗书成了他的红颜知己,两人情投意合相亲相爱的,如今收下红玉是什么意思?这红玉从小在老太太身边,俊俏机灵,心眼儿多如筛眼,跟个人精似的,又有老太太做靠山,杜表妹只怕斗不过啊,要是被红玉分走孟琳的宠爱,那三房岂不是……哎呀,可得赶紧去找表妹通气儿,商量怎么应对! 玉姝淡然看着父亲又有了一个妾,暗想这样倒是挺好,听说那杜月蓉独占怡心院,还敢住进母亲曾住过的主屋,不要太逍遥自在,正好让红绡姨娘去牵制她,不妨再多来几个小妾,争风吃醋怎么吵闹都行,把那院子闹翻了拆散了才好呢。 三儿子总算是听了话,接受老娘给安排屋里人,孟林氏心情极佳,连带着对玉姝都看顺眼了,孟琳告退时,她特地留下玉姝,温和询问她昨天买到什么好东西送给西乡侯世子当生辰礼?又提醒她也该给张二姑娘准备一份礼物,以答谢张二姑娘上次送蒸糕的好意。 跟着孟林氏话题一转,对玉姝说道:“西乡侯府为世子过生辰,专门发了请柬,那必定是要请许多年轻人入府热闹一番,你若独自前往显得孤单了,家里也不放心,到时索性你们姐妹几人相伴着一同过去罢!” 第六十六章 都去 玉姝看了看在侧位上坐下来的蒋氏和殷勤站到老太太身后去替她捏肩膀的吴氏,自上次被老伯爷罚了之后,蒋氏把玉姝恨得牙痒痒,吴氏起先还存了心利用玉姝和蒋氏斗法,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也少有对玉姝露笑脸,此时这妯娌两人都装出一副不甚在乎的样子,耳朵却兔子似的竖起来,专注留意玉姝什么反应。 玉姝心里冷笑,嘴上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孟林氏对玉姝的顺从听话十分满意,又慈和地“教导”了几句,便放她回房去。 玉姝告退出来,在门口稍停了停,听见屋里孟林氏骂吴氏手重捏痛了她的肩膀,又责怪蒋氏和吴氏: “看看你们养出什么样的姑娘来?四丫头都来请安了,敏姝、慧姝影子还没见着,越发地不像话!这样儿何必到人前去现眼,索性天天就留家里睡懒觉好了!” 吴氏陪笑道:“慧姝昨夜贪凉没盖好,咳了几声,她倒是想早早跟着我一起过来给祖母请安,是儿媳怕她咳嗽吵到您,教她在屋里喝姜汤,迟些再过来。” 蒋氏也跟着开口:“母亲,大姑娘可不敢睡懒觉,是您准她不必天天过来请安,眼看婚期近了,得赶紧地把嫁妆绣出来。” 孟林氏哼声:“打量我是傻子呢,她若能绣出嫁妆来,你以前还天天把四丫头拘在绣房?既是这样,那敏姝丫头就不要去赴什么宴会了,只在家专心赶绣嫁妆罢!” 蒋氏忙道:“母亲见怜,那孩子天天关在房里绣东西,劳心费神还伤眼睛,人都瘦了!母亲您向来最疼惜她的,她听说了西乡侯世子的生辰宴,可高兴着呢,就让她去瞧个热闹、散散心吧。不然府里其他姐妹都去,独她不能去,怕她会……” “行了行了,都去吧去吧……”孟林氏被大儿媳磨得不耐烦。 玉姝缓缓步下台阶,唇角抿起一抹冷笑——对嘛,都去都去,去就对了! 前世,杜氏姐妹算计她,伯府这些大小女人为了讨好威远侯府,配合撮她入局,孟敏姝、静姝、慧姝姐妹仨是在别人家的花宴上合伙将她“卖”给了石宏,今世既然有这么个机会,她也可以用她们那一套,在宴会上跟她们玩玩。 当初是她愚笨,合该落进她们挖的坑里,或许她们三个足够机灵聪明,不会吃亏呢?这就要看看各人的造化了! 中午,石榴带着小丫头去大厨房领了午饭回来,笑着告诉玉姝:怡心院那边闹起来了,杜月蓉自恃“贵妾”身份,又有大太太在旁撑腰,想让红绡姨娘立规矩,谁知反被红绡姨娘制住,红绡姨娘不愧是老太太跟前调教出来的,敢跟大太太争论,只提出一条,就直接把大太太给说哑了口! 红绡姨娘指的自然是杜姨娘竟敢入住正房,这可是乱了根本,触犯家法,若让老太太甚或老太爷知道,只怕杜姨娘承受不起! 最后杜姨娘被气得晕了过去,红绡姨娘也不管她真晕假晕,让婆子丫头们把杜姨娘的衣物和日常用具从怡心院正屋搬出来,又送回原来安排杜姨娘住的那个偏院,而红绡姨娘自己住在正院西厢,上房打扫清理干净,家具摆放好,大致恢复到柳氏在时的模样。 石榴和雪梨、樱桃谈论红绡姨娘这一手干得不错,别的不论,把杜姨娘那狐媚子压下去就真是解气。 玉姝没说什么,反正母亲再也不会看那个男人,管他纳妾娶新妇,母女们都无所谓了,不过有人帮着打击杜月蓉,玉姝自然十分乐见。 第二天一大早又听到怡心院的消息:杜姨娘之前因被三老爷关在屋里严厉审问而拒进饮食,昨天大太太过去看望她,才好了些,不料三老爷带回来红绡姨娘,杜姨娘就朝着三老爷又哭又闹,三老爷生气不理她,昨夜自与红绡姨娘洞房花烛,杜姨娘疯了似的闹腾一宿,又投缳又往墙上撞脑袋,婆子们阻止不及,弄得满头满脸的血,三老爷终究是舍不得她死,大半夜叫人去请大夫,怡心院鸡飞狗跳…… 却是没有想到,大夫为杜姨娘诊脉看伤,竟诊出了喜脉! 杜姨娘有喜,三老爷也不能对她冷心冷脸了,好言好语安抚陪伴,婆子熬好了安胎药,三老爷又亲自哄着喂下,二人相依相偎,貌似和好如初。 红绡姨娘的洞房花烛,到底是让杜姨娘给破坏掉了。 玉姝听着婆子禀报,如蝶冀般美丽的眼睫轻轻扇动:前世那对令孟琳引以为傲、疼爱备至的龙凤胎,果然如期而至了呢。 记得龙凤胎满周岁之时,正值孟琳、孟瑞兄弟俩再次升官,孟府大宴宾朋,整个府宅花团锦簇、喜气洋洋,只独玉姝的静玉轩却冷冷清清,杜月蓉说她在孝期不可出去败兴,就关起院门好好呆着吧。 孟琳、孟瑞兄弟俩的升迁分明是用外祖珍藏书画送礼打通门路,杜月蓉偏说是她命带旺夫,龙凤胎则是一对福星,孟府有了她们母子,才逐渐兴旺了起来! 如此厚颜无耻的自卖自夸,孟琳却很爱听也予以承认,他官场顺遂、春风得意,便有好心情把母子三个宠上天,一家四口幸福快活尽享富贵,柳氏和云姝则早被忘得一干二净! 今世,还是那个杜月蓉,还是那对双胞胎,只少了柳氏母女的嫁妆和那些藏书,且看孟琳兄弟如何升官,孟府又怎么兴旺起来! 两天后,玉姝让金蟾去了一趟白府,带回来消息:母亲柳氏新买的五进宅院位于东正街,已修茸装饰完毕,并择得吉日即将入住,而那天竟然就是西乡侯世子的生辰日! 已经答应了张玉雁要去她家的,不能食言,可母亲和妹妹要搬家了,玉姝想去看看,她不愿失去任何一个母女团聚的机会。 玉姝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孟琳,只要孟琳支持她出府,孟林氏就不能阻拦,或找她的麻烦。 搬家当天她得去西乡侯府参加世子生辰宴,那就提前一天去白府,一边帮母亲收拾箱笼,一边和妹妹玩耍一天,也是好的。 第六十七章 又遇 孟琳得知柳氏买下宅院,即将搬离白府,顿时有些小激动:递了好几次帖子都进不了白府的门,他心知必定是白夫人在排斥自己,眼下柳氏自立门户了,看在女儿份上,柳氏不至于让他吃闭门羹,只要能够坐下好好谈话,夫妻终会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当下对玉姝道:“既接了张二姑娘的请柬,西乡侯府生辰宴你就不能缺席,你想去白府看母亲,那便坐我的马车去,记得提醒你母亲:务必仔细些收拾箱笼,把东西都拿齐全了,尤其不能落下那些书!还有,要问清楚入新居时辰,届时我自会过去帮忙!” 玉姝点头表示明白,内心却道:你还是省省罢,没人要你帮忙,母亲柳氏从前或许是挺稀罕你的,但以她的性子,既然到了和离这一步,就断不会与你再有一丝丝儿牵绊,你若敢厚着脸皮跑去,还是得吃白府那样的闭门羹! 这也是玉姝不加遮掩将母亲新住处告知孟琳的原故,孟琳对柳氏尚存妄想,必定时有关注,同住京城,迟早他都能知道柳氏居所,那就让他去吧,频频被拒绝的滋味不好受,希望他早早死心。 孟林氏终是说服老伯爷,派人去赵家接来了赵佩兰,要疼宠外孙女就不能让家孙们在旁边眼红眼热,索性免了晨间请安,如此玉姝去白府那天,倒省得吱声儿了。 孟琳的小厮平福领着马车在二门处等候,玉姝照旧让婆子抬出四个大箱子装进马车,然后带着雪梨樱桃坐上去,金蟾和平福一左一右捱着车夫坐车辕上,顺巷道走角门出了孟府。 一路平平稳稳地到了正阳街,迎面却见大群人骑着高头大马过来,车夫一瞧这阵势就害怕,担心自家拉车的马儿又被惊到了,赶忙叫平福让开,他自己跳下去直接牵了马辔头,尽量靠路边儿慢慢走。 车里樱桃挑起窗帘朝外看了一眼,吓得赶紧放下,小脸发白对玉姝轻声道:“姑娘,是那个……那两位恩人将军!” 玉姝无语:怎么又遇着了?这大街上人来人往行路中也不好说话,要不就算了吧,假装不知道? 小厮金蟾从车辕上滑下来,也是一脸郁闷:姑娘交待他没事就到街上转转,以期遇见并探问到那两位公子尊名,他很认真的,两条街混得不能再熟,可就是没问着识得两位公子的人,更甭说正主儿了,可每次姑娘一出门就能遇上,你说气人不气人? 对面过来的一群锦衣华服贵公子,高熙居中,左右除了安国公世子霍英,还有年轻轻便承了爵位的威远侯石宏,长兴侯世子黎耀,以及已故老太师之孙吴俊卿。 这些人,玉姝前世都有听说过,但两辈子真正认识的只有一个石宏,且还是深恶痛绝的仇人,她知道终究要面对,但不想这么快,因为她还没准备好,各方面尚需做些安排,若这次她能躲在车厢里与他们擦肩而过互不干扰,倒还可安然一时,偏偏事与愿违,有人多事非要把她揪了出来。 高熙一瞧见玉姝乘坐的马车就认出来了,笑对霍英道:“怎么样?相信孟四与我是有缘份的吧?” 霍英木着脸不答腔,高熙轻提马缰稍快几步上前,随从们以及另一侧的黎耀很自然地跟着他走,五六匹高头大马挡道,可怜小马车被逼近在路边。 霍英和石宏、吴俊卿只得也跟了过去,让出一半道儿给别的行人,否则这路就堵着了。 眼看高熙下了马,那马车的车帘儿也挽起,走下来一个戴着幕离的小姑娘和两个俏丫头,小姑娘朝高熙款款行礼,两人有问有答很熟悉的样子,吴俊卿不禁好奇地问霍英:“这是谁家的妹妹呀?你也认识?” 霍英点头,石宏在旁笑道:“好哇,咱们三个一起从边关回来的,我竟不知,你们俩什么时候背着我认识了美娇娘?” 霍英冷冷地睃他一眼:“什么美娇娘?那是常宁伯府孟四姑娘,就那次你打马过街把她的马惊着了,马车狂奔过两条长街,若不是我与燕王拦住她可能就没命了。” 石宏微楞:“啊?是她呀?” 吴俊卿拍了石宏一下:“瞧你干的好事!还不快过去赔个礼。” 石宏挑起一边眉毛,神情恢复平淡:“我不是已经赔过了么?” 吴俊卿道:“有时候,千金万银不及一句暖心话。那孟四姑娘虽然接受了你的新马车,但她指定还没原谅你,不待见你,信不信?不信现在就可以去试试——你只消走到燕王身边站着,看她给不给你好脸色!” 石宏:“……” 他不屑于给小丫头片子道歉,也不在乎她原不原谅,左右是个不认识的,才没那么无聊去试探人家。 霍英平时不爱多管闲事,但和石宏同住一条街自小一块长大,又是多年袍泽,彼此间都是直来直往有什么说什么无所顾忌,听了吴俊卿的话,忍不住也插嘴道:“不就一句道歉么,也是你欠人家的!” 石宏被这两人挤兑,十分无奈,只得翻身下马朝高熙那边走去。 此时玉姝和高熙从有问有答变成无话可说,她被惊呆了,傻楞片刻后,领着雪梨樱桃跪拜下去:“叩见燕王殿下!请殿下恕臣女无知之罪!” 高熙回头瞪住多嘴多舌的黎耀,气得想踹他一脚:这家伙太讨厌了,简直比霍英还要不识趣,明明瞧见自己和小画眉聊得高兴,他居然跑过来催促说时辰不早,该走了!你催促就催促吧,喊什么“燕王殿下”,吓得孟四直接跪下,变哑巴再不肯开口! 黎耀被燕王突然的黑脸吓一跳,很无辜地摊摊手:我怎么啦?我没做错什么啊?这大街上,殿下您明晃晃的笑脸接近小姑娘,那小姑娘还蒙面,万一是个刺客扮的故意引诱您,趁您不注意……到那时可如何是好? 高熙要在孟四面前保持良好形象,咬牙忍住没暴粗口骂人,只能把黎耀挥退,心里懊恼不已,亏他还想着继续对孟四隐瞒身份,被黎耀这么一吵吵,玩完了! 喜欢听孟四说话,不仅仅因为她嗓音悦耳动听,还有点其它的原因,小姑娘言语里自带一种善意、温情,暖心的感觉很熟悉。没有人知道,他在自个儿的王府后院一天都说不上十句话,不想开口,别人看他很淡然,其实闷得不行,出来倒是有许多交谈对象,却也不是什么话都能往外说。 难得遇到孟四这么个可以轻闲自在说话的,明了他皇子身份,也不知小姑娘还会否如平常般待他? 高熙叫雪梨和樱桃扶起玉姝,石宏正好走到旁边站定,玉姝抬头便看见石宏,又大吃了一惊。 第六十八章 赔礼 戴着幕离,轻纱罩面没人看出她神情变化,高熙却感觉到小姑娘身子绷紧了,且把注意力全部放到石宏身上,他以为是那天受惊吓而引起的某种潜在情绪,譬如受惊之后会做恶梦,高熙皱了皱眉,对石宏说:“这就是孟四姑娘。” 没有多余的话,石宏却也听明白燕王的意思,便上前一步,很庄重地朝着玉姝做了个揖道:“石宏在此,给孟四姑娘赔礼!当日遇事,仓促之间急躁了,打马过街冲撞到姑娘,姑娘雅量,望能原谅则个!” 玉姝透过薄纱死死盯着那张脸,心底恶浪翻江倒海,恨不能冲上去把那颗脑袋转两转然后给他拧下来,哪里肯搭他的话?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不管不顾大骂石宏,反而令人觉得怪异,而此事燕王做了中,倘若让石宏下不来台,燕王脸上也不好看,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还是要隐忍些罢。 石宏见孟玉姝居然对自己不理不睬,难免有些尴尬,心里更是恼火:这女子太不识好歹了,自己堂堂威远侯当着众人给她脸面,拿什么乔?若不是看在燕王份上,管她是谁呢! 身后传来噗嗤一声笑,吴俊卿走来看热闹,见到这结果正如自己所猜测,不禁得意笑出声,石宏脸更黑了,待要说出孟府借着此事天天往威远侯府走动,要求结通家之好等等,以嘲讽玉姝,也能扳回点颜面,高熙却没给他机会开口,拍了拍他的肩膀,口说“孟四姑娘尚年幼,你则老大不小了,应多多包容”,然后就把他打发下去了。 石宏不甘地离开,玉姝依然紧握双拳,恨恨盯着他的后背,若不是蒙着面纱,那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以及满眼仇恨怕是要引人猜疑了。 目光转动间,玉姝看见与燕王一起拦截马车救自己于危急的另一位年轻将军,他正坐在马上与长兴侯世子黎耀说着什么,锦袍玉带,未著戎装,依然身姿挺拔俊逸,英气逼人,初见时玉姝觉得他五官虽俊美但太过冷硬锐利,不如高熙的从容温雅,但此刻他那微微垂眸的侧颜,晃眼瞧去竟有几分神似高熙! 玉姝忽地一个激灵,被自己内心冒出来的念头吓一跳,她转过脸想也不想地就问高熙: “那个人,和燕王殿下一起的那位将军,他是不是叫霍英?” 在她那个梦境里,石宏和杜倩蓉的谈话内容有说过:霍英是安国公世子,也是燕王高熙的舅表兄弟,二人从小相伴,关系密切! 表兄弟相貌气质通常会有几分相似,所以自己每次遇见燕王高熙,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是霍英无疑了! 玉姝此刻的心情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紧张、感慨、恨怒、酸楚……林林总总混合一起乱纷纷五味杂陈——重活一世,为了能安然生存她势必要有诸般筹划,其间也计划去找燕王和霍英,要灭石宏,她一个弱女子没有那个能力,必得借助这两人,本打算等解决完自家事、她也做好了十足准备之后才去打听并接近他们,毕竟距离二王争储尚远,一切都还来得及,却是没想到,双方不期然地以这样的方式遇上了。 她刚刚还嫌石宏太早跳出来恶心人,燕王和霍英,竟比石宏露面更快! 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一件赶一件的全跑到眼前来,和她筹划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玉姝有种乱了手脚的感觉,高熙则十分惊奇:与孟四面对面见过几次,她分明不认识霍英和自己,怎么现在这样,似乎知道霍英? 这就有意思了,霍英十四岁就与石宏一起跟随已故的老威远侯去了西北,历经百战镇守边关,六七年间仅回过京城三两次,每次都来去匆匆,近两年自己也奉旨去边营历练,霍英与自己形影不离,更是一次都不曾回京,孟四现在也不过才十三岁,居于深闺,想必没有机会认识或见过霍英?或许是有人告诉她的吧? 高熙笑道:“原来孟四姑娘早知道霍英,可要把他叫来叙话?” “不不!不要!”玉姝赶紧摆手拒绝,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慌乱地行礼说道:“臣女……臣女还有事,先告退了!” 高熙自然知道她是要去白府探望柳氏,已经拦着人家说了一会话,不好再耽搁,便让两名侍卫护送她们主仆过去。 吴俊卿走回到自己的马匹旁边,看着石宏催马向前去陪在高熙身旁,这才上了马,笑着对霍英说道:“我猜得没错吧,玉姝妹妹果然不理睬石宏,石宏能怎么着?你是没瞧见他那脸色,哈哈!让他狂妄,敢打马过闹市,吓着我玉姝妹妹,你们倒是念在共过生死的情份,若那天我在,非得拉他去衙门好好说道说道,不能把他怎么着,也把他威远侯干的事宣扬宣扬!” 霍英瞥他一眼,这又是妹妹又喊人闺名的:“你与孟四很熟?” “早些年在柳府见过,那时玉姝妹妹还小,五六岁,乖巧天真非常的可爱,那么多小孩儿我只乐意带她玩……父亲与祖父相继去世,我回乡守孝、读书,隔得几年再来京城,世事变迁,她长大长高了,却不记得我了。” 吴俊卿回想往事,无限感慨,又指了指霍英:“倒是你,你与燕王拦截惊马救了玉姝妹妹,值得夸赞。在此之前你是不是曾见过玉姝妹妹,并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 霍英神态平静:“没有。” “那就奇怪了,她为何知道你霍英的名号?而且,她似乎害怕与你相见?” 霍英:“……” 我霍英又不是无名小卒,撇开安国公世子名头,正三品护国将军全靠军功挣来,也曾享受过民众鲜花夹道相迎的殊荣,人家知道我名字很奇怪吗? 害怕相见?那不是见过几次了么,没看出来孟四有害怕。 被念叨着的孟玉姝,走进白府就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柳氏见她脸色苍白,担心是受了暑气又吹着凉风,白夫人忙吩咐去请大夫来诊脉,玉姝推说是昨夜没睡好,补一觉就没事了,白夫人又赶紧让人整理静室铺好床,燃点安神香,让玉姝先躺下休息,等醒来了再用午饭。 玉姝却哪里睡得着,不过是找借口安静独处,梳理一下心头乱麻罢了。 第六十九章 白活 回想前世,玉姝觉得自己真是白活了:近二十年的人生都禁锢在高墙深宅里,世情时事,完全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 许多重要事件,都是在那个梦境里偷听石宏和杜倩蓉的谈话才得知。 梦境中石宏说过,前世他与霍英、黎耀等人从小一块长大,都居住在正阳街,高熙是皇子,是安国公霍府的外孙,他常来正阳街外祖家,与这班勋贵子弟厮混得很熟,当时太子还活得好好的,但整个正阳街少年们心中所拥簇的,却是四皇子高熙。 太子病殒,皇子之间明争暗斗日渐激烈,二皇子最先被出局,玉姝外祖柳府便是被二皇子牵连,后来的二王争储暗战中,石宏不声不响背叛了燕王,明面上依然忠于燕王,暗地里却将燕王府大小情报全部传给齐王高和,又使坏暗算霍英等人,致燕王高熙最终落败,成了个废人; 而霍英惨死在关外战场,他并不是被敌人所杀,是身后自己人射出的冷箭要了他的命!那只背后黑手,就是他的“好兄弟”石宏! 对于玉姝来说,霍英原本只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可阴差阳错,他们有一个孩子,那可怜的孩子是玉姝心里永远的痛,她无法忘记,自然不能忽略霍英的存在! 说不出口的秘密,从未谋面的孩子,都与霍英有关,注定了这辈子有交集,即便不是朋友,也不会成为敌人,玉姝不可能看着石宏再次下黑手射杀霍英、拖垮燕王,阴谋得逞后还能得意洋洋地安享泼天富贵! 玉姝本打算等母亲和妹妹安置好之后,自己在孟府的处境也有所改善了,再慢慢想办法接近霍英或者燕王,可巧竟被他俩所救,这也算是天遂人意了吧? 而置她于险境、差点又害她命的人就是该死的石宏! 三方会面太快了点,有些措手不及,但这是早晚的事,既然来了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一步一步走着瞧! 玉姝躺卧了半个时辰起来,柳氏和白夫人看她面色恢复如常,还挺精神的,都放了心,云姝和妙音高兴地围着姐姐转,等吃过午饭,玉姝和母亲谈说了一会,柳氏和白夫人去看过即将入住的宅院,靖安侯出面买的自然错不了,她很满意,就是担心玉姝,不能把长女带出孟府,都快成了柳氏的心病了。 玉姝笑着安慰母亲,又告诉母亲,杜月蓉有喜了,孟老太太把大丫头红玉给了孟琳,如今怡心院两个姨娘争宠,每天都热闹得很! 柳氏听得嘴角直抽抽,庆幸自己早早认清并看穿了孟琳,否则真为那样的男人死掉,去到地府也是个怨气冲天的冤鬼。 又听女儿说孟琳明天可能要去自己的新居,想来帮帮忙,顿时嫌弃道:“谁要他帮忙?没的给咱们新家带来晦气!白妹妹借给我二十个家丁,卢师兄也要安排护院,我就不推辞了,明天叫他们都站门口去,孟琳敢来,不怕死就走近试试!” 玉姝道:“娘,父亲可是官身,你可别打伤他,大喜的日子,何必找烦恼?把大门关紧不理睬他就行了。” 柳氏嗤笑:“打他干嘛,犯得着吗?你父亲在某些方面最是守规矩、识时务,他只要看到穿着白府仆役服装的家丁站门口,就不敢乱闯了!搬家有讲究的,第一天我们得敞开大门,迎福禄、纳财气,等过了明天就把门关紧,他来了也没用!” 玉姝见母亲都有安排,便也放心了。 和两位妹妹玩耍了一会儿,细看她们小脸红润润的,妙音跑得小鼻子冒汗,也不咳不喘,心知那玫瑰露的功效真的好极,照这样喝下去,妙音体质只有越来越好,不会再有前世的夭折了。 白夫人拉玉姝去看她亲手晒制的干花瓣,柳氏教她的,柳氏还愿意教她制花露、香脂,白夫人嫌那一道一道的工序太繁琐细致做不来,左右玉姝会做,这辈子母女们就赖定她了。 玉姝夸赞白夫人的干花做得好,白夫人高兴地送了她两大盒。 在白府呆到日头偏西,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出来,直接回了孟府。 洗漱更衣毕,已是黄昏时分,雪梨樱桃今天也累了,自去收拾,石榴带人往厨房拿晚饭,玉姝歪在软榻上和金桔说话,小丫头杏儿跑来报说:“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来了!” 玉姝无语,自从上次被孟琳赶了一次,这姐妹几个很硬气地发誓再不来静玉轩,今天是刮了什么风,把她们给吹了来? 玉姝从榻上起来,刚走到圆桌旁,就见敏姝、静姝和慧姝相随走进来,依然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过这次倒是不那么张扬了,随侍的丫环都留在外头,没跟着一起进屋。 来者是客,玉姝只有礼貌地打招呼:“三位姐姐,请坐。” 某种习惯很难改变,敏姝、慧姝傲慢地不吱声,静姝即便意识到这样失礼了,却也只把脸一埋装傻,不看玉姝,紧跟在敏姝身后,三个人还如从前一样,首先要巡看玉姝屋里的各处摆设。 很快她们就发现不对了:光是这起居室里,就好几处摆件以及许多她们喜欢的东西,都不见了! 敏姝指着一处空地,横眉冷对地看向玉姝:“之前这儿摆放着一座八扇琉璃镶百宝插屏呢?哪去啦?” 那边慧姝也同时惊呼:“我的聚宝树呢?红珊瑚呢?还有还有……哎呀!我才几天没来,都哪儿去啦?” 金桔气得脸儿通红,玉姝自顾走到椅子边坐下,左右晚饭没领得回来,且先看她们要闹什么妖。 敏姝见玉姝不搭理自己,便骂静姝:“你是死人呀?杵这儿做什么?还不快进那屋看看,墙上那副绣屏可还在?” 静姝忙转身要往东次间去。 玉姝道:“你站住。这是我的屋子,不经我许可随便乱钻,便当你是贼,叫婆子拿绳子捆了扔出府去!” 静姝一副受惊吓的样子看着她,眼圈红了:“四妹妹你、你……我们可是亲姐妹,你怎能如此对我?” 玉姝面无表情:“隔着房头呢,哪里亲了?你和大姐才是亲姐妹,你看,你都帮着大姐偷我东西了。” “我没有,大姐姐只是让我过去看看。” “看过就要偷了。你自己明白,你只不过是个庶女,大伯母也不待见你,我把你扔出去也就扔了,有我父亲在,没人能把我怎么样,最多挨两句骂,但你可丢脸了,街坊邻居看着呢,以后还要嫁人,老实点吧。” 静姝眼泪汪汪地转头:“大姐姐……” 敏姝瞪了她一眼:“真没用,这样就吓住你了?” 第七十章 要脸 敏姝走到玉姝对面坐下,却并不为静姝说话,而是问道:“你还没回答我,那个屏风哪去了?” 慧姝也赶过来:“还有我的珊瑚呢?你快说!” 如此厚颜无耻到理直气壮的地步,玉姝深为以前的自己悲哀、愤怒,冷笑:“孟大姑娘、孟三姑娘可还要脸?这是我的屋子、我的东西,我爱放哪放哪,与你们何干?为何要告诉你们?” “你……”慧姝气恼道:“祖母说了的,你屋里物什摆件太多,我们拿几样去,也是为你好,省得占地方!” “说得好听,合着你拿我东西,我还要多谢你?那就不必了,我的仓房大着呢,就因为提防你们来偷来抢,我才把贵重物件儿都收起来了——这些都是我的嫁妆,将来出阁了是要全部带走的。”玉姝说。 “你敢!这些东西放在孟家,就是孟家的!你想藏起来独占,那可不行,我去告诉祖母!” 玉姝摆手:“去吧,好走不送!” 慧姝气得跺脚要走,敏姝示意静姝拉住了她。 敏姝咬咬唇,对玉姝说道:“四妹妹,你知道我婚期将至,嫁妆还备得不齐全,我是孟府大姑娘,若我的嫁妆拿不出手,不能风光出阁,不仅常宁伯府失了体面,将来你们说亲也必定不顺利!所以爹娘自会与三叔商量,借你屋里几样东西,别的我也不要,就只要那几面屏面,可好?” “不好。”玉姝板着脸:“什么叫借?有借有还才叫借,你们从我这里拿走东西从来就没还过!况且你把我的东西当嫁妆抬进别人家,还能出得来吗?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休想再蒙骗我!我母亲为我攒下的东西,我会好好守护,谁也别想沾边,看都不能看一眼!” “你……”敏姝本就不是能隐忍的主,很勉强地压下性子哄两句,却被玉姝一口回绝,气得瞪眼,加上慧姝跳着脚大小声扇火,眼看敏姝要破功,一旁的静姝可急坏了:敏姝不同于慧姝,慧姝会借势,找父母或祖母告状,敏姝却仗着长孙女身份,直接就上手打砸! 如今的玉姝确实与从前不同,她变得硬气还心狠了,不依不饶的,若是这两人再把静玉轩闹腾一场,惹怒了三叔另说着,玉姝一翻脸,明天不肯带她们姐妹几个去西乡侯府,那可怎么办? 静姝用力绞着帕子:自己与敏姝同样的年纪,敏姝都要出嫁了,自己还没有说亲,并非长相教养不如敏姝,相反自己各方面都强过敏姝,只因为是个庶女,被嫡母各种克扣压制,好吃喝好穿戴轮不上,好机会更不想给,唯恐自己越过了敏姝……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是玉姝带来的而不是其他人,嫡母无法阻拦——侯府世子的生辰宴啊,来的必定都是年轻公子少爷,以自己的容貌仪态,不信没人看上! 所以,这对于自己来说是极其重要的机会,绝不能让任何人破坏掉! 静姝脑子急转,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猛地出手抓住了要不顾一切冲进内室的敏姝,在她耳边轻声道:“闹翻了脸,明天宴会还去不去?难道真的任由她好过大姐和三妹?” 敏姝脚步顿住,这才想起来,她们此行前来可不是要闹事,而是为了告诫约束玉姝,不让她在明天宴会上出彩! 如同静姝的表里不一,敏姝和慧姝对玉姝同样无比忌恨,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将之狠狠踩压下地,永无翻身之日! 敏姝是常宁伯府长房长孙女,又因母亲掌管伯府中馈,从小多得看重,便养成骄纵傲慢的性子,自视甚高,可三房玉姝出世并逐渐长大,情况就不一样了,玉姝有柳府那样的外祖,又因柳氏嫁妆丰厚,吃穿用度样样华贵精致,处处比她优越就算了,一大家子人去寺庙上香,姐妹几个走在一起,偏偏就玉姝得到高僧青眼,给她批了个福旺贵命,祖父大喜,从此这么多孙女他只看到一个玉姝,还有许多没眼力见的人家闻风上门说亲,仿佛不知道伯府还有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似的,只提玉姝……做姐姐的却被硬生生地压下去,静姝是庶女自不敢吱声,敏姝慧敏如何能服气?怎能不忌恨? 多年来她们做梦都巴望玉姝倒霉,终于柳氏被休弃了,真是老天有眼大快人心!可这孟玉姝却还活得好好的,祖父依然看重她,听说还想着要把玉姝嫁给威远侯! 那怎么行?如果真成了,孟玉姝可更加得意了:高僧批命就是灵吧,她随随便便就能嫁贵夫! 狗屁的高僧批命!敏姝和慧姝坚决不信的,她们问过各自的母亲,都说是柳氏仗着有几个银子,捐了大把香油钱,那寺庙的住持才假惺惺说几句好话!孟玉姝若真能嫁贵夫,那也是踩着她们这些孟府姑娘的肩膀上去的!祖父把本该她们的好处夺去给了玉姝,成全她的好名声好运势,吃亏受委屈的却是她们! 所以绝不能让孟玉姝得逞! 前几天得知要去西乡侯府参加世子的生辰宴,敏姝慧姝和静姝就兴奋不已,又因沾了玉姝的光,很是愤愤不平:姐妹中玉姝排在第四,凭什么请柬越过大姑娘、三姑娘直接送给四姑娘?必定又是借了祖父之手拿到的! 于是姐妹三人商定之后,专程过来劝告玉姝明天要低调:衣装五六成新就好,不可戴太好的首饰,宴会上也不能与人说话谈笑,因为,她是柳家的外孙女,柳家已败落,柳家人获罪流放,她就不应该露面,省得给自己和家人招惹祸患! 敏姝被静姝提醒,只能咬牙压制住心头火气,暗想死丫头把那些华丽贵重的屏风收起来了也好,省得被她们不小心碰坏了,到时请祖母和父亲母亲出面,不怕死丫头不拿出来! 现在,先办正事儿吧。 她换了副神情,扯扯嘴角对玉姝说道:“我先不与你计较,明天我们还得去赴宴呢,不知四妹妹明天打算穿哪套衣裳出门?我可提醒你,不可以穿戴太贵重、太明艳的。” 慧姝跟着道:“对!你那些什么明珠串、蜜蜡珠串、攒八宝璎珞项圈儿、宝玉金锁,统统不许戴!” 玉姝明知道她们没安好心,仍问了一句:“为什么?” “你总不至于忘了柳家之罪吧?柳家人已是丧家之犬,你是他们家外孙女,穿着太打眼,四处招摇,是要给我们伯府惹祸么?若还让人知道你竟是孟府姑娘,我们岂不是跟着你一块丢脸?”慧姝抬着下巴说道,一副我比你高一等的样子。 玉姝怎么能容忍她们侮辱外祖家,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屋里,她沉下脸,伸手指向门外:“我有什么,就穿戴什么,你们管不着!没错儿我就是柳家外孙女,如假包换!你们要怕丢脸怕祸事,不要跑来我这屋里,明日也别靠近我,现在就马上给我滚出去!你们三个,一起滚!” “四妹妹别生气,我可没有那个意思……”静姝赶紧解劝。 玉姝跑到窗边,从长案上抓起一把裁纸的尺子,不由分说往三人身上头上招呼,打得她们哇哇乱叫,金桔见状,也跑上来假意劝阻,嘴里嚷着姑娘可不能动粗啊,手上只管使劲儿,一边拦住敏姝、慧姝的反抗,一边往外顶人,主仆合力,竟一气把那三个轰出门,并直接推到台阶边,姐妹仨互相踩着裙裾,滚瓜似地滚下了台阶! 听着那声声尖叫痛呼,金桔吐了吐舌头,玉姝摆手示意她进屋去,自己站在台阶边,居高临下看着地下三人的狼狈相,嗤笑一声,又看了看自己双手,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纤细瘦弱,柔若无骨,可就是有力气了呢! 这自然是月华杯的功劳,每天用月华杯盛水喝,又兑了月华杯凝聚的“天地精华液”在玫瑰露里,只给自己人用,身边四个大丫环也能吃用些玫瑰露,看金桔,刚才好像力道比玉姝还要大,许是她原本就比玉姝强壮些的缘故。 玉姝把玩着尺子,饶有兴味地试着自己手腕的力量,地上那姐妹三个自有守候在外头的各自的丫环们扶了起来,敏姝动了动手脚没事,抬起头就骂:“孟玉姝!你这个……” 静姝脸色一变,赶紧扑上去捂住她的嘴,颤声道:“大姐姐,都这样了,还要伤了和气么?小不忍则乱大谋,真闹起来,对咱们没好处啊大姐姐!” 敏姝:“……” 慧姝膝盖擦伤出血了,染红裙子,她哭喊着:“我要去告给祖母知道,我要你赔!要你跪死在祠堂里!孟玉姝,你给我等着!” “好,我一定等着,你们还不快去?”玉姝看看阶下一群主仆们,又多看了静姝一眼,这才是个真正精明的,平时装成柔弱无依、没有主见的样子,今儿却连续拦阻了敏姝两次,一次比一次果断,可见她有多么担心敏姝和慧姝在静玉轩闹事,惹怒自己,害她失去明天去西乡侯府的机会。 倒是难为她如此有心计又能处处隐忍,前世真让她谋得个好结果:嫁给了魏相的嫡次子,虽是续弦,但对方进士及第入仕,年轻有为,魏家又是诗礼传家,男子们都没有纳妾的传统,家人彼此敬重极少纷争,静姝嫁入魏府不久便有了诰封,年节回娘家那是珠围翠绕婢仆成群,整个人不仅变得红润明艳,连气度都变得高雅富贵,满脸的幸福,咯咯笑着对孟老太太撒娇,说自己是掉进福窝了。 今世她能否再遇那个福份?这个玉姝可说不准,但所谓的一报还一报,玉姝是不会放弃的! 慧姝是真跌得狠了,裙上的血也把她惊吓到,哭泣着不肯走,要让身边丫环回去喊母亲过来为自己做主,静姝可不愿事情闹大,扯着敏姝这张虎皮,拦住慧姝的丫环,又呵斥其他人,告诫她们不准乱说话,然后叫个力气大点的丫环把慧姝背起来,静姝自己搀挽着敏姝,一行人离开了静玉轩。 雪梨和樱桃匆匆赶来,雪梨有些担心:“看样子三姑娘真受伤了,她平时就是个不依不饶的,回去了必定要告知二太太,怕还会闹到老太太那里,这可如何是好?” 玉姝笑了笑:“明天还要去西乡侯府呢,二太太和孟三姑娘可都是聪明人,不想坏事儿的,至少今晚她们不会闹出什么来。” “那她们要是过后又……”樱桃问道。 “只要是过了今晚,她敢说在我们这院里受的伤,我们可不承认,谁知道她在外头怎么跌的?” “对啊对啊,明天还要出府呢,这可赖不着我们!”金桔从屋里跑出来说道,樱桃和雪梨听了,也禁不住笑起来。 石榴和两个小丫头抬着食盒回来,几个人忙着摆饭桌,服侍玉姝用晚膳。 直到深夜玉姝将要上床歇息,也没见大房二房有谁过来说什么,倒是孟琳又亲自走来一趟,问柳氏的情况,以及柳氏新居具体位置,又教导玉姝明天去西乡侯府应该注意些什么,叮嘱她若是遇着西乡侯张大人,可代为问好……坐了小半天,看见桌上攒盒里的姜丝梅粒、蜜汁金橘和糖霜桃条,闻着极香,吃进嘴里味道很不错,便说这个适合孕妇吃,让雪梨包一包拿回去给杜姨娘,说杜姨娘怀孕精神不振胃口也不好,得给她提神开胃,对腹中孩儿有益处。 把玉姝气的,却又不能不给,明天她还得用孟琳的马车呢,就当付车钱了。 只是没想到杜姨娘这么侥幸,因为怀孕,孟琳不仅不再追查她“偷窃书画”一事,似乎还一如既往宠起她来,真是无语,也有些不敢相信:孟琳不再追究,是当真舍得不要那些书画了么? 玉姝觉得这样的孟琳很反常,别是孟琳相信了杜月蓉的话,怀疑上自己,两人并串通起来,要朝静玉轩库房下手?她可得提防些才是! 第七十一章 打听 翌日,玉姝被雪梨唤起,感觉有点晕乎乎地,都怪昨夜入睡前想太多了,做个梦乱纷纷好累人,脑子混沌一片还没清醒过来。 这两天她又让金蟾跑去张府一趟,给张玉雁递了封信,以准备礼物为由,问她府里都有哪些家人?顺便打听生辰宴客人名单,以及安排了哪些玩法? 张玉雁回信告诉她一些生辰宴的事项,称大部分客人都是大堂哥拟定并邀请,她也不完全清楚,只能把她打听到的全都告诉了玉姝。 又笑玉姝古怪,请她来是为了热闹热闹玩儿的,又不是走亲戚,难不成要每个人都送份礼?但张玉雁还是把张府长辈及兄弟姐妹包括客居的亲戚都细细告诉玉姝,又叮嘱:朋友间来往不必太客气,实在要讲究的话,只需给她祖母和怀孕的母亲各带一盒点心就好,其他不用管的。 玉姝当然不会真的给每个人都送礼物,她就是想了解清楚张府的人际关系而已。 西乡侯张府,已故的老侯爷生前大半辈子镇守在边关,有两个儿子战死沙场,老太君与先皇后同族,因而张府一直深受皇帝看重,恩宠不断,张府现在只有两房人,大房即西乡侯张信,与夫人严氏育有三子;二房便是张玉雁一家,父亲张仁,与母亲葛氏生了张冰雁、张玉雁姐妹俩,葛氏目前身怀六甲。 二房还有一位何姨娘,张仁当年与葛氏成亲后,便辞别新婚妻子前往边城任职,不久结识并纳了何氏为妾,何氏容貌美丽、识文断字会理家,据说也曾是官家千金,她在边城陪伴服侍张仁多年,二人生有四名儿女,庶长子比张玉雁的姐姐张冰雁大两岁。 侯府还有一对母子,是守寡的姑奶奶张氏领着儿子,已在娘家住了五六年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玉姝正在为母守孝,足不出户,因而没有参加西乡侯世子的生辰宴,不久后她收到张玉雁的一封信,信写得有些隐晦,但字里行间满带悲痛,玉姝看了好几遍才完全看懂:就是这场生辰宴,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张玉雁的姐姐张冰雁清白受损,投缳自尽了,而她们的姑表兄素日对冰雁极好,见表妹没了,悲伤之下竟也以头撞墙死去,怀孕的葛氏本就受不住丧女之痛,更兼姑奶奶、张老太太都来责骂她养女不教,人前失仪还带累表兄,姑奶奶更是发了疯般抓打葛氏,致葛氏当场倒地晕阙,再也没有醒来! 张玉雁一夜之间失去母亲和姐姐,悲痛交集万念俱灰,外祖家来人把她接回乡下去了,临走给玉姝写信诀别,信中说京城是伤心地,有生之年她都不会再来,又告诫玉姝:要保护好自己,外出要有人相伴,宴会上不可贪嘴乱吃喝,姐姐向来知礼仪守规矩非常好的女孩,肯定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才变成那样…… 当时的玉姝天天关在屋里抄经书,根本不知道西乡侯府出了什么事,更不知张冰雁到底怎么样?因何而自尽?如今重来一次,为了张玉雁她得去看看,即便不能弄清楚原因,至少要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所以她给张玉雁写信,首先要了解西乡侯府都有些什么人,再有张世子的生辰宴都邀请了谁?一一去认识是不可能的,也来不及了,直觉里,倒是很想见一见二房的何姨娘和庶子女们,以及那位姑奶奶母子俩。 玉姝觉得:宾客们没有理由在侯府伤害这府里的大小姐,而张冰雁不堪清誉受损决然赴死,葛氏必定难禁悲痛,她又是中年怀孕,或许胎相并不好,一旦受刺激会有什么结果?葛氏死了,那么陪伴张仁多年又生养有儿子的何姨娘,毫无疑问能够扶上正妻位,四个子女从此便成为嫡出……那位姑表兄能为张冰雁殉情,说明他极爱表妹,但如果表妹不爱他呢? 所以何姨娘母子和表兄值得怀疑,很有可能是他们害了张冰雁。 玉姝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件事,木偶人似地配合雪梨和樱桃为自己更衣梳妆,雪梨等人只以为她太困了没睡醒,轻唤了两声姑娘,玉姝才回过神来,定睛看镜子里的自己:雪梨的巧手将乌黑头发挽成了双环髻,绾一对璎珞镶珠串儿,耳边金丝坠着两粒圆圆珍珠,上身是银白缎面绣折枝牡丹衫袄,配粉紫色罩纱长裙,衬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站起来转一圈,有那么点仙气飘飘的感觉。金桔却跑来,往玉姝脖颈上戴了个光耀灿烂的攒八宝金项圈,挂上长命金锁,腕上再套一对儿缠金丝翠玉镯……眨眼间,仙女落入凡间,平添了几分富豪之气。 玉姝觉得金桔这是故意跟敏姝、慧姝做对,非要把她弄得金光闪闪的,不过整个人瞧着依然是粉雕玉琢精致漂亮,颇为喜庆,她现在才十三岁,今天又是去贺生辰的,那就这样吧! 去到寿安堂,果然从老太太到大太太、二太太以及几位即将同行的姑娘,一瞧见玉姝的装扮,那脸色立马暗沉下去,各种神情怨怼。 敏姝十分后悔听了娘亲的话,把向日从静玉轩顺来的好首饰全都压在箱底当嫁妆,就应该戴几样出来才好; 慧姝低头看自己身上浅绿绣金蝶对襟袄衫和大红百褶裙,细细的金项圈坠个二指宽薄薄的金锁片,怎么看怎么寒酸俗气,顿时就觉得缠着布条的膝盖更痛了,她昨天好心好意去静玉轩劝玉姝低调些,反被这贱人推下台阶,可娘亲却拦着她不让去向祖母告状,更不准婢仆们声张,眼看那贱人还故意打扮得富贵鲜妍、光彩夺目,自己却要忍着疼痛去赴宴会,慧姝真是恨死了,瞪着玉姝想扑过去咬死她。 静姝只看了玉姝两眼,就低下了头,看不见就不会痛恨怨愤,保持平静,相信自己的隐忍终有一天能得到回报。 唯有赵佩兰,得意地扬起头挺起腰杆,她满头珠翠,环佩叮当,颈上还挂了一串粒粒饱满圆润的明珠串,她觉得自己的装扮足可与玉姝争辉,甚至还超过了玉姝。 樱桃目光从赵佩兰颈上的明珠串扫过,抿了抿唇角,内心暗嗤:老的不要脸,小的还以此为荣!自家姑娘原本有两串明珠,老太太硬是伸手“借”了一串去,就再也不还!如今还敢当着姑娘戴出来,真是够够的了! 若放在平时,蒋氏和吴氏必定要撺掇老太太一番,纵使不能把玉姝身上的贵重首饰撸下来占为己有,也要阻止她这样穿戴出门,免得抢走敏姝和慧姝的风头。 但这会儿谁都不敢吱声,连孟林氏也只是目光沉沉扫看着玉姝,却什么都没说,因为老太爷在,孟琳也来了。 第七十二章 张府 因孟琳也要出门,就顺便护送几个姑娘乘坐的马车到了西乡侯府路口,又叮嘱跟随的家丁仔细着些,让婆子们照顾好姑娘们,这才拨转马头离去。 玉姝与赵佩兰共坐一辆马车,倒也乐得耳根清净,因赵佩兰向来傲慢不爱搭理人,不知是仗着孟老太太的宠爱还是天性如此,这一路只仰着脸从眼底下看人,并不多说话,却告诉了玉姝几样关于西乡侯府的情况,玉姝心知这是孟老太太提前打听来的,只让外孙女知道,显见那老太太真是偏心外孙偏得没谱了。 到了西乡侯府,张玉雁等在二门上迎侯,瞧见玉姝下了车,立刻笑着奔上来,两人手牵手说得几句,玉姝为赵佩兰、敏姝等引见,双方相互行了礼,张玉雁与玉姝同年同月出生,因而只随玉姝称呼孟家姐妹,又见带来的婆子丫环不少,姑娘们各自留下一个贴身丫环,其余的,让管事婆子领去另行安排吃喝歇息。 玉姝和赵佩兰、敏姝等人带来的生辰礼物,自有张府管事拿去登记收好,张玉雁便带着她们走进二门,过了两处穿堂,又左拐沿着铺了冰纹光滑地砖的甬道往前走,途中但见屋宇高敞大气,处处雕梁画栋彰显富丽华贵,直看得人眼花缭乱,方知西乡侯府深得圣眷不是传说,常宁伯府虽然没落,但几位姑娘也去过别的府宅做客,都没有哪户人家像这般的富贵耀眼! 张玉雁终究也只是个十三岁小姑娘,于人情世故并不太懂,因久不相见,对玉姝分外亲热,只管拉着玉姝吱吱喳喳说话,没顾得上其他人,好在孟家姑娘们此时眼睛都不够用,内心更是被西乡侯府的富华震住,并不在意她的失礼。 约莫走了一盏茶功夫,看到一个月洞门,走进那门里,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绿树成荫、繁花似锦,精致奇巧的亭台楼阁点缀其间,左边假山巍峨迤逦,右侧是一泓碧绿湖水,湖边杨柳依依,湖中荷花怒放,阵阵花香随清风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孟家姐妹几个都被眼前美景以及满满的花香迷醉了,一时恍恍惚惚的,几疑到了哪处神仙洞府。 张玉雁则回头笑着对她们说道:“这是怡园,因有那一湖荷花,夏天里倒也清爽怡人,所以大哥的生辰宴便开在这里。今日来的客人不少,虽说都是年轻人,彼此间又都是亲朋故交,不必太过拘泥,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讲究的:以这湖水为界,他们男子们饮宴在怡园左侧的揽月楼,咱们女子在右边的春雪堂,隔着湖水遥遥相对,这右边的园景比左边更美一些,若想坐船游湖摘荷花也可以,所有船娘都会水的……呃,现如今长辈们和大哥就在园里的清芳阁,咱们过去看看?” 既是来贺生辰的,自然要见一见寿星,以及府里的长辈,孟家姐妹们只管跟着张玉雁去了。 清芳阁却是个造型别致、精巧漂亮的二层小楼,楼上可观景,楼下是明厅,有曲折游廊通往四面树林花海,清风徐来,落英缤纷,景色美如仙境。 张玉雁带着玉姝等走近,看到台阶下、回廊上站了不少人,俱是青年男女,个个锦衣华服,仪态不俗,有的三五成群围着说话,笑语晏晏神采飞扬,应都是受邀来参加张世子生辰宴会的。 张玉雁说有些亲戚家长辈也来,男宾在前院,女眷喜爱美景,就安排在怡院清芳阁,老夫人和侯夫人自然相陪,世子过生辰要给父母长辈磕头,各府的哥儿姐儿顺道也来向老夫人、侯夫人行礼问安,所以此时清芳阁显得人挺多。 一行人正要步上台阶,忽见从厅里依次走出来几位年轻男子,与分散在游廊上的贵公子们相比,这几位瞧着又更加拔尖出色,其它不论,单是那份气势便十分震慑人。 张玉雁和孟府姐妹们忙止步,等着他们先走下来,立刻跳出去冲着其中一人喊:“大哥哥!” 接着朝另外几人依次喊:“霍英表哥、石大哥、吴三哥、徐二哥!” 然后转身一把拉过玉姝,教她:“跟着我喊就行了!” 玉姝:“……” 她早已看见霍英和石宏,心里正乌糟糟一团,张玉雁居然还让她喊这两人哥哥,顿时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脸都黑了。 西乡侯世子张庭也黑了脸,被他堂妹的粗鲁行径给气的,他是皇帝亲卫,长得高大俊朗,气质偏冷,其实不太喜欢应酬热闹,大办生辰宴是家里长辈的意思,他也只能相陪自己的朋友同僚,弟妹们邀请的,就由他们自己去应付好了,但看着小姑娘被自己堂妹拉扯,觉得对不住人家,只好尽量调整露出笑容,问道:“这位是……” 张玉雁:“这是常宁伯府的姐姐妹妹,孟大姑娘和孟二姑娘、孟三姑娘以及赵姑娘,这一位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孟四姑娘孟玉姝——她们给大哥哥庆生来了!” 赵佩兰和敏姝、静姝、慧姝乍见这么多个英武俊美的贵公子,早已变成花痴,脸红如醉虾,傻了般光站着不会动了。 玉姝先向寿星行礼,微笑着说了几句生辰祝辞。 张庭做揖还礼,叮嘱堂妹张玉雁要好好招待客人。 那边霍英几人听到孟四姑娘的名字,都转过脸来细瞧没戴幕离的孟玉姝,霍英面色无波,石宏神情略为诧异,吴俊卿却露出了笑容。 和张庭说完话,玉姝朝着霍英行了个福气,道声:“霍世子安!” 跟着张玉雁喊哥哥是不可能,但也不好视而不见,毕竟救过一命。 霍英平淡地点点头,然后看向吴俊卿:“你不是有话与孟四姑娘说?” 吴俊卿:“……” 有些恼火地瞪了霍英一眼,他其实并不想在这时候和玉姝妹妹相认,小姑娘娇娇弱弱的,走老远才到清芳阁,在这儿磨叽老天,进去给长辈请安问好,长辈坐着说话,她还得站着,然后又要走一段路去春雪堂,不累的么? 第七十三章 张府 霍英却转开眼,并往另一边走出几步,这地方女人太多了,受不了浓浓的脂粉味,他想快点离开的,偏偏张世子非要拉着他,说等会儿去见个什么亲戚。 玉姝看了看吴俊卿,是个温润和熙、清隽秀雅的读书人,上次在正阳街遇燕王,他也在旁边,觉得他挺面善的,却记不起来何时见过这个人,但又有点好奇他要和自己说什么,可巧张玉雁在耳边告诉她:“这位是吴家哥哥。” 玉姝便朝吴俊卿福了一福:“吴哥哥好。” 吴俊卿笑道:“玉姝妹妹可还记得,从前带你粘知了的俊卿哥哥?” 玉姝闻言一呆,脑子里仿佛有一格门窗打开了,某个遥远却熟悉的记忆浮现,她讶然地看着吴俊卿:“你就是……俊卿哥哥?” 小时候她每年都在外祖家住一段日子,外祖喜欢把她带在身边,每有访客或学生来讨教,外祖就让她在厅堂或书房里自个儿玩,她经常看到一位俊秀文雅的小哥哥,小哥哥似乎不认真读书,因为他每次看见她就扔了书本,很高兴地跟她一起玩,不论她要玩什么怎么玩,他都答应,十分地有耐心,他不仅带她粘知了,还捉萤火虫、青蛙抓不到就捞池子里的锦鲤…… 实话说她并不知道俊卿哥哥姓吴,或许当时知道的,只是后来忘记了,认识俊卿哥哥时她几岁来着?四岁还是五岁?有些记忆早已模糊,有些一旦记起却依然清晰,比如粘知了、捉萤火虫和捞鱼,小哥哥的笑容温暖灿烂,和眼前这位吴家哥哥,长相真的不一样啊! 前世此时,俊卿哥哥应是也回到了京城,不知他可曾去孟府看自己,不过就算去了也不会见到,孟琳娶了杜月蓉后,就完全将自己交给继母,杜月蓉连外界点滴的消息都不让自己知道,更不用想能见到旧亲友,少小离别又多年未见,关于俊卿哥哥的记忆就这么封尘了。 吴俊卿看着玉姝呆懵的样子,笑容更大了,仿佛又看到小时候的玉姝,像只小梅花鹿般温顺乖巧、天真可爱,若不是四周围目光灼灼,他都忍不住要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头,一如幼时: “玉姝妹妹都长大了,俊卿哥哥自然也要长高、变样。不过细看玉姝妹妹仍有小时候的影子,以后多相处,玉姝妹妹就能够完全记起俊卿哥哥,好不好?” 玉姝也绽开笑容,点了点头:“好。” 张玉雁在旁边惊叹:“原来你们小时候就认识了?天啦,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张庭又被堂妹弄得汗颜,众目睽睽不好责怪,只能哄着道:“我们刚见了老太太和大太太来,厅里不少人,非常热闹,你们要上去吗?” 张玉雁还想给玉姝引见另外两个人,石宏和徐钰,玉姝却看也不看石宏,拉起张玉雁的手,对张庭和吴俊卿笑着道:“是啊,我们该去拜见老太君和侯夫人了。” 从玉姝给霍英行礼,又与吴俊卿叙旧,却独独不理自己,石宏感觉大失颜面:又不是不认识,他可是当着四皇子亲口给孟玉姝赔礼道歉过的,犯得着装模做样么?此时又见玉姝居然还当他虚无一般,心里越发恼怒,觉得孟玉姝真是个白眼狼,自己出手就送给那样好的马匹车厢以及许多贵重物品,她收得理所当然,却丝毫不记情更不知感恩,当面假装不见,连陌生人都不如! 如此凉薄女子,他石宏才不屑认识! 石宏愤愤想着,鼻子里冷哼一声,昂首挺胸大步朝前走去。 吴俊卿看一眼石宏背影,转脸叮嘱玉姝:“跟着大众一起,但也别去与人拥挤,不要太靠近湖边。” 玉姝答应了,张庭笑道:“无妨的,春雪堂这边湖堤都做好了安排,所有船娘、仆妇都会水,想坐船玩也是可以的,不会有危险。” 说完,他做了请的手势,护送几位姑娘走上台阶,这才转身会合霍英等人,往揽月楼那边去了。 赵佩兰、孟敏姝等也直到此时才完全缓过来,站在台阶上回头望那几位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连背影都这般的不同于众!姐妹几个揣着噗噗跳的小心脏,感觉像做梦,心情既兴奋又复杂: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男子,可似这般英俊伟岸、气势迫人又身份显贵的男子,也只在今天见到,还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个! 等着丫环往里边传报的当儿,又听见张玉雁对玉姝说:“哎,刚才我想让你认识一下石大哥和徐二哥的,石大哥就是威远侯石宏,徐二哥叫徐钰,我告诉你……” 张玉雁咬着玉姝耳朵说了一句,玉姝不免暗自惊讶:徐钰是承恩侯次子,与张庭同为皇帝亲卫,而张冰雁倾慕徐钰?如此说来,前世张玉雁信中提到的那位姑表兄,张冰雁并不喜欢! 但那表兄依然为张冰雁殉情而死,是真的太爱了绝望了,还是另有隐衷?张玉雁信里说姐姐是被药物所迷才当众失仪,谁给她下的药?表兄有没有参与其中?如果表兄参与了其中,那他的死就不是什么殉情,而是负罪求解脱! 玉姝沉思之间,没留意到身后赵佩兰和孟敏姝、慧姝的低声怨怼,以及那一道道形同实质的愤恨目光——她们听见张玉雁和玉姝的交谈,得知刚才那几位贵公子当中不仅有安国公世子霍英,还有她们早就熟知的威远侯石宏!以及承恩侯府的次子、当今皇帝最尊崇的老师、已故老太师的孙子,果然全都出自权贵豪门,难怪那么的不同凡响!孟玉姝只管自己讨好攀结,却拦着姐妹们,不给姐妹们上前说话,硬生生让她们失去认识几位公子的机会! 孟玉姝,真是自私自利、阴险之极! 张玉雁隐约听到她们满带恶意的低语,回头看了一眼,她们又不说了,张玉雁皱皱眉,挽起玉姝的手臂带她入内,至于后面几位跟不跟过来,她真不想管。 玉姝信里明白告诉过她父母和离、自己和妹妹的遭遇、与府里姐妹关系不好,张玉雁不了解别人家事,但她认定了玉姝便只站在玉姝这边,谁要得罪玉姝那就得罪她,她不会给好脸色的。 第七十四章 轻视 等见过张老夫人和侯夫人出来,张玉雁却是真的生气郁闷了:祖母和伯母对玉姝一点都不热情,她明明说了玉姝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两位长辈好像听不懂似的,只把玉姝当普通来客,语气淡漠地敷衍两句,连一份像样的见面礼都不给! 枉费玉姝还记得给祖母送了一食盒专程从十里香酒楼订来的上好点心,祖母看都不看,就让丫头拿下去了。 侧位坐着的姑母张吕氏更过份,竟大小声地跟旁边两位夫人说什么现在的孩子真不懂事,也怪大人没教好:有那样的外祖家,父母又和离了,多不吉利的人,竟也敢参加别人家喜宴,我们世子爷好好的十八岁生辰,这不存心来添堵的么? 看着玉姝脸色瞬间变白,张玉雁心里难受极了,当时就想驳姑母几句,却被大伯母使人把她们半哄半推地“送”了出来! 玉姝怕张玉雁过意不去,表示自己没事,内心却也十分气闷:她猜到了西乡侯府老夫人并不是个慈祥和霭的,否则就不会有前世骂死葛氏之事,但她没料到张老太太如此强横,当着好几位贵夫人的面,竟也半点表面功夫都不屑做,这是有多看自己不入眼! 侯夫人严氏看着玉姝的目光倒是同情怜惜的,但她毕竟是老太太儿媳,不好逆老太太的意,所能做的就是让婆子赶紧将玉姝姐妹几个送出雅厅! 这样一来却更显得玉姝等人没脸,众目睽睽之下灰溜溜走出明厅,真是好不狼狈。 被人轻视倒无所谓,张吕氏的挤兑确实伤到玉姝了,她很想回敬张吕氏:“你一个寡妇,坐在这里,是不是更加不吉利?” 若这句话真的说出口,以张吕氏的性子和那点器量,必定要闹起来!今天张府客人众多,事情很快就会传开,张吕氏固然要成为笑话,玉姝也势必“名扬京城”!从此清静就别想要了,会被孟府惩罚,还可能累及母亲,而且这是张世子的生辰宴,张世子又没得罪自己,何苦把他的生辰宴搅成一锅粥? 上辈子张世子也是过个生辰宴,有人从中作乱算计张冰雁,结果引发几条人命,包括张二夫人葛氏肚子里即将出世的胎儿,全都是至亲!张玉雁也为此离开,永不踏入京城,等于又失去一个妹妹,张世子该是什么样的惨痛心情?都不知道他怎么走出来的,只怕一辈子每年生辰日都要痛悔难过一番。 思及此,玉姝觉得还是自认倒霉忍忍算了,今天来的目的原就只为张玉雁姐妹,而不是要讨好谁。 想通了心里便敞亮了,玉姝反过来安慰张玉雁,说自己不介意,让她也不必难受,先找个地方坐下歇歇。 后头跟着的赵佩兰、孟敏姝几个,也嚷嚷着要歇一歇、吃点东西,西乡侯府的园子太大了,走半天的人都累坏了渴死了! 张玉雁身为主人不免有些难堪,心里也挺内疚,府里是准备有软轿的,虽不是所有客人都能享用,但玉姝是她的好朋友,原也该为孟府姐妹留几顶软轿,但今天有身份的女眷挺多,而且还临时来了几位宗室女,平阳公主、清河郡主、善柔县主,她们日常在宫里与大堂兄张庭早晚相见,都成熟人了,知道他生辰便要来凑热闹,宗室女出行,身边自然伴随一批淑媛贵女,所以软轿基本上都供给她们使用了。 府里宴客,整座园子到处都备有可供休息、饮茶的地方,张玉雁的贴身丫环梅香很快看好一处安静无人的小亭子,引着她们过去,亭里石桌上摆满新鲜水果点心、凉茶,石凳上铺着软垫,还有两个小丫头站在旁边供使唤。 张玉雁请孟府姑娘们坐下,见孟慧姝脸色不太好,怕她身子怎么了,又让梅香另去清芳阁拿一壶温茶来。 孟慧姝其实只是膝盖疼的,走这么久终于吃不消了,连灌了两杯茶之后,嘴里便开始怨天怨地,骂玉姝:“你今天就不该来,自己一身的晦气,被嫌弃丢人现眼就罢了,带累我们姐妹跟着受轻慢!” 孟敏姝跟着幸灾乐祸:“昨夜我们可是好心提醒过你了,你若识相听话,不那么掐尖招摇,乖乖收敛着躲在我们做姐姐的身后,也不至于被吕夫人挑刺儿!你当人人都是聋子瞎子呢?还没进清芳阁,你就巴巴儿上去攀结张世子、霍世子、吴公子,若他们不走得快些,你还不肯放过威远侯和徐公子!几位长辈不喜是对的,你就该得如此下场!” 张玉雁听完这些话,气得脸通红,要起身和敏姝、慧姝理论,被玉姝拦住了。 丫环们都站在亭子外,亭子里安静凉爽,赵佩兰自顾挑拣果子吃,静姝低头不吱声。 玉姝拿起茶壶给自己和张玉雁各斟了杯茶,说道:“今天的宴会,是张二姑娘给我请柬,我可没求你们来,是你们非要跟着来,所以,受累受委屈、丢人现眼什么的,都是你们自找,与我无关!现在宴会还没开始,你们也可以走回家,我让张二姑娘送你们出去。” 张玉雁:“……” 刚才祖母和姑母虽然态度不好,过份了些,但张家可从没有半途遣客这种事,但她为了配合玉姝,仍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孟敏姝和慧姝变了脸色,静姝抬起头来,陪笑道:“四妹妹说的什么话?哪家设宴不是如此,客人多,主人忙不过来,并不是故意怠慢,我没觉得受累受委屈,都很好啊!” 赵佩兰也附和:“侯府待客足够有诚意了,张二姑娘还专门陪着我们呢。” 两人专捡好话说,并不提敏姝和慧姝对玉姝的针对之意,怕玉姝生气,真的让张玉雁把她们送出怡园。 玉姝暗哼:还能不了解她们?一个比一一个势利、爱慕虚荣,好不容易到了这里,眼看着满园的淑媛贵公子,还没结识到呢,怎舍得离场? 便也不再多话,又饮了半盏茶,玉姝让张玉雁陪她去看看远处开得热热闹闹的蔷薇花,张玉雁唤来梅香,嘱她好生照顾孟府几位姑娘,然后和玉姝手牵手走出亭子。 第七十五章 说梦 待两人离开,赵佩兰找个借口让梅香出去,便责怪敏姝和慧姝:“你们怎么回事?说话都不带脑子的!那张二姑娘只肯亲近四丫头,若没四丫头,我们能进得来么?醒醒罢,这是在西乡侯府,不是常宁伯府,再怎么不喜欢她,总要忍着一天。等会还要去春雪堂坐席,看刚才那些公子贵女们,都是轻言细语行动从容、彬彬有礼的,他们可不愿意与你们这样动不动作脸作色的结交,你们若还不改了,就真如玉姝所说,先回府去吧!” 慧姝抚着膝盖,不服气地撇撇嘴,敏姝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么?张老夫人和侯夫人分明不待见那死丫头,刚才侯夫人让管事婆子搀她出来,厅外那些姑娘们可都看见了,我们跟着她不是丢脸么?等会去坐席,还不知有没有人搭理我们呢。” 赵佩兰鄙夷地看她一眼:“真不知舅母怎么教的,你好歹也是常宁伯府大姑娘,却这般没脑子又目光短浅!张府长辈不喜玉姝,也不会到处去说,况且年长的宾客都在清芳阁,刚才看见的那些年轻人,应该都是跟着家中长辈来的,公子们自会往揽月楼去,那十来个姑娘估计要留在清芳阁跟随长辈们一起用宴,其他更多的姑娘都在春雪堂,她们又不知道清芳阁这边的事情!等宴饮完毕,大伙儿三五成群玩得高兴起来,就更没人记得这些了。 生辰宴图的就是热闹,必定会有各种各样名目逗乐子,说是男女分开,到时候会如何谁知道?张家既看不上孟家,那也罢了,外头来的客人中,家世门第比张家高贵的又不是没有,看看刚才的安国公霍世子、威远侯、承恩侯二公子……” “对啊!我们只消跟着四丫头,张二姑娘自会带我们与外头来的客人结识!” 慧姝双眼闪闪亮:“我听祖父说了,常宁伯府与威远侯府是通家之好,还说他去侯府曾见到过侯府姑娘,她叫石佳,是威远侯的亲妹子,知书达礼教养极好。既然威远侯都来了,或许他妹妹也一起来了呢?刚才四丫头不肯带我们认识威远侯,我们可以自己在宴会上留意一下,与石姑娘相识,还怕以后见不着威远侯吗?” 赵佩兰不作声了,低头喝茶。 敏姝看看站在亭子外的张府小丫头,白了慧姝一眼斥道:“又没耳聋的,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静姝殷勤地执壶往各人杯中添茶,然后坐着安静磕瓜籽儿,低垂的眼帘下眸光闪烁,心中想些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而此时蔷薇花丛边,玉姝和张玉雁也在专心谈话。 玉姝得知公主郡主都来了,十分惊讶:“平安公主可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老夫人和侯夫人不是应该陪伴左右吗?” 张玉雁道:“她们又不是第一次来我家,虽然尊贵,却都是年少爱玩的年纪,哪里肯与祖母、大伯母坐一起说话?嫌闷呢,参过礼就完事了。然后一众贵女们簇拥着去观看各项玩耍场地,今儿好玩的挺多,有投壶、套圈、蹴鞠,还有打马球,平阳公主是个爱热闹的,她要求坐男席那边,也不知世子哥哥答不答应,如今我姐姐就跟着公主四处走呢。” 玉姝暗忖张冰雁都陪在公主身边了,还能被人药迷,说明下手的人必定不是简单身份! 便又问:“你信中说你那位姑母的儿子叫吕世杰,母子俩在府中住了三年,吕世杰喜欢冰雁姐姐,是不是?” 张玉雁瞪眼:“你怎么知道?表哥确实老缠着姐姐,姑母也有此意,但冰雁姐姐不喜欢表哥啊,她心里只有徐二哥,偷偷喜欢着……可不要说出去!” “我又不是长舌妇。” “嗯,你还没告诉你怎么知道吕表哥喜欢我姐姐?这个我信里可没写!” 玉姝朝四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躲在花丛中,这才认真地对张玉雁道:“你给我寄请柬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我高高兴兴来参加世子生辰宴,但是到了你家后,发生了一些事情……总之不太好,乱纷纷的!本以为做个梦而已,过去了就没事了,可是两天后夜里又梦见相同的场景,我就有些担心害怕,所以我才要问你家里各人情况,是不是与我梦见的一致……你要不要听听?” 张玉雁见玉姝表情严肃,不知为什么,觉得背上汗毛都起来了,她点了点头:“我要听!” 玉姝想了一想,把前世张玉雁姐妹的遭遇稍稍修改一下说出来,没有具体指出张冰雁被下药,在人前失仪,之后自尽,也不提葛氏一尸两命,怕张玉雁心中留下阴影,只说道: “在那个梦里,你带我去见冰雁姐姐,远远地瞧见有位公子纠缠一位姑娘,姑娘喊那位公子‘表哥’,旁边站着不少男男女女,你说那位姑娘就是冰雁姐姐,我还没真正认识冰雁姐姐呢,忽又见花轿来迎,冰雁姐姐做新娘了,新郎就是那位‘表哥’,可是冰雁姐姐不高兴,她急急投身入冰冷湖水中,有位貌似她母亲的女人哭喊着晕倒在地……然后又看见你满脸泪水对我说:我去乡下外祖家了,就此别过,此生或不能再见了!你登上马车绝尘而去,我一个人站在冷风中哭泣……” 张玉雁听完,楞楞地看着玉姝说不出话,眼中迅速凝聚了两汪泪水,玉姝忙扶着她手臂摇了两下:“这是个梦而已。” 张玉雁拭去眼泪,哑声道:“可怎么觉得,你这个梦像是真的?我姑母就是想让姐姐嫁给吕表哥!祖母偏向姑母和表哥,对姑母是有求必应,姐姐如今又被祖母留在身边,说是要亲自教导,若祖母一旦应了婚事,姐姐就必须得嫁给吕表哥! 她若敢违逆,唯有死路一条,我觉得姐姐真的会跳湖!因为她心里有人,实在不喜欢吕表哥!母亲如今身子重,不能劳累不能受惊吓,若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母亲还能活吗?若没有了母亲和姐姐,我一个人呆在这府里干什么?势必要离去!永不再来!” 第七十六章 安排 玉姝前世就知她悲苦,如今再亲耳听到她这么说,不由心酸难禁,含泪抱了抱她: “这个生辰宴引得我做了两次相同的梦,也许是预示今天冰雁姐姐真会被那位吕公子纠缠?旁边还站着几个男女围观看笑话,却不上前帮冰雁姐姐,显然是一心向着吕公子的,不知吕公子除了你们家,还有其他的什么亲属或熟人?” 张玉雁道:“吕姑父是梁州人,家中并无太多产业,他当年进京考中了状元,姑母看中他有才华,便要嫁给状元郎,前几年姑父在任上病逝,姑母不肯去乡下婆婆家,就带着吕表哥回娘家居住,吕家在京城没有其他亲戚,吕表哥也不擅交际,每日只在侯府请西席读书,并无什么朋友,你说的围观男女,也许是……他们?” “什么人?” “我那几位庶出的兄弟姐妹啊,吕表哥是文弱读书人,我几位堂哥自幼习武,性情比较直爽,吕表哥与他们不甚合得来,却与我们二房的几位庶子亲密无间,这要说是何姨娘的功劳,何姨娘以前娘家兴盛之时,她可是有名的才女,我那两位庶兄在边城生长,从小随父练武,又有何姨娘用心教导学文,是文武全才!吕表哥与他们很谈得来,若说这府里有人宁肯帮他不帮冰雁姐姐,那就是他们了!” “虽说嫡庶有别,终归都是二房子嗣,他们为何不帮冰雁姐姐?” “这个……唉!我也不知怎么说了,你没有庶出兄弟姐妹,你不懂的:嫡庶之间即便亲如一家,那也是表面假像,实则内里如何,自己心知肚明,却不好与外人说!” “喔,我知道了。你们二房真的只有一位何姨娘?那四个全是她生的?” 张玉雁苦笑:“是。当年母亲嫁过来不久,父亲就奉命去了边城,大伯母主持中馈,又要照看幼小的堂兄,母亲就留在府中服侍祖母尽孝,一面为大伯母帮把手。父亲在边城认识并纳了何姨娘,何姨娘不仅生得美貌还聪明能干,又一直在边城陪伴父亲多年,生下了四个儿女,庶长子比冰雁姐姐还大两岁…… 母亲只生有我们姐妹俩,父亲对母亲十分敬重,但他真的很宠何姨娘,每天丽娘丽娘挂在嘴上,曾经大伯母劝母亲买两个漂亮女子给父亲,他都不要,拿去送人了。平常他大多住何姨娘院子里,或许是因为我母亲无子的缘故吧?父亲调职京城后,母亲也曾怀了两次,但都留不住,如今这一胎,还是回乡过年时怀上的,外祖母叫父亲先回京,让母亲留在乡下祖宅保胎,精心养护才保住了。” 玉姝问:“难怪你过完年,直到如今才回来。只是从故乡到京城很远的吧?为何不在乡下祖宅生完孩子再回来?孕妇一路颠簸,多危险啊!” 张玉雁叹了口气:“是祖母的意思,说不放心母亲独自在乡下生孩子。好在外祖父写信给我父亲,让他亲自去接,一路走官道回来的,平平稳稳倒也无事。” “……” 玉姝抬头看看天上日影,估计快开宴了,时间不容长谈,便将话题又拉回来:“我那个梦里,吕公子趁着今天府里客人众多,故意纠缠冰雁姐姐,造成二人有私情的假像,从而很快娶到冰雁姐姐。但如今冰雁姐姐陪伴在公主和郡主身边,吕公子便是再大胆也不敢近前,说不定有人帮忙,以什么借口骗冰雁姐姐独自前往僻静之地,让吕公子得逞,又再带人去围观……” 张玉雁惊出一身冷汗:“是啊,很有可能!比如说借口母亲有事找,姐姐就会相信无疑……不行!我得赶紧去找姐姐,警醒她一番!” “就怕她不以为然,觉得你庸人自扰呢?毕竟这里是你们张家府宅,怎会不安全?为防万一,你可以先提醒她不要轻信别人,然后再多派几个人暗中盯着她,任何人靠近她、与她说话,我们要立刻知道!若她真的离开室内出去了,我们得跟紧了她!” 张玉雁点头:“对对,就这么做,我会安排!我们现在去春雪堂,快开宴了,虽然请了表嫂、表姐帮忙招待客人,还有我庶妹在,那我也得去与人说说话——我总共发了三张请柬,除了你,另有两位,分别是秦府和关府的姑娘,我与她们相识几年了,你也见见吧?” “好。今天请这么多姑娘来做客,你大哥又未婚,你们家这意图也太明显了。” 张玉雁心中有事,扯了扯唇角:“是有这个意思,我们家儿子多,大哥是长子长孙,十八岁该成亲了——不关我们的事,你还小呢,我请的朋友都没及笄,不用担心!” 玉姝:“……” 我担心什么啊?想都没想过的事! 两人仍像来时一样手牵手走回那间亭子。 孟敏姝、赵佩兰几个也歇好了,正在谈话玉姝怎么会认识霍世子,还跟吴公子攀上了交情,看见她们走回来,赵佩兰目光示意下,都停止不说了。 玉姝没有再坐下喝茶,张玉雁对孟敏姝和赵佩兰说:“快开宴了,咱们这就过去春雪堂。今儿有贵人来,是宫里的平阳公主和安王府的清河郡主以及康郡王府的善柔县主,现如今还不知她们在哪边坐席,若是来春雪堂,咱们就不好去迟了。” 敏姝几个一听可能会见到公主、郡主、县主,顿时兴奋不已,慧姝都不觉得膝盖疼了,赶紧地收拾起来,跟着张玉雁走。 春雪堂也是个二层楼阁,建在湖边,四周以白玉石砌成宽阔平台,此时那些平台上搭起了彩绸布棚,衣饰华美的年轻姑娘们三五成群围坐着谈笑风生,身穿湖蓝色比甲的张家婢女、仆妇则一队队井然有序行走其间,忙而不乱地端送、摆放菜肴酒水,还未走近,已闻见阵阵酒肉香气,果真要准备开宴了。 张玉雁领着玉姝等人走进春雪阁,迎面过来一位桃腮杏眼、笑容娇俏的姑娘,冲着张玉雁嗔道:“二姐姐,你躲哪儿轻闲去了,这会儿才来!” 玉姝看她身量、年纪甚至衣饰装扮都和张玉雁差不多,暗想这位大概就是张玉雁那仅相差几天的庶妹张金雁了。 第七十七章 小人 张玉雁做了引见,如玉姝所猜测的,这姑娘就是张金雁。 张府儿子多,只有三位姑娘,物以稀为贵,张金雁虽是庶出也很受看重,从她与张玉雁相同的衣饰,以及对玉雁说话的口气就能看得出来。 眼界却是比张玉雁高,看到敏姝、慧姝、静姝的打扮,张金雁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再听说是什么名不见经不传的常宁伯孟府姑娘,笑容顿时收敛不少,淡淡地敷衍两句,借口有事转身就离开,走两步又停下来,端着脸,认真而又颇有些颐指气使地对张玉雁说: “这里我瞧着了,楼上是表嫂和表姐,都已安排妥当,只后头湖心水榭摆了三桌,喜爱荷叶景致的姑娘们都在那里,没有主人招呼不合礼数,二姐姐到后头去吧!” 张玉雁平日是心大些,但也不能容许庶妹当着朋友和客人的面这么轻慢自己,她眉一横,怒视张金雁: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调派我了,谁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以为将我支走,不让我上楼和秦宝仪、吴淑芸见面,她们就会舍弃我,把你当密友吗?可笑!” 张金雁没料到张玉雁竟然会当着大众给她难堪,顿时变了脸色,用力咬咬下唇,很快控制住自己,看了看玉姝等人,目光转幽暗,换了副柔弱委屈神情,说道: “二姐姐误会我了!今儿是大哥哥生辰,亲朋好友都来庆贺,府里喜气洋洋办宴席,琐事也繁杂,我们姐妹几人就应该同心协力分管着,可是二姐姐却自顾去玩乐,等我和表嫂表姐把一切都捋清楚了才姗姗来迟,又不懂这里边是怎样的情况,我做妹妹的指点一二,难道还做错了?” “少废话,你给我让开!”张玉雁还有事,不耐烦跟她磨嘴皮子。 张金雁却坚持挡在她面前:“二姐姐,楼上席位已满,就不要再上去打扰秦姐姐和吴姐姐了。你再这么任性,会毁了大哥哥的生辰宴,若祖母知道会怪罪下来的!” “要怪罪也先怪你,你这乌鸦嘴!” 张玉雁伸手就拨开张金雁,拉着玉姝走到楼梯下,又回头指了指呆楞在原地的赵佩兰和孟敏姝姐妹仨,朝张金雁道:“既然你管着这里,那就给赵姑娘和几位孟姑娘安排席位,她们刚才可是在清芳阁与大哥哥相见过的,你要好生招待!” 说完不顾张金雁一脸的憋屈怨艾,和玉姝抬步往二楼去。 走到楼上,玉姝扶着廊沿雕花栏杆喘了口气道:“记得刚见面,你也是强横地帮我赶跑不长眼的拦路狗,现如今我们都长大一岁了,你还是这么强横!不过也好,我不愿意你吃亏受压制,所以你就这么横着吧!” 张玉雁先是咯咯笑,随后说道:“凭她也能压制我?做梦!祖母抬举他们母子,那是靠这些年何姨娘使劲儿讨好卖乖,祖母生病她不眠不休日夜守护,亲自熬药尝药,恨不能割肉放血做药引;知道祖母心疼姑母,又极力地奉承,变着法儿给姑母和表哥送贵重礼物,使得姑母当她是亲弟媳,浑然忘记她只是个妾……她在边城掌管父亲的钱财,只缴了一小部分给侯府公中,其余全部置办产业说是自己的嫁妆,谁信?她父亲本是罪官发配死在边城了,哪来的嫁妆?父亲确实很偏袒她们母子,但我母亲在呢,她们永远都是妾、是庶出,翻不了天的!” 玉姝想说你别太大意了,迎面走来一位穿戴体面的仆妇,只好忍住没说出口。 那妇人在她们跟前停下脚,笑着福身道:“二姑娘。” 张玉雁嗯了一声,告诉玉姝:“这是我院子里管事的田妈妈,特意让她先过来这边帮瞧着些,顺便照顾一下秦、关二位姑娘。” 田妈妈又向玉姝行礼,玉姝侧身受了,说声妈妈辛苦。 田妈妈道:“二姑娘和孟姑娘是刚刚才到么?那赶紧的,若要与秦姑娘、关姑娘叙话可得快快去,一会儿公主和郡主、县主等贵人们就过来了!” 张玉雁问:“不是在揽月楼坐席吗?” 田妈妈答说:“又有几位皇子来了,公主和郡主们便要过来春雪堂——方才世子爷特地使人划快船从湖上来传话的。” 张玉雁听完用力一拍雕栏:“就知道张金雁卑鄙小人!不告诉我实话就罢了,还骗我去后头小水榭,这是想让我担个怠慢贵人的罪名呢。” 田妈妈叹气道:“二姑娘何苦又去招惹她?你们年轻气盛的,怎么着都无妨,可转头她又跑到老爷太太跟前去哭闹,老爷再误以为是你的错,生起气来……太太如今身子重,夜里睡不好容易受惊,可再受不住吵闹烦扰!二姑娘且隐忍着罢,好歹等过了这阵子,太太生完了再说!” 张玉雁咬了咬唇,垂下眼眸:“妈妈教导的是,我知道错了,会改的。” 田妈妈便要引她们去找秦、关二位姑娘,玉姝提醒张玉雁:“你说要做什么安排,不如现在就交待给田妈妈?” 张玉雁道:“从清芳阁来的路上,我已让梅香先派个二等丫头去找人了,刚才在春雪堂外,我们的贴身丫环都没跟进来,有人会带她们去歇息吃饭的地方,梅香就往揽月楼去找我姐姐。现如今又说公主她们要往这边来,姐姐会跟着的,只是人太多我还得四处应酬,未必能及时接近姐姐,等会你也要帮帮我!其它的,自然还得烦田妈妈,我会跟田妈妈说。” “好,你现在就说。” 玉姝坚持下,张玉雁先把田妈妈拉到拐角处谈了一会儿,田妈妈神情有些紧张地很快下楼去了,张玉雁这才和玉姝走进一间雅轩,与室内各位姑娘们打招呼相互问好,然后玉姝便见到了张玉雁念叨的闺友秦宝仪和关淑芸,一个是翰林院院正之女,一个父亲现任江南盐运使,二人虽也只是十三岁年纪,却都出落得容色妍丽、气质不俗,端的是大家闺秀风范。 四人刚寒喧得几句,便有人进来报说平阳公主和清河郡主一行快到了,让大家都下去等候迎接。 第七十八章 一起 公主驾到,阵势自是不同凡响,当看到平阳公主头戴璀璨珠冠、身穿明黄色宫装,仪态万方走下轻辇,静候在春雪堂前的姑娘们纷纷趋前跪拜迎接,就这两三步,竟也起了一阵骚动,争先恐后人挤人,都想挤到最前面,都想让公主看见自己的虔诚和敬意,推挤中竟有两位姑娘被踩到裙边摔倒了。 果真权势富贵动人心,刚刚在春雪堂里一同围坐欢笑畅谈的友谊,怕是要因此消失掉不少。 玉姝没有去挤,落在人群最后头,跟着前面的人跪下行礼,听到公主说“平身”便起来。 远远看见被挤散的,同样落在人群后头的秦宝仪,两人相视抿嘴一笑。 张玉雁、张金雁和其他的张家女眷自然是全都到公主跟前去了,行礼毕,众贵女簇拥着公主走进春雪堂,跟随在后的张玉雁瞧见了站在僻静处的玉姝,忙伸手拉扯身旁一位姑娘的袖子,那姑娘穿着藕荷色绣折枝牡丹裙裳,钗环明艳,姿态端丽,一双水眸潋滟生辉,被张玉雁拉住,便顺着她的手指朝玉姝看来,露出个温柔甜美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玉姝知道,这就是张冰雁。 姐妹俩五官相貌有几分相似,或许是衣装打扮不同,瞧上去张冰雁显得比张玉雁要美得多。 另一边的张金雁虽也娇俏动人,却不及张冰雁的姿容和气度,侯府大姑娘身份,到底不是虚的。 玉姝在一众贵女当中还看到了石佳,石宏很疼爱他妹妹,养成石佳骄纵高傲的性子,孟慧姝还幻想攀结石佳,岂知人家愿不愿意与她相识?前世的石佳不仅瞧不起玉姝,更瞧不上她明面上的二婶、暗地里是她哥情人的杜倩蓉。 公主落座,主人家便招呼众人入席,玉姝没有进去楼阁里,她看见孟敏姝、静姝和慧姝被安排坐在外面平台上的席位,便走到她们邻近的桌席坐下。 那姐妹三人也看到了她,孟敏姝给静姝使了个眼色,静姝立刻笑着喊声“四妹妹”,站起身想走来与玉姝同席,奈何玉姝那桌没有空位了,而她们姐妹仨所在的席位也已坐满,静姝只得坐下,又对着玉姝说道: “四妹妹,你刚才去哪儿啦?害我和大姐姐、三妹妹担心。” 玉姝答:“没去哪,张二姑娘带我上楼与两位闺友相识。” 慧姝斜了玉姝一眼,酸溜溜说道:“二姐姐,人家跟着张二姑娘去自然能结识贵人,有天大的好处,不肯告诉我们罢了,你问了也是枉然!” 玉姝只是笑了笑,不搭理她们,却转过脸和旁边的姑娘说话。 孟敏姝也很想知道玉姝上楼都结识了什么人,奈何玉姝不说,还假装不看她们这边,心里一股邪火上来,忘了赵佩兰在小亭子里的劝告,大声嘲讽:“凭她能结识什么贵人?你们也不想想,谁不知道柳家的破事儿?人家表面愿意和她说句话,那是看在张二姑娘的份上,没有张二姑娘在,谁还理她?你们瞧,张二姑娘没领着,她就进不了楼阁,那里面可都是贵客,她可不够格,还不是一样要跑来这儿,与我们这些人在一起?” 同桌席的几位姑娘本就觉得这姐妹三人言语奇怪,再听了敏姝这话,十分不认同,纷纷反驳她,一位姑娘不高兴地说道:“照你这样说,只有进到那楼阁里才算是贵客,我们坐在外头席位,是不重要、不受欢迎的么?” 另一位姑娘站起来要去找主持这边宴席的张家人:“这个得说说清楚,我是正儿八经接了她们家请柬才来的,凭什么不看重?” 孟敏姝搬了石头砸自己脚,被一桌子人指点围攻,神色尴尬,恨不能钻桌子底下藏起来。 玉姝假装看不见,很快张世子的表嫂、严大奶奶过来了,亲亲热热地一口一个“妹妹”,笑盈盈陪了一番好话,把小姑娘们安抚得服服帖帖,又特地压低声音道: “我可先告诉你们啊:一会寿星来给大家敬酒,几位皇子要去清芳阁看望老太君,也打这儿过!还有啊,酒宴后的马球赛,皇子们要下场,咱们寿星和安国公世子、威远侯、承恩侯世子自然也都下场,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可想而知有多么精彩好看了!你们要乖乖的哦,好好用宴,吃饱喝足了,才能去看球赛!” 小姑娘们听得这个消息,果然无比兴奋,再没人记得去揪着孟敏姝,质问贵客不贵客的问题。 孟敏姝却喜笑颜开地和慧姝、静姝凑到一块儿窃窃私语去了,早忘记自己刚才说过什么不得体的话。 玉姝朝四周围瞧看,没发现赵佩兰,估计赵佩兰结识了新朋友,抛下孟家姐妹进楼里去了,倒是个精明的。 宴席吃到一半,张玉雁忽然走来,紧挨着玉姝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又匆匆走开,玉姝转过脸看见孟敏姝、静姝和慧姝三双眼睛紧盯着自己,不由得轻轻一笑,分别对两边坐着的姑娘各说了一句,便起身离席快步往平台下走去。 走到台阶下,玉姝唤过侍立道旁的张府小丫头问话,正说着呢,就见敏姝、静姝和慧姝赶了来。 静姝问道:“四妹妹要去哪里?这园子太大可别迷路了,我们陪着你吧!” 玉姝让小丫头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是看你们还没吃饱饭,才没有打扰的。” 慧姝哼了一声:“说得好听,其实是又要背着我们去独享好事!” 敏姝道:“既然一起来的,没道理总撇下你一个人,显得我们多不懂友爱姐妹似的,要去哪里?一起去!” 玉姝点了点头:“那好吧,是威远侯石宏让人捎话,说石、孟两家一直有来往,但他忙于公务未能登门,今日见到了孟府的姑娘们,觉得理应关照一二,他们在对面烟柳阁,邀我……我们过去!” 敏姝、静姝眼睛瞪大了,脸上表情又惊又喜,慧姝问:“他们?除了威远侯还有谁?是不是安国公世子?” “应该是吧,不过,我不太想去:严大奶奶不是说了么?一会儿皇子们会路过这里……”玉姝期期艾艾说道。 慧姝嗤笑:“难不成你竟敢肖想皇子?我的天!这青天白日的,就做起梦来了!” 第七十九章 赴约 敏姝也讥讽道:“也不看看自己都落魄成什么样了?刚才跟着公主的那些贵女,不是国公府就是侯府姑娘,还有几位阁老千金,哪一个都比你强百倍,皇子会看上你?真是可笑!” 静姝却拉了拉敏姝的衣袖,又笑着说玉姝道:“其实,我倒觉得四妹妹可以一试,我可还记得四妹妹曾得过高僧批命:运气好福气大必嫁贵夫!四妹妹今天装扮不比那些贵女差,只需往皇子们跟前一站,指不定真能得个皇子妃份位呢!” 敏姝撇嘴,看静姝一个劲儿朝自己眨眼,心知她在算计玉姝,只好忍住到嘴边的难听话,慧姝不服气想张口,也被敏姝摆手拦住。 玉姝羞涩地低下头:“二姐说笑了。” 静姝眼睛闪亮:“那你真的不去见威远侯了么?” 玉姝思忖一下:“去见威远侯就要错过皇子们,我、我就不去了!” “威远侯一片诚心,巴巴儿地请人捎话来,辜负了可不好!若是让祖父知道,怕要责罚的,这样以后两家大人都没脸相见了!” “那怎么办?我是真不想去。”玉姝为难。 慧姝可没有静姝的耐心,直截了当说道:“用不着你去,我们去!” 静姝不吱声了,敏姝总算是对玉姝露出一点笑容:“你就好好儿地恭候皇子们,我们过湖那边去——威远侯既捎了话来,应派有船接应吧?” 玉姝指了指一处假山:“威远侯只说湖边有船,我刚才问过小丫头,她说顺着这条小径直走,绕过假山便能看见大柳树下一整排大小船,每条船上都有两位船娘,想去哪里游玩可以告知船娘……对面烟柳阁就在湖边,当船儿穿过湖中层层荷花荷叶,还可以采摘几朵荷花上去,也是极好玩的呢!” 敏姝和慧姝相互对视一眼,不再多话,转身就往湖边走去,静姝自然是快步紧跟。 玉姝却又问道:“不等赵姐姐了么?你们这一去算是赴约,威远侯以及其他的公子都尚未成婚,大姐姐却已经订亲了,还单独见外男,不合适吧?” 三人脚步一顿,孟敏姝恼羞成怒地回头狠狠瞪着玉姝:“谁单独见外男?这不是陪着姐妹们么?你要是敢胡说八道,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说完迈步急走,仿佛害怕谁拉住她似的,静姝倒是记得交待玉姝:“有我和三妹妹呢,四妹妹不用担心!等会见到我们的丫环,烦你叫她们去对面柳烟阁会合……赵姐姐在春雪堂楼阁里坐席,她新结识得两位闺友,并不想让我们打扰……” 玉姝目送她们姐妹仨转过假山不见了踪影,冷笑:担心谁?我谁都不担心! 说过的,一报还一报,前世她们三人明知威远侯石宏和杜倩蓉之间的不堪,还狠心哄骗、算计她,合伙将她推了出去,今世她也做一次——只做一次!若能避开,那是她们好运气! 张玉雁信中透露了一些张世子邀请的客人名单,其中有威远侯,玉姝心知她目前还不能对石宏干点什么,倒是可以利用孟府巴望与石府联姻的心理,在宴会当日寻机为孟家姐妹挖个坑,将她们一个个填下去埋了! 还没想出周全的法子,却先有人要动张冰雁了,刚才张玉雁匆匆赶来告诉她:安排了好几个丫环一面斟酒传菜一面留意看住张冰雁,果然真有人找来——却是张冰雁自个院里的二等丫环,很显然,那丫头被不知什么人收买了! 盯梢的丫环特意拿着酒壶靠近去斟酒,只听清二等丫环说的两句:“徐二公子……柳烟阁等候……” 张玉雁立刻猜到那意思:徐二公子约张冰雁在柳烟阁相会! 张冰雁丝毫没有迟疑,甚至完全忘记了张玉雁曾请求她宴会当中不要随意离开大众,她满脸绯红,找个借口向公主、郡主告了罪,立即起身从后门往湖边去寻船,要过湖去柳烟阁赴约。 可以想见,张冰雁是有多喜爱那位徐二公子。 如果没有玉姝以恶梦警示,张玉雁可能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她了解姐姐心事——找不到可托付之人,就会被祖母强行许配给吕表哥,玉雁希望姐姐能遂心如愿,嫁得良人,一生幸福美满! 但玉姝说得太可怕了:姐姐此去会被算计、身死!母亲因此也陷入凶险……最后是自己失去所有亲人,有家不能住,不得不寄居外祖家! 张玉雁一想到那个场景就禁不住发抖,满怀悲苦、痛恨,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好像真的经历过似的。 所以她无论如何不能让姐姐去柳烟阁,与田妈妈联手,将张冰雁哄去了母亲葛氏那里! 玉姝听完张玉雁的话,脑子里捋明白前世张冰雁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假借徐二公子相约,怪不得张冰雁爽快利落地就跑去了,可张冰雁喜欢徐二公子,只悄悄告诉了张玉雁,做妹妹的并未声张,另外知道此事的就是张冰雁身边三两个人,包括那个来传讯诱使张冰雁去“赴约”的二等丫环。 能够收买张冰雁身边丫环,这个人的身份,应该不难查找出来。 玉姝提醒张玉雁查一查那个二等丫环,看看她到底是受谁的支使,胆敢害主子,还借用了徐二公子的名头! 张玉雁说等宴会过后,要亲自告知大哥哥,让大哥哥去查。 张冰雁免灾,玉姝松了口气,转而心里一动:这不现成的大坑么?直接给孟敏姝几个用着就是了,自己还去费什么劲儿! 孟慧姝渴望嫁给石宏做威远侯夫人,孟敏姝订了亲,但权势动人心,她岂能没有想法?否则也不会如此期待张府宴会,而静姝就更不用说了,身为庶女,又被嫡母打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做梦都想早些儿摆脱孟府大房,又不能让嫡母将自己随便嫁出去,她得为自己挣个好前程,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和机会,她就会像飞蛾扑火,加倍努力去抓住! 所以对孟府三姐妹来说,用威远侯、安国公世子等贵公子做诱惑,再灵不过了! 玉姝独自站在小石径上,把整件事情想了几遍,转身又招手唤来刚才那个小丫头,请她帮忙去找敏姝静姝和慧姝的贴身丫环,告诉她们对岸有马球赛,她们的姑娘爱看热闹已先行一步,让三个丫环也赶紧走路过去与姑娘会合。 至于玉姝带来的金桔,原本想着到时候少不得要她帮手,如今暂时用不上了,且让她先玩个尽兴。 第八十章 弄错 孟敏姝姐妹三人乘着搭了轻纱凉棚的游船,驶入湖中挤挤挨挨的荷叶丛中,船娘以为姑娘们喜爱那盛开的荷花,想要采摘几朵玩,特地放慢了船速,却被慧姝大声催促:“快点快点!赶紧把我们送到对岸,误了事情你们担待不起!” 两个船娘一听有急事,唬得立马使足了劲头,不消一会儿功夫船就到达对岸,姐妹三人上了岸,找到个婆子问知柳烟阁只在不远处,便按捺着欢喜雀跃心情,又对着湖水再次打量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行走间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显得娉婷袅娜,往柳烟阁而去。 快走近时,敏姝忽然说道:“四丫头不来,那是她自不量力要去攀附皇子,可赵姐姐……祖母本意想把威远侯府这门亲事给赵姐姐的,如今我们瞒着不让她来见威远侯,晚间回家去,若四丫头故意告诉祖母,我们会不会被责罚?” 慧姝撇嘴:“凭什么我们要受罚?我们才是常宁伯府嫡亲的姑娘,威远侯府与常宁伯府交好,有好处就该落到我们头上!祖母偏心,好东西全给外孙女,看看今儿把赵佩兰打扮得富贵耀眼,光是脖子上那一串明珠就足够引人注目,刚才在春雪堂,那些姑娘都愿意找她说话,却不搭理我们,她赵佩兰算什么东西啊?我们倒成她的陪衬了?哼!” 静姝也道:“大姐姐不用担心,不是还有四丫头在前头挡着么?你们别忘了,上次威远侯派人送礼物来,其中有宫里所赐的贵重首饰和布料,祖母全部留赵佩兰,四丫头落了个空,白担个名头,还有赵佩兰戴的那串明珠原也是四丫头的……等回家祖母若问起来,咱们只需推说四丫头心中怀恨,故意不告知赵佩兰的,就行了!” 敏姝和慧姝听了,连连点头,觉得此计甚妥。 说着话,三人走进了柳烟阁。 柳烟阁离湖边几丈远,周围全是高大的柳树,柳枝垂垂,仿似一道道天然绿帘,柳烟阁或是因此而得名。 此时的柳烟阁却没有人,四面亭沿垂挂下细密的湘妃竹帘,阁内有供歇息的贵妃榻,还设有丰盛的酒席,美酒佳肴、各种鲜果、点心摆满桌,正中间一只瑞兽香炉吐出袅袅青烟,也不知燃点的是什么熏香,气味挺好闻,就是稍嫌过于甜腻了些。 孟敏姝、静姝和慧姝在阁间里转了一圈,面面相觑,猜测着可能是她们到得早了,威远侯等人还没来呢? 她们从湖对面赶来的,又走了不少路,累倒不是太累,就是十分口渴,但不敢乱动那席桌上的水果茶水,只好先在椅子上坐下歇歇脚,一面耐心静候。 却不知为何,坐下之后反而觉得身子更疲软,还越来越燥热,敏姝见慧姝两个脸蛋酡红,以为她想见威远侯,心急紧张所致,忍不住拿帕子朝她扇了扇,慧姝也笑着扇回来。 正相互打闹取乐,静姝忽然嘘了一声,三人朝门口望去,只见竹帘掀开,走进来一位身穿湖蓝绣小团花杭绸直裰、相貌清秀的文弱公子。 姐妹仨可是见过威远侯和安国公世子等人的,个个挺拔高大、气质轩昂,那才是一等一的贵公子气派,即便是他们中那位斯文公子吴公子,都不是一般的俊雅风流,眼前这位文弱公子无论是身量还是气度,都远远不及,却不知为何闯了进来? 敏姝想站起身,却腿软地又坐了回去,和慧姝、静姝相互搀扶拉扯着才站起身,与那位同样一脸惊呆的文弱公子对视片刻,双方同时发问—— “你是何人?” “你们为何进来这阁里?” 话落静默,那文弱公子又忙道:“这阁里,原是有人要相约谈话的,你们……几位姑娘若是走累了,可否另寻个地方歇息?顺着石径往前再走十几步,又有个亭子的。” 敏姝和静姝、慧姝交换了个眼神,暗想文弱公子既然知道这里是相约谈话的地方,那应该是威远侯手下,指不定威远侯他们有事来迟,就先派这人过来看看情况的呢。 静姝敛衽朝文弱公子福了福,柔声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文弱公子顿了顿,只得揖手还礼:“学生姓吕,还请姑娘……” “吕公子是吧,”慧姝上前一步,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我们就是前来赴约的,要在这柳烟阁里相谈叙旧!” 吕公子不敢置信地瞪看着她们,喃喃道:“是、是不是弄错了?” 敏姝也走到慧姝身边,笃定道:“没错!就是我们,你可以去向侯爷回话:常宁伯孟府的姑娘已经来了。” “常、常宁伯孟府?侯爷?我……”吕公子呆住,脸上神情变了几变,转身就朝外走。 慧姝忙追着道:“相烦吕公子,请侯爷快些来!我们口渴了,可以先用些茶点吧?” 吕公子掀竹帘的手一顿,很快钻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请便。” 听见他脚步有些踉跄却急急地远去了,姐妹三人欢笑起来,忙走到席位坐下,先拿起茶壶斟茶解渴再说。 仓惶离去的吕公子,正是张府的姑表少爷吕世杰,他爱慕大表妹张冰雁,做梦都想娶张冰雁为妻,明里暗里表白多次,奈何冰雁表妹总是装糊涂,对他冷冷淡淡,害他吃不香睡不好得了相思病,今日世子生辰,好兄弟为他出谋划策,说可趁着府中宴客弄一出好戏,大伙儿眼睁睁瞧着,为他做证,冰雁表妹想赖也赖不掉,如此一举成功便能抱得美人归! 吕世杰起初觉得这样不太好,可一听说冰雁表妹对另外的人动了情,似乎还打算在今日对那人明说,吕世杰痛苦极了,他自认此生此世只爱冰雁表妹,无法想像失去冰雁表妹他还能不能活下去?因而咬一咬牙,决定听从好兄弟安排,抢回他的冰雁表妹! 万万没想到,他得了暗中盯梢的人传话说姑娘到了,兴冲冲跑来,见到的却不是冰雁表妹,而是三个陌生姑娘! 难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还是自己被人耍了? 吕世杰白着一张脸,火急火燎又慌慌张张朝前奔走,不慎跌了一跤,摔得全身都痛,脑子却清醒了些,发现自己走错方向了,赶紧爬起来,又不想返回去路过柳烟阁,觉得心虚,便另寻一条路,绕个大弯去找他的好兄弟,要问问他到底怎么办事的? 第八十一章 出事 柳烟阁内,甜腻的熏香味儿愈发浓重,孟敏姝、静姝、慧姝饮了几杯凉茶之后,身上反而更加燥热,还冒汗发痒,觉得衣裳困住身子很难受,慧姝先忍不住伸手撕扯自己的腰带,很快衣裙都甩掉,只剩下中衣,她还继续脱,边脱边笑说:“这样才真是清爽呢!” 孟敏姝一见,想也不想地跟着脱,静姝因要服侍两位嫡姐妹,得为她们斟了茶之后自己才可以享用些,是以比她们少喝了一两盏凉茶,倒是还能保持点清醒,但也无济于事了,她瞧见两位姐妹满面红霞,摇摇晃晃咯咯娇笑着,也忍不住跟着大笑,又见她们不知羞耻地撕扯身上衣裳,眼看只剩下最里面大红的、粉色的绣花肚兜了,静姝想阻止的,可是一双手不听使唤,竟然也开始自个儿宽衣解带起来…… 而此时柳烟阁外小石径走过来四位锦衣绣服的年轻男子,他们勾肩搭背,脚步虚浮,明显喝得半醉了的,嘴里嘻嘻哈哈说着青楼勾栏才有的玩笑话,一看就是惯于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其中一个边走边频频往后张望,笑道:“张二哥让我们先过来,他倒走得慢慢腾腾,是不是骗我们的?好没诚意!” 另一人道:“别这么说,张二何时骗过你?他算是个重信义的,他说都安排好了,阁中美酒尽够咱们乐呵一天的,错不了!” “是啊是啊,揽月楼人太多了些,再说几位皇子殿下都往春雪堂寻热闹去了,咱们又不够格往皇子身边凑,那就偏安这柳烟阁里,倒也快活自在!” “潘兄说得极是……哈哈哈!” 四人大笑着掀开竹帘走进了柳烟阁,笑声却嘎然而止,短暂的安静过后,一声口哨,接着是男子们肆无忌惮的哄笑,似乎还有争抢,不一会竹帘又掀起,一名穿着墨绿绣银线团花杭绸外袍的男子退了出来,嚷嚷道:“这不公平……我要找张二理论去!” 墨绿外袍男子走出柳林,迎面遇见了一群约莫五六人,也全是年轻公子哥儿,墨绿外袍男子朝为首那位身形高挺、面容俊朗的公子喊声“张二爷,你好样的”,上前就给了他一拳,大笑着把柳烟阁内情形当荤段子说出来。 公子哥儿们哗然,那被称为张二爷的,即张府二房庶长子张康,他却是神情大变,一把抓住墨绿外袍男子问:“潘六你是玩笑的罢?你给我说正经的:你与宋焕、方荣兄弟俩先去的柳烟阁,没有看见其他认识的人吗?比如我……我家亲戚?那里边真的只有三位面生姑娘?” 墨绿外袍男子拂袖:“怎么不真?三个香喷喷娇娘子,我一个不认识,她们全喝醉了,不用撩拨自个儿扑上来……哎呀呀,我竟一个没抢着!都呕死了,还有闲心玩笑?” 众人又是一阵哄然大乐,一面要赶过去瞧热闹,却被张康拦住,张康沉着脸,额门沁出细密汗珠,他招手唤来两名随从,也顾不得公子哥儿们了,领着随从急急忙忙往柳烟阁而去。 众位公子哥儿原就是张康邀来的,怎么甘心被撇下?个个心里像有只小猫抓挠似的好奇得不得了,更如同打了鸡血般兴奋,立马尾随跟上去,还不忘抓着潘六,一路盘问,一路乐呵不停。 众人从张康的表情看出来了:这事有蹊跷,或许不能善了! 其实仔细一想就能想明白:西乡侯世子的生辰宴,成年的皇子以及宫里的公主、王府的郡主都来了,谁敢胆大包天在宴会当中弄出此等污糟事?且看那柳烟阁中女子到底是什么人,从外头招来的伎子还是府里寻常姬妾?假若竟是前来做客的哪家千金……那就真了不得了,西乡侯府这次可要惨咯! 纨绔哥儿们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过这群人里却有一个承恩侯府的公子,是徐钰的堂弟徐铠,徐铠爱玩闹,但知深浅,他家二哥与西乡侯世子张庭亲密如兄弟,平日他也得到过张庭诸多关照,于情于理都不能眼看张庭好好的生辰宴给弄糊、西乡侯陷于丑闻中。 张康是张府二房庶子,亦文亦武确实有真本事,接人待物也算坦诚讲信义,因而身边朋友众多,但总觉得他自视过高,对张世子没有表面上看见的那么敬重,柳烟阁这事,谁知道他张康会不会尽心尽力、能否妥善处置好?事关西乡侯府声誉,还是得尽早让张世子知道! 趁着群情激动,大伙儿只顾乐哈哈朝前赶之际,徐铠悄然落下几步,折身往另一条路走去,可巧迎面过来两个巡园家丁,徐铠拦住他们,让他们火速禀告管事的,或者直接去找到他们世子爷——就说柳烟阁出大事了,是要人命的大事! 不说得严重点,怕他们拖沓不受理。 果然,两个家丁脸色刷白,彼此对看一眼,一溜烟跑没影了。 徐铠松口气,转身又去追自己那群人。 但终究是没看上热闹——张康召来不少人,把纨绔哥儿们都拦住,任他们吵吵嚷嚷,只不让进入柳林子里去。 而那两个报信的家丁没找到世子爷,倒是遇见世子爷的亲随,亲随一听柳烟阁出了“要人命的大事”,这还得了?立即安排往上禀报世子,一面先带了几个人飞一般奔向柳烟阁…… 此刻揽月楼里丝竹悦耳,歌舞轻盈,更有酒香扑鼻,美食佳果堆满桌席,西乡侯世子张庭已跟随皇子们往对岸去了,只留几位兄弟陪同亲朋好友们畅快欢饮。 二楼也设有酒席,坐着不少人,同样是谈笑风生、推杯换盏,却不像一楼那般喧哗吵闹。 临湖窗边一桌围坐的是霍英、黎耀、石宏和吴俊卿,几个人不像其它桌席那样说说笑笑,霍英安静沉默,黎耀和石宏偶尔交谈几句,想喝酒了拉霍英一起碰个杯,三人共饮,却不邀吴俊卿,吴俊卿则是看都不看他们,只摇着折扇,板着脸垂眸端坐,整个人看上去老大不高兴,仿佛谁借了他大米却还他谷糠似的。 第八十二章 争执 又饮了两杯,黎耀看看吴俊卿,忍不住劝道:“行了吧?多大件事?你这都气恼半天了,我们光看你脸色,喝酒也没滋没味的。” 吴俊卿瞪黎耀一眼:“怎么不是大件事?让你妹子去别家做客,也被主人家长辈嫌弃,你能不气恼?” “我又没妹子。” “若是你姐姐呢?” “呃……好吧,若我姐姐有此遭遇,我也确实不能忍。不过,”黎耀指指隔邻一桌空空的席位,笑道: “那几位公子哥儿也没干什么,人家好好地饮酒谈笑,把清芳阁见闻拿来议论几句,你这还算是从他们口中听来孟四姑娘的情况,最后却把人家打跑了,搅得宴席一团糟,张庭兄弟几个过来调解,你指着张庭鼻子骂,世子爷今儿可是寿星,他也受着了,并答应过后会给孟四姑娘赔罪,这面子算给足了,还不能消消气么?” 吴俊卿冷哼:“我要他给面子?他家不往外发请柬,谁爱来?来者都是客,该一视同仁——张老太太和侯夫人那样对待我玉姝妹妹,就不合情理!玉姝才十三岁,平白无故受此羞辱惊吓,她以后不敢出门了怎么办?” “不至于吧?” 旁边的石宏插嘴道:“刚才是李家小二和王家的四儿在论说此事,我听得很清楚,只说是让婆子将孟四牵出了明厅,嘱她‘别处玩去,勿在此停留’,并没做什么,哪里就羞辱惊吓着她了?” 吴俊卿怒视石宏:“听说今日令妹也来了,若石姑娘被如此对待,你还认为张家‘没做什么’吗?” 石宏轻嗤:“我妹妹什么身份?孟四又是什么东西?安能与我妹妹相提并论!我妹妹陪伴公主一起来的,谁敢不敬?虽则我也不赞同张家长辈的做法,但凭心而论,孟四真不该来这样的宴会。也不想想,柳家之事才过去多久?再有孟府离弃柳氏,传得沸沸扬扬——怨不得别人轻慢,本就是她不自尊、不自重,非常时期乱跑什么呢?她应该老实安静地呆在家里修心养性,等过一两年人们淡忘柳家之事,再出来走动不迟!” 吴俊卿气得脸通红,啪地合起折扇指向石宏:“你才不是个东西!” 石宏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折扇,目光寒冷瞪着吴俊卿:“敢再说一遍?早看你不顺眼,什么读书斯文人,十足一个不懂礼节的狂客!在别人的地盘也如此狂傲,扫兴还给主人添麻烦,一言不合就动粗,这算什么?且睁大狗眼看看我是谁,信不信把你扔下楼?” 黎耀见此情景,忙挡到两人中间,霍英长臂一探,隔着黎耀把石宏手中的折扇抢了过来,递还给吴俊卿,淡声道:“我就不信,你能把谁扔下楼?” 石宏恼火:“阿英,这事你别管,待我与他好好理论理论,为一个孟四,他拖着我们得罪那么多人,犯得着吗?” 霍英把一脸怒气的吴俊卿挡到自己身后,对石宏道:“他怎么拖着你了?开宴时你明明跟着皇子们坐一桌,皇子们去了湖对岸,你才过来与我们凑在一起。隔壁桌几个纨绔多嘴多舌太聒噪,是我把他们赶走的,得罪人也是我,没你的事。” “霍英!你这是要偏向他?” “是你失礼在先,应该向俊卿道歉。” “我哪里失礼于他?凭什么道歉?” “俊卿与孟四姑娘有兄妹之谊,你贬低孟四姑娘而抬高自己的妹妹,就是冒犯了他。你说孟四不该出门,如果当真要这么讲究,你妹妹才是真的不该到处跑,更不该盛装前来赴宴——别说你们忘记了,老威远侯三年孝期满了吗?” 这边发生了争执,其他宾客都起身跑过来围在四周,打算要是闹得凶了,可以伺机拉拉架,此时听见霍英这般说,便有人小声议论起来,石宏脸色由暗红渐变为青白,他怒视霍英,沉声说了句:“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然后双臂一振挣脱黎耀的揽扶,昂首转身大步走到楼梯口,很快下楼去了。 黎耀摊摊手:“这……怎么就成这样儿了?可如何是好哇?” 霍英看着吴俊卿走去招呼众宾客回席位继续用宴,说道:“你去跟着石宏,估计现在他也只觉得你顺眼一点,愿意听你几句劝。” 黎耀不满:“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不是,老子遭殃!我都没喝够呢!” “下次请你去聚仙楼。” “这还差不多。”黎耀匆匆下了楼。 吴俊卿回来问黎耀去哪里,霍英告知了他,吴俊卿道:“虽说从小一起长大,我与他自来互相看不上,交恶也无妨,你却是何苦?我知道你们袍泽之间情义深重,是生死之交。” 霍英斟满两杯酒,递过来一杯:“生死之交,也得讲道理。你与他未必就会交恶,看着那人面上,彼此容让着些。” 两人互敬,各自饮下,吴俊卿咂咂嘴:“菜不好,酒也难喝,这酒宴吃得真没意思!今儿弄出这么些状况,张世子心里或许不高兴,我更加不爽快,倒是有负燕王所托了,却不能怪我。” 霍英看看满桌美味珍馐,以及刚开封的上好黄酒,心想读书人果然不能随便得罪的。 只随口说了句:“张世子明白人,本就是他家老太太糊涂。” “也不知玉姝妹妹难受成什么样?你那亲随怎的还不回来?” “十一轻功很好,应该很快就能回来,看他怎么说。其实孟四姑娘跟着张二姑娘,不会有事的。” 吴俊卿呵呵两声,表明他对张府人的不信任。 说着话,又对饮了三杯酒,霍英的亲随霍十一回来了。 霍十一面色有些古怪地看了看吴俊卿,先告诉他们:“孟四姑娘与张二姑娘在一处,她很好,很安全。” 接着又压低声音说了个消息:“从这揽月楼往东行三百步远有个柳林子,林子里头建了个柳烟阁,那阁子里出事了!” 吴俊卿莫名有些紧张:“出什么事了?可是与……与我们相关?” 第八十三章 丑事 霍十一顿了顿,倾听一下周围动静,才轻声道:“是件丑事,我刚才掩藏行踪走去瞧了瞧:从敞开的阁帘里透出熏香气味,一闻便知含带有少量软筋散,可以断定是有人故意设的圈套。张家已经封了那阁子不准外人靠近……听见说阁子里三位姑娘,是孟府的大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有婆子们急急忙忙拿了成套的衣裳进去,还传出男子声音喊‘是她先行上来勾搭,关我何事,凭啥不让我走’?听这话,只怕姑娘已清白不保,张府这次麻烦了,不知如何才能善了?” 吴俊卿和霍英对视一眼,说道:“为什么全都是孟府的姑娘?难道……这地方对玉姝妹妹有恶意!张府封了柳烟阁不让外人近前探听,显然想捂住此事,私下解决,说不定还要扣下玉姝妹妹,不行,我得过湖去看看!” 霍英拦住他:“那几位孟姑娘应该都是跟随孟四而来,此时孟四怕已经被张府的人请走了,你冒然闯去反而不妥,不如还让十一去,他擅长伪装、藏匿,悄然跟在孟四身边,保她无虞,我们就在这儿,先静听消息再说。” 吴俊卿闻言觉得有理,看向霍十一,郑重做了个揖:“那就拜托了!” 霍十一个头不高,身形看着还有些单薄,穿件鹦哥绿绣金爪菊绸衫,一张小白脸,唇红齿白五官清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娇生惯养的纨绔哥儿,他却是四五岁上就开始被磨炼着成长的霍府隐卫,只听从霍英调遣。 不防备受了吴俊卿一礼,霍十一扯扯唇角,朝霍英点一点头,转身下楼。 霍英和吴俊卿复又坐下斟酒慢饮。 今天张世子十八岁大生辰,因着西乡侯是皇上跟前红人,张世子十六岁就成为皇上亲卫,各位皇子殿下自然个个都愿意多交往,三皇子为首的几位皇子都来张府庆生凑热闹,四皇子却被皇上临时派公差出城去了,做为四皇子身边人,霍英、石宏和黎耀吴俊卿几个权充代表,既然来了,就不好太早离席。 刚才石宏负气而去,霍英知道他不会离开张府,应该是另找地方喝酒去了,便让黎耀跟着他。 而今霍英和吴俊卿两个独占一桌,除了喝酒也不能干啥,吴俊卿酒量自然不及霍英,平时也是能躲就躲,绝不肯多喝的,但这会儿他却十分殷勤,频频向霍英举杯相敬,连喝了三四杯,一张脸红如涂脂,直到脖子根上,被霍英夺过酒壶:“休得逞强,一会醉了我还得送你回去。” 吴俊卿笑道:“不用送不用送,我倒是有一事相求,霍世子能答应就最好了!” “何事?” “那个霍十一,你把他让给我如何?什么条件尽管开!” 霍英一口回绝:“你当霍十一是什么?他们虽是祖父为我训教出来的护卫,但我视他们如兄弟,他们也不会背弃我。” 吴俊卿垮了脸,稍顷,又振作起来问道:“你那么多个隐卫,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紧跟着,只是暂借一个给我,总可以的吧?” 霍英无语,停了一会反问:“你想做什么?若需要用人,跟他说不就是了?” 吴俊卿也不打算瞒他:“不是我,是玉姝妹妹。柳家一获罪,柳夫人就被离弃扫地出门,那孟府人何其凉薄!把玉姝独自留在孟府,很令人担忧:你看看她出个门马车被惊吓了,来赴个宴又遇此等污糟事,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所以我想请你家的霍十一或者十二、十三,悄悄儿潜入孟府暗中守护,等我想法子帮帮柳夫人,把玉姝带离孟府,在母亲身边总好些,以后再慢慢寻几个力气大点的丫环陪护。” 霍英听罢,说道:“既如此,直接找两个会武的女护卫岂不更好?” “女护卫当然好,可是……你家有吗?” 霍英点头:“你问对人了:我们安国公早年不知从何处弄来几名习武的小女孩,用心训教培养,后来放在二夫人以及他们的养女身边,前阵子那母女俩去翠华山金华寺进香,养女摘野花被青蛇缠咬,蛇无毒,但人受惊吓傻了,回来之后二名女护卫被责罚,打得昏死扔出去,霍十三想救,我便由着他去,两个女护卫都活着,放在城外庄子里养伤,应是好得差不多了,孟四姑娘若要,可让十三把人给她带回来。” 吴俊卿忙道:“要的,要的!真是太好了,多谢兄弟!” 另一边,孟玉姝确实如吴俊卿他们所猜测的,被张府的管事婆子带到了侯夫人跟前,因孟敏姝姐妹三人是跟着玉姝进张府的,却弄出那种事,西乡侯夫人对玉姝真是给不起好脸色,好在有张玉雁自始至终相伴左右、尽力维护还帮着圆话,玉姝倒是没被质疑太多,也没受什么委屈。 过一会孟府的大太太、二太太来到,围着西乡侯夫人嚎哭,孟敏姝三人也被带了过来,衣裳全换过了,连头发都给重新挽好,却是怎么看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狼狈相,母女几个抱头大哭,凄凄惨惨,所有人只得赶紧安抚应对,玉姝便靠边作壁上观,看足了一场混乱又热闹的戏码。 内心里,却是没有丝毫的愧疚和同情,只觉得果真上天有眼,报应不爽! 等到西乡侯和世子的人彻查之后,发现另一个真相,竟是自家人在自挖墙根,才会闹出此等丑事!一时间,西乡侯震怒,世子气恨,事情转变了风向,孟府得到很好的安抚和承诺,便甘心带着姑娘回去了,剩下的,是张府自家的问题,怎么解决外人不得而知。 孟府五位姑娘来赴宴,结果有三位出了意外,虽然张府极力捂紧隐瞒,赵佩兰却不可能不知情,她是个精明的,害怕坏了自己名声,请求张府派马车,先一步将她送回赵家,连孟府都不去了。 孟玉姝乐得自己坐一架马车,张玉雁送她到车子旁边,忧心忡忡,怕她回到孟府会受到长辈惩罚,更有可能被孟敏姝等人报复,毕竟那姐妹几个是她带出来的。 第八十四章 善心 玉姝向张玉雁保证,自己不会有事的,并说明天早上就给她写信报平安。 若是放在以前,出了这样的事情,玉姝还真不敢回那个虎狼窝了,但她如今已不是以前的她,而且现在的孟府情况也有所不同:她已成功让父亲孟琳厌憎蒋氏,与大房生了罅隙,又因柳氏宁肯拿出大笔银子与孟琳和离,孟琳受憋屈被嘲笑,最后得到好处的却是三房——银子给孟琦还了赌债!可想而知孟琳对三房是什么样的心情,没有怨怒才怪了。 另外孟琳还在妄想着与柳氏重归于好,而他唯一能拿得出手与柳氏和谈的筹码就是玉姝,所以,他会护着玉姝,至少玉姝目前在孟府是安全的,不会有性命之忧。 两个姑娘道了别,玉姝正要上车,忽听见一声“玉姝妹妹”,转头看见吴俊卿带着两名随从走近前来。 张玉雁跟吴三哥打了招呼,玉姝也规规矩矩行礼,喊声“俊卿哥哥”。 吴俊卿对张玉雁笑道:“看你俩依依不舍的,孟府前头几架车都已经先走了,这天色不早,我就绕个道送玉姝妹妹回去吧。” 张玉雁一听很高兴,她本是要派两名家丁跟随玉姝的马车,如今再有吴公子相送,那自然更好了,当下笑靥如花,忙不迭地称谢。 玉姝知道张玉雁此时心里肯定也急着想去见她母亲和姐姐,今天张冰雁逃过一劫,母女几个庆幸之余更加后怕,还需要做不少事情,便催着她赶紧回内院去: “有俊卿哥哥送我,你总该放心了,快回罢!” 张玉雁便也不客气,又再郑重朝吴俊卿施了一礼,这才带着身边人走了。 吴俊卿对玉姝说道:“今日张府发生之事,我知道了,孟府今夜怕是不得安宁,一会儿哥哥只能送你到家门口。你也不必害怕,为防意外,我托人寻得两名会武的女护卫,明天中午她们就过来,你记得让人接应一下。” 刚刚相认的俊卿哥哥给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玉姝心里真是感动又温暖,笑着道:“太好了,我也正打算寻两名女护卫呢,母亲和白姨姨还说要托请卢伯父帮忙,没想到这就有了,多谢俊卿哥哥!” 吴俊卿微笑点头,扶她上马车:“先回去吧,等过几天孟府里静下来了,我再去看你。” 玉姝忙道:“俊卿哥哥不必来孟府,我母亲之前借住在白府,现如今已经搬去了东城福林街,在那里置的宅子,改日我去探望母亲,再邀请俊卿哥哥来吃饭,我记得,俊卿哥哥也喜欢吃母亲做的小点心。” 吴俊卿才忽然记起,自己确实曾哄着小小的玉姝把手里拿的点心分来吃,笑容一僵,忍不住伸手揉揉玉姝的脑袋:“好的不记,竟记得这个!” 玉姝忙护住自己的发髻,不让他揉乱了:“我都记着呢,只是要慢慢地、一件一件想起来。” “行了,记不起就别费脑子了!来来来,哥哥扶你上车。” 吴俊卿岔开话题,觉得玉姝忘掉一些往事也好,他还有一件,为帮她捉青蛙结果一头栽进荷池的糗事,就别再想起来了。 吴俊卿护着玉姝的马车离开,不远处树影后即转出三个年轻男子,是霍英和霍十一、霍十三,不是故意要躲着偷听那两人说话,刚好走到这里,不想打扰人家,只能等他们走了再出来。 霍英对霍十一道:“你继续跟着孟四姑娘,女护卫到来之前,今夜和明天,要保她无事。” 霍十一点头:“明白。” 霍十三很不解:“两个女护卫,明明是燕王让我们给孟四姑娘物色的,为何非得转手让吴公子送出去?现如今孟四姑娘只顾着感激吴公子,她不知是燕王的好意。” 霍英道:“这不挺好?孟四感激吴公子,与吴公子亲近,便会疏远燕王。” 霍十三更加不懂了:不是应该让孟四感激、亲近燕王吗? 霍英看他一眼:“燕王已成亲,有正妃、侧妃,还有别人送的美人姬妾。吴公子,尚未订亲。” 霍十三楞在原地,看着霍英走远,霍十一拍了他一下:“犯什么傻?还不跟着世子,我要去孟府了。” 霍十三却拉住他:“等等,我有话说。” “有屁快放!” “咱世子爷变了,你没看出来吗?” “变……变成什么了?” “你这榆木脑子!世子爷自从被二夫人弄了那事之后,便讨厌女人,连脂粉味儿都不能闻。这些年来,多少女子舍下脸面追着他跑,更有那痴心的纠缠不休,他不仅不搭理,还言语恶毒把人赶走,人家受不住他的绝情气得昏死他都不闻不问,何曾舍得费时费神去关心谁?可现在,他竟对孟四姑娘……” “你什么都不懂,别胡扯,世子关照孟四姑娘,那是为了燕王。” “你才懂个屁!刚才世子说的话你没听见吗?什么为燕王,那一句一句,分明全都是为孟四姑娘做打算!燕王尊贵,却已成亲,娶了正妃、侧妃,他送孟四姑娘女护卫,必是有所图谋,孟府已没落连爵位都快保不住了,柳府是罪臣,燕王图她什么?无非就是孟四姑娘的美貌!可若孟四姑娘对燕王生了好感,以身相许,那就只能为妾!煞费苦心把好事安在未婚的吴公子头上……这还想不明白吗?” “你是说我们世子爷变得心软、会发善心了,为不让孟四姑娘做人小妾,都愿意当红媒了?” “你!” 霍十三快被十一蠢哭了,气得想揍他,转念想十一这说的也没错,只得耐着性子道:“没错,世子爷就是不想孟四姑娘为妾,才发了难得的‘善心’。但对我们、对世子爷来说,最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快说!” “我觉得世子爷不讨厌孟四姑娘,他可能愿意……哎呀,该怎么说呢?或许他其实心里也喜欢孟四姑娘,愿意‘亲近’那个女子?你想啊,燕王只是请他给找两个女护卫,可没要求他动用自己的隐卫日夜守护孟四姑娘,保她无事!” 霍十一挠了挠耳朵:“咦,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哦?话说咱们世子爷都满二十了,该成亲了。” 第八十五章 计议 霍十三道:“咱们世子爷早该成亲了!国公爷肩挑两房也只得大房夫人生了世子爷,二房夫人啥都生不出,国公爷偏宠二夫人不肯纳妾就算了,还纵容二夫人整来个养女,成天闹妖!老太爷在时就已经放任不再管国公爷,二老太爷就更不待见他们了,也不认那个假孙女,现如今就天天巴望咱们世子爷快快成亲,多生两个孙子,再过继一个延续二房香火……二老太爷最不喜待在京城,可自从世子爷从边城回来,他就赶了过来守着世子爷,每天在世子爷跟前装病装可怜,可又不敢逼得太狠,怕逼急了世子爷又走了再不回来,急得老爷子嘴巴冒泡吃啥啥不香,瘦骨伶仃的身上没剩几两肉了,可这样也不济事啊,世子爷什么情况只有我们几个清楚,他就是不能……不,是没有女子入得了他的眼!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个孟四,燕王可以喜欢,吴三公子可以倾慕,我们世子爷心里也有她,还出人出力保她平安,怎么就不可以争一把?” 霍十一点着头道:“是应该争一争!听你这么一提醒,我也觉得世子爷对孟四姑娘真的不一般!你知道吗?今天世子爷为孟四姑娘把一桌子人扔下楼,还不惜跟威远侯翻脸!” 霍十三乐得击掌:“这不就对了么?” “可是,孟四姑娘年纪也太小了点吧?再说她家里……” “姑娘总会长大,二老太爷说过的:管她什么人家,长什么样,只要是女的、世子爷愿意的,就成!” “那也不能着急,咱们得慢慢来。” “太慢可不行啊,你看燕王、吴公子,人家都会温言软语哄着骗着,女孩子就喜欢那样,咱们这位却是冷冷冰冰,啥都不会!” “所以才要从长计议、相机行事!” “……” 玉姝回到孟府,却不坐着马车进角门直达二门,而是在侯府大门前下车,与吴俊卿相互道了别,带着金桔、金蟾等人从大门进府,走近前堂客厅见里边空无一人,便也不进去,直接转身去孟琳的书房。 半路上却见孟琳披着件披风迎面走来,看见玉姝,忙紧走几步,一脸焦急地问道:“正待要去接你呢,怎么不跟着他们一起,迟了这么久才回来?可是又出什么事了?” 玉姝摇摇头:“我没事,就与张二姑娘话别,多说了几句,伯父和伯母他们不耐烦等,就把我丢下先走了。” 顿了一下,她抬起手用丝帕按住眼睛,难过地说道:“请父亲不要责怪伯父,这也怨不得他们,几位姐姐……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在侯府里他们指着玉姝大骂,还骂我父亲平庸无才,教养出一个软弱无能的女儿,把姐姐带出去,又不能护姐姐周全!他们骂的也对,玉姝确实太无用,比不得别的贵女活泼有趣,被姐姐们嫌弃了,她们因见到威远侯也来赴宴,便要结伴去与威远侯说话,但不要我跟随,结果就……我当时远在湖的另一边,没法护住姐姐们!这是玉姝绝不愿看到的,同为孟府姑娘,一荣俱荣,姐姐们失足得此遭遇,玉姝日后也跟着名誉尽毁了!其实玉姝刚回到门外时,有一点迟疑,不敢踏步入内,深怕被家里人恨怒之下打杀了,可父亲在此,若父亲也不要玉姝了,那……” 孟琳见玉姝平安归来,先是松了口气,再听到她这番话,脸色现出怒意,又渐渐变得平淡冷漠,说道: “宴会上那么多的姑娘,别人都好好的,偏就她们出事?男女授受不亲,她们又不是没受过教养,竟敢自行跑去找男子说话?这完全是她们不自重的结果,不关你的事,你无须自责!他们还敢骂你,说我平庸无才不会教养?他们倒是有才华,教出来的闺女就那样!烂泥扶不上墙,败坏我孟氏门风!你做为妹妹,本该是姐姐们庇护你才对,到头来竟巴望你能保护她们,还要受她们连累,真是岂有此理!你是爹爹的亲骨肉,爹爹怎会不要你?不要怕,一切有爹爹,谁敢说你一句不是,爹爹与他没完!走吧,一家子人都在寿安堂呢,我们也去!” 玉姝被孟琳牵着手往前走,如此亲密的举动只在小时候,那时父女毫无芥蒂,可现在反而很不习惯,她挣了两下没挣脱,只得由着他,心中是既膈应又无奈。 去到寿安堂,果然所有人怒目相向、恶语斥骂,大小女人们包括老太太孟林氏在内,都恨不得把玉姝撕了吃了,大老爷孟瑞冲着玉姝厉声喝斥:“孽女,还不跪下!” 又和二老爷孟琦敦促孟琳:“快把这黑了心肝的恶毒丫头吊打一顿,扔到庙里去,让她一辈子诵经赎罪!” 常宁伯一言不发坐在厅堂上首,黑着脸,目光阴沉沉看了看玉姝,再看向孟琳。 孟琳没让玉姝跪下,而是把玉姝带在身边,说道:“我平庸无才,可我教养的女儿得到了西乡侯府的邀请,还毫无私心带着姐姐们一起去赴宴。为何玉姝能好好的去,又好好地回来,敏姝、慧姝却不能?而且玉姝是妹妹,敏姝她们是姐姐,孰对孰错,难道不一目了然么?凭什么要玉姝受罚,我看该送去庙里的,是敏姝、慧姝才对!” 一句话炸了窝,孟瑞、孟琦要拉着孟琳理论,蒋氏、吴氏趁机扑上来要撕打玉姝,玉姝只能抓着孟琳的衣角紧紧躲在他身后,孟琳突然面临这么多人的攻击,有点惊慌失色,刚推开两位兄长的手,不提防脸上却挨了蒋氏、吴氏几爪子,顿时大怒,抬脚就踹了过去,正好踹在蒋氏肚子上,蒋氏倒地嗷嗷痛叫。 眼看场面愈加混乱,孟林氏大声喊叫,常宁伯拍桌子都没人理会,只得抓起个茶壶狠狠摔下地,一声脆响,热茶和着青瓷碎片四处飞溅,怕踩到了,一群人不敢乱动,这才消停了。 第八十六章 婚事 最终在常宁伯弹压下,孟琳倒是真如他所说的,把玉姝护住了,带着玉姝安然无恙地离开寿安堂。 玉姝也没受到惩罚,孟瑞和孟琦想把她打一顿扔到庙里去,那不可能,孟琳即便不心疼女儿,他也还要脸面。 这是孟琳第一次与兄嫂对峙,他向来温文持礼,孝顺父母敬重兄嫂,大概是被逼急了,怒发冲冠、不管不顾起来也挺吓人,还声称如果非要跟他父女过不去,可以自请赴外任,从此带着家小离开京城、离开孟府! 常宁伯一听怎么可能答应?现如今的常宁伯府,若没有孟琳撑顶门面,那就更加灰头土脸没人理睬了。 孟林氏也不愿意,她虽然偏心长子、疼惜次子,但自认最看重三子,三子文雅俊美、才高八斗年轻有为令她倍有面子,是她的骄傲!这些年伯府靠着三房,才能平平安安过下来,如今柳氏走了,她还想为三子另娶回一个富豪权贵家的千金呢! 自己的儿子才最重要,孙女终将是别人家的,可犯不着为几个赔钱货坏了一家子情份。 老夫妻俩难得同心一致,为安抚三儿子,当即明确表示:任何人不准为难玉姝,因为玉姝根本没有错! 孟府里这场不得了的大事件就这样被压了下去。 跟着孟琳走出寿安堂,夜风吹来,玉姝感到身上沁寒,这才发觉自己贴身衣裳被汗水浸透了,摸了摸被蒋氏或吴氏抓痛的手臂,回想刚才情形,心里不免后怕:往后还是要谨慎点吧,这次太冒险了!若不是蒋氏和吴氏往孟琳脸上挠那几下,把他挠出血激怒了他,但凡他稍微软弱一点点,自己就该被那两个疯女人撕成碎片了! 孟琳很注重自己的仪容,脸上抓痕流血不止,又痛又痒,他害怕破相,急着要回怡心院去找红绡姨娘上药,把玉姝送到静玉轩门口就匆匆离去,玉姝目送他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淡然转身走进院子,婆子旋即将院门关上。 院门紧闭,门檐上垂挂的两盏灯笼依然散发着淡黄色光晕,隐藏在花树后的霍十一抛了抛手中两粒小石子,轻吐口气:他不熟悉孟府,费了点功夫才摸到静玉轩,却听到丫头们说姑娘回来了,被带去寿安堂,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急忙赶到寿安堂,正瞧见孟琳怒踹蒋氏,堪堪护住了孟四姑娘,他就没出手,还好孟四姑娘没被挠破脸,之后堂厅里也不再继续闹起来,真真吓死他了! 都怪霍十三,抓着他要说几句话,结果说来说去总说不完,害他来迟一步,幸亏孟四姑娘没出事,不然他岂非交不了差! 不过这孟四姑娘看起来真挺可怜的,刚才见她躲在孟琳身后吓得花容失色,都快哭出来了,唉,要是真和自家世子爷有缘,就早早娶回去罢,留在这府里担心受怕的,那么多人恨她,却只有一个爹勉强护着,还差点护不住,假若刚才没有常宁伯压阵,孟琳肯定抵挡不住,世子爷也没派自己过来的话,孟四姑娘那可就惨咯! 静玉轩内,雪梨、樱桃和石榴簇拥着玉姝走进上房,热水早备好了,大浴桶里热汽腾腾,水面上洒了一层玫瑰花瓣,香气馥郁,几个人一面服侍玉姝卸下首饰、散发沐浴,一面七嘴八舌询问,这个问寿安堂怎样怎样,那个问西乡侯府里什么个情形?玉姝只长得一张嘴,哪里答得过来,索性闭眼睛先享受泡浴再说,她们着急了可以找金桔问去。 金桔却在忙着吃东西,她说就中午吃了点饭菜,一直到现在,又一直紧张揪心的,快饿死了,谁都不许打扰她,先吃饱了再说。 玉姝也饿,但她习惯使然,从外头回来,必得先洗完澡才能安心吃饭。 一个时辰后,玉姝洗完澡用过晚饭,金桔也沐浴更衣过来,主仆几个总算是可以围在一起好好说话,玉姝和金桔先把西乡侯府发生的事情删繁就简说了一遍,雪梨和樱桃、石榴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一场宴会之后,竟发生这么大一个变化。 孟敏姝、静姝和慧姝失了清白,西乡侯府追查得清清楚楚,原是她们自找的,但做为主家没有理由推御责任,只能自认倒霉,愿意赔付孟府三份嫁妆并给五万两银子,另外还要做中人,促成三桩姻缘——孟府的三位姑娘,要嫁给闯入柳烟阁的那三位公子哥儿。 孟敏姝配的是荣昌伯庶出的第五子方荣,慧姝则嫁给荣昌伯侄子方彪,这姐妹俩倒是有缘份,又成妯娌了。 孟静姝会成为建平侯嫡次子宋焕的良妾,那宋焕家中不仅有妻子儿女,还另有好几个妾室。 三桩姻缘,双方都不满意,但谁也没有得选择,男方那边,估计是承了西乡侯府恩威并施,已当场应下婚事。 而三个女子清白已毁,不嫁就只能放去庙里陪伴青灯古佛度春秋! 但嫁过去必定没好日子过,首先公公婆婆不会喜欢婚前失贞的儿媳妇,少不得要受搓磨;其次,荣昌伯府跟常宁伯府境况差不多,都是爵位已到尽头的破落户,敏姝做为孟府嫡长孙女,竟要嫁给一个庶子! 而她正在备嫁的、原先的未婚夫可是安北侯府的嫡子! 慧姝倒是配了嫡子,却只是荣昌伯的侄儿,等老人过世后,要不了几年就得分出去独自谋生活! 这对于一心想攀高门嫁权贵享受荣华富贵的敏姝慧姝姐妹来说,真可谓凄惨至极,怕是死的心都有了,怨不得蒋氏、吴氏想把玉姝撕巴撕巴吞吃了! 玉姝自然不会告诉雪梨樱桃,敏姝慧姝这个结局是自己一手促成的,便是金桔好几次听见敏姝静姝慧姝哭喊着说“孟玉姝害了我们,骗我们去跟威远侯相见”,也是一百个不相信,嗤之以鼻道: “真不要脸!她们自己肖想威远侯,倒来编排我们姑娘!” 玉姝什么都不说,也不辩解,一如前世她被她们算计到之后那般沉默。 第八十七章 寻机 雪梨和樱桃、石榴也把玉姝离开以后,府里的情形说了一遍。 果真如玉姝所料,她前脚刚出府,孟林氏就带着蒋氏、吴氏来到静玉轩,连声称被红绡姨娘气得身子不适的杜姨娘也让丫环扶着过来了,老太太二话不说,就责令雪梨几个拿出钥匙打开库房,雪梨答说自从三太太离府之后,四姑娘就自个儿掌管库房钥匙,出门也不放心交给任何人,只随身带走了。 孟林氏自是不信,纵容蒋氏带着几个婆子四处翻找钥匙,雪梨和樱桃、石榴担心她们破坏了屋里物什,自是跟上去拦阻,吴氏和杜姨娘在旁边又是嘲讽又是说酸话,大意指柳氏人都走了,这些奴才丫头吃着孟府的饭,却还只认柳氏是主子,全然不把老太爷和老太太放在眼里,支使不动就罢了,还敢忤逆抗命……孟林氏听见,被撩拨得心头冒邪火,命仆妇们先把几个丫头捉起来各打一顿板子,然后再把库房门强行撬开! 还没来得及动手呢,常宁伯却过来了,问孟林氏婆媳们在静玉轩干什么?雪梨赶忙抢先禀告实情,常宁伯到底还是要点脸面的,不赞同背着玉姝撬她的库房门,钥匙被带走了,那库房门红木石框坚固无比,又上的两三把精固锁,撬是撬不动的,除非打砸弄出巨大声响,那是要干啥?这可是自个家,不知道的还以为进强盗或是被查抄了……常宁伯想到这点就黑了脸,坚决不允许孟林氏婆媳动玉姝的库房。 孟林氏等人不甘心,想等常宁伯走了之后再动手。 不巧孟琳在柳氏那边吃了闭门羹,气鼓鼓地回府来,进怡心院不见杜姨娘,就去了红绡姨娘房里,红绡服侍他更衣,还关起门垂下了窗帘,杜姨娘房里丫头见此情景,赶紧跑来报信,杜姨娘一听就着急要回去,步子迈得大了些,不小心绊倒,肚子顿时痛起来,主仆几个大呼小叫乱成一团……孟林氏赶紧让蒋氏请大夫来,此时哪里还有心情撬门?也怕三儿子知道自己在静玉轩会不高兴,只得带着一群人灰溜溜走了。 听完雪梨几个述说,金桔惊叹:“姑娘真是料事如神,就知道老太太她们会来,事先准备了好茶叶,让桃儿见机送去前院,再编个事由诓老太爷过来一趟,免了你们一顿打!” 石榴笑着道:“那是,我们姑娘怕是连老爷几时回府,都算到了呢。” 玉姝皱眉摇了摇头:“这个倒没有。其实今天不管是我和金桔,还是你们三个,都历经了一场险恶,没被伤害到是侥幸!我们在张府那边就不说了,你们在孟府也……我只考虑到留下三个人可以更好地商量配合着护住库房,却忘记了老太太和大太太的凶狠,她们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恶事都能干出来,上次就差点打死金桔,这次又险些让你们吃苦头,是我的疏忽!这样不行,我们没有一点自保能力,早晚得吃亏。” 樱桃说道:“我们不怕打板子,但想撬开库房绝不能够!那时我们院里大大小小十几号人,每个人都准备了一根木棍,随时要跟撬门的人打起来!” 玉姝闻言忍不住笑:“被逼得都要反天了,可怜见的。不过,我们会慢慢好起来的,明天或后天,这院里要多两个人了,是习武的女护卫。” “真的?那太好了!”雪梨几个十分高兴,有女护卫在姑娘身边,她们可就安心多了。 夜深,树丛中露水如雨点滴落,霍十一蹲伏在高桠上,屏息静听,确定这府里人都睡沉了,短时间内不会对静玉轩做什么乱,这才直起身子,快速掠下高枝,沿着早看好的捷径出了孟府,消失在街头巷道。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又如同一只大鸟般蹁跹飞回,仍旧蹲在原来那个树桠上,将左掌摊开,暗淡星光下掌中是半片卷起的荷叶,霍十一轻轻抖开荷叶,里面落出一只蝎子。 蝎子蜇了人通常都是有毒的,不过这只已经死了,还是白天他在西乡侯府的湖边发现并踩死的,刚才呆树上思来想去半天,忽然觉得可以利用一下这只死蝎子,便又潜入侯府取了来。 寅时,孟府开始有了动静,至天光大亮,静玉轩的人基本上都起来了,丫环婆子们洒扫庭除洗衣裳,各忙各的,等到第一缕朝晖照在屋顶,上房门窗才打开,霍十一远远瞧见孟四姑娘走出房门,不似昨日的富贵端庄,今天不佩戴首饰,只梳了简单的双丫髻,嫩绿窄袖小袄,月白线裙缀一束粉蓝色丝绦,清爽利落、活泼俏丽的装束,手上还挽了个挺大的藤篮,跑跳着步下石阶,嘴里嚷嚷:“走啦走啦,干活去喽!” 仿佛她是个需要劳作养家的庄户小姑娘,风风火火的样子有失闺秀风范,却也十分的精灵可爱。 霍十一想像这样的孟四姑娘站在自家冰冷漠然的世子爷身边,竟觉得非常的和谐顺眼,心里更加认同霍十三的想法:先下手为强,把世子爷对孟四姑娘的好摆出来,争取到姑娘更多的感激,以后怎么的就好说话了! 一群小丫环也个个拎着藤篮,嘻笑着簇拥在孟四姑娘身边走出静玉轩,霍十一猜不着这是要干啥去,细听她们吱吱喳喳说什么采摘花朵、花瓣,估计是要往后花园去了。 去花园好啊,方便行事,霍十一目送她们走远,寻机跟了过去。 孟府后花园处处鲜花盛开、姹紫嫣红,能有如此美景,全赖柳氏在的时候对这花园倾注了不少的精力财力,当然也是为了制香、制花露所需,柳氏离开了,这满园鲜花不利用起来,就得白白浪费掉。 玉姝让丫头们散开来采摘鲜花,她自己也走远一点,到一个比较浓密又高大的玫瑰花架旁边采摘,抬手去够花枝,忽然眼前一花,同时“噗嗤”声响,有什么东西从身后疾射而来,没入花丛,她想攀拉的花枝竟折断落下,玉姝猛然回头,见一个人影躲在花丛后,她吓得心卟卟跳,却壮胆问道: “是什么人?出来!” 第八十八章 人情 霍十一没有走出来,隔着花树躬身行礼,低声道:“小的霍十一,见过孟四姑娘。” 玉姝楞了一下:“霍十一?是什么人?为何擅闯伯府?” “昨日西乡侯府宴会,小的主子与吴俊卿吴公子在一起,出了那件事之后,吴公子担心孟四姑娘安危,但苦于没有得力侍卫,主子便命小的跟随护卫孟四姑娘,等今日午时女护卫到来,小的才能离开。” 玉姝惊讶地瞪大眼睛:俊卿哥哥真是太细致了,还请了别人的侍卫跟着她!从昨天到今天,有个人一直暗中尾随护卫,她竟然毫无知觉! “你的主子是谁?”玉姝心里隐隐有些猜测:霍十一姓霍,而昨天宴会上他的主子与吴俊卿在一起,不会是霍英吗? 果然霍十一回答:“小的主子是安国公世子,霍英。” 玉姝无语了,大街上惊马被霍英和高熙所救,还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呢,这又多欠了一份人情。 霍十一见玉姝不说话,便解释道:“小的担护卫之事,通常只是远远跟着,不会轻易现身。比如昨夜在寿安堂,只要姑娘没有性命之忧,小的就不出手制止。方才小的正好在树上,看得比较真切,姑娘想采摘的那枝花儿爬着一只蝎子,小的怕出意外,所以不得不……” 玉姝一听有蝎子,立刻跳开两步,转头细看花树下,散落的枝叶花瓣中果然混杂着一只小指那般大的黑色蝎子,已经死了,被一枚竹签扎死的! 玉姝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她不怕鱼、青蛙之类,却害怕长着许多只脚的蝎子、毛毛虫,想想被蝎子爬到身上或是蜇一下,甭管有没有毒,先要吓死个人了。 心里又佩服霍十一,会武的人就是不一样啊,看看这本事、这准头! 玉姝虽说不能习惯有个人暗中一直尾随自己,名为护卫,其实和盯梢差不多,而且这人还是个男子,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但又不能不承认自己太过弱小,确实很需要保护,只是换成女护卫就好多了。 她对霍十一施礼:“多谢壮士了!” “不敢!孟姑娘的女护卫很快就来到了,那也是霍世子为您精挑细选的……小的就此告退!” 霍十一离开之前又再强调一遍自家世子爷名号,总算是达到了目的,暗吐口气——蝎子事件若让世子爷知道,不管能否辨出真假,都会给自己一顿军棍,做为暗卫弄出这么大动静是不允许的,很明显是故意惊扰! 但不管怎么罚,只要能帮世子爷得到孟四姑娘,就值得! 终于有个姑娘能让世子爷动心,如同千年铁树开花,容易吗?所以就是被打死,也要争取一下。 没理由自家爷出人出力,却默默无声,只让燕王和吴公子专美于前,总也要孟四姑娘承记自家爷的情份才行! 花丛后影子一晃,霍十一没了声音,玉姝忙走过去,扶住轻轻摇晃的花枝,又朝四周瞧了瞧,没看出来哪里能藏得住一个大活人,是真的走了吗?她其实有几句话想问问的,还是,算了吧。 采得鲜花回到静玉轩,刚巧金蟾也来了,他大清早地奉玉姝之命去了一趟西乡侯府,本是去给张玉雁报平安的,张玉雁又让他捎回来一封亲笔信,玉姝忙接过,走进里屋看信,雪梨自把金蟾带去喝茶、吃点心。 张玉雁的信昨夜就写好了,想是心里的事藏不住,总要找人倾诉,洋洋洒洒竟写了七八页,难怪得信封沉甸甸的。 信中依旧是先感激玉姝那个梦的警示,又转告她母亲葛氏和姐姐张冰雁的谢意,说等过几天大家心情都平复些了,就请玉姝出去玩,毕竟孟府几位姑娘是在西乡侯府出了事,目前眼下姐妹俩还真不敢冒然来孟府。 接着张玉雁又写道:西乡侯府因这次生辰宴,终于发现了府里诸多弊端,经过里里外外彻底清查,更是揭开不少阴私恶毒之事,伯父西乡侯的暴怒可想而知,不管不顾老太太的阻拦,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地要整顿侯府。 而她父亲张仁因为太过羞愧,主动要求分家,愿带着二房出侯府另辟居所,西乡侯没有答应,他虽然极其气怒,终归还是要遵从祖训,高堂尚在,不分家。 但姑太太吕张氏母子俩不能再住侯府,另给了他们一处宅子安置,吕张氏开始时很不甘心,滚地痛哭号啕,说自己孤儿寡母多可怜,娘家还不收留那就没法活了,又搬出老母,但西乡侯铁了心,说不去别院住也可以,直接送回吕家,往后就当没有这门亲戚了! 吕张氏这才不敢再闹,吕表哥却跪到老太太跟前,哭着求娶冰雁表妹,不等葛氏出声,西乡侯直接回绝:张家女不嫁白衣郎!当年你父亲能娶到你母亲,那是因为他中了状元,而你凭什么?做人要脚踏实地,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不要痴心妄想! 西乡侯严辞厉色,连老太太都不能说什么,吕张氏母子灰头土脸,没有任何人同情可怜他们。 二房庶子做的恶事,西乡侯就不多嘴了,交给张仁自己处置,他和世子等人就在旁边看着,张仁没有嫡子,对庶子们自是疼惜有加,但行伍出身岂能不懂严正自律、赏罚分明的重要性?且张康策划“柳烟阁事件”,不仅仅是破坏世子的生辰宴,更直接要祸害嫡长女! 女子声誉等同于性命,若当时不是张冰雁被葛氏召去,那么她还能活吗?张家世代清白门风还要不要? 张仁终究是狠起心,用马鞭将张康、张庚兄弟打得皮开肉绽,并当众宣布:“连夜送去城外大营,三日后随换防军士前往西关戍边,十年内不准回京!” 一直隐忍不作声的何姨娘如闻晴天霹雳,再也承受不住了,跪倒在地痛哭失声,哀求张仁看在她陪伴多年的份上,饶过可怜的孩子,并自请到乡间庄院去过清苦日子,为儿子赎罪,只求不要把儿子送去西关,张仁自己又不在西关,没有父亲的庇护,儿子去了那边唯有送死! 张仁忙扶起何姨娘,他倒是想答应何姨娘不重罚儿子,但被西乡侯盯了两眼,又怂了。 何姨娘一看张仁不敢做主,便拉着张仁一起去给西乡侯跪下,西乡侯脸黑如墨,却答应了何姨娘的请求——不把张康、张庚兄弟送边城,改去张仁部下任职的登州卫所,也不必十年,三年后即可回来,但是何姨娘必须进家庙修行,一辈子都不能回张府! 第八十九章 张玉雁在信中还提及两件事:一是张世子追查审问涉及“柳烟阁”的婢仆后,知道了张冰雁原来喜欢他的好友徐钰,而且还喜欢到神魂颠倒的地步,什么都不问、不了解就敢跑去跟人“约会”!张世子惊讶又生气,把张冰雁骂了一顿,却又答应她,可以私下去问问徐二公子,如果人家也有意,那么就等着大媒上门,若不行,从此后必须死了那份心! 二是西乡侯夫人严氏也被罚了,西乡侯怪她做为主母心胸狭窄没器量,白活了半辈子,竟失礼于一个小姑娘,责令她必须亲自向孟四姑娘赔罪并要送一份厚礼……张玉雁受托于伯母,请问玉姝,可不可以择日去一趟西乡侯府?因她伯母被禁足一个月呢,出不了门。 玉姝看到这里就笑了:昨天算是厚着脸皮赖在西乡侯府,事情已经过去,再来邀请她可不乐意了,至少目前不会去,想想都觉得挺尴尬的。 将信笺收好,玉姝心情轻松愉快,她为张玉雁高兴,这辈子不必再承受猝然痛失至亲的伤悲,还把何姨娘以及两个成年庶子逐出张府,葛氏在临产前排除掉最大的危险,母女们可以过几天安心日子。 张仁纵然不灭妻,很明显是太过偏宠妾室,想让他公正处置是巴望不上的,幸好有西乡侯,张玉雁得感谢她精明严正的大伯父,直接就把何姨娘送去了家庙,不管何姨娘是否无辜,她生的两个庶子却是目标明确想要陷害冰雁、除掉嫡母,促成张仁将妾室扶正,这样他们便可子随母贵,由庶转嫡。 官场上厮混多年的西乡侯怎么可能看不清这点把戏?他是一家之主,岂容得这等乱家之源,当然要干脆利落地掐断了。 快中午的时候,玉姝让金桔和樱桃去二门处接人,外院的金蟾会守在府门外等候,女护卫到了就给带进来。 昨天回来路上玉姝问了俊卿哥哥关于女护卫的身价费用,俊卿哥哥却说那都是小事,用不着她操心。现在知道原来女护卫是霍英的人,玉姝就有些头疼:俊卿哥哥一心为她好,而霍英受请托,给了女护卫,还动用他的侍卫,自己这算是欠了两头人情,只能慢慢还了。 石榴带着两个小丫头去厨房领饭菜,却两手空空回来了,几个人还气鼓鼓的,一问,原来厨房给静玉轩分配的饭食都是馊的坏的,根本不能吃用,她们跟厨房管事吵了一顿,索性把那几个食盒全砸回去,不要了。 桃儿气愤地说道:“我们本想自己动手找些食材另做的,可是打开那些个橱柜,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别说油盐酱醋,连粮食都寻不见一粒、菜叶子没有一片,更不要说肉和蛋,这是要饿死我们静玉轩吗?太过份了!” 玉姝心里冷笑:厨房是吴氏管着,吴氏昨夜跟个疯婆子似地,心里肯定恨死了自己,现在估计还在照顾孟慧姝腾不开手,先让厨房把自己的饭食给断了。 又不是没有手脚,这样就能被饿死那也太没用了。 玉姝让雪梨给石榴拿银子,先从外面大酒楼订几席好酒菜回来,正好院里进新人,权当是接风,大伙儿顺便打打牙祭。若外院的人问起,尽管照实宣扬,就说二太太虐待四姑娘,吩咐厨房的人克扣四姑娘的饭菜,四姑娘肚子饿,只好当了首饰去外头买吃的。 酒楼送来酒菜,金桔樱桃也把女护卫领了进来,十八九岁年纪,一个圆脸一个容长脸,相貌普通,身材不胖不瘦,穿着相同的水蓝色衣裙,根本看不出她们会武,如果不是预先说明,和寻常的婢女真没什么两样。 两人朝着玉姝跪下,齐声道:“我二人从此后只认姑娘一个主子,请姑娘赐名。” 玉姝示意雪梨和石榴将人扶起,又端详她们两眼,笑着说道:“那就,一个叫荔枝,一个叫青榄吧。” 圆脸的是荔枝,容长脸下巴稍尖的叫青榄。 雪梨、樱桃几个都忍不住笑,姑娘的静玉轩快成果园子了。 两名女护卫则有点发懵:她们以前过的可是腥风血雨的日子,只要一声令下,杀人夺命眼睛都不眨的,名字也是刚硬冰冷不带一丝温度,这突然改成了能吃的果子,有点不适应。 雪梨带荔枝和青榄去看了看为她们准备好的房间,出来时桃儿杏儿等人也安排好了席位,大家坐下吃午饭。 玉姝在上房吃用,金桔陪在一旁,玉姝不要她服侍,金桔就自己端了姑娘赏给的满满两碟子菜到小方桌上津津有味慢慢吃着。 大家都吃饱喝足把碗碟收进食盒,送去前院交还给酒楼伙计,孟琳就过来了。 孟琳沉着脸,下巴、侧脸几道抓痕还清晰可见,今天他都没敢出门,午饭后走去前院书房才听说了静玉轩从厨房领不到饭菜,十分生气,责怪玉姝:“怎么不来告诉我?吴氏算什么东西,你爹爹俸银全都交到公中,这府里还能养不起你?你有多少首饰银子去外头买吃食?” 玉姝垂头做委屈状,听着孟琳数落了一会,才道:“其实经过昨夜之后,即便二太太不如此作为,我也不敢吃厨房做的饭食了,那管事的、厨娘全都是大太太、二太太的人,真怕她们会给我下毒!不如父亲替我向祖父求请,允我在静玉轩自己开个小厨房,我这院里能找到会烧饭的人,每日食材只管去大厨房拿来,自己动手做就是了,这样吃着也放心。” 孟琳:“……” 最后叹了口气:“也罢,就依你。这府里真是越来越乌烟瘴气,长此以往,咱们三房是呆不下去了。昨儿我去看过你母亲和云儿住的地方,那宅子很好,也足够大……刚搬过去,她太忙了,昨天没能见着面。过两天你也去探望母亲,陪妹妹玩耍,等我脸上伤好了,父女俩再一起过去,我好好与你母亲谈谈,一家人团聚才是正理。” 第九十章 人参 对于孟琳的痴心妄想,玉姝已无感,但也知道孟琳不可能真的想要离开孟府,去依附母亲柳氏,他可是有傲气的文人,讲究声誉面子,对玉姝说这样的话,无非是想哄住母女几个,他真正惦记的,其实是被柳氏搬走那几箱书籍和字画。 玉姝并不戳破,从善如流答应下来,不就是互相哄骗吗,谁不会?她留在孟府,也还要利用孟琳呢。 孟琳见长女听话,甚是欣慰,果然又叮嘱她:“你母亲新近乔迁,恐她东忙西忙地顾不过来,你去时记得提醒她:那些从爹爹书房搬走的书籍字画,不可放在潮湿的地方,也不可以随便借人,要专门辟个向阳通风的房屋单独存放……那两副画,实在不知是杜姨娘拿走还是书童受人指使偷的,想来暂时追查不到了,爹爹记得你母亲收走的画缸里有几副类似的山水风景画,你看能不能取回两副?” 玉姝微微蹙眉道:“母亲借住在白府时,不好带着太多人,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宅子,她那些早年放出去的婢仆,怕是要唤回几个,我记得母亲身边的嬷嬷、姐姐们都很尽责又厉害的,若是她们掌管了宅院库房,只怕……嗯,等我去了看着办,尽量替父亲多带几本书回来。” 孟琳很满意玉姝最后那两句话,于是也决定尽力顺她的意,离开静玉轩便去了前院找常宁伯商量事情,下晌,前院管家就过来告诉玉姝:常宁伯准许静玉轩建个小厨房,此后饭食自己煮,各项饮食费用直接从帐房领取。 管家又带进来几个工匠,把原先烧热水用的灶间扩建整装,静玉轩就这样有了小厨房,丫环们都十高兴,不用去大厨房看那管事婆子的臭脸了,想吃什么,自己做! 小厨房刚弄好,明天还需要买不少东西才能开伙,今天的晚饭依然是从外面酒楼送来。 雪梨本着小心谨慎,有点担忧这么大手花钱会被老太太责骂,玉姝笑了笑:“这府中谁不知道我这儿有银子?库房里还有值钱的东西,明里暗里都盯着呢,咱们不花用,难道等着别人来抢走?” 荔枝、青榄一听有人想抢姑娘的银子和东西,立刻眼冒精光、斗志焕发:当她们是摆设吗?静玉轩有她们俩坐镇,哪个胆大的敢过来试试?保管叫他有门进无门出! 雪梨几个却是白白担心了,此时的孟林氏焦头烂额,哪里腾得出空来责骂她们姑娘?甚至常宁伯准允静玉轩建了小厨房,她都还不知道呢。 姑太太孟玥避开常宁伯,偷偷摸摸进内院见了孟林氏,哭哭啼啼说女儿赵佩兰昨儿回到家就发热生病了,请郎中看诊熬药折腾了一夜,今晨赵老太太又旧话重提,说姑娘都已经十六岁了,再不嫁出去,慢慢地这样病那样病多起来,自己难受,还给家里引来晦气,莫如趁早与邹家定下亲事,入秋就可以把婚事给办了! 邹家是赵老太太娘家,境况比赵家还要不好,赵老太太却听她兄弟的话,想把赵佩兰嫁回去,延续加深两家亲情,偏偏丈夫也同意,孟玥怎么肯答应?她只有一双儿女,儿子尚小,就巴望着女儿嫁入高门权贵家,将来才会有好日子过,这也是她一直让母亲把女儿接在孟府生活的缘故,不能让婆婆毁掉女儿的前程。 孟林氏安抚好孟玥,母女俩正悄声商量着赵佩兰的婚事,蒋氏抹着眼泪进了寿安堂,哭着说大姑娘敏姝知道要跟安北侯府退亲,然后下嫁荣昌伯府庶子,从昨夜起就寻死觅活吵闹不休,孟瑞劝喝不听就打了她一巴掌,姑娘直接倒下地,昏迷不醒了! 孟林氏心里烦恨至极,三个孙女平日瞧着个个光鲜机灵,其实都是草包、蠢才,让人算计了去,简直玷辱门楣,害得她这个做祖母的也脸上灰扑扑——昨夜常宁伯骂了她半宿,怪她无德、不贤,连个内宅都管不好,不会教养孙女,差点没把她赶去祠堂跪着谢罪。 是以见着蒋氏就忍不住火气上头,骂道:“这中馈是你管着,你不会自己去请郎中?找我何用?我巴不得全死光了才干净!” 蒋氏抹着泪:“已经请过郎中了,也开了药方,说是若能有好人参做引,才有效用。记得从前柳氏孝敬给母亲一支百年老人参,您赏给敏儿一片吧。” “没有!” 百年老人参,哪有一支?只得半支,自己都舍不得用,每次都是小心冀冀打开来赏看半天,然后又重重锁起。 “求求母亲,敏儿她……她真的很不好!母亲可怜可怜您的大孙女吧,她原是要嫁去安北侯府的,只差三个月就要出阁了,如今却只好委屈配给伯府的庶子……我的儿!叫她怎么活啊?呜呜呜……”蒋氏痛哭。 孟玥看着蒋氏撇了撇嘴,三个侄女在西乡侯府的事,她听女儿赵佩兰说过了,她也和孟林氏一个心思,深怪蒋氏、吴氏不会教养女儿,同去西乡侯府,玉姝和自家佩兰好好的,偏就敏姝慧姝三个出事了,这说明什么?还不是因为蒋氏、吴氏教出个愚蠢女儿! 害得女儿佩兰昨夜尽做恶梦,说当时若也跟她们在一处,就被她们连累了!更要紧的是三个姑娘都想嫁威远侯,结果出了这种事,弄得佩兰再也不想嫁威远侯了,提都不让提。 孟玥抿了口茶,抽出丝帕按按唇角,听着蒋氏又再提起安北侯府,心里一动:安北侯府与常宁伯府处境差不多,都是爵位要到头了,但安北侯府子孙兴旺,据说个个有本事自谋前程,孟敏姝要嫁的未婚夫是安北侯的嫡四子,也在城外大营当差,是个肯上进的,如果…… 孟玥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办法,能让女儿佩兰尽快出嫁,摆脱赵老太太的魔爪,安北侯府再怎么样,都比赵老太的娘家好太多了——邹家只是靠着几个田庄过活的乡下人,而安北侯府可是勋贵!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眼神发亮,忍不住对孟林氏说道:“母亲,如今敏姝成了那样,自然必须得嫁去伯府,安北侯府这桩亲事退了却可惜,那是凭父亲与安北侯年轻时候的交情定下来,不如就让佩兰嫁过去好了,佩兰从小在孟府长大,家孙和外孙,都一样的嘛!” 孟林氏和蒋氏听了这话,都楞住,孟林氏还没反应过来,蒋氏已红着眼睛朝孟玥扑过去,一边撕打一边大声哭骂: “你个贪心无耻臭婆娘!平日上门来打秋风,霸这样占那样,还把个女儿当千金小姐般养在府里,我说你什么了?你还不知足,竟敢狼子野心,要抢我女儿的婚事!你休想!休想!” 第九十一章 打算 孟玥一边挣扎一边还手,却不及蒋氏健壮,被蒋氏按在地上打,孟林氏心疼女儿,急得大喊大叫,指使婆子仆妇们围上去拉开两人,吵嚷叫骂之际,常宁伯却来了,看着乱成一团的寿安堂,心里一股怒火直蹿上头顶。 他觉得,孟林氏是真的老迈不中用了,干什么什么不行,儿媳妇管不住,孙女儿教不好,引出这么多烦心事,好好的家风都给败坏掉了,竟还敢纵容出嫁女回来闹腾,把个府宅整得乌烟瘴气不得消停! 看来这寿安堂住得太安逸,得换个地方,让她清醒清醒,长长心! 常宁伯再次插手后院事,二话不说,快刀斩乱麻叫婆子仆妇立刻将孟林氏送祠堂,先在祖宗牌位跟前罚跪一夜,从明天起就住在祠堂隔壁的小院,诵经也好做什么都行,总之先不要见人了! 府中大小事务由大房二房三房合力商议管理,敏姝静姝慧姝的婚嫁是羞耻而不是喜庆,做父母的自己看着办,不必回禀! 又命人将孟玥赶出府,孟玥号啕大哭也无济于事,若不是她自个儿带了马车过来的,大晚上就得流落街头了,靠双脚走回赵家,她可从未试过,怕不得走到半夜? 孟林氏自然是不服不甘被禁足,但常宁伯从未有过的强硬,孟瑞、孟琦和孟琳闻讯赶来,也没能劝得他松口放回老太太。 深夜,玉姝在灯下绣小荷包,一边听金桔绘声绘色述说来自寿安堂的消息,仿佛她刚刚在场亲眼看见了似的,玉姝被她逗得轻笑出声,心里倒是有点意外老太太被禁足了,也不知要禁多久,孟府后院如今是蒋氏和吴氏的天下,常宁伯以为这就可以消停了?没那么简单,瞧着吧,且有得闹腾。 常宁伯那句“府中大小事务由大房二房三房合力商议管理”或许只是随便说说,毕竟三房没有主妇,但有人却当了真,这人自然是三房贵妾杜月蓉。 杜月蓉觉得自己虽还没有扶正成为太太,但贵妾可以代行主妇职责,刚成亲时,三老爷就是让她掌管三房事务的。 杜月蓉的提醒,孟琳觉得有道理,他如今根本不相信蒋氏和吴氏,也觉得三房被两个女人算计太多,没有老太太坐镇,三房必须得参与管理府中事务,不能再吃亏了,三房主妇不在,两个姨娘都是精明有能力的,谁出面都行。 按照孟琳的意思,杜月蓉怀有身孕应该静养,但杜月蓉心心念念要当主妇的,哪里肯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撒着娇软磨硬缠,孟琳便由着她了。 然而杜月蓉高兴得太早,红绡姨娘原本是老太太身边大丫环,寿安堂发生了什么,她比谁都早知道、了解更详细,她觉得不论是为了三房还是为了老太太,自己都务必要参与管事,杜姨娘有私心,还会与大房沆瀣一气,怀了孕就安份休养才对,不该跟她争抢的。 次日清早,夜雨乍停晨曦微露,气候凉爽清新,杜月蓉心情极好地对镜梳妆打扮,把自己装饰得雍容端庄,主妇风范十足,在四五个婆子丫环簇拥下,往平日太太们议事的二门堂厅而去。 走出怡心院大门时没留意脚下,不小心摔倒了——那青石阶年份已久,实在磨得太光滑,又刚下过雨,竟像是抹过油似的,也不只杜姨娘一个人摔倒,另两个小丫环也跟着倒下去了。 众人七手八脚把杜姨娘扶起来,杜姨娘摔得不轻,小腹疼痛得厉害,刚抬回到屋里,就见新换的裙上血淋淋一片,几个婆子惊慌叫喊,杜姨娘又痛又被吓着,晕了过去,孟琳因脸上的挠痕要在家静养几天没有出门,听报急赶过来,吩咐快请大夫,一通忙乱,等大夫进来看诊,胎儿已滑落了。 孟琳气急败坏,他已过而立之年,还巴望着这次能有一个儿子呢。 杜月蓉痛哭不止,怀疑有人蓄意谋害,又无比悔恨暗怪自己,原本早起看到下雨,心中是有些预感的:今儿就不该出这个门! 红绡姨娘并没急着代替杜姨娘去议事厅,而是忙前忙后安排照料小产的杜姨娘,又温柔小意安慰孟琳,孟琳对杜姨娘失望,这些天也看到了红绡姨娘的聪明机敏有手段,难免更倚重些,亲口让红绡姨娘顶替杜姨娘去议事厅参与管事。 杜姨娘得知,又是一番痛恨啼哭,心情郁结邪气入侵,当晚就发热起来,第二天大夫再来诊看,病势愈重,孟琳倒也舍得,让大夫尽管挑着好药开方子,多贵都不要紧,只要能将人治好。 玉姝听说杜月蓉摔跤滑掉胎儿,诧异了一下,这又是个变数:前世杜月蓉怀的第一胎就是孟琳最疼爱的一双儿女,现如今,竟然没有了! 不得不说,这孟府里狠人真挺多的呢。 得庆幸有俊卿哥哥,尚不知两名女护卫的真实本领,但想想霍十一,都是从霍世子那里来的,对付内宅女人们应该是绰绰有余,有她们跟在自己身边护着,至少能安心些。 玉姝打算过两天去看母亲和妹妹,请俊卿哥哥来母亲家里吃顿饭,顺便向他请教,要感谢燕王、霍世子的救命之恩,准备什么样的谢礼才合适? 这两天得先趁着天气适宜花儿争相绽放好好采收几批鲜花,制做花茶、花露和香脂香丸,她有地方存放,而且存放后再取出,似乎品质变得更好了,所以她想做更多些,多多益善,要用的时候直接拿出来就行。 母亲买了那个宅子之后,几乎花光了手头所有银子,虽然母亲说不要她担心,已经开始筹备重新开铺子,先做门路最熟的茶叶和绸缎布匹生意,旧日的掌柜、帐房、伙计都愿意再回来,但那也是需要银子周转的,而玉姝在孟府,管中馈的是蒋氏和吴氏,难免被克扣,静玉轩里婢仆比别的姑娘多,那是当初母亲安排的,多出来的人得自己掏银子给付月钱,现在又有了小厨房,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就更多了,总不能坐吃山空,得想法子赚银子。 白夫人说的开个专卖花露和胭脂香粉的店铺,玉姝真的很心动,觉得可行,毕竟制香在于她来说太简单了,又能保证品质最好,生意错不了。 第九十二章看望 一番采买置办,玉姝的小厨房是像模像样,院子里几个婆子都会做菜,从中挑了两个专管小厨房,这看起来比大厨房还要齐全齐整。 金蟾往东正街柳氏那边跑了一趟,送个平安信,带回来不少吃的用的,玉姝见有几盒好茶叶,想了想,让金桔拿两盒去送给孟琳,顺便看望看望小产的杜姨娘,做为小辈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把小厨房新蒸的米糕捎一篮子去,再打探一下大太太给杜姨娘送了什么补品,她们的娘家亲戚可有人来瞧看? 绕这么个圈子,自然是想知道杜倩蓉的消息,按照推算,杜倩蓉这时候应该到京城了,却还不见人,难道因为杜月蓉没做成孟琳的正头夫人而沦为妾室,她没脸来孟府,住进蒋家去了? 玉姝觉得不太可能,杜氏姐妹的性子都是自私唯我,杜月蓉虽为妾,但她就敢恃宠生骄,妄想以主母身份去参与管家,若是她娘家亲戚来了,必定央告孟琳接入伯府,她们才不管什么脸面,也不会怕人说,伯府大太太可是她们的表姐。 主要是蒋家境况并不好,比常宁伯府差点吧,从大太太蒋氏不爱回娘家可以看出来,逢年过节蒋氏通常只让人把礼物送过去,极少走动,而上辈子杜倩蓉来京城之后就一直住在孟府,杜月蓉更是从未带她去蒋家认亲,所以玉姝猜测,杜倩蓉若来了京城,应该不会进蒋家。 还没出现,那可能尚在路上。 前世杜月蓉如愿成为孟琳的正妻,杜倩蓉正值青春妙龄甘做石二老爷的填房,冲喜嫁进威远侯府,好歹也成了权门二夫人,姐妹俩有了身价,杜家搬进京城,几个兄弟倒也真是有才华的读书人,经石府、孟府引荐,各自谋得体面差事,愿意读书求更大功名的进了书院……石宏做了侍卫统领之后,杜家更是水涨船高,在京城权贵圈中颇有名气,再不是被人瞧不起的破落户。 重来一世,玉姝倒要看看,杜氏姐妹还将如何重振她们娘家的声望,靠孟府有点玄,那就只能依靠威远侯府了。 玉姝等着那对狼心狗肺恶毒男女的重逢,希望他们依旧相互勾搭,总有一天,也让他们尝尝被践踏被斩首的滋味。 孟琳收到茶叶,对玉姝的懂事孝顺很满意,还赏了金桔一把铜子儿,金桔在怡心院里转一圈,打听到大太太并没亲自来看望杜姨娘,只使个婆子送了两包点心来,问上两句话,那点心硬梆梆的,还不如静玉轩小厨房做的米糕新鲜软乎。 杜姨娘最近常念叨一件事,说是她妹子快来了,约莫月底坐船到通州,三老爷会安排去接。 这跟玉姝猜测的差不多。 半夜电闪雷鸣下大雨,天亮雨停放晴,阳光普照,院子里落花满地,想也知道后花园经风雨摧残之后是什么样子,至少得让花树将养几天,才能采摘到完好的花朵,既然无事可干,玉姝便决定去看望母亲和妹妹。 老太太被禁足了,孟琳脸上抓痕还没好呢,暂时不能谅解大房、二房,所以蒋氏、吴氏管不着玉姝,玉姝要出门,只需派人跟孟琳说一声,然后就可以走了,从没有过的自由自在。 马车到二门上接人,又搬上去几个大箱子,同样的借口:云姝的衣裳和玩具、用品。 玉姝带了石榴和金桔,鉴于上次外出赴个宴会,静玉轩就险些被撬了库房,玉姝便让荔枝和雪梨、樱桃一起看家,青榄跟自己出门。 两个女护卫没有异议,青榄请玉姝放心,并告诉她:孟府后宅所有女人合起来都打不过荔枝,当然不单只是拼力气,总之荔枝应付得了,能守住静玉轩的库房;而青榄自己一人可以同时对上四五个普通男子,街市上人来人往不可能有大批盗匪,若有小毛贼冒犯,她能护住姑娘。 玉姝自然是很放心,也相信两名女护卫的实力,看着稳稳端坐在车厢一角、不靠不倚的青榄,忽然觉得会武挺好,既能防身又可健身,忍不住问道:“我十三岁了,若现在学武,不知可不可以?” 青榄说:“只要肯吃苦,都是可以的。” “那我拜你们为师,学几招?不巴望像你们这般厉害,只求能强身健体,保持几分灵敏,至少逃跑时能更快些。” 青榄听得好笑:“姑娘是大家闺秀,只在深宅内院安闲生活,何来逃跑一说?若要强身健体,我倒是可以教您两套拳术和剑式,并不难,无须拜师,还是那句话:只要肯吃苦、持之以恒,练个三五年,对身体确实有好处的。” 玉姝自然不能解释说自己曾经做梦逃跑,只笑道:“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起,我跟着你们早起练武。” 金桔忙说:“我陪姑娘一起练。” “好,一起来,谁想学都来练练。” 石榴不吱声,心里嘀咕:“我的好姑娘呀,睡觉多舒服,练什么武哟?” 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东正街,柳氏新置的宅院,冠以自己的姓,称为柳宅。 柳氏和云姝看到玉姝,十分欢喜,母女们有说不完的话,石榴和金桔给太太行过礼,见到了曾在太太身边服侍的宋嬷嬷,以及已做妇人装扮的紫苏、香柏姐姐,还有被大太太抓走的静玉轩管事刘妈妈,忙一一问候,大家笑盈盈地寒喧着,恍惚又回旧日时光,都高兴极了。 柳氏带玉姝去看专为她装饰好的院子,不及静玉轩的宽敞奢华,毕竟静玉轩是早年母亲财力雄厚时精心打造,但这个小院也精巧玲珑、雅致舒适,都是母亲亲手布置,玉姝都喜欢。 云姝爬到秋千上去玩耍,柳氏和玉姝坐在旁边说话,玉姝告诉母亲自己见到了小时候的俊卿哥哥,柳氏却道:“这个我知道,昨天俊卿来过了。” “啊?他找到这来了?” “是呀,俊卿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祖父和父亲还在世时,吴、柳两家常来往。他也是个可怜孩子,父亲英年早逝,祖父急痛之下跟着走了,他扶灵还乡,不久母亲又病逝,他便长住故乡守孝、读书,过了这么些年才再来京城,你都不记得他了。” 玉姝没想到吴俊卿也有这么惨痛的经历,连续失去几位亲人,不禁同情问道:“俊卿哥哥还有兄弟姐妹的吧?” “有,有不少堂兄弟姐妹,他是吴家大房唯一嫡孙,两位同胞姐姐都已出嫁。他的祖母和两位叔父长住京城吴府,府门上御赐的太师府牌匾一直让挂着呢,吴老太爷,是当今皇上十分敬重的师傅。” 第九十三章 冷静 玉姝哦了一声,说道:“那日在西乡侯府,我遭人白眼,俊卿哥哥护着我,后来又送我回孟府,担心我在孟府处境不好,帮我寻到两名女护卫,我答应要请他吃饭呢。” 柳氏点了点头:“应该的,从小俊卿就把你当亲妹妹般爱护,你记在心里就好,以后当他是亲哥哥般尊敬,要互相照应,但不能太烦着他。” “女儿明白。”玉姝答应着。 柳氏却有些黯然:昨天乍一见到清俊秀逸、气质卓然的吴俊卿,她是非常高兴的,那孩子从小就合她眼缘,长大了更是如此出众,她忍不住幻想着,能不能真的成为自己的大女婿?等吴俊卿告辞离去之后,她独自呆坐半晌,冷静下来也最终清醒,告诫自己不可以瞎想,今时不同往时了:吴家依然清贵,而柳家在哪里?绝不能让玉姝对俊卿动心,存了不该有的念头。 当年吴家祖父因见孙子极喜欢玉姝,确实有意要结亲,两家长辈聚会谈笑时提起过多次,只是那时玉姝还太小,就没正式定下来,未料天有不测风云,吴家祖父和吴大爷、大奶奶都不在了,俊卿独自回乡守孝读书,再没人提起这事。 如今柳家败落,自己虽说是和离,但在别人看来其实是被孟府扫地出门的弃妇……玉姝再好,怕也入不了吴家人的眼。 思及此,柳氏更是心如刀割、痛苦难言:老天怎么对待自己都无妨,偏偏还要累及女儿,真是意难平啊! 玉姝见母亲只是淡淡地表示应该感谢俊卿哥哥,就没有了下文,只得又说:“娘,女儿打算趁今天在这边,就请娘亲给俊卿哥哥送个帖子,请他来吃顿饭,我们母女当面感谢他,可好?” 柳氏看着女儿,欲言又止,俊卿相貌俊美有才华,翩翩少年郎,是所有年轻姑娘倾慕喜欢的样子,女儿十三岁了,虽未及笄却已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就怕……没有希望的事,何必要开始?她不想让女儿经历求而不得的痛苦。 斟酌了一下才道:“吴家哥哥为你做的,我们自然要记着,往后尽力回报。请吃饭也是应该的,只是,我们家都是女眷,怕哥哥来了不自在,再说也没个人陪他喝酒……要不,改天我专程去大酒楼里设个席请吴家哥哥,再请你白姨和卢伯父一起,那样也显得比较郑重些,你看行吗?” 玉姝无语,那自己不是失信了吗?说好要请俊卿哥哥来吃母亲做的小点心。 “娘,您刚才也说了,俊卿哥哥就是我亲哥哥,那他就不算外人,我答应请他来这里吃饭,因为他也喜欢娘亲做的点心!还有,您还记不记得上次我的马车在街上受惊,被两位将军救下了,当时不知道他们是谁,现在我知道了:一位是四皇子、燕王殿下,另一位是安国公世子霍英,这两人身份高贵,咱们若冒然上门拜访,只怕面都见不着,可救命之恩又岂能当不存在?正好俊卿哥哥与他们相熟,到时还能托请俊卿哥哥给他们送一份谢礼呢?” 柳氏却被女儿的话惊呆:“你说什么?那天在街上救你一命的,竟是燕王殿下和安国公世子?” 玉姝点头,柳氏张着嘴,许久才叹出口气:“天哪!这、这救命之恩,还真是不知如何报答了!” 最终,柳氏还是顺着玉姝的意思,赶紧去写了请柬让人送去吴府,又让厨房多加了几道菜,所幸金蟾预先来送信说玉姝这两天会过来,是以厨房采买了不少食材,柳氏为保证大女儿什么时候来都能有好吃好喝的,做了十足的准备,别说请一个客人,请十个都不成问题。 柳氏忙着去安排待客事宜,云姝就拉着姐姐一起玩耍,姐妹俩在鱼池边喂了锦鲤,又跑去逗弄白夫人送的一对儿鹦哥,为了估量云姝胖了几斤,玉姝还背起妹妹在游廊下奔跑,姐妹俩嘻嘻哈哈乐开怀,柳氏忙完事情走过来,看到女儿们这么高兴,心里也十分欣慰,想让姐妹俩多些相处时间,就不做打搅转身往回走,瞧见桂树下站着个穿青色衣裙的姑娘,面生不认识,是跟随玉姝一起来的,那便是吴俊卿给玉姝找的女护卫了。 柳氏招手叫青榄近前说话,她知道女子习武是极少有的,女武师尤其难得,本以为青榄只是暂时被雇请过来跟随玉姝,青榄却说自己原属于安国公府,是签了身契的,而今被世子爷指派给了玉姝姑娘,只要姑娘不放,就一辈子都是姑娘的人。 女儿有女武师贴身守卫,柳氏自然很高兴,却又禁不住暗暗吃惊:人是俊卿找来,可竟然是安国公世子给的!安国公世子还救过女儿的命……这恩情,真是欠大发了啊! 吴俊卿来到柳宅,受到了玉姝和云姝的热烈欢迎——姐妹俩在小花园里玩得高兴,听到丫环报说吴公子来了,就专门折了些鲜花跑去迎接吴俊卿,一人一束给他献花,吴俊卿很爽快地接了,还很应景地闻闻花香,做出陶醉的神情,三个人哈哈直乐,周围婆子丫环们瞧着也笑得合不拢嘴。 柳氏看着女儿和俊卿相处融洽,那自然真挚的欢乐,是彼此熟悉信赖的人之间才会有的,如果……如果一切都没有改变,还如从前一般,该多好?! 柳家出事后,吴府骤然转变的态度早已说明一切。俊卿只是个小辈,婚姻大事他可做不了主。 柳氏内心里犹如倾倒了五味瓶,那滋味复杂难言,一番长吁短叹,最后也只能平复自己,笑容得体地上前招呼。 吴俊卿在柳宅用过午饭,感叹好久没吃得这么饱这么满足,玉姝也吃得很饱,亲自去煮了茶来大家一起喝着消消食,吴俊卿称赞她手巧,说从未喝到如此好喝的茶。 玉姝笑盈盈不说话,她兑了月华杯的玉液煮茶,自然好喝。 吴俊卿本是说了大实话,柳氏却怕女儿不禁夸,会想多了,便笑着说:“不过是胡乱煮开罢了,茶好才好喝,哪里是玉儿的功劳?姑姑这里新得的好茶叶,贤侄一会带些回去。” 第九十四章 礼品 吴俊卿昨日来探望柳氏就听她说过要重新开张绸缎铺和茶叶店,开茶店的自然有好茶,便也不推辞,揖礼道:“那俊卿多谢姑姑了。” “一家人不必客气,玉姝、云姝喊你哥哥,那便是亲兄妹,往后她们俩还需仰仗你良多呢。”柳氏说。 云姝坐在吴俊卿身边,闻言抬头看着他道:“可惜不是真的,你要是我们亲亲的哥哥,那该多好啊!” 吴俊卿:“……” 柳氏险些让一口茶呛倒:小女儿身体养好了,变得活泼好动,脑子也越来越聪明灵敏,不好哄就罢了,可怎么还学会拆台了啊? 玉姝忍住笑,为免除尴尬拿起茶壶为大家斟茶,柳氏也岔开话题,跟吴俊卿提起了燕王和霍世子:“你玉姝妹妹前些时险被惊马害了,万幸得贵人出手相救,这救命之命何其厚重,但即便无以回报,也该表达一二,你与燕王殿下、安国公世子相识,或知晓他们习性,姑姑想先备份礼品,你来帮姑姑出个主意?” 吴俊卿微笑说道:“这事我知道了,燕王殿下和霍世子救了玉姝妹妹,确实应该郑重感谢,若孟叔父……呃,柳姑姑信得过我,那便交由我去办吧。” 柳氏待要说只需请他提点一下燕王和霍世子的喜好,听了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想到什么,喟然叹气道:“我是个见不得人没用的,这事本该由玉儿的父亲出面,但是……我真的不放心啊!” 她如今已完全看穿看透了孟府人,女儿玉姝被留在孟府,是她的一块心病,亏得女儿尚未及笄,否则真怕孟府把玉姝胡乱许配出去,按照他们对云姝的态度,绝不会替玉姝考虑周全,而必定是为了换取利益,相当于卖了一样。 如若让他们知道玉姝被燕王、安国公世子这样的人物救了,那还不趁机顺势攀附?常宁伯心心念念要保住爵位,孟氏兄弟想的是升官发财,孟老太太企望荣华富贵,他们要是为各自私心,将玉姝送给燕王之类的做姬妾…… 柳氏看着雪肤花容、才十三岁便已显露绝色之美的长女,越想越怕,暗暗敦促自己:一定要多找门路,尽早尽快让女儿脱离孟府。 生为女子终须要嫁人,但宁可要明媒正娶做平民小户的正妻,也绝不能做姬妾被人当玩物! 吴俊卿忙道:“姑姑不必如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柳府只是受了牵连,否则,涉及那桩案子的大多都遭灭门,柳家和其他几户却判了流放,又独柳家女眷得以遣返祖籍,这是皇上圣恩。” 柳氏点点头,恭敬地面朝北边俯身为礼道:“皇恩浩荡,咱们自当铭记于心。” 又坐谈一会,柳氏坚持不让孟琳和孟府人知道燕王和霍世子救过玉姝,不要孟府出面,玉姝明白母亲的苦心,吴俊卿也表示理解,对此就不做劝说了,最后三人商议决定,备两份厚礼,由吴俊卿代表母女俩送给燕王和霍世子,柳氏再拜托白夫人,由靖安侯出面在京城最好的酒楼设席请他们俩吃饭,吴俊卿做陪,聊表一点谢意。 接下来便列出礼单,柳氏之前卖掉所有嫁妆,后又净身走出孟府,再没有什么贵重之物,不过玉姝把自己小库房的东西运出来好几箱,积攒了十多年的库藏,其中不乏珍贵宝物,柳氏又把孟琳书房里的名画古籍全都要了回来,这些可都是稀世珍宝,因而要备两份厚礼,还真难不倒母女俩。 就连出身名门世家的吴俊卿,在帮忙挑选礼品时都禁不住惊叹柳氏的收藏,更陶醉于那些流传自年代久远的珍贵书画,唏嘘赏玩良久,最后按燕王喜好为他选了两本古籍两副画,一为《美人出行图》,一为《梅花傲雪图》;给霍英一本兵书,一副威风凛凛、霸气十足的《将军狩猎图》。 吴俊卿十分认真地对柳氏和玉姝说: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厚礼,不是说说而已,燕王和霍世子若收了这份礼,那么他们心里也有数的。 柳氏让吴俊卿也挑选几本书画,吴俊卿推辞不要,说往后准他常来借阅就再好不过了。 柳氏知道吴家有藏书楼,其中也是收藏丰富,便没有勉强,只嘱他想看哪些书尽管拿去读,不必跑得太勤,毕竟她这身份不太好,该避嫌还是要避的。 玉姝送吴俊卿两盒自制的熏香,在书房读书时适用,可提神醒脑,还能驱除小蚊虫。 因见吴俊卿额角长了两粒小红痘,想是有些上火,便又给他一瓶玫瑰露,让他回去兑水喝,吴俊卿得知是玉姝亲手制的熏香和花露,笑着夸赞她聪明能干,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柳氏瞧见,难免心生不安,并非舍不得,是担忧女儿对俊卿有别的想法。 等吴俊卿告辞离去之后,柳氏便试图规劝女儿:“深闺女子亲手做的东西,不论什么,除了至亲和闺友,却不好送于人,尤其是外男。” 玉姝哪有看不出母亲的担忧,笑着安慰:“娘放心,女儿明白的,我与俊卿哥哥之间只是兄妹缘份,他善待我,我自然也要敬重他,仅此而已。” 女儿懂事,柳氏暗松口气,心情却依然郁闷不开,叹气道:“都怪为娘……” “娘怎么又说这样的话?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当初若都陷在孟府,一个也出不来,那多可怕?如今我们母女三人能够时常团聚,我和妹妹在娘亲的陪伴下开怀畅笑,这就足够了啊。对了,娘您都不知道,孟府现在的境况可糟糕了,父亲可羡慕您呢,说您就会享清福,带着女儿在外头过得优哉游哉,他那里妾室争宠焦头烂额,还说您买下这座宅子足够大,打算等哪天带着我和两位姨娘搬出孟府,来投奔您呢!” 柳氏原还酸楚着,听到女儿说的最后一句,竟噗嗤一声气乐了:“滑天下之大稽!他倒真是敢想啊!” 第九十五章 店铺 时至今日,柳氏已完全放下了孟琳,如果不是长女还留在孟府,她可以当孟琳是个从不曾认识的陌生人,对他的一切无丝毫关注。 玉姝不想母亲为自己着急担心,隐瞒了孟府三位姑娘在西乡侯府发生的丑事,只把父亲的两个小妾如何争风吃醋讲给母亲听,权当笑话消闲。 又谈到要开店做生意,柳氏起初依旧不同意女儿卖胭脂香粉,觉得是小生意,而且胭脂水粉店每条街都有好多家,应该挣不到几个钱的,玉姝执意想要做,软磨硬缠地,柳氏再一想孟府里那么大个花园,自己亲自培植栽种的花卉以及药植香树,留着也是浪费,女儿既然愿意折腾,那就由着她罢,便松口答应了,并把自己刚盘下的三大间绸缎铺匀半间出来,装饰成胭脂香粉店,这样绸缎铺掌柜的可以帮忙照看些,但要求玉姝,店铺一旦开张就必须坚持下去,不得半途而废。 玉姝高兴地笑着应承,又告诉母亲自己有很多存货了,等回去想个好店名,近日内就可以开张。 柳氏叮嘱玉姝不要让孟府人知道,省得惹是非,多一事不如少事,制好的成品可直接送到柳宅,一切由掌柜的和伙计出面,绸缎铺就在旁边,自己也会顺便替她看管着些。 母女们好不容易团聚,都舍不得分开,玉姝在柳宅直待到黄昏时分,吃过了晚饭,这才辞别母亲和妹妹,坐上马车回孟府。 夏季天气如同小儿面孔,说变就变,好好地走到半路,天空却突然炸开一个惊雷,把马车里几个姑娘都吓一跳,石榴抬头瞧瞧车顶,担忧地皱起眉头:“坏了,今儿用的车篷是能透水的,若下起大雨来,可就淋着了!” 金桔忙查看座底:“不怕不怕,有雨伞呢。” “听这雷声,怕是像昨夜一样的倾盆大雨,有雨伞也不顶用。” 青榄撩起窗帘朝外看了看,对玉姝说道:“姑娘,不如抄近路吧,我知道怎么走,能少一半路程。” 玉姝看着被风鼓起的车帘,很明显一场暴雨即将到来,她怕打雷,可不想做落汤鸡,车上还有母亲给的几个大包袱,全是吃的用的好东西,淋湿了多可惜,忙点头同意:“好,那就抄近路,青榄你看怎么走。” 青榄便掀开车帘叫金蟾坐进车厢里,然后她出去接过车夫的马鞭,抖动缰绳,马儿从宽阔的大道拐进一条比较狭窄的小街巷,在车夫一声声“可慢着点啊,慢点儿……”提醒中,马车反而更加快了速度。 玉姝不免也有些担心,金桔推开金蟾,探出头去看究竟,青榄说:“请姑娘放心,只管坐好就行!” 金桔道:“这街巷窄,七拐八弯的,可别撞到人了,青榄姐姐还是要小心些。” “我会的……” 青榄话音刚落,忽地猛拉一下缰绳,马儿嘶鸣一声,顿然停住脚步,车厢里几个人差点滚倒。 青榄一手扯回车夫,又用身子挡住金桔,这两人才没有被摔下马车。 “这是怎么啦?”石榴惊魂甫定,查看姑娘没事,便赶紧钻出车厢大声询问。 却没人答话,车夫还在吓傻当中,金桔和青榄直直看着对面,石榴也抬头瞧过去,朦胧暮色中,只见对面几个骑马的男人拥护着一辆大马车,那半敞的窗帘透出光亮,车厢里能掌灯的,可见其豪华精良,不用说,这定然是哪户权贵的车乘,好巧不巧地也要走这条小街巷,结果两车对峙,堵上了! 石榴张张嘴又闭上,转身回到车厢里,悄声把外头情形告诉玉姝。 坐在外头车辕上的青榄,吃惊过后便有点心虚:真是没想到啊,世子爷竟也要抄近路回府,这条线是霍十一他们先走出来的,青榄刚开始走的时候还迷过路,走了几趟才熟悉,而今被他们发现自己将捷径为孟四姑娘所用,不知他们怎么想? 但青榄也没后悔,世子爷说过的,跟了孟四姑娘就是姑娘的人,尽心尽责护姑娘周全最重要,其余不必管。 霍英先瞧见那匹马还有那辆马车、车夫,再看到青榄,心里一阵无语:自己多久没抄近道了,偶然走一次竟也能遇到孟四,这窄路相逢,难不成还让一个姑娘让道? 他挥了挥手,吩咐自家马车:“退到后头拐角处,尽量靠边,让对面车子先过去。” 跟在霍英身后的霍十一,直朝青榄眨眼睛,青榄却看不见,霍十一恨不得朝她扔个暗器:木头人,发什么楞啊?还不赶紧将世子爷的名号报给孟四姑娘,我们世子爷多么通情达理,主动给让道了。 还有,可瞧清楚了,这是谁的马车?是二老太爷啊,二老太爷也愿意让孟四姑娘的车子先过去呢,看看爷孙俩多好! 可惜二老太爷今天访友,喝醉酒睡着了,唉! 不然的话……世子爷曾救过孟四姑娘,就冲这个,孟四姑娘也该会下车拜见老太爷,然后老太爷顺理成章就知道了这个事,按照老太爷的性子,那还不得妥妥帖帖替世子办下来,根本就用不着自己和十三操心的! 霍十一心里嘀咕,青榄只顾着看对面的大马车让了道,便回头向车厢里禀报:“姑娘,对面是安国公霍府二老太爷的马车,霍世子跟着呢,如今他们已退开,我们很快可以过去。” 玉姝楞了一下,问道:“可看清楚了?真是霍世子和霍府二老太爷?” 青榄答:“是的。” 玉姝捏紧了手中丝帕,暗自深吸口气:总要面对的,这一世与霍英只会是盟友,既然如此,也不必刻意做安排,是时候顺势而为接近他了! “应该是我们让道,怎敢劳烦老大人?青榄为我通禀,我要当面拜谢霍府二老太爷及世子。” 青榄闻言,即跳下车辕朝对面走去,很快又回来,拦住正准备下车的玉姝,轻声道: “霍世子说不必了,很快要下大雨,让我们赶紧回家去……那个,二老太爷喝醉酒睡着了,他们急赶着回府也是怕打雷,把老太爷惊醒可不得了——他会吵闹的!” 第九十六章 闹腾 得了青榄回话,玉姝反而松口气:不让见也好,雷雨当前,谁不着急要赶回家?她也只是先表个态,这样以后见面,才不至于太突兀。 用帕子轻拭一下似乎冒汗的额角,才发觉手指在微微颤抖。 玉姝不由得咬了咬唇,竭力让自己镇定:说好的要放过、遗忘那件事,那本是石宏石佳兄妹俩犯下的罪孽,不能恨怪霍英,可终究是发生过的,真要见了面,必然免不了别扭,再想到那个无辜的孩子,心情愈加痛苦难受,原该沉寂的记忆反而越发清晰……玉姝也不知道,需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让自己假装从容平淡地站在霍英面前,与他说话,告诉他:有朝一日他的好兄弟石宏,会趁他与敌军对阵,直接在后头放冷箭要他的命! 霍英和石宏,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赴边关军营保家卫国、杀敌立功,他们是邻居、朋友、袍泽兄弟,石宏起初站在四皇子阵营,应该也是跟随霍英做的选择,如此亲密的关系,单凭自己一个无足轻重小女子只言片语,就能质疑的么? 霍英怕是不能相信,指不定还会怀疑自己别有用心,意图挑拨离间,若是反过来把自己当成三皇子的人处置了怎么办? 唉,真是好难! 可再难也要去做,她没有能力灭掉石宏,霍英和四皇子可以,她先要接近霍英和四皇子,取得他们的信任,提醒他们、让他们去查证,只要石宏与三皇子暗中勾搭,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 玉姝静静地缩在车厢一角,看起来像是因为害怕雷电,实则内心东想西想纷乱如麻,倒是忽略了车窗外的风声雷声,石榴和金桔坐在她旁边,也被那一声声惊雷吓得噤若寒蝉,倒是金蟾配合着外头驾车的青榄,时不时安慰她们一句:“不怕不怕,快到家了,不用挨雨淋了。” 这话重复说了三遍,终于真的回到了孟府,主仆几个紧赶慢赶刚走进静玉轩,倾盆大雨便兜头落下来,大家都庆幸不已。 安国公府,霍英一行也赶在下雨前回到了家,他尽量小心地亲自把二叔祖背进屋,安放在床榻上,刚想松口气,谁知轰隆隆一串雷声似在屋顶炸响,楞是把霍二太爷给吵醒了。 这下可好,和着雷声雨声,霍府也乱纷纷热闹了起来。 霍府二太爷,即霍英祖父的亲弟弟,自幼体弱不能习武,读书有所成但无意仕途,倒是于经商感兴趣并显露才干,他也自知不能像父兄们那样上阵杀敌,便尽力打理照管好家族庶务,将霍家财富扩大了十倍百倍不止。 霍二太爷极少来京城,向来只在故乡连州生活,霍大太爷去世后,霍英父亲霍继业袭了安国公爵位,霍英去边关历练,霍二太爷看不惯霍继业夫妇,更加不爱住京城,仍常居连州,两个月前霍英调防回京,给叔祖写了信,本待过段时间再去连州接叔祖,谁知老人家太想念侄孙,自己急忙赶了过来。 霍家乃开国元勋,八大国公之一,封安国公已历经四代,又出过一位太后、一位贵妃,家大业大富贵荣华恰如繁花著锦,多少人羡慕垂涎,然而霍二太爷却总是高兴不起来,镇日垮着张脸,看谁都像是欠了他银子不还似的。 近来二太爷脾气越发暴躁不安,谁稍微惹着他就不依不饶,喝醉了酒更不得了,先要逮住安国公大骂,然后抓着霍英大哭,完了再捧出祖宗牌位燃香跪拜,边磕头边念叨,恨不能把自己脑袋磕破开瓢,别看他文绉绉单薄清瘦,要想把他拉起来还很难办到——谁都拗不过一个想拼命折腾的老人,用强就更不敢了,万一伤着怎么办? 总之每次都要闹得府里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霍二太爷之所以这样不顾身份地闹腾,其目地非常明确:一要安国公霍继业纳妾,开枝散叶;二想让霍英尽早成亲,当然也是为了开枝散叶。 其实在霍二太爷来说,他很不想如此闹腾,他堂堂霍氏族长,国公府二太爷,也要脸面的,但是看看自己已年近花甲,越来越老了,半年前大病一场差点死掉,而霍府目前的景况却实在令人焦灼:子嗣凋零,孙辈只得霍英一个,偏偏霍英年少时出了意外,身心有病,无法亲近女子,不得强迫他娶亲,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好起来,若霍氏嫡系从此断了香火……二太爷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要发疯,吃不好睡不着,他死了不足惜,也可以不必管能否瞑目,重要的是死后无法去见祖宗啊! 现在若要问霍二太爷最后悔什么,也有两件:一是当初不该心软,答应霍继业将虞氏娶做二房正头媳妇;二是未能照看好霍英,让孩子遭了歹人算计! 霍二太爷翻来覆去细追究,结果又觉得霍府子嗣不旺,也怪自己,是自己的责任,这心里就更不得劲、更难受了。 他体质不好,娶过妻妾却没有子嗣,兄嫂也只生得一双儿女,侄女儿霍清兰入宫生下四皇子封为贵妃,侄子霍继业混帐,给他娶了贤良的长房媳妇偏说不喜欢,然后自个儿在元宵节观灯猜谜,认识了虞氏,便当做知己至爱,非要娶回家,因他兼祧两房,为子嗣着想,只好顺了他的意,将小官吏之女虞氏迎做二房媳妇。 谁和那虞氏不是个好的,狐媚邀宠排揎大房媳妇,而霍继业听之任之,终致大房媳妇郁抑愁闷、难产落下病根早亡,扔下可怜的霍英……大房倒是有霍英一个孙子,可二房虞氏深得霍继业宠爱,始终生不出一儿半女,却从她娘家抱来个侄女养着,还怂恿霍继业将养女上霍氏族谱,改霍姓,将来可招个上门女婿继承霍氏家业……霍继业还真想顺了虞氏的意,正儿八经与霍二太爷打商量,差点没把霍二太爷气死,当时就抬出祖宗牌位,把霍继业打了一顿板子。 杖责过后,二太爷令霍继业纳妾生子,然而霍继业中虞氏的毒太深,执意不肯纳妾,即便二太爷要碰死在他面前,他也只是跪下告罪,绝意不纳妾。 霍二太爷内心的苦闷积郁如山,真不是闹几场就能消散的,他如今是不敢死,死了没脸见父兄和先祖们,活着又难受,就只有折腾霍继业了。 第九十六章 喜欢 霍英头大地看着叔祖闹腾,虽然也觉得太吵了,但一点儿没有劝阻的意思,这样的叔祖被国公爷私下里埋怨“不像话”、“不体统”,霍英不认同,霍府人口不多,却也分帮派,他和叔祖是一边的,他认为在这霍府里,叔祖最有资格为所欲为,怎么闹都不过份。 叔祖每次发疯,都是国公爷霍继业倒霉,是以他心生怨怼,却从不想想,叔祖为什么总盯着他、看他不顺眼? 还害得霍英被波及,每次叔祖痛哭,霍英不会说好话安慰,只能木着脸由始至终陪在叔祖身边,直到他心情平复为止。 霍十一和霍十三站在暗处,看着霍英搀扶霍二太爷入内歇息,霍十一用手肘捅一下霍十三,悄声道:“还不快去?解围如救火,世子爷免被二老太爷唠叨,会赏你的。” 霍十三转头朝穿堂看看:“寿叔只是往前头去拿东西,一会就回来了。” 寿叔是二老太爷的长随,打理老太爷身边所有事务。 “嗨,寿叔跟着二老太爷半辈子了,什么事能瞒他?迟早都知道,回来就让他听着呗。” “这都要歇下了,要不明天再说?万一老太爷睡不着怎么办?” “我觉得现在说了,老太爷高兴起来,才能睡得着、睡得好!” “那我去了。” “若赏了好吃的,记得分我一口。” “行,等着。” 霍十三拍了拍霍十一肩膀,紧走几大步赶上祖孙俩,伸手扶住霍二太爷另一边手臂,对霍英说:“才收得一封信,在书房案桌上,不知是否急事,世子爷可去瞧瞧,我送老太爷回房歇息。” 霍二太爷想甩开霍十三:“你小子!我还有话与阿英说,我不要你,你快走走走!” 霍十三笑着道:“小子前两天出门办事经过戏园子,瞧见人家演新戏呢,太爷想不想听是什么戏名儿?” “什么戏都是假的,哪比得我孙子重要?” “小子还攒了好些街头巷尾有趣的奇闻,当中也有与咱们世子爷相关的,您要不要听啊?” 霍十三说着,还朝霍英打了个眼色,霍英没什么反应,一脸淡定漠然,霍十一和霍十三都很会哄老人高兴,霍英习惯于看他们耍宝。 霍二太爷转着脖子,狐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停了一会,松开霍英的手:“既是书房有事,那阿英你先忙去吧——也别太累着,早些歇息。” 霍英心里有些歉疚不陪着叔祖,但也真的很憷叔祖酒后的絮叨,霍十三都来解围了,还能不走?他叮嘱叔祖睡前记得吃治心疾的药丸,对霍十三道:“好好陪太爷说话,我只在书房,有什么使人知会一声。” “世子爷放心。”霍十三说。 霍二太爷也朝霍英摆摆手,让霍十三搀着走了。 霍英目送他们转入雕着松鹤祥云的插屏,低头沉吟了一会,迈步离开,他要先去找寿叔,问一问叔祖喝醉酒是怎么回事,叔祖患有多种病,不该喝酒,但老爷子就好那口,总也禁不住,寿叔跟着叔祖,很尽责的,平时阻拦着只让尝一两口,叔祖并不会真醉,只是借酒发疯,但今天很明显真的喝多了,霍英须得问清楚什么缘故。 那边霍十三扶着二太爷进了内室,将人安置在卧榻上,叫丫环先拿热茶来喝了,再端热水替他擦洗、更衣,等丫环退去,二太爷躺靠在榻上,指着霍十三道:“快给我说你们世子爷在外头的新鲜事——可是有姑娘看上他了?” 霍十三好笑:“老太爷一猜就准,可真令人佩服。” “哼,就你们这些猴儿,在我眼底下能藏得住什么?说吧,是哪家姑娘?长相随了大夫人,还是姑太太?” 霍二太爷这话问得奇怪,但霍十三却是懂的。 因为少年时期一个遭遇,霍英视女子如蛇蝎,全无好感,也不让靠近,但他敬重自己的母亲和姑姑,书房密室里挂着两副女子肖像便是已逝的霍大夫人和霍贵妃,霍英不让侍从碰,会亲自照护,十分小心细致。 霍二太爷由此生出希望,觉得冷心冷情的侄孙还能有救:他可以不喜欢别的女子,如果遇到容貌与大房媳妇或贵妃娘娘相似的呢? 只要他不讨厌,那就想法子让他接受! 霍二太爷没有太多想法,唯一愿望就是要在自己闭眼之前,看到侄孙成亲生子,延续霍氏血脉。 是以他授意跟着世子的霍十一、霍十三等人,多留意外头的女子们,如有与画像相似的,务必让世子看见,并注意观察他的反应,只要世子表现出一点点关注,即刻回来禀报,后面的事情就不需要他们操心了,都包在老爷子身上。 后来霍英却去了边关,在军营里一呆五六年,不是练兵就是上阵拒敌,哪有什么机会见到姑娘? 好容易盼到霍英回京城,霍二太爷那个心思便又动了起来。 所以当霍二太爷瞧见霍十三故作神秘的样子,立马就猜想霍十三要跟自己说的,定是霍英遇见了长相符合条件的姑娘,不免满怀期冀,盯着霍十三连连催促: “十三哪,快告诉太爷是哪家姑娘,回头太爷替你们世子办成了好事,给你们几个都记个大功!” 霍十三道:“谢老太爷。不过太爷呀,这事儿怕有些曲折,照十一说的:咱们得好好从长计议。” “哦?怎么个曲折法?说仔细些!” “太爷容禀:前儿世子爷和四皇子在大街上拦截惊马,救了一位姑娘,那姑娘长相倒不像咱们看过的画儿,但也生得极好看,一瞧就是有福气的,最重要是世子不仅不讨厌她,似乎还很喜欢。” 霍二太爷一听这话,骨碌从卧榻上爬起来,双眼放光:“你们可看真切了?阿英喜欢那姑娘?哎呀,你们懂不懂什么叫喜欢?” 霍十三:“……” 二太爷见霍十三闭上嘴巴,赶紧摆手:“行行行,太爷我不多嘴,你说!” “世子爷把霍十一调去保护姑娘,又送给姑娘女侍卫,就在方才接太爷回来的路上,与姑娘的马车相遇,世子二话不说就给姑娘让路了——咱们世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况且当时太爷您还在车上呢,您看,这是不是喜欢?” “这自然就是喜欢啊!咱们的世子,总算是开窍了!” 霍二太爷乐得合不拢嘴:“那是谁家姑娘?太爷明天就请大媒,上门提亲去!” 第九十七章 做主 霍十三道:“太爷您忘了?小子说过此事有曲折!” 霍二太爷:“有你太爷在,怕什么曲折?” “太爷,您知道咱们世子向来沉闷寡言,又因为小时候那事对女娘们从不关注,即便遇着了这位能讨他喜欢的姑娘,他也不肯表露心思,结果就,被别人抢先了!” “你的意思,你家世子爷喜欢的姑娘,别人也喜欢?谁啊?” “一个是燕王殿下,一个是吴俊卿吴公子,他们都喜欢那位姑娘,依照咱们世子的品性为人,绝不肯与兄弟和好友争抢,所以,世子怕是与这位姑娘无缘!” 霍二太爷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燕王已大婚,但还有个侧妃位空着,他与英儿一起救的姑娘,若那姑娘确实是好的,燕王瞧见了自然会心生喜欢,可那吴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据说姑娘幼时便认识吴公子,只是吴公子离京多年,如今回来了,姑娘也长大了,就……就是这么回事。” 霍二太爷皱了皱眉头,抚着下巴那缕好不容易才蓄养起来的山羊胡子,慢慢说道: “自古以来便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若姑娘再生得好相貌,性情也温柔可人,那自然会引得许多男子中意,只要姑娘还没有选定谁,咱们世子爷就可以去喜欢,没什么争与不争之说。” 霍十三凑近些道:“小子们也这么认为,可世子不是这般想啊。小子们试探过他了,世子明明就是对孟姑娘心存好感,十分地宽容呵护,偏只说那是燕王殿下以及吴公子要求的,不准小子们多嘴。若是换了别的人,小子们自然不会多事,可咱们世子也二十有一了,姻缘事还没个影儿,太爷您日夜着急,最重要的是,那位孟姑娘人才万里挑一,不仅模样儿好,说话声音更好听——这世子爷说的,说什么那是谁家的小画眉!就咱们世子那毛病,多少美人放在眼前都不乐意多瞅,可他却喜欢瞧见孟姑娘,愿意听到孟姑娘说话!” “姑娘姓孟?什么人家?” “是常宁伯孟府,早年的勋贵,爵位快到头了。姑娘父亲孟琳孟三爷倒是个有才学的,在翰林院和礼部任职,孟姑娘外祖便是那前几月犯事的柳府,所以她母亲柳夫人被孟府休弃……呃,好像不是休弃,是和离。” “犯事的柳府?父母和离?这个……诶,只要你们世子喜欢,姑娘是好的,那也无妨!” “姑娘很好,就是有点弱质,偏父母和离了,那孟府里三个房头关系复杂,还有个伯父滥赌,常流连于城外皇庄赌场,燕王、世子、吴公子他们都知道,担心姑娘没有母亲庇护吃亏受欺负,燕王要求,我们世子就给姑娘挑了两个女侍卫,还不肯明着送,非要借吴公子的手,这就成了吴公子的好意啦。” “嗯,只要人是咱们霍府送的,日后姑娘总会明白。那女侍卫,可别是二房国公爷调教出来的吧?” “不是,”霍十三忍住笑,二太爷本身就是二房祖宗,却很看不起现在的二房,连带着对国公爷都是一副嫌弃口吻: “是从密探营挑选的,听令于世子,但借用了二房的名义——前些天二房的婉姑娘出事,逐过两名女侍卫。” 霍二太爷哼了一声:“不是用他们的人就好,怕沾了妖气!那么现在,孟姑娘是住在孟府,她母亲柳夫人,可还在京城?” “在的,柳夫人立了女户,身边带着个病弱的幼女。小子曾听见燕王和世子闲话,说将来娶了孟四姑娘的人可能有点忙,逢年过节要跑两边,还得准备两份娘家礼。” “哈哈哈……这俩小子真是闲得无聊,不过你们世子竟然能听进这样的话,说明他确实对姑娘有一点意思!” “可不只一点,太爷。” 霍二太爷笑得松开眉头,摆摆手:“行了,这事我已知晓。你们做得很好,自去帐房领头等赏,今儿我那老友送了两坛子上好黄酒,本是给我泡药酒的,就赏你们一坛,找寿叔拿去——闲了才能喝,当值可不许碰,别挨了板子又来找我哭。” 霍十三喜笑颜开:“谢太爷赏!我和太爷今夜说的话,世子那里……” “放心,我们今夜所说不会让阿英知道。阿英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他要面子不与兄弟争,那就由太爷我做主,去给他娶回来!” “太爷英明!您老还要问什么、想做什么尽管说,小子们听候差遣。” “那两个女侍卫你们要常联系,从明儿起,只要孟姑娘出门,都来告诉我;还有孟姑娘的母亲柳夫人,她的情况也多了解了解,得找机会让她们先认识太爷,熟悉了才好说话嘛。” “这法子好,不过您老可悠着点,也别做得太刻意太显眼,世子精明着呢,要被他发现咱们背地里挖他兄弟墙角……” “知道啦,太爷还用你们来教?去吧去吧,太爷我得准备歇息了,明天可有的忙!等阿英娶回了媳妇儿,就该轮到你们了,你们几个年纪都比阿英大,到时候你小子想要什么样儿的,太爷都给你娶回来。” “谢谢太爷!”霍十三乐着道。 寿叔推门进屋,霍十三已从窗口翻了出去,寿叔拿着托盘,上面是一杯热水和两粒蜡封的药丸,霍二太爷一见那药丸就皱眉,摆手不肯吃。 寿叔道:“老奴可答应过世子,您若不吃药,就请他来。还有您今天在杨府,趁我不注意竟与杨老太爷把三种酒混着喝,以至于当场就醉了。杨老太爷并不知道您的病情,世子可不这么想,若老奴把实情告知世子,您说,他以后还让不让您去找杨老太爷玩儿?” 霍二太爷瞪了寿叔一眼:“把药拿来,我吃药!我也还不想死呢,阿英的姻缘有着落了,我得撑住,给他把媳妇儿娶回家再说!” 寿叔一副不相信的表情,霍二太爷努力咽下药丸:“我没说胡话,你在阿英面前不准大嘴巴,且等着,过几天就带你去瞧瞧阿英的媳妇儿。” 寿叔:“……” 真的假的?那就暂且等几天,如果不是,还得说你乱喝酒的事。 第九十八章 落定 大雨下了一夜,清晨起来却是个艳阳天,孟府静玉轩,玉姝没有食言,果真大清早就要跟着青榄、荔枝在抄手游廊下学打拳。 两人却没有教她招式,只让她先蹲马步,称这是基本功,马步蹲不得好,学什么都是枉然,花拳绣腿没有用。 玉姝刚蹲了一小会就受不了,青榄鼓励她再坚持坚持,玉姝咬牙撑住,额门上汗珠一串串滴落,金桔却坚持不住直接倒在地上,她想打退堂鼓,扶着腰嚷嚷“不行了腰断了要死了……” 围观的婆子丫环们一阵哄堂大笑。 静玉轩欢声笑语气氛活跃,孟府里其它地方就没这么欢快了,寿安堂一片静寂,大房和二房倒是热闹得很,只不过传出来的尽是吵闹哭骂声,偶尔还混合着扔掷、砸烂碗碟茶盏的声音,婢仆们都已经麻木了。 自从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从西乡侯府参加生日宴会回来,莫名地被禁了足,两个房头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夫妻总是吵架,说不上几句就吵起来,老少爷们动了怒再砸个杯盏什么的,惊吓到不知事的小儿,哭起来震天响,哄都哄不住,几个姑娘则是整天整夜哭哭啼啼,凄凄惨惨的,叫人听得头皮发麻,不怪两房的老少爷受不了,就是只管跑腿端茶送水的婆子丫头们,也觉得晦气。 过得两天,大房和二房的丫头婆子们好像是知道点什么了——原来三位姑娘如此不甘心地使劲儿闹腾,是有原因的: 孟府大姑娘之前订下的婆家来了人,据说只在前堂与大老爷、大太太交换了什么物件,然后便很快离开,竟是一盏茶都没喝。 随后连续三天,府里来了三拔人分别代表三家府宅,带着礼盒来下聘的,老太爷和三位老爷一个都不露面,大少爷、大少奶奶也抱着孩子回娘家了,老太太“生病”,便只有大太太和二太太两人垮着张苦瓜脸,接待并收下了三家聘礼! 令丫头婆子们震惊的是:堂堂常宁伯府嫡长孙女孟敏姝,原是要嫁给安北侯府嫡公子的,嫁衣都快绣好了,却无缘无故退了亲,另外要许配给荣昌伯府的庶子! 她莫非是疯了不成? 而三姑娘慧姝,平日心高气傲曾红口白牙说要嫁就嫁威远侯那样的少年俊杰,这会却配给了荣昌伯府的旁支少爷,将来与大姑娘做妯娌。 二姑娘虽是庶女,但凭她的相貌和好性情,完全可以嫁个殷实少爷当正头奶奶,却偏要去给人做妾! 丫头婆子心里是万般吃惊,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只管听使唤低头做事,什么都不敢问什么都不敢说,更不敢喘大气,深恐被主人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 常宁伯府三位姑娘的婚期都一一落定:八月初,孟大姑娘出阁,八月底是孟三姑娘。 现在是七月份,两位姑娘只有一个月时间准备嫁妆,忙也是孟慧姝,孟敏姝倒是便宜,直接把当初备嫁安北侯府的东西带上就行了。 做良妾的孟静姝不会有隆重婚仪,嫁妆也只是几个箱子,孟大太太懒得张罗,让建平侯宋府半个月后一顶蓝轿过来把人抬走! 玉姝窝在静玉轩里,每天忙着筹备胭脂水粉店的开张,首先要取个好店名,然后罗列出店铺中要售卖的货样,自然是多多益善,货物品种越丰富越能吸引客人,母亲告诉她的,她也深以为然。 伯府里发生的大小事情,金桔等人收集回来一件不落全都告诉她,包括大房、二房等人对玉姝的诅咒和辱骂。 玉姝只是笑笑,不出声分辩,由着几个丫头愤愤不平指责大房、二房太过份,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受,怎能怪到四姑娘身上? 同时毁掉三个女子的梦想和好前程,玉姝没有一丝愧悔,有心算计无心,谁不会?她并不认为自己变成了坏人,一报还一报罢了。 玉姝知道西乡侯府之事,孟敏姝几个肯定把所有过错统统都推到她身上,她已成为孟府多数人的仇敌,好在她早先趁了先机,成功让孟琳和大房、二房生了罅隙,又因为被逼迫和离,导致名利上损失巨大,对父母都冷了心,常宁伯为平复孟琳怨气不得不做出让步,稍微偏心三房,如今的孟府再不是前世的样子,更像一盘散沙,没有孟林氏的专横霸道,蒋氏也嚣张不起来了,吴氏不足为虑,是以玉姝还敢住在这府里,何况她有荔枝和青榄,能保静玉轩周全。 这几天大房、二房陆续有人要进来捣乱,蒋氏财迷心窍,到了这种时候还想着抢玉姝的嫁妆,伙同吴氏,带着男男女女十几号人想要抬空静玉轩,都被荔枝和青榄打跑了。 玉姝不是不想离开孟府,小库房里的东西差不多被搬运完了,剩下的都是装不进箱子的大件,比如将来打新婚家具用的上品木料,还有她目前闺房里正用着的各种精美家具摆件,都是母亲用心为她添制的,有的还是母亲当年陪嫁之物,可舍不得落下给别人。 而母亲和妹妹刚过得几天安宁日子,尚需努力筹划以后的生活,如果她也去投靠了母亲,父亲势必会以两个女儿为借口常常骚扰,绝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另外杜姨娘的妹妹杜倩蓉眼看快要到京城了,自己若是不住在孟府里,怎么方便招待她呢? 孟玉姝没想到的是,她惦记并预备要好好“招待”的杜倩蓉,此时已到达通州码头上岸,却没有让人送信让杜月蓉去接,也不着急进京,而是在通州一家客栈住下了。 和杜家同乡,并与早逝的杜父同科进士的南州同知范明城,此次携夫人进京述职,受杜倩蓉长兄拜托,捎带着杜倩蓉一路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到了通州,杜倩蓉却不愿意走了,为安全着想,范明城夫妇自然是不同意将她留在通州客栈,要带她跟着一同进城,也可防备万一投亲不遇,还能跟着他们夫妻俩,谁知杜倩蓉不肯听劝告,一改平日的知书达理、温婉柔顺,端着架子板起脸不理人,范明城夫妇好心成了多余,也懒得多说,直接就离开了。 杜倩蓉等范明城夫妇的马车远去,立刻让随身丫环夏莲按照自己的要求办事。 第九十九章 重生 夏莲看着端坐在床沿的年轻女子,用极其嫌弃的目光斜睨着自己,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这姑娘好陌生,竟不像是自己随侍了两个月的主子。 原来的姑娘即便脾气也不算很好,却是懂事又精明,知道保重并顾全自身利益,从不会吃亏受委屈,可现在……真不明白姑娘怎么想的,她们主仆二人从南州来,身上可没带多少银两,都是搭乘范老爷的顺风车船,途中吃喝住宿偶尔还得到范老爷和范太太的补贴,一路而来将近一个月,范家夫妇是尽心尽力照顾,不负大爷所托,姑娘之前也很乖巧听话,可到了通州,姑娘就忽然变了个人似的,神色冷漠,没一句好话,拒绝跟着范老爷夫妇一起进京城,范太太苦口婆心劝说,姑娘还翻脸斥责,硬生生把范老爷和范太太给气走了。 夏莲本不是杜家丫环,杜家生活拮据,除了两个老苍头,并没有年轻奴仆,夏莲是杜大爷从一个家境富裕的同窗家里借来,改了名让跟着杜姑娘,夏莲从未出过远门,跟着姑娘是第一次来京城,杜大爷交给主仆十六两银子,一路上有范老爷照顾,仅花用去四两,还剩下十二两,京城什么都贵,进了这客栈要个房间就交出去一两,伙计只送来一壶热水,说吃饭得另给银子…… 夏莲愁死了:姑娘到底想干什么?不跟着范老爷进京城找大姑奶奶,住这客栈里,十二两银子能撑到几时,过些天银子花光了,主仆俩要上街讨饭去吗? “夏莲你耳聋了?只管瞪着我做什么?还不赶紧下去办事!”杜倩蓉不满地说道。 夏莲还想劝阻她:“姑娘,咱们只剩这点银子了,得省着花,就别买那些没用的……” “怎么,使唤不动你了,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杜倩蓉杏眸圆睁,俏丽的面庞现出一丝薄怒,夏莲忙低下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为姑娘着想。” 杜倩蓉冷哼:“有我在,用得着你瞎操心?让你去买纸笔来,我写了信,再使人送进京城,自然会有贵人来迎接我们,到时金山银山,随你花用!” 夏莲楞了一下,不敢相信:“姑娘,是真的吗?” “骗你是小狗,还不快去?” “哎!奴婢这就去!”夏莲激动地转身就跑,却一头撞在门框上,不当回事地摸了摸额头,又咚咚咚跑出去,连门都没给关上。 杜倩蓉只得亲自起身去掩门,心里气的,暗想这粗枝大叶、上不得台面的乡下蠢丫头,带进国公府……哦,现在还只是威远侯府,岂不让人笑话?等到夫君来了,直接将夏莲就地卖掉算了! 两天前,杜倩蓉在船舱里不小心被碰磕着脑袋,当时有点眩晕,就闭眼小睡了一会,再醒过来时,脑子里多出许多记忆,细细梳理回想过后,她震惊又窃喜:原来那是她的前世!她竟然活了两辈子,如今是重生回到十六岁,初次进京之时! 杜倩蓉嫌弃地看了看自己身上寒酸的衣装,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她可不是什么乡下姑娘,而是堂堂定国公夫人!前世她享受过的荣华富贵,说出来能吓死范明城,所以她根本不屑于搭理那对夫妇,直接把他们轰走。 她也不会联系嫁在常宁伯府的姐姐杜月蓉,虽说姐姐成了伯府三太太后立刻想到她这个妹妹,寄了盘缠接她进京,这足以看出是有几分姐妹情谊的,但在前世,懦弱的姐姐还不是为了孟府的爵位,为了她自己,又说是为了杜家,哄着自己嫁入石府为石二老爷充喜……那时候,杜倩蓉心里是怨恨姐姐的,她才十七岁,正当青春韶华,却被迫与一个病重垂死的老男人同床共枕,做了半年的夫妻! 而当时常宁伯府里并不是没有适龄的姑娘,敏姝已嫁人,玉姝未及笄又在守孝不吉利,静姝和慧姝都是可以去冲喜的呀,蒋氏却说:你八字好,能带给石二老爷福气和喜气,石二老爷是个讲究的,最喜欢美貌水灵的小姑娘,你很合适! 杜倩蓉心里哪有不明白的?孟府不过是欺负她弱女寄人篱下无权无势,拿她当礼物去讨好石府罢了! 所以她恨孟府,孟玉姝后来被她玩死了,孟家其余人也没放过,了解她根底的人都得死!只除了姐姐杜月蓉夫妻俩,看在亲姐妹份上,罢了。 很庆幸她遇到了石宏,这个男人对她一见钟情,宠她爱她,百依百顺,愿意为她杀人放火做一切事情,她很幸福满足,只可惜好景不长,那个吴俊卿丑八怪带来了恶梦! 杜倩蓉想起石府被灭门的惨状,石宏死于乱箭之下再被斩首,三个孩子也一同被射杀,而她自己……被送到边关大营充作营妓! 养尊处优、娇美艳丽的贵夫人很快被搓磨成老妪般干瘦枯萎,最后饥寒交迫死在一个破屋子里! 杜倩蓉双手紧紧抱住自己,浑身颤抖泪流满面:恶魔吴俊卿!这辈子绝不放过他!他这个时候应该就在京城,还没有藏起来,要赶紧告诉夫君,把吴俊卿抽筋剥皮、凌迟处死! 前世的悲惨遭遇,令杜倩蓉痛哭不止,迫切想见到宠爱自己的夫君石宏,她要把这些都告诉他,让他做好防范,再不能疏忽大意,以至最后功败垂成! 他们夫妻还没享受够幸福甜蜜,前世石宏助三皇子得到太子之位,又因收拢得多方兵权,皇帝加封石宏为定国公! 孟玉姝死后没多久,杜倩蓉又有了身孕,石宏不顾石佳反对,另为杜倩蓉安排了个外省官家小姐的身份,请旨赐婚,十里红妆迎娶为定国公夫人,两个人终于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继宝儿之后,又生下了两名儿女,一家人荣华富贵、幸福圆满,本该从此永远幸福下去的……都是该死的吴俊卿! 既然重新来过,那也好,她得善加筹划经营,让自己和夫君的人生更趋完美。 首先不要再与孟府扯上关系,绝不让孟府利用自己,所以她要直接送信给石宏,让石宏过来迎接,这一次,她与他之间再不是什么婶侄,而是立马就可以成亲,成为正儿八经的夫妻! 第一百章 落空 夏莲买了纸笔回来,杜倩蓉很快写好信,吩咐夏莲下楼找个帮闲跑腿儿的,先给一两银子,叫他按着信封上的地址速速送去,等信到了侯府那边必定有赏,再回来还又给一笔赏银! 可怜夏莲第一次这般大手笔花银子,心疼得直吸凉气。 信使得了银子立马拿着信往城里赶,杜倩蓉想像憧憬着与石宏会面时的场景,满怀甜蜜心情激动,又赶忙让夏莲拿银子去街上给自己买一套新衣裳,银子太少了首饰买不起,胭脂水粉总要的,再叫一桌好吃食,吃饱喝足吩咐客栈伙计打热水泡澡更衣,尽量把自己打扮拾掇得体面些,等待石宏来接。 她知道石宏如今尚在京城,前世两人闲话,谈及彼此的很多情况:她进京时他也才回到京城不久,只是两人没遇上,石宏说他就是喜欢她这模样儿的,如果见到了,必定就会当场定下终身!可惜几个月后石宏又去了北边关城增防,直到石二老爷将杜倩蓉娶做填房充喜,都没能回来。 杜倩蓉也清楚现在的石宏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所以她以石宏外祖家一位表妹的身份写信,这位表妹的父亲与石宏母亲一母同胞,石宏对她比较亲,前世表妹出嫁石宏添送了不少嫁妆。 为防备石宏因笔迹而生疑,信中不仅提到石母一些事情,还说了几件石宏小时候的趣事,以及石母为他取的小名儿,石宏看到这些必定会过来,只要他来了,见了面,就还会像前世那样对自己情根深种、宠爱备至! 杜倩蓉信心满满。 但她还是疏忽了,所谓世事无常,一个小小的变化令她计划落了空。 这得怪她自己,有了前世记忆知道自己日后显贵,就忍不住拿出架势,目下无尘看谁都嫌弃,如果她肯听话,跟着范明城夫妇进城,可以不进孟府,不去了解她姐姐的现状,亲自去到威远侯府与石宏见面,或许她真有可能就如愿了。 可惜那只是如果。 送信人倒是很快进城并找到威远侯府,出来一位管事的,说侯爷不在府里,把杜倩蓉的信接了过去,赏一把铜子儿打发了送信人。 管事的拿着信进府,自然是要送到侯爷书房放着,却遇到了侯府姑娘石佳,石佳随口问了一句,得知是什么表小姐给侯爷的信,便伸手拿了去,跟管事说她会亲自交给侯爷。 待管事的离开,石佳让侍婢拆开信封,粗略瞧看一下,淡淡一笑,递给侍婢道:“烧了它!” 那个表妹讨厌得很,就爱跟自己争哥哥的宠,怎么可能让哥哥看她的信? 送信人回到通州杜倩蓉住的客栈,如实说信已交给侯府管家,管家说侯爷不在府里,夜里就回来了,到时会把信交给侯爷的。 杜倩蓉失望于石宏没有立刻赶来,不过她很了解石宏,知道他办事雷厉风行,等接到了她的信,看完后得知小表妹滞留在通州,必定会连夜来接! 她自我安慰过后,按下内心焦急耐着性子等待——此时也只能乖乖等着,仅有的银子已全部花光,主仆俩若离开客栈就真的要流落街头当乞丐了。 而石宏当然没有来,他傍晚回到府里,无人告知曾有人给他送信,他更衣之后又出去赴亲友酒宴,不醉不归,压根儿不知道世上有个叫杜倩蓉的女子正眼巴巴期盼着他。 …… 七夕前,玉姝收到张玉雁来信,问乞巧节要不要一起去参加一个贵女聚会?又说她和姐姐张冰雁都去的,可以来接玉姝,并且会始终陪在玉姝身边,不会让她落单的。 玉姝知道这是张家姐妹一片好意,心里感激记情,但婉拒了。 孟府大姑娘孟敏姝被安北侯府退婚,不久却又和荣昌伯庶出的第五子订亲,接着又传出孟府三姑娘也订给了荣昌伯的侄儿,孟府庶出二姑娘则要做建平侯次子的小妾……这是什么情况?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挖掘八卦秘闻的闲人,纸包不住火,用不了多久,各种真假说法四处流传开来,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人们鄙视唾骂,孟府一时沦为笑柄,常宁伯孟府的门楣算是败坏掉了。 玉姝是孟府的姑娘,这种时候别说是贵女们的聚会,便是寻常人家的宴席,也不会欢迎她的。 张玉雁姐妹想带她参加聚会,试图利用她们西乡侯府千金的身份,替她挡住一些恶意中伤,消除不好的影响,然则此事正在风头上,姐妹俩那样做会给她们自己带来难堪,玉姝不愿意。 其实当初在西乡侯府,以威远侯的名义骗那三姐妹前往之时,玉姝不是没想过后果,前世张冰雁因此而亡,孟敏姝等人又怎么能得着好?她并未犹豫,心中的恨令她决意为之。 名声是个好东西,的确很重要,可经历了前世种种,又再重生归来,玉姝更惜命一些,对于她来说,除了生死没有什么更大的事情。 所以现在的她并不怎么在乎世俗眼光,她只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看着自己在意的人身体健康、幸福快乐,就足够了,其它都无关紧要,不相干的人怎么看怎么想,管不着! 玉姝给张玉雁回信时,顺便告诉她自己的小店很快要开张了,届时欢迎她们姐妹俩前来赏光,想买东西可以打折。 张玉雁接信后当即又回了一封,高兴地说玉姝开这个店铺真是太好了,以后她就不用发愁了:上次玉姝送的胭脂香粉擦在脸上好舒适,颜色好还能消去小痘痘,姐姐用一次就喜欢,分了一半去,都快用完了。等开张那天她和姐姐一定到,还要带其他姑娘们来! 张玉雁表示会遵从玉姝意愿,绝不透漏她这位神秘店主的身份,连姐姐也不说,最后又忍不住告诉玉姝一个好消息:昨天府里来了位大媒,替承恩侯徐府二公子说亲的,就是徐二哥徐钰啦,他来求娶姐姐张冰雁! 才刚说亲,还未订下来,张玉雁叮嘱玉姝不要往外传。 玉姝看完信也替张冰雁高兴,乐见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一百零一章 七夕 霍十三从荔枝青榄那里了解到玉姝的情况,回去都细细禀告霍二太爷,玉姝开店铺做生意,自然也如实说了。 若换了别人,得知一个闺阁小姐居然要把亲手制作的胭脂水粉出卖换银钱,估计会斥责一句不成体统!直接就看不上了,但霍二太爷却没有不高兴,反而夸赞玉姝心灵手巧、聪明能干! 霍二太爷年轻时就喜欢四处走广经商,他觉得那是件很好玩的事情,越赚钱赚大钱心里越舒坦,那种凭自己的聪明才智赢利的喜悦,一般人是不能懂的。 这个孙儿媳妇,深合他意啊! 至于另外几位孟姑娘婚事丑闻以及孟府门风问题,霍二太爷直接忽略,歹竹出好笋,皇帝还龙生九子各个不同呢,自家侄孙能够对孟四姑娘另眼相看,她自然就是最好的,霍家只要讨回媳妇儿,其它闲事不管。 又得知玉姝被她堂姐妹名声所累,七夕女儿节无人发请柬邀约,便是好友张姑娘主动要带她去玩,她也害怕拖累别人而不敢答应,霍二太爷不免十分心疼那姑娘。 沉吟一会,问霍十三:“孟四姑娘喜欢热闹?” 霍十三答:“这个,小的不太清楚,不过千金小姐们成天地呆在深院闺阁,也挺闷的吧,应该都喜欢往人多热闹的地方瞧瞧看看,交际会友开阔眼界。不然为何每年都办那么些花宴、诗会?” “嗯,说得没错。西乡侯府的张二姑娘时常与孟四姑娘通信,那就是最好的密友了,她想带孟四姑娘去赴谁的七夕会?” “工部尚书赵府,赵府有大小好几位千金,掌家的赵大夫人就操办了七夕会,宴请各府姑娘,赵府公子再邀来一些青年才俊……张家两位姑娘要把孟四姑娘带过去,也是有所准备的:她们先与赵大夫人的外甥女、翰林院正之女秦姑娘通了气,秦姑娘又与她姨母、表妹们求情说好话,等孟四姑娘去了,主人家能够稍微善待些,再有张姑娘、秦姑娘等陪伴一二,其他人应该就不好对孟四姑娘如何了。” 霍二太爷听得黑了脸:“那张姑娘想什么呢?不过是个游园会,用得着这般委曲求全么?孟四姑娘拒了张姑娘是对的,什么了不起的?我们不稀罕!” 寿叔从旁插嘴:“那可不是一般的游园会,是乞巧、女儿节,又是有情人的节日,姑娘小子们在当天不受拘束,相传若男女在当天相遇并看对了眼,那多半是上天注定的好姻缘,能一世圆满和美!所以才会有许多姑娘争相往外跑去过节,那张姑娘费尽心思也要带上孟四姑娘,她是真的为孟四姑娘着想。” 霍二太爷想像孟四姑娘与别的小子看对了眼的场景,更不乐意了,忽尔他脑中灵光一闪,把与孟四姑娘看对眼的臭小子换成他侄孙,立时眉开眼笑起来,问寿叔: “我们世子如今就在京城,也还没订亲,想必各府举办的什么女儿节,邀请年轻才俊,也有给世子送请柬?” 寿叔点头:“多得很,赵府与咱们霍府也算是沾点亲故,应该有送请柬。” “既然如此,那就让孟四姑娘也去参加赵府那个游园会吧!三天后就是七夕节了,你现在亲自去一趟赵府,寻个借口请赵夫人给孟府四姑娘补一张请柬。” 寿叔楞了一下,随即笑着道:“好,老奴这就去!” 看着寿叔离开,霍十三道:“太爷,孟四姑娘都拒了张姑娘的好意了,若她接到赵府请柬还是不想去呢?毕竟这当口孟府名声真的太……她确实不好出门。” “怕什么?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吧?你寿叔去了赵府,他知道怎么说,赵夫人会照着做的,孟府人只要不傻,就定然督促孟四姑娘前往,赵夫人也不像西乡侯府女眷那般浅薄,会好好接待。你再转告女护卫,在孟四姑娘身边仔细着点,把人给我看好了,不容有一丝差错!到那天你们跟着世子过去,也帮忙瞧着点。” “世子从来不去参加女子们的宴会。” “放心,他会去的。” “……” 孟玉姝是从孟琳手上接过赵府请柬的,深感诧异,还以为是张玉雁通过什么途径,非要替自己争取到这么一个机会。 孟琳一扫脸上连日阴郁,笑吟吟说道:“女儿啊,赵尚书府有一个极好的园子,里头不仅养着名花异草,还种了许多果子树,去他家赴宴不仅能饱眼福,还有口福,很不错的……你只管放心地去,多带些丫环仆妇,你祖父说了,到时让你用他的新马车,再给你增派几个家丁护送!” 玉姝暗暗撇嘴,问都不问自己的意愿,如果推托不去,常宁伯和孟琳怕是要将自己绑上马车也要送到赵府去吧? 她猜得没错,她的祖父和父亲还真有这种想法。 常宁伯府这些天真是快受不住了,尤其是孟琳,感觉头顶乌压压黑云罩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与柳氏和离,不少人嘲讽他抛弃糟糠以保乌纱,堪当明哲保身之表率,他咬着牙隐忍过来,还没能松口气,几个侄女突然又弄出丑事,街坊邻居、同僚下属们那异样的目光,孟琳纵使练就了厚脸皮,也快捱不住了,腰杆都挺不直了,却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竟然能收到来自尚书府的请柬,虽然只是给小姑娘孟玉姝的,但这足以令得常宁伯和孟琳欢欣鼓舞,仿佛被深埋于雪坑中的人看到了阳光,怎么可能容许玉姝放过这个机会? 蒋氏和吴氏得知玉姝又接到了尚书府赵夫人的请柬,又气又恨,想给玉姝弄出些妖蛾子,好让她参加不成七夕会,奈何玉姝时刻提防着她们,而静玉轩如今也不是她们想进就能进的,两个女人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怕被常宁伯知道,只能暗自恨得抓心挠肺。 七夕当天,孟琳亲自送玉姝出门,汲取上次去西乡侯府的教训,这次让玉姝多带了仆从,两辆马车后面还跟着十多个家丁和婆子,这架势看起来很是不一般。 第一百零二章 撞车 七夕日清晨,孟琳亲自到静玉轩敦促并送玉姝出门,汲取上次去西乡侯府的教训,这次让玉姝多带了仆从,两辆马车后面还跟着十多个家丁和婆子,架势看起来很是不一般,孟琳觉得足可为女儿壮胆了,不必担心再出意外。 玉姝是没什么可担心的,她带了樱桃、荔枝和青榄,没去过赵府,是个陌生环境,不过宴会上有张玉雁姐妹和秦宝仪,应该不至于太为难,如果风言风语实在太多呆不下,她走就是了,不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上车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落在最后的青榄状似无意地做了个手势,街角有个人影一闪消失了。 霍府,霍二太爷大清早就嚷嚷着要去找杨老太爷下棋,霍英和叔祖一起用早饭,劝告他不能再喝酒,霍二太爷满口答应,还问侄孙要不要一起去杨府?今天杨府后院女眷们设宴请客,很热闹的,去玩玩也好,强过闷在家里。 霍英只回了俩字:“不去。” 霍二太爷便不再管他,只顾张罗着要带点什么礼物,东磨磨西蹭蹭直到霍十三从外头进来,悄悄跟寿叔说了句话,意即孟姑娘车驾已动,走的是哪条路线,寿叔又去告知霍二太爷,于是霍二太爷也赶紧出了国公府,上车走人。 孟玉姝怀疑自己近期可能不适合坐马车,怎么别人都没事儿,偏她三番两次地不是惊马就是撞车——这次是她的马车和对过的马车撞到一起,正当路口拐弯,也不知道是哪方的错,两匹马也奇怪,仇人见面似地互相嘶咬踢打起来,若不是青榄迅速出手,帮助车夫牵制住马匹,真不知又会闹出怎样惨烈的结果。 玉姝在震动中被甩下了座位,幸好有荔枝和樱桃护着,只受了点惊吓,身上衣裳头饰没有被弄乱,稍微整理一下就好,却见青榄白着脸钻进车厢,有些紧张地告诉玉姝: “姑娘,咱们撞到了安国公府二老太爷!老爷子年纪大了不禁得撞,晕过去了!” 玉姝一听把人撞晕了,也没听清是谁家老爷子,先就吓得手脚冰凉:“什么?撞晕了?那肯定是伤到了,还不赶紧地,看看这四周可有医馆,快请大夫啊!” “已经派了人去寻大夫,老爷子身边也有略懂急救的,正在掐人中呢。现也不清楚是我们撞了他还是他撞了我们……姑娘要不下车看看?” “哪还管得着谁撞谁,快带我瞧瞧去!” 青榄忙转身先下去,荔枝扶着玉姝,樱桃拿出幕离想给玉姝戴上,玉姝推开说这时候用不着这个,目光流转间瞧见车厢木格子里的小茶壶,内心一动,指着道:“那茶还热着吧?听说晕倒的人喝点热茶能好,快取来给我!” 樱桃要替她拿着,玉姝却一把抢过去,小巧玲珑的茶壶罩在广袖里,走出车厢,由青榄和荔枝双双将她接扶下去,也没来得及看车下都站着些什么人,只顾急匆匆跟着青榄往停靠在路边的另一架马车走去。 霍二太爷躺靠在那马车里,小声问寿叔:“小姑娘没事吧?她可是看我来了?” 寿叔竖起耳朵:“她身边跟的人是干什么吃的?应该没事。唷,来了来了!你快哼哼两声儿。” “不是说撞晕了嘛?” “我给你掐人中救过来了,不然你想让姑娘把你送去医馆折腾一番?” “哦好吧——哎哟喂……” 寿叔:“……” 只是让你哼哼,你瞎叫唤什么?晕过来还能发出声,怎么唬住人家姑娘呀? 腹诽未已,青榄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老太爷,孟四姑娘看您来了。” 寿叔忙站起身将车帘撩起,便有个梳着双螺髻、穿月白绣花小袄配湖蓝色长裙的姑娘钻了进来,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小脸上满是惊慌焦灼,急声问道:“伤者怎么样了?大夫还没请来吗?” 霍二太爷和寿叔都看着玉姝楞了一会,青榄也跟上车来,寿叔问道:“这位姑娘是?撞了我们的车主?” 玉姝忙点头:“是,我姓孟,想瞧瞧老爷子。” “哎呀,姑娘您快瞧瞧,这就是我家老太爷,可怜他年老体弱一身的病,一撞就撞晕过去了,老奴拼了命地掐人中才醒转来,刚给吃了治心疾的药丸,肝肺还痛着呢,老腰老腿的骨头也痛,怕是断喽……” 霍二太爷很配合地哼哼两声,玉姝忙蹲跪下去,请寿叔找个茶杯来,然后拿出自己的小茶壶斟了杯温茶,对霍二太爷道:“老太爷,小女也不知怎么回事,这马车就撞到一块了,让您受惊受痛,真对不住。听说眩晕的人喝点热茶有好处,您刚醒来又吃了药丸,快喝两杯热茶,或许能好些,一会大夫来了就不疼了啊!” 寿叔端着茶水,心想小姑娘挺能哄人,喝杯茶水就不疼了?瞧着霍二太爷还一副很想喝的样子,便自己尝了两口,再送到他嘴边。 霍二太爷不满地看一眼寿叔,一口把茶喝了,玉姝又再倒了一杯,霍二太爷这回不让寿叔尝,自己抬手拿过去喝掉,然后再让玉姝倒一杯…… 寿叔木然看着,暗想我的爷,你不是这样儿的吧?孙媳妇确实好,茶也真的香醇好喝,咱等阿英娶回府了慢慢喝不行吗?刚刚吃药丸时已经喝过水,现在让小姑娘哄着连饮三杯,等会街路上想方便了看你怎么办?就憋着吧。 玉姝也只让霍二太爷喝了三杯就不再斟茶,问青榄:“大夫怎么还没到来?” 又对霍二太爷和寿叔说道:“要不,我们这就直接去医馆吧?让大夫验看老太爷身上伤的重不重?若是骨折了,得及时续接才好。” 霍二太爷看了看寿叔,叹口气道:“姑娘一片好心,老朽心领了。老朽本是多病多灾之人,子孙不孝顺不听话,老朽活着也是白活,没什么可高兴的,今日就算不撞到姑娘的车,这一身病痛也免不了的,不必去医馆了,就这样吧!” 第一百零三章 满意 玉姝听了这话莫名觉得心酸,又见老爷子虽衣饰讲究,却形容枯瘦神情萧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暗叹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家长辈有失贤慈,这老爷子则为不屑子孙烦恼,也算是同病相怜,便温和开解道: “还是去医馆吧,伤在自己身上,别人感知不到,便不会体恤同情,所有的痛只能自己消受,何苦呢?去医馆请大夫消除伤痛,换得轻松安适,岂不是好?您放心,既是小女的车撞了您,自当一直陪着您,到您好了为止。” 玉姝现在也不知道两车相撞谁的责任更大些,但撞了是事实,她安然无恙,老爷子却受了罪,她心里过意不去,另外她有信心能消除老爷子的伤痛,才敢于这么大包大揽地说话。 “月华杯”收集到的天地精华玉液不是凡品,她曾试着用玉液救了一只暴雨中掉落窗台的小鸟儿,小鸟奄奄一息翅膀都折断了,用过玉液之后,第二天就飞走了。 玉姝觉得若是将玉液给受了伤的人用,应该效果也一样,是以刚才给老爷子喝的茶水里就先掺进两滴玉液,等请大夫验看过后,大不了再给老爷子弄点可涂抹的药膏,里面也掺点玉液,还怕老爷子好不起来? 霍二太爷和寿叔对玉姝这个态度真是十二分满意:换了别的姑娘,前去赴宴之际被个老头儿撞了车耽误时间,就算不发脾气,怕也是诸多不耐烦,说不定还会百般推托,一走了之。孟四姑娘却沉稳大气,对老人恭顺有耐心,若非天性善良,是不可能有如此表现的。 霍二太爷一边假装疼痛哼哼,一边夸赞玉姝真是好孩子,东拉西扯地问玉姝坐着马车出门是要赶去哪里?趁玉姝不注意,和寿叔交换了个眼神,寿叔转身去放置物件,“不小心”地敲了三下车厢壁。 跪坐在车门边的青榄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瞎子聋子——没看见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霍二太爷其实没受伤,事先谋划好的,不仅赶车的是个高手,四周跟着的人也都做了防备,车厢里软垫一层又一层,玉姝那边也有青榄和荔枝,他假装晕倒是先看看玉姝的反应,如今便要开始下一步了。 很快有人引着个大夫上车来要给霍二太爷验看伤势,玉姝便和青榄先下了车,樱桃立刻迎上来,说街边行人太多,让姑娘先回自家车里去坐着,玉姝两边瞧了瞧,发现老爷子马车旁站列十多个家丁,清一色黑色长衫、腰带紧扎,脚蹬高帮厚底鞋,一个个体面威武气势十足,看着可不像寻常人家的家丁。 玉姝不免好奇地问青榄:“这是谁家老太爷?” 青榄一顿,暗道难怪总觉得姑娘反应有点不对头,合着她是没听清楚,压根不知道那位是霍府二太爷! “姑娘,方才婢子告诉过您,那是安国公府的二太爷!” 玉姝吃惊地看着她:“什么?那他岂不是、是霍世子的……” “霍世子的叔祖。” 玉姝睁大了眼睛:这算什么事?霍英救过她,可她倒好,直接把人家叔祖给撞晕了! 正惴惴不安,忽听有人扬声道:“世子爷来了!” 几匹快马眨眼间来到跟前,最前面那位金冠束发、身穿天青色绣团花箭袖缎袍,五官俊美却冷若冰霜的年轻男子,正是霍英。 霍英下马把僵绳扔给旁边侍从,几大步到了霍二太爷的马车边,正要登上去,寿叔从里边撩起了车帘:“果真是世子爷来了呀。” 霍英问:“叔祖怎样?” 寿叔还没答话,霍二太爷在车里说道:“阿英啊,叔祖没事,你不用担心。” 霍英:“寿叔让一让,我上去瞧瞧。” 霍二太爷:“不用你瞧,都说了叔祖没什么大碍,大夫在这着呢。只是可怜了那位姑娘,是叔祖的马车走得太快又没留意看路,撞了姑娘的车,唉!” “今天谁赶的车?” 霍英转过脸,冰冷锐利的目光扫了一圈,没人敢站出来,他目光定在玉姝苍白的脸上:“孟四姑娘?与我叔祖马车相撞的,是你?” 玉姝被他的冷厉给吓的,感觉自己身上都要凝出一层寒霜了,心呯呯直跳,余光见青榄挨近过来,知道是给自己壮胆,这才暗松口气,咬咬牙,硬着头皮往前挪出几小步,朝霍英福了福道:“玉姝见过霍世子!请霍世子见谅,方才马车相撞,确实是我的马……” “阿英!阿英你干什么?本是我家马车先撞到姑娘,姑娘不生气,还好心好意过来问候、服侍茶汤,你小子不得无礼,快向姑娘道歉!” 霍英:“……” 叔祖咱们公允点好吗,您老哪只眼睛看到我对人家无礼了? 但还是木着脸,微微俯身揖手道:“对不住孟四姑娘,若有伤着人或撞坏了车子,但请直说,我们理当赔偿。” 玉姝忙摇头:“没有,没有。倒是老太爷,方才晕了一会,现如今大夫看过,不知伤势如何?” 霍英听说自家叔祖居然晕过去一会,不免着急了,又想攀上马车:“寿叔,你让我上去瞧看叔祖。” “你看了也没用,仁和堂的马大夫在就够了。”霍二太爷在车里道。 寿叔堵在门口,却撩着车帘让霍英瞧清里面的霍二太爷和马大夫,霍英见叔祖躺靠在垫枕上,还能喋喋不休说话,面色倒也不是很难看,先就松了口气,问那位马大夫:“我叔祖情况如何?” 马大夫早得了霍二太爷叮嘱,沉吟着答道:“老太爷伤势倒也不严重,就是在车里翻了几个滚,扭着点筋络,需要涂用药酒;老太爷因为有心疾,突然受到惊吓,所以晕了一会,所幸随身带着药丸及时服用,目前倒是无碍了,回府还得好生将养,气不得急不得更不能郁闷于心……嗯,再加以汤药调理三两个月,慢慢便能恢复。” 霍英皱眉:这大夫行不行啊?又说无碍,又还要调理三两个月才能恢复?不靠谱!看来还是赶紧带叔祖回府,找几位太医院老太医来仔细诊看。 这么想着,霍英便松开攀在车厢上的手,打算叫车夫赶车回府,谁知后退转身之时却撞倒了一个人,看着轻飘飘栽倒下地的人影,霍英略微犹豫一下,伸手就把她拽了回来。 第一百零四章 听话 玉姝本是要听一听大夫如何说霍二太爷伤势,这才又靠近了些,就站在霍英右后方相距一步之遥,却没想到霍英突然转身迈步,还甩了一下手打在她左肩上,行武之人,无意识的举动力道也不小,竟是把她给拍得往一边倾倒了下去。 眼看要跌落在路沿上,青石板砌的路沿有棱有角,霍英瞧见小姑娘柔嫩的手儿在空中抓挠了两下,想到那同样柔嫩的脸蛋若被磕着,不流血也要脱层皮,只得伸手抓住她手腕拽回来,抬起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青榄,冷声道:“你们就这样当差?” 被惊呆的青榄如梦方醒,赶紧奔上前去扶住了玉姝。 同样惊呆的还有四周霍府的家将家丁们,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这真是他们的世子爷吗?那个出了名的不近女色、绝不怜香惜玉、府里丫环婆子遇着都必须绕行的世子爷? 人群外的霍十三用肘子捅了捅霍十一,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地扯了扯嘴角。 霍英扶起玉姝的当儿,马车里的霍二太爷直接从靠枕上坐了起来,三两下爬到寿叔身边,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霍英转过身来之前,寿叔赶紧放下车帘,扶着霍二太爷回到座位上,主仆二人像捡着什么宝贝似的,偷摸又欢喜地乐开怀,一旁的马大夫看得莫名其妙。 霍英没找着原先赶车的车夫,大街上,又是叔祖的人,他懒得较真,另外叫了个人过来驾车,掀开车帘对霍二太爷说:“孙儿已让人去请太医,这就先带您回府,让太医再看看。” 马大夫听了,有些尴尬地拿起自己的药箱:“如此,我便先告辞了吧。” 霍二太爷让寿叔送马大夫下车,皱着脸呻吟两声,对霍英说道:“唉,今天是我背运,原不该出门的,现如今不仅见不着杨老头儿了,还连累那小姑娘……她叫什么来着?” “孟四姑娘。” “她的名儿,方才说过的,我竟没记住。” “孟玉姝。” “对对,就是玉姝儿!乖巧又善良的好姑娘,她见我晕过去了,着急得,把她的热茶拿来给我喝……诶?小姑娘的茶壶还在这呢!” 霍英伸手:“拿来,叫人送还她。” 霍二太爷忙护住小茶壶,瞪了霍英一眼:“你是要气死我么?从小到大我由着你的性子纵着你,不通人情世故也罢了,可不容许你连一点礼节都不懂!撞车是我们的错,人家姑娘不生气还好心送来热茶,喝完了就给人还个空壶回去?什么叫有来有往,嗯?咱们应该另给姑娘送份厚礼才对!” 霍英想到吴俊卿代孟玉姝之母柳氏送给自己的礼物,本不该收的,但很稀罕那套兵书,还有那副图也喜欢,就留下了,如今叔祖要送给孟四礼物……这还真应了那句“有来有往”了。 “孙儿知道了,都听您的——现在可以回府了吗?”霍英说道。 “你没有诚意!”霍二太爷生气道:“我看你是要学家里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只为应付于我!” 霍英无奈:“怎样才有诚意,您说。” “今日是女儿节,那姑娘本是要去赴七夕会的,被我们的车一撞耽误了时辰,就怕主人对她抱怨,其他客人取笑。我问过小姑娘,去的是赵尚书府,赵夫人与我家也算沾亲带故,你将她送到赵夫人跟前,便无事。” 霍英不愿意:“赵府给我递过请柬,赵公子亲自相邀,我都推拒了,怎好又送她过去?换个人送吧,不让她受委屈就是了。” “这是我的心意,你若还孝顺我,就亲自去!” “叔祖也知今日七夕节,孟四姑娘前往赴会,只因那里有她想见之人——她未必肯让我去送。” 霍二太爷楞了楞,眼珠一转道:“你瞎想什么呢?我只要你好好儿护着她到赵府,可没让你对人家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霍英:“……”这还讲不讲道理了? 霍二太爷见侄孙依然一脸清冷无动于衷,只得使出杀手锏,抚着左胸用力喘气:“都怨我命不好,我是个没福气的……” 霍英一看,脑袋瞬间涨大几倍,赶紧道:“叔祖您别生气,孙儿听话!” “还不快去?” “那您……” “让寿叔来。” “寿叔,快拿药!” “来了来了!” 霍英看着寿叔进了车厢,转过身把车帘遮下,他叹口气,只得退后两步,吩咐家丁们好好将太爷送回府,自己转身朝孟玉姝的马车走去。 玉姝靠坐在车里,皱眉闭眼直吸冷气,霍英那不经意的一推,让她扭了脚裸,肩膀也疼,青榄和荔枝习武,对于一般的扭伤都会处置,便将她扶回车里,又是按揉又是涂药膏,樱桃在旁边帮不上忙,见玉姝除下衣裳肩胛处一团乌紫,急得眼圈红了,忍不住抱怨霍英: “也太粗鲁了!举手抬足都能伤人,谁还敢靠近他?我看他也别娶什么妻室了,省得祸害人家姑娘,随时都有危险,他就适合一个人过着!” 青榄和荔枝对视一眼,又偷看一下玉姝,低头不作声。 玉姝吸了口冷气,对樱桃道:“金桔近来都长进了,你却是越来越像从前的金桔,要学那些嘴碎婆子么?” 樱桃正不服气,金蟾爬上车辕冲里面道:“姑娘,霍世子问可以走了吗?他要送我们去赵府。” 玉姝朝樱桃和青榄、荔枝摆摆手,示意她们噤声,自己清清嗓子才答道:“已迟到多时了,主人家如今正忙着招待陪伴来客,不好再去叨扰,咱们还是回府吧。” 霍英就站在外面,听了这话说道:“孟四姑娘不必担心,我叔祖正是想到这点,故而遣我护送姑娘前往,并解释原由,赵夫人自会谅解。” “多谢霍世子好意,但我不想去了,我想回家。” 玉姝动了动扭伤的脚,走路一拐一瘸还参加什么七夕节,给人添笑料吗?本就不愿意去,这下正好,有借口搪塞常宁伯和孟琳了。 霍英不知道他无意中把人弄伤,还以为玉姝被撞车之后没了心情去赴会,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静默片刻,开口道:“那我送你回去吧。” 第一百零五章 拜访 霍二太爷得知侄孙没和孟姑娘一起去参加七夕节,反而直接把人给送回家了,气得捶胸擂肚,大骂霍英“木头脑瓜子”,白费他一番心机。 寿叔说:“世子能主动送孟姑娘回家,已经很不错了,以后再想法子让世子多见到孟姑娘,慢慢熟悉起来——日久生情嘛!” 霍二太爷记起霍十三说过四皇子、吴公子都表明喜欢孟四姑娘,而自家傻侄孙却要做君子成人之美,不由得哼了一声:“想等他日久生情,你就别巴望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别人说一句喜欢孟姑娘,阿英心里便有顾忌,再说他那个木瓜脑子,只怕生情了他也不自知。” “那可如何是好?这么多年了,也就孟四姑娘能够站到世子身边,虽然孟四姑娘年纪小了些,但瞧着与我们世子很般配,错过了怕是再难寻着合适的。” “所以不能错过。以前阿英有各种理由推拒婚事,那时见他对女子狠绝无情,也怕害了人家姑娘,就没说亲,如今他对孟四姑娘明显不同,我们得赶紧定下来!” “请大媒议亲,该让世子知道吧?” “都先瞒着,到下定需要他们出面时再说。” “国公爷那边倒是不碍事,只担心万一世子……” “没有那万一,这次我不会再纵容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是霍家嫡长孙,又是唯一男孙,这般年纪还不娶妻生子,意欲何为?长者之命,他须得遵从!” “对的。不过那孟四姑娘是个好孩子,要不要先问问她?” 霍二太爷沉默了一会,叹口气:“找个机会与孟四姑娘谈谈吧,阿英一表人才,以安国公世子之尊荣,人品、性情都极好,何况又曾对孟四姑娘有救命之恩,我想,那小姑娘应该是喜欢的!” “既然如此,那就趁热打铁,借着这次马车相撞,以探望孟姑娘为由上门去?” “你看着安排,孟府要去,孟四姑娘的母亲柳夫人也要见一见。” “知道了。” …… 那边霍英急着要回去给叔祖请太医查看身体,将玉姝送到孟府门前便告辞离开,枉费玉姝鼓了半天勇气,本想跟他多说两句,试图逐渐变成熟人,以后说事也能容易些,他却只在车窗边说句“告辞”,拨转马头就走,不作半点停顿,玉姝脚扭伤坐在车内动弹不得,只好泄了气。 等常宁伯和孟琳得到禀报赶紧出来,早已不见人影,忙唤来跟随四姑娘外出的家丁询问,才知玉姝在路上与安国公府二太爷的马车相撞,安国公二太爷不仅不责怪,还命安国公世子亲自护送四姑娘归家,常宁伯父子惊讶之余,也关在书房谈了半天。 没等寿叔做好安排,第二天上午,霍府倒先收到了常宁伯孟府递来的拜帖,寿叔忙拿给霍二太爷看,霍二太爷虽然诧异孟府的反应,心里还是暗暗高兴:来得好啊,这就叫瞌睡送枕头,太巧没有了! 当即回帖相邀,下午常宁伯和孟琳便带着厚礼来到安国公霍府,为马车相撞之事,代玉姝向霍二太爷赔罪并道谢。 霍二太爷吩咐设宴款待,因霍英命人看住他不准喝酒,霍二太爷便让人速去请国公爷来做陪,霍继业还以为二太爷有什么贵客到来,一看却是个认都不认识的没落小伯爷,以及一位五品文官,碍于二太爷的脸子,霍继业只好尽主人之谊,与常宁伯父子有问有答,互敬对饮,也算是宾主相得。 常宁伯父子告辞之时,霍二太爷备了厚重回礼相赠,又说起自己曾路过常宁伯府所在的街坊,对那地方很有印象,等哪天天气好再去走走,顺便到贵府叨扰叨扰,探望一下被他家马车撞了的孟四姑娘。 常宁伯和孟琳闻言自是又惊又喜:此时的孟府面临四方舆论,孟琳兄弟在外也常常被冷嘲热讽,处境可谓低迷艰难,平时往来的亲朋故友大多都冷寂了,若能得安国公府来访,那会是什么样的局面?难以想像的好处啊! 这也正是常宁伯父子上赶着来安国公府拜访的用意,没想到果真如偿所愿!父子俩在回程的马车上还兴奋不已,大赞安国公府不愧为超品勋贵之家,气魄和度量都不是寻常人家相比得了的。 夜里,孟琳亲自往静玉轩送来一份礼品,玉姝才知道常宁伯和孟琳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以自己的名义去了安国公府。 按理说,长辈代替小辈出面也无可厚非,但没必要瞒着她吧,也不问问她什么情况,对方又是什么情况,伤势都不了解,就这样急吼吼上去,真的妥当么? 耳听着孟琳细叙霍二太爷如何温文和霭,安国公如何端方持重、客气有礼,玉姝除了留意到霍二太爷能够陪客坐席,知道他喝了那壶掺有玉液的茶水身体无事,便就放心,其它的不关心,也无话可说。 玉姝没想到的是,两天后,霍二太爷亲自回访孟府,带了半个马车礼物,孟府每人一份,余下全是给玉姝的:宫里出来的名贵衣料,御赐的新鲜贡果,京城珠宝名店打制的两套最贵首饰,燕窝鱼翅、糖果点心……还有一套精美华贵的茶具,孟府人不明白为何送一套茶具,稍不小心就给碎了,这个只有玉姝清楚,她的小茶壶,看来霍二太爷是不打算还回来了。 霍二太爷要看一看四姑娘,常宁伯和孟琳自然是有求必应,一连三趟派人催促,好在玉姝的脚伤恢复得快,走路已无异常,青榄和荔枝很惊讶她们的伤药效果这么好,又担心玉姝是为了见霍二太爷强撑的,没真让她走着去前院,雪梨唤婆子用软轿抬着去。 玉姝在前堂拜见了霍二太爷,霍二太爷一瞧着这姑娘心里就很高兴,面上没表现出来,只和气地问了两句身体如何,便让她回去歇息,又指着带来的燕窝等补品说:“要记得好好调养身子,吃完了再送来,咱们霍府别的没有,这燕窝却足够让你吃用一辈子的!” 旁边众人包括玉姝都只当这是句玩笑话,唯有常宁伯听了之后,眼睛瞬时亮了数倍。 第一百零六章 喜欢 当日孟府举宴,得知安国公二老太爷到访常宁伯府,孟府亲友故旧纷纷不请自来,府门前停放许多马车轿子,前堂宾朋满座热闹非凡,常宁伯府一扫阴霾之气,这天竟是无比风光,孟家父子挣足了面子。 玉姝回到后院,听青榄说似乎霍二太爷有多种病,是不应该喝酒的,便亲手煮了一壶清茶,又把霍府送的果子洗好装一盘,由雪梨和青榄送到前院交给寿叔,让霍二太爷以茶代酒,饮完这一壶也够了。 霍二太爷和寿叔不知道青榄在玉姝跟前进言,是霍十三的手笔,对玉姝的细致更加满意,霍二太爷因为孟府的名声,本想搁些时日再谈论婚事,此时却唯愿侄孙儿赶快把侄孙媳妇娶回家去,与常宁伯私谈时夸赞孟四姑娘贤良温婉好品性,忍不住露了口风欲结亲,常宁伯乐坏了,自然是一百个愿意,一场宴饮从午时持续到日头西坠才结束,宾主尽欢。 霍二太爷回到国公府,霍英已先回来了,站在府门前迎候,亲自将叔祖扶下车,没闻到酒味,还有点不相信:“今天出去,没讨到酒喝?” 霍二太爷朝他瞪眼:“臭小子,怎么说话呢?你叔祖藏了那么多好酒佳酿,用得着讨酒喝?” 寿叔笑着道:“因与孟四姑娘撞车,前儿常宁伯孟府不是来拜望了老太爷么?今天闲来无事,我们也去还个礼。孟府设宴有好酒,老奴确实快管不住老太爷了,后来全靠孟四姑娘心灵手巧,茶艺超群,煮的茶更香醇,又奉上鲜美果子,老太爷一吃就喜欢,这才管住了嘴,以茶代酒,过得一关。” 霍二太爷点头:“嗯,孟四姑娘真是难得的贤良,若生在我家就太好了。” 霍英看着主仆二人:“常宁伯府,以后还是少来往。” 霍二太爷道:“我知道常宁伯府名声不怎么样,但他家姑娘极好。” 霍英无语,叔祖是不知道在西乡侯府出事的三位孟姑娘罢了。 霍二太爷见侄孙不搭腔,那俊美面容一如既往冷冷淡淡没有多余的表情,便又试探:“我说的是孟四姑娘,你对她颇多了解,应该也知道她的品性为人。” 霍英:“我哪有了解她,叔祖这话以后不要再说。” “怎么不了解?你是个粗心的,你不了解她,那就是她了解你!孟四姑娘告诉我:你救过她,与她说过话,还有那天撞车,你对人家姑娘干了什么?拉拉扯扯推推搡搡,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可姑娘并没怨你,还对你叔祖孝顺恭敬、细心关照,言语之间对你极为敬重仰慕——你说说,这样的姑娘不好吗?” 霍英顿了一下,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只有点头:“您说好,那就是好。” 霍二太爷十分欣慰,抚须笑道:“叔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难得你这么喜欢孟四姑娘,好好好!叔祖立马请大媒,明天就去下聘定亲!阿寿快去拿黄历,咱们找准吉日,要开始把婚事准备起来!” 霍英懵了:他哪有说过喜欢孟四?怎么说着说着就要定亲了? 眼见叔祖也不用自己扶,手脚麻利地跟着寿叔跑得不要多快,霍英便是再沉稳,此时也不淡定了,赶紧阻止:“叔祖,这可使不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况且你喜欢孟四姑娘,我也亲眼瞧见你可以碰她,怎么使不得?” “叔祖……我与阿熙拦截惊马,并不只为了救孟四姑娘,满大街都是行人,伤了谁都不好是吧?还有那天拉住孟四姑娘,是迫不得已,若她摔下地受伤,会有人责怪于我,所以叔祖你要明白:我没有喜欢孟四姑娘。” 霍英说的实话,霍二太爷却生气了:“我不明白,你给我说清楚:你怕谁责怪?你为谁护着孟四姑娘?” “是阿熙,阿熙喜欢孟四姑娘。”霍英垂眸,暗想抬出四皇子,那也是霍家亲外孙,总能挡得住叔祖了吧? 霍英其实更愿意看到孟四归属吴俊卿,高熙的女人太多了。 至于自己,是不可能的,他没有丝毫娶妻的想法,总觉得那是别人的事情。 霍二太爷瞪着霍英:“阿熙才刚大婚,府里新妻美姬热闹得很,你休想骗我!” “叔祖也知道,阿熙的王妃和侧妃都是宫中指定,不合他意,他很喜欢孟四姑娘。” “阿熙亲口告诉孟四姑娘,他喜欢她?” “这个,没有……他告诉我了。”霍英扯了个谎。 高熙倒是没有明说喜欢,但若不是,每次见着孟四就走不动路,非要啰嗦几句,临出京还记得让自己给孟四送女侍卫。 “这都是你一个人说的事,真假谁知道?待我问过阿熙!” “可以的。”霍英心想只要您不给我添乱,见风就是雨地瞎指婚就行。 “现在就去燕王府,我要当面问阿熙。”霍二太爷不依不饶。 霍英耐心道:“阿熙他不在京城。” “他去哪啦?” “叔祖,燕王奉皇命出行,但具体去了哪里,不让说。”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十天半月之后吧。” “哼,你给我等着!” 霍英待要重新去扶霍二太爷,霍二太爷甩了袖子不理他,自和寿叔进内院去了。 回到自己屋里,霍二太爷躺在摇椅上叹气:“臭小子小时候多好啊,聪明机灵,又会争上游样样拨头筹,现如今变成这样,喜欢的姑娘给他放到眼前都不敢要……唉!怪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娶的什么糟婆娘!偏偏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家门不幸哪!” 寿叔关心的是还谈不谈婚事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就算四皇子喜欢,他也没跟人家姑娘挑明。俗话说得好,凤尾不如鸡头,我看孟四姑娘是个聪明伶俐的,她未必肯舍弃安国公世子夫人之位,反而进王府做个妾室。” 霍二太爷拍了拍扶手:“说的对,最紧要是孟四姑娘愿意嫁谁!我们要赶紧地,趁阿熙不在京城把婚事定下来!倒不是我厚此薄彼,阿熙也是我们霍府亲外孙,但他已然成亲,妻妾环绕,阿英还一个都没有,他俩表兄弟从小要好,不至于因此吵闹起来的!” 第一百零七章 说服 玉姝的店铺定于七月十六开张,母亲柳氏嫌玉姝起的店名太过香艳高调,做主替她改为“馥韵斋”,四平八稳牌匾一挂上去,玉姝顿觉意境深远,果然姜是老的辣,还是母亲有才,比她思虑周全。 馥韵斋售卖的自然全是女子用的物品,除了玉姝带领丫环们做的花露、胭脂水粉、口脂、熏衣香等,还有各种精美绣品、布偶,柳氏打算将来让运送绸缎茶叶的货船顺便从南方捎带的各种舶来货,店内所售货物要求品质绝对精致上乘,稍微次点的都不会从这儿卖出去,价格上自然也比别的同类店铺要贵一些。 开张前一天,玉姝出府去看她的小店,金蟾带回母亲柳氏的信,说店铺里物品都已摆上货架,瞧着还行,玉姝心痒痒地就想看看那是什么样子,好歹她也是个店主,母亲替她找的伙计还不认识呢,至于掌柜,暂时让绸缎铺的大掌柜兼管了。 马车走了半个多时辰来到绸缎铺,柳氏不在,掌柜的带玉姝去观看已经铺货的“馥韵斋”,主仆几个在店里说说笑笑赏玩小半天,这才又坐上马车往柳宅去。 柳氏却也不在家里,云姝让宋嬷嬷陪着写大字,正无聊得很,看见姐姐来了,顿时高兴得像个小麻雀,围着玉姝吱吱啾啾说个不停。 玉姝就陪着妹妹一起玩,压根儿不知道她们的母亲柳氏此时正坐在离家不远的茶楼雅间里饮茶,雅间很宽,一副绣着早春玉兰的纱屏隔开两桌,外面一桌坐着寿叔和柏香,里面一桌是柳氏和霍二太爷。 柳氏拿起茶盏抿了口茶,用丝帕轻按唇角,目光复杂又不失恭敬:“老太爷,承蒙您对我的玉儿青眼有加,但伯府与国公府结亲却是高攀了,门不当户不对,且孟府眼下的光景……恐怕会累霍府丢失颜面。” 霍二太爷呵呵笑:“这个,柳夫人不必担忧,并非我们霍府不看门户、不重颜面,而是玉姝很好,堪配我孙儿霍英,霍府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愿意求娶,诚心诚意的。柳夫人与孟三爷和离,是因为柳府,说起来,这于玉姝的姻缘确实有碍,但那是相对别的人家,我霍府不会介意,也不怕事。 另外,柳夫人大概也听到街头巷尾对孟府的议论,孟府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的婚事是怎么回事?即便不知内幕,明眼人一看而知……很不好!这些名声足以令孟四姑娘姻缘艰难,若此时与霍英订亲,孟四姑娘在人们眼中愈显不同! 柳夫人带着幼女离开,却不得不将长女留在孟府,那府里能舍弃夫人,对玉姝自然也谈不上多好,夫人不放心女儿,又不敢去孟府,玉姝十三岁了,过年满十四,正是议亲、婚嫁之时,若常宁伯府有个急难需要联姻,随意将她许配出去怎么办?不知根不知底的,您能放心?与其日夜牵肠挂肚焦虑不安,不如许给我家霍英,让他们尽快成亲,您便可以随时见到女儿,这多好啊?” 柳氏:“……”好什么?我对你们霍家也不知根不知底的啊。 但霍二太爷说的这些,却正正全是她内心担忧的,孟府三位姑娘的传言她也听到了,信里问玉姝,那孩子却不肯说实话。柳氏很害怕孟府为了换取利益将女儿随便嫁掉,若所嫁非人,女儿一辈子都完了! 又想到霍府贵为安国公,若想求娶直接去孟府就行了,孟府多的是势利之人,哪有不答应的?霍二太爷却不嫌麻烦,仍要来问一问自己的意见,显见识大体懂礼仪,也是对自己的尊重。况且那霍世子不顾自身安危,当街拦截惊马,是玉姝的救命恩人,据金蟾说人长得俊美威武,比那戏台上的神仙天将还要好看,家世、人品、相貌都非常出众,女儿没有理由不喜欢,她当然也乐意有这样一位女婿,只是…… “霍世子一表人才,年少俊杰,想必许多名门贵媛争相倾慕,我儿不过是没落伯府的孙女,何德何能承此垂爱?” 霍二太爷刚刚斟好茶,笑着指了指茶壶:“其一,孟四姑娘煮的茶好喝,这个合我的意;其二,孟四姑娘温良、娴静、聪慧,知轻重,处乱不惊,堪当霍府掌家少夫人;其三,我孙儿霍英看不见别的姑娘,只心悦孟四姑娘!” 柳氏再次惊诧无言。 又喝了两盏茶,柳氏便告退,给霍二太爷的答复是:做为母亲唯愿女儿觅得良人,若安国公世子很好,无可挑剔,不过她想问一问女儿的意思。 这也正是霍二太爷想要的,当下与柳氏约定:待黄昏时柳氏送女儿出来坐马车回孟府,将门廊下霍府送的两盆奇品兰花收进去,那就表示玉姝答应了这门亲事。 柳氏回到家,两个女儿嘻嘻笑着,手牵手朝她奔来,柳氏扶住云姝,拿丝帕先替小女儿拭去额头上的汗,然后要替大女儿擦,被玉姝躲开,笑着说:“娘,我都长大了,自己会!” 柳氏嗔怪道:“知道你是个大姑娘了,该嫁人了,还和妹妹一样蹦蹦跳跳、又跑又叫的,像话么?” 玉姝侧目:“娘!您这是怎么啦?我才十三岁!” 柳氏叹口气:“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就及笄,不要以为自己还小,你该议亲了。” 玉姝:“……”感觉母亲今天有点不对劲。 云姝抱住玉姝的手臂嚷嚷:“我不要姐姐嫁人!我想要姐姐和我住在一起!” 柳氏哄了云姝几句,唤来个小丫环带她去玩,自己则拉玉姝进屋,在临窗的榻上坐下,开门见山问道: “玉儿,你实话告诉我:你对俊卿真的只是兄妹之情?” 玉姝看着从未如此严肃的母亲,有些发楞,但她还是很快点了点头,极认真地回答:“是的,我与俊卿哥哥只是兄妹情份。” “你、你可曾想过要嫁给俊卿?” 玉姝坚定地摇头:“没有,从来没想过!” 柳氏松了口气,闭一闭眼,又问:“那么,若霍府为霍世子求娶,你愿意吗?” 第一百零八章 答应 玉姝像被雷劈到了,惊呆当场,瞪看着母亲眼睛都不会眨,柳氏伸手轻触女儿的脸,唤道:“玉儿。” 玉姝回过神:“刚才,母亲对我说了什么?” 柳氏将女儿的反应看在眼里,又再一字一句道:“霍府为霍英提亲,问你可愿意?” 玉姝沉默了好一会,反问:“是谁提的?” “霍府二太爷,我方才就是与老太爷在茶楼谈这事。他本可以直接去孟府求亲,但还是过来与我相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爷说你是个好姑娘,他看重你,想问一问你的意思。” “娘……” “玉儿啊,如今我们娘儿仨的处境你是知道的,为娘今天得了这个消息,心里想的很多很多,你要不要听听?” “您说。” “……为娘曾经以为,俊卿会是你的良人,因你外祖与他的祖父曾有戏言,要将你俩合成一对儿,但自从俊卿回去乡下守孝,吴家便极少与我们来往,而柳府败了之后,吴家更是冷淡如陌路,将柳府的求助拒之门外,那时娘就知道,你与俊卿是不可能的了。幸好,你也将他忘了……娘已离开孟府,却将你留在那府中,孟家都不是善人,每每想到你的安危、将来你的婚事也不容娘插手,娘心里根本不得安生!不敢想,若是孟府为了某个好处将你许配出去,所嫁非人,娘能怎么办?所以娘觉得,或许霍府算是不错的?其他就不说了,娘看那霍老太爷是个宽厚长者,真心实意为后辈打算,霍世子你也认识,他们家只有两个房头,分居府中东西两路,互不干涉,国公爷反倒是二房,霍世子为长房长孙,与霍老太爷住着……这样人口简单事情少,适合你。霍二太爷还承诺霍世子定会敬重正妻,一生护你周全,娘觉得这点最重要,你看呢?” 玉姝很认真努力地听母亲说话,但却什么都听不清,脑子里乱轰轰的,反复回响着一句:你可愿意嫁给霍英? 恍惚中又似回到前世:那个混乱羞涩的夜晚,身怀六甲的女子温柔安抚躁动的胎儿,懵懂无知的孩子站在山林中,被恶狼扑咬……眼前一黑,玉姝软软倒在榻上,晕了过去! 再醒转来,听见柳氏哭着道:“我可怜的儿啊,你不愿意便罢了,霍府也不见得不讲道理,娘找他去说……” 玉姝缓了缓,忽然用力抓住柳氏的手,声音沙哑道:“娘,女儿愿意!这辈子除了他家,女儿怕也难嫁去别家了。” 傍晚玉姝坐着马车离开之后,柳宅门廊下的两盆奇品兰花被婆子搬进了门。 深夜,一轮明月悬挂于半空,银辉皎洁澄沏,透着清凉,静玉轩里外都熄了灯,贪睡的自去睡,喜欢这月色的坐在院中安安静静赏月,玉姝免了今夜的值,让金桔自去安歇,她关好门,垂下四面纱幔,将月华杯搁置在西窗边收集天地精华玉液,然后坐在屋子中央,趁着月光,一样一样从那不知在何处的“乾坤袋”里往外掏东西。 这个游戏她每夜睡前都做一次,每次只拿出几样小物件,试探“乾坤袋”是否还正常,拿出来的自然都是她之前收进去的东西,有一天她想到收进去的一对银柱美人锤,便以“锤子”为名召唤,结果出来了一对春凳般大小的铜锤,把她吓了一大跳! 细看那大铜锤,铜身雕铸着锐利花纹,手柄半臂长,至于重量,玉姝试了试,根本搬不动! 这不是寻常的铜锤,是武将们上阵杀敌用的兵器! 玉姝惊讶之余,想到一种可能,便继续试探,分别唤来了刀、剑、长枪……她所能知道的兵器样样都有,甚至还出来一尊石马,应对她召唤的“战马”! 其中有两把弯刀宝剑上赫然刻着“霍”字! 那时玉姝就明白了:并不是自己意外得到一个奇闻杂书里写的“乾坤袋”,而是,霍英的那枚玉扳指! 前世临死前她抱住石宏的手臂,抓紧了那枚扳指,没想到,真的被她带回来了! 或许,是玉扳指带回了她?都有可能。 玉扳指已无形无状,看不见摸不着,她却还可以当“仓房”用着,那么霍英手里,还有没有一模一样的玉扳指? 想到那个面容俊美却冷若冰霜的男子,玉姝心里也不禁渐渐变凉:霍二太爷出面求亲,未必是霍英的意愿,但自己已经答应,就不改了! 重活一世,玉姝势必要留住母亲和妹妹,再把前世害过她的人统统都报复回去,无意中得到了“乾坤袋”,更不担心孟府会拿住她、控制她的后半生,她像前世的张玉雁,对京城心灰意冷,打算等时机一到,带着母亲妹妹远远离开,去江南富庶之地生活也不是不可以,所以,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世姻缘,但如果那个人是霍英,她竟然发现,自己没有理由拒绝。 前世她不了解霍府,只在石佳的几次吵闹折腾中听过霍英的名字,不相识便不关心,不知他死前有没有成亲,但今世,她要嫁给他! 可以不喜欢,无情亦无妨,她想顺从自己的心,去跨一道坎! 月影西坠,夜色更深,玉姝不停地取出物件又打发回去,忙得有点口渴了,看看几步外桌上的果盆,懒得起身,暗想:若是这玉扳指所在,也有果子充饥止渴就好了。 念头一起,掌中出现了几个果子,居然是新鲜的枣儿,浑圆饱满挺大个,枣皮上还裹着些灰尘,玉姝忙爬起来,走到圆桌边用茶水冲洗,再拿帕子擦拭干净,放嘴里一咬,顿时满口甜汁,清香爽脆,味道十分鲜美。 几个枣儿吃得不够,玉姝又舀了一堆出来,竟还带出两片绿叶子,玉姝仔细查看,这些枣儿都是刚从枝上摘取的,这就奇了:是玉扳指特地跑去人家枣林摘取的,还是它所在之处本就种有枣儿? 玉姝又试了几次,似乎有点弄明白了:原来她一直以为的“乾坤袋”,其实是玉扳指“管辖”着的一大片土地!那里只种有这些枣儿,别的果子没有,也可能是玉姝猜不到,所以唤不出来! 第一百零九章 开张 次日“馥韵斋”趁吉时开张,玉姝没有到场,柳氏叮嘱不让她去,过午后,金蟾回来禀报:店铺赢得个开门红! 早上一开门,便陆续有十多个姑娘小姐进来买东西,那衣装打扮、排场架势无不彰显贵女身份,应是张玉雁做的宣传,随后张家姐妹也来了,一口气买了许多,说是好东西难遇见,回去自用,也可以送亲戚朋友。 姐妹俩正指使伙计将货品打包,白夫人携同几位夫人过来了,也是大包大揽跟不要钱似地买了很多,边上的姑娘们瞧得眼热,也是真感觉到这店中货物品质上佳,担心那几人这般买下去,万一店里到时供货不上,下次再来买不到怎么办?于是忍不住跟着狂买,到中午时分,摆在货架上的东西,原想着可能要卖小半个月的,结果全部卖光了! 隔壁绸缎铺的掌柜不得不调来几个人,帮着把胭脂水粉店重新铺上货。 玉姝和丫环们很高兴,虽然靠这小店铺也发不了大财,但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能够换来银子,那感觉真的很好啊。 傍晚,张玉雁让人捎信来,除了谈论玉姝的店铺,还说她和姐姐三天后要去城外寺里上香,为母亲请平安符,劝玉姝也跟她们结伴一起去,因前些天两人通信时,玉姝告知自己外出跟人撞车扭伤了脚,张玉雁觉得玉姝最近运气不太好,不是这样事就是那样事,应该去拜拜神佛。 玉姝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总呆在府里也没意思,出城走走挺好。 晚上孟琳过来静玉轩,带了两盒“一品香”买的糕点,玉姝便跟他说想去城外寺庙上香,孟琳却以城外不太平为由,没有答应,又说近期天气炎热,叫玉姝不要出门,好好呆在家免得中暑,若有什么需要买的,尽管告诉他,会给她买来。 甚至时常挂在嘴边的,想要玉姝一同去柳宅的话题,都不再提了。 玉姝心里明镜似的,孟琳和常宁伯近日一反常态对她诸多关怀,自然是因为霍府露了口风要议亲,当初为攀上威远侯府,孟府已是丑态百出,试想能与安国公府结亲,常宁伯岂肯放过? 这点也让玉姝有些纠结,她都恨不能毁掉常宁伯府,又怎肯让它因自己得好处? 但不管如何,目前只能先这么一步一步走着吧。 次日清晨,玉姝正在吃早饭,打算等会和丫环们去花园摘采鲜花,雪梨走进来轻声说:“寿安堂的韩嬷嬷来了。” 玉姝奇道:“哪个韩嬷嬷?寿安堂有这么个人吗?” 雪梨神情古怪:“她原不是寿安堂的,老太太被禁足之后,老太爷将她身边人大多遣散了,这位韩嬷嬷也不知从何处来,如今在寿安堂听老太太使唤。” “老太太不是在祠堂小院里吃斋念经么?” “我也才刚从韩嬷嬷嘴里听得:老太太昨夜已经回到寿安堂了,这不,让韩嬷嬷来请姑娘过去呢。” 玉姝:“……” 本以为孟林氏会被常宁伯禁足个半年十个月的,竟然这就出来了! 寿安堂,孟林氏衣饰整齐,端端正正坐在罗汉椅上,刻意绷着的脸神情却是不无得意,对站旁边的邹嬷嬷冷哼道: “当初若不是我父兄帮他,他哪能斗得过他长兄,顺利接得爵位?就敢这般对我,以为我们林家好欺负的么?我侄儿不过是赴外任罢了,过两年回京,你且看看,他还敢不敢对我大小声?” 邹嬷嬷连声附和,又听着孟林氏追忆一番林家当年的“红火”景像,夸赞她娘家侄儿们个个聪明有才智,孟琳娶了柳氏后,林家儿郎顺利进入柳府读书,只三两年,就连续考中两名进士,都当了官,去了外任…… 正说得起劲,蒋氏和吴氏来了,两人给孟林氏行了礼,就开始抹眼泪诉委屈,孟林氏不耐烦地瞪起眼:“大清早嚎什么丧,我还没死呢!” 蒋氏呜咽道:“母亲,敏儿可是这府里大姑娘,您向来最看重,就心疼心疼敏儿吧,她都瘦得不成人形了!” 吴氏也跟着哭:“我可怜的慧儿快疯了,要不是我日夜看着,她只怕早就……母亲,您老看一看她吧!” 孟林氏喝斥:“给我闭嘴!事已至此我能怎么办?看她一眼有用吗?还不是你们平日太过骄纵不加约束,养出这样的闺女,败坏门楣,丢尽我的老脸!没事都出去,少在我跟前招晦气!” 蒋氏道:“母亲,敏儿和慧儿、静姝,如今被关起来见不得人,这都是玉姝那贱人给害的啊!她们姐妹三人受了冤屈,纵然死也是个冤死鬼!您老要主持公道,至少,该叫玉姝向三个姐姐磕头赔罪吧?” 吴氏附和:“玉姝小小年纪,心思狠毒,老太爷和三老爷还要护着她,慧儿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茶饭不思日夜啼哭……母亲,您就让玉姝去见见她们,每人赔一份厚礼,她们出了怨气,这事也就过去了!” 妯娌俩互看一眼,心照不宣:只要老太太开了口,只要玉姝的脚迈进大房或二房,院门一关,她们能有一百种法子把那贱皮子磋磨个半死,就留她一口气,往后连嫁都不能嫁人了! 孟琳再告到老太爷那里又能如何?先给女儿报了仇、出了气再说! 孟林氏将两人神情看在眼里,冷哼一声:看来这两个儿媳妇是白疼了,当婆婆的才刚被放出来,还没喝到媳妇端的热茶,却就被她们商量着当枪使了! 三个孙女同时出了丑事,一致指认是玉姝故意所为,孟林氏不能不信,但是那又怎么样?不仅三儿子护着那丫头,老爷子竟也闭只眼睁只眼由着那件事过去。 没想到他们爷俩赌对了,放弃三个坏掉名节的孙女,护住了玉姝,如今,那丫头时来运转,竟攀上了安国公府! 昨夜她搬回寿安堂,常宁伯过来见她,说这是孙女玉姝为她带来的福气,又说近日安国公府的大媒就要上门提亲,为安国公世子求娶玉姝,这事还得做祖母的出面张罗,她若办好了,借势沾光,以后也可为外孙女赵佩兰寻一门称心的亲事。 第一百一十章 偏向 想到女儿和外孙女,孟林氏心里沉了沉:得赶紧派人去赵家把兰儿接过来,不然要被赵家那死老太婆许配给她乡下的娘家亲戚了;上次女儿孟玥被赶出孟府,哭得那个惨,也不知头痛病犯没犯? 想到这里,孟林氏狠狠盯了蒋氏一眼:都是这个惹事生非、小器眼浅的蠢婆娘!害得女儿大晚上被赶出门,自己也被关进那仄逼小院里,像只老鼠似地呆了这么些天。 蒋氏吴氏正巴巴儿等着孟林氏应口,无端被孟林氏瞪了一眼,蒋氏不服,凑近去想多说两句,却听见外面报说:“四姑娘来了!” 蒋氏倏地站直了身子,和吴氏同时转过脸,神情恨毒地盯住门口,若是眼睛能吃人,那门口进来多少都不够她两妯娌。 孟林氏警告道:“四丫头给我请安来了,你二人若敢胡言乱语吓着她,我就把你们关到祠堂小院去,那小佛堂不错,我住得挺好,也让你们去试试!” 蒋氏和吴氏吃惊地回过头看着孟林氏,一脸的不能置信,不明白婆婆怎么就不恨玉姝了? 这当儿玉姝已走进来,朝着孟林氏行了个福礼:“玉姝给老太太请安!” 雪梨跟着上前,双手呈上一盒糕点:“这是今儿早上新蒸的米糕,四姑娘说这个软乎甜香,拿些给老太太尝尝!” 孟林氏嘴角习惯性地撇了撇,很快浮出个笑容,说道:“好,好,你们姑娘有孝心了,真是我的乖孙女儿!” 邹嬷嬷忙接过糕点,孟林氏又叫小丫头给四姑娘搬个绣凳来。 蒋氏和吴氏气得牙疼:老太婆是不是吃错药了?她们两个儿媳妇站这么久没让坐,孟玉姝一个小辈刚到,竟然就坐下了! 玉姝也不客气,孟林氏让她坐就坐,虚情假意跟孟林氏问答几句。 蒋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恨不得上前抓挠玉姝,吴氏尖声道:“死丫头,做长辈的跟这站着呢,你不行礼问安就罢了,还能坐得这么安稳,这是谁家的规矩?” 刻意把“四”当成“死”念出来,读音之差,要较真也没人能争得过她。 玉姝淡淡地看她一眼:“哦,原来是两位长辈啊,我以为是什么仇人呢,打我一进这门儿,就被你们刀子似的眼神盯着,看看你旁边那位,爪子都伸出来了,把我吓的!这儿可是寿安堂,老太太又最是心明眼亮,你们比我先来,为何没给看座?我想定然是你们不好——若有足够的尊敬孝顺,老太太能不让坐吗?看看我,一来就得到老太太夸赞,说我有孝心,这全靠我母亲会教养女儿。而你们呢?大房二房的姑娘们何在?你们啊,还是好好自省去吧,跟我较劲没有用!” “你,你……”吴氏抓心挠肝快喘不过气来。 蒋氏狰狞着脸想扑上去:“孟玉姝,我今天就……” 孟林氏用力拍打罗汉床:“站住!蒋氏你要干什么?来人哪!” 邹嬷嬷和另一婆子赶过去拉住蒋氏,吴氏咬牙瞪着玉姝,满脸恨意。 玉姝表情平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身后站着雪梨和青榄,也是云淡风轻看杂耍似的。 孟林氏眼神复杂地看看玉姝,强撑起个笑脸说道:“玉姝啊,祖母久不见你,心里惦念,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如今瞧着气色很不错!听说你近日把花园里的花摘了做香囊?这个好,又能消遣又实用,多做几个,到时也给祖母送几个来……那你且忙你的去吧,祖母这儿还有事儿,就不留你了。” 玉姝巴不得快走,看着这些人就不舒服,闻言便起身告退,翩然而去,身后蒋氏和吴氏恶狠狠目送她,睚眦欲裂。 孟林氏又拍打一下罗汉床,厉声呵斥:“瞧瞧你们,哪有一点做长辈的样?” 吴氏悲愤道:“母亲,你不是没看见那死丫头的嚣张样儿!就因为她做了坏事没得到该有的惩罚,她才敢这般无法无天,谁都不放在眼里!” 蒋氏红着眼,声音都沙哑了:“心毒心狠、千刀万剐的贱皮子!害了我的敏儿,害了慧儿,竟还敢来嘲笑我们妯娌,她不如拿刀子直接杀了我们的好!” 吴氏想起刚才玉姝骂她们不会教女,也是气恨难平,扑通跪下地,冲着孟林氏哭道:“母亲!绝不能这么过那死丫头,您一定要严惩她!” “对!三老爷又不时时在府里,随便想个法子,就打断她一双腿也是好的!”蒋氏献计。 孟林氏看傻子似地看着两个儿媳妇,慢慢说道:“随便就能打断她一双腿?你们怎么不打,非得等我来?” “您是她的祖母,您便是打杀了她,也没人敢怎样!” “蒋氏,你也是做祖母的人,你会打杀大姐儿吗?” “母亲!大姐儿是个不知事的奶娃娃,可玉姝贱人害了三个姐姐,她十恶不赦!” 孟林氏冷哼:“玉姝原也没说错,是你们不会教养女儿,怨谁?五个姑娘一同去的西乡侯府,玉姝和兰儿都没事,偏就敏姝三人出丑?又有谁能证明是玉姝做的局?她一个闺阁女子,才十三岁,又是在别人府宅里,她得有那本事才行啊!” 蒋氏和吴氏呆楞地看着孟林氏,吴氏喃喃道:“母亲,你怎么转性了,竟偏向那死丫头?你不是恨极她们母女吗?柳氏骗了你,玉姝吃里扒外……你还骂她贱皮子、孽种……” “再瞎说,仔细我撕烂你的嘴!”孟林氏指住吴氏,一脸凛然:“那可是我的亲孙女,我疼惜还来不及,何曾骂过她?” 吴氏张口结舌,蒋氏心思回转,问道:“是不是柳氏?她又给了什么好处?” 孟林氏抬了抬下巴:“你们好歹也是这府里的太太,既然来了,合该让你们知晓:还记得玉姝小时候去进香,高僧见了她说的话么?说她命好有福气,将来是要嫁贵人的。本以为能进宫呢,如今看来,也没那么大的福份。” 蒋氏紧眼着孟林氏的嘴:“您的意思是说,有人来给孟玉姝提亲了?” “没错。” “是什么人家?”蒋氏和吴氏异口同声。 第一百十一章 好事 孟林氏道:“安国公霍府,为他家世子求娶我们孟府四姑娘。” 屋里静了静,蒋氏和吴氏好比天塌下来似的,同时尖叫起来: “不!” “不是真的!” 吴氏想起什么来,急忙道:“国公府确实富贵,但若真是好人,怎会看上玉姝那个贱丫头?谁不知道她父母和离,还有个获罪的外祖家?必定是……那安国公世子听说也要上边关打仗的,应是重伤成了废人罢?是瘸了、瞎了还是……” “混帐婆娘!”孟林氏变了脸色,抓起个茶盏就朝吴氏砸过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要让人听见还得了?你自己作死,别带累旁人,想想你底下那一窝崽子!” 停了停,又道:“伯爷见过安国公世子,说他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上次玉姝的马车在街头惊跑,便是这位世子救下。” 蒋氏哭喊:“定是那贱皮子没廉耻、不要脸勾引男人!” 吴氏擦了把泪,也喊道:“贱丫头蛇蝎心肠,做尽坏事,怎能让她嫁去国公府?” “母亲,你不要答应!这亲事本该是我儿的啊……啊啊啊!” 孟林氏翻着白眼,等她们疯言疯语闹够一场,才说道:“霍府的媒人不定哪天就来了,我会好好接着,这桩亲事对我们孟府有天大的好处,非成不可!今儿告知你们,不是要你们帮忙做事,而是想问问:你们是要回娘家走亲访友住一阵子呢,还是身子不适去乡下庄子避避暑?别人不知道,我却最了解你们,可容不得客人来时,府里闹出什么妖蛾子!” “母亲!” “老太太!” “别喊我!先跟你们说清楚:若是胆敢给我耍心眼使坏,有的是法子治你们!不是我做婆婆的心狠,事关孟府荣兴,由不得你们为着些私心杂念胡作非为!若你们执迷不悟,伯爷发了怒,轻则关小佛堂,重则一封休书送回娘家!” “……” 纵使有太多忌恨不甘,蒋氏和吴氏还是被孟林氏强势打压了下去,对付两个不省心的儿媳妇,孟林氏自有手段。 那边霍二太爷也没闲着,几天功夫找好大媒,备足各样礼品,最后等来一对儿标致的活雁,便上孟府提亲来了。 一方势在必得,一方极力迎合,这亲事不费什么力气就谈成了,接下来便紧锣密鼓,几天之内纳采、问名、纳吉,几乎是不歇气儿地,直接定下了婚期! 与霍府结亲如此顺利,常宁伯父子简直是心花怒放,极力配合,私底下也被霍二太爷的雷厉风行给惊住。 他们却不知道霍二太爷的苦衷:不这样不成啊,形势所迫,他这也算是兵行险着,得趁着高熙不在京城,自家侄孙去了城外大营,吴公子做梦都想不到的当儿,赶紧把婚事给办下来! 直到样样都妥了,手上拿着孟玉姝的庚帖以及孟琳递过来的一枚姑娘的随身玉佩,霍二太爷乐开了花:媒妁之言,亲长之命,不怕臭小子能翻了天去! 高兴归高兴,霍二太爷却没有刻意声张,连安国公霍继业都不告知,霍继业兼祧两房,娶了二房妻便与大房夫人绝情,致使大房抑郁早亡,霍英懂事以来,父子俩就冤家对头般互相看不顺眼,霍英的婚事自是不可能听由霍继业安排。 定了亲,柳氏那边也收到霍二太爷派人送去的贵重礼物,当日白夫人正带了女儿来柳宅找云姝玩,柳氏便也不相瞒,将七夕当天霍二太爷与玉姝的马车在街上相撞,玉姝下车陪罪,被霍二太爷看中,非要聘为孙媳之事告知白夫人,白夫人大喜,惊叹缘份之奇妙,她是见过霍英的,连声赞霍二太爷有眼光,说霍英和玉姝确实是太般配没有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但孟府岂能放过光大门楣、洗刷之前羞耻的机会?三五天之后,孟府四姑娘孟玉姝已许配安国公世子霍英的消息,便如风吹柳絮般,散去四面八方。 霍英从城外大营回来,路上遇着熟人都笑哈哈向他道声恭喜,霍英十分奇怪,面上没显露,心里却有点不舒服:这些熟人的神情和目光,怎么那么不对劲啊?惊讶、疑惑不解都算正常,凭什么一副叹惋怜惜的表情?他干什么了需要可怜吗?还有那个玩世不恭的济宁侯世子还笑得贼里贼气,那叫幸灾乐祸吧? 霍英回头问霍十一:“家里有什么喜事?” 霍十一明白老爷子这是把事情办成了,心里暗乐,却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回答:“我这几天一直跟着世子爷,没出大营。” “十三没来过吗?” “十三往东营给黎世子送信,可能,顺路拐往南山营去了吧——之前霍十在那边盯了个人,后来吴公子要去洛阳,你让霍十护送吴公子,霍十就叫霍十三时不时过去瞧一瞧。” 霍英:“……” 一路纳闷地回到安国公府,在府门前遇着国公爷霍继业,父子俩目光一触即离,双双下了马,霍英站着等霍继业先进门,霍继业抬步走上两级台阶却又顿住脚,回头看着霍英,冷哼道: “这便是你桀骜不驯的下场!若肯听话,我早已为你定下贤淑温良世家闺秀,如今……哼!你叔祖的品味倒真是与众不同,看你如何消受!” 霍英神色平淡当没听见,睬都不睬他,霍继业拂袖而去,待他进了府门,霍十一唤过旁边的门子:“府里出什么事了?好事还是坏事?” 门子有些不自然地绷着脸,说道:“这个,自然是好事!” “什么好事?” “二、二太爷,为世子爷说得一门亲,对方是、是孟府!孟府的四姑娘与咱们世子爷订亲了!” 霍英正上台阶,闻言一个踉跄险些绊倒,吃惊地看住门子:“你再说一遍,谁和谁订亲了?” 门子:“世子您,和孟府的四姑娘订亲了!” “这是传言?!” “不,是真的!请大媒、抬礼品,来来往往都过这儿,小的瞧真真的!二太爷初时不让往外传,但外面都知道了,二太爷又说左右是好事儿,就随便传去吧!” 第一百十二章 纷乱 霍英进去见到叔祖,老爷子正一手拿个小茶壶,坐在摇椅上,抿一口茶,边摇晃边逗弄悬挂在廊前的小八哥,一人一鸟有问有答,逍遥可乐得很呢。 平时霍英回府,人刚到门口,自有仆从一路传报入内,老爷子都会迎一迎,就算手头上有放不下的事儿,也会竖起耳朵,听见霍英的脚步声便会喊一句:“阿英回来啦?” 此时他却是这副样子,一看而知是装出来的。 霍英直接走过去挡在小八哥跟前,也不作声,只负手垂眸看着老爷子。 霍二太爷像是才刚瞧见他,哎哟一声,呵呵笑道:“我大侄孙回来啊!” 又责怪小八哥:“你个傻扁毛,世子回来了,也不提醒一声儿!” 小八哥:“傻扁毛,傻世子!扁毛世子,世子扁毛!” 霍英:“……” 霍二太爷“嘿”了一声,却也不能拿小八哥怎样,平日里还靠这小东西解闷呢。 霍十一原本站在青砖甬道上,假装发现旁边石榴树结的果子挺多,凑近去细瞧,整个脸都恨不得埋进树枝里。 其他仆从也是低头的低头,耸肩的耸肩,各个神情古怪,听到霍英说一声“都下去吧”,立刻像得了赦令般,眨眼间四散退去,跟逃命似的。 寿叔重新给沏了茶,祖孙俩进到屋里,霍二太爷关心道:“饿不饿?渴不渴?这大太阳又闷又热的,看你还穿着甲衣,要不先回房换个衣裳?” 霍英却不顺着他话题,直接道:“我竟不知,原来叔祖也能够这般干脆利落、雷厉风行——我只离开家几天?七八天,您老就给我订了门亲事!行事如此神速,我这个带兵的,怕还不如您呢?” 霍二太爷捋了捋胡须,呵呵两声:“那是!我霍家铁血丹心,世代掌兵护卫大周朝疆域,出了多少位帅才名将,你叔祖我先天体弱,不能习武上阵拒敌,但我骨子里流的也是赤热铁血!” 霍英一阵无语,他倒还得意上了。 “叔祖,我就当你是闲着无聊瞎玩闹的,这桩亲事,咱们不能算数。” 霍二太爷两眼一瞪:“臭小子,我再无聊哪能把你的亲事当玩笑?还牵涉到一个姑娘的名声!我费了多少心思啊?三媒六聘互换了庚帖,这亲事已是板上钉钉,一待孟四姑娘及笄,就给你娶回家来!” “叔祖,您知道我不能……” “不用你提醒,我还没老糊涂!正因为知道你那点毛病,这些年我守着你这根独苗苗,内心焦急无比,也从未失去理智强迫你娶亲,一不想害了别人家姑娘二不愿你难受!可这次不一样,我亲眼看见你抓了孟四姑娘的手,你没有任何不适!这是老天爷给我霍家送来的孙媳妇,岂容错过?” “我告诉过您,那是阿熙喜欢的人,你就不怕阿熙回来责怪?你也不想我们兄弟反目、君臣不和吧?” “少给我危言耸听,等阿熙回来,我自会跟他去说。” “那您也不能不管孟四姑娘的意愿,万一她心里另有喜欢的人了呢?” “你叔祖一辈子为人处事都是有条有理有章有序,从不爱欺瞒诈骗,实话告诉你:订亲之前问过孟四姑娘,得她点头才办下的!” 见霍英一脸的不相信,霍二太爷又道:“我与柳夫人见过面,之后柳夫人亲自问的姑娘。” “这亲事太仓促,不妥,我不同意。” “怎样不妥?阿英,叔祖什么都依你,但这亲事已定,由不得你了!” “订亲而已,还可以退。” “你敢!我告诉你臭小子,你若敢毁掉这门亲事,我就不是你叔祖!我、我要气死了我!” “有话好好说,不要着急嘛!”寿叔拿着药瓶快步进来,又要去倒茶水,又想把药丸倒出来,手忙脚乱。 霍英接过药瓶,快速倒出两粒黑色药丸送到霍二太爷嘴边,却被霍二太爷负气挡开,寿叔忙拿过药瓶来,另外倒了药丸喂他吃下,霍二太爷捂着胸口,皱着脸,让寿叔搀扶慢慢走进内室。 霍英身着铠甲不好跟进卧室,独自站在外间良久,听见里边没什么动静,估计叔祖已经躺下了,等到寿叔出来,霍英轻声问要不请太医过来瞧瞧? 寿叔道:“已经好很多了,晨间起得挺早的,且让他睡会,起来再用午膳。说也奇怪,老太爷一生气或吃得过饱、行动间稍微着急了都会犯病,每次吃下药丸,虽能控制住病情,但还是会痛上一阵子,可自从那次与孟四姑娘撞车之后,很少犯病了,也不觉得疼痛,偶尔以为要犯,赶紧吃下药丸,说是什么感觉都没有,还不想用药了呢。便是刚才被世子气的,也只是胸口闷而已,并不痛——世子也别怪老奴多嘴,老奴和太爷都觉着,遇到了孟四姑娘,是个福气呢!” 霍英:“……” 都把孟四说得这么神奇了,寿叔还一双眼睛充满期待看着自己,便是再怎么不认同,他也不好当面反驳的吧?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夏风和秋实已准备好换洗衣裳和洗澡水,霍英沐浴更衣毕,两个小厮摆好饭桌请他用膳,夏风说:“刚问过二太爷那边了,说是太爷身子不适,还躺歇着呢,让世子自个儿先用吧。” 霍英吃过午饭,到书房里拿出喜欢的那本兵书研读,却发现无法集中精力,向来平静冷硬的内心,到底还是被这桩莫名其妙的亲事给搅得纷乱! 起身走到墙边看那副《将军狩猎图》,是吴俊卿拿来的,却是柳夫人送的“谢礼”,当时以为吴俊卿与柳夫人走得近,将来或能护住孟四,与孟四有个好结果,如此便没高熙什么事了,高熙爱女色,但讲究你情我愿,孟四若不喜欢,他是不会强人所难的。 却没想到,如今反倒变成自己与孟四有了婚约! 霍英闭目靠在椅背上,与孟玉姝几次见面的情景如一副副图画从脑中缓缓掠过,叔祖硬要说他喜欢孟玉姝,是有些牵强了,但自己确实,从一开始就没排斥过她! 这是为什么? 第一百十三章 主意 高熙说孟四讲话就像他的小画眉在吱啾,霍英听不出那把嗓音哪里像鸟叫声,不过确实悦耳,有一种舒缓惬意的感觉; 给她找女侍卫,他下意识挑选最优秀的;西乡侯府看清她的脸,自然而然地觉得她就应该长成那样儿。 十四岁那年被国公爷的二房夫人虞氏阴了一把,从那时起他不能让女子靠近,与女子触碰会不受控制地暴怒,闻到女子的脂粉味儿就想吐,但他能容忍孟玉姝站在身边,还可以抓住她,隔着衣料,他感受到了温热滑腻的肌肤,若放在往时,他会心生戾恶,直接折断她的手并毫不犹豫地将人拍飞,但这次却没有,还下意识地扶着她站好。 所以,叔祖才断言他喜欢孟四姑娘? 孟玉姝身上没有浓重刺鼻的脂粉味,却有一种独属于她的浅淡幽香,清新淡雅,明明从未闻到过,偏偏觉得挺熟悉…… 霍英睁开了眼睛,坐直身子:没错,似曾相识!孟玉姝整个人,就是给予自己这种感觉! 他对她的善意并非莫名而来,她像一位故人,尽管从未相识。 但也仅此而已,婚约就差远了吧? 娶妻成家,发生在别人身上很正常,在霍英来说,这些离自己太远了,远到都用不着去想。 偶尔会听到身边人谈论起娶妻生子、成家后的各种经历,幸福快乐或烦恼忧虑,霍英总会自行离开,他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 他虽贵为安国公世子,但从小到大生活里就没几个亲人,他已经习惯到不认为这是一种缺失,觉得这样很好,一个人来去自由,清静安宁。若不是生为霍家嫡系独孙,他这辈子也就打算这样过了。 成家,要支撑起一个有着妻子、儿女的家庭,那得需要责任,要花费很大精神和耐心,他觉得自己暂时没有这个能力。 他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或步上母亲的后尘。 霍英听叔祖说过,自己的父母是凭媒妁之言、奉长辈意旨成亲,父亲勋贵子弟,英伟俊朗,母亲出身书香门庭,温婉知礼,端庄秀丽,初时夫妻也相敬如宾很和睦,很快怀了霍英,此时虞氏出现了,父亲钟情虞氏,不肯听母亲的,纳为妾室,以他兼祧两房头为由,执意迎娶虞氏为二房正妻。 叔祖夸赞母亲是个贤良、有器量的女子,但母亲还是被气得大病了一场,当时若不是祖父进宫跪求皇上,动用了太医院十几位御医,以及无数名贵药材,尚在母腹中的霍英都要保不住了。 霍英记得三岁以后的事情,那时母亲还在,母亲因为生他时难产落下病根,天天躺靠在榻上,从未下过地,不知是天生喜欢清静还是病了之后不耐吵闹,他记忆中母亲永远都是孤单一人躺在那里,偌大的房子里冷冷清清,仆妇丫环们除了送饭送药汤,其余时候都静立在门外廊下。 就连霍英每天也只能去看母亲两次,每次不过一小会,他趴在母亲榻沿,母亲伸手摸摸他的脸,问他吃饱了吗,有没有热了冷了,然后就叫他练功去,他想多呆在母亲身边,母亲说: “你是男儿,学不会本领,就不能自立。记住要坚强,这世上没有人爱你,除了你自己谁也靠不住。” 父亲从不主动踏入母亲房中,只每每被祖父骂得狠了,才会偶尔来看一眼,真的就是看一眼就走,坐都不坐一会,或许连话都不曾说一句。 但父亲与二房虞氏却恩爱情深,春秋两季好出游,夏天宜品茶邀月,冬日煮酒赏梅,虞氏心情不好,他还会在满园子花树上挂满彩绸灯笼,用一根缎带将眼睛蒙起来,拉着虞氏和一群丫环在花树间玩捉迷藏……他们的院子永远是欢声笑语,相对于母亲这边的清冷寂寞,犹如两重天地。 幼时的霍英没有力气也没有血性,他除了将母亲的门窗关紧,什么也做不了,母亲笑着告诉他: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是他的儿子,长大后或许也会像他一样!记着,不喜欢就不要招惹,别害了人家姑娘!如果你性子像娘,那就不要轻易动心,一定要看清了,那姑娘要真正爱你这个人,而不是为了你的身份、家世。否则,你会像娘这样,得不到幸福、内心很痛苦生不如死!那还不如,干干净净、清清静静地一个人。” 母亲在霍英六岁时去世,霍英一年年长大,从懵懂到知事,他与父亲势同水火,极少在人前提起母亲,不是无情,只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冷硬,不想心痛。 而今突然被叔祖套上个婚约,霍英虽不至于慌乱无措,但也不能听之任之,他不由得又想起母亲的话——到目前为止,他没有为哪个女子动心,对孟玉姝亦然,只不过是某种爱屋及乌般的好感。 而孟玉姝心中喜欢的,可能是尊贵的四皇子高熙,也可能是博学多才、温文尔雅的“俊卿哥哥”,总之不会是他霍英,这个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叔祖不打商量,自作主张错系红绳,还不准辩解不让纠正,偏偏他年老病弱,说不得气不得,那就只有一个法子:寻个机会和孟玉姝谈谈,距离她及笄还差着两年呢,在这两年里什么事都可以发生,总有一个退亲的机会,如此缓缓而为,有个过程,叔祖也就不会气急犯病。 至于退亲的孟玉姝,他自会按她的要求给予赔偿。 打定了主意,霍英长出口气,心绪平静下来,再次翻开书本,如往常般专注研读。 …… 名声被传坏的常宁伯孟府与安国公霍府结亲之后,果然水涨船高,别的好处还不知道,只每天孟府门前车水马龙,迎来送往的,倒是看出来,这人气比往日兴盛时还要高出几倍。 玉姝却是有些不耐烦了,订完亲事,孟林氏或许是连日来精神太过绷紧,需要放松放松吧,管制得不严了,孟府里各种妖蛾子立马冒出来,装神弄鬼、骚扰闹腾,虽然有青榄和荔枝在,又关了静玉轩的院门,但那声音却没法隔绝,每夜在院墙外鬼哭狼嚎的,青榄荔枝赶走了又来,真是烦不胜烦。 第一百十四章 妖蛾子 玉姝却是有些不耐烦,与霍府订完亲事,孟林氏或许是连日来精神太过绷紧,需要放松放松,管制得不严了,孟府里各种妖蛾子立马冒出来,装神弄鬼、骚扰闹腾,虽然有青榄和荔枝在,又关了静玉轩的院门,但那声音却没法隔绝,每夜在院墙外鬼哭狼嚎的,青榄荔枝赶走了又来,真是烦不胜烦。 玉姝去见孟琳,提出府里近来太不安宁了,想去母亲那里住段日子,孟琳不允,安抚她几句,应承将此事去和祖父祖母说,会好起来,还她一个清爽环境。 但孟琳近期要应付的事情太多了,除了公务之外,他因成为安国公世子未来岳丈,人际关系又转好了,应酬上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在书房里答应过玉姝的事,出趟门喝得半醉回来倒头就睡,第二天又要面对新的事情,全给忘个精光。 府里各种闹腾却是不停不歇,没完没了。 之前孟敏姝、静姝和慧姝在西乡侯府出事,大房二房虽恨极玉姝,但被常宁伯压制,想到来日方长,总有一天能整治报复玉姝,因而便暂且收敛些,却不料想,转眼玉姝竟攀上了高门,而且还是与一品安国公世子订婚,将来嫁过去就是尊贵的世子夫人!而敏姝几个原本有着大好前程,却不得不配庶子、旁支甚至做妾,这么一比较,那些人岂能不嫉恨疯魔、猖狂无状? 青榄、荔枝最主要是保护玉姝,静玉轩内也是安全的,但主仆总要吃饭干活,连日来婆子丫环们只要出了静玉轩,在府里各处走动走动,回来身上就免不了带伤,那些打人的也精怪,不明着来专使暗招,突然就蹿出来,还会蒙住头遮着脸,让人认不出他,然后猛敲一棍子或揍一顿就四散跑走! 石榴和金桔都被打了,跑腿的金蟾在府门外遭人用布袋套头,打得皮开肉绽昏迷过去,手里刚采买回来的东西被抢走,小腿骨还被敲断! 玉姝常去的后花园,所有花卉一夜间全部被削砍掉,只剩满园残枝败叶,枯萎的花瓣零落满地。 玉姝是个绵软慢性子,这次也被激得气怒交加,也不去找孟琳了,更不寄希望于孟林氏,府里能有这么丧心病狂的行为,还不是孟林氏睁只眼闭只眼纵容的,那老太婆估计专等着玉姝去向她告状求保护呢,她正好把玉姝拿捏住,以后乖乖听她的! 玉姝让青榄出去找人,用门板将金蟾送去了专治骨伤的医馆,然后带领静玉轩所有婢仆收拾细软,在青榄、荔枝护持下,一行人出了内院、二门,直往府门外而去。 静玉轩小库房里大部分东西都已被她蚂蚁搬家“偷运”去了柳宅,剩下的家具、摆设等大件物品、珍贵木料虽然也很值钱,但该舍的还是要舍得,她现在最紧要是拿出一个姿态,极其果决坚定地,与孟府断离! 自然有管事的慌忙报知常宁伯,玉姝和婢仆们在大门口被拦了下来。 适巧孟琳从外面回来,看见玉姝满脸泪水,身边环绕婢仆个个神情悲凉,还都背着或捧着包袱,不由得唬了一跳,急问怎么回事? 雪梨和樱桃走到孟琳跟前,扑通一声跪下哭喊:“老爷!伯府里好多人想害我们姑娘,您救救我们姑娘吧!” 孟琳斥道:“胡说什么?这里是你们姑娘的家,谁敢害她?” 玉姝含泪道:“前些天我想离开,老爷您不允,难道非要等我尸横眼前才肯相信吗?我在这府里,没有母亲疼惜,没有姐妹相伴,唯一喜欢的、能让我消遣时光的只有后花园的花花草草,如今一夜之间全给我砍了!您去看看那凄惨的场面,那地上残破的不是花儿,是我的心!知道吗?我的小厮打断了双腿、半死不活!院子里的丫环婆子个个被打伤,连我身边的大丫头都不放过,金桔和石榴不过是去大厨房挑选食材,就被打成猪头!等到把这些丫头们全打死之后,就该轮到我了!这府里已没有我的活路,老爷您现在放我走,去投奔我母亲,将来我会感恩戴德!” 孟琳听得脸色黑沉,心里暗悔把前些天女儿求告的事给忘了,又听玉姝连父亲都不喊了,更是火大,看见站在边上的管家,喝骂道:“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后花园又是谁干的?” 这管家是管前院事务的,平常不进内院的,哪能知道后花园的事?惶然道:“三老爷息怒,小的每天只在前院忙活,着实不知后花园怎样了,这得叫内院管事的来问。” “那还不叫来?” “是是,这就去!” 孟琳却想到什么,喊住他:“把红绡姨娘一并唤来!” 大太太蒋氏多年掌管中馈,之后吴氏插手,内院管事的还不都是她们的人?红绡原是老太太跟前大丫头,如今又代表三房一同打理内院,自己的人,自然更值得相信。 管家匆匆而去,一名家丁走来,告诉孟琳伯爷在堂厅里等着呢,请三老爷带四姑娘一同过去。 玉姝随孟琳去到堂厅,常宁伯黑着张脸,他也是刚才问知后院发生的事,与孟琳一道,对玉姝安抚哄劝一番,又保证:府宅里弄出这样事情是不能容忍的,绝不姑息!定会严加惩办,以正家法,也给玉姝一个交待。 玉姝说道:“我要知道元凶,是谁想害我?如此以后我自会离她远点,不碍她的眼,在府里走路遇见了要绕开,更不敢同在一室。” 孟琳:“……” 目光复杂地看了看常宁伯,闷闷地垂下眼眸,常宁伯咳了一声:“玉儿放心,以后府里会干干净净的,再没有什么妖蛾子吓着你。这里本就是你的家,谁敢说你碍眼,祖父都让她滚蛋!” 孟琳亲自将玉姝送回静玉轩,哄了几句,指使雪梨几个把姑娘房间重新整理好,又叫丫环婆子们清扫归置院子,这才匆匆赶往前院去——他这次也下了决心,不能再讲情面,否则连长女都保不住,他还算什么男人! 第一百十五章 吓疯 从不管府宅事务的孟琳主动协助,常宁伯亲自过问,铁了心查根究底,毫无悬念地,坏根就出在大房二房,自然不关爷们的事,全是女人兴妖作崇。 常宁伯大怒,骂孟林氏白活一辈子,不能兴家旺宅就罢了,连儿媳妇都管教不好!并快刀斩乱麻,把内院好一番整顿清理。 只过得一夜,孟府里果真恢复了平静,至少,玉姝不再听到各种古怪哭叫惨嚎声,静玉轩的仆妇丫环们在宅院中行走也平平安安,没再遇到突然的打击。 婆子们探听来的消息,与红绡姨娘特地赶来告诉玉姝的一样:大房二房的婢仆,杖毙的杖毙,发卖的发卖,蒋氏和吴氏一手安排任用的内院管事婆子、仆妇统统赶出府,这二人如今身边几乎没有什么体己得用的人了。 在孟琳的坚持下,二姑娘孟静姝的生母秋姨娘被杖毙;蒋氏和吴氏罚跪祠堂三天三夜,然后关进小佛堂自省,直到孟敏姝姐妹仨出嫁时再放出来。 孟琳又专程去查看了后花园,发现角角落落还有一些打了花苞的花树枝条未被砍掉,便叫园丁用心浇灌看护,过个十天半月的,四姑娘还能去后花园赏花。 红绡带来了二百两银,说是刚从帐房领的,三老爷为静玉轩争取到的医药费,给四姑娘压压惊,补补贴贴金蟾和仆妇丫环们的医药。 这算是府里对静玉轩的补偿或安抚?就这么点银子?玉姝冷笑,聊胜于无吧。 红绡离开后,玉姝问青榄和荔枝:“你们曾在外面呆过,应该识得些人,可有那会捕捉蛇、鼠的?” 青榄和荔枝对视一眼,回答:“有的。” 玉姝道:“拿银子向他们收买一些无毒的蛇及鼠虫,扔到关着蒋氏、吴氏的小院子里去。” 青榄顿了一下,点头:“明白,婢子去办。” 雪梨忙开匣子取银子交给青榄,想想蛇鼠乱窜的场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轻声问玉姝:“姑娘,那些蛇虫会四处乱钻,若是……跑到咱们院子里来可怎么办?” 玉姝道:“没事,我们院子里种植的一些花草,夜间散发的香味能防蛇鼠。你们若实在害怕,我写个方子,你看库房里材料齐不齐全,没有的就派人去买来,我制些药粉装进香袋,随身携带,也可驱蛇鼠。” “姑娘快写,我立马找人去买!老鼠我不怕,我只怕蛇。” 雪梨想了想又道:“到时候我们只说是防蚊虫的香袋罢,这事别让太多人知道——若是大太太和二太太吓出个好歹,那是她们罪有应得,但姑娘,还是要顾着些名声。” 玉姝冷哼:“这一吓就能吓死,倒是便宜了她们!不提现在她们恨不得置我于死地,当初蒋氏是怎么对待我们母女的?为了谋财,为了让她表妹杜月蓉嫁给三老爷,伙同老太太对我母亲连哄带吓加威逼,将我母亲关祠堂,打算饿死她……还把我妹妹扔到小农庄险些淹死,这一笔一笔的,都没跟她细算呢!” 荔枝送青榄出去,悄悄道:“去找霍十一帮忙?索性抓几条毒蛇,咬死那两个恶婆娘算了。” 青榄瞥她一眼:“你当是你在战场上,一刀一个脑袋那么痛快?没听见姑娘说,要一笔一笔算?内宅小姐们就爱这么玩的。” 荔枝禁不住笑:“我才知道,原来姑娘也是个有城府的,还以为她被那些小把戏吓一吓,真的就不战而退,灰溜溜逃跑了呢。” “人家那叫以退为进,都不用费力气,自有人给她把那些坏东西收拾干净了。” “行了行了,就你懂,走吧,快去快回!” 是夜,正当夜深人静之际,孟府后偏院里突然传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一声接一声“救命啊”、“来人啊”、“夫君啊”、“儿啊”地喊了一个时辰之久,声音从尖利变嘶哑,到最后没了力气,楞是没引起什么动静,或许,隔着一个空旷的花园子,所有人又都沉在梦乡里,都听不见这些惨叫吧。 青榄悄然潜回静玉轩,荔枝坐在廊下值夜,两人小小声谈说了一会,青榄告知刚才的事。 她没找见霍十一,自己寻得一个捕蛇人,因想到祠堂院子距离后花园太近,担心那些蛇钻进花园里,到时玉姝姑娘去采花不方便,就向捕蛇人请教:放出蛇之后如何再把蛇收回笼子里,捕蛇人多得了银子,自然乐意传授,给了青榄一包药粉,再教了她两招。 青榄毕竟是第一次玩蛇,多费了些时间。 不过任务圆满完成,蒋氏和吴氏先是吓得跳到祭台上去,高声尖叫呼救,后来蛇爬上祭台,她们才吓晕了,蒋氏肥胖,摔下祭台砸中两条蛇,蛇转头咬了她,却不是毒蛇,死不了。 姑娘说要蛇和鼠,这两样却不可能好好呆在一起,青榄趁蒋氏、吴氏晕倒,把蛇收进笼子,另用石子打晕两只老鼠,给蒋氏、吴氏各塞一只在怀里,料想她们醒过来后,会再次收获一次“惊喜”! 青榄把蛇笼收好了,决定明晚还去给她们放蛇,放够三夜,才能对得起买蛇的银子! 打算得挺好,但蒋氏和吴氏却不配合,第二夜再次看见一条条蛇游进祠堂,妯娌俩一边拼命奔逃一边嘶声狂喊,蒋氏很快晕倒,而吴氏被两条蛇追上缠住脚,扑通坐到地上,先是大哭,接着大笑,然后面部狰狞地徒手抓蛇,使劲掰扯,那些蛇毕竟没毒,咬了她一口之后就没撤了,竟怕了她,纷纷逃散,吴氏又是拍手又是跺脚,嘻嘻哈哈只管笑个不停。 青榄倚在小窗边朝里面瞧看,心知这女人是被吓疯了。 只跪了两天祠堂,蒋氏和吴氏,一个说是重病被抬回去医治,一个直接疯了,又哭又笑,见着长条形状的东西就扑上去抓住掰断,还不让人靠近,一近前她就撕咬…… 寿安堂明厅,孟瑞、孟琦指责孟琳太过狠心绝情,对亲人都不能网开一面,如今两个嫂子变成这样,可满意了? 孟琳低头坐在椅上,仿佛没听到两位兄长的指责,又像是在想什么事情,抬起头时,他神情复杂,目光带着几许愧色,朝向站在侧旁的女儿。 玉姝只当没看见,心里有个小人指着孟琳大骂:败类!现在你知道被关进祠堂需要承受多么大的伤害了吧?蒋氏、吴氏才进去两夜就这样了,可你的前妻,曾经在里边关了七夜! 蒋氏和吴氏的丈夫倒是还为他们的妻子发声,而当时的你在哪里?可曾为你的妻子设身处地想一想? 第一百十六章 小住 玉姝本不想把孟府里发生的这些事告诉母亲,省得她担心,不料金蟾在医馆里住着疗伤,意外地遇见了绸缎庄一个小伙计,绸缎庄与“馥韵斋”连在一起,小伙计还曾过去帮忙卖胭脂水粉,认识金蟾,小伙计来替他爹取药,见金蟾躺在那里双腿夹着板子动也不能动,不免吃了一惊,问他怎么回事?金蟾一五一十说了,小伙计回去恰巧看见柳氏来店里,直接就告诉她:四姑娘在孟府里受委屈了! 柳氏当即派了宋嬷嬷和柏香来孟府,要接玉姝过去小住几天,这次孟琳倒是没有阻拦,一则见玉姝近日似乎精神不太好,二则后花园实在没花可采,不好玩了,怕女儿闷出病来; 常宁伯从蒋氏的哭诉和吴氏的疯言疯语中,想像祠堂里曾经群蛇乱舞,不免头皮发麻,将信将疑,但蒋氏一口咬定是玉姝干的,他又不能认同,毕竟现在内院里一条蛇都找不到,没有证据,且蒋氏和吴氏两个中年妇人都被吓病吓疯了,玉姝一个十来岁小娇女,怕是想都不敢想的。 但常宁伯心里也明白,敏姝、慧姝在西乡侯府出事,前程算是彻底毁掉了,都指认是玉姝哄骗她们前去赴约,大房、二房为此频频针对玉姝,孟琳偏护女儿,有自己这个长者居中调集,即便维持住了表面的平和,彼此之间的恨意依然存在,如今又与安国公霍府订了亲,若再给玉姝闹出点什么意外来,就不是自个家务事那么简单,霍府执意要问责的话,可不好交待。 由此,常宁伯虽不情愿孙女与柳氏太过亲近,无奈之下,还是同意让玉去柳宅住一阵子,眼看敏姝姐妹三个的婚期也快到了,索性等把她们都发嫁完,府里清静了,再接玉姝回来。 玉姝便带着四个大丫环及青榄荔枝,跟随宋嬷嬷去了柳宅,桃儿杏儿和其他人则留守静玉轩。 柳氏走出门口迎接女儿,一看女儿下了马车,红着眼上前搂住,心肝儿肉地疼惜一番,痛恨蒋氏和吴氏阴狠毒辣,又大骂孟琳无能无用,只会将女儿置于险境之中。 云姝高兴地围着姐姐转圈儿:姐姐可以留下来和她一起住了,以后天天都能见到姐姐,真是太好没有了! 母女团聚十分欢喜,柳氏又是个会生活的,早准备了许多好吃好玩的,当天柳宅里像在过年,欢声笑语,快乐无比。 第二天一大早,先是白夫人带着女儿董妙音来了,过不得一会儿,靖安侯卢慕山也送他两个闺女前来,见柳氏和白夫人领着孩子们煮茶吃点心,一派热闹欢乐景象,舍不得走了,便也坐下喝两杯茶,吃些点心,才要去衙门,临走交待白夫人:一定要等他回来,接了娘儿几个一块回家。 白夫人笑着答应,又起身送他出门,玉姝给妹妹们分完茶,抬眼瞧见靖安侯看着白夫人满脸宠溺的笑,白夫人神情娇羞,暗想估计很快就能吃到这两人的喜宴了。 天气炎热易犯困,午饭过后,柳氏和白夫人带着小女孩们去午睡,陪妹妹们玩了半天,玉姝也挺累的,由雪梨樱桃服侍着躺下歇息。 感觉没睡得多久,雪梨轻轻唤醒她,说是:西乡侯府的侯夫人来了,同来的还有两位张姑娘,太太在厅里待客,白夫人也在,请姑娘起来梳洗了过去。 玉姝在几个丫环帮助下洗漱毕,穿戴打扮停当,走到客厅里,果真瞧见满脸带笑的西乡侯夫人严氏,母亲柳氏陪坐在侧,神色平淡,白夫人正和严夫人说着话,笑容客套。 玉姝先给母亲、白夫人问安,然后在母亲提点下给严夫人行了礼,最后与张冰雁、张玉雁姐妹相见。 严夫人这次来自然是为“赔礼道歉”,带了一份厚礼,玉姝没去瞧看,张玉雁早在信里透露过了,全都知道。 张玉雁还说严夫人也遭了禁足,当然向玉姝赔礼是必须的,但前阵子因孟家三位姑娘的事被传得太厉害,担心西乡侯府再找上孟四姑娘,更会招惹闲言碎语,就没有及时兑现,直拖到现在,还是今天上午张世子遇见靖安侯,听见他说玉姝在柳宅,回家告诉了母亲,认为去孟府看玉姝,不如来柳宅,于是严夫人便带着张冰雁姐妹过来了。 对玉姝来说,那次去西乡侯府本就是带着目的,并不在意西乡侯夫人的态度,况且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事情过了也就过了,没必要纠结。 三个大人自有话题谈论,柳氏怕年轻人嫌太闷了,便让玉姝带张府姐妹去小花厅吃茶果,可以谈说些她们感兴趣的。 玉姝直接将张玉雁姐妹俩带到了自己住的小院子里。 将丫环们都留在外头,一进屋,张玉雁就不装矜持了,跳到玉姝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满脸好奇惊讶地喊道: “天哪,我都不敢相信,你竟然和霍世子订亲了!那霍世子,霍英表哥可是个冷冰冰的闷葫芦,不爱说话就罢了,他还不会笑!快告诉我,你俩都说了什么话?他跟你笑了吗?你是怎么做到的?” 玉姝:“……” 张冰雁笑骂自己妹妹:“小声点儿,这皮猴,又要招打了。” 雪梨和樱桃送了热茶和果子点心进来,张玉雁才不好意思地放开玉姝,等俩丫环出去,她坐到桌子旁,招手叫玉姝和冰雁也坐下,拈了粒蜜饯放进嘴里,继续盘问玉姝。 玉姝只得半真半假说道:“就是七夕节那天,我的马车与霍二太爷的相撞,当时把我吓的,怕老人出了什么事,霍世子也来了,霍二太爷叫世子送我回家,后来两家互相赔礼道歉,我拜见了霍二太爷,之后,我也不知怎么回事,霍府就来提亲,亲事便谈成了。我和霍世子,只除了那次他救过我,还有偶然见过三两次面,真没说什么话,我也没见他笑过。” “这缘份,真是太奇妙了!”张家姐妹惊叹。 用了些茶果,张冰雁又笑着说:“光顾着吃喝了,玉姝妹妹订了亲,我们该道声恭喜!” 玉姝微笑垂眸:“多谢。” 张玉雁道:“你也向姐姐恭喜一个吧,她与徐二哥订亲了。” 玉姝便向张冰雁道喜,张冰雁团扇半遮面,娇羞而甜蜜,她与徐二公子的婚期定在腊月里,距今不过几个月时间。 张玉雁吃着茶果,一脸满足,却佯装失意:“唉,如今就剩我一个孤单单的了,哪天我也去街上找个马车撞一撞,看能不能撞出个好姻缘来!” 一句话逗得玉姝和冰雁喷茶。 第一百十七章 提防 笑闹了一阵,张玉雁忽而脸色一正,对玉姝说:“你与霍世子订婚,我们觉得是件好事,但对于别人却未必,恐招来不喜和怨恨,你要提防。” 玉姝以为她指的是孟府里,不想谈论那些乌糟事,只道:“我也不知该如何提防,平日尽量小心便是。” “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害怕,你只要不与她们面对面遇上,她们再强势,总不能直接打上门来。”张玉雁说。 玉姝听她说得发楞:“你指的谁啊?谁会打上门来?” 张玉雁刚含了一粒梅子,无语地斜看玉姝一眼:合着你什么都不知道? 张冰雁轻轻放下茶盏:“妹妹说的是那些倾慕霍世子的姑娘们,别的倒还罢了,也就是说一说想一想,霍世子真订了亲,她们便会知难而退;但你需要留意平阳公主、清河郡主、善柔县主和威远侯的妹妹石佳。” 玉姝暗自吃惊,石佳她是知道的,却不知除了石佳之外,有这么多贵女倾慕霍英,还加上皇家公主宗室女! 她这算是捅了马蜂窝?与整个京城女子为敌了? “公主和郡主……她们都喜欢霍世子?” 张冰雁说道:“平阳公主有喜欢的人,清河郡主已得了赐婚,霍世子是两月前才与四皇子从边关回京城,当时城外迎接仪式上,许多女子被霍世子的俊美英姿所折服,公主、郡主们也不例外,曾经追逐过一阵子,后来发现霍世子冷淡木讷不解风情,便渐渐心凉了,但她们认为以霍世子的人才相貌,就应该配给宗室女,得知霍世子竟与常宁伯府的姑娘订了亲,都……颇有微词!” “什么微词?明明就是很不高兴!”张玉雁赶快吃完梅子,补充道: “上次我跟着姐姐去参加王府花会,听见那些人在议论,都是羡慕忌妒、拈酸吃醋!但玉姝你已是霍世子的未婚妻,名正言顺,她们再不服还能怎么样?也要顾些脸面。不过你得留意威远侯府的石佳,那是个骄横霸道的,她家与霍府是邻居,小时候常见面,霍世子在边关多得老威远候关照,又和小威远侯石宏是好友,这次霍世子从边关回来,石佳就敢与公主、郡主们争论,说霍世子不会配给宗室女,因为她自己要嫁霍世子。如今霍世子却与你订了亲,等她回京,遭众女打脸,怕是会恼羞成怒!” 玉姝问:“石佳不在京城吗?她去哪了?” “听说是他们家族里有位辈份极高的人辞世,石佳和石宏跟着石二老爷回乡奔丧,去好几天了。”张冰雁回答。 原来如此,玉姝倒是忽略了石佳的骄横霸道、敢作敢为,若她在京城,得知自己和霍世子订亲,估计真的会跑上门来大闹一场! 张玉雁又对玉姝道:“来的时候,我大哥哥让我转告你:之前我们侯府怠慢孟四姑娘,万分对不住,些小赔礼也未能尽意,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但请直说别客气。我们府里训养有会武的婢女,原该送两名给姑娘做为防身之用,但想到霍世子可能已有安排,如果霍世子太忙了没来得及,姑娘说一声,就挑选两名武婢送来。” 玉姝忙笑着道:“张世子真是太客气了,请你代我谢谢他。” “那要两名武婢吧?晚些送过来,跟在你身边也能安心。” “不用了,我身边已有女护卫。” “霍世子送的?” 玉姝顿了一下,点点头,虽然是经俊卿哥哥的手送来,但青榄荔枝确系霍府的人。 “哦呀,我大哥哥竟然猜中了!刚订亲就送武婢护你周全,谁说他不解风情?这样儿的,我也想要!”张玉雁星星眼。 张冰雁忍不住笑,语气里满是羡慕:“玉姝妹妹,霍世子对你真好!” …… 安国公府,霍二太爷狐疑地看着孙侄:“要去拜望你岳家?是真是假?” 霍英:“您都把亲事订下了,难不成我还不能露面?” “你就说想干什么?” “既然不让退亲,那我得再去见见孟四姑娘,看是否真如你们所说的,我对她有所不同?” 霍二太爷拈着胡子沉吟,暗想两个人能多见面自然好,逐渐熟悉,日久生情嘛?便点头同意:“好,明儿去吧,这就叫人先去递个帖子,再准备些礼品。玉姝现在柳宅,你第一次见岳母,须得沉稳持重、恭恭敬敬的。” 霍英微微蹙眉,不是住在孟府?怎么又跑柳宅去了?跟男人打交道很容易,可若是……见到柳夫人该怎样做?要向叔祖请教一下吗? 柳氏接到霍府拜帖,也是唬的一跳:未来女婿这就上门来了? 转念想女儿在这呢,或许是不放心要过来瞧看瞧看,这也是关心嘛,女儿得未来夫家重视,做母亲的自然高兴,当即便吩咐下去,做好各样准备,又叮嘱玉姝、教导云姝姐妹,交待明天贵客上门,可不能失礼。 次日上午,霍英只带了两名随从,骑马来到柳宅,霍二太爷准备的礼品有点多,另让小厮带着坐马车跟后而来。 柳氏热情接待,霍英尽力照着叔祖教导的,态度谦恭见礼毕,坐着喝茶,柳氏问什么他答什么,喝完两盏茶,柳氏似乎也没什么可问的了,才像是刚想起来,让丫环请姑娘出来与世子相见。 先出来的却不是玉姝,而是云姝,转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打量霍英,然后展颜一笑,很乖巧地向霍英行礼,口称:“姐夫!” 霍英:“……” 不能答应,又不知如何应对这小女孩儿,只好端坐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柳氏怕霍英难堪,笑着朝小女儿招手:“你姐姐呢?” 云姝朝门口一指:“姐姐来了。” 霍英目光随她手指望去,只见门口一位豆蔻少女,双螺髻缠着璎珞珠花,藕荷色窄袖上衣,粉红十二幅绣宝相花长裙,纤腕戴一对儿细金手镯,执一柄绢纱绣牡丹团扇,摇曳生姿、蹁跹而来,犹如炎炎夏日里的一股凉风,挟带着清新淡雅的荷花幽香,令人顿感神清气爽,心境怡然。 第一百十八章 说明 玉姝先喊了母亲,柳氏含笑道:“霍世子在这呢,自己家里无须太过拘礼,我儿也来见见吧。” 玉姝便朝霍英行了个福礼:“世子安好。” 霍英起身作揖还礼,又默不作声坐下,柳氏在场,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柳氏是个通透的,见霍英只管端坐着,茶也不多喝,也不主动开口,看出来他应是有话要与玉姝说,便假意要去厨房看看,嘱咐玉姝与世子在客厅好好坐着用茶果,自己牵了云姝出去,并示意厅里侍候的丫环婆子们都跟随离开,只留厅门外两名小丫头,有事唤一声儿她们自会进来。 玉姝给霍英重新斟了杯茶,霍英颔首致谢:“孟四姑娘请坐,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明。” “世子请讲。”玉姝放下茶壶,回到自己的座位。 霍英看了她一眼,见她小脸瞬间雪白,暗想和自己单独说个话就吓成这样,怎么可能会是良缘?叔祖真真是太胡来了。 “订亲一事,我并不知情,料想孟四姑娘也是顺从于父母之命,而非心甘情愿,怪我家长辈操之过急了,我在此向孟四姑娘说句对不起。” 玉姝楞了一下,脸儿又迅速变成霞红,用手中团扇遮了遮,轻声道:“也不是顺从谁……是我愿意的。” 霍英听见,以为只是无心之语,继续表明自己的意思:“你不必担心,只要我不答应,这亲事便成不了。且容我一年半载,等寻个恰好的机会,我自与姑娘解除婚约,赶在姑娘及笄之前,不耽误姑娘另择佳婿。” 玉姝安静地听霍英说完,低头不语,她竟然猜对了:他此行是为退亲而来。 是啊,那么高傲的安国公世子,前世被石佳赖上,宁可与石宏割袍断义也不肯屈从迎娶石佳,今世又被众多姑娘心仪爱慕,只要他愿意,随便就能娶一个权门贵女甚至是公主郡主,凭什么要被她这个末流伯府出身的落魄女子搭上? 这桩亲事,或许只有霍二太爷和玉姝是认真的。 霍二太爷曾对孟琳说玉姝是他的福星,应是他喝了玉液茶,身上病痛有所消减,他其实也不知道是茶水之故,但发生在遇见玉姝之后,莫名就认为玉姝是个好的,执意要为霍英求娶。 而玉姝为的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但没想到霍二太爷火速订亲,却是瞒着霍英,霍英却哪里是好糊弄的? 从上门提亲到下聘订亲,霍英始终未露过面,玉姝心里就有些嘀咕,前儿个又听张玉雁说霍英近段一直在城外大营,她不免暗自生起不太好的预感,今天霍英上门,竟是要退亲来了! 预感成真。 心思百回千转,终究平复了下来,玉姝抬起头微微一笑:“我与世子,门不当户不对的,是我妄想高攀了。” 霍英道:“言重了,我没这么想,姑娘也出自勋贵门第。” “那世子就是嫌弃孟府名声不好,我孟玉姝有个下堂母亲?” “不是。”霍英正色道:“柳夫人贤良孝悌,下堂实为无辜,那是你父亲的错。” “既然如此,为何与我退亲?若世子另有心上人,我无话可说。” 霍英顿了一下:“孟四姑娘,难道不想嫁与你的心上人?” “我?”玉姝诧异地眨眨眼,直接道:“我没有心上人。” “俊卿为你,与西乡侯世子翻脸,并向我求要女护卫。” 玉姝:“……”这是误会啊。 她笑了笑:“我确实很幸运,能够拥有俊卿哥哥的关怀爱护,但他于我只是哥哥,不是心上人。” “吴俊卿不是心上人?” “他是亲人。” 霍英朝玉姝看去,清冷的目光透露锋芒,玉姝与他对视一眼,抵挡不住地转开了脸。 “不知孟四姑娘,对四皇子可有想法?” 玉姝慢慢摇着团扇,细品了品他这句话,猛地转过脸来:“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意思。四皇子身份尊贵,潇洒风流、温雅知趣,他对你……” “霍世子今天,莫非是为我说媒来了?”玉姝呛声打断他,目光之冰冷快赶上霍英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霍英垂眸,他接下去想说的是:四皇子对你确实不错,但他向来如此,喜欢的女人开始都会善待,他那么多女人了,你不要被他迷惑! “孟四姑娘……” “霍世子既是来退亲的,那退就是了,不必多言!” 玉姝起身往外走:“来吧,我带霍世子回孟府,把你的聘礼、信物都还给你,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霍英今天要是真把亲事给退了,回去怎么向叔祖交待? 在这世上,他只剩下叔祖一个至亲,还一身的病,他可不想把叔祖给气死了。 快步跨到门口挡住去路:“请听我一言!” 玉姝哪有他那么敏捷,一个收势不住撞了上去,感觉像是撞上了一堵石墙,额头、手肘、膝盖痛到没法说,鼻子更像是立马要掉了,玉姝晕头晕脑蹲下地,还记得捂住鼻子,眼泪刷刷直淌。 不是她想哭,鼻子酸痛的眼泪自己冒出来。 她不知道的是,鼻子还冒血了。 霍英在战场上经历过的惨烈不知凡几,血肉横飞司空见惯,但瞧见玉姝流泪,纤细的手指间渗出的鲜血,他脑子一空,竟被吓呆了! 顿了顿,赶紧蹲下去,袖中掏出绢帕把玉姝的手和鼻子部位包住,沉声道:“流血了,我们得找个地方处理。” 玉姝垂眸看看帕子上洇出的血迹,心里一凉,说:“快叫丫环进来!” “不能让丫环知道,也不能惊动夫人!” 玉姝白了霍英一眼,这是怕赖上他呢? 只得转脸朝向侧门:“那边没人,从那出去转过花棚,走不多远就到我的小院。” “好!” 玉姝以为霍英会扶她慢慢站起来,谁知霍英心急,竟然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玉姝:“……” 瞪大眼睛看着他,霍英顿觉不妥,忙把她放下,两人相对呆站片刻,霍英想想抱都抱了,难道放下去就表示没抱过?于是索性俯身又把人给抱了起来,飞快地从侧门溜出去。 第一百十九章 做媒 雪梨和樱桃是跟着玉姝出去的,后被柳氏带走了,青榄和荔枝在柳宅各处游走,小院里还有石榴和金桔。 突然看见霍英抱着玉姝进来,两个丫头目瞪口呆,惊吓不小。 几个人七手八脚一通忙乱,血倒是止住了,玉姝的脑门上却有一团乌紫,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儿是没法出去见人了。 玉姝让石榴、金桔去别的屋子呆着,她走到霍英面前,伸手翻开他的衣襟,从左胸内袋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金牌,气得要丢出门去——怪不得呢,她就说他那里怎么跟铁打似的,幸亏自己不够高,不然鼻梁只怕是要断掉了。 “这是令牌,扔不得!”霍英见玉姝要扔他的金牌,赶忙伸手接住。 又有些无奈道:“你走路都不看前面的吗?劲儿还挺大。” 玉姝没好气:“谁会这样突然挡别人的道?” 霍英无言以对,玉姝又道:“你也不必担心,我会与你退亲的。” 霍英看了看她的脑门和鼻子,还有自己刚才抱着她……这亲事,能退吗? “我不是那没担当的人,等你及笄,我自来迎娶!” “你这么说,倒变成我要讹上你了?”玉姝冷笑:“订亲是我自愿,退亲也是,我说话算话!可不想为了成全一个男人的担当,再委屈了我自己!” “我……诚心求娶!”霍英为自己的出尔反尔羞愧,却没有办法停止,他忽然发现,许多不可能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遇到孟四之后,竟然都发生了! 玉姝傲娇道:“我不答应!你刚才还给我做媒来了,又是俊卿哥哥,又是四皇子的,他们都在等着我呢,得趁早退亲!” 霍英无语:我没做媒,也没说他们在等你。 “我只是想提醒孟四姑娘,四皇子对你有意,但他已有正妻,显然不适合。若要寻良人,俊卿是个好的,他对你也算有真心。” “所以你要与我退亲,成全他?” 霍英顿了一下:“我以为你也心悦于他,毕竟你们少小相识,知根知底,以俊卿人品才貌,配得上你!” 玉姝:…… 要不是前世知道这么个人,会以为他是媒婆转世。 “霍世子如此为我打算,那我可真得谢谢霍世子了。” 霍英不知说什么好,过一会又道:“叔祖曾告知,这桩亲事问过姑娘的,我不信。” “你为什么不信?” “我既不风雅,也没有博学广闻,一个无趣之人,姑娘为何选我?” “因为你是霍英,很久很久以前、上辈子我就知道你!”玉姝脱口而出,说完后知后觉地抿紧嘴儿,有些惊异地看了看霍英,自己对他竟是这般不加防备了? “什么?”霍英自幼习武,眼力耳力非同常人,却似没听清楚玉姝的话,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玉姝松了口气,没听清楚就好,见他紧盯住自己,便改口道:“我合了二太爷的眼缘,而你是救过我的英雄,并非专为贪你家世和身份,如果你不是霍英,就算我势弱如蝼蚁、身处孟府这样的境地,别说四皇子,就是太子再世,想要求娶,我也不会心甘情愿答应!” 霍英耳边嗡嗡嗡像有几十个玉姝在讲话,每一句都震动他内心,那句“因为你是霍英”尤其突出高吭! 她说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久到像是上辈子!而他对她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可以不风雅有趣,可以没有深厚才学,也不曾在幼时相识陪护,但只要他是霍英! 孟四要的,就是他霍英!这是他和她之间的缘份! 霍英看着玉姝,脸上难得地有了表情变化,心底似冒出一股暖流,混和着满满的喜悦,小溪般蜿蜒流淌。 屋内静寂,两人站在画屏前,一个傻大熊般僵立不动,一个白眼以对,气氛莫名。 外头传来金桔活泼的笑声:“……我刚在院门口转了一圈儿,听见太太的声音在那边,好像快要过来了呢!” 屋里两个人都动了,玉姝边往门口去边说道:“我这就告诉母亲,退亲了。得把你家送的礼品收拾起来,都还回去!” 霍英轻舒猿臂拦住她,小心地把她按坐在罗汉椅上:“不退了!” “要退!退完了我好与俊卿哥哥相亲去。”玉姝赌气。 “不可能!” “连你都说我俩好般配,所谓旁观者清,我现在也觉得,或许俊卿哥哥才是我的良人!小时候他为了护着我自己掉进水池子,如今长大了,他依然为了维护我,不惜与别人翻脸……他真心实意,温柔待我,这等恩情,我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好了!” 霍英肠子都悔青了,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哪怕它长在云端,他也要设法摘下来吃掉: “就算报恩,那也是我先!你已经许给我了,以后就不要再对别人说以身相许这样的话!” “我报过了,你不要。” “我要!” “别忘了你今天来我家是要干什么?” “我的错!” “你没错,你提醒了我,好像你我确实不适合:我太弱,而你太强、又粗暴鲁莽的,你看看我身上,都是你弄出来的伤痕——与你家二太爷撞车那天,你一甩手就把我肩膀弄出大片乌紫,痛了半个月,还扭到脚筋,瘸了好几天。今日与你见面没多久,你就把我伤成这样……我们俩八字其实相克的吧?不是,你是会克我的那个!” 玉姝越说越觉得自己触摸到了真相,醍醐灌顶般醒悟了:霍英能这么快赶来退亲,说明他想要的妻子不是自己这样儿的;而自己也仅仅是为了那点执念,并非对他生情。 既然如此,又何必强求?夫妻不成,却已相熟,不至于一拍两散,可以另外的方式往来啊。 “霍世子,你我可能不是夫妻缘份,不如结个异姓兄妹?” 霍英一直站着看她吱吱啾啾说个不停,中间转到门边儿去看了两次,柳夫人还没来到,玉姝停了嘴,霍英踱到她身边,脸上一本正经:“说完了?” “嗯,霍世子意下如何?” 第一百二十章 叫哥 霍英道:“要做异姓兄妹,你不是该叫我一声哥哥吗?” 玉姝:“……” 霍世子喊得好好的,忽然变成霍英哥哥?感觉有点别扭,不像喊俊卿哥哥张口就来。 “不喊哥哥,别人怎么知道我们是异姓兄妹?”霍英说。 玉姝咬咬唇,试着小声道:“霍英哥哥?” “嗯。” 霍英答应着,眼底笑意一闪而过,有个娇娇软软的小妹妹,果然感觉不错! 吴俊卿说小时候的玉姝白白胖胖、香香软软,小嘴儿每天能说很多话,一见他就追着喊哥哥,甜滋滋可爱极了! 大男人煮茶吃酒,谈着说着,吴俊卿和高熙的话题忽然就拐到玉姝身上,从现在的样子倒回到奶娃娃的时候……霍英觉得那两人很无聊,此刻他却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每次吴俊卿提起孟四,自己心里会生出一种奇怪的情绪,那是羡慕! 或许还有一点忌妒,羡慕忌妒吴俊卿能以哥哥的名义维护孟四。 现在,借着小傻瓜的提议,他也暂且来当一当让人羡慕忌妒的哥哥。 霍英控制住自己要伸手摸摸玉姝脑袋的念头,他曾瞧见吴俊卿这样做过,现在回想心里酸溜溜的,以后得看好了,不准那厮靠近小傻瓜。 “以后我就叫你的闺名儿,玉姝?” “好呀。” “玉姝妹妹,我来这半天了,怎不见你的两个女护卫?” “啊,青榄和荔枝没事时会在院子里四处巡走,她们两个可是有真本领的,我能在孟府里住得安心,全靠她们呢!说起来,我能得到这样出色的女护卫,还要感谢霍世子!” “叫我什么?” “……霍英哥哥!” 玉姝撇撇嘴,霍英却暗自愉悦,说道:“她们曾是军中女斥侯,自然有真本领,你只在内宅行走,有她们跟着足可安心。需要出远门时,再另外安排其他护卫。” “我最远也就出城上香,佛门清净地也无纷争,有她们就够了,谢谢霍……英哥哥。” 霍英很满意她的自觉,竖起耳朵听听柳夫人还没来,为不让她又说退亲的事,便主动找话题:“你与西乡侯府的张二姑娘很熟?” 玉姝点头:“是,前天张二姑娘才来过,还有张大姑娘和西乡侯夫人,侯夫人送给我不少礼物。” 霍英心道那是他们该给你的,思及西乡侯府欠玉姝的道歉竟然拖了这么久,顿感不快。 正在此时,听到院子里金桔和石榴齐声喊:“太太来了!六姑娘来了!” 柳氏笑着问:“可见着你们姑娘和霍世子?” “回太太,姑娘和霍世子在屋里说话。” “好……” 霍英和玉姝同时起身,双双走到门口迎接柳氏。 柳氏手里牵着云姝,身后跟着雪梨、樱桃,猛丁瞧见玉姝脑门上的紫印和红痕未消的鼻子,几个人都大吃一惊。 柳氏忙放了云姝,赶上两步急声问:“这是怎么啦,啊?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成这样儿了?” 云姝也挤上来拉着玉姝的衣袖:“姐姐你疼不疼?快涂药膏!” 玉姝安抚地拍拍玉姝的手,笑着对母亲道:“没事,就是走路时不小心撞到门,霍世子……啊,是霍英哥哥陪我回来,已经涂擦过药膏,不痛了。” 柳氏看向霍英,霍英歉意道:“岳母见谅,都是我的错,没能看护好玉姝妹妹。” 众人都被玉姝脸上的伤惊到,没留意霍英对柳氏的称呼变了,刚进门时他可是称夫人的。 柳氏自然也没听清楚,却是惊诧于玉姝和霍英相互之间的称谓:霍英哥哥?玉姝妹妹?如此的兄友妹恭,未婚夫妻成好兄妹了? 柳氏心里有些不安:她不在的时候,这俩孩子肯定发生了点什么! 云姝放开玉姝,仰头看着霍英喊:“姐夫。” 这次霍英答应得很快:“嗯,小妹?” 玉姝忙教妹妹:“要喊霍英哥哥,就像俊卿哥哥一样。” 云姝不解:“为什么?这个明明是姐夫,和俊卿哥哥不一样!” “没成亲,不是姐夫。” “可是白姨姨说过:要喊姐夫的,因为订亲就是为了要成亲,难道你们光订亲不成亲吗?” 玉姝:“……” 忽然觉得头痛,妹妹变小人精不好哄了怎么办? 霍英对云姝道:“姐夫和姐姐自然是要成亲的,就照你喜欢的喊吧。” 云姝高兴地点点头,她对这个姐夫可满意了。 玉姝无语地看着霍英:说好的退亲,做异姓兄妹呢? 霍英假装看不懂她眼神:“玉姝妹妹?” 门外众人:“……” 为什么觉得这对未婚夫妻有点古怪? 柳氏笑容早已不见,沉着脸,叫丫环带六姑娘去玩耍,又吩咐雪梨樱桃等人各自去做事,然后对霍英和玉姝说:“你们随我来。” 领着两人进到屋里落坐,也不客气让茶,直截了当看着霍英:“我女儿玉姝,胆子并不大,性情娴静、谨小慎微,从来没有发生过走路撞墙或门框之事。那次在街上与霍二太爷马车相撞,也不是她的错,该怪驾车的人。所以今日她脸上的伤,与你有关,对吗?” 玉姝道:“母亲……” 柳氏抬手制止她:“稍后我会问到你的。” 玉姝看向霍英,四目对视一下,霍英站起来,郑重其事地朝柳氏躬身行礼,说道:“岳母大人明鉴!玉姝的伤,确系小婿鲁莽所致,小婿愿受罚!” “却是为何?” 霍英从怀中掏出那块金牌给柳氏瞧了瞧:“当时我们有两句争论,玉姝便起身要出去,小婿以为她生气了,担心岳母责怪,赶紧拦着,没想到玉姝走得急,一头撞到小婿身上,正好磕着这块牌,受了伤——都是小婿粗枝大叶,请岳母责罚!” “你们争论什么?” “争我二人的婚事,玉姝说她是为了报恩以身相许,我说不要报恩,是我倾慕姑娘风华,诚心求娶!” 柳氏:“……” 脸色松缓下来,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真是孩子,左右都是双方情愿,好好说不就行了,这也值得争论?还着急起来,伤了自个儿,看把女婿吓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开窍 玉姝瞠目结舌地看着霍英,这家伙虽然瞧着冷冰冰的,倒也给人一种端方正直、光明磊落的感觉,却没想到竟是个颠倒黑白的行家里手! 看看他,三言两语就把本来想干的事情完全遮掩住,编得滴溜溜圆,当面让玉姝哑口无言,骗取了她母亲、妹妹的理解和信任! 玉姝心目中,横刀跃马的将军应该都是坦坦荡荡、直来直往、说一不二的,所以霍英刚来时开门见山直接说退亲,不带半点绕弯的,玉姝也能接受,可是转眼间,他亲事不退了,还反倒成了受委屈的一方,得到母亲的偏袒安抚! 哦,还拐着她诚心诚意喊了他好几声哥哥! 玉姝经历两世,自认有了几分眼力会识人,不再是会被表相迷惑的纯真少女,没想到还是让霍英摆了一道,难免郁闷,木着脸袖手而坐,柳氏和霍英又说些什么,懒得听了。 柳氏见此,便教训玉姝几句,霍英在一旁主动揽责,为玉姝开脱,柳氏自然是乐见霍英护着玉姝,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满怀安慰化作慈母心肠,更加殷勤温和地询问霍英想吃什么喝什么?霍英来时没打算留下用午饭,此时却是一派的恭顺遵从,把自己爱吃不爱吃的食物全都告诉了柳氏。 柳氏十分高兴,未来女婿不见外,才能真正成为一家人啊。 临走又交待女儿不可再任性急躁,两个人好好说话,待会午饭好了,自会着人来请。 玉姝心里很不服气:娘亲,您女儿什么样人不知道吗?哪里急躁任性了? 待柳氏走远,玉姝侧转脸看霍英,霍英拿起茶壶斟茶:“口渴是吧?我也渴了,来喝茶!” 玉姝接过他递来的茶盏:“茶凉了。” “夏日里凉茶去火,喝一杯无妨。” 玉姝:“……” “霍英哥哥,我们是要做异姓兄妹呢,还是要退亲呢?” “异姓兄妹,不妨碍成亲。” “原先不是这样说的,你答应我……” “原先怎样说的?我有答应过什么吗?” 玉姝结舌,他的确没答应过什么,做异姓兄妹是自己的提议,他只顺势让自己叫哥哥。 虽则一开始要退亲的是他,但现在他翻盘了,无凭无据,她说了也没人会相信。 倒是白白撞了一脑门子,还有鼻子好痛! 玉姝牙痒痒:“霍世子,今天我本打算放过你的,你既然不退,将来再想反悔可不能够了!” 霍英唇角微翘,俊脸上艳冶笑颜一闪而过:“你放心,我必定不会让你后悔钟情于我!” 玉姝含了一口茶,险些被呛到——她“钟情”于他了? 柳氏为未来女婿准备的午餐丰盛鲜美、花样繁多,菜品里有霍英爱吃的,更有他从没吃过的,柳氏对饮食颇为讲究,曾用心精研厨艺,全是为了孟琳,因孟琳有胃疾,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为了让自己喜欢的人尝到更多美食,柳氏用尽心思,后来还把孟琳的胃疾给调养好了,没想到自己却落到扫地出门的下场。 而今天她重拾心情,尽最大的能力整出这么多美味佳肴是为了女婿霍英,没有办法,女儿虽也有跟她学习,但手法尚稚嫩,有些菜味道做得不够正宗,她得亲自出手,只要女婿喜欢吃,以后再督促女儿多研习,直到熟练为止。 虽然经历过孟琳的薄情寡义,柳氏始终觉得女子对家人尤其是丈夫理应体贴细致,要会做几样丈夫爱吃的菜品。 她也坚信霍英不会是第二个孟琳,女儿一定会幸福的!参照当年的孟琳,初相识便温情脉脉、花言巧语,回想起来都觉得他虚伪,够恶心的。现在瞧着霍英的清冷平淡反倒十分顺眼,似这般平稳持重才靠得住。 霍英眼看着一大桌可媲美宫中盛宴的佳肴,心中对岳母的敬重又加深几成,他也不多话,礼节性地谦让过后,岳母让吃什么就吃什么,习武之人本就饭量大,结果一桌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玉姝和云姝看呆了,柳氏又高兴又有点担心,忙着喊玉姝去煮茶,煮的自然是消食茶。 玉姝思量再三,往茶水里掺了一滴月华杯的玉液,心里暗自嘀咕这人瞧着不傻啊,母亲劝他吃喝只是客气而已,不会推辞吗?一顿吃那么多,撑坏了算谁的? 于是饭后,霍英又和母女三人坐在廊前紫藤花架下喝茶,后来云姝困了,玉姝领她回屋歇午觉,霍英也没闲着,听柳氏说云姝想要个秋千,就自靠奋勇,在柳氏指点下搭好了秋千架。 云姝午睡起来,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秋千架,大为惊喜,更加喜欢这个姐夫,都不舍得放他回家了。 霍英却不可能不走。 原本以为在柳宅至多只呆一个时辰,谈完话就走的,不料想最后离开时,已是下晌日头西斜! 玉姝依礼只送到厅前,柳氏牵着云姝将霍英送到大门口,嘱他回去后代为问候家中诸人,特意做的新鲜糕点还热乎乎的,一气儿装了两个大食盒,霍英叫随从搬上马车先行,回家也让叔祖高兴高兴。 霍二太爷不止是高兴,简直要乐坏了:先下手为强为侄孙订下亲事,是他这辈子最英明正确的决断!看看这小子,早上出门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晚上回来,竟然就直言不讳跟他打商量,问能不能把未及笄的新娘娶回家? 侄孙终于开窍了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开窍就要新媳妇儿,可把老头儿给为难着了! 乐归乐,霍二太爷还是正色告诉霍英:“非不得已,通常不会有这种情况。你岳母也明说过的,得及笄之后才能成亲,女孩儿太早做母亲,有损健康。” 霍英也就是问问,不行他还能怎么样? 听到叔祖说最后一句,他很无语地看了叔祖一眼:想什么呢?娶妻就只为了生孩子吗?他只是不放心把玉姝放在孟府,虽说有青榄和荔枝护着,但周围尽是些糟心事以及不怀好意的人,玉姝肯定过得不快活。 若能尽早迎娶她过门,国公府东府都由她做主,她想怎样就怎样,岂不自在? 第一百二十二章 落空 霍二太爷很喜欢柳氏送的各样糕点,一连吃了三块,让寿叔、霍十一、十三等人也趁热吃,寿叔见他还想伸手再拿一块,赶紧拦着,说一会还得吃晚饭呢,霍二太爷这才作罢,惋惜地看着两大盒糕点,天气热,怕留到明天会坏掉,便叫寿叔留几块当宵夜,其余的分赏下去给大家都尝尝。 说话间晚饭已摆好,霍英陪着霍二太爷用些,见叔祖刚吃过糕点,还能再添两半碗米粥,因身子不好,叔祖晚饭一向不吃肉食的,这会竟挟了两块鸡肉吃,还吃了一筷子鱼肉,霍英有些惊讶,看向一旁布菜的寿叔,寿叔笑道: “世子放心,二太爷近来胃口变好了,都这样吃,无事!看过诊,大夫说一切都很好,约莫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带着身上病症也减轻了,照此以往,想吃什么都可以吃些,就是不要吃太多,不能撑着。” 霍英欣然,霍二太爷对侄孙说:“你啊,只要好好儿地把孟四姑娘娶回来,为我们霍府开枝散叶,叔祖我不用吃药,病就能全消散了!孟四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你可要好好待她!” 霍英点头应诺,却不自禁地想到玉姝诉称:他会克了她! 他是不信这个的,认为小姑娘说着玩儿,但玉姝确实因他几次受伤,眼前浮现玉姝脑门上的红痕,还有鼻子的血……他内心一紧,忍不住问道:“叔祖真的将我与玉姝合过八字?” 霍二太爷瞪他一眼:“这还有假?拿着你两人八字去了三个地方,都合出是顶顶般配的好夫妻,相宜相旺,上天注定的美姻缘!” 霍英顿时心内大定,暗想明天又要去城外大营了,七天后才能回来,得写封信,把这话告诉小姑娘,教她不要胡思乱想。 次日上午,玉姝收到霍英派人送来的一只红木匣子,打开,里头有一封信,六块拳头大小水头十足的美玉,还有半匣子银票计有二万两,信上说这玉是冰山深处产的暖玉,府里有不少,他只捡了几颗小的,让玉姝和母亲、妹妹根据各自喜好打制首饰;银子给她练手用,不是要开铺子赚钱吗?叔祖年轻时也有这个爱好,喜欢就多开几个铺子,蚀了也不用怕,他还有银子! 玉姝读完信哭笑不得:这什么人啊?她生意刚开张,不说点吉祥祝福话就罢了,竟然咒她蚀本! 柳氏见到几块美玉,却是且惊且喜:惊的是这可是暖玉啊,西域才有的,冬暖夏凉能养人,极为难得的稀世之宝,价值不菲!宫中都不见得有多少,白夫人母女得到御赐一对温玉手镯、一块佩玉,宝贝得什么似的,而今霍英却随便一送就送了六块! 喜的自然是霍英对玉姝的心意,柳氏原想着把这些暖玉先收好,将来都给女儿打制首饰陪嫁过去,但玉姝说这是给母亲和妹妹一起用的,怕母亲不相信,又把霍英的信拿给母亲看,柳氏看完,纵使竭力忍住,还是被女婿的直肠子笑出了眼泪。 …… 七月流火,烈日如灼,京城贵妇、贵女圈的聚会玩乐活动不那么频繁了,天气实在酷热难挡,只有那为了生计或差事的人们才不得不行走在骄阳下,闺阁女子娇生惯养,又怕被晒黑了,便是再喜欢热闹也不敢随意走出房门。 这天午后,威远侯府的千金小姐石佳却精描妆容、着装富丽,领着一众同样打扮得鲜亮齐整的丫环仆妇,准备要出府去。 还未到二门上,就被闻讯赶来的石宏拦住了。 石宏看着珠围翠绕却热得双颊绯红的妹妹,十分心疼:“妹妹,你这是何苦?咱们才刚从乡下回来,都累坏了,先歇歇不好吗?非得这时候过去,我告诉过你阿英他不在家,他在城外呢,你去了也没用!” 石佳看了哥哥一眼,哼一声扭过脸去:“都怪你和叔父!我早就跟你们说过,霍府不来求亲,咱们可以请媒人过去提亲,你们非要顾着脸面,说什么女方要矜持自重,要慢慢来,慢慢来……这下可好,慢到什么地步了?是你们误了我的终身大事,我讨厌你们!讨厌!” “妹妹!” 石宏端起长兄架子训斥:“我们母亲去得早,父亲为国镇守边关,家里一切全靠叔父,你二岁多就由叔父、婶母抚育,八岁上婶母也没了,叔父尽心尽力呵护你长大,恩同亲生父母,你怎样埋怨哥哥都无妨,却不可以对叔父不敬,太放肆了!” 石佳撇着嘴,眼圈红了:“可你们天天说疼我爱我,结果呢?我最想要的霍英哥哥,你们没有给我看好!” “这不是,事情发生得太快、太出乎意料了么?趁我们都不在京的时候。” 石宏眸光暗了暗,想到霍英这么迅速的订亲,对象还是孟四,内心也十分不虞。 也不知为什么,自西乡侯府见过孟四,石宏就一直记得她的模样,时不时会想起她冷淡轻慢的目光,自己堂堂威远侯,竟被个小姑娘那样傲慢无礼地淡漠无视!石宏一度郁闷难受,就因为被自己惊了马车?不是三番两次给她赔礼了吗?她还想怎样? 不过这个孟四好像确实有点不一般,也才十三、十四岁,与佳儿妹妹年纪相仿,瞧着她柔弱娇嫩,眼神儿却坚韧笃定,似乎能穿透人眼底,且看她能笼络得四皇子、吴俊卿甚至霍英都为她出头说话,可见她必定心眼子挺多,这点佳儿不如她! 石宏曾想着寻个时机再会会孟四,好好谈谈,合适的话就上孟府提亲,可以惊马之事为她负责,她虽出身伯府也算勋贵小姐,但却有柳家拖累,且母亲被休弃,不能为正室,给她一个贵妾名份足够……岂料只是离京几天功夫,霍英竟然求取孟四,还订了亲! 不仅令自己一片心意落空,还妨碍了佳儿的姻缘!须知石、霍两家联姻,是佳儿心愿,也是父亲生前首肯的,如今都被孟四破坏掉! 石宏越想越烦恨,脸色也不好看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甘 石佳含着眼泪,拉住石宏衣袖说道:“哥哥,是不是有人与我们侯府生仇,故意去霍府说了什么?否则为何霍府放着我们威远侯府门当户对不来提亲,却反而要舍近求远去找那臭名远扬的常宁伯府?我们离开京城之前,我还特地携礼去霍府,那时霍二太爷不在,我就探望了二夫人和虞婉,陪她们大半天,可霍英哥哥订亲,她们竟也没给我传个信……我、我不甘心啊!” 石宏安抚地拍了拍妹妹肩膀,叹口气道:“你明知阿英与二房夫人水火不容,还与她们往来做甚?这不白费劲嘛?若让阿英知道你与二房有来往,他更不想搭理你了。” “可是国公爷与二夫人始终在一起,是恩爱夫妻啊,国公爷生了霍英哥哥,连咱们叔父也说过:血浓于水,将来国公爷要把爵位传给霍英哥哥的,霍英哥哥如今是年轻气盛,等他再年长些,通晓人情事故了,焉有不听从父母之理?我也是为霍英哥哥好嘛!” “唉!你们不懂,阿英早几年前就恨不得杀了虞夫人,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尊虞夫人为母!阿英和国公爷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那爵位本就是霍家世代相传,国公爷与虞夫人又生不出儿子,除了传给阿英,他还能传给谁?便是不想给阿英,皇上都不会答应。” “那我如今可怎么办啊?”石佳跺着脚撒娇:“哥哥,我真的不能没有霍英哥哥!这辈子除了他,我谁也不嫁,他要是敢娶别人,我宁愿出家做姑子去!” “行了行了,不至于那样,你让我好好想想。” 石宏皱着浓黑的眉,脑子里急速转了几转,对石佳说道:“孟府名声不好,孟四还有个罪臣外祖以及一个被休弃的母亲,霍府却能够不介意这些而与她议亲并从速订了亲,必定是有缘故的,我已经让人去打探清楚。那孟四与你年纪相仿,离及笄尚有些时日,订了亲也不能立马就成婚,这期间若出个意外,便能让她嫁不成霍英!所以,你且安心,大可不必焦虑。” 石佳听了,果然心安不少,脸上也有了笑模样,亲昵地抱住石宏手臂:“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 石宏笑道:“就只有你一个妹子,我不疼你疼谁去?” “就怕以后有了漂亮的新嫂嫂,你只疼她不疼我了!” “不可能!任她再漂亮,也不及我妹子。她还得跟着我一起疼爱妹妹,若胆敢待我妹妹不好,绝不轻饶!” “嘻嘻,我哥哥最好了!” 石佳被石宏一番好话哄得满心欢喜,笑逐颜开。 石宏劝妹妹回去歇息:“日头毒辣,外面街路尽是石板铺成,晒得滚烫,热气腾腾的,女孩子家此时不宜出门,赶紧回房去吧。” 石佳却另有打算:“我只出去一会,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石宏头痛:“怎么不听话呢?在外面呆一个时辰你如何受得了,万一中暑怎么办?” “我让人在马车上放了冰盆,只在马车上呆着,不下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都说了阿英不在家!” “我不去安国公府。” “那你要去哪里?” “我……”石佳有些心虚地瞧了瞧石宏,怕他生气:“我知道分寸的,孟府名声不好,我绝不会踏进他们府里,只在那府门外停留片刻。” 石宏皱眉:“你要去见孟四?” 石佳哼了一声:“我堂堂侯府小姐,凭什么我去见她?我要让她来拜见我!” “孟四毕竟也算出身勋贵,父亲官居四品,因此她……有所倚仗,未必肯来见你。” 石宏说的实话,在西乡侯府,孟四对张世子、霍英、吴俊卿都是温柔恭敬,唯独对他冷淡轻慢,深深刺激到他了,有些意不平,却又禁不住挂念,那清新娇美得如同枝头初绽花蕊的柔婉女子,竟让他放在心里琢磨许久,不得不承认:孟四是个有傲气的小女人。 石佳不服气:“爵位到头的没落伯府、区区四品文官,算什么东西?在咱们威远侯府跟前,他们还不是如同那地上尘泥一般!” 石宏轻拍一下妹妹:“可不要让叔父听见你这样讲话,否则你的教养嬷嬷得吃板子了。” “我知道——哥哥,你就放我出去嘛。” 石宏沉吟了一下:“要不哥哥陪你走一趟?因为上次惊马之事,我也算与孟四打过交道,她即便不肯见你,总得给我个面子。” “不用。”石佳道:“孟府何德何能?要让我哥哥降尊纡贵脚踏贱地?我都不会进去的,只在门外停留片刻。况且,我这次去也不是要找那孟四。” “那你要找谁?可不许与孟府其他姑娘交往!” “哥哥你放心啦,我找的不是孟府人,而是住在孟府的赵佩兰。” “赵佩兰又是什么人?” “孟府的外孙女,据说她祖父曾做过三品官儿,她父亲却不知做点什么,她算是个有脑子的女子,在西乡侯府,她并没与孟府几个姑娘在一处,而是紧跟我们这些贵女,端茶、递水、布菜,尽心伺候着,我看她识趣,答应日后带她出来玩儿。今天去找她,便是打探孟四的情况。” 石宏不以为然:“这个,哥哥已经在打探了,很快有消息回来。” “那不一样,毕竟赵佩兰就住在那宅子里,孟四的日常生活以及各种喜好她最了解,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我要对付孟四,就得先将她里里外外全都查问清楚!” 石宏眼看妹妹一副极其认真的样子,心知再拦着也没有用,只得叮嘱她快去快回,不要在外头停留太久,又敲打一番她身边跟随的丫环仆妇们,称若是让姑娘中了暑,回来谁也别想好过,一众婢仆自是喏喏连声。 孟府寿安堂,已被外祖母孟林氏接过来的赵佩兰,病养好了,庆幸祖母还没来得及把她嫁到乡下去,此刻刚午睡醒来,正惬意地倚靠在铺着清凉玉簟的软榻上吃果子,一边回味方才梦里有贵女相邀外出游玩,却是没想到,很快她就美梦成真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荣幸 石佳顶着烈日出了府门,纵使马车里放着冰盆,依然能感受到热气无处不在,有点后悔不听哥哥的劝,但出都出来了,也只能耐着性子坚持住,两个丫环在旁边不停地替她打着扇子。 赵佩兰听婆子禀报威远侯府的石佳姑娘来到府门外,哪还顾什么日头毒辣,赶紧爬起来,让丫环帮着梳洗更衣,立刻往前院去。 孟林氏也为外孙女结交到了威远侯府千金而高兴,本想和外孙女一同去,赵佩兰拦住了,倒是没觉得伯夫人亲自出迎一个晚辈能有几分尊重,心里却明白石佳只停留在门外不肯下车的用意——孟府这烂名声谁不怕?虽说如今与安国公府联了姻风评有所好转,但敢往来的多是男人们,女眷尤其是年轻姑娘还是极少有上门的。 看看孟玉姝,临到姐姐们的嫁期了,不是也怕再被议论波及,宁肯跑到她那下堂母亲那边去了么? 赵佩兰暂居孟府也是迫不得已,若不为着祖母逼嫁邹家,实在无处可去,否则宁死也不会来的。 匆匆走到前院,常宁伯站在厅堂前,纵是不十分待见外孙女,此时也耐着性子嘱咐,交待她好生与侯府姑娘说话,可相邀到府里用茶,不要失了礼数。 赵佩兰恭谨地福身答应,也不用婆子撑伞,快步走出府门,瞧见石佳的马车停在二十步开外,皱了皱眉,咬牙徒步走过去,到得马车边,已是满脸通红、汗湿内衫。 侯府总共来了两辆大马车,贴身侍候的丫环们可以跟着姑娘不必下车,随行婆子以及家丁侍卫十几号人都是站在日头下等候,却个个神情平静,没有不耐烦的,赵佩兰看在眼里,心中暗赞到底是尊贵门阀,连仆从的教养规矩都如此端正严明。 通报过后,石佳请赵佩兰上车,见她晒得满面通红,体贴地让丫环递过干净帕子擦汗,并换上新的茶果,另有一名丫环遵主子吩咐给赵佩兰打扇子。 赵佩兰受宠若惊:“不知姑娘来,有失远迎,失礼了!” “你我之间,不必过于客气。” 石佳轻摇纨扇,微笑道:“西乡侯府一别,感念赵姑娘温良娴雅好品性,甚至是想念。此次还乡,给赵姑娘捎带了点乡仪,还请不要嫌弃。” 便有丫环捧来一个粉红色绢绫扎成的包袱,可看出里面是两个方形礼盒。 赵佩兰忙道:“怎好让姑娘破费?” “说了是乡仪,一点心意罢了,请收下。” “那佩兰就多谢姑娘了!” “嗯。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想问问赵姑娘。” “姑娘请说。” “这府里的孟玉姝,她可好?” “……” 赵佩兰何其精明,联想到西乡侯府宴席上,石佳曾以无比熟稔自豪的语气提及“我霍英哥哥”,立马就明白了石佳此来的用意,只顿了一顿,便答道: “其实,我也是刚被外祖母接来没多久,头几天因身体有些不好,并未与孟玉姝见面,等我全好了,孟玉姝却去了她母亲那里。只听说,自从她与霍……霍府订亲之后,便极少出门,每日只在后花园摘摘花儿,然后拿回静玉轩和丫环们制香、淘胭脂玩。” 石佳听到与霍府订亲那句,面部不受控制地扭曲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常,淡声问道:“你可曾见霍府人常进这门?霍世子,他没来过吧?” 赵佩兰摇头:“订亲都只是两边老人在操办,据说是霍府的太爷偶然听见玉姝有高僧批命,便非要给霍世子订下来,也就下礼那两天热闹些,之后霍府便是送礼品,也只派了管家过来,至于霍世子,可从未踏步进孟府。只怕,他未必满意这门亲事呢。” 石佳听了,脸色顿时松缓,唇角带出些许讥讽笑意,却也没跟赵佩兰继续论说霍世子,只问:“孟玉姝居然自己制香做胭脂?她是有多穷啊,买香脂那点银子都缺!她只会这个吗?” “制香是跟她母亲学的,除了这个,好像也没……什么了。” “实说无妨,我今儿倒要看看,她有什么奇特之处!” “呃,我与她志趣不相同,很少聚在一起的。倒是听说,她很小的时候便跟着她父亲读书,习学音律、棋艺和书画;七岁上她母亲便请了宫中出来的嬷嬷专门教习礼仪、女红……对了,她会双面绣,绣得极好,连师傅都夸赞她有天赋,主要是设构描图精美别致,总能令人耳目一新。她性子沉闷,但读的书特别多,背书很快,写得一手好字……玉姝像她母亲,她母亲年轻时是个难得的……。” 石佳不耐烦地咳了一声,打断赵佩兰:“孟玉姝的母亲,不就是那个被休弃的柳氏么?” “对的。” “哼!罪臣之女,有什么可宣扬的!” “姑娘说的是!”赵佩兰垂下眼眸,暗悔多嘴。 石佳绷着脸静默片刻,复又缓声道:“赵姑娘,你既与孟玉姝是亲亲的表姐妹,何不去探望探望她呢?” 赵佩兰一楞,石佳继续道:“我不怕实话告诉你,霍二太爷与孟府弄出这桩亲事,闹着玩罢了,我们石府与霍府才是门当户对,且当年曾有父母之言,霍英哥哥一直未请媒下聘礼,是因为我还小。你且看着,一待我及笄,就会退掉孟玉姝!” 赵佩兰不太确定:“姑娘是要我去见孟玉姝,跟她说这些?” “你去瞧瞧她在干什么,可否与霍府有往来?她沾了霍府的光,居然还住到被休弃的生母家里,不怕给霍府丢脸吗?你回来之后给我捎个信,至于这些话,说不说的,在于你。” 停了停,石佳又微笑道:“下个月便是东安侯陆府二公子十八岁生辰,届时会邀请许多亲朋好友相聚,我少不得也要去贺他一贺,东安侯府二姑娘是我好友,我与她说一声儿,专程给赵姑娘递个请柬,不是什么难事!” 赵佩兰屏住呼吸——东安侯府,那可是宫中得宠的德妃的娘家!德妃娘娘所出三皇子齐王、平阳公主,都是皇上最疼爱的儿女!东安侯府是他们的外祖家,举宴之日,他们岂有不来之理? 心中狂喜漫延:又可以见到皇子、公主尊容,与贵女们同席、接受诸位贵公子的礼待,那体验真不是一般的美妙啊! 想不到,她赵佩兰还能再获此荣幸! 第一百二十五章 探望 目送石佳的马车远去,赵佩兰转身进府走回内院,一路上,内心且忧且喜,忧的是她必须往柳宅去走一趟,柳宅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下堂弃妇的住处,体面人是不会去的,石佳那样的贵女更不屑于踏步,而她赵佩兰身份虽不及石佳,好歹也是官家小姐,未出阁的姑娘,去了柳宅,要是被人瞧见,以为自己与下堂妇有亲戚关系,于名声可不好,真是晦气! 而且,她连柳宅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呢。 喜的是威远侯府的千金小姐主动来寻找自己,可见此前在西乡侯府的努力没有白费,从此后往来都是贵女、贵公子,还愁抓不住一桩满意的好姻缘? 看看孟玉姝,她不就是因为和西乡侯府的张二姑娘要好,七夕节得以沾光受邀去尚书府赴会,结果途中撞到霍府二太爷的马车,成就了她与安国公世子订亲的好命运么? 虽然不能相信,也不明白霍府二太爷怎么想的,何以会看中一个下堂妇的女儿,但事情就是发生了。 这便是机遇和运气,也是靠争取才能得到的! 赵佩兰尽管羡慕眼红玉姝的好运,但她脑子还算清醒,没有像孟敏姝、孟慧姝那样忌妒到疯狂,非要露出爪牙撕咬,这不明摆着作死么?也不看看常宁伯府真正掌权的是谁?可还没到大房二房当家作主的时候! 从小到大,赵佩兰和哥哥跟着母亲享受外祖母的宠爱,但她也亲眼看到,母亲和哥哥在孟府太过骄纵而被外祖父驱逐出去,弄到后来哥哥都不敢来孟府了,反而是她,在孟府里该吃吃该喝喝该拿拿,但无声无息不争不抢,外祖父便睁只眼闭只眼,仿佛没看见她,准允她的存在。 所以,赵佩兰懂得一个道理:只要不越界,稳中求胜,想要的好处总是跑不脱的! 回到寿安堂,赵佩兰向孟林氏约略描述一下与石佳见面的经过,只说侯府小姐还有事,没空下车进府里来了,也并不提及石佳对玉姝的打探,却请求孟林氏: “外祖母,眼看静姝过两天要抬去宋家了,然后就到敏姝、慧姝的出阁之日,从此她们就离开娘家了,玉姝不在场似乎不好吧?怎么说也是姐妹一场,相伴了十几年,她总该送一送、添个妆什么的,哪怕只给一块绣帕,将来也能成姐姐们的一个念想……要不,您派人去把玉姝接回来?” 这是赵佩兰临时想出来的主意,若能说服外祖母把孟玉姝接回孟府,她就不用跑去柳氏住的地方了。 孟林氏却摇了摇头,撇撇嘴:“让玉姝添妆就别提了,也怪她们自己没脑子,要是不胡来,我还能发个话,叫玉姝开开她的小库房,每人送两样嫁妆,当年柳氏给置办的东西,再不好都值不少银子的,现在,想要都没门儿了!玉姝去柳宅,是你外祖父准的,特意向外说柳氏体弱,需要女儿侍奉汤药,就为的是避开你三个表姐妹的嫁期,我怎么可能接得她回来?” “……” 赵佩兰没辙了,只得说道:“许久不见玉姝,有些惦念,我想过去探望探望她,看她过得好不好?” 孟林氏楞了一下,仔细瞧瞧外孙女,在她印象里外孙女乖巧懂事,不像敏姝几个吵闹得跟家雀似的,但也不与玉姝亲近的。不过,现在玉姝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将来她嫁去安国公府,外孙女不管是否能嫁得比她好,与安国公府走近总是有益无害。 这么想着,孟林氏便释然点头:“难得你一片好意,要去看看玉姝表妹,那就去走走吧。明儿起早,我让韩嬷嬷几个陪着你,再叫你三舅舅的小厮平福送你去,平福往日跟随过玉姝,他知道柳宅在哪儿。早去早回,便不用晒毒日头。对了,云姝也在那,她还小,爱吃糖,我刚好有一盒糖粒儿,你便拿这个去给她。” 晚上孟琳过来给孟林氏请安,听说明早赵佩兰要去柳宅探望玉姝姐妹,颇有些意外,回去后便让红绡送来一个半大不小的樟木箱和一个包袱,请表姑娘捎去柳宅。 孟林氏问这都是些什么东西?红绡笑吟吟打开木箱,里面全是小女孩玩的小玩艺儿,有布偶、香球儿、小木雕、彩绘瓷娃娃、风筝和小彩灯,说是三爷平日在外头瞧见了,心里惦记小女儿,就给买了回来,一样一样攒着竟有这么多;另一个包袱里是红绡为两位姑娘做的两套衣裳鞋袜,三爷时常思念女儿,红绡就为姑娘做点针线活,三爷瞧见了心里高兴。 孟林氏夸奖红绡:“做得好,把你给三老爷,不仅要你服侍好他,还得让他心里舒畅,这样一个人精精神神的,出去才能做成大事。可别像那个杜氏,就会让爷们犯愁,要她何用?” 红绡看看赵佩兰颇有兴致地蹲在木箱子边赏玩那些东西,便凑近孟林氏耳边说了几句,孟林氏顿时脸色一变,沉声道: “不要脸的下作娼妇!明知自个儿身子没好全就敢勾引爷们,不是存心祸害我儿子么?看来是留她不得了!我正愁蒋氏那病,不死不活的晦气,单等敏姝出嫁后,就把蒋氏送去庄上,顺便寻个由头打发杜氏过去照顾她,两人不是要好的表姐妹么?相互陪伴着吧!打今儿起,你给我看住杜氏,不管用什么法子,再不许你老爷进她的房门!” 红绡垂着脸低声答应:“是。” 赵佩兰拿个彩绘娃娃仔细看,耳朵里却把两人的对话全都听着了。 她和孟玉姝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倒是知道孟玉姝不喜欢杜姨娘,也是,有哪个正室所出的女儿喜欢父亲的小妾?赵佩兰同样痛恨自家父亲的外室。把杜姨娘即将被赶去庄上的事告诉玉姝,也算是个谈资嘛。 次日上午,玉姝在青榄指点下照例练完站桩,然后回房重新梳洗打扮完毕,带着妹妹和丫环们把白夫人和张玉雁差人送来的大批新鲜花瓣打理好,正在制作香露,管事娘子香柏匆匆走来说:赵佩兰赵姑娘来了,正坐在客厅喝茶等着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异样 玉姝不解,赵佩兰来干什么?若说探望,她可不相信,自己和赵佩兰没那么深交情,前世今生,赵佩兰对玉姝都是冷冷淡淡、视而不见的,玉姝总觉得赵佩兰比自己更像孟府正经的姑娘。 莫非是孟林氏让她来的?有什么目的吧? 玉姝问:“香柏姐姐,我娘呢?” 香柏回答:“太太在屋里看帐本呢,原本不想让孟府人进来的,这赵姑娘说是奉孟老太太之命,有几句话叮嘱四姑娘,又见她一个女孩儿家,关在门外也不好,便让进来了。” 玉姝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有孟府人来,管她是谁,可不能轻易让进来——我娘还是大意了,孟府人对我娘只除了算计,绝无好心!” 香柏笑着点头:“我记住了,回头也将姑娘这话说给太太听。” “嗯。” 玉姝来到厅堂,赵佩兰正站在窗边,神情有些忡怔地看着花架上两盆花儿,那是名贵兰花,她曾在西乡侯府见过,当时听一位懂兰花的贵女介绍,这种兰花很难养活,也极为珍贵,京中富贵人家竞相养护,但没有几家养得好的,皇上的御花园里也只有十来株……没想到柳氏那个落魄女人,竟然还能养得起这样的名贵花儿,而且一养就是两盆! 当平福告知柳宅在东正街,赵佩兰便有些诧异:东正街她知道的啊,她曾经跟随父母过来这边一户人家吃寿酒,当时就很喜欢这条宽敞平整、洁净安宁的街道,父亲说,东正街居住的多是四五品官员以及一些富户,赵家住的地方都没这儿好,柳氏何德何能,竟能在这里占据一个五进大宅院? 刚下车时,望着青瓦高墙、严整门庭,她还以为这是哪个员外家,平福却笑说这就是柳宅,等到进来了,一路走着看着,眼前宅院敞亮、雕栏画柱,哪哪都比孟府里精致舒适,心里顿时就百般的不好受,之前还认为玉姝有些可怜,现在一点不觉得——孟玉姝还是小时候那个孟玉姝,要什么有什么,在孟府有常宁伯和孟琳护着,出来投奔被休弃的母亲,都能过得如此富足悠哉,样样强过她赵佩兰,真是太讨厌了! 玉姝见赵佩兰不知想什么这样入神,她走到近前都没察觉,便唤了一声:“赵表姐。” 赵佩兰很快转身,瞧见是玉姝,脸上笑容勉强:“四妹妹啊,你来了。” 玉姝请赵佩兰坐,雪梨和樱桃端了新沏的热茶及水果点心进来摆在她们面前,给赵佩兰行了礼,然后退至玉姝身后站着。 赵佩兰问:“四妹妹把雪梨、樱桃她们都带过来,静玉轩不是没人看守了么?四妹妹难道要长住这里不成?” 玉姝不答这个问题,反问:“听说赵表姐是奉祖母之命而来,不知祖母有何训示?表姐请说。” 赵佩兰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外祖母十分惦念四妹妹,昨夜还梦见四妹妹感染了风寒,因而特地让我过来瞧看瞧看,如今见四妹妹挺好,倒是可以放心了。另外,三舅舅也牵挂四妹妹和五妹妹,托我给你们带来些礼物,你瞧,在那儿呢!” 玉姝看了看放在长案上的包袱和木箱,点头:“如此多谢祖母和父亲的关心、牵挂,辛苦赵表姐了。” “不辛苦,多日不见,我也有些想念你们了,五妹妹呢?” “她在后院玩儿。” “那我们去瞧瞧她?” “还是让人把她喊来吧,太阳照到那边了,可别晒坏了赵表姐。” 玉姝不想让赵佩兰去制香的场所,赵佩兰可不是孟敏姝、孟慧姝,她颇有点城府,脑子也灵,若让她知道在孟府花园被毁的情况下,自己还这么大量制作花露、香丸香膏以及胭脂水粉等,可能会被她猜出自己开了个胭脂店铺。 樱桃去找云姝,赵佩兰便起身又走到那两盆兰花旁边,轻抚兰叶,对玉姝笑道:“这兰花真美,香气馥郁清新,人说空谷幽兰,便是如此吧?我想问问三舅母,不知她在哪里买到的?” “赵表姐喜欢?”玉姝问。 赵佩兰连忙点头:“太喜欢了!四妹妹也知道,我名字里就有个兰字,所以天生爱兰花!” “是嘛?我还真不知道赵表姐有此爱好,这兰花是亲戚送来的,我母亲每天小心养护,比照料我和妹妹还要仔细呢。” “三舅母如此小心,这兰花必定十分珍贵,我们这些个亲戚好像都不会养花,难不成,是霍世子送的?”赵佩兰说完,转身看着玉姝的脸。 玉姝笑了笑,大方承认:“确实是霍府送来。” 赵佩兰楞怔间,樱桃牵着云姝走了进来。 云姝笑着喊了声赵表姐,赵佩兰惊奇不已,她几乎不认识云姝了:眼前这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笑容明媚的女孩儿,与当初那个瘦弱得如同小病猫、被多看两眼就哭闹的小破孩子简直判若两人! 赵佩兰拉着云姝的手,带她去看孟琳让捎来的小玩艺儿,一边笑着问:“五妹妹刚才做什么呢?” 云姝和姐姐对视一眼,回答:“我坐秋千玩儿。” “这还有秋千呀?高不高?比咱们孟府花园子里的还好玩么?” “倒是不比孟府的秋千高,毕竟这院儿没那么大,但足够我玩的——我的秋千是姐夫搭起来的哦,我很喜欢!” 赵佩兰又是一楞:“姐夫?霍世子吗?” “对啊。” 云姝未必喜欢孟琳,但不拒绝他送来的玩具,颇有兴致地一样样拿起来看,把赵佩兰晾在了一旁。 玉姝再请赵佩兰坐下用茶点,但没主动开口说话,反而是赵佩兰又找了话题,先问玉姝在柳宅做什么消遣,可有新做的绣活也让她开开眼?玉姝只说天气太热,没有做绣活,平日就看看书,练点儿大字,赵佩兰笑称她在孟府里也是这样。 谈说着,赵佩兰有意无意地多次提及霍府,玉姝看出她的异样,却假装不知,平淡自如地应对。 赵佩兰脸皮到底是不够厚,眼见将近中午,玉姝却没有半句话留客用饭,她只得告辞离开了。 香柏早已派人去到街上点心铺子买得几盒新鲜点心当做了回礼,玉姝则让青榄跟着赵佩兰的马车,看她是直接回孟府,还是又去了哪里? 第一百二十七章 嫁女 青榄直到下晌才回来,告诉玉姝:赵佩兰去了威远侯府,估计是在那里用午饭顺便歇息躲暑气,到日头西坠才出了侯府,石府姑娘石佳亲自送出门。 玉姝听了暗吃一惊,细想倒也不觉得太意外,毕竟在西乡侯府时,赵佩兰就瞅准了机会一直跟着石佳等贵女奉承讨好。 跟上辈子一样,赵佩兰满心希望嫁得豪门贵婿,她虽没刻意去害人,但她所承接、享受到的好处,却可致人于死地,所以她也不算什么无辜善良之辈,只不过上辈子有孟林氏罩着,但凡她想要的,孟林氏全都替她打点周全,她根本不用费力去争,更无须亮出利爪罢了。 这一世孟府被玉姝搅乱,不如上辈子安稳富足、步步高升,孟林氏明显失势权力受限,能给予赵佩兰的不多,所以她不得不自己冒头争取了。 看这情形,难不成是把玉姝的消息卖给石佳换取好处? 玉姝觉得自己跟石府应该是几世的仇敌,上辈子石宏,这辈子石佳,也好,就不死不休吧! 威远侯府,回到内院的石佳摔碎了两个茶杯,好好一套官窑茶具就这么不能用了。 贴身丫环秋香送来一碗绿豆汤,劝告:“这么大热天,姑娘少生点气,仔细伤了身体,没有什么办不了的,无非是再好好想法子罢了。” 石佳渐渐平息下来,让秋香取纸笔:“我这就给东安侯府的陆二姑娘去信,让她添两张请柬送去孟府,赵佩兰说得对:就该把孟玉姝拖出来,放到大伙儿眼皮底下好好瞧瞧,她是个什么货色?哪一点配得上安国公世子?” 秋香转身要去,又停住:“只怕那孟玉姝接了请柬也未必肯去呢?姑娘别忘了,自从市井上传说了孟府三姐妹之事,如今许多人家都不准允订了亲的闺女出去参加宴席,尤其是男子的生辰宴。前些儿咱们去平宁侯府,还是寿宴呢,姑娘您认得的好几位闺友都没来。” 石佳顿了一下:“也对,赵佩兰说那孟玉姝曾有个那样的外祖,小小年纪读了几本书,学得点琴棋,就故作姿态,很是耐得住性子甘于清静,如今她又住在柳宅,她母亲柳氏……较之孟府那些女人,多少有点见识,定是不允她出门,却白白枉费我的力气。可是孟玉姝不出来,我怎么办?要不,咱们也寻个名目在后花园办个花宴?” “姑娘可使不得,咱们老侯爷孝期未满三年,况且这次回乡拜祭的是族里未出五服的老祖宗……便是侯爷疼姑娘,准办花宴,二老爷必定要拦住的。” “真真要气死我!”石佳甩着袖子,犹如困兽般在堂厅里来回走动,怒容满面:“难道还整治不了孟玉姝了?现在我就恨不得抓住那贱女人,狠狠赏她几巴掌,把她打成猪头!再装进猪笼子,沉下水池里去喂鱼!” “姑娘小声点!”秋香忙道:“好歹她如今也是霍世子的未婚妻。” “凭她也配?这辈子她想都不要想!我一定会嫁给霍英哥哥,霍府世子夫人、国公夫人之位,只有我才能坐!” 秋香听了这话,忽然想起来,说道:“姑娘!霍府的虞婉姑娘递了请柬来,过几天就是她的生辰呢,要不……” 石佳瞪了秋香一眼:“你吃了什么傻成这样?真是越来越笨!我怎么可能容许孟玉姝走进霍府?站门边儿都不行!” 秋香:“……”那她就没别的辙儿了。 石佳却受到启示,吩咐道:“让张嬷嬷准备两份礼物,明早咱们去霍府,拜望霍二太爷,顺便见一见虞婉。另外,你把近日收到的请柬都拿来我瞧瞧,看有没有哪家姑娘既认识张府二姑娘,又认识孟玉姝的?” 秋香赶紧走了,石佳坐在椅子上抚着刺痛的额角,心里恨死了孟玉姝,害她坐卧不安的,连个午觉都睡不成。 那边赵佩兰回到孟府,已是黄昏时分,将柳宅的情况给孟林氏说了说,便自回房去歇息,这一天奔波下来把她累坏了,不过心里很高兴:石佳养了一株珍贵的昙花,已经打了花苞,估计再过个五六天就盛开,石佳邀请她去赏花! 昙花可是夜间才开的,她去侯府赏花,至少要在那里住上一晚。 如此一来,她就有机会见到威远侯石宏了!赵佩兰心里怦怦直跳,在西乡侯府,见到好些个潇洒俊美的贵公子,石宏相貌不算顶尖的,但也浓眉大眼、硬朗伟岸,自有一股威严气度,她喜欢! 她自认美貌不低于石佳,论才识可与玉姝平分秋色甚至还更高一筹,但她并不看中霍世子,太冰冷傲慢,她受不了。石宏这样的刚刚好,家世显赫、有本领有身份又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才是理想的夫婿! 三天之后,建平侯府择得吉日,派了一支七八人的迎亲队,一乘蓝顶轿子从孟府侧门把孟静姝抬走了。 建平侯嫡次子宋焕已有妻、妾,生有一双儿女,今天亲自来迎他的贵妾,特地请得一组喜乐吹吹打打倒也热闹,却不知这算是给孟府面上添彩呢,还是打了脸?毕竟伯府小姐哪怕是庶出,做人妾室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贵妾孟静姝上轿时哭成泪人,她的姨娘死了,父亲对她不理不睬,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风光大嫁,变成如此凄惨场景,她便是悔断肠子,也无至于事了! 又过得十天,孟大姑娘出阁,这次场面倒是喜庆,有大红花轿有鞭炮齐鸣,像真正嫁女的样子了,只是新娘子哭得太大声了点,还三番两次挣脱喜娘,想要返身冲回孟府,这架势,令前来迎亲的夫家人十分尴尬——咱们是来迎亲的,不是来抢亲,姑娘能不能乖乖配合点? 孟敏姝出嫁不久,八月底轮到了孟慧姝。 孟慧姝很正常一新娘,既没号啕痛哭,也没有挣扎撞闹,喜娘轻扶着就上了花轿。出阁前夜祖母告诉她:她父亲很快要另娶,如果她不想嫁也可以,以后就关进后头小院去,陪伴服侍疯母一辈子! 她的母亲已疯得不认人,逮谁咬谁,孟慧姝害怕极了,看都不敢去看,如今她只想赶快点离开孟府,永远不要回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白跑 孟敏姝姐妹三人出嫁后,常宁伯敦促下,孟林氏派了婆子仆妇去柳宅接玉姝,柳氏却以自己生病体弱,想要女儿多服侍几天为由,不放玉姝回孟府。 孟琳得知,便买了些补品去柳宅探病,想着能见见柳氏,顺便接女儿。 但他再次失望了,柳氏别说见他,连两个女儿都不让露面,一如既往地只给他吃闭门羹。 孟琳站在柳宅门外吹着秋风,心头异常焦燥恼火,却又无可奈何,他不是傻子,几次三番被柳氏拒绝,他看明白了:夫妻复合怕是真的无望了! 柳氏那女人聪慧有能力,夫妻十几年,他竟不知她城府之深:结识永福县主那样的贵人,都不告诉他!还有靖安侯,也肯不顾身份为她奔忙,难道靖安侯和永福县主不怕被柳氏父系牵连吗?孟琳曾经很不解,但过了这么久,他细观动静,那些帮助过柳氏的人丝毫无恙! 非但如此,或许因为永福县主、靖安侯的缘故,居然还有其他勋贵官宦的眷属与柳氏往来,比如西乡侯夫人,比如邻近的官宅女主人! 而安国公府求娶孟姝、下聘订亲之后,听说从未登过孟府大门的霍世子,一月之内竟来探望岳母三次! 霍府也不怕触了柳氏的霉头吗?他们都是傻瓜?孟琳黯黯无语,唯有颓然叹息。 离了孟府的柳氏收了外债手里有银子,自立门户,左右逢源如鱼得水,日子过得滋润悠然,她怎么可能愿意再回孟府,过以前那种上有公婆压制、下被兄嫂搜刮的生活?况且,她是个妒妇,成亲前便与他约定不纳妾,而他如今不仅有了两个妾,还收了通房! 孟琳悔不当初,若早知如今这个局面,他无论如何都要顶住父母兄嫂的施压,不放柳氏走! 常宁伯见孟琳也接不回玉姝,十分不爽,难免训责几句,霍世子未曾来过孟府却连续去了柳宅两次,无非是因为玉姝在那里,把人接回来,霍世子还能不乖乖登门? 本待继续敦促此事,但他这段时间太忙了,孟府与安国公府联姻后,亲朋故友宴请邀约不断,更有其它场面的应酬,维持好这方方面面诸多关系很重要,对将来保住常宁伯爵位意义非凡,他不能掉以轻心,得先忙过这阵子再说。 孟府里另有一人也期盼玉姝能尽快回来,那便是赵佩兰。 整个八月份,赵佩兰过的是既欢欣喜悦又忐忑不安,她终于挤身于贵女行列了!石佳不仅带她参加各种宴饮聚会,还邀请她去侯府赏花小住,石佳的闺友们也喜欢她的聪明有才智,乐意与她交好;有一次她还见到了平阳公主和嘉柔县主,两位贵人亲自开金口向她垂询!而那些千金小姐们每有宴会,不忘给她送一张请柬! 最最重要的是,她受邀去了两次威远侯府,每次都见到了威远侯石宏! 她想的没错,别看石宏表面上严肃不拘言笑,浑身一股勇武霸气,但他其实很懂礼节,与她这样的小女子说话,他温和有耐心,还会按照石佳的要求,顺路送她回孟府! 那一天,赵佩兰开心欢喜得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在车厢里手舞足蹈。 此后越发盼着石佳能再发来请帖,邀她去侯府。 但她也怕见石佳,只因石佳太执拗,每次都责问她为何不把玉姝带出来?生气甚而发怒的石佳很可怕,石佳说,只要她把玉姝带出去一次,一次就够了! 可是,赵佩兰至今都未能办到。 她拿到各样请柬,兴冲冲赶去邀玉姝一同赴宴,玉姝都找借口拒绝,她劝玉姝应恭谨谦逊,同尘和光,不要得罪贵女,否则将来可不受她们待见。 玉姝却淡淡一笑:将来我嫁入安国公府,成为世子夫人,谁不待见谁,还难说着呢! 赵佩兰将这句话转告石佳,石佳勃然变色,当场掀翻桌子,茶壶杯盏、点心碗碟摔碎满地,把赵佩兰吓坏了,她才知道,原来石佳对安国公世子情痴到如此地步,深陷不能自拔了! 而现在的玉姝,像是一夜之间长大,再不是往昔那个温软怯弱的小可怜,西乡侯府之事,赵佩兰虽然拿不出真凭实据,但她大致相信孟敏姝三人的话,是玉姝算计的! 可见玉姝之狠,能攀上霍府应该也绝非偶然,成功与霍世子订亲,有了倚仗的孟玉姝更是油盐不吃尤为难缠!石佳与她争斗,开始赵佩兰还觉得石佳能稳操胜券,但经过一个月以来,她听闻霍世子去柳宅看望柳氏母女两次,有一次还亲眼看见霍世子进门,而她却被霍世子带来的侍卫毫不留情挡在门外……现在她只能说,两个女子之间对霍世子的争夺,胜负难料! 赵佩兰通过石佳,在京中好些个贵女、贵公子跟前露了脸、得到了关注,以后可逐步交往,有心不再掺和石佳和孟玉姝之间,但又忍不住惦记威远侯石宏,若她能与石宏有结果,那便是石佳的嫂嫂,长嫂为母,小姑子的婚事,她总该操劳的吧? 禀着这点心思,赵佩兰不得不按捺着性子,应下石佳的要求,又一次委曲求全前往柳宅,“奉老太太之命”,劝说并接玉姝回孟府。 令她高兴的是,这次婆子开了门,没特意拦着她让她在门口等着,而是敞着门任由她顺顺利利地走了进去,迎出来的是香柏,将赵佩兰让至客厅用茶,告诉她: “赵姑娘来得不巧,我们太太和四姑娘、五姑娘都不在家,一大早就出门了呢!” 赵佩兰怀疑香柏哄骗自己,香柏笑笑:“赵姑娘可以进内院里看看,还有你瞧见了,这前院没有家丁,全都跟着太太、姑娘出去了。” 赵佩兰十分生气:“玉姝怎么这样啊?要出门也不告知一声儿,我还特地跑来接她,这不折腾人么!” 香柏依然微笑着:“真是劳烦赵姑娘了,下次赵姑娘来,可以先递个口信,这样,我们姑娘若有事外出,也能提前告知,不至让赵姑娘白跑一趟。” 第一百二十九章 假的 香柏没有撒谎,柳氏确实大清早就带着玉姝、云姝出门,至今未归,赵佩兰问她们去了哪里?几时归?香柏即便知道,也不会告诉她,只推说不清楚。 赵佩兰悻悻离去,临走留话,让香柏转告玉姝:别忘了几日后是德昌侯丁府太夫人的寿宴,丁大姑娘想必已递过请柬了,丁府可是嘉柔县主的外祖家,若这次再不去,抹了别人面子,可就不好了! 香柏答应下来,心里对这位赵姑娘真是无语至极:你自己爱凑热闹,爱去就去呗,怎么老是揪着自家姑娘不放?订了婚约的人需要安心绣制嫁妆备嫁,推拒宴会的理由很充分,无人能勉强,这点不懂吗? 此时外城东城门处,正有三辆马车按序进城,前后各有四五名家丁装束的人骑马护卫,这一行人便是柳氏带着两个女儿,去城外寺庙上香还愿归来。 母女三人坐在一辆车里,一路说说笑笑,其乐融融,玉姝跟母亲提起前些天在街上买到鲜枣一事,她问过卖枣人,说是这样的枣子很容易生长,结的也多,母亲当年摘抄留存的那些吃食方子,有做各种蜜饯的,不如开个蜜饯铺子,也是一条生财之道。 柳氏闻言好笑,又有点心酸:女儿是被几番变故吓的,都变成财迷了。 但她不赞成做食品类生意,各人有各人的考量,柳府没出事之前她也从没想过做吃食买卖,何况目前这样的处境,玉姝所制玫瑰露,若不是永福县主支持,她都不想让拿到店里出售的。 玉姝见母亲不同意,便只好做罢,只暗暗可惜洞天福地里的大片枣林,枉自结了那么多果实,不能拿出去卖,一家人吃到猴年马月也吃不完啊! 那次被霍英撞出鼻血,没退成婚反而认定加固了婚约,霍英之后又来过一次柳宅,二人见个面,平平淡淡地说话吃饭,并没有像别的未婚夫妻那种情意绵绵,比如张玉雁信中抱怨受不了张冰雁和徐二郎,简直像两块粘乎乎的米糕,一日不见坐立不安! 玉姝觉得自己可能是被霍英的淡漠木讷影响了,见到他,四目相对,竟然心不会乱跳也不害羞,仿佛相守了一辈子的老夫老妻,内心安然宁静,不知哪来的底气,笃定这男人非自己莫属,一辈子不会跑也不会变! 她瞧见霍英的眼神儿,似乎他也是这么想的。 而心境的安宁,为她带来了契机。 她在睡梦中,神魂游离去到一个地方,她知道那就是玉扳指封印之地! 那是个令人神往的好地方呢,有高峭的冰峰、山河丘陵、峡谷森林,广阔的草原和平坦的沙漠,沙漠里果然有练兵场,巍峨的点将台、高耸入云的帅字旗杆,武器架上刀枪林立、无数的石柱、石马——不知何用,可能是拴战马的吧? 沙漠和草原交界处有大片枣树,果实累累,只是枣子表面都蒙着一层灰尘,也难怪了,种在沙漠边上,莫不是专门种来阻挡沙漠风尘的? 梦中,玉姝的神魂飘飘荡荡飞临上空,俯视地面,只觉得那片天地看起来灰濛濛的,没有色彩似乎也没有生灵,她要降到地面却下不去,仿佛冥冥中有启示,脑子里自然而然就想明白了: 如今进来的只是魂魄,等到真身能够进来的时候,才可脚踏实地,就相当于触动某个机关,这片封地才会真正地焕发生机! 梦醒后,玉姝又有所省悟:多与霍英接触,真身就能尽早进入扳指封地! 因为这玉扳指本是传给霍英的,他才是正主儿,与他接触,相当于得到了他的准允……这是玉姝凭空乱想的,她还猜测霍英能不能进去?若他进不去,而自己却可以来去自由,把这事告诉他,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 玉姝想想就觉得好笑。 柳氏母女的马车不疾不缓走过富华长街,街道两边各种店铺、酒肆、茶楼,人来人往热热闹闹一片繁华景象,云姝好奇地揭开车帘一角,睁大眼睛朝外张望。 风韵茶楼第三层,靠街边雅间里,四皇子高熙和霍英、吴俊卿围桌而坐,茶香缭绕,三人边品茗边随意谈说。 霍英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朝楼下街道扫看一眼,又回到座位上,却把外头守着的霍十三唤进来,吩咐: “去仙客居订一桌席送到东正街,尽快!她们大清早出去现在才回到,寺庙里吃素斋,玉姝想必早已饿了累了!” 霍十三答应着退下,眼角瞥见四皇子和吴公子齐齐瞪住自家世子,一副不敢相信、不认识此人的模样,心中暗自偷笑。 二太爷说世子开窍了,刚开窍就变化如此之大,世子爷着实不同凡响、惊才绝艳啊——这是霍十一说的。 高熙回过神来,把茶盏往桌上一顿:“我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先招了!故意来这么一出,酸我呢?好像真的很知情趣懂风月啊?合着以前的不近女色全是假的?” 霍英不理高熙,倒是认真看了看吴俊卿,他以为吴俊卿会像在西乡侯府那样暴起,不依不饶,他已准备好了,或许不及吴俊卿能说会道,但他的解释和反驳会合情合理! 但却没有,吴俊卿只是默默地和他对视片刻,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之后,很快归于平静,垂眸拿起茶壶替三人将茶杯斟满。 高熙继续敲桌子,霍英道:“起初确实是叔祖瞒着我订下亲事,但现在我不会放开玉姝,她是我的!你还记不记得她朝你问我的名字?那时她就看中我了!” 高熙不信:“她亲口说的?” “提亲之前,叔祖先问她可愿意,她听得是霍英,就点头了!后来我也亲自问过她,她说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我!婚姻讲究你情我愿,我也认定她了,决不改变!” “怎么觉得你在编瞎话?” “我对你编过瞎话吗?” “编过,两次,每次都骗得我好惨,所以我记得!” “……”霍英:“你们可以去求证。” 第一百三十章 放心 表兄弟俩互杠,吴俊卿沉默着,忽然长叹口气:“不必,我相信!” 高熙看向吴俊卿,霍英稍感意外,吴俊卿凑近,用力拍了拍霍英胳膊:“实话说刚听到这个消息,我很吃惊,心里有点想法,但现在都好了!做为玉姝的哥哥,我会一直看着你们,你一定要善待我妹妹,愿你们幸福美满!” 霍英点头:“会的。” 吴俊卿眨了眨眼,敛去眼底一抹水光,微笑道:“其实,玉姝说的没错,她确实很久很久以前见过你,她早慧,应该有那么点似是而非的记忆,你却全忘了!那年她才五六岁吧?腊月里跟着她母亲来我家吃酒宴,你也来了,但你不喜小孩儿,看都不看她一眼,我与你说话,她就乖乖站在一旁等着,你走后,我告诉她你叫霍英……” 霍英蓦地两眼放光:“这是真的吗?我竟然,不记得了!” 高熙酸溜溜道:“我白忙活了,都给你做了嫁衣裳!” 又转头对吴俊卿说:“也罢,看他姻缘艰难,好不容易中意一个,就饶过他了。” 霍英:“……” 我凭的实力,名正言顺,要你们饶过? 但他很聪明地不再多话,又饮了几杯茶,石宏和黎耀派人来请,说是在东湖边的仙苑水府设了酒宴,请他们几位过去吃酒、听曲观舞。 仙苑水府是京城最出名的销金窟,却不是那种低俗青楼勾栏之地,里边不仅有最好的厨子,做出能让人吞掉舌头的美食,还有许多新奇有趣的玩艺儿,更有许多妙龄娇娘,个个美若天仙,犹如解语花般温柔,又才艺卓绝、能歌善舞、会玩会乐,但她们清一色全是清倌儿,卖艺不卖身,却是这一特点,越发吸引得名人雅士、贵公子们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霍英一听就不想去,女人多的地方必定充溢着香脂气味,受不了。 高熙说:“敢不去?别再说什么闻不了香粉味,现在你可骗不了我了!我刚回京那晚,二外祖就赶来对我软硬兼施,要我不准找你事儿,说他老人家和孟四撞了马车,而你把人家孟四给抱了,不娶不行!还说你连续去看了岳母娘两次,那柳宅里可全是女人!呵,你那毛病早就好了,不然你何以能靠近孟四?还乐意去柳宅?” 霍英:“我本来就没毛病,各人喜好不同而已。我岳母,还有玉姝,她们不用香脂,家里的熏香是我岳母教玉姝自制的,我觉得挺好。” 高熙被他气乐,这纯粹是“自家人怎么着都好,别人就不行”的思想嘛。 “这些我不管,我只要知道你没毛病就好!从此后,应酬你得跟上,不准再像以前那样。你们那个圈子里,光有石宏和黎耀两人是不够的……石宏虽然也有份量,但不及你。我看出来了,西乡侯世子和承恩侯府兄弟俩,他们更乐意接近你。” 高熙沉声说完,吴俊卿朝霍英点了点头:“你早该订亲的,看看很有好处吧?至少女人这关过了。其实,这胭脂香粉味儿啊,真的很好闻,没有毒!” 霍英:“……” 他要回去告诉玉姝:你那个俊卿哥哥,不要了,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到霍英木着脸,眼珠子却转了两转,高熙绷不住,和吴俊卿一起哈哈大笑。 前往仙苑水府,高熙和吴俊卿坐车一道走,霍英骑了马另换条路线过去。 皇子不得与大臣私交,即便是表兄弟也不好往来过于频繁亲密,让那些耳目瞧见透上去,会引起猜疑,霍英目前手里可还掌着兵权。 高熙这次奉旨出京办事,本是一件陈年旧案,可说非常棘手,在燕王府众位谋士的筹划下,暗中使力从各方面佐助,还有吴俊卿最关键的洛阳之行,总算是圆满功成,回京得到皇帝嘉奖,并再赋予重任,虽然还不及三皇子在帝王心中的地位,但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在朝堂上,对于三皇子和四皇子的附议,臣工们的表面态度都一样了。 因而现在的高熙,得更要注意些。 马车里,高熙看着吴俊卿歉意道:“目前还没能查出来,在洛阳对你下手的是谁,只凭猜测,觉得应是三皇子的人。” 吴俊卿苦笑:“也是老天保佑,命不该绝,我被下药没毒死,意外吃对了解药,才有点力气,可巧霍十赶来了,方能顺利逃出那场大火,真是九死一生,有惊无险!以后可得严防着,对我一个小卒子都这般大阵仗,何况是殿下,您一定要多多保重!” “放心,会给你报仇的!你可不是小卒子,他们明白的很呢,不然为何非得置你于死地?哼!” 高熙一改往常的嘻皮笑脸,目光森冷:“他们失了手,必定恼羞成怒,再寻机会加害,你以后不能再玩什么潇洒自在了,由两名暗卫跟着,身边换个能识辨气味的小厮。” “不用了吧?京城帝都,比洛阳安稳。” “这个由不得你!” 停了停,高熙又问:“那王十二娘,你见着了吗?长相如何还能看吧?那可是你祖母给你订下的,真的不喜欢吗?以后真的要退亲?” 吴俊卿:“……” 高熙不以为意地呵呵两声,吴俊卿有点理解霍英了,其实他和霍英也是少小认识,那时霍英还是很愿意说话的,后来变成沉默寡言,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家庭,另一方面必定是被高熙给祸害的,这个人没事的时候实在太多话了,问题一个接一个,还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暗叹口气,说道:“蕙娘容貌秀丽,性情温婉,最可贵的,她善良贤惠,我在王家养病那几天,她亲自下厨给我做吃食,为我熬煮汤药……” 虽然汤药他都没喝,怕和玉姝给他的玫瑰露相冲,偷偷倒掉了,但从那些吃食上,可以看出王蕙娘真是费尽了心思,是个难得的好女子。 “既然如此,那你还闹什么退亲?听我的,别退了!且不论王家门阀豪族,这次多亏得他家,以后也还需要……光是看着王蕙娘,贤惠淑德,多么好的女子,你忍心退亲让她名声有损、伤心难过?” 吴俊卿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不忍心。未见面之前可以随口说说,如今是不能了!” 正好,霍英与玉姝订了亲,以霍英的实力完全能护住玉姝,霍英也不是那种花花肠子的男人,很适合做玉姝的丈夫,这样,他就放心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美人 仙苑水府宴饮直至夜间方散,石宏和黎耀召集的一群人醉了大半,高熙只是到场稍坐一会,与大家饮了三杯,谈笑几句便先回去了,霍英和吴俊卿坚持到最后,吴俊卿酒量不怎么样,平日没少被灌醉,今天喝到深夜居然没醉,霍英觉得挺奇怪。 两人同行,霍英先送吴俊卿回去,也跟他坐进马车,路上吴俊卿告诉霍英: “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娶亲了,到时可不能像现在这般时常与你们在外头饮酒作乐。” 霍英微怔:“你要娶亲了?怎么没听说你与哪家姑娘订了亲?” “就是我这次去的洛阳王家,闺名王蕙,家中排行十二,有叫她十二娘的,也有叫她蕙娘的,是个很好的姑娘。” 霍英无语,他知道这次吴俊卿去洛阳拜望祖父旧友王家,一路上弄出不少动静,可以说险象环生,后来得王家援手,在那边养了几天,暗想不会又是“以身相许”了吧? 这个他却不好问。 吴俊卿笑了笑:“王家与吴家世代交好,只是我祖父去世后,往来就不那么频密了。这门亲事,是我那祖母一手操办,不透露半点口风——我和你一样,被订了亲都不自知。直到……直到这次,祖母让我前去王家认亲。” 是他趁着祖母身边没人的时候,向祖母问及当年自己的父母和祖父向柳家口头允诺的婚事,希望祖母能为他订下婚事,却招来祖母的责斥,一顿语重心长的训教过后,祖母告诉他:去年就已经为他订下亲事了,是洛阳王家嫡系闺女,王十二娘! 他自然是不甘不愿的,但祖母强势,不容他辩驳,他也想先拖着待以后再寻机退亲,高熙那里却十万火急需要他往洛阳走一趟,他去了,在极度狼狈的情况下见到了他的未婚妻,王蕙不仅不嫌弃,还心疼得直落泪,着急忙慌地亲自打理他,为他疗伤……他退不了亲了,这辈子只能有蕙娘一个人! 霍英道:“如此,恭喜了!要我把这喜讯告诉岳母和玉姝吗?” “不用,明天我自会去探望她们。” “那好吧,我明天在柳宅设宴等候,咱们好好饮几杯。” 吴俊卿:“……” 想说我是专程去探望柳夫人和玉姝、云姝,可不是要去跟你喝酒,你凑什么热闹?但想想这人现在是柳宅的女婿,只好闭嘴了。 深夜齐王府,一处景致精美的院子里,灯火如星月交辉相映,正屋廊下静静站着两名宫装侍女,忽然不知从何处冒出一玄衣人,眨眼间就到了面前,侍女想是司空见惯,并未受惊吓,其中一侍女转身走到正屋雕花门前,抬手扣动门上铜环,屋里隐隐约约的嘻笑停止,又过了一会儿,雕花门打开,玄衣人得到准允走了进去。 屋中厅堂已点起大灯,照见四周装饰摆设,端的是奢华富丽、锦绣灿烂,一看而知这里应是个女子住的香闺,而且这女子在王府中身份、地位可不低。 玄衣人进去后即朝着歪坐在堆满软枕绣垫软榻上的白衣男子跪下,口称:齐王殿下! 高和唔了一声,抬抬手示意他起来,问道:“如何?” 玄衣人道:“探知石宏和黎耀在仙苑水府,属下等即着手布置安排,照例先使美人计,八名容貌、技艺最泼尖的歌舞伎环绕,黎耀倒是爽快,立马接受了美人添菜斟酒陪饮,那石宏却依然独坐,冷面拒人,饮得几巡之后,我们放出了“海棠仙子”,一曲艳舞终了,石宏倒是有所松动,打赏了海棠,眼看海棠可以顺势近前陪饮,不料霍英却来了! 霍英向来不近女色,石宏行事多半朝着霍英看齐,他推拒了海棠。未几,四皇子出现,随同的还有吴三公子吴俊卿,又再过一会,同在仙苑水府饮酒赏乐的承恩侯世子带着三四位公子世子过来同饮……属下们就不好下手了。” 高和皱起眉:“高熙?他过去了?” “是,就是因为四皇子、霍英的到来,仙苑水府里外忽然加重戒备,本欲对石宏的……” 高和摆摆手:“欲速则不达。石宏也算是有点心志,宜缓图之,但不能太久。霍英对高熙死心塌地,咱们便争取石宏。当年,老安国公将兵权交予老威远侯,老威远侯却着力培植霍英,致令霍英在军中比石宏威重,当然,安国公府历代积威也不是随意抹煞的。但不管如何,石宏可替代霍英,所以——继续盯紧石宏,务必让他为我们所有!本王不信,他没有什么破绽、把柄!” “是!” 玄衣人像来时那样,很快退下。 房门悄然阖上。 高和侧转头看着那副镶宝石绣富贵牡丹的绣屏,语气满带宠溺、温柔说道:“过来。” 绣屏后传出细微动静,稍停,一名姿容艳丽、体态柔美的女子袅袅娜娜走了出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头扑进高和怀里,高和哈哈大笑着抱起美人,二人又继续先前的嘻戏玩乐。 齐王府许多人都知道,齐王刚得了一位美人,据说那可是人间少见的艳冶尤物,更难得的是美人颇有才华,精通琴棋书画,会吟诗作赋,齐王宠爱备至、日夜相伴,许是太过于沉迷,有一段时间甚至都不爱打理各项事务了。 齐王妃担心夫君贪色丧志,欲教训美人,反被齐王责斥,夫妻弄得不欢而散。宫中德妃知道后,为儿子前程,也要处置了美人,齐王亲自进宫向母妃解释,最后德妃也未能处置那位美人。 齐王宠爱美人到什么地步呢?吃穿用度要最好的,住的也是王府里最宽阔最美的院子,院中婢仆如云,规制甚至超越正王妃,说金屋藏娇都不为过! 只是美人从不露面,也不知她何许人,从何而来?因此外界传说尤为神秘,仿佛她真是天外飞仙,落在了齐王府。 但如果被玉姝看见这位美人,就不神秘了——哪来的什么天外飞仙?明明就是玉姝久等不至的杜倩蓉! 第一百三十二章 恶意 辰时末,杜倩蓉醒来,齐王高和已离去,侍女在绣帐外恭谨询问:“美人要起来了吗?” 杜倩蓉慵懒地靠在软枕上,昨夜睡得太晚,加之做了许多乱糟糟的梦,觉得头有些发晕,还不想起来,便摆了摆手娇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侍女们齐齐行礼,悄无声息地鱼贯退下,再轻掩了房门。 杜倩蓉很满意,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富贵奢华、随心所欲,奴仆全都经过严格训教、温顺听话,不像那个没见过世面的乡村丫头夏莲,不知礼数、粗手粗脚俗不可耐,还动辄大呼小叫,害自己吃了那么多的苦头,要不是有幸遇见了齐王,带她脱离了苦海,她现在都不知变成什么样了! 在通州客栈,没等到石宏来接,主仆二人又没了银子,被狠心的店主赶出客栈,流落在通州街头,一个不怀好心的恶人假意接济,而后却将她们拖去卖入青楼……那些个经历,杜倩蓉如今是想都不愿意回想! 她被齐王救了,齐王怜惜呵护她,带她回京城王府,夏莲想回乡,但她怎么可能让那个蠢丫头回到家乡去散布她不好的传言?也不愿意要夏莲在跟前碍眼,直接让齐王手下把夏莲发放到苦寒边城去,一辈子都逃不回来了! 杜倩蓉轻叹口气,揉揉发胀的脑门,撩开纱帐自行下床,走到桌子旁边倒了杯温茶喝完,然后呆坐在椅子上,两眼放空,继续打理脑子里那些捋也捋不清的千丝万缕。 昨夜她躲在画屏后偷听,听到了关于石宏的消息,心里呯呯直跳,为不让高和生疑,她可是使尽全力奉迎,把他侍候好了。 偷听这个行为高和是知道并准许的,从初遇那天起,高和就对她爱之不尽,恨不得时时刻刻将她带在身边,所以一些机密事情不避着她,她其实也有点担心:高和什么都让她知晓,怕以后不肯轻易放她离开怎么办? 被尊贵的皇子如此厚待,百般宠溺纵容,她本不该不满足,也曾迷失了自己,不管今夕何夕,只知及时行乐,安享富贵,深陷于这繁华锦绣之中,奈何每每午夜梦回,她都会想起前世种种,想起深爱自己的石宏,夫妻恩爱、儿女娇娇,比之现在得皇子疼宠、醉生梦死,她更想念过去那样的美好日子! 石宏有真本领,王府这样的奢华生活,前世石宏也给了她,今世未必挣不到;皇子虽高贵俊朗、风流潇洒,但他不独属于她,他自有正妃、侧妃及多名媵妾,只能给予她一个美姬身份,即王府众多歌伎舞姬其中之一! 这般得宠又如何?在别人眼里,她不过就是个低贱玩物! 而石宏始终待她如珠宝,始终只有她一个人! 所以,她心里还是想着石宏,可惜王府深深深似海,她如同一只雀鸟被锁在金丝笼中,根本无法探听到外面世界的消息,更不能与石宏联系。 也不敢随意探听,害怕自己一个不慎招致大祸! 在齐王身边听到机密事,也没少见到齐王的杀伐果断:有人办事不力被砍杀,有人言语不慎被赐一杯毒酒……那种血腥场面她前世不是没见过,仍吓得花容失色、抖如筛糠,齐王会温柔安抚她,但她却是不敢恃宠而骄,随意在他面前乱说话的了。 府外、大街上的热闹,京城贵妇贵女们的各项聚会玩乐,甚至是皇宫里的情况,齐王心情好、兴致高昂的时候,会讲给她听,但她曾请齐王代为探听的嫁做常宁伯府三太太的姐姐杜月蓉,以及表亲蒋府,齐王却一直没有答复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也不敢主动问起,齐王喜欢她的知情识趣,说最爱看她活泼的笑脸,与她在一起图的是轻松快活,与玩乐不相干的话题,会引得他蹙眉,她害怕! 前世石宏也说过,齐王脾气不好,身边人莫名就会获罪被诛杀,但石宏掌兵之人他是不敢杀的。 可到最后,齐王册封为太子眼看快能登基了,却功亏一篑,去南方赈灾抚民结果死于流民暴乱,倒让六皇子捡了漏,而六皇子背后的谋臣是火场中毁了容、变成废人一般的吴俊卿,就是他,鬼魅一般躲在暗处,搞掉了齐王、亲手将石府灭门,还将她发配边关与披甲人为奴! 杜倩蓉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心中恶意顿生:这辈子,非要把吴俊卿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方能解恨! 孟玉姝跟他非亲非故,他凭什么报仇? 嗯?昨夜吴俊卿……似乎有些不对劲? 杜倩蓉忽然瞪大眼睛:昨夜那名暗探也提到吴俊卿,说是吴俊卿昨夜跟随燕王高熙也在仙苑水府吃酒? 怎么可能?前世她听到石宏与吴俊卿对质,吴俊卿亲口说的:他在孟玉姝母亲死的那年也就是今年中秋节遇火灾,是人为的! 而石宏辩解:那场火灾确系齐王的人所为,但那时候,石宏还没有背弃燕王、投靠齐王,所以不关他的事! 中秋节被烧成了丑八怪的吴俊卿,此后便再没有露面,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可为什么,昨夜他还能出现在仙苑水府饮酒作乐? 到底是哪里不对?难道她记错了?不会的!那晚的一切都刻在了她心上,因为那晚石宏死了,石府灭了! 杜倩蓉攥紧了手中丝帕,后背一片寒凉,内心无比惊恐:不行!不能让吴俊卿那个狠毒的恶人活着,一定得让他死! 她要不要,把她所知道的前世种种,都告诉齐王高和? 但她立马又用力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依照齐王的性子,即便不把她当妖怪,也会一辈子紧抓住她不放,而且还会各种逼问搜刮,等到有一天她实在说不出什么新鲜事来,而他又另有爱宠,可能就会赐她一杯毒酒,了结了她! 最妥当的办法,她得耐心等待,总有一天能见到石宏,把事情告诉他,让石宏立功!齐王不是想招纳石宏吗?就让石宏以自己为条件,请求齐王把自己赏赐给石宏……只有这样,才是两全其美!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听说 杜倩蓉由侍女们服侍着梳妆打扮,用过早饭,看看外面阳光不是很刺眼,便想到花园里去走走,王府里大小花园好几个,其中一个专种玫瑰花,各色玫瑰竞相盛放之时,满园绚丽芬芳,景致美极了。 杜倩蓉喜欢那个玫瑰园,曾请求齐王把玫瑰园拨给自己,她想好好利用这个玫瑰园——前世孟玉姝会制玫瑰露和玫瑰花茶,她吃着吃着,才知道那花露、花茶真的能滋养身体、美容养颜,功效还不小!于是她也跟着孟玉姝学做些,幸亏她学会了,孟玉姝死后,她用孟玉姝那套器具自己动手,照样做得很好。 但一向对她有求必应的齐王,却不答应把玫瑰园给她,说齐王妃也很爱那园子,经常会去的,还教杜倩蓉逛玫瑰园时要避着齐王妃,别与她正面撞上,更不要招惹她,宫里德妃娘娘可是齐王妃的姑姑,齐王妃若搬出德妃娘娘,他也很难为的。 杜倩蓉只能作罢,她得宠爱风头正盛,自是不怕齐王妃,便宫里的德妃娘娘,还是要忌惮一下,毕竟那是齐王的生母,齐王都不敢违悖的。 是以杜倩蓉去玫瑰园都要错开齐王妃,在侍女劝告下,也不敢大量采摘花瓣,每次只带回少许花苞儿做茶饮,偷偷摸摸的感觉,令她很是憋屈,愈发怀念自己做为国公夫人时的荣耀。 侍女探听得齐王妃今天上午不会去玫瑰园,杜倩蓉才由四五名侍女、四五名婆子簇拥着出了她住的芙蓉轩,这前呼后拥的架势快赶上正妃出行了,杜倩蓉却并不喜欢,侍女们倒是很恭顺的,那些婆子却不好,满脸凶相碍手碍脚还不听使唤,说是为了美人的安全着想,不让她在王府内随意乱走,也不准别人接近她,讨厌得很。偏偏齐王说那都是些粗使婆子,人家也为了当差吃饭,职责所在,不必计较! 到了玫瑰园,杜倩蓉闻着那清新花香,顿感心旷神怡,赏玩了一会儿,便开始指挥侍女采剪玫瑰花,装在小竹篮里带回去。 两名贴身侍女怕她被晒着,寻了个清幽凉爽的亭子,垂下四面竹帘以挡住蚊虫蜂蝶,摆上带来的茶水和瓜果点心,请她过去坐着饮茶歇息。 饮完两杯茶,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嘻笑声,声音挺大,笑得肆无忌惮,像是两个小丫头在互相追逐打闹,守在外头的婆子们却并未呵斥驱赶,杜倩蓉皱着眉正要询问怎么回事,一名侍女进来轻声禀告:“是齐王妃跟前的香蕊、玉露,她们奉命来剪些花儿插瓶的,很快就走了,美人不必见怪!” 杜倩蓉:“……” 齐王妃的人,她忍着吧。 采花侍女香蕊、玉露也很嚣张,瞧见了亭子边站着的婆子和侍女,心知又是杜美人来蹭齐王妃的玫瑰花了,理都不理,自顾剪着花儿,边忙活还边闲聊: “哎,你说,这次陆二姑娘要住几天?” “不知道。陆二姑娘每次受了委屈就来王府住几天,我们王妃总会把她哄好了再送回去,王妃真是个好姐姐啊!” “是呢,陆二姑娘和王妃一样,极爱玫瑰花,王妃让我们多采些鲜花装扮二姑娘的房间,那要采多少啊?” “咱们这两个篮子挺大的,采满就好!” “嗯!嘻嘻!” “还想着刚才的笑话呢?” “不是,我想起来,刚才陆二姑娘骂威远侯的妹妹是泼皮恶妇……” “嘘!主子们才能说的话,咱们可不能随意乱出口,仔细石姑娘掌你的嘴!” “怕什么?咱们住在王府,她难道还敢跑进来打骂王妃身边人?我可不信!” “那倒也是。不过,石姑娘确实是个厉害的,听金桂姐姐说,石姑娘当着几个王妃、郡王妃的面,就敢和郡主、县主争吵,非说安国公世子是她的未婚夫,谁都不许跟她抢!连公主出面,她也不依,你看,古往今来,如此勇敢跟皇家公主、郡主们争夫婿的,也只有她了!” “连公主、郡主都争不过她,陆二姑娘就更抢不来了,难怪跑来找我们王妃,哭得那么伤心……安国公世子却可怜,以后娶了如此厉害的石姑娘,怕是不好过呢!” “噗嗤!要你替人家操心,金桂姐姐说安国公世子未必会娶石姑娘,人家有未婚妻。” “诶?那安国公世子都有未婚妻了,她们还抢什么啊?” “金桂姐姐说,安国公世子未婚妻是常宁伯府的孟四姑娘,常宁伯府已经没落了,孟四姑娘却攀上了英俊威武的安国公世子,京城贵女们都不服气……可抵不住孟四姑娘命好啊,她是霍家长辈亲自看中的!” “……” 亭子里,杜倩蓉边嗑着瓜籽儿边听闲话,猛可里听见孟玉姝的名字,还跟安国公世子扯上了关系,安国公世子是谁?霍英啊! 杜倩蓉蓦然站起身,手里握着的一把香瓜籽儿撒落地上,她脸色煞白,脚步踉跄地朝亭外跑去,旁边站着的两名侍女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急道:“美人?美人你去哪儿?快、快拦住美人!” 亭子外的婆子们围上来,杜倩蓉左冲右突跑不动了,急得指着那两个采花的侍女大声喊: “快拿住她们!把她们给我带过来!我要审问……我要问她们话!” 两个埋头采花、聊天聊得入神的侍女被这边突然弄出来的动静弄懵了,又听说要拿住她们审问什么,虽然有所倚仗并不胆怯,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各自拎起花篮子飞也似地跑掉了。 “哎!喂!你们两个,不准跑……给我回来!” 杜倩蓉跺着脚大喊大叫,身边婆子、侍女只管圈住她,眼瞧着人跑没影了,杜倩蓉气急败坏,恨不得扇那些个婆子几巴掌,奈何人家比她高壮有力,轻轻一格一挡就把她抬起的细胳膊碰歪,卸了力道。 两名贴身侍女扶住她,声音温柔平淡:“美人,那是齐王妃跟前侍女,不能随便招惹的!咱们还是回亭子里坐着吧?” 杜倩蓉气道:“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招惹她们?我只是要拿她们问几句话!” 侍女无言,却暗自腹诽:这还不是招惹?堂堂正妃的侍女,岂是你一个姬妾说拿就能拿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急火 午时,齐王回内院歇息,路上已听闻禀报,说上午杜美人在玫瑰花园里不知何故吵闹着要捉拿齐王妃的侍女,幸得身边人阻拦,不然怕是要招致齐王妃恼怒了。 齐王皱皱眉,吩咐:把杜美人身边服侍的重新换一批,告诉她们,以后不仅要护杜美人周全,阻止她随意与人接触交谈,也要主动防着别人靠近,哪怕是王妃的婢女,远远看见就拦开! 德妃心知他并不喜欢齐王妃,允许他留着杜美人,条件就是不准他玩物丧志、宠美妾而冷落正妃、侧妃,若让德妃知道杜美人恃宠而骄、胆敢目无王妃,从宫中随便派个人下来,杜美人就活不成了。 齐王安排那些人看紧杜倩蓉,一是因她知道的太多,防备泄露,二确实是为了保护她。 到了芙蓉轩,杜倩蓉迎出来,一张俏脸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齐王安抚她两句,答应把招惹她生气的身边人统统都换掉,杜倩蓉这才平复了。 两人坐下说话,杜倩蓉主动告诉齐王:她其实只想招那两名侍女近前来问几句话,并没有要为难她们的意思,之所以喊着“拿住她们”,是因为她们跑得太快,她着急了才口误说错话。 齐王奇怪:“为何要招她们问话?你认识她们吗?” 杜倩蓉撒娇地偎进齐王怀里,轻声道:“妾不认识她们,但听见了她们谈话中提及一个人的名字,不由得想起了妾的姐姐,所以很着急,想请她们来问问,或许能打听到姐姐府里的事情。” “她们提到了谁的名字?” “常宁伯府的孟四姑娘,孟玉姝。” “孟玉姝?孟琳的女儿?” “是啊,妾的姐姐寄回来的家书中提及,孟玉姝是姐姐的继女。花园里那两个婢女说着话就提到了孟玉姝,我自然好奇探问……妾身想姐姐啊!”杜倩蓉珠泪滚滚,娇怯柔弱令人怜惜。 其实她心里火急火燎,巴望齐王赶快把孟府目前情况告诉她,或者索性开恩,让她去一趟孟府更好! 她实在等不及要知道:为什么说孟玉姝与霍英订亲了?前世没有这种事情,孟玉姝这时候还没及笄呢,而且她不是守孝吗?她此时应该被关在绣房没日没夜替孟敏姝赶绣嫁衣才对,孟敏姝已有主,孟府还有个即将及笄的孟慧姝,就算霍府来求亲,大太太和二太太以及自家姐姐杜月蓉怎么可能让孟玉姝那个贱丫头攀上安国公府?这到底怎么回事呀? 齐王看不见杜倩蓉内心所想,但明白她的用意——想了解她姐姐的境况。 齐王虽未见过孟四姑娘,但霍英订亲那么大件事他怎会不知?连宫里父皇、母妃都被震惊了,父皇皱着眉不作评说,母妃很不高兴,她本想让父皇下旨赐婚,将齐王妃的二妹陆宝茵许配霍英,这样霍英就成了齐王的连襟,奈何父皇迟迟不动,直说霍英心里有个坎,再让他缓两年,左右陆宝茵也未及笄,不料这一缓,缓出事了。 齐王暗忖孟玉姝也算个人物,谁能料到孟府名声几乎尽毁的情况下,她居然出其不意地博得了霍二太爷欢心,最后成功与霍英订亲,不禁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还把孟府拉出泥淖! 齐王之前从没留意过孟府这样的奇葩人家,落魄就罢了,还能养出那样愚蠢的三个姑娘,基本上没什么前途了的,孟四姑娘的表现却是令人大开眼界,之后齐王又遇到杜倩蓉,她姐姐杜月蓉嫁在孟府……齐王无意间与孟府有了瓜葛,原想着孟琳之前是柳家女婿,才华不凡,官场上走动颇有手段,如今又成了安国公府的亲家翁,且来往着,或能利用一二,可是派人去查,杜月蓉却不是杜美人所说的嫁做三房太太,而仅仅是个关进偏院被冷落的妾室! 这就不好说了,齐王迟迟不告诉杜美人内情,也是怕她提些不合时宜的请求,试想想,堂堂一亲王,跑去别人家为个小妾撑腰,成何体统?若让宫里母妃知道,定然免不了一顿训斥,也难保全杜美人。 但美人娇滴滴哭得可怜,正当盛宠之中,齐王还是心软了,耐着性子,把孟府一些基本情况,以及杜月蓉只是孟府三老爷一个不得宠的小妾告诉杜美人,杜美人吃惊得瞪圆了眼睛,嘴巴都合不拢,许久才嘣出一句:“不可能!殿下您骗我玩儿的对吗?” 齐王脸一沉:“本王骗你何用?” “孟府的三位姑娘已经嫁掉了!孟二太太疯了,我姐姐没当上太太,只是个小妾?还被关进偏院服侍生病的孟大太太!那……那孟玉姝的母亲柳氏,还有她妹妹,死了吗?” 齐王眼眸微闪,淡声道:“没有死,柳氏带幼女下堂,听说是得了亲友资助,另买宅院安居。孟玉姝与霍府订亲有了体面,算是孟府里最得宠的姑娘,不受约束,可自行往来于孟府与柳宅。” “原来……是这样吗?” 杜倩蓉脸色变得青白,额角发际渗出汗珠,目光直直盯住虚空,口中喃喃着:“孟玉姝!孟玉姝!她她她不是人,她是……” 话未说完即仰头朝后倒下,昏迷过去! 齐王看着钗钿委地、了无生气躺倒地上的美人,诧异地眨了眨眼睛,美人刚才说什么?为何对孟玉姝又是怨恨又是恐惧?她们似乎不认识的吧? 此时柳宅里,一场丰盛午宴刚刚结束,大伙儿移座荫凉的紫藤花架下饮茶消食,一边继续谈话说笑。 霍英是大清早就来到柳宅敲门,害得玉姝、云姝都不能睡懒觉,柳氏很高兴看见女婿,张罗着亲自给孩子们做早餐,美味可口的食物刚摆上桌,白夫人和靖安侯各自带着女儿先后登门,随后吴俊卿也来了,柳宅这场聚会热热闹闹、欢乐无比。 得知吴俊卿也订了亲,大家都向他道贺,最高兴的要数柳氏,毕竟当年两家口头论及儿女婚事时她在场,虽则物是人非,婚事难再提,但玉姝与霍英订亲在先,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吴俊卿,如今吴俊卿也有了良缘,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柳氏心情轻松愉快,这一整天就光顾给大伙儿做吃的,变着法儿,各种各样精致美味的点心小零食陆续出来,乐坏了一群小姑娘,连白夫人都目不暇接,尝尝这个吃吃那个嘴巴停不下来,开心极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劝告 仍是玉姝负责烹茶,大家都夸她好手艺,烹的茶特别醇香好喝,玉姝唯有微笑应对。 她烹茶的手艺也不过如此,茶好喝,除了母亲舍得拿出好茶叶,关键是水好。 宅子里有水井,但自从玉姝发现扳指“封地”里有许多条溪河,那些江河有的是冰峰雪山融化而来,有的是真正石缝里流出的山泉,就时常把厨房水缸里的水换掉,甚至水井也被她暗地里弄了一下,未出山的天然清泉水烹茶,能不好喝吗? 小女孩们偶尔也起争执,柳氏和白夫人被四个女孩儿围着,吱吱喳喳吵得发晕,霍英和靖安侯下棋,吴俊卿坐旁边仲裁,玉姝趁此机会起身回屋更衣,才走不到几步,吴俊卿追了上来,玉姝问:“俊卿哥哥,什么事?” 吴俊卿:“无事,我陪你回房。” 玉姝看看他:这是在家里,哪里需要陪?再说人家去更衣你也陪? 吴俊卿笑笑:“我在小厅里等你,我们说几句话。” 玉姝点了点头,她对俊卿哥哥无须防备,再说雪梨和金桔也在呢。 那边霍英却坐不住了:吴俊卿一声不吭追着玉姝跑,那可是自己的未婚妻,自己都没能跟着,他小子什么意思? 靖安侯敲敲棋盘:“哪里走?我要杀入你阵营喽!” 霍英站起来:“且稍等,我先往那边看看去!” 靖安侯抬起头人已不见,不由得一阵无语:酣战到一半将军却跑了,这算什么回事? 吴俊卿刚在客厅坐下,霍英随后就跟进来,吴俊卿讶然:“不是没下完棋么?” 霍英道:“小妹妹吵闹,靖安侯去看看。” 吴俊卿指了指他:“你不信我也罢了,竟然不相信玉姝。” 霍英:“我相信玉姝,不信你。” 吴俊卿:“……” 这话就戳心了,但似乎有点道理。 叹口气,他认真说道:“我却是相信你的,相信你能始终如一维护、保全玉姝。” 霍英端坐如钟,身姿笔直:“那是自然,我会惜她如命!” 吴俊卿点头,两人凑近些小声交谈。 玉姝走进来看见霍英,也有些惊奇:“你和卢伯父不下棋了么?” “嗯,不下了。”霍英答。 吴俊卿朝玉姝招手:“玉姝妹妹,过来坐。” 玉姝走到吴俊卿身边坐下:“俊卿哥哥,有什么事请说。” 霍英见玉姝坐到吴俊卿左边,离自己好远,顿了一下,直接搬起椅子绕到玉姝另一边去坐好。 玉姝:“……” 吴俊卿:“……” 霍英是返老还童了吗?这般幼稚的行径都做得出来。 此时也无心取笑他,一会柳氏必定派人来找,吴俊卿直接开门见山问玉姝:“上次给我那两瓶‘玫瑰露’,你说是随意淘制,其实配方特殊对不对?里面是否加了什么贵重的药材?” 玉姝楞了一下:“俊卿哥哥为何这般问?”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玉姝点头:“那本是……母亲年轻时,偶然得机缘遇见世外名医,那名医看在外祖的份上,由着母亲翻看他的医书,只半个时辰的时间,母亲凭记忆记住了几个方子,其中就有这味玫瑰露。” “那玫瑰露除了你说的能下火,还有其它功效吧?” “对,能清心安神、祛邪去火,滋养身体、增益颜色。” “还能解毒清毒、补充体力、促进创伤愈合,而且效果奇佳!”吴俊卿道。 玉姝瞪大眼睛,一脸惊讶不似作假:“有吗?这些我不知道呀!” 吴俊卿严肃地看着她:“你知道的!这玫瑰露不是一般的东西,是一味灵药!你给我两瓶,我在家吃了小半瓶,感觉甚好,很喜欢那个味道。去洛阳之时,因想着路途遥远,天气热,我就带上一瓶玫瑰露,没想到这一路上险情迭起、生死倏关!我中了两次毒,一次出现幻觉,一次上吐下泻绵软无力几欲失去知觉,吃什么药都无用,我挣扎着喝了玫瑰露却好了!我就一口一口省着喝,保持清醒,保持体力,才能死里逃生,没被那一场火烧成木炭!捡回了一条命,却被飞刀重伤,那刀也有巨毒……大夫很惊讶,我的一条胳膊本该废掉,可最终却无事!我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凭的是那点玫瑰露,坚持下来!” 玉姝这次真的被震惊并吓住了:“俊卿哥哥,什么人三番几次下毒,非要置你于死地?你去洛阳那么远干什么啊?” 霍英一本正经代回答:“他未婚妻在洛阳,他想念他未婚妻了,前去探望!” 吴俊卿:“……” 这一刻才知霍英的阴险,不分场合逮住机会就毁他。 偏偏他还不能告诉玉姝真相,只能先忍着,继续说正题:“我告诉你这些,是要你以后不要送人玫瑰露,更不能拿出去卖,越少人知道越好,须知怀璧之罪!” 霍英抿了抿嘴角,没有作声,这一点他认同。 玉姝道:“我明白俊卿哥哥的好意,只是那些摆在店铺出场的,真的就是一般的玫瑰露,可滋养身体、增益颜色,但绝没有你说的那种功效! 给你的那两瓶,才是真正全方制作,所需药材不下百种,大多珍贵稀有,我母亲收集得一些,多数由白夫人提供,你们不知道,我妹妹云姝和白夫人的爱女妙儿都是先天不足的体质,多病多难,那次我制作的几十瓶贵重玫瑰露,都留给她们吃用。也只有俊卿哥哥,我才舍得给两瓶,别人是没有的!以后,也很难再制作出来了,因为要把药材收集齐全,不仅需要时间,还得看机遇。” 吴俊卿点头,脸上笑容温雅柔和:“没有流失出去,就不担心被外人惦记。只是,我还是觉得,你那小店只卖些胭脂香粉即可,玫瑰露别卖!你喜欢做尽管做,都给哥哥吃好了,哥哥给你银子。” 霍英立刻道:“不必!我们有银子!玉姝做的胭脂香粉也很好,我们都不卖了,留着自己用!” 玉姝:“……” 一时间满脸通红,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她就是想做点生意,怎么这么难呢?这些人一个二个的太扫兴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也要 吴俊卿坚持要求玉姝不要再卖玫瑰露,在亲友间尽量不宣扬她会制玫瑰露的手艺,玉姝想想这原本也是母亲的意思,便点头答应了,从此不再卖玫瑰露,但胭脂香粉还继续卖着——这些做着挺好玩,既是消遣又很有成就感,每天总绣花或读书习字也闷。 得知了吴俊卿曾遇险,身上的伤没好全,恐怕还有余毒留在体内,玉姝就又送了两瓶“奇效”玫瑰露,外加几瓶普通玫瑰露,让他带回去慢慢吃用。 吴俊卿再讨要些燃点的盘香,他喜欢那气味儿。 玉姝取了块蓝色绫布包袱皮,把东西都归拢在上面,纤纤素手不急不缓细心地系着包袱,霍英在旁边看着觉得她很吃力,便扶开她,自己三两下飞快打了个死结,然后拎起直接塞吴俊卿怀里。 吴俊卿抱着包袱顿了一下,旋即笑得如同春花般明艳舒畅。 下午,吴俊卿先告辞,柳氏给他装了许多点心小零食,吴俊卿走后,白夫人和靖安侯带着孩子们也相继告辞离开,霍英却不走,他还要留下用晚饭。 趁岳母去忙别的事情,云姝跟小丫头专心踢键子玩,霍英和玉姝安静坐在花架下说话,玉姝问道: “刚才在我屋里小厅,你与俊卿哥哥说什么呢?” 霍英答:“俊卿告诉我,小时曾有高人为你批命,说你生来命格奇异,带福泽有宝气,这说法有人有人不信,但你就是不同于众!他提示我放在你身边的人,必须得是像霍十、十一他们那样,绝对忠诚、能力不凡的——这个你放心,荔枝和青榄没问题。俊卿还劝我暂时不要让高熙知道这事……我自然明白的。” “俊卿哥哥是不是太紧张了?我不过就是做了一味花露,这个很多闺阁女子都会。”玉姝被他们弄的,也有点惴惴不安起来。 霍英说道:“俊卿虽是文弱书生,但大局势当前他很沉得住气,眼光独到心思敏锐,总能看到一些我们看不到的。因他定策稳准,是个难得的奇才,有人不乐意他跟在高熙身边,一直存心加害,此次洛阳之行,按照他所描述中的那些毒,确实很厉害,他身边随从护卫几乎全死光了,霍十是我不放心,派过去照护他的第三批! 霍十随身也带有各种药丸,但没有用上,俊卿却能保持神志清醒自行躲避火势,蛰伏等到救援,别人可都死了!可想而知,你那玫瑰露的解毒功效有多好!俊卿说你是个宝,要深藏,这话叔祖也说过。” “他们就说说而已,还能当真?” “我当真!世间宝物算什么?你是我的……我的家人!胜过任何珍宝!我倒是不怕人觊觎,左右我能护你周全,不会让你有任何闪失。但你和岳母、妹妹喜欢平静安宁,我也不愿你们受惊扰,所以,俊卿的提议我们还是要听一听,把那些东西收藏着吧。” 玉姝点了点头,轻叹:“我真是想不到,那点玫瑰露是给他治脸上小红痘的,竟然……好吧,是我考虑不周,以后定会小心谨慎,多听从长者的话。” 霍英道:“拿不定主意,可以问我,我们一起商量。” “好。” 停了一下,霍英又道:“另外,俊卿快成亲了,以后你不要与他过于亲近,又送这样又送那样,我倒无妨,你得想想他妻子的感受。” 玉姝:“……” 咦,这个人竟然懂这些,她就是送了玫瑰露,哪还有什么? 抬眼看霍英,人家在那等着她呢,目光炯炯有神:“俊卿来的时候,问妹妹怎么不献花了?妹妹就跑去摘了朵花儿给他,又说姐姐现在没空!那意思,若你有空,也会给他送花儿?那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玉姝噗嗤一声笑了:“上次俊卿哥哥来,妹妹被娘亲说了两句,正有点不高兴,我带她闹着玩、开心一下罢了。你也要吗?那下次我们也摘花儿献给你!” 霍英脑子里浮现吴俊卿拈着朵花儿闻香陶醉的样子,当时因猜到玉姝也曾给他送花,心里不爽,现在却觉娘气得很,不由一阵恶寒,忙不迭摇头:“我不要!” 玉姝拿团扇遮脸,笑得差点停不下来,转脸见云姝在那边玩得正高兴,不会注意到他们,就对霍英道:“走,带你看样东西,我给你做的!” 霍英只看着她笑得花枝般颤抖,就已满心愉悦欢喜,又见她朝自己招手、听见她说的话,脑子一热,伸手就将那只雪白柔荑紧握在掌中,牵着她走得飞快,也不知要往哪去,就直接又进了玉姝的闺房小院——在柳宅,他最上心、印象最深刻的也只有这一处。 玉姝为了跟上他脚步,只得一手提起裙裾小跑,好在已是秋高气爽,天气不很热,但进到屋厅里,还是出了点汗,一时香透薄衫,粘在身上不好受,玉姝想挣脱霍英,却被他拉得更近了些,雪梨和石榴从隔壁屋里走来,霍英才放开玉姝。 玉姝随雪梨、石榴进内室更衣,霍英端坐在厅里,樱桃给他斟茶也不喝,眼神清澈、唇角微翘,独自沉浸在一种说不明白的、令自己心跳如鼓、无比激动振奋的情绪里。 屋里有熏香,清幽淡雅是他能接受的,但此时却皱了皱眉,怪这味儿冲淡了玉姝身上透出的迷一般的香气,那不是熏衣香也不是寻常花香,他看到玉姝出汗了,那是独属于玉姝的体香,他莫名熟悉、喜欢! 雪梨和石榴先走出来,朝霍英屈膝行了礼,双双退回隔壁屋子,随后玉姝捧着个锦盒出来,放到桌上让霍英看。 霍英打开,里面是排列整齐的一粒粒拇指大小丸子,有绿色、玉色、还有褐色的。 霍英问:“这是专门做给我的……小点心?” 玉姝噗嗤笑了:“是专门给你的,但不是小点心。” 母亲柳氏整理外祖的那堆书籍,无意中翻出来一个本子,是外祖的随笔,但外祖只写了前头几篇,后头却全是柳氏的摘抄,还是她年轻时的笔迹,抄录得不少药膳、滋补丹丸方子,其中还有针对刀枪伤口的,玉姝因想到霍英时常与刀枪为伴,便决定为他制作几味药丸防身用,且不论原方子的药效如何,配以“月华杯”玉液,那就错不了! 玉姝指给霍英看:“这玉色的是寻常健身滋养丸,吃了腹中不饿,每粒能抵一天一夜,就像俊卿哥哥所说的,能保住精神、体力如常。这个绿色的能解百毒,那个褐色的补血、可助刀枪伤口愈合……嗯,你可能不会有俊卿哥哥那样的耐心,一勺一勺用水兑了玫瑰露慢慢喝,但你要是喜欢玫瑰露,我也可以研制成小丸子,方便携带适合你,效果一样的。万一遇到俊卿哥哥那种情况,有毒解毒,没毒当糖豆吃着玩都行!”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客来 当糖豆吃,他还是小孩子么? 霍英禁不住笑了,内心的喜悦满足,竟真好似得了糖豆的小孩般,此刻才觉出和玉姝在一起他变化之大,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其实这些有没有都无所谓,他也不想与吴俊卿去比较,从他认定玉姝,就始终坚持玉姝会和他一样,君心似我心,这才是他在意的。 玉姝却是又被霍英的璀璨笑容迷住,犯了花痴,歪着脑袋看呆了,半晌不记得说话,霍英小心地抚摸一下她的头发,说道: “这丸子做起来很难吗?若是太麻烦,那玫瑰丸子就不做,我有这些够了。” “不麻烦,我整日也没什么事,权当消遣。” 玉姝回过神,羞赧地低头笑道:“这是我给你做的第一批,还没完全好,还得做个蜡壳儿把它们一粒粒封起来。” “蜡壳儿怎么做?我明日还在家,我来帮你。” “很简单的,我们几人就可以了。” 玉姝心道哪用得着你帮忙?我还恨不得避开所有人呢,毕竟凭空取用东西很不方便,只是身边人总要跟着,没有办法,费脑子就是了。 她又朝霍英身上看看,腰带上除了坠着一块佩玉,荷包、香囊什么都没有:“咦,你荷包呢?可以在荷包里放几粒随身带着的。” 霍英:“我没有荷包。” 他从不带那些,家中箱笼里倒是有一些荷包、香囊之类,小时候母亲和宫里的贵妃娘娘替他置办的,一直尘封未动。 玉姝道:“我给你绣两个,颜色素淡些的,你换着用。” 霍英微笑:“好。” 他其实更习惯用袖袋和衣衫内袋,但玉姝给他做的荷包,他自是会时时佩戴着。 外头传来云姝的声音,雪梨在门口说:“六姑娘来了。” 担心妹妹好奇拿药丸子玩,玉姝忙把锦盒盖上,捧进里间即收入“扳指封地”,霍英则转身去迎住蹦跳进来的云姝,与她问答几句,等玉妹出来,云姝便拉着姐姐说:“娘亲让你去上房客厅,又有客来了。” 玉姝转头瞧了瞧八宝阁上的沙漏,有些奇怪:“客人这时候来?谁啊?” 云姝撇撇嘴:“就那个赵姐姐啊,孟府的表姑娘。娘亲让你赶紧过去,有事说事,说完趁早送客——眼看就要天黑了,咱们家不留孟府的客人!” 玉姝:“……” 霍英道:“既是不欢迎,可以不让进门的。” 柳宅门子和护院他都换了一批,并不怕人吵扰滋事。 “是不欢迎,却也不能拒之门外,她是常宁伯夫人最疼爱的外孙女,我还得回孟府,母亲也是考虑到这点,不好弄得太过。” 玉姝说完,拿话哄了妹妹先走,然后对霍英道:“赵佩兰不会有什么要紧事,无非就是邀我一起赴宴……我去见见她,你且到书房坐坐吧,我等会再过去找你。” 霍英便顺从地去了书房,玉姝自走到客厅,看见赵佩兰坐在那儿喝茶,柳氏并没有陪在旁边——如今对于孟府人,柳氏已不再那么刻意地深恶痛绝,就只当是陌生人,不屑于打交道那种。 赵佩兰一见玉姝,显得特别高兴,问她昨日出城可好玩,进寺庙上香顺不顺利?一番废话过后,果然就提到了去德昌侯丁府赴宴之事。 “别处倒也罢了,那可是嘉柔县主的外祖,嘉柔县主又亲自给你下了帖子,若是缺席可就太失礼了!听说丁府有个大大的菊园,各样品种的菊花应有尽有,正是菊花盛开季节,不知多美呢。咱们姐妹一起去,磕头祝寿用完宴席,再去尽情赏玩一番,多好啊!” 玉姝这次没推拒,点头答应了:“再过两天我就回府,到时自会去赴宴的。” 赵佩兰不料想玉姝如此痛快,还楞了一下,旋即高兴道:“真的?那太好了!我还发愁呢,怕你不去,我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多难堪。” 玉姝淡然道:“做为主人家,丁府既请了赵表姐做客,又怎会让客人孤单?赵表姐若定要与我同行,还望到时相互关照,不要给我难堪才好。” 赵佩兰听了,心里突地一跳,假装不明白,一脸懵懂地看着玉姝:“四妹妹说这话,什么意思啊?” “赵表姐能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也请转告你背后的人:我早知道你们的意图,防备着呢。暗中算计怕是不行的,不如放到明面上,她若敢来,我便接着!” 赵佩兰脸色发白,吃惊地指着玉姝:“四妹妹你、你……早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 玉姝微微一笑,她几次推拒外出,是为了自身安全,又何尝不是给赵佩兰机会,免令她被石佳当枪使,但赵佩兰依然鬼迷心窍,那玉姝也不必客气,直接撕开来说,以后就没脸再见了,正好,这样的表亲早就不想要了: “我一直觉得赵表姐挺聪明的,懂得趋吉避凶、谋取利益却又不往自己身上招揽麻烦,这点对于女子来说,无疑是个本事,值得佩服,毕竟这样也是需要脑子的,至少我以前就没有你那样的脑子。 但赵表姐忽然改变,选择做走狗,以伤害别人为条件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就非常可恶了——你要想明白,若真的帮着石佳害了我,石佳有威远侯包庇,或能逃脱无事,你能吗?即便你外祖母想护住你,但她如何强过常宁伯和孟三老爷? 须知我如今与从前不同,孟府用我联姻能得到利益,若他们知道是你帮着石佳破坏了这一切,他们固然不能拿石佳怎样,拿住你这个白眼狼还不容易?赵表姐有没有想过,要个什么样的死法?” 赵佩兰瞠目结舌,呆望着玉姝,额角两串汗珠涔涔而下。 与赵佩兰的见面,果真是有事说事,说完就送走了。其实赵佩兰将近黄昏才来柳宅,确实有打算留下来,都跟孟林氏说好了,要陪着玉姝在柳宅住一宿,然后一起回孟府,只因石佳频频来信催得太紧,赵佩兰担心玉姝会变卦,但现在,不仅她没有那个脸了,玉姝也不留她。 送客之后,玉姝仍是交待青榄,尾随盯梢赵佩兰,看她会不会又去了威远侯府。 第一百三十八章 试探 柳氏从厨房过来,笑吟吟告诉玉姝说晚饭准备好了,她变着法子又做出几样新菜品,味道很不错,保管姐妹俩和霍英都喜欢。 玉姝挽着柳氏胳膊撒娇道:“我自住到这边来,娘亲每天都给我做好吃的,看看才一个月,把我养出一身的肉,太胖了!这样可不行,会变难看的,而且我好几件衣裳都不能穿了!过两天我回孟府,正好能清减些。” 柳氏疼爱地捏了捏女儿的脸,嗔怪:“哪里胖了?我还嫌小脸不够圆呢,姑娘家就是要长点肉才好看!几件衣裳算什么?你们只管长高长大,娘给你们做新的就是了。你如今也有小厨房,回去那边定要好好吃饭,不然我每天做好了饭菜,让宋嬷嬷给你送过去,看着你吃完!” “不用的娘,女儿听话,会好好吃饭的。” 柳氏满意了,又教导大女儿几句,便让她去喊霍英来吃晚饭,看着大女儿修长俏丽的背影,想到母女三人才聚得一个月,欢喜还没够呢,女儿就又得回孟府那边去了,这一回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来,心里一阵黯然。 玉姝未到书房门口霍英就听出她的脚步声,放下正在研看的棋谱,掩门走了出来,二人沿着庑廊绕道往饭厅去,一边轻声交谈。 玉姝告诉霍英,赵佩兰的来意,以及石佳对他的别有用心,又适当地对石宏评论了几句,自然不是什么好话,玉姝就想试探看霍英对石宏的信任和维护能到什么程度。 前世她太过单纯,关在内宅几乎与外间完全隔绝,不知道石宏什么时候背弃燕王,但他肯定会背叛、会谋害霍英,那么今世自然是越早防备越好。 霍英迁就玉姝的速度,负手缓步而行,他认真听着玉姝说话,神情平静,目光淡定无波,并未如玉姝所猜测的那样,立刻为石宏兄妹辩解。 其实石佳找了赵佩兰,想对玉姝有所图谋,此事霍英早已了解,青榄跟踪过赵佩兰几次,先告知了霍十三,玉姝不跟霍英说,他便不主动提起,想着玉姝或许另有主意,只由着她去,暗地里给柳宅增派了护院,若玉姝需要出门,会另有外围暗卫跟随。 他还特地去找过石宏,刚好石宏也想找他,两人一个为未婚妻发出警告,一个为妹妹质问指责,互不相让,争执到最后差点还动了手,这是两个人之间从未有过的,霍英虽不至于因此就与石宏翻脸绝交,但心中对他们兄妹的作为已由失望转变为厌烦。 十四岁去到边关,老威远侯对少年霍英确实十分重视,不吝提携与扶持,无疑为霍英的成长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这份情义霍英记在心里,当年的老威远侯也曾在自家祖父冀下成长,祖父同样给予老威远侯维护和助力,霍英可以承诺,往后若有需要,自己亦能扶持石府后人,联姻就没必要了,他不喜欢石佳,因为与石宏的关系,当她是个妹妹罢了。 这在早年老威远侯提及时,霍英已明确答复,并且还写信告知叔祖,提防石府与安国公霍继业谈论儿女婚事,毕竟霍继业是霍英父亲,他若一口应下,霍英即便不愿意,那也是一通大麻烦。 叔祖是完全站在霍英这边的,为此又对霍继业做了一番约束,老威远侯见联姻不成,有些失落,但也没再说什么了,石宏兄妹却一直记着这事,霍英也不明白他们到底想些什么。 因为石宏兄妹不在京中,霍英便突然订了亲,兄妹俩无法接受,硬说霍英背信弃义故意所为,石佳更是三番两次去安国公府,见不着霍英,便到安国公霍继业跟前哭哭啼啼,又抓住霍二太爷撒娇卖痴,霍英也不想忍他们了。 眼看快走到餐厅,霍英还沉默不语,玉姝忍不住伸手拉了拉他衣袖:“霍世子,我这样说你朋友,你生气了吗?” 霍英又瞧见那只可爱的小手儿,心里刚想着要握住,爪子已经迅速行动抓住了,眸光流转却发现岳母和妹妹云姝从那屋里出来,可能也是刚好看见他俩手牵手,立时停下脚步,赶紧牵着云姝又踅了进去。 霍英:“……” 玉姝:“……” 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霍英耳朵根都红了,他强自镇定,索性把玉姝拉到一株花树后,说道:“我为何要生气?是石佳没有道理,石宏纵容他妹妹,想谋算你、让你难堪或伤害你,这才是我不能容忍的。你不用怕,想去哪就去,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所有后果我担着,倒要看看,他们受不受得起!” 玉姝蝶冀般的眼睫垂下又扬起,水灵灵的眸子清澈透亮,含带几许娇羞,看着霍英道:“你这样纵容我,就不怕我也会变成另一个石佳?” “你再变也还是你,不可能是石佳!” 玉姝抿唇微笑:“在我看来,石宏和石佳品性差不多,都是仗势欺人、强取豪夺之辈,你既然不喜欢石佳,为何却能与石宏玩得那么好?” “我与石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兄弟,又一同在边关多年,战场上杀敌互相救应,彼此关照,情谊非同寻常,若说玩得好,那也不一定,我与他爱好就不一样。仗势欺人,或许石佳能做得出来,毕竟她打小儿性子就那样;石宏,他是怜惜疼爱妹妹,太过份了些。但强取豪夺?我还真没发现,你是因为惊马一事,不能原谅他?” “惊马是一件,如果没有你和燕王,我和雪梨、樱桃三条人命将如何?马车继续狂奔下去,街上总会有无辜民众因此伤亡,那又怎么办?他石宏会偿命吗?不可能的!连给我赔个礼都那么勉强。另外还有别的事呢?我都能听说,你会不知道?你不要总想着他是你的袍泽兄弟,试着将他当成寻常交往的人,再仔细回想,看看能得出什么结论?还觉得他人品很不错吗?” 霍英静默一下,垂眸感知四周无人,抬手轻抚玉姝发髻:“我知道了,你不喜欢他们,那就不喜欢好了,我必定不允许石佳伤害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女人 玉姝一阵无语:我是在救你,你却把我当小孩儿哄着? 侧头避开那只大爪子,很自然地斜睨他一眼,目光娇嗔含怨,霍英以为她生气,忙解释:“岳母和妹妹都在等我们,先进去了,石佳那是小事,过后再说。” 玉姝道:“吃完饭你就回去了,还说什么?那不是小事,我刚才的话,你回去了真的要好好想想。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一定要、千万要提防:你不娶石佳,石宏势必与你成仇!他会转投齐王,甚至……” “怎样?”霍英目光灼灼。 “会杀了你!” 霍英略显惊讶地看着玉姝:“我哪有这么弱?他杀不了我的,你放心。” 玉姝:“……” 咬了咬嘴唇又道:“我不懂朝廷风云,但我知道迟早会立储君,齐王和燕王之间,势必会引发诸多明争暗斗……这些我不懂也不敢妄议,但我做了关于你的梦,梦中石宏背叛燕王转投齐王,这本是各人选择,没什么好说的。但他的卑劣就在于,他明面站队燕王暗中却向齐王透露消息,而燕王和你偏偏毫无怀疑,将他当心腹知己——你能想得到最后是什么结果?燕王还能有胜算吗? 我为何专门给你做了可抵饥饿、能增长力气的药丸子?因为感觉那个梦太真实太可怕:你在战场上拒敌,石宏奉旨驰援,却按兵不动,专等你奋力杀敌直到精疲力竭,他从背后朝你射出了三支黑箭…… 这是梦,你不信也罢,我还是那句话,一定要严防石宏!不仅是你,还有燕王府,最好不让石宏涉及机密事。你可以派暗探跟着他,看看齐王的人是否频频来找他?齐王要笼络年轻武将中的佼佼者,以你和燕王的关系,你是不会离开燕王的,但石宏,可未必!” 一下子说出这么多与前世相关的,玉姝大喘了口气,只觉身心俱累。 霍英扶住她的肩膀,深深看进她眼里:“以你的年纪,不应该懂这些,谁跟你说的?” 玉姝被他锐利的眸光紧盯着,心想他竟然还不相信自己,眼底迅速漫出一层水雾:“没有谁,我自己悟出来的,你可以认为我在胡说、挑拨离间,但我还是请你提防石宏!或许今年、明年他都不变,可最后他就是会,背叛燕王、成为齐王的人!” 霍英见玉姝要哭了,顿时慌神,下意识地想要捂住那水汪汪的眼睛,似乎这样就能挡住眼泪:“不哭,不哭好吗?我知道你不是胡说,你是在担心我、提醒我,都很有道理,我记着了!” 玉姝自己眨了眨眼,抓住那只因常年抓握兵器长满茧子的大掌,发现他没戴扳指,心里一动,问道:“你有没有一只祖母绿的玉扳指?偶尔会发出一抹绿光?” 霍英一楞,随即很快点头:“有,那是祖父传给我的,常戴,但刚回到京城,它就莫名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着。” 玉姝暗想:这扳指前世他也掉了,其实他应该能猜到掉哪了,为什么不来找?难道是因为被算计,太憎恶石府,再不愿意踏进石府一步,所以连祖传玉扳指也不要了? 又听霍英轻声问:“你怎么知道?玉扳指的绿光极少显露,我戴了那么久,也只出现过两次。” 玉姝淡然道:“我在梦里看见的,你手上戴过那只祖母绿玉扳指,石宏杀了你之后,那只祖母绿玉扳指戴在了他的手上,他虐待你儿子,又杀了……你的女人!当时,有绿光闪过!” 说完,扔下傻站在当地一动不动,犹如遭了雷劈般的霍英,自己小跑着往屋里去了。 她就不信了,把这些都说出来,霍英还会对石宏心存兄弟之情? 霍英眼见玉姝跑掉,他反应就快了,也不管心底震惊,脑子里乱糟糟一团没理清,几步赶上,楞是跟着玉姝一块儿进了饭厅,岳母和小姨子云姝笑脸相迎,他才暗暗透出口气。 席间,岳母指着几样新菜让霍英尝尝味道,霍英吃了不少,每样都说好吃,其实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味儿,趁岳母和小姨子不注意就去看玉姝,玉姝却不搭理他,坐姿端庄一派典雅淑女范儿,眼睛似乎只看见面前两碟菜,细嚼慢咽非常认真地吃着饭。 霍英心里却似有一百只蚂蚁在爬来爬去。 饭后,又饮了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霍英起身告辞,向岳母请求让玉姝送他到门口,柳氏想了想,点头答应,却叫雪梨樱桃几个随后跟着。 霍英尽量慢下脚步,压低嗓音对走在身旁的玉姝道:“那只是个梦,我没有儿子,更没有女人,真的没有!” 玉姝:“……” 过一会才答:“以后你会有的。” “等你及笄,我们就成亲,我的女人只能是你!我不会像你梦见的那样,轻易被杀死,我会好好护住你!” 他无法接受自己有另外一个女人,刚才玉姝说梦里他的儿子和女人,真把他吓着了,想像他会和父亲那样,有两个女人,然后玉姝决绝离他而去,顿时心如刀绞。 玉姝嗯了一声,微笑道:“佛家说,人有前世今生,或许我那个梦,是你的前世呢?” 霍英沉吟着:“那梦里有玉扳指、绿光,有我、石宏、燕王、齐王——确实像真的一样!如果是前世,这一切都存在,那么你应该也在……我有了儿子,那个女人……” 他忽然福至心灵,一把抓住玉姝,双目如星辰般闪亮,激动得险些喊出来:“是你!对吗?那梦里,我的女人就是你!” 玉姝:“……” 她要怎么办?简直哭笑不得:这人一定不是霍英,是个傻子吧?真没法勾通了,根本说不到一块去! 她在拼命拉仇恨,而他在想什么? 无论梦境或前世,他自己死了,儿子也死了,祖传玉扳指被抢了,他难道不是应该去揪住冤家对头报仇雪恨的吗?为什么只管纠结女人是谁? 玉姝甩开霍英,转身就走,不想再去送他。 霍英这次却不着急了,目送玉姝跑回去,叉腰站在原地哈哈大笑,把几个暗卫吓得差点从藏身处跳出来——世子爷脑乱了不成?虽常年行伍,但大开大合杀伐果断只限于在军营,毕竟是世家公子,各样教养都极好,平素人前都行止有度、端方严肃的,何曾显露这般肆意张狂模样?这还是在岳母家,可别被岳母大人瞧见,扫帚赶出门就不好了! 第一百四十章 幸运 霍英一路上是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关于前世今生的传说,他也有听过不少,信与不信的,倒是没想太多,但如今从玉姝口中说出来,他丝毫不加怀疑,并且坚信:自己和玉姝就是两世的姻缘! 否则怎会有那种熟悉感觉?这也才能解释得清:为何不喜女人靠近、厌恶触碰,却可以自然而然地牵她的手,喜欢她的气息。 世间女子千千万,于他如同过眼烟云,视而不见,唯有她来了,才引起他的关注,愿意为她花费心思! 难怪小姑娘不要皇子,不要才子,非要嫁给他霍英,原来她梦到了前世,只愿与他再续前缘! 吴俊卿还真说中了,是个与众不同宝贝,珍贵无比! 所以他是多么幸运,小姑娘是他的,属于他就专等着他来,谁也抢不走! 而他竟然为了顾忌兄弟、朋友,差点错过了她,幸亏她坚持住,想想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再想到如此柔弱娇气的她,在梦中竟然经历了那样的痛苦:丈夫、儿子被杀,却没有人护着她陪伴她,最后也悲惨地死于石宏刀下! 霍英心中怒火暴起,浑身杀气腾腾,恨不得立马把石宏抓起来吊打——枉费燕王多年信任,赤诚相待,竟是个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即便此时他还未犯下罪行,就凭他害死了自己一家,尤其是让玉姝和无辜的幼儿受苦难,就该把石宏凌迟! 但现在却不行,时机未到。 霍英抬眼看了看暗夜中的街道,两边店铺楼阁透出点点灯辉,街面上倒是光华闪烁,却也有不少黑黢黢的角角落落,仿佛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每一个黑洞里都隐藏着魑魅魍魉! 这像极了燕王目前的处境,也是霍英需要面对的。 帝都繁华似锦,一派太平盛世景像,这自然全赖大周皇帝的贤明睿智、文武兼济,方能治理得这大好天下,人们敬仰膜拜皇宫,却极少知道金銮殿上那把代表至高权力和至尊地位的龙椅,牵系着多少人的生死存亡。 古往今来,皇宫里的明争暗斗似乎从未中断过,本是富华锦绣之处,却不泛血腥杀戮,残酷而惨烈,外面的人只要不贪慕富贵,便不必去涉那个险,若命中注定,或生来就是皇家人,那可是逃都逃不掉的。 当年陆氏与霍氏先后选入宫中,同年产下皇子,高和为兄高熙是弟,陆氏长袖善舞更得皇帝宠爱,霍氏不争不抢,却最终晋位皇贵妃,仅在皇后之下,居于众嫔妃之上,而陆氏成了德妃,却要向霍氏低头行礼,女人的忌妒心作崇,当时便已结下了仇恨。 后来皇贵妃之死,迷影重重,外人不能了解也不得而知;元后染病,德妃分管了内宫事务,尚未成年的燕王在宫中面对毒害、排挤、构陷,甚至被皇帝责斥厌烦,险象环生举步维艰,却只能饮恨隐忍! 德妃的手段厉害,而齐王与燕王之间的恩恩怨怨,更是说都说不清楚,明面上是血脉兄弟,私底下绝对不死不休冤家对头,其他任何一位皇子坐龙椅都可以,但若是齐王上位,燕王就别想有活路! 可惜太子早逝,燕王不在京城的时候,由元后亲自抚养长大的二皇子莫名其妙地谋反被赐死了,国不可无储君,立储势在必行,而剩下的六七位皇子们,其他的都还幼小,齐王和燕王年纪正合适,都是青年才俊、风华正茂,按理,该由三皇子顺序册封为太子,但立储之议,臣工们却是卡在了立嫡立长这个问题上:四皇子生母可是皇贵妃,出身比三皇子高贵,子贵母凭,这个也是要讲究的! 朝堂上争论不下,最后决定立贤,以一年为期,考评两位皇子的各项能力。 燕王没有理由不竞争,他必须顽强奋起,安国公府做为燕王外祖家,霍英与燕王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唯有尽全力支持。 皇帝已年过五旬,恩爱相伴二十载的元后病逝,最看重的太子也早逝,二皇子悖逆……皇帝受了几次打击,偶染疾病身体逐渐衰弱,精力不济,脾气也不好,齐王、燕王都在竭尽全力表现自己,不能行差踏错。 做为旁系、下属,更要小心谨慎,不可随心所欲,扰乱了全局。 霍英咬紧后槽牙,冷眸微凝:不能动石宏,暂时留着他的狗头,先暗中查探搜集他一切不良证据,留待秋后算帐! 现在的石宏,身上还承继着老威远侯攒下的人脉和威望,得一点一点慢慢给他扒下来,没有了这些,他便一无是处! 石宏假意为燕王效力却暗投齐王,喜欢当细作、偷情报去告密?很好!这个可得好好利用利用,尽管让他偷着告去! 回到国公府,霍英脑中已有了应对石宏的计划。 霍英把岳母装好的两个食盒呈送给霍二太爷,一个食盒是点心,另一个是几样岳母亲手做的小菜,送给霍二太爷品尝,柳宅的食物,霍英喜欢,霍二太爷也爱吃。 霍英当初抱怨叔祖自作主张乱点鸳鸯谱,如今却是万分感激他老人家,最主要眼光太厉害了,看中玉姝并迅速给订下来,促成了两世好姻缘!霍英暗想要怎么感谢叔祖呢?以后定要更加孝敬,绝不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深夜柳宅,青榄已从外边回来,正向玉姝禀报赵佩兰的行踪。 赵佩兰坐着马车果然又去了威远侯府,而且她进去之后竟然不出来了,看样子今夜又住在石府里,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留宿威远侯府,成熟客了呢。 青榄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如果是别的府宅,她便会潜进去探看一番,但威远侯府不是寻常勋贵人家,也养有私兵暗卫,其中不乏高手,若不小心碰上了那可要闹出大动静,青榄觉得还是谨慎为好,便回来了。 玉姝让青榄去歇息,心里暗忖,这一世自己把孟府弄成一团乱,孟林氏风光不起来了,赵佩兰大概是眼看外祖母不能给予她太多依仗,沉不住气了,要自己去努力争取,为嫁进高门,她也是真够拼的,一个深闺女子,随便就敢住进了别人家,不知道那府里有未娶亲的男子吗? 赵佩兰并不傻,她肯死心塌地做石佳的帮凶害自己,应该是石佳给了什么承诺。 第一百四十一章 告知 第二天上午,霍英又来到柳宅。 经过昨夜,两个人再面对,都有些微妙感受,玉姝略显尴尬,觉得自己说了谎,毕竟她在“梦里”并不算是霍英的女人。 柳宅其他人已习惯了霍英的俊美风华和清冷淡漠,没瞧出他有什么变化,觉得他对玉姝态度依然如故:温和、宽容、耐心、维护,嗯,还粘人,虽然这不太像堂堂世子爷的行为,事实就是如此。 玉姝却快受不了了,从不知道霍英这么会装的:他一脸平和恭敬和柳氏说着话,淡定应对云姝古怪的问题,抽空朝玉姝看一眼,即便玉姝不与他对视,都能感觉到那目光炙热如火,似要把她烤融了一般。 玉姝带着金桔、石榴去小院熬蜂蜡,准备制蜡壳,霍英也跟着,玉姝要做什么,他都抢着做,把天青色织锦外袍脱掉,里面银丝绣团花箭袖紧身衣更显出他的健硕干练,架锅生炉子居然样样干得顺溜,倒把金桔、石榴看呆了,玉姝却知道,像他们这种行军打仗的,时常在野外风餐露宿,有些事即便不必做,但总要学会。 只好放金桔、石榴玩耍去,霍英自愿干,就让他一个人忙活得了。 两个丫环一走,霍英立刻目光灼灼朝玉姝看,玉姝绕到灶台另一侧,霍英怕吓着她,便不乱动,只好好跟她说话: “我昨夜把你所说的,一句一句细细琢磨——以前都是我不好,我对不住你,和那个……儿子!多谢你能给我这个机会,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定不让你失望!” 玉姝不作声,用一根长柄竹勺搅拌铁锅里的蜡胶,霍英伸手接过竹勺照着她的样子做,让她站远点免得被烟熏了。 玉姝退开两步,袖手站旁边看了一会,幽幽道:“我是做了那个梦,但我是不是你的女人,可说不准。” 霍英笃定地看住她眼睛:“你是的,我知道就行了。” 玉姝笑了笑,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第一个目的已达到,接下来还得提醒他几件大事,这都是昨晚才慢慢记起来的,告诉霍英,由他转致燕王,燕王府那么多个幕僚,每一个都比她聪明有才智,该由他们操心去吧。 既然和霍英订亲,就表示自己母女几个跟燕王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必定盼着燕王能够稳妥地胜过齐王。 因玉姝是第一次自制蜡丸,柳氏不放心,过来瞧看指点,也叫回金桔、石榴一起听看,毕竟玉姝一个人忙不来,以后再做蜡丸,大部份工序就都交由这两个丫头。 最后把蜡剂倒入模子,得过好几个时辰才能晾凉,柳氏离开后,玉姝让金桔和石榴去香房瞧瞧新制的熏香好了没,自己带着霍英去观看平日和丫环们淘制胭脂水粉、玫瑰花露的小作坊,霍英听玉姝说她制作这些,所用香料只除了少量需要从店铺购买,大多都自行从植物花草中提炼出来,可惜限于季节性,如今没多少植物花草能用的了,而从店铺购买的香料,有些品质、气味差异太大,并不合她的意。 霍英道:“我们这边已是秋季,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逐渐枯黄,但可以在暖房栽种,我让他们在国公府给你造一个大的,够用了吧?” “暖房培育的花草,却不如生长在外头,吸取天地间风霜雨露的好。” 玉姝说道:“现在南方那边倒还是花草繁茂、郁郁葱葱,我已和娘亲说过,托请负责走南北船运的张掌柜,在南边收集一批花草,稍处处理后运回来,足够冬季用了。” “如此便好。我今儿回去就找花匠,把府里的花园重新整理、扩大,你想要什么花草,明年都种上。对了,听燕王说过他从宫里的御花园移栽了些花木,全是珍稀品种,我给你去弄回来!” 霍英这半辈子,何曾留意过什么花花草草?但玉姝要玩,他就得上心了。 玉姝:“……” 一听是御花园里的珍稀品种花木,她没见过的,自然感兴趣,下意识要问清楚,嘴巴张了张,却想到自己挑起这个话题,本意可不是为了说这个。 不由得白了霍英一眼:这人脑子怎么长的,就不能跟自己心有灵犀一点么?险些又被带歪路了! “那个明年再说吧。霍世子,你知道在南方,何处栽种的名花异草最多、最好?” “不知。” “我告诉你,是章江边的泷州,据说那是个平坦富庶、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人们栽花种粮,安居乐业。只可惜,在我那个梦里,明年六月江南一带雨水过多形成水患,章江发大水,淹没泷州,灾民流离失所,衣食无着……听说是齐王接了治水、抚民的圣旨,后来齐王封太子,照此看,他那次治水是一大功?那说明他手下有能人。现在离明年水患还差几个月,若能预防自然好,若不能……” 霍英目光深邃地看着玉姝:“我会找个由头,将这情况提示燕王——你那个梦,以后只与我说,不能对任何人透露!” “我明白。梦境总是飘渺不定、虚虚实实,我也记不得太多,偶尔会突然想起,自会告诉你。” “见面说,不要写在纸上。” “嗯。” 下午,霍英辞别柳宅,走得倒是挺干脆,内心的难受不舍只有自己知道:明天玉姝就回孟府了,岳母不知怎么地,竟然要求他以后除非年节需要送礼,平时不可以去孟府,更不可以当着孟府人见玉姝! 他每隔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不准去孟府,那他和玉姝什么时候才能见面?难不成得等到玉姝及笄、两人成亲之后? 这不是要他命么!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相见,比如像霍十一、十三他们飞檐走壁,别说孟府,哪里进不去?可如此一来,成什么样? 霍英理智上不认同这种相会方式,但这想法一出来,紧堵的胸口竟莫名通畅,连呼吸都轻松了,唇角不自禁翘起——诶!被岳母逼得去翻墙,古往今来怕是只有他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回府 九月初八日,孟琳亲自来接女儿孟玉姝回孟府。 柳氏依然不见他,也不请他进门,倒是让云姝送姐姐到门口,孟琳十分失望,怅然转身时看了看和大女儿手牵手的小女儿,发现原本病弱枯瘦如小狸猫般的云姝,隔段时间不见,竟养得白胖起来,似乎还长高了,小脸儿粉嫩红润,眉眼精致,笑容活泼可爱,瞧上去有几分柳氏的影子,又肖似年幼时候的玉姝,孟琳阴沉沉的脸色瞬间明朗起来,高兴地喊着云儿,伸手想摸摸小女儿的头,云姝却很快躲避开,神态疏离地行了个礼,道声:“父亲、姐姐慢走。” 然后转身跑了进去,那厚实的红木门旋即无声关上。 孟琳顿在当场,心底像是又漏了一个洞,丢失东西不算,还呼呼直往里面灌入冷风,把他憋屈难受的。 柳氏没替玉姝准备什么礼物,只给了雪梨几两银子,让她们路过街上点心铺子,随意买几盒现成的点心回去分发。 那些孟府人,可不配吃她柳宅的食物。 玉姝回到孟府,先随孟琳去拜见了常宁伯,然后回内院向孟林氏请安。 此时孟府大太太蒋氏病卧别院,二太太吴氏疯了不知关在哪里,孟敏姝、静姝、慧姝已出嫁,长房长媳梁大奶奶生下大姐儿未满周岁,就又怀了身子,害喜太厉害,没法儿管事,孟林氏不得不亲自操持一切,或许是每天要打理各样琐碎繁杂事务,不得不振奋起精神、动脑子的缘故,玉姝看到孟林氏,竟觉得她好像比以前显得年轻。 孟玥又可以回娘家来了,坐在孟林氏旁边,身后还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玉姝认识的,是孟玥的长子,赵佩兰的哥哥赵子矜,玉姝得喊他一声表哥。 赵子矜长得极像他父亲赵理,身材修长五官俊秀,也很会读书,颇有才名,但品性不怎么样,赵理号称恃才傲物,为父守制后不再入仕,养了个外室生庶子气得孟玥屡犯头风病,也仅止于此,赵子矜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风流韵事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五岁时,邻居嫁女他拦花轿,说那是他的青梅,拉着新娘要私奔,被来迎亲的新郎抓住一顿暴打,养好伤后又跟后街小寡妇勾搭上,被赵理送去外省书院念书,倒是真学得些才识回来,却也学会了花天酒地,逛青楼喝花酒捧头牌无一不精……之前他也常住在孟府,曾跟着孟琳读过一阵子书,后被常宁伯赶出孟府,许久没来了,明面上说是因为表兄弟之间争执打架,其实是他调戏了常宁伯刚买的俏婢。 这些事自然不会让内院姑娘知道,前世玉姝是听见静姝和慧姝谈说的,估计那时慧姝喜欢赵子矜,但二太太更中意另外的女婿人选,便让静姝劝说慧姝,被玉姝无意中听到了。 所以这位赵公子是个胆大包天的绣花枕头,得离他远点。 行过礼,客套地寒喧两句,看见丫环送上来的两盒点心,孟林氏嘴角撇了撇,明显不满意,倒是没说什么,孟玥却讥笑道: “这么许久不在祖母跟前侍奉,回来了,就只得两盒小点心?玉姝啊,别什么都听你母亲的,姑母如今教教你:姑娘家最不该失了孝道,要尊敬孝顺长辈,记住了,以后你嫁去别人家,会感激姑母的。” 玉姝淡淡一笑:“多谢姑母,这个玉姝的娘都教过的,玉姝记着呢。” “那你为何不给祖母带些像样点的礼物?我可听说了,你住在柳氏那边,霍世子便三天两头来往,每次送进柳宅的东西,都用几辆马车载装,停在门口奴婢们搬运需要小半天……柳氏挣足了面子还不够,那么多东西她竟然要独吞不成?那可是霍世子给你的,你的也就是孟家的!柳氏把嫁妆都补贴了她娘家,如今是穷疯了么?我们孟府的东西她都敢昧下来!” 孟玥刚开始还保持着端庄贵妇形象,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手上扇子往地上一扔,气势十足,丫环赶紧俯身去捡拾,不知道的,还以为孟玥是这家的当家主妇,而不是出嫁了的姑奶奶。 玉姝看孟林氏脸色沉下来,似乎还觉得她女儿所言有理,不免冷笑,说道: “姑母错了,霍世子公务在身,哪能时常来柳宅?他确实送了一些礼物,但说得很清楚,那是孝敬我母亲的,想想也该明白:搬进柳宅的东西,怎会与孟府有关系? 我母亲的面子不用谁给她挣,是她该有的!她没了嫁妆,但是依靠聪明才智又把日子过起来,并未受穷。这一点,我母亲比姑母您可强得多了,姑母也出嫁十几二十年了,您的嫁妆倒是不曾补贴娘家,可也没有了,哪儿去了呢?我母亲不靠娘家也能过得很好,若是姑母没有祖母的接济,怕是……穷疯了,这一句我觉得放在姑母身上比较贴切!” “你、你放肆!” 孟玥气得瞪大了眼睛,猛地站起身指着玉姝喝斥,想是起身太急了,忽然捧住脑袋,一脸痛苦状,这是把头风症给气出来了。 赵子矜忙扶住他母亲,孟林氏急得直喊:“快拿药来!药丸子、药丸子!” 又骂玉姝:“你这个招祸惹事的……” 急急赶进来的邹嬷嬷忙朝孟林氏打眼色,一面大着嗓子说话,盖住孟林氏的声音:“哎呀呀,姑奶奶这是头又痛,赶紧扶进去,吃了药得安静躺着!” 孟林氏才猛省过来:差点忘记了,今昔不同往时,这四丫头轻易骂不得,若让伯爷知道,倒是不能把自己怎么样,玥儿母子又要吃亏! 既然骂不得打不得,那就没必要让她杵在跟前碍眼,还添堵! 孟林氏隐忍着,缓和了脸色对玉姝道:“祖母年纪大了,一着急就犯糊涂;你姑母这一身的病,你就别和她计较……才刚回府,你那院里怕是事儿也不少,先回去吧,晚上也不必来了,好好歇息。” 玉姝便行礼告退,这地方她也不乐意呆着。 孟玥已被扶到罗汉榻上去躺下,丫环抬了屏风隔挡,玉姝转身就走,眼风都不朝那边摆动一下,气得孟林氏牙根痒痒:把亲姑母气倒了,问都不问一声儿,这无情无义的,不知道随了谁! 赵子矜从屏风后走出来,目送那抹俏丽倩影远去,唇角浮起一抹浅淡笑意:三房的表妹,三舅母护得太紧,他很少近前,记得这位四表妹一直都极温柔乖巧的,怎么现在变得如此犀利?不过,够辣味,他挺喜欢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寿宴 从寿安堂出来,金桔告诉玉姝:“婢子刚才在廊下,和喂鸟的小丫头闲话,她说昨儿上午表姑娘从外头回来,受了凉,又咳嗽又打喷嚏的,请大夫看过并煎了药汤吃,就一直没出来,在屋里躺着歇息呢。” 玉姝笑了笑,难怪没见着赵佩兰,原来是留宿威远侯府着凉生病了?那明天德昌侯府的寿宴,她可就去不成了,失去一个在贵妇们跟前露脸、结识贵女贵公子的机会,不知道赵佩兰可不可惜、难不难过? 鉴于赵佩兰几次三番催促自己回孟府,“盼望”能与自己一同赴宴的好意,玉姝便也让金桔拿了些补品和一盒点心去到赵佩兰屋里,名为探望问候,实是在问她:准备好了吗?明天我们一起去德昌侯府吃寿宴啊! 金桔去到赵佩兰屋里的时候,赵佩兰在卧室躺着,本不愿意见金桔,听说玉姝有几句体己话转告,想了想便让金桔进来,金桔站在榻前关心地瞧了瞧赵佩兰苍白的脸色,恭谨地将手里捧着的一个锦盒放到榻沿小几上,笑着道: “表姑娘可大好了?我们姑娘多谢表姑娘提醒,今儿急忙赶了回来,明日好去德昌侯府吃寿宴,毕竟得了请柬,若推托不去,失礼事小,得罪了嘉柔县主,还有与嘉柔县主交好的公主、郡主,以及别的千金小姐们,那就不妙了,日后还有什么脸相见啊?您说是吗?看表姑娘这样儿,怕是今儿还得多喝几碗汤药,不然怎么与我们姑娘一同去赴宴呢?我们姑娘本也想来看望表姑娘,可明儿还得出门,万一过了病气,就误事了……” 赵佩兰气得脸色铁青,金桔却也机灵,小嘴噼哩啪啦说完,行了个礼立马走人:这里可是寿安堂,表姑娘有可能仗了老太太的势拿她出气,虽然姑娘让荔枝陪着她过来,也不怕吃亏,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溜之大吉岂不更好?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哗啦啦一阵响,金桔撇撇嘴,暗道姑娘猜得没错呢,表姑娘把补品、点心全砸下地了,幸好樱桃姐姐没给拿多贵重的东西。 赵佩兰一把拂掉金桔送的锦盒,不解气,又抓起自个儿最喜欢的妆窑粉彩茶杯砸到地上,碎片四分五裂,旁边丫环看得心疼不已,那可是老太太的珍藏,一整套儿给了姑娘,这砸掉一只,就不成套不值钱了! 赵佩兰哪还顾得上这些?心里大骂玉姝,更是恨死了石佳—— 没有人知道那夜她在威远侯府经历了什么,此时此刻,赵佩兰无比悔恨,若时光能重来,她发誓,再也不想攀附什么贵女、不去招惹那个恶毒可怕的石佳! 翌日,辰时过后,玉姝梳妆打扮停当,去了一趟寿安堂,这次倒是没见到孟玥母子,孟林氏象征性地嘱咐她几句,又说赵佩兰染了风寒身子不适,让玉姝代为向主家和嘉柔县主解释,多陪陪礼……玉姝一听就知道这话是赵佩兰借孟林氏的势,威压自己替她向嘉柔县主讨好呢,心里冷笑,嘴上只管答应了。 带着雪梨樱桃和青榄荔枝及两个婆子出到外院,常宁伯和孟琳在那等着,德昌侯府也给常宁伯府下了请帖,玉姝要跟着长辈一同前往。 德昌侯丁府,今日是丁老夫人六十寿辰,侯府中门大开,披红挂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来客皆锦衣华服、香车宝马,这便是赵佩兰所说的嘉柔县主外祖,也就是福郡王妃的娘家,福郡王与当今皇帝是堂兄弟,皇亲国戚办喜宴,自然是高朋满座、宾客盈门。 男宾都从大门走进去,女客的马车却可以从角门通过外巷直达二门,孟琳站在台阶上看着玉姝的马车由德昌侯府下人引领着进入角门,这才转身跟上常宁伯,与别的宾客谈笑见礼。 玉姝在二门处下了马车,即有丁府的婆子迎上前来,笑着说若姑娘不耐行走,已备有软轿可乘坐。 雪梨与婆子问答,玉姝朝四周看了看,见有两拨女客也刚下车,却是围聚在一处说笑寒喧,有貌似主人的年轻女子陪伴客套,自己这边却只来了两个婆子相迎,感觉有点奇怪。 雪梨等人樱桃也早看出来了,青榄荔枝不声不响淡定站立一旁,她们主要负责姑娘的安全,其余不用管;樱桃较为沉不住气,被雪梨拘着,二人并不着急让姑娘去乘软轿,只笑着与婆子拉扯闲话,雪梨温声软语,樱桃嗓音略拨高,说什么“怎么不见主人家啊”、“原来你们府里是这般待客的?哎呀,跟我们家不一样呢,我们家宴客主人是一定要前来迎一迎的,真真是各家各样哈,果然我们见识太少了!” 前面两拨女客有听见这些话的,转头看过来,两名主人模样的年轻女子立刻热情地邀请她们赶紧进内院去用茶,另一名女主人满面堆笑,朝玉妹走了过来。 双方见礼,玉姝先报了姓名,那女子忙一把拉住道:“哎呀,原来是孟四姑娘到了!方才张二姑娘和秦姑娘还特特嘱咐过的,我一直留意着呢,却不想……都是我的错!客人一多就忙乱疏忽了,姑娘你说,怎么罚我都成,我都受着!” 玉姝不接她的话头,只客气道:“您辛苦了!” 年轻女子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惭愧之色,忙笑道:“不辛苦不辛苦!是咱们应尽的本份,只怠慢了姑娘,望姑娘莫怪。” 她身边丫环告诉玉姝:“这位是府里的三奶奶。” 去别人家做客,自然要了解最基本的情况,德昌侯府除了侯爷夫妻俩,上有老夫人,下有三子二女,三子都已娶亲,两女尚待字闺中。 玉姝便再次行礼称:“三奶奶!” 丁三奶奶还礼,要亲自送玉姝进内院去寻张二姑娘,玉姝婉言谢道:“今儿客人必定很多,您这还忙着呢,我自己进去可以的。” 丁三奶奶手儿笼进袖中,揪了揪丝帕,叫过身边丫环翠儿,吩咐她:“你送孟四姑娘从游廊上过去,这一路上两边刚换的花卉都很美,尽可观赏,就不必坐软轿了!” 刚才婆子还盛邀坐轿子,这会正主儿却问都不问客人就让走路进去,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翠儿答应一声,在前面带路,雪梨樱桃倒没多想什么,玉姝却瞧见青榄和荔枝,一个盯住了刚才请玉姝上轿的婆子,一个直直看向那边排放整齐的八架软轿,如果不是丁三奶奶在这儿,她们可能就直接窜过去,把那些软轿查看个究竟。 第一百四十四章 败事 在翠儿引领下,玉姝顺着游廊漫步前行,被沿途摆放的各色花卉盆景所吸引,尤其那些尽情盛放的极品菊花,姿态妖娆美艳,空气中溢满清雅芬芳,闻之心旷神怡。 玉姝目不暇接,一边听翠儿说起德昌侯府有名的菊园,一边由衷赞叹,没注意到青榄忽然消失不见,只有荔枝跟在雪梨和樱桃身后,更没发现,连接甬道的穿堂前面那座玉石浮雕插屏后头,有一名红袄绿裙小丫环探头探脑朝她这边看了一会,然后转身跑过穿堂,沿着甬道快速往内院奔去。 如果让雪梨樱桃瞧见这个绿裙小丫环,便会认出来:这小丫环曾经跟随赵佩兰去过柳宅,但她并不是赵佩兰的丫环,而是石佳的,赵佩兰带着石佳的丫环进柳宅,只为探看柳宅里的情形,并认清玉姝的脸! 绿裙小丫环跑进一个精致院落,走到正屋阶下站定,微喘着气,伸着脖子朝那装饰得花团锦簇、充满欢声笑语的敞轩内张望,那里头围坐着的七八位妙龄姑娘,个个衣饰华美、仪容不俗,她们可都不是寻常女子,是京城出了名的贵女:既有宗室郡主、县主,也有像自家姑娘这样的勋贵之女,以及世家名门的千金! 能够近身服侍那些千金贵女的都是一等大丫环,绿裙小丫环只是个三等婢女,可不敢冒然进去,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台阶下等着。 很快,石佳的贴身丫环秋香发现了她,忙走出来,轻唤:“绿儿”,那叫绿儿的小丫环便附在秋香耳边窸窸窣窣禀报一番,秋香顿了顿,摆摆手,绿儿便退了下去。 敞轩里又传出一阵清脆的欢笑声,秋香略作迟疑,转头看见坐在窗边的石佳,正面带笑容,目光满含期待地望过来,不免暗叹一声,快步进去,站在她身后弯腰低声细气说了几句。 “什么!那贱人竟然不坐软轿?!丁三奶奶她……简直败事有余!”石佳脸一沉,骂了一句,习惯性地想要拍桌子泄愤。 秋香赶紧假装去收拾茶盏,用自己的手和帕子垫住石佳的手腕,悄声道:“姑娘小声!这是在别人家呢!” 石佳收回手,哼了一声,看向坐在旁边的丁四姑娘丁瑶华说道:“不曾想,你原来有一个好三嫂呢!” 丁瑶华莫名其妙:“我三嫂嫂怎么啦?” 石佳扫看一下屋里,她出主意要整治整治孟四,这事只有她和丁瑶华、陆家的二姑娘陆宝茵,以及嘉柔县主知道,其他人都不清楚,此时她们正在谈论一件有趣的事情,没几个人注意到她,石佳脑袋凑近丁瑶华那边,恼火地说道: “你三嫂嫂对孟四那贱人发了慈悲心肠!拦着没让她坐轿,还专登叫个丫头送她进来!咱们费了那么大劲儿,又跟你几位嫂嫂说明只是个小玩笑,原先她们都答应随我们玩去,不会来管的,如今你三嫂嫂又多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什么意思?白费我们的心机!” 丁瑶华楞了一下,咬咬唇不作声。 要整治孟四这件事,她是参与了,可一切布置停当之后,她又有点担心,现在三嫂嫂忽然改变主意,放过了孟四,她竟反而感觉轻松起来。 石佳说只是个小玩笑,既然孟府姑娘都脸皮奇厚,出丑全不当回事,索性就让孟四也来给大家逗个乐子——软轿里撒些痒痒粉而已,发作起来她最多抓耳挠腮、跑得飞快,让众位宾客笑一场罢了,权当给大家逗个乐子,又没伤到她一块肉,不碍事! 嘉柔县主和陆二姑娘也都支持,说孟府的姑娘太讨厌,特别是孟四,顶着那样的臭名声,竟敢有脸去攀附安国公府,故意撞了霍二太爷的马车,又说霍世子对她有救命之恩,硬要以身相许! 这分明是耍无赖算计霍世子,真真太无耻了! 丁瑶华也痛恨讨厌孟四这种行为,是以石佳出了主意,又有嘉柔县主她们赞成支持在先,她便答应参与,亲自给孟四发了请柬,又安排人手,再去说服嫂嫂们睁只眼闭只眼不要管,至于具体怎样做、那种奇怪的痒痒粉哪里来,都由石佳负责。 刚开始是挺兴奋的,好像在谋划什么大事似的,但完成之后,等待孟四上轿、出丑之时,丁瑶华忽然想到这事是发生在自己家里,不免又有些后悔了:这可是祖母寿辰大喜之日,让客人在自己家出事,真的好吗? 嘉柔和陆宝茵都说无妨的,当初孟家三个姑娘在西乡侯府同时出丑,西乡侯府不也无事?那孟府早没落了,拿什么跟德昌侯府比?根本不值一提!路见不平人人踩,孟四胆敢算计霍世子,就该教教她怎么做人! 丁瑶华知道这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毕竟是祖母六十大寿,万一弄出动静太大,被长辈们发觉追查起来,到时候她少不得落个禁足,更严重的,或许还要被罚抄闺训、女戒一百甚至五百遍,那可惨! 所以,既然三嫂嫂不乐意玩这个游戏了,那就不玩也好! 丁瑶华歉意地朝石佳笑了笑:“想是三嫂嫂觉得,祖母寿宴合该热闹喜庆,还是不要出乱子才好……算了吧,以后再找机会,今天就放过她一马!” 石佳早等着收拾孟四,没想到计划竟然不成功,心里恼恨得很,再听她这话,更是气结,白了她一眼:“连个嫂嫂都收服不了,你还能做什么?” 丁瑶华有些生气:“我三个嫂嫂,都对我好,都听我的!你呢?你倒是有一个哥哥,可你嫂嫂在哪?你便想收服,也收不着!” 石佳:“……” 张嘴想回怼,秋香忙轻唤姑娘,提醒她在做客呢,不好与主人吵架。 正在谈论说笑的另外几位姑娘发现了丁瑶华和石佳似乎不对劲,都转头看过来,清河郡主问:“她们两个怎么啦?” 善柔县主笑道:“还能怎么?吵架了呗,看看都跟斗眼鸡似的。” 丁瑶华今天可是主人,哪能承认跟客人吵架?忙摆手:“没有!没有吵架,我们……我们在争论今儿摆出来的菊花,是墨菊多些呢,还是金丝菊多些!” 第一百四十五章 对上 嘉柔县主和陆宝茵双双走来,陆宝茵与石佳性情脾气差不多的缘故,向来关系不算好,前阵子因为霍英,更发展为见面就互相抬杠、争吵甚至要动手,好在有平阳公主居中调停,两人吵了和好,好了又吵,跟小孩子似的,倒是未成仇,今天又凑到了一块儿。 平阳公主今儿却没来,说是前天因为贪凉,有点鼻塞不适,被德妃娘娘拘在宫中,怕出来吹了风去。 嘉柔县主在桌边坐下,陆宝茵却盯着石佳问:“我刚才好像听见了一点,你们是为那件事吗?” 石佳撩眼看她:“你倒长了个顺风耳。” 陆宝茵气道:“我这样客客气气与你说话,你别不识好歹!” 石佳哼了一声:“除了那件还有什么?前头的丁三奶奶不顶事,把人给放跑了!不仅没让她坐轿子,连咱们算准的道儿都不走,偏要绕远路去了!你能怎么样?” 陆宝茵楞了一下,神情显出几分懊恼:“这、这都说好了的啊,丁三奶奶却是为何?” 石佳小手指朝丁瑶华点了点:“你问她去!” 丁瑶华拿着团扇用力拍开石佳的手,脸色难看。 嘉柔县主道:“行了行了,多大点事,犯得着为那样人生气?” “哪样人啊?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清河郡主和善柔县主、长公主之女东宁县主,以及谢阁老的孙女谢妍一起走过来,将一张圆桌围满了。 “就是那个……”嘉柔县主看向石佳,不确定她让不让说出来。 石佳虽霸道,也不是完全没脑子,算计孟玉姝的事,可以让嘉柔县主知道,因嘉柔有私心,同仇敌忾嘛,但清河郡主还是要瞒着的。 她咯咯笑了两声道:“就是那个孟四呗,她竟然也来了!你们知道我与她之间的仇,要怎么见面?她给我添堵,我倒是有心赏她两巴掌,可惜今儿个却是老夫人的寿辰,我不能做煞风景之事。” “什么?孟玉姝来了?”善柔县主一怔,脸上习惯性的温婉笑容没来得收起便顿然凝住,看上去十分怪异。 “对不起,姐姐!”嘉柔县主忙轻拍她两下,歉然道:“我本想……本想给你个意外之喜,先让你瞧一瞧有趣好玩的场面,也能出出气,可没料到会变成这样!” 嘉柔与善柔是堂姐妹,年纪相仿关系很好,善柔对霍英一见钟情、痴心迷恋,却苦于性情内敛温柔,不敢主动表达,清河郡主和嘉柔想帮帮她,为她与霍英牵线搭桥,去找了平阳公主打算求到皇帝跟前赐婚,谁知还没付诸行动呢,就遭到石佳强势指责怨怼,石佳振振有词说霍英是她的未婚夫,双方父母从小订下的亲事,善柔县主若凭着宗室女身份硬抢别人丈夫,那便是不要脸、没廉耻! 为此几个宗室姑娘还亲自登门,直问到安国公霍继业和国公夫人那里去…… 谁知口水官司打了半天,还没分出胜负,霍英却由霍二太爷做主,与孟四订了亲! 那才是真正的长辈之命、媒妁之言! 石佳完全就是红口白牙胡乱攀扯,她所说的婚约根本无媒无凭! 把一众贵女气到够戗。 尤其是善柔县主,差点没气得病卧在床。 嘉柔同情堂姐,想为堂姐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出口气也好。 当无意中听到石佳和表姐丁瑶华、秘议要整治孟四,便拉着陆宝茵表示支持,原以为石佳本事挺大,一出手必定十拿九稳,谁知最终功亏一篑——满怀期待的热闹场面没有了,真是遗憾得很! 嘉柔和善柔咬耳朵小声说话,清河郡主在一旁听不到,便两眼亮闪闪看着石佳: “行啊,你们!上次就听说要把孟玉姝诓到东安侯府,结果她没去;又想骗人家参加摘星楼的诗会,也不成;今儿终是把孟玉姝给诓到这儿来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气不过斗斗嘴皮子就算了,别打架啊,别太过份,你也知道今儿是老夫人寿辰,闹出格了可不行!” 清河郡主并不喜欢参加老人寿宴,嫌沉闷无聊,本想坐一会儿,等寿宴开到一半就走人,却听到孟玉姝也来了,再看看身边这几个变成斗鸡眼的姑娘,忽然就觉得今天的宴会有趣起来。 丁瑶华忙道:“郡主您说笑呢。咱们好好的姑娘家,谁打架啊?都是那些人总夸口说孟四生得好相貌,所以我才邀了她来,让大家都瞧一瞧她。” 清河郡主道:“你做得好!我也早想瞧瞧她到底长成什么天仙模样,竟能让传言中不喜女色的霍世子,甘愿忍受孟家的名声不退亲?走吧走吧,咱们现在就去大厅上,去看孟四姑娘!” 旁边东宁县主忍不住笑了:“这急性子,巴巴儿要上赶着去看人家。” 谢妍也笑着说:“郡主身份尊贵,孟四姑娘哪值得您亲自去看她?您只需坐这儿等着,让人去把孟四姑娘请过来就行了。” 石佳却道:“今儿来的姑娘可不少,郡主单单着人去请孟四来说话,其他姑娘也想与郡主亲近亲近呢?您能有那功夫一一见面说话?我觉得啊,不如咱们主动去寻她!现今孟四顺着东边游廊走进来了,我们也走过去,两厢遇上,岂不是……” 陆宝茵一听就明白石佳想干什么,立刻附和:“对对!游廊上行人极少,正好拦住她问话!石佳妹妹,咱们也别客气,先一人赏她两耳光!” “哎,可不准那样!” 清河愿意看热闹,但身为皇家郡主,她还是要顾着点明面上的形象典范,说道:“今儿大家都是来做客的,闹得太难看,主人家脸上也无光。见了孟四姑娘,你们想说什么话尽管说,特别是石佳,你与孟四姑娘,到底谁才算是霍英真正的未婚妻?今日一次把话都说开,以后就不要再存误会!切记不能动手啊,本郡主在呢,可不许你们胡来,都是大家闺秀,若也学会那等粗野悍妇行径,成何体统?” “郡主说的好有道理。”石佳嘴上答应着,却朝身后的秋香使了个眼色,秋香会意,点了点头即走去召集石佳的四名武婢。 姑娘不好动粗,婢女们可不必顾忌这些。 第一百四十六章不善 七八位锦衣绣裙、珠光宝气的贵女,由二十多位婢女、婆子簇拥着出了小院走上抄手游廊,人多势众并未喧哗,却也不像是在悠闲地赏花游园,那一种干脆利落、气势如虹,瞧着便知是要朝什么人兴师问罪去的。 丁老夫人寿辰,高朋满座宾主同乐,府里装饰力求喜庆鲜亮,早就培育好的大量花卉盆栽都搬出来摆满各处院落,抄手游廊同样被花木堆砌装点得花团锦簇,漂亮是非常漂亮,却多少阻碍了视线。 玉姝本就喜欢花花草草,一路走一路认真专注赏玩,没瞧见有一大群人正冲着她而来,直到面对面站定,她还弄不清状况,等看清了人群中目光阴鸷、脸色沉沉的石佳,以及曾在西乡侯府见过一面、有一点印象的清河郡主、善柔县主,她才渐渐回过神儿——来者不善啊! 赵佩兰频频提示她莫误德昌侯府寿宴,她已有所防备,知道石佳或者还有其他人想要对自己干点什么,只是没想到来的这样快,这才刚进府,还没拜寿呢,不是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她、让她出丑,才更会令人嫌弃、瞧不起她,又显得手段高明吗?难不成要直接把她掐死在这角落里? 仇恨这么大,确实很像石佳的脾性,为霍英石佳可以成疯魔,其他贵女呢?清河郡主和几位县主也这么想? 瞬息之间,玉姝心思千回百转,感受到来自贵女们的深深恶意,暗想不论前世今生,霍英没有早早成亲或许是对的,哪个姑娘嫁给他,怕是都要吃一吃忌妒仇恨的苦头。 雪梨和樱桃察觉到某种危险气息,赶忙靠近去紧紧挨着姑娘,以防不测之时挡在前面。 青榄不知何时又回来了,与荔枝安静地站在后头两步开外,不像雪梨樱桃那般紧张,内宅女子们自然是看不懂,她们所处的位置、站姿动作,随时能如出鞘剑般,取人性命或断人手足,只在一念间! 双方对峙,彼此先顾着互相打量,却没人发现小丫环翠儿站在一架大盆景后头,楞了一会儿后,她悄悄从花木间溜掉,往二门处跑去了。 没有人主动开口,玉姝不能假装不认识清河郡主和善柔县主,屈膝行礼:“常宁伯府孟玉姝,参见清河郡主、善柔县主!” 至于嘉柔县主和东宁县主,玉姝是真没见过。 丁瑶华有点发楞,没想到孟玉姝长得与自己想像中不一样,虽然还是不喜孟玉姝,但身为主人须尽责,为她引见:“……还有这是福郡王府嘉柔县主,这位是长公主府的东宁县主。” 玉姝便又参见一番。 丁瑶华随后指着另外几位道:“这是谢府的谢三姑娘,东安侯府的陆二姑娘,威远侯府的石姑娘……我是丁瑶华,七月间在西乡侯府,我们见过面的!” 其实并未曾见面,但她只能这么说,不然怎么解释凭交情专程给孟玉姝发请柬相邀? 玉姝自是不会拆穿,只温婉微笑着一一行礼相见。 谢府号称诗礼传家,教养极好,谢妍笑盈盈还礼道:“孟四姑娘,幸会!” 石佳、陆宝茵神态倨傲,眼睛朝上同时哼了一声,丁瑶华则是动作草率很勉强地还了一礼。 清河郡主看了看石佳和陆宝茵,目光含带警告,又转过脸对玉姝微笑道:“外间传说孟四姑娘天生丽质、温柔娴雅,胜过石佳两倍!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依我看,孟四姑娘之美貌,怕不止比石佳多两倍,说十倍都够的!” 玉姝闻言,暗想这清河郡主其实是专门来挑事端的吧? 刚说了句:“郡主谬赞……” 陆宝茵当即骂道:“蠢货!给点颜色就想开染坊,说句话你还当真了?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整个京城美人如云,你算什么美貌?臭美去罢!” 见她作脸作色,尖尖的手指直划过来,雪梨忙护住玉姝,樱桃大声质问:“姑娘说谁呢?我们姑娘好好地说话,又没怎么着你,凭什么骂人?” “凭我!骂的就是你们!没规矩的卑贱东西,竟敢冲撞郡主、县主——来人啊,把这几个贱婢,给我往死里打!” 石佳早被清河郡主那句“美十倍”给激怒了,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此时见樱桃一个丫环也敢呛声贵女,立刻找到借口动粗,她双眼发红,狰狞着脸抢步上来,嘴里骂着“贱婢”,却挥起巴掌目标明确地朝玉姝脸上扇去! “唰”地一声轻响,石佳那只巴掌没能落下,她的手腕被一根灵柔如蛇般的细长软鞭缠住,整个人随着荔枝一拖一甩,像个提线木偶似地转了一圈,再朝后仰倒,人群发出惊叫,几个贵女怕被砸到纷纷避开,秋香和另一个丫环赶紧伸手接住石佳,才免使她四仰八叉倒在地上。 四道人影倏然朝玉姝这边飞扑过来,石佳的武婢出手了。 青榄护着玉姝和雪梨樱桃退到一个盆栽后头,荔枝挥动软鞭,一人拦住四个武婢,挥洒从容,毫无惧色。 不到半盏茶功夫,四个武婢有两个被软鞭缠着扔出游廊,掉进花树丛中,另两个直接被投入院中蓄满水、留待浇花用的水缸里! 清河郡主及几名县主看得目瞪口呆,石佳回过神,气得大喊:“陆宝茵,你在等什么?丁瑶华,人家毁了你的院子,还不赶紧喊家丁护院?” 丁瑶华几时见过这种阵仗,吓得拼命摇头,陆宝茵咬咬牙,一挥手,又有四名武婢跳了出来,其中赫然有手握短刃的! 清河郡主皱眉,这都亮出利器来了,万一真出了人命可不好交待,忙喝斥:“住手!都给我住手!” 却已迟了,五个人缠斗在一处,荔枝居然收了软鞭,徒手御敌,不到十招,收缴两把短刃、几只袖箭和一个能发针形暗器的铜质手镯。 同时把这四名武婢全部折断手脚,然后一并扔到丁瑶华脚下,意思让她自己看着办:家中开喜宴,别人却携带利器在她家内院行走自如,她不阻止还纵容,心可真大! 丁瑶华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清河郡主:“……” 她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 惊呆 陆宝茵看着自己的四名武婢手足折断,像破布偶似地扔成一堆,顿时傻眼了,同时被荔枝的战斗力惊呆。 女子习武极为不易,通常只有勋贵人家能训养出为数不多的武婢,拥有武婢是勋贵家姑娘的骄傲,内宅女子也不常外出,一般带着两名武婢相随面上就很好看了,威远侯府的石佳却每每有四名武婢环绕簇拥,瞧着竟也如同郡主、县主那般风光体面。 陆宝茵暗自不服,为了攀比,也向父亲请求要四名武婢,和石佳吵架时,两人还常常让武婢们比武,结果总是石佳的武婢功夫过硬占上风,陆宝茵气不过便找兄长帮忙,让自已的武婢配带颇为精良的短剑暗器,以弥补拳脚上的不足……没想到,今天八名武婢轮番上阵并用上了利器,竟还打不过眼前这个使软鞭的! 这个女子到底是谁? 常宁伯府那样的破落户不可能养有武婢,纵使花银子从外头买到会点招式的丫环,也不过是三脚猫功夫,就像街上玩杂耍的,花架子罢了,不顶用,断断不能像她和石佳身边的武婢,这可是专门放到军营里历练出来的! 是孟玉姝从哪里弄来的女镖师吗? 陆宝茵正揣测,那边石佳又嘶声大喊起来:“你是什么人?胆敢在德昌侯府撒野,打死打伤威远侯府和东安侯府武婢,意欲谋害郡主、县主和众位贵女不成?郡主侍卫何在?还不快快前来捉拿刺客!” 玉姝:“……” 荔枝:“……” 玉姝想看看清河郡主什么反应。 荔枝腹诽:请不要侮辱刺客好吗?哪个刺客会这样没脑子,不紧着杀人,竟还露个脸傻站在这儿等你来抓? 按规制,清河郡主有八名侍卫,县主每人各有四名侍卫,但清一色全是健壮勇猛的男侍卫,不像石佳、陆宝茵的武婢可随便带着进入内院,男侍卫们都安置在外院待命,若有特殊情况,贴身侍女可示警,侍卫们即以最快速度赶到。 这会儿听到石佳喊叫,清河郡主的贴身侍女不免有些着慌,立刻便要跑开去发警报,却被清河郡主喝住。 清河怒瞪石佳,斥道:“放肆!本郡主的侍卫也是你能调用的?” 石佳:“情况紧急啊郡主!您瞧见了,这女刺客功夫了得,若不赶紧拿下,会伤害到郡主和县主们!” 陆宝茵心疼地看着自己被废掉的武婢,也跟着嚷:“咱们可都是一边儿的,荣辱与共,休戚相关!郡主、县主你们就别犹豫了,快快召唤侍卫,把这女刺客、连同孟四一起拿下,先送入大牢再说!” 谁跟你们是一边儿?愚蠢! 清河郡主心里冷笑:世间还能有陆二姑娘这样的傻子,和石佳成为情敌,却甘心让石佳当枪使!怨不得齐王不喜欢齐王妃陆宝菡,连平阳公主都嫌弃,陆二姑娘没脑子,想来陆大姑娘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本只是为了来看看孟四长什么样,再顺便趁个热闹,女孩子争风吃醋吵吵嘴斗斗机锋就挺不错,很有看头了,哪料到石佳和陆宝茵刁蛮霸道,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结果八个武婢打不过人家一个,还有脸乱嚎乱叫? 自个儿捅了马蜂窝又收不回来,想拖她清河下水?门儿都没有! 清河郡主转眸瞧见善柔县主温言安抚着眼睛红红的丁瑶华,而另一边的嘉柔县主脸色晦涩地瞪着对面的孟玉姝,心里微微一沉,试探地喊了声:“嘉柔,你不会是……” 她好心提醒,同是宗室女,身份高贵,即便心里有什么想法也得端着,不露声色从长计议,动动脑子使使手段,可别像石佳、陆二姑娘那样什么都摆到明面上,直楞楞往前冲,既难看又授人以权,招人笑话。 嘉柔县主道:“清河姐姐,这个孟玉姝的确太张狂了,今日我外祖母寿辰,她竟这般不管不顾大闹侯府,是不将德昌侯府和我们福郡王府放在眼里么?区区伯府贱丫头,敢以下犯上无故打杀侯府武婢,还当着咱们姐妹的面,这是什么行为?就算不是刺客,也合该将她们主仆拿住,送去官衙!” “说得对!”石佳立刻接话:“嘉柔县主,你马上召侍卫前来拿人!你放心,有什么后果我石佳担着!” 嘉柔沉一口气,真的就以目光示意侍女,但被清河郡主制止住了。 玉姝由青榄护着,走到清河郡主等人面前,相隔两步远,肃容说道: “郡主在此,亲眼所见,请为玉姝做主,玉姝今日实在是蒙受了奇冤!我与石姑娘、陆姑娘从未见面,可谓素陌平生,为何她们一上来就当我是仇人要打要杀?还要将我拿住关进官府大牢?我是接到德昌侯府丁瑶华姑娘的请柬,前来给老夫人拜寿,并没做什么错事、没招惹着她们,有什么理由如此对我?” 清河郡主轻咳一声待要说话,陆宝茵却冲上来怒视着玉姝:“你少装模做样!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请陆姑娘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 “你……你不要脸!” “这就无趣了啊,堂堂东安侯府的小姐,就这般教养?道理说不出来,只会张口骂人胡搅蛮缠,简直贻笑大方!” “孟玉姝!”陆宝茵咬牙,恨不得抬手扇过去一巴掌。 清河郡主严厉地盯住陆宝茵:“有事说事,要讲道理,不准胡搅蛮缠!” 石佳指着荔枝说道:“你明知是德昌侯府老夫人寿辰,却带着这么一个杀才进来,惊扰贵人、大闹寿宴,可见你居心险恶!” 清河郡主皱眉:这蠢才!与人夺刀,却自己握住刀刃,反把刀柄让给人家拿着了! 果然听见孟玉姝回答:“石姑娘与陆姑娘身边各有四名武婢,我只有两名;我好好的走路,你们上来拦住我,一言不合就挥手要扇我耳光,我身边人自然要防卫,然后你们八个武婢打一个……这到底是谁想大闹寿宴?谁在惊扰贵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公断 “当然是你!”陆宝茵一脸蛮横:“这儿是德昌侯府又不是你家,你能走这条游廊我们就不能走吗?谁爱拦着你?分明是你挡了我们的道还出言不逊!我们只是想教训教训你,你却让这贱婢把我们的人打死打伤,你必须得赔!还有今日的寿宴,被你搅散了喜气,你自到老寿星跟前去负荆请罪!” 石佳听见陆宝茵说“打死打伤”四个字,不由得心中一动,转过头附在秋香耳边说了两句,秋香走到人群后找着个婆子,很快那婆子便离开了。 这边丁瑶华红着眼眶,一副恼恨想哭的表情,指着玉姝控诉:“都是你!我祖母寿宴大喜之日,你却在府里打死了人……这可如何是好?让长辈们知道,我、我要被重罚的!” 荔枝忍不住插嘴:“我知道分寸,并没有弄死人,那四个扔出去的可能会擦破皮肉流点血;这里四个,只是折断了骨头,趁早送去医馆接骨续骨,日后还能用。” 石佳阴测测道:“我说死了,就是死了!敢杀我的武婢,坏了丁老夫人的寿宴……孟玉姝,你且等着瞧!” 玉姝直视着石佳,冷声道:“我不等,今日就要德昌侯府给我一个解释!我是接了丁瑶华丁姑娘的请柬,诚心诚意前来给丁老夫人拜寿的,却未曾料到,一进丁府就遇上这么大的陷阱!我要亲自去问一问德昌侯,这是待客之道吗?还是丁府与我孟玉姝有仇?为何巴巴儿地请我来,却给予如此大的恶意?” 丁瑶华一听这话,不免急了:“我就是好心请你来赴寿宴,哪有什么恶意?” “没有吗?青榄,把你了解到的都告诉丁姑娘!清河郡主与各位县主聪慧贤明,自会给我们一个公断的!” 玉姝说完,青榄上前一步,朝清河郡主和几位县主的方向行了礼,先看着石佳说道: “石姑娘的四名武婢不会死,就算石姑娘意图栽祸给我们姑娘,想要她们死,也死不了。至少在今天离开德昌侯府之前,她们都会安然无虞!不信你请看——” 大家顺着青榄的手指朝院子里看去,发现不知何时,石佳的四名武婢已被从水缸里和花木丛中拖了出来,归拢放在一处空旷地上,都坐着或趴着,外形虽狼狈,但可以看得出来都还活得好好的,并未如石佳所说,死了伤了。 守在武婢们旁边的,赫然是丁府的四名护院,另有个身穿玄色短打的精悍男子,正将另一个穿土黄色短打的男子踩压在地,反剪双臂拿绳子绑牢了。 石佳顿时变色,尖声喊:“那是我的侍卫……你、你是谁?快放开他!” 青榄道:“石姑娘有侍卫在外院,我们家姑娘也有!石姑娘临时起意,让婆子去寻侍卫进来杀掉武婢,然后嫁祸我们姑娘,那怎么行呢?我们姑娘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另外,二门处那乘专门指定让我们姑娘坐的软轿,里头撒的不止有痒痒粉,还有迷魂散、催情药粉,万幸,我们姑娘为了赏花,没有去坐软轿,让你们的谋算落了空! 抬轿的婆子我们都已拿住了,前院正审着呢,德昌侯今日实在没空闲,便由世子爷与世子夫人、奶奶们,以及安国公府的霍二太爷、常宁伯府的伯爷和三老爷、威远侯府的二老爷、靖安侯及杨府老太爷同审!至于婆子们供了些什么,我想,到时候丁府几位奶奶会告诉大家!” 青榄话说到此停住,周围却奇异般静寂,一大群人竟是鸦雀无声。 几个呼吸之后,清河郡主面罩寒霜,定定瞪住脸色煞白的陆宝茵、石佳和丁瑶华,咬着牙道:“你们的心和脑子都让狗吃了吗?怪不得你们刚才……存了恶念做坏事,竟还要拖本郡主和几位县主一起,真是好算计啊!” 嘉柔县主也变了脸色,悄然移步躲到善柔县主身后,善柔转头低声安慰两句,不想旁边的丁瑶华支持不住,噗通一声摔倒下地,晕了过去。 丫环婆子们忙围上来,喊的喊姑娘,掐的掐人中,正乱成一团,有人禀报清河郡主:游廊那头走过来一群人,其中两位衣饰华丽、神色焦急的年轻女子,正是德昌侯府的世子夫人和丁三奶奶。 清河郡主寒着脸,垂下眼眸又抬起,看着玉姝说道:“我现在不想见到德昌侯世子夫人,堂堂侯府、老夫人寿辰喜宴,竟出此纰漏,实在无能之极!既请了你来,却轻视怠慢险些酿成恶果,德昌侯府亏欠了你!你放心,发生在游廊下之事,本郡主和几位县主亲眼所见,如有需要,可以为你做证。今日就此别过,改日再会吧!” 清河郡主说完,看都不看石佳、陆宝茵一眼,昂头转身扬长而去,善柔县主、东宁县主及谢妍自是相随离开,嘉柔县主停顿一下,低头看看已经苏醒过来,坐在地上嘤嘤哭泣的丁瑶华,咬了咬唇,也带着自己的侍女快步追上郡主、县主等人,来时浩浩荡荡一大群,此时只剩下石佳、陆宝茵、丁瑶华和五六个婢仆。 陆宝茵本想跟着嘉柔县主走,无奈嘉柔连个眼风都不给她,还撇下丁瑶华不管了,陆宝茵终究脸皮不够厚,况且四个受伤的武婢还躺在这里,她总得看着安置一下。 石佳死死瞪住玉姝,眼中满是恨意:“敢栽赃陷害我们?你以为拉来那么些个人,真能问出什么来?其中竟然还有我的叔父,简直可笑!谁会相信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单凭我威远侯府就能拿捏住常宁伯府,更遑论若与东安侯府、德昌侯府联手,随意一个借口,管教你孟府没有活路!” “是么?那我倒要看看,你们三家侯府联手会是怎样的威风。” 玉姝语气冷淡,神态悠闲,话音刚落整个人突然欺身上前,只听啪啪两声脆响,石佳挨了重重两巴掌,两边面颊迅即出现五道红印,青榄在近处瞧得真切,禁不住暗自诧异: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孟四姑娘,居然手劲儿这么大,一巴掌能把人的脸打红了。 看来还挺疼的,不错不错! 秋香自从服侍石佳那天起,从未看见自家姑娘挨过打,猛丁见她被人甩了两巴掌,直接傻在当场,旁边的陆宝茵、丁瑶华更是看呆了。 石佳自己都被打懵,一副“我是谁?我在哪里”的表情。 另一个丫环赶紧上前扶着轻唤姑娘,石佳才回神,顿时暴跳如雷,要扑上来和玉姝撕打,被她两个丫环拼命抱住——这时候可不敢招惹孟四姑娘,毕竟看见过荔枝的功夫,还有个青榄怕也不简单,而自家武婢们都受伤了,保护不了姑娘。 玉姝看着石佳道:“这是还给你的,刚才若没有荔枝等人护着,你那巴掌就打到我脸上了!打我一掌,我当加倍奉还——你们都记着,敢对我起坏心,绝不轻饶!” 石佳气急败坏,陆宝茵紧咬嘴唇,丁瑶华索性捂住脸,哭得更可怜了。 此时丁世子夫人和丁三奶奶已走到近前。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卖好 丁瑶华一见两位嫂嫂,顿时哭得越发大声起来,委屈、心虚加害怕,极度渴望两位嫂嫂的安慰,并能告知是否如青榄所说,那件事当真被发觉了? 丁府两位妯娌却根本顾不上小姑子,就连石佳和陆宝茵也不去理会,而是忙着围到玉姝身边来,一边一个搀挽住手臂,先是紧张察看她身上可有什么不妥,跟着满脸堆笑、亲亲热热地嘘寒问暖,问她渴不渴饿不饿? 世子夫人又立马指使婆子丫环们赶紧到前面小亭子里去安排,摆上带来的热茶和点心,好让孟四姑娘歇息一会、用些茶点解解饥渴。 石佳、陆宝茵听了,顿时黑脸:这德昌侯世子夫人变傻了?想和她们结仇不成?只有孟四需要歇息、解渴?她们不需要的吗? 玉姝也很无语:这突然而来的热情礼待,有点消受不了哦。 雪梨和樱桃知道自家姑娘不喜生人靠太近,尤其还像这样又搀胳膊又摸手的,忙上前挡开两位少奶奶,青榄和荔枝则袖手站旁边看着,一边心里暗讽:早干嘛去了?这会儿才上赶着来卖好,是不是有点迟了啊? 丁府两位少奶奶此刻确实后悔又难堪,尤其是大少奶奶,内心真是恨极了自家小姑子丁瑶华,以及石佳和陆宝茵。 这几个蠢货,要把她害死了! 大少奶奶即世子夫人小潘氏,是德昌侯夫人潘氏的娘家侄女,本是亲上加亲的姻缘,但世子却不喜欢,成亲后很快纳妾,并偏爱妾室,小潘氏须得借助婆母的势巩固维护自己的地位和体面,平日勤恳主持中馈,恭敬孝顺太夫人和公公婆婆,又因着公婆疼宠幼女,便投其所好,对两位小姑子颇多关照纵容,可说是有求必应,两位小姑子也特别亲近依赖长嫂,由此公婆十分看重。 小潘氏在公婆跟前得脸,博得贤名,威信益重,夫君自然不敢轻视怠慢,别说是弹压几个妾室通房,便是妯娌们都对她言听计从,府中所有婢仆见了她无一不低头信服。 嫁进德昌侯府三年多来,小潘氏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心机手腕,从开始的磕碰憋屈到如今的顺遂从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儿女也生得一双,这世子夫人之位再无人能撼动,本以为这样平安和乐地过个一年半载,将两位小姑好好儿打发出阁也便是了,万万没想到,倒霉催的丁瑶华,今儿个竟招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小潘氏回想刚才在前院的情形,至今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世子爷狰狞着脸朝她怒吼,眼神狠厉如刀,大巴掌猛扇过来,若不是奶娘奋不顾身挡住,自己便会像奶娘那样滚倒在地,昏阙过去…… 小潘氏一颗心如坠冰窖,她现在也觉得自己是昏了头了,或是鬼迷心窍了,为什么要答应丁瑶华那个请求? 明知老太太六十大寿非同小可,来客不只亲朋好友,更有许多高官贵胄、郡王爷郡王妃都会前来贺寿,也明知丁瑶华提出的要求不合道理,却依然笑着答应下来,还帮着劝说二弟妹、三弟妹:不过是姑娘们之间开个玩笑罢了,料想无伤大雅! 却浑然不知,这根本不是什么玩笑,而是能毁掉一个姑娘清誉甚至会要了人命的毒计! 小潘氏了解自家小姑子,那些毒计、药粉凭丁瑶华是想不出、弄不来的,都是石佳和陆宝茵!那两个小姑娘太恶毒了,更可恨的是,她们不去别处招祸害人,却选在德昌侯府,老太太寿诞之时,还拉上丁瑶华一起! 偏偏那孟四姑娘并非如石佳所说:是个厚脸皮爱慕虚荣、招摇撞骗的,自作多情硬生生攀上安国公府,霍世子不爱她,迟早要退亲! 小潘氏原也有些相信了,毕竟常宁伯府没落至此,前阵子又传闻孟府姑娘怎样怎样不堪,那样坏的名声,怎配得安国公世子? 可事实再次让她如遭掌掴:孟四姑娘身边只带四个婢女,其中却有武婢,而且只出动一个武婢就险些搅翻了侯府前院! 世子爷斥骂她的时候说:你猪油蒙了心,眼也瞎了?霍英是谁?他的未婚妻,即便不喜欢又岂能任由别人欺侮?孟四姑娘身边那是寻常武婢吗?那是安国公府女侍卫,一个顶百,公主郡主身边侍卫都未必打得过!而且那女侍卫也不是一个人,她随时能招来暗卫! 之后霍二太爷来了,身后还跟着好些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霍二太爷的难缠连公爹都怕,自己躲了,命世子爷无论如何,务必处理好这件事,公爹甚至发话,哪怕舍掉丁瑶华,也不能毁了今天的寿宴,更不准往老寿星跟前透露一丁点儿风声! 世子爷和三爷在前院尽力周旋,二弟媳和另两位堂族妯娌去了内院,三弟媳与孟四姑娘接触过,本是让她接待几位女宾后,专程过去陪伴孟四姑娘,翠儿却飞奔跑来告知姑娘们在游廊下相遇,怕是要打起来,小潘氏吓得魂都飞了,顾不得其它事情,急匆匆带着三弟媳赶了过来。 此时,小潘氏也顾不得孟四姑娘很明显的排斥,陪着笑拉住她的手,一边引她往前面小亭间走去,一边温言软语道: “姑娘很喜欢这些花儿吧?听说姑娘想观看菊园?姑娘真真好品味好眼光,不是夸口,我们家菊园在京城乃至整个大周,可是首屈一指,连皇上和宫里的娘娘每年都要赏玩。姑娘想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吗?咱们来喝着茶,待我慢慢说与你听。还有啊,我们家城外的一个山庄,里头专门种着许多奇花异草、各种稀罕的果树香木,好玩得很呢,改天我亲自带姑娘去玩,可好?” 玉姝:“……” 感觉自己变成个三五岁的小孩儿,正被个拍花子拿了糖果诱哄着。 不过,这位世子夫人倒是说出了几句她愿意听的话:德昌侯府有个种满奇花异草、果树香木的山庄!那该多美啊?光是想像一下就心动了呢。 第一百五十章 寿宴 被德昌侯世子夫人紧拉住不放,玉姝很不舒服,想用力抽回手,转念又停了动作,任由世子夫人牵着她往前走,脸上神情呆滞木然,听着世子夫人温柔和气说了一番话之后,忽然眼眶泛红,头一低,泪珠串串滴落下来。 柔弱女子无声哭泣,比那放声号啕者更震动人心,世子夫人和三奶奶越发惊慌失措,忙不迭地左右揽扶着玉姝,又哄又劝。 雪梨樱桃见自家姑娘哭了,也很着急,想挤上去安慰,却被青榄故意挡了一下,青榄朝两人使了个眼色,雪梨樱桃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青榄是想告诉她们,姑娘假哭而已,不用担心。 玉姝确实是假装的,眼泪说来就来,她也很意外。 刚才青榄护着玉姝到盆景后头,附在她耳边禀明了整个事件,玉姝当时就被吓着:还是低估了石佳的恶毒啊,若没有青榄和荔枝小心细致,险些就中招! 青榄又转告了霍二太爷的话:一切有大人们做主,姑娘当着德昌侯府人,可以哭闹撒泼、打人骂人都无妨,却不要捅到宾客们跟前,不可影响破坏了今日寿宴。 玉姝听明白了霍二太爷的意思:想要出口气、断一时输赢并不难,哪怕将德昌侯府狠狠打砸一顿,毁掉丁老夫人的寿宴都可以做到,但意义不大,从现在的时机来看,意气用事不如暂时隐忍不发,得理且饶人,将此事善加利用,放过今天这一桩,从别处获取好处。 朝堂立储关头,齐王、燕王表面上淡定自处,又要广搏贤名,暗地里都在使劲儿笼络各方支持,德昌侯府人脉深广,做为燕王一派,就算拉笼不到,也不能将之推到对立面,所以,目前还不是与德昌侯府撕破脸闹僵的时候。 玉姝诚心来拜寿却无辜被欺负,霍二太爷和孟府长辈必定要找德昌侯理论,因事件太过恶劣,最后由燕王府出面调停私下解决,侯府喜宴照常热闹风光进行,丁老夫人顺顺当当稳坐玉堂,喜笑颜开接受众亲朋拜贺福寿……由今往后,德昌侯府不得不买燕王府的帐! 霍府与燕王府休戚相关,大局为重,玉姝自然是要听从霍二太爷安排。 至于石佳等人的恶意加害,来日方长,总能逮到机会还回去! 游廊下石佳、陆宝茵眼睁睁看着玉姝被世子夫人、丁三奶奶一大群人簇拥着,众星捧月般走过面前,却是理都不理她们,真是气坏了,而丁瑶华只会呜呜咽咽啼哭,根本不顶用,好在此时又有两名内院管事婆子合着外院管家带了人过来收拾烂摊子,陆宝茵还是关心了一下几名武婢的伤势,石佳忙转头去看院中空地上,发现自己的武婢、侍卫连同那个玄衣人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石佳心里一沉,咬着嘴唇想了想,竟撇下陆宝茵和丁瑶华,带着秋香等婢仆自行离开了。 玉姝被世子夫人牵挽着,推拒不进那个摆了茶果点心的亭子,说是太难过委屈不想用茶点,想回家,世子夫人和三奶奶这时可不敢放她走,尽力安抚,像捧着个祖宗似地,哄着玉姝又走了一段路,然后转进一处安静小院,命婢女婆子打来热水,世子夫人亲手绞了帕巾为玉姝匀面,三奶奶则重新替玉姝梳妆打扮,妯娌二人从未有过的认真细致又热心。 一番拾掇之后,玉姝妆容如新没有了哭过的痕迹,整个人气色神态如常,也愿意与妯娌两人答说几句,世子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有管事婆子来报说吉时到了,大家伙开始依序给老寿星拜寿了,世子夫人和三奶奶便忙带着玉姝往寿堂赶去。 祝寿的人非常之多,分一批一批地进入堂中拜寿,需要排很久时间,以至于到最后,只有父辈以上的才可以进厅堂拜寿,孙辈以下都不用进去了,直接一大群人在院子里象征性磕个头就行,自有人抬了一盒一盒的红封出来分发,玉姝也拿到一个沉甸甸的红封,打开看,里面是六个压制成精美花叶形状的小银锞。 贺完寿自然就要开宴,世子夫人忙得不见人影了,丁三奶奶也要招待其他客人,可巧玉姝和张玉雁终于碰上了,张玉雁把玉姝拉去她和秦宝仪、关淑芸所在的席位,一桌八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大家互相引见问好,倒也热闹融洽,丁三奶奶过来瞧看之后很放心,仍让小丫环翠儿跟着玉姝,她自己也时不常地走来关照一下。 吃完宴席,大家转到偏厅去用茶,张玉雁还没能与玉姝说上几句体己话,德昌侯世子夫人走来,笑盈盈跟大家客套几句,然后对玉姝说有位长辈想看看她,就把玉姝拉走了。 玉姝跟着世子夫人去到另一个院子,走进上房厅堂,抬眼一看,饶是心里有防备,仍是差点被唬住,什么叫满堂生辉?就是这样儿的吧——满屋子盛装的贵夫人,但见锦绣明艳,珠光宝气、金钗银钿交辉相映,坐上位的竟不是今天的老寿星,而是两位姿容端庄、气度出众的贵妇,老寿星由德昌侯夫人陪着坐在侧位。 世子夫人拉着玉姝进去,贵夫人们正谈笑风生,并未引起注意,倒是靠近门边的座位上有位夫人站了起来,满面笑容望着玉姝,世子夫人便指着她告诉玉姝:“这位是尚书府赵大夫人。” 赵大夫人却一把牵过玉姝的手,佯嗔地看世子夫人一眼:“都是自家亲戚,哪有不知道的,这还用得着特意来说?” 又对玉姝道:“上次是不凑巧,都怪我那二舅父的马车。等过几天,我们府里也有个宴会,那时表姑再着人去接你,若阿英也能回来就更好了,你们表兄弟表姐妹们好好聚一聚!” 玉姝微笑答应,暗想原来赵大夫人是霍家亲戚,她自称是表姑,尊霍二太爷为舅父,那么赵大夫人的母亲应该出自霍氏族中。 德昌侯世子夫人本是带玉姝来拜见康郡王妃和福郡王妃的,有赵大夫人陪在旁边,玉姝多少安心些,后又瞧见西乡侯夫人朝她点头笑,旁边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拉住她道:“你不认得我,我那几个孙女儿可喜欢你呢!” 玉姝便知道,这位是靖安侯老夫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 问话 玉姝先去拜见康郡王妃和福郡王妃,两位郡王妃收敛了笑容,神态顿时由温和可亲转为高华冷肃,康郡王妃打量着玉姝,福郡王妃则不疾不徐地问玉姝今年几岁啦?可曾请得女先生读书聆教?未等玉姝回答,又说听闻还有个妹妹,也是挺可怜,如今由谁看护教导? 平平淡淡几句问话,听起来却不平常,就算不认识的人,也难免要对玉姝生出好奇之心,一打听就知道,原来是弃妇之女啊,能有什么好教养? 玉姝接收到福郡王妃对自己的轻视和不喜,加之康郡王妃目光里极明显的讥讽嫌弃,她心里不免生出一丝烦躁:这两位郡王妃分别是善柔县主和嘉柔县主的母亲,皇家宗室,身份确实高贵,但若是凭这点而随意去轻侮别人,那便不值得尊敬。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玉姝还是要顾着礼仪,她神色平静,如实回答了福郡王妃: 自己七岁师从京城最有名的女先生叶秋,直到先生离开京城去江南游历,同时由宫中出来的嬷嬷严格教导各种规矩礼仪、女红手工,十二岁学成,嬷嬷评为优异……这些足可夸耀于京城淑媛,没什么可隐瞒的,她之前从未说过,是因为母亲教导为人要虚怀若谷; 至于妹妹,玉姝直言母亲会亲自教养妹妹,又强调母亲与父亲是和离,而非被休弃,和离是可以商量条件的,所以母亲能把妹妹带离孟府。 屋子里很安静,站在玉姝身后的赵大夫人抿嘴垂眸,侧位上的德昌侯夫人好像嗓子不舒服,接连轻咳几声,福郡王妃脸色不虞地看着玉姝,目光渐变严厉,似乎在责难:说这么多做什么?我问你这些了吗?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康郡王妃正待要开口,却听门外传报:长公主、安王妃和永福县主过来了! 康郡王妃只得闭嘴,和福郡王妃、贵妇们起身迎接。 行礼毕,众人重新依序落座,赵大夫人带着玉姝和西乡侯夫人、靖安侯老夫人坐到一起,永福县主远远瞧见玉姝一个小姑娘居然坐在夫人们中间,颇为诧异地挑了挑眉,侧转脸去对长公主和安王妃说了几句话,长公主和安王妃一致看向玉姝,长公主嘴巴动了动,便有一名宫装女子走来,接引玉姝去到长公主、安王妃和永福县主跟前,玉姝欲跪下行叩拜礼,长公主道:“免礼,过来让我们瞧瞧。” 宫装女子将玉姝扶至座前,安王妃先拉住了玉姝的手,仔细看了看,又轻轻捏一捏,笑道:“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孩子,配得上霍世子。” 长公主也上下打量一番,微微颔首:“不错,看起来与阿英确实般配。” 长公主是当今皇帝姐姐,安王为宗室宗正,安王妃在王妃、郡王妃当中亦颇有威望,二人说的话在此地无人敢质疑,自然而然引来贵妇们的附和,纷纷夸赞孟四姑娘生得好相貌,一看而知性情教养也是极好的。 坐旁边的康郡王妃没说话,只微微笑着,福郡王妃感觉被打了脸,垂下眼眸,神色不佳。 永福县主问玉姝:“姑娘们都聚在那边敞厅,玩得可高兴热闹,你却钻到这边来,大人们说话你听得懂吗?闷不闷啊?可是走错地方了?” 德昌侯夫人笑道:“没有走错,不是她自己要来的,是我们大家伙好奇,想看看霍二太爷给霍世子寻得个什么样的媳妇儿?这一瞧倒好,都无话可说了——没想到那老爷子比咱们这些女人眼神儿还好,竟让他把人尖儿似的孟四姑娘给拐回家当孙媳妇去了!” 一番话引得众位贵妇大笑起来,安王妃笑着说:“还真是这样呢,能找到自己满意、又让孙子喜欢的孙媳妇儿,可见那老爷子是有点运气的。” “这个也要讲缘份,阿英若不乐意,谁能强迫得他?所以,两个孩子应是前世的姻缘。” 长公主说完,又含笑看了看玉姝,吩咐宫装女子将她护送去姑娘们所在的敞轩。 玉姝拜谢了长公主和安王妃,又依礼向康郡王妃、福郡王妃和永福县主等人告辞,转身跟着宫装女子走出那间屋厅,长舒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心里暗想贵妇人之间的聚会确实无趣沉闷得很,难怪以前外祖家尚好时,母亲也不喜欢交际应酬,这点永福县主倒是与母亲相似,都是性情恬淡的人,实在迫不得已才会出门,幸亏今天永福县主来了德昌侯府,还与长公主、安王妃结伴出现,不然的话,刚才在康郡王妃和福郡王妃手里自己多少总要吃点亏。 玉姝被宫装女子带到一个叫做揽月轩的大敞厅,里边坐着的果然全是年轻姑娘们,张玉雁和秦宝仪等人也都汇聚到这边来了,瞧见玉姝,张玉雁连忙招手,却早有侍女走到玉姝近边,说清河郡主有请孟四姑娘。 玉姝便朝张玉雁等人点了点头,表示等一会再过来,然后跟着清河郡主的侍女去到离得挺远的一个桌席,清河郡主、东宁县主以及善柔县主、谢妍都在,另外还有十几位不认识的姑娘,却不见嘉柔县主。 玉姝自然不会多嘴问嘉柔去了哪里,循礼见过几位郡主、县主,又和谢妍等人打了招呼,清河郡主叫玉姝坐在自己身边,说道: “今儿来拜寿的姑娘都在这,只没见你,我就猜到必定有人把你喊去了。方才我母亲和姑母、永福姑姑还想多陪陪我们,是我让她们快点儿走,或许去到那边还能救一救你呢,对不对?” 看着清河郡主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又是邀功又想听八卦,与在游廊相遇的那个郡主似乎不同,玉姝有些无语,拿不准清河郡主到底是什么样性子,但还是由衷感谢: “康郡王妃和福郡王妃要见我,那边全是夫人太太们,我又不会说话,挺闷的,幸亏长公主、安王妃和永福县主到了,我才能过这边来——确实得多谢郡主!” 清河郡主看着玉姝,撇了撇嘴:“你是个小滑头,不爱说实话。” 玉姝:“……郡主指的是?” 清河郡主道:“罢了,不说了,今日这事估计一时也说不清楚,过几日总能打听到的。来,先喝杯热茶解解渴。” 桌上已换上了新的茶点和热茶,清河郡主又将同桌几位身份较贵重的姑娘一一指给玉姝认识,大家闲谈了一会,玉姝要告辞去找张玉雁等人,清河郡主挽留几句,便由她去了。 回头瞧见善柔县主只顾盯着孟玉姝背影,眼眶泛红神情郁郁,目光透出几许幽怨,清河郡主暗叹口气,垂眸假装看不见。 今日遇见了孟玉姝,清河心里就明白了:传言孟玉姝主动攀附权贵,霍英被长辈强行订婚,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霍英为什么还不退亲?其实这些人都已经看懂真相,却不愿意承认罢了。 世间男子所求女子,无非就是姿容艳丽、温柔娴雅,最好还能有一种超凡脱俗仙子般的气度,莫名吸引人,这些孟玉姝都办到了,那霍英又不是傻子,他怎么可能不要? 经过今日之事,清河也不再同情善柔了,善柔有一点不好,她喜欢,却不自己去争取,偏要在人前做态,显得多么痴情痛苦,终于刺激得嘉柔为她出头,这却不叫仗义,是莽撞,看把她外祖家带累的。 清河绝不会干这种傻事,别说善柔在自己面前伤神幽怨,她就是痛哭流涕,清河若是躲不过,最多能送上两块丝帕供她擦擦脸罢了。 那边玉姝和张玉雁、秦宝仪等人坐谈一小会,便起身走到庭院里去赏玩丁府的各色花卉,等看到陆续有人回家去了,才又往回走,因都是跟着家里大人一同来的,怕大人找不到自己,几人相约回家后写信互通消息,然后分散去找各自的家人。 玉姝让荔枝和樱桃分别去看了看,清河郡主等人早就散了,大概已跟着安王妃回家,永福县主和长公主、老靖安侯夫人同住正阳街,她们一路走的,赵大夫人也带着自家孩子回去了,玉姝便不用再跟谁告辞,只让青榄去前院知会孟琳,他要喝酒谈话,自己就先走一步,然后带着雪梨樱桃荔枝很快出内院,坐上马车直接离开。 回到孟府一个多时辰,常宁伯和孟琳也回来了,父子俩进内院看玉姝,常宁伯叮嘱玉姝几句,让她守紧嘴巴,今日之事不必对外人言,就走了。 孟琳又陪女儿坐了半个时辰,倒是温和安抚一番,又十分庆幸为女儿订了门好亲事,且不论霍英为人如何,单凭霍家护短,未过门的孙媳妇都能爱惜如许,便值得托付终身。 “吾儿幸甚,为父亦能放心了!”孟琳托着茶盏,饮了口热茶,一脸心满意足。 若不是玉姝经历过上辈子,可能当真以为这位父亲有多么疼爱女儿,操心劳神只盼着女儿得到幸福,或许她还要为此感动一番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甜蜜 孟琳依然当玉姝是不谙世故的小女孩,并不与她深入谈德昌侯府事件,却想打听柳氏近况,玉姝自然不会告之实情,敷衍了几句,将话题岔开,转而问候起孟琳的两位妾室,因杜姨娘曾经怀过父亲子嗣,就特别“关心”杜姨娘,事际上是想套知杜倩蓉的消息。 杜倩蓉这么久没来到京城,玉姝猜测,是不是因为自己重生之后所做的改变,致使杜倩蓉来不了京城了? 如果她这一辈子都不出现,不让自己看见她,那就罢了。 孟琳却不耐烦,两个妾,一个庸脂俗粉贱妾,一个落了病根生不出孩子的良妾,早腻味了,哪值得浪费时间谈说?当下借口还有事,起身离开。 孟琳一走,玉姝就让摆晚饭,吃饱喝足,又坐着闲话一阵,大家今天都累了,玉姝也想独处一会,便让雪梨樱桃几人都各自回去休息,自己关了房门,垂下重重窗纱,本欲凝神进“封地”巡视一番,偏又有些心绪不宁,只得挑灯坐在榻上,拿了个绣活儿在手中慢慢做,一边将今天所经历的在脑中过一遍。 德昌侯府那件事发生后,如青榄所说,霍二太爷先是气势十足兴师问罪,摆出誓不罢休的架势,随后燕王府出面调解,双方坐下商谈,最终和局。 事件按住不外传,侯府寿宴未受到影响,圆满结束。 但玉姝却不能白白吃这个亏,那几个姑娘恶意太大,若她们所谋成功,则玉姝除一死别无后路,安国公府声誉会受到影响,霍英刚订亲便没了未婚妻,常宁伯府更失去至亲骨肉……如此严重恶劣的后果,不加以惩戒说不过去,德昌侯府做为主人家,明显有纵容疏忽之责。 霍二太爷提出来,德昌侯府倒是不含糊,当场拿出城外一个山庄地契,诚意十足赠送给孟四姑娘做为赔礼。 这山庄便是德昌侯世子夫人曾提及的,专门培植栽种了许多奇珍花草、果树林子的地方,价值三万两银子。 至于对几个姑娘的惩戒,德昌侯府表示无权管教别人家的姑娘,自家的四姑娘丁瑶华明年及笄,尚未订亲,会将其禁足一年,但请求安国公府和常宁伯府,不要将嘉柔县主涉及此事件中…… 玉姝冷笑:丁瑶华禁足一年,丁府那几位少奶奶呢?竟然提都没提起,德昌侯府这算盘打得倒是精明得很呢。 要知道几位少奶奶不止是纵容那么简单,她们可算是同伙了,倘若玉姝遭难,区区一座山庄岂能抵罪,亏他们还好意思要求,不将嘉柔县主牵涉其中! 而福郡王妃召见玉姝时那副姿态,分明还想要狠狠打压一番。 有些人真的是原谅不得。 石佳和陆宝茵,据说后来相继跑掉了,霍二太爷自然没放过她们家大人,石二老爷答应参照德昌侯府的做法,回去后定要严厉惩戒自家姑娘,并给孟玉姝赔偿财帛田庄。 东安侯陆府初时还很傲慢,不相信不承认陆宝茵会做出那种事情,东安侯夫人反过来怪罪霍二太爷毁她女儿名声,吵嚷着要与霍二太爷上衙门打官司去,霍府的人当即将人证物证齐齐摆到她面前,其中甚至有丁瑶华和陆宝茵的婆子和贴身婢女,霍府侍卫手段自是不同寻常,所有供词已签字画押,便是面对主母,婆子和婢女都供认不讳,无人翻供,东安侯夫人不得不闭嘴。 玉姝想到前两天在柳宅见过赵佩兰之后,心情有些许郁闷,霍英不会安慰人,只说:“不想去就不去,想去尽管去,放心吧,无人能伤害你!” 当时以为他就那么随口一说,毕竟青榄和荔枝确实本领很强,如今看来,他其实早有准备,否则若只是青榄荔枝两人相随,玉姝在德昌侯府即便没吃着亏,却也不可能那样神速地查验、捉人,搬来霍二太爷,当场将整件事情理论清楚。 那一番倒腾可谓马不停蹄,需要的人手不下数十个吧,这些人又从何处冒出来?玉姝不得而知,心头却是莫名温暖安定,其间还掺杂着丝丝甜意,被某个人保护起来的感觉,真的很好。 玉姝想着心事做绣活儿,不知不觉夜已深,玉姝收了绣活儿,打算喝杯温水便歇下,今夜是青榄当值,明早由荔枝带她练武,荔枝那套鞭法不错,隔老远便能准确无误直取目标,玉姝也想学,现在却还得先把基础打好再说。 手指在桌面轻点,桌上凭空出现一只白玉瓶,这玉瓶里是收集起来的玉液,月华杯如今只能到月圆之夜,准备妥当了才拿出来,因它每次甫出现总会伴随一圈圈闪烁的光晕,夜里尤其明显,玉姝以为屋里垂了幔帐,又是深夜无人察觉,但有一次就被值夜的荔枝看见了,赶紧跑来敲门问那一串串亮晶晶的是什么?是不是灯烛未熄灭点着了幔帐? 把玉姝惊出一身汗,心知自己大意了,此后不再频繁唤出月华杯,好在白玉瓶里收集得不少的玉液,取用玉液只需把玉瓶拿出来就好。 玉姝小心往茶壶里滴进六滴玉液,怕自己体质弱受不住,从刚开始的一两滴,到三四滴再到如今的五六滴,身体越来越硬朗,力气明显增大,精神旺盛,练武时,完全能捱得住青榄荔枝的打磨。 院中水井里,她注入了雪峰峭壁上冒出的清泉,并兑入三滴玉液,保证得身边丫头婆子们健康不易生病就好,不能放太多,万一有人天赋异禀,尝出味儿来,引起怀疑就不好了。 藏起玉瓶,斟了杯水刚要喝,却听房门传来三声轻叩,青榄在外面道:“姑娘?姑娘你歇下了吗?” 玉姝:“……” 今夜青榄值夜,不会她也看见什么了吧?眼神儿也太厉害了,自己都暗地里把幔帐由两层添成三层了。 玉姝放下茶盏,起身撩开珠帘走到外间,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是的,请姑娘开开门。”青榄声音渐低。 玉姝轻吁口气,走去拉起门栓,打开门扇,青榄站在门口不自然地干笑一声:“姑娘……” 门边暗影里忽然有个男子声音道:“行了,你下去吧。” 玉姝被这男声吓一跳,很快反应过来,不由瞪大了眼睛:“霍英?” “嗯。” 随着应声,一股清凉疾风扑面而来,玉姝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晕头晕脑地被他裹挟着进入灯光明亮的内室,玉姝借着灯辉才刚看清霍英俊美得过份的脸,和那愈发衬出他挺拔俊逸身段的玄色夜行服,忽然眼前一片黑暗,他竟把灯给吹灭了。 玉姝:“……” 想问吹灯干嘛?说出口的却是:“门关了没?” “关了。”黑暗里霍英紧握着玉姝双手,微微喘气,声音里透出点心虚:“我们就这样说话好吧?若让人知道我深夜进了你屋里……不太好。” 黑里嘛漆的,玉姝看不见他脸上表情,从他手心的炽热猜到他此刻很紧张,想到素日清冷镇定如霍英,第一次潜入女子闺房,也会慌张,玉姝忍了几忍,终是噗嗤笑出声: “知道这样不好,你还来?既然来了,你又怕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怕,只担心你生气:未得你允许就来了,但我不能不来。今天德昌侯府果然出事,我以为安排妥当万无一失,可没想到,却是叔祖让你受了委屈……叔祖压制了我的人,给我传讯说平安无事,一切都好,我未能及时赶回来,害你忍气吞声……” 霍英一只手摸索着抚上她的脸,轻声道:“是我的错,没保护好你。” 玉姝听了,只觉得鼻子一酸,眼中瞬间充满泪水,却并不是委屈,相反她心中暖意融融,仿佛春风习习百花盛开,一种极其美好的情绪感动着她,如人们所说,是幸福的感觉。 她挣脱被霍英紧握的手,毫不犹豫地靠进他怀里,说道:“阿英,我刚才想你了。” 霍英一楞,旋即一阵狂喜,双臂迅速收拢将人紧紧抱住:“我天天都想你!” “你以后一定会娶我吗?” “我非你不娶!” “我也是,非你不嫁。” “玉姝!”霍英感觉自己要飘上天了,差点忘记自己为什么而来。 “我终将嫁入霍家,与你生死相随,荣辱与共,所以今天在德昌侯府,我赞同叔祖的做法,叔祖很爱护我,我并未受委屈。” 霍英:“……” 怎么就这么乖巧懂事呢?让人心疼! 他低头轻嗅着她发间清幽香气,忍不住在发顶亲吻了一下:“可有生气?” “没有,犯不着为不相干的人生气。” “说得对,当年母亲就是为那不相干的人生气,所以身染沉疴,我绝不要你生气!” “我不会的,看不惯就直接怼回去——我今天还打了石佳。” “好!跟着青榄荔枝认真练,把身体练强壮、力气更大些,谁招惹你就打,打到你高兴为止!” “那要是打不过呢?” “打不过退开,放着让我来打!” “……” 黑暗中两人相拥相依,彼此倾诉着,沉浸在幸福甜蜜之中,平时寡言的霍英此刻变成话唠,玉姝说一句他恨不得答两句,只是犹如醉酒般,浑然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若日后还能想起,怕是自己都要笑掉大牙。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舍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房门传来一记轻响,将两人从旖旎甜蜜中惊醒,霍英轻声道:“我该走了。” 玉姝钻进他怀里不动。 霍英抱紧她,内心又是欢喜,又是不舍: “我得去见见叔祖,天亮之前返回城外大营,等过几天又能回来看你了。” “天亮前要回到城外?那你赶紧走吧,别误了时辰。” 玉姝推开他些,抬起头又问:“城外军营?你和石宏在一起的么?” “不在一起,但每天都会见面。” “可一定要防着他。” “明白,已安排了几拨人暗中盯着他,果真发现齐王府最近与他往来频繁,这个倒不足为奇,齐王府会笼络人,燕王府也会。但石宏不老实,他刻意隐瞒了与齐王的会面次数和地点,如今燕王府亦有所防范,不再让他涉及机密事务。” “你得小心,别轻易答应他的邀约,更不要去石府吃饭喝酒,石佳自称与你有婚约,心心念念想嫁给你,万一他们兄妹暗算你,到时生米做成熟饭,你就必须娶石佳。” 霍英身子一僵,忽然记起玉姝的那个梦,手上稍稍用力,又将玉姝揽入怀里,沉声道: “之前我错看了石宏,以为是值得性命相托的兄弟,对他的妹妹自然也宽容,但如今有你的梦境警示,怎会再轻易相信他们?即便曾经大意被算计,我也绝不可能与石佳发生任何事情!我虽不了解女子,总会辨识好坏,石佳从小就不是什么良善女子,像霍府西苑那个虞婉,我见之生厌,哪怕脑子不清醒,都不会让她们接近!” 玉姝:“……” 这人也算聪明,从她的话里就猜到了在那“梦”中他曾被算计,不过他对自己倒是挺有信心。 玉姝笑道:“在那梦里,你确实没有与石佳有任何瓜葛,但被下了虎狼药,终究很痛苦难受,所以提醒你要小心,不止是他们兄妹,在外头应酬,吃喝饮食上都要多加留意。” 霍英暗松口气,心想若是真被算计与石佳发生点什么,不仅让玉姝添堵心烦,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我记住了,没那么容易让人算计的,不是还有你给我做的解毒药丸么?随身带着呢。” 玉姝才记起自己给制好了解毒药丸,楞是给忘记这茬了,果然关心则乱。 又想起霍英来了这许久,光顾说话都没让人喝水,便叫霍英坐榻上去自己倒水喝,她借着屋外廊下灯笼透进来的一点光晕,走到隔间去打包一些新鲜枣子,等会让霍英捎给霍二太爷。 “扳指封地”里多的是枣林,长在枝头上的新鲜枣子一咬一口甜汁,肉质清香脆嫩,霍二太爷很喜欢,玉姝觉得每天吃上三五颗鲜枣对老爷子身体有好处,便隔段时间让霍英捎一包回去,多拿倒也可以,只是担心在外间放置久了,会变成跟普通大枣一样,所以还是吃完再拿。 屋里没点灯,霍英本想送玉姝过去,但见她行走自如,知道她眼睛已适应了暗中的光线,便坐在榻沿,端起小方桌上斟好的茶盏一饮而尽,喝完抿抿嘴唇,剑眉挑了挑,又连续倒了三四杯饮下。 玉姝抱着个包袱出来,霍英接过包袱放到榻上,拿起茶盏朝玉姝晃了晃:“为何在孟府喝茶,也能喝出岳母家那口井水的味道?” 玉姝也不跟他故弄玄虚,答道:“这个说来话长,等时机到了自然会细细告诉你,现在你就当我有很多古老秘方,比如像制作玫瑰露那样,我有法子将普通井水变为山泉水,明白了吗?” 霍英闻言楞了一下,随即道:“这话只能在我和岳母跟前说说,对其他任何人都不可透露。” “我知道。” 霍英把玉姝拉近身前,抚摸着她披散在肩上的柔顺长发,轻声道:“要不,把孟府这边的井水变回原来的样子吧?我自幼练武,另有修习心法,嗅觉、触感较常人灵敏,在岳母家,好几次隐约觉得茶水中有一种淡淡的灵气,当时只是怀疑,但后来在练武修习中有所受益; 如今我确定,你这茶水里真的含有灵气,比岳母那边的好太多了!寻常人得饮此水必定能改变体质,对习武之人尤为珍贵,青榄、荔枝不用说已经喝出来了,她们是信得过的,但如果被其他的习武、修行之人察觉你有这本事……便如俊卿所担心的那样,我能尽全力护你,却怕你不胜其烦。” 玉姝将脸在他胸口蹭了蹭:“放心,我有分寸:院中井水和母亲那边的,真的只是山泉水——呃,兑进两滴你说的那种‘灵气’,只为保证身边人身体健康。我体质弱,煮茶的水里多加了点,我和你才能喝,别人是尝不到的。” 霍英搂紧她:“京城里,水质极好的水井也不是没有,能喝到山泉水就很不错了,以后不必往井水里加‘灵气’,若要家人身体康健,直接加在他们的茶饮吃食里即可。” “哦,好的。”玉姝原本也想那样,只是做起来有些麻烦,另外也怕掌控不好,效果太大反而会引起怀疑。 “这些枣子应该也含有灵气,所以我每次不多给,并非小器,怕叔祖吃不完拿去送人。” “不会的,叔祖是真小器,好东西他一般不送人。” 玉姝听他居然说叔祖坏话,忍不住笑起来,霍英也笑了。 门上又传来一声轻响,这次真得走了,霍英再次叮嘱玉姝,告诉她记得保重自己,任何时候都不用害怕,她身边不止有青榄和荔枝,如今静玉轩甚至整个孟府,都在层层护卫之下。 玉姝忙说不需要太多护卫,这样反而让她更紧张。 霍英道:“必须加此!德昌侯府事件,引得太多人注意你。今夜我进城,石宏也回来了,石宏纵容宠溺妹子是出了名的,他不会责怪石佳,却会对你心生恶念,他也有暗卫,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来?东安侯府陆宝茵,是宫里德妃的侄女,也是齐王妃的亲妹妹,霍十傍晚时分就发现齐王府的人出现在孟府附近,他们想查探你,若仅仅因为你是我未婚妻,好奇一下倒无所谓,若是别的原因呢?所以我们要小心。” 玉姝听得额角冒冷汗:威远侯府倒也罢了,怎么还招惹来齐王府的人? 霍英说出那番话,本意想锻炼玉姝的胆量,但看到小未婚妻被吓着,不免又心疼内疚,恨不能把她变成拇指般大小,藏在胸口带走好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宠坏 霍英依依不舍辞别玉姝,赶回正阳街安国公府见叔祖,而同街坊隔着几家府宅的威远侯府内院堂厅,此刻也是灯火通明,府中三个主子都在,婢仆们却是全打发到屋外去了。 正堂长案左右太师椅上,分别坐着石二老爷和石宏,石佳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哭个不停,石宏像霍英一样穿着暗色劲装,很明显只是趁夜只身进城,天亮之前还得返回城外军营。 见妹妹哭得咳喘,石宏不免心疼,起身走去温言哄劝,又俯身伸手拍拍石佳后背,石佳却顺势抱住他手臂,要借力站起来,石宏顿了一下,还是轻轻抽回手,朝石佳使个眼色,侧转头去看端坐不动的石二老爷,试探问道: “叔父,佳儿已经跪半天了,再这么下去可受不住,她自幼娇养,又胆小怕黑,夜里就不必关祠堂了,让她回房歇息去吧?” 石二老爷板着脸,看着石宏哼了一声:“佳儿小小年纪长成这般阴毒心肠,接二连三出手害人,前儿是赵姑娘,今儿竟想害未来的安国公世子夫人,设若真得了手,将会是什么后果你明白吗?她难道不该受严惩? 都说慈母多败儿,你母亲在佳儿两岁上病逝,你婶婶将佳儿抚养至八岁也走了,怨不得她们,她们尽力了,小时候的佳儿很好。是我将佳儿带大,现在她变成这样,该怨我吗?不,要怪就怪你这位兄长,和你的父亲,尤其是你父亲我那大哥,常年在外不归家,一回来就把女儿宠上天,要星星要月亮,尽着她高兴任由她胡作非为……知道吗?是你们把佳儿宠坏了! 谁家姑娘不娇养?谁家姑娘又甘心被算计谋害?佳儿敢做恶事,就该有担当! 你一个掌管兵马的人,当知纪律严明,半夜偷偷跑回家竟是为了阻拦我管教佳儿?可真出息了啊,我如今只是把佳儿关进祠堂下跪思过,还没到真正的惩罚呢,你不用着急。” 石宏被叔父说得面露惭愧之色。 石佳却哭着喊出来:“把我关在祠堂半天,不给吃不给喝,如今又罚我跪了一晚上,我腿都要断掉了,这还不是惩罚?你还想怎样,要我的命吗?你倒是试试看!别以为我们尊你一声叔父,你就能为所欲为,这侯府里,终究我和哥哥才是真正主子,你不过旁支亲戚罢了!当初父亲请你照顾我,看着哥哥娶亲生子,权当是个管家,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么?” 听了这番话,石二老爷那带着病容的脸瞬间变成铁青,石宏也吃了一惊,赶紧低喝:“佳儿不许胡说!” “哥哥,这都是实情啊,我没有胡说!” 石佳索性抓住石宏的手站了起来,摸摸膝盖,踉跄几步走到椅子边坐下,脸上泪痕犹在,满眼怨恨地瞪看石二老爷: “亲生的父母必不会像叔父这般狠心,不顾我姑娘家的体面,当众逼我跪下向霍二太爷认错,回到府里,立刻命粗鲁的婆子们将我生拖活拽关进祠堂,断绝吃喝,又将我的贴身丫环秋香、绿儿打死,发卖了秋菱和妈妈们,宣称从此后不再给我身边派武婢…… 你是铁石心肠么?敢这般伤我辱我,若我父母活着,岂能容你?若我父母活着,也轮不到你掌管侯府!现在,我哥哥袭了侯爵,他才是当家人,这儿没你说话的份,你趁早走吧!” 石二老爷精瘦的刀条脸上表情交替变化,由生气、惊怒到激动、悲伤,等石佳把话说完,他看了看一脸着急却又无可奈何的石宏,摇头叹了口气,渐渐恢复平静,淡然笑道: “好,很好。既然佳儿这么说了,那我从此后就不操心、不当你们侯府的‘管家’了。我这身子骨多病多灾,不知还能活多久,明儿就收拾收拾,过几天清静日子去。” 石二老爷确实觉得累了乏了,无力再支应下去,有这样不省心的侄儿侄女,一个恃宠生骄任性刁蛮还不服管教,一个粗枝大叶不通人情世故偏要盲目宠溺劣性妹子,兄妹俩都眼高于顶自以为是,我行我素不顾他人感受,祖宗挣下的名声、基业,不懂维护经营,就这么任意挥洒,迟早是要被他们败掉了! 平时都有教导的,侄儿侄女也能认真听讲,以为他们全懂了,现在才知道:他们或许从来、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他所说的话对于他们不过是一阵耳边风! 石二老爷从未像今天这般心灰意冷,却又如释负重,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整颗心反而阔朗松活起来,他唯愿尽快离开威远侯府,他又不是没有私产,老家有山林田庄,京城大宅院三两座,铺子、酒楼十几个,手头珍宝、金银无数,足够过安闲富贵生活。 石宏见叔父站起身,拢着衣袖决然离去,看都不看他一眼,感觉叔父这次是真生气了,忙撇开石佳的手,赶上几步去送叔父回房,一边代替妹妹,极力向叔父赔罪,石二老爷只是摆手让他不必再说了,见他还一直跟着,石二老爷便停下来,对石宏说了一番话: “我年近不惑,岂会真与你们晚辈一般见识?近来愈感精神不济、心力交悴,只怕要发病,早想找个清静地方休养,正好就趁现在走了罢。 佳儿越长大越顽劣无状,随意就戏弄人,视人命如草芥,前些天那赵姑娘……虽说那两名家丁已经打发掉,最后做成她宿在我房中的假像,我也答应去提亲,才避免了她寻死,但若娶她做填房,便是石府二夫人,佳儿必定深以为耻,不依不饶,再将这事说破,赵姑娘如何自处?我离开,也省得两厢烦恼。 这一次,佳儿竟欲谋害孟四姑娘,孟府势弱,可安国公府、霍英是好说话的吗?还有那德昌侯,当场指责我教导无方,大有从此后不与威远侯府往来之意!我这块老脸是拿不出手了,无能应对。说实话,我想过要将佳儿送去寺庙清修,不然就庄子上关两年,如今看来你是不会答应的,那么你自己看着办吧。” 石宏皱眉道:“叔父,我常年在外,哪有空闲和精力打理侯府?再说此次回京只是听候调任,或许很快就会离京,不知往何处驻防,您若走了,侯府怎么办,佳儿怎么办?” 石二老爷爱莫能助:“我去意已决,你若不放心侯府和佳儿,那便尽快娶一房贤惠能干的妻室,如此既可为石家开枝散叶,亦能陪伴佳儿。” 石宏看着身形单薄羸弱,风吹似地越走越远的石二老爷,下决心般握了握拳头,转身走回去找妹妹石佳商量——叔父走了,确实应该娶一房妻室回家照顾妹妹,既是与妹妹做伴的,那自然要看妹妹的意思,她喜欢的才行。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仇人 石二老爷执意离开威远侯府,石宏愁坏了,石佳可半点不担心,反而觉得轻松自在:从此这侯府里就没人敢约束、压制自己了。 她对石宏说道:“哥哥放心,叔父教过我管家理事、查看帐册,这两年还把内院事务完全交付于我,我能照管好侯府的。” 石宏道:“可你终归年纪太小,又是个女孩儿,把你一个人留在家,我在外头如何能安心?你就不该招惹叔父生气,明早还是去向叔父请罪,求请他老人家原谅吧。” “我不!” 石佳撇着嘴,眼圈红了:“哥哥总要求我孝敬叔父,说叔父如同我们父亲一般,如何如何地疼爱我们,可叔父哪有那么好?他平日里经常呵斥我、责骂我,要求我这样那样的时候,你都不知道!若不是经过德昌侯府一事,我也不曾料想到他竟能够如此狠心!可怜我没有父母庇护,哥哥又不在身边……那东安侯夫人为了护住她的女儿,根本不理会什么物证人证,只管百般为陆宝茵辩护,咬紧牙关就是不承认陆宝茵参与那事。而我们的好叔父呢?他非但不肯为我分辨一句半句,还直接将所有罪责都揽在我头上,说什么回家定会严加管教、狠狠惩处,给孟四姑娘一个交待! 我以为他也只是说说罢了,谁知回到家就真的那样对我——当着我的面打杀奶娘、秋香、绿儿,将我身边亲近得用的人一律发卖掉,任凭我怎样嚎哭,他充耳不闻!哥哥知晓我当时的心情吗?我恨他!他不是亲叔父,是我的仇人!我叫人给哥哥传递消息,请哥哥快回来救我,再就是想哥哥把他狠狠教训一顿,哥哥既不忍心动手,那就让他走,我不要再看见他!” 石宏听到最后,瞪他妹妹一眼:“又胡说,做晚辈的怎能教训长辈?我们父亲就这么一个同胞兄弟,如假包换的亲叔父,哪是什么仇人?” 石佳大声哼了一声,用力跺脚,负气将脸扭往一边。 石宏无奈叹气:“叔父有句话说对了,你太任性,与叔父已势同水火,怕是更加容忍不了叔父迎娶赵姑娘做我们石府的二夫人,看来,想留也留不住叔父了。” 石佳转过脸来看着石宏:“你说什么?叔父要迎娶赵佩兰做夫人?不是要纳她做妾的吗?” 石宏摇头:“刚才叔父亲口说了,是娶做填房妻子。” 石佳变色道:“他疯了么?赵佩兰都跟那两个家丁……残花败柳,他竟还要娶做填房?” 石宏目光严厉地看着她:“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你在闺阁之中,从哪弄来的媚药?可见你身边那些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被叔父打杀发卖,也不冤!你想试药,找个成了亲的婆子不就行了,非得是赵佩兰?” 石佳撇了撇嘴:“谁让她总是偷看哥哥?一脸花痴样让我恶心!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也敢肖想哥哥,要当威远侯夫人、我的嫂嫂,她做梦!” “她好歹也是官家小姐,祖上做过三品朝官,她父亲曾为官,守制后不再入仕,但小有才名交游颇广,她又是常宁伯府外孙女,她若一头碰死在我们家,真闹起来,麻烦可不小!” “她哭哭啼啼装模做样,无非想讹我们罢了,哪有胆量寻死?你看叔父出面揽下那事,答应上门说亲,她立马就不哭了!可是当日叔父答应过我只纳妾,怎的又变成娶做填房?不会是你听错了?” “我没听错,叔父说他不过是个多病之人,不知能活多久,怜惜赵佩兰花样年华,不忍她做妾,娶了她,若能有一儿半女还好,若没有,就从族里过继一个,等他死后,留下家业也足够母子生活富足。 叔父今天因你出言不逊发怒,也知道你不能容忍他迎娶赵佩兰,是以执意离开,他在京城有几处宅子,我猜他可能会入住城东福源坊大宅,在那里成亲。虽说另立门户分了枝,日后都要一同祭祖,你见了赵佩兰得喊一声婶婶……那件事,就烂在肚子里不要再提!” “喊赵佩兰婶婶?呵呵,她想都别想!” 石佳冷笑两声,说道:“哥哥,我们不能答应叔父娶赵佩兰为续妻!” “叔父是长辈,我们是晚辈,叔父要做什么,岂能干涉?” “哥哥糊涂了么?你可是威远侯!” “那又如何?我是朝廷封的官爵,可回到乡下族里,有些事还是得遵从族长,叔父娶填房天经地义,族中只有赞同,我若敢说一个不字,必遭谴责。” 石佳:“……” 她倒是忘记了,乡下那些牵七扯八的亲戚们,还有那烦人的族规。 该死的赵佩兰,不自量力肖想威远侯夫人之位,被自己识破使计断了她念想,她竟又勾搭上叔父,要做石二夫人来恶心自己?那是白日做梦! 病秧子叔父也不是好东西,没几天活头了,竟还巴望赵佩兰给他生下个一儿半女?简直可笑!也不想想他那些个小妾通房,要能生早就生了,用得着等到现在? 石佳十岁上,奶娘就教她:要看好自家产业,连同叔父名下私产,都应该属于她和哥哥,叔父私产甚多,祖父将爵位传给父亲,就额外多给叔父财产,祖母嫁妆更是全部都给了叔父,死去的婶婶也是嫁妆丰厚,统统都在叔父手里,奶娘说若叔父另娶妻生子,那么会分走侯府大半家产,所以最好不要让叔父续娶,就由着他一直这么生着病,永远好不了! 没有人知道,连哥哥都不知道,石佳的奶娘会配药,叔父的药由名医开好方子,捡了药包回来,熬汤药的时候奶娘只需稍微动点手脚,那药效就完全没用,反而还会增加一点点毒性。 所以叔父一直是个药罐子,小妾通房五六个,却一直没有子嗣。 但他这次把奶娘给打死了,他还想搬出侯府,去别院娶妻生子! 难道就让他这么走掉?去娶那个赵佩兰恶心自己,将来再生出个儿子跟哥哥争家产,而自己和奶娘的筹谋功亏一篑? 石佳狠狠地咬住嘴唇:她不允许,绝不可能! 第一百五十七章 提前 后偏院的大太太蒋氏病情加重,眼看像是捱不过几天了,老太太派人往荣昌伯府捎口信,大姑奶奶孟敏姝和三姑奶奶孟慧姝便回了孟府,尚在新婚期,两位姑爷也陪同而来,府里一时多了好些个人,加之孟敏姝刚回到娘家不到半天就跟大奶奶田氏大吵一架,弄出不少动静,沉寂了些时日的内院倒是显得热闹起来。 孟敏姝骂田氏不孝,没有用心服侍致使蒋氏病情加重,田氏也不是好拿捏的,反骂孟敏姝不自重不自爱,伤风败俗被退亲,嫁不成侯府嫡子另嫁伯府庶子,才把婆婆气病,就算气死了,那也是孟敏姝的罪过! 姑嫂俩斗眼鸡似地吵得不可开交,直到老太太派了邹嬷嬷过去调解才停了嘴仗。 孟敏姝和孟慧姝已回府两天,因孟玥和赵佩兰住在寿安堂,母女俩一个头痛症发作一个身体不适,都怕吵,老太太心疼女儿和外孙女,免了孙儿孙女们的晨昏定省,更没心机搭理孟敏姝和孟慧姝,是以玉姝也不必循礼与她们见面。 金桔还从前院打听到的一个消息:早间,常宁伯和孟琳兄弟去了威远侯府,吊唁因急病去世的石二老爷。 石二老爷竟然病故了!这消息令玉姝颇感意外。 按照前世,石二老爷要到明年八九月份之间才会离世,如今他都还没娶杜倩蓉冲喜呢,怎么就提前死了? 纵使有点不解,玉姝也懒得费心去猜想,重来一世太多变化,杜倩蓉至今还未出现,石二老爷早死一年也不算奇怪。 午饭后,正待要歇息一会,忽见雪梨引了寿安堂的韩妈妈进来,玉姝以为是孟敏姝、孟慧姝准备回家了,老太太要她过去送一送,韩妈妈却笑着说:“是安国公府的霍世子来了。” 玉姝微怔,她知道这几天霍英会回城,但他上次走的时候说过以后两人就夜里见面好了,能省却不少麻烦,还更自在些,那现在是怎么回事,竟跑到寿安堂去了? 不及多想,玉姝让石榴给韩妈妈上香茶点心,自己则由雪梨、樱桃服侍着重新梳妆更衣,然后跟随韩妈妈往寿安堂去。 路上韩妈妈不住口地夸赞,说霍世子真是太好了,不仅长相俊美无双,性情更是温和谦恭通情达理,这第一次来,老太太就喜欢得不得了呢! 玉姝姑且听她喋喋不休,并没有搭话——这说的是霍英吗?霍英初次见柳氏都一副冷冰冰神态,他会对孟林氏温和谦恭?那才怪了。 去到寿安堂,看见厅里端坐如钟的果真是霍英,穿件墨色绣金丝暗纹锦袍,剑眉星眸,面罩冷霜,整个人端严冷肃、生人勿近,哪有韩妈妈说的什么温和谦恭气质? 坐在罗汉椅上的孟林氏却是堆出了满脸笑纹,一派慈祥神态,殷勤向霍英问府上二太爷的身体景况,能让强要面子势利眼的老太太装出这副样子,大概全看在长案上那一溜儿四个锦盒,其中有个盒子打开了,玉姝瞧见里边一枝品相极佳的野山参,年份至少八十年以上。 孟玥的头痛症又要配药丸了,缺少够年份的人参,孟林氏正为此发愁呢,霍英就给她送来了,怪不得这般好声气。 厅里还有其他人,孟敏姝和方荣、孟慧姝和方彪,两对新人一起过来寿安堂,估计是向老太太辞别要回家去了吧。 玉姝走进厅堂立刻引来孟敏姝、孟慧姝充满怨毒的目光,她视如未见,先向孟林氏行礼问安,孟林氏道:“霍世子来了,你两位姐姐、姐夫也在,且去见个礼。” 玉姝顺从地转过身,先朝霍英行了福礼,霍英起身还礼,玉姝再向两对新婚夫妇行礼,敏姝、慧姝寒着脸端坐不动,方荣、方彪两人却是赶紧站起来,规规矩矩还了礼——冰山似的霍世子见了孟四姑娘都如此敬重,他们兄弟可不敢托大。 霍英和玉姝相互交换了下眼神,又听见孟林氏说道:“四丫头,霍世子一片孝心,今儿特地过来探望我和你祖父,只可惜你祖父有事外出未归。霍世子又受了柳氏托请,要接你去柳宅陪你妹妹,想是你那弱不禁风的母亲又生病了,做儿女的原该孝顺些,你便过去住个三两天罢,我再让韩妈妈接你家来。” 可以和母亲、妹妹团聚,玉姝当然很高兴,也不计较孟林氏胡说柳氏生病了。 此时也明白了霍英为何舍得给老太太送珍贵人参:常宁伯和孟琳兄弟几个去了威远侯府吊唁不在家,霍英想把自己接走,就得跟孟林氏打交道,他又懒得跟老太太多费唇舌,那就直接砸重礼,连个借口都不找,只管等着接人。 得了准允,玉姝便和霍英辞过老太太,刚要相携离开,孟敏姝却跳出来拦路,红着眼狠狠瞪住玉姝,大声道: “孟玉姝!这府里的大太太,我母亲你的大伯母病重之际,你不到床前问寒问暖、侍奉汤药,却与人躲出府去自顾玩乐、贪享安闲,你还有没有良心?” 孟慧姝见孟敏姝发作了,立马跑过来,抬手指着玉姝,指尖差一点就戳到脸上,嚷道: “我大姐说得对!家中长辈病重,你不闻不问,自顾与野男人外出厮混,如此不讲孝道不知廉耻,成何体统?我们定要找地方论说论说,让大家都来评评理,认清你孟玉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看你还有什么脸面!” 玉姝感觉周遭蓦然如冰霜堆砌,知道站在身边的霍英生气了,她心念转动间,左臂一抬直接格开孟慧姝指到自己脸上的那只手,右手紧随猛扇出去用力打了她一记耳光。 这是孟府,众目睽睽之下,不能让霍英替自己出头,若因为霍英打了孟慧姝有损名声那可得不偿失,自己动手比较妥当,还能出口恶气。 厅里所有人都震惊了,谁也想不到一向柔柔弱弱、温雅婉静的玉姝会动粗,而且出手如此迅速,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打完了耳光手儿拢回袖中,孟慧姝还在那里捂着脸发呆,做梦似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心疼 孟敏姝指着玉姝,说话都变结巴了:“孟、孟玉姝,你你你竟敢打人!” 玉姝冷冷地看住敏姝:“再这样指着我,就把你的手砍了!” “你敢!”孟敏姝尖声喊,晃眼瞧见霍英冰刃般的目光,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收回手指,却又色厉内荏道:“我和慧姝可是你的姐姐,你不尊长姐,我要去告诉祖父!” “请便!只别说你们是我的姐姐,从小到大除了抢夺我的东西,就是各种算计、陷害、坏我名声,这样的姐姐我不要!霍世子今日来接我去母亲身边,祖母准允并将我托付于他,你们当着祖母的面就敢污言秽语诋毁我二人,还红口白牙,说霍世子是野男人!” 玉姝转身看向孟林氏:“我倒要问一问祖母:难不成霍世子并非我的未婚夫,而是祖母您和祖父从哪里弄来的野男人?” “住嘴!什么野男人?胡说八道!”孟林氏气急败坏,用力拍打着椅子扶手,她喊了好几声都没能阻止几个孙女,气得浑身发抖。 霍英黑着脸,沉声道:“伯夫人,我也想知道,贵府姑奶奶所说野男人是什么?” 孟林氏连忙摆手:“敏姝、慧姝向来性情急躁、言语粗鄙,起了争执便会不分青红皂白胡说八道,不是针对世子,与世子无关的,望世子看在老身面上,莫要见怪!” 说完狠狠地瞪住孟慧姝和孟敏姝,呵斥道:“还不赶紧给安国公世子赔礼?再这般无法无天毫无规矩,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方荣方彪也着了急,齐齐朝他们的新婚妻子打眼色:招惹谁不好招惹霍世子?勋贵圈里领头人物,他们正暗暗想着指望连襟关系求霍世子提携一二呢,蠢笨的女人,不思量帮帮夫婿,还直接把人给得罪死了! 孟敏姝和孟慧姝从小养成的骄纵性子,何况又将玉姝视为仇敌,即便憷怕霍英,仍硬撑着不肯低头认错,孟林氏大怒,要叫人将她们赶出孟府,从此再不相认,方荣方彪也忍不住动了手,直接拖着姐妹俩,四个人歪歪扭扭走到霍英、玉姝跟前赔礼道歉。 玉姝不想浪费时间与这些讨厌的人纠缠,赶快走还能和母亲、妹妹多聚一会,霍英更是只想和玉姝单独相处,二人不搭理那两对夫妻,又辞过孟林氏,相携离开寿安堂,回静玉轩去收拾东西出门。 他们一走,孟林氏彻底变脸,抓起个茶盏用力往地上砸,碎片四散,孟林氏恶狠狠指着孟敏姝、孟慧姝痛骂,哪还有半点慈霭祖母样子?直如对冤仇妖孽,侍立在幔帐后的绿珠听得心惊胆颤,觉得老太太从前待三房的玉姝、云姝都没这般狠厉过。 孟林氏怎能不狠?两个愚蠢孙女要坏掉她的好事了。 霍英虽冷漠寡言,却也知礼仪有教养,孟林氏之前还因为霍英一身煞气而犯憷,但试着与他闲话家常,霍英都有问必答,显见他对长辈足够敬重,孟林氏很快便打好了如意算盘: 霍英是国公府世子身份贵重,随手就能送来珍贵的老山参等值钱东西,他还可以随时请得到太医院的国医高手! 孟林氏此时最最稀罕的就是这一点,女儿孟玥的头痛症未断根,外孙女兰儿竟也生病了,寻常大夫看不好,镇日不思茶饭恹恹不乐,莫名消瘦,孟玥担心兰儿,头痛愈加厉害,孟林氏急坏了,想请专为宫里娘娘诊病的知名太医诊看,没关系没门路,却是要排好几天的队,且还做不得准,一旦排到了,太医又被宫里传召,那就得落空!上次好不容易花费大价钱才请到一位太医,为女儿诊治并开了千金方配制的药丸子,虽未能断根,但总算在发作时可缓解痛苦。 若她把霍英顺顺毛哄住了,何愁请不到太医院的名医高手?就是一次请八个十个太医给女儿、外孙女看病都容易得很!更何况她还能安享这位孙女婿的孝敬,好处多不胜数! 却没料到敏姝和慧姝两个败家倒霉的,竟把霍英给招惹了,那霍英是好说话的吗?且他时常在外走动,三两月都不定见着一面,这要是哄不回来,误了孟玥母女看病,看她怎么收拾这俩没眼力见的姐妹! 孟林氏越想心头火烧得越旺,嘴里骂个不停,连带两个孙女婿都没放过,她本就看不上荣昌伯府,敏姝慧姝嫁的还是庶子和旁支,跟霍英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更不能为孟府带来什么好处,她盛怒之下便也懒得给脸面了。 方荣方彪虽只是混日子的纨绔膏梁,却也年轻有气性,被老太太劈头盖脸一通骂已然心头窝火,又听见老太太责令他们跪下受罚,顿时翻了脸,拂袖扬长而去。 孟敏姝和孟慧姝倒是想跟随自家夫婿走掉,可她们不敢啊,嫁去荣昌伯府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差强人意,还指望着日后娘家给她们撑腰,时不常地回来打打秋风也好,哪敢得罪祖母?只得认命地跪在地上,任凭孟林氏发落。 竟然没能镇住两个兔崽子似的孙女婿,孟林氏威信受到挑战,怒火更大了,直接把孟敏姝和孟慧姝罚跪祠堂半日,并传话出去说两位姑奶奶要留在娘家给大太太、二太太侍奉汤药,荣昌伯府若想儿媳妇回府,可自行来接! 常宁伯府的大门是那么好进的么? 她不信胳膊能拗得过大腿,方荣方彪两个可恶的东西,敢藐视她堂堂伯夫人,不把他们脊梁骨撅断一次,他们就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寿安堂内吵嚷怒骂之际,玉姝和霍英已坐着马车出了常宁伯府。 柳宅是玉姝另一个家,有她的闺房和一应用品,并不需要收拾什么东西,他们一路说着话往静玉轩打个转出来,也不算浪费时间,两个人在一起如影随形喁喁细语,便是让他们把整个常宁伯府绕行一圈,估计都很乐意。 霍英骑马来的,此时却要跟着玉姝坐马车,上了车就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了一会才放开,把她两只手拿在掌中揉抚,轻声道:“以后再遇这种情况,我一定不会随便出手,你也别动,叫青榄荔枝来——你没练过,打了人自己只会更疼,那一点力气都用光了。” 玉姝赧然,打人的时候手掌确实有点疼,但她逞强:“我不疼!” “疼了,这手上疼,传到了我心里。”霍英握着那双柔软小手,贴在自己胸口。 第一百六十章 确定 到柳宅门前,霍英扶玉姝下车,吴俊卿已从后面一辆马车下来,玉姝与之相见,二人哥哥妹妹地寒喧着,霍英站在旁边,内心莫名有点泛酸。 柳氏和云姝迎了出来,拉住玉姝上下打量一番,柳氏红着眼睛细细询问,见女儿精神面貌、气色都很好,确实没受到伤害或被惊吓,这才放了心,却仍是忍不住恨恨咬牙骂石佳为首的几个黑心女不得好报,又骂孟琳没用,护不住女儿。 玉姝担心母亲气怒伤身,好言劝慰,又撒娇说肚子饿了,吴俊卿见机上前行礼请安,柳氏见到吴俊卿也很高兴,叫霍英招待,让他们几个年轻人先去厅堂喝茶,自己忙着赶去厨房,各样点心应该都蒸烤熟了,正好端给他们尝个新鲜,然后就可以把晚餐的菜品准备起来。 玉姝牵着云姝,姐妹俩边走边说话儿,霍英不会哄小女孩,很自觉安静地跟在后面,却见吴俊卿越过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用桔梗编的精致小笼子递给了云姝,那笼子只有拳头大,里面还关着一只胖胖的蝈蝈。 吴俊卿笑着说:“我路过城外集市,瞧见有个手艺人当场编织小玩艺儿,许多小孩围着买,我也得了一只给云儿。” 云姝一脸稀罕地举着小笼子,越看越喜欢,高兴得咯咯直乐:“笼子真漂亮,蝈蝈好可爱,我喜欢!谢谢哥哥!” 玉姝也好奇地戳了戳小笼子:“活的蝈蝈?它怎么进去的?” “这就是蝈蝈笼啊,自然要装活蝈蝈,我请人捉来放进去的。” 吴俊卿说着,凑近教姐妹俩看小笼子上的一道暗门,告诉云姝不要轻易打开,否则蝈蝈会跑掉,又歉意地对玉姝说:“那人手艺好,编得精巧可爱,买的人太多,他带的材料都不够了,我只能拿到一个,下次再遇见,给你买。” “不要了,这手艺精细耗费时间,可别因此误了正事儿。”玉姝笑着道。 “不会的。” 霍英淡淡地扫一眼吴俊卿:这家伙过份了啊,玉姝都拒绝了他还坚持,当自己这个未婚夫是摆设么? 自家未婚妻喜欢的,回头就叫人出城去寻来,要十个百个千个都可以,用得着他吴俊卿送? 云姝却嚷嚷:“姐姐不要,我要!俊卿哥哥,我还想再要一个,多两个也行!” 吴俊卿笑着拍拍她后脑勺:“你能养好这只蝈蝈,不让它死掉就不错了。” “啊?它会死吗?那要怎么养,我不会呀?”云姝发了愁。 吴俊卿也不懂怎么养蝈蝈,只从别人口中问得些经验,都一一告诉了云姝:“你的小丫头和妈妈们有没有乡下来的?她们可能知道怎么喂养。平日你把这笼子挂到树枝上,或放在草丛里,蝈蝈便会唱歌。” “真的?” “自然是真的,很好听的哦。” “哈哈,太好玩了!我给娘亲看看去!” 云姝捡到宝似的,乐呵呵抱着小笼子跑了。 玉姝笑看妹妹跑得像一阵小旋风,显见身子骨越发的壮实有力,内心十分欣慰高兴。 吴俊卿则是转头看了看霍英,霍英明白他意思,遂牵了玉姝道:“咱们进屋去。” 要谈便谈呗,有利于自家未婚妻的好意,霍英不会拒绝。 丫环们摆好茶案、茶具,玉姝亲手煮茶,柏香送来了刚出笼的新鲜点心,三人一边品香茗,一边谈着话,吴俊卿问过德昌侯府那件事情经过,继而说到了齐王府那位杜美人杜倩蓉。 吴俊卿觉得杜倩蓉有点可疑,据眼线传出的消息分析,她好像很针对玉姝,比如玉姝会做玫瑰露、制香、淘制胭脂水粉,杜倩蓉也会,因大量采摘齐王妃玫瑰园里的玫瑰花,被齐王妃当众训斥,这个专长便传开来,杜倩蓉为了收买人心,又把自己淘制的玫瑰露、胭脂香粉上上下下送了不少,是以齐王府的人都知道杜姨娘心灵手巧、聪慧大方。 杜倩蓉还私下花银子让人帮忙打听京城几户夫人太太、姑娘们的近况,尤其着重于孟府,特别是孟府三房的柳氏和玉姝云姝姐妹,她了解的非常详细。 吴俊卿蹙眉道:“按说她有个姐姐在孟府,做了孟三老爷的良妾,或许她是想促成其姐扶为正室,所以对三房颇多费心,但柳夫人已经和离出府了,并不妨碍妾室扶正,她为何还查得这般细致?竟再三质疑柳夫人和云姝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这女人想什么呢?心思真恶毒!” 玉姝气得粉腮涨红,手上一个控制不好,斟的茶溢出杯盏外——现在她完全确定了,杜倩蓉跟自己一样,是重生而来! 前世母女三人的悲惨遭遇,一大半因为杜氏姐妹,今生好不容易改变了命运,杜倩蓉一出现便想要让她们母女重蹈覆辙,这般恶毒,得是几世的仇恨?如果杜倩蓉在眼前,玉姝能手撕了那贱人。 霍英从玉姝手中接过小茶壶,目光宠溺地安抚道:“不必生气,不值得。一个王府小妾罢了,翻不出什么浪。” 吴俊卿被霍英眼中的缠绵温柔惊了一下,不免多看他两眼:冷得像冰块似的人原来也有这份温情,果真是开窍了。 暗自感叹着,一面收拾好内心某种情绪,继续谈话。 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提醒玉姝,让她一定要提防杜倩蓉,从眼线和探子们的叙述,直觉杜倩蓉对玉姝是满满的恶意。 了解一个人到细致入微,并处处模仿有相同习惯,不是至亲挚友,便是冤家对头,玉姝和杜倩蓉素陌平生,因何结仇? 很大可能是玉姝成为了霍英的未婚妻,这无疑是一桩好姻缘,但也存在大风险,背景不够深厚却能高嫁,容易招人忌恨陷害,德昌侯府事件便是个例子。 几个女子尚且会因妒害人,齐王府想用杜倩蓉接近玉姝伺机行事,达到打击霍英的目的,似乎也不奇怪。 毕竟霍英是燕王左右臂膀,毁掉霍英,燕王府就等于垮掉一半。 吴俊卿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不敢疏忽大意,前程事业再重要,都不及玉姝珍贵,绝不能让她无辜搭进去。 三人又说了半个多时辰,从齐王府小妾谈到威远侯府石二老爷的死,吴俊卿提醒玉姝,杜倩蓉近期可能去孟府认亲,她不会有多么看重那位做妾的姐姐,应该是冲玉姝去的,无关安危的情况下,小心应对就行,不必跟她硬碰硬,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 蹊跷 吴俊卿提到赵佩兰,因发现齐王府的人频繁与石宏接触,燕王府对石宏起了戒备之心,近期便在威远侯府安插眼线,传出来的消息说,石二老爷之死很蹊跷,且石二老爷本来准备去孟府提亲的,好像是要娶赵佩兰为填房,之前赵佩兰帮着石佳害玉姝,应是得了石佳承允的条件,早已死心塌地为石府所用,虽说玉姝身边有护卫,赵佩兰不太可能害得到她,但同住一府之内,提防着些总没错。 玉姝听了,心里不免讶异:这石二老爷跟孟府倒是断不了的缘份,前世从孟府娶杜倩蓉,这一世杜倩蓉改了路数没现身,他便要娶赵佩兰,却是没来得及,提前暴病而亡了。 吴俊卿叮嘱玉姝尽量推拒宴会邀请,少出门为好,毕竟德昌侯府事件过后,石佳和陆宝茵都未受到应有的惩罚,而像她们一样善妒、心肠恶毒的贵女大有人在,只要神勇威武、英俊迷人的霍世子一日未成婚,就会有人心存侥幸想毁了他的未婚妻,自己取而代之。 霍英从玉姝手中接过茶壶后便认认真真地煮茶分茶,不参与谈话,只安静旁听,这样竟也被吴俊卿给编排了。 他懒得搭理吴俊卿,直接把分过去的茶撤了回来,给了玉姝一个安抚的眼神——小未婚妻相信他就够了,那些胆敢谋害小未婚妻的,他心里记着呢,不管是谁,哪怕她皇家女,都别想逃脱惩罚!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吴俊卿伸手拿茶壶自己斟茶喝,此时柳氏过来了,叫他们去饭厅用晚餐,霍英刚回来时就说过迟些要去威远侯府吊唁,但想吃岳母做的饭菜,是以柳氏提早准备好了。 美美饱餐一顿之后,霍英和吴俊卿便去了威远侯府,虽则石宏与齐王府暧昧不清,目前却仍要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不打草惊蛇,只为还需要借石宏的嘴向齐王府传递一些“消息”。 临走,霍英抓紧时间和玉姝说体己话,告诉她石二老爷去世,石宏必得料理后事并守孝,他就要兼顾石宏营中事务,会更加忙碌,明早上直接出城回营,不能过来柳宅了,让玉姝好好保重,孟琳来接再回孟府,等自己有了空闲便回城看她。 玉姝点头表示明白,也嘱他保重身体,秋冬气候渐冷,记得添衣,按时吃饭。 送走霍英和吴俊卿,柳氏立刻拉着玉姝回屋,又仔细询问德昌侯老夫人寿宴当天发生之事,后怕不已,叮嘱玉姝:往后再不准接受什么邀请,任何聚会都不参加,尽量少出门,只管安安心心呆家里绣制嫁妆。 玉姝从善如流乖乖答应,并没告诉母亲自己其实就是故意去赴那场寿宴的,若不是燕王府半路跑出来要利用这件事,她或许能把事态闹到最大。 霍英和吴俊卿去到威远侯府时,天色已昏暗,府中四处掌了灯,亮如白昼,照见各式白幡纸人,显示这府里在办丧事。 灵堂设在前院,吊唁的人白天来得多,晚上基本没什么人了,此时灵堂里除了值守的婢仆,孝子贤孙席上只跪坐着两名面生男子,还有位年轻妇人跪在另一边烧纸钱,估计是石氏家族里的子侄辈。 看见吊唁的亲友入内,两名男子忙跪直身子稽首相迎,自有认识霍世子和吴公子的家丁赶紧去报与主人,待霍英和吴俊卿分别上香祭奠礼毕,石宏和石佳兄妹一身重孝走了进来。 平时十分相熟便无需讲究虚礼,吴俊卿唏嘘感叹石二老爷正值壮年怎么突然就去了呢?石宏满脸悲戚述说叔父的多灾多病,常年药石不断却终是不能延寿,那边石佳好不容易才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霍英,激动得忘乎所以,喊声霍哥哥,一下子扑了过去,霍英面罩寒霜,轻轻一闪,石佳直接从他身侧窜出去,撞翻待客的座椅,发出哗啦巨大声响,灵堂上跪着的几位石家亲戚看得真切,俱都目瞪口呆。 石佳五体投地趴倒在地,懵逼片刻,即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石宏赶忙心疼地奔来扶他妹子,一边回头对霍英道:“阿英怎么回事啊?还不快来帮我扶佳儿?佳儿一个女孩子,不分昼夜为叔父侍疾,这些天又忙着料理诸般事务,累坏了!” 霍英负手而立,眼眸冰冷沉默如山。 吴俊卿眼角抽了抽,将脸转过一边:也是服了石宏,他妹子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哪来的自信还敢喊霍英帮忙,这也是看在石二老爷灵前的份上,霍英不给石佳补上几脚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去扶她起来? 丫环帮着石宏扶起了石佳,石佳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哭得肝肠寸断,见霍英面朝牌位看都不看她一眼,兀自不甘心,推开丫环又走近去哭着喊霍英哥哥,说她有多么想念霍英哥哥,每天夜晚都梦见霍英哥哥,望穿秋水盼啊盼,才盼来今日一见…… 头一回看见灵堂里倾诉衷情,几名石家亲属先是呆楞无措,继而羞愧得不敢抬头,堂上气氛尴尬诡异,石宏却像没什么感觉,假装专注和吴俊卿说话,并不去看、也无意阻止石佳纠缠霍英。 霍英压下满腔怒火,吴俊卿并不知他与石宏前世有不共戴天之仇,以为他只是厌恶石佳,要求他不管怎样做够表面功夫,必须在灵前多呆会,毕竟霍府与石府关系匪浅,他太过淡漠会引人怀疑。而今他是忍无可忍了,石佳像只嗡嗡乱叫的苍蝇在身边绕来绕去,他怕一个不小心会拍死石佳再杀了石宏。 这两人即便千刀万剐不足以解恨,但现在真不是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只能先避开。 霍英到灵前再上了一柱香,然后找个借口向石宏告辞,扬长而去。 留下吴俊卿干瞪眼,霍英可以说返营时间到了不能久留,石宏自己也是一方主将自然要理解,他却没有什么过得去的理由,只能留下来,至少呆够两个时辰才好离开。 石佳不愿意霍英走,呜咽着上手拉扯,被石宏拦住,主要是深知军纪严明,哪怕身为将领也必须遵守,延误不得。 第一百六十二章 梦境 霍英和吴俊卿出入石府的经过,当夜被禀报于齐王。 齐王一边听禀一边用着宵夜,杜倩蓉贴身陪侍并未回避,这情形在齐王府已不算稀奇,下属都习惯了,可以想见齐王对杜倩蓉是何等的宠爱信任。 杜倩蓉听到石二老爷竟然病逝了,不免暗吃一惊:这与前世的时间对不上啊。 又忆起前世自己与石宏的情缘,正是始于石二老爷的死亡,她被石宏千依百顺、如珠如宝般宠爱,仿如就在昨天。 而今世神差鬼遣,她成了齐王的女人,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小小姬妾,遭人轻贱,见到王妃要下跪,甚至见着侧妃也必须行礼请安,怎及得在石府做主子,都是别人给她磕头、看她脸色,何等的贵重。 杜倩蓉黯然垂眸,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齐王高和正在责训属下,听到身旁叹息声,看了看杜倩蓉,又转过脸去继续训斥:“……霍英你们动不了,吴俊卿一介文弱书生,你们竟也杀不掉,反促使他帮着燕王做成那几件事,得皇上夸奖——你们说,本王要你们何用?” 那下属垂着头,低声道:“是臣等无能!上次洛阳之行绝好的机会,却没料到霍英又追派了霍十前往,也是吴俊卿命大,整个客栈已烧毁,都没能熏晕、熏死他,直等得霍十赶来将他救走。” “你们太过麻痹大意了,吴氏名门世家,代代出辅国良才,不为我所用,便绝不能留!吴俊卿不死,后患无穷!现如今朝中臣工对燕王可说是刮目相看,都为他说好话,燕王风评快赶上本王了,再这么下去,本王是不是要找个地方歇歇凉?” 那下属冷汗涔涔:“属、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齐王冷哼一声:“你与你手下那班人已三次失利,若实在不行也别逞强,趁早交付另一路人去办。” “请主子再给一次机会,属下愿立军令状,当全力以赴,三日内定取吴俊卿人头!” “很好,那本王就等你们的消息。燕王府派有高手明暗里护卫吴俊卿,你们亦是齐王府顶尖人物,彼此武功身手不相上下,要不计代价除掉吴俊卿,既砍掉燕王一条臂膀,又阻止了吴家与洛阳世家王氏的联姻,对燕王是个不小的打击,本王给你们记大功。” “喏!” 齐王摒退下属,侧眸见杜倩蓉神情呆楞,便伸手揽住她腰肢,看着她眼睛微笑问道:“怎么了?刚才为何叹气?难道是因为威远侯府石二老爷?你在那个前世的梦里可认识他?” 杜倩蓉被齐王这么犀利的问题吓了一跳,她哪敢说实话,更不能透露自己前世与石府、石宏的情缘牵绊,只陪笑道: “妾身并不认识石二老爷,只听说威远侯府的石姑娘与王妃的妹妹是闺友,她们都是贵女,妾身在那梦里只是个小人物,无缘结交,但心存敬意,想到石姑娘失去亲人必定悲痛,很为她难过呢。” 说完,有些忑忐地垂下眼眸,避开齐王的注视,却以一双雪白柔荑在齐王肩膊上轻轻按揉为他捏筋松骨。 齐王见她乖巧,将她搂得更近些,轻笑道:“贵女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如今是本王的女人,本王将来给你的体面只会更多,凭她哪路千金贵女,敢不敬重你?” “妾身,多谢殿下恩典!”杜倩蓉闻言面露欢喜,顺势贴靠进齐王怀里,媚眼生波,意态妖娆魅惑。 美人在怀,软玉温香,纵然齐王见过无数尤物佳丽,面对杜倩蓉这般撩拨仍难免心旌摇曳,但他毕竟不是平常人,有一定的自制力,相对于美色诱惑,杜倩蓉那个映射前世的神秘梦境更令他感兴趣。 “近日你又梦见了什么新的事物?你可要好好休息,尽可能多回到那梦境里,探知到任何情况都要及时告知——慧通法师说了,你那梦并非凭空而来,实则为前世映像,你是有大福气之人,才得此机缘能醒悟前尘……本王前世既册封为太子,自然就会君临天下,今世必定也是一样,到时,少不了你的好!” 齐王挑起杜倩蓉尖俏的下巴,大拇指碾压那艳灼红唇,嗓音低沉:“待王妃有孕之后,本王便让管事嬷嬷停了你的避子汤,你若能为本王诞下子嗣,本王这般心悦于你,加上母凭子贵……你可明白?嗯?” 杜倩蓉在他手上,身子如风中树叶般轻颤,眼中却似撒进了许多碎宝石,闪闪烁烁,光芒愈盛——母凭子贵!没错,前世今生两辈子,母亲请人为她算命时都有这一句,前世她做到了,她给石宏生下三个儿子,石宏为她搏取了国公夫人封号,她以为那是最高荣耀了,难不成,今世她能做贵妃甚至要……当皇后?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有什么好迟疑犹豫的?与石宏的情份属于前世,况且他现在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是谁,何必枉费心思牵挂? 虽然目前只能做个王府小妾,但有齐王恩宠,谁敢轻视她?待她生下王子,再以前世所知指引齐王,封太子之后只要避免去南方,很快就能登上帝位,到那时候,自己依然得皇帝专宠,就算齐王妃还活着,自己必定也能封个皇贵妃! 德妃娘娘不喜欢自己又怎么样?她是深宫皇太后,还能强过皇帝吗?世事无常,如果中途齐王妃因为生孩子或得病死掉了,那么皇后之位理所当然就是自己的! 皇后啊,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的尊荣! 小时候算命的说她贵不可言,原来是应在这里! 或许前世她就走错了弯路,若不曾进石府和石宏相守,她可能像今世这般遇到齐王,那么结局就不一样! 齐王必定能顺利登上皇位,而她自然而然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杜倩蓉目光炽热地看着齐王,主动攀附上去亲吻——这个男人才是她的真命天子,能给予她更大的尊荣和权势,不至于像石宏那样最后累她结局凄惨……前世已过,今生才刚刚开始,她一定要把握住,不能再错过了。 孟玉姝、吴俊卿,以及前世瞧不起她杜家、羞辱过她的那些小人,算得了什么?不过蝼蚁,等到那一天,她动个小手指头就能把他们千刀万剐!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后患 齐王乐意享受美人香吻,却也不容许自己被带偏,与杜倩蓉稍许亲热,便将她放在膝上,盯着她的眼睛,锲而不舍地探问那个“前世梦境”。 这次杜倩蓉却是一反常态,不再像往日那般吱吱唔唔、苦着脸装出极力回想又想不起来的模样,她甜笑着倚靠进齐王怀里,非常爽快地与他诉说梦中的“新发现”。 除了几个“新发现”,杜倩蓉再次提到了孟玉姝,很认真地告诉齐王:对孟玉姝一定不能掉以轻心,必须尽早毁掉以绝后患! 前阵子杜倩蓉病了一场,起因是听到齐王亲口告知,她姐姐杜月蓉在孟府仅仅是个妾,并未当上孟府三房正室,而孟玉姝的母亲和幼妹不但没死,还脱离孟府活得好好的,反倒是孟大太太和孟二太太以及孟府三姐妹出了事,孟玉姝变成孟府最金贵最被看重的小姐,杜倩蓉吃惊之余,想到一种可能:孟玉姝,肯定也像她一样带着前世记忆重生回来了,所以,是孟玉姝将孟府格局做了改变! 那一刻杜倩蓉除了震惊,还有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毕竟前世她与石宏乱伦,残忍地虐杀了孟玉姝及其儿子!孟玉姝重生回来,必定携带仇恨,她连孟府里的至亲都下手了,怎么可能放过她和石宏?还有安国公世子霍英,被石宏利用兄弟间的情义和信任害死,他又是那个孩子的父亲,孟玉姝若把这一切都告诉霍英,霍英的报复只会更狠…… 杜倩蓉光是想想都浑身颤栗,一时承受不住惊吓,当场昏倒在地。 之后她躺床上连续两天不吃不喝,发热时说了许多胡话,齐王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不得其解,但非常好奇,命太医为杜倩蓉诊治,自己也每天抽空陪伴,体贴入微亲自喂汤药,等杜倩蓉病好之后,齐王给了她一个名份,特地准允她从此后可在府中自由走动,还可以随便进出王府,去孟府探望她姐姐杜月蓉,并亲口答应她:齐王府会为杜月蓉撑腰,让她做孟琳的正室夫人! 杜倩蓉自然是感动又感激,在齐王多次关心询问下,杜倩蓉遂将自己的前世经历编成一个“梦境”,有选择性地、半真半假地告诉了齐王。 齐王无比惊讶,带她去见一位高僧慧通法师,慧通法师也问了杜倩蓉几个问题,然后与齐王关在禅房里不知谈了些什么,自那以后,齐王对杜倩蓉越发宠爱,几乎每天都宿在她屋里,有时候去书房也要她跟着贴身服侍,到了专宠的地步,同时齐王对她的那个“梦境”是极其的着迷,稍有空闲就缠着她问一通,齐王最喜欢听自己前世册封为太子的经过,更想知道他后来是如何登基、成就了哪些伟业? 这就让杜倩蓉为难了,前世齐王虽被册封为太子,奈何皇帝表面看着病弱,筋骨却很硬朗,龙椅坐得稳稳当当,齐王做了八年太子未能登基,最后在巡抚南方水灾时被难民攻击死得很惨,而他死后不到半年皇帝驾崩了,平时极少露面的六皇子登基…… 杜倩蓉又不傻,这个事实真相,打死她都不敢说出来的。 只能瞎编说齐王册封为太子不久,自己被兄嫂接回了老家,乡下条件不好,重了场重病以后关在内宅休养好几年,对外界消息不太灵通,再后来……记不真切了,毕竟隔着前世,而且梦里恍恍惚惚的,许多事情似是而非……越着急,越想不起来! 齐王十分遗憾,倒也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逼太急了确实不妥,却又不肯罢休,恨不能钻进杜倩蓉的那个“梦”里自己看个明白,每天将杜倩蓉带在身边,就为着随时可以细细盘索,杜倩蓉不敢说实话,编着谎言应付,奈何齐王并不好糊弄,她不得不花费更多心机,连睡觉都不敢睡踏实,唯恐不经意间说梦话泄露实情,若惹得齐王生了气,她可没好果子吃,真是苦不堪言。 她也曾暗自后悔把自己醒悟前世记忆的秘密告知齐王,又难舍凭此得来的恩宠,而今更得到齐王承诺:只要生下子嗣,日后便可母凭子贵登上皇后宝座,杜倩蓉蓦然间如醍醐灌顶,热血沸腾—— 男儿志存高远,女儿未必没有雄心壮志,关键在机遇,命中注定她要拥有至高的权势地位! 孟玉姝那个木头人,以为占了先机攀结霍英,就想报仇杀掉自己?简直可笑!她杜倩蓉也不是寻常之辈,岂是那么容易死的,且让他们做几天美梦罢,总要让他们自食其果。 杜倩蓉刚开始想的就是借刀杀人,她有“前世梦境”,齐王对她重视着迷,孟玉姝也有前世记忆,但她是霍英的未婚妻,属于燕王派系,齐王必定不能容,是以杜倩蓉告诉齐王,说孟四姑娘似乎好像也醒悟了前世记忆,并且例举种种理由令齐王相信,齐王果然派出暗探,杜倩蓉以为他们能杀掉孟玉姝,还暗松口气,谁知却听到禀报说霍英防护得太严密,暗探无法接近孟玉姝,随后又因别处出现纰漏,需要人手增援,此事便暂且松缓搁置了。 今日杜倩蓉再次提起孟玉姝,提醒齐王,不仅要杀吴俊卿,更要尽快毁掉孟玉姝,因为她已许配给霍英,就会死心塌地为燕王府效力,孟玉姝前世一直生活在京城,带有前世记忆,知道的可不少,若她直接把前世齐王的好经验好做法全数照搬给燕王,齐王可就要吃大亏了。 齐王听了这话,眸光一沉,脸上温润笑容渐变淡:“你确定孟玉姝真的醒悟有前世记忆?” 杜倩蓉忙答道:“妾身确定,请殿下一定要相信!” “可是据探子们禀报,孟玉姝自幼得其父母精心教导,颇有才华,容貌更是上上等,却一直深居闺阁极少出门。按理说,孟府爵位已到尽头,她外祖柳家获罪流放,孟玉姝若真拥有前世记忆,为何不凭借所知道的,以及她自身优势,争取攀结权贵?只要她不傻,就该明白这才是能维持她孟氏家族荣光、救她外祖于水火的最好路子。” “她已经攀结上霍英了啊。” “霍英算什么?国公世子,亦不过一介武夫,又是外将,怎及……本王,或燕王?比如你在通州遇见了本王,是否前世记忆相助?” 第一百六十四章 私心 齐王忽然而来的质疑,让杜倩蓉呆楞片刻,急忙分辩:“妾乃卑微民女,前世无缘识得殿下尊颜,更无从探知殿下行程,怎敢冒然冲撞殿下尊驾?妾在通州确实是被坏人偷走银钱才流落街头,万幸得殿下相救。那孟玉姝深居内宅,有孟老太太的约束她轻易不能出府门,她便是想高攀殿下您,怕也没那个机会和运气!能勾搭上霍英,想必都是费尽了心思。 前世我来到京城,姐姐已做了孟府三房太太,早早派有管事、仆妇一众人等带着车马等候在码头,我下了船就直接坐上车,无须抛头露面,一路平平安安到达孟府。今世却遭受这般变故,加上如今孟府里的情形,与前世完全不同,所以我敢断定是孟玉姝捣的鬼,她也醒悟了前世记忆!” 齐王微微颔首认同,却又道:“若说你姐姐沦为妾室是孟玉姝害的,可以理解为她想为其母保留三房正室之位;但孟府另两位太太的疯病,以及三姐妹的遭遇也算在孟玉姝头上便有些牵强,她也只是个小姑娘,没有那么大能力,再者她为何要那样做?同为孟氏女,毁坏了姐妹清誉,于她并无好处。” “殿下有所不知,”杜倩蓉一脸忿然道:“这正是孟玉姝阴狠之处,损人不利己,她干得出来!别看她长得一副温顺模样,其实性情乖张,善妒又心胸狭窄,前世因被柳家拖累,她姻缘艰难,而孟府三位姑娘陆续出嫁,且个个嫁得好夫婿,孟大太太、二太太忙着操持女儿婚事,暂时顾不得她,我姐姐也因为要生孩子没空常去看她,无法分神替她寻媒说亲,孟玉姝便觉得是家人存心冷落她,都不管她婚嫁,还疑神疑鬼认为要让她出家落发当姑子,由此生恨,成日里没少做坏事给大家添堵。今世她趁着预知先机,就朝我们报仇来了!” “嗯,这个倒也说得通,孟四姑娘处境艰难,婚姻无望,岂能不气恨?只可惜,彼时无人知她孟玉姝啊。” 齐王感叹一声,竟似很同情孟玉姝,杜倩蓉心中顿时泛起醋味,撒娇地靠进齐王怀里说道:“殿下可别忘记,孟玉姝如今是霍英的未婚妻,只会帮着燕王府对付咱们,是个祸害,应该趁早除掉才好。” 齐王捏住她下巴逗弄着,半真半假道:“未婚而已,不曾拜堂成亲,就还不是他霍英的妻。你与孟玉姝前世今生都是亲戚,怎么好太过绝情要置她于死地呢?不如让人把孟玉姝接来齐王府,与你还做一对姐妹花,如何?” 杜倩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殿下!您、您是在说笑吗?” 齐王呵呵两声,笑容邪魅:“本王没有说笑。喝过孟婆汤依然能醒悟前世记忆的,实为世间罕见,万中无一,是有福之人,我大周国帝京竟然同时出现了两个,还都让本王遇见了,此乃天意,本王是真命天子,岂能错过?” “可是,妾听闻霍英十分凶狠,万一他……” “怕他打上门?这可是齐王府,不是什么低门小户,就算他霍英有胆进来,也不敢乱动。” “可咱们却不能背上抢女人的恶名啊。” “哈哈哈!本王需要抢吗?柳鸿明为皇子师时,本王曾听过他授课,确实才华非凡有见地,孟玉姝是柳鸿明外孙女,应也有眼光识时务,只待她与本王相见,便知何为云泥之别——与霍英比较,她会更愿意跟着本王。” “……”杜倩蓉垂下眼眸,内心极度幽怨、恼恨、忌妒不甘。 齐王明白她想些什么,温声安抚:“在我心里眼里,蓉儿才是最重要的,你我情份最深,无人可比。孟玉姝后来者,她对本王自有用处,但她不能越过你。” 杜倩蓉转嗔为喜,娇声道:“妾蒙殿下抬爱,感激不尽。妾甘愿为殿下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齐王轻笑:“蓉儿天生丽质、聪敏可人深得我意,本王怎么舍得呢?慧通法师说,你前世必定有过奇特经历,而孟玉姝与你有相同际遇,这应该不是巧合,你且好好想想,上辈子你和孟玉姝,你们可曾相伴去过哪里?或是一起做了什么特别之事?” 杜倩蓉蹙着眉努力思索,然后摇摇头歉意道:“梦境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妾如今实在想不起来。” “无妨,你慢慢想,等想起了再告诉我。”齐王说道。 杜倩蓉嘴上答应着,暗地里却松了口气。 她不是想不起,相反,自她醒悟记忆之后,上辈子那件诡异之事便一直在内心深处翻来转去,可惜齐王府深似海,她不能去找石宏商量,自己又无法弄得通,但私心里却不愿意告诉齐王—— 前世孟玉姝被石宏杀死,血溅当场,杜倩蓉站在旁边没提防,被孟玉姝的鲜血飞溅到脸上,当时她分明看见一道绿光如影随形跟着血迹袭来,赶紧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用帕子擦擦脸,却并无脏污。石宏挥刀砍下一整排花枝将孟玉姝尸身掩盖住,然后扶着杜倩蓉离开,打算过一会再亲自来将孟玉姝就地掩埋,更衣时却发现遗失了手上常戴的墨玉扳指,石宏极喜爱那枚扳指,以为是落在孟玉姝身边,二人忙又转回去寻找,谁知搬开花枝一看,孟玉姝的尸身竟然消失不见了,连地面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半点血迹都没有! 杜倩蓉受了惊吓,接连做几天恶梦险些病倒,幸亏石宏见惯血腥杀戮,不惧怪力乱神,日夜陪伴体贴安抚,杜倩蓉才渐渐恢复了精气神。 但那枚墨玉扳指再也寻不见,杜倩蓉心知那道绿光就是墨玉扳指发出的,总觉得孟玉姝的消失与墨玉扳指有关,今世能醒悟前世记忆,也是因为墨玉扳指,所以墨玉扳指果真如石宏所言,是个稀世之宝,谁能得到它,必将拥有极大的福运! 慧通法师只说自己的际遇是天赐机缘,却不解释这机缘从何而来,想必他根本无从知道,而杜倩蓉心知肚明,她想延续这个机缘,那就要找到那枚墨玉扳指,今生才刚刚开始,只要有心为之,应该不难的。 这是个秘密,太过珍贵了,非不得已怎能轻易告诉别人?哪怕他是齐王。 第一百六十六章 贵人 被金桔当疯狗提防的赵佩兰,原本一直深居闺阁“养病”,因为赵子矜半夜落水险些被淹死,她也吓着了,一面又担心亲哥,不顾身体羸弱迈出了房门,于是婢仆们便看到了体形消减如弱柳扶风般的表小姐,除了瘦,气色倒不是很差,看来是天天吃燕窝喝鸡汤的功劳。 按说大病初愈,正是需要亲人陪伴照顾的时候,但孟玥不放心儿子,跟着赵子矜回赵家了,赵佩兰直觉这件事定然是孟玉姝指使人干的,谁不知道静玉轩有武婢?瞧着哥哥的惨样,赵佩兰有些担心自己也会遭到孟玉姝暗害,但她又不肯跟随亲娘和哥哥回赵家,就怕被赵老太太抓住嫁到乡下去,只能独自留在孟府。 常宁伯亲自过问赵子矜“梦中投荷塘”之事,对于吴氏返魂捉弄人的说法他是半信半疑,但见平日还算端庄周正的外孙,受了点惊吓就屁滚尿流鬼哭鬼嚎,整个脑袋都埋进他母亲怀里不敢露脸,没有丝毫男儿胆色气概,简直比姑娘家还不如,常宁伯看得直皱眉头,满脸的不耐烦,挥手让赶紧送走送走,别留着丢人现眼,孟府怎么说都是勋贵之家,祖上横马跃马上阵杀敌,可见不得如此没出息的后辈……这种情况下,赵佩兰便是对静玉轩再多怀疑和怨忿,也不敢吱声,毕竟她拿不出证据,只能暂且咬牙隐忍。 孟林氏倒没想太多,还真以为有鬼崇作怪害她外孙儿,打算等老爷子回前院了,再请神婆来做法事为外孙喊魂去惊,又安抚赵佩兰,让她不要因娘亲和哥哥的离开难过,只管在孟府安心住着,一切都有外祖母。 虽然外祖母百般宠爱庇护,赵佩兰仍难免惴惴:主要是外祖父的神情太过严厉了,大舅父和三舅父也不再像往昔那样对她笑容温和,而是一个两个都垮着个脸,偶尔扫向她的目光冷冷淡淡,神色间似乎多了嫌弃之意。 赵佩兰低眉垂眼乖顺地跟在孟林氏身后,从未有过的寄人篱下感觉压上心头。 她悲哀地发现,养了几天病出来,一切都变了,自己的处境已今非昔比,她眼下或许还可以仗着外祖母的宠爱在孟府衣食无忧、安然舒适,却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肆意而为了。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外祖母放在心尖尖疼爱的外孙女,孟府里独一无二的存在,吃穿用度全部要最好的,任何人不敢给她脸色看,还要小心冀冀讨好她,正经的孟府姑娘,甚至是少爷们,都没有谁比她身份贵重。 现在竟落魄至此。 这样的转变,始于上次外祖父发怒把外祖母关进小佛堂,又将她们母女连夜扫地赶出门,从此她们便被孟府人轻视,究其根源,在孟玉姝身上。 可恶的孟玉姝!若不是她心思恶毒,设局坏掉敏姝、静姝、慧姝名声,孟府后宅就不会乱,外祖母不会被外祖父夺权打压;孟玉姝若不去勾搭上安国公世子霍英,她永远是那个卑微懦弱的孟四,外祖父和舅父们不可能将她当成个宝,自己就依然还是孟府里最受宠的姑娘,就不会因为危机感,想要嫁入威远侯府提高身份而上了石佳的当,吃了大亏! 孟玉姝,该被打下十八层地狱! 还有石佳,也要下地狱,她们统统该死! 赵佩兰恨透了这两个人,可谓不共戴天之仇。 孟玉姝抢她运势,石佳算计她喝春/药被石二老爷夺去清白,石二老爷图她青春貌美想迎娶,虽说不能嫁给威远侯,好歹也是做侯府的夫人,何况她已失身,不嫁又能怎样?所以她答应了,等着他前来提亲,却万万没想到石二老爷竟暴病而亡! 赵佩兰听到消息时根本不愿相信,手脚冰凉半天缓不过来,无人知她有多绝望,又有多么的痛苦怨恨。 她的一生就这么毁掉了,而孟玉姝和石佳,凭什么还能过得逍遥自在?天理不公啊! 纵然灰心绝望,赵佩兰却不敢向外祖母和母亲吐露自己的秘密,她也不想死,只能藏起所有恨意,躲在外祖母羽冀下自悲自怜调养身体,而正当她以为从此人生惨淡前途灰暗再难翻身之际,老天忽然朝她投下一束希望之光——有个人出现了,赵佩兰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又重新焕发活力。 这个人便是杜倩蓉。 因孟二太太的丧事,杜倩蓉推迟了半个多月才造访孟府,去之前先给其姐写了封信,杜月蓉乍然得知她妹妹进了齐王府,成为齐王爱妾,身份非同一般,震惊之余,竟激动得哭了,连忙跑去向孟琳报喜,又急着让孟琳带她去寿安堂禀明孟老太太——她的亲妹妹,齐王府的贵人不日就要来孟府做客了! 孟老太太闻听消息不由得大吃一惊,孟琳也觉得这事不好随意敷衍,眼下齐王声望之高,极有可能封为储君,齐王的爱妾,确实称得上是贵人,必须认真接待,不可失礼。 孟老太爷得知也特地回了趟寿安堂,与孟老太太略作商量,当天傍晚孟老太太便让杜月蓉从后偏院搬回了怡心院,仍住进西厢房,给她身边服侍的大小婢女婆子增至十多人,又从库房调配了不少贵重家具、摆件器皿供使用,并添置新的首饰衣裳各样物品,之前杜月蓉因小产落下妇人病症,请医吃过几副药不见好转便不再管她了,此次孟老太太特命管家花重金延请名医诊看,燕窝人参等补品大方拿出来给杜月蓉吃用,只为要把人养出好气色,等到与齐王府“贵人”相见之时,两边都有体面。 孟琳也改变了态度,对杜月蓉嘘寒问暖温情脉脉,仿佛之前嫌弃杜月蓉生病、任凭老太太将之关进后偏院的不是他。 杜月蓉自然明白这一切转变是因为什么,曾经被关在后偏院,伤心绝望害怕再无出头之日,却没料到还能有扬眉吐气之时,内心委屈、怨忿又激动,禁不住大哭一场,孟琳只得耐心安抚、赔罪,赌咒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护住她,再也不让她被欺负受委屈了。 杜月蓉不是傻子,她既已嫁给了孟琳,又还喜欢着他,那就不可能离开孟府,有齐王府撑腰,她自然知道如何做对自己有利,第一件便要求孟琳把红绡姨娘和两个通房都赶到偏院去,怡心院正院只能有她和孟琳两人,孟琳顺着她的心意照做,杜月蓉这才高兴起来,索性搬到上房与孟琳吃住在一起,掌管了三房事务,俨然已成为正经的孟三太太。 事实上这便是杜月蓉的第二个要求:要做正室夫人。 她特意没说出口,只等齐王府贵人踏进孟府的门,到时在贵人震摄下,孟老太太敢不亲口提出来?那样,自己才是真正的有面子。 第一百六十七章 施压 十月十二,天气还不是特别冷,晴空丽日宜出行,齐王府“贵人”杜倩蓉终于来到常宁伯孟府做客。 别看只是个侍妾,这出了王府,一路而来的架势着实不小,坐的马车不能太豪奢太宽敞,却十分精致华丽,前呼后拥的,光骑马佩刀的侍卫就二三十号,加上跟在马车两侧步行的衣饰鲜亮的婆子、婢女,以及着装规整统一的家丁,足有六七十人随行,这要放在其它王府,差不多赶上王妃仪仗了,而侧妃出行都不可能有这般阵势。 杜倩蓉能享受这些,自然是齐王的安排,可以想见她是何等得宠。 杜倩蓉倍感有面子,齐王准允下,她穿戴华贵珠围翠绕,把自己打扮得奢丽明艳如同神仙妃子般,坐在马车里看到薄纱外百姓们驻足观看,男女老少都是一副尊敬仰望表情,有人甚至对自己的马车遥遥行礼,杜倩蓉内心极度满足愉悦,下意识地挺直脊背高仰头脸,仿佛已入主中宫母仪天下。 到了孟府走下马车,杜倩蓉的优越感和好心情却很快被消减一半,原因是前来迎接她的人群中没有孟玉姝。 来之前齐王多次叮嘱,让她对孟玉姝要温和友善,表现出非常喜欢的态度,取得孟玉姝的信任和友情,如此便能顺理成章邀请孟玉姝来王府做客,若她借故不肯来,稍后可相邀一同出游,只要进入布好局的地方,纵使她身边人再厉害,也是枉然! 一句话,齐王对孟玉姝势在必得,迫不及待要她成为他的女人! 杜倩蓉一想到齐王会像宠自己一样宠爱孟玉姝,内心便醋意翻滚,她垂了垂眼帘,遮住眸中嫉恨:孟玉姝何德何能?两辈子批命都这么灵验,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轻轻松松就能嫁得贵婿,上辈子占了威远侯夫人之位,这辈子安国公世子、齐王上赶着要她,她有什么好的?真是讨厌死了! 上辈子石宏与自己相爱至深,娶孟玉姝只为做个幌子,并不碰她,却绝不允许府中婢仆轻慢她,让她逍遥自在安享侯夫人尊荣,若非被窥见花园私情,石宏或许还不会杀她,孟玉姝死后,石宏瞒着自己,让人在老家祠堂内安放她的灵牌,享受石氏子孙香火,可见他始终认她为原配正室。 而今齐王想要孟玉姝,说是为了汲取她的福运,杜倩蓉心里却明白,男人都重色好新鲜,现在的孟玉姝单薄青涩,等三两年之后她会变样,身段修长妖娆,容色艳丽惊人,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到那时齐王必定会被她迷惑。 齐王妃陆宝菡才貌双全,杜倩蓉却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因为齐王妃端庄有余灵媚不足,齐王根本不喜欢,且齐王妃福薄,前世齐王封太子二年她就病逝了,石宏掌控朝中大半兵权,位高权重,石佳入东宫成为新太子妃。 想起石佳,杜倩蓉皱了皱眉,痛恨又厌恶,那女人比孟玉姝更讨厌,天生扫帚星,沾谁谁倒霉,上辈子齐王最终没当上皇帝,指不定就是让石佳给克的,而自己被吴俊卿扔到边关受尽凌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拜她所赐—— 为保住性命和亲生儿,石佳不惜出卖兄嫂,将孟玉姝之死以及曾生下野种告诉了吴俊卿……那没脑子的蠢货最后被烧死,她也不想想:新皇怎么可能容得下先太子的子嗣?吴俊卿倒是放过她了,但很快东宫失火,高和所有的女人子嗣统统烧得精光! 杜倩蓉这辈子是再不愿意看见石佳那个蠢货,省得沾染了她的晦气。 孟林氏领着赵佩兰和孟大奶奶田氏、杜月蓉以及闻讯回娘家来的敏姝、慧姝,在二门迎接了齐王府“贵人”,杜倩蓉和姐姐简略叙了旧,满面笑容与孟府女眷们见过礼,然后由众人簇拥着回到寿安堂,被请上座用茶点,她看了看两边陪坐,假装才发现少了个人,诧异问道: “府上还有位孟四姑娘吧?今日亲戚们相聚,如此热闹高兴,怎不见她来?” 厅堂里静了一静,孟敏姝冷哼道:“您是不知道,孟玉姝她不食人间烟火,清高着呢,可不愿意与咱们这些俗人为伍,成日里恨不得钻进花花草草堆去住着才好。” 孟慧姝紧随挖坑:“人家身份不同,还没出嫁,便当自己是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少夫人了,谁都不放在眼里!” 孟林氏瞪了那姐妹俩一眼,不好当着客人面训斥,便看向杜月蓉,希望她来解这个围。 杜月蓉自然也不满意孟玉姝不来迎接自己的妹妹,她如今借着妹妹的势挺起了腰杆,肯定想要维护妹妹尊贵,但她也需要孟琳的宠爱,这些天孟琳待她温柔体贴,一如两人初识相恋之时,她不舍得破坏重新获得的幸福,因此不得不选择听从孟琳的话,先替孟玉姝分辩两句: “妹妹,是这样的:今儿没想到霍世子也过府来拜访伯爷,只因霍世子还有要事不能久留,又想问四姑娘几句话,伯爷就召了四姑娘去前厅煮茶,所以她一时间赶不过来。” “啊,无妨的。我就是近日受邀请去各府参加宴会,席间听多位夫人太太称赞孟四姑娘如何的聪慧机敏有才华,天生命格清贵,就想要看看她,见面礼我都给她准备了一份最好的——姐姐如今嫁给了孟姐夫,孟四姑娘便是姐姐的女儿,是咱们杜家正经的外孙女儿呢,我这位姨母啊,总得多关心关心外甥女才好。” 杜倩蓉笑着说,特意看了看孟林氏:“老夫人,您说是不是啊?” 孟林氏内心很不是滋味儿,她可是伯夫人,也曾强势说一不二,何曾想到有一天被个侍妾施压,想让孟府赶紧将杜月蓉扶正? 按说这也不算个事了,儿子孟琳早已跟她谈及其中关窍,但自己从容办来,和被人强迫着去做,总归是不一样的,孟林氏心生恼怒,却又发作不得——人纵然是妾那也是王府的宠妾,招惹不起。 她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含糊其词应对过去,好在杜倩蓉也知道不能把人逼得太紧,得一步步来,宾主客气谈笑,倒也相安无事。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仰仗 用过午饭,见霍英不提告辞,常宁伯却有午后小歇的习惯,孟琳便请霍英去他的书房相谈,玉姝自是要跟着过去煮茶,孟大老爷和大少爷父子俩则是回了大房院落。 而此时寿安堂的宴席也已经散了,喝过茶,孟林氏也犯困了需要歇一歇,杜倩蓉便由田氏、杜月蓉和孟敏姝、慧姝及赵佩兰等陪同,在孟府后宅院转了一圈,走到怡心院,杜氏姐妹便关进里屋说了会体己话。 当得知杜月蓉滑过胎,往后身子怕是很难怀上,杜倩蓉皱了皱眉,不禁想起前世姐姐生下的一对龙凤双胎,已过而立之年的孟琳终于有了子嗣,欢喜非常,对姐姐是百依百顺宠爱备至,哪里还记挂想念什么亡妻柳氏?更是连他的长女孟玉姝都丢到脑后,不闻不问,眼里心里只有娇妻爱子……今世孟琳没有迎娶杜月蓉为正妻,自然是因为杜月蓉滑了胎并再难怀孕,而这一切,是孟玉姝在暗中作崇! 杜倩蓉一双媚眼微微眯了眯:果然是重生的,吃一堑长一智,孟玉姝变聪明、长本事了呢,让柳氏、孟云姝逃过死劫,还能毫不手软地害死孟琳的子嗣,她自己的亲弟弟妹妹,够狠毒! 可不能小瞧了她。 杜倩蓉内心暗忖,一边安慰杜月蓉:“姐姐勿忧,宫中太医院什么好药没有?太医们医术高明,能治各种疑难病症,等妹妹回了齐王府,求一求殿下,派两个专攻妇人病的太医过来为姐姐诊治,保管药到病除。殿下亲口说过,会让孟琳尽快择吉日将姐姐扶正,如今是十月份,姐姐好生调理身体一二个月,到明年便能怀孕生子。孟琳到这把年纪尚无子嗣,姐姐为他产下男丁,他必定万分珍惜疼爱,更会对姐姐言听计从、用情至深。” “好妹妹!我们杜家祖宗显灵,扶佑妹妹有了出息。妹妹自小聪明过人,琴棋在姐姐之上,又生得容貌绝佳,得齐王青眼,将来必定是要做王妃、享尽荣华富贵的,姐姐往后就全仰仗妹妹了!” 杜月蓉又欢喜又激动,想到自己很快能治好病,为孟琳诞下子嗣,如愿成为孟三太太、正头夫人,做为连襟,齐王必定要扶持孟琳升官发达,将来自己也会得个诰命,姐妹相互守望,合力让杜氏家族飞黄腾达……越想越美,一时间得意忘形起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杜倩蓉只是笑了笑,并未觉得她姐姐说错了话:王妃算什么?陆宝菡那样的傀儡王妃她才不屑,她要的,是将来齐王登基,龙椅旁边那方凤座! 姐妹俩从里屋走出来,赵佩兰殷勤地亲手为她们上茶,孟敏姝和孟慧姝围在旁边逗趣说笑,一个婆子领着个小丫头走进来,原是孟敏姝让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只听那小丫头回道: “四姑娘和霍世子陪三老爷在书房里喝茶闲话,不一会就走出来,往静玉轩去了。” “四姑娘和霍世子往静玉轩去,三老爷也一起吗?”孟敏姝问。 小丫头答:“三老爷没去,只四姑娘和霍世子,便是平日里总跟着的雪梨樱桃等人,也先走了,四姑娘和霍世子边走边说笑,霍世子还从高枝上摘了一朵花儿送给四姑娘。” 孟慧姝猛地站起来拍桌子:“孟玉姝不要脸!竟敢把外男引入内院,光天化日之下调情取乐,他们当孟府是勾栏烟花之地吗?” 一旁极少出声的孟大奶奶田氏闻言,顿时变了脸色,顾不得“贵人”在场,责斥孟慧姝: “你可闭嘴罢!若教老太爷、老太太和老爷们听见这话,你还能活?外男,谁是外男?霍世子早抬了聘礼来我家,是我们未来的四姑爷!他两人从三老爷那里来,自是得了三老爷的准,别说霍世子一路送四姑娘回闺房,他便是留在静玉轩喝杯茶,吃个点心又怎么着?兄弟姐妹间还要常来常往方显亲近,何况他们是订了亲的未婚夫妻?三老爷岂不比你明白事理,再休得胡说八道!” 孟慧姝并不惧怕田氏,更不服她训教,却怨恼她当着贵客和婢仆给自己没脸,待要继续与之争执,杜月蓉笑着上前将她安抚住。 孟敏姝冷眼看着田氏,哼了一声,转对杜倩蓉说道:“您也瞧见、听见了,可不是我们故意诋毁无事生非,孟玉姝就是这般目无尊卑长幼、不知廉耻礼仪,偏偏家里人袒护她,不惜为她遮丑藏羞,只因她攀上了国公府……她明知您在此,却不赶紧过来拜见,自顾与男人约会,真是,我都替她害臊!” 赵佩兰为杜倩蓉续了杯热茶,轻言细语道:“四妹妹所为确实不妥,三舅母即将主持三房,三舅父早告诉过她,可她见着三舅母,从不主动行礼,今日也早知贵人会来,偏就不愿意见一见。唉,她连贵人您都不放眼里,只怕更不会尊重三舅母,往后三舅母在她那里不定要多糟心呢。” 杜倩蓉自然明白赵佩兰和孟敏姝说这些话的用意,都在撺掇自己出手狠狠惩戒孟玉姝,替她们出口恶气,其实她也很想呢,奈何眼下还不可以随心所欲。 轻抿一口香茶,杜倩蓉微笑着道:“方才大奶奶说的没错:兄弟姐妹间要常来往才亲近。玉姝是我的外甥女,做为姨母自当宽容,多多爱护于她,我会常来探望,接她去齐王府游玩,别的公侯王府若有花宴盛会也不能忘记她,到时也请你们这些姐妹一同前去,可好?” 赵佩兰、孟敏姝和孟慧姝眼睛倏然发亮,虽还能保持矜持没有立刻点头,脸上迅即浮现的喜色却是透露了她们的内心。 又能够重新进入梦寐以求的京中贵圈,参加各种花会盛宴,与命妇贵女交往,如何不让人欣喜向往? 杜倩蓉说这番话,是想让赵佩兰、孟敏姝、孟慧姝知道,她不会为难孟玉姝,还要将孟玉姝当亲外甥女对待,不管她们对孟玉姝如何仇视,有她在场的时候,最好做做表面功夫,缓和缓和彼此间的关系。 省得这些无脑蠢女人光顾着勾心斗角,坏了她的计划。 第一百七十章? 亲往 眼见几个人虽不甘心,但仍是藏好情绪,装出平静的样子,杜倩蓉才又笑说:“既然来了,我总要见见外甥女,玉姝陪霍世子不便过来,那我便亲往静玉轩走一走罢。” 赵佩兰忙阻拦:“这如何使得?您是贵人,又是长辈,本该四妹妹和霍世子前来拜见您才对。” 孟慧姝道:“正是呢,若要劳动您亲自去看四妹妹,怕明儿天降大雷,要劈死她了!” 杜月蓉觉得自己尊贵的妹子受了委屈,这都是孟府和孟玉姝的错,可她眼下又还做不得主,只能泪汪汪看向田氏,田氏内心觉得这事不对劲儿,但大家一边倒地向着杜倩蓉,都鼓起眼睛要她拿主意,情势所迫,她难免也有些慌起来,忙说道: “那要不,我再派个人过去,请一请四姑娘?” 她可不敢提请霍英也来拜见,人家堂堂国公世子爷,那身份岂是一个妾侍能比得的?便是玉姝,未来的世子夫人,若不是傻,也断不肯与杜倩蓉论什么姨甥情谊,何况杜月蓉还没有扶正呢。 思及此,田氏总算弄清楚心里为何不对劲儿,她垂下眼眸,只当刚才那句话不是自己说的。 好在齐王府‘贵人’也没真的等着她安排,只笑道:“不必劳烦,我还是亲自过去吧,早就听闻外甥女儿会制香,还会做玫瑰露,可巧我也有此爱好,正可以趁此机会向她取取经。” 孟敏姝、赵佩兰等人还能说什么?于是一波人便簇拥着杜倩蓉往静玉轩去。 …… 话说霍英和玉姝回到静玉轩,雪梨、樱桃等几个服侍着两人洗了手脸,再沏茶摆果碟,然后都退了出去,珠帘尚在晃动,玉姝不提防地便落入一个宽阔怀抱中,耳畔那熟悉的嗓音失去了以往的沉稳清冷,平添一丝震颤: “好玉儿!可有想我?” 玉姝依偎着他火热的胸膛,粉面瞬间变得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烫着了,她想抬头,人家把下颌抵在她发顶,不让她动,她只能轻轻嗯了一声,故意嗔怪道:“我每天都想你,夜里还会梦见,可你在梦里自顾忙前忙后,不爱理我,可见你并不想我!” 霍英一听大急,手臂下意识收紧:“不会不理你,我也没有不想,我天天想——不,我不用想,你一直在我心里,时时刻刻与我同在!” 玉姝:“……” 这说的什么绕来绕去的,此时可没功夫细想,快被他勒没气了。 玉姝咳了两声,伸手挠挠他肋下:“快放开,你这么大力气,是又要克死我了么?” 霍英忙松开些,仍将她圈在怀里,低声道歉:“对不起,我太想你了,一时控制不住。” “刚才你还说不想。” “想!我也不知道如何说,可能是我想的法子不一样。” 玉姝看他满脸焦灼无辜,与平日的高冷清峻判若两人,禁不住噗嗤笑了。 霍英却红了眼圈,强忍着胸口那股酸苦,久违的感觉,痛且无助,只在母亲离世时才有。 他捧起玉姝的脸,屏住呼吸,慎重而轻柔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说道:“叔祖为我们算过的,我俩八字相生相宜,我不会克你,永远不会!我们好好在一起,尽我所能护你,你在我便在,你走我相随,我只认你,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玉姝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心中感动,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却偏偏爱听他动情之下说出的串串情话,可谓字字珠玑、如弦音悦耳啊,而且这个表情生动、舌绽莲花的人是霍英!平日里他总木着把脸惜字如金,难得有如此失控的时候,怎好不让人家多说几句? 玉姝很娴静地垂眸倾听,直到霍英自认没能打动她,越说越难过起来,她才忙用力抱抱他,安抚道:“对不起阿英,是我口无遮拦说错话,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那你相信我们是……” “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我早就知道。” “嗯!” 霍英暗松口气,小心地揽抱住搂紧了自己劲腰的小未婚妻,嘴角悄悄翘起,欢喜而满足。 两人这里卿卿我我没够呢,便听到雪梨在外间禀道:“姑娘,齐王府那位‘贵人’离开怡心院,往这边过来了,大奶奶和两位姑奶奶、表姑娘以及杜姨娘跟随左右,应该是要来咱们静玉轩。” “我知道了。” 玉姝答了声,从霍英怀里钻出来,坐正身子,说道:“这杜倩蓉真真勇气可嘉,我还没抽出空去寻她,她倒是敢先撞到我跟前来。” 霍英问:“她也在你那个梦里?” 玉姝点了点头:“那个梦,越来越清晰。其实你和俊卿哥哥告诉我她的名字,俊卿哥哥又断定她制香、做玫瑰露全是刻意模仿我,我就知道她是谁了,只是没有时间与你细说,现在也不及了——你只要知道,她和石宏虐杀了我们的儿子,是我们的仇人!而且她和我一样,也拥有前世的梦境,或许她还将此事告知了齐王,所以齐王府的人才会跟踪盯着我……我前世只活到十九岁,一直都住在深宅内院里,并无什么阅历见识,对外界所知甚少,齐王拿了我去也没什么用。” 霍英抿紧了嘴唇,脸色铁青:“你是我妻,我看谁敢拿你?这个杜氏,前世如何伤害你的?我得十倍百倍还给她!” 玉姝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实在不愿回想当初被杜氏姐妹等人玩弄于掌股,最后哄骗进威远侯府的糟心经历。 霍英见她如此,只道她极其难过,不禁感同身受心如刀割,对杜氏姐妹更是恶从胆边生,将玉姝抱进怀里安抚:“玉儿不怕,一切有我。你不想看见那杜氏,等过了今日便将她抹杀了罢!孟府里的杜氏也不能留,前世齐王侍妾要害你,少不了她姐妹为虎作伥!” 玉姝道:“确实如此。前世,杜月蓉并未做妾,而是一来便成了我的继母,自古没有几个好继母的;而杜倩蓉也不是齐王侍妾,她嫁进了威远侯府……说来话就长,等有了充足时间我再告诉你。不过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杀杜倩蓉的时候,前世我身死,杜倩蓉还继续活着,也不知她活了多久,而她如今拥有前世记忆,这可是极难得的,捉住杜倩蓉囚禁,将来能为燕王所用,岂不是好?” 第一百七十一章? 疯子 霍英神情严肃地看着他的小未婚妻,沉声道:“这一个好处,我们不要也罢!人都是贪心的,比如齐王知道了杜倩蓉的前世记忆,还想通过她图谋你,他为的什么?若我们拘住杜倩蓉为燕王所用,燕王府自然从她口中得知你的不同,我们可以不理会齐王,能拒绝燕王的要求吗?我们与燕王既是表亲,亦是君臣,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能对立……所以,杜氏不能留!” “……” 没等孟玉姝说话,雪梨在外间禀道:“大少奶奶和杜姨娘、姑奶奶等陪同齐王府的杜姨娘到静玉轩门口了。” 孟玉姝和霍英对视一眼,吩咐:“不必特意迎接,由着她们自行进来吧。” 言毕,霍英牵着孟玉姝走到外间南窗案几旁坐下,几上摆放着一副棋盘,二人便随手拿起棋子儿对奕。 杜倩蓉等人进入静玉轩,一路行来,没看见孟玉姝出迎已心生不满,进了屋,发现孟玉姝和霍英居然优哉游哉在下棋,杜倩蓉神情顿时有些不好看,孟敏姝、孟慧姝立马勃然作色,仿佛玉姝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冲上去指着玉姝就要开骂,欲责斥她不尊“贵人”,没规矩没教养。 霍英微微侧转脸,俊眸冰寒如利刃般扫过,孟敏姝姐妹瞬间像被割了喉,木立当场,竟是半句声响都发不出来。 孟大奶奶田氏和杜月蓉站在一起,田氏也有些憷浑身煞气的霍英,见杜月蓉动了一下想往前走,怕她说话不当又招惹出更大是非,赶紧拉住她,自己小心上前两步,陪笑道:“原来霍世子也在呢,霍世子好!” 霍英面无表情垂眼摆放棋子。 田氏忙又朝着玉姝道:“四妹妹,这位是齐王府杜贵人,是我们府里杜姨娘的亲妹子,今日杜贵人过府来看望杜姨娘,闲话时听说四妹妹会制香,就想过来瞧一瞧。” 田氏说完暗松了口气,她可不敢扯什么“顺便瞧一瞧外甥女”这样的话,杜氏姐妹肯认外甥女,还得看看人家四姑娘愿意不愿意。 王府的“贵人”,叫得再好听那也还是个妾,而杜月蓉日后就算扶了正,谁不知她曾为妾室?如此身份,多数嫡出子女是不愿意称母亲的,最多喊一句“太太”,四姑娘既是嫡出,将来要嫁的又是国公世子,世子夫人的身份强过王府“贵人”不知多少,所以怕是不乐意当这个“外甥女”的。 田氏的好意,杜倩蓉却没有领会。 她眼见孟玉姝只与田氏打了声招呼,吩咐丫环看坐、上茶果,然后便继续与霍英对奕,竟连眼角余光都不曾朝向自己,杜倩蓉不由得愈加恼火,想她前世堂堂国公夫人,而今又落在齐王府,齐王宠爱至深,连齐王妃都不能对她怎样,多少人上赶着巴结讨好,何曾受过此等冷遇?孟玉姝太过份了! 人一上火就容易不冷静,尤其当杜倩蓉看清了霍英,那,心底一股名为忌妒的情绪更似涨潮般澎升而起,整个人如同泡进了醋缸子里,酸得发苦。 无怪乎石佳、陆二姑娘等贵女为霍英神魂颠倒,霍英确属世间难得一见的英伟男子,偏偏还生得俊美无俦、高华清冷气度迷人,前世杜倩蓉在威远侯府初见霍英,也是被他迷住险些不能自持,奈何霍英太过于板正持礼,并未正眼看她,而她当时也已经与石宏心有灵犀,又深知做为新寡的后宅女子,她无法走出石府,去主动追逐心头好,最最稳妥的只能是近水楼台,抓紧石宏,所幸她赌对了。 然则孟玉姝何德何能?同为深宅女子,她凭什么两世都缠上天神般的霍英? 前世因为石佳犯蠢让她生下那个孩子,今世,她竟要嫁给霍英,真是不要脸! 杜倩蓉上前两步,有心要撩拨一下霍英,让他见识见识这天下比孟玉姝更美、风采更盛的女子,又想到身后跟着齐王府的使女们,怕她们回去乱嚼舌头,再则她如今可是代表着齐王,不能让人看低了去。 思及此,心头火气稍稍降下一些,转身走到霍英侧边的一把交椅上坐下,端着架子漫声道: “孟四姑娘,孟玉姝是吧?外头传言说你从小好教养,知书达理颇知礼仪,因而入了安国公二老太爷的眼,许得好亲事,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在霍二太爷跟前装得好样子罢了,今儿你母亲、小姨来了,你却是这般冷待,没有半分恭敬孝道,我算是开了眼界了!改天参加宴会,倒要与夫人太太们好好谈说谈说!” 孟玉姝听了,抬头朝杜倩蓉看去,四目相对,如有火花迸溅,孟玉姝是仇恨,杜倩蓉则是挑衅讥诮。 霍英紧紧注视着未婚妻,随时准备要护住她,他见过不少女人悲伤或愤怒过头会晕倒,担心玉姝也会,毕竟面对的是死仇。 玉姝内心确实因杜倩蓉而纷乱恨怒,但还不至于晕倒,她每天饮用玉液,体质比以前好很多了,跟着青榄荔枝练武、吐纳心法不是白练的。 很快她便调匀气息,平复心境,给了霍英一个眼神让他放心,转眸看向田氏,冷笑道: “大|奶奶怕是糊涂了罢?这什么人就敢往我院子里带?也不想想,我是未来的世子夫人,而她只是个小妾,我与她说话交往成何体统?没得教人耻笑!幸亏今日霍世子在此,知道不是我自降身份。大|奶奶听听她刚才胡扯些什么?我的母亲和小姨?我母亲柳氏好端端在她家里享福,她不会来我这儿,我母亲也没有妹妹,我哪里来的小姨?这位杜氏小妾怕不是个疯子吧?” 田氏未及答话,杜倩蓉已倏然站起身,怒斥:“孟玉姝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是齐王的什么人,你敢不敬?” 霍英将手中几粒棋子放入棋盒,淡淡说道:“你不就是齐王府一侍妾么?区区玩物罢了,也敢到我霍英的未婚妻跟前现眼,还不赶紧滚出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毒舌 杜倩蓉气得险些踉跄倒地,她咬牙切齿、不可置信地瞪着霍英,早知道这个人冷酷寡情,却不知他的刻薄毒舌,竟如此对待一个娇滴滴弱女子,不给半点面子! 田氏和杜月蓉也都变了脸色,杜月蓉想上前去帮妹子,田氏死死拽住她,孟敏姝、孟慧姝早被霍英施放威压镇住,此时还没缓过来,缩在角落一声不吭。 一直没说话的赵佩兰见个个都做缩头乌龟,她咬了咬牙,走过去对霍英说道:“世子若为玉姝,便该对贵人恭恭敬敬的,一则是齐王府的贵人,不可得罪;二则待我外祖母找好了黄道吉日,让三舅父将杜姨娘扶正,那可就是玉姝的母亲,贵人便是玉姝的亲小姨……” “你给我闭嘴!”孟玉姝听不下去了,打断赵佩兰的话:“我父亲才高八斗,相貌堂堂,多少好人家的年轻姑娘愿意嫁进来,何须去扶正一个小妾?再敢胡说八道,仔细我父亲听见,把你打发回赵家去!” 赵佩兰:“……”一张脸涨得通红,朝玉姝怒目而视。 霍英故意问玉姝:“这个不长脑子的蠢女人又是谁?” 玉姝答:“赵佩兰,孟府的不孝外甥女,自小儿在孟府里享尽清福,舅父舅母们没少关照她,可她倒好,前儿孟二太太去世,她装病躲着,不哭灵不进香;今儿个又当众诋毁她三舅父,让人误会她三舅父娶不起妻,不得不扶正妾室,真真一个白眼狼!” 赵佩兰被霍英骂蠢女人已经气哭了,又被玉姝这一顿说,直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霍英和玉姝:“你、你们欺人太甚!我告诉外祖母去……” 霍英道:“且慢,你刚才说我们不敬杜侍妾,是得罪了‘齐王府贵人’,改天我见着齐王或齐王妃,倒要问清楚:这杜侍妾算齐王府的哪门子贵人?我霍英还得对她恭恭敬敬?还是你赵佩兰自己编造出来的称号?你且等着齐王妃的传召吧!” 赵佩兰呆楞在当场,片刻之后,复又捂脸号啕大哭着跑了出去。 霍英和玉姝相视一笑,玉姝惊奇霍英一个男儿郎,上阵杀敌的将军,居然跟女人也能斗得起来,她却是没有往深处想:现在的安国公霍建业可是一肩挑两房,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何况两位平起平坐的夫人同处一座深宅后院,不可能没有半点阴私扯皮,霍英在那种环境生长,打小耳染目濡,不至于什么都不懂的。 杜倩蓉却看不得二人这般眉来眼去情意绵绵,她怒火中烧,不管不顾冲过来,挥手就朝玉姝脸上打,嘴里骂道: “你明明知道大势所趋,我姐姐必然要做孟三太太,却故意拦我姐姐的道!黑心烂肚的东西,你都忘了从前吗,若不是我和姐姐,你怎能嫁进那府里做侯夫人?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 “啪”的一声,却不是巴掌打在玉姝脸上,而是霍英抬脚将杜倩蓉踹飞,摔倒在几步开外,一时钗环珠花落满地,杜倩蓉痛得花容扭曲,咿呀乱叫。 霍英抻了抻衣袍下摆,他都没用力,否则杜倩蓉压根儿叫不出声来,不死也得残了。 指了指地上扭动的女人,对几个惊慌失措的齐王府使女道:“你们都看见了,回去如实告诉齐王或齐王妃:这就是个疯子,跑别人家来指手划脚吵吵骂骂,还想动手打我霍英的未婚妻,我这次不过是给点教训,若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使女忙将杜倩蓉扶起,杜月蓉也赶过来,看见杜倩蓉嘴角挂着一滴血迹,顿时吓得尖声哭叫。 杜倩蓉却不以为意,冲着霍英艳冶一笑:“你很好,竟敢这样对我,别以为我如今不能拿你怎样,总有一天,定要你跪在我脚下,求我!” 霍英冷眼中满是厌憎,心里已在物色人手,要尽快杀了这个恶心女人。 孟玉姝道:“小杜姨娘,你说什么‘从前’,什么‘侯夫人’,莫名其妙,却是引起了我的好奇,你若不发疯,我倒愿意与你谈谈,可你如今这样,还是作罢了,省得你在我孟府突然出个意外,齐王府怪罪下来,我们吃罪不起。” 杜倩蓉冷哼:“孟玉姝你少装蒜,凭你也敢笑话我?你是比我快了一步,占了先机,那又如何?你若老实安份,不给我姐姐添乱倒还罢了,否则,我让你悔不当初!” “哦?你要怎么做?” “若我将从前事告知霍世子和威远侯,你觉得,你是要嫁给谁更好些呢?哦哈哈哈哈!” 杜倩蓉笑毕,挑逗地看着霍英:“霍世子,你给我赔礼道歉,我可以先与你谈——你该知道你的未婚妻,是如何脚踏两只船、一女许二夫的?” 霍英眼中冰凌凝结:“你信不信……” 孟玉姝靠近一步,拉了拉霍英衣袖,轻轻摇头,然后对杜倩蓉说道:“任何事情都要讲凭据,我孟玉姝长这么大,只与霍世子订了亲,这是众所周知、有迹可查的。你所指的威远侯却从何说起?你不要以为,你是齐王府的侍妾,就可以仗势欺人,空口无凭,谁信?另外,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你一而再地诋毁、伤害于我,我都记住了,老帐新帐该怎么算?你心里也留个底,也到时说我不厚道!” 杜倩蓉脸色变了变,欲抬步上前,被使女们下暗劲摁住,四名齐王府使女如今真怕了这位杜姨娘,原本说得好好的,是来孟府做客,顺便与孟四姑娘交好,结果竟变成这个样子!而引起这一切的根源,确如霍世子所说:都是杜姨娘无故发疯、言语无状引起的。 想到未能完成使命,回府免不了一顿责难,使女们心中早已怨天怨地,没眼看杜姨娘继续发疯,嘴里假意说着哄劝的话,手下使劲,半扶半拽着就往外走,打算快点回王府,别真应了孟四姑娘的话:若在孟府突然出个意外……这位可是齐王殿下的爱宠,别说孟府吃罪不起,她们几个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被拖着出去的杜倩蓉,到门边又抓住门框回头,对玉姝道:“什么老帐新帐,孟玉姝你休想往我身上堆!我什么都不欠你的,那个该死的丑八怪吴俊卿,他都帮你讨回去了……我不欠你……” 第一百七十五章告诉 闺阁中灯光明亮,从外头看着,却只见透出窗纱一丝儿淡淡光晕,这还是在近处看,若离得远些,那点光就瞧不见了。 院墙边一株细叶树下,青榄斜靠着树杆,一边往嘴里扔杏干,一边左右摆动脑袋,眯着眼打量西侧面那格扇窗,刚才她亲眼看着自家世子爷钻进去,就只开了一格窗扇,那么大个人嗖一下不见了,速度快得她怀疑自己眼花了,不得不佩服世子爷的武功,要是换了自己,肯定不能这么利索,就算进去了,估计得发出点声响。 正想着,耳边一阵风过,青榄扭腰急闪,回头就见荔枝站在她原来的位置,伸手从挂树枝上的布袋子里掏出杏干、枣干还有梨片儿,扔了一片进嘴里,笑道: “昨儿石榴还跟我抱怨说有野猫,偷吃她晾晒的果干,我心想哪来的野猫如此大胆?一猜就知道是你这只馋猫,日子过得太逍遥了是吧,都学会监守自盗了。” 青榄:“我就吃了两把,这晒了制成果脯也是给人吃的嘛。” “那也不是先给你吃,看看你这叫两把?都装半袋子了。白天石榴几个操刀切得多辛苦,这是要给姑娘和太太、二太爷吃,还有要送礼用的,为着干净放心,她们几个都没让婆子和小丫头们上手。” “知道了,赶明儿我少睡一个时辰,帮她们切果子就是了,能胜过她们干一天。” “鲜果子那么多,不好吃吗?非得吃晒干的。” “你这不吃着嘛?品品就知道了,各有各的好。鲜果汁儿多解渴,果干嚼劲十足,甜嘴还解闷,给我两把果干,我能在这院里美滋滋浪荡一夜,哈哈!” 荔枝啐了她一口:“以前没果干你就不美滋滋了?我来时瞧见霍十一的影子从那边树上飘过,是咱世子爷来了吧?人家两口子见个面,你紧盯着屋子干啥?难不成你看得见里边?” “瞎说什么?我又不是千里眼,再说那层层叠叠的帘子,便是千里眼都穿不透的。” 青榄轻笑道:“我现在总算明白姑娘为何要挂三四层窗帘子,还要深的浅的全是紫色,原来有这般妙用啊——不透光,里面怎么样外头全看不见,连影子都没有,最适合密会了,呵呵!” 荔枝白了她一眼:“学到了吧?你也可以试试。” “我倒是想啊,可惜也没有个绝色男子值得我这么做。” “别这么说,你比我大一岁,老太爷发话先给你指婚了,刚我还瞧见霍十一了呢,他定是想来看看你,人家那脸儿长得也挺俊的。” “去去,就那一小白脸,装得像个读书人,偏没有书生气度,又不比我高大多少,怕是还打不过我呢,才不稀罕。” “你得了吧,都二十出头老姑娘了,还敢挑三拣四,人家肯要你不错了。” “……” 不远处,被夜色掩盖的树梢,霍十一静听着两女悄声言谈,脸都气白了。 青榄死丫头忒没良心,自己愿意遵从二老太爷安排,等世子和孟四姑娘成亲后,迎娶她过门,并不嫌弃她曾受过多次致命伤,今夜借着跟随世子爷,特地过来瞧看她,表明心意,她倒好,居然还嫌弃自己。 那就由她去,等回府了找二老太爷,就说自己配不上,把她许给霍十好了,霍十倒是比她高大许多,也是暗卫中武功第一,人品好,可不幸脸上几道刀疤横七竖八,看她喜不喜欢吧! 正在孟府外四处走走看看的霍十,突然打了喷嚏,忙捂住嘴,暗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有人在想念、念叨自己? 是她? 还是世子爷? 霍十刀疤纵横的脸上没有表情,冷静的眼眸中却闪过一抹柔和。 他刚求过世子爷,是为她而求,只因上次她奉二老太爷之命,往柳宅给孟四姑娘送礼物,见到了青榄和荔枝,青榄和荔枝是霍府私兵,曾跟随霍世子出入霍府,她自然认识,交谈之间,惊讶于那两人原本肤色偏黑、貌不惊人,呆在孟四姑娘身边,竟然变美了! 俗话说的一白遮百丑,青榄荔枝就是,像脱了层皮,肌肤变得白白嫩嫩水灵灵,还透着桃杏粉红,加上头发梳得好,穿的衣裳裁剪得当,样式别致精美,晃眼看去不仅美了,还像是年轻了几岁! 她羡慕极了,打听到是孟四姑娘特地为青榄荔枝制作的玫瑰露和胭脂,专门针对暗沉黑斑,她脸上长有几点雀斑,虽然在霍十看来那并不能掩盖她的美,但她想要,那霍十就愿意为她,豁出脸面求请世子爷帮忙。 所以此刻霍十希望是世子爷在孟四姑娘跟前念叨他,求来那珍贵的玫瑰露和胭脂。 待他双手将这些呈到她面前,她定会欢呼雀跃,对他露出温柔甜美的笑容。 这是他乐意看到的,从小到大活在刀光剑影中,他留得命在,心已坚硬如铁,身上脸上的伤被许多人嫌弃,女人们看他像看到恶鬼,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她,会对他露出温柔笑容,会亲手给他递送茶水,轻声细语和他交谈,丝毫有惧怕,是唯一肯正视他、愿真诚待他的女子。 他便也愿意,为她倾尽所能。 霍十这次却注定希望落空了,倒不是霍英小器,若是别的什么人求要他未婚妻亲手制作的东西,他可能不答应,但是霍十,他会满足愿望,不过今夜情况特别,他见着心尖人儿之后,竟是完全不记得霍十的事情了。 玉姝因齐王为了杜倩蓉,竟要逼迫孟琳将杜月蓉扶正,被刺激到了,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为自己也为霍英,绝不允许齐王上位当太子,重现前世恶梦! “扳指封地”无疑可以为燕王这头加把劲,但她毕竟是后宅女子,除了那些花花果果,其它一概不懂如何利用,因而她决定把一切都告诉霍英——前世记忆和“扳指封地”,全都说出来。 霍英夜闯香闺是要和心尖人儿待一起,当然也想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但当他看到玉姝小手儿轻轻挥动间,地上凭空出现多种精良兵器,还有一只自带光华的玉杯,在他眼前转来转去,他震惊之余,迅速把玉姝往怀里搂紧,满脸戒备,浑身释放森冷威压,唯恐什么鬼怪乱力要来抢他的未婚妻。 第一百七十六章猜想 玉姝难得见他这般紧张,忍不住想看他的笑话,用意念指使玉杯滴溜溜转动着,突然触碰一下霍英面颊又马上离开,然后又再回来,像顽皮捣蛋的孩童跟他玩耍,玉姝咯咯笑着,霍英却已经镇定下来,伸手把玉杯抓握住,仔细端详:“就是个喝酒的玉杯,竟能自己飞来跳去,成精了?” 玉姝好笑道:“它叫月华杯,是上古神器,可不是喝酒的,它会在月圆之夜,收集凝结成液露形态的天地精华。你所说带灵气的茶水、食物,就是兑进了这些精华玉液。” “原来灵气由此而来,我还以为你真的用古方,从各种药物中提取,就像炼制丹药。” 霍英把玉杯递给玉姝:“你如何得到它的?这是天大的运气,须得小心谨慎,不可被外人发现了。” 玉姝点一点玉杯:“它本来属于你,是霍家老祖宗传下来的哟。” 霍英微楞:“是吗?我怎么从没见过?” 玉姝道:“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你有一只墨玉扳指弄丢了?” “对,我有好几枚扳指,铜、铁、玉石、玄木打制而成,那枚墨玉扳指是祖传之物,传了几十代了,祖父临去世前才从手上摘下来,他没交给现在的安国公,而是直接传给了我,可惜今年四月它突然消失不见。我找了很久,思来想去,绝非我故意或不小心弄丢,是它自己消失了。”霍英说道。 玉姝看着他,心念一转问道:“若你知道它遗落在何处,你要去拿回来吗?” “必定要拿回来,其它东西可以不计,这是祖传之物,我不可能让它遗落在外头。” “那,如果在我这里呢?” 霍英眼中浮现笑意,摸了摸玉姝脑袋:“那正好,就当聘礼送给你,它在你手里我更安心。祖父曾说这枚扳指会发神光,霍家后辈子孙若贤德有福气,可得神光庇佑,更有可能得到莫大机缘。你会成为我妻,我自然希望,所有好的事情都发生在你身上。” 玉姝想到前世,霍英把墨玉扳指落在她枕边,过后并没有来取走,甚至再没出现在威远侯府,之后就出征直至被石宏害死,这也导致玉姝一直被蒙在鼓里,压根儿没怀疑自己的身孕有什么不对,还误以为肚子里的孩子和那枚扳指都是石宏的。 如果真如霍英所说,他很在意墨玉扳指,绝不会轻易遗落,那么就是他故意把扳指留在她这里。 玉姝不由抚额:这人,当时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霍英注视着玉姝问:“怎么不说话了?” “让我说什么?”玉姝嗔视他一眼:“今世你的扳指是突然消失了,前世那个夜晚你……你把我打晕了,也不知你何时离开的,我醒来就摸到枕边的墨玉扳指……你应该也知道它落在我手里,不是说它很重要吗?为什么不来取?就算不好见面,你悄悄潜进石府拿走,料想我也不会察觉的。” 霍英俊脸涨红,将手里的玉杯放在桌上,把玉姝揽进怀里:“对不起玉儿!我、我猜想可能因为那时还不认识,或许太难堪才让你晕着……玉扳指落在你手里,一直没去拿回来,肯定有原因……我可能觉得那事不光彩,应该是亲自悄悄去查探过,知道是你,玉扳指就不会再拿走,让它陪伴你,愿它能保护你。” “你也说当时不认识,倒是舍得。” “呃,应该有听过你的——你刚才说那前世记忆里,岳母病逝,俊卿曾去孟府探望你,但都被挡着不得见面。按照俊卿的唠叨性子,他会在我们面前提起你,我自然就知道你了,我绝不会想去伤害俊卿口中那么可爱的小妹妹……” 玉姝无语:还能这样解释? “我还以为墨玉扳指是石宏的,后来被石宏拿走,戴在了他手上。一天我在花园里撞见他与杜倩蓉乱伦,他们便容不得我,死之前倒是让我知道了你,还有那可怜的孩子……石宏挥刀杀我时,我的血溅染了他手上的墨玉扳指,那扳指里闪出一道绿光,直直照进我眼中,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霍英轻拍玉姝后背安抚她,眼中锋芒毕露,抿紧了薄唇:“可恨!我会亲手杀了石宏那厮!” “石宏狡诈阴狠,前世他使计拖住援兵,又假意赶去与你并肩拒敌,却从背后放黑箭害你,要小心!”玉姝提醒。 霍英点头:“我知道了,放心吧。” 玉姝把玉杯又放在他手中:“这只月华杯每到月圆时收聚天地精华,玉液能淬体,对习武之人有好处,你试试能不能滴血认主,它若一直跟随你,那再好不过了。” 霍英讶然:“滴血认主?” “对啊。你那枚墨玉扳指就是浸染了我的鲜血,认我为主了吧?我得以重生并带着以前的记忆,应该也是因为它。扳指里面封印了一片天地,我姑且称它为‘扳指封地’,那里有江河山川、草原平地、深林谷涧,还有雪峰沙漠!无数的兵器,很大很大的练兵场、点将台,点将台后头有个大院子,门庭巍峨,上书‘将军府’,我扣不开那道大铜门。我想如果那‘将军府’是你们霍家祖上建的,你去了必定能进门。这只月华杯应该也是从‘将军府’出来的,因为我每次进入封地,四处都没看见它。” 霍英看了看地上那些兵器,再看看月华杯,摇了摇头:“月华杯从墨玉扳指而来,扳指认你为主、保护你,正合我意。待我们成亲之后夫妻相随,我就能用了,不必把它们分开。这些兵器都非常好,需要之时再拿出来。” 玉姝见他不肯试,便挥手将月华杯和所有拿出来的东西都收了,拉住霍英:“那我现在把你带进入‘扳指封地’。” 霍英道:“我能进去吗?” “能的,那天金桔在外间午睡,我偷偷试着把她带进去一小会儿,都没事。” “好,那我们走吧。” 霍英反手握紧玉姝手腕,又按照她所教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七十七章先辈 安然进到“扳指封地”,霍英睁开眼,满脸的不能置信。 令两人惊喜的是,霍英一来就能像玉姝那样可用意识操控行动,瞬移起来比玉姝还要快速轻捷。 这归功于他本就是身怀绝技,另外,看来这里果真是他霍家的地盘。 两个人手牵手玩瞬移,开心得笑声不停,一忽儿在山腰密林,一忽儿降到深谷河畔,一忽儿在平原草地,一忽儿又到了沙漠戈壁滩,霍英还带着玉姝去了一趟雪峰,玉姝看见雪莲花就想采摘,却受不住寒冷,霍英赶紧揽着她又回到沙漠边的练武场。 站在点将台上俯视整个练武场,霍英仿佛又回到自己呆了近十年的边城,他兴致高昂拉着玉姝,给她讲怎么排兵列阵,玉姝对兵法是一窍不通,却听得认认真真、津津有味,偶尔还能提问、评论几句,发表自己的见解,或许是想法太奇特,引得霍英忍不住哈哈大笑,相互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这么快乐,不管做什么都高兴。 两人又去了后方的“将军府”,白玉石块砌的高墙深院,雄壮巍峨,几株粗大古红柳拱映着高大门楼,霍英步上石阶,还没伸出手,厚重的铜门就自行打开了,他在前面轻轻松松踏入门槛,回头想牵扶玉姝,却发现她却被一道白光挡住,进不了门。 霍英立即退出来拥住玉姝,黑着脸说道:“这是什么古怪宅子?咱们不进也罢!” 玉姝却觉得这府宅应该是定有规矩的,比如亲属才能进之类,如果这真是霍家祖宅,她还没正式嫁给霍英,算是外人,不能进去也无可非议。 于是便对霍英笑道:“无妨的,你既能进门,就去探看探看里边情形,我在这里等你。封地如今是我们的了,总要把里里外外都弄清楚了才好。” 霍英皱眉打量一下敞开的大门:“玉儿是我未婚妻,都不能进,我还要去做什么?索性将这门封死,以后都不许打开。” 玉姝道:“那不是未婚嘛,没成亲就不算真夫妻,还是外人。或许建这座府宅的是个老顽固祖宗呢?他不想外人在自家里随意走动,也是有的。等到以后我嫁去你家了,或许就能进去了。” 霍英想想有道理,便叮嘱玉姝几句,让她在门口玉阶上坐着歇会,他很快出来,说完转身大步跨进门槛,朝府内走去。 玉姝目送他背影,顺便想偷瞧一下里面景致,那大门居然又缓缓关上了。 一阵无语,她只得转回来,老实坐在玉石阶上,挥挥手,从山间梨树林里招来几颗脆甜梨子,啃吃着玩。 山林里成熟的果子非常多,玉姝苦于是深闺女子,出入府门不便,且身边总有婢仆跟随,稍远点的地方还有霍英安排的暗卫明卫,想拿点果子出去要费尽心思,脑壳都想痛了,真是太难了。 好在现如今孟府不会管得她太紧,她要出府去看母亲孟琳都答应,还亏得她有个小店,母亲也想女儿将来成为贤妻良母,样样都懂点,由着她学制糕点、果脯蜜饯这些爱吃的零嘴儿,她便还能在街上随意走动走动。 店里卖胭脂水粉之余,她让小伙计满城搜买果子,买的时候不怕多,一篓一篓搬回来放库房,她抽空全换了“封地”果子,外头买的自然是良莠不全,且留存再慢慢处置,“封地”产的果子清一色饱满汁甜,给自己人吃用。 如今霍英进来了,知道了这个地方,他是男子惯在外面走动,以后两人好好合计,取出东西可就方便些了。 第二个梨子啃到一半,府门大开,霍英走出来了。 玉姝忙迎上去,递给他一个梨子:“这么快就出来了,累不累?刚摘的新鲜梨果,香甜脆嫩,吃一个解渴。” 霍英就着她手上咬了一大口,点头表示好吃,拉她在阶上坐下。 玉姝特地回望一眼,可能是因为霍英还在这,那大门竟是一直敞开着不关。 要是自己过去,它肯定又得关上,玉姝不由得撇撇嘴。 霍英三五口啃完梨子,对玉姝道:“我以后另找个地方给你建一座府宅,比这个还好,咱们不住这府里。” 玉姝留意到霍英说的是“不住这府里”,而不是“不进这府里”,那说明,他以后还会进去这府里的。 “里面好不好玩?都有些什么啊?” 小未婚妻歪着脑袋,美眸流转盯着自己看,霍英面上一热,喉结不自禁滑动两下,刚吃了个汁水丰美的梨果,怎么感觉吞咽还有些困难。 “咦,有什么不能说的吗?那就不要说了。”玉姝倒是很善解人意。 霍英将她的小手儿握在掌中,脸上慢慢浮起两团红晕:“我若告诉你,这事你知我知就好,不可与别人说。” 玉姝满脸好奇,连连点头:“哦哦,我可以起誓,对母亲也不说!” “岳母……自然更不可说。” 霍英脸红得更厉害了,轻声道:“我在里头书房看了书简,这个小世界,确实是千百年前,我们霍氏祖先得到的封地,恰巧有位祖宗是修道之人,便将这小世界封印在墨玉扳指内。可惜那位修道祖宗遗下一缕精纯血脉,后世子孙竟少有承继,因而总是无法开启这小世界,直到某一代,这位……就是这座将军府里的将军,他很有能耐,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但他与众不同,他……他不近女色,却爱男子! 此举被霍氏尊长所不容,逼他离开那男子,娶妻生子为家族开枝散叶,这位前辈不从,便与喜欢的男子双双同赴边城守国门,至死不再回霍家。但霍氏并没放弃他,频频送来美人,甚至还有强行为他迎娶的妻室,前辈烦不胜烦,他们在边城建的这座将军府,就定下规矩,任何女子不得入内!后来我们霍氏前辈无意中开启了这小世界,就把将军府移进来,但阻拦女子的禁令一直在……所以,你进不了这道门。” 玉姝听着听着,眼睛越睁越圆,嘴角抽抽,霍英生怕她笑出来,直接把人按进怀里:“还在他门口,不许笑!” 玉姝却是被他的举动逗笑,埋在他怀里咕咕笑了几声,悄悄问道:“你在里面看到他们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功法 霍英握着那双嫩如青葱的纤柔手儿,放到唇边亲吻:“这是绣花调香、抚琴作诗的手,怎舍得让你操劳?” 玉姝粉面透红:“那你一个人要干到何时?太辛苦了。” “放心,我也不是用蛮力,可以用灵力、施法术。” “你会这些?” “现在还不会,可以学起来。‘将军府’里有功法书,我刚才试过,以我的体质可以马上修炼。这还得谢谢你,提前给我吃了那么多蕴含灵气的食物和水,淬炼出体内杂质,为我争得时间。” “谢什么啊?这本就是你们霍家的。” “玉儿,要‘我们’,是我们家的!” “好吧,”玉姝笑着:“那是不是,我也可以学修炼?” “要用测试石测过才知,我觉得你可以的,已经为你找到了一套合适的功法。” “什么是测试石?哪里有?” “将军府里有,以后你就知道了。” “可是将军府里的东西拿不出来呀?” “他们的东西不能动,祖上传下来的可以,但要等我至少通过炼气三层才校” “这样啊。” “对,等我能施法术了,再把这封地重新规整,田地种植都不在话下,那草原上要放养马匹牛羊,我们正缺军马,齐王盯得紧,从朝廷的马场我们得不到什么好马,可以在这里养着。” “养马、种粮支应燕王府,这是个好法子。只是这封地里的物产比外间的品质好太多,拿出来得想好借口,免得被人窥探。” “找借口还不容易?但凡有雄心的皇子都会私置产业,燕王有,齐王更多,也都会互相查探,却不可能全查得出来。我们叔祖年轻时喜欢四处走广,也擅经商,他的商号开遍五湖四海,如今多为燕王府所用,这些我都了解,包括燕王所有私产,到时候,我知道怎么做。” “那牛羊马就这样放在草原上?它们若是跑来吃掉禾苗怎么办?要不要建马棚?有了粮食,也该建个仓库吧?” “有我呢,不用你操心这些,想太多会伤脑筋。” 霍英笑着轻按一下未婚妻脑门:“封地山林里多的是上等木料,我会在外头寻买收集一些材料放好,等你有机会出府了咱们就收进去,做什么都好,还要建我们自己的府宅,你就能……诶?你原来采摘的果子、收藏进来的东西,都存放在哪儿呢?” 玉姝摸摸额角,不好意思地指指将军府:“府宅东面有个玉石砌成的平台,也不知干什么用,我的东西就堆放在那里——定好霖方,方便在外头取拿。” 看着可怜样儿,霍英又好气又心酸,那将军府也太过份了,竟然把自己的未婚妻拒之门外,只能在高墙外寻点边角地方用用。 遂安慰道:“没关系,等我们把自己的府宅建起来,比那个更大更好、更漂亮!” “嗯。那阿英,你要进这封地修炼,就得经常半夜过来咯?” “是,只要时间够来回跑一趟,我都来。一个时辰换五个时辰,能做很多事情。” “这样很辛苦,”玉姝蹙眉道:“若是你也能随时随地进入封地,就好了。” “现在不行,以后若能再遇墨玉扳指,或许可以的。” …… 两人喁喁交谈,手牵手在盛开着各色野花、美如织锦般的河滩上漫步,准备离开扳指封地。 当二人双双出现在闺房里,还不到三更。 霍英很满意:“太好了,这样以后做事就比较从容了。” 玉姝笑着点头认同,却掩唇打了个哈欠。 进出“封地”是要耗费精神的,霍英倒没多大感觉,玉姝却非常累了,看着未婚妻浮现倦容,霍英十分心疼。 他不想这么快走,但舍不得让玉姝累着,便拉她去歇息:“好好睡一觉,我等你睡着了再走,明晚我还能来。” 玉姝想起自己今和孟琳的话,便告诉了霍英。 霍英道:“明儿早我先去一趟齐王府,下晌再来孟府与三老爷谈谈。” 玉姝又取出一个包袱,里面还是红枣儿,让霍英捎回去给霍二太爷: “封地里气候适宜,那么多的新鲜果子挂在枝头,摘下来也能保存得很好,倒是很愿意拿给亲人们吃,但如今外头秋风渐起,树叶都开始发黄凋零,若是还拿出脆嫩多汁的鲜果,就要遭人怀疑了,所以,这是最后一次给鲜枣儿,下次给果脯吧。” 霍英点头:“只要你给的,叔祖都喜欢。气凉了,鲜果子确实不应该再拿出来,平日你想吃在屋里自己吃,不要摆着让人看见。” 着话,一边端起铜盆去净室里换了干净水来,给玉姝洗了手脸,因霍英还在,玉姝不好意思去躺着,霍英便直接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盖好丝被,玉姝还想话,霍英嘘道: “我要熄灯了,乖乖睡觉,养好精神,明晚我们才能一起进去。” 完,果真抬手拂灭疗火,然后静坐床边,一手掌握住玉姝的手儿,任由她指尖在掌心轻轻抓挠,挠得他心痒痒的,却强忍住,怕自己回应了人儿就不安心睡觉。 也实在是困极,玉姝很快不动了,呼吸平稳绵长,显然已经睡着,霍英这才慢慢俯身,留恋地凝视那张恬静睡颜,整理一下散乱在枕上的秀发,又亲了亲嘴儿,起身拢好纱帐,拎起那只红枣包袱,悄然离开。 经过院子里青榄藏身之处,霍英叮嘱:“明早不要叫起,让姑娘睡到自己醒来。” 青榄答应一声是,目送人影消失在夜色中,挑眉做了个古怪表情:所以世子爷,你都干了什么?让我们姑娘这么累的。 霍英在孟府外看到霍十,让他警醒些,务必保证孟府静玉轩的安全,此时才记起他所求之事,道:“我与姑娘要谈的话比较多,忘了提及你的事,下次吧。” 霍十点点头没有异议。 霍十一从阴影处现身,跟上霍英,接过他手上包袱,好奇问霍十什么事要在孟姑娘跟前提? 第一百八十章父子 霍英与这些从陪伴、以性命相护的暗卫如兄弟般亲厚,一向有什么什么,直接告诉他:“想要姑娘亲手制做的胭脂水粉。” 霍十一知道,孟四姑娘会用古方制香和胭脂水粉,效果非同一般,但姑娘只有一双手,而且精研细作的东西,肯定是极少量的,所以目前孟四姑娘开的那个店铺,卖的胭脂水粉大多是手下丫环们做出来的,想要得到姑娘亲手制的精品,很难。 霍十一:“霍十要胭脂水粉干什么?” “没问,大概是有心仪之人了吧。”霍英道,想到自己的心尖人儿,唇角微微上挑。 他婚事已定,叔祖很高兴,就要给他身边的霍十一和霍十三也讨个媳妇儿,是奖赏。霍英不知道十一和十三做了什么讨得叔祖欢心,但既然十一和十三可以成家了,其他人也不能落下,都是伙伴,而且都比他年长几岁,如果在普通人家,早该娶妻生子了,那就一起,都成个亲吧。 霍英把这意思对叔祖了,叔祖倒是挺热心,挑媳妇儿他最在行,把这事儿给包揽下来。 目前为止,霍英只知道叔祖给十一和十三还有其他两个暗卫配了对,等他和玉姝大婚后,他们再依次婚娶,倒是没听过给霍十订了谁,如今他求到自己跟前要胭脂水粉,显然是有了看对眼的人,且那姑娘是个讲究的,非要用“精品”胭脂水粉。 霍十一听了霍英的话,倒是安静了,低头略一想,也露出一丝微笑:霍十有心仪之人了,自然不会是青榄,那丫头就在孟四姑娘身边,要胭脂水粉还不简单? 看来还得自己收留那丫头,原以为她曾与霍十出过几次任务,平日又总是盛赞霍十如何如何厉害,怕她和霍十之间有什么想法,现在瞧着不是。 京城有宵禁,二人避开巡逻官兵,回到安国公府刚过四更,霍英让十一回去休息,自己拎了包袱朝外书房去,打算在那里歇一会,等明陪叔祖用过早饭,还得趁早出门。 路上却遇到了从外书房出来,正要回内院的安国公霍继业。 在霍府,国公和世子不睦并非秘密,否则也不至于要分家各过各的,虽然还是需要同进一个大门,共用前院,国公爷仍是明面上的当家人,但家产可是分得七七八八,从二门起被划分为两府,世子在东府,国公爷和夫人居西府,二老太爷原该和国公爷住的,但老爷子不喜虞氏,要跟世子住。 父子俩之间冷冷冰冰,形同陌生人。 霍英从不主动和霍继业搭话,霍继业却时不常得找霍英问事,有时候心情不爽,还会追着霍英骂一通。 此时在前院遇上,相距十来步远,霍英视若无睹,脚下一拐,走另一条路。 却听霍继业喝声:“不孝子,你给我站住!” 霍英停步,他不介意做不孝子。 霍继业赶上来,道:“我上次与你过,这桩姻缘不妥,门不当户不对,那姑娘还是柳府的外孙女,柳府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且常宁伯爵位已到头,那孟府名声乌七八糟,孟家姑娘闺誉更是差极,怎堪与我国公府联姻?你叔祖是老糊涂,你还不赶紧去退了,要等到几时?若你实在太忙,为父可勉为其难,代你走一趟孟家。” 霍英冷冷地看他父亲一眼,语气沉凝,如掺了冰渣:“别没事找事!我的婚事你无权干涉,忘了吗?如今可没有霍贵妃为你求情,我也已经超越你很多,招惹我不耐烦了,随时能杀了你,还不会让叔祖生疑,并将那贱妇扔出去喂野狗!” “你、你你这个孽子!”霍继业气得头冒青烟,却奈何不得,他知道霍英暴烈起来是什么样,父子打过几场,当初若没霍贵妃弹压住这孽子,他当真下得去手,会弑父! 霍英又道:“想让那贱妇和你的养女活着,就放老实点。你有精神头,就多操心操心燕王,你知道的,若燕王不好了,霍府必定没落。” 言毕,转身大步走开。 霍继业站在原地恨声不绝,眼睛却紧盯住霍英手上提着的那只包袱。 习武者,尤其是达到一定高度的,观感嗅觉都比寻常人灵敏得多,是以霍英在柳宅喝到玉姝特地为他烹煮的茶水,就能知道里面蕴含灵气,柳宅的井水也被玉姝掺兑少量月华杯玉液,柳氏所做的饭菜便格外地令他着迷。 霍继业也不例外,他去给二老太爷请安,偶然吃到几颗红枣,尝到几块糕点,立刻品出不同。 他藏了一把红枣回去给虞氏尝,虞氏非常喜欢,之后他时不常地向二老太爷讨要,总共得了三四碗红枣,夫妻俩一起吃,虞氏当月来月事,惯常的腹痛竟然没有发生! 而他自己的体质也有极好的变化! 他便想要更多那样的红枣,但老爷子不给了,自己也不多,要省着吃。他问老爷子哪里去买,他可以出银子买多点,让虞氏调理身子用,老爷子一听就黑脸,不肯了。 经探问,他知道这些都是从“亲家”柳宅那里送来的。 他第一个不相信,柳氏只是个下堂落魄妇人,哪有能耐得到这些人间极品? 定是那孽子从外头寻来,却不愿意孝敬他这个父亲,又知道他不喜孟府这门亲事,所以才找的借口。 果不其然,今夜撞见这孽子半夜从外头回来,手上拿的包袱,虽然看不见里面,但透出的明明就是红枣香味儿,也不知他从何处得来的? 霍继业眯了眯眼,背着手走了,一路暗想明再去找老爷子拿一些,等时间久了,不信打听不到这些红枣产自何地。 回到西府内院,他尽量没弄出多大动静,虞氏还是醒了,下床来服侍他脱衣,除去鞋袜,又担心他伏案写字累了,殷勤为他揉捏,霍继业自是很受用,搂着虞氏道: “刚才看见那不肖子,带回不少枣子,你不是爱吃吗?明儿早点喊我起来,我去给二太爷请安,顺道拿些回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费心 虞氏闻言果然大喜:“太好了!这枣子我非要多吃不可,它比千金方还灵啊!昨儿又请得郭太医给我诊脉,郭太医我这宫寒顽疾,已好了大半,还照此以往,就会全好起来,老爷你身体仍很强壮,若我全好了,我们夫妻定能得偿所愿,怀上麟儿!” “梅儿,你真的?” 霍继业又惊又喜,他虽已过不惑之年,但仍身强体壮,虞氏也依然年轻娇美,若是夫妻俩另生有儿子,这辈子可就真是称心如意,再不需要巴望霍英什么了。 虞氏名梅影,笃定地点头:“自然是真真的!” “哎呀呀,那我明可得与二太爷好好道道,让他把那些枣儿都让梅儿你先吃着——你可是二房的媳妇儿,生的孙儿,才是二太爷的亲孙子!” 虞氏期待地看着他道:“明日我带上婉儿,与老爷一起去给二太爷请安,可好?” 霍继业对虞氏是真喜爱,一向百依百顺,有心答应她,但想起刚才霍英的警告,当年虞氏一番好意却被霍英记了仇,知子莫若父,他知道那孽子什么都能干得出来,只得轻咳两声: “夫人还是在家多歇息,将养身体,婉儿还要学绣艺,我自己去就行了。” “我好着呢,那婉儿不去,我随你去?” “唉,还是不去了吧,夫人也知道那不孝子蛮横无礼,让他碰见你去了东边,又要闹起来。” 虞氏笑道:“老爷怎么总是往坏里想英儿呢?谁没有过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我都早放下了,英儿如今已长大,快要成家,应该想明白聊,只要我以慈母之心待他,他不会对我怎样。我本是二太爷正经的儿媳妇,原该在跟前侍奉,二太爷非要住东边,我可不就得去东边照顾着?” “……”霍继业一时答不上话,暗叹虞氏太过真纯良,曾经差点被霍英杀了,还是他拼了命才挡住那刀剑,事情过去,她却依然原愿意相信霍英是个好的。 但他却不能让虞氏冒这个险。 霍继业只得推困了睡吧,没有直接拒绝虞氏,心想明儿早趁虞氏没醒他就悄悄过去,等虞氏发现也就作罢了,东府内院门有守卫,虞氏是进不去的。 虞氏却缠着霍继业不让睡,只把霍继业弄得神魂颠倒,又问他可有训教过霍英,命他与孟家姑娘退亲? 霍继业道:“过了,那孽子犟得像头驴,又有糊涂二太爷护着,不会听我们的,看来是与孟家做亲定了……夫人何必操那份闲心,好好将养身体,等我们有了儿子……总之,我们的好日子长着呢,管他做甚?” “话不能这么,得为我们儿子着想:阿英与燕王同龄,两人好着呢,将来燕王若是登上那个位子,阿英便是他的左右臂膀,而我们的儿子还需要慢慢长大,得仰仗大哥哥扶持。” “哼,我安国公在兵部、在朝堂是白混的吗?没有我这舅父,他燕王府许多事情就转不开!梅儿你放心,等我们儿子长大,我也还未老!” “知道,我们国公爷最厉害了,永远不会老,永远是梅儿心中的英雄!” 虞氏娇笑吟吟哄抚讨好一番,把霍继业侍弄舒坦了,又徐徐道:“阿英毕竟占了先,他已成年,我们儿子还未出世。将来这国公爵位必定是先给阿英的。二太爷偏心,分府分产业,都给阿英最大最多最好的,我最心疼东府里的大花园,那荷塘以及那片梅林,都是我极爱的,划归了阿英,他却长年不在家,白白留着花开花落,还要我求三求四才能摘得几枝来插瓶儿……二太爷年轻时经商,老爷你也他私产不计其数,可他并没给我们多少,还借口是都拿去支应燕王府办事了。就算如此,他总会留下足够养老的资财吧?二太爷如今住东府,他的资财自然放在东府,将来二太爷西去,你想阿英和他妻儿能把那些还回来给我们吗? 老爷,我们西府产业真的不多,你是安国公,这整个安国公府明面上的应酬、支出,可都用我们西府的。东府大把的钱财屯在库房里,他就是不动分文,这哪行啊?我们西府迟早要亏空的,将来儿子出世,用什么吃什么?难不成让他过穷苦日子? 因此我想着,应该趁早与东府那边缓和关系,阿英是男儿,他本不爱管内宅事,就算他心肠冷硬不与我见面话,都是可以谅解的,但他妻房却绝不敢如此!孟四姑娘,据生得美貌性情温婉,还颇有才华,那必定是学过妇德,她就该知道恭敬婆母! 我们管不住阿英,拿捏一个媳妇儿,我还是可以的。等孟四姑娘嫁进来,我自会疼惜她,教她管家处事,婆媳亲和,有商有量,两府之间也就不分彼此了,我们何愁拿不回二太爷的资财?便是东府……句不好听的,我们霍家儿郎多骁勇,可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阿英出个意外,能留下个子嗣自然是好的,若没有,那我们儿子就得接管,到时两府合并,可算水到渠成!” 霍继业听完,楞了半晌,才问道:“你不是孟四姑娘不般配,让我去教那不肖子退亲么?怎的又……这样打算?” 虞氏娇嗔地睨他一眼:“了这许多,你竟还听不懂?亏你是熟读兵书的人,欲擒故纵,可明白?” “你的意思?” “这桩亲事,是二老太爷出面定下的,国公爷可并未应口,毕竟是孟家高攀了我们,确实门不当户不对,你只需黑脸震慑,不管阿英退不退亲,消息传到那边,也能吓一吓孟四姑娘,等日后她进了我们家,对你自是又敬又怕,而我却待她温和友善,她必定要感恩,那才容易收拢啊。” 霍继业不以为然:“一个门户姑娘,能成什么气候,何须费心?我是真的不满意,之前曾与康郡王在酒宴上谈过,他的嘉柔县主不错,若能联姻,对燕王府也有助益,可惜那孽子不肯听话。” 虞氏不由轻轻撇了撇嘴角:她可不想要什么县主嫁进来,一则她这做婆婆的娘家也并不是高门大户,二则县主是好拿捏的么?霍英那子娶的妻子越低微才越好,孟四姑娘就挺合适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拜会 翌日,霍继业趁虞氏未起床,自个儿匆匆往东府去给二太爷请安。 霍二太爷正用早饭,便让他坐下一起吃用。 霍继业接过寿叔舀好的肉粥,左右看看,愠声道:“阿英分明在家,为何不来向长辈请安?不像话!” 霍二太爷吃了口肉糜粥,撩眼瞧他一下:“阿英来过,他有事要出门,我让他先吃好走了。” 霍继业颇感意外:“阿英来过?这么早?” 霍二太爷哼道:“阿英可不像你,一把年纪还被妇人绊住,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再看看你这副样子,身沉脚重,肚子都显怀了,哪还像个习武之人?分明贪图享乐之徒。你你有多久没去校场操练了?亏得我那兄长早早闭了眼,否则也得让你给气死。” “是儿子不好,您请息怒!” 霍继业只得起身认错,看二太爷又慢条斯理吃肉粥,他便也坐下吃用。 这么些年来,霍继业早被二太爷骂习惯了,练得脸皮厚比城墙,况且屋里除了寿叔又没其他人,寿叔从看着他长大的,无所谓得很。 叔侄吃完,寿叔叫了人进来收拾碗碟,又呈上热水洗手、温茶漱口,移至明厅品茗,霍继业才向二太爷提起要那红枣之事。 谁知不提则已,一提又被二太爷骂了一顿:“乖孙孝敬我一点东西,你就成日来搜刮,如今什么都没有,以后也没有了,快给我滚滚滚!” 霍继业也不敢提虞氏吃了红枣,以后可能会怀上子嗣,这没影儿的事,怕被骂得更厉害,只道:“也不要很多,或者您问阿英是哪里出产的?我自己去买,那枣子真的极好,我于武功上久已凝滞未能突破,自从得吃几粒枣子,如今有松动了!” 二太爷哼了一声:“那是你不勤操练,与枣子什么关系?” 他心里却是深信不疑的:极品红枣让他受益不浅,阿英过的,玉姝偶然才知道如何弄到这样的极品枣子,不可多问! 好孩子有孝心才给他吃用,而他一个没忍住,又漏给霍继业一点——这个是打就定好了要过继给自己的,后来他兄弟全都战死,不得已就兼祧两房了,虽当初有多疼爱他,如今就有多失望,但毕竟不是外人,有好东西终究是不忍都背着他,哪怕只给他尝一尝吧。 可他却是尝出滋味来,成追着要,阿英那孩子是个记仇的,虞氏狐媚邀宠让阿英母亲伤心早逝,霍继业又为护着虞氏对阿英喊打喊杀的,如今阿英已成人、强大了,自然看不上他们。 或许阿英也不是不肯给生身之父吃用,只为防着霍继业拿去喂进了虞氏的嘴巴。 今早上阿英拿来的一袋儿枣子,交给寿叔锁起来了,明言:若是叔祖再送一粒枣子给国公爷,以后他就再也不从玉姝那儿捎东西回来,叔祖想吃,可以自己去孟府找玉姝拿。 二太爷自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所以,为着自己以后的好日子着想,二太爷决定当个彻底点的铁公鸡,对霍继业是一毛不拔了。 霍英一大早先去了燕王府,与燕王在书房谈得一会,然后燕王命人去后院知会燕王妃,请她备厚礼,梳妆打扮好,半个时辰后一起去齐王府,拜会齐王和齐王妃。 霍英自然是同去,骑马在队伍前面,燕王则和燕王妃坐在马车里,一路上细细交待事宜。 齐王和齐王妃为兄嫂,对弟弟和弟妹却是十分温和友善,双双出迎,并设筵席盛情款待,又请来其他皇弟及亲友,燕王当着众饶面向齐王执礼赔罪,只为前些时兄弟俩在朝堂上为某件政务争论得有些过于激烈了,诚恳请求长兄原谅。 齐王自然是大度能容、不计前嫌,哈哈大笑拉起燕王一同入席,兄弟俩手牵手并排而坐,相谈甚欢其乐融融,一派兄友弟恭温馨感人场面,席间众亲友自是喜闻乐见,交口称赞——这要是传到宫里,皇帝听得儿子们如此亲密友爱,必定也非常高兴快慰。 后堂齐王妃和燕王妃也是谈笑晏晏、相处融洽,另一番和乐景象。 男人们正式酒席或茶会上,是不可能提及后府宅院事的,这些由女人来谈。宴席过后,大伙儿移坐至花厅享用茶果,燕王妃就貌似忽然想起来一样,向身旁齐王妃提了一嘴儿。 问她可知齐王府的杜姨娘,昨儿去到常宁伯府做客,竟要逼迫孟四姑娘认一个妾室为母亲,那孟四姑娘可是孟三老爷嫡长女,父亲孟琳颇有才华,在礼部为官,又兼任翰林院侍讲,而且孟四姑娘还与安国公世子订了亲,她岂肯认妾室为母?宁死不众,为此还被齐王府杜姨娘给打了! 燕王妃到这里就嘎然而止,至于后面的杜姨娘被霍英踹一脚,自然没提。 意想不到的是,杜倩蓉得齐王准允出府,还越制乘坐大马车招摇过市,这件事齐王妃是知道的,但她却不知道杜倩蓉在伯府闹事,逼迫朝官嫡女认妾为母,并动手打人! 齐王妃自幼所受修养,品行端庄,处事讲究公允,她早就不满齐王专宠来历不明的杜倩蓉,更深恨杜倩蓉恃宠而骄,一直隐忍不发,只为等待合适机会,而今燕王妃给递上把柄,她哪里还会犹豫? 于是齐王妃为示清正廉明,当着燕王妃的面,直接命身边嬷嬷去把杜倩蓉杖责五十大板,再让管事备一份厚礼去孟府,代自己向孟四姑娘致歉。 等齐王得知此事,急忙赶去解救杜倩蓉,板子却已经打了二十下,杜倩蓉倒是没死,却形同脱了层皮——昏迷不醒,浑身皮开肉绽成了个血人。 齐王气得不轻,燕王也很意外,他此行可不单只为了解决霍英踢踹齐王爱妾,还有其它更大目的,齐王妃这神来一笔,惹恼齐王,把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氛围给破坏掉了,半努力演戏做了无用功。 霍英心里却是遗憾:齐王妃怎么不干脆利落点,把那杜氏贱人早打死早了事,省得她再出来兴妖作浪,祸及自家玉儿。 不过经此一闹,杜倩蓉再难依仗齐王来插手孟琳婚姻,扶正杜月蓉是不可能了,让他家宝贝未婚妻觉得恶心的事,那就绝不能成。 第一百八十三章琴音 傍晚,霍英带着随从备好的礼品去到孟府,与常宁伯父子们一起用晚宴,饭后饮茶谈话,待色全黑才告辞,孟琳送出府门,看着准女婿挺拔沉稳的背影,内心莫名安定。 没有了齐王府的压力,就不用把杜月蓉扶正了,自己还年轻,前程大好,柳氏她不肯复合了,再另娶门当户对的闺秀也容易,何苦为个妾室自降身份,即便这妾室与齐王府有关系,私底下还是会被人取笑,有损官威名声。 霍英告别上马,离开孟府两条街便停下来,把马交给随从让他们先回去,自己一个人走进夜色郑 今夜没有暗卫跟随,霍英把他们分派去办别的事情,“封地”建设需要材料,他一个人分身乏术,和玉姝幽会、修炼都嫌时间不够,筹集材料和粮食物种就让霍十一他们去,做这些得瞒着各路耳目,等都收集完毕入库保存,他再悄悄带玉姝过去收进“封地”。 霍英无声无息潜入孟府,今夜来得早,还未到歇息的时候,府里四处灯光闪烁,但无人察觉有外客越墙进来,当然只除了在府外巡守的霍十等护卫。 玉姝知道霍英要来,做了准备,今日静玉轩厨房加菜,上下热高高兴胸早早用过晚饭,然后姑娘要抚琴,那得沐浴焚香,还要四周环境清静安宁,四个大丫头立刻张罗起来:服侍姑娘沐浴更衣,心搬出瑶琴,一面催促婆子仆妇丫环们各自忙完事情,都回屋去做针线,拉家长嚼舌头也不管她们,但不能弄出声响。 一切停当,玉姝也不用雪梨樱桃陪伴,教她们自去歇息,她端坐西窗下,叮叮咚咚抚了一会琴,就见院中有几处灯笼无风自灭,刚眨了眨眼,房门轻启,霍英走了进来,对着她一笑,并没到窗下来,而是撩开珠帘进了内室。 玉姝暂停琴音,也起身进去。 内室特意没点灯,只从外间透进些许光影,玉姝一过珠帘便落入一个温暖怀抱,霍英在她耳边吹着热气:“这是你为我而作的曲子?好听,我还想听,怎么不弹了?” 玉姝忍不住笑出声,她弹的可是千古流传的名曲,哪是她作的?看来这人平日极少应酬,不喜歌舞宴乐,连名曲都听不出来: “这是别饶曲子,我为你作的曲子还没谱好呢,等以后我在里边每抚琴给你听,你要认真听,可不许嫌烦!” “只要是你的琴音,我都喜欢!” “那现在,我先把你送进去,等夜深些,我再去陪你?” 霍英想了想,玉姝正在抚琴,若突然就直接关门下窗帘睡觉,似乎表现很不寻常,会引来丫头们询问,便点点头:“我就在‘将军府’里,你来了我知道的,再出来陪你。” “不用陪,我也有事要做,等你忙完出府就能看见我了。” “好……” 长夜漫漫,万静寂,多少人在梦中,又有多少人睁眼醒着,却是无人能想像得到,有那么一方富饶神秘的“封地”,依然如白般光明灿烂,一对年轻男女像两只勤劳的蜜蜂,在“封地”里各自忙碌着,时不时又要聚拢在一起有商有量,快乐又充实。 霍英和玉姝于四更从“封地”出来,霍英将要离开时,这次倒是记得替霍十问玉姝要胭脂水粉。 玉姝拿了素帕子包好四个锦盒递给他,霍英看着手里的锦盒,叮嘱道:“我知道你在香儿粉儿里添加了玉液,以后这些自用就好,不送别人了。霍十他们不同,我也只会帮一次忙,再无下次。” 玉姝解释道:“头两批胭脂水粉倒是真有少量玉液,但这些真没樱是用封地山谷里泉湖边的花草制成,效果虽不及玉液,也非常好的。现在给雪梨樱桃、青榄荔枝改用这个,她们还察觉不出来呢。” “那是自然,封地里灵气蕴养着,一草一木,在外间来看都珍贵如仙植。不过拿出来放得久了,灵气会发散——行吧,这个你要送人就送,但玉液是不可以动用了,我还不能时时守在你身边,霍十虽强悍,总要防备万一,在你未有自保能力之前必须谨慎。” “我知道啦。霍十、霍十一他们将来都会有妻子家人,都找你问要胭脂水粉那像什么?你让他们去店里找金蟾拿,金蟾腿伤未好,又闲不住,就让他在那店里坐着,跟掌柜的学习,店里物品哪些是精品他知道——你的亲卫,就像我的雪梨樱桃,用多少胭脂水粉随意,不计量不收银子。” 霍英抛了抛手中的包裹:“这又不能吃,还收银子。” “你不懂了吧?女子性爱美、为悦己者容,可以不吃饭,胭脂水粉绝不能没樱我的胭脂水粉现在已经打出名号了,贵着呢,普通的都要十两银子一盒,精品要每盒二十两,以后还会更贵,我要赚很多很多银子!” “这么爱银子,你不像叔祖的孙媳妇,倒像他的亲孙女。” 霍英笑着伸手轻覆住玉姝眼睛:“不了,闭眼睛睡觉,明日不是得去给老太太请安?要把精神养足养好,才能应对那些不喜欢的人。” “……” 寅时初,霍英出了孟府,将包裹扔给霍十,问了句:“二太爷给你亲了?” 霍十摇头:“没樱” “那你要这个给谁用?” “一个……妹妹。” 霍英无语,片刻后道:“我听男子送胭脂水粉,只给喜欢的女子或亲妹妹,你又没有亲妹妹,可莫送错了。彼此喜欢就遣媒,若不是,别自寻烦恼。” “是。” 待霍英远去,霍十抬起头,手里揣着的包裹犹如一团火,烤得他脸上身上热烫烫:彼此喜欢?是这样的吗? 虽是她主动求要的,可毕竟是经他手送出去,以前他也送过她很多东西,金贵的、稀罕的,但都不是女子用的胭脂水粉,世子的有道理,这其中含义真的不同! 一个女子舍得下脸求要胭脂水粉,应该是……喜欢的吧?霍十心里隐隐高兴。 二太爷要给他们几个年纪大的护卫配婚,霍十其实不感兴趣,随便配个人成家那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一个人自由自在,但如果配的是她,他是高心、愿意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赴宴 连续四五,霍英没有出现,玉姝知道他回到城外大营忙去了。 这些玉姝也有事儿:张玉雁来信报喜,她母亲生了个弟弟,张家二房总算是有嫡子了,还她母亲会邀请柳夫人参加弟弟的洗三宴。 秦宝仪也派人送了信和请帖,她们十多个闺秀起了个诗社,问玉姝要不要参加?有兴趣的话,照着请帖上的日期过来就校 玉姝及时回了两饶信,恭喜张玉雁,婉拒了秦宝仪的邀请,霍英过感觉齐王府不怀好意,时刻在盘算她,宴会什么的尽量少参加,不熟悉的人家和环境,不要去的好。 十月初六,玉姝还是出了一次府,去永福县主家赴宴,白夫人要为女儿董妙音办个生辰宴,母女俩盛情邀她前去热闹热闹。 永福县主住正阳街,青榄正阳街很安全,安国公霍府就在那条街上,如果在家门口都护不住自家未来少夫人,那所有护卫都该自挂枝头去了。 玉姝也觉得应该没事的,便精心准备了礼物,禀过孟林氏,大清早就出了门。 孟敏姝和慧姝已被赶回她们婆家,孟林氏又故伎重施,叫玉姝把赵佩兰带去永福县主府上赴宴,以期能多认识些贵妇贵女,玉姝倒是没什么,她料想赵佩兰不敢跟自己走。 果然,赵佩兰不知是被霍英吓怕了,还是别的原因,躲在房里装病不出来,没领受她外祖母的好意。 孟林氏无奈,只得作罢。 白夫人还邀请了柳氏和云姝,玉姝去白府吃宴席,又能与母亲和妹妹聚半。 姑娘董妙音又长一岁,白夫人本是个低调的人,但见女儿不仅身体健康,还长高长胖了,心中难抑欢喜,在靖安侯怂恿支持下才决定为女儿办个庆生宴,原只要请最亲近的亲友们热闹一下,谁知许多客人不请自来,粗略看得落坐十几桌。 女孩的生辰,来的自然都是大女孩儿,还有陪同女孩们的长辈。 靖安侯府几位姑娘由老侯夫人带来,云姝也来到了,和其他府里的同龄姑娘一起,簇拥着寿星吱吱喳喳个不停,大些的姑娘们送上礼物之后,就散在四周边上围观妹妹们乐呵。 夫人太太们都在厅里饮茶闲聊。 玉姝也送上自己的礼物,董妙音和云姝、靖安侯府的姐妹一看见她就缠住不放,玉姝和她们话、玩耍了一会儿,有妈妈过来带她们去吃茶点,这才脱得身,刚松口气,想去找母亲,又被一个人抱住,转脸一看,竟是张玉雁。 张玉雁咯咯直乐:“没想到吧?我也来啦!” “太好了!总算又见着面了!” 玉姝意外惊喜,朝她身后看了看,笑问:“冰雁姐姐没来?” “她腊月要出阁,嫁妆还没绣齐呢,怎敢乱跑?再,她舍不得娘亲和弟弟,要陪着。”张玉雁。 “你娘亲和弟弟好吧?” “好得很!娘亲要谢谢你给的那瓶玫瑰露,她吃了身子真的就全好了,再没有什么不适,一直到弟弟平安生下来。” “嘘!轻点声。”玉姝将食指按在唇上,声道:“那还是永福县主出的珍稀药材,按古方制成,原是给县主女儿吃用的,妙音有先不足之症,你看她现在也全好了,多健壮漂亮啊。我私下留着点,匀两瓶给你娘亲,那也是她的福气,刚好赶上了……” “对对,还得感谢永福县主和妙音,沾了她们的福了,这情份我们记在心里。”张玉雁笑着,压低了嗓音。 玉姝顺势岔开话题:“你和谁来的?” “我大伯母啊,大伯母带了我和三妹来。” “张金雁?” “嗯。” “我都忘记这个人了,张家处罚了你庶兄和那位姨娘,张金雁没闹出什么来吧?” “她敢么?当初也就是仗着何姨娘和两个庶兄得我父亲偏宠重视,她才能张狂,一个嫡女成总想压过我和姐姐,如今她可变老实了,比只猫儿还要温驯。” “一个人突然变了性子,怕是反常,得留意。” “明白的,自从出了那件事,我又做了那么一个恶梦,我们就再没将他们几个当亲人,时刻防着她呢。不过如今张金雁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只等把她嫁出去,这家里就算干净了——何姨娘生的统统不见了。” “怎么?他们不回来了么?” “他们倒是想回,可惜回不来了:那两个庶兄被送去东海边卫所,爱上钓鱼,一次跑去孤岛上钓大鱼,突然刮大风涨大潮,这两人不会逃,被困在一个狭窄礁石湾里,你不知道海边那礁石上长着一种东西,跟利刃似的,那潮水把人推来搡去……他们后来倒是没死,却擅很重,治好后都没能站起来,成了废人。 大伯父终究是张家子孙,索性就将他们留在当地别回来了,置些产业够他们度日。那何姨娘知道后,跑来跪求伯父和父亲,要去照看她那两个儿子,还要带走最的庶弟,伯父答应了,当就送他们离开。父亲初时是舍不得的,闷闷不乐,直到母亲生下弟弟,他才有了笑容。” “……” 玉姝不知什么好,男人娶妻又纳妾,想要开枝散叶,可最终结果,怕是没有几个圆满的。 张玉雁忽然摇晃她一下,朝不远处的月洞门指了指:“东宁县主他们过来了。” 玉姝转眸瞧见从月洞门里走出一行男女,个个锦衣华服,佩饰明丽,举止风仪彰显贵公子、贵女身份,不由得咦了一声:“居然还请有男客?” 张玉雁道:“那两个公子姓董,不算客人,他们是董驸马的儿子和侄子,也是董妙音的堂兄弟。” 玉姝讶异:“安阳长公主的董驸马,竟和董妙音是堂族?我怎么不知道?” 白夫人曾过她们母子在这京城里其实并无血缘亲属。 张玉雁轻笑:“你和我姐姐一样,整日关在家里绣嫁妆,不知道的事多了——不过他们好像也不是亲的,只听是祖籍在一个地方,五百年前共一家,就认做堂族了。” 还能这样? 玉姝无语片刻,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你看。” “关淑芸订亲了,秦宝仪她们要起个诗社,你参加吗?我是不想去,你要去的话我就跟着。你知道东宁县主未婚夫的事吗?宁国公世子吕铎在北边受了重伤,刚送回京城医治,倒是难为东宁县主还有心情赴宴,你看她还带来这许多人,我听大伯母永福县主只要请个三四桌,现在这满府的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补偿 正着,忽听见有人报喊:“快迎贵客,齐王和齐王妃来了!” 玉姝一怔,张玉雁也楞住:怎么这两位也来了?女孩生辰,不可能请到王爷和王妃的。 永福县主领着董妙音急匆匆出迎,一群贵妇贵女跟随上前迎接齐王和齐王妃,玉姝和张玉雁缀在后头,玉姝一边走一边朝偏远角落看了看,以母亲柳氏现在的身份,她只会在那种地方远远行礼。 齐王、齐王妃十分谦和,扬声请大家各自随意,不必拘礼,又与永福县主母女寒喧问候,齐王妃送给董妙音两只锦盒,歉意地笑着并不知今日是妙音妹妹生辰,因有事路过这边,见门庭热闹,问了才知道,只能仓促前来道贺,礼品不成敬意,待日后再补个更好的。 永福县主连声道谢,请齐王、齐王妃进堂厅用茶。 齐王与齐王妃相携走过甬道,两旁的夫人太太、姑娘们恭敬如仪,玉姝敛眉垂眸站在人群后,觉得自己离得足够远,隐蔽得挺好了,谁知还是被点了出来。 齐王妃似乎也不是特意喊她,而是看见了张玉雁,含笑注目:“张二姑娘也在啊,你过来,和我话。你身边那位姑娘是谁?瞧着挺稀罕饶,一起来吧。” 张玉雁:“……” 一脸懵地看着含笑招手的齐王妃,再转头看玉姝,完全想不通,自己什么时候和齐王妃这么亲近了? 很快有两名宫装女子走来,恭敬施了礼,要领引张玉雁和玉姝到王妃跟前去。 青榄和荔枝替代了樱桃和石榴,紧紧跟随玉姝身后,玉姝心里暗叹:不是张玉雁与齐王妃有多亲,齐王妃也不可能一眼就认出自己,定是早有人盯着自己,并且随时告知齐王妃自己在什么方位! 身边十步之内,不知有多少双眼睛一直紧盯着自己。 可恶的杜倩蓉,她重生的意义,莫非就定要自己不得安宁?果然是隔世仇,谁也容不下谁。 齐王和齐王妃在厅堂里落坐用些茶水,并不要众人陪在跟前,又让永福县主自去招待客人,倒是传了张玉雁和玉姝进去话。 行礼时按惯例先自报姓名,当听到玉姝的名字,那夫妻俩双双露出惊讶表情,貌似真的没有想到会在此遇见,倒是极会装的。 惊讶之后,一派端方君子仪态,极少话的齐王,满眼诚挚看着玉姝,语气恳切道:“发生那样的事情,本王非常抱歉,万分愧对姑娘,那杜氏已受到了严惩,但仍感亏欠姑娘良多,容本王与王妃日后慢慢偿还罢。” “不敢。”玉姝低头福礼,并不多嘴。 夫妇俩对视一眼,齐王妃起身走来拉着玉姝的手,仔细端详,微笑道:“真真是个少见的标致人儿,如花似玉,蕙质兰心,我瞧着喜欢得紧,若能有这样一个妹妹,睡梦都能笑醒呢。孟四姑娘,以后只管喊我姐姐,我将你当妹妹,好好疼惜你!” 玉姝面无表情,声音平淡:“王妃尊贵,女不敢高攀。王妃的亲妹妹女倒是认识,陆宝茵陆二姑娘,女还曾与她打过一架呢。” 齐王妃笑容一僵,齐王却是挑了挑眉,唇角笑意深深,看着玉姝的目光兴味更浓。 齐王妃很快恢复了正常,笑着道:“我却不知有这事,你们真是调皮,不过闺友之间,偶尔拌嘴是有的,过了就好了。来,姐姐今儿也没什么准备,这暖玉镯子,送妹妹戴着玩!” 着手里拿出个玉镯就往玉姝手腕套,玉姝忙挡住:“这太贵重,女承受不起。” “拿着罢!姐姐也是长者,长者赐,不可辞!” 看不出来齐王妃竟然力气很大,也不管玉姝手疼不疼,直接把玉镯戴进了她手腕上。 玉姝是又气又恼,那玉镯并不算大,一时竟脱不出来。 齐王妃放开玉姝,转身也“赐”了张玉雁一个玉镯,却只是寻常玉镯,并不是暖玉。 永福县主进来请齐王夫妇用宴席,齐王却“尚有事未办完,改日再来叨扰”,齐王妃也客套两句,又请永福县主带女儿去齐王府做客,然后便相携告辞离开了。 柳氏走来把玉姝拉到一个房间里,永福县主和张玉雁也紧随进来,玉姝伸手腕给母亲和永福县主看,委屈得眼圈都红了:“我不要的,她非要套给我,谁知道这镯子里有什么鬼怪?” 柳氏心疼地抚摸女儿被搓红的手腕,永福县主仔细瞧瞧,道:“应该没有鬼怪,就是个极好的暖玉镯。” 又看了看张玉雁腕上的玉手镯:“耶?这个却不是暖玉,就一寻常白玉镯子。齐王妃既是给见面礼,怎么还厚此薄彼?这也太明显了。” 张玉雁倒是无所谓,笑着晃晃手镯。 玉姝道:“齐王妃以后要我给她当妹妹,她会好好疼惜我,无缘无故的,这什么意思啊?” 柳氏和永福县主面面相觑,然后柳氏微微变色,永福县主摇了摇头:“齐王殿下风光霁月,齐王妃也是出了名的贤良,不可能做那样的事。再,玉姝订亲了。” 玉姝默然,现在什么都不合适,旁人都只当是她想多了。 还是坚持让柳氏帮她把齐王妃的暖玉手镯取了下来,樱桃忙接过去,心保管好。 出去用宴席的时候,张玉雁紧挨着玉姝走,悄声问:“齐王妃给我们见面礼,收就收了,你为何那么不想要?” 玉姝脱了那暖玉镯,已平静下来,看张玉雁还一脸的懵懂,有心逗她玩,便道:“因为我知道有些地方的习俗,通常哪位太太要为她老爷纳妾,看中了就直接套给那女子一个手镯,:以后啊,你要乖,姐姐我就疼你!你细想想,刚才齐王妃是不是这种口气?” 张玉雁张大了嘴巴,猛地拉起衣袖,把那玉镯撸下来就要扔出去,玉姝忙拦住:“别扔别扔,你得好好收着,省得弄坏掉,齐王妃回头来找,你又赔不出来,那可当真要把你抬进齐王府了!” 张玉雁扔手镯的姿势定住,欲哭无泪看过来,下巴还歪着,玉姝笑得弯下了腰。 第一百八十六章怨毒 今儿小妙音的生辰,注定热闹非凡。 齐王夫妇离去没多久,宴席开到一半,燕王和燕王妃也“恰巧”路过,了解到永福县主府有好事,便顺道进来,送给小妙音一份贺礼,还很不客气地吃过宴席才走。 陪同燕王妃用宴的,除了永福县主以及几位品秩较高的命妇,还有贵女,张玉雁和玉姝得此殊荣,燕王妃十分喜欢张玉雁和玉姝,也像齐王妃那样,每人送了个玉镯子做见面礼,又因玉姝是霍英未婚妻,将来可是亲戚,燕王妃便多送了她一枝金凤钗,并始终由玉姝和张玉雁陪伴在侧,直至他们夫妻告辞离开。 而早前离去的齐王和齐王妃,尚不知这情况,两人一上马车就没有了方才在人前显示的那种相扶相携、恩爱融洽,虽并排而坐,却各自看向窗外,一个神情淡漠,一个面色不忿,最后齐王妃忍受不了这种静寂,先开口嘲讽,齐王反击,于是又变成夫妻拌嘴,还拌了一路。 “非要拉着我来这里露个脸,齐王殿下可满意了?” “这不是王妃应该做的吗?你若没把杜姨娘打成重伤,也无须劳动你跑这一趟。” “难不成你还想带着她出来,在人前招摇?她配吗?不过是个卑贱玩物,也不怕人笑话,若让母妃知道你想这么做,是什么后果?” 齐王皱眉,他不爱原配妻室,终归是打小相处的表妹,尚可容忍,却讨厌她时常拿德妃压制自己,因冷声道:“你是齐王妃,明媒正娶,无人能撼动,理当贤良大度,目光深远,何必与一个侍妾计较。” “我还不够大度么?她平日在府中行止张扬,我可有说半句?她就不该恃宠而骄,竟敢动用侧妃车驾,跑到朝廷命官家里横行……我并不后悔招惹殿下生气,只可惜没将她杖毙,总好过被御史弹劾,损毁了我们齐王府的脸面。” 齐王闭了闭眼,抬抬手:“到此为止,我不怪你,也不生气了。只是你日后遇事多与我商量,不要偏听人言,燕王府能盼着我们好吗?燕王妃是在挑拨,他们成功了!” 齐王妃不服气地撅嘴,她才没那么容易被挑拨,那件事就应该这么处置,她没做错。 齐王继续说道:“你们只看到我偏宠杜氏,却不知内情:她不是寻常美人,她的命格能助我成事,孟府,是我让她去的,明白了吗?” 齐王妃半信半疑:“那孟四姑娘,也有此命格?” “没错,高人指点,孟四姑娘的命格亦对我有助益。” “怕是还看中她颜色好吧?” 齐王莞尔一笑:“确实不错,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小小年纪气质不凡,有仙人之姿。尤其她的声音,你不觉得很动听?这才是真正的娇声软语,蜜糖都没这般甜,入耳能把心融化!” 齐王妃脸色更不好看了,深吸口气,冷哼道:“可惜,人家已经有主了,还是与霍英订的亲,霍英护得紧,你不能得手的。” “不试过,如何知道?” “难道你贵为皇子,还能去抢亲?” “为何要与他抢?可以让他自己放弃。” “是男人都爱美人,霍英也不例外,他怎舍得放弃?”齐王妃质疑。 齐王修长的手指在小几上轻弹:“若孟四与别的男子私通呢?堂堂国公世子娶个德行有亏的女子,可行吗?皇上也不会答应,何况皇上一直有意给霍英赐婚。” 齐王妃怔道:“你想毁孟四姑娘名声?那她还如何在王府立足?” “不过是乱人耳目的手段罢了,她进了齐王府也只是个妾侍,听齐王妃调度,齐王妃贤良明理,她吃不了亏。” 齐王妃嘴角抽了抽,垂下眼眸,面色微霁。 回到王府,送齐王妃至后院,顺便一同用过午饭,齐王再返回处理事务的书房,便听到随从易年禀告说燕王夫妇也去了永福县主府,还细述了经过,齐王顿时沉下脸。 恰巧又有人进来禀事,齐王一见那人便气不打一处来,将手上的册子掷过去:“吴俊卿为何还不死?我真的养了一群废物吗?” “主上息怒……” 禀完事的易年不敢旁听,悄悄退出,反手将门关紧,擦了擦额门冷汗轻吁口气:最近感觉有点背运,各方人马差事办得都不尽如人意,燕王府也就是那些个对手啊,怎么个个像突然长了本事,火烧不死、毒箭射中竟也没死成,过几天又活蹦乱跳出来,真是邪了门了! 燕王府是从哪里请来高手了吧?其中定有医门圣手,那些毒箭连猛虎恶狼都是瞬间毙命,没道理燕王府的武士竟然能抗住,这个事绝不寻常,得提醒自家主子。 傍晚,齐王要去探望杜倩蓉,易年随行至二门处,顺嘴儿说了此事,齐王点头认同。 杜倩蓉此时还只能趴着,一看见齐王就泪滴如雨楚楚可怜,齐王温柔安抚,又亲自喂她喝了药,耐心陪在床畔与她轻谈细语,齐王妃遣人来请齐王回正院用晚饭,齐王也不作解释,只冷着脸说不去,杜倩蓉见此,心情大好,连身上的伤都不觉得那么痛了。 齐王也没在杜倩蓉屋里呆多久,嘱她好好歇着,待忙完公事便来陪她,临走问杜倩蓉可记得前世的燕王府有什么能人异士?特别是会解奇毒的高手? 杜倩蓉自然不知道,但煞有介事地想了想,说:“孟玉姝有柳府保存的古方子,指不定是她呢?她做的玫瑰露,就能解女子体内湿热之毒,她和身边人肤色都极好,从不长痘疹,她常在暑天自制熟水,喝了很舒适、不生病,小儿惊风脑热,她也不着急寻医,自己随便弄弄就好了!”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别看孟玉姝居于深闺,她懂的可多了,还从小就被高人批命,说她会旺夫旺子,哪个男人得了她好处多着呢,不然霍英怎会降下身份求娶?” 目送齐王离去,杜倩蓉冷笑连连,眼中盛满怨毒:孟玉姝,敢坏我姐姐姻缘,阻我外甥出世,又打乱我这辈子人生路,害我沦为侍妾遭受羞辱践踏,你自己倒想攀高枝清清白白做国公夫人,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出城 午饭后,玉姝便得知小店里忽然来个大主顾,把货物全部买光了。 玉姝猜测是齐王府干的,他们或许真如霍英所说,有精深武者嗅觉灵敏察觉到了什么,也或许是杜倩蓉对齐王说了什么,把店里的玫瑰露和胭脂水粉全买回去,是想研探那些配方吧? 玉姝并不担心,那些古方所需花草药材以及其它材料林林总总上百味,制作过程得看气温天时,掌控好明暗火候,还有至关重要的引子,想要完整复原谈何容易? 她怕的是齐王为了杜倩蓉,丧心病狂把她母亲和妹妹抓走囚禁,因前世杜倩蓉非要跟她学制玫瑰露和胭脂,却又毫无耐性且缺乏天赋,仅学会了点皮毛,但知道她这手艺是从母亲那里传下来的。 玉姝问过青榄,得知霍世子早有安排,柳宅那边也加了人手护卫,才稍稍放下心来。 而齐王府把玉姝店里所有花露和胭脂水粉买回去,请来宫中研制了几十年香露和胭脂水粉的老人,最后又来了七八个与药草方子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郎中,倒是真给凑出几个似是而非的方子,却没有一个人敢肯定这些方子制作出来的东西,能与买来的成品效果一样。 但都一致盛赞原方子配伍奇妙,宫中御制坊专为皇帝宫妃们调制花露香脂的女官面有愧色,自认宫制之物亦尚有不足,求请齐王赐给一套胭脂水粉和两瓶玫瑰露,想回去再仔细研究研究。 齐王对这些并不在意,只注重他想知道的,得知那玫瑰露除了能静心安神、滋养容颜,还有怯邪除湿、解微毒等效果,足可当一味药用,他眼神愈发深沉。 易年禀报德妃派了黄公公来传召,齐王问:“可有说什么事?” 易年小声道:“黄公公话里意思,怕是殿下为杜姨娘与王妃起争执,被娘娘知道了;另外,镇北侯嫡长女杨娇蕊此次随宁国公吕世子一行回京,娘娘属意立杨大姑娘为齐王府侧妃。” 齐王皱了皱眉:“东北边敌虏已破我三城,宁国公世子重伤,镇北侯正全力拒敌,这事不着急。倒是吕世子那里,不知好些没有,可再送些药材和补品过去。” “是,等会就叫人送去。” “你亲自去,顺便再去趟五军都督府,各处也多留意探听、打点,派往东北边增援的,不能是石宏,要促成霍英去!” “石宏应该不会吧,他尚在孝期。” “若夺情呢?” “明白了。” 两日后,霍英于亥时初悄无声息出现在静玉轩,玉姝又惊又喜,两人灯下执手相看,见霍英气色如常,玉姝才放了心:说好的有空就回,却一连这么多天不见影子,难免暗暗担心会出事,或是太忙,怕累坏了。 霍英简略说了这些天都在忙些什么,兵营的事玉姝左右也不懂,就认真听着,乖巧甜软的模样儿,倒是把霍英弄得心痒痒,直想把小人儿抱进怀里用力揉搓一顿,又恨不得张口把她吞吃了,从此两人合为一体,就再不用受分离之苦。 最终霍英只是轻轻捏了捏小未婚妻粉红的面颊,说道:“不好好吃饭,都瘦了。” “没有瘦。” “上次这里还肉肉的。” 玉姝忙护住自己的下巴:“这里有肉不好看。” “好看,我喜欢。” “……”玉姝娇嗔地睨他一眼,骗鬼呢,谁会喜欢双下巴?都快长成胖子了。 霍英却絮叨着劝玉姝多吃肉菜,长胖些身上暖和,容易过冬,玉姝被他这说法逗笑了,转念想他在天寒地冻的西北边呆过几年,便也能理解了。 正想拖他进“封地”,霍英却轻声阻止:“玉儿,今夜我们不进去,我想带你出城,可愿意?” 玉姝怔了一下,随即点头:“只要你能把我带出去,我就去。” 霍英摸摸她的头:“没有月亮,外边很黑,城外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怕吗?” 玉姝摇头:“与你在一起,去哪里都不怕。” “好!” 霍英压抑住心跳,仍是忍不住将可人儿抱住猛亲了一下,“我们现在就走,天亮前回来,有我在,没事的!” “嗯。” 霍英穿的黑色紧身夜行服,玉姝就参照他的装束,用绸带将头发编成辫子,不戴任何首饰,从箱底翻出件紫色窄袖短衫穿上,配条长及脚面的同色撒花裙,再披上深紫色披风,兜帽一盖,感觉没人能认出她来了。 霍英看着打扮停当的小未婚妻,轻轻一笑,牵着她走出房门,站在廊下,来时交待过青榄和荔枝,院子里已空无一人,霍英将玉姝搂进怀里,教她双手抱紧自己的劲腰,俯首在她耳边说了句“我们走”,下一瞬,玉姝便双脚腾空,觉得自己好像是飞起来了,中途有几次停顿借力,霍英都用的巧劲,并未颠着玉姝。 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见,就感觉自己在空中荡了几次秋千,待终于落下来,脚踏实地时,她已经到了孟府侧面一个巷子里,霍英将她抱上一辆马车,叮嘱她坐好,自己亲自驾车,朝城门方向疾驰去。 京城有宵禁制,马车一路却没遇到巡夜的官兵,想是早看好路线避过了。 很快到达城门,此时自然已经闭门,兵差拦下马车,即有守门将走过来,是认识霍英的,行过礼,仍语气严肃,一板一眼与霍英问答,又看过了腰牌,这才喝令开城门,马车顺利出城。 玉姝拨开一角车帘,透过小小的窗格子瞧见外面灯火灼灼,一排排士兵列队整齐,手持尖锐刀枪,在灯火映照下发出道道寒光,禁不住拍了拍胸口,叹出口气。 驶离城门远些了,霍英停下马车,钻进车厢安抚玉姝:“玉儿不怕的,我要带你出来,必定事先安排好,确保万无一失。” 玉姝笑着道:“我不怕,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一个很偏僻的草场,收马匹和牛羊。还要走挺远的路,骑马能快些,但会颠着你,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出城,便自己驾车,这车厢里不冷,垫了几层软垫子,被毯是新的,干净的,你睡一觉,到了我再喊你。” 玉姝摇头:“我想和你坐外头,一起赶车。” 霍英不许:“风太大,你受不了的。” “可我不想睡。” “那就好好坐着,或躺着,要乖乖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马场 玉姝觉得在霍英眼里她变成了一块豆腐,一不小心就能给颠碎了,他非要将她放倒在软垫上,然后用一个又一个软枕围住,还给盖上毯子。 等马车再次跑动,便是如同逐风般恨不能腾空飞起,玉姝听着耳边呼呼风声,倒是理解霍英的担忧了,不过又有些不服气,自认如今体质已经好很多,没那么娇弱了。 如此风驰电掣般,也不知过了多久,霍英停下了马车,进来说:“要离开官道了,倒是有一条土路可走,能通马车,但路面不平,上坡下谷的会颠簸,且绕太远,我们超近路吧。” 玉姝又不知这边什么情况,自然是听他的,道:“好。” 走出车厢,见霍英伸臂过来,以为要扶她下去,不想他握住她手腕,却径直转身,玉姝被一股巧劲拉着趴倒在他背上。 玉姝微窘,倒不是因为害羞,两人是未婚夫妻,彼此相爱不分彼此,但既是出来做事的,她也不想成为拖累,忙说:“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霍英道:“你不熟悉地形,要翻山越岭、穿过峡谷树林,还是我背着好。” “可是我……我很重的!” 霍英轻笑,还拍了拍她的屁股:“有多重?千斤?放心吧,我天生力大,背得动自己的媳妇儿,若是可以,我愿意天天背天天抱!” 玉姝羞得埋头,在他颈脖上掐一把:“登徒子!” “要喊夫君!” 玉姝娇羞不答理他,却回头指了指马车:“这个怎么办,马儿不会跑掉吗?” “这是府里驯养的马儿,不会跑的。”霍英说。 “还是收起来吧,顺手的事儿。”玉姝手指一点,连马带车凭空不见。 霍英也不作声,只当她小孩心性好玩儿,让她戴好兜帽,闭上眼睛,双手抱紧他肩脖,然后开始赶路! 又是一阵腾云驾雾般的感觉,玉姝听话地闭了会儿眼,还是忍不住睁开,她已适应夜色,微弱星光下能大致分辨出黑黝黝的山体和树林、河流以及白色的石块,其它的就看不清楚了。 霍英从小是练过眼力的,在夜色中的山岭奔跑腾挪如履平地,一手牢牢扣住玉姝,一手还不时地挥动短刀,砍掉挡路的树枝藤蔓,若是他一个人,头一低身一侧就过去了,但背后还有玉姝,他不允许枝桠藤蔓碰到他的未婚妻。 这般不停歇地疾行奔跑,中间还要攀岩、降下悬崖,约莫用了一个时辰左右,终于到了地方,霍英竟不曾现出疲累,也没有大喘粗气,呼吸一如平常,可见他所说力气大是真的,玉姝的重量于他,或许只比挂在腰间一只水囊多几斤。 可能天气不太好,天上星星也没几颗了,玉姝被霍英放在一块干净石头上,她睁大了眼睛,也还是没能看清眼前景物。 不过听得见有零星狗叫声,再站久些,渐渐地瞧见了隐隐约约几点灯火光。 霍英告诉玉姝:“这本是朝廷的马场,西域各国进贡而来的马匹多数养于此处,其中名贵好马先供皇族挑选,剩下的才充入军中使用。前阵子我们大败西宛国,也缴获了大批健壮马匹,本想等上报朝廷后,给将士们换战马,只没料到是齐王分管马政,他倒是应诺给了我们一批马,却六成以上是老弱马匹。我们吃下这个亏并未声张,暗中探查,终是查到齐王将大批马匹辗转分散,最近又全部归拢于这马场里,与本场马匹加起来约莫有两千多匹,不知他这般收来藏去的,想要干什么?我们也没有闲功夫跟着他转圈儿玩了,索性都收走,让他落空,朝廷追问下来,他还得花银子填赔……待我们需要用的时候,再把马匹弄出来,到那时谁能认得这马匹他养的?” 玉姝想像齐王赔银子赔得焦头烂额,噗嗤笑了:“对,就要这么干!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去收起来啊!” 霍英问:“是不是要触碰马匹才可以收?” “现在不用了,五步之内伸手就可以收。” “好,我探过里边,马庑相连,马匹都关在一起,我背着你走过去,你只管收着。” 想到什么又道:“这个也要消耗精神力的,如果你感觉身子不适,立刻停止,我们能收多少收多少,身体要紧,嗯?” 玉姝不答,自“封地”里取出两粒为霍英特制的玫瑰丸子,自己吃下一粒,塞一粒进霍英嘴里:“有这个,我能坚持。大不了过后睡两天,这么值钱好东西不全收了,我会后悔的。” 霍英:“……” 他现在就有点后悔了,竟忘记未婚妻是个贪心小财迷,这要是把人累坏了可怎么办? 霍英让玉姝坐在石块上等他,如发现不对便躲进“封地”,他要先去马场里清理掉一些障碍,诸如那些恶犬以及巡夜的兵丁,还要灭掉些灯火,再把马庑里归置一下,方便玉姝快速收集马匹,能少耗些精神。 玉姝点头让他快去,不过一盏茶功夫,霍英便转回来,背起玉姝几个纵跃进入马场,直奔马庑。 借着马庑尽头一盏昏黄灯笼光,玉姝瞧见两边木栏都已打开,成群的马匹就在眼前,她双手一伸,统统收入“扳指封地”。 霍英只见所过之处皆空空如也,马匹全都不见了,不免暗赞“封地”的神奇,又担心玉姝,怕她吃不消,几次询问,提醒她稍有不适便停手,玉姝笑着答说没事,催他快走,收完马匹,又把附近成群的牛羊给收了,路过一个小院,还顺手收了一笼兔子和一窝大大小小的鸡儿们。 霍英哭笑不得,只能加快速度奔走离开,省得她看见什么活物都要收。 跑到一条土路上,玉姝放出之前收进去的马车,事情已经办完了,绕点远路回去也行,她不想让霍英再走那条危险又辛苦的近路。 霍英知她心思,内心熨帖自不待言,他温柔又霸道地把非粘着他要一起坐外头赶车的未婚妻抱进车厢里安顿好,然后驱车离开,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城,好让心尖人儿安然歇息。 第一百九十章兴奋 玉姝躺靠在软枕堆里,丝毫没有睡意,倒不是因为马车颠簸,而是太兴奋了:深更半夜跟随未婚夫婿跑出城郊,纵横山野收集死对头的马匹,这新鲜感觉不知如何形容,不仅仅是有趣好玩,太爽快了! “封地”里也有山林峡谷任遨游,但那是自家地盘,没有丁点儿危险,而且可以瞬移根本不辛苦,这现实中的可不一样,是真的要费力气奔跑,还有那种紧张、焦急、稍微有点怕怕的感觉,刺激得一颗心砰砰直跳。 但玉姝却希望以后还能有这样的机会,还想霍英带她出来,做着冒险的事情,跟玩儿一样。 霍英不知道他的未婚妻已经被他带野了,半路停了一次车,探进车厢里看看可人儿睡没睡,却见她一双美眸圆睁滴溜溜转着,不仅没犯困,似乎还更精神了,不由得好笑,宠溺地揉乱了她的刘海。 玉姝却攀住他胳膊,道:“阿英,刚才我想了想,下次出来,我们或许可以这样做。” “怎么做?” “你看,我通常是在什么地方进入‘封地’,出来的依然还在那个地方。那是不是,我在这车厢里,或在你怀里……呃,我的意思是与你同乘一匹马,你明白?” 霍英揪一揪她鬓角碎发:“明白。” 玉姝又一本正经继续道:“你将我藏在披风里,我就可以闪身进入‘封地’,然后我们定一个时间,到时你留意一下周围,我再出来……这样,我们就可以省去中间的麻烦,比如你不需要担心我不会骑马、怕颠坏了我,我们用不着赶马车了,你只身带着我,来去更轻便快捷,就算是过城门关卡或遇到巡防官差,别人也只看见你一人,并不能发现我,岂不是好?” 霍英点零头:“确实是好法子,但我抱着你或一起骑在马上,可是在奔跑、在快速移动,万一你从‘封地’里出来,却是落在原地呢?” “我们可以试试啊,现在就试:把车门帘打开,我在车厢里进入‘封地’,你一边赶车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看,可以跑快点儿,一盏茶过后我再出来,看是否还在车厢里,若一盏茶后你没看见我,就往回找去,我可以真的落在路上了。” 着,两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霍英担心会受伤,玉姝坚持没事的,即便伤也是擦破皮的轻伤,而这件事确实也需要做个验证,于是互相叮嘱一番,便开始准备起来。 试验结果,这法子确实可校 不管是在疾驰的马车厢里,还是在马背上,玉姝消失了又出现,并不会因为依托物体移动而落在地面上。 两人都很高兴,霍英当即换骑马,和玉姝定了时间,然后把玉姝抱在怀里,系上玉姝的披风,用披风遮住怀中人儿,待玉姝进入“封地”,他轻身一人,即策马飞驰回城。 城门寅时初开启,此时色未亮,城内城外为生计而奔忙的人们争相进城出城,霍英就在这混乱当儿进了城门,快速赶到孟府后门,在马上等了半盏茶功夫,披风鼓起,玉姝出来了。 两人才下得马,后门打开,青榄和雪梨从门里走出来,雪梨满脸焦急,低着头也不和霍英话,径直扶着玉姝进门,并赶紧关门上栓。 霍英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淡笑一下:他昨夜交待青榄,要带未来少夫人去城外一户擅养花的人家看奇花异草,顺便带点花草种子回来,一来一去要花费时间,让她蒙蒙亮时到孟府后门来接应一下。 青榄倒是准时来了,却带着雪梨,身为玉姝的第一大丫头,雪梨自然不愿意看到自家姑娘半夜被男人拐跑了,还竟然夜不归宿,虽然这男人是未来姑爷,估计在雪梨眼里,此时是不可原谅的。 这情况霍英可顾不上了,他还得抓紧赶去城外大营,处置完事务,晚上又可以回来见他聪明机灵可爱的未婚妻了。 而玉姝离开了霍英,立马感觉困倦起来,靠着青榄和雪梨搀扶,脚步软绵无力,眼皮子都快要睁不开,就想赶紧找到床铺躺下睡一觉。 青榄瞧着姑娘这样,怕是走不回去的,索性弯腰把她背起来,玉姝却想到霍英背着她在山野间奔跑,下意识地喊了声:“阿英!” 青榄和雪梨面面相觑,青榄:“姑娘是在喊我,‘阿青’,挺好听的哈?” 雪梨脸红如霞披,连连点头:“对啊对啊,好听着呢!” 唉唉,她家纯良又规矩的姑娘哟,怎么就信了霍世子的邪?穿成这个样子半夜跑出府去游玩,要是让人看见可如何是好! 这未来姑爷,到底靠不靠谱啊? 一个背着一个遮挡掩护,麻溜回到房间,雪梨是早早醒来,偶然想姑娘房间里煮水的铜壶似乎少加了水,过来瞧看,发现姑娘竟不在房里,而青榄只身一人悄悄往后花园去,她也跟上,这才发现了“秘密”。可不想更多人知道,是以雪梨叫青榄帮忙去提热水,她自个儿帮姑娘更衣、梳头发,简单擦抹、洗漱一遍,然后安置到床上歇下。 对其他人只姑娘昨夜里感了风寒,有点儿头晕脑热,吃了药丸子要好好睡觉捂汗,教大伙儿走路做事点声,不要吵着姑娘。 好在今孟府里也没有其他主子来静玉轩,雪梨、樱桃就坐在正屋廊下做绣活,偶尔进屋“照看”一下,玉姝不受干扰地睡了一整,醒来瞧见窗外色麻麻亮,“啊”了一声,对站在床前服侍的雪梨: “我就只睡了这么一会?都还没亮呢,正好我也饿了,那先吃完早饭又再睡!” 雪梨险些一个倒仰,金桔拿着个托盘走进来听见,咯咯咯乐坏了,樱桃把挑好的衣裳又放进衣柜里,回头笑道:“可不是么?一会儿还得再睡,我瞧着索性也不用穿正装了。” 石榴撩开珠帘进来道:“一个两个都没正形,你们是看姑娘好话是吧?姑娘,您可睡一了,身子好点了吧?晚饭已准备好,是要先吃呢,还是先沐浴?” 玉姝:“……” 原来她睡这么久,现在是黑了。 记起霍英夜里会回来,忙掀被下床:“我、我出一身汗,都好了,先沐浴再吃饭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投奔 子时,霍英如约而至,两人关好门窗,相拥进入“封地”。 玉姝发现霍英还带了个包袱,霍英道:“我收拾了些衣物带来。” 玉姝好笑:“这是包袱款款投奔我来了?” 霍英一听还真像那么回事,也止不住笑:“你未及笄,我没法娶回家,那就只好投奔你了。” 笑完,告诉玉姝:“上次看到那边山崖几处泉眼瀑布,有一处冒出热气,应是温泉无疑,我得去弄一个泉池,把四周规整搭建好,到时我们……咳!就可以泡温泉浴了。” 玉姝只顾着想像置身一大池温泉里,那必定是极舒服的,倒是没听出霍英话语里的异样,高胸拍手:“太好了!我听过别人皇家山庄有温泉,泡温泉浴如何如何舒适,对身体如何如何好,还从未见识过呢。” 霍英宠爱地揽着她:“如今我们自己有,你想泡就泡,可以泡!” “那温泉水深不深?我不会水啊。” “没事,我给你建个浅池,水只及腰部。不过还是要会水比较安心,那也不难的,我来教你!” 玉姝脸儿微微一红,却坚定地点头:“好,我要学!” “嗯,现在我们去看看那些马儿。” 霍英随手将包袱扔到一个平台上,搂住玉姝的腰,脚下一点,往草原瞬移而去。 两人停在山岗上,放眼远眺,一望无际的草原如同泛着绿色波滥海洋,零零散散的牛羊如同一粒粒珍珠撒落其间,一群群马儿正专注吃草,像极了一团一团褐色的、红色的、白色的云朵缓缓移动,瞧着心旷神怡、美不胜收。 霍英指点着教玉姝认看:“这些可都是好马,战场上能征善战、耐力十足,那些是京城公子哥儿们最爱的名贵宝马,拿多少银子换他们都愿意……玉儿你看,朝这边跑过来几匹汗血宝马,有马驹,我给你选一匹吧,那红马不错,等把它驯好,就可以教你学骑马了。” 玉姝答应着,技不压身,她当然想学骑马,但她心里更喜欢白马。 “阿英,我不要红马,我想要一匹大白马!” 霍英奇怪:“这些全都是难得的好马,为何非要白马?” “时候俊卿哥哥告诉我,大白马最忠诚,他就有过一匹白马,纯白色的,叫飞雪,据跑起来跟上的云朵似的,好漂亮!” 霍英:“……” 他对白马并无成见,自己也曾有过一匹白马,但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这草原上的白马都是吴俊卿变的,心里莫名酸溜溜。 很想对姑娘其实俊卿哥哥根本不懂马,你家夫君才是行家,顿了顿,觉得还是谦逊些吧,那吴俊卿惯会做姿态,自己可别表现太差,被姑娘给看低了: “白马确实好看,不过你或许没见过疾驰的红马、黑马,那也是很美的。任何马儿,成为座骑相伴久了,平时用心善待,都会很忠诚,所以很多人会挑匹马,花费心思从养大。你若要大白马,那边也有,但不是你养大的,只怕难驯服,会欺主的。” 玉姝果然迟疑起来:“真的,那就挑一匹白马吧。” 还是要白马? 霍英顿了顿,暗想姑娘这么喜欢,那就遂她的愿吧,但开口却是:“玉儿你看,那红马走近了,长得多壮实可爱?再大些必定俊逸非凡,我也有一匹这样的红鬃马,跑起来快如闪电、腾云驾雾般,它还忠心护主,救过我几次,许多人都羡慕得很呢。” 玉姝一听霍英的座骑是红鬃马,立刻道:“那就要红马,我要自己养。” 霍英笑容灿烂:“好,我教你!” 定下了座骑,玉姝便关心起她收进来的几只兔子和鸡仔们,兔子们已经在山坡草窝里安家了,那些鸡仔却进了枣树林,正欢快地啄食掉落地上的枣子,玉姝想着这样满地乱跑也不好,和霍英商量要划一片林子把它们圈养起来。 霍英让她不用担心,他会处理好:“这次我可以在家歇息两,算起来是两三夜,我就不出去了,呆在将军府里修炼,争取有所突破。” 玉姝自然懂得修炼重要,只有足够强大,才不担心被人暗算了去,点点头:“我给你送饭。” 霍英道:“不用,突然叫厨房额外多做饭菜,必会引起猜疑,我就在将军府里等同于闭关,两不吃没关系的。” 玉姝低头默想一下,手掌一翻,端出一个填漆描金托盘,托盘里有大两个玉瓶,还有一只青花茶壶和茶盏,玉姝道:“不吃饭,那总要带点喝的。这大一点的玉瓶子里是新做的玫瑰丸子,也能抵饿,玉瓶里盛的是纯玉液,你带着看看有没有别的用处?但饮用的时候还是稳妥些,要掺兑泉水喝,怕突然吃用太多,身体承受不住。” 将军府里私人物品都被封印,不让动,自带茶具是有必要的。 霍英一手接过托盘,抚摸着未婚妻粉红的面颊:“待我引气入体,步入正道,我们就能有更多时间相伴。” 玉姝微笑着贴近他手掌:“好。” 目送霍英大步走进将军府,待那两扇铜门合拢紧闭,玉姝三步一回头,独自出了封地。 霍英他这次来,有意避过了青榄和荔枝,玉姝却不管她们是否知道霍世子来过,接下来两,她借口要调制口脂样品,把东边暖阁封闭不让人进去,雪梨樱桃等人并无生疑,青榄和荔枝亦神色如常。 两内,玉姝都不进“封地”,也不从里面调出东西,她担心进进出出的,会发生点什么波动影响到霍英。 霍英要出来那夜,玉姝先在白以练习烹饪为由,让负责采买的婆子买回一大堆新鲜食材,她亲自在厨房里忙碌半,做出许多样菜式供大家品尝,静玉轩内欢声笑语像过年似的,玉姝则是在烹煮过程中,收了七八样霍英爱吃的菜式进“封地”。 深夜,玉姝栓门熄灯歇息,实则进入“封地”,在将军府旁边她占据的平台上,摆好了一桌子美味佳肴,然后跑到将军府门口坐等霍英出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增援 当铜门打开,霍英走出将军府,玉姝立刻奔上前,霍英紧紧抱住她,低头贪恋地嗅闻,熟悉的馨香令他沉醉,不管不关用力亲吻下去,直把人亲得快喘不过气才难舍地放开,那嫩如花瓣儿般的双唇已是红肿了起来。 玉姝嗔怪地握拳轻捶莽撞的未婚夫,霍英握住那只粉拳按在口,笑着道:“玉儿,成了!我已顺利突破练气三层,习学了些五行术,并开始练功法,我选的‘九转混元诀’,等到了中期,可以加练其它功法。” “我知道你行的,你一出来我就看出你上的变化,我们阿英就是这么厉害!”玉姝毫不吝啬夸赞自家未婚夫。 霍英十分受用,忍不住又亲了亲姑娘如花笑靥,也不假装谦虚了:“你夫君我可是灵根,生的修炼奇才!等下次来,要给你测一测,选定功法,待你成功引气入体,我们就可以一起修炼了。” “我这体质,怕是会落下太远,可别拖了你的后腿。” “没有你相伴,我快往哪里去?修炼此又有什么意义?我们两个,始终、永远都要在一起的!” 两人也不嫌腻歪,在将军府门前互诉衷肠、卿卿我我一番,直到那铜门倏然关闭,玉姝才想起她准备的酒菜,忙拉着霍英去享用,霍英两没吃饭,一看见满桌佳肴立刻感到饥肠漉漉,先让玉姝吃,玉姝早在静玉轩吃饱聊,只忙着给霍英布菜,霍英便不客气,风卷残云般竟把满桌饭菜一扫而光。 玉姝已经见怪不怪,力气大,又是习武的,自然要比别人消耗得多。 饭后,霍英带玉姝去枣林子里安置鸡仔,用了法术,木栅栏围起来又快又结实,圈出个三四亩地的地方,鸡们以后就只能关在这里边,不能四处乱跑了。 之后两人又去山谷寻找到那处温泉,大的一股泉眼,潺潺流淌已形成了两个然温泉池,一深一浅,清透见底,霍英仔细清理掉池子里的尖锐乱石,只留着粒粒玲珑圆润的鹅卵石,并把周围大石块都尽量排列整齐弄平坦,玉姝兴致盎然在石坝上跑跑跳跳,霍英和她商量,想砍些树木搭建亭楼栈道,可供歇息玩耍,她还能在上面弹琴,想像在云雾缭绕中弹奏喜欢的曲子,那岂不是跟神仙似的?玉姝很乐意,但一看时候却不早了,外间已到寅时,得准备准备出去,霍英还要出城呢,这亭台只好等下次来再搭建。 霍英告诉玉姝:“我让霍十一他们去采买砖瓦石料等建房材料,并暗中买粮食种子,集中存放在城外一处山庄,等我们去收了来,便可广种粮食,以应对明后年荒灾。” 玉姝还是很担心,那一大片田野,荒芜了几百上千年,那就等于重新垦荒,霍英一个人,才刚刚练出一点法术灵力,岂不要累死? “阿英,你也不会播种、侍候田地啊。” “边关有屯田,不打仗的时候,军队轮番下田劳务,我虽未亲自参与,但去看过多次,约略是会的。书房一些功法书上也有灵田种植法,其实和凡间农事是一样的,只不过凡间农人不会聚云施雨、震雷松土等法术罢了。” 霍英知道玉姝想什么,安慰道:“不用担心,在这‘封地’里,我们是主人,先辈设定的许多便利我们都能用得上,比如随心意瞬移、取拿物件,加上拥有了灵力,劳作起来真的不难,你看那一大片田地觉得很多,但其实是外间过一夜,我在里边就能都做完了。” “一夜!外间一个时辰抵得里边五个时辰,一夜那么长还不辛苦啊?不行,不能一口气干完,会累坏的!你答应我,得分几次慢慢来!” “遵命。” 霍英笑着捏捏玉姝下巴,有个妻子管住自己,这感觉真是太好了。 过得两,霍英夜里又来到静玉轩,这次要带玉姝出城去山庄,收拿准备好的粮食种子和修建府宅用的砖瓦石料等物。 霍英特地披了件大披风,将玉姝裹在前,不用马车了,待玉姝进入“封地”,霍英只骑马出城,那自然是快如疾风般,比上次省出一半的时间,到地方稍等了一会,玉姝便出现,两人也不必见什么人,径直进入山庄库房,收走一应物品,就立马回城。 回到静玉轩,看看还有时间,霍英和玉姝双双进入“封地”,霍英检看刚收进来的东西,玉姝在旁边抱怨: “这样快则快矣,却一点不好玩,出城跟没出一样,还不如上次呢,好歹上次我能看看城外夜景,吹吹夜风,这次什么都没感受到。” 霍英听得好笑:“这么黑的夜晚,你又没练过夜视,能看到什么夜景?夜风吹多了会生病。这样很好,你安安然然的,我就很放心。想看野景,我们这封地里不够美?” “美是美的,只是你不觉得吗?封地里好像自家后院,想怎么着都行,可是我们走到外面……那感觉真是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 “嗯,在外面比较有趣,好爽快的感觉。” 霍英俯看住玉姝眼睛,俊眸微眯,板起脸,抬手弹了下她的额门:“就出去两次,心就玩野了?竟嫌弃自家后院,这还撩?以后得看紧了,再不许出门!” 玉姝捂住额头,哭笑不得:“哪有嫌弃?我就是想……就是喜欢和你在一起嘛,要让我自个儿出门,那也没什么乐趣。” 这话霍英听,将人儿拉进怀里,揉揉脑袋,贴着她耳边低声道:“等我们成亲了,只要不是公事忙,我都陪着你、带你出去玩!” 玉姝羞地点头,霍英又送她一个好消息:“明我不用出城,或要入宫面圣,所以明晚我们还能在一起。” 玉姝很高兴:“这又是得了什么假?” “不是假。北边寒冬已至,蛮夷缺粮缺物,进犯我边城掳掠抢夺,已攻下二城,宁国公世子吕铎重伤,镇北侯亦轻伤,金雁关告急,朝廷已着令最近卫所驰援,但卫所兵力有限,仍需大军增援……若点的将是我,明后就得出发。” 第一百九十三章妖孽 玉姝惊怔地看着霍英,想到前世,他死于石宏的黑箭,也是发生在战场上,不免一阵心惊胆跳:“阿英!” 霍英安慰她:“不用担心,我在边关多年,上战场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可怕的,如今又有了你,我会更加保重自己。再说,也不一定是我去。” “那还会有谁去?”玉姝忙问。 “石宏。” “那就让他去!” 玉姝几乎是脱口而出,她真心希望石宏去了就不要回来了,最好战死,还便宜他捡得个忠烈之名。 霍英说:“你倒是和燕王府那班谋士想一块了。立储关键时刻,齐王和燕王,谁都不想自己的左臂右膀去得太远,如今朝堂之上,大臣们提议的人选就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石宏。” “还没能定下来吗?” “明日见分晓。是齐王的人先提议由我带兵前往金雁关,皇上眼看着也要点头了,但又有臣工上言,认为我近期已将城外三大营凝聚稳定,操练得井井有条,若再换主将,恐不妥,还不如夺情,让在家守孝、清闲无挂碍的石宏率兵增援金雁关,胜算会更大。” 玉姝禁不住笑道:“这是哪个老头儿啊?真聪明!” 霍英:“确实是个聪明老头儿,你也认识的——就是靖北侯。” 玉姝:“……” 美眸左右转动两下,竖起食指:“这话我们自己说说,不能告诉卢伯父和白姨姨,他们会打我的!” 霍英笑了:“有我呢,打不着的。” 玉姝还是关心金雁关增援:“也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听靖北侯的话?若多些人附议就好了。” “事先预谋的,自然有人附议。且金雁关,当年是老靖北侯及二子战死之地,后由威武将军杨显祖接防,杨显祖倒也骁勇,多次击败敌虏,固守边城、屡立战功,封为‘镇北侯’,镇守金雁关这么多年了,所以不管是靖北侯或镇北侯,于此事上说话,都比较有份量。” 玉姝暗喜:“那就有可能你不用去咯?” “舍不得我?那以后还怎么建功立业?”霍英嘴上说着,心里却是美得很。 “我不要你去建功立业,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霍英宠溺地拍拍她:“齐王这两日托病不上朝,靖北侯看准时机进言,多人附议,明日,说不定真能如你的意。” “那可最好了!齐王真的病了?” “病约莫是没有,但一定上火了——整个马场的马匹全部丢失,齐王府几乎出动所有人手,四处追寻无着,那夜‘马场遭劫’之后,次日刚巧下了一场大雨,更是看不出半点痕迹,齐王可不得怒急攻心?” “呵……” 玉姝低呼一声,忙捂住嘴,一双美眸闪烁着点点璀璨星光,瞬间弯似月牙儿,引得霍英忍受不住,低头亲吻下去。 次日晌午,玉姝便得到消息:皇上钦点威远侯石宏领兵增援金雁关;霍英依旧留京,统管城外三大营。 一颗心终是落了定。 她自然明白,身为武将不可能不上战场,以霍英的能力,寻常人也当不了他的对手,但凡事总有意外,而且霍英现在刚开始接触“扳指封地”,才摸得到一点修炼门路,玉姝私心里,就是希望让他多些时间修炼,加固本领,以后也就不怕遭暗算了。 此时齐王府后院,气急败坏又一筹莫展的齐王,带着侥幸心理走进了杜倩蓉的住处,也不客套嘘寒问暖了,倒是带了几分求签占卦的诚意,握住她的手问:前世此时,可听说过何处有大量马匹贩卖?以及金雁关战事如何? 杜倩蓉本还想撒撒娇,但见齐王神色严肃,嘴唇微干,眼中还泛着红丝,十分焦虑的样子,她不敢放肆了,眨巴着眼睛,认真回想前世此时的自己在干什么? 哦,是刚到京城不久,对什么都新鲜好奇,当了孟府三太太的姐姐不缺银子,给添置了许多新衣裳新首饰,她便每天醉心于衣装打扮,力求变成京城女子的模样,哪有什么闲空谈论或打听马匹、战事这种无趣的话题? 所以,齐王的问题她答不出来。 齐王见她目光茫然,怕她是一时想不起来,只得稍稍放松些,耐心给她叙说一遍马场马匹丢失,还有威远侯石宏即将出征金雁关之事。 齐王边说边暗暗咬牙:本来都谋划好了的,促成霍英去金雁关,石宏留在京城,逐步掌管城外三大营,没想到最后,事情倒了个个儿。 都是那该死的盗马贼,那么多马匹全偷个净光,连匹小马驹也没给留下,可恨至极! 杜倩蓉对马匹是真不感兴趣,但却被石宏出征的消息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脸色蓦然发白:“什么?威远侯要离京去打仗?” 齐王虽诧异于她的神情变化,此时也没心情多想,点了点头,随口问:“你认识威远侯?” 杜倩蓉察觉失态,忙瞎扯:“我、我好像记得,近期有位侯爷还是世子,因战事受重伤。” “没错,是宁国公世子吕铎。” 齐王很满意她能想起来了,期冀地看着她问:“可还记起别的?就是方才说的马匹,一个大马场,成千马匹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可知道是往哪个方向去了,什么人干的……” “是孟玉姝干的!” 前世的孟玉姝死后,被安放在花树下,只一盏茶的功夫整个人就不见了踪影,还有那枚会发光的墨玉扳指,明明一直稳稳戴在石宏手上,可孟玉姝一死,它也随之消失了。 而今世孟玉姝重生,处处占先机,霍英对她言听计从,孟府被她搅得一团乱……孟玉姝,指不定带着什么古怪! 可恶! 不管有没有古怪,都不想再看到她得意的样子,必须借齐王之手收拾了那贱人,否则,非但自己报不了仇,石宏也要吃亏! 杜倩蓉打定主意,猛地抬起头,眸光盛炽,神情凛然,语气无比笃定道:“殿下,妾实话告诉您:前世妾的姐姐回乡探亲时亲口所说,孟玉姝在双十年华变成了花妖!她就不是我们这样的常人,而是个妖孽!那些马匹,不必再找了,是她弄的,被她全部吃掉了!” 齐王:“……” 第一百九十四章明智 齐王以修身养性之名,常往名寺古观拜访高人参禅悟道,他相信有前世今生之,但好端赌闺阁女子忽然变成花妖,花妖还能一夜间吃掉了上千马匹,这个他却是不信的。 齐王只当杜倩蓉是在泄愤、构陷孟玉姝,他知道这两个女子之间已结下仇怨,杜倩蓉为此吃了亏,按照女饶心眼,杜倩蓉恨不得吃了孟玉姝的肉,但她能力有限,就想借自己的手除掉孟玉姝。 齐王可没空闲纠结于后宅女子的恩仇恨怨,不过他倒是从杜倩蓉这里得到启发,觉得马匹的丢失,或与妨关系不大,不定就是燕王府甚至是霍英亲自带人做的! 据传霍英属下有很出色的驯马人,不仅能驯出好战马,还会诱拐敌方战马。 齐王想到这个可能性,脸色顿时沉黑如墨:高熙、霍英!敢劫盗御马场,好大的胆子!不信你们没有留下一丁点儿痕迹,让我抓到了,非要把你们凌迟处死! 愤怒过后,还得应对眼下局面:石宏增援金雁关,需要补给一批战马,另有宗室不少热血儿郎(在齐王看来全都是些吃饱饭没事干混日子还嫌平淡无聊的不肖子)愿随同威远侯前往边关拒敌守卫国门,皇帝大加赞赏鼓励,准允他们御马场挑选战马,这些宗室子弟平常走马斗狗,哪一个没养有几匹好马?但皇帝赏的不要白不要,他们自然会前来挑选,还想要珍稀宝马,寻常马匹又岂能入得了他们的眼? 此时若向皇帝禀告御马场被盗,所有马匹尽数无影踪,齐王敢保证,皇帝能当着臣工们,把折子摔到他脸上! 所以只能压下不提,齐王府必须在短短三两之内,凑够两千匹好马充盈马场! 时间很仓促,好在京城不缺良马宝驹,还可从方圆百里内调度筹集,但需要大量银子支撑办事! 银子将如流水般哗哗流走,刚从封地收上来的各项税收,进入府中银库还没能捂热,眼看着就要干涸见底,却又正值岁末,诸多事务应酬,还有各种喜宴酒席,年节往宫中进献年礼……都要银子!若无后续银两填补银库,齐王府将变成一个大笑话! 看来,只好动用江南那些储备银子了,另外还得叫手下加大力度,尽快地、多多地弄银子! 越想越心痛,也愈加烦躁,齐王以手覆额,狠狠闭上了眼睛。 齐王为银子焦头烂额之际,威远侯府石宏石佳兄妹俩正在话别,又是另一番凄切景象。 石佳拉着她哥哥哭哭啼啼,石宏只是略哄了妹妹几句,便走到窗边看着无边暗夜,浓眉紧锁,神色沉郁,心中乱麻纷繁,竟是理也理不通。 石二老爷去世时,石宏曾上奏表,欲告假一年为叔父守墓,被夺情,皇帝有感于他对叔父的孝心,准其守孝百日,而今才满一月,就再次被夺情,直接要赶赴金雁关拒敌并收复失陷的城池。 身为武将,尤其是众人眼中骁勇善战的威远侯,对于战事是绝不会推拒的,若放在平常,石宏还会踊跃与人争抢这个机会,但现在,他既没有即将奔赴战场的兴奋,更唤不起激昂斗志。 倒并不是因为孝期被夺情,事急从权,没有几人会在意这个。 究其原因,是他对此次增援金雁关毫无准备,齐王府明明告诉过他:增援金雁关的人是霍英,叫他安心在家做自己想做的事,等霍英走后,自会安排好,到时皇帝夺情,让他代替霍英统管城外几大营! 他很属意这样的安排,一则临危受命、远途驰援本就吃力不讨好,金雁关那边还有个镇北侯,是出了名的狂傲浑不吝,当年曾与自己父亲为战功起争执生了罅隙,而今自己做为辈前往,只怕更不好话,何谈合作愉快? 二则,齐王跟他好聊,要想法子拆散霍英和孟玉姝,促成皇帝赐婚,让霍英和石佳完婚。 霍英不同意又如何?这是父亲临终遗愿,妹妹石佳爱霍英几欲成痴,从盼望嫁给霍英,也就霍英不解风情没心没肺,牛不喝水,石宏有能力压制它喝,霍英,他必须得顺从! 至于之后的事情会变成什么样,不必多想,车到山前必有路,煮熟聊鸭子,他霍英还能飞不成?相信自家妹子有的是手腕拿住他,乖乖做石家的女婿! 还有孟四,若她识趣的话,他倒是不介意出手救一救她,毕竟孟府没落,她身份过于卑微,进了齐王府无非就是个妾侍,齐王美妾众多,又岂会珍惜?还不如跟了他,虽则不能为正妻,他可以让她做个体面的贵妾,父亲告诫过后宅不可有太多女人,他也只打算一妻一妾,自当善待孟四。 正妻会是嘉柔县主,他谈不上喜欢,但妹妹石佳与其交好,姑嫂关系密切融洽,这是他愿意看到的。 福郡王府已经答应亲事,福郡王妃不日将进宫请求赐婚,嘉柔县主也频频与石佳会面商议婚事,都还没收到赐婚旨意,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未及去做,他竟要奔赴战场了! 这算什么?齐王府在耍弄他?每次都得花乱坠、无所不能,却到关键时候生变,到底有没有那个能耐? 如今看起来,竟好像燕王府比齐王府更稳妥可靠,虽称不上能掌控全局,但总会在不经意间避开齐王府算计,毫发无损,从从容容保存实力。 石宏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光,当初是怎么被齐王府服的? 齐王也不过如此嘛,除了有个德妃娘娘在宫中得上话,其它方面比燕王强不到哪里去,燕王府现在却有霍英京营在握,吴俊卿联姻王氏,那可是西京门阀望族之首…… 石宏皱了皱眉,转念想自己从到大本就是和霍英、黎耀等人混在一起,自然而然地簇拥四皇子,只因四皇子生母霍贵妃出自正阳街霍府,霍贵妃早逝,皇帝准四皇子常往霍府习武,打与正阳街子弟相熟,皇帝瞧着他们成群结对的都不什么,这是从到大的情份。 燕王府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与齐王府私下有往来,今儿下晌还专程派人来问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许,要像霍英他们那样一心朝向燕王府,慢慢疏离齐王府,才是明智之举? 第一百九十五章赐婚 眼看夜深了,石宏让石佳回去歇息,并交待她:“明日我去得早,你就不必出来相送了。幸亏我留堂族兄长石宁夫妇在府中帮忙处置家务,如今正好由他们陪护你,另外我已派人送信舅家,请舅舅、舅母送表妹们过来与你做伴。” 石佳拉着石宏衣袖,哭得是真的很伤心:“哥哥就不能不去么?如今没有叔父了,哥哥也不在家,佳儿害怕!” 石宏叹了口气:“君命不可违,怎能不去?你要乖乖的,凡事且隐忍,对堂兄、堂嫂客气些,还有与表姐妹们好好相处,勿要争吵,你可全赖她们陪伴。” 石佳擦拭眼泪,心里却嫌弃地撇嘴:堂兄堂嫂一脸穷酸相,办事扣扣索索不爽利,看见他们都烦,她早就不想要他们在府里呆着了;舅家几个表姐妹更讨厌,乡下土包子,总是一惊一乍少见多怪,谁愿意要她们陪伴?可别让她们把自己熏出一身土味儿,倒教京城贵女们嘲笑。 但她此时不想招惹哥哥不高兴,只道:“佳儿明白的,哥哥也无须为佳儿担心,嘉柔县主和善柔县主以及别家的姑娘们答应过,要常来探望佳儿。是了,工部员外郎乔家的五姑娘,前两日还寄来了请柬,邀我去参加她的及笄礼呢。” 石宏一听就不赞同:“别的姑娘可以来我家探望你,但你切不可出府,更不能去参加什么聚会酒宴:一则叔父刚去世,此举不合情理,会被人诟病;二则,你们几个在德昌侯府设局戏弄孟玉姝,虽未真正造成伤害,但想想那后果确实是一个姑娘家难以承受的……德昌侯府为了嘉柔县主和丁四姑娘名声,主动做出赔偿,还让丁四姑娘称病不出门,其实是变相禁足了;陆府仗着德妃娘娘和齐王府,没有赔偿,但也禁了陆二姑娘的足;我们叔父原是要给孟玉姝赔偿的,未料他遽然去世,此事便不了了之。但霍英认死理,只要霍府与孟府那桩姻亲未断,他心里必定还当你亏欠着孟玉姝,即便看在我和父亲面子上不会伤害你,少不得要训诫一通,那个人是不会看场合的,若让你当众丢失了脸面可如何是好?所以,你要听哥哥的话,安心呆在家中,一年半载不要出门!” 石佳瞪大了眼睛:“哥哥,叔父糊涂,你难道也要为了孟四,将我禁足?还一年半载不出门,这怎么可能?见不到我的闺友们,我会疯掉的!” 石宏摇摇头:“我不是要将你禁足,只让你避过这一阵子,就在府里好生休养,最多半年哥哥也就回来了,到那时指不定霍英和孟四的婚事都作罢了呢?你想出门,想干什么不行?” 石佳抿着嘴儿,小心问:“那皇上,会为霍英哥哥和我指婚么?” “会的。”石宏笃定道。 齐王可是答应过了:会请德妃娘娘在皇帝跟前提一嘴儿——霍府与石府早年就有意要联姻,原是老国公与老侯爷的意思,却被孟玉姝巧言哄骗得霍二太爷另牵红绳,好好一桩美事竟给破坏掉了! 德妃娘娘是皇帝身边所剩不多的旧人,深得宠信,尤其在元后去世之后,皇帝尤为看重德妃,虽然遵从元后遗愿续娶了新皇后,但新皇后毕竟年轻,终究不如德妃更善解皇帝心意,有时候皇后说的话,都不及德妃说的好用。 由德妃娘娘亲口述说,自然能引起皇帝重视,再怂恿皇帝废掉霍、孟府姻缘,另为霍英和石佳赐婚,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听了哥哥的话,石佳心内雀跃,脸上便带上笑模样,又想到石宏与嘉柔的婚事,叹气道:“可是哥哥去打仗,你与嘉柔县主的婚事就得推迟了。” 石宏倒是不着急了:“婚事已定,待我回来便成亲,你也就有嫂嫂为你操持婚嫁了。” 石佳感动点头:“那佳儿乖乖在家等着——半年之后,哥哥就能回来了吗?” “是的。我们这儿虽然还未入冬,但北边已经是冰雪降临,水草枯竭,夷虏饥饿才来犯我边城,只为抢夺些食物果腹,等过完冬天冰雪消融,草原上水草丰茂利于牧养,他们自然就无心恋战,所以最多到明年五六月,哥哥就能回来了。” “……” 翌日清晨,石宏与众将士在城外演练场整装待发,齐王、燕王奉皇帝之命率文武官员出城相送,敬过壮行酒,忽见一位黄衣公公取出一张圣旨叫石宏接旨,众人不知何意,待公公宣读完才知,原来是皇帝为嘉柔县主和石宏赐婚了。 在一大片恭贺声中,石宏面带笑容谢恩,然后志得意满跨上战马,率领队伍踏上征途之前,他还不为人察觉地与齐王交换了个眼神。 虽然石宏并不能了解齐王眼神中什么含意,但不妨碍他自行发挥想像力:皇帝既然赶在出征前给他赐了婚,那么霍英与石佳的赐婚,必定也不远了。 德妃娘娘果然不同寻常啊。 石宏倒是带着好心情去打仗了,齐王却垮着张脸,谢绝燕王要哥俩好并骑相谈、同路返城的邀请,借口身体不适,也顾不得向其他官员表示亲和,独自坐进马车先行离开。 一路上恼恨难平,满腹郁闷无处发泄,茶没喝得两口却是把几只小茶盏给扔出了车窗外。 骑马相随的扈从们瞧着十分担心,齐王可是极少有这样暴躁的时候。 不一会便有谋士过来求见,齐王准允,两名谋士进了齐王马车,一番谈说之后,齐王觉得胸口松活下来,气顺不少,也深为自己放任情绪外泄感到惭愧。 就因为燕王对即将出征的将官们骑的战马评论了几句,说的还全是好话:说什么这些马儿养得膘肥体壮,真太好了!看看左边那几匹,居然全是难得的宝马,燕王府都没有这等宝马啊,本王在西北边作战时也没骑过这样的好战马啊……云云,最后还夸赞三皇兄真能干、大公无私,为朝廷养得这么出的好马,等回去定要在父皇面前美言,请父皇嘉奖三皇兄,以后这养马的差事儿,便都是三皇兄的了,谁也抢不走! 第一百九十六章召见 齐王如何听不出燕王话里的意思?由此,也更确定了马场遭劫一案是燕王府干的! 因马匹失踪得太过离奇,仿佛长了翅膀飞走似的,查不出丝毫蛛丝马迹,无凭无据,又正值用马之际,怕被皇帝降罪,齐王下令将此事瞒压住,马场相关人员全都处死了,就连齐王府里也只有不下五人知道这事,而燕王的语气神态,表明他是了解内情的! 明明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却苦于拿不出证据,没有办法查办,还被他嘲笑自己只是个养马倌儿。 什么大公无私?分明是在笑话自己事到临头,不得不掏尽老底,高价买马填窟窿。 齐王憋屈郁愤险些吐血,这一局大意疏于防守,被对方钻空子,败了个净光,整个马场毛都不剩,简直奇耻大辱!饶是齐王胸怀广阔城府深藏,若是换了别人,怕都要气疯了。 谋士们耐心疏导下,齐王也就不再纠结那些马匹了,眼看将近年底,太多事情需要筹谋,欲成大事者,当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些。 与石宏相熟的,多数都出城相送,也有些人没在公众面前露脸,比如霍英和吴俊卿、黎耀等。 吴俊卿是真的很忙,其它事且不论,人们眼中他可是快要当新郎官的人,整天忙忙碌碌,抽不空来很正常,可以理解。 霍英就在城外大营里,大清早上他还和石宏做了些交接,完事后掉头就走,不多说一句话,黎耀如今升任霍英副手,霍英走,他自然要跟着,等齐王、燕王和文武官员到来,也就没见着他们。 其实营里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务等着处置,霍英只是不想留下来看见石宏,越看那张虚假的脸越恨,怕自己控制不住要干出点什么事来。 皇帝给石宏赐婚的消息传得很快,霍英听了之后眉心微微一跳:出征前被赐婚,既是一种勉励,亦有良好祈愿,通常年轻将军会得此殊荣。 设若此次前往金雁关增援的是自己,那么,是否也要来一出赐婚? 霍英想到自己和玉姝订婚之后,也曾多次面圣,中秋节参加宫宴,皇帝照着往年惯例,酒后与皇子皇女们同席饮茶赏月谈心,依旧像小时候那样,把他也召去坐在一起,还与他说了好些话,但始终没提及他的婚事,仿佛从未听到过他与孟玉姝订了亲。 但霍英知道,皇帝不可能不知晓自己已经订亲。 皇帝只是在装糊涂,按照他这个态度,要真赐婚的话,必定是另塞过来一个女子,而不会是自己心尖上的小玉人儿。 那怎么能行呢? 霍英皱眉,幸好这次没出征,倒是歪打正着了,可得防着点儿,不怕皇帝强行赐婚,自己是肯定会抗旨的,就担心因此引起小未婚妻的误会,平添烦恼。 这是霍英不愿意的,小未婚妻在他的羽冀下若还不能安然享受幸福快乐,那要他何用?所以谁若让他的小未婚妻心情不爽,他必定要加十倍百倍奉还,让那个人烦恼个够! 霍英却没想到,他尚在未雨绸缪,就已经有不怕死的人要动他的小未婚妻了。 两位黄衣公公来到孟府,常宁伯激动坏了,这可是天家派来的使者啊,多少年没有的事了?虽则年节时常宁伯和常宁伯夫人也能进宫门参加贺岁,但那纯粹就是跟着众人走走过场,添个人数热闹热闹,别说见到圣颜聆听圣音了,就连影子都没瞄着,这会宫里突然派来使者,把常宁伯慌得,一面命人好茶好果款待公公,一面和常宁伯夫人隆重整装出迎,结果听到两位公公说:是德妃娘娘要召见常宁伯府的四姑娘孟玉姝。 常宁伯立马想到与安国公霍府的姻亲,难不成皇帝要给赐婚了?这也是个荣光啊,足可光耀门楣,让街坊四邻羡慕钦服的,忙叫雪梨樱桃把姑娘好好打扮打扮,又和孟林氏围着玉姝叮嘱一番,无非是把他们所知道的宫中礼仪教导些,然后送她出了府门。 宫里派的马车接人,不仅不需要孟府的马车,连随侍的人也有限制,丫头只能跟着两人,到宫门处止步,自有内侍带领玉姝进入内宫。 这是朝官眷属入宫觐见的规矩,玉姝倒也了解,前世她好歹顶着侯夫人名头进过宫,不过,似乎这次显得苛刻了:在宫内是要讲规矩,在宫外谁管你?带多少侍从都无妨的,因为都得留在宫门处,也可以选择坐自家的马车,毕竟各人有各人的习惯,但这次公公们却明显带着强制性,说一不二的样子,就有点奇怪了。 常宁伯平日端着个架子,实际是个打狗看主人的,见个太监都当回事,他自己点头哈腰、言听计从,还压着玉姝要听话,玉姝眼看青榄把此事去报给霍十了,便从容跟随那两名公公去,一路上自个儿也多加留意些。 前世,玉姝奉旨进宫拜见过皇后,看望过生病的静妃,皇后住坤宁宫,静妃是瑞春宫,没有专程拜会过德妃,但知道她住的地方叫储秀宫。 瑞春宫与储秀宫同一个方向,当年也曾仔细了解过,是以玉姝并不慌张,黄衣公公之后,又连着换了两拨宫女接引,她明知绕了些远路,却不作声,淡定跟着走,心里暗忖绕这么些冤枉路是什么意思? 她却没想到,这是齐王故意所为,只因他听杜倩蓉说孟四前世进过宫,知道宫里路线,他想亲眼看看孟玉姝指正宫女:明明储秀宫近在眼前,直直进去就可以了,为何要绕来绕去? 可惜他失望了:孟玉姝老老实实跟着宫女走,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哪里像是认识路的样子? 宫女最终引着玉姝从偏门进入储秀宫,另有两名穿杏黄宫装的姑娘迎上来,带玉姝去了西暖阁。 德妃端坐正位,满眼挑剔地瞧着玉姝走近,朝自己跪拜,禁不住撇了撇嘴角:倒果真是个不寻常的,带着那么点不食人间烟火般的仙气儿,姿容体态就更不必说了,若是庸脂俗粉,那霍英也看不上,连带着自家皇儿都被她迷住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德妃 德妃漫声道:“抬起头来,让我仔细瞧瞧。” 玉姝抬头的当儿,趁机看了看高位上的中年美妇,随即低下眼眸。 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德妃,前世只远远瞧见,素闻德妃容貌美艳,且气度端华高贵颇有威仪,气势上比继后还盛,这倒也不算虚言,玉姝只是稍一触及她锐利的目光,顿感额角微汗。 德妃没有立刻让玉姝起身,淡淡问道: “你就是常宁伯府四姑娘、礼部员外郎孟琳的女儿孟玉姝?” “回德妃娘娘话:正是臣女。” “听闻安国公府世子霍英与你订亲了?” “是。” 德妃轻哼:“你祖父是个快到头的伯爵,孟琳不过五品官,竟敢攀附超品国公府,也不怕你受不受得住?权贵门阀,最终看重的还是门当户对、彼此利益相得,你娘家式微,还有个获罪流放的外祖,单凭你这两分颜色魅惑人,能在国公府里捱过几年呢?我是个怜贫惜弱的,不忍看你以后凄凉收场,今日便点醒你,回去趁早把这不相宜的亲事退了罢。” 玉姝一阵无语,来的路上她猜测德妃召见自己的原因,想了许多种可能,甚至大胆假设是不是齐王想劫持自己,为杜倩蓉报仇,竟没想到德妃要拆散自己和霍英的婚事。 知道了原故,也就很快能想通了:石宏站队齐王府,齐王自然要给石宏兄妹一些利益,石佳心心念念嫁给霍英,求请齐王的母亲,德妃娘娘出面劝退玉姝,这在他们看来可能不算是什么难事。 但自己却注定要让他们绝望。 石佳之恶毒,真不是一般人能及的,简直太坏了,就算没有自己,都不可能让那样的女子嫁给霍英。 玉姝道:“启禀德妃娘娘:臣女与霍世子的婚事,不能退。” “怎么不能退?” “此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聘都已走过了,只待婚嫁,非同儿戏,岂可随意毁约?” 德妃皱眉,冷冷地看着玉姝:“不知变通,你不是个聪明人,都不知你父母是怎样教养你长大的!柳氏没脑子才会被休弃,孟琳的仕途,看来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你可知,老安国公早就为霍英订过亲,便是威远侯府的石佳姑娘,他们才是真正的般配,又是世交、门当户对,这事皇上都知道,只因石佳姑娘尚年幼,等过她再大些便为二人赐婚。那霍二太爷常年住在故乡老宅,并不清楚,才糊里糊涂有你这一出,如今石佳姑娘已经长大,且她的兄长,威远侯石宏远赴边关拒敌,石佳姑娘需要霍府的照应,皇上不日便要降旨赐婚,你可想想到那时你当如何自处?本宫念你也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家,提前传你入宫,点醒于你——自己先行退亲总好过被别人退,能免遭耻笑丢面子,你不要不知好歹。” 玉姝一直跪着不被叫起,膝盖难受得很,又听德妃动辄牵扯她外祖、嘲笑她母亲没脑子、被休弃,心情不由得烦躁起来,对德妃仅有的一点尊重荡然无存:这女人根本就是德不配位,封为德妃真真是个笑话!若将她放在寻常府宅也就是蒋氏、吴氏那样的狠毒贪嗔、刁钻泼蛮妇人,毫无德行可言,却专会干些蠢事坏事。 难以想像让这样一个女人当皇太后,那宫里的女人们乃至朝官眷属稍有不顺她的意,会是个什么下场? 心中有气还得忍着,身在宫中,不可出半点差错,顶嘴辩论是不敢的,但玉姝打定主意:绝不松口答应退亲。 德妃又问道:“孟玉姝,你可想明白了么,是否有了主意?” “德妃娘娘一片慈爱之心,臣女感恩不尽。但请恕臣女胆小柔弱,臣女本是遵守盟约之人,没有霍世子当面亲口言说,玉姝绝不敢退亲!” “你!” 德妃气得拍了一下桌子,她原本以为一个小小伯府姑娘,又是弃妇之女,无凭无恃,稍微吓唬一下应该就成了,却没料到孟玉姝是个硬茬,竟然说不通,当下心情愈发不美了,那张描画精致的脸如同云遮雾罩。 太监宫女们事先都已摒退,但幛幔后头有人,玉姝眼角余光瞧见了,此时一方杏黄裙角轻轻移动,走到德妃旁边俯身说了句什么,德妃不以为意,哼了一声: “如此的冥顽不灵,就让她多跪一会罢,也好反思反思。” 玉姝便知是宫女看她跪得久了,劝德妃叫起,但德妃不允。 正在此时,忽有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急声道:“皇后娘娘来了!” 德妃似是楞了一下,语气却不紧不慢:“她这会儿来做什么?到哪儿啦?” “这就快进门儿了。” 德妃咬牙:“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么?人快进门儿了才来传报?” 小太监嗓音发抖:“皇后娘娘,她她她不知何时去的瑞春宫,这是打那边儿过来的,小的们没留意看!” “还不快些儿……” 德妃话未说完,暖阁外便传来一串清脆笑声:“这个季节,这花儿还能养得如此之好,德妃姐姐果然心灵手巧!” 德妃快步迎了出去,屋里忽然间就多了好些个太监宫女,想必从哪处偏门进来的,障幔后原本站着的两个应是德妃的贴身宫女。 到底是宫里的人,个个训练有素自成规矩,眨眼功夫,太监宫女们便将屋里检查整理停当,各自敛容站位,有两名宫女赶紧到玉姝身边,半扶半拖要把她带到后堂去,玉姝佯装起不来了,只管沉着身子,两名宫女急得冒汗,想把她抬起来,皇后在德妃配同下笑吟吟地走进屋,瞧见这情景,诧异问道: “这是在做什么?这位姑娘不像是宫里的,她是谁呀?” 德妃刚要开口,玉姝已经推开宫女的手,面朝皇后跪拜道:“臣女孟玉姝参见皇后娘娘!臣女是常宁伯孟府的姑娘,在家中排行第四,父亲在礼部任职。” “哦,原来是孟四姑娘,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 玉姝总算可以站起来了,不自禁地抚了抚麻木的膝盖。 皇后打量着孟玉姝,见此皱起眉:“你膝盖怎么啦?方才为何坐在地上?” 第一百九十八章皇后 玉姝道:“回皇后娘娘:方才是臣女不小心跌倒了,两位姐姐想要扶臣女起来。” 皇后颔首微笑:“孟四姑娘,模样儿长得好,瞧着也不像弱不禁风,怎么连站都站不稳?是不是初次进宫,太过拘谨了?真是可怜见儿的!” 德妃看了玉姝一眼,朝站立两旁的侍者们道:“还不快扶孟四姑娘坐下,重新沏杯参茶来。” 言毕即引着皇后走开,一面笑吟吟寒喧如常,并没有解释孟玉姝为何在储秀宫的意思。 便有宫女趋前扶玉姝去座位,另有两名宫女快速端来热茶及点心果脯,好几个碟子摆放在她旁边案桌上,请她吃用。 玉姝客气道谢,却不敢真吃,如今对德妃印象差到极点,人品信不过,虽然她有玉液不怕中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皇后与德妃在上头落坐,说着话儿:“我原在御花园散步,听说静妃姐姐身子不适,便走了近道去到瑞春宫瞧看,她又犯的老毛病,只吃得半块豌豆糕就心口疼,已经吃过药丸子,安静躺会就好。” “我离她这么近,却是一点都不知道,真真该打。” 德妃说着,吩咐身边宫女:“那新得的血燕,我尝着不错,送些给静妃娘娘。” 宫女应声而去,皇后道:“各宫自有份例,并没缺了静妃姐姐的,血燕珍贵最是大补,德妃姐姐自己留着用便是了,又给她作甚?” 德妃笑了笑:“静妃妹妹体质太弱,我做姐姐的,理当多照应着些。” 皇后叹息:“德妃姐姐真是贤良之人。” 玉姝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坐着,听见皇后夸赞德妃,忍不住腹诽:若德妃也算贤良,那天下间真正的贤明之人怕是都要哭了。 单看皇后以六宫首位之尊,却仍然敬重德妃年长,口口声声称“姐姐”,人家那是谦和明理,德妃却没有半点推让,一副理所当然受之无愧的样子,甚至还自恃前辈身份,毫不客气直呼皇后“妹妹”,与皇后相处言行间没看出有多尊重,毫无半分敬畏之心,从这就知道她是个什么德行。 玉姝私下里猜测皇后对德妃那句夸赞肯定是假的,睁眼说瞎话还能说得跟真的一样,这皇后也不简单。 前世玉姝见过徐皇后,她也是这副模样,端庄明慧、平易近人,满月般的圆脸上永远微微含笑,才二十来岁的女子,却透着中年妇人的通达柔善。 徐皇后是元后幼妹,元后病逝前放心不下太子,也挂念着自己的娘家,请求皇帝续娶幼妹,皇帝深爱元后,不肯让元后抱憾离世,自然答应了。续后进宫对太子照顾有加,太子却还是生了恶疾,不治身亡,徐皇后悲痛不已几欲追随而去,幸得皇帝宽慰,还把两名幼小皇子放到徐皇后身边抚养,不久徐皇后诞下荣阳公主,每日教养小皇子小公主,还要统管六宫为皇帝免除后顾之忧,足够忙碌也就没功夫东想西想了。 今世玉姝助张氏姐妹避过前世厄运,张冰雁如愿与皇后娘家侄儿、承恩侯二公子徐钰订亲,张玉雁常和玉姝通信,也有论及一些徐府和徐皇后之事,就曾提到过,当年皇帝续娶新后,朝堂曾出现些许波动,后宫更是混乱了一阵子,而闹得最出格的正是德妃。 元后是皇帝最爱,德妃亦是皇帝心头好,据说皇帝失去元后,悲伤难抑时全靠德妃安抚,当时的德妃应是信心满满,认为只有她能代替元后,也做好了准备要成为新皇后统御六宫,谁知皇帝转头另娶了,可以想像得到那时候德妃的心境。 所以,若说现在徐皇后与德妃真如明面上这般友好,玉姝是不太敢相信的。 今日自己被德妃传召,徐皇后“凑巧”出现在储秀宫,玉姝直觉,她很可能为自己而来。 是有人利用皇后与德妃私底下的不对付,解救自己脱离困境。 能够把手伸进内宫的,自然是燕王府无疑。 一番客套闲扯之后,皇后果然把话题引玉姝身上: “德妃姐姐怎么认识这位孟四姑娘?今日因何事进宫?可是遇到了困难,需要求请德妃姐姐帮忙?” 德妃以丝帕掩住口唇轻咳两声,方笑道:“我听说礼部员外郎孟琳长女心灵手巧、聪慧过人,能吟诗作画会琴艺,还擅长绣花、制香,我心想如此巧慧的姑娘,何不请来与平阳做伴读?你知道平阳也喜欢制香,正好可以互相学习。今日无事,便传了孟四姑娘进宫,先考较她一番。” “是这样啊,那姐姐考较过了?如何啊?” “嗯,还不错。” 德妃说着,端起茶盏喝茶,颇有不想多谈论这话题之意。 被德妃怠慢不是一次两次了,皇后淡然笑道:“既是不错,那便让孟四姑娘随我去吧。” 德妃奇怪地看着她:“妹妹要带孟四姑娘去做什么?” “姐姐有所不知,小荣阳也喜欢制香,正学着呢,只是不得要领,我请孟四姑娘过去陪陪她。” “哎,制香不过是打发闲时的小玩艺儿,我叫孟四姑娘过来是要给平阳看看,原打算给平阳做陪读的。” “我知道,可平阳不是不在宫中么?” “平阳她……”德妃结舌,女儿平阳确实不在宫里。 昨天平阳公主与五皇子六皇子讨得皇上欢心,准允他们兄妹几个去皇庄玩几天,平阳最爱泡温泉,那温泉泡着可是不想走的,只怕是要过个五六天才舍得回宫。 皇后笑道:“荣阳喜静,没有与皇兄皇姐们同去,如今她独自一人玩着怪闷的,又缠着我教她制香,我年轻时倒真会制几味好香,可惜近年忙碌起来,早已没有那闲情逸志,全忘记如何做了。瞧见孟四姑娘,我就想着让孟四姑娘陪荣阳半天,顺便在制香技艺上指点指点她,等平阳回宫,姐姐再另做安排,不行么?” 德妃只能点头:“自然是行的。” 皇后转头看向玉姝:“孟四姑娘,你可愿意教教荣阳公主?” 孟玉姝听得真切,早等着呢,立刻起身道:“臣女愿为荣阳公主效劳。” 德妃:“……” 面上假装平淡,心里直恨得牙痒痒。 第一百九十九章失算 德妃送皇后走出储秀宫,目光扫过被皇后的宫女们护着走在中间的孟玉姝,神情阴鸷狠厉:自己刚才都说了召她孟四进宫是为平阳公主选伴读,她竟还敢对皇后表示要“效劳荣阳公主”,这意思是非要攀附皇后和荣阳,看不上平阳公主和自己这个德妃! 好一个忤逆反骨,其心可诛! 德妃历来心高气傲,眼里容不下沙子,孟玉姝不顾她脸面,公然投奔皇后这行为真是刺激到她了,怒火中烧:小小五品官之女,哪来的底气?以为攀上皇后,自己就拿她没法子吗? 转身回内殿坐定,德妃板着脸接连向心腹太监宫女下指令:多调派人手,守住坤宁宫及其出宫之路,不管用什么法子,务必要将孟玉姝再带回来,今日她既然进了宫,就休想全须全尾出去。 得让她瞧清楚,这皇宫里谁才是最不能招惹的! 然而德妃这次却失算了,储秀宫的太监宫女就差布下天罗地网,还是让孟玉姝这条小鱼给漏掉了,甚至孟玉姝什么时候出的宫,他们都不知道。 徐皇后与德妃打了多年交道,岂会不知德妃心思诡谲、狡猾多计?她当初以及笄之龄入宫,越过资历厚实的四妃而封后,如今仍能稳坐后位,除了凭恃皇帝对元后的念想,也多靠娘家支撑和自己的机智聪慧,平日里收敛锋芒是不想多生波折,真正要过招,她未必就怕了德妃。 既然答应了燕王府的求请,徐皇后便认真对待,不容有闪失。 所以孟玉姝根本没进坤宁宫,皇后带着她巡视各处宫苑,走到半道上就让女官把她送出宫,自有燕王府的马车在宫门口接着,青榄、荔枝守候在侧,扶了玉姝上车,在侍卫们簇拥下离开。 走得不远马车又停住,荔枝挑起车帘朝外看了看,忙拉青榄下车,一面转头对玉姝道:“世子爷来了。” 玉姝十分惊喜,虽然才分开两天,但相恋之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粘在一起才好,是以霍英进了车厢,二人立刻紧紧拥抱在一起,霍英气息不稳地亲吻着玉姝鬓角、耳垂,急声问:“吓到了吧?有没有伤着你?” 玉姝贴靠在未婚夫怀里,听着那熟悉的、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和他急促的喘气,知道他是赶路过来的,心里那点刚刚萌起的委屈立刻消散无痕,顾不得撒娇了,忙伸手给他顺气:“我没事,幸得皇后娘娘及时赶到,把我带出来了。” “真的没事?为何召你进宫?可有找借口刁难你?” “德妃召我进宫,假借考较我、让我给平阳公主做伴读,其实是想逼迫我与你退亲,然后把你和石佳配一对儿。我不答应,她就让我跪在冷硬的地板上,差不多两盏茶的功夫,膝盖有些疼。” 霍英气得开骂:“该死的毒妇、老虔婆!看来她清闲日子是过够了,竟叫你跪地上这么久,快让我看看!” 玉姝扭怩不肯,霍英只着急想察看她膝盖伤得怎样,并非不顾礼法,他心里早当自己和玉姝已经成亲了,是夫妻,彼此间就无需有大防,因而哄着玉姝,一面拉起她裙裾,将里边的中裤撸起,看见那玉藕般的膝盖瘀青一片,他想伸手抚摸又不敢,怕玉姝更痛,嘴里喃喃骂了句什么,脸色黑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玉姝道:“不碰它不会痛,回去用了药,两天就能好。” “现在就用,早用早好。” 霍英说着要解开身上佩系的小锦囊,他小未婚妻给的各种药,他都随身带着的。 玉姝拦住他,掌心一翻,出现一个白色玉瓶:“用这个。” 她本是嫌麻烦,想要等回去再用药的,未婚夫太性急,只好随他了。 霍英细心地给玉姝擦药膏,一边问道:“回了孟府就难得出来,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去岳母那边住几天?我可以去孟府与三老爷说,请他不要太快接你,等我下次回城,再亲自送你回孟府。” 玉姝高兴地点头,她当然想和母亲、妹妹在一起:“你不用回城外大营了吗?” “我有公事进城,今夜可留在城里,明早回大营。” 回到柳宅,柳氏知道女儿被宣召进宫,也是吓一大跳,又听说竟被德妃罚跪太久,还不给垫子,伤着膝盖,顿时变了神色,碍于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也怕被人听见,倒是没敢发出怨言,心里对德妃可是恼恨上了,才不管她是宫里的贵人,再无半点敬意好感。 为玉姝梳洗更衣时,柳氏又把她膝盖伤口小心处置一番,心疼不已。霍英则趁着玉姝跟母亲撒娇、和妹妹玩闹之际,先出门去把公事办完,再往孟府找孟琳,告知玉姝已从宫里出来,暂时在柳宅与母亲妹妹团聚几天,顺便把雪梨、樱桃带过来照顾玉姝。 晚宴极丰盛,柳氏让家丁采买鸡鸭鱼肉,又买了整只宰杀好的肥羊,亲自下厨烹制美味佳肴犒劳女婿,霍英吃得十分满足,玉姝也是大快朵颐——被迫和母亲分开住,她好久没吃到母亲做的饭菜了,虽然她也会做这些菜式,可母亲做的味道就是不一样,梦里都馋着呢。 柳氏照例蒸了新鲜点心,霍二太爷喜欢吃她做的菜,也专程做了五六个菜,装好食盒,准备给女婿带回霍府。 霍英却叫来霍十一,让他把食物带回去给二太爷,表示自己就不回霍府了,煞有介事对柳氏道: “玉儿在这边与岳母、妹妹住几天,她那些护卫也会跟着过来,我得嘱咐他们几句,顺便看看这边宅子的防护情况,今夜恐得在前院借住一宿。” 柳氏如今对这女婿可是百般满意,直当儿子般看待,哪有不答应的?说道:“这里就是自己家,客气什么?前院留有书房敞轩,如今天气凉了,睡书房吧,我这就让人去收拾,前儿刚絮了几床新棉被,正好用上。” 霍英向岳母道了谢,内心暗松口气,脸上却有点儿燥热:头一次说谎话心跳加快,这骗的可是岳母大人啊。 他也是无法了,只要看到有那么一点点机会可以靠近玉姝、和玉姝多相处一时半会,他就不能拒绝。 第二百章防身 夜深人静,雪梨和樱桃服侍玉姝上床歇息,吹疗退出卧室,玉姝明知霍英留在柳宅,夜间必定会过来,因而只闭目养神等他。 不多会儿听得一点声响,玉姝睁眼就看见有个人影站在房中,霍英担心玉姝睡迷糊了被吓着,轻唤:“玉儿,是我。” 玉姝爬起来,霍英上前扶住她道:“今进宫来回走,又被老虔婆折腾,定是累坏了,咱们进去睡,你好好歇息,我做事儿,隔一会还能转来看看你。” 玉姝笑着点头,她确实挺困的,原本可以让霍英自个儿进扳指封地,她在外面床上睡觉,但能和心上人在一起,谁不愿意呢? 前些霍英带她去收的那批物品,有建材有家具,还有几顶行军帐逢,霍英直接找块空地搭起个大帐,告诉玉姝他在野外行军打仗时,就这么住着,玉姝感觉好新鲜,野趣盎然的,走进走出越看越稀罕,她也要在里边住一住,霍英便搬进床架桌椅,玉姝再从闺房收来两床棉被铺盖等物,好好整理摆设一番,就成了个很不错的房间。 当下二人关好门窗,相携进入扳指封地,霍英怕累坏了玉姝,把她带到帐逢房间安置在床上哄她睡觉,答应等她睡够多少个时辰,就喊醒她,一块到河滩草地上去做事。 哄得玉姝睡着,霍英也闭目打坐一个时辰,便悄然起身出去,先进了“将军府”,二个时辰后出来又回帐逢看玉姝,见她睡得香甜显然还在做美梦,脸儿粉红粉红,似一朵恬静娇妍的芙蓉花,霍英伏在床边盯着看了好一会,终是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一戳那带点婴儿肥的腮帮,再点一下花瓣儿般鲜嫩的粉唇,睡梦中的玉姝俏眉微蹙,霍英忙屏住呼吸,深怕吵醒了,未婚妻睡着都这么警觉的,他不敢造次,含笑替她掖掖被角,退出帐逢,先自己去忙活了。 外间一个时辰,在扳指封地里则是五个时辰,可以做很多事情,因幢玉姝睡得足足的,被霍英唤醒,精神饱满地跟着他草原、河滩、温泉池四处跑,外间也才过去两个多时辰。 直至寅时,两人才悄然出现在闺房里,玉姝身上衣裳都不是原来那套了,她泡过温泉更换的,好在她特意让针线房缝制了多套颜色花样相近的衣裳,雪梨、樱桃管着屋里十分认真细致,她不得不心应对。 该的话在扳指封地里都过了,霍英等会赶早出城,不再进内院告辞,他抱了抱玉姝,便走了出去,房门轻启又关上,悄然无声,如风过无痕。 玉姝停在原地静站片刻,很快就亮了,她精神好着也不想再睡,索性走到桌边坐下,翻手取出四个白瓷瓶,一一打开验看,还凑近鼻子闻了闻,然后找来笔墨在瓶身上写字,若此时有人进来看到她所写的药名并识得其中利害,必定要吓一跳。 这些可都是毒草药汁。 历经两世,玉姝深切体会到软弱无力反抗就只能任人宰割,前世她和母亲、妹妹善良无争,被孟府里那些女人和杜氏姐妹谋害、算计,如今她依然是个弱女子,没有多大能耐和力气,可谁敢再把她当泥人揉捏,她就要用自己的法子报复回去。 制毒药防身,是前阵子白府生辰宴之后,得知母亲和妹妹在回家路上险被劫持伤害,才萌生出来的想法,她本无恶毒之心,长这么大从不会主动害人,奈何人善被欺,若是光欺负她也还罢了,竟然要动她的母亲和妹妹,这是不可原谅的! 所以她在扳指封地山谷里找到药草炼制了毒汁,单独用或混合着用,效果各个不同,只需点滴碎沫,保准教沾上的人难受得想死。 凭他是谁,即便皇家贵胄,齐王府或德妃娘娘,若再敢来招惹,就让他们尝尝这个滋味! 皇宫储秀宫内,被玉姝念叨的德妃正亲自服侍皇帝起床,一面替皇帝整理衣领,一面用她半老徐娘略显沙哑的娇浓嗓音和皇帝笑,老夫妻老习惯了,皇帝原也不觉得怎么,德妃却猝不及防地突然打了大喷嚏,把两人都吓一跳,皇帝感觉到唾沫星子喷到自己脸上了,皱皱眉喊自己的内侍上来净面,对德妃道: “朕昨儿就提醒你,秋季早晚寒气重该添衣裳,年纪大了不要逞强,穿少了容易着凉,邪气入体……赶紧叫太医过来瞧瞧,好好歇着吧。” 言毕,就听一直站在屏风旁边的皇帝太监总管马公公尖着嗓子喊了声:“皇上起驾”,跟着是一迭连声的“起驾”、“起驾”,眨眼功夫,内侍们簇拥着皇帝便离开了。 德妃楞了片刻,抓过宫女递上的帕巾按了按口鼻,就要追出去:皇上还没用早膳呢,可不好空腹上朝,别伤了肠胃。 身边黄公公急忙劝告:“娘娘还是在屋里罢,别跟太近。” 德妃瞪住他:“什么意思?” “方才皇上娘娘您着凉了,邪气入侵体内,那马总管急喊起驾,是怕皇帝被过了‘邪气’。” “放屁!简直胡袄!本宫就是打了个喷嚏,哪来的邪气?皇上平日不也打喷嚏?” 黄公公苦着脸,想了想还是直:“娘娘该讲究点的,刚才那喷嚏可是直直冲着龙脸去了,老奴瞧着皇上有点难受,马公公也看见了。” 德妃:“……” 她哪里不讲究了?后宫这些女人,有哪一个日子过得比她精致讲究?皇帝几十年对她盛宠不衰,是白来的么?那喷嚏突然而来,她根本控制不住。 生气地扯了扯手上帕子,问道:“隔壁静妃身子不好,坤宁宫离得远,其它几个地方也不顺路,看皇上去哪儿用早膳?” 黄公公走出去遣了两个太监跑腿,过一会儿回来禀报:“皇上直接去了乾清宫,是今日有要事朝议,先见见两位大臣。但马总管让人往坤宁宫报信了,想必皇后娘娘会亲自前往乾清宫陪皇上用早膳。” 德妃气得咬牙:今日应该是自己陪皇上的,打一个喷嚏,竟要便宜了皇后那蹄子! 第二百零一章母子 德妃很不甘心,昨夜皇上来得晚,过来就歇下了,并没能说得几句话,本打算今儿趁着早膳时跟皇上提一提霍英的婚事,说辞都已经想好了,定要拆散霍、孟婚约,促成霍石联姻,这是齐王的请求,说这般做对他有极大益处。 可现在,竟是没能给他办妥。 正蹙眉想着今日要以什么名目才能再见到皇上,一名宫女拿了件墨绿色暗纹披风走来披到她肩上,沉甸甸的感觉不舒服,德妃反手就是一巴掌打过去:“没眼力见的东西,不冷不热天气,谁要穿这么厚的衣裳?” 那宫女被扇得险些摔倒,捂住脸含泪跪下求饶。 德妃看都不看,吩咐其他宫女即刻帮自己更衣,并把精心为皇帝准备的膳食装起来,她也要去乾清宫陪皇帝用早膳。 黄公公甩了甩手中拂尘,示意那跪地上的宫女退下,躬身对德妃道:“娘娘,咱们还是不去了吧?您着冷了,要保重身体啊。” 德妃余怒未消:“本宫身体好着呢,没着凉!” 黄公公道:“皇上金口玉言,咱们总不能质疑皇上?等会太医就来了,诊看过后会记录脉案,有无病、症状轻重自有分晓,皇上也能放心。若不然……娘娘近期怕是不能见着皇上了呢。” 德妃一顿,猛转头盯住黄公公,却是慢慢冷静下来。 宫中规矩确实这么定的,嫔妃生病就不能侍寝,最要紧是怕过了病气给皇帝,所以皇帝身边那班太监内侍一听到德妃打个喷嚏便如临大敌,赶紧护着皇帝远远走开。 不管德妃有没有病,皇帝都认为她着凉了,需要召太医,那她就得老老实实等着太医来诊看,没有太医确认她是康健的,她侍寝的牌子都不会递呈到皇帝面前,皇帝惦记她倒还罢了,若是不小心忘了她,那就很有可能一直都不来储秀宫。 德妃垂下眼眸,有些憋屈地咬了咬唇。 皇帝自然不会忘记她,且不提她是皇帝还做皇子时的侧妃而来,相爱相伴多年,夫妻恩情深重,她还有一双儿女呢,都深得皇帝喜爱,齐王生得俊美,博学多才风光霁月,酷似皇帝年轻时候,而平阳命最好,她一出生皇帝就平了一场叛乱,当时老国师尚在,算出她正是皇帝的福星,自此皇帝对平阳宠爱不尽,指星星不给月亮,只要平阳在皇帝面前撒个娇,比什么都管用,皇帝忙不迭地就会满足她的要求。 有这么出色的骄子爱女,皇帝不惦记她德妃是不可能的! 但皇帝也有心情不畅、不好说话的时候,他又是极看重后宫规矩,再宠爱的后妃,若是过份恃宠生骄,逆了他的意,他即便嘴上不说出来,却会直接冷落三五个月不得见龙颜。 这是皇帝惯用的惩罚手段,后宫嫔妃多数领教过,德妃深得荣宠,亦不例外,曾因为娘家兄长在任职上犯错受处罚,她多次求情惹恼了皇帝,即便有平阳公主居中来回走动,皇帝也晾足她一个月,并在这一个月内又纳了新人。 这在别的嫔妃看来是小事,可德妃当时却如同天塌了般,那种无比糟糕的心情,她不想再经历。 所以她还是得照黄公公说的做,按捺住性子不急躁,静候太医来诊脉。 储秀宫传太医,说明主人身体不适,做为亲儿子、儿媳,齐王和齐王妃自当赶紧进宫探望请安。 两下里见面,齐王看德妃气色如常,还留他们夫妻共用午膳,不像是有病的样子,这才放了心。 找个借口把齐王妃打发去为婆婆做羹汤,母子单独谈了会话。 召孟玉姝入宫本是齐王的主意,想请德妃恩威并施,对孟玉姝先弹压后安抚,再以恩惠收拢,他昨日因别的事不能进宫,但有好几道布署,并写在书简上教人送给德妃,请她照做,后来得到宫里回音,说什么皇后竟然来插了一脚,把人带走了,德妃没有与孟玉姝相处多久,也没能好好谈,连孟玉姝何时出宫,都不得而知。 齐王心里还暗暗抱怨了一下,觉得母妃在这件事上根本没尽力。 此刻听德妃把昨日情形一说,齐王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孟四姑娘只是个弱质女子,母妃一来就罚跪,这哪是安抚?直是恐吓!孟四姑娘定然受了惊,怕要心生怨恨了,以后儿子都难以与她见面说话。” “怎么?倒是我的错了?” 德妃脸一沉:“区区五品官之女,母亲被休弃,外祖还是罪臣,如此的潦倒落魄,也只有你肯抬举她。” “母妃,慧通法师算出孟四姑娘命格不寻常,天生运势极佳,若与儿子婚配,所谋可事半功倍!” “又是这个借口!之前那杜氏如何?不是说她能为你添加旺势?而今她自己都要死不活的,旺从何来?” 齐王:“……” 他总不能实话告诉母妃:杜倩蓉和孟玉姝都是有前世记忆的,凭那些记忆可以助他避凶趋吉,顺利登上宝座。 如此玄幻诡异言论,还是不要轻易出口,这宫里到处是耳目,万一传到皇帝耳朵里,那可要坏事了。 齐王淡然说:“母妃,咱们要把眼光放远点儿,不能只看到眼前。” 德妃轻哼一声,只当儿子是在为他的贪奇猎色狡辩,训道:“杜氏我没见过,那孟玉姝容貌倒确实难得,你若非要她,也未为不可,只望你以前程为重,勿耽于声色玩乐迷了心性。你本是个懂事的,无需我多说,你父皇在你这把年纪,可是十分勤勉谨慎,后院只有一位正妃一位侧妃两个通房,并无别的妾侍。其他皇子府里莺莺燕燕、美人成群,如今他们在哪里?你父皇行事才是对的,你该学你父皇。” 齐王无语,唯在垂眸受教:“儿子明白。” 稍停了一停,德妃又微微叹气道:“可惜我略感风寒,虽无大碍,但近几日怕是不能见你父皇,霍英与威远侯妹子的赐婚,急切间却是办不到。” “母妃身体要紧,慢慢来吧。” 齐王说道,心里暗暗琢磨:燕王府倒是有本事,竟然用上了皇后,看来借进宫这招拿下孟玉姝行不通了,得再想别的办法。 第二百零二章损招 少顷,齐王妃进来,德妃又把要纳镇北侯之女杨娇蕊为齐王侧妃重提一遍:“你父皇很看重镇北侯,镇北侯夫人杨氏出自闽地望族,有一位堂兄官至封疆大吏,家中姐妹也多嫁名门望族,夫婿出仕为官的不少,吏部袁侍郎便与镇北侯是连襟,袁侍郎又有亲戚在外省任职,这人情关系盘根错节,正好用得上。我也打听过了,那杨娇蕊相貌周正,还会点拳脚功夫,体质不错,等过几日召杨姑娘进宫,便把这事定下来吧。” 齐王妃向来遵从婆母,点头应下没有二话,齐王心里明白母妃都是为自己做打算,虽感觉不太好,总是被强塞女人,但此时却不宜多嘴,便也只好点头表示无异议。 用过午膳,齐王夫妻便告辞出宫,坐上马车回王府。 路上,齐王交待齐王妃:“石宏出征,放心不下家中弱妹,我答应请齐王妃替他照看妹妹,你这两天抽空去威远侯府看望一下石姑娘,可莫让燕王府赶在前头了。” 想起那日城外送行,燕王围着石宏絮絮叨叨,尽说些不着边际空泛之语,而自己只用两句真情实意的话,便让石宏动容,躬身称谢,燕王还站在旁边一脸尴尬,齐王都禁不住为自己的情智暗暗得意。 齐王妃答应明天就去威远侯府,打算先回去准备一些女孩子喜欢的礼品。 而齐王称之为“弱妹”的石佳,此时正在家中“清理门户”——指挥婆子家丁们把疑似偷盗、贪没了府中银钱的堂兄堂嫂搜刮干净,赶出门去。 一直站在石佳身边支持她的,是刚被皇帝赐婚予石宏的嘉柔县主。 而接到了石宏书信,匆匆带着三位女儿、侄女坐着马车颠簸而来的石家大舅妈,刚一进侯府就被这阵势惊吓到,大舅妈有年纪了通晓世故,心知外甥女太过任性妄为,少不得要劝说外甥女几句,省得日后外甥回来,要遭受家族亲戚责骂。 石佳不肯听,还嫌弃大舅妈多嘴多舌,又因舅家曾有意要把表姐嫁给哥哥石宏,石佳便很不喜这几位表姐妹,趁着如今哥哥得了皇帝赐婚,莫大荣耀,石佳免不得对舅妈和表姐妹们一通冷嘲热讽,把几位表姐妹气哭,大舅妈顿时怒了,直接带着几位姑娘离开侯府,要连夜转回家。 石佳竟是一句不挽留,像没事人般,笑嘻嘻和嘉柔县主手拉手往后花园去游玩。 她自以为严厉约束下人,府中发生的任何事情就不会泄漏出去,却不知如今有好些个闲汉乞丐得了银子,成天在威远侯府门口附近游走、蹲守,一发现点风吹草动都要追着弄清缘故,以期能得到更多赏钱。 石宏的堂族兄嫂被净身赶出门,随后风尘仆仆而来的石家大舅妈和几个表姐妹,也挽着包袱气鼓鼓走出侯府,明明是至亲,却要另投客栈,这两桩“侯府秘事”被有心人寻摸清楚,很快宣扬发散出去,三两天之间即成为街头巷尾、酒楼茶馆的谈资,侯府小姐石佳的名声由此大盛,却不是做了什么好事,而是因为嫌贫爱富、凉薄苛刻,被万人一口鄙夷唾弃。 就连当日陪在石佳身边的嘉柔县主也未能幸免,被骂“果然是一家人才进的一家门”。 更有甚者,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趁着半夜三更月黑风高,直接用黑漆往威远侯府大门两侧写了副讽骂石佳的对联,拟写对联的人颇有文采,对仗工整,比喻奇巧,用词刻毒偏偏读来轻快诙谐,朗郎上口极易背记。 等天亮后石府家丁发现,赶紧擦拭,油漆已干,费了老半天的劲才擦掉字迹,却早被围观的人们看了去,再四处传开,引来无数嘲笑。 齐王妃是在前往威远侯府的路上被告知此事,她皱了皱眉,觉得这时候还是不要去触这个霉头,吩咐马车改道,从另一条街返回齐王府。 福郡王爷和王妃得知后,也是气极败坏,嘉柔赐婚给了石宏,那就是姻亲,利益和名声都牵连在一起,只得着人帮石府查访是什么人作崇,同时禁止嘉柔县主再去石府。 石佳独个儿在威远侯府,山中无虎猴子称王,本以为过上了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的快活日子,未料到竟落入如此境地,想找个人商量,未来嫂子嘉柔却不来了,而堂兄堂嫂已被自己赶走,大舅妈和表姐妹被气走……听着家丁婆子从外头学回来的各种传言、唾骂,石佳头一次感到恐慌,又气又急,直接哭晕过去。 燕王府,燕王高熙和吴俊卿围炉煮茶,高熙连饮两盏热茶,朝吴俊卿道:“石佳名声算是毁了,讲究点的好人家都不会愿意娶她,如此皇上便也不好意思将她指婚给阿英,摆脱了一桩麻烦。只是你这损招,对闺阁姑娘来说未免太毒了点。” 吴俊卿淡淡一笑:“不过是市井之徒常用的雕虫小计,很适合放在石佳身上。那石佳就不是什么正经本份的闺阁姑娘,她任性狂妄,心思歹毒毫无良知,德昌侯府设计谋害玉姝妹妹,是她拿出来的药物!若把她当弱女子看待,最终只会反遭其害。” “确实如此,阿英欠你一个人情。” 吴俊卿摇头:“自小相识,谈不上谁欠谁,他帮我的倒是更多些。日后他们成了亲,愿他好生爱护玉妹妹妹。” 说到这个,高熙不免有些酸了:“放心吧,他如今把他那小未婚妻当眼珠子似的,不能碰不给看也就罢了,还提都不准提他未婚妻的闺名,提一次他给你个眼刀子,孟四真成他的命根子了。明明是我先认识的孟四,我真喜欢那小姑娘,像颗晨露般干净剔透不染尘俗,更难得是一副悦耳嗓音……唉!我就不该离京那几天,竟被二外祖把孟四聘给了阿英,便宜他小子了!” 吴俊卿为他斟茶,笑道:“这就是缘份,阿英和玉姝妹妹是有夫妻缘的。” 心里暗道幸亏玉姝聘给了霍英,若被高熙得手那才真不好了,这王府后院妻妾争宠,岂是玉姝呆的地方? 第二百零三章蕙娘 燕王又问吴俊卿婚事准备得如何?吴俊卿答两边都已准备好了,只待婚期。 婚期只差十几,王家早在半个月前就将王蕙娘送到了京城的宅子里住着,是燕王府派侍卫队陪同吴俊卿去接来的,如此免了婚娶时长途舟车劳顿,更主要是为防备齐王府趁机使坏。 毕竟吴俊卿被暗算了不止一次两次,也不知齐王府都招募了些什么卑鄙人,行事嚣张毒辣,什么阴招狠招都使得出来,吴俊卿自己可以不怕死,却不能让蕙娘无辜受伤害,心防备总不为过。 燕王特地送了两名武婢贴身保护王蕙娘,所住宅子内外亦是护卫齐全,加之那宅子离霍英未来岳母家不远,柳宅有霍府侍卫护院,两下里联防,安全问题倒是无需担忧。 接连下了三四雨,原本温凉适夷气忽然变冷,果然应了老话:一场秋雨一场寒,要穿夹袄或厚褙子了,若要出门还得披件披风才成。 玉姝住在柳宅,母女仨都很开心快乐,柳氏估计着霍英这两内要回城了,到时就得送玉姝回孟府,母女又要分开,不免心里暗自叹息。 雨停放晴那,柳氏准备好礼物,要带玉姝去隔着一条街的王宅,探访吴俊卿的未婚妻王蕙娘。 王蕙娘刚到京城时,吴俊卿曾带未婚妻和岳母来柳宅,与柳氏相见,送了不少土仪礼品,柳氏虽去过王宅回访,但想着玉姝和王蕙娘都知道彼此,却没见过面,可趁此时让她们认识认识。玉姝回了孟府就难得出来,等王蕙娘出阁那也不一定能到场,正好顺便提前给王惠娘添箱了。 玉姝送了一副自己亲手绣制的鸳鸯戏水帐幔,一套款式华美精致的攒金嵌宝石头面,这是江南名家限量打制,她还很的时候柳氏好不容易才订制到一套,指名给长女做嫁妆,后来又有了云姝,柳氏需要准备的嫁妆就都是一式两份,这套美得眩目的首饰自己有妹妹没有,到时候姐妹俩互相谦让,不定都不肯穿戴就成压箱底的了,索性拿去送礼,送别人舍不得,给俊卿哥哥的新娘合适。 另外又送了两套“精品”胭脂水粉。 柳氏看过玉姝准备的添箱礼,觉得不错,母女三人便坐上马车前往王家,王蕙娘提前来京待嫁,身边自然跟着许多亲眷,其中有四五个孩儿与云姝年纪相仿,上次云姝跟着母亲去已经和他们混熟了,这次又能见面一起玩,她可高兴了,路上和姐姐坐在一起,抱着姐姐吱吱喳喳个不停,整个车厢里全是她的声音,柳氏想插个嘴都难。 玉姝扶额,妹妹体质增强,变得健康壮实,却成了话唠,这是怎么的? 车外,霍十和侍卫们骑马护送,虽只是一条街的路程,却也未肯松懈半分。 来之前递过帖子,到达王家,王夫人领着王蕙娘及别的女眷已等候在二门,柳氏母女下了车,双方互相见礼,王夫人拉住玉姝打量,笑着赞叹:“那妹妹粉雕玉琢已经够稀罕人了,这姐姐长得更俊,真真巧娘养的好闺女,跟画中人儿似的!” 王家女眷们也跟着啧啧夸赞,柳氏笑着谦逊几句,然后与王夫人相携,众人簇拥着往内院去,王蕙娘则牵了玉姝跟在后头,边走边声话,至于云姝,早和她的伙伴们跑远了。 玉姝听柳氏描述,心中对王蕙娘有个大概影像,王蕙娘亦是因为吴俊卿的话,觉得玉姝应该长什么样,等真正见了面,二人都有一见如故之感,仿佛早就认识。 王蕙娘大玉姝两岁,比玉姝高半头,身材丰满,圆脸儿,柳眉细目樱桃嘴,梳了个坠云髻,像极玉姝时在外祖家见过的古画里的美人,气度高华,风韵独特,可惜那幅画没放在母亲的嫁妆里,后来抄家估计是被抄走充公了。 见玉姝老是瞧着自己笑,王蕙娘偷偷看了看身上衣装,又问玉姝:“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我初来京城,许多事都还不懂,妹妹可要教我。” 玉姝忙摆手:“姐姐过谦了,姐姐出自世家大族,从身边跟着的都是能人,论规矩礼仪,妹妹在姐姐跟前可是不够看的。” “那你笑什么?” “我看到未来嫂子长得和我想的一样,又如此温柔可亲,就忍不住想笑,也为俊卿哥哥高兴啊。” 王蕙娘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嘴儿可真会话。” 长辈们在客厅里用着茶果,一边谈论笑,看景况得再过一会才开宴,王蕙娘就把玉姝带到自己的闺房去,请她观看自己亲手绣制的各样嫁妆用品。 玉姝逐一欣赏,赞叹着,叫雪梨樱桃将给王蕙娘添箱的东西呈上来,王蕙娘自是识货的,一看那套首饰便知出自大家之手,价值不凡,待要推辞,玉姝已当她是自己人,就把送这套首饰的缘故直了,王蕙娘咯咯笑道:“那好,这便宜我就占着了!” 心里也暗暗把待会要送给玉姝的见面礼重新做个调整,再添进两样名贵之物。 玉姝亲手做的胭脂水粉、口脂等,王蕙娘让贴身丫环仔细收起来,是别让家里姐妹们抢了去,她可是听吴俊卿过:玉姝妹妹的聪慧灵巧不是寻常人能比的,所做的东西都是精品,一般人见都见不着! 又细看了玉姝送的那幅帐幔,两人都绣艺精湛,在伯仲之间,就不费劲相互吹捧了,只凑在一起点评提意见,彼此交流取经,从绣艺到画作,又相随去了书房,王蕙娘拿出自己的画作和抄写的经书给玉姝看,玉姝十分钦佩,刚见面她就知道,蕙娘也是个才女呢。 王夫人派丫环过来请她们去饭厅入席,两人还谈兴正浓,意犹未尽,只得相约日后要寻机会再聚谈。 用过饭,宾主围坐煮茶畅谈一番,柳氏便带着两个女儿告辞。 王夫人送给玉姝一份见面礼,与上次给云姝的差不多,又叫婆子们往马车上搬了许多回礼,和王蕙娘一起将母女三人送出门,叮嘱柳氏到俊卿和蕙娘大喜之日可要早点儿来,然后挥手道别。 第二百零四章八卦 母女们回到柳宅,刚坐下歇了会儿,顺便打理王家给的回礼,就听香柏匆匆走来报说:“西乡侯府的张二姑娘与秦姑娘、关姑娘以及赵尚书府的赵三姑娘到访。” 玉姝楞了一下,和张玉雁在一起的秦姑娘、关姑娘应该是宝仪和淑芸吧?赵三姑娘既是赵尚书府的,那就是霍英的远房表妹,可是并不认识啊,通常亲友之间相互拜访会先递帖子,张玉雁是熟客倒也罢了,这几位……想必是原先在一起的,张玉雁给带了过来? 人都在门口下车了,柳氏催促玉姝快出去迎接,又让香柏准备些小姑娘们爱吃的茶果,自己想了想,打算等会去厨房看看,做几样新鲜糕点给女儿的闺友们尝尝。 玉姝领着妹妹云姝来到前厅接得几位姑娘入内,秦宝仪和关淑芸是久别重逢,赵三姑娘赵秋苑是初次见面,彼此寒喧叙礼,柳氏出来打招呼,几位晚辈又拜见过柳夫人,待把客人引入客厅坐定用茶,柳氏便牵了云姝下去,让闺友们能够自由自在说话。 谈笑间,玉姝便知道了张玉雁一行来意,果然是所猜测的那样:秦宝仪带了说客先去找的张玉雁,在张府呆了半天,非要张玉雁参加诗社给她们凑够人数,张玉雁本就不爱读书,诗赋都没背过两本,让她作诗还不如杀了她,哪里肯答应?实在耐不住这几个人的软磨硬缠,想了一出“祸水东引”,把她们带来找玉姝,扬言: “你们若能说得动孟玉姝参加诗社,那我就参加!” 听着秦宝仪和关淑芸、赵三姑娘轮番劝自己加入诗社,玉姝无语地瞪张玉雁一眼,很是后悔写了信告诉她自己在柳宅住着,还好心让她有空来玩,结果她竟找了一堆麻烦来,这是觉得自己太清闲了是吧? 张玉雁假装看不见玉姝,自顾往嘴里塞着果脯,不知为什么,柳夫人家的茶果就是好吃,越嚼越有味,听说不是街上店铺买的,全是自家亲力亲为制作,玉姝有这样心灵手巧又细致的娘亲,真是太好命了! 她才不担心玉姝会被秦宝仪她们的花言巧语就哄得参加诗社,订亲的人了,要绣嫁妆要学规矩还要好好保养身体,像她姐姐冰雁,一府里住着,她都不能天天见着面,更会被约束不准随便出府,若是参加诗社就得三不五时地往外跑,那怎么可能? 秦宝仪和关淑芸自然是识趣的,玉姝不答应参加入社,她们也就不再多说,年轻人在一起不愁没话题,关淑芸提及一件新闻,大家很快热烈谈论起来。 说的是刚回到京城不久的镇北侯幼女杨娇蕊,别看名字娇滴滴,那可是个会武的姑娘,听说还曾跟其父亲真正上过战场,杀没杀敌不知道,但也是名副其实的将门虎女,她从关外回来,暂时寄住姨母家,就在关淑芸家那条街。 前两天不知怎么地,街坊间忽然传出一则消息:杨娇蕊要比武招亲!据说还贴出了告示,贴了好几个地方,后来又被她姨母家的表兄们急忙赶去揭掉告示,这事便成了传闻。 关淑芸信誓旦旦说:这件事是真的,她两个兄弟出门亲眼看过告示,说明那杨娇蕊确实曾有比武招亲的想法,只是被她的亲戚给阻拦了,她姨母家是文官,向来行事低调,可能是怕太招摇了。 “摆擂台比武招亲?听起来就热闹好玩!” 张玉雁抚掌笑道:“这个我也听大伯说过,以前真有勋贵人家这么干,那场面,真是盛况空前!就是三场胜者要与擂主打一场,赢了即可娶走擂主。比武嘛,怕什么招摇?真是可惜了,若那杨娇蕊真能成事,我是愿意去捧场的。” 秦宝仪摇头:“这岂不是拿自己的亲事当彩头?闹得纷纷扬扬、满城皆知,什么人都可以来试一试,无法想像!” “也不知杨娇蕊长什么样?”赵秋苑笑着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好奇而已了。” “对啊对啊,你见过她吗?会不会比我们这些人高壮许多?”张玉雁也看着关淑芸问。 “不一定吧,你家有武婢,从小习武,你看她们都很高大吗?”玉姝说道,青榄和荔枝都是身材修长苗条,她们俩武功可不弱。 张玉雁摆摆手:“武婢算什么?也就是能应付一下寻常人,杨娇蕊敢比武招亲,而且还是在人才济济的京城,必须非常厉害才行,不然怕是第一关就要被人娶走了。” 秦宝仪、赵秋苑点头赞同,关淑芸笑道:“我见过杨娇蕊一面,她五官长相不错,眉眼倒是有一股英气,但高矮胖瘦只和我们一个样,并不显得多壮实,也不知道她厉害不厉害?” “高矮胖瘦和我们一样,就敢比武招亲?啧!”赵秋苑咋舌。 其他姑娘也觉得杨娇蕊有点冒失了,首先男子在身高体重力气上就占了先,就比那几招武功,娇小的女子实难胜出。 张玉雁经过她姐姐张冰雁险些被害那次,脑子像是开了窍,遇事总忍不住多想,此时皱眉道:“杨娇蕊为何想要比武招亲?才刚回到京城,年纪又不大,犯得着吗?莫不是,她想逃避什么?娘家不能呆,要赶紧嫁到别人家去?” 秦宝仪道:“是否她姨母逼迫她嫁给不喜欢的人?所以她这么做,其实是一种反抗?” 玉姝点了点头,觉得有这个可能。 关淑芸想起什么,挑眉道:“对了,杨娇蕊要比武招亲之前,曾被传召进宫,难不成是怕被赐婚?” “皇帝未下旨,她怎么知道赐给谁?” “那要看是什么人传她进宫的?大致也能猜一猜。” 听着张玉雁和赵秋苑对话,关淑芸脸上神情变得有点耐人寻味,看看厅里除了她们几个没有旁人,遂轻声道:“听说是德妃娘娘。” 几个姑娘不禁显露诧异之色,似乎无意中窥见了什么真相,张玉雁下意识地朝玉姝看一眼。 玉姝被她小心冀冀的样子逗笑,前几天被德妃召进宫,在信里告诉过张玉雁,所以她知道。 其实这不算什么秘密,宫中内侍在外行走,无数人瞧见,慢慢传开,大家都会知道。 几位姑娘在她家毫无顾忌地八卦,说明对主人家的信任,既然谈论到了,她也无须遮掩,直接告诉她们: “几天前德妃娘娘也召我进宫,说是为平阳公主找伴读,问我都会些什么?我如今回家几天了,没听见有什么消息,我寻思着,估计是我不合格,就不知道杨娇蕊是否也去应试做伴读?” 几个姑娘彼此对视,秦宝仪说道:“我觉得这事有点奇怪:公主选伴读可是有规定的,其中一条,订了亲的不符合,你已经订亲了,德妃娘娘为何还召你应选?并且,平阳公主身边已经有四名伴读,满额了。杨娇蕊进宫也不会是选伴读,你们想过没有?齐王府还有一侧妃位空着呢。” 除了玉姝和关淑芸,张玉雁、赵秋苑齐齐变色,秦宝仪脸色也不好看了,她们三人都没议亲,却又是符合选做侧妃的,可名门贵女,谁愿意做侧室? 八卦到最后,姑娘们都有些心不在蔫,遂告辞离开,柳氏的糕点才刚刚蒸制好,见客人要走,便给每人都装了一食盒糕点,另外再各送一包果脯,几位姑娘心情瞬间又高兴起来,一个个嘴甜地和柳氏话别,好一番依依不舍场面。 第二百零五章快马 将夜,官道上空寂无人,城门关闭之前,几匹快马相随驰入城内。 霍英回城了,此刻满心都是他的未婚妻,快马加鞭恨不得飞起。 一路往东,随从们眼看他不走正阳街方向,而是提起缰绳驱马右拐直往福林街而去,纷纷露出果然如茨表情,互相挤眉弄眼一脸怪笑:瞧他们的世子爷,自从订亲之后,每次从城外大营回来就直接往岳母家跑,国公府都不带回的,不明就里的邻居还以为这是柳夫饶儿子呢,也不知道二老太爷后不后悔给世子订亲——大金孙被亲家拐走喽! 想想没什么可后悔的吧,毕竟二老太爷也得了好,美味佳肴哪次都少不了他老人家。 外间人都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可随从们却看到了这桩亲事的好处,且不论未来世子夫人如何的美貌可爱,那岳母可真真是世上难得,贤惠能干还善解人意,对待女婿周到细致,亲娘也不过如此,换了谁都想要这样的岳母啊!饭层心做的好,连茶水都煮的好喝,而且从不嫌弃他们吃得多喝得多,每次都准备得足足够! 眼前就是福林街了,随从们照例没人提醒世子爷你走错路了,个个咬紧了牙关不吱声,尽量降低存在感,就怕世子爷一个回头,把他们先打发回国公府,然后自个儿去柳宅。 那怎么行呢?到嘴的美食……不不,不是那个意思。他们可是贴身随从,必须时刻跟着,要保证随叫随到的! 柳宅自然是提前得了消息,酒菜已经都准备好了,只等霍英回到就开晚宴。 霍英在门口下了马,立刻有管事过来接过马绳,霍英客气地道声有劳,径直往内院去,随从们则是不用招呼,熟门熟路自个儿在前院偏厅喝茶歇息,等着开饭。 玉姝领妹妹云姝来迎接霍英,没让婆子丫环跟着,四下也没人,都在厨房忙活呢,未婚夫妻相视而笑,忍不住要拉拉手儿,玉姝甜蜜地挽住霍英左臂,妹妹云姝一看,有相学样立马挽住霍英右臂,还调皮地像个坠子般挂在他身上,嘴里咯咯笑着嚷嚷荡秋千咯! 霍英一僵,差点没忍住要甩开手,他除了未婚妻,还是不能习惯别的女孩这般亲近,但这是姨妹,不懂事的孩儿,只能忍着。 玉姝也窘住了,暗骂自己给妹妹做了不好的表率,赶紧放开手,和霍英一起好言哄着云姝下来,又告诫她以后不可以遇着个认识的男子就挂人家身上。 云姝娇憨地歪歪脑袋:“是亲哥哥、亲姐夫才会这样,别的人我才不爱搭理呢!” 霍英心想姐夫又不是同胞兄长,吴俊卿就更不是亲的,不能让姨妹这样玩。 于是敛眉严肃道:“亲哥哥、亲姐夫也不行!总之不管什么男子,都要离他远远的。” 云姝鼓起腮帮像只青蛙:“我就知道,你一来就跟我抢姐姐,还不要我一起玩,不理你了,哼!” 脚一跺噔噔噔跑开。 霍英:“!!!” 我过什么?我做了什么?我…… 云姝噗嗤一声笑:“那话该由我来和妹妹,你倒抢在前头。” 霍英苦笑:“我只想教教她,未料捅了马蜂窝,妹妹会不会去向岳母告状?真不理我了?” “不会,妹妹是孩儿性子,转头就忘聊。” “还是我的玉儿好!” 霍英感应一下近处没人,揽玉姝入怀抱了抱:“好在我们只有一个妹妹,怎么着也能应付得了她。以后我们成亲了只生一个儿子就好,不生女儿!” “为什么不要女儿?”玉姝奇怪。 “女儿任性起来不讲道理,不能骂不能打,哄也哄不好;儿子就容易了,敢调皮,打一顿不服气也得老老实实。” “不准打我儿子!” “是我们的儿子。” “那也不准,女儿其实很乖的,你也像我这样的挺好。” “你自然是最好,可她不一定像你啊,要是像妹妹那样?她又顽皮又是亲的,我能拿她怎么办?” “妹妹也很好啊,她当你是亲人才这样。哪个女儿不任性?我们好好教。” “我怕我不会教……” 霍英有些焦急地抬了抬手,忽儿意识到:他们还没成亲呢,居然就想着生儿育女了,还谈得这么投入。 两人尴尬了,一个脸红似三月桃花,低头快走,一个假装淡定,轻咳两声,麦色肌肤眼见着变深。 双双去到厅堂见过柳氏,寒喧中,丫环们端了热水来给霍英洗手洗脸,再饮了杯淡茶,一家子入席用饭。 如玉姝所言,这会儿云姝似乎已忘记不理姐夫了,要挨着霍英坐,是跟姐夫坐能吃得多。 霍英:“……” 姨妹,真是令他哭笑不得啊。 饭罢,又坐谈了一会,眼看窗外夜色深沉,霍英没有理由再次留宿,只能告辞回国公府。 玉姝送他出内院,二人并肩行至树荫处,霍英压低嗓音挑逗:“我要把玉儿偷走!” 玉姝脸上一热,悄悄回头看了看站在厅堂廊下的母亲和妹妹,伸手牵住霍英衣角,轻笑:“好,我跟你走!” “可不敢!”霍英瞬间偃旗息鼓,赶紧跳开一步,怕玉姝来真的。 齐王府不怀好意,制造种种意外在先,若玉姝此时突然消失,肯定吓坏岳母,就算他把玉姝“找”出来了,岳母还是会怪他保护不力,会对他失去信任的。 他已经招惹到姨妹了,可不能再让岳母失望。 玉姝笑得前仰后合,霍英又爱又恨牙根痒痒,趁黑将那只手儿握在掌中揉捏:“早点歇息,我三更到!” “还来啊?” “嗯!” 一城之内,怎能不来?看我来了怎么收拾你。 想起上次在封地温泉池中教玉姝泅水,衣裳尽湿,玉姝玲珑身段纤毫毕现,他在水中紧紧抱住了未婚妻…… 霍英忽觉得全身似火般烫,热血直冲上头,急忙迈开大步往外走,生怕当场喷鼻血,那可要丢人了。 回到国公府,霍二太爷还未歇息,坐在明厅里等着大金孙,霍继业居然也在,正和霍二太爷着话。 第二百零七章背主 霍英待要离开,让霍十一处置这对男女,却听到他们开始说起话来,便停下听一听。 “好翠翘,我的情妹妹!国公夫人……新得了口脂,是国公爷特地,托人从宫里带来,给你留两支,婆子给你传话了,你为何总不去?”男的喘着气。 女子哼哼唧唧:“宫里东西,谁没见过似的……不稀罕!霍十答应我了,会给我求得孟四姑娘亲手制的胭脂……你们都不知道……我去柳宅送、送……我看见青榄和荔枝了,那肌肤、气色好得,像换了个人……那才是上佳之品呢!等我用上,会变得更美,你可高攀不上了……” 林平听了,忽然发力,引得翠翘连声尖叫:“说!我攀不攀得上你?我是谁?” “啊啊……你是我的好人、我的情哥哥呀!” “我待你好不好?” “好!” “那为何不肯嫁我?” “我堂堂二太爷跟前大丫头,多体面多金贵,嫁给你个奴才么?” “可你爱我美色,离不开我了,却偏要去勾搭那丑八怪?” “呸!我见过的美男多如牛毛,世子爷如何?凭你也敢称美色!我就是一时不察,中了你和国公夫人设的圈套,被你破了身子,也算你有两下子,从此竟是……离不得你了!但我也有回报呀,为国公夫人做过事情,西府的情况但凡我知道的,都说了,不知道的,再逼我也没有用! 我不嫁你,因为我自己是奴才,不能让我的后代子孙还做奴才。二太爷怜惜,让我们都有个好前程,我为你失了身,不敢妄想做世子爷的屋里人,十一、十三他们也个个是人精,糊弄不过他们的,我只能找霍十,他破相了,我这样好的女子肯下嫁,他就该烧高香了,不敢嫌弃。 金锁许配给了十三,她说十三放出去就是个千户,那霍十也差不了,我嫁给霍十将来就是官夫人,你不要挡我的路!看在你我恩爱一场,将来你若有求,我必定答应!” “……你休想!你是我的女人,我不放你跑哪去?” “你若执迷不悟,我让霍十杀了你!” “他敢!我爹是国公爷从小跟着的长随,情份不浅,国公夫人看重我,霍十敢动一动,国公爷先要他的命!” “霍十可是世子爷的人……” “别忘了世子是国公爷的儿子,世子还敢反老子不成?” “我就不嫁你这奴才……啊!你敢打我?” 两个巴掌过后,林平站起身穿衣服,一边骂道:“打的就是你,没廉耻的荡妇!这边与我做夫妻,那边还想着另嫁他人。知道背叛我什么下场?我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我还告诉你,国公爷早就要给我一家子放了身契,只是我爹认为时机未到,总有一天,这个恩典还能得! 我是奴才?哈!你可能没见过我这样的奴才!我家大院子住着,使奴唤婢,我爹除了我娘这个正妻,还有两个妾两个通房,我是独子十六岁娶妻,儿子女儿都三四岁了,真当我稀罕你?你乖乖听话为东府办事,把西府的情况统统告诉国公夫人,那位孟四姑娘,将来嫁进来也归你管,国公夫人自会帮你留在少夫人身边,你就只管相机行事,帮着国公夫人钳制少夫人……刚才说的孟四姑娘亲手做的胭脂,找霍十拿来,献给国公夫人!如此,我才不会宣扬你我的事,还让你做二太爷跟前体面金贵的大丫头,否则,顷刻让你身败名裂!到时你想做我的妾,都不要!” “你、你口口声声这辈子只爱我一人,却原来早有妻室,连儿子都生了?你骗我骗得好苦,我要杀了你!” 翠翘哭喊,抓起地上的金簪子朝林平身上扎去,林平自然要挡住,一对男女扭打成一团,如果不是亲眼看着,真不敢相信刚才紧紧抱在一起喊情哥哥情妹妹的就是这两人。 饶是霍十一见过识广,也看得目瞪口呆。 霍英走下台阶,沿着甬道去到月洞门,呼喝:“护院何在?” 从前头呼啦啦跑过来两拨人,分别是东院西院的护院,霍英让东院的人进去抓林平和翠翘,审问完看守起来,不许任何人接近,也不许带走。 背主的狗奴才,一个寡廉鲜耻,一个帮着虞氏刺探消息谋算西府,他的小未婚妻还没过门,就被他们盯上,饶不了! 霍英去了自己的书房拿些东西,霍十一交待完几个护院,匆匆赶来,小心看着霍英道: “没猜错的话,霍十所求胭脂水粉,竟是要给那个……他看上的是翠翘?!” 霍英听完那番恶心人的对话,原本美滋滋的好心情,已经全给弄没了,气不打一处来,把一个沉重的包袱扔给霍十一: “扛着。给霍十记帐,等过了这阵子,打他五十军棍!让他长长脑子,别再眼瞎看上那么个货色!” 霍十一被砸了个满怀,连喊痛痛痛:“这是什么东西啊?棱棱角角的,石头、瓦片?” 霍英:“……” 这也是个瞎眼的,什么石头瓦片?里面明明全是金元宝银元宝,还有各色玉石、珍珠玛瑙以及名贵宝石。 “是我给我媳妇儿攒的嫁妆,拿好别摔了,你陪不起!” 霍十一:“???” 爷你是娶媳妇儿,不是嫁闺女好不好?聘礼你给过了,怎么嫁妆你也出?你你,这算哪门子事啊? 霍英不理会他想什么,催促:“快走,别误了我的时辰。” 半夜三更静悄悄,二人到了柳宅,才刚在围墙边站定,立刻有人摸过来,发现是自己人,轻喊:“世子爷?” 霍英一听那把声音就生气:这霍十好死不死撞上来了。 他从霍十一怀里拽出大包袱:“你把霍十揍一顿。” 霍十一:“……” 爷你这不坑我么?霍十武功比我高,打不过! 霍英看向霍十:“不许反抗,让他打。” 然后跃过围墙消失在夜色中。 霍十把佩刀摘下靠在围墙上,摆开架式对十一道:“来吧。力道你看着办,明儿孟四姑娘回孟府,我还得护她周全。” 霍十一无语,扫视一下暗夜中聚拢过来的黑影子,一个个饶有兴致等着看热闹是吧?才不让他们称心! 他一拳捶在霍十肩上:“这顿打先记着,下次万一爷让你揍我,你手下留情。咱哥俩许久没谈心了,走,上那边屋顶,别让他们偷听了去。” 霍十爽快答应:“今儿亲家太太赏我们几坛子好酒,上半夜我当差没敢喝,装在酒囊里藏起来了,现在可以喝,我去拿来,咱哥俩慢慢喝着!” “行,我等着。” 第二百零八章情伤 两个人在柳宅前院客厅屋顶坐下,对着满天星光和一弯清冷月牙儿,你一口我一口喝着,酒是好酒,醇厚香浓,霍十还藏了一小袋茴香豆,一口酒嚼一颗茴香豆,美滋滋快活似神仙。 霍十一就让他当了一会儿活神仙,然后想着怎么把他拽落地上去。 “你上次跟世子求要孟四姑娘亲手做的胭脂水粉,是想送给翠翘?” 霍十:“……” 心里咚地一声跳,目光锐利看向霍十一。 他从没向人提起过翠翘,只在心里自己想想,翠翘主动接近他,言语亲昵,待他温柔又热情,经常朝他要他得到的一些赏赐和彩头,一般女子是不会要男人的贵重之物,但是翠翘敢收,又送他亲手缝制的荷包,他不心动、不多想是假的,他也确实喜欢翠翘那样儿的,身材丰腴、福相,举止大方不做作,她能不嫌弃他,他当然感激,愿意尽力满足她的要求。 但他也知道自己容貌丑陋狰狞,怕翠翘看久了受不住,是以他从不敢说任何过份的话,更不会让别人知道翠翘与他之间的牵扯,就怕会坏掉翠翘的名声。 那天世子爷提醒过后,他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再等等,既然二太爷答应给他们这几个从小陪伴世子的侍卫张罗婚事,那么必定会问到翠翘,毕竟翠翘十七岁了,该出嫁了。到时候若翠翘坚定地选择了他,他必有回应,此生绝不相负,会给她自己所能给的一切。 半晌,霍十问:“你怎么知道的?” “翠翘自己说的,她亲口告诉了东府管事林平,林平让她尽快拿到胭脂,送给国公夫人,正好被世子爷和我撞见他们并听见了。” 霍十脑子嗡的一声:翠翘是二太爷跟前大丫环,住在西府,却与东府管事往来并传递消息?这不是背主吗? 难怪世子要打他一顿。 霍十一冷笑:“可不止这个,翠翘与林平胆敢在国公府中苟合,就是刚才,他们一边做那事一边污言秽语,把世子和我们几个都数了一遍,你想想世子能受得了? 从翠翘话里,她确实打定了主意要嫁给你,因为她早就与林平做了露水夫妻,已非处子,她担心别的精明男人不要她,看来看去就选中了你,她觉得你容貌毁了,有个老婆就不错了,没有资格嫌弃她,她‘下嫁’给你还显得她多委屈了……世子与我们几个一起长大,你受辱他能好得了么?当时就气得想杀人,直骂你眼瞎,竟看中那样个女人。还记下你五十军棍,你就等着哪天受领去吧。” 霍十:“……” 脑袋里像进了成千上万个蜂子,嗡嗡嗡响成一片,心像被人拿刀捅了几下,双手哆嗦着,酒灌不进嘴里,被他倒掉不少。 霍十一抢过酒囊,自己灌了一口,为了让好兄弟对那坏女人彻底死心,他索性恶人做到底: “翠翘还说,等她嫁给你,有朝一日你离开霍府,世子必有安排,她就跟着你当官夫人享荣华富贵。若林平还念她的好,她自然也不是绝情之人,露水姻缘不要断,最好他们两人生几个儿子,就养在你名下,日后,你挣了多少身家,便都是他们一家子的……” “别说了!”霍十腾地站起来,脚下踩个空,险些摔下去,幸好抓住霍十一伸过来的手,才稳住了。 霍十一讥笑:“这些年,枪林箭雨闯了多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没料想有天为情所伤,成了这样儿?这可不像你啊。” 霍十重新坐下,摔了摔头,慢慢环视四周,忽然仰天呵呵笑起来:“十一啊,你也知道哥哥我其实不胜酒力,今儿与兄弟同饮,一高兴喝过头了。说什么为情所伤?肯定不是我!我与翠翘之间,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放心吧,你哥还是你哥,做事自有分寸,不会让兄弟蒙羞的!” 霍十一听了这话,暗松口气,不再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霍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递给霍十一:“我求来的,孟四姑娘亲手制的胭脂,幸好没有送出去,否则落入那样恶心的人手里,我……你拿去送给青榄吧。” 霍十一:“青榄就在孟四姑娘身边,她不缺这些,还是你留着,二太爷会另外替你物色人选,到时你……” 霍十摇头:“不了,我可不想遇到第二个翠翘。我从今而后只管专心守护世子和世子夫人,简简单单,再不考虑其他。东西放在我这里久了不能用,浪费了,拿去!” 霍十一接住,想了想,正好借这个机会去找找青榄,便跟霍十说了声,运起轻功朝内院掠去。 内院,今夜果真是青榄值夜,柳宅自然比不得孟府宽阔,姑娘住的院子就这么点大,她在高处占了个能把院子一眼看完的地方,半躺半靠,逍遥自在地嚼着果干。 霍十一刚现出个影子,青榄手一抬甩出三把飞镖,嗖嗖嗖朝霍十一上中下三路而去:奶奶个熊!世子爷成天钻姑娘闺房,她只能眼睁睁瞧着不敢动,居然跟班儿也想来,当她这护卫是吃素的不成? 霍十一跳着脚闪避,一边手忙脚乱收回飞镖,心里气得大骂:这媳妇不能要了,心狠手辣,说不定哪天真敢谋杀亲夫! 走近前来,把飞镖和那个小包一起扔给青榄,青榄拿起小包闻了闻,奇怪道:“这是我们姑娘制的胭脂水粉?你哪来的?” 霍十一赌气道:“霍十送给你的,他专程舍了老脸求世子,世子朝孟四姑娘要来,送你了!” 青榄切地一声:“一听就知道是你瞎扯,我在姑娘身边,需要谁为我求这个?再说,二太爷恩典,许你我成亲,我也和你换了信物,霍十还敢送我这些东西,你怎不揍他?打不过叫我一起来啊。” 霍十一听她这么说,心里总算是舒坦了,走过去坐下,还摸了她的果干吃,一五一十把霍十的遭遇告诉了她。 青榄:“……”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最后把剩下的果干分成两份塞给霍十一,让他送一份给霍十,聊表安慰,毕竟以前曾经并肩作战,兄弟情份在。 霍十一听话地走了,这次他没有半点吃味:青榄给他装的那份多了两把,霍十的少。 他媳妇儿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直率、粗心,没有女子的妖娆娇柔,连霍十都没把她当女人看,但霍十一就是喜欢! 现在媳妇儿已经开始懂得偏向未婚夫了,以后会更好的。 第二百零九章气死 翌日,吃过早饭,玉姝主仆几个就开始收拾东西,等着一会儿世子过来,护送姑娘回孟府,这是昨天晚饭后,世子临走时说过的。 玉姝站在门口,看见青榄走进院里,手上像耍杂技的人那样抛着个小包,那小包瞧着好不眼熟:帕子像是她屋里的素帕子,系结的手法很复杂,是她心情好的时候喜欢用的,很考验人,通常解不开就得拿剪子剪开。 玉姝喊了青榄过来,指一指她手上:“让我瞧瞧这个,你从哪得到的?” 青榄怔了一下,实话告之:“霍十一送的,原本是世子爷为霍十向姑娘你求得,霍十要拿去送给一女的,后来那女的不值当,就不送了,交给霍十一拿来送给我了。” 玉姝被她送来送去的绕晕,正好樱桃端了茶点来,便对青榄道:“进来说吧。” 雪梨刚收拾好绣品,拢进箱子锁好,让两个小丫头抬出去放着,没事了她也走到桌边,好奇地看着青榄把手上的小包交给姑娘,姑娘很轻易地解开,里面是一套三个小瓶儿的胭脂水粉,青榄把昨夜霍十一说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屋里只有玉姝和雪梨、樱桃,都不可能把这事随意去宣扬,主仆几个听完都是一阵唏嘘,颇为同情霍十。 辰时末,霍英来到柳宅。 如果不是因为要处置国公府里那件恶心事,他早就来到了。 眼看自己成亲在即,他可不想国公府里乌烟瘴气,虞氏他暂时不动,但几个狗胆包天、要帮着虞氏算计他新婚妻子的奴才,他是绝容不得的。 昨夜已吩咐护院仔细审问,叫西府管事彻查:凡是与东府那边有丝毫牵扯不清的奴仆,统统清理出去,一个不留! 林平和翠翘的私情,半夜里事发,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林平之父林忠一听竟然犯在世子手里,深知这次凶多吉少,立刻去哭求霍继业和虞氏救命。 霍继业自然是要为他的长随做主,还安慰说没事的,但他手下的人出动之后,几次三番都没能带回林平,霍继业恼了,亲自前往,这回连林平的影子都没见着,霍英的护院、侍卫们个个如同滑鱼般,还跟他堂堂国公爷躲起猫猫,找霍英不知他人在哪里,霍二太爷也是闭门不见,气得霍继业暴跳如雷,却也毫无结果。 等霍英从柳宅回到国公府,霍继业去上朝了,霍英让人拿着收集到的林忠、林平父子贪墨财物、欺男霸女等多件作恶证据,交到官衙,要求当堂审判以正视听,一个时辰之内,林平口中的“林家大院子”就不存在了——财物抄没充公,林家十几口本属于霍府家奴,霍世子示下:恶奴猖狂必须严惩,任凭官府发落,直送边关充作军奴! 至于翠翘,给她两条路:要么一碗毒药了结性命,要么送去边关配给断了手足的军汉为妻。 翠翘挣扎痛哭,希望霍十来救她,最后她绝望了,却不愿死,选了后一条。 把这些人打发完,霍英还重新沐浴更衣,这才赶来柳宅,要把未婚妻平平安安送回孟府,然后直接出城,避免跟霍继业正面冲突。 不是怕,而是不想浪费口舌和力气。 他如今事情多着呢,公事私事,还要准备腾出空来配合叔祖的计划,再省出点时间憧憬他大婚后的美好时光! 霍继业下了朝去衙门,就见东府管家昌伯在那等着他,忙问何事?昌伯抹着汗把早上府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他,说官衙的人进府问话,世子威势太重,夫人禁受不住吓晕过去几次,霍继业大怒,也不去衙门办公了,直接回家找孽子算帐。 一进国公府就直奔西府,却是连霍英的影子都寻不着。 霍二太爷见霍继业横冲直撞,满脸怒容骂骂咧咧,便喝斥他几句,霍继业虽混帐,但平日还是很孝顺的,他也知道自小得叔父真心疼爱,也是因为叔父的疼惜,他才保得这条命,享得这个福,不然也是被他那刚直冷硬的生父送上战场,换个横死的结局。 是以二太爷斥喝下,霍继业很快收敛,但今日情况实在不同:他从小相伴的长随一家子都消失了,他堂堂国公爷居然护不住一个长随!他的爱妻好端端在自己家里,竟被吓得晕倒几次,弄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霍英那孽子! 而霍英何以敢如此霸道张狂,都是二太爷纵出来的! 霍继业越想越不满,忍不住指责霍二太爷:“你就纵着他吧,你把那孽子宠坏了!你等着瞧,咱们迟早会死在那孽子手上!霍府,要被那无法无天的孽子祸害掉了!” 霍二太爷瞪他:“那是你亲生的儿子,你口口声声叫他孽子,那你也就是个孽障!你既对他不满,为何不从小好好教养?他长成这样,怪得了谁?还不是要怪你这个做父亲的!” 霍继业道:“我不想他好吗?我不想教他吗?每次我还没做什么呢,你就拦在头里,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现在可好,他与我仇人一般,子不子、父不父,你高兴了?!” 霍二太爷气得直哆嗦,一手捂住胸口,不能置信地瞪看着霍继业,声音嘶哑问道:“你、你把这一切,全都怪到我身上?原来你是这样恨我……好好好!我老了,活着也无用,还要遭你嫌弃,那不如死了干净!” 说完,直接闭目往后一倒,寿叔眼疾手快赶紧接住,放倒在地上,再一摸鼻息,号啕大哭:“没气儿了、没气儿了!国公爷啊,二太爷被您活活气死了!赶紧准备后事、通知亲友吧,只是亲友们来了之后,个个问起来……可如何交待啊?” 霍继业也吓了一跳,脸色煞白地冲过去伸手探鼻息,发现还有微弱热气,立刻大喊:“没死!没死!赶紧请太医,赶紧请太医!” 寿叔道:“请太医还得递牌子,耽搁时间,就近医馆有熟悉的大夫,常给二太爷把脉……” “那还等什么?立马着人请来!快快快!”霍继业急得满头大汗,倒不是怕背上气死亲长的恶名,对二太爷他还是存有点良心的,真不愿意老人就此死去。 第二百一十章冲喜 国公爷亲自守在旁边敦促,下边人哪敢不着急办事,很快,大夫就请来了,霍继业已经把二太爷抱上卧榻,两个丫环好生服侍着,霍二太爷仍是面色青白、气息微弱像个垂死之人。 大夫探脉过后,又用了针,然后写药方子让马上去捡药熬煎,这才对霍继业说了一番话,大致就是病人脉像与病理析解,霍继业又不懂医,听得云里雾里、一知半解,但总算是抓住了重点—— 说老爷子本就是羸弱多病之身,这些年全靠名贵药物和滋补之物延长寿命,若能心无挂碍安静休养,倒还能再活上几年,但如今他老人家心事郁结不得抒解,又加上突然气急攻心,血气翻涌伤及根本,这一次昏迷真的很严重,用了金针都没有醒转,恐凶多吉少,怕捱不过这个月! 只能一边用药维持,一边准备后事,省得到时手忙脚乱。 霍继业惶然:老爷子这是活到头了啊? 回首看躺在榻上清瘦如枯竹的叔父,念及他从小对自己的宠爱,即便长大后自己又被父亲要回来,改成兼祧两房,叔父依然十分维护疼惜……若叔父死去,那孽子又是个仇人般,这世上就真没有偏向自己的至亲了,霍继业思及此,不免歉疚后悔、悲从中来,跪到榻前呜咽出声: “是儿不好,儿不孝!您骂我、打我都行啊……” 一直守在边上的寿叔也抹了把泪,走去扶起霍继业:“国公爷还请保重,不必太伤怀,二太爷自来身体就不好,能活到这份上,也算有福了。国公爷是孝顺的,二太爷心里明白得很,常对老奴说:还想多活几年,再陪陪国公爷,别看国公爷如今尊荣无比,也是个可怜人,世子不听话,父子形同冤家,若他早死去,国公爷可就孤零零的了。 二太爷如今牵制住世子不准他胡作非为,想慢慢引导他,将来还听教于国公爷……诶,二太爷真正放心不下、挂念最多的就是国公爷您啊,毕竟您是他从小带大的!” 霍继业听了大哭,难得动了真情指天发誓:“若能教叔父醒来,再多活几年,哪怕让我去抬山填海、让我干什么都愿意!” 寿叔:“倒也不必费那劲,寻常人家惯用冲喜之法挽回垂死之人,此法很灵验,老奴斗胆:不若国公爷三天之内纳一良妾,锣鼓开场鞭炮齐鸣,披红挂绿热闹一场,二太爷就能缓回来!如此国公爷尽了孝,一年后新姨娘若能生得个少爷小姐出来,岂不两全齐美?二太爷必定更加高兴!” 霍继业顿住,想到娇娇弱弱、温柔体贴的虞氏,犹豫一下,还是摇头:“这个不行,我之前发过誓的:此生不能负了虞氏,否则天打雷劈。” 寿叔:“……” 为个女人你就不管叔父死活了?那才真该遭天打雷劈! 不过霍继业这反应却是在二太爷意料之中,寿叔便也没有显露失望,只一脸愁苦叹气:“也罢,二太爷命该如此,那死便死了吧!您不肯纳妾,世子也不为霍家开枝散叶,眼看霍家香火不继,二太爷真是心如刀割啊,平日寝食难安的,活着没什么滋味了。” 霍继业默然,忽尔脑中灵光一闪:“那孽子……世子不是订亲了吗?便让他赶紧娶回来啊,给太爷冲喜!” 寿叔摇头:“孟四姑娘未及笄,都还不满十四岁哪,亲家怕是不肯。” “怎么不肯?孟府攀上咱们家算他祖坟冒青烟了,敢说个不字,我明儿便退了他!”霍继业霸道起来,蛮不讲理。 “国公爷,咱们这是结亲,不是结仇。” “我就是结亲啊,我还不知道那常宁伯心里想些什么?给他点甜头便是了!我这就着人去城外大营叫世子回来,一面立马去孟府,让他们准备好,三天内迎亲!” “国公爷!” 寿叔赶紧拉住,二太爷可不是这般谋划的,若被国公爷这一顿瞎搅和,孟四姑娘嫁进来却是落了势,忒没面子。 “国公爷呀,孟府再怎么着,爵位还在,孟三老爷也是五品的朝廷命官,得用着呢,咱们怎好明目张胆逼着人家未及笄的姑娘来冲喜?这要传出去,国公府是要遭人非议的,弄不好还要被言官弹劾,说我们仗势欺人!” “我没说要逼迫,会好好商量,给他点好处还不行?”霍继业辩解。 “可您这般架势上门,看在别人眼中就是逼迫!” “那要怎么办?”霍继业急了。 寿叔低头琢磨着,忽然一击掌:“有了!二太爷得了急病命在旦夕,但挂念子孙后代,国公爷您以纯孝之名,入宫求皇上为世子指婚——咱不说冲喜,只说为免二太爷牵挂,皇上圣明,一听就明白了!” 霍继业吸了口气:“你不说我还忘记了,前几天皇上曾传召我进宫,询问与孟府的亲事,似乎不太满意阿英这桩姻缘,他怕是不会答应指婚,除非另指别个姑娘。” “能有别个姑娘来充喜倒也不错,但得看看八字合不合!这孟四姑娘和世子爷的命格那可是算了三次,都是相生相旺、天作之合,再好不过的!您就这般告诉皇上,加之如今二太爷已到垂危关头,皇上也来不及找到什么合适的姑娘了,您就照这般说,流几把眼泪,皇上有感您的孝义,必定答应! 对于孟府那边,咱们也算有交待了:皇帝赐婚,多体面多荣耀啊?人们只看到姑娘风风光光出嫁,又有几人特意去留意冲喜这茬?如此两边都有面子,皆大欢喜!” 霍继业:“……” 想想目前也只有这个法子,能聊表他的孝心了,便也不再多言,让寿叔亲自送出府,看着他骑上马,匆匆忙忙往皇宫而去。 寿叔转身回到屋里,霍二太爷自行从榻上坐起来问:“可是进宫去了?” “去了去了!” 寿叔道:“今儿我可是把国公爷哄得狠了,日后他要回过神……” “放心,有我呢。再说我装得这么像,古大夫也配合得好,他压根就看不出来!” 主仆二人对看一眼,压低了嗓音呵呵直乐。 第二百一十二章备嫁 得知安国公府给玉姝的聘礼被掏空大半,孟琳惊怒、羞愧交加,直言:他这官不用当了,也不嫁女了,可自去皇上跟前领罪,唯有一死而已! 常宁伯自然不准孟琳去犯傻,叫孟瑞看住他,自己气急败坏赶到寿安堂,指着孟林氏破口大骂犹不解恨,上手抓住摁倒在罗汉榻上猛打一顿。 几十年老夫妻,虽谈不上恩爱情深总算也相安无事,彼此内外互为守望,没料想当上曾祖母竟然挨了丈夫的拳头,还当着丫头绿珠和外孙女赵佩兰,孟林氏体面尽失,险些气晕过去,挣扎起来就要撞墙自行了断。 常宁伯道:“你要真死了,我便不再追究;若不死那就给我听好:限你在明日辰时之前,把你给孟玥母子以及花在兰丫头身上的银子都收回,再将你所有私房、首饰藏品全部拿出来,待归拢了我看看还缺多少,再去筹借填补,置办玉姝嫁妆,若不按我所说的做,明日就真的是你的死期! 别以为你死了玉姝就不能出阁,那是皇帝赐婚,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便是秘不发丧,先将你偷偷埋了,假说你诚心事佛不问俗务,过个一年两年再放死讯,也是可以的。” 又指了指赵佩兰和绿珠:“这两个自然要跟着你一起死,权当是给你陪葬。你的好女儿和好外孙,挪用了我孟府的银子,也不会有好下场,你看着办!” 孟林氏闻言,瘫软在地,绿珠跟着噗通跪倒,泪流满面瑟瑟发抖。 赵佩兰也吓得脸色青白,内心里却更加恨毒了孟玉姝:一切都是因为她!自己受辱有苦难言,外祖父母成了怨偶,自家母亲和哥哥也要受到连累!孟玉姝,她怎么不去死?却反而愈发春风得意,连皇帝都给她赐婚,老天不长眼啊! 不行,不能让她如此的称心如意,怎么着也要弄坏她名声,最好上不了花轿出不了门! 一等常宁伯离开寿安堂,赵佩兰顾不得照看倒在地上的外祖母,先自回房,召来贴身丫环彩云,给了她一荷包银子,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彩云点了点头,匆匆往后门而去。 赵佩兰深深吸气,仍觉气息不顺,脸上浮现失望之色:孟府三房的杜姨娘是个扶不起的废物,否则若得她插一脚,将会更热闹。还有齐王府那位杜姨娘,怎的只露一次面,就不再来了,连消息都不送一个,她难道不知晓她姐姐又被关起来了?明明背靠齐王这颗大树,都不会利用,真真是,不知说她们姐妹什么好了! 赵佩兰倒很想给齐王府杜姨娘送个信儿,终究是不够胆量,万一出个差错,怕自己承受不了后果。 还是算了吧。 傍晚时分,孟敏姝、孟慧姝两对小夫妻一起回到了常宁伯府,说是四妹妹得赐婚莫大荣光,做为姐姐、姐夫也该过来帮帮忙。 孟林氏正为了找回银子焦头烂额,根本无暇瞧看她们,田氏倒是有些诧异:知道这两位姑奶奶和玉姝实际上仇人似的,所以她还特地和丈夫商量,并没知会她们,想着或许她们也不愿意来参加玉姝的婚仪,谁知她们竟然来了。 田氏暗地里不免多了个心眼儿,派两个婆子专程盯住两位姑奶奶,可别又生出什么妖蛾子来。 孟敏姝、孟慧姝这次却表现得平和安静,既没有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语,也没有故意跑去静玉轩滋扰,就连给玉姝的添箱,也只托付给田氏拿过去。 田氏便有点相信她们是想明白了:可不是嘛?玉姝嫁给霍世子,将来就是国公夫人,与她结冤能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大家和和气气的,亲戚间往来多少能沾点光,脸面上都多好看些。 雪梨托着孟敏姝和孟慧姝送的两样东西请玉姝过目,一套赤金钗环和两副绣品,皆是极普通之物,玉姝让雪梨自行处置,别放她房里,并不是瞧不起,那两人跟她可是死仇,能存有什么好心意?她们敢送,她还不敢用呢。 办婚仪本就事多忙乱,玉姝这桩时间又十分紧凑,孟林氏赶着找银子,什么都不管了,田氏一个人是顾了头顾不得尾,常宁伯示下,请了好些个亲戚太太、媳妇儿过来相帮,事情才算忙得开。 静玉轩里,因担心雪梨几个年轻不太懂,柳氏派了宋嬷嬷、香柏等几位旧仆过来料理诸般事务,玉姝奶娘王妈妈也来了,她之前被蒋氏捉去城外田庄里,连同两个儿子一起,儿子被打折了手足,王妈妈也遭了罪,前世蒋氏倒是得手了,从王妈妈处搜刮出六七万两银票,但王妈妈和她儿子之后再没出现,怕是最终遭了毒手。 今世柳氏请人去得及时,王妈妈母子得救,银票也没丢失,母子几人一直在城外庄子里休养,如今玉姝要出嫁了,王妈妈自然要赶过来,她将来可还是要跟着玉姝的。 有这些个老脚鱼在,事事安排妥帖,忙而不乱,纵使母亲没能在身边,玉姝也松了口气,安心多了,雪梨几个则是认真听看学习。 次日辰时过后,府里女客渐多,都是来给玉姝添妆的。 常宁伯去了寿安堂,茶没喝一口,又板着脸离开,孟林氏却是没事儿,显见她所筹银子数目约莫令得常宁伯稍许满意。 到下晌,大家关注的嫁妆陆陆续续聚拢放在一起,瞧上去倒也华丽亮眼,还未完全准备好,众人议论说这可是皇帝赐的婚,况且安国公府的聘礼厚重,怎么着也该陪嫁一百二十抬才合适。 雪梨、樱桃和石榴、金桔,带着小丫头和婆子们也收拾了些东西,姑娘闺房里的贵重摆件都是当初柳夫人置办的,都要带走,库房里的大件物品,以及柳夫人辛苦攒下要为女儿打制家具的珍贵木料,却是被孟琳亲自带了人来打包带走,充进了孟府准备的嫁妆之列。 往常玉姝一点点搬到柳宅去的那些,宋嬷嬷说,柳夫人自会分成两份,属于玉姝的那份,连同霍世子为媳妇儿攒的嫁妆,到时打点装饰一番,能有一百六十抬,迎娶那天送至孟府路口,汇入送嫁队伍,与孟府所备的一百二十抬合成二百八十抬,那可是真正的十里红妆,光彩耀目,足够沿路围观人们赏看的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吉日 吉日大清早天色还未明,玉姝便被雪梨和樱桃唤醒,因昨夜睡得迟,还有些惺忪迷糊,若放在平时,雪梨几个也就由着她再睡一会,但今儿却不行,怕误了吉时,赶紧地搀着拖着去泡进盛满香汤的浴桶,热气蒸腾中给她洗头搓澡,就是再困也给弄得清醒了,洗完又让吃了早饭,茶水漱过口,便开始梳妆打扮。 定亲之后,一直认为要等及笄了才会出嫁,因而玉姝并不紧着绣嫁妆,至今没绣出多少,倒是雪梨、樱桃几个帮着绣了些帐幔床罩等,玉姝亲手绣好的一套嫁衣,还是在“扳指封地”里完成的,占了封地时间的便宜。 只是她今天不用穿自己绣制的嫁衣出阁,国公府昨天就送过来足足十二套,其中一套凤冠霞帔光华耀目,是要穿着拜堂的。 新娘子穿自己绣的嫁衣出阁,可显其心灵手巧、蕙质兰心,但若能得夫家送来嫁衣,那却是莫大的福气。 全福人徐太太是田氏请来,徐家和孟府住一条街,知根知底,是个白白胖胖面上总带着笑容的四十多岁女人,上面公公婆婆健在,娘家父母也硬朗着,丈夫四品官职,夫妻生育五子一女,如今已有七位孙辈,长孙都快娶媳妇儿了,可谓儿孙满堂,福气厚重。 玉姝正坐在镜前,全福太太口中唱着祝词,一下一下轻柔认真地为她梳头,忽听外间笑声一片,张玉雁嚷着:“我们来了!” 就看见一群衣饰华丽满脸喜庆的姑娘涌了进来。 除了张玉雁和秦宝仪、关淑芸、赵秋苑,另外还有三位面生的小姑娘,约莫十岁左右,赵秋苑给玉姝做了介绍,一个是她亲妹子赵秋纨,另两位是杨府的姑娘杨映雪、杨映月,也是姐妹俩。 石榴和樱桃忙端上茶水、果脯点心招待姑娘们,玉姝笑着问:“你们怎么来了?” 因孟敏姝、孟静姝、孟慧姝在西乡侯府出丑,虽然尽力遮掩,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三姐妹同月出嫁,便是铁证,孟府名声终究是坏了,讲究些的贵女都不会来孟府,尤其张玉雁,她是担心孟府迁怒,会对她干点什么。 如今却一群人跑了来,几位赵姑娘是霍府亲戚,张玉雁和杨姑娘是霍府世交,想必她们一早先去了安国公府,然后从那边过来的。 果然张玉雁笑道:“虽然昨儿大伯母来添妆了,但我们想先看到新娘啊,霍英哥哥就让长兴侯世子送我们过来,今儿客人好多,可巧在二门处见着金蟾,叫他把我们带进来。” 关淑芸道:“一会迎亲的到来,我们就跟着花轿一起走,如此,我们既算是迎亲的,又算是送亲的。” 屋里众人听得都笑了。 姑娘们围看全福太太替玉姝梳头,一边不住声地赞叹新娘肌肤娇嫩,发质黑亮如绸缎,语气里各种羡慕,全福太太也笑称:这些年她为许多新娘梳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的肌肤和发质呢。 玉姝笑而不语,自小有母亲精心调理,她的发质和肌肤本就很好,后来又得了月华杯灵液,便是锦上添花,好上加好。 皇帝突然降下赐婚圣旨,婚期定得紧,许多亲友赶不及准备,所以今日依然还有些亲友补上添妆,静玉轩人来客往十分热闹,青榄和荔枝哪也不去,只守在玉姝几步开外,霍十挑了八名个头相对矮小些的侍卫,扮成丫环增派进来,都在院内各处巡守。 主要防的是外头人使坏,比如齐王府之类。 孟府里却也还有些小骚乱。 赵佩兰来过静玉轩两次,第一次到门口,看见雪梨站在那儿细细叮嘱守门婆子,她竟是没有勇气近前;第二次领了三个小姑娘一起过来,这三人分别七岁、九岁、十岁,是孟敏姝、孟慧姝的妹妹,平日与玉姝相遇,都是用看仇人的目光相向,今日前来也是面色阴晦、眼含恨意,一副上门寻仇的架势,守门婆子自然就拦住了,大喜的日子,婆子怕吵闹起来不吉利,便不点明她们的不怀好意,只笑着好言劝她们回去。 灵姝、婉姝当即哭闹起来,赵佩兰也大声质问为何不准亲姐妹相见?又怂恿几个小姑娘指使身后的婆子丫环上前撕打守门婆子,说她们才是这府里的主子,凭什么让个恶奴欺负。 这厢才刚吵起来,院里就走出来四名身材粗壮、浓妆艳抹的丫环,一手两个,拎小鸡般把闹事的主仆们统统拎走,还直送到寿安堂门口才放下,那意思很明显:不服气,叫老太太出来理论! 赵佩兰几个瞬间泄气了:老太太在前头尽心尽力地招待客人呢,伯爷说过:要是今天当不好慈爱长者,那就等着被关进佛堂,永远别出来了! 所以今儿老太太是不可能为她们做主的。 开宴之前,孟琳趁隙进来看看准备得如何了,见到玉姝身着凤冠霞帔,华丽端庄,高贵如神仙妃子,没来由地鼻子一酸,差点流下眼泪:这是他养大的宝贝女儿啊,就要嫁人了! 内心里更有一重悔恨,此时此刻真想跟女儿好好说道说道,然则周围客人环绕,却是由不得他多话,只能强抑住辛酸,平平淡淡叮嘱两句,转开身指了指,玉姝就看见吴俊卿微笑着站在人群后头。 玉姝唤道:“俊卿哥哥,你来了。” 吴俊卿捧着两只盒子送上说:“这一个是哥哥给妹妹的添妆,这一个是惠娘给的,她也想来,但近日事儿较多,所以就……” “我知道的!谢谢俊卿哥哥,谢谢蕙娘!待你们大喜之日,我也要去喝杯喜酒。” 玉姝笑着说,她自然了解到齐王府容不得俊卿哥哥,已多次遇险,他们也快要成亲了,万事小心为妙,能不出门就不要出来。 又再说得几句,吴俊卿便跟着孟琳走了。 外边不知怎样安排,静玉轩里也摆了几桌酒席,张玉雁和秦宝仪、关淑芸等姑娘们无需出去,只在这里入席。 :。: 第二百一十四章意外 新娘子不能喝水,宋嬷嬷让雪梨、樱桃小心服侍着玉姝用些糕点干粮垫垫。 石榴和金桔也里里外外忙得停不下来,清点物品、人员,静玉轩里二十多个丫环婆子,是当初柳氏留给玉姝的,今日玉姝出嫁,自然都要跟着她走。 酒宴过半,迎亲的人们抬着花轿来到了,一时间鞭炮齐鸣,喜乐喧天,宾客们纷纷跑出正门看热闹。 霍英的迎亲队阵势不小,前后总有几百人,围绕在他身边的尽是些豪门勋贵子弟,一个个锦衣华服英姿俊朗,骑着高头大马器宇轩昂,一路过来赚足了沿途围观的姑娘小媳妇们的眼珠子,不知引得多少闺中女子春心萌动。 做为新郎官,霍英自然要穿着大红喜袍,胸前还挂了一朵大红绸花,往日偶尔瞧见别的男人穿这么一身去迎亲,怎么看怎么感觉别扭,今天落到他自己身上,却是万般乐意,还特地在镜前照了又照,觉得真是再好看没有了。 下马走进孟府,到前堂正好喜娘扶着新娘子也出来了,霍英心头一热,这三天他明明人在城里,却不能与他的玉儿会面,只因被告知成亲前绝不能相见,否则对婚后不利,他只得隐忍住,而今玉儿就在眼前,他似乎能透过蒙在她头上的大红盖巾瞧见那可人儿甜蜜娇羞的笑靥,情不自禁地要跨步上前去搀扶,却被旁边的徐珏和黎耀拉住了。 徐锦在后头低声笑:“好兄弟,别着急,咱照规矩来,先把新娘抬回家再说!” 众人哄笑,霍英也不含糊,循礼和玉姝双双跪在堂前,给孟氏祖宗磕头,再依次拜过祖父祖母、父亲孟琳以及两位伯父,然后在一片祝福声中,将新娘扶上花轿,吹吹打打抬回安国公府去了。 新郎新娘都不知道,他们在堂前与孟府长辈叙礼时,庭院里发生了点小意外:有人跑出来哭嚎吵嚷,不过很快就被控制并拖离,此事如同湖面落入一滴水,微微一圈波纹过后,又恢复了平静,没有引发任何影响。 是孟敏姝和孟慧姝,阖府披红挂彩欢庆之际,两人却领着各自身边婢仆躲在一间空屋里,更换衣裳装扮,全身披麻带孝,只等到安国公府迎亲的人进来了,院中站满瞧热闹的宾客,这一行六七人便一身白惨惨地跑出来,顺着甬道一路走一路悲天怆地大声哭唱,为孟府大太太蒋氏和二太太吴氏喊冤,说她们都是被孟玉姝所害,可怜大太太至今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二太太吴氏尸骨未寒,府中孝服未除,身为儿女辈的孟玉姝就急着出嫁…… 混在宾客中的霍府侍卫身手灵敏,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已迅速制住孟敏姝和孟慧姝主仆,点了她们的哑穴,孟府大少爷孟沅和二少爷孟济正在陪宾客谈话,远远瞧见孟敏姝和孟慧姝那副鬼样子,吓出一身冷汗: 两个蠢货啊,是想把娘家坑死吗?皇帝赐婚,钦定的吉日吉时,她们竟敢说什么玉姝着急出嫁,这要是被有心人宣扬出去,传到皇帝耳里,整个孟府都得完蛋! 孟沅心里恨不得打死这两个疯女人,赶紧让孟济悄悄去找田氏,自己立刻喊来家丁和婆子,命他们将孟敏姝、慧姝拖进后院随便找个柴房锁起来,若敢挣扎反抗,直接大棒敲断手脚不必迟疑! 对宾客则解释说那是府中得了疯病的姨娘,关起来就好了,不碍事的! 而安国公府那边,霍二太爷“病卧”床榻,寿叔却是个能干的大管家,各样事务有条不紊安排下去,霍继业完成了他的使命,拿到了赐婚圣旨,这会儿就只管接待前来贺喜的重要客人、相陪清谈,别的他也做不来。 至于内院事务,霍二太爷早有主意,让寿叔提示霍继业请来了赵大夫人主持,却不想同住在正阳街的邻居长兴侯夫人、温夫人等几位夫人太太,得知安国公府有喜,而霍二太爷病卧在床,安国公夫人虞氏竟也犯了旧疾需要吃药静养,她们立马就主动跑上门来帮忙料理事务,几位夫人太太有商有量各负其职,把一场婚宴操办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东府里“静养”的虞氏,眼看好端端一个原该由她露脸、展现她国公夫人风采并行使国公府主母权利的机会,竟就这么失去了,心里百般不甘、怨怒愤恨,然而自个身子不争气,也只能徒叹奈何,毫无办法。 她并没有什么旧疾,要说病,也是被霍英吓出来的: 那天林忠父子跑进东府内院求请庇护,霍英带了衙役进来抓捕,他没有亲自动手,但簇拥在他身边的一群侍卫个个执剑握刀,如狼似虎吼声震天,那阵势就吓死个人,林平当场尿裤子,差役不由分说把人拖走,林平还要挣扎逃跑,那浊黄腥臭的一滩便随着他的爬行,鬼画符般遍布光可鉴人的地砖……这可是霍继业专为虞氏新建的起居室,名排云堂,装饰精美奢华、温馨舒适,平日虞氏最爱呆在这里消闲,如今却被林平弄脏,加之霍英态度冷漠倨傲,气得虞氏胸口痛,半真半假地晕倒了过去。 谁知她眼一闭,竟就不由自主地昏睡了大半天,再醒来感觉浑身绵软无力,脸上身上还起了许多红疹子,忍不住用手抓,竟是越抓越痒,且身边服侍的婢仆很快被她沾染上,长了同样的疹子,连侄女儿虞婉也未能幸免。 霍继业当晚回来瞧见,也吓了一跳,没敢请太医,怕传出去不好听,只悄悄请来了为二太爷诊病的古大夫,诊看过后,古大夫又仔细询问夫人这一天里做了什么、去过什么地方? 待听完病者叙述,古大夫认为:必定是林平身有恶疾,那泡尿热乎乎出来带有毒气,估计当时夫人离得太近,首当其冲……夫人平日爱洁净,身子娇贵,可比不得那些糙汉子们,所以,是被那恶毒邪气浸染了! 古大夫开了药方子,让虞氏几个又喝汤药又泡药浴,红疹倒是消了些,却还不能见人。 :。: 第二百一十五章洞房 听着西府那边传来的鼓乐声,虞氏直恨得扔茶杯摔碟子,心头憋屈坏了:她原本筹划得好好的,要一步步来,自信能收服得了孟四,毕竟她可是国公夫人,是孟四正正经经的婆母! 只要新媳妇儿服了软,霍英再冷硬又能如何? 可没等她施展手段,皇帝竟突然赐婚,而她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操持婚仪,连个脸都不能露,明日敬茶认亲,新媳妇也不会朝她跪下磕头喊母亲,将来,拿什么在媳妇跟前立威? 此时西府那边,花轿已落地,霍英用一根红绸细心地牵引着新娘,一步一步往喜堂走,眼神却是一刻都不曾离开新娘,对旁边众人的打趣起哄更是无动于衷,仿佛周围一切都是空的,这世间只有他和他的新娘子。 听从司仪赞礼,拜过天地、高堂、夫妻对拜,之后在公子哥儿们故意弄出来的如雷般欢呼声中,送入洞房。 进洞房刚在喜床上坐下,霍英就想揭开盖头,被喜娘拦住:“新郎官莫急,好好儿坐会床,等到了时辰,自会请您揭盖头。” 霍英只好不动,眼看他的新娘端端正正、安安静静的,又忍不住拉她衣袖:“玉儿累不累?渴了吗?我给你端茶喝。” 玉姝:“……” 这人这么多话?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好为难!宋嬷嬷和王妈妈都交待过的,不可以随意开口,也不能摇头晃脑。 果然喜娘又对霍英笑道:“未揭盖头,新娘不能说话,这是规矩。” 霍英:“……” 这些破规矩真是莫名其妙,明明都是夫妻了,还诸多约束。算了,左右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了,就这样挨着玉儿坐也很好,那就再忍忍吧。 正要拿出行伍之人的耐性毅力,那喜娘却乐呵呵凑过来,递上一根缠着五彩丝绳的秤杆,请新郎官揭盖头了。 霍英自然是求之不得,拿过秤杆,按照照喜娘要求小心冀冀挑开绣着花开富贵的大红盖头,露出新娘娇羞美艳的面庞,直比那盖头上绣的牡丹花儿还要鲜妍诱人,霍英看得痴了,他自然认得那是他的玉儿,此刻却又仿佛有些陌生,他急切地想拥抱住玉姝,要亲到了、吃进嘴里了,才敢确定这是真的,他真的把心上人儿娶回了家。 却又被喜娘挡开,霍英只得咬牙忍住,由着那两个喜娘念念叨叨再上来好几套繁琐仪式,等一切做完了,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一对新人,玉姝却比霍英反应还快些:“阿英,快帮我把头上凤冠取下来,好重好重,脖子都要断了!” 霍英赶紧伸手取下凤冠,心疼道:“怎不早说?来,我帮你揉揉。” 玉姝依偎在霍英怀里,任由他替自己轻轻按揉着脖颈,一面娇声道:“我们要守规矩啊,婚仪未完成,再难我也能忍。” 霍英捧住玉姝的脸端详着,而后在她眉心用力一吻:“我不要你忍,管它多大的规矩,只要让你难受,你都可以说出来,可以反了它,一切都有我——你的夫君,能为你挡住所有,记住了吗?” 玉姝看着他,微红了眼圈,点一点头道:“我记住了。阿英,我们是真的夫妻了呢。” 霍英揽她入怀,也止不住笑:“高兴傻了吧?自然是真的!” 两人紧紧相拥,幸福得无与伦比。 房门被扣了两声,霍十一在外面小心道:“齐王、燕王、鲁王及几位郡王到贺,国公爷叫世子前去待客。” 霍英皱了皱眉,不是洞房花烛小登科么?怎么还要他待客?他也吃过别人婚宴的,就见过有的新郎官根本不出来待客。 玉姝劝他:“快去吧,到底是宗室皇子,不好怠慢。少喝点酒,我这里也吃点茶水,等你回来一起用饭。” 霍英摸了摸她的头发:“那我过去瞧瞧,折腾这么久你也饿了,不必等我,自己先吃点东西。身上袍子太重,就让雪梨樱桃她们服侍你沐浴更衣,这里就是我们真正的家了,你是主妇,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全凭你。” 玉姝认真点头:“嗯,我会当好我们家的主妇。” 霍英笑着站起来,又忍不住俯身在她耳边吹气,轻声道:“新娘子别睡着了,要等新郎回来一起睡!” 玉姝粉颊红透,娇嗔地横他一眼。 霍英:“……” 可人儿做了新娘子似乎有点不同了,身上无端多出些妖娆妩媚的感觉,这一眼竟如电击般,直让他浑身酥麻动弹不得,差点就想要倒回去坐下继续腻歪,管他前头什么人来。 但霍十一催命似地又敲了敲门,霍英无奈,只得三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 他一走,丫环仆妇们便陆续进来,金桔领着抬热水的进入内室,石榴则备了一桌好饭菜,雪梨、樱桃忙着帮玉姝脱下身上沉重的霞帔,一边跟她说起刚才在外头的见闻,又说又笑地十分开心,显然几个丫头对国公府的环境是既新鲜又满意的。 玉姝洗了手脸,用过茶饭,再泡了个热水澡,另换上一套轻柔舒适的喜袍,坐在榻上等着霍英,几个丫环陪着她,一面整理归置些物品。 亥时末,霍英回来了,一身的酒气,瞧着倒还挺精神,洗澡水早已备好了,霍英不用丫环服侍,挥手让她们都退下,却拉着玉姝要她陪自己去洗澡。 玉姝羞道:“会弄湿我衣裳的。” 霍英:“再换就是了。” 玉姝想想在扳指封地里两人还一起泡过温泉玩水呢,如今都成亲了,帮他洗个澡搓搓背本是做妻子的份内事,便不再说什么,由他牵着进去了。 哪知穿着衣裳泡温泉和除去衣裳洗澡完全是两码事,面对脱掉外衫和中衣,坦露着结实宽阔胸脯和精壮腰身的霍英,玉姝一张小脸儿红得要滴出血来,转身就要跑,却被霍英一把捉住,圈进了怀里: “昨儿我去拜见过岳母大人,向她承诺:等你及笄之后,我们再圆房。今天我们是夫妻了,只是想让你熟悉我、看清我。” 玉姝有点窘:他向母亲做了这个承诺?她竟不知道! “那,我看了你,是不是你也要看我?” 霍英:“……” 其实在温泉池里,可人儿衣裳尽湿,凸现玲珑身段,他早看得七七八八了,但这话不敢说,怕惹恼了她,毕竟那时还没成亲呢。 便只答了一声:“嗯。” :。: 第二百一十七章认亲 霍英不用丫环服侍,自己洗漱、去屏风后更换衣裳,动作很快,只是头发却不能自己梳,玉姝也正在镜前让雪梨挽发髻,便指着樱桃:“让她给你梳,你要慢慢习惯,不然就叫你那两个亟我们房里来。” 厮进出主母卧室,成何体统?这自然不可能的,霍英便坐下让樱桃给他梳头发,或许是有玉姝在身边,倒也没觉得太难受。 一切打理停当,新婚夫妇相携出门,去给长辈见礼敬茶,俗称“认亲”。 霍氏祖籍连州,突然得到赐婚,未及告知族里,在京中的近亲亦不多,只有几房旁支,还都是与霍英同辈份的,大家平平见礼,不必担心玉姝磕头辛苦。 但还是要跪拜磕几个头,座中长辈除了霍继业,霍二太爷也来了,满脸开怀欣慰的笑容,接受孙媳妇敬茶,给了一个沉甸甸的大红封。 昨花轿进门、一对新人拜堂成亲,半夜里霍二太爷便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开口话,霍继业听后急忙赶过来看望,瞧见霍二太爷神气活现靠坐在榻上吃粥喝茶,禁不住叹服冲喜果真有用,他倒是不曾怀疑什么,因为亲眼看着二太爷直直倒地,又亲自去探过气息,觉得二太爷不可能是假装的病危。 是以今儿早上新媳妇敬茶,霍继业没有作难,痛快接过喝了,给了个不的红封。 赵大夫人还得在府中帮忙操持两事务,她是霍英表姑母,也接了新人敬茶,笑吟吟递上红封。 赵秋苑和赵秋纨随母亲在国公府住,以表妹身份与新娘见礼,玉姝派给她们每人一个绣着喜字的荷包,姐妹俩拆开一看,顿时乐开了花:满满一荷包金叶子啊,这位表嫂真是太好了! 而安国公夫人、玉姝名义上的“婆婆”虞氏,则是提都没人提及,霍继业想一想虞氏那张花哩胡啦的脸,自己都起一身鸡皮疙瘩,歇了要叫霍英领新媳妇儿去东府请安的念头。 不过就算他真的提出这个要求,霍英也不会答应,父子俩免不了又起一场争端。 至于虞氏被林平一泡“毒尿”熏出红疹子,听着匪夷所思,实际就是一派胡言——原是霍英不想虞氏占了他母亲的位份,还得委屈自己心尖人儿磕头敬茶尊她为婆婆,便拿了玉姝制好的“痒痒粉”试用,量有点多,足够虞氏躲在屋里休养一两个月的,玉姝制的“痒痒粉”没有解药也无须解药,不会死人,只会根据药量,过了相应的时间,药效自行消退。 霍英决定等虞氏好转,会再给她添药——胆敢谋划算计、意图掌控他的娇妻,那就让她体验体验什么叫白日做梦! 起来他厌恶虞氏,偏偏霍继业隔在中间护得什么似的,若打杀了那女人父子必定成仇,时机不允,他却也从未想过用药,男子汉大丈夫不屑于这些阴暗手段,但玉姝是他的逆鳞,谁碰谁死,不计手段! 中午与亲戚们共用过宴席,又煮了茶闲话家常,下晌赵大夫人料理事务,顺便带着玉姝各处巡看,指点一些管家技巧,赵大夫人心里是有点歉疚的:哪有成亲第二就让新人接触这些? 但也是没法子的事,安国公府就这情况,分了东西两府,虞氏虽顶着国公夫人名头,实际在贵妇圈中既不显眼也没什么好名声,主要是出身差本人还常犯蠢,言行举行上不了台面,没几个人看得起她。霍英成亲,虞氏索性病倒了,府中没有主事的女人,赵大夫人也不能常住国公府帮忙,毕竟她也有家有室,赵家那里也是一大摊事情,如今交由新婚不久的儿媳妇暂代管理,她是不放心的。 所以只能辛苦霍英的新娘子了,真是可怜见的,不过既然成了家就总要料理家务事,这一关迟早得过,早接手也有好处。 玉姝跟在赵大夫人身边,虚心听教认真学习,从母亲也有教过她管家,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当年母亲管着孟府中馈,那真是劳心费神还折损钱财,好在霍家西府并不复杂,简简单单几口人,她能支应得来。 霍英在前厅陪伴客人,好不容易客人都送走了,立刻直奔内院来找玉姝,带她去看专为她辟出的玫瑰园,玉姝看见花园子里还有一片梅花林,十分高兴,她新研制的香脂,正需要梅花呢。 夫妻俩手牵手在花园子里游逛,笑笑浑然忘时,眼见着色变暗,霍二太爷遣了婆子来请,竟是又该用晚饭了。 回到西府内厅堂,霍继业正挥着手在那高谈阔论,对面边饮茶边含笑听着的是赵尚书,赵大夫人和两位赵姑娘暂住国公府,他便每跑来看一看,今留下吃晚饭,估计是打算饭后把妻女接回家去了。 霍英和玉姝在偏厅见到靠在罗汉榻上的霍二太爷,神情似乎不太高兴,玉姝忙问道:“叔祖身上可有不适?” 霍二太爷唉一口气,摇了摇头。 寿叔在旁代答:“饭厅摆饭了,酒肉香味儿飘出来,二太爷想吃,可医嘱不允,只让这几先喝点粥养养肠胃再。” 心里暗自好笑,哪里是医嘱不允?这些老爷子避着人把鸡鸭鱼肉端进卧室吃得不知多欢实,只是如今又到饭点上了,大家都饿他也饿啊,眼瞅着一桌子大鱼大肉他吃不着,发愁呢。因为他是体弱“病人”,不可以像平常人一样又吃又喝,尤其不能当着霍继业的面吃,捧一碗清粥看别人大口咬肉的滋味,难受! 偏偏二太爷还很讲究,世子和少奶奶新婚期,他坚持要同坐一桌用饭,是家里人本就少,不能让少奶奶觉得太冷清。 原来叔祖馋肉了,还是等不及马上就想吃的,霍英唇角抽抽,刚想吃就吃吧,安国公脑子也没那么灵光,他还能想出点什么来? 却听玉姝道:“既是医嘱,那就吃肉糜粥吧,加点新鲜蔬菜,清淡鲜美很好吃的,我会做,我给叔祖做一碗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欢喜 霍二太爷想肉糜粥也不想吃,凡是粥都不想,要吃大鱼大肉,但他很喜欢这个孙儿媳妇,又知道玉姝做菜手艺都是亲家母教的,那必定也是他惯常吃到的好味道,便笑着点头: “好,好。我们玉儿有孝心,那叔祖就等着吃肉糜粥。” 霍英要陪玉姝去厨房,玉姝却让他和长辈们先入席用餐,免得摆上桌的饭菜凉了,霍英有国公爷在,他左右也插不上几句话,就让国公爷和客人先吃着吧,他陪自己的娇妻要紧,言毕拉了玉姝就走。 霍二太爷眼看着两口情深依依,谁也离不开谁,心里那个高兴,又十分得意:瞧瞧多好一桩姻缘!全靠他老人家慧眼识珠,当机立断、排除万难牵来红绳,成就了孙儿的终身大事,再等一两年添个胖娃娃,然后再添个胖娃娃……哎呀呀!老霍家从此就开枝散叶、子孙旺盛红红火火,前景美不胜收啊! 霍二太爷越想越欢喜,笑得合不拢嘴,让寿叔吩咐下去:大孙子和孙儿媳妇还没来呢,先等会再开席,饭菜若凉了上蒸笼热热就成。 那边霍英和玉姝去到厨房,管事婆子忙迎上来,玉姝问知厨房里现有的新鲜菜蔬和肉类,让管事婆子取些肉剁成蓉用姜丝、葱白和盐腌制,再取几片新鲜芥菜清洗干净切碎,她自己挽起衣袖,取了个砂锅清洗,然后从橱柜米袋子里舀半碗米淘净,霍英帮不上忙,只能站旁边看着,玉姝四下瞧了瞧,厨房里就只有管事婆子和一个烧火丫头,都各自低头认真做事,玉姝就借着霍英高大的身材遮挡,翻手凭空抓出一个盛满水的葫芦瓢,那是“扳指封地”里的山泉水,她就用这泉水熬粥。 霍英:“……”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深深地看娇妻一眼,以示警戒,娇妻却不以为意,还调皮地冲他鼓了鼓腮帮子。 霍英又爱又恨,牙根痒痒,直想把不听话的可人儿抓起来啃咬一顿,奈何边上还有人在,暂且让她逃过。 虽然知道娇妻并不是粗枝大意的人,但这手儿一翻就能取物,太过方便了,就怕她玩得太顺溜,不心在人前露了馅,到那时若心不够冷硬,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 不过既然有这个,却又不准她随心所欲,那“封地”的存在似乎也没多大意思吧? 罢了,随她去,大不了自己多费神,时常提点,抓紧修炼提升修为,总能护得住她。 由此又想到自己为娇妻挑选的一门心法,正好趁着这几假期两人能厮守在一起,可以传授予她。 因是用泥炉烧银丝炭煮的粥,砂锅并未被熏黑,等煮好粥,婆子用个大食盒连锅子一起装进去,霍英一手提着,一手牵了玉姝,徐徐而行回到厅堂。 霍继业刚才和工部赵尚书谈兴正浓,下人请入席他还不爱搭理,谁知话题谈完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时,居然再没人来请第二次,一问才知道少奶奶要煮肉粥孝敬二老太爷,得等少奶奶煮好粥回来,才开席。 霍继业不免窝火:真有那份孝心,早干什么去啦?这都到饭点了才跑去煮粥,让一桌子长辈亲戚饿着肚子干等,成何体统?果然门户出身的女子,眼界狭窄见识低浅,行事毫无章法! 但瞧着霍二太爷笑咪咪很期待的样子,他却是不敢作声。 左等右等,夫妻俩总算回来了,霍继业鼓起眼睛瞪过去,一脸责难,霍英不动声色前行一步挡住玉姝视线,自己则仿佛没看见那个人,把食盒交给寿叔,又走去向赵尚书施礼表示歉意,并请表姑父入席。 赵尚书哈哈笑:“倒不觉得饿,想是昨日酒喝多了,腹中少许不适,听闻新媳妇儿为叔祖煮粥,孝心可嘉!不知可有多煮些?表姑父等着呢,也想分一碗热粥喝。” 霍英自然是应承有多煮,那砂锅虽不大,叔祖一个人却也吃不完的。 玉姝原以为大家会先用饭,没想到还在等着他们,也很抱歉,赵大夫人笑道:“若是方才入席,还真吃不下什么,你两位表妹自不消,我表舅父不知打哪买来的零嘴儿给她们,竟吃得整停不下来,我想尝两口还不乐意,她们更是不会饿的。” “谁的?”赵秋苑道:“舅祖给的零嘴儿是真好吃,但不抵饿,吃了反倒饿得更快,母亲没发现吗?我这几日在国公府饭量大增,每顿都多添一碗,现在早腹中空空了,等着吃饭呢。” 赵秋纨点头附和:“我也是,饿了!” 赵大夫人:“……” 女儿当场打脸让她下不来台,神色好一番变幻之后,举手作势朝两个女儿拍打,却被她们一边一个挽住不放,玉姝也很喜欢赵大夫人母女相处的样子,笑着帮忙推后背,四人笑不可抑地朝饭厅走去。 今夜也就这么几个人,又都是自家近亲,就不分开了,男女共坐一桌吃用。 霍二太爷喝了一口玉姝煮的肉糜粥,就再不看那些大鱼大肉了,自雇头一口接一口喝粥。 而赵尚书原本好的只吃半碗粥,等那半碗喝完,他磨磨蹭蹭两边瞧瞧,发现没人看他,就自己伸手又盛了一碗,而且这次是盛得粥快满溢出来才罢手! 赵大夫人给玉姝挟了一筷子菜,刚巧回眸瞧见,差点瞪掉眼珠子,暗想今儿她家这几位是撞邪了还是怎么的?尽干些让她没面子的事儿。 然而真正令她尴尬的还在后头——她那儒雅斯文的夫君,喝完了一碗半粥之后,竟还意犹未尽地看着那砂锅里剩下的粥,随即开口问她表舅父能否吃得完?吃不完的话他可以分担! 表舅父就准他再盛半碗,他乐呵呵盛好,还慈爱地问旁边的女儿要不要尝一口?这肉糜粥很好吃很好吃的! 秋纨果真尝了一口,然后分走她爹一半粥。 秋苑见状也要尝,她爹却不给了,护着那几口粥像护着个宝,生怕大女儿再抢走他就没得吃了。 赵大夫人恨不得以袖遮面。 砂锅已经刮得干干净净的了,霍二太爷吃了满满三碗粥,心满意足,笑呵呵夸奖玉姝:“真是好孩子,叔祖最爱吃这样的肉糜粥了,明儿再给叔祖做!” 玉姝点头:“明儿咱们做鱼片粥。” 霍二太爷大喜:“鱼片粥好啊,叔祖最爱鱼片粥了!” 一桌子人集体无语:您老最爱的不是肉糜粥吗?刚刚才过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礼单 霍英提醒:“叔祖,明我和玉儿要回门,没时间煮粥。” “哦,还要回门啊?”霍二太爷顿时一脸失落,仿佛现在才知道原来新娘子是要回门的。 “对对,自然是要回门的。” 赵大夫人朝玉姝道:“各样礼物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孟府和柳宅的分开放着,一会吃过饭拿礼单给你过目,看还需要添加什么?” “表姑母准备的十分齐全,我今日也瞧过,就不用看单子了。” 玉姝笑着,白看到赵大夫人料理事务,细致周到又干脆利落,且某些方式还与母亲柳氏有共通之处,都是极稳妥的人,玉姝很敬佩并信得过她。 霍二太爷道:“礼单还是要仔细瞧瞧,孟府共三房,底下多少个孩儿?听还有表亲在,每人一份礼,可别漏了谁。备去柳宅的礼物要更周全,再厚重都不为过——玉姝儿出阁,都没能与亲家太太和云姝姑娘辞别,是有些对不住她们了。” 玉姝听了这话,内心也十分难受,鼻子微微泛酸:出阁之日,最该给母亲磕头的,前世今生两辈子,她竟然都没有办到! 霍英此时却在桌子下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儿,又慢慢放开,玉姝朝他看去,就见他神情淡然对霍二太爷道:“明我带玉儿多给岳母磕几个头,补全了礼数。” 霍二太爷颔首:“合该如此。” 赵大夫人笑道:“亲家太太那边的礼物,表舅父一早吩咐过要多费心思,我记着呢。等会您也瞧瞧单子,看我备的礼物可合适?” 霍二太爷点零头,未及开言,霍继业先接了话:“表姐把那单子也让我看看。” “好的。” 赵大夫人答了句,倒是不以为意,霍二太爷却瞪眼看着霍继业:“你看什么看?你一个外头行走的大老爷们,管起内宅琐事来了,可真有出息!” 霍继业:“……” 叔父年纪越大越不讲道理,这桩婚姻还是靠他才成的,儿子大婚,做父亲的了解一下婚礼各项花销状况,怎么就不可以了? 却又不敢直言顶撞,遂找了个借口:“这次英儿大婚,夫人不幸生病卧床,全靠表姐前前后后打理得妥帖,等过些日子府中再举办婚宴,夫人病亦好了,自当亲身料理,我就想着看一看,回头与夫人去,将来她或能用得上表姐的好法子……” 霍二太爷冷笑:“过些日子这府里又要办婚宴?我怎么不知道?难不成你私底下另生有个儿子,也要娶亲了?” 众人一致看向霍继业,除了霍英,个个都是满眼惊讶。 霍继业忙摆手:“没有的事!呃,叔父忘了婉儿么?婉儿也快及笄了,到时出嫁可不就要大办喜宴?” 霍二太爷哼了一声:“我过,那姑娘姓虞不姓霍,她父母齐全,轮不到你去为她操持婚姻大事,趁早送还本家去!” “叔父,婉儿养在我家多年,早好了是我与虞氏名下养女。” “那是你们自己的,我答应了吗?如今长房以阿英为主,他不想有个假妹妹,那就不要;二房在我名下,我亦不认!” “……” 霍继业一脸郁色,虽早已习惯叔父不分场合的斥责,但如今不仅客人在,还当着新娶的儿媳妇,难免觉得落了面子,刚想张嘴辨几句,赵尚书在赵夫人目光示意下,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我看国公爷是吃好了,刚才要对两局的,走吧,一会我还得回府,别太夜了。” 霍继业其实也没信心争过霍二太爷,只得顺势闭嘴,憋了口自找的闲气,跟着赵尚书往正厅走去。 这边几人也都吃饱喝足,跟着移步客厅,另摆上茶席,煮着茶一边笑谈闲话,霍二太爷还在回味刚才的肉糜粥,愈发记挂玉姝的鱼片粥,只可惜明早玉姝和霍英要回门,去了孟府之后还得去一趟柳宅,这一来回,估计是吃不上了,得等到后。 赵大夫人提点着两口:“同在一城,自是无须留宿娘家,便要赶早回来,日头落山之前务必回到咱们家!” 霍英和玉姝点头表示记住了,玉姝对霍二太爷道:“我们明儿早些出门,在孟府用过午饭就去柳宅,想来柳宅也准备了酒席茶饭,总要逗留些时候,那索性就在柳宅做好鱼片粥带回来,晚饭前我们回到家,叔祖也可以吃用了。” 霍二太爷十分高兴:“好,就这么办!哈哈果真是我的乖孙媳妇儿,又聪明又孝顺!那叔祖就在家等着你们了啊。明儿既要早起,现在你们赶紧回房好好歇息,养足精神才是,去吧,快去吧!” 霍英巴不得和娇妻独处,一听叔祖发话,便从善如流带着玉姝向各人告辞,相携回新房去了。 霍继业这时候也忽然想起虞氏来,尚在病中定是盼着他快些回去的,无心下棋了,那棋路便走得有些乱,赵尚书就顺着他的意思速战速决,连胜两局,然后也要告辞回家。 霍二太爷知他原是来接妻女的,便交待赵大夫人先跟着夫君回去,明再过来一趟即可,谁知赵尚书却:“如今深夜了,女子们不好走夜路,且住着罢,明晚我再来,咱们早些走。” 霍继业朝外头看了看:“现在不算太夜吧?城内沿街道边都点了石柱灯烛,亮得很,坊间姑娘们还逛夜市呢,无妨的。” 赵尚书摇头:“气儿冷了,哪有什么人逛夜市?苑儿、纨儿体弱,别吹了风。” 霍二太爷也有些疑惑地抬眼瞧了瞧橱柜上的铜沙漏:确实不算很晚嘛,他把孙儿和孙儿媳妇赶回房歇息,是别有用意,外甥女和外甥女婿一家子再晚些回去,他都不担心的,因为这里是内城,有夜巡官兵一队接一队走着,安全得很。 不过他本就觉得既然外甥女明还要来,住着便是了,何必来来回回走得累?就不再多什么,只让霍继业把赵尚书送出门,母女几个还留下。 不留赵尚书,是因为他家有老母在堂,总不能夫妻俩都住在舅家,该放一个回去给老母请安,且明早赵尚书还得上早朝。 第二百二十章回门 赵大夫人之前分明听见丈夫抱怨说她不在家,他都歇不好,东西也找不着,非要今夜就接母女们回家,是以赵大夫人先让女儿们收拾好各自物品,待晚饭后就告辞回去,却不料此时丈夫又改变主意仍叫她们住着,明晚再来接,不免奇怪地多看了他两眼。 赵尚书只煞有介事地冲母女几个摆摆手,叫她们不必送了,然后与霍继业朝外走去。 他绝不会告诉夫人:把她们母女留在国公府,明晚他才有理由再来,或能分到一碗鱼片粥吃! 赵尚书自来对饮食颇有研究,人生一大爱好就是吃,南北各派菜系没有他不知道的,今夜要蹭二太爷的粥吃,确实因腹中不适,本以为那位新媳妇儿短短时间煮出来的粥绝不可能好吃,谁知一入口他发现自己估错了:米粥确实熬得不够火候,欠缺醇厚浓郁口感,但却有一种浅淡、纯正的清香,且那鲜美的滋味儿……真真是回味无穷、人间少有,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所以明晚还要来,再尝尝那鱼片粥,赵尚书从前也曾常往柳府做客,那时柳府未败落,茶点、饭食十分讲究,比别家味道要好得多,据说有家传菜谱,孟四姑娘的生母可是柳家的女儿,定然曾得到过其母传授指点,不然她不会有信心下厨,也煮不出那样美味的粥品。 赵尚书无比羡慕,表侄儿霍英这是捡到宝了,表舅父和继业表兄要享福喽。 哪像自家长子,倒是娶得个名门贵女,可进门两年,别说为长辈熬碗粥,连杯清茶都不曾亲自奉上,也说不定,儿媳妇根本就不会煮茶呢? 唉,这人比人……算了还是不要比了,毕竟人与人不同。 被赵尚书羡慕惦念的霍英和玉姝,此时已回到房中,非常听话地按照叔祖安排,让丫环婆子们备水洗漱之后,就早早关门熄灯歇下了。 众人眼中,这算是正常的新婚状态,却没人知道帐幔低垂的新房内其实空空无人——夫妻俩已经双双遁入“扳指封地”,在那片美丽的小世界里快乐忙碌去了。 翌日,大清早地就见孟府大少爷孟沅来接姑奶奶回门,这可十分难得,通常只有极其疼爱女儿的人家才会专程派兄弟前来迎接,玉姝料不着她也能享受到孟府给予的这等“殊荣”。 待孟沅拜见过霍二太爷,一起用了早饭,仆从们也将礼物装点好了,便出了国公府,霍英陪玉姝坐马车,侍卫随从们骑马跟随,一行人望孟府而去。 孟府依然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景像,今日姑奶奶回门,又大摆酒宴,招朋引友好不热闹。 安国公府的马车到大门前停下,孟琳和他两位兄长正好在门前待客,便迎了上去,身后和边上簇拥着一大群人,个个面带笑容,吉祥祝福话儿一句接一句,想必都是前来赴宴的亲友,玉姝以为她和霍英已经算是趁早来的,这些客人竟到得更早。 孟琳乐呵呵领着女儿女婿入内拜见常宁伯,那里也是一屋子的人,仆从放下软垫,新姑爷和姑奶奶依礼跪下磕头,常宁伯笑得合不拢嘴,只让小夫妻俩拜了一拜,便叫孟沅扶起,催着上茶果点心,又高声吩咐准备开宴,可不能渴着饿着娇客。 田氏过来接玉姝进内院,玉姝有些担心地看了看霍英,原以为只是回来过过礼,最多和孟府人吃顿饭,很快就能走了的,却实在没想到孟府竟弄出这么大阵仗,这么多的客人,入了席就免不了要敬酒,怕是得醉一场了, 霍英道:“无妨,我能应付得来,你去吧,让青榄、荔枝跟着,等我这边好了再进去接你。” 玉姝想到他腰间荷包里放有玫瑰丸子,那个也能解酒,便放了心,随田氏往内院去了。 路上,田氏告知后堂约莫有六七桌女客,一半是亲戚,一半是街坊邻居,那天帮忙的全福太太等人,也都来了。 玉姝点头表示明白,再多的客人她也只呆半天,尽礼数罢了。 田氏见玉姝神情间并无恼意,心里暗松口气,她其实也觉得姑奶奶、姑爷回门,就自家聚聚即可,没必要弄得如此夸张,像是又请了一场喜宴,但这府里还轮不到她当家,人微言轻,没有谁肯听她的,大人们还说什么:咱们孟家的姑娘,得了皇帝赐婚,嫁入国公府,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回门礼一定要隆而重之,排场绝不能小!要让整个京城都知道常宁伯府的名号,看谁敢小瞧了咱们孟家! 田氏是无言以对,也幸得玉姝性情温和好说话,不嫌烦、不怨怪他们多事。 心情放松下来,就忍不住对玉姝说了另一件事:成亲那天孟敏姝和孟慧姝存心要捣乱,幸亏被孟沅和孟济及早发现,将她们主仆关了一夜,次日老太爷和三位老爷酒醒之后,听得禀告,自是又气又怒,老太爷命人将主仆几个各抽打二十皮鞭,直打得浑身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然后让大老爷和二老爷自行处置。 两位老爷却是看都不看,径直叫婆子将人抬着扔出门外,连同两位女婿也一道轰出门,声称从此后再不许进孟府,全当没有生养过这两个时时刻刻都想着回来祸害娘家的孽障。 玉姝十分诧异,成亲那天孟敏姝和孟慧姝弄出了妖蛾子?她竟不知道,青榄和荔枝应是知道的。可能不方便告诉她。 曾听人说隔世仇怨,想必她和孟敏姝、孟慧姝以及其他几个就是如此吧,前世蓄意算计将她推入火坑,今生依然放不下恶念。 那也好,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那两人索性自己把自己作死了,省得再让她费劲儿,还脏手。 玉姝记得出阁那日,金桔告诉她赵佩兰带着几个小姑娘来到静玉轩院门口哭闹,就问田氏那件事又如何处置? 田氏顿了一下,轻声道:“赵姑娘说是走路不小心磕着了,如今在屋里好好养着呢……不过你放心,我觉得老太爷是想等过了这几天,把喜事儿都忙完了,定然要把府里重新整治一顿的,到那时,赵姑娘怕是不能留在咱们孟府了。” :。: 第二百二十一章兄弟 玉姝说道:“我也正想说这事呢:出阁那日忙着梳妆打扮,没空理赵姑娘,也不知她到底为了何事,哭哭啼啼把我好好的喜庆吉日闹成那样,我心里生气着呢,绝不要再见到她。今日客人太多,等会也不知能不能与祖父、父亲细谈,劳烦嫂嫂替我转告:赵姑娘在孟府一日,我都不会回娘家来了。” “好,我记着了。” 田氏回答,心里对赵佩兰也是百般厌烦,那真是个不懂惜福的人,仗着有孟老太太宠爱,在孟府娇养这么多年,过着要什么有什么的生活,就连孟府嫡亲的小姐都不及她好过,竟犹不知足,非要兴风作妖,这下可好,惹恼了老太爷最看重的四姑奶奶,舒适日子是真过到头了。 姑嫂相随走进后堂暖阁,女客们正在家长里短谈谈笑笑,孟林氏坐在其中,穿件姜黄团花缎面袄子,墨绿马面裙,头发挽成圆髻,插戴四根碧玉扁方和两枝金簪子,倒是一团富贵喜庆样子,只看上去比平日消瘦不少,且笑容僵硬,心不在蔫地应对着旁边的客人。 玉姝先上前拜见祖母,孟林氏装出一副慈爱神态,想伸手拉她坐到自己身边,玉姝转眸瞧见不远处桌旁的几位街坊太太笑望着她,朝她招手,便顺势走过去行礼,与街坊邻居们说说话,避开了孟林氏的爪子。 前世今生,这位祖母对她从来不曾有过善意,反而为了利益,推波助澜害她母女生离死别,玉姝不能亲手报复亲祖母,那便离开远远的,不会再给予孟林氏哪怕一点点支撑或好处。 宴席直到未时末刻方散,客人纷纷告辞离去,因孟林氏时时把霍英挂在嘴边,显然很想他进来见个面,看样子是有事相求,玉姝暗地让青榄到前边去知会霍英身边人,叫他不必进内院接她。 很快,霍英身边小厮过来了,向玉姝禀告说世子爷喝醉了,要找少奶奶,请少奶奶过去瞧瞧。 玉姝便匆匆向孟林氏和余下的客人告辞,领着自己的婢仆们往前院走去。 孟林氏急着叫她别忙走,等等她也一道过去看看,奈何有客人在,她却是脱不开身。 到前庭,霍英都已打点好,带玉姝向常宁伯、孟琳等告了辞,众人相送离开孟府。 夫妻俩自然不是直直回安国公府,而是绕过一条街,择路去往柳宅。 柳宅里又另是一番热闹喜乐景象,靖北侯卢慕山、白夫人带着孩子们早就到了,王蕙娘的母亲王夫人领着两个小姑娘也过来,六七个小姑娘像一群喜鹊般,在院子里吱吱喳喳笑声喧天,一听见说新姑爷和姑奶奶来了,立刻跑过去将夫妻俩围了个严实,霍英有些懵地与她们大眼瞪小眼,玉姝提醒要发红包了,霍英才想起来,刚才在孟府他可一个红包都没发,这也不能怪他,谁让孟府请那么多客人,他一进府门就不停应酬,连后院都没进,哪有闲空与小孩们见面。 遂拿出早准备好的大红封,每人发给两个,把小姑娘们乐得合不拢嘴。 吴俊卿以大舅哥身份来迎新姑爷,他文绉绉对霍英和玉姝说了一番祝福话,也不知从哪本书上摘录来的,看他正儿八经念得声情并茂,霍英居然听不太懂,唇角抽了抽,睨着吴俊卿笑笑:这是欺负我书读得少?行吧,这会且听你的,一会酒席上再把你灌醉。 吴俊卿仿佛看透他内心,也笑了笑,伸手相请入内。 新婚夫妻给柳氏磕头,柳氏之前担忧女儿早嫁,如今看到女儿、女婿双双站在眼前,和和美美、甜甜蜜蜜,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不免喜极而泣,白夫人和王夫人在旁笑着宽慰,这才慢慢缓过来。 酒菜都已准备好了,当下摆桌开宴,女人和小姑娘们在饭厅,男席却安排在一个相对隐蔽些的院子里,卢慕山还要帮着白夫人照管一下几个女儿,霍英先和吴俊卿过去,心里暗自嘀咕,觉得这不寻常,果然进到院内敞轩,就看到几个人坐在那里或煮茶或下棋,逍遥自在悠闲自得,当头的是高熙,其余徐锦、张庭、黎耀,四个人都寻常打扮,张庭和黎耀还穿着箭袖紧身衣做侍卫装束。 霍英一阵无语,这些人脸皮可真够厚的,竟然不请自来跑到他岳母家。 高熙一本正经道:“我搭乘永福郡主的马车路过,被柳夫人瞧见了,她请我们进来吃杯茶。” 霍英才不信他:“你就不担心被人拿这个当把柄?柳宅毕竟与以前的柳府有关联。” “没人看见,看见了也无妨。眼下该他们着忙的事儿多着呢,若还有闲功夫扯这些琐碎,我倒是佩服。” “小心行得万年船。” “你少糊弄我,你都娶上了,是不是亲戚?我还走不得这一趟?” 高熙看着霍英,不满地哼了一声:“什么兄弟?有好吃好喝竟不告诉我,你成亲那天我醉了,二外祖让我喝了两盏茶醒酒,我一尝,好茶啊!问二外祖讨要他还不给,说他也没有了,是你岳母家的茶叶,十分难得,她铺子里不卖,专供自家人喝。我今日就冲好茶来的,不料想却吃到一顿好饭菜,连点心、果子都别具美味。原来你岳母这么好啊,怨不得你巴住不放。” “既然吃过了,还不走?” “吃完喝完就走,那也太失礼了,总该替人做些事吧?眼看新婚夫妇要来,新姑爷初登门,按习俗得醉一回才吉利,柳夫人发愁新娘没个亲兄长,那我们就留下陪新姑爷饮酒——嗯,还能再吃一顿好的。” 霍英:“……” 所以留下来是为了再吃一顿,还是为了灌醉新姑爷? 西乡侯世子张庭和承恩侯世子徐锦转开脸偷笑。 黎耀说:“阿英你放心,我不灌你酒。” “谁说要灌的?多难听,是敬酒敬酒懂吗?至少每人敬三碗!”高熙道。 吴俊卿过来请大家入席,笑道:“敬六碗都使得,金掌柜送来了六坛江南女儿红,十八年的女儿红!” 霍英看了吴俊卿一眼,总算知道这厮为何有恃无恐,不怕被灌醉了。 一听说有十八年女儿红,包括高熙在内的几个吃货激动了,立刻站起身,眨眼间跑得没了影。 :。: 第二百二十二章新妇 开席前玉姝带着石榴去了厨房,先把粥熬上,厨娘捞出一条桶子里养着的新鲜鱼宰杀了,玉姝亲自腌制好鱼片,然后回了饭厅。石榴就在厨房看守那锅粥,厨房也开一桌酒席,石榴与厨娘们一道吃用。 其间柳氏过来看了两次,等到小两口要回去时,霍二太爷的鱼片粥也熬好了,那浓郁香气盖都盖不住,飘满院落,刚吃饱的人闻到了都忍不住心动。 回到国公府,恰好晚饭摆上了,还是昨夜那一桌人,霍二太爷正抻着脖子等,一听报说“世子爷和少奶奶回府”,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赵尚书也满心期待,他刚才和表舅父聊天聊得很高兴,一会应该能分两碗粥喝。 食盒交到寿叔手上,待那盒盖打开,顿时香气溢满整个饭厅。 寿叔先给霍二太爷盛了一碗,霍二太爷迫不及待地喝上一口,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再睁眼时,便是一口接着一口,很快碗底就空了,又满盛第二碗,这时赵尚书不小心弄掉筷子发出声响,霍二太爷一看,整桌的人都在瞧着他呢,尤其赵尚书眼神那个热切,霍二太爷暗想看来不分出去一点是不行的,好在今天孙媳妇儿用的砂锅比昨天的稍大,他应该还能再喝两碗,便大方说道: “这鱼片粥很是不错,适合我这牙口不好的老人,你们若要喝就尝尝,别盛太多,喝不完浪费了。” 又叫寿叔也去拿碗盛粥喝,怕一会分光了,寿叔没得喝。 赵大夫人本不想跟表舅父抢粥喝,但闻着那香味实在太诱人,两个闺女都盛了半碗,自家丈夫更是盛满一碗,她便也盛个小半碗尝尝。 霍继业也跟着盛了小半碗,他惯爱大块肉不喜米粥类,但拒绝不了那股醇厚浓香,忍不住动手的。 很快他就后悔了——他盛得太少,三两口就喝完,而那鱼片粥闻着香,入口更是鲜美无比,他从未尝到过的好味道,还想再要些,一看桌上哪里还有装着鱼片粥的砂锅?原来是霍二太爷让寿叔撒下去了,并声明里面已经没有粥,都舀光了。 霍继业看着赵尚书有滋有味喝粥,很想吩咐儿媳妇再煮一锅鱼片粥来,他先喝个够,然后送两碗回东府给虞氏和婉儿尝尝,这粥真是好喝又滋补,她们娘俩必定喜欢的。 但此时霍英已带着玉姝回房更衣歇息去了,二太爷说他们今天累了一整天,特地叫他们回去的,如果此时再要那丫头出来熬粥,怕二太爷又跟他吹胡子瞪眼,还是算了,明天再说吧。 霍英和玉姝回房洗漱更衣,自然又是早早熄灯睡下,其实却是进了“扳指封地”。 外间一个时辰,抵得“封地”五个时辰用,夫妻俩在里边能做好多事情,霍英为玉姝测了灵根之后,开始教她练心法,逐步引她入门。 修炼之余,霍英着手修建自己的府宅,他和玉姝商量,二人细细描绘出图纸,外观大致参照“将军府”样式,地方是早就选定了的,直接就可以开挖下基石。 另外还要耕种那一大片田地,霍英在外间是难得一见的“大力士”,但单凭那点力气,要独自修建府宅和耕种大片田地是绝对办不到的,好在他本就是“扳指封地”主人,在此间能使用一些技巧,且他如今已是四层练气,可凝聚起灵力,而运用灵力的过程其实就是加固修炼、提升修为,因此霍英倒是乐此不疲,十分专注认真。 玉姝除了练习心法,也有许多事情要做,其它的暂且不说,她最近需要花费精力关心她亲自养的牛和羊,居然都产小崽崽了,好可爱的小牛牛和小羊羊,走路还不稳,在草地上跌跌撞撞好教人担心,她得时常去看看。 还有林子里那些鸡鸭鹅,不知怎么地数量变得越来越多,鸡蛋鸭蛋鹅蛋更是不计其数,好在封地里可以凭意志隔空收取物件,不然玉姝光是为捡蛋就要犯愁了。 在“封地”里待的时间长,玉姝还要煮茶做饭,霍英忙着干活,她就把煮好的饭菜茶水装进食盒,直接带过去找他,霍英一看见小媳妇儿来送饭,立刻放下手上活儿,高高兴兴跑去迎接,二人就在露天野地摆起饭桌享用,完全像一对乡村田园夫妻,过着男耕女织、朴实又甜蜜快乐的小日子。 霍英掌管着城外大营,不能离开太久,因而即便新婚,也只有三天假期,第四天他就得回大营去了,以后仍得像往日那样,隔几天才可以回一次家。 小两口自然是依依不舍,霍英说道:“我经常白天进城禀事,以往都与同僚在酒楼聚饮一顿再返回城外,以后,我尽量回家来,与你一起用饭。” 玉姝点头,想了想又摇头:“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吧,同僚之间的信任、了解和默契,也是处出来的,你突然的疏离和冷淡,或会让人感到奇怪、内心不适。燕王府正处于非常时期,需要多多笼络稳定人心,咱们能够成亲在一起,已经很好了,不要做太大改变。” 霍英微笑着,抬手在玉姝额上揉了揉,弄乱她的流海:“小脑瓜子越来越聪明了,好,听你的!” 玉姝忙把那只作乱的大爪子扒拉下来,娇嗔地睨他一眼:“不要弄坏我头发!樱桃费了多大劲儿才梳好的,我现在可是新妇,得注意形象。” “这是你的家,你平日习惯怎样就怎样,谁敢说什么?叔祖更不会管你,他老大人就喜欢随性自在,很快你就知道,咱们家,叔祖那院里的人和鸟都不怎么守规矩的。” 玉姝听得好笑:“叔祖养了几只鸟儿?” “六只,以前更多。叔祖养的一只小八哥嘴巴特别厉害,它会说多种方言,还会用老家话骂人,它要是敢对你胡言乱语,你不必客气,只管上手拨毛,下次它就老实了。” “哈哈,我知道了。” “你乖乖和叔祖在家,等我回来。叔祖爱吃你煮的粥,就三两天给他煮一碗,不必天天做,别累着自己。你不是很想出城玩吗?等我得闲空了,带你去大营,顺便四处走走看看。” 第二百二十三章吃味 “真的?我可以进兵营?” “嗯,平时是不行的,每年总有几个特别日子,准允将士亲属入内探望。霍少夫人,你也可以去探望你的夫君。” “好啊好啊!” 玉姝高兴道:“我现在能跑马了,就骑我那可爱的小马驹去!” 霍英见她神采飞扬,自己也感到十分愉悦,但小娇妻刚刚还皱着小脸、牵着自己衣袖百般不舍,这会一说到可以骑着小马驹去玩,竟然就忘了离别的忧伤,内心不免失落:合着自己这个新婚夫君还不如她的小马驹? 那匹小马倒是越长越出众,毛色鲜亮,体形俊逸,可以想像得到它将来矫健俊伟的模样,小娇妻开始还不太喜欢,如今却一见面就要搂马脖子,那可是匹公马,当时自己挑选的时候只愿给她最好的,竟没考虑太多,现在…… 霍英越想越吃味、越想越懊恼,又记起那些马匹要及时过明面,为燕王府所用,等放出马匹那天,干脆把小娇妻的小红马放走算了,另外给她换一匹雌马。 不过还得找个合理的借口,真是伤脑子。 霍英自诩爱马之人,却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跟一匹小马驹争风吃醋,到了不能相容的地步。 霍英军务在身去了城外大营,玉姝也开始她安国公府大少奶奶的日常生活,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去做一件重要事情——安国公世子夫人诰封已下,她须得进宫谢恩。 上次进宫经历记忆犹新,玉姝心里难免有了阴影,霍英告诉她这次不怕,他再三拜托过燕王,燕王保证不会让她有什么闪失。 霍二太爷也不放心玉姝独自进宫,他早起时特意不吃早饭,还找了根拐棍拄着慢慢走,带玉姝去到前堂等候,看见霍继业过来,便拉了玉姝颤巍巍迎上去,说道: “若没有皇上给阿英和玉姝儿赐婚,让这府中充满喜庆之气,我老头儿就不能这么快好起来,只怕早已去见阎王爷了。所以我觉得,不仅玉姝儿要进宫谢恩,我也该去跪谢皇上圣恩……只是我有些记不清如何进皇宫了,相烦你顺路带我们祖孙一块儿去见皇上吧。” 霍继业看着一老一少,好一阵无语:你们以为皇帝很清闲呢?就专登坐在那里,等着你们爱什么时候去给他磕头就什么时候去。 “昨儿早朝后,皇上特地唤我过去问话,得知您已无大碍,皇上很欣慰,嘱我转告您:且安心静养,其余不必烦忧。这便是免了您的礼,省得走来走去又再累出病来,倒辜负了皇上一片好意。” 霍二太爷听了,忙朝着皇宫方向稽首,感激涕零:“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霍继业又道:“阿英成亲那日,皇上和皇后皆有赏赐,小两口确实应该入宫谢恩,但阿英军务在身,皇上明白的,且皇上也是日理万机,近来又记挂着金雁关战事,哪有心情管你们这些小事情?儿媳妇要进宫谢恩,往坤宁宫去即可。” “那就去坤宁宫,给皇后谢恩。只是孙媳妇也没进过宫,她年纪小,一个人会害怕,可如何是好?” 霍二太爷又犯愁起来,就朝霍继业发怒:“这都怪你!娶个虞氏有何用?她哪里担得起国公夫人之职?阿英母亲去世多年,你若早听了我的话续娶那位邓家小姐,现在也不至于……” 霍继业赶紧摆手:“旧事莫提!我带儿媳妇进宫,送她到内宫门外,您老放心了吧?” “那行,我就相信你了。阿寿啊,把东西拿给你们国公爷——宫里有认识的人,拜托拜托人家照应着些,也不能空口说说,该有的好处都得有。” 霍二太爷说完,寿叔不知从哪个角落转出来,把几个荷包递给霍继业,别看轻飘飘的,那里边装的可都是银票。 霍继业板着脸不接:笑话!他堂堂兵部尚书,为了儿媳妇,给宫里的太监宫女塞银子?这是他干得出来的事? 寿叔小声道:“宫里宫外使银子都一个样,国公爷若不想亲自为之,可交给随从或属下去办。” 霍二太爷补充一句:“我那里还有半斤碧螺春,等晚上回来,你拿去喝。” 霍继业动了动,忽想起老爷子应该还有红枣,说道:“上次阿英拿回来的枣子,给我一点。” 霍二太爷看了看寿叔:“那东西,可还有?” 寿叔顿了一下,说:“前几日两位表小姐在,府里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就拿给她们嚼着解闷,似乎……还有的吧?” 霍继业心疼得嘴角抽抽:看看他的好叔父,越老越不靠谱了,那么稀罕的东西,宁可给两个小女孩儿嚼着玩,都不给他吃! 赌气似地从寿叔手中抓过荷包,也不看玉姝,自顾走了。 霍二太爷示意玉姝跟上,玉姝向霍二太爷屈膝行了礼,紧跟着霍继业走出府门。 她有自己的车乘、侍从和护卫,霍英也告诉过她燕王府会安排人在宫门口等着,可以自行前往,但霍二太爷觉得,由安国公霍继业亲自送她进宫,后效更为不同。 或许真是如此,又或许是燕王府也有人暗中照顾,玉姝这次入宫谢恩倒是十分顺利,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燕王妃萧金凤也“刚巧”进宫给皇后请安,皇后赐过茶点,便让燕王妃顺便送玉姝出宫,考虑到玉姝对皇宫御街还不熟悉,又嘱咐燕王妃要将人送到家门口。 燕王妃性情偏冷,不太爱说话,玉姝却知道如何与她相处,以前霍英也是个冷淡不爱说话的,玉姝都不怕霍英,自然也能找到与燕王妃相处的方式。 一路上,玉姝和燕王妃交谈愉快,到了霍府门口,燕王妃还舍不得玉姝下车,但她并非专程来访,不好空着手进国公府,只得与玉姝约了个大致的见面时间,这才离去。 霍二太爷就在前院客厅,见玉姝平安归来,顿时放了心,玉姝也感到十分轻松愉快,能够从宫中顺利出来,对于她来说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可得好好庆祝庆祝,要做几道美食孝敬叔祖,霍二太爷听了,自是高兴非常。 第二百二十四章贺喜 晚上霍继业下衙回府,先过西府来拿东西,叔父答应给他的茶叶和枣子,也不知怎么回事,相同的茶叶,叔父的总是比他的好喝,而那些枣子,他目前还是打听不到霍英从哪弄来的。 寿叔把早包好的茶叶递上,又取了装红枣的布袋给他看,里面只剩下五六颗了。 霍继业心里气的,这是把他当叫化子打发?却又不能不要,这可不是寻常枣子,最后一并收下了。 四下看看不见叔父,问寿叔:“二太爷呢?” 寿叔答:“刚还在这呢,估计拎着鸟笼子进园子里去了。” 其实老爷子正在厨房看少夫人烹制美食。 少夫人也真是了不得,年纪,就能做出那般美味佳肴,连在厨房呆了十多二十年的厨娘都自叹不如,那香味儿,老爷子闻过之后就不肯离开了,非要坐那里等吃。 寿叔不敢把这情况告诉国公爷,只因少夫人今高兴,连做了四五道菜,爷俩指定吃不完,若是国公爷老老实实跟着一起吃倒还罢了,就怕他又想捎带些回东府给虞夫人。 世子爷最厌恶的就是虞氏,若知道他新婚娇妻烧的菜给了西府虞氏吃,非得气坏,若还因为这事,让好好的夫妻闹不和,就糟糕了。 所以,二太爷:好吃的好喝的,尽量不要让国公爷看见,省得又闹妖。 也是霍继业自个儿没口福,他若诚心给霍二太爷请安,再坐等一会儿,就能吃到玉姝用“封地”里的鸡鸭烹制的美食,可惜他得了那几个枣子,急着要拿给虞氏,匆匆离开了。 许是那几个枣子的效力,两后虞氏脸上的红疹消退大半,夫妻俩十分高兴,其实他们不知道,如果用那些在“封地”里存放过的茶叶煮水清洗,虞氏的红疹能立刻全消。 霍继业还琢磨着等霍英回来,要想法子让他再给弄些这种枣子回来,却不料几后霍英回府,虞氏的红疹竟又复发,比之前更加重了。 这自然是霍英的意思,他和娇妻的新婚期,绝不允许虞氏露头,以婆婆的身份给娇妻添堵。 至于霍继业想要的枣子,只一句:没樱 任凭霍继业怎么跳脚怒骂都没用。 霍二太爷对父子之间的争执早已司空见惯,之前还时不常地出面调解一下,现在只装不知道,还教玉姝不必担心:这对父子一辈子缘份也就这样了,由着他们去吧,有因必有果,谁也改变不聊。 而玉姝嫁进霍府后,霍二太爷感觉过上了真正的好日子——孙媳妇孝顺,每都会给做他美食,或是茶饮点心,或是下饭菜、粥品,每样都精美别致,不同寻常的鲜香可口,霍二太爷本就是个老饕,好吃好喝,觉得当皇帝都不会有这么快活满足。 更重要的是,霍二太爷自来百病缠身,认为这副躯壳已经残破不堪,只巴望着能活一是一,可现如今,他身上病痛全消,不仅不用喝那些苦涩药汤,还日渐筋骨健壮起来,往时走几步就喘气,现在他可以轻松自在地,满府里遛达转一圈,都不觉得累! 霍二太爷又不傻,心里想明白了一件事:孙媳妇必定有秘密,孙子应该也知道!只是孩子们不,他自然不会多嘴去问,做个睿智明达的长者,安享福寿就好了。 玉姝在寿叔指点帮助下,开始掌管中馈,打理府中事务,之前因为翠翘背主事件,霍英已把府里人员清理过一遍,驱逐或发卖了一些奴仆,余下的二十多个人全是信得过的,但偌大府宅,二十多个人可不够用,还得再买进些人,只是买人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要一步一步仔细挑选。 玉姝陪嫁过来的二十二个婆子丫头,大部分都还留在她的院子里,部分有些专长的,暂时就分派到别处去当差。 之前的内院管事婆子被翠翘牵连,已经打发走了,如今由玉姝的奶娘王妈妈担任内院管事。 王妈妈的两个儿子还没养好身子,等他们完全康复,自然另有用处。 金蟾也跟来了安国公府,他的腿伤已经痊愈,医馆治好的,玉姝偶尔会赏他些吃食,如今活蹦乱跳的在外院当差。 霍二太爷将之前替玉姝争取到的德昌侯丁府、东安侯陆府以及威远侯石府赔偿的田庄、园林地契文书和一匣子银票交还给玉姝,城外一座价值几万银子的园林和一个五百亩田庄,另外一笔万两银子,是石佳、丁瑶华、陆宝茵算计玉姝不成,付出的代价。 其中丁府给的那座园林最值钱,这并不是丁府的诚意更多些,而是他们得替外甥女嘉柔县主付出一份赔偿,当日意图围殴玉姝,嘉柔也有份。 霍二太爷带玉姝看过占了一院子的西府库房,又把玉姝带去另一个院子里,就在他住的院子隔邻,里面一正两厢二十多间屋子,全是私库! 有五间库房装的是霍英生母王氏的陪嫁,如今都要转交给玉姝,其余的都是属于霍二太爷的私人财产,寿叔把霍二太爷的私库只开了五六间,玉姝就看得眼花缭乱,里面珍宝太多了,凭玉姝两辈子的见识,竟都还认不全的! 霍二太爷要把自己的私库财物也全部交给玉姝,玉姝坚决不肯,自己实在管不来了,最后依旧由寿叔保管着。 霍二太爷看着玉姝认真道:“你且记住,如今虽是太平盛世,但世事难料,万一有个风吹草动,你和阿英要把这些东西转移并好好收藏,这可是留给子孙后代的!” 玉姝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想到什么,忙又补充一句:“好的,我会把叔祖的话转告阿英。” 霍二太爷早已把孙媳妇的反应看在眼里,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像只老狐狸般嘿嘿嘿地笑了。 很快,到了吴俊卿和王蕙娘的婚期。 玉姝尚在新婚期,本可以不出门的,但柳氏碍于身份特殊,也不好出席这样大型喜庆场面,而柳宅却欠着人情,霍二太爷告诉玉姝想去就去,不必忌讳什么。 于是玉姝就先带着云姝去给王蕙娘添了妆,等到大婚之日,霍英正好休沐,夫妻俩封了双份礼金(连柳宅的一起),带上厚重礼物,前往吴府贺喜。 第二百二十六章死路 陆宝茵转头扫视一下屋里,吴氏家族那两位姑娘因四人不爱搭理她们,便也识趣地坐在稍远处小声说话,并不过来打扰。 而靠近四人的大圆桌边,不知何时站了个粗手粗脚的婆子,把桌面上的茶具和点心果品重新摆放好,正拿着个干净抹布卖力地擦拭着桌子边沿,陆宝茵用嫌弃的目光打量着她,婆子发觉,忙停了动作,缩头缩脑地束着手问道: “贵客想要什么?尽管吩咐,老奴这就办来!” 石佳正想听陆宝茵的好计策,嫌那婆子碍事,皱眉道:“这里不用你,还不快快退下?” 婆子点头哈腰答了声是,躬着身走了。 陆宝茵不满地撇撇嘴:“吴府这算什么待客之道?竟派个老货服侍我们这些千金贵女!” “吴府如今也大不如前,快成破落户了,今天他们不是办喜事嘛,看来是缺人手,实在没人使唤了……哎,管她呢,来来快坐下,咱们说咱们的!” 石佳拉着陆宝茵,又喊了嘉柔和善柔,四人围坐到桌旁,两位吴家姑娘待要过来相陪,石佳冷淡地拒绝了,并表示与吴家姑娘话不投机,请她们自便,可以去陪别的客人,无需在这屋里呆着。 吴家姑娘被石佳的无礼气到了,当即离开。 门外有石佳等人的侍婢守着,料想无人敢来偷听,四个女子便肆无忌惮地商谈起算计孟玉姝的“良策”,汲取了上次在德昌侯府的失败,这次务必要谋划得更周全,不再多说废话了,一出手便干脆利落毁掉! 四人如何筹谋的且不细述,单说那位被石佳赶出去的婆子,并没有在楼上多做停留,低着头从容走下了楼,一路上也不与来来往往的吴府其他婢仆搭话,自顾顺着长廊朝前走,最后在拐角处踅进一个四面垂着帘栊的小亭间,很快又挑帘出来,却哪有什么婆子?分明是个面如敷粉、唇红齿白的风流少年郎,正是霍十一。 吃过喜筵,客人们逐渐散去,霍英和玉姝却在吴府逗留到天色向晚,亲眼见证这场婚礼圆满结束,这才回了霍府。 至于阁楼上的情况,霍十一在酒筵间隙与霍英碰了个头,霍英得知又是石佳那几个蛇蝎女子,顿时恶向胆边生:自己还没能抽出空闲清算德昌侯府那笔帐,她们竟敢先跳出来兴妖作浪,再次想谋害玉姝,这是活得不耐烦,要自寻死路?很好,那就如她们所愿! 霍英对霍十一道:“想害我妻性命,别说是宗室贵女,便是皇女也饶不得她!这事交给你,越快越好:四名女子中的三个都不必活着,暂且留石佳一条狗命,但也不能让她好过,不管用什么法子,教她生不如死。” 暂不收石佳的命,是因为石宏。 石宏驰援金雁关拒敌,不仅天子和满朝百官天天等待战报,整个大盛朝子民也无时无刻不在等待好消息,可谓万众瞩目,如果此时让石佳无故暴亡,会引起朝廷和民众关注,对石宏这位“驱虏将军”产生巨大同情,毕竟他在世上只有这么一个亲人,说不定因此为他赢得更多好声誉,反而博取了不明真相的人们的拥戴。 所以石佳不能死,但不代表她不用死,还没到时候罢了。 霍十一领命自去做安排。 霍英相信霍十一的能力,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有消息,就没告诉玉姝,省得她心里不舒服。 不管石佳等人想出了什么样的阴谋,玉姝只要不出门就无事,这个也不用担心,通常新婚百日内新娘子不会轻易外出露面,实在有需要,必得夫婿或亲长陪伴,玉姝自幼得岳母教诲,是个娴静乖乖女,她更不会随意出门的。 何况她身边还有青榄、荔枝,霍十近日另派了些其它差事,如果玉姝外出,他依然要跟随护卫。 吴俊卿和王蕙娘婚后数日,靖安侯卢慕山也大摆喜宴,迎娶永福县主。 这桩姻缘也是得了皇帝首肯并由皇后指婚,双方拖儿带女合成一家,却也幸福美满,喜气洋洋,婚宴办得极其隆重,瞧着竟比头婚的还要热闹几分。 霍英和玉姝、霍二太爷一起去吃喜酒,霍府和靖安侯府、永福县主府都在同一条街面上,走路不过两盏茶功夫,自然要凑个热闹,霍继业也去了,本想跟霍二太爷一道走,却与霍英大眼瞪小眼,父子两看相厌,最后还是分开走省心。 一家三口在侯府贺喜、吃过宴席,又去了永福县主府,与柳氏和云姝见个面,母女俩一大早就过来县主府帮忙了,只是没有送亲去往侯府。 霍二太爷邀请请柳氏和云姝去霍府,柳氏笑着婉拒了,霍二太爷知道柳氏是个谨慎细致的,便也没有坚持,来日方长,霍英已找到充军边关的柳家人,并让人暗地里关照,总有一天能平了冤屈,重返京城。 回到国公府,管事呈上两封请柬,说是给夫人的,今天午后刚收到。 霍英接过去看了看,都是勋贵圈中少夫人、少奶奶过生辰宴或适逢暖房奇花盛开,相邀聚会,倒也没有什么异样,便问玉姝:“要去吗?” 玉姝摇摇头,轻颦秀眉:“我之前就收到好几张要过生辰的请柬,都只让管家送了礼物,并没亲自去,如今这后来邀请的,便不能去了,不然人家追究起来,说我厚此薄彼,可如何解释?也不知怎么的,这阵子好事特别多,几乎天天收到请柬,幸好我还能借口新婚期不好出门,否则每天这么忙着赴约聚会,都不用做别的事了。” “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要什么借口?” 霍英宠溺地摸摸她的头:“你刚接管中馈,府里大事小事够你忙的,近期还是少出门或不出门为好,别累着了。” “嗯。”玉姝笑着答应。 过得两天,金桔跟着金蟾去了一趟“馥韵斋”,回到府里未及禀报店铺情况,先急着告诉玉姝一个消息:康郡王府的善柔县主和东安侯府的陆二姑娘陆宝茵,一起掉进湖中淹死了! :。: 第二百二十七章真的 善柔县主是宗室女,身份贵重,陆宝茵是东安侯嫡次女,德妃娘娘内侄女、齐王妃亲妹子,在京城可算是头等贵女,玉姝与她们俩原本不相识也不熟悉,却在德昌侯府险些被她们暗算,这才记牢了。 玉姝不喜这两人,死就死了,与己无关,只是大冷的一般人都不会跑去湖边吹风,偏她俩还双双坠落湖中溺亡,未免有点奇怪,便随口了句:“善柔县主宗室女,身边随从如云,那陆宝茵也不缺服侍的人,怎会轻易落水?也不知是真是假,你不要跟着别人乱传谣言。” 金桔道:“婢子没有传谣言,是亲耳听见人家议论的,金蟾还特意走了三条街,茶楼饭庄转一大圈回来,听到的全是一样的消息,京城大街巷都传开了,不会是假的!” 那就是真的了? 玉姝微微诧异,神色如常地叮嘱金桔自个知道就好,不必四处传扬。 金桔答应着,她也没地儿传去,但回头一定要告诉雪梨和樱桃几个,石佳、陆宝茵等人在德昌侯府想害自家姑娘,在她们心里早就当成仇人看待,如今死了,这就是遭报应了啊,真是大快人心! 稍晚些,玉姝收到张玉雁的亲笔信,也提到了善柔县主和陆宝茵之死,此事发生在东安侯府后花园,东安侯府大少奶奶周氏,也就是陆宝茵的嫂子过生辰,邀请了一些亲友到府里聚会,陆宝茵也趁势请来不少名门贵女,张玉雁也收到请柬,那就去了,客人很多,虽尚未下雪,但气寒冷,主家准备有新鲜鹿肉,供客人在院中平台上烤着吃,体验一下亲自动手的乐趣。 陆宝茵却烤肉须得在空旷之地,大烟大火的才更有野趣,吃起来也更香,便和石佳、善柔、嘉柔几个,割了些鹿肉到后花园去了,其他人想跟着一起,陆宝茵还不要,人太多乱哄哄的,那就不好玩了。 谁也没料到,只不过半功夫,就传来善柔县主和陆宝茵淹溺的消息,嘉柔和石佳吓傻了,一直哭着喊不关她们事,先是善柔县主被烟熏了眼,陆宝茵到湖边去吹吹风就好,然后就拉着善柔往湖边走,也不要随从跟着,直直去了假山旁边的水阁子里,众人还亲眼瞧见她俩坐在阁子里笑笑,等到两人往回走时,不知怎么的却拐往假山后边去了,开始是以为她们要去那边转一圈,可左看右看半个时辰还没转出来,善柔县主的随从们感觉不妙,赶紧跑去查看,才发现湖边仅落下两只绣花鞋,立即跳下湖中打捞,把陆宝茵和善柔捞了上来,只是都活不成了…… 陆宝茵在自家花园里出事倒是怪不得谁,但她把善柔县主带着一起沉下湖,这就不好了,如今康郡王府和东安侯府之间官司可大了,听都闹到了皇上和皇后跟前,宫里德妃和齐王府也不得安生。 东安侯府可是德妃的娘家,又是齐王的外祖和岳丈家,而康郡王是皇上的堂兄弟,这让皇上偏帮谁?此事怕是皇上也伤脑筋,少不得要责怪德妃,更会对东安侯府失了圣眷。 张玉雁她手上还有好几张请柬,经此一事,她决定近期再不去参加任何宴会,谁请也不去,并劝玉姝也不要出门。 玉姝收起信,回想近期收到的那些请柬里,似乎有一封来自东安侯府,确是东安侯世子夫人生辰宴,不由得庆幸:早就对东安侯府起了防备之心,还好没去,不然怕是又要沾惹出麻烦来。 善柔县主前去东安侯陆府庆贺生辰,却莫名死在了陆府里,康郡王府白白损失一个女儿,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自此与东安侯府结下仇怨,或许还会对德妃和齐王衍生不满,原本一直跟着福郡王支持拥戴齐王的康郡王,看来是要改变初衷了。 至于康郡王将会转向谁去站队,这个自然轮不到玉姝操心。 而两之后,京城大街巷又有一则不幸的消息四处传开,这次的是嘉柔县主,也意外暴亡了! 事件发生在威远侯府,据嘉柔县主本是好心好意过侯府探望陪伴未来姑子石佳,哪知石佳却不领情,两女子初时你一言我一语互相争论吵起来,之后竟动了手,石佳不顾尊卑推搡了嘉柔,嘉柔不防备摔倒在地,还把脚给崴着了,左右扶起,嘉柔县主是不能吃亏的,她愤怒地让身边随从打了石佳两耳光,石佳自然不服气,大骂嘉柔没脸没皮,上赶着要嫁她哥哥,要将嘉柔赶出侯府。 嘉柔气急败坏,怒冲冲出了内院,坐上马车就要离开,谁知载车的两匹马儿不知何故受惊发了疯,在威远侯府二门窄巷里互相撕咬、乱踢乱撞,打得不可开交,车夫都被摔了下来,侍卫仆从们还没来得及想出应对的法子,嘉柔已经被颠出车厢掉落地上,被狂怒中的马匹踩中,倾刻间丧命于马蹄之下。 竟是比善柔死得更惨,围观者触目惊心,全吓呆了。 福郡王和福郡王妃得知消息赶来,福郡王妃丁氏当场昏阙过去,她本是续弦,生下一双儿女颇得福郡王喜爱,算是稳固霖位,儿子尚年幼,女儿眼看就要出嫁了,竟发生这样的事情! 福郡王妃被救醒,号啕大哭,又命跟着嘉柔的婆子把前后经过再细一遍,得知女儿原来是被石佳辱骂、驱赶,才着急慌忙要提前回家,结果就出事了。 福郡王妃顿时气得面容扭曲,发了疯一样,非要叫人把石佳抓过来,当场杖毙为女儿抵命。 福郡王虽然也悲痛愤怒,但他还能保持一点冷静,阻止了福郡王妃:这毕竟是威远侯府,石宏还在边关拒敌,府里只剩下石佳一个弱质女子,若此时打杀了石佳,反会让人觉得他恃强凌弱,遭受朝中官员们议论,皇上必定也不想看到那种结果,不如像康郡王府那样,交给宗正府和皇上裁决。 通常这种事情,宗正府毫无例外地都会偏向宗室。 第二百二十八章冤枉 福郡王妃纵使不甘心,却不敢违逆福郡王意旨,只得含悲吞声,流着泪指使身边人将嘉柔县主尸首好生装裹好,待宗正府的人来验看过,才能带回郡王府。 石佳被人抓鸡般捉了过来,披头散发跪在嘉柔死的地方,浑身颤抖哭成个泪人,她倒不是为嘉柔伤心,而是被吓着了:做梦也料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啊,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就事论事、据理力争,责怪嘉柔不该胳膊肘往外拐,应该多为她这个姑子着想,因为将来她们才是一家人,这也错了吗? 是嘉柔自己脾气暴躁,偏又倒霉命短,她死便死罢,怎么不跑外头死去,非要死在侯府里,这不明摆着想害自己吗? 真是居心险恶! 感受到福郡王冷厉厌恶的目光,和福郡王妃像看死人一样看着自己,石佳哭得愈发委屈伤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叔父和哥哥,如果叔父不死、哥哥在家就好了,或者……当初真不应该把舅母和表姐妹们赶走,哪怕留着那对蠢笨的堂兄嫂在府里,这时候多少也能有些偏帮和依靠吧? 石佳暗自后悔,哭着哭着,歪身一倒晕了过去。 石府婢仆赶紧上前扶起,又有管事婆子忙着喊拿抬轿来,吩咐把姑娘抬回房去,姑娘身子骨弱,这许久没饮茶没吃点东西了,想是饿得虚脱,又叫丫环立马去泡碗热热的参汤来给姑娘喝下。 坐在旁边的福郡王妃听见这话,顿感万箭穿心,又痛又恨:她的女儿如今冷冰冰躺在那里,再好的参汤都喝不着了! 她赤红着眼怒瞪那个要给石佳喝参汤的石府管事婆子,指使身边奴仆过去抓住并捆起来:“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为止!” 石府管事婆子吓得脸色惨白,噗通跪下求饶,福郡王妃看都不看,两名孔武有力的仆妇当即将那婆子摁倒在地,另两名健壮妇人举起木杖,使尽全力砸下,当真是往死里打的架势。 石府管事婆子惨叫连连,又大声喊“姑娘救命”,石佳却是没有醒过来,紧紧闭着双目,软软地倚靠在两名丫环身上。 福郡王妃一看就知道她装死,冷哼着吩咐:“去打两桶井水,把人泼醒!” 这大冷水的,浇上两桶冷水,想想都可怕,石佳不得不缓缓醒转。 福郡王妃满脸怨毒、恶狠狠地瞪视着石佳,咬牙切齿道:“贱人,在我跟前不要妄想装神弄鬼,老老实实跪好!我的嘉柔停灵这几日,你必须披麻戴孝跪着守灵,如此才可以不死。以后的日子,你也别想好过,且等着,我定要把你千刀万耿生不如死!” 石佳与嘉柔交好,多往福郡王府走动,自然了解福郡王妃是什么样人,虽则平日在自家里强势任性惯,内心却深知自己远不如福郡王妃手段高,而今哥哥不在,自己势单力薄只恐命真的不保了,不由得愈发吓得发抖,捂住脸崩溃大哭: “郡王妃你放过我吧,看在嘉柔县主与我哥哥订了亲的份上!我也不想嘉柔她会这样,真的不关我的事,我冤枉啊!” “不关你的事?你若不辱骂我儿、赶我儿走,她能气得要急忙回家?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儿!” 福郡王妃恨恨地大声喊道:“什么我儿上赶着想嫁你哥哥?我呸!真亏你敢出口,我儿宗室女,身份高贵,多少人求之不得,若不是石宏要奔赴边关,凭他一介粗蛮武夫、刑克之命,能得着这份赐婚?对的没错,你们兄妹俩都是刑克之命,大凶大恶!克父母、克妻儿、克亲夫!看看这石府子嗣凋零,毫无人气,迟早断子绝孙破败没落,便是你们兄妹俩造的孽!只可怜了我的儿啊,年纪,遭了你们的毒害呀啊啊啊……” 福郡王妃骂到最后,想想宝贝女儿从此再没有了,悲从中来,又捶着胸口号啕大哭。 …… 发生在威远侯府的事情,满城传得沸沸扬扬,人们茶余饭后谈论不休,同时广为流传的还有另一则消息:有高人给威远侯石宏和他妹妹石佳批过命,兄妹俩居然都是煞孤星!男的克父母克妻儿,女的克父母克丈夫儿女甚至还克身边走得稍近些的亲友! 所以嘉柔县主才有这么个结果,实在可怜可叹。 而石府兄妹只宜孤独终身,嫁不得娶不得,连与他们交往都要心谨慎,否则必出人命! 这些传言玉姝自然也知道了,听一听就过,嘉柔和石佳于她是不相干的人,不值得关心,她要做的事情多得很,忙着呢。 霍英这次沐休回家,果真带她出城游玩去了,夫妻俩先坐车到城郊,再换骑马,气虽然有点儿冷,但有太阳光,穿得厚些也不怕,一路上霍英指点各处教玉姝认识地方,玉姝很认真地记下。 一行人笑笑边走边玩,中午时分才走到四十里外的花草园林,就是德昌侯府赔给玉姝的那一个,夫妻俩骑着马四处转了一圈,确实是个好园子,有山有水,佳木成林,即便是冬,景致依然美不胜收。 吃过午饭稍事歇息,又继续启程前往离京城百里外的霍家一个庄园,叫云岭山庄的,要在那里住一宿,明再回来。 怕累着玉姝,这次不让骑马了,霍英陪着娇妻一起坐马车,为方便她看风景,行程不缓不疾,傍晚才两那个云岭山庄。 霍英对玉姝道:“你如今学习管理家务,想必也知道我们家的云岭山庄,那是先帝赐给祖父的,有八千亩良田,三座连在一起的山林,两条河流一挂瀑布,田野间池塘沟渠纵横交错,是块旱涝保收的宝地,山庄建在半山腰,高墙阔屋,像个城堡,当年祖父获得慈赏赐,无上荣耀,引来朝中许多人眼红忌妒。 隔着一座高山和一道峡谷,那面就是燕王的庄园,两家庄园若合在一起,那地盘可就大了,所以当时马匹丢失,齐王认定是燕王府所为,却又拿不到证据,只能暗暗查访,三两头往这片山庄跑,差点没将此处翻个地朝。” 第二百二十九章游玩 玉姝笑着问道:“他们跑来翻腾多次都无功而返,应该不会再来了吧?到时候我们就偏要把马匹放在这里。” 霍英赞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家玉儿真聪明,都懂得诡道了。” 谁都乐意听好话,尤其是被自己喜欢的人夸赞,玉姝难免得意,笑着问:“那我们这次是不是要放些马儿出来?” “暂时不放。我们这次出城就只为散心游玩,齐王府的人必定在暗中盯着呢,等过几我们再悄悄过来,只有我们两个人,再把马匹放在后山峡谷里。” “可是我昨儿听见叔祖和寿叔,今年冬雪来得迟,可再迟也会来的,怕就在这几要下大雪了,这一下就不停,会断断续续直到开,那马儿岂不是要受冻?” “冻不着的,马儿一放出来,自会有人将它们带走,分批安置并妥善驯养。” “这样最好。两千多匹马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燕王府的人应该有所存疑吧?” “自然会的,毕竟这种事很难办得到,高熙就问过我:这么多马匹藏在哪里?我推是请了擅长驯马的江湖高人,至于他们藏在哪儿,我也不清楚,但是约好了马匹归来的期。” “也只能这么了,想来也无人料得到会有个‘须弥空间’。” “还是要心谨慎些。” “嗯。” 玉姝想到两千多匹马放出去,扳指封地里绿茵茵的草原上就又是空旷寂寞了,有些舍不得:“能不能留下几匹?我的红马没伴儿了会很可怜的。” 霍英安抚地拍拍她后背:“这些马儿本来就是我们家的,高熙如今实在太穷了,他需要,我们就当资助他,你是女主人,愿意拿出多少,要留下多少,你了算,都依你。” “那我要留一百匹公马,再留一百匹母马,让它们成亲以后生很多马驹——不能让我们家的大草原空了对吧?” 玉姝扳着手指认真着,话毕,才突然猛醒自己都了些什么,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羞窘得无处躲避,抓起霍英宽大的衣袖遮住头脸。 霍英忍笑忍得好辛苦,一把将妻搂进怀里,他想告诉妻其实马和人不一样,用不着留下那么多公马,但不出口,耳朵尖却是渐渐红透了。 一行人进入山庄。 先前派了人过来知会过庄头,山庄里早已做好准备,一行冉来即有水、茶饭等候,大伙儿用过晚饭,外头已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是山中特色,黑得早,因山林茂密,黑了便如同泼墨般,即便掌灯感觉也照不到几步远。 庄头妻子是个极能干的管事婆子,各处房屋住处全都洒扫擦抹得干干净净,被褥铺垫煊软干燥,瞧着就舒服,玉姝只是把铺稍微弄乱,然后和霍英进入扳指封地,泡了个温泉浴消乏,再睡足了觉,起来练功、做事,到了时辰出来,外间色才微微亮。 吃过早饭,霍英便带着玉姝出了门,不要随从们跟着,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游玩,直到中午才回来,夫妻俩都是容光焕发、笑容灿烂直晃人眼,显见玩得十分尽兴。 玉姝是累坏了,被霍英半搀半抱着,其实回来路上都让霍英背着的,看见有人了玉姝忙赶紧挣下来,怕让人笑话, 霍十、霍十一、霍十三和青榄、荔枝等人留在庄园里,也没闲着,因雪梨和荔枝、金桔、石榴难得出城,到了这深山老林般的庄园子里,看哪里都新鲜好玩,青榄和荔枝便提议带她们四处逛逛,顺便打猎,于是霍十三领着一队侍卫负责巡视警戒,其余人进密林围猎,都是有好手的,不过半功夫,就打到二十多只野鸡和灰兔子,霍十还了两只獐子,雪梨樱桃和金桔石榴负责捡拾猎物,看着猎物堆成了一座山,几个姑娘都高兴坏了,她们常年呆在内宅,料不着竟有机会参与打猎,新鲜刺激还收获颇丰,把她们兴奋的,吱吱喳喳个不停,觉得打猎原来并不难的,只需要学会箭,瞄准些就可以了。 青榄、荔枝和霍十、霍十一听着四个大丫环旁若无人而且还自以为是的“高论”,真是哭笑不得,但若要跟她们争辩,又显得太幼稚,只好默不作声,随她们怎么高兴怎么去吧。 午饭后大家整装回城,路上加快速度,正好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了。 夜里,霍英和玉姝照例进了扳指封地,查看他们白在山庄收进来的各样物事。 玉姝首先拉着霍英跑到河边,看见浅滩上一群群自由自在嘻戏的螃蟹、银鱼和青虾,满意地笑了,这是她从山庄后面的瀑布溪涧里收进来的,霍英告诉她这种野生的鱼虾蟹长不大,永远都是这么个儿,她不信,霍英就帮着她收了许多进来,也不知能不能活得成,这可是雪水河,稍微深一些的水很冷的。 霍英见玉姝甩掉绣花鞋踩进水里,怕她往深水里走,也脱了靴子跟着她下去,外间世界已是寒冬季节,扳指封地里却阳光普照气温宜人,夫妻俩在浅滩上追着鱼儿玩耍,笑声恣意欢畅。 值此深夜,另一条街坊的齐王府内灯火烁烁,未能入眠的人不在少数,外院书房里一群人自然是齐王和他的幕僚谋士们,还在议谈要事。 齐王高和皱眉倚坐上位,满脸的不高兴,近段发生的糟心事实在太多,全都不利于齐王府,而下属们办事频频失手,没一件顺利的,齐王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养了一群废物? 此刻他心里想的是刚刚探子报来的消息,霍英带了孟玉姝出城,从果木园林到云岭山庄,这一路过去真的就只是游山玩水,还在山庄住了一宿,打了一场猎,没看出来有别的目的。 虽眼见为实,齐王却怎么也不相信:都本难移,霍英出了名的冷漠寡,什么时候也懂得温柔浪漫、讨女人欢心了? 此事必有蹊跷。 齐王吩咐探子们不能放松,继续盯紧霍英夫妻的行踪。 第二百三十章 二更天,前院大书房的人们才散去,齐王正要去新得的美姬房里歇息,贴身随从却走近来弯腰低头告知一个消息,齐王皱了皱眉,想想似乎也有些日子没见着杜倩蓉了,最终吩咐改道,先去杜倩蓉的院子看看。 上次杜倩蓉被齐王妃惩罚打伤之后,齐王给她请了太医,用的上好金创药,伤势愈合得还不错,都可以自己下地慢慢活动了,不料今夜不知怎么的,她又被齐王妃打了板子,再一次瘫在床上不能动弹。 了解真相的人才知道,这次却不能怨齐王妃狠毒,只怪杜倩蓉自个儿走霉运还敢大嘴巴,胡说八道触犯到齐王妃了。 陆宝茵之死,齐王妃失去妹妹不可能不伤心,又因善柔县主也死在陆府,导致康郡王与陆府结怨,连带着不肯再买德妃和齐王府的帐,齐王烦躁发火,齐王妃又岂能安然? 正烦恼得坐立不安夜不能寐之际,偏偏安放在杜倩蓉院里的人跑来告密,说杜姨娘平日不安份,经常诋毁咒骂王妃的娘家人,今儿知道陆府出了事,又说陆二姑娘就是个早夭的命,只在这两年内,左右都得一死,早死早超生,没什么好奇怪的! 齐王妃听得这话,顿时怒火万丈,当即领着一群人杀过来,不容分辩,把杜倩蓉拖出去架到长凳上,四个健壮妇人举起板子就打,杜倩蓉痛得鬼哭狼嚎,晕死过去,好不容易养好的屁股和后背又被打得稀巴烂,血流满地惨不忍睹。 齐王妃倒是还保持冷静,她知道齐王想留着这贱人的命,并没当场把杜倩蓉给打死,瓷瓷实实打一顿出了口气,就让人请来郎中医治,用最好的伤药,还大方地给了一片老人参含嘴里吊气。 齐王去到杜倩蓉院里,她已经被包扎好卧在床榻上,刚从昏迷中悠悠醒转,瞧见齐王就在眼前,顿时泪如雨下,哭得伤心欲绝楚楚可怜:“殿下!您为何才来?王妃她好狠的心,妾身差点死掉了,再也见不到您了!” 齐王叹口气,上前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我在议事,并不知……王妃失了妹子心里总归是难受些,你却何苦说那样的话招惹她?” “我说的全是实话!陆宝茵她在前世……她就是早死的命,没嫁人就死了!” 杜倩蓉一激动,牵扯到身上伤口,钻心的疼痛令她失去理智,把齐王妃恨到了极点,她咬牙切齿,无所顾忌说道:“总之她们陆家的女人,只除了宫里的德妃娘娘,其他都不会长命!先是陆宝茵,很快齐王妃也没了,病死的,连个子嗣都没有!哈哈哈!这也算是她的报应了吧,谁让她对我如此狠毒?” 齐王闻言,只是微微楞了一下,神情倒是没什么改变。 他遵从母命娶的齐王妃,心里并不喜欢,初婚时还能顾着表亲关系,多有迁就,但齐王妃行事实在不合他心意,夫妻俩往往话不投机,总也说不到一块,他越来越不想看见她那张板板正正的脸,若是齐王妃真死了倒也好,他还能重新找个实力更大的门户联姻。 内心想着,嘴里却轻斥:“住口。她可是王妃,是你的主母,再敢胡言乱语,吃亏的还是你。” 杜倩蓉含着泪,梨花带雨般我见犹怜:“殿下,三郎……” 齐王伸手安抚地轻拍两下杜倩蓉手臂:“好啦好啦,我知道,明天再给你找两个擅长外伤的名医来看看,有现成好药,宫里太医院制的药膏,很快能痊愈。往后会时常来看望你,你且安心养着。” 杜倩蓉抓住他的手,哭得愈发厉害:“殿下答应过的:此生定会保妾身周全。可如今,王妃看妾不顺眼,动不动就是一顿毒打,这般下去妾怕是活不成了,殿下还不如给妾一个痛快,能在殿下手中了结性命,妾死也瞑目!” 齐王只得耐心劝哄:“你是本王的人,谁也不能动你。本王自会去和王妃说,再不让她伤害你半分。” “可万一……” “没有万一,本王说到做到,放心吧。” “多谢殿下!” “嗯。你之前说脑子乱,记不起前事了,如今倒又想起陆宝茵是怎么死的?” 杜倩蓉顿了一下,伏在枕上弱弱道:“是啊,忽然之间这段记忆就冒出来了,其实我是想要告诉王妃的,可她一来不问青红皂白捉住我就打,我都没能说出口。” “你要告诉她什么?” “陆宝茵前世也是落水,不过救上来还活着,只是受了寒气没养好,又去了。王妃也是得了伤寒病去的,我想提醒她,请她自己小心。” “这些,我会告诉王妃。” 齐王又道:“前世善柔和陆宝茵也是一起落的水?” “不是。前世善柔和嘉柔两位县主,活得好好的,并未早夭!今世,她们是被人所害!” 齐王怔住:“你为何这般断定?” “这有何难?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此事还是针对殿下你而来,殿下可以细想想。” 齐王顺着她思路一捋,竟然真像是那么回事,不禁满眼热切地看着杜倩蓉:“难为你了……” 杜倩蓉撅了撅嘴,脸上满是委屈:“妾早也盼晚也盼,殿下总不来,妾就天天关在这深院里,如何能知道外边的事情?还是两个小丫头以为我睡着了,在门口说小话儿,妾才得知善柔县主和陆宝茵,还有嘉柔县主的事情,就让小丫头去请殿下,想和殿下说一说,可殿下并不当回事,倒是王妃过来把妾打了个半死!” 齐王只得又哄着:“近来实在太忙,以后会常来。” 杜倩蓉倒也懂得适可而止,不再纠结这个,只把自己对陆宝茵和善柔、嘉柔之死的怀疑和分析说给齐王听,最后下结论: “她们的死绝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而为,有可能是燕王府,更有可能是安国公府,霍英!殿下,您还不明白吗?为何齐王至今拿不住孟玉姝,也杀不了吴俊卿?为何燕王府和霍英用尽全力也要护住他们?因为这两个人是有大气运的,前世今生,都有高人为他们赞过命。您要相信我:既然这两人不能为您所用,那就留不得,必须毁掉!” 第二百三十一章年关 杜倩蓉眼中盛满恨意,此时自然是针对孟玉姝的——都是上天给机缘重生,凭什么那贱人可以活得比她好?前世被她踩在脚底下,吱都不敢吱声儿,今生竟能翻了身,还反过来踩自己,她不甘心! 因为孟玉姝那个贱人,她被吴俊卿百般搓磨,痛失了丈夫娇儿,从堂堂国公夫人沦落为娼妓,又扔去边关,遭受凌虐摧残,最后惨死于苦寒之地……这两个绝世大仇人,不弄死他们,她誓不罢休! 齐王所想倒也和杜倩蓉差不多,吴俊卿自然是要尽快灭掉,至于孟玉姝……齐王眸色微沉,脑子里浮现一抹清艳丽影,耳畔似又听见那婉啭如莺燕娇啼的甜美嗓音,不由得神思一荡——此女尚未及笄已显露国色天香,再过两年不知会长成怎样倾城倾国之貌! 绝世佳人岂可错过?况且杜倩蓉说孟玉姝也拥有前世记忆,若是真的,孟玉姝却表现得极其低调,根本不像杜倩蓉这样有所凭恃便想为所欲为,恨不得四处去招惹是非,单从这一点便可看出孟玉姝比杜倩蓉更聪慧更沉稳,懂得审时度势、趋吉避凶的道理。 大师所说,留存有前世记忆的女子必定福泽深厚运势兴旺,这话看来更适用于孟玉姝,自己身边缺的正是这样的女子啊! 齐王暗忖着,双拳微微收拢:即便她嫁给了霍英,封为安国公世子夫人又如何?只要是他齐王想要的,就没有办不到的! 齐王耐着性子在杜倩蓉房里坐了小半个时辰,并不提去王妃那边,期间有别的姨娘美姬借口来探望杜姨娘,却是一个个眉眼含情撩拨诱引齐王,齐王却似没看见,只和颜悦色地对着杜倩蓉说话,尽显温柔体贴,杜倩蓉十分得脸,心情大好,倒是想把更多关于孟玉姝的情况告诉齐王,顺便提一提那枚莫名消失的墨玉扳指,奈何身上伤势太重,需要换药吃药,她自己也难忍痛苦,支撑不了太久,眼一闭便昏睡了过去。 齐王这才起身离开,临走吩咐婢仆们好好照顾杜姨娘。 转眼年关到了。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着,城里城外银装素裹,积雪深深,却阻断不了百姓准备过年的热情,街面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尽是采办年货、走亲访友的人们。 今年冬天的帝都,较之往年似乎更多了些热闹,前些天传遍京城的谈资,到如今又换了新的,皇家宗室两位县主接连夭折之事,已经没人感到惊诧了,倒是边关传回来的捷报令人振奋,而朝廷要立储君此等大事,老百姓们虽然不能参与,但街头巷尾、茶馆酒肆却是经常能听到些许私下的议论。 今年的喜事也比往年多,嫁娶、庆寿、满月等喜宴是一场接着一场,坊间大小巷隔个三五天就吹吹打打喜乐喧天,街面上披红挂彩喜气洋洋,丝毫不受任何影响。 霍英和玉姝在自己的新婚期内,竟也吃了五六场喜酒。 都是平日往来较密切的亲友,霍英才会带着玉姝前往道贺,别的人家即便送了请柬来,也只能推说没空,让管家奉上贺礼,或是由霍二太爷出面,至于国公爷霍继业,霍英管不着他,外人早知霍府大房二房已分家,通常送请柬都分东府、西府。 吴俊卿和王蕙娘大婚不久,便到了徐二公子和张冰雁佳期,然后是霍英几位同僚的喜宴,夫妻俩都有参加,只是永福县主和靖安侯的婚宴,他们没有到场祝贺,却在头天夜里就悄悄出城去了。 扳指封地里的两千多匹马最终都给了燕王府,玉姝只留下十几匹小马驹,扳指封地一个时辰相当于外界五个时辰,加上草原宽阔水草丰美,相信很快就能繁衍出更多马匹。 之前收进去的零星几只牛羊如今已各自繁衍成群,霍英利用空余时间开垦出来的几百亩农田,夫妻俩仅凭着从庄园的庄户们那问来的经验,播下种子,如今已是长势喜人,丰收在望。 就连玉姝从山野溪涧收进来的小鱼小虾小蟹,霍英认为长不大的,哪知在扳指封地的溪河里,却是眼见着越长越大个,十分肥美,到过年时可以抓几条鱼出来尝鲜。 当然玉姝不会告诉霍英,她偷偷往溪河里兑进了月华杯凝结的灵露。 至于那些个鸡鸭鹅就更不用说了,隔几天没去瞧看,那枣林子里就会增添新的小鸡鸭鹅苗,幸亏当初围了好大地方,能装得下,那一大片枣林落下的红枣,以及围栏里的青草,也够它们吃的。 鸡鸭鹅蛋也是多到怀疑人生,玉姝都不知如何处置了,这些特别的食材,除了给自己人吃用,又不适合拿去送礼,虽说扳指封地里能长久保存各样物品,但食材类也是有年限的,超过年限会自行消失,这也是霍英在“将军府”书房里了解到的,好在“将军府”里有专门屯积粮草的大仓库,各类粮草食材存放在仓库里,上百年还能保持新鲜如初。 玉姝不能进“将军府”,却也可以像霍英那样,能随心所欲地隔空存入或取出大仓库里的物品。 夫妻俩被这个发现逗笑了:那两位执拗的前辈纵然算无遗漏,肯定没有料到,墨玉扳指会先落入未过门的霍氏媳妇手中,认了主之后才回归霍氏,所以他们的“将军府”虽然防女人像防贼似的,却还是被玉姝捡了个破绽,能够随意动用“将军府”大仓库里的东西。 考虑到过年时往来客人和亲友很多,国公府必定应酬繁忙,霍英也不能在家呆太久,担心赶不及给岳母拜年,霍英就和玉姝商量,腊月二十六小夫妻俩回柳宅住了一晚,算是提前与母亲、妹妹一起过节了。 孟府那边则是送去两车年礼,礼数到就行了。 至于分散几处的柳家人,都早已打点好,目前还不能令他们生活安逸,但能够安全活着,这是肯定的。 其它的柳府亲戚故旧,柳氏不准霍英和玉姝与他们往来,唯恐横生出枝节,她自己会私下走动,小夫妻俩就多拉了几大车的礼品食材放在柳宅,由柳氏看着给亲友们派送。 第二百三十二章谋划 霍英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在国公府过大年了,很小的时候,他对过年过节就从没有什么期许。 今年自然是不同的,他娶妻了,有心尖人儿相伴相亲,国公府里充盈着家的温暖,也才知道,原来过节可以这么有趣好玩。 玉姝做为国公府世子夫人,已经完全掌握并熟悉了中馈,一应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府里人口少,过年了,本以为还是像往年那样冷冷清清,玉姝用心筹备安排,国公府这次的年节却是十分喜庆热闹,从主子到婢仆,上上下下乐乐呵呵地,都过了个欢乐年。 年节间,霍英虽不能像别的朝官那样可以天天安居家中,尽情尽兴宴客或是走亲访友,但他也有几天假,腊月二十八回到家,正月初三回大营,之后还可以在营地和城内走动频密些,隔二天回一次家,直到过了上元节,才又恢复平时那样。 夫妻俩利用这段时间,出双入对,佯装走亲访友、逛街或出城游玩,倒是办了不少事情。 霍英在“扳指封地”修建府宅需要的建材物资,让手下采买好放在城外各个庄园仓库,夫妻俩收集后,又把“封地”里晒制好的各种果仁果干放出来存放在仓库里,田庄原有粮仓,被悄然扩建数倍,里面各种粮食、豆类填装得满满当当。 这些多出来的粮食自然都是“封地”出产,霍英开垦的那片田地第一茬粮食丰收了,拿出一部分,准备随商路,开始源源不断运往江南和其它地方,不计营利,目的是为将来江南水患引发饥荒以及边关军队粮草需要做准备。 具体如何做,那是霍十三的事,等理顺一些关节之后,会移交燕王府,由燕王府的人继续运作。 齐王有杜倩蓉的提点,也已经紧锣密鼓着手准备应对春夏季江南水患,这是齐王争夺储君之位的最关键一步,前世他就是凭这一步轻松胜出。 出面赈灾抚民,或是上折提出修固堤坝,这方面燕王都越不过齐王,术业有专攻,齐王是专门跟着师傅学过治水的,并且他还成功治过京城周边小的水患,得到嘉奖。皇帝可能相信燕王会带兵打仗,但在其它方面,始终都认为博学多才的齐王胜过燕王。 目前,燕王正使出浑身解数,在皇帝跟前努力表现自己,皇帝也逐渐对燕王改观,刮目相看,愿意倚重他了,这时候就必须想尽办法牵制齐王,让他没有展示“才华”的机会,在皇帝眼里逐渐淡化。 所以,针对今年江南夏末的水患,燕王府早有谋划安排:暗中派人寻找擅长治水的经验之人,以民间善举出资提前修固堤岸,未雨绸缪,意在将水灾引起的各方面损失控制到最低,还要防止民众流离失所,因饥荒而四处流窜乞讨……做到这些,即便最后还是会派齐王下去,也只能是巡察,民众对他没什么好感激的,他也博不到什么大名头了。 只是燕王府底子薄,财力有限,怕不能面面俱到,毕竟比不得齐王府既有宫中德妃,又有外祖整个家族支持,霍英做为舅表兄弟,自是应该给燕王出把力。 上元节之后,喜庆又略显忙乱的年节就过去了,转眼到了三月间,和风细雨,春暖花开,京城贵夫人、贵女们热衷的各种赏花会开始了。 有赖安国公世子夫人的名头,玉姝接到了不少请柬,她倒也很想出去参加个花会玩玩,别的人家信不过不能轻易去,永福县主府和吴府相对来说是安全的,西乡侯府经过整顿,也还可以,张玉雁可盼着她呢,不过没等玉姝考虑好要去哪家赴会,孟府来人报丧:大太太蒋氏病故了。 玉姝并不觉得意外,暗道这个蒋氏却是能耐,硬比那吴氏多捱了些时日,她前世今生都算计着谋害自己母女仨,好抢夺霸占母亲留下的钱财,心狠手辣坏透了,死有余辜! 出了这事,半年内花宴喜酒什么的就不好参加了,毕竟是娘家大伯母嘛,就算是做给人看,也得全了这份“孝道”。 霍英在城外大营忙公务,自然不能以私事相烦,玉姝禀过霍二太爷,因霍十外出办事了,霍二太爷不放心,就让先派个管事的前往孟府,送上丧仪祭奠,等霍十回来了,明天玉姝本人再过去拜祭也不迟。 次日早,玉姝带着雪梨、樱桃以及管事婆子们分乘三辆马车,霍十和青榄、荔枝等侍卫骑马前后护卫,往孟府而去。 玉姝嫁入安国公府后,虽则安国公霍继业傲慢,做为亲家翁从不主动与孟府人往来,而新姑爷霍英更是个冷心冷面的,没事绝不登门,孟府却依然因此借了势,在京城只要说是安国公府姻亲,无人不给几分脸面,是以这蒋氏病故,丧报一出,不仅亲朋故旧赶着过来奔丧,许多认识不认识的人家也纷纷前来吊唁,以攀结交情,其中不乏官场中人,一时间,孟府门前车水马龙,颇为壮观。 倒是让那蒋氏享受了一番死后哀荣。 玉姝原是打算坐着马车直入角门,到二门才下车,孟府却早派了小厮在街口守着,望见安国公世子夫人车驾远远过来,立刻飞奔回去禀报,孟府大奶奶田氏便领着管家和婆子们走出来相迎,玉姝只得在大门口下车,在许多人注目下,进了府门,穿过前院往灵堂去,一路总有些妇人走近寒讪搭话,都是不认识的,应是来吊唁的客人,看穿戴估计是官家太太身份。 玉姝不说话也没有笑容,只略为点头致意,都不用做什么表情,这是丧礼又不是喜宴,人们可以理解为她正伤心着,顾及不了太多。 到灵堂上香,拜了一拜,田氏扶她起来,看着烧了几张纸钱,附在她耳边小声道: “老太爷说,姑奶奶一路过来辛苦了,就不必在灵堂守着,请到锦曦阁歇歇,喝杯热茶,正好与几位世子夫人、少奶奶说话解解闷儿。” 玉姝:“……” 她才刚来到,就急赶着要她去应酬客人,气都不让喘一口的,孟府人当她是什么?真是越来越过份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难堪 却成全了赵佩兰,顺顺当当嫁入大理寺少卿府,转年便生下嫡子,据说很得公婆喜欢,夫婿爱重,那小日子过得极是称心如意。 可叹苏莲庄,水一样柔美的女子,她对生人话少些,真正熟悉了解之后,才知她其实很好相处,且心灵手巧、秀外慧中,住在孟府那段日子里,她常来静玉轩与玉姝相伴解闷儿,两人切磋绣艺,研究新花样,十分相得,却转眼就没了。 当时玉姝守孝中极少出静玉轩,根本不知道苏莲庄是怎么死的,等她得到消息,苏莲庄已被抬出城去了。 与苏莲庄相识近三个月,彼此间知无不言,颇有惺惺相惜之感,玉姝知道苏莲庄很期待与王三公子的婚事,绝不相信她会看上蒋氏那位不学无术、整日街头浪荡游玩的远房侄儿,还与他私会、有了私情,怎么可能? 不过是孟林氏和蒋氏害人的伎俩罢了。 前世苏莲庄冤死,是孟府人犯的业孽,但玉姝认为大理寺少卿府也不是什么好人,若非他们王家先伸手推了一把,苏莲庄不会那么惨。 这姻缘事,合则成不合则散,那王家若实在嫌弃苏家贫穷没落,大可以明言,退婚就是了,苏莲庄虽然很期望能嫁给王三公子,但她最大的牵挂是她哥哥苏景仁,她对苏景仁的前程充满信心,她曾告诉玉姝: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她看着哥哥考中功名! 可最后她却上吊死了,玉姝想像得到她的绝望,却深信苏莲庄不是因为嫁不成王三公子而死,更多可能,是担心闺誉尽毁,累及哥哥名声。 如果王家及早与苏家兄妹通气,双方和平退亲,这样的惨事都不会发生。 他们却偏偏要找上孟府,害了苏莲庄一命,也让苏景仁含悲饮恨,从此再无心功名。 而王三公子却没事人般,很快迎娶了赵佩兰,玉姝再回想前世王家兄弟几个靠着孟府与威远侯府的关系,全都得到齐王重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内心鄙夷,又不免暗叹:昔日苏莲庄的父亲舍命救起王大人,哪里知道那是一头狼,为了自家前程,不惜将他的儿女踩下泥地! 这些人眼里心里,只装有权势利益,信义品德不过是一件随时能丢弃的外衣罢了。 看着焦氏堆满笑容的圆胖脸挨近来,玉姝忍住厌恶感,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是二月,苏家兄妹应该准备起程了,因为他们是五月份到达京城的,必定已经写信告知王家,玉姝倒要听听这位王家大奶奶要跟她说些什么。 如今孟林氏躺倒了,也没有蒋氏、吴氏为虎作伥,王大奶奶没往田氏跟前凑,估计是看不上田氏,怕田氏人轻言微,担不起事吧。 而前世孟府能让王家看中的,无非就是孟府与威远侯府的关系——孟琳新夫人的妹子嫁给了威远侯的叔父,两家成亲戚,而孟瑞、孟琳兄弟俩如有神助般,短时间内连晋官级,孟琳更是被齐王举荐,成为皇帝面前新红人……大理寺少卿王大人据说一直被哪位权贵压着,他们找上孟府,自然是要靠着孟府,攀结威远侯府和齐王府。 现在焦氏这态度,该不会是看中了玉姝背后的安国公府? 那可要让他们失望了。 焦氏在靠近玉姝的座位坐下,笑着对玉姝说道:“久闻世子夫人好相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啧啧啧,真如神仙下凡一般!” 玉姝淡声答:“王大奶奶谬赞,不知您有何事要与我说?” 焦氏笑道:“世子夫人刚新婚又正值年节,想必是太忙了,我往国公府递过两回帖子,您没瞧见罢?听闻世子夫人喜爱鲜花,我们家有个牡丹园,养的早春牡丹眼看着就要盛开,前几日特特使人送去请柬,想邀请世子夫人来府里赏牡丹,您可一定要来!到时,咱们姐妹们再好好说说体己话儿。” 玉姝:“……” 所以你现在并不打算说什么,只是故弄玄虚,哄我玩呢? 玉姝面色不豫,旁边几位少夫人少奶奶也对焦氏十分不满,尤其被她硬生生插了座的太常寺卿朱家的大奶奶吴氏,朝着焦氏讥讽道: “你是不是忘记今儿来做什么的?你自己昏了头,可别以为世子夫人像你似的糊涂,这种时候哪有心情惦记赏花?” “就是,还笑得这般喜庆,懂不懂事啊?想过主人家的心情么?”另一位少夫人跟着怼道。 焦氏笑脸僵住,好不容易看见了安国公世子夫人,她紧着要上来搭话,一时竟忘记了,今儿是来吊唁的,并不是参加春宴花会…… 也算那焦氏运气好,此时暖阁里又进来了两位夫人太太,是与蒋氏同辈份的,玉姝循礼起身相迎,众人也跟着,没人去管焦氏,倒是解除了她的难堪境地。 接下来又陆续进来几拔客人,年长的懂规矩,也不论好蒋氏生前什么禀性,实际上可能根本不了解的,却只管叹惜她去得太急了,应是为子女家务操劳过度所致,是个勤勉厚道的主母…… 有人开头就有人附和,说着叹着,众人还拿着帕子应景地按一按眼睛,以示悲戚哀悼。 玉姝自然也是跟着演戏,犯不着做另类招口舌。 暖阁内应酬闲话半天,夫人太太们终是要告辞回家了,玉姝一一相送,末了又让辈份大些的夫人太太抓住,家长里短地啰嗦许久,那焦氏磨磨蹭蹭,楞是插不得话,看见田氏过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朝着田氏去了。 玉姝猜得到焦氏与田氏说了什么,等送完客人,仍是假装不解地询问田氏:“王大奶奶拉着嫂嫂说了好久,竟像不舍得离开似的,你们原是认识的吗?” 田氏苦笑,又一脸诧异:“你也知道,我嫁进来不久就怀了大姐儿,生下孩子才几个月,府里就接二连三出事,我又要照看婆婆,又要打理内院事务,哪有机会出府?别说是王大奶奶,今儿暖阁里的其他夫人太太也全不认识的……这位王大奶奶方才竟跟我说,她王家与我们孟家是姻亲呢!” “这就奇了,哪一层的姻亲?” “不知道啊,我也是听得糊里糊涂,可她说得跟真的一样,这事还要禀过老爷和老太爷才知。” 玉姝听田氏把焦氏的话细述了一遍,淡淡道:“婚嫁之事归内宅打理,这还是旁支,嫂嫂不如先去问过祖母?日后祖父、祖母若因此有分歧,也不好拿你的错。” 田氏听了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第二百三十六章故意 玉姝劝田氏把这事先禀告孟林氏,就是故意要让赵佩兰知道。 依照赵佩兰的性子,以及她现在恨嫁的心情,若得知有这么现成的好亲事,必定还会像前世那样,仗着她外祖母的纵容宠溺,强行夺人姻缘; 王家如果也依然顺风推舟换娶赵佩兰,以为凭借赵佩兰是常宁伯府最疼爱的外孙女,日后可借着孟府搭上安国公府,获取什么便利或好处,那他们可就错了——双方算是狼狈为奸,合该要自食其果。 不顾婚约,轻易就能换掉妻子人选的王三公子,从上辈子他就配不上苏莲庄了,所以这桩姻缘散了就散了,并不可惜。 天涯何处无芳草,苏莲庄那样善良美好的姑娘,值得更好的男子。 孟林氏病中,生怕沾了晦气有个三长两短的,忌讳不见吊丧的人,玉姝无须过去问侯,径直到前院见过常宁伯和孟琳,准备告辞回霍府。 却见管家匆匆跑来禀报:“霍姑爷来了!” 孟瑞忙问:“可是安国公世子?” 管家:“正是!一同过来的还有西乡侯世子、长兴侯世子、黎二公子……” 常宁伯闻听,眼睛一亮,脸上划过喜色像渡了一层光晕,当着众宾客,却故意板起脸冲孟瑞骂道:“你今儿是糊涂了,咱们家姑爷可不就是安国公世子?几位世子、公子与他一道,显见是刚从衙门过来的,难为他们百忙中,有这份心意……还不快去迎迎?!” 孟瑞、孟琦和孟琳一伙人急匆匆走出明厅,玉姝也跟在后头,一看从门外进来的人挺多,就没有近前,只和青榄、荔枝站在廊庑下半垂的竹帘后朝院子里瞧看,一眼便看见霍英,穿着常服,神情冷肃漠然,却依旧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玉姝察觉自己又对自家夫君犯花痴了,不由得抿嘴一笑,在心里喊着:“阿英,看这!我在这呢!” 都说夫妻心有灵犀,霍英似是感应到玉姝的召唤,迅速转脸朝这边扫了一眼,然后撇下众人,大步走了过来。 青榄、荔枝无声地退离几步远,给世子爷腾地方。 夫妻相见,不及寒喧,眼里是满满的欢喜,两个避着人,借着宽袖相互牵了牵手儿, 霍英眼角余光看看不远处的女侍卫,以及来来往往的婢仆,终是忍住没把那只香软小手儿往唇边凑,微笑道:“玉儿,我来接你回家!” 玉姝哄他:“孟府出了这事,我今夜应该住下的,就不回了。” “谁说的?你告诉我我找他去!” 霍英敛了笑意:“这府里没人值得你真心相待,这也不是你家,哪里能住得下?呆一会都浑身难受,回我们家去!” 玉姝睨他一眼:呆一会就浑身难受,那不久前谁深更半夜老往人家闺房钻? “夫君来接,自然是要回去,那张世子他们呢?你带他们来的,总得陪着人家一会,至少用过些茶点再走吧?”玉姝说着,指了指正在与孟瑞、孟琳说话的西乡侯世子张庭和长兴侯世子黎耀几人。 霍英道:“我没带他们,是在大路上相遇,他们非要跟着来。” “既然来都来了,明面上的礼节总要做足,你过去吧,我在这等你。” 霍英点头,唤了青榄荔枝近前,自己才离开,玉姝看着他走去与张庭、黎耀等人会合,自与青榄、荔枝走进小偏厅去坐着歇会。 等霍英几人出来,又要费口舌与常宁伯父子几个推辞宴饮,出了府门再一一话别,到玉姝上了马车真正可以离开,已经入夜了。 霍英的随从加上玉姝的侍卫们,人数不少,黑压压一路走着,只听得马蹄铮铮,再无其它杂音,倒是快速顺当地回到了安国公府。 夫妻俩先回房更衣,再来见霍二太爷,玉姝一面遣了石榴去厨房做些饭菜,霍英絮絮叨叨跟她说他赶回城先办完公事,然后着急去孟府接人,午饭没吃着,又不想吃孟府的东西,虽然吞了一粒玫瑰丸,可肚子空空,感觉可以吃下一头牛。 玉姝听得好不心疼,霍英就趁机要小娇妻双手环住他的腰抱抱,看有没有瘦了?瞧着小娇妻满脸疼惜,又责怪他,要他以后不管多忙,都不能误了饭时,他嘴里答应着,心里甜滋滋的,满意极了。 石榴带着厨娘们很快整治了一桌酒菜来,玉姝今天其实也没吃着什么东西,霍二太爷要陪孙子孙媳用点宵夜,祖孙三人慢慢吃着,竟是把一桌子饭菜都吃光,玉姝和霍二太爷自然吃不了多少,最多两半碗,余下的全归霍英一人包了。 玉姝照常煮了消食茶,主要是霍二太爷要喝,霍英喝不喝消食茶都无所谓,等会进入“扳指封地”,他还要练功、劳作,很快消耗掉。 夫妻俩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丫环们准备好热水服侍洗漱,便该熄灯歇息了,将门窗栓紧,夫妻手牵手进了“扳指封地”。 在“封地”里,各自练功、练心经之后,相携四处巡看一番,霍英担心玉姝白天累着了,带她去泡温泉放松,然后就在半山亭阁中歇息,二人相拥而眠,虽则还不能圆房,但睡前总免不了要卿卿我我谈情说爱一番,霍英血气方刚,香香软软的小娇妻在怀,却只能看不能吃,可想而知是多大的折磨,也亏他有那等毅力,管得住自己。 玉姝不想他太难受,曾提议过两人先分开睡,霍英坚决不肯:好不容易成亲了,暂时不能圆房而已,那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抱着心尖人儿,一同入睡一同醒来,哪怕什么都不做,同样幸福甜蜜! 玉姝自然也愿意两个人亲密无间不相离,就是不忍看他痛苦,还好是在“封地”里,灵气养人,如果是在外头,普通人这样时常鼻孔喷血,怕是早已血尽而亡了。 于是便在夫妻亲密相拥时,找一些话题,以分散他注意力。 像今日遇见了王大奶奶,玉姝就把前世里苏莲庄的事情对霍英说了,苏家兄妹现在估计已经在进京路上,如果孟林氏想为赵佩兰谋这桩亲事,怕是要有所行动,可能不利于苏家兄妹。 霍英道:“这个不难,霍十三如今就在江南路一带,飞鸽传书,让他着人留意苏家兄妹,顺路照顾着进京即可。” “能这样最好。苏家兄妹前世并不想攀孟府这门亲,只因他们外祖告诫过,孟府人不可信。奈何被王大奶奶透露了消息,孟府派人提前去接迎,兄妹才不得不进孟府,结果遭了祸。这次他们若避开孟府,坚决不攀亲,就不会有事。” 第二百三十七章醋桶 霍英轻弹一下小娇妻的脑门说:“就这么愿意帮苏家兄妹?” “我也没几个闺友,只与苏莲庄和张玉雁玩得好些,彼此间可以自然相处,真诚相待,我既知那样的结果,怎忍心让她再跳一次深坑?” “若她不领情,反怪我们坏她姻缘怎么办?人家可是千里迢迢,赶着来结亲的,显见十分看重这桩婚事。” 玉姝道:“苏莲庄不是那样人,她很聪明的,只要稍微让她看到些蛛丝马迹,她能分得清好歹。还有她哥哥,苏景仁今年十八岁了,少年才俊,心明眼亮,也有脑子的……” “既然心明眼亮,有脑子,又是做人哥哥的,他该当护住自家妹妹。” “苏景仁长得倒是清雅俊秀,仪容出众,可惜手无缚鸡之力,被孟家赶出府门,他都没法打回来,他只是个文弱书生,护不住他妹妹的。” 霍英并不阻拦小娇妻助人为乐做好事,本来已不打算再纠着这事,谁知却听到小娇妻满口夸赞苏景仁长相俊秀出众,瞬间就不乐意了。 他像只猛狮般翻身,迅猛又力道柔和地将小娇妻压在身下,问道:“那苏景仁比你夫君还好看吗?让你这般记挂?” 玉姝正倚靠在夫君怀抱安逸得很,突然翻转被压在下边,懵了,与霍英四目相对,看出来他心里想什么,顿时哭笑不得,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醋桶么?这么大的醋劲儿。 她挣扎着踢了霍英一脚:“快放我起来!” “你先说说看:是不是喜欢那个苏景仁?他比你夫君长得好?” “不是!苏景仁哪里比得我夫君?我夫君天下第一好看!”玉姝被压得喘气困难,好话张话就来。 “你夫君只是好看而已?” “自然是样样都好。” “真的?” 玉姝坚定点头:“谁都比不了我夫君,我最爱我夫君了!” 霍英轻笑一声,这才把她放出来,仍让她舒舒服服躺靠在自己怀抱里,一边拍抚着她道: “你看,你拥有了天下第一好的夫君,以后就不准看别的男子了,知道吗?若是有那不长眼的外男胆敢跑到你跟前来卖弄,为夫绝饶不了他,不要他的命,也须得敲断他的腿!” 玉姝心塞,她已经不止一次被霍英这样教训加恐吓了,只因上次两人出城见到一位翩翩美少年,真的是美得难分雌雄,玉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走过去了又回头偷瞄人家背影,其实是有点怀疑那少年是不是女扮男装的,霍英却以为她对人家犯了花痴,一路闷闷不乐大吃干醋,过后变着法儿地教训她,开始玉姝还好声好气答应,后来发现某人唠叨成瘾了,便懒得搭理,当他自说自话。 现在不过是提及一个男子名字而已,某人就又故态复萌,玉姝决定反抗一下,不能让他变本加厉,否则她岂不是要被他管得死死的? 以后谁管谁还不一定呢,哼! 玉姝想着就爬坐了起来,颇有气势地朝自家夫君斜睨一眼,然后扑上去扒他衣服,咬他痒痒肉,这蛮不讲理小狗扑食一样的架势,倒是让霍英措手不及,顿时笑不可抑,他无法拒绝小娇妻,但又怕自己控制不住玩过了火,便出手阻挡,却更像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夫妻俩在榻上拉扯纠缠玩闹成一团,欢乐的笑声传出老远。 孟府,田氏把王大奶奶的意思禀告孟林氏,赵佩兰就坐在旁边听得个一清二楚。 待田氏走后,孟林氏皱着眉,对跪坐榻沿给她捏骨松筋的韩妈妈道:“瞧这意思,王家是想叫我们孟府认下那对兄妹,让苏氏女以外孙女的身份,从孟府出阁,如此抬高了苏氏女身份,他王家也有了几分脸面?” “可不正是这般想法?所以那王家大奶奶才巴巴找上门来,往时从不见他家与我们家有往来,还不是因为现如今我们孟府与安国公府成了亲家,眼见着大老爷和三老爷仕途敞亮,要步步高升了,他们就凑上来,要攀亲了! 听说他们王家有个牡丹园子甚好,年年春天开园子,请许多夫人太太、贵女贵公子赏花,往年就没见着给我们伯府递过帖子的。如今春天了,想必他家牡丹快要盛开,又该到赏花时候,那王大奶奶倒是会提醒我们伯府认外孙女,就不知她记不记得邀请我们家女眷前去参加赏花宴?”韩妈妈说道。 孟林氏冷哼:“可见是个自顾自的势利眼儿,又想求人又舍不得拿出好处——这事且搁着,叫田氏不必理会,那隔了几层几层的穷亲戚,认来何用?他王家爱娶自去娶,与我们无关!” “伯爷那里?” “哼,早就分出去的庶子旁枝,断了音讯往来几十年,早当没有那号人了。突然要回来认亲,会是那么简单容易?况且涉及婚嫁之事,繁杂琐碎,又谁知道苏家穷成什么样,那苏家女儿有没有嫁妆银子?若是全赖着我们呢?伯爷最不耐烦这些事儿,我们不出面,伯爷更不会过问的。” “是。”韩妈妈点头认同。 韩妈妈离开后,孟林氏因正在病中,多说了几句话就觉得累,想闭眼歇息,转头见宝贝外孙女儿坐在那儿抹眼泪,不由得心疼道:“我的儿,这又怎么了?” 赵佩兰呜咽痛哭:“外祖母,同是孟家外孙女儿,那苏姑娘明明是个外省乡下人,偏有那样好的姻缘,而我生长在京城,虽得外祖母百般疼爱,祖母却时时刻刻想着要将我嫁到乡下去……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呀?” 孟林氏用帕子捂嘴连声咳嗽,一面生气道:“你外祖母还活着呢,我看谁敢把你嫁到乡下去?放心吧,你只管乖乖呆在外祖母身边,待外祖母这病好起来,定要替你寻到一门好亲事!” “多谢外祖母爱护。可我成日的呆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不着几个人,别人也认不得我,便有好机会也轮不到我头上啊。” 赵佩兰擦抹一下眼泪,轻声道:“外祖母知道的,玉姝表妹就是借口要去看她母亲和妹妹,三天两头出府在外头行走,这才偶遇了霍世子,揽得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我自问比玉姝表妹样样不差,不过是少一个机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