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封魔录》 楔子:历史,比未来有更多秘密 史家公论:盛唐转衰,由安史之乱起。 而这其中的关键,又在潼关之战。 安禄山率大军十五万兵起范阳,是在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 同月十五日,唐玄宗即已确息安禄山叛乱的消息,开始组织募兵平叛事宜。 有些史家认为,这里暴露出了玄宗后期唐朝的府兵制度的缺陷,地方军力强盛,而中央虚弱,临时募兵不能抵抗强敌。 事实上,当时唐朝中央直属的羽林军有八万人,与安禄山所部十五万军队相比并不算差距悬殊。 而后,又调集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右羽林大将军高仙芝率军据守潼关,二人所率军队总在十五万之上。 哥舒翰所率哥舒铁骑更有二十万之巨。 所以,当时玄宗麾下可以调配平叛的军力远在安禄山之上。 回到开头的话题,**彻底溃败的根源在于潼关之战。 潼关,临险据要,易守难攻。 然而,第一波驻守潼关的军队,执行坚守策略的主帅高仙芝、封常清却被玄宗所派的监军边令诚诬告,以“失律丧师”之罪斩于阵前。 第二波驻守潼关的军队,主帅哥舒翰也采取坚守之策,受杨国忠谏言,玄宗下旨强逼哥舒翰主动出击,因而中伏兵败。 杨国忠在同玄宗西逃的路上,于马嵬驿即被义愤而起的**士兵乱刀斩杀,连他那得宠的妹妹杨玉华也遭缢死。 奉命斩杀高仙芝、封常清的监军宦官边令诚被叛军俘虏,后,又为平叛的**所获,交由肃宗后,以矫旨枉杀之罪赐死。 好像所有的责任,都杨国忠、边令诚身上。 好像所有的问题,都是因为唐玄宗老迈昏聩,误信谗言。 然而,这中间又有颇多的疑点。 如果说,边令诚矫旨枉杀高仙芝、封常清,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时安禄山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虎视眈眈。临阵杀帅,大军攻城,岂非自己也性命不保?事后证明,他也确实随着潼关的失陷而遭俘虏。 私仇?当年,高仙芝官拜安西都护副使,大破吐蕃军后,直接将捷报上奏朝廷,触犯了安西都护正使险些赴死。正是边令诚上报唐玄宗,陈述厉害,不仅救了高仙芝一命,更令高仙芝日后飞黄腾达,直坐到右羽林大将军的位子上。 时间已经过去了1300年,帝王将相,也都已成尘埃。 也许,无论科技如何发展,我们都无法洞悉当时人物的心机。 收罗再多史料,我们也很难断定哪一方观点就是定论。 有时候,历史比未来有更多秘密。 因为,未来可以验证,对于过去,我们只能想象。 也正因如此,历史才那么精彩迷人,由着一代代好事之徒,咀嚼参详。 一、香车美人?恶力金刚 长安收复,是在安禄山叛乱爆发的第三年,唐至德二年的春天。 至德,是唐肃宗李亨的年号。 肃宗主政含元殿。玄宗被安置在兴庆宫。 回想起自己在马嵬驿一呼百应,处死杨国忠和杨玉环后,带领一众文武与玄宗分道而驰,北上灵武登基称帝、聚兵平叛,不过是一年前的事。 如今,自己的两个儿子李、李,依然率领着郭子仪、李光弼众人与叛军鏖战,唐帝国的版图随时都有再次被分裂的可能。 长安城,这座昔日繁华浩瀚的大都会,曾经居民二百余万,仅来自西域、吐火罗、康国、天竺、南诏、吐蕃、扶桑、大食等的异国使臣、商旅、留学生、侨民,就有二十余万人,那是何等的繁华昌盛。 眼下更多是断壁残垣,门阀巨贾、官员百姓,百不存一。他收复的长安,不过是一座破败的空城。 现在想来不免一声苦笑,做皇帝,最容易的大概就是登基那一刻功夫。 不过,自己的身上毕竟流着那个伟大的天可汗李世民的血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历史证明,唐肃宗,确实是个极富执行力的皇帝。他先是召集流亡的官员回朝,重建各级有司府衙;联络门阀,筹借钱粮充实国库军需;又派得力官员加强对长江两岸仍在唐朝治下各地的生产与赋税管理;同时部署京畿地方官员,修缮城墙、坊市,回流居民、商贾以及各行匠人。 长安,这座昔日繁华的大都正在艰难的恢复着。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这样的时代里。 初秋时分。过了午时,阳光便已不再那么刺眼。天气清朗,尽山河大地如画卷般铺陈开去,骑在马上可以望到远处的终南山脉。 出长安城春明门,向东南方的一条大道上。一主一仆,正不紧不慢的策马而行。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年轻公子。他外着花青色蜀锦裁制的宅袖圆领胡服,大领自然的外翻,露出白色缎子的里衣。头上软脚幞头嵌着一小方白玉,长巾不系,任由它飘于脑后。一副不羁的派头。 那时候,长安的世家子弟大多如此装束。 他俊俏的脸上,眉目清秀,天然带着三分笑意。耳朵也生的好,轮廓分明,耳垂肉圆,生就一副菩萨的相貌。一脸笑意不羁的神态,喜人,可爱。任谁见了都想多看几眼。 再看腰间,镶嵌着黑色宝石的革带上,一面玉佩之外,还悬着一口直刃长刀,乌鱼皮的刀鞘,犀角包银的手柄。猜测是一位军功世家的子弟,或者自己在朝中担着武官的职责吧。 公子胯下一匹乌骓宝马,油然似墨,眼目如怒,骄悍异常。 上乘的鞍辔也是西域巧匠打造。这骏马本来十分的威风雄武,只是那黑缎似的鬃毛,却被精心梳理成一个个小髻,每个小髻上又用红绳系上两个小巧的铜铃,随着马蹄踏踏叮当作响。 大概是那公子天生性喜,所以也给这骏马往欢喜里装扮。 身后的仆从,衣饰、马匹自然配着主人的身份。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小巾束髻,黑黑的脸膛。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情,一张好像生来就没合拢过的大嘴里,一口板牙干净白洁。算不上潇洒俊美,却也十分的惹人喜欢。 他二人,不紧不慢的赶着路,手中的鞭子也不策马,只是在手里扬来扬去,悠然闲逸,好似游荡在阳春三月的扬州花巷里。 这欢乐的一主一仆走在还未及修整尚且破败的官道上,与这战乱艰难的年月很不相称。 约么走了半个时辰的光景。前面忽然传来一阵打杀叫喊的噪杂声响,粗哑的叫喊中夹杂着几声少女的娇喝。 听来不像是正规军队之间的战斗,应该是战乱时丧失家园的流民半路打劫吧,虽然朝廷几经安抚流民,还是会有草寇剪径的消息传来长安。 主仆二人打马疾走上前。 果然是几十名衣衫褴褛的村汉组成的团伙。他们大多用了农作的锄头铁叉做武器,少数几个手里挥舞着在战场上捡来的刀枪,有叛军制式的,也有羽林军制式的。 为首,是一个稍胖些略显粗犷的汉子,不高的身材,袒胸露乳,挥舞一把突厥弯刀,比比划划吵嚷着令手下上前厮杀。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是一架金漆雕画、悬着明黄流苏的马车,驾车的两匹黄骠马披饰着锦缎翎毛,金玉镶嵌的辔头。精美华贵,难怪招来这许多的强人。 护在马车四周的,是四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看样貌是汉人女子,却穿着天竺女子的装束,纱制的短衣,金色臂钏与雪白的臂膊相互辉映;齐膝的紧口裤裙,露出曲线曼妙的小腿,脚脖上用五彩丝线缚着紫金的铃铛;小巧秀美的脚丫儿未着鞋袜。 四个娇娃妙态婀娜、身法灵活,与众草寇战在一处,却似跳舞戏耍一般,竟不免令人怀疑是寺庙画壁里的飞天仙子下凡。 黑马上的公子一直笑着,却已看出那四个女子的功夫确实不错,只是她们将吴钩挂在腰间,各自用了豹筋的软鞭与贼人厮斗,招招只落在痛处,不愿取人性命。因此,才与流民草寇缠斗不歇。 笑脸的公子转向那少年仆从,却见那小厮看得痴痴笑笑,两眼紧紧盯在那四个曼妙少女的身上,舌头都快伸出来了。 公子嘴里一声啧响,那痴笑的小仆回过神来,知道公子是让自己赶忙喝止他们。急忙呀呔一声:“你们这些臭烘烘的村野匹夫,还不赶紧从仙子姐姐身边闪开。” 听这小厮口不择言,公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那众人闻声倒也赶忙停了下来,向这边瞧过来。 为首的莽汉打量一下二人,见他们主仆骏马鲜衣,那仆人模样的少年马后还挂着箱笼包裹。只盘算着来者定是富家子弟,想不多时,挥手分出一拨人手,吆喝着朝二人卷来。 小仆见状,不改嬉皮笑脸,反手解下背后的一对铁鞭。一侧身,便要下马与众人厮打一番。 笑脸儿的公子知道,这样缠斗下去必然也是难解难分,不能令众人知难而退。当即摆手,在虚空里作势一打。小仆见了,一咧嘴,缩了缩脖子,赶紧收起身法。心里盘算,自己这点儿能耐还是得多加历练,以后遇见这样漂亮的姐姐们才好显弄一番身手。 眼看十几个草寇朝自己这边围过来,那公子却依然端坐黑马。他嘻嘻一笑,轻轻抬起左手。众人一怔,不知道那公子会使出什么法门,小心的停在那里,却见那公子只是把手伸向耳边,轻轻捻弄起自己的耳垂儿来。 这是他自幼的习惯,有什么事儿发生时,就会轻轻捻几下自己的耳垂儿。大概他自己也非常喜欢自己那双耳朵吧。 众寇心下咿呀一声,壮壮胆子继续向前。却又见那公子右臂一弯,探向腰间。众寇又是一怔,他们已经看到他腰间的宝刀,寻思着这位公子也必然是个会功夫的厉害角色,只怕他不会像几个姑娘般心慈手软,于是更加的小心。 谁知道那公子却也不取那宝刀,只在挂刀的旁边一个雕花的小牛皮囊里取出一样事物。众寇心中不解,又急又恼,胆大的向前挪动几下,胆小依然然怔在那里。 笑脸儿的公子翻手为掌,托着那一样小巧的事物向前一探,似乎是要给众人一观。只见那公子笑意吟吟,口中似乎默念有词。那手中的物件竟变得越来越大,不多时已高及尺许。 此时众人看得分明,那是一尊木作的护法金刚,手持一柄烈火降魔杵,虽然小巧,样子却十分的勇武凶悍。此时,它竟舞动着身形,一双怒目,似乎正看着自己。 众人心下一惊,并不曾见识过这等手段,自然也不知道它有什么厉害之处。连同那与四女子缠斗的草寇也都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 待那尊怒目金刚大到约莫三岁孩童大小的时候,突然从公子手上一跃而下,轰然落地,砸起一阵烟尘。再看时,竟化作一具十丈开外的金刚巨人,将众人全然遮蔽在身下。那凶神青面獠牙,怒目俯瞰,哇呀呀恶吼震天,巨杵舞在半空随时都会奋力击下将众人砸成血泥肉饼。 草寇这下看得明白,顿时吵嚷着抱头四散。 那四名妙龄的侍女,此刻也看的清楚。虽然道得破这其中的奥秘,却也明白这公子定然有着非凡的手段,不好招惹。更不知道这二人是路见不平,还是另有图谋,于是闪身贴近马车,护的更紧。 众贼散去,四下一片寂静。 秋阳之下,公子手中依然是那件精巧的木雕小头陀,上乘的金丝楠木闪着华丽的光辉,栩栩如生,十分的可爱。 此时,那车中的人大概已窥见所发生的种种。随着一阵清脆甜美的笑声传来,团花苏锦的小帘被一只玉手撩开。 一张漂亮的脸隐在那里,柳眉杏目,小巧的鼻子,浅浅的酒窝,婉儿一笑,露出一颗俏皮的虎牙。那逼人的青春伴着一股慑人的幽香,从她的每一个毛孔流淌出来,溢满这秋日辽阔的天地。 就算是真的死神来了,在她的青春美好面前,也一定会心甘情愿化作一捧花泥。 “谢谢啦!”一声醉人心魂的叫声。 忽然,那女子柳眉一蹙。 因为,她忽然瞥见到那公子腰间的玉佩。那是一件极不寻常的玉佩。虽然隔着十几步远,也能一眼断定就是那件东西。 那是一件玉珏。玉珏,简单说就是有缺口的圆形玉璧。那玉珏缺口的首尾是两个龙头交对,龙身是云雷纹样,造型古拙精美,刀法简练素朴。上面还有一块殷红的沁色。 那件玉珏不是唐时的制样,而是一件上古的玉器。 贞观十五年,**大败来犯的薛延陀部。薛延陀首领真珠可汗夷男,不断向唐天子李世民遣使朝贡。这古玉就是其中的一件。几经辗转到了广平王李,也就是自己的父亲手里。一年前,父王拿它赏了人。 那车中的少女,给几个侍女略施眼色,两侍女分占了左右车辕策马驾车,余下二女护定于车尾。 那车马是要回长安的。正好路过站在前面的主仆二人,那主人模样的少女看着笑脸公子,又清脆的喊了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啊!”便着人策马疾驰而去。 原本欢乐的主仆二人,竟一时呆住了,面面相觑一番。那小仆嬉皮笑脸的追问:“公子,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漂亮的女子啊?我怎么从没见过。”那公子旋手给他一记栗凿儿,说,不认识。便也驱马前行。 “郡主,你认识那个乐呵呵的公子么?”驾车的侍女问道。她们虽为主仆,关系却如姐妹,许多事都问得。 “他呀!就是那个浪荡公子喽。” 车中的少女故作神秘的说道,不禁脸上微微一热,没有人看到那一抹羞涩的红霞,掠过她梨花般的脸庞。 二、奇怪的信?空空杯酒 长安南望,是著名的秦岭。秦岭又名终南山。 周武王灭商后,殷商的遗民伯夷、叔齐认为诸侯伐君是为不仁,是以不食周粟,隐居在秦岭首阳山,以松针、山泉充饥。终南山就成了历代隐士们的圣地。 大约600年后,周王室日渐衰微。老子出函谷关,在楼观台留下了两卷《道》《德》经,后来人们根据老子的经书发展出道教一门,李唐王朝尊老子为祖,崇尚道教。终南山更成了道教的圣地。隐居修仙人的越来越多。 秦岭很大,素有八百里秦川之说。 辋川,只是这终南山千岭万壑中的一条小小溪谷,位于以玉闻名的蓝田境内。 这里有一处别业,本是武后当政时著名诗人宋之问所有。开元年间,转为以少年诗才名震长安的王维所有。十数年经营,颇有诸多得意的地方,文杏馆、看湖亭、竹里馆、辛夷坞等怡人小景,成了王维和朋友们煮茶论禅、弹琴长啸的佳境。 安禄山十五万大军反唐,直破长安的时候。玄宗闻风西逃时只带了皇子皇孙和一些文武重臣。以王维的品阶,不在此列。因此,安禄山攻陷长安,王维毫无意外的成了叛军的俘虏。并被掳至洛阳,供安禄山伪燕王朝装点门面。 这件事,也成了王维人生的巨大转折点。 毕竟在安禄山伪燕政权呆过一段时间。王维被**救回后,便有人将这件事报告了肃宗,应该是那些平日里嫉妒他诗才的人吧。王维被投入大狱。 幸运的是,他在安禄山伪燕时写的一首思念李唐王朝的诗被秀才裴迪流传出来,又有平反有功的弟弟王缙愿意为兄长削籍赎罪,这才被赦免,给了个太子中允的闲职。 连番不幸的遭遇之后,王维愈加向佛,过起了半隐半仕的生活。这些也直接影响到他后期的诗画,被人尊为诗佛。当然这是后话。 那浪荡公子和仆从,便是奔向这王维的辋川别业而来。 一天前的夜里,已经是夜禁时分,他收到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但整件事,思量起来却非常的令人奇怪。 信,是由父亲的近身侍卫送来亲手交给自己的。父亲有一支二十人组成的近卫队,那二十名近卫跟随父亲的时间几乎比自己的年龄还大。他记忆中,这些人从来没有离开过父亲身边超过五十步。 当时自己正在书案前摆弄着一只木鸟。 前些日子在酒坊喝酒时,认识了一位正在禁宫修缮宫殿的木匠,这些匠人属于九寺五监之一的将作监统管,是皇室御用的工匠。两人酒喝在一处,甚是投机。那匠人便以木鸟相赠。 匠人说,木鸟是自己做工乏味时以殿柱的边角料做的,不成敬意。只是那木鸟内嵌机关,旋转机括可以飞出千步开外,也是旁的工匠不能所及的。 公子试过,匠人所言不虚。因此,夜深了也把玩不倦。 那近卫直接翻窗进了自己的书房,想必不是走的正门,而是游墙进得府内。近卫将信交到自己手上,也不叮嘱什么,只是两句寒暄后,迅即闪身退入夜色,遁形而去了。 信件是以父亲常用的封函装着的,不是竹管木盒,不是蜡丸藏书。不知道这是怎样一封信,竟让那近卫弄得如此神秘。 公子心中奇怪,捏信在手,未曾急着打开。先是掂了掂分量,又弹弄了几番。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思量一通,即是父亲差心腹送来,还是先看看信再说。公子当下取出一把象牙小匕,挑开封蜡,展信便看。 噫!一目了然,信的内容很简单。 吾儿。着查访高仙芝、边令诚二人旧事。没有落款。 此外,再无半点信息,也不说查什么内容,也不说急不急,也不说查到何层境地。就这么劈头盖脸的说查访下这两个人的旧事。 是啊,这二人一个死了多年。一个潼关陷落时,被叛军掳走。有什么事,肯定都是旧事。 就在他顾自端详那信的内容时,却忽得见了灯光映透的地方,一片红渍。 翻过来,那显然不是红渍。豁然印着的,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帅印。如今这天下兵马大元帅可是当今天子的亲儿子广平王李。而且战乱之际,这帅印之下的权力毫不逊色他那皇帝老子的玉玺。 这是哪一出?父亲的信简单平常,看不出有什么大事发生。可这背后,却又盖着广平王的帅印,明白告诉自己这是一件天大的差事。 顺其自然吧。公子这样想着,将信收好秘藏。 高仙芝、边令诚都是比自己大过三十几岁的人物,又逢遭战乱,他们两个的事,知道的人也不多了。 不过,他倒是已经想到了一个人,也许他知道,打定主意,便安心去睡了。 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倒也在日落时分赶到了辋川所在。 沿着辋河走到一处水浅流缓的地方,那里有一座漫水桥,头大的卵石用铁条箍住砌成三座桥墩,海碗粗细的榆木对半劈开铺做桥面,河水紧贴着桥板流淌而去。 过桥不远,一处山岗前的巨石上刻了“华子岗”三个字。绕过巨石,一条小路沿着溪流而上,直入深谷。二人落鞍,牵马进了幽谷。 山谷里,夕光斑驳,分外清幽。一缕凉风,吹得人心透彻。 最奇的一处,溪底是一块极大的青石,浅溪缓缓,绵延一百二十余步,全无半根杂草、石屑。青石冷然,令那浅浅的溪水,生起无限的清凉之意。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王老居士的《山居秋暝》,大概就是在这里得来的吧。这样的地方,真是容易让人生起出世的心意。 王维别业的入口,在一小块较为开阔的空地上,那里杂花野草生得非常茂密。小径没入其中,尽头是一座简单的木门。两根圆木分开树立作为门柱,丈二处又架设几根横木,人字形支了一座草亭。柴门,用去皮的荆条编制,年深日久,木色渐渐有了几分枯意。 右边的门柱上系了一个碗大的铁铃铛,铃锤下端系了一根细长的草绳。 门庭,十分的简单朴素。 要说这王家本也是河东望族。只是王维生性淡泊,后来习画学诗,没有沾染门阀子弟惯有的奢靡游侠之气。近禅之后,愈发的安素旷达。是以,这庄园经营许久,也只是更加幽朴归真,不见半点的艳俗痕迹。 二人拉马近前。那小仆见得公子眼色,去摇动细长的草绳。惊起一只灰色的松鼠,滑下木柱游入了草丛。铁铃声,悠远清扬,在山谷里流转回荡了好一阵子。 应声而来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留着桃形刘海儿。童子一见来人,十分欢喜。因为,每当这位公子来的时候,就会有上好的酒食瓜果享用。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无疑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童子接过公子手里的缰绳,招呼着大家入内,和小仆一起把马匹安顿好后,早已按耐不住,赶忙兴冲冲取下公子带来的包裹箱笼。 此时,已经能看到一处临湖的屋舍,旁边一块巨石,刻有“鹿寨”二字。走到近前,能看到旁边的一处小小渡头。一叶扁舟系在湖岸。 “老居士就在竹里馆。我们直接过去就好。”童子一脸稚气。 公子点头上船。吩咐小仆帮童子一起撑船过去。 湖,不大。只是兴之所至,没有砌筑环湖的路径,任由野树疯长逼压湖面。 竹里馆,是一座“榭”,竹木搭建,茅草棚顶,只有三面围合,临水一侧探出湖去,装了低矮的栏杆。又因馆舍两侧种了许多的毛竹,因而取名竹里馆。 铃声响起的时候,王维正躺在临湖而设的一张胡床上,身前是一张百年的古琴。他并没有弹琴。入秋了,黄昏时,山中的凉气来的更早一些,万物清冷,他正独自伤怀。 他受贬斥后,来的人就少了。来时摇铃的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来送菜送粮的山民。这么晚了,应该是朋友。便嘱咐童子去接引来。 已是晚饭的时候。 浪荡公子推开门,大步进到馆内。不和主人搭话,先嘱咐了小仆和童子取过箱笼包裹,里面有两具精美的竹编食盒,装着在西市小仙居买来的卤牛肉、烤羊腿、酿驼峰、清蒸火腿,还有胡饼、馒头;一具竹笼里装着马**葡萄、哈密瓜等果物;三只皮囊里装着西域来的葡萄酒,战乱年代,这些葡萄酒尤为的珍贵。 公子吩咐小仆和童子帮忙,把熟食热好,瓜果洗好摆在盘里,酒也给各自斟好,这才招呼王维过来坐下。 “郭兄弟,还是那么豪爽!”王维任由他们操持着,看上去很享受的样子。 原来这位浪荡公子姓郭。 “哈哈哈哈,同豪爽人且豪爽!老哥请用!”。公子边说,边指了指桌上的酒食。 王维先是看了看那些葡萄和哈密瓜,微笑着说,“这些葡萄和哈密瓜不像是西域进贡的!” “哈哈哈哈,自然不是。这些是我路过灞河苑的时候,让七宝进去偷摘来的!如今叛乱的事早已传遍番邦,去年那些番国就没来朝贡,今年的也还没到,怕是来不了。皇帝都吃不到西域进贡的葡萄呢。” 灞河苑在灞河东岸,是李唐皇家的田产。后来专门为皇家培植葡萄、哈密瓜、石榴等番邦的果物。虽说都是西域请来的农师,毕竟水土不同,结出的果物,大小色泽也差很多,口味也差一些。如今战乱,那灞河苑的守卫都去了前线,只留了几个老叟。因此被主仆二人钻了空子。 “哈哈哈哈,这等事,也就你这个浪荡公子做得。也亏你如此,才叫得浪荡公子!”王维听完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都不是拘小节的人。王维虽是居士,对酒肉也能乐在其中。小仆和童子也在案前,边吃边为两人斟酒。几个人吃喝的很是快活。 几回酒肉下肚,山中落起了雨。湖面上灯光照过的地方,可以看到轻轻的涟漪。 此间真是快活啊!姓郭的公子想着。长安城里以前只是喧哗,现在重建着,更多了许多的嘈杂。一座小小的山谷里,竟成了世外桃源。 “咦?老哥有新画作成?”这时,他忽然瞥见墙上一幅画,便摇身起来,端着酒杯踱到画前。 画中大雪纷飞,一个人安卧于中堂。 画的是《袁安卧雪图》,袁安是东汉年间的名士,家境贫寒。隆冬时天降大雪,他只安卧家中。走访的官吏问他如何不出去乞食。袁安说,如今天降大雪,大家都难有口饱饭吃,不想去给别人带来麻烦。那官吏以其高洁,保举孝廉。 袁安因此成了历代士人心中安贫守节的榜样。许多名家都有画过《袁安卧雪图》传世。 王维也跟着举杯站起来,斜眼笑看着郭姓的公子。 姓郭的公子没看多久,便看出那画中的惊奇之处。原来,那画中竟还有两株繁茂的芭蕉。芭蕉本是岭南之物,于隆冬大雪中绿意葱茏,是人间没有的。 公子不由心下一震,转瞬又拍手惊呼,恍然有所醒悟,惊呼道:“妙绝。妙绝。这雪中芭蕉堪称千古妙绝!” “是啊,裴秀才早你几日看到这幅画,也叫它雪中芭蕉,倒是忘了那冻着的袁孝廉!”王维说笑起来。 后来,王维这幅《袁安卧雪图》也真以《雪中芭蕉图》为名流传后世,袁安成了配角。 二人落回座中,酒已没了。公子拿起空空的酒壶,斟在两人空空的杯里。二人举杯痛饮。 王维心中大喜,知道他是真的懂了。脸上流露出难得的满足。 三、玄甲幽骑?那时少年 雨一直在下,童子吵着七宝跟他讲山外的见闻,没多久便耐不住困意,两人摸着溜圆的肚子,听着雨声睡倒在榻上。 两个孩子睡着,王维取出一只黄铜的盒子,里面有白日新碾的茶末,公子把打来的山泉倒入火架上的铜釜,拨一下炭火,二人开始煮茶。 饮茶空谈,又过了许久。王维问道:“当初多亏郭令公破了贼军救我回来。令尊忙于平乱,诸事还顺利吧?” 令公,是对中书令的尊称。唐朝节度使,多加封中书令的尊衔,这位郭公子的父亲便是协助肃宗和广平王收复长安的朔方节度使郭子仪。 因此,王维称他郭令公。 这位公子,便是郭子仪的六公子郭暧。 “恩,家父倒是还好。只是贼军中有一股精锐,似是依着太宗当年的玄甲军打造。有三千人,每人有五骑换乘,各配刀、枪、连弩、短匕、流星锤、飞爪六种武器,甲胄、盾牌都是黑色。从缴获的武器来看,那些武器也都是玄铁所造,甚是锋利。据细作回报,这支军队被称作幽骑军。叛乱初期,就是这支军队帮着安禄山连破**二十余万大军。” 玄甲军,是李唐起兵太原初期,秦王李世民的一支私人部队。李靖、尉迟敬德、程知节、侯君集、罗士信、李等大唐名将就是出于这支军中。这支军队人、马皆穿黑色玄甲。当年在虎牢关,李世民以三千五百名玄甲军大破窦建德十几万大军。 玄甲军名震天下,王世充不战而降,天下大势趋向李唐。玄甲军可谓是奠定了李唐霸业的一支劲旅。 天下平定后,加入这支军队就成了一种荣耀。李唐皇室也大大利用这一点,作为赏赐,扩编门阀子弟加入玄甲军。 玄宗开元年间,这支军队已经成了贵族子弟炫耀怒马鲜衣的花瓶军团。战斗力甚至不如普通的骑兵军团。 对于玄甲军,王维多少也听过一些传闻。但终究不懂其中的厉害深浅,由着郭暧说下去。 “这支军队,以突击歼灭为主。每逢两军相冲,幽骑军分作十人一小队,五小队做一冲锋集团,互为攻防,依赖骑兵强大的机动性能,于乱阵中左冲右突,如幽灵鬼魅一样,来回绞杀之下,**溃乱难敌。自天宝十四年到现在,三年间,我军没能歼俘一名幽骑军。 父亲为了制定应对的战法,不惜牺牲了一支百人连弩队,才歼灭了其中一小股,缴获了他们的军械马具。自那以后,幽骑军战法也更加诡诈,我军不能再占到什么便宜! 不过,破幽骑军还不需急于一时。目前父亲和李光弼大人,采取了声东击西、避实就虚的游击战术,也攻取叛军不少城池。 当下,是想跟老哥打听一个人边令诚。” 恩,的确自己很多年前跟郭暧提过边令诚一些事。 那是叛乱爆发前一年,郭暧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自己当时初识佛学,在法华寺的一次法会上,遇见了郭暧。法华寺是密宗,后来自己并不喜欢这个流派,也没再参加过法华寺的法会。不过倒是跟郭暧成了忘年之交。 除了佛学,他们也谈论些诗词绘画文章书法。他就偶尔的提了一句,说当今那个宦官监军边令诚,幼时曾和自己一起学画,而且天分极高,甚至还在自己之上。 边令诚,是第一个以宦官身份担任监军的人。所以,当时的长安城内,也有些话题流传。 都是很多年前的偶然一句,他还记得。王维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年轻人,记忆力的强健,思维的缜密。 “当初潼关被攻陷的时候,他被掳走了。他和我不同,我和一班文人不懂军机,只是养来装点门面。倒是他,毕竟担任监军多年,一直是严加看管的。怎么突然会问起他?” “是家父来信要我查问一下,老哥如果方便,还请说与兄弟。”郭暧,不多不少的说了句。 “恩,本来我们有二十多年没过来往了。只是安禄山兵压潼关的时候,传言他在玄宗皇帝面前诬告高仙芝,并矫诏杀了他和封常清,我才又想起这个多年前的老朋友。” 当初,安禄山的大军攻来长安,潼关是最后一道防线。驻守潼关的是右羽林大将军高仙芝,原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因兵败被罢官,以白丁的身份在军中辅佐高仙芝。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边令诚竟然在玄宗皇帝面前诬告高仙芝和封常清,并且矫诏杀了二人,可以说是直接导致了潼关的陷落。 “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震惊。虽然表面上看,边令诚和高仙芝一个是领军的统帅,一个是皇帝派驻的监军,私人的往来也不多。但其实,他们二人自幼就认识,因此我非常不解为什么传来消息说是边令诚矫诏杀了高仙芝。” 王维讲到这里,郭暧一惊,继续听了下去。 “这件事,还要从头说起。我认识边令诚的时候,我们两个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当时,在长安城内的停云画院,我们一起学画。 他是一个很具天资的人,样貌非常的清秀脱俗。他性情较为孤僻,爱画山水,总是一片云、一座山远远的落在画的一角,疏疏落落,空寂淡泊。先生非常喜欢他,认为他将来一定会凭借画艺名扬天下。 我们二人很投缘,读书作画之余,经常一起玩耍。 他是一个孤儿。在安化门附近靠近永安渠的归义坊,那里有一处很大的宅院,他和许多孤儿一起住在那里。我偶尔跟他去过几次,但没有进到里面。 王维继续说:“有一次我看见他和一个儒雅又不失英姿飒爽的少年在一起,因为边令诚一直很孤僻,很少和别人玩耍,我就多了句嘴,问他那少年是谁。边令诚只说那是他的远房表哥。 后来他那远方表哥去了塞外跟随驻扎在西域的父亲从了军。我也是在二十多年后,见到名震西域的安西都护使高仙芝回到长安,我才知道当年那个儒雅的少年,边令诚的表哥就是高仙芝。 高仙芝的风度仪表是非常出众的,可以说令人过目不忘。所以,我才肯定高仙芝就是当初那个和边令诚在一起的少年。” 王维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欣赏回味的笑意,郭暧想,那高仙芝定然是个龙章凤姿的人物,才使得老哥哥如此欣赏他吧!不由得继续倾听下去。 “高仙芝去了西域之后大概一年吧。边令诚也离开了画院。他无声无息的走了。 再见他时,已经是一个太监了。穿衣行事也变得不一样,开始喜欢华美的衣服、金玉饰物,那清秀的脸变得更加阴柔。 我们就像什么没发生过一样,闲聊了几句。那时候,我已经在长安小有诗名,开始的时候,我是很喜欢同那些喊我是神童的人饮酒唱和的,我不知道,我是天生就淡泊乖僻,还是慢慢才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我们有了各自不同的生活,但我知道他内心里有另一个世界存在,虽然我不确定那个世界里是不是那个画者边令诚。你明白,我们这样的人不喜欢去打扰别人内心的世界,所以,联系也就越来越少。偶尔遇见,发现他这个太监做的还挺成功。一路向上爬,直做到内务总管。 直到有一天,他做了监军。记得,他第一次的任务就是去安西都护府担任监军的职责。 在出发前的一天夜里,他来找我,我们喝了酒,他甚至和我聊起了我最近的诗作。那个时候,我的诗作在宫廷、官宦之间流传很广。但我没想到他竟然也那么用心。 寒暄许久,我们聊谈诗论话,甚至闲聊一些官场上的见闻。谁也没提彼此的生活和变故。 最后,他交给我一个箱子,转身就走了。 那箱子里是一方砚台、几支笔和一些纸张。那是他当年学画时的东西。他一直保存着。 后来,张九龄荐举我做了监察御史。职责所致,也有过几次会面,他好像彻底变了。我们几乎成了彻底的陌生人。” 王维一边说着一边回忆。好像有什么事想说明一下,却再也想不起来了。年轻时候的事,就像春天的柳絮,偶尔飞过来,又飞远,恍恍惚惚,甚至于有些事都模糊了真假的界限。 王维也不勉强自己,说了句大概就这些吧。所有若无的问了句怎么突然要查访这个人。 郭暧也不隐瞒,把收到信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下。对于王维这样的人,是没什么不能说的,他虽然没有遁入空门,却也好似从来和这个世界没多少交涉。 王维听完,也说了句:“顺其自然吧!” 这和郭暧的想法一致。两个人都认识到这背后定然有天大的秘密,而且以高仙芝、边令诚的身份和那件事的影响,很可能盘根错节,牵扯到太多的人物。是以不便在信中交代太多,以防万一。 越是沉积日久、错乱如麻的事,有时候越是需要一个不明就里的人来,虚空里浑轮一棒,倒能拨开云雾。 过了子时。二人兴致已散,喝完最后一杯茶,捂好炉火。二人给两个孩子盖好薄被,去了内室休息。王维好客,内室里有几张特制床铺,专供朋友们过夜。 二人是在一阵鸟鸣中醒来的,渐渐又听到室外有收拾锅子、碗筷的声音。是童子和七宝在收拾一早的饭食。见二人穿衣出来,那童子噘嘴说,有几只松鼠趁人们睡着,偷吃了公子带来的酒食。把大家逗得开怀大笑。 雨,大概是在清晨停了,露水很重。 吃完早饭,安排七宝去喂了马匹。二人又耽搁了小半日,等着露水散了,才出了辋川回奔长安。 山中日月长,总归是因为没有俗事扰心吧。就在郭暧离开长安的这一日里,长安城内也生出许多变故。 二人回到长安已是未时。郭府在亲仁坊,位于东市的西南角,自唐开国初年就是皇亲国戚和官僚贵族的居住区。二人从明德门入城,打马穿过宽阔的朱雀大街,转入了东市。随便找了个酒肆,要了些酒肉吃喝起来。 却见边上三四个浑身泥尘的汉子,应该是帮谁家做工的泥瓦匠,酒足饭饱,几个人在那儿咋咋呼呼的,说道一件奇事。 四、西域狐妖?扶乩之喻 他们二人一进长安。郭暧便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了严密的监视之中,而且那些暗中监视他们的人不只一股。 他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去熟悉的小仙居。而是随便找了个酒肆,就是想找个陌生的地方,以便找出那几个人。 因此,他不动声色的和七宝打趣着吃肉喝酒。这时,旁边的一桌人在那儿咋咋呼呼热闹起来,虽然聒噪,却也听出其中有几分意思,渐渐缓下来,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 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咋呼的最响。 “嘿,他娘的。那天夜里可把老子吓死了。忙了一天的活计,干脆就在新砌好的厢房里找块板子睡下了。约莫半夜的时候,我被一泡尿憋醒。 我迷迷瞪瞪往后院的茅房走去,就听见内院里有嘈杂的人声,打耳朵一听,还有一个咿咿呀呀的声音好像在唱歌。 那声音不男不女,特别的凄惨骇人。现在这长安城里,满是冤魂恶鬼,我当时就吓坏了。嘿,可是越害怕,就越想看看,我摸着黑冲内院嘈杂的地方钻过去。 我躲在暗处,就见院子里几个家丁丫鬟围着,中间一个穿着西域女衣的身影,在那里跳着诡异的舞蹈,我一看那脸,把我吓了一跳,面色苍白的脸上,描眉画眼,还画了血呼啦一张大嘴。就是他在那扭动着身子,还唱着诡异的歌,非常的凄惨。 我看了一会,我肯定那穿西域女衣的人,是个男的。那些家庭丫鬟,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却也不敢上前。 就这样,一直僵持,那穿女衣的男人凄凄惨惨的唱了很久的歌儿,好像非常的伤心难过,虽然我听不懂那歌曲的内容,却又恍恍惚惚好像明白那人在想着什么人,才伤心欲绝。 哎。这都好多天了,那个男人几乎每天都扮成女人,在院子里跳啊,扭啊,唱啊。我他妈现在都有点习惯了,他不出来折腾,我倒睡不着觉了。” 那汉子说完。一个猴脸的瘦子也抢过话头儿:”我那天也见了。嘿,你别说,那个男人那身段一化妆,还真有点那个意思。” 瘦子这么说的时候,脸上一阵坏笑,惹得几个人啐了他一口。不过倒没打断他。 只听他继续说:“这个事儿,我还真知道的比你们多。就在昨天,我们几个去采买木料。那跟我们一起去的家丁憋不住嘴,跟我们说,那是他们家公子。说是刚从西域回来,不过不是走的陆路,是乘了船,从天竺绕过南海那么回来的,这一路就走了一年多。说是路上太过颠簸。差点把命丢了,回到家睡了小半个月一直没醒,家人硬是给灌点参汤保着性命。 这一天夜里总算醒来了,却开始抹脂涂粉的,还穿起西域女人的衣服,跳起了胡舞,开始把全家人都给吓坏了。那家丁在杜家干了大半辈子了,是看着这公子长大的,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了这样,他是不住的唉声叹气啊。” “我看呀一定是撞了邪,狐狸精上身,嘿嘿嘿,八成还是个西域狐狸精,不然怎么的就穿胡女子的衣服唱胡歌呢!告诉你们,这几天听丫鬟婆子私下嘀咕,杜家老爷已经在找和尚道士、巫婆神汉的来抓狐妖了。嘿,到时候可要看看是个什么样儿的小狐狸精,把个公子谜成这样!” 众人听他们这么一说,都一脸猥琐的笑起来。那几个人一时没了正形,话题扯来扯去,尽转到大姑娘小寡妇的身上去了。 郭暧也听个差不多,知道这些卖力气的穷汉平日里就爱嚼些大姑娘小媳妇神神怪怪的东西。一时也没太放心上。其间借着凑热闹的档儿,瞥了几眼,大概摸清了那几个跟着自己的人在什么地方。只不过,他们只是远远的盯梢,不急不缓的,估摸着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太消停。心里琢磨着,这下可热闹了,看来这事牵扯的人还真够多的。 什么人啊?自己前天夜里收到的信。今天刚回长安,就被盯梢了,还不止一拨人。如此乱世里,还有这么多势力盘踞在长安。想想,都够累的。郭暧竟想的累了,一捻耳垂儿,索性结了帐回家。 主仆二人酒足饭饱,牵着马溜达着往回走。待郭暧回到自家门前,那些盯梢的人竟渐渐退去了。 一连折腾两天,郭暧也真累了。 七宝伺候郭暧洗澡入睡,自己也悄悄回厢房睡了。 不敢张扬。这位浪荡少爷生性淡泊乖张、不拘礼法,白日夜晚没个正形。还好他平时对伺候自己的几个丫鬟家丁都不错,总是乐呵呵的,每每还有不少打赏。是以大家也都替他维护着,轻易不让掌家的大少爷和老夫人知道。 因为郭子仪将军连年征战在外,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已经是郭子仪的长子郭曜在打理。 郭暧沉沉的睡去,房间里的光色已有些昏暗。夕阳的光照在灰瓦白墙的院子里,惹得爬山虎的叶子如葡萄酒一样殷红。 这时,他听到外边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好像有人正攀援着布满爬山虎的山墙而来。他猛然想起那几个跟踪自己的人,也许是他们散去了又派人跟到了家里来。他明显感到已经有人立在了窗前。 他起身,大方的向窗子走去。他并不担心被那些人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们。甚至,他渴望着能够及早的和这些人过过手。反正自己在明处,他们在暗处。自己对他们的了解如一张白纸。对他来说,任何的信息,都很可能是打开局面的钥匙。 他看着窗外的人影,轻轻打开窗子。那人影却也不回避。窗子开来,豁然一股春风扑面而来,却是那日马车里的妙龄少女,甜甜的酒窝,莞尔一笑,露出一颗小巧的虎牙。 郭暧心中一喜,刚要开口说话,却见那少女的笑靥渐渐扭曲,那婉然笑着的小嘴儿渐渐撕裂成血盆大口。赫然眼前的分明是一只黑毛的猴子,正张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对着自己喘息着。 郭暧猛然醒来,身上一阵凉意。是一个梦。 他疾步近到窗前,窗子被打开了一条细缝。有人朝屋里窥探过。他开窗纵身上了房梁,眼见一个毛茸茸的身影在屋宇间向东南方弹射腾挪,眨眼间消失在一处高楼的阴影里,那里隐约竟是兴庆宫的方向。 玄宗皇帝龙还长安后,便以太上皇的身份,居住在兴庆宫。 这只死猴子真是扫兴,何不待那姑娘开口说上句话再来。 猴子,就是那个飞身而去的跟踪者,他也在一进长安就跟踪着郭暧的众人之列。 那时候,郭暧已经发现了这个浑身黑毛的怪物。那怪物浑身**,只围了一块灰色的兜裆布,脸上也是细密的黑毛,只有眼鼻口唇的位置露出红润的皮肤,活像一只猴子。 他四下看看,发现只有那只黑毛猴子来过,也不追赶,抽身下跃回了房内。 他不急。因为在郭暧看来,天下的事都不是一天能做完的,也不是一定要做完的,很多事来了就来了,完了就完了。终究无所谓,而又无所可为。 他也不恼。反正那黑毛猴已经走了,而且料定他还会再来。这么想着,郭暧扯了一身居家的袍服穿上,洗涮停当便向前厅走去。已是晚饭的时辰了。 他脸上还是乐呵呵的,甚至有一丝得意。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他明显感到自己的感知力大大提升,自己的元识正渐渐苏醒。 经过几年的密宗修炼,自己总算已有小成。要知道,许多人可能终其一生都停留在体术修炼的阶段,根本不能唤醒自己的元识。 元识的苏醒,不仅会大大增进自己的元力,而且会令自己的眼力、耳力、嗅觉、感知获得巨大的提升,甚至会形成一个场,环绕着自己,在场内的一切事物,都能清晰的感知到。 因此,虽然被打扰了好梦,却也有意外的收获。刚才的梦,前一半是真的梦,后一半正是自己的元识觉醒后,感觉到了那只黑毛猴子就附近,因而生成的幻象。这个梦境更加证明了自己近来的判断。 前厅里已掌了灯。母亲、大哥及一众家人早已就座,大家正陪着母亲说笑。中间是一具精工雕饰厚重浑圆的檀木桌案,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盘盏,都是越窑、邢窑中的上品。盘盏摆好,盖着盖子。只等郭暧来了就可以用晚饭了。 母亲及诸位姐妹嫂嫂们的衣饰十分的华贵。因着郭子仪和几位儿子的功劳,李唐皇室的赏赐总是不断的。只是位于母亲左手边的大哥郭曜,却衣着朴素,素色的居家常服,小巾束发,更衬托出他沉静寡言的性格。 郭曜,姿容瑰伟、性情沉静、文武不凡。这些年平定叛乱收复长安,也颇有功绩。授官卫尉卿,从三品,是九寺之一的卫尉寺的正职长官,专管两京武库和仪仗军械,还被加封太原县开国公,在京城中也是显贵的人物。 只是身为长子,出生在父亲发迹之前的日子里,郭曜身上传习更多的是郭子仪修身齐家的练达与持重,因此不像众兄弟姐妹一样喜欢华贵的衣饰,穿衣用度一向非常的朴素。 郭曜已近不惑,比郭暧大过许多,平日里对郭暧也是关爱有加。可能是他太老成持重的原因,许多事难免会对郭暧严加要求。古训说父不在长兄为大,这一点也是做兄长的责任。所以,郭暧难免对大哥有些敬而生畏,在大哥面前还是留心眼色,注意收敛自己的乖僻。 老夫人见郭暧进门来,招呼他赶紧入座,吩咐开席用饭。老夫人热心的问了几句昨天去探访王居士的事儿,便又和几位嫂嫂谈笑开去。家人之间,你敬我让,晚饭吃得很是开心。老夫人持家有方,兄弟姐妹妯娌姑嫂间,融洽和乐。膝下儿女都是老夫人生养的,也可见郭子仪与夫人的情意深厚。 用过晚饭,待老夫人和一应女眷孩童各自回房了。郭曜叫来老管家郭安,说是时局混乱,老爷平叛在外,让他好生督管府中兵丁,看护好宅院,不要出什么差池。老管家点头答应着退下了。 看来大哥也察觉到什么了,没等郭暧多想,大哥已经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那天夜里,父亲也给了我一封信。”看着六弟一向嬉笑不恭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惊愕,郭曜继续说了下去:“父亲只是说他安排了你查访那二人,要我帮你把持大局。你不用多想。父亲没有对我多说什么,我料定父亲大人给你的信也很简单。” 郭曜猜的很对,郭暧心中不由得佩服起这位大哥。 “我年少时曾在高仙芝帐下担任军锋从事。那时候你刚出生不久,自然不知道,后来我也没向你说起过。目前也没有跟你多说的必要。 我想父亲之所以要我帮你把持,是因为这件事牵扯甚广,甚至关系到李唐天下的运势。我能告诉你的是:要尽可能的去查访二人,以及他们牵扯的众多人物,但是不要急着下结论。 你知道扶乩吧!” 郭暧点点头。他生性聪慧,从小就对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充满了好奇,曾经他也是很热衷扶乩这种事情的。 扶乩也叫做扶鸾、请神,是一种流传已久的巫术。需要铺满细沙的木盘一个,用桃木或柳木做成的丁字形或丫字形的 “乩笔”,扶乩时,须正鸾、副鸾各一人,唱生、记录各二人。正鸾、副鸾各持乩笔的一端,共同推动乩笔在沙盘上刻画,并由唱生唱出所刻画的文字,由记录记下,最后解读。 只听郭曜继续说道:“对于那二人的事,就像扶乩一般。真相,由力量强大而又智慧卓绝的那一股势力决定,这天下大势也由此而定。 我郭家自远祖讳字郭亭时,便于汉高祖时受封阿陵侯,由此发迹数百年家族基业。如今,我郭家收复长安,平定叛乱在即,力挽李唐江山于旦夕,可谓功塞天地。然而盛极则衰,难保日后不为人构陷反遭屠戮。 为此,父亲才给你安排了这件事。扶乩,用强则败,用计则乱。还要循序天道,无为而为。也因此,父亲把这件事交给你这个毫不知情的人去查访,我在暗中把持。以后我也不会过多插手这件事的,但你要谨记我今天的这番话。” 如果郭子仪听到郭曜这番话,一定会很欣慰的。如今他身为天下兵马副元帅,时刻与天下兵马大元帅广平王李鏖战于平乱前线。一封信是很难把事讲清楚。幸好,他有一个郭曜这样的儿子,几乎完美的继承了自己的智慧与韬略。 编辑大人?这里面,哪来的涉黄了?纯粹就是一个中邪后男扮女装而已啊?亲,我找半天,找不到涉黄在哪啊 五、疯汉狂语?夜探病坊 郭暧点头,表示明白了。 又听郭曜讲道,其实这件事玄宗太上皇、肃宗皇帝、大理寺等都已开始派人过问。因为,五日前**平乱时,将在潼关陷落时被叛军掳走的边令诚救回来了。 广平王李,见了那奸佞边令诚,当下便欲斩杀,以鼓舞三军气势。 当时,安禄山十五大军以虎狼之势逼犯潼关,危难之际。边令诚却向玄宗皇帝诬告潼关守军将帅高仙芝和封常清。在潼关十数万守军之前,不顾**将士震天的喊冤之声,一力斩杀了高仙芝和封常清,以致军心涣散,乃至造成了后来潼关守军的溃败。因此,边令诚已被众多**将士恨之入骨。 此时,边令诚已经神志不清了,准确的说是已经疯了。当然,人们不了解他为何会疯掉。是因为被叛军掳去,恐惧中疯掉的吧。人们大多如此猜想。 边令诚和王维等人不同。在安禄山的眼里,他只是一个宦官,连装点门面的价值都没有。三年来,一直过着阶下囚的生活,已是枯瘦如柴,满面疥疮,嘴里嘟嘟囔囔语无伦次。 察验俘虏的兵丁说,他们搜检叛军俘虏时,那人见了他们,便当众脱了破烂的裤子,从**里扣出来一面金牌,疯疯傻傻的对他们喊叫,说自己是大唐潼关守军的监军边令诚,要见他们的主帅。 负责的校尉不敢隐瞒,给那人强行泼水洗刷了身体,便带到了中军大帐。 一路上边令诚痴痴傻傻的嘟囔着,来至中军大帐。边令诚一眼见到了银盔银甲美髯飘胸的郭子仪,一时间竟错认成了高仙芝。 他突然发狂的大笑大叫起来:“哈哈哈哈,仙芝,你终于肯定听我的劝告了。你终于肯见我,为少主效力共图复国大业了。哈哈哈哈。仙芝,快,快,快。还来得及,快随我去马嵬驿,擒杀了玄宗那老昏君,占了他李唐的江山。” 众人一听,不由得又气又惊。本想询问几句,便当着一众将士的面斩杀了这误国的奸佞,没想到他却阴差阳错说出了这一番言语。 广平王李当即下令,将边令诚严加看管,责令下去严守秘密。而后遣退了众将官,只留了建宁王李、兵马副元帅郭子仪。 李、李,都是极具才干卓识之人。当初,安禄山兵犯潼关,他们也是支持避敌锋芒,坚守潼关,等待时机的。 然而在短短数日内,先是边令诚矫诏杀了封常清、高仙芝;而后,哥舒翰率领哥舒铁骑20万镇守潼关,又有杨国忠从中作梗,一力鼓动玄宗下旨严令哥舒翰主动出击。 哥舒翰有碍高仙芝、封常清的前车之鉴,是以倾巢出击,中了叛军的埋伏,全军覆没。潼关的失守,直接导致了长安的陷落,也可以说直接的导致了大唐的陷落。 当时二人极为困惑玄宗的决断。因此,在马嵬驿,二人才舍弃了玄宗皇帝,追随父亲太子李亨北上灵武,进而召集天下兵马,讨伐反贼。 没想到,这背后竟然有如此的玄机。边令诚的疯言疯语,至少说明在安禄山这伙叛军之外,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涌动,甚至已经窜至了大唐帝国的权力中枢。 边令诚,也不过是这股势力的一枚棋子,却能左右皇权、临阵杀帅,以致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更致使帝都陨落,李唐王朝几陷倾覆。 这些人是谁?他口中的少主是谁?就连右羽林大将军高仙芝都曾与他们苟合,宰相杨国忠都为他们利用,他们已在朝中攫取到了怎样的权势?玄宗虽已退为太上皇,可如今父皇肃宗皇帝的朝廷里是否也有这一批势力的存在?父皇对这件事知道多少? 三人计议良久,背后隐隐生出汩汩的冷汗,就好像被遮住眼睛的人,夜里行走于悬崖边上 ,行走了许久,今时才得以取下眼罩,看见这脚下的万丈深渊。 是以三人决议,要分一明一暗两厢行事。明着,按部就班,严加看守边令诚,封锁消息之外,令帐中主簿即刻拟就文书奏报朝廷;暗中,由郭子仪安排一个令众人不置怀疑的人,就以边令诚、高仙芝二人为线索广为查访,以探究竟。 郭暧,这个长安有名的浪荡公子,就被选中了。 郭子仪有八个儿子。大郎、二郎沉静持重、文武皆能;三郎、四郎、五郎功于武艺,果勇有谋,两个幼子尚为幼小,却也聪敏好学。 唯独郭暧,十四五岁就好偷偷跑出去在那西市、东市里转悠,与那些当垆胡姬逗笑,和走江湖卖艺的孩子戏耍。 总之,不论江湖术士,和尚老道,巫婆神汉,外教坊里的舞姬乐师,少府寺的各色工匠,西域来的商贩驼师,波斯来的传教使徒,他都交往得来,就是与那教书的先生和不来。 这些年渐渐好些,也是好佛好道好茶好诗,好与那歌姬饮酒赋诗,好与些江湖汉子喝酒划拳,学了一身稀奇古怪的玩意。搞得大半个长安城里,都知道这个浪荡公子,却几乎忘记了他的名字。 知子莫若父。虽然平日里也没少打骂这个浪荡子,但是郭子仪相信自己这个儿子。郭暧虽然浪荡乖张,却还从未出过什么真正的差子,他有他自己的心思,只是不为旁人所理解。因此,他才提议把这件事交给郭暧去办。 不过,郭暧有一点是估计错了。那就是白日里跟踪自己的那波人并非针对自己一人而来。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郭暧收到了那封密信。 郭暧接到信至少六个时辰之后,广平王、建宁王上奏朝廷的奏章才送达长安。如今的朝廷,似乎早已如东、西两市一般。奏章一到,消息已经四散开去。 长安之中的广平王府、建宁王府、郭府,都迅即被人安插了眼线监视。郭曜吩咐管家郭安加强戒备,便是因为他也察觉到了那些暗中的人。因为郭暧当时已不在长安,是以那暗中的势力等到郭暧回到长安之时,才跟踪上来。 也正巧郭暧这浪荡不拘的性子,虽然发现了追踪者,却没有急着揭穿他们,歪打正着的把他们蒙在了鼓里。 郭曜、郭暧倾谈良久。郭暧很受用,不像是在谈什么惊天大事,倒似是兄弟谈心一般。大哥向来严肃,这样与自己谈吐良久,也确实难得。 更声响起,已是亥时。长安城开始了夜禁。郭暧回到自己房中有一会了。他坐在书案前,又摆弄起那架木鸟,若有所思。 亥时三刻,白日里喧闹的长安城终于安静下来。坐在书案前,偶尔有秋风吹过,窗前一侧的芭蕉便发出迎风摩挲的声响。 七宝伺候完少爷洗漱,已回自己的房间睡下。郭暧收起木鸟,放到一架紫檀雕楼的多宝阁里。在靠近床头的木柜里,有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件银灰色的衣服,据说那是用吐蕃国大雪山上的银蚕丝线混合了浣火纱织成的,水火不侵之外,平常的刀剑也难以伤到它分毫。 郭暧穿了夜行衣,挎了刀,取了一个犀牛皮制的背囊,蹑手蹑脚的来到屋外,飞身跃上房去。 那犀牛皮的背囊,是一个林邑国来的使者送给他的,里面是各色的江湖朋友或送他或替他做的一些小巧玩意。 有攀墙渡水用的钩爪、水鬼,有火折子;有一段长过三十余仗的豹筋绳子;有一个牛皮卷里裹满了钩针、直针、柳叶刀、小弯刀等,一团桑树皮糅取的白色细线,一根精钢小管,一头斜切,缘口很是锋利;一只二寸见方的木盒里装着纸墨刀笔;还有一架极其精致的小弩,黄铜制成,收着的时候不过手掌大小,一寸来厚,展开来也不过一尺左右大小,机匣里藏满三十根二寸长的驽钉,装上机簧和猴筋催动,可以连续发射。另外就是些瓶瓶罐罐装满各种粉末药剂。 郭暧的轻功很是驳杂。一位南天竺来的胡僧教过他登天术。一位在昆仑山修行过的道士教过他神行术和夜行术。夜行术更注重夜间攀墙援树隐身潜行。郭暧就仪仗了这夜行的本领,由这长安城的东北角直向西南方向的归义坊疾行而去。 愈往西南,灯光愈少。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街道上,巡更的灯笼来回游荡。约么行了三刻钟的时间,郭暧便来到了归义坊,他轻身从房上跃下,走在街道的阴影里。 因为战乱的缘故,长安城里人口剧减,这平民聚居的地方虽然回填了不少流民,还是有不少院落空置着。依着王维的说法,郭暧大概找到了那家院落。门前挂着一盏灯笼,灯笼和门额牌匾上的字一样:永福悲田坊。 悲田坊,也叫病坊,济病坊,养病坊。是唐初时期就开设的慈善机构,一般由**出资兴建,由**的义仓提供米粮,然后招募寺庙的大德僧侣主管;也有一些门阀巨贾、寺庙道观私行开设,不受**管制。主要收养一些老人、弃儿、残疾人,或者干脆流离失所的穷人。 茶人陆羽,便是一个在弘福寺开设的病坊长大的弃儿,如今也在寺院里帮忙照顾贫苦孤老,他也是王维的朋友之一。所以,郭暧认识,据说他正在把古今饮茶之道辑录成一本书。 郭暧左右看了,并无人往来。便再次跃上墙去。这是一座两进的大院,中间起了一座二层阁楼。前院里黑漆漆没有光亮,后院西边一间厢房里亮着一盏灯,灯影恍惚可见里面还有人没睡。 郭暧提了口气,吐纳几次,调匀了呼吸,几番手脚攀援便如壁虎般游了过去,倒挂在房梁上。只听里面一个柔声的男子说话。 “松哥,你说真是这大唐气数未尽么?那胡儿势如破竹般连着攻下洛阳、长安,转眼间又这么让人夺了回来。” 那男子说的胡儿便是安禄山。 “不知道。水烧好了,帮我端来!”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来很是淡漠、沉重。 “恩,就来。诺,你去年这件袄子,我帮你缝补好了,已入秋了,转眼就是冬天,到时候正好能穿。” 那柔声的男子应了一句。两人便不再做声。房间里传来舀水洗涮的声响,估计是那淡漠沉重口气的男人要洗脚吧。 郭暧掏出一根一尺长的竹管,濡湿了前段,轻轻点破窗纸,便顺着竹管看了进去。 只见那二人却是在为一个老人擦洗着前胸,胸前生了一片的毒疮,二人正在帮他清理伤口。那老人半昏睡着,似是喂食了麻沸散,所以二人给他清理伤口,他不见有疼痛的反应。 摇动竹管,看清屋里面南北各有一条大炕,两边都睡满了人。许多衣衫褴褛的孩子睡在炕上。连那胸前生疮的老人在内,还有三五个病弱的老人。 看情形,倒是和常见的悲田坊差不多。只是那柔声的男子一句大唐气数之说,还是让郭暧决定继续听下去。 二人帮那老人擦洗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个瘦削白净的男子便坐到一处炕头上,那里摆着个竹编的笸箩,里面有针线,那男子竟捡起一副针线和一件孩子的衣服缝补起来。 “哎,不管怎么样,终究是苦了这些百姓。”柔声的话语,是从这个白净的男子嘴里发出的。 另一个,是位略黑些的男子,穿着麻布衫子,裹紧了身形,显得很是魁梧强健。他继续去查看其他几位老人,没接那白净男子的话,听对话,这个魁梧的男人应该是姓松的。 松,是高句丽人的姓氏。 那白净的男子,又自顾自的说起来:“今日,到西明寺领米粮,又见不少洛阳一带过来的流民。说是如今战况也非常的胶着,**与安禄山军队的征战十分艰难呢!” “羽弟,早些睡吧。这些事,我们是想不明白的!”那魁梧的男子回了句。 那白净的男子,姓羽。也是高句丽的姓氏。 “恩。松哥,这些年你是不是累了。最近越发的心不在焉,好像心事重重。不似当年那般意气风发了。哎,也不知道小狐狸明早能不能回来。” 姓羽的男子,一边回答着,一边把缝补好的衣服和针线收起。姓松的男子回头查看了那些睡着的人,取了油灯,便和姓羽的男子去了另一边的房间。 郭暧急忙折身翻上房梁,因是怕他出来屋来。却见他二人只是过了堂屋,去了另一边的厢房。不多时,灯也熄了。他二人竟一起睡下了。 又等了一会,不见异样。郭暧便继续夜行回了去。到家时,已近子夜了。自己简单洗涮了,便上床盘膝打坐起来。 虽然,在松、羽二人对话中并未探得什么玄机,不过可以肯定他们都是武艺高强的人,而且都是高句丽人。 不过,既然是座病坊,当初王维为什么没有进去过呢?也许这几十年来,其中有许多变故吧。 六、神厨鲜于?连环杀劫 郭暧一早醒来,在花园里练过了拳脚。因为要出门办事,便让七宝去厨房把早饭取来自己房里。 早点是一壶山羊奶,十个白煮鸡蛋,一斤熏火腿,一斤烤牛肉,一碟白灼小白菜,六个馒头,还有一杯葡萄酒,一碟樱桃。很是果腹。 主仆二人一个桌上,很快吃完了事。换了便服出门,也不乘马,径直向着左金吾卫衙门的方向走去。 他们要去找的人,是左金吾卫衙门的左街使。 长安城,由皇城朱雀门向南行至长安城明德门,是为朱雀大街,以朱雀大街为界,朱雀大街以东为左街区,朱雀大街以西为右街区,分在左右金吾卫管辖内。 左金吾卫府,在皇城东永兴坊的西南隅,旧时在崇仁坊,中宗神龙年间迁至此地。 右金吾卫府,在皇城西布政坊的东北隅。 古人以天子面南背北,左东右西。 左街使,便是这长安左街治安、巡逻、更鼓、消防、人口稽查等等具体事务的负责人。官阶虽只是六品,所涉之事却极为重要。 他们要找的这位左街使,名唤鲜于燕,可以算作是郭暧的酒肉朋友。 鲜于燕精于烹饪。他能把一枚鸡蛋做出三十余样不同的菜色,能把一条鱼做出四十多种吃法。 他擅烹冷胡突、醴鱼臆、连蒸诈草獐皮索饼。 冷胡突,是一种鱼羹汤,鱼肉滑嫩、汤汁甘鲜。 醴鱼臆,乃是取黄河鲤鱼的鱼胸,加西域葡萄酒酿成,鲜香醉人。 獐皮索饼,是用金獐腿肉做馅的胡饼,在瓦炉中烤制,面皮金黄,獐肉酥嫩,咬一口油汁溢口,肉香远飘。 他还会做一道叫樱桃毕罗的胡饼,是和一位西域来的歌姬学的;经过他几番改良,竟然青出于蓝。他做的樱桃毕罗,连着面饼烤炙熟透之后,那樱桃竟香色不变,红亮剔透如玛瑙琉璃,咬嚼起来,甜美酥软。 要说这鲜于燕,眯缝着小眼,看不见眉毛,络腮胡子,矮胖身形,是个不二的憨俗之人,却凭着这道樱桃毕罗,尽得醉月楼那些姑娘们的欢心,可想而知他的樱桃毕罗味道如何。 一次酒后,鲜于燕摸着肚皮说起,自己这左街使的位置,还是一次烤兔子烤出来的。 那还是天宝未乱的年月,玄宗皇帝出城游猎,照例有左右金吾卫选出的兵将护驾,鲜于燕那时候是守卫延平门的小校,也在护从之列。 皇帝亲贵游猎完毕摆起了酒宴,他也趁着歇息的空档烤起了自己打到的一只野兔。 他这个人一向随身带着个鹅蛋粗细,半尺来长的竹筒,是他自己特意削制的,竹筒里分了几个小格子,装满了各种烹饪的香料。 虽然当时,他只有一堆篝火,几根木棍驾着剥皮去脏的兔子,却凭着娴熟的手艺把握住火候,以及那秘制的香料,令那只兔子外焦里嫩,肉香飘逸。 没想到,一阵风吹来,肉香竟然飘到了玄宗皇帝的酒宴之间,直盖住那御厨烹制的各色佳肴,馋得众人不住的提鼻子闻嗅。 玄宗皇帝一时兴起,下旨找来鲜于燕,把自己打来的兔子、獐子、猪獾之类,一并交给他去烧烤,以飨宴群臣。 事后,老皇帝见他为人憨厚爽直,便赐他做了金吾卫左街使,从六品。虽说他以厨艺得官,却是中正勤勉的人,这些年愈发的干练敏达。战乱时护从老皇帝出走,收复长安后回来,擢升正六品。 他俩相识也不过半年光景,那时长安刚刚收复。郭暧正在小仙居吃酒。鲜于燕在附近忙了半晌,也顺路在那儿用起午饭。 这小仙居的大厨,原来是个吐火罗国来的胡人,专做西域菜式,潼关沦陷时,他便携带着家小回西域去了。 小仙居暂由原来大厨手下一个帮厨掌勺。这鲜于燕嘴刁,吃了几口烧牛肉,便咋咋呼呼起来,骂那厨子们烤的不是牛肉是牛皮,难咬难嚼。当垆的老板娘是个粟特人,大方泼辣,便跟这左街使吵嚷起来。 郭暧常来小仙居吃酒,和老板娘混的很熟。他见鲜于燕的官服是左街使的制样,便半开玩笑半抱打不平的来说和,逗那鲜于燕以一锭五十两纹银做赌注,如果他自信烧制的牛肉好吃过小仙居的,便烤来给大家吃,如果大家都说好吃,这五十两银子便是他的。 鲜于燕见有人为店家出头,一时意气。不顾官服在身,进了厨房扯过围裙系好,又是摔打又是揉捏的操持起来。 大家饭也不吃了,围在厨房门外。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嗨,就闻得缕缕肉香飘出,众人不禁提鼻子闻嗅。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肉香愈发浓郁的透骨入髓,还没见鲜于燕端出肉来,众人早已酥醉神往,眯着眼睛啧啧称赞。 待那鲜于燕将烤牛肉直接装在上菜用的大木盘里,举过肩膀,出得厨房门来,这些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达官富贾、纨绔子弟,竟似地狱中的饿鬼一般,撸胳膊挽袖子,围着鲜于燕伸手就抢。 只见那烤牛肉,肥瘦适宜、酥嫩不腻,咬一口油脂溢流,爽鲜入喉。 如此场面,郭暧自然是输了。 鲜于燕看众人撕抢差不多了,便护住几块烤肉,端来放到郭暧桌上,又喊小二把自己桌上的酒食也挪移过来。手也不擦,把郭暧放在桌上的银锭一把抄起,掂量掂量,收入了自己的牛皮荷包里。二人四目相望,不禁哈哈哈大笑起来。 鲜于燕本就不是蛮横无理的人,只是近日操劳太过肝火气盛,又逢正午饥饿难当,才致使脾气上来。如今下得厨房里一顿操持,一时火气早已消散于空。 两个人一个会做,一个会吃,也都是性情中人,三两杯酒下肚,便呼兄喊弟起来,老板娘也上来忙赔不是,又送了壶收藏多年的葡萄酒。一场闹剧欢喜收场。 郭暧是个欢乐的人,他的朋友也大多是欢乐的性子。 主仆二人来到金吾卫衙门鲜于燕的办事厅子门外,就听见里面有嘟嘟囔囔的咒骂声,挑开竹帘一进门,便闻到一股隔夜的汗臭。 有人躺在榻上,有人依案而睡,有人干脆睡在了地上。每个人都是一脸的烟火色,衣服也都泥污不堪。鲜于燕正和几个睡眼惺忪还算醒着的金吾卫兵训着话,大抵还是要给他们打打气,鼓舞一番。 鲜于燕见郭暧二人来了,也算找到个出气筒子,骂了一句,说道:“昨夜那升平坊杜家着了火,大家忙活一夜,本想早上眯瞪一会,这不,一早又来了一桩凶杀案。我还得带着几个弟兄过去。” “杜家着火,哪个杜家?又是哪家报来凶杀案?”郭暧不禁问道,一手自然的接过一个小校递过的茶水。 “就是那个工部郎中杜佑的一个族弟家,家中颇有些田产。他家公子杜环得了疯病,非说是什么被狐狸精怪附身,闹了好些日子了。本来夜里由那疯公子闹闹就算了,昨夜不知怎的,他家老夫人请来个突厥神汉做法驱鬼,结果酿成火灾,好在火势不大,折腾一宿总算扑灭了。”鲜于燕有些咋咋呼呼的说道。 “噢,这个杜环被狐狸精上身的事,倒也听市井中传过几句!”郭暧跟了一句。 “可不是,以前光听什么狐仙鬼怪的,这次是真见着了,嘿,那公子那样子,太诡异骇人了!” “不过,火烧狐狸精这招也太损点儿,驱没驱鬼不说,害得弟兄们够呛,本来昨夜不该我等当班。那竹哨子一吹,只得跟着忙活一夜,今天还得继续忙活。”没睡的那几个兵丁,忽的睁大眼睛附和起来。 “咳,不许胡说。”鲜于燕不信鬼神,身在公门,也不好放肆下属乱谈怪力乱神。“郭兄弟,这么大早的你找我什么事。也不是吃肉喝酒的时辰啊。最近哥哥太忙,说来已经月余没和开怀畅饮了。” 鲜于燕三十有五,比郭暧大过不少。 “我就托你打听点事儿。大哥要是不方便,我改日再来!”郭暧见他们太过劳累,不想再打扰,便笑着回道。 “哈哈哈哈。哪里话,正巧今天的案子,你可帮我端详端详。”鲜于燕,并不把郭暧当外人。 当今长安城内,谁不知道朔方节度使、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有救国之功,家中老幼差不多都是朝廷命官,虽然眼下郭暧无甚官职。可在东西两市花楼酒肆间,遇见了官场上的人物,也都给他几分面子,以礼相待。 再者说,郭暧所学庞杂,长安城内各色人物认识的不少,鬼点子又多。虽然表面浪里浪荡的,处久了便也能知道他是心思聪敏的人。因此,早先有几档案子,便是郭暧帮着侦破的。是以今天的事情,也想找郭暧帮忙过问一番。 郭暧听他这么说,倒也不推辞。一来,是知道鲜于燕遇到了难处;二来,他一时觉得这血案可能与自己要查访的二人有关。心中便打定要与他们同去查勘一番。 大家说着,鲜于燕和几个属下,已经洗漱停当,换上备存的服制,招呼着郭暧二人出门而去。 一出门,鲜于燕便问郭暧到底打听什么事。 郭暧只当随口一说似的,道:“想你帮忙查一些归义坊永福病坊的事情。我知道那是在韩当韩大哥的辖内,所以想你和我同去。” 韩当正是右街使,他做那右街使就做了十几年,更是在右金吾卫当了大半辈子差。想来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鲜于燕直呼:“这好办,这好办。我约了老韩午时见面,到时你和我一起去了就好。” “噢。这样是好。不过,大哥约他做什么?难不成,你这左街使要他右街使来帮你勘查此案?”郭暧心喜,却又有所疑惑。 “可以说是,也不算是,说来话长!”鲜于燕,眉头一皱,便把这其中的缘由从头到尾的细说了一遍。 原来,半月之内,这长安右街之中,也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 虽然左、右金吾卫各有自己直辖所在,然而毕竟在长安一城之内,很多事情难免都要牵扯其中,因此遇有相关事务,左、右街使会出面互通消息、辅助彼此。每月逢五之日,双方还有衙会沟通公务。 鲜于燕早已知道长安右街发生的两起血案及相关情况,因此巡街的兵卫大概说明昨晚案情之后,他便猜测此案可能与右街发生的凶案内有牵连,因此早命属下去约了右街使韩当,自己则带人先去案场察验。 七、阎罗鬼判?察事厅子 第一宗案子,发生在监察御史田陌桑田大人家中。 那是在七月九日夜晚,田府上上下下都已歇息入睡了。 约莫刚入子时,伺候完老爷夫人入睡的两个丫鬟也已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方要入眠。就在二人半醒半睡的时候,忽听得门外有声音呼唤二人前去。二人披了衣服,恍恍惚惚下得床来,便向门口走去。二人行如蝴蝶,轻轻盈盈,踩在地上却如行在云中。 二人所住的小厢房紧邻着老爷夫人的卧房,房门直通老爷夫人日常起居的一间小厅。 二人打开门时,却见那小厅里忽然变得空旷了许多,没有点灯,中间烧着一具火盆,火烧的很旺,还有人打着火把。 再看时,只见得老爷、夫人都是跪在地上,整个厅堂却是化作了一座公堂,公堂上端坐着一位穿戴官服、青面獠牙的人物。恍惚听到一句怒喝:“呀!见了咱家阎罗王,还不下跪!” 二人一惊,看清了,那坐在案后的分明就是地狱里的鬼王阎罗王,和寺庙里壁画上的那位一模一样。 阎罗王左右站着阴曹地府来的判官、主簿、黑白无常,一众鬼卒打着火把站立两厢,摆出一副凶恶的阵势,似在审问田陌桑田大人。 二人依在老爷夫人身旁跪下,只见得田大人身上已是受了许多刑处,浑身的鲜血淋淋,头发蓬乱。 二人心中讶异,然而这身子却似乎早已不是自己的一般,叫也叫不出声来,竟连怕也怕不起来,一味昏昏如睡,恍恍惚惚经历着这眼前的阵势。 那判官往前一步,代阎罗王问了一番姓甚名谁家住哪里诸如此类的套话。二人依依作答了。后来,似乎又问了些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眼前的一切,彷如梦中,那一干鬼众的声音听来似有,想来却又似乎没有,眼前灯火影像也是光怪陆离,如有似无。 判官问了几句,没了二人的事情,便一直跪着。那一众阎罗判官,继续审问田陌桑田大人。 这一场审讯极其的漫长反复。那阎罗王与判官连番的问话,他们好像对田大人的回答很不满意,不断的用起烧红的烙铁、夹棍、竹签、皮鞭等刑具,通通在田大人身上施了个遍,惨叫声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有昏昏睡去。 次日一早,二人醒来,竟不约而同的四下张望,看到彼此都睡在自己的床上,心中十分讶异,互相说道起昨夜的事情,不知是梦是真。 二人洗漱穿戴完毕,将信将疑的去到老爷夫人房里,发现老爷和夫人正好好的睡着,老爷鼾声如常。 两个丫鬟本想和老爷夫人,也将夜里的事情说对一遍,但又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后来的几天里,田陌桑和夫人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神色,二人就更不好再问什么,只是私下里同一众家丁婆子说道了不少,旁的家丁婆子说那夜却未听到半点声响,两个丫鬟心中寻思那夜当真是恰巧同时做了个怪梦也说不定。只是,怪事即怪,自然难以放下,还是四处同人说道。 事情发生后第四日,也就是七月十二日。田陌桑和夫人一睡未醒。田家的管家看老爷和夫人是睡着去世的,以为是人老了自然故去,没往它处想,便向右金吾卫处报了身死销籍的案。 金吾卫在这长安城中,所涉及的事项很多,迁入迁出,走失人口,自然死亡都要登记造册,更何况田陌桑是朝廷命官,身死后要报上金吾卫入册销籍,并上报朝廷及各部处理后事。 前去办差的小吏先是察验了田陌桑和夫人的尸身,无毒无伤,勘明了是自然死亡,记录成案后,由田陌桑的儿子签字画押,便回去交差了事。中间,有多嘴的家丁向那小吏说起两个侍女的怪梦,那小吏当是无稽之谈,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这件事却也传播开来,一时间弄得街巷悉知。 要不是第二宗案子发生,田陌桑和夫人的死大概永远都不会被人怀疑。 第二宗案子,是在七月二十四日,发生在右羽林卫中郎将宇文雷家中。 宇文雷夫妻二人,连同他们的儿子儿媳,一夜之间都在睡梦中死去了。 接到报案,右街使韩当亲自到了宇文雷的府宅,因为一夜四命,所以当时韩当就带了金吾卫的仵作前去。 察验之下,四具尸体并无毒迹伤痕,死者表情安详,真如睡梦中死去一般。 韩当在这长安城中混迹半生有余,做这右街使也已有十几年了,见识颇多,虽然当下看不出其中端倪,心中隐隐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便招来老爷夫人、以及少爷少夫人的亲近丫鬟等人查问。 一问之下,这宇文府中竟然也发生了和田府中一样的怪事,三日前的晚上,也有阎罗判官一众阴曹差役来审判这宇文雷和他的儿子。因为宇文雷和田陌桑私交甚厚,两家的下人也多有往来,田家发生的事他们也早已知道了。因此,再向韩当说道自家事情的同时,多少也扯上了田家的事情。 照顾宇文雷和他儿子宇文英的各有两个近身的丫鬟,也都是睡在主人紧邻的厢房内。阎罗王夜审宇文雷父子二人,老少夫人、四个丫鬟也都在侧旁证。四个丫鬟说的话几无半点差异,都说是半醒半睡之时,听到有人呼唤,便起了身,走到厅中也是看到阎罗王带了一众阴曹官差在审问老爷、少爷,还不断的用刑。醒来后,也都如做了场梦一般。 鲜于燕是个好吃嗜肉的人,生来不信因果鬼神。只是,这两宗案件,几具尸体完全看不出端倪,想来其中的蹊跷还在这一帮阎罗鬼卒身上,这才跟郭暧说的十分详细,看他能否从中想出什么。 “今天这宗案子,也有阎罗王夜审的怪事么?鲜于兄才断得这几宗案子内有牵连。”郭暧听完,不禁问道。 “这个,来报案的人倒未曾提到,只是说出了命案,不过来报案的是左千牛卫将军徐秋迟徐将军府上的管家!一脸的慌张,说是一定要我亲自前去,才好将事情说的明白!”鲜于燕也略有疑虑的回答道。 听鲜于燕这样说,郭暧心中大抵也明白了几分。 监察御史,虽然只是八品官职,却有着监察百官的权责,可谓吏小权重。 右羽林卫中郎将,正四品下,担当着护卫皇族和皇城安危的重要责任。 左千牛卫将军,从三品,是皇帝亲卫队千牛备身的直辖统领。 这一系列的谜案都是指向了李唐王朝的重臣,的确容易让人有所联想。 徐秋迟的府邸,在常乐坊。一行人很快就到了。 府门前已有小厮在候着,见是左街使带人来了,也不通禀,直接请众人前去。鲜于燕带了仵作和郭暧前往,其余的留在了门房等候。 徐府有四进,案子发生在徐秋迟卧房外的小花园里,位于徐府的第三进。 刚入了第三进的门廊,就听得里面有人在说话,听语气内容不像是徐府的家人。 “咦独孤大哥怎么也来了?”一个女孩子甜蜜的声音。 “死了几个太监,过来看看!”一个男子沉默冰冷的回答,那声音里似乎有无限的怨愁。 “哎呦!怎么说话呢?独孤少卿,说话也得注意些才是。咱家也是为皇帝办差,纵然你是皇亲国戚,不也得看皇帝的面子不是!”一个骄横的年轻人阴阳怪气的插了句嘴,应该是个小太监。 那女孩子刚要发作,便止住了,应该是被人劝阻了。那小太监也被人呵斥了一句,不再作声。 院中沉默。 刚才被呵斥过的小太监似乎正等着找人耍耍威风,给自己找回面子,见鲜于燕和郭暧等人来了,一甩拂尘,迎头便呛了鲜于燕一句:“哎呦,左街使好大的架子!怎么着,下次要不咱家派了宫里的车鸾去接您,要您早来一会儿,可别累着您!” 那骄横的小太监一眼又瞥见了郭暧,上下打量一番,又咋呼起来:“啧啧啧,这不是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家的六公子么。怎么?您是在哪个府司里当差啊!这可不是寻常的人命案子,可不许谁随便当热闹看。怎么着啊” 郭暧见得那小太监腰间挂着的腰牌,看明了是察事厅子里的人。察事厅子,是当朝权宦李辅国一手创办,专门监视百官,查访文武大臣的**。 郭暧依然笑嘻嘻的,不过心中多少有些厌烦,这察事厅子里的太监着实可恶,竟然连自己的样貌都已察晓,还知道自己在朝中并无官衔,只是个散人,是以欺人。 小太监还要聒噪,身后有人一拂尘抽在他屁股上,疼的他哎呀一声,回头一看,缩了脖子忍痛闪身退了两步。这次是真不再做声了。 打人的也是个太监,一袭绯色的袍服,高贵华丽。尤其令人称叹的,是那太监竟然十分的俊朗潇洒,不同于寻常的太监那样阴晦柔媚。 郭暧认识他。他就是察事厅子的副总管,鱼诺海,虽然是个太监,又在李辅国手下当差,却是个爽快的人,几次酒宴上,两人喝过酒。郭暧不由得朗声笑道:“哈哈哈,小鱼,是你啊!你们察事厅子,怎么也办起这凶杀的案子了?” 鱼诺海说话的声音也很轻爽,他看着郭暧朗声道:“郭公子,手下人不懂事,别放在心上。说来惭愧。这次死的三个人,是我们察事厅子的人。又是死在徐大人的家中,是以前来查勘一番!郭公子,这是陪鲜于大哥来的吧?” “恩,是啊,来帮鲜于兄过来看看。”郭暧也不隐瞒,只是心下一惊,没想到这次死的竟然是察事厅子的人,这就蹊跷了。 鲜于燕见他二人说完,也过来打过招呼。虽然不熟,他也是认识鱼诺海的,郭暧曾经拉着他们一起喝过酒。 先前说话的女子,原来是尚宫局的薛尚宫,薛衣柳。只见她肤如羊脂,年轻貌美,虽然化妆时似是刻意修饰过了眉眼鼻梁,却难掩那脸上流露出的西域女子的媚姿。 尚宫局,是唐承隋制,设立于后宫之内专管宫内大小事务的女官,尚宫局有尚宫二人,正五品衔,管辖着尚宫局内的司言、司簿、司正、司闱四司。 那个被称作独孤大哥、独孤少卿的人,就是大理寺少卿,独孤欢。不过,但凡见过独孤欢的人,都会一眼肯定他的父母起错了名字。 这独孤欢,身形高大,样貌不俗,不厚不薄的嘴唇,直鼻梁,两道剑眉斜飞入鬓,奈何一对眸子里却是的异常孤冷,永远一副满怀忧郁不解人情的悲傲。 郭暧也接着过来和薛衣柳、独孤欢见过礼。 这薛尚宫虽然是五品的女官,但毕竟是内宫的官员,此次也是来查问这案子不成?难道宫里也有人关心这案子? 郭暧见到薛衣柳也在,不禁心下思量,不过此刻那薛尚宫的心思似乎全扑在了独孤欢的身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只落在独孤欢一人身上,眸子里溢满了爱意。就连郭暧和她打招呼时,她也只是含糊应了一句便了。 独孤欢认得郭暧,见他过来搭话,不改冷傲的点点头,小声应了句:“郭公子”便算见过礼了。 这独孤欢虽然只是大理寺少卿,算不上位高权重,却是信成公主和驸马都尉独孤明的儿子。是以官场之上,大家也只好将就着他这冷傲的性子。 鱼诺海见众人都来了,便招呼大家开始合计这案子的事情。 八、老仆夜惊?人心各异 鱼诺海先是向大家介绍了侧旁站立的一位年轻公子,说他便是徐将军的儿子徐如林。 都说虎父无犬子,徐秋迟魁梧高大,一脸的络腮胡子更显得威武骁勇,于军中也是颇有果勇之名。 只是这徐公子却生的相貌平平,纵然一袭华服在身也看不出什么风采。是以郭暧、鲜于燕来了,都没认得出来他便是这将军府宅的少主人,竟不曾上前见礼。 鱼诺海向众人引见时,这徐公子也是唯唯诺诺。“疾如风,徐如林”乃是孙子兵法中的治军诀要,只是这徐公子徐如林,一眼看去便是庸懦有余,谈不上什么稳健。 也因此,这徐府中的命案便自然的由着察事厅子的人来主持,毕竟死者是察事厅子的人。 鱼诺海果然是直爽性子,开门见山:“想必大家都很诧异,为何我察事厅子的人会死在徐将军府上。其实,我们几天前接到线报,说是会有歹人要对徐将军不利,所以连夜来一直有我察事厅子的人暗中守在徐府,以探究竟。而且,我们十分怀疑欲对徐将军不轨的人,和前日里谋害田陌桑和宇文雷两位大人的是同一伙人。 在这里,我可以向大家保证,绝非我察事厅子要对徐将军不利。是另有其人,而我们的人,也恰恰是死于那伙人的手中。至于我所说的,可请徐府的少公子和管家徐泰为大家做个印证。” 徐如林听得鱼诺海如此说,赶紧对老管家徐泰支吾了一句。 老管家徐泰上前一步,环视众人一遭,拱了拱手,说:“昨天夜里,大致的情形是这样,入了子时,徐府上下大都睡下了。我睡的房间距离老爷的房间不远,我上了年岁之后呢,就一直睡得很轻,夜里有半点的声响都很容易惊醒。 我刚睡下不久,就听见老爷院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还有人小声说话的动静。我就把后窗轻轻打开一点,向那边看去。 起初,一眼我就看傻了,那院中分明是一群妖魔鬼怪黑白无常,一个个青面獠牙的。我定定神,细看了一会,看他们动作身影,又觉得可能是人装扮的,大概有五六个人,老爷和夫人跪在那群怪人当中,我当时吓坏了,赶紧自己捂住了嘴,才没叫出声来。 我看的出,老爷和夫人情形不大对,他们都痴痴呆呆的跪在那,好似没睡醒一般,以老爷平日的脾气和一身本领断然不会是这样的。 后来,就见两个化作小鬼儿打扮的人把老爷厢房里的两个丫鬟也带了出来,拉在夫人一旁,也让跪在了那里。” 听老管家说到这里,郭暧和鲜于燕不由的互相看了一眼,点头示意,这果然和田陌桑、宇文雷家的案子一样。 鱼诺海,也趁机和大家对了对眼神,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他先前的说辞,至少被证明了有一半是真的。 “我当时吓坏了。连窗子都没关,便轻轻的离开窗前,好像我有点动静就会被那伙人发现似的。我蹑手蹑脚的从自己的房间里退出来,我想去叫家丁来。 巡夜的家丁有十二个人,每四人一组,留一组守着门房,另外两组交替巡视府宅。我在去向门房的路上,没见到巡夜的家丁,心中便有些不安,到了门房一看,那十二个人全都昏睡在那儿,一身的酒气。平时他们值班巡夜,难免也都喝些小酒打发时间,但这次不知怎的就昏睡过去。 我试着叫醒他们,可他们实在睡的死沉,我又怕惊动了后院的那些怪人,不敢出大声,便悄悄地去了门房一侧的厢房,那里是不用值夜的仆从、家将睡觉的地方。我叫了几个会些拳脚功夫的家丁,一起到了后院。 还没到后院,我们便听到那里传来叮当磕碰的声响,像是刀剑碰在一起的样子。 我们快走几步,躲在了通向后院的门廊里,就见那伙妖魔鬼怪样的人,围住了三个黑衣人,他们缠斗在一起,静静的厮打着,双方似乎都不愿意闹出太大动静。只是偶尔传来刀剑相击和割破皮肉的声音。 那三个黑衣人的功夫的确不错,被五六个人围着,也不见败势。听声音,两伙人都有受伤。 看见老爷夫人和两个丫鬟都还呆呆的跪在那里,并没受到伤害,我们也就放心躲在暗处看着他们。因为不知道那三个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我们也不敢贸然上去帮忙!”说完,徐泰面带愧色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尸体,又看了鱼诺海一眼。 “就在两伙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忽地从暗处又杀出一个人影,没看清那人用什么兵器,只是三道寒光闪过,就见那三个黑衣人倒在了地上。 那后来的黑衣人也不和那伙妖人交涉,径自一跃,飞身而去。那伙妖人中有人似乎受伤不轻,互相搀扶着也跃上房梁逃走了,留下三具尸体,还有老爷夫人和两个丫鬟呆呆的跪在那里。 我们把老爷夫人和两个丫鬟扶进房里躺下,他们便昏昏沉沉睡过去了。一早醒来后,各自都不记得发生过的事情了。看到了三具尸体,老爷都给惊着了。连忙吩咐家丁到各有司衙门报告。事情大致就这个样子。” 老管家徐泰一口气把昨夜看到的事情讲完,脸上一阵阵虚汗萌出,看来是很后怕的样子。 “既然你们察事厅子的线人能够侦知会有人谋害徐将军,想必对这伙贼人的了解很深入了吧?”鲜于燕单刀直入的问向鱼诺海。 鱼诺海抿抿嘴,没有回答鲜于燕,而是给那个骄横的小太监递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见机会来了,一晃脑袋,白了鲜于燕一眼,环顾众人,继而说道:“为了皇上的安危,更是为了大唐江山的稳固,咱家李大人才创设了这察事厅子,眼线广布京城、州府。能够探听到这些消息,自然不在话下。不过,我们终究是为保护皇室安危而立,对这伙贼人的来历哪会有心思追究那么多,只要不危害到皇上就是了。” 郭暧见鱼诺海回避了鲜于燕的问题,心想,你这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看来察事厅子必然对这伙人有所了解,甚至很深。 再看独孤欢,他似乎对这件事一点不在意的样子,只当死了几个太监,全不放在心上。 薛尚宫听鱼诺海说那个庸懦的公子就是徐秋迟的儿子,倒是不时的看过去几眼,眼中却是流露一丝怨愤,不禁令人生疑。看来这薛衣柳和这案子的牵连,也必然很深。 鱼诺海没等众人接话,又问了徐府的丫鬟家丁几句,昨夜那两个丫鬟,说是睡下后半睡半醒之中,被人喊了几句,便恍恍惚惚出了门,后来的事竟全然不记得的了。几个家丁仆从嘴里也没问出什么新鲜事儿。 见是这样,鱼诺海便招呼独孤欢和鲜于燕叫仵作当场验尸。大理寺、金吾卫各有自己的仵作。因为死因明了,倒也不用太费周章,当场验明,各家也好早作计议。 两个仵作一起上手,各验了一遍。 地上三具尸体,都是一袭夜行黑衣装扮。那个骄横的小太监先行在三人腰间的暗袋里摸出了他们的腰牌,验明身份确是察事厅子的人。 三人受伤的情况差不多,胳膊、前胸、后背、大腿部分均有利刃划伤和点刺的伤痕,却都绝非致命之伤。 这说明,那伙妖人的武功路数、所用的兵刃都应该是一样的。从伤口来看,应该是极薄而窄的剑或匕首。而且,那伙人的武功应该不会太高,是以五六人对战三个人,也没有机会使出夺命的杀招。 致命伤,在喉部。三人的喉管,被利刃齐齐削断,鲜血溅出,面罩、前胸都是血迹。其中两人的伤口,是从左至右划开,另一人是从右至左。看样子,那后来的黑衣人,应该是左手用刀的高手。 听仵作讲到致命的刀伤和那杀手很可能是个惯用左手刀的刀客。鱼诺海眸子一亮,不禁上前几步,亲自验看了那三人的刀口。抬头一脸和气的招呼大家,希望各司能协力查找这京城中惯用左手刀的杀手。 虽说勘验出这厉害的杀手乃是左手刀客,可毕竟在诺大的长安城中,也如大海捞针,平日大家也都未曾遇见过这类人物。郭暧和鲜于燕,含糊了几句,便算罢了。 鱼诺海看向独孤欢,只见他双手抱胸,冷着一张面孔,当下硬挤出一副笑脸问了句可否见识过左手用刀的高手。 独孤欢例行公事般的回了句没见过,反问到:“鱼总管,似乎对这个左手刀客更感兴趣。怎么不是来追查,到底是哪些人在伺机谋害我大唐命官的么?”这倒是独孤欢当时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鱼诺海笑笑,也不和独孤欢计较,走过来恭恭敬敬的对鲜于燕一抱拳,请他继续查勘现场,并联系右街使,将几宗案子彻底查实,早日捉拿凶手。又嘱咐了那个骄横的小太监几句,要他好生配合几位大人,鱼诺海自己便告辞走人了。 鲜于燕拍拍滚圆的肚皮,冲郭暧咧咧嘴。两人里里外外各自检查了一遍,尽量做到没有疏漏。 快到午时的时候,两人觉得检查的差不多了。汇在一处,决定离开。只见那独孤欢,竟然一直站在院里,偶尔也四下看看,却并没有细查什么。薛衣柳自然一直陪着。 两人心下奇怪,这个独孤欢倒也真是,不问、不看,还硬是站到了最后。鲜于燕见老管家还在,随口问了句:“你家老爷,没和谁有什么过节吧?” 因为当初断定是连环案,又加上几位苦主都是朝廷命官,想来应该是针对的朝廷,而不是向他们个人寻私仇。鲜于燕这么问,也纯粹是多年当差,习惯性跟了一句。 “我家老爷回到长安后五六年,一直在千牛卫府任职,由中郎将一直做到大将军,做的都是保护皇家朝廷的事儿,从未和谁结过仇怨啊。”老管家边寻思,一边喃喃的回道。 鲜于燕随口一问,也没指望有什么答复,本就想告辞走了,却没想到一直不曾出声的薛衣柳,满脸娇恨的甩过一句:“他在长安没有仇家,那他当年跟着高仙芝在西域烧杀抢掠,难道人家会忘记么?” 听他这么一说,不仅郭暧、鲜于燕心中一惊,就连独孤欢都眉头一紧,瞥了薛衣柳一眼,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二人却看出,那眼神中的情感非常的复杂,复杂到二人都看不出那到底是怎样的情感。是爱?是恨?是惭愧?是无奈? 薛衣柳劈头盖脸的一句责问,独孤欢莫名其妙的一瞥。甚至比这案情都要耐人寻味了。 老管家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接下话去,眼看鲜于燕作势要走,赶紧就个台阶,送他二位出了徐府。 九、迷心幻境?狐狸少女 看老管家送鲜于燕和郭暧出门,薛衣柳也有些后悔,自己实在不该对老管家当场发作。于是她拉了拉独孤欢的衣角,两人也紧跟着出了徐府。徐府门外,薛衣柳看定了郭暧、鲜于燕及一众随从的去向,自己拉了独孤欢反向而去。 “这也太简单了吧!呵呵!”鲜于燕抚摸着肚皮,拍了拍。 “你找到答案了?”郭暧打趣儿的一问。 “至少我找到了方法!” “哈哈哈哈,是啊。鱼诺海,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所以他干脆什么都不说。” “所以,他们一定跟那些妖人有所牵扯!” 两个人一起说话,就像自然自语一样。 “那些阎王判官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些人会真的把他们当做地府的鬼王判官呢?”鲜于燕,似问非问。因为,这些已经不是重点了。他本来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鬼神。他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奇。 “是幻术。” “就是你哄姑娘时玩的那些小把戏?” “恩,差不多吧!”郭暧知道,有些事情和鲜于燕没法谈,比如幻术、灵魂、妖魔、佛法之类的东西。他不信那些,他会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转化成他所能理解的事物。你跟他讲幻术,他就会理解成,你把那个樱桃给看一眼,然后用很快的手法藏了起来,所以樱桃不见了。但是,那个樱桃一定在你身上某个地方或者干脆就握在另一只手里,绝对不会凭空消失了。 简单的人,用最简单的思维看待世界,往往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是,幻术,有时候真的不是那么简单。 “那个老管家并没有中幻术啊?这是不是说明他很聪明。”鲜于燕反唇相讥。 “他只是运气好。做案的人看来并不想乱杀无辜。迷倒门房和巡逻的守卫,容易理解对吧!那些贴身丫鬟呢?因为距离主人房间太近,难免在行事的时候惊醒他们,所以干脆一起施加了幻术。可他们没想到,还有个老管家夜里难以入眠,耳朵又出奇的灵敏,不然也会一起被施加幻术的。喏,这个是我在院子里找到的?”郭暧拿出一段小小的残香。 鲜于燕拧拧眉头,露出一副“你继续说吧,我听着”的表情。 郭暧调皮的故作神秘,没直接回答,却把那一小段香用手指碾碎了放在鼻子前嗅了一嗅。就见郭暧一张笑嘻嘻的脸上,慢慢的泛起红晕,呼吸渐渐急促,两眼微合,一副非常陶醉、非常享受的表情,好像在啜饮世间最醇的美酒。 郭暧享受了一会,一抖肩膀,清醒过来。 “这个是用产于南天竺的奇花异草炼制的,我闻的出,里面至少有曼陀罗花、死藤草两种。死藤草,名字听着恐怖,其实却是一样好东西,能让人顷刻间飘飘欲仙。那伙做案的妖人,就是借助了这种迷香,令得那些人心智迷失,受人操纵,相信他们就是地狱里的阎罗王和黑白无常。”郭暧,交往甚广,迷香这种东西他自然知道。这本来就是一些低级幻术师惯用的伎俩。因为不能依靠自身的力量使人陷入幻境,只好借助迷香。 “南天竺来大唐传法的僧人中,也有些会使用这些药物展示神迹,以求迅速的收揽信徒。300年前,那时也正值乱世,曾有一位叫鸠摩罗什的神僧,号称会是成为第二个佛陀的人。 前秦王苻坚为了获得鸠摩罗什,就派大将吕光伐焉耆、灭龟兹,把鸠摩罗什掠到了凉州,后来苻坚去世,吕光自立为王号称凉王,将鸠摩罗什奉为国师。后秦之主姚兴又举兵灭凉,把鸠摩罗什迎到长安,尊为国师,入主逍遥园西明阁,译经传法。可见他在当时的影响力。他所翻译的《金刚经》堪称汉传佛教的唯一真法,广为流布;他翻译的《心经》,也都被看成是本朝玄奘**师翻译《心经》的师范。 他少年时即以佛法和神奇的医术闻名,相传龟兹国王的王子在众目睽睽下死去,他却救活了过来。因此,老国王便邀请鸠摩罗什向万千王侯国民开坛**,他讲经讲到一半时,便现出天降花雨的神迹,漫天蔽日的金花带着迷人的香气和宝光从天而降,他的身上也放出万道的光华,夺目四射。这一神迹很快传遍西域三千佛国,引起震动,是以天下僧众王侯都视其为宝。 不过,据我一个来自南天竺的僧人朋友说,他那些所谓的神迹都有可能是借用了迷香的力量,使得千百万人同时进入了幻境。僧人焚香本是法事,没有人会怀疑的。而且这个鸠摩罗什的父亲就是出身于南天竺的上层贵族。我这个天竺朋友的说法,大致可信。那时候以幻术引导他人,在南天竺是许多僧人惯用的伎俩。” “神迹?请阎罗王出来吗?不过我看你刚才很享受的样子啊,阎罗王,没那么美艳吧?”鲜于燕又问。 “迷香主要是使人迷失心智,再加入不同的药物,则会使人陷入不同的幻境之中,或者恐怖,或者美好。不过这些药物,在南天竺也是传说中密不外宣的东西,没人见过,更没人亲自用过。一般对人施用迷香时,可用言语动作或者其它道具加以引导,使别人或者自己进入特定的幻境当中。老管家徐泰清醒时看到那些人早已装扮成阎罗无常的样子,就是为此。”两人心中对案情已有了八成把握,所以,郭暧干脆就当讲故事一样,跟鲜于燕闲聊起来。 “你刚才用了什么道具?那么香艳。”鲜于燕一翻白眼,一脸有肉不给我吃口的表情。 “我刚才想了一个姑娘。”郭暧一撇嘴,嬉笑着说。 郭暧说完,拿出一张丝帕擦去手中的香末,连同手帕一起丢掉了。 “喂喂喂,你把证据丢掉了啊。”鲜于燕故作惊呼状。 “事情到现在,你不会真的以为这案子,还需要一根小小的香头儿做证据吧。查勘几番,那伙妖人逃走时,竟然连血迹都没留下。应该是久经训练的杀手组织,而不是寻常的幻术师。而这背后牵连的也绝对不会只是几条人命了。你约了韩当在哪见面?” “在西市的摘花楼。咦,那边怎么回事?”鲜于燕刚回答完郭暧,就发现前面有一群人围在那里。这是出来徐秋池的府上不远,第一个十字路口的位置。 大约有三十几个人围在那儿,中间是几个披着硕大斗篷的人,斗篷是用麻布做的,已经挂满了补丁,也有些地方的破洞干脆就没有缝补。其中的两人隐约露出了脏兮兮的脸,各人身前都摆着缺口的破碗,已有些铜钱丢在里面。 是乞讨的人吧,可也没必要围观在那里啊,捐过银钱散去就是了,为何久久不散,人越聚越多。二人想着,也禁不住走到了近前。 这才发现,原来那几个人是背对背的坐成了一圈,中间一处小小的空地上,一只银色的小狐狸在那里扭动着身子,好像是在学着人的样子跳舞,那狐狸的面目,也是极其的妖媚,两只幽蓝色的眸子如美人的眼睛,倩兮盼兮。 真是一样夺天地造化的灵物。原来这些乞丐,用了这样的伎俩,难怪会引来这么多的人。郭暧心中寻思道。 那妖女一样的银狐虽然难得,郭暧却也不放在心上,别人的东西再好,他也不怎么放在眼里的。 郭暧吩咐七宝丢下几分碎银子,便想招呼鲜于燕继续赶路,却不巧看见那乞丐中一领斗篷下,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就像眼前的那只银狐,一个女孩子长着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 那女孩子笑了笑,猜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虽然长着狐狸一样的眼睛,那一笑之下,却不见妩媚风骚,浑脱的更加调皮可爱。 郭暧,也报之一笑,拉起鲜于燕,招呼了七宝等人挤出了人群。人多嘴杂,妖狐跳舞的消息一时在坊间传开,路上的人不断围了过来。 那个狐眼的少女,虽然不在上乘的美人之列,那股青春活泼的俏皮劲儿,倒也是十分的可爱。郭暧不由得想起了那个车中的女子。 还不知道她是谁呢!既然,她认识我,总会有再见的日子吧。 郭暧一行人慢慢踱着步子,也就走了百余步的光景,互听的几声叫喊,回头一看,刚才的地方,人群突然的炸开了锅,跌跌撞撞的四散奔逃。有人边跑边叫着,狐狸大仙啊,狐狸大仙啊。狐狸大仙显灵啦。 郭暧、鲜于燕闻声,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正瞅见一个小二模样的人跑过来,七宝上前一把揽住他,大声喝问出了什么事。 那小二应该是吓坏了,两只手比划着,嘴里支支吾吾的说起来。 原来,就在郭暧、鲜于燕离开不久。狐眼的少女一声口哨,那只妩媚的银狐便不再跳舞,地一下钻进了少女怀中,隐没在斗篷里。那少女和其他几个乞丐一起,齐刷刷一把拉下斗篷,眼目手脚全都缩进了斗篷下边。 众人大为不解,呆呆的看着,不一会,一个胆子大的人挑开了一具麻布斗篷,却见那斗篷下只是一根木棍撑着,众人一看连番挑开那几具斗篷,下边各都是木棍撑着,原来的乞丐和那只狐狸早已不知去向。胆小的人不明就里,以为是妖魔作祟,一声叫喊,顷刻间,围观的人四散奔逃。 “这些杂胡,整天装神弄鬼,屡禁不止!”鲜于燕低声骂道。 幻术,本就兴起于西域诸国。早在大汉武帝时代,汉军逼退匈奴,与西域诸国大开商路之后,便有来自大秦的流浪艺人,向武帝进献斩头复生的幻术。 大唐开国后,李唐历代君主都十分注重对西域的开拓和控制,更是多方保护商路的畅通。许多流浪于西域诸国的杂耍艺人都往来长安、洛阳,乃至各地州府,以求生路。 当然,也有学习前辈人物向帝王进献表演的,只是在高宗时代,因为高宗皇帝十分厌恶斩头、断肢、腰斩之类的幻术表演,便命令禁止两京之内的幻术表演活动。奈何大唐昌隆,人民富庶,那些前来大唐求财谋生的西域诸胡艺人,自然是屡禁不止。 刚才那伙乞丐神奇的消失,便叫做障眼法,也算是幻术的一种。他们先以银狐惑人,求取银钱,再以障眼法脱身,几次三番,便会在坊间博得名望,日后自有财路可取。 鲜于燕这样的粗人,是不懂得欣赏那些玄妙新奇的事物的,何况那些流浪街头表演幻术的胡人,往往都会做些偷盗奸淫的事情,自己又身兼金吾卫的职责,是以对这些幻术弄人的杂胡,没什么好感。 看刚才那伙乞丐,少说也有六个人,众目睽睽之下以障眼法逃走,的确是有些本领的。 想到这里,郭暧不禁想起那天夜里,松、羽二人口中的“小狐狸”,这样的字眼儿,不可能是真正的名字,一定是大家送与的绰号,而绰号的来历,往往又和那人的品貌特征相关。 说不定,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小狐狸”吧。这样一来,这伙人的来历也许并不是普通的游街艺人那样简单。 郭暧并没有向鲜于燕多说什么。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对破案并没有什么好处。 大家很快来到一处车马行,鲜于燕嘱咐了仵作和一帮兄弟回去,将今日的案子和勘察录成卷宗。因为三具尸体已被察事厅子的人带回,许多事倒也省了。 郭暧、鲜于燕便同了七宝,租了辆马车,直奔西市的摘花楼而去。 十、冷面韩当?神秘冰尸 三人来到摘花楼的时候,已是午时三刻。韩当来的很早,他已经要了些酒菜,自己吃喝起来。 摘花楼的老板是扬州人,经营的是扬州菜色,菜品色相精致,口味咸中微甜,口感清淡鲜嫩,十分注重食材的本味。与西域菜肴的辛辣豪爽不同,更为饕客中的上乘人物喜爱。 虽然正当乱世,这摘花楼的老板却也是个不寻常的人物,早已疏通了关节,保证用的都是江南出产的鲜美食材。 韩当年过五旬,襟怀淡泊,扬州菜自然更配他此时的口味。他未到午时就来了,估摸着鲜于燕不会来得太早。便先点了一份清炖蟹粉狮子头、一件三套鸭、一盘水晶肴肉,一壶花雕,自斟自饮起来。一个十六七岁的芳华少女,怀抱了琵琶坐在楼头,轻拢慢捻抹复挑,弹奏着一段《霓裳羽衣曲》。 越是一个人的时候,越要懂得享受。更何况一个看惯了京城风雨的老人。 郭暧与韩当自然不会陌生,认识鲜于燕不久,鲜于燕便把韩当介绍给了他。虽然大家年龄相差悬殊,一副口舌肠胃,却是相通的。 “老韩,几位朝廷命官接连死在你的辖内,你还有心情喝酒?”鲜于燕逗他说道。 “去,去,去,说话也不怕脏了这美酒佳肴。再要胡说,就令小二把你轰出去。”韩当头也不抬,笑着打趣儿似的说道,又夹起一块肴肉送入口中,只待他二人自己落座,七宝也跟着坐在了一角。 几个人又着小二新添了几样扬州特色菜肴,吃将起来,席间不提案牍俗务,都是聊些风花雪月的事。 韩当顾自吃菜饮酒,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纵然说起话来,也是酒如何菜如何,深解珍馐五味,是以和两人也算交得来,此外,倒不见他同谁有所交往。 右金吾卫的府衙距离摘花楼也就一炷香的时辰。用罢午饭,韩当领了几人穿街过巷,踱步而回。 路上,鲜于燕三言两语跟韩当讲述了徐秋迟府上发生的怪事。韩当听完,眉头一紧,脸上竟流露出一丝失望。郭暧和鲜于燕悠然踱步,倒也没有察觉到韩当脸上的异样。 韩当,生就一副瘦高的身形,直接比鲜于燕高出两头半,走在路上好似一根旗杆上挂了一领袍服。他和鲜于燕各自独行还好,走在一起难免招来路人的斜眼。 府衙的后堂,有几间屋舍,本是供值夜的兵卫休息和长官小住的地方。几年来,也被韩当充做了自己的家,常年住在那里。 他至今未娶,只有一个兄长,在少府寺任职。少府寺是管理皇室御用工匠的府衙。兄弟俩少年时都是心思精巧的人,二人感情很好。只是年纪愈长,哥哥已经儿孙满堂,他不便,也不愿再和哥哥住在一起,自己便把这右金吾卫的府衙后堂当做了家。 后堂紧邻有个小门,开门进去现出一座院落,有三间高大的瓦屋,这里是存放各种陈年物证、档案的地方。高大的屋舍遮蔽了阳光,是以,刚进这院子,便觉得有些阴冷。 院中有一座亭子。也是奇怪,这样的亭子有什么用呢那库房里少不了各种血迹斑斑的凶器,加之这阴森湿冷的气氛,怕是没人敢来这亭下举杯邀月吧?不过,看着眼前的韩当,心中倒也多少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郭暧认识韩当,但大多是在酒宴之时,谈的也都是风花雪月。当他随着韩当走进这右金吾卫的府衙时,在他那瘦削的背影里,他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在和蔼风雅的另一面后,一个充满了力量的韩当。没错,不仅仅是因为身高,而是那身体里蕴藏着的力量,一种令人着迷又有些神秘的力量。 郭暧,是第一次来这里。心里自然想了不少。待走到亭子跟前,韩当摆手,大家停下。支撑这座亭子的是四根石柱,一根石柱上,孤零零兀自挂着一具铁环。 郭暧心下大抵明白了,眼看韩当伸手拉动铁环,亭子中心的一块石板移动,露出一段石阶,下面是黑洞洞、冷森森的地窖,不知深浅几许。 郭暧吩咐七宝留在外边守候,自己跟了韩当、鲜于燕下到了地窖之中。 约莫下了三十余级台阶,三人停下来,迎面有一座门,看样子很是厚重。站在地下阴冷至极,初秋的天气,纵然在地窖之中也不该如此阴冷才对。想来,是地窖里面有些古怪。 石阶的通道是直的,因此还有些微的光亮透进来,韩当取出火折子打着,引燃了门旁插着的一根火把。火光亮起,可以看清那扇门上,竟然钉着厚厚的一层棉被,看样子,那湿冷的气息倒像是透过这棉被而来的。 门上挂着一把黄铜的锁子,火光下可以看出常年摩挲的地方有些光亮,看来是要经常开启使用的。 韩当没有开锁,把手斜向里一指,原来这门前地方倒是不小,一侧远离地窖门的墙上挂着几领夹棉的斗篷,鲜于燕碰了碰郭暧,意思是叫他裹上棉斗篷。三人都裹了棉斗篷,韩当这才取下火把,开了锁,开门叫二人进去。 那棉斗篷放在阴冷的地下,初穿上身时也不甚暖和。进得门来,心中不免庆幸还是有这斗篷的好。地窖里面,阴冷异常,犹如寒冬。 这地窖很小啊。郭暧心中的念头刚一掠过,却又收回,原来只是一段通道。十步路后,还有一扇门,也是一样钉着一层棉被,门上一把几乎一样的铜锁挂在那里。 此时,郭暧心中那个谈笑风声、品酒论月的韩当已随着这阴冷的气息远去了,在那具枯瘦的背影前面,一回头时,该会是怎样的一张脸呢?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第二扇门打开,韩当举着火把一进门,顿时满堂火光。这地下当真是一个极广阔的所在,眼前有千百具火把烧着,场面甚是壮观。 一股冷流袭来,才发觉事情不对。仔细看去,却只有韩当手里一具火把,眼前火把都是它的影子。 原来,这里四面墙壁连同穹顶上都装满了铜镜,中间堆满十几列巨大的冰块,那些冰块都堆砌成上下三格的柜子模样。这些铜镜和冰块互相映射着那一只火把,是以有千万具火把同时燃烧的阵势。 郭暧心中叹服,此地空旷幽深,点的火把太多,难免会融化冰块,少了又有碍视线。只是,这样大量的冰块,就算是自己的府上也用不起啊,盛夏时,炎热难当,也只多用上三十几块。这些冰块不知道韩当从哪里弄来! 专有商贩冬日储冰,夏季贩送至王公府上,价格自然是极高的。 韩当把火把插在一处铜制的灯座上。令二人朝着一列冰柜走去。 原来,那些冰柜里,放满了**的尸体。 田陌桑和夫人的尸身,当时并未引起注意,早已殓葬了。宇文雷父子和老少夫人的尸体,由宇文雷的弟弟做主,安排存放在了右金吾卫,说是要查明死因后再行安葬,他十分怀疑自己的兄长和侄儿是死于非命。 韩当走在前面,来到几具尸身前停下,两具女尸裹着麻布,两具男尸**着,应该就是宇文家几具尸身了。韩当转过脸来,郭暧看到,那一张脸已变得十分冷峻,剑眉如刀,直割人心。 “我们勘察过宇文府上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异常。唯一异常的就是,这四具尸体毫无伤痕可见,找不出任何一种外伤的痕迹,也验不出任何中毒的迹象。窄薄的锋刃,以极快的手法刺入人体后,身上的伤口确难以查到,但是脏腑内必然会有出血的迹象;天下的毒药,无论多么高明,纵然使用前无毒无色无味,毒杀后,脏腑眼鼻,必然也会有种种异变。”韩当指着那具尸身,对二人说道。 郭暧心中不明,眉头一紧。倒是鲜于燕察觉到了什么,说道:“老韩,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鲜于燕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三分关切。郭暧更加狐疑起来,那种发自内心的关切,不是对这案子,倒更像是对韩当自己。 韩当不接话,兀自冷着一张脸,好像人世间一切的情感都被这冰窟冻结。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打开来,展出一根钢针,一根细如猪鬃却无比坚硬的针。 “这是我从宇文英身上取出来的。”韩当说着,把针递到二人目前,二人都有些惊愕,这样的针,竟能一针毙命!看这针应该没有淬毒才对。 韩当把针收起,又取出一方厚不及寸、阔不及手掌宽大的木盒,木盒上没有繁冗的嵌刻装饰,却有着历经十数年把玩摩挲的光亮,润泽剔透,非常的漂亮。打开来看,里面放着一件司南。 唐代的司南沿袭旧制,大多是在打磨光滑如镜的铜盘上,摆一件磁石雕琢的勺子,以勺炳指向定位南北。 韩当手里这件司南,制作极为的精妙,约莫一握大小,托于掌中,小巧可爱。底盘以白玉精雕而成,又用朱砂嵌上:八干,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四维,乾坤巽艮;十二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戊亥,总共组成二十四个方位。 漆黑如墨的磁勺,也是极具匠心的细巧。郭暧向来喜好奇技淫巧,也不由得被眼前这小小的司南吸引住了。 韩当托着掌中的司南,停在宇文雷头部一尺之处。待磁勺稳住,继而轻轻向前推移,此时,三人都好像失去了呼吸一样。 韩当慢慢把司南贴近五寸,四寸,三寸,两寸,就在司南距离宇文雷头皮约莫两寸近时,那小勺细细的柄子忽然动了一下,方向偏了,韩当进而上下左右移动司南,最终在宇文雷头皮上定下一个位置,韩当取出一根针灸用的银针按在那里,作为标记。 韩当小心的把司南收回木盒,开始在标记银针的地方细心摸索,郭暧、鲜于燕依然屏住呼吸,认真的看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纵然头发也是不能轻易剃除的,解剖察验过后的脏腑,也要完全依照原样缝合,恢复原状。 此时,郭暧、鲜于燕心里多少已有了眉目。看来凶手是,先以迷香令人深度昏睡,再以钢针钉入人的脑中要害。这样一来,即不会有任何出血的症状,也不会有脏腑五官溃烂,因为有药物压制住了痛感,也不会导致身形样貌的扭曲。加上之前阎罗王夜审的妖兆,人们只会以为他们真的是被黑白无常取走了性命,不会怀疑到是人力所为。真正做到了杀人于无声无息无形无迹。 这果然是世间几近完美的杀人手段。不过,老韩是怎么发现的呢?而且,看样子他似乎早就发现了。 韩当摸准一处位置,掏出尖利的钳子,慢慢插入一段,一用力,拉出一根钢针,和刚才的一模一样。 韩当扫了他二人一眼,看出他们心中的疑惑。他并没有急着对二人多说什么。而是,转身走开了,走向一个从来只有他自己去过的角落。那里,有一座独立的冰柜,那里也有一具尸体。 早在多年前,鲜于燕就知道那里有一具非同寻常的冰尸。他第一次走进这冰窟的时候,就发现它了,并且曾经想去看一看它。 只是他还没有靠近那具冰尸,韩当就怒不可遏的制止了他,鲜于燕吓坏了。虽然后来也生出过好奇的心思,想想韩当那张愤怒如修罗般恐怖的脸,也就压住了。 此时,韩当竟然走向那具冰尸。鲜于燕一脸错愕,他不动,郭暧也没有动,郭暧第一次来这里,所以,多看鲜于燕的脸色行事。在鲜于燕的记忆中,有外人在场的时候,韩当既不允许别人靠近它,自己也不会随意靠近的。难道,那具多年前的冰尸竟也和这案子有所牵连? 韩当走出几步,冷漠的回过头,示意二人跟上,便又转身,向那具尸体走去。 说是角落,相比中间简单堆放的冰柜,这里算是一间繁华的所在了。冰柜下面有石头砌成基座、栏杆,一张胡床,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张琴、一尊香炉、一只花瓶。花瓶里的花,妖异的开放着,十分的鲜艳,看来是勤于更换的。 雕砌这座冰柜的冰材,也更加剔透、巨大,五面封闭。透过冰壁,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躺着的,是一位十**岁的女子,甚至可以看清她姣好的面庞,带着善良的微笑。 鲜于燕第一个惊住了。他第一次看到,这座冰柜里竟然是如此美丽的一个女子。 十一、开元旧事?三足金乌 韩当停在那具女尸前,转过身。许久。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仿佛还有一丝歉意,大概是对鲜于燕有所抱歉吧。当初鲜于燕贸然接近这女尸的时候,他业火横生,自己也至今记得。 他吁了口气,终于做下决定。 “她,叫兔儿。”他看着二人说道,就像为老朋友介绍自己的心上人。 “我和哥哥自幼丧父,母亲改嫁后,我们便寄居在大伯家里,大伯是蓝田一个普通的玉工,也不是什么名匠,收入向来微薄,我们兄弟过去后,大伯的家境也日加艰难。为了帮持家计,哥哥十二三岁就去了玉坊做工。 大娘每日也要劳作,根本顾不及我。那时候我又瘦又小,同龄的男孩子总是欺负我。我就一个人在村里荡来荡去。后来,我发现村外一处破庙里开着一处学堂,一个年纪不大的秀才在那里教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读书。 那秀才有一个小女儿,就是兔儿,她比我大两岁,十分的天真善良。” 原来这看似十**岁的姑娘,比韩当大两岁,若活到现在也该是位年近花甲的老太太。二人想着,又看看冰柜里的兔儿,不禁觉得有些荒诞滑稽之处。 “自那以后,我每日都跑去那破庙里,听那秀才讲书,和兔儿玩耍。可叹造化弄人。过了三五年,我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时,兔儿的父亲得中探花,外放万州做了个通判,很快就带着家眷离乡赴任去了。那时候,我还不懂得大人那些功名利禄的事情,看他一家人十分的欣喜,我却非常的难过,我舍不得兔儿,兔儿也舍不得我。她就用母亲做衣服剩下的散碎布料,缝了一只小兔子给我。” 鲜于燕倒是见过,韩当经常把弄一只小巧的布偶兔子,看那样子的确是年代久远,都已经失了本来的颜色。 “开始的一年多里,我每天都会哭。后来,我禁不住想,大概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吧。等我渐渐长大,也开始慢慢明白人世无常的道理后,我竟然又遇见了她。” 说到此处,韩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乎又在思索,是不是应该继续说下去,或者,就让一切都淹没罢了。 过了一会,他终究还是又开了口:“我再见她的时候,已经是六年后,大概是开元七年,到现在已快过去近四十年了。那时候,我已经是右金吾卫里一名小小的仵作学徒。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一处花楼外,看到了她。她正从一乘装饰华丽的轿子里出来,进到那花楼里。她已出落的十分艳丽,又施了粉黛,戴了许多珠玉首饰。但我肯定,我看到的就是她。” 听着的二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明白了韩当的隐衷。 “我自然想尽办法接近了她。才知道当年,竟然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就在她父亲带着家眷赶赴万州的途中,途经巴蜀时,遇见一伙山匪。父母和两岁大的弟弟都被杀了,留下她被卖到了一处妓馆。几经辗转,又被卖到了长安。 我并不在乎这些,她也知道我不在乎。可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仵作学徒,哥哥也是刚进少府寺,俸禄微薄,根本筹不到银钱为她赎身。 有一次我们相会的时候,她无意间告诉我,说她的一个恩客,是右金吾卫的将军,有一次酒后乱语,说什么已联络好一位王爷,要成就一番大事,将来必为她赎身,纳入府中做妾,给她一生富贵。我当时年轻气盛,很气她这样说,大概是嫌我不能筹钱为她赎身。 其实,那时候我身份低微,并未见过那位右金吾卫将军。等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却是跟随我的师父,去给他验尸。当时,我的师父察验很久,并未察出什么端倪,就按心病发作定了案。死者家中依礼安葬,也未有所怀疑。 我心中总有一丝忧惧,便连夜去了兔儿所在的那家花楼。谁知道,那老鸨却说兔儿昨夜死了,一早便着人拖去了城东的乱葬岗。 我登时瘫坐在地上,许久没能回过神来。我心中好恨,恨苍天弄人,恨自己没有本事。我感到浑身无力,好像一点尘埃落下来,都能将我压死。 我一直瘫坐在花楼外,心中一片空白。直到凌晨时分,才跌跌撞撞离开那里,回到右金吾卫找了匹马,用金吾卫的腰牌出了城。我知道城东外三十多里处,的确有一座乱葬岗。 兔儿,真的在那儿。我检查过,她身上没有外伤和中毒的痕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方向,没有分寸。我也好像死了一样。 最后,我还是把兔儿抱到马上,带她去了一个地方。 我们很小的时候,一次玩耍时,在蓝田一处山坳里发现两处岩洞。其中一洞,洞内终年有寒风鼓动,人莫能进;紧邻一处洞内,如水晶宫般,满是千年的寒冰,终年不化。 我把兔儿就带到了那座冰洞里。 我开始遍览医术,苦学验尸的本领,以及方术、巫蛊、医毒药理、奇门遁甲,也都所学不少。我相信,兔儿和那位右金吾将军的死,不会那么简单。 三年后,我所学愈多,也愈加的绝望。因为兔儿真的就好像自然死亡一样,始终查不出内外伤痕和中毒的迹象。 最后,我不得不铤而走险。我盗发了右金吾卫将军的陵墓。三年的时间里,那位将军的尸骨都已经腐烂了。幸运的是,我却在他的颅骨内,找到一枚钢针。钢针入脑二寸,还紧紧的嵌在骨头里。 我恍然大悟。三年里,兔儿的身子一直在冰洞里,毫发未改,我又不忍心破坏她的发肤。是以很难堪破真相。我让哥哥帮我雕琢了这小小的司南,借助它,也从兔儿的头颅中取出了一枚一样的钢针。 我大抵复原了当时的案情,一定是有人先给二人使用了极其厉害的**,也许是久经熬制的麻沸散,然后打入钢针,使人无声无息的死去。一般仵作验尸,头部不见伤痕,是很难会想到开颅检验的。” 韩当说完,不禁仰起头,长久未曾说话。三个人,沉默。 不过,郭暧倒看出,韩当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冷峻的脸也渐渐舒展开来。是哦,卸下几十年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该是多么畅快的事啊。 “这件事,我一直深藏在心底,不敢声张,纵然我做到金吾卫右街使的位置上,我知道,以我的力量,也很难将这件秘案公开纠察。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暗中留意查访,却再也没遇见过钢针杀人的事件。 直到后来出了田陌桑的事儿。其实,知道我做过仵作的人,已经很少了。明面上,我故意放任金吾卫的仵作胡乱察验一番,我则利用和田家的私交暗中查看了尸体。我肯定,田陌桑的死,和兔儿的死是同一伙人所为。 我既欣喜又震惊,同时也充满了恐惧。我保持着冷漠,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因为只有事态继续扩大,这伙暗中的势力才会更加明朗,也才会有更强的势力出来与之对抗。否则,只凭借我的力量,这一生都难为兔儿报仇的。 知道郭公子也插手了这件案子,我还是很欣慰的。在摘花楼吃饭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们。我年岁越来越大了,很多事,不再由着我的意愿发展。我只能赌一把,不然,这个天大的秘密也许就要带棺材里去了。” 韩当说完,终于露出一丝微笑,看着郭暧。 郭暧见韩当笑了,心想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他是个爱笑的人,刚才压抑的气氛,着实令他憋了口气。 郭暧,也微微一笑,笑得十分温柔可爱,一个男人能笑成这样,是很少见的。他似有似无的问道:“这么说,韩大哥这许多年来,一定有所发现吧?” 韩当叹了口气,回道:“这个,说来惭愧。几十年来,我虽然苦苦寻觅当年密谋起事的那伙人的蛛丝马迹,但是,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那伙人,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有时候,我甚至都想要放弃了。到目前,我所有的也都是一些猜测。我猜,这伙势力可能和边令诚有关,就是那个在潼关逼杀高仙芝、封常清的边令诚,潼关失陷后,他也被叛军掳走了,前几日朝廷接到奏报,说是边令诚又被捉回来了,如今正羁押在前军大营。” 郭暧一听他提起边令诚这个人,心下一惊,莫非韩当真有什么惊人的发现么!真是不能小看一个纵情酒食、沉默寡言的人,也难得他今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鲜于燕,则是一下子听蒙了。古代虽无报社电台,但是地方事务上报朝廷后,会分拣类别拟定条陈,下发各级有司官员阅览,以知天下事。边令诚矫诏斩杀高仙芝、封常清的事,早已传遍京城,鲜于燕自然知道。看过边令诚被捉回的条陈心中骂了句狗贼,也就放下了,鲜于燕哪里会想到这边令诚竟然会和几宗秘案有牵扯。 “边令诚,和这几宗秘案会有关?不可能吧!开元七年时,怕是他还穿开裆裤呢,这几年他一直被囚于叛军中,怎的会来长安做案?”鲜于燕,略急,毕竟,被人当做大头蚊子的感觉不好受,他连忙说出心中的疑问。 郭暧见鲜于燕先问了,也向韩当投过疑问的目光。 “走,上去说吧。地下太过湿寒。”韩当说完,领了二人,取了火把出了冰窟。出来一看,七宝不在,大概是等久了,去了前厅找人解闷儿。索性也不找他,三人进了韩当的住处,里面竟然还有一间小小的密室,韩当领二人进了密室。 韩当,把在宇文父子头颅中取出的钢针拿出来,放好在案上;又拿出一支摩挲的光亮细小竹筒。不禁看的郭暧心中称奇,想不到韩当这些小玩意儿一点不比自己的少啊。 却见韩当打开竹筒,又倒出两枚钢针,形制大小和杀死宇文父子那两枚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光亮。看来这几十年来,韩当经常捻弄把看这两枚钢针。 “这就是杀死兔儿和那位金吾卫将军的钢针,和这几日案中所用是一样的。你们看?”韩当说完,把针摆给二人,又替过两枚桃子大小的水晶球。 二人会意,水晶球下,钢针看起来足有拇指粗细,依次看过四枚钢针,发现它们不仅大小形制一样,上面竟然还刻有图案。 但见几枚钢针尾部,都刻着一样的图形:一龙一凤,围绕着一只乌鸦盘旋飞舞,并有云气与霞光缭绕,仔细看时,见那乌鸦竟有三足。钢针上的图画清晰可辨,这样细小的钢针上镂刻,不知用的什么法子,令人不禁叹奇。 这四枚钢针出现的时间相差近四十年,并且每次出现都是用来杀人,应该不是哪个造针铺子里的活计卖弄手艺,而在针上雕楼这些图形。这些标记,很可能是属于某个极其隐秘且年代久远的组织,这些钢针就是他们秘密杀人的工具。 三足乌,又称三足金乌,简称金乌,是太阳的象征。传说中,太阳是帝俊与羲和的儿子,又是金乌的化身。自盘古开天地时起,先民就有崇拜太阳的习俗,并且广为流传,至今,华夏夷狄、九黎百越的各个部族都有太阳崇拜的传统,他们或以太阳为图腾,或以太阳的化身金乌为图腾,不一而足。 李唐王朝的历代君主,大多宽厚、怀仁,各族和睦安居,其中以太阳或金乌为图腾的民族不在少数。 韩当何以判断这金乌钢针就与边令诚有关呢?看来,韩当这几十年果然是下了不少功夫。 十二、高句丽人?妖月仙姬 韩当用一个生铁罐子烧好水,沏了三杯热茶。冰窟中的湿冷不同寻常,他自己常在那里活动,倒也习惯了,只是郭暧和鲜于燕难免有着经不住,鼻子里青涕下流。大家喝了几口热茶,身上感觉暖和了许多,呼吸也顺畅开来。 韩当也不等二人发问,他当然知道他俩的疑问。三十多年前的案子发生时,鲜于燕也还只是个孩子,郭暧更未出生。这几十年来,大都长安内的风云波诡,自己看在眼里,他们却未必能够知道。 看二人好些,他又慢慢说道起来,大概憋了大半辈子的话,都要在今天一股脑说出来了吧。 “发现钢针上刻有三足金乌和龙凤图形后,我就开始留意带有这些图样的人物、物件,甚至宫殿瓦舍。当然,其中更多的是与这案子无关的,我也一一排查掉了。这耗费了我很大的精力,但所获并不多,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同时,我又从近几十年大大小小的谋反叛乱结党营私案件入手,跟大理寺、刑部的官员买通关系,也算知道了不少内情。我发现,真也好,假也好,诬告也好,实有也好。许多结党谋叛的案件背后,似乎都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操纵。甚至后来,他们已不能满足于躲在幕后,开始积极网罗边塞手握重兵的将帅。 这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那个叫边令诚的太监。那时候,他还是一个相貌俊美的年轻人,样貌姣好,我觉得就算他不做太监,也一定是个柔媚的男子。 我发现他勤于和驻守各镇的将帅交往,每每有边关将领到长安述职,他总会积极的和那些将领宴饮往来。他当时只是一个品阶不高的小太监,论情理、论财力,他做的这些都是让我疑窦丛生。 不过,我现在倒是很奇怪。当初和他交往最深的一个人,应该是威震西域的高仙芝将军才对,每次高仙芝回长安,他们必定在西市的摘花楼宴饮达旦,交情很好才对。奈何,当日在潼关,边令诚要逼杀高仙芝呢?这件事,到现在我也想不清楚。” 郭暧心想,他们何止是交往深切,还是表兄弟呢。不过,以韩当的缜密,都没发现他们二人的这层关系,看来两人后来有意掩盖了这些。 “后来我查访到,边令诚交往的众将中大都是高句丽人。高句丽在亡国之前,其皇族的图腾就是三足金乌。当年,高仙芝、边令诚在西域时,大肆侵略西域诸国,尽掠石国、突骑施的财富,事后将所掠金银大部分都发放给了兵卒,收买人心。玄宗皇帝知道内情后,对相关人等只记功勋,却不给奖赏,刻意冷落了安西诸将。后来,更一步步把高仙芝调离了安西六镇,封了个右羽林大将军的荣号,渐渐剥夺了他手中的军权。 当时,人们都说高仙芝贪财,呵呵,其实他那个人,务须多交,只见一面,就能知道那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岂会真的对些金银俗物动心。我推测,他当年侵略石国,应该是为了积蓄财力、笼络人心,以图大事。玄宗有所察觉后,才冷淡处理了他们,并把他调离安西六镇,使他丧失了实际的军事指挥权。 至于在潼关时,为什么高仙芝没有临阵倒戈,为什么边令诚会矫诏杀死高仙芝和封常清,想必是另有内情。我就不知道了。而且,说边令诚矫诏杀死高仙芝,其实也是后来的说法,当时他身上带着的确实是玄宗皇帝亲下的圣旨。 这其中的隐情,就不是我能知道了。只是,推看这几日,朝中众人对待边令诚的态度,更加使我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边令诚昔日交往藩镇将帅,拉拢朝中百官,朝廷应该都是知道的。只是,东窗事未发,又碍于各个派系的利害关系,没有人去揭露他。潼关之事发生后,边令诚露出了狐狸尾巴,之前与他牵连的众人,就开始坐不住了。有主张立即降旨杀他的,有主张带回详审的,各家说法不一,难窥他们心中隐秘。 哎。但终究这些都是猜测。边令诚也好,高仙芝也好,我曾细细查访,也没有在他们身上、家宅中发现类似三足金乌的图形。不然,就可以有更切实的证据了。” 韩当所言,对郭暧触动不小。因为有父亲和广平王李的指使,他相信,韩当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也幸亏自己认识了这样一位在长安城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吏,看长安风云如观池鱼。自己总算明白了父亲,乃至广平王李,为什么那么小心翼翼了。 郭暧没有告诉韩当关于边令诚的事,他觉得那样太过冒险。他知道,韩当自己这几十年也是十分小心的,毕竟那伙势力所统领的杀手组织,的确令人不寒而栗。 那样隐秘、隐忍的杀手组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前后两次出现,几乎相隔了四十年,其存在的时间则会更长,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暴露出来,这个组织的主人,该是多么有耐心的人啊,也许,还不只是一个人,很可能是一代一代相传。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秘密组织背后的人,不会是安禄山,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搞什么秘密暗杀了。 如果,他们的目的是颠覆大唐王朝,此时,父亲应该会成为他们的目标吧,暗杀?拉拢?郭暧不禁思绪飘远。 高句丽是遥远的东北方,一个古老的小王国,大概有700余年的历史。自曹魏以来,中原政权就多次出兵攻打高句丽,当年隋炀帝开修大运河,就是为了运筹粮草,攻打高丽。 唐贞观年间,太宗也曾多次对高句丽用兵,可是直到唐高宗时,才彻底灭亡了高句丽。高句丽人的骁勇善战与团结可见一般。 太宗皇帝怀柔四夷,攻破高句丽后,不断迁民入关以休养生息,对原来高句丽王族也大加封赏。尤其对那些骁勇善战的高句丽武将更能知人善任。因此,在大唐各镇、各道都有不少的高句丽武将,他们即效忠大唐,又团结己族,传为高句丽武人集团。 在安西六镇,以高舍鸡、高仙芝父子为首的高句丽武人集团最为强大;而营州地区的高句丽武人集团,则因临近高句丽故国,内迁的高句丽人聚居于此,而人数众多。 高句丽灭国初期,就涌现出多股反唐势力,有过多次的复国运动。也许,他们是觉得大唐如日中天,与之抗衡犹如以卵击石,是以将这股复国的热望转化成秘密的幕后操纵。这样想来,倒的确有其可能。 鲜于燕倒是不像郭暧想得那么多。他祖上是阴山脚下的高车族人,也称为敕勒。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说的便是高车族人的生活。 后来高车族逐渐湮灭,昔日的敕勒川早成了突厥人放牧牛羊的地方。高车族人流落四方,不断与汉人同化,大多心思安定,不像高句丽人那样总是对故国充满了怀念。 鲜于燕便是如此,乐天知命。加上他久居京城,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事也司空见惯了。所以,听完韩当所言,他并不觉得惊讶,甚至有些宽下心来。虽说自己的辖内,那伙妖人没能得逞,但毕竟也是死了察事厅子的人,前番一阵苦恼,这样诡异的案子,真不知如何是好。反而,要真如韩当所言,自己这个小小的左街使大概还能多少轻松些,顶多挨些斥责。 于是,鲜于燕见韩当讲完,郭暧在那若有所思,便提醒了郭暧一句,到底有什么事问韩当。 郭暧当下醒过神来,问起韩当,对永福悲田坊了解多少。 韩当一听,心下诧异,看来郭暧此来不只是为帮鲜于燕这么简答。沉吟道:“那里,只是一处病坊,好像是由西明寺的僧人主持的。经常会收留一些孤苦无依的老幼,每月十八日,他们会把收留的人丁报到金吾卫,我当差几十年了,还从未见他们有过什么差池。倒是郭公子此问,怕是另有隐情?” 看来,韩当对于边令诚幼年的事并不知道。依着韩当的说法,他对边令诚的监视是很严密的,如果边令诚做了太监后曾经回到过那里,韩当不可能不会知道。一般而言,病坊收留的孤儿,成年后各自为业,总也会回去帮衬些个。 边令诚离开那里后,却再没回去。是碍于自己的太监身份,还是刻意隐瞒? 郭暧不想牵连太多,便回说:“也是一些猜测中的事,日后韩大哥自然会明白的。” 郭暧正追查的,很可能和自己要查的是同一伙人。韩当心下明白,不再追问,转首,把话题扯到了鲜于燕一边,问:“你说,那伙妖人正要装神弄鬼,便有三个察事厅子的人杀了出来。他们是怎么知道那天夜里会有人对徐秋迟不利的?前两番案子滴水不漏,不可能是从那两起案子中查访的线索。察事厅子,成立也才一年,他们的总管贺兰寿不到四十岁,副总管鱼诺海更是个毛头小子,这京城中大大小小的事,怕他们还没混熟呢。怎么就这么快、这么准确的追查到那天夜里的事儿?还派了三个人去。还有那个来路不明的左手刀客,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鲜于燕满不在乎的嘿嘿一乐,说道:“不管他们的来路多么诡异,我想你的大仇就该报了。第一,如果那伙妖人背后主谋的目的是颠覆大唐,那么现在就是正好的时机,无论他们多么隐忍有耐心,现在安禄山把大唐搞的分崩离析,他们也不一定坐不住了,这样的机会,错过了也许真的得等几百年呢。第二,他们既然一连做案,还要装神弄鬼的,一定是想在那些人嘴里问出什么来,看来他们并没有得到答案,所以才会继续做案,这次受察事厅子的人阻挠,他们一定还没有知道他们想探听的事情;第三,那伙人和那个左手刀客不好找,但是,察事厅子的人好找啊,看样子,察事厅子一定早就有所发现了;至于徐秋迟吗,也可以多加勘察,看他们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人们如此大费周折。” “恩,监视察事厅子的人,从徐秋迟入手,这倒是个好法子。”听鲜于燕说完,二人不住点头。 “还有那个薛衣柳,听她说的话,徐秋迟当年应该是高仙芝的手下,还结下了很深的仇怨。”郭暧又补充了一句。 “薛衣柳很奇怪,按着金吾卫的记录,她应该只是一个小小胡商的女儿,不知怎的,后来竟无端进了皇宫,今日再见已是尚宫的身份了。因为,当初她入宫前,核查身份时,发现许多疑点,她那所谓的父母久居长安,已有的子女早就记录在案了,凭空多出她那么大一个女儿,很生奇怪,怕出什么事端,一直没敢给她入宫的签文。后来,还是李辅国李大人亲自来打过招呼,硬是把她招进了宫里。”鲜于燕说完,大口喝了碗热茶。 韩当恢复了往日的沉默,就像一件抖落一空的袍子,有些空虚,又有一丝的释然。郭暧和鲜于燕继续聊了几句案情,自觉差不多了,便欲告辞。 天色早已暗下来,一缕凉风吹过。鲜于燕接连打了几个喷嚏。郭暧不禁抬头看了看天,忽然发现,东天之上,一轮圆月早已升起。 那是一轮非常漂亮的圆月,好似一盏巨大的水晶错银的盘子。真是太美了。如果,今天是十五或者十六的话,这一定是非常美好的时刻,一定会有不少的女郎骚客,为之倾倒,为之酌饮赋诗。 可今天,才是八月初五! 郭暧没有做声,鲜于燕和韩当也已发现了异状。 这巨月虽然漂亮,却来的太过妖异了。而且,它看着似远在高天,又似乎只在眼前不过百尺的地方,似远忽近,光怪陆离。 巨月渐渐升高,又似乎在压迫下来,愈发变得硕大,眨眼间,已从车盖般大小,长至二十余丈方圆。传说中的月宫桂树,枝叶轮廓清晰可见,透过桂树的枝叶,甚至可以看到广寒宫里的一处阁楼。 一扇窗子被推开,一阵淡淡的桂花香气漫溢下来,一个妖美的妇人倚在那里。 那美妇人高绾着发髻,披着一件银色的纱衣,纱衣纤薄,可见一对雪白挺拔的酥胸半裸着。 再看那妇人的眉目唇鼻,无不透露着一股成熟女人的风韵,好似一朵怒放的牡丹,挑逗着人们的每一根神经,简直就是在引诱着一场狂风暴雨。 十三、黑塔吴刚?九尾妖狐 美妇人倚着窗子,展露笑靥,一时媚态无两。三个人看得出神。 忽然,月宫中高大的桂树一阵晃动,树影后窜出一个壮汉,一袭深色的短衣,两把开山大斧握在左右手中,黑如锅底的脸上,毛毛扎扎满是胡须。 这位就是吴刚喽。郭暧心里嘀咕。 只见吴刚猛的跳出了巨月,落在了对面的屋顶上,仔细一看,那身形足有三丈开外,威风凛凛正如传说中的巨灵神一般。 “郭暧,这汉子是虚是实?”鲜于燕想问面前这巨汉,是真人,还是障眼的幻术。 “是真的。应该是昆仑奴吧!”郭暧的元识觉醒后,已经不需要动用手段,便能感知到对方的虚实,这高大的汉子有形有实,是真人不错。 昆仑奴是一个泛称,大唐海图最南端的一些岛屿上,未开化的部落人种,被劫掠贩卖给人做家奴的也称为昆仑奴,但身形相对矮小,和唐人差不多,甚至有的还矮过唐人。 传言在波斯国以南,一片遥远的大陆上,有一种异常高大的巨人族,波斯诸国经常会掳掠他们的幼童,阉割后,训练成异常凶残的特别军队。因为他们食量巨大,野蛮凶狠,用作家奴的,就很少见了。 郭暧也是听一位往来大唐与波斯之间的西域胡商谈论起过,有一个商队里就有两名这样的昆仑奴,体型巨大,蛮力无匹,搬卸货物,驱赶虎狼,抵御风沙海啸,很是厉害。 那充作吴刚的巨汉,又从屋顶上晃下身来,半截黑塔一样杵在三人面前,两口大斧的锋刃泛起寒光。 这座院落本来就不大,现在显得更小了。 那巨汉眼中一道凶光闪过,大斧早已劈斩下来,三人弹起身子,散开来,围住巨汉。 郭暧抽刀在手。 鲜于燕向来用一把剃肉的匕首做兵器,也取出握在手里。看看眼前的巨汉,再看看手里那把细巧的弯刀,鲜于燕不禁啧啧叹气,这扎上去,就跟用小鱼钩杀死一头猪一样,难。 韩当,不紧不慢,抽出了背后的铁箫,横挡在前胸。就刚才腾身飞起的功夫,郭暧已看出韩当身手不凡。 那黑塔巨汉见一斧落空,身子一塌,旋起两把大斧,直卷起一阵旋风,院中的一棵枣树,连同几根廊柱齐齐断倒一旁,砖瓦落了一地。这两把大斧一旋,直逼的三人抽身上了房去。 不等那巨汉再施手段,三人已看出,这黑汉子体型巨大,身法头脑就十分笨拙了。三人的脚尖刚点到房顶,瞬间一用力,又弹射回来,从三个方向直杀向巨汉。 郭暧一刀削在巨汉的脖颈上。韩当,一铁箫打在巨汉的后脑上。二人招数都落在实处,旋即借力翻回屋顶。 鲜于燕虽然矮胖,一身功夫耍起来直如猿猴般灵活,又仗着自己几百斤的身量,就在郭暧、韩当抽回兵刃的空档,一下跨在那巨汉的脖颈上,两腿用力缠紧,一反手把匕首插进了那巨汉的眼睛里。 巨汉怕是从没遇见过这样胆大的对手,更没想到过有人敢骑上他的脖子吧。痛入心髓,黑塔巨汉仰天呼啸,顿时撒了手中的大斧,两手胡乱摸向肩上的鲜于燕,想把他拉下来。鲜于燕浑身筋肉绷紧,一股狠劲儿绞在那里,愣是没被巨汉拉下来。 郭暧斜眼瞄了月宫中的美妇人一眼,以防她暗中偷袭。吴刚是假的,那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也不会是真的了。 月宫中的美妇人,依然媚笑着,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怀里已经多了一只肥大可爱的兔子,雪白的兔子,红宝石样的眼睛,就像那妖娆的妇人一样可爱。看来她并不关心那“吴刚”的死活。 那美妇人见到郭暧瞟向自己,更露出一副狐媚的样子,回望过来,一抖手,那玉兔便从美妇人怀里跳脱出来,直奔郭暧等人的方向飞奔过来。 那玉兔凌空一翻,竟化作了三道银光,奔着三人极速闪去。郭暧看的真切,那飞过来的不是什么玉兔,而是三只血口獠牙的银狐。 郭暧反手一刀撩开奔自己杀来的那只银狐银狐身子一卷,闪了开去。 同时,郭暧又探左手取出一锭碎银子郭暧的飞镖术并不差,只是他不喜欢用,是以情急之下,取出了一锭碎银子打向奔鲜于燕而去的银狐。 韩当此时倒显得有些狠辣,一铁箫挡开身前的银狐,一晃肩膀,不知从哪里已发出一枚粗长的钢针,向着奔鲜于燕而去的那只银狐打去。 场面有些好笑。奔鲜于燕而去的那只银狐,似是大意了,一针、一钉全打在身上,惨叫一声,掉落在地,大概是死了。 奔郭暧、韩当而去的两只银狐,却闪开了二人的攻击,落在屋瓦之上,不等二人反应过来,便上下翻旋、左腾右闪的与二人周旋起来。 鲜于燕虽然没被银狐伤到,却也吓浑身力气一泄,被那黑塔般的昆仑奴一闪身,挣脱开去。昆仑奴忍着剧痛,捡起地上的双斧,翻身上了房顶,一路翻墙越脊跑了。 鲜于燕,瞅了一眼地上被郭、韩二人打死的银狐,啐了一口。又看一眼那美妇人,那美妇人大概是看两只银狐缠得郭、韩二人十分狼狈,竟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鲜于燕料定美妇人暂时不会出手,便从怀里抽出一包物件,银光闪闪,两只小胖手掂量掂量,看着很有些分量,随即用力一抖,展开一张大网。 鲜于燕飞身上房,先奔韩当处,拉网就冲银狐兜了过去。此事不关交情深浅,主要因为韩当身形高瘦,对战灵巧的银狐实在吃力。 鲜于燕好吃,更好吃野味儿。用作兵刃的一把匕首,一张网,都是平时烧烤吃肉,捕猎鱼獾的用具。一把匕首,用得灵巧异常,专解人筋肉关节;一张银锁网,也是舞的挟风卷云,狗獾、狸猫、狐狸、金钱豹,装进这网里的不计其数。 缠住韩当的那只银狐,真的十分通灵,见矮胖的鲜于燕舞着一张大网,手段竟无比的灵动迅捷,大概是看出此人此网的厉害,一个跳跃,飞到郭暧处,与另一只银狐会和在一起。 鲜于燕呸了一口,给韩当使了个眼色,二人也追杀过来。 三个身型各异的人,两只雪白的银狐,在青瓦粼粼的屋顶上,在虚假月光里,对峙着。 一声唿哨响过,两只银狐迎风跃起,旋即回到了那美妇人的怀里,又幻化作一只可爱肥硕的兔子,在妇人怀里拱来拱去。 那美妇人的媚笑渐渐变得狰狞,一张嘴慢慢变得巨大尖突,白森森的獠牙从血红的嘴唇里钻出来,瞳仁也由迷人的黑色变成可怖的红色。 霎时间,本来美丽惑人的一张脸,已变成一颗硕大的狐狸头颅,雪白的身子伏在地上,壮硕如成年的黄牛,银灰色的爪子如钢钩一般闪着寒光。 再看那整个的月亮,原来都是它的尾巴团成,九条巨大的尾巴,每一根都有十余丈长,此刻正分散开来疯狂的摆动挥舞着。 看着那巨大的妖狐嘴里不断喷出殷红的血雾,郭暧暗叫一声不好。他能感到这只巨大的狐狸,有形有质,并非幻术,而是一种古老的巫蛊之术,那些巨尾、利爪、獠牙,都是实实在在能致人死命的武器。 郭暧忙嘱咐二人当心,一时情急,竟觉到三脉七轮中的元识之力如热浪般滚滚袭来,想起师父教的法门的,郭暧运动周天,将这股力量慢慢运转至全身,郭暧低头看时,发现自己身上漫溢着一层金光,就连手中的钢刀都均匀的照着一层光焰,不由心中大喜。 郭暧看自己成功运起了元识之力,就想嘱咐二人退下,自己独战妖狐。转头一看,不由一惊。 看韩当那边,浑身罩着一道幽蓝的光芒,隐隐约约,仿佛一个道家的仙人,金冠博带,鹤氅飘洒,一柄铁箫上缠满了蓝色的火焰。 韩当见郭暧看过来,微微一笑。 再看鲜于燕,他竟不见了。 此时,原本鲜于燕站立的地方,不知何时来了一头血口獠牙的恶狼,那身型比妖狐一点不小,筋肉激突,利爪如刀,看上去凶恶无比。只是那恶狼却有一双温柔明亮的眼睛,郭暧心下安定下来,知道那一定是鲜于燕,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的眼睛像鲜于燕那般明亮温柔。 只是,想不到鲜于燕也会这等厉害的巫蛊之术,他的祖上应该是当年敕勒族中的贵族吧,也许鲜于一族就是敕勒族世袭相传的大祭司也说不定。 郭暧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鲜于燕对鬼神之说不屑一顾了,原来鲜于一族竟是装神弄鬼的祖宗。 那妖狐晃动着九根巨尾,张开血盆大口,啼叫起来,声音如婴孩一般。妖狐一纵落在三人站立的屋顶上,二人一狼,同这巨大的妖狐战在一处。 虽然郭暧这边人数多了,奈何手脚终究抵不过那妖狐的九根巨尾。巨尾扫过,挂着风啸,每一根狐毛似乎都是一根铁条做成,抽在身上隐隐作痛,如果不是有金光护着,早已骨断筋酥。 郭暧、韩当只好施展轻身的功夫,与那妖狐缠斗起来,招招落在妖狐尾巴上,却不能伤及要害,二人心中实在的焦灼。 郭暧心中不由叹息,自己现在能运转三脉七轮中的元识之力,却不能将这威力尽数发挥出来,眼下所用的法门也只是师傅当初教自己元识觉醒后,初步操纵元识之力的手段,根本算不上金刚密宗中的功夫,更不是什么上乘功夫。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与妖狐斗下去,以求寻着破绽。 郭暧、韩当与妖狐缠斗了半个时辰,不由得看向鲜于燕,本指望他幻化作恶狼之后能有所手段,却见鲜于燕也只是闪转腾挪,无处下嘴。 鲜于燕化作恶狼之后,的确凶猛了不少,奈何没有妖狐那样的九根尾巴,也是碰不到妖狐的命门。他见郭暧、韩当看过来,忙使眼色,示意二人给自己创造机会,由他主攻。 郭暧一想自己确实没有一招制胜的把握,连忙闪身后退,收好宝刀,掏出那架精工小弩,别好机簧弓弦,催动元识之力将弩钉打出,弩钉裹着金光飞射出去,一下命中妖狐,流出血来,映着雪白的毛皮,看得真切。 韩当见机,也抽身后退,双手齐发,一枚枚燃着幽蓝火焰的钢针不断射出。 妖狐一时疏忽,中了弩钉,不由大怒,见弩钉、钢针雨点般射来,九只巨尾悉数摇摆起来,拨打射来钢针弩钉。 鲜于燕看准了破绽,地飞起,钻过巨尾的缝隙,落到妖狐身上,张嘴咬住了妖狐的脖颈,同时四张利爪也扣劳了妖狐身子。 妖狐一阵剧痛,再顾不得那些钢针弩钉,几根尾巴啪啪啪的落下来,打在鲜于燕身上,鲜于燕忍住疼痛,死死咬住妖狐。 妖狐此刻乱了方寸,破绽百出。郭暧、韩当迅即收了暗器,再换上钢刀、铁箫,对着妖狐打去。 未出一炷香的功夫,妖狐败势已定。突然,妖狐九尾齐展,郭暧、韩当一个闪身退开。妖狐又猛的收回九只巨尾,接连拍在鲜于燕身上,就地一滚,顺势逃去。 鲜于燕咬住九尾妖狐,铁扫帚般的尾巴一直拍在身上,早已吃不住了,这接连一怕一滚,鲜于燕一个没抓住,脱落下来,立时恢复了人形。 九尾妖狐目标太大,没逃多远,那人便收了巫术,没入夜色里,失了踪迹。 这边三人受伤也不轻,只好放任妖狐逃去。鲜于燕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幸好韩当有秘制的丹药,暂时压住了。 韩当帮鲜于燕稳住伤势,又带二人重回冰窖里,说是有一张寒冰床,运功疗伤,事半功倍。 十四、巫蛊之术?兽王之力 三人再次回到冰窖里。 那张所谓的寒冰床放在冰窖的正中,第一次进来,韩当是带二人直奔宇文雷等人的尸体去的,有一排排装尸体的冰柜挡着,所以没有看见。 说是寒冰床,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碾盘状的巨大冰块,表面坑坑洼洼,并不平整,看质地,像冰又像玉石,坐在上面奇寒无比,仿佛这冰窖里的冷气全由这寒冰床散溢出来。 这大概也是韩当从那终南山的冰洞里运来的吧。郭暧心道。 郭暧、韩当把鲜于燕抬上寒冰床坐好,各运周天元气帮他疗伤。 自打鲜于燕恢复人形,他就一直处于一种半昏睡的状态,双目微微闭合,任由郭、韩二人摆布,一句话、一点声都没出。 郭暧、韩当只当他受伤不轻,所以说不出话来,待到运动内息为他疗伤时,俱是吃了一惊。 鲜于燕的体内,毫无半点内力、元气之类的东西存在,只是空空荡荡一具肉身。而且,这具肉身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心跳澎湃有力,那股强劲的力量通过二人的手臂,一**传来,引动着二人的元气都随着震荡不已。 两人一惊,旋即料定鲜于燕伤无大碍,便要撤回手来。此时,鲜于燕似乎发觉了二人的心思,示意二人不要动,慢慢说了句:“你们把元气稍稍运到掌心就好,不用输入我的体内。” 郭暧、韩当闻言,默契的停下,二人一前一后,各自双掌搭在鲜于燕的肩头,运动元气于掌心。 过了一会,二人渐渐发觉,鲜于燕似乎有两颗心脏一般,一股心跳澎湃有力,一股心跳温柔徐缓,两股力量交织着传来,引动二人的气海内也徐徐泛起波涛。这股律动,非常的舒服,非常的温暖,虽然身处冰窟之内,却置身春天一般。 而且,郭暧细心的发现,自己身上几处伤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因为这愈合的速度太快了,竟可以感受得到。 本来两个人是想为鲜于燕疗伤的,没成想,现在却成了鲜于燕为自己疗伤。 这就是巫蛊之术的力量吧,看刚才鲜于燕的表现,一定是了。巫蛊之术是一种上古时期就流传起来的巫术。 上古时期的大萨满,往往集部落领袖和神之使者两种职能于一体,也是部落中集中掌握医药、巫卜、畜牧、种植、天文、武器制作、兵法刑律等诸多知识的人。 当然,那时候人们的力量终究是弱小的,为了能对抗野兽和异族的侵扰,这些部落中的智者世世代代都在追寻着更为强大的力量。 直到有一天,人们开始借助那些更强悍、更聪明、更狡猾的动物的力量,人们开始崇拜那些虎狼熊豹,并视他们为祖先。 当年,蚩尤与炎帝、黄帝大战,能驱百兽为兵,用的就是巫蛊之术。巫蛊之术的最高阶段,就是能够直接将虎豹的力量移种到自己身上,蚩尤就是一种掌握了这种力量的大萨满。 起初,炎帝、黄帝对于蚩尤率领的九黎族和百兽之军,是毫无招架之力的,无奈之下只好求援于西方的一个强大部落,也就是后来传说中的西王母和她的部落,并最终打败了蚩尤。 大败蚩尤之后,炎帝、黄帝将所有俘虏全部坑杀,并派军队远征九黎,尽诛九黎族萨满、巫师,妄图将巫蛊之术消灭。 虽然最终蚩尤败了,却依然成了不灭的军神被后世崇拜着,就连炎黄部落的后世子孙也一样。历代王朝用兵出征之前,都要祭祀军神蚩尤,而那大旗上的蚩尤军神,就是一个人形兽面的怪物。 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农耕部落最先发展出种植、驯养的技术,渐渐放弃了狩猎和采集,最终摆脱了对野兽的恐惧和崇拜,是以未能发展出强大的巫蛊之术。而游猎部族,则长期以来狩猎、采集为生,始终无法摆脱毒蛇猛兽的噩梦,不得不在艰难的生涯中摩挲掌握了种种动物的习性力量,并逐渐发展各类强大的巫蛊之术。 炎黄部落,就是中原地区以农耕为主的部族,他们对蚩尤族人的巫蛊之术充满了恐惧,因而在战胜蚩尤之后,不遗余力的扑灭了巫蛊之术的流传。 如今,一些修习方术之人,在百越、南诏等地边访深山幽谷苦苦求索,对巫蛊之术却也始终不得一窥门径,只搜集到种种的传说轶事,犹如神话。 郭暧向来结交三教九流,猎奇不少,听过一些巫蛊之术的传说,却从未见过。今日得遇九尾妖狐这类强大的巫术,当时已是又惊又喜,再见自己的好朋友鲜于燕,竟然也懂得这上古的法门,这个平日里快活忘我的胖子,竟然也深藏不露,真的是吃惊不小,脸上一番喜悦,心里也是一肚子话想找鲜于燕问个究竟。 刚过了寅时,便觉鲜于燕心脉渐渐恢复了正常,只听他咕哝了一声,抬手把二人的手拍开,从冰床上下来,招呼着,连声大叫饿死个人了。 郭暧、韩当早觉得浑身的伤痛去了个无影无踪,胳膊、腿上的伤痕也一夜之间消去,两人上上下下打量打量自己,再看看彼此,除了破破烂烂的衣服,各自气色好的出奇,生龙活虎,就好像昨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三人出了冰窖,见七宝守在外边,一副困倦的样子,看来是守了一夜。也来不及跟他细说什么,此刻只想赶紧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胡吃海塞一顿饱饭,赶紧命他去准备热水饭食。 平日里,有一个专门照顾韩当起居饮食的老仆,也跟韩当一起住在金吾卫的府衙里。七宝烧水,老仆备饭,又去找了金吾卫的袍服,选两件合身的给郭暧、鲜于燕备穿。 三个人痛痛快快洗了热水澡,一夜的疲乏彻底消退。老仆早已煮好了一大锅酸辣肉粥,特意加了不少胡椒,还有烤制焦黄的胡饼。肉汤和胡饼弥漫着热气,香味引动食欲,口水津津而出。 几个人慢慢吸溜着肉粥,细细咬嚼着胡饼,腹中一股暖流,心中无限的满足。 鲜于燕喝了三碗肉粥,吃了五张胡饼,抹抹嘴,摸摸肚子,一抬头,见郭暧、韩当盯着自己,脸上挂满了问号。 他扫了二人一眼,见七宝和老仆吃完了,正收拾着,先不开腔,拿过自己的牛皮兜子,摸出一只小巧的竹筒,里面有他自己削制的牙签,他自己掏了一根,又递给二人各自取了一根 ,顾自在那里剔起了牙。 郭暧、韩当会意。其实,他们倒不是真的要逼问什么鲜于燕的家族秘密,毕竟,这样的事儿放在谁身上,都一定是极为隐秘的事情。他们,更多的还是诧异,惊讶。 七宝和老仆看在眼里,迅即收拾停当,又帮三人打水漱口,很快退下了。 鲜于燕没有直接说什么,而是卖了个关子。 鲜于燕是个实在人,对朋友向来没什么隐瞒的。这件事,确实是祖祖辈辈传下的家训,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施展巫蛊之术,不得向人吐露分毫,否则以族规处死。 当初,敕勒族向中原迁徙,王权越来越强大,萨满逐渐失势,且地位愈发尴尬,并经常会受到王权的压迫和责难。为了躲避灾祸,鲜于一族逐步脱离了敕勒族权力核心,混迹于汉人之中。 然而一百多年前,鲜于一族中有一位不甘寂寞的年轻人,因为贪恋世俗的权力与荣耀,向当权者炫耀巫蛊之术的力量,以致险遭灭族之祸。因此才传下了非常严厉的祖训。 鲜于燕知道其中的厉害,是以从未向人提起过。昨日情急之下施展出来,被郭暧、韩当见识到,一大早醒过神来,多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确实也不想对此多讲什么,便对二人说:“一个是我的故事,一个是那九尾妖狐的故事,二选一,只能讲一个。” 鲜于燕讲完,故意的撇撇嘴,一副我是认真的,你们别想乱打主意的坚定劲儿。不过,这表情由他做出来,倒是十分的可爱。 郭暧本来就想,一行识一行,鲜于燕大概也对那九尾妖狐的来历多少明白一些。探人**,不是他的性格,打定了主意,就想问问鲜于燕对九尾妖狐了解多少。 见鲜于燕这么一说,郭暧扑哧一笑,反而逗道:“我们跟那九尾妖狐,非亲非故,不想知道她什么。我们就多关心关心你啊?” 鲜于燕本想他们问问九尾妖狐就算了,听郭暧一说,鲜于燕一时语塞,啧啧啧,直摇头。 韩当一看,也禁不住乐了。鲜于燕看出郭暧跟自己开玩笑,一脸拧巴的表情才舒展开来,镇定的说道:“那我就跟你讲讲本大爷的故事,你可给我听好了。” “九尾狐的传说,最早出现在《山海经》,《吕氏春秋》中也有讲过,这个你们都该知道吧!” 这个,郭暧、韩当都知道。 《山海经大荒东经》记载: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 《吕氏春秋》中讲:禹年三十未娶,行涂山,恐时暮失嗣。辞曰:吾之娶,必有应也。乃有白狐九尾而造于禹。禹曰:白者,吾服也。九尾者,其证也。于是涂山人歌曰: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于是娶涂山女。大抵是说,大禹娶了一位九尾狐族中的女子,并在这位女子的帮助下取得了天下,建立了夏朝,这位女子为大禹生了儿子,便是启。 鲜于燕咂咂嘴,继续说:“为什么扯这么远呢?其实,这种兽王蛊,也就是这种能够使人化作野兽的模样,增强人力量的巫蛊之术,就叫兽王蛊。这兽王蛊,不是一朝一夕,甚是不是一代两代人能够修炼出来的。” 鲜于燕顿了顿,看看二人诧异的神色,得意的继续说:“这个还真得从头说起,早在上古时期,祖先们恐惧于毒蛇猛兽的力量,为了得到它们的利爪和毒牙以为己用,先民们不断尝试,将这些毒蛇猛兽的血液、甚至精血与人混合。比如饮下豹子的血、熊的血,以求获得神力,当然这样是不可能获得什么力量的,只能填饱肚子;后来,他们就开始尝试把野兽的血液注入人体中,结果很多人没获得神力,却死了;我想应该过了千百年吧,才有人找到方法,终于能将虎豹的力量与人结合,当然,也是牺牲了世世代代许多人才做的。” “什么方法?”郭暧、韩当异口同声,打断了鲜于燕。 “不知道!”鲜于燕回答的特别干脆,头摇的特别坦荡。“这个祖训中没说,只是说那种蛊术,是融于一族血脉中的,不是后世人修炼出来的,诸如此类。第一个获得兽王蛊之力的人也不是自己修炼来的,而是无意间发现自己与生俱来就有可以化作兽形的力量,他在一次与异族的对战中,愤怒之下,刹那间变成了一头黑熊。后来,在他的子孙中也发现有人具备这种力量,却不是每个都有。不过这个人很聪明,他想到自己一族世代承袭着大萨满的位置,祖祖辈辈都在研究着这种兽王蛊,很可能是某一代祖先用了什么方法,使得自己后代中有人能够具备这样的力量。他便不断查阅祖先留下的典籍,当然那时候的典籍都是一些刻在扇骨、木片上的简单符号。结果,他还真发现了,在某一代祖先中,有人用了一种方法希望能够融合猛兽的力量,虽然典籍中表示那个方法失败了,但他相信,一定是那种方法,使得自己的族人的血脉中融入了这样的能力。” 郭暧、韩当听得入神,心中有所思虑,却又不敢妄下定论。不过,这兽王蛊的修炼方法,倒是不必追根究底了,重要的是九尾妖狐的来历,看样子鲜于燕的确知道不少。 十五、尧囚舜死?九尾遗族 鲜于燕,了解郭暧、韩当,知道他们不会陷自己于不利的境地,好似抓住了一个难得的机会,他越说越投入。秘密,总是待到有心心相惜的知己来分享时,才更让人有一种优越感、愉悦感。 “总之呢,这个人以及他的子孙,大概又经过了四五代人的努力,最终成功掌握了兽王蛊的方法,并开拓融合了豹子、老虎、毒蛇等新的兽蛊进来。渐渐的,这种方法传播来,大概就是在山海经晚期,山海经中所记载的许多稀奇古怪的野兽、原民,有的是野兽,有的却是掌握了某种兽王蛊力量的部落的代称。 至于说大禹和九尾狐族的故事嘛,因为那是九尾狐族最后一次暴露在世人眼里,在后来的千百年里,九尾狐族就彻底消失了。这个呢,还得扯远点说起,你们才容易理解,要说大禹呢,首先还得说说他爹,鲧。 关于尧舜禹的时代,孔丘一帮人把当时的典籍删删改改,攒成了《尚书》,大意说尧舜禹美德如何,禅让如何,把那个时期说成是梦幻般的时代,加上后世的帝王不断演绎美化,都把自己比作尧舜之君,市侩众生就更信以为真了。其实,真实的情况未必是那么回事。 就说鲧吧,尧帝时,天降洪水,江河泛滥,民不聊生。尧问谁可担当治理洪水的重任,大家的心那叫一个齐,都说非鲧莫属。按常理,有这么一个大家都推举不二的人才,尧帝这个时候该非常高兴才对。结果不然,尧帝当时就很不高兴,说我不能听信你们片面之词,也有人说鲧“方命圯族”的,就是说鲧这个人性情乖张不听话,在族里名声很不好。 这不奇怪么?一个在本族都名声不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得到大家一致的推荐呢?这其中,一定有人说谎。 当然,最后尧帝还是让鲧去治水了,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最后尧帝摆出一副朕就勉为其难给他次机会的态度,答应众人的请求。 鲧治水如何不甚详细,但结果呢,各家的说法都是一样的,都说鲧治水不利,被尧或舜赐死在羽山,行刑的人就是祝融。 治水不利,顶多处罚一下就罢了,结果来个砍头,可谓罪过其实。更有甚者,舜不仅治了鲧治水不利之罪,还把他列为“天下四凶”之一,昭告天下,一副为民除了个大祸害的派头。也许你会说上古时期,不把人命当回事,刑罚都重。但你要对比下天下四凶里,另外三凶,你就知道鲧有多冤枉了。” 天下四凶,就是四大祸患的意思。这个郭暧是知道的,四凶里除了鲧,另外三个是欢兜、三苗、共工。欢兜、三苗都是蛮族部落,共工是黄帝时期就有的部族;相传这三大部落曾经带兵作乱,侵扰尧的地盘儿。舜就带兵“流共工于幽州,放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就是说把这三大部落的人赶到了幽州、崇山、三危这样偏远的地方。舜,还顺带把鲧杀了,史称:“四罪而天下咸服。”就是说,舜处理了这四大祸患,收拢了天下民心。 “一个治水不利的人,竟然和带兵作乱的同罪,被列为天下的四大祸害,这不是冤到家了吗。其实,只要我们抛开尧、舜头上那些光环,平心而论的想想,就可以猜到,尧为什么一开始生气,不愿意鲧去治水?无非是看到鲧那么受大家拥戴,心生猜忌,惧怕鲧治水成功,从而替代自己。 至于舜,就更好理解了。他本来就是个很有野心的部落头子,不断发展壮大着自己的部落,这个时候尧又起疑心了,害怕舜威胁到自己,就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嫁给了舜。本来尧帝嫁女儿给舜,是为了收拢、监视舜,不想看到他发展壮大后威胁到自己部落联盟首领的地位。 舜,作为一个部落首领,也不可能不知道尧的心思。当着两个老婆和尧的面,自然谦卑恭敬,老老实实的,背地里却不断发展壮大自己。 本来尧是想把自己的位置传给丹朱,舜跑到尧面前挑拨离间,最终导致丹朱被流放,事后,舜就囚禁了尧,自己取而代之。父亲被囚禁,舜取而代之的事儿,被丹朱知道了,丹朱大怒,拉拢了三苗、欢兜、共工三个部落,就来讨伐舜。 传说,丹朱的得力大将,巨人族的部落首领夸父,因为追逐太阳误入大泽而死。很可能是夸父率领的巨人部落了迷路,误入沼泽地中,全军覆没了,使得丹朱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一支部队。而舜这边又有善于射箭的后羿部落。舜,最终赢得了这场战争,四方归服。 舜虎视天下,一看,还有个治水的鲧呢,鲧的威望他是知道的,连尧也忌惮三分。就这样,鲧成了舜的眼中钉、绊脚石啊。 这个时候,舜刚刚灭了三凶,威信正在巅峰,大家都盲目的崇拜着他。他一想,干脆趁这股热乎劲儿,把鲧也给宰了,省得日后麻烦,结果就给鲧杀了,还可劲儿给鲧罗织了罪名,甚至把他和三凶并列,彰显自己的威德。 关于鲧死,大禹出生这一段,各家传说都大同小异。说是祝融奉命在羽山杀了鲧,鲧的尸体三年都没腐烂,后来就从鲧的身体里孕育出了大禹,鲧的尸体化作了黄熊,也有说是黄龙的,飞上天去了。 这个传说,唯一能说得通的就是,舜不仅杀了鲧,还派人追杀鲧的族人,大概用了三年的时间几乎杀光了鲧的族人,而鲧的儿子大禹,潜逃到了有熊部落,才得以保住了性命。有熊部落,就是黄帝出生的部落,尧、舜等人都号称是皇帝的子孙。 后来,再一次天降洪水,舜派大禹治水,舜当时肯定是不知道大禹就是鲧的儿子这件事的。 好啦,现在就该九尾狐族出场了。按传说是大禹治水,路过涂山,遇见一只九尾白狐,觉得是自己要当天子的吉兆,便取了涂山氏族的一个女子为妻,后来这个女子悉心照料大禹,出谋划策,终于帮助大禹成功治水。因为大禹治水有功,舜便将帝位也就是部落联盟首领的位子传给了大禹。 这样是看不出九尾狐族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的。 事实也肯定不会是传说中的那样。不过,倒是有另外一则传说,可以让我们一窥究竟。说是有一天,涂山氏,也就是大禹的妻子,去给大禹送饭。当时大禹为了开通河道,以方便疏导洪水,便化身一头黄熊正在那里试图拱开一座土山,涂山氏看到丈夫化作黄熊的模样,竟然羞愧的化作了石人。当时,涂山氏已经怀了大禹的孩子,大禹看到妻子化作了石人,便向石人苦苦哀求,希望石人把孩子还给自己,化作石头人的涂山氏被感动了,石头开裂,现出一个婴儿,就是后来的启。 疑点就在涂山氏羞愧化石的这个细节上,她为什么不是害怕而是羞愧呢?而且,那个时候巫蛊之术、怪力乱神,本就平常,她涂山氏也是以狐狸为图腾的部落,奈何看到丈夫化作黄熊,就会生出那么大的心理变动,以致变成石人呢? 黄帝死后,也是化作黄龙或者黄熊;鲧死了,也说是化作黄龙或者黄熊;大禹也能化身黄熊,那么是不是说明黄帝的有熊一族,掌握了化身黄熊的兽王蛊之力呢? 这个在我们祖训的记载里,认为有熊氏,只是以黄熊为图腾,并没有掌握兽王蛊的力量。不然,炎黄二族和蚩尤大战,也不需要请来西王母也就是玄鸟一族的力量,来帮忙了。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在治理洪水的过程中,大禹发现了九尾狐族的存在,并发现了他们强大的秘密,其实,九尾狐族就是蚩尤部落的后人,当初为了躲避炎黄部落的追杀,逃到了涂山之中,而九尾狐的九根尾巴,正是九黎,也就是蚩尤联盟九大部落的象征。大禹发现,这是一个真正骁勇善战的部落联盟。 大禹看到九尾狐族强大的力量后,便觉得自己正可以利用这股力量,报父仇、夺天下。所以才会有传说,他看到涂山下的九尾白狐,便觉得这是自己称帝的吉兆,所谓吉兆,不过是他看到了一股可以利用的强大力量而已。 当然,他也一定发现了九尾狐族正是蚩尤部落遗民的秘密,而这个部落也一定世世代代都记着涿鹿之战的大恨,正是在那一次大战中,炎黄部落联盟大败了蚩尤部落,并不断追杀他们的遗族。 大禹当时一定是又惊又喜,同时也有些畏惧。惊的是,自己无意间竟然能发现这个已经消失了百余年的部落;喜的是,他们强大的力量很有可能为自己掌握;畏惧的是,九尾狐族那好战嗜血的性格,会不会反噬自己。 终于,他还是没能抵抗住那股力量与**的诱惑,他一定撒了谎,掩饰了自己和有熊一族的关系,甚至,有传说,他是入赘到九尾狐族的。 总之,他借到了九尾狐族的兵力。那一定是一支残酷、嗜血的军队,压抑了百余年的仇恨之火,疯狂的燃烧着。而舜这边,虽然平息了三凶之祸,却也丧失众多的精兵良将,面对着虎狼野兽一般的蚩尤遗民,一定是毫无还击之力的,而且敌兵来的太快,再去向西王母族求救,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大禹登上了部落联盟酋长的宝座,并将舜流放。传说,舜死于南巡的途中,是被刺杀而死的,恐怕是将舜流放之后,大禹又和丹朱曾经率领的三苗部落做了交易,促使三苗部落的人刺杀了舜。 夺取帝位后,公开自己的身份,向天下宣告自己就是鲧的儿子,昭雪鲧的冤屈,流放舜,为父报仇,这些都一气呵成,很好办。难的是第二件事,那就是如何处理自己和九尾狐族的关系。 对于九尾狐族的力量,大禹本来就是又想利用,又深感恐惧。虽然他们帮助自己取得了帝位,但他毕竟撒了谎,欺骗了自己的妻子和整个涂山氏,现在他更害怕了,那可是一群疯狂嗜血的人。 就在大禹日夜难眠的时候,九尾狐族的人也一定发现了大禹的野心,发现了他和有熊一族的关系。所以,大禹的妻子,涂山氏酋长的女儿,才会羞愧难当,自己竟嫁给了仇人的后代做妻子,还帮助仇人夺取了部落联盟酋长的位置。 一时间爱恨交织,看看在与舜的军队大战后死伤不堪的族人,她含恨,再次带着族人隐入深山。 而所谓的大禹向石人哀求还回自己的孩子,无非就是涂山氏带着幼小的启一起躲进了深山,大禹跑去涂山好言哀求,涂山氏才派人把出身,把启还给了大禹,这就是所谓的石头裂开,献出了启。 至于九尾狐族么?后来,大禹在积蓄了力量之后,曾经派军队追剿过九尾狐族,却没能找到九尾狐族的踪迹,大禹以为他们会一路向南逃去,追寻了十年,也没能找到。 在我祖先流传的祖训中记载,九尾狐族在还回启后,大概是觉得天命不予,连番败在中原人的阴谋诡计下,很快就率领族人逃走了,途径他们的故地东夷,幽州,一路向北方逃去。 后来的历史中,九尾狐族的力量只出现过两次,可见他们并没有消失,也不愿意再多参与俗世的纷争。 不过,他们应该并不是一个绝对狭隘、封闭的部落。有一支九尾狐族的后裔,流传出来,他们的胸口都纹着九尾狐的图腾。 各个掌握着兽王蛊力量的部落,其实一直在暗中互相注视着,只是时代变迁,很多事彼此也无法知道太多。 昨天夜里,那只大狐狸,一定是九尾狐族的后人。” 鲜于燕一直不紧不慢的说着,像是在讲着一个子虚乌有的故事,直到最后一句,他的眼睛里突然放出一道难以思量的光芒,肯定的说,那就是九尾狐族的后人。 十六、蓝色蝴蝶?花萼相辉 鲜于燕沉默下去。 郭暧对稀奇古怪的事儿,向来着迷,听过不少,甚至见过不少。以往听来,大多难掩心中的兴奋,就像是一个懵懂的孩子,在海边又捡到一枚漂亮的贝壳。 对于茫茫的众生,他即淡泊,又热烈。生离死别之类,好像从来不会对他有所触动,却似乎又有着一股淡淡哀愁在心里,无可化解。 他的师父曾经告诉他,他那一脸看似可爱的笑里,有着无可言说的苍白,因为,还没有人能够真正触动他内心那片广袤的未知之地。他的所知所识,还仅仅是停留在孩童的天真与好奇阶段。 如果,他想要获得无上的智慧和力量,得有人能够引领他,打开他心中的荒原。 鲜于燕讲完,郭暧沉默了一会,渐渐竟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心中隐隐有一些痛楚,想想千万年前的先民,亿万人,逝灭如烟尘。而自己,也终将和他们一样,不知何从来,不知何方去。 天色已大亮。三人正沉默着,门外忽然有小厮来报,说是鲜于家大少爷受了夫人的差使,来看鲜于燕是否在这里。 鲜于燕和韩当交情莫逆,又因为韩当常住在右金吾卫的府衙里,鲜于家的人于这里,倒是常来常往。所以,小厮刚通禀完,就听外面一个中气十足的少年叫到:“韩伯父,我家父亲在这里吧!”,随后就是一阵通通通踏步进屋的声音,这是草莽少年特有的那种欢快的步子。 是鲜于家老大,鲜于长河,郭暧也认识的。鲜于长河进屋一看郭暧也在,连忙施礼,叫了声“郭叔叔好,您也在这里啊!”,又见过韩当,施了礼数。说是母亲大人担心父亲,所以来看看父亲是否在这里,好让母亲安心。 鲜于长河是个黑黑壮壮的少年,个头已比鲜于燕高出一截,都快赶上郭暧了。 韩当看着鲜于长河,想起他小时候,自己还抱过他,那孩子身上的黑毛,比寻常婴儿的总是黑密了许多,不由得脸上一麻,鸡皮疙瘩泛起来,心想,原来是个小狼崽子。又往深处想去,鲜于燕、鲜于燕的老婆、两个儿子、女儿,俱是一番狼的样子,一时心下唏嘘。 鲜于燕看出韩当的异样,一手在他背后轻拍了一下,道过别,带着孩子一脸嬉笑的回家去了。 看着父子两个离开的背影,郭暧心底莫名的升起一丝凄凉,一夜苦战,自己依然一个人,七宝依然一副呵呵嬉笑的脸色。 郭暧拱手告退,韩当抽身回到屋里。 立秋后,天气越发的清爽,清晨里的阳光也分外明媚。院子里一株石榴树上结满了拳头大小的石榴,有几颗饱满的石榴涨裂开来,露出珠玉般的石榴子,一股淡淡的清甜,似有似无的漫在那里。 郭暧刚要迈开步子,就见一只幽蓝的蝴蝶穿过高墙飞了进来。也许,是被石榴的香味吸引来的吧。 那幽蓝的蝴蝶,轻轻掀动翅膀,借着一阵清风翩然而至。近了,能看清蝴蝶两翅上各有一朵莲花的纹样,两根长长的条翼末端是两只眼睛一样的图案。 是师兄的接引蝴蝶。 郭暧心中一喜,方才的孤独凄凉全然消散,示意七宝回府。那蝴蝶翩翩飞飞,一路穿街过巷,郭暧一路跟随。 映着朝日的光辉,宫殿楼台的屋瓦泛着浅浅的薄光,此时的唐都长安,倒是有些昔日的昌盛景象。那幽蓝的蝴蝶,游弋在这金色的薄光里,若实若虚,若有若无,在晨起的路人间掠过,一路飞入一处巨大的宅院里。 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巨宅。石阶、砖道、屋瓦上都满是葱郁的野草,间或有几株野花,原来这宅子的主人种下的奇珍异草大概都被人挖走换取银钱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宅子倒没被人占去,一直任由它荒废着。 那蝴蝶在宅院里穿廊过巷,一路向后院飘去,穿过一扇朽烂的窄门,豁然开朗处,是一座不小的花园,一处池水中间的亭子里,立着一位少年僧人。池塘无人打理,一泓浅浅的水里有几株莲花,看那少年僧人的眼目,似是正在端详那淡紫色的莲花。 少年僧人知道有人来了,回过头来,摆一摆手,那蝴蝶便轻轻落在僧人细巧的指上,渐渐缩小了身子,与寻常所见的蝴蝶别无二样,那蝴蝶再振羽翅,轻轻飞走了。 郭暧恭敬施礼,叫了声:“师兄!” 这位少年僧人,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法相却已极为**。他就是惠果,是开元名僧不空和尚的传法弟子。当年,不空受郭子仪所托,收了郭暧做徒弟,而真正教导郭暧密法的却是这位惠果师兄。 “师弟。”惠果回礼。“前日里,你传书与我,说你元识已然觉醒。今日看你,果然如此。” “是,元识觉醒,果然奥妙无穷,奈何师弟愚浅,尚未能一窥门径,特请师兄指引!”郭暧在发觉自己元识觉醒后,便修书一封递与师兄惠果,希望能够早传密法。 惠果摆手,示意郭暧来亭子里坐下。俄而,口中又念念有词,只见一道光芒升起罩住了这座不小的亭子,光芒渐渐消退,那亭子连着亭子里的人,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是密法中的结界。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 当年玄宗还作楚王时,这里便是他的府邸。宫中有一座极为富丽的高楼,登楼之上,可以望见玄宗的诸位兄弟宁王、薛王、岐王的宅邸。于是取兄友弟恭、花萼相依之意,名为花萼相辉楼。这座楼殿极尽富丽堂皇,高接天汉,俯瞰皇州,楼内金铺珠缀,藻井倒悬。彼时,玄宗同众兄弟常常于此欢饮达旦,度过了许多快乐时光。是以玄宗得登大宝之后,这里也成了老皇帝宴会百官、问政理事的地方。 安禄山之乱后,兴庆宫内的金玉珠宝被洗劫一空。如今虽有些简薄,却也不失皇家的气派。 花萼楼内,老皇帝一身便服,须发皆白,往日的风采还有些许挂在脸上,只是眼角略带的微笑,早已没了当年的威仪,更多的是一位长者的慈爱。 高力士身着朝服,正襟而立。对他来讲,天下只有一个皇帝,那就是玄宗。 那只曾经出现在郭家的黑毛猴子,此刻正跪伏在地上。确切的说,是跪伏在玄宗的脚下,在过去,以他的身份,是不该有这样的待遇的。 白日里看得清楚那黑毛猴子的面目,的确是一个人,他正向老皇帝报告着昨夜里的事情。他讲的很精彩,声调起伏顿挫,间或有些手势比划几下,老皇帝听得入神,好像那是一个久远的故事,与本朝无关。 老皇帝微笑着听他讲完,一脸慈爱的唤他起身,让宫女给他拿了些葡萄、鹿肉。那黑毛猴子退了出去。 “想不到,如今能用的人,竟是当年阿倍仲麻吕带来的这野猴子。”老皇帝有些无奈,仰天闭目,并没有去看站在身边的高力士。 “上皇。老奴羞愧!”高力士身子有些颤抖。 当朝的许多人都知道,当年李白入朝侍奉,一时兴起,愣是要这玄宗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为自己脱靴磨墨,好生奚落了高力士一番。如今,李白早已流落江湖许久,殿堂冷落,昔日围在玄宗身边唱和的,只剩下了这位宦官。 不知道,李白若是见到这副光景,是否还能有当初的洋洋得意?也许,是他该对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太监,有一份歉意吧! “这不关你的事!”老皇帝摆摆手,示意高力士安心。 又沉默了一会儿,高力士接着奏到:“韦见素被罢去了知政事的差使,崔涣也被罢了相。” 安禄山兵犯长安时,玄宗皇帝逃亡蜀地,马嵬坡前太子李亨与老皇帝背道而驰,率人赶奔灵武,不久便自行称帝,遥拜玄宗为上皇。玄宗皇帝得知太子称帝的消息后,便擢升崔涣、韦见素、房等为宰相,奉了传国宝玺前往灵武行册命之礼,并要他们辅佐新帝。另一方面,老皇帝又昭告各地节度使进蜀朝拜,一时间,大唐出现了二帝南北并存的局面。 肃宗正在积极的收拢着大唐的权力。 “崔涣、韦见素刚到灵武,就被他架空了。罢免与否,已无足轻重,倒是房,却成了他的人。对了,边令诚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回上皇,据斥候奏报,说是三日后将由广平王押解回长安!” “恩,这件事郭家小子知道了吗” “应该尚不得知。这郭子仪行事倒也奇怪,只是给了郭暧稀里糊涂一封信,后来便再没什么说法了。郭家可信么?当初新皇在灵武起事,他可是第一个投奔而去的啊?” “郭子仪是大唐的人,不必对他多有疑虑,且由他安心平定叛乱,至于他给郭暧的那一封信么,不过是为人臣者明哲保身的手段。若三日后儿从前方启程,我们还是有时间的,你且派药师丸前往一路暗中查探即可。另外,想办法把这个消息告诉郭家小子。听说他是个很有趣儿的人,不学无术,却有无术不通,有时间可召他来进宫与寡人一见。” 药师丸就是那黑毛猴子。当年阿倍仲麻吕随遣唐使来访,受扶桑国王委托,带来的一件贡礼。据说是发现于扶桑国山林中的原民,善用标枪、毒箭,身法灵活如猿猴,他本来并无姓名,阿倍仲麻吕便给他取名药师丸,教了他些扶桑语、唐语。玄宗见药师丸,虽不曾教化,却是个忠直之人,便收在了梨园内,教他耍些杂艺,不成想日后也有如此的用处。 “徐秋池和那个神秘组织的事,不知老奴该如何安排?” “徐秋池以及那几个跟过高仙芝的,都不是高仙芝的心腹。他们应该问不出什么来的,也好,趁着此时的祸乱,且看他们如何唱作。不论当年马嵬驿的事真相如何,都要坚决铲除这些隐匿的毒瘤,不能任由他们继续繁衍下去,以免遗祸李唐子孙。” “老奴明白了,想来大可借边令诚一事,一究当年的玄机。”话说到一半,高力士斜眼看了看玄宗手边的几封信札,那些信已经写好有些日子了,是写给几位手握重兵的节度使的,他们是玄宗皇帝的心腹。只是,这些信写好后,一直搁置在那里,老皇帝便似忘了那件事。高力士虽然对玄宗忠心耿耿,却也知道这些事不该自己多嘴。心中慨叹一声,便告退出了楼殿,将老皇帝交代的事物安排下去。 玄宗回到长安后,身边只有左右龙武军可用,高力士在其中选拔了些许精明干练之人,为自己近身差遣。他手书一封,选了一人,送去给郭暧。高力士觉得,最好在老皇帝见郭暧之前,自己先同他见上一面。虽然,时间并不多了。 正午时分。荒宅内。 结界退去,那亭子与亭中的人方才显现。 惠果还是惠果的样子,一个安静的少年僧人,法相**。 郭暧,隐隐有一些变化,那永远带着微笑的眼睛里,似乎有一道别样的光,一种温暖的力量。 这大概就是修习了佛教金刚密法的结果吧。金刚密法,是佛教密宗中的初阶密法。 惠果整了整僧衣,对郭暧道:“你且随我去一趟升平坊杜府,有件事,也许你帮的上忙!” 惠果声音柔和,却有无边的**,不容郭暧反应。惠果手指轻捻,塘中一片莲花瓣落入惠果纤细修长的指间。惠果又四下看下去,一只小小的翠鸟正在一丛菊花间飞快的振动着翅膀,只见他念动咒语,那翠鸟飞来,落在了惠果的肩头。 郭暧看的出神,一阵微痛,却是师兄伸手拔去自己一根头发。 眨眼间,那一只翠鸟、一瓣莲花、一根发丝,便在惠果的咒语催动下,化作了一架飞辇,悬停于二人眼前。 惠果再伸手搭住郭暧肩头,两人飘忽间,落进了那莲花瓣中。 郭暧惊奇不已,只见前面的翠鸟,已变得无比巨大,两翅振动,耳边风声呼啸。想必自己和师兄已如蚂蚁般大小了。 十七、惠果金刚?爱魅情魔 一只翠鸟,驾着一瓣莲花飞辇。带着惠果、郭暧,穿过长安的街市,直奔升平坊而去。 见师兄淡然**,郭暧探身向下看去,因为身子变得如蚂蚁一样大小,视野受到限制,本来熟悉的楼宇、街巷早已不可尽观,路上的行人,也都如通天的巨人一样。 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一念间的功夫。郭暧、惠果的莲花飞辇已经来到升平坊一处僻静的角落。惠果再念咒语,二人轻轻飘落在地,一瓣莲花坠落风尘,一只翠鸟任由飞去。 二人转出巷角,漫步来到杜环府前。杜环的事,郭暧早有耳闻,想来是杜家的人边求神圣,访到青龙寺求佛祖渡救杜环,是以惠果才会出面揽下这档子事吧。 郭暧扣动狮面鎏金门环,通通通一阵脚步声传来,开门的是一个满脸倦色的小仆,那人见来的一僧一俗,摇了摇头,嘴里咕咕哝哝,道:“不知又是哪里来的神棍巫汉,若有本事便进,没甚本事的还是快快散去吧!” “青龙寺惠果!”惠果不紧不慢的答道,一脸祥和。 那小仆一惊,似是想起了家主的嘱托,赶紧领了二人直奔后宅而去。 一路上撞见杜府几个家人,俱是一脸的倦怠,想来这些日子,一家人都被这杜公子折磨的不轻。 此时,杜环正昏昏睡着。他的房间里,杜环的父亲正同来访的礼部侍郎张颂尧闲谈着,看的出来,他正尽力克制着自己的焦虑和担忧。张颂尧不住的劝慰,保证说这次由青龙寺惠果出面,杜环的病一定可以治好。 看来,正是这位张大人,将惠果介绍给杜家的。原来在数月前的一天晚上,张颂尧正同自己的宠妾吟诗赏月,忽然有一只黑猫斜刺里蹿了出来,嗷呜的一声,对着那宠妾的面门直扑过去,张颂尧本能的一挡,那黑猫被撩在地上,黑猫并不顺服,也不闪去,嗷嗷低吼着,鬃毛炸立,连番几次蹿起直扑那小妾,却不曾得逞。 一旁的家人看了,随手抄了木棒石块上来打那黑猫,几下给打死了。一时伤了雅兴,张颂尧连忙叫人将那黑猫就地埋在了后花园里。自己同小妾回房歇息去了。 半夜无事,谁知次日清晨起来,那小妾气息微弱,身体僵直,竟似死去一般,一开始张颂尧只当她是惊吓过度,请郎中开了几服回神养心的汤药,却不曾想一连吃了半月的汤药,那小妾丝毫不见好转。这一来,张颂尧心中不由的后怕,想起那黑猫来的邪狞,一阵冷汗直透脊背。 张颂尧沉思良久,忽然想起那青龙寺来。青龙寺本是开元三大士之一的不空金刚所创的佛门密宗法坛,不空精通无上密法,佛法精深,深得玄宗皇帝崇奉,坊间也流传了许多关于他降妖除魔的传说。 张颂尧因在礼部任职,几次朝廷组织的法会上也曾与不空有过交集。于是,便亲自登门求这位佛门金刚帮自己消灾杜难。不空金刚派去帮张大人祛除妖邪的,正是这位少年僧人惠果。 惠果,选了一个月圆之夜。据说,月圆之夜,正是妖魅凶性毕露的时候。惠果没用什么针药,只是吩咐张家的护院引路,去花园里挖出了当时埋下的那具猫尸。 那护院用铁铲翻动不几下,便露出一物,旋即用铁铲一翻,那护院登时吓得丢了铁铲,躲在了众人身后。众人簇拥一看,哪里有什么猫尸,却是一捧乌黑的头发,只有一捧乌黑的头发,而那名护院分明记得,当时正是自己将那被打死的黑毛,埋在了此处。 张颂尧亦是惊诧不已,心中连连叫苦,果然遇见了邪魅之物,不禁的看向一旁的惠果,却见惠果不但丝毫没有惊惧之色,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孩童的俏皮。毕竟,他还是个孩子,纵然修炼了无上的密宗奥义,偶尔还是会流露出孩子的天性。 惠果左手一摇,不远处一丛淡竹飒飒作响,一段早已干枯的竹子斜飞过来,落在惠果手里。轻轻一震,枝叶飘落,只留下一段竹竿,惠果掂掂分量,还算趁手。 众人眼见惠果的手段,心中直呼菩萨,纷纷挪步,站在了惠果身后。 惠果看众人的狼狈样,心下一动,一把将那竹竿插入地上的乱发之中。只见那团黑发,忽的有了生命一般,一阵的躁动狂乱,如千万只水蛇摇摆,一时,吓得众人连连退后,不敢再靠近惠果。 待到惠果念动咒语,那团黑丝乖乖的缠在了竹竿头上,月辉如银,过去了好一阵子,众人才敢蹑手蹑脚赶上前来。 张颂尧虽不懂的佛门秘术,却是久阅人情世故的,知道是惠果孩子气发作,也不挑明,赶忙上前来连声道谢。 自打惠果进得张府,就没多说什么话。此刻见张颂尧前来致谢,摆摆手道:“不用急着谢来,真正的妖物还在后头。” 张颂尧等人一惊。 “你这宅子并非你自己起建的吧?可有什么隐秘之处,不妨说与僧人。” 张颂尧再惊,心下知道厉害,便道这宅子后院深处有一座小楼,日久尘封,当初买下这座宅院时,牙头讲明了那小楼内有幽魂出没,让他当心,只因自己贪图价廉宅大,这才硬买下来,将那后院封了,住将下来,却也没出过什么灾厄。 惠果不听他细说,一句“带路。”一众人直奔后院去了。 穿过两进院落,来到一处高墙前,看样子,是这位张大人将院墙加高过的,一处小小的窄门也是后来新换的,月光下,生铁的锁头已经乌黑一团。惠果,以那缠绕了发丝了竹竿一指,铁锁顿时化作粉屑簌簌落下。 一阵阴闷的吱扭声,门开了。惠果,持了竹竿径自进去,剩下张府一众人,进也怕,退也怕,任由自己僵立在小门外,脖子、眼睛,不听使唤一样的,朝着里面巴望着,看也怕,不看也怕。 院落内,高墙横起,大树蛮生,皎洁的月光,只有微微点点能够透过层层的枝叶落在眼前的木楼上,木楼只有二层,却修建的甚是高伟,萦绕着多年的阴腐气息,看去好似人间鬼殿一般。 惠果再诵法咒。楼门应声而开,他一晃竹竿,走了进去。 众人看着惠果走进木楼,恍惚间,木楼中已灯火通明,似是惠果燃起了那一捧青丝。只听得耳边阵阵邪风呼啸,间杂着一声声凄厉的哀嚎,也许,是岁月太久的缘故,那哀嚎的声音,已难辨男女。 霎时间,哀嚎声陡然暴涨,如一声炸雷,火光摇曳,铺天盖地的发丝如长蛇一般在楼内盘旋伸张。这是在警告来者。 门内,忽明忽灭的火光中,一袭翠色的衣衫裹在一副枯骨之上,那已化作白骨的头上盘旋着无数的发丝,铺满了整个世界,瘦小的惠果站在那里,如狂风到来前的一片秋叶。 众人开始害怕,他们开始担心眼前这位瘦小的僧人是否能够抵挡住这强大狂暴的邪魅。他们紧紧的簇拥在一起。 漫天的黑发化作一个巨大的骷髅,一口对准惠果扑咬下来。众人吓得一闭眼,冷汗透满全身,只等听着咔嚓咔嚓,那惠果便被妖魔咬碎吞噬了去。 时间凝固,似乎又以一种别样的方式迅速流逝着,那邪魅渐渐安静下来,也许惠果已被连皮带骨的吃完了吧。人们更加的恐惧,担心那魔物会迅速的袭向自己。 然而此时,张颂尧,却渐渐感到身上熨帖着些些暖意,难道是天亮了?不然哪来的阳光照在身上。他慢慢睁开眼,一下子呆住了,他仿佛看见一尊巨大金身的佛,那些温暖的光芒就是那佛所照射过来,再一看时,又分明是惠果站在那里。 他揉揉眼,的确是惠果站在那里,并没有什么金身的佛祖。木楼内空空荡荡的,没有了邪魅的踪迹,整个楼殿变得敞亮起来,明月高悬,参天的古树下,小楼临风,已换做诗情画意般的所在。 众人渐渐都睁开眼来,面前的风景变了,人们的心情也变了。大家见惠果微笑走过来,纷纷上前问询那究竟是何等邪魅。 惠果,不欺人,当下说明了原委。 这座宅子原来的主人,是高宗时一位武将,因为战功,颇受恩宠。他有一位非常漂亮的小妾,模样十分的俊俏可人,一次酒宴,这位武将的一位朋友,趁着酒意,偷偷多看了几眼这位小妾。不料这武夫妒意大起。数日后,武将单独宴请了那位朋友,那朋友还幻想着能再见那小妾一面,欣然赴约。 席间,那武将命人抬来一件巨大的蒸笼,笼屉揭开,水汽散去,登时吓得那位朋友目瞪口呆。那蒸笼内,分明盘坐着的,正是那位自己朝思暮想的小妾,如今已被剥去衣衫,当做猪羊一般蒸熟了。那位朋友,当下明白是自己的多情害死了这位无辜的女子,悔恨交加。一时间,竟当场坐化。 那古楼内的女魅,正是那位因为丈夫的妒意而被蒸杀的小妾。 惠果说明原委,又对张颂尧认真说道:“那小妾被冤杀,尸骨就埋在这木楼窗前的石榴树下,怨气不散。那一日见你和小妾恩恩爱爱,她妒忌你们的爱情,适才化作黑猫,乱扑了一通。我已同她谈妥了条件,明日你去乾陵一遭,山下东南方,有一座武将的坟墓,你且与下人带几桶牛马的便溺,浇在那将军的墓上。三日后正午时分,你再来石榴树下,将她的尸骨取出焚化,亲自撒于灞河之中就好。她本是灞河之上,漂流而来的一个孤儿,且随她漂流而去吧。” 惠果嘱咐完毕,递给张颂尧一片木简,飘然出了张府。木简上面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张颂尧认得,那是高宗时一位著名的武将,征讨高丽有功,骄奢一时。坊间也的确流传着一些他残暴嗜血的故事。 张颂尧依足了惠果的吩咐,将诸事一一办妥。不仅张大人的小妾怪病痊愈,更是在挖取那女魅尸骨时,在木楼的基座下得了黄金珠玉一包,欢喜非常,从此和爱妾更是如胶似漆。 对惠果,张颂尧更是视若神佛。因此,在听说杜家的事情后,因着多年的交情,便向杜家强力推荐了惠果,来为杜环驱魔治病。 惠果、郭暧,进到杜环的卧房。见众人迎上来,惠果一摆手,止住了众人的寒暄之意。 床上,杜环穿了一件紫色的波斯女衫昏睡在那里,形容枯槁,不见血色,唇、眉、眼影,依着波斯女子的样式胡乱描画了一番,看来十分诡异。 惠果伸出二指,一探杜环的脉息,又从怀里取出一枚精巧的木盒,木盒光滑平整,没有丝毫的雕饰,只有木材本身的纹理如山水云霞,很是漂亮。木盒的盖子滑开,里面是数段檀香。 惠果燃起檀香,令郭暧关起门窗,吩咐诸人退后,再退后。 张颂尧知道惠果要施法术,有些做作的嘱咐众人按吩咐行事,不要乱出声响。众人离开杜环床边一段距离,屏住呼吸静静看着。 门窗紧闭,屋内暗下来,阳光透过琉璃的花窗投射进一道道光柱,惠果手里捏好燃着的檀香,烟气丝丝缕缕,看得分明。 惠果把香安插在床头,手结不动明王印,口诵金刚萨咒,只见烟气聚成一缕,徐徐冲入杜环鼻中。顷刻,烟气又从杜环鼻中徐徐而出,渐渐凝聚成一具人形,尺余高,手脚头颅,甚至连眉眼口鼻都看的真切。 众人惊讶之余,又见惠果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映着那烟气聚成的小人儿,惠果再诵咒语,那小人儿兀自舞动起来,摇头晃脑,比比划划,咿咿呀呀,好似在诉说一段波折起伏、惊险万分的故事。 郭暧离的近些,听明白那小人儿说的是一种波斯古语,一时后悔当初没和她好好学习这门语言,不然,今天这如此精彩的故事,自己可以先大饱耳福了。当下只得硬着头皮,看那小人儿演说个不停。 十八、波斯牡丹?西域之狐 那朵烟气所化的小人儿,足足讲了两个时辰才罢休。惠果收了法术,将铜镜纳入怀中,那烟气再回杜环肺腑之中,惠果以掌按压杜环胸部,烟气由口鼻中缓缓散去。 张颂尧见惠果收了身法,拉了杜老爷一起上来,询问驱魔的结果,满心以为这样就算罢了,杜公子大可安然无恙。 哪知惠果再一摆手,道:“莫要急躁,杜公子相思成疾,如今我问明了病理来由,正好下一步施为。刚才那小人儿所说的言语,你们听得懂么?” 众人一听,立马软了半截,纷纷摇头,一个多嘴的丫鬟急道:“我们哪里知道,这些天来,公子夜里魔怔起来,嘴里尽是说些如此言语,和尚说是相思成疾,莫不是在那波斯国,与谁有所沾染?”丫鬟说完,一干人等,纷纷附和。 惠果知道从他们嘴里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当下与张、杜二位拜别,说是寻一位能解此语者,即可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郭暧心下明白,早些时候惠果说难免有用到自己的地方,大概就是此事吧,遂与惠果说了一人,那人可能懂得这一般波斯古语。 天宝鼎盛时期,长安城内十余万各国人物,波斯国人也是寻常可见。只是安禄山之乱后,这些异国商旅僧人要么逃亡广州一带,要么回西域去了,余下的不足三成。再加上这门波斯古语,却是鲜有人说起。惠果神算之中,料定需要借助郭暧寻觅则个人等,解这一厄。 已入未时。二人出了杜府,顿觉腹中如擂鼓一样作响,便寻了一处瓜果摊档,买了甜瓜、石榴,权当饭食,叫了马车。一路吃着,直奔西市而去。 二人来到一处巨宅门前,门庭气派非常,砖瓦雕饰隐约有一些波斯的风格,匾额上题着“万香楼”三个大字。据说,这三个字便是当朝的谪仙人李白题写。 李白《少年行》诗云:“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马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其中的金市,便是说的这长安的西市,这里是西域胡商聚集贸易的所在。 站在万香楼上,可以望见西北边几座高大的袄教、摩尼教的寺庙殿宇,那里是西域异族聚居的所在。 万香楼并不是什么烟花之地,楼主乃是一波斯巨贾,世代经营香料与丝绸贸易。万香楼,前院是一座酒楼,后院是家宅与临时的仓房。因为战乱,万香楼的主人家已经退回了西域,只留了老板娘在照看生意,其实,她是老板的女儿,一直未曾出嫁,因为性格泼辣蛮横,又将家族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是才大家都叫她老板娘。 门房里是两个突厥族的小厮,其中一个认识郭暧,连忙上前招呼,郭暧打发他几钱碎银子,与惠果抬步进到院内。 万香楼高五重,红灯高挂,结彩相迎。门户大开,窗不掩饰,未曾入内,已听得里面传来酒客的嬉闹之声。 郭暧先一步进楼,堂间一位赤足的紫衣女子正斜倚在一处八仙桌旁,她有一双碧蓝的眸子,眼波流转,荡漾着无边的风情;朱唇微启,轻吐着绵绵的情意。 她正滑动着春葱般的玉指,尽情撩拨着一位吃酒的标致少年。那少年该当是初入江湖,未曾见识过如此风情万种的人物,两颊已泛起潮红,不知是羞涩还是激动,惹得许多看客投来羡慕的眼光,一些老酒客,见惯了这醉人的风景,兀自看着。 那胡姬见来人是郭暧,身后还跟着一位少年的僧人,遂下食指一勾,眼波一转,将郭暧引到身前。只见她身子轻扭,丰满的娇臀已经坐在桌上,一条修长的大腿倏地抬起,搭在郭暧的肩上,那修长滚圆的大腿,紧裹在白色的纱裤里,罗裤滑下,露出细腻匀称的小腿;一对骄傲雪白的乳峰,好似要挣脱出来,尽情展现在郭暧的眼前。刹那间,整座万香楼,都弥漫着这位成熟女人热烈的香氛! 惠果不动声色,笑着,看着,如见众生,如见须弥。 郭暧当仁不让,一手捉住她纤美的脚踝,无限怜爱的轻抚着,一点一点,向着那滚圆丰满的大腿滑去,一点一点,不留余地的向着两腿间滑去。那波斯女子突地眉眼一横,腿一落,一手着着实实的掐了郭暧一把,疼的郭暧差点叫出声来。 那女子身子一转,向后堂走去,她知道,他带个年少的和尚来,定然不是为了吃酒。她就是牡丹,据说她本族的名字叫伊丽古娜。不过,她更喜欢大家叫她牡丹,她见过牡丹,那是世上开得最艳丽热情的花朵。 进得后堂,牡丹扯过一件罩衣披上,见郭暧二人紧随着进来。披头问道:“难得你有什么正事,说吧!” 郭暧把原委讲过一遍,惠果再施法术,摆出方才的那面铜镜,密咒催动之下,只见镜中隐隐约约一个小人儿在那里比比划划的说道起来,正是在杜环家的那般景象。 伊丽古娜认真的听着,这久远的乡音,令她多少有些寂寥、伤感。 那烟气所化的小人讲述着自己的遭遇,伊丽古娜同时用唐语讲给二人听着。 我想,我的人生被困在那些岁月里了。 毕竟,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最有意义的几年。 我无法从其中走出来,而那些岁月也越来越模糊。 当年,我无意于科举功名,一心向往着西域壮丽的山河大地,便投军到安西都护帐下,因为叔父的关系,我成了安西都护副使、四镇都知兵马使高仙芝的随从。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我第一次见他,就被他的风采所折服。他不仅姿容俊美,还非常喜好威仪,每每出巡,前后都要有二十几名骑卫列阵而行。从大漠绿洲到葱岭高原,我追随着高仙芝将军,欣赏着西域的苍茫大地,享受着西域诸国王侯巨贾的礼遇,那一段时光真叫得意啊。 高仙芝将军20岁时便受封游击将军。天宝初年,夫蒙灵察担任安西节度使,高仙芝更以2000兵马,平定了达奚诸部的叛乱,由此屡立战功。 就连后来升任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当年也是拜服在将军的风采之下,几次要求加入高仙芝的随从卫队不果,便在高府门前守立了数十日,最终才入到将军麾下。 还有岑参,岑夫子。当时,他也在高仙芝将军帐下。除却公务,我们经常一起驰骋大漠,看长河落日,孤烟入云。明月下,篝火旁,岑夫子时而长啸“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时而低吟“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令我这个对诗词歌赋没什么兴趣的人,也不由的心意澎湃。 该当高将军时来运转。 吐蕃长期与大唐争夺着在西域的控制权。天宝初年,吐蕃迫使小勃律国王与吐蕃联姻,切断了西域与大唐的联系,西域二十余小国遂向吐蕃称臣,背叛了唐王,玄宗皇帝命当时的安西节度使田仁琬三次征讨小勃律,因为高峻雄险的葱岭阻碍,都无功而返。 攻打小勃律,率大军翻越葱岭,以及葱岭上万仞飞天的青岭,对于**士兵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1)作者注:历史上有过高山行军记载的只有三人。一人汉尼拔,一人拿破仑,他们翻越的是阿尔卑斯山。高仙芝翻越葱岭即帕米尔高原的东段,即东帕米尔高原,平均海拔6100米,山间谷地海拔也在3700-4200米之间。青岭,即慕士塔格峰海拔7564米,比阿尔卑斯山要高近3000米。高仙芝具体运用了何种方法翻越葱岭、青岭,并保持了军队的战斗力,已成历史之谜。 西域。龟兹。安西都护府高仙芝的帅殿内,他刚刚收到了来自长安的诏命,是玄宗皇帝派中使判官王廷芳直接向高仙芝传达的圣旨,擢升高仙芝为行营节度使,领兵万人攻打小勃律,并派了内侍边令诚为监军。 那一夜陪着长安来的二位大人吃喝已毕,许久,高仙芝将军都未曾入睡。帅殿内,烛火下,将军微阖双目,嘴角露着些许的微笑。我看到那张脸,隐约现出一只狐狸的样子。 当他微笑或沉思,微闭双目嘴角扬起的时候,他的脸就是那个样子,活脱脱一只妩媚的狐狸。 将军戎马半生,自然知道这道旨意对自己的重要性;然而,经营西域十数年,他更知道此次战役的艰难,田仁琬、夫蒙灵察并非都是庸懦之辈,攻打小勃律,单单葱岭的高寒、飓风以及令人窒息的气候,对于万人行军来说,都是一项绝对的挑战。就算能够翻越葱岭,将士们是不是还有力气打仗,都是十分令人忧惧的。 第二天,高仙芝便着令封常清、李嗣业、段秀实分点兵马,集合矫勇善战的兵士一万人,加强操演;同时快马飞报,令拨换城守捉使贾崇、疏勒镇守捉使赵崇整点兵马,以候提调;又联系护密国、识匿国等盟国伺机支援。 时值农历三月,对小勃律开战最好在夏秋之际,幸好他还有时间去解决此战真正的难题军需给养、翻越葱岭。 多年西域驻防生涯,锻炼了一位天才军人的军事敏感度。多年之前,他还是一届游击将军的时候,高仙芝就多借巡逻边防的机会,走访山川雪谷、荒漠绿洲,心中不断演练、盘算着不同地形、环境、气候下的战法,并向来往吐蕃、南天竺、大食、突厥等西域诸国的商旅,请教探讨那些地区的商旅路线、水粮配给,以及如何应对恶劣的天气和残酷的地形。 一番沉思,将军似乎想到了什么,一阵耳语,段秀实将军领命,点了一队轻骑,化做普通商旅模样,卷尘西去。 段将军走后,那些被选拔攻打小勃律的士兵,操练如常,却额外增加一项“任务”,每餐吃多一大碗肥肉,十几天下来,一个个都面泛油光,肚腩隆起。长安来的边令诚、王廷芳不免狐疑,都被将军搪塞了过去。 十五日后,龟兹城里来了浩浩荡荡一队驼商,为首的正是段秀实将军。他们经过都护府衙前的管道,却没停下,而是赶往了东门附近的一处驿站。当时,我恰巧遇见,不免觉得惊奇。 入夜,段将军才来到高仙芝的府内,还带来一位胡服的老者,花白卷曲的头发披散着,久经风霜的脸上难掩健儿般的红润,高仙芝将军见到老者前来,半月来的愁绪顿时消散,几步迎上去,恭敬的施以粟特人的礼数。 原来那位老者竟是西域有名的豪商,安车鼻施。他是粟特人,他的生意遍布大唐、天竺、大食以及西域诸国,尤其他曾有一支商队,专走吐蕃国都逻些城一线。后来,吐蕃新任的赞普与其交恶,在五年前断了他与吐蕃间的商路。 之后两日,将军闭门谢客,只与安车鼻施秘密会谈。第三日深夜,安车鼻施才悄悄隐去,混入了那巨大的驼队,跟着去了长安。虽然与吐蕃国王断去联系多年,老人还是小心提防着,害怕自己帮助大唐的风声传到吐蕃。 很快,高仙芝将军便拿出了一揽子的攻打小勃律的作战计划。值得一提的是:他命人连夜缝制了六万个小布包,做成面罩,分发给所有参战的士兵每人三件,余下的三万件,留给友军。我用手摸索摸索,闻了闻,一股淡淡的异香,提脑醒神,料想里面填装着一些草药,却分不清是何种草药。我猜,这可能是安车鼻施带来的。 另一方面,军需补给也做了大大的调整。多带腌制熏好的肉干和大量的活羊活猪,少带米面。又令前方拨换城、疏勒镇方面采购了一万头活牦牛待用。 农历四月。大军休整妥当,军需备足,校场上祭蚩尤旗,歃血誓,大军开拔。 这次行军与以往不同,往日行军兵贵神速,军需辎重多由后续押粮官监督押运。这一次,高将军却安排了后勤部队与大军同行,来了一次“慢行军”。医官也比惯例多出不少,医官不够,便从周边数百里方圆的部落内选拔了许多部落巫医充任。 四月初,高仙芝帅一万兵马从龟兹发兵,十五日后到达拨换城,又经十余日到握瑟德,再经十余到达疏勒镇。至此,高仙芝、赵崇、贾崇、护密国、识匿国的诸路大军集结完毕。 在疏勒镇,又用了三日整顿兵马,分派军需。每人特制面罩三件。每二人一组分配一头牦牛,活猪活羊十数头,惯例军需双份备足。 一切就绪,大军浩浩荡荡,向着南方,与天相接的葱岭,蛇行而去。 十九、翻越葱岭?破连云堡 玄奘法师《大唐西域记》有载“国境东北,逾山越谷,经危履险,行七百余里,至波谜罗川。东西千余里,南北百余里,狭隘之处不逾十里。据两雪山间,故寒风凄劲,春夏飞雪,昼夜飘风。地碱卤,多砾石,播植不滋,草木稀少,遂致空荒,绝无人止。”波谜罗川,即葱岭。由是可见当地艰苦。 来到葱岭脚下,已经是农历五月。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仰脸看了看高耸入云的葱岭山脉,只见山顶的黑风卷着终年不化的积雪,犹如恶魔嘶吼着不断压过来。我的心一阵狂跳,眼前天地翻转,我像是站在了万丈的深渊之前,头晕目眩,几欲昏倒。我赶忙下马,蹲伏了好一会儿。 将军看了看我。随即命令大家配好面罩,武器装备全部绑缚在马匹之上,行军时低头看地,不许抬头看山,不许回望。 当时,我大唐的军队正处全盛时期。 骑兵单兵配备:明光甲一领,战马三匹,马甲三领,马槊一柄,横刀一柄,短斧一柄,圆盾一面,角弓弩一支射程200步,箭30支。 步兵单兵配备:皮甲一领,马一匹,陌刀一柄,长短刀各一柄,圆盾一面,伏远弩一支射程300步,箭30支。 马与马相连。牦牛与牦牛相连。猪羊与猪羊相连。**士兵夹杂其间,低头前进。一个月特别训练又一个月的缓慢行军,卓有成效,兵士们已经渐渐适应了缓慢行军的步调和山地的地形。 越往上,风越狂,越冷。兵士们依偎在牦牛、马匹组成的肉墙中间,一步一步向上艰难的攀登着。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幸好有药草制成的面罩,那些药物发出的气息,让我们多少感到舒服一些。 一路走来,大家已经学会了克制自己,行军很慢。申时三刻,先头部队才登上了一处垭口,垭口深处,有一处宽阔的高山平原。将军下令部队陆续开进平原,扎下营盘。又用了一个多时辰,后续部队才全部登上来。 大军两万人,马匹牲畜却有十数万之巨。我在垭口处寻了一块巨石,挡住狂风,搭住石壁向下望,这样的行军着实有些滑稽马、牛、猪、羊组成的大队浩浩荡荡的,兵士们却显得有些稀稀落落。 仔细想想。大概这就是高仙芝将军攀越葱岭的办法吧。大量的牛马猪羊同行,可以探路,可以踩实地面,大大减轻了后续部队行军的难度。牦牛腿短结实,厚厚的长毛直铺到地面,简直是我**士兵对抗严寒狂风的移动屏障。加上它们早已习惯了这高原的气候,走起来沉稳矫健,军马与之同行,也老实了很多,不然这些军马是很难在这高山上行军的。 身边有无数的牛马同行,也大大降低了士兵们对恶劣环境的恐惧。 那日行军,总计不到三个时辰。后来的日子里也都差不多,每日行军时间极短,遇上恶劣的地形、天气,只有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允许行军。 大军安营扎寨完毕,支锅造饭,杀了一些猪羊,煮熟吃了。为了抵御高寒,那次行军几乎全以肉食为主。 后来的三五天,又攀过了几个垭口,大军才算正式登上葱岭。大军逶迤,犹如攀行在天际的长蛇,远处的大地,一片渺小。 有赖于将军周密的安排,以及安车鼻施提供的路线,大家晚起早睡,只在午间两三个时辰行军,一路多走山间谷地,行军还算安稳。 六百余人的军医团,也最大化的发挥了他们的作用。他们不仅要为那些对高寒环境极度不适的士兵及时诊治调理,每到一处扎营的地方,还负责寻找洁净的水源,并按照高仙芝将军给予的图形所示,采集水源周围的植物根茎、藤蔓、花朵,并将它们添加到士兵的饮食中。 在最初的十几天里,每日行军下来,我都深感气虚体弱,昏昏沉沉,每每喝过那些药草熬煮过后的肉汤后,不适的状况竟迅速好转,睡得很香,第二天起来一点都不觉得疲惫。一个月后,大家基本适应了葱岭高寒窒息的天气。我想,这也是安车鼻施教给高将军的秘法吧。 不过,在翻越青岭的时候,还是陷入了不小的恐慌,一些猪羊和几匹未栓牢的军马被飓风卷起,摔落进了山谷里,几个胆小的士兵慌了手脚,顿时也被飓风卷起,丢进了肆虐的暴风雪中。 有几处谷地,冻土融化,几头牦牛、马匹陷入了泥沼。所幸,没有士兵伤亡。 行军艰苦,但也有些和玄奘法师所言不同之处。一些山谷里,水草丰美,花儿开得很漂亮,不远处冰雪终年覆盖,脚下鲜花烂漫,奇诡妖娆如天堂一般。 二十余日后,大军到达葱岭守捉;再西行二十余日后到达播密川;又过了二十余日,高仙芝率领的唐朝大军终于来到了特勒满川。这里距离吐蕃边界上的要塞连云堡不远了。 注:葱岭守捉,今新疆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一带,唐开元戍边军队大的称军,小的称守捉:长官称守捉使。 从龟兹出发到这里,大军前后用了百余日,而从疏勒镇到特勒满川不足八百里的路程,就用了两个多月,每日行军不过十余里,足见葱岭一路的险峻。 来到特勒满川,当初在龟兹吃了一个月肥肉的士兵,如今已被打回原形,只是更加的健硕,也已适应了葱岭、吐蕃高寒的气候。大军不但克服了高山行军的艰险,还得以保持了足够的战斗力。 在特勒满川,高仙芝将军从新整点了兵马,着令每名士兵带足三日的水粮肉干。余下的牛羊辎重交由得力的辎重官押运,及时跟进。 连云堡建于一座山峰之上,东西南三面全是悬崖峭壁无从攻入,北面一侧虽是平地,却有喷赤河天险阻碍,易守难攻。况且堡内外驻有雄兵近万人,此战定然是要奇兵速决的。 于是,**兵分三路。赵崇统带3000骑兵由北谷进军;贾崇自赤佛堂路进军;高仙芝和监军边令诚统率主力由护密国进军。 三军分路而行,速度自然快了许多。下午申时刚过,大军已然来到婆勒川3里之外。 奈何探子来报,夏日时节冰雪融化,喷赤河水暴涨,大军此来根本未带渡河用具,无法渡河。众将官听了不由得一震,边令诚更是压低了一副尖细的嗓子,对着高仙芝不停的追问如何是好。 将军并未理睬那太监。 说来奇怪,高将军和边令诚关系暧昧,有时候看着高将军很惧怕边令诚,那种怕可不是单单因为边令诚是皇帝派来的监军,那种畏惧里,更多的是无奈和懊恼的怕。 高仙芝嘱咐众人,收起旗帐,原地休息,不许扎营,不许起火,只以干粮肉干,就着事先备好的药酒充饥。 两万人马,悄悄隐匿在婆勒川前的一处谷地,很快天色暗下来,大军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暴露踪迹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 高原的星空格外晴朗。将士们三五成群互相依偎休息着,还好是夏日时节,夜间的寒气尚可忍耐。 “起兵,渡河!”丑时一刻,高仙芝下达了渡河的命令。不仅传令官,李嗣业、段秀实、边令诚都傻了。 “疯了,太疯狂了。”几个人小声嘟囔着,大家都不敢相信他们英明神武的高将军竟然会下达如此荒唐的命令,滚滚寒水又没有船只,可怎么渡河。 军令难违。一众将官只好点齐本部兵马,向着喷赤河行去。 行至中途,忽见一名黑衣斥候急匆匆来报,说喷赤河水流已变浅缓,有一段宽缓处,河水不过马膝。 原来高将军早已料机在先,说不定这也在那两日高将军与安车鼻施的盘算中吧。 众人一听,喜形于色。李嗣业将军不由得攥紧了陌刀的长柄,仿佛就要展开一场厮杀。想来一百多天的枯燥行军,刚烈的血性已经压抑的太久了。 斥候引路,**一路来到浅缓的河段,下水渡河。 卯时刚过,大军渡河完毕,阵列整齐。 一直忧虑隐忍的高将军,此时也不禁喜从中来,对着一旁噤若寒蝉的边令诚笑言道:“假如我大军行至中途,吐蕃军引兵杀来,我必败无疑。此刻,我大军阵列整齐,严阵以待,破贼不过是探囊取物!” 高仙芝当即严令:“李嗣业、田珍为左右陌刀将,各领1000名陌刀手为前锋,强攻连云堡,大军紧随猛冲,午时前必下此城!” 陌刀是我大**独有的武器,竖起来能比人高。柄长三尺三寸,刀身四尺五寸,锋开两刃,可刺可砍,可削可劈,威猛异常。 据说在一次与突骑施军的战斗中,李嗣业将军单人单刀,力战百余突厥精骑,大刀扫过,敌军人马俱碎。西域诸国,视李将军如恶鬼金刚一般。 将军令下。传令官一通旗语。一百名特别训练过的蜘蛛战士,迅速冲到城下,扔出飞索搭在城头上,顷刻间登上城楼。 守城的士兵正在懵懂间,便被蜘蛛战士悄无声息的割喉了,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西域之地,或群山或大漠,撞车、云梯车之类运输困难,几乎无用武之地。高仙芝将军特别训练了一批蜘蛛战士,专练徒手攀援、飞索登城的技艺,加以出色的近身格斗技巧,在登城破门的战斗中屡立奇功。 大门一开,**如洪水般涌入,两千陌刀手充作先锋,左冲右突,杀敌如切瓜削菜一般。城内的守军闻听**来攻,惊骇之下乱作一团,只得任人宰割。 整场战斗不到两个时辰,我军枭首5000余级,俘虏1000余名,余下的吐蕃兵悉数逃窜进了荒山穷谷。 连云堡一役,所获军马粮草、衣甲辎重之外,还有一宗很特别的货物,被高将军亲自封存起来,后来要攻打小勃律,还特别留下了边令诚监军带了三千余士兵驻守连云堡,看样子就是为了看押那批货物。那些东西有很多,整整塞满了五间库房。 战争结束后回到龟兹,竟然再也没有见到过那批货物。当时估算,那起码要用五十辆军车才能装下,单用牛驮,恐怕要三百多头牦牛。如此大宗的物资,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所以,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 三日后,**来到坦驹岭山口。岭下便是阿弩越城,是通向小勃律国都孽多城的必经之路。 等待**的是两道20余里长的冰川,冰川上冰丘起伏,冰塔林立,冰崖似墙,裂缝如网,稍不注意,就会滑坠深渊,或者掉进冰川裂缝里丧生。就算到了岭下,如果遇到敌军埋伏,届时连退路都没有。 面对着地狱一般陡峭凶险的冰川,不出将军所料,果然不少士兵畏惧不前起来,正在这时,二十多名阿奴越胡人打扮的士兵前来,说是阿弩越城主派他们前来迎接大唐天军,而且城主已派人斩断了娑夷桥,彻底与吐蕃断绝了联系。 娑夷桥,是娑夷水上的一座藤桥,乃是吐蕃人花费了一年多时间修建了。这座桥,是小勃律通往吐蕃的唯一通道。断了此桥,便断了吐蕃援军的通路。 高将军顿时大喜,连传令官旗语告下:即刻下岭,直通阿奴越城。 原来,高将军早就料定在此处兵士可能畏惧不前,便派了二十余名心腹士兵化妆成阿奴越胡人的模样,洋装阿奴越城主投降,打消了士兵的疑虑。大军得以顺利翻下了坦驹岭。 也许是畏惧高仙芝将军和大**队的威名,在**士兵赶往阿奴越城的路上,阿奴越城主竟然真的派兵来请降了。 二十、威震西域?怛罗斯殇 原来阿奴越胡人早已不满小勃律王和吐蕃人的苛政欺压,阿奴越城主听斥候来报,数万**从天而降,又惊又怕,两权之下,赶紧主动派出人马请降,迎接大军入城。 **不战而胜,顺利进驻阿弩越城,高将军先命人修建了回返坦驹岭的道路,以防后患。次日便命席元庆将军带了一千余众,来到孽多城下,假称借道前往大勃律。 守城的将领都是吐蕃的死忠,哪肯打开城门。席元庆只得依照高将军的计策,亮出满载的珠宝绸缎,并持了诏书说是有皇命在此,才将众人安抚下来。 城门大开,席元庆立刻俘虏了出迎的守城将官,引兵杀入孽多城。小勃律国王听闻**杀来,带了吐蕃的公主趁乱逃出城去,隐入深谷,不知所踪。 将军率主力杀来时,不见小勃律国王和吐蕃公主,急命席元庆率轻骑赶往六十里外的娑夷水,斩断娑夷桥。 时也。运也。毁桥一战,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席将军说起来都脸色如霜,不住的说后怕、后怕。 原来那一日,席元庆带人刚刚斩断娑夷桥,不及一炷香的功夫,就见对岸山谷里旌旗浩荡,一队吐蕃大军急速杀来,但看前面的先锋骑兵,就有万人之巨。大概吐蕃人也发现了娑夷桥出了变故,人马急催,飞沙走尘,大军如狂云般席卷而来。 吐蕃大军还是不甘心的杀到了娑夷河岸,眼看着已经垂落山谷的藤桥和一小股**在对岸得意狂啸,吐蕃军顿时骚乱起来,叫骂声不绝于耳,百十个弓箭手冲到阵前,气恼的一阵乱射。奈何娑夷川近四百余步宽阔,箭雨一阵阵落进娑夷河中。惹得**士兵更加狂笑不止。 观望了一阵,吐蕃军终于退去。重建藤桥不是朝夕间可以完成的,席元庆料定敌人不会去而复返,遂领兵回了孽多城,只是一路上,不禁想到,如果稍晚一刻,吐蕃人杀来,我**数万弟兄,恐怕都要埋骨雪山了。 吐蕃军退去,高仙芝下令全境搜罗小勃律王的下落。不经两日,小勃律王自己便带了吐蕃公主等一干王族大臣出来,向**乞降。 只道是,**大破连云堡,消息不日便传来孽多城,小勃律王当下飞鸽传书,向吐蕃求援。他倚仗着吐蕃的后盾,自是未曾远走,只选了一处山谷中的洞窟躲藏,只待吐蕃援军杀来。却不曾料到,高仙芝用兵如神,又有天助,顷刻间攻陷了自己的王都,又斩断藤桥,迫使吐蕃退军。知道大势已去,小勃律王只得出来乞降。 小勃律平定,**天威大震。之后,扶、大食等西域诸胡七十二国纷纷归附大唐。诸胡更由衷的钦佩高仙芝翻越葱岭一战的厉害,称其为葱岭之王。 也许,就是在那之后,将军就变了。 大军凯旋的中途,在疏勒镇,高将军听从了封常清的建议,既然这道旨意乃是当今天子命王廷芳直接传召,倒不如立即起草捷报,由王大人直接上报朝廷。个中意图,高仙芝自然明白,当即令封常清亲自起草了奏章,并为王大人封了一份重重的厚礼。 甚至连监军边令诚,都积极唱和此事。他和高仙芝将军的关系,真是令人不解。 这样做,果然还是引来夫蒙灵察节度使大人的嫉恨,甚至公然破口大骂高仙芝将军是个吃狗肠的高句丽奴才,不断责问,可还记得是谁一步步提拔,给了他今天的地位。 夫蒙灵察话语激烈,将军感念旧恩,只得忍耐下来。还是那个边令诚,巧言上书长安,从中周旋。最后夫蒙灵察调去了长安。高仙芝升任安西四镇节度使。 高仙芝一经升任节度使,便大肆提拔奖掖了众人。尤其封常清,更任命为庆王府录事参军,节度使判官,赐紫金鱼袋。不久又加封朝散大夫,专管四镇的仓库、屯田、甲仗、支度、营田等事宜。后来,将军每次出征,常令封常清为留后使。微末军曹如今平步青云,真不枉其当年苦苦自荐。 天宝八年,高仙芝入朝,加特进,兼左金吾卫大将军同正员。 甚至就连玄宗皇帝,都被高仙芝的热情所感染。短短数年内,大唐不断在西域兴兵作战。为日后的劫难,埋下了祸根。 天宝九月,高仙芝率军大破竭师国,俘虏竭师国王勃特没。唐朝改立勃特没哥哥素迦为王。 同年,高仙芝上报长安,诬告石国国王“无番臣礼”,兴兵讨伐。 石国都城拓折城,是丝绸之路上著名的绿洲国家,农业发达,国民善于经商,富甲一方。那俱车鼻施国王继位后,对大唐恭顺真诚,多次派遣使者敬献朝贡,更派太子怀恩到长安朝觐。 感念那俱车鼻施国王的忠诚,玄宗皇帝特封其为怀化王,赐丹书铁券。 高仙芝率军杀到,假称派使者护送那俱车鼻施前往长安请罪,作为与石国约和的条件。 那俱车鼻施觉得自己有免罪铁券,不怕到长安面对玄宗,竟天真的允诺下来,与高仙芝派遣的所谓使者去了长安。 石国顿时群龙无首。高仙芝随即引兵袭卷了拓折城,俘虏石国部众不说,更纵兵烧杀抢掠,老弱病残都不放过。仅有太子怀恩领少数人马逃往了诸胡各部。 那次劫掠石国,高仙芝掠走蓝绿宝石十余斛,黄金五六骆驼,牲畜杂货无数,都装进了高家私人的府库。 当时所杀的,除了石国的百姓,还有不少逗留在石国的昭武九姓胡商,高仙芝竟在上报朝廷的奏章中大书:破九国胡。 不仅如此,从石国回军途中,高仙芝又污蔑突骑施反叛,顺道灭了突骑施,俘虏了移拨可汗。和石国一样,突骑施也是与唐朝关系最亲密的国家之一。 高仙芝横扫西域,灭一国,如踏杀蝼蚁,不可谓不威风。却也大大减损了唐朝在西域的德望。 天宝十年正月,高仙芝入朝,献其所俘获的突骑施可汗、吐蕃酋长、石国王、师王。那俱车鼻施、移拨可汗行至长安的西北的开远门时,便被处斩。 可怜那俱车鼻施连玄宗皇帝的面都没见,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据说,谏言皇帝立即处死二王的,正是内侍边令诚。 好大喜功的玄宗皇帝,此时更是高兴,甚至飘飘然以太宗自比。 高仙芝功勋卓著,加封开府仪同三司。 不仅玄宗连番赐宴,乃至整个长安城都热闹起来。高仙芝和他的部众们一时成了长安城的红人,不仅朝中大臣巴望着与这位西域之狐酒宴结交,许多边军节度使也是连连邀请。 华清池的酒宴上,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多次向高仙芝示好,希望能过府一叙。都被边令诚挡了下来。 因为监军有功,边令诚一时间也成了人物。唯独不甚理解,他为何几次三番阻挠高仙芝与安禄山的私下会面。 就在君臣人等一派欢喜的时刻,接二连三的流言不断袭来。 西域诸胡纷纷上书,要求严惩刽子手高仙芝。 原来,自打高仙芝灭了石国、突骑施后,诸胡心中就已惴惴不安。后来石国王子怀恩逃往诸胡,不断诉说高仙芝的贪婪狡诈,以及大唐的背信弃义,诸胡更是怒不可遏,竟然暗中串通了大食,意欲反唐,围攻安西四镇。 更有甚者,说是高仙芝早有不臣之心,已经私自筹备军马器械多年,这几次灭石国、突骑施,根本就是为了掠夺财富,作为反唐的军资。 当时的玄宗皇帝表现出莫大的宽宏。并没有追究高仙芝等人的罪责,也没有再多奖掖。 不久后,玄宗任命高仙芝为武威太守,并代安思顺为河西节度使,意欲将高仙芝调离西域,安抚诸胡。 安思顺当然不愿意离开自己经营多年的地盘,与下属演出了一场“割耳面”的戏码,众部将苦苦哀求,不舍安思顺离任河西。朝廷只得改任高仙芝为右羽林大将军。 连番变故,高仙芝顿时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愁眉不展。纵然机智如狐,骁勇如虎,此刻自己身在长安,也是无可奈何。 很快,大食军队意欲来犯的消息传到长安。 还是边令诚从中周旋,拉拢了一帮老臣,向玄宗皇帝进言:高仙芝熟识西域军事,此刻西域之乱,唯高仙芝可解。这才保住了高仙芝安西四镇节度使的位子。 军权,再一次回到了自己手里。可是,那些日子高仙芝的愁绪不但没有解开,更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原来姿容俊朗的脸上,变得隐晦压抑。 那一天,来了一封给高将军的信。信很奇怪,那只是一个锦囊,拿在手里一捏,里面装着的应该是一件玉佩之类的物件。来者却说是给高将军的信,让我原话传达。 更奇怪的,那是一个小道姑送来的,交代完,施了礼,转身就走了。 高仙芝打开锦囊,没有字纸,只有一块玉佩。他呆立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早,他简单交代几句,独自打马而去。 跟随将军这么多年,那是第一次,见他一人独自出行。没有怒马鲜衣,没有英姿勃发的少年扈从。看着他孤独远去的背影,顿时觉得万千繁华,不过一场烟火。 我想他一定是去见了谁,只是不知道那是何等的人物。竟令这位爱惜羽毛的将军,便衣独行。 他回来时,不见了连日来的愁云,甚至流露着喜悦与坚定。记得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对边令诚开始变得冷漠,甚至抗拒。 很快,玄宗皇帝做出决定,由高仙芝领兵抵御来犯的大食军团。 原来,就在我大唐积极经营西域,与吐蕃人争夺对西域的控制权时。在西方的***世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革。白衣大食建立的倭马亚王朝被推翻,更为雄心勃勃的黑衣大食建立了阿拔斯王朝,不断向东方扩张。 石国王子怀恩在西域诸国的游说,起到了巨大的煽动作用,诸胡纷纷倒戈意欲对唐作战。 阿拔斯王朝的东方总督,艾布***认为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欣然应允了怀恩王子的请求,并派兵助其守御怛逻斯城。 回到龟兹的高仙芝,驰骋在西域的大漠山川间,如蛟龙入海,迅速恢复了往日的雄风。 高仙芝决定先发制人。 不过,当将军率领着汉、番军大军三万余人,翻葱岭,越沙漠,来到怛逻斯城下的时候,已是七月。大军远袭奔走,百余日。 怛逻斯城内早已有大量阿拔斯军驻守,敌军坚守不出。一时难以攻克,**只好围城而战。 怛逻斯城,城基全是山岩,根本无法打通地道通向城中。 怀恩王子又熟悉高仙芝的战法,知道他有三百蜘蛛战士,攀墙登城十分了得,因而早已加强了城头的守卫。是以三百名蜘蛛战士,数次冲锋都被打退下来。 数日来,怛逻斯城久攻不克,蜘蛛营死伤殆尽,眼下实难想出有效的破城之法。高仙芝不由得焦躁起来。毕竟自己孤军深入,百余日行军,远征作战,已是不利。后续的粮草补给,要翻越葱岭、沙漠,也是困难重重。如果真的陷入消耗战,对**来说是致命的。 深夜,高仙芝一声叹息,一张脸渐渐变形,好像随时他都会变成一只狐狸。 边令诚更是焦躁不安。自从那次高将军单独出去见了某人后,他就一直在有意的疏远边令诚。此番远征不比以往,过了葱岭一路上就酷热难耐,他早就一肚子牢骚不满。大军围城又数日不克,孤军深入异国腹地的恐惧,更让难以招架,帅帐里满是他的聒噪谩骂。听得众将官咬牙切齿。 这天夜里,他终于忍不住了,把众人支开,独自拉了高仙芝在帅帐里嘀嘀咕咕。 我守在帐外。高将军似乎一直没有出声,边令诚也是压低了嗓子,只是偶尔他急躁起来,听了几句。 他们的谈话,不欢而散。 二十一、天降魔物?荒漠明月 “不要为了一时意气,损了这数万精兵。” “没了这些兵马,你高仙芝什么都不是。” “那个女人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他们说了半个多时辰,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但听到边令诚说起什么女人,猛地传来一声酒杯摔碎在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充满了恨意,压抑到嘶哑的一句:“你们竟然派人监视我,你出去!” 我猜那一定是高将军的声音,虽然那声音已经变得异常嘶哑。 边令诚,一撩大帐的幕帘,气鼓鼓的回了自己的营帐。高仙芝缓步出来,仰首痴望,夜色空远。 就在这时,辕门外一阵躁动。李嗣业带了几名亲随惊慌闯入,赶不及行礼,直扑在将军肩头。 “入他娘,葛逻禄人跑啦!我带人巡防一圈,不见他们的踪影,一根毛都没剩下。” 大军围城,两万大唐士兵和拔汗那士兵负责主攻。为了防止阿拔斯援军突袭,就由葛逻禄雇佣兵担任外围警戒。五里,十五里,三十里,里外布防了三层警戒线。五十里外更有巡回斥候担任警戒。 近八千余葛逻禄士兵,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看来,他们一定是探听到无比凶险的消息,是以叛逃而去。 “我已经派了斥候四外打探。也许,也许”李嗣业话没说完,一只飞奴疾射下来,扑棱棱落在一旁斥候怀中。飞奴,就是传信的鸽子。 本该绑缚着竹筒的鸽腿上,空无一物。只有未曾凝结的血迹沾满了鸽子的翅膀、肚腹。那名斥候兵一定是来不及书写信件,只好把自己的血涂满鸽身,以死报国。 李嗣业看得眼目呲裂,血脉喷张。他知道,敌军正在杀来,兵马众多,来势汹汹。 “撤吧,将军!再不走,来不及了!”李嗣业急恼中口不择言。 段秀实听李嗣业要逃,恨恨的骂了一句:“大丈夫,死且死战,怕他个鸟儿!将军,拼了吧!” 不容众人迟疑,就听得四面八方传来阵阵轰隆之声,如闷雷滚滚,这阵势,恐怕足有数十万人马一起杀来,惊天动地。 随即,一片火光撕裂了夜幕,四面八方,好像同时都有太阳在升起,敌人迅速移动,燃烧的火把连成一片汪洋大海,潮水般向着怛逻斯城涌来,向着**杀来。 西北方,三只火箭接连射入幽深的苍穹。怛逻斯城内的守军,知道是援军到来,也大开城门,杀向**。 两万余**士兵,顿时炸开了锅,哗啸四起。刚刚生闷气躲进营帐的边令诚,听得声势不对,也连忙蹿了出来,跌跌撞撞来到众人跟前,小鸡子一样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如今的局面,任由谁来,都是料定中事,孤军深入,本就难免造人反扑。 当下,高仙芝面色一沉,命令李嗣业、段秀实二将,各自召集兵马,能带走多少,带走多少,看准敌军火光稀少处突围。他自己则带领本部亲随,召集人马,大军分三路突围。 面临阿拔斯军团里外夹击,**慌而不乱,三位将军奔驰在战场上,**渐渐汇聚,犹如三条水龙般蜿蜒袭进,边战边走,左冲右突,试图在铁桶一样的包围圈上咬开一条口子。 敌人的包围圈如巨蟒般,越收越紧,涌过来的敌人越来越多。中心战场,怛逻斯城内的守军杀出来,也是杀开了花。三股**,如陷入泥潭一般,不断有人倒下,死伤难计。 那已经不再是战斗,那是人最后的求生**在撕咬,愤怒、绝望的**士兵怒吼着,冲杀着。 危急。危急。三股**,不断被阿拔斯人冲散绞杀,乱了又聚,聚了又乱,已经很难保持阵型。然而就在这千军一发之际,高仙芝将军的马好似受惊了一般,竟向着敌军大队疯冲过去,没几眼,便消失在了乱军之中。 我们几个多年追随将军的亲卫,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方向,更加狂乱的砍杀着敌军。依稀记得,应该是黑齿黑齿朝恩发射了一记火箭,向李、段二位将军告急。 两记火箭升空,二位将军引兵迅速汇集过来。 李嗣业将军已经下了马,领了几名狂刀手,舞动陌刀,劈扫砍撩,一刀挥过,敌军便有十数人滚落脚下,真真杀出一条血路,三军集合在一处。 阿拔斯军察觉了**的动向,也不断向着一处汇聚。 就在众人准备决一死战的时刻,突然阿拔斯军团内一阵大乱。 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座山口下,一群群阿拔斯军人,不断被掀上天空,火把四散,一干人纷纷退散,战圈内赫然蹲踞着一头巨大的怪物。 那怪物好似一座山丘,瞪着鬼火般荧绿的眼睛,爪子一撩,被卷到的士兵顿时抛上天去;血口一张,能连人带马一并咬住,甩出数十丈外。而且,它竟然有着好多条巨大的尾巴,疯狂扫动着。 看样子,竟像极了上古时的九尾怪狐,那还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种传说中的恐怖之物。 它脚下的阿拔斯军团,只如蚁群一般,任由践踏。许多虔诚的阿拔斯士兵纷纷跪伏在地,祈求真主的庇佑。 那怪物所在的山口,正是东归大唐的最佳路线。一线生机在眼前,已经顾不了太多,李嗣业、段秀实一声令下,疯了一样,带着大家向山口冲去。 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依稀记得一阵剧痛,我就昏死了过去,醒来时,已是阿拔斯人的俘虏。 当年怀恩王子,来大唐朝觐,曾拜访过我的叔父。后来,我追随高仙芝将军镇守西域,他往来东西,途径龟兹时,我们也见过几面,颇有些交情。 他认出了我,向阿拔斯王朝的东方总督艾布***说明了我的身份,说我是大唐高官的族侄,应该得到优待。 怀恩王子的确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当年高仙芝剿灭石国,他也只是把仇恨记在了高仙芝头上,并不迁怒于我。 原来,艾布***早已收到高仙芝回到龟兹的消息,自己想要扩展在西域的势力,两人必有一战。 怀恩王子对他谈起高仙芝的种种战绩,当他听说高仙芝曾百余日行军,翻越葱岭,远袭小勃律的时候,他便拿定了主意。他料定,高仙芝必然会主动出击,而自己并没有翻越沙漠、葱岭,远袭作战的经验,如此一来,以逸待劳,自然是上上之策。 于是,他便命令自己的得力干将齐雅德伊本萨里,率领本部数千人马,以及艾布达乌德哈里德本伊卜拉欣祖赫利在河中的驻屯军1万人,前往怛逻斯城,与怀恩王子一起坚守城池。 艾布***自己则在撒马尔罕构筑工事,召集大军,准备着一场声势浩大的战役。 令艾布***惊讶的是,这位名震西域的葱岭之王,竟然只带了三万人马,远袭而来,在怛逻斯城打起了围歼战,而且僵持不下。艾布***当下心中大喜,领军二十余万火速杀往怛逻斯城。 那些负责巡防的葛逻禄人,眼见高仙芝数日难克一城,早已心生变故,远远侦查到阿拔斯大军杀来,消息也不曾传报,便连夜悄悄的遁走了。是以,高仙芝的军队才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要不是那只从天而降的怪物,李嗣业、段秀实得以带了几千人马逃脱外,**必然全军覆灭。 当时,李嗣业、段秀实率军绕过那魔物,一路突围进入山谷后,那只魔物依然还在,一直到黎明时分,才神秘的消失了。是以**有了三个多时辰的时间逃走。 阿拔斯军中流言纷起,说那魔物是上天派来保护唐朝军队的,谁也不敢率军追赶。 奇怪的是,一直没有找到高仙芝的下落。我告诉怀恩王子,高仙芝马匹受惊冲入阿拔斯军团中的事,可他说手下的将官也曾有此汇报,但事后并没有在那里发现高仙芝的尸体、马匹。 有人说高仙芝独自趁着夜色逃走了。 可在二十余万大军的包围下,一个身着唐朝高级将领服制的人,怎么可能轻易逃脱呢? 当时他马匹受惊时,我清晰记得他还是穿着大唐节度使的衣甲啊。怀恩王子也坦承,他从怛逻斯城杀出后,带了数十名亲随,一直追踪着高仙芝的旗号突杀,也是莫名其妙跟丢了。 两个多月后,从碎叶城传来消息,高仙芝、李嗣业、段秀实率领着五千余残军,途径碎叶,向龟兹而去。边令诚也在其中。 高仙芝将军当时是如何逃脱敌人的包围,一直是一个谜。 艾布***,虽然是农民出身,却见识卓绝,待人宽和,有着过人的智慧。他并不像其它的西域胡人一样嗜血好杀。 大多数的**俘虏都活了下来,被充作了军官、富商家的仆人,并允诺他们,五年之后可以返回大唐;一些瓦匠、篾匠、铁匠等有手艺的人,则当下被宣布为自由民,但要为怛逻斯城、撒马尔罕城、巴士拉城等做工,三年后可返回大唐。 少数一些懂得造纸技术的人,更受优待。我们和艾布***一道,先是来到了他的总督驻地巴士拉,没多久,便被送往了库法。倭马亚王朝的第四任哈里发阿里曾定都库法,那里有许多回教的大寺。后来,阿拔斯王朝取而代之,定都安巴尔,离库法不远。 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艾布阿拔斯,重金赏赐了那些造纸匠人,赐予他们田宅,希望他们能够把造纸技术在阿拔斯王朝普及开来。同样,也赐了我一处庄园。 那里天气温燥,终年干旱,没有冰雪,疟疾流行,每年都有大量民众死于此病。 经常,我需要去到艾布阿拔斯的宫殿,为他讲述长安和洛阳,以及大唐的风土人情。没过多久,他便厌倦了我的说教;而我也厌倦了那荒凉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我遇见我了的小月亮,蕾拉沙塔碧。她就像一轮明月,照在我荒漠般的世界里。 她本来是一个古老的波斯部落酋长的女儿,因为她的部落依附于原来的倭马亚王朝,阿拔斯王朝崛起后,他们全族都成了阿拔斯王的奴隶,后来,她牺牲了自己,换取了族人的自由。 有一段时间,她是艾布阿拔斯最宠爱的妃子。 大概是我的身份的缘故。一个来自遥远的东方的异乡人,一个阶下囚。很快,她也注意到了我。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对故乡的眷恋。 那天夜里,一弯新月掠过回教大寺的圆顶,我们在一处葡萄园中相会。她长长的睫毛划在我的脸颊上,丰腴的满怀热情的双唇下,仿佛是一眼生命的甘泉,令我禁不住的狂饮。我们紧紧拥抱,纠缠。 我清晰记得,每一次她凝望我的眼神,那饱含的风情、温柔,让我深深的陷落,陷落。我宁愿生作一尾鱼儿,在她的眼眸里游荡。 甚至她脸上长长的疤痕,我都经常的亲吻它,那是我最真挚的爱怜。 她从不曾说起,那是一道怎样的痕迹,我也从来不问。我猜得出,正是因为那道疤痕,她才渐渐获得了一些自由。 啊!我的小月亮,我荒漠中的甘泉。 艾布阿拔斯也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帝王。他不断派出使团,向周边小国、部落施压。而我,一个来自大唐帝国的囚徒,无疑正是他强大帝国的最好证明。那些年,我随着他派出的使团到了许多地方,有些国家信仰大食法,就是回教,有些则信仰大秦法。 我还曾到了摩邻国、三兰国、殊奈国,那里是距离太阳最近的地方,终年酷热,人们皮肤黝黑,那里是昆仑奴的故乡。 当我随使团出访努比亚王国的时候,阿拔斯王朝内部发生了叛乱。艾布阿拔斯死后,他的弟弟阿卜杜拉阿里同他的儿子曼苏尔争夺哈里发之位。 消息传来,使团里人人自危,担心内乱事情的传开,他们这些使节难免遭遇不测。 幸运的是,正在阿拔斯王朝的使团慌乱之时,我遇见一队来自大唐的商船,他们正要回去广州。我才随他们返回了大唐国境,几经辗转才到了长安。 二十二、高昌美酒?悬镜还生 船队在海上漂流了二百多天,来到广州。 一到广州城,便传来安禄山叛乱,长安、洛阳被攻陷的消息。心中一阵恐慌。还好,很快我便寻访到了杜家的旧识,那是一位苏姓的巨贾,和我杜家几位叔伯有生意上的往来。 他说,依照杜家与他的书信来往中说,杜家一切安好。安禄山大军攻来时,杜家人追随玄宗皇帝到了蜀中。长安收复后,举家已经回到长安。当下,心中无限宽慰。 苏先生帮我安排车马川资,送我回长安。辗转一路,也听说了高仙芝、封常清二位将军,被边令诚陷害,斩杀在潼关的消息,不由得感叹人世艰难。 长安还在,只是已换了风光;家人还在,许多旧识知音,却已零落天涯,不知生死。 看到父母叔伯一切安好后,我心中反而生起满腔的幽怨和思念。远在遥远的西方,阿拔斯王朝的内战不知道怎么样了,我的小月亮沙塔碧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怀恩王子、艾布***,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铜镜中的小人儿不住的说道着,牡丹一句句译讲过来。可以看出,她眼睛里幽幽的乡愁。 想来,杜公子心中那位小月亮,沙塔碧姑娘,也该如牡丹这般热情美丽吧!还有那幽幽的乡愁,真的是好容易让人生出深深的爱怜。 郭暧看着面前这位火辣的波斯美人儿,不由的又想起那日车中的少女。 当他们聊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就在惠果收起那面铜镜不久,一个突厥样貌的仆人进了来,一张奇大的托盘里,装满了酒食。 郭暧心中大喜,不由得在老板娘脸上轻轻捏了一下,口里不住赞叹“好久没吃你万香楼的酒肉,真是馋人,馋人!可惜喽,不是你亲自下厨,否则今晚我一定大醉一番,这几天可把我累坏了!” “哎呦,什么时候咱们这浪荡公子也有忙的时候了!”牡丹不避他,一边忙着摆放饭食,一边打趣儿道。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心,仆人端上的饭食只有几块粟米贴饼,余下都是些肉食,有蒸鱼,有蛇羹,有酿驼峰,有炖鹿血,肉的香味随着些许的热气弥漫,撩动着人们的饥饿感! 当然还有一壶上好的美酒,而且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高昌国葡萄酒。 高昌国位于龟兹的东面,与焉耆比邻。汉魏之际,当时的皇帝曾多番派驻士兵携同家眷前往建立要塞,一面拓荒耕田,一面驻守边防,以抵御匈奴和后来羌族。 后来,中原地区几度兴衰更替,那些驻屯军的后人们与西域诸胡不断融合,慢慢建立起了高昌国,成了西域大漠中富庶的绿洲之国。 那里出产的葡萄美酒,香誉天下。据说,高祖年间,高昌国曾连年向长安进贡葡萄酒。太宗初年,高昌王也曾来朝觐见。 贞观年间,玄奘法师西去求法,也曾路过高昌。高昌国上下笃信佛法,国王鞠文泰与名僧良晤许久,引为知交。相约如若法师归来,定要再回高昌,传法百日。 无奈何,就在玄奘大师求法天竺期间。高昌王与突厥联盟,惹得太宗大怒,竟派了侯君集、薛万均领兵,踏灭了高昌故国。 一时间,这高昌国的葡萄酒竟成了绝品。许多西域豪商,收而藏之,少有示人。 之前,郭暧只喝过两次。 第一次,一个世家子弟曾在万香楼闹事,非要牡丹嫁给他做小妾。郭暧与那人比酒,豪饮了七天七夜,才逼得那浪子退去。 浪子败走。郭暧也醉得不省人事,眼神迷离,昏昏然,又见牡丹递来一杯。 彼时郭暧,头痛欲裂,脏腑翻腾,浑身上下酸胀难耐。换做旁人,定然怪怼牡丹不通情理。帮她解围,却又递酒。 郭暧却不管那么多,拧出一团嬉皮笑脸的样子,一双眼凝神盯着牡丹,将一杯酒慢慢饮下。 不曾想,美酒入喉,郭暧只觉得浑身一阵舒坦,犹如醍醐灌顶,沐浴琼浆一般,相比之下,此前所饮,不过是泥浆马尿。三杯来过,那七天七夜的浊酒戾气已被散去一般。 高昌美酒果然名不虚传,万香楼能藏着这百世秘传的美酒,更显难得。 第二次是,郭令公夺还长安,当今的天子曾赐予郭家一壶高昌美葡萄酒!郭令公与众二郎分饮了半壶,余下且收藏供奉了起来! 牡丹先给自己斟了一杯,慢慢饮下。不觉间,面有愁丝,更加夺人爱怜。 惠果,也兀自将眼前的杯子斟满,笑道:“姑娘,可是听了那番故事,乱起思乡之情?”不等牡丹回话,也将一杯美酒慢慢饮下。 牡丹不认识惠果,见他生的俊俏,所以早吩咐厨房尽做肉食,来款待二人,以借机戏弄惠果一番。却见惠果兀自饮酒,又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不由得一脸愧色,知道面前的是位高僧,一时语塞。 “高昌故国,湮灭百年,多少浪子美眷,枭雄人物,草草了了,都付与烟尘荒草。他国故国,他乡故乡,都是一样的心事!”郭暧见牡丹沉默,不由得也感慨起来。 只听噗嗤一声,牡丹反而浪笑起来,说道:“你这样人物,随便死在哪里,埋在哪里,要得什么故乡!”。 她知道郭暧并非寻常浪子,只是第一次见他如此酸儒,逗得自己又回复了本性。 两个人说说笑笑,惠果也不紧不慢的吃喝着,并无荤素之别。什么翻葱岭,灭诸胡,兵败怛逻斯,流浪异国的风波叵测,全都散入了岁月的尘埃中。 过了酉时,长安城里渐渐亮起了灯火! 杜府,杜家少爷杜环的卧房中灯火明亮。惠果和郭暧走了许久,虽然他二人没留下话要他们等,杜家一干人连同张颂尧却好像得到什么允诺一般,呆呆的等着,晚饭也只是简单用过罢了。 杜家老爷难免有几句牢骚,张颂尧不住的劝慰,反复强调惠果的能耐。 这时候,忽听得窗外一阵急促的小跑,旋即一个家人扑进来,说是惠果和郭暧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一位艳丽的胡姬,更奇怪的是郭暧竟然还扛了一面巨大的,足有一人多高的铜镜。 两位老人听了喜出望外,赶紧迎了出来,看见三人已来到房外,和家人所说的果然一样。 那位艳丽的胡姬,正是牡丹,伊丽古娜。 “环儿,这下有救了?”杜老爷急忙上前,便想拉住惠果的手。 原来,他家的公子,就是杜环。 惠果,不喜欢别人太热情,双手合十,口诵佛陀。 郭暧把铜镜交给一旁的家人,上前,说是已经找到办法,可以救治杜公子的病。 法事做的很有趣儿。 郭暧代为遣散了众人,只留了杜老爷和张颂尧在卧房内,隔着窗子观看。 院子里,用细纱搭起三面的帷幔,正中一架卧榻上,杜公子正睡在上面。顺着杜环应有的视线,斜上而去,那面巨大的铜镜被悬在了半空。 还有不多的日子,就是中秋了,银月已近饱满,铜镜里自然映着月光,好似一轮圆月。 牡丹在杜公子后面,斜倚着卧榻,样貌也映在铜镜里。只是,今天她罩了一件面纱,只一双眼睛深情凝望着。 惠果抬头看看天上的明月,感觉时辰差不多了,一伸手,郭暧递过来一串葡萄。 惠果,把葡萄一粒一粒摘下来,在杜环头前的一个木盘里摆出一个“万”字的形状。 杜老爷和张大人躲在窗子后面,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的观望着,看惠果口中念念有词,并不知道他念的什么咒语经文,却闻一缕缕葡萄的异香传来。 张颂尧依稀记得,他当年在安西都护府做主簿的时候,曾经在龟兹的一户庄园里吃过这样的葡萄。主人说那葡萄的植株来自更遥远的西边,靠近汉人传说中的西海之滨。 这种葡萄,他在之前也听说过。在曾经取道西域,远涉天竺的大唐名僧,法显的《求法记》中曾有记载,说是滋味口感,远盛汉时张骞带回来的葡萄。 后来玄奘法师再赴天竺,回到长安后,太宗皇帝向他求证,在西域可有亲自吃过《求法记》中提到的葡萄。 玄奘法师,大概是有所顾忌,不希望皇帝为了口腹之欲,兴起什么干戈。便道:“长安的葡萄,自有长安的滋味;西域的葡萄,自有西域的滋味!” 太宗皇帝是明君,自然听得懂法师话中的意思,不再追问。私下却几次安排光禄寺的官员,与来往西域的商队交涉,希望能带来那种葡萄的植株或种子。 奈何水土不一,几经种植都未获成功。 在朝为官,这样的事张颂尧自然也听说过。只是,第一次吃到,那丰腴甘甜的汁水,诱人的香气,便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此刻,他相信,这便是那种葡萄的滋味,那种波斯独有的葡萄。 只是隔着千里大漠黄沙,这葡萄是怎样来到京城的呢?要知道,连太宗皇帝直到御龙升天,都不曾得知其中滋味啊! 也许,又是这和尚弄的什么法术吧!只有这样才说得过去。 随着葡萄的香气传来,只见床榻上的杜环,手脚开始有了动作,渐渐的竟似要做起来。 这可吓坏了杜老爷,每次他看到儿子入魔时的样子,便心如刀割。他以为杜环又要疯魔起来。 杜环只是坐了起来,不似往常的情形。他慢慢睁开眼睛,正好看见悬在前面的铜镜。 虽然在屋内,隔着一段距离,杜老爷却看得真切,自打儿子回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儿子的眼睛里看到了些微的光芒。 杜环呆坐在那里,身体好像受到某种力量的控制,牡丹抱过来,面颊贴着面颊。 惠果取出怀中的铜镜,向上一抛,竟无端挂在了空中,与巨大的铜镜相对。惠果再念咒语。 只见杜环眼望着悬挂的铜镜,渐渐露出笑容,轻轻阖动着嘴唇,在说着什么,牡丹在一旁轻声应答,好似一对热恋着的情侣。 杜老爷隔窗望见这副景象,又哭又笑的,恨不得立刻奔出去,抱住儿子。这段日子里,老人着实受尽了折磨。 郭暧站在一旁,看到镜中映照的分明不是眼前的景致。 那镜中是一片极为辽阔的世界,一望无垠的荒漠中,点缀着几座城池,城中屹立着高大宏伟的圆顶建筑,正是回教大寺。 明亮的月光下,一处葡萄园里,杜环正与一位白衣波斯女子卿卿我我,交颈耳语。 那女子同样带着面纱,却不是伊丽古娜。铜镜中的一切,大约是惠果制造的一片幻象。 幻境中的时间流逝的很快,不到半个时辰,那铜镜中已经历了数载的光阴。 一直躲在窗后的杜老爷目不转睛的看着,杜环好像疲倦了,合眼躺下,昏昏睡去。 惠果收起念力,众人将杜环抬进房内。 “明日一早,他会醒来。这些丹药,每夜睡前与他服下一丸,可助他及早恢复。”说罢,惠果将一白瓷小瓶递给了杜老爷。 惹得杜环老父连连道谢,忘乎言语。 宵禁的鼓声响过了许多遍,长安城内宽阔的街道上,已经人迹寥寥。 惠果用法力将伊丽古娜送回万香楼,自己也回了青龙寺。 一位衣着绮丽的公子,拖着长长的影子,在月下慢慢走着。 每个人都会有孤独的时候,只是有些人,来得晚一些。就像一个生在南国的人,来到北方,衣衫单薄,第一次淋到一场冰雨,心一阵一阵的紧。 静静的长安城内,那些银灰色的月光,像极了寒冬腊月的雪。 月光下的长安,变得无边无垠,郭暧走得越来越慢,他并没有抗拒那一波一波袭来的孤独,甚至,有一点在享受。孤独,原来是这么奇妙的东西。 真是奇怪,两种心情,丝丝缕缕的缠绕在心头。 就在郭暧有所思的时候,一个矮小的人影,隐在墙角,蹑手蹑脚的跟了过来。 二十三、高楼夜谈?狭路相逢 郭暧停下脚步,他能感到来人并没有恶意,而且有几分熟悉。 一个瘦小的身子,从墙边的阴影里抽了出来。正是那只跟踪过自己的黑毛猴子。 郭暧对着他微微一笑,好像在说唉?你一个密探不好好躲在阴影里,出来干嘛? 黑毛猴子不理会他,径自把一封信递过来,又比划了一番拆信的手势。 药师丸是会说唐语的,只是很少和人说话,当初和阿倍仲麻吕学说唐语,他算一个;后来在梨园,遭遇众人刁难欺负,高力士见他可怜,就收到自己身边,他也和高力士说唐语。平日里,就算是玄宗皇帝,他也只是点头或摇头做答,很少言语。 药师丸把信给到郭暧,又退进墙边的影子里,隐去了身形。 月光下,信的字迹清晰可辨,是朱砂写成的,只有两句话:“花萼相辉楼,美酒待卿来!” 郭暧自然知道花萼相辉楼是什么地方。连同这朱砂的字迹他也识得,家中有几道玄宗皇帝颁给父亲的亲笔圣旨,潇洒俊逸,正是一样的笔迹。 兴庆宫外,门禁森严,几队龙武军交叉巡视着。宵禁时分,别说这兴庆宫,纵然是寻常的街巷,被逮到了也不好过。 “这老皇帝,也太调皮了!” 郭暧心中暗自笑道,当下运起元力,施展登天之术,平地拔起十余丈高,半空中身子一旋,飞鸟一般落入了宫禁之内。 郭暧不敢张扬,看定了花萼楼的方向,紧缩了身形,施展夜行功夫,在墙角花丛间穿梭而过,很快来到了楼下。 花萼楼三层之上,灯火通明,没有伶人歌舞,好像只有不多的人在饮酒对谈。 郭暧伏在窗口,看清了里面只有两个人,是玄宗皇帝和高力士。看二人有说有笑的样子,该是在回忆意气风发的岁月吧。 郭暧有意窥探些个,不成想,高力士突然目光一冷,对着自己的方向狠狠射来。同时,一条胳膊平伸出去,护住了玄宗皇帝。 是高手,绝顶的高手!郭暧心下大惊,之前也曾和高力士见过几面,当时自己的元识尚未觉醒,不知深浅。 看今天这情形,高力士的功夫,恐怕不在自己之下。难为他平日里一副谦恭奴媚的样子。 郭暧不敢懈怠,现出身形,立在窗前,微微一笑,不好意思的用手捏了捏耳朵。 “正是郭子仪家的六公子。”高力士探头低声对玄宗皇帝奏道。 玄宗皇帝微微后仰,看着郭暧的样子,也乐起来,招手示意他进来。 郭暧轻身翻入楼内,给玄宗皇帝施了大礼。高力士安排他坐在自己的身边,正对着玄宗皇帝。 高力士自幼服侍玄宗,感情早已超越了君臣之谊,当朝的文武都是知道的。只是,自己一个毛头孩子,能和当今的太上皇同桌共饮,就连军功赫赫的父亲,恐怕也是难以想象的。 高力士看出郭暧的窘态,笑着给他斟酒,末了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拘束。 玄宗皇帝并没有急着说什么,轻捋须髯,笑出声来。玄宗端起酒杯。 郭暧、高力士也连忙举杯应和,三人就这么喝下了第一杯酒。 皇帝打量一番郭暧,终于说了话:“小子出落的一表人才,很有乃父的风采!”说完,朗声笑起来。 看着眼前须发皆白的皇帝,威严中又有几分长者的和蔼,郭暧舒了口气,身子也渐渐放松起来。 “老皇爷招臣子前来,不知道有什么旨意?”郭暧,叫的很讨巧。 “你不用拘礼,你一无功名二无官职,不过是长安城里一介浪荡子,寡人也不过是一个闲居深宫的老人。今天召你来,不过是让你陪我这个老人家喝喝酒。你看如何?” “喝酒,小子我自然是乐意奉陪,老皇爷,请!”说罢,郭暧又敬了玄宗一杯。 “听说,你曾与人对饮七天七夜,这事儿可是真的?”玄宗皇帝故作怀疑的问道,有些老顽童的意味。 “哈哈,这样的小事儿,都瞒不过您!”郭暧心里惊诧。 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点不假,天子想知道的事儿,就是你踩死了一只蚂蚁,他都能够知道。 “你小子有我当年的风范。我少年之时,便常常同诸位弟兄在这花萼楼内欢饮达旦。彼时的光阴,是多么快乐啊!” 玄宗皇帝同诸位弟兄的感情是很好的,登上大宝后,却对自己的几个儿子十分的苛刻,就连当今皇上做太子时,也是战战兢兢。 看着玄宗皇帝念及手足之情,郭暧心有所感,却也不便多谈,只是静静听着。 “是啊!当时薛王、宁王两位王爷,每次来都吵嚷着要喝皇上秘藏的高昌葡萄酒!想起来,真是孩子气啊!”高力士被玄宗感染,不禁锦上添花,又描摹一番美好的光景。 两位已近古稀的老人,在一位少年面前,肆无忌惮的谈论着年轻时的快乐时光。种种的宫闱争斗、腥风血雨、荣耀权势,都消融在淡淡的月色里。 郭暧陪着酒,静静听着,忽然觉得,这皇家的威严背后,也是一样的人情冷暖,也许还有一些无奈吧。 大家看似漫无目的的谈论着,渐渐的玄宗皇帝说起了郭暧的父亲,郭子仪。 郭子仪乃是开元年间的武举人,号异等,姿容俊美、武艺过人,深沉内敛的眼神里,流露出过人的智慧与谋略。 玄宗很是喜欢,金殿之上便擢其补任左卫长史,以军功累迁至单于都护府副都护、振远军使,天宝十三年,改任天德军使兼九原太守。 谈着谈着,玄宗皇帝把话锋转入了正题。 “郭令公,是大唐的肱骨之臣,寡人也十分相信他对我李唐的忠心。有些事,他做的很对,你且放开手脚去做他吩咐的事情。只是,当年的旧事,我也忘的差不多了,你要是听人说起什么有趣的故事,别忘了来兴庆宫,跟我这老叟说道说道!” 有当时大哥的提醒和最近几日的探查,郭暧心下明白,当下应承下来。 看样子,玄宗皇帝对当年的事也有所怀疑,而且也已知道了一些事情,只是他不说,也不知道老人家都知道哪些,不知道哪些。 玄宗交代完,摆了摆手。高力士轻轻递来眼色,郭暧跪倒告退。 高力士带着老人特有的微笑,把郭暧送出来,给了他一面金牌,方便他出入,又叮嘱一番,才唤来一名校尉,送他出宫。 一路上没有事情发生。虽然有金牌在手,郭暧也不愿意张扬,用了夜行术,躲过巡逻的兵丁,很快回了郭府。 郭暧照例起了个大早,练过拳脚,用过早饭,独自在房内思索近日来发生的种种事故。 九尾狐,已经出现了两次。 高仙芝曾经在连云堡获得一批神秘的货物。 高仙芝,曾经去见过一个人,而这个人改变了高仙芝的一些决定。 有些事,玄宗皇帝也想知道。 察事厅子。 左手刀客。 边令诚。 几个神秘的高句丽人。 几个装神弄鬼的人。 一股暗中妄图颠覆大唐的势力以三足金乌为标记。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边令诚竟然牵扯出这么多的势力纷争。 高仙芝去见的那个人是谁呢?杜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么?或许,他还认识什么人,知道些事情也说不定。 还有玄宗身边那个高力士,明明武功卓绝,却甘愿做一个阉人,任人白眼。他又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忽然,一阵小跑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郭暧的思绪。 是前厅的家奴,禀报说,左街使鲜于燕大人来了,要找六公子。 郭家对鲜于燕的到来,还是很客气的,毕竟他也是官场中的人物,人也正直、坦荡。郭暧跟他交往,总比同那些和尚道士、歌姬木匠什么混在一起的好。 郭曜知道是鲜于燕来找六弟,索性嘱咐家奴带鲜于燕去了郭暧所在的院落。鲜于燕,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鲜于燕进门,一看郭暧正披散着头发,站立窗前,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张嘴吵吵道:“啊呀,你小子可够清闲的,走,我这边有一桩好事找你!” “啊呀!怎么着,请我喝酒还是吃肉啊?”郭暧一乐。 “就知道吃,没点正经的。朝廷下来消息,广平王已经押着边令诚回长安了。要我们在中途接应。”鲜于燕渐渐正经起来。“你不是在查他的事么,不如跟我一起去!你也好帮衬帮衬我!” “哦?你金吾卫负责京城皇宫的安危,这样的事,自然有其它几卫前去接应,怎么要你们去”郭暧不解。 “嗨。不是我们,左金吾卫就我自己去。”鲜于燕尴尬的一乐。 郭暧,更不解了,不答话,只是疑惑的看着鲜于燕。 “广平王自有五千精锐,再加上陌刀将李嗣业大人的一万人马,会将他们护送到晋州府。本不用担心什么,但是上皇怀疑途中会有人暗刺边令诚。所以,命我们二人暗中保护他!” 上皇,太上皇,就是玄宗皇帝。 “原来,你是受了兴庆宫的旨意。”郭暧一阵坏笑,顺势用手指轻轻捏了捏耳朵。 “嘿嘿,这个不用瞒你!我本来就屡受上皇恩惠。带兵打仗、开疆扩土我不会,这些小事,还是做得来的!”鲜于燕诚不欺我。 两人说话间,郭暧已经换好了衣服,长刀,背囊,金银用度,也都准备停当。 二人二骑,先是奔了西市,混入一队浩荡的商旅中,跟着出了西门金光门,走出去二十余里地,瞅准机会,甩掉了跟踪的暗探,二人回转马头,这才取道长安城北,快马加鞭,直奔晋州府而去。 晋州府在长安的西北偏北。八月时节,这里的草木已经开始泛黄,秋日的感觉更浓郁一些,加上战乱的缘故,更多一些凄凉。 郭暧和鲜于燕比广平王和李嗣业的早一天到达,这也是计划中的事情。 在与晋州府衙,隔着一条街的民宅里,郭暧和鲜于燕吃过了晚饭,换上一身夜行衣装。 傍晚时分,他们已经查点清楚。 察事厅子主管,贺兰寿带了二十名随从;大理寺少卿独孤欢带了五名随从;两拨人马已经先后进驻了太守府内。 广平王的人马到来,必然是要以太守府衙做行辕的。他们先行入内,以做接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我的弟兄明明查访到,察事厅子的贺兰寿和鱼诺海,足足带了一百多人出来,如今只有贺兰寿带了二十名手下来,想必鱼诺海已经先行躲入了暗处。”晚饭时,鲜于燕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徐府一事后,鲜于燕就已暗中派人监视起察事厅子,如今看来果然有效。 “察事厅子是直接隶属当今皇上的,难道?”郭暧话说了一半,没有再说下去。 “不,察事厅子,是直接隶属李辅国的!”鲜于燕纠正了他。 郭暧心里一惊,当初李辅国辅佐太子称帝有功,算是新皇的心腹之臣,听鲜于燕这样说,这其中倒似乎有些蹊跷。 “别乱猜了,皇家的事,我们看看就好!”见郭暧沉思,鲜于燕打断了他。 太守府衙,轩敞的中堂,火烛高燃,正中的酒席十分的排场。太守大人,连同几位地方官员,正满面堆笑的招待着贺兰寿和独孤欢。 贺兰寿不过是一介太监总管,独孤欢也只是一个少卿的品阶。只是他们一个是当朝权宦李辅国的人,一个是当朝驸马的大公子,自然不敢怠慢。 一桌人虚伪逢迎,贺兰寿倒还懂得官场客套,独孤欢依旧冷冰冰的面孔。看得也甚无趣。 二人从廊间的横梁上下来,飞身出了太守府。 就在二人百无聊赖的时候,忽见城南方向,一道火箭升空,绿色的火焰带着细微的尖啸。 紧接着,就在火箭飞起的方向,一阵凄厉的鬼叫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两个人都懂得些江湖黑话和军机暗语。如此看来,一定是有两股势力狭路相逢,是以发出号令召集人手。 二十四、浮出水面?己兮彼兮 二人发现火箭和鬼叫,知道是有人在召集人手,当下打过照面,向着事发的地方飞奔而去。 晋州城不大。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二人已来到城南五里外的一片山谷里,那里燃起几十只火把,围成了一团。 约莫一百来黑衣人,将另外二十余名黑衣人围在了正中。 可以分辨彼此的是,那为数不多的二十多人,头上缠了白色的缎带,缎带正中有一块黑色的标记,覆在额头正中。遗憾的是,看不清标记的样子。 两股势力也是刚刚集结完毕。 只见一位身材高瘦的人影站了出来,对着那些“白带子”嘿嘿一乐。 “你们不如趁早回去,丢了性命事小,伤了两家大人的和气,就不好了!” 是个爽朗的年轻人的声音,他一说话,郭暧和鲜于燕,就已经猜到了他是谁。 “白带子”里,站出来两个人。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抱着肩膀,冷目相对。 一个娇小身材的人,开了腔,“哎呦,感情你家大人还知道和气二字,莫不是早忘了我家主人对他的恩惠。” 身材娇小,声音也是十分的温婉。是个女人?又好像不是。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实在想不起来了。郭暧,寻思着。 “正因为我家大人是个念旧情的人,所以才派我等前来,保护你们周全啊!”那高瘦的黑衣人调侃似的说道。 这下子可激怒了那娇小的“白带子”,只听那人一声怒喝,“无耻的汉人,尽是些背信弃义的诡计!” 说罢,一道细微的寒光疾射而出,直奔高瘦的黑衣人而去。 那光芒极其细微,如果不是绝顶的高手,是很难发觉的。 却见那高瘦的黑衣人不慌不忙,一把宝剑,鞘也未出,轻轻一旋。“叮”的一声,一枚钢针赫然钉在了他的剑鞘上。 黑衣人的头目没有生气,又是标志性的嘿嘿一乐,他缓缓后退几步,忽地一扬手,登时有一波黑衣人,齐刷刷亮出长刀,冲进了阵中。 看情形,应该和“白带子”的人数相当。余下的黑衣人,向前一跨,缩紧了包围圈。 “白带子”中间,传来一声低喝,纷纷拉开兵刃应战。 郭暧看得真切,这些“白带子”用的兵刃五花八门,长刀短刀,斧头镰刀,钩子叉子,应有尽有。而其功夫,却是狠辣非常,都是一流的高手,看来是东家花费了不少心思,在江湖中搜罗来的高手。 再看那些黑衣人,统一的武器都是一水的官造唐样长刀,看武功路数,也经过统一的训练,殴斗起来也十分的讲究章法。奈何众人功夫,终究要比那些“白带子”逊色不少。 “白带子”下手狠辣,半盏茶的功夫,第一波冲进阵中的黑衣人,都已身首异处。 第二波。 第三波。 战圈越来越小,地下一层压一层,堆满了尸体。 那领头的黑衣人,站在那里,看着手下一**死去,动也不动,如铁铸的金刚一般。 “没想到,这小子狠辣起来,也是如此铁石心肠!”郭暧,早已认出他的身份,不由的吃惊。 “白带子”一伙也牺牲了半数以上的人手,剩下的,也都受伤不轻。**个人,和刚才主事的两个人,紧紧聚在一起,看身形,依然毫无惧色。 眼下,黑衣人也只剩下二十来人,包围之势,出现了许多缺口。两拨人,形成了僵持之势。 那领头的黑衣人,终于再次说话了:“说!你们到底要边令诚,做什么?一个疯子,身上还有什么秘密吗?” 还是那个娇小身形的白带子回话:“小鱼儿,你真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得了我们?做梦。”说话时,后面两个字,尤其的发狠。 “哎呦,哎呦。既然被你们看出来是我,我也就不隐瞒了。松下风,羽归林,要么说出那个秘密,要么死在这里。两条路,你们选!” 小鱼儿,就是鱼诺海。此刻,他似乎对自己的手段充满了自信。 “是我们轻敌。其实,从徐府那次事后,我们就该看清你们的面目了!真是恨啊!” “哎呦,哎呦。你们恨我,我也没办法!”鱼诺海,一边说着,一只手早已握紧了刀柄。 鱼诺海缓缓拔刀,虽然剩下的火把已经不多,暗处的两个人却看得真切。鱼诺海的刀,只有刀柄,没有刀锋。 二人躲在暗处,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由得借着月光,对视了一眼。 如今看来,那伙装神弄鬼的人,就是这批“白带子”。 察事厅子,同这伙人早有瓜葛。 “白带子”为了边令诚而来,而且,边令诚身上,有一个令得双方血拼的秘密。 眼看事情就要浮出水面,这些“白带子”还不能死啊!至少,要救下那两人松下风,羽归林。 郭暧打定了主意,准备出手。 眼看鱼诺海要下杀手,忽然,嗖!嗖!嗖!声音传来。 十几只白狐,已然静静的加入了战团,站在了“白带子”一边。 那些白狐,经过特别的训练,身法敏捷,无声无息,来到战圈,也不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瞪着一双双血眼,看着鱼诺海一边的人。 战场的形势,顿时倒转过来。 “白带子”显然受到了鼓舞,忘了一身的伤,一个个抖擞精神,便又要再大战一番。 这些狐狸,应该也是那日九尾妖狐现身前,攻击我们三人的那些吧。郭暧心中断定。 鱼诺海,应该是知道这些狐狸的厉害。旋即又收起了那把“看不见的刀。” “今天,就放你们一条生路!改日,我会同贺兰大人,一起向你家主人登门谢罪!”虽然输了场面,鱼诺海话说的还是十分的狠辣。 “白带子”迟疑不定。 “你们赶紧走吧。我们人手多,留下清理战场!你们自己人的尸体,自己带走!”鱼诺海见他们不懂,补充了一句。 “松哥?”那娇小的身形,对另一个人发出疑问! 那个被叫做“松哥”的,依然不说话,只是扬了扬手。 “松哥”,原来是他们。郭暧,终于想起来,那个不男不女,阴柔的声音是谁。 松哥,就是松下风。那个声音阴柔的,就是羽归林。 那些白狐,懂得松下风的手势,顿时身形骤变。顷刻间,幻化作一阵浓浓的白雾,将整个战场笼罩起来。 慢慢的,白雾散去。战场上,只剩下鱼诺海和他的十几个手下,一个个紧张的拔刀在手,十分的恐惧。肯定是害怕对手趁着浓雾,对自己下杀手吧! 果然,鱼诺海一干人没有急着离去,把尸体重新聚拢后,撒了一些黄色的粉末,那些尸骨顿时化作了汁水,渗进了疏松的地下。 另有几人,似乎专干这打扫战场的事,竟然抽出短柄铁锹,把地上的血土,深深的翻了几番。 “啐!这帮死太监,做杀手做的还真他娘有修养!”鲜于燕终于忍不住,小声笑骂了一句。 =========================================================== 次日一早,二人换了便服,来到街对面的一家面馆,各自要了一大碗汤面。 晋州府人,喜爱面食,汤面馆更是随处可见。尤其在这清冷的早晨,一大碗热汤面,再倒进一碟猪油渣,吃下肚里,十分的满足。 面馆,在太守府衙斜对面,有一段距离。府门口人来人往,看得真切,又不招人眼。 如今生意萧条,面馆里几张桌子,上了不到一半的客人。小二越发的热情,见郭暧和鲜于燕吃完了,又给各人端来一大碗面汤,让他二人慢慢用。多少,让这店里聚了些人气。 日头刚刚升起一竿多高,就听见街面上一阵的嘈杂。太守府派出了兵丁,正在驱散路上的闲人。 独孤欢、贺兰寿,以及一应地方官员,也都来到府门外,列队迎接。 一队骑兵率先开道,占领了街道两厢。一队步兵紧跟着跑了过来,冲进了太守府。 布防完毕,一面巨大的帅字旗帜开拔进来,旗下一人一骑,金盔金甲,端坐间便有十二分的威仪。是广平王。 广平王骑马进了太守府。紧跟着一员大将,骑了一匹火焰红的宝马,马鞍桥挂了一口奇长的大刀。是李嗣业。 一辆密不透风的马车,也紧跟着开进了太守府。马车四周,大约有十余名健儿看护。 广平王的兵马,一部分进驻了太守府内,大部分留在了府外,将太守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面馆外,都派驻了一队兵士看守。 李嗣业的人马,除了少数亲随跟着,大概是驻扎在了城外。 马车里,极有可能就是边令诚。 昨夜,一伙企图对边令诚下手的人,已经被打了回去。眼下,守卫森严,不知道还会有谁会打他的注意。 只是,从两拨人的对话来看,察事厅子,似乎也不是那么单纯的想要保护边令诚。 贺兰寿、鱼诺海,一明一暗,大概才是最棘手的吧! “刚才我见广平王的卫队里,有一股沙陀人。”郭暧点了鲜于燕一句。 沙陀族,是西突厥十姓部落之外的一个小众部落。散居于西域轮台一带。 沙陀人,深目多须,性情彪悍,骁勇善战,渐渐发展成了一个雇佣兵民族。 鲜于燕的体型样貌,和他们差不多少。 “恩,看你细皮嫩肉的,你倒是可以扮成贺兰寿手下的小太监哦!”鲜于燕知道郭暧的意思,笑回了他一句。 “你看,他们出来了。”郭暧一瞥眼,正巧看见贺兰寿带了手下,从晋州府衙鱼贯而出,奔了紧邻府衙的一处官驿而去。 “这广平王到底是李唐嫡宗,不把这些阉人放在眼里。”鲜于燕啐了一口。 察事厅子成立一年以来,已经招来许多朝中文物的不满。平日里,也没少到金吾卫撒威风,鲜于燕讨厌他们,也是难免。 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再没见人出来。 “看来独孤欢接手了边令诚。毕竟他是大理寺少卿,边令诚归他看押也是理所应当。而且,论起辈分,他和广平王还是姑表亲呢,一家人,不见外!”鲜于燕又说道。 “既然他们出来了,我这边就好办事。只是你”晋州府衙已经被广平王的军队围了个铁桶一般,郭暧不由得担心鲜于燕如何作为。 “我看他们人马进去,却没有伙夫营的人,想来这府衙做了广平王的行辕,也不会有人敢在里面支锅造饭。一会儿,我看他们伙夫送饭时,抽机会混进去吧!”鲜于燕心思缜密,不输郭暧。 “那我先去了,他们现在刚进驿馆,我好趁乱混进去。” 鲜于燕点头,郭暧抽身出了面馆。 此刻,还没到用午饭的时辰,刚才府兵驱赶路人,有不少躲进了面馆,大家看过了热闹,索性留下来,等在这里用完午饭再走。正好掩护住了鲜于燕。 虽然,金吾卫主要负责京城和皇宫的警戒工作,也毕竟属于十六卫之内,行军驻扎的一些琐碎事情,鲜于燕十分的清楚。 李嗣业的兵马还在城北,估计是在这里交接完毕,就会重回前线战场。如果预料不错,广平王兵马的饮食,就是李嗣业陌刀军的伙夫营来负责了。 看了看窗外士兵的影子,大概还有三刻,便是正午。鲜于燕心里算计好步骤,出了面馆,绕过沿街把守的兵丁,拐进了胡同。 几经辗转,鲜于燕出了北门。一出城门,便望见不远处,连绵的营帐鱼鳞式排开。营盘一角,早已升起了炊烟。 也该鲜于燕运气好,刚出北门不久,便见了一队一队的农夫,推着满车的菜蔬猪羊,向着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隔一段,便有一个小校押送。 鲜于燕假装逆向而行,瞅准机会,找了个瘦弱的老人,顺利接过了他的推车,混进了队伍。 伙夫营里,一帮人早已忙得骂娘,毕竟要多做五千人的饭菜,而且还都是王爷手下的近卫,挑剔的很。 鲜于燕一看,果然如自己所料,赶忙上前这里帮一把,那里抬一下。众伙夫看他一副憨憨傻傻的样子,只当他是附近的村民,傻乎乎的好使唤,又有一膀子力气,还真就把送饭的活儿,交给了他。 二十五、偷龙转凤?幽骑夺路 虽然费了些周折,鲜于燕总算是顺利进入了府衙。 府内的亲卫,分成了两批用饭。那些沙陀人是广平王的亲信卫队,排在了第一轮。 鲜于燕边给士兵们打饭,边借着起身的空档打量着,果然被他发现一个身材样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沙陀人。 他假装粗鲁,用手在裤腰里挠弄了一番,被个军官看见了,骂骂咧咧训斥了一顿。他赶忙陪起一副笑脸,含含糊糊的混了过去。 终于轮到那个被选中的沙陀人来,鲜于燕故作惊讶的大笑两声,用一种极少流传的语言与那人搭讪起来。 他们说的是沙陀语,沙陀部虽然属于西突厥的别部,却也有自己的语言。随着大唐在西域百年来的经营,诸胡渐渐同化,能说这些语言的人,越来越少了。 鲜于燕,粗犷的很,不像治学的人,但却精通许多的胡语,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学会的。 那沙陀人一听,也分外的高兴的,顾不得饭菜,先同鲜于燕用力的,抱了三抱。这是沙陀人的礼仪。 鲜于燕给他额外添了两勺肉块,多拿了两个馒头,沙陀人看得明白,十分的开心,不住的拍打鲜于燕的肩膀,示意自己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意。 他乡遇故知的情分,令大家都十分感动,甚至没有人挑剔鲜于燕的偏心。更没有谁发现鲜于燕的手指,轻轻的抽搐了一下,一点白色的粉末便落进了那个沙陀人的汤碗里。 两个人又用沙陀语客套了几句,问了姓名,那沙陀人才端起碗筷走了,边走边回头,与鲜于燕不停的摆手示意。 白色的粉末,是一种慢性的泻药。 约莫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府衙内的守军都打完了饭,鲜于燕忽然一捂肚子,哎呀哎呀的叫起来,吵吵着要上茅房,还听见他肚子里咕隆咕隆,如擂鼓一般。当真是闹的厉害。 几个同来的伙夫,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见他和王爷的亲兵卫队,都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十分熟络。也不好说他什么,由着他去了。 因为刚刚打过饭菜,府内的守军见他脸熟,满不在乎的给他指了指茅房的位置,让他赶紧办完事,早点出来! 鲜于燕溜进茅房里一看,方才的沙陀兵果然已在里面,脸红脖子粗的蹲在那里,嘴里哼哼唧唧的,骂着脏话。 这泻药,来的慢,一经发作就要持续很久。此刻,那沙陀人估计都拉虚脱了。 鲜于燕,小跑着过来,作势就蹲下去,中途身形一转,忽地一伸手,以掌做刀,削在了沙陀人的后颈子上。 鲜于燕和他互换了衣服,又摸出一把面团和猪油,用了些简单的易容手段,换了容貌。 末了,又给矮胖的沙陀人,吃了颗醉生梦死丹。这丹药,是用酿酒时沉积十年以上的酒糟提炼而成,吃上一颗,不睡个三天三夜,是醒不来的。比蒙汗药都管用。 鲜于燕把沙陀人背出来,丢到伙夫送饭的车上,嘱咐他们说是,吃坏了肠胃,拉虚脱了,要他们找城北,靠城墙根儿下的一个张姓大夫诊治。 鲜于燕怕他们误事,又连哄带吓的,吵吵一阵,看他们真信了。自己才回到沙陀人的岗位上,顺利顶替了他的位置。 要说他怎么知道城北张大夫?那都是鲜于燕事先安排的金吾卫的弟兄,怕有什么事端需要接应,刚巧用在这事上了。 他不是滥杀的人,是才费了这许多心思。 站了一会,轮到鲜于燕这班人休息。府衙后身,有一个巨大的后花园,便做了这帮武夫的宿营地。 再接班,要等到子时,鲜于燕躺在地铺上,寻思着郭暧那小子应该没啥事,看众人睡着,又重新整了整妆容,踏实睡去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值夜的卫兵也稍作休息后,广平王才开始集结军队,准备开拔。当然,这些杂事,是由他手下的副将指挥的。 府衙门前的大街上,广平王和李嗣业又寒暄了几句,互道珍重。才各自上马,南北而去。 广平王本来就有爱才爱将的美名,战乱时节,对这些为国奔波的将军,更是十分的尊重。 鲜于燕所在的百人队是广平王的近卫,一路千人队头前开路,他们负责守护在广平王前后。 贺兰寿也带着他的二十号人马贴了上来。 虽然他的出现,名不正言不顺的,但毕竟是父皇心腹大臣的人马,又口称是来保护自己的安全。广平王不再多说什么,默许他们跟在沙陀卫队一侧。 一夜没见郭暧了,鲜于燕心里多少有点犯嘀咕。毕竟,郭暧是自己招来的,眼下为了这边令诚,早死了大几十号人了。那些白带子,不知道会不会去而复返。 想想,怪担忧的。郭暧聪明伶俐,毕竟江湖经验少!因此,鲜于燕骑在马上,却不停的借着马匹颠簸的劲头儿,来回的张望,希望在那些太监堆里认出他来。 察事厅子的一群小太监,个个唇红齿白,涂脂抹粉的,骑着高头大马,一派的威风得意。 鲜于燕看了一圈,没一个认识的。莫不是这小子的易容术高超到如此地步。鲜于燕心里又一阵嘀咕,索性放开了胸怀,不再理会。全神贯注,看着广平王后面的那辆车子。 车子一旁,是独孤欢在守着,两侧也加派了他带来的人手。 贺兰寿带着人不紧不慢的跟着,眼睛不住的往车里瞟,一副要看穿那车子的架势,看来,他昨天并没有机会看到车里,到底是不是边令诚。 晋州,东临雷霍,西控河汾,南通秦蜀,北达幽并。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地理位置十分的重要。 此地,四面环山。东边,由北向南是太岳山、中条山,西边是吕梁山。西南边,一条狭长的河谷地带,连接着长安所在的泾渭平原。 沿途一带,已经渐渐远离了安禄山叛军的势力范围。 只是,没了李嗣业的一万兵马,走在山间谷地,广平王手下的几名郎将还是更加的小心谨慎起来,至于边令诚,他们是不关心的。他们关心的,是广平王的安危,和广平王的未来。 未时一刻,广平王的队伍,顺利的渡过了汾水,进入了一道狭长的谷地,素有一线天之称。 在晋州和长安之间,还隔着一座蒲州。蒲州在黄河的东岸,并不是绝对安全的所在。 广平王选择这条路线,是为了迅速渡过黄河,进入泾渭平原,再连夜行军,可以在第二天的正午赶到潼关。那样,就安全了。 这里地势险要,道路狭窄,两辆马车并行都十分困难;道路两侧尽是崇山峻岭,隐没着一道道幽深的山谷,至少还有二十里,才能渡过黄河,踏上广阔的平原地带。 碍于山道的险峻,几名郎将纷纷驱马向前,护在了广平王身边。 鲜于燕骑在马上,心里也是不住的打鼓,他和郭暧来晋州的路上,便经过了此地,知道这里地势的凶险。 虽说自己受命看护边令诚的安危。但若安禄山的叛军,兵行险招,在此地设置伏兵,那可对广平王是大大的不好哦。 想到这里,鲜于燕恨不得郭暧立即现身出来,好有个照应。他这么想着,下意识中,又朝那几个太监看了一圈。 他身在长安,却也听人说起过,安禄山叛军中有一支幽骑军,专擅突袭之能,杀戮嗜血,犹如地府的夜叉无常。突地,鲜于燕浑身一哆嗦,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盯紧了广平王和边令诚的方向,小心翼翼策马而行。 就连寻常的士兵,在两岸悬崖强大气势的压迫下,心跳也渐渐快起来,额头、手心里,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一路上十分的平静。山谷里,隐约传来巨龙咆哮般的声音,是黄河奔流的啸声。 黄河西岸,在李唐王朝的绝对控制之下。听到黄河万马奔腾般的浪涛声,大家心里一阵的欢喜,紧张的情绪顿时放松下来。 大家加快了脚步,风里夹杂着一阵阵黄河岸边特有的泥腥味。就连广平王身边的几名心腹郎将,都放松下来,几个人笑着对望几眼,又见广平王安然无恙,岿然不动的端坐在马上,几个人心口的石头落了地。 突然,一阵尖锐的哨声,撕裂了黄河滚滚的呼啸。 众人来不及拉开阵势,就见两侧的山谷间冲出了一道道黑潮,将广平王的部队切成了几段。 鲜于燕看得真切,来者个个头戴狼头盔,黑甲黑靴,连手里的武器都是一水的黑色。虽然他们没有骑马,却可以断定,这正是令人胆战心寒的幽骑军。 只见这些人冲进阵中,犹如狼如羊群一般,挥刀便砍,出枪便刺,顿时惨叫四起,血肉横飞。 鲜于燕当机立断,一提身子,站在了鞍桥之上,身子一弹,皮球般抛了出去,直奔广平王、边令诚所在的方位射去。 只见他半空中身子一转,两把长刀在手,就势一落,两颗狼头已然西瓜般滚了出去。 这段山路是打伏击的绝佳地点,奈何山道崎岖狭窄,弓弩和滚木石都不能使用,幽骑军放弃了军马,改为徒步战斗。相比之下,战力大大削弱了不少。所以,鲜于燕一出手,便杀了两人。 空间逼仄,退无可退,躲无可躲,两军混战在一处,只由得利刃劈砍穿刺,简直是人间最**、最血腥、最残忍的肉搏战。 几名郎将、几十名沙陀近卫组成了一道坚实的肉盾,死死守住广平王和边令诚。 边疯子见状,登时来了精神,摔打起身上的铁链,吵吵嚷嚷个不停。把鲜于燕气得心里一阵乐,心里暗骂,这不怕死的疯鬼。 独孤欢一使眼色,手下众人把住了马车四角,自己一打马和广平王,并排在了一处,拔刀在手,不使敌人来犯。 广平王,倒是异常的冷静。他四下看了看,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突袭来的幽骑军,总数不过五百,和密报所说的一样。这里山道崎岖,他们并不能发挥出全部的战力。 这样凶残的敌人,能够剿灭五百人,已是不小的胜利。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广平王稳如泰山,来犯的幽骑军不断的栽倒在自己脚边。 鲜于燕边战边看,却见贺兰寿和他的手下,被堵在了广平王和边令诚的外围,一群小太监借着机会,不断向这里杀过来。 贺兰寿,异常的自信。马都没下,眼也不眨,头也不斜冲过来, 只凭着耳力,将围过来的幽骑军一一砍杀。 那二十个小太监,也是镇定自若,围着贺兰寿自成阵型,没一个乱阵脚的。 哎呀。郭暧这死小子,也太入戏了吧。都这时候了,还装呢?鲜于燕看不出破绽,不由得笑骂。而且,也不见鱼诺海那小子。这帮王八犊子,到底演的哪一出? 幽骑军在这些武林高手面前,的确不够招架的。然而,对上那几千所谓的精兵,杀戮的手段却还是绰绰有余。 眼看着山谷里几千兵马,扑通扑通的倒落在地,山道上一层一层铺满了尸体和残肢,鲜血如溪水般沿着山道汩汩流淌。 大规模的战斗约莫进行了半个时辰左右。 广平王这边五千精兵,几乎可以说是死伤殆尽,只剩了百余名沙陀近卫,还有贺兰寿、独孤欢的人。 幽骑军死伤也很惨重,杀光了山道上的**,一个个向着广平王的方向集来,看样子,还有七十多人。 近乎巷战一样的肉搏,五百破五千,这样的战斗力,简直就是魔鬼。 贺兰寿趁机贴近了广平王,十名小太监紧随着自己,十名小太监看紧了边令诚。 鲜于燕斜眼一瞅,不由得咋舌。这群小太监,看来比鱼诺海领的那一百来人加起来都要厉害不少。这么大场面,竟然没有一个死伤。 眼看着七十多名狼头幽骑军集合在一起,步步紧逼。 广平王这边,一干人等,知道真正的死决才刚刚开始。 只是,贺兰寿、独孤欢,甚至广平王,这些人骨子里,都打的什么小算盘呢? 二十六、蛮猪之豪?意外之援 原本人嚎马嘶的山谷,顿时变得空空荡荡的,甚至不远处黄河的咆哮声,都湮灭在了血腥的风里。 活下来的幽骑军,踩着**或同伴的尸体,一路集结,一路逼杀过来,势必要在下一轮冲锋,就将所有的目标撕碎。 多年的平叛战争中,广平王屡次与幽骑军交锋,知道他们的厉害。如果不是这迫人的地形,自己就算带两万人,也早被他们杀到了眼前。 这时,广平王已把人集结在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抽刀,高举,当空划了几道弧形。 这是旗语,用刀划出的旗语。登时,那百来名沙陀武士,突然运动起来,一部分人围绕着广平王,组成了一道环形的护墙,边运动,边从新组装身上的武具。 盾牌被展开,连接在一起,每个人又抽出几柄羊角匕首,利刃朝外,装在了护盾之上。 各人又将短刀入鞘,换用短柄陌刀,驾在盾牌之上,形成更广的一层杀伤范围。 鲜于燕自然不懂如何配合这阵法,看有些沙陀兵依然死死护在广平王身边,自己也一闪身,混了进去。学着众人的样子,把盾牌展开,一起组成了第二道护盾墙。 第二道护盾,由步下、马上两层士兵围合而成,更像一座小型的堡垒,把广平王护在了里面。 只见那些外围的沙陀兵,操纵着布满尖刺利刃的盾牌,不停的旋转疾奔,越来越快。刀锋散射的寒光,渐渐组成了一道坚实的墙。 这些身形彪悍的沙陀人,竟然能跑得这么快! 幽骑军集合成三支小队,在三个不同的方向,冲杀过来。 看着两道由护盾组成的城墙,他们还是不死心的用弓弩狂射了一阵,毫无例外,射出的弩箭被弹落在地,没能伤到一个人。 那些盾牌应该是经过特别的设计,表面装了特殊的材质,无论力道多大的箭射过来,都被泄去了力道,轻轻掉落下来。 又换战术。 只见十名手里甩着铁链的幽骑军士兵站了出来,分散在八方。那些铁链长过三丈,一头是皮制的手环绑在手里,一头是尖利的三股爪。 十个人,十条漆黑的铁链飞爪,齐齐射出。 幽暗的山谷里,火花闪耀,一阵金属相磕的声音过后,那十条铁链竟然统统被盾牌上的利刃挡了回来。 寒光凛凛的刀墙盾壁,风雨不透。 再换战术。 三支幽骑军,转变阵型,首尾相接,连成一个大环,把**围在正中。各人解下腰间的竹筒,拧掉蜡封,摆在手中,只待一声令下。就要丢到**的阵中。 竹筒里装的是火油。 **中间盾墙后,自然有人望狼头幽骑的动作。见他们终于要用火油。赶紧吹响了一道哨子。 中间盾墙后的士兵,二人一组,撑开一把特制的巨伞,挡在了遁甲之外。 一个校尉服制的幽骑军,手一扬。几十只竹筒,一甩,一抛,纷纷向着两道盾墙砸去。 破!破!两声呐喊,自**中传来。 第一道盾墙,因为迅速的转动,竹筒连带火油,纷纷被甩了开去。 第二道盾墙,火油砸在巨伞上,那些伞面附加了一层特制的棉絮,火油全部被吸附在表面。 众人收伞,叫力。喝的一声,那些吸满火油的巨伞,全被抛到了两侧峭壁之上。 杀手锏,被挡下了。狼头幽骑开始耐不住性子,不住的叫骂起来。 幽骑军的三次进攻都被挡下。**中间盾墙内,又传哨声。 盾牌上的望孔被打开,一阵阵箭雨,射向幽骑军。 峡谷之内避无可避,加上一众幽骑刚刚抛射过火油竹筒,多半数人还没来得及摆好盾牌。只听得惨叫连连,二十多名幽骑军中间倒地。 眼看着**只剩了百余号人,广平王唾手可得。自己这边不但没有占到一点便宜,反而又损失了二十多人。 为首的幽骑校尉怒不可遏的把狼头帽子一摘,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展开来,吞进了肚里。 他身边两名狼头幽骑,也纷纷效仿,丢了狼头盔,吞下了一包东西。 盾墙后的广平王看在眼里,脸色一阵的煞白,他知道那些幽骑军在做什么,他们将会变成魔鬼,将一切撕咬破碎。 自幽骑军出世以来,一直向所披靡,他们骇人的战绩,令**士兵毛骨悚然,心惊胆战。 为了鼓舞士气,更为了消灭这支魔鬼军团,广平王、郭子仪曾经设计,将一支两千人的幽骑军,困在了阵中,两人不禁大喜过望。 没想到,那些幽骑军中,有人吞食了一些东西后,顷刻间,变成了如魔鬼一般,体型巨大,浑身蛮力。不停的冲撞着,愣是将**的阵法冲散了。 围歼战,成了羊入虎口,两万**,活下来的不足五千。自那以后,**对幽骑军,只好采取了避让的战略,不敢与之正面交锋。 当时的惨状依然历历在目,只是密报上说,有五百幽骑设伏拦截,考虑到当时遭遇的那支幽骑军,也只有五六名叛军能够借用药物的力量变身魔物,自己又有充分的准备,因此才放心带了五千人马独自回京,没让李嗣业继续护送。 没想到,眼前竟然有三名叛军能够变身。 这两道盾墙,是根本不可能挡得住三头魔物的冲撞的。 那三名幽骑战士,吞下药丸之后,又狂饮了两皮囊的水。 就见他们的头颅,如吹起的猪尿泡一般,涨大开来,青筋鼓起,口中两个巨大的獠牙慢慢伸长出来。 就连他们的身子,也慢慢鼓涨开来,黑色的甲胄、战靴,被从内部撑裂。 盾墙后的沙陀弩兵,对准了三头正在变化的魔物,连连发射,却已经不起任何作用,箭失戳在他们身上,全被弹了出去,连个红点都没留下。 这一次看得清楚,那三头魔物,分明是三头巨大的野猪。 白森森的巨齿外露,身如黄牛般大,撑裂的甲胄散挂在身上,疙疙瘩瘩的肌肉透着一股开山的蛮力。 这些魔兵变化之后,不仅力气变得凶蛮惊人,皮肉也分外粗糙厚实,普通的兵刃,根本伤不了他们。 广平王看着眼前的阵势,不由得深想了一层,一阵恶寒从心底升起。 关于太子之位的流言,早已传了许久,满朝的文武、前线的将官,纷纷认定了自己和建宁王,其一必然是太子的人选。大家中意的人选不同,此间的争议在朝野间也都不是再是秘密。 自己和建宁王,兄友弟恭,毫无嫌隙。在灵武,同保父皇登基;平乱臣,阵前亲兄弟。弟兄和睦,却难保有心人不乘机作乱啊! 流言也好,风闻也罢。广平王心里明白,如果自己和建宁王为了太子之位争得两败俱伤,只会对一人有利,那就是张皇后的儿子定王,李侗。 两军交战,自有其法。自己同叛军作战多年,这样疯狂针对自己而来,还是第一次。 最近战势连连告捷,关于太子之位的争论,也更加激烈。恐怕是某些人坐不住了吧。 自己身边这些沙陀护卫还好,追随自己多年,都是忠贞不二,视死如归的死士。 怕就怕贺兰寿,和他手下那些小太监,刚才一战,看得出,那些人都是一流的高手。 自己这边,能够挡得住贺兰寿的,只有独孤欢一个人了。 他的主子,李辅国是父皇身边的红人,却同张皇后来往密切,怕就怕 广平王不再往下想,手里握紧了刀锋,反而恢复了淡定从容。 三头巨猪嚎叫着,发起了冲锋。 那些勇敢的沙陀兵,飞速奔跑着,旋转的力量,将巨猪冲撞的力量弱化了不少,一冲之下,受力的士兵还是后退了几步。 第一道盾墙,顿时有了三处凹陷,巨猪弹开,凹陷又迅速恢复如常。 鲜于燕看在眼里,由衷的佩服起这些沙陀兵真不愧是天下最勇猛、忠贞的雇佣兵! 一轮。 二轮。 三轮。 三头巨猪连番冲撞,许多受力过重的沙陀兵嘴角渗出了鲜血,就连盾牌上的羊角匕首,都弯曲的不成样子了。但他们还是奋力保持着既定的阵型,旋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再这样下去,不出两轮,第一道盾墙,就会被冲开。 广平王,瞄了一眼贺兰寿,只见他微闭着双眼,脸上依然是阉人特有的苍白,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刚过而立之年,就有如此的城府。贺兰寿不简单。 传言,张皇后、李辅国早已多次向肃宗进言,立广平王为太子,任建宁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以此离间兄弟二人。 但此刻,贺兰寿会不会对自己下手,亦或作壁上观,任由自己死于贼军之手,广平王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三头巨兽,就要发动下一轮冲撞了。也许这一次,第一道盾墙就会被冲垮,挡在前面的沙陀兵已经到了极限。 第二道盾墙,防御弩箭还行,面对蛮猪的冲撞,形同虚设。 众人心里抑制不住的恐惧,如两岸的崇山峻岭压迫下来。 “看这情形,得自己上了,干脆吧,就豁出去了!”贺兰寿、独孤欢,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都不准备出手。那些沙陀兵再被冲击一轮,必死无疑。想到这里,鲜于燕决定出手。 就在狼王再现的时刻 忽然,一声娇喝传来。 鲜于燕寻声望去。只见护住马车的几面盾牌,打开了口子,几条黑影疾射出去,借力转身,各自落在了三头巨兽面前。 是贺兰寿派了,护在马车边上的十个小太监。 只见贺兰寿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睛里一道怒气闪过。这行动,显然不是他的命令! 广平王眼神一冷,这就可以下定论了,贺兰寿以及他的主子,不是自己的朋友! 察事厅子的小太监,三人一组,各截住一头巨兽,剩下一名太监,斜飞出去,挂在峭壁之上,指挥着战斗! 余下的狼头幽骑,见有**杀了出来,疯一样冲了上来,一半杀向察事厅子的人,一半冲向了盾墙。 一声令下,盾墙不再旋转,阵势解除,沙陀兵围成一圈,亮开兵刃,与幽骑军展开肉搏。 出战的小太监,纷纷跃起,疾射,扑在了巨兽身上。一手抓紧了甲带,一手掏出精炼的匕首,不停的戳刺蛮猪,刀刀入肉。 巨兽受创,疯狂的四处冲撞,刚围过来的狼头幽骑,一个不留神,被撞飞出去,直直的在山岩上摔得**迸裂。 余下的人,不敢靠得太近,远远的看着。无心之下,牵绊住不少的兵力。 鲜于燕透过盾牌上的望孔,仔细看了看那悬崖上挂着的小太监,样貌自然不会是郭暧的样貌,可就连身形,也相差甚远。 鲜于燕本以为是郭暧急中生智,假令察事厅子的小太监出来作战。看那人身材,却不是。易容术可以改换样貌,却绝对不会连身高都改了。 郭暧这小子,到底有没有跟上来?别出什么岔子吧? 察事厅子的小太监,都是请的武林高手训练,功夫非比寻常。许多人在加入察事厅子之前,早已练就一身奇能异术。他们特制的匕首,也是削金断玉,虽不能一击毙命,却也能刺穿蛮猪的皮肉。 九个人,像猴精一样,死死缠住了三头蛮猪,尖利的匕首雨点般刺下,不一会,三头巨兽已经浑身的窟窿,血流不止。 破绽。三头巨兽血流不止的同时,身躯也在明显的缩小,渐渐的,又变回了原来的样貌。 流血太多,已经死了。 剩下的幽骑军,见到这副情景,也吃了一惊,知道这是遇见了对手。 自他们出战以来,数年间,第一次落得如此惨状。骄傲和蛮横顿时烟消云散。 剩余三十几名幽骑军,不断的交换着眼色,头领已经死了,他们只好重新集结,组成了守战的阵型。 所谓守战,却是一种以守为攻的阵型。主人交待的事情,就算战死到最后一个人,也要完成。 二十七、火炼梨花?郭暧现身 余下三十几名狼头幽骑,看到头领战死,明白这是遇见了劲敌,组成了“守”字阵型,继续攻杀过来。 幽骑军的“守”字阵型,是攻防合一阵型的总称,共有九种变化。 眼前,他们用的是阴阳两仪阵法。分内两仪,外两仪。外两仪的士兵负责进攻,内两仪的士兵负责守除了保护外两仪的同伴外,还可以弓弩、长枪击杀敌人。 内外两仪的士兵,互为逆行旋转奔跑,和刚才沙陀人阵法的动作要领类似。只是,沙陀人的阵法偏于防御。 幽骑军结实的铠甲、锋利的刀枪,再加上这攻防合一的阴阳两仪阵法,不曾交锋,威力已现。 由于刚才三头巨兽的剧烈冲撞,外围的沙陀人已经很难再发起像样的冲锋了。 挂在峭壁上的小太监,同样以手中的长刀,打出了一通旗语。 贺兰寿看得明白,这的确是察事厅子训练时所用的旗语。他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的火气。 兔崽子,竟敢如此胡作非为。贺兰寿心里暗骂了一句,却又无可奈何,乖乖守在广平王身边。 只见那九个小太监,或直接以轻身功夫上了悬崖峭壁,或丢出一条条飞爪,借力登了上去。 九个小太监在峭壁上,壁虎游墙一般,上攀下移,很快便将原来吸满火油的巨伞收集在了一起。 一众人,在峭壁上找了个稳当处,将巨伞撑开,又用锁链将一把把巨伞连在了一起。 原先挂在峭壁上的小太监,看着众太监已经按照自己的吩咐将巨伞装好。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少年特有的邪魅的笑意。 只见他把长刀收起,双手扑啦啦一展,竟然是一红,一蓝两面令旗,旗子的边缘,绣有龙虎纹路。 广平王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令旗分明是自己的帅旗,别说自己方才的五千兵马,就是天下各镇、各路的府兵、卫兵,都要依旗令行事。 这旗子,一直是由自己的心腹校尉,朱邪赤月贴身收藏,怎么? 再看一旁的朱邪赤月,早已吓得脸色煞白。帅旗被人取走,自己浑然不知,这条小命今天算是到头了。 贺兰寿也是一阵惊慌,方才那小太监自作主张出去应战,只是生气。可现在,他竟然盗取了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令旗,这要追究起来,自己这颗脑袋可扛不住啊,闹不好,还得连累李大人呢。 贺兰寿冒了一阵冷汗,一双眼微闭的眼睛,此刻再也按耐不住,无奈的看向了广平王。 广平王心里一乐,你小子这下不沉稳了吧!不过,凶蛮当前,也不是计较的时候。只是微微瞪了他一眼,便算罢了。 贺兰寿这个恨啊!他娘的,今天带出来这个小太监,忒也大胆!平日里也没发现他如此顽劣啊! 且看盗旗的小太监,两手一挥,又是一通旗语。 这下,不仅广平王、朱邪赤月,连那些沙陀兵都楞了。一个个十二分的诧异,满心的不解,都写在了脸上。 这个小太监,竟还懂得我大**令旗语?这套旗语,也不过刚刚用了不到两个月。这些东西,不是一个小太监该知道的。 奈何,沙陀兵不敢违令,迅速动作起来。 再说那小太监方才的旗语,是分作两步的。 第一步,原先外围、内里的沙陀兵互换位置; 第二步,换过来的外围沙陀兵,迅速组成游动的双蛇阵,长枪为攻,盾牌护体,双蛇围绕、交叉,循环游动,将广平王和原来外围的沙陀兵牢牢守在里面。 而里面的沙陀兵,因为刚才的剧烈战斗,早已需要休息,此刻他们只需半数撑开盾牌,半数以弓弩射击敌人。 这阵法便是玄武双蛇阵。 玄武,是远古传说中北方的司水大神,其元兽,由一龟一蛇组成。 龟,自有坚守之意;蛇,则以攻为守。 在此阵法中,则有双蛇环绕,阵中持盾控弩的士兵,则组成了龟甲阵。 这玄武双蛇阵,是特意开发来,在特殊时刻保护将帅安全的。此时,用的恰到好处。 咦!这就更奇怪了。这阵法,乃是李泌看自己常常奔赴前线,特意推演出来,保护自己安全的。 也是在三月前他教会自己,自己才训练过这些沙陀兵的。这小太监,竟有通天的本领不成?想到这里,广平王不由得多了几分心思,更加注意起那个小太监来。 玄武双蛇阵,对上阴阳两仪阵,两股人马忽而冲撞,忽而回避,战况一时胶着。 那持旗的小太监,见众人已经连好了巨伞,双臂一展,再抖威风。 只见那些小太监分作两头,拉紧了锁链,腾空跃下。半空中,一张巨伞组成的大网,铺天盖地般压了下来,严严实实,将一干幽骑军兜在了中央。 一股浓烈的火油味扑进鼻子里。狼头幽骑顿时炸开了锅,吵吵嚷嚷,疯狂的蹿跃着,奈何那些锁链都是精钢打造,任他们怎么折腾,也只得老老实实被网在了里面。 又一通旗语, 龟甲阵中的沙陀兵纷纷射出了火箭,那些巨伞组成的大网,顿时烧成了一片火海。 幽骑军惨叫连连,疯狂的东奔西突。 小太监再打旗语。 双蛇阵中的沙陀兵解开阵型,纷纷上前,帮助小太监们拉紧了锁链,死死的将一众狼头幽骑扣在了火网里。 时间不早了,落日的余晖洒在山巅之上,分外的壮丽,山谷里,已十分的昏暗。 烧着的幽骑兵,绝望的嚎叫着,几个不能忍受灼烧痛苦的人,拔出匕首,对着身边的同胞,疯狂的插了几刀,又迅即的割断了自己的喉管。 本来魁梧憨厚的沙陀兵,在这地狱之火的映照下,面目愈发变得狰狞可怖。 人,是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变成什么样子的! 拉住锁链的小太监和沙陀兵,感觉到手里的铁链松落下去,挣扎消失。火焰,继续烧着。 峭壁上的小太监,一弹腿,轻轻的落下,大方的朝着龟甲阵走去。 最后一波敌人被消灭,广平王让大家解除了阵型。 贺兰寿、朱邪赤月,几个箭步冲那小太监过去,便要发作。 却见那小太监邪魅的一笑,一双细嫩的手,在脸上一抹,脖子一扬。 一头青丝掠过肩膀,一张梨花般的脸庞,映着地狱的火光,笑意盈盈,现在大家面前。 贺兰寿、朱邪赤月,更有那些粗豪的沙陀兵,刹那间,呆住了。 贺兰寿身边,一个小太监,更是刹那间丢了魂魄,呆呆的望着,那个朝思暮想的姑娘。 扑通、扑通、扑通,一个个沙陀兵纷纷跪倒下去。 那是一张春光明媚的脸庞,溢满了生命的美好与活力,她微微的一笑,仿佛菩萨洒播的甘露。 一切都被宽容,一切都被温暖,一切都被救赎。 “父王,孩儿,来得可算及时!”那小姑娘,一阵银铃般的嗓音传来。再次,震惊了众人。 原来,这竟是广平王家的郡主。 此时,没有人知道广平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看他那雄姿英发的脸上,却满是作为一个父亲的骄傲和怜惜! “你这孩子,也太顽皮,怎么到如此险境,害为父一阵后怕!”广平王一努嘴,故作责备。 “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倒是父王,也不说谢谢人家送你的大礼!” “谢谢我的好郡主,可你还偷了父王的令旗呢?这个被你皇爷爷知道了,可不好吧?” “他知道又怎么样?有李泌叔叔呢!” “啊难怪你会那玄武双蛇阵,又缠着你李泌叔叔了不是?” “哪里是我纠缠他啊,是那老头儿逼我学的!” “喏不许无礼,哈哈哈哈” 看着这对父女说话,众人不由得心里一阵乐。 朱邪赤月,自然不用再多说什么,大不了回头主动请罪,挨顿训斥。 贺兰寿一看是她,心里一阵气,一阵乐,只好无奈的摇摇头。别说自己,就是李辅国大人来了,也拿她没办法。 她能懂这察事厅子的旗语,说不定,也是被纠缠太久,无奈之下,李大人亲自教授的。 不过,自己的人哪去了?他还是得问一问的。见广平王父女二人聊得高兴,也聊得差不多了。贺兰寿凑上前,摆出一副讨好的样子,问起自己手下的事。 虽然是个太监,贺兰寿并不是一个献媚的人。 “放心吧!贺兰大总管,你的手下好好的在长安呢!” 贺兰寿心里一惊,脸上却赶忙堆笑,唯唯诺诺的退了下来。 这小丫头还真有两下子,从长安到现在,一直乔装打扮,我竟然没看出来! 山巅上,最后一抹霞光消失了。山谷里,燃起了火把。 广平王命两名沙陀卫士,快马敢去蒲州,召集那里的驻军前来清理战场。敛好牺牲将士的尸骨;收集好幽骑军的甲胄武器,以备调用。 蒲州距离此地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按照当前的情况,这是最好的安排。 广平王带领余部,继续前进,今晚是一定要过黄河的。 半个时辰之后,百余号人马来到黄河岸边。 秋天,日落后,黄河岸边一阵的湿冷。上游不远处,是一处急流,擂鼓般的涛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白日里波澜壮阔的黄河,隐在黑夜里,只留下阵阵波涛拍岸,更加的让人敬畏。 码头上停靠着四五艘大船,码头旁边,是一座石头砌成的简易堡垒,里面传来几个粗豪的汉子划拳行酒的吆喝声,他们是守卫码头的士兵,同时,也是这里的船工。 因为位置险要,这里的渡头,一直是官家经营。 看着堡垒里的灯光,苦战了许久的人们,有一种从地狱深处向天空中仰望的感觉。 一个校尉冲过去,把几个守兵吆喝起来,只叫赶紧划船,把众人摆渡过去。 看得出,那校尉十分的老练,没有咋呼什么,更没有显摆什么大人物的身份。 广平王自己也十分的低调,混在人群中,跟着上了船。 几个船工汉子,因为酒兴被打扰了,又惧怕这校尉不是自己能招惹的,于是边奋力的摇着橹,一边隔着船,吆喝起了荤歌儿,借以抒发心中的怨闷。 他们的歌儿,十分的粗野,都是些小媳妇浪哥哥的内容,嗓音却十分的嘹亮高亢。 那歌声在黑沉沉、辽阔的黄河上飘荡盘旋,直冲入天际。 身心疲惫的人们,听着歌声,心中荡起欢喜,不由得跟着哼哼起来就要回长安了! 半日的生死搏杀,鲜于燕累坏了,上了船,身心一阵舒坦,却更担心起郭暧的安危来。 说不定,他有更深的发现,还不方便露面吧! 广平王率领所剩不多的人马,渡过黄河,又前行了二十余里,在一处林间空地扎下营盘。 鲜于燕和另外三个沙陀人分在一个帐篷,几个人吃完饭,回到帐篷里,边嚼着肉干,边喝起了酒,是性子很烈的烧酒。 他们吃着喝着,用沙陀语不停的吹着牛,很快便忘记了白日里地狱般的情景,大家沉沉睡去。 十几个帐篷,燃着四五堆篝火,守夜人来回踱着步子,阵阵的微风吹过来,吹得篝火一阵一阵闪亮,发出噼啪的响声! 好像睡着了很久的样子。 睡梦中,鲜于燕感觉到有什么轻柔的东西,在挠着自己的脸。他哼哼唧唧,下意识的抹了一把脸,继续睡。 又在挠。他实在累了,索性一转身,用胳膊掩住了脸,继续睡。 结果,却把脖子露了出来。那轻柔的物件,又来挠他的脖子。 他伸出手,当空胡乱的一抓抓住了另一个人的手。 “谁?”鲜于燕翻身做起来,轻轻喝问。 一个人正半蹲在帐篷里,脸对着自己。鲜于燕便要动手,却见那人,一伸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 那人不害怕,也不慌张,轻轻撩开帐篷的门帘。门口篝火的光芒透进来,跳跃的火光里,看清了半张俊俏的脸。 “是你?”鲜于燕如柳暗花明一般的喜悦,又被那人打断了。 他一招手,示意鲜于燕跟着出来。 鲜于燕本来就和衣而卧,一扭身爬了起来,跟着那人出了帐篷。 众人睡得很沉,两人用了轻身的功夫,躲过守夜人,一路纵跃,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月光泄在地上,大地一片安宁。 对面的人,果然是穿了一身太监的衣帽,只是此刻把易容卸了,露出了本来面目。 “郭暧,你小子怎么这时候才来找我,这一路上不见你,可把我急坏了!”鲜于燕没好气的说道。 二十八、真实的梦?巨兽来袭 鲜于燕,跟着郭暧出了营盘,见他果然成功混入了察事厅子的队伍,一路上却连个招呼都没跟自己打过,埋怨起来。 郭暧,微微的笑了,就跟平日里一样,乐呵呵的。 “察事厅子这帮人,很是机警。贺兰寿更不是等闲之辈,我混进去后,费了好大劲儿套他们暗语、切口,好方便与他们相处。他们一个个谁也不相信,这一路上,哪怕我只给你递个眼色,都有可能被他们识破。” “你这么小心,是不是有什么重要发现?” “是。那天,我进到驿馆,先是扮成了仆役,发现这帮人在驿馆里,竟然都要吃自己带的干粮,连喝水都很小心,吃完又五人一组,分了房间休息。弄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好! 得亏其中一个小太监贪吃,趁大家午睡了,他假称上茅房,自己一个人偷偷到了厨房偷吃。 我这才有机会把他弄晕了,换了他的衣服,装扮成他的样子!” “后来呢?” “广平王跟贺兰寿貌似不怎么对头,在晋州的时候,我们一直都呆在驿馆里,没有机会接近广平王。 我们一直没什么事,都被召集在一个房间里,听贺兰寿给我们一顿吹牛,不过,我可以肯定,他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晚饭的时候,贺兰寿可劲儿招呼大家喝酒,一直喝了一个多时辰。见大家都醉了,他叽里咕噜说是上茅房,溜了出去。 我一路跟着他,到了一处破庙里。 第一个和他见面的是一个胖子,中等个头,滚圆的身材,估摸有四百斤重的样子,大脑袋跟个猪一样,光头,脑后有一个小辫儿,额头有一个刘海儿,应该是个契丹人。 贺兰寿同他用契丹语说话,可惜你不在,我只能听个大概,好像是一宗交易,交易的内容很诡异,说是要用广平王换边令诚。具体怎么换法,没听清楚。 第二次进来的,就是鱼诺海和他十几个手下。 贺兰寿嘱咐他们在外围追踪着大队,说是继续防范“乌鸦”一伙人,我想,那帮“白头带子”,应该就是他嘴里说的乌鸦。 半路,会有人杀出来,是冲着广平王来的,鱼诺海他们要趁乱劫走边令诚。 贺兰寿自己则留在广平王身边,作为内应。”郭暧,大致把自己卧底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贺兰寿早就知道会有人半路袭击广平王了,难怪,遭遇狼头幽骑的时候,他都跟没事儿人似的。” “贺兰寿能做出这些事,背后的势力一定非同小可。大军开拔后,我一直跟在贺兰寿身边,发现他一直以手势密语同暗处的鱼诺海通信。 要不是广平王的女儿出手,那三头巨猪出现的时候,鱼诺海一伙就要趁机出动了。 目前,鱼诺海和他的人一直跟在暗处,怕是还在寻找机会下手。那个同贺兰寿在破庙里接过头儿的胖子,一直都没再出现,也要小心为妙。 广平王这边,有独孤欢和他女儿,边令诚那边,你可要盯紧了,注意贺兰寿。” “要我盯紧他们,还把我拉出来这么远,你逗我呢?咱们赶紧回去吧!” “走”郭暧说了个走字,伸手在鲜于燕额头,狠狠弹了一下。 就觉得脑袋一疼,鲜于燕伸手一挡,坐了起来。他醒了。 恩?是一个梦,可这梦也太真实了。 鲜于燕,摸摸脑袋,感觉刚才挨郭暧那一记栗凿,还在隐隐的痛。 就在鲜于燕寻思到底怎么回事时,帐篷外闪过了一道身影,看身形,不是守夜的兵丁。他刚要追过去,又见一个人影,追着先走那道影子去了。 “盯紧边令诚,注意贺兰寿。”不知道怎么的,鲜于燕又想起郭暧在梦里对自己说的这句话。 以不变,应万变。鲜于燕打定主意,出了帐篷,奔着那辆马车走去。 百多人的营盘,不会太大,鲜于燕几步到了马车前。一个沙陀兵,一个大理寺的人,正在那守着。 鲜于燕,很顺利的替换下那名沙陀兵,坐在车辕上,顺势往后一靠,耳朵便贴在了车篷上。 里面传来粗重且不均匀的呼吸声,好像久病一般的人,正睡在里面。 边令诚疯了,加上几年牢狱生活,身体不会好到哪去,是他没错儿。 秋季,深夜,树林里非常的阴冷。 鲜于燕打了个寒颤,心里骂道,自己这毛病啊,做个梦还当真了。不过,看刚才那两道人影,估计今晚是真没法消停。 明日午时前,就能赶到潼关,真有人想打广平王和边令诚的主意,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了。等到了潼关,进了长安,除了皇帝老子,谁也拿广平王没办法了。 呸呸呸,怎么还竟盼着出事儿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鲜于燕在心里,自己跟自己嘀咕上了。 一个影子回来了,嘴里哼哼唧唧,好像是去撒了泡尿,还跟几个守夜的挥手打打招呼。 是察事厅子的人,衣服穿戴是,最后也是钻进了察事厅子一波的营帐。 那人路过鲜于燕身边,打了个饱嗝,一股的羊肉膻味喷了出来,把鲜于燕恶心的够呛。鲜于燕好吃牛羊肉,却受不了一个满是羊膻味的饱嗝。 背影,看背影还有走路的样子,好像郭暧。 对啊,自己光注意看脸了,却忘记了,看一个人的背影,一样能够判断一个人是谁。人的背影和走路的姿势,也是很难改变的。 又一个人回来了,不过这个人用了轻身功夫,在营帐间来回穿梭,寻找着守兵视觉的盲点,是潜伏回来的。 如果不是鲜于燕有意守望,是很难注意到他的。 那人,进了贺兰寿的营帐。看身影,也有九成的把握,确定是他。 夜,安静下来,好像在迎接谁的到来。 几只飞鸟,掠过白色的月亮,向南飞去。 一群飞鸟 越来越多的飞鸟 鸟儿们掠过营盘的上空,不断的飞远,不时的听到几声凄厉的啼叫。 有什么东西惊动了它们,十分危险的东西。 作为铁勒族的后裔,鲜于燕,比许多人都更熟悉飞鸟与走兽的习性。 鲜于燕,低沉的吹了一声口哨,听到哨音,几个守夜的沙陀兵也发现了异状,就在大群的飞鸟过去之后,传来一阵阵大地震颤的声响。 其中一个沙陀兵赶忙吹起了号角。 东北方向,伴随着大地的震颤,传来一阵阵树木折断的声响,咔嚓咔嚓,一棵棵树木被折断好像雷声一般,有什么巨大的东西,狂奔过来,把林中的树木都撞断了。 广平王见敌人来势汹汹,一扬手,众人各自后退,腾身上了营盘周围的大树,只待敌人冲到营中,再厮杀一番。 大理寺的人,把边令诚背在身上,纵身上了树,边令诚身上裹了一件硕大的斗篷,脸被兜帽遮的严严实实。 敌人近了,地动山摇般的响动,带来巨大的恐惧,想起白日里幽骑兵竟能化身成巨大的野猪横冲直撞,众人心里还是一阵阵的后怕。 伴随着几株海碗粗的大树,被掀上了天际,一座山丘般的东西,腾的冲进了营中,对着广平王的营帐直冲下去。 一头大象。不,是一头野猪。借着篝火的残光,鲜于燕看得清楚,那是一头足有成年大象般大小的野猪。 白森森的獠牙,犹如象齿,只是腿更短,头的比例更大,看不到耳朵。猪鬃炸立,犹如钢叉一般。 别人惹事,都说是捅了马蜂窝,我们这可好,捅了野猪窝。鲜于燕明白,眼前这庞然大物绝对不是真的野猪。 巨大的野猪扑了个空,不甘心的把广平王的营帐撕咬成一块块碎片,又接连把十余座帐篷全都冲撞掀翻了。 广平王本以为是敌人的重骑兵杀过来,还想同他们厮杀一番,一看到眼前这巨大的怪物,不禁打起了退堂鼓。白日里三头黄牛大小的妖化野猪,就差点害得自己全军覆灭,更何况这巨象般的魔物。 大家在树上,视野照应得到,广平王刚想挥手示意大家撤退,却见一个人俯冲下去,一根长枪扎向野猪的脑袋。 是察事厅子的人。他一枪扎下去,野猪啥事没有,便运起轻功,闪转腾挪,高来高去,和野猪纠缠在一起。 这一次贺兰寿没有犹豫,见自己人下去了,紧跟着一摆手,领着十几个小太监全冲了下去,加入了战团。 几十个沙陀兵见了,也一着急,跟着蹿了下去。本来他们心里正怕着呢,可越怕,就越是抵挡不住恐惧的诱惑。何况还有人一猛子,先冲了下去。 混战中,一个尖细的声音喊了一嗓子保护广平王! 广平王心里这个骂呀,对着独孤欢和郡主一摆手,示意他们带人守好边令诚,不要轻举妄动。自己一腾身子,换过了几棵树,也加入了战团。 广平王到底是正统的李唐王族,上了阵前,并不卖弄匹夫之勇,镇定自若的指挥大家,组织起困兽阵法。 锁龙阵是专门为了那些武艺卓绝的敌方武将所设。主要的特点是灵、动、困、守。 一般二十人就可组成这套阵法,今次百余人共同组成这套阵法,奈何对付的是一头魔化的巨兽,僵持了半个时辰后,阵法还是被冲散了。 众人一时慌乱,两个沙陀兵连同一个小太监,顿时被巨猪踩碎在地上,内脏和浆液迸射出来,异常恐怖。 乱,更乱。一直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人,终于现身了。 二十来个黑衣人,同时杀向独孤欢和郡主所在的位置,几个大理寺的人带着边令诚,也在那里。 小郡主见来人众多,一探怀,一伸手,嘎嘣一声,机簧响动,十几枚弩钉天雨散花般射出。 有几个黑衣人躲闪不及,连声惨叫着,半空跌落下去。 只见为首一个黑衣人,缠住了独孤欢,另外三名黑衣人缠住了小郡主。 余下的十来名黑衣人和大理寺的人战在了一处,一时间,大理寺的人落了下风,眼看边令诚就有被劫走的危险。 锁龙阵已破,又有强人来袭,鲜于燕见势不妙,忙招呼了几个沙陀兵上前,解了大理寺众人的围。 广平王虽然是皇族出身,战斗间,见其气定神闲,沉稳内敛,便知道武功不弱,一时间,那巨兽也伤不了他。 只是苦了一众沙陀兵,忠心护主,不断惨死在巨兽的爪牙之下。 那名缠住独孤欢的人,一番交手,忽然身形一退,当啷一声抽刀在手却是只见刀柄,不见刀身。 黑衣人握住空空的刀柄,再扑上去,与独孤欢又战在一处。 果然是他。鲜于燕心下一惊,那正是鱼诺海的“无影刀”。 看出来人是谁,鲜于燕杀心大起,噗噗两声,缠住自己的两个黑衣人,已经被双刀穿心而过。 不仅鲜于燕,贺兰寿一帮小太监里,也有人认出了鱼诺海的刀。 就听人群里一阵长喝:“众人退下,我自有办法。” 喊声未落,众人就觉得脚下又一阵地动山摇。一时间,连广平王在内,纷纷退出了战圈,纵身上了就近的大树上,以观战况。 营盘内,几番大战,已经成了平地。就见那平地之上,轰隆隆,轰隆隆,大地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那身躯巨大如象的野猪,也顿时楞在那里。 贺兰寿心中不由得暗骂不知道又从哪杀出来个冒失鬼,来坏洒家的好事。 一颗头颅从地缝中冒了出来,那头颅十分的巨大,足足需要两个人才能抱得住。 只见那头颅摇摇晃晃,一个巨大的人形从地下站了起来,越起越高,竟然直高过了林中的大树。 众人站在树上一看,那分明是一座巨大的金刚塑像,怒目獠牙,一手里紧握金刚火焰杵,一只手高高举起,便似要把月亮摘下来一般。 又来一尊魔物,敌我不辩之际。广平王心里也不由得害怕起来,难道自己真回不了长安了? 二十九、月下凶神?千里入梦 眼见来的是一尊凶恶的护法金刚大神,广平王心里也惧怕起来,不知道这魔物是什么来历,看来自己这一遭回长安,的确招来不少能人异士。 树上的众人,心里也不禁打鼓刚才谁说有办法来着,怎么又喊来一个更狠的。 那护法金刚身子长大了十余丈左右,直到肩膀高了树梢。越过了茂密的树林,银月照耀下,极目一片清朗。 这时众人才看清楚,那护法金刚的头顶上,站着一个人。随着金刚的身躯晃动,那人的衣服在月光下,闪耀着丝绸特有的美丽的光泽。 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少年回头,再一声呐喊众人莫慌,保护好王爷郡主,还有那朝廷的钦犯。 刚才就是这个声音说自己有办法。众人回过神儿来,二十几个沙陀兵纷纷腾身而起,找上了那些黑衣人。 余下的沙陀人,还是护在了广平王身边。贺兰寿忍住怒气,一挥手,带人围在了广平王左右。 小郡主见来了援手,一撤身,也来到了父亲身边。 那巨大的护法金刚神,似乎在受到那名锦衣少年的操纵。举起的巨手轰然砸落,巨猪急闪,又一记巨杵,猛然砸下。 鲜于燕听那人两次呐喊,心里一阵诧异。 又见营盘阵中,赫然站着一截巨塔一样的东西,还不停的有东西落下,砸那妖猪。赶忙卖了个破绽,将缠斗自己的黑衣人一刀毙命。 鲜于燕一轻身子,也上了树梢。这下看得明白,原来营盘中那截巨塔般的物件,竟是一尊护法金刚神的躯干,金刚神头顶,一个翩翩的锦衣少年稳如磐石站在那里,正是郭暧。 郭暧操纵着护法金刚,不断向巨猪发起攻击,巨猪仗着灵活机动,也不惧怕,与郭暧战在了一处。 在说独孤欢这边,有了沙陀兵的帮助,战斗轻松了不少。 和来人交手没几个回合,那人便作势抽刀却是一把只有刀柄的“无影刀”。 那人武功的路数也属绵柔一派,身形飘忽,辗转挥手,看似慢慢来去,却又无比的凌厉迅捷,加上一柄看不清虚实长短的“无影刀”,更加的叵测诡异。 独孤欢打起十二分的小心,虚晃一招,原本的单刀一开,竟分出一把细长的短匕,于是右手长刀,左手短匕,也是一番虚实相济、攻守兼备的路数。 其余几个黑衣人,身手也非常的好,看来是受过严酷的训练,不仅个人功夫卓绝,更有互补配合的意识,十几个人和三十几人战在一起,竟然毫无惧色,越战越勇。 这时,那位俏皮伶俐的小郡主,见郭暧操纵着护法金刚与巨猪大战,渐渐占据上风,心里隐隐溢出一股酸也不是甜也不是的滋味,百爪挠心一般。 看一眼父亲和贺兰寿,正与郭暧掠阵,这边的战事已无大碍,倒是独孤欢那边,战况依然十分的激烈,怎么说也是自己的表叔辈,又和父亲交从过密,一闪身,又掠了回来。 带头的黑衣人,不仅武功卓绝,武器更胜一筹。一番缠斗,独孤欢发现,来人竟还有意隐藏了几分实力,心下一想,一刀一匕,也渐渐趋于守势,劈砍撩刺之间,宛如双龙戏水, 令对方摸不着行迹。 鱼诺海,的确是个很有趣儿的人。嬉笑间,不乏心狠手辣;阴狠之外,又不乏在棋逢对手时的惺惺相惜。 他是个聪明人,眼见的那边有异人出手相助,知道此番自己出手,是白费了心机。当下收起了五分的实力,一味与独孤欢缠斗起来。 就在两人惺惺相惜,缠斗切磋的时候,一记霹雳火弹在二人身边猛地炸裂开来,一股浓浓的血红烟雾腾的升起。 二人急忙抽身,跳出圈外,冷眼一瞥,却是小郡主站在一旁咯咯笑个不停。她笑的非常好看,在月色下,更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清丽。 方才缠斗的两人面面相觑,赫然见得彼此满头满脸满身的血红就连鱼诺海那把刀,也毫无例外沾满了红渍。 好个聪明伶俐的丫头。两个人心里不由赞叹。 鱼诺海本能的把宝刀回鞘,嘿嘿一乐,笑声里多少有些无奈的苦笑,不曾想自己这般举世无双的宝刀,竟被如此轻松的破了,一时间,战意全无。 鱼诺海摸了摸脸上的面罩,确定它还在,对着独孤欢一抱拳,翻身走了。 半空中,传来一声哨响,余下的黑衣人也跟着撤了。 贺兰寿听见撤退的哨声,身子一震,不由得恨死了眼前这个锦衣少年。他并不认识这个浪荡公子。 广平王此刻多少也看出了几分蹊跷,这个锦衣少年,好像郭子仪家的六公子。他怎么在这里?一路上并未见到这个少年啊。 自己这女儿,别看平时刁蛮任性的,这一天下来,却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几次绝境,若不是她,还真险些过不去。 广平王想着想着,一阵欢喜涌上来,到底是自己福德深厚,能得众人相助。 郭暧站在高处,知道鱼诺海一众人撤了,自己目的达到。一记掌印压在护法金刚头顶,灵明灌入,那巨神便自由与蛮猪交战起来,只是动作不如受郭暧操纵时迅捷。 郭暧双腿一曲,盘坐下来,口中催动咒语,结起金翅鸟王印。 就见一只硕大的鹏鸟,从月辉中现身,鸣叫着俯冲下来,吴钩般的利爪直插向林中的蛮猪。 蛮猪躲避不急,脊背上顿时皮开肉绽,多了三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汩汩外流,疼的它不由得朝天嘶吼。 一尊金刚神力大威猛,一只金鹏大鸟迅捷爪利。 蛮猪知道自己不是敌手,虚晃一个转身,又撞倒了几棵大树,对着广平王这边,一阵哼哼唧唧,好像在表达自己的不甘心,一扭头,奔着林深处跑去。 郭暧收起法印和咒语,金刚大鹏鸟直飞天际,消失在月色渺茫之外。 那尊巨大的护法金刚神,渐渐沉入地底,除了一片狼藉向众人讲述着方才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外,秋林中,恢复了平静。 那一日,惠果传授了郭暧密宗第一阶金刚王密法,以及密宗五元法中的,地之卷和风之卷。 从地下召唤而来的护法金刚神,便是地之卷中的密术。 前番郭暧用来吓跑众多草寇的金刚神,只是一种群体幻术,有形无质,只是一种类似魔术般的把戏。 这次的地之卷护法金刚神,乃是以金刚王级别的元力催动大地深处的力量,以虚御实,有形有质。一拳劈下,力有万钧。 那只金翅大鹏,则是风之卷中的密术。同样是以金刚王级别的元力催动,聚风成形,有形有质。金鹏的利爪、巨翅、铁喙,皆如钢刀一般,异常锋利。 郭暧又恢复了浪荡公子的本色,嬉笑着走过来。 “郭暧,你是郭子仪家的六公子,郭暧!哈哈!几年不见,真是出落得一表人才!”广平王大度宽仁,一边示意郭暧免去礼节,一边主动示好。 郭暧还是俯首示意了一下,同广平王寒暄几句,毕竟自己父亲同广平王多年并肩作战,也不用太过生分。 广平王一见郭暧,神情俊朗,一表人才,又有一身卓绝的密术,心中大喜,也不顾忌太多,转身便想要拉过小郡主来,与郭暧介绍。 却见自己平日里刁蛮任性的小郡主,此刻正满目柔情的望着郭暧,一脸的羞涩,才真正像个温柔端庄的郡主,而郭暧,也正痴情的望着自己的郡主。 “哈哈哈哈,你们见过面?”大唐是一个开放的时代,父母并不过多的干涉少男少女的交往,广平王也是个心胸豁达的人,所以大方的问起来。 “算是吧!我知道他是郭暧!”小郡主恢复了俏皮乖张。 “郭暧你”广平王问话。 “之前曾有幸见过郡主芳容!”郭暧赶紧回答。 “哦,她是我的长女,升平郡主,生来刁蛮乖张!”广平王大概猜测出几分,替郭暧打了圆场。 “你是怎么来到阵前的之前,并未见你在我军中啊?” “他啊!跟我一样喽,是跟着贺兰寿大总管一起的!”升平郡主抢过话头。 郭暧一听,知道自己那日潜入察事厅子人中,全被升平郡主看在眼里,自己竟丝毫没有察觉。 “哎呀!原来全被郡主发现了”郭暧调皮的说道。 其实,郭暧不想与贺兰寿闹起什么纠葛,施展密法之前,便抽身,换过了自己的衣服,没想到还是被郡主提了出来。 广平王听二人一说,不由得看向贺兰寿,眼里多少有些挑衅和轻蔑。 贺兰寿本来就怀疑,眼前这小子会不会是藏在了自己队伍里,现在一听,心里那叫一个酸爽,察事厅子成什么了,这要让李大人知道了,自己脸面可往哪放。 贺兰寿几步上前,当着王爷的面儿,虽不敢明说什么,也想点拨郭暧几句。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鲜于燕忍不住,也咋咋呼呼过来了,先给广平王行了个跪拜之礼。 “臣下正六品左街使鲜于燕,见过王爷,小人领了密旨,说是有人会在中途对王爷不利,特派小人暗中接应。嘿嘿,郭暧是小人招来的帮手!” 鲜于燕把事情大致一说,却没说是领了谁的密旨。 左街使虽然只是个六品官,毕竟掌管着京城皇宫的防务治安,广平王是认识鲜于燕的,知道此中必有诸多隐情,也不追问,摆手示意他起来,嘉勉鼓励了几句。 一番话听得贺兰寿心里直犯嘀咕,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忙转脸对着广平王,赔上笑脸:“王爷有郡主巾帼不让须眉,又有郭老令公公子相助,实在是福德深厚。倒是小人,实在办事不利,办事不利,往后,定然严肃纪律。不让王爷与皇上失望!” 他一句“严肃纪律”倒也是点中了一句,心里酸,就带出来了。 广平王一听,摆摆手:“贺兰大总管,这是怪本王教女无方喽?” “小的岂敢,小的岂敢!小的有口无心,王爷大人大量,还望恕罪。”贺兰寿一听,噗通跪下了。虽说自己是当朝天子眼前第一红人,李辅国的人,可这广平王如今军权在握,谁也惹不起啊,知道自己刚才失言,赶紧补救。 “起来吧。这一路奔波你也出力不少,孤王是看在眼里的。郭暧和郡主的事儿,你我都不要再挂记心上!”广平王也不想得罪他。 “小的心里明白。”贺兰寿心里是真明白,自己不过是人家的一条狗,李辅国再得势,也是仗着李唐王朝的势。 虽然心中有不屈的傲气,现实,贺兰寿还是明白的。 东方现出了鱼肚白,还有半个时辰天就亮了,看着狼藉不堪的营寨,大家自然了无睡意。 话说的差不多了。广平王即令众人连夜赶路,前往潼关。众人上马前行。 郭暧、鲜于燕,自然的溜到了队尾,和大队拉开了一段距离。 “郭暧,你小子可急死我了!一路上没认出你,在一线天,遇见狼头幽骑还有那三头妖猪,你也没现身,我还以为你怎样了” “我不是告诉你了么,实在不方便,害你担心了!” “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了?难道是那个梦” “没错儿,就是在梦里告诉你了啊!” “我说呢,那个梦真的好生奇怪。不仅真实,而且醒来还记得很清楚,你要看好边令诚,注意贺兰寿!” “恩,那是密宗修行中的一种入梦之法,不仅隐秘,还有千里传音的功效。两个人纵然相隔万里,只要心有灵犀,就能入梦传书!” “哇哦,这么牛!” “是啊,本来还想和你多说几句,就发现贺兰寿有异动,我就赶紧追了出去。” “恩,我倒是看见一前一后,两个影子,本来想追上去,想起你说的话,我就去了边令诚那边。” “恩,前面的那个影子就是贺兰寿。他去见了鱼诺海,还有那个契丹胖子,那头巨象般的野猪就是那个胖子变化的,我用了密法,可以探知出来。” “啊?他们说些什么!” “昨晚,他们倒没说什么,无非贺兰寿把营寨里一些布局告诉了他们。我回来时,怕你疑惑,特意路过你了!” “还说呢,那一口羊膻味儿哦!”说完,鲜于燕,突然呕了起来。 三十、宫闱萧墙?宦官辅国 一天一夜,连番变故,都没吃好睡好,鲜于燕肚里空荡荡的一阵酸,一想起郭暧冲自己吐那一口羊膻味儿,顿时干呕起来。 “哈哈哈哈,给!”郭暧见鲜于燕干呕,赶忙递给他水囊,还有一包肉干。察事厅子出来,随身带了许多肉干做干粮,郭暧换了衣服,这些倒还留在了身上。 “哎。那升平郡主,对你有意思哦!”鲜于燕,边嚼着肉干边说。 郭暧,没回答,笑了笑。回头看了看山巅上渐渐现出的红日,朝霞映红了他的脸。 此后一路顺畅。广平王的人马,午时前到了潼关,用过午饭,稍事休息,便又开拔,终于在黄昏时分,赶到了长安。 边令诚,被独孤欢押进了大理寺的牢房,广平王又调了一队御林军严加看守。 各路人马,各人怀着各自的心思,回到了长安,就像一群争斗不休的鱼儿,游进了大海,水面上暂时恢复了平静。 广平王心事重重,正走在去往含元殿的路上。 刚才他已先去过了兴庆宫,拜见过了上皇玄宗皇帝。 这些年,玄宗皇帝对待几个皇孙十分的宽宏仁爱,与他们之间,更多的是天伦之乐的欢愉。 虽然他也听到一些流言,说是建宁王李,对迎接自己还朝,屡有微词,他还是很喜欢广平王、建宁王两兄弟。 大概,他是想起了曾经的太子李瑛吧。虽说君君臣臣,毕竟是父子一场。当年李瑛被赐死后,武惠妃夜夜梦见李瑛的鬼魂,最终惊悸而死。想来这位老皇帝,当时也必然心有所痛吧。 玄宗皇帝盛年时,对几个儿子,是极为狭隘刻薄的。 因为武惠妃和驸马杨洄的构陷,他武断地将当时的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废为庶人,很快又将三人处死。 如今的天子李亨,当年身为东宫太子,面对自己时,是如何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番情形,今夕历历在目,真是荒唐。 若是换了寻常人家,儿孙辈,英才辈出,该是非常得意骄傲的事情。在帝王家,却是另一番滋味。兄弟父子,一切都围绕着“皇权”这一世间最辉煌、最黑暗、最美妙、最毒辣的东西展开。 一切在“它”身边的人,都是敌人;一切敢于多看“它”几眼的人,都必须死。 老了。这些年,天共二日许久,加上战事连年,对很多人、很多事,都换了别样的看法。唯有高力士带着一班梨园的子弟,那些小曲儿,还是那么动听。 玄宗,在花萼相辉楼召见的广平王李。老人对孙子嘘寒问暖一番,直言:“我曾让高卿家,派了左街使,去接应你。看你袍服整洁,面色却十分的疲倦,一路上还好吧?” 自太宗后,眼前这位太上皇帝,是最为广平王李所尊崇的人。他自然知道,这位年迈的长者,当年如何的雄姿英发、龙御天下。什么事,是瞒不过他的。 广平王,就像个孩子跟爷爷讲述新知道的故事一样,把一路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上皇说了。 玄宗皇帝,也眯起眼睛,笑着,听着,就像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没有评点什么,也没有再问什么。 在一位年过古稀的老皇帝眼里,人间的种种,不过都是些小孩子过家家的故事。 正当用膳的时辰,老皇帝便让李同自己对面坐了,祖孙二人,说笑着,吃了些酒食。 “你宽宏沉稳,这些年平定叛乱,也愈发的练达广识,寡人看在眼里,十分的放心。只是儿,任侠率直,言行无忌,令我心忧。如今,不止是叛贼外患,宫禁之内,也有不少有心人,在筹谋策划。你兄弟二人,可以说是在风口浪尖之上,万事还要当心!” 有碍于当年父皇做太子时,受到种种刻薄的对待,李对玄宗皇帝,是即尊崇,又敬畏,甚至有些畏惧的。像今天这样,祖孙二人把酒闲谈,也是近两年才有的事。 听到皇爷爷一番发自肺腑的教诲,李心里是非常感动的,也更为感慨,这些年的变故,对眼前这位老人的改变。 换做之前,他是不敢想象,这番话,能从这位盛世大帝的嘴里说出来的。 广平王李,在丹凤门外等候着传召。 他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平日里出入禁宫,是很便利的。只是,已经快到了宵禁的时候,又没有紧急军务,他还是更愿意循规蹈矩一些。 性格使然,也是情势使然。 三刻后,宫内传来消息,出来迎接的正是察事厅子总管,贺兰寿。 广平王看着贺兰寿,贺兰寿看着广平王。此刻,两个人都有一种虚幻的错觉,更准确的说是觉得有几分荒唐。 这大唐的万里山河,都是李家的,自己堂堂一个亲王,当今皇上的长子,要进宫见自己的父皇,却还要这等奴才引路。 此时此刻,广平王,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明白了什么。皇家宫禁中的事,真是太微妙、太复杂了。 无论你距离那个位置多么近,只要你不是皇上,你就是一个站在宫外等候的人。 贺兰寿,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这一路上,自己小心谨慎应对的王爷,此刻,也不得不乖乖站在这里,等着自己的一句口信。 但他是理智的,他从来都不是那种会被幻觉,冲毁理智的人。他的骄傲,也不是源自于他的地位、权势。他就是一个天生骄傲的人,虽然他心里很清楚,在别人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太监,一条狗。 贺兰寿绝对的忠心于李辅国,却又很微妙的不屑参与到一些事情中去,比如面对王族大臣时的飞扬跋扈,比如领受那些官员们奢华的酒宴招待,他不喜欢这些。 他的骄傲很纯粹,他的骄傲,只骨子里的骄傲。 贺兰寿,对李很恭敬,依足亲王的礼仪,施了礼。 这让广平王心里多少平静下来,刚才那番荒唐的幻觉,真是吓人,却很真实。不过,他对贺兰寿,倒是生出了许多的好感。 贺兰寿,迎了广平王向着含元殿的方位走去。走了一刻,却没有进入含元殿的正殿,而是把他带到了一处偏殿。 “王爷,皇上他您,李大人在里面等着您!” 有些事,是天生骄傲的人做不来的。比如现在,天下兵马大元帅广平王李,要来见皇上,更是他的父亲;而等着他的,却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太监李辅国。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才听起来不那么尴尬。 李辅国也知道他这点,这不仅仅是不会说话。但他也明白,贺兰寿对自己的忠心。所以,李辅国提点过他几次后,见他难有长进,也就由他去了。 这些,广平王心里都明白。 安禄山率领十余万大军杀来的时候,玄宗皇帝只顾着带了王公大臣逃往巴蜀。 在马嵬驿,千千万万的百姓,不断向太子李亨哭诉哀求,希望他们留下来抵御叛军。 这时候,李辅国,一个先前只是负责看养皇家御马的司厩小太监,不禁心中狂喜,他看到了一个自己做梦都没敢想到过机会,飞黄腾达,就在眼前。 他做了一个就连当时的一众皇子皇孙都不敢做的事情,鼓动太子李亨,与玄宗皇帝分道扬镳,以太子的身份,召集各路兵马,平定叛贼。 正巧。 玄宗皇帝那边,一众将士纷纷要求诛杀宰相杨国忠、宠妃杨玉环,大家纷纷把安禄山叛乱的事,归咎到了兄妹二人身上,尤其是把杨玉环认定为祸乱的罪魁。 就连自己的身边人,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也站在了抗议将士的一边,眼看一场军事哗变就要爆发。玄宗却依然再三迟疑。 巨大的变故之下,又有强兵逼来,人们早已丧失了理智和判断。 一众将官一看,李辅国敢出此言,深为认同,不由得纷纷跪拜附和,请求太子主事,一安民心,二平乱贼。 做太子多年以来,如履薄冰的李亨,此刻的心思肯定不会太单纯。当时,他并没有做太多的承诺和部署。 然而,很快,杨国忠被愤怒的士兵乱刀砍杀的事,便发生了,并传到了玄宗皇帝那里。同时, 他也知道了众人拥戴太子李亨的消息。 这时候的玄宗皇帝,大梦方醒,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原来,在众人心里,他已不再是那个君临天下,深受爱戴与信赖的帝王天子了。 据说,玄宗是在异常悲痛与无奈的情况下,命令高力士用白绫缢死了爱妃杨玉环。并宣告了宰相杨国忠的罪状,认定砍杀杨国忠的士兵有功无罪,给予了丰厚的奖赏。 玄宗皇帝通过一系列手段,暂时稳定了军心,得以带领一众拥趸继续前往西蜀。 而太子李亨,也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于玄宗分道扬镳,带领着拥护自己的将士、官员,北上灵武,展开平叛行动。其中,就有广平王李、建宁王李。 而这其中,最深得太子李亨心思的,莫过于宦官李辅国,他也真的就此开启了飞黄腾达的仕途生涯。 其实,这个时候,李辅国的名字,还叫李静忠。太子李亨一行到达灵武,或者尚在马嵬驿,李辅国提出拥护太子举兵平叛的时候,太子就赐了他新的名字李护国。 在这之前,太子李亨,没有掌兵的权力,朝堂政事的参与也受到种种的限制。李辅国拥护太子李亨号令天下,召集各路军马平叛,无异于向玄宗皇帝夺权。 而且,他的行为也确实为自己,带来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结果,太子李亨对李辅国的信任是无法想象的,甚至渐渐变成了依赖。 到达灵武后不久,李辅国又进言,鼓动太子李亨自立称帝,说,这样才能更大的安抚天下,给大唐的百姓和军臣带去复兴的希望。 想必,在这段时间里,太子李亨的心理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或者,在当年身为太子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谨慎恭敬,都说明他是一个沉稳大志的人。 虽然太子李亨始终都保持了,对父亲玄宗皇帝权威的尊重,没有任何僭越的言辞,却一改往日犹疑不决、暧昧不清的态度,积极响应李辅国等一干人的拥护,宣布登基称帝,改国号为至德,遥尊玄宗为太上皇帝。 肃宗的称帝果然卓有成效,大唐各地迅速掀起了报国抗敌的热潮,众多节度、将官纷纷集结灵武,拥戴肃宗。 大唐出现了玄宗、肃宗两位皇帝、天共二日的局面。 如果算上在洛阳称帝的大燕皇帝安禄山,当时的大唐版图上一共有三位皇帝,两姓王朝。 肃宗称帝不久,就改赐李护国名为李辅国,加封元帅府行军司马,一定程度上掌握了兵权。 至德二年,肃宗积极发起与叛军的决战,誓要收复两京。 同年九月,天下兵马正副元帅广平王李、郭子仪为中路军,李嗣业为前军,王思礼为后军,回纥兵马为机动部队,在长安香积寺以北横亘三十里,与安禄山的十万叛军展开决战。 战斗一开始,叛军骁将李归仁出阵挑战,诱使李嗣业前军孤军深入,遭到猛烈反扑,一时**大乱。 陌刀将李嗣业,大喝一声:“今日若不拼死一战,必将一败涂地!” 言罢,竟卸去铠甲,光着膀子,身先士卒,轮开长刀杀入敌阵,所向披靡,直杀得叛军碎尸横飞,血沫喷溅。 李嗣业的部队,大多是在西域时就追随他的陌刀军,个个身经百战,骁勇果敢,长长的陌刀劈斩刺杀,威震西域三十六国,他们自把李嗣业奉若神明一般。 此刻,见将军卸去铠甲,拼死决战的气魄,令众人心中顿时热血再燃,追随着李嗣业猛烈冲杀叛军。 一时间,李嗣业的陌刀军如洪水般,涌向敌人。 血战半日,叛军死伤六万,李归仁退回长安,连夜逃走。 肃宗收复长安。 大概是出于对拥兵自重的边疆将帅和节度使的疑虑,肃宗开始倚赖宦官的势力,回到长安后,封李辅国为国公,加开府仪同三司。 肃宗更默许李辅国成立察事厅子,专门侦查百官的言行,为李唐后世埋下了祸根。 此时的李辅国,可谓权力熏天。 看来,今天见不到父皇了。李心里明白。 贺兰寿通禀一番,广平王李进了偏殿,李辅国正坐在那里。 三十一、非王非臣?布衣卿相 李辅国坐在偏殿里,平时,这里也是大唐皇帝处理国事、接见大臣的地方。 李辅国端坐着,正喝着一杯茶,见广平王进来了,他将茶杯稍稍挪开了一些,动也未动的说道:“奴才李辅国,参拜王爷!” 一道尖细沙哑的声音,从一张丑陋无比的脸孔里传出来。 李辅国其丑无比,招风耳朵,黑黑的脸上满是麻子,塌鼻梁,鼻孔外翻,两道肉肉的眼皮无力的耷拉着,一张蛤蟆嘴,满口参差不齐的黄板牙。 李辅国发迹之前,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养马太监,受尽艰苦,如今年过半百,脸上早早的布满风霜皱纹,更加的不忍一看。 自己手里握着天下的兵权,他却能左右父亲手里的皇权。 李亨在灵武登基称帝后不久,李就感觉到了,在自己和父亲之间树起了一道高高的墙。比如眼前的这位老太监,但他也不是这堵墙的全部。 李性情深沉,他知道,无论哪一朝哪一代,纵然皇子皇孙,要想觐见皇帝,也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太监站在中间。 “李大人,受累了!”广平王没有接着李辅国的话往下说,他跳过了话题,在心里还是不承认李辅国给自己施过礼数。 “王爷,从兴庆宫来,太上皇老人家身子还好吧!”李辅国的察事厅子,专职监察百官,当然皇子王孙,也在其列。 “上皇,有高力士、陈玄礼二位将军照顾,一切都还好!皇上日理万机,一切还有劳李总管多多费心!” “哎呀,还是广平王的话中听。一些不懂事的人,都说老奴专权跋扈,哪懂得老奴,为皇上分忧的心意啊!如今叛乱猖獗,国库空虚,西域诸胡也不安生,那些人不懂得为皇上分忧,一味胡乱揣测诽谤,令老奴心寒啊!” “李总管多虑了,自马嵬驿起,我父子便深感李大人对大唐的忠心,对李氏的忠心!” “知道王爷是明白人。洒家也不多说话了,边令诚既然带了回来,改日就交大理寺、刑部的人审过就是了。王爷还有军机要务,不用多费心了。” “一介囚寇,本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皇上他?” “皇上累了,咱们做臣子的该让皇上多休息。听说,你这一路回来,遇见不少事端,自己也该注意才是。不要给自己惹太多麻烦!” “本王自是以皇上和大唐天下为重。”广平王知道李辅国话里有话。 “时候不早了,王爷可要早些回去休息!老奴眼下就告退了!改日,老奴自然会通禀圣上,广平王自有面圣的机会。”李辅国一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李大人,告辞!”广平王出了宫,回了元帅府,帅府就在皇城之内,是三省六部九寺诸卫府衙所在。 在很长一段岁月里,广平王就像他父亲李亨做太子时那样,隐忍着。 帅府大殿内,灯火通明。 一袭白衣,正立于大唐地理图前,那是一面锦绣的地图,铺满了整面墙壁。 那人不仅身着布衣,也未曾带冠,只以布巾束发,手里摇着一把羽扇。不曾见到脸面,早已透露着十分的仙家气度。 “先生,还不曾休息?”广平王笑着问道,没有拘泥礼节。 “啊!王爷回来了!一路上还顺利吧!”布衣男子转过身来,只见他五缕须髯,眉目清朗,像是一个修道的人。 “哈哈哈,先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路上的小事,还会不知道?”刚才,在李辅国那受了些气,广平王有意跟这位先生开玩笑。 “山人的谋略,在经济天下,那些鸡鸣狗盗、隔墙树耳的手段,山人自然不懂!” 布衣,自称山人。他也知道广平王刚才那么说是心里酸,跟他开玩笑。近来,李辅国也的确太过分了,满朝文武不说,皇子王孙他也派了细作监视。 “先生见谅!路上的确遇见不少事端。还多亏先生未雨绸缪,不然,后果实难想象!” 广平王,便一五一十,把路上的经过,与这位帅金殿上的布衣说了。 “亏了先生教升平的玄武双蛇阵!否则本王性命危矣!” “王爷过奖了。升平聪明伶俐,乖巧可人。王爷有福啊。既然有郭子仪家的六公子和左街使鲜于燕在,他们也定会护卫王爷周全的!” “他们是受了太上皇的旨意。” “恩,不足为奇。竟做了几十年皇帝,宫闱中的事,他看得多了。想必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派人保护你,也或许,还想多知道些什么!” “你是说边令诚?” “是啊。当初在潼关,他奉旨杀了高仙芝、封常清。传言是他在上皇面前构陷二人罪责,使得上皇下了那道旨意。但真实的情况,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临阵杀帅,的确是兵家大忌!” “是。你想啊,上皇也是继太宗以来,最有作为的皇帝,文治武功,英明神武,怎么会”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怎么会犯下临阵杀帅的低级错误呢。 布衣,没有说完。但广平王心里明白,天宝末年,上皇的许多行为,都超乎人们的理解。 “当时,意见驳杂,我等也是舍本逐末,一味为了争论而争论,结果并未保下高仙芝的性命。然后,又是哥舒翰兵败潼关,大唐一下子,好像在虎狼面前,敞开了胸怀一般!想来伤心、叹息!” “山人这些年也一直在思索此事。知道佛家密宗、道家中,都有用药物使人迷幻本心的法子。”布衣,话又说了一半。 “这个”广平王陷入沉思,没能继续说下去。 “倒也无妨,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边令诚回来了,自然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倒是你,觉得这一行如何?” “本王这一行,虽然到了长安,却还没走出那一线天啊!” “哈哈,王爷有这等悟性,山人就放心了!凡事小心应对,总有豁然开朗的一天。” “都不知道要应对什么,如何应对?还请先生赐教。” “朝堂上,关于王爷和建宁王谁为太子的事,已经议论很久了。” “李,任侠率直,刚正不阿,谋略过人,许多地方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能比的。想来,他也不会因为这些流言,而与我生出什么嫌隙!” “建宁王自然不会。不过,他多次向皇上诉说李辅国刚愎专权、欺压忠良,早已为李辅国所不容啊!” “他还能怎样?” “他和张皇后,向皇上进言,要任命建宁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你做太子。” “啊,先生,此事当真!”广平王不由低声惊呼! “当真。” “这岂非是一石二鸟,连我兄弟二人一齐杀了便罢!歹毒啊!”广平王冷汗直流。 “你放心。皇上,跟我谈了此事,我便以太宗兄弟的旧事讲给他听了。他自然明白。只是,王爷兄弟,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 太宗旧事,说得便是玄武门之变。 当年唐高祖李渊,举兵太原,建立大唐的基业。当时,太原起兵,是李世民的谋略,李渊因此允诺李世民,功成后立其为太子。 后来,李渊称帝,却立长子李建成为太子,以李世民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掌握兵权。 在秦王李世民逐步平定四方、剿除割据军阀的过程中,功勋也越来越盖过做太子的兄长。 结果,令得兄长猜忌、弟弟不服。太子李建成联络齐王李元吉,一起排挤李世民,李世民召集幕僚构陷太子谋反。 最终在玄武门,李世民设下埋伏,亲自射杀了自己的兄长和弟弟。 这些广平王都是知道的。他心里也明白,如果自己成为太子,建宁王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兵权在握、功勋卓著,难保日后兄弟二人不会血刃相见。 “多亏先生了!先生真神人也!”广平王发自肺腑的感谢眼前这位布衣先生。 久居深宫的广平王,近年来最为快乐的日子,莫过于同郭子仪、李光弼、李嗣业等人在一起的时光,虽然终年征战,却有感于他们的率直、忠诚,令自己十分的快慰。 再则就是同眼前这位布衣在一起的时候。 他学识渊博、心思如海,却又不同于那些酸腐的儒生,他的智慧、真诚、旷达,在这座充满了血雨腥风的皇城里,给广平王带来许多的光明和快乐! 这位立于帅府金殿之上,进则左右天子决断,退则一袭布衣的先生,就是大唐的名士李泌。 李泌自幼便有神童的美誉,他七岁的时候,便已经通晓儒、道、佛三家经典。 那时,还在玄宗开元年间,海内清明,恩泽八方。不仅科举兴盛,更出了许多神童,比如王维、李泌,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朝野间似乎有一种"举神童"的风气,于是,李泌也得到了玄宗等一众朝中重臣的接见,并凭借着过人的机敏和学识,受到了玄宗皇帝,名相张说、张九龄等人的欣赏和喜爱。 有一次,张九龄准备提拔一个才干平庸,性格软弱听话的人。当时李泌跟在张九龄身边,于是直言道:“公起布衣,以直道至宰相,而喜软美者乎!” 意思是说,相公也是出身平民,以才干学识和正直无私的品德,官至宰相,怎么也喜欢软弱听话的人呢? 张九龄听完,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对这位神童小子,升起几分敬意,改口称其“小友”,并非常慎重认真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李泌的父亲,李承休是一位藏书家,到了李泌一代,更是爱书如痴,所遇图书比购买收藏,当时的人们,便称李泌“李书城”。 家学渊源,加上他天子聪颖,爱书如命,待到李泌成年,便已非常的博学多闻,尤其精通《易经》,并常访终南、华山、嵩山,对于求仙悟道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希望能够学到神仙长生不死的方术。 对于方术修仙、悟道炼丹的痴迷,一直伴随了李泌的一生,但这却毫未影响他卓越的学识和经世济民的才干! 到了玄宗天宝年间,皇上想起了这位早慧的神童,业已成年,特别召他进宫,讲解《老子》,任命他为待诏翰林,供奉东宫。 翰林制度兴于唐初,是遍选天下精通文学、经术、僧道、琴棋、书画、阴阳等的能人异士,作为皇家御用顾问团队的一项制度。到了玄宗时期,较多选用文学士人, 称“翰林供奉”,负责同皇帝议论时事,起草诏令。 李泌做了待招翰林,又供奉东宫,相当于皇太子的私人顾问,因为他的博学、爽直,和皇太子兄弟感情都非常的好。到了后来,肃宗说起李泌,尊其为良师益友,便是这段时光的缘故。 这个时候的李泌,道学修为已经很高,对于方术的修炼到了痴迷的阶段,不再吃烟火食物。 李泌的入朝,遭到了权臣杨国忠的嫉恨,便诬告他作过一首诗,讽刺朝政,将他外放,他干脆辞了官职,到了嵩山隐居。可见其道性。 安禄山攻陷潼关,直逼长安之际,皇太子李亨北上灵武,登基称帝,便四处寻访李泌。 虽然身在山中,大概也是一直关心着天下的!听到太子李亨登基称帝的消息,李泌主动到了灵武,君臣再见,一拍即合。 那些有大才的人,恐怕始终难舍士大夫匡时济世的理想吧!李泌,希望这一次能尽得皇帝,也是昔日好友的信任,舒展心中的抱负。 十数年战战兢兢的东宫生涯,令得肃宗十分的谨慎小心,甚至有一些懦弱。但对于李泌,他却堪称礼贤下士的仁君。 肃宗封他官职,他坚辞不授,只愿以客卿的身份出谋划策。 肃宗出行,皇家车马中,总是二人同坐,人们都知道穿龙袍的是天子,穿布衣的便是山人李泌。 深夜议事,君臣腹中饥饿,要用夜宵。李泌不用烟火食物,肃宗便亲自烤了梨子给他吃,纵然广平王、建宁王二位王爷索要,也不肯定给他们。 坐太子时,权相李林甫多次谋害太子,肃宗怀恨在心,想将其尸骨挖出,挫骨扬灰,以解心中怨恨。李泌谏言,奸相所错,亦是太上皇用人之错,如果为此,必将导致父子失和,臣民妄议,天下难安。 李泌,也多次遭受李林甫的排挤、陷害,如今李泌进言,不计私怨,始终以帮助肃宗成就海纳天下的明君而努力。 如今能够真正左右肃宗决断的两个人,一个是李辅国,另一个就是李泌。 三十二、鲜于悍妇?杜环失踪 “敢问先生,我与建宁王弟,日后可要如何才好?” “如今,对于大唐你是平定叛乱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对于肃宗,你是他的儿子。一切做好了便是!建宁王么,你些须注意有心人的动作。天意有为,天道无为。”李泌嘱咐道。 “本王明白了。那边令诚如何?” “前朝旧事,一般是国事,一半是家事。而去去难追,许多事,想来已对王爷没有什么影响。王爷只须看着便是。王爷一路操劳,还须早些休息。山人,也该去睡了!”嘱咐完,李泌便告辞,起身去了后殿。 大元帅府就设在皇城之内,为了便宜军机处理,广平王、李泌在这里都有自己的寝居之所。 回到长安的第二天,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 鲜于燕在床上,依旧鼾声如雷。他是擅睡的人,睡眠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院里一阵嘈杂,早已持续了有一会儿,有人吵着要见鲜于燕。 兴庆宫和广平王府都派了人来,为了鲜于燕在一线天护驾有功,都送来了金玉绸缎,作为褒奖。 不一会,鱼诺海带了一个察事厅子的小太监也来了,说是代表皇上和李辅国大人,送来褒奖,但,并无圣旨,想来这件事,肃宗是不知道的。 一众人都没有一道像样的旨意,只说是奉了谁谁的命令而来,他们三波人可以说是代表了当今最具权势的人物,一心想着鲜于燕一个小小的六品官,还不得全家诚惶诚恐的接待一番啊。 没成想,鲜于燕还没睡醒,鲜于夫人接待众人,硬是不肯叫醒鲜于燕,说是夫君连日劳累,要好好休息。 这帮人一听顿时火了,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闭门羹,纷纷吵嚷,“你,你,你好大的胆子,连太上皇褒奖送来,竟然还任由他酣睡!” “不然怎么样?有什么礼物,你们放下就是了!我家夫君睡觉要紧!”鲜于燕的夫人,是出了名的悍妇,根本不管什么宫廷朝堂上的礼节。 太上皇、广平王派来的人自然不知道这妇人的厉害。鱼诺海却晓得一二,知道这是个认死理儿,不怕死的主儿。毕竟,他们察事厅子干的就是监视百官的差事。 鱼诺海上前一赔笑脸:“大嫂,是我们来得太唐突了。也不知道鲜于大人正在休息,这次的赏赐就是为了褒奖鲜于大人,护送广平王、保护朝廷要犯,劳苦功高。如果赏赐不能亲自给到鲜于大人,我们是很难回去交差的。” “你们交不了差,关我夫君什么事?”这妇人还是扭住不放。 “鲜于大人,为朝廷效力,我们也都是奉皇命而来,都是一番美意,一番美意啊!鲜于大人收下这些赏赐,我们回去交差,高官厚禄都等着鲜于大人呢!”鱼诺海一直笑着,油滑应对。 这悍妇也知道关系重大,干脆不说话了,一撇嘴,一叉腰,透过天井望出去,僵立在那里,好像她也有为难之处。 鱼诺海看明白了,也示意兴庆宫和广平王府来的人,不必再多说话。 鲜于燕睡得朦胧,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想,这下可害了夫人。寻思片刻,计上心来。 众人等在中堂,忽然听到里边传来一阵阵哈欠声,还不时伴随着似在忍受巨大伤痛的哎呦声,大家一见,是鲜于燕出来了。 只见他脸上、胳膊上、腿上,都缠满了白布,一只眼被蒙了起来,肚子也鼓起,似乎也缠了东西。 鲜于燕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当中一跪:“小人左街使鲜于燕,参拜太上皇、皇上、王爷。不知道几位大人来到,小人惶恐惶恐。”鲜于燕边说,脸上还一阵阵的抽搐,似乎一身的伤,令他疼痛难忍。 鱼诺海心里偷着一乐,那晚的事,他是看在眼里的。知道鲜于燕并未受什么大伤,他当时还寻思呢,这左街使的功夫深藏不露啊! 鱼诺海当然不是那种会趁机揭穿什么的人,他赶忙上前,拉起了鲜于燕,寒暄起来:“鲜于大人哪里话,我听贺兰大人讲到,那狼头幽骑十分凶悍,广平王五千精兵,几乎伤亡殆尽。如果不是郡主、鲜于大人和郭公子及时出手。后果不堪设想。看鲜于大人这一身伤,实在令我等汗颜,恨不能当时在场,出一份绵薄之力!” 鱼诺海毕竟代表的是当今天子,太上皇、广平王那边的来人,自然也随声附和起来。 鲜于燕听得心里也是一阵暗乐,心说,平日里只见你爽直,要不是那次的事情,真看不出你鱼诺海是这般心机深沉的人。 “鱼总管言重了,鱼总管言重了。赶紧给几位大人上茶啊!”鲜于燕,故作低声的回说。 鲜于燕顺了梯子,站起来,吩咐家人给看茶。也真是难为这鲜于夫人了,几位大人来了,愣是茶水都没有一口。 鲜于燕又替夫人,给兴庆宫、广平王府的来人,赔了罪。人家见他伤成这样,自然也不会再计较什么。 唐朝是一个开放的时代,女性不仅有相当的社会地位,甚至悍妇之风盛行。 比如太宗朝的名相房玄龄,就有一位十分了得的老婆,太宗故意刁难她,要赐妾给房玄龄,这位悍妇宁死不从,当下喝了太宗赐给的毒酒,其实是醋。她也落得个醋坛子的名号。从此,就连太宗皇帝说起房玄龄的老婆,都畏忌三分。 唐朝历来,就不少怕老婆的官员,种种悍妇,宫里的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太上皇、广平王派来的都是上年岁的老太监,见鲜于燕一身的伤,早就不忍发难,一想到堂堂英雄儿郎,家里却守着个母夜叉,心里只有替他一阵阵苦笑! 是啊!鲜于燕的老婆,生的膀大腰圆,大脸盘子黑黢黢的,根本不像长安城里朝廷命官的夫人,十足的漠北悍妇的样子。 众人寒暄了一会儿,老太监率先告辞,鱼诺海也跟着走了。 鲜于夫人把赏赐的珠玉锦缎收起来,看鲜于燕家的门庭,自然不是什么豪门巨室,可鲜于燕和夫人,对这些东西却也不曾多看几眼,收起便罢。 对于皇权,鲜于家的人,似乎也有着超乎常人的漠然,不是蔑视,只是一种视而不见的漠然。虽然他身在公门,却也只当它是个度日的差事。 送走来人,收拾好中堂。憨壮的妻子和几个孩子,伺候着鲜于燕吃饭。有鲤鱼羹,熏牛肉,面饼,煮鸡蛋,样数不多,量却很足,铺开满满一张桌子。 鲜于燕,扯掉伪装的绷带,大口吃喝起来。昨夜他已如此吃喝了一番,恢复了不少体力。他每餐的食量,顶过五个壮年的男子。这几天奔波在外,对他而言着实辛苦。 就在鲜于燕尽情吃喝的时候,郭暧来了。他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今天他并没有带七宝,好像自从那件事后,他很少再带七宝一起行动了,有个半大孩子,终究不方便。 郭暧不请自来,先主动和鲜于燕的妻子打过招呼,逗弄了几个孩子一番。鲜于夫人,找了个话头儿,带着孩子去了后堂。 “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折腾几天,你不累么!我可得在吃一会儿。”鲜于燕咬了一口牛肉,囫囵着说道。 “哈哈,你吃,你吃。方才来你家路上,碰巧遇见了小鱼儿,说你呼呼大睡,冷落了宫里来的人!” “还小鱼儿呢,我看就是个小狐狸。这下边令诚回来了,你还准备怎么查起?”鲜于燕吞了一只鸡蛋,又囫囵着说话。 “边令诚如今在大理寺的天牢。倒是不用急了,而且查他,也未必要从他入手啊!”郭暧自信的说道。 “这么说你有些眉目了?” “算是吧。高仙芝已经死了,连同他的儿子,在安禄山大破长安的时候,也失踪了,他的事情,查来查去,总归都是一些故事。 不过前些日子,我在帮杜佑的侄子,杜环治疯病的时候,有了不少意外收获。 第一,高仙芝和边令诚关系非同一般,而且在征讨小勃律的时候,他们二人曾经合力藏起了一宗货物; 第二,高仙芝大破西域,擒了石国、小勃律等一干国王到长安后,曾经见了一个人,很可能是一个道姑,而且这次见面,对高仙芝影响甚大; 第三,高仙芝率军远征怛逻斯城的时候,被大食国二十万大军围困,也曾经出现了一只九尾狐狸,帮助**突破了重围。 而那天,在韩当那里,袭击我们的,也有一只九尾狐狸,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 可以肯定的是,在晋州城“白头带子们”有可能就是贺兰寿提起过的乌鸦,他们应该和袭击我们的那只九尾狐狸,有所牵连。 那天夜里,“乌鸦”这个组织里两个人物,羽归林,松下风,则很有可能同永福悲田坊有关。而边令诚早年间,孤苦无依,就曾寄住在永福悲田坊。 眼下,我们可以从三个地方入手。 杜环,等他神智好些,我们便去登门拜访,相信可以得出不少线索; 然后就去永福悲田坊,上次问老韩,他说那间病坊无大隐秘,我想,很可能是他没有发现什么,我们还得再去看看; 其次,就是在找找高仙芝在西域的旧部,希望能有收获。” “贺兰寿、鱼诺海这边呢?” “贺兰寿、鱼诺海插手到边令诚的事情上,说明这件事,很可能是另外一个层次的事情了。绝对不是什么边令诚矫旨临阵杀帅那么简单的事情。为了这件事,太上皇老人家不是还派你出面了吗?” “是啊。当年的事,的确有许多蹊跷的地方!那时候大家沉浸于叛军杀来的恐慌之中,很多事都疲于应对。现在恐怕他老人家想弄清楚一些旧账吧!” 二人说话的当口,前院儿又传来一通急促的敲门声,二人停下谈话,不约而同的看过去。 一个老仆人,也是鲜于宅邸的管家去开了门,带过来一个人。是左金吾卫的一个小吏,平日里鲜于燕的跟班儿,麻六儿。 鲜于燕告了假,本来这几天都不用去当值的,见他来了,一瞪眼:“你个兔崽子怎么过来了,不知道老爷今天休息啊!” “大人,不好了,杜府又出事了,哎呦,人家杜佑杜大人,刚刚荣升宰相,哎呦,这叫小的们怎么办哦!”麻六儿,平时说话办事十分的麻溜儿,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慌张起来。 “你小子有话慢慢说,急什么急。怎么着,他家又失火了?前阵子,动不动招魂弄鬼的,害得老子多少天都没睡好。”鲜于燕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是,是杜府家公子,杜环失踪了!杜家人说,昨天夜里,有两个黑衣人来,绑了他家公子,翻墙跑了。” 噗鲜于燕一口鸡蛋黄,全喷了出来。失踪人口,还是新任宰相的族侄,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而且,还关系着一宗奇案。鲜于燕看向郭暧,郭暧也一脸的惊讶,甚至有些不相信眼前小吏所说的话。 郭暧心中突然一阵的懊悔。对了,前番田陌桑、宇文雷等人家中,一连串的变故,想必那些装神弄鬼之人,并未得到想要的答案。 而杜环,也是多年追随高仙芝的人。之前,他因为相思入魔,那伙人才没有对他下手的吧。他的疯病,既被师兄治好了,自然成为了他们的目标啊。 自己竟然忘了嘱咐杜府小心此事。 转念一想,对方都是武功卓绝的人,又善用迷幻之术,就算叮嘱了杜府的人,加强戒备,怕也只是徒增伤亡。 对手只是想打探消息,想来短时间不会伤害杜环的性命。 一听说杜环失踪了。郭暧,迅即把这件事同田陌桑、宇文雷等府上发生的事情,联系了起来。虽然不同前几次装神弄鬼的做派,这一次竟然直接把人劫走了,恐怕跟边令诚的回京有关。 也许,那班装神弄鬼的妖人,也是乌鸦一伙的人。他们没能得到边令诚,所以加紧了手段,劫走了杜环。 三十三、鱼游诺海?鱼焉狐焉 想到这里,郭暧不禁把注意力又放到了永福悲田坊那边。边令诚,被看押在大理寺的牢房里,又有御林军看护,暂时先放一边了。 又用了一刻钟的功夫,鲜于燕吃喝完毕。三人一起去了杜府。 杜府里早已乱作一团,老夫人一见金吾卫的人来了,不由得上前哭闹,被杜老爷吩咐家人带下去了。 疯了许久的儿子,刚好几天,又在家里被人劫走了。那是一种近乎宿命般的打击啊,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住吧,何况是一个妇人。 杜老爷,看去也是一副伤心过度的样子,勉力支撑着。 几个人,就在杜环的房间里坐下来,鲜于燕询问起来。 “你们怎么确定杜公子是被黑衣人劫走的?” 杜老爷一拱手,颤声说来:“鲜于大人、郭公子。那日,惠果法师救了小儿,小儿这几天夜里睡,白日里醒来,精神日渐好转。但身体终究还不太好,每日就在府内花园里散散步,晚上也需要家人尽心照顾。昨夜宵禁之后,负责夜里照顾小儿的丫鬟,前去换班,刚进到院儿里,就见两个黑衣人在房顶上疾奔而去,其中一个人身上就扛着我家环儿。丫鬟惊叫起来,吵醒了我们。进到环儿屋里,就见原本照顾他的家人,已被打昏在地,小儿不知去向!这才,一早到了金吾卫报案。” “杜公子这几日一直没出府去?” “没有” “可有公子的客人来访” “没有,数年来,环儿久居西域,跟随高仙芝将军。在长安的朋友是很少的。”杜老爷,有问有答,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那,关于杜公子的疯病治愈的消息,家人们可有对外传说?”郭暧插了一句,虽说是多此一举,却也想印证一下。 “环儿生性喜好游历,在西域追随节度使大人多年,仅在天宝十年,曾经跟着高将军回过长安一次,后来在怛逻斯城之战中,又遭遇危难,在大食漂泊数载,回到长安就害了疯病,我和他的母亲,痛苦难当。他的病好了,我们自然非常的高兴,前日历曾在府里大摆酒宴,庆祝过一番。其中多数是老夫,和族弟杜佑的朋友、同僚,并没有环儿的朋友。至于环儿病愈的消息,肯定在那件事后,传开了吧!怎么?郭公子,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哦,并没有。只是想来,公子之前害疯病时没什么事端,病情好转,反倒惹了什么人一样,所以好奇一问!” “刚才也说了,这数年间,环儿久在西域,并不在长安,能惹了什么人呢?”杜老爷深为不解。“对了,郭公子,鲜于大人,一会察事厅子的鱼诺海总管也会过来,好像也是为了环儿的事情!” “哦?鱼诺海,是察事厅子的总管,什么时候也管起失踪人口的事情?”鲜于燕同郭暧面面相觑,几乎异口同声的问道。 “这个,老朽并非官场中人,想必察事厅子的事情,二位比老朽清楚。只是,既然他说了,是为了环儿的事来,我想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一会二位也同他见一面!”杜老爷,显然不想谈太多察事厅子的事情。 郭暧、鲜于燕心里清楚,如今察事厅子的爪牙伸的越来越远了。长安城内,文武百官,朝廷政事,家族人口,他们管得越来越多。 没多久,鱼诺海一行就来了,还是带着那个骄傲跋扈的小太监一起来的。 当时,鲜于燕、郭暧同杜老爷了解过情况,便开始勘察杜环房内、院里的一些情况。 他二人正四处看着,就听嘿嘿嘿嘿的一阵乐,是鱼诺海的声音。 “嘿嘿,哎呦,郭公子、鲜于大人也在啊!” 郭暧、鲜于燕原本觉得,鱼诺海的笑,是一种直爽的笑。经历过一些事情,忽然觉得那笑容里充满了邪魅和轻狂,尤其配着他那张比妇人还白净、阴柔的脸。 “鱼总管,真是无处不在啊!这长安城里失踪人口,以后还多有劳总管大人了!”鲜于燕直接,又有些酸涩的回答。 “嘿嘿嘿嘿,鲜于大人见谅,您这一边儿勤王护驾,一边还要为长安城里的治安操心,您才是劳苦功高啊!不过,看您的伤势恢复的很快嘛!”鱼诺海的嘴巴,一向也是厉害的很。 “勤王护驾,也是我金吾卫的本分啊!”鲜于燕终究憨正,斗起嘴来,自然不行。 “听闻,小鱼儿你对杜公子失踪,已经掌握了十足的把握呢,不妨帮衬帮衬肥咸鱼!”郭暧说话,替鲜于燕解了围,也诈了鱼诺海一把。 鱼诺海又是嘿嘿一乐,一旁骄横跋扈的小太监一看,凑了上来:“呦呵。我们大人辛辛苦苦来,就是为了帮你们,反倒你们一副刁难!你们既然这样,这个忙,我们还不想帮了!” “唉!郭兄弟、鲜于兄,不要介意。十足的把握,我们也不敢说,倒是有些蛛丝马迹,可说与兄弟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帮助!”鱼诺海摆手,示意小太监退后,一脸诚意的跟郭暧、鲜于燕说道起来。 杜环的父亲一听,好似抓住了最后一把救命的稻草,使出浑身的劲儿,又是道谢,又是把几个人又请进房里,让座、看茶。 “如今王道艰险,长安城文武官员的身家安危,也是我察事厅子的首要职责,杜公子追随高将军多年,杜大人又刚刚升任宰相,出来这样的事,我们自然会尽心尽力。 自从田陌桑大人出事以来,我们就加强了对诸位大人家宅的保护工作。甚至,在徐秋迟将军府上,我们损伤了三位兄弟。 十分遗憾的是,我们人手不足,虽然派了兄弟在杜佑大人府侧守护,您这边,我们还是疏忽了,这个还请杜老爷见谅。 昨夜,我们的两位弟兄正在杜佑大人府侧巡查的时候,忽见两道黑影,匆匆游墙而去,其中一人像是背了个人。 弟兄这才想起,临街就是杜老爷府上,又听得府内人声嘈杂,像是出了大事。 妥善期间,一早我们便派了小厮前来探查,果然是失踪了人口,而且正是杜环公子,这才登门造访!唐突不周之处,还请杜老爷、鲜于兄见谅!” 鱼诺海认真、诚恳的说道。 “对对,我府上的丫鬟,也是说见了两个黑衣人,掳走的环儿。鱼总管,可曾探知那伙人的去向?”杜老爷一心在自己儿子安危上,急问道。 “也是运气。我察事厅子的人,疏于武义,对付那些夜行的强人,实在不敢冒然出头。一个会些轻身功夫的弟兄,只身奋力追去,一直追得过了永安渠,翻过坊墙,进到了归义坊内。 说来惭愧,我那弟兄轻功本就一般,追了一路,体力不济,刚进到归义坊不久,一个疏忽,就失了那伙人的踪迹。以至于劳累过度,那兄弟今日都没能当值。 但就我那兄弟推测,归义坊内,就该是那伙人最后的落脚处!” 听完鱼诺海一番真诚、平静的讲述,郭暧、鲜于燕互相看了一眼。 眼前的鱼诺海,真的是那天夜里的无影刀客么? 莫不是我们错怪了他,毕竟那两天夜里,谁都没有看见那无影刀客的真面目,一切全凭推测。 同样的绰号,同样的声音,这些都是有可能的,今天他的话里,听不出任何破绽。 不过,他们还是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鱼诺海腰间的弯刀。 “鱼总管,对这伙人的来历、身份可有探查到什么吗?”鲜于燕追问道。 “这个非常遗憾,目前因为人手问题,我们的重点还是放在保护各位大人安全上,以防护为主。对方功夫高强、行踪隐秘,有些事,非常的力不从心!”鱼诺海不再嘿嘿的乐,一直很认真的说着。 “那个左手刀客,有再出现么?”郭暧问了句。 “长安城这么大,虽然不比天宝年间人口众多,还是找到不少左撇子。用刀的也有,却基本可以判定不是那晚的高手。”鱼诺海说完,摇了摇头。 “找遍了长安城?”鲜于燕说了话。 “是,但不是所有人。”鱼诺海的口气,分明有些无奈。 “哎怎么会呢,以李大人和察事厅子的手段,京城上下,还有人查不到么?”郭暧对着鱼诺海笑笑,调侃道。 “呵呵,郭兄弟见笑了。要说真的查问起来,皇城内外、文武上下,还真没有我察事厅子不能进去的地方,只是,要找一个杀人的凶手,总归还是要谨慎些的。商贾百姓、寻常兵士,倒是可以直接查问,一些有品阶的,还是得慢慢观察。呵呵,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官啊!”说道最后,鱼诺海自己也都被自己说的,有些释然了。 “不过,前日贺兰寿大人率领一众察事厅子的兄弟,个个身手着实不凡啊!”鲜于燕说。 “那是,洒家大总管功夫自然了得,大总管手下也都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就算放在武林里,也是一流的手段。”是那个骄横的小太监。 “这个倒是,鱼某自愧不如啊!你看我身边的人,当着我的面都羡慕起别人来。”鱼诺海自我解嘲。 “贺兰总管,怎么对边令诚的事也很在意?”郭暧发问。 “边令诚,虽说是咱们的前辈,但终究谗言误国,成了罪臣,我们犯不着为他费什么心思。主要是皇上和李大人,担心广平王的安危,适才由贺兰大总管亲自出马护驾!一路上,贺兰大人也都是守在王爷身边的!” 二人想了想,鱼诺海此言不虚,一路上,贺兰寿的确是一直守在广平王一侧。 “几位,鱼某先告辞了。我还得赶紧去西明寺一遭!”说了会儿话,鱼诺海起身要走。 “怎么?小鱼儿去西明寺求姻缘么?”郭暧恢复了往日对鱼诺海的调侃。 “哈哈哈哈,是,是,是。说是有几个安禄山那边来的人,到了西明寺,我去看看相相亲!” 安禄山来的人?叛贼?在西明寺?郭暧刚想再问些什么,鱼诺海已经起身和杜老爷告辞,带了那跋扈的小太监走了。 鲜于燕叮嘱麻六,让他回到金吾卫,把案子记录成卷,自己和郭暧另外行事。 两人出杜府,到马车行租了一辆马车,向着归义坊驶去。 “你不打算叫上老韩?”鲜于燕挤进马车,先问了一句。 “你今天也没穿官服,正好我们先暗中察访一番。”郭暧坐定,回答。 “你真的相信鱼诺海说的话?” “话语本身,是没有可信不可信之说的啊。是不是可信,关键还在人!” “那两天夜里,我们所见的无影刀客都是蒙着面的,一开始便先入为主的认为那就是鱼诺海。看今天这意思,他还是和平常一样啊?不至于那么狡猾吧?” “这件事,眼下难以定论。就连我的元识,都无法判断那一夜的无影刀客,和今天的鱼诺海,是不是同一个人。” “见过他出刀没?”鲜于燕问的,自然是眼前这个鱼诺海。 “没有。甚至,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被一群小流氓狠揍。 那是安禄山发动叛乱的前一年,长安城里一派繁华富庶,丝毫感受不到异动来临的征兆。 我和三哥打马走过一条街巷,在一座青楼外,就见一个小太监正同十几小流氓争执着什么,几句不和,那些小流氓就率先动力手。 那个小太监身形纤瘦,根本不是十几个人的对手,却不跑不躲,同那伙人缠打在一起。 当然没几下,那小太监就被人们按倒在地上,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三哥路见不平,又见他瘦小的人,十分的有骨气,当下出手,打跑了那伙人。 这小太监不仅有骨气,人也着实的怪。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冲我们,嘿嘿的笑起来。 就是你见到鱼诺海常有的那种嘿嘿的笑。 当时觉得他笑的挺傻的。 他没说谢谢,只是一抱拳,问了我们姓名。我们告诉了他,他转身就走了! 三十四、火烧青楼?神秘符文 后来,我又见过他几次。有两次,还是在那座青楼的外,他正同青楼的老鸨争执。 那条路是我们回府常要经过的路。 老鸨实在烦他了,便喊了几个龟公出来轰他走,他还是不躲,跟几个龟公扭打在一起,还是一味的被人打。 就算看见我了,也不会央求我救他,一边被人拳打脚踢,一边对我嘿嘿傻笑一番。 渐渐的,我也开始喜欢这个年轻的小太监。” 二人坐在车里,郭暧对鲜于燕慢慢讲起,他和鱼诺海初见时候的故事。 “一个小太监老往青楼跑干嘛?难怪老鸨和龟公们烦他。”鲜于燕不在乎的咕哝着。 “呃。我救下他,他也只是照旧对我嘿嘿笑笑,就跑了!有一次,我实在好奇,便请他到小仙居吃饭。 我以为能问出些什么,当时他小小年纪,口风却很严。只说父母不在了,无依无靠,被个老太监发现,就跟着做了小太监,只字不提到青楼门前闹事的事儿。 很多次,我回家路过那座青楼,都遇见他在那,要么正同人争执,要正被人揍。 有时候,我干脆不管他,他对我嘿嘿傻笑一番,我也对乐一乐,继续打马走怪,事后他见到我,也不说什么见怪的话。” “啊!你经常见他被挨揍,然后你们就成了朋友?”鲜于燕打趣儿。 “勉强算是吧!但一直交往不多,后来安禄山叛乱爆发,父亲投奔了在灵武登基的太子,也就是当今的皇上。我们举家则迁往万州避祸。那时候起,就再没见过他。 长安收复之后,我们迁回长安旧宅。 后来四处游荡,发现那家青楼竟然还在,安禄山大军攻来,城中的许多百姓都来不及逃走,像青楼这样的地方,纵然是在叛军的占领下,也总会有生存下去的手段吧。粗野的北方蛮族,来到长安,大概正需要这些声色犬马的享受。 还是像战乱之前那样,我经常会走那条街回家,路过那座青楼,但是没有再见过那个纤瘦的小太监。 回到长安,大概又过了月余。 一天夜里,宵禁的梆声刚刚敲起来,我在外与人吃完酒正赶回家去,忽然听见前面一阵急促的锣声。 是火警。我打马快走几步,赫然见到前面冲天的火光,走得近了,发现正是那座路边的青楼。 那是一座砖木结构的楼宇,有四层高。每一层都燃起了大火,火焰像龙蛇一般不断的从窗子里钻出来,条动作。 楼里,更有凄惨无比的叫声,男男女女,撕心裂肺一般的喊叫着,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可以想象出,那是一座火的地狱。 楼外有街坊邻居围观,也有衣衫不整的男女,看来是青楼里的客人和姑娘。 楼上,不断有浑身着火的人跳下来,火烧加上跌摔,跳下来的人,大多当场就死了。 人们怕被跳下来的火人砸到,楼前,于是空出一片弧形的空地。 我打马走得近些,火光烤的人脸生疼,热气熏的我酒劲儿上来,竟然昏昏沉沉的。 就在我想要离开的时候,猛然发现人群最前,有一个人,他似乎不怕火焰的炙烤,也不怕楼上火烧的人跳下来,他站的比大多数人都更靠前两步。 那人身形高瘦,正是一副太监的打扮,看服饰,品阶已经不低了。 长高了,原本凹陷的脸颊,也渐渐丰润起来,我断定,他就是那个常在这座青楼前,被人揍的那个小太监。 他好像有所感应似的,回过头,也看到了我,照旧嘿嘿嘿嘿的,冲我傻乐一番,又转过去,仰着脸,望向楼的高处。 当他望着那火之地狱一样的高楼,听着那些不绝于耳的惨叫,他的脸上,还是带着微笑。 我身子一晃,错开纷纷的人群,看见他腰间带着一柄弯刀。 过了这许久,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升官了,练武了,一个太监,还配了刀。 我看了一会,火烤的热气让我的酒劲儿越来越厉害,头愈发的昏沉,便一顿缰绳,从人群中退了出来,绕路回了府中。 火烧青楼的事,过后没多久,他来找我了,那是一个黄昏,碰巧那天我也在家里。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来找我,他约我出去,就在我曾经请他喝酒的小仙居,他回请了我。” “那间青楼是他烧的?”鲜于燕打断郭暧,问道。 “不知道,我没问,他也没说。” “我看一定是他烧的。”鲜于燕一努嘴。 “哈哈哈哈,但你终究是猜的。怎么,你要缉拿他?”郭暧笑起来。 “呃。当年那宗案子,说来奇怪,我们几经查问,并没有可疑的线索,后来几经逼问之下,老鸨竟然承认是自己和一个龟公,在房间苟且之时,不小心弄倒了蜡烛,引燃了帷幔,才烧起了大火。实在没有别的线索,也就据此结案了。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个人。” “哦?那老鸨并没有死么?”郭暧疑惑。 “老鸨惹你啦?你想她死!” “你想啊,鱼诺海几次跟青楼那帮人争执,若是结怨,自然是跟老鸨结怨。假设是他放的火,又怎么肯让老鸨逃脱呢?”郭暧推理起来。 “噫呀,你这样说不无道理。那这鱼诺海岂非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一直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啊!” “他请你喝酒,都说了些什么?”鲜于燕追问。 “酒,倒是喝了很长时间,从黄昏一直宵禁时分;话,也说了不少。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说了那么久,什么都没说?你也跟着奇怪起来了。”鲜于燕一拍肚子问道。 “一开始呢,他先干为敬,说了句谢谢。然后说,他叫鱼诺海” “等等,等等,那个时候你才知道他叫鱼诺海?”鲜于燕又禁不住打断了郭暧。 “是那个时候,他才告诉我,他叫鱼诺海。” 鲜于燕明白郭暧这话的意思,就是说,郭暧也不肯定鱼诺海这个名字,就是他本来的名字,许多人了做了太监,有碍祖宗颜面,都会改姓换名的。 鲜于燕听郭暧继续说下去,“后来他说,他跟了李辅国大人,进了察事厅子,有了佩刀,不会有人再敢随便欺负他了,说完,他还炫耀似的拍了拍腰间的刀。” “就是他现在腰间所挂那把弯刀么?”鲜于燕还是抓住不放。 “恩,就是现在这把,鲨鱼皮鞘,紫铜鎏金的刀镡,刀鞘也是紫铜鎏金做了箍子,看他拿在手里,非常的喜欢,那对他来说,算是很华贵的东西了。我当时觉得,他爱刀鞘,更甚过可以让他不受欺负的刀锋。” “所以,他也没当你的面拔出来,挥砍几下?” “没有。后来,我们聊了些长安的风物、变化,谈了许久,可他还是一个谜!”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归义坊外,二人付过车马费,下车步行。 “你确定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鲜于燕,对鱼诺海的话,还是有所保留。 “是。追查边令诚的事时,我就来过这里啊。” “就你说过的,那次在永福悲田坊,那两个姓羽、姓松的人?” “是啊。那天夜里,晋州城外,厮杀的两拨人,白头带子的头领,一个叫羽归林,一个叫松下风。无论声音,身形,以及我元识的感知,都肯定是我初探病坊遇见的那二个人。当初只知道了他们的姓氏,还多亏无影刀客喊了一句,才知道了他们的名字。” “你现在已经不再把无影刀客,当做鱼诺海了?” “这件事,不如先存疑搁置,静待他日水落石出,岂非更好?”郭暧回头,对着鲜于燕笑笑。 唐时的病坊,大多由官府、寺庙出资建设、维护,如果有善男信女、官员商贾前来救助钱物,当然更好。 鲜于燕扮作大夫,郭暧假装来施舍银钱,轻易便进了永福悲田坊。 鲜于燕,的确是有些医术的,只是不知深浅。 病坊里,住满了战乱时留下的孤儿、老人,有一些受过西明寺帮助,或干脆自己也是在病坊里长大的大夫,在里面照料他们。 郭暧捐了三十两银子给病坊的主事,然后帮着鲜于燕,为病坊里一些人诊治。 病坊里前前后后几个院子,每个房间里,都注满了人,每一间老弱病残都有,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郭暧、鲜于燕也正好借此,一步一步向里走去,不断的给人问诊,无论瘫卧在床的,还是身体健康的,都望闻问切一番,算是例行的检查。 病坊里,大多都是这个样子,一两个主事的,几个帮贡,几个大夫,战乱时节,老弱病残就多一些,大家有些忙不过来。从这些看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因为要给人诊治,也十分的方便观察,屋里屋外,上下左右,都看得清楚。 哎呀!一直看不出什么端倪呢?那天夜里明明看到那两人在这里,院子是一样的院子,房间是一样的房间,怎么竟如此的毫无破绽? 两个人有些累了,叉腰站在院里,瞥了彼此一眼,没说什么。 就在二人呆立的时候,一间屋里传来个声音:“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有劳了,进来歇歇吧!” 原来最后一排房子,正中有一间小小的佛堂,一个僧人在里面供养着如来和观音。 这里既是西明寺兴建的,有佛堂很正常,有僧人引领大家诵经,也可以消除大家心中的怨念,的确是一件好事。 大概是要把更多的空间,留给孤儿老人,所以,佛堂修的很小,只供奉了二尺余的如来,一尺五寸余的观音。小小的案几上,有三碟干果,两边烧着蜡烛,地上是一具脸盆大小的铁鼎,里面烧着香火。 喊二人的,便是这佛堂里的和尚。 长安城里,一些有心的官家商贾,捐了银钱,又带着外边的良医,来为病坊里的孤儿老人问诊的,是常有的事。所以,佛堂里的僧人见他们行事,并不奇怪,看他们是累了,便招呼他们进内喝杯茶水,歇息一下。 “二位施主,有心了。这边喝杯茶水!”僧人合十施礼,忽然瞥见郭暧右腕上,也挂有一串佛珠,知道是一位俗家弟子,更深深鞠躬,再念了一遍阿弥陀佛。 “师父费心了!”二人进内,见佛堂里有几具蒲团,便捡了坐下,僧人奉上了茶。 “二位施主,不知是哪家的善人,也好让僧人在佛祖面前,多多诵念!”和尚面目慈悲,合十双掌问起。 官家求升官,商贾求发财,这些善男信女,纵然有心的,每每来时,也是于佛祖有求的,僧人这样问,也是礼数。 “哦,敝家姓郭,在东市做些瓷器生意!”郭暧呷了一口茶,对着堂中的佛祖和观音,半真半假说了句,希望佛祖和观音不会怪罪。 “哦,原来是郭施主!看施主也是信徒,真是有心了,往日里并不见得二位,莫怪僧人无礼才好!”和尚一直很客气。 郭暧、鲜于燕,与这和尚慢慢攀谈起来,偶尔的四下看看,没看到什么异状。 仔细看看,却发现那尊铁鼎有些奇怪之处。鼎由混铁铸成,非常的厚重,自然不会因为平日里插几柱香,而晃动了位置。 可眼下这尊笨重的铁鼎,却似乎有被人挪动的痕迹,而且是经常的转动,不但三支鼎足下有明显的摩擦痕迹,就连铺在下面的方砖,都被磨出了三道极有规律的轨迹。看来是经常有人把它依照同样的方向,转动,又转回。 但这尊铁鼎本身也没什么奇怪之处,鼎腹上只有一个“万”字符号,也是一体铸成,双耳,也是一体铸成。莫非,在后边? 打定主意,郭暧便称叨扰多时,招呼鲜于燕便要离去,临走,向和尚讨了一炷香。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郭暧燃起香,摇灭了火焰,依礼数拜罢,便上前把香火插入了铁鼎积沉许久的香灰中。 鼎并不高,入香时还要俯下身子,只见他微微前倾,起身时,又借机向鼎后跨了一步,鼎后的符文,已清楚看在眼里。 郭暧一惊,这佛堂铁鼎后的图案,很不寻常。 三十五、西明法寺?疏勒惠琳 郭暧、鲜于燕,在永福悲田坊里察访了许久,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却在一处小小的佛堂里,看出了端倪。 郭暧出入大大小小的寺院庙宇不计其数,那铁鼎后面的图文,却是头一遭遇见。 那是一只张开双翼的乌鸦,铁铸而成,还描了墨色,十分的清晰,是乌鸦,不会是佛教常用的大鹏、孔雀,也不会是道家的仙鹤之类。 郭暧把那图形记在心里,又寒暄一番,同鲜于燕出了病坊。 午时已快过去了,两个人出来便投奔了路边的一家酒馆,要了些酒肉馒头,又托辞说有急事要写一封手札,让店家拿了柜上记账用的笔墨、纸张。 郭暧把那个图形画出来,给鲜于燕看。 “一只乌鸦?佛门哪个流派供奉这个么?”鲜于燕一嘟囔。 “因为没有哪个流派供奉乌鸦,所以才觉得奇怪啊!想想看?乌鸦,出现几次了?”郭暧反问。 “三次吧。老韩的恋人,死于带乌鸦标记的钢针,一次;田陌桑等人,也是死在带乌鸦标记的钢针上;今天这尊铁鼎上。”鲜于燕想了想,说道。 “是四次。还有一次,是从贺兰寿的嘴里,听到乌鸦这个词,当时,他嘴里的乌鸦,应该就是说的白头带子一伙人。”郭暧补充。 “一个叫乌鸦的组织?杀了老韩的恋人,杀了田陌桑等人,还在这永福悲田坊,设了秘密据点,那很有可能,杜环也是被乌鸦一伙人抓去的了喽。”鲜于燕顺着思路,往下推理。 “应该是这样的。”郭暧肯定了鲜于燕的说法。 “可现在还是没有头绪啊。病坊里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难不成,他们也像老韩一样,挖了个大大的地窟?”鲜于燕抛出了问题的关键。 “地窟?有可能啊。不过,眼下,我倒是更想先去西明寺看看。” “去西明寺,先前鱼诺海也说去西明寺呢,怎么?你要去帮他?” “倒不是。只是这永福悲田坊本来就是西明寺修建的啊。你这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他说在西明寺有叛军那边的人过来。既然是叛贼,那么照乌鸦的行事来看,难免与叛贼有所勾结。那就一定得去了。” 延康坊在西市的东南方,朱雀大街西侧,东临清明渠,西临永安渠。西明寺,就在延康坊的西南隅,临着永安渠。 西明寺,原本是隋朝越国公杨素的宅邸,归唐后,曾作为万春公主和太宗爱子魏王李泰的宅邸,在高宗朝,感念太子病愈,敕令改建为寺院。 西明寺,参仿天竺祗园精舍而建,有院落十所,大殿十三殿,楼台屋宇四千余间,作为皇家御建寺院,气象万千,蔚为壮观。建成后的西明寺,占到延康坊四分之一以上。 郭暧和鲜于燕用完午饭,租了马车,来到了西明寺。 寺门两侧,两尊青石雕就的巨象,驮着莲花,宝轮,佛法**。 寺门大开,善男信女、老老幼幼,出出入入,道路两旁,有些杂耍的艺人,挑担的货郎,十分的喧闹!令人暂时忘记了战乱的苦恼。 二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进了西明寺的山门,沿着宽阔的石街走了一段,一眼望去,驳杂的人流难辨难分,连绵的屋宇廊殿看不到尽头。 西明寺是皇家御造寺院,落成典礼由高宗、则天武后亲自主持,广召海内高僧大德五十人观礼,声势浩大,震撼三千世界。先期入寺一百五十名童子,也在这一天剃度,并由西明寺首任上座,玄奘法师亲自主持,因此佛德远播,香火鼎盛异常。 鲜于燕无奈的挥了挥小胖手,示意郭暧先走,说道:“哎,小郭子,你看这人山人海的,这人从哪找起啊?” 是啊,在西明寺里藏几个人,好比大海藏珠一般。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眼下也没什么事可做。”郭暧一笑回道。 二人径直前行,来到了南佛殿。这里是西明寺最盛大的殿宇之一,当年的落成大殿便是在这里举行。 面向大殿,右侧可以看到一处巨大的高台,台上的亭子里是一口巨大的铜钟,钟高丈六,大小须三人合抱,重愈万斤,为章怀太子李贤铸赠。 许多慕名而来的善男信女,都要去那高台上,对着铜钟摩挲叩拜一番。 第一殿,供奉的是南海观世音菩萨像。 第二殿,也是南佛殿的主殿,供养着的是大日如来金身佛。 两尊造像,皆由李唐皇室出具金铜,玄奘法师亲自设计、督造。金身高九丈,气势恢宏、**威德,慈海悲航,度一切众生。 当年大典时,则天武后曾将一枚西域藩国进贡的青泥珠,布施给西明寺,亦供奉在如来金身殿中。 南佛殿,另有别殿、跨院、亭台三十余间,是西明寺最为盛大的所在,也是主要对民间开放的场所,烧香拜佛的民众,大多聚集在此处。 西明寺十院中的菩提院、道宣律师影堂、永忠法师古院、僧院等,则分落各处,这些院落大多为译经、传法、修行、寝居的场所,少有人众来这里,平日里接待的,大多是些达官显贵、豪商巨贾、才子名士。 两人在南佛殿,诸院落里闲逛了一会儿,料想也不会有什么隐秘的人士藏身在这里。 “也没见察事厅子的人啊?他不会骗我们吧?”鲜于燕拍了拍郭暧后背,本来是想拍肩膀的,没够到。 “骗了又怎样?既然他放了消息给我们,便总有他的用意,毫无头绪的时候,顺着别人抛出的饵线走下去,也未尝不可啊!走吧!去里边看看?”郭暧说罢,走向前去,一副带路的派头。 “这寺庙道观的我可不熟啊,那么多分院,不会被僧人赶出来吧?”鲜于燕快走两步,跟了上来。 “那倒不会,七月中旬的时候,太上皇诏命我的师兄惠琳,来西明寺参与译经,想来该在寺中。” “哦,倒是听说尊师不空三藏的弟子,不少都做了各寺的主持,惠琳大师来西明寺做主持么?”鲜于燕胡乱掺和几句。 “惠琳师兄尚且年轻,况且他的志趣在译经、讲经,做不做主持对他来说,不是什么事情。” 幽幽古刹,已有百余年的岁月,往前行去,果然十分的安静、自然,林木间,松鼠、鸟雀,自得其乐,甚至让人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也不记得过了多少时间,二人来到了一处别院门前,门额上书“菩提院”三个字,字迹朴素寡淡,看来是出自僧人的手笔。 惠琳,就暂居在西明寺的菩提院中,安心译经、著书。 照顾惠琳起居的僧人,说他同客人正在辩才亭,僧人见过郭暧,知道他是惠琳的师弟,便由他们自己寻去。 菩提院,是专分予那些大德名僧的,在享受王朝的供养之外,居所也格外的优阔,以彰其佛法修为,使其安心传法、译经。 据称,菩提院所在,当初便是杨素府邸的花园所在。改建寺庙后,保留有五座小花园,二十余间房屋。辩才亭,便在一处花园里的湖岛之上,莲叶田田,垂柳如烟,十分的僻静美丽。 二人沿着卵石砌成的滨湖小道走着,翠鸟依稀的鸣叫中,透着一个青年和一位老人谈话的声音。 二人放缓脚步,慢慢走去,透过几条柳枝,依稀看见亭子里,有两人围着石桌,一边品茶,一边交流着话题。 亭子的石栏上,放着一具红泥的火炉,炉上烧着一把黄铜的水壶,可以看见袅袅的水烟,缓缓流出来。 一个身着玄色袈裟的胡僧,一位身着紫色袍服的老者,正谈笑风生,话语间夹杂着许多的梵语胡音,应该是正在探讨梵语经典翻译成唐语的问题。 那名胡僧便是惠琳,惠琳本是西域疏勒国王族,俗姓裴。后来惠琳来到长安,并入籍京兆。 天宝五年,不空三藏回到长安,驻锡兴善寺。十三岁的惠琳便拜不空三藏为师,修习密宗。 惠琳内持密藏,外究儒学,既精通梵语音义,又熟知中土训诂之学,遍览《字林》、《字统》、《声类》、《三仓》、《切韵》、《玉篇》,尽通诸子杂史,因此,不空三藏的诸多译经工作,都有惠琳的参与。 此时的不空,二十岁出头的模样,青春正好,相貌堂堂,世袭的王族气质,加上久修佛法,仪容甚至奇伟。 一旁的老者,身形高大,鹤发童颜,方脸盘,面色红润,凤眼微阖,带着微微的笑意。儒家的干练睿智与佛者的淡薄洒脱,在老者身上完美融合,器宇轩昂,恬淡潇洒。 看老者衣着服色和所配的鱼袋,也该是朝廷重臣,只是这样的人物,郭暧竟从未见过。 郭暧和鲜于燕在僻静处停留了一会,发现二人正在探讨几句梵语经文如何译成唐语,才更为贴切达雅。 鲜于燕精通许多胡语,天竺的语言也懂一些,但若加上佛理密法,他便听不懂了,他一味呆立着,看郭暧脸上喜悦和叹服的神色,心想这两人必然都是饱学不俗之士。 两个人有心无心的在暗处听着,就见惠琳忽然停下谈话,转身提起铜壶,将煮沸的水注入一尊茶壶里,泡起新茶。 惠琳给老者斟满,又自己倒了一杯,动作流畅优雅,不听他说法,只看他这沏茶的功夫手段,已是一种享受。 惠琳拿起自己的杯子,并没有急着喝下去,送到嘴边,却似念念有词。 “哎呀,不好!被发现了。”郭暧心里叫道。 惠琳师兄耽于佛理智慧,密宗武学的修为不比惠果师兄,可比起自己还是强了一大截。大概他是发现自己偷听了,不知道他会如何惩戒自己。 就见惠琳持杯的手,轻轻一扬,一杯水在湖面上,凭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就在那些水花将落未落之时,忽然幻化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水泡。 一个个水泡渐渐变大,无数的水泡里,都映着郭暧和鲜于燕的影子。 老者见了,微微一笑,知道有人来了,也朝向郭暧、鲜于燕站立的地方看过来。 只听郭暧一阵爽朗的大笑,和鲜于燕走了出来。 二人方一现身,湖面上无数的泡影,纷纷破碎,一阵轻烟,落在了湖面上。 “哈哈哈哈,惠琳师兄!” “呵呵呵呵,你这个浪荡子,过来喝茶!”惠琳大过郭暧许多,师兄的风范要多些。 惠琳,为他们做了引荐,郭暧又介绍了鲜于燕。 原来,这位气度不凡的老者,是“泉老先生”。惠琳,就是这样向二人介绍的,也没多说什么。 泉,一个很奇特的姓氏。 这等气度的人物,这等奇怪的姓氏,在长安城里竟如此的默默无闻,也许是自己孤陋寡闻吧。郭暧心里寻思着。 不管怎么样,与这位老者寒暄几句,就发现自己已被这位泉先生的宽仁和襟怀所折服了,泉先生真是一位极其和蔼,好相处的人。 不论惠琳、郭暧、鲜于燕,老者皆对他们以“小友”相称,十分的亲切,丝毫没有那些位高权重的老人所有的自持。 认识过后,老者起身告辞,步履稳健洒脱,不见龙钟之态。 “师兄,这位泉先生,气度非凡,博学多识,看来也是官居显位,怎么之前竟无缘见识此等人物?”郭暧直截了当的问起来。 “哦,泉老先生无意仕途,只是承袭祖上功勋,自己常居山林,偶尔来到长安,也是与西明寺、慈恩寺的高僧论佛说法,消磨时光。你浪荡惯了,自然不会遇见他。” “哦,之前倒未曾听师兄提起过。”郭暧又问。 “哈哈哈,你这性子又上来了,我与他认识,也不过月余。我看前人所著《经音》《经义》往往有所局限,正筹划一部将所有佛经经音义包揽、无误的书籍。这位泉先生是西明寺住持的朋友,常来菩提院中。偶然的机会,我们聊到一起,发现他也是一位精通儒释的大贤,如今他来西明寺小住,得暇自然与他畅谈一番。” 惠琳所编著便是《一切经音义》,后来成书一百卷,后世称为《惠琳音义》,对后世佛法的翻译东传,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惠琳知道郭暧好奇的性子,便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倒是你,怎么想起来西明寺了?以你的性子,多是去青龙寺惠果那里多些吧。”惠琳给郭暧、鲜于燕,也倒上茶,问起。 “有些闲事,师兄在菩提院,上午可见有察事厅子的人来过?” “有。不过这西明寺即是皇家寺庙,也不知道他们来查的什么反贼,真是一群奇怪的人。”惠琳不屑的说道。 三十六、临湖斗法?怀草怀秀 不空三藏及其法脉,同李唐王朝关系密切,不仅深受玄宗、肃宗等的垂爱,更在朝中拥有大量的支持者。甚至在安禄山占领长安期间,不空依旧设法,使弟子传书,与玄宗、肃宗保持了密切的联系。 所以,对于当今朝廷中的事,惠琳并不淡漠,他知道察事厅子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所以,对鱼诺海等人的到来,十分的不屑。 “哦,听师兄口气,他们可有叨扰到师兄?”郭暧问。 “没有。只是上皇诏令,说西明寺菩提院清净,经卷甚丰,便于译经、修行,适才来此。不成想,一群太监来这里搜什么反贼。”惠琳,有些生气了。 这倒奇怪了,惠琳师兄是不爱生气的人,虽然往日也表露过对当今一些事情的看法,但不该如此怨怼才是。莫不是受了谁的影响?郭暧心里嘀咕着,发觉方才惠琳的一番,有些奇怪。 “他们可查问到什么?带走什么人?” “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们应该是最后来到的菩提院,看样子,并没有察访到什么人。你来,就是问察事厅子的事情?”惠琳反问。 “算是吧。最近在金帮吾卫的朋友察访一桩案子,是杜佑大人的族侄,杜环公子失踪了,察访线索,与西明寺有些牵连。” “哦?竟有这样的事么!杜环公子,哎呀,早知道他回到长安,却听说害了疯病,不然是很想与之一晤的。他追随高仙芝将军,久驻龟兹,也常去疏勒,那里是我的家乡,后来更遍游西域、天竺诸国,是很想与他好好畅谈一番的。”惠琳的兴趣,倒全放在了杜环身上。 惠琳静独好学,却不是穷经皓首的呆子,也是个喜欢游历的人。这一点,郭暧是知道的,想必这西明寺角角落落、花花草草,他都已经走过许多遍了。 于是郭暧取出了自己画的那张图,呈给了惠琳。 “一只乌鸦?你这个画得不对吧?”惠琳斜眼看了看郭暧。 不对?听师兄这样一说,郭暧当下心里一惊,真是来对了。看来,惠琳师兄是认识这图样的。 郭暧嘿嘿一乐,还没来及说话,鲜于燕抢了话头儿:“惠琳大师,认识这图样?” “这图样,并不稀奇啊,三足金乌嘛。不过,也算稀罕物了,现在用这个图样的族人部落,已经很少了。看你画的这只鸟,翅膀、鸟头的样子,很接近先民时代遗留的图形,就是少了只爪子。” 惠琳博学,自然认识三足金乌,但他能讲述这图形是先民时代就有的样子,还是让郭暧出乎意料的,这至少说明,它很独特。 “听师兄的意思,是知道这只三足金乌的图形的特别之处了?”郭暧没有回答惠琳的话,继续问道。 “是,不但现在用这三足金乌做图腾的部落少了。如你所画这只,笔画简洁、古拙,却充满了英武之气,是好战民族的特征。”惠琳说罢,又停下来,若有所思。 “是哪个民族?”郭暧、鲜于燕异口同声的追问。 “这个,此国湮灭许久,不问也罢!”惠琳好像想到了什么,不打算再说下去。 “师兄,事关杜公子的安危,师兄。”郭暧打算继续劝说一番。 “大师,只是说一下这个图腾属于哪个民族,有什么妨碍?” 鲜于燕话一出口,忽然明白了,惠琳越不肯说,越说明他们要找的答案已经近了。 惠琳恢复了往日的持定,给二人又倒了茶水,自斟自饮起来。 惠琳自然不会不顾杜环的死活,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或许他是在想什么两全之法吧。 人间本就许多纠葛难解之事,而惠琳往往则喜欢两全而为,这是他的性格。 郭暧也沉默下来,静静陪着师兄饮茶。 “阿弥陀佛,僧人本欲保全尔等性命,奈何二等自曝行踪!” 慢慢品茶的惠琳,忽地念了句法号说道,言语间流露出许多的无奈和悲伤。 那些有害人之心的人,总是生活在黑暗中,也总以为别人会轻易伤害自己,也总会抱着先下手为强的愚念。这才是佛者所悲悯世人的地方。 郭暧一惊,就在惠琳话语未落之际,数十道寒光携着一股诡异而强大的杀气,掠过湖面袭来。 惠琳一声低喝,右手掠出,正是无畏印的手势。 就见那数十道寒光,诡异的停止在那里,一面七彩流光的“墙”,硬生生吸住了那些暗器。 这正是惠琳最擅长的密宗水之卷的功夫,乃是以密法筑起一道水墙,其坚不摧,其柔克刚。 惠琳摆手,流光幻影的墙壁,裹着寒森森的暗器,一起跌落进湖底。 湖面上恢复了平静,不见来人。但郭暧能清醒的感觉到,那股巨大的杀气还在对岸,并未退去。 短暂的平静过后,就见靠近对岸的湖水起了异动,哗哗哗,三道水柱冲天而起,半空中忽然化作三头獠牙利齿的恶狼,向着亭中的三人袭来。 “哼愚蠢!”不屑的腔调,似是从惠琳的鼻子里发出来。 只见神僧口中念动咒语,不紧不慢,单单伸出一只食指,对着湖面轻轻一划,湖面上乍现一个吞天的洞穴,将三只湖水幻化的恶狼吞了进去。 细看时,偌大的洞穴竟是一头水龙的巨口。惠琳继续念动咒语,巨大的龙头从水底渐渐抬起来,怒视着对岸柳林深处。 惠琳施展密法,湖面下降,整座湖的水都在跟着搅动,看来,惠琳是将满湖的水,都化成了那一条巨龙。 惠琳,对水之卷的运用,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躲在暗处的人,想来是知道了厉害,两盏茶后,对岸再无动静,杀气渐渐的隐退而去。 “要逃”郭暧感受到敌人的杀气渐渐远去,惊叫一声,掠身出了亭子,在湖面上划过一道美丽的光影,落到了对岸,追了出去。 鲜于燕听郭暧一声低吼,也赶紧施展轻功,到了对岸。本来他以为敌人会杀过来,没想到竟被惠琳强大的法力吓得退却了。 也许,惠琳始终不愿意贼人此刻就暴露行迹,妄造杀孽,所以才施展无上佛力,让他们知难而退。 郭暧、鲜于燕分头追了一段,哪里见得人影。只是来人竟能隐去身上的杀气,看来并非寻常的刺客。 二人没有寻到杀手的踪迹,便折了回来,向着惠琳所在的亭子走去。 就见一个摇摇晃晃的僧人,步履踉跄的从亭子里走了出来,那僧人边走,边抬手仰脖喝着一个葫芦里的酒。 醉酒的僧人见郭暧、鲜于燕走过来,嘻嘻哈哈的念了一句佛号,擦过二人的肩膀,摇着身子,走出了花园。 醉僧,一身的酒气、汗馊气,熏得二人脑仁直疼,胡子拉碴,口角沾着油脂和唾液,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悲伤。光头,看不出实际的年龄。 “那人浓眉大眼,本该是十分俊俏的人,奈何如此落魄!莫非是他。”郭暧不由得叹息,心中想到一个人,却又不敢确定。 鲜于燕摇摇头,没理会郭暧的话。他倒没郭暧那么多愁善感,在金吾卫多年,繁华的长安城里,不如意的人,还是很多的。 “原来西明寺这般热闹,有风度不俗的世外高人,又有如此贪酒张狂的僧人。”郭暧同惠琳打趣儿似的说道。 “那是疯罗汉,怀秀和尚,他佛法精深,奈何未能闯过最后的关隘,以致疯疯癫癫,半佛半魔鬼。佛魔本在一念之间,你修行不深,自然无法体会。” 惠琳兀自喝着茶,望着被落日染成琥珀色的湖面,随口一答。 真的是他,疯罗汉,怀秀。 他发起疯来,就自称怀草。所以,有人叫他怀草和尚,也有人叫怀秀和尚。 据说他在十四岁之前,尚未进入空门,就已经遍览大乘、小乘诸法,长安名僧与之辩法,谓其精通。 他进得西明寺后,佛法修为更是日进千里,声明远播。不空三藏亦曾有意招他做入室弟子,他却奇怪的回绝了。 他说:“众生即佛,不空是佛,我亦是佛。不空见如来,我自见如来。” 不空三藏不但不生气,反而很是欣慰,由他留在了西明寺。不空三藏,时常还会派弟子惠朗,前往西明寺,与怀秀交流说法。 一颗佛教新星冉冉升起,却无人发现其中隐隐的危机,人们都惊叹乃至佩服这位少年高僧的根器,一味奉承、赞美。 憾事终于还是来了,那一年怀秀和尚二十三岁。 适逢西明寺正道堂首座怀名法师圆寂,住持有意选怀秀为首座,寺中上下也并无异议。 就在就任典礼前一个月,怀秀忽然疯了。西明寺上上下下一阵慌乱,因为怀秀作为神童入寺,出家不久便成了名满两京的神僧,他的修行甚至受到了玄宗皇帝的关照,此事关系体大。 怀秀的疯掉,不仅对西明寺是一桩丑闻,作为皇家寺院,以及受到天子关照过的神僧,亦有碍皇家的颜面。 疯掉的怀秀,跑出了西明寺,奔走在长安的左右两街,渴了,就去酒馆抢来酒喝,饿了,就夺了路边摊贩所卖之物来吃,困了,就随便倒在路边睡下。 怀秀在长安城里疯闹了十数日,终于昏厥过去,一睡不醒。 怀秀也是密宗功夫的,西明寺的僧人多以佛学为基,拿他没办法。无奈之下,只好去请当时驻锡在开元寺的不空三藏前来,希望能够化解怀秀的苦厄。 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在不空三藏与众弟子的努力下,怀秀才清醒过来。 对着不空三藏等人,哈哈哈哈一笑,拂袖出了僧房。 自那以后,怀秀没有再像那次一样疯癫过,或许是,他并没有真的醒来过。 那个神情俊朗的少年神僧一去不返,回到西明寺,是个邋里邋遢、疯疯癫癫的疯罗汉。 他时而以怀秀自居,时而以怀草自居,每日喝得酩酊大醉,或在寺里寺外到处游走,或与僧人说**佛。整日疯疯癫癫,人号“疯罗汉”。 人们分不清他何时是清醒,何时是疯癫。 西明寺的住持见状,便向玄宗奏报,说怀秀由密宗,入禅宗,佛法精进,已然超凡入圣,并不妨碍他继续留在西明寺中。 神僧怀秀成为怀草疯罗汉后,过了三年郭暧才出生,这样算来,他应该是年近半百的人了。 郭暧少年时,就听过西明寺疯罗汉的传闻,说他疯疯癫癫,佛法精深,甚至曾经招揽几个青楼女子,在朱雀大街上招摇过市。 不过,疯是疯了,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几次同朋友专程来访,都没遇见怀秀。今天,竟不期而遇。 种种事迹,闪念之间,郭暧竟忘乎所以。 倒是鲜于燕问起来:“我们走后,他便出现在了这里?”语气里,有着警觉和怀疑。 鲜于燕没有听过疯罗汉的名号,更不知道他的事迹,反而倒是保持了来访西明寺的初衷。 “你们走后,他便来了这里。”惠琳看出鲜于燕的意思,并不介意的答道。 “他的步伐,散而不乱,身形摇而不倒,应该是个有功夫的人。”鲜于燕追问。 “除了佛法精深,他还是一个密宗高手。怎么,你怀疑他?”惠琳始终微笑着作答。 “恩,毕竟他第一时间出现在这里。”鲜于燕直截了当的说道。 “还是想想怎么救人吧。坏人,是没那么容易被你抓到的!” 惠琳第一句话,倒提醒了他俩。第二句话,郭暧听来,话里有话。鲜于燕听来,倒像是在讥讽自己,面露难色。 惠琳慧眼,看出鲜于燕的心思,饮下一口茶去,兀自哈哈哈哈一笑。 “可是,怎么救人?袭击的此刻跑了,眼下实在无迹可寻啊!”郭暧的调皮劲儿上来,问惠琳,他知道惠琳该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要救人,也不难,不过,得先找到他!”惠琳神秘的说道。 郭暧和鲜于燕对望,翻了翻白眼儿,心里想,这不废话么! 回头再看惠琳,只见他怒目一瞪,金刚一般,二人顿觉腹中如刀割一般剧痛,脸上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落下来。 三十七、天灯索迹?在湖深处 郭暧、鲜于燕腹痛如刀割,豆大的汗珠直下,差点叫出声来。 刹那间,惠琳怒目转喜,准确的说,是一种洋洋得意的欢乐之情。 “哎呦。师兄的茶,可真不是好喝的!”郭暧故作委屈的说。 “哼你们既有求于我,还不好好说话,乱寻思些什么!” 惠琳斜眼看着他们,此时,夕阳已把湖面染红,湖光反照到亭子里,映在惠琳英俊的脸上。真是一位漂亮的僧人。 “嘿嘿,就知道师兄有法子帮我们!”郭暧揉揉肚子,调皮的说道。 “湖光正好,我先喝着茶。你们且去取一件杜环贴身的物件来,最好是鞋子,或者是帽子、头巾。”惠琳缓缓道来。 郭暧、鲜于燕一听,都明白这是要以密法寻人,两人喜上眉梢,抱拳谢过,急匆匆转身就走。 惠琳一看,又哼了一声,且待他二人走远,高唱道:“还有一样物件,要用得到才行!” 二人都走得拐弯儿了,回头隔着湖岸看亭子里的惠琳,等他喊出,要用的是什么物件。 等了一会儿,只见惠琳在那里兀自饮茶,望着湖面。 “你这师兄,可够矫情的。”鲜于燕嘟囔着,话方出口,猛然间把手捂住了肚子,生怕惠琳再弄玄虚。 “哈哈哈哈。我师父收的这些徒弟,大多天资聪颖,少年时便以神童闻名,早早的跟随师父出家,所以并不通人间事故。唯有大师兄,惠朗最是持重!” 郭暧知道师兄在耍弄自己,和鲜于燕急匆匆再回到惠朗面前。 “哈哈哈哈,急什么!三日内,杜环不会有事,只是要寻到他,也非易事。” 惠琳当着二人的面,把一盏茶倒在石桌上,茶水蜿蜒流动,绘成一幅奇怪的图形,这是惠琳擅长的占卜之法,甚是灵验。 郭暧也不懂,但听师兄这么说,便这么信,但还是急着问起,还需要一样怎样的物件! “你啊,只是贪心密宗武学,一些佛学经典,也该好好修习。看你慌慌张张的样子。” 郭暧一阵调皮的笑。惠琳想了想,又说:“恩,我刚才想了一下,其实应该是两件。最重要的一件么。你们知道吗?当年高仙芝,曾经从龟兹带来一百株葡萄树,大明宫、兴庆宫各种了五十株。 只有兴庆宫里,活下来一株,其余都不适水土物候,死掉了。活下来这一株,每年结果三十串,不多不少,葡萄颗粒肥大,香甜鲜美,保留了西域葡萄最原本的味道,是长安城里其它葡萄所不能比的。 你且去与我摘三串儿来。” “这兴庆宫的葡萄有什么特别的用处么?东市、西市倒是不少啊。” 郭暧咧咧嘴,苦笑着问,他知道那一株葡萄的传闻,虽说自己出入兴庆宫不是问题,但那葡萄,别说串数,就是一颗一颗,都有数啊,待到中秋赏月,采摘的时候,必定被人发现。 “必须是龟兹来的葡萄树结出的葡萄,还有,要一段那株葡萄树上的须蔓儿,杜环在龟兹生活过多年,用得着,眼下整个长安只有兴庆宫里,才有龟兹来的葡萄树。要不,你俩连夜去一趟西域?最后一样物件,也很重要,去找一盏孔明灯来。”惠琳说得煞有介事,继续提壶注水,给自己倒满了一杯茶。 “好啦。可以走了,不过也不用心急,这事儿,还得入夜才好办,宵禁前回来便好。” 惠琳见二人还支楞着耳朵不动,嘿嘿一乐,嘱咐二人离开。 惠琳说是不急,可二人还是有些耐不住了。虽说师兄一直没说这图腾有哪个民族在用,但可以肯定,这和杀害田陌桑等人的,是同一伙人,他们绑架杜环,必然不是为了钱,随时都有对杜环下杀手的可能。 二人出了西明寺,找了间车马店,租了两匹快马,直奔杜府。 说明来由,为救杜环,别说一双鞋子,杜家人恨不得把杜环的鞋柜都给二人一起装在马上,又搭了一件书生巾,一件他在西域时的官帽。 孔明灯,直接去杂货铺买了。 葡萄、葡萄树上的须蔓也如数摘了。做这些并不难,倒是采摘时,不足数,难为了那些太监、宫女。 二人在西明寺庙门关闭前,便赶了回来,太阳刚刚落山。 惠琳,已回到了自己的僧房里,那是一处独院,面南三间房,有惠琳的寝室,堂屋,书房;一侧偏房里住着照顾惠琳的侍僧。 惠琳早料到二人,急于成事,必定没有用过茶饭,便命侍僧多准备了些斋饭。 见二人来了,查验过交代采办的事物,一样不缺。惠琳把三串葡萄提了出来,交给侍僧去清洗完了,装在一件铜盘里,端了上来。 郭暧、鲜于燕面面相觑,心里却没敢想什么,生怕再被惠琳捉弄。 惠琳摘了一颗葡萄,慢慢送进嘴里,看了看二人说道:“吃啊!你们没去过西域,恐怕过去也没机会享受到太上皇的赏赐,这葡萄的滋味,纵然是走遍两京巴蜀,也找不出第二株来。” 其实二人心里早猜到惠琳要兴庆宫的葡萄,是给自己吃的,但没想到他能如此坦荡、直接。 郭暧、鲜于燕嘿嘿一乐,跟着各自摘了葡萄,吃起来。 牙齿咬破葡萄皮的刹那,一股从未有过的香甜直入肺腑,值!此行不虚,此行不虚。 虽然只是斋饭,但有了来自龟兹正宗的西域葡萄,三个人也吃得十分快乐。 宵禁的梆声敲完,整座长安城都静了下来。 三人来到院里,惠琳使唤郭暧,把杜环的书生巾系在了孔明灯的底座上。 郭暧把葡萄树的须蔓拿出来,递给惠琳。惠琳一看,面不改色,又递给了侍僧,嘱咐他找地方丢掉。 郭暧一看,原来这须蔓,也是骗我等的。哎,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兄不像话。 孔明灯,又名天灯,并不大,一尺余高,用雪白的细绢做成。惠琳,把孔明灯从郭暧手里接过来,凑过侍僧手中的灯火,点燃了灯中的火烛。 惠琳念动咒语,孔明灯徐徐升高,高过屋顶十余丈时,便停止了攀升,渐渐的寻着一处方向,慢慢的飘了过去,就像一个孩子寻找到了什么,追踪过去一样。 郭暧、鲜于燕不由看了看惠琳,心中充满了敬意,看灯飘行的轨迹,不是随风逐流,是发现了什么。 孔明灯一路向南,三人飘起身形,在鳞次栉比的间间瓦屋顶上,一步一步紧随不舍。 明月下的长安,间间屋舍,如海面徐徐的柔波,映着清冷的月华,十分的美丽。 应该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所行过的屋舍、宅邸渐渐稀疏起来,甚至出现了一些别业和田庄,这是到了长安城的西南边,这里虽然一样设置了街坊,但住户一向稀少,如今战乱,更是如此。 郭暧、鲜于燕心里不由嘀咕,这灯儿又把我等引了回来,虽然可以确定不是在归义坊原来那间病坊里,但大致方位,是差不多的,等于绕了很大一段回头路。 众人随着天灯,来到一处荒败的院落里,约莫二十余间屋舍,组成偌大一座庄园,应该是许久未有人住,月光下,可以看到一些地方缺了屋瓦,现出幽深的空洞。 冷冷的月光,让这散发阴湿之气的荒宅,更加的幽森恐怖。 天灯在这衰颓阴森的院落上空,兜了几个圈子,慢慢的停下来,不动了。 郭暧、鲜于燕一看,对视了一眼,不由得紧张起来。 惠琳捻着口诀,踩着银灰的月光徐徐步下院中,院里的青石步道,已经被荒草掩蔽,落脚处,十分的逼仄。 郭暧、鲜于燕也跟着下来了,实在想不出,这样的院落能有什么地方藏起人来。 惠琳向着明月伸出手去,灯儿,旋即落在了他的手里,惠琳把灯儿交给郭暧托着,自己从腰间皮囊里,取出一枚竹筒,里面有几支檀香,惠琳抽取一根檀香,就着孔明灯里的烛火点燃。 惠琳念动咒语,那细小的檀香,丝丝缕缕,流出一道烟柱,快近地面时,渐渐变成一道七彩的光华,如蛇般蜿蜒而行。 那道烟蛇,光华内敛,并不绚烂,却透着一股蛮劲儿,扭动着身躯,寻寻觅觅,游入了院落的深处。 惠琳暗中加了一道法咒,烟气所行之处,荒草退让,现出二尺宽的地面,好让三人行走。 烟气逶迤婆娑,穿过了一道回廊后,在一处水边停了下来,欲进又止,似乎是被什么挡住了去路。 “怎么?这烟蛇也怕水么?”鲜于燕小声在郭暧肩头嘀咕了一句。 惠琳听到了鲜于燕的低语,四下看看,头也不回的说道:“是到了!就在这湖里!” “呀大师不是说杜环三日内无性命之忧么,怎么此时已经抛尸湖中!”在这幽深恐怖的荒宅里,鲜于燕压低了嗓子,叫了一声。 “在湖里,未必就是尸体啊!”惠琳,观察着水面,继续说道。 二人也跟着惠琳的目光向前望去,走过逼仄的步道、回廊,此处竟是豁然开朗,月光下,十余亩大的湖面,波光粼粼,落着明月、树影和远处高塔的倒影,别有洞天。 这么漂亮的湖园啊,与这颓败的荒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美好的风景,让来人暂时忘记了院落的阴森与恐怖。 “湖底有一条暗道,应该有什么机关,能使暗道的入口浮出水面。”惠琳喃喃的说道,转头看向了郭暧。好似在说,这些机关术还是你来吧。 “师兄能探明入口大概所在的位置么?”郭暧问道。 “不能,水面阻挡了烟蛇的进路!这湖面看来至少十多亩宽阔,一丈来深,我可以把整座湖的水全部清空,但那样会引起长安城的异动,惊扰了百姓,会很麻烦!”惠琳不紧不慢的答道。 郭暧看明白师兄的意思,从随身的皮囊中,取出一个光亮的铜盒,打开盖子,现出一个简单的小司南。 郭暧拿着司南,不顾草深露重,绕着可行的湖岸走来走去。不论湖中的入口在哪,必有岸边的机关相连,而这机关九成之下,非铜即铁。小小的司南,便是用来寻找铁制的机括、铁链、绞盘等。 找寻一番,月影西斜,未果。 鲜于燕有些不耐烦了,急匆匆上前,刚要催问。却见郭暧又拿出一只竹筒。 郭暧旋开竹筒的盖子,抽出一段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小棒,光芒蠕动,细看时,上面竟密密麻麻,爬满了一些细小如粟米的发光的东西,应该是某些小虫子。风吹过,有一股铜锈的味道。 郭暧又旋开竹筒的另一端,空空的不见东西,只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儿,丝丝缕缕,飘入鲜于燕的鼻孔。 郭暧把爬满小虫子的棒儿,凑近散发着异香的一段,霎时,那些闪着荧光的小虫,顿时飞了起来,成千上万之多,好似阳光下喷薄而出的水雾,非常的好看。 “这是什么东西?”鲜于燕不解。 “这是嗜铜蛾,是一种很古老的虫子,它们靠吃花蜜活着,却对铜有着特殊的癖好,它们喜欢黏附在铜器上,分泌粘液,把铜腐蚀,吃掉。因为它们对铜有着特殊的感知能力,一些大铜矿主家,都养着这个!” 听郭暧说完,鲜于燕一看他手里那段小棒子,果然是一段铜棒,表面已经坑坑洼洼,附着一层黏糊糊的东西,铜锈味道就是从那里传来,看来郭暧说的不假。 那些嗜铜蛾丝丝缕缕,分成了十几股,如烟似雾,在湖面、湖岸飘来飘去。 忽然,几股相近的蛾子,箭一般,射向了一处,落在了岸边一个倒向湖面的歪脖树上。 余下的几股蛾子,也急速的飞了过去,在树干上,形成了一块不小的光面。 郭暧招呼众人,施轻功,魅影一样,欺近了那颗古树,只见那一片虫光,越聚越小,似是陷入了树干之中。 树下阴暗,蛾子的光亮不能照明,郭暧摇亮了火折子,苍老的古树上,一个幽幽的树洞,蛾子,正钻了进去。 三十八、地下暗河?上古神蛟 郭暧的蛾子,在湖边一株巨大的古树上,发现了一个树洞。 树荫遮蔽了月光,在火折子微弱的光下,三人对视了一会儿,郭暧吹起一阵低微的口哨,收回了那些发光的蛾子。 应该不会有错!郭暧寻思着,为防万一,他又掏出了一副特制的手套,手套用一整张海鲛皮做成,坚韧耐腐,寻常的刀剑毒液,都伤不了它。 郭暧带着手套,伸进树洞里一阵摸索。 哗啦一声,一条金属的锁链被扯动。紧接着,地底便传来巨大的轰隆轰隆的绞盘转动的声响。 身前的湖水一阵搅动,鲜于燕面色一冷,抽出了双刀。最近鲜于燕一直背着双刀在身,就眼下要办的事儿来说,那柄解肉的匕首实在有些不堪大用了。 郭暧也发现了这一点,知道鲜于燕对最近的事儿上心了,不过,他纳闷的是,鲜于燕似乎精通许多种兵刃,双刀也许并非他最擅长的。 哗啦哗啦一阵出水的声音,月光下,一架索桥紧贴着湖面,出现在三人面前。 索桥很简易,只是用两根铜制的锁链,连接着一块块木板,没有护栏,甚至,看起来,这索桥应该没有什么浮力,如果轻功不行的话,冒然踩上去,必然会跌落湖底。 荒败的院落,隐秘精巧的机关,恐怕这湖底,绝不会像看上去的这般平静。 索桥伸向湖心,那里升起一座台子,高出湖面二尺有余。 那道烟蛇,好似有灵性一般,晃动了几下,旋即,沿着索桥,蜿蜒游向了那座台子。 三人施展轻功,轻点木板,紧随着烟蛇,来到了那座离奇现身的台子。 郭暧看了看,整座台子应该是柳木建成,外边包裹了一张皮子用来防水,摸了摸,看不出材质,但应该是某种体型巨大的动物。 因为他们站立的高台上,足有一丈方圆,可以停留十余个人,包裹这座台子,应该是一整张皮子,加上水中的深度,实在想象不出这是什么生物的皮。 台子中央是一道机关锁,十几根木条穿插咬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四方的木块,是鲁班锁的变型。 会者不难,鲁班锁种种的变型、异型,郭暧早玩过了许多,几下便解除了机关。 一道门打开,正中出现一个黑漆漆洞穴,月光照不太深,看不清下边的情形。 “不能扔火把下去,怕是这下边全是木梁木柱,怎么办?看不清下边状况啊。”鲜于燕嘟哝道。 郭暧看向惠琳,那道烟蛇徘徊在惠琳脚边,似动不动。 “师兄,这黑森的洞穴,还是得请出你的日影来啊!”郭暧 “这通道三十余丈之内,没有埋伏,都怪你功夫不精,不然是完全可以在其中行走的。至于这位鲜于兄么,恐怕,以你的眼睛不需要火把照明吧!”惠琳说道。 鲜于燕一听,肥圆的脸上现出一丝震惊,刹那间出现,也在刹那间消失,他权当没听见,不接话,不说话。 郭暧听了也没多想,他知道鲜于燕眼力过人,尤其在夜间行走,比常人看的真切,但这漆黑的洞穴里,没有光亮,怎么敢走?没有埋伏,也怕有机关啊。 郭暧,并没有深想惠琳的话,惠琳也没再说什么,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 日影,是一颗宝珠的名字,是疏勒国的镇国之宝,惠琳来到长安,日影便也跟随惠琳来到了长安。 日影的光芒的洁白柔和,明亮的月光下,也十分的特别。惠琳催动咒语,日影便缓缓的飘进了黑暗的洞中。 三人跟了下来,连同那条烟蛇一起。 有一段极为陡峭的木梯,四周都是龙骨一样的木构支撑着四壁,环形的木件,中间又有铜锁、支架链接,结构精巧、缜密。看样子,这一段是可以伸缩的。 木梯陡峭,好在有日影的光辉,照得通道内亮如白昼,却不刺眼,角落细节,看得很清楚。 大概走了十余丈深,来到一处石洞之内,石洞的入口有两丈开外,边缘有青铜铸就门框,看上面的兽面、云纹,应该是商周时代的东西。 奇怪,长安城地下,竟然有这样的所在。再往里走,可以看出,这石洞,半是天然,半有人工开挖的痕迹,沿途都有一些青铜或石雕的野兽,熊、马、犀牛、凤凰、龙,等等,有些半人高,有些则高过众人。十分的雍容雄浑。造型、手法都不是本朝的物件。 这一段路非常的长,因为有这些奇怪的造像,三人都走的很慢。惠琳见了,也很惊讶古人的智慧,郭暧自然更是边走边看,啧啧称奇。 唯有鲜于燕看着这些塑像,眼里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种看似悲伤,又有些激动和喜悦的复杂表情,在他的眼睛里交集往互。 因为沉迷于雕塑的壮美,就连细心的惠琳,都没看到鲜于燕这复杂的表情。 在深深的地穴里,三人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应该是走了许久之后,洞中的风声,渐渐隆隆剧烈起来。 “奇怪,这风声虽大,吹在身上却不觉得厉害。”郭暧问起。 “是水声!地底的暗河,应该还有千步之远。”惠琳似乎比二人更认真,一脸凝重的表情,回答郭暧。 “难怪这洞内的一点都不觉得憋闷,看来是暗河水流带动了洞内的气息流动。” 沿途没有人,也没有岔路,没有机关暗道,烟蛇一直笃定的向着前方游去。 “会不会搞错了?这一路什么状况都没。”鲜于燕咕哝了一句。 “应该不会!先走吧!”惠琳看了看烟蛇,慢慢回道,而后加快了步伐。 二人紧跟着,轰隆隆的水声越来越大,洞穴也渐渐的向外扩大,喇叭口一样。 又走了一会,日影的光辉好似猛然间迸射开去一样,竟照见一片辽阔的空间。 豁然开朗,也让三人一振。面前是极为辽阔的空间,面前一条宽阔的地底大河,波涛滚滚,日影所照五十丈外,大河连同洞顶都没入了黑暗中。 洞顶上,数量庞大的明珠与日影交相辉映,构成一幅美丽的星辰银河图,见到这壮美的银河,三人不禁异口同声的惊叫了一声。 看不到对岸,好宽阔的地下河。 三人看了一会,发现洞口的右手边,有一条人工开凿的步道,容得下五六人同行。这样规模的工程,不知道是哪个年代所做,应该耗费了巨大的人力财力啊。 又走了很长一段路,鲜于燕打了个哈欠,三人都觉得有些困倦,外边的天色大概已经很晚了。 水流越发的缓和,在一处地方,大河分成了三道支流,中间一道更宽阔一些,而且可以看到沿途的洞壁上,一尊尊青铜人像的手里,插满了火把。 “怎么过去?这河里情况不明!”郭暧转向惠琳问起。 “不用过去,你看这烟蛇并没有指向那里,而且这条路也没有断,应该一直通向了咱们这边暗河的深处!” 的确,烟蛇继续游动,并没有改变方向的意思。 郭暧和鲜于燕看了看那条灯火照亮的宽阔大河,迟疑了一会,常理来说,那里更有机会找到什么人吧。 还是要相信师兄的术法,救人要紧。郭暧示意鲜于燕跟上惠琳,三人步入了右边狭窄的暗河。 惠琳步履轻快,心情也不错,在日影的光辉下,四下打量着河道岩壁上的古画。 岩画的笔迹古拙简单,有巨大的野兽,有披着兽皮、树叶追猎的先民,应该是用血液、树胶混合了矿砂、碳粉画成的。 画的题材也较单一,多数都是巨兽、大鱼、猛禽,还有一些怪物一样的鸟兽,应该是先民想象出来的东西,成群逐猎的先民,偶尔会有一位身形高大的首领。 这条狭窄的河道,要比进入时的地道,更古老,那些简单的壁画,也更血腥、原始,简单的笔触和色块,刻画出远古时宏大而血腥的狩猎场面。 惠琳兀自欢快的走着,他看起来很喜欢这些岩画。郭暧先前被商周的青铜遗物所震撼,眼下更是看得瞠目结舌。关于先民的传说,他听人说道过,但这样宏伟的场面,却是第一次见,他的思绪似乎被拉回了千万年前的古代猎场。 河道出现了一个拐角,日影的光辉暂时出现了一片缺口,郭暧转身侧目的当口,忽然一惊,鲜于燕不见了。 郭暧轻轻嘘了一声,惠琳会意,知道有情况,一瞬间闪了回来。 鲜于燕不见了。惠琳一眼看出情况。 二人急速回返。不知不觉间,这一段狭窄的道路,已经只能容下一人行走,惠琳摆手,施展步法,绕到前面。 郭暧明白,这狭窄的步道内,自己的功夫很难施展,而擅长水之卷的惠琳,却无疑成了这里最强的人。 河道狭窄,日影的光辉也受到限制。二人回走了二百余步,才看到了鲜于燕。 只见他张大了嘴巴呆立在那里,瞪大的眼睛突了出来,虽然看不仔细,也可以想象那是一双充血的眼睛,一种强烈的杀意浸染了鲜于燕周身。 郭暧刚要出口喊叫,就见惠琳打了“安静”的手势。 “他被这些岩画感染了!”惠琳轻声说道。 “这些岩画有什么蹊跷,你我怎么”郭暧问。 “呵呵,你对你这位朋友,了解多少?”惠琳没有回答,反而问起郭暧。 郭暧怔住了,鲜于燕是敕勒族,也称高车族的后裔,据他上次吐露,鲜于的祖上还是什么大祭司大萨满,能化身为狼,这些了解,算不算多呢? 难道鲜于燕还有什么比这些更神秘的过去?而这些惠琳又是什么知道的。 郭暧刚想再问什么,又见惠琳猛然打了个警告的手势。前方有危险。 此时,二人距离鲜于燕不过二十余步,惠琳停下了脚步。郭暧赫然发现,在鲜于燕脚下的水中,有什么东西探出了巨大的头颅。 日影继续向前飞了一段,看清楚了。 共有两颗巨大的头颅高出水面三尺有余,每一颗都有牛头那么大,似鳄非鳄,似蟒非蟒,兽额正中有一只独角,长有尺余,锋利无匹。 两头巨兽张开大口,口中无数利齿森森然然,令人身寒。两只眼睛在暗处时发出慑人的红光,在日影的光下,却是惨白的,分不清瞳仁与眼白,估计是长久生活在这无光的地下所致。 两头巨兽应该是被鲜于燕强烈的杀气吸引过来,此刻,正端详着眼前这矮胖的陌生物种,也许它们也有害怕鲜于燕身上那股强烈的杀意,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上古的神蛟!岩画上,有见到!似乎是某个部落的守护神!”惠琳淡淡说来。 两头巨蛟也发现了异动,眼目微微斜看过来,经历久远的岁月,看来他们并未失明,或许,它们已经可以在黑暗的环境中视物也说不定。 只见它们原本就狰狞的面目瞬间现出一丝杀意,猛然间,作势便起,大有生吞鲜于燕的气势。 郭暧一阵惊呼,就见两头神蛟猛然扬起的身子,又缩了回去,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吸力。 是水,此刻流淌的彷如胶漆一般,紧紧裹紧了两头远古的巨兽,无论它们怎么挣扎,竟然不能越出水面。 是,惠琳。是惠琳催动强大的密法,操纵河水,困住了那两头巨兽。 鲜于燕也回过神儿来,意识到危险,本能的冲向二人,回身看向两头巨蛟。 鲜于燕抽双刀,紧靠着岩壁。惠琳不断念动咒语,操纵着河水,与两头巨蛟缠斗。 只看到巨蛟的头颅和脖子,不知道身下长成什么样子,或者是如何的巨大。然而,它们毕竟是生在水中的,熟悉水性,惠琳的术法虽强,却也是难以在一时半刻将它们制服。 两头巨蛟疯狂的摇动着身子,尾巴上下的拍打,惠琳的额头上渐渐现出细微的汗珠。两头巨兽的力量,果然非同一般。 这暗河的岩壁看去非常的坚硬,自己的地之卷刚刚修炼,不知道能不能操纵得来。郭暧想着,结起印法,口念咒语。 两岸和顶部的岩石开始细微的碎裂,悉悉索索的沙石不断的坠下,十几条岩石的胳膊伸了下来,或握拳,或成掌,不断的攻向恶蛟。 三十九、鲜于笛音?羽蛇之杀 郭暧的地之卷修炼不久,对岩石的操纵尚不能发挥出三成的威力,十几条岩壁,看似恐怖,击打在巨蛟身上,却纷纷断折,令三人不由得心头一寒。如果不是惠琳的水之卷,论眼下三人的力量,毫无胜算。 双头巨蛟的动作搅动着大眼前大半的河水,看来身躯极为巨大。惠琳第一次感到吃力,额上的汗水更多。 看这情形,恐怕惠琳也难将之降服。鲜于燕回头看了看,若有所思。 鲜于燕把手伸进胸前,或者说是肚皮前的衣服里,摸索出一份物件。郭暧瞥见一眼,判断是一段骨笛。 郭暧曾经见过鲜于燕用草叶做的哨子,吸引鸟雀,有一次为了逗姑娘们开心,鲜于燕竟然一下子引来一百多只喜鹊、百灵、黄鸟 惠琳看了,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像是松了一口气。 鲜于燕背对着二人,只见他抬起胳膊,一段古意悠扬的笛音传来,徐徐袅袅。 听着笛音,郭暧的思绪仿佛再次回到远古,日薄西山,广袤的大地上,倦鸟归林,猛兽安息,狩猎一天的人们回到了部落,升起一缕缕的炊烟。 笛音对那巨蛟仿佛有着别样的意义,翻腾的河水渐渐平缓下来,巨蛟先是收起了尾巴,慢慢没入河中,狰狞的面目也渐渐舒展开来。 惠琳僵硬的身形渐渐放松,对着鲜于燕的矮胖的背影,投去赞许的目光。那赞许中,似乎还有一些得意,大概是得意自己看人的准确吧。 不知道惠琳,到底在鲜于燕身上发现了什么。 惠琳感到巨蛟彻底的放弃了动作,便收起了术法。河水依旧缓缓的流淌。 两头神蛟看了看众人,又把目光集中到鲜于燕身上,巨大的头颅晃了几下,又点了点头,好似熟识已久的故人。 随着鲜于燕的笛音接近尾声,巨蛟渐渐的没入了水中,不知所踪。 现在换做惠琳投来询问的目光,看向鲜于燕。 郭暧倒是见怪不怪,其实他也臆想过这位能吸引鸟雀,又能化身为狼的朋友,一定还有着不同寻常的厉害之处。 “情况还好,这两头墨云蛟并未受人控制,只是自己躲在这地下暗河中悄悄的生活。倒是那伙人,能在墨云蛟所在的地方盘踞,想来也是十分厉害的人物,大家要小心。”鲜于燕托盘而出,而且说出了两头巨蛟的名字。 “可是一路上,并么有见什么拦阻,也没有机关啊!”郭暧插嘴。 “这里的岩壁坚硬无比,无法将机关隐蔽,况且入口隐蔽,如果不是惠琳大师引路,想必没有人能找到这里来吧!”鲜于燕的头脑,似乎也一下子聪明了许多。 他其实,一直都不笨。他只是看上去憨厚罢了。 一路上再无风波,三人沿着小路前行,有了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众人也不再留恋岩壁上的画图。 三人走了很久,都觉得有些累了,以他们的功夫,想必都走出长安城许久了,甚至早已到了终南山下也说不定,至少,是终南山地下的岩脉。 暗河的另一头,渐渐有光亮出现的时候,惠琳收起了日影。三人悄悄前进,映入眼帘的一幕,惊呆了众人。 暗河的这一段,是一处极为广大的空间,方圆二百余部,几十尊青铜灯奴,架起百余支灯烛,上空岩顶上倒生着无数的巨大的水晶,在火光的照耀下,华彩夺目。 地下是一整块巨大的岩石,堆满了上好的箱柜、货物。有些地方,干脆散落着一地的金银珠宝。 空间很大,人却不多,数了数,约莫有三十余人。 但如果主河道那边还有贼人的话,就不好下判断了,而且这处巨大的空地,本身还有些暗洞,不知道是不是能通向什么地方,有多少人隐在那里。 三人隐在暗处,观察了一会,没有看到杜环的行踪。可烟蛇,却依然跃跃欲试的,等待着惠琳的脚步,只要惠琳移动,它便好再次前行。 诺大的空地,足足有一个校场那么大,三十几个人远远的聚在一处,不知在做些什么。遗憾的是没有遮挡物,很难悄悄的躲过去。 “恐怕那些旁系的洞穴,有一些做了刑讯的房间,杜环就在里面,那些人聚在一起,应该是在喝酒、赌博,奇怪的是,一群豪强聚在一起,竟然没有咋咋呼呼的吆喝声!”惠琳的密宗修为自然在郭暧之上,视力已获得了极大的提升。 “留他们在外边,如果一会儿救到人出来怎么办?”鲜于燕小声说起。 “你们好歹也照顾一下出家人的感受吧。进去,出来,我自有办法,杀人放火,你们去做。不过,眼下不行。”惠琳干脆的回答。 惠琳毕竟是大唐名僧,慈悲的修为自然是有的,自己竟然忘记了。鲜于燕醒悟过来,不再说话。 惠琳四下看看,再次念动咒语。 只见那道细小的烟蛇,逐渐的长大起来,很快变长成为一条粗大的巨蟒,原来可爱的面目,看去有些狰狞。 袅袅的烟气画作的巨蟒,轻轻一卷,将三人包裹在烟气之中,昂首前行。惠琳抬步向前,循着烟蟒的方向走去。 郭暧和鲜于燕,不紧不慢的跟随着,这薄薄的烟气,竟能挡住那些豪强的视线么?鲜于燕想了想,不由得佩服惠琳的密法。 三人隐在烟蟒的身子里,走上开阔的岩地平原,走向一个平原深处的洞穴。 郭暧看了看,这里的几处洞穴,倒像是新开凿的,进入洞穴,拐了个弯,惠琳便让烟蟒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走了百余步,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说话声,一个娘娘腔的声音,不是太监。 是那个被叫作羽归林的人,这样看来,的确是乌鸦做的这件事,而那伙白头带子的黑衣人,也的确是乌鸦的成员。 羽归林念念叨叨,好像在同人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还有一个人的声音,十分的微弱,莫非就是就是杜环?虽然帮他医好了心病,但并未听过他说话的声音。 听两个声音交替着,应该是用了某种幻术在询问口供。 离得近了,郭暧也渐渐感到里面除了杜环和羽归林外,还有三个人。但是,没有那个身形魁梧声音粗哑的松下风。 免不了一场厮杀。郭暧打定了主意,看了一眼惠琳和鲜于燕,走在了前面。 当郭暧一闪身站出来的时候,羽归林登时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在他有生涯的二十余年里,他从来不曾想到,会有人来到这里。 另外三名“乌鸦”也旋即起身,各自摆开兵刃在手,护住了杜环。 三人头上,缠着头带,头带正中一个黑铁乌鸦的徽记,正好与那夜晋州城外的白头带子印证。 稍顷,羽归林那张瞠目结舌甚至有些恐怖的脸,平静下来。 那是一张白净、柔美的脸,一张似乎不该属于男人的脸,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十分的漂亮。 “李辅国这个阉人,竟然出卖我们到这等地步!”他开口便骂了一句李辅国。“咦?怎么还有个和尚,你们不是察事厅子的人?” 羽归林发觉来者可能并不是李辅国的人,顿时住了嘴,以免自乱阵脚,吐露了消息。 羽归林摸向腰间,一柄精钢软索,握在了手中,一副拼死搏杀的气势。软索长有四尺余,由精钢锻造的鳞片、锁环精密结成,末梢是一枚三棱镖。 软索不仅锋利、刚硬,而且柔软曲折,很难抵挡,这对敌人来说,是一件十分棘手的武器。 郭暧看清了,里边椅子上坐着的正是杜环,只见他双眼无神的望向虚空,身子如朽木一般,是被下了很厉害的***。众人剑拔弩张,杜环也不见醒来。 郭暧看准杜环的位置,抽刀在手,右肩一探,摆出一副要进攻的架势,羽归林和另外三人,不由得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郭暧身上。 郭暧眼一斜,起手便向右手边一人攻去,刀法伶俐如电。郭暧的动作很快,敌方根本来不及多想,惊得“乌鸦”纷纷本能的举兵刃挡了过来。 敌人的封锁,顿时出现了一个缺口。 鲜于燕跟郭暧常年混在一起,并有过多次一起办案的经历,早已对彼此的心思有所了解。看准郭暧向右探肩,便已打定了主意,是以身法飞快的掠到了杜环身边。 鲜于燕一抱、一转,冲到了一处角落。 羽归林低吼一声不好,反手一扬,钢索直削向鲜于燕的后背。 郭暧被三人缠住,抽身不得。 惠琳一看,右手一指,烟蛇腾空而起,缠住了羽归林持索的手臂,尾巴一甩,连同脖子一起绞了个结实。 惠琳并不想杀人,只想用这烟蛇困住贼人,救人便走。 谁成想,那羽归林竟亦念念有词,烟蛇,从他脖子、胳膊上退了下去。 羽归林竟懂得密宗的术法。 惠琳一笑,心想,他果然是其中之一么,说不定还是重要的人物吧。 羽归林见和尚出手,解去烟蛇限制,闪身一绕,伸手拉动了一个把手,顿时洞穴里响起一阵清脆的铜铃声。是求援的信号,他们还是做了防备外敌入侵的准备的。 几个照面,郭暧已经砍杀了两名乌鸦,另一名乌鸦冲鲜于燕杀去的时候,也被鲜于燕弯刀一划,割破了喉咙。 此时,洞内已经传来几道沉重的脚步声,援兵到了。 三人不敢恋战,见对手只剩了羽归林一人,几个闪身,合在一处,向外冲去。 洞中逼仄,鲜于燕把杜环交给惠琳,自己落在后边,边退边挡住羽归林的攻势。 郭暧在前,见洞中环境闭塞,不等援兵到前,运起风之卷,数十道破空之声响过,嗤嗤嗤第一波冲进洞内的“乌鸦”,便被风刃穿透,惨叫倒地。 洞外竟已聚集了数百名乌鸦。果然,这些旁系的洞中亦有乾坤。 这些乌鸦功夫本就不弱,仗着人多势众,更是杀气高涨,一时间郭暧三人竟困在了阵中。 羽归林更是冲在阵前,死死缠住惠琳不放。 洞中岩石坚硬,郭暧难以发挥地之卷的威力,只好拼了刀法与众人战在一起。 鲜于燕见情势危急,双目陡然一冷,刚要祭起兽王之力,便被惠琳喝住了:“不要在这里变身!” 鲜于燕一时惊诧,一瞬间不禁怀疑惠琳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竟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不过,这和尚厉害,还是且听他的罢了。 当下,鲜于燕收敛心思,握紧双刀,与敌人死斗。 羽归林沉默不语,眼中露出阴沉的杀意,和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大概他是见敌人侵入了自己的大本营,起了必杀之心。一条钢索舞出一片雪花纷飞,点点直戳向惠琳。 惠琳用袈裟裹住杜环,背在身后,右手一指伸出权做刀剑,戏耍一把,封住了羽归林的攻势。 三个人,和几百人,僵持不下。 就听得羽归林一声尖啸,就见他的脑袋猛的飞了出去。 不对,是他的脖子忽然伸长了,足足伸出去五丈有余,两腮裂开,血盆大口,昂首傲立,俨然化作了一条巨蟒。 羽归林的眼睛也化作绿色,蛇一般的眼睛,直直的瞪着三人。 原来如此。这里有蛇王蛊的后人。狼与蛇斗,总是多了几分危险。鲜于燕明白了惠琳为什么喝止自己,但也更糊涂了。一个修习密宗的年轻僧人,如何知道这多的秘密。 众乌鸦见状,纷纷远远的退开。 羽归林大口一张,一阵淡紫色的浓雾喷射出来。 三人战斗正酣,呼吸剧烈,猝不及防,顿时感觉浑身一阵酸麻,便要失去力气。 不待三人反应,羽归林早已甩动巨尾,扫起一阵旋风,卷向三人。 郭暧、鲜于燕腾身躲过。羽归林的巨尾却实实的缠在了惠琳身上,就在蟒蛇尚未勒紧身子的刹那,惠琳忙把杜环抛给了郭暧。 羽归林卷着惠琳,因为用力过猛,竟然腾在了空中,又借着落下的力道,猛的将惠琳摔向地面。 “愚蠢!”惠琳一声冷喝,任由蟒身缠着自己,一个旋转,稳稳站在了地上。 四十、皆有秘密?疯癫醉僧 惠琳一声“愚蠢”,稳稳的落在了地上,眼中泛起一丝略带轻蔑的杀意。 羽归林见自己仍然紧紧卷着惠琳,以为胜券在握,蛇头扬起,张狂的吐着黑色的信子,大嘴一张猛然吞向惠琳。 惠琳右拳拇指、食指伸作钳状,凭空击出,虚空中顿现一只金鹏大雕,叼向羽蛇,死死咬住羽蛇的脖子。 惠琳左手再出,食指一伸,一道无形的气劲击穿了羽蛇的肚腹,一道浓臭的黑血喷出,落在岩石上,伴随滋滋滋滋的响声,冒出一阵烟气,岩石被腐蚀了,好毒的血。 羽蛇受创,迅速旋开,溜到了一边,化回人形,惠琳的一击正在羽归林小腹上,殷红的鲜血浸透出来。 一众乌鸦惊呆在那里,三人见势,朝着出口几个跳跃,疾奔过去。 三人来到暗河边,眼见众乌鸦醒过神来,也都运起轻功疾射过来,惠琳招呼郭暧、鲜于燕先走,自己断后。 惠琳口念佛号,一声“阿弥陀佛!”,双掌合十,罡风乍起,袍袖翻飞,卷起暗河里的水,排开铺天巨浪,直逼向袭来的乌鸦众人。 巨浪升起十数丈高,兀自停在那里,连同被巨浪裹挟的乌鸦一众,都定在了半空中。河水并未冰冻,只是那样凭空停止了,一堵水做的墙,将敌人挡在了身后。 三人背着杜环疾奔,路过岔路时,并不见那条宽阔异常、灯火通明的主河道里有人出来,看来羽归林报警的机关,传播范围也十分有限,也或许,这灯火通明的暗河,只是个幌子。 三人原路返回,出了地穴,天空中明月依在,不见天亮的样子,感觉在地下行走了许久,一时难以估算时辰。 三人回到了西明寺,惠琳的僧房。 一路上,秋夜的爽气令蛇雾的毒力消散大半,三人又调息了半刻,再无挂碍。 “师兄,那个羽归林竟能破你的烟蛇之术呢,他也是密宗的修行者么?”郭暧开门见山的问道。 “那人叫羽归林?听着应该是个高丽人的名字。你们之前有过接触?”惠琳岔开了话题。 郭暧便把关于羽归林的一些事,林林总总都说了一遍,接着道:“大唐之内,修炼密宗的人,咱们师兄弟都该认识才对,又有能力破师兄术法的人,屈指可数,那人年纪轻轻,应该也算是青年才俊,之前怎么没听闻过?” “他们即是隐在暗处的杀手组织,又怎么会轻易的显露功夫呢!烟蛇之术,本来不过是地、水、火、风、空五卷之外的杂术,有心修炼的人,不在少数。至少掌握了诀窍,要破来并不难!” “师兄又暗示我学艺不精了!杜环公子身子虚弱,恐怕今天只能在师兄房里休息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最好一直在我这里!”惠琳笃定道。 “怎么?师兄发现了什么?”郭暧诧异。 “师父及我等一直受到李唐王朝的垂青,既然乌鸦是反唐的势力,有些事还是要好好查一查的,倒也并未发现太多。” “师兄肯帮忙,自然再好不过!” “你们二人,今晚也住在这里吧。既然杜环知道一些消息,你们不妨等他醒来问问。我刚才封住了他的穴道,是才昏睡过去。对方用的只是迷幻剂,醒来就好了!” 说完,惠琳又拿出一支珍藏的人参,嘱咐自己的侍僧,先去煮上,等清晨杜环醒来服用。 西明寺是大唐国寺,除了一些为皇室器重的高僧大德,还有些僧人本身就是出身李唐王族,警戒上不输皇城。一夜安稳。 不过,惠琳要把杜环留在自己身边,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西明寺的治安良好吧! 郭暧和惠琳又闲聊了一会,适才同鲜于燕去休息。 鲜于燕一直沉默不语,其实,他心里十分的忐忑纠结,今日种种,说明惠琳绝非等闲之辈,关于自己一族的秘密,不知道他都清楚多少,既然他是疏勒国的王族,难道,疏勒国里也有高车族散落的后裔?或者,疏勒国的裴家自己,就是高车族的族人? 惠琳也是个有秘密的人啊。很想问一问,把事情搞清楚。 可一想自己,背负着几千年的秘密,如果要探究别人的秘密,恐怕难免不会要搭上自己的过往。想想还是算了,也许有一天,秘密终究会有揭晓的一天。 鲜于燕心里一直嘀咕着,一直没有说话。 惠琳让侍僧给二人安排在了一处耳房里,有两个床位。虽然装设简朴,却也十分的干净,二人睡了下来。 “你一直沉默不语!”郭暧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问道。 “是!你师兄好像知道很多事情!你很了解他么?”鲜于燕微闭着眼,回答。 “不是很了解,我本来就是师父的室外弟子,惠琳师兄又一直喜好钻研典籍,往来并不深入!” “那就是不了解了!”鲜于燕替郭暧下了判断。 “恩啊,算是吧。我只知道他本来是疏勒国的王子,幼年时在西域出生生活,少年时便来到了长安,因为仰慕长安风土,所以留了下来,并成了我师父不空三藏的徒弟!之后事,就是他每日翻译经典、研习古籍了!” 郭暧回答的语气有些不甘,毕竟是自己的师兄,被人直言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的师兄,总是有些尴尬。 研习古籍,也许是他查阅古籍时发现了什么也说不定呢,总不至于那么诡异吧!只是自己的族人是严禁乱书乱写的,几千年来,从未听过在族人之外流传过什么东西啊鲜于燕又陷入沉默,思索起来。 “又想什么呢?今天那个羽归林竟能变化大蛇,是不是跟你那个兽王蛊是一个道理?”郭暧问。 “八成是,但也有些蹊跷,那个人太年轻了。”鲜于燕回答道。 “太年轻?什么意思!” “总之就是太年轻了,不该那么年轻的。应该还有些别情况吧!困了,睡了。”随即,鲜于燕,鼾声如雷。 太年轻了?难道兽王蛊之力和年龄还有什么关系么?而且他竟然也修炼密宗郭暧想了想,翻了个身,一拉被子,蒙头睡起来。 西明寺占地辽广,高墙迭起,楼阁林立,惠琳所居的菩提院又在西明寺的腹地,入夜时分,格外的幽静清朗。 郭暧和鲜于燕都睡得十分酣畅,奈何晨课的钟声早早响起,二人依依不舍的离开床铺,到了惠琳主房的小厅里。 杜环竟然早已起来,倚坐在一把扶手椅里,侍僧正喂他饮用参羹。杜环的面色虽然苍白,精神却还好,看来乌鸦一党,并没有过于难为他。只是不知道被那些人,都问出了些什么。 西明寺里的斋饭,较别处也更为丰富一些。豆腐、萝卜、青菜、笋、胡瓜、面饼、粥水,虽然一味的清淡,菜式、烹制上,却能看出是花费了一些心思的。 “杜公子,醒了!”郭暧笑着上前。 大概,杜环早已从家人、侍僧那里,得知了郭暧曾两番救助自己,看到眼前风度翩翩的公子,便猜测可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郭暧。 “是郭公子吧!多次搭救,真是无以言谢!”杜环晃了晃身子要起来,被郭暧劝住了。 “正是在下,这位是左街使鲜于燕!” “噢!鲜于大人,昨夜的事,这位僧者已经告诉我了,真心多谢几位倾力相救!” “哎。杜公子也不用客气,找寻失踪人口,也是我左街使分内的差事。只是不知道,掳走公子的贼人,之前可有打过交道?” “啊有些东西,想不起来了!”鲜于燕一问,杜环不禁眉头紧锁,不住的摇头,陷入了记忆断失的痛苦之中。 是***的原因,让他忘记了一些事情。这样的话,他自己也一定不记得自己都说过什么了。 郭暧和鲜于燕连忙劝慰,杜环平静下来,伶俐的侍僧赶忙招呼大家用饭。 吃喝间,气氛渐渐温暖融洽起来。 杜环是个乐游健谈的人,几句话过后,便谈起自己在西域时所见的风光人情。 郭暧乐于交友,说道远游,倒真不如杜环。听他说起昆仑天山,瑶池葱岭,大漠千里,奇花异草,各色瓜果,不由得神往。 杜环的眼目渐渐望向窗外,对面的屋瓦上晨曦遍洒, 仿佛在斑驳陆离的光影里,又是一番西域的山河画图! 忽然,杜环神驰的表情一收,眼睛看回郭暧,幽幽说起:“有一个人,我好像在高仙芝大人身边见过!” 高仙芝。郭暧、鲜于燕一听,不由得的打起了精神。 “是个浑身酒气的和尚,好像还有些疯疯癫癫的,好像那天夜里,我被人掳走后,有一段时间我醒了过来,身边就有那么一个和尚!”杜环说起疯疯癫癫浑身酒气的和尚,郭暧、鲜于燕不由得又是一震。怀草? “哎呀,记不清了,记不清了,现在寻思起来,那股酒气和僧衣的样子,好像就是那个和尚啊!”杜环又摇头,一些记忆还是模糊不清的。 郭暧见他心思又乱起来,赶忙转移了话题:“高仙芝大人那边是怎样的呢?” 郭暧一问果然有效,杜环心思一转,灵台恢复了清晰:“哦。是在高大人身边的时候,见过他一位朋友,是一个叫怀秀的和尚。” 是他,怀秀!怀秀?高仙芝?他们郭暧、鲜于燕对视一眼,默默听了下去。 “怀秀和尚也算是长安一代名僧,我早年听说过,一直没见过。后来倒是在西域追随高将军多年,回转长安时见过怀秀和尚几次,他和高将军好像很熟!每次高将军返回长安,总是要见他的,每一次怀秀和尚都会喝得酩酊大醉,然后自命狂草,有时候也会不住的痛哭! 开始的时候,高将军好像并不受他的苦恼所影响,只是再去攻打怛逻斯城之前,回到长安的那一次,高将军好像受到了他极大的影响,也失声痛哭起来。 我当时吓坏了,在我追随将军这些年里,他堪称是一个完美的军人,流血,也不会流泪。那一次他哭得很伤心! 怀秀和尚除了疯癫,就是浑身都酒臭气,那股味道太浓烈刺激了,我想世上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人,有那样一身的酒气! 那天夜里,我正在书房里,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儿,我虽然不懂江湖中的那些套路,但在军中,一些迷香之类,还是懂的。我知道是有人在我屋里吹入了迷香,我赶紧捂住了口鼻,所以,当黑衣人掳走我的时候,我并没有完全昏死过去。 我依稀记得我被带入了一座巨大的地下洞穴中,开始有几个人,好像是那伙人的头领,其中就有一个人浑身散发出令人难忘的酒臭气,我拼尽全力看了一眼,恍惚间,那人的确穿着一件僧衣! 不过,也就那一眼而已。身子的虚弱,迷香的药力,以及半夜的颠簸,让我昏睡了过去。 我再醒来的时候,就是眼前这位僧人,正在床边服侍着我。应该是我睡中絮语,吵醒了他,适才一直守在我床边!” 原来是恍惚的一瞥。 不过,既然能和高仙芝联系在一起,那这个怀秀和尚,无论怎样都是要走一遭了! “噢,对了。杜公子,当时为了寻找公子的病因,我们曾经以术法探知一部分公子的过去,还望公子见谅!”郭暧打开了另一端话机。 “哦,这个家人也同我讲过了,惠果大师的术法果然神童,竟然能以一缕烟气,进入我的魂识,探知我的病因所在!真是神僧!我这里感谢才是。” “但有些事,也想请公子帮忙,不知公子可否方便言说!” “哦?郭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那,在下就开门见山了!公子可知道,高仙芝大人与边令诚的关系如何?” “他们,一个是监军,一个是将军。开始几次战役,边令诚对高将军是有举荐之恩的,当时高将军屈居人下,又骁勇善战,如果不是边令诚的保举,恐怕早已为人所妒忌迫害! 至于后来么,隐约觉察到两个人关系不一般,至少不仅仅是公务之上的关系!好像边令诚有些想要控制高将军。 甚至有一段时间,我怀疑边令诚因为去了男根,变了性子,爱上了高将军,哈哈哈。有一段时间,我就是这么想的,他对高将军的那种控制,就是像一个女人要控制一个男人一样!” 四十一、四问杜环?太宗战魂 杜环说完自己的揣测,不由得哈哈一笑,郭暧和鲜于燕也陪着笑起来。娈童、龙阳之癖,在太监中的确盛行。高仙芝又的确英姿出众,任谁也难免会想到这一层吧。 “哈哈哈哈,其实,就连封常清大人又何尝不羡慕高将军的俊美姿容呢!有时候看边令诚和封常清在一起斗嘴,真好似情敌在吵架。 后来我知道,边令诚有一个随身的娈童,就连高仙芝大人都知道。我也放下了这些猜测,如果真的是情侣的关系,是不会让自己的爱人知道自己有别人的吧! 哎不过,真没想到。边令诚在潼关竟然将高将军、封将军全都矫旨杀害了! 看来这其中还有许多其它的隐情,也许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吧。眼下他们都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估计这桩悬案是无法解开了。” “高仙芝将军在离开长安,攻打怛逻斯城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人,就是被那个小道姑传信唤去的那一次,不知道杜公子是否有更为详细的说法?” “郭公子是在察访高将军的什么事情?”杜环发现了异状,不由问起。 “是的,而且,此事关系体大,其中原委暂且不便细说,我想这不仅关系到高仙芝将军,也许还关系到公子为何会被人掳去,所以,还望公子尽量回忆当时的情形,说与在下!”郭暧直截了当。 “竟与我被劫有关?只是这其间许多人都已经故去多年了,如果真是有什么隐情的话,应该真如公子所言,兹事体大吧。唉既然公子问起,也不妨说与你听,且当我多嘴多舌了!”杜环沉思一刻,又说道起来。 “不过这件事,真帮不上什么大忙。事后想想,那个小道姑应该并非寻常道观中人,看她的穿着虽然简朴,道服的裁剪、衣料,都是上乘的!风度气质,也较普通的道姑好,言谈举止间,落落大方,是见过世面的小道姑!想来所在的道场,非同一般。 此外,就没什么好讲了。总之,高将军要见的那个人,对他来说一定非常重要,也就是见过那人之后,高将军和怀秀和尚一起痛饮,才嚎啕大哭的,而且那一次,是高将军主动约的怀秀和尚!那个人竟然对高将军的改变,竟然到那种地步。” 杜环停下来,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郭暧和鲜于燕,意思是自己说完了,你们还有没有别的要问。 “那头九尾巨兽呢?就是在怛逻斯城,**被困,突然出现的那只九尾巨兽?” “那个吗?就更难说了,我都怀疑当时我是看错了,也许深处绝望之中,是我的幻觉也说不定,但我下意识里又觉得那是真的。 当时被二十万大食军团团围住,高将军的马匹又惊了,慌乱中陷入了敌阵,失去了将军的领导,我以为我们再也回不到西域,回不到大唐了,非常的绝望。 不过,被俘后,过了一段时间,大食军的探子来报,说高将军等人成功突出了重围,我是又惊又喜。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才大着胆子问起石国王子,那夜战斗中的事情,我所见到的九尾巨兽,是否真的。石国王子肯定了我的疑虑。 他说,眼看**就要覆灭之时,就在那处通向西域的山口处,一个长着九条尾巴的巨大怪物突然出现,凶狠的撕杀大食军人,破坏了大食军团的围攻,吓得大食军人连番跪倒,顿时丧失了战斗能力,**这才侥幸逃脱!真是想不到,人间竟能有那样的怪物出现。” 杜环说完,又停了下来,看着二人。 “还有一件事想麻烦公子,在攻打小勃律时,那一宗货物呢?堆满仓库的货物,后来无端失踪了,杜公子现在能想起那是一宗怎样的货物么?” “恩,这也是个难题。那宗货物我并未亲眼见过。而且奇怪的是,我问了许多当时在场的士兵,都说从未见过什么神秘的货物!” “恩?又是很诡异的事情。” “的确是很诡异,我确定我是看到了堆满仓库的货物,但为什么别人人都说没有见过呢? 后来,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们想想看,要想一宗神秘的货物凭空消失,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让它变得不神秘。 就好像你背着一个箱子走在路上,在路过的人看来它是神秘莫测的;但如果到了目的地,打开箱子,里面是些酒啊,肉啊,拿出来给一众朋友吃喝,在那些朋友看来,那又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箱子。你问起吃肉喝酒的人,自然他们没见过什么神秘的箱子。 所以,我猜那宗货物,应该是一批军械铠甲! 我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被堆满了仓库,包裹的严严实实,甚是神秘。当我离开后,高将军又找士兵来,一件件穿起它们。给士兵穿起铠甲,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对那些士兵来讲,有什么神秘可言呢?他们也自然没有看过什么神秘的大宗货物。” “军械铠甲?这些不过是平常的战利品,有必要搞得那么蹊跷么?”没等郭暧发问,鲜于燕咕哝了一句。 “开始我自然也没想到什么。后来,我听石国王子说起,说在攻打小勃律之前,吐蕃曾经派出一支神秘的军队,只有两千余人,却号称了继承了大唐太宗的战魂之力,十分的骁勇善战。吐蕃派他们出兵西域,与大食联合,共击大唐! 这件事,在西域都护府的**中,也有过传闻!其实吐蕃暗中与大唐在边疆争夺,早已是司空见惯了。不过,高仙芝将军似乎却很重视这件事。” “一支两千人的军队能有什么作为?”郭暧问。 “哈哈哈,当年太宗皇帝还是秦王的时候,曾以三千五百玄甲军大破王世充十几万大军。如果真是继承了太宗战魂的两千军马,那可是一支绝对的劲旅啊!” “太宗战魂?怎么当初安禄山叛军杀来长安,不见**继承太宗战魂呢?”一旁的侍僧突然发问。 大家被小和尚说的一愣,此话,还真是无可辩驳! “哈哈哈哈,吐蕃人也好,石国人也好,说起来话,总是会把某些东西神话、传奇化。我想他们嘴里的太宗战魂,应该就是太宗皇帝曾经率领的玄甲军,所遗留下来的玄甲、武器。” “可是,太宗遗留下来的玄甲、武器,怎么会到了吐蕃?这不是授人以柄么?”郭暧问。 “关于玄甲军的传说很多,关于玄甲军械的去向,后世传言也非常的神秘!但有一条,却是和吐蕃王朝有关的,那就是文成公主进藏。”杜环说完,顿了顿。 “怎么?那两千具玄甲军械,是太宗给文成公主的嫁妆?这老岳丈,可够大方的。”鲜于燕打趣儿。 “当然不是。这还要从头说起。松赞干布是一位多才多艺、文物双全的才子,而且是吐蕃第三十二代赞普朗日松赞的独子。 在松赞干布三岁的时候,朗日松赞灭掉了苏毗部落一举统一了吐蕃全境,因此朗日松赞格外关注这位独子的成长,使得松赞干布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和严格的训练,长大后的松赞干布,骑射、角力、击剑武艺卓绝,而又是一位爱好民歌善于吟诗的才子。 就在松赞干布十三岁的时候,朗日松赞被人毒害,老赞普的旧臣、外戚纷纷叛乱,苏毗部落也意图复国。 年幼的松赞干布组织了一支万人精锐,用了三年的时间再次统一了吐蕃。 松赞干布有着山海般的胸怀,积极吸取外来文化,尤其向天竺、大唐,积极交流。 年少英俊、英姿勃发的松赞干布,自然想到要娶一位青春貌美的唐人女子为妻,便在太宗贞观八年的时候,派遣使者向唐王求亲,希望能娶一位大唐的公主为妻子。 哈哈哈哈,当时的太宗更是威加海内,八方臣服,世称“天可汗”,想起汉时的和亲之事,以其无礼,自然拒绝了吐蕃使者的请求。 使者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苦恼之下,见当时正有吐谷浑王入唐觐见,回到吐蕃,便推说是因为吐谷浑王从中作梗,阻挠了亲事。 年少轻狂的松赞干布一听此事,便借口吐谷浑破坏和亲,出兵击败吐谷浑、党项、白兰羌,吐蕃军直逼大唐边境松州,并扬言若不答应和亲,便发兵侵扰。 太宗自然不把个毛孩子放在心上,命侯君集为帅,牛进达为先锋,领兵迎敌。 牛进达一举大败吐蕃军队,吓坏了松赞干布,赶忙在侯君集大军杀来之前,退出了吐谷浑、党项、白兰羌,并派遣使者向大唐请罪,同时再次向太宗提出了和亲的请求。 此次,松赞干布派出了精明能干的大论,也就是吐蕃的大相禄东赞。 禄东赞带来黄金五千两及各种奇珍异宝,向唐王显示了积极的诚意,太宗见他为人机敏练达,非常的赏识,便封其为右卫大将军,并提出愿以琅琊公主的外孙女嫁他为妻,要他为大唐效力。 机智忠贞的禄东赞说,在本国已有父母指命的妻子,情深难舍,再者自己的赞普都未曾娶得唐朝公主,自己一个做臣子的怎么敢逾越呢。禄东赞婉言谢绝了太宗的美意,太宗反而更加的赏识他。 几经周折之下,禄东赞终于促成了大唐与吐蕃的和亲。 出嫁的便是江夏王李道宗的女儿,被太宗敕封为文成公主,并由其父江夏王作为赐婚史,持节护送,前往和亲。 对于和亲的事,太宗一向以汉代和亲为弊患,为了彰显大唐国威,威吓蛮夷,护送公主进吐蕃的还有牛进达率领的一队玄甲军。 和亲的队伍在贞观十五年正月,从长安出发,经西宁,翻日月山,长途跋涉前往拉萨。 松赞干布则率群臣到达河源附近的柏海迎接文成公主,以子婿之礼谒见李道宗,之后便同公主返回了逻些。 文成公主进入吐蕃十分的顺利,然而赐婚史队伍返回大唐的途中,却遭遇了变故,队伍返回时已是初夏,唐人又不熟悉吐蕃高原的气候变化,一行人遭遇了雪崩,牛进达所率领的玄甲军几乎死伤殆尽。 天灾所致,大唐也不好发难,禄东赞又及时派人向太宗进献了一尊高七尺,可装三斗酒的黄金大鹅,表示哀悼。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再往后的岁月里,松赞干布继续开疆扩土,传言其中有一支神秘的军队,玄甲玄枪,就连马甲都是黑色的,这支军队能征善战,为松赞干布的霸业助力很大。 长安,便有人猜测,当时牛进达为雪崩所困杀的玄甲军,其铠甲军械,被吐蕃人去走了。 再往后,吐蕃与大唐在西域也是明争暗斗,可谓是大唐的劲敌。 当初高将军奇袭连云堡的时候,有一支吐蕃的队伍异常骁勇善战,如果不是夜间奇袭,加上李嗣业将军的陌刀队,恐怕很难取胜。 加上之前传言吐蕃派出一支神秘劲旅要与大食勾结,攻击安西四镇,我想那支队伍极有可能就是松赞干布时,组建的“玄甲军”,因为玄甲军出自太宗,所以便以其为太宗战魂。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因为大破小勃律后,几次征战我并没有见过高仙芝的队伍有什么玄甲军,也没有再见过那宗货物。” “哦,这中间原来还有这档子事。那杜公子可否知道那批人为何劫持你,之前一点都没有征兆么?”鲜于燕问。 “确实不知道,我虽然回到长安已久,因为海上漂泊和舟车劳顿,再加上思念旧人,一时失去了魂志。据家人说起,这几月都是疯疯癫癫的,承蒙郭公子和惠果大师的救助,也才醒来数日,与外界少有瓜葛,自然不知道那伙强人的来意。”杜环情绪缓和下来,慢慢的解释着。 看来,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哦。对了,曾经作过高仙芝和封常清的幕府判官的岑夫子,回到长安了,他曾派人送来书信,说如我身体允许,想一起去凭吊一下高将军和封将军” 杜环又说了一句。 四十二、天牢血劫?龙武将军 岑夫子,岑参,诗人,也曾听王维提起过,不过未曾见过面。据说早年曾经在安西都护府任判官,写下不少讲述大漠生活的豪壮诗篇。 据说他内调长安后,不久便又外放了。即然曾经是高仙芝、封常清身边的人,不妨也见一见。 郭暧听杜环说起岑夫子要去祭拜高仙芝、封常清,当下便请求,也一起去。 “这个,郭公子出身武功世家,少年英雄,如此仰慕高将军的威名,真令我们这些将军身边的旧人欣慰,若是同去,也好也好,想来岑夫子也不会见怪!”杜环想了想,答应下来。 惠琳做完早课回来的时候,郭暧几个人已经吃罢了早饭。 他带来一个消息,说是负责西明寺安全的守卫,连夜被抽调走了大半,去了皇城。消息是留守的校尉所传,寺里的高层大多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听完惠琳的话,众人不由心头一震。皇城是三省六部九寺的府衙所在,向来禁卫森严,怎么竟还需要连夜调动西明寺的守兵? 是啊!皇城也是广平王帅府所在,当初从晋州回来,就有人意图谋害广平王,难道这一次竟然连夜偷袭? 但不论如,也不至于调动许多的军队才是? 刹那间,几个念头闪过,众人已经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 郭暧、鲜于燕当下拱手告辞,临别时,郭暧禁不住叮嘱一番,希望惠琳一定要照顾杜环的周全。 惠琳微微一笑:“只要他老老实实呆在和尚身边,和尚自然能护他周全。” 说吧,二人借了西明寺的马匹,直奔皇城而去。 一边策马,鲜于燕忽然问起:“你这个师兄也煞是古怪,好像他知道许多的事情!” “当然了,我师父的几个弟子,都是神童出身,幼年间,大多已名遍长安。博学多识,是自然之中的事情!”郭暧打马狂奔,随口应对。 “我说的不是这个,他说,只要杜环在他身边,他就能护卫他周全,而且,昨天夜里,他竟主动提出要杜环留在西明寺!” “是哦!你这一说,还真是有些蹊跷!莫不是他知道了什么?”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许,你师兄早已知道了,乌鸦里,有人暗伏在西明寺。” “你是说怀草?也许,杜环当时并没有看错,那个和尚就是怀草!” “不论是不是怀草,你师兄那么做,我肯定是有什么人在西明寺里,只有把杜环留在身边,紧紧看着,即盯了对方的梢,又能看护住杜环!” “有道理,随机应变吧!惠琳师兄的确是一个喜欢玩神秘的人,不过,真想总会大白的!我们多留意就是,反正回头还要去会一会怀草!” “本来只是说察访一下高仙芝和边令诚的旧事,没想到竟然牵扯出这么多事!我们自己也要小心为上!我鲜于自然没什么,只是你郭家前途远大,不要出什么差子!” “这个自然不会!这件事,广平王和我父亲都知晓,也许他们要我查的,本来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我会控制好的。咸鱼,最近你变得心思细腻起来了啊。” “有嘛?有嘛?哈哈哈哈,好啦,皇城到了!” 二人拐进朱雀大街,很快便看到了朱雀门,当下停止了议论。 郭暧、鲜于燕,在距离朱雀门大门三十步外,下了马,眼见着麻六气喘吁吁的,向着二人跑了过来。 “爷哎,哎呦,亲爷,你可让我好找!昨天夜里负责皇城守卫的神武军,神武军张大人传令,要我们金吾卫派人到皇城,还说要您亲自去,我左找右找,找不到您,只好自己带了人先赶了过来!大人,爷,出大事了,出大事!” 麻六脑子好使,嘴利索,脸上、心里满是惶恐,说起来话还是那么顺溜! “什么事?说!”鲜于燕短促的追问。嘴上问着,脚下却没停步,对着朱雀门的守卫亮了腰牌,径自而入。 遇有突发事件,金吾卫街使,是可以凭腰牌直入皇城的。 “妖怪!说是有妖怪劫狱,把边令诚救走了!”麻六一边跟上二人的脚步,一边细说:“昨天夜里,为了找大人,所以晚了一步,等我们到了大理寺,已经是一片狼藉,尸横无数,那场面,根本不是人干的! 我们私下打听,一个活下来的狱卒说,昨天夜里有人来劫狱,奈何天牢守卫森严,劫狱的人敌不过,不知怎的竟招来一直巨大的狐狸,那狐狸有许条尾巴,尾巴一扫,直拍死一片,见人便咬,逢人便撕,场面十分的恐怖。 妖怪我们没见着,可那些尸体我们看见了,太吓人了,简直就和地狱一样,到处是血,到处尸体,尸体都没一个完整的,**子、肠子肚子混着血水到处都是!” 麻六一边说着,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身子不住的抖着。想来是又回忆起那恐怖的场面,后怕起来。 边令诚。边令诚。边令诚。郭暧、鲜于燕心里嘀咕着,却一句没说出来。 “几位大人,都在大理寺正堂,大人务必过去一趟!”少顷,麻六又补了一句,不再说话。 其实进了朱雀门没多远,郭暧和鲜于燕,便已见到不少兵卫在四下打扫,洒水的洒水,扫地的扫地,虽然早被扫洗了几遍,依然可以看出水里浸透着血的红色。 没看见尸体,看来清理工作早就开始了,毕竟是皇城,关系着皇家颜面、民心安定。 越接近大理寺的地方,负责洒扫的人越多,许多墙面上还留着大片大片的血渍,甚至有些墙壁、屋宇坍塌了,看样子是昨夜被破坏的。 大理寺的正门,连同两侧的墙壁,都已经彻底毁坏掉了,砖石、梁木散出去一大片,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顷刻间撕碎的。 杂乱的建筑废墟,被简单清理了一下,现出一条路来,勉强容许两三人同时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血腥和恶臭! 这附近的尸体也被搬走了,但血迹依然没有人前来打扫。 大理寺院子里的情形更糟糕,没看见麻六说的断肢残臂,但漫了一地的血水里,混杂着不少碎肉、肠肚,大块的尸体被搬走了,这些细碎的部分因为难以清理,被暂时的留了下来。 再往里走,可以见到一些角落里还有残碎的尸体,屋顶上更多一些。 在通向地牢入口的地方,屋宇、高墙,被毁坏的非常厉害,角落里、废墟下,依然可以见到横七竖八的尸体,露着脸的,一律一副扭曲恐怖的面孔。 麻六说的没错,这里简直是地狱一样! 残忍的手段、巨大的破坏力,也的确不像是人类的作为。难道真的是九尾妖狐?既然自己都亲眼见识过了,再看眼前的场面,没有什么不可信的道理啊。 两个人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虽然早上的吃的清淡,却也难以抵挡眼前的凄惨景象,脏腑之内,一阵阵的搅动,一波一波的食物,被吐了出来,混进了血水里。 麻六也跟着干呕起来,倒没再吐出什么东西,估计昨夜已经把身子吐得空了,早饭还没来得及吃。 郭暧、鲜于燕狂吐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才渐渐平复下来,恶心的感觉不断涌来,却实在没什么好吐的了。 郭暧看看麻六毫无血色的脸,心想,这恐怕不仅是吓得,任谁吐这么一场,非得虚了不可。 鲜于燕掏出了三粒丸药,分给二人各一颗,各自吞服下去。 “啊!难受死了,我觉得我都瘦了!”鲜于燕嘟囔了一句。 郭暧觉得鲜于燕这话很好笑,却又实在的笑不出来。 大理寺正堂,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郭暧一眼看见正堂上端坐的正是广平王,他心事重重,却似乎并未受到什么伤害,看来王爷没事。 下垂手紧挨着广平王的,是李辅国,接着便是大理寺卿裴少元。 一员头戴黄金凤翅盔、身穿黄金锁子甲的大将,背手仰头,紧闭着双眼,站立一旁,看脸上的表情,是受到了责难。 独孤欢也在,右臂受了重伤,厚厚的缠了一些绷带,血依然渗出来大片,他表情凝重,晦暗无神的双眼,好似刚刚见过了阎罗王一般。 但在敏感的郭暧看来,独孤欢的眼神里不只有恐惧,还有一些不可名状的悲愤、迷惘。 似乎是李辅国正在盘问那名金甲大将,除了几位身份显要的人物各自沉思着,其余的判官、书记、杂员,都是一律面色苍白、噤若寒蝉,呆立在那里。 郭暧一看,赶忙向着广平王递了个眼色,算是见过礼,拉了鲜于燕,一并靠边站在了堂下,默默听了起来。 场面一直僵持着,看来之前发生过激烈的口角。李辅国一副得意的神色,而广平王则讳莫如深,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这位金盔金甲的将军是谁?郭暧看了一眼鲜于燕,鲜于燕低着头,没有回应郭暧 他是左街使,是有责在身的人,此刻自然失去了往日的潇洒,低眉顺眼的样子,一点都不可爱。 父亲、哥哥们所在数十年的官场,就是这个样子么?不好玩儿。 这种僵持的窘况,似乎比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恶臭更让人难受,大家都尽量隐藏着自己的想法,看来这位金甲将军,被孤立了,至少大家是慑于李辅国的淫威,不敢对他表示任何的同情,更别说是替他辩解什么了。 这样的事情,更让人恶心。如果真的是九尾妖狐劫走的边令诚,那根本不是这些普通的将士所能抵挡的。何故如此刁难一个人呢! “陈玄礼,你身为龙武大将军,神武军的大统领,皇城、宫城的安危皆在你一手掌握。如今发生了这样的祸事,你可真是辜负上皇对你的恩德啊!”李辅国终于又发话了,他似乎急于要把事态扩大,将案子扮成铁案,治罪。 原来这位就是陈玄礼,难怪一身正气、器宇轩昂。他一直是玄宗皇帝身边的人,忠心耿耿,所以,被妖物入侵皇城,李辅国说他是辜负上皇的恩德。 李辅国嘴上挂着上皇,却毫无尊敬之意,对他而言,那不过是用来打击陈玄礼的一件武器。 广平王看了一眼李辅国,却不好发作,微微咳嗽了一声。 陈玄礼冷笑着看向李辅国,牙缝里嘣出一句:“你个养马的阉人,也沐猴而冠,学人坐堂,哼!” “咯咯咯咯,陈玄礼,不要以为洒家动不了你!”被点到痛处,李辅国也是愤恨难当,不过多年的奴才生涯,早已锻炼了他,他没有大发雷霆,反而一阵咯咯的冷笑,他相信,凭借自己的力量,要杀陈玄礼,还是可以的。 啪,一声响过,原来是广平王一掌拍在了桌案上:“李总管,怎么,你是要跟陈将军算私仇么?” “奴才不敢,王爷哪里话,只是奴才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查问此事,他骂奴才是养马的阉人,奴才自然也要维护皇上的颜面!”李辅国低头解释,言语间流露着不可一世的骄横。 “陈将军护国有功,年事已高,这件事还是日后慢慢计议吧!”广平王想就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个奴才可不敢,奴才也做不了主。大家同殿为臣,老奴又怎么好为难将军。只是,皇上旨意在先,让奴才好好问一问陈将军!”李辅国说着,把一件圣旨拿出来,给众人看了一眼,“旨意的内容,就不给大家客套了,总之,今天这件事,是要水落石出的!” 广平王一看,的确是皇帝谕旨的制样,心里隐隐担忧起来,看来,今天凭自己也难保全陈玄礼了,只是陈玄礼对大唐忠心耿耿,父皇怎么会如此针对他? “陈玄礼,你倒是说说看,昨夜是怎么一回子事么?龙武军、千牛卫以及其它各卫的将士死伤无数,皇城殿宇更是被毁坏不堪,诺大的损失,却还是让贼人劫走了边令诚,就算拿了你的项上人头,也难抵其罪啊!一切都在眼前,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服法纪么?你倒是说说”李辅国又一阵咄咄逼人。 “我来说!”一阵尖细高亢的嗓音响过,一个人迈着沉重的步子,踏步而来。 四十三、欲加之罪?马嵬旧事 一声尖细高亢的嗓音响过,伴着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身形高大,宦官模样的人物走了进来,来人鹤发童颜,唇红齿白,一看就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人。 大堂上许多新晋的书记、判官,都是龙归长安后新行招募的,许多人并不认识此人,纷纷诧异,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跟李辅国顶撞。 “老奴高力士,见过王爷!”老人恭敬的对着广平王施了拜礼,正是高力士。 “阿翁来的正好,还请快快起来!” 阿翁,是广平王对高力士的敬称,玄宗朝,高力士地位极尊,纵然金枝玉叶见了他,也尊称一声阿翁。 广平王是有心保护陈玄礼的,见高力士来了,有人能和自己站在一边,自然高兴。 高力士谢过王爷,起身站在了陈玄礼身边。 “老高,你怎么来了?快回去,这趟浑水,我老陈一个人趟!”陈玄礼一见高力士来了,不免焦躁起来,一脸的忧虑,害怕因为自己而把事态闹大。 “呵呵,老陈,我们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有什么浑水不浑水的!”高力士温和的看着陈玄礼,手掌轻轻拍在他的肩上,安抚道。 “哎呦,我当谁来了,原来是骠骑大将军啊!只是这大理寺正堂之上,也不是尔等拉家常的地方啊!”李辅国见了高力士,骄横的面孔变得扭曲起来,丑陋的脸上一阵忌惮,一阵挑衅,变得复杂而诡异。 “呵呵,这大堂你都能坐得,我拉拉家常又怎么了?小崽子,你能有今日,还不得谢谢洒家我么,咯咯咯咯!”高力士一道冷艳射向李辅国,不屑的回了他一句。 这最后一句,却是话里有话,只见李辅国黑黢黢的脸上,都气得泛起红来,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你!你!”李辅国,说不出话来了。 看得一旁的广平王,微微一乐,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我?我?”高力士好似调戏他一般,一只手伸在眼前,手指凭空捻动,好似在把玩着什么,**着什么。 众人看了这场景,乐也不敢乐,憋得脸面通红。 “呵呵,高力士,你得意什么?如今还不是你站在堂下,我在堂上?”李辅国沉默了一会儿,一声冷笑,发起反击。 他之前被高力士**太久了,是以见到他,竟忘记了如今的自己,权势并不在高力士之下,甚至早就远远超越了他。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重新恢复了骄横的面孔。 “高总管,你方才不是说,有话说么?你倒是替陈将军说说,该如何治他这失职之罪?”李辅国咄咄逼人,誓要当堂治了陈玄礼的罪状。 “我且问你,昨夜发什么了什么事?”高力士不屈于人。 “呵呵,昨夜有妖物侵入大理寺地牢,劫走了边令诚!你若这都不知道,还来替人狡辩?小心连自己也人头不保。” “李辅国,我泱泱大唐,哪里来的妖物,你这样说,置皇上的威严何在?”高力士追问。 “你我不与你嘴上乱扯,贺兰寿,你,还有昨夜在场的几位,给高总管说说看!” 贺兰寿上前,给高力士见过礼,简单诉说了下昨夜的情况,几个黑衣人潜入了皇城,进入了大理寺,被发现后,在重兵包围之下,突然有一名黑衣人幻化成了一头巨大的巨兽,很像传说中的九尾妖狐。 九尾巨兽一路冲撞撕咬,杀伤无数,更破怀了大理寺诸多的廊殿,最后将边令诚救走了。 昨夜几名大理寺值夜的人也上前,印证了贺兰寿的说法。 高力士看向受伤的独孤欢,独孤欢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眼神中却也是肯定了贺兰寿的说法。 “既然大家都这么肯定是出现了凶狠异常的妖物,那这件事,又怎能全推到陈将军身上呢?贺兰总管,你说是不是。”高力士反唇相讥。 “这小人只知道护卫皇城和诸位大人的安全,职责之议,还是皇上和大人们拿主意。” 作为李辅国的人,贺兰寿这么说,已经是很公允了。高力士不由得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贺兰寿并不是为虎作伥的人。 “再者,就算陈将军有护卫皇城的职责,但在昨夜事发之后,陈将军便迅速到达了现场,召集各卫,指挥扛敌,在座各位,也是有目共睹的吧!”高力士始终微笑着说道。 “这个是自然,要说大理寺的护卫之责,独孤不敢推卸,昨夜事发之后,见事态激变,我等便发出警报,不出半刻,陈将军便到达了现场,抽调兵卫,组织抗击妖物,奈何那妖兽太过强悍,是以才让贼人得手!”独孤欢好似是终于等到机会一般,一口气说了个遍! 郭暧看了看独孤欢,对这个冷面冷语的人生起些好感,今天他说的这些话,也算是自从同他打交道以来,听他说得最多的一番话了。 独孤欢是信成公主和独孤明的儿子,也算是皇亲国戚,大家本就有心替陈玄礼说话,见独孤欢开了头,也纷纷表示,昨夜之事,事出例外,历朝不遇,实在不能把罪责算在陈玄礼头上。 广平王听了自然高兴,他一直不方便表态,见高力士能扭转局面,放下心来,广平王刚想借机了结此事,却又听李辅国那沙哑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 “诸位大人,所谓职责所在,岂容例外。陈将军呕心沥血,筹谋诛逆,洒家自然也看在心里,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钦犯被劫、大理寺被毁,这也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怎么能说算就算了!”李辅国这样一说,众人又陷入了沉默。 “钦犯被劫,还可追回来,大理寺被毁尚可修葺,而国家栋梁之才,不可轻易就刑!”广平王眼看形式又要朝着不利的方向发展,最终表明了态度。 “王爷,老奴既然接了皇上的圣旨,就该替皇上办好差事,还请王爷不要为难老奴!”李辅国阴阳怪气,不依不饶。 “李总管,你领了皇上的旨意,但把原委查清上奏,岂可替皇上主张?”高力士点中要害。 其实,李辅国替当今皇上做主,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只是今天既然有心保护陈玄礼,又有广平王在,这番话也是有些力量的。 如今高力士最担心的不是李辅国,而是皇上是不是真的要陈玄礼死。 李辅国一阵冷笑,不像是他就范了,倒像是高力士误入了圈套。 “高公公,高总管,高将军,那洒家就倚着你的意思,上报皇上?”李辅国询问的语气里,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没等高力士回应,李辅国便点了贺兰寿,要他将此间的情况,奏与皇上。 贺兰寿施礼退出,大堂上又恢复了方才压抑、尴尬,乃至令人厌恶的平静。 就连广平王和高力士都不再言语,二人对视,讳莫如深的眼眸里,似是在交换着彼此的意见。两个人,都对接下来的事情,失去了把握。 在李亨做太子的时候,广平王对父亲的遭遇是充满了同情的,这位太子父亲过的战战兢兢,生怕哪一步等差踏错,便丢了性命,在李林甫、杨国忠这些权臣面前,简直连李唐王族应有颜面都没有,甚至还不如一些个手握兵权的庶出藩王有气魄。 然而,自打李亨做了皇帝,广平王也渐渐的感受到了父亲身上的一些变化,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当年做太子时的父亲,他开始捉摸不透皇上的心思,渐渐意识到作为皇子的艰难。 广平王忧心着陈玄礼的安危,慢慢的这种忧心,竟变成了对自己未来的担忧,他正失去一些东西,一丝莫名的恐惧笼上心头。 高力士则更多的是权衡。 上皇身边值得信赖的人,已经不多了,如果真的失去了陈玄礼,也就失去了神武军,那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上皇与皇帝之间博弈的最后的一点点筹码,也将化为乌有。二皇权力的平衡,将彻底被打破。 从某种意义上讲,高力士对上皇的忠心,和陈玄礼是不同的。 整座大堂上人满为患,却又鸦雀无声,一些品阶低微的人不住的观察、判断着眼前的光景,回忆着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人的脸上不时的现出后怕的神色;有些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刚才站对了队伍,露出得意的微笑,旋即又推翻了自己的判断,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 郭暧算是场上心思最活的一个了,他跟陈玄礼并不熟,陈玄礼跟自己要察访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太直接的关系。无非是有人要借机杀人而已。 倒是鲜于燕,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鲜于燕好似换了一个人,一副麻木机械、懦弱的样子,就好像随随便便哪个品阶低微的小吏一样。 时间不紧不慢的走着,而在众人心中却各有不同,有人觉得时间过的太快,有人觉得度日如年。 大概过去了半个时辰,贺兰寿回来了,带回来皇上的口谕,要李辅国、高力士、陈玄礼,三人觐见。 没有直接颁布杀头的谕令,这也算是一线生机吧。广平王松了口气,在这之前他隐约觉得父皇对陈玄礼是有些嫉恨的,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贺兰寿随着李辅国、高力士、陈玄礼一起去了皇宫。 广平王见势赶紧寒暄几句,解散了众人,点名留下了郭暧、鲜于燕,要二人陪自己回帅府。 独孤欢是大理寺少卿,自然的留了下来。 其余人等,听到广平王的话,如遇大赦一般,连忙跪拜礼毕四下散了,一个个简直如抱头鼠窜一般,心里不住祈祷着,就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忘记自己这张脸,自己从来没出现过,自己从来没出现过。 皇城的御街上,广平王、郭暧、鲜于燕,以及广平王手下的几个郎将急匆匆走着。 忽然,广平王一把抓住郭暧的胳膊,“去看看!”广平王言简意赅,说完,眼睛看向了皇宫的方向。 郭暧会意,一撇身形,离开了广平王的队伍,待到广平王一众人缓缓向前,郭暧贴近了墙角,他俊美的嘴唇微微念动,咒语一遍,身子融进了宫墙之内。 这是郭暧第一次到皇宫里,他凭着地之卷中的密法,很快追上了高力士等人,隐在墙中一路跟随。 曾经歌舞升平的皇宫里,如今有些萧瑟,就连那些手持枪戟的禁卫,都一脸的死寂,郭暧不由叹息,想不到泱泱大唐的皇宫,竟如此的寂寥。大概是战乱年代的缘故吧,在他心里,皇宫里必然是日日歌舞、夜夜酒宴、丝竹齐鸣才对的。 皇上在含元殿,雄浑宏大的宫殿,壮阔非常。 早朝的时辰已经过了,皇上留了下来,继续批阅奏章,处理国事,只有两名侍女、一名年老的太监服侍着,空荡荡的大殿里,更显得十分孤寂。 郭暧身子融在墙体之内,到达大殿里,才游弋到了大殿的横梁之上,脱身出来,找了个很好的位置,看着下边。 高力士对这里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他比当今的天子,都要更熟悉这里,在服侍玄宗的四十多年时光里,他每一天到在这里。 高力士步入大殿,走到近前看清了龙座上的皇帝,忽然噗通一声的跪了下来,略带哭腔的倾诉道:“皇上,您,您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啊!” 高力士的声音里有些无限哀婉和忧虑,是非常的真诚的声音。郭暧凝神看过去,果然,御座上的人,面容枯瘦、双目无神,在金冠玉带的辉光里,更显得不成样子。 这就是当今的天子啊,哪里有什么威仪可言。 御座上的人,缓缓开了口,眼目中射出一些稍冷的光芒来。 “高卿家,你来看望朕了!” “皇上,老臣,老臣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皇上,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朕知道,你也不用老提这件事,天子,自有天命。”皇上的气息也很微弱,一副并不爱多说什么的样子。 果然,皇上不再说话。李辅国、贺兰寿三跪九叩后,站在了皇帝身边,陈玄礼陪着高力士跪了下来。 “皇上”高力士等了片刻,不见皇上动静,便主动说起话来,却又被皇上打断了。 “陈卿家,当初在马嵬驿,要多谢你,能够深明大义,诛杀了杨国忠和那个贱人!朕知道你的忠心。” “皇上,那件事还请不要再提了!”陈玄礼叩首,似有无限的苦衷,哀求似的说道。 四十四、二帝失衡?乌鸦异民 “怎么?你后悔了?”皇上努力的挤出一丝微笑,前倾着身子问道。 “老臣并未后悔!当时安禄山狗贼打着忧国之危的旗号,要诛杀杨国忠,将士们也都信以为实,军心涣散,老臣若不作为,恐怕”陈玄礼话没有说完,便停顿下来。 “恐怕当时朕这个太子,还有上皇都要蒙难了,对吧!恐怕大唐的江山,在那一刻也要彻底易主,对吧?”皇帝的话里,听不出是责难还是夸耀。 “臣不敢这么想,也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朕说过,朕知道你的忠心。不过那时候,当李辅国去找到你,与你商议如何除掉杨国忠、杨玉环,你答应下来,朕曾经误会了你的忠心,我以为事后,你会随着朕离开!” 皇帝的话,甫一说完,高力士的身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当时在马嵬驿,陈玄礼纵兵杀了杨国忠,高力士就心中有疑,那不是陈玄礼一向的作风。虽然,他对杨国忠的做法,无奈中采取了支持的态度,并在后来也促成上皇赐死了杨玉环。但他知道,陈玄礼不该是那种会越权作乱的人。 他一直以为,如果陈玄礼有什么事,迟早会告诉他的,但他一直没有等到这位老朋友亲口倾诉。 想不到其中的隐情,今天,竟然由皇帝当面说了出来。这一点,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想到过。 后来,陈玄礼还是跟着玄宗去了巴蜀,玄宗再没有提起过当时的事情,更没有责怪过陈玄礼。 “皇上,臣有负圣恩!”陈玄礼再次叩首。 “没有,你没有辜负圣恩。朕也并不怪你,只是朕既做了皇帝,就总该有个皇帝的样子。” 这话,就连不谙官场的郭暧,都听得明白,天无二日,国无二君。陈玄礼是玄宗的肱骨之臣,要真正确立自己的皇权,就必须除去老皇帝身边的羽翼。 只是,在这枯瘦的躯壳下,竟然还燃烧如此的贪恋权力的热火,令郭暧不由得惊讶。 “皇上,老臣无话可说!”陈玄礼俯首不起。 “哎,罢了!今天连高卿家都来了,这个面子朕总是要给的!” “老臣惶恐,老臣谢主隆恩!”高力士跪拜下去,也俯首不起! “当年朕还是太子的时候,蒙你多番提点,才不至于遭了李林甫、杨国忠逆贼的毒手,这点人情,朕给的起。只是,有些事,恐怕,朕是实在没法满足你了!”皇帝话里有话,放过陈玄礼可以,而那位早已退居兴庆宫的老皇帝,则是一定要争斗到底的。 “皇上”高力士、陈玄礼,几乎恸哭似的喊道。 “免了。陈玄礼革去龙武大将军、御林军统领之职,暂且收押刑部天牢!高力士,你且派人捉拿凶犯、追回边令诚,三日之期。再论陈玄礼的生死!” 陈玄礼迎来了一线生机,而兵权革除,玄宗皇帝则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两位皇帝的这一盘棋,恐怕就要分出胜负了。 “皇上”终于,高力士、陈玄礼恸哭起来,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他们早就预见,而又不想真的看见的那一天,就要来了。 “下去吧!高力士,别忘了缉拿凶徒!”皇帝说完最后一句,捡起旁侧一卷奏章,低头伏案,读了起来。 原来在马嵬驿,陈玄礼曾经暗通李辅国,纵兵杀了杨国忠,又站在太子李亨一众人队伍里,逼迫老皇帝杀了杨玉环。 后来,陈玄礼还是又追随老皇帝去了西蜀,可见他的忠心,并不是为了一己荣华,而是真心的为了大唐的国运安危。也许,这正是老皇帝后来不曾问罪陈玄礼,而继续重用的原因吧。 今天的局面,皇帝如此做,纵然是真的为了与老皇帝争夺权力,却总难免落下心胸狭隘的口实啊。 李辅国对贺兰寿使个眼色,派人把陈玄礼押入了刑部天牢。 高力士呆呆的跪了一会儿,起身出了大殿,他神情漠然、步履蹒跚,都忘记了叩谢皇恩。他看上去,更加苍老了许多。 如今这场二帝权力的较量,竟然如此戏剧般的打破了平衡,不知道身在兴庆宫的老皇帝知道了这件事,能否禁得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或许,早看淡了吧。 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陈玄礼、高力士,两位老忠臣的命运,又该如何呢? 郭暧寻思了一会儿,才想起鲜于燕和广平王,还在帅府里等着自己的消息。 他一路潜行,回到了广平王设在皇城的帅府。 郭暧到达帅府的时候,已近午时。广平王在偏殿设了酒宴,正与鲜于燕及一干将官用饭。广平王听小卫来报,说郭暧回来了,并不拘泥礼数,招呼郭暧入席,一同吃喝。 就在郭暧潜行去皇宫的时候,鲜于燕也早把昨夜的事说与了广平王。 几杯酒下肚,郭暧也慢慢的把在皇宫里发生的事,说与了广平王,直说皇上和李辅国,要高力士追回边令诚,陈玄礼才可有一线生机,否则必然性命难保。 话仅于此,那些涉及当今皇上与上皇之间嫌隙的话题,并未多说。 碍于将官皆在,广平王也不细问,内心却早已明白了一切,就见他的眼窝、脸颊,顿时塌陷下去,整个人好似在顷刻间消瘦了许多,神情十分的黯然。 他心里明白,二帝之争,今天便算是告一段落了,就算是追回了边令诚,保住了陈玄礼,也再难恢复往日的平衡。 这些日子里,广平王也深深的感受到,父皇最大的心病,并非是叛军,而是兴庆宫里的太上皇啊。 筵席上沉闷的气氛,足足僵持了一刻。广平王收拾心绪,才缓缓说起来:“无论如何,边令诚都是要追回的,不仅是国法所在,更能救下陈将军的性命。” “是,我等定当竭尽全力,追缉劫狱的贼人,追回边令诚!” “按照左街使的说法,那地下暗河中窝藏的贼人,极有可能也是救走边令诚的人!”广平王说完,看向了郭暧。 看来最近的事情,鲜于燕已经同广平王说过不少了。 “恩,透过察访来看,的确有极大的可能。当然,就算边令诚不在他们手上,为了大唐社稷,也定要及早除去那伙贼人!”郭暧朗朗道来。 “恩,郭贤侄能看到这一层,本王甚慰!”广平王听郭暧说完,的确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如今的乱世,能有人发自内心的为大唐社稷着想,的确是难得了。 边令诚也好、陈玄礼也罢,对于广平王来说,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大唐社稷才是全局。 “只是,我们先前走过的那条暗道,十分的崎岖难行,对方又有诸多奇人异事,武功了得。不能大规模派驻军队,一时间又难以召集更多高手,灭贼的事,怕是得从长计议!”郭暧没有隐瞒心中的忧虑。 “这,暗河地穴崎岖难行倒还罢了,如果那夜来的贼人真的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只怕那九尾魔物也在其中,如果没有奇人相助,就算有千军万马,也是白白送命!”广平王料事周全,并非急躁求进的人。 “是的。而且,当时为了救人,我们也只是进得其中一条暗河,有一条更广阔的暗河,似乎更藏玄机。除了召集高手,调兵遣将,恐怕还得前行探询一番,方可起兵讨贼!”鲜于燕一说这话,大家纷纷点头赞同。 “惠琳师兄,此番看来也有意牵涉红尘,我可以再请他帮忙,再探暗河古道。” “哎呀。竟然忘了不空金刚的高足,如有不空三藏坐下的众神僧帮忙,此事容易,容易。”广平王一经郭暧提醒,脸上露出难得的欢愉。 “师父他老人家一直心系大唐国运,如果是关乎社稷安危的事情,他老人家不会袖手旁观的,纵然不至于亲自出面,也会吩咐几位师兄鼎力相助的。” 广平王知道郭暧此话不假,当初长安城为安禄山叛军占领,不空三藏就一直暗中派弟子传递书信,联络天子与上皇,通报城中情况。就连当初自己率军夺回长安,不空三藏的门人,也出力不少。 “唉区区毛贼,不需劳动不空圣僧,相信有不空大士的诸位弟子神僧辅佐,足矣,足矣。”不空金刚,已是位列仙佛一班的圣僧,广平王尊佛信道,自然是真心的崇敬。 “王爷对家师的垂爱之情,小人心领了,来日定当转告家师,以念朝廷的恩德。如此,我就同鲜于燕再回西明寺,找惠琳师兄商议,做先锋探路,以为大军开拔扫除障碍。” “如此甚好,贤侄且去,切记照顾自家安危,不可妄动。本王自会调兵遣将,只待尔等的消息!” 广平王对郭暧一口一个贤侄,除了打心底喜欢郭暧,也足见对郭家的倚重。 众人正商议在一处,高力士来了,广平王一声请,他径自走了进来。 “哎呦,看大家都在这里,想必也是为了陈将军的事情费心,老奴这里谢过王爷和诸位将军了。” 高力士,还不知道地下暗河的事,权以为众人所议皆在边令诚和陈玄礼。 广平王招呼高力士坐下用饭,他也不客气的坐下,先吃将起来。 郭暧看着眼前的高力士,想起那日花萼楼中,这位久经事故的老人依然鹤发童颜老当益壮,如今却是一副苍老不堪的模样,汩汩酸楚不由得打心底里钻了出来。 从含元殿到这里,路程不近;也许对于一位老人来说,可算是非常的远。但他走得也太慢了,好像这一程,耗尽了他一生的光阴。 高力士不紧不慢的吃了一个馒头,又喝下几杯葡萄酒,脸上恢复了些暖气和红润。 他故作微笑,对着广平王低下头,缓缓说起:“谢谢王爷的招待,陈玄礼的事情,也拜托王爷费心了。” “高总管说哪里话。自家的臣子,本王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本王知道陈将军对大唐的忠心。” “只是,这些贼人来路不凡,不知道王爷和几位,可有了眉目?” 广平王便把郭暧、鲜于燕汇报的事情,简要说了一些。 “哦?想不到,你们竟然能察访到如此地步,你这娃娃,不简单!”高力士看向郭暧,衰颓的眼中,难得的露出些许赞赏的光芒。 “呃,说来也是误打误撞。听高公公的意思,好像另有隐情?”郭暧察言观色,发现高力士的话里,透露着许多不平凡的信息,索性直截了当的问起来。 “乌鸦的存在,是从高宗皇帝时就有了的!”高力士没头没尾的话一出,惊煞了众人。 刚才广平王说起地下暗河的事情,并没有提到“乌鸦”这个字眼。 高力士只从广平王几句话里,就断定那伙贼人是乌鸦组织,还直言这个组织从高宗时代就建立了,看来他所知道的内情,远远超过了众人,这个组织也必然的非同小可。 高力士缓缓的用目光扫过众人,微微的笑了笑,接着道:“你们也不用惊讶,这百多年来不是太平无事么,乌鸦的存在,大唐历代天子也都心里有数,老奴也是从上皇那里得来的消息。” 众人更加不解,沉默不语,都等着高力士继续说下去。 “他们都是高句丽的遗民,乌鸦么,在他们那里是祖先与王权的象征,是为三足金乌,在洪荒时代,是太阳的象征。不仅夷狄,就连我炎黄一族,历朝历代,天子服制上也制着金乌的纹章,代表着天子的权力与功勋。 太宗、高宗时,大唐几度用兵征伐高句丽,最终降服了那个民族,从此成为大唐的子民。 因为他们所崇拜的图腾,与天子服制相冲,他们便渐渐的开始称自己为乌鸦,当然,这其间也必然带有着自嘲之后的不甘心吧。 高句丽人骁勇善战,在大唐形成了诸多的武人集团,尤其以营州、西域为代表。 坊间传言高舍鸡、高仙芝父子,就是高句丽的王族遗民,只不过他们自己都矢口否认罢了。 不仅如此,高句丽人中还有一股异民,据说他们并非高句丽族人,高句丽王建国初期,他们远道而来,帮助高句丽王开创大业,因而在王国中取得了相当高的地位。 据说那些异民初次到访高句丽时,披发**,仅以兽皮树叶为衣,却骁勇善战,精通巫蛊之术,自身能够幻化成巨大的野兽、蟒蛇、苍鹰,帮助高句丽王作战,因而高句丽王屡战屡胜,统一了王国。 从昨天夜里,有九尾魔物出现来看,那股曾经融入高句丽族的异民,还依然夹杂其中。 四十五、天朝密卷?临别之物 高力士仰首空望,慢慢说道着。 “乌鸦的存在一直非常的隐秘,第一次得悉这个组织的情报,还是在则天女皇时代。那时候帝国第一次出现了看似不可弥补的裂隙,诸多势力或明或暗的反抗着女皇的统治。 那样的时代,对于乌鸦来说一定充满了诱惑吧。 不过令人佩服的是,就算在那样一个危机四伏的情况下,乌鸦始终都没有直接的对抗大唐,而是选择了在背后鼓动挑拨和支持各股势力反唐。 中宗皇帝被废黜为庐陵王侯,便有英国公徐敬业、徐敬猷打着支持庐陵王的旗号,在扬州举兵十万反抗武皇。 垂拱二年,则天皇帝下令制造铜匦置于洛阳宫城前,随时接纳臣下上表,大兴高密之风,文武百官乃至贩夫走卒,但凡告密者,则天皇帝都会亲自接见。 当年便因高密事由,杀死了安南王李颖以及前太子李贤的两个儿子。 李唐宗室自然也察觉到了则天武皇的意图,或逃亡岭南,或相约起兵。 垂拱四年,博州刺史琅琊王李冲率先起兵。 豫州刺史越王李贞随机在豫州起兵呼应。 这些叛乱很快便被镇压下去,并因此株连了李唐诸多王族,韩王、鲁王、黄国公、东莞郡主、常乐公主等一众宗室纷纷自杀。 帝国的力量在内耗中渐渐衰微。 随后便是契丹、突厥、吐蕃在边疆连连兴起战事,有些叛乱,甚至延续到了开元年间。” 高力士说的有些累了,停顿下来,端起一杯葡萄酒慢慢喝起来。 这是一段极为尴尬的历史,关于李唐宗室被则天武皇连连诛杀的事情,更是后世的禁忌。 令广平王惊讶的是,这些怎么竟会和乌鸦有关么? “契丹、吐蕃在边疆的叛乱由来已久,英国公、琅琊王、越王起兵都是为了反抗武后,乌鸦也插手了这些事情?”广平王不解的问道。 “王爷明鉴。这些事,他们自然只是“插手”,他们力弱势微,躲在暗处,也只能审时度势,借力而为。不过,背后的蛊惑、挑拨,总是难免的,而在财力、谋略方面,更是直接提供了帮助。” 高力士赞许的看着广平王,因为他用了“插手”这个词,而不是策划主谋。 “他们即在暗处,又如何被发现的?我身为宗室之人,为何之前不曾有所听闻?” “这些事么,还得多谢那个来俊臣,此人虽然狡诈残忍,大兴刑狱,却也在无意间发现了许多秘密。” 来俊臣是则天武皇时臭名昭著的酷吏,王室宗族、文武臣僚,被他诬陷灭族的多达千余家。到后来,他竟然把爪牙伸向了武氏诸王以及太平公主、张易之,这些为则天武皇信任的诸人。 这些人自然也很惶恐,无奈之下,联合起来告发来俊臣,则天皇帝眼见来俊臣势大难留,这才下令处死了来俊臣以及他的一干党徒。 这些事,广平王自然是知道的。 “那来俊臣,没有将这些禀报武后?”广平王追问。 “按照当时的情况判断,应该没有。武后当朝,诸王叛乱,也算情理之中的事情,智慧如她,想必也不会猜疑太多。当时来俊臣案发,负责抄家的是太平公主。 除了一些密室、地窖中窝藏的大量金银珠宝,太平公主还在来俊臣的卧房里发现了一个地穴,那个地穴不大,没有金银财宝,却有一具用浸了桐油的羊皮包裹的铜匣。 铜匣中,便是几部厚厚的卷宗。其中一卷,便提到了有关“乌鸦”的事情。” 高力士又停顿下来,看着广平王,这时他发现,偏殿里那些郎将部下,早被遣散了出去,只有郭暧和鲜于燕还在。 看来自己沉浸在回忆里太入神了。 “这么说,来俊臣与乌鸦有勾结?” “可以这么说吧,也许是胁迫合作也说不定。透过那些卷宗,我们发现,赖俊才在审理徐敬业及诸王叛乱的案子时,发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暗中有一股势力,在向反叛的诸王提供支持,其中线索最清晰的便是财力上的支持。一些大宗的银钱来往,纷纷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呵呵,这狗贼倒也有几分心机。这么说他查到了那些人?”广平王不禁叹道。 “哈哈,他的心机可是连则天武皇都曾自叹不如的!那些卷宗大部分都是列举的一些事实,还有一些实物物证。那些卷宗,可以算是罪证一类吧,关于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的倒是非常的含糊。 不过,还好他把一些事件分类罗列。在与那些银钱来往的线索之后,一些账目显示,那个组织,也向他自己输入了不少的金银、宝物。 我们推测,他应该是借此作为要挟,与那些人达成了合作。” “这狗贼果然机心深重,这么说是太平公主把这件事告发给了武后?”广平王,始终希望有一些光明出现,能够照亮昏暗的阴谋世界,最好有人出面揭发了这件事,那样大唐盛世的辉煌才算是完美无缺啊。 “没有,太平公主也没有把这件事报告则天武皇。”高力士似乎明白了广平王的心思,声音变得低沉。 “没有?”广平王几乎尖叫起来,一股巨大的阴影袭上他的心头。 虽然说则天皇帝,对李唐王族来说,曾经是一个巨大的危机甚至耻辱,但武后的雄才大略、深谋远虑,他是很佩服的。真不想到,在她这样睿智的君主统治下,竟然还有如此黑暗不可探见的地方。 “没有。”高力士,又淡淡的,肯定的,补充了一句。 “为什么?太平公主后来也曾希望效仿武后,夺权称帝,她怎么能容忍这股黑暗势力的存在?”广平王冷静下来,再次问道。 “哈哈哈哈,相比那卷宗中所记载的种种,乌鸦算得了什么。来俊臣在朝中经营十数年,专司审讯刑狱,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以老奴猜测,他也是因为这些秘密,才变得狂妄自大,乃至自取灭亡的吧。 太平公主后来意欲夺权称帝,想来也是受了那些卷宗所载内容的蛊惑吧。”高力士淡淡一笑。 “可既然连太平公主都将此事隐瞒了下去,那这件事最后又是如何败露的呢?” 高力士没有回答广平王,只是淡淡的一笑。 其实,就在广平王对着高力士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了。 高力士是太上皇身边的人,当初太平公主意欲夺权,便是被太上皇发兵擒获,赐死家中。 那些卷宗,想必也就落在了上皇手中。 “太平公主,毕竟是则天皇帝最得意的女儿,出身高贵,深谋沉稳,不像来俊臣还需要搞什么秘密卷宗。但我们推测,她应该也和乌鸦有所勾结,大概也是想借助乌鸦的力量吧。” 听高力士说着,广平王不禁想着,他嘴里的“我们”,应该有太上皇在内吧。 “这么看来,乌鸦真是个隐秘又奇妙的组织,大家都想与他们勾结,利用他们的力量。然而,种种迹象显示,乌鸦却从没有为他们出动过什么惊人的力量啊?” 广平王看了看众人,疑惑不解。的确,从李唐的历史上看来,并没有什么惊人的足以蛊惑人心的力量出现过。 “一些可以改变天运走向的力量,未必一定是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啊!”高力士叹道。“越是那些隐于微末,悄悄运行的力量,越是令人恐惧呢。 开元初年,大统初定,皇上特别使人留意了乌鸦的动向,奈何乌鸦竟一时间消失了一般,只察访到了他们在则天皇帝时期的一些作为。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在微末之间,运筹帷幄,左右局势。有时候,一些毫无征兆、毫不起眼的事情,背后却藏着他们极其深刻的用心与谋略,乃至到后来,成为祸乱天下的大事。” 广平王渐渐明白过来,赞同道:“那这个组织,一定具有非同常人的耐心和洞察。可是,人总是会变的,这一百多年来,他们如何能够保护好自己的这份耐心和洞察呢?” 这次换做高力士投来赞许的目光,并毫无保留的夸赞起来:“王爷睿智,这个问题就算是太上皇和老奴,也是许久之后,才想到的。想不到,王爷只是听闻了其中一些信息,便能洞察如此。 关于乌鸦的存在,我们所知也微乎其微。至于他的组织方式和运作状况,更是不甚了了。这样一个掌握着如此巨大力量的组织,能够长期的保持着隐秘、严格的处事方式,的确是一桩令人惊异的事情。 按照常理推算,这个组织怎样也换过三到四任首领了,能够持续保持一贯的作风,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是啊,纵观历朝历代,天子更替,对内对外的政策都会有所改变的。对了,高公公,怎么突然想起要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呢?”末了,广平王看似无心的问了一句。 高力士看了看窗外,秋日的天空无比的辽阔幽远。 “王爷你看,秋日的长安,乾坤朗朗,多么宜人啊。眼下的纷纷扰扰,总会过去的,这还要仰赖王爷的作为啊。今天的事,是老奴自作主张告诉王爷的,料想上皇也不会怪我,这个秘密该由王爷知道。 只是老奴无能,那些天朝密卷不能亲自交付上皇了。” “什么?天朝密卷,来俊臣留下的那些卷宗?” “是。上皇称那些为天朝密卷。原本是秘藏在兴庆宫内的,后来盛世清平,上皇也渐渐淡忘了那些事情。待到安禄山来犯长安的时候,并未及时带走,因此便遗失了。” “遗失了?兴庆宫是太上皇久居之所,地形虽不算复杂,但若上皇秘藏之物,也不该轻易被叛军搜去才对。” “哈哈哈哈,王爷英明。那密卷所藏之处自然绝对一般草莽士兵能寻获,更重要的是,那密室还有至少九道机关暗卡,除了过人的身手,还要有冷静聪明的头脑才行。 老奴随上皇回到长安后,便曾急着去察看密卷的下落,机关暗卡都还在正常运行之中,密卷却不翼而飞。” 高力士说完,停了下来,脸上现出深深的倦色。 郭暧看着高力士失落的神情,可以想象出当时的他,是如何的震惊愕然。 “于是,上皇和高总管推测,一定是知悉这个秘密的人,趁着叛军攻陷长安的空档,派人取走了天朝密卷。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乌鸦派出的人。”郭暧一半探询一半肯定的说道。 广平王听完郭暧的说法,心下身为赞同,望向高力士。 “郭公子聪慧过人。能够连破九道机关,取走密卷,而后又能让机关恢复如初的人,安禄山的叛军里,不会有这样的人。就算有,也不必费此周折。 况且,那座密室所在本就非常的隐秘,如果不是事先知晓,根本不会搜到那处所在。 这也是今天,我将这个秘密告诉王爷和诸位的原因。此次魔物现世,恐怕就是乌鸦在背后搞鬼。即是如此,能够顺藤摸瓜,破获乌鸦这个天朝的隐患,寻获那些密卷,也可算是因祸得福。” “原来如此,本王还以为高总管为了救出陈玄礼,而不惜将此重大隐秘说了出来。是孤王多心了。” “王爷不必如此,老奴与玄礼,侍奉上皇数十年,个人的荣辱生死,早已放逐云外。眼下的情形想必王爷,也早看在眼里。倘若能有玄礼与老奴,陪上皇安度晚年自然甚好。呵呵,弄不好,老奴怕也陪上皇走不了多久了。” 广平王知道高力士这句话的真意,父皇与上皇之间的斗争总要见个分晓的。天子易主,总要有臣僚陪葬。纵然上皇可以安度晚年,可他身边的一干臣子,却死劫难逃啊。 “喏。老奴出来多时,也该回去向上皇回禀了。如今他老人家,倒真是成了孤家寡人了,老奴出宫许久,想来更加寂寥。”高力士边说着,便起身作揖欲退。 “这,劳烦高总管费心了,作孙儿的不能日夜侍奉在上皇身边,心下有愧。”广平王起身,面向兴庆宫的方向,欠了欠身子。 “王爷讨贼事大,老奴断无他意。这是老奴日夜把玩的一件如意,虽非珍物,还请王爷笑纳,他日有缘无缘,也算我们君臣一场。” 话说完,高力士已将一柄不小的玉如意,呈递到广平王面前。 这,这的确是高力士把玩多年的玉如意,打从自己记事,得以进宫觐见皇爷爷的时候,就见这老太监手里把玩着此物。算起来,至少三四十年了。 怎么今天,他突然的要送给自己? 四十六、浮光泡影?大千世界 高力士恭敬的将玉如意呈递给广平王,广平王一闪念间,顺手接了过来。 高力士看出广平王的诧异,看看玉如意,微微一笑,又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告辞走了。 广平王见状,转手将玉如意藏入了怀中。 “郭贤侄,左街使,刚才高总管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这次我们面对的,是一伙盘踞大唐地下百余年的势力,而且,他们中还有人懂得巫蛊异术,不知道除了能化成九尾、巨蛇之类的邪术之外,还有没有更可怕的手段。这次由你们做先锋,本王还真是有些担忧。” “多谢王爷挂怀。王爷也不用太过忧虑,既然我们上次能安全出来,此次前去,多做准备,思虑周祥,必然能有所收获。”郭暧、鲜于燕听完广平王的话,立时起身,炳明心迹。 “恩,如此甚好。你虑事周全,本王也多少可以放心了。” “倒是王爷身边,不可不多加人手。上次在一线天、黄河岸的突袭,恐怕也有几分是冲着王爷来的,还请王爷详查。我这就施展梵音入密的手段,将王爷的处境报与师父,他老人家必可做完全安排。” 广平王一听自然十分的欢喜,赶忙安排郭暧进了一处密室,方便施展密术,与神佛沟通。 广平王留在帅府调度军机不说,在说郭暧、鲜于燕,又打马回了西明寺。 西明寺里,昨夜被调去兵卫和武僧,都已陆陆续续回到了寺内,朝觐的百姓们,依然纷至沓来,一切安然,没有什么异状。 郭暧和鲜于燕归还了马匹,穿过人群,径直去了惠琳的僧房。 僧房的门大开着,惠琳不在,惠琳的侍僧也不在,杜环也不知去向了何处。 郭暧和鲜于燕,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不会吧?”鲜于燕小声惊叫。 “不会的。” 郭暧回转心神,他知道鲜于燕一定是推测在二人离开之后,有人劫走了惠琳和杜环。但看僧房家具、摆设一如平常,毫无打斗的痕迹,想来不会有人劫走惠琳。 话说狠点,以惠琳的修为,杀他可以,但若生擒活捉,世间恐怕只有师父能做到这一点。 “我们四下找找看。”郭暧一摆手,引路出了惠琳的僧房。 虽然嘴上说的轻巧自信,对于当下的局面,郭暧却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当下取出一件子母香囊,把其中一件挂在了惠琳的卧房门上。 所谓子母香囊,自然是指这香囊有两部分可独立拆解的香囊组成,可分可合。一件挂在惠琳房门上,另一件还戴在郭暧身上。 二人出了惠琳的所居的院落,一路在菩提院里寻寻觅觅。 路上竟没有遇见一个人。 诺大菩提院,本来住着三十余位高僧大德,连同他们的侍僧、随从,不下百余人。平日总能遇见三五位僧人来去,怎么今天竟如此空寂,莫非整座菩提院的人,都不在了? “你看!”鲜于燕的眼睛比郭暧还贼,一伸手指向湖对岸的凉亭,正是昨日惠琳与那位儒雅老者泉先生饮茶的地方。 不见惠琳,不见儒雅的老者,却是撞了一身酒气的那名疯和尚,怀秀。 是他!诺大的菩提院内,只剩了怀秀和尚,在亭中独自饮酒。想起杜环的话来,二人顿时提高了警惕。 难道这疯僧真有通天的本事,将惠琳师兄郭暧不再往下想,一边大量着亭中的情形,一边不紧不慢的走向了亭中。 又是黄昏,又是夕阳的金光遍洒了湖面。 秋日繁花凋零,却也有黄的、红的、翠绿的、暗绿的叶子,缤纷妖娆,映在湖水之上。 石桌上,摊开的荷叶里是一小堆牛肉干,没有杯子,一具油光锃亮的大葫芦,既做酒壶,也是杯子。 怀秀好像已经喝得有些满足了,任凭袈裟垂地,两手舒缓的放在腿上,仰着脖子,凭虚远眺。此时的怀秀,超脱而空无,就连他浑身酸腐的酒气,都变得让人很舒服。 这疯僧禅定的样子,又是一代神僧的风范呢。郭暧心中不由得叹服。 二人放慢了脚步,并非恐惧,而是发自内心的出于对一位入定高僧的尊重。 此时的疯僧,是怀秀,还是怀草,谁又说得清呢。许多超凡入圣的高人,反而都是些离经叛道的人。 三个人,分作两边,陷入了巨大的沉默之中。 忽然,郭暧意识到,这不竟是一种对持么,疯僧也好,神僧也罢,自己来可不是看这和尚入定的。 “和尚在看什么?”郭暧轻语试探。 “和尚在看琉璃湖。” 怀秀兀自入定一般,丝毫未动,轻吐呢喃。 这座湖,叫做琉璃湖。 “可看见什么?”郭暧再问。 “湖上无风。”怀秀作答。 “看来是心里有风了。”郭暧笑对。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这位小兄弟,你又看到什么呢?”怀秀忽然大笑,一双眼里射出异样的光芒,转过些身子,斜对着二人。 看来,怀秀要作怀草了。郭暧心下一惊。 “湖光如镜,一座宝应塔。” 在西明寺的西北方,有一座高塔,名为宝应塔,作藏经楼用,塔高九重,是西明寺最高的一座建筑,水面上没有风,塔影径自映在湖面上。郭暧如此说,是以所见对所答。 “那藏经院里有座宝应塔,湖中还有一座宝应塔,和尚看见一座宝应塔,你看见一座宝应塔,他看见一座宝应塔,我问你这宝应塔是何其多呢?”怀秀问起,再发禅机。 “一座。” “那湖中的可还是宝应塔么?” “湖中幻象,自有真如。” “你再看呢!”怀秀微笑,似问非问,伸出一指,指向湖面。 郭暧闻声看去,却见整座琉璃湖好似与天地倒转一般,湖中的宝应塔直戳戳顶天立地,矗在那里,一样的宝顶,一样的八角塔身,一样的九重飞天。 真真切切。 郭暧不由一惊,连忙抬头,望向西北方的藏经院,宝应塔纹丝不动,还在那里。 郭暧旋即又望向琉璃湖,宝应塔纹丝不动,矗立在湖中世界。 “你再看呢。”怀秀的声音传来。 话语甫落,就见怀秀一扬手,葫芦中的酒液激射而出,散做一团水雾,只见晶晶莹莹,千千万万的水珠浮散在琉璃湖上空。 初时,那些水珠不过黄豆大小,密密麻麻接连在一起,如一团青蛙的卵。 神奇的是,郭暧非常确信,在每一颗黄豆大小的水珠中,都映着一座西明寺,琉璃湖里,映着一座宝应塔。 水珠渐渐变成海碗那么大,慢慢的又变作铜鼓那么大,细小的水珠在不远处化作无数巨大的泡影。 每一朵泡影里都有一座西明寺,琉璃湖里,映着一座宝应塔。 “小孩子的把戏。”郭暧心中寻思,还没等想到怎么说,却见泡影中的图景,又发生了变化。 每一朵泡影里渐渐映出整座长安城的景象,恢宏的建筑群落,连绵与群山相接,落日的余晖洒落,更显繁华富丽。 泡影与泡影相连,泡影与泡影相接,重重叠叠,无数的日落照耀下的长安,仿佛无数并行的世界,在郭暧的眼前统统铺展开来。 无数的遍洒金光的琉璃湖,无数的宝应塔。 是幻术么?郭暧心中寻思,轻曲食指,便想弹指破空,尽消眼前的幻景。 “郭暧,你看!”忽然,鲜于燕拍了一下郭暧的肩膀,粗胖的手指向着头顶上一朵泡影指去。 啊郭暧心中一声惊叫。 自己和鲜于燕,连同那怀秀和尚,竟然不知何时早已倒悬在了半空,下方世界,长安城西明寺内,琉璃湖畔,真真切切,自己正仰头审视着自己。 在那里,同样有矮胖的鲜于燕,抄着酒葫芦的怀秀和尚。 什么?什么时候,自己竟被锁在了半空中的泡影之中么? 郭暧心中狐疑,连忙低头平视开去,琉璃湖中映着宝应塔,目光掠过藏经院中的宝应塔,落日的余晖遍洒长安宏伟的建筑群落,远山上,霞光如火。 自己还在地上? 郭暧回神,再寻那些泡影,却发现不知何时那些湖面上的泡影早已消失了。 没有见到泡影破碎啊,怎么回事? 郭暧方以为那些泡影在自己未察觉时消失了。却又见天上、地下、四面八方,突然出现了一重重的日落照耀下的长安。 在每一座琉璃湖畔,都有一个自己,连同鲜于燕,睁大了眼睛,小心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每一个世界里,唯独怀秀和尚,咪咪笑着,不时的喝一口葫芦里的酒。 郭暧仿佛能够感受,每一个世界里的自己,正看向自己,那种心神间的交流,是不会假的。那不是幻影么?怎么会如此的感受真切。 是幻影?还是被疯和尚施了术法,将自己和鲜于燕困在了悬空的泡影之中? 自己什么时候中的幻术?现在脚下所踩踏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大地? 郭暧胸中一紧,心肺如被缠绞一般,一种巨大的自我怀疑的力量,压迫着他。 郭暧仿佛看到每一重世界里,自己正忍受着巨大的自我怀疑的痛苦。 那些泡影刚刚在急剧变大,现在应该是大的超越了自己的目力所及,所以,只看得见泡影中的虚幻世界。 所以,那些泡影还在。只要以内劲儿,击破那些泡影,这些幻境就该消失了吧? 郭暧渐渐冷静下来,开始迅速的思考自己和鲜于燕的处境。 鲜于燕似乎并不懂得幻术之类,刚刚的惊讶早已过去,他知道郭暧是懂得些密宗异法的,静静的守在郭暧身边,等他对策。 眼前的幻景十分诡异,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皆是一重重的长安世界。 仰头看时,便觉身子倒转,下方世界,亦有人一个自己仰着脖子,看上来。 低头看时,脚下亦有一座倒悬的长安城,琉璃湖边,一个自己,低头看着自己。 左看,右看,斜看,皆有一处长安城,一座西明寺,一片琉璃湖,湖岸一个自己,看过来。 如果眼前皆是幻景,为何明明又能感受到心魂的交流呢? 倘若一切皆空,为何又能看见眼前的种种呢?难道不是“我”亲眼所见么? 郭暧提运元力在右手食指、中指,本想力破眼前幻景,心中思虑种种,一时竟不能出手。 郭暧上下求索不得其解,沉重的看向鲜于燕。 “怎么?这些影子很厉害么?”鲜于燕浑然不觉似的问道。 “恩?你怎么确定这些都是影子?”郭暧惊异。 “我即站在这里,那些自然都是影子了。”鲜于燕一努嘴。 郭暧诧异的看着他,问:“你感受不到那些幻境中的自己?他们好像并不是影子么?你不觉得你所思所想,那些镜中的自己,完全是心意相通的么?” “你傻啊!你”鲜于燕刚想说什么,忽然发现不对,“操,那疯和尚呢?” 人在困境中,往往会陷入自我的沉思中,就算想起什么人,也只会想到找朋友询问解答。方才,郭暧一时困惑,竟忘了身边的怀秀和尚。 郭暧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就把怀秀当做了敌人,把这幻境的种种,当做了怀秀对自己的考验。 是自己先入为主了,看来自己距离上乘的佛法修行,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啊。郭暧如此思忖着。 刹那间的念头闪过,郭暧多了一份气定神闲。然而千千万万的幻境还在,亭子里,却不见了怀秀和尚。 二人四下寻找,只见琉璃湖,再起异象,一片耀眼的金光,令人目眩神迷。 琉璃湖中,一朵朵金莲生出水面,金光陆离,七彩生辉,铺展开来,犹如一座浮桥,一直蔓延到湖中的宝应塔前。 怀秀和尚一副醉态,摇晃着身形,踩过金莲,向着宝应塔走去。 原本不大的湖面,竟似一片汪洋,宝应塔如在眼前,又似在遥不可及的海外天边。 怀秀和尚仰着脖子,喝了一通酒,对着亭子里的二人晃了晃酒葫芦,招手一般,邀二人同去。 “喂,疯和尚跟我们招手,要不要跟过去?眼下这情形已经够我们受得了。” 鲜于燕看看郭暧,又左右看看,意思是眼前这千千万万的幻境还没破除,再跟那和尚前去,恐怕更加的危险。 郭暧微微一笑,此刻心底竟用处无限的勇气和力量:“走吧。如果他真的是敌人,我们迟早也要一会的。眼下整座菩提院都空了,只他一人在此,恐怕就是在冲你我二人来的。” “恩可是,那些莲花?我”鲜于燕,怎么看都觉得那些金莲有古怪,担心一脚踩上去,掉湖里还好,就怕掉在什么陷阱里。 四十七、回头无岸?黑水巨兽 鲜于燕嘀咕着,眼见郭暧已经踏上金莲,也跟着不情愿的踩了上去。 二人一经踏上金莲,这才发现,琉璃湖也已在术法控制之内。 站在金莲上,再看湖中的宝应塔,已然高入云霄,直有千千万万仞之外,宏伟巨大,循着塔身望去,遥遥不见尽头所在。 “我操,回去吧。”鲜于燕一看不好,退缩道。 “你回头看看,还回得去么?”郭暧一阵坏笑,脚踏金莲荷叶,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鲜于燕回头一看,两只眯缝眼不禁也瞪得大起来,方才跳入湖中金莲上时,不过走了三五步远,如今看来距离湖岸足足走过了十几里路程,亭子已经依稀难辨,只有葱葱茏茏的树荫,更远处,是藏经院里的宝应塔,映着落日的余晖,竟也如湖中的巨塔一样,高不可测,塔身没入了云霄之中。 “呵呵,这下好了,老子我活了几百辈子,头一遭遇见这神神鬼鬼的东西,早知当初,一巴掌拍死那疯和尚。”鲜于燕快步跟上郭暧,嘴里骂道。 “世人但有一辈子可活,哪有几百辈子的活法儿。”郭暧见鲜于燕胡咧咧,逗他。 “啧这个,我是说我祖祖辈辈几百辈子都没遇见过这种事,好了吧。看我追上那疯和尚,不拍死他。” “我们都在人家的幻术操控之中,别说拍死他,空我你我二人加起来,都不够他一巴掌拍的。 “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能有过大能耐?这些幻术之类的手段,你不也会么?”鲜于燕当然不服。 “我那些小把戏,跟这位大和尚比,才是小巫见大巫。” “什么?你根本没把握对付那和尚,还叫我下来?”鲜于燕听了气不打一处来。 “两个人,总好过一个啊。”郭暧一晃脑袋说道。 “是啊,黄泉路上做个伴儿,有说有笑的去阎王,那不还是得去见阎王。”鲜于燕不屑的一抹嘴。 “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是去见阎王呢?” “怎么?你当和尚还会带你去哪个温柔乡里见姑娘啊?”鲜于燕故意气郭暧,回头一想,这个和尚好像还真个花和尚,咧嘴一笑,又补了句“这句算我没说啊,这和尚好像之前还真是个风流和尚。不过,他总不会带我们去见如来佛祖吧?” “金莲铺道,说不定还真是哦!”郭暧心里也没底,只一味跟鲜于燕打趣儿。 “哎,疯和尚摇摇晃晃的慢慢走着,我们怎么还一直追不上?”鲜于燕一扭头,示意郭暧。 “是啊。看他与我们之前,不过五百步的远近,我们奋力直追,这中间的距离却丝毫不见减少。想来这路程,也是他幻术中的一部分。” “你看,那些千千万万的世界还在呢,看来这老和尚果然比你厉害不少啊。这次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老婆可饶不了你。”鲜于燕四下看看,发现方才的泡影幻境,都还在。 重重叠叠的世界,围绕在二人周围,数不尽的琉璃湖世界,数不尽的金莲步道,数不尽的宝应巨塔。 更有数不尽的郭暧、鲜于燕,追逐着疯癫的和尚。 郭暧想起,自己二人还有要事在身,耽搁不起,遂起心念,催动风之卷的咒语,一声长啸过后,金翅大鹏倏然现世。 金鹏张开双翼足有十余丈开外,轻轻一撩便在湖面上掀起一阵飓风。 二人坐牢在金鹏背上,不断驱动金鹏向前,追向怀秀。 奇怪的事再次发生了,金鹏振翅千里,五百余步本当在刹那间飞至,令人惊讶的是,无论金鹏如何奋力直追,那怀秀的身影竟似越来越远了。 “郭暧,不对啊,你这神鸟飞的越快,怎么离那和尚倒是越远?”鲜于燕直心肠子,见事情不对,当下发问。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郭暧心思一动,收住金鹏的速度,悬浮在半空。 却见怀秀的身影也渐渐慢下来,距离二人,仍然在五百余步。 郭暧再次催动金鹏,神鸟振翅疾飞,本指望刹那间追上疯和尚,奈何却又如方才一般,越追,反而距离怀秀越远。 “罢了,这和尚的密宗修为当真了得,我这三两下机巧之能,还是不要卖弄了。” 郭暧叹了口气,收起了神雕,继续与鲜于燕,踩着金莲而行。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怀秀竟能创造出如此巨大的幻境世界,不知道他有没有改变时间的运行。”郭暧似是自言自语,又是在与鲜于燕对话,因为他没把握,鲜于燕是不是真的理解现在二人所处的境地。 “从我们走上这金莲浮桥,应该过去半个多时辰了。”鲜于燕兀自说道。 “你确定?” “我确定,我累了。走半个多时辰的路,就是个感觉啊。” “我也觉得时间过去了太久了,奈何追不上他,看那宝应巨塔还犹在天边,莫非他要引我二人进那塔里?”虽然知道鲜于燕并不懂得什么幻境术法,奈何也只得试着与他商量商量。 “不像,如果他只是要引我们进那塔里,大可不必费此周折啊。” “嘿嘿,别看你直心肠子,仔细回想,这一番来,你有些话倒颇有些道理。反倒是我,可能想得太多了,先入为主,反而着了他的道儿。”郭暧拍了拍了鲜于燕的肩膀,夸起他来。 二人索性放慢了脚步,远远看着怀秀的身影,慢慢跟着走。 “什么意思?你先入为主,着了他的道?没见你们两个怎样啊?”鲜于燕不解。 “简单说吧,幻术无关大小,就算是他这等通天的幻术,也须要被施术的人心思活动,入了他的圈套才行。恐怕,方开始我与他对话之际,他便施展了此术,想必我的心思,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才能将这般巨大的幻境施展的如此淋漓尽致。”郭暧说起这些,完全不见恨意,反而流露着几许佩服。 “简单喽,就是说他猜中了你的心思,所以你中了他的幻术,可怎么连我也被你拖下了水?” “因为因为是我,一定是因为我太相信眼前的幻境,而我们又是心心相惜好朋友,所以我的元识对你形成了巨大的影响,也让你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郭暧想到此,不禁哈哈大笑。 “怎么,你小子想到办法了?”鲜于燕见郭暧欣喜,也跟着高兴起来。 “可以试一试,嘿嘿嘿嘿。这疯和尚,竟借力打力。” 郭暧神秘一笑,当下打开随身的皮囊,取出了纸笔,快速写了几句话,递给鲜于燕。 鲜于燕接过来一看,看看纸条,再看看郭暧,不由得迟疑起来。 郭暧已经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鲜于燕知道,他那自信的微笑里,更有着对自己的信任。 鲜于燕看看眼前重重叠叠的幻境,知道此劫甚是难解,一狠心,把字纸吞吃了,举掌过头,照准了郭暧后脑猛劈下去。 鲜于燕一掌打晕郭暧,另一边赶忙把他抱在怀里,不让他落进水里。 鲜于燕解下背后的双刀,用捆刀的绳索把郭暧绑好在背上,一转身,没头没脑的跑了起来,再也不管疯和尚的去向。 跑了不到五十余步,就见二人所处的大千世界,伴随着巨大的声响,渐渐扭曲开来。 巨大的湖面忽然如一面镜子一般,不再有温柔的涟漪和霞光,只如黄铜的镜子一般,冰冷、坚硬。 无心的一瞥,就见倒映在湖面的第一重世界,慢慢崩塌下来,山峦、河流,长安城中宏伟的宫殿、屋宇,不断的分崩离析,消散于无。 第二重世界在崩溃,第三重世界在崩溃 原本的大千世界,犹如破碎的泡沫,不断的分解、消散着。 鲜于燕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大大的异于常人,幻境之类,他只是听郭暧说起过,方才也是受了郭暧心思的影响,才被牵扯进了幻境之中。此时,他没头没脑一通乱跑,对于幻境的破坏,却要比硬拼法力来的有效。 此时,他已经完全断定,如今他们所处的世界,乃是虚幻的迷象。 鲜于燕发觉到四维八方的千万重幻境都在逐渐的崩溃,看了看脚下逐渐变得冰冷坚硬如铜镜般的湖面,鲜于燕再下决心,闭上了眼睛。 他本来就是个直心肠子的人,如今放下了心中最后一点忌惮,不再管脚下所踩踏的是什么地界,闭眼一通猛跑。 忽然,鲜于燕就觉得脚下一空,身子急速的下坠。 鲜于燕急得睁眼伸手四处抓摸,却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没摸碰到。 噗通一声巨响鲜于燕直觉得身体重重的砸进了水里,浑身生疼。 他是精通水性的,又是一身的肥肉,几个动作,便调整了身形,又扶好背后的郭暧,不让他溺水。 四下一片漆黑,不见半点光亮。鲜于燕定了定心神,发觉到这股水是在流动的,而且异常的寒冷。 “呃好冷,这是什么地方?”是郭暧的声音,冷水一浸,他清醒过来。 “呀。你醒啦?刚才老子一通没脑的猛跑,竟然还真跳出了那疯和尚的幻境,不过,最后我一闭眼瞎跑,不成想掉在这冰冷的水里。” “咳。咳。看来是逃出怀秀的幻境了。只是,眼下虽是秋季,河水也不该这样的冷,大概是地下的暗河。咳。咳。你先放我下来吧。”郭暧缓缓道。 鲜于燕依言解开了郭暧,由他自己踩水而行,不过此间昏暗无光,他还是留了一根绳索,各自绑在二人腰间,以作联系。 “入他娘,又是暗河。刚才我们还不是在菩提院的小湖边么?怎么跑着跑着,到这里来了?”鲜于燕问起。 “咳。咳。刚才我们在幻境中一通猛跑,追那疯和尚,想来是被他使了手脚,引到了这里。” “那你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喽?” “如果真如杜环所言,疯和尚与乌鸦有牵扯,这里恐怕就是我们曾到过的地下暗河的某一段吧。” “啊?这样,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怎么走啊?这里黑漆漆的,也不知道多深多广,你会你师兄那个用烟蛇引路的法子么?入他娘,我的火折子都泡烂了。” 鲜于燕边说边伸手一摸,发现引火的用具全都泡水了,不由得骂起来。 “咳,咳,不会。我现在只学了密宗中的地之卷和风之卷,此处又漆黑如夜,咳,咳,一时也没什么办法。” 郭暧刚才呛了水,说起话来,不住的咳嗽,他也伸手往皮囊中一摸,发现同样浸满了水。郭暧沉默。 “刚才掉下来的时候,我也摔懵了,在水里又扑腾一番,早迷失了方向,都忘记了从哪边掉下来的了,而且刚才下落的时候,过了好长时间,都摔疼我了,估计是一处很高的悬崖。”鲜于燕若有所思的说道。 难怪自己包了防水油纸的物件,也都浸水了,想必是落差太大,落水的瞬间把油纸挤压碎裂了。郭暧寻思着。他刚才在昏迷之中,被冷水一浸才醒过来,并不知道方才跌落悬崖的事。 “嗨”郭暧长啸一声,过了一会儿,回声才慢慢传来,回荡着。“你听回声,这里应该非常的空旷,要想摸黑找到掉下来时的路,是不可能的。” “就怕还没找到路,我们就被淹死喽,老这么踩着水也不是办法。这水挺深的,刚我们掉下来扎下去,都没触底儿。有什么东西能借借力也好。” “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给你。”郭暧一听,想起自己包里还有一样能用的物件,不怕水,当下翻出来两个,摸索着,递给了鲜于燕。 “哎呦,牛尿泡,还俩。你那小包包里货挺全啊,什么时候全抖落出来,让我好好看看。”鲜于燕高兴的腔调都变了,至少有了它们,不用那么辛苦了。 二人各自两个牛尿泡,鼓劲儿吹了起来。 这玩意是一位跑江湖的道士,给郭暧特制的,选用最好的牛尿泡,清洗鞣制后,装上特制的嘴子,很容易就能把气吹满,每个都能有常人的肚子那么大。再有皮条编结,两个一组固定在一条皮带上。 二人把牛尿泡吹满气,用皮带绑在了胸前。 “哈哈哈哈,这下好了。”鲜于燕拍拍水,感觉浮在水里轻松了许多。 就在二人得意的时候,忽然瞥见远处有一道巨大的身影。 二人挺身子一看,黑漆漆的空间内,是一具发着粉红色荧光的巨兽,正在水底潜行而来。 四十八、百头神鳌?神照之眼 “我滴妈呀!”鲜于燕低声叫道,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郭暧也看清了,身子淹在冷水中,额上豆大的汗珠直流。 眼前的巨兽,像一张巨大的渔网铺在水中,身上有无数的发着粉色荧光的筋脉,连接着一个又一个拳头大小的肉瘤,肉瘤也发着粉色的荧光。 怪物身上的筋脉与肉瘤连接,粉红色的荧光连成一片,好似一张夜叉鬼的脸。 诺大的脸,不知道身子得多大啊? 二人谨慎观察,渐渐发现这张“脸”上,并没有实质的五官,应该并非是怪物的脑袋,很可能是脊背的部分。这张粉红的夜叉脸,更多的都是威慑的作用吧。 不过看这怪兽背部发出荧光的部分,就足有数丈方圆,就着怪兽自身的荧光看去,更有无法估测的巨大的身子沉在水中。无论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 二人一边看着水中的巨兽,一边慢慢的划水移动着身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本能的想要躲开那巨兽游进的路线。 还没有看到“粉红夜叉”的头颅,二人想当然的以为,那巨兽必然有着一张巨大的与体型相配的嘴巴,剑齿麟麟,开口便可将牛羊生吞。 “粉红夜叉”近了,更近了,眼看就到了二人身前不足二十步的地方。 借着怪物粉色的荧光,可以看出二人的脸色如白蜡一般,微阖的嘴唇不住的抽搐颤抖着。冻得。在这冰冷的黑水里,二人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和热量。 二人不断踩水转换着方位,那巨兽似乎正是为二人而来一般,透过巨兽背部夜叉脸型的变化可以看出,它也在调整方向,追逐着二人。 巨兽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恐惧却迅速包围了二人。 随着一道激烈的破水声,一条“巨蟒”般的黑影猛然跃出水面,旋即扫向二人。 二人同时踏水腾空,抽刀便斩。 顿时一股浓浆喷溅,腥臭弥漫。“巨蟒”被二人三刀斩成几段,跌落水中。 知道怪物的触手被斩,它必定强烈反扑。郭暧、鲜于燕心有灵犀,一扯连接二人的绳子,约定了方向,身子落水的刹那,便施展轻功,踩水奔逃。 巨兽夜叉的一样的脸,因为剧痛变得更加扭曲狰狞,数十条触手翻出,疯狂的怕打着水面,一具殿宇般巨大的身躯半浮在水面上,追向二人,速度竟快得十分惊人。 “入他娘,这地方到底多大?这么瞎跑都没到个头?”一顿乱跑下来,鲜于燕不禁骂娘。 “真到头了,还不被追上。你认识那是什么玩意嘛?”郭暧问。 “和那次遇见的双头蛟一样,是一种远古的巨兽,有几十上百条触手,但身子却和乌龟一样,是一层厚厚的硬壳,刀剑难入。” “哎呦。你还真知道呢?”郭暧逗趣儿。 “怎么?有些事,我可知道的比你多。不过,这东西应该是生在东海里的,叫百头鳌,能够来到这地下暗河,想必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那些触手都是它的头颅么?” “那些触手就是触手,所谓百头也不过那么一说。他的头也和身子一样有着坚厚的壳,很难伤它,不然我跑什么。除非除非” 鲜于燕说的有模有样,郭暧听得将信将疑。 “除非什么?要一下把那些触手全都砍掉,才有机会吗?” “没错儿。而且千万不能被它靠近。方才我们能砍掉它一只触手,已经是奇迹了,要是被几条触手一起抓住,就完蛋了。” “我有办法了。你拉住我往前跑。” 鲜于燕一声说“好”,不容迟疑,脚下再加功夫,把连接二人的皮带往胳膊上一绕,一叫力,拉着郭暧继续猛跑。 郭暧一回身,双脚虚踩水面,借着鲜于燕的力道稳住身形,任由鲜于燕拉着自己划水前行。 只见郭暧双掌合十,而后迅速变换手法,施展风之卷金刚鹏王印。 一道巨大的金光缭绕在郭暧身上,现出一副金刚鹏王的姿态。金光曼妙温柔,却散发着坚不可摧的**。 郭暧双臂展开,引动金刚鹏王巨翅伸张,一根根锋利的金羽闪出慑人的神光。 是风之卷金刚鹏王千羽神杀刀。 眼见百头鳌不断拉近了距离,郭暧瞅准机会,猛然一振双臂,百千道金光疾射过去。 百头鳌的无数触手顿时被削去了大半,身子一沉,没入了水中,更加浓烈的腥臭气息散溢过来,想必那巨鳌周身的水域皆被它的体液染成了一片浓浆。 这怪物体液虽然腥臭的很,却并不像有剧毒的样子。 郭暧旋即又是一发,千百道金光对着百头鳌疾射过去。 百头鳌也不甘示弱,就见他背部的夜叉图案由粉转红,由红转紫,并迅速汇聚一处,猛然间口器一张,就见一道耀眼的光束迎上了射来的金羽。 千百道金羽与百头鳌口中射出的光束猛烈撞击,迸发出无比灼眼的白光,和一阵霹雳炸裂般的巨响。 白光乍现,曾有那么一瞬间,郭暧似乎看到了整个地下暗河的世界,四周皆是高耸的崖壁,无比辽阔的水域,竟有方圆十数里开外。 刹那过后,郭暧双耳轰鸣,眼前也是一片白盲,猛然间身子一沉,再次跌入了水中。 “不好,不知道鲜于燕出了什么岔子。”郭暧心中寻思。 身上挂着牛尿泡浮子,郭暧半浮在水中,还没来得及开口,顿觉身子再次被凌空扯起。 “难道还有别的怪物,袭击了鲜于燕?”郭暧心中一冷。 郭暧眼前白盲一片,耳中轰鸣不断,不由得大叫:“臭咸鱼!臭咸鱼!” 郭暧不停的大叫着,却奈何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像被放风筝一样甩在空中,越来越远。 “臭咸鱼,是你吗?鲜于燕,是你吗?” 耳中脑中,只有轰鸣,听不见回声,听不见自己的叫喊。 慌乱中,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郭暧惊觉那股扯动自己的力道,猛然一收,自己的身子顺势摔了出去。 虽然丧失了视觉和听觉,就在那股力道消失的刹那,郭暧猛然借势转身,先是探出了双手双脚,迎接不知所以的遭遇。 是崖壁。郭暧的身子感受到一股坚硬的冰凉。 由于本能的反应,郭暧瞬间伸出手脚减缓了对身体的撞击,顺势下滑,没几步,便摸到一条岩缝,牢牢的固定住身子。 郭暧耳中的雷鸣声渐渐弱下去,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暂时不能自由的行动,郭暧随性在崖壁上休息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郭暧隐隐发觉腰间的绳子轻轻的扯动起来。 一、二、三。停顿一会儿,一、二、三。 三下。是鲜于燕。郭暧心喜,按照约定,两下一组,两下一组,轻轻的扯动绳子回复鲜于燕的信息。 这本来是二人无聊时瞎捉摸的暗语,当时设想是用来敲门什么的,仅凭敲击的声音交流信息。 眼下耳鸣的厉害,这绳子的扯动,竟然也能通用。鲜于**日里看着糊里糊涂的,关键时刻脑子够用啊。郭暧心里嘀咕。 “臭咸鱼,真的是你啊?”郭暧扯动绳子发出信息。 “废话,难道这里还有别人不成。我耳朵也听不见了,不过现在眼睛渐渐恢复了,那坨怪物,就在崖壁底下,你小心别掉下去。”鲜于燕扯动绳子回复。 “知道了。那道白光太厉害了,我眼睛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恢复不过来。” “恩。我当时拉着你猛跑,忽然发现从身后发来一片白光,整个世界照的亮如白昼,眼睛一下没适应过来,也好长时间看不见东西。不过光亮的瞬间,却被我发现这道不远处的孤峰。我知道事情不好,赶紧凭着刹那的记忆,撒丫子冲这里猛跑。” “这里还不是崖壁?”郭暧原先以为自己和鲜于燕到了一处崖壁之上,起码有了出去的希望,没想到只是洪荒暗流中的一座孤峰。 “不是,只是一座孤峰。远处的崖壁估摸着还有七八里远,更看不到任何的出口。” 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空间的广袤和生机的渺茫,二人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你眼睛没事吧?”鲜于燕禁不住,又扯动绳子。 “没什么大碍。只是被那道强光照的,现在这架势,也不好运功调息。” “我拉你上去。” “臭咸鱼,别说你看得见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郭暧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好兄弟,身上一定背负了许许多多的秘密。 “我们一族中人,眼睛有异常人,在暗夜中稍有光亮,就能看得见。现在那百头鳌在下边,我可以借着它身上的荧光,看清这座孤峰。不高,上面有一小块地方,可供你打坐调息。” 鲜于燕解释完,旋即向上爬去。 顺着鲜于燕的指引,果然发现一块还算平稳的地方,将就着能盘起腿脚。 郭暧稳住身形,当下催动周身的元识之力,运行于三脉七轮。 每当元力运行的时候,郭暧都发觉自己恍如与世间融为一体一般。 不曾视物,而大千种种皆历历前。 不曾去听,而人间种种声音都清晰在耳。 不曾触碰,而身形所处冷暖坚硬犹如紧贴面颊。 不曾经历,而天地间萦荡的爱恨情仇悉数感同身受。 慢慢的,郭暧的耳朵恢复了听力,首先听到的,是一阵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正是那一次受伤时,鲜于燕为自己和韩当疗伤时,发出的心脏的搏动声。 而后,传过来的是有什么东西在拍水的声响。这里的水域宽阔流速缓慢,不会是水流拍岸的声音。 郭暧想起鲜于燕说过的话,百头鳌在下边窥视着,应该是那怪物在下边发出的声音。 当郭暧感到眼中映着的白光渐渐消散,恢复黑暗清凉的时候,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虽然不是太清晰,但他竟然能看到鲜于燕的样子,他正匍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像狼一样趴着,闭目养神。 郭暧睁大眼睛,眼前的鲜于燕看得真真切切,浑身湿透,十分的狼狈,想必自己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去。 出于本能,郭暧又四下看了看,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能看到这巨大地下世界的轮廓了,方圆四至、大体面貌,全然在眼。 郭暧怀疑是方才爆炸发生时的残像,又反复审视了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是真的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孤峰下,百头鳌背部的粉红夜叉图案已经支离破碎,只有零散的几处荧光。方才两股强悍力量的碰撞,就在它紧上方,受力不轻。 仔细看时,却见这怪物的触手被尽数砍掉后,倒很像一头巨龟,四只和脖子都不算长,估摸着没有什么攻击能力。但是一条长有数丈的尾巴,拖在水面上,钩刺嶙峋,十分的恐怖。 “臭咸鱼,你没事了吧?”郭暧冲着鲜于燕轻轻叫着。 “怎么?你能看到我?”鲜于燕的眼睛借着微弱的光,能够看清一定区域的事物,当他看到郭暧竟然是面向着自己说话时,不由吃了一惊。按理说,在这个漆黑的位置,他是看不到自己的。 “是。我好像能看清整个地下世界的样子了。”郭暧简单回答。 郭暧回想起密宗典籍中的故事,传说在人们修炼到接近菩萨果位时,便能获得神照之眼的力量,能在一切黑暗、光明中视物。 四十九、两仪百辟?弑父食母 “操。你小子因祸得福啊。能找到出路吗?”鲜于燕听郭暧的说法,似乎是获得了什么神奇的力量,因而能在这绝对黑暗的世界里看清一切。 “有一处豁口,好像能够通向外边。” “哈哈哈哈,天无绝人之路啊。赶紧走。” “急什么,还有下边那瘟神呢。” “入他娘,我倒是忘了这怪物。不知道它死干净没。” “应该还没。它受伤不轻,但感觉生命力还很强劲,够我们俩折腾的了。你认识这怪物,可知道怎么给它致命一击么?” “上面不行,得在下面,他腹下第四、第五块甲壳间,有一道缝隙,是软骨相连,可以用尖刀刺入。你先吸引住它,我潜水下去。”说罢,鲜于燕放空了牛尿泡的气,壁虎般下游了一段,做好入水的准备。 郭暧心里合计,如今能够远程牵制百头鳌的也只有自己了,当下点头。就在孤峰上站稳,继续施展风之卷金刚鹏王印,先是召唤了金刚大鹏不断啄击百头鳌,再又施展金刚鹏王千羽神杀刀的密法,连番向百头鳌发起了攻击。 百头鳌的触角被废,余下部分却都有坚壳护体,金刚大鹏几次想要啄掉它的眼睛,百头鳌索性狡猾的把头藏进水里不再出来,一味甩动着满是钩刺的巨尾,扫过射来的金羽。 百头鳌的甲壳坚硬无比,几番的攻击,毫无成效。郭暧心中着急,却忽见怪物移动身形,巨尾竟直直的向着自己站立的孤峰扫来。 啪嚓一声巨响。 郭暧就觉得脚下晃动,孤峰的半腰上碎石掉落。好凶猛的力道。 郭暧不再发动千羽神杀刀,站稳身形,全由金刚鹏王的金光保护着自己,两只巨大的鹏爪牢牢抓紧孤峰。 眼下只有一只金刚大鹏飞来绕去,不停的啄击着百头巨鳌,伤害顿时小了许多,百头鳌狂性大发,任由大鹏啄击,不停的挥动巨尾扫打郭暧站立的孤峰。 三下、四下、五下百头鳌的巨尾强悍无比,眼看孤峰就要当腰折断。 郭暧索性再念咒法,自身与金刚鹏王完全融合,虽然金刚鹏王的体型小了许多,金光护持的力道却更加强硬。 不等百头鳌最后一击袭来,郭暧纵身下跃,跳在了百头鳌的身上,鹏王之爪狠狠的抓紧了百头鳌身上的肉瘤筋脉。 百头鳌巨尾扫过,孤峰瞬间崩裂,倒入了水中。 郭暧抽刀向着怪物的背部猛刺,当啷一声,钢刀断裂。 不容郭暧惊讶,百头鳌发觉背上有人,竟然一翻巨尾,猛然砸了下来。 郭暧赫然发动金刚鹏王的神力,接住了砸下的巨尾,死死抱住,不再由它甩动。 百头鳌凶性不休,不停的摇摆着身子,一人一兽,僵持在一起。 僵持不久,只听得一声如牛似虎般的长吼,郭暧顿觉一股巨大的力道撕扯着自己,脚下一松,被甩出十几丈远。 身上的牛尿泡在与巨鳌缠斗时早已破碎,郭暧跌入水中,再浮上水面时,只见百头鳌拼命也似的滚动着身子,搅动的一方水域犹如潮涌。 是鲜于燕得手了,此时的百头鳌已经不是在战斗,而是濒死前的挣扎。 眼下,郭暧已能在绝对黑暗中视物,他四下观察,就见在方才的孤峰断口上,鲜于燕正冷静的站在上面,漠然看着不断挣扎、不断死去的百头鳌。 郭暧刚想喊话,鲜于燕却一个纵身又落到了百头鳌身上。 郭暧不明就里,飞身掠到了方才断峰上,捏了捏耳垂儿打趣儿:“干嘛?你还舍不得这怪物啊?” “嘿嘿,少废话,哥哥这就送你一件大礼!” 鲜于燕说罢,小心踩着巨鳌的身子,几下走到了它的尾部,随后自怀中抽出一柄短小的利刃,顺着鳌尾关节相连的薄弱地方,慢慢的插了进入,小心的将一段尾巴切开来。 鲜于燕一手向着一边尾巴的腔子里摸去,用力一拉,拉出一样物件。 那样物件黏着怪物的汁液,十分的肮脏可恶。鲜于燕倒不介意,如获至宝一般,在水里仔细的清洗起来。 “接着”鲜于燕擦净了那物件,原地一投,“嗖”的扔向了郭暧。 郭暧闻声本想伸手去接,却见鲜于燕似是故意一般,那物件却是向着郭暧脚下扔的。 仔细看时,那物件已然没入脚下的岩石数寸。郭暧心中大惊,知道这是件切金断玉的利器,想不到这怪物的尾巴中,还生有如此的宝贝。 郭暧把宝贝自岩石中拔出,观看一番。这物件总长约四尺,根部略圆如一根棒骨,长有一尺,鸡蛋粗细;余下逐渐变得扁平,一边厚,一边薄如刀锋,宽有寸余,天然生就一柄长刀的样子。 再看材质,非骨非角,非金非铁,非木非石,晶莹白润如羊脂美玉。若非天地造化,世间的工匠再有神技,也绝难造出如此的神兵。 “你早就知道怪物尾巴里有这个?”郭暧挥了挥神器,得意的问道。 “恩。听我的族人说,百头鳌长到这么大小,尾部就会生出一柄神刀,号称两仪百辟刀。非骨非角非金非铁,不在五行之中,锋利无匹,能破百鬼。”鲜于燕随口解释道。 “哦?两仪百辟刀?不在五行之中,又何称两仪?”郭暧问道。 “两仪就是道家所说的阴阳两仪,传说这怪物能够感应日月运行,每逢正午或月圆之夜,便出来吸取日月精华。所以这柄刀,也能感应日月的力量,如果运用得当,堪比神兵仙器。”鲜于燕边说,也来到断峰站定。 “如果传说是真的,那至少说明这里必然有一处地方能够接通天地,方才我感应到一处豁口,也许在那儿能出去。” 郭暧说完,解下已经破碎的牛尿泡,大概整了整,将神刀裹起。 郭暧和鲜于燕约定一个方向,踏水疾行。 如今辽阔的地下世界,绝对黑暗已经不能再困住二人,二人很快来到一处河口,地下世界的洪流汇聚在这里,不知流向了什么地方。 “你确定我们要进去?”二人来到洞口,不约而同的挂在石壁上,鲜于燕开口问道。 “怎么,你怕了?”郭暧没正面回答,嘿嘿一乐逗弄道。 “去,没时间跟你逗乐子。”说吧,鲜于燕率先进了地下河道。 “郭暧,你看!”鲜于燕忽然示意。 郭暧低头,就见一张巨大的发着粉红荧光的夜叉脸,在水底,窥视着自己。不过,跟刚才那一只比,还是小太多了。 “是百头鳌的幼崽儿。啊?不会还有一只百头鳌妈妈吧?这狭隘的空间里,可怎么办?”郭暧惊道。 “哈哈哈哈,这你就不懂了。这些小百头鳌的确算是幼崽儿,不过看个头算来,也有二百多岁了,刚才我们遇见的就是母百头鳌。百头鳌是胎生,母鳌在生产的时候身体会软化,要十年才能恢复,十年内没有捕食的能力。所以呢”鲜于燕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把话说完。 “所以,公鳌会献身,以养育幼崽儿和母鳌。” 鲜于燕话说到一半,郭暧早已想到了这点,芸芸众生,同类相残而得以延续种族的事情,早就听说过,但看着眼前的幼鳌,竟是靠吃了父亲的肉才得以长大,心中还是不免起了一阵恶寒。 “算你小子聪明,眼下这些幼鳌攻击性还很弱,吃些水里的浮游就可以活下去。”鲜于燕。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又是你家祖传什么秘撰里提到的?”郭暧忽然反问。 “是啊。不然还怎样?你不会以为我养过这玩意所以知道吧?”鲜于燕反击的漂亮。 “也许你真的养过,也说不定哦!”郭暧索性装糊涂,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去,被你气死。走吧,跟着幼鳌,没准儿能出去。”鲜于燕转了话题。 “你又知道。”郭暧继续逗他。 “恩。百头鳌的幼崽尤其喜欢晒太阳、晒月亮,它们的巢穴一定在一处天坑的下边,与地下河相连,又能接通天地。这只幼鳌应该是刚才被母鳌的战斗吸引过来,知道母亲死了,所以返回去告诉其它幼鳌。” “告诉其它幼鳌?它们会反过来吃掉母鳌吗?” “会。”鲜于燕低沉的回答道。 残忍的东西啊。也许,它们根本不懂这些吧。郭暧沉默。 百头鳌游进的速度很快,二人很快发现前方有一豆光亮。 “到了。”郭暧看见前方的光亮,像是月光。 “小心了。运气不好的话,前面估摸能有三十余只百头鳌。”鲜于燕提醒说。 “这么多?那我们岂不是要成了他们的晚餐。” “母鳌一次能生百余只幼鳌,最后能活下来的也就三十来只,条件更恶劣的话只能活下来十来只。百头鳌,是一个同类相残的物种。” 二人索性甩掉了眼前的幼鳌,快速前行。 一豆光亮越来越大,渐渐可以看清,正是一处巨大的洞穴的出口。 二人来到洞口处,不敢贸然出去,上下打量,发现果然是一处巨大的天坑。 抬头可见幽蓝的天空,和一轮明月。 天坑正中一座小岛上,铺满了无数的荧光,粉红色的光芒与月光呼应,一阵阵闪耀,令人目眩。 幼鳌安静的趴伏在岛上,吸收着月华,数不出究竟有多少只。 “你看!”鲜于燕伸手指了指,不是指向那些幼鳌,而是四周的岩壁。 天坑是竖井一样的结构,圆形。在大概是东南西北的四个方位上,各依山凿建了四座巨大的神像。 估摸有三十丈开外,月光下,昏暗交错,更显得静穆、**,比整座大雁塔都要高出许多。 神像面部的细节看不太清楚,不知道是什么时代的遗留,竟然在这种地方出现,庆幸的是,起码可以证明这里曾经有过人类的活动,必然就有了逃出生天的办法。 二人正寻思着,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在幽闭的坑洞里回荡着,一时辨不清方位。 不一会儿,又是一阵划水的声音,岛的那边慢慢驶出一尾小船,船上二人摇着橹,船尾拖着一具竹排,上面放着十几个大木桶。 一股膻味儿弥漫着,猜测木桶里装着的是刚宰杀的牛羊。 “这些怪物莫非正是这些人饲养的?”郭暧拉了拉绳子,与鲜于燕沟通。 鲜于燕没有回答。只见那二人把船靠了岸,便开始把竹排上的木桶一具具搬下来,把其中的牛羊肉倒在了岸上。 不知道是嗅到了膻腥,还是听见了二人的声音。岛上的幼鳌一阵躁动,纷纷爬向岸边,贪婪的咬嚼起来,一时间牛羊的膻味、幼鳌的口气,混合在一起,令人恶心难耐。 看阵势,数目应该比鲜于燕估摸的还多,足足有五十余只幼鳌。 划船的二人干完活,刚想上船离去,忽然一声凄厉的叫唤,是那只离群探查的幼鳌,游了回来,方一出洞,便猛烈拍打起水花,不断凄惨的叫唤。 五十余只幼鳌顿时停了下来,昂首看着船上的二人。 二人似乎从未遇见过如此的场景,一时间愣在那里,面面相觑,动也敢动一下。 终于,前面的几只幼鳌咆哮一声,一拥而上,将前来喂食的二人撕了个粉碎,顷刻间吃了个尸骨无存,连地上的血迹,都被舔舐的一干二净。 郭暧、鲜于燕早施展轻功,挂在了洞口上方的一处崖壁上,二人屏息凝气,没有被幼鳌们发现。 此时的幼鳌,刚刚享受过新鲜的牛羊和活人,在血腥的刺激下,变得躁动不安、嗜血凶残。一个个昂首摆尾,不断嘶吼着。 此时稍微动一动身形,必然被这些幼鳌发现。 二人无奈,不由得向上望去,四座雕像虽然巨大,但距离洞口还有非常遥远的距离,而且洞壁如削,竟连一根藤蔓、裂隙都没有,实在难以攀登。 正在二人一筹莫展的当口,忽然又听得下边一声凄厉的嘶吼,大概是原来那只去地下世界探查的幼鳌,只见它身子一转游进了方才的河道里。 众幼鳌如是受到召唤一般,纷纷跃入水中,一个个争先恐后的钻进了暗河里。 郭暧心中明白,它们要去做什么。他知道鲜于燕的话是对的,它们疯狂的涌向地下世界的深处,是去啃食母亲的肢体。 月亮倾斜,中间的岛屿渐渐没入黑暗之中,一股巨大的悲怆,压迫下来。好像,这些无知无明的幼鳌,正如大地上的人类,是一样的野蛮、嗜血。 五十、黑衣陌刀?两只九尾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众幼鳌才全部离去。 二人一跃而下,来到方才众鳌聚集的岛上。 “有六十多只呢,这里也没什么了,走吧。”鲜于燕摸着肚子说道。 岛屿整个由一块巨大的岩石构成,寸草不生,经年累月被那些幼鳌趴伏着吸收日月精华,岩面光滑如镜。此外别无它物。 天坑内已经全部暗下来,向上望去,最后一抹光亮落在一处石像的脸上,静穆,而又诡异。 岛的后边,是另一道暗河的入口,二人扒拉过方才两个饲鳌人驾驶的小船,驱船驶入。 “这洞中的神像和雕塑,同我们那日搜寻杜环时所见到的很像。”郭暧摇着船,走了一段,发现这一段暗河稍微深入的地方,开始出现了一尊尊的雕塑,或兽或鸟,或神或人,雕像的嘴里、手里、爪子里,安插着许多的火把。 “恩,看起来没错。”鲜于燕也跟着左右打量着,回答道。 “不会再遇到双头蛟吧?”郭暧回头看向鲜于燕。 “嘿嘿,你怕了?”这次换了鲜于燕逗弄郭暧。 “有你在,我怕什么。对了,你好像跟那双头蛟蛮熟的吗?还有那百头鳌?怎么你竟跟这些上古的神兽打的火热啊?”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鲜于燕一味傻乐,并没回答郭暧的话。 过来三炷香的时刻,船行到一处拐角,忽然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 “这次松下风和小狐狸大人,非要去劫什么大理寺的天牢,搞得满城风雨,据说皇帝已经下旨,要广平王亲自帅兵来攻打咱们,好日子快到头喽。” “什么好日子快到头了,我们的族人世世代代做汉人的奴役,还叫好日子?别胡说八道,小心上边人听见。” “边令诚都那样了,还要小狐狸暴露原形去救他,至于吗?” “好像是为了高仙芝的什么宝藏。他是真疯了,羽归林大人盘问了许久,也问不出什么来,确定他是真疯了。好像正在想办法治他的疯病。” “高仙芝的宝藏?主人经营这么多年,搜罗金银珍宝无数,还要什么高仙芝的宝藏?” “不是金银珠宝,那次主人下来时召集大家议事,说是什么一批太宗年间流传下来的枪械铠甲有了眉目,应该就是指高仙芝的宝藏,有了那批装备,复国指日可待。” “复国,复国。我们自打钻进这地底下,就跟老鼠一样活了十几年了,外边什么样都不知道了,还复鸟的国啊。” “别他妈胡说八道。” “好,好,好,我不说了。哎?按理说六子和张槐该回来了啊?怎么一直没动静?” “你一说还真是。刚才还听到那边传来摇橹的水声,怎么到近前了忽然没了声音。” 对话的两人警觉起来,不再说话。石壁上,慢慢现出两人漆黑的身影,他们正走了过来。 “喂,张槐六子,别闹了,快出来。”一个人喊道。 郭暧和鲜于燕稳住小船,不发出一点声响,他们不知道拐角那边的情况,不敢贸然前进。 喊话的人,又叫了几次,没人回答,只有一阵阵回音嬴荡在地下世界里。 那二人终于耐不住性子,只见崖壁上的人影晃动,似乎是自岸上跳进了一艘船里,划了过来。 郭暧、鲜于燕比划比划手势,心下会意。只待二人摇船过来,各自看准对手,当下擒拿,带入了怀中按住。 擒住的二人,一律带着白头带子,正中缀着一枚黑铁徽记,郭暧看出来,徽记正是三足乌鸦的样式。 郭暧也不急着问话,把擒住的贼人交由鲜于燕,自己上了对方的小船,慢慢划动,在拐角处探身观望了一番。 “咸鱼,没人了,上来吧。”郭暧回首招呼鲜于燕。 此处竟是一处专门修建的码头,空荡荡一块平滑的岩石,靠崖壁有一处砖砌的小屋,屋内燃着灯烛,没有别人。 鲜于燕虽然个头矮,力气却是大得很,愣是把两个比他高出一头的乌鸦,打横了身子,夹在了肋下,几个踏水,上了码头,一把丢进了小屋里。 以郭暧、鲜于燕的手段,盘问他俩,自是不费吹灰之力。 一番盘问,原来这巨大的地下世界,由四条地下暗河构成,又相互交错,犹如一只巨大的蜘蛛。 还有一些支系河道,是由一些远古的先民开凿而成,其中还许多的殿宇、房间。 当初一百多年前,乌鸦的主人发现了这个地下世界,便作为自己图谋起事之用,囤积金银财宝、蓄养兵士。 至于那主人的样貌姓名,二人却是从未见过,也不知晓,平日里领导他们的便是松下风、羽归林。 还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和尚,一身酒气,不知道是何许人也,但看松下风、羽归林对和尚倒是十分的尊敬,地位应该在二人之上。 郭暧、鲜于燕心下寻思,这和尚应该就是怀秀没错了。 乌鸦内部纪律严苛,抓住的两名乌鸦身份不高,平日里也只负责饲养百头鳌,参加军训演武,地下世界的事道听途说也好,大众集会也罢,两人勉强知道个大概,而道路分布却知道的甚少。只是问出一两条路径,可以通向一处演武场、一处百人左右的生活据点。 二人把两名乌鸦捆好,又脱了他们的袜子给塞进了嘴里。按着二人的说法,出小屋绕道崖壁后边,果然见到一处沿着崖壁凿洞架设的栈道,一直旋转着通向上方。 郭暧、鲜于燕沿着栈道一路上行,辗转旋绕,跨溪过涧,过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崖洞内,洞内灯火通明,凿壁成室,应该就是那两名养鳌人所说的生活据点。 据点内灯火通明,二十余间石室内却空无一人。 按时辰计算,现在依然是深夜时分,怎么这些人不睡觉么?还是在地下世界呆久了,作息与地上的人们不同? 郭暧、鲜于燕一路寻思,一路沉默,一路继续前行。 渐渐走出了生活据点范围,忽然见得前方的光亮有些不对,不是火光,更像是月光的样子,仔细听时,竟有打杀的声音传来。 二人急忙顺路前行,来到洞口处,才发现洞外下方,竟是一处山谷,明月高悬,山谷里亮如白昼。 二人见一条山路在前,顺势了下去。 皎洁的月光下,二百余人聚作一团,困住了中间一名黑衣人。 黑衣人单手挥动一把陌刀,刺砍劈斩,撩挂挡翻,勇猛无匹,一时间杀得众人纷纷退缩。 眼看黑衣人杀入了自己的老巢,雄风虎势,如入无人之境,众乌鸦一个个气不打一处来,不时的传来几声愤愤不平的叫骂声。 人群中忽传来一声娇喝,众人急忙退散,平地里忽然现出一只庞然大物。 郭暧、鲜于燕看得仔细,正是那日在右街使韩当处,袭击自己的九尾妖狐,一身银白的皮毛在月光下,异常妖美。 银白色的妖狐张开巨口,利爪、铁尾,不断袭向黑衣人,逼得黑衣人只得收起陌刀,一路闪避撤退。 众乌鸦似乎也很少见识这九尾妖狐的状态,纷纷长啸,顿时战意高涨,人群四面一涌,把黑衣人逼在了正中,截去了退路。 不知道是什么?竟会来此与乌鸦一党缠斗。郭暧寻思。 “你看,黑衣人背后还背着一个人。”鲜于燕小声提醒道。 二人距离战圈近了,郭暧也早发现了那黑衣人背后是背着一个人的。他现在的目力异常敏锐,但没想到,鲜于燕竟然也看得如此清楚。 “看到了。既然是乌鸦的敌人,总值得出手一帮。走。”郭暧说完,加快的脚步。 却说二人心思一定,要上前帮那黑衣人,没走几步,忽听得山谷中一声长啸。 “无奈啊” 随后一通轰然巨响,月光下,战圈中,烟尘乍起,几十名乌鸦如爆射的烟花般,被抛起到了半空。 郭暧、鲜于燕踏枝而行,急忙收轻功,找了棵大树挂住身子,望前景。 尘埃渐渐落定,皎洁的月光下,一只浑身燃着火焰一般的巨兽蹲踞在众乌鸦面前,如一座山丘一般。 二人看得仔细,那火焰正是巨兽火红色的皮毛,双目如灯如电,发出幽绿的光芒。 “又来一只大家伙!这比那银色妖狐可大多了。”鲜于燕说话时,语气有些奇怪,见到这般场面,不见惊奇,反而有些微妙的喜悦。 战圈里的双方顿时陷入了僵局。 只见那火红的巨兽,大口一张,一阵飓风直吹得乌鸦们如雪片纷飞,连同银色妖狐也如狂风中的小兽一般,蜷缩下身躯,抵抗飓风的力量。 长啸过后,火红的巨兽再发神威,只见身后的树木、岩石纷纷卷起,赫然间,九条巨尾摇曳在半空,威风凛凛、气冲云霄。 又一只九尾妖狐。 而且这一只比那只银色的九尾更加巨大、凶蛮。 这世上竟有两只九尾么?郭暧的心头疑虑迭起。 当初在右金吾卫韩当的住处,遇见的,应该是那只银色的九尾妖狐。 杜环口中所讲怛逻斯城大战时的那只九尾怪兽,叙述不清,就连杜环自己也没有看太清楚。 所以郭暧曾经大胆猜测,边令诚是乌鸦的人,因为知道远征的凶险,所以暗中沟通乌鸦,紧急时刻,由九尾妖狐出面,解救了众人。 想不到这种远古的异兽之力,竟然不只一人拥有着。 本以为与乌鸦作对的人物,当是有助大唐社稷的人,如今看来,竟似乎与这乌鸦集团的关系,更为的不一般呢。 大唐啊,大唐。难道真的是劫数么。 只是不知道这火红的九尾巨兽,为何要与乌鸦为敌呢?既然已经与乌鸦为敌了,又是否能成为大唐的肱骨之人呢? 郭暧心中思绪如电,几个腾挪,距离战圈又近了许多。 火焰一般的九尾巨兽,并没有继续发动攻击,眼神充满了怜爱之情。 因为是同类?或者根本就是亲人么? 银色的九尾妖狐则是一副诧异、茫然的样子,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所见,眸子里的光不知所措的闪动着。她也早已放弃了继续攻击的念头。 伴随着众人一声尖叫,只见火焰一般的九尾,弯过一条巨尾扫在了银色九尾的颈上。 轻轻的扫了一下,不是攻击,却是充满无限暖意的爱抚。 随即,一阵狂风袭来,卷动山谷里丰茂的树叶,发出簌簌瑟瑟的声响。 是那只火红的九尾猛然转身,扰起的飓风。 它巨大的身躯,却似蝴蝶般几个轻盈的跳跃,早已立在了山巅之上,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这样的速度,根本追不上啊。郭暧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鲜于燕,鲜于燕摇了摇头,似乎是肯定了郭暧心中所念。 为了抵御那阵强烈的飓风,银色的九尾本能的闭上了眼睛,缩了身形。再看时,原本面前火红色的九尾巨兽早已跃至了山巅。 银色九尾一见,长啸一声,腾身追了过去。 “小狐狸,小狐狸。回来,回来啊,小狐狸。” 众乌鸦里唤声不断,个个如猿猴般跃身而行,追上了山巅。 小狐狸,应该就是那个银色九尾的名字。 “是那个阴阳人啊,他在这里。”鲜于燕耳力很好,听出了叫喊的人是谁。 “恩,是羽归林。”郭暧补充道。“那个可以化作银鳞大蟒的人。” “是蛇王之力,能够克制我的狼王之力。上一次,与他们对阵,我本想施展兽王蛊的力量,被你师兄惠琳拦住了。” 说话间,二人也尾随众人,攀上了山巅。 月华西落,山峦叠嶂,连绵不绝。郭暧看出,这应该是终南山的核心地带了,想不到一番遭遇,竟然从长安城里,来到这里。 以郭暧此时的目力,依然看不到群山间有什么可疑的迹象。两只九尾妖兽,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恍如梦幻。 乌鸦的士气,显然有些低落,今夜的场景想必也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几声稀稀落落的叫骂声里,流露出的是意外,是恐惧。 看来这个“小狐狸”是被乌鸦集团,当做一名“极端武力”来使用的,它既是集团最强的武器,又是人们坚强的信念之源。 而今夜,先是出现了一头更为巨大的九尾妖兽,又是小狐狸紧随而去。 山巅上的众人,身形潦倒,犹如秋风过境后的野草,内心世界也该是如此吧。 “二爷,老大要我们回去。”一名紧挨着羽归林的乌鸦,回身一指。 就在山谷里,一处灯火有规律的闪动着。 五十一、灯火明暗?玄甲现世 羽归林看了看灯信,不甘心的一摆手,阴着嗓子说了句:“撤”。 此刻的乌鸦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骄横、鲁莽,一干人聚集在一起,沿着山腰,鱼贯而去。 郭暧也顺势看过去,判断灯信发出的地方,并非自己方才出来的洞口。 二人记好灯信发出的方位,一商议,飞身下山,到了方才众人与黑衣人对战的地方。 那里有许多乌鸦的尸体还没来得及处理,二人寻了身形合适的衣服换上,又涂了山泥血水糊在脸上,乔装打扮一番,直奔灯信发出的所在奔去。 一处灯火通明的岩洞里,早已聚集了千数名乌鸦,只见人头攒动,只闻火把燃烧的噼噼啪啪的声响,听不到一丝交头接耳的聒噪。乌鸦纪律严明。 正前方一处崖壁上,有一面巨大的三足金乌的浮雕,两侧有神兽护法,诡异而森严。 浮雕下方,摆设着桌椅、旗帜,正是匪首们召集会议的地方。 郭暧、鲜于燕尾随羽归林所领的队伍,混进了大厅里。 大厅里为首的,正是一脸虬髯的松下风,他领了几名头目,排开坐着。 按座次,他所在的应该是第三把交椅。第一把、第二把交椅,空着。 羽归林紧挨着松下风,坐在了第四把交椅上。 松下风是一个略显忧伤的男人,那是一种几乎贯穿了一声的忧伤。 郭暧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就深深的被这股慑人的忧伤所打动,因为那种忧伤里饱含了洞悉人间困难的悲悯。 一个浓眉虬髯的男人,带着几许挥之不去的忧伤,多少是有几分可爱的。 松下风平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许多的事情都交由羽归林去沟通打点,而此时,羽归林的脸上也写满了沉重。 羽归林四下看看,大概人都到齐了,左手一压,示意大家安静。 “对不住大家了。这一次虽然能将令诚公救回来,却又被人抢走了。甚至都没能得到高仙芝宝藏的详情。耽误了复国的大计。” 是松下风在说话,他的声音浑厚,略带沙哑,流露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 虽然是在讲一件很沮丧的事情,但那股浑厚沧桑的语调里,却似乎有着一股魔力,让人心安定。 他称呼边令诚为令诚公,看来边令诚的确是乌鸦的人不假了,而且是有着相当地位的人。 听完松下风的说辞,众人“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又听松下风说起:“眼下,广平王已在召集军队,起义的事要提前了。” “老大的意思是,朝廷知道了我们的行踪?”并排坐着的一个小头目,歪头看向松下风,有些担心的问。 “目前还没有确切的消息证明,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据点。但既然他们在召集军队,这件事自然就要小心谨慎,要真是开战,还是主动出击为上策。毕竟,复国大计已经筹谋了百余年,也是时候付诸行动了。” 松下风言罢,台下蠢蠢欲动,群情激昂,一个个按耐不住的快意和热血。 然而郭暧却注意到,说完最后一句,松下风似乎微微扬了一下头,轻轻的呼了一口气,随即又恢复如常。这个动作很短暂,却耐人寻味。 郭暧似乎看出,对于这一场战事,松下风似乎并在意胜利或者失败,他想要的只是一个结果,确切的说,是一个了断。 他背负着这一重担太久太久了,也许自他的父辈、祖辈开始,就已经在背负着所谓复国的使命,几代人满怀希望和热情的在这地下城市里等待着、煎熬着,换来的却是白发终老,不见希望。 到他这里,也有四十余年的时光了,那个自小被灌输着的希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东西啊?他想知道答案。 “什么时候动手?小狐狸眼下不知所踪,我们的力量恐怕”方才的小头目又问起,他没有把话说完。 “是啊。还有,另外那只九尾狐是谁?它为什么劫走令诚公?它和小狐狸什么关系?它是我们的敌人吗?怎么除了我们,还有人掌握着这等厉害的远古密术吗?” 一直问话的小头目故意把话只说了一半,松下风和羽归林都没有做声,这可急坏了另外一个小头目。 那人样貌本不算丑陋,却没了左耳,脸颊上三道深深的疤痕,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火爆脾气的急性子。他一股脑问了个七七八八。 郭暧一乐,斜眼与鲜于燕对视一番,这下可好,自己想知道的问题,都被他帮忙问了,等着答案就是了。 羽归林似乎有些烦那个疤面一只耳,听他叽里咕噜没头没脑问了一通,气不打一处来,一脸不耐烦的斜瞅过去,当下便要发作。 松下风一看,轻轻咳嗽了一声。羽归林收住气焰,瞪了一只耳一眼,总算没出声。 “这件事,按理说是该给兄弟们一个交代。只是昨夜那名黑衣人因何也会九尾狐王之力,我等也未可知,这是实话。此等密术流传甚少,但也难保不会有外人通晓。 至于小狐狸和他的关系,我们大可不必费心。见到会同样密术的人,自然会有些好奇和亲切,兄弟们说是不是呢?小狐狸追了出去,弄清原委总会回来的,到时候当面问她就好。” 松下风说的不无道理,台下一片应和声。 只是郭暧和鲜于燕不免有些失望。本想指望对方能多吐露些信息,不成想松下风会有如此说辞,也不知是真是假。 岩洞扩建而成的大厅里一阵聒噪,就在此时,光线忽然暗了下来,是岩洞顶部、四周的灯笼灭了。 当下一片寂静,静到可以听到人们紧张的呼吸声。 少时,所有的灯火又亮了起来,郭暧发现松下风、羽归林同一干小头目也不在说话,脸上现出冷静到可怕的神情。 一个个仰头看向四周的灯火,没有人做声。 这些人怎么回事?灯火忽然全灭忽而亮起,他们一个个竟还如此冷静。郭暧心中不解,眼珠转来转去,打量着众人。 还没等郭暧琢磨过来发生了什么,灯火又全部熄灭了。 岩洞里漆黑一片,十分的安静,安静的可以听到左右人的呼吸声。 少时,灯火又亮起来。众乌鸦还是一样的表情,一样的举止。 这样的情形,不像是有敌人来袭击的样子。莫非,这灯火的明灭是乌鸦自己人在作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灯火不会还要再暗下去吧? 郭暧心中虽是戏想,却不成想大厅里的灯火,真的又再次暗了下去。 一、二、三、四郭暧心中默念着,这一次,灯火暗下去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郭暧浑身一冷,探手抓住了鲜于燕的胳膊,他还在,只是再听不到众乌鸦的呼吸声。 郭暧一把拉住鲜于燕,后背冷汗直流。方才自己只顾着胡思乱想,却浑然不觉大厅里早已空空荡荡,只剩下了自己和鲜于燕。 鲜于燕反手在郭暧小臂上敲了几下,问,发生了什么事?好像那些人都不见了。 鲜于燕的眼睛可以在星夜里视物,然而此刻岩洞里漆黑一片,绝对黑暗时他也看不到什么,估计也是听不到那些人的呼吸声了,作此判断。 黑暗再继续,此时郭暧只能听到自己和鲜于燕的心跳声。 不是可以在绝对黑暗中视物了么?怎么方才竟然什么都没注意到。郭暧寻思着,同时提运元力,贯通双目。 看清了,黑白的世界清晰的展现在郭暧眼前,大厅里空空荡荡,那些乌鸦早已不知去向,或者说,不知道他们躲去了哪里,想必现在自己和鲜于燕正处在众目睽睽之下吧,可这绝对的黑暗中,他们未必能看到自己。 但如果对方乱箭齐发,或者干脆使用毒气的话,就麻烦了。 郭暧手指轻弹,告诉鲜于燕跟上自己,二人快速离开了原来的位置,选定岩壁上一处突起的巨石,飞身攀了上去。 两人可不想直接和几千名乌鸦发生冲突。 二人刚刚落脚,就听见千百道尖啸声想起,是强弩发射,利箭穿空的声音。 这些人倒是真不客气,一上来就是杀招。 看来自己和鲜于燕的行踪果然暴露了。这些乌鸦当真狡猾,也不知何时被识破了。 箭雨纷纷,持续了好一阵子。 乌鸦们没有用毒,这里太过空旷,无论是毒气毒烟,都需要极大的剂量,闹不好会伤到自己人的。乌鸦投鼠忌器。 灯火再度燃起,只见大厅里落满了箭矢,而方才郭暧、鲜于燕站立的地方,方圆二十余步,积起的弩箭竟有过膝之厚。 灯火亮起,却不见有人进来。 敌不动,我亦不动。郭暧、鲜于燕屏息伏在巨石上。 二人上方便有三樽巨大的油灯,油灯燃起,灯下黑,二人这样趴着,如果没有经过特殊的训练,寻常人的眼力一时半刻也难发现他们。 足足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在一处入口里,才进来十几个人。 “入他娘,这都被他们逃了。” 那些人来到二人方才站立的地方,用刀剑挑动堆积的箭矢,又四下巡视一番,没有发现二人的尸体,甚至连一丝血迹都没有。不禁叫骂起来。 十几名乌鸦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仔细的搜寻了一番,依然毫无所获,旋即走了出去。 十几名乌鸦走了出去,就像没多大事似的。 大厅里又恢复了空空荡荡,不再见有人进来。 是空城计吧。郭暧、鲜于燕对视一眼,当下神会。二人都肯定大批的乌鸦武士还在外边,严阵以待。 边令诚已经不在这里了,可帮助广平王剿灭乌鸦的事,还是要继续。为了取得胜利,付出怎样的耐心都不为过。 当数千名乌鸦再度鱼贯而入,进入岩洞大厅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令人诧异的是,其中有三队人马全都换上了一种神秘的黑色甲胄,就连刀剑、头盔上装饰的流苏、羽毛都是黑色的。 三队人估摸着有一千五百余人,虽然人数并不算多,却分外的威风猎猎,杀意腾腾。不似绿林草莽,却如天兵神将一般。 这样的阵仗,任哪个儿郎见了都会热血沸腾吧。 郭暧,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不出意外,眼下这一千五百名黑衣士兵所穿挂的就是太宗玄甲军所留下的军械甲胄。 天下初定时,太宗皇帝将玄甲军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编入羽林军,保护宗室安危。一部分交由李靖统领,以平边疆祸乱。 当初护送文成公主进入吐蕃的那支玄甲军,就是原来交由李靖统领的那一支,送亲完成后,回返大唐的途中,全军覆灭于大雪山上。 至于羽林军一支,后来则成了恩赏官宦富贵子弟的一种荣誉,战力不再,盛世太平后,黑衣黑甲更为皇室所嫌弃,更换了服制。 羽林军那一支的玄甲军械百余年来早已遗失殆尽。 看眼前的数量,大有可能是乌鸦收罗了太宗编入羽林军那支玄甲军的甲胄军械。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眼下第一次得见这支玄甲军制,虽然只在步下,不见马匹武装,却已是令人心震胆寒,遥想太宗当年三千玄甲破十万,该是何等的英姿勃发啊。 “怎么?为了对付我俩,他们都换上军甲了,动静太大了吧。”鲜于燕手指比划着。 “不用急着下结论,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郭暧手势回答,不出一点声响。 乌鸦们排好阵势,只听那个急躁的一只耳第一个叫骂起来:“入他娘的,怎么会突然烧起如此大火,你们一个个酒囊饭袋,怎么回事,啊” 一只耳叫骂时,指着一队乌鸦,他所说着火的地方应该是那队人负责的地头儿。 一只耳话没说完,啪的一声,脸上挨了一嘴巴。打人的出手很快,看收势的动作,应该是羽归林下的手。 “瞎叫唤什么。”是羽归林阴柔的嗓音,他训斥了一句,却不再说什么,面色沉重,望向松下风。 “方才的火,明显是有人故意所为。你不用责怪他们。眼下,最紧要的是,立即做好战斗准备。” 松下风话一说完,众人皆是一惊,台下一阵躁动。 五十二、森罗鬼林?巨人杀阵 “什么?是不是广平王的军队发现了我们?” “不会是小狐狸把敌人引来了吧?” “开战?好啊,好啊,等了大半辈子终于要反他娘的了!” 松下风的话一说完,台下一片混乱。 唯独那一支玄甲军,威严肃穆,不动如山。看来是特别训练的军队,并非寻常绿林草莽。 羽归林一看众人乱了头绪,掏出鞭锁,啪啪啪,当空甩了几声响鞭,这才镇住了众人。 “有人放火?”一只耳又问起。 “是。那大火是隔开了几个山头同时点燃,而且看大火布成的阵势,是用的**的狼烟信号。这里虽然距离长安有五十余里,然而这两年战事紧张,长安驻扎的**斥候的巡逻范围很广。恐怕我等所在,已为**侦知。” “那大火可曾扑灭了。”一只耳又急着问。 “山林大火如何扑灭,最后只得放弃了,”羽归林抢过话头,又反问一只耳“你们呢?留你们在这里搜查那两个细作,可有发现。” “没,没,没有。我们也是费好大力气,不知道他们跑哪去了。”一只耳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废物。”羽归林不屑的骂了句。 郭暧仔细一看,洞里的一些乌鸦,果然灰头黑脸的,的确是扑救大火才会有的样子。 原来方才一部分乌鸦去救火了,一部分人留下来负责坚守、搜查。 有人故意放火,而且用得还是**的狼烟信号。看来为了向**报告乌鸦的行藏所在。 只是,如果是朝廷派出的细作,既然探查到乌鸦众人所在,何不画作地图秘密报告于**?为何偏偏要烧了几个山头,搞这么大动静,岂不是也让乌鸦们知道自己暴露了行迹,好提前准备防范,甚至逃脱。 看来这放火的人,当是别有居心。 不管怎么说,乌鸦集团,已陷入十分不利的境地。 松下风方要挺身站起来说些什么,却被羽归林拦下了。 只听羽归林言道:“当下虽然形势紧迫,诸位却大可放心。我们的玄甲营久经操练,骁勇无敌不弱于太宗当世。而且,就在方才我们派去长安的人马已经回来了,广平王的一双儿女,以及十余名李唐子弟,已经成了我们的阶下囚。纵然短兵相接,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嘿嘿嘿嘿。” “广平王的一双儿女,莫非那升平郡主也被捉了来?”郭暧听羽归林一说,当下想起那位朝思暮想的姑娘。一路察访下来,这乌鸦行事,果然不择手段。恨。 “这么说你把人带到这里来了?你忘了主人规定的禁律,就算是俘虏人质也绝对不允许带到这里来的。”看来松下风并不知情,当下责问。 “大哥莫急。飞鸽传书来报,说是广平王集结军队欲使大军围剿我等,适才连忙密信传书,要他们将一干王室子弟绑了来的。”羽归林不慌不忙的辩白。 “纵使广平王集结军队,他也未必侦知我方行踪,你的行动还是太鲁莽了。”松下风似乎有些固执。 “大哥,可眼下那不是有人放了大火,暴露了我们这地下王城吗?二哥也是歪打正着啊。”一只耳虽受羽归林轻视,倒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如此说道。 “也罢。如此,各路人马可依多年来的操演,守住各个隘口要道,切莫大意。”松下风看事已至此,只得依计行事。 “神机营就同我一道,前去森罗窟,严加看守一干人质,必要时总可胁迫**一时。”羽归林补充一句,松下风只得依他。 不出半刻,众乌鸦纷纷散去,大厅里只剩下些个守兵,连同那一千五百名玄甲兵士,也不知去了哪里守卫。 “森罗窟。”郭暧对着鲜于燕低语,重复了一句羽归林提到的地名。 “那俩死小子没提到这个地方,应该十分机密隐蔽。”鲜于燕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 郭暧没接话,对着鲜于燕翻了翻白眼儿。 “得,得,得。我想办法还不成么。前一次同那羽归林交手,发现他身上有一股子腥臭气,”鲜于燕说着,见郭暧一副故作无知的表情,接着道,“那阴阳人修炼蛇王蛊,身上自然带着大蟒的腥气,只是平时这股气息不大,他肯定也用了什么香料掩饰,所以你闻不见。” 郭暧一听鲜于燕这样说,凑上鼻子在鲜于燕身上狂嗅起来。 “去,去,去,别闹了。你闻不到的。走吧,赶紧救你的小美人儿去。” 自那次晋州归来后,郭暧便把自己与升平郡主的一番际遇,告诉了鲜于燕。 鲜于燕听羽归林说起捉住了广平王的儿女,心下便替郭暧一紧,看看郭暧神情,早已猜透了小兄弟的心思。 二人壁虎般在山洞的岩壁上游进,看准刚才羽归林一干人出去的洞口,自洞顶倒悬着,躲过守卫的乌鸦,溜了出去。 从山洞里出来,迎面一条山涧横于当前,不见月光,山壁上有巨大的火把燃烧着,左右各有栈道,隐没于远处的黑暗之中。 偶尔可以见到几只巨大的蝙蝠,在火光里闪过。这里应该还在山腹之中。 鲜于燕对气味,有着过人的天赋。他在左右两条栈道来回走了几步,断定羽归林一伙向左而去。 那是一条由石阶和木桥共同组成的栈道,窄窄的岩壁小道,一直斜下延伸,幽涧的深处。 虽然是建在岩壁之上,错综复杂的栈道网络,却远远超出了二人的想象。 郭暧凭着一路行走的记忆,发现这面山壁上的栈道简直如蛛网一般,更无半点规律可言,甚至他都开始怀疑鲜于燕带的路,能不能真的找到羽归林所说的森罗窟。 难怪一路上,竟也不见一个守卫,若是冒然闯进来,恐惧昏愦之下,必然跌落深渊。 诡异的道路一直蔓延到幽谷底部,下边更是别有洞天,空旷辽阔,任谁也无法想象出这竟是在山腹之内。 谷底升腾着一片薄雾,可以见到昏黄的火光,远远近近,散布其内。 夜鸟的叫声、溪涧里的水声,还有不知传自何处的说话声,在谷底里回荡着。幽幽缕缕,仿佛就在身侧,又好像在极远处。 鲜于燕拍着郭暧的肩膀,以暗号示意他不要说话,谷底回声厉害,轻声耳语都可能传得很远,会被发现的。 谷底似是一处辽阔的浅水滩涂,道路曲折迂回,更加的诡异难测。 这时,就见前方猛然间压迫而来一群张牙舞爪、手握枪戟的巨人。 这些巨人身形高大,半身隐于薄雾之中,半身皆在雾层之上,身形足有四五丈开外。 二人一惊,屏息提气,纵身上了身旁一根枯树,置身层层薄雾之上,只见幽谷底部,一群群高大的巨人手持着枪戟、刀斧,冲杀而来,人数之众,犹如置身巨人的森林一般。 “怎么会这样?这些巨人难道是上古先民么?”两次进入这地下世界,郭暧发现乌鸦集团专好搜罗一些上古的神兽之类,难道还搜罗了这些上古巨人?所以在鲜于燕背上轻弹手指,以暗号问起。 “恩,在先祖家训的记载中,的确提到过一支巨人族。不过,眼下这些巨人,看着却十分的蹊跷。”鲜于燕同样以手指叩击郭暧胳膊,以暗号回应。 “蹊跷?”郭暧心下狐思,十分惊讶鲜于燕此时的镇定与机敏。 哎呦。原来是这样,定神一看,猛然醒悟,这些高举刀枪、冲杀而来的巨人们,并没有在动。只是谷底的薄雾随着气流游动,才造成了巨人奔跑冲杀过来的错觉。 “是石像?一动不动的,虚惊一场。”郭暧同鲜于燕继续以暗号说话。 “有些是石像、木像,有些是巨人族的骸骨。”鲜于燕不急不慢的回答。 郭暧仔细观察着距离最近的一名巨人,看腿部、胳膊的位置,的确是森森的白骨,原先装备的铠甲已经破碎,大部分都脱落了,脸上覆着面具,看不到是什么样子,但想来也该是一具骷髅无疑。 传说中,建立了周朝的周族人,便是巨人族的后代。周族人的始祖后稷,号称是黄帝的玄孙、帝喾的嫡长子,但其真正的身世却颇为神秘。 在华夏族的典籍文章中,后稷的母亲姜尚未嫁给帝喾之时,一日游玩于郊野之外,被一只巨大的脚印所吸引,便踏进了那巨人足印的大拇指上,竟而受孕,生下后稷。 郭暧从一个羌人祭司那里听来的故事却是,周人、羌人,本来都是华夏人同一个神秘的巨人族通婚,繁衍而来的种族。 在周族人攻伐商族,夺取天下的战争里,羌人和巨人族都曾出兵帮助周人。 郭暧对于上古的传说,总是一种悬而不断,听之由之的态度,甚至就当传奇故事听听罢了。 没想到今日竟然遇到了这许多巨人勇士的遗骸,也许这里是他们的墓地吧,这样的墓葬方式倒也奇特。 只是,这样一个强大的民族竟也会衰败灭亡,不知道是何等缘故。 “注意那些雕像,先别胡思乱想。”鲜于燕看出郭暧神游海外,提醒道。 原来,每三、五具巨人遗骸间,便会有一尊巨大的雕像,似乎在非常努力的做成巨人的样子,但四肢、关节处却粗笨的很,很容易看出来。 雕像的腹部、肩部甚至面部,面前不同方位,留有许多十分规则的孔道。 这混在巨人尸骨林中的雕像,应该是类似暗哨、碉堡一类,那些孔道恐怕就是射箭的口子。 二人轻身下来,此间的雾气流动,扰乱了羽归林残留的气息,鲜于燕追踪的很吃力。 既然已被发现了行踪,这里必然是设下埋伏最好的地方。二人小心翼翼步入上古巨人的尸骨丛林里。 一股刀风自头顶前方,压迫而来,二人闪身跳开,仰脸一看,一柄巨斧生生劈下,没入泥沙之中半尺有余。 “是支撑骨骸的结构松垮,掉下来了吧。”郭暧顾不上那么多,小声说道。 “只能这么解释了,这些尸骸起码有三千多年了,如今都没有彻底的朽烂,想必是用了些防腐的手段。”鲜于燕附和。 不仅那巨斧,就连握住巨斧的手臂,连同巨人的上身,整个都前倾下来,这下可以看到在巨人的骨骸的连接处,有一些青铜板条、皮绳捆着,支撑着。 岁月久远,这些捆缚支撑巨人骨骸的青铜板条、皮绳朽烂,不能再支撑巨大的骨骸,所以倾塌下来。 观察一番,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主要这样想的话,自己心里也会踏实许多。 二人绕过巨人的臂膀,继续前行,却都不约而同取出了各自应手的兵刃。 郭暧取出新得的两仪百辟刀,扯去包裹之物,拿在手中。 心下紧张,元力不自觉的贯通全身,流注于百辟刀上,那非铁非玉非骨非角之物,竟然随着元力的注入,散射出许多光华。 郭暧心下一动,催动更多元力入内,刀身散发的光华徒然暴涨。 “好东西吧!”鲜于燕禁不住得意的夸赞了一句。 “恩,好东西。”郭暧十分欢喜,收住元力,不使光华流露,以免被乌鸦的暗哨发现。 走了没几步,郭暧好奇的回头看了看,那具倾倒的巨人竟然不见了。 仔细看时,倾倒的巨人尸骸,竟已恢复原本的样子,手擎巨斧,昂首阔步。这一组巨人中举着斧头的只此一尊,不会有错。 诡异。 郭暧为了寻访郡主的下落,心中热血涌动,只想不论对方什么人物,不过一番战斗而已。 此时此景,不免心中一惊,谷底雾气裹挟着的寒意,沁入心脾。 “鲜于。”郭暧叫了一声。 “小心。” 鲜于燕话说一半,忽听得一阵吱吱嘎嘎的声响,周身四五名巨人手中的刀枪,纷纷向着二人所在劈砍下来。 “操,诈尸啦。”鲜于燕凭空掠起,骂了一句。 “嘿嘿,你不是说都死几千年了嘛,这是成精了吧。”郭暧闪过袭来的刀斧,戏弄说。 第一波攻击刚刚落下,紧接着,又是十几柄刀斧枪戟接连而至。 原来就在二人闪转腾挪的空档,又有十数名巨人攻杀过来。 五十三、古越偶师?白骨蜻蜓 巨人的攻势,连绵不绝,刀斧枪戟来往有序,配合无间,甚至会在半路变招,令人难以招架。 嘎吱嘎吱枯骨关节摩擦的声响,在谷底荡来荡去,混作一团,似乎整个谷底的巨人,正复活过来。 二人合力一击斩断一头巨人的腿骨,那巨人失去了支撑,立时坍在原地,手中的枪戟挥舞刺杀了几次,再也无法触及二人分毫。 二人发现谷底的巨人全都复活,向自己这边冲杀过来。于是也不敢冒然前进,只得学着猿猴的样子,在几尊巨人的肩膀、头顶之间飘来荡去,躲避攻击。 大概有二十余头巨人围住了郭暧和鲜于燕,远处的虽也张牙舞爪,摆出战斗的姿势,却不曾真的赶过来。 “就算真的巨人族在世,也不会有如此凶悍的战斗力啊。”鲜于燕叫道。 “什么?”郭暧不解鲜于燕说话的意思。 “巨人族虽然身躯高大,力大无匹,但智力不足,身手也不够敏捷,这些巨人攻杀之间,配合无间,招式灵动,变化多端,完全不是巨人一族的路数。”鲜于燕干脆一口气说完。 “哎呦。死咸鱼,你莫不是跟巨人族打过架么吧。”郭暧嘴上这么说,倒也认为鲜于燕说的颇有道理。 身大力不亏不假,可往往脑子都不那么灵光。眼前这些巨人,莫说都是一堆枯骨,就算是大活人,也不该如此灵活才是。 二人腿脚身法不敢松懈,眼下却多了几分留意。 两头巨人,两杆长枪突然刺向鲜于燕。鲜于燕一个倒翻身,矮胖的身形皮球般往后飘去。 他记得方才打倒的那头巨人,就躺在那里。鲜于燕一个起落,踏在了巨人胸骨上。本想借力稳住身子,脚下稍一用力,一滑。 一个没站稳,鲜于燕急忙闪退落在了空地上。眼看又一巨斧扫来,鲜于燕急忙跳开。 不过,他又借着闪躲的机会,几次落在那巨人骨骸之上,故意踩踏了几下。 那骸骨“空空如也”,完全没了方才的勇猛与威风,不过是一具久经风雨的尸骨罢了,骨骼间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的“力量”存才,更谈不上“生命”了。 “郭暧,再砍倒一个。”鲜于燕招呼着郭暧,自己找着机会,轮圆双刀,斩断了一头巨人的腿骨。 鲜于燕砍翻巨人,立时抽身躲远。 那被砍倒的巨人,起初还挥舞着手中武器,打不到鲜于燕了,忽然身形一塌,犹如被抽去了筋脉一般,瘫在那里。 郭暧也砍翻一个。巨人的反应一样,但凡手中武器挥砍不及的地方,那巨人便身形一塌,瘫在那里,再动弹不得。 “死咸鱼,你不会要我们就这么一个一个的砍倒吧。”郭暧耍贫嘴,探身子,就奔下一个巨人砍去。 “别砍了。没看出来么,这些巨人一旦不能够到我们,便瘫倒一动不动了。” “死了呗,砍倒了就死呗。” “去,去。你看他们那死样,难道不更像是被“放弃”了么。”鲜于燕解释。 “他们是被人操控的?” “嘁。总算你没笨到家。方才我看过了,那巨人胸腔、颅骨内,并没有藏着人,不知道操纵者在什么地方。” 鲜于燕说完,给郭暧递了个眼色。二人纵身飞起,踩着巨人的肩头、胳膊,几个起落,来到了一尊雕像之上。 二人踏脚,脚下轰轰直响。空的。雕像的头部蒙了一层铜板。 操纵巨人尸骸的人,应该就在里面。 还有之前察看到的那些孔洞,本以为是暗哨用来发射弩箭的,也许正是操纵巨尸的“提线”的出口吧。 郭暧取出一段丝绦,展开,松手。丝绦果然被什么东西挂住了,还不住的微微颤动。 是极细的线,从雕像的孔洞里伸出来,操纵着那些巨尸。需要非常的仔细,才能看到。 想必巨尸体内另有一套机关,不然这细丝纵然再坚韧,也无法驾驭那些庞然大物,更别说敏捷灵活的舞动刀枪了。 二人飘身下坠,依次斩断了各个孔道里伸出的细丝。那些巨人的尸骸果然原地停止了动作,有些巨尸收不住力道,顺势倾倒。 郭暧元力迸发,灌注百辟刀身,一字斩下,巨大的雕像顿时分裂坍塌。 十几名身形矮小,高不及常人腰际的黑衣人,也不作战,如炸窝的老鼠一般纷纷逃散,刹那间遁入了白雾之中。 鲜于燕一眼看到一名被郭暧刀气斩杀的矮人,纵身落在坍塌的雕像废墟上,揭开了那人的面甲,验看起来。 “是古越人。”鲜于燕肯定道。 中原一带的部族,常常把长江以南的部族称为百越。百越又有吴越、扬越、闽越、骆越、南越之分。不知道鲜于燕所说古越人,是指哪一部族。 郭暧噢了一声,对于鲜于燕口中的古越人,他不甚了解,语气中充满了疑惑。 “古越人,也算是上古先民了。他们也曾经追随蚩尤与炎黄二帝的部落大战,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制作木偶、石偶,然后操控这些偶兵作战,十分厉害。蚩尤战败后,他们就流落到江南、岭南一带,算是百越的先祖。” “这样矮小的身形,能够操纵如此巨大的偶兵,确实不简单啊。”郭暧随声附和。 “偶兵倒是不在大小,古越人制作的偶兵,或大如巨人,或小如鸟雀,各有机巧。不全是这般巨人模样的。”鲜于燕解释。 “这些上古的奇闻异事,你倒是知道不少呢。”郭暧打趣儿似的说。 “嘁。”鲜于燕没多说什么,纵身飘向另一尊雕像。 此地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所在,郭暧一看鲜于燕不再多说,抽身跟上,杀了过去。 找到了这巨人尸阵的命门所在,二人不再耽误,一路冲杀,废掉了三十余尊雕像。 那些古越偶师也都是四下遁逃,不曾战斗。 二人一路冲杀奔袭,约么过去了三五里路程。就见前方豁然开朗,一团巨大的白光,落在了一处丛林里。 再往前走,大概就出了山腹幽谷,此时估摸着已是黎明时分,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山腹外谷地上,那些葱葱茏茏的树木。 可那一团白光,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安心下来,那不是黎明时分的天光。隐约中,一股磅礴的杀意逼迫而来。 二人沿着溪水走出了山腹,黎明前的山谷,浅溪遍布,一片沼泽里,长满了一人多高的矮树。 那团巨大的白光,就落在矮树林里,化作千千万万如恒河沙数的白点。 甫一现身,就见千万点白光骤然汇聚,卷成一道巨蟒,冲向郭暧、鲜于燕。 二人挥刀格挡。惊觉不妙。 千千万万道白光迅速飞旋聚合,看着是一条巨蟒的形态,实则每一点白光又都是分别独立的武器。沙暴一般,根本无法抵挡。 二人顿时淹没在急速飞旋冲击的白色沙暴里。 第一波冲击过后,千万点白光又回落到矮树林中,好似倦鸟归林。山谷里一片寂静。 方才被白色沙暴冲击过的地面,现出无数的沙坑,一片凌乱不堪。只有斑斑的血迹,却不见了郭暧和鲜于燕。 那些白光不知道是一群白鸟还是什么,一个个仿佛生了眼睛的活物,齐齐的指向方才二人所在的地方。 没有动静。斑斑的血迹就留在那里,不见逃窜的痕迹。 白色的沙暴再次呼啸而至,这一次没有绞和成巨蟒的形态,只是一股狂风般侵略过来。 方圆五十步内,沙石崩溅,草木旋飞,好端端一处草木丰茂的溪岸,生生被剥离开来,侵地尺余,露出地底泥沙。 白色沙暴,肆虐猖狂,进而转化形态,变作巨型陀螺一般,不断绞杀侵蚀着周围的一切。 就在此时,大地倏然崩裂,两只开天巨掌,自地底翻出,猛然夹攻白色沙暴。 巨掌合十。白色沙暴犹如受惊的雀群,急速飞旋逃开,继而旋回,啄击巨掌。 巨掌再分,大地洞开,一尊金刚力士撑地而起,高在十丈开外,巨塔一般,双头四臂,威风凛凛。 金刚力士两手各持巨大的法钹,不断拍击着白色沙暴。 另外两手,一手持盾,一手持杵。 盾牌后,正是郭暧与鲜于燕,只见两人衣衫褴褛,脸上一道道血口子,好似在荆棘丛中滚过一般。 郭暧念动咒语,操纵金刚力士,探身挥杵,不断扫击着白色沙暴。 鲜于燕凝神探察,希望能尽快看出敌人的招法所在。 刚才受了这万点白光沙暴般的袭击,无论是攻击的方式、力度、速度,都不像是驯养的禽鸟。 一个个却犹如禽鸟一般,灵动异常,机敏迅速。叫人费解。 眼见山谷里,平地站起一座金刚力士,栖息于矮林中的白光,顷刻间悉数飞起。 山谷里顿时狂风呼啸,毁天灭地的沙暴急速袭来,冲向向金刚力士。 敌人依然在暗处。 郭暧急忙使那金刚力士收紧盾牌,护住二人周全。 白色沙暴袭过,金刚力士的身上被啄击出无数的坑点,却无法伤及要害,更别说伤到郭暧和鲜于燕了。 白色的光芒再次化作巨蟒的形态,不断绞杀着金刚力士。 郭暧操纵金刚力士,以神杵、法钹不断扫击白色巨蟒。 受到攻击的巨蟒,忽而分散,忽而聚合。双方纠缠在一处。 眼看天已大亮。广平王的军队是否已经侦知乌鸦巢穴所在。升平郡主安危如何。乌鸦集团接下来将会如何作为。都是变数。 郭暧心里不免有些焦躁,当下驱动金刚力士边战边走。 原本世外桃源般的溪谷,被这种恐怖的战斗破坏的面目全非。 金刚力士凭着巨大的身躯,迈开步子迅速移动,前方却断了去路。 “没路了,哪来什么森罗窟,怕是被算计了?”回忆一路遭遇,郭暧叫起来。 “的确没有出路的样子,不过我也肯定羽归林就在这附近,他的气息盘桓在这里很久了。”鲜于燕肯定道。 “这些难道是羽归林的招式?” “说不好。羽归林是蛇王蛊的继承者,他幻化的巨蟒和这些并不相同。这些白光虽然可以聚合成巨蟒的形态,实则还是各自独立的武器。这些家伙速度太快,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不过力量强劲,不像是驯养的禽鸟。能抓一个看看么?” 金刚力士身躯巨大,手脚也粗笨的很,并不适合抓取这等速度极快的细小之物。 所幸,白色沙暴一味乱缠乱冲。郭暧元力催动,金刚力士张开大口猛然一咬,倒也咬住一两片白光。 两片白光沿着金刚力士的“皮肤”滑动,直落到郭暧和鲜于燕手里。 是两片小巧玲珑的白骨,不及常人的一根食指长。 白骨经过细致的打磨,中间一个细小的圆孔,两端分别雕琢成翅膀的样子,翅膀上有一些镂刻的花纹。 整个看来倒有点像孩子们玩耍的竹蜻蜓。 围绕着细小的圆孔,有一圈铭文,字样十分的古老,读不出说了些什么。 翅膀的边缘异常光滑、锋利。 鲜于燕顺手在自己早已破碎不堪的衣服上,轻轻一划,几条布片儿,无声滑落。吹毛断发。 仔细看时,发现白骨中间的小孔里,系着一段黑色的细丝,扯了扯,有一定的韧性。 郭暧提着细丝,轻轻一吹,镂刻精美的骨蜻蜓,快速飞旋起来。嘶嘶嘶嘶的声音,如毒蛇吐信。 刚才就是被千万个这样的骨蜻蜓杀了个狼狈不堪。 “这细丝可能是人的头发。”鲜于燕端详一番,说道。 “恩,然后呢?” “还是古越操偶人,而且这次碰见的,才是狠主儿啊。”鲜于燕叹气。 千万片吹毛断发的骨蜻蜓,操纵在一个人手里,就好像一群训练有素的飞鸟,冲、缠、扑、卷、啄,极尽迅捷敏锐,确实是个狠角色。 “头发?最好是火攻。” “可你不是还没学会火之卷的密法么。为今之计,只能找到操偶人。” “就算找到操偶人,可这千千万万的骨蜻蜓,我们也没法近身啊,金刚力士行动起来终究不那么利索。”郭暧担忧。 “放心吧。先找人,到时候你我策应,我去对付那矮子。” 矮子。哦,古越操偶师,大多身材矮小,所以鲜于燕才这么说吧。 郭暧心一横,狂性大发。神杵、神钹,飞转盘旋,把个山谷搅了个天翻地覆,矮林被毁,再无敌人的藏身之处。 “开盾。”鲜于燕一声低吼,目射寒光。郭暧应声而动,鲜于燕一个疾射,冲了出去。 五十四、夺命蛇雾?最后一击 几乎就在鲜于燕发出口令的同时,郭暧也发现了目标。 三十步外,一处断崖上,一道幽冷的矮小身影,一股慑人的杀气。 只见他一头油黑的长发,分作两股捧于掌中,发丝散射开去,正指向无数盘旋飞舞的白骨蜻蜓。 操纵这股白色沙暴也就是千万只白骨蜻蜓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是哦,在乌鸦集会的大厅里,他也和松下风、羽归林一伙,坐在为首的高台上。他也是乌鸦的小头目之一。 头上一顶巨大的黑布缠成的帽子,几乎同他矮小的身子一般来高。这一点郭暧印象很深。 那帽子里裹藏的就是这些长长的头发吧。 郭暧元力催动,金刚力士快步奔向古越操偶师,尽力拉近了与敌人的距离,好方便鲜于燕近身拼杀。 古越操偶师和先前遇见的一伙人一样,一身黑衣裹缠,戴着黑铁面甲,眼孔里射出的眸光,比黑铁的面甲更多几分冷意。 郭暧使盾牌猛击身前的一团白骨蜻蜓。 鲜于燕趁机一跃而出,直奔古越操偶师弹射开去。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纠缠住金刚力士的千万点白骨,顿时分出一股,反扑鲜于燕。 近万柄细小的蜻蜓骨刀,化作一团白色沙暴,极速飞旋着裹住了鲜于燕滚圆的身子。 鲜于燕身子吃痛,一沉,直落下去。 不及落地,一声可怖的长啸,就见那裹住鲜于燕的白色光团,突地暴涨,大了数倍。 巨大的光团,方一落地,又迅速弹起,直冲向断崖上的黑衣偶师。 眼见万柄骨刀直奔自己飞旋杀来,黑衣偶师眸光一闪,低喝一声“散”。缠住鲜于燕旋转绞杀的万柄骨刀,顿时爆开,散了开去。 没有人愿意死在自己的杀招之下。 然而,却见爆开的万点白光里,一头巨狼赫然现身,血口怒张,刹那间咬住了黑衣偶师的脖颈。 绝望,迅速侵满了黑衣偶师的双眸,黑衣偶师双手发力,千万柄蜻蜓骨刀暴雨般射向巨狼,也射向了自己。 骨刀的呼啸声,淹没了脖颈被咬断的声响。一身黑衣的古越操偶师,人头落地,翻滚。 巨狼、偶师的身上,落满了白森森的骨刀。血溅,如雨。 “哎呀哎呀,想不到堂堂的狼神之子,竟委身做了长安的左街使,小狐狸跟我说时还不信呢。” 一阵阴柔的声音传来。一处断崖上一伙人兀自现身,是羽归林,精钢软鞭缠在小臂上,身边站着几十名手下。 先前逃掉的几百名矮小的黑衣操偶师,从羽归林身后涌出,迅速排开,围了上来。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柄漆黑的短柄镰刀,短柄上系着一条长长的牛筋绳。 “郭公子,鲜于大人,还真把你们等来了。”羽归林粉白的脸上,一丝阴冷的笑意。 羽归林随意把玩着精钢软鞭,好似在把玩着眼前二人的性命。 “羽归林。是该这么称呼你吧,被你捉来的人呢?藏在哪里?”郭暧直截了当的问起来。 “哎呀哎呀,看来郭公子也下来不少功夫呢,我就是羽归林,上一次被你们和那和尚跑掉了,这一次,”羽归林说罢,斜眼瞅了瞅二人,歪着脑袋朝四下看了看,似乎是在示意二人看看周围的幻境,“这一次,你们跑不掉了。嘿嘿嘿嘿。” 打一进了这片山谷,就陷入了艰苦的缠斗之中,只当是一座空旷的谷地。细看时,才觉一股浓重的阴影笼上心头。 这里不是什么山谷,而是一处巨大的天坑,天坑四维都是刀削一般陡立的峭壁。高过五十余丈,悬崖上依次排开,站满了弓弩手。每个人脚边堆着滚木石。 羽归林背后的峭壁上,十余丈高的地方,篆字刻着“森罗窟”三个字。 这里便是森罗窟,想来那操偶师千万片森森的白骨刀,还真对得起这名字。 “就凭这些么?呵呵,你们把人藏哪了?”郭暧还是担心着郡主的安危。 “人?什么人?我们都站在这里啊。” “你们不是捉了广平王的儿女,还有一些王公子弟么,摆下这么大阵仗,这点事都不敢承认了。”郭暧知道羽归林在耍贫嘴,却无心戏耍。 “嘿嘿嘿嘿,这次那帮小崽子的情报倒是挺准的啊。你在担心升平郡主吧?嘿嘿嘿嘿。” 自己和升平郡主,总共见过两面。这都被他们知道了。看来这帮人渗入大唐太深太广了。也许,就算是剿灭了这山中的乌鸦,可朝堂之上,不知道还会留下多少残党啊。 郭暧不禁忧虑起来。这些日子,他整个人都变得忧虑多思起来。 “哎呀哎呀,郭公子,你看看,你看看这里,哪里是藏人的地方么?何况郡主金枝玉叶,怎么能让郡主在这里呢?”羽归林一味调戏,不正面作答。 “郡主根本不在你们手里。”郭暧故作淡然,试探着说。 “这个嘛,你可以这么想,不过要是我,就会多留个心眼,万一我们把郡主啊、小王爷的藏在这迷宫也似的群山中,洞窟里,等广平王的大军杀来,啧啧啧,刀剑无眼,刀剑无眼哦。” 化作巨狼的鲜于燕,半边身子插满了骨刀,鲜血淌了一身,忍住痛楚,头一晃,示意郭暧别再嗦下去。 拼力一抖,鲜于燕身上的骨刀悉数射出,围在近前的几十名操偶师应声到底。 骨刀逼出,鲜于燕身上的伤口,迅速闭合,鲜血停止了外流。伤口,开始愈合起来。 几乎同时,余下的操偶师纷纷甩出飞镰,铺天盖地,卷向鲜于燕。 郭暧见状,赶忙探杵一横,长长的锁链绕在长杵之上,打了几个转儿缠定了。反手一撩,几十名矮小的操偶师顿时被甩到了半空。锁链绕开,被撩起的操偶师纷纷跌撞在峭壁之上。 鲜于燕纵身一跃,落在身旁的断崖上,方欲冲击余下的偶师,却见众人身形一缩,收回飞镰,翻身几个跳跃,远离了战圈。 一阵浓烈的黄色雾气,裹着腥臭扑过来,笼住了巨狼的身形。 羽归林不见了。 鲜于燕迅即跳下断崖,回头看时。一条水桶粗细的巨蟒,正盘在峭壁上,歪头张口,吐着长长的信子,盯着自己。 黄色的雾,正是那巨蟒吐纳出来。 方才交锋的刹那,羽归林伺机化身,绕到了鲜于燕的身后。 忽然觉得身上酥**麻,微微发痒。鲜于燕回头一看,本已渐渐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 密密麻麻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也开始汩汩外流,情形十分的恐怖。 这蛇雾专克狼族的再生自愈能力。再加上,巨蟒强大的绞杀能力,蛇王蛊的力量,一直为狼王蛊的继承者们所忌惮。 只有微微**的感觉,痛感正在消失。蛇雾里,有可以使人麻痹的成分。鲜于燕明显感受到无数的伤口里,鲜血汩汩流出,却无法控制。 鲜于燕收拢身形,退到郭暧的脚下。行动有些迟缓。 郭暧发现鲜于燕状况有变,快一步上前,护住鲜于燕。 这时就见羽归林的一名随从同悬崖上一个旗号兵,互相打了一通旗语。 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紧接着,那随从又冲着几百名远远守望的操偶师喊了几句暗语。操偶师们竟鱼贯而去,又奔向那山腹中的幽谷里。 当时为了快点追踪羽归林,只是破坏了操偶师们藏身的暗哨,那些巨人骨骸都还在。他们回去,不会是为了对付广平王的军队吧? 想到这里,郭暧挥盾砸向羽归林化身的蛇王,神杵也接连而至。 蛇王急弹身形,刹那间缠住了金刚力士持盾的臂膀,当即顺势一游,金刚力士的双头、四臂,连同身躯,皆被巨蛇绞缠在一处。 羽归林,杀心起,狂性发。 蛇王迅速收紧身子,巨大的绞杀力,直把一尊威风八面的金刚力士,勒得如失了提线的木偶一般,轰然倒地,溅起泥浆一片。 郭暧以元力操纵金刚力士,更与金刚力士同心同感。逼人的压迫感迅速传来,勒紧了郭暧的身心。 对于兽王蛊这等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密术,郭暧所知太少,鲜于燕更不曾提及蛇王蛊的厉害。 郭暧几次试着调运元力,希望能再催动金刚力士战斗,奈何巨大的绞缠力量之下,身心受制,竟不能发力。吃力之下,汗流如洗。 鲜于燕惊见不好,强自发力,纵身咬住巨蛇。 羽归林的一干随从,见老大已经放倒了金刚力士,呼啦一下,也都围了上来,直取鲜于燕。 鲜于燕中了蛇雾之毒,全身麻痹,不能机动应敌,为了护住郭暧,只得死死咬住羽归林不放。任由敌人的刀剑纷纷刺入自己的身体,鲜血不住流失。 忽然,鲜于燕只觉身子一沉,脚下一阵土崩瓦解,金刚力士迅速坍塌。不好,郭暧不会 羽归林化身的巨蛇,绞杀正酣,但觉对手劲力一泄,巨大的金刚力士顷刻间被自己勒得粉身碎骨,化作山丘也似一堆泥沙。 羽归林魔性更发,狂扭身形,不顾自家疼痛,硬生生把鲜于燕甩飞出去。 一众乌鸦见状,欢叫一声,纷纷跳起,顿时几十柄锁链飞钩射向鲜于燕,将他死死钩住。众人远远围作一团,各自叫力,将一头原本狂傲凶悍的巨狼困锁在阵中。 羽归林狂态毕露,猛缩身形,迅即腾空而起,箭一般跃至天际,而后翻转身形,借着从天而降之势,张巨口,直吞巨狼。 这一击,势必取命。 鲜于燕一声狂吼,拼尽全力一挣,滚了开去。 凶猛的巨蛇俯冲下来,势急难收,几名乌鸦同党被鲜于燕一挣一带,落在巨蛇下方,顿时被咬了个筋骨俱碎,血浆肚肠喷流一片。 一击不成,羽归林恼羞成怒,不顾钩住巨狼的同伴,长长的蛇尾如铁骨鞭一般,一扫,一挑,将化作巨狼的鲜于燕,连同几名同伴,一起抛上空中。 旋即怒张巨口,再吞鲜于燕。 鲜于燕被抛举在空中,眼见獠牙大蛇咬了上来,只得忍痛借力,一扯钩住自己的飞镰锁链,身形斜下一沉,躲过了羽归林第二次冲击。 鲜于燕甫一落地,趁势滚远,又甩开几名拉住飞钩的乌鸦同党。 羽归林再击落空,回首怒目,铁尾斜刺里猛然扫出。 连番的攻势袭来,鲜于燕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尚未稳住身形,大蛇的巨尾早已扫至,后腿骨应声而碎。鲜于燕斜飞了出去。 一干随从心知羽归林化作大蛇后战斗的凶险,见这情势,又陷入了苦战,一抖手收回飞钩,纵身远离了战圈。 羽归林一击得手,昂首吐信,耀武扬威,游动身形,死神一般,缓缓逼近鲜于燕。 此刻,他坚信,这猎物,马上就会成为他的玩物。 几次受创,鲜于燕整个身子依然血肉模糊一片,血液大量的流失,正不断带走鲜于燕的生命和力量。 然而,巨狼琥珀色的眸子里,依然迸射着坚定、平静的力量。似乎正等待着最后的一击。 羽归林摇摆蛇身,欺到鲜于燕近前,见他眸中的光彩,原本骄纵的神情又变得愤怒而恐怖。 他不能接受这即将死去的玩物,竟是这样坚定平静的眼神。那令人恼怒的平静啊。 羽归林脖颈间一阵痉挛,一股浓烈的蛇雾再次喷薄而出,淹没了鲜于燕。 羽归林的蛇雾能够克制鲜于燕的再生恢复能力,更能麻醉他的身体,令他行动迟缓。 浓雾渐散,鲜于燕站在了死亡的边缘。 羽归林肆意的吐着信子,摇摆着巨尾,尽情的挑衅着,炫耀着。忽然,身子一沉,剧痛传来。 怒目斜视,只见一柄蛋白色的奇怪的刀子,插在了自己身上。 令人恼怒。自己这身银甲蛇皮经过长年的修炼,寻常刀剑根本奈何不得。短短几日,却两次被刺穿。一次竟然还是被惠琳手指所发的剑气。 更令人恼怒的是,那握刀的人,竟然是郭暧。他没死。 郭暧一边嘴角血迹半干,看来方才的确受创不轻。此刻却戏耍般,歪着嘴角,站在了自己面前。 鲜于燕也看到了郭暧,咆哮一声,似乎在警示郭暧快些离开。 郭暧几乎没有与巨蛇战斗的经验。只听说打蛇打七寸。可看看眼前这水桶般粗细,十丈余长身形的巨蛇,哪知道七寸在哪。眼见鲜于燕危险,只得硬着头皮一刀扎过来。 前番战斗,他也知道这羽归林化蛇后,刀枪不入,没想到这两仪百辟刀竟能伤他。 郭暧得手,露出一脸坏笑,却忽然身形一歪,顿时被大蛇卷到了半空,死死勒住。 鲜于燕深知这大蛇绞缠的厉害,拼死冲杀,一口咬住了大蛇。 羽归林不为所动,身形一卷,又将鲜于燕擒住,巨大的蛇口,轻轻咬住了巨狼的脖颈,肆意的摆弄着。 最后一击。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结束这场战斗。 五十五、第二颗头?红衣白鹤 羽归林咬住了鲜于燕,肆意玩弄着。这似乎成了蛇族与狼族间,亘古不变的铁律。蛇族,是狼族的死神。 羽归林长长的蛇身渐渐收紧。 郭暧只觉得呼吸都越来越困难,身上、脸上,血液无法流通,火辣辣的疼痛。眼睛,似乎马上就要爆裂一般。 郭暧握刀的手不敢放松,拼尽全力,在大蛇的身体里搅动着,眼下这是唯一能伤到羽归林的办法。希望能转移大蛇的注意力,救下鲜于燕。 羽归林似乎并未把郭暧当做对手,看也不看郭暧一眼,只是更加勒紧了他的身子。 可恶。鲜于燕的眼睛里还是那么平静。哈哈哈哈,也许是千万年来,生活在蛇族克星的强大阴影下,已经习惯了这样心甘情愿的面对死亡吧。 可恶啊。那眼神里,明明看不到绝望呃,好一条顽强的臭狼啊。 一阵阵的厌恶涌上心头,他本想多花些时间,好好玩弄下这头臭狼。毕竟,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一个继承了兽王蛊的对手呢。而且,还是蛇族的死对头,狼神之子。 这平静的眼神,真是让人恼怒,绞死他吧,咬死他吧。 内心的冲动牵引起一股愤怒的力量,羽归林狠狠的咬了下去。 是血浆的美妙味道,是狼族的鲜血流进了自己的嘴里。 鲜于燕的喉管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血液从脖子的伤口里汩汩流出。 “臭咸鱼”郭暧眼见此景,绝望的惊叫起来。 金刚力士被强行击垮,郭暧内伤不轻。此刻竟无从施力,只有悲号。 大蛇用鼻尖,碰了碰巨狼的头。鲜于燕气息渐渐衰弱,就连原本强劲的心跳,都几乎消失了。 羽归林静静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毫不在意郭暧在那里用长刀搅动着自己的伤口。对于自己这巨大的身躯来说,那点小伤着实不算什么。 羽归林晃头,大力拨弄了一下鲜于燕耷拉的脑袋。 那令人讨厌的眼神,终于暗淡下去,伴随着微弱的心跳,微微合上。 哈哈哈哈。这个时代,蛇与狼的争逐。蛇,又是最终的赢家。 去他妈的耻辱纪年吧。 在蛇族与狼族延续了千万年的战争中,蛇族总是能够压制狼族,成为最终的赢家。狼族占据着草原,而蛇族占据着更为富饶的森林山川。 然而就在炎黄二帝与蚩尤大战后的三百年左右。狼族与蛇族的势力都达到了各自的巅峰。 渴望着更多生存空间的两族,在云梦泽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大战,那次战争持续了百日之久。 双方死伤惨重。最终迎来了两族之王的对决。 原本胜利在望的蛇族,却在最后的一刻,因为蛇王的败北,而遭遇了疯狂的屠杀。 狼族的势力,得以由北方辽阔的草原,逐渐南侵。 而幸存下来的蛇族,只得在蛇王之子的带领下向东逃窜,在一处荒岛之上苟延残喘。 那一年被称为耻辱纪年。在后来数千年的岁月里,蛇族一直派出精锐,寻找狼王的后裔,猎杀他们。并且从未失败过。 在羽归林被大祭司鉴证,继承了蛇王蛊的力量后,便得知了这个传说。关于蛇族的荣耀、耻辱,以及旷日持久无比惨烈的百日战争。 更重要的是,蛇族的人一直不甘心,在百日战争中,蛇王为什么会在最后一刻,被狼王打败。 蛇族,几乎可以说是拥有着绝对的克制狼族的力量,绝对没有失败的机会。在后世的追杀中,也证明了蛇族确实是高于狼族之上的种族。 然而,每一个被证明继承了蛇王蛊体质的人,在修炼开始之际,便被告知,在狼族中,有一招能够在最后关头,反败为胜的招数。 羽归林,几乎是带着失望的心情,看着奄奄一息的鲜于燕。 本来,当小狐狸告诉他,发现了狼族的后裔时,他充满了兴奋和渴望。 羽归林吐着信子,扫弄着鲜于燕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已经完全闭合了。 只是还有微弱的心跳声。微弱的心跳声。 不对。怎么还有一股心跳声正渐渐变得强劲,似是遥远的波涛拍岸,遥远,却强劲,汹涌。 强劲的心律波涛,越来越近,越来越强。 忽然,伴着一声低吼,羽归林忽觉脖颈一阵剧痛,蛇口怒张,身形剧烈摆动。 敌人紧紧咬住了他的脖颈,想要回头还击,几乎是不可能的。 羽归林强忍剧痛,眼角的余光里分明看到,一只凶暴的狼头,正咬住了自己的脖颈。 那颗头,竟生在鲜于燕的颈上,而且和方才被咬断脖颈的那一颗,完全不同。 第二颗头,样貌更为凶暴恐怖。 硕大无朋的狼头,凶残尖长的嘴巴,几近半尺长的獠牙,纯黑的瞳仁里深藏着死神般的肃杀。 这几乎不该是一个狼族的嘴脸,简直如鬼怪夜叉一般。 哈哈哈哈,这就是最后反败为胜的一招么。怎么能让你得逞啊!!! 羽归林不甘败阵,再施绞杀之力。 郭暧顿觉窒息,手一松,拼尽全力抵抗着大蛇的绞杀。 第二颗狼头,发觉大蛇身子勒紧,也加快了动作,死死咬住大蛇的脖颈,不住撕扯,獠牙不断刺入大蛇的骨肉深处。 巨狼凶残的撕咬之下,大蛇脖颈上的伤口不断扩大,血液、髓汁不断流溢出来。 彻骨的疼痛,袭遍全身。羽归林长尾一甩,把郭暧丢了出去,身形再卷,把全部的力道,绞缠在了巨狼身上。 一条十余丈长的大蛇,在山谷里,疯狂的扭动甩打着身子。顿时泥沙飞溅。 郭暧被重重甩在了一处崖壁上,剧烈撞击后,随着一声闷响,落在了地上。被长时间勒紧的身体,无法动弹,血液恢复流动时浑身阵阵的刺痛。 郭暧吃力的扭动身子,靠在崖壁上,远远看着山谷里狂躁扭动的大蛇。 鲜于燕的第二颗狼头,不仅咬穿了羽归林的脖颈,更不断舔舐着大蛇伤口里流出的血液髓汁。 鲜于燕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痛觉,伤口开始愈合,愈合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鲜于燕的第一颗狼头,苏醒过来,慢慢睁开眼睛。满身的伤口还在愈合之中,浑身的剧痛简直无法忍受。 第一颗狼头,再次出击,狠狠咬住大蛇脖颈下缘一块。此时,蛇雾麻醉的药力已差不多了,这一嘴咬下去,力道非常,硬生生扯下一块肉来。嚼了几下,吞进肚里。 鲜于燕疯狂撕咬着大蛇的血肉,这正是解除蛇雾之毒的方法。狼王强大的再生能力,很快得到恢复。 大蛇难忍剧痛,终于身子一展,将巨狼丢在一边,一蜷身形,怒目审视。 双头狼。在蛇族的传说中,从来没有听说过狼族能够生出第二颗头来。 化身大蛇时,生出第二颗头颅进行战斗,这一直是蛇族的能力。而且,就算是蛇族里的王,也不是每一代王,都能幸运的获得这一能力。 狼族,怎么可能获得了这样的能力?这千万年的历史中,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吗? 巨狼的伤口愈合,体力也得到极大的恢复。第二颗头颅渐渐缩回了身体之内,不再参与战斗。 大蛇脖颈受创严重,瘫伏在地上,转而以巨尾不停的扫击巨狼,不敢再施展绞杀之术。 鲜于燕不断扑击、撕咬,试图找到羽归林的命门所在。 郭暧看得出,鲜于燕虽然占了上风,却依然没能找到这大蛇的“七寸”所在,两头巨兽谁也无法给对方施出致命的一击,战斗陷入了僵局。 郭暧寻思着,瞅准机会,跃身取回了插在大蛇身上的妖刀,运起元力灌注刀身,直刺羽归林。 郭暧纵身跃在半空,忽然一柄飞爪抛过,扣住郭暧手中的妖刀。郭暧只得借力回身,转动刀身,脱了飞爪,身形掠在一处。 方才一味盯紧了大蛇动向,竟不觉早有一队黑衣乌鸦,虎视眈眈围了上来。 大蛇巨狼战斗正酣畅,任谁也进不了战圈。郭暧索性专心对付眼前的一波黑衣乌鸦。 为首一个好像是他们的头目,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叟,也是一身黑衣,大厅集会时出现,郭暧记得他样子。 老叟手里提着一柄飞爪,锁链另一头,是一柄短剑,握在左手。嘴角挂着长者惯有的微笑。 看来方才出手的人,就是眼前这位老者。 几十名黑衣乌鸦,排在老叟身后。再往后,有一乘翠竹做成的爬山虎,就是两根竹竿驾着一把藤椅,便于山地抬乘的轿子。 抬轿的是两个老丫鬟,皱皱巴巴核桃皮似的脸上,涂抹着很厚的脂粉,极不和谐。轿子上一位红衣的女子,倚靠在扶手上,低眉顺眼的绣着一件东西。 红衣女子发丝乌黑,看不到脸庞,不清楚是一个什么样岁数的人。但看抬轿的人,岁数应该不会太小。 那女子先前没见过,看气势,功夫应该在这老叟之上。她该是为这老叟掠阵的,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老叟呵呵一乐,招呼郭暧:“郭公子大驾前来,小老儿招待不周了。” 话语落,飞爪再次疾射。直取郭暧肩头。 这一击,倒像是打招呼一般,只是随意的一招,郭暧一甩身,躲开了。 哪只身后阴风乍凉,老叟欺身而至,出短剑直刺郭暧后心。 想不到古稀老者,身手竟如此灵活。郭暧一弹腿,斜刺里纵身掠起。不敢大意,提元气,巧运身法,摆刀与老叟战在了一处。 却说鲜于燕,倚仗着狼族特殊的再生能力,体力与速度尽占了上风。无奈,大蛇身躯庞大,不一会儿功夫,已然数十次交锋,却不知他把命门藏在了何处。 鲜于燕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又有左街使职责所在。一来要配合广平王剿灭乌鸦;二则,还要再次追查边令诚的下落,试图救下陈玄礼的性命。 日上三竿,鲜于燕有些焦急,汗水不住流了下来。 蛇的生命力,是非常顽强的。羽归林见支援来到,狂性又起,丝毫不见败退的意思。 鲜于燕心有思虑,不免分神,不意瞥见一处断崖上,站着一只白鹤。 远远看去,那白鹤的身子也忒大了些。莫非是他?可是又不见他的身影。 鲜于燕拿定注意,忽然一口咬住了大蛇的尾巴,死死不放,拖曳着大蛇,不停翻滚甩打。 就在大蛇舒展身形,露出柔软的蛇腹之际,一道白影急掠而过,直取大蛇腹下。 破的一声,蛇腹一处被利器刺破,流出一股黑绿色的浓浆。 剧痛之下,大蛇本能的一卷身形,直扫来者。 那道白影,竟不恋战,一击得手,飞身而去。只留下大蛇在原地痛苦的翻腾着身子。 鲜于燕看得分明,直击大蛇“七寸”的,正是方才断崖上的那只白鹤。 巨狼纵身形,直冲大蛇要害杀去。 场上的变化,不过刹那之间。却是惊住了在场的高手。 一抹飞红直掠到大蛇身边,挡住了鲜于燕的进攻。 是轿上那名红衣女子,刚才乌鸦的支援来时,鲜于燕也早看在眼里,提防着。 是一名身材妖娆,颇有几分风韵的少妇,眉目间顾盼生情,任哪个浪子侠少见了,都不免惹下一场情海风波。 俏妇人罗袖轻抖,一片寒光射来。 鲜于燕掠身后退,登时,几十名乌鸦冲了上来,同红衣女子一起,护住了大蛇。 红衣妇人再施手段,一扬手,几枚物件,打入了大蛇体内。疼痛立减,大蛇安静下来,蜷缩着身形,唯有要害处的伤口,不能占地,翻在外面。 鲜于燕被红衣妇人带来的十几名黑衣乌鸦缠住,不能伤到大蛇。那飞去的白鹤竟不甘心,再一次疾冲而至。 红衣妇人,一心护住大蛇,早盯紧了白鹤的动向。见它俯冲一刻,早已握了暗器在手。 三枚暗器,冷光疾射,直杀鹤脑。 “好手段。”一声轻吟。 三枚暗器,叮叮作响,被人悉数收了去。 鲜于燕听得来者口气,寻声望去。嘿嘿,果然是他。 五十六、青丝白发?乱石兽影 来人出手,收了红衣妇人射出的暗器。白鹤再一次狠狠啄了大蛇的要害之处。 大蛇受创太重,盘住身形,任由一干下属护着。 红衣妇人一看来者,高过八尺,一领蓝灰色大氅,发髻松挽,瘦骨嶙峋,清风凛然。背后不背宝剑,却是一管铁青色的笛子, 来人手里拿了一件乌黑的盘子,自己打出的暗器,正被吸附在上面。大概是磁石做的,想不到来者竟有专门克制自己的武器。 那人把玩一般,翻转过盘子,捻起三枚暗器一看,忽的身形一震。 “是你。”来者深陷的眼窝里,透射出深沉的杀意。 那是一种久经岁月酝酿的杀意,好似用尽了一生,在等待这一刻。 红衣妇人刚想接话,来者又似自言自语道,“不对,不是你。” “怎么?你认识我?”红衣妇人妩媚的一笑,问。她问的很自然。 “不认识。这是你所有么?”灰袍来者,拿起钢针给红衣妇人看,眼眸里充满了疑惑。 红衣妇人妩媚的一笑,努了努嘴。似是在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么,钢针刚刚就是从我这里打出,被你收了去啊。 “哎,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在这里调戏我家老太婆子做什么。”与郭暧缠斗的老叟,见二人兀自站在那里,不明就里,冲了过来,“你手里的钢针自然是我老婆子的了,明知故问。” 老叟似是有些醋意,逗得红衣的妇人又一阵媚笑。 郭暧也飞身掠了过来,向灰袍来者道了一声,“韩大哥。” 来人正是韩当。 韩当转过头,同郭暧打过招呼,把手中的钢针递给了郭暧。 那是三枚钢针,针尾有着细微的蚀刻图案,图案的中心是一只乌鸦样的神鸟。 杀害田陌桑、宇文雷、徐秋迟的,正是这样的钢针。还有杀害韩当的情人的,也是。 只是眼前的女子,顶多三十来岁的少妇模样,怎么会是杀害兔儿的凶手呢。那时候她还没有出生才对。 听那老叟口气,却又叫她老太婆子,郭暧一时也弄不明白,不知其中有什么古怪。 韩当一时不知道所措,兀自呆呆的看着红衣妇人,须发花白的老叟又咋呼起来,伸短剑,便想与韩当交手。 “慢着,”红衣妇人轻声一唤,老叟登时停在那里,退回身去,“你是田陌桑还是宇文雷什么人的朋友?” 红衣妇人倒也直接。 “不是,”韩当忍住内心的苦楚说,“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孩子。叫兔儿。” “兔儿,没听说过。” “你当然没听说过,那是三十八年前的事了,看你的样子,不会是你,这针是你的师父或谁传授给你的么?” “三十八年前。哦,是跟一个金吾卫的将军,一起死的么,一个青楼女子,不过我实在不记得她的名字了。你倒是蛮痴情的。”红衣妇人一听韩当的话,当下说道,酥软的语调里,带着些许的轻蔑。 “她自有她的苦楚,她是个苦命的姑娘,你不该这么说她,你也是个女人,”韩当辩白,虽然听红衣妇人一语道破,但他始终拿不定,眼前人是不是真的就是当年的凶手,“这么说你就是” “只是容貌年轻些而已,老身也是古稀之年了,死在老身手里的妙龄姑娘,又何止你那小情人一个,哈哈哈哈。” 红衣妇人话一说完,狂笑之际,扬手化掌,逼上韩当。 那老叟见老伴儿跟韩当打起来,喜笑颜开,怕郭暧出手帮忙,自己索性先出手,又同郭暧战在了一处。 白鹤重伤了大蛇的命门,躲过乌鸦射来的箭雨,高飞天际,为韩当掠阵。 鲜于燕,盯紧了大蛇,几个轮回下来,红衣妇人带来的手下,死伤殆尽。 巨狼直扑大蛇命门,几下撕扯,生生把大蛇的一段身子扯了下来。 大蛇狂从悲出,不顾颈部的重创,再张巨口,吞向巨狼。 鲜于燕重招得手,更添威风,巧转身形,亦是张开血盆大口袭向大蛇脖颈,便要结果了羽归林的性命。 红衣妇人很是挂念羽归林的伤势,一出手便是险招叠出,急欲取了韩当性命。 未料到,这弱不禁风一副衰样的韩当,武功竟十分了得,一时难以取胜。当下边与韩当缠斗,边留心着羽归林的状况。 羽归林命悬一发,红衣妇人柳眉怒横,不顾强敌在前,竟兀自纵身而起,出掌直袭巨狼。韩当见势,铁笛一扫,打在了红衣妇人的腿上。 鲜于燕不曾料到这妇人竟会如此胡来,颈上坐实挨了一掌,一个翻滚,退了开去。 红衣妇人反掌抽出腰间一柄柳叶软剑,竟把韩当抛诸脑后,连番攻向鲜于燕。 此时蛇王蛊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的能力,羽归林强行恢复人形,一旁掠阵的一名乌鸦,赶忙上前扶起,挺刀护主。 红衣妇人更是不离羽归林左右,柳叶软剑,舞出电光一片,封住了鲜于燕的进攻。 方才一阵酣战,自己虽然没有失手在对方掌下,韩当却知道这红衣女子功夫定在自己之上,长时间打下去,自己不是对手。见此战机,当下计上心来。 韩当铁笛直出,几下结果了羽归林身边几名乌鸦的性命,反手急攻红衣妇人。 红衣妇人一边护住羽归林,一边独战韩当、恶狼。几招下来,身上连遭铁笛点中。 红衣妇人受伤不重,却急坏了一旁与郭暧缠斗的老叟。 郭暧虽然一宿没睡,又有半日的苦战,毕竟身负密宗异学,老叟实在不是郭暧的对手,心下一慌,脱身也脱不得,进也进不得,当下败势乍现,只有闪躲的份儿。 不过数招,韩当捡着老叟一个破绽,横笛挡开红衣妇人的软剑,左手一扬,飞针直入老叟后脑。 老叟当场仰天毙命。 红衣妇人见着老伴儿,竟死在钢针之下,不由悲愤交加,手中软剑顿失了章法。 鲜于燕得悉这红衣妇人竟是韩当的宿敌仇家,一心左缠右挡,逼迫红衣就范,给韩当制造杀招的机会。 红衣妇人心知凶险,当下使出搏命的招数。右手软剑支住一人一狼,左手探宝囊,取出一盒物件。 暴雨梨花针。 鲜于燕知道这女人要拼命,趁虚扑进,一片针雨落在巨狼身上。身形一鼓,鲜于燕尽将针雨反弹回去,反扑红衣妇人。 红衣妇人没料到鲜于燕有此险招,反被自己的得意暗器,扎了个浑身满脸。 韩当见着机会,横笛击中妇人后脑,再一扬手,一枚钢针自妇人天灵盖深深钉入。 只见红衣妇人的一头青丝,弹指间化作一捧白发,身形也迅速的变作佝偻枯槁的老妪。红衣妇人当下毙命。 看来这女人是用了极邪僻的手段,护住了容颜不老。 韩当、鲜于燕、郭暧三人各自纵身形,直取羽归林,好结束这场漫长的战斗。 眼看即将得手之际,忽听一声炸雷似的巨响,一样沉重的事物,携着风声,呼啸着自天际翻滚而来。 三人晓得厉害,不敢贪功,回身跃起,远远的退开。 却见一块三丈见方的巨石,斜飞过来,重重砸地上,余劲不消,滚了出去。 不给三人喘息之机,当空中炸响不断,接连两方巨石,自悬崖一处崩落,直向三人所在抛射过来。 三人再转身形躲避着巨石。 这下看得清楚,悬崖上屹立一名雄武的汉子,以铁锤击打突起的崖壁,断石崩裂,直当做弹丸一般,攻击对手。 两方巨石击出,再度落空。 那汉子也不急躁,接着狂击三锤,只是这一次,两块巨石飞在空中,后一方急逼而至,将前面两块巨石击个粉碎。 谷中雷声连鸣,三块巨石当空化作万点流星,铺天盖地一般袭向三人。 郭暧、韩当,倒还可以运使轻功,飞鸟一般来回闪避。只是苦了鲜于燕,化作狼王的形态,四下里奔走不停,十分的狼狈。 那山崖上站立的汉子,好似有绵绵不绝的力量,两方、三方的巨石,不断的抛击而出,弄的整座山谷里,炸雷不断,让人耳鸣不止。 三人慌乱奔走之际,就听见韩当大叫“不好”。 郭暧还以为是老韩出了什么岔子,紧接着却是一声凄厉的鹤鸣。 寻声一看,就见那雄武的汉子,连同韩当的白鹤,一同跌落下来。 韩当掠身,踏住压身而来的巨石,纵身飞起,接住了白鹤。 郭暧、鲜于燕纷纷欺身上前,就见那使锤的汉子也是当空借力,落在了羽归林一侧。 那汉子虬髯黑面,膀阔腰圆,正是松下风。 他右臂一道口子,血透衣衫。 想必是白鹤在空中翱翔掠阵,见那汉子逼得三人狼狈不堪,是以凌空啄了松下风的右臂,又借着风势推他跌下了山谷。 松下风接到羽归林被打败的消息,赶来森罗窟时,便发现了那只白鹤。当时便明白了,一定是这只白鹤破了羽归林的命门。 眼见这畜生又啄向了自己,松下风伸手捻住一块崩溅的碎石在手,弹向白鹤。 奄奄一息的羽归林,艰难的用胳膊支撑着身子,斜坐在地上。松下风抱起他,点住几道大穴,喂服了丹药。 “大哥我”羽归林的脖子受到了重创,艰难的说了几个字。 “不要说话了。”松下风沉默着,脸上看不到愤怒,甚至没有些许的悲伤。 “不,不,我,我们回,回去吧。”羽归林深情的看着松下风,眼神里流露出无比的渴望和怀念。 “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回去。” “啊,是啊。主人的恩情”羽归林躺在松下风怀里,眼睛却望向了天边遥远的地方。 几名乌鸦近卫顺了软梯,下到谷底,接过羽归林,带回了悬崖上边。好生安顿。 山谷里静默的可怕,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被松下风的情绪所感染,一种旷古的悲悯和沉默,让人喘不过气来。 白鹤的肚子上被石子击穿了一个洞,鲜血濡湿了鹤羽,韩当为白鹤止住血,抱在怀里。怔怔的看着眼前魁梧的虬髯汉子。 兄弟被杀,眼前的人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急于复仇的狂怒和暴躁。郭暧等人,反倒有些不适应,甚至颇有些想上前劝慰几句的冲动。 松下风回头看了看,手下人已经把羽归林带回了悬崖上边,软梯顺在那里。 “总是要打一场的啊。”松下风有些尴尬的笑意,对着三人说道。 这汉子的心绪还是很复杂的。 郭暧微笑着点点头,横摆手中的妖刀,算是答复。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该怎么去和这虬髯的男子说话。 韩当将白鹤放在一处巨石下边,以防乌鸦的弓手偷袭。 山谷里,遍地都是松下风击落的大石,组成了一片凌乱的石阵。 这汉子先前的手段尽现豪勇之力,看似十分狂莽,却也是粗中有细的人。只见他步法轻转,闪在了一处巨石后面。 三人一怔,又是一声锤击石碎的炸响,十几枚碎石同时攻向三人。三人急忙各自寻找贴身的巨石以做掩护。 脚步方一落定,却又听见炸响过后,数道风声袭来。逼得三人不住腾挪来去,躲避疾射而来的碎石。 或扑面而来,或斜刺里飞来,无数疾射而来的碎石,如爆炒的跳豆一般,也在乱石阵中炸开了锅。仿佛有无数个松下风,穿行在乱石阵中。 一声一声炸响,再一次回荡于幽深的山谷里,种种声音响成一片。三人已无法凭借耳朵预判攻来的飞石,身上挨了不少石弹。 鲜于燕仗着自己兽王蛊特有的再生能力,不顾碎石雨点般打在身上,疯狂在乱石阵中追寻着松下风的身影。 想不到这汉子魁梧高大的身形,轻功竟如此了得,根本看不到松下风的行迹。 过来一阵子,谷底的巨石都被那松下风敲打的不成样子,一块块明显变小了许多。 鲜于燕索性也发起疯来,仗着一股子巨狼王形态下的神力,不断把巨石抛到悬崖边上。 巨石不断被清理到山谷的边缘,中间再一次空出了好大一片空地。三人闪躲之间,已经能够看到彼此的身形,互相有个照应。 疾射的碎石,数量渐渐少了。 当鲜于燕再一次抛起一块巨石的时候,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那人手里握着松下风的镔铁锤,身形更加高大、魁梧,一股强大的野兽的气息,笼压过来。 那仿佛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凶猛的巨兽。 鲜于燕浑身的神经与肌肉绷紧,看着眼前这巨大的兽影。 五十七、神秘帮手?玄甲箭雨 方才如雨点般的飞石乍然停下。发现异状,郭暧、韩当飘身形赶了过来。 眼前的松下风,身体正发生着急剧的变化,身形愈发高大魁梧,衣袍崩裂,脸上渐渐现出一张野兽的脸。 另一名兽王蛊力量的拥有者?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兽王。鲜于燕低吼着,望着不远处的松下风。 此时正处于力量变化中的松下风,只是一味直立在那儿,看似简单的动作,却也毫无破绽可言。双方对峙。 幽浑的号角声,吹响了三次。悬崖上的乌鸦一阵骚乱。 松下风停止了变化,本能的眺望了一下悬崖上嘈杂的情况。 鲜于燕看了一眼郭暧,在狼王的形态下,鲜于燕失去了人类的语言能力。 郭暧看出,狼王的眼睛里有着一丝忧虑,他似乎在说,眼前这位兽王蛊力量的拥有者,十分的厉害。 郭暧也想起来,鲜于燕说过,兽王蛊的力量在催发变化的过程中,是不能停下来的,只有少数将这种力量修炼到巅峰的人,才能随意控制兽王蛊的力量,自由选择变化的阶段,可以更好的在人类的智慧与野兽的力量之间,做到于战斗更有利的平衡。 兽化后的松下风叫起蛮力,横腿接连猛扫,三股急速的旋风升起,夹杂着千百块棱角如刀的碎石,袭向三人。 三股夹杂着碎石飞转的旋风好似有灵性一般,缠住了三人,各自只好施展手段左旋右转,躲开旋风的攻击。 第一波旋风攻来,三人尚未摆脱,松下风又接连发起两波冲击。各有三股旋风缠绕冲杀着郭暧等人。 这并非什么咒术玄力,纯然是松下风以强大的身体力量,制造了这几股威力巨大的旋风。 “不好,松下风不见了。”郭暧率先发现,喊了起来。 几股缠住三人的旋风劲力渐渐弱下来,碎石纷纷落地。四下里,已经没有了松下风的踪影。 “难怪他要使这般手段,是缓兵之计。”韩当冷然。 “方才的三声号角应该是紧急召集令,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连他这个头领都不得不听从号令。”郭暧分析道。 三人来到方才一众乌鸦顺梯而下的地方,软梯掉落下来,堆在地上。这魁梧的汉子,倒是心细的人,匆忙离去,也不忘破坏掉软梯。 韩当的白鹤受伤太重,已经不能飞起来,也不能把软梯架上去。 顺着原来的道路回去,已经不太可能了。路途太过遥远,况且这山里的地形也不熟悉,无法追踪敌人。 鲜于燕收起了兽王蛊的力量,现出**矮胖的身形,在乌鸦的尸堆里找了件衣服,凑合着裹在了身上,好似一个笨手笨脚的孩子包扎的粽子。 方才与那名偶师战斗时,郭暧的一身衣服也早已破烂不堪,看着那名老者的衣服倒还华丽,脱下来自己穿了。斜眼一瞥,那红衣的女子,早已佝偻成一副老态的模样,脸上布满了皱纹。 四面的崖壁光滑如镜,三人正想办法突围的时候,就见崖壁上的乌鸦开始有了动作。 他们正一桶一桶的,将一些黑漆的浆液沿着崖壁倾倒下来,并不时的把一些木桶抛到崖脚,排列的很密。 “是火油。”鲜于燕叫起来。 三人一惊,韩当赶忙抱起了白鹤,冲向了一处悬崖的脚下。 当然,这样也只是一种人们遇见危险时的求生本能罢了,三人来到高耸壁立的悬崖下,一样的无可奈何,只能生生的看着黑漆的火油漫流下来。 “火”“火”西面传来口令。 一根根火把被丢下来,落在装着火油的木桶上,随着大火急速燃烧的爆裂声,整个天坑内,成了一片火海,好似火山地狱一般。 三人尽量退到天坑的中心,可熊熊火焰,燃起的滚滚热浪不断袭来,呼吸渐渐不畅。那条通向山腹谷地的道路也被火焰阻断了。 虽然有些大费周章,这倒也不失为杀死三人的有效手段。 “西南角,看。”韩当说完,枯瘦的身形,疾奔而去。 天坑很大,燃遍了火焰,就在西南角有一处毫不起眼的火的缝隙,青黑光滑的崖壁好似一道细细的清泉,流淌下来。 来到崖壁下边,看得更为真切,有四五丈宽的崖面没有燃起烈火,甚至连火油都没有喷洒。 三条绳索诡异的垂在那里。是计?或是援手? 乌鸦的行踪已是十分的隐秘,真得有人早已暗伏其中,作为大唐的内应么? “昨天他们说有人在山顶放火,报讯给**,会不会是那些人?”鲜于燕自顾说起。 “昨夜他们放消息说擒了一干王孙,引得我们来此,那放火之说,也难辨真假。只是眼下,顾虑太多也是无用。我们前后错开,上去。”郭暧笃定的回答。 郭暧在前,韩当随之,鲜于燕最后。三人攀住绳索,前后错位,急速而上。 郭暧第一个攀了上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堆白茬的木桶,里面装的应该就是火油。 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都是乌鸦的尸体。郭暧仔细看了看,每个人都是脖颈上,有一处洞穿的伤痕,一招毙命。 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而且就尸体的排列来看,那个人,应该是在几乎一刹那间,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韩当、鲜于燕也跟了上来。、 三人四下打量一番,这里是一处山崖的断口,与两侧的悬崖相比,低了三四丈多。也只有在这样的环境里,出手突袭,才不会引来更多乌鸦的援应。 “好俊的手段,好周密的心思。”三人齐声赞叹。 “不过这藏头缩尾的行径,怕也不是单纯的朋友。”郭暧说起。 山谷里一片火海,噼噼啪啪的声响不断,偶尔一只木桶炸起、飘落。听不清四下里的动静。 不想与这些放火的乌鸦纠缠,三人沿着断口走了一段,飞身跃起,来到高处。 回望时,黑烟滚滚冲上云霄,嘈杂的声息渐渐弱下来。方才地狱般场景,只如一场泡影。 “西北方有喊杀声,应该是广平王的大军杀到了。”鲜于燕警惕的说道。 狼族的耳朵,始终还是保持了最卓越的听力。 鲜于燕引着二人,翻过几道山岭,便望见一处较为开阔的山谷间,**与乌鸦军团展开了厮杀。 双方人数加起来约莫万余人,密密麻麻挤在一处,好似暴雨来临前的蚁群。 十几头巨人来回踩踏,不断拍击着矮小的**士兵,那高过正常人类太多的参天身形,显得十分突兀。 原来那些操偶师突然撤离,便是操纵着巨人军团来这里堵截**。 不断有**士兵被挑起在半空,因为距离的原因,声音听不太真切,战况惨烈却一目了然,**士兵渐渐显露出败势。 看不清是谁在指挥这支**,没有广平王的旗号,也许是先头部队。也不见乌鸦那支玄甲军在里面,看来那支军队的意义要比这支巨人军团更为宝贵。 韩当将白鹤用布匹裹了,背在身上,随着二人一路狂奔,杀入了战团。 郭暧、鲜于燕早已知道巨人军团的虚实,三五步欺身过来,发觉那些矮人操偶师正躲在巨人的胸腔、头颅内,操纵着巨人。 这下也不再留情,二人捣破巨人的胸腔头颅,将古越偶师纷纷斩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战场上的十几头巨人全部被破坏掉了。 陷于恐惧中的**士兵,眼看这些巨大骇人的骷髅战士一个个倒下,才发现来了几名援手。 但见他三人专克这骷髅巨人,军心大振。好似在绝望的谷底猛然间看到了生的希望,撕心裂肺的喊杀声,响彻云霄。 **占据上峰没多久,就见一处山坳里又洪水般涌出了一股乌鸦兵士。 不见松下风的影子,也不见乌鸦集团里那一支玄甲军。看来他们还藏匿在暗处,伺机而动。 郭暧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他既希望广平王的援军能快些杀来,又怕广平王的军队出现太早,中了松下风的诡计。 郭暧一刀斩杀眼前缠斗的敌人,飞身踩着巨人骸骨,便想突出重围,去寻找**的主力,以便告知虚实。 突然,一道寒光挂着阴风,斜刺里拦杀过来。郭暧身在半空,挥刀撩开袭来的兵刃,借力腾身,停在一处巨人的骷髅上。 嗖!嗖!嗖! 郭暧方一落定,便有三道人影逼杀过来。郭暧摆开手中的百辟妖刀,与三人缠斗在一处。 围杀过来的三人一身普通乌鸦兵士服制,功夫却十分了得,郭暧一时竟不能速决。 战斗间,三人兜帽边缘飘起,鬓角、脖颈不见头发。当是三名僧人混在了乌鸦的队伍里。 三名僧人同是身怀密宗异术,看来是有人故意安排,前来缠住郭暧。 不远处,鲜于燕、韩当也被几名乌鸦纠缠在一处,不能脱身。 郭暧心中焦急,就听得一阵擂鼓之声过后,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自一处山头翻涌过来,无数的**勇士好似草原上疾奔的马群一般,倾泻下来。 压阵的正是一面杏黄大旗,旗上一个耀眼夺目的李字。旗下一员金甲大将,胯下一匹适合山地行军的矮马。几名郎将同样骑了矮马护在四下。 金甲大将策马随着潮水般的士兵冲杀过来,脸上带着黄金的覆面,看不到样貌。 看旗号阵仗,是广平王无疑。 “不好,中计了,”郭暧心下一惊,不由长啸一声,“王爷快走,这里危险。” 纵使郭暧元力浑厚,那潮水般的士兵冲来,谁还听得见他在喊什么。 不一刻功夫,三千余名**在广平王的率领下全部杀入了战圈。 乱石遍布、崎岖不平的山谷本就不适合军团作战,加上前番战斗留下了遍地的尸骸,脚下几乎没有几步稳妥落脚的地方。人们七扭八斜、上蹿下跳的战在一起,事关生死乃至国家存亡的一战,旁观看来,竟十分的滑稽荒诞。 乌鸦军团一直在这崇山峻岭中演武操练,身上穿的也都是轻便的藤甲和革甲。 此次出征事出紧急,广平王只得在守卫长安的各衙卫中抽选兵将,仓促间,将士们都是一身平原战斗的硬甲,山地战中十分的不利。 一些狂莽的**士兵钻着空子,把衣甲脱了下来,引得众人纷纷效仿。 郭暧心里着急,出手变得十分狠辣,看准一名僧人的破绽,一刀断喉,突破三人围防,飞身向着广平王方向冲去。 本来这些僧人,只是一味施展缠拿的功夫困住郭暧。郭暧有佛心,也不想伤了眼前僧人的性命。无奈。 倒是韩当和鲜于燕,没什么顾忌,早把三名困住自己的人杀了,护在了广平王跟前。 大部分**将士已将衣甲卸下,暂时大大提升了战斗力。郭暧却一直忧心着,还未出面的松下风和乌鸦玄甲军。 “算了,不多想了。玄甲军虽然厉害,在这山谷里战斗起来,也未必能够施展出太宗当年的神威吧。方才的**将士不都被逼的脱了铠甲战斗么。”郭暧心中焦急,不由转念,宽慰自己。 当山谷里再次响起幽浑的号角声时,**与乌鸦军团都已打的疲惫不堪,广平王身边的几名郎将,也在乌鸦军的几次冲锋中,死伤过半。 号角声响起第二遍的时候,一股黑盔黑甲的军队已经从一处坳口里冲了出来,由着地形,非常自然的分成了三股小队。 正是乌鸦集团操练的玄甲军,漆黑的衣甲,白色的幡旗,好似地狱而来的招魂者。 更令人恐怖的是,这三股玄甲军全副铠甲,在山地间行军,却如游蛇一般,迅捷、严整。 显然眼前这支玄甲军保持了骑兵的战斗力。每个人都骑着一匹,以同样漆黑的马甲装配的坐骑。 “不可能,纵然是南诏一带特产的矮马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山地行军能力。”郭暧心头一震,不由得后退,紧紧护在了广平王身边。 交战着的乌鸦军团一看这阵势,纷纷虚晃招式,节节后退,便要退出战圈。 广平王也趁势命人发出旗令,重新集结军队。 却不料,那奔袭而来的三股玄甲军,忽然个个张开强弩,一声令下,不分敌我,漫天的箭雨, 乌云般强压下来。 五十八、有熊之力?黑狱鬼僧 漫天的箭雨落下来。 郭暧急忙运转元力,施展金刚鹏王之护。罡气凝结,一只金刚鹏王现出巨大的身形,张开羽翼,护住了自己和广平王,以及周边的众人。 战场上的**和乌鸦军,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混战之际,一方竟会发射弩箭。这样做,完全把先遣部队当做了诱饵。简直是自杀式的疯狂打法。 百余年筹谋策划,如今,毕其功于一役。竟是这样的疯狂,甚至绝望。 眼看众人即将遭受灭顶之灾,忽闻一声狮吼般嘹亮的梵唱,佛号念诵刹那,就见山谷里腾起一阵云雾,水汽凝结,在阳光照射下,漫射出千万道霞光,织成一座巨大的光之穹顶。 穹顶上映现出**宏大的如来法相,转而化作一枚巨大的“”字法印。 这是密宗的结界术法。 箭雨落在结界上,顷刻化作泡影消散。 郭暧寻声望去,只见一处高峰上,屹立一位白衣的僧人,一手捻白玉佛珠,一手持无畏印。正是师兄惠琳。 得以从死神的箭雨下逃生,无论**还是乌鸦,一个个欢呼雀跃,击刃相庆。 被抛弃的乌鸦兵士,醒过来神来,叫骂着,纷纷倒戈。战场上的形势再次倒转。 一招得手,惠琳翻掌向天,再祭无上佛力。 只见惠琳掌心赫然腾起三朵七彩的莲花,飘向苍穹,莲花飘摇翻转,引动天际遮天蔽日的云层迅速奔涌、聚拢。 天光再现,乍见三条浑似墨玉般的蛟龙,俯冲急下,向着三股玄甲军杀去。 却说这黑龙竟是惠琳凝聚云气化水而成,水化龙形,龙助水势,劲力源源不绝,直将中间的一股玄甲军从头至尾,连人带坐骑,冲撞得溃乱不堪。 冲击过后,那黑龙再次凝聚成形,数百名沾惹了黑龙水汽的玄甲军,竟被吸进了黑龙的躯体里。 黑龙身躯暴涨,狂舞着,返回天际。劲道一泄,几百玄甲军从天坠落,摔了粉身碎骨。 这一切只在刹那间完成。 再说另外两条黑龙,也紧随着逼杀过来。众人呼啸助威,高唱:“灭。灭。灭。” 忽然,一声惊天泣地的嚎叫,压过了众人的呼喊。一处山岭上,猛然间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直直的飞向惠琳。 惠琳飘动身形,躲开巨石,只见他方才立着的山头,竟被巨石削去了小一半儿。 “松下风。”郭暧、鲜于燕不约而同叫了起来。 几乎同时。一头昂藏顶天的异兽,趁惠琳自身闪避黑龙动作停滞的刹那,嚎叫着扑向了两条黑龙。 眼前的异兽,形似黑熊,身形高过十丈,浑身筋肉激凸,力量超神。 “就算是自己召唤金刚力士与之战斗,怕也支撑不了半刻,便会被这凶猛的异兽击垮。” 郭暧心中叫苦,不由得看向鲜于燕,只见他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恐惧,冷汗直流。 “是有熊之王。”鲜于燕察觉郭暧在看着自己,头也不转的说道。 有熊异兽单凭蛮力,便将两条黑龙,牢牢抱住,朝着战圈内纵身一跃,硬生生把惠琳布下的结界,踩踏粉碎,消散于无。 有熊异兽扼住两条黑龙,在乱军中不断扭打滚摔,战圈里的兵将无不沾染了黑龙的水汽,更添无数死尸。 结界被毁,余下两股玄甲军,立刻散做数十小队,冲入阵中。 惠琳惊异,眼前有熊异兽的蛮力,竟然强大到能够破坏自己的万字结界和黑水龙王。自己对兽王蛊的了解,还是太有限了。 惠琳索性解除被控制的两条黑龙,将元力全然灌注在第一条黑龙身上。 矫健凶悍的黑水龙王,直向化整为零的玄甲军俯冲而去,洪荒巨流直将玄甲军的阵型冲出一道豁口,进而顺势一滚,又卷起数百玄甲兵士,拖到了天际,狠狠的抛了下来。 有熊异兽正扭紧了两条黑水龙王蛮力缠斗,忽觉劲力一泄,两条凶猛的黑龙顿时化作两股清泉,散在了山谷里。 有熊王反应迅捷,寻着广平王的方向,纵身跃去。 惠琳两次得手,乌鸦集团的玄甲军战力被削弱大半。心知有熊王的厉害,急忙催动黑水龙王再次迎敌。 有熊王跃在半空,黑水龙王凌空而至,两股巨大的上古之力赫然交锋,直将有熊王撞出了百余丈远,重重的落在一处山峰上。 一头异兽,一股玄力,熊王和龙王缠战在一处,一时难分胜负。 玄甲军杀进了战圈,郭暧终于看清,那些人骑着的竟是驴子般大小的山羊。 山羊披甲带胄,角上装着锋利的匕首,经过特殊的训练后,这群山羊竟如虎狼一般,凶残无比。 这股玄甲军看来早有觉悟,杀入阵中,不论是**装备还是乌鸦兵将,一律格杀屠戮。战场上,顿如血狱一般,惨状万分。 郭暧为保广平王周全,只得拼力维持着金刚鹏王之护,不能主动出击。 鲜于燕、韩当眼见玄甲军杀来,如切菜割韭一般,飞身冲出了金刚鹏王的结界。 虽说二人武艺奇绝,战场上单打独斗起来,却也无力回天。 不及一炷香的功夫,山谷里的**和方才叛变归附的乌鸦军,便被玄甲军屠戮殆尽。 艳阳壮丽,山川血染,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层叠着一层。 战场上,四百多名玄甲军,将广平王和郭暧等十几人,团团围住。 一处山坳里,惠琳正操纵黑水龙王与有熊异兽斗得不可开交。 苦无援手,面对几百名玄甲军,自保有余,可要带着广平王一起逃出去,难有十分的把握啊。想到这里,郭暧不由得向着广平王看去。 广平王也看向了自己。郭暧觉得诧异,透过面具的眼孔,流露出的目光,竟似带着一丝笑意。那眼神总觉得不对。 接着广平王做出了一个更令郭暧惊诧的举动。 广平王翻身下马,利落的摘下金丝手套,腰刀出鞘寸余,手指一划,血流如珠。 那是一只白嫩如春葱般的玉手,纵然广平王养尊处优,也断然不会有那样的一只手。是一个女人,不是广平王。郭暧心中思忖,不由盯紧了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见那人又取出一件镂满兽纹的青铜小鼎,鼎里赛了一团黄表纸。殷虹的鲜血滴在黄表纸上。旋即又踢开几具尸体,露出地面,把鼎放在地上。 身着甲胄不能盘膝打坐,只见眼前的广平王干脆坐在一具尸体上,又掏出一块红枣般大小的香料,以火折子引燃,放在了鼎里。 那香料不大,还未点燃时,便散发出一阵幽异的香气。 此人手法伶俐,顷刻间便安排停当。只是这一系列的动作,却充满了怪异。 众人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人,不知所以。 鲜于燕和韩当也退回了郭暧的结界内,三人你看我一眼,我瞅你一眼,虽然眼前的广平王透着十二分的古怪,却也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信任感。索性看他下一步如何动作。 眼前的广平王又将流着血的手指,用力插入地下,离青铜小鼎约莫尺余。口中念念有词。 青铜鼎里冒出一阵浓浓的烟气,烟气现出一种诡异的黑色,一种冰冷的黑色,好像要把人的精神吸笼过去。 黑色的烟雾没有向上飘散,却如一股流淌的墨汁,落下来,渗入了地底。 郭暧、鲜于燕、韩当,都堪称是长安城里见识博学的人物,此刻却一点都摸不着头脑。这诡异的仪式,似乎不在人们所知的任何一种宗教、巫术当中。 结界外的乌鸦玄甲军,也是面面相觑,几个头领模样的人坐骑靠拢,商量着什么。有着郭暧张开的金刚鹏王之护,他们暂时也无可奈何。 更多浓黑的烟雾流淌出来,渗入了地下。 神秘的仪式,终于慢慢揭开了面纱。就见结界外乌鸦玄甲军站立的土地上,在一具具尸体交叠的缝隙里,开始流窜出丝丝缕缕的烟气。 起初的烟气,戏如发丝一般,飘飘渺渺。慢慢的整片山谷的地下,都涌出了无数的烟缕。 发丝般的烟气缠绕、汇聚,变得更为有力粗壮,好似游蛇、藤蔓一般。 烟气继续在玄甲军的阵营里流窜着,有人似乎发现了地面上突现的诡异情况。开始不断以暗号交流,但军容一直保持严整。 烟气流窜弥漫,几乎漫到了玄甲军的腰际。结界里的广平王念动咒语的声调,忽然急促起来。 就见那些漆黑的烟雾形态骤变,化作一只只骷髅厉鬼,大地上涌出无数漆黑的鬼手。 一只只鬼手牢牢抓住了山羊和玄甲军的腿脚。并不断有厉鬼爬上坐骑,抱紧了玄甲军的腰身、脖颈。 玄甲军阵营里一阵躁动不安。 一名玄甲首领抽出黑刀当空一斩,下令搏杀。 几百玄甲军顿时抽刀砍杀围上自己的骷髅和鬼手。 奈何这些骷髅和鬼手,都是烟雾所化,快刀斩过,又迅速分化出更多的骷髅和鬼手。 来自大地深处的厉鬼们,一个个死死缠住了乌鸦玄甲军,不断的撕扯着、啃咬着、扭打着。 玄甲军的面甲、凯、胄,不断被撕扯,露出早已面目惊惧狰狞的脸。 随后,便是脸上、身上、胳膊上的皮肉不断被啃咬、撕扯下来,鲜血喷流,乃至露出森森的白骨。 凄厉的嚎叫,不知是发自那些厉鬼,还是被厉鬼所纠缠的乌鸦玄甲军。 黑色的烟雾,打开了泥沼地狱的大门,乌鸦玄甲军一个个连人带骑,不断坠落下去。 整座山谷都陷入了这无边的暗黑地狱之中,满天盘旋着孤魂野鬼,和一张张巨大的鬼手。 一些常年追随着王爷的近卫,被眼前广平王的手段,直惊得想要后退,却没有力量挪动脚步。 郭暧和鲜于燕一边观察着外边的动静,一边注视着眼前的广平王。 忽然,就见眼前的人身子一晃,好像受到了什么力量的震撼,猛地一掀面甲把手指塞进嘴里,咬开了更大的伤口。 更多的鲜血被注入鼎中,黑色的烟雾更加浓稠的喷薄而出。然而他的身形却越来越颤动的厉害。 “这,是受到了敌人力量的反噬。”郭暧一惊,赶忙盘腿坐下,伸手搭在眼前人的肩头,试探着将一些元力输入对方,以帮助他对抗反噬而来的力量。 双手一搭,郭暧便觉的情况不妙,这人体内有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冲击着对方的元神。 此时就见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现出了一团金色的光芒。 光芒缭绕处,隐约一名僧人,骑着一头白色的巨犬,缓步而来。僧人头戴五佛官,身披七宝袈裟,法相**;胯下的白犬亦是虎头独角,麟爪龙身,生就一番异相。 僧人端坐异兽之上,手里摇起一只铜铃,就见漫天遍地的恶鬼骷髅,忽然惊惧蜷缩,收起方才狰狞凶残的攻势,雏鸡一般瑟瑟缩缩,欲退不能,欲进不敢。 金光更盛,无数的恶鬼被一股旋风般的力量搅动吸引着,原本恐怖狰狞的骷髅身形渐渐剥离消散,复又化作汩汩的黑烟,渗入了地下。 “不好,快停下。”郭暧惊叫,便要出手拨开那件铜鼎。 郭暧的反应总归还是慢了一步,就见一股浓黑的烟雾从地底喷薄而出,悉数涌入了眼前广平王的身体里。眼前人身形一斜,失去知觉,一股黑血从面甲下渗流出来,染黑了胸前的金甲。 郭暧来不及收回元力,只觉一股冰冷邪祟的气息,顺着脉轮,反流到了自己体内,令他打了个冷颤。 郭暧赶紧抱住了倒下的广平王,再运元力想要驱逐那股邪祟之气时,那股气息竟如灵蛇隐入广袤的丛林里一般,再寻不得。 一声深沉的佛号唱诵,那僧人早已驱动异兽,来到了郭暧设下的金刚结界外。 山谷里的黑雾变得淡了一些,朦胧中,郭暧看到无数狰狞的影子,跟随在僧人身后,晃荡着身形,欺压过来。 五十九、万鬼地藏?琉璃结界 结界外的世界更加的隐晦冰冷,天地和山谷间铺盖上了层层叠叠的黑云,好似有一场飓风卷着冰雪,早已在不远处等待着。 郭暧渐渐看清了那僧人身后的影子,是一个个或脸色煞白或青面獠牙的鬼吏,摇动着招魂幡,正向着广平王一众赶来。 在鬼吏的身后,是一群一群衣衫褴褛的骷髅恶鬼,他们持着刀叉钩斧,或干脆箕张着只剩下白骨的利爪,从黑云的深处,从山谷里,从尸体的下边,不断的涌出来,欺压过来。 这样的阵势,要比方才的黑色地狱厉害的太多了。 郭暧的元识之力可以感觉到,方才的黑雾只是笼罩了此处的山谷,并以血气混入黑烟引动地下的亡魂,前来作战。 而此刻,郭暧仿佛感受到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地狱的深深处,终南山外,长安城里,乃至更远更远的地方,无数的冤魂都似乎受到了这僧人的召唤,正满怀着怨念和杀气,急匆匆赶来。 惠琳与那有熊异兽的战斗,已是在十数里之外,双方激战正酣。 他心里明白,眼前的僧人,既能化出地藏菩萨的法相,其密宗法力必然远远高过自己,连忙催动元力,将金刚鹏王结界又加持了两层。以待援兵。 眼前的地藏菩萨,法铃一振,无数的恶鬼潮水般涌了过来。 阴兵恶鬼,很快爬了上来,乱糟糟混做一群,不断以利爪钢叉冲击着郭暧布下的结界。 千千万万的阴兵恶鬼,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潮水般拍打着山谷里的金刚鹏王结界。 结界之下的人们,犹如置身地狱的最深处。死亡就像一处不见底的深渊漩涡,不断的吞噬着人们的生命意识。 郭暧忽觉心口一阵冰冷的刺痛,方才那股阴冷的气息,再次出现,流窜于自己的三脉七轮之中。 刹那间,郭暧感到有什么东西占领了自己的意识。愤怒?恐惧?一种无可言语的感觉,从意识的深渊里迅速升起,一股巨大的力量,喷薄而出。 看着恒河沙般无尽的恶鬼,淹没了金刚鹏王结界。端坐在白狗背上的地藏菩萨,嘴角现出一丝淡漠的微笑。 那笑意即非欣喜于自己的手段之高明,又不似得意于立刻就能将眼前的敌人杀死。那笑意更像是自一个旁观者发出。 忽然白狗身子一晃,警觉的竖起了耳朵,地藏凝神一看。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突破了压在金刚鹏王结界上的层层鬼兵,直冲天际。众鬼兵连哀嚎的机会都没有,顷刻间烧的灰飞烟灭。 地藏凝神看去,保护着**众人的巨大金刚鹏王结界,原本明金色的法身,渐渐变成紫黑的颜色,周身燃烧着蓝紫色的光焰。 纠缠着的鬼兵,以及附近两军士兵和马匹的尸首,都顿时化作了焦灰。就连附近的山岩、石块,都被这火焰烧烤的喀吱作响,纷纷碎裂。 地藏面无表情,驱动白狗上前,进一步查看着。这样的金刚鹏王结界,还是第一次见。还有这蓝紫色的光焰,也断不能轻易靠近。 结界内的郭暧似乎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强力支撑着金刚鹏王的法身。鲜于燕见势,赶紧拉过广平王来,自己搀扶着坐在地上。 地藏菩萨,当下止住了不断聚集过来的阴兵恶鬼。双手合十,口中念诵法咒。 天地间的众鬼化作一股阴风消散。却见山岭间忽然喷薄而出一股股浓烈火热的岩浆,大地上裂开一道道深邃的缝隙。 随着滚热的岩浆流动,大地缝隙深处,一群群周身烧着火焰的恶鬼,夺世而出。 是自地狱第十六层,火山地狱而来的群鬼。 他们生前犯了偷盗抢劫损公肥私的罪名,连带一些犯戒的和尚道士,也被罚入此间地狱,终年火烧不死,痛苦万分。 “这地藏菩萨不知是谁化身的,确实聪明,猜测这蓝色的光焰不会惧怕平常的水雪,愣是从火山地狱里召唤出这些终年忍受火烧煎熬的恶鬼。厉害。”鲜于燕看郭暧痛苦的样子,似是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由担心,为其掠阵。 一众火山恶鬼,狂啸嘶吼着冲杀过来,再一次发起了对结界的冲击。 这些恶鬼虽然终年在火山地狱遭受冶炼,遇见这蓝紫色的光焰却也撑不过半刻,冲杀不久,便即烧散了冤魂鬼魄。 地藏一看,当下施展鬼海战术,念动咒语,源源不断的火山恶鬼不断冲击过来,补充被烧死的鬼兵。 疯狂而恐惧的冲杀持续着,金刚鹏王的三层结界,第一层已经被破坏殆尽,第二层也大面积出现了裂隙。 结界内的温度迅速提升,众人大汗淋漓,一阵头昏眼花。郭暧盘膝而坐,身上的衣服水洗过一般,脸上汗流如雨。 “郭暧的样子很是痛苦,是在苦撑着这座金刚鹏王结界,难道这个形态的鹏王结界有什么蹊跷不成?”外临强临,内有忧患,鲜于燕不禁担心起来,在这等玄力比拼的战斗中,自己的兽王蛊力量,完全没有发挥的空间啊。 紧跟着,第二层结界也在火狱鬼兵舍身的冲击中,彻底的崩坏了。 千百只燃烧着熊熊火焰的恶鬼,坠落在最初的结界上,巨大的恐惧压向众人。 郭暧已经到了极限,最初的结界从内部开始崩溃,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裂痕。 韩当见状,赶忙解下背着的白鹤,交给一名郎将守护。随即擎举双臂,翻掌向天,一阴一阳两股玄力源源流出,涌向鹏王结界,尽力弥合着结界上的缝隙。 鲜于燕知道老韩这是在豁命一搏,以韩当的道门修为,哪里敌得过眼前这地藏菩萨的密宗法力。 果然,不出一刻,韩当的嘴角溢出了热血。 万鬼群中的地藏菩萨见状,昂首一喝,一枚大如廊柱般的降魔金杵从天而降,不顾鹏王结界上趴伏的众鬼,直落下来。 急速坠落的降魔杵力道雄沉,此击一中,结界必然顷刻崩毁,连同藏身里面的众人都要被砸个骨碎筋酥。 结界内的众人,浑然不觉死神已然来临。 忽然,结界外一声山体倾塌般巨大的轰响,湮灭了万鬼的嘶嚎,脚下的大地剧烈的震颤着。 鹏王结界上的众鬼惊得一散,就见外面倒地一根巨大的金杵,收不住滚落的余劲,继续滚动着。 原本与惠琳缠战的有熊异兽在地上滚了几下,翻了几个身形方才站稳。 不远处,佛光缭绕,白衣翩翩,正是惠琳来到了阵中。 结界内的众人,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眼睛里露出希望的光芒。 原来惠琳与那异兽缠斗之间,也感应到山谷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以边斗边走,再次杀了回来。正巧赶上地藏妖僧抛出金刚巨杵,砸向郭暧布下的结界。是才以水龙之力将有熊异兽抛出,挡住了巨杵的攻势。 惠琳一阵冷笑,这笑里有些勉强。 “老朋友,想不到你竟到了如此地步。”惠琳朝向骑着白狗的地藏妖僧,朗声叫道。 地藏菩萨并不答话,手作无畏印,唱诵咒语。万鬼再次涌动叫嚣着,冲向了鹏王结界,和佛光之内的惠琳。 万鬼汹汹强势袭来,相比之下,身形清瘦的惠琳显得无比弱小,眨眼间便会被撕成碎片一般。 惠琳一声狮子吼,狂风卷残云,冲向鹏王结界的万鬼,顷刻间被罡风吹散。 随即右手作拈花手印,平于胸前。咒语声起,天际,一阵梵音法唱,伴随着无比曼妙动听的乐声传来。 紧接着,漫天法雨,夹杂着数不清的黄花,簌簌落下。 原本被万鬼践踏化作焦土世界的山谷,在法雨甘霖的滋润下,再现生机。青草滋生,山花绽放。 来自火山地狱的恶鬼阴兵,浸淋了孕育着无限生机的甘霖,身上的业火渐渐收拢熄灭,原本溃烂腐朽的身体发肤,渐渐愈合平复。 众鬼怨念消散,脸上呈现出大解脱后的喜悦,口中念诵着我佛的名号,纷纷向着惠琳所在,跪地拜服。 山谷里泉水流淌,山花烂漫,一派生机。朗朗明日下,万鬼形神解脱,消融于绵绵缕缕的花香里。 生命的力量,自山谷迅速的繁衍开去,整座终南山,都沐浴在佛的慈悲之光里。 千千万万的阴兵恶鬼被不断的度化着。 忽然,一声震彻天地的虎啸打破了这**祥和的世界,只见那地藏菩萨坐下的白狗,渐渐幻化出一副怪物的模样。虎头,独角,龙神,狮尾,四只麒麟足,稳稳的踏在大地上。 这怪兽浑身变作黑铁一般的颜色,刚毅果决,透着十二分的凶相。 不好。众人寻声看去,不仅那白狗幻化了凶兽的模样。就连原本的地藏菩萨,也早已变了形貌。 只见他原本**殊胜的五佛冠变作了五鬼魑魅冠,原本光彩耀目的杏黄袈裟变得通体漆黑,黑漆漆的脸膛上,怒目獠牙,十足一副阎罗鬼王的样子。 黑地藏一方变化,一方念诵着经咒。 阵阵雷声滚滚传来,就在山谷上方,远在云霄之际,层层的黑云夹杂着电光,疯狂的旋卷着,好似要把时空撕裂一般。 飓风的力量,不断聚拢着周边的云层,蕴藏着无边破坏力的龙卷风,不断膨胀着,欺压下来。 无数的飞鸟惊叫着飞起,想要逃离,无奈巨大的吸力牵引,顿时化作一片片枯叶一般,融进了滚滚飞旋的飓风中。 树木摧折,被连根拔起。连同战场上的尸骸,山间的巨石,都化作了这天地间巨大暴风中的点点微尘。 片刻过后,蕴藏着天地破坏之力的飓风渐渐收拢、凝聚,直化作一根巨大的降魔杵,夹杂着雷鸣电光,飞速旋转着急冲下来。 惠琳见状,袍袖翩飞,掠身飘到郭暧的结界之外。 几乎同时,惠琳右脚脚尖猛然点地,就见眼前的大地一阵涌动,一头水龙猛然间破地而出,张牙舞爪,凌空缠住了飞天而落的天雷魔杵。 刹那间,水龙使出浑身绞力。惠琳只觉对方劲力一泄,惊叫“不好。” 却见遥远的天际,只有惠琳召唤的那头水龙摇摆着身形。方才电光奔涌的天雷魔杵,凭空消失了。 战场上,死一般的寂静。虽然人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怎样诡异的事情,终究会比之前经历的种种更加震撼、恐怖。 人们四下张望,就见周围的天地,好像被罩上了一层琉璃,一座巍峨直通天际的琉璃宝塔,众人就蜷缩在宝塔的最底部。 四野的风景也渐渐的模糊起来,在无边的黑暗中,流露出诡异的光彩。或如流星,或如鬼火,或幽蓝,或朱红,无数的流彩,闪烁在寂静的黑色里。 无数的恶鬼、阴兵,游荡在琉璃之外,有的高如古树,有的矮如侏儒,有的生着牛角,有的一身鳞甲,有的背生双翼,有的三头六臂 它们不住的琉璃界外盘旋、飞舞,不断的敲打、啃噬着那薄如春雾的琉璃结界。 那薄薄的一层琉璃结界,正是人间与幽都的分界。 众人犹如置身在黑暗深邃的海底,恐惧就像海水灌满了人们的肺腑、血脉、神经,一种彻底的、无边的窒息感,疯狂的挤压着弱小的人类。 忽然,众鬼好似受到了惊吓一般,猛然间散开。 山崩地裂般的一声炸响,震得整座终南山都在动摇。有什么东西,自幽界一侧炸裂了。 原来,鬼地藏并未直接将天雷魔杵导向众人,而是引入了幽界之内,企图以巨大的天雷力量冲毁幽界与人间的隔膜。 一道巨大的裂隙,赫然映现在朦胧诡异的琉璃结界上。 巨大的裂隙自天际出现,不断的蔓延、扩散,直至天地相接的地方。 就像一张包裹着天地的蛛网,只是这张网却是由裂痕组成的。当这张网铺满整个天穹的时候,人世与地狱之间的分界,将会被彻底的粉碎。 六十、鬼者佛者?乱世赤子 整个人间,仿佛置于一座巨大的琉璃穹顶之下。 此时,鬼地藏以天雷魔杵之力,自幽界一侧,在琉璃结界上,炸开了一道裂隙。人间与鬼域的分界,马上就要消失了。 琉璃结界之外,聚拢了越来越多的恶鬼、妖兽,它们贪婪的敲打、冲击、啃噬着,那已变得脆弱不堪的界限。 就算是佛法精深的惠琳,此刻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在这之前,还从未有人如此大规模的破坏人间与地狱之间的结界。也从未有人,对抗过如此众多的妖魔恶鬼。 惠琳盘膝坐下,双掌合十。口中念诵的经文,不似在抵抗来者,更似在超度无辜的众生。 “怎么,惠琳放弃了?”鲜于燕和韩当四目相对,惊愕不已,“无奈,此情此景,怕是已非人力所能补救。” 郭暧的结界之上,紫色的火焰渐渐熄灭,金刚鹏王之护渐渐恢复了原本通体金黄的形态,转而快速的消失了。 一口紫黑色散发着腥臭的鲜血,脱口喷出,郭暧登时昏厥过去。他已经到了极限。韩当连忙抱起了郭暧,点了几处穴道,护住了紧悬一线的生命。 郭暧的结界崩毁,一阵阵狞笑声,一阵阵哀嚎声,回荡在整座天穹之下,洪水般灌入了众人的耳中。 临战之时,鲜于燕的耳力总是更胜平常。在充塞天地的鬼吼狞笑的混响里,还夹杂着无数无辜百姓的哀嚎声。 仿佛整座长安城,都笼罩在这无边的恐惧中,婴儿的嚎哭,女人的惊恐,男人无助的叫骂声,以及马匹牛羊冲出围栏的嘶鸣,都混做一团,混合成巨大的恐惧与无助的海浪,侵蚀着每个人的灵魂。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当长安城里的众生,真切的感受到这一刻时,竟是如此的绝望与不堪。 琉璃结界上的裂痕,正一道一道的扩大,不疾不徐,然而每一次崩裂,却似一柄狭长幽然的钢刀,撕裂着众生脆弱的心灵。 本来鲜于燕早已准备再一次使用兽王蛊的力量,此刻他竟不知道所措的放弃了,他看着正在诵经祈祷的惠琳,一种压抑了千万年的悲怆从心底冲了出来。 他回首看了看,一名郎将怒目横眉,握紧了拳头看着眼前的世界,只有他还站立着,其余的人早已瑟瑟缩缩,甚至蜷伏在了地上。 鲜于燕把广平王交托给郎将,自己默默的抽出背后的双刀,向着鬼地藏冲杀过去。 他矮胖的身形,此刻竟如一枚耀目的流星疾射而出。 鬼地藏岿然不动,却见他胯下的异兽怒目流火,狞张巨口,数十枚苍白的骷髅引着烈火,扑向了鲜于燕。 这火焰乃是火山地狱里炼化恶鬼冤魂的真火,若是烧在身上,就算鲜于燕有先天的恢复再生能力,也断然丧命于此。 鲜于燕早已豁出了性命,明知此火必然非同寻常,却不退缩,迸发浑身劲力,疾冲向前。 然而,鲜于燕似是受到了一股巨大力量的牵引,凭空改变了弹射的方向,重重摔落在惠琳的身前。 惠琳摆手,示意他不要冲动。转而继续念诵经文。 刹那间,穹顶的结界一阵巨响,更大程度的崩溃持续着。 是惠琳救了自己。惠琳的额上沁满了汗珠,鲜于燕看看穹顶继续崩裂的结界,明白是自己太鲁莽了。惠琳正独自运使元力,支撑着正在崩毁的结界。 很明显惠琳并不能完全的阻挡这巨大的破坏力量。他在等待着什么。 鲜于燕守护在惠琳身边,看了看落在地上燃烧着地狱真火的骷髅,内心充满了焦急。 就在天地崩坏,人间将毁的时刻。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了过来。 是一种新生儿特有的稚嫩的哭声,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就在惠琳和鬼地藏中间一些的地方,白狗异兽吐出的骷髅,燃着黑色的真火落在那里,附近的沙石山岩,都被烧成了焦土。 几枚骷髅中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具大红色的襁褓,一个皮肤白嫩的新生婴儿在襁褓里哇哇的哭着。 白狗异兽狰狞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吐出细长的舌头舔舐着嘴唇,它似乎想挪动脚步,身躯微微的动了一下。那是一种动物本能的母爱。 鬼地藏同样听到了婴儿的嚎哭,其实这穹顶下早已充盈了千千万万的婴儿的哭啼,他杀念已定,并不觉得这身边的孩子哭声有何不同。 胯下的白狗异兽,温柔的挪动着脚步。鬼地藏忍不住微微睁开了眼睛。 红色的襁褓映入眼帘,婴儿胸前的布片上绣着一只三足的金乌。 惠琳和鲜于燕也看到了。和先前见到的阴森诡异的三足金乌不同,这一只是用金丝混合了五彩的丝线绣成的,是一只祥瑞的神鸟。 黑衣黑冠黑色脸膛的鬼地藏,眼睛里现出一丝欢喜的光芒,就像一点烛火在黑夜里划过。 一声巨大的炸裂声传来,是琉璃结界上一道巨大的裂缝崩裂开了,黑色妖异的鬼雾蔓延过来,众魔见状更加疯狂的敲击着结界。 婴儿的哭声,更加的撕心裂肺。他翻转身子,爬了起来,想要躲避是什么,身边却是包围着的黑色火焰。 “快停下,不要伤到恩儿。” 有什么人的声音喊了起来,带着哀求。 “那不是恩儿,混蛋” 一个凶悍而暴戾的声音回道。 “那是恩儿,那是恩儿,快停下。”哀求的声音继续道。 “你这个懦夫,恩儿早已经死了,你快住手。” “不,不,那是恩儿,你是个疯子,不要杀死恩儿,不要连恩儿都杀死啊。” “你这个懦夫,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哈哈哈哈,行啦,收起你那点慈悲心,就让我毁灭这个世界吧。” “不行啊”原本哀求的声音,一声长吼。 随即,在鬼地藏的身后,一条裹着金色袈裟的胳膊猛地伸了出来,死死的勒住了鬼地藏的脖子。 鬼地藏受力,头一后仰,身后现出一尊金冠金面的僧人形象。 一样的佛冠、一样的面貌。一尊漆黑,一尊散发着神圣的金色光芒。 就像一只正在蜕化的蝉一般,黑地藏的背上生出了同样面貌,却又截然不同的一尊佛地藏。 佛地藏的出现,令暗黑的天穹下出现了一线生机。结界另一侧的万鬼,不禁停下了躁动,天幕上映着一双双巨大的鬼瞳,窥视着地上的变化。 “你这个混蛋,那不是恩儿,那是幻觉,恩儿已经死了。” “恩儿,我的恩儿,那是我的恩儿。” “你这个混蛋,不仅懦弱,还愚蠢呵。那是幻觉,那不是恩儿,恩儿早被杀死了,还有你那心爱的女人,都被他们杀死了。” 金色的佛地藏一怔,顿了顿,没说出话来。 “你答应过我的,不再出来阻挠我,错,是你求我的,是你求我的,是你求我,让我毁了这个世界。你忘记了吗?”暴戾凶残的声音有些得意的逼迫着。 “可是恩儿,眼前的恩儿,快救他。”佛地藏心思软弱,哀求道。 “那不是恩儿,你这个蠢货,你的法眼难道不能看透那道幻影么,懦夫。” 说完,鬼地藏摇动手中的魔铃,阵阵魔音飞旋天际,众鬼旋即恢复了猖狂,苍穹之外又是一阵疯狂的冲杀。 “住手,住手,快住手。”见此情景,原本有些妥协的佛地藏忽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又现出一条臂膀,一边疯狂的勒住鬼地藏的脖子,一手去抢夺那魔铃。 佛地藏争抢着魔铃,却令那魔音更盛,穹顶之上万鬼更加凶残,裂隙一道道加剧奔溃开来,浓厚的妖雾渗透下来,天地间一阵鬼哭狼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蠢货。”鬼地藏见状,不仅张狂大笑,侧过头来,看着背后的佛地藏,现出发自肺腑的鄙夷的神色。 鲜于燕死死的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连同那道彻底的鄙夷的眼神,他都看在眼里。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谁对谁投射过那样鄙夷的眼神。不论是谁看到那样鄙夷的眼神,都会感到心寒、自卑,甚至是痛彻心扉的绝望。 佛地藏松开了抓住魔铃的手,双手合十,念诵经文。围绕着婴儿的骷髅上的黑色火焰,渐渐衰弱下来。 他还是想尽自己最后的努力,保护那可怜的孩子。 “呵呵,你这个混蛋,都说了那不是恩儿,是幻觉,”鬼地藏一声冷笑,“当初你保护不了他,现在还逞什么能。” 似乎是为了斩断佛地藏最后一丝慈悲,鬼地藏袍袖一抖,一件铜杵疾射而出,直砸向襁褓中的婴儿。 佛地藏连忙抖动丝绦,缠向铜杵。不料,铜杵一化三分,三分作九,九九八一,以此无穷变化,如暴雨般落向婴儿。 佛地藏一声绝望的惊叫,半截身子从鬼地藏的背后蜕化出来。却也无可奈何。 这佛地藏法相**,金光缭绕,当是有着无上的佛法修为。奈何受这鬼地藏牵制,使不出什么手段来。 懵懂无知的婴儿,在地狱真火的灼烤中兀自哇哇的哭着,眼见着便要命丧刹那。 刹那间。时光凝滞,一切归于寂静。 九霄云端,一滴光华,超越了时空的束缚,流星般坠落下来。 刹那间。如是久远劫过。 只见那一滴光华,晶莹剔透,如珠如玉,如露如霜,落在婴儿身旁,顷刻间融入焦土之内,如化虚无。 一朵翠芽萌发出来。 待到时间恢复流动,众人再看时,那婴儿所在的地方,升起一朵宛如伞盖般硕大的莲花,粉红的花瓣上滚动着永不干涸的露珠,发出无暇的圣光。 婴儿也止住了哭声,温柔的躺在莲花的芯里,安然的睡着。 鬼地藏回头瞥了佛地藏一眼,断定不是他所作为。不由恼羞成怒,昂首长啸,苍穹下乍起一阵电闪雷鸣。 “哪个浑人,胆敢在洒家面前操弄时间往来。”鬼地藏怒声咒骂。 狰狞张狂的鬼声继续着,天地间无人应答。 那襁褓中安睡的婴孩儿,却醒了过来,不像是被刚才的怒喝惊吓到,却更像是受到母亲的召唤一般。 婴儿的身形也似长大了许多,端坐在莲花的中间,不知是看着鬼地藏,还是佛地藏,那婴儿展露出干净明澈的笑容,不时的发出咯咯的笑声。 受到婴孩纯真笑容的感召,佛地藏身上的金光更加殊胜威严。 鬼地藏,却是受到羞辱一般。在他看来,眼前的美好,都是幻觉,一切都是世人尔虞我诈的欺骗。 那孩子的眉眼口鼻,渐渐脱去了婴儿的稚气,清晰明澈起来,像极了眼前的鬼佛地藏。 “那个孩子,连同你心爱的女人,早被他们杀死了,被仁慈的皇上,还有你那个中正儒雅的大哥,被他们杀死了。哈哈哈哈。你的存在,就是一个丑闻,一个关乎皇家与王族颜面的丑闻。” 鬼地藏兀自说着,也不看身后的佛地藏,他知道,他在说他。 佛地藏陷入了**的静默之中,身躯渐渐从鬼地藏的躯壳里蜕化出来。 就连胯下的白狗异兽,都渐渐浮幻出一道金色的影子。 “你怎么不说话,你刚才不是很紧张那个孩子的生死吗?你又变成这个死样子了,我最讨厌你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鬼地藏驱动白狗,吐出一道地狱真火,熊熊的烧向金华玉露的莲花。 “没用的,你知道,你烧不动那莲花,何必徒劳。”佛地藏静默中流露一丝微笑。 “呵呵,你什么时候变得聪明了,那你看这样如何?”鬼地藏翻掌向地,一股开山劲力,自地下涌出,势要将莲花法相连根摧毁。 山石炸裂,泥沙喷涌。莲花法相岿然不动,那孩子微笑如常。 “哎。你还没看出来,那孩子是谁吗?” 一声叹息。方才还凄苦哀嚎,恩儿、恩儿,唤着那婴儿名字的佛地藏,忽然发问。 六十一、飘零少年?春雨阿罗 听完佛地藏的话,鬼地藏流露不屑。 “那不是你的恩儿么,弄什么玄虚。” “你方才说那是幻觉。”佛地藏回敬道。 “别跟我打禅机,我是说那孩子的模样是恩儿。” “你还记得恩儿,记得阿罗的样子么?” “说什么蠢话。那是你的恩儿,你的女人。我不记得了。怎么,事到如今,你打算阻止我么?” “我不是要阻止你,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再后悔。” “不定是哪个妖道秃驴施的幻术,都能让你变成这个样子。懦夫,你这辈子的悔恨,你了结得了吗?” “你为什么不仔细看看那个孩子呢?”佛地藏,重复着自己的意见。 “一个幻觉而已。”鬼地藏冷哼一声,袍袖一扬,一只遮天巨掌重重的砸了下来。 巨掌凌空落下,待到与莲花相接的刹那,却如穿越了一团光影,凭白将大地砸起一阵烟尘,莲花法相与那孩子却丝毫无动于衷。 鬼地藏再施手段,搬动两处山峰上的巨岩,雄浑裂地之力猛然夹击而来。 不料,两块巨石方一近身,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射开去。 鬼地藏连番失手,狂态渐收。一副邪魅的样子,回头望向佛地藏。 佛地藏金色的法身,已有大半从鬼地藏的躯壳里分离出来,一条腿斜跨在外边。 连同狰狞的白狗异兽,亦变化出一颗金色的头颅,慢慢分离出来。 真是异常奇妙的场面。从一尊躯壳里,蜕化出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佛地藏微微笑着,那是一种近乎温柔,近乎柔弱的力量。 “那是什么?就连人世与地狱间的结界,都要被我打破了,怎么还会有如此之物。”鬼地藏斜眼问起。 “就连你,也所疑惑啊。当初我创造你的时候,本是为了不再疑惑、不再迷惘,不再被这俗世的光怪陆离所遮蔽啊。” “我只是问你那是什么,少来这般名堂,我哪有什么疑惑,优柔寡断的人是你。”鬼地藏愤愤道。 “当初我以为只要修习了无上般若智慧,就可获得自由,不再受那人的拘束。 直到后来遇见了阿罗,直到他们将她夺走,甚至连同恩儿,也不给我留下。我才发现,所谓般若智慧,在情爱面前,才是浮光泡影。 后来,我就创造了你,我以为凭着单纯的力量,就可以摆脱束缚,打破一切的界限,就像你说的,就连人间与地狱之间的结界,都可以被打破啊。 可是,还是得不到自由,得不到自在。还是有太多东西,是打不破,挣不脱,烧不毁,断不开的啊。” “那是什么,快说?怎么还有我的力量打不破的东西?”鬼地藏原本暴戾刚毅的眼神里,露出些许狐疑焦虑的神色。 “那是过去。”佛地藏,镇定、温柔的回答。此刻他法性渐圆,已不是初时那般凄婉哀求的样子。 “过去?恩儿?幻觉?”鬼地藏连声问着,他的疑惑越来越多,他的力量渐渐瓦解。 “恩儿,纵然是我们的孩子,也不过是你我生命中的过客。那真正打不破的,是我们自己啊。” 鬼地藏诧异的看着那个孩子,“那是我们自己?怎么?那不是恩儿么?怎么会是我们自己?” “方才你每一次出手,杀死那个孩子的刹那,你什么都没看到么?” “杀死?我的攻击,都被时空结界弹了回来,你这样说,是故意取笑我么?你这个混蛋,要知道我可是你创造出来的强者。” “你什么都没看到吗?” “一个像恩儿的孩子,一个幻觉,在莲花中,在时空结界的彼端,”鬼地藏直白的述说着,“你看到了什么不同的东西吗?” “我看到了母亲,你每一次击杀那个孩子的时候,母亲一次又一次抱着襁褓里的我们,自父亲的府邸被赶出来,被众人打骂羞辱。” “母亲,母亲是谁?” “母亲是一位漂亮的女子,至少在我记忆里是非常美的。” “那为什么父亲要赶走母亲?” “不是父亲要赶走母亲,是父亲的母亲要赶走母亲,父亲是深爱着母亲的,可她不喜欢母亲,母亲出身卑微。” “哈哈哈哈,你和父亲还真是像呢。不过,父亲比你幸运,至少他保住了你和母亲的性命。你连恩儿和那个女人的命都保护不了。哈哈哈哈。” “后来母亲也失踪了,大概是十二三岁的光景,一天傍晚,当我回到那处简陋的茅舍时,从来不曾离开过家里半步的母亲,不见了,大哥带着我回到了父亲的府邸。”佛地藏兀自说着,也不知道他在回忆,还是真的看见了什么幻象。 “大哥,那个道貌岸然、心机叵测的大哥啊,难道你从来没怀疑过,是他杀了母亲么?” “我,后来是那么想过。不然,也不会有你了。” “哈哈哈哈,这些我倒是依稀记得,只是关于妈妈还有你说的什么茅舍,都不记得了。” “哦。你记得大哥带我回府的事情?” “是啊。当时他带了几个家人,驾着马车接你到了一处深阔的府邸。不过,虽说是回家,却也只是在深深的后花园里,有一间屋子罢了,和下人们吃住在一起。不过那时候,你才不会觉得被冷落,被歧视吧?看你当时跟那些家丁杂役在一起,很快活啊。” “是啊,我一直觉得那是很快活的时光啊。后来,他却又安排我到西明寺出家,去做和尚。反正那个家里也容不下我,索性去和尚也罢。” “大哥真是有心机啊,巧妙安排你结实了不空金刚,学习密宗术法,又保你觐见皇上,为他讲习佛理。” “后来想想,也许一切的确是他所操纵的吧,只是当时什么都不觉得,直到遇见了阿罗,她就像一阵饱含了希望的春雨,落在早已干涸的我的世界里。” 佛地藏说完,陷入了回忆之中。 “可她是皇帝的妃子啊,你明明知道她的身份,还引诱她,还让她怀了你的孩子,做人你胆子不大,色胆却不小哦。”鬼地藏歪着嘴,揶揄起来。 “看来,是从大哥带我回府那时候起,你就出现了呢。我还以为是我创造了你哦。对了,你记得阿罗的样子么?” “嘿嘿,当然记得,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你怎么会把我从那阴暗之处,放出来呢? 记得你第一次去为皇帝讲经,讲得是鸠摩罗什大师所译的《金刚经》,你把佛理与天下巧妙融汇,皇帝非常喜欢。 当时的召见,就在皇帝的御花园里,她也只是皇帝众多妃嫔中的一个芳仪。第一次见面,她大概就被你俊朗聪慧的风采所吸引了吧。她看着你的样子,嘿嘿嘿嘿,好像要生吞了你一般啊。 一个久居深宫的怨女,一个青春正盛的少年。 是啊,虽然当时你已经是一个小和尚,可容貌却十分的俊俏出众啊。有时候你洗漱的时候,我都禁不住要多偷开几眼呢。 后来,你也发现了她对你的情愫,年少的你,怎么禁得住那样的爱欲哦。就算铁石心肠的我,当时也难免动心啊。 记得第四次被召见,是在皇帝出行狩猎的时候,你们俩就在你的僧帐里成了好事。哈哈哈哈。 是年纪大、又久居深宫的缘故吧。她是那么的主动,甚至有些疯狂。她几下扯掉你的僧袍时,我记得你都有些被吓到了。 旋即又被她疯狂的爱欲烧得昏了头脑,她丰腴高挺的胸脯、雪白如脂的大腿,妖娆如蛇般扭动的身子,啧啧啧。 不出几下你就被她吸去了精魂呢。” “想不到你竟记得这些,当时的我,的确是大快活啊。怎么,难道你不是在我忧愤的时候才会出现吗?”被提及**往事,佛地藏倒也非常的平静。 “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有一天,我慢慢苏醒过来,在你的黑暗的角落里,我是你的什么呢?爱?恨?愤怒?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也许我就是你心中的野兽吧。 当你被她汹涌的**淹没,吓坏的时候。你心中禁锢着我的黑暗就变得异常薄弱,我就像一只出笼的猛兽,征服了那个饥渴的女人。如果不是我帮你,你怎么会让她满意呢?恐怕她以后都会懒得再同你约会了吧。” “心中的野兽?爱?恨?愤怒?是这些么?或者,你只是另外什么人,寄居在我这里吧。” 佛地藏的身体,已有一半多从鬼地藏的躯壳里,分离出来。 白狗异兽,也渐渐分裂出两颗头颅,脖颈处也渐渐分离出来。 “都怪那个女人太贪心了吧,约会的日子越来越多,还怀上了你们的孽种。她是很少获得皇帝宠幸的女人啊。为了遮掩住丑事,你竟用了密宗的术法,将一个妓女改换成她的样子,带进宫里。 可事情,还是败露了呢。虽然当时你修炼密法不久,又耽于女色,但你的密宗术法,不该被人识破啊。你从来没怀疑过,为什么那妓女的身份会暴露么?” “怀疑。有些事,已经不需要怀疑了啊。你一直躲在暗处窥伺着一切,不会不知道吧。那些所谓的真相,不都是你告诉我的么?” “哦。是啊,我用真相交换,得到了我的自由。哈哈哈哈。 那,你方才不是说看那莲花中的孩子,有看到什么不同的过去么。时空的另一头,你没在那里看到更多真相么?” “真相,皆是虚妄吧。你每次击杀那孩子一次,那孩子的命运都会被重启,命运遭遇也都会变得不同。你和我,过去都太在乎所谓的真相了。 有时候,所谓的真相,不过是无法接受现实的失败罢了。你说的对,是我太软弱了。”谈到对自己的看法时,佛地藏,显得十分平静。数十年的怨事,无法原谅的自己,都已释然。 通过去的自己,坦诚相见。也是一种修行。 “你真的不再恨了? 你真的不再想知道,到底是师父还是师兄出卖了我们? 还有大哥,在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中,充当了怎样的角色?他本可以在皇上面前为我们求情的。毕竟,阿罗也不是什么宠妃。 你不恨皇上? 难道你和母亲被逐出府,不是阴谋? 十多年后,母亲凭空失踪。大哥将你带回父亲的宅邸,却又不给你个名分,只让你同一干下人同吃同住。就连父亲,都不许你见上一面。这些难道不是大哥的算计? 然后在他的百般安排之下,又送你到西明寺出家。甚至,你被皇上召见,遇见那个女人,难道不会是他的手段么? 还有皇上,他有那么多的女人,每天把天下臣民怀仁之心挂在嘴上,却因为一个自己并不喜欢女人爱上了别人,而雷霆震怒,将那女人还有刚出世的孩子,活活打死,活活摔死。这样的皇帝,有什么可爱戴的。还要我们为大唐祈求风调雨顺,呸。 我们的命运,就像大洪水中的一块朽木,被撕扯的支离破碎。 难道你不想找到背后操控着这一切的人? 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害得我们颠破流离,一生凄苦? 找到他,就可以改变这一切吧?” 随着两尊地藏的分离的加剧,鬼地藏也慢慢展露出自己完整的思想。 佛地藏岿然不动,沉稳的回答:“找到操纵一切的人,就能改变一切么?那个在背后操纵着我们一生的人,不正是我们自己嘛。” 六十二、佛鬼两分?鬼王暴走 “我们自己操纵了一切? 你是说,是我们自己把自己逼到这般地步么? 你是说,我们爱上了阿罗也是罪过,就该受皇帝的责罚,世人的白眼么? 你是说,是我们自己杀了阿罗,杀了恩儿么? 你是说,是我们自愿离开母亲,去到那个冰冷家的么? 你是说,是我们自己把母亲逼迫离开了家宅,孤苦无依么? 你是说,是我们自己选择了那个一出生就抛起了我们的父亲么? 你是说,是我们自己愿意跟着那个儒雅斯文却百般算计的大哥吗?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我们自愿的?” 听完佛地藏的话,鬼地藏不禁发出一连串的责问,脸上的颜色也由纯粹的黑,变成青绿的颜色,怒目突起,獠牙渐渐伸长出来,原本静穆的样貌,变得十分狰狞。 “你说的没错。这一切皆非你我所愿。可这并不代表,我们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纵然父亲不是真心爱着母亲,也许当时,他根本就没想过会和母亲生下一个孩子。 这也不代表,我们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其实,无论是人类,还是猫儿狗儿,亦或蝼蚁蛾蝶,每一个被带到这世间的生命,不都是被迫而不可自主的么。 生命的降临,本就是一种无可名状的机缘,一种无可邀请、无可退避的偶然。 我不知道父亲是如何看待我这个儿子的,更不知道他是否思考过,我的生命该负有怎样的意义。 可我们还是有选择的机会,母亲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给了我机会和其它村童一样去读书,先生也教了他毕生的所学。 其实,当大哥去寻找我们的时候,我是有机会做出选择的。我本可以拒绝他,做先生的书童,或者做一个农夫。 在父亲的宅邸里,同下人们一起生活的时候,我也是一个自由的人啊。我可以选择离开,去哪家铺子里做一个学徒,做木匠、做泥瓦匠、做石匠,其实当初有那么多的选择,而我却没有选择。 在西明寺时,有僧人学习戒律、有僧人学习经义,甚至还有些护院的僧人,菜园里也有种菜的僧人,有火头僧,有洒扫。是我自己主动去跟不空金刚,学习了密宗术法。 当时,我还可以选择做一个游方僧人,远离长安,到西域、到天竺,或者到扶桑去。 那样,我就不会遇见阿罗。也不会失去她和恩儿。” “这样的话,你还真说得出口呢。一脸懦弱的德行,只会一味的逃避,阿罗和恩儿真是白死了呢。”鬼地藏以一种不无讥讽的口吻说道。 “这并非逃避。人的一生中,种种时间,种种地点,种种人物,种种因由,种种心念,而得无数不同的结果。凡此种种,皆是虚空。”佛地藏平静的对答,好像所说的一切,都与己无关似的。 “你说的还真是轻松啊。恩儿在不住的啼哭声里,被禁卫武士一把丢在石阶上摔死。你的阿罗更是被几个太监用鞭子,一鞭一鞭的抽打致死,那份儿痛楚,难道也是虚空么?当时你痛彻心扉、万念俱灰,你可是忘记了?难道不是因为这份真真切切的痛楚,你才下跪于我,求我为你报仇么?如今却说都是虚空,哈哈哈哈,你这懦夫,根本不敢面对这个凶残邪恶的世界,有什么资格谈什么因缘际会。” 说着说着,鬼地藏的脸上渐渐流露出些许的不满。 “大千世界,有千千万万个我,就有千千万万个阿罗,亦有千千万万个恩儿,以及千千万万的皇帝、大哥、母亲、不空、乃至芸芸众生。在不同的佛国世界总有不同的人,过着种种不用的生活。 此一世,我与阿罗种孽缘,得恶果,甚至恩儿也受了我们的株连,皆是我和阿罗贪恋红尘**所至,种得苦果,自当有所受。心甘情愿,不再怨尤他人。” “说的轻巧。你不再恨那个一面都不肯见的父亲么?” “不恨了。” “你不再怀疑是大哥操纵了一切?” “他的因果,他自去承受。” “你不再想念母亲?” “母亲自是母亲,心田一念,无处想念。” “那阿罗呢?她可是为了你,被活活鞭笞致死。” “她为我死,我当她为她活着。” “那恩儿呢,无辜的孩子啊,不足满月的孩子啊,就那么被摔死了,你心里难道没有丝毫的愧疚?至少应该为了恩儿,杀那名禁卫和皇帝吧。” “世间种种,皆是苦难,他既受着,我也须受得。” 鬼地藏步步紧逼,佛地藏娓娓作答。 众人发现随着佛地藏的讲话,圣莲之上,生出一片虚空境界,演化出种种因果,种种劫数。初生的婴孩儿,在三千大千世界内,不断经历着自己的命途,不同的选择,不同的因果,不同的劫数。或幸福,或悲惨,或圆满,或孤零。 似是幻象,又似在圣莲的结界内打开了一道道通向不同宇宙时空的窗口。一幕幕劫数,印证着佛地藏的说话。 然而,只有佛地藏发现,无论佛地藏如何述说,鬼地藏只是变得越来越乖张暴戾,他不禁担忧起来,这个家伙已经不能同他讲道理了啊。 佛地藏忽然眼光一凛,对着鬼地藏问道“难道你没看见,那圣莲之内孩子的命运,因缘变化,是多么的无常,多么的虚空啊。我们所执着的,不过是千万泡影中的一影,万千痴梦中的一梦呃。” 佛地藏试探着问道,如果鬼地藏真的看不到圣莲内的大千幻境的话,那接下来可就麻烦大了。 “你怎么回事?一来二去问过几遍了,那个孩子被一道时空结界保护着,我根本不能伤他分毫。何来因缘变化,无常虚空?你这懦弱的家伙,虚张声势可骗不了我,我可比你更了解你。” 鬼地藏言辞故作笃定,声调里却透露出猜疑和不安。 “罢了,过去种种一场幻梦,不如放下,得大自在。”佛地藏转而笑着对鬼地藏说道,纵然佛法高深,他的笑也有些牵强。毕竟,他也无法把握当下大灾难的局面。 “放下?”鬼地藏仰脸看了看几近崩坏的天宇,狞笑着,“你是让我放下么? “是,一切虚妄,不该挂碍。这天裂之势,赶紧补救,还得来及。” “补救?放下?哈哈哈哈。既是一切虚妄,那这琉璃结界崩坏了又能如何呢?你怕什么?”鬼地藏反驳。 “芸芸众生,自有其因缘劫数,各有修炼的果报途径,横加断绝众生的因果命途,是大恶。” “是大恶?是大恶人?你是说我是大恶人? 哈哈哈哈,是哦。你看你,如今你修得一身金光、法相**,而我却是一副修罗煞相,当然我是大恶人了。 可当初,难道不是你苦苦求我,帮你去痛打了那个诬陷你偷了他家鸡蛋的村童么? 那时候,我还只是你心魂深处的一点微光,安安静静的生活在你灵魂的角落里,悠然自得,多么的快乐啊。 是你,是你,求我去痛打他一顿。 也是你,在父亲的府宅里被那些刁蛮的下人欺负了,苦苦求我,去教训他们。 还有今天这局面,不也是你,在阿罗和恩儿死后,求我去不空长老那里偷来《三界密卷》,从中窥探到了打开地狱与人间结界的法门么。 这一切,都是你求我干的。 是你求我这么干的。 是你说,这个世界人心贪婪,父子相残,妻儿背叛 是你说,这个世界已经无可留恋。 是你说,要斩断这世界种种的因果。 这一切,都是你苦苦哀求我去做的啊。 杀吧。毁灭吧。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唯有怨恨与杀戮,才是我的正道。 哈哈哈哈” 狰狞的笑声里,流露着许多的凄苦与绝望。鬼地藏,狂态毕露,身形扭动,与佛地藏的法身彻底分裂开来。 天地间顿时现出一阵奇异的景象,佛地藏、鬼地藏就像阴阳的两仪,光明与黑暗各自围绕着他们,清晰的分辨开来。 一片纯然的黑暗,围绕着鬼地藏,一片缭绕的金光,围绕着佛地藏。两股光芒的力量,彼此毫不退让,又难以互相抵进。 光,本是无形的,如今却如两阵军马一般,各自分明的对峙着。 鬼地藏,连同胯下的白狗异兽,身形徒然暴长,高大威猛了许多,背后生出了第二颗头颅,紫面獠牙,圆眼豹突,十分的狰狞;肩膀上亦添了一双臂膀,手中各持火剑、黑杵,不停地舞动着。 鬼地藏现出了双头四臂的恶力法身。 佛地藏的面庞上,**更加殊胜,身形间迸射出华光万道、瑞气千条,岿然不动稳坐于白狗坐骑的莲台之上。 他大概是早已料到了这一刻的到来,娓娓说起:“想来,我这一生最对不住的,合该是你吧。你本是超脱于因果轮回之外的一缕执念,是我将自己无数的怨怼、愤恨,悉数灌输在了你的身上。令得你如此的暴戾狞狂。 你即是我心中的一念所化,自然看不到我幼年时光的苦乐悲喜,也看不到无数轮回时空中,我的种种因果生灭。 此刻的你,虽脱胎离去,然而,始终不在这世间的因果轮回之中,是贫僧的罪过,是贫僧的罪过。” 佛地藏这样说着,亦现出两头四臂的法身,手上同样握了法器,准备着应对眼前的突变。 “哈哈哈哈,你又怎么确定,你不是我的一念所化呢?你又怎么确定我不是这法身的本来面目呢?哈哈哈哈。你也是你,我也是我,我也是你,你也是我,如何做分别呢?哈哈哈哈。恐怕” 鬼地藏话不说完,突然结起法印,口中念诵有词,众人只觉脚下的大地一阵涌动,地面上泥石搅动现出无数的漩涡。 惠琳在一边目不转睛的观察着阵中的局势,发觉大地异动,连忙施展术法,祭出一只巨大的玄武神兽,驮了郭暧等人,浮在半空。自己也踩了玄武神兽的头甲位置,稳站了身形准备随时出手援应。 分离之后的鬼地藏,法力徒然暴涨,顷刻间众人便见山谷里大地之上,俱是迅速搅动的泥石漩涡,整座山谷犹如蜂窝一般。 鬼地藏昂首暴喝,一个个漩涡里忽然腾射而出无数的法杵,箭雨一般冲向天际。 众人尚不及惊叹,忽然听得四面八方一阵阵呼啸声接连而起,众人不由得四面望去,目力所及之处,天地间飞升起无数的法杵。 这残酷的景象,不由得让惠琳想起翻越西域流沙时,卷天塞地的龙卷沙暴,只是组成这巨大沙暴的不是普通的沙粒,而是经过淬炼蕴含强**力的一枚枚无可计数的石杵。 恒河沙数一般的石杵急速飞行,与气流摩擦发出阵阵的呼啸,进而通体红热燃起了火焰,流星一般布满了整个天空。整个世界迅速进入了夜幕之中。 无数的流星在天空中旋转汇聚,急速向着佛地藏袭卷而来。 “师父惠果”惠琳眼见天地间变数突现,看这等规模的密术,知道自己的能为远在鬼地藏之下,念及师父和师弟惠果,有心求援,不由得道出声来。 惠琳也看得出,这鬼地藏纯然一股恶念所化,法力无匹,纵然是一体双分而来的佛地藏,怕也是对手。 如今这灭世之招,恐怕只有师父和师弟能够挡下来了。 六十三、胜败谁手?有熊悲歌 无数的石杵化作漫天的流星,逼杀过来。 佛地藏胸前双掌合十,背后一手翻出一面紫金钵盂,挡在了身前。 这钵盂虽小,底部却映着无数的星辰,广袤虚空,好似整个宇宙被收纳在里面。 万万千千急速袭来的石杵流星,携着无穷的毁灭之力,秋风卷孤叶一般,扑向佛地藏。 佛地藏从容昂首,口念法咒,钵盂内透射出一股宏大的金色光芒,漫射开去,形成一朵巨大的莲花。 莲花旋动,隐隐可见一个强大的漩涡渐渐张开,银河倾泻般的石杵星雨,劲力虽猛,却源源不断的被纳入了钵盂之内。 惠琳屹立玄武神兽的头端,眼见着佛地藏施展无上法力,脸上不由得现出释怀的微笑,呢喃道“老朋友,我果真没看错你。” 此时的战斗,已是韩当、鲜于燕所无法参与的了,回首看看昏迷不醒的郭暧和广平王,鲜于燕也多少露出些喜悦的神色,虽然还没完全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只能寄希望于眼前的佛地藏了。 大地上的岩石,似是被鬼地藏用尽一般,无穷尽的石杵流星冲击过来,不断的汇入佛地藏的法钵之内。附近连绵的山体,早已被剥蚀的面目全非,到处是坑坑洞洞。 这样下去,就算挡住了鬼地藏的攻势,可这大地怕也要被破坏殆尽了。 时间点点滴滴,已然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在众人彷徨忧虑之际,忽然见得鬼地藏双手摆动、变换了法印。 裹挟着飓风而来的石杵星雨,随着鬼地藏的咒语操纵,同时改变了运行的方向,不再一味莽撞的冲击佛地藏,转而回旋在半空,就在佛地藏头顶的云霄之间,再次显现一团巨大的洪荒涡流,不断搅动着时间与空间的秩序。 隔绝了人间与地狱的琉璃结界,也因应洪荒涡流的力量而动荡起来,裂隙不断的蔓延着。 佛地藏面色冷然,双手拖住法钵,擎举向天,同时亦变换法咒,口唇急速念动起来,法钵上的金莲转动愈快,意在将云霄间无穷无尽的石杵悉数收纳起来。 不成想,却见法钵连同佛地藏的双臂,不断的震颤摇动起来。钵盂之内,原本被收纳进去千千万万的石杵流星,此时亦受到了牵引,急速的运转、撞击着,一阵阵金属碰击的轰鸣声不断的刺激着人们的耳膜。 钵盂内部形成一股巨大的反噬之力。佛地藏连忙另加双臂,四条法臂同时抓紧,拼尽力量,想要控制住震荡不定的金钵。 佛地藏连同座下的白狗,受力难耐,身形不断下塌,白狗双腿已然没入了山石之中半尺有余。 惠琳看佛地藏显露败势,稳住座下玄武神兽,连忙祭起第二道术法,方圆百里之内,天地间的水之力量顿时游走奔腾,渗透进石杵流星的涡流里,漫天的水汽迅速冻结,力量逆行,拖住了石杵星雨的速度。 “垂死挣扎么?时至此刻,你还能做什么呢? 你看看四野,有多少人为了你而死啊,难道乌鸦不是在你的推动下,才有今日的规模吗? 就连我,哈哈哈哈,也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吗? 看看吧,人间与地狱的界限就要被打破了,就让这无趣的人间,变成焦土地狱吧,哈哈哈哈,杀戮!杀戮!杀戮!难道你不是一心想要毁灭这个世界么?哈哈哈哈,杀戮吧,杀戮吧,杀戮吧。” 佛地藏艰难的仰起脸来,他的身体和灵魂,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看着已经完全进入狂魔之态的鬼地藏,他的明澈眼眸里流露出些许的愧疚和悲凉。 人这一生啊,最对不起的,只能是自己。 一滴金色的眼泪,在明澈如溪水般的眼眸里划过,淹没在尘埃动荡的世间。 佛地藏口念佛陀的名号,没有正面回答鬼地藏的话。 他也不指望他回答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谁在想什么,谁要做什么,早已知道的太多。 鬼地藏感觉劲力受阻,知道是惠琳从中施为,只是斜过眼来,轻轻的看了一眼。随即,背后双臂同时发力。 一股强大的气旋,在鬼地藏头顶迅速凝聚着力量。 “喝” 随着一声霸唱,这股强大的气劲被猛然抛向云霄,天宇之间两股巨大的玄力交汇,顿时风雷激荡。 就见佛地藏所在之处,忽然一片光芒耀世乍现,一声爆裂,无数流星飞射,佛地藏顿时消失在白色的光芒里。 鲜于燕就感觉身下一晃,惠琳身形一震,嘴角的鲜血顿时淌了下来。 方才惠琳一边祭起玄武神兽张开结界,又强行运转法力,相助佛地藏,是以遭受鬼地藏巨大术法的力量反噬,竟不能躲避。 惠琳受到重创一时难以支撑,因而玄武神兽随之震动起来。待惠琳稳住身形,众人向远处看去,只见原本佛地藏所在的地方,早已荒唐难辨。 那里竟现出一座百余步方圆地坑,在高处看来,约莫有五丈多深,坑内布满了倒插的石杵,林林总总,犬牙交错,场面非常的骇人。这等规模的冲击,纵使真的大罗神仙,怕也形神俱灭的危险。 如果不是方才惠琳强撑着玄武神兽的结界,这些石杵箭雨般突刺过来,鲜于燕等人必死无疑。 众人心里一阵后怕,探寻一番,却找不到佛地藏的下落,方圆所见,到处都插满了石杵,仓促之下,应是无所躲避的。 众人不由得担心起佛地藏的安危来,就在这时,鬼地藏也加强了动作,再次祭起落在大地之上的石杵,铺天盖地的四下飞旋突袭着,恐怖如成群觅食的蝗虫一般。 “佛地藏,没死。”鲜于燕看向惠琳说道。 “恩,鬼地藏这般搜寻突袭,想必是感应到佛地藏的生息,所以才四下狂击,要下杀手。” 二人说话间,鬼地藏计上心头。眼目一怒,一股强大的气旋裹挟着无数的石杵急飞袭来。 “不好。”惠琳示意众人做好防御准备,自己强忍着伤痛,连忙加开了两道结界。 强大的石杵星雨狂卷过来,第一道结界被迅速击溃,玄武神兽亦被狂流卷击,险些从半空中掉落下来。 鬼地藏此时的举动,无非是为了引诱佛地藏现身,攻势猛烈,惠琳的术法根本无法支撑多久。 几番冲击下来,外层的结界很快破碎了。惠琳只好驱动玄武异兽,不断在空中飞腾翻滚,以躲避不断袭来的石杵星雨。 鬼地藏一心要杀了惠琳等人,以逼佛地藏现身,哪肯放过。登时祭起五股石杵星雨,连番追击绞杀。 惠琳心里不由得一阵怅然,想来自己一介疏勒国王子,潇洒不羁,天纵奇才,而笃心佛学,一生放下多少爱恨名利,想不到今日竟要命丧于此么。 原本草木丰饶的大地,眼下变得千疮百孔、破败不堪。 就在距离战场不远的一处山坳里,一头巨大的黑熊使劲儿把身子塞进一处山体的凹陷里,尽量躲避着多如星辰、肆意突袭的石杵星雨。 尽管身上已经挨了不少石杵的打击,几处伤口方才愈合,又有新的伤口迸射出浓稠的鲜血来。巨大的黑熊还是奋力把头伸出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战场上发生的一切。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难以察觉的懊悔和愤怒,似乎是经历了太长久的岁月,那双深邃而黯淡的眼睛里,无法在看出更多的东西了。 许多年前,他就察觉到,那个男人正在积极的谋求着某种强大的武器,或者说是某种令人恐惧的力量。甚至,也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早就做了他帮凶吧。 那个男人,一次一次冠冕堂皇的要什么童男童女的献祭,说什么要建立光明的乐土。他想,就算不是要开创什么乐土,最多也是帮他们推翻李唐王朝,恢复他们的故国吧。 今天这地狱般的场景,他是万万不曾想到过的。 他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神佛,可他依然觉得,“这个世界,就这样也很好啊!自己的愤怒和怨恨,只是因为怀念故国而已啊。” 任由鬼地藏这样下去,整个世界都会被毁灭吧,难道他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么?难道毁灭一切就是他本来的目的么? “羽归林和小狐狸,都很喜欢这个花花世界呢。”有熊异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一头巨大的黑熊,看着脚下支离破碎的山河大地,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对这个他曾经厌弃的世界的欣慰的笑意。 心里打定了主意。有熊异兽,看准身边一块岩石的裂隙,双手手指插入,一叫力,硬生生劈下一块三丈方圆的岩块儿,擎举过头,一跃而起。 鬼地藏和佛地藏,一体双魂,可以清晰的感知彼此的存在。他知道佛地藏受了重创,却又在刹那间隐去了生息,躲了起来。此时,他一边寻觅着佛地藏的气息,一边加紧了手段,不断操纵亿万枚石杵追杀惠琳等人。 鬼地藏第一次完全脱离了肉身,仅以一躯灵识之体化气成形,魂识思虑本就单纯,此时又进入狂暴之态,两颗头颅四下张望寻找着目标,对于有熊异兽的行动,竟无察觉。 有熊异兽擎举着巨石,凌云半空,转而迅疾拍下,及至逼近鬼地藏的身侧,他才察觉,反手攻击已无机会,竟同胯下坐骑合成一团,翻身滚开,躲过了有熊异兽砸下的巨石。 有熊异兽全力一击,自然难以收住身形,随着巨石落地,有熊氏也滚了出去。 有熊异兽几个翻滚,来不及变换身形,就觉得身上无数利刃穿刺而过,鲜血喷溅如柱,随即小腿上一道穿心的剧痛。接连变数,有熊异兽猝不及防,笨重的身躯竟被咬住小腿的一股蛮力狠狠的抛起。 身躯浮在半空,四下无着,加上剧大的伤痛,有熊异兽来不及扭动身形,又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咬住、撕裂,再次抛开。 有熊氏忽然意识到鬼地藏胯下的那只黑狗,连番的攻击,必定是那黑狗所为。 当下忍住浑身的伤痛,念力催动,身躯猛然一沉,改变了身体抛行的轨迹,身体落地,又接连变换几次方位,这才躲过了黑狗的追击,背靠一处山岩躬身而立。 传说中,地藏菩萨得道之前,有一白色的忠犬爱宠,常年伏卧在地藏经案之下,伴其诵经礼佛,久而久之竟也修通大乘。后来地藏菩萨修成圣果,白犬也得道成圣,成为佛宗中的圣兽之一,尤其以听力聪慧能辨忠奸,是号谛听。 谛听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似龙非龙、似虎非虎、似狮非狮、似麒麟非麒麟、似犬非犬,头生独角,代表着公正决断。 而眼前,鬼地藏胯下这只谛听,却是完全的黑狗的模样的,身形健硕,腾挪奔袭十分的灵活敏捷,只是更加狰狞凶残,血红色的眼睛里透露着无尽的残忍。 鬼地藏似乎并没有把这头顶天立地的黑熊放在眼里,自己回神继续与惠琳纠缠,任由黑狗杀向有熊异兽。 连番攻击过后,黑狗也停了下来,短暂的休息,一条血红的舌头不停吐纳着,身子低伏,一颗漆黑丑陋的狗头,几乎压在了地面上,死死的盯着有熊异兽。 这等架势正是凶犬以命相搏的姿态。 在有熊氏面前,一条狗,本是微不足道的。然而眼前这条黑犬,却不由得令有熊氏生出几分忌惮。身上被石杵贯穿的伤口早已愈合,被这黑犬撕裂的皮肉却迟迟不能愈合,甚至有一股透骨的痛意。 以奇毒克制兽王蛊的超强复生能力,本是蛇王蛊的专长,自数千年前,蛇族与熊族结盟后,有熊氏还是第一次被伤到这等地步,而且还是一条不在兽王族类中的狗。 这狗明明是黑暗地藏的黑犬,应该不具备佛神之力的啊。 对峙调息之际,一番思虑,有熊氏不禁对眼前的敌人,提高了警惕。 想到这黑狗身法异常迅捷,有熊氏不由得把腰身抵在身后的岩壁上,意图借力发力,一招制服恶犬。 身形落定,有熊氏的脸上露出笃定沉着的神情。 鬼地藏的黑犬眼神亦是冷峻非常,瞅准了有熊氏的身法,知道对手意在一招决胜,猛地昂扬一啸响彻山谷。 然而,事出意料,事出突然,事出情急,不等有熊氏应声出击,只惊觉背后从脖颈到腰下,原本贴着岩石的一侧身体,被无数利刃穿刺而过,剧痛翻涌,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六十四、圣白骨甲?黑岩流狱 受到重创,一刹那间,有熊氏失去了意识。 当他醒觉时,发现鬼地藏的黑犬早已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脖颈,尖利的长牙深深的刺入了肩头。 有熊氏一把扼住黑犬的脖子,一个翻滚,身体从背后的利刃丛中脱离出来,顺势将黑犬压在了身下。 回头时,这才发现方才自己背靠的岩壁上,竟生出许多的石刺,状如长矛,常人手臂般粗细,尖利无匹,一丛丛石刺上淌满了自己的鲜血。 这些石刺就好像被赋予了生命,忽然从岩壁里长出来一般,甚至有熊氏十分确信这一点,这些石刺,是活的。 或者是鬼地藏的术法?可眼前已经不见了鬼地藏的踪影,想必是追踪惠琳等人而去了。 有熊异兽眼神一瞥的功夫,身下一空,原本狠狠压住黑犬的劲力一泄而空。 “不好”有熊氏一惊,身下已不见了黑犬的踪迹。 原本黑犬所在的地面上,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地穴,猜是黑犬遁去的方位,有熊氏握拳猛砸下去。 有熊氏金刚不坏的铁拳,直砸进地穴丈余深,地穴深处空无一物,却感到地穴四周的岩土猛得向中心涌动,有熊氏粗壮的手臂顿时被岩土死死吸住动弹不得。 “难道这里还有另一位密术高手?岩壁石刺、地穴为牢,有人在帮助黑犬?可鬼地藏明明已经不在这里了。” 有熊氏自闯入战场以来,接连失利,心里阵阵狐疑。这位自己跟随了十数年的人,其手段自己竟然全然无知,密教术法的高深莫测,此刻展露出来,不由得震惊非常。 耳畔一声长啸,头顶一片巨大的阴云忽地笼盖下来。有熊异兽仰头一看,竟是一头与自家身形差不多巨型的石犬,獠牙巨口直咬下来。 这石犬通体黑亮,犹如墨玉,只是少了方才地藏黑犬的灵动。 有熊氏情急之下,右臂劲力泄去,巨大沉重的身躯急转,硬生生把右臂拗断,这才就地一滚,躲过了黑色石犬致命的一击。 虽是有过刹那的念头,认为屡屡出手以土遁密术袭击自己的正是鬼地藏的黑犬,但真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有熊氏心里还是难以名状的震惊。 且不说不能通晓人类的语言,而无法领悟高深的密宗教义, 就连根本的经络血脉,犬类与人类都是完全不同的。 眼前的黑犬,真的是跟随地藏菩萨悟道的白犬所化么? 兽王蛊族,无论哪个族类,都经历了太漫长的岁月,那些自远古洪荒时代就留存下来的族群记忆,培养了他们对世界和生命独特的认知。 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里,他们学习了很多,甚至可以说是太多,却并不能和常人一样,理解那些王权、神教、儒道之类的真正奥义。更不懂那些佛教徒、袄教徒为何要对着一具具的木头石块伏地跪拜。 当然,在他们看来,赋予石头以生命,也是极其不可思议的。 此时,地藏的黑犬,正满目狰狞的趴伏于黑石犬像上,驱动着这一庞然大物,向着有熊氏欺压过来。 有熊氏,一张熊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惘然的笑意。 在兽王族看来,八方**,洪荒宇宙,唯有变得更加强大,才能对抗过那无边的黑暗与孤独。 那种需要跨越久远劫数才会懂得的体悟,其实这等劣等的生物所明了的呢。 有熊异兽一声长吼,刚刚断去的右臂,迅速萌芽复生,片刻间,便已恢复如初。除了被黑犬直接所伤的地方,身上的伤口也迅速愈合了。 在远古时代,有熊氏一族的力量,在华夏地区是最强的,仅次于西方的女娲一族。 而在所有的兽王蛊族里,有熊氏的个人作战能力都是最强的,一头熊王可抵挡百万大军。 面对有熊氏的恢复能力,伏在巨大石犬上的地藏黑犬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昂扬着丑陋的狗头,操纵石像逼近有熊氏。 是幻觉么?随着石犬的脚步,有熊氏发现身边的山岩土石,也在跟着轻微的隆起、涌动着,动作不大,本能的危险意识却使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幕。 有熊氏全身的肌肉收紧,躬缩着身子,随时可以发出强劲的一击。 地藏黑犬脖颈处狼牙剑树一般的鬃毛微微晃动了一下,有熊氏登时发力跃起。 此时,他所有的体能、感官,都被数倍的提升,对手乃至周边环境细微的变化,都会被感知到。 有熊氏的速度,虽说不上后发先至,却也几乎与黑犬同时到达了半空。 有熊氏的身法在兽王族里虽说不上最好,终究还是比笨拙的石犬灵活,接连几下拍击,有熊氏都欣然得手,石犬的一条前爪、一条后腿,被拍碎掉落。 担心地藏黑犬的术法,有熊氏借力,在空中挪移了身形,远远离开双方交手的地方,才轰然坠落。 就见自己刚刚站立的地方,现出两个幽深的洞穴,正同自己的双腿般粗细,如果不是事先察觉,提早跃起,必然着了黑犬的道儿了。 黑犬失利,一时羞恼,丢弃石犬不顾,徒然咬向有熊氏。 有熊氏躲闪不及,肩头受了狠狠一记咬杀。 黑犬一击成功,不成想却猛然蹿开,好似碰了岩浆铁水一般,嗷呜嗷呜一阵惨嚎。 再看时,有熊氏的肩头,已经多了一层白亮的骨甲保护,就见那层白色的骨甲,慢慢生长蔓延,很快便覆盖了有熊氏的全身,关节、骨架的结构,全然一副外生的骨骼,坚固的防御之外,丝毫不影响身体的灵活性。 地藏黑犬初时连番得手,只当有熊氏咬起来如瓜菜一般,一时用力过猛,不成想咬在了有熊氏的骨甲上,满嘴尖利的牙齿,几乎崩碎一般剧痛。 有熊氏屹立于一座山丘上,一身纯白的骨甲散发出温暖柔润的光泽,在这阴晦可怖的天地间,犹如一尊天神,威武不可侵犯。天穹结界外的魑魅魍魉,甚至都为其所震慑,纷纷散开,露出天外之天的光芒照落到破败不堪的大地上。更为这伟大的熊王,增添了几分神圣的意味。 有熊氏慢慢察觉出地藏黑犬术法的窍门,它可以通过自身肢体的动作,来影响和控制周边岩土山石,或化成种种厉害的形象,或变成地穴陷坑,从而攻击对手。 地藏黑犬似乎并不为眼前对手的威严所动,丝毫没有流露出怯战的意思,方才的剧痛已经消失,它压低着头,慢慢踱着步子走向有熊氏,在它的身后,山岩土石同样随着它的步伐诡异的涌动着。 有熊氏,知道黑犬术法的厉害,拉开与地藏黑犬百余步的距离,不断围绕着它奔跑移动起来,他发现黑犬可以影响岩层的距离也就百余步左右,在这个范围之外,自己是十分安全的。 有熊氏故技重施,不断抛起身边的石块,砸向黑犬。逼迫地藏黑犬加快了跑动的速度。不出所料,随着黑犬速度的加快,它的术法对周边岩土的影响也愈加衰弱,几近消失了。 黑犬恼羞成怒,愈加疯狂的追逐有熊氏,很快便失了章法,熊王看准机会,回身猛然跃起,迅疾反击,一把擒住黑犬的脖颈,高高举起。 “不能让它沾着地面,”有熊氏心中暗想,“希望这样它就不能施展术法了。”虽是有着这样的猜测,熊王还是不肯大意,一边死死扼住黑犬的咽喉,更用强劲的臂膀夹紧了黑犬的胸腹,使其难以呼吸,一边不住的奔跑跳跃,以防它再施术法。 约莫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黑犬的心跳和呼吸渐渐消失了,就连它的身体四肢都变得僵硬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郭暧、惠琳等人,“此刻不知道他们怎样了?看情形鬼地藏应该还没有得手,只怕他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啊。他是非常了解郭暧、惠琳,甚至鲜于燕这几个人的,当然这种了解是基于乌鸦集团提供的密报,以及自己多年的观察。 他们并不是朋友,虽然有时候他很欣赏郭暧、惠琳的风采,以及鲜于燕的憨厚可爱,很希望能有一些组织之外的朋友。但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不能掩饰感情的人,他只有默默的做一个观察者,一个要对大唐社稷图谋不轨的人。 然而今天,方才还杀得你死我活,此刻,自己竟然担心起他们的安危来。 想到这里,有熊氏心下一狠,一手扯住黑犬的脖子,一手扯住两条后腿,一叫力,黑犬顿时撕裂两片。 本以为撕裂了黑犬,管教它没的活路。却不料,这撕扯下去,好似扯开一具硕大的酒囊一般,一股酸涩的汁液雨泼一样,浇了下来。 眼睛里、鼻子里、嘴里,渗满了这种散发着诡异气味的汁液,腐筋蚀骨一般的疼痛。 身上的骨甲,沾到这些汁液的,亦是发出滋滋滋滋的灼烧声,有熊氏本能的抱头一滚,还不及动作,就觉得脚下的大地忽地一沉,身子犹如陷入了泥淖一般,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陷落下去。 睁不开眼睛,却真切的感受到四面八方,一股巨大的力量,压迫过来。 原来,这黑犬临死之际,竟将自身化作了发动咒术的媒介,黑色的狗血漫天喷溅,方圆百余步的岩层土石全都受到了感染,变作黑色浓稠的黑岩流狱,并不断蔓延深入,将有熊氏狠狠的吸住,拖入了大地的深处。 很快,在那里就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窟,粘稠的黑色岩壁底下,回荡着一阵阵的熊的怒嚎。一种近乎绝望的呼嚎。 在终南山的深处,鬼地藏追逐了十数里的路程,终于在一处断崖下,撵上了惠琳等人。 惠琳幻化的玄武神兽已经不知所踪,一伙人背靠着一处瀑布,被迫围成了一团。他们只剩下了五个人。 韩当背着广平王,鲜于燕背着郭暧。只有惠琳一人,苦撑着局面。 惠琳一袭白色的僧衣,早已遍染了血水,原本俊朗照人的脸孔,露出深深的疲惫之色,整个人看上去消瘦了许多。 此刻他已气空力尽,根本没有力量再带众人远逃。 身上所藏,只有自己的恩师不空金刚所赠的一件玉棉袈裟,这是不空三藏在天竺时自家穿戴的法器,数十年参修加持,殊胜非常,对于惠琳来说,也是万分的珍贵。 惠琳展开袈裟,又以水遁术法,运转天瀑的水势,构成一道刚柔并济的结界,抵挡着鬼地藏一波紧逼一波的攻击。 此刻支撑着自己的,竟然是人类最低级的求生的本能。惠琳心里不由得苦笑,除此之外,自己也真的没了别的办法。 佛地藏一直没再出现。可天地巨变,师父和师弟,总归察觉到这灾变吧?竟一直没个救援。 佛心是什么呢?此刻自己竟有如此多的挂碍。罪过。罪过。 天地混沌一片,在层层叠叠的瘴气云团间,透射出似火焰般诡异的光芒。不时的有一道道紫色的电光,闪动其间。 魑魅魍魉不断叩击着裂痕斑驳的琉璃阴阳结界,死亡的气息在大地上肆意蔓延着。 就在惠琳与鬼地藏僵持的时候,昏昏沉沉的郭暧,身体里正发生着异变。 一颗年轻的心脏,雄健有力的跳动着。 一条黑色的血线由淡入深,渐渐出现在布满血脉的心房上,并迅速蔓延渗入每一条经络,直至织成一张紧密的网,将这颗原本生机勃发的心脏,严密的包裹起来。 六十五、魔天鹏王?无间问名 一团黑暗的邪阴气息,很快包裹了郭暧的心脏。同时,一股强大而原始的暗黑力量,亦随着血液的奔流,迅速充满了他的身体。 也不知佛地藏用了什么手段,鬼地藏始终感受不到他在哪里,于是,一股心思全放在了玩弄惠琳等人身上来。 他看得出,惠琳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眼下他的水遁结界已是最后的手段。当下,鬼地藏便以纯阴之火的力量,炼化山岩土石,成为火石弹,不断冲击着惠琳的结界。 他还不想这么快就杀了眼前这些人。慢慢的折磨猎物,更让他感到兴奋和满足。反正,天地毁灭是迟早的事儿,不如尽情的戏耍。 鬼地藏脸上露出满足的诡异的笑容。 忽然,一声慌乱无措的惊叫声传来。是从惠琳的结界内部传来的。 不及多想,一道强大的气劲,突破了惠琳的结界,直拍在鬼地藏的前胸上,将鬼地藏狠狠的抛起,随即,一件锋利之物,重重的刺穿了鬼地藏的胸膛。 黑色的血液喷薄而出,鬼地藏远远摔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鬼地藏头一次,受到了如此的重创,不见丝毫的愤怒,反而更加狂态毕露。 他单手一撑,稳稳的站了起来,胸前的伤口看都不看一眼。 惠琳的结界已经被彻底打破,一干人同样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四散跌倒在地上。 正前方,一尊通体透黑的邪神,正怒视着自己。 这邪神生的半人半鸟,身高足有三丈以上,鹰嘴人面,背上张开两面铁翼,两条粗壮的手臂是人的样子,双腿如柱,脚作鹰爪,利比吴钩。 一双眼眸,没有眼白,浑然一体的黑,燃烧着冷森森的紫色火焰。 这邪神当中屹立,周身缭绕着缕缕的紫色火焰和无数道黑色邪气,狰狞可怖,威风凛凛。 “是魔天鹏王”,鬼地藏见他一条漆黑的手臂上,正淌着许多粘稠的黑液,心下暗自思索,“是自己的血,方才就是他的利爪击穿了自己的胸膛吧。” 想到了,鬼地藏不由得低头看了下受伤的身躯。 只见那里,从前胸到后背,一个海碗大小的伤口洞穿着,被击碎的脏器淌着许多的血液,黏连在伤口外边。 鬼地藏把手往伤口深处探了探,忽然狂啸起来。“哈哈哈哈,这下有的玩儿了。” 那伤口,兀自慢慢的结痂愈合了。只是在本该生着心脏的位置,留下了一个海碗口般大小的洞,添了几分别样的诡异和狰狞。 鬼地藏自己也戏谑的笑了笑,他自己也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伤成这样,怎么不死呢? 对面的魔天鹏王,也伫立了许久,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鬼地藏看得出,他的身子在微微的颤动,好像这威武狰狞的邪神并不适应这个环境,或者不适应别的什么东西,他正在努力控制着自己。也许,他在与什么东西做着抗争。 鬼地藏看着地上的惠琳等人,咧嘴笑笑,狡猾的选择了观望。他不确定如果自己激怒了这尊邪神,结果一定会对自己有利。 反正眼下的情形来看,观望是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方才,惠琳与郭暧挨得很近,又有结界的屏护,魔天鹏王初一现世,不世的魔威震荡在狭小的空间内,冲破结界的同时,也使惠琳等人身受重创。 鲜于燕有兽王族的恢复能力,很快好转过来。惠琳和韩当,各自只剩了半命在身。 惠琳也注意到了鬼地藏空荡荡的胸口,他并没有迅速发起反击,这样的伤口,他一定也受伤不轻。虽然还没搞清楚自己的阵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惠琳隐约觉得,眼前的黑天魔王,就是郭暧所化。 应该是近日的战斗中发生了什么变故,才导致郭暧黑化的吧。以自己之前对郭暧的了解,他不该有此劫数的。 此刻的魔天鹏王还不稳定,应该是郭暧的意识还在与之抗争。虽然魔天鹏王重创了鬼地藏,但这股力量恐怕郭暧还不能完全驾驭,方才的一击只是本能而发。 一番沉思,惠琳挣扎着盘膝坐起,见不远处溪岸上一丛野菊开得烂漫,遂念动密咒。 一丛野菊,顿时瓣瓣飘起,连成一条花带飞来绕住了魔天鹏王。香花缭绕,梵音清唱,净化着魔天鹏王身上的邪阴之气。 魔天鹏王的黑浊狰狞的脸上,渐渐清晰,露出了一张人类的脸,是郭暧的脸。 “是郭暧。”惠琳心中肯定道。 “是郭暧?”鬼地藏心中狐疑,“这小子身上发生了什么?” “休想。”鬼地藏一声低喝,出手,脚边的一堆乱石应声而起,射向惠琳,阻止他继续净化魔天鹏王。 鬼地藏出手。魔天鹏王迅速张开了羽翼,一拦一弹,石块纷纷反击回来。 看来郭暧的意识已经占了上峰。 惠琳迅速结印,翩翩飞旋的香花,很快收拢成一件项圈儿,围在了魔天鹏王的颈上。 郭暧清晰的面目印落在魔天鹏王的脸上,暂且控制住了魔天鹏王的上古魔力。 鬼地藏一声狂喝,收起了两头四臂的法身,身形亦随着变化,变得更加高大威猛。旋即把手往胸前的伤口里一探,一阵摸索,竟抽出一柄通体透黑的利剑。 鬼地藏把利剑高高举起,猛地杀向魔天鹏王。 魔天鹏王身形高大,身法却十分的敏捷,见鬼地藏擎着黑剑冲杀过来,静待他逼近之时,一个轻轻转身绕到鬼地藏背后,铁翼猛然舒张,一击拍在鬼地藏身上。 鬼地藏亦非凡躯,踏前几步泄去了拍击的力道,回身与魔天鹏王战在了一起。 一个是地藏菩萨的纯恶之体,一个是金刚鹏王上古魔身,两股纯粹的黑暗力量,千万年一遇敌手。 双方明白,此时,密术道法在彼此面前不过是烟花泡影般的儿戏,于是各将自身魔元不断提升,以纯粹的力量迎接着纯粹的力量。 一场恶战,终南山方圆十数里,峰间谷地,顿时山石崩飞,江河乱流。 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已经不记得持续了几个日夜。日与月,皆被挡在了琉璃结界之外,天地间明晦间杂,非昼非夜,万鬼攒动,阴火流布,大地上的生机渐渐消散,死灭的寂静消磨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就在地狱最幽深最黑暗的地方,有一片辽阔的空间,应该是一处地河冲刷侵蚀而成的岩穴,四周的岩壁上漫着一层稀薄的水渍,水渍漫流汇聚,在岩穴中央的位置形成了一处小小的水潭。 水潭清澈,可以真切的看见水底大块大块黑褐色的岩石,几尾细小的银色透明的小鱼静静的浮在水间,顺眼望去,几片碧绿如玉的小巧荷叶,拥簇着一朵光艳夺目的金色莲花。 此间,不知何处。 此时,不知何时。 一切的一切,沐浴在金莲的华光里,静止着,沉默着。 水潭边,有一块大大的圆形石头,石头上盘膝而坐,是一位俊俏的少年僧人。 僧人面含微笑,看向金色莲花的方向,口唇微启,好像在对着金莲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一朵金莲呢!” 少年僧人讲话的声音传来,就像秋日里的细雨,落在窗前的芭蕉上,轻微温柔,清晰入耳。 “是啊。”一个温柔的声音回答。 “是怀秀吧?”少年的僧人,又用了同样的声调和语气问着。 “是金莲。”那个声音回答。 “是怀草吧?” “是金莲呃。”那个声音继续回答。 “是李少棠吧?”少年僧人的语气依然超乎寻常的自然平和,只是这样连连发问,在常人眼里,已是近乎捉弄了。 “一朵金莲呢!”那个声音恢复了开始时候的温柔,重复了少年僧人的一句话。 “这些名字说的都是金莲吧?”少年僧人说着。 “名字即可以有,可以换,就无所谓说的是谁!”空荡荡的声音,自金莲里发出来。 “名,自然可变,可弃。业,却都是自身做下的吧。纵然幻化作金莲,还是担着那些果报吧。”少年的僧人不紧不慢的说着,言语里透露着不容质疑推却的威严,“你这一生,担当了太多的名字,也承载了许多的因缘,果业轮回,终究一身。” “名与身,不都是虚空色相么,和尚要教人执着么?” “和尚是教你直面心魔。”少年僧人话说的严厉,语气却依然的平缓自然,不容抗拒。 “既然身与名都是虚空,心魔又何须看呢?” “我佛慈悲,还要降妖除魔。纵是菩萨佛祖亦在因果轮回之内,我等修行的沙弥,自当力担声色虚空有相无相。懒惰不是彻悟,推脱不是彻悟,畏惧不是彻悟,逃避不是彻悟。” “担起了,便是彻悟么?” “担起才能放下,担得起,才能以金刚慧剑斩灭啊!”少年俊俏的僧人,不紧不慢的说着,“前尘种种,而有今日的结果,未来的果报,又须今日的修行。” 自金莲里发出的声音,这一次沉默下来。不再作答,无人能看清那金莲的表情,也就无从知晓那人物的心思了。 “你自家躲在这无间琼宇之内,人间的山河大地,却遭受着一场亘古未有的劫数,用不了多久人世就会毁灭,很快你所躲避的这小小桃源,也会变成一片焦土。” “这,我,哎,这件事,我也没想到他的怨念如此之深。”沉默许久后,那个声音重新对答起来。 “那是你自己的怨念,也正因之前种种的劫数,你心存畏惧不断逃避,才使得这怨念一天天强大,在你的法身之内,蕴生出新的魂元,一步步操控了你的意识和灵魂。你应当正视他的存在。” “是我自己的怨念?想来是这样吧。当初大哥安排我与不空金刚见面,希望我能学习无上密宗术法,帮助他图谋大计。那时候,不空金刚大概便已看破了一切,只是不曾言明。在那段跟随神僧修行的日子里,特别传授我《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要我在每日修炼密术之后,以心经炼化密术杀招所带来的杀气。因缘契悟,有一次我发现念诵《心经》便可将心底的怨念那个躲在黑暗深处的怨念驱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确曾经试图以《心经》,炼化那一团怨念。” 那个声音连续说了许久,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中,便停了下来。少年僧人看出他佛心萌发,继续循循诱导。 “你太执着于怨念本身,反而使得他越来越强大。人有六欲,眼、耳、鼻、舌、身、意;而生六尘,色、生、香、味、触、法;六欲六尘彼此孕生交合,而有喜、怒、哀、乐、爱、恶、欲,凡此种种生出无量嗔痴梦想,患得患失,便生无量怨念,种种怨念便是心魔最好的滋养。 你虽于心魔早有警觉,却不曾窥见其中关窍,是以南辕北辙,不进反退,令得心魔逐渐侵蚀你了的魂元,乃至化生出自己的法身。 不过,这也怪不得你。凡人大致一具皮囊一朵魂元,而你天然便生有两朵魂元,且这两具魂元一善一恶,各行其道,十分的极端。你的恶念便是由那魂元所控,他即非你的心魔,更不是你的寻常怨念。 你的善念愈精纯,在这滚滚红尘中,便更易心生畏惧无奈,求不得易失去,怨念无边滋生,供养纯恶的魂元不断生长。” “这样的事情,第一次听闻。不过,若真如你之所言,我时常警觉自心底无尽深处,黑暗中有一双窥伺的眼睛,便是说的通了。起初,我只当那是我的心魔。 既是如此,我该当如何才能度过此次劫数呢?” 自金莲发出的声音,愈加的沉稳镇定起来,也更加充满了积极的力量。 “恩,这样的事情是极为鲜见。不过也不是没有,先天菩萨护法诸王中早有先例。至于如何度过眼前的劫数,还看你的涅心。” “涅心?”金莲内的声音顿了顿,继而沉吟道:“死,我倒是不怕的。” 六十六、涅槃之珠?有熊脱困 涅又称般涅、涅那,中土译作圆寂、灭度、寂灭,或说不生不灭。 佛陀说,涅即要灭尽世间一切法,归于圆满寂静。从而断离八苦,不再堕入六道轮回,使人得以永生极乐净土。这是佛的境界。 要证涅,须得寿尽。对于大多数僧人来讲,就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因为对于许多信念不定、开悟不深的僧人来说,死后如何是根本无法了解的事情。 若真有轮回,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此生未了的夙愿,便可寄托来世。 当金莲中的声音,提到“死”的时候,少年僧人并无嗔怪的意思,也不想去纠正什么,也许“死”才是涅的真谛,只是死灭的更为彻底罢了。 “是无所畏惧,还是因畏惧而逃避呢?”少年僧人语气缓和,却不乏逼人之势。 “死,且死吧。只能这样想了。”那金莲里的声音传来,透露着几许柔弱。 “死不是涅。涅须有金刚智慧和不动决心。摇摆不得,模糊不得。死亡,只是重入轮回。涅,是灭尽一切法,斩断一切缘,断离一切因,从此远离轮回之苦。” “灭尽一切因缘啊”虽然是金莲的化身,看不到那个人的表情,但听声音可以了解,那人心里方才一定掠过一阵的痛楚,似乎有许多割舍不下的东西的,在心口翻涌过来。 “是想到什么人了吧?”少年僧人的话锋略作缓和。 飘飘荡荡的金色莲花里,先是传来一阵轻轻细细的沉吟声,随即慢慢的说道起来。 “遗弃了我们的母子的父亲,狭隘刻薄的祖母,恃强凌弱的家丁,这些人都该忘掉吧。” “自然是要忘掉的。”少年僧人揣摩到那人的心思,轻快的回答。因为是些不愉快又不打紧的人和事情,要断掉,是很容易的。 “工于心计,善于操控他人命运的兄长;昏庸无道,冷血寡恩的李隆基;阿谀献媚、残忍无情,害死阿罗和恩儿的高力士” “这些要忘掉。” 少年僧人打断了那个声音,不再让他继续回忆下去。僧人的语气很是委婉巧妙,使金莲里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唐突冒犯的地方。 “忠诚憨直的松下风,顽皮率性的羽归林,还有可爱的小狐狸,没有他们,我是没办法把乌鸦支撑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忘掉吧。无论这一场劫数之后,各自的命运如何。”少年的僧人,语气里多了些安抚。 “阿罗,恩儿,还有我苦命善良的母亲,对了,母亲至今生死不明呢!” 辽阔的似是巨大岩穴般的空间里,并没有风,金莲兀自摇曳着,发出近乎呢喃的声音。 少年的僧人听得出,那细细的呢喃里,隐隐有坚定的意味。便不再做声。迷者师渡,悟者自渡。这最后的关锁,还是须他自己看破。眼下,也只能相信他,可以自己看破。 俗语讲,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涅心的最后,一念之差,虽有天堂地狱之别,最有千山万水之险,也只能自己去踏破。 摇曳的金莲,光芒乍盛,放出万千道霞光,在光焰之中,隐约现出一尊菩萨的仁慈的脸庞。 是佛地藏没错了。 金光收敛,变得温和起来,佛地藏的身形样貌很快变得清晰,只是一刹那的显现,那温柔慈悲的法相,便足以令每一个见过的人,融化心中的坚硬和冰冷。 然而善良,大多都伴随着柔弱。 柔弱不是智慧。只有真正彻悟般若菠萝蜜多智慧的人,才能将这种天地间罕见的纯善炼化,而成菩提心,涅心。 佛地藏正需要的便是这般修炼。如今他命中注定的劫数,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他的修行也到了最后的关头。 也只是一刹那的光景,佛地藏的法相迅速暗淡,光华完全的收敛。现出一名素衣僧人的形貌。 看五官确定是怀草,只是面目衣饰,十分的俊秀整洁,不似平日里一副邋遢酒鬼的情形。 这个样子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他往往自称怀秀。 此间此刻,金莲里的话语,正是怀秀发出来的。 怀秀穿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僧衣,看不出在寺庙中的地位身份,只是相貌慈悲**,是得到的高僧。 怀秀盘膝坐在另一块圆石上,似有似无的望着对面的少年僧人。 少年僧人双耳垂轮,眉目清秀,樱红色的嘴唇,挺拔的鼻梁,五官生得极为标致俊朗,虽是十二三岁的幼年模样,却极有一番美男子的风采。 这少年僧人,真如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散发着异常炫目,却又极其温和的光芒。 怀秀现出真身来,沐浴在少年僧人的佛光里。 怀秀明澈如水的双目,慢慢微阖,就在他眉心上方,隐隐现出一颗朱砂色小如红豆般的明珠。 怀秀的身形渐渐变得淡薄模糊,如一层烟气一般,浑身的元气很快凝聚汇入到额头上的明珠之内。 最后,怀秀竟兀自消失了。只剩下一颗光彩夺目的血色明珠,缓缓落在了少年僧人伸出的手里。 随着黑色的流岩地狱,不断的下沉着。一刹那的时间,彷如经年般漫长。有熊氏的兽王状态渐渐消退,露出松下风的容貌。 黑色的岩流竟如泥沼一般紧紧吸附住自己的双腿,一直往下拖曳着,丝毫动弹不得。头顶上的洞口,只剩了豆大的光点,就要看不见了。 “看样子,是要坠落到地狱里去啊,”松下风心里一声叹息。没有懊恼,更没有恐惧之类的情绪,仿佛这一切与自己无关一般,“连同这无聊的人世间都要坠落到地狱里去了啊。也不知道羽归林和小狐狸怎样了。自己还是无能为力,到头来终究一事无成啊。” 想起自祖父到自己,为了所谓的复国大业,世代忍辱负重,到头来不过是这样的一场劫数。 而祖父和父亲,竟是努力一生,无所作为,空有一生的本领和报复,默默无闻的活过了那么多漫长的岁月。 在这样的时刻,任谁都会感到深深的无奈,而胡思乱想吧。甚至脆弱的人们,还会因为恐惧而发狂吧。 相比之下,松下风倒是显得有些过于平静了。在漫长的等待中的岁月里,有什么东西,早已被磨灭掉了也说不定。 一声叹息。 过后,松下风收回仰望的目光,漠然的看着四周。 自己所处的空间,整个就像一个巨大的胃囊,不断分泌出黑色的粘稠液体,溶解着周围的岩体,并把被溶解的岩体化为这粘液的一部分,将自己牢牢的吸住,不断的拖下去。 想不到一条狗,竟能有如此的修为,使得出这等厉害的术法。 随即又是一阵苦笑,显然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赞佩敌人的手段,是有些滑稽的。不过,也无妨了吧。 松下风,放松了心情,迎接着尘埃落定的一刻。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来一阵清新悦耳的乐声。 好像有一千只笛子在吹奏,又好像只有一只笛子。 好像有一千张瑶琴在抚弄,又好像只有一张琴子。 好像有一千把琵琶在弹奏,又好像只有一把琵琶。 好像有一千只唢呐,一千面鼓,一千管笙,一千对铙钹 又好像有一只唢呐,一面鼓,一管笙,一对铙钹 一阵阵曲调传来,既清越又**,好像在哪座大寺里听到的佛乐。 这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天际,又好像就在自己的耳边。 当你捕捉这声音的来处,它便显得十分遥远;当你放平了心思,这乐调,便又忽然来到你的耳边,真是奇妙的乐音啊。 松下风不由得抬起头来,只见头顶遥远的地方,有一枚闪着血色宝光的明珠,正缓缓的落下来。 在美妙而奇异的乐音里,又多了丝丝缕缕清新的香气。 “是谁在故弄玄虚啊。看情形,是来救自己的呢。”松下风原本枯淡平静的心里,竟怦然一动,一股暖流涌了出来。 松下风一直是这个样子,玄术密法之类手段,无论是谁施展出来,他多少都有些不以为然。 比起自己擅长的纯粹的藉由身体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他总不能很好的理解这些近乎梦境幻术一样的手段。 宝光四射的赤珠,眼看就落到了自己的头顶,悬在那里。 看得更清晰了,在光滑的赤珠表面,一团缭绕的水汽很快凝结汇聚,结成一滴晶莹剔透的露水。摇摇欲坠。 那滴露水,好似一颗正欲淌下的**,又好似久旱后的一汪甘霖,引得人不由得想伸出舌头,接住它。 松下风痴痴的笑了一下,忍住了这个动作,继续望着眼前的变化。 很快,赤珠结成的露水便滴落下来。 一颗,落在松下风面前不足三尺远的地方,轻轻的溅起一点水花儿。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 昏暗幽沉的地穴深处,赤珠结成的露水一颗接着一颗,带着晶莹剔透的光芒,如甘霖般滴落下来。 每一颗露水,都包含着大量的水汽,不一会儿,地上便汇成了一汪不小的水洼,在幽暗的空间里,散发着银白色的淡淡的光。 开始,水自赤珠滴落下来,在小小的水面上砸出涟漪;慢慢的,一个气泡从水底冒了出来,又一个气泡从水底冒出来。 很快,水泡汩汩的接连不断的涌出来,最后,一道水柱自地底喷溅而出。 “这小小的水滴,竟能引动地下的水脉喷涌。好手段呢。”松下风淡然赞许。 地泉涌上来,不一会儿功夫,水就没到了松下风的膝盖处。 地泉水质清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甘冽的气息,混合着赤珠散发出的异香,令人身心舒坦,数日苦战带来的疲惫一扫而光。简直比有熊氏的恢复能力的功效还要好。 松下风深深吸了一口气,确实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恢复。 不仅如此,就连黑色流岩极具腐蚀性的腥臭,也很快被驱散了。甚至,松下风看到四周原本黑漆漆的岩壁,也在被净化。 头顶的赤珠,开始慢慢飞升。就在赤珠离开自己一段距离后,松下风发现自己魁梧的身躯也在跟着上升。 没在膝盖处的水,依然没在膝盖处。水面也在上升,可自己分明是踩着脚下的岩地的。是连脚下踩着的岩层也在上升么? 感觉,整个被侵蚀而成的地穴,整片山岭,都在被治愈着呢。 “真是无上的法力啊,”松下风心中开始由衷的赞叹起来,“这样的术法,恐怕怀草是难忘项背的。” 仰望着光点大小的洞口,很快变成圆盘一般,又很快如一轮明月。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松下风就上升到离十数丈方圆的洞口不远处了。 外边的世界,已经昼夜难辨,天地间流窜着鬼火也似的光芒。 穹顶上,琉璃界还勉强支撑着,千百万魑魅鬼怪,不断嘶吼叩击着,想要冲破人间与鬼界的界限。 “这样下去,是撑不了多久的了。”松下风不由得悲从中来,感怀自己方才得救,便又看到人间如此的惨境。 待到松下风一直升到与洞口平齐的时候,方见不远处,站着一位少年僧人。 杏黄色的僧衣,袒露着右肩,法相出众,样貌极为俊美。 虽是少年的身形,却隐隐有挺拔屹立之态。看装束,在僧众中,当有不凡的地位。 “是他。罢了,今日的灾劫,也只有那位神僧能够解救得了了。” 松下风,心下由衷的欣喜,甚至常年不见笑意的脸上,嘴角都微微的翘了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了什么事,而感到如此的喜悦。 六十七、万鬼阴谷?魔魂觉醒 鬼地藏与魔天鹏王之间的战斗,十分的激烈,双方各自展现出吞天灭地的威能,这样激烈的战斗已非**凡胎的众人能够近身观看的了。 惠琳抓紧二人战斗的间隙,连忙调息培元,再次催动一头玄武云兽,驮着大家飞在空中。 幽谷峻岭间,两尊魔神,犹如上古洪荒时代的蛮力大神一般,鏖战在一处。 一拳击出,摧动山岳;一腿扫过,河川倒流。几座孤峰,愣是被二魔拦腰截断,倾倒在山间谷地。 方圆十数里内的山岭溪谷,面目全非,满目疮痍。 为了保住郭暧的性命不被魔天鹏王侵蚀,惠琳不停的念诵咒语,使得郭暧的神识不断恢复过来。 不过,也在惠琳意料之内,随着郭暧的神识不断恢复,魔天鹏王的无上魔威也在慢慢退去。 先是力量慢慢消退,渐渐的,连身形都开始明显的缩小。 变化之初,作为交战对手的鬼地藏,甚至比郭暧更先觉察到了这一点。 很多时候,我们的变化可以瞒过最亲近的人,却无法瞒过那个最好的对手。哪怕只是些微的变化,都会引起对方极为敏感的警惕。 然而,察觉到对手力量的衰弱,鬼地藏并没有感到开心。 他要做的是毁灭这个世界。与魔天鹏王的对决,引爆出毁天灭地的破坏力量,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眼前终南山方圆数十里,山峰断折倾倒,江河断流改道,惨烈恐怖的景象,令他十分的满意。 “也许还可以借助他的力量,尽早打碎琉璃结界,放万鬼入世。”鬼地藏交手之间,尚有如此的盘算。 所以此刻,鬼地藏并不希望魔天鹏王的力量,就这么快速衰退下去。 鬼地藏瞥了一眼魔天鹏王脖更上挂着的花环,知道那正是惠琳用来净化黑鹏王邪力的关窍所在。当下虚晃一招,抽身退出十数丈远,几个腾跃,身影消失在一处幽谷深处。 惠琳一直挂念着郭暧的安危。如果魔天鹏王的黑暗力量控制了郭暧,郭暧很有可能就再也无法恢复本体的意识了。 鬼地藏明明越发占据优势,却忽然退去,惠琳料定其中有诈,一边催动玄武云兽追去,一边以神传之法,将鬼地藏的方位信息通过脖颈上的花环传递给郭暧。 甫一追至幽谷山口,就见一股极为浓烈的黑雾,爆裂般迅速充满了整个山谷,并不断向外散逸出去。 阴邪的黑雾携着透骨的寒冷,那是一种令人心魂恐惧的寒冷。 紧接着,一声凄厉的近乎哀嚎的长啸刺破而来。惠琳早已开启佛眼神识,不惧黑雾,只看到不远处,一头冤鬼自地上一滩泥淖中爬了出来。 第二只,第三只冤鬼,亦通过相同的方式,尖叫着自地底翻了出来。 眨眼间的功夫,就见整个山谷里,地面上崖壁上,无数只浑身漆黑闪着白色獠牙的冤鬼,冲了出来。尖啸着涌向了郭暧。 一声声凄厉的尖啸,穿透耳膜,似乎要把人的心,撕裂。 “不好,这些冤鬼和冰冷的黑雾鬼地藏是想通过这些阴邪之物,激发魔天鹏王的黑暗力量,这样一来,不仅郭暧性命难保,万一黑鹏王的魔魂被完全唤醒,恐怕就连师父他,都无法挽回了。” 可惜,方才惠琳并未料到鬼地藏的手段,一心和郭暧追赶而来。 郭暧早已冲入了谷中,站在了万鬼的中间。 山谷里黑雾弥漫,冷冷的雾气,使得整个幽谷的气氛都为之凝重起来。 惠琳还是不甘心的试着凝聚了下元气,“不行,自己的元力损耗太甚,根本不可能对付得了眼前这数量众多冤鬼。鬼地藏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很可能是强行压制住了自己强大的魔力,混在了万鬼中间。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鬼,这一场劫数,还看郭暧自己的了。先保护众人要紧。” 惠琳寻思着,目前郭暧身上加持着魔天鹏王的力量,想必这群冤鬼无法伤害得了他。于是升高了玄武云兽,将广平王和鲜于燕等人带往更高的地方,免得横遭冤鬼的攻击。 万鬼与魔天鹏王僵持了有一会儿功夫。 一头口鼻里喷吐着红色火焰的冤鬼,似是受到了某些力量的鼓励,低伏着身子,慢慢向黑鹏王挪着步子。 那头冤鬼身边的几只伙伴,也慢慢跟随过来。不一会儿,便带动了十几只,几十只冤鬼,形成了一道小小的冤鬼的洪流,涌了过来。 这些小小的冤鬼,自然惧怕着眼前凶猛而又残忍的魔天鹏王,虽是主动向着敌人移动过来,内心却充满了恐惧,压抑着,似乎连身形都要被这强大的气场碾碎一般。 终于,一声近乎绝望的哀嚎一般的长啸响彻了山谷。 那头为首的冤鬼,忽然如箭矢一般疾射而起,冲向了魔天鹏王。 疾射而起的冤鬼,在半空中伸出黑亮尖利的钩爪,半刺半削的攻向黑鹏王的右肩。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魔天鹏王一拳挥出。 黑鹏王的拳头,几乎比两颗冤鬼的头颅加起来还要大上许多。挟着一阵拳风,正击在冤鬼的胸口上。 “噗”。 传来一道奇怪的声响。即非尸体碎裂的声音,又非冤鬼的哀嚎。 众人讶异之际,只见冤鬼的整个身躯,迅速爆裂,化作了一团浓浓的黑雾。 就在冤鬼化作的黑雾将散未散的时候,忽然像是受到了某种强大的吸力,迅速聚拢,钻入了魔天鹏王魁梧的身躯之内。 “这”惠琳心中一阵狐疑,“黑鹏王为何要吸纳这冤鬼的冤气?” 先前跟随而至的诸多冤鬼,见此状况,不但未被吓退。反而飞蛾扑火一般,学着先前冤鬼的样子,围住魔天鹏王,冲杀过来。 当然,这些羸弱的冤鬼纵然数量再多,又怎是魔天鹏王的对手。 一只只冤鬼很快被黑鹏王击碎化作一团团黑雾,吸收进了自己体内。 自杀式的攻击,很快传染了千万只冤鬼,整个山谷里都躁动起来。一只只冤鬼迅速的奔跑跳跃着,漩涡一般向黑鹏王的方向涌去。 不断死去的冤鬼化成的黑雾,越聚越多,犹如暴风的风眼一般,急速搅动旋转着,冲入了黑鹏王的体内。 “不好。”惠琳感到心口一阵剧痛。 这是与黑鹏王脖颈上所挂的花环所牵连,邪气反噬引起的剧痛,“不是魔天鹏王在吸收万鬼,是万鬼在主动冲入魔天鹏王的体内。鬼地藏是想通过万鬼的怨气和阴邪的力量,彻底激发魔天鹏王魔魂的觉醒。” 不等惠琳再做抉择,万鬼中猛然爆出一波潮水般的惊啸,围住黑鹏王的冤鬼忽然一退,中间留出好大一片空地。 原来,魔天鹏王吸收了众鬼的怨气,身形徒然暴涨了三丈多高,瞬间惊退了众鬼。 山谷中传来一声长啸,紧接着又是一阵邪狞的狂笑,山谷中阴风猛荡。万鬼再一次潮水般奔涌上来,继续冲击着魔天鹏王。 形势陡变,惠琳面凝难色,嘴角渗出一道血丝。 “怎么回事?”鲜于燕关切的问。 惠琳知道他的关心,不只针对自己,鲜于燕也应该看出当下魔天鹏王状况有异,当即忍住心痛,缓缓吐出:“不要再让这些冤鬼靠近郭暧,否则他性命难保。” 惠琳没有多解释什么,鲜于燕和韩当当下明白事件的重要性,也深知惠琳早已消耗太多元力,如今是苦撑着局面,已经无法聚集力量驱散众鬼了。 二人对视一眼,将广平王和白鹤交托惠琳,轻身下了玄武云兽,跳入了战圈之中。 直接将这些冤鬼击杀的话,恐怕他们还是会化作黑雾,钻入郭暧的体内。只能制服。二人心里一番寻思。 韩当是修炼过一些道术法门的。身形在空中飘荡的时候,他便将一柄拂尘摇在手里,取出几张黄色篆字的道符,口唇微启,念诵咒语催动道符缠绕在拂尘的马尾丝上。 甫一落地,韩当背对魔天鹏王,握住拂尘的手潇洒轻抛,千百根马尾丝随风荡出,直逼围杀过来的冤鬼。 道咒催动下的马尾丝,如蟒蛇一般蜿蜒缠绕,每一根都绞杀住一头冤鬼,死死的勒住。 一招得手,韩当乘势追击,咬破中指食指,并作剑指,压在了拂尘柄上,轻轻一划,血迹顺着马尾丝蜿蜒而出,被勒住的数百冤鬼顿时化作了泥炭般的尸块,纷纷滚落在地上,不能再化作黑雾冲入郭暧的身体里。 鲜于燕作为兽王族一系,战斗时多以自身的力量和格斗技巧为主,于密法道术实在不甚了了。热血翻涌,怒气升腾,一跃而下,等到真动起手来,却一时不知所措。只好凭了一身力气,捉住身边的冤鬼,不停的扔出去。 韩当发现自己的道术对这些冤鬼有效,连忙示意鲜于燕取出兵刃,接着拿出两帖黄色的符咒,化在他的双刀之上。 鲜于燕方得如虎添翼,两柄长刀如风挥斩,划出一道道银色的月弯。没用多久,他的周围就堆起一圈冤鬼的残骸。 鲜于燕同韩当杀死的冤鬼越来越多,然而从地下钻出的冤鬼也越来越多。 整座山谷里,山石、土地、草木,就连天空,都染上了一股阴冷的黑色。 在无边的众鬼的躁动中,隐隐藏着一股肃杀的沉静。鬼地藏依然潜伏在万鬼之中,操纵着,窥伺着,等待着。 其实惠琳早已发现了鬼地藏的所在,他就隐在山谷一处极阴之地的众鬼之间,那股庞大的黑暗力量,是如何也躲不过一名高僧的惠眼的。 只是,惠琳不能点破。那样,也许会为鲜于燕和韩当招来杀身之祸的。 只好这样僵持着吧,希望鲜于燕和韩当能够挡住更多的冤鬼,延缓魔天鹏王的彻底爆发。 “希望那个人,快点赶过来吧。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哦。”就在不久前,惠琳心里忽然有一种踏实的感觉,那个人就在不远处了。 时间,就像笨重的慢慢推动的石磨下,点点溢出的碎米,艰难的流逝着。 身后的魔天鹏王,吸足了冤鬼的阴气,身形越来越高大可怖。身形瘦高的韩当,也只能有这蛮神膝盖处高了。 郭暧的脸再一次淹没在黑鹏王的鸟面下,坚利的鸟喙越发突兀出来。 “快停下来吧。”鲜于燕、韩当时而并肩,时而分开左右,不断打击着突袭过来的冤鬼,臂膀已经酸麻不堪,“杀了太多的冤鬼了,无穷无尽的冤鬼啊。真是烦死了。” 又过了一会儿,魔天鹏王的膝盖都已经明显的高过了韩当的头。二人不时抬头仰望,已经只能看到这尊巨灵铁塔般的身躯,一具尖利的鸟喙从脑袋上伸出来,已经无法看到脸目了。 “郭暧已经被这恶灵吞噬了吗?” 二人心里俱是一冷,忽然,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爆破之力。鲜于燕、韩当的身躯,被猛得抛向空中,狠狠的摔了出去。 几片嫩黄的野菊花瓣,在阴邪暗黑的山谷里,随风轻轻飘摇,就像几枚初落的细雪。 偶尔有一片花瓣落在一头冤鬼的脸上,原本狰狞阴冷的表情,迅即变得温暖起来,甚至有丝毫的光,从怨气凝结的眸子里流露出来。 冤鬼抓起嫩黄的花瓣,轻轻握在手心里,微笑着,消失了。 是惠琳在一处溪边采集,做成花环,用来压制郭暧体内魔天鹏王魔魂的野菊花的花瓣。 随着四处飘零的花瓣,远处一朵云边,一袭白衣的僧人,亦如断线的风筝,跌进了山谷里。 鲜于燕半空中调转身形,回头的刹那,恰巧看到了这一幕。 广平王和白鹤也紧随其后,坠落下来。 “惠琳失败了。”已经没有机会施出援手,鲜于燕猛然回望。 魔天鹏王已经长成了一尊通天彻地的大蛮神,站在蛮神下方,连脑袋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突起的硕大的肚皮。一双铁翼张开,铺天盖地一般,几乎遮蔽了整个幽谷的天空。 魔神一阵顿足捶胸,忽而仰天长啸,一股黑色的火焰,烧向幽暗的苍穹深处。 “不好。” 不远处韩当伤重昏了过去。 扛起韩当,鲜于燕疾奔惠琳和广平王坠落的方向。 六十八、人间终结?长安之难 鲜于燕找到一处隆起的山岩,把广平王和惠琳等人,一一背了过来,安置在山岩背后,可做简单的屏障。这样多少会有些心理上的安慰吧。 这魔神如今的力量,轻轻一踏,足以摧毁一座山岭。这隆起的山岩,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粒卵石而已。 鲜于燕静静的做着这些,然后静静的在众人身边蹲伏下来,静静的看着魔神的举动。 他并不像惠琳或者别的什么人一样,感到什么绝望之类的情绪。 此时,他的头脑进入了一种懵懂朦胧的状态,一幅幅画面闪现而过。 有洪水,自远处的山谷里奔涌而来,无数的城镇、村庄被涤荡一清,洪水过后,河谷里飘满了人和牲畜的肿胀的尸体,或者干脆倒伏在淤泥里,和种种的污秽混杂在一起。 有漫天的大火,在城市的一角忽然的烧起来,迅速蔓延着。女人和孩子哭嚎着,火警的锣声、梆声响个不停,人们喊叫着去打来一桶桶的水,可大火还是很快烧遍了整个城市,留下焦黑的断壁残垣,还有堆满烧焦的尸体的街道。 有残忍的士兵,在原始**的催动下,野兽一般洗劫一处处城池,鲜血染红了护城河,士兵、老弱的尸体堆倒在城墙、路边。 总会有血流成河的时候,总会有饿殍遍地的时候,总会有无数的哀嚎、绝望。 然而,也总会有坚强的人们,在断壁残垣中慢慢的挺直了身子,在积满了杂物的淤泥中爬起来,在堆满同胞尸体的战场上走出来,倔强的活下去,繁衍出新的生命,创造更灿烂的文明。 今天的情况,大概也就是这样吧。黄昏时一片金色的池塘里,吹过一阵晚风而已。 兽王族的后裔们,总是背负了太多记忆,太多秘密。 一头压抑了久远之年的魔魂此刻觉醒,沉积了千万年的魔元在魔天鹏王的体内震荡着,大地苍穹之间气流涌动,不断呼应着这股上古的魔威。 无数道环状的黑色火焰,缭绕在魔神的周身,嘶嘶嘶嘶似蛇吐信一样的闪电的声响,响彻幽谷。 这头亘古时代的魔神,也在适应着刚刚复苏的身体,可以看得出他异常的躁动不安。 这头巨魔意识复苏的程度,似乎比不上他巨大的魔力,看起来只是一头力量奇大的蛮兽一般。 这样蛮蠢的神灵,很容易被人操纵的。 果然,一道身影凌空飞起,落在了魔天鹏王的肩头。是鬼地藏。他手里握了一根长矛一样细长的法杵,自黑鹏王的后颈,狠狠插入,几乎没入了脑髓。 在噬脑入髓的剧痛或许还有某种强大的密术作用下,魔天鹏王赫然抬足猛踏,一声爆裂过后,一阵强大的热浪卷起地上的尘埃土石,燃着黑色的火焰,迅速向着山谷的边缘扩散开去。 山谷里所有围过来的冤鬼,纷纷被热浪袭卷,被爆裂的黑色火焰瞬间烧成了烟雾一般的形体,整座山谷里溢满了浓郁的阴邪之气。 气浪余劲不消,又以魔天鹏王为中心,迅速收拢,卷动整座山谷里的阴邪之气,尽数纳入了魔天鹏王体内。 将无数冤鬼的阴邪之气吸收殆尽的魔天鹏王,如山的身形再一次暴涨起来。 鬼地藏在黑鹏王的肩头,如猿猴一般,一边攀爬,一边又将几根细长如矛一样的法杵,刺入了魔王的脑部。 最后,鬼地藏攀游到黑鹏王的头顶,念诵法咒,黑鹏王的羽发如藤蔓一般缠绕起来,固定了自己的身形,又探出一根长短几乎三倍于方才的法杵,由头顶正中,刺了进去。 魔天鹏王此刻的身形已如一座山岳一般,如果不是鲜于燕特殊的视物能力,常人已无法看清高挂在魔天鹏王身上的鬼地藏的动作。 这样一来,郭暧的身体应该不会被鬼地藏的法杵刺穿。 只是,这又能如何呢?这劫数能不能被阻止,尚且两说。就算郭暧此时没事,也许终究逃不过一死吧。 鲜于燕刹那间发现,自己在这凶神的力量面前,似乎变成了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在这之前,自己不正是与这场浩劫斗争着的一份子么。 自己根本没办法,根本就无可奈何么。心里这样想着,还是站在了众人和魔神的中间,身体本能的做出保护的姿态。 是发泄,亦或是鬼地藏为了试探魔天鹏王的力量。只见他高过山岳的身躯,猛然低伏,挥动铺如云盖的铁翼,将几处山峰轰然摧断,抛到云霄之中。 躁动过后,魔天鹏王顷刻间张开双翼,拔地而起,直向着阴阳结界振翅飞去。 人间的一切因与果,善与恶,美好和丑陋,似乎都在这一击过后,彻底的终结。 长安。 连日异变,恐怖的气氛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人们仿佛都忘记了正常的呼吸是怎么回事。 长安城外,十数万恐慌的百姓将各个成为围堵的水泄不通,叫喊着打开城门,放人进城避祸。 长安城内,官员显贵、贩夫走卒,无不失魂落魄,或恸哭,或呆立,在广场、坊巷间,绝望的聚集在一起。 就连地下潜伏的蛇鼠都蜂拥而出,在庭院里、街道上,在人们的脚下,不断汇流成一条壮阔的队伍,疯也似的向着城外逃去。 家中饲养的马匹牛羊鸡鸭鹅狗更是躁动不安,有些牛马鸡鸭甚至挣脱了牢笼,在街道上狂奔起来。 一派疯狂、沸腾、恐慌的灭世景象。 朝廷不得不在最短的时间组织军队布防。 甚至,肃宗任命了李辅国为长安布防总节度,将左右卫、左右金吾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千牛卫、左右监门卫总计十六卫的兵权,悉数交由李辅国统一指挥,贺兰寿、鱼诺海等从中协助。 事实上越过了兵部、乃至三省,形成了由察事厅子独揽大权的局面。这一天,李辅国可以说是整个长安城内最有权势的人,甚至可以左右天下局面。 只是此刻,看着天地间的异相,他却真的没一点心思去体会什么权势的滋味了。近一年多的时间里,自己早已将朝中文武官员拉拢过半,主持局面并非什么难事。 他心里也清楚肃宗对自己的看法,肃宗知道他并不是这块料,可给谁呢?眼下信任的人,能拉拢起这帮文武的人,只有自己了,是不得不如此,也是无可奈何而如此。 当然,也许肃宗看着眼前光景,根本早已昏愦无策,随便拉个人来主持一番罢了。 想到这里,李辅国不由得一阵苦笑。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也是那个身在其位,而又无可奈何的人啊。 当然,李辅国是个奸臣,却并非昏愦无能的人。有时候在组织勾连方面,坏人似乎比那些正直的人更有天赋。他们更善于洞察人心,驱使他人。 劫难当前,李辅国把三省六部九寺里叫的出名字的,有些阅历敢说话的,全召集了起来。一众人从含元殿一直排开,直到大殿外的长廊、空地上,挤挤攘攘满满当当。 起初大家还很守规矩,久在殿上行走的自是老成持重,知道事关非常,兀自缄默。 一些品阶较低的官员,很少能有这样的机会,虽然只是远远的望见金殿内的情形,连皇帝的样貌都看不清,心里却难免有几分飘飘然,几乎忘了事态的严重,压抑着内心亲见龙颜的兴奋小声议论起来。 不一会儿,窃窃私语就变成了喧哗骚动,甚至分成了两派,一些人支持请楼观台的道士做法,一些人则主***寺的和尚祈福,如此竟也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不得已,负责廷议的官员只好止住了众人,将情况上奏。 完全没有头绪。 肃宗脸上故意现出些怒意来,然后,从大殿到外廊,逐渐安静下来。众人停止了议论。官员恢复了礼序,静立在那里。 肃宗并不是一个爱生气的人,他这个人习惯把一切的怨尤都归到自己身上,大概是做太子时谨小慎微太久的缘故。还有一种骨子里的善良或懦弱也说不定。 而且此时,他也知道这帮臣子纵然有护国安邦的本事,可对付眼前这等灾劫,还是太过强人所难了。 异变初时,他也和长安城里的官员百姓一样,便察觉到了。 或者说他比别人更敏感的发现了天空里诡异的不同寻常的气氛。 肃宗是一个敏感而又有些懦弱的人,这些年来如履薄冰般的东宫生活,使他对危险的事物充满了警觉。 那个宽宏博爱的父皇,也就是玄宗皇帝,对每个人都算仁慈,唯独自己,竟好似隐隐有许多的敌意。令人夜夜难以安眠。 自登基称帝,又驱逐了反贼,夺回了长安,也曾有过短暂的胜利者的喜悦和自信。然而很快,他又陷入了对大唐岌岌可危的局面的忧虑之中。 这些忧虑使得他身心俱疲,身体一天天衰颓下来,也使得他更加的敏感。 最开始的异相,是天空里似乎铺展开一面巨大的透明的水晶的镜子。若有若无的,阳光透过镜子,天空里布满了一片一片的七彩的宝光。 甚至钦天监的,当真有人兴冲冲的赶来,编排了些吉祥的说法,希望得到些封赏。 肃宗却感到隐隐的不安,不以为意,将之打发掉了,那人自讨没趣儿,也无可奈何。 果然,事态很快朝着肃宗担忧的方向发展而去。 天空昏暗下来,鬼火在云翳间流窜。无数的燃烧着火焰的流星在天宇间穿梭来去。 原本散射着宝光的巨大的天空,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就像初冬的湖面结了一层并不结实的冰层,轻轻一击,便碎裂开来。 更有一群群可怕的移动着的影子,在天空的背面,甚至有些巨大的身形,分明就是鬼怪的样子。 阴风从裂隙间吹了出来,天穹与大地再一次被拉近了距离,整个世界彷如地狱里一般。 肃宗不由得想到了所谓的“气数”。这是个很难理解,又很容易被人滥用的词,但凡哪个朝代要灭亡了,便说他“气数”已尽。 如今的大唐,不也正如天穹一般分崩离析,欲将破碎么。难道自己这样的努力,都无法挽回大唐颓败的局面么。 朝堂上愈加嘈杂的议论,终于把肃宗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大殿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冷眼看了看角落里钦天监的几个人物,心里一阵苦笑,眼下也没心思处罚他们什么。 文臣议事喜欢东拉西扯,想象力又丰富,说起来没头没脑,没完没了,最终也于事无补。 干脆,肃宗直接点名了几位缄默而立的老将,要他们当即提出因应的方案来。 武将们虽然不乏工于谋略的人,终究不像文人那般小气计较,不会太过顾虑自身得失而刻意言多言少。 在他们看来,再大的灾劫也不过是一场战争。战争,便有战争的法子。 几位将军互相看看,都知道这件事总归落到自己头上,当下便将之当做一次守城之战,很快草拟出了一套基本的布防办法,具体分为四大部分。 第一,加派守军,增强外郭、内城的军事防御。专派一队兵马,分赴各个城门,安排想要进城的民众就地安营;内城之中,沿街、坊每百米派驻兵员五名,维持城中治安; 第二,安排文武重臣王侯显贵暂避皇城,加强宫城、皇城的兵员; 第三,勒令左右金吾卫,对东、西两市统一监管,统一调度米粮菜蔬等必须资源; 第四,临时征调城中所有男丁,配合所在驻防官军就近修筑地堡,以防万一。 至于军械配发、辎重搬用、兵将调动,自然运作有序。 李辅国听了众将的意见,虽然心知并非真正的应对之策,这守城的布防措施,怎能对付得了天穹的崩裂?天塌下来,谁知道会是什么妖魔鬼怪来犯? 也罢,至少这样能够维持住长安和皇城内的稳定,不至于先自内乱。 当下,李辅国略表赞许,承应肃宗纳谏,当下便去执行了。 如此,长安城内原本恐慌沸腾的气氛,总算缓和下来。 当然,还是有些好事之人提出要法门寺、西明寺的和尚来做些法事。 亲临过战场场面的肃宗,对这些祈福求仙之类的佛道仪轨早已不以为意,只是民心惶恐,聊胜于无,便随他们去了。 此时,他心里倒还真的挂念着一名僧人,上朝之前便差人去请了。按时辰推算,也该到了。 六十九、唤世灵珠?菩提莲界 皇帝派去的人,并没有将要请的人带来,甚至都没有见到那名僧人。带来的只是一位主事僧人转交的物件:一枚杏黄色的平安符。 再问什么,那主事的僧人也不答话,只是微笑沉默。 肃宗把平安符捏在手里,心下多少宽慰起来。“呵呵,咱们这位得道高僧,还是那么孩子气啊。” 他知道,平安符本身并没什么,只是它表达着一种承诺。他会守护长安,守护自己和大唐的。 朱雀大街,以及乐游原等开阔的地方,熙熙攘攘挤满了众生。 人们小心翼翼的将内心的恐惧捧住,好像它掉落下来时,天地都被引动崩裂。 人们拥挤在一起,仰望着曾经或碧蓝如洗或云霞锦绣的苍穹,如今已变得昏沉黑暗,穿过诡怖的云翳,鬼火流窜着,穹顶深处映着巨大的鬼魅的身影。 这是一种艰难的等待。 每个人都曾经憧憬美好,对未来充满希望,而此刻,人们只希望它快点到来。 它?它是什么呢?是天幕背后的鬼魅么?是死亡?是天塌地陷? 甚至不知道会是什么最先到来,毁灭这美丽繁华的长安,还有卑微的生民。 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昼夜。人们心中最后的光亮,似乎只剩下了天空中流窜飘动的鬼火。 阴风伴随着鬼哭,从天穹的裂隙中狂吹下来,令中秋将至的长安,变得彻骨的寒冷。 乐游原上,人们远眺着终南山的方向,在那里传来兽吼雷鸣般的声响,难道有妖魔先落到那里,发生了激烈的战斗么 起初,是爆裂声、厮杀声和烈火燃烧的声音传来。 后来又有无数的流星从地上升起,汇合成一道巨大的光芒,冲向云霄。 然后,嘈杂的声音逐渐停息下来,人们又看到两个身形高大如天神般的人物,在山岭间追逐厮杀,山岳倾倒的巨响震彻寰宇,引得长安城内庙里的铜钟一阵阵共鸣。 过了更久的时间,一阵阵空气爆裂的声音传来。只见终南山的群峰中,一尊背生双翼的魔神,身形暴涨,随即振翅高飞,方圆百里之内不断盘旋起落,以铁翼疯狂的击打着地上的一切。几次落至长安,竟将皇城内数间殿宇扫落一片尘埃。 铁翼魔神的降临,再一次激化了长安城内的恐慌气氛,一些人惊慌尖叫着躲入地堡之内,屎尿失禁滋流;一些人,竟瘫伏于地,身躯硬直,恍若僵尸;一些人,竟真的被吓死过去。 此时的长安,已是自安禄山兵乱后第二次遭受浩劫,街道上牛马乱走、屎尿遍地,一众病弱倒伏在墙边,来不及救助,刺鼻的恶臭更使得暗黑苍穹下的长安,如死狱一般。 凌冽的阴风将天空中的黑云吹来吹去,纵然是普通的百姓也已看得清楚,穹顶之上的裂隙,几乎布满了整个天空。在每一条裂隙的边缘,鬼头攒动,爬满了窥伺人间的恶鬼。 天,就要崩塌下来了。这些上古传说中的故事,就要真的降临到自己身上。 “啊” “啊” 忽然,一阵阵更为激烈的尖叫,在人群中炸裂传开。 那铁翼的魔神,不再盘旋起落,径直昂首向着穹顶飞去,急冲的身形分明在说,它要一击,将苍穹击碎,彻底打破人间与地狱的界限。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雄喝。声音之大,响彻天地之间,竟至不能辩驳其来向;音色之美,犹如金钟玉磬,令惶恐瑟瑟的众人为之精神一震。 刹那过后,一片绮丽温暖的霞光,映在了魔神的上空。兀自挡住了魔神的去路。 一枚血红色的灵珠逐渐现出形来。 那灵珠虽是血红的颜色,却散射出彩霞一般的光芒,倏忽变幻,耀人眼目。在长安城上空拨开一片辽阔的光明地带。 珠子的大小亦是莫测可爱,肉眼看来,时而如大如车盖,时而小如弹丸,不论大小何如,却永远都真真的映在人们的视野里。 进路受阻,魔神猛振铁翼,企图突破灵珠设下的界限。然而那灵珠,却又有万钧之重一般,压得魔神不断缓缓下坠。 受到了鼓舞,长安城内群情激越,数十万军民百姓不禁狂喜喝彩。被恐惧折磨多日的人们,不断鼓掌、欢笑,甚至相拥而泣,尖啸奔走。 狂热和喜悦,一浪高过一浪,持续了约莫半刻的光景。 忽然有醒目的人惊觉,“啊呀,灵珠不见了,灵珠不见了。” 果然,伴随着灵珠的消失,本来被打开的一处天光,又昏暗下来。 惊恐的叫喊声彼此传播开来,“灵珠不见了,灵珠不见了,灵珠被魔神吞掉了,灵珠被魔神吞掉了。” “灵珠斗不过魔神,灵珠斗不过魔神。” “哎呀,哎呀,要死了,要死了,全都要死了,统统都去死吧。” 久旱逢甘霖,然而时雨骤停,绝望再一次逼压而来。 很快,人群又恢复了沉默,压抑着内心恐惧的沉默。 在沉默中,忽然有人小声嘀咕。 “不对,不对,看那魔神,他没动,他一动不动,他一动不动的,灵珠没死,灵珠还在牵制着它。” 最开始发现异状的人,语无伦次小声的自言自语着。 周围听到他说话的人同样仔细的端详一会儿,果然,那魔神翅膀舒展,手脚四下伸开,是一种僵硬的很奇怪的姿势,这样的姿势该会掉下来吧。可它也没有继续下落,就这样保持着僵直的姿态,诡异的停在那里。 “恩,是啊,是啊,灵珠还在和它斗着呢。” “哎呀,魔神已经被灵珠杀死了也不一定呢。” “对啊,对啊,魔神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看它的样子,一定是死了的。就要掉下来了。” “哎呀,哎呀,你们烦不烦,灵珠一定是还在和魔神的元神打斗呢。一定是的,我的叔叔精通道法,它讲过类似的事情。” “是吗?那我们安静,安静,不要吵到了灵珠大仙啊。”有人附和着。 种种的揣测此起彼伏。人们不自觉的把事态往好的方面去想,然而心却一直是紧着、悬着的。乃至议论的声音都是如蚊蝇一般细微的,生怕自己的声音太大,会真的让事态变得更糟。 这一次,人们不再像方才那般狂喜,而是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心中的那点光明。 人们几乎是手拉着手,拥抱着,团结在一起。在漫长的等待中,多了一些希望,颓败压抑的长安城里,有了一些温度。 一道白虹闪着七彩的光芒,射了出来。 人群中又是一阵轻微的躁动,是喜悦的躁动。 此时的魔神已经缓缓下坠,到了可以看清脸目的程度。鹰嘴人面,看样子和寺庙里的金刚鹏王差不多,只是这一尊鹏王浑身漆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邪气。 第一道白虹,是自魔神的眉心处迸射出来。 紧接着,一声低沉而震彻苍穹的兽吼过后,第二道光,又自魔神的后脑迸射出来。 第三道光发自魔神心口的位置。 三道光芒倏然迸散,自魔神的头颅身躯,皴裂开一道道的缝隙。无数道光华,自裂隙流溢而出。 “哗” 穹顶下,长安城内,数十万军民几乎同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呼喝。 此时的魔神身躯已近崩毁,兀自怒吼着扭动羽翼、手脚,激烈的挣扎着,好像在同什么束缚着自己的东西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魔神振翅狂吼,带起的飓风卷起一阵阵气浪,将人群和屋瓦杂物一起不断抛飞到空中,摔落四处。 人们只得趴伏在地上,双手抱着紧缩的脑袋,努力的眯睁着双眼,以一种很艰难的姿势望着天空里的战斗。 激烈的扭动挣扎,却无法使魔神摆脱禁制,巨大的魔躯犹如被绳索捆绑着缓缓的垂落下来。 战斗进行了三刻钟的时候,魔神的躯体已经完全的碎裂,仅仅靠着丝丝缕缕的魔元维系着,不至碎裂脱落。 魔神所在,已经完全被温暖的光华所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中,照亮了非常辽阔的一片区域。 穹顶之上,趴伏在裂隙边窥伺着人间的恶鬼,都被这光芒所震慑,蜷缩着身子,进退瑟瑟。 长安城里的百姓,沐浴着光华,心底的恐惧和不安,一应消散。 胜利已近在眼前了。 魔神渐渐停止了挣扎,悬停在那里,浸润在温柔的光中。 随即,在大地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自升起一道更为夺目的光华。 众人依次望去,只见光芒托举着四尊一模一样的莲花,缓缓飞升。 在四尊一模一样的莲花中间,端坐着四位一模一样的少年僧人。 少年僧人,展现出佛力伟大的法相来,明明是一个少年,明明距离很远,却看得无比真切。 少年僧人眉目清秀、口鼻玲珑,非常的俊美喜人。身上袈裟飘动,背后瑞光护身。真如少年释迦初临人间一般。 及待升至半空的时候,少年僧人的法身又化作八尊,于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又各依样现出同样的神通,同样的宝光,同样的莲花,同样的少年僧人。 进而又化作十六尊法身,很快又幻化出三十二尊法身,紧接着变作六十四尊法身 少年僧人的法身曼妙幻化着,遂作千千万万尊法身,依次增列在天地的各个方位。值此,城中的百姓才笃定这无数的少年僧人真的乃是同一僧人法力所为,更为这僧人的宏**力所折服,于是无论佛教、袄教等等弟子,纷纷就地拜服。 每一尊法身,都有一道祥光加持,祥光直射天顶,光华所照的地方,天地很快得到净化,黑云阴翳一皆消散了。 无数道宝光汇聚于天顶,现出大日如来的万字法印来,穹庐一般罩护住大地苍生。 四面八方,少年僧人的无数尊法身开始变得愈加伟岸无匹,隐隐作如来法相,大有接天连地之势。 每一尊法身背后,又各自渐渐现出一片巨大的莲花瓣来,少年僧人的法相与莲花瓣辉映一起,重重叠叠,整个天地宇宙都被纳入了这巨大的莲花之中。 这便是佛教密宗中的无上法门,菩提莲界。 同一时间,少年僧人、莲花宝座、天顶的万字法印,辉映起万万千千条温暖祥和的佛光。 长安城内万籁俱静。 众生跪在地上,仰起脸,安详的接受着来自佛的光明,内心呼应起一片片涟漪,洋溢着温柔的力量。 原本躁动奔走的牛马鸡鸭,都安静下来,温顺的甩着尾巴、梳理着羽毛。 千千万万条佛光,最终又汇聚于黑天鹏王所在的地方。形成一片浩大而柔和的光域。 魔神的躯体在无上的佛力浸润下,片片碎裂,阴邪的黑浊气息渐渐淡退,渐渐的,又生出淡淡的粉红色的光芒来,轻柔的漂浮在那团温暖的光里。 一片片魔躯,很快被完全的净化,幻作一片片莲花的瓣。 这时就见俊美的少年僧人分布天地四方,万万千千的法身,再次幻化,遂成万万千千道光芒聚于黑天鹏王所在的地方。 昊光乍盛,又倏然消散,光华褪尽处,还是那位少年僧人稳坐莲花法坛,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些俏皮的笑意。 少年僧人双掌合十,慢慢举过头顶。 又见天地四方,原本护持着少年僧人法身的万万千千瓣莲花,平静的伸展着,稳稳的向着穹顶升去。 数不清的莲花瓣,紧紧的贴合在碎裂的天顶之上,忽而连成一体,化作一朵铺满整个天空的莲花。 巨大的莲花发出浩大的佛光,闪耀了三次。每一次闪耀,光芒就会减弱一些。 及至最后,莲花消隐,天穹又恢复了碧蓝的颜色,原本崩毁不堪的琉璃结界也慢慢隐入了异界之内,不见了。 天上地下,又恢复了祥和美丽的光景。 七十章、魔元炽盛?七天七夜 天地复初。 长安城内,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呼啸声、喝彩声。 喜极而泣。 无论军民百姓,无不带着满脸的泪水,欢笑着奔走、拥抱,或跪伏在地上,不断的叩拜着天空中的神明。 天空中,魔神的躯体化作瓣瓣莲花,正作落英一般缓缓坠下来。 落英缤纷,一个少年,一颗血红的明珠,渐渐出现。 少年,昏迷不醒,浑身缭绕着丝丝缕缕,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黑浊气息。 血色的明珠,停在他的眉心上方,些许的光芒,正输入少年的灵台。 灵珠,在护佑着少年。 俊美的少年僧人,一手回落胸前,轻捻法印。无数瓣莲花倏然聚拢,变作一尊莲台,稳稳的接住了昏死少年的身子。 另一手,轻轻探出,微微张开,血色的灵珠受到感应,倏然落入了僧人的手中。 地上的众生纷纷跪拜着,少年僧人兀自做完一切,微微一笑,连同躺卧在莲台上的少年,便顷刻间失去了踪迹。 圣僧隐退。 呼天抢地的跪拜再一次浪涌开来,人们呼喊着佛号,不断的跪下又起身、起身又跪下。这样的盛况继续持续了一个时辰之久,人群才在官兵的驱使下,慢慢的散去,回到各自的家中。 终南山,一处山谷内。 仲秋的晨光,依然有些温暖,照着地上深绿的草丛,生出晶莹剔透的露珠,颗颗饱满欲坠。 少年僧人收起了密术,把莲台上躺着的少年交给鲜于燕。 鲜于燕见来者相貌俊美,小小少年便有无上的威严法相,自己又不认识他,道过谢,稍欠身,便退到惠琳一旁。 鲜于燕不太善于同僧人、道士,乃至袄教、拜火教等等教徒打交道。 “郭暧没事吧?师弟。”惠琳此时已调息良久,情况大好,知道众人不曾见过自己这位师弟,缓行一步上前搭话。 韩当也已经醒转过来,伤势不轻,却也不至有害生命,拄了一根山木做的拐杖,踉跄着,也走了过来。 少年僧人未语先笑,笑中带着一丝少年的俏皮,“他没事了,且麻烦师兄,按这个方子照抚他几日吧。”说罢,少年僧人便自怀中,掏出一件锦囊,递给了惠琳。 趁着惠琳收起锦囊的刹那,少年僧人再次来到原本托举郭暧的莲台跟前,伸手在莲花芯中,取出一样物件。美丽的莲花,随之化作星星光点,消散于飞舞的尘埃之中。 众人一见那物件,不禁大惊失色,叫出声来。就连惠琳,都本能的驱步向前,做降魔状。 那是一颗葡萄般大小的珠子,也是葡萄一样的紫黑颜色。 只是,那是一种邪狞的黑浊气息,就那么一点点的黑浊之气,几乎就要将山谷内的晨光吞噬殆尽,令人心头一冷。 黑色的珠子,非常的不稳定,似乎有什么东西禁锢在里面。 以至于缭绕在珠子周身的邪气,一会儿化作冤鬼,一会儿化作山精,一会儿又变成怪鸟的模样不断的演化成种种的魔物的样子,试图攻击握住他的少年僧人。 当时,众人就是看到一只黑色的利爪凭空而出,抓向了少年僧人。 俊美的少年僧人,并不为幻象所动,以手掌半握了黑珠,平摆在身前,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宽容的微笑,静静的看着黑珠里种种魔物的变化。 是魔元珠。力量强大的魔神,魔元是很难炼化消散的。然而,这也只是佛教传说中上古十佛时代的故事了。很少真的有魔物,能够抵挡住佛法的修炼,而不神形俱灭的。 眼前的魔元珠,竟然化生于一位只是走火入魔的僧人。惠琳的惊讶,有着更深的意味,疑窦自生。看师弟的表情,他似乎知道一些事情。 “想不到他的怨念竟如此坚深。”惠琳试探着问起。 “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怨念。在密宗中,这也是修行地藏菩萨道的必经之途。这怨念,乃是游荡于天地间历代地藏菩萨道修行者的怨念所凝结而成。因此才如此坚深,邪力如此浩大。” 少年僧人正色回答,言语间流露出远远高于其年龄的智慧与修为。 “竟有这样的事?”惠琳当即惊讶外露。 “是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三个月前,师父忽然要我去五台山一行,交付了一些事情,其中便讲到了修行地藏菩萨道的这个负面影响。”惠果说着,斜眼看了一眼郭暧,“而且不仅是地藏菩萨道,一些其它的修行果位也需要如此的劫数。” “难道他?也”惠琳话没说完。 “这几日,就劳烦师兄照顾郭暧了。”少年僧人岔开话题,说完便要拂袖而去。 经过此番劫数,惠琳明显感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动摇了。他甚至有些慌意,追问:“那师弟,这魔元珠当做如何打算?” 刹那间,少年僧人早已将昏迷的广平王以一捧袈裟托起,缓行三步,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师父早有交代。” 圣僧消失,只留下半似回答半似独白的一句,在空谷里轻轻回荡。 惠琳望着师弟消失的方向,兀自站着,表情有些凝滞。 密宗修行,等级严格,一些密法的传授更是非常的严苛。密宗自诞生以来,便是佛教流派中秘密最多的教派。 加之平日里,师父对众弟子的训导,又总是因人而异。所以,大家对一些密法、信息流传的局限,早已司空见惯。 只是今天,看师弟的表现,一些事情应该的确如他所言,是师父最近才交付他的。而且很可能,师父对师弟同样有所保留,或者师父要求师弟对外保密一些事情。 不然,以师弟的修为和性情,是不会藏私什么的。至少,这是他第一次说出“师父早有交代”之类的话。 近日的事件,只是师父所交付众多事情中的一件,还有其它的事情是什么呢? 到底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让众人知道呢。师尊啊,莫非有些事,您老人家也有难言之隐么? 太阳终于越过了山岭,一缕强烈的阳光,洒在惠琳的脸上,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此时才忽然意识到,昏迷的广平王被师弟带走了。 “师弟,竟带走了广平王?却为何不自行照顾郭暧呢?”惠琳自言自语。 他这一说倒不要紧,引得鲜于燕憋了一肚子的话,不由得抖了出来,“怎么?大师也不知道那位小师傅为何要带走那个广平王么?而且,那个广平王,我看也有些问题。” 鲜于燕以为,他即跟那小和尚熟识,应该也是知道些事情的。却不料他也这么说起。当下,便把自己对方才那位广平王身形特征如何如何等的猜疑说了出来,尤其是那位广平王竟然懂得召唤地下的冤鬼,从而导致他和郭暧被冤鬼反噬事情,详细强调了一番。 惠琳听完,心下不由得一沉,凝重的脸色再也藏不住了。心中许多猜疑,只是眼下还是不讲的为妙。 当即回话,“我等还是先照料好郭暧和韩当的伤势,回头我自去师弟那里问明,看他是否真的清楚。你说的这些,眼下,我也很想了解。” 随即转过脸来,闪过一丝有些尴尬的笑意,引着二人向终南山外行去。 妖魔平定,大唐的天下,却远未安宁。 又是一个清晨,和煦的阳光透过水晶的窗子,照在床上,落在郭暧的脸上。暖暖的。 这些日子里,每个子夜时分,郭暧就会短暂的醒来一次。只是微微睁开眼睛,不能说话,眼睛直直的,也无法确定他是否看得清身边的人。 老夫人和几位嫂子白天会照顾些时辰,晚上便留了贴身的丫鬟伺候着,各回各房休息了。 这时惠琳就会遣散照顾着郭暧的丫鬟婆子,亲自喂他服下熬了十个时辰的汤药。并为他运功疗伤。 一个子夜,一个特别关心郭暧,很有些鬼灵精怪的小丫鬟,偷偷的在门外偷看。 惊讶的发现,惠琳大师竟从少爷身体里催逼出一些黑色的烟气。惠琳将烟气驱赶进一个写满符咒的袋子里,那烟气好像有生命一般,整个袋子都被鼓噪的动来动去的,好像里面装了蛇或兔子什么的。 惠琳,便将那烟气和着袋子一同收了起来,交给身边的小徒弟,连夜送出府去,不知道带去了什么地方。 小丫鬟吓得脸色煞白,第二天一早便断断续续支支吾吾的把所见,回禀了老夫人。 老夫人听得半信半疑。却终究是见过世面的,又亲身经历了前番的浩劫,知道人间的事情,总有诡异离奇的地方。但如此邪祟的事情,还是不好张扬,当即嘱咐小丫鬟封了口,不准在对第三个人说起。 惠琳每次为郭暧调戏完毕,便有嫂夫人留下的丫鬟,喂他服用些参汤鱼羹之类。很快,郭暧便又睡去了。 他的脑海里一直在重复着什么东西,梦境,或是那天发生的事,但看起来,他的梦并没有让他的睡眠很辛苦。 也许这和惠琳安排的熏香有关。惠琳嘱咐郭家人,一定要保证那份熏香一直燃着,不能断。郭家的下人们,自然记得清楚,也谨慎的尊嘱而行。 昨天夜里,惠琳为郭暧调息完毕,又嘱咐一番,郭暧已无大碍,熏香也不必时刻点着了,但在郭暧睡时燃起便好。言罢,便带了小徒弟一起走了。 郭暧睡眼惺忪,起初房间里一片模糊。但可以明显感觉到秋日的凉意,阳光抚照脸上,暖烘烘的不想起床。 眼睛这是怎么了?看不清东西了。 依稀记得那个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自己的身体,甚至连心魂都被束缚住了一。心里充满了怒意和热火,只想把这个世界烧成一片焦土。眼里的世界,就真的血红的一片,天地是火红的,云翳是火红的,终南山是火红的,甚至瞥见几眼惠琳和鲜于燕,也是浑身燃着火焰的。 那个人真的是自己么? 还有在那朵莲花里,那两位僧人,一模一样的相貌,却是一个面色和善金光罩身,一个相显狰狞一袭黑衣。到底怎么回事?那僧人应该是,应该是怀秀怀草的样子,对啊,就是怀秀怀草的样子。 他们竟然互相拥抱了,不对,好像是那位面色和尚的,忍受着黑衣僧人的辱骂甚至殴打,紧紧拥抱了上去。 这画面为什么一直在自己的脑海里轮回盘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正思索之际,郭暧感到一阵头晕恶心,胃肠里一番酸楚搅动。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可以嗅到一股草木燃烧的幽香,现在变得很淡了,此时他对这股幽香更加的敏感,丝丝缕缕的幽香偶尔传到鼻孔里,恶心头晕的感觉就会立时消失。 是密宗的药香。这一点郭暧倒是很快便得出了判断,毕竟他也是密宗修行者。是师兄在用这香帮自己压制体内的不适么? 郭暧躺在被窝里,稍稍动了动手脚,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创伤。但这股恶心头晕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哦。 视线越来越清晰了,大概过了半刻钟的功夫,房间里的一切看得真真切切。是在自己家里,自己的床上。 七宝和老夫人的一个贴身丫头,在自己的书桌上伏案睡着。 看样子他们是为了照料自己才睡在这里的,自己很需要照料吗?连母亲大人的贴身丫鬟都过来了。 “啊呀躺在床上的感觉真好!”郭暧伸了个懒腰,轻轻的**出来。 轻轻的一声感叹,趴在桌上的人立时一股脑的醒了过来。两个人使劲儿揉着眼睛,七宝的眼睛尤为的红肿,看来自己这几日没少让他费心照料。 “少爷,少爷,嘻嘻。你醒啦,你醒啦。嘻嘻。嘻嘻。”七宝咧着嘴笑起来,一口板牙,丑的可爱,小丫鬟也开心的叫着。 “去,去,去,快去回禀老夫人啊,傻春儿。” 小丫鬟在郭府里的名字,就叫春儿。换平常时候,七宝这么叫,必然狠狠的一顿掐一阵拧的。 郭暧醒来,春儿也很开心,白了七宝一眼,兀自一溜小跑儿,回去老夫人房里了。 卧房外的小厅里也有值夜的家人,看清楚少爷是醒来了,也赶紧去各房里去通禀一番。 老夫人,大哥郭曜和几位嫂嫂,很快聚了过来。 一番关切后,几位嫂嫂赶紧各自拿出特别准备的汤羹,刚嘱咐完七宝服侍郭暧吃些,就听门外管见唱了一句:“左街使鲜于燕大人来访。” 以郭家在朝中的地位,小小的左街使到来,本该在门房远远的候着,等待叫传。此刻,老管家话一说完,便闪身让出了身后的鲜于燕。 一来,他是郭暧的朋友;二来郭子仪修身有道,齐家有方,自己和夫人都秉承宽厚之道,之于微末小吏也向来以礼相待。 鲜于燕是郭家的常客,连忙上前施礼见过夫人和郭曜,道了些寒暄的话。 老夫人和郭曜都是明眼人。只见鲜于燕一脸倦容,寒暄之际面露尴尬,似乎有话憋在心里,正寻思着该怎么讲。 而且,他一大早穿着非常正式的官服来找郭暧,也是有些蹊跷。若非祭祀狩猎等帝后出行的大典仪轨,他一个左街使也不需上朝面圣,很少见他一早就穿这么正式来找郭暧的。 更蹊跷的是,郭暧今早醒来,自家人也是方才得到消息,他怎么就知道了? “鲜于大人,不像是从家里来啊?”老夫人问起,这些还是老夫人问着方便。 “嘿嘿嘿嘿,老夫人明察,我是从宫里来,已经几天没回过家了,听说郭暧今早醒来了,便赶了过来。”鲜于燕如释重负。 老夫人也早听郭曜讲起,郭暧最近和鲜于燕在做一些事情,是父亲密信交办的。 老夫人心下了然,他即从宫里直接来的,自然干系重大。当即招呼众儿媳先去用了早点,给郭暧多休息一会儿。 鲜于燕赶紧拿出背后所携的两个食盒,说是昨晚在御膳房借了锅灶和食材,做了鹿血鱼羹,满脸堆笑,一边连连抱歉,一边将炖盅分递给几位少夫人。 鲜于燕善于烹调美食,郭暧的几位嫂嫂焉能不知,平日来也总是张罗他在家做些吃食的。 “哎呦,鲜于大人,难怪大家都喊你吃神仙,看大人如此劳累也不忘了做些好吃食,真是有心了。”郭家二嫂作为代表,一边打趣儿一边道谢,便同众人一起退了出去。 “我躺了几天了?臭咸鱼。” “七天七夜。” “七天七夜?”郭暧一听,顾不得恶心头晕,一挺身坐了起来。 七十一、百年草草?疑云重重 本来郭暧一早也寻思着自己应该躺了不少时日,但听闻是七天七夜后,也是吃了一惊。 他并没有感到身体有什么严重的不适,或者说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怎么就躺了七天七夜呢? “我竟躺了七天七夜?” “是啊。怎么着?要不我俩换换,你替我跑七天七夜?” “你跑了七天七夜,也没见你瘦下来啊?” “去你的。你看我脸,难道不是一脸憔悴么?告诉你我都是趁着吃饭、上茅房的空档眯瞪一会儿,多少天没沾过床边了。” 郭暧一听,噗嗤乐了。 鲜于燕皮肤干燥,眼角露出细微的皱纹,的确是一脸倦容。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能把他累到这个地步。 “看脸倒是几天没洗了。发生什么事了?能把你累成这样。”郭暧不再逗他。 “一宗历时近百年的谋反大案,昨天结案了。” 鲜于燕睁圆了小眼睛,摆着手,拉长了声音,做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郭暧虽然昏迷了几天,但脑袋却清醒的很。生在官宦人家,又久居京城,自然知道这类案子往往千丝万缕牵牵扯扯,一年半载能查清结案都算快的了。 乌鸦集团筹谋近百年,朝中恐怕早已遍布党羽,其间又作案无数,朝廷不会不明白。怎么会如此迅速? 郭暧十分的震惊。 虽说当初父亲交代自己只是追查边令诚和高仙芝的事情,牵扯出乌鸦集团这件大案,非在意料之内,但终究自己为之奔波许久,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虽说睡得时间长了点儿吧,可它竟然就这么结案了。 郭暧不想把事情搞得很严肃,他更喜欢轻松愉快的去面对一些事。 “嗬。这是哪大人智谋高远,竟能在短短数日之内,将朝廷百年沉珂,连根拔除啊?”郭暧略作嬉皮。 “是皇上的意思。”鲜于燕轻轻一拍大腿,舒了一口气,“而且不止是皇上的意思。” 这就更奇怪了。这可是皇帝自己家的事情,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盘算了百来年,要篡夺自己的大好河山,竟至如此草草了事? 这样的事,换做哪朝哪代哪个皇帝,恐怕都要把个天下抖落个底朝天,把该杀的不该杀的都杀一个遍才是啊。 而且,还不止是皇上的意思? “这件事,你左街使也都从始至终参与?刑部,大理寺那边怎么样?” 郭暧不是不相信鲜于燕,只是左街使的职责平常都是管些防火防盗、户籍安置、警戒巡夜、卫生治安等的事情。 郭暧不由得想,这话是不是鲜于燕道听途说的,而非他亲身所见。 “嘁。你还怕我骗你啊,按说这事的确轮不到我来忙前忙后,可朝廷也不知道怎么了,不仅是我,本来还想要韩当一起去呢,只是他有伤在身,才算罢了。” “是不是因为你和韩当,这次都进了终南山参与了进来,所以要你二人一直从中协助啊?” “不是,不像是这么简单。” “哦?”郭暧轻轻应了一声。 鲜于燕看出郭暧的心思,当即便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和盘讲了个遍。 原来,那日惠琳藉由密法,将众人带回长安时,尚在巳时。 鲜于燕回到家中,发现自己的跟班儿麻六儿已经在家里等着了,而且已经等了将近两个时辰。说是收到朝廷命令,要鲜于燕火速点齐人马,进驻终南山乌鸦巢穴,清缴残余、查抄案场。 麻六拿出朝廷的敕令,鲜于燕一看,戳记竟是中书省的大印,虽不比皇帝印玺,也至少是皇帝亲自过问之事。 换做往日,需要左右街使出面的案件,大多由刑部、大理寺发文,要求协查配合即可,这封来自中书省的敕令,事出反常。也难怪麻六火急火燎,直在自己家里等着。 鲜于燕自然知道当今乱局之中,自己一个微末小吏,但有命令执行即可,但有问话回答即可,不该多想什么。 鲜于燕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正式的官服,便到左金吾卫点齐二百名兵卫和十几个勘验、搜查的好手,按照敕令的指示,开赴终南山下。 来到一处山坳里,发现这里已经有很大一块谷地被平整过了,建了临时的帐篷,储备了米粮菜蔬以及牛马的草料,成了一处补给站和中转站。同时,也负责排查进出山间的人。 负责此地的乃是左千牛卫下属一队人马。千牛卫本是直接负责皇宫警戒安全的部队,本不该执行此类任务。 碰巧,领队的中郎将莫思奇,和鲜于燕是旧识,为人仗义爽利,不等鲜于燕问起,便把鲜于燕拉到一旁,小声叮嘱一番。 原来,是肃宗皇帝直接下旨给左右千牛卫、左右监门卫,责令各府军统领将军,即刻选拔兵卫开赴终南山,建立补给站和排查关口。但凡进出终南山的官员、兵卒,乃至辎重武器、卷宗案牍,一律检查登记。 哪怕有人从终南山带出来一把草,都要将涉事人员以及那把草的名称,出入时间,去往何处,记录清楚。 而且到底派了多少支部队出来,建了多少个这样的关口,别说莫思奇,就是统领大将军都不清楚。因为四支军队各自依照密旨行事,并按照各自秘密的路线图开赴指定位置,每一张图上,只标记了一个地点。 妖魔一经降服后,不及半个时辰,旨意就下达了。一个时辰后,莫思奇的队伍已经到达指定位置。 其间,大理寺的、刑部的、吏部的、察事厅子等等各路人马,都纷纷开进了终南山里。甚至连广平王都派了一队自己的近卫,将近三百余人,进到了山里。 各路人马驳杂不堪,甚至有些混乱。每队人马都说是奉了朝廷的旨意来办事,幸亏大家都是久在官场,面子上的事情各都依着规矩办事,还不算难做。 然而,如此的阵仗场面,总叫人心里不自在,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而且,莫思奇更压低了声音十分小心的告诉鲜于燕,在他们的队伍到达这里之前,应该早有一支人马进山了,也许是两支。这不仅是犯了失职之罪,被皇帝知道了要杀头。而且,这两拨人的行迹本身就十分的可疑,令人不安。 原来,莫思奇一经到达指定地点,安排好兵卫设立关卡、搭建帐篷,自己便带了十人队,把方圆十里范围,先行探查了一遍。 对面山头上,明显有两股人马先后经过的痕迹。只是不清楚,他们是一队人马分列先后,还是本身就属于不同的组织。看踪迹,估摸着先后有一百来人经过。 两股人马践踏过的草木上,又新生了很重的露水,应该是早在天亮之前就已经进到了山里。那个时候妖魔还未被降服。 “什么人如此冒险进山,莫将军后来没有进一步的察访么?”郭暧插话。 “没有。这件事莫思奇压了下来,如果不是我和他有过命的交情,他是宁肯憋死也不会说的。被朝廷知道了,是要掉脑袋的。” “这的确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那你们进到山里后,没有发现这两队人马的蛛丝马迹么?” “没有。就像莫思奇担心的那样,这件事整个就很乱,各路人马纷至沓来,交错复杂,贼穴里各个衙门口,各自办案,谁也不管谁,谁也不顾虑谁。缉拿残匪、勘察现场、捡取证据,各行其道,几乎没有谁能够拿到一条完整的线索,都是断的乱的。就算有人先到了现场,也根本看不出来。” “乱的。断的。恐怕还有不少丢失的吧?”郭暧出神的望着鲜于燕,兀自呢喃。 “说到这里,就更加令人心里不安了。按乌鸦集团的历史、发展规模来推断,其收藏的文献信件、账目卷宗,应该汗牛充栋不计其数才对。从朝廷到各州道乃至边疆,也该有不少文武官员与其私通的信件、物证,然而这些却都少得可怜。就像你挖开一株参天巨木,却只看见几条毛毛根,根本说不过去的。” “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以顺藤摸瓜的?” “这方面,对方做的也很干净。只是目前不能定论到底是乌鸦一直以来就做得干净,还是那天先到的人做的干净。查抄案场大概用了两天半的时间,回到京城后,朝廷下旨由大理寺主导,刑部及其它各部司配合,察事厅子代圣监察,将所有卷宗文献、贼囚嫌犯,统一梳理、审讯审查,所有口供、文件、信件,都对了一个遍,几乎没有缺漏,简直是天衣无缝。 就对各类私通贼匪的手札信件来看,开元初年最为猖獗。上至公卿王侯下至主簿幕僚,乃至边疆的节度大将,都有与乌鸦私通的嫌疑。 甚至一位驻守过西域的将军,在信件里竟然信誓旦旦的说誓死追随乌鸦少主,倘若举事,必定带兵来长安共谋大事。信上还有那位将军和自己几位副将的签名画押。 像他这样有实权带兵的将军便有近十位,各路大小将领更有百余名,那些卷宗看得当场各位冷汗直流坐立不安,当时大唐的情况,似乎比现在好不到哪里去。” “哦?后来那位将军,以及其它所有牵连的将领结果如何?” “天宝年间那位将军告老还乡,寿终正寝,朝廷赐了谥号,子孙虽不再出仕做官,也都得了金玉良田,安居乐业。其他几位情形大致相似,或战功卓著屡获封赏,或兢兢业业安守边疆,除了三位将军在边疆战事中殉国外,其余大都安享晚年。以平日里大家都对他们的印象,是万万不会想到他们会跟反贼私通的。 至于那些都尉郎将之流的事迹,倒有许多可疑之处。除了五人在边疆战事中屡立战功,获得了朝廷拔擢,有三位老死军中,有两人目前在讨伐安禄山的前线,也是骁勇善战,不见异端。其余一百余人,全部横死。” “全部横死?那可是一百余名都尉郎将?难道当时没有引起朝中人的猜疑么?” “死是横死,却也不是在一朝一夕。比对从乌鸦巢穴缴获来的文书和大理寺、兵部、刑部所有收录的卷宗来看,从开元初年到开元中期,大约经历十几年的时间,这些人小一半因为触犯军法而被处死,一部分人在戍边时或战死或失踪,另有二十余名死于伤害风疾,还有十余名更为蹊跷,也更明显,只记录了性命籍贯生卒年月日,以及家中三族的姓名关系,其人升平全无只字。这样的卷宗竟出现在兵部,现任的兵部同僚看了,无不瞠目结舌,胆战心惊。 一些涉案的文官,人数少很多,然而大多都是横死,或是疾病致死,或是调任途中遭遇劫匪。只有一位姓张的中书舍人自告奋勇,在对吐蕃的一场战事中,监军有功,后告老还乡,得以安度晚年。” “哦?这么说来,这些与乌鸦有所牵连的人,在开元中期就已经被妥善处置过了。”在提到“妥善处置”四个字时,郭暧口气里带着一些惊喜和敬佩的意味,口气尤为重些。 不等鲜于燕再说什么,郭暧紧接着又问:“那是不是到了天宝年间,乌鸦集团的活动有所收敛,与之牵连的官员就很少了?” “没错儿,开元后期乃至天宝年间,乌鸦的行动急剧减少,似乎蛰伏冬眠了一般。几十年间,文献中反应出来,与之有所勾连的文武官员总共不超过三十人,而且大多官职微末。不过几天来,你一直昏睡在床,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并不难猜到,你想啊,则天女皇一朝大肆屠戮李氏宗族,更任用酷吏,滥杀枉杀,文武百官无不战战兢兢,想必在那个时候乌鸦一伙儿趁机拉拢勾连,势力达到了顶峰。至于开元年间,如今的太上皇当年可是盛年壮志,文治武功威加海内,蝇营狗苟岂有不曾察觉的道理?而且就这些人的结果来看,也十分符合老皇爷的行事风格,对精明强干之人,善于怀柔照抚,赏罚分明,对于平庸微末之辈,又不介意采用雷霆手段。” “咦你这么说,倒真是极有可能。可这样一来,你不觉得,我们又将面对更大的疑团么?” 七十二、天衣有缝?十三黑鸦 听完郭暧的说法,鲜于燕脸上不仅没有轻松下来,反而变得更为凝重,几乎是呢喃自语着,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郭暧听完他的话,也严肃起来,眉头微锁,没有接话。 鲜于燕继续小声说起来:“我不是否定你的猜想,反而,我认为事情根本就该是你说的那样。只是这样一来,老皇爷他,当年为什么没有斩草除根呢?他应该掌握了乌鸦的全面情报才对,甚至像松下风、羽归林这样拥有着兽王蛊血脉天赋的人,他们的恐怖力量更是大唐的威胁才对,他老人家为什么只是处理了在朝的文武官员,而对更大的外患置之不理呢?” “你说的不无道理。纵然我的猜测是对的,也并不排除在此之上还有更大的隐情,使得老皇爷不会那么做。而且看年纪,松下风、羽归林当年应该还不成气候吧。那个时候的乌鸦可能还未招揽到今日这般种种的奇人异士,所以全面蛰伏化整为零,老皇爷纵然想要缴贼,也无常可寻。” “不,有些事你不了解。你看松下风可能就四十来岁的模样,羽归林顶多三十岁,可实际上他们也许都已经是几百岁的老人了。他们当时是否效力乌鸦,不能按常人年龄来推算。” “几百岁?他们到底是人类兽化成狗熊和蛇啊,还是本来就是狗熊和白蛇修炼成精啊?”郭暧一听,心思都被鲜于燕打乱了。 “啧啧啧。这个问题回头再讨论,兽王蛊的事情,你已经知道的太多了。话说回来,如今可以肯定的是,老皇爷,很可能还有高力士大人,早就知道乌鸦集团的存在,甚至掌握着大量的情报。” “恩,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加复杂了。对了,那些俘虏的乌鸦残匪呢?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情报。” “和那些文献卷宗反映的一样,最大的情报就是还有更多的情报,我们没有找到。” “又一个不着痕迹,但却肯定存在的巨大漏洞?” “是。终南山一战本就是十分的惨烈,朝廷与贼军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当时俘获的贼军不过三百余人,小头目三十余人,这些人大多各司其事,互不交集,只对自己的直属头领单线负责。他们的直属头领便是所谓的十三黑鸦,也就是十三个大头目。很多人除了自己的头领,甚至十几年都没见过其他的头领。无论小头目、大头领,但凡集会,大多都以面具示人。很多人问起来,似乎知道些事情,却完全无法把时间、地点、尤其涉及人员的姓名甚至性别说个清楚。” 鲜于燕说完,停顿下来,自顾倒了杯水喝。 “哦?不过就你刚才话说,你们查到的不止这些吧?” 鲜于燕润了润喉咙,咳嗽了几声,继续道:“是啊。世上事,世上的人,是不可能完美无缺的。再严密的组织也总有那么一两条缝隙。我们在一处密室里找到了一个老者,那是一处藏宝室,十分的隐蔽,而且布置了许多的机关,为了打开那个密室,少府监和将作监死了十几名好手。那个人躲在那里面,地位身份自然不容小觑。起初他一口咬定自己只是个守保人,什么都不知道。 还是独孤欢,通过在他身上搜出的一个香囊,找到了一个女人和两个十来岁的孩子。这才逼使那老者和盘托出。 原来那老者姓王,在乌鸦集团几十年了,平时只用代号,名字自己都忘记了。最常用的代号叫白老。他在十三头目中排行第八。这个人虽然身在贼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实人,大半生不赌不嫖,大酒都没喝过几次。 只是有一次,他手下一个小头目,不知是为了戏弄他还是真心孝敬他。带他到长安一处春楼,找了一个姑娘。那时候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到了那个年纪,再冰冷凶悍的人,性子也会缓和下来,心会变软;再老实的人,也会学得一些人间的世故和圆滑。一来二去,他竟沉浸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深深爱上了那个姑娘。 那个时候的他,大概对在乌鸦集团内几十年如牢狱般的生活,也有些厌倦了,有意违背了乌鸦集团严禁私自婚嫁的规矩,在长安城通化门外十五里,一处不惹眼的地方,买了一处宅院,替那姑娘赎了身,安置在那里,秘密成了亲。后来还有了两个孩子。 那里是长安城的东北方,很少有乌鸦的人活动。不过这件事,好像还是走漏了风声,在一次闲谈中,三当家的曾经点过他几句。不过白老很容易听得出,三当家的并不想追究他什么,只是要他小心行事,不要惹出别的事端来就好。 我想可能是乌鸦蛰伏太久了,少有激进的活动,所以对于一些戒令,也就草草了之了。加上白老为人又老实的有些木讷,乃至到了五十多岁,传言还是个老处男。在乌鸦集团里,长期以来也只是负责一些库房收纳和账务经营的事情,一些诸如谋反、暗杀的事,他知道的很少,所以也就由得他去了。” “哦?那他又知道些什么呢?”郭暧关切的问。 “嗨,自然是不多的了。不过也可以从另一个侧面,对乌鸦的规模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再生性木讷不爱交际的人,在一个地方浸润几十年,也肯定会知道些事情的。 首先,关于十三黑鸦。他十五岁进得乌鸦集团,二十三岁坐上小头目的位置,三十四岁成为八当家的,但有一个人,几十年来,他只见过三次,那就是排第一把交椅的那个人,那个人据说只有松下风和羽归林在紧要之时,才可以主动去见他。大家在提起时,只称呼他少主,或是乌鸦少主。 松下风和羽归里,分别位列第三、第四把交椅。第二把交椅,便是疯和尚怀草。这三个人倒是偶尔会以真面目出现在集会之上,大概是因为身份关键,需要以此来凝聚众人。 其余九人,有四位是身怀绝技的江湖游侠和大盗,这几个人或阴狠毒辣,或直率鲁莽,且做些暗杀的勾当。比对性命样貌查证,这四个人在乱战中死掉了。 有一位来自东瀛扶桑,这个人虽然排行第六,但实际只做些顾问谋划的事情,乌鸦的事情,他似乎在十分客气的保持着距离。这个人,十几年来身份隐秘,时而说话是个男人,时而说话是个女人。 不过,这个人好像有一个月多的时间,没有出现过了。 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突厥人,一个是粟特人,两个都号称是西域小国的王族后裔,他们的国家早在则天女皇时,就被大唐剿灭了。两个人功夫、才智皆属平常,只是仗着姻亲关系,常年来经营着与乌鸦与西域各国之间的联系。适才在十三黑鸦中捞得两把交椅。 这两个人,在终南山一战中,想要夹带私逃,被羽归林发现,当场格杀了。 还有一位,也是粟特人,排行第九,代号财神。因为职责关系,老白和交集很多,关系也算不错。但也仅仅知道他叫财神。此人精明干练,通达世故,会说东瀛、突厥、吐蕃、萨珊、天竺、大食等十几国语言。他负责经营者乌鸦集团绝大部分,遍布大唐、东瀛、西域等各地的庞大的产业。 据说,大唐与西域的丝绸贸易,他控制着五成;而西域运往大唐的葡萄酒、马匹、瑟瑟宝石等,他几乎控制了七成。通过他,不难想象,乌鸦集团的庞大与力量。 财神也是在一个多月前,亲自参加了一次十三黑鸦的集会。后来也神奇消失了。 据白老的说法,十三黑鸦每次集会,并非到达的都是本人,有时候会是替身。 开始,白老还以为财神只是随商队远行了,但没过久,他却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很快察觉在不到七天的时间里,自己和财神之间的联系,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切断了。虽然还有些金银财富要经过白老入库,但其交割方式却隐隐变得十分陌生,仿佛在源头上发生了什么重大的改变。那种简单、干练的熟悉感很快消失了。一些细节处理上变得毛糙起来。 他悄悄的去财神在终南山的一处秘密据点查探,那是一处阔达二十余亩豪奢的山中别业,那里已经空了。只剩下几处岩穴,连屋舍都被拆毁,砖瓦土石都被运走了,干净的就好像那里从未出过什么宅院一样。” “哦?竟有这么神通广大的人,不知样貌如何?” “白老与他打交道二十余年,二十多年来,他的脸始终保持着最初认识时的样子,一个二十来岁的异域贵公子,样貌不丑不美,除了天然的贵气外,并没有什么特点。白老怀疑他常年带着面具,有时候也怀疑,这二十年来,除了替身外,财神本身就不是一个人。但那种独特的温和而又极富力量感的气场,却又让人觉得他就是同一个人。白老判断是不是财神自己出席会议,也是凭借那股熟悉的气场。” “那不知从乌鸦处缴来的财富如何?”郭暧嬉笑问。 “自然十分可观。几年来,大唐战事不断,可以补上这些年军费的亏空了。只不过,还是有一个庞大的缺口,空在那里。应该是被财神带走了。至于带到了哪里,白老也不得而知。” “恩,有了这些钱,总算解得燃眉之急。安禄山兵发长安的时候,有传言说皇宫中的财富都被高仙芝散去激励将士了,也有说是被安禄山掠走了。朝廷府库内虚的很。老皇爷派永王李到南方各地筹集军饷,似乎并不顺利。对了,十三黑鸦,还有一个呢?” “这个人么,是一名西域胡僧,虽然他经常不无夸张的讲述自己在吐蕃的影响力,但据白老判断他应该是一名突厥人。” 这名胡僧,名义上是乌鸦五当家的,听他话里话外似乎自己在西域也建起了一宗势力,并不真正把自己当做乌鸦的一份子。平日里的行径也颇为骄狂,更是弃乌鸦律令于不顾,不以代号行走,只许众人称呼他宝象法王。而且他好像对这个称号很是在意,如果有谁叫错了,便要遭他一顿拳脚的。奈何此人身形干瘦、面容枯猥,实在与宝象法王这个宏大的称谓相去甚远,以至于免不了人有在背地偷偷的取笑。很多人怀疑他根本就是个假冒的法王,冒他人之名而已。 据乌鸦在吐蕃的眼线传言,吐蕃境内扎卜楞寺里,确实有一位宝象法王,但传言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闭关修行了。 所以那名突厥僧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大家也不得而知了。只是在一个秘密集团之内,谁的过去都不那么重要,大家也就随他意,叫他宝象法王罢了。 宝象法王每年至少有三五个月时间在西域度过,这倒也和他在西域有秘密势力相吻合。他很少参与乌鸦集团的内部行动,平日集会,也很少表发意见,大多时间都是在自己专修的一处僧堂里生活起居、念经礼佛。也甚少与人交往。 白老对他最深刻的记忆,莫过于安禄山发动兵变之前,一次十三黑鸦的集会上,宝象法王极力主张应当趁机举事,好与安禄山的判断呼应,一举颠覆大唐。 他第一个发言,本以为自己的主张定会得到一片喝彩,甚至情绪都有些激动。 不料那个东瀛人,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坚称大唐国力雄厚,兵强马壮,此时举事只会饮恨败果,绝非良策。 宝象法王听了,很是不屑,当场反唇相讥,骂那东瀛人国小力微,自是与吐蕃天国不能比,他的意见不看听从。当即又把话锋引向松下风和羽归林。在他看来,松下风和羽归林断不会反对他的意见。 殊料,松下风和羽归林竟然同样驳斥了他的意见。宝象法王勃然大怒,当场拍碎了议事的桌案,愤然离席。 也是在一个多月前,一次十三黑鸦的秘密会议上,宝象法王对着众人不无嘲讽的数落了一番,大意是指他们当初未曾采纳自己的意见,不仅失却了先机,还落得今天的地步。 当时的白老,并没有理解他嘴里所谓“今天的地步”是什么意思。 但那之后,宝象法王也毁掉了自己的僧堂,回吐蕃去了。他是堂而皇之走的。 “东瀛人,财神,西域胡僧,都是在一个月前发生的变故,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白老有交代么?” “没有。乌鸦集团组织严密,白老主要负责金银入库和内部的银钱流通,其它的事情几乎不让他参与。不过,据白老的说法,这三个人也是在十三黑鸦里也是享有一定特权的。虽然他们不能直接要求和乌鸦少主见面,但每隔一段时间,乌鸦少主会秘密召见他们一次。白老猜测,应该是乌鸦少主亲自同他们交代了什么,是以生出去后来的变故。” “乌鸦少主。乌鸦少主。”郭暧兀自呢喃。 “是,乌鸦少主。”鲜于燕随口应和了一句。 就在二人呢喃沉思之际,门外传来七宝的声音。 “宫里来人了,鱼诺海总管大人来访,要见公子。” 七十三、鱼戏莲莲?世事如棋 二人倾谈之际,忽然听七宝说话,鱼诺海来访。是察事厅子的人。两人顿时止住谈话,请人进来。 鱼诺海和郭暧,曾经也有过一段称兄道弟的时光。后来他进宫加入了察事厅子,便主动的将这份关系淡化了。似乎他比郭暧,更加介意自己的身份。 又碍着自己此时的身份,毕竟是带着些朝廷派遣的意味,所以他是在郭府正门的门廊处等待的。 任凭老管家好言相请,他还是执意如此,说是等六公子回话了,再入内不迟。 郭暧是郭子仪第六子,场面上,也就有人称他六公子。 当七宝一路小跑儿着,到门廊处引了鱼诺海,到郭暧的住处时,郭暧和鲜于燕已经来到了卧室外的小厅里。 鲜于燕一身官服。 郭暧简单洗漱了一下,拢了拢头发,随便取了一件袍子披在睡衣外。 鱼诺海是一个人独自来的。 鱼诺海甫一进门,郭暧先咯咯咯的对着他乐了一番,“哎呦,隔老远一股鱼腥味儿啊。哈哈哈哈。” 鱼诺海见了郭暧的面,倒是放松起来,恢复了往日朋友间的自由洒脱。上前拉了拉郭暧披着的袍子,提着鼻子嗅了嗅,拉长声音咕哝起来。 “恩,还是腌了七天七夜的咸鱼味儿。哈哈哈哈。” 毕竟是躺了七天七夜的人,再有家人悉心照料,郭暧身上也泛起了一股男人特有的汗腥味儿 “哈哈哈哈,鱼总管,别见外,再说我也没个一官半职的,这样穿戴,你就将就些吧。你的消息真够灵通的,我刚醒,你就来了。” “哎,跟鲜于燕大人比起来,我可差远了哦。怎么样?郭大哥身体恢复的可好。” “好。好。好的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睡上七天七夜。怎么?专程来看望哥哥么,带了什么礼物就放在桌上吧?一直提着怪累的。” 郭暧说着,故意大幅度晃了两下身子,朝鱼诺海背着的手后张望,好像那里藏带了什么东西似的。 鱼诺海也嬉皮笑脸起来,张开双臂转了一圈,背后空空如也。然后忽地把手在背后一摸,拎出一样物件来。 是一具食盒。 大家刚要鼓掌,忽地鲜于燕叫了起来,“哎,这是我带来的啊。你小子耍的什么鬼把戏。” 郭暧一看,果然如此,圆形的食盒描漆画银,颇有几分华贵。和刚才鲜于燕带来的大抵是同样的一件。 再看一旁的桌案上,鲜于燕带来的那一件,已经不见了。 是幻术。这样的把戏郭暧也会几样。 鱼诺海在和姐姐失散后,有一段时间流落江湖,在一个胡人马戏班里讨生活,大概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 大唐时代,有许多西域来的胡人,到长安、洛阳,或是其它富庶的大城,靠表演幻术谋财。当然其中也不乏偷盗拐带的行径。 他们最拿手幻术的是砍人头。砍掉人头,血溅当场,然后再有人把被砍的脑袋接回去,完好如初。高宗时代,因为厌恶那血腥的场面,曾一度禁止西域胡人的马戏班子表演这个戏法儿。 鱼诺海并不抵赖,咧嘴笑笑,对着鲜于燕躬了躬身子,双手把食盒递还给鲜于燕。 鱼诺海一抱拳,嬉笑着说起,“素问鲜于兄厨艺通神,再加上这宫里上好食材,熬煮的羹汤,想必美味非常。不知道兄弟可有一般口服啊。” “嘿嘿嘿嘿,鱼总管不用客气,一起吃,一起吃吧。”鲜于燕一边回答他,径直走到桌案前,打开了食盒,便要将羹汤分盛出来。 “啊呀,见鬼啦,我做的鱼羹呢!”鲜于燕又惊叫起来。把食盒一倾,摆给郭暧和鱼诺海看。 那里面并没有装羹汤用的盅罐,而是三瓶酒,由三只小巧玲珑的白瓷瓶儿装着。瓶身没有装饰,素的,器形却十分的雅致。 瓶口用软木塞封着,柔和曼妙的酒香却早已流淌到了众人的鼻子里。七宝咧着嘴,当即淌下了一溜口水。 郭暧当下看得明白,起身一拍鱼诺海的肩膀,“真是好酒。” “献丑,献丑。”鱼诺海嬉笑着。 “那我的鱼羹呢?”鲜于燕一摸肚子,看了看郭暧,又看了看鱼诺海。也不知道到底该找谁问个究竟。 “鲜于兄来得这么早,难道不该早把鱼羹摆在桌上了么?” 大家寻声望去,果然,一具金釉画彩炖盅,摆在桌案上。 郭暧哈哈笑起来,不由得鼓掌喝彩,“精彩。精彩。小鱼儿,你这凭空挪移的手段,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啊。” “两位哥哥见笑了。这酒,也是从宫里借来的,说是用了上好的雪莲、虎骨、人参调制,滋补的很,郭大哥、鲜于兄一番鏖战,可好拿来补补身子。” 七宝一听,没等郭暧吩咐赶忙到了厨房里,拿了碗筷酒盏,顺带取了几样小菜佐酒。铺开在桌案上,伺候众人吃喝起来。 鱼诺海知道郭暧从不轻贱下人,而且他也有点喜欢七宝这个孩子,一并倒了一杯酒给七宝吃。乐的七宝露出一口板牙,白灿灿的,小心翼翼舔着嘴唇喝起来,生怕洒落一滴琼浆玉液。 酒喝过三杯,三个人还是嬉嬉闹闹,随意笑骂着。 郭暧和鲜于燕互相看过几眼,心领神会,知道鱼诺海此来,并不简单。 鲜于燕试探着郭暧的态度,郭暧还是比较珍惜这样的场面,自己和鱼诺海之间,这样随意的开着玩笑,也是许久之前了。 虽然郭暧也很想知道鲜于燕此行的目的,以及他会带来怎样的消息。可是,他若真的讲出来了,一定就是自己想知道的么?也许会很尴尬,或者不开心吧。 想到这里,郭暧也干脆放任自流,随心说笑起来。 如果他想说,他一定会说的。何必摊破这美好的时光呢。 不过,时间久了,鲜于燕总有些忸怩,身子屁股挪来挪去,坐立不安。 鱼诺海是个伶俐的人,看出鲜于燕的窘态,心想自己迟迟不表明来意,可能会让鲜于燕误会,是因为他的存在自己才不便说话的。 鱼诺海未语先笑,一抱拳,“鲜于兄,不必介怀。这次我来,的确有一半是公事,另一半却是出于小弟私下对郭大哥,还有郭老将军的崇敬之意。” 说着话,鱼诺海,把脸转向了郭暧。依然微笑着。 的确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消息。 当鱼诺海提到郭老将军时,郭暧心里忽地一冷,虽然他生性浪荡,却毕竟身在郭家,朝中的局势、父亲的艰难,他还是能够体会的到。尤其近日来遭遇种种,更觉人生之艰辛。 父亲虽然战功卓著,手握兵权。然而,这功勋和兵权又何尝不是一具枷锁镣铐呢? 且不说安禄山之乱,吐蕃国之祸,就他皇帝自家那本帐,就够人看得心烦意乱了。 自皇上登基以来,对安禄山叛贼的战事一直非常顺利,更有收复长安的盖世功勋,百官无不臣服,四野纷纷追随。皇帝自己也是知道的。 然而,太上皇龙御天下数十年,威临八荒,甚至自己殿下这些文臣武将,绝大多数都是他留下来的。顺从,未必就是忠心啊!再加上皇帝在东宫时,与太上皇生出种种嫌隙,甚至几番险些丢了性命。他怎么会忘记呢? 况且又有永王李雄踞江陵。蠢蠢欲动。 此时的父亲,就像一把利剑。谁都想得到。弄不好,恐怕父亲这把剑就得伤到自己,祸及全族。 鱼诺海,作为李辅国的属下,忽然提到父亲,恐怕不会是什么太好的事情。 更不知道他到底代表的皇帝,还是李辅国前来。 李辅国虽然是皇帝如今最崇信的人,然而,权势熏天后,变数如何都在不测之中。 郭暧的表情一怔,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也不想接。既然他开了口,就让自己说下去吧。 看郭暧不说话,鱼诺海心下了然,便独自把话题继续下去:“其实,郭大哥,在察访边令诚的事情,大总管早就知道了。也不难猜想,这件事情是谁交代郭大哥去办的。大总管就是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你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你所知道的消息,他知道的更多。” 这些话,鱼诺海不说,郭暧也能想得到。当下,长安城里爪牙眼线最多的,莫过于李辅国了。只是,这话里有多少夸张的成分呢? 他的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只有这些?”郭暧微微一笑,不以为然的问道。 “总管大人说的就这些。”鱼诺海停下来,长叹一声,又继续道:“当一个人,大权在握太久了之后,也许都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自己左右翻覆之间吧。在他老人家看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了。” 郭暧笑了一下,他可以想象在李辅国的眼里,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他郭暧也好,父亲也罢,都只是随他任意摆布的旗子。 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很少想到,自己可能也只是别人手里的棋子。 郭暧沉思的当口儿,鱼诺海又继续道:“当今局面,且不说安禄山、吐蕃、乌鸦这些,就李唐自家,也是纷乱云诡。对于做臣子的来说,只有选择的机会,选对了,累世荣华,选错了,祸及全族。李大人,站在当今天子身边,自是隆沐皇恩,权倾朝野。不过,在我看来,台面上的人是选,台面之下,未必就没有其他的选择。” 话说到后半句,鱼诺海的神情一边,语气也意味深长起来。 他说的这些话倒是很有道理。台面上的人,台面下的人,看得长远些,也许对郭家才是最有利的。 只是,台面下的那个人是谁呢? “哦?这些话想来就是小鱼儿自己要对我说的吧。”郭暧看出他的变化,“只是你” “我受李大人恩惠很多,自是为他效力,然而这个世界上,不该只有权力和**,不是么?况且,我小鱼儿命途坎坷,受过的恩惠也并非他一人,郭大哥于我不同样恩情深重么。” “哦?不止他一人,恐怕也不止我郭暧吧!”郭暧坦白了自己的想法,但也没有要对方一定回答的意思。 此次鱼诺海的造访,远比想象的更加复杂啊。 鱼诺海抱拳轻轻点了一下,并没有回答郭暧的问题。 “那,小鱼儿,那天终南山的火,也是你们放的喽!” 鱼诺海笑而不答。 “天坑里,垂下软梯救了我们的人,也是你吧?” 鱼诺海依然笑而不答。 “不承认,也不否认么?” “没有。其实,我也在寻找一个答案,该怎样告诉你。” “哦?此话怎讲?” “哈哈哈哈,有些路本来就不容易找到方向,有些问题本来就很难回答啊。也许,是我自己在寻找自己的方向和答案吧。” “希望你找到自己的答案时,我们还能这样坐下无忧无虑的喝上一杯!” “应该不难办到。对了,还有一件事情,陈玄礼将军已经被皇上赐死了。我临来时下的圣旨,此刻,怕是已经执行完毕了。” 鱼诺海说这话时,表情冷然,看不出他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或者对陈玄礼是否同情还是快意。 如此淡然的说出一个人的死亡,还是令郭暧有些讶异,或许小鱼儿在隐瞒什么吧。或许这些年的江湖漂泊,早已令他看淡了人的生死。 郭暧同鲜于燕对视了一眼。那天夜里,边令诚被那个后来化身成九尾妖兽的黑衣人带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想到了陈玄礼将军很可能凶多吉少了。 三天的时间,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未免太残酷了。 鱼诺海见他们沉默不语,继续道:“这件事,本来就是欲加之罪,烦恼无用。不过,有一样倒是真的,皇上真的很在意边令诚的事。” 郭暧、鲜于燕一听,目光登时集中在了鱼诺海脸上。 欲加之罪,他们二人是清楚的,虽说陈玄礼身为龙武大将军,担负着护卫皇城的职责,可边令诚左不过是一介囚徒而已,又是在大理寺被劫的,总犯不上死罪的。 皇上要除掉陈玄礼,也不过是为了与那位老人家对抗。 他二人本以为边令诚在皇上眼里不过是一个筹码而已。皇帝竟真的在意他? 是啊。父亲交代自己察访边令诚的事。结果牵扯出乌鸦来。难道边令诚还有什么秘密,竟令当今皇帝也有所顾虑么? 七十四、一言地狱?白马丽人 鱼诺海回身看了一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七宝已经离开了,就连院儿里候着的家人,也一并不见了。 的确是个懂事又伶俐的孩子。 “当初,边令诚带着圣旨杀了高仙芝、封常清,使得国失栋梁,军心涣散,甚至造成了皇帝出走长安失陷的惨祸。皇帝是想查清那份圣旨的来由么?” 高仙芝、封常清被杀后,潼关陷落,边令诚便被叛军掳走了。朝中传言,那份圣旨并非出自当时的皇帝,也就是今天的太上皇。是边令诚假传圣旨,杀了二人。 倘若传言是真,那这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集团,有意颠覆大唐社稷。 倘若圣旨真的出自太上皇,事实一旦澄清,那他老人家自然再难面对天下众人。当今天子的地位,必将更加稳固。 看着郭暧边说话,边投来询问的目光,鱼诺海摇了摇头。 “啧啧啧,这种事我们就不要猜了。二位追查边令诚的事情这么久,又经历终南山一番鏖战,尤其是鲜于兄,更是全然参与了对乌鸦集团的剿灭、审讯事宜,难道对当今这盘棋局的规模如何,心下还没个了然么?” 鲜于燕停顿下来,看着二人。二人心中虽早有猜疑,却不想搭话,静待他继续说下去。 “边令诚在被抓回之后,曾经不断叫喊太子要杀皇帝。” 鱼诺海说完,闭上嘴,本就轻薄的嘴唇抿的紧紧的。 郭暧、鲜于燕手中的酒杯险些跌落在桌上,二人追查边令诚的事情这许多时日,这件事却是第一次听说。 二人宁可鱼诺海从来没说过这句话。这哪里是一趟浑水,分明就是火炼地狱,沾上这件事,恐怕是九死一生啊! 秋风乍起,吹得不大的厅堂里一阵冰冷。郭暧、鲜于燕犹如坠入万丈冰窟之中,心都要结冰了。 “鱼诺海走了?”郭暧问。 “恩。”鲜于燕轻轻应了一声,又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甚至两个人都没注意到鱼诺海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可惜了这些鱼羹和美酒。不如出去走走,老鲜?” 鱼羹冷了,酒也寒起来。鲜于燕没有说话,默默站了起来,等待郭暧去换衣装。 浩劫虽退,长安城里四下萧然,许多殿宇屋舍被破坏的很严重。 “这几天,朝廷收到各州府上奏,大概在长安周围方圆五百里范围内的城镇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皇帝也正为这件事头疼呢。”鲜于燕摸着肚子,开口打破了沉默。 “是那个鬼地藏的术法导致的么?” “应该是,各地奏报说是流星飞窜,毁坏屋舍,人员牲畜死伤难计。需要大量的银钱善后。” “哦。**至此,的确头疼。可也无可奈何啊。” “皇上好像是想请青龙寺的惠果大师主导重建各个大城。” “啊?是因为师兄在这次浩劫中施展无上密法的缘故么?” “大概是吧。皇上已经派人去过青龙寺几次了,却没见到惠果大师。” “哦。师兄与皇帝确实有过一番机缘,不过皇上想以密法重建各个大城,却也是难为了师兄。对了,松下风、羽归林、小狐狸,这几个,你们后来有什么线索吗?” “羽归林伤势不轻,怕是已在战乱中死掉了,其余二人行踪成谜,各司正在缉捕。至于怀秀,惠琳大师说这件事要等惠果大师现身之时,才能说个明白。” “对了。小狐狸之外,还有一条大狐狸啊。不知道那个劫走边令诚的大狐狸,到底什么来头。总觉得终南山内,除了财神等人外,其余皆是武夫兵卒之用,真正谋划大局的人还安安稳稳的在暗处,伺机观察。” “太子要杀皇帝。眼下尚未册立太子,这句话又有何指呢?”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心里却始终盘旋着鱼诺海那一句冷语。还是鲜于燕直性子藏不住,说了出来。 “眼下虽未立太子,可文武中却早各有拥戴,太子长太子短的,私下里早已叫了起来。而且,边令诚是什么时候发疯的,也关系重大,倘若他在潼关失守,长安沦陷前后疯掉的,那这事情就麻烦了。那个时候太子” 郭暧没把话说下去。 “这样的话,那二位倒是都有不小的麻烦啊。” “你这样说,倒提醒了我。两个人都有麻烦,且这麻烦还都牵系在边令诚身上,也难怪各方势力都在争抢他。想来也好笑,堂堂九五之尊,天下社稷之事,倒要凭一个疯子的几句话来翻云覆雨了。” “而且,他说的话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手里握着这个人,便可控制舆论,操弄天下。”鲜于燕说罢,发出一声长叹。 “干嘛?你叹什么气啊?”郭暧逗他。 “你不觉得可叹么?我们这些人打打杀杀,死了那么多的人,耗费了那么多的银钱,到最后不过是听人几句不知真假的话,来定这一局输赢。” “哈哈哈哈,老鲜你有时候很有智慧的嘛。不过,话虽如此,真正的较量,还是在于长久的经营吧。尔虞我诈也罢,战场厮杀也罢,很多时候较量的都未必是当下的力量,高手过招,看似在那一瞬间决出胜负,其实更多的还是素日的修炼和经营吧。皇上之所以忌惮老皇爷,正在于此啊,毕竟老皇爷的光辉沐浴了李唐王朝太久。” 二人一路聊着,心中负累渐渐释然。 本来一顿早点珍馐美味,被鱼诺海一句话搞得食欲全无,此刻竟饥肠辘辘,五脏府中擂鼓一般。 二人一抬头,却见前方不远已是东市的地界。人熟不如脚熟,竟兀自踱步到了这里。 时辰已近午时,沿街的酒肆饭馆儿里纷纷飘出诱人的酒肉香气,鲜于燕快走几步,招呼着郭暧进了小仙居。 小仙居楼高三层,二楼、三楼便有百余雅间。三楼风光最好的有三间,蓬莱、方丈、瀛洲。窗外不仅街景繁华秀丽,更可远眺北边的皇城,龙楼凤阁琉璃华瓦,大唐帝都的非凡气派尽收眼底。 虽是灾劫刚过,小仙居依旧保持了长安酒肆中的一流水准,自塞外到江南,自东海到西域,各路美食,名目繁多。 堂倌儿见是熟客,一路领着到了蓬莱雅舍。二人选了几样可口的饭菜,落座闲聊。 “鲜于,听说你那次露了一手后,令老板娘大为震惊,特别招你入股,做了三老板啊?” 郭暧和鲜于燕相识,就是在这小仙居内,因为当时的厨子临时替换,饭菜口味不佳,惹得鲜于燕一阵嘲讽,后来亲自下厨做了一道牛肉,得了满堂彩。又爱吃又爱管闲事的郭暧,因此和鲜于燕成了忘年交。 “没有的事,我要是做了这小仙居的三老板,谁还吃这公门饭啊!那会儿我也知道他小仙居临时换了大厨,只是因为有些事闹得心中憋闷,发作一下而已,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你们这些看客。” “早上的鱼羹真的是你从御膳房里带出来的啊?” “当然了,这几天李辅国一直把我们一帮人抓罗在宫里办差,各样物证、卷宗、赃物,都要在他察事厅子的监管下盘查核对,酒食自然都是御膳房里特别供应了。” “那你们可以啊,又是好吃又是好喝的,我看皇上他老人家平日都未必有你们这般口服。” “如今这时局,皇上哪有心思吃饭啊,山珍海味在他那儿也是没味儿。不过,我那鱼羹是因为我跟御膳房的大厨有交情,私下弄来的。鱼诺海给你带的酒,是皇上赐的。这次剿灭乌鸦集团,打败鬼地藏,总归是有的一份功劳。估计很快,皇帝就会召见你,赏赐你一番的。” “哎。好吃好喝就行,我可不要什么官爵。那帽子戴着太累。” “跟我说没用,自己跟皇上说去。哎,你看那尼姑。”鲜于燕说着,一眼瞥到窗外,努着嘴示意郭暧看过去。 “啧啧啧。跟我混了这么久,你还分不清道姑和尼姑啊。那是道姑,道姑。哎,你别说,这位道姑当真清丽脱俗,在俗家时也该是哪户王侯门阀中的闺秀。” 窗外,一条大街连通南北。来往行人、沿街叫卖的商贩络绎不绝,喧哗萧然。 准确的说是两名道姑,各自骑了白色的骏马,自北向南而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小道姑,生的机敏伶俐,想来是自幼便随人学道,尚不解方外与俗世的差别,一边吆喝着开路,一边四下观瞧,水灵灵的眼眸里,满是对俗世的好奇。 紧随的一匹白马,骄悍内敛、贵气十足,自是大宛龙驹中的上品。吸引了鲜于燕和郭暧的,正是马上端坐的女道士。 女道士身形纤长,面容清艳。一袭青衣束身,一尺青纱绾住了青丝。纵然繁华如长安,在她眼里也如云烟一般,淡然不惊之外,眉宇间更有几分飒爽之意。 “这女道士若是肯为人微微一笑,当真醉杀万夫啊,”郭暧看着不禁神往,“不知因何缘故要出家做了道士,不过也是,她若在俗家,这世间怕也难找与她相匹的男人。” “嘿!嘿!瞧你小子这熊样,人家都出家了,就是为了躲开你们这群游侠浪儿,别不知好歹了。” “我想什么!你方才不也是为她超凡出尘的风姿所吸引么?” “我是想告诉你,她可能是从皇城那边过来的!”鲜于燕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他内心里还是承认,自己的确也为这女道士的绝代风采所打动。 “看她来时的方向,就你所言也不无可能,这又如何?” “没什么,只是奇怪啊。一个这么漂亮的女道士,此刻从皇城里出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劫难刚过,也许是哪户人家请来做做法事,辟邪求福的么。” “我看不像,你刚才不也说她超凡出尘么,这女道士虽然衣着简朴,却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高贵,尤其是骨子里透着一股昂然不屈之意,怎么会为了几个银钱而屈身呢。” “死咸鱼,你看人很准么,真说不定她是哪家大户里的闺秀,不肯迁就父母指婚,才出家做了道士呢。哎呀,只可惜了一代芳华,就此长伴青灯哦。” 二人翘首以望,目送着女道士慢慢远去,不久便消失在匆匆人群之中。 酒菜早已悄悄铺满了桌上,郭暧擎起一杯酒,轻轻与鲜于燕碰了一下杯子,怅然饮下。 “敬那位女道士!哈哈哈哈,”鲜于燕了解郭暧的心思,打趣儿道,“不用伤怀啦。美丽的事物,永远都只能远观,相信我。此刻你我看她清丽脱俗,风采不凡。也许换做她的情郎,又当是别一番风姿,娇羞婀娜风情万种也说不定啊!” “死咸鱼,你怎么就知道她有情郎呢?” “现在也许没有。可当年,必定有一个人,令她为之疯狂,所以才出家做了道士啊。你见了女人,就变笨了。真是的,这都想不明白。” “哈哈哈哈,干杯!”郭暧无言以对,又一杯醇酒灌了下去,“你说的有道理。只是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人被她的风采打动,为之神往,而她自己恐怕却忽然不知。” 其实无论男女,都是喜好美色的。只是有人好色,有人爱怜人间难得而又易逝的美。尤其是美人,更比梨花易凋残。 话题转到女人身上,两个人的酒兴不免畅快起来。从花雕到汾酒,又从汾酒喝到葡萄酒,一直喝到出了午时。 两个人已经都带了些醉意。 “你有没觉得忽然间很安静。”鲜于燕问道。 郭暧被这一问打了激灵,瞥了一眼窗外,本该熙熙攘攘的街市上,竟无一个行人,“不对,出了什么事?” 七十五、繁华一默?诡异画图 二人喝到七分酒意的时候,忽然发现情况不对,本该繁华喧闹的街市上,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 鲜于燕打起精神一听,“这小仙居里,好像也空了。” “是。楼下大堂里此刻本该有百余号酒客,全无半点声音,隔壁几个房间也是静的出奇。” 小仙楼乃至整条街都被肃清了。 “是有什么人要来么,”郭暧暗自思忖,“方圆地界,只剩下了自己和鲜于燕,要见我还是鲜于燕?八成是要找我们两个人吧。” 鲜于燕看了郭暧一眼,心下了然。 要来的人,还没有来。二人端起酒杯,继续喝酒。 周围越来越安静,就连最远处守门人的那条狗都不叫了。 “你猜这次来的会是什么人?” “我不猜。此刻就是他坐在我面前,恐怕我都猜不出他是什么人,为谁而来。”鲜于燕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嘿嘿,你还是老样子。不过,说实话我也猜不出。皇上和老皇爷,犯不着摆这个阵势,直接召我进宫就成了。李辅国么,早上鱼诺海已经来过了。还会有谁呢?” “嘿嘿,不过有一条我倒是猜的出,他们不是来找我的。哈哈哈哈,你真的一点不紧张么,不怕来人要你的脑袋啊?” “我只是好奇,好奇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好奇来人是谁?至于脑袋么,如果他们想要的是我的脑袋,就不会如此费心了。” “来人了。百步之外,一中年男人,一个位少年,那少年步履轻盈,也许是个女人。”鲜于燕看着郭暧,面无表情的说道。 鲜于燕说完之后,又过了一会儿,也就是常人步行百余步左右的功夫。郭暧也听到了登登上楼的声音。 一位中年男人步态稳重,一位少年步履轻盈。 来人似乎有意放慢了步调,若非修习了密术,常人是很难听到的。 两人来到门外,并没有事先招呼,而是有人直接挑开了帘子,闪身飘进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 来人一袭月银色圆领窄袖袍衫,银色缎带束发,浑身上下干练利落,没有多余的香囊玉佩装饰,然而衣服用料和裁剪都是出自苏杭一代上乘的秀坊绣工,富贵天然。 少年眉似远山眼若秋水,唇红齿白,两个小小的酒窝,笑起来流露出十二分的可爱和洒脱。 然而,这少年的印堂间却隐隐流露着一丝将散不散的阴郁之气。 看着有些眼熟,但又实在无法与脑海中的人物对上号。刹那间,郭暧怔住了。 “怎么?看本公子侠少风流,看傻了么?”少年头一扬嘴一撇,笑骂起来。声音也是银铃般的好听。 郭暧恍然醒悟,明白自己的唐突,连忙抱拳道了一声失礼。 少年同样对着郭暧一抱拳,微微一笑,拣了一处座位,兀自大方坐了下去。 这时,为少年挑开帘子的人也踱步走了进来,一位中年男子,手摇羽扇,一袭白色布衣,披散着头发,山野隐士的风度,眼眸里却流露出帷幄天下的雄姿。 “郭公子客气了。这位乃是广平王府里的三王子,山人李泌,眼下也在广平王大元帅帐下效力。” 是李泌,郭暧早就听说过此人。辅佐当今圣上夺回长安,驱逐贼寇,多赖此人韬略,与父亲也算是有过一番交谊。当下拱手,再度对着三王子和李泌深深施礼,敬听他讲述来意。 “山人直言。多日前,郭公子曾收到老将军一封信。那件事,山人是知道的。此番终南山鏖战,剿除贼匪,郭公子居功至伟,密术手段也令我等叹为观止。听说郭公子亦受创不轻,以至修养多日,不过适才看来,郭公子神清气郎,想必身体已无大碍。” “有劳先生挂怀,小侄这里休养的很好,并无大碍。不知先生此番前来,又有何赐教?” 郭暧听他提起父亲密信的事,知道他此番前来,必不简单。一语寒暄过后,直问来意。 “哈哈,公子性情爽直。平叛前线的情况,想必郭公子也有所耳闻,叛军仿照当年太宗的雄才,打造了一支幽骑军,骁勇残忍,实乃平叛大患。而太宗当年所建玄甲军,后来几番变革,几无遗留。有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探听到当初遗落在吐蕃的那批玄甲,早被高仙芝将军所获,秘藏起来。一直以来,我们便想寻得那批甲胄。此番,剿灭乌鸦集团,意外之喜,竟然在山中收缴到一批玄甲器械,更令我们坚定了重建太宗玄甲军的意志。当然,这也多多有劳郭公子和鲜于大人了。” “先生谬赞了。只是,先生因何判定终南山缴获的玄甲和高仙芝所藏的那批玄甲,不是同一批呢?小侄连日走访,听到一些不利于高将军的微词,说是乌鸦集团曾试图拉拢高将军合谋大事。” 郭暧并非有意刁难,只是脑海中闪过念头,如果高仙芝真的和乌鸦集团合谋,那乌鸦军中的玄甲,说不定就是高仙芝拥有的那一批啊。 未曾想,郭暧无心的一问,智谋如李泌者,竟也一时语噻。 只见他眸光微微闪烁,似有沉思,“这个么?郭公子所想,未尝没有可能。只是眼下边令诚得而复失,事关高将军名誉和军心,此事暂时不做他想。至于玄甲之事,实在另有缘由,所以才想再次劳烦公子。” 李泌轻声说完,看向一旁的美少年。那少年王子,优雅的一反手,从背后取出一根雕镂精美的竹管。 竹管一尺五寸有余,摩挲的光亮如镜,呈现出美丽的琥珀色。两端是楠木做的盖子,同样雕刻着精美的图案,盖子上缀了红色的流苏,又可以当做拉开盖子的把手。 美少年轻轻拉开一端的盖子,取出一卷画轴。郭暧注意到,这位三王子的手,异常的纤细白嫩,竟有一种想要轻轻咬上一口的冲动。 美少年似乎也注意到了,郭暧在痴痴的看着自己,脸边微微浮现一抹红晕。 “喏,这里有一幅画。早听说你浪荡公子的大名,不学无术,专通旁门,想来一定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美少年微微撇着嘴,似在有意调笑郭暧。说罢,便用自己那细白春葱般的手,将画轴递给了郭暧。郭暧压抑住内心小小的悸动,轻手接过来,慢慢展开。 画卷高不过一尺二寸,长有五尺余。伴随画卷慢慢展开,满目湖山大河,映入眼帘。 画卷的左手边,一处山口上,画了一座巍峨高耸的石门,三枚篆字:梓潼门。 梓潼门?很奇怪的一座门。 石门的另一侧便是一条崎岖的山路,在崇山峻岭中间、大河高湖之侧,曲折蜿蜒、断续相继,虽然山路细窄,却几乎占了整幅画的一半以上。 在画的右端,是一片起伏入云的群山,好似传说中的昆仑山,山下鸟语花香,山巅白雪皑皑。 群山中有一处冰湖,冰湖狭长,延伸到一处满是云翳的山谷里,那条山路就在冰湖的岸边隐约消失了。 仔细看时,山路沿途并不平静,沿途蹲踞盘旋着许多的大蛇虎狼,一些山口处还有一些刻画模糊的神像。 就在这条艰险的道路上,一队人马匆匆行进着。一名身着铁甲的将军,领了约莫二十名亲随,轻装简从,骑马走在前面。 后边接踵摩肩,画了有数百名兵卫,骑着马紧紧跟随。不同的是,这些马匹,每一匹都驮着厚重的包裹。似乎正在运送这批货物到什么地方。 除了石门上梓潼门三个字外,便再无一字,没有印信,没有画者的名字,甚至连作画的时间也没有。 就这支马队的情形来看,的确很容易让人以为这是一张藏宝图,至少和一批被运送的宝藏有关。 “这画上一队人马的确像是在驮运大批货物到什么地方收藏起来,你们就是凭借这一点来认定这是一幅藏宝图么?”郭暧简单看完画卷,不由得问起。 “恩,一半是这样。本来这幅画是高将军生前托付给一位故交,叮嘱他可在大唐危难之际,将这幅画交给他所信任的人,可助其力挽狂澜。” 回答郭暧问题的是布衣李泌。 “哦?也没有说定这就是一幅藏宝图对吧。” “准确来说,是这样。”回答的,是那位美少年。 “不过,就这幅画来看,信息太过简单,也不是寻常藏宝图的绘制方法。除了说是能帮助力挽狂澜什么的,还有说什么其它的么?” “没有。”美少年回答的很肯定。 “哦,那不知道这位被托付的朋友是谁?也许,可以从他的身份,或者他与高将军的关系,来找出一些线索。” “是高将军的一位部将。”美少年眉头微动,说完,看向一边的李泌。 “这个嘛,是李嗣业李将军。”李泌咧嘴笑着。 “李将军,对这幅画没有什么提示么?” “哈哈,起初我们看到这幅画时,心自然满是疑问。只是李将军是粗豪之人,高将军的嘱托他也只记得大概,实在想不出什么了。” “那,不知道这幅画是在什么时候交付给李将军的?又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下呢?” 李泌瞥了一眼三王子,那美少年微微一笑,示意还是由李泌来回答。 “是在吐蕃一战之后,高将军曾涉险深入突袭小勃律,取得了不小的胜利,后来又征讨了突厥等部。皇上,也就是当今的太上皇因此召高将军进京,大行封赏。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高将军将这幅画交付给李将军保管。” “李嗣业将军一直追随在高将军身边,为何不是在西域时将这幅画托付给李将军,非要等到了长安呢?” “这个嘛,倒是高将军一代名将,心思自是常人难以揣测。李嗣业将军当时也很诧异此事,但也不好多问什么。”李泌答道。 “当时老皇爷大行封赏,然而高将军却郁郁寡欢,似有难言之隐。将这幅画托付给李将军时,也是神情肃然,远不似往时谈笑风流。因此,李嗣业将军对这个时间,才记得十分深刻。不然凭他那个大老粗,恐怕连这时间都记不得了。” 说这话的是一旁的美少年,三王子。 “李将军,是在近日才将这幅画交给诸位的?” “是。本来年月已久,李将军都把这件事淡忘了,只是有一次广平王大元帅同他慨叹平叛的艰辛,李将军这才想起此事。” “好啦。我们知道的情况,也就这么多了,我建议你们还是多把心思放在这幅画上,免得浪费时间,其它有什么新的消息,我们会尽快通知你的。” 美少年不想再多说什么,他的意思是让郭暧从画本身入手,不要多做它想。郭、鲜二人领会,当下抱拳示意。 李泌看事情谈妥,又叮嘱郭暧和鲜于燕,今天的事不要说与他人。 言罢,来者起身互相看了一眼,又如来时一般慢慢的离开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北门守门人的狗开始叫起来。 很快,一辆马车轻快的跑过了窗外的大道,三三两两的行人、小贩慢慢来到街上。 楼下又传来店小二亮堂的吆喝声,酒客们猜拳行酒的叫喊也越来越吵闹。 东市,又恢复了繁华与喧嚣。 小仙居蓬莱雅舍里,郭暧与鲜于燕慢慢的喝着杯子里的酒。一切就好像一场梦,一场午睡方醒的梦。 而桌上,那一支精美雅致的竹管,却又似在提醒二人,方才的事千真万确。 鲜于燕小心翼翼的拿起竹管,左看右看,又放在鼻子边闻了闻。逗得郭暧嘿嘿直乐。 “看那么仔细,送给你好了!”郭暧嘿嘿笑着说道。 “嘁。给你,这你要好好保管,千万别弄丢了。”说完,鲜于燕当真煞有介事的双手捧着,递到郭暧面前。 郭暧轻手接过,对着鲜于燕努努嘴,“你看出什么,就直接说嘛,何必吞吞吐吐。” 鲜于燕一拍肚子,摇晃起脑袋,说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件东西,之前根本就没有男人碰过。” 七十六、黄雀在前?落人算计 鲜于燕双手捧着把画交给郭暧,说这画之前从来没被男人碰过。包括方才那位所谓的广平王家的三王子,应该也是个女孩子。 郭暧连忙把画放回桌上,故作紧张:“什么?你的意思是这幅画男人不能碰么?” “去你的。我是说一直以来保管这份东西的,应该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位身份颇不一般的女人,地位应该非常的尊贵,你闻闻。这竹管和画卷上,都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香气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说不太好。总归办差这么多年,遇到不少相关的案子,这香气中,隐约有几味应该是来自西域和天竺的名贵香料,就是在长安,能常年用这香的也不多见。” 毕竟做了十几年的左街使,警觉、怀疑和推理,几乎成了鲜于燕的本能。 “会不会是李将军将它交给夫人保管呢?”郭暧补了一句。 “这个,我也这样想过。李嗣业在安西都护府经营数十年,那里是西域与大唐通商交流的必经之路,这香料虽说都是名贵上品,他要想得到也的确不是什么难事。”鲜于燕说罢,砸吧砸吧嘴,似是同意了郭暧的看法。 不过,他还是重又拿起了那具竹管,眉头紧锁的闻了一番。不知道是为了肯定什么,还是为了怀疑什么。 “先不要多想了,既然他们那么想要找到这批玄甲,诸多疑点,想必他们也都想过了。可能线索真的只在这幅画本身上面。对了,终南山里那批玄甲,广平王已经得到了?” “是。广平王的队伍,似乎专为那批玄甲而去,第一天就搜集到了,有些在库房里,有些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也就跟着在山里搜罗了两三天,广平王的队伍就没再出现过。两天前,已经在开远门外二十里处特别开辟了校场,选拔军事操练玄甲战法。那批玄甲,是唯一一宗没有经过察事厅子验收的东西,是广平王的副将直接带人将东西带回了回去。” “哦?广平王雄才伟略,志在平定天下,想来不会多看那几个阉人嘴脸的。既然他们笃定这画卷事关另一批玄甲的踪迹,我们还须仔细去办才是。不过,今天有一样倒是可以肯定,那个三王子真不是什么三王子。” “哈哈,开始我也被他们唬住了,广平王第三子也就七八岁,怎么忽然长这么大了。” “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是想对我们隐瞒什么,虽然几乎把整个东市都清了场,也难保暗地里不会有人监视,也许是为了提防那些暗处的人吧。至少可以故布疑阵,让人们猜不透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鲜于燕嘿嘿一乐。 “恩,我记得她身上的味道,尤其那一对酒窝。” “哦。是她啊。难怪,这么古灵精怪的,看你刚才色眯眯的样子。走喽,收好那画轴,小心有人豪取巧夺。” 说完,鲜于燕喊过小二结账,又要店家拿来一件大号的皮兜子,帮郭暧把画轴好好包裹一番。 “走啊!”鲜于燕张罗着。 “去哪?”郭暧笑呵呵的故意问他。 “当然是去找可能认识这幅画的人那儿喽!”鲜于燕一撇嘴,不再理他,径直出了小仙居的大门。 二人叫了马车,直奔升平坊而去。车子刚出了东市,就有另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跟了上来。 二人原是计划去升平坊的杜府,找杜环杜公子的,他即常年追随高仙芝,也许能够提供一线索,帮助解开这幅画的谜题。 只是杜家都是文臣或商人,实在不想令他们牵扯其中。于是,鲜于燕仗着路熟,指挥车夫左拐右转,试图甩掉追踪的马车。 几个轮回下来,那辆追随的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二人暗自庆幸,径直一路来到了杜府。 应门的是杜府的老管家,老管家开门一见来人,顿时一愣,满脸的狐疑。 之前因为杜公子的事情,老管家是认识郭暧的,尤其更认识身为左街使的鲜于燕。 二人虽看得奇怪,但因为刚才发觉有人跟踪怕连累了杜家,也没多问,寒暄过后,径自问起杜公子是否在家。 “我家公子并不在家,前天就出门去了。” “哦?去了哪里?” “渭城驿。” 渭城河灞桥是唐朝时两个重要的驿馆所在。商旅远行、官员赴任,大多会在这里举行一些送别的酒会。 南下或东去的在灞桥;若要去陇右道或远赴西域,则在渭城驿。 “杜公子要去西域,还是送什么人么?” “送人,是公子一位吐火罗国的故友,举家迁回故里。哎,安禄山之乱还未平定,现在又有魔物作乱,怪事连连,许多西域客商都有西归的打算。” 他说的魔物作乱,应该是指前几日的终南山一役。鬼地藏施展了许多妖魔手段,虽说已被降服,却还是在百姓心里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哦。一个人去的?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不是,是和岑夫子岑参大人同去的,大概明天午时就能回来。他们好像还约了别的事情,要赶回长安。” 听说岑参的名字,两个人心里暗喜,此人也是追随高仙芝多年,有他在,可以多个人帮忙参详。 “哦。既是如此,那多谢老管家了,方便的话,我们明日再来拜访。还请老管家及时说与你家公子。” “好。好。二位大人于我家公子有恩,老爷早就想着好好答谢二位一番,如此正好,小老儿这就禀明我家老爷。” “举手之劳,还请杜老爷莫要常挂心上。我们这就告辞了。” 郭暧、鲜于燕道别过,回身方走两步,就听得那老管家一边关上大门,一边嘟囔着“奇怪,奇怪,这两位大人是来捉弄小老儿么,还是小老儿真的糊涂了。” 二人一听,心知有异,不约而同的回身问起:“老管家,见我二人有何不妥么?” “啊?啊?二位大人莫要见怪,莫要见怪,兴许是老朽糊涂了,糊涂了。” “有什么事,还请老管家明言,无须拘泥。” “哎呀。方才老朽正在花园里,与一帮后生打理花草,以御冬寒。门房的伙计就说郭公子、鲜于大人来访。我就赶忙过来了,您二位也是问起我家公子身在哪里。” “这,老管家何以说个也字?”郭暧、鲜于燕听出话里蹊跷,顿时警觉起来。 “哦,是老朽糊涂了,没说清楚。方才二位不是来过了么?也是问了几乎一样的问题,然后说什么有紧急的事情,要直接赶去渭城找寻我家公子,我便把公子所在的驿馆名号所在告诉二位,二位便急匆匆走了,对了,方才二位还是骑马来的啊。” 郭暧、鲜于燕听完,脑袋里一炸,不好,这是被贼人捷足先登了。方才一味想着甩掉尾巴,没成想敌人竟还有如此手段。 可又实在不好把实情告诉老管家,免得杜府的人担心。二人只好胡乱搪塞一番,也赶紧问了杜环在渭城的落脚所在,换了马匹,直奔渭城。 二人走官修大道,扬鞭不停。一路上静的出奇,除了偶尔看到几个农人樵夫之外,并无可疑的行人。 “我们骑得普通驿马,恐怕那些人都是骑得自家宝马良驹,所以早早的走在了前头。”鲜于燕警觉的说道。 “之后那马车里的人再没出现过,也没人跟踪我们,恐怕两拨人是同一伙人。” “本来想在长安等杜环和岑夫子回来就好,他们这样急匆匆赶去,竟比我们还着急,恐怕来者不善。” “恩,得快点儿了,现在已是寅时,晚了关了城门,进不了城就更糟了。对方虽能猜出我们去找杜公子,提前下了手,但未必知道我们找他具体做什么,杜公子短时间内不会有危险的。” 二人策马疾行,不再言语。终于在日落时分来到渭城门外。 这里曾是披靡天下的秦始皇的都城,咸阳所在。大唐武德元年设咸阳县。 日薄西山,美丽的夕阳洒落古老的城墙,秦皇时代的宫殿楼台只剩了断壁残垣,一些的巨大的石像石柱,任风吹雨打,默默诉说过春秋过往。 进城的人稀稀落落,已经不多了,城门警戒却反而越来越严格。守门的兵卫瞅见二人打马过来,远远的便现出警觉的姿态,不停的朝二人张望。 果然,郭暧和鲜于燕甫一靠近,便有四五个兵卫一起围了上来。 鲜于燕亮出腰牌表明了身份,一个监门郎装束的人走了过来,对着鲜于燕上下打量一番,同身边几个兵卫耳语几句,随即骑马进了城去。 几个守门的兵卫当下满脸堆笑,对着郭暧、鲜于燕一阵献媚,左街使长郭公子短的叫个不停,然而,就是不肯放行,也不说不放行,硬是有的没的闲聊着把二人围在了城门外。 两人顿知情况有异,莫不是那乔装打扮的使了什么手段?故意困住自己。 可毕竟面对的守城的官兵,也不好强行发作,虽然眼前只有几十个人,可一旦发生冲突,守城的官兵便有一二百人可随时冲杀过来,到时候更加百口莫辩,如果朝廷追究起来,武力硬闯城门,可是要掉脑袋的。自己不能知法犯法。 就在二人焦急莫解之时,那骑马而去的监门郎很快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一马一人,鲜于燕一见,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来人认识啊。正是渭城县尉赵大路。 县尉,在唐朝时算是县令的副手,专司刑狱缉盗、城防治安。 赵大路也算是鲜于燕的徒弟,当时也在左金吾卫任职,跟着鲜于燕学了不少刑侦勘验的本领,后来便打点关系,又加上鲜于燕的提携,到咸阳县,也就是渭城,做了县尉。 赵大路骑马到了跟前,一见鲜于燕,当即翻身下马。 鲜于燕不由分说,照着赵大路胸口狠狠的连击三拳。 这位赵大路赵县尉身长七尺开外,足足比鲜于燕高了两个头。可鲜于燕这样三拳打下去,他不但不躲闪,反而很是受用一般,哈哈哈大笑,当即抱住了鲜于燕的肩膀,热情相拥。 “师父,这下没错了,真的是您老人家了,没错了。”赵大路嬉笑着,七分热情,又有三分腼腆。 “嘁,你小子这是几天不打啊,就上房揭瓦了,这是跟我搬弄的什么玄虚啊。”鲜于燕一拍赵大路的后背,调侃道。 这样打招呼,本该是拍人肩膀,不过鲜于燕实在拍不到赵大路的肩膀,只好拍后背。 赵大路一抱拳,一并同郭暧施礼致意,这才慢慢说来:“师傅,徒儿这儿这几天正好有事找您帮忙,我也跟下边弟兄们念叨过,赶巧了,也就三刻钟前,一个弟兄捎来话,说您来到渭城了,我这就兴冲冲的就过来了,我一见那人,看着就不对劲儿,郭公子我没见过,可您我认识啊,一个照面,就知道那人有问题,他竟然不认识我,开始还以为是您给我摆谱,后来套了他几次话,我就肯定那俩人有问题。” “这么说,你小子弄住他们了?”鲜于燕嘿嘿一乐。心里一块石头落下,本来还担心这些门卫胡闹会耽误自己。 “那俩人,一看就是会功夫的,我也不知道深浅如何,所以不敢贸然动物。就先把他们哄在一处驿馆里,好吃好喝着呢。一边就跟守门的兄弟打了招呼,我估摸着这情形,您真身一会儿也得过来,嘿嘿,眼瞅着,我就想要不要给他们下点蒙药,放倒他们呢,您二位就来了。” “嘿嘿,干得好,嘿嘿,真有你小子的。他们有没说来做什么?” “说是什么找杜环杜公子,我就说我去帮忙请来,让他们好好喝酒。”赵大路说着,眼角露出一丝坏笑。 “你把杜公子找到了?” “找到了,嘿嘿,不过我把他请到了我的府衙里,还有一位岑参岑大人,好生照顾着呢。没带去见那俩假身。嘿嘿嘿,就等您来了好拿主意,我也不知道这事儿里牵扯如何,还是您拿主意。” “哈哈哈,好小子,几年不见,本事见长啊。” “师父带的好,师父带的好。嘿嘿。” 初见赵大路时,一派威仪,很有些大唐命官的风范,没想到一认了鲜于燕,便嬉笑个不停,的确是多年的师徒,才有这样的情意。 似他二人这般情感,的确很难有人易容骗过,更何况今天的对手应该是临时起意,很难对鲜于燕的形貌举止模仿到位的。 郭暧、鲜于燕当下说笑着,便跟赵大路前往渭城驿馆,倒要看看是何等人物,竟能玩弄自己于鼓掌之间。 七十七、渭城官驿?一个地名 渭城驿,本来是指设在渭城的官方驿站。 然而作为去西域的重要驿馆所在,迎来送往大多是驻防西域的文臣武将,虽说去西域要涉流沙过雪山,十去九难还,然而因为那里环境复杂,号称西域三十六国,大小战事不断,又是大唐连接西方的重要商道,是很容易建功立业的,许多人去时是微末小吏,回来时往往都加官进爵,一时显赫。 就连前来送别的,也不乏王侯将相,因此渭城驿的驿长,极尽经营之能事,将渭城驿修建的极为奢阔,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不亚于京城巨富王侯的别野。 不仅驿长驿卒,就连当地的县令、县尉等公门里的人,也都与这驿站熟络的很。 除了这座宏大的驿馆,更有许多的民间客栈,供应往来商旅。可以说渭城的每个人,都靠着这驿馆和客栈的营生过活。 因此,有时候所谓的渭城驿,也是指渭城这座城市。 赵大路特别与驿长疏通,给那二人选了一处僻静的花园,安排了一班伶人歌姬,殷勤照顾着,好不热闹。 郭暧鲜于燕跟着赵大路一路来到驿馆内,刚转到那二人所在的花园角门旁,就觉得情况不对,远处几个院落里歌声喧闹,此处显得太过安静。 众人慢下脚步,朝着花园中间望去。 情形果然同赵大路说的一样,一班吹鼓手、几个歌姬,抚琴的、吹笙的、打拍子的,跳舞的,劝酒的,非常殷勤的正伺候着桌上端坐的两人。 场面非常的喧闹才对,然而却没有一点乐音和歌声传来。 再仔细看时,那些伶人歌姬,如木雕泥塑一般,做着各自的动作,却一动不动的僵在那里。 桌上,一位贵公子,一位矮胖的金吾卫街使装束的人,样貌的确是鲜于燕的样貌,二人正谈笑着吃酒。 那位贵公子,却是一番全然陌生的面孔,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郭暧心中不由唏嘘,看来这位根本没易容成自己的样子,就来冒充自己了。 那二人见赵大路等人来了,却也不惊慌,易成鲜于燕模样的只顾吃喝,那位陌生的贵公子,微微一笑,举起一杯酒,示意众人。 那些伶人歌姬,还是木雕泥塑一般。不知道是封住了穴道,还是做了别的手脚。 场面十分的诡异,那二人自然而然的样子,倒使得郭暧和鲜于燕两位真身有些尴尬起来。 “郭公子、鲜于大人,难得今日有缘,不如坐下来喝上一杯。”声音如银铃般的好听。 郭暧一听这个声音,心里便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又是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不过这次用了易容的手段,脸上那对美丽的酒窝不见了,眉毛也从新画过,还特意用了别样的香,掩盖了自己的体香。若非特别有心的人,是很难看出端倪的。 那位易容成鲜于燕模样的人,起身离开,他走路的样子十分怪异,仿佛那身躯不是他自己的一般,身上的一团一团的肥肉有些异样的晃动。 只见他慢慢走着,慢慢掏出一件巴掌大小的东西,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乐音悠扬,待到假的鲜于燕绕到郭暧等人身后时,那些被定住的伶人歌姬,竟慢慢恢复了行动,吹拉弹唱、斟酒跳舞,无不欢快,且从神情来看,他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被做了什么。 “让他去换身衣服,很快就回来,这一身太热了。”桌上的人见众人瞅着假鲜于,喊了一句。 鲜于燕同赵大路耳语两句,赵大路随即遣退了几个随从,三人来到桌前,一起坐下。 “郭公子、鲜于大人,还有这位赵大人,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啊。”那人虽是道歉,却有些俏皮,真让生不起气来。 “客气了,只是不知这位公子该如何称呼?”郭暧如是问道。与其说破,不如且同她逢场作戏也好。 “小弟李长笙,久闻郭公子大名,久仰久仰。” “哦?就是不学无术专通旁门的浪荡公子那个名号么?”郭暧举起一杯酒,示意道。 “是啊。不然,你以为别人知道你什么?风流潇洒,温柔体贴?”李长笙头一扬,一杯酒先喝下肚里。 “哈哈哈哈,在下这叫虽无为,而无不为,哈哈哈哈。”郭暧满饮一杯,回敬道。 “郭公子无不为,是把长安城里的姑娘都看遍了吧。”李长笙说完,咯咯咯的笑起来。 “哎,这个嘛,不敢说看遍,不敢说看遍,**成,也就**成吧。一般有几分姿色的姑娘,我都熟。”郭暧厚着脸皮,故意说道。 “嘁。说你胖,你还喘了。”长笙公子脸色微怒,头甩过一边去了。 郭暧心里微微一乐。歪头看她。 正在这时,假扮鲜于燕的人回来了。也是五短身材,却是十分的瘦小,难怪假扮鲜于燕,穿的鼓鼓囊囊,要特意做起肥胖的效果。 此时他已换上一身仆从的装束,去掉了易容的面泥,露出了一脸的黑毛。是黑毛猴子,扶桑人药师丸,太上皇身边的特别护卫。 太上皇的特别贴身侍卫,跟广平王的人在一起。莫非广平王选择了站在太上皇这边么? 也或许,是太上皇选择了广平王吧。毕竟,广平王和宁王目前可都是竞争太子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啊。 看郭暧盯着药师丸若有所思,李长笙嘿嘿一乐,对着郭暧和鲜于燕解释道:“喏,这个是我的贴身小跟班儿,是祖爷爷送我的礼物,你们叫他猴子就好啦。鲜于燕大人,嘿嘿,多多得罪啦,不过话说回来,他这身材,除了高度,假扮起你来,真是太有难度了。” 鲜于燕看看药师丸,又摸摸自己的肚子,哑然失笑,“公,公子,李公子说笑了,想不到李公子的易容术竟然如此高妙,能把他扮出我**成的样子来,真是本领过人啊。厉害,厉害。” “哎。客气话就不说了,郭公子、鲜于大人,不知道托付二位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啊?” “这个?原来李公子专程过来,是不放心我们的办事能力么?”郭暧反问。 “嘁,你个大男人,还挺敏感的。这件事,事关一位身在世外的朋友,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再涉红尘,所以我要跟着你们,以免你们误打误撞坏了事。怎么样啊?该让我见见杜公子了吧?虽然这件事不想太多人知道,但想来想去,有他帮忙参详一下,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要不,我这就把杜公子请过来?”赵大路在渭城迎来送往多了,难免沾染些事故习气,又见郭暧和鲜于燕对那人十分的客气,知道那人身份一定很特殊,顺嘴就来了一句。 “我有说请他们过来嘛?你看这里迎来送往的,方便吗?你这奴才方才办事还算伶俐,怎么现在跟了郭大公子就糊涂起来了。还是等郭公子和鲜于大人用过晚饭,带我们去你的府衙吧。” 赵大路面红耳赤,一时语噻。连声喏喏。 挺俊俏的公子,奈何说话如此刁钻刻薄,不过又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聪敏过人。 郭暧连忙打圆场,张罗着吃喝起来。众人也不敢多做耽搁,辰时三刻,众人酒足饭饱,便在赵大路的引领下,来到了渭城府衙。 一间偏僻幽冷的小院儿里,月色如水,一张石桌台上,一盏火烛下,摆了几碟小菜。一壶酒,还有两个送别的人。 杜环和岑参,就在今天早上,送别了自己十数年的老友,回归故土。念及友人,又想起大唐如今的国运,不知是该为老友高兴,还是为自己悲叹。 两人时而说笑时而慨叹,慢慢沉浸于久远之前的时光里。早把赵大路的叮嘱抛在了脑后。 就在这个时候,在东厢房的一道屋脊之上,一条暗红色的细蛇吐着信子,正游动而来,在清冷的月辉下,显得十分优雅。 仔细听时,还有一阵细微的哨音,轻轻的回荡在周围。 很快,它就游到了廊檐的前端,昂起首,正好看到院子里两个开怀畅饮的人,他们毫无防备的舒展着自己的身体,神情恣意。 忽然,那哨音调子一扬,变得异常诡异,刺耳。 那条蛇仿佛受到了命令一般,迅即弹射出去,在半空中身形忽然暴涨,张开血盆大口,欲将杜环、岑参齐齐吞进肚子里去。 两个正肆意畅饮的人,丝毫没有察觉这突如其来的灾厄。 当杜环正端起一杯酒,送到嘴边。 当红蛇的巨口,正悬临二人的头顶三尺。 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杜公子。岑夫子。” 是郭暧的声音,声音清脆悦耳,虽不至于振聋发聩,却引得桌上的杯碗,发出嗡嗡的共鸣。 就这样,那条本已变得十分巨大的蛇,忽然凭空消失了。就好像一个梦,只是不知道是杜环的梦、岑参的梦,还是郭暧的梦,亦或是那条蛇的一个梦。 众人寒暄过后,彼此引荐。赵大路又安排人添了酒菜,一场欢宴,直入辰时。 郭暧看众人酒足饭饱,便请赵大路安排了馆舍,燃起高烛。遂向杜环和岑参说明了来意。 “高将军的藏宝图?一幅画?”杜环、岑参听完,不由得面面相觑,一脸疑惑。 郭暧紧接着将画卷展开,二人注目浏览,脸上不禁流露壮怀激烈之意。 “恩,这画图江河壮丽,关山雄峻,云天辽阔,真让人怀念当初在西域的日子啊。”岑参捻着几缕稀疏的胡须,欢喜的说道。 “是啊。这的确是将军的手笔,想当年走马大漠,逐日猎雁,好不快活啊。”杜环附和。 “喂,喂,没让你们鉴定这画的真伪,这画是不是高仙芝亲笔画的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们在这幅画里看出什么端倪没有?”李长笙有点急切的打断了二人。 “哦,抱歉抱歉,还请这位长笙公子见谅,我二人睹物思人,一时放纵了。” 岑参说罢,又同杜环捧起画卷仔细查阅起来,不仅是画,就连那装画的竹管,都仔细看了个遍。 两个人边看边摇头,看得郭暧和李长笙不免失望。 “二位看不出什么端倪么?”郭暧问起。 杜环和岑参看了看彼此,唏嘘一声。杜环说起来:“诸位,先请不要嫌弃我等絮叨。这幅画确实是高将军的亲笔,我常年追随将军左右,驻防边关,见哪处山岳大河雄峻壮丽,一时兴起,将军总会画上几笔,他的画我是认得的。但你要说他一副藏宝图,啧,啧,这我二人就困惑了,我等虽是文官,也都是常年驻防西域,各种地图看过不少,这一副画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副地图。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倒是有那一两点,只得考虑。” “哦?”众人一听,不由得再次将目光集中在杜环和岑参身上。 “先说我这边”,杜环看着众人期盼的眼神,“你看这一处,这是昆仑山,这是祁连山,这是天山,这是葱岭,这是孔雀河,这里却是华山,这里是泰山,这里是五台山,这里是黄河,这里是长江,这些山岭河川,虽说布局巧妙,看不出什么不妥,但又与各自的实际方位、彼此关系完全不着边际。尤其是这里,这一处冰湖,我记得见过将军练习一幅小画,和这个非常像,我曾问将军那是什么地方,将军直说那是他一夜梦中所见,觉得很奇怪,就画了下来。方才郭兄弟说,这路上行军所载的东西,可能就是那批宝藏,但这条路,绝对不是实有的路,很难看出它所指的实际方位。” 杜环停下来,看向岑参。 “恩,杜公子说的没错。老朽还有一处疑点,可能大家也都注意到了,就是这梓潼门三个字。这幅画全篇除此再无文字性的东西,就连那件竹管上都没有,可能这三个字有什么特别的指向。” 岑参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寻思后边的话该不该讲。 “恩,我们也觉得这三个字是解开这幅画谜的关键,只是,岑夫子可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来历么?”郭暧谦虚的问道。 “这一个地名。” 七十八、巴蜀古国?妖妖桃花 {内容已修改。谢谢。} 众人一听,当下心喜。 “这是一个地名,”岑参缓缓说起,“那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物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唯一的特点就是古老,古老到超出了历史记忆的范畴。当时,我正弱冠之年,游历巴蜀的时候,偶然到了那个地方。那里非常的原始古老,据说早在夏朝之前,那里就是古巴国的部落所在,然而时至今日,那里也保留着久远之前的风俗和生活方式,在群山俊岭间,刀耕火种,茹毛饮血。那里即为外界所厌弃,他们也不愿意与外界交往。所以,世人知道那个地方的很少。那里的人们信奉蛇神和雷神,也有一座和这幅画里一样的石头门,上面也写着梓潼门三个字,只是那三个字是用更古老的文字写成的,石门柱子和横梁上,也都是蛇和雷神的浮雕,和这幅画里的一样,古朴而诡异。” 众人听到这里,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纷纷问起来。 “哦?这个地方在巴蜀哪里?” “难道将军当年也曾到过巴蜀么?在下追随将军十数年,直至怛逻斯一战,若是将军真的到过那里,我不会不知道的啊。” “岑先生,认为将军会把宝藏放在这个叫梓潼的地方么?” 大家七嘴八舌的问起来,岑参只好停下来,一边听,一边摇头。 “诸位,诸位,请听老朽再讲,其实老朽也不曾听闻高将军有游历巴蜀的经历。至于梓潼那个地方,山川险峻马匹难行,要度过许多的天险才行,而且就算进去了,也必须得有当地人做向导才行。一来那里常年弥漫着浓厚的毒瘴,路途难辨;二来,山林中遍布着恶虫毒蛇,外人进去几乎寸步难行;第三么,当地的百姓为了生活,在林间山野遍植了陷阱机关,踩踏上去,轻则残疾重则致命。要说在那里埋藏宝物,倒是个绝佳的地点,然而若想要后来人去取出来,恐怕去的人九死一生。我想高将军不至于会把东西放在那里,如若不然,岂非是要害了自己人不少性命。” 众人一听,本来燃起的希望,顿时湮灭了一半。 “其实,还是有可能的,对吧。”鲜于燕不甘心的问道。 “是有可能,但我不认为高将军会那样做,将军体恤下属,纵然行军布阵,也从不会做那些由人以身犯险之事。这宝藏既是留给信任的人去使用,依着将军的性格,断然不会做出那么危险的举动来。我推测,这幅画应该是和某种特殊的巫术或道法有关。” 郭暧和李长笙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这个想法其实早在二人心里也盘算许久了。当下打起精神,听岑参继续讲下去。 “我刚才说过,梓潼那个地方的百姓自上古时代就生活在那里了,流传着许多久远的巫术。比如他们信奉的那个蛇神,其实就非常的善于收藏。当地的百姓,也的确非常善于藏纳物件,有时候是一些储备的食物,有时候是一些他们所珍视的宝物。而且,听当时的向导说,那些部落里的巫师,可以把族里最珍贵的宝贝,通过一些特殊的法门,放置在一种子虚乌有的,如梦境一样的空间里,令谁也找不到。” “哎,这也不对啊,谁也不找到的话,那高将军还留下这图画做什么?”赵大路也在一边听着,不由反问。 “我想,如果是懂得那门巫术的人,依照一定方法,应该也可以取出来吧。也许这幅画,就是施展那门巫术的关键。” 众人听的出来,后面的话,基本是岑夫子的一些推测。不过,他说的这些,倒极有可能真是解开此图的秘诀。 “岑夫子,可曾见识过那个部落里人,施展此类术法么?”李长笙有些不放心的问起。 “这个没有,这个没有,我在那里呆了三月有余,也就是因为一次感染了恶毒,不得已由部落里的大巫师为我疗治,才得以见上那巫师一面。外人一般是没有机会见到部落里的巫师的。” 岑参有些不好意思的摇着头回道。 “恩,岑夫子虽然未曾亲见那些巫师施展这类术法,但眼下看来,这的确是最有可能的一个门径了,而且,我们也不必拘泥于梓潼那个地方的巫术,也许佛门道门中,也说不定有类似的术法呢。” 郭暧见岑参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打圆场。 “是,是,这也许就是个提示,告诉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旁门术法入手,解开这幅画谜。”岑参附和道,“看这幅画,怎么也不似寻常的地图。” “恩,这样的话,倒也有些门路可寻了。夜深了,不如大家暂且休息,明日在做打算不迟。” 李长笙显然不太愿意和这些形形**的男人在一起呆的太晚,寒暄几句,便带着夜叉丸下去了。赵大路早已安排了上好的套房,供他二人歇息。 郭暧和鲜于燕,住在一个房间里。一日奔波,二人洗漱完毕很快睡了。 睡衣朦胧之中,郭暧忽然意识到房梁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阵冰冷的气息,不断的吞吐着。 郭暧慢慢睁开眼睛,一条粉红色的舌头,正悬在自己头顶上方,是一条足足一尺来长,中间分叉的舌头。 一条大蛇。郭暧心中一惊,强稳住情绪的波动,慢慢睁大了眼睛,身体尽量保持不动,免得引起那蛇的攻击。 顺着长长的蛇信子望去,渐渐看清了一张诡异的蛇的脸,郭暧并不怕蛇,但他也不认为蛇的脸有多可爱。 而眼前的这条蛇,脸目却生的十分的可爱,它眼睛里竟流露着七分笑意。 一条会笑的蛇,一条正在对着自己笑的蛇。郭暧心里一阵尴尬的冷笑。这是他从来没遇见过的蛇。莫非是晚间时候,自己吓退的那条蛇的主人,又来捉弄自己? “郭暧”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 郭暧心里是清醒的,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又让这个世界显得有些迷幻。 这大蛇不仅长了一张可爱的脸,就身子都是可爱的,那似乎不是一条蛇的身子,更像是一段妙龄女子雪白的腿,散发着青春的渴望。 郭暧的心砰砰跳起来,恍惚间,那蛇的脸也蜕化成一张女人的脸,是那种二八妙龄方为人妇的女人的脸,杏眼桃腮,青春楚楚,风情隐约。小巧的嘴唇微微开启,露出洁白的贝齿和粉嫩的舌尖,微微吞吐,巧笑倩兮。 “郭暧” 那分明是一个女子伏在房梁上,只穿了一件粉红的睡袍,隐约露出纤细的手指抱着梁木,一条修长的腿垂在那里,白嫩纤美的小脚丫晃来晃去。 “郭暧” 郭暧的心跳得几乎有些窒息了,一阵剧痛传来,身体好似烧着了一般,不,不对,是身体里有什么地方好似燃着一团火焰,好像能看见似的,那是一团黑色的火焰。 曼妙的女子慢慢收回悬着的腿,巧妙的盘在梁木上,身体飘飘然滑下来,好似一位妖娆无骨的仙子,尖尖的下巴,玲珑的锁骨,半开的领口里,隐约起伏着。 “郭暧” 那个甜美的声音,轻轻的呼唤着,其间还夹杂着微微的喘息声! 郭暧心旌摇荡,心里那团黑火就要炸裂了。 “郭暧。郭暧。郭暧。醒醒。醒醒。”一阵粗声粗气又急切的叫喊,紧接又是啪啪啪的几巴掌。 郭暧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着,一睁眼,鲜于燕腆着肚子正站在床边,惊异的看着自己。 “臭咸鱼,你打我?”郭暧一咕噜坐起来,揉着脸问,“哎,你干嘛这样看我?” “不打你,你能醒吗?”鲜于燕反而无辜起来。 “刚才我怎么了?”郭暧心里暗惊,知道方才的美女蛇只是一场幻梦,只是不知道是自己的一个梦,还是有人对自己施展了幻术。 “刚才我来喊你起床,就见你一脸贱兮兮的,怎么叫都叫不醒,后来见你越来越不正经,还以为你中邪了,嘿嘿嘿嘿,做什么蠢梦了?那么贱兮兮的。”鲜于燕一脸不屑的说道。 一个梦,会是一个梦么?郭暧心里寻思着,没再回答鲜于燕,兀自穿衣下床,洗漱去了。 “哎,哎。找你有事呢。”鲜于燕不罢休,追过来说话。 “唔,什么事?那幅画么?”郭暧洗着脸,支支吾吾的反问。 “不是,是大路遇到点麻烦事,要我帮忙,你也来。” “喔,什么事?” “一件桃花案子。” 所谓桃花案子,就是与男女之事有关的案子。 城中有一座规模很大的钱庄,老板也姓钱。这位钱老板与赵大路素来有些酒肉交情。 那日晚间,钱老板特意请了赵大路吃酒,两个人,杯酒之间,那钱老板支支吾吾的说出了自己的心事,他怀疑自己的一个小妾有问题,心中懊恼,却又碍于颜面,不肯报官,所以想请赵大路私下里先查探一番。 “哦?这有什么麻烦的?”郭暧好奇的问道。 “并不是普通的桃花案子,虽然钱老板极力遮掩,坊间还是传出流言,说那小妾是被一狐仙那啥了。” “哦?那这可就离奇了。”郭暧终于擦净了脸,饶有兴趣的等着鲜于燕继续说下去。 事情是这样的,这位钱老板素日也很忙碌,一天到晚大多在外酒肉应酬。偏偏有一日午时,有一封信函落下在了家里,需要去取。 他回到家里,见还有些时间,便想到小妾那里去。不成想,他刚进了小妾所居的客厅,便听到卧室里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 钱老板自然一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下恼羞成怒,三步并作两步,直冲进爱妾的卧房内。 谁知道他一冲进房间里,却忽然的呆住了。他本以为会看到令自己十分尴尬难堪的画面,谁知道房间里却空无一人,不仅床上枕头被褥叠放的整整齐齐,打开了几面大柜子,里面也是没半个人影。 可那女人的叫喊,却依然不断的传来,他听得出,这个声音就是他的爱妾柳梅的声音。其间还伴随着男人的气息。 他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脸憋得通红,整个人都要气炸了。却无处发泄,无可奈何。 他就那样愣在了房间里,直到那男女的声音渐渐消停下来,却依然不见个人影。 最后他只得出了门来,先到钱庄把正事料理停当。又赶了回去,进屋一看,柳梅正端坐在窗前,由丫鬟伺候着,绣着一样物件。 柳梅急忙起身,上前服侍钱老板坐下,嘘寒问暖,问老爷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钱庄里都忙完了么,诸如此类。就好像什么没发生一样。 钱老板心里顿时乱麻一团,任由柳梅如何殷勤,也打不起精神来。 找了机会问那丫鬟,丫鬟说是那日午时,夫人一早要她去采买针线布匹,并未陪在夫人身边。钱老板自然又进一步试探,发现柳梅经常这般,要丫鬟外出做这做那,支开她。 钱老板疑心更重了。后来,又特意早早回家几次,果然又有两次,发生了前番的情形。 事情诡异。钱老板只好将此事压了下来,可下人慢慢也发现了柳梅房里的异动,流言蜚语顿时传了开来。 老钱并不相信是什么狐仙所为,又几次暗中跟踪察访爱妾的去向,却一无所获。 最后,他只好私底下找到了赵大路。 七十九、春色画图?诡异神像 “赵大路呢?”听鲜于燕讲完,郭暧不禁问起。 鲜于燕嘿嘿一乐,知道郭暧上钩了。当下带了郭暧到一处厅里,赵大路早已准备了丰盛的早点,招待众人。 杜环、岑夫子,早已就坐用着点心羹汤。只是李长笙和夜叉丸,还不见人影。 郭暧心里盘算,高仙芝的画虽说有了点眉目,却也是不知何日能解。眼下这蹊跷案子,倒是令人很有兴趣。 于是这五人用过早饭,也不等李长笙出现,便径直奔了钱老板家。郭暧心里明白李长笙的身份,这种事也不方便同她说什么。 等赵大路带着一干人,出现在钱老板面前时,老钱不由得一阵皱眉头。他本是想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没成想这赵大路一下带这么多人过来。 啧啧啧,赵大路啊赵大路,你这是要带全长安的人来看我头上的大草原(此处特意换词)么? 老钱心里一阵暗骂,可既然人都来了,又是长安鼎鼎大名的左街使鲜于燕和他的朋友们,只希望能尽快解开心中的疑窦才好。其它顾虑先且作罢了。 老钱拿出些银两,说是城里胭脂铺来了上好的波斯粉彩,嘱咐了正房带着几位小妾一同去看看。一众女眷自然开心的不行,这就支开了众人。 “本来这妻妾的绣房,是不好给各位观览的,老朽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豁出这张老脸了,还请诸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老钱说着,便引了人,到了小妾柳眉的房里。 这一处独门小院,屋前约莫半亩的庭园,怪石假山下,一泓湖水映天,奇花异草,打理的十分雅致。 屋有三间,中间是厅堂,左手边阳光风景秀美的,是小妾的房间。右手边一间厢房,是小妾贴身丫鬟的居所。 客厅里,一副富丽堂皇的做派,地上铺满波斯的地毯,精美的桌案上摆了几样西域、扶桑来的玉石、瑟瑟、珊瑚之类,雕工亦是极尽艳俗之能事。鲜于燕领了郭暧四处看看,大致没什么可疑之处。 卧房里的布置亦同大多富庶人家没什么差别。 绣床前设了一具四扇屏风,两边墙上亦装裱了画幅。众人一看那画上的内容,不由得面面相觑,碍于主人颜面,都不好笑出声来,岑夫子为人守正,直憋得老脸通红。 原来那画上俱是满园春色。 一旁的钱老板亦是有些尴尬难堪,支支吾吾的咕哝着:“献丑了,献丑了,我一时情急,竟忘记了将这些物件搬走,嘿嘿,嘿嘿。” “钱老板说笑了,圣人云食色性也。看得出钱老板也是通达风月之人,不必窘涩,更不该搬走它们,”郭暧见场面尴尬,替他解围,“说不定这些还是这桩奇案的重要线索呢。” 听得老钱不好意思的笑了。鲜于燕忙问郭暧是否看出了什么。 “你看这画么,”郭暧一寸一寸的看着屏风上的内容,“我也说不好,但总觉得这画屏有些诡异。” “这有什么,”鲜于燕不解的问,这些东西在长安并非鲜见之物,画楼香馆,甚至一些官设的驿馆里,亦有如此的陈设,“这些东西,你不常见么,嘿嘿。” “喏。你仔细看,你不觉得这些画上的人物,都太过逼真了么?”郭暧让开一点位置,扶着鲜于燕的肩膀,让他近前些看。 赵大路、杜环闻言也都凑了过来。 众人仔细看时,不由得浑身一震,若说方才脸红是憋笑憋的,此时一个个面红耳赤,那可真是被这些画勾动了心火了。 的确太过逼真了。画上的人物不过半尺余大小,然而各个眉眼标致,身态婀娜,已不是栩栩如生能形容了,简直就是在看着真人一般。 鲜于燕越看,越发觉得一阵不安,“这哪里是画,分明是将活生生的人,封印在画里了。” 就在众人为这画技的高超所震撼时,忽然有人推门闯入,直向围着屏风的众人走了过来,可没走几步,却又忽地转身返回,摔门而出。 来人动作很快,哪里看得清是谁。只是依稀看到了一个娇弱的背影。 身为主家,钱老板自然想去看个究竟,却被郭暧一把揽住,“我来,是个朋友。” 果然,院子里气鼓鼓的站着一个人,一个一脸黑毛仆从打扮的垂手站在一旁。 “哼。”没等郭暧说话,那人先是冷哼了一声。 “哎。你怎么来了,没叫你来,就是觉得你不方便。”郭暧上前,心底里生出一种莫名而又真切的关爱之意,语气十分的柔和。 “哼。放着别人交代的正事不理,几个臭男人来这里看那种东西,果然是浪荡公子。” 来人,正是李长笙,双手抱在胸前,背对着郭暧。 “谁说我没办正事了,”郭暧故作委屈状,“我现在也是在查案子啊,而且我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屏风上那些画和高仙芝留下来的那幅画,有所牵连。” “郭暧,你找死。”李长笙说话之间,转身一巴掌打在了郭暧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啊。可又没办法,只怪自己一时口不择言,想来那幅画是她所信任的人交托,与眼前这些春画联系起来,她不生气才怪。 郭暧只得厚着脸皮,摆出一副嬉皮笑脸样子,化解尴尬,“哎。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口不择言。不过,你别生气。我是真的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不信,我们一起去看看。哎,哎,哎,别打别打啊。” 听到郭暧邀她去看春画,又是举拳要打,“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那屏风上的画里,也有梓潼两个字。” 李长笙听到这里,心下信了一半,“敢骗我,把你千刀万剐。” “不骗你,不骗你。骗你是小狗儿,还不行吗?” “不行,就不行,就要千刀万剐。” 听到外边有人争吵,屋里的人耐不住,也都纷纷赶了出来看个究竟。 老钱一看,院里又站了两个陌生人,嘴都气歪了,心说话,如今大唐虽说是乱世,可自己的家也不能由人随意出入啊。 可看样子,来人似乎和郭暧相熟,而且似乎这堂堂郭子仪家的六公子,还很惧怕他,只得隐忍下来。 这下换李长笙不好意思了,一抱拳,说是早上起来,见府衙里没了众人,才打听到一干人的行踪。这就过来了。 “方才听说,郭公子发现了重要的线索,不如一起去看看。”李长笙一扬脸,半怒半怨的盯了郭暧一眼。 郭暧一愣,倒是真没想到这疯丫头,真会去看。转念一想,不能真带她和大家一去。当下找了理由,支开他人,自己带了李长笙进到内屋。 毕竟是正当好年龄的少女,一到屏风近前,顿时便被那画中的人物吸引住了。 只见她怔在那里,脸边浮现一抹红晕,眼若流波,胸口不住的起伏着。 郭暧心里一阵坏笑,又不由得为她的容颜所吸引,纵然是女扮男装,也难以遮掩她的青春和美丽。尤其此时此刻,她正动情,更是让人倾倒玄黄。 郭暧伸出一只手,好想把手轻轻的抚摸在她的脸上,好想。 “哎呀,郭暧啊郭暧,你这个混蛋。”郭暧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伸出的手探出食指,指向了画中的一处。 “看这里。” “啊?恩。”李长笙顿知自己失态了,脸羞的通红,轻轻的柔声应了一句。顺着郭暧指示的方向看去。 这幅画,场景是在庭院里,在怪石堆砌的假山中,隐约有一枚戳记梓潼真君。 郭暧,又指向另一扇屏风的一处,场景是床榻之上。就在画中床榻的右下角,很不起眼的地方,也隐藏着一枚戳记梓潼真君。 郭暧又接连带她看了另外几幅画,都是在隐秘之处,藏着一枚“梓潼真君”的戳记。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郭暧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哎呀,怎么会这样,怎么回事嘛?”她翻着白眼看了郭暧的脸一下,有点不好意思,方才自己就狠狠的打在了那里,不过她也没说什么道歉的话,“哼,你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有线索?” “不是,赶巧了。” “哼,那还不是不务正业,瞎猫碰上死耗子。” 郭暧在房里又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疏漏,便同李长笙出了柳梅的卧房。 老钱带众人到了自己的书房里,赶忙招呼下人好茶伺候。 “郭公子,在下的事情有眉目了?”老钱有些不好意思的问起。 “先不急,”郭暧饮了一口茶,慢慢说道,“不知钱老板这一套屏风和墙上的画,是自何处得来啊?” “哦,这个这个” “怎么了嘛?都这个时候了,大老爷们儿,几个破春宫图你有什么吞吞吐吐的?”说话的是赵大路,见老钱支支吾吾的,有些不耐烦,拍着桌子喝问。 “咳。今天豁出去了,我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这男人人啊年岁大了,那方面就越来越力不从心,可我又有那么多的娇妻美妾,就算她们不急,我也放不下啊。这不,也就半年前吧,一位朋友介绍我认识了一个道士。我就跟他学了一些采阴补阳之类的房中术,尤其他送我了一些丸药,服用之后,那真是生龙活虎,雄风大振。” “好啦,没人想听你这些破事,问你那些画是什么来历呢?”李长笙听得有些不耐烦,催老钱说重点。 “哦,哦,好,好。这个我跟这个道士啊,就一来二去成了朋友,这交往深了啊,我发现他也不是什么立志求仙的道士,倒是对风月之事颇为精心。我俩也就常有往来,有一次他到我家来,见我家室陈设,就说为我做几扇屏风、画卷,可大为助兴。后来他就送了我那四扇屏风,还有墙上的画轴。至于是否他自己画的,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这里,郭暧和鲜于燕不由得互相瞟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七八成把握。 “哦?那不知这位道士法号如何?在哪座道观修行呢?”郭暧追问。 “怎么?你们,你们是怀疑他”老钱话没说完,脸色一变,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似的,嘴唇微微的抽出着。 “眼下还不能肯定,不过总算有个眉目,可以寻来问问。” “他,我也请教过他的仙号,他是只字不提,只叫我称呼他王道士,他也没什么道观所在,自称数年前云游至此,就在城西一处荒废的小道观里,自己打理了打理,住在那里。” “即是如此,不知钱老板现在可否方便,带我等前去会上一会呢?” “这个,说起来也有月余不曾见他了,不知他在还是不在,走,这就去瞧瞧,估摸着人还在的。” 渭城不算太大,老钱安排使唤家人套了两架马车,载了众人很快到了城西。 那是一座很小的道观,只有一个院子三间屋子,院里一座青石打制的香炉,并无什么香火。 此外便是两三株松柏植在那里,黄泥夯实的地面,再无它物。干净,冷清。 老钱喊了几声,没人应答,“走,进屋里,他这里也不上门的。”索性,老钱便带了人,进到了堂屋里。 堂屋且做了供奉神灵的大殿,正中设有一尊老君的塑像,面容身形都不似名匠手法。 倒是桌案上摆了一尊小小的神灵,甚为夺目,漆黑的石头雕刻而成,刀法伶俐古朴,堪为上品。 只是这尊塑像,怒目獠牙,赤足裸身,右臂上盘绕了一条大蛇,亦是狰狞面貌。 “这东西不像是道门所有啊。”郭暧心里嘀咕。 “咦,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岑参看了一眼,对众人惊讶的说道,“这是雷神和蛇神啊,就是我昨晚提到过梓潼那个地方,人们供奉的神灵,就是这个样子,只有那里才会把雷神和蛇神合成一体。” 除了老钱和赵大路听得云里雾里,其他人皆是一惊,心下不免欢喜。 “这尊神像是很诡异,而且连个灵牌都没有,不合常理啊,你看这太上老君前面还摆了个牌位呢。”李长笙补充道。 “看看便知。”郭暧索性上前一步,拿起了那尊诡异神像。 八十、梓潼神主?画中藏身 郭暧拿起神像,翻转着看了看,“岑夫子,在梓潼可否见识过这几个字样?”说罢,便将之递给了岑参。 原来在神像的底部阴刻了几枚小字,非隶非篆,郭暧并不认识。 “噫。真的是这个东西,就是这个东西,想不到在这种地方竟然碰见这个了。这是梓潼地方原民部落里的巫师祭司所供奉的神灵,是雷神和蛇神的合体,这几个字也是古老的巴国文字,意思是梓潼神主。真想不到这道士竟然在这里偷偷供奉蛮族的神灵。” 老钱在一边看得不知所以,只当他们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忙带他们到了王道士的卧房。 “右边房间堆放的全是杂物,这边是他的卧房。” “你是说王道士住在这个房间里?”李长笙四下打量一番,疑问道。 原来这房间里真可谓家徒四壁,一扇窗子,青砖铺地,墙上几张山水字画。别说床铺被褥,连个桌椅板凳都没有。 “嘿嘿。你们往那边瞧。”老钱有些卖弄的说道。 众人顺着他指示的方向一看,是一根细长的竹竿,由两根绳索横吊在那里。 郭暧把手指在竹竿上弹了几下,知道这是一些道士修炼气功的法门,“能睡在这竹竿儿上,看来咱们这位王道士,也的确有两下子啊。” “是,是,这王道士除了房中术,也会些捉鬼拿妖的手段,还懂些拳脚功夫呢。”老钱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们要找的人,正是有嫌疑与他小妾通奸的人,说起王道士来不无赞许之意。 “没人啊。你确定他住在这里?”鲜于燕拍了拍老钱的肩膀。 “是啊。我曾随他来过几次,这个王道士脾气古怪,我说要送他一处宅院,他不要,偏偏喜欢住在这个破道观里,冷冷清清的。” “恩,那你知道平时他会去什么地方么?” “他要是不在家的话,那就不定去了谁家做些法事什么的,这咸阳地界里,他还是有些名声的。说不好去了哪里。” “既是如此,那我等可改日再来。还烦请钱老板再送我等一程,我们还需要到渭城驿走一趟,有些事情要办。”郭暧上前说罢,便招呼众人离开。 “这,这怎么好,眼看午时已至,诸位都是长安城内的俊杰,不如我做东,我做东,请诸位在城内最好的酒楼喝酒,也好让我略表心意。” 赵大路似乎与老钱常有往来,也帮忙说和着要老钱请客,还是被郭暧拦下了。最终,还是在郭暧的再三要求下,老钱把众人送到了渭城官驿,办理了入住事宜。老钱和赵大路各自回去了。 “哎。郭暧,你小子干嘛非要回渭城驿来,那王道士会在这里么?”鲜于燕也是不解。 “没办法,这是支开赵大路和老钱最恰当的理由了,接下来的事情,他们俩,尤其那位钱老板不方便参与。” “哦?” “我们先在这里用过午饭,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郭暧神神秘秘的说道。 一干人,只好依了郭暧的意思,老老实实安顿下来先用就酒饭。其间,岑参、杜环又将自己所知同众人讲了一些,希望有所帮助,便话别了。 “我们知道的大概就这么多了,几位如有再用到老朽和杜公子的地方,但凭言语。只是,再过些日子就是中秋节了,我和杜公子打算赶在节前,去高将军墓上凭吊一番,原本计划是明日便去的,所以想暂且告别,我们这就回长安准备准备了。” 岑参谈起高仙芝的事情,眼中不免流露哀伤与怀念。 “哦,也好,夫子与杜公子权且归去。只恨生时太晚,不曾一睹高将军风采,遗憾遗憾。倘若有机会,很想与二位一同前去,追思一番。” 郭暧这话倒并非客气,盖因他向来仰慕奇人异士,高仙芝的谋略与风采,他早已听父亲谈过多次,神往已久。 “哈哈哈哈,既是如此,他日若有机会,一定邀公子同去,同去。” 岑参看出郭暧心意真诚,当下也很为高仙芝感到欣慰。生时作俊杰,死后有知音,人生如此,可矣! 酒足饭饱。众人送别了岑参和杜环,郭暧转身又往驿站里走去。 “哎。哎。郭暧,怎么又回去了?不是说好了吃过饭,你就能找到王道士的么?”鲜于燕一看,追问起来。 “我说的是吃过饭就能找到王道士吗?我只是说一会你就明白了。” “啊是啊,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让我明白明白,到底明白什么了,你说说看么。” “现在时辰还早,继续喝酒,继续喝酒。”郭暧头也不回,手指了指当空的日头。 “哼,死赖皮,其实你就是什么都不知道,装神弄鬼的。”李长笙一眼瞥见地上有颗小石子儿,一脚踢起,打在了郭暧的屁股上。 “哎呦,哎呦,你要踢死我了,你就真的什么都不会知道了,哎呦,哎呦。”郭暧夸张的叫着,回头委屈的看着李长笙。 李长笙咯咯咯的乐起来,径自上前又踢了郭暧一脚,一扬脸回去兀自喝酒了。 几个人早已是酒足饭饱了,便又要了两壶上好的高昌葡萄酒,慢慢啜饮着,打发时间。 “高昌美酒在,故国不堪寻啊。”李长笙擎着小小的水晶杯子,连饮了两口,忽然感慨起来。 这个时候,距离唐灭高昌已经过去了近百年。据西域信使来报,安禄山叛乱后,回鹘人曾派出了五万人马,侵入高昌旧地。 “噫,看不出你对这高昌美酒还蛮有感情的么。”郭暧正经说道。 “是啊。我母亲是高昌遗族,虽说她也没有在那里生活过,但族人里还是流传着许多关于高昌的故事,高昌应该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吧。” “哎,死郭暧又岔开话题。” “我哪里岔开话题了,只是顺着你的话说下来而已么。” “哼,死赖皮。你有什么阴谋诡计,倒是说说看,干嘛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现在说出来就不灵了。来,美酒艳阳不堪辜负啊。”郭暧饮了一小杯葡萄酒,窗外,午后的阳光落在将残的芭蕉上,斑驳陆离。 “哼。这窗外的秋色,就是比你这个大浪荡好看多了。”李长笙也不再追问,兀自饮酒。 几个人趁着葡萄美酒,说说笑笑,直至日悬西山。郭暧这才召集众人,乘了驿馆的马车,再次来到那间小小的破道观。 天色已经暗下来,街上的人家,已经亮起稀稀落落的烛火。 众人慢慢的踱着步子,来到王道士的小院儿里。只见王道士卧房所在,亮起了一豆灯光。 李长笙和鲜于燕笑着看了看郭暧,赞许似的点了点头。更加放慢了脚步,径直向屋内走去。 堂屋里供桌上的蜡烛也点燃了,光亮不大,又有高高在上的道尊神像压在那里,气氛有些诡异。 四个人蹑手蹑手,依次进了王道士的卧室里。 在那根悬着的竹竿上,挂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轻轻晃动着。 “没有人?”李长笙拍了郭暧一下,压低了嗓子责问。 “别急,仔细听。”郭暧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有溪水流淌的声音,还有瀑布落下的声音,”鲜于燕耳力好过别人,先是听出了端倪,“这院落周围十数里不见河流,怎么会有溪流的声响?” “还有鸟鸣声,有野猪、野鸡的叫声。”一直没说话的夜叉丸,欣喜的说道。他在扶桑时,就是山里部落中的猎手,听到这些声音,自然十分的亲切。 “我也听到了,我们好像是在一座山谷里一样。”李长笙惊讶的说道。 “你们难道不觉得这屋里还有一个人么?” 郭暧此话一出,众人立时瞪大了眼睛,心扑扑的狂跳起来。 “死郭暧,你别吓人啊。”李长笙捂着胸口,嗔怒的说道,险些又挥手打郭暧几下,她心里也明白,此时郭暧是不可能开玩笑的。 鲜于燕靠前一步,看着郭暧,低声说道:“什么情况?是人是鬼?我也能感受到一个人心跳的声音。” 郭暧有密宗修为,鲜于燕有兽王蛊血脉天赋,两个人的感知能力都超越常人。 “其实,早先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屋内有些古怪。只是白天里,声响嘈杂,听不真切。老钱和赵大路在,也不太方便,所以要等到现在。” “哼,想不到你个浪荡公子还挺细心的么,这么说你已经找到王道士了?” “还没有。” “还没有。还没有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不正在找嘛三王子” “嘁!” “郭暧,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鲜于燕低沉的说道。 “我能想到的,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间屋子有一条很高明的密道,连接着一处溪谷,因为技艺高超,所以能够将溪谷里的声响传到这里来,甚至有可能王道士也曾利用这特殊的空间,来进行某种骗术活动。” “那第二种呢?”李长笙似乎对郭暧的第一个想法不太感兴趣,急切的问道。 “第二种,我也觉得是最有可能的一种,这里的情形和老钱所说,有相通之处。” 李长笙并不知道老钱小妾红杏出墙的事,鲜于燕听了乍然醒悟,连声附和。 “对,对,能听到声音却不见人影,这里是能听到流水鸟鸣,却不见溪流飞鸟。” “老钱不是也说么,这个王道士除了房中术之外,也确实有些道行,说不定他真是一位隐逸红尘的高人,在这里布下了某种类似结界的东西。” “结界?”李长笙叹问。 “对,也可以说成是一种空间,那个空间与我们所在的空间即重叠,又隐蔽,他就和我站在一起,我们却看不见他。” “可是那些流水鸟鸣又是什么回事呢?”李长笙不依不饶的追问。 “如果他真的掌握了这种道术,道行够高的话,打开一个空间连接一处溪谷,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这种连接并非寻常的密道建筑,而是一种术法建构起来的结界。” “哼。你说的这些也太复杂了,总之你能把那个王道士揪出来就好。” 李长笙话甫说完,夜叉丸忽然急促的低声叫起来,他的唐语说的并不流利。 “有,有人在看着我们。你们看,有人在看着我们。” 众人看向夜叉丸,只见他伸手指向一个地方,眼睛里流露着不可名状的惧色。 那里挂着一幅山水逍遥图,白日里,郭暧仔细看过,画的是流泉鸣涧,一泓清水边,一方青岩上,隐士高卧,一个童子正在烹茶。十分的逍遥自在。 郭暧摘下竹竿上的油灯,慢慢靠近。 “啊”郭暧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惊讶,可还是叫出了声来。 “怎么?”鲜于燕和李长笙几乎同时问道。 “白日里,这隐士分明是高卧于青石之上的,此刻怎的竟立于此处。”郭暧不由得小心警戒起来,举过油灯,邀李长笙和鲜于燕近前些看。 早先来时,二人也不曾看得仔细,不知道他当时是立是卧,然而此刻这隐逸的高士,于画中垂手而立,两眼凝视前方,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直看得人毛骨悚然。 众人似乎是感应到了威胁一般,不由得靠得近了。夜叉丸更是如猴子一般,缩紧了身子,依偎在鲜于燕身后。 “问题就出在这画上吧?”鲜于燕低声耳语。 “**不离十了,不过还是要小心,这个结界也许会有危险。”郭暧说着 “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你还没想到解法?你不是也懂些道门巫术之类么?” “我那些都是道听途说,并没有真练过,密宗里面还真没有这样的术法。” “那你就是没办法喽?”李长笙瞥了郭暧一眼,伸手从郭暧手里拿过了油灯。 “哎,你要干嘛?别胡来。” 郭暧再喊也拦不住了,只见李长笙把油灯慢慢靠近了那幅画的下端,飘动的火苗不断侵烤着,画上很快便烤黑了一小片,微微燃起了蓝色的星火。 就在火势将起之际,只见画中的溪流忽然改变了流动的方向,喷溅而出,扑灭了灯火。 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跌落下来。 紧接着便是鲜于燕一声叫喊:“捉住了,捉住了,叫你小子装神弄鬼。” 郭暧已然开启神照之眼,虽是黑夜,也真切的看到一个大活人,从那不过三尺余的画中跌落出来。 他果然是藏在这幅画里。 郭暧摇燃火折子,从新点起油灯。李长笙这才看清,鲜于燕已然将一个蓝袍道士按在了地上。 八十一、孟浪道士?是我师兄 鲜于燕怕这道士会什么妖法,被他跑了,索性掏出绳索将他反绑了,丢给夜叉丸押着。 道士抬起头,只见这人一双桃花眼,一脸风流相。面上无须,看着也得三十出头的年纪。 道士一见众人,还没说话,先嘿嘿嘿嘿的笑起来,使得原本还算风流帅气的脸上,一副贱样儿。 郭暧先不理他,倒把鲜于燕拉到一旁,耳语一番。 本来郭暧是来帮忙的,又非公门中人,嫌犯既已捉到,便该由鲜于燕主事,交由渭城县尉赵大路处置。只是郭暧猜想,这王道士也许能帮助他们解开高仙芝密画的秘密,便请鲜于燕暂且退让,先由郭暧来打理此人。这也是郭暧先把赵大路和老钱支开的原因。 两人商议妥帖,郭暧便同鲜于燕一起,把道士房间里的画轴全部取下,连同堂屋供桌上的梓潼神主像,也一并带了。回到了驿馆之内。 李长笙向驿站要的是一间独门院落,幽深清净,少有人打扰,还有一处厅堂,可供众人议事。 夜色未深,蓝袍道士便被带到了厅上,依旧由夜叉丸押着,以防他会些道门遁术给逃脱了。 蓝袍道士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贱样儿。李长笙在一旁看得直想抽他,还是郭暧使眼色挡了下来,只得转过脸去,不再理会。 “你就是王道士?”郭暧歪着头,笑问。 “是,是,我就是。”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找你?”郭暧再问。 “猜的出几分,猜的出几分,白日里你们同老钱和赵大路一起来过。” “你跟那个老钱的小妾,是不是”李长笙在场,郭暧故意没把话说完,而且他此刻关心的也并非那些桃花碎事。 “是,是,是柳梅,小道与那柳梅确实相见恨晚,情投意合。” “哈哈哈哈,你倒是不隐瞒。” “嘿嘿嘿嘿,贫道虽然风流,却也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他老钱八房十房娇妻美妾,一个个少有人疼爱,自然心生忧怨,贫道还不是急人之所急。嘿嘿嘿嘿。两情相悦,男欢女爱,有什么可隐瞒的。” 李长笙在一旁听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的,白了郭暧一眼。 郭暧看着王道士,也不由得咯咯一阵乐,他这套歪理,倒也在理。 看世间多少如花美眷,做了人小妾偏房,一时宠爱,落得半生孤寂,好花无人赏,岂非更无情。 王道士瞅了瞅郭暧和鲜于燕,眼珠儿一转,幽幽的吐出俩字儿“况且” “你说。”郭暧看他双眼伶俐,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且看他看透了几分吧。 “况且,你们几个人找我,恐怕也不是为了我和柳梅的事吧。”王道士脸色一正,旋即有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恩,你说的没错,”此人果然聪敏善察,也难怪讨女人喜欢。跟聪明人好说话,郭暧也不隐瞒,“你的那些画是怎么回事?你可以将自己,或者连同他人,一起藏匿于一幅画中?” “既然被你们撞破了,我也就不再隐瞒了,那是小道所修炼的一种法门,而且,可不止是简单的藏匿于画中。”王道士得意起来。 “哦?呵呵,你同那柳梅私会,也是在你送老钱的那幅画屏中喽。” “是啊。不巧那次被他听到了,虽然没被他当场捉住,却也坏了事,惹得他一直生疑。” “你能说说你这道术的厉害么?看你得意的样子,想来能修炼这法门的人,并不多吧。” “嘿嘿嘿嘿,那是。你们这些不明就里的人,只当它是画里藏身,其实不然,那些画就是一个世界。画外一个世界,画里还是一番天地,山水田园,繁华市镇,琼楼玉宇,金银珠宝,人间有的,画里也都有,只要画上去了,就是真真的,就可以尽情享受。” “哦?既是如此,那你可否将一些人间的物件,搬到画里么?” “那是自然。”几番话说完,见众人也不追究他与柳梅的事,知道他们的确是有事求着自己,王道士有些飘飘然了。 郭暧问到这里,李长笙、鲜于燕当下明白了郭暧的用意。 郭暧伸手到背后,按在了那件装着高仙芝密画的竹管上,看了看李长笙。李长笙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点了头。 “你看这幅画。”郭暧拿出画卷,走到王道士跟前,慢慢展开来。 瞅着画卷瞥了一眼,王道士脸色顿变,怔在那里。满面狐疑的看着大家。 许久,王道士才慢慢说出话来,“你们从哪里拿到这幅画的。”王道士神情肃然,全无方才风流道士的玩世不恭。 “你见过这幅画?”李长笙同样一脸狐疑,抢先问道。 “没见过。” “没见过?那你为什么脸色都变了,而且,你好像还很害怕?”李长笙继续问。 “这幅画我是没见过,但是,我却认得作这幅画的人啊。”王道士说话间,嘴唇微微的抽搐着,腿脚似是发软一般,身体向着一旁的座椅靠过去。 郭暧连忙示意夜叉丸扶他坐下。 良久,王道士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 “你很怕这个人?”郭暧试探着问道。 “算是吧,”问及不堪过往,王道士忽然警觉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看这位鲜于大人倒也是官场中人,这个满脸毛的就是个仆从,而你们,一个公子哥儿,一个女扮男装,都不像是官场上的人。” 郭暧一听,不禁鼓掌赞叹,惹得李长笙一阵冷哼,不过她内心倒也佩服此人的眼力。其实,像王道士这样混江湖饭的,吃得都是眼力饭啊。 郭暧并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依然介绍李长笙为广平王家的三王子。就说这件密画关系到一宗宝藏,关乎大唐社稷安稳。因为见王道士画中亦有梓潼两字,所以猜测王道士也许能帮上忙。 “哦,原来是这样。”王道士虽然答应了一声,却没再说话,神情凄然。 又过了一会儿,李长笙耐不住性子,问起来,“你认识高仙芝,高将军?” “啊?怎么会,我一个江湖术士行走乡里,哪有机会攀得上那等如龙似凤的人物。” 看他对高仙芝颇有几分敬仰之意,李长笙不禁露出微笑,“那你说你认识这幅画的主人?” “我认识画这幅画的人,而并非高仙芝将军。” “哦?我们还以为这是高将军亲笔所绘,就连跟随他多年的属僚,看过也说是高将军亲笔。” 因为被反手捆绑着,王道士行动不便,侧身歪头的又瞅着郭暧手里的画,望了几眼。 “这个嘛,画风的确与我认识的那个人有些不同,但若有此功力者,我不信这世上除了他还有第二人。” 郭暧见情形缓和,把画给了李长笙,自己上前给王道士了松了绑。 王道士轻轻的揉了揉绳索勒绑之处,虽然勒痕泛红,倒也不见他在意,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心事里。 “你的意思是这画是你认识的一个人画的?” “恩,**不离十吧。虽然我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他了,但要画的出这一幅画却并非等闲之事,没有数十年修为,是办不到的。” “噢。这样,不过眼下我们也并非为了追查这画的作者而来,不必纠结于此。不知道兄可否帮我们看一看,若这真是一张藏宝图,可如何觅得踪迹?” “我办不到。”王道士张口便来。 “你”李长笙听他说来说去,最后一口回绝,当下愠怒。 “哎,哎,你这小辣椒,别乱动手啊。姑娘家家的动不动就要打人,小心嫁不出去。” “本王子要娶人,才不会嫁人。” “嘁,我才不信你是什么三王子。不过,你既要隐瞒身份,也懒得和你争执,男人婆。” 王道士孟浪劲儿上来,和李长笙斗起嘴来。 “你刚才不是还吹嘘这画中的世界如何如何,自己多厉害么?这么快就认怂啦?” “嘿嘿,吹牛不行啊?” “你” 郭暧止住李长笙,探身问,“先生既能看得懂这画中奥妙,要破解此画,岂非如探囊取物一般?” “郭公子见笑了。这画术,既能再造一个世界出来,又岂非寻常之画,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你看我送给老钱的画也好,还是我那破道观里的画也好,喏,那不都被你们带来了,画中所及不过是一床、一室,纵然有山水,也只是山中一隅,画中所涉都是极小的世界。” 王道士一边说着,一边展开了几张画,给众人看,果然如其所言,画中题材,格局都不算大。 “你再看看你们带来这幅画,”王道士紧接着说“尺幅不算大,画中所表,却横跨大唐千万里江山,这是需要非常高的修为,才能将如此宏大的空间纳入一幅画中的。就算是他,能作成此画,我也是十分惊讶的,想不到十数年不见,他竟真的达到如此境界,想必是有什么奇遇吧。” “哦?听先生的意思,作成此画很难了?”郭暧又问。 “是,在这幅画之前,我也只见过一幅格局甚为宏大的密画,也不过是将半数终南群山纳入画中而已,而作画的人身怀近百年修为。” 王道士说着,众人心里明白了一半,也糊涂着一半。明白的是,这画中的格局大小,与作画者的道术修为有着必然的关系。 “先生虽不能作成此等规模的密画,要取出画中之物,难道也不行么?” “你们这样想,也不奇怪。你们觉得,我既能看懂这幅画,就该能破解这幅画。其实,这画中宝藏藏于何处,你们也该猜到一二,那一队士兵所载的,便是。因为这种画术,不能把东西藏于画中未表之处,画里有什么,便是有什么。” “既是如此,取出来很困难吗?”李长笙一听,插了一句。 “很难,至少这幅画,我是办不到的。” “哦?还烦请先生不吝赐教,详细说明。”郭暧谦虚的说道。 “哈哈,郭公子倒是通情达理的人。也罢,我就和盘托出,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先生直说无妨。” “贫道平生行为孟浪,处处留情,只是不曾为人发觉,也不曾伤过哪个女子。奈何这一次,被老钱发现了踪迹,贫道生死还且罢了,只是连累了那柳梅,于心实在不忍。你们这件密画,我虽不能帮你们取出其中宝藏,却也有把握为你等指点迷津。我想,你们是否可以网开一面,他日且将贫道处刑即可,还请放过柳梅。” “哦?先生何以轻言生死,以先生的手段,恐怕就算送官了,世间也没哪副枷锁,锁得住先生吧。”郭暧直截了当的说道。 “呵呵,我本就是一个早该死掉的人了。我本以为活着就好,活着自然就活着的快乐,可我苟且偷生这十几年,累啊。哎,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他是肯定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想求得他的原谅。” “哦。看来先生,是因为别的事。” “是,是十几年前一笔旧账,”王道士收住话锋,转而问道,“你们可否答应贫道的条件?” “可以答应,两情相悦本是世间美事,我等岂会煞风景。还请先生知无不言,告诉我等这画卷的奥妙。” “也罢。你们且听好了,我方才说,这画中的格局,受限于作画者的道法修为,其实不仅如此。这画中,亦有死物和生物之别。亭台楼阁山川河流,都是死物,是容易画的。然而飞虫走兽、人物马匹,却是活物,是难画的。你看我方才栖居的那幅画,只是几只飞鸟、游鱼,便是我修炼近十年方成。而且就算是活物,体格大小不同、凶狠良善不同,所需修为亦是高下有别。你所带来的这幅画中,人物马匹近千余不说,还有这些虎豹豺狼、巨蟒黑熊,足足二百余头,这些都是极其厉害的凶兽。这些凶兽你看它们只是画上去的,倘若进到画里,它们可都是活的,会要人命的。你们看这条路,从梓潼门到马队之间,十几处关隘,两侧各立着十几尊凶神,这便是梓潼神主,是守护这些宝藏的守护神。如果到了画中世界,这些守护神亦是法力高强,凶悍的很。” “听你这么说,这些宝藏是没法取出了?”李长笙反问。 “呵呵,如果是贫道,那自然是十死无生,如果是他,相信定可帮你们达成心愿。” “你一口一个他一口一个他,这个他究竟是谁?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李长笙急问。 “是贫道的师兄。” 八十二、山外玄山?蓝色布包 “你师兄?”李长笙听了揶揄道,“嘁,早知道去找你师兄就是了,还跟你费这么大劲儿。” “哦?既然如此,那这位姑娘就请去找我师兄帮你们好了。”王道士摇晃着脑袋,故意跟李长笙斗气。 “去就去,”李长笙哪里肯嘴软,转身要走之际,忽然明白过来,“啊,你个臭道士,耍我是吧。” 几个人一见李长笙这幅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笑什么笑,死郭暧,臭咸鱼。哼,好啦,我不管啦,你们问吧,你们问吧。”李长笙几步坐回去,嘴撅的老高。 王道士虽爱斗嘴,却并非爱计较的人,当下接着说道:“我师兄避世已久,我又曾做过一件十分对不起他的事情。本来不想横生枝节,奈何这件事事关国运,纵然草民,也该出一份力才是。我师兄就在终南山一处道观修行,法号玉清子,自诩白鹤道人。” “哦?在下也好交游佛道,终南山中修道之人,也认识些许,却不曾听过这白鹤道人的名号啊。”郭暧坦承的说道。 “这不奇怪,我说过他老人家避世已久,而且我们这个流派,修行之人本在少数,不求闻达,数百年来都少有人识,算是道门中的一个秘密流派。” “哦,既是如此,想来仙长修行之处,也十分的隐蔽了,不知我们该如何才能得以拜会呢?” “放心,我会画一张地图给你们,方便寻找。” “你就不能带我们去嘛?”李长笙搭话。 “不能。我若去了,怕是这事反而办不成,我说过我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情。” “噢,如此,真是难为先生了。”郭暧连忙致歉。 “没什么。我帮你们,也是在帮我自己。” “既然你那师兄又是避世又是难找的,想来性情十分的古怪,我们就算找到了,他又怎的会帮我们?你去了,总算师兄弟一场,就算他还计较你,总比我们自己去的强吧。”李长笙怕王道士不是真心帮忙,不由责问。 王道士看了看李长笙手上的竹管,“不会的,这幅画既然与他有着莫大的渊源,他不会置之不理的,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 王道士当即便画了两幅地图,交给郭暧,“我师兄修行所在,乃是依照道家奇门遁甲之术所建,是为山外山、楼外楼。寻常人根本无法入得其内。这里有两张地图,天字号这张地图,画的是人间实有之处,你们按照图中所示,寻迹而行即可。这张地字号地图,便是依照奇门遁甲所建的幻境,此处非实非虚,非无非有,你们进去了,千万要按着我所指示的方位行走,不可行差踏错,不然迷失在这幻境之内,可就性命不保了。” “噢。既是如此,我们定然按照先生指示行动,不会贸然作为的。”郭暧接过地图,果然,两张图一张标注一个天字,一张标注一个地字。笔法简练精妙,寥寥数笔,便将山势水脉描绘的十分清楚,路线亦是有始有终,标注清晰。 “噫?这两图所画分明是同一片地方啊?先生,这是”郭暧摊开两张地图,鲜于燕和李长笙一看,果然如郭暧所言,两张图上山岭水脉,画的一模一样。 “对呀,这里分明就是楼观台所在,哪里有什么山外山楼外楼的?而且楼观天也从来没什么玉清子白鹤道人的啊?”李长笙不禁抢白,“你这道士,不会在耍什么花招吧?” “哈哈哈哈,这正是山外山楼外楼的精妙所在,”听李长笙这样说,王道士不但不生气,反而十分的得意,“它就像这个世界的一个影子,然而又与这个世界处在完全不同的时空轨道上。” 王道士说的愈发玄妙,不过听起来,这和他的画术似有相通之处,应该不是在说谎。郭暧听他说完,不禁拍手赞叹,“既然这山外山如此奥妙,我们登山之时,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恩。郭兄弟不愧是郭老令公的六公子,谦恭知礼,贫道十分的佩服。素闻郭公子博学通达,想来也明白难者不会会者不难的道理。这山外山,若是不懂的人踏入,自是十分凶险,若是掌握了方法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刚才我已讲过,山外山依照奇门遁甲之法所建,而这登山的路径,则是依照伏羲六十四卦所设。终南山楼观台,有四座山门,每座山门分出大、小两条路径,虽然所有的道路最终还是汇成前门、后门两条路,然而途中,最初的八条路径纵横交错,可不断变化演绎,总有数百种走法。寻常游客、信徒登山,只为到达山顶,无论如何走法,并无妨碍,都能登顶。然而要想入得山外山,则需按照我天字号地图所示的路径,你们别嫌绕路,别嫌麻烦,不这样走,你进步的山外山的门的。” 郭暧摊开天字号地图,仔细看那路径,果然暗循了伏羲八卦之要。鲜于燕不懂这些东西,只是看郭暧认真信服的样子,就觉得心里很踏实。 倒是李长笙,一起看过地图后,不禁发出一声赞叹。听得王道士更得意了,不禁问起,“这位三王子,也懂这奇门八卦之术?” “嘁,我才不懂这些鬼画符,瞧把你们美的,建这座山的又不是你。” “哈哈哈哈,建这座山的人,是我的祖师爷,他的道法修为那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王道士郎然一笑,“另外,你们听好了,这天字号的图路好走,然而门却难入。这条路还是实有之山,实有之路,你们按着我所指示的路径走过,就会达到一扇乌有之门。” “乌有之门?” 子虚乌有,便是杜撰虚幻之意,乃是世间没有的东西。几个人听得一时愣住了,不禁同声惊呼。 “这扇门的玄妙之处在于它同样有无数种变化,心性、胆识、智慧,都要非常出色的人,才能通过这一关的考验。”王道士说到这里,得意之色竟稍有收敛。 “还请先生不吝赐教。”郭暧见他不说了,赶忙追问。 “那道门,我平生也就走过几次,每次都遇见不同的变化。前几次是同师兄一起走的,我自己只单独走了一次,我也曾问过师兄,如果我自己单独走那门时,可有什么章法,师兄也不肯多说什么,只是说,倘若他说了,我便再也进不得那门了。师兄还说,这世间许多事的奥妙,皆在说不得。有时候我也跟师兄逗乐,就说那道门是说不得门。到时候,你们全凭自己的智慧和胆识,走过去就好。” 郭暧是听说过一些道门内的玄妙之事的,看王道士神态表情,也不似有所隐瞒。 “你们一旦踏入门内,便会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山脚下,此时也不要惊慌,那已并非实有之境,正是山外玄山了。你们只要依照地字号地图所示,登山即可,入得楼外楼中,自能找到我的师兄。最后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你们登山之日,若是单数,则需在午时之前登山,若是双数,则需在午时之后登山。不可记错了,更不可在午时之内登山,日出之前、日落之后,也不要登山。个中玄机你们也不要问了,这本是本门的秘密,今日能告诉你们,都是天意。” “如此,多谢先生了。” 王道士交代完毕,已近子时了。郭暧便邀他与自己和鲜于燕同住一间,各自休息了。转眼已是清晨。 早饭很是丰盛,汤羹奶酒,各色点心,看去便有十二分的食欲。 “我说臭道士,如果我们这次失败了,可要再回来找你的。”李长笙轻轻咬了一口奶酪,慢慢咀嚼起来,唇边沾了一点奶渍,更添可爱。 “放心吧,我不会跑的。再说了,倘若你们真进不了那山外山,怕也没机会回来找我喽。这一路上,恐怕你还得多听这位郭公子的话,不然” “不然,不然什么?谁要听他的话了,本公子这么聪明,要登你那破山,还不是易如反掌。” “啧啧啧,那山外玄山,可不是聪明人上得去的。” “那还得是傻瓜才上得去喽?” “哎,你还别说,真的就只有两种人上得去,一种是傻子,一种是大智若愚之人。” 李长笙还要同王道士理论,被郭暧拦下了,听得出,王道士还是在点拨他们。 “多谢先生指点,请。”说罢,郭暧便举起一杯奶酒,一饮而尽。 王道士本是风流洒脱的人,此刻却端着一杯酒,不肯入喉,眼眸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他对郭暧怀着一丝感激之情。 真是奇怪,明明是他帮了我们,怎的却似在感激我们似的。 “哦,对了,先生,您和柳梅的事情大可放心,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不会再多查问,相信以先生的手段,定能有个完满的结果。虽然交往不多,但我肯定先生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不同于寻常的登徒浪子。” “如此多谢,如此多谢了。”王道士终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且,兀自连斟数杯,痛快喝了。 几句闲话过后,众人早饭罢了。今日正是八月十二,双数,此时赶路可在午时到达楼观台山下,午时过后,便可登山。 几人要了驿站的马匹,一路直奔终南山的方向而去。 “我说浪荡公子,我们就这样把那个王道士放了啊?” “不然呢?你看他很像十恶不赦之人么?” “不像,倒是那个老钱脑满肠肥的,一大把岁数,还娶了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小老婆,真是可恨。” “哈哈哈哈,所以啊,且由他去吧。” “不是,我是说,你没觉得那王道士神情有些古怪么?昨夜里你们没再谈什么吧?” “没有啊。不过,我倒是也觉得他神情有些古怪,整个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是呀,你看他昨天一副嬉皮笑脸的,虽然不大招人喜欢,可今天看他这么正儿八经的,又是一脸伤感的,反而不适应了。” “恩,想不到,你看人很厉害嘛。好啦,我们还是走快点,早点把正事办完才好。”郭暧说完,打马疾行。 话是如此说,可郭暧心里却隐隐的浮上一丝不安来。 众人到达终南山脚下的时候,已是午时。一条大道,直通楼观台山门。 所谓楼观台,乃是一座道观。 据说当年老子西去的时候,途径函谷关。正巧函谷关关令,尹喜,亦是一位精通天文地理能知前古未来的贤者,而且他亦曾官至周朝大夫,素闻老子的学识。 那个时候,正直周敬王在位,天下纷争不断。尹喜猜到老子此番西去,一定是厌恶了朝纲不存礼法崩坏的乱世,日后定然不会再回中原了。 当下便好生款待,恳请老子将其所学流传下来。 老子也很欣赏尹喜,知道他是个奇人,便讲授了《道》《德》二经,传授尹喜。 这楼观台的前身,便是尹喜所建的一座高楼,是他用来观察日月星辰的地方。得传《道》《德》经后,他便彻底辞去官职,于此归隐,传播老子学问,终成道家一派。楼观台也就成了道家思想的发扬地。这位尹喜,也便成了文始真人。 后经历代修整扩建,楼观台规模不断扩大,尤其大唐天子尊老子李耳为祖,崇信道教,楼观台信徒众多,规模更尤胜以往。 还有三天,就是中秋了,届时楼观台将会举办盛大的拜月祭奠。不仅是长安附近的州县,举国各地的道教信徒,亦是来者纷纷。 大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路两边客栈酒肆、香火铺子鳞次栉比,非常的繁华热闹。 路上行人众多,郭暧一行人只得下马步行。及至望见山门的时候,便挑了一间还算干净气派的酒家,歇息下来。 酒饭间隙,李长笙赶紧催着郭暧把地图拿出来,大家再看看。 郭暧取出包裹,打开一看,忽然瞥见包裹里多了一样事物。是一件蓝青色的小布包,拿起一看,上面还别着一张字笺 郭公子雅鉴:吾与师兄久别,至今十六载矣。本以为落拓江湖放浪形骸,胸中块垒自可随日月消磨,然平生憾事终至无可排遣。吾之错,吾无悔,然愧对师兄恩德,死生难报。 还请郭公子办妥自家事后,将此物交与吾兄。切记,切记,此物不可提前示人。 落款年与日,玉京子。 “哦,原来这王道士道号玉京子,”李长笙看完,一脸坏笑,“不如我们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八十三、乌有之门?身陷死局 一听李长笙要打开布包看个究竟,郭暧哪里肯从她,当即把东西收进了自己的百宝囊里。 “你呀,金枝玉叶的,没什么没见过,少看这一眼吧。” “嘁,人家开玩笑的,干嘛这么认真。不如我们猜猜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李长笙瞪大了眼睛,瞅着郭暧。 “我猜不出。”郭暧老实说道。 “我猜是一双鞋,一双女人的绣花鞋。嘿嘿。”李长笙十分得意。 郭暧摇了摇头,“行啦,还是管好我们自己吧,一会上山你千万别胡闹。” “嘁,谁胡闹啦。哼,一会儿你好好带路,我们要真的在那个什么山外山里走丢了,你可要负责啊。” 时间刚出午时,几个人就迫不及待的出发了。 进了山门,迎面是一条大路,一侧蜿蜒着一条小路。大路乃是青石阶梯,行人很多,两旁许多卖香火小吃蒲扇茶饮的铺子,很是热闹。小路则是泥径,只有三三两两贪恋风景的人,选择小路缓行。 山上有成片的松柏林和竹林,楼台殿宇掩映其间,倒也十分的清幽美好。 四人循着王道士所画的天字号地图一路行走,进退之间倒也的确暗和八卦方位。路上无事,四人很快接近山顶了。 “这王道士也真是的,就不能指条好路,绕来绕去不说,还几次走回头路的,害我们受累。亏你这么信他,不如一口气直接爬到山顶。” 透过浓密的树荫,已经可以望见楼观台的大门,李长笙索性坐在路边一块青石上,牢骚起来。 “一共九次回头路。”郭暧也停下来,一路攀登,大家都有些累了。 “呀,你还数着呢啊。” “是。这样的安排是为了避免一些游客误打误撞进了山外山。” “好啦,接下来怎么走啊?天色也不早了,回头还要再走一遍呢。哼。” “接下来顺着这条小路,走到青石大路上即可。” “你确定我们的走法儿是对的?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么?”几个人上了大路,眼见路上行人熙熙攘攘,都是赶去楼观台的信徒,李长笙不禁怀疑起来。 “先走着再说吧,这条路线的终点就是楼观台的大门。” 一路走来,虽然几经迂回波折,然而路上都能见到登山的游客信徒,并看不出这王道士所画的路线有什么奇异之处。郭暧也不禁狐疑,这所谓的山外山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越往上走山势越缓,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处足有百亩方圆的平地,大块的石板铺地,十分的平整,广场四周立着旌旗、石柱,还有几尊石像。广场外围顺应山势,修了许多的房屋楼阁,有做商铺用,有做客栈酒肆用。 穿过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便是楼观台的大门了。大门敞开着,许多信徒游客进进出出个不停。 四人走着走着,不约而同的在大门前停了下来。 “兜了这么多圈子,就是要我们进这个楼观台?”李长笙叉腰瞅着郭暧责问。 “我心里也是狐疑,这一路上,除了路线安排的确暗和八卦方位外,倒真是不见什么奇异之处。” “哎?那臭道士不是说什么乌有之门么,这不就是楼观台的山门吗?哪有什么子虚乌有的。” “乌有之门,实在这终点的后面。”郭暧嘴上说着,腿脚却没动。 “嗨,都到这一步了,进去吧。真若被那道士蒙骗了,回去狠狠揍他就是了。”鲜于燕从一开始就没听懂王道士说的那些玄乎啦的东西,也懒得想。当即迈开腿就冲大门里走去。 郭暧心里明白,若这真是极为厉害的道门阵法,稍有闪失就会丢性命的,担心鲜于燕安危,当下赶紧拉了李长笙和夜叉丸,追了进去。 四人刚踏进门里,立时定在那里,再不敢挪动一步。 只见天地否变,脚下万丈深渊,罡风猎猎。身后一座陡峭的山岭,不见人烟。 原本热闹如集市的楼观台,竟凭空消失了。 四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强压住心中的恐惧,运转真元努力稳住身形,以免被飓风卷落山谷。 僵持片刻过后,李长笙忽然发出一阵雀跃,“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这一定就是那个臭道士说的什么乌有之门了。哈哈哈哈,果真奇妙,果真奇妙。” 鲜于燕体型矮胖,一路攀登,早累坏了,再加上眼前这么一吓,早已不耐烦了。听李长笙如此欢呼,也顾不得她的身份,登时呛声:“你倒是开心得起来啊,这下闹不好真是有来无回了,哪个奇妙不奇妙的。赶紧想办法。” “臭咸鱼,你怎么不想办法?”李长笙撇嘴道。 “我笨啊,我怎么想。我就没听懂那道士说什么,郭暧想办法,郭暧想办法。你听懂了,你们来。” “好啦,好啦。先别吵啦。其实王道士早就提醒过我们了,怎么走这乌有之门。” “他说什么了,我怎么没听到?”李长笙不服气。 “你光顾着跟人家斗嘴了,你哪里记得。王道士不说了, 能进这门的要么是真傻,要么就是大智若愚。” “那又如何,这也没说怎么进去啊?” “王道士不还说了么,走过去就好。走过去就好。傻子也好,大智若愚也好,说的便是无论遇见什么情况,走过去就好。不必为眼前的事物所迷惑。” “你,你是说跳进这万丈悬崖的罡风漩涡里?”李长笙咧着嘴,惊讶的说。 “应该是这样的。”郭暧嘴上说着,腿脚却没动。他心里也正盘算,尚无十分的把握。 “那你先来,你走,你走个我看看。哎,哎,逗你呢,你别真走啊。你有把握吗?”李长笙见郭暧真的抬起一只脚,又赶忙拦住了他。 郭暧见她紧张的样子,歪着头乐起来,慢慢从百宝囊里取出了豹筋绳,一端交给了鲜于燕手里。 “咸鱼,你可要拉紧我。” 说完,郭暧闭上了眼睛,抬步向着万丈深渊走去。 李长笙屏住了呼吸,几次想伸手拉他回来,心里却又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要相信郭暧的判断,要相信郭暧。 李长笙、鲜于燕还有黑毛猴子夜叉丸,正在为郭暧担心之际,只见郭暧一甩手,豹筋绳猛然一绕,将三人紧紧缠住,来不及闪躲,三人齐齐被郭暧拉进了万丈深渊之中。 三人本能的闭上了眼睛,不禁惊呼“郭暧,你他娘的。” “郭暧,你找死啊。” 鲜于燕听到李长笙骂郭暧的时候,自己已经一个骨碌摔在了地上。 噫,摔得不重。鲜于燕睁开不大的眼睛一看,自己正跌坐在一处草地上,几步之外,李长笙也滚在地上,腿脚不断乱蹬,两只手凭空想要抓住什么,不断挥舞着,嘴里不停骂着郭暧。 鲜于燕动了动,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抓在身上,回头一看,原来是黑毛猴子夜叉丸,抱紧了自己,还对着自己咧嘴笑起来。 郭暧见他们几个滑稽的样子,在那歪着头,咯咯咯的坏笑着。 等了一会儿。李长笙可能真是吓坏了,一直不肯停下来。郭暧只得上前,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好啦,睁哎呦” 没等他话说完,李长笙忽的伸腿一驳,把郭暧绊倒在地上。 “死郭暧,让你吓唬本王子。哼。” 这下可好,换了郭暧躺在地上咿咿呀呀的叫着,李长笙在那咯咯的乐起来。 “别闹了,别闹了,你们看,我们又回到山下了啊?”鲜于燕喝止二人。 “真的,真的哎。你们看,那不是正是楼观台的山门嘛,王道士说的没错,又回到山脚下了。”李长笙开心的叫道。 “我们不止是回到了山脚下,而是进入了山外山,你们看看这里与我们方才登山的时候有什么不同?。”郭暧扬起脸,四下望了几眼。 “安静了很多,除了我们,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啊?”李长笙说道。 “是,按时辰推算,这个时间应该是有不少信徒游客下山才对,可这大路小路竟一个人都没有。这山外山果然奇妙。” 郭暧说罢,取出王道士给的地字号地图,循迹而行,“快走吧,时辰不早了。” “郭暧,我怎么老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得慌。”走了一段,鲜于燕说道。 “怕什么,有那臭道士的地图,不会有错的。”有了第一次的成功,李长笙开始相信起王道士来。 “我也觉得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这里和我们方才所走过的楼观台,是一模一样的,但又觉得哪里不对。”郭暧说道。 “没人了嘛,你刚才不都说了,这里是山外山,是仙境,早把那些凡夫俗子隔绝在外边了嘛。”李长笙倔道。 “不止如此,不过眼下我也说不上来。总之还是小心些好,毕竟王道士已经十几年没回过这里了。他那个师兄是不是改造过这里,也说不定。” “你这么说倒是还有几分道理,夜叉丸,夜叉丸呢?” “在这里,主人,在这里。” 鲜于燕无奈的晃了晃身子,背后露出个满脸黑毛的头来。 自从进到山外山,夜叉丸就一直在惧怕着什么,抱着鲜于燕不肯松手。 “你怕什么,夜叉丸?” “怕,怕。这里没有生命的气息。”夜叉丸的唐语说的并不好,但还能听清楚。 他一说完,几个人顿时又陷入恐惧之中。 的确,这里**静了。别说狼虫虎豹,就是一只鸟雀,一只草虫的声音都没有。 既是高人修仙的地方,不该是这样的吧。 “那个死道士,倒真没说这山外山里是个什么情况,回头找他算账。”李长笙哼了一声。 “郭暧,怎么办?继续走么?”鲜于燕稳了稳,商议道。 “走吧。他不只没告诉我们这里的情况,”郭暧叹了口气,继续道,“他也没告诉我们怎么才能离开这座山外山。” 听到这里,鲜于燕和李长笙脑袋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他不会,他不会是要致我们于死地吧?不就是个桃花案子么,至于要我们性命么?”李长笙乱了方寸,脸色苍白的说道。 “应该不会。他就算要杀人,目标也不该是我们啊,况且看他当时的情形,也不像对我们有杀意的。”郭暧分析道。 “恩,你说的也是,也是。”本来李长笙就要完全相信王道士了,一番变故下来,又很害怕王道士真的不可信,可面对眼前的恐惧,又不得不努力去相信郭暧的推理。心里十分的乱。 “眼下,我们只有相信王道士,走上山去。既然真的有这么一个山外山,相信山上还有修行的人,到时候总会有下山的法子。” 郭暧说完,紧紧拉住了李长笙的手。 而夜叉丸依旧抱紧了郭暧粗大的身子,瑟瑟发抖,艰难攀登着。 一路上寂静无声,只有树影婆娑,众人如入死界。 对未知的恐惧,使得四人不由催运轻功,加快了脚程。 不再说话闲聊,一路攀登起来便觉得快了很多。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忽听得鲜于燕惊叫起来“不对,别走了,别走了。你们看我们这是在哪?” 其余三人心底了然这山外玄山的诡异,一听鲜于燕这般叫喊,登时止住了脚步。 几人估摸着,怎么也该到了山顶。四下张望,不禁再受震撼。 向下瞰,遥遥渺渺,浮云遮掩,不见来时路径。抬头望,楼观台的高塔直入九霄,更加远不可及。四面望去,高山峻岭威逼剑立。 整座终南山的地脉似乎都发生了巨变,不知何时竟拔高了许多许多。 “这山还会长个?”鲜于燕冲着郭暧和李长笙嘟囔道。 “是啊,我们明明走了很远了,按说早该到了山顶,死过爱,你是不是带错路了?” 郭暧不理他二人,暗自沉思,“嗯,刚才是我大意了。不过,路是没有走错。” “那是为什么?你倒是说呀?”李长笙不依不饶。 “刚才我们都用了轻功,这里既是山外玄山,是用来躲避世人踪迹的地方。又设计了那么多迷踪路径,想来是要一步步走过去才好。” “啊?感情我们刚才白跑啦。被你害死了,刚才就累坏了。”李长笙干脆坐在一块山石上,自己捶起了腿。 “不走啦?” “不走了。累死人家了,是你带的路,是你带头用轻功的。我不管,你得把这山给我变回去。” 郭暧刚想回李长笙几句,忽然瞥见鲜于燕也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眼睛巴巴的望着自己,他也不想走了。 “郭暧,你鬼点子多,想想办法。你看这山势不仅高了,还变得十分陡峭险峻,眼看天快黑了,在这样走下去,也是危险。” “臭咸鱼,你们这可难到我了,这山外玄山我也是头次听说头次来,道门中的事情,稀奇古怪的太多,我哪里懂这鬼东西。” “既然这山势能够因为我们使用了轻功而发生改变,就说明它还是可以受到我们的影响啊,”鲜于燕假装沉思一会儿,“郭暧,你行的。老哥相信你。” 说完,鲜于燕也干脆一屁股坐地上了。 空山绝谷,胸中块垒淤塞,郭暧一时无计,立于一处崖头,仰天长啸。 三声啸过,山谷里回声震荡。 渐渐的,这回声竟越来越强烈,先是如万马奔腾,再传来已似大潮拍岸。很快,回声便如滚雷一般,无休无止。 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山石,也都跟着震动起来,紧接着,便见山顶上无数的山岩碎石纷纷崩塌下来。 山岭倾倒,耳边尖风呼啸,四人顿陷死局之中。 八十四、乱流佛光?五百血衣 八十四、乱流佛光五百血衣 郭暧无心一声长啸,引得山外玄山崩毁倾倒。 四人不敢乱动,倚住一棵大树,拼力挡开呼啸而来的碎石。 “不好,我们站的地方” 鲜于燕话没说完,四人只觉得身子一沉,所在的山头顿时崩裂,往山谷急速坠落。 此时郭暧也来不及多想,现出金刚鹏王之护,抓住三人,展翅飞向空中。 郭暧带着三人刚飞到半空,就望见整座终南山都在不断的塌陷着,山岭崩毁,大地张裂,现出幽深恐怖的沟壑。 “他娘的,这帮死老道的阵法也太厉害了,整座山都塌了。” “怎么办?我们现在还是在山外山中吧?可怎么出去?” 鲜于燕和李长笙纷纷叫骂,只有夜叉丸吓得已经说不出话了。 郭暧震动翅膀,在空中盘旋着,本能的想要找一处落脚之地。 不成想,几个人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就听得大地裂地深处,传来一阵狂龙怒吼般的巨响,一股股地气乱流急速窜出。 纷纷坠落的山石,顿时被激流卷动,形成一一道道旋风,袭向郭暧。 很快,整个山外山的气流都被搅动起来,大大小小的山石,被激流裹挟,飞旋在天地之间,一片混沌。 无处可躲。郭暧横下心来,收拢铁翼包裹着众人,任由自己在狂风乱石中跌撞翻滚。 每一念,每一瞬,都漫长如年。在碎石的撞击和飓风的撕扯中,郭暧的元力迅速流逝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熟悉的阴暗的感觉涌了上来。 好像就在自己的心里,一颗黑色的芽,在轻轻的摇曳着,正如女妖曼妙的手,召唤着自己。 “是力量。” “是纯粹的力量。” “是真正的力量,喔哈哈哈哈” “喔哈哈哈哈” 一阵阵呼唤。伴随着一阵阵的笑声。分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是两者皆有吧。两个声音或接替,或交杂。 那颗黑色的芽上,噗地燃起了火焰,暗黑色的火焰。可以烧尽一切的火焰 郭暧心烦意乱起来,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那团火焰也越来越炽烈。 就在那火焰将要流窜全身的时候,在他意识之境里,忽然映现出两个人的影子。 是佛地藏。鬼地藏。 郭暧不明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脑海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个画面。 只见佛地藏微笑着,慢慢的走向了鬼地藏。紧紧的抱住了他。 在这微笑和拥抱之中,郭暧感到一丝的温暖。 一声声的呼喊,渐渐远去了。黑色的心芽,也渐渐的收拢起来。 郭暧慢慢阖上了双眼,仿佛自己正被佛地藏温柔的拥抱着,意识渐渐消散了。 一阵冰冷的感觉,慢慢流窜郭暧的全身,仿佛躺在寒冰上一样。意识依然模糊。 他本能的翻了个身,原本着地的一侧身子犹如万千根钢针戳刺一般疼痛起来。 郭暧立马醒了,叫唤着站了起来,一侧身子几乎失去了知觉,两条腿的筋络剧烈抽搐着,郭暧不停的蹦跳着,边搓手,边用胳膊拍打着身子。 其他几个人也好不到哪去,被郭暧吵醒后,也是咿咿呀呀的叫苦连连。尤其李长笙,一眼看见郭暧在那儿,干脆把他当做了沙暴,连踢带打,以缓解自身的不适。 几个人都顾不得说话,不停的跳动拍打着,渐渐的身体恢复过来,四个人互相看着,兴奋的开心大笑起来。 “没死啊,我们没死。傻郭暧,我们没死。” “没死也差不多了,这什么地方这么冷,我全身都麻了,手脚都没知觉了,哎呦,疼啊。” 鲜于燕这么一喊,大家才认真的四下打量起来。 是一处大殿,地上铺满了打磨光滑的黑色石板,就是因为躺在这东西上,所以身体被冻僵了吧。 往前看竟有一个小道童,十二三岁的模样,正一脸坏笑又有些好奇的看向这里。 李长笙当下气急败坏,就要冲上去打人,“你这小道士,怎么把我们几个丢在地上,冻死人啦。” 郭暧见她一瘸一拐的冲了过来去,那小道童激灵的一闪身,直接往后退。 正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咳嗽。小道童脸色一变,立马严肃下来。 郭暧几个人也当即停下来,寻声望去,先是看到大殿上供奉的三尊神像,正是道教三清,即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道德天尊也就是老子。三尊神像栩栩如生,**肃穆。 神像下面的蒲团上,端坐着一位神情肃然的仙长。 此人一袭蓝袍,内衬白色里衣,背挂宝剑,手托拂尘,十足道家宗师派头。再看他长眉入鬓,眼目微阖,五缕美髯垂落胸前,七分威严中流露三分俊逸逍遥。 此人难以料定年岁,看着三十余岁,再看也许有百余岁也说不定。是一位修行很深的道人。 郭暧见了,连忙上前几步,带头施礼。其实,也是为了更近些看清道人的样貌。 “多谢仙长救命之恩。”郭暧拉着李长笙几个人,一起躬身致谢。 “你们不用谢我。是我这位徒儿,不忍看你们命丧黄泉,适才救了你们。” 小道童一听,伸着舌头,冲李长笙做了个鬼脸。 李长笙脸一红,倔脾气还在,也冲那孩子做了个鬼脸。 “你们闹够了吧。” 道人的语气谦和而不容忤逆。李长笙这金枝玉叶之身,也当即低下头来,且看郭暧同他怎样说法。 道人说话时,脸上一点表情没有,连口唇都是微微开合,似乎并不惊异他们的到来,没有责怪,也并不好奇。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几个人的性命无忧,虽然不是这位仙长亲自出手,至少他对自己徒弟救人的事,并无责备。 郭暧替李长笙道过谦,当即表明了身份和来意。 “还请问仙长,这里可是山外玄山楼外楼?” “果然是那孽障指使你们来的?” “这”郭暧一时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来这里的确是山外山楼外楼了。只是这道人虽然语气平和,措辞却流露着不悦。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道人当即起身,踱步到了一旁椅子上坐了下来,侧脸看向四人,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 可是,就在道人一甩拂尘的刹那,郭暧顺眼望去,就见道人身旁的桌案上,分明放着王道士交托的蓝布包裹。字条,业已被取了下来,压在一旁。 这定然是读过了。 不好。王道士字条上再三嘱咐,一定要在自己的事情办妥后,才可将东西交给他的师兄玉清子。恐怕若给他先看到包裹中的东西,也许会对自己要办的事情十分不利。 郭暧心里云水翻腾,思虑片刻,横下心来。 “正是玉京子道人,王道士指点我们前来。只是,并非受他指使,乃是我等请求他指点迷津,所以才擅闯宝地。还请仙长莫怪。” 郭暧当即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不敢有所隐瞒。 “哦?高仙芝的画?” 听道人的语气,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正随身带着那画卷,伸手探摸,才发现自己的包裹就在身上。想来是那道童搜了几个人的身,发现了王道士的蓝布包,才拿了去。其余物件,并未动过。 这道人是秉持操守之辈,事情应有转机。 郭暧双手捧着装画的竹管,上前几步,在距离道人还有两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尔等还怕贫道欺你不成?你且把画拿来,待我验明真假。” 郭暧不再犹豫,取出画卷,为道人展开观瞧。 道人眯眼一扫,当即圆睁双目,站了起来, “哈哈哈哈,想不到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佩服。佩服。” “敢问仙长,正是玉清子前辈么?” “正是贫道。高将军近来可好啊?” “这。高将军数年之前,便已故去了。” “哦?他竟然死了?”道人嘴角微微扬起,轻声笑了一下,似乎并不太相信郭暧所说,也并未质疑什么。 李长笙将高仙芝在潼关的遭遇说了一遍,只说是边令诚矫旨冤杀了高仙芝。 “噢。是这样啊。”白鹤道人听她讲着,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就像在听不经世事的孩童谈论新奇的见闻。 “喂。你这道士好不近人情,一代名将就这样被人冤杀了,你还笑眯眯的。” “呵呵。生老病死本是平常,更何况贫道远离红尘太久,人情冷暖,本不在我考虑之内,”白鹤道人瞅着李长笙,不急不缓的说着,“只是不知这件东西,王子殿下,您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 “不是说了么?高将军委托给李嗣业将军保管的,李嗣业将军又交给了我父王。” “哈哈,或许贫道该称呼你一句郡主殿下,你仔细想想,高将军为什么会本门的密术呢?” 白鹤道人轻举拂尘,指了指郭暧手里的画卷,“对于这件密画,甚至这件竹管的来历,贫道所知未必比你少。” “这”李长笙想了想,继续说道,“仙长的意思,这幅画的确是高将军所画?可玉京子道长说,普天之下能做出这幅画的除了您,不会有第二个人。” “呵呵,他这样想倒也没错,有些事他也不知道,这幅画的确是高仙芝所作,”白鹤道人顿了顿,继续说,“而且,这密画之术也是贫道教他的。” 几人听到这里,既觉惊讶,又恍然大悟。这样的话,的确更能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是这样,”李长笙微微躬身,施了一礼,“方才有所得罪,还请仙长莫怪。这样说来,仙长是高将军的师长?” “非也,非也。我教他密术,但并非师徒,算是朋友吧,我看你挺维护高仙芝的,我且问你,这画卷你到底从何处得来?” “这”李长笙斜眼瞥了一眼郭暧等人,“是一位高将军非常信任的人那里。” “哦是这样啊,”白鹤道人当即明白,李长笙是顾虑在场的其他人等,所以不方便言明,“那个人,也是一位修道之人吧。” “是。” “在终南山,辋川之南,有一处庵堂,那人便在那里修行吧?” “是。” “其实,这件竹管也曾是贫道本来所有,你们别看它简单,若非有本人亲自传授之法,你们是打不开的,想来是那位故人不便参与此事,事先打开了机关,才交给你们的。” 白鹤道人说到这里,李长笙不禁低下了头。 白鹤道人说的没错。这件竹管她曾不止一次见那个人细心把玩,十分的珍爱。自己也曾偷偷试着打开,却无可奈何。只是更添好奇罢了。后来交托自己时,才预先打开来的。更一再嘱托,要自己千万保管好它。 “仙长也认识那个人吗?” “我知道那个人,但并未有过交往,这也是我和高仙芝的约定,他不能把我的事告诉任何人。” “难怪。还要我费劲解开这画卷的秘密,却不曾告诉我关于仙长的事情。” “恩,高仙芝是守信之人。” “那,仙长可否愿意帮我们这个忙呢?” “这个么,既然这件东西流落到你手里,我想这也是高仙芝的意思。倒不是什么难事。” “哈哈,那太好了。” 李长笙当即便从郭暧手里讨过画卷,想要交到白鹤道人手里。 白鹤道人并不去接,只是笑着摇摇头,“不用心急,东西你先收着,且听我交代些事情,你们先下山去办了。” 当即白鹤道人召唤童子取来笔墨,写下了一张清单。 黄牛三百口。 驴子三百头。 生猪一千口。 稻草人五百个。 死难将士的血衣、武器,五百套。 还有些毛笔、朱砂、黄纸之类的寻常物件。 只是这血衣,看得几人面面相觑。 “你们预计多久能办好?” “最快也要十天,因这血衣等物,恐怕还要到前线运来。来回总费些时日。” “好。你们办好诸事,我便下山。因为这批宝藏数量太多,还是直接在山下取出才好。还有,烦请广平王届时安排一处校场,清理闲杂人等,以备使用。” 说完,白鹤道人又取出一件黄色符纸,要他们在筹备完毕后点燃,他自会收到消息。 八十五、回到现世?红尘问情 四个人由那道童引路,出了大殿,顿时被山外玄山的奇异景观震住了。 看光景,天地一片素白,分不出是白天还是月夜。 东方、西方各有一枚巨大的“圆盘”,发出柔和的白光,看不出哪个是太阳,哪个是月亮。 幽蓝的穹顶之上,紫薇北斗、二十八星宿,分明布列。 “噫,好美啊。小道士,你们这里每天都是这样子吗?” “嘿嘿。每天是什么意思?我自打生来,便跟在师傅身边,师傅也很少提及山下的事情。恩,反正这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小道童带着他们走了一段,大体看来这里与楼观台几无分别,只是这天上的景象太过诡美。 众人来到大门前,小道童便停下了。 “你们自己开了门,下山便是了。” “你不跟我们下山吗?”李长笙俏皮的逗他。 “我从来没有走近过这扇门十步之内。” “为什么?” 小道童没有回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们快下山吧。” 说完,自己便回去了。 李长笙开心的笑着,抬腿便向着大门走去。 郭暧还没来得及跟上,就见李长笙忽地跌跌撞撞的退了回来,好似受到了什么巨大的阻力。 “哎,你怎么不看着点,楞往人身上撞啊。” 李长笙后退几步差点摔倒,站定之后,抬手指着前方便骂,好像那里站着个人似的。 “你,你怎么了?” “我刚才明明看见好几个人,有一个人还直戳戳的冲我撞过来了,好像他根本看不见我似的。” 郭暧什么都没看见,鲜于燕和夜叉丸也是,不过看李长笙的样子不像在说谎。 “没人走过来啊?” “走。”李长笙也不理会,拉起郭暧的手,再往门前走去。 走了几步,二人旋即又退了回来。 这一次郭暧也看见了,李长笙果然没有说谎,有许多的人进进出出,就在自己的身边,甚至与自己擦肩而过,有说有笑,好像根本看不到自己二人似的。 “郭暧,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 “是不是很可怕?”李长笙皱着眉。 “恩,如果不是提前说了,我也会被吓到的,我想这里应该就是山外玄山与楼观台的交界之处,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诡异景象。那个道童不是说过么,他从来不会靠近这扇门十步之内,想来就是因为这个。” “那么怎么办?我们就这样走过去?” “还是小心些。这门内,我们看到的应该都是些虚相,就怕大门打开的时候,我们便会立刻进入现实世界,我们还是小心些不要被撞到这些虚影,免得生出什么意外。” 三人依了郭暧的说法,小心穿过人群虚影,推门走了出来。 一阵清晨特有的湿润气息,夹杂着山花的香味,扑面而来。 再看身边鱼贯进出的人影,果然一个个都是活生生的男女。 四个人难抑心中的欢喜,回头看着身后楼观台的大门,回想昨日的遭遇,一切就像一个梦。 李长笙拿出白鹤道人的黄纸符咒,傻傻的笑了起来,“感觉像假的一样。” “哈哈,是啊。这山外玄山当真是奇妙的所在,恐怕此生再无机会进到这里了。” “你还想来啊,差点把小命儿丢了。” “你不想来吗?” “我,我也想。不过还是算了吧,除非那白鹤道人带我们来。那个王道士也行啊,他们带我们来也好啊。对了,人家交代你的事情,你就那么草率了之啊。” “你是说王道士的包裹?那本来就是王道士要我交给白鹤道人的,而且我们也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既然白鹤道人已经收了去,就随他喽。” “你一点也不好奇?不想知道那包裹里装的什么?还有那个王道士,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他师兄的事情?” “不想知道。” “不过,还是要谢谢那个臭道士的,总算没让我们白跑这一趟。改天好好谢谢他吧。” “恩。”郭暧嘴上答应着,心里忽然沉重起来。 四人到了客栈,取了寄养的马匹。快马再回渭城。 本来郭暧是想自己和鲜于燕先到渭城,处理好王道士的官司。李长笙则由夜叉丸护送先回长安,筹备白鹤道人交代的事情。说来说去,拗不过她,只好答应李长笙一起先去渭城。 王道士所在的破道观外,吵吵闹闹围了百余号人。四人推开拥挤的人群来到门前,只见门口站了两个差人,正在维持秩序,喝退不断想要进入的人们。 郭暧心里一阵不安,虽然说不准发生了什么,但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赶紧给鲜于燕使了个眼色。 鲜于燕亮出了自己的腰牌,那俩差人本就是赵大路的手下,常听赵大路提起鲜于燕的名号,当下由一人引路,带进了院里。 院里的情形更是奇怪,除了一些衙门里的人,还有十数位衣着阔绰的豪绅,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看样子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听差人说鲜于燕一伙人又回来了,赵大路连同老钱,急忙从屋里走了出来。 原来,赵大路和老钱那天再到驿站找人,怎么也找不到。心里一直担心着,结果今天一早,便有人报案,说是王道士死了。这才通知了老钱,一起过来。 周围的邻居知道这王道士有些手段,以讹传讹,纷纷说王道士不是死了,是羽化登仙了。因此城里许多与他打过交道的豪绅,也纷纷赶来,瞧个热闹。 郭暧听了,心里一冷,自己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王道士的尸身就放在堂屋的一处桌案上,盘腿坐着,身前摆了水果茶点,烧着香烛。果然被一些好事者当成了神仙,给供了起来。 郭暧试试了王道士的鼻息、脉搏,确定是死了。尸体都已经冰凉了。然而那尸身的面色却依然红润,还保持着很好的弹性,也难怪人们会把他当做神仙羽化了。 “师父、郭公子,你们见多识广,你们看这王道士是真的死了吗?” “是死了。道门中一些修炼高深的人,死后尸身不腐的大有人在。” “郭公子,您说的是,这些东西小人也听说过不少。可您看,我这真是第一次遇见,还牵扯一宗案子,我这也不好向上峰交代啊。” “这个赵大人不必担心。王道士么,我方才看了是中毒死的,应该是修炼道家内功的时候,服用了太多的药物,导致心脉枯竭而死。至于死后他的尸身还能保持面色红润,也是那些药物的作用。不信你闻闻,他的尸体散发着一股奇怪的香味呢,就是那种药物的味道。” 赵大路、老钱听了,当下凑近鼻子闻了起来。仔细一闻,果然如郭暧所说,当下吩咐差人把烧着的香烛全都熄了,搬到外面去。喊来仵作检验。 没了香烛味道的干扰,王道士身上的异香闻着更浓烈了。 很香,但稍稍多闻上一会儿,便会头脑发麻,昏沉沉的。 这仵作也是个中高手,分辨出这香味中除了一些香料外,还有大量的硫磺、朱砂。这些都是剧毒之物。案情很快便明了了。 “那我的事”老钱在一边早已急不可耐,本来怀疑到了王道士头上,眼下他却死了,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有些错乱。 郭暧先是安抚了老钱,又吩咐赵大路驱散院中的好事之徒,再找车马来,好护送王道士的尸身到终南山楼观台,交给那里的道士按道家立法处置。 赵大路一一照办了。郭暧这才说明了老钱的事情。 说是,问题出在王道士送给老钱的屏风上。那画屏木材本就是一种来自扶桑的香木,散发的香气有催情的作用。再加上作画的颜料里,也含有大量的麝香和天竺的迷情香。虽然开始有助男人**,久而久之,却容易让人产生幻觉。只要把王道士送的屏风丢掉就好了,就不会再发生那些怪事了。 老钱听得半信半疑。回去把那几扇画屏吩咐下人带出去烧了。再后来的日子里,果然也再没发生过那些怪事。也就信了。 秋日的午后,天气格外飒爽。远处,秦汉遗留的宫殿陵阙,铺落一层金色的毫光。千百年风云人物,似乎就在耳畔呢喃。 在渭城通向长安的官道上,四人四骑缓缓行着。 “郭暧,你骗人的吧?”李长笙轻轻甩着鞭子,侧身转向郭暧。 “哪里骗人了?” “就那个王道士的事情啊。” “没有。他的确是中毒死了。” “噢。那老钱呢?” “既然王道士已经死了,就让老钱把过去的事情当做一场幻梦,不好么?” “这样是不错,起码老钱心结解开了,也不会再怀疑柳梅了。可王道士这样做,是不是太懦弱了,他不能带着柳梅私奔么?” “哈哈哈哈,你这金枝玉叶的,难为你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我这样想怎么了,如果他真的爱她,就该带上她一起走,过开心的生活。现在他死了,也许柳梅的余生都要在孤独清冷中度过了。王道士终究是个风流鬼,不是个好东西,也许他早已负了很多姑娘。” “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吧,明明就是。和那么多姑娘好,最后不管不顾的。” “也许他早已为一个痴爱的姑娘,伤透了心呢?” “什么意思?” “你就不奇怪他为什么突然死了么?”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跟柳梅的事情被我们揭穿,懦弱胆小,既不敢面对柳梅,又怕吃官司,所以自杀了呗。” “我想不会这么简单的。就像你说的,他本可以带着柳梅远走他乡的,以他的手段,这并不难。难的是,他逃不过自己的心结。” “哦你是说,他对不起他师兄那件事,我想起来了,他后来的神情是有些古怪,好像忽然大彻大悟放下了许多事一样。” “是啊。也许他的心早已死了,这么多年活在世上的不过是一具浪荡形骸罢了。” “可他师兄是男人啊啊,对了,对了,我知道了。那个女人,啊,一定是这样的,”李长笙摇头晃脑起来,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想想的故事,“真是个痴情的男人啊,可以为了爱情奋不顾身。” 想到最后,李长笙的脸上现出一副痴痴的羡慕不已的样子。 “哈哈哈哈” “死郭暧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 “你到底笑什么嘛,你给我站住。” 李长笙嘴上喊着让郭暧站住,一丢手却把马鞭抽在了郭暧的马上。 一行人,顿时在官道上,扬鞭追逐起来。很快,便消失在烟尘的尽头。 此时此刻,恢宏浩荡的长安城里,却风云波诡。令这痴男怨女的故事,好似清晨芍药花瓣上的露珠,美好而又微不足道。 八十六、梨园拜月?意外之人 时间是大唐至德二年的秋季,八月十四。长安的收复已近一年了。 虽然与安禄山叛军的战事依然在持续着,边疆各地亦十分的不安定。 然而长安,作为一座曾经拥有百余万居民的大都会,还是表现出了同历史时代其它王国都城所无法比拟的繁荣和富丽。 除了楼观台将要举办的规模浩大的拜月法会外,长安城内的道观、寺庙,也筹备了相应的庙会法会,以期招揽信徒民众。 朝廷还下旨八月十五日开放宵禁,允许民间彻夜游园赏月,各坊都要推出相应的活动,以添太平喜乐。 同时,朝廷更特别在乐游原上,搭建高台,架设花灯,由皇宫专属的内教坊乐师伶人欢演达旦,以慰天下。 据说,当今天子还向太上皇讨请了梨园子弟,表演助兴。 梨园是太上皇,也就是后世所谓的玄宗皇帝特别设立,亲自选拔子弟教习乐艺,可以说是玄宗皇帝的私人乐团,从来只为玄宗皇帝欢宴出演。 皇榜张示,消息很快传遍了长安,百姓纷纷赞颂当今天子仁德,能有幸一睹梨园众人的风采。因为在长安百姓的传说里,梨园子弟的歌舞乐艺乃是天下第一流的,只有那些功勋卓著至少也要太上皇十分赏识的人,才有机会欣赏的到。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郭子仪的府邸。郭家的女眷和一众好事的下人,一样奔走相告,一时聒噪,很快便人尽皆知。 然而就在大家兴头上的时候,管家集合众人宣布了老夫人和大少爷的决定,八月十五日严禁郭家子弟到乐游原上游赏,赏月观灯仅限在本坊之内,凡外出者亥时前即须回府。违者家法处置。 大家自然不是很开心,不过平日里老爷和老夫人对待大家很好,倒也没什么怨尤。一些聪明的人,也知道当今老爷和几位少爷在杀场上屡立战功,早有些眼红的人在朝里搬弄是非。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 午饭的时候,老夫人和长子郭曜同样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几位少夫人。尤其对郭暧,叮嘱他莫要去凑那热闹。 郭曜的书房里,郭曜、郭暧正商谈着什么。午后的暖阳照得二人有些慵懒,幸好有新煎的碧绿的茶汤,让二人保持着些许的清醒。 “禁止大家到乐游原上参加赏月集会,下边的人,你没听到什么口风吧?” “没有。仰赖父亲和兄长平日的教诲,他们虽是不开心,倒也没什么怨言,几个老人家倒也明白事理,知道当今局面我郭家更要低调从事。” “这次皇上一定要动用梨园的人,据说兴庆宫那边是不答应的。” “啊?可皇榜已经张贴出来了啊。” “正因如此,才不许大家前往啊。无论明天,梨园的人是不是会出现在乐游原上,皇上和太上皇总有一个要有损颜面的。” “八成是李辅国那老家伙出的鬼主意吧,要给老皇爷出难题。” “不止是李辅国,就连马皇后最近在皇帝面前说话也不少。” “她能怎样?为何也要跟老皇爷过不去?” “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可依我看来,太上皇已经对国事不怎么上心了啊,再说他老人家也没有那个心力了。” “话是这么说,可只要他老人家在一天,他的话就是圣旨。太上皇不止当今天子一个儿子,几个亲王如今还分封在外,拥兵自重。他也怕啊。” “如今安禄山兵患在前,边疆四夷蠢动,那些王爷们难道真的会” “恩,我最近听到些口风,有人在朝中奔走,鼓动一些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到咏王李琮那里做幕僚。” “这” “你知道这件事就好,以后小心行事。不要在说于第二个人听。” “小弟谨记。” “你说这些天,你一直和广平王家的升平郡主在一起,是真的?” “她是乔装过的,自称是广平王家的三王子李长笙。不过,我见过几次她女扮男装的样子,而且还试探过几次,应该就是升平郡主没错。” “恩,不论真假,她都是代表广平王在做事。今天一早,广平王那边就有人传话过来,的确是按照你说的那些在筹备物资,还有一批人马,已经开赴前线,运取血衣等物。” “恩,这不会的,当时她委托我办这事的时候,布衣宰相李泌也在场,否则兄弟也不会贸然行事的。” “哈哈,难得啊。经过这些日子的历练,你成长了不少。以后行事,也要更加小心谨慎。你在终南山的遭遇,一直没听你细讲,那几日你一直昏迷不醒,母亲大人十分的忧心。我做主张,这件事还没有告诉父亲大人。你也莫怪哥哥。” “这个自然,兄长是担心父亲大人和几位哥哥在前线的安危。对了,你方才说有人在京城为永王走动,这个人到底是谁?” “此人行事极为高明稳妥,目前尚无定论。你日后留心些就好。吃饭的时候,虽说明日不许你出门,但你也须留意京城的消息,必要的时候,也可临机应变。” “兄长的意思?” “你知道梨园在哪儿?” “这个小弟自然知道。” “你与左街使向来交好,不妨也叮嘱他,注意一下那边的动静。总归对也有好处。” “这样好嘛?岂非将我们郭家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见机行事吧。明着可让鲜于燕加强巡逻的兵丁,要闹事的人自然也会收敛。至于暗中援手,就没必要暴露身份了。” 兄弟二人又闲谈了一会儿。郭暧便出了府邸,直奔左金吾卫的府衙。 就在郭暧、鲜于燕离开的这几天里,朝廷已经就剿灭乌鸦集团一事明确了封赏,对于左街使鲜于燕,特别加封金乌将军衔,赏田百亩,黄金百两。今天一大早,圣旨和赏赐便一同到了左金吾卫府衙。 金乌将军虽说是虚职,官阶却是从五品,衣装佩挂也有别于左街使。更难得的是,有了临机入朝的便宜。加上同时兼任着左街使,荣耀自是不同以往。 在这之前,也有金吾将军直接兼任左右街使的,鲜于燕却是从微末小吏一步步拔擢升任,自然不同。 “哎呦,咱们这左街使升官发财啦。” “去,去,这几天可把我忙死了,一回来又要搞什么中秋拜月的活动。不仅各坊要操办,皇上还要在乐游原大搞特搞,不仅民间艺人,连内教坊的乐工伶人都召集到了。这不,我刚刚跟各坊的里正开完会,商讨警戒事宜。回头我还得专门组织人马到乐游原上,明天晚上,皇帝会派一位妃子带着几位诰命夫人前往,与民同乐。还会有不少文武大臣出面,嘿嘿,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别说这身官服,就是我的脑袋都得搬家哦。哎,你小子不去东市西市快活,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鲜于燕一边整理着一些卷宗,一边招呼着郭暧。 “我来也是为了这长安城的安全啊。” 鲜于燕一听,当即放下了手中翻看的卷宗,支开了左右,坐了下来,端起一杯水连喝了几口,“又发生什么事了?” “梨园的事情,估计你也在为这事儿头疼吧。” 鲜于燕长叹一声,坐着的身子塌了下去,许久才说话:“自从前阵子陈玄礼将军的事以来,朝里的文武早就惶惶不安了。事儿大家都没明白,可这皇上跟太上皇要真是挑明斗起来,难做的还是做臣子的。听说,前日里上朝皇上把这决定公布之后,一下朝,就有几位官员昏过去了。毕竟已经死了一个陈玄礼。” “后来怎么样了?梨园的事情,听说还无定论。” “有结果了。兴庆宫那边,今天一早儿给皇帝那边回了话,愿意交出梨园子弟,为百姓献艺。这都过去两天了,也是不得已啊。虽说梨园就是个戏班子,可这帮人里很多都号称是太上皇的弟子,太上皇有时候也自诩是梨园班主,也算是心腹了。” “鲜于兄为难了。” “哈哈哈哈,是啊。兴庆宫毕竟在我这左六街内,我也担心老皇爷要是真横了心不放人,皇帝要来硬,我可怎么办噢。这下好了,老皇爷憋屈了自己,总算换得一些臣子的安全。” “咸鱼,你高兴得恐怕太早了吧?” “怎么?这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以后再说以后吧。” “你以为这事儿就能这么轻轻松松的过得去?” “啊。不然呢?皇帝的条件,老皇爷已经答应了,还能怎样?” “皇帝一时是没把柄可抓了,难道就不会有人来给皇帝制造把柄么?” 鲜于燕没接话,脸一沉,把耳朵靠近了郭暧。 “如果这两天,梨园的人都死了” 郭暧话说的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鲜于燕听完,黑黑脸膛上,死一般沉寂。 良久,鲜于燕一拍大腿,又拍了拍郭暧的肩膀,“吓死我了,兄弟你可吓死我了。幸亏你提醒,你看这个。” 鲜于燕掏出一样物件,是兴庆宫的腰牌。 “这是” “今天一早,高力士大人就派人带话过来,说是答应了皇上的请求,另外给了我这块腰牌,要我见机行事,我还以为是开放宵禁,怕兴庆宫有变,所以早在那边加强了警戒。你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了,梨园那边,没有兴庆宫的腰牌,寻常人也是不敢擅闯的。这样联系起来就对了。” “看来高力士大人也料到会有人暗中生事。兴庆宫至少有高力士大人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况且梨园距离兴庆宫距离很近。到时候也好临机策应。” “再给梨园拨调一百卫士,不,干脆二百。呵呵,晚上的时候,我会亲自巡检的。” “这样最好。” “一会儿陪我去梨园走一遭。既然你这么关心这件事,嘿嘿,晚上你就别回去了。嘿嘿嘿嘿。” “放心吧。眼下,我郭家也不想京城出什么乱子,”郭暧倒不隐瞒,“哎,广平王那边怎么样了?那个李长笙,或者叫她升平郡主吧,白鹤道人交办的事情,正在办了吧?” “恩,今天一早就有一支千人队开赴前线了,是广平王麾下的中郎将张阔山领队,大约有三十余架马车随行。” “只有张将军一人?” “来报事的门卫是这么说的,应该问题不大吧,只是运些血衣刀枪的,能出什么事?” “如果敌人不知道这些血衣的用途,自然没事,就怕有人走漏了风声。” “别多想了,广平王也是身经百战了,这些情报的重要性不会不知道,应该早有防备。哎,我说你这些日子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杞人忧天起来了。哈哈哈哈。” “嘁,我老爹还有几位哥哥都在前线呢,天天的杀来沙杀去,杀去杀来,我能不操心嘛?现在这长安城里,不定多少人瞪大了眼睛,盯着我们郭家呢。” “哎呦,第一次听你这么说,小伙子,长大了啊。哈哈哈哈,走吧,先去梨园看看。” 梨园,就设在长乐坊西北角的一处大宅里。这里本来是则天女皇时,一位礼部侍郎的宅院,宅子很大,后来玄宗皇帝买下来,蓄养了这班歌姬伶人,平时也做训练排演的场地。 鲜于燕先调派了两名校尉领了两百卫士,前往梨园,专司巡逻警戒。又安排了些细碎杂事,后脚紧跟着,便同郭暧也到了梨园。 兴庆宫方面似乎也早有防备,特别派出了一名总管太监带了二十名小太监到梨园,名义上说是照顾这些伶人乐工,免得到时候场面混乱,出什么乱子。药师丸也在,还带了二十名千牛卫,宅院前门后门,都做了安排。 这些人倒也心细,厨房、水井边上,尤其安排了伶俐的人把守。 鲜于燕和郭暧放心了许多。 那名总管太监姓王,正是一早给鲜于燕带口信的人,见二人来了,心下也舒了口气。 双方讨论了布防和警戒的意见,填补了一些防卫上的漏洞,对于八月十五当日如何护送梨园众人到达乐游原,以及行进的路线也做好了安排。 为了不至于引起梨园众人的恐慌,院里的安全暂由王太监和药师丸带来的人负责。他们都是太上皇身边的人,较为熟络。 王太监、鲜于燕、郭暧,便在一处较为隐蔽的房间里安顿下来,虽是隐蔽,却也不算偏僻,若真有事情发生,可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院里各个角落。 药师丸生性孤僻,躲进了厨房里,攀上一根房梁在那里假寐。他本来也在梨园里呆过,众人跟他更是熟悉,开了几句玩笑,便由他躺在那里。 白日里倒没什么事情,几个人喝着小酒闲聊着。 时间已是子时,窗外只有秋风吹过的声音和一阵阵更夫敲打着铜锣的吆喝声。夜越静,四个人酒喝得越发慢起来。 “什么味道?香的人。”鲜于燕最先说道。 “不好,要出事。” 郭暧话刚说完, 就听得前门、后门传来一阵阵惨叫声,好似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袭击了他们。 屋里的三人,似乎正在等这一刻,当即拔身飞也似的来到了前门。那里的守卫更多一些,如有意外伤亡也会更大。 大门内,几个受伤的兵卒瘫倒在地上,面部黑紫肿胀,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门外金吾卫二十几个兵卒,连成一线不断挥动长刀,在地上乱砍一气,眼见就要败退下来。 穿过金吾卫的防线,前面却是十几名黑衣人,每人手里拿了两个竹筒,在地上倾倒着什么。 一个身型颀长的人,站在了正中,不断挥动着手里的什么东西,斩杀着冲杀过来的怪物。 他手里,应该是握着一把刀,只是一把寻常人看不见怪刀。 是他。又遇见他了。 八十七、妖艳蛇女?郡主危险 怪物的攻势,似乎被黑衣人暂时压制住了。 三人这才看清,远处一浪一浪冲过来的,竟是万千条黑色的毒蛇。 月光下,高墙的阴影里,花木从中,无数的黑蛇不断的涌过来,场面十分的骇人。 黑衣人,反手做了一个收刀的动作,虽然看不见,但郭暧确信他是收起了一柄弯刀。 “啧啧啧,喝着小酒儿可办不好事呐。” 那黑衣人头也不回的打趣儿道。看情形是友非敌。至少此时此刻是如此。 依然是熟悉的声音,真的是他吗?会不会又搞错了,声音很像的人太多了,如果真是他,他反而会掩饰自己的口音吧。 “这位侠士既然来帮忙,何必还穿的这么委屈自己呢。”郭暧回敬。 “知道是来帮忙的,还嫌东嫌西的,嘁。鲜于大人,传令你的人后退十步。” 鲜于燕当即下令,围在梨园宅院四周的兵士全部后退十步,几乎退到了墙根儿底下,这才停下来。 金吾卫的兵卒后退完毕,只听那说话的黑衣人吹了一声口哨。剩下的黑衣人迅即点燃了火折子,丢进了地上的浓液中。 登时火光大作,伴随着一阵阵噼噼啪啪的爆裂声,绕着整座院子烧起了一个巨大的火圈。 一股蛇肉烧烤的焦臭味儿迅速窜进每个人的鼻子里。 进攻的蛇群这才被挡了下来,黑压压的堵在那里,不断的蠢动着,渐渐聚成一道移动的蛇丘。 “不要停,不要停。你们赶紧去看看,院子里有什么东西,散发着奇怪香味儿的,全都找出来,小心不要被毒蛇咬到哦。” 郭暧、鲜于燕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正是那股异香吸引这些黑蛇冲了过来。 鲜于燕和王总管连忙吩咐下属在院里仔细搜索,找到了十二个包裹,远处闻着是香的,拿在手里却是恶臭扑鼻。 郭暧一挥手,让人把包裹递到为首的黑衣人面前。 那人小声嘀咕了几句,做了个散开的手势。 十二个包裹匀到了四个人手里,一人就站在了前门不动,另外三人迅速绕着院子跑开了。 三声哨响,报告准备妥当。黑衣人旋即回了一声悠长的尖啸。 只见眼前那个卫士迅速将手里的三个包裹,投向了远处的阴影里。想必其余三人也是这样做的。 果然,那些黑压压聚成山丘一样的蛇群,迅速移动起来,好似遇到阻碍的浪涛,又反涌过去。 蛇群迅速消失在了高墙投落的阴影里,紧接着便是一阵阵叫骂声惨叫声传了过来。 一阵可怕的死寂。 紧接着几个头颅被丢了过来,骨碌碌滚在篝火前,皮肉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带血的森森白骨。 “敢伤了我的孩子,又杀我蛇奴,好手段,好狠心哦。” 一个阴柔的声音说话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口吻不像是在生气,倒有着几分挑逗的意味。 就在高墙投落的阴影里,半空中,一匹红纱飘忽而至。 众人看清时,不由得倒退几步。那红纱的下边竟是一条水桶般粗细的巨蟒,昂首挺进,黑色的鳞甲在月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 几乎透明的红纱里,半隐半露,裹着一具香艳成熟的身子,白皙的胸脯高耸,发髻高挽露出修长的脖颈。 一个妖艳的妇人,血红的嘴唇微微张开,舌尖轻轻舔动,露出超乎寻常的尖细的犬齿。 就像一头修炼成精的蛇妖。妖艳的蛇女。 蛇女扭动着丰腴的身形,那黑蛇也跟着扭动前行。 几个色胆包天的兵卒,顿时为这恐怖而又香艳的场面引诱,露出下流男人的丑态。 火势渐渐弱了下去,大门两旁的街道上,无数细长的黑蛇慢慢游了过来,钻进了巨蟒的身体里。 待到街上的黑蛇全部消失的时候,红衣蛇女身下的巨蟒竟如黄牛般粗细,巨大的头颅如磨盘一般恐怖的张开着,长长的身子隐没在街巷的尽头。 力量更加强大的巨蟒变得狂躁起来,摆动着身躯似乎随时都可向众人发起致命的一击。 高高在上的妖艳蛇女,随之飘摇,紧紧并拢的雪白的大腿,不断流露出来,撩拨着众人野兽般的欲念。 火油烧尽了。原本连成一体的篝火,慢慢变成一个个散落的火堆。 几个发狂的兵卒夺路疾奔,扑向了黑色巨蟒,就像年少无知的孩子扑进了母亲的怀抱里一样。 他们一经靠近,巨蟒粗壮的身躯迅即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无数细长的黑蛇探出身来,裹住了兵卒的身子。 眨眼之间,几个兵卒便被巨蟒“吞噬”了。随着几声沉闷的惨叫,鲜血喷溅,一根根血淋淋的白骨,慢慢的从巨蟒身子里挤了出来。 没多久,便在地上形成了一堆散发着血腥恶臭的残骸。 这黑色的巨蟒,应该是那些细小的黑蛇聚拢而成,数量多到无法想象。 这样的东西,是杀不死的。因为它本身没有生命,却又由无数的生命构成。 就算能够一招杀死那名蛇女,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数量的毒蛇迅速涌过来的话,自己这些人也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很快也将化成一堆堆白骨。 恐惧令众人很快清醒过来,也因为恐惧,众人慢慢的围拢过来。 黑衣人。金吾卫兵卒。连同王总管带来的十几个小太监,不分彼此,混杂一起,围在了黑衣人和郭暧的身边。 郭暧悄悄展开了金刚鹏王之护,**柔和的金光笼住众人,一尊浩大的金刚鹏王法身赫然在目,护持住黑色巨蟒前的卑微众生。 面对郭暧的鹏王化身,蛇女一点也不惊讶,依然一脸的妖艳和诱惑,殷红的舌尖轻轻吞吐着,好似毒蛇的信子,在试探,在寻找,在制造发起进攻的机会。 僵持着。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蛇女发出一声嘲笑似的媚笑。 巨蟒开始慢慢后退到巷子的深处,渐渐的,最后一抹红衣也消失在了暗影里。 直到街上再无一具爬动的黑蛇,直到风中再无一丝蛇涎散发的腥臭。 郭暧这才收起鹏王之护,放众人出来。 “哎呀,大事不好。”王总管一拍手,尖细的声音,将刚刚从深渊里逃回的众人,重又推到了悬崖边上。 几个人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当即抽身冲了回来,大院中还有一处小院儿,是梨园几个得力的乐师伶人起居所在。 一股毒蛇特有的腥臭味儿从院里传来,郭暧一干人直冲到院儿里。 却见房间里灯烛早已亮起,窗上影影绰绰,映着梦中惊起的人们。 地上的黑蛇被斩成了一段段**儿,有些还在顽强的扭动着,方才闻到的恶臭,就是这些东西散发出来的。 药师丸斜提一柄长刀,守在门口,龇牙紧咬着一颗头颅,完全变成了一只凶暴的黑猴子。 见到众人来了,才松口说话,嘴里咬着的头颅顺势滚落下来。 “有两个人,一个人带着尸体跑了。” 鲜于燕用长刀插起那颗头,仔细看了一遍,是一个男人,脸上脖子上并无什么特殊的徽记,只能将他归于蛇女的同伙。 鲜于燕令人彻底搜索整座院子,不要有漏网的毒蛇。 郭暧忽然意识到,那名前来相助的黑衣人不见了。急忙抽身上房,却见西北角一处屋脊之上,黑衣人背手而立,似乎正在等着自己。 “升平郡主有危险。” 郭暧追了过来,也只听到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便见那黑衣人纵身提气,几个跳跃,消失在了一处高楼投下的阴影里。 郭暧心里思绪翻腾,虽不知这黑衣人目的究竟为何,可他竟能及时出现,阻止了蛇女一伙的奇袭,可见消息的灵通和准确。 所以,“升平郡主有危险”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郭暧几乎没有怀疑的余地。 当即回返,和鲜于燕打过招呼,自己施展夜行术,直奔广平王府。 王府里十分的安静,除了巡逻的士兵整齐的踏步声,听不出有什么异状。 郭暧之前并未到过广平王的府邸,当然更不知道升平郡主住在哪里。隐身遁形找了好一会儿,才见一处院落里透出一丝灯光来。 是广平王的书房。 郭暧生怕惊了王驾,担当不起,当即跪在门外,轻声扣起门来。 就算如此,开门的老公公还是被眼前深夜造访的陌生面孔吓到了,幸好没有惊到王爷。 大概是这些年一直忙于前线战事,对于郭暧的到来,广平王倒是出奇的平静,不过当他听说升平郡主有危险时,心里也是一惊。 “消息准确?” “小人不敢妄自揣测郡主安危,只是得到消息,希望能多做防范,以策万全。” 郭暧便把在梨园发生的事半真半假的说了一遍。只说是听到来袭的人悄声耳语,才得知他们要对郡主下手。并没有提起那黑衣人的事情。 “可郡主并不在府中,而且根本不在长安。” “这” “贤侄无须害怕。你得到的情报很有可能是真的,因为此刻她正在开赴前线的队伍里,她非要同张阔山将军一起去押运血衣。哎,也是我把她宠坏了,我也以为只是五百血衣刀枪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寻常看来,自是没有危险。只怕这五百血衣的用途,走漏风声的话,就会麻烦了。” 广平王当然明白郭暧的意思。当即把张阔山的行军路线图给了郭暧,另有一面金牌,两匹快马,要他连夜出城,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赶上张阔山的队伍。 张阔山的队伍已经走了一天,应该已经到了潼关。连夜快马追赶的话,应该可以在黄河岸上,撵上他们。 郭暧不敢耽搁,凭着金牌出了城门,星夜疾奔。 王府的下人倒也心细,马匹上不仅装备了刀**盾以备使用,更有丰足的干粮和食水。 除了拉屎撒尿会下马来,别说吃喝,就连打盹几乎都在马上。两匹马轮换着骑,总归比张阔山的队伍快了很多。 按照广平王的指示,张阔山是率人前往洛阳的,以郭子仪为首的平叛大军,此刻正集结在洛阳城外,与安禄山的叛军胶着鏖战。 郭暧到了潼关一问,晓夜卯时,张阔山的队伍就出了潼关,此时应该已经过了黄河。 郭暧亮出广平王的手谕和金牌,潼关守将当即拨调一名先锋,领了一支千人轻骑,随郭暧一起驰援张阔山。 按照原定计划他们会先渡过黄河,循着黄河北岸行军,到达洛阳后再渡河南下。 一定是升平郡主执意所为。这丫头任性归任性,倒也有股子狠劲儿。 沿着黄河继续走,靠近洛阳的地界,情况最是混乱。**、叛军的小股部队、斥候军纵横交错,互为骚扰、侦查。情报泄露的程度尚不得知,但也很容易被叛军的流寇盯上。 如果敌人想要偷袭,在开赴洛阳的途中是最合适的。一来情报紧急,二来前方大营并不知道张阔山的人马出动,难有援军。 眼见时辰到了正午。张阔山的部队渡过黄河后,也早走了二百余里,预计明日午时以后,便可到达洛阳城外的**大营。 他之前便跟随广平王久在前军,知道时局的危险。况且又有郡主跟在身边,虽说是乔装成了一名校尉,很不起眼儿。张阔山的心也是一直悬着。 眼看距离洛阳越来越近,可能发生的危险也越来越多了。 秋老虎的天气,一到正午人是又热又乏。张阔山瞥了一眼身边的郡主,只见她一脸的疲惫,鬓角全是汗水。 张阔山下令原地休息,只能吃些干粮食水,不许点火煮饭。 张阔山是个粗人,只知道依照行军法度办事,细节上自然也照顾不了太多,所幸升平郡主执拗惯了,也跟着大家啃面饼喝冷水。潼关守将特别给准备了熟牛肉,她也分给了身边的兵卒,不肯独食。 也就刚吃了一张炊饼的功夫儿。 忽闻一阵战马嘶鸣之声,一匹快马踉踉跄跄冲进了**队伍里。 马匹冲进营地没走几步,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口鼻里全是血沫子,痛苦的喘息着。 马,连同马上的人,齐刷刷被射成了刺猬。 是张阔山派出的斥候,那人大概是在中箭后就将自己绑在了马鞍桥上,可惜竟没能支撑到最后。人已经没气息了。 “备战!”张阔山一声嘶吼。 顷刻间,**士兵分成三排,组成了一道却月阵。把马车辎重,护在了后方。 他心里明白,就那斥候中箭的数量来看,来者不会是普通的斥候营或流窜部队。 八十八、力杀藩王?幻境取宝 一阵箭雨疾射,当下便有十几名**兵士落马不起。 紧接着便是震天的冲杀声,前方两股敌军,做双蛇阵势夹杀而来。 看阵势敌军约莫一千五百余人,都是精锐。**顿陷危境,苦于应战。 敌军两名先锋,更是率领几十名亲卫,紧紧围住张阔山追杀不懈。 他们认不出哪个是郡主,只得认定她一定藏身在张阔山身边的校尉中。 升平郡主、张阔山纵是本领不差,面对着几十名精锐的围杀,也渐渐难以招架起来。 身边的兵士更是连连倒下。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被敌人歼灭的。 张阔山心下一横,当即率领自己的近卫护住郡主,往潼关方向突围。 敌军先锋中,有一位身形粗犷的人物,生的一副突厥人的模样,浓髯鹰目,骁勇狠辣。 他一直密切关注着张阔山周围的人,一见**阵势变换,纷纷把一名校尉打扮的人物护在了中间,在那看人样貌脸色,绝非久在沙场之人。 当即拨马跃起突入战圈,举刀劈斩下来。 这一刀浑似有千钧之力,又是突袭而至,郡主被围在中间,马匹难以斡旋。 避无可避。 张阔山见了,惊得目瞪口呆,本能的纵身一跃,豁出性命也要替郡主当下这一刀。 “开”一声雄喝。 就见一架木车凌空抛过,连崩带卷,将长刀击出了战圈。 一袭白影飘忽而至。 敌将受挫一时反应不及,一柄长刃从咽喉直穿脑后。 来人一脚踢翻敌将,顺势抽回兵刃,抢了敌将的战马,当下与敌人混战在一处。 挡刀。杀将。夺马。几在刹那间完成。 与此同时,就听身后号角声起,一股**精锐掩杀而来。 “不好啦,四王子战死啦。” “快撤,四王子战死啦。” 敌军一阵慌乱。 升平郡主一看来人,非是**将领,却是一身纨绔子弟的打扮,手里一柄细长的兵刃,刀不似刀,剑不似剑,白如鹤羽,不沾一点血痕。 “郭暧” 郡主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张阔山,倏地飞身到了郭暧的马上,紧紧拦腰抱住,再也不肯撒手。 后续的战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 剩下的那名敌将见大势已去,率领残余仓皇败走。 歼敌八百余。俘虏三百余。 张阔山率领的人马损失惨重,死伤五百余人。随郭暧而来的一千精骑因是乘势杀入,不过十几人死伤。 “郡主殿下,属下无能,险些害了郡主性命。” “张将军不用自责。想来是走漏了消息,敌人筹谋而来,罪不在你。对了,郭公子杀的那人,是什么来头?怎么听乱军中有人喊他四王子。” “这,方才对战之时,便看他眼熟。按眼下的情形看,应该就是安禄山的四儿子,安庆满。十分蛮横骁勇,杀了我不少**将士。方才打扫战场,并未见他尸首,想来是被敌人抢走了。还请郡主降罪。” “别一口一个罪不罪的,今天的事情总归多亏了郭公子带兵驰援,也总算大胜一场。我看我们也不用去洛阳了。打扫完战场,把血衣刀枪收装好,就回长安吧。” 郭暧斩杀了安庆满,护送升平郡主平安返回的消息,一时传遍了长安。 没过几日,前线传来消息,印证了他们的说法。 原来这安庆满虽是安禄山的四子,却因骁勇善战,一直为安禄山所信任宠爱。战报详说,安禄山痛失爱子,性情大变,狂躁乱走,左右不敢近身。且旧有眼疾爆发,几乎失明。敌军困守洛阳,免战不出。 广平王在朝上连番美言,又有前几日终南山剿灭乌鸦集团的功勋,肃宗也很想重重的奖励郭暧一番。 奈何郭暧身无半职,不在殿上。 郭曜临朝也一味推却,说什么郭家世受皇恩,父兄深感大唐恩泽,郭暧性情顽劣,不愿在朝为官之类。总之就是推辞来推辞去。 所以这皇上一直都没见到郭暧,也不知道该赏赐他什么。 很快,便到了与白鹤道人约定的日子。 秋高气爽。秋日的清晨更令人精神抖擞。 一大早,广平王便把自己练兵的校场空了出来。血衣,生猪,黄牛,稻草人等,也早已筹备妥当。 升平郡主当即烧了那道黄符。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儿,就见西南方向,一道剑光疾飞而至。 剑光收敛,白鹤道人飘然降临。 到底是出家人,也不与王爷多做客套。喊过郭暧、郡主,便吩咐他们依计行事。 先是在校场上竖起一座木门,三四根木头搭起来,很简单,只是一座门的样子,却是环抱粗细的木料,因此这门非常的高大。 木门前一百步,搭了一座一丈余高的法坛。 生猪一千口。圈在木门两侧,先用小刀给每头猪割了耳朵,露出血腥味道。 血衣穿在稻草人身上,分发了刀枪,绑在稻草人手里。每个稻草人身体里,塞了一张白鹤道人亲画的符咒。 黄牛。驴子。用三寸多长卷了符纸的铁钉,自眉心打入。这些牛和驴子当即眼目充血,死一般一动不动。却也不见倒地,惊得在场众人无不称奇。 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所需步骤一一准备妥当。 白鹤道人,这才缓缓走上法坛。郭暧、升平郡主在两旁护持。 白鹤道人拿过高仙芝的画卷,口念法咒,一边将画当空抛起。 本来不大的画卷竟迎风宏展,稳稳的立在了木门后边。 画中的梓潼门与木门重叠在一起。 画中的万里山河如梦似幻一般,在校场上渐渐展现出来。 守在四方的兵卒哪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看得木雕泥塑一般,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白鹤道人,又将十根竹签缠了黄纸符咒,打入十具准备好的稻草人身上。 那十个稻草人慢慢走动起来,打开了圈着猪群的栅栏。赶着猪儿,鱼贯而入,走进了木门之内。 穿过高大的木门,稻草人和猪群竟慢慢步入那早已变得巨大的画中。越过梓潼门,走上了画中的那条山路。 画中的虎豹蛇狼,闻到了猪血的味道,一个个疯狂起来,把路过的生猪纷纷擒住,不断的咬杀吞噬起来。野兽狂吼,生猪哀嚎,场面的十分的惨烈。 有些胆子小的士兵,生怕画中的怪兽会冲脱出来,立时便溺失禁。 稻草人和生猪是不会害怕的,一千头猪源源不断,很快便被画中的怪兽吃的一干二净。 白鹤道人眼见画中的怪兽吃饱了,便把一桶的朱砂全都抛洒过来,每个稻草人上,都沾了不少。 道人再念咒语,那些稻草人便如有了生命一般般,阵列而出,骑在了准备好的驴子和黄牛身上。 并把剩下的一百来头黄牛,赶在了队伍中间。浩浩荡荡,开进了梓潼画境之内。 队伍浩荡行军,那些怪兽却似看不见一般,安安稳稳的趴伏在路旁。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稻草人大军终于走到了画中马队所在的地方。 只见它们把画中马背上的货物全都板运到黄牛身上。搬完了,便又慢慢的返了回来。 中间没出什么差错。画中的宝藏全都被取了出来。 白鹤道人又赶紧吩咐众人,稻草人连同血衣全部烧掉。黄牛驴子,取出铁钉,也扔到火里。余下的牛尸驴尸大可放心吃肉。 收拾好残局,白鹤道人便悄然归去了。 广平王谢过道人,当下便组织人开启了高仙芝的宝藏。 果然是玄甲辎重,连同人甲,马甲,刀**机,统计有两千五百套。 另外还有八个大箱子,装备了珠玉金银。 广平王乐的一天都没合拢嘴。赶忙清点入库,严格封锁了消息。 此时的广平王傲立于校场中央的点将台上,大有威服四海,雄纳八荒的豪情。 尾声 在得到乌鸦集团和高仙芝所留的玄甲辎重后,广平王又下令军器监召集能工巧匠,不分昼夜,赶工打造了三百余套玄甲兵刃,凑足了太宗玄甲军五千之数。 这一日长空如洗,鹰击万里。 潼关城门之上,郭暧、升平郡主,连同一些朝中的文武刚刚参加了玄甲军誓师大会。 远眺黄河绝岭,天风激荡,旌旗百里,玄甲阵阵。 以李嗣业为统领的玄甲军,在广平王练兵月余之后,终于开赴了平叛前线。 “怎么不见广平王殿下来,如果没有他老人家辛苦经营,恐怕世上再也不会重现玄甲军的神威了。” 观礼已毕。目送玄甲军远去后,郭暧与升平郡主双双走下城楼。 “是皇上不让他来。你也不要再问了,更不要在我父王面前提起。” “出什么事情了吗?” “还不清楚。你不要问了。现在去哪?我和你一起去。” “前方不远处,便是高仙芝将军的荒冢,那日听杜公子带来消息,说他们要替高将军重建陵墓,这件事也得到了朝廷的许可,还拨了银钱,此时众人应在那里忙碌着。” “哦。那一起去吧。我以前偷偷到过高将军的墓上,现在朝里对高将军还是没个说法,那个边令诚又被人劫走了,不知道什时候才能真正为将军平反昭雪。” 二人下了城楼,骑马很快到了一处荒原。 远远的便看到有许多的工匠在那里忙碌着,一旁搭建了一座茅草亭子。岑参、杜环一干人正在那里喝着茶。 一见郭暧和郡主来了,连忙上前招呼起来。 “郭公子,这次能够得到朝廷的许可,重修将军的陵墓,还要多些公子与令兄的大力支持啊。”杜环抱拳施礼。 “哪里,哪里,家父常常教诲我辈,高将军有韩信之勇张良之谋,实乃我辈楷模,小生亦是仰慕将军已久,绵薄之力不足挂齿。” “郭公子好胸襟啊,自古英雄出少年。前日听闻郭公子千里斩将,杀了安禄山的四子安庆满,真是大快人心啊。” 岑参说起这话来,升平郡主脸上现出一抹娇羞。 “好一个自古英雄出少年。眼下太宗五千玄甲军重现尘寰,九路节度使兵围洛阳。正是你们年轻人大展宏图的好机会啊。” 郭暧寻声望去,却见凉亭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儒雅飘逸,风采超然。正是那一日在西明寺遇见的泉老先生。 “想不到在这里,有幸遇见老先生。可惜晚辈浪荡成性,才疏学浅,实在无力报国啊。” “哦?郭公子也与泉老先生相熟?” “不敢当。曾有过一面之缘,对于老先生的风采学识,当真十分的钦慕。” “哈哈哈哈,是,是,泉老先生学识过人,风采过人,老朽亦是十分的佩服。老先生说的对啊,郭公子,眼下虽说乱贼势衰,前军却也正是用人之际,郭公子何不投军,建一番功名?” 郭暧又是一阵推脱。 “郭公子若再谦虚就不好了。郭老令公以及你诸多弟兄,皆在前军效力,奋勇杀敌,何故郭公子不为父兄筹谋?想当年周公瑾雄姿英发,小乔初嫁,为君主分忧,赢美人芳心。才是人间真豪杰,真豪杰啊。” “说的好,说的好啊,不愧是泉老先生。谈吐自有格局。” 升平郡主当下更羞了,拉着郭暧的手甩来甩去。 杜环和岑参看在眼里,十分的替他高兴。摆摆手,示意大家莫在说下去。 郭暧看着不远处正在修建的陵墓,不禁感叹,“几位先生说的极是。人生本如过眼烟云,生前七尺之席,死后一捧黄土,堂堂男儿本当自强不息,就像高将军这样的英雄豪杰一样,才算不废此生啊。” “是。是。”众人随口附和着。 升平郡主望着郭暧,由羞转喜,一脸的幸福。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高将军的尸骨才能启出,封入新陵呢?” “大概还要十天工期,新墓建成,便会请西明寺的法师做法,届时才会开棺移骨,葬入新陵。” “哦,如此甚好,二位操办的十分周全。到时候小生一定会再来拜谒。” 英雄。荒冢。多少豪情,尽在人们的笑谈之中。 到底是功名还是虚名,很多时候,根本就无法细说分明。 只是此刻,少年的心中慢慢燃起一团火焰。 一个声音在心底呐喊着,一头野兽在原始的黑暗中咆哮着。 他轻轻伸手,把美人揽入了怀中。 眼眸里,是意气风发的神采。 不远处荒冢下的黑暗里,埋藏的究竟是虚名,还是英雄,早已忘却在飒飒的秋风里了。 (本卷终) 一、孔雀法王 大雪,已经簌簌落落的下了七天。 洛阳城外,以建宁王李和郭子仪为首的九路节度使联军,以及回纥王派来勤王平叛的回纥兵,总计十数万兵马团团围城,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连绵不断的营帐,风中狂展的大旗,围绕着洛阳城铺展开去,几乎望不见尽头。 这一日,雪渐渐停了。原本富庶繁华的大唐东都,如今却是大燕皇帝安禄山的国都所在。 金殿上,一座巨大的铜鼎里燃烧着胳膊粗细的松木,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 火很旺,大殿里却十分的冷清。既没有百官上朝,也没有歌舞助兴。 大燕皇帝已经许久不听朝政了,几个侍女和小太监远远的躲在殿下。 这是皇帝的命令,如今已经没有几个人被允许靠近皇帝的身边了。 其实,这些侍女和小太监又何尝不想离得远远的呢。最好离开这阴森诡异的地方。 他们看得出,皇帝的病越来越重了。 自从陛下心爱的王子的头颅被带回来的那天起,皇帝的精神,就一天不如一天了。他变得十分的虚弱、敏感,又十分的暴躁易怒。 已经有十几个侍女和小太监,被发疯的皇帝杀死了。 人们缩紧了身子,强压住内心的恐惧,小心翼翼望向金座所在的方向,等待着皇帝下一次发作,或者召唤。 安禄山,此刻正瘫坐在镶满宝石珠玉的黄金宝座上,头斜枕在龙椅的边缘,嘴里哼哼唧唧的,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的手里,是一枚用骷髅雕成的酒杯。用黄金和白玉做成了底座和把手。 这骷髅曾经属于他所热爱的儿子。 酒,能帮助他消除一些痛楚。所以,他不停的大口喝着。 每喝完一杯,站在旁边的人就赶紧把酒倒满。 安禄山很胖,他一直很胖,如今瘫坐在宝座里的他,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水囊,软绵绵的塌在那里。 给安禄山斟酒的人,便是李猪儿。是眼下为数不多的能够靠近安禄山的人了。 李猪儿眉清目秀的,但也胖的出奇,圆滚滚的,足有三百多斤重。 据说李猪儿原本身形十分的俊美,是被安禄山强迫着暴饮暴食,才变成今天这幅样子的。 李猪儿的脸上一副很诡异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 你若心情好时,便觉得他在笑。你若心情不好,便也觉得他同你一样心情抑郁着。 大概是同安禄山这喜怒无常的人一起太久了,所以也变得如此了吧。 “酒。酒。啊,寡人真的好难过啊。猪儿,赶紧给寡人斟酒。” 安禄山时不时发出悲戚的叫声,虽然他也知道,就算自己不说话,李猪儿也会照例帮他把酒斟满的。 他就是想这样叫唤着,他会感觉心里舒服一些,身体的痛楚也会少些。 不仅是丧子之痛,这冬日的严寒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巨大的折磨,他感到浑身的骨节里都似注满了冰冷的水一般,痛痒难抑。 从长安虏来的太医,已经杀光了。痛楚,却更加强烈。 “酒。给寡人倒酒。啊。那些狗屁的太医,开的什么破药方子,还想不让寡人饮酒,哈哈哈哈,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哈哈哈哈。” 李猪儿殷勤服侍着。不时的递过眼色,示意殿下的侍女太监,把冷掉的酒菜撤下,换上新的。 就在这个时候,金殿下方忽然传来一阵清朗悦耳的笑声。 “大燕皇帝陛下,贫僧这厢有礼了。” 不知何时,金殿上已站了三个人。两名异域僧人,看二人的装束皆是密宗的修行者,另外一名倒像是来自倭国扶桑的人。 听到有人忽然说话,殿下的侍女和小太监不禁吓得瑟瑟发抖,纷纷后退,倚着殿柱稳住了身子。眼巴巴的看着来人。 为首的僧人,身高七尺开外。剑眉凤目,厚重的嘴唇,挺直的鼻梁,样貌十分的英伟。雪域高原特有的紫铜色的皮肤,更显其佛法**。 这僧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气,却似乎也十分满意自己俊美的容貌,脸上流露着些许的得意,就像一只骄傲的开屏的孔雀。 “可惜了,可惜了,这金殿岂是由人乱闯了,可惜了这僧人一身修行,怕是要丢了性命。”几个侍女心里不由得替人担心起来。 安禄山依旧斜枕着龙椅,微微睁开一只眼睛,见来人口称施礼,却依旧直直的站在那里。当即大怒。 一代雄主猛作虎啸之声,勃然而起,单掌横推,身前二百斤有余的御案,即刻掠起,砸向为首的僧人。 “啊呀”几声惨叫传来,却是躲在一旁的侍女太监。 那僧人却旁若无人一般,任由桌案飞来,只轻轻举起一掌,似接非接,飘然一拨,将御案稳稳的摆在了身前。 桌案上的酒肉,依旧稳稳的摆在上面,没有丝毫溅洒。 此时的安禄山如一头野兽一般,雄视众人。全无方才萎靡不振的样子。 很明显,来人亦被这惊人的转变震慑住了,自是不敢小觑了眼前的一代枭雄。 “大燕国皇帝果然英雄盖世,贫僧等人前来,自是备有薄礼相送,想必能令皇帝陛下原谅吾等的冒失。” “哦?不妨一见。”安禄山撇了撇嘴,说话时满脸的络腮胡子因为脸部肌肉的抽搐而抖动着。 “第一件,是一张藏宝图,就在洛阳城内埋藏着三万两黄金,可做陛下军资。” 漂亮的僧人说着话,后面的扶桑人随即上前,把一张羊皮卷轴双手捧着呈了上来。 李猪儿当下走了过来,取过宝图,献给了安禄山。 安禄山接过宝图,看也不看便攥在了手里,直等僧人继续往下说。 “第二件,一千车粮草,就在黄河北岸三十里处,押运粮草的唐朝兵将已尽数被贫僧等人超度了,陛下自可派人去取来。” 听到这里,安禄山忽然变得对眼前的僧人有些兴趣了,歪了歪头,“那第三件呢?” “这第三件么,呵呵,正是这押运粮草的先锋官的人头。” 孔雀一样的僧人,话甫说完,便从背后的一件皮囊里掏出一颗血肉模糊的头来。 金殿上的侍女和小太监顿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了,心说眼前这佛爷却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安禄山不知所以,探了探身子,看不清那头颅是谁。 僧人抓过一把酒壶,把酒淋在那颗头上,血污冲去,渐渐看清了样貌“陛下,可看清了这人是谁?” “哈哈哈哈,是郭子仪的小崽子,哈哈哈哈,是郭旰,哈哈哈哈,你儿子杀了我的儿子,这下又有人杀了你的儿子,老匹夫,也让尝尝痛失爱子的滋味儿,哈哈哈哈。” 安禄山狂性大作,庞大的身躯忽然拔地而起,轰然落在三人面前,伸**过了郭旰的人头,一手托了方才击飞的桌案,回到了丹玺之上。 御案上的酒食摆放如初,就像从来没有动过。 安禄山依然瘫坐在御座里,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只是手里多了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 不顾**的血渍和酒渍,安禄山双手捧着郭旰的头颅,细细的摩挲着,脸上现出病态的狰狞笑意。 “摩罗昙照,许久未见啊!”安禄山头也不抬的问起。 摩罗昙照并非那名孔雀一样俊美的僧人。而是他身后的那一位。 那名僧人形貌就很是普通了,甚至有些狡诈和猥琐的意味,实在不像一名虔诚的佛教徒。 被唤作摩罗昙照的僧人故作腔调的上前两步,摆了摆威风,这才开口说道:“哈哈哈哈,一别数年,现在该称将军为尊敬的皇帝陛下了。” 安禄山一阵狂笑,虽然收了别人意义非凡的礼物,可脸上却流露着几分的不快。 “你我的盟约呢?怎么就来了你们三个么?”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们三人可当百万雄师。” “呸说得好听,既是如此,你大可去做你的突厥王攻破长安,何必来寡人这里,还低三下四的。” 安禄山狠狠的啐了一口,轻蔑的说道。 那名扶桑人一直面无表情,纵是面对如此的轻薄之语,也丝毫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来。 倒是那名孔雀一样骄傲的僧人,脸上露出了几分不悦。 “呵呵,”摩罗昙照脸上羞得一阵红一阵白的,呼了一口气,“陛下有所不知。这位乃是来自东瀛扶桑的真田景纲,又名真田小十郎,熟读孙武鬼谷,乃是东瀛第一智勇双全之人,人送绰号小诸葛。以其智谋兵法相助,陛下不愁天下不归。” 安禄山听罢,终于抬头看了一眼那人,点点头,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 方才自己一番出手,那名扶桑人自始至终目不斜视镇定自若,心里暗生喜欢,知道是名不可多得人才。 见安禄山露出欣赏之意,摩罗昙照不禁骄狂起来,“这一位就更不在话下了,他便是我的师弟,吐蕃国二国师孔雀**王,鸠摩罗多。” 摩罗昙照本以为安禄山会大加赞赏,没料到他听说来者是吐蕃国师,当即大怒,一声咆哮,拍得御案上的碗碟杯盏一阵乱响。 “阿史那达曼,当初你与寡人约盟,说是能游说吐蕃助我反唐,结果吐蕃却去向玄宗老儿献殷勤,要助大唐伐我,而今你带这吐蕃僧人来,是何居心?哼哼,明知道你早被你师父宝象法王逐出了吐蕃,当初就不该信你的鬼话。” 阿史那达曼,是摩罗昙照的俗家名字。 二、外乱内患 见安禄山还要说下去,摩罗昙照赶忙使眼色止住了,看样子有些事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师弟知道。 “陛下您也算是半个突厥人,我们本是一家,贫僧怎么会骗你呢。只是那赤松德赞一心与大唐修好,任由贫僧苦劝也没奈何。” “呵呵,既然吐蕃赞普一心向唐,那这位孔雀法王次来又是何意呢?”安禄山转向孔雀法王问道。 骄傲的孔雀被安禄山方才的言语惹得很是不悦,双手环抱,微闭双目,只当没听见安禄山的问话。 气氛一时尴尬。 摩罗昙照想了想,觉得这事自己来回答当时更妥帖一些,当即又上前一步,慷慨陈词:“陛下有所不知,自从宝象法王十年前闭关以来,吐蕃境内教派纷起,一些部落首领开始在自己的领地内扶植自己的教派,甚至有人向赞普进言,要求废掉佛教作为国教的地位,为了安抚众人,赤松德赞也只得虚与委蛇,在一些方面做出了让步。孔雀师弟气不过,因此便随贫僧下了大雪山,前来相助陛下。” 孔雀法王一听,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在暗示这位师兄不要乱说话。 看情形,三人中摩罗昙照与安禄山是旧识,却把孔雀法王推在了首位,自己却似师弟的仆从一般,想来这位法王定有不同凡响之处。 “当然,我这位师弟自幼遍览佛典,苦修密宗,十八岁便被宝象法王赐封孔雀法王,为吐蕃国的二国师。听闻大唐境内密宗鼎盛,更有金刚智、善无畏、不空三位高僧,号称开元三大士,不仅民间信徒众多,就连玄宗皇帝和一干宗亲权贵亦是纷纷尊奉教化。尤其传说不空和尚座下诸多弟子,密修甚高,法力广大,我这师弟又岂会将他们放在眼中,因此特来一会。” 所谓开元三大士,以金刚智为首,乃是天竺来的密宗僧侣,数十年前来大唐传法,开启密宗鼎盛局面。而其中的不空和尚,又是金刚智的徒弟。 听摩罗昙照一通说,安禄山心里大底明白了几分,看样子这孔雀法王虽然修为甚高,却有几分骄气,想必是他用了激将法之类,将人诓骗来的。 当初广平王、建宁王等人夺回长安的时候,不空和尚和他的徒子徒孙暗中联络,沟通虚实,才使得自己丢了长安。心中早生愤恨。 想到这里,安禄山又添油加醋道:“原来如此,不仅这不空和尚法力高强,就连他那几个徒弟也都是密宗中的高手。说来惭愧,当初在长安一战,当真是令寡人头疼,只是不知这位孔雀法王” 安禄山本是激将之法,故意没把话说完。 孔雀法王早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四下看了看,但见那大鼎之中火焰正盛,当即口诵咒语,只见鼎中的火焰忽然高涨,烈焰之中现出一尊金刚力士来。 金刚力士一步跨出大鼎,带着浑身燃烧的火焰,缓缓来到了大殿之外,只见那魔神昂首一吐,顿时有一条巨大的火龙直冲云霄,烧得整个洛阳成上空一片火海。 安禄山一见不禁大喜,放下了大燕皇帝的架子,连连拍手称赞,并为方才自己失言之处道歉,说了一通客套话。 孔雀法王傲然回应了几句,脸上现出几分得意又有些邪魅的笑意。 安禄山当即令人再摆酒宴,与三人吃喝起来。 “摩罗昙照,寡人心中还有一事不明。” “哦?陛下请说。” “老狐狸经营乌鸦数十年,怎的就轻易广平王还有郭暧那小子把老巢给剿了?” “这个嘛最近乌鸦内部出了一名叛徒,处处针对破坏,据耳目推断,郭暧和广平王的行动,都受到了此人暗中的帮助。” “就算如此,以乌鸦集团的实力也不该几日内就被人剿灭吧?” “其实,在那之前的一个月里,老狐狸就已经知道了有人要对付乌鸦,贫僧本以为他会趁机起事反唐,没想到他却把我们几个遣散了。” “哦?怎会如此?” “恩,就是如此。这个人和我们都不一样,我几乎从来没有遇见过他这样的人,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我觉得就连我们几个当家的也都在他的算计之内,只不过我和他各取所需互相利用,也不和他计较,只是可惜了怀草和尚、羽归林这两个绝顶的高手,还有那两千多套玄甲便宜了广平王那小子。” “恩,我和他打过些交道,这个人的确难以捉摸,有时候你会觉得他深谋远虑,有时候又让人觉得他优柔寡断。” “不过也没关系了,终南山一战的损失对于乌鸦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这次老狐狸不仅让我带了那张藏宝图来,还特别嘱咐我到了江南谢家一趟。” “江南谢家?” “没错儿,想必老狐狸与谢家有极深的交情,谢家已经答应与陛下联盟。” 江南谢家,乃是大唐八大豪门之一,富甲一方。又与另一豪门王家世代联姻。合两家之力,纵然是李唐王族,也要给他们三分面子。 如果谢家肯资助自己的话,彻底谋夺李唐的江山又多了几分胜算。 “哈哈哈哈,此人真是怪异,竟肯把如此强大的力量拱手相让,不过若非如此,他也就不叫老狐狸了。哈哈哈哈。” “是啊。我也一直奇怪,以我在乌鸦集团这些年经验,乌鸦至少存在上百年了,一直是为了复国大计苦心经营,如今李唐岌岌可危,他却依然躲在暗处,不肯起兵。” “那你此次同孔雀法王、小诸葛前来,是要留下来帮助寡人喽?” “他们自会帮助陛下。贫僧还要到西域一趟,如今老狐狸也在长安积极筹划,相信用不了多久,洛阳之围就能解除。” “哦?” “这也是老狐狸的意思,他听说九路节度使联军和回纥兵围困洛阳后,便想了几个法子,帮助陛下脱困。” “什么法子?” “到时候陛下就知道了。” “哈哈哈哈,这个老狐狸,我开始有些喜欢他了。” 长安的雪,并不比洛阳的小些。万物收敛了生机,潜伏于大地的深处,静静等待着新的生命,新的转机。 皇宫内,一处女官的房间里。 红烛摇曳,一位女官正兀自对影自怜。红烛已经烧了许久,烛花懒得去剪,汩汩的烛泪流个不停。 女官轻轻伸出一根葱白一样纤美的手指,挑动着滴滴落下的血红烛泪。很烫。她不禁发出一声低微的苦笑,而真正侵蚀烧灼她的心灵的又岂止比这烛泪烫上千倍万倍。 这位女官便是尚宫,薛衣柳。后宫之中,巨细衣食之费,金银币帛、器用百物之供都归尚宫掌管。 她也是张皇后身边的红人。方才张皇后交办了她一项极秘密的任务。皇后的秘密之事,她知道很多,也亲自操办过很多。只是这一件,却令她又喜又伤,一时辗转难断。 因为皇后要她去同李辅国那个丑鬼谈成一桩事情,这桩事情非同小可,甚至可以说是一件惊天泣地的大事,而那个丑鬼早就在打自己的主意了。 她暗自伤悲,却未曾叹过一口气,流下一滴眼泪。 想起自己亦是出身高贵,却遭逢命运的捉弄,沦落到成了一名奴隶,做了仇家的奴仆,心中的不甘和屈辱,早已将她的眼泪和叹息轧光了。 皇后交办的这件事,对她本是好的。自己暗地里筹谋多年,不就是要作乱这金碧辉煌的大唐么? 只是,没想到却要赔上自己的清白之身去换。哎呀,苦恼啊,自己心中明明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她又想起那张乖僻冷漠的脸,自己就是喜欢那样沉默甚至冰冷的人。也许自己不曾喜欢上他,今天的事情就很容易下定决心呢。 不要脸的事情,自己替人做了多少,自己又做了多少?何差这一件么? 哎呀,算了吧,他不会喜欢自己,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做过的那些坏事,他一定不会喜欢自己的。 “独孤大哥那么高傲的人,怎么会喜欢自己这样的人呢。” 薛衣柳的心思起伏焦灼,不经意间竟发出一语呢喃。 终于,她再一次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她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可怜自己,更不会有人爱自己的。 她的手指轻轻一动,好似把一个连自己都不愿见到的人推到了万丈深渊里。 燃着的红烛啪的一声倒了。她胡乱扑灭了灯火,快步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向着那个早已在等待着自己的黑暗走去。 一处密室之内,四角燃烧着熊熊的炭火,暖烘烘的。 “好了,”衰老的男人发出一声轻喝,“没想到薛尚宫竟可为了皇后做出这等牺牲来,也是皇后娘娘的福气啊。” “李大人这算是答应了皇后的请求么?” “没有。” “你” “哼,你以为陪洒家一场快活,就可以随意驱使洒家么。” “奴家不是这个意思。” “咯咯咯咯,不用怕。洒家是逗你的,你就真的那么想要帮助皇后么?” “李大人此言差矣,帮助皇后娘娘,难道不就是帮助咱们自己么。现在大唐的兵权皆在广平王和建宁王的手里,眼下九路节度使联军围困洛阳日久,城破在即。倘若这洛阳城真的在广平王和建宁王的手里被收复回来,这大唐的国运岂非又是一番天地,哪里还有你我容身之处啊。” “呵呵,想不到你个小丫头片子,竟也有这般的见识。只是就算此时拦下了广平王和建宁王的不世功勋,又能如何呢?毕竟皇后自己的孩子,还太小了。” “小王子是小,可总会长大的啊。” “就怕人家不肯等啊。” “那就要看公公的手段了,不是吗?” 薛衣柳故作妖魅的一笑,手指撩拨着披在身上的衣衫。 他隐约觉得,眼前的女人必定不只是皇后的心腹那么简单。 “你们女人,真是蛇蝎一样的动物啊。但凡被哪个女人恨上的男人,万万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吧。” 李辅国这样说着,语气里不乏赞赏之意。 三、无头骑兵 兴庆宫的一处暖阁里,炉火烧的很旺。 玄宗皇帝、高力士、郭暧,几个人正在围着炉子,喝窖藏多年的汾酒。 郭暧端起一杯酒,慢慢的啜饮着,听着老皇爷讲一些自己少年时候的故事。 本来他还有些担心,自己没事老往兴庆宫跑是不是不合时宜。然而每次到了这里,便总会为老皇爷的风采所折服,甚至连高力士也并不像流传的那样是个只会阿谀奉承的人。 除了偶尔流露出的深沉城府,以及对一些事情的讳莫如深外,两个人就像邻家和蔼的长者,有着老人特别的可爱之处。 “郭暧,听说高仙芝迁坟的事情,你也参与其中?” 闲聊许久,玄宗皇帝算是问出了一句有意义的话来,至少在郭暧看来,老皇爷这样问,必然有着什么用意。 “是啊!因为敬仰高将军的缘故,又和杜公子、岑夫子有些机缘,正好略尽绵力。” “你很敬仰高仙芝吗?”老皇爷忽然变了脸色。 “这” 郭暧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当年传言高仙芝的死,就是老皇爷的旨意。如今边令诚下落不明,真假与否根本说不清楚啊。 “呵呵,你不用为难,高仙芝也是为大唐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你出身将门,想来郭子仪没少跟你提起高仙芝的事迹,不为过。” “老皇爷说的是。” 其实郭暧何尝不想当面问个清楚,当初杀死高仙芝、封常清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老皇爷下的旨意。可这样的话,又怎么问的出口呢。 “听说迁坟的事情,还闹出了些岔子?” “呃。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老皇爷,”看来长安城里还隐藏了许多老皇爷的眼线,这让郭暧对老皇爷又敬又畏“本来迁坟的事情,是很顺利的,直到正式迁坟的那一天,我同杜环、岑参等一干高将军生前的好友一起前往现场,才发现事出蹊跷。留守的十几名伙计和几个僧人统统不见了踪影。” “人都不见了?”高力士望了一眼玄宗皇帝,转而问道。 “是。当时我们也未作他想。只当是冬日苦寒,茅棚内不堪忍受,所以寻了地方吃酒取暖去了。使人寻了小半天,找遍了村镇酒家还有他们可能去的亲友住处,却一个人都没见到。那些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仅如此,就连高将军的旧冢,也被提前挖开了,看雪落的痕迹,至少是前日夜里被人挖开的,我们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迁坟的事情也就搁置下来,全力寻找失踪的人口。” “后来的事情,想必老皇爷也都知道了,我们最终在一处树丛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在附近村庄里召集来的泥瓦匠,他浑身紫黑,中了蛇毒。我们猜想其余的工匠和那些和尚应该也是遭了毒手,并且被人毁尸灭证了,而我们所见到的那具尸体,大概是有什么巧合,虽然逃脱了,却也在半路上死于蛇毒。” “恩,这些都金吾卫的奏报里都有。你当时就在现场,你可发现什么奏报里没有的事么?”老皇爷看着郭暧的眼睛,语调评和,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有。”郭暧回答了一个字,便不再说话。慢慢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锦囊,打开来是一枚雕工上乘的玉佩,玉质温润,是上好的于阗白玉。 “这”高力士盯住那块玉佩,眼睛里射出不寻常的光芒。 郭暧把玉佩递到高力士的手里,保持着沉默。 他当然看得出高力士,甚至玄宗皇帝眼里的异样。他更早已明白,这块玉佩无论雕工还是玉料,都是皇族里的人才会有的东西。 “这块玉佩在哪里发现的?可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玄宗皇帝若有所思的问。 “眼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这块玉佩的事情。当时,就在高将军旧冢附近,虽然有新雪覆盖,但从周边的草木压折的痕迹来看,那里有过一番激烈的打斗,我们用火小心翼翼的化掉了地上的雪层,除了一些可以的足迹外,还在旧冢被挖开的新土里发现了这枚玉佩,当时它有一半插入了新土里,一小半露在外边,应该是无意间掉落所致。 听完郭暧的说辞,玄宗皇帝对着高力士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这枚玉佩的来历么?”高力士试探着问道。 “猜的出一半。” “呵呵,很好很好,你很谨慎,其实郭公子也非寻常子弟,这玉佩的来历肯定还是有些见识的。这玉佩的主人可找过你们么?” “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天,还没有人到金吾卫主动说明情况,也许他尚未发现这玉佩丢失的事情。” “不会的。他肯定早已发现玉佩丢失的事情了,这件玉佩对他而言并非小事,只是有两种可能,一种便是他不记得玉佩丢在哪里了,所以无从找起,另外一种么,眼下也说不好。” 高力士又望了望玄宗皇帝,老皇爷点了点头。 “可以让你知道这件玉佩的主人是谁,但是你一定要保密,这件事情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明白么?”高力士一改嬉笑和善的神情,几乎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郭暧深深的点了点头。有时候沉默,比嘴上的承诺更真诚一些。 “这是大理寺少卿,独孤欢的玉佩。这样的玉佩,他也只有一件。” 高力士说出了那人的官职和姓名,却有意无意的没有说他的背景。 其实,独孤欢正是信成公主与驸马都尉独孤明的儿子。论辈分算是玄宗皇帝的外孙,当今皇上的外甥。 老实讲,当时郭暧的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的。虽说是驸马之子,可毕竟不是李唐内族里的人,事情终究不会太难办。 高力士自然看出了郭暧的心思,有补了一句:“郭公子无需多虑,这件事且放手去查,另外必要的时候也希望能够保护独孤欢的周全。” “保护?周全?” “是的,你要尽量保护他的安全。无论当时是怎样一种情形,既然独孤欢被牵扯了进来,想必是有人要对他下手了,至少想借助他来达成什么目的。” 郭暧听了心里一震,看来高力士和老皇爷一定知道很多自己尚未接触到的信息。 无奈啊,自己就像一枚棋子一样,被人捏在手里。难道这些家伙就不能自己站出来,把事情挑明了,一是一二是二的把恩怨情仇算个明白。 郭暧离开了兴庆宫,一路走的很慢,生怕自己一脚踩空,掉进深渊冰窟里去。 他伸手在怀里不断摸索着那枚玉佩,心里一阵阵苦笑着。 郭暧走后,高力士伺候着玄宗皇帝进了寝殿。 “上皇,把独孤欢的事告诉郭暧,这样真的好么?” “既然独孤欢已经被牵扯了出来,就不妨顺着对方这一步棋走下去,本来我们也不方便出面,赶巧让郭暧这小子捡到了独孤欢的玉佩,正好让他再去搅和搅和,我看郭暧这小子也是个福将,没准儿弄出个什么大风浪来。独孤欢竟然到了高仙芝的墓上,还把玉佩丢在了那里,这件事不简单啊。” “上皇所言极是,其实老奴也一直怀疑,那位老朋友当年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边令诚的事情,就说得通了。很多事,就都说得通了。” “只是不知道到了今天,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你猜呢?” “老奴猜不出。” “哈哈哈哈,”玄宗忽然爽朗的笑起来,“还是等事情有个眉目再说吧,我们都老了,台面上的事情就交给年轻人去好了,也该是我们坐下来看戏的时候了。” 大雪纷飞,天地白茫茫的一片,混沌中显出一座山崖的形貌来。 郭暧站在悬崖的边上,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依稀记起,自己从兴庆宫出来,一路走着,竟来到了此地。他四下打量着,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长安城早已落在身后很遥远的地方,影影绰绰的隐在风雪之中。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了这里?” 郭暧自己也有些诧异,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荒郊野外。 当下四顾寻觅,就见远处一队人马,艰难的踏雪而来。看装束,是一队**骑兵。 那队人马似乎也望见了郭暧,愈发的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呼啸的风中,不断的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那是一种异常凄厉诡异的呼号。 “啊呀是鬼怪么”郭暧远远望见,那一队**骑兵,竟全都没有了头颅。 喉咙里不断有血泡冒出来,弄得铠甲和战袍上全都是血迹。 呼喊声正是为首的一具无头尸身发出来的,因为没有了嘴巴,气息直接从胸腔到喉头喷发出来,无怪乎那声音听起来十分的凄厉诡异。 “郭暧六弟郭暧六弟” “是兄长么?是二哥么?”郭暧看那将官一身银甲白袍,正是二哥郭旰的盔甲。 “郭暧六弟郭暧六弟” “二哥二哥”郭暧大声呼号起来。 可那无头将军连同士兵却根本听不到郭暧的叫喊似的,兀自继续呼号着,走近,又走远。在白茫茫的世界里,艰难的游荡着。 "二哥二哥”郭暧发起狂来,顾不上眼前景象的诡异,疯也似的叫起来。 他们听不到,他们没有了头颅,听不到啊。郭暧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纵身跃下了悬崖,跌跌撞撞的向着那队士兵奔去。 四、九龙噬魂阵 “二哥二哥”郭暧一路追赶,一路叫喊。可那堆人马却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在漫天的风雪中,不住的游荡,游荡。任凭郭暧怎样追赶,再也追不上了。 “公子公子” 郭暧回头看去,是七宝跟了过来,一把抱住自己不断的摇晃起来。 “公子醒醒公子醒醒” 郭暧醒了过来,发现七宝一脸惶恐的看着自己,看自己睁开眼了,这才咧嘴笑起来。 “公子,你做噩梦了吧?我来帮你换身新的衣服,看你样子,浑身的汗都湿透了。” 郭暧许久没有说话,任由七宝帮自己换了新的睡服。 “这几天,前线没传来什么消息吧?” “没有啊,没听夫人们说起什么,”七宝给郭暧换好衣服,伸了伸懒腰,躺回了自己的小床上,“不过,昨天午时大少爷就被召进宫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可有传回什么话吗?” “只是大少爷的小跟班儿,昨天入夜前回来通禀,说是大少爷可能晚上不能回家了,然后就赶回去了。没再多说什么。” “恩,你继续睡会儿会吧,大哥心思缜密,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 嘴上这么说着,郭暧心里却是一阵阵不安。大哥进宫这件事非同寻常,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不知道会不会和梦里的事情有关呢?二哥,你一定不能出事啊。 在郭子仪众多的儿子里,郭旰的武艺是最好的。长枪短刀,弩弓袖箭,马上步下,在**之中都可谓出类拔萃。尤其一杆长枪,使得宛如蛟龙入世,所向披靡,在平定叛乱期间,帮助郭子仪立下了不少功勋。 而且,郭旰的为人也是兄弟中最具豪侠风度的一个,一身勇胆,快意任侠,兄弟姊妹但凡哪个在外受了欺负,郭旰必会为其讨回公道。就连家中的仆役丫鬟,郭旰也是经常护着。 对于郭暧,郭旰就更是另眼相看十分的喜欢了。 郭暧虽然贪玩儿,却生性洒脱,不为名利所累。不像大哥和其他几位兄弟,学得跟父亲一样,小心拘谨,说个话都要在肚子里琢磨半天,看着就累。 自懂事起,无论郭暧闯了什么祸事,都是郭旰能平就平,能瞒就瞒,能扛就扛。 因此,郭暧和郭旰的感情,总是比其他几个兄弟要深厚些。 郭曜回到郭府的时候,已是未时。 他第一时间便到了老夫人的房里,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才出来,召集郭府上下,到大厅议事。 老夫人没有出现,一切就由郭曜主持,只见他一脸的倦色中流露出十分沉重哀伤的表情。几位少夫人和家人不由得心里揣测纷纷。 老爷和几个少爷皆在平叛前线,平日里郭家上下也总是少不了担心的。 “二弟为国捐躯了,”许久,郭曜沉重的说道。 “啊”二少夫人一听,几乎昏厥过去,其余几位妇人赶忙上前,安抚起来。 “好啦。这件事先听我讲说明白。据前线来报,二弟是在押运粮草的途中,为贼人所害的,粮草亦被劫掠而去。由广平王等说情,丢失粮草的事情,暂且不再追究。因此,这件事还须谨慎低调,免得遭人构陷。” “那二爷的尸身呢?总该送还长安,入土为安啊。” 二少夫人神志昏沉,大嫂替她问起。 “二弟的尸身目前尚在前军,只是少了首级,以至于尸骨不全。” “啊?是被叛军夺去了么?” “是。所以接下来我要与六弟商讨夺回二弟首级的事情。夫人,你且同几位姐妹到母亲房中,多多陪伴她老人家。切记,二弟的事情不要声张,丧事更不要大行操办,一切谨慎行事。” 家人悉悉索索的散去。大厅里只剩下郭曜和郭暧。郭暧的神情有些呆滞。 “你同二弟的感情一向较我与其他兄长更为深厚些,这件事你自己还要好生调理。我郭家兄弟既然在军中为大唐效力,生死自当早已抛之度外。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而消沉不前。” “大哥,说哪里话。二哥遭逢不幸,大哥心里也一定难过极了。哎,昨天夜里我还做了一个怪梦,没想到今日竟然” 郭暧当即把夜里做梦的事情,给郭曜讲了一遍。 “哦?听你这样说,你这梦里的倒和那名校尉讲的有些相似,真是怪异,也许是二弟冥冥中托梦与你吧。” “怎么?” “粮草被劫二弟遇害的事情,听前军一名校尉讲来,也是十分的蹊跷的。” 原来,郭旰领兵三千往淮南道调运粮草,按照时日推算,本该到达前军大营的时候,却是传来一通烽火狼烟。 当大唐的援军赶到的时候,却见一处山谷里,三千无头兵士骑在马上,不停的兜转着。场面十分的诡异恐怖。 就在大家疑惑不解的时候,一名校尉疯疯癫癫的跑了出来。原来,当时由他负责侦查巡逻,出任务的时候,马惊了,一下子跑出去十几里地。才得以幸免。 回来时,正巧赶上押运粮草的**被屠戮。 “既然正逢作战,因何他不曾加入战圈?” “这正是令他发疯的地方,据他说来,屠戮三千**的,敌人只有三个人。” “啊” 三个人,屠杀了三千**精锐,而且里面还有骁勇善战的郭子仪二公子郭旰。这样的说法,无论是谁也不会信的。 “那校尉的话可信吗?” “前去救援的正是陌刀大将李嗣业将军,此次传回的情报中,也有李将军的书信一封,主要交代了他们赶赴救援时看到的景象和对那名校尉说法的一些判断。如果不是因为亲眼看到那些无头兵士在山谷不断游荡,他也不会相信那校尉的话的。” 据那名校尉讲述,他好不容易驯服了马匹,赶了回来。远远的就听见山谷里传来一阵喊杀声。 可就在他即将靠近战场的时候,喊杀声忽然就停了下来。事情不太对劲儿,他便把马匹拴在了路边一处树林里,绕过大路,爬上一座山岭,远眺山谷里的情况。 三千**正对着自己分成了六支纵队,为首的是郭旰将军。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但据那校尉看来,那些**当时已经十分的古怪,失魂落魄一般,僵在那里。 在**正前方,背对自己站了三人。看体型衣着,像是西域来的胡僧,还有一名扶桑武士打扮。 中间的一名僧人身形修长,看上去是三个人中的头领。他将一只手高高的举起,手中似乎还握着什么法器似的。 那件法器发出七彩斑斓的光芒,与山谷里的积雪相互映照,整座山谷都被那光芒所笼罩着。 不一会儿,那些僵立的**开始有了动作,六支队伍首尾相连,在山谷里慢慢走着,渐渐连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军阵。 紧接着,那校尉一生最大的噩梦便开始了。 只见余下的一名番僧和武士,嚯地亮出了兵刃,几步上前,不断的斩杀着身前路过的**兵士。 二人的身法稳健有力,不疾不徐,一刀刀随意砍下,完全不把眼前的兵士当人看待。 可怜那些**兵士竟似在梦中一般,一颗颗头颅不断滚落下来,即无反抗,也无一声哀嚎。 只有从喉管里喷薄而出的鲜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那校尉从军十余年,大大小小也是经历过许多战事的,可眼前的景象却远远的超越他以往对战争的理解。 是妖法。是妖法。是妖法。 校尉的嘴里小声的**着。身体冻僵一般趴在那里,双手深深的插进冰冻的泥土里。 无声的杀戮,持续了几个时辰。 最后被斩掉头颅的正是将军郭旰。是为首那名番僧干的。只见他身形飘起,落在将军的马上,探手在郭旰颈间一抹,便将人头带了下来。 那些被切掉头颅的兵士,并未从马上倒下来,而是继续骑马在山谷里盘旋着。 不断流淌的热血,在山谷里渐渐画出一个巨大的血色圆环。 妖僧用一个皮兜子收起了郭旰的头颅,随后走到旁边堆如山丘般的骷髅跟前。 只见他祭出一根长索,蜿蜒如蛇一颗颗串起了所有的头颅。紧接着身形一晃,那为首的妖僧竟兀自化出四道身形来。 四道身形分列四方,合掌胸前,口里不断念诵咒语。 一声爆响后,骷髅山丘烧起了熊熊的火焰,很快原本血淋淋骷髅便烧成了幽暗的黑色。 妖僧见火势渐微,猛展双臂,大喝一声:起 就见无数的骷髅化作了九条黑龙,腾空而起,在无头兵士的上空,不断嘶鸣盘旋着。 山谷里阴风飒飒,九条黑龙不断吞吐着闪电和雷鸣,好像吃人的地狱一般。 为首的妖僧完成了术法,好似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昂首观望了一会儿,便带人离开了。 妖僧离开后,黑龙渐渐隐去了身形,电闪雷鸣之势却依旧不减。 “这是九龙噬魂阵,”听郭曜讲到这里,郭暧插嘴解释道“是密宗中一门极其厉害的邪门术法,无论人畜飞鸟,一旦进入便会触动阵法,立时陷入无头僵尸的围杀和黑龙的雷火闪电中,纵然是一流的高手也难逃死劫,更别提那些对术法毫无所知的寻常将士了。” 五、兄弟情 “恩,这一点李嗣业将军的书信也提到了。那名校尉还算有些头脑,见到李嗣业的旗号过来了,便上前拦下了大军,把自己所见讲了一遍。李嗣业看着山谷里那些游荡的无头僵尸,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便赶了几匹马冲入了阵中。同你讲的差不多,那些马匹顿时被无头僵尸斩杀了,雷火劈下拉,将马尸烧成了碳灰。” “后来呢?朝廷召集大哥连夜议事,恐怕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吧?”郭暧探问。 郭曜停下来,用力攥了攥拳头,良久才道,“要变天了啊,都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无走狗烹,其实有心人又怎会等到兔死鸟尽呢。近日来,有不少官员进谏,说是九路节度使联军齐集一处,兵权又握在广平王、建宁王和咱们父亲手里,军权过于集中,不利于朝局稳定。” “那皇上的意思呢?” “皇上暂时只是让群臣议论,尚未表明态度。” “怎么会这样?难道皇上不希望尽快平定叛乱吗?当初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是积极主战,所以有天下群雄纷纷追随,力挽狂澜。眼看洛阳城破,怎的会犹豫不决听信谗言起来?” “此一时,彼一时啊。当年的太子,如今做了皇帝,心思自然也变了。谗言忠言,本是立场不同而已。” “这” “其实,九路节度使联军围城已有月余,就是在等皇帝一声令下。可这朝廷的命令就是迟迟不曾下来,父亲那边早已有所疑虑,担心会出变故,眼下的局势还真是被父亲说中了啊。” “兄长的意思是,皇帝已经表明了态度。” “是啊。虽然朝堂之上皇帝并未明确说什么,然而圣意已然明了。恐怕不出几日,便会有安排了。” “会是怎样?” “说不好,”郭曜又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要变天了,一切都要小心,尤其是我们郭家。这也是父亲的意思。所以只能委屈二弟了,丧事要尽可能的从简,千万不可铺张。” 郭曜脸色凝重,心事重重。看样子他对未来的局势早已料到了几分,只是苦于难言罢了。 大哥一直是这个样子,在他看来只要他把事情藏在心里,便可一力担当。 郭曜沉吟许久,猛然回头看了看郭暧,“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恐怕你是不能参加二哥的丧事了。” “什么事情?竟比二哥的丧事还重要么?”郭暧一时情急。 “你二哥的首级应该是被那名西域僧人献给了安禄山,尸体尚在你说的那个什么九龙阵中。为兄的意思是先请些和尚道士为你二哥以木雕泥塑和着衣冠入殓,一来能安抚母亲和你二嫂的情绪,二来也不至于你二哥的亡魂真做了孤魂野鬼。这些都是权宜之计。所以你这次的任务,除了朝廷交办的那件事外,还要尽可能夺回二弟的首级,破了那妖阵,带回二弟以及众多将士的尸骨。” “恩,大哥放心。小弟定会杀了那妖僧,为二哥报仇。” “报仇事小,打败妖僧为**除去祸患事大。只是据前线消息,其中一名番僧投奔安禄山后第三天,便离开了洛阳,不知所踪。” “什么?” “六弟切莫急躁,身在行伍,马革裹尸本是常事,眼下还是以国事为重。朝廷准备派你潜入洛阳,暗中联络安禄山的宠妃海棠夫人,商讨招降的事情。” 郭暧听了心里着实吃了一惊,一是惊讶于大唐竟然暗中沟通了安禄山的宠妃,将其从内部离间瓦解。 而更令郭暧的惊讶的,莫过于一位宠妃竟会背叛自己的丈夫。 海棠夫人张氏,出身河东望族,生的十分妖艳,她本是安禄山的九夫人,因她自幼喜欢海棠,便自称海棠夫人。安禄山称帝之后,也是如此称呼。 “海棠夫人,倒是听闻安禄山有一绝色小妾,天生丽质妖娆非常,宠爱非常。” 郭暧听到海棠夫人的名字,感怀乱世之余,又不禁为其传说中的姿容而生出些许仰慕之意。 “不错。就是那个芳名远播的海棠夫人。” “只是,招降这样的大事怎好与她一介女流来谈?” “女流?哎,恐怕接下来的时局都要被几个女人操纵了。” “大哥话里有话” “呵呵,先不说这个。海棠夫人替安禄山生了个儿子,就是安庆斐。安禄山称帝之后,就有意立幼子安庆斐为太子。不过,近半年来安禄山的神志越来越昏愦,尤其在你杀死他的儿子安庆满之后,他的疯病就时常发作,据说已有几十名近侍被发狂的安禄山杀掉了,他已有月余不能主理军政事务了。” “那这样的话,海棠夫人和他的儿子,处境岂非危险?毕竟安禄山的长子,安庆绪可不是个好惹的家伙。” “谁说不是,海棠夫人也早料到了这一点,就算她们母子不再觊觎王位,等安庆绪掌权之后,也不会对她们善罢甘休,所以她才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投靠大唐。” “哦?要投靠大唐,海棠夫人的筹码是什么?条件又是什么呢?毕竟,她的儿子还没有被安禄山立为太子。” “海棠夫人的哥哥张继武、弟弟张继林,都是安禄山麾下大将,手握兵权,而且海棠夫人派来长安的密使也曾私下透露,就连史思明也在海棠夫人的网罗之内。如果真是这样,她的确有同朝廷谈判的资格,条件是保全她张家一族,以及朝廷要任命她的儿子安庆斐为朔方节度使。” “这个要求似乎并不过分,只是难保其中有诈啊?” “所以朝廷才要派人潜入洛阳,与海棠夫人密谈,以便摸清她的虚实。” 郭暧喝了口热茶,轻轻哈了一口气,“其实,朝廷倒真不需要如此大费周折啊,一声令下,九路节度使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剿灭叛贼,却非要兵行险招,与海棠夫人搞什么招降。” “眼下皇帝最忌惮的不是已在瓮中的安禄山,而是那些功高盖主的王子大臣。如果我猜的没错,一旦朝廷和海棠夫人达成了协议,皇帝就会想法设法打散九路联军的。” “这也罢。” “你且安心办差去吧。不过此次前去密谈,是以大理寺少卿独孤欢为主,你做辅助。而且,你杀了安庆满在前,最好易容行事,免得引来杀身之祸。” “小弟谨记。” “恩,另外广平王的意思是,要你连带打探一下那两名西域僧人的来历虚实。如今安西、北庭的驻军大部分已被调来缴贼,大唐在西域的兵力一时虚弱,朝廷又忙于平叛无暇西顾,不禁令人担忧,因此要密切注意西域的动向,以免诸胡再生干戈。” “小弟谨记。” “王爷还特别嘱咐,知道你和二哥感情深厚,另外那三千无头兵士在那里游荡也不是个办法,如有机会,也帮助前军破了那阵法。” “大哥放心,这破阵之事倒恐怕是第一件要办的事了。” “此话怎讲?” “大哥有所不知,这九龙噬魂阵其实是可以受人操纵而移动方位的,只怕那些妖僧会操纵阵法去攻击**大营。” “若真如你之所言,那九路联军岂非危险了?” 听郭暧讲起九龙噬魂阵的厉害,郭曜不由得担心起前线九路节度使联军来。父亲和几位弟弟此时正在军中,若那妖阵真的来犯,恐怕无人能挡得住的。 “大哥是在担心父亲和几位哥哥的安危?” “是啊。” “大哥还放宽心,以前线几位节度使大人的谋略,纵然不能破阵,想必还是有办法拖延些时日的。家中二哥的事情,就有劳大哥了,还请大哥照料好母亲和二嫂。不知朝廷打算让我和独孤欢几时出发?” “昨日的朝会独孤欢也一直在场,他的计划是今晚动身,只有你们二人,不带任何扈从。我已让家人为你准备了三匹快马还有干粮水囊,你只需准备好自己应用的事物就好。” “好。我这就去准备。” 郭曜又叮嘱了一番,便去料理郭旰的丧事了。 郭暧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见回廊和几进门庭处已经换上了白色灯笼,二嫂的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哭声。 郭暧的心一阵阵抽紧,巨大的伤痛引得身体轻微的痉挛着。 他的东西倒也好收拾,一应用具平时都收在百宝囊里,此时又多添了几样可能用得上的家什,塞了进去。 那把两仪刀,也早请刀匠做好了装具,黑鲨鱼皮的刀鞘,染黑牛皮绳扎紧的刀柄,即照顾了两仪刀天然的线条,又美观实用。 除了身上穿的冬衣,七宝又找出两套皮袍子,和肉干酒食一并放进了行礼中。 郭暧抱紧了刀挪到窗边,一屁股坐下来,慢慢倒着酒,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来。 七宝当然知道公子为什么如此心情沉重,往日里他也受了不少郭旰的关照,此时二公子横遭惨死,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他见郭暧倚在窗边沉默独饮,怕公子着凉,赶忙挪近了炉火,又多温上了几壶酒,便退到了自己房里,小声的啜泣起来。 天上又落下小雪糁儿,天空幽暗而遥远。 那一天,也是接连下了七天的大雪,七八岁的郭暧正是淘气顽皮的时候,几天下来早憋坏了。 雪刚刚小些了,他便偷偷骑马出就城门,一路撒欢跑了起来。 六、雪夜杀机 也不记得过了多久,他来到一处山涧前,竟有涓涓细流发出轻微的声响。 郭暧心中又惊又喜,牵着马来到溪边,果然一条溪水蜿蜒流淌着,水面上不时升腾起一股白色的水汽。 郭暧嘻嘻哈哈的笑起来,牵着马一路逆水而上,寻找那泉水的源头。 进了山谷又走了大概三五里的路程,就见前方的白雾渐渐变成了暗黑的颜色,影影绰绰,黑雾里有人影在晃动。 是成群结队的人影在晃动,似乎有一队人正往山谷里走去,走到山谷更深远的地方。 “那山谷的深处,是什么神奇的所在么?” 郭暧幼小的心里不禁发问,腿脚更是自然而然的一步步向前走去。 离得近了,看得更清了。那些黑色的人影,就只是黑色的人影,没有人,只有一群黑色的人的影子,不断的行走着,而他们所去向的地方,是更深邃的黑暗。 啊。一个影子似乎看到了郭暧,它转过头来,也引得其它的影子纷纷转过头来。 郭暧看清了他们的眼睛,是在模糊的脸上发出的两束绿色的光芒。 郭暧吓坏了。他竟忘记了自己身边还有一匹快马,回身撒腿跑了起来。 那些怪影也迅即行动起来,一下子淹没了他的白马,只发出几声凄惨的嘶鸣之后,那匹马就扑通的倒在了湿冷的地上。 那些怪影且不罢休,一路的追赶着,郭暧拼命的奔跑着。 就在快要到达山谷的出口时,就在那些怪影就要追上来时,二哥骑着马追了过来,一把扯起郭暧,抱在了马背上,逃了起来。 而那些怪影竟追出了山谷,黑压压一团,好似龙卷风裹着的烟雾一般,袭向二人。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师父出现了。他正带了几名弟子,似乎是有备而来,驱赶了那些怪影。 也是在那一天,不空金刚收了郭暧做徒弟。而那一天发生的事情,郭暧也答应师父绝对不再讲起。 是酒,亦或是这寂寥的雪,将郭暧的心绪牵引到了久远之前的一段过去。 如果不是二哥的照料,自己就算有九条命,恐怕也去见阎罗王了吧。 入寅时后不久,郭曜的心腹家丁郭兴来到了郭暧房里,说是已经探查了郭府周围,并无暗哨细作,按大少爷的意思,要郭暧现在就出发,可先到灞桥驿的一处小酒馆等候,独孤欢会在那里和他碰头。 郭暧易换了容貌,扮作一副胖胖的中年男子的模样,一撇小胡子,难掩风流。 还特意在衣服里层缠了一条白布,算作为二哥戴孝,外面裹上一袭白狐披风,便牵马离开了郭府。 郭暧本可走春明门直奔灞桥,为了小心行事,还是绕了几条街,确定无人跟踪后,走延兴门上了一条小路,才往灞桥而去。 路上的行人并不多,然而,大雪过后,若想在野外追踪一个人或要甩掉追踪,实在一件难事。郭暧索性快马加鞭,来到了约定的酒馆。 那是一家民间经营的客栈,并非官驿。 “哎呀客官,敢问您这是要赶着出远门啊,小的这就给您把马匹好生喂上。” 小二儿眼明心亮,见郭暧驾了三匹马,知道这位客人是要远行,而且时间很紧。 郭暧笑眯眯的对着小二夸了几句,摆出一锭银子,要了几样炖菜,两壶烧酒,余钱全都打赏了小二。 郭暧上了二楼,特意选了一处临街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格局十分有利,街上、对面的情景看的很清楚,就算有什么变故也可以随机应变。 很快小二便满脸堆笑的上了楼来,用一巨大的木盘子,装满了酒菜,一样一样好生摆在了郭暧面前。 “这位爷,您好生慢用,今天咱们这店里就您一位爷,可着大家伙全伺候您了,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呼小的。” 说罢小二识趣儿的退了下去。 郭暧割下一根羊排,一边咬嚼一边吸吮着汤汁骨髓,快意的吃了起来。酒也好,越喝越暖。 雪,又停了。 虽然已是傍晚时分,因为大雪的关系,天光还十分的明亮。 这家店离灞桥驿的城门不远,郭暧斜靠在窗边,依稀可以看到城门里进出的人,甚至能够辨得清男女老少。 几杯酒下肚,郭暧的脸上微微沁出些细微的汗来。这时就见打城门外吵吵嚷嚷进来了一队人马。 为首的是两名贵公子。两人都戴着斗笠,压低了帽檐,以防风雪。 不过看架势,其中一人应是官府中人。 因为在等人,所以郭暧格外多留意了几眼。虽然他也知道那不会是独孤欢来了,以那个男人的性格才不会这样吵吵嚷嚷的吧。 郭暧留心看着,来的一共九人,两名是主子,余下的看样子像家丁。穿戴都很不错,裘衣肥马,好不张扬。 因为戴着斗笠的缘故,一时倒也看不清具体的来路。 过了一会儿,那队人马竟也来到了自己所在的客栈,在楼下又是一顿吵吵嚷嚷,点起了酒菜。 “不知道来人是谁,不过看他们的穿戴,心里又总觉得有些奇怪,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郭暧一阵思忖。等楼下来人安静下来,连忙打了声口哨,把小二叫了上来。 “来,来,来,再给爷添两壶酒。” “好赖。您稍候着。”小二半截身子出了楼梯口,应了一声,就打算撤身回去。 “啧,啧,啧”,郭暧眉毛一横,把筷子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怎么着啊?刚还说尽心伺候爷呢,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换了副嘴脸了。” “哎呦这位爷,小的哪敢啊,照顾不周,照顾不周,”小二连忙上前,差点跪下去,一脸的哀求,“您不知道,这是来了硬茬子,一帮人在那吵吵着,大爷您多担待,多担待啊。” “谁呀?” “哎呦,您可有所着不知,来的两位一位是当今驸马之子,大理寺少卿独孤欢独孤大人,另一位则是当今功勋第一人郭子仪郭老令公的六公子郭暧,您说这两位我们可怎么惹得起,对不住您的地方,您可千万担待包涵啊。” 郭暧一听,来人正是自己。差点没乐出来,幸好有人皮面具遮着,旁人也看不清脸色变化。 “好啦,今晚大爷就住在你们店里了,先去准备一间上好的客房。下去吧。” 店小二一听,连忙点头哈腰的退了下去。 天色愈晚。小二送上来两尊蜡烛,对面街巷里也亮起了三三两两的灯光。 宣告城门关闭的鼓声已经敲了许久,街市上再无半个人影。 独孤欢还没有出现,郭暧心里不免有些急躁。他跟独孤欢没打过什么交道,只看那人总是一副淡漠的面孔,应该是个死板的人。怎么还不见人影?莫非也会玩起什么捉迷藏的手段么? 不过按着大哥交代,两人只是在这客店里碰头,明日一早出发,也没具体交代如何接头。这下糟了,莫不是大哥忘记了? 城门终于在一阵吱吱嘎嘎的声响中关上了。郭暧喝完壶里最后一口酒,晃荡着身子下了楼来。 楼下的人依然吵闹,划着拳喊着酒令,没有散去的意思。那两个号称郭暧、独孤欢的人分列在一桌,安静的享受着美酒和一大盆羊肉。 所以,当郭暧晃荡着身子走下来时,很快便看到了二人。 一个是独孤欢。一个正是郭暧。 郭暧心里忽然一空,天地宇宙豁然退去,只剩下一片不着边际的虚无。 “呵呵,那个人是郭暧,那我是谁呢?嘁,我是谁呢?” 郭暧借着酒劲儿,坐下了一张桌子旁边,依旧晃荡着身子,眯着眼,装作养神一般,看了看大堂里的众人。 这些人都很陌生。那个独孤欢,也是个易容者。不过,看得出对方还是花了不少心思,那二人的体型作态,倒真的同自己和独孤欢有几分相似。 “看什么看?没见过大爷吃酒么?” 另一桌是几个随从围在那里吵嚷着吃酒,一个年轻的后生,一脸的骄横得意,见郭暧愣在那里,望着自己的方向,便冲着郭暧吵嚷起来。 郭暧嬉笑着对那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惹事,便喊了小二带自己去后院客房。 郭暧也是个心大的人,又有几分醉意,简单洗了洗脸,便上床和衣而卧,昏昏睡去了。寻思着今晚见不到独孤欢,明天一早总会见到吧。 前院酒楼里也渐渐安静下来,收了场子。 北国的冬夜,带着一股特别的清冽的冷意。雪又簌簌落下来。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暖意如春,这样的夜晚,本该是一场好觉的。 就在郭暧睡得昏沉的时候,隐约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起初郭暧并不想理会,客栈里有醉酒的客人闹事,是很平常的。 嘈杂声愈演愈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间或传来兵刃相击的声响。 “不对,是有人打斗的声音。”郭暧睡意顿消,猛然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务,实在不该大意。 好在他是和衣而卧,当下滚落床来。蜡烛大概是被送自己进房的小二吹熄的,郭暧摸黑抓住两仪刀,一并把百宝囊也背在了身上。潜身到了窗前。 院子里一片银白,圆盘似的月亮照得雪夜如昼。 傍晚所见的一伙人正在院儿里与人交手。准确的说,是他们在围攻战圈中的两个人。看样子是那两人来偷袭不成,反被困住了。 七、冬雪蛇行 院子里的刺客,一男一女。 男的样貌枯瘦,面无血色,雪夜映衬下更似阴魂一般,手里一对吴钩,耍得宛如流星过眼,银芒夺目。 女的一袭红衣,身姿丰满,满面春意,十分的妖娆。郭暧心里一惊,这女人正是那日驱使群蛇围攻梨园的妖艳女子。 呃,冬天了,她的毒蛇不能用了。 不过,此时她手里一柄软剑却也使得厉害非常,那剑剑身不过一指来宽,却比寻常的宝剑长过一半,抖抽顿甩,上下翻飞,剑光夹着雪光,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俩人功夫着实了得,纵然被众人围困一处,却也轻易占了上风,逼得众人一步步后退。 不好。虽然院子里的郭暧、独孤欢是假冒的,可照这情形来看,他们很可能是友非敌。 郭暧刚想推窗杀入战圈,忽然一瞥,却见对面屋顶藏了一人,冷冷的注视着院内的一举一动。 郭暧一听,来人正是自己。差点没乐出来,幸好有人皮面具遮着,旁人也看不清脸色变化。 “好啦,今晚大爷就住在你们店里了,先去准备一间上好的客房。下去吧。” 店小二一听,连忙点头哈腰的退了下去。 天色愈晚。小二送上来两尊蜡烛,对面街巷里也亮起了三三两两的灯光。 宣告城门关闭的鼓声已经敲了许久,街市上再无半个人影。 独孤欢还没有出现,郭暧心里不免有些急躁。他跟独孤欢没打过什么交道,只看那人总是一副淡漠的面孔,应该是个死板的人。怎么还不见人影?莫非也会玩起什么捉迷藏的手段么? 不过按着大哥交代,两人只是在这客店里碰头,明日一早出发,也没具体交代如何接头。这下糟了,莫不是大哥忘记了? 城门终于在一阵吱吱嘎嘎的声响中关上了。郭暧喝完壶里最后一口酒,晃荡着身子下了楼来。 楼下的人依然吵闹,划着拳喊着酒令,没有散去的意思。那两个号称郭暧、独孤欢的人分列在一桌,安静的享受着美酒和一大盆羊肉。 所以,当郭暧晃荡着身子走下来时,很快便看到了二人。 一个是独孤欢。一个正是郭暧。 郭暧心里忽然一空,天地宇宙豁然退去,只剩下一片不着边际的虚无。 “呵呵,那个人是郭暧,那我是谁呢?嘁,我是谁呢?” 郭暧借着酒劲儿,坐下了一张桌子旁边,依旧晃荡着身子,眯着眼,装作养神一般,看了看大堂里的众人。 这些人都很陌生。那个独孤欢,也是个易容者。不过,看得出对方还是花了不少心思,那二人的体型作态,倒真的同自己和独孤欢有几分相似。 “看什么看?没见过大爷吃酒么?” 另一桌是几个随从围在那里吵嚷着吃酒,一个年轻的后生,一脸的骄横得意,见郭暧愣在那里,望着自己的方向,便冲着郭暧吵嚷起来。 郭暧嬉笑着对那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惹事,便喊了小二带自己去后院客房。 郭暧也是个心大的人,又有几分醉意,简单洗了洗脸,便上床和衣而卧,昏昏睡去了。寻思着今晚见不到独孤欢,明天一早总会见到吧。 前院酒楼里也渐渐安静下来,收了场子。 北国的冬夜,带着一股特别的清冽的冷意。雪又簌簌落下来。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暖意如春,这样的夜晚,本该是一场好觉的。 就在郭暧睡得昏沉的时候,隐约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起初郭暧并不想理会,客栈里有醉酒的客人闹事,是很平常的。 嘈杂声愈演愈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间或传来兵刃相击的声响。 “不对,是有人打斗的声音。”郭暧睡意顿消,猛然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务,实在不该大意。 好在他是和衣而卧,当下滚落床来。蜡烛大概是被送自己进房的小二吹熄的,郭暧摸黑抓住两仪刀,一并把百宝囊也背在了身上。潜身到了窗前。 院子里一片银白,圆盘似的月亮照得雪夜如昼。 傍晚所见的一伙人正在院儿里与人交手。准确的说,是他们在围攻战圈中的两个人。看样子是那两人来偷袭不成,反被困住了。 来袭的两人,一男一女。 男的样貌枯瘦,面无血色,雪夜映衬下更似阴魂一般,手里一对吴钩,耍得宛如流星过眼,银芒夺目。 女的一袭红衣,身姿丰满,满面春意,十分的妖娆。郭暧心里一惊,这女人正是那日驱使群蛇围攻梨园的妖艳女子。 呃,冬天了,她的毒蛇不能用了。 不过,此时她手里一柄软剑却也使得厉害非常,那剑剑身不过一指来宽,却比寻常的宝剑长过一半,抖抽顿甩,上下翻飞,剑光夹着雪光,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俩人功夫着实了得,纵然被众人围困一处,却也轻易占了上风,逼得众人一步步后退。 不好。虽然院子里的郭暧、独孤欢是假冒的,可照这情形来看,他们很可能是友非敌。 郭暧刚想推窗杀入战圈,忽然一瞥,却见对面屋顶藏了一人,冷冷的注视着院内的一举一动。 屋顶上人的隐在一处角落里,一动不动,难辨敌我。 形势变得更加复杂了,如果自己冒然出手,被那人来个黄雀在后,反而坏事。 郭暧寻思着,强压住内心的焦急,按住身形,继续观望两边的局势。 假冒郭暧独孤欢的一伙,已经明显武力难支,一伙人变换了阵型。两个假冒者联手挡在了前面,扛住了一男一女的攻杀。 奇怪,这俩个人该是主子才对,怎么的看阵型倒是在保护身后的随从。 郭暧发觉异样, 仔细一看,后边几个家丁模样的人,竟是把那个方才吼叫自己的后生护在了中间,似乎并未太多顾虑两个假冒者的危险。 呀。这下好玩儿了。郭暧玩儿心上来,瞥了一眼对面暗处的人,见他依然一动不动,安下心来,看着阵中的局势变化。 “咯咯咯咯,哎呦,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这里边还藏着个人物呢。” 假冒者一伙人阵型的变化,同样引起了对手的注意,妖艳蛇女很快看明了形势,发出一阵阴邪的浪笑。 妖艳蛇女同枯瘦的男子递了眼色,当下一晃身形,分出两道人影,绕过假郭暧独孤欢的防守,直取后方。 细长的软剑犹如银蛇吐信,冷然而至,当下一名护从被刺穿了咽喉,扑通倒地。 众人一个愣神儿,紧接着第二、第三名护从也先后被妖女刺穿了心脏、小腹,暴毙当场。 假扮郭暧、独孤欢的人,被枯瘦男子一对吴钩缠得水泄不通,难以援手。 场上形势立生分别。 见着妖艳女子长剑逼来,骄横的少年后生并不畏惧,反手从背后掏出一双银丝手套,从容戴上,双掌一分迎了上来。 “这少年也太狂了,仗着有一双刀剑难伤的手套,想要徒手与那蛇女一战,难免要吃亏的。” 郭暧担心起来,吱扭一声,把窗子打开一条窄缝,准备随时援手。 见骄横少年步步紧逼,妖艳蛇女转攻为守,几个回合探定了虚实,长剑斜出身形一晃,卖了个破绽。 少年见状果然伸手欲抓。 未及得手,只听得两声尖利的呼啸,逼得妖艳女子抽身闪退。 “谁”骄横后生,伫立当场,似乎并不感激方才的援手。 妖艳蛇女见状,慢慢探出细长的舌尖舔了舔嘴唇,妖魅的转身看了看两边。 随着方才的两道暗器闪过,早有二人落在院中,虎视眈眈看着自己。 “哎呦,原来是宫里派来的高手,”妖艳蛇女饱含春意的双眸扫了两人一眼,又看向了那骄横的少年,“这不起眼的少年,莫非是宫里的人?” 妖艳蛇女柳眉一挑,极富挑衅的说着,却也未敢轻举妄动,连忙招呼那枯瘦男子退出战圈,与自己携手互为攻防,屹立院中。 所来二人。一人身着千牛卫制服,手使一柄直刃长刀,络腮胡子,浓眉深目,不怒自威,看体魄便能知道是一流的高手。 另一位,一身华服,外罩一件白狐披风,一瞥小胡子,流露出几分风趣。看样子像是个经营皮货之类生意的富商,然而手中一把长刀却十分的惹眼,清冷月光下,那刀如是白玉雕成,又似一柄白骨,白森森的十分诡异。 看这二人,皆非易取之辈。妖艳蛇女与枯瘦男子,双双纵身后退,拉开了与众人的距离,摆出防御的架势。 随即,妖艳女子脸上浮现一丝冷艳的笑意,伸手掏出一管笛子,横在了唇边。 “小心毒蛇。” 一旁的千牛卫似乎早有防备,急忙提醒众人,同时飞身踏上了院中一根木桩。 郭暧心中诧异,寒冬朔雪,这妖女真的还能召唤毒蛇? 千牛卫的一句话,同样令妖艳蛇女眉头一紧,心想对手怎么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呢? 不过,她倒也并未停下来,唇齿微动,一阵美妙妖异的乐音缓缓传来。 就见厚厚的积雪下面,簌簌有声,不断有东西在雪下蜿蜒而行,隆起一道道雪痕。 皎洁的月光,照在北国空旷的院落里,层层厚雪下,竟有数十条毒蛇,蜿蜒而行,气氛顿时变得异常恐怖。 八、盗尸 “不对,是幻术。”郭暧意守神元,稳住了心魂,随着方才妖女的笛音,蜿蜒行进的雪痕,消失了踪迹。 “是幻术,大家堵上耳朵。” 郭暧这样说着,心里却也不敢大意。看这情形,高仙芝墓前的一战,这蛇女也是有份参与的了。那天所发现的唯一一具尸体,的确是中了蛇毒死的。这其中想必还另有蹊跷。 虽经郭暧提醒,可时机已晚。只见护住骄横少年的几个家丁,忽然瘫倒在地上,面孔扭曲而狰狞,身体蜷缩不断的抽搐着,好似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看情形,就像真的被毒蛇咬过了一般。郭暧心里明白,这是幻术导致的效果,不过令他惊异的是,这妖女的幻术竟然如此厉害。只是不知道,她到底要怎样使人真的中了蛇毒呢? 先是千牛卫提醒大家小心毒蛇,又有郭暧提醒大家堵上耳朵。蛇女脸色一沉,丰腴的身子摇摆的更加妖娆起来。 笛音,也变得更加靡靡不堪,就好像有三五妙龄的少女,伏在肩头,搂抱着,抚弄着,不断的喘息着,一阵阵浓郁的香气袭来,令人的身心酥软。 郭暧警觉起来,这香气虽无蛇毒的成分,不过却能加强幻术的功效。 只见假冒的郭暧和独孤欢挺身护在骄横少年身前,面露痛苦之色,想来幻术已经对他们开始发生作用。 就连木桩上的千牛卫,功夫虽然不错,此时也只有自保之力。 不行,必须先破了这香阵,可手边却又没有合适的解药。郭暧无奈四下打量,只见每个房间门前都摆放了一两个马桶。呵呵,看来只好委屈各位了。 方才那**个家丁模样的人,喝酒最多尿应该也不少。郭暧当下取出豹索飞爪,嗖嗖几下,抓来几只马桶。果然几个里面早已满是尿溺。 郭暧空中换力,几个马桶登时摔碎在众人跟前。一股屎尿和呕吐物的恶臭登时弥漫了整个院落。 几个倒在地上不断痛苦挣扎的人,更是被屎尿浇了一身,腥臊扑鼻,当下翻身趴起,不断呕吐起来。 “混蛋,竟敢坏我好事。”蛇女终于恼羞成怒,左袖一扬,两宗白芒直飞郭暧。 “暗器?” 郭暧心中一惊,蛇女的暗器上想必也是淬了毒的,不敢硬接,当下几个腾跃,闪在一边。 熟料,那两道白芒落在地上,竟又倏地飞起,或蜿蜒游动,或借力高飞,不断追击着郭暧。 “怎么?真的是毒蛇不成。这次可不是幻术了。” 郭暧不敢大意,催动元力飞身闪躲,一时陷入被动。 “过来。”千牛卫对着郭暧大喊。 郭暧来不及多想,应声而至,身后紧追的两条白蛇亦迅速跟了过来。 “吱吱”似是老鼠的叫声。 一道银光闪过,一匹小兽早已将其中一条白蛇捕获,当下咬断了蛇头丢在了一边,转身又去追赶另一条白蛇。 妖艳蛇女知道自己遇到了天敌,当下收回了白蛇。那道银光亦回到了千牛卫的怀里。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小小的千牛卫,怎么会有雪影银貂?” “怎么?你怕了?” “咯咯咯咯,不要故弄玄虚了,你不是那个人。不要以为现在你有银貂在手,我就奈何不了你。前面的路,还很长。” 身着千牛卫制服的人似乎并不想回答什么。只是沉默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 “不想说么?也罢,天不利我,若非这寒冬季节,纵然你有银貂,也不是我的对手。” 妖艳蛇女知道再打下去,自己占不到什么便宜,当下同枯瘦男子飞身遁去。 时间已是丑时,见战斗真的结束了,躲在暗处的客栈伙计们才敢出来。知道有独孤欢和郭暧在,店家也不敢自作主张,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盼着几位大爷给个交代。 穿千牛卫制服的人掏出腰牌,警示店家,不要报官,更不要对外声张。 而且他似乎也认识那一伙假扮郭暧的人,让他们先把尸体收敛停当,一早留人送回长安,不要惊动任何人。 诸事安排妥当,那伙被屎尿浇到的人一个个叫苦连天的去洗浴了,唯独那名骄横的少年独自安排了一间浴房。想来身份的确特殊。 郭暧上前一把搭住千牛卫的肩膀,装作很熟络的样子,拉进了自己房里。 一进门,郭暧斜倚在了床上,而那名千牛卫依然直挺挺的立在门口。 两个人的脸上都覆着厚厚的人皮面具和油膏,看不出太多的心思,不过倒也分辨得出来,一个要随意自在些,一个要严肃谨慎许多。 郭暧捻了捻耳朵,笑嘻嘻的看着那名千牛卫,他心里猜测眼前的人就是独孤欢本人,而那名和假郭暧在一起的独孤欢,也是假冒的。 毕竟,郭暧和独孤欢不熟,而独孤欢这个人也是一向以冷漠严肃闻名长安的,据说很多他的僚属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浑身不自在的。 面对着这样一个戴着面具还要如此严肃木讷的人,无数的开场白在郭暧脑子里闪过,却又都觉得不够妥帖。 “你在想,该怎么和我说话嘛?”冷冰冰的人,抛出一句冷冰冰的话。 “呵呵,哈哈,哎呀,是啊。”这下反倒轮着郭暧不自在了,没想到被对方抢了先。 “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我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千牛卫冷冰冰的说着,身子稍微的往屋里挪了几步。 “恩,多少有点儿,也许你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同别人分享你的故事吧,”郭暧放松下来,继续说道“这么说真的是你了,独孤少卿。” “呵呵,是我郭公子。” “哎呀,早被独孤兄看出来了呢?” “呵呵,就算戴了人皮面具,可你那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样子,也太惹眼了啊。” “哈哈,好吧。不过还是要多谢你方才出手,不然我屁股都要被毒蛇咬开花了。” “大家同为朝廷效力,无需挂怀。” “哈哈哈哈,独孤兄好气魄,此刻倒真想独孤兄能早来几个时辰,那样就可以同独孤兄好好喝上几杯了。” “呵呵,要喝酒,机会总是有的。” “好,好,好,哈哈哈哈,独孤兄这句话小弟可是记在心里了,”郭暧见气氛活络起来,话锋一转,“不过,小弟生性好奇,不知独孤兄什么时候养了那等神兽,竟能克制那蛇女的毒蛇?” “那不是什么神兽,也不是我养的。” “哦?” “那小兽名唤雪影银貂,据说是毒蛇的克星,今天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它的能耐。” 看独孤欢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而且似乎还有什么秘密不吐不快似的。 看来这其中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 郭暧下了床,往炉子里新添了几块木炭,把火烧的旺旺的,静听独孤欢继续讲下去。 独孤欢也放松了许多,挨着郭暧坐了下来。 “本来察访边令诚的事,引出的几宗案子就够人惊奇了,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事情直接找到了我的身上。” 这件事竟要从十多天前说起。 原来独孤欢也觉得乌鸦集团一案结案的太过草率,很多迹象都表明这个集团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剿灭了,于是在这段时间一直十分的留意长安城内的风吹草动。 有一天,他在乌鸦集团所缴获的诸多文书里,发现了一个名字,此人目前依然在工部任职,虽然只是一名无关紧要的小吏,却也引起了独孤欢的注意。 在做了一番准备工作之后,那一天他终于决定潜入那名小吏的府宅,深入探查一番。 说来也巧,就在那天晚上,还真被他撞见了那名小吏与几个可疑人物的密谈。 几人商议的话题竟然是要去盗取高仙芝的尸体。 从他们的话里可以判断,这背后明显是另有主谋在指使的,而且高仙芝的尸体似乎关系一件天大的秘密。 几个人商议妥当,定下了盗尸的时日和人员,便很快散去了。 这真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高仙芝死去已然数年,遗体恐怕早已化作白骨,还能藏起什么天大的秘密么? 独孤欢虽然觉得这事情有些荒诞不经,但看几个议事的人言之凿凿,也不敢大意。后来又继续留意观察,那名小吏也再没做出什么可疑的举动。 直到贼人定下的盗尸日期的来临。 独孤欢顺藤摸瓜,跟踪了那名小吏,果然见他再次与那几人密会,入夜后,几个人换了夜行衣装,翻城墙往潼关方向奔去。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独孤欢追踪小吏一伙人来到了高仙芝的墓地附近,距离墓地还有些距离的时候,那些人停了下来,谨慎的看着墓地周围的动静。 墓地周围赫然已经有了一伙贼人。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那伙人正在用一些很强力的腐毒销毁地上的尸体。那些尸体正属于原本为高仙芝修建新坟而请来的工匠和僧道。 小吏一伙在暗中观察了一会儿,直到墓地里现出一男一女的身影,那名小吏便带人赶了上去。 他们是一伙儿的。 那名小吏俯在男人耳边嘀咕了一阵,便领了自己带来的几个人去帮忙处理尸体去了。那原本是一名文弱书生,销毁起尸体来却一点怯懦都没有。 “那一男一女,便是今夜出现的那二人,”独孤欢看着郭暧,解释道,“很快我便发现,是我中了对方的圈套。” 因为那一男一女在听完小吏的话后,互相看了一眼,便径直朝着独孤欢藏身的地方走了过来。 甫一靠近,那女子便先行出手,一道寒光穿过簌簌的落雪,直逼过来。 一男一女一出手,便是上乘的杀人手段,似乎很是了解独孤欢的能耐,并不想浪费时间在些花巧的招式上。 九、泉老先生 “我与那二人打斗了百余回合,对方终是耐不住性子,于是变换攻守,那男人死死缠住我,那女人则退出了战圈,掏出了一管笛子。我当时便觉得蹊跷,却又看不出对方的门道。只是随着那女子的笛音响起,我才发现雪地上数十条黑色的毒蛇向我袭来,我心里不禁诧异,这寒天朔雪怎么可能会有毒蛇呢?我不得不十分小心应对眼前的战斗,后来一不留神,还是被一条毒蛇咬伤了,我拼力压制住体内蛇毒的流窜,可头脑还是很快昏沉下来,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我当时真的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就在危急关头,我好像看到一个黑衣人,冲杀进来,挡住了那一对男女的攻击。” “一个黑衣人?” “没错,当时雪下得很大,冷月遍照,天地一片素白,虽然我的视线变得十分模糊,但那身黑衣还是十分容易辨认的。” “独孤兄后来可知道那黑衣人是谁?” “不知道。当时我中了蛇毒,很快就昏死了过去。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原来是这样,可独孤兄为什么没有及时将这件事报官呢?” “报官?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躺在原本昏倒的地方,只有那只银貂不停的为我舔舐着毒蛇咬中的伤口。我连爬带滚费了好大力气才站了起来,你要是在雪地里躺上一个晚上,你就会明白我当时的身体有多难受了。我强忍剧痛拖着僵硬冰冷的身体转了一圈,发现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原来守在那里的工匠和僧道早被销毁了尸体,就连我跟那伙人打斗时杀死的几个人的尸体,也都不见了,血迹也都被清理了,又加上连夜的大雪,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甚至我都在想,那个救我的黑衣人,既然救下了我,干嘛不带我回长安?干嘛要把我一个丢在冰天雪地里,哪怕给我生上一堆火也好吧。” 听到这里,郭暧不禁笑出了声,“也许那人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没想那么多吧。” “不对,郭兄弟你再想想看。那天晚上,那个黑衣人对上那群贼人,到底谁是最后的胜者呢?” “这照理来说,应该是救下你的那个黑衣人,打败了那伙贼人。不然,如果是那黑衣人输了,以那些人行事的手段,恐怕独孤兄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没错儿,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那个黑衣人不仅打败了对方,还收走了所有的尸体,打扫了战场。所以,他不会是个粗心的人,可他却又任由我昏倒在冰天雪地里,只留给我一只银貂替我舔舐伤口。” “雪影银貂是那个黑衣人留给独孤兄的?” “我猜的。我回到长安后,特别找人打听了这小兽的来历,才有人告诉我它就是传说中的雪影银貂,生性乖张顽劣,行动快如闪电,偏喜捕食各类毒蛇而生,尤其它的唾液可以治愈各类蛇毒。所以,我猜测这银貂是那黑衣人留下来帮我治疗蛇毒的。” “哦。原来如此。可还有那名小吏呢?独孤兄可有再察访出什么?” “那小吏死了。蛇毒加上寒伤,使我不得不在家休养了几天,等我再去察访的时候,才发现那晚过后第二天,那小吏便携家眷外赴山南道任职了,没出几日又传来小吏及家眷刚入蜀地,遇上了山贼,全家遇害了。” “……” “想来郭兄弟也不会觉得这是巧合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唯一的知情人也死了,你说报官有用么?我想长安城内一定还潜伏着一个庞大的势力,再运作这一切,说不定就是乌鸦集团的余党。而且,我也从来不相信终南山一战,乌鸦真全军覆灭了。” “恩,乌鸦集团的覆灭,我和鲜于燕也觉得有许多可疑之处。” “不过,眼下这件事,我觉得那些人极有可能是冲着我来的,虽然我也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想不到独孤兄近日竟有如此奇遇,难怪那蛇女一掏出笛子,你便提醒大家小心毒蛇。” “没错儿。她当时的手法同那晚如出一辙,不过按郭兄弟的说法,那是幻术?” “是。开始她吹笛子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毒蛇是幻术。不过后来那两条白色的毒蛇却是货真价实的毒蛇。只是奇怪这寒冬腊月,毒蛇之类早该冬休了才是。” “呵呵,这倒也不难解释,我问人那雪影银貂的事时,那老先生也说了,在朔雪寒天还能行动如常的蛇,只能是与这银貂同生于天山之上的雪蛇。这种毒蛇,本就生于极寒之地,不会冬休。” “原来如此。雪蛇?回想起来那时追我的那两条,的确雪白雪白的。想不到长安竟也有人认识这雪蛇银貂这样稀罕的东西,我以为只有我才会对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好奇呢。” “恩,是泉老先生,他博学广识,我想这世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是泉老先生啊。” “郭兄弟也认识?” “有过几面之缘,不算熟识。不过,泉老先生气度不凡,见识卓绝,实在令人仰慕。” “恩,他与家父有些交情。” “哈哈哈哈,独孤兄坦承相见,倒是显得小弟有些小人之心了。” “哦?郭兄弟此话怎讲” 郭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从怀里把那枚玉佩取出,递到了独孤欢的手里。 “呃,竟是被郭兄弟捡去了。那天回到家里,我便发现这宝贝丢了,也不知丢在了何处,这几天正是苦恼呢。这是皇家御赐的东西,真弄丢了,非同小可。” “就在高将军墓地附近。因为与杜环杜公子和岑参岑夫子的交情,又很仰慕高仙芝的韬略风采,便也加入进来,为高将军迁坟略尽绵薄之力。因此才卷入了这桩案子里,不过我们也没查到什么,只有一具附近村镇工匠的尸体,中了蛇毒而死,还有就是独孤兄这块玉佩了。” “你们怀疑我?” “哈哈,当然不是,不过原本也确实想借着此物,向独孤兄问些说法。” “呵呵,不妨事。我身在大理寺多年,郭兄弟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 “对了,既然你我在此,隔壁屋里那两个个郭暧和独孤欢又是谁呢?还有那个骄横的少年,独孤兄似乎认识他?” “哈哈哈哈” 独孤欢笑出了声,虽然笑声不是很大,可笑声里那股戏谑的味道,郭暧却听得十分明白。 郭暧当时愣住了,莫非那人自己认识不成? 没等独孤欢继续说什么,就听咣当一声,门被踢开了。 “臭郭暧,死郭暧,你要熏死本郡主吗。” 话音未落,早有一顿粉拳打在了郭暧肩头。 郭暧顿时明白了,自己和升平郡主的事,恐怕独孤欢也早有耳闻,所以才笑话自己。 郭暧撇着嘴,翻着白眼看着独孤欢,任由升平郡主胡闹起来。心里寻思着,辛亏当时没把便同直接砸她头上,不然今天自己可有得罪受了。 “怎么样?小郭子,本郡主的易容术连你都看不出来了吧?” “高,实在是高,郡主大人的易容术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去,去,去,嘁,油嘴滑舌的,”胡闹了一阵,升平郡主这才转向独孤欢一边,微微施礼,“见过表叔,嘿嘿,你笑起来蛮可爱的嘛?” “郡主大人见笑了。”独孤欢起身,表示不敢受礼。 独孤欢的母亲信成公主,是当今皇帝也就是肃宗的妹妹。按辈分,升平郡主的确是要喊独孤欢一声表叔的。 不过,李升平终究是李唐皇室正宗血统,自己再怎么子凭母贵,终究还是姓独孤的,所以不敢领他的礼拜。 “你身边那两位呢?竟然还找人假扮了我和独孤兄,也是你的鬼主意吧?” “他们啊,那是我父王的心腹亲卫,怎么样,也很像吧?” “你父王的亲卫?你的意思是你这次出来,广平王是知道的?” “当然啦,这么大事情,你当我是小孩子啊,一点分寸都没有。就连安排人扮成你和独孤表叔的样貌,都是父亲的主意呢。他说这样兴许可以帮到你们。” “这么说,你是专程来帮我们的喽?”郭暧故作不信的样子。 “嘁,也不完全是啦。本来就是听说那个海棠夫人是一位绝代美人,我就想偷偷混进来跟你们去一睹芳容呗,不能全便宜了你这个花心大萝卜啊。也不知怎的,我这点小心思就被父亲发现了,然后就派了一群侍卫来保护我,还要我找俩和你们身材样貌相仿的,假扮成你们的样子,好帮你们分散敌人的注意。本来很好玩的事情,现在一点都不好玩儿了。” “这有什么,我和独孤兄本来也是易容行事,干脆混在你的队伍里,让你父王那俩亲卫继续扮作我们的样子,不也好玩么?” “好啊,好啊,噫,这样才好玩么。” “独孤兄你觉得呢?”郭暧转向独孤欢。 “恩,我也正有此意,这样一来,行事的确方便了许多。” 郭暧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盘算起来,既然这次是广平王派这个疯丫头来的,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也许还交代了别的任务,只是有王爷的命令,不能对别人说起。 十、公主很任性 冬季的夜晚是漫长的,郭暧一行人各自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第二天太阳升到一竿多高,众人才醒来。 用罢早饭,李升平点了一名随从,命他潜回长安,带人来把尸体运回去。又给了店家一些银两做封口费,这才启程。 假扮郭暧的人,叫王平。假扮独孤欢的人,叫马成。 二人功夫很好,人也机灵,追随广平王多年,极富应变与斡旋的经验。 二人依旧扮作郭暧和独孤欢的样子,骑马走在前面。 郭暧和独孤欢也照旧保持了自己易容后的样子,护在郡主两边,谈笑而行。 雪厚路滑,马匹走得很慢。第三日午时,一行人距离洛阳还有八十里路的样子。 不远处是一座几近荒废的村庄,升起缕缕的烟火,不似炊烟,更像是为了烧毁村庄而放的孽火。 大概有叛军或流寇来洗劫过吧,看样子刚刚退去不久。 沿着大路进到村子里,只见屋舍都已经被烧毁了,之前看到的黑烟就是梁木余烬散发出来的。 在烟火燃烧的噼啪声里,传来一阵阵孩童啼哭的声音,听起来不止一个孩子。 一行人催马快走,循着哭声的方向来到一处空地。 最抢眼的要数中间摆着的一架巨大的木车,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用三架独轮车首尾相连绑在一起的。车上有三五襁褓,襁褓里的婴孩正在啼哭。 地上七八个孩子,有七八岁的,有十一二岁模样的,皆是灰头土脸的,棉衣也是七拼八凑缝缝补补的,很是落魄。 孩子们正围着一口大铁锅,不断的添些干柴进去,锅里熬着的粥水很是稀薄,只有几块偶尔浮上的地瓜,多少给人一些安慰。 一帮孩子看有高头大马的人来,吓得话也说不出一句,瑟缩着围成一团,瞪大眼睛,看着为首的二人。 “小妹妹,这里就你们几个吗?” 郡主见了,赶紧翻身下马,拉住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耐心问起来。 小姑娘摇摇头。 “你们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么?” 小姑娘依旧摇头。不过,倒是旁边两个孩子,点了点头。 看来这些孩子并不只是一个地方的战争孤儿,应该是有人把他们聚集在了一起。只是不知道那些人的用意是什么。 升平郡主指了指大锅,“你们就吃这个啊?能吃饱吗?” 说罢,示意随从把带着的烙饼和肉干拿了出来,撕碎了丢进了锅里。 很快,锅里便散发出了诱人的香气。 受到了食物的鼓励,孩子们慢慢胆大起来,眼睛里的恐惧也渐渐变成了欣喜和好奇。 车上一个竹筐里放了许多的碗筷,郭暧带人用积雪擦洗干净,一碗碗盛满了香喷喷的汤羹,分发给孩子们。 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了一会儿,郡主才又问起,“小弟弟小妹妹,是谁带你们来这里的啊?” “是大叔。” “对,对,是大叔。” “是大叔带我们来的。” 看样子,孩子们也不知道那人的姓名。而且,很可能救助这些孩子的,只有一个人。 “哦,那大叔去哪里了啊?怎么把你们丢在这里了?” “大叔去找奶了。” “找什么?”郡主一时没听清他们说什么。 “找奶啊,奶水,给车里几个娃娃吃啊。” 方才一直摇头的小姑娘这时也放下了戒心,指着车中的婴孩说道。 众人这才回过神儿来,大家都没有哺育婴儿的经验,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一时也没个主意,不知道该怎么照顾那些更小的孩子。 正在众人踌躇之际,一个孩子喊了一声,“大叔回来啦。” “大叔回来啦。” “大叔。” 几个孩子欢呼雀跃起来。 就见远处一道异常魁梧的人影,肩上扛了一头黄牛,飞也似的奔跑过来。脚下的土墙、横木,都被他踩得纷纷塌陷断折,发出一阵阵声响。 那人也注意到了郭暧一行人,几个箭步呼啸而至,站在了孩子和郭暧等人中间。虽是仓皇而至,这位置却是选得十分好,加上来人魁梧的身形,几乎完美的把孩子护在了身后。 “是他。” 郭暧心中咯噔一声。 郭暧认出了来人。 壮汉也看到了郭暧王平假扮的郭暧只见他脸上的肌肉一紧,眼睛里充满了警惕。 忽而那壮汉脸上又现出怀疑的神情。 “喂,你就是大叔了?”李升平见大叔来了,赶忙上前,“车里那几个小的,你看” “嘿嘿嘿嘿,” “大叔,这些叔叔给我们的粥里加了肉干和烙饼,真的香哦。” “大叔,你快也趁热吃吧。” 那壮汉把黄牛轻轻放下来,众人这才看见那人背后还背着一头刚满月的小牛犊。 黄牛是一头成年的母牛,少说也有一千三百多斤,再加上那头小牛犊,这汉子扛着它们,还能疾走如飞,真是世间罕有的大力士。 “这位大哥,天生神力啊。”扮作郭暧的王平,冲着大汉直竖大拇指,不住的赞叹。 “是啊,简直跟熊一样。哈哈哈哈。”扮作独孤欢的马成也跟着笑赞。 这二人都是军旅中人,见了这等大力士,自然是发自内心的仰慕。 壮汉看了看眼前的郭暧,憨厚的笑着,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光芒。好像在说,这人不是真的郭暧, 壮汉摆摆手,示意孩子邀请郭暧等人一起用饭,孩子们雀跃着,一个个拉着众人,围着大锅吃喝起来。 壮汉把母牛和小牛犊,老老实实的绑在了一棵树上。转身便去抱了一个孩子,蹲在母牛身边,把孩子的嘴对准了母牛的奶头儿,以牛乳喂养起孩子来。 熊一样的壮汉,一边喂着孩子,一边朝人群里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很快他的眼睛,便落到了真正的郭暧身上,看得郭暧心里一凛。 他认出了自己。从对方看自己的眼神里,郭暧十分的确定这一点。 鲜于燕说过,兽王蛊的传人有许多超越人类常识的本领。也许易容术这种东西,根本无法瞒过他们吧。 壮汉喂完几个婴儿,又重新用一张破旧的棉被帮他们盖好。才舀了一碗粥汤,走到了郭暧身边。 他意味深长的拍了拍郭暧的肩膀,眼睛充满了复杂的神情。有释然,有悔恨,还有一些期许。当然更多的,是朴素的善意。 郭暧同样真诚的笑了笑,“这位兄台请坐。” 说是请坐,也不过是一根放倒的梁木,上面还有些许的积雪。 壮汉黑黝黝的脸上,现出憨厚的笑意,用一根树枝掸了掸积雪,坐下吸溜着吃喝起来。 壮汉和郭暧,同时都选择了相信彼此。 当初鬼地藏暴走,人间即将崩毁的时候,他选择了与旧主为敌,选择了守卫世间平凡的生灵。乃至险些丧命。 事后,郭暧曾几次向师兄慧果追问他的下落,慧果却总是摇着头,笑而不答。 想不到今天,竟能再次相逢。 众人很快吃饱喝足了。几个孩子更是摸着滚圆的肚子,嘟嘟囔囔的说着,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好久没吃过这么饱了。 壮汉指挥着孩子们把自己碗筷用积雪擦洗干净,重新放回竹筐里。 自己把三辆结成一辆的木车又仔细检查了一边,看看是否还够结实。接着便把大铁锅、支锅的铁架子,都放进了车里。又把小牛犊也放进了车里。拉过母牛,把绳索系在了腰间。 壮汉一声招呼,七八个孩子熟练的跳上了车,坐车辕的坐车辕,坐车里的坐车里。 郭暧走上前去,“松大哥,接下来什么打算?” 壮汉望了望远方,又回头看看郭暧,咧嘴笑笑,“战火连年,还有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 说完,便推起巨大的木轮车,载着孩子们慢慢远去了。 “兽王蛊的传人,是以守护苍生为己任的。” 鲜于燕曾经这样说过。 “郭大哥,你认识他?” “算是吧。” “他真是个好人。” 升平郡主出神的望着,直到壮汉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一片丛林里。 看她难得流露出刁钻乖张背后藏着的天真与善良来,郭暧满眼怜惜,自心底升起一股爱意,一股想要拼尽一切去守护的爱意。 她拉起他的手,轻轻的摇晃,“你在想什么?” 没等郭暧回答,就听见一阵骚乱。 “快看那边是什么东西?” “是暴风雨要来了吗?” “混蛋,冬天哪来的暴风雨。” “可那团黑云里,真的有电闪雷鸣啊?” “啊不会像上次一样,是什么妖魔吧?” “安静” 几个随从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疯狂的叫喊起来。 王平和马成见郡主等人沉默不语,当即喝止了惶恐聒噪的士兵。 “郡主,你不能再往前走了。”郭暧握紧升平郡主的手,坚定的说道。 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九龙阵果然移动到了洛阳方向。 “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看你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有些不习惯呢,”看着郭暧坚毅的神情,李升平噗嗤一声乐了,“干嘛?你以为那团黑云就能吓住我啊。” “别闹。那不是云。” “那不是云,那是什么?你就是不想让我和你一起去洛阳见见那个大美人儿。” “什么大美人,洛阳只有安禄山那头大肥猪,哪来的大美人儿。” “海棠夫人啊,别不承认。” “嗨,都被你搅昏头了,”郭暧无奈的摇摇头,“前面真的很危险。” “打个雷刮个风的就危险啦?你当本郡主好糊弄呢。” 十一、妖阵逼临 “那是哎” 郭暧本想说那是九龙噬魂阵,里面有几千个死而不僵的尸兵,还有九条吞雷吐火的阴龙,却又觉得这种邪祟的东西,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话到嘴边硬生生咽回去了。 李升平见郭暧又急又无奈的样子,得意的笑了,“我就是要去,嘿嘿嘿嘿。” “郭兄弟认识那个东西?”一直沉默不语的独孤欢终于说了句话。 “是。” “在你们佛门中,那东西叫什么?” “九龙噬魂阵。” “果然如此,道门中此阵叫做阴阳万鬼锁魂阵。尸者死而不僵,冤魂化作阴龙。一旦有生人闯入,百尸群起攻之,阴龙吸人魂魄。十分的阴邪。” “道门中也有此阵的说法” “道门,佛门,无外乎是通过修行来增强人的力量,总有许多殊途同归之处。” “看来独孤兄的道法修为已有相当高的造诣。那天朝会之后,大哥对我提过这个阵法的事情。我虽然知道这阵法的厉害,说实话,却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恩,既是阵法,就会有相应的破解之法,关键还是找对破阵之法。不知道郭兄弟密宗术法都练得哪些呢?” “地之卷,风之卷。” “哦。”独孤欢应了一声,声音很轻,似乎有意掩盖着什么。 “破这个阵法,得须空之卷中的密术才行。看来独孤兄不仅道门修为高深,对密宗中的法门也颇为了解啊。” “这家师曾与一位密宗高僧交流颇深,所以我也略懂些。” “原来如此,那独孤兄可有把握?” “五成。” “五成?” 郭暧听出异样,这样的说法要么是一次赌博,要么就别有隐情。 “是啊,五成,”独孤欢握紧了腰间的佩刀,表情沉重,“运气好的话,八成。” “什么一会儿五成一会儿八成的,表叔,你什么时候学会捉弄人了。” 升平郡主看到希望就在眼前,又撒娇起来。 “我说的就是很严肃的事情,这次真的很危险,”独孤欢收回佩刀,无奈中流露出决绝之意,“如果你必须要去的话?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独孤欢说完看了一眼郭暧,郭暧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此次升平郡主一定要到前线,一定还有别的任务,是必须要去的。 “我答应。” “你想都没想就答应啊,独孤兄还没说是什么条件呢?”郭暧无奈的撇嘴。 “就一个条件而已嘛,对不对,表叔” “就一个条件。到达前线后,你去中军大营找建宁王,和诸位节度使大人在一起,那里更安全些。我和郭暧会去破阵,你不能来。” “好。” 李升平柳眉一挑,爽快答应了。 看样子她很得意,似乎独孤欢的要求正中她的下怀。 不过郭暧心里还是为她担心的,知道她办完自己的事,一定会去九龙阵里找自己的。到时候,只能希望自己和独孤欢能尽快把这邪阵破了。 就在郭暧一行人到达洛阳地界的前一天。 一处荒僻阴森的山谷外,十几个士兵正围着一个巨大的篝火,侃大山打发无聊而又困苦的时光。 篝火边上支着几个锅子,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里面有野猪肉,獾肉,野鸡肉,甚至还有几只老鼠的肉。 他们守在这里已经七八天了。荒山穷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带来的酒喝光了,连个打酒的地方都没有。数九寒天又下着大雪,日子十分的难捱。 于是就派人轮流去打些野味儿,总算给难熬的日子添了些油水。 起初守在这邪祟的妖阵外,他们还是非常害怕的。为了壮胆儿,带来的酒半天就喝光了。 后来几天发现这妖阵里虽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的,外边却十分的平静安全,胆子大了,也就随意起来。 “哎,这狗娘养的仗该打完了吧?” “我觉得也是,现在可是九路节度使联军一起打那狗贼……” “哈哈哈,怎么,想家里的婆娘啦?” “你不想啊都出来三年多了……” “噫,我那婆娘还在不在等我,都不好说喽” “哈哈哈哈”众人被一个老兵逗得哄堂大笑起来。 “还是小心些,我看眼前这个鬼东西不一般呐。” “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多仗都挺过来了,老天爷还不想我死。” 众人就这样七嘴八舌的说个没完,有些人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有些人则是借之派遣心底的忧惧。 “警戒。有人来了。” 一个面朝大路方向的老兵,第一个发现了情况。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白雪茫茫的世界里,一道殷红色的人影,正不疾不徐的走过来。脚下的积雪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轻响。 “噫,看样子像是个僧人。” “不会是传言里那两个番僧中的一个吧?” “肃静,备战。”一个什长模样的人发出了清晰的命令。 大家迅速站了起来,摆出应战的架势。 关于九龙噬魂阵的消息是被封锁的。虽然九路节度使大军在此,人才济济,可对这些旁门左道的术法,并没有知晓的人在。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上峰最终决定封锁消息,就算对这队前来守望的士兵,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李嗣业将军的遭遇以及那名校尉的讲述,还是在军营中散播开来,甚至有不少神话夸大的地方。反而令诸人心里的恐惧加深了。 传言中是两名番僧杀害了郭旰将军和三千兵士,利用他们的尸骸和冤魂做成了这个邪门的阵法。 此刻,一个见过些世面的人认出了来人深红色的僧袍,正是吐蕃僧侣的打扮,众人的心不禁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约莫距离众人五十余步的时候,那僧人忽然一抖宽大的袍袖,鹰一般直扑过来。 “啊” 内心的恐惧重被勾起,眼见僧人妖异的动作,纵然身经百战的兵士也吓得浑身一震,手中的刀枪差点掉下来。 “哈哈哈哈” 飘落眼前的僧人一阵狞笑,俊美的脸上现出一丝邪魅。 狞笑声中,雪谷里的**士兵一个个更如冰雕一般,僵在那里。 “哈哈哈哈” 吐蕃僧人又是一阵狂笑,袍袖翼张,踩过一名士兵的头顶,倏然飘入了黑云阵阵的邪门阵中。 不明就里的士兵痴望着黑云滚滚的方向。 片刻过后,只听邪阵里传来一阵阵龙鸣风啸,一股强大的力量勃然喷发,顷刻间将众人卷入了阵中,十数条性命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随即,一阵阵黑云从山谷里排溢出来,夹杂着电闪龙吟向洛阳的方向滚滚而去。 **中军帅帐。 天下兵马副元帅建宁王李,天下兵马副元帅朔方节度使郭子仪,讨贼总先锋骠骑大将军李嗣业,正兀自闷坐。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许多时日,十数万兵马齐聚于此,每天的粮草军饷都花费甚多。然而朝廷却迟迟不肯下令攻城。 每日的军事会议讨论来去,都是在等朝廷的旨意,诸路节度使中早已生出许多怨言。 对此,建宁王李自是十分体谅大家的,就连他自己也少不了牢骚愤懑,几次议事中都因不满朝廷的态度,以致情绪失控的摔了杯中酒。若非郭子仪不住的劝慰,难保不会生出什么祸端来。 今日也是如此。几近午时,朝廷的命令还没下来,几路节度使早先散去了。 “王爷,还是要沉住气。”郭子仪在一旁劝慰。 “……” 建宁王没有答话,今日他虽没有发作,胸中一口气却难平抑,心口不住的起伏着。压抑着。 李嗣业是个粗人,早先也跟着聒噪几句,郭子仪私下里找他谈了多次,不敢再牢骚什么,黑着脸闷坐在马扎上,几次端起酒杯又索然无味的放下了。 李起身,缓缓踱着步子,心绪平静了许多,“郭将军,尔以为李辅国之徒,焉敢阻挠讨贼大计呢?这些人难道从来不为大唐的社稷着想么?想起当初,他追随尚在太子之位的皇上北上灵武,也是果敢进取之人,眼下灭贼在即,为何反而多方阻挠呢?” 李是正直无私之人,对于肃宗称帝之后李辅国的诸般作为,他是十分厌恶的,也多次在肃宗面前检举李辅国的不是。 “天下的阉人都一个鸟样,尽胡乱出些馊主意,唯恐天下不乱。”李嗣业帮腔着说。 郭子仪瞪了李嗣业一眼,他心里明白,以建宁王和李嗣业的为人,是很难理解这世上为何会有李辅国这等宵小之徒的。 “呵呵,王爷,试问王爷,以李辅国之徒,焉能阻挠讨贼大计呢?” 郭子仪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话说出来的。建宁王心头一震,知道这老将话里有话。 “将军以为如何?” “王爷还是要沉住气,天下的事情若真个都是直来直去的,这天下也早太平永年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总归不会那么简单的。” “将军即看得明白,为何不说个明白。” “哈哈哈哈,末将说了,天下事,没那么简单的,又岂是我这一张嘴能说得清的。” “对了,前日夜里收到了广平王的飞鸽传书,说是……” “报紧急军情,那日李嗣业将军所言的妖僧阵法,正朝我军袭来,目前已在我军驻地三十里之外。” 十二、神鬼郭旰 建宁王话没说完,一名斥候匆忙奔入营帐,扑通跪倒气喘吁吁报告起来。 “什么?那妖阵过来了,怎么派出守望警戒的卫兵一个消息都没传回来?” “果然与之前所料不差,敌人不会无端造此妖阵,恐怕那些派去监视的士兵早已遇害了。”郭子仪看了一眼急躁的李嗣业,冷言道。 说到这里,郭子仪似乎想起了什么,心头一阵剧痛,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升帐。” 建宁王一声令下,帐外擂鼓急催。稍倾,诸路节度使齐聚账下。 “哎,要是李泌大人在就好了,我们这些人哪懂什么妖法邪阵。” 铁勒族名将仆固怀恩一声叹息。 “报那妖阵已在我军二十里外。” 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妖阵竟疾行十里,几乎没有时间再做思忖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它什么鸟儿阵,诸位且在中军保护好王爷,末将先去打它个落花流水。” 李嗣业是一个天生的军人,月余无战事,早憋坏了。眼下见众人也拿不出个对策,只好硬拼。 建宁王当即允令李嗣业率领五千玄甲军,前往阻敌。其余诸路节度使各自传令本部,深挖沟壕,排出战车,做好防御工事。 李嗣业一骑当先。方出营地十余里,就见前方黑云阵阵,龙吟雷鸣。 黑云下,三千无头尸兵逼杀而来,宛如地府阴兵过境一般。 这是百年后,玄甲军第一次集结出战。而且,按着李嗣业的战斗方法,还给这支劲旅强化了陌刀装备。 李嗣业是十分矛盾的,眼下的情况,他不得不寄希望于这支神话般的部队,然而他心里也清楚,只是甲胄兵器,集团战术上的强化,对于一个妖邪阵法来讲,似乎也没什么克敌制胜的道理。 这是一场没有把握的仗。 一想到自己就要跟那些无头士兵对战,李嗣业心里不由一阵冷笑,戎马半生,杀过的人自己早就数不清了,如今却要被一群已死之人挡住了生路么? “呵呵,大不了再杀你们一遍。” 李嗣业把巨大的陌刀高举过头,冷声下令“雁形蹈海阵。” 传令官旗语挥动。 十人一组摆成大雁飞行的三角阵势,是一小雁形阵。十小雁形阵组成一中雁形阵,十中雁形阵组成一大雁形阵。 五千玄甲军总共组成五个大的雁形阵。黑亮的甲胄盾牌配合上雁形阵的形态,宛如大海波涛滚滚。 雁形配合鱼鳞阵势,人与人,阵与阵,衔接疏密有秩, 即可有效缓和敌人的冲击,又能将陷入阵中的敌人迅速歼灭。 敌人近了。 远远望去,这妖阵似乎改变了形态。黑云里虽有雷电翻腾,却不见那九条黑龙。 反而那些无头士兵身上,缠绕着一缕缕的血气,本来头颅的位置上生出一团血雾,眼睛部位闪烁着模糊的光芒。 那些马匹也早已变成了骷髅的形态,周身同样缠绕着一缕缕的血气。 血气运行,催动尸兵不断前行。 三千尸兵阵前,为首的正是郭旰。 银袍银甲长缨贯日,威风凛凛不减昔日战友的悍将风姿。 缠绕在郭旰身上的血气,也与普通的士兵不同,竟化成了一条龙的形态,腥红色的血龙张牙舞爪,围绕着郭旰舞动盘旋。眼睛部位两道寒光,摄人心魂。 生前一员悍将,死后神鬼一般。 “你小子生前就不好对付,死后还变成这个鬼样子,也罢,可别怪我老李下手狠啊。” 李嗣业眼见郭旰带着那些尸兵直冲过来,当下摆出迎敌的姿态,身后将士群声高喝“御。” 这些尸兵本就是没有了生命的骷髅,冲杀起来自然毫无顾忌。 两军交会,惊涛拍岸。很快尸兵队伍便完全陷入了李嗣业的雁形蹈海阵里。 “杀。” 高喝震天。化解了尸兵队伍的冲锋,玄甲军众人当即回身反击,陌刀挥斩,人马皆碎。 顷刻间半数尸兵便被剿灭了。 李嗣业心中大喜,还当这些鬼东西能有什么能耐,还不是被老子的陌刀砍得七零八落。 李嗣业当即拨马寻路,直奔郭旰杀去。 这些尸兵虽然用得是生前的战斗方法,心窍却似被封闭了,动作僵硬,而且明显是没有意识的。只是蛮力较常人高出了许多。 李嗣业与郭旰战在一处。 郭旰本是有勇有谋之人。一条长枪,枪头枪柄都是镔铁打造,重有百余斤,气力十分惊人,而且枪法精妙纯熟,拦、拿、扎、挑、刺、崩、劈、拨、提、撩,龙游蛇行,人莫能躲。 生前他与李嗣业多番比试,势均力敌。 如今换作这不生不死之躯,枪法精妙虽减,力气却更胜以往,且没了疼痛性命之虑,枪法更加狂莽蛮横。 眨眼杀了十几个回合,李嗣业暗自生汗。 “不能跟这小子硬拼了,眼下只能试试老办法。” 李嗣业是有一招能够打败郭旰的方法的。 他二人曾经多番比武较量。有一次李嗣业不慎落马,郭旰长枪刺来,他一个翻滚,不退反进,躲在郭旰马下,自郭旰右腋下,举刀反撩,竟而取胜。 后来李嗣业几次尝试此招,次次取胜。 这才迫使郭旰说出了自己的隐秘,原来他右肩天生有疾,使得他在马上作战的时候,右下方有一片不大的区域,自己是够不到的。只是多年来仗着自己武功过人,还没有谁发现过这个破绽。 不过,李嗣业心里也清楚,眼下要用此招有着极大的风险。 一来,郭旰已经死了,他右肩的隐疾,是不是还会限制他的动作,并无把握。只能希望他习惯成自然,无意识去防御下盘的进攻。 二来,乱军中之中下马迎敌,就算打赢了郭旰,后面也很容易陷入被动。 想到这里,李嗣业拨马后退,想把郭旰引到战圈之外。 谁知回头一看,郭旰并未追来,兀自挥动长枪,迎战身边的**,当下数名玄甲军死在了郭旰的枪下。 “要命。忘了这小子早死了没有意识,怎么会上当哦。也罢,豁出去了。” 李嗣业心一横,接连砍翻十几个尸兵杀了回来,一个镫里藏身,瞅准机会躲进了郭旰马下。 “对不住了兄弟。” 李嗣业当即举刀上劈,刀势沿着马腹直到郭旰左肩,生生将郭旰连人带马劈成了两半,人和马的尸骨当即碎裂了一地。 一阵凄厉的呼号,几十名尸兵迅即冲杀过来,将李嗣业团团围住。 李嗣业身上顿时几处受创,自己的战马也早已被几名尸兵围杀了。 李嗣业挥动高过头顶的陌刀,左冲右突,不断将来犯的尸兵斩碎。 这些尸兵本就是已经死掉的人,寻常的砍击并不能使他们丧失进攻的能力,只有大幅度的斩碎他们的身体,才能迫使他们倒下来。 这场人与僵尸之间的惨烈战斗,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玄甲军死伤千余人,不过最终还是取得了对僵尸军团的胜利。 前往报捷的传令兵快马刚走,李嗣业就下令众军迅速撤离战场。 僵尸军团人和马匹的碎尸都被尽可能的聚拢起来,铺上了干柴,淋满了火油。 这些怪物一定要一把火烧个干净才好。 大火很快烧遍了堆积如山的尸体,火势熊熊,滚滚的黑烟直冲天际。 就在最后大功将成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号角声。 **将士当即警觉起来。这即非**的号角声,又不是安禄山军团的号角。 号角声低沉悲恸,犹如从地狱的深处传来。 就在玄甲军将士不知所措的时候,烈火之中忽然响起千军万马奔踏的声响。 一匹匹白森森的骷髅战马,载着一具具白森森的骷髅尸兵,挂着未熄火焰,疾冲出来。 这些尸兵和马匹的血肉被大火烧尽,只剩下了森森的白骨,骷髅的腔体里流动着一股股黑色的气息,一团黑气缭绕成头颅的样子。 玄甲军被打了措手不及,战局顿时陷入被动。 李嗣业连声高喝 “御” “杀” 杀字音落,十几名骷髅兵被李嗣业陌刀斩碎。 “将军小心” “将军” 李嗣业耳畔响过一阵示警高呼,未及回头,痛觉一根长枪惯胸而过。 “啊” 李嗣业当即被高高挑起,狠狠的摔了出去。 不愧是中唐第一猛将。 李嗣业枪伤贯胸,手中却紧握着陌刀不放。就在身体落地的刹那,长刀顺势插地,一个踉跄,稳住了身形。 不远处,一具罩着银甲的骷髅战将,端坐一匹骷髅马上,头颅的位置一团黑气里射出两道暗绿的光芒,直视自己。 “是郭旰。” 此时,他身上盘绕的血龙,也变成了一条暴戾阴郁的黑龙,龙首狰狞,不断吞吐着细微的电光。 李嗣业紧咬牙关,将战袍扯下一块,兜住前胸后背的伤口位置,紧紧缚住,止住了血势。 “这些骷髅兵倒比方才的尸兵动作更加灵活迅速,而且,就郭旰看着自己的样子,似乎他们还恢复了一部分意识。这妖阵果然邪门儿,这场恶仗怕是才刚刚开了个头儿啊。 李嗣业伤重,顿时有三十余名玄甲军围了过来,刀、盾相连,结成三道防御人墙。 骷髅化的尸兵变得更加暴戾、狂躁。一群群骷髅兵不断冲压过来,冲击着本就薄弱的人墙。 郭旰死死盯住人墙中心的李嗣业,任由马蹄踏踏,怒而不前。 十三、援兵救驾 忽而,只见他挑起几具玄甲军的尸体抛进了火堆里,趁着火势,又将燃烧着的尸体,扔进了组成人墙的玄甲军士兵中间。 身上的火焰沾着火油,难以扑灭,护住李嗣业的玄甲军顿时一片哀嚎。 这家伙竟然会思考了,这些骷髅兵果然恢复了一部分意识。 “集御龟守金猬阵” 李嗣业一声高喝,传令官迅速打出了旗语。 遭受冲击的玄甲军,迅速以李嗣业所在为中心,艰难集结起来。 玄甲军层层叠叠以盾牌结成龟甲,长枪外露作为猬的尖刺。 这样的阵法对于寻常的敌军来说,是一种攻守合一的阵法,外露的长枪可以充分的击杀敌人。而今眼前的敌人却是受到妖力控制的骷髅兵团,长枪对他们的伤害几乎没有任何效果。 骷髅兵越聚越多,不断爬到龟甲背上,持盾的玄甲军不堪重负,几乎是坐在地上强行支撑着铁盾。 李嗣业和十几名近卫守在阵眼中央,奋力砍杀着冲过来的骷髅兵,同时注视着不远处的郭旰。 这次妖阵形态的变化使得这些骷髅兵恢复了部分生前的意识,不得不提防它们有了军团配合作战的能力。而它们的指挥中枢很可能就是郭旰。 郭旰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了,骷髅腔体里流窜着的暗黑邪力却更加强大,盘绕他身上的黑龙蠢蠢欲动,随时都可能发出致命的一击。 骷髅兵团的冲锋虽然愈加狂猛,却依然不能攻破玄甲军的防御,一面面盾牌连接在一起,浑如铜墙铁壁。 这时就见郭旰催马后退,长枪高举,胸前的黑龙一阵长吟。 持盾的玄甲兵士顿觉肩上一阵异常躁动,杀上了龟背的骷髅兵哄然散去。 这些骷髅兵竟然重新召回自己的马匹骑了上去,并且在郭旰两侧组成了两支骑兵纵队。 “收。” 李嗣业疾呼一声。 玄甲军顿时收回了长枪,盾与盾直接交叠一起,并在底部用长枪将相邻的铁盾横竖串联一起,整个龟甲成了铁板一块。 李嗣业和近卫们也举起了盾牌,组成阵眼部分的守护状态。整个龟甲阵顷刻间缩小了三分之一左右,却更加的坚实牢固。 放弃了攻击的龟甲阵几乎能够防御住任何阵型的冲锋。骷髅骑兵的冲锋连续发动了几波,都被挡了下来。 骷髅军团的进攻再次受到了强力的阻碍。 那阵诡异的号角又吹响了。 李嗣业确信有人就在附近操纵着这些尸兵,却怎样也找不到那人的藏身之处。 号角声一直持续着,天上的黑云里响起无数冤鬼凄厉的哀嚎。 地上的骷髅骑兵忽然放弃了冲锋,疯狂的自相残杀起来。 数千具骷髅马匹和战士,猛烈的冲撞着,每一次撞击都会使得双方骨架散落一地。 人骨、马骨杂乱交错,很快,大地上便堆起了一座白骨山丘。 李嗣业和几名负责阵眼指挥的兵士看得不知所以,心里却充满了恐惧。这次绝不会轻敌了,众人心里暗自思忖,这些骷髅兵很可能还会变化新的形态。 果然,那号角声调子一变,一股强烈的暗黑力量从黑云中直落下来,灌入森森的白骨堆里。 数不清的白骨开始摩擦错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交杂着冤鬼的哀嚎,不断勾起人们心中对死亡的恐惧。 第一个骷髅兵吞吐着怨怒之火,慢慢从白骨堆里走了出来,渐渐露出了半人半马的身形。 这些人和马的骷髅直接交合在了一起,组成了新的形态,身形也变得异常高大,似乎是几组人马融合生在了一起。 半人半马的骷髅兵手里高举着骨制的长矛,而他们的胳膊和腿脚上,则如棘刺般生出了生前使用的刀剑。整个形态充满了杀戮的意味儿。 这个形态下骷髅兵的集团冲锋,龟甲阵是难以抵挡的。 绝望从每个人的心底升起,对死亡的恐惧几乎扭曲成了一种无助的渴望。 战斗持续到现在,玄甲军已经剩了不足三千人。如果再迎接一次冲锋的话,恐怕活下来的人将不足千余,而且很快也会被这些半人半马的尸兵屠杀殆尽。 李嗣业摸了摸胸前的伤口,死战之念比之前的任何一场战斗都更为强烈。 “出师未捷身先死,只可惜了王爷辛苦经营的玄甲军,还不曾剿灭反贼,却毁在了老李手里。痛哉痛哉” “殇” 一字长啸,便是最后死战的命令。 龟甲下的玄甲军早有必死的觉悟,听闻主帅的怒吼更是热血崩腾。 龟甲阵最后的密招便是在敌军冲上龟背之后,忽然挪动盾牌露出足够的缝隙,使敌人或马匹陷入缝隙中卡住腿脚,再以短刀斩断。 这样的战斗方法虽然强悍无匹,但遇见骑兵突击的时候,由于人马的重量压迫,忽然打开盾牌会使支撑的力量骤减,阵型很容易被破坏。无法抵御下一次强悍的冲击。 这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打法。 一声狂躁的龙吟划破苍穹。 一名身绕黑色龙气的尸将率先催马疾驰,马踏隆隆,战场上顿时尸兵蜂起,冲向了玄甲军最后的防线。 就在李嗣业准备迎接生命中最后的一搏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万马奔腾的轰鸣。 两支铁马连锁重骑从玄甲军两翼奔出,直击半人半马的骷髅兵团。 再看身后旌旗招展,正是建宁王率领诸路节度使驰援而来。李稳坐中军,刚毅的脸上现出神鬼难犯的威严。 李嗣业见之,难掩心中的感激与悲壮,不禁热泪盈眶。 铁马连锁重骑兵是建宁王李的得意之作,无论士兵和马匹的甲胄都要比普通骑兵的更加厚重,身上几乎没有暴露可以攻击的地方,马匹之间以粗重的铁链相接,每个士兵只配备一根狼牙铁棒。 这样的重骑兵纯粹靠着自身的重量和蛮力来冲撞敌人军团,完全是大巧不工的战法。 在两支重骑兵的夹攻冲撞下,骷髅兵团再一次遭受了重创。 不过,铁马重骑虽然狂勇难敌,却几乎谈不上什么机动性,一旦陷入胶着便优势顿失,甚至任人宰割。 李嗣业当然明白这点,眼看铁马重骑与骷髅兵团绞杀在一起,当即奋力高呼“解攻” 玄甲军当即解除了龟甲阵势,冲向骷髅兵团。 **战鼓雷鸣。 两支经过特别训练的飞猿营疾驰而至。 这是为了配合铁马重骑的打法而专门训练的步兵营,一身轻甲之外,军士更以腾挪跳跃见长,机动灵活。不仅可以补刀杀敌充分歼灭敌人,还能及时救助那些陷入胶着的重骑兵,减少己方的损伤。 “砍马腿。” “砍碎它们的骨架。” “不要怕,斩碎它们,它们就不能战斗了。” 战事徒然逆转,玄甲军一个个杀得热血沸腾,边打边朝着飞猿营的同胞欢呼着。 李嗣业陷在战团之中,不断寻找着方才那名身绕黑色龙气的尸将。虽然变化了形态,他依然可以断定那就是郭旰。 “必须小心他。” 四目相对,那名高大威猛的尸将亦在战圈后方凝视着自己。 李嗣业刚想上前迎战,却见它忽然疾奔起来,越过乱战的人群,直奔后方中军而去。 “不好,它的目标是王爷。” 化作人马尸将的郭旰直奔帅字旗下的建宁王奔去。 此刻建宁王所在距离战圈不过五百余步,铁马重骑方才已是倾巢而出,弩箭对它全然没有杀伤的效果。 而且这家伙有三丈多高,普通的盾阵、刀车也根本无法拦下它。 几十名近卫蜂拥而出护在了建宁王驾前,却如螳臂当车一般。 “断” 正在众人心焦无奈之际,一声怒喝却是自头顶传来,响彻云霄。 紧接脚下传来一阵悸动,一尊金刚泥像破地而出,拦腰抱住了疾奔的尸将,紧紧封住了它的去路。 一只硕大的金鹏鸟落在地上隐去了身形,现出三个人来。 建宁王和郭子仪坐在马上不住的打量着来人。 其中一名穿千牛卫制服的,看得出是长安来的人,另外两人全不认识,不知所以。 千牛卫同另外一名狐裘客自去前方迎敌,倒是那名家丁模样的少年径自向着帅旗下走来。 一扬手便亮出了一面金牌,喝退了上前拦阻的兵卫,众人看得明白那正是广平王府的金牌。 虽是家丁衣衫,行为举止却十分的大方洒脱,自信中流露出几分乖张。 少年来到建宁王驾前跪拜施礼,跪拜间腰际露出一面玉牌,看得建宁王又惊又喜:“是你这” 少年扮了个鬼脸,打了个“止”的手势,欢快的起身依偎到了建宁王的马前。 “也罢,若非今日情形,你才不会乖乖的向本王行个礼呢。” 建宁王朗声一笑,俯身拧了一下少年的脸蛋儿。又赶紧命人找了马匹,与他骑乘,以策安全。 来人正是升平郡主,郭暧,独孤欢。只是三人皆易容行事,恶战当前也不便解释什么。 “王爷,敌人这阵法名唤九龙噬魂阵,又叫阴阳万鬼锁魂阵,十分阴邪厉害,且有许多形态变化,不生不死的,根本杀不完,寻常士兵与之对战只是徒添死伤,喏,你看我那两位朋友,倒是精通奇门数术和密教法门,定能帮助王爷大破此阵,还请王爷鸣金收兵,撤回前线的将士。” 十四、还有办法 建宁王知道这丫头素来刁蛮乖张,见她此时严肃认真的样子,不禁大感欣慰。 郭子仪等节度将军虽不认识这少年的来历,但有建宁王对他信任有加,又说得出敌人阵法的来历,大抵信了几分。再看战场上那俩位前来相助的人物,竟能从地底召唤一尊金刚神像出来挡住了尸将,必非寻常之辈。 众人当即附议,赞同明金收兵,且相信那两位壮士定能大破此阵。 建宁王生于帝王之家,又是刚正不阿的人,本不信邪门术数。自然更不懂如何破解这邪门阵法了,眼看将士死伤惨重,也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升平郡主的两位朋友身上了。 建宁王下令鸣金收兵,战场上的**撤回。升平郡主自在一旁陪着观敌掠阵。 且说这些尸兵自第三形态变化后,几组人马合一,已经只剩下了不足千余具。又加上方才铁马重骑、玄甲军、飞猿营三军联合重创,能够战斗的已经不多了。 自鸣金收兵开始,到**全部撤回后方,强悍的尸兵已然消亡殆尽。 此时,又听闻那阵诡异的号角声起,天象再变,空中的黑色云团咆哮躁动起来。 近前的郭暧和独孤欢看得明白,不仅尸兵散乱的白骨里蕴生的黑气开始徐徐升起,就连战死的**士兵身上都开始升起一股浊气,两者渐渐汇合形成一股强大的暗力之流,涌入了黑云之中。 天空中隐约现出九龙争鸣的异相,很快,九条龙又融合成了一条。就连遮天蔽日的黑色云团也急剧收缩,尽数纳入那条黑龙的身躯里。 黑空当空盘旋咆哮,吐纳一股强劲的气流,在地上形成一股巨大的旋风,卷起地上的白骨和新死的尸骸,直冲云霄。 白骨,血尸,尘埃,在狂风中激荡飞旋,引动无数雷电流窜,发出刺耳的巨响。 狂风渐息,黑龙猛然抖动身躯,紧紧缠住了狂风中一具顶天立地的身影。 一尊山岳般高入天际的血尸岿然临世。 地上的将士何曾见过此等骇人的凶鬼,一个个吓得张大了嘴巴,双目爆睁几乎要呲裂一般。 “燹鬼尸王” “哈哈,真是给面子啊。咱们俩一来,他们便祭出了终极形态来。” 敌人最终以数千具白骨和血尸,以及那些枉死者的冤魂炼成了九龙噬魂阵最终的形态燹鬼尸王。 尸王高接云际,足有三十余丈开外,身形魁伟,一条黑龙绕身盘旋,两手中各抓一根短矛。说短矛是同尸王身形比较,实际长度也有十余丈长。 掠阵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见那妖尸狰狞凶悍,口鼻中不断喷出黑绿色的火焰来。残暴狂舞,似有尽吞大唐之态。 相比之下,妖尸脚边的两位壮士,几如蝼蚁一般。 “你还有心情说笑,”独孤欢冷言,“难道不觉得尸王里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么?” “知道。是二哥郭旰的气息,所以请你千万不要手下留情,他可不愿意死后还受妖人摆布。” 原来九龙噬魂阵,既需死者尸骸,又要有死者的魂魄才能炼成。而且越是生前强悍者的魂魄越能提升尸王的邪能。 因此这尊尸王的躯体里虽然束缚着数千个**将士的魂魄,主魂,却是以郭旰的魂魄构成的。 尸王俯身咆哮,一阵腥臭的妖风肆虐而过后,巨足自天而降踩向二人。 “开始了。” “要我说,它这个头还真是够大的啊。” 郭暧轻笑一声,旋即施展地之卷金刚困牢之术,四尊金刚泥像从地底隆隆升起,分别从四个方位困住了尸王。 尸王动作受阻,踏击不成,紧接着挥动短矛砸向郭暧。 “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言罢,郭暧飘展袍袖躲过尸王的攻击,飞上了一尊金刚泥像,施术操控。 原来郭暧召唤出的四尊金刚泥像,虽有十余丈高,却也只能到达尸王腰际的高度,无法形成强力的束缚。 独孤欢并不答话,早将两把弯刀握在手中。这是两把十分特别的刀。 一柄青绿色,是用千年的寒玉制成,刀锋圆钝却透露着一股凛冽的寒意。 另一柄赤红色,似乎经历了太多次的淬炼,已经无法看出原来的材质和颜色。 独孤欢左运寒玉刀倒插入地,催动道门太阴之力,一股极冻寒气自地底直逼燹鬼尸王。 尸王自双脚直到腰际迅速冰冻,结起厚厚的冰花。 后方,观敌掠阵的建宁王众人不禁大喜过望,赞不绝口。这二人看来相貌寻常,想不到竟有如此神力,实在是天助大唐。 燹鬼尸王被郭暧的金刚困牢和独孤欢的北冰封一同封住了下盘的行动,暴怒之下变得十分狂躁,手中短矛疯狂的戳向独孤欢。 郭暧催动四尊金刚力士各运掌劲,八只粗大的手臂突破厚厚的冰层插入尸王体内,抓紧了尸王腿上的筋骨。随即口念咒语祭出四道金刚法印打入四尊金刚泥像体内。 四尊金刚泥像迅速石化,彻底封印了燹鬼尸王下盘的动作。 再看独孤欢,在尸王疯狂的攻击之下,身法渐趋凌乱,无法尽展道门绝学。 郭暧赶忙调运元力,开启风之卷金刚鹏王之护,展翅凌空,一道掌风劈向尸王的面门。 “你的对手可是我,来吧,兄弟间最后的战斗。” 尸王的脸上受到了沉重的一击,咆哮着挥动短矛朝郭暧砸去,与郭暧缠斗在一处。 争取到机会。独孤欢右旋赤火斩催动纯阳之力,使出道门绝学纯阳-南离火狱,只见无数火鸟破空疾飞,扑到了燹鬼尸王身上,妖尸身上顿时燃起一片火海。 怎奈寒冰虽冷火狱虽狂,燹鬼尸王却没有现出丝毫的败退之势,反而更加狂莽狠勇,疯狂的扑打着郭暧。 郭暧几无还手之力,只得凭借金刚鹏王的铁翼上下翻飞,托住尸王的仇恨。 独孤欢见状,握住双刀的手攥的更紧了,左运阴右转阳,不断提升着自己的阴阳之力。 尸王双腿上的冰层更厚了,寒气蔓延,脚底下的大地都结起了厚厚的寒冰。 南离之火也烧的更加熊烈,整个天空都被染成了一片火海。 道门阴阳合力之下,燹鬼尸王渐渐难以支撑,咆哮着,狂舞着,痛苦的挣扎着。 独孤欢一直忧心忡忡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一声刺耳的崩裂声过后,寒玉刀刀身上现出一道细长的裂痕。赤火斩刀锋上也结出了一滴豆大的铁液。 寒玉刀、赤火斩难以支撑道门阴阳的力量,自身开始崩坏。 “寒玉刀和赤火斩果然难以支撑自己发挥出完美的阴阳之力。这样下去,两把刀必然废了,自己也可能受到反噬。可是,此刻郭暧正吸引住尸王的火力,此时停下来,他难免有性命之忧。不行。拼了。” “太一” 独孤欢一声冷喝,便要运使双刃完成阴阳合一之招。 “嘭” 阴阳之力激荡在一处,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寒玉刀、赤火斩,登时崩毁。 独孤欢一口鲜血喷出,被爆破的气劲震得连连后退,险些跌倒在地上。 寒冰消解,离火渐熄。 燹鬼尸王一声狂吼,舞动着庞大的身躯,将身上的残冰余火抖落出去。 一张巨大的,郭旰的脸映现在世人面前。 燹鬼尸王腥臭肮脏的尸皮,随着残冰和余火的崩解渐渐脱落。露出一身亮银色的铠甲来。 一张原本血肉模糊的脸上,愈发清晰的现出郭旰的容貌。 看见了。六弟,还有远方的父亲,他们就在眼前。郭旰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紧接着却是一阵痛苦袭来,郭旰随即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一拳一拳不断捶打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张冷峻英气的脸忽然扭曲狰狞起来。 他在忍受着万魂噬骨的痛苦。 “啊” “嗷呜” “呀啊” 痛苦的嘶吼,在大地上震荡不已。 眼看着儿子露出微笑,眼看着儿子痛苦煎熬,死后还要受人摆布操纵。郭子仪不禁老泪涕零,死死咬紧了牙关。 郭旰痛苦的挣扎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似乎是有心人故意在煎熬众人的意志。 诡异的号角再次吹起,原本盘绕在燹鬼尸王身上的黑龙猛然钻入了郭旰渐渐完成的身躯里。 又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 黑龙的身子半隐半露,与郭旰完成了合体。 眼中的光芒渐渐消退,燃起一股绿色的邪火。郭旰,或者说化作郭旰形貌的燹鬼尸王,渐渐平静下来。 没有了挣扎和反抗,只剩下残忍的杀意和暴走的力量。 尸王一声怒喝激荡四野,庞大的身躯勃然狂舞,四尊金刚石像当即崩裂,乱石飞溅。 随后两根短矛合成一根长枪,右手长枪攻向独孤欢,左手化掌攻向郭暧。 郭暧疾飞,躲过了尸王的攻击,旋即俯冲下来抱起地上受伤的独孤欢,飞在了半空。 尸王开始暴走。为了保护后方的**,郭暧一边躲避尸王的攻击,一边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去。 “怎么回事?” “那两把刀不行,无法支撑我使出全力。” “那就是只有硬拼了。” “不行,只有空之卷或太一系的力量才能消灭它。” “可是你的刀?” “没关系,我还有办法。你再帮我引开它一阵子。放下我。” 十五、羁绊之线 郭暧随即凌空抖动铁翼射出无数羽刀,再次缠战尸王。 独孤欢顺势从郭暧的金刚鹏王之护里脱离出来,几个跳跃,躲在了尸王身后。 要想使出太一阴阳化虚,必须要先运转太阴、纯阳两股力量,世间能够分别承载这两股力量的刀剑本就不多,而两股完全相反的力量融合一起时更会爆发出毁天灭地的能量。 “连寒玉刀、赤火斩都不能承载那股力量。看来,只能赌上这条命了。” 心意已决。 迎着寒冬的朔风,独孤欢脱下袍服袒露起上身,一身健硕有力的肌肉,展露男人的雄性之美。 独孤欢以一双肉掌做刀,分别运转阴阳之力,攻向燹鬼尸王。 两股完全相反的极寒、极阳的力量,直接作用在自己的身上,独孤欢只感到一半的身子如在冰窟冻得渐趋麻木,而另一半身子则如大火炙烤燥热欲燃。 就算他最终能够完成阴阳合流的招式,恐怕这条命也没了。 不过,他还是不断努力提升着自己的道门玄功,化作阴阳之力灌注在双掌之上。 独孤欢强忍着痛苦,纵然紧咬牙关,嘴角还是有鲜血不断流下来。 另一边。 郭暧与尸王战意正酣,在空中翻飞上下,不断投射出金刚羽刀射向尸王的脖颈。 忽然,郭暧感到一股力量在腰间躁动起来,而且越来越强烈。 “是两仪刀,怎么回事?” 郭暧伸手一摸,惊觉两仪刀竟在鞘内不断的震动着,犹如一匹渴望自由的野兽,不断撕咬着困住自己的牢笼。 郭暧忍不住抽出刀来,想要看个究竟。 不成想刚抽离刀鞘,还没看上一眼,两仪刀竟挣脱开去,兀自向着独孤欢的方向飞去了。 独孤欢强行以一双肉掌,将阴阳之力运使到了六成,此刻他的左半边身子已经冻得麻木,左臂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而另一条胳膊则严重的脱水,大块大块的干皮脱落下来。 “至少要提升到八成,才有可能消灭这个怪物。” 独孤欢决绝的对自己说道,虽然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接近了极限,也许下一刻他就会倒地不起。 忽然,一声尖啸破空,独孤欢抬头一看,一道白虹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直飞过来。 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 一种无可言语的信任。 一种不知所以的本能。 独孤欢当即伸出双手,抓住了那道疾飞而来的神秘白虹。 握住刀柄的刹那,独孤欢只觉身上所受两股极寒极阳的力量,顷刻间被吸走了一般,悉数灌注到那柄白虹刀身之上。 身体里一股前所未觉的力量被唤醒了,丹田内源源不断的玄力激荡汹涌,如海潮一般。 “太一阴阳化无。” 随着一声唱喝。灌注于两仪刀上的太阴、纯阳之力完美汇流,一道浩然玄气冲向云霄,在空中划出一片巨大的太一结界,封住了燹鬼尸王。 所谓太一,既为。 《道德经》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道即为无极,乃是宇宙万物运行的规律和轨迹。 一即为太一,乃是构成宇宙万物的原始物质,即为。 二即为两仪,又指阴阳,是万物存在的两种基本形态。 三即为三宝,精,气,神。精者有形,气者无形,而神则为一切有形无形万事万物的活力。 然,三宝归两仪,两仪归太极,太极归无极。是为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独孤欢的太一阴阳化无,便是集合阴阳两种力量,不断提升而至极限,最终融合阴阳归于太一之。 所谓者,无精,无气,无神。是宇宙万物的开始,也是宇宙万物的终结。 太一结界内,尸王身上的离火、寒冰两股阴阳力量开始融汇起来,冰中有火,火中有冰,两种完全相反的力量扭曲、撕扯着燹鬼尸王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甚至每个灵魂中的每一丝意识。 披着郭旰银甲的尸王,强悍的身躯开始出现一道道裂隙,裂隙内探出一颗颗头颅,在束缚与煎熬中不断的呐喊着,哭嚎着。 “郭暧快点超度他们。” 见独孤欢终于成功使出了太一之招,郭暧大喜,心知时机难得,急催万柄羽刀化作无数万字法印,顺着独孤欢打开的缝隙种入尸王体内。 随机唱诵心经,帮助被束缚的**魂灵解脱入灭。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郭暧郭暧”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郭暧,是二哥啊,好热啊,好冷啊,我真的好痛苦。”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快放二哥出去,郭暧,快放二哥出去,二哥真的好痛苦。” 随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号,结界壁上映出郭旰痛苦扭曲的脸,两只手不断抓挠、叩击着结界之壁。 “郭暧,郭暧,快来啊,这边有条大鱼。” 时空倏然恍惚。 一个炎热的夏天,七八岁模样的郭暧正泡在一条大河的浅滩上,不时拍打着水花。 二哥一个猛子,扎进了大河的深处,不一会儿就举着一条硕大的鲤鱼浮了上来。 两个人一直玩到晌午。郭旰便在树下烧起篝火把鲤鱼烤了,割下最肥美鲜香的部分,都留给了郭暧。 “郭暧,给你这块,这块大。” “郭暧,给你这块,这块好吃。” “郭暧郭暧”郭旰的魂魄在结界内哀吼。 “郭暧,小心那边的雪太深了。” “郭暧走,二哥带你去骑马。” “郭暧,二哥带你去喝酒吧。” 记忆和现实不断交错闪回。 “二哥。二哥。” 郭暧停下了念诵。可眼前的二哥,又真的是二哥么? 郭暧轻轻应了一声“二哥。” 《心经》的无上妙音止住了。 一声轻语激荡,好似触动了什么,围绕着郭暧生出了许多变化。只见, 身前。 身后。 身左。 身右。 上下八方,化出无数郭旰的影像。 有喜者。 有怒者。 有悲者。 有拔剑四顾者。 有纵马驰骋者。 有拍板放歌者。 有自在逍遥者。 有执壶豪饮者。 有昂首凝思者。 郭暧心中有万千回忆,眼前便有万千个郭旰。 郭暧伸出手,刹那间竟触摸到每一张郭旰的脸,熟悉的温度划过指尖。 “呃,真的是二哥啊。” “郭暧六弟” “郭暧六弟” “郭暧六弟” “郭暧六弟” “郭暧六弟” “郭暧六弟” …… 耳边传来千万声呼唤,勾起心中无限的回忆。无限的回忆,又生出无限影像、。 郭旰的影子,重重叠叠,铺满了郭暧的世界。 “郭暧,六弟,二哥好苦啊,快来救我。” “郭暧,六弟,二哥好苦啊,快来救我。” “郭暧,六弟,二哥好苦啊,快来救我。” “郭暧,六弟,二哥好苦啊,快来救我。” …… 忽然,重重叠叠多如恒河沙数的郭旰喜者。努者。悲者。剑者。饮者。歌者。纷纷化作了同一张脸脸孔。 无数因痛苦而变得扭曲的,郭旰的脸紧贴在独孤欢的结界之壁上。 万箭穿心一般的刺痛袭来,郭暧的身体不停震颤着,忍受着巨大的伤痛。 “二哥等等我,我就来” 郭暧悲号一声,便要扑过去打碎结界,却发现身体竟丝毫动弹不得。 “郭暧,快来救我。” “六弟,快来救我” 无数声凄惨的呼号,重重叠叠犹如一柄柄弯刀,割在郭暧的心上。 失去至今的悲苦。莫能作为的无助。不断击打、侵蚀着郭暧的心魂。 惊慌,无助,痛苦,一道道难捱的心绪从心底涌上来,扭曲着郭暧的脸。 这时,就见万千个郭旰中的一个,正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 手里攥了一把造型诡异的尖刀。步履从容,却又快如闪电一般来到了郭暧的面前。 痛苦麻痹了郭暧。 那诡异的尖刀一下下戳在郭暧的身上,鲜血汩汩的流出来。 尖刀刺穿身体的疼痛,竟似能够化解心痛一般,郭暧吃吃的笑起来,一张痛苦的脸上硬生生拧出了笑容。 “不郭暧那不是真的。” 听到一声别样而又熟悉的呼喊,郭暧忍着剧痛艰难的睁开了双眼。 眼前面目狰狞的郭旰,正用一把尖刀不停的戳刺着自己的胸膛。 “不六弟那不是真的。” 穿过重重叠叠的郭旰的影子,远处一个郭旰的表情与其它截然不同。正是他在对着自己喊叫。 “是二哥。可眼前的不都是二哥么?” “六弟那不是真的,快还手啊。” “什么不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乱麻一般的思绪纠缠着郭暧。 “不对,那是什么?” 郭暧猛然发现,就在自己与万万千千个郭旰之间,连接着无数根蚕丝一般的线。 郭暧试着扭动身子,依然一不动不动。正是这些线束缚着自己。 “不好。中了敌人的幻术。” 郭暧终于意识到了危险,然而这幻术却早已将他牢牢的束缚起来。 是这些线么?是这些连接了我与二哥之间的线么?没错吧,就是这些线吧。 好厉害的幻术,恐怕是利用了我和二哥之间强烈的情感,化成了这束缚之线。 自己一动也不能动。况且就算自己能动,这些线也不是兵刃所能斩断的吧。 要斩断,要斩断的怕是与二哥只见的感情吧。 可是,二哥已经死了,还要斩断这份情意,天啊!怎么可能啊,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郭暧那不是真的”喊叫声不断传来。 这个才是真的二哥的魂魄吧。 那些二哥的影像都是假的么?可为什么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这束缚之线却还不断呢? 十六、破城之策 啊。对啊,那些影像是假的,可自己对二哥的感情却是真的啊。 “郭暧。” 恩?是谁的声音? 郭暧侧耳倾听,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就见冥冥之外,一处光明里隐着一个人影。 “你是谁?” “我是我。” “你到底是谁?” “我是郭暧。” “我才是郭暧,你到底是谁?又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我是我。我是郭暧。或者说我是你心底的佛性。” “我的佛性?” “没错。你虽多年参修密宗,却始终只把它当做一种弄玄做虚的手段博人喝彩,或是与人争斗的法门,并未真正意识到自己的佛性所在。今日你陷此危难,失亲之痛,无助之悲,才令你有机会听到我的声音。” 郭暧安静下来,发现自己果然是在自身意识的深处。 “你即是我,当该知道我修炼密宗多年,风之卷,地之卷的密术,已有小成怎么会才佛性?” “风之卷,地之卷,皆是虚妄。” “佛法怎是虚妄?” “法无定法。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法即是如此。” 郭暧忽然感到灵台一点光明,照破从前许多晦暗处。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金刚经》《心经》这些自己自是了然于胸了,今日听来却别有感悟。 郭暧心底默念着,空,一切实有非有,一切非有非非有。空,一切皆空。 是了,眼前所见,即是二哥,又非是二哥。一切相皆是虚空。 “空。” 郭暧默念一字,心底升起昙华遍照。 佛性语者隐去,郭暧缓缓睁开眼来。 “空之卷离相断灭刀” 郭暧手中无刀,心中无刀,眼中无刀。 沉喝一声,却见无数郭旰的影像和牵绊着自己的丝线,登时消散于无。 “二哥安心去吧” 历经失亲之痛,无助之悲的磨炼,深藏在郭暧心底的佛性终于觉醒,并开启了空之卷密术的根基。 一招离相断灭刀过后,诸多幻象纷纷消散。 唯见一名异域僧人,瞬间从自己身前跳开。这僧人腰间别了一件号角,手中持了一柄法杵。枯瘦的脸上鹰鼻深目,显露出一丝邪狞。 看来此人就是操纵九龙噬魂阵的幕后黑手了。 郭暧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并没有受伤。 方才弯刀的刺杀是幻术中对心魂的直接打击,所以痛感是真实的,而且倘若受到伤害的人心意不坚,在幻境中死去的话,现实中的人也会真的死去。 郭暧一振铁翼,三柄羽刀朝着异域僧人直射过去。 僧人轻蔑的笑了笑,手中法杵当空划了一道圆形,赫然现出一面金色法盾,完全护住了自己的身体。三柄羽刀撞上金盾当即被吸收了。 看这僧人手段当非平平之辈,还须小心应对。 郭暧暗自思忖,振翅疾冲伸铁爪抓向妖僧的心口。一击命中,只见一片泡影破碎。 不好,是幻影。 再寻妖僧,早已不见了踪迹。 地上,独孤欢初次释放出至高阶段的道门玄力,不断炼化着太一结界内的冤魂,体力已经渐渐不支,额上沁出豆大的汗来。 忽然,独孤欢身躯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几欲倒地。郭暧赶忙俯冲下来,一把抱住了独孤欢。 “我没事,快,那些冤魂暴走了。”独孤欢急切的说道。 郭暧来不及答话,独孤欢早已挺直了身形,继续施展道门玄功炼化着结界内的无数冤魂。 就在郭暧中了幻术的时候,结界内的诸多骸骨早已被炼化掉了,只剩下数千道残缺不全的魂体,疯狂冲击着四周的结界。 想必是那妖僧作祟,正在催动这些冤魂冲击着结界,是才重创了独孤欢。 独孤欢已经无法支撑太久,恐怕念诵《心经》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必须想办法尽快消灭那些亡魂,只是有太一结界阻隔寻常的攻击根本无法奏效。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已经觉醒了神照之眼的郭暧,视物如常。 “对了,试试这个。” 郭暧灵光一点,催运元力汇聚于双眼,透过神照之眼的威力射出万千光华,照遍了整个太一结界。 “空之卷菩提照大千。” 郭暧高声唱喝,但见神照之眼射出的万道光华化作了菩提圣光,沐浴着支离破碎却依然怨气难解的残魂。 很快,那些残魂便解脱消散,了无痕迹。 独孤欢见九龙噬魂阵锁住的魂魄悉数得到了超度,慢慢转动阴阳之力,收回了玄功。 郭暧也收起了金刚鹏王之护,上前扶住了独孤欢。 “你伤的很重。” 独孤欢的双臂为阴阳之力反噬,一条胳膊结满了冰霜麻木的垂了下来,另一条胳膊则受到了严重的烧伤,大块大块的皮肤爆裂。 “不算轻,不过还死不了。还给你。” 独孤欢瞥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呵呵一笑,拿过两仪刀递到了郭暧面前。 “哈哈哈哈,你会笑了。算啦,这把刀也不认我这个主人,还是你收着吧。” 郭暧说完,解下腰间新做的刀鞘,套在了两仪刀上。随手一推,送回到独孤欢面前。 “这” “收着吧。我看出来了,这把刀跟你有缘。别不好意思的,没有你恐怕我二哥还要受那妖僧” 郭暧话未说完,惊觉头顶一道浩大的掌气劈了下来。 “起” 郭暧拉住独孤欢飘然一跃,躲过了敌人的暗算。 那名异域僧人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山丘上,顺势又打出了一掌压制住郭暧的追击。转身欲走。 “别追了,”独孤欢拉住了郭暧,“看他去的方向正是洛阳,恐怕不久便能再见的。” “听你的,而且那妖僧修为相当了得,就算追上了恐怕一时半会儿也难分胜负。”郭暧悻悻说道。 “谢了。” 独孤欢把两仪刀轻轻扬了一扬,随即挂在了腰间。 “哈哈哈哈” 大雪过后的冬夜,繁星闪烁,地上的积雪交相辉映,整个世界犹如在一片银辉的梦境里。 **。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 破了九龙噬魂阵,一洗**月余来的沉闷气氛,军队上下群情鼓噪,再加上郭暧、独孤欢一展通神之能,更是极大的鼓舞了**的士气。 王爷特意赏了酒,大家连番痛饮壮怀激烈。 至于郭暧和独孤欢么,两人还不想暴露身份,来到**大营后,升平郡主连忙安排了营帐,两人运功疗伤后,又补化了妆容确保没有破绽,这才来到营帐里。 独孤欢化名令狐笑,自称左千牛卫一名普通的千牛备身,因略通术法,朝廷特别派来帮助前军破解九龙噬魂阵。 郭暧化名郭通,自称是郭子仪的侄子,且与令狐笑颇有交情,听说九龙噬魂阵的事情后,心知此阵厉害是以前来帮忙。 至于王平、马成扮作的郭暧、独孤欢也早已到了军中,且先以郭暧、独孤欢的身份行事,正与众人一起欢饮。 升平郡主则依然使用李长笙的化名,自称是广平王府内的一名亲卫。 帅帐内,建宁王与众人正酒酣耳热,大家早已按耐不住想要一睹两位少年英雄的风采。 一见李长笙领了二人来了,众人呼啦一下子全都拥了上来。 仆固怀恩等一些草原民族出身的将领更是热情的连拥带抱,连番赞许,敬酒不绝。 酒过三巡,大家依然热情不减。 建宁王这才举杯示意,“诸位,今有二位少年英雄相助,实乃天助大唐。孤王的心情与诸位一样,来,大家再敬二位英雄一杯。” 听了广平王的话,大家自然更是高兴,纷纷一仰脖干了杯中酒。 “王爷,要我说不如趁着弟兄们士气高涨,又有二位英雄助阵,明天就点了兵将踏平洛阳城,活剥了安禄山那狗贼,我仆固怀恩第一个打头阵。” 仆固怀恩的豪勇,在**之中与李嗣业是不相上下的。 他出身塞外游牧民族,铁勒族九大姓之一的仆固部,时任朔方左武锋使,一直追随郭子仪平乱,骁勇果敢,屡立战功。且其与回纥王私交甚笃。 当初德宗在灵武称帝,便命其出使回纥,仆固怀恩又嫁二女到回纥部,这才借来回纥兵十五万助唐平叛。 “好,好。” “我等赞同仆固将军的话。” “王爷,下令吧,是时候教训教训安禄山那狗贼了。” 听完仆固怀恩的话众将又是一阵喧哗。 这些前来襄助平叛的节度使将军,不仅兵马是自家的,就连辎重钱粮都是来自各家自己的地方收入。平叛自然是越快越好。这样围而不打空耗钱粮,大家早有怨言。 仆固怀恩的话一出口,郭子仪第一个先看向了建宁王李。 果然,在大家言语相激劝之下,只见李剑眉怒挑青筋暴起,紧握的酒杯重重的撂在了桌案上。 “众将” “王爷”为了不坏大事,郭子仪顾不上君臣礼节,赶忙躬身拦下了建宁王的话。 “郭将军无需多言。” 建宁王心中正热血翻腾,一心要踏平洛阳,哪顾得了身后许多利害。 “王爷,老臣进言乃是商议破城之策,非有它想。” 郭子仪见建宁王意气难平,改换了对策。 听闻郭子仪带头商议破城之策,群将又是一阵激昂呐喊。 “哦?郭将军以为如何?” 十七、潜入洛阳 对于郭子仪的话建宁王并不全然相信,因为他近日来一直力主等候朝廷的军令,不过既然他说是要商议破城的对策,不妨听他说完。 “王爷,我有事想先请教下令狐笑、郭通两位英雄。” “准。” 郭子仪这个要求也十分契合大家的心意,眼下众人早已把令狐笑、郭通当做了破贼的重要战力。 郭子仪第一个便向郭通问起来。 郭子仪终究不懂易容改声之类的江湖方术,适才的确被王平假扮的郭暧骗到了。 只是当这个自称自己侄子的郭通来到时,郭子仪心里不免一震。 因为自己从来没有一个叫郭通的侄子,若是有心人假冒也该察访清楚才是,断不该如此鲁莽。 他既用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名字来与自己相认,唯一能够说得通的,便是此人根本不怕自己看穿,或者说是他故意为之,好引起自己的注意。 因此酒宴间,郭子仪便一直有注意到这个自称郭通的人,同时也对后来军营的郭暧起了疑心。 看来看去,这个郭通喝酒划拳的样子倒更像自己那个游手好闲的儿子。 “通儿,今日得幸有你与令狐将军一起破了敌人的妖阵,叔父与诸位自是十分的感激,”令狐笑的身份只是一名千牛备身,郭子仪此言多少有抬举之意。“只是,妖阵虽破化作尸兵的将士也已得到解脱,却不曾擒得那摆下妖阵的僧人,以你二人看来那僧人的手段如何?” 众人一听心里也是一愣,郭子仪话说的没错。破了妖阵**躲过一劫不假,可敌人却是一根毫毛都没伤到。众将在后方掠阵,甚至后来那异域妖僧的样子都没看个清楚。 而且,看样子令狐笑也伤得不轻,那妖僧的手段恐怕不在二人之下。 郭暧略作沉思。众人还当他真的在思考对付那妖僧的办法。 其实郭暧何尝不清楚此时郭子仪问话的用意,将大哥和父亲的话在心里仔细盘算了一番,郭暧当下想出了对策。 “王爷,郭将军,诸位将军,诚如郭将军所言,设下邪阵的妖僧尚在贼营,他的手段当不在我和令狐兄之下,而且此人似乎对邪门阵法十分精通,此阵虽破难保他不会再使什么妖邪手段,邪术的厉害各位今日也见到了,就当前的局势来看,冒然出兵恐怕不是上上之策。” “哦?小将军也认为不宜出兵么?”建宁王语气有所缓和。 “在下认为不宜冒然出兵,如果可以的话,在下愿意同令狐兄潜入洛阳,一探敌人虚实,在充分掌握敌人情报后,王爷与诸位将军再做定夺不迟。” 郭暧说的十分在理。其实自探知那两名番僧设下九龙噬魂阵、加入贼营以来,众人心里也有所动摇。 一来畏惧那邪门阵法,二来其中一名番僧在洛阳未多逗留已然远去,不知道会引出什么变故。 多番变故在前,郭通和令狐笑对那妖僧也难有速战速决的把握,破城的事看来的确还须从长计议。 建宁王思忖之际,众位焦躁的节度使将军也渐渐安静下来。 郭子仪一看大家有所动摇赶忙趁热打铁:“王爷、诸位,我看不如先依了郭通之言,由他二人先行一探洛阳底细,待到摸清敌人虚实,我等再做周密的破城计划争取一战收复洛阳。不知王爷、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虽有不甘,可眼下也只能如此。建宁王一摆手,止住了众人的叹息,当即言道:“如此安排的确周全,就令郭通、令狐笑二人一探军情,破城之计等他二人归来再议。” 建宁王又嘱咐郭子仪安排知悉洛阳情况之人,与郭通、令狐笑好生商议进城的办法,以及进城后的应变之策,以策二人周全。 郭子仪听了正中下怀,当即辞过众人,带了郭通、令狐笑来到自己的营帐。 “郭暧” 郭子仪进到营帐里,一回身直直的盯住了郭暧的眼睛。 眼见父亲一脸正色的看着自己,郭暧嬉皮笑脸的劲儿又上来了,赶忙跪下一脸笑嘻嘻的回话。 “爹,这您都看出来了。” 郭子仪一摆手,示意令狐笑一旁落座,回头又说:“小兔崽子,这点儿事我还想不清楚,怎么做你老子啊,我哪有什么叫郭通的侄子啊。” “佩服,佩服,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郭暧依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起来吧,你这位朋友是” 郭暧起身贴在郭子仪耳边,说了明白。转瞬又恢复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在诸兄弟中,郭暧最小也最不成器,整日游手好闲结交些杂七杂八的人物,净做些浪子行径。挨骂自然是家常便饭,惹急了赏一顿板子也是免不了的。 郭暧对郭子仪总是充满了畏惧,久而久之这种畏惧也让他变得有些玩世不恭,习惯了以嬉皮笑脸的态度来掩饰内心的畏惧。 “原来是独孤大人,失敬失敬,想不到独孤大人竟练有如此厉害的功夫,真是后生可畏啊。” 郭子仪很客气的对独孤欢拱了拱手赞许道。 “郭将军过誉了,今日之事还多仰赖郭公子相助。”独孤欢话不多。 郭子仪看了看郭暧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又转头问起:“你们这次前来似乎颇费了周章啊?” 郭子仪说完,指了指二人的脸又指了指帐外。意指二人不仅改声易容,还找人扮成自己的样子。 “因为要潜入洛阳,所以出长安之时便做了些准备。” 独孤欢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郭子仪的问话。 郭暧看出父亲察觉到此番自己二人之行必不单纯,当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升平郡主也来了?”听说白日里来到阵前手持广平王府金牌的少年竟是升平郡主,郭子仪还是吃了一惊。 “是,其实大帐里随众人吃酒的郭暧、独孤欢,正是广平王府的亲卫假扮,想必也是郡主的意思。”郭暧嬉笑着说。 “也好,也好,郡主虽是个女娃,据说在皇族里却是十分讨人喜欢的,也十分讨建宁王宠爱,她来了也好劝劝建宁王,九路联军久围不打,王爷着实有些按耐不住了。” “广平王确实有意这样安排。” 那天的密谈独孤欢是有参加的,他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猜那丫头这次来,恐怕还有别的事情。” “哦?她同你说了什么吗?”郭子仪看向郭暧有些惊讶的问道。 “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路见她若有所思似是有难言之隐,实在不像她平日欢脱的性子。” “这,难道是王爷” 郭子仪心里咯噔一声,暗自沉吟。 三人又闲谈少许,便各自休息去了。 郭暧、独孤欢打了一番硬仗体力消耗很大,又伴着醉意,二人回到自己的营帐,和衣而卧便沉沉睡去了。 朦胧之间,郭暧恍惚感到一抹暖意轻抚在自己的脸上,那是一只女人的手,还伴着一丝馨香。 那手在脸上摸索了一会儿,便又探到了自己的怀里。 郭暧刚想循着暖意抓住那只温软的手,却被她倏忽间滑走了。 郭暧实在太累了,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了。 甚至第二天一大早,郭子仪把二人叫到自己的营帐里时,二人还是半睡半醒的。 “建宁王连夜拔营走了。”郭子仪语气非常的平和,就像一面久经风霜的山岩。 三军主帅竟然连夜拔营而去,二人听了心里尤是一惊,当下睡意全无。 “究竟怎么回事?”郭暧、独孤欢齐声问道。 “也不甚清楚,只是刚才王爷的一名近卫前来通报,昨夜王爷同广平王派来的使者小谈片刻便勃然大怒,随即点了一万兵马连夜拔营而去。” “昨夜就走了?到底什么原因?” “那名亲卫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建宁王嘱咐他一定要到今天早上再把消息告诉我。” 那名亲卫通报完毕,又把王爷托付的金牌交到郭子仪手里,便也匆忙离去了,连行踪去向也未明说。想必是建宁王早有交代。 “王爷忽然带兵离去,这可怎么同诸路节度使大人交代?” 郭暧说着忽然察觉胸前有异,想起昨夜的事来,不禁伸手一摸取出一样物件。 竟有一份锦囊,里面是一张粉色的信笺。是升平郡主的字迹。 郭暧很快看完收了起来,脸上竟有些羞涩。 原来升平郡主告诉郭暧,她已经随建宁王回长安去了,两日后李泌会来前军大营监军,要郭老将军放心。只是在等待李泌到来的几日里,尚需郭老将军稳住诸路节度使将军,统领九路联军,勿使生变。 郭暧略过了些细节字眼儿,把大概内容说了一遍。 郭子仪听了脸色不免一沉,身子微微震颤着。本来还指望升平郡主能够劝说建宁王沉稳些,没想到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 虽然他并不清楚长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一定不是什么好的事情。哎,看来有心人已经开始动作了。 郭子仪定了定神儿,赶紧安排传令官通报各营的节度使将军,要他们积极筹备防务严守军阵,以免贼军中的妖僧再行妖法。近几日内暂免帅帐议事。 虽然停免帅帐议事早有先例,为了不生变故,郭子仪还是在诸事安排妥当之后,亲自到各营走了一遭。 至于洛阳的事情,则由仆固怀恩负责同郭暧、独孤欢讲解详情。 围困洛阳的这段日子里,李、郭子仪着实下了一番功夫。长安城工部、将作监的府库早已在叛乱初期被掳掠一空,有关洛阳建城的图样、记载早已遗失。二人便令人到了沁州寻找杨务廉后人下落。 十八、畅饮 杨务廉本是沁州人氏,出身工匠世家。 此人天资聪颖极富巧思,传言他幼年时便造了一具木僧像,木僧手托木钵,钵中钱满则机关开启,钵中银钱自行坠落木僧腹中匣内收藏。而且会自己发声叫喊“布施,布施。” 如此神奇的事情,自然引得人们趋之若鹜,纷纷把银钱投入钵中,以听钱满时木僧收钵说话。 一时间整个沁州都在流传他的事迹,甚至被好事者传到了长安。 唐中宗时,他被任命为将作少监,后官至将作大匠位列九卿,这是古代对工匠最高的封赏了。 其间长安及各州府,城池宫殿、水利城防的营建都少不了他的参与,更留下不少杰作。 则天女皇时敕封洛阳为神都,扩建城池、营造宫宇,其中主要的设计者便是杨务廉。 只是后来此人变得贪婪残酷,终于在一次工程中激起劳役暴乱,为女皇下旨赐死。 他的后人也就回到了沁州,隐姓埋名生活。 所幸,郭子仪派出的人还是找到了他们,在杨务廉遗留下来的手札中,找到了洛阳建成的秘密图纸。 其中关于洛阳的整体规划、皇城宫城、里坊设计、重要殿宇桥梁的修建,都做了详细的说明。甚至饱含了数条秘密通道。 仆固怀恩按图指引向二人详细讲述了洛阳城内的交通建筑,并将主要的水陆交通、秘密暗道重新画图交给了二人,又带二人骑马绕着洛阳城走访了一番,实地做了勘察。 其中洛阳城北安喜门外,有一座因战乱荒废的寺庙,庙里便有一条密道直通洛阳城内。十分适合此次行动。 郭子仪确定二人对洛阳已然有了大概的了解,这才放心。 当日掌灯时分,二人换了夜行衣装,便由密道潜入了洛阳城。 洛阳与长安并称的局面,早在周、汉时期便已存在了。 到了隋唐时代,因为连年的战乱,以长安为核心的关中平原农耕经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逐渐衰落。洛阳地居中原平原,农耕发达。 唐朝初年,但逢歉收之年,唐代天子便携各省部的官员前往洛阳,主理政务。名曰“就食东都,”民间则戏称“逐食天子。” 同时,中原地区聚集了大批司马氏晋朝以来的门阀望族,为了加强对这些门阀的统治,唐初太宗时期,便修葺洛阳,称为洛阳宫,曾多次前往居住,处理朝政,稳定了唐初对中原地区的控制。 到了则天女皇一朝,为了削弱李唐一族的影响,弱化长安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更把洛阳敕封为神都,举朝迁往洛阳,并按长安的坊巷布局,重修和扩建了洛阳城。同样分皇城、宫城,同样有繁华的商肆,只是洛阳的集市分为北市、南市和西市。有别于长安的东、西两市。 则天女皇一生在洛阳统御天下,未再返还长安。 此外洛阳的兴盛也离不开它便利的水路交通。在古代,水路是运送大宗货物的重要交通方式。 黄河和运河水路连接着富庶的南方沿海和西南等地的州府,丰富的米粮木材、珍贵的飞禽走兽,乃至各地的丝绸布帛、铜器瓷器等纷纷从全国各地运送到这里。还有来自海外诸国的使者、留学生、商人、歌姬,大量聚集在这里。 居住在洛阳城里的人们,享受着前所有未有的奢靡生活。 若说长安的山川河岳极具帝都恢宏气象,而洛阳的繁华富丽则更令人心驰神往,流连忘返。 当然,这些已是安史之乱爆发之前的事情了。 郭暧、独孤欢从安喜门外的一处寺庙里,由暗道潜入,潜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便来到了洛阳城里。 出了密道,外间也是一座庙宇。是在修义坊。 二人巡视了一番,发现这间寺庙颇为宏大,殿宇房间三十余所,房间却大多空落,只在一处僧房外看见一豆灯光,靠近一看,内里也不过七八名老僧正在酣睡。 大概是因为战乱的缘故,因此荒废了,只是不知道那些少壮的僧人去了何方。 “这样也好,省去了许多麻烦。” 郭暧对着独孤欢耳语了一阵,当夜便在庙里寻了一间隐蔽的所在,燃起一炉火,休息下来。 黎明前总是更冷一些,二人早早的醒来,就着火光又把路线图熟悉了一遍。约定密探的地点,就在海棠夫人的哥哥张继武的家里。 在洛阳称帝后,安禄山在皇城南尚善坊寻了两处对门儿的宅院,赐给了海棠夫人的两位兄弟张继武和张继林。 因为靠近皇城,宵禁十分的严格。后来局势逆转,安禄山的军队连连败退,最终被**围困于洛阳,他的疑心病愈发的厉害,到了夜间,文臣武将私宅内的巡逻亦有安禄山的羽林卫队参与进来。 晚上反而不便潜入。 修义坊在洛阳城北方偏东一些的位置,尚善坊则在洛阳城的西方偏南一些的位置,正好沿着洛阳的东北和西南划了一条对角线。 皇城、宫城就在洛阳城的西北方位。 当郭暧和独孤欢向着约定的方向前行时,一路正可遥望气势恢宏的皇城。 在则天女皇时期,曾经依照天上星宿的方位,修建了通天宫和通天浮图两座高接霄汉的皇家建筑。 其高度,据说当年可在洛阳城的任何一个地方看到它们。 通天宫又叫明堂、天宫,是皇室供奉先祖地方,关系国家运势。 则天女皇遵考大禹铸九鼎的传说,命人铸造了九州神鼎,费铜五十六万余斤,其中豫州鼎高一丈八尺,其内可容纳一千八百石,其余八鼎高一丈四尺,可容纳一千二百石。鼎上仿照大禹九鼎的传说,铸有各地山川物产。 又造十二尊神人像,各高一丈,连同九州神鼎一起安放在通天宫。十分的神圣**。 得到王权和天下的女皇,似乎是为了向世人炫耀自己的权力和财富,又在通天宫南边不远的地方,修建了通天浮屠,或称天堂。 通天浮屠高五十余丈,几乎是明堂的两倍,高接天宇,俯瞰九州,是则天女皇礼佛之所。 两座神宫不仅震慑九州,更被许多前来大唐的使者、商人传唱,威名遍传东瀛、西域和南海诸国,留下许多的传说。 可惜,天宫在则天女皇时期,便被失宠的薛怀义一把火烧毁了。 如今郭暧二人能看到也只有通天宫了。远远望去,安禄山攻陷洛阳时纵火的痕迹尚在,通天宫也已破败了。 一路清冷。 街上的行人十分稀少,除了巡逻的兵丁,便是一些抓来的百姓,挑着担子推着车子,为守在各处的兵将送早上的食物和酒水。 据仆固怀恩讲述,城里的百姓除了逃亡的,留在城里的男人但凡能使得动兵器都被抓去充了军。老幼妇孺除了为军中缝补做饭的,严禁出行。 郭暧本是对洛阳有着无限的想象的,琼楼玉宇,宝马香车,胡姬美酒,通宵达旦的欢饮,乱心谜目的乐舞。 如今只剩了恐惧和清冷。 二人化装成送饭的百姓,推着车子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尚善坊。 独孤欢曾随公主和驸马在洛阳生活过,熟悉当地百姓方言,一路上虽遇见几股巡逻的兵丁,也糊弄过去了。 按照约定,对方会在沿街的隐蔽处留下暗记,指引二人找到约定的地点。 这里巡逻的贼兵更多一些,二人不得不小心谨慎的循着暗记一路行走,可暗记却是引到了一处荒宅之内,便消失了。 这里不是约定密谈的地点。二人的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原本计划约定的密谈地点,是在张继武的府宅。眼前破败的宅院显然已经荒废了多年,绝非张继武的府邸。 二人所在是一处四进宅院的中间庭园里,周围都是坍塌破败的房屋,极易安排伏兵,设计陷阱。 惊觉计划生变,郭暧和独孤欢提高了警觉,背靠背摆出迎战的姿态。 郭暧利用元识之力感知了一下,发现周围并无可疑的人员。 “我能感知到这里并没有伏兵,却也不见来接应的人,到底怎么回事呢?” 独孤欢是朝廷正式委派参与招降密谈的官员,郭暧自然是以独孤欢的判断和意见为准。 “凭我一路走来的感觉,修义坊并不大,这里距离张府应该并不远。既然眼下没有伏兵陷阱,说明海棠夫人的计谋并未败露,我们还是安全的。至于她做这样的安排,想必是洛阳的局势更加紧张,不便直接安排在张继武的府邸进行。时辰到了对方还不出现,也许是在更远的暗处对我们有所观察。” “恩,那我们就以不变应万变,在这里等等看喽。哎呀,不过就这样在院子里站着,可真冷啊。” 郭暧说着喊起独孤欢找了一间还算完好的屋舍,捡了梁木树枝生起一堆炉火。因为怕巡逻的兵丁发现,并不敢把炉火烧得太大。 幸好推车里装满了诓来的包子、烧酒。二人一边吃喝着,一边商量起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以及如何应对云云。 两个人谈的十分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渐渐忘记了自己正在虎穴之内。 时间已近午时,屋内投进一片金黄色的阳光。在明亮的光里,隐隐闪烁着一根细细的丝线,从屋顶垂了下来。 几滴细小的水珠,沿着丝线缓缓滴进了二人正在畅饮的酒坛里。 十九、圈套 大概是两个人喝得太高兴了,似乎并未察觉这样的异状,依然畅快的喝着坛中的酒。 “噫。这酒劲儿不小啊,都有些晕了,想不到这些普通的士兵竟也能喝到这样浓醇的美酒。哈哈哈哈,来满上,满上。” 郭暧把酒坛倒过来,倒光了里面最后一滴酒。随手又开了一坛,给独孤欢满上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郭兄弟是个有意思人,值得一醉。” “哈哈哈哈,等这次大事了了,小弟甘当陪独孤兄喝它三天三夜。” “呀,都忘了正事,不过这酒真的好香醇,现在人还没来,怕是要晚上了吧。” “先喝,先喝,我们在这里老老实实等就是了。” 郭暧和独孤欢一边赞叹着美酒香醇醉人,一边痛饮着。新开的酒坛方饮到一半,二人便东倒西歪不省人事了。 二人醉倒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微微闪光的细线收了回去,一根小指粗细的红色绳子缓缓垂了下来。 红绳儿荡在郭暧和独孤欢的脸上,痒痒的,二人抓挠了几下,翻个身又继续酣睡。隔一会儿,又故技重施。如此反复了三次。 确定二人的确昏睡过去。这才见绳索一阵抖动,轻飘飘垂下一个人来。 一袭粉色的束身衣裤,粉色兜帽,蒙着面。看曼妙的身姿,确信是个妙龄的女子。 来人手轻轻一抖,红色的绳索顺势落进了腰间的皮囊里。随即做了几声口技,好似喜鹊叫唤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外边冲进五个人来。 一位白发的长者,浑身管家打扮,也是一副老管家的起势。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穿戴的十分紧趁利落,看样子也是练几年功夫的。 “嘿嘿,姑娘办事还是那么稳妥,老朽站在街外等了这半天,老骨头都要冻散架了。” “越冻自然是越紧凑,怎么会散架呢。” 见老管家打趣儿她,黑衣女子头一偏,回敬了一句。 “嘁,不跟你贫嘴,”老汉说着,摆手指挥几个少年上前抬起了郭暧和独孤欢。 抬手抬脚的摆弄了一阵,给二人换上了和他们一样的衣服帽子。 黑衣女子见他们收拾妥当了,几步走到院里,飘身形,消失了踪影。 老管家带路,几个少年架着郭暧和独孤欢,神神秘秘的走了出去。 密室里,一位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美妇人,正仔细端详着被捆在椅子上的郭暧和独孤欢。 一旁站立的正是方才的黑衣女子和老管家。此外再无他人。 黑衣女子此刻已摘去了兜帽和面罩,标致的脸上流露着几分冷艳。 “你们确定这就是长安派来的人么" 美妇人轻启朱唇,问起这诺大的事情来,声音都十分的温柔甜美。 “不会错了。他们是按着约定的暗记一路找到那破宅子里的。腰牌和官牒也验明了,不会有假,是大理寺少卿独孤欢,应该就是信成公主和驸马独孤明的儿子,能派他来,朝廷也算是很有诚意了。” 老管家谨慎的说着,指了指二人面前的桌案。 独孤欢的腰牌和官牒、两仪刀,郭暧的百宝囊,还有一些随身的杂物,都在桌上,摆放的很整齐。 桌案旁还放了一个铜盆,盆里的水浸满了油花,几条帕子也擦满了油膏。 “这是?” “夫人,这二人是易容来的,为了验明身份,给他们洗干净了。” "这” 被称作夫人的美妇人脸上顿时现出一丝惊惧。 “不怕,夫人。皇上曾命画师描绘过李唐皇族以及百官的样貌,去了易容查验,独孤欢正是本人。另外那个么” 黑衣女子口里的皇上,自然是指大燕皇帝安禄山。 “另外那个怎么了?” “他身上并无能表明身份的信物,也不记得百官画谱里有这样的人物。其间我一直偷听二人说话,独孤欢称呼他郭兄弟,我猜可能是郭子仪留在长安的小儿子,郭暧。” 听到这里,郭暧心里又是惊奇,又是佩服。这女子不仅猜到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当时竟一直在偷听自己说话,若非那道细线垂下来时偶然瞥见,自己是不会发现她的存在的。 看来是一名身手不凡的刺客,竟能完全隐去自己的气息和杀意,躲过了自己元识的感知。 “既然独孤欢的身份确定了,不如给他们灌下解药,醒来再盘问一遍。” 老管家说罢又上前紧紧了绑住二人的绳索。 夫人点了点头,退后了几步。 黑衣女子掏出一个葫芦,往一盏装满清水的大海碗里,倒出些许黑绿色的浓汁。 一股恶臭顿时扑进了郭暧的鼻子里。 “好啦。好啦。我们睡醒了,不用劳烦各位。” 郭暧吵嚷着,独孤欢也跟着睁开了眼睛。 老管家吓得连连后退。 黑衣女子本能的抽出一把匕首,和一把造型奇特的钩子,逼近过来。 几步开外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妇人,吓得睁大了眼睛,险些叫出声来。 那美妇人体态略显丰腴,由是格外的妖娆可人,花容失色之下,更加惹人爱怜。 郭暧避过了黑衣女子的目光,直看向后面的美妇人,“想必这位正是传说中倾城倾国的海棠夫人了。” 郭暧嬉笑着,脸上露出十二分的殷勤。 美妇人并未答话,黛眉微挑,疑问道:“你们两个,不是中了**么?” 没等郭暧和独孤欢回答,黑衣女子接过话去:“夫人,是下属无能。看来是他们早已看出破绽,所以预先服了解药。” “噫。这位冰美人,真是冰雪聪明,就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捆了人家不说,还要喂人家喝那些臭烘烘的东西。” “那是解药。我猜得没错的话,你是在那第二坛酒里放进了解药,对吧?” “没错儿。” “你是郭暧?” “是我。喏,现在可以放了我们了吧?” “嘿嘿,不行。” 黑衣女子一声冷笑,一拍手,一面墙壁退开,早先的四名少年横冲进来,冷冰冰的刀锋压在了郭暧和独孤欢的脖子上。 “你们?你不是海棠夫人?” 现在了换了郭暧和独孤欢齐声惊叫。郭暧有些惊讶的看着不远处的美妇人,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嘿嘿,死到临头了,还不明白么?” “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你们的阴谋诡计?” “没错儿。未来的天下是属于我大燕皇帝陛下的,李唐气数已尽。你们自以为有九路节度使联军围城,我们就会投降你们?你们太天真了,哈哈哈哈。” “……” “费这么大劲,就抓到我们两个,你们这算盘也不怎么样么,你们以为抓了我们做人质,就可以迫使大唐退军?” 一直没说话的独孤欢,冷冰冰的说道。 “怎么,难道二位认为自己不足以作为同**谈判的筹码么?” “姑娘,难道你以为我们会甘当你的俘虏,做你的筹码?” 郭暧嬉笑着说道。 “哼。知道二位乃是密宗和道门的高手,不过捆住你们的也不是寻常的绳索,刀架在脖子上,再大的本事量你们也使不出来。” “哦?那你最好一刀把我们杀了。否则” “不用你提醒,郭公子,以二位的身手,稍有差池就会被你们反杀,这个我心里自然清楚。” “所以?” “所以,我们计划现在就杀了二位。” “然后,再找人假扮成我们的样子,去和**谈判?” “哼,你也算聪明一回。” 黑衣女子冷艳的脸上现出几分杀意。 郭暧心里清楚,眼前的虽是个女人,死在她手里的人恐怕却不在少数。此刻她已动了杀心,自己和独孤欢怕是真要葬身此处了。 本来对方改换接头地点,暗中在酒里下**,如此种种,郭暧和独孤欢只当对方是谨慎行事,为了表明诚意,不但没有拆穿对方的手段,还索性被他们捆了,只待对方打消顾虑再行正事。 想不到这一切竟真的只是一个圈套。 郭暧和独孤欢互相看了一眼,苦涩的笑了笑。 虽然知道这次的任务非常危险,但是这样的死法还是太出人意料了,两人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战乱年代,人如草芥。死亡,总是比活着来得更容易。战争不仅摧毁人们的**,更消磨了人们心底的善念和良心。 想想那些普通百姓,恐怕连这样为自己争辩的机会都没有,便被铁蹄踏灭了生机。 只是这么多年来,凭着一身绝学护持,忽视了这一点而已。死亡,对于任何人都是公平的。 “想明白了?” 郭暧和独孤欢没应声,缓缓闭上了眼。 黑衣女子眼眸里逼射出骇人的光芒,随即一声沉喝“杀” 只觉背后的人身形猛然一动,手起刀落。 郭暧和独孤欢脸上豆大的汗珠滴了下来。 二人身子一松,捆着的绳索松懈开来,赶忙睁开眼睛,只见黑衣女子冷艳的脸上露出几分戏谑的微笑。 “你们” 独孤欢哼了一声,一把扯掉松开的绳索不屑的丢在了地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被人以性命相威胁来试探自己,的确是一件令人不悦的事。 倒是郭暧瞬间转忧为喜,“哎呦呦,小命儿还在哦,这位姑娘,看你生的漂漂亮亮的,怎么竟是些捉弄人的手段,小心没人敢娶你。” “哼,没人娶又怎么样。我又不是为了哪个男人活的。” 二十、番僧去向 “喜鹊。不可再捉弄二位大人。” 老管家见独孤欢真的生气了,连忙了喝止了黑衣女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独孤欢面前,满脸堆笑的赔不是。 原来这冷艳的姑娘叫喜鹊,不知是真名,还是作为杀手的花名。 独孤欢压了压心口的起伏的气息,摆手示意老者不必挂怀,嘴上却没说什么。 “行事谨慎总是好的,不过像你们这样一波三折的试来试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郭公子明鉴,做大事的讲究个知己知彼。可惜,我们是既不知彼也不知己啊。” “哦?你们还不相信我们么?” “哈哈哈,郭公子多虑了”老管家尴尬的笑了笑,“后边这位正是海棠夫人,也是我们张家的小姐。老朽和这位喜鹊姑娘乃是夫人娘家的人。当初安禄山数次上门提亲,我家老爷几番推诿。张家虽说在河东一带也颇有些影响,可终究拗不过一方节度。所幸后来安禄山对我家小姐也算不薄,又给张家两位少爷招到麾下聘做将军。不过,我张家始终安分守己,对于安禄山的野心虽也领略一二,参与的却并不多。我们知道在起兵前,他便和长安一位通天的人物勾连甚深,那人在长安威望很高,游侠浪子富商巨贾无不是他的门庭宾客,朝中文武亦有不少在他的网罗之列。起初安禄山反唐能够势如破竹,相信跟那个人提供的情报也大有关系。可我们对那个人的了解又太少,如果不慎走漏了风声,那人势必不会袖手旁观的。” “原来如此,你们不仅要确定我们是朝廷派来的人,还要排除我们是不是那个人派来的细作,以免事情败露惹来灭族之祸。” 只是那个人是谁呢? 听完老管家的话,郭暧心里不禁思忖,他口里所说的那股势力和乌鸦很像,只是他所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他是真的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还是仅仅对那个组织的一种捕风捉影的描述呢? 其实,郭暧心里也一直怀疑在乌鸦背后一定有一位十分厉害的人物掌控着全局。 而且,那个人不会是怀秀,更不会是松下风和羽归林,虽然他们的地位在乌鸦里看似很高。 哎呀不好,那晚灞桥驿前来偷袭的一男一女莫不是他的同党?如此说来,事情岂非已经败露? “噫郭公子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老管家看出郭暧神情有异,不禁追问。 干系重大,郭暧、独孤欢自是不敢隐瞒,当即把在灞桥驿发生的事情大概讲述了一遍。 众人听了不禁面色一改。 “倒也未必,那一男一女也可能是冲着我来的。虽然不排除她们可能与你们所说的那个人物有关,但若这次密谈真的已经暴露的话,对方也断然不会在灞桥驿那样的对方偷袭我们,只要把消息告诉洛阳方面岂不更好?” 郭暧听了也有几分道理,为了打消海棠夫人的疑虑,便把独孤欢之前与那妖艳蛇女的过节说了一遍。 “眼下,我担心的还是安禄山的状态,他是不是真的疯了?还有,听说前几日洛阳城里来了两名西域僧人和一位扶桑人,朝廷对这件事十分在意,希望能探查清楚。” “皇上他,近日来的确是一天疯过一天了,三五天里几乎都没个清醒的时候,也就妾身还有那个李猪儿,还能靠近伺候伺候皇上,寻常人断是不敢接近的,就连安庆绪和史思明前日里也挨了责骂。” 海棠夫人嘴里的皇上自然是指安禄山,其实她更喜欢称他将军,毕竟他做节度使时他们可算是夫妻,如今虽是宠爱不减,可终究多了些君臣间的隔阂。 郭暧和独孤欢倒也不介意她称安禄山皇上。 “夫人的密使曾说,就连史思明也在夫人的网罗之列?”独孤欢说道。 “恩,他与家兄关系很好,近日来又屡受皇上和安庆绪的猜忌,处境十分艰难,只是尚未与他点破。”夫人柔声细语。 “那就先不要点破,以免横生枝节。” “至于你说的胡僧和扶桑人,妾身倒是听兄长提过几句,详细的说法还得兄长和弟弟来了才讲得明白。只是” “只是什么?” “按着计划,此时兄长和弟弟也该来了,却不知为何迟迟不曾回来。” “这里是张将军的府邸?” “恩,是兄长的府邸。” “哦,既然如此,那夫人可知道两位将军去了什么地方?” “是去了安庆绪那里。” “夫人担心两位将军会出岔子?” “是,自从派了密使到长安,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生怕出什么岔子,也觉得这样做太对不住将军。” 海棠夫人看起来的确有些犹豫,虽说眼下为了自家前途作此打算,可毕竟十几年夫妻情分在那里,再说他们忧惧的并非安禄山,而是安庆绪。 “现在已是亥时了,倘若再过一炷香的功夫二位将军还不回来,还请夫人准我前去打探一番。” 黑衣女子宽慰着海棠夫人。 话虽如此,众人还是一直等到了子时。 海棠夫人虽然担心着兄长和弟弟的安危,却又害怕冒然派人去打探,万一被发现反而更添危险。 子时一刻,张继武、张继林总算回到了家中。 两人的脸色异常的难看。 “安庆绪这个狼崽子真是欺人太甚,竟然要我们突破**封锁去偷运粮草,这不明摆着要我们去送死吗?” 一见到海棠夫人,张继林便愤然说起。 兄弟二人一回到府中,便遣退左右来到了密室。 张继林正值青春气盛的年纪,一见到姐姐,便纷纷的抱怨起来。 安庆绪毕竟是安禄山的长子,虽然洛阳城里早已流传安禄山有意弃长立幼,以海棠夫人的儿子安庆斐为太子,大多武将还是更愿意拥戴安庆绪的。 张氏兄妹心里也清楚,以安禄山目前的状况,纵然立了安庆斐为太子,张家人也难保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弃长立幼的传言越盛,就越是会激起安庆绪对张家的仇恨。 只是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而且这么歹毒。 洛阳城外十数万**重重包围,单单要突围出去死伤就难以估计,还要保护粮草进城,更是九死一生。 再则,就算张家兄弟若能平安押送粮草回来,难保安庆绪不会构陷他们私通**。 不论安庆绪是否已经开始怀疑张家兄弟,这次的任务都是凶险万分的。 张继武到底深沉老练些,见有外人在,当即止住了弟弟的抱怨,与独孤欢、郭暧各自互道家门,简单寒暄了几句。 “敢问将军,洛阳如今还有什么地方能够供给粮草吗?”独孤欢有些诧异的问道。 “就是那番僧劫的郭小将军押运的那批,”张继武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郭暧,“番僧说他们将粮草施了障眼法,秘藏在一座山谷里,要想得到那批粮草就得派人突破重围去押运。” 原来那批粮草还没有被运进洛阳,看来以那两名吐蕃僧人的力量还不足以突破千军万马将粮草运进城里,还是要依赖军队的力量。 对于两个番僧的实力,郭暧心里也大概有了些把握。 “想不到安庆绪这么快就对咱们下毒手了。”海棠夫人无奈的怨道。 “此计虽然歹毒,倒也并非全然出自他的算计。”张继武看看了自家妹子,又看了看众人,慢慢解释起来。 原来洛阳城里来的三位神秘人物,一位叫孔雀法王,据说是吐蕃的二国师,法力高强;一位叫摩罗昙照,自称是孔雀法王的师兄,看样子与安禄山是旧识,与安庆绪也有些交情;还有一名扶桑人自诩小诸葛,真名叫真田景纲,又叫真田小十郎,说是智勇双全,深通汉家兵法。 孔雀法王看起来像是三人中为首的人物,杀死郭旰、炼化妖阵,都是他所作为。本来他还想催动妖阵打破**,直取建宁王首级的。 却不料唐营来了两位高人相助,打破了九龙噬魂阵。不能打退**,那批粮草就变得十分重要了。 郭暧和独孤欢听了,心中不解,两名胡僧竟是来自吐蕃,当初安禄山发动兵变,吐蕃还曾主动请求派援兵襄助大唐,怎的此时会派人来洛阳? “他们是吐蕃派来的?”独孤欢正色问起。 “看情形不像。跟殿上的太监打听过,好像安禄山对吐蕃当初意欲派出援兵襄助大唐十分不满,还说那位摩罗昙照早被他的师父逐出了吐蕃,而且那人本就是个突厥人,俗名叫阿史那达曼。”张继武想了想说道。 听到这里,两人松了口气,看来那两名僧人并非吐蕃的使者,而是私自前来。 “那位孔雀法王呢?既是吐蕃的二国师却为何来此,又为何要杀我**将士,劫我粮草?” “这个孔雀法王听殿上人传言法力十分的厉害,安禄山考验他的实力,他便化出一尊火焰金刚来,吐出一道巨大的火龙,把整个洛阳城上空烧的一片火红。此人也是密宗修者,心性高傲,因此要来大唐挑战不空大师和他的徒弟。” 听到这里,独孤欢不禁看向郭暧,只见他的脸上也是一副惊愕的表情。 “可有一位僧人离开了?”独孤欢继续问道。 “是那位叫摩罗昙照的离开了。” “将军可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二十一、拉拢 “只知道他去了西域,其它的末将的确不知,有些事情安庆绪并不会让我们兄弟知道的,两位怎么很在意那名番僧么?” “恩,如今大唐在西域的势力空虚,那名番僧既是突厥人,又匆匆向西域而去,怕是要出什么乱子。也罢,这件事且放在一边。不知突围强运粮草的事情,安庆绪那边可定好了计划?” “哪里有什么计划,看得出来,安庆绪的确是想要这批粮草的,也并非是要拿我兄弟二人的性命开玩笑。我们从早上商议到现在,也只是确定由我们兄弟出马,这都怪那个真田小猪头,十几个将领一起议事,他偏偏提出让我们兄弟前去,别看他才来了几天,他似乎很会看人心思,很是知道安庆绪心里在想些什么。” “噢,这么说来,在下倒是有个将计就计的法子,不知道二位将军意下如何?” 听张继武所言,此事至少还有时间转圜,郭暧当下提出了一个想法。 郭暧简单分析了一下,张家兄弟突围强运粮草,势必九死一生,就算能活着运回粮草,也难保不会遭人猜疑,落下通敌的大罪诛杀满门。 无论如何,张家人都难逃一死。 能想出如此万全的计策,这个真田小十郎确厉害。 郭暧认为,虽然还不知晓对方具体的计划,然而保全张家兄弟的安危却已是迫在眉睫。 为了确保招降大计的顺利进行,从而可以和平的收复洛阳,郭暧可以放出消息,通知唐营放出一条生路,佯装阻拦一番最终还是放张家兄弟运粮进城。 然而,最难解的既要押运粮草成功,又要排除安庆绪的疑虑,至少让他没有凭据发难张氏兄弟。 郭暧说道一半,停了下来。 “郭公子言之有理,我和大哥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苦无对策。郭公子既有良策,不妨名言。” “恩。既然夫人和两位将军有意归降大唐,我想,眼下虽然还没有就相关的条件做什么约定,但是夫人和将军提出的一些条件基本没有大的异议,保全张氏一族自然是应当的,由安庆斐公子承袭安禄山的节度使之职,朝廷也愿意考虑,至于到时候具体充任何地的节度使,都可以再仔细斟酌。所以我的将计就计之法,也算是一个苦肉计之法,到时候两位将军只管突围出城,回来时,可有一位将军佯装被我方击杀,就潜伏在唐营,不知两位将军意下如何?” 张继武、张继林一听,着实楞了一下。 郭暧说的的确有道理,然而与长安的密谈还并无实质的进展,要自己留在唐营,可就真的坐实了投降的打算。而且另一方面,要自己留在唐营那就是人质,到时候一切后话,可都要听长安方面的安排了。 张继武、张继林陷入了沉默。 老管家和喜鹊虽然心底赞成郭暧的计划,也明白两位将军的顾虑,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海棠夫人。 海棠夫人咬了咬嘴唇,狠下心来:“哥哥、弟弟,眼下怕也是没有别的出路了。难道你们真的相信安庆绪能让斐儿安安稳稳的做了皇帝?妹妹见识短,不懂什么叫皇图大业,只求我儿安安稳稳的,我张家安安稳稳的,也算妹妹没有连累娘家。哎,当初父亲不愿意我嫁给他,就是看出他野心太大而又器量不足。” “妹妹,说哪里话。你的心思哥哥自然明白,只是” “将军放心。我们此次前来,已经带了朝廷草拟的一份密约,加盖了兵部的印玺,你们的条件大致可以满足。过几日,还会有布衣宰相李泌前来,由他代表朝廷与夫人和两位将军做正式的盟约。” 独孤欢看出张继武的疑虑,说完运转道门真气吐纳数遭,从嘴里吐出一件油纸小包来。 里面正是由广平王着人草拟的招降密约,主要拟定两条,一是朝廷断不会追究张家追随安禄山谋反之罪,反而会授予功勋。二是张氏兄弟帮助朝廷和平收复洛阳后,可封张继武为河东节度使,安庆斐为范阳节度使。其余人等亦当论功行赏。 落款是广平王李豫,并加盖了广平王的印玺,还有兵部的画押和印玺。一式两份。 张氏兄妹看罢心中大喜,自然十分感激广平王胸襟与恩德,当即画押,各自收妥密藏。 再无顾虑,张继武当下采纳了郭暧的计策,约定到时候就由弟弟张继林佯装被杀,潜留在唐营。自己回来复命。 张继林几番争辩,要哥哥先出城投奔唐营,最终被张继武喝止了。 海棠夫人、张继武、张继林签署了独孤欢带来的密约,郭暧的计谋也自然顺理成章,成了保全张家一族的良策。 众人这才想起晚饭还不曾用过,干脆在密室里设下酒宴,感谢朝廷恩德之外,对郭暧和独孤欢的智勇也是连连赞许。 海棠夫人陪着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去了儿子房里。 她的儿子安庆斐只有十岁,一直寄养在张继武的府中,因此她也常来哥哥的府中,并不招人猜忌。这也是安禄山的主意。 说来也怪,一代枭雄心思却颇有细腻的一面,早几年安禄山便已堤防起安庆绪来,担心他会对斐儿不利。 不成想,这也为海棠夫人秘密投靠长安,铺了方便。 酒宴间,张继武兄弟又大略讲述了一些张家旧事和如今自己的处境。 虽然安禄山有种种不是,对张家却是很好的,自己与妹妹并非是要背叛安禄山,只是苦于安庆绪逼得太紧,使得张家人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自己作为张氏一族的长子,必须为一族人的未来考虑。 从他们的话来判断,张氏兄弟还是十分坦承的,为何要背弃洛阳投靠长安,既合情理也无夸张之处。他们也希望独孤欢和郭暧能相信他们投降长安的诚意。 “感谢二位将军的坦白,我们和朝廷自然是理解的,如今战况胶着,将军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于天下百姓亦是功劳匪浅。” 独孤欢说罢,和郭暧一起连敬张氏兄弟三连。 “惭愧,惭愧,我张家向来是仁义门风,先是背叛大唐,如今又愧对皇帝,真是有辱家风。惭愧,惭愧。” 张继武表情沉重。郭暧看得出,他的确是受过很好的家风熏陶之人,儒家仁义的教诲,让他显得有些优柔寡断。 “大哥怎么这样说,安禄山是对姐姐不错,可当初还不是他以武力逼迫父亲就范的,虽说安排了你我兄弟一官半职,可他每次用兵还不是要向我张家索要钱粮。那个安庆绪就更可恨了,谋反前更带兵前往向父亲讨要粮饷,这几年来我张家世代累积,几乎要被他们搜刮一空了。如今那狼崽子又对斐儿恨得咬牙切齿的,大哥你难道没有听人说过,安禄山讨的那个波斯小老婆,刚生个儿子,后来安庆绪知道了,就跑去人家房里生生把孩子掐死了,可怜那孩子连满月都没活过,那个波斯女人当场都被吓疯掉了。 安禄山知道了又怎么样? 做儿子的杀死了自己的老婆和刚出生没几天的儿子,不但没有惩罚他,竟然还夸他有枭雄之气。要我说安禄山和安庆绪父子两个都是疯子,都是疯子。 我们兄弟这么做天经地义,有什么好惭愧的,我早想手刃了安庆绪那狗贼。” 张继林和郭暧年纪相仿,年轻人说起话来总是带着骨子血性,他唾沫横飞的讲着,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 不过当他说起安庆绪掐死波斯小妾的孩子时,眼睛里还是流露出几多惶恐的神色。 张继武听弟弟一股脑这样说完,也不免叹了口气,尴尬的笑笑。 “继林虽然年轻狂莽了些,不过他讲得也是实情。” “是啊,那安禄山自从做了皇帝,一天比一天残暴,动辄鞭笞辱骂众人,许多将官都是敢怒不敢言,心里怕是也早起了反意。” 听哥哥认同了自己的话,张继林又唠叨了几句。 “那些人,二位将军可有切实的把握拉拢过来?” 独孤欢言道,在他看来能够拉拢更多的人,无疑能够更好的削弱安禄山的力量。 “这个没问题,其实他们很早自己都忍不住,跟我抱怨过很多次了,说什么不如投降朝廷的好,后悔跟了安禄山打仗受罪,还要无端受他责骂,只要我们兄弟出面,他们肯定响应。” 张继林热血上涌,一副恨不得马上就去喊来众人的样子。 张继武宽阔的脸膛上显出几分忧虑,朝廷的使者肯定希望反叛安禄山的人越多越好,只是冒然联络他们,真的好吗 “继林将军,我看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安禄山和安庆绪的力量依然强大,二位将军的处境尚且艰难,在下认为还是静观其变,不宜操之过急。” 郭暧对着张继林说完,转眼看向了张继武。 张继武摸了摸浓黑的络腮胡子,脸上愁云渐开:“本将也赞同郭公子的说法,继林你切莫急躁,免得坏了大事。” “哎,哥哥怕什么,朝廷统统答应我们的条件,到时候还会封你做河东节度使,我们也要拿出诚意啊,别人不行,我看史思明大哥总可以吧。” 二十二、救母 听弟弟提起史思明,张继武略作沉思,微微点了点头。 “此人可靠?”独孤欢问起。 “听说此人骁勇善战,是安禄山麾下八狼之一,当初既被安禄山任为范阳节度使,反唐以来杀了不少**将领,他怎么会” 郭暧听说过史思明这个人,和安禄山算是同乡,而且也是突厥人,两人自**情匪浅。 此人不仅武艺卓绝而且极具谋略,当年未反之时,便因曾战功,多次和安禄山一起受过玄宗皇帝的召见和赏赐。在安禄山反唐这些年,攻城略地实在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背叛安禄山呢? “这个么,郭兄弟所言非虚,不过有些内情郭兄弟和独孤大人可能不知道。论交情论战功,放眼全军无出其右,就连安禄山自己都曾数次夸赞,说他战功比自己都大” “这”听张继武说着,郭暧、独孤欢不禁哑然。 “可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不仅和主子是总角之交,又功高盖主,而且还是个深沉多谋之人,你们想想看,这样的人会怎么样呢?” 自古以来功高盖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而沉默少言,心敏多谋之人,更容易为人所猜忌。 众人不语,张继武继续讲道:“眼下,史思明的处境怕是比我老张家好过不到哪里去。我和继林虽说是武将,所率也不过万余人,战功平平武艺平平,无非是斐儿,因为安禄山一次酒后失言说要立斐儿为太子,惹起了安庆绪的嫉恨。 他史思明可是位居范阳节度使,领兵八万的主儿,安庆绪要想当皇帝,安禄山那帮老部下肯定是绕不过去的,要么老老实实的跟着自己,稍有忤逆便会被安庆绪除掉的。 史思明和安禄山并肩作战的时候,安庆绪还是个孩子,自然难免有触犯了少主威严的地方,安庆绪对他早就恨之入骨了。 而且现在皇上疯了,六亲不认的,有一次不仅责骂了史思明,还差点掏出鞭子抽他。哎” 安禄山做了皇帝,腰间也随时都要挂着马鞭的。 “这么说,史思明早有反心?”独孤欢直接问起。 “确实有这样的动向。他还是个百夫长的时候,一次剿匪失利,逃到了我家,受我父亲资助,重新招买兵马,一举剿灭了悍匪,不仅弥补了过失,还立下了大功,因此对家父感恩戴德。 我和弟弟被安禄山揽入麾下后,与我兄弟俩也多有照顾,交情一直很好。他的事情对我兄弟二人倒不作隐瞒,一次酒后,他十分的感慨,我问他为何,他便说是不知此身日后何去何从。看当时的情形,我想他已经有脱离安禄山父子的打算了。” “既是如此,倒是可以尝试策反,如此二位将军也可平添助力。” 独孤欢决定让兄弟俩去尝试一下。毕竟,张继武兄弟所率兵马太少,纵然投降了长安,也难以对安禄山势力造成多大打击。 密室长议,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五更天。 “连累二位将军彻夜相谈,实在抱歉。不如赶紧去休息一会儿,不然白天见到了安庆绪,见你们如此疲倦,问起来怕是不好交代。” 郭暧隐约听到了打更的声音,还有一阵阵鸡鸣,才知道天都快亮了。 “不妨,我只说是因为突围运粮的事情,兹事体大忧心忡忡彻夜未眠,他便不会怀疑的。安庆绪这边,我和继林还是逆来顺受的好,一切听他们安排,免得他们起疑,等他们拿出具体的作战计划,我们再告知二位,到时候方便里应外合。” 喜鹊带着郭暧和独孤欢在密室里转了几圈,选了两个房间住了下来。 二人这才发现这密室的规模着实不小,粗略估计至少有两个议事厅,**个房间。恐怕不止是密谈之用,也用作战时的避难之所。 张继武、张继林一早到了安庆绪的府邸,看二人一脸倦怠,果然问了起来。张继武依计回话,安庆绪没好气的呵斥了几句,心里却轻蔑的笑了起来,只当二人是胆小懦弱之辈。 议事厅里,宝象法王、真田小十郎还有几位将官早已落座。众人默默的喝着面前的热羊奶,吃着点心。却没有人说什么。 张家兄弟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一脸苦恼的样子,也伸手端过羊奶来喝着。 只有安庆绪和真田小十郎偶尔以审视的目光,巡视一遍。 其余的也都和张家兄弟一样,不停的喝着热羊奶,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 大家就这样枯坐了半个多时辰,热羊奶喝得几乎胀破了肚子和尿泡。众人很不在的扭来扭去,虽是寒冬的清晨,一个个脸上都滴下来汗来。 终于,真田又诡异的看看大家,附耳在安庆绪身边低声嘀咕了几句。安庆绪便让大家散去了,严厉呵斥每个将官都要好好想想突围运粮的计策。 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安庆绪依样画葫芦的,又是这样折磨了大家一番,又让大家散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安庆绪一帮人才能拿出切实的突围运粮计划来。索性,张氏兄弟便和郭暧、独孤欢又商量了一番,如此干等不如先去探探史思明的口风。 在张继武府宅的密室里,枯等着安庆绪作战计划的日子里,郭暧也在担心着城外**的动向,尤其是建宁王李。 能惹得王爷连夜拔营,舍下九路联军和平叛大业而去,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呢?是长安出了什么重大的变故吗?大哥和母亲都还在长安,他们不会有事吧?广平王和郡主呢,不知道这些日子里又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这些日子里郭暧明显的变了,当初风流不羁的浪荡公子,开始有了牵挂。 话说建宁王拔营而起的第三天,队伍已经过了潼关,来到临潼地界。 正值晌午,距离临潼城还有五里多地,建宁王本想领兵进城直奔华清池驻扎,却见不远处旌旗招展,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 建宁王策马前行,走近一看,驿亭下坐了一人,正是看不顺眼的阉人爪牙察事厅子总管贺兰寿。 “奴才,让开。” 建宁王心头的怒火勃然而起,马鞭直指贺兰寿,怒斥道。 “王爷请自重。” 贺兰寿面不改色,不温不火的说道。 “滚开。” 建宁王把马鞭高举在手,再一次怒斥。 “王爷,奴才是为了王爷着想。还请王爷下马,换了车架,随奴才回长安面圣。” “滚。” 怒不可遏。建宁王一鞭子抽在贺兰寿的脸上。 这贺兰寿虽说是个阉人,眼见着牛筋缠成的皮鞭呼啸而至,竟纹丝不动躲也不躲。 啪的一声响过,贺兰寿的脸上顿时起了拇指粗细的血肿。 贺兰寿只是嘴角微微一动,忍下了剧痛。 “你” 建宁王为人刚直不阿,任侠好义,素有侠王的美誉。面对这铁骨铮铮的汉子,自是心中多了几分不忍。 建宁王收回了鞭子,一甩手丢了一条绢帕给贺兰寿。 “谢王爷,”贺兰寿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渗出的血迹,依然不温不火的说道:“王爷,此时回头还来得及,我大可以向皇上回禀,并未遇见王爷。” 建宁王身为三军副帅擅离职守,是死罪。未有朝廷诏令和兵部的文书,私自率军逼近长安也是可大可小,怪罪起来论个领兵谋反之名,也是死罪。 贺兰寿似乎还是想给这位侠王留些转圜的余地。 “贺兰寿,你察事厅子还管不到本王的事。” 建宁王执意前行。 “王爷,”贺兰寿无奈之下,从怀里掏出了圣旨,“我们也是奉旨行事,皇上的旨意希望王爷见到圣旨能赶紧回去。” 贺兰寿捧过圣旨交给了建宁王。他这样做也是给了建宁王极大的面子,省去了宣读圣旨的跪拜之礼。 建宁王接过圣旨握在手里,看也不看上一眼。 “王叔,”升平郡主见到贺兰寿亮出了圣旨,心里也是一惊,“有皇上的圣旨在,实在不宜硬闯。” 建宁王咬了咬牙,不情愿的沉默着。 升平郡主趁机请过圣旨看了一眼,圣旨的内容含糊其辞,只强调建宁王须立即返回洛阳大营,王才人的事情皇帝和皇后自会秉公处理。 “王叔,依我看不如先在这里安营,反正离长安也不远了。我离开长安也有几日了,不知道王妃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不如我先回去问明情况,王叔也好再做决断。” “这母亲素来体弱多病,尤其受不住风寒,竟那贱人关进了牢里,实在可恨。” 建宁王的语气还是缓和了下来,他心里当然也清楚自己早已犯下弥天大罪。如果贸然行事,非但不能为母亲洗脱冤屈,恐怕还要受自己连累。 时间已过了晌午。建宁王和贺兰寿所领的队伍,双双就地安营驻扎下来。互不相让。 升平郡主当即策马疾行回了长安。 圣旨里的王才人,便是建宁王李的生母。 虽说是母凭子贵,可在这后宫里的人,一旦春华老去失了宠爱,便什么都不是了。再加上这些年李屡建功勋,已经成了太子之位的热门人选。正受娇宠的张皇后自然把气都撒在了王才人的身上。 就在升平郡主乔装改扮前往洛阳大营的前天晚上,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王才人偷了张皇后的凤冠。且在人证的引领下,在王才人的寝宫里找到了那批失窃的凤冠和袍服。 王才人当场被皇后下旨投进了大牢。 升平郡主来到洛阳大营,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建宁王。 李正是为此,才不顾一切领兵闯回了长安。 二十三、谋逆杀兄 洛阳大营九路节度使联军,数十位大大小小的将领。虽说都是为朝廷效力,各自却都有自己所仰仗的人。 其中汴州兵马使张虚,便是张皇后一族之人。两相联络,张虚早在建宁王身边安排了自己的人。 建宁王率军拔营而走,当夜便有飞鸽传书将消息传回了长安。 本来,张皇后将王才人投入大牢,肃宗是不满意的。只是碍着人证物证俱在,不好明说什么,便含糊其辞在那装糊涂,将事情压下来,希望事情缓和以后,再行将王才人赦免,免得日后建宁王李知道了,追问起来不好交代。 没想到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建宁王耳朵里,而且还做出如此鲁莽的事情。 李、李豫,是肃宗最为喜爱的两个儿子。尤其自安禄山叛乱以来,辅佐自己在灵武登基,夺回长安,为挽救这风雨飘摇的大唐江山流血流汗,他都看在眼里。 肃宗当然知道建宁王所犯之罪可小可大,他也当然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因此任凭张皇后在一旁添油加醋,肃宗也只是含糊其辞的下了一道圣旨,令贺兰寿连夜顺着洛阳的方向赶去,半路拦下建宁王。 眼见着除掉眼中钉的机会就要白白溜走,张皇后岂能善罢甘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引他建宁王兵压长安,到时候就坐实他谋反的罪名。 想到这里,张皇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宫,立马召来了李辅国和贺兰寿。 叮嘱贺兰寿,只许在临潼城外候着,不许往洛阳方向多走一步,只待他建宁王兵近长安。 所以,当升平郡主回到广平王府的时候,建宁王领兵逼近长安的消息,也早有飞鸽传书到了宫里。 朝野上下为之一振,各方奔走,许多原来支持李的人不由得忧心忡忡,为建宁王以及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 张皇后、李辅国更是鼓动了一批党羽到了肃宗面前,巧言令色、百般游说,希望能借此机会彻底拔出建宁王一脉。 “皇上,建宁王身为三军副帅临阵脱逃,又冒然领兵进犯长安,此举实在不该轻纵,否则朝纲难继啊。” “是啊,皇上,眼看一举灭贼在即,建宁王却临阵脱逃,贻误战机在前,兵犯长安在后,实在不是做臣子的该有的行为。” “……” 肃宗知道这些人是李辅国和张皇后的一系的人。 李与李辅国素来不和,往日里也没少在自己面前检举李辅国的不是,现在这些人自然是极尽口舌之能事。 张皇后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也没少搬弄广平王和建宁王的是非。 肃宗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以免这些人的口舌是非影响自己做出错误的判断。 “皇上,老奴知道皇上胸怀四海宽仁有加,只是,建宁王这样做,分明是不把皇上您放在眼里啊,如今他领兵万人逼近长安,可怜长安防务空虚,他,他,他这是要谋反啊。” 李辅国见肃宗闭目不语,干脆把话挑明了,说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张皇后一听心中大喜,脸上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的,也跪了下去,哭哭啼啼的叫喊起来:“皇上,皇上,这都是臣妾的错,都是臣妾的错啊,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那王才人抓起来,这才惹得建宁王率大军前来,害得皇上您身陷险境啊。皇上,都是臣妾的错,建宁王要杀要剐就冲臣妾来好了,再怎么说他也不该对皇上您大兴干戈啊。” 正在众人围着肃宗喧闹的时候,忽来一人堂堂皇皇行过面君的大礼,奉上一件木盒,正言奏道:“皇上,娘娘,下官在王才人处搜到了这件东西,兹事体大,实在不敢隐瞒,特来呈现皇上、娘娘。” “什么东西?呈上来吧。” 张皇后一见,正是自己的心腹,薛尚宫薛衣柳。 “下官不敢。还请皇上、娘娘恕臣死罪。” 肃宗一听,知道其中必有蹊跷,终于睁开了眼睛。 “薛尚宫,朕恕你无罪,快快说来你这木盒里装得到底是什么?” 薛衣柳这才起身把木盒交给了李辅国呈献肃宗。同时奏道:“回皇上,是建宁王意图谋害手足的物证。” “啊儿、侗儿,”张皇后一听,登时惊叫一声“他要对儿、侗儿下手了吗?哎呦,皇上,您可替臣妾做主啊。” “回娘娘,建宁王,他,他是意图刺杀广平王。” “大胆。”肃宗还没来得及打开木盒,听薛衣柳和张皇后这么一闹,一气之下把木盒重重摔在了桌案上。 “是啊。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建宁王与广平王手足情深,怎么可能会意图行刺。薛尚宫你可知道欺君可是死罪。” “臣知道,正因为臣知道,所以才不得不将这些东西呈现给皇上和娘娘,倘若因为臣的胆怯而不敢揭发此事,日后酿成大祸,才是真的欺君罔上,罪该万死。” 肃宗的心绪有些乱了。他自然不愿意相信薛衣柳的言辞。 他第一时间的反应也和张皇后一样。以为建宁王会抓了张皇后的孩子,好做要挟,替母亲出头。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李会对李豫下手。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一个巨大的阴影渐渐清晰起来,一百多年前玄武门外的刀光和剑影闪过他的心头。 李辅国抬眼瞧了瞧,知道肃宗终于被说动了,把呈给皇帝的木盒又拿回来,自己打开了。 李辅国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狰狞的笑意,仿佛那木盒盘踞着一条剧毒无比而又狡猾的毒蛇,只要他轻轻一碰机关,毒蛇就会忽地飞起,扑向那个令自己厌恶许久的人。 肃宗摆了摆手,示意闲杂人员退出,只留了张皇后、李辅国、薛衣柳在场。 此时,肃宗的心里已经被各种巨大的矛盾充塞激荡。 生在帝王之家,想要有一份真挚的亲情是很难的。父子生怨,手足相残的事情数不数胜数。 他又想起自己蛰伏东宫的时候,又何尝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呢。他的大半生几乎都是在父皇,也就是玄宗皇帝的阴影下度过的。 有时候只是因为一件小事,就要受到严厉的指责。 还记得一次随父皇到渭川狩猎,所获颇丰,玄宗皇帝十分的高兴。晚宴间隙,随行的文臣武将自然也十分的放松,一边欣赏着梨园新排的田猎舞,一边肆意的欢饮。 自己一直紧绷的神经也难得松懈下来,在吃完一块父亲赏赐的烤鹿腿后,随手拿起了一块面饼擦拭着小刀上的油渍。 谁知道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一块面饼而已,却被父皇看在眼里,向自己投来一道充满了斥责之意的怒视。 自己只好赶忙把本要扔掉的面饼,送进了嘴里。父皇严厉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 有时候他也怨恨,怪自己生在帝王之家,怪父皇不能体恤自己,甚至对自己这个亲儿子还不如那些大臣更宽容仁爱。 时间久了,他只得深以为这帝王家本就是薄情的。 本来李豫和李,是多么要好的两个孩子啊,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却是那么情意洽洽。 就在肃宗思绪杂涌的时候,李辅国和张皇后已经将盒子中的物品查阅整理出来。 李辅国把木盒里的东西大致分了几类,摆在肃宗的面前。 有十三封书信。 时间自去年开始,大多是建宁王向自己的母亲,也就是王才人倾吐心中怨苦的。 每一篇中都不可避免的表达了自己对兄长广平王李豫的嫉妒之心,从个人才华武功,到俸禄官阶,无不挑剔抱怨。觉得父皇太不公平,明明在这些年来,自己帮助父亲的不少,却得不到公正的对待。哥哥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自己只是个副帅,还要受到李泌、郭子仪的牵制。 甚至,其中还提到了建宁王对太子的位的揣度,认为父亲一定会偏心把太子之位传给兄长李豫的,自己的心血和努力父亲都不看在眼里。 而两个月前的一封信里更是**裸的表达了自己对兄长的恨意,甚至提到了太宗皇帝欲成大事不讲妇孺之仁,暗示着建宁王可能要对广平王下杀手。 虽然看不到王才人写给建宁王的书信,然而看来往对答,似乎王才人也在劝解开导自己这个为权力痴迷心窍的儿子,希望他应以大唐天下为重兄弟情义为重,不可放纵自己的妄念。 很明显,母妃的悉心劝解建宁王并没有听进心里去,言辞愈加的激烈狂妄。 另外一宗物件里,也有一封信。 信里嘱咐母妃,帮忙察访广平王的饮食习惯、广平王府的地形图。自己虽然和李豫交往甚多,而食材采办烹饪、王府内的道路细节则不甚了了。还说附上了五封金锭,好让母亲方便打点用人。 在这封信的一边,就摊开着一张地图。的确是广平王府的地图,甚至从王府到皇宫的路线各处,也有描绘。其中还添加了几处注解,说明那里地形隐蔽可作为行刺的地点。 还有一份食单。都是广平王爱吃的各色酒肴。食材采买的商家地点、庖丁厨师的家庭妻小,都有十分详细的说明。 金锭只剩下一封。显示着为了筹备这些情报,王才人已经花掉了不少。 肃宗看着眼前的所谓物证,当他意识到这些事就发生在自己儿子之间时,他的心如刀绞一般,身体不停的抽搐着。 二十四、无门无路 哎,他们是多么情深的一对兄弟啊,跟随自己平定叛乱的这些年里,是那么的鞠躬尽瘁,是么的相知互助,没想到竟然也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他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却又害怕因为自己的妇人之仁造成不可挽回的大祸。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做出一个决定。 “李辅国,拟旨。” 宫城外。寒风侵骨。 广平王、升平郡主正焦急的同守门的御林军交涉。 听女儿说,建宁王已经领兵万人到了临潼城外,心头一震。那里是华清池皇家别苑所在,与兵犯长安无异。 当下便同郡主带了几名近卫赶往皇宫,希望能够劝解父皇,不要让误会加深。 不成想那李辅国早做了手脚,叮嘱守门的御林军不许任何人进宫。纵是广平王也莫奈之何。 “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广平王叹道。 “我快马回来,饭都没吃上一口,怎么会有人比我还快吗?”升平郡主气不打一处来。 “平儿也无须自责,怕是有心人早作布局,你和王弟一入临潼地界,说不定就有人以飞鸽传书或其它手段,把消息传了回来。” “这,这也可恨了,竟如此处心积虑。” “本来要你这次同去洛阳大营,就是希望你能劝谏他,要他收敛脾性,现场长安的局势也变了,很多事不能任性而为。还是没想到他竟如此冲动。” “哼,这都怪那个老巫婆,仗着自己主理后宫,随便诬陷几条罪名,就把王叔的母妃都抓了起来。” “你还说呢,当时就叮嘱你了,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王弟,你怎么就不听,皇妃的事情我自然会去处理。” “爹我也是气不过那个老巫婆嘛,没想到叔叔竟然会为了王妃皇妃做出这种事情,我现在也是恨死自己了,都怪我多嘴。” “你不知道,你王叔刚出生的时候身子异常的虚弱,几乎探不到脉息,太医们一个个束手无策,后来只得听信终南山一个道士的话,以母之血喂养,为了孩子能有一线生机,皇妃她竟真的每日以自己的鲜血喂食王弟,整整一年有余。索性王弟的命是保住了,可皇妃她却因血气亏耗太多,落下一身病痛。所以,王弟与皇妃的感情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就在广平王父女百般焦急的时候,忽然听到宫门内一阵脚步声响,大门开启,十几位老臣鱼贯而出。 他们一见广平王,连忙俯身施礼。 怎么?这些都是李辅国和张皇后的党羽,他们怎么也出来了。 广平王暗自思忖,却见这些人脸上似有得意之色。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繁文缛节,拉过一人问赶紧问起:“怎么样了?建宁王他怎么样了?” 广平王尽力保持着克制,可那名被拉住的官员还是吓坏了,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就听旁边一位上了年纪的官员,有些嘲讽的说起:“广平王还在关心自己的兄弟,岂不知自己早在兄弟的算计之中。呵呵。” 广平王一听,把眼前吓傻掉的官员一推,几步逼近了那名说话的人:“你说什么谁算计我?把话讲明白。” “老臣已经讲的够明白了。” 还真是个自以为是又顽固的老家伙。 广平王岂会把他放在眼里,一招手过来几名近卫当下把老匹夫架了起来。 “说。” 有些阅历浅的人巴不得把自己所见说与王爷,见这阵势顿时围过来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讲了一通。 众人也只是说到薛尚宫搜了一具木盒,说是里面装着建宁王意图谋害广平王的证据。具体都是些什么东西,因为被皇上遣退出来,就不得而知了。 广平王登时懵在那里,挥挥手喝退了众人,好久才回过神儿来。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兄弟,他不相信建宁王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来。 “父王,那些人的不可信啊,王叔不会是那样的人。” “为父心里明白。只是现在已经不是我们信不信的问题了。” 这些人被遣退出来,说明肃宗至少是相信了那些所谓的物证。很快旨意就会传到临潼大营了。 “那快去和皇爷爷澄清啊?” 广平王无奈的看看宫城的大门,摇了摇头。 “今天就算进得了这扇门,怕也不能见得到皇上。你还是赶紧回到建宁那里,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让他好有些准备。他们拦得了本王一时,却拦不住本王一世。我今夜先召集一些老臣,等明日上朝再为建宁澄清事实。你赶紧去吧,劝他一定离开,好汉不吃眼前亏,自有本王在长安为他运筹一切。” 银月当空,照得长安如一片白色的梦境之城。月辉下,父女俩分头行事,各自奔走。 升平郡主凭了广平王的金牌叫开了城门,带着几名亲卫直奔临潼。 积雪路滑,马难疾行,升平郡主又气又急,走了没多久忽听背后的近卫一声低喊:“郡主小心。” 升平郡主勒马一看,只见大路上横站了十几条黑影,硬生生拦住了去路。 十数道寒光齐射过来。 升平郡主一行人赶忙镫里藏身,躲过了敌人的暗器。随即抽刀在手,催马直奔黑衣人杀去。 双方很快混战在一处。 是他。 李升平猛然发现那个直冲自己杀来的黑衣人,手中使了一对吴钩。看他枯瘦的身形,很像那晚在灞桥驿来偷袭的男人。 不好,小心毒蛇。 她心中一冷,想来这男人是和那女人一伙儿的。李升平当即连发虚招,节节后退,四处寻找着那名妖艳蛇女的下落。 如果那女人在的话,自己这次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那女人的白蛇快如闪电,躲都躲不掉。 双方战了十几个回合,却依然不见那名蛇女的下落。 既然有人来拦阻自己,那父亲那里?难道那名蛇女是去狙击父亲了? 李升平不敢再往下想,手中短刀运使如飞,加紧了攻势,希望快点杀出围困。 奈何升平郡主一行七人,除了李升平懂得江湖武功,那些近卫都是当兵的出身,根本不熟悉这些绿林豪强的战斗方式,对方又人多势众,被人家围起来强攻更是吃尽了苦头。 “小妹妹,你不是会召唤冤魂么?还不快使出来,你看,你这些杂兵很快就不行了。” 是那名使吴钩的枯瘦男子说话,声音里带着几分轻浮。 怎么?这个人不但认识我,还知道我在终南山一战的时候召唤过冤魂。他会是谁呢当时他在现场?恩,不管怎样,他都应该是和乌鸦有关系的人,甚至就是乌鸦的残党。 只是当时自己易容成父王行事,到如今知道自己身份的人都没几个,他怎么会知道?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这乌鸦一党真有通天的手段不成? 李升平手上短刀丝毫不敢松懈,心里却翻腾起来。不过,她还是不想回答对方什么。 “小妹妹不用想了,你之前从未见过我的。” 那轻浮的声音又响起。 “哼!要你管啊。” 李升平终究气不过,回了一句。 “哈哈哈哈,好烈的性子,哥哥就喜欢你这样的。” “死开。” “想要我死,那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说完,吴钩客招式一变,钩法更加伶俐,进攻的角度也更加刁钻莫测。 只剩下两名近卫死死护住升平郡主的左右,身上也都不同程度受了伤。 “嘿嘿,再不用那招儿,都要死掉了哦。” 身陷险境,升平郡主心里真是又气又急。 心里不禁责怪起来,那一招是本来就是师父用了特殊密宗密法,寄宿在自己手上的招式,用过了就没了。 都是师父害得,只是这人干嘛要逼着自己用那种招式呢?仅仅是想试探自己的武学渊源?还是有其它的阴谋? “小妹妹,当心了。” 升平郡主心绪烦乱,刀路上不禁现出了破绽。枯瘦的吴钩客,发现破绽双钩强势击杀过来。 “郡主小心。” 一名近卫惊呼一声,辗转身形扑向了吴钩,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攻向郡主的杀招。 升平郡主心中一慌,手中的短刀顿时乱了方寸。 吴钩客狠狠的骂了一句,踢开了那名挡死的近卫,再度攻杀过来。 此时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被十几个绿林豪强围着,跑都跑不了。 “嘿嘿。看来,那根本不是你的招式,还不赶紧乖乖的求饶,兴许本大爷会放过你。”吴钩客一阵冷笑。 “哼,没有那个女人在身边,你话倒是真多啊。” “哎呦,小妹妹,那天在灞桥驿你也在啊,眼力不差嘛。” “哼,原来你是个怕老婆的。” “嘁我才不是怕她。你们给我一起上。” 李升平的话似是激怒了吴钩客。十几名黑衣人登时齐齐出手。 升平郡主心一横,豁命反击,短刀疾出,绕着自身划开一个巨大的圆弧。 热血喷溅,几颗头颅登时抛飞起来。 抢先攻过来的几名黑衣人已然尸首分离。 噫?想不到自己乱打的一招竟有如此威力。 升平郡主心里正暗自得意,却听那吴钩客惊叫了一声 “谁?” 二十五、见皇上 同伴儿被杀,余下的黑衣人刹那间抽身返回,分列在吴钩客左右摆出防御的架势。 李升平听他一声尖叫,当时吓了一跳。回过神儿一看,一名黑衣人傲然屹立于自己和贼人的中间。 来人身形修长,不算魁梧,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威风,令神鬼难犯。 此人左手提了一把直刃大刀,刀尖指地,鲜血正滴滴答答的淌下来。 这背影看上去竟有几分熟悉。 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难道自己很早就认识这个人了么? 李升平想了想,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短刀,刀上光洁如镜,一点血丝都没有。 嘁。果然是别人帮忙,才砍掉的那几个人的脑袋啊。 四五名高手被一刀瞬间斩首,自己都没察觉到来人出手。吴钩客同样十分的震惊,两眼死死盯住了来人,还有他握刀的手。 “左手刀客,又是你?” 左手刀客沉默不语,似乎并不想同他们多说什么。 “你到底是谁?几次三番坏我们好事。你知不知道,你惹得人是谁?” 吴钩客继续挑衅着,希望能问出些什么。 左手刀客一语不发,刀锋冷然一指。 噗的一声。 吴钩客身旁一名黑衣人胸口喷出一道血柱,登时扑倒在地。 是左手刀客的刀风。 一伙人不禁后退了几步,吴钩客心里也是一冷。 那一次在高仙芝的墓地,眼看就要得**到高仙芝的尸体,生擒独孤欢。也是他半路杀了出来,不仅救下了独孤欢,还杀了自己十几名高手。 这一次,他以刀风杀人。无疑是想告诉自己,他知道惹得是谁,而且惹得起。 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更奇怪的是,那一次自己的任务明明失败了。少主却并未怪罪,还欣慰的笑了笑。难道少主知道些什么吗? 这一次的任务是要阻止升平郡主见到建宁王。如果现在就任凭她离开的话,任务无疑是失败了。 蛇夫人怎么还不来?看今天这情势,只有自己和死老婆子联手豁命一搏,才能拖延住他们了。难道她那边也出了问题? 吴钩客知道来人的厉害,当下掏出一条锁链将两只吴钩连在了一起,又掏出一副铁索手套,护住了双手手臂。随时准备一场恶战。 两厢僵持。 见对方不动,左手刀客猛然再发两道刀风,身形一晃杀到了吴钩客近前。 身法几次交错,又有几名黑衣人当即被斩杀了。 升平郡主看得明白,这吴钩客将双钩以铁链连接之后,功夫更胜方才,一手执钩巧攻,一手的吴钩不断见机飞出,上下远近月芒动,交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杀网。 可纵然如此,吴钩客还是渐渐现出败迹。 左手刀客很快杀光了他身边的黑衣人,把吴钩客逼至了绝境。 吴钩客看出对方是想速战速决,当下转攻为守。不断闪转腾挪,利用铁索吴钩的长度优势,拉开了与左手刀客的距离,妄图拖慢战斗的节奏。 左手刀客一眼看破他的心机,寻着机会往后一跃,卖了个破绽。 吴钩客单钩疾飞而出,直取左手刀客的脖颈。刀客反手一拨,一阵火花闪烁,长刀登时将吴钩直直的崩飞回去。 一个躲闪不及,正巧被自己的钩子挂住了肩膀,深深的扎了进去。疼得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前招余劲未消,后招后发已至。左手刀客身影一晃,长刀已然逼近吴钩客的心口。 眼见贼人就要命丧当场,却听一声诡异的尖啸,从长安方向传来。 左手刀客、升平郡主抬眼望去,就见一道绚烂的火箭升起在空中,很快又湮灭在茫茫的夜色里。 回头再看时,吴钩客已然失去了踪影。 “嘁,被那家伙跑了。这下可怎么办?看样子,父王那里也遭了埋伏。” 升平郡主赶过来说道。 “广平王那里自有人援手。此去一路顺畅,你赶快去建宁王那里吧,最好劝他赶紧回去洛阳大营。” 左手刀客嗓音听着很不自然,应该是故意变声说话。 “呀,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我认识的人,对不对?” 刀客不为所动,没有应声。 升平郡主见他回避了问题,只好再问建宁王的事情:“回去洛阳大营又能怎样?现在皇帝爷爷已经听信了那老巫婆还有李辅国的鬼话,认定王叔要行刺我父王。这下真是百口莫辩了。” “那里有十几万大军,他可是三军副帅。” “十几万大军又怎样?他们的话皇帝爷爷就一定会信吗?”升平郡主忽一思量,“噢你的意思是,是让建宁王叔拥兵抗旨?这样的话,岂不是更要杀头的了。” 左手刀客看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没再多说什么。身形飘起,几个跳跃消失在了雪夜的深处。 升平郡主知道这刀客说的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与其被捉回去生死难料,不如拥兵抗衡以待转机。 李升平扒拉开几具黑衣人的尸体,没找到什么显露身份的东西,只是每个人的胸口纹着一只三足的乌鸦。 果然是乌鸦的余孽。 郡主心里暗骂了几声,虽然挂念父亲的安危,可心里对那名刀客充满了莫名的信任感。赶紧找了一匹受伤较轻的马,直奔建宁王的方向驰去。 临潼城外。建宁王的营帐里灯火通明。 “升平,你认为那名刀客的话可信?” “是啊,他可是救了你侄女的命的。怎么?王叔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恩。本王一生光明磊落,自可前去长安,与你父王还有父皇当面对质,相信一切会水落石出的。” “这,你说的这些我也认同,况且我父亲也在长安奔走,明天一早争取见到皇帝爷爷,自然能澄清事实。我和父亲都相信叔叔,那些所谓的书信证据,一定是那个老巫婆伪造的。早在皇帝爷爷还在东宫的时候,她就没少在背后说你和父亲的坏话。” “哈哈哈哈,有你和王兄的信任,我还怕什么呢。”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这可不像你的性子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左手刀客还挺亲切的,莫名其妙的就很信任他,而且,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那可能只是你的错觉,你还年轻,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太复杂了,人也太复杂了。我既然没有犯错,倘若听了他的主意,真的领兵抗旨起来,岂非真的就犯了大逆不道的死罪?” “王叔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平儿心里,还是隐约有些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明天你就和我一起去见皇上,把事情说清楚。我这次回来,只想为母亲开释,救她脱困。” “就怕,就怕” 升平郡主的话未说完,一名斥候急匆匆闯了进来:“王爷不好了,自临潼城、长安方向开过来三支军队,正以包围之势向我军压过来,顺风耳报告说,每支队伍都在万人以上。” 所谓顺风耳,是古代行军打仗时的一种侦查形式。除了借助风势辨别风中的声音来判断敌情外,还会用一面大鼓贴在地上,贴地的一面去掉鼓皮,可以增强地面传来的声音,经过特殊训练的斥候,可以很准确的判断出敌军的方位、距离、乃至军种和人数。 升平郡主当下乱了方寸:“王叔,我们还是赶紧回洛阳大营吧。” “不,越是这样,越不能走。” 升平郡主忽然想起长安飞升的那道火箭,信号过后那个本来拼命搏杀的吴钩客竟然很快离去了。说明敌人已经达到了目的,不必在拦阻自己了。 如今三支万人军队包围而来,可想而知,对方当时便说服了皇上,答应出兵不惜以武力平息此事了。 升平郡主把关于长安火箭发信的事说了一遍,又说了一些自己的推测,希望能够说动建宁王赶紧拔营赶回洛阳。 升平郡主虽然年少阅浅,可她心里也很清楚,皇帝既然不惜发兵解决此事,就说明事情已经到了极难转圜的地步了。已经不是三言两句当面对质能解决得了的了。 建宁王当然也很快想明白了自己当下的处境。 只是,他有他做人做事的原则。他是决计不会拥兵抗旨的。他相信父皇一定会明白他的决心和清白。 叔侄对坐,兀自无言。 这一夜过得十分漫长。 可等到鸡鸣天亮的时候,又觉得这时间过得实在太快了,快得让人毫无准备。 方才用罢早饭,就听行辕外传来一阵叫喊,是贺兰寿亲自在叫门,要面见王爷。 行辕外。贺兰寿的身边又多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左骁卫大将军拓跋锋,左威卫大将军李镝,右武卫大将军左思奇,一并他们的副将郎将分列身后。 还有一阵温软的脂粉香味,杂糅在清晨的寒气里,是张皇后身边的红人,薛尚宫薛衣柳。 众人见建宁王来了,连忙施礼。 “王爷,希望奴才们没有打扰到王爷用早膳,”贺兰寿上前一步客气道。 “好说。倒是你们这排场,可真为本王添了不少的面子啊。” “王爷恕罪,奴才们也是依旨行事。” 几位将军与建宁王都是旧识,见此场面显着有些尴尬,想解释一下反而弄巧成拙,语无伦次。 建宁王知道他们都是受人指令的武人,无奈的摆摆手,令他们退到了身后。 “王爷,您得和我们回长安见皇上。” 二十六、贱人 贺兰寿依然是一副低微的姿态,恭敬的说道。 “哼,本王也正有此意。不过,看你们这些人来,不知道这路到底该怎么个走法。” 建宁王心里清楚,此时一切已然不像自己原本设想的那样。 “您的部队,拓跋锋、李镝、左思奇三位将军会接管。您跟着奴才,一起回长安。” “哦?这是要解除本王的兵权?” “是,是皇上的意思。” “本王回来长安,只为一件事,这件事了了,本王自会跟你们走。” “奴才明白。” “放了我的母亲,王才人。” “奴才做不了这个主。” “那就去问问做得了主的人。” 身为察事厅子的大总管,贺兰寿在长安也是谈之令人色变的人物,朝中文武怕他的不在少数。 只是他也久闻建宁王的侠义刚正,若非王命在身,他是绝对不想和这样的人物为敌的。 贺兰寿想了一下,随即命随行的文书起草了一份奏折,并与建宁王看过,当下令快马传至长安。 贺兰寿派出的快马刚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听远处一阵的嘈杂叫喊。 “王爷,郡主,我要见王爷,我要见我家郡主。我乃广平王驾下亲卫统领柳飞猿,你们不能拦着我。” 升平郡主一听,果然是猴子的声音,又喜又惊,喜的是有父王的亲卫统领来,可以马上知道长安那边和父王的情况如何,惊的是为何此时会派他来?一定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听他的叫喊声,知道他是有意在告诉自己和建宁王,好去解围放他进来。看来贺兰寿的人马已经把这里封锁了。 “怎么?皇上爷爷连本郡主也要抓么?” 众人听了升平郡主发难,吓得一愣。 据说这升平郡主出生的那天,正是肃宗皇帝被册立太子的日子,所以肃宗格外的宠爱这个孙女儿,还特别赐名升平,就连玄宗皇帝也是放任她几分。 贺兰寿知道升平郡主刁蛮惯了,惹急了她,还不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反正此时也难再生出什么大的变故,当下示意把人放了进来。 建宁王、升平郡主、柳飞猿三人当即进到大帐里说话。 柳飞猿一进大帐就跪了下来,从靴筒的夹层里,取出一封信函送到了建宁王的手里。 如此小心行事,看来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信的内容简明扼要,是广平王亲笔所写。 大意是说自己已经尽力最大的努力,但皇上似乎已深信李辅国和张皇后的谗言,下旨调动了十六卫的兵马,势必要以武力迫使王弟臣服。自己自然相信王弟的襟怀风骨,奈何奸佞当道而无可奈何。希望王弟不拘小节能屈能伸,暂且退回洛阳大营,做兄长的定然会继续游说各方为王弟解困。 建宁王读罢,神情漠然,随即将信丢进了火里。 “王爷,我家王爷千万叮嘱,要我和郡主一定说服王爷,不可意气用事,还请退回洛阳大营,有九路节度使联军作为倚仗,皇上和李辅国必然也不敢妄加逼压,还请王爷三思。” “这真是王兄的意思?” 建宁王看过书信,笔迹自是广平王无误。只是他不敢相信,事情已经到了如此不可回转的地步。兄长自幼深沉谨慎,他必然知道自己若以联军抗衡皇上意味着什么。兄长为了保护自己真是煞费苦心了。 柳飞猿点头称是,又把长安内的局势讲了一遍,希望能说动建宁王,话到险境难免有几分激动。 原来自昨夜和郡主分开后,广平王便同几名亲卫草拟了一份名单,把三省六部九寺的长官,能为建宁王说话的全都罗列了一遍。 不成想广平王带着他们刚走了不远,就遭遇一伙黑衣人的截杀,其中领头儿的似乎是个女人,功夫十分的厉害,能以笛音迷惑人的心智。如果不是西明寺的惠琳大师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父王他” “王兄他可有受伤?” 柳飞猿摇摇头,说是惠琳大师来得十分及时,杀退了贼人,王爷毫发无伤。 只是为了召集众人一夜未睡,一早便同众人去了宫中。 “皇上他到底怎么说?” 建宁王皱了皱眉头,还没等柳飞猿回话,已有几分失望在脸上。 “末将只在殿外候着,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想必是我家王爷感到事情难有转机,便退了出来,写了这封信要我交给王爷,说是李辅国、张皇后等人亦拉拢了许多朝臣帮衬,皇上对他们的话已经深信不疑,我家王爷和众位大臣再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至于详细的说法,末将也不知道了。” “怕是皇上和众人说了许多绝情的话,王兄怕我义愤,所以也没对你多说什么。” “王爷,走吧。有些事做奴才的本不该多说什么,可是奴才不能眼见着王爷受这么大的委屈啊。” “你知道些什么?尽管说来。” “其实这一个多月来,我家王爷的处境也不好过。王爷您身在洛阳大营,每天一封快马加急催促朝廷下令破城,我家王爷也是在皇上面前费尽了唇舌。可皇上不但不准王爷奏请,还搬出了李辅国和兵部百般牵制我家王爷。” “原来如此,难怪王兄要升平带话给我,要我在洛阳方面沉住气。只是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王爷,您和我王爷不但功勋卓著,还手握天下兵权,别说李辅国等人忌惮,就是皇上,皇上他,皇上他也” 建宁王自然知道柳飞猿想说什么,也很感激此时他的忠义,知道有些话他实在不敢多言,当下摆摆手让他不用再说下去。 建宁王仰首背立,沉默片刻后,忽然冷冷的吐出一句, “本王不会去洛阳的,升平,飞猿,你们赶紧回长安去吧。”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无走狗烹。 在权倾天下的人眼里,每个人都不过是他膝前的猎鹰、走狗。很多时候,飞鸟未尽狡兔未亡,主人却早已厌倦了自己的猎鹰和走狗。 想当初父亲还在东宫的时候,同自己和王兄是何等的亲爱呀,父子三人克己寡言、战战兢兢的抱作一团,一条心熬啊忍啊。 他和广平王都曾经天真的以为,就算父亲有朝一日做了皇帝,永远也不会像皇爷爷那样对待他的儿子们的。 可他心里也清楚记得,就在父亲灵武登基后的第二天,因为自己见到父亲没有及时下马跪迎,被李辅国告状,当即便受到了父亲的斥责。 从那时候起,他便是皇上了,便是九五之尊了,便是天下之主了,他便同自己和王兄之间,拉开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无比理智而又冰冷的屏障。 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建宁王心绪翻腾。古今帝王家的流言掌故,他自然知道的不少,只是当他愈是把情况往最坏的境地去想时,心底愈是的倔强和决绝。 纵此身一去不回,总要救母亲出来。 建宁王指使升平郡主和柳飞猿赶紧回去长安,她二人自是不肯。 时间又过去了两个多时辰。赶去长安的信使终于回来了。 贺兰寿把一封信函呈到建宁王的手中,信函和信笺都是宫中御用之物,只是信笺上空无一字,只有一枚朱红的印文,的确出自肃宗的印玺。 李心中一震,一种巨大的悲愤袭卷而来。 他知道父亲是一位仁慈甚至有些妇人之仁的人,之所以笺上无字,一定是父亲相信了贼人的话,对自己太过失望,因而愤恨,因而不知所以,但却是一定要将自己问罪的了。 建宁王环视众人,又回到了帐中,就像一头受伤的猛兽。 “王爷” 贺兰寿希望建宁王尽快给个说法,却被升平郡主拦下了。 李呆立在那里。 此时他已有些迷乱了,不知到底是在为母亲抗争,还是在为自己抗争,如果说只是为了解开父子间的一点误会,这样的阵势岂非太过荒唐了? 随即令人取来笔墨,建宁王笔走龙蛇,父子之情、君臣之义、不平之愤尽数倾注笔端,洋洋洒洒很快写就了十数页长信。 建宁王大步走出营帐,将信函交给了贺兰寿,要他再次送抵皇上亲启。 “王爷,还是随奴才先回长安吧。” “这是最后一封书信,烦请贺兰总管再为本王跑上一次。” “这实在难为奴才了,倘若午时之前,王爷不能随奴才回到长安的话” “贺兰大人,我们是奉了皇上和皇后的旨意,来捉拿反王李的,可不是在这里耗功夫给他跑腿儿的。” 一旁的薛衣柳忍不住发难起来。 “贱婢” 升平郡主柳眉竖起,一巴掌结结实实抽在了薛衣柳的脸上。 薛衣柳不甘示弱,刚要还手却被贺兰寿拦下了。 “希望王爷言而有信,不要再为难奴才了。” 贺兰寿言罢,便去接了建宁王的亲笔书信,刚要交给信使,却被一旁恼羞成怒的薛衣柳一把夺了过去,几下撕得粉碎,扔进了一旁的篝火之中。 “贱人” 建宁王压抑已久的愤恨终于被点燃了,抽刀便向薛衣柳斩去。 贺兰寿同样被薛衣柳的举动惊住了,但见建宁王挥刀欲杀,疾出双掌稳稳夹住了建宁王的刀锋。 “怎么?你终于决定要与本王为敌了么?” “王爷恕罪。薛尚宫虽行为鲁莽,却罪不至死,而且” “而且什么?” 二十七、魔火夜叉 “她方才所说并非虚言,薛尚宫同奴才,的确是受了皇上与皇后的旨意,要捉拿王爷回京的。” “你说什么?” 最后的一丝光明也为乌云所掩,建宁王如遭晴天霹雳,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 “王爷,这是皇上的金牌令箭,我们的确是领了皇上与皇后的口谕,要捉拿王爷回京的。” 果然是父皇的金牌令箭,建宁王看了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废话什么,还不动手。” 薛衣柳见状,狂态毕露,便欲指使察事厅子的小太监拿人。 贺兰寿一摆手止住了上前的小太监,冷冷的看了薛衣柳一眼。 “王爷,还是随奴才们走吧。” “哈哈哈哈,贺兰寿你很好,你做得很好,就算本王他日进了阴曹地府,一样会感激你的。” “王爷这就折煞奴才了。” “贺兰寿,你去告诉皇上还有你家主子,要本王的命可以,但是一定要先放了我的母妃。” “王爷,您不要逼奴才。” “又如何?”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忽听快马疾驰而至,一队御林军护着一名太监来到了众人跟前。 那太监将圣旨高高举起,待众人前呼后拥的跪下了,这才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日夺去建宁王李爵位,贬为庶民,并革除其天下兵马副元帅之职,所领兵马交由左骁卫大将军拓跋锋,左威卫大将军李镝,右武卫大将军左思奇分管。 着令察事厅子大总管贺兰寿即刻将逆贼李押解回京,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建宁王接过圣旨端详了一阵,收在了怀中。 升平郡主关切的上前询问:“王叔,您还是先回洛阳大营吧,侄女必当奋力护卫王叔突围。” “好。” 建宁王低沉着嗓子应了一声,随即一掌拍出正中升平郡主的后脑。升平郡主当即昏厥过去。 柳飞猿见势接住了郡主,急问:“王爷您” “你该明白此时局面如何,快带郡主离开吧。” “王爷” “走。”建宁王神情决绝。 柳飞猿一腔热血化作了两行热泪直流下来,咚咚咚,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抱起升平郡主,上马便往长安奔去。 众人自是不敢阻拦,纷纷让行。见郡主远去,立即将建宁王围在了中间。 “只要你们答应放过本王的母妃,本王自会同你们回去长安。” 建宁王面对贺兰寿,希望他能答应自己最后一个请求。 “王爷,奴才做不到。” “你不肯答应?” “哼,王才人与你里外勾结,妄图谋害广平王,自是死罪一等。我劝你还是不要痴人说梦了。” 薛衣柳早把一柄长剑握在手里,冲着建宁王不无得意的说道。 “那就休怪本王了。” “王爷,奴才知道王爷军威神武,只是王爷身后的将士也是跟随王爷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我今天三万大军,王爷未必能占到便宜。如蒙王爷不弃,奴才愿与王爷比试比试,倘若奴才不幸死于王爷刀下,是奴才功夫不济,倘若奴才侥幸赢得王爷一招半式,还请王爷随奴才回长安,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好。就依你之言。” 两人嘴上客气,手上却不再谦让,出手便是杀招。 建宁王虽常在军旅,实则幼年便受异人指教,无论轻功、暗器、兵刃在当今武林中都可说是一等一的高手。这些事,军旅之中无不知晓。 倒是贺兰寿,其貌不扬,却位居察事厅子大总管,深受李辅国的器重,只是多年来,还从未有人见过他出手。 刀光交织一片,顷刻间二人已杀过了十余招。 众人不由暗自赞叹,这贺兰寿的确不同凡响,能与建宁王对上十几招的人并不多见。 两人越战越勇,建宁王更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当这一场战斗作为自己人生酣畅淋漓的句点,当下刀势一波紧逼一波。 贺兰寿明了建宁王的心意,自是不敢大意,一套诡异多变的刀法,攻防之间干净利落,不似中原的武学招式。 不仅是酣战的二人,就连观战的众多兵将一个个都浑然忘我,为这精彩绝伦战斗惊得目瞪口呆。 一个多时辰过去,二人已经拆解了三百余招,战圈渐渐拉大,方圆百余步内皆是变幻莫测的刀光,逼得观战者不断后退。 贺兰寿渐渐现出了败绩,冰天雪地里竟战得浑身汗湿,眼睑上豆大的汗珠几次模糊了视线。 建宁王不欲造杀,看准机会,长刀挟风划开一个圆弧,将贺兰寿的大刀崩开,左手化掌猛击在对方的胸口之上。 一口鲜血喷薄而出,贺兰寿身形顿时弹射出去,重重的摔在了远处的雪堆里。 建宁王刀势一转,便向贺兰寿跌落处逼去。 众人不禁为贺兰寿捏了一把汗,却又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半步。 就在众人以为胜负即分之际,忽听“嘭”的一声巨响,自贺兰寿跌落处无数雪泥飞溅,升腾起一片浓浓的雾气。 建宁王惊诧瞬间,一道血影夹着寒光,自白茫茫的雾气中疾射而出冲向了建宁王。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抗,王爷举刀格挡,只觉虎口一麻,自己的长刀登时被削去了一截,断刀划过耳际,一股热血溅在了脸上,顺着脖颈流了下来。 那道血影一招得手,收住了身形落在建宁王十步开外的地方。 “鬼啊” “妖怪” “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看着战圈中的血影,吓得冷汗直冒,纷纷后退,战圈几乎又扩大了一半。 建宁王心里同样一怔,只见眼前的人物,一丝不挂,健硕的肌肉上面筋络爆起,而且,浑身上下的皮肤一片赤红,就连眼白里都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好似要烧着了一般,灼烤之下就连身边的积雪都不断的融化着,升腾起一阵阵烟气。 赤红之人张开了大口,不断将身体里的热气呼出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简直就像传说中的红色夜叉一般,难怪把众人吓得连连退避。 “你是贺兰寿?” 赤红之人点了点头。只是此时的身形却比方才矮了一头有余。 想不到贺兰寿竟练会了吐火罗国的血尸功。 曾听一位波斯剑士说起过,在吐火罗国一个神秘部落里,有一种邪门的武功,能在瞬间将身体里血气运行的速度激发到原本的十数倍,修炼者的力量、速度也同样会提升到原来的十数倍乃至数十倍。 因为血气运行的速度剧烈提升,体内的温度骤升,浑身的皮肤灼热欲燃,练功者的汗液会大量排出,就连身边的坚冰也会被融化,几乎不能穿衣,因此展现在世人们面前的血尸功往往浑身赤红狰狞如鬼怪。 所以西域武林中也称这种血尸功,为魔火夜叉。 只是那位波斯剑士倒没说起,这血尸功还会让人的身形瞬间变得矮小。也许他也只是道听途说,并未见过真的有人施展这门邪功。 建宁王思忖片刻,解开了衣甲的搭扣,抖落了身上的铠甲。这样至少可以稍微提升一下自己的速度。 魔火夜叉再一次发起了攻击。凭借着绝对的速度优势,他先是一个佯攻,疾冲过来。 正当建宁王举刀格挡之际,却见眼前的血影倏地消失了。 肩上一阵剧痛。 血影夹着刀光,从建宁王的背后呼啸而过。 没有还手的机会。 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观战的人们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建宁王的肩上、胳膊上、腿上,已被划破了几道口子,鲜血染红了征衣。 建宁王悲愤交加,却又无可奈何。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虽然都不是致命伤,然而随着失血的加剧,却明显感到了力量的流失。 心里虽然明明清楚,对方只是想让自己束手就擒,并非戏耍自己,却还是很难接受这样的场面。毫无还手之力的感觉,太令人恶心了。 贺兰寿停了下来,血红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建宁王,他想看看眼前这位顶天立地的汉子,是不是就要屈服了。 呵呵,不愧是名震大唐的侠王。如果有来生的话,也许就不会遇见那个人,不用受他的接济,不用还他的恩情,不用做那么多不甘心、不忍心、不想面对的事了。 热血已染红了建宁王大半个身子,眼睛里却依然喷射坚毅的光芒。 旁观的人们已经无法分清,对战的两人,到底哪个更狰狞更恐怖一些。 贺兰寿双手握刀,高举过头,两脚轻轻的挪动了一下位置。 建宁王心里一阵慨叹,看来他这是要发动最后的一招了。 忽然,只听得周遭轰隆一阵阵响动。战圈之内,忽然竖起了几十道一人余高的冰墙。这些冰墙宽窄不一,横七竖八的,在站圈里布设了一座迷宫一般的路网,正好克制住了魔火夜叉的速度。 有人暗中相助。骄傲的建宁王此时也顾不上许多,当下战意高涨。 贺兰寿饱提的劲力一时难以克制,竟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 由于速度太快,身子接连撞在了几道冰墙上,等冲到建宁王身边的时候,速度已和寻常无异。 建宁王早已做好了准备,只待贺兰寿血影一晃,率先一刀砍出,正中他的小腿。 贺兰寿只得放弃远距离的奇袭,改为近战,优势大大的丧失了。 建宁王不断提升着自己的速度,一柄断刀翻飞如雨,连成一片的刀光好似一道结界,护住了周身上下。 魔火夜叉虽然能瞬间将修炼者的功力提升数十倍,却也有着极大的危害,体内巨热欲燃的高温持续的久了,五脏六腑都难以承受。 贺兰寿的嘴角、眼睛、鼻孔、耳朵里,都渐渐冒出了血来,只是高温下水汽很快蒸发,只余下干掉的血痂。 有人在暗中相助,自己又必须速战速决。贺兰寿咬了咬牙,抽身一退。 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数十道冰墙顿时碎裂崩飞,强大的气流将近处的兵将击倒了一片。 建宁王忽然受创,身子也随着碎冰疾飞出去,一口鲜血喷在了空中。 二十八、苦战九尾 战圈中央,贺兰寿的身形又矮了一头,浑身散发着缕缕的白色雾气。 原来这魔火夜叉还有更深层的境界,看来自己英雄一世,今天也就只有如此了。 建宁王知道对手再次提升了功力,不禁苦笑一声,努力支撑着身子,举刀迎敌。 “王爷,接下来的战斗,还是请老奴代劳吧。” 话音未落,一道高大的人影飘然而至,落在了战圈中间。 只见来者七旬开外的年纪,红润的脸膛,一头银发垂落肩头,双手环抱,一柄白色马尾拂尘随风飘洒。 一袭锦衣,一双慧眼,一副阅尽千帆饱览沧海的姿态,一股不怒自威翻覆玄黄的气场。 拓跋锋、李镝等众将一见到此人,纷纷点头哈腰的缩着脖子后退了几步。 进入魔火夜叉形态的贺兰寿,当然也认出了此人, “您终于现身了,高大人。” 暗中相助,此时现身的正是玄宗皇帝身边的大红人,骠骑大将军高力士。 “拓跋锋,李镝,左思奇。” 高力士操着细软的嗓音,一一点名。 几个被唱到名字的人,一时进退维谷,左右为难,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啊。” 三人一听,当即跪倒在地上,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眼见着昔日的恩公现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三人都是玄宗天宝年间的旧臣,自然受过高力士不少的提挈恩惠。做臣子的哪个愿意参与皇族内的争斗啊,还不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尤其今天要对付的还是人人称颂的侠王李,心中更是一百个不乐意,一个个恨不得不在这朝堂之中,倒也轻松快活。 “呵呵,高大人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何必难为几个后辈。” 贺兰寿的嗓子因为高温的灼烤,又干又哑,声音就像从布袋里发出来。 "所以,贺兰寿,你依然执迷不悟喽?” “高大人,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咱们都是奉旨办事的差人,倒是不知您这是师出何名?” “呵呵,巧了,老夫一辈子奉旨办差,老了老了,倒想听听自己的主意。” “哈哈哈哈,高大人真会说笑话,咱们做奴才的,一辈子都是替人卖命的奴才,什时候轮到自己拿主意了” “贺兰寿,可惜你跟错了人,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明白这个道理了,其实,无论皇上也罢,奴才也罢,也都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活着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荒谬,荒谬,你是真的老糊涂了,哈哈哈哈。” 贺兰寿似是被戳到了痛处,一时狂态大作,刀锋一转疾运而出。 却见血影掠过,一道道光华乍破,无数冰墙粉碎成一片片细小的冰晶,在阳光下迸发出炫目的光彩。 原来整个空间之内,都被高力士竖起了无数道高高的冰墙,虽然较之方才的冰墙薄了许多,数量却多得吓人,贺兰寿突破了十几道冰墙之后,身体竟不能再突进,卡在了几面冰墙里。 “疾冰刀十杀。” 不容喘息。高力士一声唱喝,数十根胳膊粗的冰锥登时从地上、冰墙里疾射而出,袭向了贺兰寿。 逼命一瞬,贺兰寿身形爆起,崩脱了冰墙的束缚,夺路一闪。 奈何冰封之内,速度受制,贺兰寿的右腿登时被一截冰刀透穿。 “贺兰寿,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吧。” “哼,你以为这点伤就能让我退却么?” “执迷不悟?” “你就当我是执迷不悟好了。” “爆冰霜爆刃。” 高力士右手轻举一握,催动真元。 这一招可以将穿透在贺兰寿腿上的冰锥化成数十枚细小的冰刺爆裂而出,轻则腿上被打出几十个窟窿,重则整条腿都会被炸断。 嗯? 高力士催动真元的刹那,忽觉异常,再看贺兰寿右腿上的冰锥,已然被他体内的高温所融化,掉落出来。 “也只是如此而已。”高力士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示意贺兰寿继续进攻。 贺兰寿的魔火夜叉已经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再有一炷香的时间,他必须恢复本体。 看到高力士充满挑衅的手势,他轻蔑的摇了摇头。转瞬间,蓄力疾冲,妄图一刀斩杀对手。 疾冲的血影,忽然变得缓慢,竟而停在半空一动不动了。 贺兰寿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包裹着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被夹持着,根本无法蓄力发劲。 “高老头儿,你这又是玩得什么邪术?” “哈哈哈哈,正是老夫的冰封原界,你这火热的身子翻来滚去的,将这里的冰融化了不少,空中弥漫着浓浓的雾气,老夫的冰封原界就是将你周围整个区域的雾气冻住了,这下你跑不了吧?” 话应方落,高力士早已落在贺兰寿的近前,以掌做刀当下斩断了贺兰寿一条左臂。 “不如就此退去?”高力士低声逼问。 贺兰寿试着挣扎了一下,裹在身上的冰层不断被自己的体温融化,却又不断的冻结着,看来是高力士在持续催动真元,加强冰冻的强度。 “呵呵,一条左臂就能威胁得了我?你大可以切下我的脑袋试试。” “你真的要将老夫逼到那般境地?” “高大人动手吧。” “你” 高力士刚要说什么,却听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 “高公公,你和建宁王两大高手轮番上阵,怕是有些胜之不武吧。” 走上前的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方才正是他说话,拦下了高力士。 此来本是为了救人,毕竟贺兰寿是奉了皇上皇后的旨意行事,杀了他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可能会连累到老皇爷。 高力士当即解除了冰封原界,袍袖一撩,将贺兰寿推回了己方的阵中。 贺兰寿看了看说话的人,自己并不认识,奇怪,这察事厅子的人,每一张脸都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不可能有新来的人自己会不认识。 虽然不知道这个小太监是什么来历,而且年纪轻轻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太高的修为,只是自己的魔火夜叉实在已经耗费太久了,又断了左臂,无法再战。只得点了点头,致意小太监上前应对,且看他有什么手段。 待来人走近了,高力士看出这小太监其实是个女娃,也许此人并非察事厅子的人,看贺兰寿的表情似乎也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不知道这又是哪方势力派来的人,看来今天这把老骨头可得好好卖弄卖弄了。 高力士心里一团狐疑,却也没戳破对方女扮男装的秘密:“娃娃,你也要和老夫过两手么?” “过招可不敢当,您这一把岁数了,我怕把您打个好歹,岂非开罪了太上皇,小命不保。” 来人嬉皮笑脸的说起来。 “无妨,今天老夫这脸面看来只好暂放一旁了。” “你确定?” “确定。” 小太监一手托腮,故作一副沉思的表情。 忽然随着一声惊天泣地的兽吼,眼前现出一尊十余丈高的庞然大物。 是一只雪白的狐狸,只是这狐狸也太巨大了,还有身后九条巨大的尾巴不停的摇摆着。让人难以相信这竟是真的。 周遭的士兵全然看到了战圈中的变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纷纷叫喊着四散奔逃,远远离开了这恐怖的妖物。 “你是你是他的什么人?” 高力士诧然万分,仰头望着半空中白色妖狐张开的血盆大口。 高力士似乎对这样的妖物并不陌生。只是眼前的白色九尾妖狐,并不是他见过的那一只。 白色妖狐遮天的巨爪猛然拍落下来,高力士如梦方醒,闪身飘远,躲过了巨兽的攻击。 高力士再次施展冰封原界,十数根冰柱顿时封住了妖狐的脚爪。 怎奈何这妖兽太过巨大,根本不把高力士布下的冰界当一回事,身形一跃挣脱了冰封跳在半空之中,势有千钧的庞大身躯从天而降,重重的砸向高力士。 高力士借着冰雪的力量急速滑行,躲过了攻击。这种庞大的体型普通的冰术根本无法伤着它,看来必须加强冰刀的力量。 思虑已毕,高力士一扬袍袖,刹那间飘出三十余丈躲过了妖狐的视线,双掌齐发,运转天上地下的寒气,凝聚成一根一抱来粗十余丈长的寒冰巨枪,投向了妖狐。 寒冰巨枪也是太笨重了些,挂着呼啸的风声,很容易就被九尾白狐发现了,铁尾一卷一抛,向着高力士的方向投掷过来。 身后便是成百上千的**兵卒,为了不伤及众人,高力士只得纵身飞起,合双掌之力硬生生接住了泰山压顶般逼来的寒冰神枪。 九尾狐咆哮着乘势追击,高举利爪拍向寒冰神枪。 高力士接住寒冰神枪已然十分吃力,若再受九尾狐洪荒之力的冲击,这条老命恐怕就扔这里了。 当下变换身形,只待九尾狐利爪击中寒冰神枪的刹那,高力士忽然跃起双脚踏上寒冰神枪,两股力道合一,寒冰神枪猛地插向地面,直没入地下二丈多深,余劲方消。 九尾狐怒不可遏,铁尾猛击寒冰巨柱,顿时崩飞无数锋利的碎冰,射向了高力士。 高力士只好再次施展小范围的冰封原界,把自己身边的寒气凝冻,挡下了疾飞而至的碎冰锋刃。 虽然曾经见识过一位老友幻化成九尾巨兽,知道这妖兽的力量,却不晓得破解之法。 二十九、建宁王之死 高力士一时疲于应对,只能倚仗着自家的轻功翻飞飘转,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躲避着猫儿的攻击。 建宁王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战场上的一切,年逾七旬的高力士前来相助,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消说他年事已高,就是自己和兄长广平王早在父亲在灵武登基以后,便与皇爷爷一方的关系渐渐微妙起来,亲情也好君臣之情也罢,都已在不自觉中疏远了。 甚至坦白来讲,自己和广平王对皇爷爷在心底里竟存有着一丝丝的敌意,也许这份敌意对方也早看出来了吧。 李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凄凉的悲壮,死关逼至,为了自己舍命一搏的竟是自己满心恨意之人。 同时,他也十分的惊奇,这位服侍了玄宗皇帝一辈子,一向笑呵呵待人的老太监,竟然懂得如此高深莫测的玄功。 看来,在老一辈儿人的身上还埋藏着太多自己不曾听闻的秘密,难怪父亲和李辅国对太上皇和高力士还是那么的忌惮。 眼看着高力士击败贺兰寿,眼看着无名小太监幻化成九尾妖兽,逼得高力士节节后退,只有招架的功夫。 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几乎绝境的生命时刻里,自己竟还能遭逢这如此的奇遇。 “呀,不好。” 不仅是建宁王,观战的许多将官都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只见高力士一个不小心,九尾狐的利爪已然逼至身后。 正在高力士躲无可躲之际,忽然有人抛出一道绳索拉住了高力士,脱离了魔爪的威胁。 绳索一抖,高力士落在了建宁王的身边。 紧接着,一道黑影从人群中疾飞而起,冲向了九尾白狐。 高力士一经现身,便投入了同贺兰寿的战斗,还没机会和建宁王说上话。 见相助之人身手不凡,大可放心他一斗妖兽,索性欠身施礼,站在了建宁王身边,一边替人观战,一边交谈起来。 “方才冒然插手王爷的战斗,还请王爷恕老奴逾越了。” “阿翁哪里话,再说我已不是什么王爷了,是王兄去了兴庆宫么?” 高力士昔年权倾朝野。尚在东宫时的肃宗也要称其为二兄,诸王公主则称其阿翁。 其实,建宁王并不屑于这样称呼高力士。今天是第一次。 高力士听他这样喊自己,心头也是一震,不但没有欢喜,反而有些不是滋味儿。 “恩,正是,你们兄弟手足情深,真是令人羡慕。”高力士微笑着说。 “也罢,如今有奸人从中作梗挑拨离间,王兄却依然深信于我,不愧此生,不愧此生啊!” “王爷切莫说这样的话,您和广平王都是青春正盛,自有大光明庇佑,总能成就一番千古伟业。” “罢了。现在,我只想救出我的母亲。” “这”高力士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色。 “怎么?长安发生了什么事?” 高力士虽然面上没多大变化,心底却翻腾起来,要不要将消息告诉他呢? 人死不能复生,也许他会因此放下羁绊,选择更为光明的前途。 也许,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不过,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他回长安了,以自己和太上皇的力量,他若回到长安,势必难以保全他的性命。 “阿翁有事万万不可瞒我?” “是。王才人早些时候已经悬梁自尽了。” “什么?” “王才人悬梁自尽了,眼下王爷还是保重贵体,以大局为重。” “不可能,你不要骗我,母亲不可能会这样。” “王爷,她是不想拖累您啊,您可切莫辜负了母妃大人的意思。” “父皇,父亲啊,你为何要将我们母子逼到如此地步。” “王爷,如今之计还请暂避洛阳大营,眼下能说得动你父皇的,恐怕也只有李泌了。” 建宁王垂首不语。 就在两人谈话的间隙,那名黑衣人早将九尾白狐引到了远处,几乎看不清黑衣人的动作了。 一人一兽正式交手没过几招,九尾白狐忽然间消失不见了。 众人心中好奇不解,千万人,鸦雀无声。 那名前来相助的黑衣人也再未现身出来,那到底是谁呢?似乎他是有意躲避了。 此时,建宁王和高力士各怀心事,也顾不上黑衣人的事情了,两人互相看了看,没多说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贺兰寿再次走了过来,他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貌,断臂也已简单包扎了一番。 贺兰寿先前已败,看来也没什么能派出的高手了。他缓步走到二人近前,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 建宁王和高力士刚要说什么,只见他一转身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拓跋锋、李镝三人心中暗喜,也赶紧过来施礼别过,各自领兵归去。 倒是那个薛衣柳,见贺兰寿退却了,不依不饶的闹起来。贺兰寿轻蔑的瞥了她一眼。 薛衣柳不甘的朝建宁王方向望着,眼眸里充满了恨意。最后也趁了夕阳尚在,打马而去。 残阳如血,山林尽染。 人,一个一个的都走了。 千古一帝秦始皇的陵阙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苍凉,又悲壮。 纵万军相拥,也难慰心中的孤寂。整个世界都空荡荡的。 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吗? 不是,不是啊。 这么多年来,自己一味的抗争,一味的竞逐,一味的去争取,很多事早已埋下了祸根。 是自己太相信父皇了? 还是自己太小看李辅国了? 还是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都是,又都不是。 也许把自己换做别人,便不像自己这般行事。 也许把父皇换做别人,便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其实,自己这么多年来与李辅国争来斗去,自己和他不都像两只困兽么? 建宁王的思绪越飘越远。 高力士漠然望着建宁王缓缓步上一座山丘,遥望着远处的山岭云霞。 风,也越来越冷。 当高力士觉得天色已晚,赶到建宁王的身边时,才发现地上的血已经冻结了。 他的手里还紧握着那柄匕首,鲜血湿透了一片。 他依然屹立不倒,望着天边的晚霞烧遍了雪原和远山。 入夜时分,广平王已经回到了王府里。 他吃了一小碗火腿鹿血羹,加了不少辛辣的香料,才勉强吃下。如果不是奔波了一天一夜,又在宫里跪了大半天,恐怕这点东西他也吃不下的。 他的心情极度沉闷,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每呼吸一次,那种窒息就更加强烈一些。 这些日子里他也听到些风声,料到会有莫大的变数发生,心神早已为种种惶恐所侵扰,忐忑不安。然而当真正的灾祸降临,还是令他十分的震惊。 也罢。你永远无法料到那些人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他不相信建宁王会加害自己。纵然看到了那些书信,他还是不相信。那些笔迹虽然确凿,他依然坚持认为那些信是他人仿写伪造的。 可是,任凭他怎样哀求,哪怕他愿意舍弃这广平王的荣耀,肃宗依然铁着脸色,一语不发。 直到王才的口供呈上来给他看过,他还是不信。 那口供是肃宗身边的小太监领人去问出来的。因为那些书信的原因,肃宗为了妥善其间,特别派了自己身边的人,亲自去王才人那里重新问过一份口供。 往日里,自己也没少打点那小太监,当即招了招手。小太监心领神会,附耳过来,只一句话:“是王才人亲笔所写,奴才看着的。” 很普通的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广平王眼中的光芒刹那间灭掉了,整个人失魂落魄,僵立在那里。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这些人都被张皇后和李辅国收买了,都被收买了,所以才合伙的愚弄自己。 看着神情恍惚的广平王。肃宗也终于按捺不住了,他的身体本就虚弱,又被几波大臣左来右去的聒噪了一天一夜,心神都已经很疲倦了。他走过来,拍了拍广平王的肩膀,示意他起来。 “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朕又何尝不了解你们呢。回去吧,儿的事情让朕来处理。” 言罢,肃宗便回了自己的寝宫。 此刻,广平王斜倚在自己的床榻之上,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是怎么到了这张大床上的。他的意识乱作了一团,日间种种在脑海里不断拉扯着。 王府的总管大着胆子进来,说是柳飞猿回来了,郡主昏迷不醒,已经被郡主的贴身侍婢带回了房里。 “怎么回事?快让他进来。” 柳飞猿一脸风尘,面色同样十分的沉重。 本来他带着升平郡主一路回奔,都快到长安了。郡主醒了过来,一掌把他打落马下,夺马又往临潼去了。 柳飞猿只得抢了一匹马拼死追上了郡主,交涉不成,只得用迷烟再次将郡主弄昏过去。 这样一来一往的折腾,就耽搁了许多时辰。很快贺兰寿等人的队伍也沿着大道过来了。 问了问情况,柳飞猿不禁心中暗喜,知道建宁王暂且没事了。 可是高兴了没一会儿,又见一匹快马飞也似的奔了过来。是建宁王的传令官,他们两厢认识。 “王爷自尽了。”那人眼里噙着热泪,嘴唇扭曲抽搐着。说完又急匆匆的走了。 柳飞猿当下也傻在那儿了,好久回过神儿来。 柳飞猿一见到广平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他还不知道王才人的事,也不知道自家主子此刻的心情。 “怎么了?郡主她怎么了?” “王爷,郡主没事。是王爷,是建宁王他,他自尽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建宁王自尽了。” 广平王几乎站立不住,摇摇晃晃的又跌坐在踏上。方才脑海里还是一片乱麻,此刻竟如一阵罡风吹过,吹得一片空白,一片空白,好似无边无垠的虚空。 30、我饿 悲至至极,无泪无殇。广平王呆坐了许久。 柳飞猿忍了忍泪水,抽泣着把自己所见讲述了一遍。当然,他并不知道后来高力士和黑衣人的事情。 “建宁王打晕了升平,让你带回来?” “是。” “哎,恐怕那时候他就已经生了必死之心,他从小就倔,他是怕自己与父皇极力抗争而连累我,所以才让你带升平回来的。” 广平王的心思忽然又转。是啊,如果他真是要加害我,为了太子之位和我争宠,他大可以领兵攻入长安,不该选择自杀的。弟不是那样的人。 是啊,昨夜不仅自己遇到了偷袭,就连升平也遭遇了伏击,一定是有人从中作祟。 他心里忽然怕起来,当暗涌袭向自己的时候,他才真正明白潜伏于大唐地下的危机有多么深重。 李辅国?张皇后?他们隐藏在暗处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呢?他又觉得这股力量似乎已经超越了那两个人的能力范畴,更加叵测。 还有那个救了郡主的黑衣人,他到底什么来头? 慧琳说有人发了一封镖信给他。飞镖缠着一张纸条,直直的插在他的床头。纸条里有时间地点,以及四个字“有人行刺。” 纸条很是神秘,连要刺杀谁都没有说明。 给慧琳投射镖信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个黑衣人呢? 黑衣人的事情,可以等郡主醒来再多问些清楚。眼下最急迫的,还是要弄明白,王才人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广平王此时,还不知道王才人已经在狱中自尽的事。 他沉思良久,终于做了决定是时候让那个人还一下欠自己的人情了。 当即便以暗语写了一封密信,嘱咐柳飞猿送了出去。送信的方式很简单,但也很奇怪,只要到平康坊随便找个上了年纪的乞丐,交给他就好了。柳飞猿将信将疑,跟随王爷这么多年,第一次遇见这样奇怪的送信方式,以至于第二天他在平康坊晃荡了许久,物色了许多老乞丐,最后不得已才找了个看着靠谱的,鼓起勇气把信交给了他。 悲伤,是自广平王熟睡之后来的,泪水濡湿了大半个枕头。 数日前的一个晚上,大雪纷飞。平康坊靠近皇城的一处宅子里,灯火依然亮着。 院子里、屋顶上的雪已经落了尺余厚,没有人打扫。因为这座院子里只住了一个人,而他最近又太忙了,还没来得及除雪。这个人就是鱼诺海。 平康坊在皇城东南角,住着的都是些达官权贵。鱼诺海的府宅是李辅国赏赐的,占地五十余亩,亭台楼阁计有大小房屋十几间,还有两座小花园。这本是一位三品官员的宅子,自是十分的阔气。 就在这样一座诺大的豪宅里,鱼诺海倔强的一个人住着,别说厨子、侍婢,就连一个守大门的都没有。 他并不是一个懒惰的人,反而,因为童年时的贫苦,锻炼了他勤快耐劳的品格,甚至就像一个苦修的僧人。 平日里在官场上,山珍海味美酒佳酿,他亦能快活的去享受,别人丝毫看不出他曾是一个孤苦的乞儿。 只是一回到自己的家里,便会恢复起清冷的生活。当他有机会在自家用饭的时候,就会为自己熬一碗稀薄的粟米粥,烫几棵青菜,没有什么调料,只是少许的撒一点盐巴。 如果时间更充裕一些,他还会打扫一下房间。房间很多,只是原来许多的家具已经被前主人变卖了,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木床、柜子什么的。他现在睡着的床,很简朴,似乎是原来奴仆用过的。许多房间都是空着的,他也未曾买过多少家具去填补,所以打扫起来倒也简单。 有三间房屋在安禄山的叛军占领长安期间,毁掉了,他甚至买来木材砖瓦,一个人慢慢的修葺完好了。就一个人,当他晚上回来还不想睡得时候,他就去趁着月色,或是点着灯笼,砌上几块砖、架上几根木头。一点点的,竟然完全修复了。虽然这些屋子,他也不会去住。 他依稀记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曾随一位砖瓦匠做过学徒,那是一名很普通的砖瓦匠,只能帮一些穷苦人家盖盖简单的屋舍。那个人太残暴了,经常打他骂他不给他饭吃,半年以后,他就逃掉了。以致于这段记忆总是很模糊。 如果不是因为修葺房子的事儿,也许这辈子都再也想不起来了。 至于那两座小花园,他就完全的不知所以了。 原来主人养着的奇花异草名树嘉木,因为需要极为细心和特别的照顾,而鱼诺海完全不懂这些,所以早就枯掉了。只剩下些枣树、槐树、柿树之类耐活的树种。 对了,还有一株很古老的银杏,主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才成。到了秋天,落下满院金黄的叶子,算是很美很美了。 这两年的秋天,他便常常站在树下,闭着眼等风吹过,等簌簌落下的叶子,轻轻砸在他的脸上。那种感觉很美好,很像姐姐的手,在抚摸着自己的脸。 树木自由生长。花草则是自生自灭。 他也不管什么是草什么花,只要它们春天发芽,夏天长得茂盛,他就很开心了。所谓照料,也只是把原来几条亭台楼阁间的小径休整一下,除除草什么的。 一到了夏天,满院子的蒲公英、向日葵、牵牛花、爬山虎、狗尾巴草,野草莓什么的,还有池塘里的荷花,疯狂的生长。蛐蛐、知了的疯也似的叫啊叫。 他就在亭子里,痴痴的坐着,看着满院子里旺盛的生命,偶尔呵呵的傻笑几声。 他自己不会弹琴做诗,也没什么懂得弹琴做诗的朋友,也不会招揽那些盛有才名的歌姬到家里来。甚至酒肉朋友也不多,都是官场上的客套交情,点到为止。 人本来就是很奇怪的。有些人一旦富贵发达便会挥霍无度肆意享受,有些人则永远活在一种害怕失去的情绪里,过着苦行一样的生活,而且不断告诫自己,这样才最踏实安稳。 他也不愿意让更多人接近自己,这座院子就算是贺兰寿几个察事厅子的人来,也只是在二门处候着。 只有一次,也许是两次吧。他曾经邀请郭暧到家里来喝酒,就在那座荒草疯长的花园里。 他觉得郭暧也是个奇怪的人,他的出身富贵,竟然一点都不介意自己这怪僻的家宅,还有自己做得那些粗糙饭食。 他看得出来,郭暧是真心喝得开心痛快。也许,他对每个人都是这个样子吧。 如今是冬天,院子里的花草早就枯掉了,树木的叶子也落个干净。只剩下诺大的院子,和一个孤零零的人。 今天,他回来的不算晚,一直在灯前坐到现在,炉子里的火早熄了,也没发现。 他在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最近发生的种种,又极大的加剧了这抉择的紧迫性。 而今早所发生的一件事,则无疑将这抉择硬生生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知道李辅国并不是绝对的信任自己,虽然追随他许多年,也做到了副总管的位置,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个副总管和贺兰寿比起来,在李辅国的心里总差着一大截。甚至在一些事情上,自己根本无法进入他们两个之间的小圈子。 但他终究对自己是有恩情的。 当初自己从泥瓦匠师父那里逃了出来,却发现姐姐已经不在原来那家破庙里寄住。没有找到姐姐,几天几夜没能吃上一口饭,几次饿昏过去,后来只有摘了树叶草叶子来吃。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饿肚子更残忍的了。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饿死的。反正姐姐也不见了,她那套不要偷东西之类的说教又有什么用呢。 无论是做个好人还是坏人,总归要活下去吧。 他悄悄来到城里,混迹在繁华的街市上。终于下定决心去偷一些东西来吃。那些填满了牛肉羊肉一咬满口汤汁的包子,就像一个个魔咒,迫使他终于伸出手去。 第一次他吃到了满口肉汁的包子。第二次,他偷到了一只烧鸭子。第三次,他偷到了一条羊腿。他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后来他就成了长安城里一个专干偷鸡摸狗勾当的小混混,有了几个自己的小兄弟。 只是他们的胆子越来越肥,他们开始不满足于偷鸡偷包子的。他们开始学着潜入一些大户人家,去偷些金银细软。 惩罚终于来了,几个小伙伴在一次偷窃中被发现了。那家主人并不想去报官,而是派了一名残忍的家丁用起了私刑,狠狠的鞭打了一顿之后,便要带出长安,寻一处乱葬岗杀掉。 像他们这样的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管的。 路上鱼诺海醒了过来,惊呼救命,那名家丁只管继续用鞭子抽他,毫不在意什么。街坊邻居也早恨透了这几个小坏蛋,看他们被捉住了正挨揍,也统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有些人的笑声竟出奇的高亢。 就是在那个时候,刚巧出宫办事的李辅国拦下了马车,花了银子买下了他们。 鱼诺海还清晰的记得,李辅国当时只问了他们一句话,“为什么要做贼呢?” 其他几个人编了许多看似可怜又招人同情的理由,只有他倔强的回了两个字,“我饿。” 31、牛皮袋 李辅国嘿嘿的笑了笑,打发走了那些人,留了他在自己身边,扮作小太监的样子,在宫里做些杂差。 后来他还帮着自己找到了姐姐,虽然姐姐已经被一伙流氓捉住卖进了一家青楼里。但他还是很感激他的恩情。 籍着这份恩情,李辅国也慢慢的交代他一些特殊的任务。 虽然他曾经沦落为一个偷鸡摸狗的小混混,但这些新的任务,起初还是令他非常抗拒的,就算是现在,他也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些事羞愧、内疚。 记得第一件差事,便是刺探与嫁祸。 吏部有一位郎中大人,因为更正直言得罪了李辅国。便差鱼诺海去跟踪刺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之后,发现这位郎中大人有一小舅子,半年前才新到太府寺任职,而这位吏部郎中又与太府寺少卿是故交好友。 当下便伪造了书信等物,悄悄投放到了彼此的书房之中。构陷二人行贿受贿,买卖官职。 那位吏部郎中、太府寺少卿双双外放,小舅子自然也被革职不用。 后来诸如此类的事情就愈演愈烈。 鱼诺海起初还会反抗,却往往被李辅国巧言令色,不断戳中了心中的痛处,骂他本来就是个小贼,一个低贱的人,一个蛆虫一样的人,是不配和主人讨价还价的,而一个知恩不报的人,连蛆虫都不如。 鱼诺海的心灵在漩涡中痛苦挣扎,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卑贱的生命中还存有最后一丝光明的东西,他要做一个至少知恩图报的人。 慢慢的,他也就接受了那些说法和任务。 后来,李辅国又安排了他去向一位异人学习武功,日后好有大用。等到他武功学成,各种任务又变本加厉起来,甚至会有些**裸的暗杀交给他去做。 在李辅国织成的网中,鱼诺海开始越陷越深。 本来,他也想着等自己攒下足够的钱,就为姐姐赎身,两人离开长安,远走高飞过普通而平静的日子。 不成想,姐姐被一位残暴的客人活活打死了。 他开始对这个世界生起许多的恨意,有些事情做起来,也就不那么麻烦了。 直到他再次遇见那个人,他心中又重新燃起了火光。 有一次,他执行一桩刺杀的任务失败,带去的人全都死了,自己也受了很严重的伤,腿上也中了几箭。他躲在一片小树林里,几乎是在等死一般的苟延残喘着。 正巧遇见广平王带了一队人马在打猎,发现了他。广平王当下命随行的御医为他拔出箭簇,止血救治。 王爷一心救人,等御医为他包扎好伤口之后,才简单盘问了几句。鱼诺海当然是撒了谎。 广平王似乎也并未信他的话,却也没想到他是因此行刺失败而受伤,只当他是个不尊法纪的游侠浪子,大概是为了一时意气才与人械斗导致。 广平王救了他,又把他带了长安城一处寺庙里,交给了一位僧人照料,临走还送了些银两。 心中感激之余,忽然拨醒了他内心深处的记忆,那是在更久远之前的一个冬天,铺天盖地下着鹅毛般的大雪。 他和姐姐栖身在一座破败的窑洞里。他不记得自己几岁了,总之自己还很小,小到还不太能照顾自己。 母亲得了风寒,奄奄一息。姐弟俩求遍了城里的大夫,却无人肯来诊治。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一看就是付不起诊金的人家。 连饭也吃不上了,姐弟俩饿了两三天的肚子,所有能讨来的饭菜都给了病弱的母亲。 那个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了,风雪中遇见的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正是广平王。是他给了自己和姐姐银两,还买了许多的热馒头来。母亲还是死掉了,因为她的身子太过虚弱。 他忽然意识到,广平王和李辅国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虽然他们都给了自己莫大的恩惠,为人却是大大不同的。 有些人帮过你,转身就走了。有些人,却不断的告诉你、暗示你,他对你的恩情。 他也知道,自己和广平王也不是同一种人。 但他还是忍不住,寻到机会当面谢过广平王对自己的救治之情,并坦承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他所帮助的破窑里那家贫苦的人们,自己正是那个小男孩儿。 从那个时候开始,虽然他依然一声不吭的帮李辅国做着事情,心性却起了变化。 他也不再在乎李辅国与贺兰寿之间那种亲密感。他孤身一人,乐呵呵的活着。 然而,现在的李辅国和广平王、建宁王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他总得做出一个选择,不然总有一天他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二人。 就在两天前,他忽然发现一个秘密。 鱼诺海早就发觉,李辅国对贺兰寿的信任更多一些。两个人有很多秘密瞒着自己,虽然察事厅子里的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但在这黑暗之中,似乎还隐藏着更深邃的黑暗。 他不明白,自己也是李辅国从小养起来的孩子,怎么就和贺兰寿不同呢?尤其,当李辅国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的时候,他对自己的态度就起了微妙的变化。 他逼着自己释怀,反正有很多人为他卖命,自己也只是其中一颗棋子而已。甚至他开始故意躲开李辅国和贺兰寿的秘密时刻,尽量不撞见他俩单独会面的时刻。 可当他发现那间自己多年来却一无所知的密室,窥见到他们的秘密谈话时,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的。 察事厅子在皇城一处很隐蔽的角落里,规模却不小。除了议事的厅堂、馆舍外,还有几十间房屋,有些做了宿舍,有些就荒废着。 整个所在,他都很熟悉,每一间房屋做什么,哪些地方什么人可以进入,什么人不可以。甚至有几间密室等等。 那天,他又看到贺兰寿去了后边一座荒废的院子。那里有什么呢?他不止一次去那边了。 鱼诺海悄悄跟了过去,躲在了暗处。那座院子里只有厚厚的积雪,和几株枯树。 却见贺兰寿走到一根石柱跟前,双手抱着石柱慢慢转动。整个院落的结构也开始跟着变化。 原本的二层小楼渐渐消失,竟现出一座七八层高的木塔出来。原来这里一直用了极其厉害的机关障眼法保护着。 贺兰寿进到塔里,很快又出来了,看样子他对里面的情形很熟。 鱼诺海仔细看了看,发现他身上原本干瘪的牛皮袋里好像装了一件东西,是从塔里带出来的。 贺兰寿租了一辆马车,在坊巷间绕了几圈,鱼诺海一路尾随。 马车一路来到了曲江池。 这里自秦朝时,便是一座皇家园林所在,水域广阔,犹如江河。历经汉唐,几度大规模扩建,除了皇家苑囿外,还有一些地方可供长安城里的百姓游赏。 寒冬时分,曲江池里的游人不多,只有少许文人骚客,流连在一两处亭子里,温酒欢迎,赋诗唱和。 路上积雪很厚,行路有声,鱼诺海只得远远的跟着,也不敢太靠近。 贺兰寿来到一处岸边,那里停泊着一艘破败的小船儿。 池里的水早已冻结很厚,入冬前,许多的船艇早已被拖上岸,养护起来。 贺兰寿停了下来,折了一根小树的枝丫,叉起几块雪送到嘴里,吃了起来。他似乎很喜欢那种冰冷的感觉。随即,又抓起冰面上的积雪,团了几个雪球,向着远处投掷了几下。 鱼诺海笑了笑,知道眼前这位粗犷又缄默的汉子,只是一时兴起玩了起来。 如果不是今天这情形,他还真没见过贺兰寿天真快活的一面。 其实他们两个的交情并不差,甚至很多时候都把贺兰寿当大哥看待,贺兰寿也从来把他当个小兄弟。 贺兰寿把最后一个雪球扑在了自己脸上,使劲儿的搓了起来,远远的都能看到脸上冒着的热气,一张脸红彤彤的。 随即,便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把牛皮袋子丢在了破船里。人,继续朝前走了。 做他们这个行当的人,是不走回头路的。 以贺兰寿在察事厅子的地位,这种送信的小事儿早已无须他亲自去做了。 只能说明这皮袋里的东西十分重要,那收起这宗货人必然更加神秘,更加重要。 鱼诺海见贺兰寿走远了,连忙上前几步,寻觅了一处更为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换做往常,他是要上前先去验验货,看看袋子里到底装着什么的,以保证任务的安全。但今天,那么做就太冒险了。 两个多时辰过去了,鱼诺海还在等,事情有些反常。因为这样的投递点很明显是临时性的,送信和收信的双方会在一个很短的约定时间内完成交接。 又过了一段时间,亭子里饮酒唱和的骚客也熄灭了炉火,彼此招呼着要回去了。 原来他们早就在这里。 只见那伙人一路摇头晃脑高谈阔论,余兴不减,路过那艘破船的时候,其中一人踉跄着走到破船跟前,捡起了牛皮袋,若无其事的跟上众人,一路走了。 鱼诺海悄声尾随。 对方一行六七人,还有两三个童子负责提着炉子食盒等物。看起来,与平日里前来煮酒看雪的文人骚客没什么两样。 这伙人行事十分的小心,并未去到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来到一处破庙里后,那名捡了皮袋的中年男子便把东西拿了出来。 32、夜探昭陵 天色已近黄昏,破败的荒庙里光亮斑驳,鱼诺海倒挂在窗外的梁木上边,只能隐约看出其中一份是一张地图,其余还有几十页图文太小实在看不出是什么。 整个过程,对方的人皆是一语不发,看到最后纷纷点头,似是认可了这份文件的真实性。 那个人又把东西收了起来。轻声说了一句:“后天夜里,戌时一刻,延平门外第一座长亭集合。” 对方的声音压得很低,应该是习惯了做这些秘密勾当。若非有唇读术配合特别训练过后的耳力,很难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说完,其中一人便先走了。一盏茶后,第二个人也走了。 这样做大概是为了隐蔽行踪,不至使人起疑,也免得有人追踪。鱼诺海做这些勾当,也算是行家,只盯紧了那个收着皮袋的人。 那人一副教书先生的样子,一袭浅灰色的棉袍,外边罩了一件披风,许多不得志的文人大抵都是这个样子。 教书先生头也不回的快步出了门。 唯怕惊动了屋里的人,鱼诺海蹑手蹑脚从房梁上滑了下来,赶紧快走几步追了上去。几乎只是一叹之机,教书先生竟失去了踪迹。 看此人相貌文弱,竟是一名一流的轻功高手。 等他再折返回来,去到那间破殿里察看,剩下的几人也早已不知去向。 噫,轻功不行啊,竟被一个教书先生打败了。鱼诺海苦笑了一声,心里不由自我嘲笑起来。 索性知道了对方再次集合的时间地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了。 可是,新的麻烦却又浮上了鱼诺海的心头。 鱼诺海无意间发现了贺兰寿的一桩秘密。 虽然有心进一步查探对方的行踪,但一想到那些人是同贺兰寿做的交易,自己的行动也就自然受到了限制。 对方人手众多,看情形也都是个中高手。自己一个人去,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是,又绝对不能带察事厅子的人去,哪怕是自己的心腹。 去找广平王借调人手帮忙么? 只是他那边都是行伍出身,普通将官跟绿林人士打起来,占不到便宜,人带多了又怕打草惊蛇。换做建宁王还好,他喜欢结交武林人士,可他又远在洛阳。 而且,如果去找广平王的话,就相当于自己向他投诚了,从此摆明了立场。 可是,就算以后自己要站到正道一边儿,那伙人到底去做什么,也还不清楚。冒然去找广平王,怕是会令他起疑,毕竟自己跟了李辅国这么多年,自己平日的行径怕他也早有想法儿。 思来想去。他终于想到了一人,心事释然,当下睡去了。连炉火都没再生起,打小儿没睡过几天暖炕,他都习惯了。 第二天一早,他到察事厅子点了个卯,便径直到了左街使的府衙。 “呵呵,鱼总管,你这算是来报案的么?” 鲜于燕和小鱼儿没太多交情,充其量在一些案件上打过交道,碍于察事厅子所作所为,他对鱼诺海也没什么好感。只是两个人都是郭暧的朋友,因此见了面还是会客客气气的给彼此些面子。 鱼诺海找到鲜于燕,请退了他的几个身边人,关起门来当即把话挑明了。但也只是说自己无意间撞见了一伙秘密行事之人,并没有提及贺兰寿的事情。 鲜于燕听完他的描述,一头雾水,心说这些事你们察事厅子的人干起来不是更顺手啊,何苦来找我,当即半开玩笑的回了鱼诺海一句。 “当然不是。”鱼诺海笑了笑,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他当然早就料到了对方的反应,“我知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来找你。” “是啊。为什么来找我呢?” “暂时,这件事还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鱼诺海正色道。 “你在察事厅子那些心腹也不成么?” “更不能让他们知道。” 听到这里,鲜于燕心里忽然明白了几分,想了一会儿,反问鱼诺海:“你为什么那么相信我呢?” “当然因为郭暧啊,这你应该猜得到。” “恩,我的确想到了这一点,不过还是想问问,因为郭暧所以就相信我么?” “是啊,我相信郭暧,相信他不会看错人。”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郭暧呢?” “他不在长安,你不知道么?” “哈哈,说起来是有几天没见他了。他的行踪你很清楚么” 鱼诺海当然知道他是指察事厅子监视百官的事情,也不避讳什么,“是,而且不止是他,诺大的长安城里,很多人的行踪我们都知道。” “我明白了,所以,我也要相信他不会看错人么?” “事情我已经告诉你了,你久在金吾卫,那伙人是否善类,你有判断,至于我,你可以继续不相信我。” “嘿嘿,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 鲜于燕急忙摇头辩解,他就是这个样子,时不时的就会暴露憨厚的本性来。 “明晚戌时一刻,延平门外第一座长亭。他们会在那里集合。”鱼诺海知道他心里已经答应了,当即说出了地方集合的时间地点,强推了鲜于燕一把。 “那我们戌时之前到那里还是怎样?” “那座长亭西边不远,有一座桥,我们在桥下见。” “好。” “好。” 鱼诺海满意的走了,看样子心情轻松了不少。 鲜于燕一个人木木的呆了一会儿,仔细回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在这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鱼诺海会以这样的方式来找自己的。 想着想着,他忽然噗嗤一声乐了起来。他并非嘲笑什么,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坏也无常,好也无常,这个世界还真是好玩啊。 这两日,二人行踪如常,各忙各的。 等到约定的日子来临,差一刻不到戌时,鱼诺海和鲜于燕已经先后来到了那座桥边。 桥是一座木拱桥,架在一条无名的小河上,所以桥也很小。鲜于燕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自己塞进了桥孔里,躲了起来。索性视野很好,正对着长亭,借着月光看得很清楚。 古代的官道上,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所谓延平门外第一座长亭,就是出延平门十里的那座长亭。 对方来得非常准时,一共七个人,分别从几条小道上同时赶了过来。 不过,让鱼诺海和鲜于燕头疼的是,那七个人是骑马来的。想必他们是在城门关闭之前,便早已出来,在外边等着的。否则,任谁也不可能背着一匹马,轻功飞过长安城的城墙。 这一点他们之前倒是没有想到,暗夜行事,任谁也不会骑马的,更不会有人骑马追踪。 鲜于燕看了看鱼诺海,苦笑了一声,“呵呵,看样子他们要去的地方挺远的。” “嘁,谁知道他们去做什么。不过还好,你看他们的马匹都驮了很重的东西,应该跑不快,轻功追得上,就是累些。” 鲜于燕没回话,继续注视着对方。心想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呢,大不了施展狼王之力,跑起来不比汗血宝马慢。 七个人集合完毕,互相检查了马匹装备,便纵马而去。 马蹄上大概是裹了东西,在雪地里跑起来声音也不大,不过总归是留下了蹄印。 鱼诺海二人尽量跟对方拉开了距离,施展轻身功夫一路飞奔。 方向先是一路向西,跑了半个时辰又转向了西北。离开长安城远了,对方的速度也渐渐加快起来。把二人累的着实够呛。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远远望见前方有一座城池。鱼诺海和鲜于燕看了看周遭风貌,确定是醴泉县。 大晚上的,他们来这小小的县城做什么? 不过很快,事情就明白了。这些人远远的绕过醴泉城,向着西北方向奔去,很快来到了一片群山的脚下。 这里是便是九山,山上便是太宗皇帝和长孙皇后的陵寝昭陵所在。方圆数十里的群山中,还有魏征、尉迟恭、秦琼、程咬金、李靖等太宗朝名臣武将的陵墓,星罗棋布,拱卫昭陵。 自唐太宗以来,革新葬制。不再像两汉先秦那样在平原上挖掘地穴封土为山,而是直接凿山为穴,建构陵寝。 昭陵的规模非常庞大,除了魏征等名臣的陵墓外,还有一百八十余座陪陵,整座陵园足有60余里方圆。 自山脚开始,守陵的军队就设置了许多的关卡。寻常人等不得擅自进入昭陵范围,更不能妄动陵园内的一草一木。 来到九山的山脚下,不能再骑马前行,一伙七人便下马进到了一片小树林里。 七人把马匹拴好在树上,卸下货物,然后又给每一匹马都倒了许多的草料。七个人围坐一团,一边休息一边开始筹划起上山的路线来。 鱼诺海和鲜于燕自然更是累的不行,汗水已经湿透了里衣,见对方停下来休息,可高兴终于能休息一会儿了。当即抓了一把雪,咬嚼起来。 休息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对面的人开始行动起来。马匹已经吃完了草料,各自给自己的马戴好了衔环,以防出声。 这些人做事非常的小心。 七人背起了货物,避开山路,直接走在山腹上,一路攀登起来。 “他们果真是奔着昭陵去的。”鱼诺海提醒道。 “恩,活人不安生,死人也不安生,先是高仙芝陵墓那边无端死了几十口子人,现在又轮到昭陵了。” “你这样一说还真是,没准儿是同一批人所为呢。” 二人不再搭话,潜行跟随。 33、进攻 原来守卫昭陵的军队足有三万余人,现在估摸着不到两千人了,但凡能打仗的都调去了平叛前线。守卫变得十分薄弱。 昭陵工程是由出身土木世家,先后担任将作大匠的阎立德、阎立本兄弟精心设计。整座昭陵仿照长安城的建制设计,太宗皇帝的主陵便在最北方的九山主峰,相当于长安城的宫城位置所在。 一行人越过了最外围的守卫,又走了半个来时辰,终于来到了九山主峰之下。 整座九山主峰都建构了城墙围护了起来,四角修有角楼,南、北、西、东四墙正中,设有朱雀门、玄武门、青龙门、白虎门四门。 里面便是太宗的陵寝所在,太宗陵寝的玄宫也就是地宫,设在主峰南面山腰上,挖空山腹建构而成。主峰南建有献殿,北有北司马门。另外还建有屋舍殿宇、寺庙等。 后世皇帝、大臣祭拜太宗,主要的祭奠活动都在北司马门处举行,所以这里也被称作祭坛。 对面七人都是潜行的高手,翻越了陵墙后,一路绕过关卡和巡逻的守陵兵,来到了北司马门。 银月半盏。三人多高的守墓石兽、翁仲石人,依次排列,在夜色里显得十分肃穆神圣。 七个人在一处角落里停下来,不一会儿便有一人离队,轻身离去。 鱼诺海身子一动,被鲜于燕按下了。 “别急,他是去探路了。” 果然,没多久那人又回来了,交头接耳了一阵,众人又继续移动起来。 鱼诺海、鲜于燕穿过错杂茂盛的荆棘丛,一路尾随,道路越来越崎岖难行。 此时,众人已来了九山主峰的西面,这里由一道道断崖组成,怪石嶙峋,凶险非常。寻常的首陵士兵很难走到这里,只是远远的看一看就退去了。 七人停下来,脚上、手上各自穿戴了登山的虎爪鞋、虎爪手套。 鱼诺海和鲜于燕面面相觑,看看人家的虎爪,再看看自己手里拿着的三股爪,不由得尴尬一笑。 三股爪,就是三股钢条拧成的倒钩,尖端锋利,尾部挂着长绳。爬树、翻墙什么的十分利落。换做眼前的层层断崖,跟人家登山专用的虎爪比起来,就差远了。 “你行么?”鱼诺海对着鲜于燕怒了努嘴。他身形瘦长,攀援起来体型上十分有优势。 “不行。我在这儿等着,你自己去吧。” 鲜于燕脸上露出一丝坏笑,话没说完,一个腾挪早已奔到了鱼诺海的前面,在几处断崖间上下跳跃,凌厉无声。 鱼诺海看得目瞪口呆,这样身法根本不像是一个三百多斤的胖子。 鱼诺海赶忙抛出飞爪固定在一处岩石缝隙里,顺着绳索,蜘蛛游丝一般飘了过去。进而收起飞爪再次抛出,如此往复,正如一只飞天蜘蛛一般,在嶙峋的怪石断峰间飘游。 对面的人来到一处三丈多高的断崖下,便停了下来,远远看去,脚下的地方也不过丈余宽阔,再往下便是幽深的山谷。 鱼诺海、鲜于燕在距离对方百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们的动作太大,靠近了很容易被发现。二人开始攀援石壁行走。 不能使用轻功,鲜于燕就吃亏了,滚圆大肚子在前面顶着,两条胳膊显得愈发的粗短。鱼诺海爬到前面,冲着鲜于燕吐了吐舌头,开始帮着他攀行。 二人找了一处断崖,距离对方不过十余步远,易于监视,而且有一棵酸枣树挡着,很难被发现。 对面的人把背着的货物放了下来。取出了几个坛子,许多长长短短的木头,几个木头轮子,其中一个轮子特别大,还有几块很大的铁球一样的东西,暂时看不出做什么用。 一个身形矮小的人摆摆手,让众人尽量退开,让出一块空地。于是摆弄起来那些木架子来。那人手法巧妙,动作伶俐。很快便将那些散乱的木头、木轮组装起来,整体看着像是一架破城锤车,长方形架子,中间固定着一根海碗粗的木轴,只是结构更复杂一些。 矮人又把一个大铁球套在了木轴的前端,那铁球原来是中空的,就像一个头盔一样,是个铁套子。 那人把住大轮子轻轻一转,那根套着铁套头儿木轴便飞快的转动起来。 鱼诺海二人登时恍然大悟。这是一件木钻一样的工具,他们要钻山?只是这东西虽然精妙,但要钻头这山壁怕是有点儿痴心妄想啊。 二人疑惑之际,只见对方又有了动作。 那矮人从一件包裹里又取出几样东西,看着像是面具,又掏出一个竹筒,拔开塞子,在每张面具上浇了许多液体。七人摘下蒙面巾,戴上了面具,动作十分迅速。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开始了真正的钻山工作。 矮人又翻出一个木箱子,掏出一根细长的物件,拆掉表面包裹着的一层牛皮一样的东西后,露出光闪闪一段一寸粗细二尺来长的钢条,看样子是罕见的精钢锤炼。 原来铁钻头中间有一个孔洞,矮子把钢条插进去,固定好,还余下一尺多长在外边。这是一根纯钢的钻头。 矮子把钻架对准了岩壁,轻轻转动木轮,试试了岩层的硬度,矮子心里有了底,加快了转动的速度。另有一人,开始拿着竹筒,一点点在钻头上滴水,为钢钻降温。顷刻间,精钢钻头已经钻进去一寸多深 很快,矮子便在岩壁上钻好了七八个一尺多深的细孔。收好钻机,摆摆手,示意另外两人开始行动,自己和其他几人退到了上风口处。 那俩人各自打开了一口坛子,其中一人为先,用竹管把其中一坛的液体倒进了每个石孔里。另外一人紧随其后,把另外一坛子里的液体也依法灌进每个石孔里。 顷刻间,一阵浓烈的白雾从石孔里冒出来。一股刺鼻的味道顺风吹到了鱼诺海和鲜于燕藏身的地方。 二人赶紧捂住了鼻子,躲进了岩石背面,不敢露头。幸好山风很大,刺鼻的味道吹来的快,吹走的也快。 味道消失后,那矮子卸下精钢钻头,开始直接用大铁钻头钻山。本来坚硬的岩壁,就像烂泥一样簌簌的落下来。 “他娘的,牛逼啊!” 鱼诺海、鲜于燕看了,不由得叫出声来,这矮子的本事的确非同小可,只怕队伍里还有高手,一会儿交起手来可是麻烦事。 矮子操作着钻机,很快钻出一个两尺方圆三尺多深的洞穴来。待到深处的岩石坚硬起来,不能硬钻。又按着方才的顺序来了一遍。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矮子终于停了下来。 矮子把大小钻头全部取下,连同方才用废掉的钻头,直接丢弃塞在了一旁的岩缝了。又把钻机架子重新组装一遍,取出几捆绳索,装在了原来的木轴上。做成了一个绞盘。 坛子里的东西全都用掉了,负责的两人把坛子小心打碎,用原来的包裹包了,也塞进了山缝里。 现场清理的很干净。 看样子洞已经全部打好了。带着地图的人吹燃了火折子,翻开几页地图,同另外三人指手画脚讲了一遍,随即拉起绳索一头,第一个钻进了石头洞里。 矮子操作绞盘,把绳索慢慢的输进了洞里。 剩下的一人耳朵贴在了洞口,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老大喊我们进去。”过了一会儿,那人发出指令。 余下三人依次进到了洞内。矮子,负责坛子的两人都留在了外边。 因为事先没有得到完整的情报,对方的行动很是出乎鱼诺海二人的意料。 两人退回到背风的地方,小声商议起来。 “要不要跟进去?” 鱼诺海做惯了潜伏、追踪的勾当,自然第一个想到这个。 “外边有三个人,要想跟踪进去,必须杀了他们,如此以来,很容易暴露我们自己,只怕里面的人会早有防备。” “看样子,他们是开山凿穴的高手,武功就未必高到哪里去,计划周密的话,杀他们三人应该没多大问题。” “不能在外边等么?” “恐怕不能。那天我追踪他们的时候,其中一人轻功非常了得,刚才攀山之时,虽然他们戴了虎爪,但也能看出其中三四人轻功卓绝。这里虽然险峻,却也易于逃脱,如果放他们出来了,几个人四散奔逃,你我根本追不过来。” “那就是说只能跟进去,在地穴里面解决他们了?” “只能如此。” “怎么能同时杀死三人?” “我有办法。” 鱼诺海说完,掏出一件弩机,这弩机可以同时填装三支弩箭,分别射向三个方位。弩箭上闪耀着绿森森的光芒。 “有剧毒?”鲜于燕斜眼看了看鱼诺海,问道。 “见血封喉。”鱼诺海知道鲜于燕什么意思,不过,他还是不无得意的笑了笑。 “你一定用它杀了不少人吧?” “是,”鱼诺海调整了弩箭的方位,确保三支弩箭可以同时发出,同时钉入对方的咽喉,“不过眼下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吧,那两个摆弄坛子看起来武功最弱,不用操心,你从崖壁上爬过去些,拉近距离,看紧那个操作弩机的,如果他躲过了我的弩箭,你要确保能一刀结果他。” 鲜于燕没再废话,屏住气息,小心翼翼的爬到了对方头顶的一处断崖上,摆出双刀,做好了进攻的准备。随即向鱼诺海打了个手势。 34、禁行之路 三道绿光闪过。两个摆弄坛子的人果然登时倒地。 矮子闻风而动,脖子一扬,弩箭硬生生钉入了他身后的岩石中。 矮子反应很快,几乎同时将手伸向了绞盘。 可惜,他还是没能躲过鲜于燕的进攻,双刀齐落,人被斩成了三片儿。 鲜于燕第一落到了洞口外,才发现随着主绳索一起输入洞内的,还有一条细绳儿,每隔一段系了一个小铃铛。 鱼诺海借助飞爪,也飘了过来。仔细看看了对方所带之物,大部分都是为钻山准备的,再也没什么可疑之物。随即又把几具尸体翻查了一遍,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回收了三枚弩箭。 怕三人死不彻底,鱼诺海又出刀把他们斩成了几段,也塞进了他们塞东西的那个石缝里。 “你干嘛这么残忍?”鲜于燕一边帮忙塞尸体,一边说道。 “我这叫见贤思齐。没看人家干完活儿,把这地儿收拾的多干净啊。” 鱼诺海说完,把从三人身上摘下的面具递给鲜于燕一个,自己戴了一个,又塞怀里一个。 “干嘛只给我一个?”鲜于燕努努嘴。 “只有三个啊,不可能平分的,在说你在外边等着。有一个就够用了。” “为嘛我要在外边等着”鲜于燕知道他是在打趣儿自己的体型,嘴上还是不服气的说道。 “别跟小弟争了,一会儿要是我出来,就是三、二、一来回摇铃铛,如果不是这么摇的,你就要小心了。” 摇三下,摇两下,摇一下。如此往复。 鲜于燕看看了那盗洞,自己实在也钻不进去,要真进去了怕也是九死一生,不仅机关暗箭,对面还有四个高手呢,鱼诺海这小子不仅对别人心狠手辣,对自己也是一点都不心疼呢。 “你那弩箭就不能一下打四个么?” “哈哈,那种方法只能用来偷袭,一会儿要对付那几个人恐怕就不行了。放心吧。” 鱼诺海听出鲜于燕对自己的关切,冲他嘿嘿一乐,转身施展锁骨功夫,钻了进去。 整个盗洞有三丈余长,穿凿的痕迹平整光滑,可见技术的高超。鱼诺海一边爬心中不住赞叹,可惜了,这么技艺高超的钻山鼠如今只能喂山里的野老鼠了。 再往地穴中一看,鱼诺海不由得吃了一惊。 整座山腹都被掏空了,由盗洞位置来看,向上十余丈,向下二十余丈,都是一片虚空。 整座地穴仿照天圆地方的格局构造,岩顶为天,整个岩顶被凿成了圆形的罩子,真可谓天似穹庐。石壁经过了精细的打磨,犹如铜镜一般,反射着下边的光芒。 穹顶上以金银宝石,做出了日月星辰,二十八星宿。太阳和月亮做的十分巨大,每一个方圆足有三丈余,看样子是用许多块夜明宝石拼接镶嵌而成。 洞顶每隔丈余便垂下一条锁链,吊着许多的铜鼎,铜鼎里是万年不灭的长明灯。 光滑如镜的石壁、巨大的日月,无数的星辰,反射着长明灯的火光,照得地下如白昼一般。 洞底便是风水意义上大地了。大地四四方方,周遭以水银铺成四海,玉石玛瑙堆砌成蓬莱、方丈等海外仙山。 地上建筑了一座城池,同样仿造长安城的规制建成,城墙、坊巷、朱雀大街、东西两市、皇城、宫城,清晰可辨。虽然小了许多,但也有一个普通的村落那么大。 先前下来的四人,正缓缓向着宫城的方位走去。 鱼诺海看着,不由得感叹大唐国力之强,先辈智慧之高。 水银蒸腾的气息有剧毒,幸亏自己戴了他们的面具下来。鱼诺海又摆弄摆弄面具,确保完整的贴合自己的脸,探出身子,顺着绳索蜘蛛般游了下来。 昭陵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呢?鱼诺海愈加被这些人勾起了兴趣。 他施展起飞天蜘蛛的本领,很快下到了地底,不敢大意,专捡对方踩过的地方落脚。对方手里既然有地图,就一定懂得躲避机关的方法。 地宫下面全是巨大的青砖铺地,经年累积,尘土厚厚的一层,人行其中,踩踏的脚印十分明显。 鱼诺海也能看出这座城池里暗和着五行八卦的演化方法,却是学艺不精,不通其理,更是不能运用到实战之中。一会儿万一被发现了,打斗起来还须小心行事。 认真想了想接下来的对策,鱼诺海从自己的百宝囊里掏出几样物件,分别绑在脚腕、手腕之上。 这些东西的样子就像是在皮护腕上固定了几根铁管,铁管里藏着三股飞爪,连着极细极韧的玄丝,长有十余丈,发动机簧时会根据距离的长短,自动调节出线的长度,十分精妙。 这些都是运用飞天蜘蛛时的辅助装备,名字很简单,就叫蜘蛛丝。 鱼诺海手腕一抖,右臂的三股钢爪登时射出,深深插入了街道一旁的墙壁里,顿了顿,力道足矣。调试完毕,旋即收回。 对方看来也很小心。四个人走过去,一路却只留下了一副脚印,看样子他们也是踩着前人的步子走的。 鱼诺海蹑足潜踪,很快追了上来。 坊巷里都是些兵俑,马俑,还有一些街市上泥塑了许多百姓、车马,叫买叫卖的,一个个栩栩如生,竟如真的长安一般。 到了皇城范围,全是兵佣,步兵、骑兵、弓箭手、辎重兵等等一应俱全,每一尊都和常人身高相当。每个兵种都有领队的正副将官,身形较为高大一些。 与诸军相对有一处点将台,台上将官林立,中间帅旗上书有一个秦字,旗下一尊高大的陶俑,身披玄甲,英姿勃发,应该就是太宗做秦王时的样子了。 行伍之间旌旗布列,似是以丝线牵着,虽然无风,却飒飒飘展,严整肃穆,激荡胸怀。 皇城之内,是百官俑。宫城之内,是嫔妃侍女以及太监的陶俑,身上的衣饰描绘的五彩斑斓,艳丽非常。 宫城之内,规模较长安真实的宫城小了很多,仅做了其中几座典型的殿宇,然而每间殿宇的大小却与实际相差无几。 四人小心翼翼的避过这些陶俑,又继续前行,来到了一处殿宇前,正是历代皇帝主持朝政的宣政殿。 此间的宣政殿与实际稍有不同,两扇门乃是巨大的汉白玉石门。 宣政殿前立有两尊石像,一人手持双锏,一人手持双鞭,武器皆是真铜真钢铸就。 为首的那人一挥手,顿时有一人跟上前去,两人各自走向了一尊石像。 “你抓住他左手中的钢鞭,看我转动三圈后,你紧跟着向右转动三圈。” 为首的人轻声发出了指示,当下抓住了石人右手中的铜锏,两膀一叫力,推动石人向左转了三圈。旁边的人紧跟着也按指示行动起来。 这里的院落很小,鱼诺海早已小心试探着上了一处大殿的屋脊后边躲了起来,一边监视着众人,一边查探周遭的景物。 那二人转动石人之后,就见宫城外的“海水”忽然搅动起来,推动一扇巨大的水车越转越快。 紧接着,宣政殿高大的石门缓缓的拉开了。 四人小心翼翼,鱼贯而入。 鱼诺海不敢任意踩踏屋瓦,只能以飞爪投射在廊间的梁木之上飞行,选准了一处殿外廊间的横梁,鱼诺海身形一晃,顺着玄丝滑行,倒挂在梁木之上。 大殿的窗子全是黄铜打造,耀人眼目。 但看里边,也是仿照太宗上朝的样子,塑了文臣武将的泥像,大抵是凌烟阁中的人物。龙椅上,太宗身着黄袍正襟危坐,当然这也是泥塑之身。十几盏长明灯燃着,看得十分清晰。 太宗向来节俭,因此昭陵虽然规模宏大,陵寝修建的巧夺天工。一路走来却没见着什么奢侈的陪葬之物。就连这宣政殿里,两厢的架子上摆放的也大多是太宗生前用度之物。相比传说中帝王侯爵陵墓里金山银山,差得实在太远。 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这些人要来做什么? 为首的那人又掏出地图,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看样子他想要的东西并未标注在地图之上。 不能一蹴而就,那人干脆把宣政殿内的机关全部破坏掉了,依照地图来做也很简单,只是把太宗右手边的一尊石龙扭动了几下,就见中间的地板张开,上面的巨大铜鼎顿时坠了下去。 铜鼎下坠,拉动许多铁链哗啦啦作响,整座大殿里震动起来。 躁动消停下来,几个人开始四下翻找。 大概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四人把整座大殿几乎都翻遍了,还是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翻出来一箱金银珠宝,倒出来看看,也丢在一旁。里面也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这帮人果然不是为了金银而来。 “消息会不会是假的?” “会不会在他的棺椁里” 有两个人不耐烦起来,轻声问起。 “再想想,我们还露掉了哪里?按照地图上说明的情况,太宗的陪葬品都摆在了这里。”为首的人低声说道。 “都翻遍了,为什么不能去看看棺椁里面?” “想活命,就不要去。这些地图上,并未标注棺椁的准确位置,却标注了三条绝对不能踏上的路,按照阎立本兄弟的说法,一旦棺椁入内,出不能出,进不能进。” “这太宗生前标榜自己是仁义之君,想不到自己死后,还是要拿活人来陪葬。” “这里面没有活人陪葬。” “那运送棺材的人呢?” 35、熟人见面分外眼红 “恩,原本阎立本兄弟的设计是需要有人舍命运送棺椁进去,可是这个方案在太宗生前就被否决了。” “那后来怎么办了呢,既要保证安全又不能有人死掉?” “这里面没有明说,只是阎立本兄弟含糊其辞说自己二人找到了打开鬼界空间的方法,把太宗的棺椁放在了人间与鬼界的中间地带。那种地方,除非死人根本无法进入,人死了也自然就无法出来。” “啊?”其余三人听了,身子登时僵硬在那里。 就连鱼诺海,脊背上也生出许多冷汗来。 “那就是说,如果那东西被太宗带进了棺材里,我们就永远也无法找到了。” “不会。太宗带进棺椁里的东西有一份名单,名单虽然很长,但是却没有那样东西。想想看,越是明显的地方,越是容易被忽视,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没有找过的呢?” “啊,对了,我们方才只顾着在那些架子、桌案、石桌石凳上找,这些人像还没人动过啊?” “恩,你提醒的是。我们都是按着平日里的习惯找东西,在这地宫里怕是要换个方式了,一起上,小心机关。” 这些人像虽是泥胎雕塑烧制而成,身上的衣服冠冕却都是真正的锦缎缝制的。四个人把这些雕像上上下下摸了个遍,还是没发现什么。 为首的那人忽然眼前一亮,走到了李靖塑像身边。 原来其余的塑像皆是低头看着手中的笏板,只有李靖与太宗的雕像四目相对,望着彼此的眼睛。 “是眼睛” 其余三人听到老大一声低喝,也发现了雕像的异样,赶忙围了过来。 为首之人摸了摸李靖的眼睛,轻轻一按,只听一阵机关错动的声音,李靖的塑像忽然跪了下来。 四人心中大喜,弯腰探头看向李靖塑像的背部。 这时就听得机关再响,几十道光芒闪烁,其中一人躲避不及,面门之上连中三弩,当即倒地身亡。 飞弩过后,李靖后背上的衣物已然破烂不堪,同时一件木盒徐徐升了起来。 也顾不上为同伴之死伤心,三人又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定没有别的机关后,为首之人摆摆手,命令其余二人远远的躲开。 自己也选了一尊塑像掩护住身子,一扬手抛出一件三股飞爪,紧紧抓牢了盒子,狠狠一拉,把木盒拉了过来。 果不其然,木盒一经离开李靖的身体,顿时又有几十支飞弩射了出来。索性大家事先已有准备,毫发无伤。 三人又等了一会儿,为首之人这才拔出长剑,把木盒挑到了眼前。 木盒足有半尺高,一尺见方。正面刻着八个字“秦王武经,贞观心录。”边上刻着蟠龙和祥云的纹样。 “找到了,找到了,可算没白来这趟。” 三人欣喜不已,可再看那盒子,其余各面也都各自雕刻着山川草木、星辰大河、飞禽瑞兽等各类纹饰,唯独不见锁头插销,甚至看不到一丝的缝隙。 “是一只机关盒子,看来只能等上去了,找阎老鼠看看了。”不能当下亲自打开木盒,为首之人不免有些失望。 “嘁,还找他,让他帮忙打个洞就收了咱们一千两黄金,干脆一刀劈开它算了。” “休要胡来,这是机关盒子,稍有不慎便会闹出乱子,不是伤了你我,就是这盒子机关启动,自己烧了自己。” “啊真的这么厉害!” 鱼诺海在横梁上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嘴里的阎老鼠恐怕就是那个负责操纵钻机的人。可惜,已经成了老鼠了。 如果这机关盒子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厉害,就算抢到了,又该怎么打开呢?算了,先抢过来在说。就不信这世上只有他会打开。 为首之人用一张牛皮把木盒包好,背在了身后。随后又令一人背起方才死掉的同伴。三人一尸出了大殿,踩着来时的脚印开始往回走。 他们万万没想到,身后的房梁上倒挂一人,正死死的盯住他们的一举一动。 鱼诺海心里也不禁盘算起来,既然已经弄清楚了对方的目的,最好还是在这里解决掉他们。 那个背着尸体的人,自然成了首要目标。敌众我寡,先从最易得手的开始,削弱敌人数量上的优势。 鱼诺海掏出机弩,装好了三枚弩箭。三枚齐发,封住对方前中后三路。 这一次鱼诺海不再踩着对方的脚印尾随,而是施展起飞天蜘蛛的轻功来。 双手、双脚的三股爪不断射出、收回,打在坊巷间的墙体上。人,就像一只轻盈的蜘蛛一样,在空中游动着。 背着尸体的人轻功也十分出色,脚尖点地,轻快的小跑着,不紧不慢的跟着前面的人。殊不知他的背后,已经有一只索命游魂追了上来。 地宫里非常的安静,弩箭疾射过来,发出尖细的声响。 背尸者端的是一名绝顶高手,听音辨向,瞬间已知背后射来三枚弩钉,先是飞身一跃,紧接着就地一滚,三枚弩钉接连落空。 只是他这一跳一滚,乱了方位,接连触发了几道机关,刹那间铺天盖地的箭簇,从两边急雨一般喷射而出。 背尸者,连同背上的尸体顿时被射成了刺猬。 前面两人几乎同时听到了弩箭尖细的声响,知道情况有变,双双施展轻功,白鹤一般飘远,恰恰躲过了后来喷射而出的箭雨。 二人落定回身,惊愕的看着眼前的惨状。 “有外人。”良久,为首者恨恨的吐出三个字。 “怎么会?” “方才箭雨发动之前,还有三道细微的尖啸声。” “没错儿,我也听到了。” “那是小型弩机发射弩箭的声音,绝对不会是这里的机关暗器。” “有人偷偷跟随我们下到地宫里来了?” “是。”为首者一边说着,眼睛始终审视着前面,寻找着对方的蛛丝马迹。 “那外面,阎老鼠他们?” “恐怕是没的活命了,外面一定还有对方的人。所以,要想出去,必须在这里解决那个跟进来的人。” “老大怎么知道是一个人?” “这里到处都是机关陷阱,东躲西藏闹不好自己就把自己玩死了,如果他们人数够多的话,自然是现身出来和我们一对一的打。先偷袭除掉一个,就说明同时和三个人交手,对他而言也是十分不利的,现在我们还剩下两个人,对方还躲在暗处,那他只能是一个人。” “其实,他大可以在外边埋伏我们啊?” “哼。这说明他是无意间撞破我们的秘密,却并不知道我们的底细以及我们具体要做什么,所以跟进来探查虚实。” “看来此人也绝对等闲之辈。” “至少他的轻功绝对是一等一的,他应该并不懂得这里的机关布置,只是靠着轻功跟在我们身后。” “他还不出现?是不是被方才的乱箭射死了?” “相信他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他是高手,所以懂得耐心的重要性。” “就这样僵持下去?” “不,跟我来。” 为首者再也顾不上同伴的尸身,扭头向着来时吊索的方向走去。既然对方不现身,就逼他现身。 躲在暗处的鱼诺海一看他们是朝着绳索的方向过去。不好,虽然自己和鲜于燕早已约定了摇铃的暗号,但若他们直接顺着绳子爬出去,不用绞架辅助,恐怕鲜于燕也很难发现有人出来了。 到时候自己死定了不说,鲜于燕怕也难逃敌手。 反正都是死路一条,鱼诺海心一横,腕上的蜘蛛丝再次射出,人影随之飘荡,追了上去。 鱼诺海甫一现身,前面的二人便发现了他,只是为了让战局对自己更有利,两人还是继续疾奔,距离出去的绳索越近越好。 鱼诺海看出对方的打算,就在身形飘在空中的当口,一手发弩,一手抛出十几枚弩钉。 十几枚弩钉交织成一道严密的封锁网,躲是躲不过去了。两人回身迎战,两把钢刀上下翻飞,配合得天衣无缝,十几枚弩钉全被挡了出去。 几乎同时,鱼诺海拔刀在手,已然逼至。先后动作紧凑绵密,不给对手可趁之机。 两人刀法一乱,为首者肩头登时被削去了厚厚一块皮肉。 “飞天蜘蛛?哼,我认得你,想不到察事厅子的人竟如此出尔反尔,接二连三背信弃义。” 那人一边说着话,道路却愈发的绵密凌厉,二人很快恢复了天衣无缝的配合。 鱼诺海一听,判定此人来历不浅。 察事厅子草创之初,人单力薄,为了达成目的,也曾和许多秘密组织有过合作,甚至同一些江湖帮派也偶有联络。 这个人既然认得出自己飞天蜈蚣的轻功,应该是在某次合作中一起执行过任务。只是当时大家都蒙面行事,谁也认不出谁的脸。眼前这个人的武功套路、体型特征自己也实在想不起来了。 至于他嘴里说的出尔反尔,是在察事厅子壮大之后的事情了。 李辅国为了扩充自己的实力,对于许多合作过的秘密组织也是极尽拉拢收买,挖了不少高手过来。后来再同那些组织合作,免不了做些黑吃黑的勾当。 “哎呦,还是位老朋友啊,只可惜咱家仇人太多,不知道兄台是哪条道上的啊?” “呵呵,今天你一定会死在这里,何必知道那么多,徒添烦恼呢。” 36、委屈自己的人 36、委屈自己的人 鱼诺海以一敌二,而且对方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不敢再分神说话。既然地方不想说,只好将对方杀死。 三个人皆是十分小心,不敢行差踏错,鱼诺海更是步步踩在对方的脚印上,实在被逼入死角时,只好施展飞天蜘蛛以退为进。 三人艰难的斗了百余招后,鱼诺海看得清楚,对方另外一人的功夫明显比为首者低了不少,而且战到四十余招的时候,他便急躁起来,刀法配合上闪过几次破绽。 既然是死战,索性不怕再暴露自己的身份。 鱼诺海左手往背后一探,似握住了什么东西。他的动作十分隐蔽,对方根本没注意到他左手的变化。 鱼诺海故意卖了破绽,身形后退,那名较弱的人果然急于求胜,追了过来。 鱼诺海右手钢刀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将对方逼至了自己的左手边。左手顺势一捅。 那人胸口便中了穿心的一击。 鱼诺海左手一收,鲜血在虚空中描绘出一把弯刀的样子,鲜血滴滴答答的从刀锋上快速流下来,鲜血弯刀消失不见了。 对方只剩下了首领一人,他死死的盯着鱼诺海的左手,他的左手握紧,握着一片虚空。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是认出我的飞天蜈蚣了嘛。” “一把看不见的刀?” “是,见过这把刀的人都死了,因为只有沾染了鲜血才会让它在刹那间现形。” 对方自然知道接下来战斗的严峻性,但也不想束手待毙,长刀一挑,把死去同伴的刀也握在了手中。 敌首密切注意着鱼诺海左手的动作,可越是如此,反而影响了他的进攻的速度,又打了不过三十余招,便已显露败势。 他心里也清楚,这样打下去自己根本没有胜算。 鱼诺海加紧了攻击。却见对方腮帮子忽然鼓起,一口鲜血照着自己左手的方位喷去。 弯刀现形。 时间很短,敌首接二连三如法炮制,这无影之刃的长短、形制心里大概有了底。战局扭转了三分。 不仅如此,随着方才的战斗,他还将周边地形、机关暗器的方位在心里演练了一遍。 当下长刀插地一挑,一块青砖飞出打在了一旁的机关上,顿时箭雨疾射,袭向了鱼诺海。 鱼诺海也早有防备,右脚飞爪疾射抓牢了一处墙头儿,身形极速飘开。 躲过了一波,奈何对方却是接二连三触发了机关,原本胜利在望的鱼诺海竟又陷入了被动。 敌首势在速决,故意绕着鱼诺海兜圈子打,寻找再次触发机关的机会。 就在他暗自盘算之时,只见鱼诺海一个闪身消失了踪影。 敌首连忙摆出防御态势,上下四方察看,却无论如何也不见鱼诺海的踪迹。 就在他疑惑不解之际,猛然间发现地上一双脚印快速移动过来。 “啊呀”敌首转身便走,可还是晚了一步,后背一刀划开半尺长的口子,鲜血溅射,染湿了衣衫。 此人不仅刀是无形的,就连自身也能隐去身形。 敌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豁命向着绳索跑起来,为今之计只有斩断绳索,与他同归于尽。 鱼诺海的弩钉早已打光了,只得拼了轻功追上去。 眼看距离绳索垂下的地方不过二十余步,敌首右手长刀猛然抛出十余丈高,割向绳索。 鱼诺海早有防备,一记飞天式向上跃起,犹如一只高飞的苍鹰一般,直追长刀,随即手腕一抖,三股爪疾射而出,丝毫不差扣住了长刀的刀柄。 鱼诺海抽动玄丝,三股爪勾动长刀,一把甩向身后的敌首。 回头却惊见,那人已消失不见。 未等鱼诺海反应过来,左腿上已中了一刀。 原来对方亦是心思机敏之人,知道自己飞刀一出,鱼诺海必然会施展飞天蜘蛛的轻功,打掉长刀。只待鱼诺海身形飘起,便紧追其下,左手长刀指天一刺,虽不曾命中对方的胸口,却也在大腿上穿了个口子。 紧接着,一掌直取鱼诺海胸口。 鱼诺海再次打出蜘蛛丝,身形飘远,躲过了敌首的二次攻击。 鱼诺海的身形再次消失了。 这一次他借着飞天蜘蛛的本领,身形飘在空中,虽然纤细的玄丝偶尔也会闪出一点光芒,终究不如在地上行走可根据脚印来判断的他的位置。 敌首心知死招将至,看绳索不过十步之外,豁命一跃,连人带刀齐齐斩向空中的绳索。 “愚蠢。” 一只三股钩爪,疾射而出,抓牢了敌首,一把拉了回来。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早有一刀斩下,削去了敌人的首级。 鱼诺海停下来,简单包扎了腿上的伤口。 然后取下敌首背后的包裹,连同他先前带着的几页地图一并包了进去,背在了自己身后。 进而开始仔细检查面前的尸体。 揭去面具和蒙面巾,看出正是那天所见教书先生样子的人物。心口处刺着一只三足乌鸦。 是乌鸦的人。看来终南山一战,这伙人并未灭绝。 鱼诺海收回无影刃,以右手长刀剜下了对方胸口的乌鸦刺青,包好收在了怀里。 这里是四海宾服万民尊仰的太宗陵寝,怎么能让这些宵小之徒打扰了清净呢? 鱼诺海先把身边的尸体以化骨术融了,又折返回去,处理了先前三具尸体,至于触发的机关,就是在无暇顾及了。 鱼诺海按照约定摇起了铃铛,奈何摇了几次,绳索却依然不见收动。 莫非他睡着了?还是 鱼诺海纵身一跃,攀上了绳索,飞天蜘蛛本就是借助绳索在空中攀援飞行的轻功绝技,纵然没有绞盘辅助拉回绳索,攀绳而上对他也是小菜一碟。 只是鱼诺海不知道洞外情况如何,边爬边停,试探着上边的反应。待到洞口边缘,又悄悄的探出头向外一看,洞口月光依然,圆溜溜的洞口就像圆月一样。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晃动。 没人?怎么会 鱼诺海小心翼翼钻出洞来,断崖上悄无一人,低头一看,靠着山壁堆放了几枚硕大的石球。 看大小,是用来堵塞盗洞用的,鲜于燕看似粗鲁,却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鱼诺海刚要坐下休息一会儿,却见一个滚圆的身形,从不远处的山崖上跳跃过来,身上似是还背着一枚大石球。 这些石球怎么看都像是新打制的,虽然粗糙的很,却也算圆溜。 “想不到鲜于大哥还有这手艺?” “嘁,这些上古先民都会。” 鲜于燕先是找了几块棱角分明的石块,让鱼诺海钻进去摆好,便把一枚石球滚了进去,那些石块正好卡住了石球。 旁边还有很大一堆石粉,是先前对方钻出来的,鲜于燕早调和了一些东西,把他们和成了泥块。 鲜于燕又用一根早已备好的树干,把泥块推了许多进去,砸实了。 如此再塞石球,再填充石粉泥,直到十来个石球全都塞了进去,石粉泥也全都了个差不多。 洞口处糊上了更多的石粉泥,抹平后十分的光滑。 最终修补的完好程度令鱼诺海惊叹十分,在这悬崖峭壁之上,几乎再也不会有人发现这里曾经被打出过一个口子。 “结实吗?”鱼诺海值的是那些石粉泥,那些东西本身并无黏性。 “我找了黏土,还有有几棵榆树,把树皮捣烂了和了进去,干燥和石块一样硬。” 这还不算,鲜于燕说完,又走到一边,看准一块一人多高一尺多厚的石板,这石板已然风化裂开,只是根部还长在山体上。 鲜于燕一手插进了石缝中,一把抱住了石板,浑身肌肉绷紧,一叫力,硬生生把整块石板拗断了。 鲜于燕把一人多高的石板挡在了盗洞口上,拍了拍手,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这巨大的石板足有两千多斤。这一次,是真的把鱼诺海惊到了,这样的力量,根本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 “看什么看?没见过胖子啊。” “哈哈哈,你这么圆的没见过,你的力气” “天生神力不行啊!” “呵呵,除了那些神话中的人物,真正靠谱的大力士就是张良请来以大铁椎投掷秦始皇的那位了,不过我看他的力气,摆在鲜于大哥面前,也是小巫见大巫。” “都说了,是天生神力。” 鱼诺海趁机上前拍了拍鲜于燕的肚皮。也许鲜于燕根本不能算是一个胖子,因为就连他圆滚滚的肚皮,都是结结实实的肌肉。 “哈哈哈哈,也罢,你说我们这样悉心修补太宗的陵寝,广平王知道了会不会很感动呢?” “你是广平王的人?” “不算是,不过我觉得这件事有必要让王爷知道。你呢?” “我?我什么?” “鲜于大哥算是老皇爷那边的人喽?” “不知道,我效忠大唐,只是这许多年来受到老皇爷和高大人许多恩惠照料。” 他口中的高大人,自然就是高力士。 “哦,原来如此,”对方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鱼诺海又问:“你觉得高力士这个人怎么样?” “高大人是个好人,我知道许多人都说他是个阿谀献媚的人,其实他也只是委屈自己罢了。” “哦?哈哈哈哈,鲜于兄这个说法倒是新鲜,不过仔细想想,那些阿谀奉承之人,大多都是很会委屈自己的。” 37、木匠公输 37、木匠公输 “你不该拿高大人和那些人比。”鲜于燕正色道。 “好好好,请恕小弟失言。” 二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山脚下,返回了对方栓着马匹的小树林里。 从主峰西边绕过来,才发现天色将明,东方的群山之上露出了一抹白中透红的晨曦。 这些马匹都是来自西域葱岭上的宝马良驹,姿态骄狂。可偏偏鲜于燕一靠近他们,便收拢了性子,乖乖的甩着尾巴。 鱼诺海笑了笑,既然是郭暧的好朋友,自然有其非同寻常的地方。 两人脱下了夜行衣装,换上了官服。选好喜欢的马匹,又把其余的首尾相连,一并牵回了长安。 路上,鱼诺海把地宫中的情形同鲜于燕简单说了一遍,提到那具木盒子的时候,不禁问起可认识相熟的机关巧匠,才好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东西。 “啧,你们察事厅子不是网罗了天下奇人么,没能打开的?” “不早说了么,这件事不能让他们知道,你不是故意试探我吧?” “不是,不是,只是一时忘记这茬了。” 鱼诺海又想了想干脆把包裹取下,递给了鲜于燕,“这些东西我带在身上不方便,你先拿着,今夜亥时以后,我们去广平王家见面。除了木盒子,还有几卷地图,我简单看了看,是昭陵的设计图。” “啊?当时长安城被安禄山攻破之后,这些东西都遗失了啊,原来是这伙贼人偷了去。” 鲜于燕当然不会知道这些地图是来自察事厅子。 不过这也提醒了鱼诺海,看来李辅国这些年来没少搜罗各种情报信息、珍奇宝藏,恐怕其中不少物件都关系着大唐的秘密与国运。 “是啊,安禄山的叛乱对大唐的破坏太严重了,人心也变得险恶起来。” “马上就到长安城了,你我分头进去?”鲜于燕看了看鱼诺海,虽说大家名义上都是为朝廷办事,其中隐秘各自心里都有数儿。 “好。只是这些马匹也不能留,一会儿全丢在城外好了,随便被谁牵去用了也好。只是可惜了这些好马,不知道会流落到哪户人家。” 鱼诺海摸了摸马的鬃毛,这些马确实是好马,不过还没到为了它们暴露自己的份儿上。 “好。” 老马识途,主人死了,自己跑回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所以这样做,倒也不会暴露太多。 两人回到长安的时候,城门已经大开。城门外聚集了许多西域来的商旅,一队队驮着各色货物的骆驼,正陆陆续续进到城里。 守门的将官自然认得两位大人,一前一后,很快进城回了各自的府中。 鲜于燕回到家里换了身衣服,便到了左金吾卫的府衙里,盘问了几句昨夜的情况,闭目养神起来。 本来约好了是晚上过去广平王府的,谁知道到了中午,柳飞猿忽然赶了过来,说是王爷有请。 鲜于燕一愣。 怎么着?有人刨他家祖坟的事儿,这么快就知道了,该不会是太宗托梦他吧。 “鲜于将军,王爷请您过府一叙。”柳飞猿很客气。 鲜于燕自终南山一战后,早已升了金吾卫将军,论官位是比柳飞猿高些,只不过柳飞猿是王爷的近身护卫统领,前途无量。 “柳将军客气了,呵呵,呵呵,是您家王爷找我?” “可不是我家王爷找您么?”柳飞猿听他这么说,笑着回答。 “那个察事厅子的鱼诺海,是不是也过去了?”鲜于燕贴近柳飞猿的耳朵,小声嘀咕着。 柳飞猿点了点头。 这小子,怎么突然变卦了。鲜于燕寻思着,忽然想起机关盒子的事情,便道:“恐怕我们还得去找个人来,一起去。” “这个”柳飞猿有些为难。 本来广平王和察事厅子的人就少有走动。今天一早,柳飞猿把王爷嘱咐的密信投递出去后,中午鱼诺海就拿着那封密信来见王爷了。不过,他也是乔装易容来的,只是见过王爷,进到密室里后,才卸下了人皮面具。 柳飞猿实在没有想到,王爷要找的人竟然是他。 “为难么?不过没办法,这里有宗东西是要交给王爷的,必须要找另外一人才能打开它。” 柳飞猿沉吟片刻,虽然一时也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他跟鲜于燕因为王府丫鬟仆役人口增添的事情,和鲜于燕打过交道,知道他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其实鲜于燕要找的人也很好找,就是将作监的公输灵,他也算是郭暧的朋友。曾经送给郭暧一只木鸟,开启机关后可自飞千余步。 因为机关木盒事情,鲜于燕一时想起了他。也许以他的手艺,说不定能打开这件盒子。 公输灵,也很好找。他就在皇城里修葺一座大殿,找到他的长官谈了几句,当下放人跟着二人走了。 因为不是王爷请来的,鲜于燕陪着公输灵在王府门外等了一会儿。 鱼诺海一听是个姓公输的木匠,心里自然明白怎么回事,当下建议王爷让他进来。随即自己又戴好了面具。 王爷带着鱼诺海到了议事厅里,这才喊鲜于燕、公输灵二人进来。 施礼已毕。 鲜于燕当即取出了背后的物件,呈到了广平王身边的桌案上。 方才,鱼诺海已经先一步把昨夜昭陵的事情告诉了王爷,这地图和木盒的事,王爷已经知道了。 只是,他隐去了自己跟踪贺兰寿的事实,只说是自己无意间撞见了一伙贼人密谋,这才邀请鲜于燕同去破贼。 广平王取出木盒看了看,是上等的千年檀木打造,纹理非常漂亮。以手指敲了敲,木质非常的坚硬。 “这盒子连个缝隙都看不到,公输灵你能打开么?” 随即将木盒放在了桌案上,柳飞猿取过交到了公输灵的手里。 公输灵抱在怀里,反复看了看,不无得意的笑了笑,“王爷,现在就打开么?” 几个人一听,什么意思?自己看了半天,都没看出这盒子的机括在哪,你说打开就能打开? 广平王听他这话,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心说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木匠,也敢在本王面前逞能,当即笑道,“公输灵,听你话里的意思,本事不小么?既然如此,就现在打开吧。” 公输灵请柳飞猿帮忙找来一个马扎。 马扎本是游牧民族的坐具,折叠后方便携带,后来汉军营中也开始流传起来。 公输灵把马扎展开倒放,将木盒架了上去,这样摆放木盒的六个面可以同时暴露出来。 公输灵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摸准了木盒顶部、底部的花纹,轻轻的扭动摸索起来。 广平王等人一阵惊奇,在他的摆弄之下,木盒上那些镂刻的浮雕图案竟然移动起来。 公输灵手法伶俐,很快便将上下两块的图案重新组合好了。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其余四个面也都组合好了。 公输灵把和木盒托起,呈给众人看了看。 众人纷纷赞叹不已。原本山川河岳、珍禽异兽等的浮雕图案,此时竟完全变换了主题。 一幅图案表现的是大婚,一对少年男女喜结连理。 一幅图案,表现的雁门关外大战,一名少年将军救出了一位皇帝。 后来的图案就容易理解了,有一幅是太原起兵,一幅是大破王世充,一幅是平定西域,还有一幅是表现的凌烟阁。 这些图案记述的都是太宗生平大事。 “雁门关外一战,太宗救出的皇帝是” 柳飞猿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问起广平王来。 “我李唐一脉本是大隋的忠臣,若非炀帝日渐荒淫,置天下万民于水火,再有宇文氏苦苦逼迫,这才起兵太原,匡扶乱世。纵然得了天下之后,对于杨氏宗庙依然照抚有加。至于画上的雁门关一战,说得便是当年隋炀帝雁门关被困,弱冠之年的太宗皇帝前去营救之事。” “原来如此,以此可见太宗皇帝天可汗之胸怀。” 众人听了不由得连连赞叹。 “可以打开了?”柳飞猿代主而问。 公输灵将木盒放在桌案之上,随机轻轻的将木盒顶部的一层移开了一点。却未露出木盒内的东西。 随即跪辞:“王爷,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小人这就告退了。” 广平王面露欣喜,此人即打开了木盒,又未曾去窥视盒内之物,却是很懂规矩的。方才总是自己错怪他了,他这种痴心匠作之人,见到此物难免流露出得意和自信来。 “恩,你做得很好,猴子去取一封黄金来。” 猴子,是广平王和升平郡主对柳飞猿的称呼。一封黄金即是五十两。 “王爷错爱了,小的实在不敢蒙受大恩。” “你不必如此,既是怀有绝艺之人,王爷日后难免有用到你的地方。且你今日之功,已是非同小可。收下吧。切记此时不可张扬。” “王爷放心,小人生来痴心木艺,此外诸事不染。” 公输灵答应下来,拜辞归去。柳飞猿特地派管家叫了车马送他一程。 “想不到这个普普通通的小木匠竟有如此能耐。”鱼诺海看着鲜于燕诧异道。 “我也没想到他真能打开,是郭暧提过几次,这小木匠技艺卓绝,能做木鸟飞天。” “你们俩可听过有个人叫公输班的?”广平王见他们还闷在葫芦里,不禁想要提点二人一句。 “没有。” 不仅鱼诺海和鲜于燕,就连柳飞猿都跟着异口同声的说了一句。 38、问疑 38、问疑 “鲁班呢?” “这个听过,少府寺、将作监里,都有他的神主牌位,木匠和泥瓦匠的祖师爷。” 柳飞猿到底是王爷身边的人,问什么自然答什么。 “鲁班,本是春秋时期的鲁国人,所以后世才称他为鲁班。其实他属姬姓后裔中的公输氏,真正的姓名是公输班才对。” “原来是这样,方才的小木匠也姓公输,王爷以为他是公输班的后人?”柳飞猿试探着问道。 “本王的确是这么想的。锁钥本就是公输班所作,据说公输家的后人,自孩童时起便要学着摆弄一种叫鲁班锁的玩具,精巧而复杂,与这木盒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难怪他手到擒来,轻易就打开了这盒子。不过,王爷,一个小木匠值得王爷费这些心思么?已经封了金子赏他就是了。” “后世之人大多知道他是个木匠泥瓦匠,心思奇绝、富有智慧,发明了锯子、墨斗、刨子等等木匠之物,却少有人知道他其实还是个战略家,攻城的云梯、破城锤等,就是他首创的。据说,他还曾帮助楚国制造了水战用的钩、拒,兵将在船上,可用钩将敌船拉近,便于攻击,也可将强行冲过来的敌船用拒推开,用于防御。” “这些事情倒的确少有听说,而且就连所谓的公输一族也少有人知了。” “没错儿。这和春秋时另外一个人有关。相传公输班为楚王所用之后,帮助楚王制造了许多战争用的机械器具,楚王以这些武器攻陷了许多城池和小国。直到后来楚王决定要攻打宋国,宋国有一位叫墨翟的人,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墨子。 他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主张兼爱非攻,尤其是自己的国家将要受到攻击,自然要奋起抵抗,他请求宋王允许自己去楚国游说,劝说楚王放弃攻打宋国。当时楚强宋弱,对于楚国的强大军事力量根本不堪一击,总是救命稻草也要抓住,宋王当即答应了他的请求。 墨翟孤身一人来到楚国,他的胆识与气魄征服了众人,所以楚王出了一个难题,要他与公输班论战,两人便在大殿之上,以为衣带做城,竹木为器,推演起来。无论公输班如何进攻,如何发明更厉害的器械,墨翟总能想出破解的办法。那场论战持续了三天三夜,最后公输班终于败下阵来,楚王只得依照约定,放弃了攻打宋国。 后来,墨翟又对公输班晓以仁爱之理,深深的打动了公输班。想到这么多年来,因为自己的攻战器械,以致许多国家城破国亡,百姓死伤何止万计。公输班十分后悔自己的所作作为,很快便携了弟子家人,偷偷离开了楚国,再也不肯为诸侯所用,过起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这么说,那墨子不是比公输班更厉害?” “话也不能这么说,当时楚国对邻国的征伐是不义之战,墨子以仁义兼爱之说感化公输班,并非真正武力上的取胜。” “可是,他现在终究是个木匠啊,而且既然他祖先都决定不再帮助诸侯打仗了。” “呵呵,你看他方才的技艺如何?” “聪慧卓绝,的确如王爷所说,应该是自幼练习才对。” “所以他并非普通的木匠,一定得到了公输家的技艺传承。公输班的后人也不是一味避世的,秦二世之乱,汉末之乱,公输家的人也曾现世,有所作为。” “原来如此,安禄山大逆不道,如果他真是公输班的后人,应该能为朝廷所用。” “恩,总之你要为本王看好这个人,不能出了岔子。” “王爷不妨现在就招他入府,做个门客?反正他在少府寺也不过是个干粗活的木匠。” 广平王长出了一口气,目光在鱼诺海、鲜于燕身上转了几圈,缓缓说道:“此事不可急躁,眼下的局势扑朔迷离,还是先要韬光养晦才好。建宁王弟的事情,你们二位知道了吧?” “今早回到长安城里,听我的耳目说起了,王爷还请节哀。” 鱼诺海低下头,沉重的说道。 这么大的事情,鲜于燕一回到金吾卫,麻六儿第一个先行报告了,说是建宁王自杀了。他为建宁王感到惋惜,这些日子朝里局势愈加诡异叵测,没想到真的发展到这种地步。 “相信不出几日,洛阳大营、洛阳城内的叛军,就会知道这件事了。到时候,会生气何等的变故,还在未知之内。眼下皇上的心思,谁也捉摸不透,再加上李辅国和张皇后从中作梗,本王处事不得不小心万分。” “皇上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虎哎” 虎毒尚不食子。 唇亡齿寒。建宁王之后,广平王又会遭遇何等的境况呢?柳飞猿虽未把话说完,广平王心里也自然猜到了。 “这些自然也不完全是皇上的意思,站在皇权的最高点,身列九五之尊,又有几人是真的一言九鼎呢?在本王看来那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漩涡罢了,所有的人都千方百计的靠近你、围着你,一个个的都把自己的心思藏好,摆出最灿烂的笑脸,讨好你、恭维你、拉扯你,用低微的姿态把你推进漩涡的最急湍处。呵呵,不仅是皇帝自己,无论是谁想靠近那张宝座,也同样会被卷入这世界最大的洪流漩涡里,直到死,直到死,只要你进到了那个漩涡里,就无法全身而退,只有死才是解脱的唯一途径啊。” “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王爷心忧了。” 鱼诺海终于开口,以适当的口吻劝解道。 作为察事厅子的副总管,貌似风光无限,然而也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杀人剑罢了,他倒是从未体会过那种身在权力漩涡里的艰难,只是他也有他自己的漩涡,善与恶的漩涡,无论如何,他依然觉得自己有自己的底线,有自己的原则,心里有一点儿光。 广平王也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的话有些多了,收住了心绪,转而问起:“这些且放一边,鱼诺海,王才人的亲笔供述,你可知是怎么一回事?” 建宁王自杀,是昨日黄昏时候的事。几乎只在一夜之间,长安已是满城风雨。 最初听到建宁王欲图加害兄长广平王以谋太子之位,不料东窗事发畏罪自杀的消息,朝中百官、坊巷百姓皆是吃了一惊,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划破皇都的上空。 人们并不相信侠肝义胆的建宁王会做出如此有违纲常的事情来,毕竟,距离兄弟二人大破安禄山军收复长安,尚且历历在目。 怎么可能?小人誓死不会相信建宁王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对啊,我听说广平王也是多方奔走,力图证明这位兄弟的清白呢。 不信,打死我也不会信的。 然而很快,猜疑、臆测、诽谤,乃至无端的想象,无稽的谣言,就如山洪般倾泻下来,搅浑了河水。 有人说是出于嫉妒。 有人说,皇家自古无真情,英明睿智如太宗皇帝,不一样诛杀了兄长和弟弟么。 有人说是阉党嫁祸,有人说是后宫作孽。 还有人信誓旦旦的传话,就连建宁王的生母都认罪了,在皇帝派去的钦差面前,亲口认罪了,亲笔写下了证词。哎,生在帝王之家,人情凉薄啊。 是啊,听说连买凶杀人、在饭菜里下毒这些伎俩都做好了计划呢。 是啊,还亏着广平王为他奔走求情,听说广平王一夜未睡,游说了一帮大臣,在金殿上跪了整整一天,在皇上面前为建宁王苦苦求情。 那现在广平王也信了? 信了,信了,何止是信了,心寒啊。 这几天鱼诺海一直把心思放在盗墓贼一伙人身上,早上那乞丐来送信的时候,才把坊间的流言粗略讲述了一遍。到了察事厅子,自己的几个心腹也是急着汇报了消息。 他这才知道长安城里竟然发生了这等惊天泣地的大事。 不过对于鱼诺海这样一个在专注于情报和栽赃的机构里呆了太久的人来说,这事件背后的隐秘早已猜到了几分。 眼前,广平王问起王才人亲口供述的事情,他心里明白,王爷也确实被那些信件、口供深深的伤到了,以至于在怀疑与信任的漩涡里挣扎起来,他需要一点灯光,照亮眼前的黑暗。 是啊,还有什么比听到自己的手足兄弟要毒害自己,更令人眼前一黑的呢。 “王爷,如今建宁王和王才人已然逝去了,很多事情无法得到当面的澄清。不过,小的认为王爷应该相信自己的兄弟。” “这件事的确困扰着我,既然李辅国也插手了这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些内情。” “这件事事关重大,小人暂时也无法拿出真凭实据来说明什么。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先做出建宁王是被诬陷的假设,去试着寻找一些证据。” “哦?以你在察事厅子的地位,也无法尽快查明此事么?” “察事厅子自有一套办事的规则,有些事恐怕只有李辅国自己知道。” “原来是这样。” 广平王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不确定鱼诺海是否在安慰自己,正如他自己说的,人已经死了,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王爷,不必灰心,我之所以愿意相信建宁王,自然有我的依据,那些所谓的建宁王亲笔书信,想必王爷能看出些端倪,就算是王才人的亲口供述,也并非没有造假的可能?” “恩,就算是你的猜测,说说也无妨。” “王爷,可知道王才人自尽是何种方法,什么时候?要最准确的时间,尤其是她自尽时,皇上派去的人可在场否” 39、夜访兴庆宫 “是以衣带悬梁自尽。我问过那小太监,他取得了供述便同一干人回到宫里复命了,王才人自尽时,并未在场。” “那么,这件事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便是,有心人为了让皇上深信不疑,找了替身模仿王才人的口音笔迹,故意在皇上派去的太监面前演上一出戏,等小太监走了便命人将王才人勒死,然后再制造畏罪自缢的现场。” “这”广平王的瞳孔登时放大了,脸上露出惊惧之色,“他们竟敢真的如此歹毒么?” “当然,这也只是小人的猜测,不过许多冤死之人的确是被人勒死,再摆布成自缢样子的,这样手法最简单,也往往最有效。” “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就会更复杂一些,难度会很高,至少我在察事厅子这么多年,还未曾见识过。” “哦?以察事厅子网罗的奇人异士也办不到么?” “是的。这件事我也是在一份秘密卷宗中看到的,在刑部的档案里有一份关于前朝神探狄仁杰狄大人的断案,当时他尚在并州法曹任上,遇见了一桩西域妖僧祸害良家妇女的奇案,受害人数多达三十余人。令人费解的是,那些妇人事后竟丝毫不知自己先前做过什么,若不是一次被人撞破了,恐怕这件案子永远都不会为人所知。后来狄大人一番设计,才问出那妖僧的手段,竟是一种叫摄魂术的诡异伎俩。” “这与本案” “摄魂术其实是一种操控他人心智的邪术,受控之人会全身心的听从施术者的命令。” “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诡异之事,那个妖僧呢?” “自然是被狄大人处决了,他记录下这宗案子,也是想警醒同僚,告诫世人。” “恩,本当如此。只是,如果王才人真的是受人控制了心魂,才做出那些口供来,证据岂非更难找了。” “恩,不过据狄大人的卷宗所载,施展摄魂术的人,往往会使用一种香料,作为辅助手段,也许可以从这条线索入手。只是,我要去天牢,还要查验王才人的尸骨,还请王爷恕小人不敬之罪。” “为弟洗刷冤屈为重。” “小人明白了。只是,就算真相大白了又如何呢” “你的意思是” “恕小人斗胆,就算案情查清了,难道还要金殿面圣,告诉皇上错杀了爱子么?” “这”广平王脸色一沉,这的确是他之前所未想到的。古往今来,任凭哪个皇帝,会承认自己的过错呢?况且就算承认了又如何?现在父皇日夜操劳,身体早已大不如前,只怕父皇知道了这消息,难以承受打击。 “所以,还请王爷早日思量好日后的对策,就算证据确凿,怕是许多事也不能操之过急。” “也罢。本王还有一事想问问你。” “王爷请讲。” “当初我劝你离开李辅国的身边,如今你可有了选择。” “王爷,小人这不是已经做了选择吗。” 广平王欣慰的笑了笑,“而后呢?” “小人在察事厅子,相信更能有助于王爷。” “好。” “谢王爷厚爱。” 一片巨大的黑云,渐渐遮住了清冷的月亮,长安城早已进入宵禁时分。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内。红烛高燃,炉火正旺。 一名艳丽的女子正缓缓舞动着曼妙的身形,看样貌竟与昔日的杨贵妃有几分相似。 这当然是高力士办下的好事,对他来说,只要玄宗皇帝高兴,任何事都值得去做。 玄宗神情漠然。 他已经知道了建宁王自杀的消息,却不置可否。 自己的儿子、女儿当中又何尝没有这样的例子呢。只是当这些事发生在自己的孙儿身上时,心里还是有些伤感。 高力士已经尽力了。建宁王这孩子太过刚愎了,也许他肯定委屈自己一阵子,说不定就能换来转机。 不过最让他担心的还是当今的皇帝,自己那个唯唯诺诺的儿子,如今竟然逼死了自己的孩子。 他没有变,只是地位今非昔比。他还是那么优柔寡断,容易为他人所摆布。这些才是真正让自己忧心之处。 玄宗皇帝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眼前的舞者,曼妙的舞姿,娇媚的笑靥,引动思绪在过往与现实中不断的漂游,眼眸中流露着几许少年郎才会有的光芒。 “皇上,时辰不早了。”高力士俯身到玄宗皇帝耳边,轻声劝寝。 玄宗摆了摆手,高力士轻身吩咐舞者、乐工皆俱退下。 玄宗看了看高力士,身子稳稳的坐在椅子上,没有要动的意思。 高力士今天一早才把建宁王的消息,告诉玄宗皇帝,至此便一直坐在那里,不停歇的欣赏着歌舞。 伶人退散。高力士扑通一声跪下了。 “皇上,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皇上。” “力士,你跟着寡人多少年了?”玄宗皇帝岔开了话题。 “自景龙元年至今,整整五十年。” 听到玄宗皇帝这样问,高力士不禁悲从中来,眼红泪热。 “当年我被武后幽闭于禁宫大内之时,不过才七岁,足不出门庭长达七年。” 武后,即是武则天。 载初二年,武后废黜睿宗李旦帝位,迁居东宫。 同年,武后自立为帝,改国号为周,定都洛阳,称为神都。另改年号天授。 武氏称帝后,开始疯狂的绞杀李唐皇嗣,尤其旁系诸王,湮灭者众。 天授二年,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私自谒见皇嗣,则天女皇知晓后,当即命令诛杀了二人。从此禁止已被废黜为太子的李旦接见公卿大臣。 年幼的玄宗与二伯李贤的三个儿子,开始了漫长的禁宫幽闭生涯,甚者十余年不曾出门庭一步。 “是。皇上智慧坚忍,非常人所能比。” “呵呵。”玄宗笑了笑,“想起那一段岁月,其中艰辛,又有几人能知呢。” 弘道元年,唐高宗李治病逝。太子李显继承地位。 次年,即嗣圣元年二月,做了五十五天皇帝的中宗李显被武则天废黜为庐陵王。 同年立豫王李旦为帝,是为睿宗。也就是玄宗的父亲,成了武则天的傀儡皇帝。 六年后,天授元年,武则天废黜睿宗李旦,自立为帝。 又十五年后,神龙元年,宰相张柬之、崔玄等人发动神龙政变,诛杀武则天面首张易之、张宗昌,逼迫武则天禅位于李显。李显再次称帝。 又五年后,景龙四年,中宗为韦后毒杀。韦后立温王李重茂为帝,欲效仿则天女帝,大肆网罗党羽。 同年六月,李隆基在长安招揽各路豪杰,在葛福顺等禁军将领的帮助下,打着“诛诸韦以复社稷,立相王以安天下”的旗号率先发动兵变,诛杀韦后一族及其党羽。 李重茂禅位,李旦复登帝位。 又二年后,先天二年,睿宗李旦禅位于太子李隆基。 而太平公主依然倚仗自己在朝中的权势,干涉政事,甚至公然提出要废掉李隆基。 先天三年,李隆基发动先天政变,彻底扑灭太平公主势力。从此开启开元盛世的局面。 短短二十余年,帝位极度废立,对于李唐皇族子弟来说,那是一段异常艰辛的岁月,稍有差池,即是迈向了死狱。 而在这许多年艰辛的岁月里,高力士一直陪伴在玄宗的身边,屡建功勋。 回忆往昔,玄宗和高力士眼中的光芒愈加热烈起来。 “如今奴才已经老了,很多事不能再为陛下分忧了。” “你已经尽力了,我们都太老了,很多事应该让后辈们去经历。” “皇上忽然提起那段岁月,莫非” “你猜得没错儿。” “陛下历来洞悉天道时局,老奴一生仰慕佩服。” “广平王那边怎么样了?” “在为王才人口供的事烦恼,今天还见了一个面生的人,是和鲜于燕一起见的,鲜于燕还带了一个少府寺的小木匠同去。” “哦?奇怪了,鲜于燕纵然执掌左金吾卫,要查王才人的事情,他也帮不上忙啊。至于小木匠和那个陌生人” “这个或许王爷自有他的用意吧,在这件事上,倒是看得出,广平王也是个有情有义、侠肝义胆的人。” “是啊,如若不是发生了这件事,他才不会来见我这个残酷的皇爷爷呢吧。” “陛下言重了,陛下千万不该这么说。” “寡人想再见他,你召他明日进宫来。” “这奴才尽力安排。” “兴庆宫外是不是又添了许多杂人?” “是,不过不碍事,老奴会想办法。昨天广平王为了进宫,还打了守门的监军,这才进来。” 玄宗皇帝轻轻呼了一口气,示意高力士扶自己就寝。 门,忽然轻轻的敲了几声。 是黑毛猴子。作为玄宗皇帝的暗卫,他被特别赋予了临机觐见的权力。 玄宗和高力士一愣。 高力士夺步来到门前,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黑毛猴子站在门外,阴影里还藏了另一个人。 高力士大惊,仔细一看,深夜来访者竟是广平王李豫。 高力士赶忙把广平王让了进来。 “阿翁,还请通禀一声。” “王爷快里边请,方才老皇爷还念叨您呐。” 广平王怀里还抱着一宗物件,用熟牛皮裹得严严实实。 广平王施礼见过玄宗皇帝,将包裹打开呈上了玄宗皇帝,里边正是鱼诺海自昭陵得来的那件木盒。 “豫儿,这是什么?” 广平王跪伏在地,不敢起来:“回皇爷爷,是太宗皇祖留下的遗物。” 40、紫宸密谋 40、紫宸密谋 说罢,打开木盒取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两册书,一部《秦王武经》,一部《贞观心录》。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将两卷书呈给玄宗,玄宗翻看几页,不禁眉头一皱:“这两部书,寡人弱冠之时也曾梦寐以求,终不可得。亦曾私以为乃是李唐宗嗣生活在武后的阴影里太久了,因而杜撰之物。想不到耄耋之年,反而见到了这两部奇书。” “皇爷爷也曾听闻这两部书?” “是。相传这两部书都是太宗皇帝亲笔撰述,顾名思义,《秦王武经》便是他老人家身为秦王时统兵打仗所总结的兵法要领,《贞观心录》更是其登上帝位后上御群臣下治万民的心得。饱含了太宗皇帝文治武功之内的通天智慧。这两部书,你到底从何得来?” “孙儿罪该万死,还请皇爷爷恕孙儿大逆不道之罪。” “看来这两部书的来历,并不简单啊,你且说来。” 广平王当下便把鱼诺海无意间撞见一伙贼人跟踪之下潜入了昭陵,又从贼人手中夺得了此物之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至于贺兰寿与对方交易之事,鱼诺海未曾提及,广平王自然也不会知晓。 “也罢。身为李唐子孙,盗取先帝陵中之物,的确是大逆不道之罪。” “孙儿之罪,还请皇爷爷降罪责罚。” “哈哈哈哈,那个鱼诺海呢,他难道不知道从先帝陵中,无论何等缘由,但取一草一木皆是死罪么?” “鱼诺海也承认自己犯下了死罪,只是孙儿认为他的考虑也不无可取之处。” “他怎么说的?” “他对孙儿说,既然贼人费尽心机想要得到这两部书,恰恰说明了它们珍贵。即是太宗遗物,若能造福后世子孙,想来也是太宗皇帝所乐见的,如今大唐国运飘摇,又岂能弃至宝于无用之地呢,所以他愿意冒着死罪的危险,取出此物,也希望朝廷不拘礼法,好好的运用这两部书。” “哈哈哈哈,想不到一个小太监能有如此眼界。寡人再问你,你是如何看待皇帝这个位子的?” “这孙儿不敢造次。” “说说看,就当是我们祖孙俩唠唠家常。” “孙儿以为,这皇帝的位子,虽然人人艳羡,也不乏有人舍命贪求,看似位居九五之尊君临天下,杀伐予夺皆在一念之间,其实,却是最最深陷漩涡湍流中的一位,文臣也好,武将也好,宗嗣也好,外戚也好,门阀郡望也好,黎民百姓也好,皆是一股股的洪流,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皇帝孤家寡人般卷在其中,非死不可脱身。” “哦?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地,那你以为该如何做好一个皇帝呢?” “孙儿以为古今圣贤的诸般道理已成洋洋大观,可乎不可,一切皆在一念之间,身为一国之君,当以社稷万民为重,以天下为府库,以万民为所用,以百姓为子嗣,去除一己私欲贪嗔,方能做出正确的决断,做一个贤明的君主。” “哈哈哈哈,如此甚好。你且将这两卷书收好,务必将其发扬光大,也须牢记今日你对皇爷爷所言之理。如今的局势,不仅外有反贼难克,宫闱之内亦是风狂雨骤,万事还须小心。” “孙儿谢过皇爷爷。孙儿此来正是想询问皇爷爷,应该如何安置这两部书的,如今得到皇爷爷的允准,孙儿喜不自胜。只是,朝中局势还望皇爷爷能够指点迷津。” “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孙儿定会仔细体会皇爷爷教诲。” “哈哈哈哈,你自有你的智慧,皇爷爷相信你。对了,升平这孩子同郭子仪那个小儿子,怎么样了?” “皇爷爷恕罪,孙儿教女无方,升平这孩子任性顽劣,惹皇爷爷费心了。” “哈哈哈哈,我倒是挺喜欢这孩子的,哎呀,如果她不是个女娃儿,那可同寡人年轻时像着哩。” “皇爷爷的意思是” “郭暧这小子也不错啊,你不喜欢他吗?” “是。这些日子里,郭暧亦是多方奔走,为朝廷做了许多大事,尤其终南山一战,不可不谓功勋卓著。只是” “只是什么?” “郭暧此人,生性浪荡任侠,好习奇技淫巧,而且郭子仪似乎也不想这个儿子卷入到官场漩涡里来。” “哈哈哈哈,那又何妨。” “孙儿明白了。” “你身边还是要多些能人异士才好,郭暧不仅自身修为卓绝,还有他师父不空金刚一脉的密宗弟子,也是你的一大助力。” “孙儿明白了,谢谢皇爷爷提点。” “今日之事,你无须对他人提起,若非万不得已,也不必再来兴庆宫了。” “皇爷爷这孙儿岂非不孝。” “下去吧。皇爷爷相信你。” 广平王将两部太宗遗书收好,便随黑毛猴子退出了花萼相辉楼。 黑毛猴子懂得在夜间隐形的密术。他便是靠着这等密术将广平王悄无声息的带进宫来的。 有一段时间,玄宗皇帝曾把黑毛猴子赏赐给升平郡主,作为护卫兼玩伴儿。所以,当广平王急着要进兴庆宫的时候,便令升平郡主把他召了来。 看着广平王退去的背影,玄宗皇帝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神色。 父亲也好,爷爷也好,总是喜欢在儿子、孙儿的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 他曾认为李豫谦恭有余,果敢而不及李。而今局面,这谦恭倒也是一种坚忍的智慧啊。 “乌鸦还在活动,力士啊,你说咱们那个老朋友,如果活到现在的话,也该是鬓发斑白了吧。” “奴才,也开始怀疑这背后的一切,是他在掌控了。此人善于以假乱真,说不定当年他的死亡本身就是个阴谋。” “那个黑衣人呢?打败九尾妖兽的那个,会不会和帮助升平脱困的是同一人?” “应该是这样。不过,在老奴的记忆中,似乎并不认识什么惯用左手的人。” “恩,不用急,他总会现身一见的吧。” 清晨,清冷。长安又下起了雪。 大明宫,紫宸殿内。 几个小太监时不时就去拨弄一下炉子,火烧得很旺。 诺大的寝殿中,温暖如初夏,一些远自岭南、西域的奇花异草,依然吐露着芬芳。粉色、红色的花朵,开着数朵。 如今紫宸殿的主人,正是张氏女张皇后。 “你在想什么?” 张皇后凤眼微挑,瞥了一眼垂手而立的薛衣柳。 “回娘娘,奴婢没在想什么。” “不会是心里在怪本宫没有好好奖赏你吧?” “奴婢不敢,平日里娘娘给奴婢的赏赐已够奴婢享用一生了,奴婢只求竭心尽力为娘娘办事,不是为了赏赐。” “好。本宫也看得出,你和其他人不同,你为本宫做事的确尽心尽力,从来不会为了恩赏之类说什么闲话。这次的事你办得很好,本宫会记住的,只是这件事无论你,还是本宫都不可张扬。” “奴婢明白,一切都是娘娘安排有方。” “想不到建宁王竟然会自杀,这的确是一桩很意外的收获,呵呵呵呵。” “都是娘娘平日里积得福德,所以上天有眼,帮助娘娘除此祸患。” “罢了,罢了,想来她的母妃不过是一个才人,却仰仗自己是个带兵的王爷,素来不把我们母子放在眼里,还屡次在皇上面前谗言惑圣,数落本宫的不是,活该他有此报应。” “是的,娘娘。” “你怎么闷闷不乐的,难道你不为本宫感到开心吗?” “娘娘,奴婢只是在想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办才好。” “接下来的事?你是指什么?” “眼下,建宁王母子自尽,一了百了,可是广平王等人却还在,还有兴庆宫那边。虽说他们母子是皆是自尽身亡,可事情终究是我们引起的。难保他们不会把怨气撒在咱们身上,况且” “况且什么?怎么吞吞吐吐的?” “况且就连皇上,心肠儿也是软得很,那日朝会上,虽说皇上是下了惩治建宁王的决心,可这建宁王一自尽,皇上恐怕就又后悔起来了,甚至会怀疑到我们身上,生起怨怼来。” “怀疑我们,怀疑什么?” “毕竟还有广平王豁命指证,那些书信是伪造的啊,如果广平王坚持不信,皇上心思也难免会转变。” “提到那些书信,到底是什么回事?还有王才人的亲笔口供。” “奴婢想,有些事娘娘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污了娘娘的耳朵。但凡娘娘有吩咐,奴婢尽力去做就是了。” “恩,你想得很周到,不过,本宫还是要提醒你,一定要确保不会有人乱说话。” 张皇后凝重的看着薛衣柳,狠狠的说道。 “娘娘放心,相干的人身份都是极其隐秘的,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的,就算是李辅国和他的察事厅子也莫奈何。” “恩,这就好。眼下还是先解决你方才的问题,皇上还在东宫的时候,你就服侍本宫了,对于皇上的秉性,你说得也没错儿,恐怕他现在都已经有些后悔了,不妨说说你的看法。” “奴婢以为,皇上就算后悔,也不过是后悔自己操之过急逼得太紧罢了,毕竟领兵进犯长安,意图谋害兄长的罪名,皇上也是相信了的。能够引起麻烦的无非在于两点,一方面就是洛阳大营的军心,另一方面就是朝中群臣、诸位王子公主的心思,毕竟建宁王在军中、朝中都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如今建宁王死了,势必会引起军心、臣子之心、诸皇子皇女之心的猜疑和不安。” 41、疑下 41、疑下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军心臣心的不稳,才是真正会让皇上心思转变、对本宫生出怨怼的原因。” 张皇后说完,抿嘴笑着望向薛衣柳,赞许的目光中多少流露出几许怀疑。最近,这位薛尚宫的眼光谋略着实进步了不少,竟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了。 薛衣柳没再搭话,垂首静默。 张皇后看她不说话,追问道:“薛尚宫既然有此眼界,这接下来的事,你认为该如何处理呢?” “奴婢以为,我们不妨先换个方式想想,比方说,如今的局面换做李泌,或者随便哪个我们的对头会怎么想呢?” “呵呵,想不到你的心思竟如此玲珑缜密,不妨说说看吧。” 张皇后微闭凤目,瞧着眼前的丫头,忽然添了几分陌生感。 “娘娘,军心、臣心、王公子弟之心,要想稳定这些人,眼下只有一个人最为合适,那就是广平王。” “……”张皇后脸上显出些不快,无言以对,等着薛衣柳把话说完。 “先说军心,这些年平定叛乱,广平王沉着多谋,在军中的威信只会高过建宁王,况且广平王又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建宁王只是和郭子仪并肩的副帅,虽说近几个月来,广平王已不再亲临前线,军中将士还是以他马首是瞻的。 至于臣心就更简单了,本就有一帮文臣武将在暗中奔走,拥护广平王为太子的,眼下建宁王一去,他们就更会铁了心的围在广平王身边了。 至于那些王子公主郡王郡主的,无非是念及唇亡齿寒,担心自己的爵位和性命了罢了,只要此时皇帝表现出对广平王的重用和恩宠,建宁王被逼自尽的阴影也很快就会消失了。” “你说的没错儿,你不是外人,本宫昨夜一宿没睡,也是为这事心烦来着。你说这广平王再行褒奖,又能给他什么呢?如今他已是统领天下兵马的一等王侯,总不至于要把” 张皇后一想到接下来皇上可能会给广平王的恩宠,当即一怒,恨恨咬了一下嘴唇,把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薛衣柳自然明白她没讲完的话是什么意思,当下进言:“娘娘,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可就非常的被动了。如今之计,我们要做的就是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张皇后恃宠而骄,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有所图谋罢了,比之前朝的武则天、韦皇后、太平公主这些女中豪杰而言,总是差了太多。她本以为广平王也好,建宁王也好,无论除掉哪个,自己的儿子都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却没想到引起一连串的后果。 她看着薛衣柳,从她的脸颊一直到她的眼睛,她似乎看到一座深渊。她不知道是该庆幸也还好,还是畏惧才好,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此时的薛衣柳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总是一脸委屈忍气吞声的小婢女了。 张皇后沉默许久,缓缓问:“前朝该退朝了吧?” 殿外赶忙过来一个宫女,跪下奏禀:“回娘娘,方才前朝的太监来通禀过,皇上已经退朝了。” “薛尚宫,你亲自往宣政殿跑一趟,请李辅国大人来一趟。” 今天的朝会不算顺利。 虽然察事厅子方面把建宁王自尽的消息压了下来,但在广平王等人的活动下,昨日里,这件事还是传遍了满朝文武,百官一时哗然。 正如大家所预料的那样,今日早朝一开,一些官员便纷纷发难。更甚者,几位殿中侍御史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李辅国和张皇后,指责正是后宫干政才逼死了建宁王,而建宁王是否真的曾经谋划加害广平王也已死无对证。 群臣你一言无一语,肃宗心绪烦乱,早早的退了朝,移驾宣政殿。 紧挨着宣政殿,有一处暖阁。不必在御前伺候的时候,李辅国就会在这里休息、检阅奏折。 这样的先例本是在玄宗开元年间,由高力士开启的,这座暖阁也曾为高力士所用。 玄宗曾言:“力士当上,我寝则稳。” 但凡长安、洛阳两京,乃至各地州府的折子,皆须高力士看过,再行呈报玄宗,一些简单的事物他便自行处理了。 当初辅佐太子李亨北上灵武,乃至登基称帝,李辅国确实立下不小的功劳,因此获得了肃宗极大的恩宠和信赖,日渐接近了大唐权力的中心。 肃宗夺回长安主政大明宫后,这间暖阁也就顺其自然的归了李辅国。 此时的暖阁里,李辅国正襟危坐,脸色十分的难看。倒不是为了今日朝会上的事,却是另一宗事情令他非常的不悦。 昨天,被遗弃在长安城外的那七匹西域宝马,没过多久便被人发现了。 昨天夜里,对方就派人到李辅国的府邸,告知了马匹独自返回,行动失败人员被杀之类的推测。言语间不乏问责之意。 “李大人,我们之间的合作,似乎越来越不安全了啊?” “呵呵,这件事我方只要我和寿儿知晓,而且就连你们要的东西,还是寿儿一人亲自送去的。你们呢?竟然大张旗鼓派了七八个人,还几个孩子去接货,是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你们的勾当么?” 来人一时语塞,想了想才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件事本该是极为秘密的。你我双方都有可能是走漏消息的源头,我家少主派我来,也是想提醒李大人一句,小心自己内部有鬼。” “嘁,那个老狐狸,还是担心他自己吧。你们的人是死了,可是那份地图也丢了,希望你们的人死的时候,至少嘴巴够紧,免得连累了我们。” “这目前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能够把消息挖到多深,不过对于我们的几个人,少主和我都是有信心的。相信不会连累到李大人。” “希望是这样。还有,虽然你们的行动失败了,可是老夫的东西却也是实实在在交给你们了,希望你们不要食言,你们还欠着老夫一份人情。” “李大人放心,这个我们自然是不会赖账的。只要李大人开口,我们随时可以满足李大人的要求,还上这份人情。” “老夫现在就要。” “这李大人但讲无妨。” “寿儿的一条手臂断了,我想请你们少主花些心思,帮助寿儿的手臂复原。” “这” 来人黑巾照面,虽看不出脸上的表情,但从眼神里可以看出,他有些不肯相信眼前李辅国提出的请求。 其实,要还李辅国这份人情,一条手臂的代价也实在太小了,纵是打开一座金库,随便他去搬上三天三夜也不为过。 想不到贺兰寿在李辅国的心目中,竟有如此的分量,更想不到这个奸诈狡猾的老鬼,竟也会对人有慈悲的一面。 “怎么,办不到么?我可是听说乌鸦少主也曾失去一臂,后来竟恢复如初了。” “不,在下不是那个意思,方才只是感佩李大人对下属的关爱之甚,令在下十分的感动。放心,在下一定尽力促成这件事。” “如此,先谢过先生了。” “只是不知道断臂可还在?” 李辅国摇了摇头。当时贺兰寿正处在魔火夜叉的状态,手臂断掉后,血脉经络很快便被烧焦了,无法再用。 而且当时,贺兰寿任其丢落在冰天雪地里,根本未曾将其带回。 “这样的话,恐怕就需要些时间了。” “多久?” “最短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不能更快了吗?” “因为没有了原来的手臂,我们至少需要再找五名与贺兰大人体质相同的人,才能为他接回手臂。这其中要求血脉、筋络、肌肉、骨骼等等的条件必须高度相符才行,长安虽大,要想找到这样的五个人却也是大海捞针。一个月已经算是快的了。” “那好,老夫可以等。” “还有些事,也须向李大人提前说明。” “说吧。” “因为不是贺兰大人自己的手臂,总会有些风险,纵然是接回去了,也万万不会像自己的手臂那样应用自如。” “没问题。” “好,在下这就回去通禀我家少主,并行安排为贺兰大人接骨的事情,一旦安排妥当,我们自会通知贺兰大人。” “如此,就先谢过先生了。” “好说。” 那黑衣人施礼告退,却也不见他有所行动。 片刻之后,只见那道身影渐渐模糊起来,化作了一缕青烟,慢慢消散了。 看着对方彻底消息了,李辅国脸上露出一副不屑又厌恶的表情,这里是他的卧房,却任由其来去自如,论谁心里也不会好受的。 此时,李辅国正襟危坐。下面站着贺兰寿,和一干亲信。 “寿儿,那天你去办的事情,他们失败了,马匹跑了回来,人却没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天晚上。” “这,属下将东西送到后,第二天就领人去了临潼,那两天也一直在临潼城外与建宁王等人周旋,前天傍晚才回到长安,晚上也一直守在大人身边,仔细推想,其间似乎并未发生什么可疑的事情。” “我相信你的办事能力,更相信你。那件事,很有可能是他们自己搞砸的。只是眼下,建宁王忽然死了,局势紧迫,纵然是你和我,也不得不小心万分。” “属下明白。” “这几日,厅子里咱们的人,可有什么异动?” 42、朝堂之变 “并没有,这几日遵照大人的安排,除了几个亲信与属下忙着建宁王的事情外,其余人等皆未安排特别的行动,只是忙些杂事,众人卯正到班,酉正放衙,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卯正,便是当今所说的早上七点钟。酉正,便是当今所说的下午六点。是古代在公门当差的人,上下班的时间。 “恩,日后你更要严加管教,不能出什么乱子。” “是。” “鱼诺海呢?” “也不曾让他参与建宁王的事情,这几日和兄弟们如常忙些杂事,现在应该就在厅子里候着。” “恩,他办事得力,只是要小心用好他才行。” 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口,一个小太监进来禀奏,说是张皇后那边派了薛尚宫来,请李大人亲自走上一遭。 李辅国一听,心下一沉。 上一次,她派了薛尚宫来,要自己答应帮助她搬倒建宁王,却不曾想弄得建宁王自尽,虽说除去一大仇敌,自己心中也该高兴才是。 可这件事,弄得朝野震动,几个言官更是把矛头指向了自己,一身的麻烦都还没摆脱,她便又找上门来了。 真不知道这次又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李辅国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依然十分的恭敬。 他在薛衣柳脸上瞄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请她头前带路。一行人遂向紫宸宫走去。 其实,李辅国的发迹还是要感谢两个人的。一个是高力士,一个就是张皇后。 同高力士,因为各自辅佐不同的主子,各为其谋,早已很少往来了。不过对于高力士这个人,他心底总算是念着情意的。 想当初李辅国还只是个御马厩里喂马的小太监,受尽别人的白眼。 有一次,安西都护府送来一匹汗血宝马,性情十分的暴烈。送到御马厩的当日,便把一个小太监的腿踢断了,若非有羽林军的军士及时将马匹制服,那小太监性命难保。 所以,照料那匹马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不讨人喜欢的李辅国身上。 那匹马本是新上任的安西都护张孝嵩,为了表达对玄宗和朝廷的感恩,特别差人在葱岭捕获的野马。 据说张孝嵩早在北庭都护任上时,听闻辖内沙洲地区有一条黑河,黑河中有一条百尺巨龙,常常掠食附近村庄的牛羊,更兴风作浪引发水患,冲毁农田。张孝嵩不信邪祟,亲自帅兵来到黑河岸上,安排了弓箭手射杀了黑龙。张孝嵩将龙献给了玄宗,玄宗褒奖他果敢勇武,又将龙舌赐予他,还封赏其子孙世袭沙洲刺史。 李辅国悄悄的问人打听了这匹马的来历,料定玄宗会十分的珍视这匹马。然而,这匹马实在野性难驯,倘若真的有朝一日皇上心血来潮,要骑这匹马,出了什么岔子,自己就算长了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李辅国悉心照料着马匹,一边寻思着,忽然想起了那名制服了此马的御林军军士,便把自己积攒下来的银子,全都买了酒肉,打点好那名军爷,请他先行将野马驯服了。 大概过去了一个多月,皇帝终于遣了高力士亲自前来牵马,皇帝要在校场试骑。 高力士先前查验张孝嵩献礼清单的时候,就特别看过这匹马,知道它本来的性子,一路上还担心它野性难驯,生怕万一皇上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吃罪不起。 可当高力士再看到那匹马的时候,它已经是一匹被训练的很好的御马了。 “是你在照料这匹马?” 高力士望着李辅国,眼中充满了欣赏和感激的意味。他自然看明了一切,知道眼前的人是个聪明伶俐的家伙。 “回高大人,是小的在照料。” 李辅国诚惶诚恐,能见到皇上身边第一大红人,他的心里别提有多兴奋了,仿佛一条金碧辉煌的大道就此展开。 而当他听完高力士接下来的话时,则完全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了,颤抖着身子,磕头如捣蒜一般。 “你做的很好,来,同洒家一起,将马匹送到皇上面前吧。” 到达校场上的时候,睿智如玄宗自然也看出了这匹野马的异样,不禁望着跪在地上的李辅国问起来:“张孝嵩的奏报上不是说这是一匹在葱岭抓来的野马么?怎么今天也看不出什么野性啊?” 李辅国一听,本就跪着的身子当即又塌下去一截,支支吾吾的回道:“回回回回万岁爷,马马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好马,本本来也是骄横难驯的,不成想今天见到了万岁爷,就就变得如此驯服,一定是见了真龙天子,方才震慑住它的野性,可见吾皇德配天地恩泽四海,天下归心。” 听了这样的话,玄宗皇帝自然十分的高兴,当即赏了白银百两。 后来又有高力士几番提拔,命运自是风生水起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李辅国做梦都在念着高力士的恩情。 尤其最让李辅国感激的是,高力士是少有的那种见到自己的丑脸,而不曾表露出厌恶之情的人。 虽然随着自己官场阅历和对李辅国了解的加深,明白他那不过是一种极为高明的处世手段后,他心底里依然对他充满了感激。真诚的感激。 直到后来,他被玄宗皇帝赏赐给了东宫太子李亨。 玄宗皇帝和高力士的本意,是让他监视太子的一举一动。 起初他也做得尽心尽力,太子的一言一行,到过哪里,见过什么人,乃至每餐用哪样膳食,他都会事无巨细的一一报告高力士知晓。 正是那个女人的出现,改变了他的命运。 那时候她已是太子李亨的良娣。良娣是为皇太子妾的称号,地位仅次于太子妃。 她的祖母窦氏,更是玄宗皇帝母亲昭成皇太后的妹妹。地位自是尊贵无匹。 那时候的太子李亨,正处于人生的最艰难时期。 在他之前,太子李瑛因为被武惠妃构陷,连同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一起被玄宗废为庶人,不久便赐死了。 玄宗皇帝一日连废三子,几乎成了李亨一生的阴影。 不仅如此,还有来自权相李林甫、杨国忠等人先后不断的打击,令他不得不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的在惶恐中度日如年。 张良娣不仅美貌可人,心思更是机敏缜密。她不仅时常提点太子应当注意什么当心哪个,还不断的利用自己娘家的关系,使人在玄宗面前为太子说些好话。 因此,张良娣很得太子李亨的宠爱。李亨登基之后,便封其为淑妃,很快便又册封为皇后。 对于这个样貌丑陋,心思却异常敏锐的李辅国的到来,张良娣自然看得明白,知道他是玄宗派来的人。 张良娣表面上不露声色,暗地里却几次三番趁机敲打点拨于他。 李辅国也渐渐相信,自己在玄宗这边做得再好又能怎么样呢?资历比自己深地位比自己高人的太多了。而太子,如果不是出意外,就是未来的皇帝,到那个时候,自己才有机会像高力士那样,辅佐着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一名双面间谍。 有了李辅国暗中通气,太子李亨总算过了几年有惊无险的日子。他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太子最为器重和信赖的人。 而他和高力士的关系,则慢慢变得虚与委蛇,最终在马嵬驿各自走上了自己的道路。 李辅国一路走着,欣赏着雪后的大明宫景致,思绪如雪花飘飞回转。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了紫宸宫。 李辅国一进门,便俯下身子收拾起殿内的奇花异草来。这是他在太子府时,便经常为张良娣而做的。 “哎呦,这些粗活儿可不敢再劳烦李大人了。” 张皇后一边假意笑脸相迎,一边指使人为他搬过来一张木凳。 其实,她的心里却是骂了千万遍挨千刀的狗杂碎,自打肃宗登基以来,李辅国早已今非昔比,同自己也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实在阳奉阴违。 “皇后哪里话,这些都是奴才该做的。” “哎,如今能倚仗的也只有李大人您了。” 李辅国坐定下来,面热心冷的说道:“皇后娘娘有什么话,敬请明言。” 张皇后顺势把几个丫鬟、太监遣退了。只留了薛衣柳、贺兰寿在一旁伺候着。 李辅国见她神神秘秘的样子,知道不会是什么小事,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他的眼皮一直耷拉着,面无表情的等着皇后开口说话。 “怎么样啊?李大人,这下该高兴了吧?”还是张皇后耐不住,率先打破了僵局。 “回娘娘,一心为皇上分忧,为朝廷操劳,哪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呀。” “嗬李大人真是鞠躬尽瘁,不让当年的诸葛孔明啊。” “都是奴才该做的事。” 李辅国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眼皮偶尔微微的抬起,看着张皇后。 “怎么?这才几天啊,建宁王的事李大人早已忘记了么?” “咳。王爷英年早逝,可叹啊。奴才只能尽心办好他和王才人的丧事,以表老奴的一番心意。” “呵呵”张皇后冷笑一声,“你快得了吧,本宫今天请你来,可不是想看你演戏的。不要觉得是本宫主动联络的你,你就觉得是你帮了本宫的忙,他死了,对你和本宫来说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呵呵,那娘娘的意思是?” “听说皇上今日早朝十分的不悦?” 43、喜鹊 “是啊,还不是建宁王的事情么。那些个御史言官一个个恨不得指着老奴的鼻子叫骂,哎呀,难堪啊。娘娘您是不在前朝,不然” “不然又怎样?” “不然,也是要受他们一番发难的,哎,那些人说话可就没老奴说得好听了。” “哼,皇上怎么说呢?” “皇上能怎样?索性旨意是皇上下的,早早的勒令退朝罢了。” “可这样终究是过得了一时,过不了一世啊。” 李辅国听出皇后娘娘话里有话,便顺了根杆子,由她把话说出来。 “谁说不是呢,明日早朝,总不至于还要勒令早退吧,老奴这就头疼着呢。” “哦?李大人平素足智多谋,此番怎就谦虚起来了?” “唉,皇后娘娘谬赞了。这世上最怕的不就是个人死不能复生么,当初谁可曾想到这建宁王会那么想不开呢。人死了,死无对证,纠缠来纠缠去的,最是无奈啊。” “呵呵,人死虽不能复生,可这道坎儿却未必不能绕过去啊。” “皇后娘娘,还是别再拿老奴开玩笑了,您有什么救世济人的法子,还是告诉老奴,老奴也好早日脱困,也省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人在皇上面前吵着闹着抵制后宫干政。” “哼。他们吵也好闹也好,又能使建宁王活过来吗?又有几个人真心掉过几滴眼泪?无非就是把事情闹大,向皇上讨些好处罢了。” “可眼下,朝廷最是拿不出什么好处的时候啊,银子都拿去打仗了还不够用,总不至于每个人都要擢升晋级,弄个满朝的三公九卿吧?” “呵呵,乱子闹大了要给他们好处,可若是这乱子平息了呢?他们不就乖乖的了么?” “娘娘这样说,奴才就听不懂了。” “呵呵,你是懂也装不懂。建宁王死了,无非一些拥戴他做太子的大臣,前军曾经追随他的将士唯恐自家性命不保而已,还有一些个王子郡王的担心唇亡齿寒罢了。倘若此时,能推举出一个人来,登上太子之位,一切尘埃落定,王子郡王的自然不必说,之前那些拥戴建宁王的,一个个不也就见好就收了么。” 话到此时,这女人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真正的目的,可是就算推举一位皇子登上太子之位便能解决眼前的麻烦,那这位皇子也必然得有一定的实力才行。 第一个映入李辅国脑海里的人选,正是广平王李豫。无论是平息洛阳前军十数万将士的怨怒,还是化解长安百官的不安情绪,非他莫属。 不。不。不对啊。推举广平王做太子,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莫非,这女人现在就要把自己的两个儿子推上台面,争做太子? 她的大儿子,兴亡李也不过刚刚九岁,且体弱多病,时常卧床不起。 二儿子,定王李侗,现年不过六岁。 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扶持这样的两个孩子争夺太子之位,太冒险了。 李辅国几番寻思,心底竟生出一丝轻蔑的笑意,继续装傻问道:“娘娘是意欲推举哪位皇子,来做太子呢?眼下建平王已死,呼声最高、势力最大的莫过于广平王了。” “呵呵。你是故意气本宫的么?”张皇后樱唇一瞥,轻蔑道:“他虽为长子,可她的生母却连王才人都不如,能够位列一等王侯已是他今生最大的造化了,怎么能同本宫的孩子相提并论。” “皇后娘娘说的是,只是您想推举哪位皇子呢?” “哎。这也是令本宫为难之处。儿本来最得皇上宠爱,可这两年来却一直体弱多病。至于侗儿,虽说也是本宫所出,皇上对他终究少了些情分。” “既是这样,老奴斗胆进言,还是推举兴王为上策。” “这”张皇后听了,脸色转忧为喜,旋即又转喜为忧,“只是儿的身子骨本宫实在怕他有个万一,岂不前功尽弃了?” “娘娘,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 张皇后望着李辅国,沉思不语。 他能这么快表态答应支持兴王,已是超出了她的预期太多。可是,兴王的身体,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敢投下太大的赌注。他到底是何居心呢? “娘娘,老奴斗胆如此建议,自是出于眼前紧迫形势的考虑。当下最重要的是娘娘的儿子,能登上太子之位,至于日后的事情,先不必考虑。倘若兴王他就算事情真到了那个地步,事易时移,再将太子之位专为定王,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广平王也就无可奈何了。” 张皇后听了,用力的点了点头。 当李辅国和贺兰寿从紫宸宫出来的时候,苍茫的天空里又落起了鹅毛般的雪花。大明宫里到处一片白雪皑皑。 如今国库空虚,就连宫里负责洒扫的太监,都少养了许多。连天大雪,竟无人打扫、 “大人,真的答应她的要求么?” 李辅国斜眼瞅了瞅贺兰寿,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又看了看他的断臂,不无关爱的叮嘱起来:“这几天找宫里最好的御医,好好照料你的左臂,萧烟儿已经答应了我的要求,为你接续断臂。” 洛阳城内,等待消息的郭暧、独孤欢都有些不耐烦了。 距离二人进城,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天,安庆绪那边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本来想趁这机会潜入宫里和安庆绪的府邸,探听些消息。可跟海棠夫人和张氏兄弟一商量,全然遭到了强烈的反对。还派了喜鹊一刻不落的监视起二人来。 这一天,午时早过了,二人还在喜鹊的陪同下喝着酒。这些等待的日子里,两个人差不多都是借酒消磨的。 郭暧本就是个浪荡的人,既然眼下要等,就干脆开心饮酒,慢慢等好了。 再说还有喜鹊作陪。虽说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个疯丫头,此时换了一个冷若冰霜的美人陪酒,也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享受。 郭暧几次逗弄她,问她的出身来历,问她的武学师承,甚至有一次问她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只是这一切都是自讨没趣儿罢了。幸好郭暧脸皮厚,挨了许多白眼,依然有说有笑的喝着酒,好像就连那白眼都是一种享受。 的确,有些女人生起气来,是很美的。喜鹊就是这样的女人。 独孤欢却早有些坐不住了。 他毕竟在大理寺行走多年,在官场中规矩里活得久了,人都变得死板了。更何况他天性就是个死板的人。 虽然和海棠夫人、张家兄弟的盟约已经定了下来,但这毕竟只是第一步,最终还是要能夺还洛阳才算真正的完成了这次盟约的使命。 还是要积极促成些机会,以便达成最终的目的。 这次张家兄弟突围运粮,无疑是一次很好的契机,既能安排他们的人与**主帅会面进行更深度的沟通,也能初步展现双方真正的诚意。 虽然事情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计划也已在心里背得滚瓜烂熟,可一切未曾真正的开始,那些事就像乱成一团的蚂蚁,在独孤欢心里闹哄哄的。 “独孤大哥有心事?”喜鹊端起一杯酒敬道。 有些女人特别迷恋那些深沉冷酷的男人。哪怕他们什么都不说,她们也会在心里翻覆出许多对白来。 喜鹊不习惯郭暧嬉皮笑脸的样子,索性靠在独孤欢一边坐下来,这些天一直都是这样子。就连称呼都从独孤欢大人换作了独孤大哥。 “恩。”独孤欢尴尬的笑了笑,“这些天,也不见你家主人带来什么消息。” “独孤大哥也不用担心啦,听我家主人的意思,那个真田小十郎小猪头什么的,一直在和安庆绪谋划着什么,为了不使对方起疑,我家主人也只好糊涂应对。独孤欢大哥,你可千万要沉住气,如果这个时候你们忽然跑出去,万一被发现了,一切很可能就功亏一篑了。” “恩。”独孤欢深沉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喜鹊的话。 “独孤大哥,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叫喜鹊呢?” “啊?这个,你不是叫喜鹊么?” “我是叫喜鹊啊,可是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特别吗?” “是很特别,第一次遇见姓喜的人,名字也起的好。” 喜姓,是华夏族一个古老的姓氏,史上著名的红颜祸水之一“妹喜”, 便是出自喜姓。 《国语》中明文记载早在夏朝就有的,相传夏桀曾讨伐喜姓之国有施氏,有施氏战败,便“进妹喜于桀。”妹喜受到桀的万般宠爱,长有十七年之久,可以想见她的美艳。 “恩,的确是个很少见的姓氏。不过这也并非我的姓氏,我自幼跟随师父长大,我师父俗家姓喜,她便让我随她俗家的姓了。” “哦?相传夏桀有一位绝代倾城的妃子就叫妹喜的,这么说你师父也是一代美人喽。”郭暧插嘴道。 “哼,”喜鹊一撇嘴,“你这个大浪荡公子,心里就不想些正事。你看人家独孤大哥。” “是你自己要说的么,不如说来听听,你陪我们两个大男人这么多天,一味喝酒,也够烦闷的。” “嘁。”喜鹊又白了郭暧一眼,不过还是接着讲了下去,“不过说起我师父来,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绝代大美人,她不仅漂亮,心地也很善良,对待我们师姐妹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 44、诡异狐面 酒意微醺,正是回忆往事的好时候。 独孤欢也索性放下酒杯,认真听起来。喜鹊更来了精神。 一个落拓江湖的女子,严格来说还是一个替人卖命的女杀人,有多少人会在乎她的过去呢。也许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起她的家乡了吧。 喜鹊的祖上本是唐朝初年的一位地方将领,所辖境内匪患猖獗,多年追剿不利,百姓屡有死伤,全家因此被朝廷发配到了西域戍屯开荒。 后来几经转圜,家族中人终于脱去了贱籍。到了喜鹊祖父一代,已经流落到了碎叶城,开了一家客栈经商为生。 喜鹊并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祖父、父亲一向对此讳莫如深,从不曾谈及自己家族的姓氏渊源。 只是偶尔听祖父说起过,他们本来源自中原一个门阀大族,因为祖上犯了过错被罚戍边,族籍也被除去了。这也是为什么后来虽然脱去了贱籍,也不愿再回内地的原因。 直到喜鹊六岁那年,一股强悍的马匪闯入了碎叶城中,洗劫了全城。家人在那场屠杀中全部死掉了。 慌乱之中,一位女仆将她藏进了一处自己用来偷情的废弃地窖里,并给了她一罐水和肉干。 因为因为喜鹊曾撞破她与人偷情的事,却替她保守了秘密。 三天之后,安西大都护从龟兹、疏勒两镇调派的援军赶到,马匪放火了烧了碎叶城, 疯狂向西逃窜了。 幼小的喜鹊注意到了外边的动静,一直等到看见**确实进了城,才敢出来。可是她的亲人全都死光了,家园也徒剩了残火和灰烬。 那时候的她只顾着伤心,也不懂什么叫绝望。 女仆留给她的肉干吃光了,她就徘徊在碎叶城最大的水井边上,等过路的驼队给她一些食物。 就那样过来一个多月,直到遇见了师父。 她曾随一支驼队到达了天竺,在天竺游历了三年多时间,才又寻到机会重返大唐。 师父给了她食物,又问了她的遭遇。便问她是不是愿意跟随自己回到东土。她默默点了点头。 在回东方的路上,师父给她起名叫喜鹊。 “这么说喜鹊姑娘也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了,所以才这么冷漠?”郭暧轻声问道。 “其实那些事情,我已记得不是太清了,就连父亲和爷爷的样貌,也都模糊了。” “……” “而且,师父一直开导我,过去的事情忘记了就忘记了,别再去想它。” “恩,你师父说得也有道理,只是灭门家仇你从未想过报仇么?师父不允许你报仇?” “没有。师父是嫉恶如仇的人,不仅传我佛法,还教了我杀人的本领。只是马匪劫掠,又能找谁去报仇呢。师父后来也问过我的想法,是不是想去报仇,因为我全家被杀的时候已经六岁了,还是记得一些事情的。 不过她老人家也说,当时她自天竺越葱岭一路西来,沿途路过大大小小的城镇,人们都在议论着碎叶城被无情劫掠的事情,言谈间无不义愤填膺,这样惨绝人寰的行径自然激怒了师父,她当时就想着寻到那股恶人为苍生除害,然而关于那股马匪的行踪却是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无奈之下只好上路东返。在我下山之前的一年,师父也曾拜托远在西域驻寺修行的佛友,打探那股马匪的事情,同样一无所获。由此,师父也就开始劝我,放下过去的仇怨。 师父毕竟是修为高深的出家人,抽刀断恶,舍药救人,只在一念之间,从不见她有丝毫的迟疑,更不会有什么困惑和苦恼。” “这倒也是,不过既然是一股强悍到能够攻破碎叶城的马匪,想必在安西和北庭两大都护府里应该也会有些相关的记述,那些大都护、都护都不会置之不理的,总会寻到一些线索。” 喜鹊诧异的看了看郭暧,微微垂下了头,“郭公子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只是我再也没有回过西域,倒也没有想过那么多。” “既然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又何必回去徒添烦恼呢。”一直沉默着的独孤欢对郭暧摆了摆手,转而对喜鹊说道:“你的家人连姓氏都很忌讳谈起,无非就是不想自己活在过去的烦恼里,你若为那些仇恨所困,他们地下有知也不会开心的。” “恩。”喜鹊答应一声,望着独孤欢的眼睛,深深的点了点头。 不过她的心底却还是起了波澜,郭暧说得有道理,也许当年的家仇总是可以寻到一些线索的。 “哈哈哈哈,你们两个倒是挺般配的嘛。” 郭暧忽然冒出了一句,场面一时尴尬,喜鹊原本冰冷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郭兄弟切莫” “般配你个死人头啊。”没等独孤欢把话说完,喜鹊作势拿起一把酒壶照着郭暧头上砸去,晃了晃,一扭脸又放下了,“嘁,不理你了。独孤大哥,那你呢?你出身这么高贵,素日里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怎么还总是闷闷不乐的?” “人都有秘密啊。”独孤欢抿了一口酒,不温不火的回道。 其实,郭暧自打认识独孤欢那天起,就一直纳闷他怎么整天愁眉苦脸的,完全不似生在富贵门阀家中的纨绔子弟那样。 郭暧对喜鹊挤了挤眼,示意她继续追问下去。 喜鹊白了郭暧一眼,回首满目期盼的看向独孤欢,望着他的眼睛,殷然不语,却更令人难以拒绝。 外面大雪纷飞,两三个初识的人,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窖里窝上个六七天,总是会勾起人们倾吐的**吧。 就连独孤欢这样擅于沉默的人,心里也伸出了一只小手,在岁月的深处不断的抓挠着。 人就是这样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一些秘密对至亲的身边人不知从何谈起,却在不期而至的情况下,就像讲一个故事或笑话一样,向初识的人深情吐露。 独孤欢终于面无表情的看着二人,内心翻腾着许多的声音,最终他还是向心底那个压抑了许久的声音屈服了。 郭暧二人眼巴巴的望着独孤欢,他依然沉默着,表情渐渐起了变化,似乎有话正欲出口。 二人瞪大了眼睛,就像围观一个波斯来的幻术师正要开始他神奇的戏法儿。二人的眼睛里、嘴角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意。 沉静的密室里,烛光摇曳,昏暗中流露几许暧昧,几许神秘,甚至有一些诡异。 “啊” “啊” 在无边幽深的静谧里,忽然传来两声极为压抑、而又恐惧的尖叫。 郭暧和喜鹊的瞳孔猛然放大,浑身汗毛直竖, 恐惧夹杂着阵阵寒意穿透了全身。浑然间,仿佛身体所在不是一间密室,而是一头巨兽的胃囊里。 二人惊愕万分,因为他们看到了一张狐狸的脸。 就在独孤欢的脸上,五官渐渐扭曲变化,最终化作了一副狡黠、狰狞的狐狸面孔。 渐渐的那张脸又恢复如初。 “怎么,吓到你们了?方才你们还很好奇的。”独孤欢伸个了懒腰,站起身来,在二人面前来回踱着步子,他脸上洋溢着久怨释放之后的轻松和笑意,他长舒了一口气,兀自得意的说道,“啊真是奇怪,真没想到,竟是这么的轻松快乐。” 郭暧和喜鹊毕竟也是久在江湖的人,怪诞之事见之听之早已不胜繁几,很快两个人回过神儿来。 “独孤大哥,给我们看那样的一张脸,也很开心吗?” “是啊。” “还是啊,刚才差点吓死我了。” “噫喜鹊姑娘,他不是说给我们那张脸很快乐,是他把这个秘密吐露出来,很轻松很快乐。” “好吧。独孤大哥的这个秘密,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么?” “现在,除了我,只有你们两个知道了。”独孤欢旋即坐下来,又尽饮一杯。 郭暧一听,看着喜鹊做了个鬼脸,又用手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那我们两个岂不是很危险了,万一哪天你不高兴了,是不是就要杀我们灭口啊!” “去,去,去,独孤大哥才不会那种人。” “恩,我怎么会杀你们呢,”独孤欢转而恢复了冷酷表情,“我相信你们会为我保守秘密的。” 看着独孤欢冷冰冰的面孔,郭暧假装害怕似的,惨叫着倒在地上。 “你不要吓我们啊,独孤大哥。”喜鹊也夸张的捂着眼睛,开起玩笑来,“不过,独孤大哥,这为什么是一个秘密呢?这是一门功夫还是什么啊?” 就在二人继续眼巴巴的望着独孤欢,想在进步了解这个秘密的时候,密室里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铜铃声。 这是开门的暗号。 如果密室里事先藏了人,外面的人进来时便会先启动铜铃的机关。并且可以通过不同而有隐蔽的手法,通知躲在密室里的人,外边是安全,还是潜伏着危险。 “是张大人回来了。安全。”喜鹊当然听得懂这间密室铜铃的暗语,望着独孤欢和郭暧说道。 “突围的计划定了。” 张继武、张继林兄弟一进来,便开口这样说道。 郭暧和独孤欢一阵欣喜,可当他们听完张继武的详细情报后,脸色又暗淡下来。 原来这些日子里,安庆绪、孔雀法王、真田小十郎等人果然做了积极的筹划和部署。 45、敌欲突围 45、敌欲突围 在这里有必要把洛阳城出入城防的交通简单说明一下。 武则天临朝之后扩建的洛阳城,规制已与长安城十分的相似,从整体来看也是遵循天圆地方之礼法,建构的一座四方城池。 进出洛阳城有陆路和水路两种选择。 首先谈陆路,洛阳城共设有十座城门。 北面城墙开设三门,自西向东为龙光们、徽安门、安喜门。 南面城墙开设三门,自西向东为厚载门、定鼎门、长夏门。 东面城墙开设三门,自北向南依次为上东门、建春门、永春门。 洛阳城西,把宽阔的洛水及其支流引入城中,因此交通多仰赖水路,所以只在宫城的城墙开了一道阊阖门。 在水路交通上,北有泄城渠、水。南有通津、伊水。西有谷水、洛水、通济渠。东有漕渠、洛水和远渠。在洛阳城内形成了以洛水、水、伊水为主、各条河道支流为辅的错杂水路交通网络。 原本建宁王李的大营设在洛阳城西北角的神都苑内,城墙里面便是被安禄山占领的洛阳皇宫。因此由建宁王驻扎在这里,封锁洛水,牵制城内叛军的动向。现在则由李泌领军驻防。 郭子仪的营帐设在定鼎门外。定鼎门虽然远在城南,却是洛阳的主门,气势恢宏,相当于长安的朱雀门。 由定鼎门进入洛阳城内,便是宽阔的御道天街,一路向北跨过建在洛水上的星津桥、天津桥、黄道桥,穿过金碧辉煌的皇城,则直通宫城大门应天门。 作战计划是由真田小十郎宣布的。突围计划共分三步进行。 第一步,子时一刻,分两路人马,主攻西北方向神都苑里的主帅营。一路水军从洛水西闸攻出,一路骑兵由北门徽安门绕道,两路夹击。 第二步,丑时正,同样分水陆两路人马,攻击定鼎门外的郭子仪帅营。水路由通济渠杀出,陆路由厚载门杀出。 第三步,实为两步。寅一刻,会有一支幽骑军从永通门杀出,这一支队伍不为攻杀哪路节度使,只为吸引附近守备的**,大概两刻之后,则由张继武、张继林兄弟从建春门杀出。 张氏兄弟无须缠战,出城门后只需顺着远渠一路南下,到龙门山中。 粮草就在龙门山的一处山坳里,孔雀法王施了幻术,将粮草藏了起来。众人到了那里,点燃孔雀法王给他们的一道符咒即可将幻术解除。 张氏兄弟取来一张洛阳城防图,为郭暧和鲜于燕把安庆绪的计划详细讲述了一遍。 “就在今夜行动?” 郭暧和独孤欢几乎同时看了看一旁的更漏,现在已是酉时。 “就在今夜。”张继武无奈的回道:“不瞒二位,就连我们兄弟二人都觉得太过仓促了。” “恩,初步可以断定其余五路人马无非就是佯攻,好为两位将军突出重围做好准备,只是兵不厌诈,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也难保他们不会有其它的目的,毕竟前两波攻击直接以两座帅营为目标,李泌大人、和家父恐怕也早在对方的算计之内。” 就着摇曳的烛光,郭暧仔细看着地图上的双方兵力排布,冷静的分析道。 “张将军,可有提及六路兵马各自兵力如何?”郭暧追问。 “我和弟弟率本部三千骑兵出战,至于幽骑军么,有两千幽骑军是作为安禄山的御林军守卫皇宫的不可能出战,还有一千五百幽骑军现在是安庆绪亲卫队,估计能出战的也只有一千五百人。 至于先前出战的四支队伍,从洛水西闸出战的是五千步兵,其余三支队伍虽然没有具体说明出兵数量,不过我们同他们的领队将军都很熟络,以先前的了解各自队伍皆在五千骑兵左右。” 二万六千余人,只是洛阳叛军中很小的一部分。 “那个孔雀明王呢?他会和将军一起去运粮么?” “不会,怎么会呢。他只是给了我们一张地图和一张符纸。” “哦?这次行动他没有参与么?” “这,这就不太清楚了。他和真田小猪头每天都是同安庆绪在一起,我们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参与,还是没有参与,反正几次议事他也都在,却也没说什么。” 张继武轻声嘀咕道,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郭暧也渐渐相信,张氏兄弟在洛阳越发受到排挤,处境微妙。看来要想获得更多切实有效的情报,还是不能指望他们。 “你还是在担心孔雀法王会出手?”独孤欢关切的问起郭暧。 “恩,既然他想挑战师父和众位师兄,帮助安禄山打击**无疑是一条有效的途径。” “以目前所知的情报来看,此人应该是一个十分高傲的人,大概不会对别人唯命是从。” “恩,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此次他们所派遣的兵力不足三万,不及洛阳叛军总数的两成,就算是佯攻突围,这些兵力也嫌太少了些。只怕是那个孔雀法王在暗地里搞鬼,所以安庆绪才有信心只派出这么少的兵力。” “哎,郭公子,那狗屁法王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张继林插嘴道。 “恩,希望是我多心了。既然如此,我们也许尽快制定应对的计划。” “郭公子以为该如何作为?”张继武问道。 “其余四路人马暂且不管。待到二位将军突围出城之时,还请继林将军殿后。待到二位将军的队伍与幽骑军战场相接时,我唐营一方自会有一支队伍前来截杀,到时候会将将军带往唐营。” “如此甚好。只是,为何要与幽骑军战场相接之时再动手?”张继武不解的问道。 “为了掩人耳目,那些幽骑军自会将小将军被杀的消息带给安禄山和安庆绪的。而且到时候为了逼真一些,小将军难免也要吃些皮肉之苦,还望见谅。” “既是如此,也罢。总比留在洛阳担惊受怕的好。” “还有,独孤兄还请留在洛阳,同喜鹊姑娘一起照应海棠夫人母子和二位将军家眷的安全。就由我出城,将城内的消息报告李泌大人和家父。” 张继武、张继林听了郭暧的安排,不由得点头称赞。 “好。孔雀法王那边,万一对上,你千万小心。”独孤欢点头道。 商议即定。忽然张继武一拍脑袋,想起一件事来。 “独孤大人、郭公子,还有一件事。”张继武急切的说道。 “怎么?”独孤欢和郭暧听得一愣。 “今天早些时候,我们兄弟二人本以为会像往常一样,不会有什么事情。便去了史大哥的府上。” 史大哥,便是史思明。 “什么?你们跟他讲了多少?”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多一分危险。 “也没完全谈开,只是是半做抱怨的提了几句,就说皇上的病越来越严重,若是换了安庆绪做皇帝,这大燕国哪还有我们兄弟容身之所啊。眼下史大哥的处境也不比我们兄妹好到哪去,他一听自然明白了。” “他还不知道我们的盟约和今晚的计划?”郭暧急切的问道。 “不知道,我们也是胆儿小,这么大的事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他。” “好。既是如此,此事暂且放下。情况紧急,我这就先走一步了,届时继林将军还请千万记得约定,引军殿后,方便**接应。事后,我会再进城来。” “好。千万小心。” “好。我一定谨记。” “郭公子,保重。” 郭暧当即换上夜行衣装,原路返回了唐营。 郭暧出了洛阳城,率先来到了神都苑军师李泌的帅营里。 两人打过几次交道自然早已熟识,也无暇客套,郭暧简明扼要的把自己同独孤欢这几日在洛阳城里的遭遇说了一遍,又把与张氏兄弟签署的密约取了出来,交给了李泌。 招降海棠夫人及其二位兄弟,李泌算是主要的谋划者之一。此次他来洛阳,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招降策反的事情而来。 紧接着又赶紧把安庆绪兵分六路突围运粮、张继林率先投奔唐营需要接应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又把史思明的事情提了一句。 “军情紧急,又不能让安庆绪看出我们已知晓了他们的阴谋,以免暴露张氏兄妹。还请李大人尽快安排。” “恩,现在又有史思明这件事,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虽说攻陷洛阳在即,但叛军所占州府仍是不少。若能把史思明也策反过来,对于彻底剿灭叛军会帮助很大。” “军师也认为有这个可能,史思明会投降大唐?” “以他如今的处境,还是很有可能的,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选择。况且自平叛以来,朝廷消耗颇多,还有那些回纥兵,长留他们在中原,终究不妥。还是要积极争取史思明这个人。” “晚辈明白了。” “六路兵马都好应对,只是你说的那个孔雀法王,军中除了郭公子外,恐怕再也没人能够应对。” “军师放心,我会在这里,以策万一。” “那郭老将军那里呢?” “洛阳城中还不知道王爷离开的事,就算他们想借此次突围有所图谋,恐怕也是把此处作为进攻的重点。” “恩,如此就有劳郭公子了。既然敌人进攻有所先后,到时候这里没事,还请郭公子驰援郭老将军那边,他是大唐联军的副元帅,不可有所闪失。” “好。就依军师之言。” 当下李泌写了几封密函,派斥候分送到各营将军的手里。 46、魔火邪焰 46、魔火邪焰 鉴于永通门方向会有一支幽骑军,李泌特别调派了李嗣业率领玄甲军暗中策应,以免**伤亡过大。 至于张继林方面,则交由驻守在洛阳城东的河东节度副使、云中太守李光弼派军接应。 郭子仪方面,李泌只是将情报以及自己对其它各营的安排告知,由其自由策应。 其余各营节度使、将军,除了派出少量骑兵就近策应各部外,诸将仍以坚守本部为主。 为了不使敌人产生怀疑,特别命令各营在敌人发起突围一炷香后,再行有效反击,初期只须佯退。 帅帐里,除了李泌、郭暧和一众将官外,正中端坐的仍是建宁王是李泌找了一位同建宁王样貌身材相仿的兵卫,简单化妆了一番,假扮而成,这几日里仍然按着建宁王的惯例升帐、巡营,迷惑城中的叛军。 差一刻不到子时的时候,郭暧请令退出了帅帐。 因为担心着孔雀法王突如其来的偷袭,所以想早点出来摸清敌人的行事。 此时,他已换上一身普通步兵的唐营衣甲,很快来到了洛水河边。 宽阔的洛水,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在月色下闪耀着比白日里更耀眼的光芒。 郭暧忽然感到一阵非比寻常的寒意。 辽阔的冰面上升腾起一阵白色的浓雾,漫天盖地的向自己这边压了过来。 不对,寒冬时节不比秋夜,怎么会升起如此厚重的雾气? 郭暧察觉有异,赶忙找了一棵大树攀援而上,顺着树干足足爬了十余丈高,视线仍为雾气所挡。 不一会儿,连天上的月亮都被遮蔽了。 郭暧顺着树干爬了下来,地上的情况更是恶劣,完全黑漆漆的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看来是孔雀法王施展的手段。只是升起这般浓厚的大雾,叛军又会怎样发动奇袭呢? 此时郭暧站立的地方,距离洛水闸门不过二百余步。 很快就听到了对面传来阵阵木轮滚动和铰链拖曳的声响。敌人开始升闸了。 闸门机关启动的时间很短,估计只升起了一人来高,便停下来。 郭暧的神照之眼虽不惧黑暗,却无法穿透这浓厚的雾气。只能依赖元识之力模糊的感受敌人的动静。 呼啸声起,一股股杀意,从冰面上飞快的袭来。看来敌人都是滑冰的高手。 洛水岸上的**,依照惯例仍是三个千人队沿岸巡逻。 两军交锋。顷刻间,刀剑刺穿之声,士兵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唐营传令兵的号角,方才吹响,便没了声息。 奇怪!只有刀剑刺穿骨头的声响和士兵的惨叫,几乎听不到兵器格挡碰撞的声音。 这根本就是屠杀,**毫无还手之力。 郭暧强运元识,仔细感知了一番,敌军的规模的确在五千人左右,正如张继武兄弟所言。 这五千人竟有如此的战斗力么?不对,除非他们不惧迷雾,能够准确向我军士兵发起攻击,才可能有这样的效果。 想到这里,郭暧再次攀到一棵树上。一队叛军正向自己这边过来。 正当一名敌人路过树下时,郭暧双腿夹紧了树干,身形后仰,倏地倒挂下来。一把锁喉,擒住了敌人。 再一个翻身,单手配合双腿几下攀援而上,来到了树干三四丈高的地方。 郭暧勒紧了对方的脖子,将脑袋送到眼前察看起来,眼睛上并没做什么手脚,却见口中所咬之衔枚上,缠了一段小小的红色布条。 古代行军、夜袭,“马衔环,人含枚。”所谓衔枚,便是竹木所作的一段小棍儿,含在嘴里,禁声之用。 郭暧示意对方不要出声,把衔枚从他嘴里拿了出来,单手捻开布条一看,上面果然是一段符文。 郭暧看了看那段符文,的确是用梵文写成的咒语。大意是说:天眼开启,看破黑夜之类。 一定是孔雀法王做的手脚。既然每个军士都有,怎么张继武兄弟一点都不知道么? “这是什么?”郭暧压低里嗓子问道。 “不,不,不知道。” 郭暧没多废话,抓紧他脖颈的手逐渐增加了力道。 对方喉咙里发出一阵干呕一样的怪声,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好拼命的点头眨眼。 郭暧稍稍松了一点力道,只听那人含糊的说道。 “我说咳咳我说,我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临出发前,晋王殿下派人送来这些,要每个人都缠在衔枚之上。” 晋王,便是安禄山在洛阳称帝后给安庆绪的封号。 “派谁送来的?” “不认识。” “不认识?是一个和尚么?” “不,不是,就是晋王身边的幽骑卫而已,不过,我一个杂兵,怎么会认识他们呢。大爷,不要杀我啊,大爷,大爷,求求你不要杀我啊。” 郭暧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本想杀了他,但一想自己刚从对方嘴里问出有用的情报,转身就把人给杀了,有些过意不去。 索性扯下他一段袖子,塞进嘴里,又把他五花大绑,捆在了树干高处。 终于有一名唐营传令兵吹响了号角。郭暧自幼受父兄教导,听得出这声号角,是说来犯者异常强悍,希望援军采取果断措施。 很快从唐营方向传来轰隆隆的车轮滚动的声响。是刀车,也叫万刃车。 自围城以来,**在洛阳城的每个进出口,都布置了大量刀车,以拦截妄图突围的敌军。 只是这样一来,不仅敌人,就连己方巡逻的人马也都拦在了一起。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吧。 郭暧把写有咒文的布条塞进嘴里,果然,没过多久眼前的视野就清晰起来,看人辨物犹在白昼一般。 地面上太过危险,郭暧索性强运轻功,踩着树梢,向帅帐的方向飘去。 沿途便看见地上燃起了几十片巨大的火光,还有将官不断指挥士兵,点起新的篝火。 借着巨大的火光,可以勉强辨识周身十步之内的敌人。 这李泌真不愧半仙之名。妖雾掩护之下的偷袭,本在情报之外,这么快就做出准确的判断,并出具有效的应对之法,真是个活神仙了。 此时,从洛阳城北徽安门杀过来的敌军也已到了。 虽然有刀车连成的铁墙阻挡,奈何视线受制,阵型难以达到最佳的状态,两厢杀过来的敌军很快绕过了阻碍,不断冲杀过来。 在升起篝火的地方,两军终于迎来了惨烈的交锋。 郭暧赶回了帅帐,向李泌等人简单说明了情况。 李泌接过那张写有咒文的布条,翻看了几眼,“就是这个?含在嘴里就能看破浓雾?” “是,我能顺利回来,也全靠了这个。晚辈已经试过了。” “郭公子也是密宗之人,这样的咒文,是否也能依样画葫芦写出来呢?” “问题不大,只是” “你是担心一条一条写,时间来不及?” “是啊。每个营地起码一万敌军来偷袭,这样算一下,我方每个营地至少也要装备一万人才行。” “恩,这倒也是。山人在山中修道之时,对于这些符之事也曾有所涉猎,不才这里有个法子,也许可以一试。” “但依先生指教。” 李泌没再多言,连忙传来火头军管事,要他将营中所有的胡椒面、辣椒面、八角桂皮粉等等,连同一具大木盆统统搬到帅帐里来。 又令人将军中备用的旗帐、帐篷统统拆成布匹,也带到营帐来。 郭暧听他如此吩咐,一时不明就里,只得耐着性子等看他如何施为。 各种香料粉末、木盆、布匹全都运了过来。 李泌又令火头军将那些香料粉末倒一些在木盆里,加水搅拌成了浓汁。 这些都是极为辛辣的香料,粉尘飞起,众人一起喷嚏不断。 香料汁拌好了,诺大的布匹铺了一地。 李泌这才将一支新扎的扫把蘸进了浓汁里,指给郭暧看了看。 “郭公子,只需依着密宗法门将咒文写在这些布匹上,余下之事,且由山人去办。” 郭暧不敢怠慢,赶忙将扫把作笔,香料汁作墨,口中念诵咒语,在铺好的布上画起了梵文符。 这一边李泌也不闲着,早有童子磨好了朱砂墨,摊开了黄表纸。李泌看看了那些布匹的多寡,同样奋笔疾书,一张张黄表纸上画满了符咒。 李泌画的快些,眼看郭暧也写好了十几匹符文,连忙将自己写好的符连同更多的香料粉末卷进了郭暧写好的符文布里。 当即命人拿到上风口上,每十步一个依次排开,将这些符文烧了。 过了没多久,就听见不远处的战场上喷嚏连天,很快就听得**将士嘶吼起来,士气霎时高涨。 “看见了,看见了,杀啊杀他奶奶个熊的。” “杀啊,总算他娘的看见了,这些妖人,杀啊” “杀啊!杀啊!妖法破了,大家一鼓作气把敌人杀个片甲不留。” 李泌轻捻胡须,对着郭暧笑了笑,“方法有效,赶紧再画一些给各营送去。” 郭暧心里挂记着父亲那边的情况,一听方法有效,顾不上辛辣呛鼻的气味儿,一边打着喷嚏,一边继续写起来。 也就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郭暧、李泌早已各自写好了百余份符。 李泌赶忙吩咐众人按着方才的法子,一一卷好,教授了点燃之法,命斥候兵向各营送去。 因为先前的受辱,此时**将士的杀意万分高涨,如方醒的猛虎一般,将来犯的叛军杀得人仰马翻。 眼看就要打退来犯的敌军,却听得帐外陆陆续续安静下来。 刹那的沉默过后,爆发出一阵潮水般的嘶吼。 “快跑啊,火神下凡啦。” 47、白袍僧驭龙驱魔火 47、白袍僧驭龙驱魔火 “不好啦,妖怪啊。” “不许退,违令者斩。” “不许退,违令者斩。” “不行啦,妖怪啊。” “火神下凡啦,快撤。” 郭暧、李泌等人听得一愣,知道大事不好。连忙出了营帐,向战场方向望去。 只见对面气势汹汹,杀过来两尊巨大的火人,足足有十余丈高。 火人从头到脚烧得通红一片,浑身上下不断的喷射着火焰,真的好似火神祝融一般。 火人狂舞着双臂,在树林里烧起一片火海,不断有**兵士被抛起半空,转而又落进了修罗火狱之中。 凄惨的哀嚎不绝于耳。霎时间**溃败如山岳倾倒一般。 孔雀法王,终于亲自出手了。 郭暧开启金刚鹏王之护,展翅飞向了其中一尊火神。 “空之卷般若寂灭斩” 郭暧挥动铁翼斩向高过树梢的火神。 般若寂灭斩,刀势无相,却能直接斩杀一切冤魂、怨念。 然而,郭暧一记翼刀挥出,那火神却似丝毫不为所动,仍旧疯狂的冲杀着**。 郭暧想起孔雀法王前番施展的九龙噬魂阵,便是以人之怨念为柴草,将死尸炼化成鬼兵。他本以为这巨大的火神,也应如此才对。却不想一刀斩出,落了空。 可是若无人之怨念,这巨大的火人又是如何驱动的呢? 不能硬拼。郭暧只好施展地之卷金刚困牢之术。 四尊巨大的泥像从地底隆隆升起,试图将火人抱住,不成想方升到一半,便被火人浑身喷射的火焰,将金刚泥像烧得四分五裂。 孔雀法王的修为果然深不可测。 恐怕自己的地之卷、风之卷,还新近悟出的空之卷功夫,都很难将这火人彻底制服。 哎呀。如果惠琳师兄在的话就好了。哪怕独孤欢在也好,他的阴阳道法,总是能克制这伙人的。 无奈啊。郭暧只得硬着头皮,张开铁翼向火人冲去,好以近身缠战托住火人的进攻,慢慢再想办法。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郭暧的存在,另一尊火人也疾步向郭暧冲了过来。两尊火人迅速合在一处,双双逼杀郭暧。 双方交错之际,郭暧适才发现这巨大的火人原来是以木材搭建雕刻而成,也未在其中发觉冤魂念力之类的意识。 而且,战斗了持续到现在,也不见那孔雀法王的踪影。他是如何操纵这巨木火人的呢? 没有足以克敌制胜的方法,陷于苦战的郭暧渐渐露出了败势,几次躲闪不及,身上已被魔火烧的灼痛难忍。若不是有金刚鹏王的圣气护体,怕是自己早已被烧成了枯骨。 不行啊。从敌人最初发起突袭,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许久,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时间,怕也是快到丑时正了。 下一轮突袭,就在父亲那边,虽然已经有了破除妖雾的法子,可若再有这样的巨木火人出现,势必无人能够阻拦。父亲千万支撑住啊。 在魔火邪焰的持续煅烤下,郭暧浑身燥热难耐,汗如雨下。渴。渴。好渴啊。郭暧口渴的不行,不禁妄想,就算是整条洛水里的河水,自己也能一口气把它喝干了啊。 洛水?对啊,洛水。 郭暧兀自撇嘴笑了笑。假装体力难支,开始打几下,退几步。向着洛水的方向奔去。巨木火人穷追不舍。 郭暧直奔到洛水冰面之上,这才停下来,与两尊火人再度缠战起来。 快啊。快,快把这些冰融化吧。 巨木火人狂喷怒焰,每一招似乎都饱含了势杀郭暧的决心。 郭暧低头一看,坚实的冰面上已经出现了大量的积水。冰层正被融化掉。 洛水宽有百余丈,最深处二十余丈。寒冬时节,冰层最厚的地方能有三四尺厚,别说行军,就是辎重车辆在上面行走都如履平地。 郭暧故意在原地缠战二尊火人,炙热的火焰很快将冰层烤化了,加上木人自身的重量,厚厚的冰层开始发出喀吱喀吱崩裂的响声。 两尊木人的身子稍稍一沉。对方似乎发觉了郭暧的用意,急忙催动两尊火人转身,想要回到岸上。 郭暧哪肯放它们上岸,趁他们转身之际,铁翼一振跃在半空,倒转身形极速俯冲下来。这一击以头做矛,凝聚了全身的力量,霎时将木人脚下的冰层撞得粉碎。 两尊火人,顿时落进了深深的冰窟之中,挣扎几下便连头也都淹没了。 魔火最终被冰冷的河水浇灭了,两尊木人的骨架被冲了七零八落。 冰层下的洛水,湍急非常。 郭暧冲得太猛来不及抽身,也噗通一下跌进了水里,又被两尊稀里哗啦坠落的巨人砸在了身上,一并被裹进了水底,刹那间被湍急的流水吸走,冲向了下游。 浑身发烫的郭暧被冰冷的河水一激,头脑一沉,晕了过去。金刚鹏王之护自然解开,郭暧的身子朽木一般,在水底飘摇沉浮。 生死难料。 时间早已过了丑正。 洛阳城南定鼎门外,郭子仪的营地内,**早已同来袭的叛军展开了殊死决战。 郭子仪命令仆固怀恩带人抵挡来犯的敌军,自己则指挥将士对付凶恶的巨木火人。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郭子仪虽然不懂什么密宗道法,却也沉着应对。 急忙令人以攻城的云梯,交错甩出铁链,将两尊火人绑在了一起。 再以破城锤不断捶打着木人巨大的身躯。 被困的木人狂吼着喷出烈焰,将靠近的**将士烧得尸骨无存。 一波将士死了,便有新的一波冲上来,远远的操纵着云梯,拉紧了锁链。 **与巨木火人陷入了艰难的拉锯战中。 躲在暗处的孔雀法王,知道**已经掌握了破解浓雾的方法,不禁邪魅一笑,双手结印念诵新的咒语。 却见铺天盖地的浓雾,渐渐由白色变成了妖艳的黄色。 郭子仪心知不好,赶忙传令大家尿湿了随身的布帕,捂住了口鼻。 虽是如此,唐营将士一个个只觉得手背上、脸上,但凡裸露沾到雾气的皮肤,都火辣辣的灼痛难忍,好似被毒蝎蛰了一般。 众人只当是敌人的妖法厉害,不明就里,内心恐惧的深渊洞开,死神一般吞噬着**的士气。 唐营的士兵陷入绝望之中,难以招架虎狼一般来袭的叛军,就戮惨死之声不绝于耳。 郭子仪一边指挥着众人顽强抵抗着火人的进攻,一边挥刀砍杀来犯的敌军,内心焦灼欲燃。 “将军,还请将军退后啊,将军此刻不该以身犯险。” 郭子仪回头瞅了瞅,说话的是自己的贴近近卫,郭子仪瞪了他一眼,依旧沉着力战。 那近卫见郭子仪脸一黑,明白老将军死战之心,一挥手,指挥几十名近卫,缩小了保护圈,不肯再让半个叛军接近郭子仪。 “神都苑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六公子身怀密宗绝艺,想必定能制服这等邪术。” “是啊,若有六公子赶紧过来增援就好了。” “是啊。还有六公子呢,大家别怕,六公子一定有办法对付这等妖法。” “是啊。” “是啊,六公子解决了神都苑那边的麻烦就会过来了吧。” “是啊,六公子马上就过来了。” “对啊。大家杀啊,六公子马上就过来帮我们了。” 原来李泌知道那一日大破九龙噬魂阵的正是郭暧和独孤欢后,为了鼓舞士气和迷惑洛阳城内的敌军,便将真实的情况告诉了众人。 其实,早在这之前,郭暧在终南山一战大破乌鸦集团、在黄河北岸斩首安禄山之死的事迹,早已传遍了郭家军,以及整个唐营的将士。 此刻大家一想到还有郭暧在神都苑和大家一起抗敌,心中渐熄的战意又重新高燃起来。 困住巨木火人的最后一根铁链也被熔断了,巨大的木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向着郭子仪所在的方位袭来。 郭子仪倔强的夹紧了马腹,任由其被冲天的火光吓得嘶鸣不已,仍然不肯使其退却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郭子仪忽然感到脸上仿佛落了几点雪花,令原本被妖雾灼烧的火辣辣的脸颊感受到几许凉意。 雪花落在脸上,快速的抚平了妖雾带来的灼痛,唐营将士纷纷欢腾起来。 就连漫天的黄色雾气,也在迅速的消散着。 就在天地豁然开朗,明月重又在大地上投下白色的光芒时,只闻两声似风啸如兽吼一般的长吟,破空而来。 紧接着,就见两条白色巨龙从通津渠的方向,腾跃而至,死死的缠住了两尊巨木火人。 这是两条巨大的冰龙,任凭火人暴跳狂舞,却将其从头到脚狠狠的勒紧了。 片刻过后,魔火熄灭。冰龙身子一紧,巨大的木人被勒得粉碎,化作了一块块黑炭,散落了一地。 妖雾散,魔火灭。 郭子仪长刀高举,下令将士全力反击。两军再次混战在一起。 却见一道旷世绝尘的白色身影,似是从天际飘然而至,落在了其中一条冰龙的龙头上。 “噫?是一名僧人。” “竟是一名僧人。” “将军,是一名身穿白色僧衣的和尚前来相助呢。” 月光下,虽看不清来者的样貌,光头却是一眼可辨的。众人纷纷惊诧的叫喊起来。 郭子仪也不禁望去白色的僧衣,莫非是他 就在众人诧异声中,只见白袍僧人向众人挥了挥手,旋即再结法印,驾驭冰龙向着东方的战场飞去。 48、阿鼻天王剑 48、阿鼻天王剑 永通门外的战斗同样十分惨烈。 既要对付凶恶万分的巨木火人,同时还要面对一千五百幽骑军疯狂的绞杀。若非有李嗣业的玄甲军与之抗衡,恐怕城东驻扎的数万**将士都要命丧黄泉了。 按照郭暧嘱咐的计划,张继武一行早已突围出去。 不过为了把戏演得更逼真一些,李光弼不仅一箭将张继林射落马下,更率众将张继武的人马也歼灭了不少,足足杀了对方五百余人,直到遭遇了对方的幽骑军,李光弼才假意不敌,放张继武一路南下。 自打拦截九龙噬魂阵一战来,李嗣业统领的玄甲军不过还剩三千五百余人,足足损失了一千多人。虽然甲胄武器早已妥善回收,却无暇训练新兵。 不过,今夜的战场上,对面不过一千五百名幽骑,李嗣业的玄甲军在数量上还是占了绝对的优势。 只是碍于妖雾侵蚀和巨木火人的存在,才和对方僵持了许久。 白衣僧人驭龙飞至的时候,正看见两尊巨木火人在不断追击着四散奔跑的**。 因为没有足可抵挡住火人的法子,大家只好一边躲避火人喷射的魔火,一边与幽骑军战斗。 白衣僧人驾驭着冰龙在半空盘旋遨游,却并不急于向两尊火人出手。一声声龙吟吼向洛阳城内,向躲在暗处操纵一切的人不断发出挑战。 不多时,就见一名身穿枣红色僧衣的僧人,飘然落在了东南角楼的屋顶之上。 所谓角楼,既是古代城池建筑中在城墙的四角建筑的高楼,除了作为指挥中枢、营房仓库外,更有望敌情的功能。 红衣僧人样貌俊美,脸上洋溢着无可掩饰的骄傲。正是孔雀法王无异。 “哈哈哈哈,来者可是惠琳师兄啊?” “果然是你。” “怎么,只有你来么,不空金刚呢?是不是要把你们这些徒子徒孙都打倒了,他才肯现身呢?” “胡言乱语。按辈分,你该称他老人家一声师伯才对。” “哈哈哈哈,此次本法王驾临中原,是要以武会友,可不是来这里论资排辈儿的。叫你一声师兄,已是客气了。” “呵呵,既是如此且由本师兄教你些修行的法门。” “哈哈哈哈,惠琳师兄,千万不可心慈手软哦。” “然。” “好。” 孔雀法王高唱一声好,袍袖翼张,飞在了空中。 两个巨木火人应声而动,迅速合抱在一处,身形暴涨,刹那间生成了一尊火焰金刚。 孔雀法王轻身飘落在火焰金刚的肩头,纵是魔火煅烧,却不能伤其分毫。 惠琳岿然不动。冷视眼前骄狂的孔雀。 孔雀法王戏谑一笑,忽然翻掌拍了拍火焰金刚的脑壳,只见那金刚力士猛张海口,一条烈焰喷张的火龙直吞惠琳。 惠琳法指轻弹,护在一旁的冰龙霎时迎上,一口将火龙吞灭咽下了肚里。旋即又盘旋在半空,昂首怒视着火焰金刚的方向。 “惠琳师兄果然好手段。”孔雀法王身形一动,催使火焰金刚大步迈向惠琳。 “承让。” 惠琳静守如山,**难侵。 令人难以看出,他下一刻是否会出手,却也足以使人畏惧无论怎样的攻势,都必将被他化解降服。 就算是孔雀法王这样的高手,也不得不心生忌惮。 “怎么?惠琳师兄这是让着贫僧,不肯出先手么?” 惠琳双目微闭,轻启朱唇:“你不好好的呆在大雪山教化民众,辅佐赤松德赞,跑这里来胡闹什么?” “来向不空师伯和诸位师兄请教。” “请教什么?” “听闻自金刚智师祖以来,密宗教派甚得万民敬仰,更有历代大唐皇帝陛下护持,贫僧深深为之折服,特此前来请教其法。” “佛法,本为自度度人,岂是用来争强好胜的。听师父说,你七岁时便在大雪山取得辩经第一的名号,如今怎么反而本末倒置了。” “……” “就算你是为了争个高低而来,也不该与叛军为伍。还须尽早回头,不要再造杀孽,免得耽误了你的修行。” 孔雀法王咬了咬牙,心说你哪里知道我的处境。现如今师父他老人家尚在闭关,大雪山教派纷起,赤松德赞委屈求全,无暇关心密宗教众的安危,就连自己的颜面都折损了,所以才负气出走,不争个名头出来,怎么好生回去。 “师兄不会是想就凭这几句教化,就送贫僧回去吧?” “你有苦衷?” “没有。”孔雀法王回答的很快。 惠琳看得出,对方被自己说中了。既是如此,事情总会有妥善解决的法子。 自从收到孔雀法王进入洛阳的消息,不空便以千里传音的密术,告知惠琳前往洛阳唐营,襄助退敌。 虽说他一来到中原便闯下了弥天大祸,个中缘由还是需要弄明白再做结论。 惠琳微笑着摇了摇头,舒了口气慢慢说道:“你这爱逞强的性子,真是佛法难化啊。” “哼,惠琳师兄莫不是要旧事重提?” “没有。”惠琳嘴上虽然这么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孔雀法王看他明明是忆起了往事,一向骄傲的脸上不免露出了几许羞涩。 那还是在大雪山的宝象法王闭关修行前三年的事情。当时龟兹城内的昭怙厘大寺盛邀天下比丘前往辩经证道。 昭怙厘大寺乃是大乘佛师鸠摩罗什早年驻锡之所,鸠摩罗什精通经藏、律藏、论藏,乃是第一位三藏法师。 鸠摩罗什随苻坚去往中土传法后,整个龟兹的大乘佛法开始遭到摒弃,小乘教法盛行。 虽是如此,外间仍是十分仰慕鸠摩罗什大师的高深佛法。不仅西域三千珈蓝,长安洛阳等诸州府的寺庙,就连天竺和扶桑的各大寺院都派出了自己的精英僧侣参加。 整个法会持续了将近两年。 宝象法王派遣了得意弟子鸠摩罗多参加,那时候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不空三藏派遣了自己的弟子惠琳前往,因为他本是疏勒王族后裔,便为他大开方便之门,可顺道寻访故国,再行前往龟兹法会。 当时的惠琳也就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僧人,比孔雀法王年长一些。 在将近一年多的时间里,两个人各自战胜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大德名宿和青年才俊。 最后终于迎来了两人的对决。 二人的辩经会整整持续了九天,在场听辨的众僧无不为二人的博闻强识、聪慧善解所征服。 最后关头,还是惠琳取得了胜利。 不过,当时的众僧同样为鸠摩罗多献上了最诚挚的赞礼。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够在千百名得道高僧的论战中脱颖而出,已可算是天才佛子了。 面对众人献上的潮水般的赞美和香花,鸠摩罗多内心里仍是充满了莫大的挫败感。 当日便倔强的离开龟兹,返回了大雪山。 就在同一年入冬时节,他的师父宝象法王赐封其为孔雀法王,代替自己镇守拉卜楞寺。宝象法王开始了漫长的闭关修行。 惠琳屹立于冰龙之首,双掌缓缓合十,“孔雀师弟,当年的你不是比我收到了更多的赞美和称颂么,其实胜利的人是你才对,你又何必对过去耿耿于怀呢” “惠琳师兄这样说,就小看鸠摩罗多了。当时辩经的确是你赢了。贫僧不会仗着自己年纪小,就横生妄念。你若迟迟不肯出手,才是真的心有挂碍。” “如此得罪了。” “请。” 孔雀法王一个请字出口,便摆好了迎战的架势,再看惠琳仍是山岳不动。 一阵比大雪山的凛冬更冷的寒意袭来。 孔雀法王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在的整个空间都在迅速的结冰,每一次呼吸都如吸进了冰冷的钢针一般刺痛。 原来就在说话的间隙,惠琳已经张开了一个巨大的结界,只是这个结界是附着在了孔雀法王的周围。将他困在了里面。 就连火焰金刚的身上燃着的魔火,开始衰弱下来。 孔雀法王沉声一喝,双手反掌向上击出,两道巨掌法印重重的落在了结界之上。整个结界为之震动不已。 惠琳见他欲以蛮力打破结界,当下纵身飞起,同样以双掌压在了结界之上。 两条冰龙同时咆哮腾跃,交错身形,将整个结界紧紧缠绕起来。 孔雀法王不仅没能打破结界,反而感到双掌之上传来一股如山岳摧压一般的劲力。 在两条冰龙的绞缠下,结界在不断的缩小。 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强行催动金刚喷出魔焰煅烧结界,一旦失败,整个结界内都会充满了炙热的魔焰,就算自己能够抵御魔焰的煅烤,一旦空气被烧光,自己也必将窒息而死。 看来只能从外部将结界打碎。 想到这里,孔雀法王轻轻翻了个跟斗,身形倒转,双脚吸附在结界壁上,头朝下双掌结印,再次炼化火焰金刚。 火焰金刚的形态再次发生变化。原本架构成金刚之躯的巨木已经完全碳化,纷纷剥落下来。 当火眼金刚的身形完全消散,所有的魔焰凝缩在一起一道无法直视的光芒悬垂在半空那是一道吸收了所有魔焰热力的光芒,只瞥上一眼,便觉得双目被炙烤的干涩难忍。 是阿鼻天王剑惠琳不禁心生赞叹。 49、一月刀影 49、一月刀影 在佛教经典的记载中,地狱中又分八寒地狱,八热地狱,近边地狱,孤独地狱。 八热地狱中燃烧着万世不熄的劫火,而阿鼻地狱便是八热地狱中最深的一层,终年流淌着炽热的铁水铜汁。 阿鼻天王宝剑,便是淬炼阿鼻地狱中可以煅烧万物的劫火而成。而且它并非钢铁青铜之类的实体,只是一道极薄极薄的光芒之剑,因而锋利无匹,能断俗世诸多有形之物。 阿鼻天王剑并无剑柄,施法者只能以意念操纵。 惠琳微微一笑,对孔雀法王投去赞许的一瞥。随即念诵咒语,只见无数道梵文咒语闪耀着祥和的金光,从惠琳的双掌下蔓延伸展,很快布满了整个结界。 结界是一种无形的屏障,双方实力相当的情况下,纵然是阿鼻天王剑的利刃也难以斩断的。惠琳这样想着,却也十分期待孔雀法王的表现,他是要劈开自己的结界么?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孔雀法王见劫火利刃淬炼成功,轻身飘落地下,不无傲慢的将左手放在了背后,仅以右手释放出强大的意念,操控利刃。 “穿”孔雀法王一声沉喝,阿鼻天王剑光芒乍盛,登时钻入了地底。 “哦?”惠琳眉头微蹙。 紧接着,孔雀法王双目微阖,口诵咒语。 惠琳按在结界上的双手掌心传来微微的震动,有一股热流正从地底涌了出来。 就在结界与大地相接的地方,一小片儿冻土升腾起白色的水汽,冻土在融化。 一个气泡从融化掉的冻土中央冒了出来,很快一连串的气泡紧跟着冒了出来。 热力还在增加,很快融化掉的冻土就干燥板结了,一股炽热的岩浆流了出来。 围绕着结界,无数的小小地穴里皆冒出一股股的炽热岩流。 炽热的岩流好似藤蔓一般沿着外部的结界壁一路生长,化作一道道燃着劫火的梵文经咒。 一道道劫火咒文,不断的蔓延铺展,渐渐的开始向着惠琳布下的金光咒法侵染而去,意图将它们从结界上剥离。 整个结界都开始变得发烫,惠琳的手心里已经沁出许多的汗来,劫火带来的燥热顺着双臂直达脏腑面颊。 一股业火不仅炙烤着惠琳的四肢百骸,更煅烧着惠琳的心魂。 惠琳面颊上的汗水,也开始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 “不好。” 孔雀法王引动来自八热地狱最深处的劫火,来破解惠琳的寒狱结界。 惠琳感到一股强大的热火炙烤着自己,不仅是身体上的灼烧,更有一股力量在牵引撕扯着自己的灵魂,拖向炎火地狱的深处。 也罢。如此在结界之术上比拼法力,只会不断的僵持纠缠下去,不如放他出来。 想到这里,惠琳双掌借力一弹,袍袖狂张如翼,一袭白衣刹那飘远。 一条冰龙迅速脱离了结界,重又回到了惠琳的脚下,将主人举在了空中。 惠琳和冰龙施加的护持之力消失,寒狱结界顿时被孔雀法王巨大的法力震得粉碎。 “斩” 不容喘息。 孔雀法王剑指一点,阿鼻天王剑顿时从地底崩出,斩向惠琳。 “开大红莲月轮镜。” 惠琳从容不迫,法咒即出,阿鼻天王剑登时被挡在了半空,进也进不得分毫,退也退不出桎梏。 一盏大如车盖光如皎月的镜子凭空现世,挡住了阿鼻天王剑。 地,水,火,风,这些是上古瑜伽圣法中对世界万物追本溯源,最后所见的四种最基本的元素。无论哪一种元素皆有千万种变化,而冰,便是水之卷密术的变化之一。 孔雀法王的阿鼻天王剑,炼化自八热地狱最深处阿鼻地狱的万世劫火。 而这大红莲月轮镜,在出自八寒地狱最深处的大红莲地狱。 所谓八寒地狱,便是八重由寒冰世界组成的地狱,落入此间地狱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灵魂须忍受千百万年长的苦寒煎熬。 从第六层开始,落入者的身体与灵魂便会被寒气和坚冰彻底的冻结,皮肉骸骨因为冰冻而崩裂成五瓣、六瓣不等,色如青蓝难辨人形,故称之为裂如青莲地狱。 第七层,与第六层相似,而寒冰所施的痛苦更大,人的身体因为冻裂自内而外的翻裂开来,身体骨骸五脏六腑皆冻结冰裂成十数瓣,色见青红,犹如盛开的红莲。故称之为裂如红莲地狱。 到了第八层地狱,寒冻加剧,则更裂为百余瓣之多,则称之为裂如大红莲地狱。 大红莲月轮镜,便是大红莲地狱之中的寒气炼化而成的宝镜。此镜不仅寒冷无匹,更可同时映射出三千大千世界里的空间,重重叠叠,自有无上妙用。 以此镜为盾,所照俗世之物,皆为之冻结崩碎。 阿鼻天王剑由炽热的劫火连成,适才能够保持住自己原本的形态,只是冻结在千万重空间的镜像里,进退不得。 “惠琳师兄对水之卷的修炼,果然已达化境,看来贫僧这次下山,确实不虚此行。” 看到惠琳出手接下了自己的阿鼻天王剑,孔雀法王不但未怒,反而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满足感。 “你的修为也是今非昔比,不愧于孔雀法王的名号。” “在这样下去,恐怕再有七天七夜也打不完。” “怎么?你不会是回心转意了吧?” “嘁,我劝师兄还是放下这个念头,这一次贫僧是不会轻易退却的。” “执迷不悟。” “虽然此次前来中原,本就是想邀诸位师兄一战,只是没想到,惠琳师兄今夜便赶来了,一时仓促,这样打下去不过是空耗时日,却难尽兴。” “想尽兴?” “是啊,今夜不妨先比试比试兵刃拳脚,也好活动活动筋骨。” “好,就依你。” 惠琳应声笑对,法咒即收,大红莲月轮镜渐渐消散于虚空月夜。 见慧琳率先收起了红莲法镜,孔雀法王剑指向地,阿鼻天王剑也沉入了大地的深处。 “哎呀,多年未见,惠琳师兄依旧温良谦让啊,纵然霹雳雷霆如贫僧,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呢。” 他的话虽是这样说着,手上却早已多了一把弯刀。 这是一柄短刀,通长不过二尺有余,银鞘,银柄,其上镶嵌了许多红色、蓝色的宝石。 自松赞干布以来,吐蕃崇信密教,对于僧人的供奉极尽铺张奢侈,以孔雀法王的地位和性格,用着这样一柄宝刀,倒也在情理之中。 宝刀在皎洁的月光下,宝光四射。惠琳微笑漠对。 “惠琳师兄不曾随身带着兵刃么这样倒显得贫僧有些狂莽了。” 孔雀法王这样说着,弯刀还是慢慢的抽了出来,一道寒光乍如冷月,却比天上的月亮更冷了几分。 “中原僧人不比大雪山上的苦寒之境,因为生活需要而随身带刀,在中原纵是武僧也很少有人修炼刀技的。” 吐蕃境内,终年苦寒,修行的僧侣为了生活下去也不得不食用肉类,只是他们的肉食也算遵循“三净肉”之法,即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杀,是为三净肉。 “惠琳师兄既然答应了贫僧比试兵刃拳脚,莫非是要以拳脚一对贫僧的利刃么” 孔雀法王一听惠琳并未随身携带兵刃,一时气恼。以两手空拳对上自己的断金利刃,岂非是在羞辱自己? 惠琳看出他的心思,从背后抽出一管长笛来,对着孔雀法王一横。 “且以这管长笛做兵刃,你看如何?” 孔雀法王一看,他的笛子和自己的弯刀差不多长,二尺有余,通体透白,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虽然形制简朴,却也是价值连城之物。 而且此物,浑然透射出一股慑人的寒意,想来是采自昆仑上万年冰谷之内的寒玉,坚硬非常。 “得罪了。” 孔雀法王点点头,唱了一声得罪,身形早已逼至惠琳的面前。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霸气的一刀,快如闪电,势如崩山,硬生生劈向了惠琳的左肩。 惠琳不疾不徐,以寒玉笛对准孔雀法王弯刀的刀身,一接一引,一泄一撩,化解了来者的攻势,挡开了弯刀。 长笛顺势一转,刺向了孔雀法王的小腹。 孔雀法王方才用的乃是一招必杀的刚猛招式,气势汹汹尽夺敌人生路,却也不曾为自己留下转圜的退路。 他也想到以惠琳的手段,不至于躲不过这一刀,却未料到他竟能在格挡的同时发出致命的反击。 孔雀法王不敢大意,借着长笛格挡的劲力,忽然飘远,躲过了惠琳的攻势。 孔雀法王的攻势,也着实令惠琳一惊。想不到他的速度竟如此之快。方才两人相距至少百步开外,竟能在瞬间杀至。 不对。 惠琳仔细一看,恍惚间发现孔雀法王的背后隐约现出一双美丽的七彩霞翼。虽然不像郭暧的金刚鹏王铁翼那样羽毫毕现看得十分清楚,其光芒圣辉却更胜前者。 就是因为这个,才小小年纪就被宝象法王敕封为孔雀法王的吧。 孔雀法王的七彩光霞翼陡然一振,不见了身形。 却听头顶上空一阵凌厉风啸,惠琳抬头一看,一口劈天裂地般的巨大刀影,直压下来。 这刀影似真亦幻,正在惠琳惊愕间,孔雀法王人刀一动,倏然现出百道刀影。一招百势,乱杀惠琳。 “退。” 惠琳轻喝一声,脚下冰龙翻腾,退出百余步外。 “百影。” 惠琳倏地现出百条手臂,百道笛影,一一化解孔雀法王的攻势。 “痛快。” 孔雀法王高喝一声,一月刀影滑向了惠琳的脖颈。 50、李泌献计 50、李泌献计 惠琳起手格挡。 二人不再夹杂幻术法力,纯以短兵在极速的快意下酣战起来。 东方欲晓,黎明前的寒意袭卷大地。脚下的玄甲军与幽骑军同样激战正烈。 身形变换间,惠琳忽然瞥见城楼上一名儒生模样的人,正望向自己这里。 惠琳连攻三招,以攻作守,找到机会看清了那名儒生。 只见他手持白羽扇,身后战了十数名彪形大汉,是弓箭手。一个个弯弓搭箭,蓄势待发。 孔雀法王怎会看不出惠琳的异样呢,邪魅一笑,却也并未说破什么。 “就算是惠琳师兄,也不该分心哦。” 孔雀法王当然不想乘人之危,更何况对方还是曾经在光明正大的法会上胜过自己的人。身形腾挪间,孔雀法王主动把二人的战圈拉开,远离了城楼上的众人。 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可那名儒生又是谁呢?身后十几名壮汉硬弓,看样子是要射向很远的目标。 不一会儿,就听见远方一阵车轮马铃轰轰隆隆叮叮当当混响一片。一队叛军押着一辆辆马车,浩浩荡荡朝着建春门而去。 城楼上的儒生羽扇一挥,十几名汉子顿时高举长弓,将箭射向了远方。 那些羽箭的尾端似是连着长长的绳索,绳索上连接着许多黄色的符咒。 羽箭并不是射向了什么人,而是尽力射向了远方,在空中交错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络,慢慢落了下来。 羽箭连着串满黄色符咒的长线缓缓落在地上,把建春门、永通门外交战的士兵,不分敌我,圈在了一个个的网格中。 那些士兵本能的躲过了长线,错愕之际,只见身边燃起了一道道高过三丈有余的火墙。 烈火炙烤之下,无论是玄甲军还是幽骑军,一个个不明就里,停下了刀兵,惊慌失措的望着对方,都以为是对方军阵里的人物施展的火术。 惠琳在空中看得明白,那些火网纵横交错,却在中间留出了一条宽阔的大道,足以让那一队浩浩荡荡的马车快速通过。 惠琳不知道那队马车押运的是什么东西,但总归是敌人的辎重,想要帮忙阻拦,奈何被孔雀法王围着脱不开身。 阴差阳错。孔雀法王拦下了不明真相的惠琳,总算没有打乱**的计划。 到底玄甲军人数多些,一些未被火网缠住的玄甲骑兵迅速追了上去,同押运粮草叛军追逐厮杀起来。这当然也是在计划之内的障眼法。 几十名玄甲军不断追杀押运粮草的叛军,最终夺下了十几车粮草,斩首百余级,放过张继武率领的大部队和粮草进了城门。 洛阳城上传来鸣金声,夜袭的叛军开始慢慢退回城内。 “惠琳师兄,谢谢奉陪。” 孔雀法王咧嘴一笑,虚晃一刀,抽身飞回了洛阳城上,与挥舞着白羽扇的儒生汇在一起。 看来那片纵横交错的火网,也是出自孔雀法王的手段,那名儒生不过是执行者罢了。 以孔雀法王目前的态度,想要劝退他,诚然尚须时日。想到这里,惠琳驾起冰龙向着郭子仪的帅帐飞去。 当惠琳来到郭子仪帅营的上空时,一众将官纷纷起身,向着空中的慧琳不断挥舞呐喊着。 惠琳解除了咒法,冰龙化作了一片片洁白的雪花,飘飘洒洒的坠落下来。 在这一片落如繁花般的飞雪中,一袭白衣的惠琳缓缓落下,缓步走向了早已站在帅帐之外的郭子仪。 早在收复长安的时候,不空金刚就曾安排惠琳等人协助**。惠琳也算与郭子仪打过几次交道了。 “惠琳大师赶紧里边请,这次又多亏神僧出手相助了。” 郭子仪满心欢喜,亲自为惠琳挑开帐帘,拉他进到了自己的帅帐里。 鏖战一夜,大家俱是疲惫不堪。 进到屋内,近卫赶忙递上了热茶,二人连番饮了两盏,脏腑之中暖流溢动,这才提起了谈话的兴致。 “这一次真是多亏了大师了,莫不是犬子又去叨扰大师么?” “并不是郭师弟邀我来的。” “哦?” “这位孔雀法王与我教渊源颇深,还有那位突厥僧人摩罗昙照,也是密宗之中极为难缠的人物,师父这才派我过来襄助元帅。” “噢。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件事竟然已惊动了不空圣僧。” “恩,凡我教派中人行走往来,自然有其消息传递的法门,只是对于二公子的事情,家师与贫僧俱是深表遗憾。” “罢了。旰儿身为大唐的一名军人,自当报效国家,想我郭家世受皇恩,自是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郭元帅一门忠义,是大唐之福,更是天下百姓之福啊。” “神僧言重了,神僧言重了。” “对了,听闻郭暧师弟也在营中,怎么不见他人么?” “这”郭子仪面露难色,“神僧方才与孔雀法王大战,不曾见过犬子么?” “不曾见过。”惠琳看出郭子仪脸色忧郁,连忙劝导:“不过,郭元帅还请放心,如今郭师弟业已今非昔比,昨夜的阵仗还难不倒他。” “恩,希望如此。只是昨夜李泌大人传来消息,郭暧在神都苑相助退敌,打败妖僧主力后,自会来我方驰援,结果却一夜未至,此时战事已停,也不见他的人影。不免令老夫忧心。” “郭元帅实在多虑了。” 二人说话间隙,早膳已经备好,还特别为惠琳多准备了些素食。 就在二人将要用饭的时候,帐外的守卫忽然进来,脸色凝重,说是军师大人亲自过来了。 郭子仪一怔,他怎么会亲自来了?就算有事升帐,也该是自己过去他的帅帐才对。莫非 郭子仪不敢再往下想,一口咬进嘴里的肉又吐了出来,连忙出账迎接。 李泌进到账中,见惠琳也在,简单寒暄了几句,转身看向了郭子仪。 郭子仪见他沉重的脸上藏着几分悲痛,登时心如刀绞,却又不敢主动去问什么,生怕自己的担忧成真。 “哎郭元帅,山人对不住你了。”李泌一声长叹打破了沉默。 “是?是郭暧?”郭子仪强忍心痛,艰难的坐了下去。 李泌默然点头。 当时有一队士兵看到郭暧独自缠斗两尊巨木火人,便追了上去。 洛水结冰太厚,冰层下的水流又太过湍急,看到郭暧掉进了冰窟里,众人便围了上去,却早已不见郭暧的踪影。 “我已派人在下游凿开冰面,设下了渔网。”李泌讲完事情的经过,又补了一句。 郭子仪抬头看了看他,点点头,算是谢过。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在那样的情况下跌进洛水里,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李泌这样做,也无非是求个全尸罢了。 惠琳听完,十分的震惊,刚要上前说什么,被郭子仪拦下了。 “暧儿的事,还是等李大人那边的消息,再做定夺吧。” 不管怎样,死也要见尸。哪怕就是一根稻草,此刻的郭子仪也是要拼了老命想要抓住的。 “也好,方才我已派人去问过,尚未发现郭暧的踪迹。”李泌顿了顿,其实他本是想说尚未发现郭暧的尸体的,忽觉不妥,赶紧改口“郭公子修炼密宗神通,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郭子仪没再回应李泌,片刻沉默过后,正了正身子,强忍下爱子失踪的心痛。 “李光弼大人得手后,便趁乱将张继林送到了老夫这里,老夫已将他藏了起来。依军师看,接下来该当如何?” “同张氏兄妹谈判的事,郭暧已经同山人讲过了,朝廷开具的条件,他们愿意接受。至于张继林,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证他的安全,如有可能的话,也可以同他谈谈,希望能够发现更有价值的情报。” “本帅已安排了近卫照料他,严禁闲杂人等接近,不会有问题的。不过,就这样急着把自己的兄弟送过来,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 “无妨。洛阳城危在旦夕,安禄山、安庆绪父子随时都可能弃城而逃,到时候哪还顾得上他们这些人。况且安禄山多次表露要立海棠夫人的儿子做伪太子,安庆绪岂会放过他们,他们兄妹三人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现在就送张继林到唐营来,一方面至少可以保全张家一脉骨血,一方面也向朝廷释出了自己最大的诚意,当然,最重要的一条他们也可以由此试探一下朝廷的诚意。” “这其实,现在仍有大大小小十几座城池在叛军的控制下,安禄山岂会轻易放弃?而且此人惯会笼络人心,不至于如此就众叛亲离了吧?” “郭元帅所虑不无道理。当初他一鼓作气连取洛阳、长安,尽夺大唐都城,不免使人以为他有气吞天下之势,可是自打他丢了长安之后,多次用兵不乏草率之举,以致败阵连连,由此可见安禄山的确是个气盛而谋寡之人,而且他起兵反唐本就是不义之举,天下民心向背早已十分明白。 如今无论天时地利民心,对他都十分的不利,他必已气急攻心,有消息说他已经疯掉了,极有可能是真的。当然,郭元帅心思缜密小心行事,必然也是对的,如今局面也是大意不得。” “……” “还是赶紧找一具同他样身材样貌相仿的尸首,挂在定鼎门外,免得安禄山父子起疑。” 51、蛮猪铁卫 51、蛮猪铁卫 “悬尸倒是简单,只是该如何做才不至于让洛阳城内的张氏兄妹误会我们真的杀了他们的弟弟呢?” “这本来就是张继武想出的主意,他既想安排弟弟出城又怕安庆绪疑心,所以才想到了这一点。而且为了表示诚意,郭暧和独孤欢特别让他兄弟二人秘密商定出悬尸的具体方法,张家人看了自会明白。把张继林找来一问便知,况且山人总得见上他一面。” “好现在就带他上来?” “妥当么?” “军师放心。” 郭子仪言罢,拍了拍手。不一会儿,从帐外进来一队兵士,看装束都是郭子仪的贴身近卫。 郭子仪的贴身近卫,李泌并不陌生,却见中间一人,举手投足间与其他几个显得十分不同,仔细看去,那黝黑的脸膛似是涂抹的一般。 李泌望着郭子仪,微笑着点点头,不乏赞许之意。 郭子仪将一人叫到近前,耳语了几句,便吩咐他们退下了,只留下了中间那位年轻的兵士。 郭子仪同张继林也是头一遭打交道,并且,他对这位安禄山的小舅子,仍是保留着几分警惕。所以见他进来了,也只是将在座的几位简单介绍了一下。 倒是张继林,扑通跪了下来。 “郭元帅,军师大人,见过二人大人,小的见过二位大人,谢谢二位大人,谢谢广平王,谢谢皇上。” 这些年来,郭子仪、李泌的名号在叛军之中亦是盛极一时,张继林当然不会陌生了,今天能够亲眼见到二人,不免有些激动,一时语无伦次。 看他这副神情,倒是令郭子仪、李泌不免尴尬起来,二人赶忙把他扶了起来,请他落座。 李泌简单问了张继林一些家庭琐事,他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 闲谈之际,方才郭子仪叮嘱的近卫已然寻了几具尸体,抬了进来。看他们身形样貌,与张继林都有几分相似。 李泌挺直身子看了看几具尸体,点点头,又看向张继林。 “小将军,不如先依计行事,将这尸首挂起来,也好免去你家兄长、姐姐的忧虑。” “好,好,二位大人莫要见怪,莫要见怪,我大哥这人做事就是太小心谨慎了,我跟他说过很多次,既然我们提的条件朝廷都爽快答应了,就不用再多费心思了,免得让人家觉得我们兄弟做事太不爽利,可他还是执意如此。” “无妨,小心谨慎不是什么坏事,这尸身该怎么挂上去,且听张将军安排,我们自会照做。”郭子仪一摆手,示意他不必介怀。 “谢谢二位大人,谢谢二位大人,其实这法子也简单,我看左边那具尸体就跟末将挺像的,就用他吧,脸上划三道口子,不要枭首,整个头朝下脚朝上倒挂起来就好,我的铠甲早已换下来,就给他穿上吧。” “好。如此就委屈小将军了。” 几名近卫依照吩咐,把假冒张继林的尸首挂在了定鼎门外的高杆上,连同夜里来袭的几名叛军小头目的首级,也一并挂了上去,以做示警。 定鼎门城楼上叛军见了,一阵惶恐喧哗 李泌又向张继林询问了一番叛军兵力布置、军资粮草方面的消息。听他说的和郭暧所讲大致相当,心中不免有些失望,这些情报都未触及军情的关键,很难派上大的用场。 “前些日子我们捉了几个俘虏,说是安禄山已经疯了,这件事可是真的?” 郭子仪看着张继林,试探道。 “是疯了,是疯了,早就疯了。安庆满死那会儿,他就有些不正常了,到现在我也忘不了他当时那副惊愕的样子,看着儿子的尸体和首级,他整个脑袋都鼓起来了,眼睛血肿的像铃铛,当下就把身边几个小太监抓过来一下一个,愣是给摔死在金殿上了。 从那以后他就时常大发雷霆,动不动训斥鞭打百官,后来干脆不上朝了。现在能接近他的人,也就我家姐姐海棠夫人,还有李猪儿,就连安庆绪有时候也难免受他斥责。现在安庆绪也是通过李猪儿把持军政,把人都拉拢到自己一边了。 哎,他们父子现在是一个疯一个狠,疑心都还挺重的,弄得大家人人自危。不过话说回来了,郭公子真是厉害,安庆满那等神勇之人都被郭公子杀死了,厉害,真是厉害。噫?怎么不见郭公子啊?他应该早我等一步出城的啊?” 一听他问起郭暧的事情,郭子仪脸色一沉,抬手捂住了胸口。 “噫?郭公子难道,郭公子出什么事了吗?”张继林看气氛不对,又追问起来。 李泌看郭子仪脸色凝重,只好自己代为把郭暧的事情说了遍。 张继林听了,十分错愕,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李泌所言:“怎么可能?郭公子本领高强,人又那么好,怎么可能会” 郭子仪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老夫也不信他是个短命的人,既然死不见尸,就有回转的余地,我们还是耐心等待他的消息。” 郭子仪这样说无非是安慰大家,不想因为自己儿子的事情贻误军机。 李泌和惠琳自然都明白郭子仪话里的弦外之音,无可奈何,沉默不语。 倒是张继林,听郭子仪这样一说,马上附和起来。 “没错儿,郭兄弟神通盖世,肯定不会有事的。” “只是郭公子不在的话,还须再择人选,保证与张继武将军联络的畅通。”李泌觉得气氛尴尬,转移了话题。 “如果军师认为可以的话,本帅可以在自己的近卫中选拔一人,来执行这项任务。他们与老夫久在军旅,夜行刺探也是个中好手。” 郭子仪当真是心怀天下之人,听李泌谈起军机正题,脸色和情绪顿时缓和过来。 “山人以为可行。” 张继林慢慢醒过神儿来,心想自己还是太年轻,一时激动话多失了分寸,心里有些歉疚。 不过当他听说要选一名郭子仪的近卫做信使,来与洛阳城内保持联系,还是禁不住站起身来,他对着郭子仪和李泌一抱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二位大人,方才郭元帅的安排,末将以为有不妥之处。” 郭子仪、李泌向张继林投去询问的目光。 “时间仓促,方才李大人问话时,有些事也来不及细说,并非末将怀疑郭元帅近卫的本领,只是现在洛阳城内的防务实在太过严苛,这安禄山对内比对外还要狠。 别说夜间,就是大白天遇见了巡逻队,倘若那为首的军官不认识末将,末将也须出示腰牌才肯放行。到了夜间,每一处坊巷皆有十几队兵丁梭巡,就是一只鸟儿飞过,他们也要射下来的。 **围城之初,一些浪迹洛阳的游侠儿,仗着自己功夫了得,想要夜间混出城去,还不是被抓住砍了脑袋。想要办好此事,非得有郭兄弟、独孤大哥那样的手段才行。” “郭公子和独孤欢都是佛道门中的高手,功夫自然非同一般,只是对付几个巡逻的兵丁,真的有这个必要么?” 李泌有些怀疑他太过夸张,无非是胆小怕事,不想出了闪失牵连到自己的家族罢了。 “二位大人可还记得,当初广平王亲自押送边令诚回去长安,路上遇到伏击,有些人能够变化成蛮力惊人的野猪,横冲直撞,纵是一流高手,也难以抵挡住他们凶狠的攻击和尖利的獠牙。” “这件事的确听王爷提起过,有几头蛮猪已经被杀死了,有一头更厉害跑掉了,那些家伙杀伤力确实十分惊人。怎么?城中还有能变化成野猪的兵士么?”李泌想起当初广平王所说,方知不是危言耸听。 “其实,末将倒是还知道一个秘密”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继林脸色刷地变了,一时楞在那里,似是在回忆什么十分恐怖的事情。 “张将军”李泌、郭子仪双双探身,轻轻喊了他一声。 “呃是末将失礼了,末将失礼了。嗨,说起这件事,现在想起来都十分吓人呢,这件事就连大哥和姐姐都没提起过,怕连累他们。” “哦?是什么秘密?”郭子仪面露诧异之色。 “是,是李猪儿。他是安禄山的近侍和娈童,同时也似乎一支神秘铁卫的统领,这支卫队里卫士都是李猪儿从各军之中选拔来的,负责保护安禄山的安全。 这支卫队就叫蛮猪铁卫,私底下人们对这个名字挺不以为然的,我也经常和大家取笑这个名字,觉得根本就是安禄山在开玩笑,才给他们起了这么个名字。直到那一天,我开始害怕听到这个名字。 蛮猪铁卫选拔的条件非常苛刻,除了身形彪悍外,还要连续七天每天吃一颗他发下来的丸药,那丸药味道十分的恶心刺鼻,现在想起都想吐。第八天的时候,就把人带过去交给他。 当时他也派人在我张家的亲军里挑选了十几名身形魁梧的兵士,我们当然不敢得罪他。等到了日子,我便带人到了他的府邸。 他的府邸本是一位王爷的宅子,很大很气派,有百余个房间。他也有权有势更不缺钱,但整个大宅里却没几个丫鬟婆子,只有几个又聋又哑的神汉照料他的起居。 整个宅子说不出来的阴森恐怖,鬼里鬼气的,去过的私下都说是因为他自小做了安禄山的娈童,人心扭曲,所以才那样的。 我把人亲自交给了他,便想回来。赶巧人有三急,我一时没忍住,又实在不想搭理他家那些鬼里鬼气的人,便自个摸索着找到一间茅房。 还在我正方便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叫喊,好像很痛苦的样子,还有几声很明显是痛得厉害,昏死了过去。 52、刺客 52、刺客 本来我就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既是挑选安禄山的扈从铁卫,为何要送去他那鬼里鬼气的大宅子里啊? 实在好奇,我就悄悄摸了过去。那是一间很大很宽敞的屋子。我带去的士兵一字排在站在屋子的一头。再往另一头看,有几个哑巴神棍正把一只只的水蛭,从一个湿漉漉的盒子里取出来,挨个放到一头大黑猪身上。 开始我只是很惊讶,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黑猪,比一条成年的大黄牛还要大出许多,白森森的獠牙在昏暗的屋子里更像是两把长长的钢刀,十分的吓人。 后来,几个神棍就把吸饱了血的水蛭取了下来。你猜怎么着?那头大黑猪竟然慢慢的缩小了,不一会儿竟然站了起来,我滴妈呀,等我看清了才发现那竟然是李猪儿。 太诡异了,我当时吓坏了。看得出来,我送去的那几个人也吓坏了,看他们一个个扭动着身子,我发现他们早被就绑在了木桩上。 其实李猪儿本来就很胖,我还怀疑是不是我看花眼了,因为那里的气氛太诡异,弄得我产生了幻觉。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更恐怖更诡异。 李猪儿先是在一个大水翁里舀了几瓢水冲了冲身子,擦干净,换上一身干净衣裳,便笑眯眯的走到了被绑着的士兵跟前。 他一直笑眯眯的,不过后来一想起他那笑眯眯的样子,简直就得跟阎罗王一样。 他打了几个手势,那些神棍便搬来几坛子酒,开了泥封,传出一阵醉人的酒香,那酒确实是好酒,单是闻上一闻就醉了几分。 李猪儿笑眯眯的把那些人的胳膊解开,把酒坛子递给了他们。 看样子,那些人也是被吓坏了,痴痴傻傻的接过酒坛子,等李猪儿点了点头,便仰着脖子狂喝起来。最多的一个人足足喝了五坛子酒。 等他们醉的不省人事,李猪儿便从怀里取出一包药来,每人喂下了一颗丸药,这个药丸子倒是和原来的丸药不同,红彤彤香喷喷的。 同时,那些神棍又把原来吸饱血的水蛭一个个放在了那些人的脖颈上,咬进了血管里。 李猪儿用银针在那些鼓胀的水蛭背上一扎,那些水蛭就开始慢慢瘪了下去,我听一个老医官说过,有人懂得用水蛭来帮贫血或者战场上受伤的人来输血。 我猜,他就是用那种方法把自己的猪血,输给了那些士兵。 然后 然后 然后,我就听见一阵嘎吱嘎吱的脆响,我猜是骨节错位的声音,当然还有痛苦的哀嚎。因为我看见,看见那些人嘴巴开始裂开,比手指还长的白森森的獠牙冒出来,他们的脑袋变得越来越大。 低声的哀嚎,很快变成凄惨的嘶吼。那些人的身形开始变得肥胖、佝偻起来,捆着他们的绳子足足有手指粗细,啪啪的都被崩断了。 当时我害怕极了,也不记得到底用了多少时间。那些士兵全都变成了小牛犊一般大小的野猪,白森森的獠牙,血红的眼睛。 只不过有士兵变成野猪以后,没多久就死掉了,变形的骨头从身体扎了出来,身上到处都是血窟窿。 那些活下来的野猪痛苦的叫唤了一会儿,很快就变得狂躁起来,疯狂的冲过去,啃食那些死掉的同伴儿。 我当时太害怕了,可能我天生就是个胆小鬼,我当时吓得说不出话来,脖子也好,手脚也好都僵在那里,整个人仿佛被一张大手攥紧了一般。 李猪儿一直笑眯眯的,好像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我没敢看到最后,艰难的挪动着身子,又回到了那间茅房里,终于忍不住吐了起来,吐了很久。我躲在厕所里,说实话其实我当时是瘫倒在厕所里的,一直就那么瘫倒在那里。 我运气不错,也许是那座宅子太大了,所以也没人去那间厕所。直到傍晚时分,我听着周围静悄悄的,才敢悄悄的出来。我也不敢走正门,就翻墙出来了。” 张继林说得很慢,很辛苦,每一个字都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来似的。他的脸色煞白,汗水不断的淌下来,流进脖颈里,胸前的衣服湿了一大片,手指不停的抽搐着,当他抬起手的时候,人们清晰的看到他手掌压盖的腿甲上全是汗水。 寒风萧索,并不算温暖的营帐里,这个男人汗流浃背,几乎要脱水昏厥了。 张继林停了下来,众人听得出神儿,过了好久一会儿众人才意识到他讲完了他的故事。 “水,水,张将军赶紧喝点水。” 李泌醒过神儿来,一摆手命人端来一大碗温热的茶水,递到了张继林的身前。 张继林极力控制着自己,慢慢的喝干了一大碗茶水,又摆手示意再多要一碗。 他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 “这件事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我不敢跟大哥说,更不敢跟姐姐说起。不过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不自觉的开始留意蛮猪铁卫的事情。我猜啊,当初伏击广平王,跑掉的那头大野猪,就是李猪儿。” “蛮猪铁卫,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人在正面战场上倒是没有遇到过,他们和城内的防务有什么关系?”郭子仪问道。 “蛮猪铁卫本身就是一个比较隐秘的存在,只有一些高级将领或多或少听说过这支卫队,而真正知道这支卫队秘密的,恐怕就更没几个了。把人变成猪来打仗,这种事多少不那么光彩,况且一些人在变成猪的时候还会惨死,就更不敢让他们堂而皇之的参加正面战斗了。 其实早在安禄山反唐之前,就听说过这支卫队也就是三百余人的规模,那会儿他们还只是安禄山的贴身卫队。后来,长安得而复失,安禄山就改了主意,开始在一些任务重派出那些蛮猪铁卫,当初伏击广平王那次应该算是第一次执行军事任务。 退守洛阳以后,整座城池被**围得水泄不通,不仅城里巨贾门阀,就连一些官兵都开始投奔**,尤其那些游侠儿,一般兵士拦不住他们,便开始在每个坊巷派驻蛮猪铁卫严防外逃,一些功夫了得的游侠儿,遇见了蛮猪铁卫一样死得很惨。 其实,也是为了防止各家豢养的刺客,以防他们外出通敌,更防患城外的**派出刺客到城内探听消息。” “现在城内的蛮猪铁卫大概有多少人” “一千五百多人吧,这些人只听李猪儿调遣,半个月前他着急过一次军队,正巧被我撞上了,大概看了一眼,能有一千五百多人。” “竟有这么多?王爷说过,那次遭遇蛮猪奇袭,伤亡惨重,这些家伙比幽骑军还厉害。”李泌问起。 “是啊。应该是长安丢了以后,洛阳又被朝廷的军队一直围着,安禄山气急败坏,便让李猪儿加紧制造了更多的铁卫。” “听你刚才讲述,要想变成蛮猪铁卫,李猪儿的血、还有一些丸药是关键因素?”李泌追问。 “恩,末将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见过他们对付游侠儿么?” 郭子仪还是想确认一下蛮猪铁卫的本领到底多大,因为一些游侠儿往往都是惯盗,轻功夜行之术自然十分了得,不知道蛮猪铁卫怎样对付他们? “见过几次。” “见过几次?怎么会这么多?” “是啊,洛阳神都之内本就寄居着许多的游侠儿和江湖奇士,被安禄山攻陷以后,这些家伙也趁乱捞了不少好处,所以有很多。” “原来如此,他们的战斗如何?” “那些江湖中人自然习惯了以轻功欺人了,毕竟大兵们本事再大也不会练什么江湖轻功。不过那些蛮猪铁卫就不一样了,应该是李猪儿找绿林人士训练过他们轻功和绿林套路,就算不变身,轻功上也不比大多数江湖人差到哪里。 有一次轮到我率队夜巡,就遇见一个轻功极好的江湖大盗,我们自然拿他没办法,只好吹笛示警,那家伙正在屋宇间腾挪飞奔的时候,就见一头巨大的野猪从一处角落里跃起,硬是把他一头撞死了,摔在地上,撕咬了个粉碎。” 郭子仪听了面露犹豫,照这样打法,自己的亲卫真未必是那些家伙的对手,可是以后该如何与城内保持联络呢,不至于因此就把大好的机会凭空放过吧。 李泌看了看郭子仪,当然明白他在顾虑什么,其实他自己也在想这个问题,便向张继林问去。 “张将军,既然一般人等很难担当进出洛阳的信使,你们当初可有商议过,万一事情有变,如何保持联系呢?” “哎呀,你看我把这正事给忘了。” “不妨,张将军方才所言,对我军也有很大的帮助。” “嗨,你说我这大哥做事小心也有他做事小心的好处,不过这件事也是我们同郭公子、独孤欢大人一起商议过的。 大哥的意思是,我在唐营安顿好,就发消息给他,他会派出我家的刺客前来唐营联络。郭公子也担心城外有变自己走不开,多一个人沟通消息总是好的,便定下了这个法子。” 李泌和郭子仪听了,面露喜色。 关于刺客的传说,郭子仪自然听过不少,一些地方豪强、藩镇将领、门阀巨室大多会豢养一些门客,其中一些人就担当着刺客的角色。他们为了达成主人交办的差事,往往不惜牺牲生命,专做一些刺探暗杀之类的勾当。 当然刺客的本领也是高低不同,有些刺客的故事听来就很平常,有些则被人们传唱的太过传奇了,飞绳跃空、缩地藏影,神乎其神的。 “你家的刺客能突破那些蛮猪铁卫的巡防?”郭子仪客气的问道。 53、黄连入酒 53、黄连入酒 “是。我们张家在安禄山营中地位尴尬,不说安庆绪,就连一些不相干的大臣也时常猜忌揣度我们,为了自保,我们也时常派出刺客去探听一些消息,至少在洛阳城内,她的身手是没问题的。” 郭子仪、李泌听了不免笑了笑。 郭子仪又问:“联络的方法呢?” “这个简单。大哥看到城门外挂着的尸体后,自然就知道我平安无虞了。要想与他联络,便让骂阵的官兵用长枪挑着我的头盔,每隔一会儿高举三下,他便明白了。” 张继林这样说着,脸上不免有些得意。 “这法子也是你大哥想的吧?”郭子仪笑着问。 “是啊,郭元帅怎么猜到的?” “哈哈哈哈,你大哥的确心思过人,老夫都想早点会会他了呢。” “郭元帅过奖了,我们兄弟的这些脑筋哪能和郭元帅相比。我们虽在贼营,可自幼启蒙孔孟之道家教甚严,大哥打心底仰慕您,认为您力挽狂澜匡社稷于将倾,这才是真正的英雄俊杰。” “哈哈哈哈,罢了,罢了。” 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安排张继林下去歇着了,等待时机再与城中联络。 郭子仪另外安排营帐,命亲卫带了惠琳下去休息。 送走了二人,李泌向着郭子仪走近了几步,忽然笑着问起:“你看此人如何?” 郭子仪明白李泌的意思,因为自己依然对张氏兄妹有所芥蒂,当下也坦承其言。 “哈哈哈哈,倒是个天真率性的孩子,胆小是胆小了些,人确实不坏。” “这下,郭将军可以放心的推进我们的计划了吧?” 郭子仪看了看李泌,重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脸上露出一些不快。 “不知道军师说的是什么计划?” “当然是招降张氏兄妹,里应外合收复洛阳的大计了。” “呵呵,军师以为若没有张氏兄妹,我军就不能收复洛阳了?” “哈哈哈哈,郭元帅何出此言啊。”李泌尴尬的笑了笑。 李泌的身份多少与郭子仪不同,甚至同广平王、建宁王二位王爷比,都有些不同。 当初李亨尚在东宫之时,李泌便开始辅佐他了,直到李亨继位当了皇帝,俩人还曾有过同床共寝的君臣之谊。要说如今这大唐的天下,除了李辅国外,还有谁的话能让肃宗言听计从,非李泌莫属。 “何出此言?当然是肺腑之言那。”郭子仪说着,故作夸张的拍了拍胸口。 “哈哈哈哈”李泌笑了笑,搬了一具马扎挨着郭子仪坐了下来,“今天山人可就要好好听听郭元帅的肺腑之言,自打山人来了洛阳大营,你好像憋了一肚子气啊。” 郭子仪沉着脸,默然倒了一杯酒,递给了李泌。 这些日子李泌也发现了,郭子仪有一套自己专用的酒具,时不时就会独自斟上一杯,慢慢品起来。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对于郭子仪来说,却是一个很反常的举动。 因为郭子仪向来与将士同饮同食,就算是休战期间,饮食也不会另开炉灶。因此,他也深得全军将士的信任和拥戴。 李泌当然很快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这半年不见,老郭倒也学会了自斟自饮? 李泌接过酒杯,端在面前,并未急着一饮而尽。酒色、香气,与寻常的烧酒并无不同。 “怎么?怕老夫毒杀了你这牛鼻子老道?还是监军大人久在长安深宫,喝不惯这山野村酿了?” 郭子仪见他举杯端详,斜身侧目,发难起来。 李泌尴尬的笑了笑,一饮而尽。 “噗咳咳咳咳咳咳” 李泌猛然把喝下的酒浆全都吐了出来,俯着身子,拍着胸口,不断咳嗽着。李泌动作夸张,不无做作之嫌。 郭子仪看他诙谐的样子,噗嗤一声乐了。 李泌咳了一会儿,脸都憋红了,扶着桌案坐了回去。 “哎呀呛死我了,老郭啊,你这酒里放得什么鬼东西?好苦啊。” “你猜呢?” “黄连?黄连吧。好端端的喝这个做什么?你不会是病了吧?” “有病,也没病。” “这话怎么说?” “你都吐了出来,说了你也不懂。” “你你好,好,好,算你狠,算你狠。” 李泌说着,起身来端着酒杯,干脆自己倒了一杯。这一次他当然不会喝得那么急了。 李泌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饮着,黄连的苦、烧酒的辣混合在一起,十分的呛喉,嘴里、喉咙里、肚子里,别提多难受了。 他的嘴夸张的咧着,眉毛都拧在了一起,眼睛费力的一睁一合,泪水都挤了出来。 “啊”李泌终于喝完了黄连酒,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样?” “嘴里苦肚子里苦,苦不堪言啊。”李泌笑眯眯的说着。 “呵呵,嘴里苦肚子里苦,总好过心里苦。” “哎。老郭啊,山人知道你不容易,一天一封请战书发到长安,你不仅要安抚众多将士,恐怕建宁王也没少给你气受,他那脾气山人知道。” “不只是建宁王,军机大事不是一时意气,近二十万大军围在这里,每日军资粮草耗费巨大,围困日久,将士战意颓靡,又容易给敌人喘息之机,这是军战大忌。老夫又何尝不想早日开战,收复洛阳。” “……” “说到建宁王,也不知怎么样了,老夫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几次上书问询,朝廷竟只字不提。” “恩。说到这一点,我也很担心。以他的性子,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也是太巧了些,山人刚出长安,他便连夜回去了,岔路难逢,不然也可劝慰他一番。” “长安,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可越是如此,平叛的事就该越要加快推进才行啊,莫不是皇上对我们” “人们只当皇上是天子,可天子也是人啊。皇室宫闱之内,本就杂多是非。何况皇上在东宫时过了那么多年如履薄冰的日子,如今君临天下,面对如此混乱的局面,难免谨小慎微、踌躇不决。” “倒也听说过一些,建宁王同李辅国、张皇后似乎有过不少过节。” 李泌苦笑着摇摇头,又主动自倒了一杯黄连酒,慢慢喝起来。 “怎么?大家可都知道你是布衣宰相,虽无品阶官职,却深受皇上器重,而且你想做宰相的话,不就是给皇上言语那么一声的事儿么。你苦什么?”郭子仪追问道。 “山人不才,自问虽有几分才略,却绝非是个会做官的人。至于郭元帅所言,山人也是无可奈何啊。而且,有些事不是过节不过节的恩怨问题,而是争权夺势的尔虞我诈。不消说远离长安的建宁王,就是身在皇城的我和广平王,如今想见上皇上一面,都十分的难啊。” “怎么会这样?” “李辅国,张皇后,都不可小觑。张皇后自不必说,虽说她绝无则天女帝和太平公主的能耐,可为了儿子嘛,也是无所不用其极。还有那个李辅国,这两年你一直征战在外,可知道他察事厅子的事情?” “很久以前就听说此人手下豢养了一批小太监和江湖中人,专做些刺探盯梢的事情,怎么现在还弄出个察事厅子来?” “就是那些小太监,那些江湖人在暗处,小太监们则干脆组成了察事厅子,明目张胆监视百官,捏造诬告,弄得百官人人自危啊。” “这皇上竟也由他这样做?” 其实李辅国和察事厅子的事情,早有郭曜在书信中提起过,郭子仪多少也是了解的。 “皇上信任我,不代表皇上不能信任别人啊。而且山人相信,皇上和李辅国之间,似乎有什么秘密,就连山人也是不得而知。” “也罢。也罢。” “不止是老郭你和建宁王着急,广平王和山人,在长安见了你们发的一封封请战书,又何尝不急。军资耗费巨大,还不是山人到处筹措敦促?我和广平王每天也是在兵部软磨硬泡,没奈何,兵部也做不了这个决定,几天见一次皇上,皇上也是顾左右而言他。”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十几万大军,不能就这样耗着吧?” “继续推进招降张氏兄妹的计划。” “得。绕一圈,又回来了。” 郭子仪听李泌又扯到张氏兄妹身上,无奈的摇了摇头。 虽说他们一个是安禄山的宠妾,一个是安禄山的小舅子,但他们在安禄山集团中的实际影响力还远远不够,甚至在安庆绪的排挤下,都自身难保。 在郭子仪看来,张氏兄妹并不能成为收复洛阳的关键。 “按照目前的局势来看,收复洛阳并不是难事,真正头疼的是如何保护城中百姓的安全,还有洛阳城里数不胜数的屋舍、寺庙、宫殿。郭元帅不会忘记当初收复长安的景象吧?” 是啊。当初收复长安的大决战虽说是在城外进行的,可叛军突围逃出长安时,却以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作为人墙,迫使**眼睁睁望着他们安全退去,最后叛军还是无情射杀了大量的百姓。 不仅如此,叛军还在宫城、皇城乃至整个长安到处放火。待到**攻入长安城中时,昔日繁华壮丽的天朝大都,竟生灵涂炭、满目疮痍,恍然如人间地狱一般。 经此浩劫,盛世长安,十不存一。 郭子仪作为收复长安的亲历者,自然不会忘记那副令人痛心疾首的惨象。 郭子仪没有直接回答李泌,也不必回答,默然端起酒杯,继续喝着杯中的苦酒。 54、真田景纲 54、真田景纲 “有些事总不能一概而论,李辅国以长安为鉴,劝说皇上在收复洛阳的事情上要慎之又慎,没有完全的把握,决不可轻易用兵。”李泌无奈笑道。 “这这件事老夫也知道,可是你也知道,大家都知道李辅国到底在想什么。” “没错儿,苦就苦在这里,明明知道他们的说辞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又不得不听之任之。” “……” “而且,想想城中的百姓,郭元帅不也是踌躇难决么。” “是啊,有时候真他娘的不想打这个仗啊。” “所以,山人和广平王也只得一边想办法,一边与之周旋。山人也不想看到一座富庶奢丽的洛阳城,光复时化作一片焦土,更不想见到城中的百姓血流成河。” “可张氏兄妹又能如何?就算有张继武里应外合,到时候他能策动的不过也就五千余人马,杯水车薪啊,就算他们把城门打开了,我军杀入城中,势必也是一场血海厮杀,更是连累了城中的百姓。” “这一点山人也想到了。当初与王爷商议招降之事,便没打算把他们作为重点,而是希望借着张氏兄妹这座桥,能够劝降更多的人。” “难难啊” “是啊。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可况那张氏兄弟,竟已主动去联络了史思明,这一点倒是可以作为突破口。” “史思明。老夫也听过此人,如若成功,当真是一件莫大的善事。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只能一边喝着你这苦酒慢慢等,一边琢磨琢磨史思明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了,只要时机成熟,我们先和史思明达成协议,再向长安请战,就容易多了。” “这倒也是,史思明不同于张氏兄弟,从情报来看,他在洛阳估摸有六万人马,能占到三成以上,而且他与安禄山号称兄弟,在这些年杀戮甚多,大小城市攻陷甚多,既要赎罪又要保身,还要保证自己和数万人马的地位,他的条件怕是很难啊。” “恩,所以我们先静观其变。如果城内有了条件,相信张继武会派出他们那个所谓的联络人来的。” “好,就先依你,本帅先去处理军中事务了,昨夜虽有防备,却不料有那妖僧出手,将士死伤还是很大的,很多事还要老夫处理。” “好。郭暧的事,郭元帅也不必太过心焦,我会命人时刻关注。” “好。” 郭子仪一个好字,却是满腹的惆怅。 就在惠琳驾着冰龙来到郭子仪帅帐门口的时候,孔雀法王也飘然来到了洛阳城头。 城头迎接他的羽扇儒装之人,正是真田小十郎。 孔雀法王大模大样的抖着僧衣,尽力将身上的烟灰、风尘弹掉,等他收拾完自己,一抬头,却见真田小十郎一躬身,笑挥羽扇,指向了身后。 那里已经摆好了一应洗漱的用具,干净锃亮的铜盆摆在干净整洁的木架上,干净的温水倒在盆里,升腾起徐徐的热气,一条白色棉布巾帕挂在铜盆沿上,一眼便能看出十分的干净。 一名侍卫的托盘里,还摆着几个杯子,看来是漱口水、茶水之类。 孔雀法王径直走过去,欣然享受着真田小十郎为自己安排的一切。 “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孔雀法王洗漱完毕,仔细的擦干了手上的最后一滴水渍后,终于转过身来,对着真田小十郎饶有兴趣的问道。 “在下本来就是一名儒生啊。” “怎么?你们扶桑也有儒学?” “扶桑推崇中华文化久矣,贵族子弟乃至王室都以习汉语、说汉话为尊,对于儒家经典的学习更是不在话下,许多贵族子弟都懂得用汉文作诗写文章的,甚至成了贵族子弟间一项非常值得炫耀的活动。” “原来是这样。吐蕃国王也十分注重学习汉家文化。” “哈哈哈哈,汉家文化星河灿烂,要想真正的融会贯通太难了。” “哦?看来你对大唐文化真的很推崇呢。” “恩,不瞒法王,十郎在扶桑时,十四岁便学会了做汉诗,世人皆夸我是神童。可等我到了大唐哈哈哈哈” “到了大唐又如何呢?” “本来我是不想来大唐的。按照扶桑国的规定,凡由国王委派随遣唐使到大唐的留学生、留学僧,必须要在大唐学习完满二十年才准许回到扶桑,二十年,二十年是一段多么漫长的岁月啊,要远涉重洋,离开自己的母亲和家乡,任谁也会犹豫不决的吧。” “那为什么又来了呢?” “哈哈哈哈,你知道吗?我一见法王,便觉得你我二人有很相似的地方。” “哦?哪里相似?” “当时我被天皇赐下神童的名号,嘿嘿,不禁飘飘然然。有一天有人对我说,大华严寺里有一位僧人曾经到过长安,据说还同张九龄、贺知章等大诗人有过交往。在下便带着拙作” “拙作?当时的你,可不是这么想的吧?”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总之,在下带着自以为得意的作品拜访了那名僧人。” 孔雀法王注意到真田景纲的脸色沉了下来。 “然后呢?” “那名僧人告诉我,大唐的皇帝设下神童科,凡才学出众的童子经人推荐,皆可受到朝廷的重视,甚至得到面圣的机会。一位叫刘晏的神童,七岁便能赋诗,被玄宗皇帝任命做正字的官,宰相诗人张九龄亦在九岁时时便能赋诗,十三岁所作诗文已名盛长安。” “是这样啊你气不过他抬举别人?” “是啊,他还说在下所作诗文格律尚可,然气韵粗鄙” “啊?他竟这样说,你当时一定气坏了吧?” “哈哈哈哈,是啊,当时可以说是勃然大怒。不过对方是一位极有盛名的僧人,自己又是求教而来,不能翻脸呐,在下只得强压住怒火,请教他何以谓之我所作诗文粗鄙。” 真田景纲的笑容里流露着几分狷狂,时过境迁,就算是自己回忆起当年那个因为骄傲而怒火中烧的孩子,也不免觉得可笑啊。 “他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拿出了一部诗文抄本,那是他自长安带回扶桑的,里面皆是神童科童子们的诗作。” “后来如何?” “后来的事情,法王自然是知道的了。听说法王也是一位神童呢,大唐真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啊。” “哈哈哈哈,真田先生过奖了,你读了那些诗文?” “是啊。我当即在圣僧面前展阅了那些诗文,佩服啊,十分的佩服,那些文章当即便折服了在下,可以说,那时候我才明白什么叫气韵,那些诗文,有雄浑豪迈,有冲淡超拔,气象万千,当时便有一座伟大繁华而又瑰丽多彩的长安,在我眼前灼灼升起了。” “哈哈哈哈,如此你到大唐这许多年,竟不思归了么?” “一半一半吧。我随遣唐使的大船来到大唐时,已是天宝元年,在下先是入了太学。天宝五年侥幸中了一个探花。” “呀先生只用了三五年便中了大唐的探花,贫僧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哪里哪里,法王过誉了,”真田景纲摇了摇头,谢绝之意十分的真诚,“侥幸罢了,侥幸罢了。虽说大唐也不是人人都是才俊过人之辈,可在下也知道,有许多才子文人并不屑于参加科举的,他们往往流连市井,甚至隐居在群山之中,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真若比较起来,强过我的人就太多了。” “哦?听先生之意,似乎对儒学没那么大兴趣了。” “是的。在长安游历日久,便愈发觉得自己与那些名扬天下的大诗人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不过” “不过什么?” “后来,也就是过了一年有余吧,吏部终于传下牒文,要我远赴西域,到龟兹出任安西节度使账下掌书记之职,一个从八品的官儿。” “从八品?以你的才干,并不算高啊,你当时很不情愿吧?” “不,不,当时我还是很开心的。” “哈哈哈哈,看来你是真的被大唐那些才子给折服了呢。” “算是吧。当时我心灰意冷,中华文化浩如烟海,才子大儒遍布天下,就算穷尽一生,又能学到几何呢?而且,那时候我也对自己真正的才智产生了怀疑,觉得自己只是有巧智罢了,并非治学之才。所以,接到大唐的任命,我还是很开心的。那些年,也常听西市的商旅、胡姬,传唱西域的辽阔壮美,很想去看看呢。” “西域是很美,懂的欣赏它的人,会觉得那里是世上最美丽的地方。” “是的。作为一个扶桑人,从来没有见识过那样辽阔的大地呢。纵马奔驰一日一夜不到尽头,真的是人生快意之事。” 二人遣退了弓箭手,从城楼下来。一边畅谈,一边走着,步过浮桥来到了洛水北岸。 “不如我们就沿着洛水一路走吧!”孔雀法王说道。 孔雀法王第一次来到洛阳,这里的街巷如棋盘一般纵横交错,实在不知道哪条路才能到达洛阳皇城。 “法王第一次来洛阳?” “是。先生来过多次吧?” “恩,其实当年我们一帮僧人儒生追随遣唐使大人来到大唐,来到的第一座大城便是洛阳。后来在太学之时,也常随师友同学来洛阳游历,这里的道路交通,在下倒是熟悉。” 55、可疑老者 55、可疑老者 “噢。不过,还是请先生同贫僧沿着洛水走吧。” “好,且依法王的意思,在下也是多年未曾在洛水岸走上一走了。倘若是夏日里,就更好了。” “洛水确实壮阔。” “不止如此,夏日时节天气炎热。会有许多装饰华丽的楼船,载了美酒歌姬在河上游走,王公贵族、游侠墨客纷纷到那船上,一边纵情歌酒,一边享受清凉的时光。两岸更是热闹,杨柳依依,才子佳人,络绎不绝,沿途货郎挑着冰饮沿街叫卖,十分的惬意。” 真田景纲一边说着,一边微闭双目,不禁回忆起昔日神都的繁华景象来。 “哈哈,听你这样说,就连贫僧都不免心向往之了。对了,方才无意岔开了话题,先生说后来对儒学失去了兴趣,后来又如何迷恋上了兵法纵横之术了呢?” “我在扶桑时便得到过一本《孙子兵法》甚是喜欢,也曾与人切磋交流其中奥秘。不过那时候,孙子学说并不为大家看重。呵呵,年少轻狂的人总是不免喜欢往热闹堆里凑,就就开始学习儒学了。不过倒也感谢这段机缘,不然,我也没机会到大唐来,更不会见到大名鼎鼎的孔雀法王了。” “哈哈哈哈,先生过誉了。这么说先生在西域又有一段奇遇了?” “是啊。长安城里盛世太平,哪有兵家用武之地。到了西域就不一样了,都护大人为了保护过往的商旅驼队,经常要率领士卒在沿途巡逻。与马匪交战是很平常的事情,为了根除祸患,有时候还要杀进马匪的老巢,那时候兵法与纵横之术就大大的有用了。开始我向都护大人和将军们学习荒漠行军之类的实战技巧,后来慢慢的我就能将自己所学兵法用于实战之中,也算深得都护将军和朝廷的器重。” “哈哈哈哈,得偿所愿啊。” 二人说着,忽然望见前面过来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人本就步履蹒跚,肩膀上还架着一个人,走路就更加艰辛了。 看样子,那名老者抬头的间隙,也望见了正缓步而来的孔雀法王和真田景纲。 老者停下了脚步,大着胆子抬起头向二人望了望,又左右看了看。似乎很踌躇,到底是不是要继续前行?还是换一条路呢?可是距离这么近,如果唐突闪避的话,更会引起怀疑吧。这两个人器宇不凡,清晨时分明目张胆走在洛水岸上,必然不是寻常人物,这可怎么办? 孔雀法王和真田景纲都是眼明心细之人,远远的便看出这老者惊慌失措之意,不觉间竟快走了几步。 老者踌躇之际,孔雀法王和真田景纲走得更近了,强大的气场逼使老者赶忙扶着肩上的人,闪到了路边,把脸深深的埋进了领口里。 “阿弥陀佛。这位老人家,看你装束莫非是宫里的人?” 二人来到了老者跟前。孔雀法王双掌合十,恭敬的询问起来。 “……”老人睁大了眼睛,有些惊恐的望着二人,张大了嘴巴,哈出几口热气,愣在那里。 “老丈不用害怕,我们只是过路的人,见你身穿宫衣大清早背着个人在这里走,好奇罢了。” 真田景纲换了一种口音,上前同老者搭话。 “哦哦哦二位大人,二位大人好啊。”老人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来。 听老者说话,同方才真田景纲所操口音大致相似。孔雀法王不禁向真田景纲投去赞许的目光。 “我们不是什么大人,只是好奇心重,多问几句罢了。老者可是洛阳皇宫里的人?”真田景纲继续问道。 “是,是,”老人说着,掏出一块摩挲得锃亮的铁腰牌,递给二人观瞧,“小老儿是冰政司里的凌人,平日里大家都叫我们采冰人,冬天时只负责采冰,夏天才会有机会出入皇宫,为皇上皇后送冰。” 真田景纲久居长安、洛阳,知道皇宫里确实有这样的机构,有这样的人存在。他拿过铁腰牌看了看,上面的铭文徽记,依然是玄宗时代之物,大抵可以看出老人是属于太府寺辖下冰政司里的一名凌人,名叫王顺儿。 “怎么?你这腰牌连同进出宫内的衣服,都是玄宗皇帝时的旧物啊,这样也可以吗?” “啊?”老者一听此言,赶忙将肩上的人放在一边,自己噗通跪了下来,“大燕皇帝万岁,大燕皇帝万岁啊,二位大人,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这腰牌和衣服,确实是上边准了的,是上边准了的。” 孔雀法王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连忙见将扶了起来,又顺手帮着老人扶起了他背着的人。 那人一直耷拉着脑袋,昏昏沉沉的,口鼻里满是熏人的酒气。 一见那人样貌,孔雀法王不由得一怔。 “原来是这样。”真田景纲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把腰牌还给了老者。 “是的,是的。大燕皇帝刚刚称帝不久,哪有时间管我们这些老糟货,一些负责为宫里办差老人,依然沿用旧时衣服腰牌,说是等着发新的,等来等去哪有啊。本来我们这些凌人,在夏天时才有进宫的机会,这不怕巡逻的军爷查,也就裹在外边了,方便行路,方便行路。” “那旁边这位呢?”孔雀法王笑着问道。 “他呀,是,是新来的凌人,小老儿年岁大了,干不动了,带的徒弟。” “怎么?这洛阳城被围了这么久,还有新来的人?” 孔雀法王这一问,吓得老者又差点跪下去,孔雀法王连忙扶住了他。 “是新来的,的确是新来的,只不过他打小就生在洛阳,是小老儿的外甥,他爹妈死得早,这不安禄山,罪过,罪过,是皇上打进洛阳来,到处抓人去当兵,我怕,我怕他有个好歹,就拉他来跟着我采冰了,日子虽苦,总算有条活路。” “噢,他这是怎么了啊?喝醉了?” “是,是,是啊,这寒冬腊月的,在冰河上采冰可不得喝点酒啊,昨天夜里实在太冷了,他就多喝了几口,结果就醉成这样了,哎,没出息的小子,让大爷笑话了。” 孔雀法王听老者说得合情合理,心里不免发笑,从怀里摸出几个碎银子,放进了老者空着的一只手里。 “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呀。”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赶忙将银子递还给孔雀法王。 “出家人慈悲为怀,老人家还是收下吧,希望能帮上些忙。” 真田景纲一听孔雀法王说出出家人慈悲为怀的话来,脸憋得通红,差点没笑出声来。 老人家终于还是收下了银两。 “贫僧略通医术,不妨让贫僧为这位少年看看,”孔雀法王说着,不等老者答应,兀自上前,抬起了那人的头来,在他的额上脸颊上摸索一番,随口说道:“的确是夜受风寒,怕是要发烧了。” “是,是,昨夜里太冷了。谢谢佛爷的银子,谢谢佛爷的银子,回去,小老儿就想办法去为他抓几副药来,谢谢佛爷的银子。” 老者这样说着,那名醉得不省人事的少年,也哼哼唧唧的念叨着,似乎也在说谢谢之类的话。 “他脸上发烫,病得不轻,这不会是掉进了冰河里吧?”孔雀法王神秘的一笑,挑眉问道。 “啊?不是,不是,是,是,是这样,昨夜里我们凿开了冰盖,正要切冰下来,他一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是掉进了河里,幸亏身上缠着绳子,缠着绳子,不然还不得被这河水冲走了啊,哎,哎,吓死小老儿了,吓死小老儿了。” “王老顺儿,你怎么回事?还不赶紧回家,在这里跟什么人说话呢?” 孔雀法王还想再问什么,就见远远的过来一队官兵,为首的挥着鞭子,一边呵斥,一边打马奔了过来。 看样子,他们的确见惯了这位老者。 “这就走,这就走,这二位小老儿也不认识,也不认识啊。” 那军官端坐马上,瞅了瞅王老顺儿,又用鞭子拨拉着醉酒的人看了看。 “又喝醉一个?” “是,是,是。”老者唯唯诺诺的应道。 “他们俩是什么人啊?你认识吗?”军官又看了看孔雀法王和真田景纲,凶暴的问起来。 “小老儿” 老者刚想说什么自己不认识,便被真田景纲拦下了。 真田景纲自怀里掏自己的腰牌,在军官面前晃了一晃,那是一面纯金打造的腰牌,在晨光的照耀下,不免有些刺眼。 “是,是二王子的人。” 那军官一见腰牌,连忙从马上滚了下来,点头哈腰的叫道。 “我们还要赶路,这里没什么事情,你们先走吧。” 真田景纲不怒自威的说道,那人只得灰溜溜的领人走了。 “噫?那老者呢?” “不见了,想必是方才那队人马过去时,他也跟着走掉了。”真田景纲左右看看,也寻不见那名老者,确定是走掉了,“那一老一少很可疑啊?” “你看出什么来了?”孔雀法王反问。 “我哪有?明明是你几次借机观察那名少年的脸来的。” “我只是看他脸色苍白,像是生病了。倒是你,检查了那老者的腰牌,明明是大唐宫人的腰牌,却没向方才的军官说明情况呢。” “因为工期的问题,没有及时更换腰牌很正常啊,况且看方才那名军官的样子,他也是很信任那名老者的,倒是你我二人,若没有安庆绪殿下的腰牌,怕是会很麻烦吧,说不定会把你我抓起来,或者就地砍头呢。” “这几日看洛阳城里的情形,的确有这个可能。” “那名老者真的没问题吗?”真田景纲问道。 56、天下谁有 56、天下谁有 “没有。”孔雀法王答道。 “那名醉酒的少年呢?”真田景纲又问。 孔雀法王楞了一下,随即用很坚决的口吻说道:“没有。” “今天的事总觉得可疑啊,回头还是告诉安庆绪殿下好些。” “怎么?先生何时变得如此多事起来。”孔雀法王盯着真田景纲的眼睛,不无严肃的问道。 “哈哈哈哈。”真田景纲摇头笑笑,“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你不也是个奇怪的人嘛。”孔雀法王笑着说道。 “我怎么奇怪了?” “我知道,老者和那名少年的事,你不会去同安庆绪讲的。” “你如此肯定?” “肯定。因为你和我都是足够骄傲的人。”孔雀法王一字一顿的说道。 “哈哈哈哈,”真田景纲一阵狂笑,笑声中竟有一些失落,“长空辽阔,竟无大鹏展翼之所,四海激荡,竟无巨鲸腾跃之渊。” “怎么?看样子,先生对现今的处境似乎并不满意啊?” 寒风萧索、寂静如死的洛阳城内,殷红的朝阳洒落在浩瀚辽阔的洛水冰河上,如血奔流,激荡起心底无限的悲壮。 面对孔雀法王直率的问题,真田景纲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起来。 “法王,其实你很不屑于安禄山父子那样的人吧?” “贫僧和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他们并非贫僧的朋友,将来,恐怕也难以成为贫僧的朋友。倒是真田先生,既然醉心兵家与纵横之术,安禄山这样的人,该是你很好的选择才是呀?” “坦率的讲,有那么一段时间,在下的确是这么想的。” “噢?” “也许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会明白了,人们对于很多事情的看法都会有一个过程的。年少轻狂的我初到大唐时,自然也被长安洛阳的富庶繁华强烈的征服了,我以为大唐就是人间的天堂,后来我发现事情并非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没有饭吃,会饿死,冬天也会因为没有足够的炭火和棉衣,冻倒在路边的积雪里。” “你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 “不知道。我看过一些穷人,专干些偷鸡摸狗杀人越货的事,我曾试着去帮助一个乞丐,给了他银两教他去贩卖些杂货,结果当晚他便去了青楼,连着快活了几天,最后被龟公打了出来,然后继续过着乞讨的生活。” “这是命数。有时候,就连佛陀也无法帮助每一个人。” “不过,我还是觉得一位皇帝当是一位仁君,体恤百姓,造福万民。”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怎么?法王远在大雪山上,也精通孟子文章么?” “说精通不敢当。当年文成公主嫁给我王松赞干布,来到西藏时,带来了大量的书籍,除了佛教经典外,还有许多儒家经典和夫子,教授吐蕃的子民学习。贫僧还知道当年太宗皇帝最喜欢说一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哈哈哈哈,这也是当今赤松赞普最喜欢的一句话。” “哦?他大概很推崇松赞干布和太宗皇帝吧?” “是的。赤松赞普非常爱戴百姓,就是有时候太过仁慈了,不然也不会出那些乱子。” “什么乱子?” “家务事,”孔雀法王沉吟片刻,借着说道,“还是说说先生的心事吧。” “呵呵,心路一言难尽啊。只是后来科举过后,对于朝廷的事了解更多了,玄宗皇帝宠信杨氏一门、李林甫等人,实在算不上一位圣明的君主啊。” “现在呢?对安禄山也失望了?” “是啊,当时他打着诛杀杨国忠的旗号起兵,我以为他会成为一代明君。” “哈哈哈哈,先生这么聪明的人,也会被几句言语诓了去。” “也不尽然。” “这么说,大唐之下就没几个能让先生佩服的人了?” “当然有了。” “贫僧猜猜看” “你说” “你最佩服的人,该是那位乌鸦少主吧?别的我不知道,但那摩罗昙照连我师尊都不怕,提起乌鸦少主来,却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 “是的。我的确佩服少主,儒雅博学、风采超拔,这样的人应该是神仙传说里才会有的人物才对。不过,还有一位,想来法王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了。” “还有一位?这倒要请先生明言了,贫僧对于长安洛阳人物,的确不熟。” “这一位便是高力士。” “哦?这位倒是听说过,是玄宗皇帝身边最为得宠之人,你既厌恶李林甫、杨国忠之流,因何又佩服这样一名宦官呢?” “李林甫、杨国忠之流媚上而欺下,贪慕权势,不过为一己私欲,高力士和他们不一样。” “何以不同?” “他对每个人永远都保持着微笑,无论你的品阶多么卑贱,他也会十分尊重你,人们送他的金银玩物,他随手便又赏了别人,他对皇帝的忠诚,甚至超过了那些王子和公主,我想他才是真正看破了权势与财富之人。” “先生也曾受过他的恩惠么?” “是。当初我远赴西域上任的盘缠,很大一部分是高力士大人赏赐的。其实何止在下,玄宗一朝,长安洛阳,但凡在两京内叫得出名头的,无不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受过他的恩惠。” “的确难得,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的人物。” “是啊。现在玄宗皇上身边,恐怕也只有他在伺候着了。” “对了,既然那位乌鸦少主才智过人,又网罗了天下诸多英雄人物,为何不自己兴兵起事呢?反倒还令自己祖上起便世代经营了百余年的老巢,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被朝廷剿灭了?” “终南山的事,内中有几分蹊跷,应该是有一位极其厉害的人物背叛了少主。所以,少主不得不放弃了那里。至于他为什么不自己兴兵,他从来没对我们谈起过,这个人城府太深了,我与他交往多年,根本摸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的确,如果是他的话,想要谋夺大唐天下,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 “原来如此,所以你干脆来投奔安禄山了。” “是少主推荐我来的。唐语有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像你我这样的人,怀璧则是一种烦恼,一种巨大的麻烦,时刻困扰着你,希望这平静的人生能够像野火一般燃烧起来才好啊。” “如今洛阳被大唐和回纥的兵马围了个水泄不通,先生是觉得安禄山父子日薄西山了么?” “区区十几万大军围城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是为什么?” “因为船就要翻了。” “何以见得呢?” “方才那名老者。” “哦?” “法王应该也看出来了,他还是更怀念昔日的洛阳啊。” 孔雀法王笑了笑,这老者岂止是怀念前朝啊,还冒死救了那名少年呢。 “对了,说起那名老者,这一路上怎么不见几个百姓?先生不是说洛水两岸,由来繁华富丽么?” “呵呵,百姓安禄山那种人,心里哪会装着什么百姓哦。” 真田景纲说完,四顾茫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那先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据说现在许多人投奔到了永王李那里,在下听闻,永王的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君子。” “先生也想去?” “法王呢?” “我还不能走。” “那在下,就再陪上法王一程。” “先生盛情。” “好说。” 二人缓步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皇城之内。 就在原本兵部府衙之内,辟出来一间殿宇,作为安庆绪军政议事之所。 殿宇中央,安庆绪正裹了一件银鼠皮金线镶边的袍子,斜靠在一张巨大的铺满了棉蒲团的椅子里。 安庆绪的相貌不算出众,身形却要比他痴肥滚圆的父亲好看了许多,脚着黑底金边皮靴的双腿从袍子里伸出来,修长而健美,双臂也较常人更长一些。 此时,他以一只手支撑着瘦削的脸颊,另一只手里,纤长的手指捻着一只小巧的玉杯。 当然,最令人一见难忘的还是他总是阴沉的脸色,就算刚刚取得了一次不小的胜利,收获了足够全军支撑月余的粮草,在他的脸上依然看不到太明显的喜悦。 他本就是不多言语之人,这些年则变得更加善于沉默。 张继武当然也在,他的胳膊和腿上受了伤,由军医简单包扎过后,艰难的坐在一具凳子上。 一个四十来岁满脸卷曲胡子的男人,此时竟低声的哽咽着,眼泪、鼻涕将脸上将干的血水和烟尘模糊成一片,十分的狼狈。 看上去,他悲痛欲绝,却又慑于安庆绪的阴沉,哭声十分的低沉。 安庆绪默默地饮着酒,可以想象,他一直在以沉默对待这位得胜归来又身受重伤的国舅。 其实,就算是在真田景纲和孔雀法王的眼里,张继武这样的人也是不足挂齿的。他就像所有碌碌无为的中年男人一样,平庸、懦弱。 虽然昨夜他刚刚完成了一项几乎不可能的军事任务。但在孔雀法王和真田景纲看来,那都是自己的智谋和力量所促成,换了别人一样能把事情办成。 安庆绪之所以执意要他们兄弟二人去办这件事,无非是为了试探他们,甚至为除掉他们制造可能的机会。这样的人,真是太可悲,又太可怜了。 不过看眼下的样子,安庆绪似乎并没有找到什么借口刁难他,更没有足够的理由杀掉他。 而且,他的弟弟也不在场,想必是出了什么岔子。极有可能成了唐营的俘虏,或是在乱军中丢掉了性命也说不定。 57、安庆绪的麻烦 57、安庆绪的麻烦 看到真田景纲和孔雀法王二人回来了,安庆绪的脸上才露出些许真诚的笑意,示意二人坐下,又瞥了一眼瘫在一旁的张继武。他会很快将他打发掉的。 真田景纲抱拳施礼,尊称了一声晋王殿下,便坐了下去。孔雀法王则是点了点头,便算见过主人家了。 仆从很快端来热好的羊奶,二人还没喝下几口,就听殿外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传令声。 驻守在定鼎门城楼上的守军,派人传回消息:国舅爷张继林将军的尸体,已经被**挂在了城门外。 张继武一听,身子猛烈的晃了一晃,噗通跪在了地上,“王爷王爷” 安庆绪正愁没理由打发他,赶紧摆摆手:“下去吧,赶紧去城楼上看看,是不是真的是他的尸体。” 安庆绪看着张继武跌跌撞撞的出去了,就像看着一具尸体被人抬了出去,一样冷漠。 “法王大人,真田先生,这次的事情全赖二位的法力与智谋了,小王代父皇谢过二位大人。” 安庆绪的脸上努力保持着三分笑意,说完命人摆上了酒肉菜肴。还有几样干果点心,是特别为孔雀法王预备的。 中原地域不似大雪山的苦寒艰难,所以孔雀法王下了山来,便严格要求自己不食酒肉。 安庆绪一连尽饮三杯,以表示自己的诚意。 “晋王殿下客气了,不过区区举手之劳,不必惊动皇帝陛下。”真田景纲客气的说道。 真田景纲曾在西域和长安做官,同僚之间的宴饮应酬他是极熟悉的,所以自打摩罗昙照走后,同安禄山父子之间的交流,往往由真田景纲来做。 “呵呵呵呵,小王要的就是先生这句话,自打见到先生同法王那日起,小王便觉得是上苍降下二位,前来帮助我大燕,一吞山河天下。这一点,父皇与小王是一样的意见。” “晋王殿下实在客气了,大唐皇帝任用奸佞屈杀良臣,民间早已生起许多的怨气。皇帝陛下与晋王殿下智勇双全,诛贼卫国,天地人和皆向往之,相信在晋王的辅佐下,大燕皇帝定能再开局面,拥临四海。” “呵呵呵呵,小王相信真田先生,来,让我们再满饮此杯。” 孔雀法王二人战斗了一夜,难免显露疲态,安庆绪识趣的招呼二人先用早膳,不再多说什么。 其实安庆绪的心里是很着急的,他十分清楚,不解决掉城外的十几万大军,纵然运来再多的粮草也无济于事。 所以,只等孔雀法王二人刚一放下筷子,正擦着嘴的时候,他便急切的问起来:“法王大人,您法力无边,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再劳尊驾,为我皇在办一件差事呢?” 孔雀法王是一个十分骄傲的人,骄傲到就算是对他的赞美,也十分的挑剔。他知道安庆绪这个人对于密宗佛法本就一窍不通,他的赞美对自己而言无异于一种献媚。 因此,安庆绪的赞美,并没有换来孔雀法王的好脸色。 “不知道晋王所言何事?” “呵呵”安庆绪没说什么,而是笑眯眯的看向了真田景纲。 安庆绪也看出来了,孔雀法王一行人,虽说是带着郭旰的人头来的,可这位法王有着自己的心思。摩罗昙照临行前也多番嘱咐他父子二人,如有事端,可请真田景纲从中周旋。 不过,安庆绪的样子,同样令真田景纲有些不悦,两军交锋兵不厌诈,然而着安庆绪的心思却比狡猾更狡猾,比奸诈更奸诈。只是狡猾和奸诈,永远无法成为强大的智慧之力。 不知道这家伙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晋王殿下还请明言,也好请法王大人斟酌行事。”真田景纲客气的回应了安庆绪的眼神。 “兵法云,擒贼先擒王。小王想请法王大人再展神通,去杀了建宁王、李泌、郭子仪、李光弼等人,还有那个多事的回纥王子骨卓特勤,最好也一并杀了,相信以孔雀法王的神威,杀他们几个人,不过如探囊取物尔。” 听他这么一说,真田景纲不免有些鄙夷。虽说兵法中的确有擒贼先擒王的说法,然而,此时的局面远远不是杀掉几名敌首就能解决的。时至今日,不思筹谋大计,却尽是些小心思,目光真是太短浅了。 “晋王以为杀掉了这些人,就能解得洛阳之围么?”孔雀法王不客气的反问道。 “哦?听说昨夜里唐营来了一名白衣僧人,驾着两条冰龙,处处克制法王的火攻,莫不是法王大人忌惮此人?” “呵呵,晋王殿下,是怎么看出贫僧处处受那僧人克制的呢?” “你”看着孔雀法王犀利冷峻的眼神,安庆绪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二位,二位莫急,晋王殿下、法王大人,不妨听在下一言。” “哼,”安庆绪一扭脸,转向真田景纲,笑道:“真田先生不必如此客气,有何良策但请慷慨直言。” “晋王殿下,就算杀了建宁王、李泌、郭子仪等人,又如何呢?唐王还会抽调新的将帅前来,到时候仍旧无法从根本上解决洛阳受困的局面。” “依先生之言呢?”安庆绪冷然道。 “其实晋王殿下心里也明白,当务之急还是城外的十几万大军。” “先生有妙计退敌?” “退敌,并非上策。” “哼,杀敌首不可,退敌亦不可,本王倒是很想听听真田小诸葛的高见了。”安庆绪面露不悦的叫道。 “呵呵,退敌,敌人终会卷土重来,不如尽数诛杀敌人,才能一劳永逸。” “哈哈哈哈,真田先生能为大燕尽数诛杀城外之敌?”安庆绪阴冷笑问。 对于真田景纲的说辞,安庆绪觉得还是言过其实了,自己同样有十几万大军,月余来一直未能打破**的封锁,何谈尽数杀敌,真是太狂妄自大了。莫不是小胜一场,便把自己当小孩子了? “怎么?晋王不相信在下了?” “先生但言无妨。” “在这之前,在下还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说。”安庆绪已有一些不耐烦了。 “不知殿下,对洛阳是怎么看的?”真田景纲这样说时,眼眸里露出一道犀利的光芒,令安庆绪不得不认真对待他的问题。 “先生是想从军事的角度,来谈洛阳么?” “正是如此,殿下智慧过人。” “中原一带,四通八达,物产丰盛,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只是洛阳城虽然城高壕险,却非是易守之城。” “不错,加之洛阳号称大唐神都,是大唐天朝的心脏命脉之一,只要大唐一息尚存,便会不遗余力的调集全国的兵力疯狂围而攻之。” “先生此言,倒是同当初我向父皇进谏不谋而合,长安洛阳虽是易取,却难长守。大唐山河辽阔,若不能占据大唐的半壁江山,便轻易攻取两京,势必遭到大唐的疯狂反噬。呵呵,只是父皇他他年岁大了,等不起了。” “是在下班门弄斧了。” “不,先生不必过谦。只是当初父皇一力逆命而行,事后便再无人敢向父皇提出” “提出什么?” “呵呵,先生是想我们将洛阳拱手于人?” “非也,非也”真田景纲并未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因为按照他心中所想,虽然安禄山父子谋夺天下的机会更大,但却更加的旷日持久,到时候的天下必将生灵涂炭,他还是不忍心对苍生那么残忍,“既然晋王殿下对于洛阳战略上的劣势十分清楚,就好办了,只是这一步棋,也是一步险棋。” “哦?一步险棋愿闻其详。” 听真田景纲说到这里,安庆绪的脸上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甚至对冒险充满了一种病态的渴望。 在大殿一旁的墙上,早已挂了一副洛阳城的城防图,洛阳城内坊巷街道,河流走势,无不森然其上。 真田景纲当即站起身来,邀请安庆绪、孔雀法王来到地图前边。 只见他严肃的凝视着安庆绪的眼睛,确信自己的计谋能够为对方所用之后,才缓缓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哈哈哈哈,大胆,刺激,不枉你小诸葛的名号,你这一计更在诸葛亮之上啊。” “殿下过奖了,这本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策。” “恩,这一点本王认同。这也是一项不小的工程,先生预计大概多久完工?” “少则十日,多则半月。” “恩,可行。想必到那个时候,摩罗昙照大师那边也已得手,到时候大唐腹背受敌,正好将建宁王、郭子仪等人一举歼灭。” “有此计策,再加上法王大人的咒魂阵法,相信定能重创**。只是” “只是眼下,还缺一条饵,方能使**乖乖入瓮。” “恩,这件事可从长计议,呵呵呵呵,来,为二位的智慧与神通,满饮此杯!” 三人开怀畅饮,直到过了午时,依然兴致不减。 就在这个时候,李猪儿忽然慌慌张张闯了进来。他不仅是安禄山的娈童和心腹,也早已为安庆绪收买。 “什么事?慌里慌张的。” “嘿嘿,殿下啊,这下你的麻烦可大喽!”李猪儿撇了撇嘴,装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是父皇他找我?” “恩,而且是大发雷霆呢,咯咯咯咯,奴才好久没见他发这么大脾气了,咯咯咯咯。” 58、王府杀机 58、王府杀机 孔雀法王二人看了看李猪儿,他们来到洛阳后,已经同他打过几次交道了,总觉得李猪儿这个人有些神经兮兮的。 看他来给安庆绪通风报信,慌里慌张的,却又一直在那咯咯咯咯的笑个不停,似乎对于安禄山发脾气这件事,他是又怕又欢喜,真是奇怪的人。 “大发雷霆?对本王发脾气么?” “恩,咯咯咯咯,是啊,是啊,不然我来找殿下做什么啊。” 安庆绪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一拧,阴沉的脸上更添了几分阴郁。 “妈的,又是那个贱人?” “呵呵呵呵,殿下是聪明人,一点就通了。不是她还有谁啊,如今这洛阳城内,能够见到皇上的也没几个人了。” “走。” 安庆绪知道拖不过去,便想让孔雀法王二人先去休息,自己去见安禄山。 “殿下,是不是因为张继林事?” 安庆绪重重的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在下愿意同殿下一起去见皇上,毕竟突围的计划是在下所出,张将军不幸牺牲,在下也有责任。” “不必。这件事与先生没太大干系,他就是一直看我不顺眼。哼,大哥活着的时候,他喜欢大哥不喜欢我,后来大哥死了,他喜欢安庆蛮,还是不喜欢我。他跟张海棠那个狐媚人,生个杂种安庆斐,他喜欢安庆斐,还是不喜欢我,呵呵,现在那个贱人去他那哭闹一番,这一顿我是如何躲不过去的。” “还是让在下与法王同去吧,也好有个照应。”真田景纲坚持着。 安庆绪想了想,也许这的确是个好主意,真田景纲巧舌如簧,父皇又十分器重他,至少自己可以少挨几句骂。 不过,事情倒出乎几人的预料。李猪儿引了三人到了宫里,孔雀法王和真田景纲却被拦在了金殿之外。就连李猪儿把安庆绪带进去后,也被打发了出来。 很快里面就传来暴跳如雷的咒骂声,皮鞭声,手掌打在脸上的啪啪声。 “你这个小畜生,老子都跟你讲了多少次了,放过你弟弟,放过张美人儿一家,你就是不听。” “现在张继林死了,他死了,你要为父怎么向她交代?” “你是我的亲儿子,你大哥早死了,蛮儿也死了,现在就剩下你和斐儿了,还想怎么样?”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好事,老子现在就告诉你,自打十年前开始,老子就知道你这个小崽子不是省油的灯,那个春柳儿,春柳儿,你小子还记得吧,她怎么死的?恩?她怎么死的?你以为老子不知道?那是第一次,你背着老子的干好事。” 春柳儿是安禄山的一位宠妾,本是长安教坊中人,安禄山进京的时候看上了,便带回了自己的藩镇。 很快她便怀了身孕。安禄山自然高兴,他喜欢儿子,希望有越来越多的儿子。 可偏偏就在这位宠妾怀胎将近八月的时候,一天夜里,忽然从自己的绣楼上跌落下来。一尸两命。 “男人要有手段,但也要有胸怀,你连你的兄弟都容不下,你还能成什么气候?恩?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是谁告诉你我要立斐儿做太子的?我就是有这样的想法,又怎么样?恩?又怎么样?你个小兔崽子,难道还要管老子么?” “斐儿是你的兄弟,是你的兄弟啊张继林为什么会死,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张继武、张继林两兄弟本就是一对草包,他们不会威胁到你的,现在张继林死了,海棠,海棠她,海棠伤心的都晕死过去了。” “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 “啊出去,你给朕滚出去。” 咒骂声、鞭打声持续了很久。 当安庆绪从大殿里出来的时候,众人只见他的银鼠皮的袍子都被抽烂了,脸上脖颈上,肿起了一道道鞭痕。 “走吧。”安庆绪笑了笑,对真田景纲二人说道。 人们分明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丝冷冷的杀意。 长安。素月新缺,却依然皎洁明亮,遍照大地一片清辉。 夜深了,广平王李豫却依旧在自己的书房内勤读不倦。自从他得到《秦王武经》和《贞观心录》这两部宝书后,便一门心思想要穷尽其中的奥妙。 有时候,他发现自己一些观点想法竟同先祖太宗皇帝有相似相近之处,不由得欣喜连连。有时候,书中的故事、教训却给了自己很大的启发,仿佛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几日他终于忙完了弟弟建宁王和他母妃王才人的丧事,便忍不住夜读起来。 在今天这个局面下,自己虽然知道当是韬光养晦、明哲保身,然而具体该如何去做呢?又该如何去把握那些可能的机会呢?又该如何分辨哪些才是真正的机会,哪些又是敌人设下的圈套呢? 有些问题,他已在太宗遗书里找到了答案,有些却依然需要自己去发现,去求索。 “父亲大人,我可以进来吗?”一个俏皮声音在耳边响起,升平郡主已经站在了李豫书案之前。 私下里,升平郡主总是喜欢亲昵的以父亲或爹爹称呼广平王。只有其他官员在场或是正式场合,才会称呼父王。 李豫上上下下打量了女儿一番,摆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不你不能进来。” “哼”李升平一转身绕到了广平王身边,为父亲揉捏着肩膀,“就会欺负女儿。” “这么晚还不睡?又在胡闹什么?” “父亲不一样没睡么,女儿就是觉得父亲这几天太累了,王叔的事情已经够父亲累的了,晚上回来还不早些休息,所以来看看父亲大人。” “就你嘴甜,说得自己好像挺关心父亲似的。” “哼谁说女儿只是嘴甜的。”李升平打了个响指,她的四个贴身丫鬟鱼贯而入,每人都拎了一具食盒,在另一侧的桌案上铺排开来。 有一盅参茸鸡汤,一碗红豆甜粥,一小碟果仁,一小碟点心。汤、粥和点心都热的,就连果仁也是刚刚在铁锅里烘烤过,顿时,香气漫溢飘满了整个书房。 广平王闻着诱人的香气,便欲起身,却被升平郡主按在那里,假装殷勤的按摩着肩膀。 “父亲大人,方才可是冤枉女儿了?” “哎都是为父一时失察,一时失察嘛,辜负了乖女儿一片孝心。” 广平王说着,肚子里还真咕噜咕噜叫起来,逗得大家一阵乐。 “知道就好,好啦,不劳父亲辛苦,您好好坐着。” 李升平当即把广平王的书案收拾一下,清出一些空间来,示意侍婢把吃食端过来,自己使了调羹一点点的服侍父亲享用起来。 “恩恩不错,不错啊,你的手艺又进步啦。哎呀” 广平王赞不绝口,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怎么?才夸女儿做得好吃,又叹什么气呢?” “好吃,是好吃,无奈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啊,这么好吃的东西,将来嫁了人,还不定是哪个臭小子天天享受这等口服呢。” “嘁这么多好吃的都不堵不上你的嘴,哼,女儿一辈子不嫁人,总成了吧,天天服侍你这个贪吃鬼,哼。” “又胡闹,不嫁人怎么成啊,女儿家家的总是要找个好人家嫁了的。” “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嫁人了还不是要天天伺候那些臭男人吃喝拉撒,还要给他们生儿育女,父亲非要我嫁人,我宁愿像万安大公主那样,做了尼姑去。” “哎呦呵呵还挺有主意的呢,”广平王话音一转,又长叹一声,“哎” “又叹什么气,不给你吃了。”升平郡主说罢,将调羹放在了一边,便想用手笼住吃食,真个不让父亲吃了。 不成想广平王手更快,早端起了果仁碟子,一粒一粒放进嘴里慢慢嚼起来。 “哼”升平郡主一嘟嘴,不理人了。 “咳咳那个郭暧呀,为父听人说” 升平郡主一听郭暧的名字,吃了一惊,如今他在前线,难道是前方传来谍报,出事了? “父亲,郭暧怎么了?” “这个郭暧么,为父只是听人说啊” “说什么” “这个,为父也只是听人说起过那么一嘴,咳” “说什么嘛?” “说这个那个” “快说,快说,快说,父亲你快说么。”升平郡主急得脸都红了。 “哈哈哈哈,为父那天去见你皇太爷爷了。” “皇太爷爷,关郭暧什么事啊?” “他说,他看你和郭暧呀挺般配的。” “父亲你哼,皇太爷爷也真是的。”升平郡主当即转身,来到了窗边,“哼,我还当他出什么事了,竟欺负女儿。” “怕他出事”广平王看出女儿是真的关心那个臭小子,跟了过来,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放心吧,他功夫那么好,怎么会有事呢。” 李升平刚要说什么,就听得院子里一阵铜锣声响。 “着火了。” “着火了,库房着火了。” “大家快起来救火。” 广平王二人,连同四位侍婢赶忙来到了院子里,果然在王府西北方向火光冲天,那里正是王府的库房所在,王府内的米粮酒酪木柴等物皆是储存在那里,虽说耗费不了几分资财,却怕风助火势,蔓延开来就不好了。 紧接着,柳飞猿领了一支百人队赶到了广平王的院子里,见王爷已经来到了院子里,赶忙下跪施礼。 “怎么?还不赶紧去救火?”广平王急问。 “回王爷,管家已经带人去了。小人怕这是歹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所以带了人来保护王爷。” “好,你所虑周全。” “王爷还请赶紧进屋里,外边” “屋里就一定安全吗?” 随着一声娇媚的话音响过,就听几声闷响,顿时有几名亲卫倒在了地上。 59、没有别的计划 59、没有别的计划 火把火势摇曳,照得他们胸口的匕首,映出森森的寒光。 “什么人,胆敢夜闯王府?”柳飞猿厉声呵问,同时一摆手,几十名亲卫顿时将王爷和郡主,团团护在了中间。 一男一女两道人影,飘然现身在对面的屋脊之上。 “是你们。”升平认出了来人。 “又是你这妖妇。”广平王也发现,其中一人正是那日半路截杀自己的女人。 来人正是妖艳蛇女和吴钩客。 “不对,他们还有人隐在暗处,父亲还须多加小心。” 没等广平王出声,一阵呼啸声过,挡在蛇女和吴钩客面前的亲兵,又有十几人命绝倒地。 倒下的亲兵,每个人胸口都中了一根弩箭,根根穿胸透背,只露了半截箭羽在外边。 这不是蛇女和吴钩客所发。 升平郡主猜的没错儿,在暗处还隐藏着更多的杀手。 来者不善。柳飞猿当即放弃了进攻,命令所有人退后摆出防御的阵势,保护王爷和郡主的安全,自己挺身站在王爷前面,举刀防备敌人下一次攻击。 “咯咯咯咯,”妖艳蛇女嘴里发出一阵阵冷笑。 十几名黑衣人从四面的墙头屋脊上现出身来,每个人手里都操持着一件装好箭矢的弩弓,居高临下,冷冷的压视着院中的人们。 “杀”妖艳蛇女冷冷的发出指令。 箭如急雨,纵然早有提防,还是有十多名亲卫倒了下去。 射程太近,弩箭威力太大,就算侥幸以刀剑挡开了箭矢,还是会反弹射杀临近的战友。 黑衣人重新装填箭矢拉动弓弦,动作极其迅疾,几乎不给人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刹那间,十几张机关强弩再次毙命待发。 太被动了,这样的阵势对于广平王一方来说,毫无胜算。 紧接着妖艳蛇女再次发出了击杀的口令。 疾风呼啸。 然而紧随而至的一幕,却令当场的众人都惊呆了。 广平王等人毫发无伤,墙上持弩的黑衣人却扑通扑通的栽倒下来。 这下轮到蛇女和吴钩客瞪大了眼睛,四下打量起来。 “谁?” 无人应答。黑暗之中,耳力好的人可以听到又一阵装填弩箭拉动弓弦的声音。 蛇女和吴钩客清楚,此时只少有十几张机关弩瞄准了自己。 “谁?一群鼠辈,都不敢露个脸儿么?”说话间,蛇女和吴钩客各自取兵刃在手,摆出防御的架势。 无人应答,只有呼啸声再次响起。 十几道寒光齐刷刷射向了蛇女和吴钩客,二人拼力抵挡。奈何吴钩客旧伤未愈,格挡不及,顿时被一支弩箭穿透了大腿,血柱喷薄而出。 “谁?不敢出来么?” 无人应答,只有装填弩箭和拉动弓弦之声,在月色下演奏出哀怨恐怖的夺命之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素月,变成了肃杀之月。银辉之下,屋脊之上,蛇女和吴钩客背靠而立,孤立无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显然,这些黄雀比螳螂更冷静、更狠辣、更卑鄙。他们只知道杀死对方,用最直接、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杀死对方。 他们隐没于暗处,在黑暗处栖息,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都不能使他们内心升起一丝的波澜,他们不在乎敌人的哀怨和可怜,更不在乎敌人的愤怒和咒骂。 升平郡主知晓蛇女的厉害,纵然对方陷入危境,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这时,就见蛇女的胸口有几样东西蠕动了一下,便迅速从衣袖里钻了出来。 “小心毒蛇。” 升平郡主也不知道援手在哪里藏匿,更不知道援手是谁,只得凭空大喊示警。 箭疾如电。然而,几道白色的小蛇比箭更快。 就在对方扣发弩机的刹那,蛇女的雪蛇已经探准了几名敌人的藏身之处。 “保护王爷” 是鱼诺海的声音。广平王心中一喜,只当他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来,十分的欣慰。倒是郡主还不明就里,看着父王脸上露出笑意,生出几分诧异。 话音刚落,十多名小太监从四面八方蹿出,飘落院中的同时,就地一滚,绕着广平王等人围成了一圈,随即各自取出了一支大竹筒,拔开塞子,将一股浓稠的黑色油膏倒在地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将众人围在了中间。 小太监随即引火,爆裂声起,地上的黑油蹿起仗余高的火苗,组成了一道火墙。 现身、铺油、点火,所有的动作几乎都在刹那间完成,这些小太监的身手当真十分了得。 看他们的人数,想必已经有几人遭到了蛇女的雪蛇奇袭,悄无声息的死掉了。 鱼诺海尚未现身。雪蛇依然隐在暗处。 蛇女见状,知道一时难以攻克火墙,随即掏出了蛇笛,吹出了幽咽恐怖的杀曲。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蛇信狂吐之声,穿透了火墙的呼啸,听得众人心里一阵毛骨悚然。 广平王和升平郡主不免为尚在火墙之外的鱼诺海捏了一把汗。 反观那些小太监一个个倒是神情自若,不时的在火墙里添入更多的火油,以维持足够的火势。看来这些小太监对自己的长官充满了信心。 嗖 随着几道丝线破空之声,一只巨大的蜘蛛在空中游了过来。 是鱼诺海,他正借助高墙、大树来施展飞天蜘蛛的轻功,整个人四肢伸展,几乎与地面平行。 地上六条晶莹透白的雪蛇,正昂首吐着信子,对准空中的鱼诺海,紧追不放。 这些雪蛇通体透白,也就比常用的竹筷长那么一点点,黑亮的信子,黑亮的毒牙,无不表明了这些小家伙儿正是不可轻视的致命毒物。 趁着对方忙于防守的间隙,吴钩客干脆拔出了透穿大腿的弩箭,好在箭上无毒,他扯出一条白巾勒住了伤口。 这两次任务他接连受伤,心头火起,早已沉不住气了。 吴钩客瞅了瞅火墙,又看看被群蛇围住的鱼诺海,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他断定此时的鱼诺海只能拼力自保,毫无还手之机。 吴钩客打定主意,脚下一动,探双钩直取鱼诺海。 “不要” 蛇女发觉吴钩客异动,失声惊呼,然而为时已晚。 鱼诺海手腕一抖,锋利的丝线竟将吴钩客的双腿紧紧勒住,深深的没入了皮肉之中,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下。 吴钩客一声惨叫,身体登时倒挂下来,他拼命探出双钩想要钩住鱼诺海的腿脚,却奈何仍是差了一尺多的距离,不能遂愿。 鱼诺海用来连接钩爪丝线极韧极细,纵然是在白天肉眼也很难分辨,莫说月夜之下。 “欺人太甚” 妖艳蛇女挺身跃下,便想斩断吴钩客的双腿,好救他出困。 火墙内固守的察事厅子众人早已准备好了强弩,待机而发。 只见红衣女子与吴钩客接而未接的刹那,十余只劲弩早已呼啸而至,同时射向了蛇女和吴钩客。 不容喘息。蛇女只得强挥软剑挡开了劲弩,借力重回屋脊之上。 吴钩客身中数箭,皆是穿胸而过,大量的鲜血喷溅出来,挣扎了几下,身子一松死死的垂了下来。 “啊呀老冤家,你死得好惨啊” 妖艳蛇女又惊又恨,却又无可奈何。 地上的雪蛇仍然死死的盯着自己,鱼诺海不敢大意,瞅了瞅死翘翘的吴钩客,手腕再扬,蜘蛛丝一松,吴钩客的尸体顿时跌落下来,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小心,毒烟” 鱼诺海飘在半空,看得真切,只见西北方向,顺着冬日的冷风吹来一股浓重的烟气。 这些烟气,在冷月银辉的照耀下,现出一片恐怖的黄绿之色。 地上的小太监听闻,赶忙从各自的百宝囊中,取出了一些面具,分发给广平王等人,自己也赶紧戴上护住了口鼻。 柳飞猿领着的王府护卫还有五六十人活着,余下十几人没能分到面具,只好用随身携带的烧酒浸湿了衣襟,将嘴脸蒙了起来。 虽说护卫值勤的时候禁止饮酒,但在这寒冬腊月里,夜寒风冷,谁又能挡得住那股诱惑呢?况且广平王也是仁义之主,平日里宽怀待人,这件事也就算默许了。正好此时,成了救命的宝贝。 此时,鱼诺海也收起了蜘蛛丝,落在了火墙之内,不慌不忙戴上了自己的面具。 这片烟雾十分的浓厚,自己只身荡在半空中,无法查看对手的踪迹,无异于坐以待毙。 蛇女见鱼诺海退进了火圈里,连忙召回了雪蛇,任其游入了自己的怀里。 “小心上边。”鱼诺海提醒大家。 几名小太监连忙撑开了三把大伞,将广平王和郡主照在了伞下。 这些大伞的伞面都是用极韧的铁蚕丝混合了钢丝、兽筋织成,对于一般的弩箭、毒液、刀剑砍刺,都能有很好的防御效果。 “你们察事厅子的装备挺全的啊!” “嘿嘿嘿嘿,郡主过奖了,”鱼诺海嘿嘿一乐,话锋一转,“要是郭大哥在就好了,他能开启结界,比这火墙和铁伞可强多了。” “这下怎么办?”郡主又问。 “嘿嘿嘿嘿,等吧。” “等?父王在这里,就这么等?” 郡主一时情急,浓雾之中无法分辨敌情,万一敌人趁机发射弩箭投掷飞镖之类的,己方根本无法防御。 鱼诺海当然知道郡主的担心,又是嘿嘿一乐,“没办法,现在也只能赌一把了。” “赌?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这是拿父王” 广平王伸手在郡主的肩头拍了一下,示意她莫再做声。 “鱼总管,是有什么别的计划么?” “王爷,小人不敢欺瞒王爷,小人的确没有别的计划,只能在这里拼死守护王爷。” 60、李辅国与乌鸦 “那” “不过,还有一个人,我想他会有办法的。” “你是说,还有援手?那人是谁?” “那个人,我也只是遇见过几次,却也不知道他是谁。” “这” 眼看浓重的烟雾已经来到了头顶,就要落下来。 忽然,一阵狂风从对面的一棵大树上吹了过来,风势很大,顷刻间便将烟雾吹得四散了。 一阵很奇怪的风, 不仅那棵大树几乎没有怎么摇动,就连地上的火墙也没有明显的波动。 就像有人对准那团烟雾吹了一口气。 就在狂风吹起的时候,一道人影从烟雾中倏然弹出,抱起了地上吴钩客的尸体,又连忙抽身飘到了蛇女的身边。 风吹雾散。 众人这才看清,对方又来了三个帮手。 其中抱起吴钩客尸体的,是一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边,就连手上都戴了黑色的手套。手上并没有握着什么武器。 看样子,三人中以他为首。 另外两个也是一袭黑色夜行衣,各自使了一柄长剑。 三个人的身形、武器,看起来普普通通,不像是什么特别的高手。 只是妖艳蛇女一见到他们,妩媚放浪的神态顿时收敛起来,接过吴钩客的尸体,乖乖的退在了一旁。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鱼诺海所说之人并未现身。 为首的黑衣人打量了一番那棵树,确定方才出手的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怎么?既然出手了,为何又不现身呢?” 无人应答,暗处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现身一见。 “呵呵,”为首的黑衣人摆了摆手,“看来,只好请尊驾现身了。” 两名使剑的黑衣人见头领手势,连忙从背后解下了包裹,从里面取出了两具木盒子。两具木盒子一样大小,都是一尺多长,三寸宽窄。 二人将木盒一端对准了火墙里的众人,伸手拉动一条红绳,木盒一端的盖子啪嗒一声掀开了,同时几十支弩箭纷纷射向了众人。 两具木盒总计射出了百余枚弩箭,铺成了一片,袭向了众人。 察事厅子带来的铁伞,并不能遮住所有的人,况且对方这等机关弩,威力十分强大,就是铁伞能不能挡得住还在未定之数。 众人本能的举起兵刃向空中挥去,希望能够挡住袭来的箭雨。 事情再一次超出了人们的预料。 不早不晚,一间偏房上的屋瓦忽然哗啦哗啦飞了起来,连成一片,硬生生挡下了逼命袭来的箭雨。 发射箭雨的人一愣,一齐看向了为首的黑衣人,不过,虽然击杀失败,又没有引出暗处的人,但他们看起来似乎并未有很大的情绪波动,依然沉静自若的站在那里。 看来这三人都是修为绝顶的高手,不知暗处的人,是否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打退他们呢? 有蛇女的雪蛇盯着,自己和这般小太监都很难施展开啊。鱼诺海想到这里,不禁担心起来。 蛇女见状,抬眼望向为首的黑衣人,大概是想自己试试,逼对方现身。 妖艳的蛇女掏出了蛇笛,再次吹奏起来。然而笛音缭绕了许久,她怀中却是再无一丝动静。 不仅蛇女,就连升平郡主和鱼诺海都惊诧起来。 蛇女有些恼羞成怒,干脆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件皮囊,那是一件毛绒绒的看起来很暖和的皮囊。 蛇女把皮囊一抖,几条雪蛇从皮囊里掉了出来,一落到屋瓦上,却又猛的游动身子,顺着蛇女的腿脚钻回了她的怀里。 这些小畜生似乎感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危险,再也不肯出来了。 在头领面前出丑,令得蛇女非常的难堪,当即恼羞成怒,便要伸手去怀里抓出几条雪蛇,强行令它们出击。 “罢了。”为首的黑衣人见状,轻声喝止了蛇女,“这些蛇害怕那个人,或者说,是害怕那个怪物。” “怎么办?” 两名使剑的黑衣人几乎同时问道。 为首的黑衣人没有回答,身形忽然虚化如烟,随风飘散了。 “嘿嘿,看来他也生气了。”两名使剑的黑衣人又是几乎异口同声的说了一句,“蛇夫人,你先走吧,我们为你断后。” 蛇女道了声谢,抱起亡者,飘然远去。 看蛇女消失了踪影,两名黑衣人也退去了。同样是诡异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身法和动作。 夜更深了,纵然有火墙的大火一直烧着,地上传来的寒气依然使人们的腿脚渐渐麻木起来。 敌人没有再出现,那名在暗处几番援手的人也未出现。 察事厅子的小太监们开始收拾好铁伞和弓弩。 鱼诺海拍了拍柳飞猿的肩膀,告诉他赶紧喊人来,用泥土压灭地上的大火,清理好敌人的尸体。 至于察事厅子的尸体,则由鱼诺海带来的小太监们自己去收拾,就连王府中人也不要轻易触碰。柳飞猿只好依他所言。 广平王趁机邀请鱼诺海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鱼总管,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 鱼诺海跟着广平王进到书房里,忽听王爷问起今天的事情,挠了挠后脑勺,又嘿嘿的乐了起来。 “王爷在问你话,嘿嘿乐什么?不要以为你是郭暧的朋友,就敢在姑奶奶面前无礼。” “不敢,不敢,郡主殿下就是借小人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对郡主和王爷无礼,只是”鱼诺海转脸看向了广平王,“只是今天的事情,小人也实在知道的不多。”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而且看样子,也是做了充分的准备才来的吧?”王爷问道。 “的确是做了些准备,”鱼诺海嘿嘿一乐,接着说:“但是,由于情报不够准确,准备得不算充分啊,如果不是那个人出现,恐怕。” 广平王和升平郡主当然明白鱼诺海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情报?是你们察事厅子的人收集到的情报么?” “没错儿,而且派我来的正是李辅国,李大人。” “什么?” “什么?” 虽然心里也十分清楚鱼诺海背后的力量到底是谁,可当广平王父女二人清清楚楚的听到李辅国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的确是他派我来的。” “到底怎么回事?” “王爷,具体的缘由,小人真的也不是很明白,我也是在午时左右,才接到他的命令,说是有一股强大的杀手,要偷袭王爷,命我前来保护王爷。” “这” 虽说自己不像建宁王那样同李辅国针尖对麦芒的斗了许多年,积怨日深,然而因为自己和建宁王的关系,他也是一直把自己当做敌人的。怎么今天,会忽然派人来救自己? “嘿嘿,王爷,其实这对王爷来讲,也是一桩好事啊。” “怎么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小人只知道这之前,他曾和贺兰寿一起,去见过张皇后。” “张皇后?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二人勾结已久,建宁王王弟就是死在他们二人的手里,如今王弟尸骨未寒,他们再见面,又能怎样呢?” “其实,他二人的合作早已出现了嫌隙,现在的李辅国已经不是当年东宫里的一个小太监了,而张皇后又不断凭着当年的恩情胁迫李辅国为她做事,中间早已生了许多隔阂,据宫里线人的消息,张皇后这几日一直在全力拉拢朝臣,希望能够左右皇上,立她的儿子做太子,我想那一日他们见面,张皇后也向李辅国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而如今,他却派你来救本王” “王爷智慧过人。”鱼诺海赞叹道。 “这件事本王会好好考虑的。” “恩,本人也建议王爷先不必急着回应他,因为从今夜杀手的情况来看,似乎李辅国那边也并未得到确切的情报,待小人回去,就说王爷仍是有些忧虑,看他怎么反应。” “也好,这样一来也许还能追查出到底是谁派人来刺杀本王。” “嘿嘿,其实就算不去追查,想必王爷心里也有了几分眉目了。” “这件事关系甚大,还是察访清楚的好。” “小人明白。”鱼诺海想了想,接着说:“其实,今天这批刺客的来头,倒是有些把握。” “怎么?你认识这些人?” “恩,如果小人猜的没错,这些人应该是乌鸦的人。” “又是乌鸦,当初终南山一战之后,独孤欢和郭暧都曾提醒本王,那座贼穴看似经营日久树大根深,却并非乌鸦的主要力量,想不到他们竟还有如此厉害的残党。” “是,所以小人猜测,李辅国那边得到的情报并不准确,待小人此番回去,试探一番,看他什么反应。” “恩,你也要多加小心,些许情报并不重要,只要你安然无事,就是对本王最大的帮助。” “小人明白。” “还有,你说有人在暗处出手相助,怎么到最后他也未曾现身一见呢?” “这个人行事太过神秘了,小人虽然同他打过几次交道,甚至受过他几次帮助,对他,却也是毫无所知。” “你早就见过他?” “是,几个月前李辅国忽然让我去察访一个神秘的组织,几次行动中遇见了他,其中一次便是在终南山中,如果不是他带路,我也险些在那里丧命。” “那个神秘组织就是后来的乌鸦吧?” “是,不过,小人有一个很大的怀疑” “你说。” “小人怀疑,李辅国一伙,早就知道那伙人的底细,至于他为什么还要小人再去调查,目前小人还不太清楚。” 闻听鱼诺海此言,广平王和郡主不禁大为震惊,莫非李辅国也是乌鸦的人?想到这里,广平王心里不禁一寒,身子都不禁颤抖起来。 “莫非李辅国是乌鸦的人?” 61、孰敌孰友 61、孰敌孰友 “这个还不太清楚,但是既然他派了小人来救助王爷,至少可以猜到他现在的意图,不会对王爷造成什么危害。” “这个老狐狸。”广平王长出了一口气。 见父王不再说什么,升平郡主忍不住问起那个神秘人的事情来。 “小鱼儿,你说的那个神秘人,有什么特征么?比如,他是不是用左手使刀?” “噫”这下换鱼诺海震惊了,他不免瞪大了眼睛,望着郡主反问:“郡主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升平郡主当即把那天夜里在城外遇见吴钩客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有在临潼城外,那个赶走了九尾妖兽的黑衣人,她也怀疑就是救了自己的左手刀客。 “原来是这样,”听郡主说完,鱼诺海笑道:“想不到郡主竟也有如此的奇遇,看来郡主所遇见的确实就是那个人,当初我在终南山遇见危险,见他出刀时,的确是左手运刀。” “这么说来,这名左手刀客在长安城里活动日久,看情形他是有助大唐之人,却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呢。”王爷背手而立,似是在同二人讲话,又似自言自语。 “可是,刚才那名能变成一缕青烟的刺客,应该是一名绝世高手才对,他居高临下都没发现他,你是怎么知道他来了?” “是气味。” “气味?” “没错儿,以他的身手帮郡主对付吴钩客,自然不会释放出那股味道的。当时我在终南山探查地形,不小心掉进了乌鸦的豹井里,那里养了几十头训练有素的豹子,就是他现身吓退了豹群,当时他的身上就散发出一种浓重的野兽的气味儿,如果不是见他两腿直立,我还当他是一头狮子老虎呢。你看方才,蛇女的雪蛇都被他震慑住了,就是那股气味儿使然。” “听你这么说,当时的确是有一股味道,很腥臭的味道,我还以为是那蛇女的毒蛇发出来的。” 大体的经过都了解了一番,正好侍婢又把方才的汤粥热好了,广平王招待鱼诺海用了一些,暖暖身子,便许他回去复命了。 “爹” “怎么?傻女儿。” “真的要和李辅国合作吗?” 广平王笑了笑,反问起来,“你还记得《道德经》中,老子是怎么描述水之智慧的么??” “女儿记得啊,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没错儿,太宗皇帝常以水喻万民,其实君王又何尝不能像水一样呢?” “那就是要和他合作喽?可是他才” “父王知道你想说什么。” 广平王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止住了她。 然而,李辅国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呢?一切又都充满了变数。 第二天一早,鱼诺海就到了察事厅子里,点过卯后,便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首先要处理的便是昨夜死伤弟兄的后事,并安排专人将昨夜的行动经过撰述成文,报于李辅国知晓。 也就在鱼诺海等人刚刚忙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李辅国便从朝中退了出来,特意来到察事厅子,问起昨夜的事来。 今天的朝会依然不那么顺利。 除了建宁王之死遗留的问题,有些老臣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的奏请拥立张皇后的儿子兴王李做太子了。肃宗对这件事倒不反对,却也没有明确表态,他是很喜欢李这个孩子,但是眼下的局面,要立一个身体羸弱的孩童做太子,显然无法平息朝中的舆论和动荡。 在立李做太子这件事上,肃宗明显的摇摆不定起来。 眼下,最大的麻烦还是如何解决洛阳前线大营的问题,到底该怎么回复他们建宁王的事情呢?军心不能乱,乱则生变。 而对于李辅国来说,尽快明确广平王那边的态度,就成了关键的一步。 听完鱼诺海的奏报,李辅国的脸色变得更加阴郁,手指用力的搓动着。 鱼诺海见了赶忙上前走了几步,在李辅国脚边跪了下来。 “是孩儿办事不利。” “起来吧,不是在生你的气。” 鱼诺海并未起身,而是继续压低了脑袋,“孩儿斗胆请义父示下,不然,孩儿实在不敢起来。” 收为义子,是李辅国拉拢属下的一项重要手段,甚至也可以说是一种奖赏。这样的身份比什么都更能说明他在李辅国心中的地位,以及他能享受到的权力和荣耀。 在察事厅子里,有十几名少年有资格称呼李辅国义父。然而最为李辅国信任也最得力的贺兰寿,却总是对李辅国以“大人”相称,哪怕李辅国总是亲切的称他寿儿。贺兰寿就是这样,对谁都冷冰冰的。 “起来吧,咱们爷俩慢慢说。” 见鱼诺海诚惶诚恐的样子,李辅国的脸色缓和了许多,鱼诺海这才敢站起身来,垂首站在这位权倾朝野的人物一旁,听他继续说下去。 “这件事不怪你,都是为父的疏忽大意,险些误了大事,更令你陷入危境。” “是孩儿武艺不精。” “你可猜得出这批刺客背后的主谋是谁?” “这” “但说无妨。” “起初,孩儿以为是宫里的那个人。”鱼诺海回答的很小心。 “呵呵,你很聪明,办事说话也很得体。确实如你所想,最初的情报就是指向宫里的那个人的。” “不过” “不过什么?” “当孩儿确定那批刺客就是乌鸦的残党时,孩儿又有犹豫了。” “恩,你这样也没错儿,毕竟很多事你是不了解的。这件事确实就是宫里之人所为,令老夫诧异的也不是那批刺客是不是什么乌鸦残党,真正需要注意的是那个女人,是怎么跟乌鸦的人走到一起去的。” 当李辅国点破这一点的时候,鱼诺海不免露出惊恐的神色。如果连张皇后都与乌鸦有所牵连的话实在不敢想象。 “看你的样子,你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前些日子建宁王还有她的事情,你都没参与,但我想那些消息你也总该知道了。” “孩儿是听说过一些。” “从皇上那边来看,老夫与她可谓势均力敌,她既不能借着皇上的手来打压老夫,老夫也无法通过皇上来对她施加压力,至于朝里的百官么,她有娘家故旧,老夫也有弟子门生,她与老夫差就差在江湖势力上面。” “现在,她若与乌鸦联起手起来,那她可就成了我们的头号大敌。” “呵呵,在几个孩子里,就你最聪明,一点就透,要是寿儿能有你的几分聪明就好了。” “义父过奖了,孩儿愧不敢当。” “听说广平王还拉你进到了他的书房里?” “是的,喝了热茶,还用了一些吃食。” “恩,广平王那个人向来如此,总是以一副宅心仁厚的样子示人,你不会真的以为他把你当成座上宾了吧?” “嘿嘿,义父说笑了,孩儿什么出身,义父是知道的。那些王侯权贵怎么会把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看在眼里,孩儿能有今天,全是仰赖义父的恩赐。” “你明白就好,以你来看,广平王的态度如何?” “有些犹豫,或者更确切的说是” “你是想说他对老夫有顾虑对吧。” “是,毕竟他同建宁王的感情非比其他兄弟。” “恩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他有这样的反应完全在情理之中。” “不过,以孩儿的观察,他心里还是想着靠上义父这棵大树的。” “你看得出来?” “是,当孩儿告诉他是受了义父的指派特来保护他时,他还是流露出了些许的感激。” “哈哈哈哈,不错,你观察的很仔细,替义父做事,就该这样。哈哈哈哈。” 有了鱼诺海这一番话,李辅国心里总算吃了一颗定心丸。广平王的犹豫和顾虑都是人之常情,反而他若一开始就表现的感激万分,那才是有问题了。 “义父,决心扶植广平王了?” “呵呵,走一步算一步吧,至少眼下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恩,其实,广平王他也别无选择,只能跟乖乖的与义父合作。” “哈哈哈哈,你说的没错儿,”李辅国得意的笑了起来,忽然话锋一转,又问“你说,你又遇见了那名左手刀客?” “是的。若非有他在暗中相助,恐怕这次,孩儿真的要坏了义父大事了。” “前前后后算起来,这个人在长安也该活动了小半年的时间了。” “恩,义父推断的差不多。” “他可真沉得住气啊!” “孩儿斗胆,虽然此人身份尚不明确,却也算是帮我们除掉对付乌鸦的一大助力。” “恩,为父常说,要想成大事,就要利用所有你能利用的人。” “是。” “左手刀客暂且放在一边。至于广平王么?要想打消他的顾虑,确实还需要下些功夫。” “请义父示下。” “你马上派人查一查薛衣柳这个人。” “孩儿,亲自去办。” “你聪明伶俐,天生讨喜,义父相信广平王这边的事,你一定能为义父办得妥妥帖帖的。去吧。” 一如既往,鱼诺海对李辅国知无不言,几乎所有的行动细节,他都主动的交代了。 因为鱼诺海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所谓真相并不是指那些真实的信息,而是你如何组织这些信息。 62、断臂再续 62、断臂再续 望着鱼诺海恭敬的退了出去,李辅国的脸上又重现一股令人胆寒的阴郁。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派人喊来了贺兰寿。 听李辅国把昨夜的事情说完,贺兰寿的脸上并无什么情绪的变化。 “你知不知道昨夜的事情,意味着什么?” “乌鸦开始和皇后合作了,未来会对大人不利。” “那对你呢?” “对我?多了几个难缠的对手?不过,我们与乌鸦之间本就互相利用,互相破坏,就算他们与皇后联手,也不怕他们。” “呵呵,傻孩子,我是说你的胳膊。” “一条胳膊算不得什么,大人不必为了这样的小事烦心,贺兰寿情愿肝脑涂地,一切大计为重。” “你的忠心,老夫自然明白,不过你少了一条胳膊,你的血尸功就会受到限制,”李辅国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蜡丸,递给了贺兰寿,“你按照这个法子,约萧烟儿一见,就说昨夜的事情不过是一场误会,探探他们的口风。” 交代已毕,李辅国又关切的看了看贺兰寿的胳膊,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 “大人若无其它要交办的差事,小的这就去了。” “好,你万事小心。” 贺兰寿打开了蜡丸,里面是一枚香味十分浓烈的霹雳火弹,还有一张字笺,写着如何找到约会的地点,以及接头的暗号。 约会的地点十分特别,是在长安城内选了十二处地方,再根据约会的日期、时辰、晴雨等条件,在这十二处地点内推算出一处。 这样的方法在察事厅子里也有用过,自然难不倒他。 贺兰寿单人独骑,来到城南一处荒宅里。时辰、地点,刚好。 他选了一间较为宽敞的厅堂,大门敞开着,万一有什么不策,动起手来也方便进退。 贺兰寿随即把有着浓烈气味的霹雳火弹,扔在了地上,火弹爆燃,一股浓烈的黄色烟雾,顿时充塞了整间大厅。 “不好。” 贺兰寿惊觉烟里有毒,然而为时一晚,他试着提了提气,竟浑身酥软,手上一点使不出力来。 贺兰寿跌坐在地上,愤恨的望着门外,院子里杂草驳生,此时就是一条野狗进来,自己也毫无招架之力。 这些混蛋,要我们帮忙就随便找个地方碰头,或者干脆大刺刺的找上门来。换做我们找他们帮忙,总是出一堆的幺蛾子。眼下,他们的人又死在了我们手里,实在不妙。 烟雾刚刚散净,便传来一阵脚步踩过碎冰杂草的声响。 来者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老者,花白胡子,粗布棉袄棉裤,背后斜插了一条赶车的鞭子。是个赶车的马夫。长安城里有许多的车马驿站,他们中的许多人每日都要在长安城里转上几圈儿,用他们来做眼线,或者把眼线安插在他们中间,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老马夫并没有留给贺兰寿太多时间去猜测自己的身份,他大概是看着贺兰寿的身型魁梧强悍,怕出什么岔子,干脆又用一张**帕子,捂住贺兰寿的口鼻,把他弄昏了过去。 当贺兰寿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脸上、脖颈子里湿乎乎、冷飕飕的。妈的,给老子泼凉水。他暗骂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瘫坐在一张扶手椅子里。 他直起身子,抬头四下打量,这里没有一扇窗子,甚至也看不出门在哪里,几只蜡烛在墙角里静静的烧着,勉强能看清人的身形。 对面几步远,站了一个人,就算是在这昏暗的密室里,那人依然穿着一身夜行黑衣,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招待不周,委屈贺兰大人了。”蒙面人语音缓和,十分的客气。 “……”贺兰寿没有回应,对于这样客套的废话,他向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是为了昨夜的事情而来?” “是。你就是萧烟儿?” “是,大概这个世上没有几个人像老朽这般裹得严严实实了,”蒙面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自嘲了几句,”李大人真是有心了,其实大可不必劳烦贺兰大人亲自跑一趟的,这次的事情,我和少主心里十分清楚,只是一桩误会。” “呵呵,贵组织行事的周密实在令在下佩服,我们搜集到的情报本是指向一股不入流的江湖杀手,没想到” “哈哈哈哈,我们也没想到李大人会派人去帮助李豫,”萧烟儿低声笑了几句,“其实,贺兰大人应该清楚,这世上的杀手集团,但凡叫得上名号的,多多少少与我们乌鸦都有些牵连。” “佩服。在下开门见山,这次的行动,是不是代表贵组织开始与张皇后合作了呢?” “你是特意为这件事而来?” “是。” “这个嘛,该怎么回答贺兰大人呢,我们少主的确决定与张皇后合作了,不过,我们的行事风格贺兰大人也是清楚的,无论是谁,只要有诚意,只要能够满足我们的条件,我们都会和他合作。” 萧烟儿双手抱在胸前,不无得意的说道。 “……” “哈哈,贺兰大人放心,我们合作了这么多年,不是很愉快吗?你和李大人大可以放心,这并不会影响我们日后的关系。” “好,我会将萧先生的话如实回报我家大人。” 萧烟儿没有马上回应贺兰寿,而是诧异的望着他的眼睛。 “哎呀,我说贺兰寿,如果你是我们的人,那该多好啊。” “萧先生说笑了,少主手下人才济济,不缺一个贺兰寿。” “人嘛,倒是不少,但却缺少像贺兰大人这么忠心耿耿的英雄啊。” “萧先生说笑了,在下会将萧先生和少主的意思如实回禀我家大人的。” “怎么?贺兰大人急着走么?”萧烟儿侧着头,不无嬉笑的问道。 “萧先生的意思是”贺兰寿有些诧异的望着萧烟儿。 “你这个人从来不会为自己着想的么?”萧烟儿不再兜圈子,瞅着贺兰寿的断臂努了努嘴,“我想临来之前,李辅国也跟你嘱咐过断臂的事情吧?老朽看得出来,他可是真的很心疼你的伤势呢。” “一条胳膊断了而已。”贺兰寿望着萧烟儿的眼睛,看也不看自己的断臂一眼。 “哈哈哈哈,老朽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你放心,老朽应下的事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替人办到。其实这几天我们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如果贺兰大人不急着回去,我们今天就可以为您接续断臂。” 贺兰寿眉毛微皱,对萧烟儿的话不置可否。 “好啦,贺兰大人不必多虑,乌鸦与李大人合作这么多年,贺兰大人也为我们办了不少事,就当是我们回敬贺兰大人的一点心意。” 萧烟儿说完,啪啪拍了几下手掌,他身后的一面墙壁轰隆隆一声,转开了。 这里的空间明显要比刚才的更大一些,墙壁上插着许多高燃的火把,墙上挂着锃亮的银镜,屋顶正中悬着几颗西瓜大小的水晶,火光被银镜和水晶反射,房间里亮如白昼。 大块水晶的下边,摆着一座齐腰高的木台子。 台子旁边还有一些木架子,上面摆满了锅子、盆子,还有几尊煤炉已经点着了火,上面烧着铁锅和熬药的罐子。 贺兰寿注意到,萧烟儿似乎很害怕那些强烈的光线,一直侧身不去看那些水晶。 “可以开始了。” 萧烟儿对着一扇门喊了一嗓子,门吱扭一声开了。 首先进来的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圆脸,微胖,肉呼呼的透着可爱。 随后跟进来的是两名妙龄少女,天真烂漫,一边往里走,一边调笑打闹着。进来见到萧烟儿也在,这才收敛起来。 “老不死的,他就交给你了。” 萧烟儿冲少年说了一句,又对贺兰寿一抱拳,径自离开了。 见萧烟儿走了,两位姑娘便又恢复了活泼俏皮,一下子围了上来,上下左右的打量起贺兰寿来,不时的还要抬起他的胳膊,在他身上摸摸捏捏的。 两位姑娘落落大方,倒是贺兰寿羞红了脸,惹得她们一阵咯咯的笑。 “哎呦,这么大岁数了,还是个雏儿吧。” “恩,看样子,肯定是了。” 听她们**裸的调笑自己,贺兰寿的脸烧得火辣辣的,都红到了脖颈子里。索性闭上眼,任由她们摆布。 其实,贺兰寿早已发现了,这两位姑娘看似嬉嬉闹闹的,其实是在摸索记录自己的经脉特征,而且她们寻穴认脉的眼力手法非常之准。 她们停了下来,离开了自己。 贺兰寿睁开眼睛,看到她们正在同那名少年小声嘀咕着什么。 “贺兰大人可以先过来躺下,”少年指了指那张木台,“麻沸散的药力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通达全身,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会为大人准备好一切的。” 他的声音十分特别,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贺兰寿点点头,缓步走到台子边上,一名少女从药罐子里倒了一些药,将碗递给了他。 少女接连为他倒了三碗药汤,看他一滴不剩的全都喝下去了,这才示意他躺下去。 贺兰寿躺在台子上,感受着药力正在一点一点的麻痹自己的意识和身体。 他尽量侧着头,努力的睁着眼,看他们在忙些什么。 一位少女正把锅子里的热水倒进一个大铜盆里,她的伙伴则把一尊罐子里熬好的药倒了进去。 少年正摆弄一只木匣子,一只高过三尺宽有二尺的木匣子,那是一只精巧的机关匣子。 他先是从匣子里抽出两根木轴,然后轻轻旋动匣子顶端的一只摩挲的发亮的葫芦。木匣子便徐徐的展开了。 整个木匣子分成了三部分,每一部分都有十几层的小抽屉伸了出来。里面摆满了瓷瓶、银瓶、琉璃瓶,还有小巧的木桶竹桶之类。 还有一片空间,抽屉里摆满了银柄的刀子、钩子、叉子、剪刀之类,在水晶的光芒下,散发着刺眼的白光。 少年一件一件取出认为有用的刀钩剪子,轻轻放进了装满热水和药汤的铜盆里,还有一卷细线也放了进去,一起烫着。 “把人带进来。” 63、富贵东来 63、富贵东来 少年冲着门外喊了一嗓子,三名黑衣人用木车推了三名壮汉进来,三名汉子身形健硕魁梧,每一个都同贺兰寿相差不多。 看来他们也被喂食了麻沸散之类的药汤,昏昏沉沉的,毫无意识。 两位少女便又围了上去,开始在三名汉子身上摸摸捏捏。 麻沸散的药力慢慢到达了贺兰寿的全身,他感到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很舒服,唯一不适应的便是身子也昏昏沉沉的,好像胳膊啊腿啊都不是自己的一样。到最后,就连睁一下眼皮都费劲起来。 在贺兰寿彻底昏睡过去之前,他依稀记得那名少年从铜盆里取出一柄形状奇特的刀子,走到其中一名壮汉跟前,慢慢的切割着他的胳膊。 少年的动作很慢,很认真,贺兰寿就这样看着,睡了过去。 贺兰寿一去不回,李辅国放心不下,几乎命人把长安城翻了个遍,却依然不见他的踪迹。 就在小太监们忐忑不安的赶回察事厅子的府衙时,发现不知何时,门外竟停了一架马车,那匹大概是被人骑走了,只留了车子在那里突兀的停着。 马车正堵在察事厅子的门口,这架势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先回来的十几名小太监顿时把马车团团围了起来,拔刀在手,虎视眈眈。 顷刻间,大家都做好了应变的准备,一名小太监伸出横刀一挑,马车的车帘顿时掉了下来。 “啊,是大总管。” “是大总管。” “哎呀,大总管这是怎么了?” 小太监们一眼便认出了车内的人,正是早上一去不回的贺兰寿。 众人一下子惊呆了,只见贺兰寿脸色苍白,双眼微闭,嘴唇微微的抽动着,整个人似乎被抽了三魂七魄一样,背靠车厢僵坐在那里。 “贺兰大人?” “大总管?” 近前的几个小太监忍不住轻声呼喊起来,贺兰寿轻轻的眨了眨眼,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快,快把大人抬进去。” 小太监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敢轻举妄动,这时候正巧鱼诺海也赶了回来,干脆令人把整架马车,都抬进了府衙。 贺兰寿被安置在一间厢房里,那里本来就是他值夜时休憩的地方。 贺兰寿的意识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了,他醒来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那名正在为他的胳膊缠上绷带的少年,他惊异的发现少年的脸上竟添了许多的皱纹,整张脸都变得苍白瘦削起来。 根本就是一名年逾古稀的老者。 鱼诺海将手指按在贺兰寿的脖颈上,又压在了贺兰寿的手腕上。 “你只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鱼诺海忽然瞥见贺兰寿的曾经断掉的左臂,此刻重新长了出来,“你的胳膊?” 贺兰寿肯定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名宫内的小太监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马上面见鱼诺海大人。 原来鱼诺海从李辅国的房里一出来,便着手了对薛衣柳的监视。 这名小太监正是为此事而来。 出朱雀门右转,便是西市的方向。一路向西,街坊里高门林立,楼阁迭起。 西市主要以异域商贸为主,来自天竺、波斯、大食、新罗、百济、扶桑、林邑、真腊、骠国等异域诸地的金银、香料、象牙、服饰、美酒、蔬果等等,琳琅满目,它们或在这里就地向长安官民售卖,或者再次由大唐的商队转运各地州府。 异域商旅路程艰险,利润回报自然也十分的可观。因此西市周边的坊巷里聚居了大量的富商巨贾,不仅是大唐的商贾,许多外国的大客商也选择定居长安,修建起豪华奢丽的宅邸。 安禄山叛乱以来,朝廷抽调了北庭、安西大量的驻军赶来平叛,丝绸之路上缺少了大唐的保护,群盗蜂起,西方的商路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来自西域的商队少了许多。 昔日的长安右街,何其繁华,一些大户人家纵然宵禁过后,依然宴饮欢歌不断。 西市一带也越发冷清了啊,太平盛世之时,也不觉得这一切与自己有什么关系,等到山河破碎之际,才发现国家安危干系着每个人的生活和命运呃。 距离宵禁还有些时候,灯火已然寥落,鱼诺海不禁感慨起来。想不到像自己这样玩世不恭的人,也会希望叛乱赶快平息呢。 薛衣柳的马车进了醴泉坊,在一处非常气派的大门前停住了,门庭阔绰,除了主门,两侧还各有一扇小门,门头挂着两大四小六盏大红灯笼。 匾额上斗大的金字吕府。 鱼诺海暗自一笑,这里是吕东来的府邸,莫说在长安,就是西域一带、运河两岸、岭南海港,都响彻着他金骆驼吕东来的名号。 的确,他的一生简直就是一个传奇,每一个稍微有些自信的男人,无不梦想着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因为他不仅富有,而且十分的年轻。 吕东来现年三十出头儿,他十五年前来到长安定居,当时也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光景。 他自称是秦国宰相吕不韦的后人,祖上曾是汉朝末年的一位戍边将军,后来中原大乱,祖上干脆在西域定居下来。 所以他的家族一向以汉人自居,不过看他的样貌,浓眉深目,鼻梁挺拔,应该有天竺人的血统。 他一到长安,便引起了轰动,俊美、多金,而且孤身一人,无论是哪家的姑娘,都不免为之动心。 然而,这十多年来他却一直孤身一人,至今未娶。坊间虽有许多捕风捉影的猜测,却也都不了了之了。 如今,人们只知道他的家族在他的爷爷那一辈儿开始没落,父亲不得已,铤而走险,借贷银两,经营起一支驼队。 那是一支只有三十余匹骆驼的驼队,就算只在龟兹和长安之间运转,也是经营的十分艰辛。 后来,因为经营不善,借贷的银两始终不能还完,他的父母迫于无奈,双双自杀了。 驼队就留给了他。 “啊,是吕爷还上了买骆驼的钱么?” 初次听到这个故事的姑娘们,无不好奇的问。 “没有。”吕东来坏坏的笑道。 “那怎么人家会把驼队留给吕爷呢?” 对于后面这个问题,坊间一直流传着两个答案。 一个答案是,吕东来亲口承认,他把那些放高利贷的全都杀掉了。 另一个答案是,他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同高利贷老板谈判,最终他们放弃了收回那笔银子。 至于后来么,他先是辛苦维持着驼队,帮一些大商号跑商,很快瞅准了机会,成立了自己的商号,在西市建起商肆和仓库,回报愈加的丰厚。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记得那个不起眼的小商号了,他改了名字,现在叫万昌商号,主要经营西域一线直到波斯、天竺沿途各国的生意,总计有二十余支大型的驼队,每一支驼队至少一千匹骆驼。 大概是流淌在骨子里的商人的贪婪和不可满足,他又成立了四海商号,打通了黄河、长江、运河等各大内河漕运,总计有船百余条,直接将来自西域和西方各国的货物运送到大唐的每个角落。 当然,后来的四海商号真的就四海亨通了,他在广州、福州一代港口置办了海船三十余艘,包罗了南洋各国的生意,并可通过水路直达天竺、波斯、狮子国、罗刹国等地。 所谓泼天富贵,大抵如此。像他这样的人,在当时的长安右街,有很多。 所以,他的名号在长安城里的姑娘们口中热闹了几年后,也就慢慢平淡下去了。 因为他从来没有对哪个姑娘许下过山盟海誓,更别提婚姻之约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不近女色。他有很过很多女人,多到他从没有记住过哪个女人。 是他?鱼诺海心里忽然多了几分好奇。 大概是早有约定,或是宅院的主人料定今晚薛衣柳会来。听到马车声响,一侧小门先开了,探出头来的是一个眼目明亮的老叟。 马车方一停稳,老叟便提着灯笼赶到了车轿前,把薛衣柳迎进了府内。 鱼诺海藏身在高墙和楼阁的阴影里,小心跟随着。 吕府的后院建有一座高楼,足有六层,繁华夜晚,俯瞰长安,十分的气派。 薛衣柳进了楼内,老叟便退去了,任由她独自登楼而上。 那个等着薛衣柳的男人,果然是吕东来。 说实话,当鱼诺海见到他们相会的场面时,心里还是有几分失望的。 因为他一上来,就先捉住了她的手上,脸上露出几分自我满足的笑意,将她让进了屋里。 鱼诺海看不到薛衣柳的脸,但可以想象她也十分快乐。两人很快纠缠在一起。 啧啧啧。看来今晚是白忙活了。 这两人应该是老情人了,而且这位吕东来也是大唐皇室里的红人,不仅结交了多位王子郡王,还在安禄山叛乱后多次贡献财力捐献军饷粮草,并通过自家的水陆渠道,运抵前线。 难道薛衣柳还不知道刺杀广平王失败的消息? 或者,昨夜的刺客并非皇后所指使? 按照李辅国的情报,应该没错儿啊。也许,她是要趁机先会了情人,再去见乌鸦的人也说不定。 吕东来? 噫自从决定襄助广平王以来,自己看待问题的角度都变化了许多呢。是啊,就算他曾经为大唐平叛出力,不代表他就没有问题啊。 鱼诺海猫在窗外,缩紧了身子,静静的听着屋内的动静。 64、杂技班子 64、杂技班子 万昌商号在西市的东北角上,占地十余亩,铺面、货仓还有伙计们的房间,都是三层高的砖木楼房,总有百余间房屋。 本来吕老六一直坐着万昌商号大掌柜的位子,随着吕东来的生意越来越大,吕老六干脆退了出来,做了吕府的管家。另在老伙计中重新选了人做万昌商号、四海商号的掌柜,并直接受吕老六的统管。 万昌商号里人声嘈杂,一厢大堂里专做散客生意,一厢大堂里专门接待长安乃至各地来的商贩,做批发生意,这些当然都算是大主顾。 大主顾们一见吕老六来了,个个兴高采烈,连忙起身抱拳相迎,尽说些承蒙照顾、恭喜发财之类的客套话。每每这个时候,吕老六便会大声的喊来伙计,把新到的好茶拿出来,给大家尝尝鲜。 吕老六客套完了,一摆手,唤过两名伙计,跟着自己进了后边的账房。 叫账房是惯例,自打他不做大掌柜以后,里面便改换了陈设,作了吕老六会客厅,平时召见万昌、四海的掌柜,会见一些重要的客人,都在这里。 鱼诺海在人群中捡了个位子坐了下来,时不时朝账房边上瞥过一眼。 此时他早已换了一身便服,虽说他标致的身形,比起那些大腹便便的生意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商肆老板,端茶倒水的伙计却也一点不显怠慢,热情的招呼他喝着新煎的好茶。 万昌商号毕竟是大商号,就算你在这里白吃白喝一天,伙计们依然会把你当大爷一样伺候着。这是万昌商号和四海商号的规矩,也是吕东来的规矩。 没过多久,跟着吕老六进屋儿的两个伙计便出来了。他们径直到了后院儿,喊来二十多个伙计,出大门散了开去。 事情仍在鱼诺海的预料之中,他只要等这些伙计回来,总有一个会带来有用的消息。 已经接连两个晚上没有睡好了,鱼诺海以手托腮,竟迷迷糊糊的坐在那里睡了过去。 “大掌柜走好。” “六爷走好啊。” “六爷发财,六爷发财。” “托六爷的福,今年小号的买卖还要多多仰赖咱们吕老板啊。” 一阵聒噪,迷梦中的鱼诺海,忽然恍恍惚惚听到人们起身寒暄的声音。 他打了个激灵,险些跌到桌子下边去。 一群人依然不肯落座,满脸堆笑眼巴巴的望着门外。大厅里,已经不见了吕老六的身影。 鱼诺海抓起茶碗满喝了一口,清清喉咙,打起精神,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出去。 “真他妈误事儿。” 鱼诺海出了万昌商号,左右四顾,人来人往,早已不见了吕老六的踪迹。不由得暗骂了一声。 所幸吕老六在西市也算是个人物,总算在西市坊门的守卫那里打听出来,吕老六出了西门,一路向西去了。 西市向西便是群贤坊,群贤坊向西便是金光门。鱼诺海一路打探,出了长安城。 金光门外行人嘈杂,从西域远道而来的驼队排成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两队,等着守门的官差验看牒文,放行入城。 鱼诺海沿着商队的行列走了一段,还是不见吕老六的人影,不由攥紧了拳头,狠狠的一跺脚。 屋内的动静渐渐平息下来。 “怎么?又想起那些伤心事?”是吕东来的声音。 “没有。”薛衣柳娇弱无力的应道。 “还想骗我?你也只有想起那些事的时候,会想起我,会想到来见我。”吕东来不依不饶的追道。 “和我在一起,你不开心?” “没有,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 “哎,话是这么说,可你久在宫中,那里最是人间凶险之地,我总是放不下心来。” 鱼诺海静静听着,难道两个人少年时便认识了?或者,只是薛衣柳将自己早年的一些伤心往事告诉了他?这两个人,倒是蛮长情的。 “你也要小心才是,现在兵荒马乱的,你那些驼队、船队,都还好么?” “哎”吕东来翻了个身,长叹一声,“现在波斯、大食那边也是战乱连年,西域就更不用提了,没了大**队的保护,驼队的损失很大,索性几十条海船,总算还不赖。” “也不怕了,就算你现在收手,赚到的几辈子也花不完了。” “哈哈哈哈,钱不是用来花的。” “呵呵,不用来花做什么?你这些年挥霍的还少啊?” “我喜欢那种纵横天下的感觉。” “你们男人的心思我是不会懂了。” “说什么傻话,我的心思你还不懂么?对了,上一次你说过,有一位杀害你父母的仇家死掉了,怎么你还闷闷不乐的呢?” 鱼诺海听到这里,心头一震,总算有了些值得打起精神的情报。薛衣柳的父母竟是被人杀害的,这个倒是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那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其实真正杀死我父母和族人的人,早就死了。” “早就死了?哎,这么多年了,你只说你父母惨遭歹人谋害,再问你怎么回事,便什么都不说了。” “有些事不想你知道,是为你好。” “也罢,你这次来又有什么事吗?” “你上次介绍我认识的那伙杂技班子,还找得到么?” “怎么?皇后娘娘又想看杂技了?他们不在瓦舍里么,还能去哪儿。” “就是找不到了,所以才来问你。” “你大半夜辛苦跑来,却是为了几个跑江湖的汉子,你是又看上哪个俊俏后生了?” 吕东来醋意露骨,不过薛衣柳倒也没有生他的气。 “你何苦吃这醋,只是上次找他们帮我做了一桩事,就再也不见了,找遍了长安城的勾栏瓦舍,都不见他们踪迹。” “你又有事情找他们?” “算是吧,找到了便要他们去做,倘若找不到” “找不到又如何?大不了再寻一班子杂耍艺人给你。” “倘若找不到他们便再也不要在这长安城里出现也好。” 吕东来是何其精明的人物,听薛衣柳这样说起,不禁兀自“呃”了一声,沉默下来。 “兵荒马乱的,你要不方便派出人手,就算了。”薛衣柳的语气很是自然,丝毫没有埋怨责怪的意思。 “听你方才的意思,这班人还是找到的更好,我试试吧,毕竟出了皇宫,这长安城里的事情,我比你了解的更多一些。” “你不问为什么?”薛衣柳妩媚笑问。 “有必要问么?” “你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话是这样说,可从脸上的表情看得出,她根本就是在试探对方。 “我说过,皇宫禁内最是人间凶险之地,那里的秘密不知道也罢。”吕东来笑着说道,言语间充满了自信。 “你这一点总是比那些少不经事的浪子游侠要好,那些少年总是喜欢问东问西的,就连宫里的人如何上茅房,都要问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我也好奇呢,”吕东来笑罢,翻身又将这娇弱的海棠花压在了身下,“你倒是说说看,宫里的人是怎么上茅房的呢?” 窗外的风很冷,高楼之上的天风吹得更冷。 鱼诺海当然知道李辅国要他监视薛衣柳的目的。 张皇后构陷建宁王母子,一定收买了宫外的人去做。抓住那些人,把他们交给广平王,多少总能化解一些广平王对李辅国的忌惮。 其实他也希望尽快促成此事,好为广平王与李辅国之间的合作架好顺理成章的梯子。 一帮杂技班子曾经为皇后做事?这一点还是颇为可疑的,因为那些人里面藏龙卧虎,不定哪个看着不起眼的小哥儿便是身怀绝艺之人。 汉代时他们这些人号称百艺,但凡手技、口技、驯兽、巫术、武术、机械、皮影戏、傀儡戏等等,无不包罗其中。汉代以后,更从西域乃至天竺、波斯等地传来幻术、斩首再生等名目,更是杂罗万象。 想到这里,鱼诺海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安慰,说不定此番就能找到要找的那些人。 屋内的二人也没再多说什么,天不亮时,薛衣柳便起身沐浴更衣,大大方方的乘了吕府的马车,向皇宫方向驶去。 吕东来告诉她,一旦找到那些杂技艺人,便会将他们带来吕府,到时候再通知她。她便放心的去了。 鱼诺海决定先盯住吕东来在说,便留了下来。 等到天色大白,沿街的酒肆、挑担推车的货郎开始叫卖早点的时候,一群老老少少的乞丐涌了进来,开始四处乞讨吃食。 鱼诺海写了一张字条,叫过来一名老叫花子,由他送到了察事厅子。 一方面差人继续监视薛衣柳的一举一动,一方面派人来吕府接应自己,盯紧了吕府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再有一拨人则去察访长安城里所有的杂技班子。 作为一名精明的商人,吕东来在长安当然有自己的情报网络。如果那伙杂技班子真的故意隐藏了行踪,他无疑会出动自己的那些暗探。 午时一刻,吕府的老管家,也就是昨晚迎接薛衣柳的老者,终于出来了。 鱼诺海之前同吕东来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名管家叫吕金山,西市里的人都叫他吕老六,为人十分的谨慎忠诚。 鱼诺海心里一番盘算,随即跟了上去。 吕老六从吕府出来,向南出了醴泉坊,对面便是西市的地界,看样子他是奔着万昌商号去的。 65、留活口 65、留活口 金光门西去,方圆十五里内便有三五座村庄,看来只能碰碰运气了。 鱼诺海回到城门处,将一封密信委托城门守兵火速带回察事厅子,又找他们要了一匹马,一路村庄挨家挨户的搜寻起来。 这里住的都是小户人家,村落内的道路错综复杂,走了一个多时辰,鱼诺海也不过巡查了两个村子。 眼看日头西斜,时间愈发的紧迫。鱼诺海打马疾奔下一处村庄,方行至村外,便听得一阵打斗的声音传来。 鱼诺海寻声望去,村落的北边有一片荒废的建筑,一根旗杆高高的竖起,是一座寺庙。 为免打草惊蛇,鱼诺海就近把马匹拴好,奔了过去。 这座荒废的寺庙不算大,也不算小,足有三四进院落,几十间僧房,大概是当初叛军袭来,毁掉了。 鱼诺海蹑足潜踪,循着打斗的声音慢慢潜行。 一路上早已有五六具尸体扑倒在地上,伤口都在咽喉、心口,一击毙命。 这些人穿戴各异,五花八门,有的似是巫师一般,有的像是异域的僧侣,有汉人,也有西域来的胡人,他们手里的武器如果那些能算是武器的话也是奇形怪状,有的拿着铜锣,有的拿着铁笛子,有的手里拿着一把扇子。 没错儿,的确是一班子杂技艺人。 鱼诺海仔细翻看了几具尸体,从他们倒地的姿势、受伤的位置和角度来看,这些人的武功虽称不上一流,却也在高手之列。 可惜的是,他们还是被他们的对手杀死了,而且只在一招破绽之间。 随后,鱼诺海又见到了三五具尸体,不仅有人的尸体,还有一些豹子、狼、熊瞎子,甚至还有一头狮子的尸体。 终于,鱼诺海来到了众人正在打斗的院落,找了一处隐秘的角落藏身,仔细观察着院子里的一切。 这里也有一头豹子和一头狮子的尸体,还有七八具尸体倒在地上,两名受了重伤的人趴在战圈之外,绝望的哀嚎着。 五男一女,正把一个老者围在中间,战斗十分的激烈而血腥。 正是吕金山吕老六。只见他右手使了一柄弯如新月的大马刀,左手套着一件拳刺一截长及肘部的铜拳套,拳头的顶部是一截半尺长的短剑,是一件可攻可守的奇门兵器。 看这马刀的样子,的确是常年在西域跑商的老把式儿了。 早就猜到吕老六会武功,没想到功夫这么高,对方二十多人还有几头猛兽,几乎快被他杀光了。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岁数都这么大了,出手却丝毫不让浪子侠少的狠辣,每一招几乎都直逼对方的要害。 简直就是一个屠夫。 当然,现在吕老六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他的双脚被一双特殊的铁鞋牢牢的套住了,铁鞋看样子很重,使他几乎不能抬起腿来。每一次格挡防御,都要很费力的扭转身子,或者干脆后仰弯腰,才能挡住敌人的杀招。 这老头子的身上至少挨了二十几刀了,不过都被他躲过了要害,只是血不停的流出来,别说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就算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后生,也无法支撑得太久。 看来这伙人的确是帮着皇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见吕老六发现了自己的踪迹,干脆想要杀人灭口。 虽说自己同吕东来和这老头子并没什么交情,可任由他们这么打下去,等吕金山把这些人都杀光了,自己也就白忙活了。 鱼诺海想到这里,当下抽出了横刀,便要上前助阵。 鱼诺海早看清了形势。 这五男一女里面,有两名男子用的横刀,刀法伶俐,以速度和变化取胜,都是用刀的好手。 一名男子同时用了三柄短枪,三柄短枪就像耍杂技一样,不断交替着刺出收回,令人眼花缭乱,也是大意不得。 一名红衣女子,用了一对短钩,双钩以铁链相连,可随时抛出钩挂击刺对方,出手的角度十分刁钻,手法诡异灵活。 这样的武器,和鱼诺海飞天蜘蛛的蛛丝钩爪有异曲同工之妙,鱼诺海自然知道厉害,观察了一会儿,默默将红衣女子的招式在心里演练拆解了一遍。 另外一名男子,刀法一般,却会用霹雳火弹,不断的掏出打向吕老六。这些霹雳火弹一遇撞击便会爆炸,里面的火油和铁渣四溅,可射伤和烧伤对手。 吕老六身上的衣服,有几处已经烧起了小火苗儿,应该是躲了过去,却被溅起的流火黏在了衣服上。 还有一名男子,远离了战圈,手中的短剑更像是摆设,不过他的嘴里不断的发出咕噜嗷呜的声响。 如果不是暗中仔细观察了许久,是很难发现其中端倪的,原来在他们每个人的肩头,都趴着一只毛色金黄的狸猫,大冬天里就像皮袍的毛领子一样。 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这些狸猫的四支脚爪上,都套着小巧又精致的爪套,每支爪套的前端都有三枚冷森森的钢钩。 远离战圈的男子就是在以口技指挥着这些狸猫,瞅准机会,便会闪电一般蹿出,对着吕老六的眼睛、鼻子、耳朵抓去。这三处地方虽说不能致命,可一旦被抓伤,战斗力便会大打折扣,甚至完全丧失攻防的能力。 吕老六依然顽强的攻杀着,此时,他的眼眸里早已不见了一位西市大掌柜的精明与内敛,衬着他左边脸上一道由眉梢直到下巴的疤痕,面目十分的凶残。 鱼诺海不禁想象,无数次在西域的大漠里、葱岭的高原上,吕老六就是这样带领着一帮伙计,一次次打退了那些胆敢前来抢掠的马匪。 一个躲闪不及,吕老六的脸上被金毛狸猫狠狠的抓了一下,一股血柱淌了下来。 “嘿嘿,老东西,谁让你不等等我,偏偏自己一个人跑来找他们,你们这些商人不挺能说的嘛,看来是也是分时候啊,遇见这些不要命的才不理会你说些什么。” 暗自嘀咕了几句,鱼诺海一个闪身,斜刺里杀出,横刀直取驭猫男子的脖颈。 一刀毙命。 见主人死去,几只狸猫率先炸开了锅一样,忽然从各自肩头蹿起,一齐扑向了鱼诺海的面门。 鱼诺海不慌不忙,身形稍退,横刀反转划开了一道美丽的弧光,几只狸猫当即被斩杀了。 这种情况本来是该多留几个活口的,不过那驭猫的男子好对付,但他的狸猫却很难活擒,总归是个麻烦,索性一齐杀了。 还剩下两名刀客,三枪手,双钩女,霹雳火弹。 不容对方喘息。 鱼诺海抢先一个箭步杀入战圈,长刀连番击出,铛,铛两声响过,三枪手的三柄短枪,顿时被崩飞了两柄,当下方寸一乱。 鱼诺海趁势拉住他的脖颈,拖出了战圈之外,打掉了他的短枪,从怀里抽出一段绳索,将他腿脚捆了起来。丢在了一边。成功活捉。 还剩下两名刀客,双钩女,霹雳火弹。 双钩女娇喝一声,身子一跃,两柄短钩一起抛出,直击鱼诺海。 鱼诺海两手手腕一抖,两柄飞爪疾射而出,抓住了红衣女子的双钩,用力一拉,将红衣女子拉了过来,顺势捉牢了她的双臂。 鱼诺海将女子擒住,直接用她双钩的锁链困住了她的手脚,倒挂在了一棵树上。 双钩女的出手,自然也在鱼诺海的料定之中。混战之中她的双钩很难发挥实力,自己先擒住了三枪手,下一个出手的必定是她。 知己知彼,因此鱼诺海甫一出手,顷刻间,两擒一杀。 吕老六自然识得察事厅子的鱼副总管鱼诺海,见他半路杀出,吕老六攻势更加迅疾,一刀快过一刀,竟渐渐逆转了局势。 眼下对方还剩下三个人,两名刀客,一名霹雳火弹。 两名刀客互相看了一眼,知道来者不善,彼此会意。其中一人,当即虚晃一招,退出战圈,转瞬杀到了鱼诺海的身边。 这名刀客的刀法快如闪电一般,一味强攻。 鱼诺海早已心有算计,边打边退,将对手牵制着带到了一株参天大树之下。 此时日薄西山,天色近晚,巨木的荫凉之下更是多了几分昏暗。鱼诺海出其不意,左手虚晃一招。 刀客的右手连着长刀顿时飞了出去。 这刀客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情。自己明明盯紧了对方的长刀,自己的手腕怎么会被凭空斩断了呢? 到底怎么回事?是他的左手么?可是他的左手里分明空无一物,何来利刃? 鱼诺海趁他惊讶之际,再出擒拿之招,活捉了这名刀客。 不仅是几个杂技班子的人,就连吕金山都被鱼诺海漂亮的伸手惊住了。 也许是杀红了眼吧,吕金山瞅准剩下的刀客呆愣之际,一刀猛刺对方的胸口。 鱼诺海也早看出这老头子杀心大起,就防着他把人杀光了,飞爪疾射,打歪了吕金山的马刀。 “留活口。”鱼诺海冷声喝令。 毕竟鱼诺海是官府中人,他的话不能不听。可心有不甘,吕金山顺势狠狠的把对手刀客的整条右臂都砍了下来。疼得他一声哀嚎,昏死过去。 鱼诺海也早把霹雳火弹制服了,又从怀里掏出绳索,将二人绑了。 还有原本两名受伤的人,一共收服了七名活口。 “你究竟带了多少绳子?” 吕金山看着鱼诺海从怀里,一会儿一根儿一会儿一根儿把绳子掏出来,一个个把人捆上,歪头问道。 66、把人留下 66、把人留下 这些绳子细如钢针,极其坚韧,几个被捆着的人稍微挣了挣,绳子便勒进了肉里,渗出血来。 “还多着呢。”鱼诺海瞅了瞅吕金山,又从怀里掏出了许多,在他眼前亮了亮,又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嘿嘿一乐,“老伯下手挺狠的么。” “呵呵,你也看到了,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 吕金山说得满不在乎。他们这些西域跑商的人,本就是刀头舔血的营生,早已见惯了生死。 鱼诺海听他这样说,倒也合情合理。 两个人索性坐下来,一边歇息一边摆弄起吕金山脚上的玩意儿来。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阵人喊马嘶之声,向着自己的方向奔来。 “是鱼总管的马匹,在那边,是鱼总管的马匹。快,快,快,就在前方的破庙里。” 是察事厅子的小太监,鱼诺海在把马匹拴在那里的时候,顺手做了一个记号,指向了破庙的位置。 吕金山的伤势不轻,虽然经由察事厅子的医官简单包扎了一番,可终究失血过多,他的意识还是慢慢模糊起来。 又是顺路,鱼诺海索性带着众人先把吕老六送回了吕府。 吕东来看到吕金山受伤不轻,脸色一沉,赶紧派人将他抬下去,请长安最好的大夫看病,请最好的铁匠替他把铁鞋套子打开。 吕东来同鱼诺海客套了一番,不禁问起来:“可巧啊,鱼总管,你们察事厅子的人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在长安的官面上,吕东来一向以清高示人,对察事厅子一直保持着几分距离,甚至偶尔流露微词。 就算此时,他对鱼诺海的言谈里,也免不了有三分轻蔑。 “嘿嘿,吕老板,我们察事厅子的人无论出现在哪儿,都不必大惊小怪吧,不然的话” “不然又怎样?” “不然,咱们的吕大管家,怕是不能赶在城门关闭前回来喽。” “哼,照鱼总管这么说,我吕某人可得好好谢谢察事厅子的美意喽,只是街上风大,天寒地冻的,不如叫兄弟们都进到府里,我也可好酒好菜招呼一下,免得被人说我吕某人穷酸,怠慢了贵客。” “吕老板这么说就折煞鱼某了,这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吕老板财大气粗富可敌国,莫说朝里的大臣,就是那些郡王公主也没少在吕老板这里借银子啊。” “都说近年来,察事厅子在李大人的统领下风生水起,就连三省六部的朝廷命官都要给你们几分面子,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吕东来背手而立,颇有几分傲骨和清高之意。 “吕爷,今日鱼某不是来吵架的。” “怎么?是来问话的?” “呵呵,吕爷说笑了,冒犯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那些人呢?” 吕东来指的是鱼诺海安排在吕府周围的暗哨。 “他们会随鱼某一起回去。” “希望不会让吕某再见到他们。” 吕东来依然咄咄逼人。 鱼诺海歪着脑袋,冷冷的看着对方,沉默的局面有些尴尬。 “怎么”吕东来感觉气氛不对,回转身来,望见鱼诺海冰冷的眼神,心头不由一颤。 本来他是想傲慢的补上一句“怎么听不懂吕某的意思”之类的话,话到嘴边,硬是收了回去。 作为一个名冠两京的豪商,这些年来,吕东来当然没少跟官府的人打交道,从西市坊门的门卫到三省六部的朝中大员,同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他早已驾轻就熟拿捏到位。 故意在一些官员面前展露威风,是吕东来的官场生存谋略之一,以免他们小鬼难缠予取予求。对于鱼诺海这样一个小太监头子,他自然更没放在眼里。 可是,鱼诺海不一样。 纵然再刚正不阿的官员,纵然是那些自命清高的文章宰相,见到自己也难免会流露出艳羡的神色,那是一种扎根在人性深处的对黄金珠宝对财富名利的渴望。 鱼诺海,和他们不一样。在他的眼眸里,丝毫看不到一点点贪婪的影子。 他的眼睛明澈,甚至有些孩子的天真与顽皮在里面,但却看不到贪婪,更看不到他对自己的财富和名望的羡慕。 不但如此,在他的眼神里,还有三分冷意。 吕东来一怔,“你总是这样看着别人的么?” 鱼诺海嘴角一抿,“我看每个人都一样,哪怕你是皇帝老子。只不过我看吕老板,看起人来却很有一套自己的路子呢?” “吕某是个商人,看人自然是商人的路子。” “是啊,有时候用眼看人,有时候用鼻子看人,至于像我这般,就是用后脑勺看了。” 吕东来难得笑了笑,虽然笑得有几分尴尬,却也多少缓和了气氛。 “是吕某失礼了。”吕东来稍微点了点头。 “吕爷不必客气,没别的事,鱼某就先告退了。”鱼诺海转身欲走。 “等等等等鱼大人。”吕东来赶紧上前走了两步。 “还有什么事,需要在下效劳的么?”鱼诺海转过脸来。 “还是想多问一句,鱼总管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又为何会安排了暗哨,在我的府外?” 吕东来的语气里,流露出三分诚意。 听他这么问起,鱼诺海转过身来,盯着对方的双眼,不免有些官腔的回道:“宫里丢了东西,我们找了些时日还是没个头绪,后来知道薛尚宫之前找过一班杂技艺人进到宫里,便试试看了。” 薛尚宫,便是薛衣柳。 一听鱼诺海提起她来,吕东来的脸色忽然一阵红一阵白起来,“这么说,昨夜的事” “昨夜,我的人看到她进了吕府。”鱼诺海微笑着说道。 “噢那鱼大人,不会为了这点儿女私情” 薛衣柳虽说是宫里的人,可她是女官,并不算是皇上的人,也很难追究双方什么罪责,只是,怕闹起一场口舌风波,对自己不好,对薛衣柳就更不好了。 “我的人也只是看到她进了吕府,吕爷不必多想什么。” 鱼诺海这样说话,吕东来这种老狐狸哪里肯信,脑袋里飞快的盘算着昨夜的事情,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纰漏。既然他装糊涂,就说明他还不想捅破此事。也罢。 “好,多谢鱼大人。” “不客气,鱼某告辞了。” “吕某还要去看看老六的伤势,就不远送了。”、 “好说。” 吕东来目送鱼诺海朝着门外走去,眼眸里虽说还存着几分轻蔑,心底却对这名年轻的小太监生起几分兴趣。 这是一个自己无法掌控的人。真希望,以后不用再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了。 鱼诺海出了吕府大门,十几个小太监正牵马候着。马上驮着七名俘虏,还有二十来具尸体和杂技班子讨生活的武器用具,找村民买了马车,一并拉了回来。 一行人奔着皇城的方向而去,刚出了醴泉坊,来到醴泉坊和布政坊之间的大街上,忽然发现对面站了十几名黑衣人,拦住了去路。 两名提剑的黑衣人,上前一步,指了指马背上捆着的杂技艺人,不以为然的说道:“把人留下来。” 这二人,步伐、动作、语气,几乎一模一样,就像一个人和自己的镜中之影,站在了一起。 是他们。鱼诺海不由得紧张起来。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长安城里的灯火接连点起,宛如天上的银河。 在高大的坊墙掩映下,双方的人马都显得有几分矮小。寒风呼号,远远望去,两头的街道上再也不见一个闲杂的人。 上前说话的,正是前天夜里,在广平王府遇到的那两人。 虽然一直蒙着脸,看不出身形样貌,但他们诡异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身法,却令鱼诺海深信不疑,就是他们。 鱼诺海赶忙勒住马缰,摆手示意属下,小心行事,护好俘虏。 “把人留下来吧。”对面的人又是同样的速度,同样的语气说道。 是乌鸦的人。 昨天,贺兰寿已经去见过乌鸦的人,他们还如约为他接好了断臂。这就说明,察事厅子和乌鸦之间那种你不知道什时候我会捅你一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跟我笑脸相迎的**裸的互相利用又莫名其妙的合作关系,会继续下去。 说实话,这种莫名其妙的合作关系,有时候搞的鱼诺海都很厌烦,贺兰寿则是逆来顺受,一切都听李辅国的安排,没有烦恼。 而李辅国就不一样,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一种合作关系,时而坐下来聊聊家常,时而彼此互相捅上几刀。 看对方的架势,如果自己把人留下,他们倒是真的不会动手。 只是,鱼诺海心里也清楚,他若不把人留下,他们一定会出手。 双方人数相当,对鱼诺海不利的是七名俘虏,自己想要的是活口,而对方随时可以改变主意,将他们杀死,或许一经交手,他们便会率先去击杀七名被捆绑的老老实实的杂技艺人。 鱼诺海一行人合拢在一处,一动不动,冷如泥塑。 先前说话的两名高手又极具威胁性的向前走了几步,身后十几名黑衣人顿时把机关弩驳好了弓弦,发出一阵阵弓弦绷紧时嘣,嘣的声响。 察事厅子的小太监们见状,也伺机展开了铁伞,不过人骑在马上,又带着七名俘虏和几辆载着尸体杂物的马车,铁伞组成的防御显得有些单薄,顾头不顾腚的,马匹的头尾更是大量暴露在了外边。 鱼诺海仔细盘算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局势,不免发出一声苦笑,轻拍马臀,缓缓走出了铁伞的防御阵列。 67、金莲封禁 67、金莲封禁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鱼总管这么聪明的人,不会想不通吧” 两名高手异口同声的说道,连语气和腔调都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看到他们两个人都张了嘴,还以为只是一个人在说话。 “哎呦,两位竟然知道晚辈的名号,惭愧惭愧,不知道二位前辈如何称呼?” 鱼诺海听得出来,这两人虽然中气十足身板硬朗,像极了三四十岁的彪悍男子,其实,他们的真实年龄应该在六十岁开外。 “小娃娃没有听说过咱家的名号也是正常,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就叫我们日月双圣好了。” 日月双圣?倒是很贴切,日与月,如影随形。不过这个名号也确实没有听说过,想必是隐居许久的大家名宿,被乌鸦的人挖了出来。 “原来是日月双圣二位前辈,晚辈失礼了。”鱼诺海说着,对二人恭恭敬敬的抱了抱拳。 “哈哈哈哈,懂礼数,你这后生人不错,把他们留下,你们就走吧。那天晚上,看你的功夫端的俊俏,我二人也不想折了你这青年才俊。” 二人连番说了一通,竟依然丝毫不差,口型、语气、腔调,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一点早就引起了鱼诺海的注意。 不知道他们是天生异禀,还是修炼了什么奇门功夫,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军队打仗,为了提高集团军整体的作战能力,会根据攻防需求的不同,有虎翼阵、一字长蛇阵、阴阳八卦阵等种种阵法。 江湖中人,为了将多人的力量发挥到最大,也会有相应的阵法修炼,诸如五行八卦阵、北斗七星阵、少林伏虎罗汉阵等等,五人、七人,乃至数十上百人不等。 也有二人双修的阵法,多以情侣夫妻男女双修为主,一主阴柔,一主刚猛,配合到位的话,可以将绵密的防御和攻击的力量,发挥到极致,远远超过各自单独的修为。 当然也有男男、女女的修炼组合,然而攻防的配合却大致差不多。 这二位老者既然号称日月双圣,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只不过他们的意识、思维、身法,乃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保持高度的一致,这样的配合状态简直是无数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简直是完美的组合。 与其先同这两个老怪物交手缠斗,不如先杀掉他们身后那十几个手下。更能有效保护几名俘虏的安全。 只等那两个老怪物冲自己杀来,自己就猛然杀向他们身后。他们一定不会料到,我会冒险先杀掉那十几个人的。成功的几率会很大。 哎呀,看今天这情形,不得不用那一招了。 鱼诺海脑子转得飞快,双脚踩稳了马镫,随时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弹射出去。 “二位前辈,难道就不能通融一下?不过是几个玩儿杂耍的而已,何必大动干戈呢?日后,晚辈一定备上薄礼,登门致谢。” 鱼诺海依然不紧不慢,恭恭敬敬的说道,只是他的左手,早已悄悄握住了无影刃的刀柄。 “呵呵,你这后生倒也会说话,不过我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无论是死是活,我们都不会让你把他们带过去的,这一点不难想清楚,你没有机会的。” “也罢,也罢,那就请二位前辈恕在下无礼了。” 剑拔弩张。 鱼诺海话音刚落,对峙的双方顿时杀意高涨,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自寻死路。”日月双圣冷喝一声。 果然,二人同时跃起,长剑一指,扑向了鱼诺海。 “哎呀不好”鱼诺海惊叫一声。 鱼诺海见势,当即提气聚力,便要施展绝学,直取二圣身后十数人的性命。 然而,他的身子却如坠入流沙泥淖中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哎呀,分毫之差,便是生死之别。鱼诺海心中又惊又恨,满腹狐疑,却只能眼巴巴望向半空中奔杀而来的日月双圣。 噫?这两个老怪物竟也一动不动了。 鱼诺海不由心中一喜,看来方才自己并非中了对方的算计。 原来这日月双圣双双跃起,直奔鱼诺海杀来,殊料他们的身子竟诡异的停在了半空之中。 还有他们身后的十几个黑衣杀手,同样举起了机关弩,箭在弦上,却无力击发。 日月双圣气得嘴眼歪斜,同样万分惊诧的望着鱼诺海。 难以置信。这个年轻人到底用的什么邪门功夫,竟完全封住了自己的行动,丝毫动弹不得。 鱼诺海嘿嘿一乐。 他试着动了动腿脚,腿脚就像被万钧的铅坠封住了一样,动弹不得。胯下的马匹同样也是一动也不动,跟死了一样。 整个身子,还有胳膊,乃至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丝毫。 只有眼睛和嘴巴没有受到限制。 很快,日月双圣也发现了,这种招式并非鱼诺海所发他的行动也受到了限制。 察事厅子和乌鸦的人,僵立在那里,一个个只有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着,都想马上找到暗中出手封住了自己行动的人。 “莲花” “是金色的莲花” “哎呀,你们的身上怎么都结出了莲花啊。” “你身上也有” “你身上也有” “看,快看,对面的人,身上也开着一朵朵莲花呢。” 三十几个人,身子都不能行动,脖子也无法扭动一下,只得转着眼睛,看着前面、边上的人,身上慢慢发生着的变化。 就在每个人的心口位置,结出了一盏金色的莲花。 金莲宝光四射,花瓣慢慢的绽开,花盏也开得越来越大,终于将整个人都包裹在金莲的光辉里。 三十几盏金莲的光辉互相映射,在深沉的夜色里,交织出一尊更为巨大的宝莲,将所有的人,乃至整条街道都笼罩在一片祥和的金光里。 “是哪位佛者出手?既是佛法高深的出家人,何以在背后下手?” 日月双圣仔细的审视着眼前的一切,希望找出施法的佛者。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夜空里传来一阵悠扬的梵音,伴随着美妙的梵音,响起几声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如果没听错的话,这声音来自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然而在这清脆的孩子般的笑声里,却流露出无边的**佛力。 “和尚无处不在,何来背后出手。”又是一阵少年佛子的清曼妙音。 不管他是什么修为高深的佛者,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戏弄,对于日月双圣来说,总是挂不住面子的,二人当即有些恼怒。 可是,就在二人怒而未发之际,真真切切看到眼前一道佛影,是一名身穿杏黄僧衣的少年佛子,样貌天真俊美,微笑中流露着几分赤子的童真之气。 “你这娃娃” 日月双圣刚要说什么,却发现不仅是自己的面前,在每个人身上的金莲里,在每一片金莲的花瓣里,在整尊巨大的金色莲花的光辉里,都显现出一位穿着杏黄僧衣的佛子身影。 “妖僧邪术” 日月双圣狠狠的骂了一句,他们以为眼前的既然是一位少年僧人,大可用激将法,使他解除封印自己行动的咒术,来一场公平的较量。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屹立于金光之内的每一位佛影,都在笑,所有的笑声交融在一起,宛如美妙的梵唱。 “你这娃娃僧,笑什么?”日月双圣恼怒的问道。 “问和尚在笑什么,不如问问自己,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每一道佛影都在回答日月双圣的问话,每一道佛影都在笑,天真而又慈悲的微笑。 日月双圣看得眼花缭乱,分不清眼前,身旁的,身后的,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佛者,哪一道是幻影。 “你你这娃娃僧你” 日月双圣,忽然感到禁锢着自己的力量骤然加大,窒息般的压迫感传遍每一处筋络每一处骨节,甚至深入到每一节骨髓的深处。 日月双圣终于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寻常的戏弄人的幻术,这是实实在在的力量。只要这位佛者愿意,随时都可以杀掉自己的力量。 当鱼诺海看到那金光中的佛影时,心中喜悦自生,不禁嘿嘿,嘿嘿的笑出声来。 是青龙寺的惠果大师。 “解。” 那些封住了鱼诺海和一众小太监行动的佛影,忽然结起妙音天印,口中唱了一声咒语。 鱼诺海顿时感到身上所受的佛力忽然归于虚空,自己又可以自由行动了。 “多谢大师。”鱼诺海骑在马上,躬身恭敬致谢。 “去吧。” 每一道佛影,都发出了清脆的佛音,回应着鱼诺海。 困住日月双圣和一帮手下的佛力,依然宏大,丝毫不减。 二人到底是武林名宿,纵然心中有万般的羞愤,也知道再争无益,自己根本不是这名少年佛子的对手。 被封印在半空中的日月双圣,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鱼诺海一行人,从自己的身下不疾不徐的穿了过去。 还有那个该死的小太监鱼诺海,竟然扬着脸,对着自己咯咯咯的乐起来。 该死的鱼诺海,该死的小太监。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神经兮兮的么?哼,我们就不信这和尚永远都会有机会出来护着你。 日月双圣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便把所有的火气都憋在了鱼诺海的身上,恨不得哪天他落单了,便把他千刀万剐,万剐千刀,总之不得好死。 68、建宁王的真相 68、建宁王的真相 日月双圣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再看金光中的佛影,不再去想那位法力高强的佛子。 马蹄声越来越远,沉重的木轮碾在御道上的轰隆声也越来越远。 直到车马的声音都消失了,日月双圣才感到身上所受的佛力渐渐退散开去,身子开始一点一点的,能够扭动了。 二人连忙睁开眼睛,眼前是深沉的夜色,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坊墙下鳞次栉比的灯杆上挂着的红灯笼,在萧索的寒风里,烛光摇曳。 日月双圣,一声叹息。 当封印着他们的力量完全消散时,两人的身子直直的横着,骤然跌落下来。 像这样悬在并不算高的半空,忽然跌落下来,是很难借力施为的,换做旁人一定会狠狠摔在地上,满脸血污。 日月双圣惊觉不好,忽然探掌一击,彼此借力,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呃,想不到久居深山,外边的世界变化这么大。”两个人同时说道。 “是啊,这个和尚的确是个高手。”两个人同时说道。 “他应该根本不在这附近,是在很远处施展了佛法。”两个人同时说道。 “是这样,方才这附近根本没有他的气息,不然我们不可能不会发现的。”两个人同时说道。 日月双圣说话的方式真的很奇怪,无论是对别人说话,还是彼此交谈,都是两个人同时说话,腔调语气,说话的内容,一字不差,一模一样。 察事厅子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翌日,午时刚过,鱼诺海便将几名杂技艺人乔装改扮一份,悄悄的押到了广平王的府上。 这一伙杂技班子总计三十四人,总班头儿是个生意人,并不懂武功,冲突一开始就被吕金山杀掉了。 使用锁链双钩的女子,是老板娘,陇右道凉州人,姓冯,名三娘,为人泼辣精明,却也识得大体。 按照冯三娘的说法,薛衣柳是在吕东来的家宴上发现他们的。具体的日期记不清了,但记得一共有三次,受邀到吕府表演杂技,薛衣柳都在场。 因为看上去,她和吕东来的关系非同一般,大概是出于女性的嫉妒吧,所以多看了几眼,毕竟,能够坐在吕东来的身边,无论是哪个女人,总是要惹人眼红的。 知道她是宫里的人,不过他们这个杂技班子在长安瓦舍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在许多官宦王侯家的家宴上,也算见识不少,所以当时并未在意。 冯三娘和丈夫出身市井,脑袋里心里都是些市井小民讨生活的念头,虽说这些年在长安也算站稳了脚跟,却也从没妄想过什么大富大贵的生活。 偏巧,前些日子,吕府又来找了他们。 是吕金山亲自来的,这已足够大家伙震惊的了。当他说明来意,是要进宫为皇后娘娘表演的时候,一些年轻的后生简直欢呼雀跃起来。 那个时候的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竟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他们到了吕府,薛衣柳又亲自把事情说了一遍,她点了百手书生和摄魂师的节目。 百手书生,是三年前入的班子,本来是一个扬州地方的一名书生,姓陈,名敏学,进京赶考未能及第,心高气傲的他便想着在京城卖些字画为生。奈何长安藏龙卧虎之地,过了半年有余,他的字画一张都没卖出去。 迫于生计,他便把卖字画变成了书画表演,原来此人竟以左右手和嘴巴,同时掌控三支毛笔,同时书写三份不同的文章。而且,他极善临摹,尝尝以临摹王羲之、顾恺之等书画大家的作品作为表演节目。 这书生自命清高,常年一身儒生打扮,写作书法时,必先饮酒一壶,七分笔力三分醉意,姿态优雅潇洒,确实登得大雅之堂。 摄魂师,是一名来自北天竺的巫师,他的名字又长又绕口,他又不肯为自己取个汉名,所以大家干脆叫他摄魂师。 此人擅以意念操纵他人的心神,令人翩翩起舞或是放声歌唱,或是戏弄别人,比如迫使他人在不恰当的时候说出自己内心的隐秘什么的。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是操纵别人去做一些滑稽的事情,说一些滑稽的话,以此作为表演来逗大家开心。 摄魂师的表演,在长安算是独树一帜了,所以要他去宫里为皇后表演,确实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其它的节目,有些过于血腥,有些过于低俗,有些大抵是常见的货色,自然不必进宫为皇后娘娘以及一班嫔妃贵妇们表演。 获准进宫的只有百手书生和摄魂师两个人,薛衣柳为此预先支付了颇为丰厚的银两。 老班头儿和冯三娘收了人家的银子,自然也就没再多想什么,只当是宫里的规矩,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四天后的午夜,二人才悄悄溜了回来,当即便到了老班头儿和冯三娘的房间外,一顿急切的敲门。 “哪个不要命的猴崽子啊,大半夜的敲老娘门。”冯三娘一边叫骂,一边披了衣服下床来把门开了。 一见二人狼狈的样子,冯三娘和老班头儿都吓了一跳。 原来二人进宫,的确为皇后和一班嫔妃表演了节目,娘娘们也的确非常的喜欢,得了不少的赏钱。 接下来的事情,就愈发蹊跷起来。 先是薛衣柳命百手书生,练习临摹了一个人的笔迹,然后又命他按着那人的笔迹,把几封信件从新誊写了一遍。 至于摄魂师的任务,则是命他控制了一名囚牢中的妇人,迫使她说了一篇薛衣柳早已备好的文字。 此后,二人便被软禁在了宫中。百手书生和摄魂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了一遍,惊觉大事不好。却也只得装疯卖傻留了禁内。 那天夜里,二人瞅准时机,摄魂师施法弄到了薛衣柳的金牌,这才出了宫来。 冯三娘一听,知道二人闯下了大祸,连夜招呼诸位兄弟,收拾细软器具,离开了寄居之所,寻了一处荒宅躲过了一宿。 起初,冯三娘和老班头儿合计着先在长安城里躲一躲,听听风声,再做定夺。 不料,没几天便听到了建宁王被逼自尽的消息。 众人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当下万念俱灰,彻底放弃了对长安的幻想。 一班人逃出了城,暂且寄身在了那座破庙里。 大家寻思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眼前中原战乱,不如逃去西域。 这些天,他们已经追讨回来一些欠银,除了用作盘缠外,也正可用来打点官府,拿到西去的通关文牒。 不成想那吕金山却鬼使神差一般又找上门来了。众人吓坏了。 百手书生和摄魂师,因为没有什么武功,当时在乱斗中,便被吕金山杀死了。 听完冯三娘的供述,广平王无比的震怒,当即把一张桌子拍了个稀碎。 虽然他早已料定是张皇后、薛衣柳一伙人在背后搞鬼,构陷李,可当他真真切切听到有人将她们的阴谋诡计供述出来时,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情绪。 冯三娘被广平王的举动吓得浑身一哆嗦,很快又恢复了漠然的神态,只见她身子跪在地上,脸上的冷漠里却流露着几分不甘和倔强。 “孤王如何能信你所言?” 沉寂良久,广平王终于将心底的焚天业火压了下去,盯住了冯三娘,厉声质问。 “呵呵呵呵,王爷,我们自知犯下了滔天大罪,如今已是死的死,亡的亡,王爷觉得小女子还有撒谎的必要吗?” “可有证据?” “有。”冯三娘扬起脸,望向鱼诺海。 鱼诺海取出一件木盒,里面摆放了一叠字纸,呈给了广平王。 “王爷,按照冯三娘的供述,我们在百手书生的身上发现了这些。” 广平王看了看,这些字纸有几页是建宁王呈递兵部的公文信函,不仅笔迹是他的,还有他的副帅印玺、私人印章。 这些不会有错儿,看来是教百手书生学习建宁王的笔迹用的。 还有几页,和当日朝堂上薛衣柳拿出的几封所谓建宁王写给母妃王才人的信件一模一样。当然,那些信件早收在禁宫之内。 广平王看着这些,不免有几分诧异。 还有几页,内容同前面建宁王笔迹信件一模一样,然而笔迹却大不相同,仔细看时,笔迹娟秀柔雅,应该是一位女子所写。 “这些是”广平王面色沉郁,不无疑惑的望着冯三娘。 冯三娘这样的江湖市井女子,若论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一等一的高手。 她看得出,眼前的这位王爷同一般的王侯官宦不同,神情中总流露出几分悲悯,就算是方才怒震雷霆,眼神里却不见恶毒阴狠,只有巨大的悲愤。 事情也许会有转机,说不定还能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想到这里,冯三娘当即讲明了原委。 “当时百手书生按照薛衣柳的意思,把书信誊写完毕,便发觉事情不对,当下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薛衣柳交给的书信全都摹写了一遍,并伪造了印玺戳记。他把原件自己留了,把伪造的书信还给了薛衣柳。并把薛衣柳令他按建宁王笔迹誊写的书写,也多摹写了一份。这些书信笔迹互为印证,足以证明小女子所言是真。只是” “只是什么?”广平王俯首追问。 “还请王爷恕罪,只是那摄魂师,他原是天竺人士,不通大唐文法,当时的宫人教他怎么念便怎么念的,所以没有想到要保留什么证据,眼下,也只有小女子可做个间接的旁证。” 69、问情 69、问情 “无妨。” 广平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沉默下来,双目微阖。 “王爷,王爷,小女子斗胆,还请王爷恕罪,还请王爷恕罪啊。” 广平王抬眼看了冯三娘一眼,却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冯三娘见广平王看着自己,赶忙把手放在了肚子上,哽咽着。 “王爷,王爷,我家的死老鬼还有两个孩子,那日里都已经死了,可我这腹中娃儿却是无辜的啊,就算王爷要杀,也请放过我腹中的孩子。” “罢了,罢了。百手书生和摄魂师,都已经死了,在说你们也是受奸人胁迫,这件事就先按下。你们先住在孤王的府上,不可走露半点风声,更不许踏出大门半步。日后孤王自有用到你们的地方。” 冯三娘当即喜极而泣,磕头如捣蒜一般,连声谢过王爷的大恩。 广平王收好了物证,着令柳飞猿同管家将冯三娘连同几个杂技艺人一起带到了后院,好生看管起来。 丫鬟端上茶来,广平王和鱼诺海慢慢的品着茶,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弄几份薛衣柳的笔迹来吧。”广平王望着鱼诺海说道。 唐时,禁内设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六局和下属二十四司。 尚宫,便是尚宫局的主官,“正五品,掌导引中宫,总司记、司言、司簿、司闱。凡六尚事物出纳文籍,皆其印署。”(新唐书) 薛衣柳位居尚宫,据说文采书法也是禁内女官中的翘楚。想要得到她的几篇字纸并不是一件难事。 “是。只是,王爷,这就要对她”鱼诺海小心的回应着。 “先把证据收集好。” “小人明白了。” 薛衣柳是皇后的人,构陷建宁王,必是她二人同谋。此时告发她,等于直接和皇后宣战了,就算将她绳之于法,又能如何呢?只会激起更多更大的风波罢了。 况且,如果真的同皇后闹得水火不容的话,刚刚决定拉拢自己的李辅国又会如何作为呢?那个老狐狸,只要皇上还在,就肯定不会马上和自己联手对付皇后的。闹不好,还会再次和皇后联手,对付自己。 那太危险了。 眼下,还是同李辅国建立同盟的关系,对自己更有利。弟已经死了,此仇总须从长计议。 “依你看,李辅国对孤王到底有几分诚意?” “一分也没有,王爷是聪明人,无须小人多言。不过,听他言谈间流露的意思,他是认定了王爷才是掌握未来大唐国运的人,所以,他确实很重视同王爷之间的合作。” “呵呵,想不到他竟对本王挺有信心的。” “王爷谦虚了,王爷本就是天命之人,相信在很多人心目中,王爷都是力挽狂澜再造大唐昌隆的圣主。” “哈哈哈哈,这样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孤王眼下仍是如履薄冰,一切还是以重整大唐山河为先,唯有再造一统,才能使天下百姓免于战火之灾。” “如今奸佞乱国,王爷仍然心系百姓,当真是宅心仁厚的君子,倘若百官文武能够体恤到王爷这份心意,同心戮力,破贼必是指日可待。” “恩,说到破贼,几日来李泌也多次上书,问起建宁王的事,兵部和皇上却迟迟不肯答复,这样下去,洛阳大营的诸位将官难免猜忌生变啊。” “王爷说的是。眼下谋害建宁王的事已经明了,王爷同李辅国的合作,也算有了充分的理由,只要王爷和他展开实质性的合作,相信长安的局势,很快便会明朗了,到时候洛阳大营那边的麻烦也就自然解决了。” “好,那你就带话儿给他,告诉他,孤王谢谢他查出了谋害建宁王的真凶。” “小人明白了,小人知道该怎么说了。” “恩,你办事我放心。”广平王拍了拍鱼诺海的肩膀,欣慰道:“你说那日又遇见了乌鸦的人,还是那两个什么日月双圣半路截杀,他们既然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你日后行事还要多加小心。” “谢王爷体恤,那二人的来路和武功路数的确十分诡异,不过小鱼儿也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再没有摸清他们的底细之前,我不会与他们做殊死之斗的。” “恩,这样最好,哈哈哈哈,想不到那个吕东来竟然同薛衣柳有一段情缘,哈哈哈哈。” “这个这件事还是烦请王爷替小人保密的好些。” “哈哈哈哈,这是自然,只不过听你话里的意思,吕东来似乎并不清楚薛衣柳找百手书生和摄魂师进宫,到底做了些什么。” “按小人听他二人的对话,应该是不知道的。” “恩,他最好不知道。” “需要小人再安排人监视他吗?” “不必了,他既然已经发现了你们的行踪,再派人监视就没意义了。况且,现在朝廷仍然需要他的船队,尽心尽力为洛阳大营运送粮草,暂时不用去打扰他。” “小人明白了。” “哈哈哈哈” “王爷又是笑什么?”鱼诺海一脸的狐疑。 “你说这个吕东来啊,还把薛衣柳当做个柔弱的女子看待呢。倘若有一天他发现,睡在自己身边的,其实是一个蛇蝎一样的女人,他该会怎么样呢?” “这个么,一个狡猾的狐狸和一个蛇蝎一样的女人,也许才是最般配的吧。” 听鱼诺海这样一说,广平王忽然一击掌,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流露出十分赞许的笑容。 “噫哈哈哈哈,别说,你这话,还真算是真知灼见哩。” 二人说笑着,广平王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被自己派去洛阳大营的郭暧,听说他和独孤欢破了那九龙噬魂阵,又立下一件奇功,真是满心欢喜。只是后来也没了他的音讯,不免担忧起来。 鱼诺海宽慰了几句,又讲起自己同郭暧的几件趣事儿,逗得广平王大笑不止。 “哈哈哈哈,郭暧这小子,还真是个有趣儿的人,哎呀,听你这么一说,孤王还真想早点再见到他了。” 洛阳。张继武的府内,海棠夫人和几位嫂嫂已经哭了几天。 有几位家丁和老妈子,是打小看着张继林长大的,一听说小少爷被**杀死了,也大着胆子到城门楼儿,远远的看了看,认出是张继林的尸首,当下顿足捶胸的嚎哭起来。 张府一直沉浸在悲痛的气氛中。 张继林死了,张继武本人又受了重伤,安庆绪暂时也难再找出对付张家人的理由,索性把注意力全放在同真田景纲和孔雀法王密谋的计划上,任由张继武留守在家中。 这一日黄昏,张继武正在密室里,陪着独孤欢小酌,喜鹊也一并陪着。 多日相处,张继武也感觉到喜鹊望着独孤欢时的眼神,总是非常的特别。 自打她来到张家,还从未见过她如此的注视着一个男人。 也是一桩好事啊,过去还以为这姑娘有什么毛病呢,从没正眼看过哪个男人一眼。 虽说她平日里不施粉黛,总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孔,这样貌细端详起来,却也是一位出类拔萃的美人坯子。如今眼含秋水,更添了几分女人味儿,说与独孤欢做个小妾总是够格的。 只是,这独孤欢乃是驸马之子,当今皇上的外甥儿,富贵殷实,想必早已有了妻子,不知他家妻子如何? 这喜鹊也是,性情素来乖张,不通人情世故,若是她知道了自己只能嫁做独孤欢的小妾,又该是怎样的心思呢?也许会坚决拒绝的吧。 “张将军有什么心事么?”独孤欢看他出神,不由问起。 “哦没什么,没什么,”张继武起初支支吾吾的,后来干脆硬着头皮问起来:“独孤大人出身豪门,想来家中早已有了妻室?” 听张继武这么问,喜鹊一怔,脸上忽然泛起了红晕,她看了张继武一眼,微微低下了头去。 她虽是低着头,心里却是盼着独孤欢赶紧回头张继武的问题的,于是悄悄抬起眼来,看上独孤欢一眼,又看上独孤欢一样。 “呃,将军怎么会问起这样的事来?” 独孤欢反问道,他本来就对人世冷漠,被人家问起儿女婚姻更是有些本能的抗拒。 “哦,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这许多天来,闲聊日久,忽然想起来,便问上一句。” 张继武终究没有坦白自己的想法,他是个顾虑太多的人,总是很难直爽起来。 “哦”独孤欢轻轻哦了一声。 喜鹊不免有些失望,心里悬着的石头,晃来晃去的,又像是小虫子一样,在心里钻来钻去。 “独孤大哥,已经有了妻子吧?”喜鹊终于按耐不住,直接问起。 听喜鹊问起来,独孤欢这才有些明白了。 就算是世界上最笨的男人,也能感受到一个女人对自己的爱慕,何况独孤欢只是沉默,并不是一个笨蛋。 他望着她,也忽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算,算是吧。” “算是?就是只有婚约,还没过门么?”喜鹊问的更直白了。 “呃,早已成亲了。” 独孤欢没有骗过任何人,更不想骗她。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无力,就像是在叹息一般。 “哦”喜鹊脸色一变,忽然夸张的哦了一声,“那还真是看不出来啊,你一点都不像结了婚的人。” 喜鹊的反应,令张继武和独孤欢都非常的诧异。 独孤欢更是有些迷惑了,他忽然对眼前的这位姑娘,充满了种种的疑虑、忐忑、好奇,还有一丝莫名的慌乱。莫非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怎么?喜鹊姑娘,觉得结婚的人应该是怎样的呢?”独孤欢木讷的回了一句。 70、老奸巨猾史思明 70、老奸巨猾史思明 “因为我看你每天都愁眉苦脸的啊,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难道有了妻子不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吗?我看你,一点都不快乐。” 喜鹊说话的速度略快,甚至有一点点的咄咄逼人,有一点点的挑衅。 “唉喜鹊,你怎么可以这样同独孤大人说话呢。”张继武数落了喜鹊一句。 看得出来,喜鹊虽说只是一介门客,但张家人还是把她当做小妹一样的。 倒是独孤欢,听见喜鹊大胆泼辣的言辞,耳根有些红热了。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独孤欢,几乎进入了一种木讷的状态,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喜鹊的问题了。 场面变得有些尴尬了。 喜鹊也没想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而且还是一个久经官场的人,竟会真的如此木讷,完全不能理解自己在说什么。这样的男人是真傻吧。 一阵铃声响起,老管家推开了密室的门。人们顿时把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老爷,史思明,史大人来了。”老管家压低了嗓子说道。 “噢?他此时竟自己主动上门来了?” 张继武既感到诧异,又有些惊喜。 张继林算是他的晚辈,他也早已委托家人送来了奠仪,他不会是为了张继林的事情来的。 只能是为了几天前,自己和继林同他谈过的事情啊。 张继武略显得有些兴奋,当即向独孤欢告辞,虽老管家出去了。 独孤欢一听到史思明的名字,心头一紧。这是要积极争取的人,但是这个人是否能为朝廷所用,却又有着极大的悬念。 独孤欢一直看着张继武走了出去,直到老管家把密室厚重的大门关闭了,仍是所有所思的望着那里。 “啪”的一声,喜鹊轻轻在独孤欢肩头拍了一下。 “来。”喜鹊嘴角一扬,笑道。 独孤欢这才回过神儿来,看到喜鹊正对自己招手。 这座密室的规模远远比想象的大,郭暧在的时候,拉着他去几个房间到处走了走。 郭暧不在了,他干脆自己一个人闷在一个地方,也懒得到处看什么。 喜鹊带着他,一路穿过了几条迷宫一样的通道,这些通道的两侧每隔几步就有一段凹陷,可以隐藏三五士兵。 他们最终来到了一间宽敞的大厅里,这里摆满了弩箭、长枪、刀和盾之类的武器,还有一些圆木,看样子是用来顶门或者搭建临时防御工事用的。 借着密室里的烛光,独孤欢四下打量起来。 呵呵,这里看起来,就很有些军事功能了。 喜鹊望着独孤欢,把食指放在了嘴边,示意独孤欢不要出声,并指了指一面墙壁,随即便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墙边,把耳朵贴了上去。 独孤欢跟了过去,这才发现,墙上有许多胳膊粗细的孔洞,孔洞里嵌着竹筒,竹筒伸出墙壁有一段长度,喜鹊就是把耳朵贴在了这些竹筒上。 独孤欢,把耳朵贴了上去,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清晰的传了过来。 不知道这些竹筒连在什么地方,但可以很清晰的听到里面的声音。 两个对话的男人,其中一个便是张继武,另外一个大概就是史思明了,至于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则很难确定,目前还没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 他们也在这座密室的某个房间里么?还是通过这里,可以监视外边的某处呢? 久在大理寺,密室之类早就司空见惯了,手握大权的王侯公卿,富可敌国的豪绅巨贾,总是有些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就连自己家里也有一座小小的密室,以便父亲同三五知交纵酒畅谈,免得酒后之言,落入旁人耳目。 不过,那些密室同这里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修建这座宅子的,真是个极富心机之人。 张继武和史思明先是聊了几句家常,说说笑笑,气氛十分的融洽。 也就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儿,史思明忽然沉默下来,对张继武的话不应不答,稍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哎” “将军,何以长叹?” “哎,都是我欠你们老张家的啊。” “啊将军,千万不要这么说,到底所为何事,还请明言,继武实在愚钝。” 张继武的声音里,诚然有几分惶恐。 “你家老太爷七十大寿,都没操办操办啊?” “这这有何干系么?何止是七十大寿,这许多年来,父亲都不曾办过寿宴了,无论儿孙们怎么坚持,他老人家就是不肯。” “你没问过他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吗?”史思明语气缓和,仿佛对所有的事情,早已了然于胸。 “开始几年,都问过的,只是家父执意不说,做儿子的也就不好再多问什么了。” 张继武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 “恩,也罢,这倒也符合他的性子,”忽而,史思明话锋一转:“你想不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难道将军知道其中内情”张继武忽然想起开头史思明说过的什么欠老张家的话,继续追问:“难道,难道家父多年来不办寿宴,竟与将军有关么?” “呵呵,算是吧。” “这”张继武显得有些迟疑,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听下去。 “哈哈,你在犹豫,要不要听我继续说下去?” 史思明表面上像是在征询对方的意见,语气却是十分坚定的。 张继武沉默了片刻,这才应下来:“继武愿意洗耳恭听。” “哎呀,都是多年前的旧事了,话到嘴边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呢,”史思明故作感慨一番,继而反问:“你父亲对你妹妹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啊。” “这” 张继武当然知道史思明话里的意思,父亲心底一直是极不情愿把妹妹嫁给安禄山的,只是这口苦水,张家人都是憋在心里从来不肯对外人吐露的。毕竟,张家活在安禄山的羽翼之下,哪敢流露半点怨怼之意。 “怎么,倒是你吞吞吐吐起来了,这可是在你家里,还怕隔墙有耳不成?” 听到这里,独孤欢和喜鹊不由得冷目相对,莫非被他发现了? “史将军哪里话,小妹的事,起初家父确实流露过些许不悦,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啊。” “哎”史思明轻轻叹了一口气,“哪那么容易过去啊,时至今日,我不得不佩服你家老爷子啊。” “这今天,将军几番言语,颇令继武糊涂了。” “呵呵,你这个人呐,又敏感,又木讷。实话跟你说吧,当年啊,我是有意促成令妹与安禄山的亲事的。” “呃”张继武轻轻应了一声,显得有些尴尬。 “你张家对我恩重如山,史某无以为报,当时只觉得安禄山安大哥雄镇一方,气势无两,他日必有一番伟业,倘若促成了你张家和安大哥的亲事,你张家也算是风生水起,别开局面了。” “是,这些年来,多赖陛下和将军的照抚了。” “呵呵,事到如今,你还是这么认为么?”史思明话锋一转,话语中带着几分冷酷,“前番你同继林到我府上时,可是有不少怨言啊。” “这” “我总算明白,当年你父亲为什么会反对这门亲事了,当初他便对我说过,安禄山虽有枭雄之勇,却无仁者之量,我还笑他一介腐儒,不识雄才。事到如今,真真切切是我错了啊,是我害了你们啊,眼看这洛阳城也守不了几日了,是我害了你们啊。” “将军,将军的意思是” 沉默良久。 “洛阳城危在旦夕,安禄山又疯了,我们两家儿,总得给自己谋个出路啊。” 史思明话是这么说的,语气里却听出几分试探的意味。张继武没有回应,二人又陷入了冰冷的沉默之中。 虽然,张继武兄弟二人先前早已在史思明那里几番试探,可一旦真到了这节骨眼儿上,却也不敢率先捅破这层窗户纸。 史思明今天说话绕来绕去的,现在总算说到了点子上。 躲在墙后的独孤欢和喜鹊,一字不落的听着二人说话,知道事情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沉默,冰冷的沉默,就像是暗夜里的对峙,谁第一个发出声响,谁便是即将要死掉的那个人。 独孤欢凝视着喜鹊,只见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急切和焦灼。 独孤欢也好,喜鹊也好,无论怎样他们都想不到,此刻的张继武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里衣。 “继武”史思明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平和而坚定。 “呃啊史将军,将军。” 张继武明显的慌乱了,虽然他早就想着把史思明拉下水,一起投降大唐。可事到眼前了,懦弱和恐惧却把他压得说不出话来了。 “唉,继武啊,不用那么担心,我知道你兄弟二人不把我当外人,我又何尝把你兄弟当外人呢,当初若不是你家父亲,我也不会有今天,当初我本有意与你父结拜为异性兄弟的,奈何你父亲百般推脱,可咱们两家的感情,却也不差啊。” “是,是。将军说的是。” “你和继林,前番几次到我府上,我怎么听你二人的意思,好像你们兄弟早有打算了?” “是,是,啊,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没有什么打算。” “啪”的一声,是手掌轻轻拍在肩上的声音,虽然看不见,独孤欢猜测,一定是史思明拍了张继武一下。 独孤欢不禁担心起来,密室外的局势很明显史思明已经吃定了张继武。 “哼”史思明轻轻哼了一声,“张继林,他在唐营还好吧?” 71、军心动荡 71、军心动荡 “好,好啊这这” 听到史思明这么一句,独孤欢和喜鹊俱是一震,二人纷纷抬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张继武一时没有提防,说漏了嘴,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将军,将军,史将军,您,您都知道了?” “哈哈哈哈,我说了,你不用担心,你要知道在这洛阳城里,我的耳目总是比你的多些,我要有意加害于你,早就动手了。” “是,是,我们兄弟本来也是有意希望拉拢将军,一起投降大唐的,只是,只是,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同将军开这个口啊。” “我明白,这种弄不好就要诛灭九族的事,任谁也难以轻易启齿的。不过,今天咱们就开门见山吧,你是不是已经同唐营那边取得了联系?” “是,算是吧。” “既然如此,那你不妨帮我同唐营那边带个口信儿,我要直接和李泌、郭子仪谈谈。” “这” 这样做,十分之冒险。但是一想到史思明的身份地位,他提这样的要求,一点也不算过分。 “相信你会办好的,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史思明说完,竟真的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离开了。 张继武、独孤欢、喜鹊,再次回到了三人最初饮酒对谈的那间密室里。 “怎么样?方才我们的谈话,独孤大人也听到了吧。” 张继武殷切的望着独孤欢,希望对方能拿个主意。 “是,不过他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主动了些”独孤欢心存疑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张继武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抓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把嘴一抹,说道:“这一点嘛,倒还真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史思明这个人,凡事都喜欢占据主动,哪怕是他欠你的,哪怕是他来求你,这一来二去啊,你还都得听他的使唤。 方才你也听到了,若非早年间我父亲帮过他,他也不会有今天,本来父亲也不计较那些恩情得失,倒是他,反过来,又是撮合我妹妹同安禄山的亲事,又是把我和继林也招进了军中,嘿嘿,这一来二去的,我们反倒搞不清是我张家对他有恩,还是他史思明对我老张家有情了,跟他打交道这么多年了,他这个人一直都这样,凡事都喜欢占个主动。” “这么说来,张将军认为此人确有几分可信之处?” “可信不可信这种事,对他们这种人来讲,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当初他也深受大唐皇帝恩典,不一样追随安禄山起兵谋反了么,我觉得吧,在他们眼里,恩也好情也罢,都是虚无缥缈不可把握的东西,只有手里兵马,才是他们实实在在的东西。” 独孤欢不知道该怎么接上张继武的话,脸上的疑虑更加凝重起来。 张继武一看,赶忙摆摆手,郎然一笑:“独孤大人别往心里去,末将也就是一时感慨,方才我也是被那个老狐狸摆弄的够呛,说什么话吧,绕来绕去的,还冷不丁的给你扎一下子,嗨,不过他这个人就是这样。 我看呀,他也是急了,毕竟他在洛阳城还有几万兵马,与其为了安禄山父子赔个底儿朝天,枉费了自己一生辛苦经营,不如当做筹码同朝廷好好谈谈,没准儿还能保住自己的一家老小和荣华富贵。” “这一点我倒是不怀疑,换做谁审时度势,也会考虑投降朝廷的,只是他同安禄山可谓交情深厚,他真的会为了一己荣华,而背叛他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听独孤欢嘴里吐出“背叛”二字,张继武不由得望了望喜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尴尬起来。 “嗨,这个,这个么” “哦,张将军不必误会,不必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他既然提出要见军师和副帅,我总得心里有个底才是。” “哈哈哈哈,是,是,独孤欢大人思虑周祥,应该的应该的,他和我张家不同,我们不过是为了苟全性命,他想要的,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张将军以为他能开出什么条件呢?” “哈哈哈哈,这个末将怎么会知道呢,我猜他在见到李泌和郭子仪二位大人之前,是不会轻易吐露自己的条件的,不过,二位大人都非是等闲之辈,相信他们自能判断其中的虚实。” “也罢。” 三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先将消息告知李泌、郭子仪,看他二位如何计议。为了确保日后联络畅通,这一次将会由独孤欢和喜鹊一起潜出洛阳,到唐营送信。 独孤欢和喜鹊从张府出来的时候,已是子夜。 冷冽的空气猛然扑了过来,穿透了独孤欢的身体,他打了个寒战,却也令他感到无比的舒畅。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毕竟在张家的密室里呆得太久了。 独孤欢把密道的入口所在告诉了喜鹊,便由她带路,在高墙和楼宇的阴影里一路潜行。 “要不要去史思明的府上看看?”喜鹊忽然在一处高墙下停住了,提议道。 “没用的。”独孤欢断然说道。 “没用?” “是啊,虽然之前没和他打过交道,但就今日的情形来看,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他要想做什么事情,一定是谋定而后动,滴水不漏的。我们此时就算去了,也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的。” 喜鹊认真的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你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独孤欢轻轻拍了拍喜鹊的肩膀。 入夜后的洛阳城,除了巡逻的士兵再也没什么行动的活物了,寒风呼号,死一般的冷清。 仔细一听,果然在呼啸的寒风里夹杂着一些轻微的叮叮当当的声响,还有低沉的号子声。好像是在建筑工事的声音。 喜鹊玉手一摆,示意独孤欢跟上。二人悄悄潜到了一处高楼之上,在阴影里藏住了身形。 楼高六层,飞檐雕壁,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修来欣赏洛阳城风光的,视野很好,如果是晴朗的白日,洛阳城四面八方都可以尽收眼底。 当然,现在是战时,洛阳城里繁华不再,坊巷里俱是黑压压的一片,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还有随着巡逻的兵士缓缓漂移的灯笼火把,照出一些光亮。 就在这肃杀的寒夜里,却有几处地方亮起了成片的火光,就近一处的一片光亮里,可以隐约看出是一座千百人规模的工地,人们正在匆忙的赶造着什么工事一样的东西。 “怎么回事?你们之前可有注意到这些情况?”独孤欢小声的询问喜鹊。 喜鹊摇了摇头,思忖片刻才说:“这些日子,将军也是一直沉寂在府中,忙着继林少爷的丧事,我只是张家的门客,这些军中的事情,若非有意刺探,是不会知道的。” “呃。”独孤欢轻轻答应了一声,继续凝神察看着几处正在施工的所在。 “这些有什么奇怪吗?现在正在打仗,修筑一些工事什么的,也是情理之中吧?” “修筑工事本来是没什么的,只是这些工事为什么建在这些地方?你仔细看。” 这些施工的所在,一些倒也在靠近城墙的坊巷,一些则完全是在内城了,倘若**攻城,这些工事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是距离城墙太远了,无法发挥作用么?” “这只是其一,你再仔细看,他们似乎不是在修筑堡垒、箭塔之类的工事,倒像是在挖井,你看那黑漆漆的,应该是个大洞,边上还架着辘辘,你看,你看,有人摇着辘辘,把人从底下拉上来了。” 喜鹊顺着独孤欢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几个人正绞动一架很大的辘辘,把一个大筐子拉了上来,筐里面猫着三四个士兵,隐约看得出,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 “这坑洞应该很深啊。” “是。很奇怪的举动,虽然我不是军人,但也从未听说两军交战,要挖这样深的坑洞的。噫有人” “嘿,那有个人”没等独孤欢说完,喜鹊也发现了。 就在距离一处工事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黑衣人,正匍匐在一座屋脊的背面。 那面隆起的屋脊虽然背向工地,却恰巧正对着独孤欢和喜鹊的方向,被看了个正着。 “会不会是唐营派来的探子,也许他们也发现了城中的异状?” “唐营里,也不是哪个探子都能有这么好的身手的,”独孤欢看了看喜鹊,继续道:“而且,这些人的动静很小,我想城外的**还不知道城里的情况。” “那我们追过去,去看看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以我们二人的手段,应该不难对付他。” 可也凑巧,独孤欢刚要点头答应,却见那黑衣人黑猫一般,蹑足潜踪,滑进了一片暗影里,消失了。 自打建宁王离开后,朝廷发到洛阳大营的牒文公函,就越发的“冠冕堂皇”起来,无不是关于粮草、军械、铠甲、辎重、药品之类,都是些琐碎之事,对于军中所提及的关于建宁王、破城之策相关的问题,就当泥牛入海一般,被刻意的忽略掉了。 甚至,就连广平王的密信,也都断了。人们不禁惶恐、焦虑,担心着朝中的异变。 这些日子,最难熬的还属郭子仪和李泌了。 每天的军事会议,既要稳住军心鼓舞士气,又无法向诸位节度、将军坦承太多,更不可能有什么具体的承诺。 一些心思沉稳的将官,自然明白军机政事的复杂与艰难,面子上总算过得去。李嗣业这等暴脾气的汉子,难免就要跳着脚,叫骂几句。 也有一些人,心有所向,更是阴阳怪气的发难一番。 72、太子手谕 72、太子手谕 于是乎,两个年过半百的大男人,一位号称智慧过人的布衣宰相,一位手握天下兵权的国家栋梁,竟如一双妇人一般,每日饮酒愁对,只盼着朝廷的消息早日到来,洛阳城内的事情有所进展。 长安的消息,终于来了。而且,是狂风暴雨一般,接二连三的来了。 两日前,贺兰寿忽然由一队御林军护卫着,来到了军中。他是受了皇帝的派遣,前来宣读圣旨的。 就在众人的猜测与诧异之中,贺兰寿宣布了一个消息。 圣旨不长,辞藻却极尽浮夸修饰,什么“承祧衍庆”,“体乾降灵”,“袭圣生德”,“符采昭融,器业英远”,一众武夫听得懵懵然,心里不住的嘀咕“噫噫我们这儿正打仗呢啊,皇上这是哪里来的闲心思,找些酸秀才写这等酸文章,噫噫” 直到“立广平王李豫为皇太子”一句,从贺兰寿的嘴里不疾不徐的朗声读出,真好似平地起风雷一般,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一个个咬着耳朵嘀咕起来。 李泌和郭子仪听了,也傻在那儿了,眼巴巴望着彼此,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心里却是万谷千壑狂风吹过。 贺兰寿停下来,等大家情绪稍稳,适才咳嗽了两声示意众人肃静,继续把圣旨宣读完毕。 众人山呼万岁。 李嗣业和仆固怀恩早已按耐不住,一挺身子,站了起来,拿手一指,咋呼起来。 “哈哈哈哈,喂,广平王是太子了,对吧?” “皇上这是立广平王作太子了,是吧?哈哈哈哈。” 让这二位一闹腾,其余的将官也都围了过来,一个个脸上堆满了“这个好消息太令人震惊了,你刚才说的我不信,我要再听一遍”的表情。 贺兰寿始终保持着谦卑的微笑,耐心的向围在身边七嘴八舌的人们一遍一遍的解释着。 “是的,广平王现在贵为太子了。” “没错儿,没错儿,你们没听错,皇上新近册立广平王为太子了。” “是,太子是广平王。” 看大家在兴头上,贺兰寿索性把圣旨转换成平白的话语,又当众宣讲了一遍。 众人听了,再一次跪拜下来,山呼万岁,发誓“破叛军,捉反贼。” **士气大振。 众人又热闹了一阵儿,这才兴高采烈的,三三两两回归本部,安心驻守去了。 李泌和郭子仪互相看了看,两人心里还惦记着建宁王的事儿呢。不过,来的是贺兰寿,是李辅国的人,可算是建宁王的死对头。问他?是不是不太合适呢? 二人心里正犯嘀咕呢,李嗣业忽然一拍脑袋,上前拉过贺兰寿的胳膊,问了起来:“唉,那建宁王呢?王爷他怎么样了?怎么会忽然回长安了呢?” 贺兰寿的脸色沉了下来,想了一会儿。这样一来,可把李嗣业急坏了,边上的仆固怀恩也忙上前来,摆出一副催问的架势。 “王爷的母妃,王才人得了一种怪病,太医们一个个都束手无策,适才皇帝特别召了王爷回去,探望生母。” “噢,原来是这样。那王才人的病怎么样了?大人来时,可听说有好转?” 大抵是出于对建宁王的爱戴,问起王才人的病情来,李嗣业一样十分的真切。 贺兰寿大概是不想再多谈论什么,深沉的望着李嗣业,无奈的摇了摇头。 李嗣业虽然是个粗人,却也是个通事理的人,世上的人谁愿意去讲些悲伤的事情呢。看贺兰寿不愿意再多说什么,支支吾吾的应了几声,悻悻的退出了帐外。 贺兰寿在撒谎。李泌和郭子仪对了对眼神儿,心中明了。不过,实际的情况可能很糟,他二人也不想当众追问什么。 贺兰寿一路风尘,又带来广平王册立太子的消息,总是要热情招待一番的。李、郭二人赶忙过来,寒暄一番,布好了酒菜。 说起寒暄,贺兰寿的确是个中高手。 平日里大家老死不相往来的,坐下来却有说有笑的,不过,也尽是捡些长安的见闻、朝中的趣事作为谈资。 贺兰寿是个进退有节的人,也是个十分谦恭的人,人们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的立场他是李辅国的人,却又无法对他生出厌恶来。 以至于,李泌曾多次感慨,贺兰寿的这样的人,怎么会跟了李辅国呢? 贺兰寿的酒饭也用得恰到好处,既不嫌多,也不嫌太少让人觉得太过客气。 贺兰寿辞别时,才把一封信交道了李泌和郭子仪的手上。 “是太子的手谕,接下来的局面,还要麻烦二位大人了。” 太子?是啊,就是广平王啊,王爷现在贵为太子了。呵呵,听这贺兰寿称呼起太子来,倒是亲切的很呢。 而且,王爷不,是太子,竟会把手谕交托给他带过来? 李泌和郭子仪也不便强留,目送贺兰寿一队人马远去,二人赶忙回到了帐中,拆开了太子的手谕。 建宁王因病暴毙。 圣上召建宁王回京,实因母妃王才人患病,时日无多。母妃病逝,建宁王急火攻心,亦随母妃逝去。如今山河动荡,望诸军将士以国事为重,不负建宁在天英灵。 这便是太子李豫的手谕。 字句简单的有些冷漠,没有更多的补充,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生硬的讲述了一个事实,几乎没有留给任何人猜想的余地。 二人看了数遍,这才将太子手谕妥善收好。 郭子仪随着李泌,慢慢踱出了帐外,向着长安的方向,远眺缥缈的云天,二人胸中云涛翻滚,不知作何派遣。 对于这二人来看,广平王也就是太子的手谕,似乎透露出了更多的令人不安的讯息。 “王爷呃,是太子手谕的意思,看来是可以对外公布建宁王的消息吧。” 李泌用力点了点头:“这手谕的口吻,的确如此。不过,还是选个合适的时机,只同几位与王爷交好的将官说了便是,此等消息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的好。” “军师所言极是,哎,你说,王爷也早该入土为安了吧?” “……” “李大人在想什么?” “长安的局势,越来越复杂了,也许,过几天还会有新的消息传来吧。” “恩,是啊。皇家的,总非三言两语说得清楚啊。太子,太子他” “山人,相信他。” “恩。” “也许,我们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 李泌说完,对着郭子仪笑了笑。 “高兴?” “如今他登上太子之位,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该替他高兴么?” “呵呵,军师,你方才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事情,真的被李泌言中了。 就在昨天,朝中又传来一道圣旨。 敕封越王李为兵马副元帅,与太子一同遥领平叛诸军。 宣事的太监大摇大摆的在军中用过了酒菜,又耍了一通威风,这才前呼后拥的走了。 “哎呀,这里天寒地冻的,真是冷死个人了。不过,洒家也不怪你们,你们也不知道洒家今天会来吧。嘿嘿,哎呀,这风吹的哦,要不是娘娘身边离不开个人儿,洒家也好看看你们什么打仗的。现在有越王为你们撑腰,长安有什么事都不用担心。你们可要赶紧拿下这洛阳城,莫要辜负了皇上和娘娘的一片心意。” 太监这样说着,李泌和郭子仪一味哼哼哈哈的应对。 此人看着眼生,应该是张皇后身边的内侍太监,很少在官面儿上走动。 太监前呼后拥的走了,李泌朝着人马开动的方向,有意无意的啐了一口。 郭子仪看了,乐着拍了拍李泌的肩膀。 “呵呵,你这幅样子,倒是少见。” “嘁,你不讨厌他么?”李泌一晃身子,进到账里。 郭子仪摇了摇头,他心里也清楚,李泌不是个做官儿的人,幸运的是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是挺讨厌的,这样一来,不仅日后会有许多牵扯,眼下建宁王的事儿,恐怕也捂不住了。” 其实,敕封越王李为副元帅的旨意一经宣读,底下的将官就纷纷议论起来,除了对越王李一番品评外,又促使大家想起了建宁王的事情,不禁担心起建宁王的安危来。 这太监不比贺兰寿,是个不识趣儿的人,一味耀武扬威的,并不理睬下边儿的将官如何。众人无可奈何,只得等待时机,再问李泌和郭子仪拿主意。 李泌和郭子仪,坚决把知情人的范围缩到了最小。 建宁王暴病而亡。 众人听了无不惊讶万分,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李嗣业青筋暴起,用力握拳相击,骨节撞击不断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直娘贼,消息当真?建宁王真的病死的?” 李嗣业终于忍不住叫骂起来,围在身边的将官一阵附和。 “是啊?好好的,王爷怎么说没就没了?” “王爷那身子骨儿,结实的跟牛似的,不对,跟老虎似的,这消息可靠?” “对啊,对啊,就这么几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 “军师,元帅,你们可得为我们做主儿啊,王爷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就没了。” 建宁王的事情到底如何,李泌和郭子仪也都蒙在鼓里,根本无法多解释什么。 “李嗣业,不许胡闹。” 李嗣业毕竟在自己的麾下,郭子仪吼住了他,一把将太子李豫的手谕,递给了他。 “你自己看仔细了,这可是太子的亲笔手谕。” 李嗣业和几位将官将太子李豫的手谕,翻来覆去的看着,的确是李豫的笔迹。 “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嘛,直娘贼。哎王爷,王爷啊” 李嗣业狠狠的,差点一把将手谕撕碎,一甩手,用力塞进了郭子仪的怀里。 李嗣业嚎啕大哭起来。仆固怀恩等人,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李泌和郭子仪在一边看着,忍不住背过了身去。 73、刺客之宴 73、刺客之宴 建宁王的事情,必不简单。然而眼下,自己远离长安,丝毫没有多余的讯息,具体情况如何,根本无从推测。 先由着他们哭去吧。就这样,二人打定了主意。 时间过去了很久,一个时辰,或者两个时辰吧。残阳洒落在洛阳城高大而古老的城墙上,壮丽而凄凉。 哭声渐息,郭子仪见势,摆摆手示意众人散去。人们这才一个个的退了出来,仆固怀恩上前搀扶起李嗣业,送回了他的营帐。 众人散去,李泌吩咐伙房备饭,转身望着郭子仪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出了一个名字。 “张巡,他似乎对建宁王的死讯,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恩,我也发现了,不过,联系到今天越王李被封为副元帅事儿,倒也想得通了。” “郭将军想到了什么?他与越王李” “呵呵,也难怪你不知道,军师心系天下掌握乾坤,却对朝堂中的人情世故不屑一察,这个张巡是张皇后的族亲,虽然他年岁稍长,却是自诩皇后娘娘的族弟,他和张皇后之间一定有密信往来,想必他应该知道些关于建宁王之死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 “不过,张皇后能把越王李推上台面,倒也是有些出乎意料。” “恩,她毕竟是皇上的枕边人,皇上做太子时,常年如履薄冰谨慎克己,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这几年为国事操劳,更是大不如前了,她着急了。” “又有什么用呢?我相信,她有手段把李抬起来,有朝一日,就有本事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在把他压下去。只是,现在广平王已经册立太子,她又能如何呢?” 李泌听了郭子仪的话,不禁摇了摇头,朗声笑起。 “哈哈哈哈,倘若世上的人都作你我这般打算,这天下早该太平无事了。” “哈哈哈哈,也是。” “这些天,山人看得出,你也有心事。” “恩,你不也一样么?” “不妨说出来?” “何妨说出来?” “李辅国” “太子”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希望他有足够的智慧,来应对这只老狐狸啊。” “哈哈哈哈,不是还有你么,担心什么。” “有你在,我就更不担心了。” “也许,未来的路会更难走吧。” “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掉吧,郭某不似先生,看得那么远。” 酒食备好,二人谈兴不减,遣退了近卫,推杯换盏,开怀清谈,竟至通宵达旦。 “郭将军,你看门口是不是站了两个人?” “噫好像是有两个人。” 二人醉意微醺,朦胧中看到大帐下站了两个人。 是两名蒙着脸面黑衣人,各自背后挂着一把宝剑,露出了做工精良的剑柄。看到他们的样子,似乎早已进得账内,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噫二位,不知何时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山人这厢有礼了。” 李泌说完,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搬了两具马扎,放在了案前,招招手,示意两名黑衣人过来坐下。 “来,来,来,肉是热的,酒也是热的,二位不妨同饮。” 冬夜寒气侵人,二人特地要火头军备了火锅和肉片儿,酒也是放在炉子边上一直温着的。 两名黑衣人嘿嘿一乐,大踏步上前坐了下去,将李泌斟满的杯子一饮而尽。 “哎二位如此吃酒,岂能痛快。”李泌故意摆出一脸责备的样子,样子有些戏谑。 原来这二位吃酒吃肉,并不把面罩取下,只是自下面撩开一些,小心翼翼的喝酒吃肉。 “哈哈哈哈,军师大人见笑了,只是我二人奉命如此,失礼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两名黑衣人一开口,李泌二人不禁怔住了。 这二人不仅方才落座、喝酒、吃肉时,动作几乎一模一样,说起话来,竟也是同声同音一字不差,就连说话的口气,都是一样的。 以二人的阅历,自然知道来者不善,却没想到竟是如此诡异的两个人。 李泌和郭子仪的酒意,顿时醒了一半。 帐外,只有寒风呼号。换做平日,总该听到那些护卫跺脚的声响,现在却没有丝毫的人声。大概都被杀掉了吧。 “无妨,无妨,二位但请方便。” “哈哈哈哈,军师与元帅果真是当世之雄杰,某等佩服之至。”两名黑衣人同声而语,丝毫不差的字眼,一模一样的语气。 “好说,好说,二位游戏万军营中,如入无人之境,也是不可多得的英雄人物。”李泌举杯客气道。 “哎如果可以的话,真的不想杀掉像二位这般不世出的人物。” 两名诡异的黑衣人,坦承了来意。 听他们的口气,语带感伤,的确是肺腑之言。 “怎么?让二位为难了?”李泌戏道。 “没有,杀,总是要杀的,毕竟早已受人之托。”两名黑衣人异口同声。 “原来是这样。”李泌继续笑言。 “既然如此,不妨从郭某开始。”郭子仪从容不迫,将腰间的佩刀解下,横在身前。 “恩,我们也是这样打算的,”黑衣人瞅瞅李泌,又看了看郭子仪,“军师并不懂武功,倘若先杀了军师,实在胜之不武,我们可以答应二位,我们中只出一人,先杀郭将军,再杀李泌大人。” 口口声声,就要杀掉眼前与自己喝酒吃肉的人,两名黑衣人似乎一点都没有感到不自在。十分的坦荡自然。 李泌为郭子仪斟满一杯酒。 “黄泉路上,有郭兄作伴,也不枉费山人在世间走这一遭,来,先干为敬。” 郭子仪紧跟着一饮而尽,在李泌肩头拍了拍,站起身来,缓缓拔出了长刀。 “可以了。” 黑衣人见状,肃然起身:“嘿嘿,多亏了二位大人的酒,我等身子暖和了许多,且借这酒谢过二位。” 言罢,两名黑衣人端起酒杯,痛快喝了,轻轻将酒杯放在了桌案之上。 一人迈出,向着郭子仪的方向走了几步,只见他抽出长剑,在郭子仪面前展示了一番。 剑如秋水,寒芒四射。 郭子仪看了看,知道是对方提醒自己这宝剑削铁如泥。郭子仪微笑点头,不见思考的惧意。 “请。” “请。” 寒光如水倾泻,洒向郭子仪的头颈。 郭子仪手中的刀几乎刚划出一半,对方的剑就已逼近了他的脖颈。 郭子仪脑袋里一片空白。 几乎于此同时,“吱”的一声轻啸。 一道银光竟比黑衣人的利剑还快了几分,直扑向黑衣人握剑的手腕儿。 “呀” 知道来者不善,黑衣人究竟老练,急忙变招,撤身退了回去。 银光一扑不中,落地后随即弹起,轻轻落在了桌案上。 是一只美丽的银貂。这银貂伏在案上,獠牙怒目,一眼便知是一匹不容小觑的凶兽。 只见它紧绷着身子,静候着主人的下一次命令,似乎随时都可以轻易夺取敌人的性命。 “什么人?” 两名黑衣人站在了一起,手提长剑,轻声喝问,眉宇间现出一丝懊悔。 此番吃喝客套,实在耽误了一些时间,想不到军营之中,竟有如此的高手半路杀出来。 裂帛之声传来。 就在郭子仪的身后,一柄色如白玉的长刀划破了军帐。猫腰钻进一男一女,正是独孤欢和喜鹊。 顾不上客套,独孤欢上前两步,挡在了中间。喜鹊持刀,护在了李泌和郭子仪的身旁。 “雪影银貂年轻人,这东西是你养的?”黑衣人同声问道。 “不是。”独孤欢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问,但他也不是个会撒谎的人,索性照直说了。 两名黑衣人互相瞅了瞅,神情有些松懈下来。二人朝着独孤欢点了点头。 “你这年轻人倒是实诚,你就是独孤欢?” “是。” “蛇夫人说,有个年轻人养了雪影银貂,几次三番坏了她的好事。” “是一名红衣女子,善于操控各种蛇蟒,还有一名使吴钩的男子。”独孤欢补充道。 “没错儿,就是他们,不过你以后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使吴钩的男子了。” “呵呵。” 人世无常,杀手不仅会杀人,也会被杀。再厉害的杀手,也会死。听黑衣人这样说起,独孤欢并不觉得惊讶。 “想不到,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够捉这种东西,还能将他们驯化。”黑衣人似乎是在自然自语。 “……” “看样子,这的确不是你捉到的。” “当然不是,怎么?你们好像对这银貂很感兴趣。” “是。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我兄弟二人,也曾亲上天山和昆仑,想要捉到这种传说中的凶兽,那时候我们正值壮年,也可以说是我等武境的巅峰,不成想,在那兽穴中与十余只银貂缠斗了月余,险些丢了性命,却也只能无功而返,想不到如今竟也能亲眼见到有人驯化了这小兽。” 独孤欢对雪影银貂的了解并不算多,只知道它们是雪蛇的克星,疾如闪电,凶悍异常,实在不知这小兽竟能令眼前的高手如此忌惮。 听这二人一番描述,独孤欢也不禁冲银貂多瞅了几眼。 “原来是这样。” “恩,不过看样子,它很听你的话呢,年轻人,可否相告这银貂从何而来么?” 独孤欢想起那夜晚在高仙芝墓前的经历,也实在太麻烦了些,索性告诉二人:“银貂,是别人送的。” 两名黑衣人一听,不由得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竟会有这样的事情,不过,看情形独孤欢并没有说谎。 74、史思明之约 74、史思明之约 “哦,是这样。” 两名黑衣人看出这年轻人虽不说谎,却也不爱多言,便不再问下去。 杀气暴涨。 紧紧盯住两名黑衣人的银貂,嗖的一声,蹿到了独孤欢的肩头,伏在那里,摆好了攻击的架势。 这是非常厉害的战斗组合,银貂强在身法灵活迅疾,躲在主人肩头,不仅可以有效的震慑对手,使之分心,更可瞅准间隙,猛袭敌人的耳目,令对方在短时间内丧失战斗的能力。 两名黑衣人,两柄长剑,同时刺出,两人的身法动作,几乎同时而动,不差分毫。 就在刚才,独孤欢已经注意到了,这二人手法动作几乎一致,就连说话都是异口同声,语气腔调都一模一样。匪夷所思,心中早已加倍提防。 对方身形一动,独孤欢手里的两仪刀早已破空而出,挡开了奇袭而来的双剑。 甫一交手,独孤欢心底不免惊诧,这两名黑衣人的配合几乎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两柄长剑,剑随意动,走如游龙,攻防之间交织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剑网,完全封住了独孤欢的刀势。就连银貂也丝毫没有出手的机会。 这二人精于剑术技击,若单纯靠刀路与二人缠斗,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便会落败于人。 “炎灵” 独孤欢一声轻喝,两仪刀白润如玉的刀身,顿时变得通红。随着刀势起落,一条条火舌不断喷吐而出,在两名黑衣人面前跳跃闪烁。 火光夹杂着热风,逼得两名黑衣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视线受到了极大的干扰,攻势骤减。 独孤欢以一敌二,渐渐占据了上风。 李泌和郭子仪长出了一口气,心想总算不至于死在今天了。 喜鹊更是欣喜不已,虽然心底早已确信独孤欢功夫不俗,今日一见却也别开生面。 “哈哈,原来独孤大人是道门中人,且让我兄弟领教领教,如今的道门新秀究竟有些什么手段。” 两名黑衣人不甘示弱,话音方落,两道剑气斜刺里划出,将中军大帐破开了一个大洞。 黑衣剑影,疾射而出,傲立帐外,再开新局。 两名黑衣人飘身来到帐外,剑指独孤。 却见他二人手中本如秋水一般的长剑上,竟也隐隐起了变化。 一柄长剑,渐渐烧得通红,剑身上旋绕着三朵烧得发白的火焰,随着运剑者气息的变化,火焰的大小、运行的轨迹,也在微微的变化着。 一柄长剑,寒气逼人,似乎要将周遭的空气都冻结一般,剑身上结出一朵朵美丽的冰花,三枚细小的冰剑,缓缓绕着剑身飞旋。 是炎灵三曜,冰灵三玄。 这般功夫要比独孤欢单纯的运使纯阳真元,在刀身上灌注炎灵之力更胜一筹。 不仅剑身附着了巨大的阴、阳之力,大大增强了武器的杀伤力,更有三朵真火、三枚玄剑加护,可以在进攻的过程中,由着主人真元的驱使,自由攻击敌人,并有很长的远距离攻击能力。 两名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绝世高手,两柄削铁如泥附着了阴阳之力的神剑,可以随意随时发起意外攻击三曜三玄。 情况更变得更棘手了。 独孤欢轻轻抿了抿嘴唇,一脸肃杀。 可是肯定的是,这两位也是道门中的高手,至少是修炼过道门玄功的人。 师父只是传授自己武功,却从来不肯同自己讲起师门中的事情,如今面对道门高人,竟有些被动了。 而且,这二人功夫卓绝,一味缠斗下去,会对自己不利。万一打斗声传开,兵将们围过来,更会伤及无辜。 就算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死他们,也要想办法尽快将他们击退。 也罢。 独孤欢踏出帐外,所思所想也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只见两名黑衣人手腕一抖,三枚真火、三枚玄剑忽然如流星一般,映着晨曦的微光,向着独孤欢疾射而来。 独孤欢魏然不动,就连手中的长刀晃都没晃一下。 三枚真火、三枚玄剑眼看就要打在独孤欢的身上,却倏地消失了。地上一点火星、一点残冰都没落下。 玄功初现锋芒。失败。 两名黑衣人一愣,旋即运使长剑,在身前划了一个漂亮的圆弧,顿时现出九枚真火、九枚冰剑,极速飞旋着围向了独孤欢。 独孤欢嘴角现出一抹微笑,眼前高手能以同样的招式再次发起攻击,可谓虚实参半,其中不免有几分是在试探自己的功夫。 独孤欢依然一动不动。 九枚真火、九枚冰剑从十八个方向围杀而来,就在接近独孤欢的时候,同样诡异的消失了。 “了不起,了不起,年轻人,想不到你竟已练成了太一玄甲,后生可畏啊。” 两名黑衣人同声而语,不无赞许的说道。 “献丑了,二位功夫卓绝,想来也是道门中的前辈,只是不知该作何称呼?” “呵呵,谈不上什么前辈不前辈的,我们不过是练过几天道门功夫的无名小卒,若非受人之托要力成此事,断然是不会用这道门功夫的,所谓名号更是没几个人知道,说出来只怕污了道门声誉,年轻人就不要再问了。” “失礼了。” “无妨,不过,你也不要妄想如此就可令我二人退却。” 不容独孤欢回应,两名黑衣人忽然彼此跳开了一段距离,剑上的阴、阳之力不断提升。 一阴一阳,两股力量围绕着两名黑衣人,不断暴涨,很快形成了两股激流,互相吸引又互相排斥,就像一张巨大的太极双鱼图一样,快速飞旋着,形成了一股强劲的飓风。 飓风怒吼,在二人的上空现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衰草、枯木,不断的被卷入了空洞之中。 紧接着,那些倒伏在地上的尸体,排列在周围的战车,附近的营帐,也都连根拔起,被狂风裹挟着,吸入了空洞之中。 喜鹊见势不好,赶忙带了李泌和郭子仪远远的向后方躲去。 狂风撕扯,独孤欢任由衣袖翻飞,长巾飘舞,身子仍是不动如山。两脚早已踏入冰封坚硬的地面里,半尺有余。 独孤欢浑身的肌肉绷紧,拼尽蛮力对抗着狂吼的飓风,脸上隐隐现出一张野兽的面孔来。 “喝” 两名黑衣人见状,眸子里闪现一丝惊异,知道对手厉害,一声爆喝,飓风不再漫无目的的袭卷周遭的事物,而是卷作了一条风龙,针对独孤欢而来。 原来如此。 独孤欢看破了二人的招数,知道他二人各自修炼太阴、纯阳武学,个人并不能同时运转阴阳二力,因此并不能修炼成真正的太一玄功。 只不过这二人天赋异禀,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配合互动能力,可以各自发出阴阳玄力,形成一个类似太一的空洞。 在这个空洞里,一切皆为虚无,无论是人是兽,还是树木岩石,一旦被吸了进去,便会化成齑粉。 独孤欢呆若木鸡,面无表情的看着二人。 他在等。 因为他知道,这种招数,这两个人无法维持太久。 一柄附着巨大纯阳之力的长剑,已经烧得发白。 一柄附着巨大太阴之力的长剑,一层层厚厚的冰花,早已模糊了剑身原本的光彩。 “破” 独孤欢一声轻啸,两手紧握两仪刀直直斩出,顿时,一阴一阳两股玄力,同时疾射而出,阴对阳,阳对阴,分别击向了两位黑衣人的双剑。 “铛啷” “铛啷” 两柄长剑受力,顿时震颤不已,硬生生碎成了几段。 两名黑衣人催发的强大玄气,失去了宝剑作为依托,登时激荡逆流,反冲各自气脉脏腑。 这二位一心杀人,出招运力丝毫不留回转的余地,更没想到独孤欢竟然能够看出这招数的破绽。当下心无防备,逆流而回的玄力尽数反噬自身。 “噗” “噗” 两口鲜血喷薄而出,把二人脸上的蒙面巾都打了下来,弄得脸上、胡子上满是血污,十分的狼狈。 “走。” 两名黑衣人心知不妙,急忙封住了自身几道大穴,强压住伤势,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纵身远去。 李泌的帅帐被毁,各自人等连忙打造新营暂且按下不说,且说独孤欢和喜鹊,随着郭、李二人转到了郭子仪的营帐内,吩咐了伙房,先且休息用膳。 独孤欢向二位大人说明了喜鹊的身份,寒暄了几句,郭子仪便命人喊来了张继林,与喜鹊相见。 见到张继林果然毫发无伤,喜鹊放下心来,也把城中一家老小的事情,同他讲了一遍,两厢安好,二人甚是安慰。 想到方才李、郭二人身处险境,差一点丢了性命,此时竟也不见郭暧的踪迹,独孤欢心生诧异,一问才知,原来郭暧竟在那晚的夜战中,失了踪迹,至今不见个下落。 独孤欢一时伤感,顿生了几分彷徨苦闷。 “独孤大人,还是以国事为重,郭暧的事情暂且放下吧。” 郭子仪深知独孤欢对自己的儿子的确情深义重,伤感自是难免,然而老将军心系百姓社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不该是为兄弟交情伤心苦闷的时候。 “好。” 独孤欢望着满目殷切的郭子仪,端起一碗酒牛饮而尽,这才把洛阳城中的事情,一一道来。 “什么?史思明要见我和军师?” 75、史思明的筹码 75、史思明的筹码 本来,张继林早已向李泌、郭子仪提起过说服史思明投降的事儿,二人也真心期盼。 没想到的是,事情竟然如此顺利。 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提出要亲自一会自己和李泌。 郭子仪心里不禁七上八下,打起鼓来。 “他的确是这样要求的?”李泌又确认了一遍。 “是的,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便离开了,几乎没有给张大人反应的时间。” 独孤欢又将自己与张继武的讨论说了一遍,尤其是张继武对史思明的判断史思明是一个喜欢占据主动的人,就算他来求你,也会想法设法把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里。 “恩,史思明是个狡猾的老狐狸,这和老夫对他的了解差不多。郭将军,你看呢?” 李泌看着独孤欢把话说完,随即把目光投向了郭子仪。 “对他的风评确实有所耳闻,不过这件事,还是要见了面才能确定。” “山人也有此意,就这样吧,就请独孤大人和喜鹊姑娘从中联络,就告诉他,我们答应他的条件和他见面,喜鹊姑娘,你看如何?” 喜鹊听到李泌和郭子仪爽快答应下来,心中十分的佩服,这二人都肩负着天下命数的人,肯冒险去见一个败军之将,实在需要极大的智慧和勇气。 “这样当然好了,也不枉我家主人一番苦心,只是只是要见面的话,当时他并未说在哪里见面,倘若他真的要求二位大人进到洛阳城里见面的话,那样那样” 喜鹊有些吞吞吐吐的,史思明投降的事可以说是张继武兄弟一手联络的,张家也好自己也罢,万一出了岔子总是脱不了责任。 她不希望出岔子,只是,作为一名刺客,她当然也明白这种事,谁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毕竟诈降诱敌的事情古来已多,杀手行当里更是尔虞我诈,谁也天真不得。 “那样话的,就难免会有危险对不对?”郭子仪望着喜鹊说道:“喜鹊姑娘不必担心,也请告诉你家张大人,这件事他只许从中联络,一切我和军师自在担当。” “没错儿,这件事就辛苦喜鹊姑娘,还有张大人了,不必担心我们。”李泌同样宽慰道。 “不过,也不能完全答应他的条件,再同他谈判的时候,就说我方只有郭某前去,就算是洛阳城里也没有关系。” “郭将军这样的话,自然是可以谈一谈,只是还是要郭将军以身犯险了。” 郭子仪提出的条件,自然可以一谈,只是还须他以身犯险,喜鹊心里总是有些担心。 “不用担心。” “哎,老郭,这件事怎么能让你去,要去还是山人去,”李泌拉住郭子仪,真切的说道:“怎么说,我也跟那老狐狸打过几次交道。” “你去太危险了,你丝毫不懂武功,万一有变,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闹不好还要连累喜鹊和独孤。”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方才刺客杀来,你要一马当先,我可没跟你争的,这一次,老郭你就不要和山人争来争去了。” “呵呵,方才,方才那是因为你心里很清楚,实力差距悬殊,他二人要想杀我们,不过易如反掌,谁先谁后根本没有争执的意义,这一次就不同了,大丈夫担当天下,岂可拿身家性命当做儿戏。” “哎,郭将军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啊,所以你更要保全有用之身,这种费口舌的事儿,还是山人这手不能抬肩不能扛的去做。” 因为要决定前去同史思明谈判的人选,郭子仪、李泌二人不由得争论起来,毕竟这的确是一件棘手的事。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 喜鹊朝独孤欢使了个眼色,独孤欢当即明了。 “二位大人, 还是不必争论了,无论哪位大人去,独孤必会舍命护卫周全,只是到底由哪位大人前往,恐怕还要看史思明的想法。” 李泌和郭子仪一听,独孤欢说的确有道理,老哥俩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点头答应了独孤欢的提议。 事不宜迟。 独孤欢和喜鹊带了郭子仪二人的意见,以及张继林安好的消息,再一次潜入了洛阳城中。 第三天一早,张继武便促成了与史思明的会面。这一次独孤欢和喜鹊,也都在会面之列。 只是,史思明依然非常的强势,丝毫没有吐露多余的信息,甚至连自己想要的条件,都只字不言。 他只是告诉众人,带话给李泌和郭子仪,他会亲自出城,到唐营一会。而且只有他自己一人。 时间,就在明日子时。 这样的会面方式,自然令独孤欢和喜鹊又喜又惊。 他们实在想不到这老狐狸竟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也实在想不通这老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史思明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算多,为了能够让李泌和郭子仪心里有个准备,众人商议:独孤欢连夜出城通报消息,安排接洽事宜。明日亥时,由喜鹊护送史思明出城,至于出城的方式时间紧迫,无作它想,就走原先的密道出城。届时,独孤欢带人在城外接应。 独孤欢连夜带回的消息,同样令李泌和郭子仪感到震惊。只是他们面色凝重,看不出丝毫的喜悦。 “嘿又让这老小子占了先机。”李泌叹道。 “恩,如果可以的话,宁肯我们进城去谈。”郭子仪补充道。 “二位大人,这样不好吗?至少,可以保证二位大人的安全,从这一点来看,也算是对我们有利的吧。”独孤欢谨慎问道。 “恩,的确可以这么想。不过,独孤大人,你再想想看,他只身出城前来会面,看似冒了很大的风险,可事实上,他是来谈投降的,我们怎么可能会对他不利呢?不过,这样一来,反倒使他显得更有诚意,到时候谈起条件来,对我们有些不利,当然他是个老狐狸,嘴上自然不会把这些当做说辞的。”李泌解释道。 郭子仪把手压了压:“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了,只是这个老小子到现在一点都没透露自己的条件,令人有些不安啊。” “这个么,倒也无妨,他毕竟和张家人不同,不会一开始就和盘托出来跟我们谈的,山人以为他现在这样故弄玄虚,无非化被动为主动罢了,毕竟眼下洛阳的形势对他而言,是十分不利的。” “果真如此的话,便就好了。” 三人又讨论了些时候,定下了会面的地点就在神都苑,李泌的大营里,新的帅帐早已搭好。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神都苑距离密道的出口更近些,便利行事。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差一刻不到子时,喜鹊便陪同史思明出了密道,一切安好。 独孤欢便带了二人,向着李泌的营帐行去。 李泌的营帐内灯火通明,对于负责警戒安全的护卫早已做了挑选安排,确保不会有奸细走漏风声。 人来了。 当李泌和郭子仪一见史思明胸有成竹的样子时,不免暗暗乍舌。 看来这老小子早已想好了万全之策,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呢! 史思明只身一人夜入唐营,一会李泌郭子仪。 看见他胸有成竹神采俊然的样子,着实令李泌二人心中叹服。 一番寒暄过后,李泌故作无奈的指了指史思明,叹道:“你啊你,还是老样子,真是不给我们留一点机会啊。” 史思明认准一个座位大刺刺的坐下来,才回首斜视李泌和郭子仪,半开玩笑半当认真的回了一句:“老朋友,你们不一样急着早把我的范阳节度使给了张家兄弟么?我是没什么,不过许人官职总得有谱儿才行吧,我的几万人马可还得靠着范阳养着呢。” 史思明针尖对麦芒,纵是主动来降,气势依然不减。 “噫,山人听说安禄山可是封了你个镇国公呢,你还差一个范阳。” “呵呵,这点儿倒是,当初安禄山占了洛阳称帝,便封王封侯的,可惜活着的已经没几个了。” “哈哈,难得你还有嘴软的时候。” “不然呢,你还想史某连腿都是软的,袒胸露乳背着荆条来见你么?” “嘿嘿,还别说,我还真就喜欢和你斗嘴,有时候真怀念当年我们同殿为臣打趣儿斗嘴的日子啊。” “噫谁说不是呢,”史思明端过一杯酒,刚碰到嘴边又放下了,接着说道:“哎,当初敢同史某斗嘴的人,好像也就是你了,哈哈哈哈,旁的文官武将爱面子的爱面子贪仕途的贪仕途,总之不是怕这个就是怕那个,也只有你一介布衣,天不怕地不怕的,事到如今还真是羡慕你这活神仙呢。” “怎么,从范阳到两京,这几年生出不少感慨啊?” 李泌见史思明端起酒杯又放下,边说着边把酒杯递到了他的手里,邀他同饮。 “可惜啊,史某今夜时间不多,不如开门见山。” “那就开门尖山,不妨谈谈你的条件?” “哎,李兄是聪明人,你不先问问我的筹码么?” “哈哈哈哈,跟史兄谈事,怎么能玩那些虚的,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某等自会向朝廷尽力去谈。” “哎,不看筹码就谈条件,那史某不成了漫天要价的无赖了么,使不得使不得,你们既然不问,那史某就自己说了。” 76、真田景纲之阵 76、真田景纲之阵 史思明在洛阳至少有六万兵马,更有范阳十余座城池,他的筹码李泌和郭子仪心里自然清楚。 李泌不同史思明一是一二是二的把各自的底牌拿到台面上来谈,故意摆出一副糊涂账糊涂算的姿态来,就是想让他自己说出来。 其实,把底牌筹码抖落明白了,对方想要什么条件自然也就可以判断个差不多了。 很多时候,对方的筹码就是他想要的条件。 李泌始终面带微笑,看了看郭子仪,转而对着史思明点了点头。 对方的反应自然都在李泌、郭子仪的意料之中。 史思明心里当然也很清楚,对面的二位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无论他们耍些什么小花招,自己都是要直来直去霸王硬上弓的。 “开门见山。史某驻扎在洛阳的兵马还有范阳那些家底儿,想必二位也都清楚,就不多说了,我要说的是洛阳城里的三十余万百姓。” “啊,还剩下三十几万啊,那些百姓日子还好过么?” 开元年间,洛阳城内的百姓何止百万。 “半个月前,大概是半个月前吧,就开始吃人了,若不是前些日子来了一批粮草,恐怕算了,史某不说你们也清楚,只是绝对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了,不然就算收回了洛阳,也只是一座空城,一座鬼城。” “山人明白,收复洛阳之事不能拖下去了,山人在这里先替城中的百姓谢过将军了。” “还有,就是你们城外这些十几万大军。” “城外的十几万大军史将军什么意思?”郭子仪听着这话里有几分威胁的意味,不禁问起来。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大唐各州道的兵马总共还能集合起多少,全国的赋税、粮草,还能筹集到多少,二位总比史某清楚,洛阳城外这十几万大军,恐怕已是大唐最后的精锐了,倘若强行攻城,这十几万大军还能剩下多少呢?” “……”郭子仪脸色沉了下来,没想到这老狐狸连这一步都要算到。 “呵呵,你啊你,这账也算太贼了啊。”李泌不留面子的说道。 “不然呢?史某自知愧对玄宗皇帝圣恩,罪该万死,只是蝼蚁尚且贪生,我也总得为自己谋个后路。” “恩,山人替这十几万将士谢过史将军了。” “哎,说这些客气话尚且嫌早,二位大人都是聪明人,你们想想若是大唐这十几万军队都打没了,这天下,还有那些黎民百姓,岂非都要堕入无间地狱之中了。” “呵呵,史将军果然胸怀天下深谋远虑,山人佩服,佩服。” “何必谦虚呢,李半仙儿,这些事你们不是没有想到,只是心里明白嘴上不说罢了,还不是怕史某狮子大张嘴?呵呵” 听到史思明说起强攻洛阳的风险,独孤欢不禁想到那天夜里的所见。 “史大人,方才大人提到一旦强攻,双方必会两败俱伤,那天夜里某等从洛阳出来,发现城中几处地方都在挖掘神秘的地穴,史将军可知道些内情?” 史思明转过头来,望着独孤欢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提问。 “啧,啧,像,像,果然像他啊。”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把众人听得愣了。 “什么?史将军,是在同我说话吗?”独孤欢诧异道。 “当然是在跟你说话。”史思明微微一笑。 独孤欢心里一阵狐疑,几乎忘记了此番众人正在谈论天下大事,不由追问起来。 “史将军,是说在下像谁么?” “恩,像一个老朋友,不过那个人已经死了,不提也罢,我只是听人提起,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心中好奇罢了。” “哦,是这样。”独孤欢低声应了一句。 此时他的心绪已有些乱了,顾不上方才问过史思明什么了。其实,在独孤欢的内心深处,一直隐藏着一个秘密,从小时候起,他就觉得自己和家里的人并不是那么亲切,几个弟弟妹妹都生得极似父亲或母亲,唯独自己,怎么看也说不上究竟像谁。 “方才,独孤大人的问题,也是史某想说的,不仅仅是那几处诡异的地穴,但凡挨着城墙的坊巷,街道坊门也都被改造过了,此时的洛阳城,就像一个巨大的机关陷阱,所以,史某方才才会提到大唐这硕果仅存的十几万精兵啊。” “巨大的机关陷阱,到底怎么回事?史兄可是已经打探到了什么?” 听闻洛阳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座巨大的机关陷阱,李泌心中一惊,他不仅懂得战法谋略,对于奇门遁甲机关陷阱也是十分的精通,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 “设下阵法的是一个叫真田景纲的扶桑人,此人不但智谋过人,而且对中国的五行阵法军阵韬略也很有心得,听说他曾经在大唐为官,这些情报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 “恩,真田景纲,又名真田小十郎,开元年间曾经高中探花,后来朝廷任命他到了安西都护府任职,参与了多次的剿匪和平叛行动,素有小诸葛的美誉。” “呵呵,李半仙儿不愧是李半仙儿,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史兄谬赞了,山人也不过是凑巧知道一二而已,他这阵法的具体情形你可已打探到些什么?” “独孤大人和郭公子既已早就进过洛阳城了,想必城中的局势,你们总该知道一些,安禄山已经疯了,安庆绪趁机笼络了文武众将,同时也排挤了一些某等这样的老朽。 现在城里诸多军事政务,都是安庆绪几个人在主导,改造洛阳城的事情,就是他和真田景纲还有那个大雪山来的僧人主持的。” 史思明见李泌和郭子仪神情黯然,顿了顿继续说起来。 “不过,他们这些事虽然瞒着史某,但是他们想彻底甩开我,还是做不到的,数日前他们曾邀老夫到阵中走了走。” “可看出他的阵法奥妙所在?” “奥妙?倒也谈不上什么奥妙,阵法尚在筹划之中,不过依老夫所见,并不是什么太玄妙的阵法,洛阳城内坊巷布局,两位大人应该很清楚了。 两京的规划建筑大致一样,街道坊巷的布局就像围棋盘一样,正南正北横平竖直,真田景纲就是利用这一点,在挨着城门和城墙的坊巷中,对道路的走向布局做了改造,一些本来是街道的地方建起了高墙,同时又把一些宅院打通拓成了街道,同时安排了陷坑、弩阵、刀车、伏兵等等,挨着城墙城门一带的四十余坊全都连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闭合的防御圈。” “听上去的确不是什么太玄妙的阵法,不过,却也是一座极为有效的杀戮之阵。” 李泌附和道。 洛阳城不仅城墙城门高大宽厚难以攻破,城内各坊同样有高大坚实的坊门坊墙,如果把通往内城的大街全都堵死,再把各坊的街道宅院布局成迷宫的话,纵然**攻入城中,原来简单的横平竖直的街道变成了**阵,势必会在顷刻间乱了方寸,再加上暗中布下的陷阱弩阵,我军将士只能如入瓮中一般,任人宰割了。 “哈哈哈哈,他也是这样说的,你们这些赛半仙儿小诸葛的果然能想到一起去。” “噢?此话怎讲?” “史某在阵中大致走了一段儿,也是说他这阵法看起来并无什么惊奇奥妙之处,他说这阵法本就是一座杀戮之阵。 还说,天下的军阵排布虽然千变万化,大体却可分为三类,一类是攻,敌我兵力相当,为了达到必胜和减少我方伤亡的目的,可依据天时地利,组成阵法一举破敌,一类是守,敌人太过强大,毫无进攻取胜的可能,只能依赖军阵或者多变的地形,托住敌人,消磨敌人,迫使敌人撤退,还有一种便是攻守兼备的阵法。” “那么他所摆布的这座阵法,便是攻守兼备的阵法咯。”李泌笑道。 “他没这么说,不过他还说,天下的阵法大多都具备两种功能,一种是困敌,一种是杀敌,这两者往往是合二为一的,他这座阵法之所以看上去粗糙一些,是因为放弃了大部分的困敌的功能,虽然那些迷宫一样的街道看似如此,却又并非如此。 那些**阵一样的街道布局,一方面是为了震慑**使之陷入迷惑和恐惧之中,更主要的则是为了打破分化**既有的行军布阵,**一旦进入阵中,势必会分成一股股的毫无章法的小股部队,原来强大的极具兵力优势的军团就变成了一盘散沙,一个个毫无防备互无支援又陷入了极度恐惧中的士兵,便只能任人屠戮了。” “哈哈哈哈”李泌听史思明说完,忽然大笑起来。 “笑什么?我听他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啊,莫非半仙儿别有高见?看出什么破绽?” “没有,没有,我只是在笑,你当时究竟是怎样一副表情跟他说了什么,他会跟你谈了这么多,真田景纲既有小诸葛的名号,城府自信总该有的,他一定是被你挖苦奚落的不行,才会吐露这么多以做辩解的,哈哈哈哈,我都能想象得到,他被你奚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样子了,哈哈哈哈。” 被李泌说中了,史思明不免有些得意的笑起来:“别提了,自打那个真田和孔雀法王来到洛阳,施巧计运进大批粮草后,安庆绪就一心拉拢他们,愈发的猖狂了,老夫早就看他们不爽了。 77、燕山龙脉 77、燕山龙脉 哈哈哈哈,所以当时看他所谓的阵法不过如此,一是趁机奚落,二来也是为了探听虚实,我可不想被什么人什么事蒙在鼓里。” “恩,这是你一贯的风格,不过有史将军做内应,他这如意算盘就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啊。” “此时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我的人马守在北城的安喜门,东城的上东门和永通门,到时候自然可以作为内应,确保**顺利杀入皇宫。不过,还有一件事可能更是凶险万分,就是独孤大人方才提到的那些地穴。” “哦?那些地穴有什么玄机么?”郭子仪不安的问道。 “不知道。” “……” “你们不用这么看着我,”史思明摆摆手,望着一脸诧异的李泌和郭子仪说道:“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说它凶险万分了,那些地穴不再当时的巡视之内,甚至安庆绪和真田景纲提都没跟我提一句,我是猜测那些玩意跟孔雀法王有关的,我的暗探确实看到过孔雀法王到那些工地上指挥施工。” “原来是这样,如果是那名僧人的话,这件事就的确值得万分小心。” “是啊,那个僧人的手段大家心里也都明白,恐怕到时候那些地穴,会十分的棘手。”史思明凝重的说道。 “恩,僧人的术法之类的确危险万分,不过慧琳大师目前就在唐营,到时候未尝不可一试。” 史思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还有两件事,也希望你们能够多加注意。” “哦?什么事,但请直说嘛。”李泌看他吞吞吐吐的,似乎不太好明讲。 “第一件事么,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然而万一我猜得没错儿的话,那么对于这场战争的胜败,乃至大唐社稷都会有着巨大的干系” 听史思明如此说,李泌等人不禁面面相觑。 史思明看着对方一脸诧异的表情,兀自沉默了片刻,似乎正在思考到底该怎么同他们说起。 “你们的情报里面,同孔雀法王、真田景纲一起进城的,应该还有一位僧人吧?” “没错儿,跟他有关么?这个人据说很快就离开了洛阳,太子和朝廷方面也是非常关注他的去向。” 听史思明主动提起那个当初离开的僧人,李泌十分的在意,身子不由得向前靠了靠。 “这名僧人便是摩罗昙照,这个人在中原一代甚少活动,关于他的情报并不是很多,不过他的确是一位颇有来历的人物,他便是突厥王族阿史那部族的后裔,名叫阿史那达曼,与突厥的泥厥处罗可汗同名。” 突厥汗国曾是阿史那部族在中国北方建立的一个强大的草原部落联盟,其中仆固一族、回纥一族便是其中重要的两个部族。 在隋大业元年(公元605年),回纥族和仆固族联合起来,共同反抗阿史那一族的残暴统治,两族开始逐渐强大起来。后来这两个部族都归附了大唐。 在唐贞观二十年(公元646年)的时候,回纥族出兵勤王,帮助大唐打败了薛延陀政权,回纥首领吐迷度自称可汗,接受唐朝的管辖。 最终在天宝二年(公元743年),回纥在大唐的帮助下,攻灭了突厥汗国,阿史那部族成为了回纥的族民,并被回纥王迁往了西域一带。 “哦原来是阿史那部族的后裔,然后呢?”李泌追问道,因为这个人的活动情况,在大唐情报系统里并没有太多的记录。 “此人幼年曾到大雪山追随宝象法王学习密法,数年后,宝象法王察觉此人心机不纯,不但处心积虑结交吐蕃贵族,还处处挑拨吐蕃与大唐的关系,吐蕃王和宝象法王一心与大唐交好,自然对他的行为十分不满,看在他也算是一名王族后裔的份儿上,才饶过了他,将他逐出了吐蕃。 奈何此人死心不改,便流窜到了西域一带,在诸部落间,打着宝象法王的旗号,以传法为名拉拢了不少部族,在阿史那部族中更是成了极具威望的人物。” “原来是这样,山人明白了,史兄是担心此人在西域召集人马起兵反唐。”李泌听史思明讲完,当即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是的,虽然关于他西行的目的和情况了解的并不是不多,但以他多年的行迹和其在西域的经营来看,还是有很大的可能性的,尤其是阿史那部族对回纥的灭国之仇一向怀恨在心。 如果他此番西去号召阿史那部族以及其它的突厥后裔发动政变的话,恐怕会令回纥王难以招架,而且,一旦他夺取了回纥王权,那他紧接着要做的,恐怕就是率领十几万草原铁骑杀向长安。” 史思明眼中寒光乍现,似乎已然窥见了来自遥远塞外的虎狼铁骑。 “这件事还真的全全仰赖史兄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李泌站起身,又为史思明斟满了酒杯:“多亏了史兄啊,对此人的行迹了解的如此详细。” 史思明把杯子端在手里,摇了摇酒液,戏谑道:“哎呀,李半仙儿啊李半仙儿,又在我嘴里套话,别忘了,我也算是半个突厥人,一个族群总有它自己特殊的情报流传方式。” “哈哈哈哈,好吧,那我能不能冒昧的问史兄一个问题呢?” 史思明神情一正:“有什么话,就说吧。” “呵呵,你就没想过和摩罗昙照一起,重建突厥汗国么?” “哈哈哈哈,我父亲是突厥人,可我母亲是汉人啊,而且我们一族在突厥王时代,也不过是阿史那一族的奴隶,后来突厥灭了,我们才成了自由人,所以,在我心里并不在乎那些突厥与大唐和回纥之间的恩恩怨怨。 你也是一介布衣,你想想看,洛阳城里那些百姓,真的在乎这天下是姓杨还是姓李,或者还是姓安吗?他们不在乎。 当初,安禄山刚刚起兵的时候,人们还是夹道欢呼的,人们还是希望他能够清除皇上身边的奸佞,让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不再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惨剧。 直到他占领了洛阳自立为大燕皇帝,人们也没觉得他就是个篡权乱国的坏人,百姓觉得他还是能够建立一个太平盛世的。只是后来,节节败退,安禄山开始对百姓横征暴敛,对城中的富商巨贾大肆搜刮,人们才开始恨起他来,甚至后来围城日久,安禄山又纵容士卒抢掠他们的女儿孩子,杀了吃肉,百姓们才忽然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地狱之中,一个个便开始咒骂起他来,怀念起李唐的好来。 我也一样,别以为我现在是个什么将军,可我有时候,还是会想到小时候连饭都吃不上的日子。” “其实,在你心里还是感念大唐的恩德啊。”李泌探问。 “今天话说得有点多了,不过说实话,与其说什么大唐的恩德,不如说我更向往汉人讲求仁爱和平的孔孟之道,还有男耕女织的生活。 草原上的生活,看似自由快活,还是太苦了,每一天都要和凶残的野兽还有恶劣的天气做斗争,到了冬天,眼看着牛羊被一只只冻死,老人女人只能被无情的抛弃 我想,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并不在乎谁是天子谁是皇帝,他们更希望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不用为了吃饱肚子铤而走险。” “史兄感悟良深啊,能够以天下百姓为念,真是善莫大焉,如今广平王已经贵为太子,有朝一日定能福泽天下,令百姓安居乐业。” “李豫太子呃,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恩,太子的为人你也清楚的很,就不用山人多言了。” 史思明听了李泌的话,不置可否,侧目笑对。 “是啊,不过据史某所知,现在长安也是暗流汹涌,李辅国、张皇后之流惑乱朝纲,李豫能在这个时候谋求册立太子,也是不简单啊,据说连建宁王都在这场斗争中丧命了。” 其实,李泌早有猜测,广平王一定是同李辅国建立了某种合作,只不过这样的事情,他的确不好同史思明坦言,至于建宁王的事情,更是不愿意多说什么,当即敷衍起来。 “哈哈哈哈,史将军多心了,太子宅心仁厚,在朝中早有一班大臣纷纷上表,请求册立为太子,如今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至于建宁王么,英雄气短暴病早逝,的确令人悲叹难抑啊。” “呵呵,也罢,建宁王是一名将才,却不是个做王爷的料啊。” “对了,回纥与摩罗昙照那边的事情,我们自会有所安排,只是史兄先前所言,还有一桩事情,不知为何?” “另外一件事么,既算是老夫的一个筹码,也算是我的一个请求。” “……” “你们知道为何安禄山会忽然发兵反唐么?” 李泌等人一听,怔住了。当初安禄山起兵范阳,打着的是讨伐逆臣杨国忠的旗号,当然,这些自然不足为信。 看其后来行径,无非是贪慕皇权罢了。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直接促成了他意图谋夺天下的野心,就不得而知了。 众人漠然,摇了摇头,静等史思明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的母亲,发现了燕山龙脉。” 燕山龙脉?听得众人心里一阵狐疑。 燕山一代,自古并没有出过什么正统的皇帝,硬要附会一番的话,也只有战国时代的燕国,算是出过一脉王侯。 那里能有什么龙脉?这其中,与史思明所谓的请求又有什么关系呢? 78、黑龙之梦 78、黑龙之梦 史思明的话刚开了个头儿,停了下来,挨个打量着李泌、郭子仪,还有独孤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对话方式。 “啧老哥儿,都什么时候了,还吊人胃口,赶紧说说。”李泌瞧出他的意图,催促道。 “官面上的人都知道,安禄山其实是个杂种胡,他的父亲是粟特人,他的母亲是突厥人,按照常理他该以粟特人自居才是,而且粟特人善于经商,在西域也好还是两京也好,都有相当的财富和地位。 而他却仍是遵从母族,以突厥人自居,这是因为他母亲一族,世代都是突厥族的大巫师,在突厥族中拥有很大的影响力。 而且,他的母亲确实也精通巫卜之术,当初他母亲多年不能生育,便向突厥族战神扎荤山祈祷,与神灵感应才生下了他,所以他的小名便叫扎荤山,康扎荤山。 后来,命运波折,安禄山在幽州的时候,与史某相遇,哈哈哈哈,有一次他去偷羊被捉住了,押到了幽州节度张守那里审问,没想到他竟放出豪言,说自己能够帮助张守一举歼灭叛贼,他便邀我一起为张守效力,去捉叛贼的俘虏。 也算是我们哥俩儿走运,每每出手总是能够活捉个把俘虏,张守见他骁勇多谋,便任命他为偏将,后来还收他做了义子。 安禄山发达之后,便将母亲接了过来。也就是在那之后的第二年,有一阵子,他的母亲每一天都会做起一个相同的梦。” 说到这里,史思明忽然又习惯性的停了下来,扫视众人。 李泌等人已经被他的故事迷住了,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只有李泌还是本能的为史思明斟了一杯酒,端给他喝下了。 史思明喝完酒,微微一笑,扬起脸,望着头顶的一片虚空,继续说了起来。 “她的母亲就梦见啊,在这个燕山群山之上层层云雾里,有一条黑龙,不断的向她摇首摆尾。 龙,本为祥瑞之物,更是真命天子的象征,只是她梦见的这条龙却是黑森森的,层层云雾亦是十分的阴翳,乃至遮蔽了天光。 起初,她非常的害怕,认为这是不祥之兆,甚至都不敢为之占卜,然而这个梦却一直困扰着她。 后来她终于下决定为之占卜,第一次她用的蓍草占卜,那些草竟然凭空烧了起来,第二次她用的铜钱占卜,那些铜钱竟然一个个竖立于地,第三次她用的龟甲占卜,那些龟甲在火中烧了许久,竟然丝毫不现裂痕。 作为大巫师的后人,她自然明白这件事关系甚大,天机不可泄露。 她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安禄山,让安禄山派出一支百人队到燕山巡查,然而更诡异的是,那支百人队再也没有回来,接连派出三支队伍,都是如此。 安禄山虽然尊敬他的母亲,也不过是利用她在突厥族中的影响力,为自己捞取好处罢了,他为人骁勇多谋,本来是不信那些鬼神之说的,他更相信人定胜天。 可是,第三支队伍依然去而不返,这不得不令安禄山都恐慌起来,当时的燕山一带已经尽在掌控,更没有哪股山贼流寇敢于截杀官军。而且事先也早有嘱咐,一旦发生异状,无论如何都要赶紧撤退,回营禀报。 那个奇怪的梦,依然在每天夜里出现。 无可奈何之下,她的母亲决定亲自去山中寻访,她也相信这是上天的安排。于是,她就在安禄山的护送下,带了三牲祭品,到了燕山群山之中。” 史思明又一次停了下来,看了看众人,似是在刻意的等待对方,提出什么想法。 “他们找到了什么吗?” “真的发现了黑龙了?” “这世上真的会有龙吗?” 果不其然,几个人很快催问起来。 “他们走了大概有半个月才回来,去的时候是一支浩浩荡荡足有五百人的队伍,回来的时候只有安禄山母子。”史思明凝重的说道。 “啊怎么会这样?”李泌等人几乎同时叫出了声来。 “恩,不仅如此,安禄山母子二人回来后,没过多久,便把他母亲所有的奴仆丫鬟全都遣散了。 当时他们母子二人刚回来的时候,我便感到事有蹊跷。所以,在那些仆人被遣散后,我暗中做了调查。其实,那些人并没有被遣散,而是被杀掉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史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沉着如李泌,脸上也现处了急躁的表情。毕竟,这件事实在太过蹊跷了。 “当时,我怀疑,也只是怀疑啊,那些被杀掉的仆人,都是知道安禄山母亲黑龙之梦的人,因此才被灭口的。 这件事,本来我都快忘了,都过去了二三十年了啊,直到安禄山起兵前夕,他对我们说,他其实本是真龙天子下凡,就在燕山群山之中有一处龙穴,龙穴中有巨龙可与他感应,他便是那巨龙之子降临凡间。” “哦?他是如何使大家深信不疑的呢?”李泌凝眉问道。 “因为他的母亲。他的母亲精通卜筮祷告,每逢大小战事,安禄山都要向其母问取吉凶,当时他的母亲已经成了安禄山军中事实上的大祭司,大祭司的占卜十分灵验,久而久之大家自然深信不疑。 他的母亲再次提起了她曾经的黑龙之梦,以及龙穴的事情,更为令人震惊的是安禄山竟然当众脱下了衣衫,袒露着上身,果真,在他的胸前有一道黑色的气息蜿蜒游动,越看越觉得那就是一条幼小的黑龙。” “原来如此,大概是什么掺杂了幻术之类的巫法吧,我是说那条黑龙?”李泌凝神看着史思明,等待着他的回答自己的猜测是否对呢? “哈哈哈哈,这个史某就不懂了,你认为像我这种机关算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才有今天的人,怎么可能会对那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感兴趣。 只不过他们母子的行为,验证了我当年的猜测,他们可能真的是找到了什么,令他的母亲认为那的确是某种吉兆,甚至是关于安禄山天子之命数的吉兆。 只是当时安禄山还不过是张守手下的一名偏将,这样的吉兆,在当时的情况下,肯定是不能走漏半点风声的。我想护送他们进山的五百人,一定也是他们母亲二人想办法杀掉了。” “那在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史兄不知道么?” 李泌看出来,史思明对当年的事更多是猜测。 “不知道,”史思明用力摇了摇头,“他们母子一直守口如瓶,就算是跟我,在后来的日子里,也没再提起过半个字。” “哦。刚才史兄说,这件事关乎你的一个请求” 关于龙脉的事情,大体如此了。然而,这和方才史思明所说的一个请求,有什么关系呢? “是的,在起兵前夕,我,还有一些其他的将官,我们的家眷,都被安禄山以护卫周全的名义带走了。” “这根本就是做了人质么。” “恩,当时大家也没作它想,就是山贼要落草为寇,还会相约杀掉妻女以示决心呢,何况是谋反这样的大事,大家都是武人,也没觉得有何不妥。不过,事情到了今天,就不一样了,对吧。” “恩,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出史兄的家眷,只是这和那个龙脉有什么关系吗?” “我跟了安禄山这么多年,他有几个窝,我十分清楚,只是那些被接走的家眷一直遥无音讯,无论我怎么查也查不到。 然后,我就想起来了,在安禄山母子从燕山回来后,第二年,他曾经悄悄召集了一批工匠,足有三千余人,然而,当时城里城外却没有什么工程在建,后来,我就察访到那批工匠是被带进了山里。 所以,我怀疑,安禄山曾在燕山之中大修土木,结合后来他们的龙脉之说,我更确信他们在那山里所谓龙脉之处,修建了什么大型的神坛之类的建筑。” “你的怀疑很有道理,所以,安禄山极有可能把那些家眷软禁在了龙脉之处。”李泌附和道。 “恩,史某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而且,这件事还是由你们去做,更为妥当一些。” “确实如此,如果史兄派人去的话,肯定会被认出来的,那我们所作的一切,也就白费了。” “此去,恐怕会十分的凶险,你们最好有所准备。到时候,一旦成功,你们把人送到范阳就好,那里已经全部是我的人马在驻守,会很安全的。” “只是,我们该如何找到那里呢?史兄这么多年,不会没有探查过那个地方吧?” 史思明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当时不知今朝,虽有好奇,也不过是猜测罢了,毕竟我和安禄山是拜把子的兄弟。” “哎呀,这燕山何其辽阔啊,就算我们派出千军万马,等找到了那地方,恐怕这洛阳城内都尽是一片白骨了啊。” “……”史思明若有所思,闷不做声。 “史兄在想什么呢?” “在太行与燕山交汇之处,有一座山谷,数年前我曾带人巡游,顺着谷中的溪水逆流而上。” 史思明又停顿片刻,只是这一次好像并非为了吊谁的胃口,只见他神情恍惚,思绪飘远。 79、咏王之乱 79、咏王之乱 “那座山谷并不是很宽阔,也就三百来步吧,深倒是挺深的,不过,当时史某带了二百余人,才不会管他沟深涧险的,大队人马就一直往里走,没过多久就起了很浓的山雾,当雾气消散时,我们却惊异的发现,我们又回到了山谷的入口。 老夫心中诧异,仗着人马众多又走了几遭,却都是一样的结果。” 李泌认真听着,只见史思明的额间鬓角渗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是不是有人在那里布下了阵法?” “不清楚,也不太像。” “当时还发生了什么?史兄似乎” “呵呵,很害怕是吧?那雾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我以为是野兽,后来想想又不太对劲儿,我们最后一次出来了,就没再进去,当时只剩下我和十几名近卫了,二百多人就那么凭空不见了。” 原来是这样,最初安禄山派出的三波人马,也都是莫名其妙失去了踪迹,可那些毕竟只是臆想和猜测,但这样的事情真正降临到自己身上时,那种恐惧是无法言说的。 史思明接连饮下了三杯酒,情绪渐渐平复了。 “其实,史兄心里还是打定了主意,那座山谷就是龙脉的入口的吧?” 史思明面无表情的望着李泌,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刚才为什么不直说呢?” “那座山谷到底是不是龙脉的入口,史某实在不能肯定,老夫还是希望你们能够设法找到其它的道路,那个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若非有通天的本事,根本没有再去的尝试的必要。” “史兄没有再尝试过?” “恩,本来那次巡游就是我一时兴起,带着一众兄弟出去散散心罢了,没想到会遇见那种事,发现士兵死伤惨重,老夫忽然想起了因为黑龙之梦接连失踪的那些人,老夫我呀毕竟在乎安禄山对自己的看法,不想他对我起什么疑心,便叮嘱了属下千万保密,更对安禄山谎称是遇到了契丹人的游骑兵,后来虽然禁不住要去查探,但一想到要损失许多人马,无法向安禄山交代,便作罢了。” “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既然关乎龙脉,就算没有史兄的家眷在那里,也是要去查探一番的。史兄,还是把那座山谷的准确位置,说出来吧。” 史思明想了想,便同李泌索要了一张范阳一带的军事地图,将路线标记了出来。 “筹码”之类的事情大体谈的差不多了,双方慢慢喝着酒,寒暄起来。 这老狐狸真是沉得住气啊,竟然一点要提条件的意思都没有?算了,事已至此,还是自己先开口吧,以他的性格也不是个要星星要月亮的人。 想到这里李泌指了指刻漏:“时间不早了,方才史兄所言对我军帮助甚大,至于史兄的条件么,也不妨直言。” 史思明想了有一段时间,才缓缓开口:“第一,史某想要一面金书铁券,老夫知道,金书铁券本是朝廷颁给功勋之臣,像史某这样的罪臣请求此事,实在有些厚颜了,不过,为了保全自身史某也不得不如此行事。 第二,史某想要太子的一份手谕,允诺日后保全史某的身家性命。 第三,史某所率兵马,仍归史某统领,洛阳城破之后,史某自会率领本部,再为大唐效力,收复安禄山所占州郡,至于兵马所需粮草军饷,还请朝廷调拨。 至于史某之官禄,悉听朝廷恩赏,罪臣不敢贪妄,只是在朝廷旨意下来之前,史某仍会以范阳节度使之职,带领部下,为皇上效命。” 郭子仪和李泌互相望了一眼这老家伙的如意算盘打得够响呀,一方面要朝廷答应保他不死,一方面仍要统领旧部,进退皆在其掌握之中啊。不过,照眼下的形势,朝廷应该还是会答应他的要求的。 剿抚并用,对于大唐和百姓来说,更是上策,这些年来战火连连,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太苦了。 不过,李泌还是诧异的问了一句:“还要太子的允诺?你在担心什么?” “哈哈哈哈,你即在官场又不肯做官,又所为何事啊?”史思明反问道。 自天宝年间,李泌即为玄宗皇帝所赏识,奉为待诏翰林,辅佐东宫太子,也就是当今的皇上李亨。而其才学谋略深为杨国忠猜忌,便辞官不做,长隐山林之中了。 及至安禄山叛乱后,太子李亨在灵武继位称帝,使人遍寻天下找访李泌,李泌竟主动到了灵武。 当今皇上命他出任朝中要职,他却坚辞不受,只愿以客位身份为国家出力,皇上拗不过他,但许他以布衣之身参谋军机,平日里但称其为先生,不直呼其名。 纵是谦卑如此,其间仍是受到了李辅国等人不少的排挤。李泌,自然也是知道官场的凶险。 “也罢,也罢。”李泌摇头苦笑。 众人又就相关事宜,做了详细的商谈定好了初步的计划。史思明这才悄然离去。 郭子仪心思缜密,史思明离去后他一直闷不做声,好像在盘算着什么。 “郭将军,在想什么?”李泌笑呵呵的问道,“今天的会晤已算十分顺利了,应该高兴才是。” 郭子仪心中确有疑虑。 “我在朔方时,曾听一位部将提起,史思明原本就是姓阿史那的,也算是突厥王族了,怎么他今日说起,自己一族是阿史那一族的奴隶呢?”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件事,这个倒也无妨,阿史那的确是他本来的姓氏,只是他的祖上争夺嗣位失败,被贬为了奴隶,他们一族从此被禁止提起自己的姓氏,后来他追随安禄山做了大唐的将官,干脆自己改了姓氏。天宝年间,山人做翰林待诏时,看到过相关的卷宗记载。” 与史思明谈判的时间、地点、人员,涉及内容: 洛阳城内三十余万百姓处于水火之中,安禄山父子正在实施的洛阳城极端防御计划,因此种种,破城之事不可再拖。 摩罗昙照在西域筹谋叛乱,请朝廷与回纥王联系确认。 黑龙逆脉。 史思明投降所求取的条件等等。 这些事项,郭子仪和李泌又梳理分析了一遍,商讨出对策建议,当即撰写成文,以蜡丸封装,由郭子仪的亲卫六百里加急,连夜送往长安。 郭子仪和李泌的密函,是在次日夜间,亥时之内送抵长安的。 比此早些时候,回纥王的猎鹰突然飞来长安,落在了回纥驻长安进奏院的鹰架上。 以上两份密报,除了直接上呈皇帝外,作为兵马大元帅的太子李豫,自然也得到了相迎的消息。 一天前,吴郡太守、江南采访使李希言的密报,也已呈报了肃宗,咏王李琮发兵广陵,斩杀了守将丹徒太守阎敬之,恳请朝廷调兵增援。这些已在今早的朝堂上议过,然而尚无决策。 关于咏王李琮密谋叛乱的事情,朝中早有线报,却一直被搁置着。 咏王李琮为玄宗第十七子,早慧敏学,然而相貌丑陋,尤其脖颈歪斜,不能正视,常常遭人所鄙。 玄宗对他的感情很是淡薄,加上他幼年丧母,更失了护佑之人。 李琮,是被当今的皇上亲自抚养长大的。当时的李亨,尚未册封太子,位列忠王,乃是李琮的异母兄长。 李亨性情仁厚,是皇族中少有的能够真心爱护李琮之人,兄弟二人同吃同住,感情深厚。 李琮幼年惧怕一人独寝,常常哭闹,李亨常常把他抱在怀中同睡。 安禄山攻陷洛阳后,玄宗敕封其为山南、江西、岭南、黔中四道节度使,江陵郡大都督,镇守江陵。 肃宗,当然不会相信这个与自己同吃同睡的弟弟真的会起兵谋反。虽然他因为幼年的遭遇,对父皇和宗亲多有怨尤,但他心性软弱,怎么会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来呢?一定是身边的人,为求一己私欲,蛊惑他罢了。 因此,对于咏王李琮的事情,肃宗也只是派过几位监军、使者,前往抚恤过几次罢了。 然而,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私自率领水军沿着长江东下,更在广陵斩杀了朝廷命官一味抚恤之策,就难以令群臣信服了。 这一日凌晨,未及卯时,太子李豫便来到了宣政殿外,心急如焚的等待着肃宗临朝。 一名伶俐的小太监小跑着过来,早早的跪下,清脆的唤道:“太子殿下,外边冷,李大人请太子殿下到暖阁里歇着。” 所谓暖阁,便是先前提到的,高力士在宣政殿一侧那间屋子,如今成了李辅国的所在。 李豫犹豫了一下,还是随着小太监进到了李辅国的屋内。 李辅国此刻正坐在一张厚厚的绵羊皮上,就着地炉吃着火锅,大概是听到了李豫的脚步声,便指了指旁边的一具羊皮垫子,一副碗筷,示意李豫坐下。 “老奴给太子殿下请安了,快请进来用些酒肉,暖暖身子。” 李辅国耷拉着眼皮,头也不抬的就这样招呼着。 “李大人,有劳了。” 李豫始终保持着微笑,大大方方的坐了下去,拿起碗筷,兀自挑拣些鲜美的肉片儿,涮着吃起来。 “昨夜里皇上咳嗽的厉害,后半夜才睡着,先请皇上休息着,有什么事情,太子可先与老奴商议,拿出些能让皇上满意的对策,也好为皇上分忧。” “恩,李大人所言极是,”李豫满脸赔笑,“是不是因为咏王的事情?令他老人家心焦了,父皇同十七皇叔情分重,那样的消息传来,气火攻心,身子哪受得了啊。” 80、两个老家伙醒啦 80、两个老家伙醒啦 “谁说不是啊,昨夜里老奴和几个小太监一直伺候着,皇上虚火上升,躺在榻上,却是辗转难眠,辛苦的很。” “能够尽心服侍父皇,真是有劳李大人了。” “太子殿下不用客套,这也是老奴的分内事,怎么样?回纥王还有洛阳那边的消息,太子殿下也知道了吧?” “知道了,这样一来咏王那边,父王也不得不做决断了吧?”李豫放低了姿态,以一种谦恭的询问的语气问道。 “哦?太子殿下也很急着处理掉咏王那边的祸乱么?”李辅国侧脸微笑,不答反问。 “是,咏王不平,只怕其他拥兵一方的王爷藩镇,也会纷纷效仿。” “太子殿下所虑,并非没有道理,就连回纥这边的情况也是一样的。不过,咏王的势力本就不大,而且” “李大人,是在顾忌咏王与父皇的感情么?” 李豫心中暗想,建宁王可是当今皇上的亲儿子,尚且被你等逼死了,你还会顾忌父亲对一个反王弟弟的感情么? 李豫这样想着,脸上却布满了谦和的微笑。 李辅国挑着眼皮,咯咯的乐起来:“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是个重情义的人,可老奴也不是个冷血的魔鬼啊,亲情也好手足之情也罢,这些感情都有可能会被世态炎凉消磨淡薄,只是兄弟间的患难之情,却是很难磨灭的,就像太子殿下和建宁王的感情一样,是难忘怀的,对吧?” 说到这里,李辅国停下来,笑眯眯的望着李豫。 李豫没有回避李辅国的目光,而是坚定的迎了上去:“是,想不到皇后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咏王的事情也是一样的,太上皇对待自己的儿子们残酷无情,王子郡王们一个个过得并不安生,在那段岁月里,不仅仅是皇上照料了咏王这个幼小的弟弟,咏王真挚的兄弟之情,也反过来给了皇上很大的慰藉,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患难之情啊。” “可是” “老奴说过了,咏王那边的势力还不足以影响到什么,这些事情就交给江陵一带的州府官员去处理,另外,提醒一下郭子仪他们就可以了。” “不怕他势力做大?” “暂且听老奴的,以观后效,又何尝不可呢?若太子执着于咏王之事,就不怕同皇上之间生了嫌隙么?” 李辅国的嘴角现出一丝冷笑,后生终究是后生,纵然是生在帝王之家,没有在这政治漩涡里摸爬滚打过,个中厉害还是看得不透啊。 李豫着实吃了一惊,虽然已经决定同李辅国合作,磨炼自己的政治手腕和胸怀心性,可他毕竟还有些单纯的认为只要为了大唐社稷和天下百姓,就不该有什么顾虑。 是啊。如果自己执意劝说父皇调集大军讨伐咏王自己的皇叔,父亲的手足兄弟那父亲会怎样看待自己呢? 难怪就连李泌先生都劝说自己,要磨炼性子学会和光同尘呢。 李辅国虽然心性奸险,然而其见识格局却绝非是个简单的人物,难怪会深得父皇的信任呢。 李辅国满意的笑了,他看得出太子殿下,已经开始重视自己的意见了。这是很好的开始。 “怎么样?太子殿下是否已经体会老奴的一片苦心了呢?”李辅国为李豫斟满了一杯酒,笑着问道。 “幸有李大人点拨。”李豫一仰脖,把酒一饮而尽。 “至于回纥方面嘛,”李辅国顺手把回纥王的密信递给了李豫,原本李豫手中那一份,只是一份简要的抄本:“回纥王希望皇上能够派出援兵,帮助他们平定叛乱。” 李豫迅速看完了那份密信,长出了一口气:“自太宗皇帝以来,就曾多次出兵帮助回纥一部,安陆山叛乱事发,回纥王也是积极派兵勤王,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眼下洛阳之战正在紧要关头李大人,以为该如何答复他呢?” “回纥一族和史思明的事情,可以联系起来看,倘若真的能够招抚史思明,里应外合,收复洛阳就势如破竹了,如此以来就可以先让洛阳大营的回纥兵马回去,甚至调派五千兵马一同随行,帮助回纥王平定乱事,也是没问题的。” “如此甚好。” “黑龙逆脉和史思明的事情,本身就是一件事,不过,就算不去帮助史思明夺回家眷,这逆龙之脉都是要尽早毁掉的,这件事就听凭郭子仪和李泌自行安排人马。” “只是,史思明这个人,不曾与他有过什么来往,李大人以为他是真心投降,还是诈降呢?” “哈哈哈哈,殿下,当初殿下同郭子仪、李泌在一起,他们不经常说什么,兵者,诡道也,兵不厌诈嘛,就算史思明诈降,他也总要拿出些筹码来,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只要他肯露头,相信郭子仪和李泌定能抓住机会,收复洛阳的。” “那么,对于史思明这个人?” 李豫追问。他还是想试探一下,李辅国对史思明到底是什么态度。 “老奴,会提醒皇上,小心提防此人的。” 果然,李辅国并不相信史思明,或者说因有嫌隙,不肯相信他。这一点,李豫也很清楚当初李辅国还在东宫服侍太子的时候,史思明随着安禄山进京面圣。 当时,太子李亨正侍立玄宗着皇帝身边,安禄山跪拜过皇上,便起身站起。 玄宗皇帝要他叩拜太子,结果安禄山竟说自己是个蛮人,只知有皇上不知有太子拒绝了。引得朝堂上一片哄笑 玄宗皇帝竟也任由他胡闹,不再追究。 到了玄宗皇帝御赐酒宴之时,李辅国便借机嘲讽安禄山之流不懂礼数,没想到他身边的史思明竟大打出手,当着群臣的面儿接连抽了李辅国几个耳光。 这件事,李辅国一直记恨在心里。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虽说这李辅国心胸狭隘,可当时的事情怎么也是为了父皇的颜面着想。 只希望他们之间的恩怨,不要影响了国家大计便好。 “那么,他的条件是否要全部答应他呢?” “当务之急是要收复洛阳,他要的条件答应了也未尝不可。昨天夜里已经和皇上提过此事了,皇上的意思也是答应他,还要封他做归义王,范阳长史,河北节度使。” 原来,李辅国早就向皇上禀报过此事了,却还假装在和自己商议。 “金书铁券这样的事也要答应么?” “皇上准了,不过铸造打制也颇费时日,圣旨上可以先应允,等到金书铁券制作完成,再行颁予,他也是玄宗朝的旧臣,他该明白这个的,至于他要求殿下写一份保他身家性命的手谕,写给他就是了。” 几项事情谈的非常顺利。 等到肃宗临朝,议事也进行的十分顺利。 朝堂之上,太子李豫和李辅国,一唱一和把建议对策大抵说了一遍,皇上都准了。 并着太子李豫、越王李以正副元帅的身份,联合兵部下发公文,督促郭子仪、李泌,加紧夺还洛阳。 当然,群臣之前并未谈及史思明投降的事情,仍然控制在少数几个人里。 肃宗,对于太子和李辅国之间表现出来的融洽气氛,很是满意,当着群臣的面儿,表示了赞许。 “一切但有老奴为太子殿下分忧,太子尽可高枕无忧。” 事后,李辅国不无得意的对太子李豫这样提点到。 李豫始终保持着谦和的微笑,令李辅国更加的得意。 哎呀,一切都十分的顺利啊。 难道这一切真的要有赖于李辅国的推动么?也许他若再从中作梗,恐怕不会这么顺利吧。 这个人虽然不懂兵马战术粮草财政,然而却非常的善于揣摩人心,既能调解各人之间的平衡,又能利用这些平衡,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一点的确是令人佩服的,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政治手腕吧。 噗嗤 走在御道上的太子李豫,想着想着忽然笑出声来。 早些时候,自己还在合计,若真同他合作起来,到底该怎么跟他相处呢?会很尴尬吧?一旦意见不合,自己会不会当场翻脸呢? 想不到,一旦事情摆在眼前了,自己竟还把握的不错。就算是他说出“一切但有老奴”这样的话来,自己竟也能够很好的控制情绪。 哎呀,人真是奇妙的生灵呢。 郭子仪、李泌,好想快点见到你们啊,如果一直这样和李辅国相处下去,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不过,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够早日平定祸乱一统山河,令天下太平百姓们安居乐业,自己做些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朝中所议很快起草了公文,画押盖章后,迅速向各方传递而去。 就在宣政殿上,肃宗同群臣为了天下一统而努力的时候,一座宏大的宅院里,却弥漫着诡谲不安的气氛。 昏暗的密室里,水汽蒸腾,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药香。 密室中间,摆着一具足够三四个人同时洗浴的木盆,木盆有一半埋进了地底,留在外边的一半也有半人来高。 一个姑娘发出银铃般的欢呼声:“醒啦,醒啦,主人,这两个老头醒啦。” 还有一个姑娘,唱和着:“是啊,是啊,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吧,主人,我们要放假,我们要休息。” “是啊,是啊,这几天我们一直日夜不停的在照顾这两个老家伙了,真是太没趣儿了。” 81、萧烟儿 81、萧烟儿 “我们要出去玩儿,我们要吃樱桃毕罗,我们要喝葡萄酒。” 两个姑娘叽叽喳喳的叫喊起来。 两个姑娘的声音很好听,黄鹂一样。不过对于重伤昏睡了几天的人来说,还是太吵闹了些。 木盆里躺着两位老者,须发皆白,身子骨看上去却仍很硬朗,筋肉健硕不让年轻的后生。 二人正是日月双圣。 他们两个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呃呃萧,萧,萧烟儿呢?” “萧,萧,萧烟儿?萧烟儿”一位姑娘惟妙惟肖的学着日月双圣的口气,“哎呀呀你们两个老东西啊,是我们两姐妹牺牲了自己逛街玩耍的时间,没日没夜的照顾你们啊,你们一醒过来,不是先感谢谢我家主人和我们姐妹的救命之恩,反倒念叨那个老家伙,怎么?你们喜欢他” 日月双圣听了,尴尬的点点头:“谢谢,谢谢二位姑娘,你家主人在么?” 二人身上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然而身体仍是绵绵软软的,话音十分的轻微。 “你们醒过来就好。”老不死的乐呵呵的往前走了几步,站前了日月双圣面前,好让他们看清自己。 “呃你的医术果然高明,难怪人们叫你妙手判官。” 妙手判官,一双妙手,判人生死。人死了进到地狱里,总得先问问判官,只要判官肯放你一马,你就还阳的机会。 老不死的,就是这样一位医术高明的判官,哪怕你死了三五天,他也能把你从黄泉路上喊回来。 听到日月双圣的赞美,老不死的并没有显得更高兴一些,依然乐呵呵的。 “江湖中人的谬赞,二位就不用跟我客气了。” “萧烟儿不在么?”日月双圣齐声问道。 “不在。”老不死乐呵呵的回答。 “那你们少主呢?”日月双圣皱了皱眉,又问。 “他也不在,最近他很忙,估计十天半月,是见不到他了。”老不死的依然乐呵呵的,当他说话的时候,能看到脸上隐约现出两个酒窝儿。非常的喜人。 老不死的,十七八岁的样子,胖乎乎的圆脸儿,再加上一对酒窝,样貌十分喜庆可人。 “呃有什么事,跟你说”日月双圣大概明白了对方的安排。 “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噢任务失败了,要杀的人没有杀成。” “呵呵,这个可以看得出来。”老不死的乐呵呵的,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但也没有想着要安慰他们什么。 是啊。如果先机得手的话,就犯不着受这么重的伤了。 不仅是五脏俱裂的内伤,每人还有十几处箭伤。是二人强行施展轻功,从大营里逃出时,被巡逻的**发现射中的。 “不过,我么遇到了一个人。” “是独孤欢?” “你们知道?” “看你们的伤势大概能推测出来,他的情报我们也知道一些。” “噢,也许我们看到的情况,正是萧烟儿和少主想要的。” “哦?”老不死的笑呵呵的,歪着头,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日月双圣当即把他们同独孤欢的战斗讲述了一遍,脸上是不可思议的兼有一些恐惧的表情。 “哦?你们是说他在强行叫力的时候,脸上发生了变化?” “是,准确的说,是五官的样貌发生了变化。” “变成了野兽的样子” “是的,野兽的样子。” “有没有看清,是什么样的野兽呢?” “什么样的野兽?呃像狼还是狗呢是狐狸,对,是狐狸的样子。” “他的脸上,变成了狐狸的脸?” “对,没有完全变成狐狸的样子,不过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来,就是狐狸的脸。” “这份情报很重要,你们这一趟总算没白跑。” “那那我们?” “何必多此一问呢?就算这份情报再重要,也不能同刺杀郭子仪李泌相提并论。” “……” “所以,只好委屈二位,还得继续为少主做事。” “还要,杀什么人吗?”日月双圣的口气里有些不情愿的味道。 “这一次不用了。”老不死的把脸凑到了日月双圣面前,笑嘻嘻的说道。 “呵呵,这一次不用了?那下一次,又要做什么呢?” “哈哈哈哈,说得好像很不情愿似的。” 老不死的拉动木盆一边系着的一根麻绳,木盆里随即现出了几个小小的漩涡,木盆里的水开始不断流走了,两名侍女用很大的托盘端来了两套衣物。放在了木桶一边的架子上,一扭脸退了出去。 “哼,说得好像你多么乐在其中似的。”日月双圣反诘。 “当然啦,救死扶伤嘛!”老不死的咯咯的笑出声来。 “你你就这么死心塌地的为他做事?”日月双圣还是希望能问住对方,以求一些心理上的平衡。 “我为他做事?你们怎么会这样想呢?今天我不过是传个话儿罢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药水已经放完了,快船上衣服吧。” 温热的药水放完了,弥漫在密室里的水汽渐渐消散,二人健硕的身体展露无疑。 不仅脏腑经脉感到十分的活络顺畅,就连身上的箭伤都不见了,明明记得彼此身上都中了不少箭的。 日月双圣讶异的看着彼此的身体,就像照镜子一样,惊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医术竟真的到了这等境界。也不过是两三天功夫,所有的伤都复原如初了。 真是令人恐怖的家伙啊。 “怎么样?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吧,我可是花了整整十二个时辰,来处理你们那一身的伤啊,当我沉浸其中的时候,就是乐在其中的时候啊。” “说吧,这一次到底要我们兄弟做什么?” 日月双圣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这一次,完了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也许只能是把这条老命都搭上,才会结束吧。 哎,这就是报应吧,这就是对自己当年犯下的罪过的惩罚吧。 只是这样也算不上恕罪啊,呵呵,只是为了遮掩当年的丑事,而一错再错啊。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杀人,是容易的。对当年犯下的错误,却怎么也无法去勇敢的面对啊。 小师妹,你们就继续怨恨师兄吧。 哎,还有可怜的小师弟,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逐出师门吧。 就带着曾经的耻辱,继续卑鄙的活下去,耻辱的死去吧。 日月双圣的眼眸里,投射出异样的决绝的光芒,望着老不死的。 “呵呵”老不死的轻声笑了笑,“这一次,是捉住独孤欢,无论他是受伤也好,残废了也好,只要还有一口气,捉住他就算完成任务了。” 日月双圣听了,脸色沉了下来:“什么?捉住他,你这是在取笑我们兄弟么?” 被人打成了重伤,还被要求去活捉对方,这样的任务总是让人厌恶的。 老不死的噗嗤一声乐出了声来:“您老哥俩儿急什么,他既然有这样的安排,自然会想办法把事情谋划周全的。” “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等机会吧,这些天你们先养着,他那边还有您老哥俩儿,都得做些准备。” “一个独孤欢,犯得着为他大动干戈么?这似乎不是少主的风格。” “咯咯咯咯,你们说的也对,这的确不像他的风格,大概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吧?” “连你也不知道?” “哈哈,我为什么要知道?在长安这种地方,知道事情太多的人,要么升官发财权倾朝野了,要么就死了,而且,死掉的总比升官发财的多。” 老不死的没有说谎,这几天萧烟儿的确不在长安。 洛阳城里又飘起了细雪,飘雪的冬夜反倒没那么寒冷,几处工地上,士兵和征召而来的百姓正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有几处地穴已经完工了。 地穴挖得很深,根据那些在地穴深处挖掘的士兵说挖到了很可怕的东西,那位俊美的僧人才准许他们停下来,并围绕着地穴的边缘建起了一座烟囱一样的高塔,把地穴的口儿围了起来。 一道飘忽的身影,从宫城里出来了,就像风吹送过来一片轻袅的烟。 他的身法迅捷,很快来到了宫城外一处高大的宅院门前史府,这里是史思明的府邸。 门前驻守着几十名守卫,还有几支卫队绕着宅院的高墙,不断的巡游着。 然而,他们好像看不到这道青烟般的人一样,任由他飘进了院里。 一处小院儿里依然亮着灯光,一位清秀儒雅的年轻人正在灯下读书。 就是史思明的大儿子没错儿了,果然是个仁慈宽厚的人,此时竟还有心思读《中庸》。 青烟一样的人在窗外观察了一会儿,确定了房内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便如烟气一般飘进了屋里。 萧烟儿施展异术,化作一缕青烟飘进了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的书房里。 “朝义朝义”萧烟儿轻声呼喊道,大概是不想吓到埋头读书的人。 只是,自己的房间里忽然闯进来一个黑衣人,任谁也会吓得失声尖叫吧。 “哦是萧叔叔,您怎么来了?” 史朝义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把一壶酒放在了炉子边上,温起来。 史朝义没有被吓得失声尖叫,不但如此,就连气息也没有因而有丝毫的急促,他很平和的问起对方。 萧烟儿一袭夜行黑衣,蒙面巾帕却摘了,露出了真容。 “来看看你,我害怕会吓到你呢。” “怎么会,有什么好害怕呢。” “哈哈哈哈,是你的胸怀宽厚,没有什么能令你畏惧的。” “萧叔叔见笑了,您是来找父亲的?” “恩,不过他好像不在。” 82、孤忠报国颜真卿 82、孤忠报国颜真卿 “是的,史家军固守的几处城门,也在修筑工事,这几日安庆绪催的厉害,要父亲亲自去监督,恐怕要过了子时才能回来。” “原来是这样啊,哎,思明兄为安禄山立下汗马功劳,这些粗重的活计,却还要亲自去做,真是” “这些也不是皇上的意思,都是安庆绪在作怪罢了,”史朝义无奈的笑了笑,“噫,萧叔叔怎么这晚才过来?是习惯了在夜间行走么。” “哈哈,又拿你萧叔叔开玩笑,听说安禄山那老小子最近不太好,所以先到皇宫里看了看。” 史朝义一点都没感到惊讶,把温好的酒为萧烟儿满斟了一杯。 “皇上他现在怎么样了?”史朝义的语气充满了担忧。 “哎,我看他神志不太清楚,好像真的是疯了,眼睛似乎也不大好使了。” “哦?这样说,萧叔叔并没有近前拜会一下皇上么?” “只是在大殿外看了看,我看他既未召集众人议事,却还在大殿上,一个人饮酒作乐,真是疯了。” “说疯了,真是有些残忍呐,皇上虽说有些痴肥,可昔日里无论武功还是头脑,都是一等一的枭雄,哎,不过皇上的确是许久未回寝宫了,”史朝义顿了顿,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呵呵,大抵是因为贪恋金殿上的宝座吧。” “哈哈哈哈,年纪轻轻,你的见识倒令人刮目相看啊。” “萧叔叔过奖,不然,侄儿这就命人去通知父亲?就说叔叔来了?” “不必了,有些话跟你交代几句,萧叔叔就走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不能在洛阳耽搁太久。” “……”史朝义恭敬的望着萧烟儿,敬等他继续说下去。 “方才我还去了安庆绪那里。” “……” “他好像在秘密谋划什么?” “恩,最近来了一位名叫真田景纲的扶桑人和一位来自大雪山的密宗僧人,他们便一直在秘密筹划这什么,应该和父亲去监督施工的洛阳城防有关吧?” “好像他们讨论的不是这些。” “哈哈,莫不是萧叔叔又在暗处偷听他们的?” “是的,我们并不想直接跟安庆绪有什么合作。” “萧叔叔好手段,安庆绪最近一直神秘兮兮的,父亲也曾派出刺客想要探听虚实,不曾想那个孔雀法王太过厉害,竟展开了一个很大的结界,府中的此刻竟然连他的院子都进不去,还险些暴露了身份。” “哈哈哈哈,我知道那位孔雀法王,他的佛法修为放眼天下皆在上乘之列,只是你萧叔叔偏偏不怕什么结界。” “原来如此,萧叔叔听到他们在议论什么呢?” “好像是在谈论安禄山,安庆绪发了很大的脾气,杯碟桌案碎了一地,一直愤恨不平的在骂什么狐狸精,骂安禄山对他刻薄寡恩。” “呃,是这些啊,倒也平常了。” “怎么?你不觉得惊讶?” “惊讶什么?是对皇上,还是对安庆绪呢?” “安禄山,还有安庆绪啊。” “哎,萧叔叔有所不知,这几个月来皇上性情大变,动辄羞辱鞭笞大家,已经无法正常处理朝政了,现在朝中的事情都是晋王安庆绪在处理,也只有他和几个亲近的人,才敢进去大殿,同皇上商议些什么,不过,就算是安庆绪也时常遭受打骂,他心中有怨气,也是正常了。” 萧烟儿耐着性子等史朝义说完,他很惊讶安禄山何以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想不到他竟会变成这个样子,当初他体恤下属轻财重义,深受士卒的爱戴,今天竟落得个孤家寡人的局面。” “恩,谁说不是呢,父亲和我也是不愿意面对今天这个样子啊。” “这个,不愿意面对也得去面对啊,我看他时日无多了,你父亲他,可有想过,一旦安禄山死了,你们史家该如何立足呢?” 听到这里,史朝义的心底不禁升起一丝警觉。 这个萧烟儿同自己的父亲,还有大燕皇帝安禄山,都是十几年的故交了,然而父亲却时常提醒自己,小心萧烟儿和他的朋友们。 父亲的话也仅止于此,无论史朝义再怎么询问,史思明也没有多说过什么。 “萧叔叔的意思是?” “你父亲既是安禄山的老部下,又是有着几十年过命交情的兄弟,在安庆绪眼里你父亲始终是安禄山的人啊,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这些,父亲倒也想过,安庆绪这些日子也变了,和我也不像昔日兄弟一般情同手足了,感觉总是多了些警觉和提防。” “这就是了,虽说眼下洛阳城被**围得水泄不通,总会有转机的,这大燕国的江山有一半多都是你父子打下来的,为何一定要屈膝于人呢。” “这个这样的想法,父亲倒是还没有对我提起过,萧叔叔深夜冒险前来,就是为了来提醒我父子这件事么?” “呃顺路来看看罢了,洛阳被围日久不见转机,本想去看看安禄山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看他那个样子,哎,也就算了,就想顺路来看看你们父亲,哈哈,没想到你父亲也不在。” “萧叔叔,没想过要帮助安庆绪么?” “哈哈哈哈,这个人的心性么,你与他一同长大,也该了解几分。我们不想浪费财力物力。” “……” “你们这些后生中,萧叔叔最看好的还是你了,你心性宽厚深得下属拥戴,这一点比你父亲强很多,思明兄治军严苛,下属中多有怨言,战事顺利还好,战事不顺则难以预料啊,万一,萧叔叔是说万一哪天你父亲决定自立,在这方面你可要好好帮助他,万万不可任他由着性子来。” 史朝义举杯笑了笑,关于父亲的评价,萧烟儿的话已经算是客套了,这些年来,他追随在父亲身边,因为违反军纪动辄被父亲斩首的人大有人在,父亲是一个丝毫不讲情面的人。 “恩,好的。萧叔叔的话,等父亲回来,侄儿一定会同父亲好好商讨的。” 长安的公文也是连夜发出,第二天入夜时分便到了郭子仪和李泌的手中。 一切看起来都进行的十分顺利,朝廷对史思明的态度,在郭子仪和李泌眼里也甚为大方,毕竟是一个末路投降的罪臣,能够封为归义王着实昭显了皇恩浩荡。 除了推进和史思明的谈判,谋划破城的具体方略外,眼下最关键的一环,就是抽调人马去破坏黑龙逆脉,救出史思明的家眷了。 以防洛阳城内生变,喜鹊暂时回到了洛阳张府,作为内应。 独孤欢精通道家玄功,正好是前往消灭黑龙逆脉的上佳人选,至于所需兵将,则安排在平原郡抽调一千骑兵,以供独孤欢驱策。 平原郡北接范阳,连同东西南北,正处在这场大战的中枢位置,在那里抽调兵马,是非常合适的。 至于回纥兵马归去的事情,郭子仪和李泌也觉得洛阳战机如此,应其归去也好,毕竟回纥一族的安定对于大唐国运也甚为重要。 回纥王子骨卓特勤、谋臣帝德,知道回纥境内有叛乱发生的时候,十分惊讶,虽然担心部落里的境况,却也希望能够为攻破洛阳贡献自己的力量,因为回纥一部世代受到大唐皇帝陛下的恩宠和帮助,在皇帝需要士兵效忠的时候,回纥人不该退缩。 郭子仪和李泌再三劝说,使之明白回纥一部的安定,对于大唐同样重要,一旦洛阳城破,自会像往常那样派出兵马,帮助回纥平定叛乱。 最终,骨卓特勤接受了长安的安排,并亲自写了一份真诚恳切的书信,请求郭子仪代为送达长安,向肃宗皇帝表达了自己的忠诚与歉疚。 受到委派,独孤欢带着郭子仪的亲笔书信和兵符,当日便秘密出发了,星夜兼程,第三天一早便到达了平原郡。 当前率领军民守卫平原郡的,正是平原太守颜真卿。 颜真卿是一名儒者,开元二十二年,也就是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登进士第,后在朝中担任过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的职务。 颜真卿极具儒家风骨,为官中正不阿。 天宝年间杨国忠一党势力崛起,颜真卿开始受到排挤,天宝十二年,颜真卿被调任平原太守。 虽然受到了朝中权贵的排挤非议,颜真卿依然秉承着儒家忠君爱民的思想,在平原郡励精图治,使得当地百姓安居乐业,政治清明。 作为一名儒者,且是一位精于诗词书法的大儒,更创立了颜体楷书,流传后世,颜真卿同时还表现出了卓越的政治才华。 平原郡属于安禄山的辖区,天宝十四年冬天,安禄山起兵叛乱,在颜真卿就任平原太守之初,拥有敏锐政治嗅觉的他,便察觉到了安禄山叛乱的迹象。 只是平原郡只有三千静塞兵,也就是游击骑兵,倘若安禄山真的起兵造反,这点兵力根本无法阻挡十几万大军的冲击。 就在安禄山发动叛乱的同年夏天,颜真卿假借阴雨连绵担心城池坍塌为由,广为招募壮丁储备粮草,一方面加高加固城墙,一方面收编为兵卒加强训练,总计增加兵力一万人余人,由录事参军李择交统领,马相如、高抗朗等人为将,同时又结交安抚城中的豪强大族,组成抵御叛军的统一战线,为日后抵挡安禄山的进攻,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而颜真卿自己则每日宴饮宾朋唱诗作画,使得安禄山放松了警惕。 同年十二月安禄山发动兵变,河北二十四郡,除了颜真卿的平原郡,皆为叛军所据。 河北失陷的消息传到长安,玄宗皇帝大为悲叹,不禁感慨二十四郡竟无一个忠臣。 直到颜真卿派出的司兵参军李平,快马抵达长安,报告了平原郡及反贼的情况后,玄宗皇帝才感到几分欣慰。 可以这么说,在安禄山势如破竹的叛乱初期,颜真卿的忠勇极大的鼓舞了长安乃至大唐的信心和志气。 83、燕山谷口 83、燕山谷口 叛军攻克洛阳后,安禄山派段子光为使者,带了东京留守李、御史中丞卢奕、御史蒋清三人的头颅,在河北诸郡示众以耀军威。 及至平原郡时,颜真卿担心守城将士看到三位大人的头颅时,会因为恐惧而动摇军心,便对诸将鼓气道:“吾素识等,其首皆非是。”《新唐书》。 意思就是:我与李等人是故交,怎么会不认识他们的样貌,这些头颅根不是他们的,不要中了敌人的奸计。 暗中,颜真卿则派出人马杀了段子光,夺回了三位大人的首级,以草木编做人身,好生安葬了。 当时,颜真卿的堂兄颜杲卿担任常山太守,颜真卿又与之暗中联络,商议除贼大计,最终颜杲卿暗中组织义军,设计杀了叛军将领李钦凑,生擒了高邈、何千岁,收复了常山郡。 河北先后有广平、巨鹿、赵郡、上谷、文安等十七郡响应归附,推举颜真卿为盟主,朝廷遂任命其为河北招讨采访使,组织起总计二十万兵马的抵抗力量,从中截断了叛军的交通联络,重创了叛军大后方。 颜真卿、颜杲卿兄弟组成的抵抗联军,成为了平定安史之乱的重要力量。 天宝十五年(公元756年),为巩固后方局势,安禄山指派史思明掉头反击十七郡联军,大部分郡县再次失陷。 颜杲卿之子颜季明守城战死,颜杲卿,幼子颜诞、侄子颜诩,常山长史袁履谦,被俘后掠至洛阳。 安禄山假借昔日提调之恩,诘问颜杲卿“负汝何事而背我耶?”《旧唐书》。 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竟背叛与我? 颜杲卿破口大骂:“我世为唐臣,常守忠义,纵受汝奏署,复合从汝反乎!且汝本营州一牧羊羯奴耳,叨窃恩宠,致身及此,天子负汝何事而汝反耶?”《旧唐书》 你安禄山本是营州一个放羊的羯族奴隶,骗取皇上的恩宠,才有了荣华富贵,天子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竟反叛朝廷? 颜杲卿一介儒生,面对群寇,毫无惧色,义正辞严,惹得安禄山恼羞成怒,命人将他绑到了皇城外洛水上的天津桥上,斩断了他的手脚,令人生吃其肉。 叛军见其依然骂不绝口,愤怒之下,残忍的用钩子钩断了他的舌头,颜杲卿依然不惧不畏,含含糊糊的骂不绝口,直至在叛军的凌迟之刑中死去。 颜诞、颜诩、袁履谦,同样先是被斩去了手脚,最后被叛军残忍的碎割至死。 忠君保民,死拒叛贼,颜氏一门忠烈。 此时,独孤欢已经来到了平原城前。 冬日的朝阳掠过高大的城墙,在大地上照出一片希望的暖光。 果然和传说中的不假,平原郡的城墙比起普通的郡县城墙,足足高出了丈余,沿着城墙修筑了许多马面(就是一段城墙上突出来的一段),十分利于坚守。 守城的兵士个个精神抖擞,毫无懈怠之意。 经过一系列的盘查之后,守城的将官这才下令放下吊桥,放独孤欢进了平原城。 当前固守平原郡的总计有一万五千余兵马。其中的朝廷正规军静塞兵原本只有三千人,颜真卿在招收的义军中挑选精兵良马,将原本的静塞兵扩充到六千五百人,并分成了浩然营、正气营两支精锐。 在独孤欢到达平原的第二天一早,颜真卿就在浩然、正气二营分别提调了五百精骑,各自由马相如、李护带领,颜真卿亲自统帅,随着独孤欢向着燕山的方向驰去。 安禄山叛乱之前,颜真卿曾经暗中派出斥候营在河北诸郡探查地形,在看过史思明描绘的黑龙逆脉路线后,颜真卿心下了然,绕开叛军所占州县,专走偏僻小径,一路上倒也十分顺畅。 独孤欢也曾与军队打过多次交道,但凡骁勇善战之劲旅,士卒往往狠勇外露,不乏跋扈之气,但观颜真卿所率之浩然正气,人自禁声马自奋蹄,一路上军纪严明,步履整齐,骁勇之上更多了几分巍巍正气。 军中传闻,说是颜真卿练兵,不仅训练士卒格斗军阵之法,更教育士兵孔孟儒学、忠君爱民的道理,如今看来这传闻应是不假。 颜真卿在长安做御史的时候,独孤欢已在大理寺任职,两人也属旧识,寒暄问询了一番后,又认真查验了郭子仪的书信和兵符,这才把酒畅谈。 “史思明要归降?”颜真卿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是的,这件事也是张继武兄弟促成的。” “张氏一门本是世家大族,本官与他家老太爷也有几分交情,当初为了能够保住平原郡,本官曾四处游说河北一代的门阀望族,他家老太爷慷慨解囊,资助了不少钱粮。” “竟有这样的事情?也没听张氏兄弟提起过。”独孤欢喜道。 原本以为张氏兄弟只是走投无路,这才归顺朝廷,没想到他的父亲竟是一位如此识大体知大义的爱国之士。 “恩,张老太爷崇信儒学,为人中正忠义,在乡里素有美名,我想他暗中援助朝廷的事情,也没对儿子们提起过。” “这倒也说得通,他们长在安禄山麾下,万一有什么差池,便是灭族之灾。” “是,所以张氏归顺,本官倒也不觉得惊讶,只是这史思明么” 颜真卿对史思明的态度还是有所保留的,但是大局当前,自己似乎也不该多做妄议,以免影响了朝廷的招抚大计。 “颜大人,是不是当年史思明重夺河北诸郡时,杀了杲卿公及子侄诸将的事,令大人心有余悸?” 颜杲卿一家三口及部下诸将,被史思明掠至洛阳,终遭**凌迟之事,独孤欢自然知道。 听独孤欢这么说,颜真卿脸色一正:“呵呵,独孤大人这么说,就忒看轻了颜某了,兄长一门忠烈,乃是为国家大义而死,如今史思明若真心归顺朝廷,一来能早日恢复大唐一统,安定天下,二来,也能使得百姓免遭涂炭,少受战乱之苦,这也是国家大义,颜某岂是因私狭隘之人。” “是独孤失言了,我只是想侧面了解一下,颜大人对史思明的了解,以及对他的归顺是否有什么顾虑,独孤不善言辞,还望颜大人包涵。” 颜真卿回首望了望,堂上靠墙,摆着的正是这些年来河北诸郡反抗安禄山叛军,而被杀害的文官武将的灵位,其中正有颜杲卿父子、李等人的灵位,随即摆了摆手。 “无妨,哈哈,怎么?这些年来独孤老弟还是老样子,不喜与人交游?” “差不多,算是老样子吧。” “多结交些朋友,不是什么坏事,虽然长安那种地方鱼目混杂,不过,总是不乏俊杰人物。” “呃,颜兄所言甚是。” “哎呀,史思明若能真心归顺,自然是一件好事,此人治军严苛,骁勇残忍,所袭郡县莫能之守,可以说是安禄山的左膀右臂,也是我军的一个劲敌,他归顺了总比跟着安禄山强。” 说完,颜真卿笑着用力点了点头,似乎已经说服了自己兄长和侄儿的仇,同国家大义和百姓安居乐业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颜兄胸怀令人钦佩。” “独孤老弟说笑了,不过” “不过什么?” “听说你一直追随一位终南山的道人修炼?” “是的,不过只是练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罢了。” “噢那颜某就直说了,你知道颜某乃是一介儒生,子不语怪力乱神,对那些什么黑龙之梦龙脉什么的说法,实在不敢苟同,想不到就连郭子仪、李泌两位大人,竟还信这些东西。” “……” 独孤欢笑了笑,没有言语,临行之前郭子仪就提醒过自己,颜真卿对佛道巫卜之类不以为然,不必太过强调龙脉之事,见机行事即可。 “你不说话?你们道家对于龙脉之类,可有什么说法?” “呵呵,道门本起于老庄,然而后世流派驳杂,有人修心练气,有人追求炼丹成仙,也有人把五行八卦同道门玄术糅合,做一些占卜问命窥伺天机的事,至于龙脉之说应该是那些妄图窥伺天机的人,自作的说法。” “天机依颜某看,所谓天机不过是民心向背罢了,安禄山之流起初的确靠着一些邪说,的确笼络了不少人心,及至后来他的贪婪令私欲愈发膨胀,残忍暴戾,涂炭生灵,这样的人就算给了他天时地利,终究会败在民心之上啊。” …… 一路疾驰,独孤欢紧紧随在颜真卿的马后,他的背影渐渐与这正气浩荡的军阵重叠在了一起。独孤欢不禁想起昨日的闲谈来,有这样心胸豁达的忠勇之士,实在是大唐和百姓的福气。 颜真卿率领的浩正两营,都是快马轻骑,每人只带了七日的干粮,军械也尽量从简,是以日落之前便来到了史思明所说燕山谷口二十里之外的地方。 斥候飞骑报告说,前方山谷之处修起了一座城寨,约莫有一千多人驻守在那里,要想进入山谷必须先要突破那座城寨。 “什么?当初史思明的情报里并未提到这一处城寨。”独孤欢谨慎的说道。 “按史思明在地图上的标注来看,就该是前方的山谷没错儿了,至于城寨之事,也可能是后来新修的,毕竟已经自立做了皇帝,很多事可以大张旗鼓的做了。” 84、神弩惊月 84、神弩惊月 未免打草惊蛇,颜真卿指挥军队又后退了五里,在一处山谷里扎下营来。这里是一片柿子林,脚下是厚厚的落叶,有山脊和树木挡住了寒风,山谷里还算温暖。 有兵卒专门负责打来了泉水,严禁燃火,大家便就着冷水嚼着面饼和肉干,权当晚饭。 斥候向颜真卿、独孤欢汇报了自己探查的情报,又经颜真卿准许后,去附近寻了一户人家,找来他家男人做进山的向导。 冬闲时节,这里家家户户的男人便成了猎户。 几年前这里就封了山了,这一带的山里都不许百姓进去打猎,除了那座山谷里,一些进山的小道也安排了兵卒把守。 这几年冬天,他也只能在这就近的山坡坡里荒野里,逮几只兔子,套几头野猪而已。 不过,他土生土长的,打小跟着父亲叔叔们进山打猎,山里的情况很熟。 猎户吃着颜真卿给他的肉干和面饼,非常满足,一边指手画脚的说道着,一边咧开嘴憨厚的笑着。 摆在面前的面饼和肉干不少,猎户却吃的很小心,一小口一小口小心翼翼的咀嚼着。 吃了没几口,他便停了下来:“小人吃饱了,就是豁出这条命,小人也愿意带军爷们进山,杀光这些狗日的畜生。” 猎户把吃了一半的面饼还有一块肉干悄悄塞进了怀里。恰巧被颜真卿看到了。 “你这汉子就吃这几口?哪能行,明天还要随我们进山哩,快多吃些。” 说完,颜真卿便拿出更多的肉干面饼来,堆在猎户面前。 猎户一看,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大人,大人,您真是一位好官啊,只是家里几个孩子和他娘,都几年没吃过一口面饼和肉了,您别看我还能打个把兔子,也都是拿去跟城里的叛军换些陈粮野菜,自己哪能吃呢,遇见人好的大兵,就给一些喂马的豆子什么的,遇见不是东西的,不但抢了兔子去,闹不好还要挨顿鞭子。” 猎户哭哭啼啼的说完,忽然噗通跪了下来。 “大人,就让小的去把十里八村的老少爷们都喊来,一起跟你进山,杀叛军去。” 猎户噗通噗通的磕头,希望颜真卿答应自己,领着乡亲一起进山,帮忙一起攻打叛军。这些要求自然都被颜真卿劝阻下来。 颜真卿把自己的肉干分了一些,交由方才的斥候,连夜送去猎户家里,又把一些肉干面饼推到猎户面前,嘱咐他好生吃饱。猎户这才眼泪汪汪的狼吞虎咽起来。 “汉子,慢些吃,没有热水,小心吃坏了肚子。”颜真卿望着,殷切的嘱咐道。 夜里,将士们让马匹卧倒下来,又挨着马儿堆起了高高的树叶,一个个窝在里面,就这样入睡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几声清脆的喜鹊的叫声喊醒了独孤欢,山谷里晨气很重,还是有些不舒服啊。独孤欢望着远处山巅上映着的霞光,身上感到了一些暖意。 独孤欢起身看了看,颜真卿早已披挂整齐,一手拿着一块面饼,一手攥着水袋,正在同不远处的士兵说笑着。他正在巡阅自己的队伍。 几十名士兵正把驮马上的军械卸下来,有些人已经在组装着什么。 “是惊月弩。”颜真卿看独孤欢走了过来,指了指地上东西,对他说道。 “看结构和弩机差不多,不过这架势可就大了去了啊。”独孤欢赞叹道。 “哈哈,是啊,幸亏我遇见一位公输班的后人,是他出主意才造出了这个。 我知道安禄山有铁索连环马阵,人马皆穿重甲,寻常骑兵根本奈何不得,当初颜某为了守住平原郡,暗中招揽能工巧匠和爱国死士,其中就有这么一位木匠,画了一张图纸给我,颜某看后喜出望外啊,后来几次询问,他才吐露他其实是公输班的后人。 当初安禄山的兵马来犯,我早已命人暗中打造了一百具这样的惊月弩,可惜他的连环马没来,那些寻常的轻骑兵,这样的一支弩箭,可以接连射杀十几人,怎么样,厉害吧。” 颜真卿谈吐之间充满了自信。 独孤欢这才看清了驮马之上还有一捆捆的“长枪”,原来是这惊月弩的弓箭。 惊月弩要比普通的弩机大了几十倍,单弓背竖起就有两人来高,弓弦是用牛筋绞缠而成,足足有二指粗细。 还有一架弩床,结构和普通的弩机差不多,只是尾端多了一个绞盘,用来上紧弓弦。 “这玩意儿看起来笨重简单,和普通弩机结构也差不多,关键的是这弓背和准头儿。这弓背太大了,寻常的竹木根本不可能提供这样的弹力,这种弩一看也知道,是超远距离发射的,准头儿是很难控制的。” 颜真卿对自己的秘密武器很是得意,拍着独孤欢的肩膀说道起来。 “恩,倒也听过一些说法,当初统一南方北伐中原的宋武皇帝刘寄奴,就曾造过这样的巨弩,书中多有记载,后世不少人试图仿造,确实因为弓背材料的问题没有成功。” 一架惊月弩组装完毕。独孤欢上前看了看,这弩的弩弓板材足有四指厚薄半尺来宽。 独孤欢凑近看了看这弩弓的板材纹理很特别,仔细一看,原来并非一整块木料做成,而是一片一片极薄且厚度不一的各种木材粘合而成。 “独孤老弟好眼力,这弓背和弓弦都是那木匠秘密监工制作的,弓弦也是用了特殊的方法炮制了牛筋,再绞缠而成,弓弦本身也极具弹力。” 颜真卿知道独孤欢已经看出一些端倪,索性坦白道。 独孤欢试着徒手拉了拉弓弦,果如颜公所讲。 “方才跟你说的准头儿的问题他是这样解决的,寻常的床弩,弩臂上装填弩箭的是一道凹槽,一般仅有一个含口固定住弩箭,这些惊月弩每一架都用了三个圆度、精度超高的含口固定在弩臂上,保证了长弩在发射出去的时候,是在预定的轨迹上的。 而且就连这些**枪头、枪杆,也是那位木匠亲自监工打造的,枪杆的硬度、韧性、重量都十分的讲究,发射出去的时候,不会因为力道太大,引起震颤从而导致偏离目标。 当时他总共做了三千根这种**,嘿嘿,每次都要尽量回收的,冬夏之季干湿温差不同,还有特别的保养方法,哎呀,现在还剩下两千多根这样的精准**,可宝贝着哩。 不过那人也说了,假使对方人多势众大可不必追求准度,用一些普通的标枪做**也可以。” “哦?那人此时现在何方?何必将他的本领发扬光大,也好为天下百姓出一份力啊。” “没留住,他好像去了长安,年轻人总是向往一些远大的目标,希望有一天他真的会成为将作大匠吧。” 将作大匠,乃是唐代九寺五监中将作监的长官,也是天下工匠心中最高的荣誉称号。 “哈哈,原来还是一位有着远大目标的匠人。” “哈哈,谁说不是呢。” 在斥候和猎户向导的带领下,颜真卿的部队在太阳出东山的时候,便来到了山谷军寨之前。 在距离寨门千余步的位置一字排开,摆开了阵势。 这一次颜真卿一共带来十架惊月弩,二百根精准**,五百根普通**。惊月弩的床架设计了巧妙的装置,组装好后可以安放在驮马背上,短距离运载。 军阵一字排开,惊月弩也在阵前一字排开,每一架弩有三人操作,一人负责操作绞盘上好弓弦,一人负责瞄准发射,一人负责填装**。 独孤欢注意到,那些士兵先是很小心的为**涂满了一层薄薄的油脂,才小心翼翼的填装进去,枪杆的粗细刚好放进孔槽之内。诚然是十分精细的做工。 城寨里的叛军,远远的望见**旌旗招展,强势逼近,箭塔之上的哨兵连忙吹响了号角,召集守军迎战。 奇怪的是,来犯的**竟在千余步之外摆开了阵势,这一段距离己方的弓箭手根本莫奈之何。 叛军不明**底细,守将只好命令众人全部来到城墙之上,严阵以待。 “这座城寨基础部分是土石结构,有三丈余高,往上便是竹木搭建。” 昨夜里,斥候就已经汇报过了,这也是为什么颜真卿一早就把惊月弩备好的原因。 有可能当初工期紧张,事后又平安无事,所以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了。 就在守城的叛军忐忑不安的揣测着来犯**的意图时,忽然听得对方阵中一声呐喊,紧接着几道寒光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声,凌然飞到了头顶上空。 咔嚓。咔嚓。 呼啦,轰。呼啦,咔嚓。 快躲开,箭塔倒了。 快躲开。 木料摧折的声音,箭塔坍塌的轰响,士兵的惨叫,顿时乱成了一片。 惊月弩的第一波攻击,便把城寨上的四座箭塔全数摧毁了。 **射在箭塔的梁柱上,几有万钧之力,直接将海碗口粗细的梁柱摧断了,枪势力道不减,穿爆梁木之后,嗡的一声继续飞行了一段,深深的钉入了身后的屋墙、泥土里。有几根**则接连穿透了数名士兵,适才泄了力道。 独孤欢骑在马上,深为惊月弩的神威所震撼,一腔热血沸腾不已。 “把城墙打掉。”颜真卿指挥自若。 独孤欢放眼望去,就见负责填装**的士兵,各自取了一种特制的**枪头不是尖头,而是一枚香瓜大小的黄铜瓜头。一种钝器。每人取了大概五根。 一名旗手打了一阵旗语,负责瞄准发射的士兵纷纷调整了弩机方位,传来一阵吱扭吱扭的声响。 “摧” 十杆铜瓜飞弩眨眼间疾飞出去。 碰碰碰碰 一声声闷响,回荡在幽谷,搭建城墙的大腿粗细的圆木纷纷摧折,木屑爆飞,每一杆**都在木寨墙上砸开了一个大口子。 85、妖雾之谷 85、妖雾之谷 几波攻势下来,墙体连同栈道纷纷塌陷,来不及躲避的叛军一个个被压在了乱木堆里,就像纸糊的假人一样,身体扭曲变形,满脸满身的血污。 圆木搭建的城墙已经被摧毁了大半,侥幸活下来的叛军挤挤攘攘的躲在了城寨里面,聚作了一团。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的攻势,惊如神兵天降,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恐惧渐渐使他们变得脆弱不堪。 摧枯拉朽一般,在惊月弩的巨大威力下,叛军城寨被打了个七零八落,死伤惨重。 余下的叛军聚集在城寨里面,惊慌失措,就像一群等待宰杀的羔羊。 一些人开始越过坍塌的城墙,连滚带爬的从危险的废墟里爬出来,一边爬一边丢掉了手中的武器,脱掉了身上的铠甲。 一百多名敌兵投降了,他们**上身高举着双手,不断的哀嚎求饶,跌跌撞撞的向着这边走来。 一些冷箭从偏僻的角落里射出来,几个士兵顿时跌倒在地上,投降的士兵就像被驱赶的鸭子,顾不得伤口正汩汩的流血,疯狂的跑着,叫喊着。 “将军,饶命啊。” “投降,我们投降了。” 颜真卿握了握拳头,示意操弩手停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城寨里一道黑烟渐渐升了起来,是报信的狼烟战斗必须加快了。 “大人,是不是”传令兵附在颜真卿的马前问道。 “不,等那些降兵过来在说,来得及。” 那些降兵大多受了伤,再加上身后的冷箭,一些人不断的跌倒,在地上滚上几步,又赶紧支撑着爬起来,继续跑着,一千多步的距离,就像一生那么漫长。 传令兵没再说话,神经却绷紧了,脸颊上渗出了冷汗。 范阳是叛军的老巢,如果敌人的援军来到的话,自己这一千人来人,根本不是对手。 也许是给山里报信,那样的话会更糟吧,敌人有了防备,不知道还会有怎样的危险。 “天雨流星,准备。”颜真卿示下,命令操弩手准备好天雨流星,司机待命。 天雨流星,这个名字倒是很特别,独孤欢心里想着,再次盯紧了负责装填**的兵士。 颜真卿都是一个很有想法和创造力的人,在这些年对惊月弩的摸索中,通过对**的改造,创造出了许多不同的用法,也产生了许多不同的战术技巧。 木匠留下的精准**最大的特点就是枪杆直挺,硬度和重量很高,然而在北方要想找到这样的木杆却是很难的。 而且,虽然惊月弩威力惊人优势突出,缺点却也很明显,那就是无法像小弩机那样形成密集的范围攻击,枪扎一条线,然而一旦被敌人躲过或遭强风吹偏,则就白白浪费了一次宝贵的机会。 “反正那些普通的**重量很轻,不如在上边捆绑一些箭杆儿,增加杀伤范围。” 几番实验后,颜真卿终于完善了自己的想法,在一些轻枪杆的前端套上一段竹筒,竹筒上钻出密密麻麻的小孔,在那些空洞里装入一些半尺来长的特制弩钉。 整个天雨流星弩,看起来就像一根狼牙棒,只是所有的“狼牙”都集中向前罢了。 每一根天雨流星弩可以集中填装五十枚弩钉,十根天雨流星弩,便足足有五百枚弩钉,待到大弩飞至敌人上空,弩钉爆射而出,可以形成相当密集的范围攻击。 颜真卿密切注视着向着自己跑来的降兵,估算着他们的安全距离。 九百步。 八百步。 最后几个试图从城寨里逃出的士兵,也被暗处的冷箭射死了。 七百步。 六百步。 敌人的狼烟,已经升到了天际。 传令兵额上的冷汗已经聚如豆大,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只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紧了颜真卿的脸。 只要大人一个表情,他就会立即发出放箭的指令。 五百步。 四百步。 “放” 这个字眼儿,终于从颜真卿的嘴角里挤了出来,传令兵呼啦啦打出旗语。 “神弩” “神弩” “又来了” 城寨内的叛军,再一次听到**惊月弩的呼啸声响起,正如惊弓之鸟再一次乱作一团。 圆盾,木柱,土墙,这些东西在神弩面前都似纸糊的一般,根本没用,根本没用,根本没用啊,没有什么能挡住**的神弩,没有。 只是混乱。恐惧。 守将的脸上,从鬓角直到唇角的一道疤痕,显得更加狰狞,他紧咬牙关,眼睛拧成了一道缝儿,抬头望了望狼烟已经升得很高了,他的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狞笑。 **在城寨的上空忽然爆裂,弩钉飞溅,交织成一片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噗 噗 …… 一阵利箭穿透血肉的声音过后,躁乱鼠窜的叛军终于平静下来,一个个浑身插满了弩钉,被钉在柱子上,被钉在墙上,栽倒在楼梯上,更多的人被钉在了地上。 倔强的守将似乎最后一个倒下,身上却中了更多的箭。 城寨里鸦雀无声。 为保万无一失,颜真卿又下令放了五枚天雨流星。这处谷口只是第一步,距离真正的目的地还有多远,路上还有多少阻碍,并没有确切的消息的。自己的人马不能在这里有所损失。 颜真卿向身后山谷外望了望,似乎在担心着敌人的援军。 马相如在降兵中找了一名火长,带到了颜真卿面前,那人说这里不会有外边的援军来,狼烟只是给山里的人发出警告。 “你确定?”颜真卿强调着。 那降兵想了想,用力点了点头:“小人确定,我们这一支队伍本来就皇上啊,不,不,呸呸,是安禄山母子的秘密卫队,这么多年来一直听从大祭司也就是安禄山母亲的调遣,其它的队伍好像都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一样。” 颜真卿一听喜出望外,赶忙追问:“那你们是进过山里喽?” “没,没,没有,不敢跟大人说谎,小人这支队伍没有进过山里。”投降的火长连忙摇头否认。 颜真卿满脸诧异,显得有些失望:“你们这里可有旁人去过,还是都没去过?” “都没去过,这是规矩。”火长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令这位长官信服,只是眼巴巴的看着颜真卿。 颜真卿自然不想放弃这一点希望如果有山里的情报,事情自然会顺利很多,也会大大的减少己方的伤亡便令人去降兵中问话,是否有人跟随大祭司进过山里,一个个都摇头否认了。 火长咧着嘴斜眼瞅了瞅,又转脸看向颜真卿:“大人不必费心了,小人所言都是实话,这山里似乎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小人在这支队伍里五年了,听老兵说起,十几年前安禄山便组建了这支部队,隐秘的驻扎在燕山一处山谷里。 以前只是护送大祭司进山,就连护送时候,哪支队伍能进到哪里,都是有规矩的,我们这支队伍只能送到这谷口。两年前,开始在这里长期驻扎,我们也就负责守护这谷口。” “什么事,竟是如此隐秘?” “小人也不知道,军中严禁讨论山里的事情,各个分队之间也是老死不相往来。” “那这山谷里的情况,你可知道一些,比方说可有什么诡异之处?” “这个嘛大人,您是说再往里走,那里的妖雾吧?” 火长诧异的盯着颜真卿,当他提起妖雾的时候,一阵难以掩饰的恐惧爬上了他的脸。 和史思明的情报对上了,颜真卿笑了笑,又问:“妖雾,哈哈哈,到底是什么东西吗?那里面若真的有妖怪,你们怎么可能还一直驻扎在这里?” “是什么东西,小的,小的也不清楚,开始就定了规矩,除非,除非是大祭司下令,由神使领着,不然绝对不允许进去。” “你们就从来没进去过?” “去年,去年有几个胆子的,进去了,就没再回来。” 颜真卿盘问一番,感觉再也问不出什么,便带领众人进了城寨。 城寨内只有躺了一地尸体,血污满地,几乎没有一处方便落脚的地方,先头部队只好把尸体暂时堆在一边,清理出道路。 **又从地窖里搜出十几名叛军,缴了武器,与降兵绑在一起,总计俘虏一百五十余人。 也就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浩然营和正气营的兄弟就把敌人的营寨仔细搜索了一遍,武器、辎重、粮草都盘点在册。 颜真卿下令李护率领二百名士兵留下驻守,除了看押俘虏之外,也要提防山外的援军,同时策应深入的部队。 山路险阻除了驮马善于攀登,用来运输粮草之外,其余马匹都留在了城寨里,大家都要徒步进山。惊月弩留下八架,只抬两架进山。 又用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进山的部队休整完毕,食水干粮、武器装备,尤其是登山的护具,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差一刻不到辰时。从早上起来到占领敌人的军寨,也就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战事进行的顺利,将士们士气高昂,信心满满。 军寨之后通向山谷里,还有一道寨门,穿过寨门一眼便望见一条幽深的山谷,目测来看总得有十余里地远。 “你们说的那座妖雾之谷,就是这里了?” 进到谷内,颜真卿但看这山谷深处草木繁盛,香花遍地,哪里来的妖雾呢?不由得问起身边新作向导的火长。 86、桃源鬼林 86、桃源鬼林 “这个,大,大,大人,您就不觉得有,有什么蹊蹊蹊跷吗?” 火长自打听说要他作为向导,便一直非常的害怕,但又怕死不敢抗命,进了谷内更是一直瑟瑟发抖,话也说不利索了。 “你这贼兵,本官要你做向导是对你的信任,你却为何同本官装神弄鬼?” “不敢不敢呐,大人,大人您看这山谷里,是不是有什么不正常的?” “有什么不正常的,你倒是说来听听,胆敢戏弄本官,定斩不饶。”颜真卿被这火长弄得有些不耐烦了。 火长浑身不自然,因为恐惧身形都有些扭曲了。独孤欢看在眼里十分的不解,这山谷里简直世外桃源一般,哪来的蹊跷呢? 火长脸上的汗下雨一样,眼睛瞪得如牛犊一般,他似乎非常的害怕去说出那个答案他的嘴唇抽搐着,手指也微微的颤抖着,指向了山谷深处。 “大,大,大人,您,您见过哪座山里的冬天,是,是,是这样的么?” 火长说完,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了下去,面如土灰,体似筛糠,整个人痉挛不止。 “羊癫疯。” 一名军医见状,赶忙把一支衔枚横在了他的嘴里,以防他抽搐厉害,咬断了舌头。随即取小刀为他在耳朵、手指上放了血。 听火长这样一说,众人忽地如梦方醒,一股冷意袭遍了全身。 哎呀,方才一进入谷内,便被这如春的景色吸引,浑然忘了时节。寒冬腊月,这燕山谷内怎么会有如此繁花盛开的地方? 独孤欢、颜真卿面面相觑,心中踌躇不已。 “大人” 是猎户的声音,他见一路上有那火长同颜真卿等人讲述情况,自己便慢走两步跟在了身后,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平头百姓,跟在几位大人身边,总是有些不自在的。 “壮士,有话且过来说。”颜真卿见猎户紧走几步,赶过了过来,便招招手让他上前说话。 “大人,您在仔细听听,这里不仅不时节反常,是不是还静得吓人呢?” 方才一路行军步履踏踏并未觉察,大家听了火长的话一个个都惊呆在那里,安静下来。 此时再听,果如猎户所言,这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若真是盛夏时节,草木繁花,总该有鸟语虫唱才对,此间究竟是什么地方,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壮士,你可知道这里的蹊跷?” 颜真卿一身儒家正气,不惧怪力乱神,虽知事有诡谲,却不信什么妖雾之说。而且,这位猎户看起来很是淡定,应该是知道内情的人。 猎户点了点头,一字一顿的说道:“这里是鬼林。” “荒唐,你这刁民休要吓人,这里虽说有些异常,怎么就是鬼林了,兴许是这里的草木生的特别也说不定。” 马相如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见这地方有些蹊跷,早想提了刀枪进去闯一闯,看看究竟有什么奥妙,方才被那火长一阵故弄玄虚早已不耐烦了,是以听到“鬼林”二字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军爷,军爷不要动怒,小人也是听老人们讲的,不敢胡说八道。”猎户见马相如生气了,赶忙辩白。 颜真卿看得明白,那火长见了这诡异气象吓得犯了癫病,这猎户不但说出了这山谷的名字,还十分的淡定,显然对于这里了解的更多。 颜真卿当即喝止了鲁莽的马相如,摆手示意猎户:“壮士,若知道这山谷的蹊跷,还请如实相告。” 猎户冲着马相如一抱拳,谦卑的咧嘴笑了笑,便转过身来向颜真卿和独孤欢讲述起自己的所闻。 “其实,这座山谷本来不叫鬼林,它原本的名字叫桃源乡,在这群山之中一直存在着一个古老的传说,在更久远的年代,这条山谷一直通向大山的深处,在那里四季如春终年鸟语花香,有甜美的甘泉和享用不尽的蔬果。 当年武王伐纣取得了殷商的天下,殷商的旧臣孤竹君,也就是统辖这里的诸侯,不愿意背叛殷商,便带领着自己的族人躲进了这座山谷的深处,大概是苍天庇佑,这座山谷的入口终年飘起了浓雾,使周朝的军队不能入内。 后来,每逢灾年或战乱,谷口的浓雾便会散去,百姓们便会躲进谷内,等待灾难过去。久而久之,这座山谷便被人们称为桃源乡。” 桃源乡?听上去应该是一个很美好的地方。 独孤欢和颜真卿望着沉浸在美丽传说中的猎户,不禁也被感染了也许他的祖父、他祖父的祖父,那些祖祖辈辈的老人们,在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都是这样充满了对美好世界的憧憬吧。 “可是,既然叫桃源乡,为何又成了鬼林呢?”独孤欢不解。 美梦中的猎户被拉回了现实,只见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沧桑的脸上流露出沉重的悲伤。 “大概是在三四百年前,有几支来自遥远北方的蛮族来到这里,他们生性彪悍、作战凶残,习惯了农耕的汉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很快汉人的地盘儿便被他们占领了,他们骑着快马到处烧杀抢掠,甚至把那些初生的婴儿、年幼的女娃,抢了去当肉吃,他们鄙夷的称汉人为两脚羊,就是像牛羊一样,做他们的奴隶,任他们宰割。 于是,人们再一次想起了桃源乡的传说,数以万计的百姓纷纷赶来,躲进了山谷里。 从各地赶来的百姓太多了,于是没过多久,蛮族的探马便发现了这个秘密,蛮族首领带着十万大军杀到,聚集在了山谷之外。” “是不是蛮族大军也被浓雾挡在了谷外?”颜真卿关切的问道。 颜真卿关切的问起,那些浓雾是不是能够挡住杀来的蛮族大军,可猎户脸上的表情却让他感到不妙。 “起初是这样的,不仅这座山谷里,整个太行燕山交界的一带都起了漫天的大雾,蛮族的探马找了七天七夜都没有找到桃源乡的入口,大雾越来越浓,眼看着蛮族就要灰心退去的时候,他们中一个巫师想到了一个歹毒的计谋命人捉了两三万的汉人百姓,把他们驱赶到这里。哎” 猎户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泪光,不忍再说下去。 “是不是因为那些百姓来了,山里的大雾散了?” “哎,是啊,慈悲的桃源乡的山神啊,未能识破奸险小人的毒计,不过,不过,也许是山神的心太善了吧,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子民受到戕害,便散去了浓雾。 那些蛮族大军驱赶着无辜的百姓闯进了山里,杀呀,烧啊,那些凶残的蛮族整整杀了十天十夜,才把山里的百姓杀光,从山谷里流出的溪水都变成了血水,杀到最后,他们一把火烧了桃源乡,整座山谷成了一片焦土。” “后来又是怎样了?” 颜真卿指了指不远处郁郁葱葱的草木,不解的问道。 “后来啊,大火过后,有一些没断气儿的,从尸堆里一个个爬了出来,桃源乡已经不能呆了,他们便出来躲进了其他的山谷里,他们就是我们的祖先。 他们感念着山神的恩德,一直惦记着桃源乡到底怎样了,就在最年幼的幸存者都须发皆白的时候,他终于决定带领着年轻的后生去山里看看,也好祭奠先祖,感念山神的恩德。 就在这里,就在这座谷口,他们发现桃源乡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人们高兴坏了,几乎是小跑着往里走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猎户的脸上现出一袭恐惧,他咬了咬牙,继续说道起来。 “人们继续往山里走去,没走多远,便惊讶的发现山谷里忽然起了大雾,在阴森的浓雾里还隐约透出野兽的低吼和咯吱咯吱磨牙的声响。 人们忽然害怕起来,他们知道,浓雾是山神拒绝人们进入的意思,先祖们非常的伤心,又非常的害怕,拼命的往回跑啊跑啊。 进去的人,有两位作为向导的老者,还有二十几个年轻后生,却只有一个年轻人跑了出来。 前来送行的乡民眼见着起了大雾,也听到了雾气里传来的诡异的声响,有些鲁莽的当即冲进了雾里,便再也没有出来。 人们眼巴巴的望着,直到那个年轻人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只见他浑身都是泥浆,一见到众人就叫喊起来快跑,快跑,山神发怒了,山神发怒了。” “那个年轻人,后来有没有说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他疯了,他跑出来没多远就晕了过去,乡亲们把他抬回了村里,醒来后就疯了,老人们说他一辈子只是念叨着妖雾啊,山神啊,鬼啊,野兽啊什么的,一直就没好过来,老人说他死得也很蹊跷,有一天家里人没看住他,他便疯疯癫癫的跑了,有一位猎户说看到他跑进了那座山谷里,怎么追都追不上,山谷里起了雾,那个疯子就再也没出来。” “怎么会这样呢?我是说本来桃源乡是乡亲们躲避灾难的地方,怎么就成了杀人的地反呢?”独孤欢问道。 猎户摇了摇头:“这个小的哪知道啊,只是十里八乡的老人都传道,说是当年蛮族大军一把火烧了桃源乡,桃源乡里的山神误会了,以为是百姓们带的路,山神发怒了,便再也不让任何人进去了。” “后来就再也没人进去过?”颜真卿急切的问道,他很关心该如何进到山里。 87、尸泥障行 87、尸泥障行 “有,也不算有吧,老人们说这座山谷非常的奇特,越往里走,两侧的悬崖越来越高越来越滑,有一些善于攀爬的猎人曾从外山爬到峰顶,远眺山谷里的情况,他们说里面郁郁葱葱的,被很厚很厚的林子覆盖着,林子上空有一群群一群群飞翔的鸟儿,山谷的回音里满是野鸡、野猪、鹿啊什么的叫声。不过,那些峭壁太陡了,从来没人下去过。” 看来,所谓桃源乡里还是安全的,和入口处不一样,这里连鸟兽的踪迹都没有。 “这些说法,壮士,你认为有几分可信呢?”颜真卿追问。 “可信,可信,不然我也不会想着冒死带你们进山,山里的确是世外桃源的样子。”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颜真卿逼问。 “嘿嘿,大人,小的有一个叔叔,天生的跟猴子一样,胳膊腿的特别长,那手指比寻常人的都长上一倍多,劲儿还特别大,他也是一直好奇山里的情况,经常绕到后山爬上去,想找到个能下到谷里的地方,有一次我央求他带我一起,他就带我去了,那会儿我还只有**岁的样子,被他绑在后背上,山谷里的风景太美了,所以小的一直都没忘记过。” “那你叔叔后来到底有没有找到进入桃源乡的路呢?” “没有。”猎户无奈的摇了摇头,眼巴巴的望着众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颜真卿听了咬了咬,望着山谷的深处,来回踱着步子。山谷里已经渐渐起了一些薄雾。 “大人,就让末将先带一队人马进去看看?这些神啊鬼的未必可信。”马相如再一次请求道。 颜真卿咬了咬嘴唇,望着马相如,坚毅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马将军追随本官多年,深知本官作为一介儒生不喜怪力乱神的说法,只是这处山谷却有其不同之处,依本官来看,这里未必有什么山神妖魔,然而这些草木却十分的奇特,万万不可鲁莽行事。” “颜兄是认为这些草木有蹊跷?”独孤欢问道。 “恩,眼下也只是本官的一个猜测,”颜真卿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下令:“去,把后边的驮马牵两匹来,卸掉粮草,再去城寨里拖两具尸体,找几具废弃的铠甲来。” 几名士兵依令行事,很快准备妥当。 两匹驮马驮着荆条筐子,每匹马上驮了一具尸体,一两具铠甲。 颜真卿亲自握着鞭子,在驮马的屁股上稳稳的抽了几下。 驮马小跑着开始往山谷的深处走去,原本稀薄的雾气变得浓厚起来,很快淹没了马匹。 一会儿功夫,浓雾又恢复了稀薄的状态,山谷里已经不见了两匹驮马的踪迹。 马相如见了,一阵后怕,这会儿功夫那两匹驮马不可能跑太远的,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颜兄,你看”独孤欢率先发现了什么,伸手指向一个方向。 那里是一片错综复杂的藤蔓,交织成了一面绿色的篱笆墙,就在蜿蜒缠绕的藤蔓里,两具荆条筐子、几具铠甲深深的陷进去了。 那些藤蔓在诡异的蠕动着,不是风吹的样子,却像是在咀嚼着什么似的。 “大人” “大人” “那,那是什么啊?” 猎户,马相如,以及身边的众人无不发出惊异的叫声,纷纷问道。 颜真卿也看得十分仔细,定了定神:“本官也不甚明了,看样子只是太行燕山一带普通的藤萝,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不过十有**,是它们吞噬了那些马匹,还有以往那些失踪的人口,也可能是它们作祟。” “那两具尸体也不见了,看样子他们不仅吃活物儿,就连死人都会吃的,哎呀,真不知道安禄山那些人是怎么通过这里的。”马相如的声音有些发抖。 独孤欢忽然眼前一亮,拉过猎户来:“壮士,你方才说曾经有个年轻后生逃了出来,他当时浑身是满泥巴?” “是啊,老人们口耳相传,是这么说的。” “那他有没有受伤?胳膊腿儿的有什么伤吗?” “这个就不清楚了,老人们的话儿里没提到过,应该是没什么。” “满身的泥巴,满身的泥巴,那些泥巴”独孤欢念叨着,若有所思。 “就是那些吧,大人您看,这谷地两侧都有溪流,溪水不深,不过里面好像有很多的淤泥。” 独孤欢试着朝前走了几步,来到一处溪水前,溪流无声,清澈的水底是一层厚厚的黑黑的淤泥。 “恩,这就对了,有办法了。” 独孤欢来到溪边,望着溪底厚厚的黑泥,忍不住挖出一块,捧起来想闻一闻味道。 淤泥在水里倒也闻不出什么,可就在出水的刹那,忽然一股扑鼻的恶臭散了出来,独孤欢一甩手,把泥又甩回了溪底。 独孤欢毫无提防,一下子吸入了很多,哇的一声把早上吃的东西全呕了出来。 “独孤大人,您没事吧?” 军医赶忙把火长丢在一边,过来扶住了独孤欢。 独孤欢一时停不下来,肠胃里的东西都呕光了,还在不停的干呕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一张脸憋得红中透紫。 过来好一会儿,独孤欢才缓过神儿来,接过军医递来的水壶,喝上几口,又呕一会儿,喝上几口又呕一会儿,足足过了一刻钟,才终于平复下来。 独孤欢把手远远的伸开,仔细看了看:“是尸臭。” “尸臭?怎么回事?”颜真卿上前问道。 “如果那些传说是真的,那这些溪底的淤泥里很可能沉积了太多的尸体和人血,经年累年一直堆积在这里,所以臭得很,快恶心死我了。” “这些尸泥,又能如何?” “颜兄,这山谷内的草木如你所见,确实是北方常有,只是这里的溪水乃是地下的温泉水,水性温暖,所以这些草木在冬天也能郁郁葱葱,这是其一。 其二么,小弟猜测因为当年的大屠杀,太多的腐尸和鲜血,混入这里的地层,使得这些草木发生了异变,变成了吃人的藤萝。” 颜真卿点了点头,示意独孤欢继续说下去。 “你们想想看,当初那个逃出来的少年,也许就是因为他浑身恶臭的泥浆,那些吃人藤误以为他只是溪底的淤泥,所以才没有缠住他,任他跑了出来。” “明白了,独孤老弟这些推论很有道理,可是这些泥浆太过腥臭,你方才只闻了一下,就狂吐不止,要是扑满全身,可就” “放心吧,会有办法的,眼下还是先要验证一下我的猜测。” 先找了一匹驮马,浑身刷满了淤泥,又拴上一条连成了几十丈长的绳子,便把驮马赶进了山谷里。 和方才一样,驮马进到谷内,雾气很快变得浓了。不过拴在驮马身上的绳子依然继续向前拉动着。直到所有的绳子都放出去了,还是能感受到驮马向前的力道。 独孤欢命人把驮马拉回来,又来回试了几次,确定这淤泥对吃人藤有效,当即命人把城寨里所有的油布、布匹、棉被、木板、竹竿,还有扫把、刷子、酒等等,全都找了来。 碎布浸酒做成面罩,护住了口鼻。 竹竿木板搭成四方的架子,裹上布匹、棉被什么的,围得严严实实,在外边刷上了厚厚的淤泥就像一座可以移动的泥浆帐篷。人们藏身在泥浆帐篷里,齐步前进,这样一来,就大大减少了恶臭对人们的影响。 所有的帐篷都被两条长绳穿过连起来,泥帐篷里的士兵紧抓着绳子。独孤欢展开太一玄甲护住自己,走在最前面,拉住两条绳子引导大家前行。 驮马则浑身刷满了泥浆,连成两队跟在最后。 “一会儿进到里面,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大家都不要慌乱,更不要乱跑,稳住前行,帐篷一旦掀开,那些吃人藤便会发现我们的踪迹。” 独孤欢和颜真卿几番嘱咐,这才慢慢的走了起来。 大队人马进入,踏踏声响,谷中的草木顿时躁动起来,它们似乎可以感受到人们的动作。 这一次独孤欢看得很清楚,浓雾是从一种巨大的黄色喇叭花里吐出来的,一股股雾气喷涌出来,弥漫在山谷里,越来越浓。 雾气自然不能穿过太一玄甲,所以这些雾气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味道,特别的功能,比如使人麻醉、迷乱什么的,也不得而知。 独孤欢仔细感受着绳子上传来的力道,泥帐篷里的士兵没有受到雾气的影响,大家的行动依然稳定有力。 随着雾气越来越浓,那些吃人藤也开始缓缓的蠕动起来,起初只是几根胳膊粗细的长藤,就像蟒蛇一般在草木间蜿蜒扭动,长藤上每隔一段便有一簇细长的触须,就像蜗牛的触角一样伸缩撩动着,慢慢的感受着大地传来的震动,寻找着要吞噬的目标。 终于一根长藤感受到了帐篷的移动,就像蛇一样,沿着帐篷的边缘向上攀爬着。 这些恐怖嗜血的藤萝虽然生于尸泥,却似乎也对着这些恶臭的东西不大感冒,那些触须一经碰到刷在帐篷上恶臭的淤泥,便有些不耐烦的躲开了。 越来越多的藤萝感受到了大地震动的方向,一根根蜿蜒的虬枝不断的在泥帐篷上触碰着、试探着、躲避着。 里面的士兵虽然看不到什么,却仍能感受有一双双手,正在拍打他们的帐篷。 真是行走在地狱中一样呢,漫天都是漂浮的幽灵,围绕着一具具帐篷,时刻准备着掀开着这不堪一击的伪装,将里面的生灵捉住、撕碎。 偶尔会有藤蔓重重的拍打在帐篷上啪啦啪啦,同时在棚顶按下一道恐怖的压痕,胆小的士兵顿时失声尖叫起来,这尖锐的叫声在空气里制造出更激烈的波动,引得整片吃人藤一阵骚乱,发出阴森森的咯吱咯吱的野兽磨砺獠牙一般的声响。许久才会平静下来。 88、密林狼踪 88、密林狼踪 独孤欢回头看了看,帐篷四周的布匹故意留的很长,覆着厚厚的淤泥拖在地上。他长出了一口气要是哪根长藤一不小心钻进了帐篷里,就糟了幸好,还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走了一会儿,大家慢慢镇定下来,人们开始相信这脆弱的泥皮,的确能够挡住那些嗜血的恶魔。 不再有尖叫声,大家呼吸和步伐的节奏也越来越轻松舒畅。 一队队臭烘烘黑乎乎的泥帐篷,在浓雾里一直前进了一个多时辰,才开始听到几声清脆的鸟鸣。 帐篷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独孤欢赶忙拉了两下绳子,这是信号,告诉大家先不要着急。鸟鸣来自很远的地方,这里的雾气依然很浓。 糊上泥皮后的帐篷密不透风,酒气、尸泥的臭味儿、人们呼出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越来越浓,开始令人恶心厌烦,只希望早点掀开这该死的帐篷,哪怕外边是那该死的鬼藤可是,当人们一想起那该死的吃人藤,还有被生吞活剥的驮马,人们就又忍了下来该死的,人们在心里咒骂着。 人们就是这样矛盾,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一切,其实没有,只能骂几句了事。也不知道骂的是那些藤萝,还是自己。 独孤欢带着大家又走了许久,来到了一处开阔的盆地这里十分宽阔,可以算是一处盆地了,这里有更多的鸟鸣和野猪、山羊的叫声。 他试着解除了太一玄甲清新的空气混着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十分的舒畅。 直到最后一架帐篷都远离了浓雾弥漫的谷口,独孤欢急促的拉动绳子,扯了四下。每一架帐篷里的人继续拉动,把信号传给后边的弟兄。 直到最后一架帐篷里也收到了信号,大家呼啦呼啦的用长枪把帐篷挑开,纷纷跳了出来。 眼前是一片恍若仙境的世外桃源,茂密的林木间,鸟语花香,将士们忍不住欢呼起来颜真卿连忙传令,喝止了躁动的弟兄不过,这看起来也已是枉然了。 千里耳刚趴下身子,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就听到树林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隐蔽在草木间的弓箭手,正满满的张开弓弦。 随即一阵箭雨,突破了层层叠叠的树冠,黑压压布满了天空。 从狼烟升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敌人有足够的时间在这里布下埋伏。 听到利箭破空的呼啸,久经沙场的浩然正气兄弟,顷刻间,纷纷蹲地举盾做出了是最简单也是最为快速的防御动作。 箭雨砸在盾牌上,像是落了一阵冰雹,发出沉重的碰碰碰的声响。 箭雨刚过,八百勇士迅速行动起来,每二十人一队组成方阵,将盾牌高举过头拼合成一面坚实的大盾。 不出所料,敌人的第二阵箭雨极速扑压过来箭雨砸在组合大盾上,就像筛了一阵豆子,冲击力分散在每个人上,已经小了许多。 紧接着,浩然正气的兄弟又趁着敌人上弦的间隙,四四组合,相邻四个方阵迅速移动,组成一个八十人的中型方阵八十面盾牌完美的咬合在一起。如果不是床弩之类的重型弩箭根本无法打破这样的防御。 隐在林中的敌兵似乎很不甘心,又疯狂的射了几轮,最后两拨箭雨,已经杂乱不堪毫无章法了可以想象,本来势在必杀的伏击,却被对方轻而易举的化解了,敌人的指挥官一定十分的懊恼,疯狂的催促着射,射,快射,快他娘的给我射,射死他们,你们这群磨磨蹭蹭的废物。 再看看**阵营,只有三十多匹驮马被射死了,有些没断气躺倒在地上,痛苦的嘶鸣挣扎着。一百多匹驮马在最后方,也不是敌人的主要目标。 敌人的伏击箭阵已经完全失去了效力,零零落落的射击也停了下来。 密林中响起一阵号角,作为伪装的草木被推开,现出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敌兵方阵,迅速冲击过来为了防止反被对方射击,要趁着**撤掉盾牌组合准备兵刃的时候,快速靠近。 一场血腥残酷的厮杀就在眼前。独孤欢抽刀在手,准备迎敌。 然而**的反应速度却大大的超出了敌人的预料就连独孤欢都十分的震惊。 一团团箭簇从**阵中射出,冲在前面的敌兵纷纷中箭倒地。 独孤欢回首一看,八百浩正勇士,面对异常凶残的敌人冷静异常。十个方阵,每个方阵八十名士兵早已组成了一个攻守合一的阵势第一排十名士兵,持盾握刀,做防守之势,第二排十名士兵拉弓射箭,远击敌军,如此类推。 看盔璎和臂上的缠布,弓箭手是浩然营的兄弟,刀盾兵是正气营的兄弟。 敌人的冲锋被压了下来,进攻变得迟缓。趁此间隙,正气营的兄弟向前,浩然营的兄弟向后,快速行动,四列正气营的刀盾兵在前组成一列,四列浩然营的弓箭手在后组成一列,不断射击敌人。 独孤欢看了不禁暗自佩服,平原郡在安禄山势力范围的腹地,被安禄山和史思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几次强兵攻城,竟都被挡了下来。颜真卿及其守军将士的忠勇,在**和叛军中都极负盛名。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些士兵的临机反应能力太强了,几乎无须指挥,便能根据敌情自动组合阵法,紧密配合。 过去颜真卿在长安时便以儒者正气闻名,不喜巫卜鬼神之类的把戏而在长安,这样的事情又太多了,达官显贵、市井商贩无不沉迷于种种的香火祷告狐言鬼语之类如此以来,颜真卿就显得过于清高了,而且独孤欢受业于道门,自然同他就保持着一分适当的距离。 好一个颜真卿,好一个浩然正气啊。 就在独孤欢暗自赞叹的时候,在叛军指挥官的嘶吼下,敌人再一次发起了冲锋。 浩然营的兄弟依然冷静的发出一支支利箭,将敌人一个个射杀在地。 正气营的兄弟准备好长枪,枪头向下插入了地底,树在浩然营兄弟的身前,随即做好了跃起迎敌的准备。 有几十名躲过了箭雨的敌兵已经靠得很近了,正气营的刀盾兵呼啦站起,向前迈进十步,组成了一道人墙,刹那间将冲上来的敌兵悉数斩杀。 **阵前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叛军的尸体,独孤欢心中默数敌人的几次冲锋,足足有一千多名叛军被消灭了。 不过令人担心的是,敌人的冲锋依然在继续,这里到底驻扎了多少叛军并不清楚,这样下去,对**十分不利。 敌营的号角再次响起,冲上来的士兵被消灭后,再也没有敌人从树林里冲出来。 **将士不敢松懈,颜真卿登上一块巨石,密切的关注着对方的行动。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忽然惊起了一群群鸟雀,似乎有大规模的兵团在迅速移动集结。敌人很可能会改变进攻的策略。 颜真卿一声令下,八百浩正勇士顿时组成四个二百人的方阵,前一、中二、后一,梯次迎敌。 果不其然,密林中出现三座方阵,每阵足有四百人左右,各自持盾在顶结成防御阵势,分左中右三路,杀向**。 敌人的移动速度不是很快,却异常的稳健,不急不躁一步步逼近**,纵然在行军过程中,结成一体的盾牌依然坚如磐石。 敌人在数量上占据明显的优势,短兵相接的话,**必然吃亏。 颜真卿识破敌人的意图,指示传令官打了一通旗语。 见到颜真卿有动作,独孤欢还以为**会改换新的阵法,令人惊讶的是,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八百浩正勇士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就连颜真卿的旗语过后,他们依然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 敌军的指挥官见到**将士并无反应,异常兴奋,骑马压在阵后,不断挥舞手中的鞭子,督促军阵加速前进。 敌人的三座方阵已经越来越近了,严整有序的踏步令大地震颤不已,而且这震动越来越清晰,手中的刀枪也一起共鸣起来,发出嗡嗡的声响。 就在叛军的三座方阵,距离**迎敌的三座方阵还有二十余步的时候,传令官忽然将旗子一扬,顿时有无数的皮囊抛向了敌人。 那些皮囊掉落在盾牌之上,顿时流出汩汩的黑油刀剑不破的盾阵,无论如何也无法挡住这些流动的黑油黑油顺着盾与盾的缝隙,不断的渗下去,弄得敌人满脑袋满肩膀都是,有些甚至都灌进了脖子里。 就在敌人不知所以的当口,一阵火箭疯狂射了过来,火箭钉在盾牌上,火势噗的一声蓬勃燃起。 敌人一阵慌乱,盾阵横七竖八的裂开了口子,火舌趁势烧向了盾下的敌人,迅速蔓延开来。 敌人的三座方阵,一千余名兵士很快滚落在熊熊的火海里。凄厉的惨叫声、叫骂声在整座山谷里不断的回荡着。 一些狠勇的敌兵身上烧着火焰,疯狂的向着**冲了过来。 浩然营的神射手们见机会到来,箭雨狂发,不断射杀冲来的火人,以防他们将火势带到己方营地。正气营的汉子们则继续抛出黑油皮囊,助长敌军中的火势。 敌人一个个倒地不起,堆叠在一处,形成了一座座人肉篝火。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最后几名叛军也栽倒下去,任由火焰把自己烧成了黑炭。 火势熊熊,空气里弥漫着烧肉的焦臭味儿,一道道黑烟直冲天际。 敌军的第二次截杀,也被彻底消灭了。**完胜。 日头西偏,时间已经过了午时。颜真卿屹立高处,知道敌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仔细的搜索着敌人可能进攻的方向。 敌人的指挥官以及他手下的几名近卫,远远的躲在后方,密林的边缘。这些常年驻守在这里的军人,早已淡忘了战争的残酷和诡谲,他们无法相信自己的一千多士兵就这么被活活烧死了,一个个骑在马上,任由马儿踢踢踏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那指挥官懊恼无措的时候,忽然从一旁的树丛里蹿出了一匹黑狼,凭空跃起一丈多高,死死的咬住了指挥官的脖子,将他拖到了马下。 89、郭暧与苍狼王 89、郭暧与苍狼王 大概在被咬住的刹那,指挥官的脖子就已经断了,倒在地上如同沙袋一般,没有半点的挣扎反抗。 几名近卫吓得傻在那里,还没来得及叫出声,自己的脖颈也被恶狼咬住,一扭,断了。 七八条恶狼,瞬间咬死了众人,随即在原地排成一排,遥望**。 就连颜真卿和独孤欢,也被这眼前突发的变故震住了,一时不知所以。 “是军狼。” 颜真卿一声厉喝,传令兵挥动旗语,八百勇士顿时提高了警惕,静候战机。 此时,独孤欢也看清楚了,那些恶狼足有驴子般大小,身上披着黑色的铠甲,就连头上也罩着精巧的头盔,白森森的獠牙上沾着淋漓的血迹,显得更加凶残狰狞。 一个身形矮胖裹了一领裘衣的人,慢慢从林中走了出来,头上戴了一顶奇怪的帽子,不像是军人,倒像是个巫师,大概就是大祭司也就是安禄山之母的手下吧。 胖巫师手里拿着一截儿竹管,贴在嘴上,发出似狼啸一般的声音,就听见四面八方的草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包围着**,一只只军狼从草丛里踱了出来。不知何时,早有成百上千的恶狼悄悄绕到了**的身后,伏在了草木之间。 这些军狼体型硕大,步伐却十分的轻盈,想必动作反应十分的敏捷迅速。 颜真卿额上青筋暴起冷汗直冒,一双原本执笔的纤手握了又握,回首示意传令官绝对防御阵型。 八百浩正兄弟顿时奔跑起来,组成了两个四百人一组的方阵,盾牌向外组成一体,面面衔接并不断收紧盾与盾之间的缝隙,争取不留半点可能被攻击的缺口。 颜真卿的近卫部队也迅速收紧,将颜真卿、独孤欢、马相如围在中间,持盾护卫。 “早就听说过安禄山训练了一支军狼兵团,十分的厉害,这些年并未见过,还以为是人们捕风捉影长叛军威风,想不到竟在这里遇到了。” “颜兄,知道这些军狼?”独孤欢看了看颜真卿的表情,知道他十分的紧张。 “恩,范阳一带的军旅中,都说安禄山训练了两支劲旅,一支就是幽骑军,这些年来不少**惨败其手,想必独孤老弟一定听说过,还有一支便是眼前的夜狼卫。 夜狼卫乃是捕捉塞外大草原上的野狼训练而成,虽然很少有人真正见过夜狼卫的战斗,但是它们的训练却是十分骇人听闻的,这些夜狼卫是和幽骑军一起训练出来的,在驯兽师交给它们基本的搏杀技巧后,便会投放到斗兽场内,与幽骑军后备役一起厮杀,百人百狼一组,厮杀到最后,剩下十人十狼才能成为合格的夜狼卫和幽骑军。所以,无论是幽骑军还是夜狼卫,它们的战斗能力都是十分骇人听闻的。”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一共出现了四个吹着狼哨的巫师。所有的军狼现身时,大概有六七百只左右,每一只都是一样的黑盔黑甲,一样凶恶嗜血的眼睛。 这些狼每十只左右一队,每一队都有一只更为高大凶猛者作为头狼,很可能是它们在与幽骑军生死搏杀时自发形成的队伍结构。 有些狼队十几只,也有些狼队不过**只,估计也是在与幽骑军搏杀时,因为敌我强弱自然形成的。 狼群不断的低吼着,小范围来回踱着步子,紧密的注视着**的动向。 它们在观察,在寻找,在思考最佳的攻击方式和攻击角度,它们并不急于进攻,而是不断的发出一声声骇人的低吼,这些骇人的低吼在山谷间阴森森的回荡,使人的心跳不断加快,几乎就要跳出来了。 颜真卿不时看看自己的两个方阵,如果对方也用火攻,哪怕只是射来几支火箭,盾阵就会被打开缺口,八百浩正兄弟恐怕就如果只是这些军狼,它们又会如何咬开这些层叠交错的坚盾呢?能够挡住这些恶狼的进攻吗?如何是近身搏杀的话,自己这些人根本不是对手,顷刻间便会葬身狼腹。 颜真卿似乎对此一战没有什么把握,甚至十分的心虚。如果杀掉那些巫师会怎么样呢?不行,如果自己冒然行动,就算杀了那四人,群狼正好趁机袭击颜真卿。没有了颜真卿这个主帅,形势会更不利。独孤欢心里盘算,最终决定张开太一玄甲,将身边的十几个人全都围了起来。 这已经是太一玄甲所能展现的最大范围了,如此也是耗费了独孤欢不少的玄力。 兵贵神速。这些军狼到底在等什么呢? 如果一开始就发起攻击,**根本没有时间集结队形,组成盾阵,如果是那样的话,这八百弟兄的性命恐怕也早交代在这儿了。 是在玩心理战么?等着浩然正气的兄弟内心崩溃,一击必杀,将夜狼卫的损失降到最低? 这些巫师方才一定在暗处观察了**的战斗,知道这些人也不是好惹的,如果硬拼,就算赢了,这些军狼也不会死伤不少。 就在颜真卿、马相如等如此寻思的时候,他们内心的坚毅和勇气,也在如春冰般一点一滴的瓦解。近距离面对着六七百只训练有素的恶狼,真的是一种十分残酷的事情。 四巫师再次吹响了狼号,群狼开始小跑着,向两个**方阵进攻,他们并未直线行军,而是来来回回跑成之字形,轻盈的步伐就像是在跳舞一场嗜血的恶狼之舞。 就在独孤欢、颜真卿寻思着,它们会怎样打破盾阵的时候,忽然从狼群的后方冲出了几只庞然大物,疯狂的冲向了方阵。 随着一阵甲胄撞击的声响,十几面盾牌,还有几名士兵,最先被抛向了天空。 紧接着,一声声惨叫响起,越来越多的浩正兄弟被高高的抛起,又重重的跌落下来被等在下方的恶狼一口咬住,疯狂撕咬起来。 两个坚盾方阵八百个弟兄,当即被敌人的猛烈攻势一举冲破,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是喷薄的鲜血和纷飞的残肢尸块。 “啊呀”颜真卿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好悬没有晕死过去,“不好!” 独孤欢赶忙扶住了颜真卿,望阵中。 “是蛮猪铁卫。”独孤欢低声咕哝了一句,颜真卿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至少有二十头蛮猪铁卫在战场横冲直撞,这些家伙也都穿着黑色的铠甲,宽厚的铁甲上布满了拳头大小的突起,大大增强了它们撞击的力度。就连獠牙上都装上了寒光森森的钢刀。 浩然正气的兄弟拼尽全力聚集在一起,以便组成更为有利的阵型,却一次次被蛮猪野蛮的撞开,这些士兵根本无法抵挡住蛮猪的冲撞,许多士兵来不及反应,便被活生生撞成了肉泥,或被獠牙上的尖刀挑破了肚皮。 那些夜狼则迅速包抄上去,撕咬着被冲散的唐兵。 没过多久,浩然正气的将士便放弃了集结,放弃了进攻,唯有以铁盾护住了身子,慌乱无助的躲闪着,刚刚闪过了眼前的凶兽,身后却又扑来了一头恶狼,被死死的咬住了脖颈、腰腹,顷刻间被撕成了碎片。 独孤欢面色冷峻,尽力掩饰着内心痛苦的挣扎,不想让颜真卿看出来自己为保护他而强忍着心痛。 “嗷呜” “嗷呜” 忽然传来两声响彻云霄的狼吼!!! 就见阵中的群狼霎时间停止了杀戮,一个个转身向着狼吼传来的方向,竖直了耳朵,昂首翘望。 就在鬼林之路的方向,昂首行来一头苍狼,狼背上端坐着一袭白裘的少年。 但见缓步而来的苍狼比成年的黄牛还大上许多,浑身的筋肉结实的隆起着,展现出骇人的力量。苍狼昂首缓步,睥睨山河,王者之气霸然外露。 狼背上的少年身形纤长,一袭白裘,长巾飘洒,十分的逍遥自在。 “郭暧!是郭暧!”独孤欢先是嘀咕了一声,转而呼喊起来“郭暧郭暧” 来人正是郭暧。 郭暧冲独孤欢的方向摆了摆手,喊了一声:“快收兵,快让将士退后。”随即跃起飘身来到了独孤欢等人的身边。 颜真卿在平原郡也早已听闻了郭暧大破九龙噬魂阵的事情,知道副元帅郭子仪有此虎子,又见震慑住了群狼,出于本能的信任,连忙下令众将士后退集结,做好防御的阵势。 听到苍狼的吼声,阵中的夜狼卫一个个停了下来,注视着傲然威临的王者。 就连那些蛮猪铁卫也被眼前的场景镇住了,不明白这些恶狼为何听了几声狼吼便停止了攻击它们应该只会听从那些巫师的狼号才对。 四巫师一见,赶忙再次吹起了狼号。 群狼不为所动,兀自踱步向着苍狼的方向走去。 四巫师连续发出了几次进攻的指令,那些恶狼却一味顺从的围绕在苍狼与少年的身边。 四巫师慌了神,就连狼号的节奏都有些乱了。 苍狼王傲然屹立于夜狼卫的中间,不断发出极具震慑力的低吼,引得群狼一阵阵共鸣,整座山谷里回荡着野性的呼号。 四巫师、蛮猪铁卫感受到了强大的威胁,开始朝着后方集结。 看到蛮猪铁卫异常的举动,一些夜狼开始试探着冲苍狼王发出谦恭的低吼请求着出战的指令。 苍狼王竖起耳朵,倾听着族民的心声,直到越来越多的夜狼甩掉了人类靠着长期的驯化赋予的枷锁,一头头凶兽彻底恢复了野性。 一声来自远古蛮荒时代的高傲呼唤,穿越了时空,回荡在眼前的山谷里。 群狼奋起,嘶吼着冲向了蛮猪铁卫和四巫师的方向,潮水般淹没了对方。 90、时轮初见 90、时轮初见 几只头狼冲向了四巫师,几下便把对方撕成了碎片,它们似乎在举行某种特殊的仪式围着四巫师的尸体,先是由几只头狼咬下了一小块肉吃了下去,然后其它的夜狼也跑了过来,吃上一小口肉或者舔舐地上的血迹,随即又跑开加入了对蛮猪的战斗。 几乎每一头狼,都吃了一点原本奴役着它们的四巫师的血肉。 二十头蛮猪铁卫深深的陷在了狼群里。 一只只恶狼将它们团团困住,咬住它们的鼻子、肚皮、腿脚、尾巴,不断的撕扯着,还有一些身形敏捷的狼干脆跳上蛮猪宽阔的后背,把尖牙和利爪,探入猪甲的缝隙,使劲儿的扒弄着。 和鲜于燕、松下风等人不同,蛮猪铁卫完全是以药物将普通的士兵改造而成,为了维持兽化的能力,甚至维系他们自己的生命,每天都要服用大量的药物。 久而久之他们作为人类的心智,都被药物摧残的所剩无几,尤其是兽化之后,他们的心智大概也就和七八岁的孩童差不多。 这些家伙也从来没有被训练过团体配合战术,所以,面对群狼的集团冲锋,一开始显得十分的手足无措。 一头蛮猪发起狂来,头一甩割断了眼前恶狼的喉管,猛然冲撞出去,顿时有十几只夜狼被撞飞,在狼群中犁开了一条血路。其余蛮猪纷纷效仿,疯狂的冲撞踩踏起来。 几百只狼密密匝匝的拥挤在一起,纵然行动敏捷,短时间内也无法全然散开,蛮猪铁卫在狼群中翻江倒海,眼前又是一片残肢血泥,地上凭空添了一百多具狼尸。 见到狼群势衰,督战的苍狼王愤然跃起,猛然跳在一头蛮猪的悲背上,庞大的身躯顿时将蛮猪压倒在地上,死死的咬住了对方的脖颈,用力一扯,撕下来好大一块皮肉,血雾喷薄而出。 苍狼王踏住蛮猪的脑袋用力将它按进了血泥里,任其哀嚎挣扎,直到伤口里的鲜血不再涌出,蛮猪停住了挣扎,渐渐恢复了人形。 苍狼知道蛮猪铁卫死了,用爪子扒拉了几下丢在一边,示意几头夜狼看好。 伟大的苍狼王不费吹灰之力杀死了强大的蛮猪,群狼再次发出谦恭的低吼,表达着自己对王的敬意。 溃散的群狼意图再次集结,向蛮猪发起进攻。 苍狼王环视子民,怒了努嘴,发出一声悲悯的吼声群狼顿时远远的跑开,把中间偌大一片空地留给了狼王和蛮猪们。说是空地,其实也已层层叠叠铺满了尸体和残肢。 蛮猪铁卫意识到了危险,开始围绕着苍狼不断的挑衅。 苍狼王一个猛扑,惊开了聚在一起的对手,顺势将一头蛮猪的脖颈咬住,按倒在地上,做出一副故技重施的样子。 几头蛮猪不知是计,还以为机会来了,豁命向着苍狼撞去,惊人的阵势足有万钧之力。 蛮猪的速度很快,快到眨眼间便已攻至,只听见一声闷雷般的巨响,几头蛮猪轰的撞在了一起,当即倒在地上,口鼻里鲜血喷涌五脏六腑撞了个稀碎,哼哼着挣扎了没几下,便沉沉死去,恢复了人形。 群狼一阵喝彩,不住的朝着苍狼的方向叩首。 余下的十几头蛮猪知道不敌,聚在一起,你挤我我挤你,没一个敢再正面交锋。 苍狼王不断挑衅着靠近,蛮猪铁卫节节后退。这些家伙仍然心存侥幸,妄图伺机反攻。 苍狼王闪身一个佯攻,群猪猛然退散,一头蛮猪被逃散的同伴挤倒苍狼王一跃而至,钢爪一刨破开了它的肚皮。蛮猪的肠胃流了一地,很快死去恢复了人形。 一头蛮猪竟趁机攻了过来,苍狼王听见身后的风声,一个跳闪,扭头咬住了它的脖颈,一用力,蛮猪脖颈上厚厚的皮肉顿时被扯下了大半,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蛮猪披挂的铠甲,在苍狼王的利爪和獠牙面前,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一指来厚的多层皮甲一破即碎。 战局彻底扭转过来。 独孤欢解除了太一玄甲,一把抱住了郭暧。 “你来得太及时了。” 郭暧瞅了瞅一旁休整待命的浩正兵卒,如今还剩了不到五百多人,活着的也不少人受了重伤,有些人干脆跌坐在地上。 “还是晚了一步,”郭暧朝着独孤欢、颜真卿等人一抱拳,有些懊悔不能来得更早一些:“这里十分凶险,知道你们要来,我便去长安搬救兵了,这几日也是星夜兼程,才赶过来,不过还是晚了一步。” “郭公子不必太过自责,胜败也是兵家常事,只是你所说的救兵就是那头狼么?”颜真卿过来安慰道。 “是他,你们看到的那头狼王正是郭某的朋友,不过他不是一头狼,哎呀,好像他也算是一头狼呢,哈哈,先不说这个,免得让他听见,他变成狼的时候,耳朵可灵得很。” 独孤欢朝战圈里瞅了一眼,苍狼王正在追猎余下的蛮猪,看情形自己也插不上手,便问起了郭暧。 “这些天你到底去哪了?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里? 郭暧捏了捏耳垂儿,嘿嘿一乐,“这些天我就在洛阳啊,你和喜鹊姑娘不是还看到我了么。” “那天晚上的黑衣人是你?”独孤欢忽然想起同喜鹊离开洛阳城的那晚,脸色一怔,转而责备起来:“既然你没事,为何不早现身,害得郭将军和军师十分的担心你。” “当时也不太方便。”郭暧没有正面回答独孤欢的问题,找身边的一护卫要了水囊,仰脖喝了一通,抹了抹嘴,这才把自己的遭遇简单讲述了一番。 那天夜里,郭暧一直同孔雀法王操纵的两尊火人缠战,身受炙烤之苦燥热的很,猛然冲下寒冷的洛水冰河里,顿时气血翻腾,元力失去了控制,在经脉气海之间流窜暴走。 郭暧眼前一黑,沉向了幽深的洛水漩涡里。 昏昏沉沉间,他只觉得自己在不断的往下坠落,他试着睁开眼睛,眼前也是漆黑的一片,伸出手也不见自己的五指,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大概是因为太冷了失去了知觉,就好似摸在了一块木头上一样,没有半点的知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现不远处有一点光亮,一个人背对着光亮,正在向他招手。 他本能的游了过去,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但他很快发现这黑暗的所在,并不是在水里,但却一样的冰冷。 郭暧来到光亮处,他本以为站在那里召唤自己的人会是怀秀,或者说是佛地藏,也许是鬼地藏。 那人背对着光明,不等他靠近便转身向光明的深处走去了。 郭暧赶忙追上去,一起进入了光明的世界。 “喂,站住,你是谁?”郭暧停下来,冲那人喊道。 那人仍是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就好像没有听到郭暧的呼唤一般。 郭暧回头看了看无敌的黑暗之渊,又看看眼前世外桃源一般的净土,他也不确定两边到底哪里更危险。 那个引导自己来到这里的人,到底是谁呢?是什么人呢?他也不说话。 是个穿着僧衣的人,是个僧人吧。不过看他的僧衣不像是东土的僧人,师父曾经展示过他在天竺时穿的僧衣,像是那样的一件呢。 郭暧再次回头望了望冰冷幽深的黑暗,晃了晃脑袋,一转身向着僧人的方向小跑起来。他希望能够追上他。 就在郭暧迟疑的当下,僧人已经走得很远,翻上了一座山丘。 这里到处是及膝的荒草,只有一条小径通向山丘,小径的尽头是一株开满了花的古树,洁白如雪的花瓣正迎着轻柔的暖风摇曳。 僧人在花树下停了下来,看准一段裸露的树根,坐了下去。 走近了才发现,这真是一株参天蔽日的大树呢,只有极少的光线透下来,照在落满白花的地上,显得有些晃眼。 郭暧就这样跟了上来,这里实在太暗了,当僧人稍微转过脸来的时候,仍是看不清他的样貌。 郭暧顺着僧人的目光望去,远处的密林隐着一座座金碧辉煌的殿宇和高塔。是一座禅林。悠扬的唱经声随着暖风吹过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郭暧问。 “这里是灵山。” “灵鹫山?” “灵鹫山。” 灵山就是灵鹫山,是佛祖修行的所在。 “出家人不打诳语。” “出家人不打诳语。” 郭暧不明就里,不知道这僧人是在刁难自己,还是做什么,又强问了一句:“那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你本来就在这里。” “我还是不懂你在说什么,大师。”郭暧一脸无奈。 “这里是时轮坛城,是天地之初与世界终结相交的地方,也是万物之因与万物之果相合的所在,过去之我,现在之我,未来之我,在这里相遇。” “可是” 就当郭暧想问什么的时候,忽然发现整个空间发生了变化。 禅林和宝塔不见了,换了一片亘古蛮荒的景象,四野满是参天的大树,灵鹫山上一株高入云霄的古松虬姿苍劲,一头巨大的鹏鸟正在苍松枝上休憩。 一股莫名的熟悉和亲切,让郭暧激动不已。 山谷间麋鹿奔鸣,鸟雀啾啾,一片祥和的景象。 然而好景不长,鹏鸟腹中一阵擂鼓般的咕隆声,就连郭暧所立之处都清晰可闻。 鹏鸟张了张翅膀,整个天地都为之笼罩,随即振翅高飞,在天宇间遨游盘旋。 一股逼人的浩大魔力在天地间激荡,郭暧忽然想起来了,这种熟悉的感觉,这股令人胆颤的力量,正是自己在终南山与鬼地藏一战时从自己的意识深处涌出的力量。 91、匪夷所思的人 91、匪夷所思的人 只是自己当时的力量同现在的鹏鸟相比,又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如果没有那股力量,自己一定无法战胜鬼地藏的。然而那股黑暗的魔力,却又让人忌惮,甚至恐惧。 僧人察觉到了郭暧脸上的表情。 “不要害怕这股力量,试着去感受它。” 郭暧点了点头,这股强大的魔元之力如江海翻腾,躁动不已。 鹏鸟在天地间盘旋数遭,忽而向着一处山谷俯冲下去。 山谷里同样草木丰茂,一位以兽皮为衣的先民,正带领她的孩子们采摘树上的浆果。 对面吹来的风里忽然传来一阵腥臭味儿。是毒蟒。先民母亲赶紧抱起了最小的那个孩子,领着大家向不远处的洞穴奔去。 纤弱瘦小的先民哪里跑得过凶残的毒蟒,没跑几步,便被毒蟒追上一口吞进了肚里。 这毒蟒的身子比虎豹的还粗了许多,蜿蜒数十丈长,它发现了先民居住的洞穴,摇动尾巴发出了信号,身边顿时游来数十条幼蟒,紧随大蟒一起冲向了更多的先民。 就在蟒王喷吐着腥臭的蛇雾,游过一条大树,来到先民洞穴的时候,一道庞大身影遮蔽了天日,铁爪一探捉起了大蟒拎在了半空。 鹏鸟一下子将大蟒扯成了两截儿,几下便吃进了肚里。 几十条幼蟒见大王葬身鹏腹,也顾上再袭击先民,四下奔逃。 鹏鸟依然觉得腹中饥饿,继续啄食着地上的幼蟒。 郭暧听从僧人的引导,感受着鹏鸟的力量,自己竟渐渐与这股充塞天地的魔力相融合,大鹏振翅遨游,自己也仿佛正与之飞翔,大鹏所见山川草木,自己竟也能见得。 鹏鸟终于觉得有些饱了,还复飞回了树上,闭目养神起来,因为方才的狩猎而荡漾在天地间的浩瀚魔力,也开始渐渐回归鹏鸟的体内,慢慢恢复了平静。 郭暧的意识也慢慢回到了花树之下,身边的僧人依然微闭眼目,望着远处金碧辉煌的禅林。 “这里本来就是大鹏鸟的栖息之处?”郭暧若有所悟。 “亘古之年,佛祖尚未降临三界之时,这里是鹏鸟所居的山林。” “你引我来,便是让我见识这鹏鸟的力量?” “是,这股力量早已在汝身上觉醒,汝应当知其缘由。” “这鹏鸟便是我修行的正道,金翅大鹏王?” “是,也不是,汝方才所见仍在佛陀降诞之前,此鸟之名唤作魔天鹏王。” “你希望我掌握这股力量?” “汝之正道,是跨越这股力量。” “跨越这股力量”郭暧兀自念叨,回过神儿来却发现僧人已起身离开,“你到底是谁?” “跨过去,跨过去,不要执着我是谁。” 暖风吹拂,一把洁白如雪的花瓣随风起舞,荡过郭暧的眼前,花影摇曳飘零之间,僧人失却了踪影。 时轮坛城开始慢慢的消失,光明与黑暗逐渐融合。 郭暧感到有人在摩擦自己的身子,身上暖暖的,手脚也开始有了知觉。 是酒味儿,有人在用酒浆擦拭自己的身体。 光明与黑暗混沌一起的刹那,一线微光中,郭暧仿佛看到了一只孔雀的身影。 郭暧不明所以,为什么会有一只孔雀呢? 他试着睁了睁眼睛映入眼帘的不是一只孔雀,是孔雀法王。 郭暧的意识苏醒了。 怎么回事?被俘虏了?他试着催运元力,不行,自己微弱的意识根本无法支撑自己运转脉轮,不只是身体,就连脑袋都重得像一块大石头一样,不行,根本不行啊,好像自己醒着的就只有这一双眼睛似的而这双眼睛正望着方才酣战的敌人。 很快,郭暧便连睁开眼睛的力量都失去了,微弱的意识再次昏沉睡去。 与孔雀法王的相遇,就像在时轮坛城所见的那只孔雀一样,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一场梦幻。 当郭暧终于醒来的时候,他心里仍然记挂着这件事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与明亮的双眸极不相称的脸一张干裂粗糙满是泥污的脸。这张脸不仅与明亮的眸子不称,就连那双数日来一直照顾着自己的手,都与这张脸显得格外突兀。 至少自己还活着,似乎也没什么危险。郭暧这想着,微微张开眼睛,偷偷端详着屋里的人。 这一间极宽大的屋子,衣衫褴褛的少年与此间也同样的不那么相称。 少年正在一旁的炉火边熬着稀薄的粥水,郭暧暗自苦笑,自己昏迷这几天竟全靠这些清汤寡水来调养身子了。啧啧啧。 少年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回头看了看郭暧。 “公子,你醒啦?” 郭暧点了点头,那少年赶忙过来,把郭暧扶起来,在背后塞了个枕头。 “粥这就熬好了,公子要不要现在就喝一碗?” 少年问了一句,也没等郭暧回答,兀自去盛了一碗来,便要喂郭暧吃些。 “是姑娘救了我?”郭暧小心喝了一口稀粥,问道。 “啊”少年一时惊慌,热粥险些洒到郭暧的脸上,急忙辩解:“公子胡说些什么,谁家姑娘长我这样,爹娘还不气死咧。” “我们是在洛阳城里?” “是的。”见郭暧转移了话题,少年多少有些放松下来。 “难怪。嗨嗨。”郭暧笑了笑。 “难怪什么?”少年复又板起了脸,警觉的问道。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伤害你们的,依稀记得还有一位老人家,也住在这里?” 少年把碗和调羹放在郭暧跟前,由他自己去吃,自己坐在床尾拉开了一些距离。 “是我父亲,他是洛水上的凌人,在采冰的时候遇到了你。” “噢,是你父亲救了我,老人家现在还在河面上凿冰?” “不凿冰了,被官兵拉去挖一个深坑,说冻土太厚,需要凌人才行。少年说话间竟有些抽噎。 “怎么了?现在的活计很累吗?” 少年湿了眼眶,抽抽噎噎的没有说话,任郭暧问了几次,才倔强的回道:“别问了,叫你别问了。” 郭暧心里一紧,本想躲开少年的眼神儿,转头时却一眼瞥见靠前一张桌案,供奉了一面白茬儿未漆的灵牌先父王顺儿之灵位。 郭暧怔了好一会儿,时空之感有些恍惚,猛然想起时轮坛城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那是一个梦,还是什么呢?难道真的影响到了现实里的事情。 “是因为我的事吗?” “不是,是在工地上,不小心掉进了地穴里,”少年倔强的说道,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小包儿东西,塞到了郭暧的手里:“这些是父亲要我交给你的。” 郭暧掂了掂,猜测里面是一些碎银子,可那并非自己的钱袋。 “这是做什么?” “父亲背你回来的时候,遇见一名僧人和儒生,那僧人替你看了看,说是寒热相侵,送了些银子说是给你买药调养。” “哦,我现在已经好了啊,这些银子就留给姑娘好了。”郭暧随手又递了回来。 少年怔了怔,看他也不像个坏人,也没再计较郭暧喊自己姑娘,看也不看他手里的银子,说道:“你收着吧,虽然看你也不像个穷人,不过父亲交代了,这是僧人留给你的救命钱,要我莫贪心,我们虽然穷,也不贪图别人的东西,不过你也别嫌弃,我们是找了大夫的,可大夫那里的药材早被官兵收走了,哪里有药给你,连些像样的吃食都没有,你每天也只能喝这些。” 郭暧喝的出来,那粥水里的米一眼就能看清有几粒儿,更多的是树根和树皮。 “姑娘千万不要这么说,救命之恩尚未言谢,小生心里只有感激。” 郭暧知道这是心地善良的人家,心里想好了对策,便把银袋子放在床边,不跟她争执什么了。 姑娘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父亲已经不在了,我们救人也不指望你回报什么,父亲说你是大唐的军官,要我好生照顾你,可是” 那天晚上郭暧回到唐营,便换了一身**校尉的衣服。 “可是什么?” “就算你伤好了又能怎样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送你出城。” “这个嘛,就不劳姑娘费心了,小生自有办法。对了,王老伯到底出了什么事?” 姑娘看了看父亲的灵位,知道他是真的关心父亲的事情,便把父亲的遭遇交代了一遍。 “这几天官家说不用采冰了,要他们帮助去修筑工事,父亲说就是在挖一个很深很大的地穴,冻土层很深,需要凌人的本事才能挖掘。前天,父亲正要坐着箩筐下到洞底,绳子断了,父亲便摔了下去。 父亲撑着一口气到家里见了见我便走了,我们穷人家本来也不没什么讲究,现在兵荒马乱的,家里又只我一个人,冰政司的叔伯们连夜帮忙埋了。” 世事无常,真是难以预料。 “那姑娘,你父亲有没有提及那个送了银两的僧人,是什么样子?” “没说什么,只是说当时害怕极了,大清早能大摇大摆在洛水边上走动的,都是官家的人,父亲给你了换了身衣服,把你那套军装扔进了冰窟里,可还是担心被巡逻的识破,不过父亲说那僧人虽然看上去很威严,却也是个慈悲的菩萨,好像还是晋王府里贵客,遇见了一队巡逻的官兵,对他们十分的恭敬。” 晋王便是安庆绪,这就对上了,当时自己昏昏沉沉中看到的就是孔雀法王,可他为什么没有杀掉自己呢?就算是他向那些巡逻的官兵拆穿自己,随便几个兵卒便能杀了自己的。 甚至他还给了些银两,要老凌人照料自己,真是个匪夷所思的人。 92、万物刍狗 92、万物刍狗 同姑娘聊了一会儿,郭暧大致了解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只是王顺儿老汉去挖什么工事,却是一条线索,也许值得去看一看。 “喂,你在想什么?”姑娘问道。 “没什么,昏睡了几天,把方才你说的话理一理,对了,姑娘叫什么名字呢?” “王萍儿。” 姑娘利落的回道,虽说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却历经了灾劫,已经十分的倔强干练。 “我叫郭暧,不过你千万不要对外人提起我的名字。” “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跟别人说的。” “哎呀,喝了姑娘几碗粥,肚里还是咕咕叫呢。姑娘这里可有我合身的衣服?” 郭暧趁着说话的当口早已运气调息,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决定出去走一趟。 “你那晚穿的二牛哥的衣服,我已经浆洗好了,”说着话,王萍儿把一包衣物放在了床边,反问:“你要做什么?” “出去找点儿吃的啊,哎呀,饿得难受啊。” 一听郭暧要出去,王萍儿急了,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出门,洛阳城里禁卫森严,就算是白天也不能轻易在街上行走的,尤其是青壮少年,要么被怀疑是奸细,要么被抓去当兵做苦力。郭暧大病初愈,去到街上一定凶多吉少。 “王姑娘不用担心我,麻烦你先避一避,我可要穿衣服了。” 郭暧作势就要撩开杯子,唬的王萍儿赶忙躲了出去。 王萍儿见郭暧执意出去,便把本坊的情况向郭暧交代了一遍,嘱咐他万事小心。 这宅子自然原非王家父女所有,乃至一位扬州豪商的宅子,战乱起时回了老家。 那豪商的管家便招揽了一帮类似王顺儿一样的穷苦人家,在这里半是看家半是寄居。 这座宅子位于慈惠坊。 慈惠坊位于南市之北,洛水之南,东边是洛水的支流运渠,北望洛水风光怡美,难拥南市繁华富丽,在洛阳城算是很好的位置了。 这座宅子分有十几个小院儿,其余院落里也住了些人家。 郭暧从屋里出来,看院中有一樽养莲的大缸,里面还有一层雪泥,便用手挖了些涂抹在了脸上,脏兮兮的,连头发都弄得蓬乱不堪。就算不会遇见巡逻的叛军,最好也不要让无关的百姓看到,以免横生是非。 郭暧本就已将洛阳城的布局图熟记于心,小心翼翼的在附近一带转了几圈,很快便摸清了城中的道路去向。 时间仍在午时,办完了事儿,郭暧觉得更饿了。慈惠坊里有许多高宅大院,安禄山占领洛阳后,一些叛军头领、文武官员便夺了人家的宅子,自行住下了。索性寻了一处院子,溜进厨房里,带了些米面、馒头、盐巴出来。 梁上吊着几块肉。郭暧看了看没敢拿。叛军已经开始吃人了,万一是那种肉的话,就罪业深重了。 有了吃的,为了晚上行动方便,干脆又到主人的卧房,偷了一套合身的官服。 本以为王萍儿见到自己带了馒头和粮食回来会很开心,谁知道却吃了她的白眼。 “偷来的?” “嘿嘿,算是吧。” 郭暧不好意思的捏了捏耳朵,这还是自己打小以来第一次偷东西呢,还要被一个小姑娘训,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抢就是抢,偷就是偷,什么叫还” 王萍儿一眼瞥见郭暧臊红的脸,把话收住了。 郭暧把东西放在灶边,随手递了一个馒头给她。 “这倒的确是偷的,不过是在一个叛军军官的家里偷来的,反正那些家伙的钱啊粮食啊,也都是从老百姓身上抢来的,姑娘,今天就变通下吧。” 郭暧嬉笑着,忽然瞥见床头的碎银袋子,仍然是自己离开时放的那样,那是很显眼的地方,姑娘动都没动它一下。 郭暧心底升起一股暖流,非常的感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而当劫难降临,这些无辜的又无助的小人物,竟能如此坚守自己的操行。 也许父亲也好、李泌也好,广平王也好,之所以能够抱着舍生取义的决心与叛军殊死战斗,孜孜以求的并非权倾天下的富贵,而是这人间淳朴善良的苍生。 王萍儿犹豫了一下,接过馒头收了起来:“都凉了,还是先热一下吧,我顺便做些面片儿。” 见她终于答应了,郭暧咧嘴笑了笑,坐在床边看她在一边和面揉面,烧水,然后用小刀把一块面团削成一片片薄片,她的动作娴熟麻利,面片轻薄像花瓣一般,一片片飘入沸腾的锅里。馒头就放在卢火边烘着。 这是郭暧有生以来吃得最素的一碗素面了,只有盐巴调味,然而面片筋道,咬嚼起来满口麦子的香味儿。好吃的很。 郭暧接连吃了两大碗面条,三个馒头,大呼:“好吃,好吃,哈哈哈哈,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哎呀,不知不觉吃得肚胀了啊。” “哼,净说些胡话,只不过是一碗盐水面条而已,你们这些公子哥平时山珍海味惯了,哪里会真心看得上我们穷人家一碗素面。” “怎么会呢,是姑娘手艺好,真的好吃,好吃。”郭暧嬉笑着,一脸满足的抹了抹嘴。 王萍儿也不与他斗嘴,回身打开了一具木箱,在里面收拾起来,看样子是王顺儿老人留下的衣物。 窗外一片晴好,时间还早,郭暧躺回床上,盘算着晚上行动的路线。不一会儿,又昏昏沉沉睡去了。 是夜。郭暧嘱咐王萍儿先睡了,自己换了叛军的衣服,悄悄溜了出去。 东都洛阳,皇家和朝廷各部司都集中在城之西北,宫城作为皇帝办公和居住的所在,宫城之南紧邻的皇城,是各部司府衙所在。这些与长安相仿。 另在宫城之东有一座含嘉仓城,乃是自唐初便建立的国家粮仓,号称天下第一粮仓。 当初隋炀帝迁都洛阳,建成大运河后,全国的粮食得以更便利的运往国都,国家粮食的储备异常丰实,便在洛阳城的北边专门建立了兴洛仓、回落仓,专门储备各地运来的粮食。 炀帝末年,天下大乱,十八路烟尘齐讨无道昏君。 其中非常著名的一支瓦岗军,因为军师李密的策略,于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先后攻取了兴洛仓、回落仓,义军开仓放粮,天下的百姓纷纷归附。 兴洛仓、回落仓乃是隋都洛阳的命脉所在,李密的计谋重创了隋朝的统治。也深深影响了后来的天下之主李世民,考虑到粮仓修在城外的弊端,便在洛阳城内宫城东侧修建了含嘉仓。 唐玄宗天宝八年之时,含嘉仓储粮近六百万石,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粮仓。这也使得洛阳,成为了安禄山叛乱初期执意攻取的目标。 安禄山攻下洛阳后,便把抢掠而来的金银财宝以及含嘉仓的大部分粮食,全都运回了老巢范阳。安禄山的贪婪和短见,也正导致了他今日被困的局面。 含嘉仓城南、宫城皇城东侧,便是东城,同样是三省六部各个衙属办公所在。 不过,安禄山攻陷长安后,便迅速的堕落腐化,把长安城里一班文人,梨园里的一帮伶人,全都掠到了洛阳,以为自己歌功颂德、歌舞欢宴。所谓皇城、东城里的各路衙门府寺基本空着,并没有建立起完备的**体系。 安禄山自然在宫里。安庆绪也早已按耐不住,住进了宫城内原本属于太子居所的东宫。 原安禄山的军师中书侍郎严庄,范阳节度使史思明,住在清化坊。 当初在张府的时候,张氏兄弟有谈过,如今洛阳的局势,基本为这几个人所左右。 孔雀法王、真田景纲作为晋王安庆绪的宾客,也住在东宫里面。 郭暧自然明白要想探听到一些有价值的消息,绝非一两日的功夫,所以第一晚的任务,主要是潜入各个目标所在的地点,确定其衣食起居的所在,也好日后方便刺探。 不过,还是有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是白天所不曾注意到的。 郭暧夜行,飘身于屋宇坊巷之间,就见洛阳城内几个地方燃着很盛的火光,叮叮当当隐约有夜间劳作的声音。 郭暧悄然靠近一片火光,这里距离南城墙已然很近,再穿过一坊也就到了城墙下,这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地上支着七八个大铁锅围成一圈,里面烧着木柴火油作为光明,中间是一个幽深的洞穴,围绕着洞口,装了七八架辘辘,不断有土石从洞底拉上来,地上一百多名汉子正辛苦劳作,把从洞里挖出的泥土装车推走。 看样子洞底也有不少的工匠,这洞穴的确是个不小的工程。 几名军官正围在一处篝火边喝酒,时不时冲着步履蹒跚的工人们咒骂呵斥几句,一个黑脸臃肿的汉子,每每还要走过几步,对着身边经过的工人,狠狠抽上几鞭子。 想必这些工人人每天吃的也都是些清汤寡水的饭食,哪还有力气做这些苦工,走起路来踉踉跄跄,毫无生气。 想起恩人王顺儿,老人家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丧命的,郭暧心头热血翻涌,恨不得这就杀了几名军官,救这些苦难的人们远走。 此时的他,似乎比以往更能体恤这些生民的艰辛与苦难。 郭暧压住心头恨意,饶是看了一会儿,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坑洞看起来很深也很宽,如果是要挖地道潜出城外,这直上直下的还能跌死人,构造上却也不像。 郭暧悻悻退去,回到了王顺儿的院子,回到了自己暂宿的床上。 他睁着眼睛,望着黑洞洞的虚空,过往在脑海中浮现。 93、黄泉阴路 93、黄泉阴路 也曾是长安浪子,与人诗酒唱和,猜谜投壶,通宵达旦。 也曾架驱鹰犬,逐猎山林,结交胡人异士,放纵猎奇。 也曾与三五好友,趁着春服新成,春光正好,在曲江池边看尽长安丽人。 也曾在渭城灞桥,送人西离东去,不知何日是归期。 那些年的光景多好啊,所谓哀愁,也不过是伤春悲秋罢了。 他想到二哥,生不能见面,竟只好在梦里与自己道别。 他想到老凌人王顺儿,也曾运冰出入宫廷,可他毕竟不同于岑参、王维那些人,不同于父亲,不同李泌,他只是一个采冰的老人,也许他一辈子只做了采冰这么一件事。他不懂那些国家社稷的大道理,却冒死救了自己,而且在自己昏迷之时,便因故身亡,竟不能亲眼见上一面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想到方才所见,寒夜里衣衫褴褛的苦工,还有松下风收留的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孩子们…… 所谓伤春悲秋,所谓生死离别,同这众生的苦难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众生又是何尝的坚韧与勇敢,无论面对怎样的磨难,都在努力的活下去,直到春天来临,田野里开满了花朵。 这人间的众生,是何其渺小,又是何其的伟大,谁个又不是这芸芸众生的一粒砂呢。 郭暧满意的闭上了眼睛,此时他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潮水一般向着自己涌来,汇入自己的身体里,这股力量异常的浩大,又似真如幻。 郭暧不禁把手掌放在小腹上摩挲起来,感受着那股温柔而强大的元力,它似乎来自于天地间的每一个人,每一匹野兽,每一只飞鸟,乃至每一瓣美丽的落花。 郭暧一直睡到中午才醒来。 一片和煦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这种温暖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他缓缓睁开了眼,看到王萍儿已经在屋里帮人缝补衣服。 午饭依然是盐水汤面,热腾腾的白面条上,加了一小撮儿腌萝卜,令这一碗筋道的素面,更加的可口开胃。腌萝卜细细的切成了丝儿,碗里有,一旁的小碟子里还有一些。 郭暧也顾不得吃相,呼噜呼噜吃了三大碗面条,这才抹抹嘴儿,嬉笑着问起。 “今天加餐了,有腌萝卜啊?” “你就爱耍贫嘴,不过是几根儿萝卜丝而已。” 王萍儿被他逗得咯咯乐起来。 王萍儿见他狼吞虎咽的吃相,觉得很可爱,他是没见过什么贵公子吃饭的样子的,虽然以前从没听说过郭暧这个名字,他人又诙谐,但她始终觉得他应该是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吃起来饭七大碟八大碗的,还有不少丫鬟婆子在一旁伺候着。 见他此时吃饭的样子,就是个饿坏了狼吞虎咽的少年啊,贵公子平时也是这样吃饭吗?应该不是吧。 “哪里来的?” “邻居给的,我把你拿回来的米面,送了一些给邻居,他们给了这些。” “哦,这样没问题吗?” “什么?”王萍儿一时没听出郭暧的意思,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米面的事情传出去了,会不会有危险呢?” “怎么会大家祖祖辈辈都是采冰的凌人,原来同住在一个坊里,叛军占领了洛阳,大家又一起住在这里的。如果不是他们帮忙,恐怕我也早被叛军捉去了,就连父亲的身后事,也是多亏了他们的。” 提起父亲,王萍儿的眼睛里又盈满了泪花,不过她终于还是忍住了悲伤,没让那痛苦的情绪侵蚀自己。 “哦,原来是这样,是我冒昧了。” “也没什么了,是你不知情罢了。” “我昨夜里出去,见南城附近有一处工地,正在挖一个很大的坑洞,其它地方好像也有,是不是就是令尊所提到过的那件事呢?” “那就是的了。” “老人家可有提到过关于那坑洞的事情?” “倒是提过一些”王萍儿神情暗淡下去,欲言又止,似乎并不太想提起那些事。 郭暧看出端倪,尽量放缓了语气,问道:“姑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不,不是,倒也不是我的事情,只是那件事,听父亲说来总是心有余悸。” 王萍儿说着,把手轻轻按在了不断起伏的胸口。 “我看那坑洞,大的惊人,也非常的深邃,绝非寻常之事,我想一定同洛阳城的安危与未来有莫大的关系,如果姑娘知道些什么,无论如何还请告诉小生。” “这个”王萍儿的心跳更加剧烈了,说话间有些慌乱。 “姑娘先喝杯水定定神儿,有什么事但请知无不言,不须怕什么,有我在呢。” 看情形,王顺儿老汉生前一定看出那坑洞的蹊跷,并且告诉了姑娘,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才使得姑娘一想起父亲所言,便生了惧怕。 王萍儿挨着郭暧坐了下来,捂着胸口,喝了好一阵子的水。 “父亲是很有经验的采冰人,懂得在各种条件下破开冰面、冻土,所以被叛军找去,在各个地方都看了看,帮助他们挖开冻土层,父亲说在洛阳城里一共画出了八个地方,都在挖掘那样的地穴,负责监督他的军官,只是划好地方,让他出主意看怎么挖才省工省力,其它的什么也没说,至于那地穴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更是之字不提。” “也许,那叛军军官自己也不知情。”郭暧兀自呢喃道。 “恩,恩,恩,”王萍儿听郭暧自言自语,不禁频频点头,说:“父亲也是这么觉得,他觉得事情蹊跷,话里话外的打探几句,也是看那军官毫不知情,都是奉命行事。” “后来呢?” “后来么,父亲发现那地穴不仅过大,而且还十分的深邃,没日没夜的挖了几天,仍是不许停工,直到后来有一处地穴说是挖好了,便要父亲带人去探探深切方位,以作参考。” “老人家下到地穴里面了?” “恩”王萍儿轻轻应了一声,脸上袭过一抹阴郁,停了一会儿,才以低低的声音,继续讲述起来:“那一口地穴到了三五丈深处,土质变得松软,就挖得就快些,不过还是又往下挖了三十丈余深。 一个汉子一镐头敲下去,洞底好大一片都塌方了,当时就有几个汉子一起跌了进去,连个呼喊声都没听见,不知道落到了哪里,洞底还活着的人当时就吓傻了,赶忙跳进了筐里,疯狂摇起了铃铛,喊着洞口的人把他们拉上去。 那些人一上来都瘫倒在地上,先是挨了一顿鞭子,监工的军官才问起话来,可他们就是死活也不肯下去了,都说挖得太深了,黑洞洞的不见底,挖到了阴间黄泉路上去了。” 说到这里,王萍儿有些害怕的停了下来,抬眼望着郭暧。 郭暧心头一震,等王萍儿的情绪缓和下来,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些官兵个顶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哪里会信他们的话,只当他们是偷懒撒谎,不管不顾的又一顿鞭子抽,工人们躺在地上死也不肯下去了,一个军官发起狠来,一把抓住一个苦工的脚脖子,倒提着就要生生扔进洞里去,可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个时候” 王萍儿的鬓角微微渗出了汗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声音都开始有些颤抖了,郭暧连忙又给她倒了些水,嘱咐她先缓缓再说。 王萍儿一大碗温水喝下去,出了一阵虚汗,两手死死的攥紧了衣角,脸色煞白煞白的,像是怕极了什么东西。 郭暧猜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本来这样的回忆对一个姑娘家来说是很不好的,换作往日郭暧一定嘱咐她不必再说下去了,不过现在这事关系重大,也只好委屈她了。 王萍儿休息了一会儿,使劲儿抿了抿嘴。 “就在这个时候,从洞底忽地升起了一股阴风,吹在那军官身上,那军官晃了晃便一头栽倒在地上,连同他提着的苦工,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了。 那军官身型魁梧,壮实的像条牛,可那风一吹就死了,当下工地上的人都吓得四散奔逃,连那些监工的官兵也都吓傻了,一个个慌忙戴了帽子提了刀剑,跑去向上司报告去了。” “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觉得采冰人常年跟冰打交道,不是在冰窟上,就是冰窖里,阳气盛扛得住洞底的阴气,便喊了父亲和几个凌人,一起下去看看。 父亲带人到了那座地穴,相熟的人立刻围了上来,他们知道这事儿劝也没用,后边就站着官兵提着刀子盯着呢,这地穴是一定要下去的,便一个个七嘴八舌的把自己所见告诉了父亲,希望他心里能有点谱儿。 有的说,当时从洞里涌出来许多的黑雾,极其的阴冷;有的说那不是黑雾,是冤死的鬼魂,是鬼魂杀了那军官和苦工,当时便有人附和起来,说是真的挖到了阴间黄泉路上去了,冤魂趁机跑出来了,有的干脆说自己当时听到了洞里传来的鬼嚎声,吓死人了;也有的说是那些摔死的工人,化作了厉鬼,他们摔死了却不知道自己死了,便疯了似的往外跑,正巧撞在了那军官身上。 众人一阵吵嚷,来了几个军官叫骂了几句,大家才安静下来。 父亲明白大家一片苦心,谢过大家的好意,嘱咐他们退得远远的,自己便到了洞口。 还没来得及往下看,便有一股寒气穿透了父亲的身子,父亲做了几十年采冰人,打小跟着爷爷在冰上戏耍,还没怕过冷,可那一阵寒气,却令父亲心里也打了寒颤。 记得那晚上父亲回来,也是一脸的惧色,说是当时只觉得连自己的魂儿都被冻住了。” 94、小民大义 94、小民大义 这是极不寻常的,按节气来算,冬日里的地穴里应该是暖和的,而且前几天刚开挖的时候,这地穴里也是暖和的,大家都争着抢着到洞底去做工。现在却是一股极冻的寒气在喷涌。 一定挖到了什么东西,而且是凶多吉少。 父亲请示了监工的军官,要看看先前死掉的两人,就见那二人的尸身都冻僵了,衣服帽子扒也扒不下来,脸和手脚都变成了吓人的黑色。” “这些人的死状很可疑,更像是中毒了。”郭暧说道。 “中毒,我不懂,不过父亲说是冻死的。” “冻死?” “是的,父亲也是那一次之后才告诉我的,我就他这么一个女儿,女人天生体质阴寒,是不能继承采冰的手艺的,所以,所以有很多事在之前他老人家也没跟说过。” “老人家怎么说的?” “是黑冰,又叫太阴玄冰,是采冰人最为害怕的东西,这种东西父亲也是听他的爷爷提起过,自己并未亲眼见过,只是每一代采冰人把手艺传下去的时候,会把一些事告诉自己的后代,黑冰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寻常所见的冰,只要经过训练御寒得法,对采冰人基本不会造成什么伤害。然而,就像金银铁锡各自熔化的热度不同一样,不同的东西结冰的温度也有高低,我们寻常所见的冰是水冻结而成的,而这黑冰却是由枉死之人的怨气冻结而成的。” “怨气?冻结成冰?”郭暧十分的诧异。 “是的,是怨气冻结成冰,所以黑冰的颜色是暗黑色的,要想这怨气凝结成冰,那要比水冷上千万倍才可以,所以黑冰是极其冰冷的,而且只会生在万年寒冰的最深处最冷的地方,所以采冰人又叫他冰核。 黑冰是黑色的,它周围的冰层里也会散发着人的黑晕,所以一旦采冰挖到了呈现黑色的冰层,就要赶紧停下来。 而且会通过冰政司的长官报告朝廷,请求朝廷举行水陆**会,超度亡灵怨气,不然,一旦怨气散开,轻则伤及方圆百里的生灵树木,重则引发天灾,惹得民不聊生。 据说在久远之前,有人觉得黑冰既然如此寒冷,不如用来做冰种,放在冰窖之中,冻水成冰,岂不一劳永逸。 后来,那些人还真的发现了一块鸡蛋大小的黑冰。” “鸡蛋大小?” “是的那一块只有鸡蛋大小,可它散发出来的寒气,却当场冻死了一条狗,有人戴上了厚厚的羊皮手套,试图将它取出来,只在手里捧了一会儿,那人整个便被冻僵了,也是冻得硬硬的,浑身的皮肤紫黑紫黑的。 后来人们又用铜勺子,铁勺子,木勺子去盛它,那铜啊铁的也是很快失去了铁性,撑不住黑冰的重量碎了一地,就连木头也一样。” “黑冰还很重?” “是啊,父亲说采冰人里传说里是这样的,一块鸡蛋大小的黑冰,就有几十斤重。” “那后来呢?人们没办法,只得找来和尚道士做法么?” “那会儿还没有和尚道士呢,就找了巫师祭司什么的,超度了怨气亡灵,后来这件事就当做采冰人的规矩传了下来。” “那你父亲有没有把这件事报告当时的军官呢?” “说了,不过那人似乎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催促父亲尽快了解情况,做好准备带人下去。” “哦?那军官什么来头?不是原来负责监工的官兵也都被吓坏了吗?” “那军官是晋王派来的。” “噢,你父亲他,最后还是带人下去了?” “不能不下去啊,父亲又向洞底的生还者问了些情况,知道底下塌方了,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也不知道底下究竟有多深,便让官家准备了尽可能多的绳索、火油和铁锅,底下太黑阴气又重,一般的火把根本不顶用。” “不是说那洞里涌出的寒气,已经杀了两个人么,怎么还能下去?” “最初的寒气更冷一些,父亲去时洞口已不见了黑雾,只是一股侵人的寒气,再加上我们祖传的御寒丹药和油膏,内服外涂,父亲当时判断要下去还是没问题的,只是,只是除了父亲带的几个凌人后生,那晋王派来的军官,还要父亲多带一个人下去。” “晋王的使者,指派了一个人跟你父亲一起下去?” “是的。” “你父亲可有说一起下去的是什么人?” 王萍儿摇了摇头,不无忧虑的说道:“也不敢肯定是什么样的人,那人和谁也不说话,似是有一定身份的人,穿着的皮裘十分金贵,不过,父亲说他一起下去后,便取出了罗盘四处探查起来,应该是个懂得五行风水的人。” “拿着罗盘?在地底下研究看风水?” “恩,父亲是这样说的,他们下到洞底塌方的地方看了看,又往下十余丈后,载人的筐子才哐的落了地,父亲带着人支起铁锅燃起火油,每隔一段就架上一锅,足足点起了三十余支炉火,都没看到尽头,那底下原来是一处极为宽阔的洞穴。 那穿皮裘的风水先生,便要父亲带人抬着一具火炉随他到处查探。” “可看到有太阴玄冰,黑冰什么的?” “没有,”王萍儿摇摇头,继续说道,“虽说有火光,可也是照不见多大地方的,那黑冰又在冰层的深处,怎么可能轻易看到,只是那地底下确实有厚厚的冰层,却是很奇怪的,一般的地下暗河,都少有冰河的。” “洛阳城地下的暗河是冰河?” “是,而且那个风水先生似乎就是为了看那冰河去的,发现冰河后挺开心的,父亲说那人研究了冰河的走向、方位,还画了地图。” “呵呵,这位风水先生倒是十分有趣呢。” “有趣儿?是奇怪吧?”王萍儿嘟着嘴道。 “恩,是很奇怪,怎么样?他们在地下没看到什么冤鬼啊,黄泉路什么的吧?哈哈哈哈” “嘁你怎么知道没看到?”王萍儿白了郭暧一眼。 郭暧一怔,瞪大了眼睛,惊问:“真的看到了冤鬼?” “那风水先生一直要父亲他们往冰河的深处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便发现前面有飘舞的鬼火,绿的,紫的,红的,当下便有一个后生吓得尖叫起来。 这一叫不要紧,那些红的绿的鬼火,全都乱窜起来,也呼号着跳动着向父亲一边追了过来。” “啊?那后来” “那风水先生倒是胆子极大,大概也算准了会有人被吓到,连忙命大家闭上眼睛不要出声,又在每个人脸上抹了一把腻乎乎的东西,等了好大一会儿,鬼嚎声才渐渐停息下来,他也不往里走了,却仍是要大家闭着眼睛,手搭着手鱼贯而行,他在前面带路,才把人带了出来。” “噢,原来是这样。” “恩,虽说那一次没出什么事儿,可父亲的身体却不行了,回来后虚的厉害,整个人都冷飕飕的,一直的抖,用了我家的御寒膏去不停的擦,擦了一宿才好些,结果第二天又有一处地穴塌方了,他们又要父亲去” 王萍儿话未说完,眼泪吧嗒吧嗒滴落下来,郭暧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郭暧好生安慰了她一番,忽然想起自己也许该为她做些什么。 “王姑娘,等这几日我探听些消息,你就先随我出城吧,这里还是太危险了。” 王萍儿满怀感激的看了看郭暧,她并没有急着回答郭暧的话,她放下了手中正缝补的衣裳,慢慢走到了门前,倚着门望向院墙的另一边。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咬了咬嘴唇。 “你能救得了几人走呢?” “洛阳城里警戒森严,要想万无一失,也只能带姑娘一个人走。” “公子还是独自出城好了。”王萍儿果决的回道。 “这怎么行呢,令尊于我有救命之恩,却连他老人家的面都没见到,我也只能尽力照顾姑娘的周全,也不枉他老人家的恩情。” 王萍儿走了过来,对着郭暧温柔的笑了笑,说道:“当日救你的也不止父亲一个人,这院子里住的都是冰政司的采冰人,当时许多汉子都有出手救你,二牛哥更是把自己的衣服给了裹上了,才躲得过一路巡逻的官兵,你才能安然回到这里。” “这我看这院里的百姓,少说也有五十余口,要想带大家全部出城,肯定是不可能的,一路上太危险了。” “公子不要多想了,小女子并非有意为难公子,就算公子能带这院里的百姓出去,可洛阳城里千千万万的百姓,谁又来带他们出城呢?” 郭暧被问住了,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时哑口无言。 “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可看你形貌举止应该不是普通的**士兵,公子还是把心思放在大事上,争取早日救得洛阳的百姓脱离水火,不要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大事。 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常对我们说,**一定会打回来的,一定会来救大家的,要我们一定坚强的活下去,公子真心感念父亲的恩情,也该是以全城的百姓为重。” “那姑娘你” “你放心吧,二牛哥和叔伯婶婶们,还有院里的姐弟们会照顾我的。” 王萍儿神情坚毅,心底已经做出了选择,不禁令郭暧十分的感动和钦佩。 95、父子密谈 95、父子密谈 “二牛哥?就是你一直在替他缝补衣裳的那位吗?”郭暧逗她。 “哪有,不只是二牛哥的,叔伯婶婶们照顾我,我也就帮大家缝补缝补衣裳什么的,你别多想。” 王萍儿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泛起了红晕,惹得郭暧又一阵嬉笑。 “恩,相信他一定会好好照料你的。不过,想不到姑娘竟有如此的眼界和胸襟,小生实在钦佩。” “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哪有什么眼界,不过是推己及人罢了,这几年里生生死死的也见惯了,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呢。” 王萍儿淡然的语调里,流露出饱经风霜后的坚强,这让他忽然想起鱼诺海来,小鱼儿也是这样的一个人,戏谑淡然之中,流露着少年不该有的淡然和坚毅。 “既然如此,姑娘就请将令尊的腰牌收好,他日夺取洛阳之时,也好命人找寻姑娘下落。” “好,”王萍儿见郭暧不再坚持,释怀一笑,继而说道:“其实不只是地穴,沿着城墙一带的坊巷也在大兴土木。” “这个昨夜里倒是没注意到。” “恩,那一班人只白天做事,晚上就歇了,也不知是为什么。” “离城墙太近了,夜间声音传的远,怕被**侦查到异动。” “哦,原来是这样。” “这院里可有做那一班工的?” “有,一位叔伯带着几个年轻后生在东城的延庆坊做事,说是原来坊与坊之间,还有坊内的一些道路都给堵上了,一些原本没有路的地方,又凿开墙壁,开了路出来,弄得跟迷宫似的。” 虽然郭暧还没有到现场一看,大概也能判断出敌人的意图叛军是想引诱**深入,做鱼死网破之斗。 叛军撑不下去了。然而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困兽忘死之斗对于**来说也是极具威胁的,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郭暧的计划是代替采冰人中的一员,到工事现场看一看,不过自己醒来时已近中午,早已过了上工的时间,只好等明天了。 用过午饭,郭暧调息了一段时间,复又睡下休息了,今天晚上可先到史思明的府上看看。 戌时刚过,郭暧就到了史思明的府上。 昨夜里已经探明,情况大抵和张继武兄弟所言相符,府中只有史思明,长子史朝义,次子史朝清三人,其余皆是仆从丫鬟之类,家中女眷并未在洛阳。 这一夜,层云遮月,史府内灯火稀落,郭暧来到史思明书房外,正巧里面有史思明、史朝清父子二人在把酒话事。 史思明、史朝清父子二人,正围着火炉吃酒,仆从大概是被遣退了,只有史朝清在为史思明添酒加菜,服侍父亲。 话题似是刚刚展开,史朝清正向父亲嘘寒问暖,原来史思明这几天夜里负责督促工事进展,天寒地冻,须得注意身体。 “这些都是小事,安庆绪要为父去做这个监工,无非是想试探试探,看他这个晋王,也许还是未来的大燕皇帝能不能使唤的动我,为父也不过是到工地上看看,再到他的太子东宫里打个招呼就好了。” 说到太子东宫四个字时,史思明挑了挑眉毛,语气格外的重了些。目前安庆绪仍为晋王,并非太子,却已经住进了宫城内的东宫里。 史朝清听出父亲的话外之音,也不无讥讽的笑起来。 “呵呵,庆绪哥哥也是太心急了些,不过他敢这么做,也是挺让人佩服的,恐怕这件事皇上都不知道吧。” 史朝清所说的皇上,是指大燕皇帝安禄山。 “哼,肯定是不知道的,不过他这么做倒也算是有些手段,谁让皇上动不动吵嚷着要把太子之位传给张海棠的儿子呢,他这么做一来是向众人宣告自己对皇帝宝座的必取之心,二来也可趁机提前拉拢自己的势力,孤立张氏一族,排挤异己。” “父亲说的极是,那海棠夫人的儿子还不过是个小娃娃,眼下局面怎么是他能担当起的,若是皇上心智清明再撑几年,可能还有他张家闹腾一番的余地,如今怕是大家没一个看好他们的。” “张继武兄弟根本不足为虑,怕的是万一皇上真的下了诏书,立那小儿子做太子,安庆绪再有筹谋,总是名不正言不顺,到时候非是血溅百里不可,世事无常,一切自然还须早做打算。” “父亲所言极是。”史朝清恭维道。 对于儿子的恭维,史思明显得有些不耐烦,问起:“这些天,你跟安庆绪混在一起,可有察觉什么异样?” “异样?什么异样,父亲指的是”史朝清脸上的表情,几乎变成了**裸的献媚。 “哼”史思明哼了一声,把酒杯重重的搁在了案上,厉色道:“眼下洛阳危如累卵,安禄山又命在旦夕,你却只顾与那小子吃酒寻欢。” “父亲父亲”史朝清唯唯诺诺,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史思明长出了一口气,叹了一声,脸上怒意渐消。 “今天你大哥找我谈了一谈。” “大哥?他同父亲谈了什么?”史朝清显得有些紧张。 “关于安庆绪的事情,他察觉到安庆绪在有意疏远我们,在有些事上,开始防备我们。” 史思明对着儿子微微挑了挑眉毛,还是略有责备的意思。 “这孩儿就不明白了,他安庆绪想要做太子当皇帝,应该积极拉拢父亲才对啊。”史朝清蹙眉道。 “哎”史思明轻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脸上流露出无奈的情绪,转而说道:“你呀你,行事果决狠辣,这一点很像为父,可偏偏在察言观色洞悉时局方面,实在差你大哥太远了,真是令为父有些担忧。” “孩儿明白,孩儿一定谨记父亲的教诲,实在有负父亲的期望了。” “哎呀,说来也奇怪,不知道是他太像他母亲的过,还是母亲死的早,幼年我又对他缺少照料,所以令他生就一副妇人之仁,性情儒弱,哎” 史思明满饮一杯,神情落寞,有许多的失落和无奈写在脸上。 望着父亲流露出如此的心绪,史朝清显得有些警惕,小心翼翼的为父亲斟满了酒,低垂着眉眼。 正如史思明所言,长子史朝义的母亲早死,自己当年又正值壮年奔波沙场,这儿子的性情也越来越与自己不合,父子感情自然就疏远了。 更何况史朝清乃是自己宠爱的辛夫人所生,又十分讨自己喜爱,早就对夫人许下,若是百年之后,史家的家业肯定是要由朝清来继承的。 这些事情,史朝清心里自然是明白的。所以他十分在意父亲对大哥的感情。 “父亲,我和大哥虽非一母所生,毕竟都是父亲的子嗣,大哥儒雅宽仁,深得属僚们的爱戴,也是好事啊。” 史思明瞪了史朝清一眼,却也没接着他的话题说下去,而是再次反问道:“你倒是说说看,安庆绪为何要疏远提防我们史家?” “是有什么事不想让我们知道。” “然而呢?” “然后然后” “就算他想做太子想做皇帝,又如何?又为何不想让我们知道呢?” “这”史朝清脸上一冷,惊住了,颤声说起:“他不相信我们,把我们当成了敌人” “眼下是不是被当做了敌人,倒也未必,只是就算有我父子有心保他,他已然对我们生了猜忌,日后总是伴君如伴虎的。” 史朝清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史家兄弟同安家兄弟,打小一块长大,一起读书,一起打猎,一起到青楼了找女人,本是如手足一般的。 几人中,又属安庆绪、史朝义最有主见,不过史朝义性格内敛,所以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往往又以安庆绪为头领。史朝清小他们几岁,跟在屁股后边玩儿,自然而然把安庆绪也当做大哥一般看待。 父亲所说的事情,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可是,可是,父亲,事情怎么会到今天这等地步,您与皇上,与安伯父,也是亲如兄弟一般,我们弟兄与情绪大哥也是兄弟一般,如何他不信任我们呢?不信我们,他还能信谁呢?” 史朝清的语气里带着无法掩饰的仓皇急促。 “哈哈哈哈,亏你能说出他能相信谁这样的话来,当一个人距离这世上最高的权力越来越近的时候,很多东西就变了,也许有一天,你和你大哥,也不得不面临如此的境地。” 史思明怅然若失的说道。 “什么?父亲” 史思明没有理会儿子的惊惶,兀自吃了几口酒菜,便命他回房休息了。 郭暧在窗外守了一会儿,等到史思明睡了,自己才原路回了住处。 后来史思明主动到张府,同张继武密谈的事情,郭暧也恰巧探听到了,知道了史思明意欲投降长安的事,连番探查,独孤欢同颜真卿前往燕山黑龙逆脉的事,自然也就在掌握之内。 不过令他决意不辞周折前往长安搬请救兵,却是另外一回事。 郭暧回到采冰人居住的大宅里,也就子时刚过,运功调息一番后方才睡去,第二天一早,精神十分的好。 一整天,郭暧都混在采冰人的队伍,跟着去了王萍儿之前提过的工地上。 同之前了解到的情报大致相符,靠着城墙、城门一带的坊巷里,街道都在改造,一些原本是私宅围墙的地方,反而开出路来,诚然如迷宫一般。 96、夺帝 96、夺帝 一些道路的转角处,摆着指示进出的临时标记,以便工人进出劳作。 工程量看着很大,不过拆墙砌砖之类的活计,比起挖那阴深的地穴来,还是轻松了不少。 一边拆墙,一边砌墙,恰巧砌墙的砖石木料便有了着落。郭暧瞅准机会,抢了一辆木轮车,做起运输砖石木料的活儿来,以便熟悉敌人的工事结构。 忙活了一天,郭暧都快要把行过的路径记下来了,却依然摸不着头脑。 这街道的改造,并未依循什么五行八卦之类的法子,也没有什么奇门遁甲之类的布置,只是纯粹的迷宫一般,令初次进入的乱作一团。 当夜郭暧又去了史思明的府上,他和史朝清都早早休息了,史朝义独自秉烛夜读,并没什么有用的情报。去了一趟安庆绪所居的东宫,也只是在吃酒作乐。 第二天,郭暧继续混在了采冰人的队伍里,又瞅准机会到了相邻的坊里做工。 情况和之前的一样,所改造的道路只是单纯的如迷宫一般,没有机关五行之类的布置,也不分什么生门死门。 听那张家兄弟所言,来到洛阳襄助安禄山父子的人中,一个叫真田景纲的甚是有些才略,想必是他筹划了这迷宫一般的工事。 只是,没有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的支撑,这阵法便失去了变化的可能,为什么要谋划这样一座大阵呢? 按这两日奔走的路径来看,就算是这单一的迷宫一般的路径,筹划出来仍是颇费才智的,即有如此才智,何不布化奇门五行之阵? 难道这真田小诸葛,就是要靠着这般单一的阵法,来应对赛半仙李泌么? 李泌可是十分精通军阵变化的妙才呢哎呀,对了,原来是这样。 看来这真田景纲是算准了无论自己摆出怎样的奇妙阵法,都会被李泌破掉,所以才摆出这般大巧若拙的迷阵来的啊。 这迷阵没有阵法阵眼,没有生门死门,便也无从破解,但凡你大军杀来,无论如何都要化整为零于这七拐八绕的大路小径之中,到时候暗中埋伏兵卒箭手,便如收割一般了。 难怪以小诸葛自诩了。 这些日子郭暧一直在洛阳活动,偶尔还去张继武的府邸,偷偷探听一番。 这样暗中观察原本熟悉的人,熟悉的世界,也是很好玩儿的一件事呢。 安禄山只是终日饮酒,性情愈发暴躁疯癫,只有海棠夫人在时,才会稍微缓和一些。在那里已经没有具备什么价值的情报。 安禄山的旧部严庄、崔乾佑等人,早已投拜在安庆绪的门下。是以郭暧把许多的时间,花在了安庆绪的宫内。 这一夜风寒侵骨,郭暧守在安庆绪的屋外。 安庆绪、严庄、真田景纲等人正在吃酒,所谈都是些风花雪月的闲话,郭暧等得不耐烦了,想早点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院门忽然吱扭一声开了,悄悄溜进来一个滚圆的人影,郭暧赶忙缩紧了身子,没入了阴影里,屏息静望来人。 滚圆身形者无须通报,恍若无人般进到了屋内。 安庆绪一眼瞥见了他,咧开嘴低声狞笑着,身子从铺装的厚厚的几近夸张的皮毛垫子上弹了出来,上前一把扶住了来人的肩膀。 “呵呵,怎么样?今天父皇没有打你吧?”安庆绪挑着眉毛问道。 安庆绪如此问,纯粹是为了拿来者开玩笑,因为在郭暧的角度可以十分清晰的看到来者胖乎乎白嫩嫩的脸上,赫然隆起了两道相互交叉的淤肿,是鞭痕,而且那淤肿紫青的部分,几乎就要胀破了,已然渗出血珠来。 说话间,似乎是觉得这样的玩笑仍是不够过瘾,安庆绪轻轻伸出一根手指,在来人淤肿处一划。 那胖成一团肉球的人,顿时疼的哎呀呀叫起来,肉呼呼的小拳头接连反击,打在安庆绪的胸口上。 “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你看我这样子是没被打过吗?” 来人和安庆绪就像两个一起做惯了坏事的孩子一样,用如此的方式宣泄着对家长严厉惩罚的不满。 白胖肉球儿一样的人,正是李猪儿,是安禄山宫内的太监总管。在安禄山未作皇帝之时,便是安禄山的贴身近侍,也是他的娈童。 李猪儿本是契丹族里一名俊俏聪明的少年,在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安禄山攻打契丹部落,便被捉去做了安禄山的近卫,那时候李猪儿还是个孩子。 安禄山脾气暴躁,经常打骂左右,为了生存下去,李猪儿的聪明渐渐变成了狡黠。 纵然成为了安禄山的娈童,仍然继续遭受了许多折磨和虐待。说到这一点,安禄山真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人,他既青睐李猪儿的容貌,却又不断的强迫他暴饮暴食,每每在他已经吃饱后,仍是逼着他吃下更多的肉和饭。 两三年之后,原本俊俏标致的李猪儿也变成了一个和安禄山一样圆滚痴肥的肉团儿。 安庆绪比李猪儿大了两三岁,作为安禄山的次子,却因为打小身子羸弱、性情内向,不怎么讨父亲的喜欢。 那时候他们仍在范阳节度使的将军府邸里生活。不是哪天李猪儿挨了巴掌,便是这次安庆绪受了责罚,或者干脆两个人一起跪在庭院里,领受家将的鞭刑。 执法家将自然懂得下手的轻重,只是那种在众人面前跪受鞭笞的屈辱,却比鞭子抽在身上更疼了百倍千倍。 所以,安庆绪虽贵为一方节度使之二公子,却同身为奴隶的李猪儿成了难兄难弟。 李猪儿和安庆绪闹完,见一空位兀自坐了下去,捡起一双筷子,紧吃了几口肥肉。 安庆绪单手拿起一壶,给他倒满了酒,又嘱咐服侍的丫鬟,赶紧取来金创膏药,亲自把一些金黄色透明的油膏,轻轻涂在了李猪儿的脸上。 油膏凉凉的,涂在**辣的淤肿上,非常的舒服,李猪儿不禁闭上了眼睛,满意的享受着。 安庆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任由瘦长的身子再次陷入厚的夸张又无比松软的毛绒垫子里。 他不无嫉妒的咬了咬嘴唇,一努下巴,问起话来。 “张海棠那个贱人,又去了?” “嘻嘻,嘻嘻,是啊,还带着她的宝贝儿子,不然,我怎么有机会到你这里来。” “哼,还真是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忘不了那个贱人。” “嘻嘻,嘻嘻,”李猪儿一边咀嚼嘴里的碎肉,一边嬉笑着说道:“恐怕你更讨厌的是她的儿子吧,那可是你的小兄弟呢,你做兄长的也该多关心关心兄弟啊。” “今天父皇过得怎么样?”安庆绪没理会李猪儿的调侃,白了他一眼,转而问道。 “眼疾愈发的厉害了,今天还栽了个跟头,爬起来便摸着身边一名侍卫,给撕成了两半儿。” 如此残忍血腥的事情,李猪儿竟说的十分平淡。 听到父亲因为眼疾而跌倒的事,安庆绪的反应不能说不算反常。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这么说老家伙看不见了?”安庆绪玩世不恭的笑道。 “快了吧。” “都看不见了,还找那个贱人做什么,什么都看不见,那天下的女人不都一个样么。” “嘻嘻,嘻嘻,你又不喜欢女人,你怎么知道眼瞎了,天下的女人就都一个样呢?” 安庆绪没理会他的反诘,大口咬下了一块腿肉,用力的咀嚼起来。 “嘻嘻,嘻嘻,你看你,你看你,你父亲什么都喜欢,喜欢漂亮女人,也喜欢俊俏的男人,你却倒好,什么都不喜欢,所以有些事儿啊,你是永远都想不明白啦。” 面对李猪儿的再三调侃,安庆绪好似没听到一般,他扫了一眼心事重重的严庄,骄横的问道:“你们说,如果现在向父皇进谏,立本王为太子,时机是不是合适呢?” 严庄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几下,唯唯诺诺道:“如果现在谁敢在他面前提立太子的事情,恐怕会被他撕成碎片吧。” “中书侍郎大人的意思就是不合适了?”安庆绪直勾勾的望着严庄反问。 严庄嘴角的抽搐更加明显了,就连手都跟着抖了起来,他斜眼瞥了瞥同坐的真田景纲和孔雀法王,抿了抿嘴仍是没说出话来。 “呵呵呵呵,你有话就直说,真田先生和法王大人都不是外人。”安庆绪阴冷的笑道。 “洛阳已然危在旦夕,皇上却是愈发的智昏意懒疏理朝政,如果不是晋王迎难而上带领大家固守城防,我等怕是造成**刀下亡魂,事到如今,晋王还在乎什么太子的名分呢?” 严庄说完抬眼望了一眼安庆绪,安庆绪有些不屑的把头扭到了一边,冷冷说道。 “本王现在要争的不就是个名分么?” “王爷要争,又何必争个太子的名分呢?” 话说到此处,严庄的眼眸里射出了一道异常冷峻残酷的光芒。 “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混账”安庆绪一下子猛扑过来,一把抓住了严庄的领口,脸几乎都要贴在了对方的脸上,一双鹰目死死的盯紧了他的眸子。 李猪儿、真田景纲,大吃了一惊,捧在嘴边的酒盏木然停在了那里,观望着安庆绪的下一步反应。 就连一直闭目不语的孔雀法王,也微微睁开了眼睛,打量了一眼这位孱弱瘦削其貌不扬的文官,想不到他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郭暧的心跳几乎停下了一般,观察着屋内每个人的表情,不肯放过刹那的变化严庄的话,其实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们是想拥立晋王做皇帝,如果是这样的话,王权更迭势必引起叛军的内乱,对于**夺回洛阳,自然会是一件好事。 97、夜疑 97、夜疑 然而,逼迫父亲退位禅让这样的事情,终究有违纲常,就连安庆绪也被激怒了啊。 严庄淡然对视安庆绪愤怒的双眼,大有一番酸腐文人特有的视死如归之感。 诡谲的气氛足足僵持了一盏茶的时间。 安庆绪这才猛然向后一靠,重重的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他捻弄着手中小巧玲珑的银杯,陷入良久沉思。 “老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啊,皇上他现在不是不想理会朝政,他也想啊,可是他的头疼啊,这酒一停下来就头痛欲裂,你们是没见过他痛苦的样子,哎,也是惹人心疼啊,可他一喝酒,又又,又发疯了,稍不如意逮谁抽谁,运气不好的被他捉住,小命都没了。 现在咱这大燕国事实上就是群雄无首啊,他这皇帝啊是没的指望了,你要是再不上进,咱们不如干脆都乖乖儿的投降算了。” “不许胡说。”安庆绪白了李猪儿一眼。 “嘻嘻嘻嘻,胡说,胡说,眼前咱洛阳城里这点儿家底儿你还不清楚啊,那么多粮食那多金银珠宝全都运回了范阳,现在可好?被**围了城,自己把自己粮草断了。” 李猪儿埋怨起来,两只小胖手不停比划着。 “嗨,谁说不是,当初我们一帮臣子就劝诫皇上,那些金银粮草放在洛阳就挺好,能收买的就收买,不服的就打,都是要花钱用兵的。哎,算了,算了,不说了,不说了,眼下最要紧还是您晋王须早日上进,如此咱们这些人还能有些活路。” 严庄见他把话说开了,连连附和。 安庆绪仍是静默不语。李猪儿有些急躁了,瞥了一眼端坐旁观的真田景纲和孔雀法王,眼珠儿一转,又来了主意。 “还有真田先生、法王大人,也是为了咱们出谋划策辛苦经营,这些日子眼看阵法将成,可就算如此,没有你站出来领导大家,这些辛苦不都白费了吗,枉费了真田先生和法王大人一片苦心啊。” 安庆绪终于松动了,低头沉语:“你们说的本王心里都明白,只是” “只是什么?有什么好只是的。” “事到如此,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你们别忘了,还有大祭司那边呢,这件事如果被奶奶知道了,她一定不会答应的。” 安庆绪提到大祭司的时候,李猪儿和严庄都冷静了下来,尤其是李猪儿,本来一直嬉皮笑脸的,可一听到大祭司这三个字,脸顿时僵住了。 李猪儿眨巴眨巴眼睛,低声说起:“奶奶那边倒的确是个麻烦,她一直认定了你父亲就是逆龙天子,这件事被她知道了,我们一个都活不成。” “大祭司都这么多年都没下过山了,没人去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呢?”严庄见二人打了退堂鼓,赶忙鼓动一番。 “恩,这倒也是,那个地方警戒森严,而且凶险万分,任谁也不想去那个地方的,就算要进山,也除非是她老人家派出使者前来迎接,否则连那片吸血鬼林都别想过去。” “所以啊,她老人家根本不会知道的,晋王您就放心吧。”严庄补充道。 “哼,你们别忘了还有那些家眷呢。”安庆绪仰天无奈道。 “是啊,是啊,老严,你跟老崔的父母妻子不也在燕山龙脉,被老太太看着呢吗。”李猪儿恍然醒悟。 “这” “有那些家眷做人质,众人还是会追随父亲,而不会拥戴本王的。” “既然如此,倒也省却了许多麻烦不如派出一队幽骑军,可以突破**防线,进入燕山龙脉,把家眷们全都接出来,这样一来大家不都又反过来拥护王爷了吗?卑职能够模仿皇上的笔迹,大可以模仿皇上的口气拟写一封书信,要大祭司把家眷放行。” “不行,不行,不行,”李猪儿打断了严庄的话,不无担忧的说道:“我刚才都说过了,那地方儿凶险万分,就算是派出整队的幽骑军,都未必能进得了山,除非是大祭司派使者下山来接。” “那按你这么说,山下的人上不去,大祭司永远不知道山下的情况,也就永远不会派出使者来接人了,那些家眷岂非一辈子老死山中。”严庄诧异道。 “皇上可以,皇上那只铁头雕,能飞越崇山峻岭,避开山中的魔物,把信送到大祭司那里,这是唯一的向龙脉山中送信的方法。” 李猪儿这么说着,脸上却并无一点高兴的意思。 “你这说了也是白说,那铁头雕你说它是个鸟儿,我看那就是个怪物,除了皇上谁也别想靠近它,自打来到洛阳,好几个不懂事的小太监好奇,就往前夺走了几步,就被那畜生捉住撕碎吃了,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办法。” 严庄也很清楚那铁头雕的事情,摇头叹息道。 “嘿嘿,”李猪儿本来玩世不恭的笑意里多了些阴森,斜瞅着安庆绪,刻意放慢了语速,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饲养铁头雕本来就是安家的独门密术,都说这铁头雕一生只认一主,不过据我所知,还是有使其改信易主的法子的,你说是不是啊,王爷” 安庆绪凝目望了望李猪儿,无奈的笑了笑,“这件事回头再说吧。” 严庄一听,眼睛里闪烁光芒,赶忙追问:“王爷,真的有法子?” 安庆绪摇头摆手,示意他不要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严庄悻悻的看了看李猪儿,李猪儿撇撇嘴没有理会严庄的眼神,嘻嘻笑着夹起一块肥肉放进了嘴里,乐呵呵的咬嚼着。 方才几个人只顾自己谈话,冷落了真田景纲和孔雀法王,安庆绪止住了话题,连忙举杯招呼二位陪了不是,众人又接连吃了几杯酒。 真田景纲生在扶桑岛国,自幼向往大唐的山川地理和风俗人情,方才听他们说起燕山龙脉和鬼林的事情,心中十分的好奇,禁不住向安庆绪问了起来。 安庆绪尴尬的笑了笑,说:“时至今日,这件事也没有什么不好讲的,不过本王也是所知甚少,还是李猪儿你来说说吧,平日里父亲和奶奶都把那里当做禁忌,就是我问起,也神神秘秘的三缄其口。” 李猪儿一听,这才笑嘻嘻的把燕山龙脉里的情况说道了一遍。 郭暧将屋中人所言一一记下,没想到很快便发生了史思明要求**协助前往燕山龙脉,救出家眷的事情。 那山中有一支规模庞大的战狼军团,非是人力能克,郭暧自然想到了好朋友鲜于燕,这才连夜赶回长安,搬取救兵。 燕山龙脉禁地。 夕阳的余晖遍洒连绵山巅,空谷之内的天光已然渐暗。 最后一名蛮猪铁卫不断的后退着,直到臃肿的臀部抵住了身后的岩壁,再也无路可退。 苍狼王上前,一爪划开了蛮猪脖颈的动脉,鲜血顿时喷涌出来,很快由于失血过多,蛮猪铁卫渐渐恢复了人形。 所有的蛮猪铁卫一字排开,陈列在一边。 几只幼狼上前,试探性的嗅着尸体发出的气味,不断抬头望望苍狼王这些尸体是不是也可以吃掉呢? 苍狼王制止了试图分吃尸体的幼狼,望向郭暧,询问如何处理这些敌人的尸首。 颜真卿的部队已经休整完毕,可以继续战斗的尚有五百余人,仍按浩然正气分成两个方阵,伤残兵将一百余人特别安置在一处。 大家最终决定原地安营扎寨夜间山地战斗对于不熟悉环境的**来说十分不利。 出于对死者的尊重,除了那些战死的**将士,叛军、夜狼、蛮猪铁卫的尸体、尸块,也尽量收拢好,庄重的陈列在一处空地上。 苍狼王率领狼群守护在外围原地休息并不代表这里是安全的,这里仍是敌人的巢穴之内,岂能真的安睡。 中间是浩然营、正气营的弟兄组成的防御带,正中心的安全区,是颜真卿等人,还有伤残人员的营地。 颜真卿、马相如、李护三位指挥官,连同所有战斗人员分成三批,以半个时辰为限轮番守夜。 既在敌营腹地,也不在乎什么暴露不暴露的,更何况敌人还可能有驯化的野兽作为战斗工具前来骚扰,索性燃起了大堆大堆的篝火,人们把水加热、把肉干和面饼从新烧烤了一番,满足的大口吃喝着、咬嚼着。 健儿们热情高涨,全然不顾山风里混杂的野兽和血气的腥臭味儿,他们肆意敲打着刀鞘剑匣,有唱军歌的,有唱小曲儿荤调儿的,浑然看不出就是这样一群人为了保护父母妻儿,为了守护心中的正义,与恶魔抵死相斗、抛洒热血。 独孤欢引荐,颜真卿同郭暧寒暄了几句,大家便赶紧分头睡了。 有狼群和篝火在,战斗了一天的人们睡得很安稳。 无论天时还是地利,夜间偷袭对于敌人来说都是十分有利的,而且白日里对方节节受挫,一定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从戌时开始,直到出了子时,第一波守夜的人已经睡了两次,开始第三次守夜了。山谷里依然平安静谧,只是偶尔有火焰的噼啪声,野兽和鸟虫的名叫,这些也只是令大家睡得更香甜罢了。 当前负责守夜的是马相如,脾气火爆的汉子,是一个倒头能睡,醒来便能立即投入战斗的勇猛之士。他带了几个弟兄,不断围绕着大家走来走去,叮嘱各处负责守护的兵卒打起精神,注意密林中的动向。 今晚的月色倒是不错,呵呵。 马相如抬头看看天,心中仍是放心不下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确信,今夜一定有一场十分惨烈的夜袭,他甚至开始暗暗希望这场战斗赶紧到来,因为越是到了黎明时分,人们就会愈发的困倦,失去快速反应的能力。 这群狗日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名堂,不会又有什么野兽之类的东西吧。狗日的,白天死伤那么惨重,晚上大好的偷袭机会,却如此沉得住气,真的会是一个老太婆在这里坐镇么? 98、尸踪 98、尸踪 安禄山手下骁勇有谋的将领,大多跟着他在洛阳,或是受命固守着夺取的州郡,这山中该不会还有什么足智多谋的家伙吧? 一个老太婆而已啊,管她什么大祭司不大祭司的,什么巫啊神的,骗骗小孩子和贪心的人们还成,嘁 马相如铁青的脸色在月辉下不怒自威,一身银甲泛起薄薄的毫光,犹如天兵天将一般。 林叶飒飒作响,暖风阵阵拂面,十分的舒服,只有丝丝缕缕的浑浊的血腥气提醒着人们这里是一处战场。 马相如向山谷的深处望去,那里是一片辽阔的幽深的密林,敌人几次进攻都是从那片密林里奔出的。再往远处,两岸山峦的走向迅速收拢,形成了一道极逼仄的山峡。 天神一样的将军皱了皱眉头,山峡那边应该别有洞天,不过在这一线天一样的峡谷里,敌人若是设下埋伏就大大不妙了,很难攻克,明天必定又是一场硬仗,如果能活到明天的话。 密林里升腾起一片一片的薄雾,雾气不断聚拢,最后连成了一片。 马相如本来就对季节时令之类不大了解,加上这山中气候又十分奇特,因此虽然看到了山雾弥漫,却也只是在心里念叨了一句起雾了啊,便作罢了。 山雾继续升腾,直到形成一阵阵云翳,遮蔽了月辉。 马相如忽然觉得这云雾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加快了脚步,叮嘱守夜的兵士严密监视四周的动静。 “喏将军。” 一名亲随见将军紧张起来,轻轻唤了一声:“将军。” “什么事?” “将军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状?” “呃,也没什么,只是那些云雾遮蔽了月光,谷中暗了下来,令人有些不安,此时若敌人偷袭,我方是十分被动的。” “呃,也是,这山谷里也不知算是什么季节,竟深更半夜的起了那么大的雾。” “恩,情况有异,所以一定多加留心。” “不过,应该没多大问题吧,将军,你看那些狼群它们不好好的嘛。” 马相如顺着亲随所指望了望,那些身形矫健的狼群,绕着众人围了一圈,一个个头朝外蹲踞在地上,眯缝着眼睛正在假寐。 “你说的也是,浪的嗅觉和听力都远超人类,如果有什么动静它们一定会及时发现的,不过它们本来就是山中叛军驯养的,是不是能够准确的分辨敌我,就不好说了,一切还须小心。” “是将军。” 一个时辰就这样慢慢消磨逝去,马相如倒是觉得这一时辰过得太快了,也许再过一会儿,敌人就会杀出来吧,马相如这样想着,有些不甘心就这样被替换下来去休息。 接下来是李护率领的队伍来守夜了,衣甲而眠的将士们互相帮忙整理了一番,戴上头盔,收拾好作为枕头的刀鞘箭壶,整装列阵,开始陆陆续续的走向各自的岗哨。 有那么一阵子,情况略微有些嘈杂,负责在外围警戒的群狼,不时的有那么几只回过头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人注意到那些遮蔽了天光的云翳,刹那间现出了一副骷髅的样子,随即又恢复如常了。 郭暧和独孤欢并未被安排守夜,两人挨在一起,轻声细语的聊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一阵阵野鸡的啼鸣,在山谷里回荡郭暧揉了揉惺忪睡眼,看到远处的山峦已经披了一层薄薄的红霞。 竟一夜无事。大家感到十分的惊讶,说说笑笑的谈论着。 “哈哈,狗日的叛军不会是被吓破了胆吧,夜里都没个动静呢。” “谁说不是,竟没一个敢上前来的。” “知足吧,活着不挺好吗,还盼着他们来偷袭啊,我看是你们才有毛病吧。”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颜真卿几人聚在一起也是十分诧异,看昨天的形势,叛军应该在这里部署相当强大的兵力才对,真是有些猜不透敌人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尸尸体,尸体,那些尸体不见了,将军,将军那些尸体不见了。” 不远处,士兵们一阵骚乱。 一名校尉穿过骚乱的人群,一脸惊恐的跑过来,跪在了颜真卿面前。 “什么事,如此慌张?” “大人,昨日里安置的那些尸骨,全都不见了。” “什么?”颜真卿脸色一沉,“你是说,那些叛军的尸骨全都不见了?” “是,不只是那些叛军的尸体,还有我军的尸骨,那些狼尸,也不见了,就连那些散碎无法拼接的尸块儿,也都不知所踪。” 几人面面相觑,那可是数千具尸体,在我军严密戒备之下,竟然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郭暧望向狼群,苍狼王此刻也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对着郭暧摇了摇头。 颜真卿一行人来到昨日堆放尸体的地方,此时只剩了一片空地,和地上厚厚的血污,就连一条胳膊一条腿都没剩下。 原本诧异的人们,此时更添了几分惊惧。 颜真卿赶忙下令浩然、正气二营的兵将摆好阵势,保护起受伤的兄弟,以防生变。 “如果是叛军昨夜悄悄将尸体运走,我们不可能丝毫没有察觉,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几波守夜的兄弟可是一点都没敢马虎大意。”马相如是条耿直的汉子,望了望众人第一个问道。 “恩,这一点颜某也可证明,三轮守夜的兄弟时刻盯紧了四周的动静,就算一只鸟儿飞过来,也会发现的。” “也许不是叛军干的?”作为向导的猎户,装着胆子说道。 “不是叛军干的?壮士,你昨夜是否有所发现?”颜真卿急切的问道。 “没,没,没有,草民只是觉得事情太过蹊跷,几位大人请想,那几百头狼在边儿上守着,别说把这几千具尸体搬走,就是来一个人搬走一具尸体,都不可能啊?还没靠近就被那些狼发现了,什么东西夜间行动能躲得过狼的耳朵啊。” “壮士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几千具尸体凭空消失了,总该有个说法,不然接下来实难用兵前行。” “大人,也许是树精鬼魅吃掉了那些尸体啊,咱们昨天不是才穿过了一片鬼林吗?”猎户继续道。 “呃这个么,还是慎重考虑,不可草率结论。” 对于鬼魅之说,颜真卿自然是比较介意的,不过念他是一介猎户,信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也算情有可原。 郭暧同独孤欢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出颜真卿对于鬼魅邪术的态度,而且此时,将士们已然惴惴不安,的确不适合提出什么怪力乱神之说。 “独孤大人,郭公子,不知二位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呢?”颜真卿见二人若有所思,适才问道。 “数千具尸体凭空消失看似蹊跷,却也未必没有合理的解释,我们不妨先在这里查探一番,只是” “郭公子有话直说无妨。” “只是,比起这些数千具尸体的消失,我们该提防的是叛军到底想要这些尸体做什么,眼下我们可以暂且假定这些尸体是被叛军偷了去,还有万一这些尸体的失踪并非是叛军所为,那么对方能做到这一点,就说明对方有着相当强大的实力,也是需要我们多加小心的。” “哈哈哈哈,郭公子不愧是将门虎子,见识不凡,公子所言的确值得注意。我们不妨先分头行动,看看这片地方有什么古怪再说。” 这一片空地的确不小,几人各自带了数名兵士,横列成排地毯式搜索起来。 地上厚厚的血泥早已干裂了,一些布片碎肉,嵌在干裂的血泥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极大的屠宰场一样。 一些满不在乎的士兵走得比较快地上大抵都是血污一片,能看出来什么呢? “救命啊” “救救救命啊” 众人一看,只见前面几名士兵,忽地陷入了地里,两条胳膊拼力支撑在地面上不断挣扎着,脸色早已吓得煞白。 郭暧、独孤欢飘身靠近,各自拉出了两名士兵,脚尖点地再起,返回了后方。 二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登时赢得一片掌声。 郭暧叮嘱大家留在原地,不要再往前行,二人向士兵各自讨了一根长枪权做探路的拐杖,再次来到方才众人跌落的地方。 几口地穴倾斜向下不知通向了何方,洞穴的直径十分狭小,刚好够一个标准身材的人匍匐通过。 看洞壁上的擦痕和血迹,倒像是有人硬生生用两手挖掘出来一般。 郭暧俯下身嗅了嗅,腐肉和血腥的气味混杂着温热的泥土气息,更加令人作呕。 “这地洞是新挖的,不过看起来很深远。”郭暧低声说道。 “我试试。” 独孤欢应了一声,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件小巧的铜铃,铜铃尾部系了一条长长的红线。独孤欢小心翼翼的把铜铃竖了下去,快到地洞的转弯处时才停下来。 只见他左手拉住红线,右耳靠近洞口贴在红绳儿上,右手在细绳儿上轻轻一捻,发出一道阴柔之力,顿时铜铃内的撞珠儿飞快跳动,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 郭暧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过了好大一会儿,独孤欢才直起身来。 “这地道至少有五六里远,应该是通向那边的峡口的。” 独孤欢说着,向远处指了指。 99、悬空栈道 99、悬空栈道 那一处峡口,正是昨夜里马相如端详的峡口。大家早已注意到了那里,这片盆地虽然辽阔,风景宜人,却似乎并非燕山龙脉的所在,如果要进一步深入寻找,十有**要通过那道狭窄的山谷。从军事角度来看,那里就是一道天险,十分的危险。 二人又继续向前探查了一番,在空地的中间部分,大概有几百个这样的地穴,整片土地都被完成了蜂窝一样。 郭暧望着地上密密麻麻的地穴,眉头紧蹙。 “郭兄弟,你想到了什么?” “一夜之间挖了这么多这么深的地洞,实在不像是人力所为。” “恩,我看也是邪力作祟,你当初潜伏在洛阳,不是听那个李猪儿提起过这里吗?” “他也只是提了夜狼卫和蛮猪铁卫的事情,而且他自己也是一名蛮猪铁卫,是大祭司,也就是安禄山的母亲亲自炮制的。” “啊如此说来,这位大祭司着实有些手段啊。”独孤欢惊道。 “恩,我怀疑这些尸体之所以被偷走,恐怕也是拿去炼制了。”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同颜大人说起。” “炼制尸体的事情暂且不须告诉众人,免得他们猜疑生惧,只是眼下这些地穴,恐怕也不能如实相告。” “怎么?” “这地穴硬生生用两手挖出来,恐怕是以邪术操纵那些尸体所为,不能直接告诉他们,就说敌人早有防备,早在地下挖了地道,以策万变吧,昨夜里敌人便是从这些地道偷取了尸体。” 颜真卿、马相如、李护听了二人的说法,心中疑云不由释去了几分。 其实郭暧二人的说法不是没有破绽,只是人们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颜真卿等人也趁着二人探查的机会,向猎户问明了山谷的情况他当年曾随自己的叔叔攀上悬崖,远眺谷内的情况。 这座桃源谷总体呈现葫芦形,那道峡谷便是葫芦的腰儿,大概有二里多长,峡谷那边是另一座盆地,更为开阔一些。当时他年纪幼小,又站在山巅之上,所见所记也大致如此了。 峡谷那边,应该就是敌人的大本营了。 密林中的情况,苍狼王早已通过狼群掌握了不少,里面到处是凶险的陷阱,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灭。 现在,有苍狼王率领狼群在前面带路,这些危险倒是可以躲过去。 猎户同伤兵人员留在了原地,并调配了三十名士兵留下来保护和照应伤兵,其余人等,连同驮马辎重,悉数向峡口方向进发。 密林中的景象殊为惊异,参天入云的乔木足有四五人合抱之粗,苍老的树干上生满了藤萝和青苔,底下是厚厚的几乎看不到地面的灌木和草丛,长满了奇花异草。 在一株树干上,盘绕了一丛牵牛花,花朵竟有大号的唢呐般大小;几个小池塘稀稀落落散布在林间,其间铺满了荷叶,几朵莲花真如莲台一般,十分的殊胜清丽。 还有一些藤萝,状如虬蛇,大概是感受到了闯入者的动静,十数条枝蔓在空中疯狂舞动。 就连这里的蝴蝶和蜻蜓,都比外间的大上了许多,在林间、池塘边上,翩翩飞舞,好一派桃源气象。 颜真卿作为一代诗书名家,自然对这瑰丽的景象赞叹不已,心境随之转换,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就连那些素日粗豪的大兵,面对如此仙境美景,都不禁连连发出啧啧的称奇道暂之声。 倒是马相如和李护,一直保持着作为军人的冷静和敏锐,不时的指指点点,哪里可能挖了陷坑,哪里装了狼牙拍,哪棵树上架着夜叉檑,都一一找了出来。 “这头苍狼王真是神奇的狠呢,不知道是什么来头?”马相如转头同李护说道。 “是啊,如果不是它,就这片林子恐怕我们都走不过去,可能是郭公子捉来当宠物养的吧。”李护当然不知道了,随意猜测道。 “恩,也是,郭公子不愧是长安出了名的浪子,养的宠物都跟别人不一样,瞧瞧那头狼的个头儿,一天得吃多少肉啊。” “恩,哈哈哈哈,反正咱们那几两银子可养不起,嘿你看,那边有一排的机关弩。” “看到了,足足有三十几架,这家伙一次能发射几百枚弩箭啊,好险。” 就在二人说说笑笑之际,忽地抬头发现身前一尊庞然大物挡住了去路不知什么时候,苍狼王停了下来,把二人堵在了那里。 好家伙!远处看只觉得这头狼的个头实在太大,靠近了才真切的感受到它的力量和压迫感二人仰起头只能望见它的下巴,脑袋大的一张嘴便可轻易生吞一头驴子。 苍狼王发出一声极具威胁的低吼,身边的狼护卫顿时也跟着低号起来,白森森的獠牙比锋利的尖刀更让人胆颤心寒。 二人登时呆在那里,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苍狼王紧紧盯住二人,忽然伸出舌头在二人脸上扫了一遍,随即一转身,摇着尾巴小步儿跑到了前头。 这样的动作虽然不会对马相如、李护造成什么伤害,但一舌头的倒刺却弄的人很不舒服,尤其那一大滩口水,弄得两人好像洗过脸一般。 口水,狼的口水,味道自然也好闻不到哪里去。 直等到苍狼王的狼护卫都跑远了,二人才敢动一动身子,赶紧拿出水囊来,把脸上的口水擦洗干净。 “哎呀,都说不能在背后说人是非,看来说狼是非也是很有风险啊。”马相如把脸一连擦了几遍,这才说道。 “别说了,肯定是刚才我们说它,被它听到了。” “是,是,是,还是看看都哪布置了陷阱吧,这帮贼匹夫,真是把这里搞的跟天罗地网一样了。” 行军足足进行了半个多时辰,**人马才来到了峡口之前。 峡口前是一片空地,不过看情形之前也该是一片林地,应该是因为峡口太过窄小,叛军为了进出方便,才在这里平整出一片空地来,以方便堵塞的人马在这里歇息。 颜真卿示意兵马停住,自己带来马相如、郭暧等人,来到一处灌木丛的后边,仔细查探起敌人的防御部署。 空地,只是土石夯实而成,其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建筑。 空地向上的崖壁上,悬空开凿架设了栈道和箭塔,栈道和箭塔上三步五步都站立着控弩的士兵。 往下看,峡口处修筑了一座关卡,有十几名士兵分列关卡两边。 然而真正危险的,也是峡谷半空中架设的栈道和防御工事,看样子一直贯穿了整条谷地。上面部署了不少兵力,以弩兵为主,滚木、雷石、竹钉篱笆等等,都清晰可见。 外围崖壁上的栈道和箭塔,倒是可以用惊月弩来打掉,而峡谷半空中的防御工事,却根本无法破除,这道峡谷很窄,目测来看也只能允许两三人并排而行,整条山谷半空都布满了工事,惊月弩根本无法发挥应有的威力。 颜真卿面露愁容。 “大人,不如用火攻?”马相如建议。 “对啊,就用惊月弩把大火弩打上去,管保烧了他的连营。”李护附议。 “你们仔细看,岩壁上悬空的箭塔之间虽是以木栈道相连,但每段栈道之间却又有一段间隙,做成了软梯,假使一处箭塔着火,敌人大可以斩断软梯,便可以阻断火势,山谷里那些栈道想必也是如此作为。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这里林木茂盛,万一引发大火,别说是叛军,就连我们恐怕也得全军覆灭。”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道峡谷我们岂非是过不去了?”马相如耿直道。 颜真卿看了看马相如,默而不答。 马相如说的是事实,就目前来看这道天险根本不可能穿越。颜真卿虽为文官,也懂得与将士们生死与共的道理,是绝对不能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的。然而军令难违,到底该怎么过去呢? 郭暧给独孤欢使了个眼色虽然颜真卿和他的将士们奉行儒教,不喜怪力乱神,不过眼前也只有让他们见识见识怪力乱神的威力了,二人决定不再保留。 郭暧、独孤欢当即向颜真卿请求出战,破了这悬空栈道。 颜真卿三人当即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二人早已掠身飘出了数丈,分别冲向了两边的栈道。 “好功夫!”三人压低了声音赞道。 叛军早有防备,郭暧二人方一现身,便听得悬空箭塔上号角吹响,随即一阵箭雨猛扑下来。 想不到驻守此地的叛军竟如此训练有素。 箭雨疾如狂风,二人的速度却更快,密林中的人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瞅着漫天飞矢黑压压砸向二人,郭暧和独孤欢只是身形一闪,早已落在了崖壁下方, 二人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急速攀爬而上,还没等箭塔上的守军反应过来,他们早已一个翻身,落在了栈道之上,当下扭断了两名守军的脖子,抛下了悬崖。 独孤欢不忍两仪刀沾血,另取了一柄钢刀,只见二人身如腾蛇一般,在栈道箭塔上跳跃穿行,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斩杀了百余名守军。 谷内的叛军知道有人上了栈道,源源不断的冲了过来。 郭暧和独孤欢发现敌人援军不断追杀过来,索性斩断了连接栈道的铁索,外围崖壁上的栈道箭塔顿时失去了支撑,纷纷跌落了下来。 100、毒蚺 100、毒蚺 隐在密林中的**,远眺二人的战斗,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了,张开着嘴巴,惊讶的不知所以。 如果不是多年严格的行军训练,恐怕人们早已击掌欢呼起来。 崖壁上的战斗很快结束了,只见二人猿猴一般,或轻踏岩角,或荡动铁索,巧力腾跃,几个闪身,飘向了峡谷入口。 崖壁上空留下孤零零的铁索,横七竖八的残木和尸体。 峡谷入口处的悬空城寨上,早有一百多名叛军堵在那里,长枪并举好似狼牙箭树,齐齐扑向郭暧二人。 掠阵的**不由得为他们捏了一把汗,一个个暗自攥紧了拳头。 哪知二人早有防备,各自拉过一条长长的铁索,权做软鞭挥出,当即连人带兵刃绞住了七八名敌人,手腕一抖,将他们甩落悬崖之下。 二人双鞭蛟龙入海,把城寨上的士兵杀了个七零八落,随即冲进了峡谷之内。 此时密林中的**已经不能看到二人的身影,只能通过不断传来的喊杀声、惨叫声来判断他们所处的境况。 随着二人的深入,喊杀声也越来越幽远,却也更加凄绝,如此惨烈的战斗,很难想象二人在山谷里正以何等的方式杀戮着这根本不能算是人类的战斗。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儿,喊杀声渐渐平息了,颜真卿方要下令让斥候出身的李护前去探查一番,却听到谷内一声低昂的虎啸,随即传来阵阵万兽嘶鸣之声,整个山谷都沸腾了。 就连那些昨日才被收服的群狼,也跟着躁动起来,幸亏有苍狼王低吼示警,这才镇住了它们,否则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想到敌人竟能训练野狼为之战斗,更能把活生生的人炼制成蛮猪,尤其是昨日那惨绝人寰的场面,众人心中不禁担忧起来。 “李护,谷内空间狭小不利大军作战,赶紧带上你原来斥候营的弟兄,随本官前去助阵。” 李护还没来得及应声,但听见一声悲惨的嘶鸣一条车轮般粗细的巨蟒从峡口猛然窜出。 这巨蟒通体墨绿,抬起头来足有三丈余高,一条身子几乎把峡口堵得严严实实,张开了血盆大口疯狂扭动着身子。 藏身密林中的**吓得一身冷汗,身子不由得后退起来这哪里是大蟒,分明是蛇妖,是蛇妖。 然而,还没等那畜生奔出谷来,便似有一股强劲的力道,把它硬生生拉了回去,任凭它怎样扭动挣扎,再也逃脱不得。 众人一阵后怕,一身虚汗几乎湿透了里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呆在那里。 是郭暧?还是独孤欢?这两个人到底拥有怎样的力量啊,竟能将一条如此巨大的蟒蛇倒拖回去。 苍狼王稳住了群狼,朝前走了几步,郑重的望着颜真卿,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怎的,颜真卿只觉得这狼王的眼睛会说话一般不要冒然行动,相信他们。 峡谷内百兽的躁动依然继续着,虽然不知道郭暧和独孤欢怎么样了,但至少可以侧面证明他们还在战斗,还活着。 又过了一会儿,百兽躁动之声也渐渐平息下来,脚下却隐隐传来一阵暗流隆隆之声,有什么东西在地底行军一般路过。 将士们一个个低头左右寻觅,有些人不断的挪动着位置,生怕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从底下钻出来。 李护俯下身子,把一个底部剖开的葫芦紧扣在地上,耳朵贴在葫芦嘴儿上这样能把地底的声音放大他仔细听了一会儿,随即安慰大家,暂且不必惊慌,地下的东西是朝着峡谷内奔去的。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数量却非常的多,当是数以万计的,根本无法估算大概的数字。 大家做好准备,脚底下三尺深处大概有千百条地道,整个地方几乎都是中空的,小心塌方,更要小心地底的东西突然杀出来。 听了李护的报告,颜真卿捻了捻胡须,一声笑叹:“哈哈哈哈,子不语怪力乱神,今天可真是大开眼界了啊,弟兄千万打起精神,小心为上。” 一头负责警戒的夜狼也俯耳听取了地下的声音,有些惊慌的小跑过来,附在苍狼王的耳边一阵低语。 苍狼王凛然一动,双耳警觉的直竖起来。 颜真卿等人看在眼里,只觉得这狼王好似很通人性,也会如人类一般思考呢他们当然不知道这狼王的秘密了。 狼王好似拿定了主意一般,昂首阔步,走到了群狼面前五百余头夜狼,阵列有序,威风凛凛,更衬得苍狼王无比的英武伟岸。 苍狼王发出一阵阵狼语,顿时有百余头夜狼小跑着出了阵列,分散到**阵营里边,每隔几步便有一头夜狼守卫在那里。 颜真卿等人正在为之疑虑之时,就见苍狼王对着他们怒了努嘴好似在说,不用担心,它们是来保护你们的。 随即,苍狼王一个漂亮的腾跃,蹿出了密林,直向峡口奔去,剩下的几百头战狼紧随其后,黑压压一片冲了过去。 这些夜狼极为训练有素,行动起来除了刮擦树叶草木的声响,几乎不会发出一点点多余的声音,连喘息声都十分的轻微就在这深沉静默的狼之军团里,却有无比坚定的杀意,从每一头狼的眸子里迸射出来。 苍狼王借助岩壁上的裂隙和凸起,如山羊一般攀上了悬崖,从悬空栈道杀了进去,身后的狼群则分成了两拨,一批走峡谷,一批追随狼王攀上悬空栈道,陆陆续续涌进了谷内。 “大人,看来这些战狼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李护同颜真卿说道。 “恩,应是如此,它们本来就是叛军所驯养,常年驻守在这里,虽然这些狼儿不通人语,却有随郭公子而来的狼王领导,大可为我所用,可谓幸哉。” 狼儿。这样的说法逗得李护和马相如一乐,昨天还是互相厮杀的敌人,今天就变成了共同浴血的战友,这样看来,这些战狼也的确是多了几分可爱。二人四下望了望留守的夜狼,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暖意。 这一次交锋,没有喊杀声,也听不到野兽的嘶吼,从**所在的位置来看,峡谷里静悄悄的。 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竟会令苍狼王也为之所动。人们想到那些偷运尸体所用的洞穴,会不会是同一种东西呢? 日头已近中午,密林中升腾起一层薄薄的湿热之气,**本就穿的冬装,再加上等待的焦躁,一个个脸上都挂了一层绵密的细汗。 时间足足过去了半个多时辰,终于,一头夜狼从峡谷里奔了出来。 它的嘴角乃至脸上的毛发沾满了鲜血,本就黑色的铠甲变得血污一片,等走的近了可以看出,它也受伤了,耳朵、脖颈、腿脚,但凡裸露的地方,都有一些小小的啃咬的伤痕。 夜狼径直奔向了颜真卿。 夜狼冲着颜真卿努努嘴,又向着峡口的方向望了望它的意图非常明显,前面的战斗已经结束,大部队可以过去了。它是来报信的。 负责传信的夜狼对着狼群一声低啸,夜狼卫当即出列重新排成了两队,跟随传信夜狼进入了峡谷。 颜真卿的队伍紧随其后,来到峡口才发现,原来里面有一线溪水从谷内流出,又沿着左侧的崖壁流向了远处。 峡谷内的溪流忽隐忽现,或没入岩隙,或忽然涌现,最宽处也就半尺左右的样子,然而水流平缓深沉。 如果是在往日,这溪流清澈幽深,婉转逶迤,一定非常的美。 只是此刻,溪流已变成血河,浑浊的血水里泡沫浮动,犹如地狱中的血池。 最初的战斗主要发生在悬空栈道上,抬头望去,可以看到上面挂着许多的尸体,一些人的脑袋或腿脚露在外边,死尸中的鲜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只是偶尔有几滴坠落下来,落在人们的肩上脸上。 这里的战斗显得十分克制,可以想象二人一定是有所顾忌如果庞大的栈道坠落下来,入谷的唯一通道就要被堵上了,至少会上许多的时间来清理杂木乱石,会贻误军机。 再往里走过了一处转角,一个巨大的蟒蛇脑袋瘫在那里,早已死去多时了。 大蟒的脖颈处被小心划开了个口子,仍有腥臭的黑血从蛇嘴和伤口里不断流出,四散漫开,最后汇入了溪流血水之中。 “大人,这巨蚺的毒囊似乎被人取走了”李护是斥候出身,久在野外侦查,对于细节有着特殊敏觉性。 “这大蟒还有毒?”马相如满不在乎的说道。 一来北方多是草蛇菜蛇,甚少毒蛇出没;二来大蟒往往是靠蛮力绞杀猎物,少有毒物。 “不是大蟒,这是一条森林巨蚺,我也十分纳闷儿,这样的东西应该没毒才对,但是你们看的它的牙齿这种黑色明显是毒液受风后形成的,还有这里应该是它的毒腺,被小心割断了。” “嚯那这样看,这畜生的毒囊可够大的啊,它要是放个毒得死多少人啊” 马相如握拳比划了比划,比自己的拳头还要大上几圈。 “数十万计吧,不过眼下令人担忧的是这毒囊却被人取走了。”李护说道。 “大人,您看呢?” “你们看这里的动物大多生得有违常理,大蚺有毒兴许也是有人故意培养的,郭公子和独孤大人都是身怀异术之人,或许这毒囊对他们有用,也或许是他们看出这毒囊厉害,所以事先取走安放了,我们还是先往前走吧,不必在这里耽搁太久。” 101、神秘村落 101、神秘村落 这大蟒虽死了,奈何它的身子实在太过粗大,本就狭窄的谷地通道几乎被它占去了一半,队伍只得顺势改为一队,艰难的向前行进。 绕过转角,便看到了大蟒的全貌,足有十余丈长,身上牢牢的钉入了七八根木桩,插死在那里。 人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越往里路越难走,本就光滑的石板路上淌了一层厚厚的血泥,稍不留就会滑到一边儿去,人们只得取了刀枪作为杖,撑在地上和两侧的崖壁上,没有人愿意用手扶住崖壁,因为那里也满是血污。 再往里走,战斗变得更加激烈起来,三三两两的尸体被抛了下来横在路上,一部分栈道也遭受了破坏,残木或卡在半空,或挡在路上,走在前面的士兵得把它们挪开,人马才方便通过。 颜真卿一路走一路观望,脸色越来越沉,虽说自己这些年也带领着平原郡的将士和百姓打了不少硬仗,死伤亦不在之下,然而当时的情景同现在比起来,却还是差了许多,尤其想到这一切的杀戮只是出自两个人之手时,心思便更加的沉重起来。 地狱里,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嗨,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呢?郭公子也好,独孤兄弟也罢,都是为了国家和百姓才不得不如此啊,所谓治国平天下,为君靖难,为民除害,匹夫有责。 呵呵,自己也只是纯粹的出于对这股强大力量的敬畏,才如此胡思乱想吧。 再往里走,出现了一头豹子,几只猫鼬,还有几条胳膊粗的金蟒,都死了。有的被削掉了脑袋,有的肚子上开了个大洞,蟒蛇全被斩成了几段。 越来越多的动物的尸体出现了,有些挂在栈道上,有些已经落在地上。甚至还有一头老虎,两头壮如牛犊的獒犬,有些动物则叫不出名字,不像是中原之物,其余野猪、狗猫之类,不计其数。 人们一边艰难行路,一边指指点点新发现了哪些稀奇古怪的动物,哪一头野兽死得太过诡异。 这里就是同百兽鏖战的地方了。 颜真卿等人一路观察尸体的情况,一边同自己在密林中所听到的声音联系起来,暗暗揣摩着当时二人的战斗。 动物的血液有一股特殊的腥味,再加上开膛破肚后脏腑里屎尿的味道,峡谷里的气息变得让人难以忍受,虽然用布巾湿水捂住了口鼻,还是不断有人呕吐起来。 掉下来的尸体越来越多,几乎没有可踏脚的地方了,每往前多走一步,都变得十分困难。 “看那是什么东西?” “老鼠?是老鼠吧” “我的妈呀,好大的老鼠。” 眼尖的士兵一眼看到前边地上躺着几只死老鼠,抬头一看,头顶的栈道上也是堆满了鼠尸。 一名士兵上前用长枪挑了挑,这些老鼠和普通的老鼠没什么两样,只是个头大的出奇,大的好比土狗,小的也有家猫那样大,更特别的是这些畜生的门齿和爪子出奇的尖锐锋利。 方才就是这些家伙在地底行军,引起了狼群的注意,在它们的牙齿爪子上,还沾着血迹和狼毛,看来是经过了一场了极其残酷的血战。 开始是几只,后来是几十只,当人们终于看到硕鼠大军的全貌时,所有人再一次被震撼,就算是说他们都被吓傻了也一点不算过分。 峡谷愈往里走,开始变得开阔起来,走到一处方圆数十丈的平坦地带时,那里的鼠尸竟堆起了一座两人多高的山丘,老鼠大军或被咬断了脖子,或被抓破了肚肠,或被利刃斩碎,血肉模糊的堆在那里。 一座死亡之丘,蔚为壮观,也分外毛骨悚然。 道路完全被封住了,想要移开这些尸体,短时间也是不可能。大家只能踩着鼠尸,从死亡之丘上穿越。 颜真卿毕竟是个文官,虽说已见惯了腥风血雨,但面对如此堆积如山的尸体,其强大的内心和意志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当他踏上鼠尸之山,走了十几步,终于忍不住狂呕起来,最后只得由马相如和李护搀扶着,才走下去。 用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儿,**五百多人,才从死亡之丘上翻越过去。 颜真卿回头望了望,他不只是在看那些死掉的硕鼠,还有那些看不到了的百兽尸体,叛军的尸体,心底对郭暧二人充满了感激。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些人手不染尘,是因为另一些人手上沾满了血污。因为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用仁爱来解决。 翻过了死亡之丘,眼前的风光豁然开朗,两岸的山崖如张开的双臂,不断伸展开去。迎面吹来熏风,空气里腥臭难闻的气味儿减弱了许多。 不远处是一座土坡,登上土坡后,可以看到下边是一座略微低洼但更加辽阔的盆地,情形果然如同老猎户所言,整个桃源谷的地貌就像一个两头大中间细的葫芦。 这片盆地几乎有半个长安城那么大,极目远眺,可以望见成片成片的林子,一条大河还它的两条支流,河水泛着金波穿梭在绿树桑田之间,在田野和大河相邻的地方,散布着几处村落,几缕炊烟正冉冉升起,诚然一派世外田园气象。 田野间星星点点,好似有黄牛和羊群在悠闲的吃草,奇怪的是,却不见一个农人,连牧牛的孩子都不见一个。 颜真卿心有疑虑,乍然看到不远处,郭暧和独孤欢二人正坐在一处水塘边,除了苍狼王和先后到达的狼群之外,还有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孩子。 孩子正骑在牛背上,吹着笛子,因此格外醒目。 牧童第一个望见了从峡谷鱼贯而出的**,兴奋的比划着,喊郭暧和独孤欢看看,来人了,来人了。 郭暧、独孤欢闻声赶忙站了起来,向着颜真卿等人招了招手。 大队人马来到池塘边,颜真卿嘱咐弟兄们分成四队原地休息,自己和马相如、李护来到了郭暧二人跟前。 颜真卿上上下下打量起二人来,只见他们风采依然,一个潇洒俊秀,一个缄默刚毅,除了裤腿鞋子上沾染了些许血迹,身上竟是风尘不染。 “郭公子,独孤兄弟,二位二位” 颜真卿支支吾吾,竟说不出话来,二人浴血奋战,不但毫发无伤,身上连块血迹都没,真是匪夷所思了。 牛背上的童子见到颜真卿这个样子,咧开嘴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这个爷爷好可爱,这个爷爷好可爱!”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听了孩子的无心之语,颜真卿等人也跟着乐起来。 “想不到二位竟有如此的本事,真乃神人也,真是天助我大唐啊。” “颜大人过奖了,颜大人率领军民安守平原郡,使得叛军不能侵犯秋毫,才是晚辈之楷模。”郭暧乐呵呵的抱拳回敬。 独孤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跟着笑了笑,招呼大家赶紧去吃些瓜果填填肚子。 那些瓜果早已摆在池塘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底下垫着洗过的荷叶,有梨子、桃子、苹果、甜瓜、枣子什么的,都是洗好了的,一个个还挂着水珠。 果香四溢,将士们看了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只等颜真卿一招呼,各队的什长伍长都赶紧小跑儿过来,替兄弟们领了回去,开心的咬嚼起来。 颜真卿轻抚牧童的额头,欣慰的看着正痛快吃喝的将士们,暗自感叹,这些与自己并肩鏖战的兄弟,哪个当年不还是天真烂漫的童子。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哈哈哈哈。” 大家享用过甘美的果子和干粮肉干儿,望着沃野大河,肚子里和心里都十分的满足,颜真卿不禁吟咏起《论语》中的句子,想象着孔子当年的心境。 “对了,郭公子,这童子就是附近村寨里的居民?” 事情自然非常明显,这与世隔绝之地,这童子自然是村子里的居民,颜真卿无非是借问而问。 “是啊,这些果子还是他带着我们去采的,给他银钱也不要,这里的居民不用银钱。” “哦,看这几处村落少说也有三百来户人家,却不见他们的父母呢?” “是啊,这些果子还是他带着我们去采的,给他银钱也不要,这里的居民不用银钱的。” 听颜真卿问起,郭暧笑答。 “哦,看这几处村落少说也有三百来户人家,良田沃野,却不见几个农夫农妇在其间劳作,这孩子可有同你们说什么?” 郭暧捏了捏耳垂儿,神秘说道:“我让他们都躲起来了。” “躲起来了?这里不就是传说中的避难之地桃源谷吗,这里的人还能躲到哪里去?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历,是不是安禄山强迫百姓迁居于此的?” 颜真卿急切的问道。 因为在老猎户的说法里,桃源谷早在几百年被一场战乱毁掉了,这些居民应该是安禄山发现这里后,为了满足这里的生活需求,特别迁居百姓到此屯垦的,更甚至他们本来都是安禄山麾下的军人。 如果真是这样,如何处置他们,就是个棘手的问题,而且**也很有可能会受到他们的威胁。 102、葛衣老者 102、葛衣老者 “哈哈,颜大人误会了,最初我和独孤欢也和大人一样,以为山谷里的居民是安禄山调派在这里驻屯垦荒的军队,其实不是,他们是几百年前那次蛮族兵灾的幸存者。” “山谷里还有幸存者?那些逃出去的人不是说叛军一把火烧光了这里吗?” “恩,蛮族的确是在这里烧了一场大火,听这位小哥儿说,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两个月。” 郭暧指了指牧童,他口中的小哥儿就是指他。 兵灾,火灾的事情,倒是和老猎户嘴里的传说对得上,只是在这处十分闭塞的盆地里,经历过一场烧了两个多月的大火还能活下来,却是难以置信的。 颜真卿面露疑虑:“他们不仅躲过了兵灾,还躲过了那场将整个桃源谷都烧成一片灰烬的大火?” “是的。 ”郭暧对着牧童亲切的笑了笑,他的微笑极富感染力,似乎是在征求牧童的意见,是不是可以把他们一族的秘密告诉眼前这位老人家。 牧童晃了晃小脑袋,冲颜真卿做了个鬼脸,嬉笑着说:“这位老爷爷真好玩儿,嘿嘿,我们是这里的守护者,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当然能躲过那些野蛮人和大火啊。” “守护者?”颜真卿听了,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疑问:“守护这座山谷么?” “哎呀,老爷爷你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先生说了,问题太多的人不是好人,哼,不理你了。” 童子一扭脸儿,不再理会颜真卿,明澈的眼眸里闪烁着孩童特有的狡黠。 “不许这样跟老爷爷说话,乖,听大哥哥话。”郭暧嬉笑着在童子脑门上弹了脑崩儿,逗得牧童咯咯咯的乐起来。他浪里浪荡的气质,倒是挺讨孩子喜欢的。 郭暧逗着孩子,顺势指向了前方中间的一座山丘,示意颜真卿观瞧。 整个盆地的中间都是平原地带,这座山丘的出现,与周围的地貌显得十分突兀。 重要的是在那座山丘周围,还竖立着九尊高大的石台,颜真卿仔细数过,确确实实是九尊,且以几近相同的间隔距离,护卫着中间的山丘。 “这是” 颜真卿话停在嘴边,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已然猜到那座山丘到底是什么所在。 “一会儿过去看看,敌人的大本营就在对面,正好顺路。” 郭暧指了指一条修建的十分宽阔的同样与周边环境极不协调的大道,正好通向那座奇怪的山丘。 山丘那边,谷地的尽头是一片与山势相连的高地,上面草木葱茏,庞大的宫殿群落若隐若现,正前方是一座高接天际的露台,比中间的山丘还高出了许多。看建筑的风格,应该就是安禄山和她的母亲所作。 露台上恍惚可见星星点点的人,露台前方几个军团方阵早严阵以待。 午时一刻,休整完毕。**和夜狼军团顺着方才的大路,开始向着最终的目标进发。 来到近前,才发现这座土丘实在非常的宏伟,方圆足有千余步,高过百余步,整体与大道的方向一致,呈现出规则的椭圆形。 人工的痕迹也非常明显,底部由巨石砌成,石头的形状大小并不规则,大的如同方桌,小的也有一抱,奇妙的是拼接却异常的贴合,缝隙最宽处也不过一指。 填缝中生着一层细密的青苔,颜真卿凑上前,脸几乎都要贴在石头上了,看还不够,更用食指的指甲轻轻刮擦了一小片青苔下来。可以看出缝隙里的填料非常细腻坚硬,其间还混有细碎如米的石子儿。 仔细看罢,颜真卿直起身来,以手在大石的表面不断摩挲着,感受着那为风雨侵蚀而生的一层厚厚的天然皮壳儿。 上面还有明显的烟熏火燎的痕迹,看起来曾经被仔细的打扫过,只是当时火烧的太大,无根彻底的擦去。 他显得有些激动,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喜悦,不住的点头赞许。 一旁的童子见颜真卿行为怪异,从牛背上下来,凝眉看着他的脸,天真的问道:“老爷爷,老爷爷,你看什么那?” 颜真卿并没有急着回答他,良久才把手从石壁上拿开,摩挲着童子温润的脸颊。 “爷爷是在看这巨大的工程是如何做成的,这些石头砌在这里少说也有一千多年了,历经风雨大火却岿然不坏,古人的智慧实在令人叹服啊。” “嘻嘻,你这老爷爷倒是满有见识嘛,比之前进来避难的那些教书先生可强多了,不过,老爷爷还是少说了,这座大大大土堆,都快三千来年了。” 哈哈哈哈,拿着颜真卿同那些乡村私塾的先生对比,可把郭暧乐坏了,就连独孤欢都忍不住笑了,上前努努嘴,道:“咱们这位老爷,可比你见过的那些教书先生强多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都是读书人,都是读书人而已,”颜真卿也自我解嘲的笑起来,“不过,娃娃你刚才想说这是大什么来?” “哼,大什么大,大土堆呗,刚不是说了,又来问东问西。”童子一噘嘴,不客气的说道。 “也罢,你不说也罢,老人家不为难你。” 说完,颜真卿沿着阶梯向上走了一段,上边光秃秃的,全部用拳头鸡蛋大小的卵石漫过,准确的说是镶嵌在底部的泥层里了,卵石光溜溜的,也是只在填料里生着细微的青苔。 每隔一段距离,还有一方巨大的青石嵌在土丘表面,很明显,这些青石是与四周布置的高大“石台”遥相对应的。 颜真卿小心的踏上一块青石,可以看到青石上有雕凿的痕迹,只是年代太过久远了,风化侵蚀早已无法辨别到底雕琢的什么图案,只依稀留下一副风格粗犷的斑驳痕迹。 虽说大战在即,颜真卿还是抑制不住内心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急匆匆赶向一座“石台”,其实自打走近了这座“土丘”,便早已看清了那些“石台”其实是一座座巨大的石鼎。 一连察看了三座石鼎,颜真卿感到有些失望,这些石鼎上的确也有古刻的图腾,不过也同样因为年代久远模糊难辨了。 看这些石鼎的样子,还有风化的情况,那童子三千年之说大体还是可信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座大墓的主人,应该就是他了。 第一位铸造九鼎的人。 颜真卿回到宽阔的大道上,这条大道应该就是举行祭仪的地方。 只见颜真卿认真整理了一番衣冠,朝着土丘的方向深深跪拜下去,行了一通三跪九叩的大礼。他心里早已认定了这座大墓的主人是谁。 一旁马相如等人被颜真卿的举动惊住了。 颜真卿身为朝廷命官,这三跪九叩的大礼除了皇帝之外,便只有祭祀天地时的神灵,才会有资格受用了。 马相如、李护当然知道自己的大人是个尊贤好古之人,向来喜好摩崖石刻金鼎铭文,然而像今天这般怪诞的对着一座土丘行三跪九叩之礼,还是头一次见。 而且,颜大人此举可是逾越了礼制的,如果事情传出去,被朝廷知道了,难保不会被御史弹劾受朝廷责罚。 马相如当即吩咐手下,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对人说起,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一直对颜真卿有所保留的牧童见到此情此景,竟有些湿了眼眶,赶紧过来扶起了他。 “老爷爷快请起来吧,之前童子说话有失礼数的地方,还请老爷爷不要见怪。” “怎么会呢,娃娃你很懂事,”颜真卿扶住孩子的肩膀,说道:“小小年纪就能懂得保守秘密,你很不简单啊。” “大人”马相如、李护上前,诧异的望着颜真卿。 “哈哈,你们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对着这座山丘行此大礼吧?” “是” “哈哈,你们看这些石头是什么东西?” “大人,是九尊石鼎。”马相如仍是诧异的说道。 “九鼎出,神州定,天下一统,这是好兆头啊,奸贼可除,大唐中兴在望啊。” “呃哦,原来是这样啊,是个吉兆啊,那这样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了吧。” “哈哈哈哈,不会,不会的。” 颜真卿并没有把话挑明,马相如和李护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既然大人说了没事,就是没事了。 “娃娃,我且问你,那边那些人到底怎么回事啊?”颜真卿拉住童子的手,指了指远处的宫殿群落,说道:“你们跟他们?” “这位大人,你的问题还是让老朽来回答吧!” 牧童张张嘴还没来及说什么,就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从土丘一侧绕了出来。老人一袭葛衣,风采超然。 牧童一见老者,兴奋的跑了过去,“爷爷,爷爷,爷爷” 老者和蔼一笑,扶着童子的肩膀,向着众人走了过来。 可就在老人身后,赫然出现一支劲装弯刀的队伍陆陆续续走了出来,看得众人心里不由一愣。 这支队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水儿短裤短衫,浑身上下干净利落英姿飒爽,总计六百余人,按弯刀、弩弓、长枪的兵种分成了三个方阵,就在葛衣老者缓步走到颜真卿等人面前时,三个方阵早已呈品字形迅速围列在老者周围。 看众人脸色饱经日晒风霜,应该就是村寨里的农人,观其军容却阵型严整行动迅捷,实力不可小觑。 “老先生是”颜真卿惊讶的问道。 103、水脉初源 103、水脉初源 “老朽无姓无氏,更没有名字,还希望大人不要介意。”老者态度诚恳,看起来绝非有意刁难。 “那就称呼您先生好了。”颜真卿客气道。 “可以,可以,”老者轻捋长髯,笑道:“这位大人是唐的臣子?” “是,在下大唐平原郡太守颜真卿,”颜真卿说完,恭敬问道:“冒昧问一句,老先生知道外间的事?” “有一些必要的情报还是知道的,”老者似乎是为了不使颜真卿有什么疑虑,继续道:“我们一族作为守护者,不只是守护先王之灵,其实这座外间称之为桃源谷的所在,更是为了守护华夏血脉而在,所以我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出使者到民间走访,若风兵劫天灾,则会接引人们到这里修养声息。 不过,说来惭愧,自从上一次兵灾桃源谷被毁后,我们的力量也被大大削弱,对于人间的很多事情也是有心无力,有愧先祖的嘱托。” “先王之灵?这座陵寝的主人莫非就是那位疏导洪水拯救天下苍生的英雄?” “哈哈哈哈,九鼎出,神州定,颜大人机敏饱学,老朽甚为佩服。” 老者默认了颜真卿的猜测,露出赞许的神色。 “老先生过誉了,这个颜某此次帅军前来,一则是铲除叛逆维护华夏一统,再则更是为天下苍生黎民生机着想,拯救万民脱离战争灾祸,还望老先生” “颜大人多虑了,其实老朽等这一天也已经很久了。” “哦?此话怎样讲?” “哎,惭愧啊,小老儿有眼无珠不识奸邪,竟自引狼入室,才使得这桃源谷为贱人侵占,这事已有多年了。” “以先生一族的力量不能拒敌,所以希望借助外力么?” “恩,事实如此,不过我们也有所顾虑,毕竟我们一族舍弃了姓氏与荣耀化身无名之族,世世代代守护在这里,这是我们一族永远的责任,而现在我们一族的力量也在不断的衰弱,我们害怕一旦引入外部的力量,桃源谷再一次暴露在世人面前,会带来更大的灾祸,所以,也是一直踌躇不能决策。 今日有托先王在天之灵庇佑,盼来仁德之师,老朽也就放心了。” “老先生肯信任我们?” “是的,呵呵,这一点还请颜大人多多包涵,自打颜大人进入太行燕山地界,便已经进入了我们的视线,早有快马使者察访过大人的德行操守以及官声,颜大人德政爱民明察善任实乃当世栋梁,我们这才决定现身与颜大人合作,也希望能够借助颜大人以及这位公子的力量,消灭奸邪。” 葛衣老者冲着郭暧、独孤欢微笑抱拳。看来郭暧、独孤欢二人的战斗,早已在守护者一族的监视之下。 郭暧二人谦恭回礼,只道事关天下苍生福泽自当奋力杀贼,引得老者称赞不已。 “哦?”颜真卿察觉老者话里机锋,不禁笑着再问:“为我们引路的那位猎户,可是” “哈哈哈哈,颜大人果然才智过人,相信有赖颜大人鼎力相助,奸邪必除啊,猎户之事还希望颜大人不要介意啊,他几多撒谎,的确是为了考验诸位的德行与实力,毕竟我们不能再冒险了。” “无妨无妨,老先生一族责任重大,千百年间已为苍生牺牲良多,这些都是小事都是小事,只是眼下大祭司一伙人的情况” “恩,这件事说来话长,更是老朽失责所在耻辱所在,不过为了守卫先王之灵为了天下苍生,老朽绝对不会藏私隐瞒,其实事情闹到今天这般僵持的境地,实在是因为我们一族中出现了叛徒。” 诚如老者所言,他十分的坦承,道出一族叛徒之事,不由得令在前诸人吃了一惊。 “事后我们也察访过,颜大人所说的那位大祭司乃是阿史那德氏,范阳节度使的母亲,只是当年她初次来到这里,谎称族民被异族消灭走投无路,老夫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她,却没看出她祸心内藏,以至于后来酿成大祸。 这件事本来是不该说的,因为我们的先祖立下重誓,要隐姓埋名绝对不能提及先祖,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相信颜大人以及诸君定能为我等保守秘密。 我们一族的先祖曾经追随先王治理洪水涝灾,后来洪水虽去,天下的水脉却受到了涝毒侵染,百姓们饮用河湖之水,往往引发诸多疾病,动辄死伤数十数百人,几番思索后,我们的祖先掘地为井,吊饮地底之水,这才杜绝了涝毒。” “原来如此,先生远祖原来是第一个挖掘了水井之人,小小一口水井,其福泽却是利在万民功在千秋的伟业啊。” “哈哈哈哈,颜大人猜得没错儿。” 老者再次默认了颜真卿的猜测,曾经追随远古先王治水,又发明了水井之人,对于颜真卿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难道这事还跟水井有关?”颜真卿诧异道。 “的确如此,当年祖上将挖井之术传授九州万民,后来发现天下水脉无不息息相通,为了黎民福祉,祖上耗费多年心血才发现了这座谷地,果然在这里找到了水脉初源。” “水脉初源?”这样的事,颜真卿倒是第一次听说,遍览竹书古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说法。 “是的,先王定鼎九州之后,中国的疆域变得空前广阔,如何管理如此广大的疆域,成了棘手的问题,作为先王的谋臣,这件事自然落在了先祖的肩上,先祖驯养鸽子以为信使,散布在九州各地,建立了初步的国家情报系统,以监测民计民生。 然而,这也只是解决了信息传递的问题,对于当时困扰着先民的疫疾仍是无法根除,先祖根据疫情由水传播的特点,决定从水源入手,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一处连通天下水脉的水源,在这里可以通过水脉的浑浊变化,监测天下水文疫情,更可以通过在水脉初源投放解毒药剂,来治理天下之水。” 说到这里,葛衣老者停了下来,不无自豪看了看身前诸人。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一件功在千秋的伟大业绩。” “是,先祖的初衷当然是利在万民,不过,这处水源却也成了一柄双刃剑,一旦它为奸邪所掌握后果自然不可设想。因此,先祖并选了自己最小也是最骁勇善战的儿子,由他带领自己的族民守卫在这里,无论人间沧海桑田,我们一直守护在这里。 不过,不幸的事情最后还是发生了。 几百年前,十几万异族大军闯入了桃源谷,将藏身在谷内的数十万百姓几乎屠杀殆尽,枉死者的尸体堆满了整个山谷,没过多久那些尸体便开始腐烂发臭,以致怨毒滋生。 大量腐臭的尸液渗入地下,汇入了水脉初原,眼看就要酿成弥天大祸。 当时我们的族人就躲在水脉初源的地河之岸,一方面是水脉初源急需治理,一方面更担心夜长梦多,被蛮军发现我们的秘密,那样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痛定思痛,当时的族人只好一把火烧了整个桃源谷,将蛮军和腐尸都烧成了灰烬。 当时的水脉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污染,而我们守护一族也在蛮族入侵时牺牲了太多人,力量大不如前,为了专心治理水脉,我们已经无力顾及人间的苍生,只得在桃源谷的入口处种下了雾莲和鬼柳,将入口封死。 接下来的几百年时间里,我们一族都一直在努力化解水脉中的怨毒,无奈那场兵灾太过恐怖,怨毒侵入地脉太深,接连污染了三层地下水脉,直到几十年前,我们也不过治理了两层水脉,虽然可保黎民饮水无碍,但第三层受到侵染的水脉仍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在这里,老朽想先岔开一下话题,提一件有关邪染水脉的事,现在**围困洛阳,可否发现洛阳城中有什么不妥的事情?” “是与地下水脉暗河有关吗?”郭暧想到老凌人王顺儿探查地下暗河之事,上前一步说道。 “是,从我们对水文的观察来看,发现有人在洛阳一带掘开地层,将第三层水脉暴露于外,目前对方尚无进一步的动作,不过还是希望诸位能够多加留意,一旦收复洛阳,还请尽快将掘开的地层填补回去。” 郭暧听老者说法的确与洛阳所发生的情形相似,便把自己所知的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老人听了沉思良久,原本超然世外的淡然顿时减了七分,多了几分忧虑。 “老先生请放心,如果只是填回土层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一定尽力办好。”郭暧见老者忽然面色沉郁,不禁宽慰道。 “水源之事只是其一,老朽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之前便同几位坦承过,我们之中出了叛徒,如果是安禄山的人在挖掘地下受到邪染的水脉,老朽不得不担心那个老巫婆对我们的秘密已经了解了多少。” 原来,当初守护一族收留了阿史那德,也就是安禄山的母亲后,她自然对这些人的来历起了怀疑,她猜测那座巨大的封土堆应该是一座陵寝,这一族人在这里守护着什么秘密,也许就和自己梦中的黑龙有关。 为了揭开这个秘密,阿史那德便开始暗中活动,希望找到能够找到一个突破口。 104、勾狼一族 104、勾狼一族 阿史那德假意融入守护一族的生活,实则暗中调查一族的秘密。在她苦心钻营之下,终于有一个年轻人,进入了她的视野。 这个年轻人聪颖好学,且深沉寡言,一心沉浸在对先祖所留学识和密术的研习之中,几乎将一族流传至今的知识尽数收纳囊中。 这样一个不世出的人才,对于守护一族来说,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为近几百年来,为了治理怨毒邪染,守护一族牺牲颇大,人丁凋敝,能够完美掌握先祖术法奥妙之人,更是少之又少。 这个年轻人无疑成了守护一族的骄傲,无论他多么的沉默寡言,仍就是人们传唱和簇拥的焦点。 不过,狡猾的阿史那德很快就发现,这个年轻人虽然聪明颖悟,却有着一个致命的缺点。 守护一族世代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民风淳朴,然而却始终保持着对人的警惕与戒心,尤其对阿史那德这个外来人,虽然各种善待于她,对于族中之事却讳莫如深。 而这个年轻人却和他们不同,对于族人的赞美和簇拥,他并没有感到什么骄傲和欣喜,只是觉得他们把族中所谓的使命看得太重了,他更看重先祖遗留的知识和术法本身的意义。 相对于其他人来说,他简直是一个单纯的毫无防备之心的人。 阿史那德开始尽可能的寻找机会与他接触,并试着与他探讨一些关于鸟兽的知识,果然不出阿史那德的猜测这个年轻人非但没有拒绝她的主动交流,反而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就这样,阿史那德利用这少年对上古知识的渴求,一步步蛊惑控制了他。” 说完,老者一声轻叹,显得十分悲凉,仿佛一族的命运便就此改写。看来年轻人的背叛,对于老者和族人老说的确是一桩沉重的打击。 “这少年天赋聪颖,应该不会看不破敌人的诡计才对啊?也许其中另有隐情。” 郭暧猜测这年轻人一定和老者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而且他觉得这年轻人的行径有许多值得推敲之处。 “这?”老者眼里流露出一丝希冀的眸光,随即又暗淡下去,灰心道:“哎,郭公子你一个外间人,很多事并不知情,就不要劝慰我了,起初族人也是这般劝说,可是,哎事情不容乐观啊。” 看来这少年的确伤透了老者的心。 “是晚辈唐突了。”郭暧见事情暂无转圜的余地,当即赔礼。 一旁的牧童听了两人的对话,扯着老者的衣角,不依不饶的嘟囔起来:“十七哥不是坏人,十七哥不是坏人,爷爷,十七哥不是坏人嘛!” 老者扶着孩子的肩膀,无奈的摇着头:“不闹了,不闹了。” 孩子瞅瞅老爷爷,又满怀企盼的瞅瞅郭暧,嘟着嘴不住的抽噎着。 “乖。” 郭暧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给了他一个坚定的微笑。 “后来阿史那德就威逼利诱占据了这座桃源谷?” 颜真卿更想快些了解目前敌人在桃源谷内的情况,才好知己知彼制定有效应对的战术,便把话题带了回来。 从双方目前相处的局面来看,当初阿史那德应该并没有采取极端手段来取得这座桃源谷。 “是,坦白说,也是我们委曲求全的结果,当阿史那德拉拢住十七就是那名少年后,便开始肆无忌惮的施展起她蛊惑人心的手腕,同时有意无意的展现她过人的才智和力量,她医术精湛,又精通巫卜之术,救治了族人中一些疑难病症,在一起事故中,更凭借一人之力,将一块崩落滚向人群的巨岩,生生挡住了。 无论是出于对她救助的感恩也好,还是对她强大力量的畏惧也罢,总之一大批族人受到了蛊惑,她成功分化了我们,局势对我们非常的不利。 哎,其实老夫也明白,我们一族在这与世隔绝之处生活的太久了,自然难以抵挡来自外间花花世界的诱惑,打心底里老夫并不怪他们,老夫也没有资格怪罪他们,毕竟这样的生活不是他们自己选择的。 后来,十七终于还是把我们一族的密术驯兽术,甚至兽化之术,透露给了那个老巫婆,我们一族成了她事实上的奴隶,要为她种植粮食饲养牛羊,还要帮助她训练野兽作为战争的工具,你们见到的那些死后恢复人形的蛮猪,也是我们一族的密术。 为了祖先遗训,为了守护华夏水脉初源,老朽和族人才不得不苟延残喘至今。 所以方才郭公子所言,才令老朽非常的担心,如果那小畜生把水脉初源的秘密都告诉了阿史那德,我们这一战将会非常的被动”被动一语,老者说的十分沉重。 颜真卿等人闻听此言,惊得脸色煞白,冷汗湿透了全身,气氛顿时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之中。 听老者所言那老巫婆的手段的确十分的厉害,单单对付她也许就要花费不小的力气,如果真的被她控制了水脉初源,一旦她做鱼死网破之斗,是不是能够及时阻止她破坏水脉,大家心里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就在大家几乎陷入了绝望的时候,苍狼王阔步上前,无比坚毅的看了看老者,低下头在他的肩上轻轻摩擦着。 老者显得十分激动,两手颤抖着抚摸着狼王的脸颊,湿着眼眶说道:“老朋友,咱们又见面了。” 他们认识?郭暧万分诧异,这老者既然一生隐居谷内,如何又会认识鲜于燕呢? 紧接着更为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老者记录咕噜的说了一句,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起初郭暧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楚,可接下来老者说的所有语言,郭暧竟然一句都不懂。 郭暧久在长安,契丹、突厥、鲜卑、扶桑、波斯、天竺、吐火罗等等语言,都听过,甚至都会说上几句,因何老者所说却根本像是天方夜谭一般? 老者一族精通驯兽之术,莫非说的狼语? 郭暧百思不解,却见苍狼王回过头来对着自己努努嘴,似是在说照顾好自己,我先去办一桩事情。 苍狼王犹如出征前鼓舞士气的将军,小跑着穿过了狼群,群狼顿时沸腾起来,追随着狼王向一处谷地奔去,很快消失在了密林了深处。 老者看出郭暧的惊异,笑道:“郭公子还请不要介意,方才老朽同勾狼氏所讲乃是古华夏语,当他是狼王形态的时候,用那种古老的语言会更方便。” “勾狼氏?”郭暧一阵诧异,还从未听他提起过呢。 “他还没向郭公子提起过?” “没有。” “哦,这也难怪,兽王血脉赋予的记忆就将大江大河一样,世世代代经历了太多岁月,有时候他们自己也未必会去醒悟某个年代的记忆到底如何。” “恩,这个倒是听他提起过,说是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很古老久远的画面,就好像是他自己经历过一样。” “恩,这就对了,呵呵,”老者见郭暧仍有疑惑,继续道:“勾狼氏本是东夷蚩尤八十一部落之一,当年炎黄联军同蚩尤部落会战于涿鹿,最终蚩尤战败,东夷族大多数人民融入炎黄两族,炎黄联盟得以共治天下,号称二帝,炎黄二帝感佩蚩尤的武德与强大,尊其为军神,三人并列为华夏三祖。 勾狼一族自然也在归化之列,后来为了抵御每百年一次的蛮族入侵,勾狼一族便迁往北方大草原上,往来游牧于西方和东方之间,负责监视西方蛮族的动态。” “噢,原来如此,想不到他的身世还挺复杂,哈哈哈。”郭暧打趣儿道。 老者见颜真卿等人听得似懂非懂,但是有些事情又不好与他说明,便笑着敷衍了几句,从新谈起眼前与大祭司之战的话题。 “颜大人,方才狼王已经率领狼群去守护水脉初源了,如此同那老妖婆打起来,也不至于顾此失彼受她掣肘。” “如此甚好,接下来还请老先生能够为我等详细讲解此处的地理地形,有无暗道埋伏,也好制定相应的对策。” “好。”老者欣然应允,当下把叛军做占据的地形利害讲述一番。 目前阿史那德领导叛军所占据的高地,位于神墓正北方,那里建筑了大量的宫殿,用以供奉先民时代伏羲、女娲,黄帝、炎帝、蚩尤等华夏先祖以及天地神,是守护一族的祭祀神殿所在。 祭祀神殿与神墓、祭祀神道形成一条**的中轴线。 祭祀神殿周围原本是守护一族世代所居的村庄,那处高地被阿史那德占领后,守护一族才迁居到了下方的盆地中。 高地北靠崇山峻岭,东南西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峭壁上可见一道道木栈道呈陡峭的z字形,连接高地与盆地间的交通。 “那片领地只有一道高不过三丈的围墙,箭塔碉楼也都在明处,不足为惧,当初她把主要的工事、兵力都放在了第一盆地和一线峡上,这些之前就已经被诸位破除了。 主要的威胁还是来自那些蛮猪铁卫,相信诸位昨日已经见识了夜狼和蛮猪的厉害,夜狼卫已经被勾狼氏收服,但还有二百多蛮猪铁卫守护着高地。” “那头狼王倒是蛮猪铁卫的克星,可惜他不在了,二百多蛮猪铁卫可是一支非常恐怖的力量。” 105、阿史那德 105、阿史那德 一直不曾说话的独孤欢望了望身后的将士们,十分担心他们的安危,昨日里只是那么几头蛮猪就够大伙儿受的了,这一下子来二百多,就算是自己和郭暧拼尽全力也要杀个天昏地暗不可,到时候可如何照顾他们? “先别说那些蛮猪铁卫,就这栈道恐怕我大军都无法上去,老先生,除了这条栈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攀上那片高地了么?”颜真卿问道。 “这一点颜大人请放宽心,还有一条密道可以上去,至于那些蛮猪铁卫,则由我们一族之人专心对付,大人和将士们尽可以去围剿那些亲兵,上边还有五百多亲兵也是骁勇非常,需要特别分派兵力应对。” “密道?确定安全吗?”郭暧想起老者所言,阿史那德曾经大量攫取守护一族的秘密,不免有些担心。 “应该没问题,”老者想了想,说:“阿史那德分化了我的族人,老朽又岂能坐视不理,在那些背叛的族人里,老朽也安插了眼线,据他们的消息,那条密道阿史那德至今没有注意到过。” “好,那就有劳先生安排人手为我们引路了。”颜真卿喜道。 “颜大人客气了,一旦战事爆发,到时候自会有我们的人事先打掉敌人的碉楼和箭塔,里应外合。至于阿史那德,她一般在自己的寝殿或是风月台上,风月台是一座露台,她经常在那里宴饮作乐,届时会有我们的人放出响箭指示她的行踪。” “哈哈哈哈,如此甚好。” 颜真卿同老者商议好行军作战的细节与战术,又故布疑阵,命令所有将士在村寨附近搭起营帐支锅造饭,留下五十名兵士同村寨中的老弱妇孺在营中交相往来,营造出安营欢庆的气氛。 余下的**则同守护一族一起,通过一条秘密走廊,来到了神殿高地西南角的一处瀑布之下。 “就在这后边。”老者指了指瀑布。 只是这瀑布高有三十余丈,且水量极大,要是强行穿过的话,非得砸个粉身碎骨不可。 颜真卿等人凝眉不语,似是在等着老者下一步的行动。 果然,老者笑了笑,亲自走到了一处峭壁之下,伸手在一道岩缝里摸索起来,老者肩膀一叫力,一阵磨盘转动般的隆隆轰鸣自头顶传来。 头顶十余丈处,一块巨岩正自瀑布后边缓缓伸出,将瀑布水流的分成了两股,在下方形成了一个“门洞儿。” 真是巧夺天工,众人不禁暗暗暂绝。 老者指挥几名少年,进到瀑布下方,合力将一块岩石推开,现出一口洞穴,大小可容许两人同时通过。 那些少年继续进到洞里,大概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有一人折回,通知大家密道安全,可以通行。 密道内部是一条天然的溶洞,有一条地下河在洞穴内蜿蜒静流,守护一族沿着溶洞内曲折向上的岩脉,开凿了一级级台阶,一直通向上方。 出口修建的更是绝妙壮丽。 它完全隐在一条大河下方,少年们扭动一处机关,溶洞上方一块巨大的石板移开,河水轰然下落,形成了一个向外的出口。 等湍急的河水流势缓下来,大军便从此通过,来到了高地之上。 大河上方同样是一条水量极大的瀑布,人们出了洞穴就站在瀑布下方十步之外的地方,水花四溅,一个个湿透了衣衫。 河流两岸是高大茂密的松杉,遮天蔽日,林间幽深静谧,松鼠和草虫的嘶鸣此起彼伏。 先头到达的部队就隐在密林中休整,拧去衣衫中的水渍。 双方合在一起千余人,通过密道来到高地之上,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 时间已在未时正,冬日的暖阳略见昏黄之色。 队伍来到密林边缘停了下来,一株美丽的花树上,栖着一只翠鸟,它很安静,以至于在它忽然飞向老者之前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翠鸟振动薄翼,在老者耳边啾啾了几声,老者转过脸来,也对着翠鸟啾啾了几声。 翠鸟像是得令的通信兵一样,疾飞出了树林,飞进了高墙里。 此时,**所据之地,距离对方的城防已在百步之内,可以清晰的看到箭塔上的叛军,正充满警惕的来回巡视。 没有任何先兆。 四座木构箭塔轰然向外压倒在围墙上,高墙难承其重,也紧跟着坍塌下来,形成四个巨大的豁口。 随箭塔坠落的士兵仍有喘息者,刚要起身呼号,便有几名少年鹰雀一般飞身而至,钩镰寒光过,割断了他们的脖子。 群雄兵分四路,从围墙的豁口冲入了城内。 这一带十几座院子里,住着的都是安禄山下属将官的家眷,有两支百人队不断在街上巡逻,负责守护他们的安全。 虽然之前已经得到命令提高警惕,然而**忽然突破城墙杀到了眼前,还是大大超乎了他们的预料,几乎没有遇到一点像样的抵抗,**便一举歼灭了这两股部队。 独孤欢擒住一个活口,问明了史思明家眷的下落,他身上带了史思明的信物和亲笔书信,倒也没费什么功夫,史思明的老母发妻还有幼子,便答应跟随他们离开。 至于其他叛军家属,多年未曾与丈夫儿子通过音讯,对于安陆三年将自己软禁于此早已心生怨怼,又听闻洛阳被围日久随时都会被**攻陷,便也半推半就的从了**的安排。 为了安全起见,颜真卿和守护一族各自调派了人手,由马相如领队护送家眷们转移到了一处秘密据点,暂时躲避起来。 没了顾忌,**和守护一族的勇士们更加骁勇,一路冲杀,很快到了内城中央的露台跟前。早有约定的烟火响箭指示,阿史那德正在这里。 这是一座极其宏大的广场,围绕广场树立着十几尊造型古拙粗犷的上古神灵塑像,几十根高愈百尺的旗杆上幡旗飘摆。 正中央,原本是一座祭天台,如今被扩建成了一座可容十几名伶人同时歌舞的露台。 而此时,正有操弄丝竹管弦的乐工,翩翩起舞的伶人,尽情为主人奉献着自己的表演。 露台后方,设有一架高大华丽的屏风,屏风下铺着猩红色的波斯地毯,几张桌案上铺满了瓜果酒肴。 七八名衣衫半裸披肩散发的少年,横倒竖卧躺在那里,在猩红色的地毯衬托下,少年白皙滑腻的**更加香艳可亲。 一位身姿丰腴的妇人将一件紫衣半遮在身上,正交肩叠股卧倒在少年们的怀抱里,一双惹眼的酥胸和滚圆的**,任凭少年们爱抚摸弄。 一名少年刚刚剥下了一瓣橘子,正要送到妇人的嘴里,猛然瞥见广场对面杀来气势汹汹的众人,手一抖,橘瓣儿掉在了妇人的胸口上。 比起杀气腾腾的**,那瓣儿橘子的掉落似乎更令少年害怕,身子颤抖着,支支吾吾望着妇人说不出话来。 妇人一声娇笑,伸手把少年的脸按在了胸口,橘子被压碎了,甜腻的汁液淌满了女人的胸口,妇人稍稍松手,那少年便抬起头,殷勤的舔舐起那些黏在女人身上的甜**液来。 更多人注意到了**杀来,乐工和伶人的动作已经明显慌乱起来。 另一名少年蠢蠢欲动,似乎急着起身躲藏即将到来的杀机,妇人看穿了他的心思,漫不经心把一只小脚压在了他的肩上,脚尖儿轻轻玩弄起少年的脖颈和耳朵。 “慌什么继续” **围住露台摆好了阵势,浩荡的杀气逼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妇人却一点要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侧了侧身子,一名乖巧的少年当即横过腿来,由妇人把头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呵呵,颜真卿果然是你。” “自然是老夫。” “呵呵,当初颜大人来参加老身的寿宴,就看出你和那些文官不同,几次提醒我那傻儿子,早些对你动手,他都是笑说杀一文人不过杀一鸡尔,事到如今我这做娘亲的心疼啊。” “哈哈哈哈,那可真是承蒙老夫人厚爱了,”颜真卿浩然正立,直指叛妇:“如今在本官看来,老夫人不如束手就擒,随本官解往长安领罪受诛,也不枉吃了半生的皇恩俸禄。” “咯咯咯咯,说老实话,老身真的很羡慕你们这些人。”阿史那德把紫衣在胸前半遮,坐起身来。 “羡慕我们襟怀磊落不惧邪魅么?” “哼是羡慕你们活得简单,倘若这世上的事情,都只须靠着忠义二字便能解决,那人生岂不容易了许多。” “本官从来不认为只靠着一两道教条,就可以令这世界变得简单,黎民百姓也好,王侯将相也罢,为了功名利禄,或者只是为了活下去,没有哪个人的生活是容易的,只是,无论一个人生来如何处境如何,仍然有许多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人,哪怕他一生都没有机会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却也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人。” “呵呵,你这话说的,倒是像极了他的腔调。” 阿史那德对颜真卿的话,似乎很有感触,斜阳的光辉落在她明亮的眸子,像是闪过了一抹回忆。 “……” “呵呵,你在诧异什么?不是只有你们这些文人骚客才会对生活有感触的。” “不,本官没有这么认为,只是诧异什么人的能对夫人说过这样的话。” 106、少年十七 106、少年十七 “哈哈,就是我那死鬼老头子喽,也就是扎荤山的父亲,他以前也经常那么念叨,他本来出身于一个富庶的粟特家族,颜大人一定有所谓耳闻,那是一个善于经商的民族,骨子里血液里都是金子银子撞击的叮叮当当的声响,可他偏偏向往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做一个游吟诗人,哈哈哈哈,他却连一句诗都不会做,他只是四处流浪。 我年轻的时候,倒是对他的理想充满了向往,可等我怀了孩子,却发现一切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只顾自己跋山涉水,却从不顾及我们母子的生活,以至于他现在到底是死是活,我们母子都清楚,呵呵,也许他早死在某条被海浪打翻的船里,或者在某处荒郊野外被狼叼走了,被山贼杀掉了吧。” “哦,原来是夫人的家事。”颜真卿叹道。 “呵呵,你在逃避我的话题,颜大人你倒是说说看,他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值得?” “生于富庶之家而淡薄名利,是一桩好事,喜好远游也是人生乐事,只是已经有了妻子,仍然只身浪游,确实有失人夫人父的责任。” “哈哈,难得听到一句公道话。怎么样?安禄山现在在洛阳还好吗?哈哈哈哈,不过既然你们都杀到了这里,恐怕我那傻儿子,也好不到哪去了。” 颜真卿也不避讳,当即把洛阳的情势略讲一遍,说道:“老夫人还是随本官前往长安领罪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颜大人,看在你方才几句公道话的面子上,老身可以留你个全尸,想要老身束手就擒就痴心妄想了,至少为娘的今天可以替儿子杀掉你们几个,以除后患。” 阿史那德说完,纤手轻轻在半空摇了摇,随即又躺回了那名少年的怀里。 两队身形魁梧**上身的近卫,忽然从屏风后边冲了出来。 “是蛮猪铁卫。”老者低声对众人说了一句。 随着蛮猪铁卫的出现,又有二十余名葛衣少年缓缓走上了高台,护卫在阿史那德两侧。 其中为首的少年,径直走在了阿史那德身旁,垂手而立。 老者神情一怔,身子轻微晃了一晃,苍老的眸子里尽是无可诉说的悲伤与怨恨。 老者无言,不过事情已然明了。 这些后来的葛衣少年,无论装束神情,都与守护一族的少年无异,那位为首的少年,应该就是老者口中的十七。 十七?应该是他的代号,守护一族虽然舍弃了姓氏,也总需要一个符号来互相辨认。 这少年的五官十分的清秀,只是一脸的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冷漠,与那深邃的令人感到害怕的眸子,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潇洒俊逸。 郭暧很快注意到这少年的奇异之处他的右臂与常人无异,紧束的袖口,露出纤长苍白的手,左臂却是一具异常宽大的袍袖更令人惊异的是,那袍袖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不安的躁动着。 郭暧正暗自诧异,老者终于说了句话出来,似乎是专门对着郭暧说的。 “你注意到他了?” “就是他?” “是的。”老者点点头,又恢复了沉默。 大家都在等待着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大家也都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十七忽然把手捂在嘴上,发出一声怪啸。 几乎同时,所有的蛮猪铁卫从腰带夹层里取出了一颗丸药,当即吞了下去。 药效快得惊人,这些家伙的身体马上起了变化。 如果说昨天人们看到凶悍强壮的蛮猪死后变成人形时,心底还有几许同情和惊异的话,这一次活生生的人们,一个个扭曲成野猪的样子,带给人们的则是彻底的恐惧和惊惶无措。 尖利的獠牙,首先撕裂了他们自己脸,从下颌位置穿了出来,嘴角向着耳朵两边迅速划开,与此同时,嘴巴和鼻子夸张的从脸上突了出来。 剧烈的痛苦疯狂撕扯着他们的肉身,令他们的身体在匍匐扭曲的同时,迅速膨大起来。 其实变化的过程非常快,人类的哀嚎很快变成了野猪凶残的嘶吼。 愤怒的猪群挤挤攘攘,异常躁动,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会把挡在眼前的所有人撕咬个粉碎。 **吃过蛮猪铁卫的亏,知道这些家伙哪怕只有一头,都可能令己方全军覆灭,心中胆寒,气势上不由弱了一层。 “畜生”老者牙缝里蹦出俩字儿,不知道是在骂这些蛮猪还是族中背叛的少年,或许两者皆有吧。 郭暧也注意到了这些蛮猪铁卫应该是那名叫十七的少年,帮助阿史那德炮制的。 老者枯手一挥,守护一族的少年们顿时鹰跃雀起,飞身落在了蛮猪背上,他们的手脚上但似长了钩爪一般,死死的扒在它们上,身形随着蛮猪狂舞扭动,却似黏上了一般。 蛮猪为了甩开背上的敌人,疯狂扭动的脖子,却不想自己脖颈的要害暴露无遗。 瞅准机会。 一弯吴钩闪过一道寒光。一声凄惨的猪嚎响起。 一头蛮猪脖颈上的血管顿时被割开了,鲜血爆喷,几下便失去了意识,恢复了人形。 少年随即一个鹰跃,又回到了己方队伍。 少年们一个个相继得手,广场上铺满了蛮猪铁卫的血尸。 这样的战斗浩然正气的兄弟何曾见过,一个个心中暗赞,直叹世间之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二百多名蛮猪铁卫一步未曾前进,却被对方歼灭在自己的阵中,阿史那德不由发生出一声妖魅的狞笑。 阿史那德一声妖魅狞笑,身子一摇,自少年腿上坐了起来,柳眉一拧,怒道。 “老匹夫,当年一念之差留了你们一族的命在,今日果然成了老身的祸患,也罢,今日杀你们也不迟。” 阿史那德话音未落,就见身后几名仆人模样的***起,手中各自捧了一件样式朴拙的陶管儿,呜呜咽咽吹奏起来。 乐音起初尚能入耳,及至后来愈发的哀婉悲凉,竟至充满了怨恨之意,犹如一群无形的恶魔,不断的侵蚀撕咬着听者的脏腑,一阵阵寒意从心底涌起,令人不寒而栗。 “大家小心,大家小心。”彼此互相提醒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虽是如此,却根本没有谁知道这强烈的杀机,会从哪个角度以何种方式袭向自己。 “难道是这乐音?”郭暧试探着问起老者。 “不像,这乐音虽是令人十分痛苦,却也并未迷乱我们的心神牵制我们的行动,说来惭愧,这些年来对这婆娘的底细,我们仍是知道的太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史那德一阵骄狂狞笑,冷然道:“这不过是一段前奏,瞧把你们紧张的。” 说完,阿史那德郑重的拍了三下手掌。 乐音再变。 那小小的陶管里竟似涌出了千万恶魔,狂风暴雨一般袭卷着整座山谷。 大地一阵颤栗,是的,就在脚下传来一阵阵令人不安的躁动,有什么东西在地层深处疯狂的啃噬挖掘着。 “啊呀” 一名士兵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 身边的人的齐刷刷看过去,就见地面如笋破土一只鲜血淋淋的只剩了白骨的手,朝天探出,疯狂的抓挠着。 “怕什么稳住。” 一名什长大喊着,抽刀斩断了狂舞的白骨之手。 就在他挥刀弯腰的刹那,一双骨爪又猛然破土而出,从背后抱住了什长的双腿,疯狂的想要把他拖入地下。 一名士兵忙来解围,把钩镰枪勾住骨爪,想要把它拖下来,脚下一阵剧痛却是自己的脚踝被一颗骷髅头咬住了。 鲜血淋漓的骷髅,隐约露出森森的白骨,狰狞撕咬着他脚上的皮肉。 就在**和守护一族所占之处,大地就像一块生满了蛆虫的腐肉一样,不断有骷髅从地底冒出来,以利爪和尖牙攻击着人们。 显然这一幕也大大超出了守护一族的预料,再加上千百人聚集在一起,纵然身法迅捷,一身功夫也难以施展,战局顿时陷入了混乱。 李护带了几名亲卫保着颜真卿,不断斩杀着涌上来士兵,自己的腿上脚上,却早已被扯去了几块皮肉。 “地之卷金刚王界” “太阴冰封” 郭暧、独孤欢见众人乱不成军,连忙各自施展本领,将脚下满目疮痍的大地暂时封印。 这两个招式,一个是利用密宗元力将脚下的大地凝结成岩石一般坚硬的结界,一个是利用玄阴寒气,将地层冻结,暂时封住了地底群尸的行动。 “哎呦,两位小哥儿人生的俊俏,这功夫也是俊的很呢,再来” 阿史那德说着,却是媚眼一转,对着十七摆了摆手。 就见那少年凌然跃起,落在了露台旁一株千年古树之上,这沧桑巨木冠盖如云根似蟠龙,尽纳天地生机。 众人不解少年行迹何为,就连守护一族的老者也是一脸的惊异。 “大家小心”老者提醒众人,随即却是压低了声音,暗自骂了一句:“小畜生,不知道又要搞什么鬼。” 这大树生的实在古老,树干上已经满是树瘤枯裂,十七瞅准一个方位,以掌刀削下一枚树瘤,露出一个新鲜的树洞。 众人一再诧异之际,十七早把一葫芦粘稠的汁液倒进了树洞里,动作迅捷利落,身手诚然了得。 十七做完这些,却并未离开古木,而是两腿夹住树干牢牢盘在那里,左手边宽大到诡异的袍袖袖口对准新切的树洞搭在了那里。 袍袖内一阵蠕动,有什么东西顺着树洞钻进了古木之内。 “这” “这” “这是” “不好,大家速度撤退。” 老者忽然想起了什么,顿失从容不迫之态,惊声叫喊起来。 107、封魔绝境 107、封魔绝境 然而,等众人回过神儿来,却发现早已退无可退。 数不清的血尸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将**和守护一族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人,大人,那些是浩然营的弟兄。” “对,对,那边是正气营的弟兄,还有,还有那些狼,还有那些狼也在。” 这些尸体似是被什么东西撕扯啃食过,皮肉脏腑早已溃烂不堪,几片褴褛的衣甲淌着血挂在森森白骨之上,偶尔几具骷髅头上、肩上,还七扭八歪的挂着头盔,倒是可以看出他们生前属于哪支队伍。 除了**和夜狼的尸体,昨日那些战死的叛军尸体也在。 昨夜失踪的尸体总算有了着落,然而眼前的事实却告诉人们这并是不一个什么好消息。 “快看,悬崖那边,悬崖那边,还有尸体爬上来,好多”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尸体” “是,大人快看,郭公子、独孤大人,你们快看啊,那边也有好多尸体。” 不知是哪个眼尖的率先喊了一嗓子,紧跟着更多的人叫喊起来。 随着人们每一次叫喊,心底的恐惧就更深了一层。 阿史那德屏风的后边,不过十步远的地方,便是整座高地的南崖,无数的白骨骷髅正从悬崖下一窝蜂的攀爬上来。 **后方,也有一**白骨尸兵不断赶来,却是不知来自何方。 和眼前的血尸不同,后来的尸兵早已完全的枯化,许多白骨呈现出不同深浅的土灰色。 一些尸体身上还带着泥浆和黄土。 显然,他们是刚刚从地底爬出来的。 最初冲上来的血尸围在那里,并没有急着向**和守护一族发起攻击,而更多的白骨尸兵源源不断冲过来,挤挤攘攘簇拥在一起。 直到后来再也没有一处可供立足的地方,后来者干脆爬上先到者的肩膀,摇摇晃晃的站在那里,或者干脆骑在前者的肩膀上。 一只只枯爪不断伸向人们,拼命的挥舞着;一具具骷髅夸张的撑大了嘴巴,冲着人们吼叫着虽然他们无法发出半点叫声,但那大张的腔体里却似连接着一座座黑暗的深渊,吞吐着浓烈的怨郁之气。 就这样一层叠着一层,一群压着一群,围绕着祭司广场,筑起了一圈儿数丈高的白骨之墙,宛如一片死亡洪流将渺小的人类困在了中央,随时都可以将之湮灭。 还没有谁真正见过地狱里是个什么样子这就是地狱。 守护一族之人三三一组,背靠背结成了最小的防御阵型,看他们的样子虽然也是一脸的惊惧,却是尚能一战。 而数百名**士兵,却已然被眼前的恐怖景象击垮了,他们甚至无力再举起刀枪,一个个把大刀和长枪抱在怀里,瑟瑟发抖,无助绝望的望着那些洞张大口的骷髅,看向虚无的深处。 “浩然正气,君子唯德,仁者御宇,天下无敌。” 深陷死境,傲然而立的颜真卿振臂呐喊起来。 “浩然正气,君子唯德,仁者御宇,天下无敌。” 李护闻声,也紧跟着振臂高呼起来,连那些身边的近卫也都是随着颜真卿九死一生血路上杀过来的汉子,早把生死抛在九霄云外,一个个怒目横张也跟着呐喊起来。 “浩然正气,君子唯德,仁者御宇,天下无敌。” 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呐喊响起,寥寥落落的几声渐渐汇成一片汹涌澎湃的壮志悲歌。 士兵们热血翻腾从新燃起了斗志,额上手上的青筋暴起,再次握紧了刀枪纵然一死,也要把这地狱搅他个地覆天翻。 阿史那德把一名少年的脸,放在自己的腿上,无限爱怜的抚弄着,感受着年轻**美妙的触感。 她笑看眼前的一切,笑看群尸汹涌,笑看颜真卿和他的浩然正气营呐喊明志。 就像一只猫,在看着墙角里怒气冲冲的老鼠。 “这些,都是十七召唤来的?”郭暧凑近老者,低声问道。 “不是,炼尸驱尸之术乃是上古巫术,虽然今天也是头一次见,应该是阿史那德的把戏没错儿。” 老者密切注视场上的一切,准确的说是死死的盯着一族的叛徒们,头也不回的说道。 “那他在树上做的手脚?”郭暧有些急切,他看出老者十分重视背叛者十七异常的举动。 老者沉默良久,才慢慢说起:“那是一个在我们一族内部,都堪称秘密的术法神木之术。” “神木之术” “是的,我们一族广为世人所知的是驯兽术、驯鸟术,一方面是因为这些术法确实有其厉害之处,另一方面恐怕只有我们一族中的高手才明白这些术法之所以声明远播,是因为它们简单易学,不论资质如何但凡肯下功夫的,用上十年八年的时间勤修苦练总能掌握一二,至于神木之术哈哈哈哈,老朽也只是听族里的老人当故事说道过,却并未亲眼见过。” “十分厉害?” “十分恐怖,入口处那片鬼林想必颜大人、独孤大人都见识过了,但凡活物经过,必为其所吞噬,如果不是老猎户暗示你们通行之法,那也是一道鬼门关啊。” “是的,通过那道鬼林的确费了不少功夫,就算此时想来,那鬼林中的东西仍是令人胆寒。”颜真卿附和道。 郭暧听得有些糊涂,诧异的望着众人。 “哈哈,郭公子不明白我们在说什么也是情理之中,公子是随勾狼氏进来的,那些鬼林不会对勾狼氏出手,郭公子当然也就不知道那里的情形了。” “是一片会吃人的树林,史思明也曾提起过,他曾经带领军队无意间闯入那片林子,死了不少人。”独孤欢补充道。 “是的,那些雾莲喷吐的迷雾,还会迷乱人们的心智。” “竟是如此,果然厉害。”郭暧说着,竟不禁望了望古木之上的背叛者十七。 “呵呵,说起来鬼林中的这些把戏在真正的神木之术里也不过是些微末伎俩,然而也早在数百年前失传了。” “那十七他?” “我也只是看他的动作,很像传说中的神木控制之术,不过老朽也未曾亲眼见识过,希望最好是老朽多心了,十七这边老朽自会盯紧他,这些白骨尸兵就全赖郭公子和独孤大人了。” “好” 郭暧、独孤欢环视众人,用力点了点头,应下了老者的请求。 二人当下各自催动本门心诀聚气提力,便要斩尽这万千魔军。 却见二人一怔,彼此互相看了一眼,再次运功提气,七海丹田之内仍是僵如磐石,无法运转。 “二位,怎么回事?” “郭公子、独孤欢大人,怎么了?” 大家见郭暧二人一脸惊惧,摆着架势却不见什么效果,不由疑问。 这边还没来及说话,就听高台上阿史那德一声狂笑。 “老匹夫,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么?” 众人一听,更加诧异万分,纷纷望向老者,但见老者也是一脸迷惑不知所以。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呵呵,你倒是抬头看看天么” 众人这才发现,整个高地被一层巨大的薄幕笼罩起来,淡黑色的气息结成了一座巨大的钟形罩子,越往天顶的部分愈加的黑暗,仿佛一个幽深的洞穴,正往下欺压下来。 “啊这是” 老者一声惊呼。 “呵呵呵呵,难以置信是不是,哈哈哈哈,看看你现在这一脸不知所以的表情,老娘心里可真是开心级了。” “这这真的是封魔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史那德以一声狂笑回答了老者,随即把腿上少年的脸捧在嘴边,狠狠咬了一口,朱唇染血,更添一抹妖异。 那少年脸上的皮肉被硬生生咬下来一口,却连一声疼都没叫唤。阿史那德这才发现,他早已被吓死过去了。 自己身边的少年还有伶人歌姬,也都昏厥在地上,只有不多的几人,似是被吓傻了一般,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骇人景象。 她本想骂一句没用的东西,转念一想,这些本就是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暗自冷笑一声,把死去的少年摆在了脚边,转首望向被尸兵团团困住的众人。 “怎么样?老匹夫,还有颜大人,你们觉得这样的招待可还周到啊?” 看妖女张狂,众人却也莫奈之何。 “老先生,这封魔阵到底什么东西?”元力受制,郭暧急切问道。 “所谓封魔阵,与其它阵法不同,乃是将人们的魔元玄力禁锢,令其无法施展,这本是上古之时先王大舜与西王母一族联手开创的阵法。 其实在遥远的西方文明未开之地,是一片无垠的沼泽和密林,那里生活着许多不事农耕的蛮族,大约每隔百年数百年时间,当他们人口大量繁殖力量强大的时候,便会往东方进发,企图侵占东方的沃土。 尧帝晚年,东方的和平已经持续了数百年之久,黎民安居乐业,早已淡忘了战争的残酷,战力衰颓,就在那个时候忽然有一支蛮族迅速崛起向东进逼,他们率先攻打了西王母一族的部落。 西王母派出使者请求援助,尧帝便派舜前往帮助西王母一族反击蛮军,蛮族军队受到了重创,不甘心失败的蛮族首领便召唤了地底的真魔,肆虐狂杀,黎民百姓死伤惨重。 真魔的力量太过强大,根本无法战争。无奈之下,舜便同西王母一起召唤了那些被枉杀的冤魂,利用他们的怨气炼成了一道大阵,封印了真魔的魔元,才能将之斩杀,这便是封魔阵的由来了。” 108、神木狂舞 108、神木狂舞 “原来如此,那这些枯骨尸兵便是数百年那次兵灾被杀的百姓么?” “如此看来,应该是没错儿了。”老者叹道。 “怎么样啊?老匹夫,你们一族世代守护的秘密,就这样被老娘轻而易举得到了,心痛不心痛啊?嘿嘿嘿嘿,你们这些该死的男人。” “小畜生,没想到你竟把这个也出卖给了她。” 老者终于按耐不住,指着背叛者十七厉声骂道。 背叛者十七仍是木然望着众人,对于老者的咒骂置若罔闻。 “你你”对方愈是一副漠然的态度,老者愈是气得厉害,竟也不知骂什么好了。 几名少年少女赶忙上前,不住的劝慰。 这些守护一族的族民,同样悲愤的望着那个曾经熟悉的十七,只是他们的恨意里还包杂了更多的不解和失望。 “十七,准备好了吧?” 阿史那德冲着树上的十七问了一句。背叛者十七用力点了点头。 “呵呵呵呵,真是一场好戏,老身真心想多看一会儿呢,”阿史那德妖媚的瞅了瞅老者和颜真卿,一扭脸对着身边的仆从狠道:“结束他们吧。” 几名男仆得令,当下扯掉身上的仆从大袍,露出里面的装束来同昨日那些操纵狼群的祭司穿戴一样,看来这些人都是阿史那德的心腹。 随着祭司再次吹奏起无比哀怨凄悲的乐音,围住**的白骨尸兵个个疯狂躁动起来。 一声充满杀意的激昂音符响过。 千千万万白骨尸兵聚成的高墙,顿时如大潮倒泄一般铺天盖地压了下来,顷刻间湮灭了**和守护一族。 千千万万的尸兵,数量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死战之心是一回事,真正当群尸压过来的时候,完全是另一回事。 **与守护一族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每一个人身上都扑压了数具十数具尸兵,脑袋,手脚,身体,无不被疯狂的撕扯啃咬着。 就连郭暧、独孤欢两大高手,因为无法使用本门玄功,也都被深深埋在尸堆深处,只能拼力自保。 这些尸兵没有武器,连指甲都剥落了,更古老的尸体甚至连牙齿都松动了,他们并不能很利落的杀死对方,**和守护一族之人就这样深陷在无助和恐惧之中,既不能很快死去,又无法反抗。 然而,就当人们以为自己就这样在无助和恐惧中死去的时候,崩天裂地的绝望,又紧随而来。 大地在剧烈的震动、摇晃,人们就像狂风暴雨中的秋叶草虫,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卷动着,抛来抛去。如果不是身上扒满了撕扯啃咬的尸兵,这些渺小的人们一定会被高高的抛到天上,摔个粉身碎骨。 山崩地裂一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真想不到,敌人之中竟还隐藏着如此恐怖的力量。 郭暧、独孤欢、颜真卿、李护等人,紧紧的抱拢在一起,抵抗着来自大地深处的震撼之力,这力量甚至使人无法睁开眼睛。 没有人说得清,这剧烈的震动持续了多久,也许只在刹那之间,也许过了很久。 当震感渐渐弱下来,人们并没有因此而死去,却感到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小,那些扑抓在身上的尸兵也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自己的身子。 而且人们惊异的发现在大地剧烈摇晃的过程中,自己所在的地面被高高的举了起来。 一阵阵尖锐的呼啸声,伴随着鞭子一般抽动的噼啪声,不绝于耳。 我们没死,没死啊,是什么声音?怎么回事? 人们一个个从白骨堆里爬起来身边的白骨尸兵真的是早已化作一地碎裂的白骨,不能再兴风作怪。 “我们在天上?哈哈哈哈,我们在天上哎” 有人大叫起来。他并没有看错,四下望去皆是层云峻岭,几乎大半个广场都升到了半空之中。 仍有尸兵从底下冲上来,却被一根根长藤绞住,或者干脆有长藤如鞭子一般抽动着,把一具具尸兵抽碎成一块块白骨。 手指粗的,胳膊粗的,乃至一抱多粗的长藤、树根,都在空中狂舞着,不断击打着妄图冲杀来的尸兵。 呼啸声、噼啪声,就是这些狂舞的树藤发出来的。 浩然正气的弟兄们惊异的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而守护一族之人,似乎知道正发生什么事情,有人满怀欣喜的望着老者,激动的喊道。 “长老,长老,是十七,是十七救了我们啊,长老,是十七,他,他没有背叛,他没有背叛守护一族啊。” 几名少男少女一起围过来,嘴里不断的念叨着,眼睛里满是泪水。 老者历经大劫,扶着身边少年胳膊站起来,同样湿润了眼眶,事情变换的太快,他激动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心情在喜悦和悔恨中不断翻转。 真是的,自己的孩子怎么会是十恶不赦之人呢,如果当初肯相信他的话,事情就不至于闹到今天这般田地吧。 可是,可是,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任凭自己斩下他的手臂,他也不曾哼过一声,是啊,他也从不曾抱怨一声,那时候自己就该看出他的苦衷,他的隐忍啊。 老者低头仔细看了看脚下,有无数粗大的根藤盘绕这,结成了一个巨大的藤盘,把人们托在了半空。 人们来到藤盘的边缘,却发现整个高地已经不见了。 准确的说是整个高地都被毁掉了,大地被劈开,被掀开,被翻转过来,原来的神殿屋宇早已坍塌成一堆堆的瓦砾。 所有高地上的树木如狂莽一般舞动着抽动着,不断的绞杀着地上数以万计的尸兵。 瓦砾、残木、白骨,布满了整个高地,原本壮丽辉煌的宫殿群落,成了一片废墟。 “火油” 盘踞在古木之上的背叛者十七此刻,应该是守护者十七才对,冲着那些追随他的族中少年喊了一声。 这还是人们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那是一种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沉着冷静的声音。 那些少年此时,也已栖身在守护者十七驾驭的神木之上。少年们各自取出一只竹哨,吹出一声声激荡空谷的乐音。 顷刻间,群山之间鹰啸大作,回应着少年们的笛音。 几十头大鹰在群山巅峰振翼盘旋,每一头大鹰的铁爪上牢牢抓着两个斗大的陶罐,向着高地之上俯冲过来。 陶罐被准确的丢在白骨堆上,黑色火油四溅。 几十头大鹰数次往返,千百只装满火油的陶罐被摔碎在布满白骨的高地之上,火油连成了一片。 “收” 守护者十七,一声轻喝,只见他左袖内的东西一阵疯狂蠕动虽然未曾亲见,但是人们相信那里必然不是属于人类的手臂。 高地上再一次地覆天翻,那些疯狂绞杀白骨尸兵的藤树迅速向着高地外围奔去。 接连两日来的所见,已令众人见怪不怪了,这些奔跑的大树藤萝迅速退到了高地四面的悬崖和高山之上,扎根在那里。 “火” 话音未落,一支支火箭疾射而出,散落在高地四处,整座高地顿时烧成了一片火海。 阿史那德终于一把推开身边的美少年们,霍然站起,裹紧了衣衫。 “你果然还是不能为我所用,不过,既然你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为何还要假意屈从于我呢?” “为了借用你的力量。” “借用我的力量?哈哈哈哈,那现在你已行迹败露,岂非枉费了此前一番功夫,呵呵,可怜的十七,瞅瞅你现在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阿史那德瞅了瞅了十七的左臂,恼羞成怒的讥讽起来。 她的语气变得十分阴狠,如果只是被背叛,尚在意料之内,倘若那些自诩一直被自己利用的人,却反过来说是在利用自己,实在是令人恼恨。 “我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了,谢谢你。” 守护者十七漠然似冰,语气更是冷的彻骨。 大火越烧越旺,耳边热风呼啸。 阿史那德忽然明白了一切。 “封魔阵并非你们一族的终极秘密,是不是?你之所以教会我封魔阵法,就是利用我召唤出这些地底的古尸,是不是?” 守护者十七没有否认她的说法,也没有肯定什么,只是满怀悲悯的望着她。 高处的老者听闻此言,心中一痛,直到今日明白了这孩子的良苦用心。 原来第三重受到怨毒侵染的水脉,之所以耗费太过岁月和人力仍然无法彻底治理,主要是因为北岭下方有一处上古时代便存在的深渊。 当时蛮军屠戮了十数万百姓后,将许多尸体都扔进了那座深渊里,数以万计的尸体在里面腐烂发酵,蕴生的怨毒直接侵入了地底深处。 数百年来,守护一族都曾尝试深入那座深渊底部,把那些尸体捞上来。可是那座深渊实在太过险峻,族中好手死伤数十人,仍是不能下到地底。最后只能放弃这个最直接有效的治理方法。 虽然还不明白个中细节,但大体仍是可以猜到的。 “你一开始就在欺骗我?”阿史那德轻蔑的说道。 “应该说我一开始就没有相信你,是你一开始就在欺骗我的族人,他们太善良了,才会相信你那套悲情的故事,其实你来到谷内第一天起,我就提醒过长老,你是个危险的人物。”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怀疑我其实,当初我真的并没有恶意。”阿史那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有恶意?哈哈,当时你只是还不了解我们一族的秘密,不知道该如何利用我们罢了,我说的对吧?” 面对阿史那德的狡辩,十七简直哭笑不得。 109、怨咒蛛魔 109、怨咒蛛魔 “你们所谓的终极秘密,不会只是要烧掉这些满是怨毒的古尸吧?” 阿史那德小心试探着,她仍是不肯死心,仍是希望探听到更多一点秘密。 守护者十七死一样的沉默,冷冷的望着阿史那德。 “你不回答?” “没有必要再谈论这些问题了。” “你就这么恨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孩子是怎么死的吗?” “哪些孩子?你可不要什么事都按在我头上。” “那些被你杀死的刚出世的婴儿。” “你胡说,那些孩子死了,关我什么事。” “我不得不承认,一开始你假装做产婆,帮助族里的孕妇生产,的确流露出许多母性的慈爱之情,也正因为这个,我一直没有想到那会是你做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先天的死婴,任谁也不会相信那些方出世的孩子,是被你这个慈母般的产婆杀掉的。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你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虽然你施了厚厚的脂粉,乍一看却仍能感到与往日的不同,我留心观察,发现那些的确是皱纹。然而又过了几天,你的脸却又恢复了少女般的润泽。 然而就算如此,我仍然没有对死婴的事情产生过怀疑,因为那实在太残忍了,而且这世上的确有许多养护容颜的方法,并不需要那么残忍。 直到后来,你与守护一族翻脸,夺取了祭天台把守护一族赶下去后,却仍然要到村寨里去为那些怀孕的妇女安胎接生,而每一次你脸上的变化都和死婴的日期都十分的接近,我便开始留意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保持自己的容貌。 呵呵,你当时捧着刚出世的孩子,吃的满脸是血的样子,至今令我作呕,令我恶心。” 想起那些残忍血腥的画面,守护者十七不禁痛苦万分,嘴角微微的抽搐着。 “你呵呵,好吧,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别怪我一不做二不休了。” 阿史那德利爪箕张,飞身袭向守护者十七。 却不料她双脚方才离地,便有数十根胳膊粗细的长藤,狂莽一般缠住了她。守护者十七力道一收,紧紧将她绞缠乱藤之中。 原来守护者十七早已暗中在她脚下布满了根藤,伺机而发。 “还以为你藏着什么杀招,凭这也想拦住我?” 阿史那德一声冷笑,右掌一并翻如利刃劈下,困住自己的根藤当即断了一地,顷刻间再次借力跃起,杀向守护者十七。 数以万计的怨毒古尸烧成了熊熊火海,封魔阵渐渐消散于无,现出晴朗的天际。 身在高处的郭暧和独孤欢,感到气海和丹田内的真元又开始流动起来,方才二人受到封魔阵的禁制,血脉闭塞,此时乍一复原真元激荡,竟有些痛楚难忍。 二人当即一边打坐调息,一边为守护十七掠阵。 一个身形飘忽疾如鬼魅,处处闪现利爪光影,一个稳坐古木,操纵地下万千根藤,犹如万蛇狂舞,不断追击着妖人。 二人的动作实在太快,看得人们眼花缭乱,心中暗暗为他们喝彩。 阿史那德出手狠辣,每一招都志在取命。守护十七沉着机变,在蟒藤绵密的防御网中,处处展露杀机。 二人缠斗在一起,战事渐渐陷入僵局。 追随守护十七的少年们,也已经将阿史那德的近卫祭司铲除了。 一名少年意欲帮助十七快速铲除敌人,瞅准机会,飞身冲上阿史那德,却不料甫一靠近,便被对方死死擒住了脖颈,猛然抛向攻来的蟒藤。 “咿呀” 守护十七一声尖叫,不忍伤害同胞,拼力收回攻出的蟒藤。 机失刹那。 阿史那德以被擒的少年为盾挡住狂舞的根藤,眨眼间欺近十七,利爪穿透少年的胸口,猛然刺向守护十七的心脏。 守护十七盘踞古木之上,面对凌厉杀至的阿史那德只好侧身躲避,右肩当即被抓掉一块皮肉。 阿史那德一声尖啸,连招再发,便想当场取了守护十七的性命,不成想自己的身体却被一根老藤缠住,狠狠的甩了出去。 阿史那德恼羞成怒,她咬定十七身受重创必然不能久战,当下改为轻灵的缠斗打法,身形更加飘忽不定,出手的角度也更加刁钻难解,很快便将守护十七拖得气喘吁吁起来。 阿史那德利用闪躲的间隙密切注视着守护十七的动作,他的身法渐渐慢下来,右臂抬举之间明显有了妨碍,原本追击自己的百十根树藤根条,也只剩下了十几根,防御网出现了很大的空白。 阿史那德一记声东击西,十几根蟒藤被引向了它处,当即再次杀到守护十七的身前,双掌直向他的咽喉心脏刺去。, 噗 噗 一连串沉闷的刺破胸腔的声音传来。 众人惊呼之下,却见阿史那德被几十根藤矛刺穿,浑身的窟窿鲜血激流不止。 阿史那德望着守护十七,眼睛几乎快要瞪出来了,无限恨意懊恼之中,仍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原来守护十七早已看破阿史那德的伎俩,故意卖了破绽,故意减少攻击的藤根暗中布在身边,埋下了天罗地网。 守护十七操纵蟒藤,把阿史那德的身体高高举了起来,使其尽量远离了地面。 巨大藤盘上的众人也早已按耐不住,老者命少年们就地取材,以长藤结成软梯,众人陆续下到了地面。 见到妖人服诛,守护一族之人兴奋的朝十七挥着手,围了上去。 “危险别过来”守护十七冲着众人大叫。 率先围上来的几名男女瞪大眼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身体早被一股强大的邪力撕的粉碎。 血肉横飞,废墟之上,登时腾起一片血雾。 众人俱是一惊,还没看清那团血雾到底怎么回事,又见血雾猛然爆裂开来一个诡异而庞大的怪影,在血雾中渐渐现出了轮廓。 “快闪开,快后退危险” 紧接着,又是守护十七声嘶力竭的叫喊。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顿时有十几名守护一族之人和**战士,被卷进了血雾之中。 十几名功夫高手,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便化作了一团血气,融入了血雾之中,唯有一具具带血的骷髅,三三两两从雾气中被抛了出来。 众人当下慌了,不等老者和颜真卿发号施令,千百人纷纷四散后退,离开那团吃人的血雾越远越好。 随着吸收的血气越多,团血雾的规模也越老越大,血雾中的怪影也愈发庞大。 庞大的怪影越来越清晰,隐隐站立的似是一位巨人,背后却生着七八条手臂,七八条手臂不断挥动着、试探着,妄图抓到更多、吞噬更多的生人血魂。 “往后退,往后退,继续往后退,所有人离开它,越远越好” 守护十七声嘶力竭的呐喊着,一边操纵万千根藤编织成一道巨大的篱墙,希望能够阻挡血雾的扩散。 这一切却又那么的徒劳,还不等篱墙结好,那些被血雾侵染的根藤,便很快失去了生机,断裂成一截截枯枝残木纷纷掉落下来。 怪影的形象越来越清晰,行动也越来越迅捷,七八条手臂变成了狂舞的龙蛇,忽然从血雾中探出,袭向了众人。 吞噬了更多血气生魂的妖物力量愈发强大,七八条胳膊狂张乱舞,尖啸着捕食躲避不及的人们。 顿时,守护一族和**中又有几十人,被掳进了血雾之中。 但听得浓稠血雾里,传来一阵惨绝人寰的噗噗爆裂声,那些人不像是被撕碎,倒像是有一股强劲的气流自他们的脏腑中冲破开来,将整个人连皮肉带血气撑爆了。 这妖物每吞噬一次生者的血肉生魂,身形就会暴涨一次,如今看来已有十余丈高。 庞大的魔躯在血雾之中若隐若现,不可一世的魔威傲然临下,压迫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血雾蔓延之处,一切生命都在极速枯萎,花草鸟虫一经碰触,便迅速死去变成了败叶干尸,神木之术已经无法伤它分毫。 守护十七强忍住剧痛,通过千年古木遍布祭天台的根系,操纵高地上所有的大树草木迁移到了悬崖之下。随即与老者、颜真卿等人汇合一处。 此时自然不便谈论过往误会,老者径直问道:“十七,这到底怎回事?” “这是她的魔体,怨咒蛛魔。”十七沉声道。 老者闻言,脸色大变,惊道:“怨咒蛛魔?就是《禹王封魔录》中所载的那头魔物?” “是,当她来到村子的第一天,我便发觉她体内寄生着某种黑暗的力量。” “所以,你才虚与委蛇接近她,探查她的虚实。” 守护十七望着老者,用力点了点头,不无伤感的说道:“当初我便提醒过你们,不要留她在谷内,你们却只当她是个寻常的孤苦巫女,不过后来我转念一想,倘若放她出去也迟早会危害人间,不如留在谷内悉心监视,也好看她表现以作应对。” “二位认识这魔物?”郭暧见战事陡然逆转,早已打算施展浩大佛力降妖除魔,见他们认识这等魔物,还是问清楚知己知彼的好些。 老者当即将此魔物来头,简单讲了一遍。 怨咒蛛魔,是一头来自上古时代的魔物。 她本来是一个部落的族长,骁勇善战,宽仁德政,深受族民的拥戴。直到后来她有了孩子,而且还是三胞胎,三兄弟。 110、借体往生 110、借体往生 她非常喜爱那三个孩子,宠溺的无以复加。 这三个孩子天生神力,长到七八岁光景的时候,已经可以赤手屠熊搏虎。 唉三兄弟本是一族的骄傲,可偏偏因为母亲过于溺爱,疏于管教,又生的力大无穷,因而时常欺压族民。 族人念着族长的恩德,也不愿与他们计较。谁知道这三兄弟愈发的变本加厉,有一次他们竟把一位老人绑在了树上,用来练习射箭,活活将老人射杀了。 族人对三兄弟的怨恨之火再也无法压抑下去了,最终还是有人站了出来,提议将三兄弟杀死。 众人畏惧他们的神力,便在他们的酒里下了**迷晕了他们,愤怒的族人将他们**后,丢在了山谷里。 这样的事自然隐瞒不了多久,很快大族长就发现了儿子们被残忍杀害的事情。 那些已经有些腐烂的尸体带了回来,参与杀害的族人们这才幡然醒悟自己犯了滔天大罪,惶惶不可终日。 大族长并没有责罚谁,但那无可排解的悲伤,却也使她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与懊悔之中。 大族长由此成了一个阴厉刻薄郁郁寡欢的人,整日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肯出来,整个部落都为一层不祥的死气所笼罩。 过了一个多月,大族长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时,全族之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他们一个个都吓坏了。 大族长变成了一个怪物,就像一只诡异的大蜘蛛一样。 当人们看清了,才震惊的发现,她竟把三个儿子的胳膊和头都接到了自己的身上,变成了一个四头八臂的怪物。 人们知道她精通卜筮巫蛊之术,法力强大,然而把已死之人的残肢接在自己身上这样的事情也实在太骇人听闻了。 再加上她的性情也越来越怀,族人们终于无法再忍受下去,暗中推举了新了的首领,带领大家远走他乡。 失去儿子,又失去了挚爱的族人,孤苦无依的大族长再也没有好过来,彻底的疯掉了。 当那一部落的人想要再回去探望她时,在途中便听说自己的家乡出现了一头四头八臂的魔物一只巨大的蜘蛛精,专门抢掠附近部落中的孩子。 族人当然知道那就是昔日的大族长,念起大族长昔日的恩德,不禁悲从中来。 人们走到村寨附近远远望去,昔日的大族长就屹立在一处山岗上,身子已经生得十几丈高,四头八臂,一身死气沉沉的黑色,好像腐烂的尸体一样的颜色,十分的骇人。 看到大族长这个样子,族人只好跪拜离去。后来又有族人去远远看望了几次,直到年轻的族人长大了,也就渐渐淡忘了大族长的存在。 只是在各个部落间流传着,涝孤山上有一头不老不死的怨咒蛛魔,专门抢掠部落里刚出世的婴孩。 又过了几百年,到了舜王的时代,洪水泛滥。 后来的禹王为了根治天下水患,采用疏导的方法,带领各个部落的百姓日日夜夜开山凿渠,将上游的洪水引向大海。 有一天治水大军,便到了涝孤山附近,因为山势挡住了疏通洪水的河道,因此要挖掉涝孤山一处高地。 大族长虽然变成了怨咒蛛魔,心底却仍是坚守着自己的领地,岂肯让人们动手挖山,双方因此起了冲突。 参与治水的百姓被怨咒蛛魔打死打伤百余人,有些甚至给活活吃掉了。 大禹听说过怨咒蛛魔的故事,很是同情她的不幸,然而治水又势在必行,只好现出有熊氏的兽王之身,与之大战了七天七夜,最后终于将之封印在了涝孤山上。 “虽然她的魔体被封印,但她魔魂所化的怨念却依然游荡在人间,不断寻找那些对子女有执念的女子,以便寄生在她们体内,等待机会重临人间。”老者说道。 “现在千万不能靠近,怨咒蛛魔正在从死界往生,不断吞噬她的身体,围绕她周身的血雾便是生界与死界交汇形成的结界,一旦被拉入结界之内,灵魂便会被时空的力量碾碎。”守护十七说道。 “要等她完全降生?”郭暧疑惑道。 “恩,诸位放心,我们现在务求保存实力,一会儿还要仰赖二位拼力一战了。” 守护十七看向郭暧、独孤欢,他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却早有情报传到他的耳中,此二人精通异术法力高强,不然他也不会选在今日与阿史那德决一死战。 “自当如此,只是接下来这场仗该怎么打,还请这位小哥儿多多指教” 原来守护十七早有预谋,附在郭暧、独孤欢二人耳边几声低语,二人当下心中了然。 众人远远的躲开了怨咒蛛魔的血雾结界,然而事情却也并非人们预料的那么简单。 人们已经躲到了悬崖边上,退无可退,却见怨咒蛛魔吐出万千蛛丝,箭一般射向众人。顿时又有几十人被卷进了结界之内,成了她借体往生的血祭之粮。 “空之卷离相寂灭斩” 形势所迫,总不能任由她肆意吞噬无辜的生命,郭暧当即施展密宗空之卷的功夫。 寂灭斩之刃,可以直击冤鬼的魂体。 然而,果如守护十七所言,此魔物周遭所围绕的血雾,是生界与死界交汇形成的结界,寂灭斩之刃根本无法触碰到她的魔体。 “地之卷金刚壁牢” 一招不成,郭暧强出新招。 只见怨咒蛛魔脚下的大地急速崩裂,废墟之上缓缓升起十二尊金刚力士石像。 这神像每一尊皆在十余丈高,一个个膀阔腰圆孔武彪悍,内三一组,中四一组,外五一组,团团将魔物围在了中央。 自从终南山一战,魔天鹏王觉醒后,郭暧的密宗元力一直增长的很快,原本只可以召唤泥塑金刚,如今已然可以凝聚岩石化成金刚力士为自己战斗,数量上也增加了不少。 方才的寂灭斩乃是虚空之刃,所现不过一道白光,颜真卿等人不通玄术,自然不知道厉害,反倒是郭暧从地底召唤出十二尊金刚石像同那魔物交战,令他们吃惊不小。 一经交手,郭暧心中暗叫不好。 这金刚石像虽是无魂无魄之物,却有自己的元力灌注其中,血雾结界强大的时空扭转之力,正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疯狂的吞噬着自己的元力。 这股力量实在太过强大,就算自己加注再多的元力也只会被源源不断的吸走。 郭暧料定不能硬拼,元力一收,第一组三尊石像当即陷入了血雾之中,顿时被强大的力量碾成了石粉。 第二组四尊金刚力士,第三组五尊金刚力士,同样难逃厄运,皆被血雾结界强大的时空之力碾压个粉碎。 血雾结界无法靠近,想用金刚力士来控制住怨咒蛛魔的行动根本行不通。 郭暧不禁有些气馁,又不忍士兵与守护一族之人继续牺牲下去,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施展密术。 “空之卷森罗梵网” 郭暧一声咏唱过后,众人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天与天之间,地与地之间,乃至天地之间的万物生灵竟撕裂开来,不,不,不,是,是一分为二了,整个世界竟然一分为二了。 人们恍惚间,能看到对面的世界里一个个同样惊慌失措的脸,正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令人感到眩晕,这怎么可能?自己分明竟能感到对方的心跳,对方的恐慌? “大家闭上眼睛”郭暧朗声喊道。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然双分的天与地再次分裂,四重一模一样的世界,既相互重叠,又彼此分明。 一模一样的世界,一模一样的自己,就连身边的人都一模一样,就连那令人胆战心寒的魔神都一模一样,四尊充斥天地的魔神,使得整个世界显得更加诡谲恐怖。 听到郭暧的警告,人们争先恐后的闭上了眼睛。 “赶紧闭上眼睛,快,赶紧闭上眼睛。” 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自己的耳边,疑惑的是这声音到底是来自另外那些世界的自己呢,还是自己内心的低语呢?也许都有吧,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景象啊。 人们闭上了眼睛,然而这奇异的景象却依然继续演化着,直到整个世界分成了千重万重。 郭暧对这一招并没有太大的信心,这只是一个幻术,一个无比真实的幻术而已。 回想起当初在西明寺中了怀秀和尚此招,令人难以分辨虚实真假,也许对那魔物也会有效,既然不能控制住她的行动,不如尝试搅乱她的意识。 果然,凑效了。 怨咒蛛魔八条臂膀、四颗头颅上下挥舞左右张望,竟不知该去攻击哪个方位,她的意识明显受到了摧残,变得狂乱无措。 不能继续吞噬生魂鲜血,怨咒蛛魔的借体往生缓了下来 “难道就这样一直僵持下去?”独孤欢问道,他有些担心郭暧的安危,与这魔物虚耗元力,可不是明智之举。 “是我漏算一招,想不到她竟会吞噬生魂来强化自己的魔元,不过,这应该不是必要的条件,她应该很快就会突破结界,来到现世的。” 守护十七沉着道,他的语气十分淡然,甚至有些冰冷,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好像并不以为然。 他的态度使独孤欢感到不悦,毕竟已经死伤那么多,又是自己的朋友豁出性命扛在前面。 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然而,沉默寡言的人却往往十分敏感。 111、魔威炽盛 111、魔威炽盛 独孤欢斜眼瞅了瞅守护十七宽大到出奇的左袖,似问非问的笑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听此一问,守护十七明显受到了触动,脸上一怔,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进而苦笑一声,叹道:“呵呵,怎么会不担心呢?你不知道我当初为了这魔物,可是一连几个月都睡不着觉吃不下呢,如果不担心,我又怎么会虚度这许多年时光,用在她的身上呢。” 话说到最后,守护十七不免有些伤感。 “是独孤失礼了。” 独孤欢恍然明白了,此人,还有那些追随他的人,大概都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吧。他又看了看守护十七的左袖也许,那也是为了这除魔大任的某种牺牲。 怨咒蛛魔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某种禁制,怒气勃发,轰然打破了血雾结界。 受到冲击,郭暧设下的幻术结界荡然无存,一股强大的魔力邪氛喷薄而出,溢满了整个世界。 整座山谷里的气流都为之激荡不已,林木摧折,风云搅动,群鸟在空中嘶鸣乱飞,百兽在林间呼号逃命。 这魔物似是感应到了方才攻击自己的佛力,遮天巨掌连番扑向郭暧。 郭暧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一时难以转圜。 “不好”独孤欢大叫一声。 两仪刀刹那拔出,一道极寒的刀风,顺势斩向怨咒蛛魔。 独孤欢这一刀虽是情急而发,却也是有着切金断玉的劲道,奈何斩在蛛魔身上,竟不现丝毫的伤痕。 这魔头现世足有十五丈高下,半截身子几乎在云中一般,八条臂膀犹如擎天之柱,为首的头颅端的是一名女人,长发披肩獠牙巨口,脖颈背后长着三个肉瘤般的小脑袋,狰狞异常。 庞大的魔躯,几乎遮蔽了半边天空,伴随着魔头的现世,一股阴冷幽怨的魔气,侵蚀着每一个人的心髓。 这魔物不知是何等的修炼法门,浑身一股死黑之气,就连皮肤都是一种暗沉的黑色,独孤欢的太阴刀风斩在她身上,竟丝毫不为所动。 独孤欢的援招失败,怨咒蛛魔的身躯如山岳倾倒一般逼压下来,拳如车轮狂舞,郭暧已然被魔头的拳头狠狠拍在了地下。 独孤欢见势不妙,急忙抽身退了出来,回头再看战局,那魔头四五条臂膀齐出,疯也似的,一拳拳砸击在方才郭暧站立的地方,直敲得大地震颤,轰轰作响。 众人心底一凉,郭公子凶多吉少,这一顿乱拳捶下去,非得砸成肉泥不可。 独孤欢最是挂念朋友安危,当即纵身跃起,踏着怨咒蛛魔的长臂,顷刻间杀至魔物的肩膀,抽刀向着敌人的后脑刺去。 不料,独孤欢脚步未稳,却见蛛魔背后的一颗头颅登时睁开眼来,恶口一张,一股腥臭的脓水箭一般射向了他的面门。 独孤欢不敢大意,慌乱中,再次借力跃起,身子失去凭依,落在了半空。 蛛魔的巨掌紧随而至,猛然袭向独孤欢。 身子正在下落的独孤欢无处借力,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被重掌一击,倏地飞了出去,直直跌进了悬崖下方。 本来大家见了这侵天夺地的魔神已然心生畏惧,又有己方郭暧、独孤欢两大高手,先后遭受重创生死不明,巨大而阴郁的绝望就像一块石头,牢牢的塞进了每个人的心中。 “他们没事,不要慌,赶紧找地方躲起来。”一直沉着漠然的守护十七,依然沉着漠然。 虽然不清楚他凭什么断定二人没事,但听他这么一说,心中还是油然欣喜,尤其颜真卿和李护,在这危难时刻脸上明显多了一层笑意。 在老者带领下,**和守护一族很快在断崖边上发现了一条干涸的溪谷,众人陆续躲了进去。 虽然靠近悬崖有些危险,但这溪谷却算深邃狭窄,人们藏身其中,头顶离地尚有丈余高下,那魔神脚大拳大,不能伤到众人。 李护不惧危险,在溪谷岸上找到一颗歪脖树,身子半悬在那里,继续注视着战局的进展。 守护一族也有数名久经训练的年轻人,取了抓钩勾住崖壁,露出头来,关注着场上的一切。 因为守护十七和他的追随者并没有随大家一起撤退,他们仍旧在魔神的脚下,不断跳跃腾挪躲避着一记记踩踏重击。 山谷里再次响起群鹰的啼鸣,几番盘旋过后,一头头大鹰认准了自己的伙伴儿俯冲直下,不等蛛魔的巨掌杀至,早已顺势再起,将人带到了空中。 苍鹰背上架着特制的鞍座,少年们拉住鹰绳,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骑在了苍鹰背上。 少年们驾驭着苍鹰,不断在怨咒蛛魔身边飞来绕去,趁机将一件件包裹抛在了蛛魔身上。 包裹一经砸在蛛魔身上,各自破开,腾一起一团团粉色的烟雾。 众人大惑不解,就连守护一族之人都看得诧异万分,粉色烟雾腾起,那魔神似乎并未受到什么伤害,仍是凶悍异常。 邪风腾腾,里面竟混杂着一股妖艳的香味儿,无疑是那些粉色烟雾的味道。 人们更加疑惑起来,胭脂?香粉? 虽说阿史那德的确是个妖艳的女人,这魔神前世也是女子,可变成眼下这幅凶神恶煞的鬼样子,这些胭脂水粉怕是也引不起她们的兴趣了吧? 就算给她们涂脂抹粉,她们也不会放过我们吧? 非但如此,怨咒蛛魔在少你们的挑衅变得更加狂暴起来,而且看样子,这些人竟是有意如此。 被激怒的魔神魔威暴涨,浩荡的邪气充斥寰宇之间,还有那诡异妖冶的香气,把整座山谷淹没在一片绝望又迷乱的气氛中。 狂躁的蛛魔不断踩踏着大地,扫击着眼前盘旋的鹰群。 苍鹰的动作太过迅捷机敏,怨咒蛛魔纵然四头八臂也是屡屡失手,变得更加暴躁,獠牙巨口猛张一团三阴烈火喷薄而出。 烈火燃烧的范围太广,又出其不意,当即有几头大鹰羽翅被烧到,身形飘摇飞离了战圈。 鹰群无法再靠近魔神,少年们乘着大鹰盘旋在天际,不断以连弩射击,虽然无法真正伤到她,却也招得蛛魔狂躁无奈。 随着时间艰难的推移,怨咒蛛魔的意识也在恢复。她不再与鹰群纠缠,开始寻找躲藏的众人。 魔神居高临下,自然不废吹灰之力就找了他们,大踏步来到众人躲藏的干涸溪谷,一记重拳轰顶捶落。 纵然藏身在深狭的裂谷之中,看到魔神庞大威临的身影,人们还是吓得把身子更缩紧了几分。 深深的恐惧早已使人们失声,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痉挛,心跳的声音就像擂鼓一样,每一下都震得胸口发疼。 重拳落在头顶,砸得岩石咔咔作响,碎石灰土噗噗的落在人们身上,几次重击皆是如此。 命还是在的,人们用力捂住狂跳的胸口,企图用手上的力量把那份狂跳镇压下去,就好像那心脏会突然爆裂一样。 怨咒蛛魔身前的四五条手臂,车轮般挥落,溪谷裂隙中的人们却毫发无伤。 蛛魔意识到情况不对,俯下身来狞笑着打量着众人,她对着人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那是一种来自地狱深处的阴湿的恶臭气息,令人窒息的臭味。 在怨咒蛛魔浑浊而空洞的眸子里,隐约可以看到阿史那德的影子,就连那带着几分嘲讽的狞笑也都是她的样子,看来是她自愿献身给这魔物的。 只是到底是她控制了魔物,还是魔物侵占了她的身体,却是难以妄作定论。 怨咒蛛魔肆意的把一阵阵死狱之气吐到溪谷裂隙之内,大有一番玩弄猎物的意味。 她很享受就这样注视着一群在恐惧和绝望中瑟瑟发抖,又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的人。 守护一族的长老已是耄耋之年的老者,傲然迎视着怨咒蛛魔的目光,他的眼神犀利如鹰,似乎正透过对方空洞浑浊的眸光,看向魔神的心底深处看向阿史那德的意识所在。 怨咒蛛魔狂把一股恶气吐向了老者,老者依然不为所动。 魔神不断击打着老者头顶的岩土,簌簌的土灰落下,绝对的力量之下,仍是一张倔强不屈的面孔。 这些年来,老者表面上同阿史那德曲全合作,背地里却对阿史那德的诸般阴谋搞了许多破坏,阿史那德为了利用守护一族之人,也只好把气闷在肚子里。 阿史那德早就恨透了挡在眼前的这个老家伙,如果没有他,也许自己早就将守护一族连同他们的秘密一起收入囊中了至少那个时候,还没发现守护十七竟然也是别有心思。 一个弱者无可名状的倔强,往往更易激怒那些自恃强大之人。 怨咒蛛魔咆哮着,胸口不断起伏着然而这起伏却非心跳,而是一股强大的破坏力在蓄积酝酿,即将喷薄而出。 人们已经见识过她喷吐火焰、毒液的能力,躲在如此狭隘的空间里,无论是死火亦或毒液,都将是避无可避的,都将成为自己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诀别。 人们本能的闭上了眼睛,不是屈服,只是想保留一点自己对这世界最后的美好希冀。 “嗷嗷嗷嗷” 一声凄绝的咆哮震荡着整座山谷。 那是一种愤怒与悲凉混杂一起的情绪,一种对人情冷漠的恨和对美好初心的留恋交织在一起的矛盾之物。 很多人都以为自己就在这一声吼叫里死去了。 112、护法鹏王 112、护法鹏王 然而紧随这一声咆哮的,却是一种山岳崩倒在地一般的轰隆声,以及一连串类似的沉闷响动,就和方才魔神捶打地面一样的轰轰的闷响。 人们睁开眼时,头顶那张阴黑狰狞的几乎遮掉半边天的大脸,已经不见了。 几个胆子大的神志恢复的快,连爬带滚的顺着身边的根藤爬出了裂隙,露出一点点头来,四处张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怨咒蛛魔倒在地上,身边一头半人半鸟的怪物,一把擒住了她的腿脚,狠狠来了一记过肩摔,把怨咒蛛魔重重丢在了地上。 这怪物高下与怨咒蛛魔差不多,生就顶天立地的雄威身子,一双铁翼挥舞狂风自起,一双铁臂铁爪足可开山裂石,样貌却是一张鸟嘴人面,似怪非妖,似魔非神,但看头颈间却隐约炫耀着一圈佛光圣气。 这怪物生的凶神恶煞一般,但那道圣气却平添了几分亲和。 看情形,方才生死之间就是这怪鸟突然出现,擒住了怨咒蛛魔,救了大家性命。 “噫这怪物生得同庙里的金翅大鹏王一般,只是这样子却有几分凶恶。”李护呢喃道。 “将军,你认得这怪物?”一名亲卫问道,对于他们来说,这怪物如果是佛教护法神,自然是站在自己这边帮衬的,是好事。 “恩,当年入长安送信,曾在西明寺、青龙寺游逛,见到过这护法神的塑像,只是今日这尊虽有一道圣光,却依然未脱魔气。” “呵呵,按佛典里的说法,这金翅大鹏王有三重因果,第一重乃是佛祖未生之前,他乃是灵鹫山上的魔天鹏王,专门捕食山间毒蛇毒龙,也算守护一方生灵,第二重乃是释迦牟尼寻访灵山妙水作为修行之所,来到灵鹫山后,认为那里乃是一处福地,就此点化了魔天鹏王,佛性初开的他便成了金翅大鹏王,每日改食仙露灵草,灵鹫山也因此成了灵山,第三重因果便是他修成正果之后,受封为迦楼罗天尊,护持三千世界,每日只吃云气佛光,此时看他,应该是在魔天鹏王与金翅大棚王之间的状态,只是不知道这位护法神何以忽然出现在此地。” 众人听颜真卿说完,不禁媚赞:“大人一介大儒,这佛教的事情竟也如此精通,大人学富五车慧通三教,真乃当今罕世之才。” “哈哈哈哈,谬赞谬赞了,儒者最讲究厚积薄发广学致用,我虽独尊儒学,却也不能故步自封,抛开鬼神之说,佛道流派也有其精妙之处。” 几人说话间,怨咒蛛魔早已摆脱了控制,占据一方地利,同魔天鹏王斗了起来。 方才她只顾着玩弄众生性命,才被魔天鹏王背后得手,刹那间乱了方寸,此时回过神儿来,同魔天鹏王缠斗一处,依然十分悍勇,双魔打得难解难分,一时半会儿看不出胜负谁手。 “嗨你们看,那些骑鸟的又给大魔头涂脂抹粉了”脱离了死境,一种劫后余生的欢乐油然而生,一名士兵嬉皮笑脸的喊起来。 人们顺势朝天空望去,果然那些驯鹰少年再次驾着大鹰翱翔在天际,仍是把一包包的香粉投到了怨咒蛛魔身上,一不留神,连同魔天鹏王身上也都洒了一些。 “是啊,十七他们到底搞什么鬼?那些香粉到底是什么东西?” 守护一族里一名年龄稍长的女子也发出了疑问,她凝视长老,却见长老同是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 看不懂守护十七的路数,人们索性便由他去了,更多关注起怨咒蛛魔与魔天鹏王的战斗来。 怨咒蛛魔虽有四头八臂,兼具喷吐毒火的本领,却毕竟是枯尸成魔,魔威邪力比之魔天鹏王的撼天神力还是差了许多,八条手臂也太嫌多了些,遇见高手很快便乱了章法。 魔天鹏王瞅准机会,铁翼撩起飓风以作佯攻,一把抓住了蛛魔的一条胳膊,硬生生扭断下来。 怨咒蛛魔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呼号,猛然张口冲着鹏王喷出燎天毒焰。 魔天鹏王铁翼一振,疾飞在了半空,铁翼撩起的狂风,倒是把不少毒焰扇了回去,弄得怨咒蛛魔一身焦黑。 她自然不怕自己的毒火,只是连连败势令她十分的懊恼,攻势更加疯狂起来,也不再顾及自家防守。 怨咒蛛魔七条长臂挥舞,前后左右倒也找不到一处可以进攻的间隙。 魔天鹏王虚晃一招,飞在半空转瞬俯冲直下,一爪抓住了怨咒蛛魔背后一颗脑袋,一把给捏碎了。 那颗头颅,本是属于她心爱的孩子的。 又是一声凄绝的吼叫,这悲切的嘶吼听得众人心底也是不免心生哀意。 这一次,她被彻底激怒了。 奇怪的是,她却并未如之前一样疯狂反击,而是虚晃一招,退身逃向了后山。 “别让她去后山,拦住她” 半空中传来守护十七的叫声,然而时机已经晚了,那魔神幻化后足有十余丈高,跑起来速度自然快了很多。 她已经到了后山一处悬崖边上。 悬崖下方,是一道方圆百丈深不见底的上古深渊,也就是当年蛮军杀人投尸的地方。 其中大部分的尸体为了炼化封魔阵,已经被阿史那德召唤出来,只是年深日久,怨气积累发酵,深渊里仍是弥漫着一股死氛邪气。 怨咒蛛魔忽然一掌插入自己胸口,硬生生将自己的前胸撕开了一个幽深的大口子,犹如一头气吞江河的巨鲸,猛然倒吸古渊里的怨气邪云顿时化作一道龙卷风,尽数纳入了怨咒蛛魔的腹中。 “小心”守护十七骑着大鹰,在魔天鹏王身边飞过,焦急的喊道:“她吸收了整座古渊里的魔气,小心她虚化。” 小心他虚化,什么意思? 魔天鹏王一时并未理解守护十七的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少年潜伏在阿史那德身边许多年,想必是对她和怨咒蛛魔的能力知道不少,只是一切变数皆在刹那之间,根本没有机会问明他话中之意。 就在大鹏王迟疑之际,怨咒蛛魔的身子已然起了变化,就见数道魔气在她身体里激荡奔流,不断与她自身的魔力融合,在强大魔流的冲击下,怨咒蛛魔的身体就像一件被风吹鼓的布袋,不断膨胀着。 不只是古渊中的魔气怨念,整座山谷里残存的邪气都开始蒸腾聚集,源源不断的汇入怨咒蛛魔的身体里。 恐惧和绝望就像江海一般潮涌过来,怨咒蛛魔的力量不只是变得更强,而是天壤之别的进化,就连已被魔天鹏王扯下来的手臂和脑袋,也被她执着的复原了一条胳膊,一颗头颅,从身体里重新长了出来。 对方忽然激发起罕世魔威,令魔天鹏王不禁为之一震不能等她完全吸收那些魔气杀 大鹏王疾冲而至,探铁爪刺向了怨咒蛛魔。 当即,他便明白了守护十七所说虚化的意思。 大鹏王一爪刺出,竟在飘忽间穿过了怨咒蛛魔的身体不是刺穿,而是就那么凭空滑过去了,就好像那里什么都没有一样。 魔天鹏王本欲一招制敌,自是倾尽一身蛮力,刹那间一掌击空没有收住力道,身子一虚跌进了万丈古渊之中。 魔天鹏王一时失足跌进了万丈深渊里。 怨咒蛛魔见强敌落败一阵狂喜,不禁仰天长啸,吐出一道摧枯拉朽般的乱风漩流,将身边盘旋的驯鹰少年一个个卷起狠狠摔了出去,强大的惯性力量使大鹰失去了平衡因为无法展翅再飞,连人带鹰重重的摔在了岩头林间。 此时,蛛魔的身形已然在二十余丈开外,吐纳之间形成的气流,在山谷里形成一道道强劲的旋风呼啸流窜。 山谷里数千年来蕴积的怨气,皆在怨咒蛛魔的魔息呼唤下从地底涌出,被旋风裹挟着源源不断流入她的体内。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如果蛛魔能够将桃源谷内的怨气悉数吸纳,桃源谷内的生机便可以恢复到鼎盛时期。只是,任由怨咒蛛魔的力量如此快速增长下去,势必难以将其降服,到时候整个人类的命运到底如何,都是未知之数。 魔天鹏王仍然没有找到足以克制她的方法,而独孤欢也在悬崖下调息恢复,少了他们两人的帮助,自己原先的计划到底还能不能发挥效力,实在令人忧心。 一直镇定自若的守护十七思绪翻转,此时也是愁眉微拧。 这上古蛛魔虽是僵尸演化而成,然而她的魔力本源却是心中日久不灭的怨气,因此当她的力量足够强大的时候,便可以将自己的实体完全虚化或者部分虚化成缥缈之气,寻常的力量也好无情水火也罢,都无法真正伤到她。 自己一伙人更是连靠近她的机会也没有了,不行,就算如此还是要想办法执行原来的计划。此时她也要花费时间融合那些新吸收的怨念,还有时间,至少应该努力争取一下。 想到这里,守护十七吹响鹰哨,少年们旋即驾鹰飞起聚在了一起,在一处峡谷内消失了踪迹。 很快,峡谷里升腾起一阵阵狼烟,只是这烽烟却是诡异的粉红色,和之前少你们丢在蛛魔身上的粉末一样的颜色,还有同样魅惑的香气。 粉色狼烟同样被蛛魔的旋风裹挟,流入了她的身体里。 “喂十七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生死关头还有心情弄这些把戏。”几名守护一族之人忍不住抱怨起来。 113、爱恨无间 113、爱恨无间 “是啊,方才就见他们在那里鼓捣这些香粉,也不见有什么效果,现在又烧狼烟,简直是送死。” 长老见众人七嘴八舌说道个没完,轻轻咳嗽了一声,压住了众人的情绪,此时他倒反而更加相信起这个聪明绝顶又鬼灵精怪的孩子来,他的许多想法虽然荒诞不经甚至有违常理,却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经历了这么多事,难道我们不该学着去相信他,还有那些追随他的弟兄吗?他们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道理,眼下我们也只能藏身在此,不能有所作为,大家不如就多些耐心,去试着相信他们。” 长老话里多少还是有些责备之意,众人听了不禁面红耳赤,一个个耷拉下脑袋来,仔细想想长老所言,虽然扎心却是实情,是自己太弱小了,才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一旦希望落空,又无端去怨怼他们,实在惭愧。 一道昊光自悬崖下升起,直冲怨咒蛛魔。 怨咒蛛魔的身体再次虚化,然而这一次却有些不同,被昊光冲击的部分明显现出了一片缺口虽然那片虚无之体很快又聚拢愈合了。 昊光旋即回落,屹立于一处山峰之上。是独孤欢。 方才的攻击明显是为了验证自己某些想法他出手很快,招式也收得很快,根本没有留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阴阳虚实,本就是道家修行的法门之一,独孤欢一看魔天鹏王一击落空,知道这魔神是用了引实入虚的招数,比起师尊自己道行尚浅,未曾修炼导虚入实的功夫。也许,可以试试太一玄力的功夫。 太一玄甲,是在自己周身张开一张绝对虚无之界的网,任何有实有名有体有气之物进入那层网,就会被强大的太一玄力碾压成尘即使是本就虚无缥缈的怨气,也会属分五行,气化阴阳,最终归于绝对的无之状态。 方才独孤欢便是以自己的身体为利剑,张开太一玄甲,冲向了撼天震地的怨咒蛛魔,以试探自己的想法是否可行。 确定方法可行,独孤欢心中一喜,当即悟练新招。 “太一破元枪” 一道昊光疾射,虽是比方才的规模小了一些,还是把怨咒蛛魔虚化后的身体戳出了一个破洞。 而且这一次“空洞”停留的时间更长,消耗了蛛魔大量魔力才将其再次弥合。 此招乃是在太一玄甲的基础上,提炼太一玄力凝聚成一道长矛,投射出去,是以无坚不摧。而且,凝聚破元枪所提炼的太一之力更加精纯,对魔者的伤害也就更大。 怨咒蛛魔发觉情况有异,一拳轮开猛砸独孤欢。这一拳坠如流星,势比开山,藏身溪谷中的人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那一拳早已重重落在独孤欢所在的山峰上。 孤峭的山峰登时为之摧倒,而怨咒蛛魔的拳头也当下破了一个大洞,几根手指脱落下来。 独孤欢则安然无恙,魔拳方一撤回,便轻身飘到了另一座山崖边上。 怨咒蛛魔怒火中烧,还以为是方才出拳太重被山峰反伤,一边收拳之际,另一拳再次砸落。 这一次仍和方才一样,被打的毫发不伤,打人的拳头却破了个大洞。 方才一拳将独孤欢打飞了,以为此人不过尔尔,是以轻敌了。再次受挫的怨咒蛛魔终于冷静下来,看清了独孤欢浑身上下缭绕一圈幽蓝昊光,十分惹眼。 怨咒蛛魔猜测那一圈幽蓝昊光应该是某种攻守兼备的气盾,不敢再鲁莽行事,随即俯身一吐喷出一股浓绿的怨毒,顷刻间将独孤欢淹没其中。 怨咒蛛魔似是被独孤欢的特殊能力所吸引,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毒雾里的一举一动,甚至当她认为毒力已经发作的时候,还特意吹散了那些怨毒雾气。 方才毒雾笼罩之地,一片凄凉景象,本来绿意葱茏的草木全都迅速枯萎,在生机盎然的青山之上形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疮疤。 一片幽蓝昊光仍就屹立那里,昊光守护下的人仍旧安然无恙。 这气盾竟连毒雾都能防住? 怨咒蛛魔又恼又恨,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一魔一人缠战之际,叮嘱族人不断放出粉色狼烟的守护十七有了新的发现。 怨咒蛛魔贪婪吸纳着地底深处的怨气邪氛,其中竟悄悄混入了一股规模不小的圣洁佛气。 这股佛气先是如涓涓细流,悄悄混入了呼号疾走的邪气旋风之中,暗地里输入蛛魔体内,发现对方没有排斥反应,更是逐渐加大了力度,不一会儿,宏大的佛光圣气便如江河奔流一般,滔滔不绝汇入了蛛魔的魔体。 在佛气涤荡之下,狂暴冲动的怨咒蛛魔竟渐渐平静下来,就连她本来僵死枯干的身体都开始现出一丝丝血色,有了些许活人才有的光泽。 噗通 噗通 噗通 一阵阵强烈的心跳声响彻山谷。 怨咒蛛魔本是僵尸之体,心跳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停止了,然而这剧烈的心跳声却又的的确确自她的身体里发出来。 除了守护十七之外,所有人都感到震惊不已。 怨咒蛛魔的僵尸之体,正逐渐恢复血气,渐渐现出人类的肤色和容貌。部分身体已经无法随意的虚化,对于独孤欢不断投射而出的破元枪,也无法再靠着凝聚怨气来修补,而是一枪穿透,犹如穿过一块巨大的朽木,现出一个参差斑驳的破洞来。 而那噗通噗通响彻山谷的剧烈心跳声,则更令人惊异不解,这僵尸之魔难道还能恢复人形? 如果那样的话,她的力量会不会变得更强?还是会衰弱? 守护十七倒不担心这个,他担心的是那个给怨咒蛛魔不断输入佛气的人,会不会因为这变化而停下来因为,他不确定那个人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才会这么做,只是单纯为了净化她的怨气? 还是说,他发现了自己在阿史那德身上做下的手脚,才出手帮助自己? 恩,那股佛力依然在汩汩输送着,守护十七感到欣喜,同时也对那个出手的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真是有趣儿的人呢。 变化最明显的是怨咒蛛魔的肚子准确的说是位于小腹胎宫之处。 那里已经完全恢复了人类一样莹润、充满生机的皮肤,而且变得异常膨大起来,上面布满了崩裂的纹路,是妊娠纹一样的东西那完全是一个孕妇才会有的肚子,只是长在一个巨人妇女身上,肚子也更为巨大罢了。仰天望去,就像一座即将倾倒的山峰。 真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一具怨气郁结的僵尸,在死掉数千年后,竟然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 随着剧烈的心跳声,那圆滚滚的肚皮一跳一跳的是婴儿在踢腿,是胎动。 就连独孤欢投射破元枪时,都本能的避开了她的肚子,甚至后来,干脆停止了攻击。 一个苍老幽怨又悲喜交加的声音,叫喊起来:“孩子,孩子,哈哈哈哈,我的孩子。” “不是,那不是你的儿子,那不是你的儿子,别被他们骗了。” 在怨咒蛛魔体内,有另一个声音争辩起来是阿史那德的声音。 “十七,十七,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你给我出来” “你给我出来,你到底在我身上做了什么” “不可能的,老娘一把老骨头了,不可能会再有孩子的” “十七,你给我出来,你个缩头乌龟,年纪轻轻却一辈子甘当缩头乌龟的孬种,你给我出来” “十七,十七,你给我出来” 阿史那德变得歇斯底里起来,甚至她的声音都有些扭曲、变形。 怨咒蛛魔的躯体实在太过庞大了,逐渐恢复成人形的蛛魔,身体变得越来越重,阿史那德的精神力量根本无法支撑如此庞大的躯体。 而且随着那个孩子的出现,也唤醒了怨咒蛛魔作为母亲的慈爱之心,她心底的善念被激发,善与恶,毁灭与救赎,两种不同的力量在这庞大的躯体里互相斗争、压迫。 怨咒蛛魔很快便脱离了阿史那德的蛊惑与控制。 她就像任何一个孕育了新生的母亲一样,慢慢坐了下来,以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皮,充满无限爱怜的低声嘟哝着。 夕阳的余晖遍洒山谷,将山川大地尽染一片暖暖的红色,让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舒服惬意。 让所有人都忘却了方才生与死、人与魔之间的恶战。 “十七,十七,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十七,十七,你你” 再种种力量的压迫下,阿史那德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几乎不能正常说话了。 人们面面相觑,同样既惊讶,又满怀欣喜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这真是一位善良的母亲呢。 然而,很快场上又有了新的变化。 就在怨咒蛛魔庞大的身体背后,赫然现出一片血雾,就像方才她借体往生时出现的那片血雾一样。 “啊不好,又是那片血雾。” 没等这话传开,没等人们有所反应,就见怨咒蛛魔的巨人之体,被血雾里一股莫名强大的力量袭卷、吞噬起来。 先是她的胳膊还有头发,很快就到了她的脑袋,就像一条巨蟒在生吞猎物一般,只在片刻,怨咒蛛魔便被血雾结界吞噬殆尽了。 直到她最后消失的刹那,仍是低垂脸颊微闭着双眼,以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肚皮也许就算自己恢复了人的容貌躯体,再次体验到作为人的感觉,她也并不愿意再多看一眼这千疮百孔的冷漠世界,她只想就这样抱着自己的孩子,给他们大海一般的爱意和宠溺。 于此同时,阿史那德也再次现身。 她破开了怨咒蛛魔的胸口,从里面跳了出来,凭着轻功从天空中缓缓落下。 还未落地,她便又叫嚷起来:“十七,你这个混蛋,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你这混蛋,竟敢如此戏弄老娘” 114、以身饲毒 114、以身饲毒 听她一喊,人们适才注意到阿史那德大腹如鼓,竟也是怀孕了。 也许怀孕的本来就是她,怨咒蛛魔的孕状只是受她影响产生的假象吧,所以她才会对她喊“那孩子不是你的,别被他们骗了”之类的话。 真是奇耻大辱啊,作为一个女人竟然被人做了如此手脚,却浑然不知,难怪会歇斯底里的发狂呢机关算尽,却发现自己早已入了人家的彀中,还在自娱自乐。 “放心吧,这不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可能还会怀孕呢。” 守护十七骑在大鹰背上,缓缓落在了阿史那德跟前。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只是事先做出了一个卵胎,又买通了你的一个情人,请他帮忙放进你的身体里罢了。” “是哪个小贱人干的?竟敢背叛我?我要杀了他” “你早就杀他了,两年前因为一点小事,你便杀了他。” “什么?两年前?那这个胎儿?” “呵呵,你忘了?我曾经向你请教过养蛊之术,你说过的,你可以把幼儿当蛊来养,让他们永远处于一种不生不死的迷醉状态,除非以七女花的花香诱导,才能使他们脱离那种假死之状。” “原来如此,你们在怨咒蛛魔身上扑洒的是七女花的花粉,也罢,这许多年同你们周旋算计,却不料早在你的算计之中,也罢,活该我阿史那德命绝于此。” “呀还给你” 言罢,阿史那德一声狠叫,竟活生生用利爪将自己的肚子剖开了。 随即一丢,一团血糊糊的东西,抛向了守护十七。 此时众人皆已围了上来,他们只当妖婆落败,上来看一个结果。 她把孩子抛了过来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想法。 守护十七也是,他本能的轻身跃起,伸出手要去接住那个孩子。 却是一阵紫雾“噗”地弥漫开来,一股蛇毒特有的腥臭蹿进了守护十七的鼻子里。 是幽蚺之毒。 方才阿史那德抛出的不是那个刚被剖出的孩子,而是暗中所藏的那颗幽蚺毒囊。 幽蚺之毒剧烈无比,哪怕只是吸入一点毒雾,便会全身溃烂而亡。 身后便是正赶过来的族人和**将士,如果任凭幽蚺之毒随风飘散,这些人都会死。 也罢 守护十七绝然长啸,左臂大袖一抖,一张血盆大口从袍袖里猛然探出,张口吞尽了四散的毒雾。 人们这才看清守护十七多年来隐藏在左袖内的秘密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条手臂,整个就像一条臃肿巨大的蚯蚓一样,末端没有手指,只有一张大嘴准确的说是口器,里面长满了参差的尖牙,口器两边各有一只已经极度蜕化了的眼睛,只有绿豆大小,发着幽幽的绿光。 当初因为被怀疑背叛了守护一族,十七的左臂被长老斩了下来。 没想到,他竟然给自己移植了一只怪物在身上见此一幕,众人当下怔在那里。 很快这惊异,便被恐惧和悲伤淹没了。 幽蚺之毒,悉数被守护十七的“左臂”吸纳,毒素迅速顺着那丑陋的臂膀蔓延到了全身。 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裸露的皮肤很快变成了吓人的紫黑色,眼球上脆弱的微细血管儿率先充血爆裂,流出黑色的脓血,接着是鼻孔、嘴巴里,汩汩毒血不断流出来,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守护十七整个人,都在迅速的溃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史那德仰天长啸,狠狠的说道:“这点儿毒要不了你的命吧,不过,你这辈子也只能就这样烂下去了,哈哈哈哈,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狰狞笑罢,阿史那德支撑着站起身子,强行催运轻功,向后山奔去。 几乎同时,守护十七并未理会得手后卖弄张狂的阿史那德,兀自掏出一副丸药,吞进肚里,屏息凝神。 “十七” “十七哥” “十七,你” 痛彻心扉的变故,只在刹那一瞬。 人们也顾不上理会阿史那德的去向,焦急的围在守护十七身边,不少人已经吧嗒吧嗒落下泪来。 “不不不要管我去噗”一口脓血吐了出来,守护十七强忍着噬心的剧痛继续叮嘱众人:“去去追她,我还死不了。” 独孤欢见状,连忙探掌压在他肿胀的左臂上,意欲以道家内力将蛇毒导出。 “不不不要把蛇毒引出来”守护十七见状,艰难的扭动身子,躲避着独孤欢的动作。 独孤欢一脸惊诧:“你,你这样” “没没事去追她。” 桃源谷,后山。 远眺,山岳连绵无尽,峰峦之上覆盖的白雪尽染金色余晖。 近处,是一座方圆百余丈的古渊,深渊里流云腾雾,两岸草木如碧,间或有阵阵清脆的鸟鸣传来。 好一片绮丽景色,令人心旷神怡,浑然忘俗如在仙境。 怨咒蛛魔尽数吸纳了桃源谷数百年来积留的怨气邪氛,使得桃源谷原本异常强大的生命力再次尽情展现,就连方才一场恶战对山林大地造成的破坏,也已在短短时间之内恢复如初了。 这里的确是一座生机丰饶的宝地。 此时,郭暧席地而坐歇息的地方,是紧邻深渊的一处广场,规模足有十余丈方圆,地上铺满了打磨平整的青石,两侧竖着十几根四五丈高的石柱,石柱上雕刻的是上古时代的奇珍异兽,靠深渊一侧摆着一座巨大的石鼎,鼎前一座青石的祭台,上面同样是上古时代的图腾纹饰。 看来这座深不可的古渊,同样被人们当做了敬畏和祭祀的对象。 众人沿着祭司用的石阶一路追来,只看到郭暧坐在悬崖边上。 大家又惊又喜,本以为他早遇不测,想不到竟安然无恙的端坐在这里,只是他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呢?不是在祭天广场时,被怨咒蛛魔一拳砸中了么?应该粉身碎骨了才对,就算侥幸活下来,也该在山下躺在哪个角落里奄奄一息才对啊? 还没来得及问明心中的疑问,便有赫然发现他怀里正抱着一个刚出世的孩子,身上还残留着羊水和血液的腥味儿。 孩子身上裹着一件淡紫色的绢衣,包裹的十分严实妥帖,郭暧正把一根小指伸在他的嘴里,任他咕咕哝哝的吸吮着。 “噫你,你怎么在这里?这这孩子是?” 长老和颜真卿走在前面,几乎同时一脸惊异问起来。 “哦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孩子就在这里了,我见你们正一路赶上来,便抱了孩子在此等着,哈哈哈哈,别说,这小家伙虽说还没长牙,可把我的手指都给咬疼了呢。” 郭暧一面笑说,一面把孩子抱到了长老跟前。 “长老,这孩子可爱的很呢,您看” “咳长老这孩子,就由我们来收养吧” 没等长老回答,一个十分微弱却吐字清晰的声音响起。 守护十七也被人用一块门板抬了上来,整个人用白色绷带缠得严严实实,只是脸上留了五官的位置出来。 他的气色很不好,脸上的皮肤,甚至眼睛都是紫黑的淤血之色,就像一颗霜冻后的茄子。 “呃好” 长老猜测这孩子必是方才阿史那德所生,留或不留,多少有些犹豫,只是看十七语意坚定,当下才应允下来。 “长老放心,这孩子本就是我族人后裔,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十七看出长老犹疑,补充道。 “恩,如此也罢,回头在村里看谁家新生了娃,就安排他们收养吧,老朽也会多加照看的。” “谢谢长老安排,长老放心,这孩子我会负责的。”十七淡然说罢,朝郭暧努努嘴,示意他把孩子抱给自己看看。 郭暧把孩子抱过来,十七努力仰着脸,认真的看了好一会儿,嘴角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很健康,呵呵,大家听着,他是花十和木九的孩子,当初他二人新婚不久,木九便在执行任务时牺牲了,花十也很快抑郁而终,随他去了,其实当时她已有身孕,为了保住这孩子,阴差阳错之下我便把他移入了阿史那德的腹中,你们对这孩子千万不可有什么偏见。” 守护十七一口气说完,不免有些气喘,闭目调息了许久,才转而问起郭暧:“这衣服,是她的,你看到她了?” “没有,我来时孩子就在那边的祭台上,衣服是已经包裹好的,没有看到她的行踪。” “哦看来,她也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了。”十七轻轻叹了一声。 说完,二人不约而同望向了空空幽谷,云霞缭绕,一只雌鸟正带着孩子们归返旧林。 “不过,你的伤你是中毒了?”郭暧真诚问候。 “是蛇毒,被你们杀死的那条幽蚺,想不到她竟派人取回了它的毒囊,咳咳咳咳” “我和郭暧,都可以帮你把蛇毒逼出来的” 独孤欢心底很惊异,这少年中了那么大剂量的蛇毒,竟然还能活着,还能心平气和的说话。 “不用这条幽蚺是阿史那德专门饲养的,每日喂以大量毒虫毒蝎,它的毒既剧烈又复杂,很难解的,而且你们也看到了,它的毒囊那么大,如此规模的蛇毒,就算逼出来了,恐怕桃源谷也将成为不毛之地。 这里地气奇特,一年四季皆如春夏,万物生息不灭,当初先王治理水患以后,仍是觉得天下危机四伏,便命先祖寻了这么一块宝地,作为华夏族繁衍生息之地。 我们一族既然选择世世代代隐居于此,守护于此,早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我又岂能贪生怕死,置一族大义于不顾。” 115、李猪儿的复仇 115、李猪儿的复仇 “可你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郭暧叹道。 “没事的,我精通解毒之法,方才阿史那德也说了,这点毒还要不了我的命,只是也正如她所讲,我这后半生可能都要与这幽蚺之毒相依为命了,哈哈哈哈咳咳咳咳权且就把我这副皮囊当做化解蛇毒的容器好了,希望我的命足够长,到死的时候能把它的毒性完全化解。” “可万一”郭暧是想说,万一他活的不够长,岂非前功尽弃,到时候他的尸体本身也将成为一个剧毒之源。 “万一么,到时候就由族人把我的尸体带出谷去,运往极北之海,那里万年寒冬,海水冻得十几丈厚,把尸体埋在那里,也可保后世无虞。” “你竟想得这么周全。”郭暧不禁捏着耳垂儿,笑了笑。 “是么?哈哈哈哈,像我们的这样人,只能如此活着,纵然是我们的性命,也不过是求取大义的工具,数千年来,我们一族为了守护此地,牺牲者何以万计?哎,真希望人间永得安宁,没有欺骗,没有杀戮,我们一族肩上的担子也好轻些。” 郭暧没有正面应答他的话题,只是一味摇头苦笑,他不想骗他,毕竟这桃源之外,正战火连年。 “啊” 洛阳。皇宫。冬夜,寒意彻骨。 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是剧痛,亦是心痛,还有许多的愤怒掺杂其中。这声音,正是自大燕皇帝安禄山的寝殿传出。 然而,守卫在殿外的御林军、太监、宫女,却都聋了一般,木木的望着一片虚空夜色,好像他们什么都没听到。 就在今夜早些时候,安庆绪和严庄再次招来了李猪儿。 只是这一次没有邀请真田景纲和孔雀法王,三个人慢慢的喝着酒,表情凝重,就连李猪儿平时那一脸玩世不恭的嬉笑也不见了。 他猜到了,也许就在今夜,他们就会让自己去做那件事了。 “真田和法王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安庆绪怅然说道,当初他是多么的满怀欣喜,期盼着计划能够更快一些,然而事到临头,心底还是有几分惶恐、失落,大概这就是那些和尚们口里的患得患失吧。 “李总管,就在今夜吧,不然我等迟早为人鱼肉,横竖是个死。”严庄凝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李猪儿终于笑了,那是隐隐现在嘴角的一抹轻蔑的微笑,心说你们这些文人才是嗦,杀个人而已,瞧把你们严肃的。 李猪儿没有应声,他盯着安庆绪。 安庆绪有些失神,好大一会儿才意识到李猪儿才盯着自己,那是一种询问的眼神。 安庆绪用力点了点头,李猪儿也用力点头回应了他。 随后,三人再无话讲,只是一味的吃酒。 真是一场索然无味的酒宴,然而每个人却又不停的往嘴里塞着东西,用力的咀嚼着。 刀子是安庆绪准备的,是一把明晃晃如羊角一般的弯刀,细长的弯刀冷森森勾魂摄魄。 安庆绪掏出刀子,拔出来在李猪儿面前晃了晃,意思是让他看看这刀是够锋利的,大胆去吧。随即还刀入鞘,放在了李猪儿面前。 李猪儿,始终没有正眼看那刀子一眼,直到子时一刻,他实在吃不下了,打了几个饱嗝,又好大一顿功夫揉了揉肚子,才把刀子收在怀里,冲安庆绪和严庄笑了笑,径自先走了。 安庆绪和严庄也随后出来,院子里早有二十名万里挑一的高手候着。 他们不是怀疑李猪儿的能力,而是作为儿子、作为多年的属僚,自然明白安禄山这一代枭雄的武功如何。 此时他重病缠身,眼睛又失明了,否则,他们是不是有勇气去做这件事,都是未知之数。 李猪儿在安禄山长期的虐待**下,人格早已变得十分混乱,除了安庆绪他几乎不会相信任何人,也甚少和旁人说话。 如果说他的心底深处仍有那么些许光明那便是他对卑微者的同情心了。 他当然不是同情每一个人,有些人在他看来死就死了,有些人甚至就该千刀万剐而死、万箭穿心而死,甚至他愿意亲自花尽心思把某些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心底唯一同情的就是那些小太监小宫女,还有那些不懂得讨好主人的仆从丫鬟,那些经常因为做错事而被主母老夫人鞭笞的下人们。 因为他自己也是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使自己少于被主子鞭打。 他曾经帮过不少,至少他可以提醒他们今天老夫人心情不好,说话小心些。上茶的时候长点儿眼,完事赶紧出来…… 虽然只是几句不起眼儿的话,却使人免于责骂鞭笞,甚至免于一死。 久而久之,安禄山府邸之中,乃至后来洛阳皇宫之内,那些苦人们大多都对他充满了好感。 虽然他平时也不怎么多加理睬这些人,然而这些人却是愿意为他去死的。 就在刚刚,李猪儿怀揣着安庆绪递给他的羊角匕首,来到安禄山的寝殿之外时,他也只是对着门外把守的小宫女小太监们笑了笑,然后习惯性的竖起一根指头晃了晃 “嘘,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慌,不要出声。” 言罢,他便若无其事的迈着小碎步,把肥胖的身子挪了进去。 寝殿内,如雷的鼾声震得人心惶惶,很不舒服。龙床上的帷幔、被褥被扯得乱七八糟,散了一地。 这些年一入冬天,安禄山浑身的关节就针扎般的刺痛,脚趾、膝盖、手指、肩膀乃至身上每一处骨节,都肿得厉害,疼得厉害,就好像在每一处关节里割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狠狠的塞了一把盐巴进去酸肿、刺痛、湿冷。 于是,睡眠就成了极其艰难的事情,每每要喝很多酒,要挣扎许久,扯破几床被褥,丢掉几个枕头。 李猪儿走到床前坦白讲,他的步子比平时还是慢了几分,虽然同样肥胖的他走起路来已经够慢了他在床前站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他用力攥着拳头,他觉得在这短短一炷香的功夫里,他都瘦了,还瘦了好几圈儿。 安禄山的睡相不敢恭维,四仰八叉的,张着大嘴呼出阵阵酒气,圆滚滚的身子就像一头溺水后肿胀的大肥猪。 这些年,或许是为顽疾所累,令他早已失去了昔日一代枭雄的警觉,或许他觉得来人的气息和脚步声都十分熟悉。 总之,他睡得很熟。 李猪儿尽量憋着气,不被安禄山呼出的酒气熏倒,他手里攥着羊角匕首,想了想便照着他的肚子上猛地戳了进去。 也许可以扎他的心脏,但是这匕首实在太短了,也许这世上根本没有一把足够长的匕首,既能藏在身边不被发现,又能真的一刀捅进安禄山的心脏里因为他实在太胖了,胸口上堆满了肥肉,光是判断心脏的位置都十分困难。 “啊” 一阵钻心剧痛。 安禄山一掌击开身边之人,猛然坐起翻下床来。 “是家贼啊” 李猪儿被打的一咕噜滚在一边,匕首脱手留在了安禄山体内。安禄山一把摸在匕首柄上,兀自将其拔出,怒目圆睁四下张望着。 “李猪儿,过来” “猪儿,过来” 安禄山怒不可遏的叫着,他的眼睛失明不久,仍是习惯性的四处张望着找寻着,无神而模糊的瞳孔更添几分狰狞骇人。 毕竟多年的主奴生涯,李猪儿心底仍是对安禄山充满了畏惧。听到安禄山的叫唤,不禁轻轻哼了一声。 只这一哼,便出卖了他的方位。 安禄山圆滚滚的身躯霍然欺至,一把掐住李猪儿的脖子。 “小畜生,你不怕死吗?” 没等李猪儿应声,安禄山已经将匕首扎进了他的大腿上,疼得李猪儿嗷嗷直叫。 “小畜生,养你这么多年,竟敢背叛我” 说话间,安禄山把匕首拔出,又是一刺。又疼又怕,李猪儿一时失禁,一泡尿顺着裤腿淌下来,溅了好大一片。 “哈哈哈哈,”这下反倒刺激了安禄山,他恶狠狠的把李猪儿按下来,把他圆乎乎的脑袋压在地板上,在尿渍中不断的摩擦起来。 “小畜生,小杂碎,当初就该把你连同你的族人一起杀掉,一起杀掉,一起杀掉哈哈哈哈” 安禄山一脸狰狞,他虽然看不到李猪儿惊恐的脸,但仍是可以感受到他的恐惧,这使他异常的兴奋,甚至忘记了自家的疼痛。 他一手晃着匕首,一手狠狠的把李猪儿的脸在地上蹭着,没几下,李猪儿的鼻子、嘴唇便被蹭开了豁大的口子,鲜血糊满了他的脸,他的脖子。 “杀” “杀” “杀” 一声声低微却充满了恨意的杀声,自李猪儿的嘴里痛苦的发出。 听到安禄山提起族人被杀的事,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他也顾不上自己此时正受制于人随时都会被杀掉嘴里竟艰难的哼唧着杀杀杀的字眼儿。 当初安禄山率军袭击了他的部落,几乎杀光了他的族人,他的父母、爷爷和奶奶,也在那场灾难中死掉了。 契丹人是英勇善战的,然而他当时是那么的弱小,只能任由安禄山**虐待。 杀杀杀 他曾经在心底一遍遍默念,也曾经在无数个黑夜里,害怕自己在睡梦中会念出来声来。 安禄山**他,肆意的玩弄他的身体,逼他吃下大碗大碗的肉和饭,早把他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116、战兽战神 116、战兽战神 他曾经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就算为父母报了仇又能怎样呢?也是没脸再见他们了,没脸再见那些死去的族人了。 随着时间的消磨,曾经刻骨铭心的仇恨径自被种种扭曲的心理,挤压的不知所踪了。 而此时,这个蛮横残忍的男人,竟再次提起当年的事情。 杀杀杀 “哈哈哈哈,小畜生”安禄山一阵狞笑:“摔死你,摔死你,摔死你哈哈哈哈,今天就送你去见你老爹老娘” 啪 安禄山把李猪儿的脑袋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上,一下一下用力敲击着他本来漂亮的鼻子已经烂掉了,上唇被连皮带肉蹭掉了一大块,露出血糊糊的牙来,耳朵里、嘴里都是血。 “哈哈哈哈,你个小畜生,别说啊,还真有你娘几分姿色,如果不是她胆敢咬我,兴许还能收她做个小老婆,到时候连你娘连你一起日,一起日,哈哈哈哈。” 安禄山肆意的侮辱着李猪儿。 李猪儿知道安禄山说得没错儿,当初自己躲在帐篷外的草丛里,眼睁睁看着他扯掉了娘亲的衣服,就像一头野兽啃噬着母亲雪白的**。 是啊,当初他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当他的卫兵把自己从草丛里揪出来,他就像今天这样把自己按在雪泥里,一下一下,把自己的脸按进泥地里小东西,你怕死么?哈哈哈哈当时他也是这么残忍的嘲笑自己是啊,当时的感觉,就好像死了一样,也许自己早就在那个时候死掉了,和母亲一起,和父亲一起,和族人一起。 心底怒火烧起,李猪儿猛然挣脱安禄山的控制,脸上、脖子里已然血肉模糊一片。 李猪儿顺势自怀里摸出一件小巧的白瓷瓶儿,大小不过拇指一般,拔开塞子,一股脑将里面的兽化秘药全都吞进了肚里。 好一个安禄山,虽然目已失明,却凭着多年的战斗经验,顺势追踪李猪儿逃脱的方向,几步追上,再次将对方扑倒在地上。 “找死,小崽子” 一个逃脱,一个追击,虽是一前一后,安禄山的速度却快得惊人李猪儿横下心来受他一掌,这才有机会吞下秘药。 不过这一次李猪儿也是早有防备,后背受了一掌,借力又把肉球一样的身子滚了出去。 安禄山循着力道退去的方向再次追击,不成想却是自己被弹了回来,一个踉跄没站稳,跌了个屁墩儿自己竟撞在了一面厚厚的肉墙上。 “嚎嚎嚎嚎” 一阵粗重的野猪低吼声入耳,安禄山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哈哈哈哈,小崽子还不想死我就送你去死” 李猪儿是母亲炼化的最好的蛮猪铁卫,他此时的力量绝对不可小觑,单是体型就比寻常的蛮猪铁卫大了数倍,虽然他看不见,但是可以明显感受到整个寝殿里都是这头野兽粗重骚臭的气息,他的身子好像把整个房间都塞满了。 只是他变身蛮猪之后气如风雷,自己的方位也大大暴露了对于失明的安禄山来说,也算一件好事。 几次猛烈扑击对手,使安禄山肚子上的伤口不断开裂,鲜血汩汩流出,淌得两腿都是。安禄山哇呀哇呀的叫着,顺手扯掉睡袍裹住肚子上的伤口,紧紧缠了两圈,打了个死结狠狠用力勒了两下。 面对着壮如山丘几乎是自己体型十数倍大小的对手,安禄山不退反进。 “来哈哈哈哈” 安禄山摆出一副扑击的动作,冲着气走如风的蛮猪招招手,轻蔑的挑衅着。 巨大的蛮猪塞满了大燕皇帝的寝殿,它不断躁动着,四只大铁锤一样的蹄子在大理石地面上不断踩踏着,震耳欲聋的踏踏声听得人心慌乱,它的每一根毛孔里都喷涌出原始的破坏之力,宏伟**的皇宫寝殿在它面前不过如朽木纸偶一般不堪一击。 由于一口气服用了太多兽化秘药,这一次兽化令李猪儿痛苦不堪,除了庞大身躯对心魂的重压之外,药力之中夹杂的兽魂意识同样不断压迫、撕扯着他的灵魂。 一股源自意识深处的蛮荒之力,正不断侵蚀着他,威胁着他,妄图占据他的身体,成为真正的兽王。 过往无数次的训练要不断去对抗这股兽化后的原始之力,以尽可能保持自我的意识今天面对这股前所未见的洪荒之力,李猪儿本能的有些抗拒,甚至有些胆怯他想报仇,想杀死安禄山,却更害怕自己的灵魂被那股力量撕碎丢入无尽的深渊。 他尽量冷静下来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使自己不断去适应这股强大的蛮力,并不断熟悉它掌握它。 蛮猪粗重的呼吸渐渐缓和下来。 安禄山见对方迟迟不肯进攻,甚至还在调整呼吸,担心其中有诈,率先发动了攻击。 “呀呀呀呀找死” 安禄山猛地扑击过去,正撞在蛮猪的面门上,顺势抱住了蛮猪的尖嘴。 “倒” 安禄山大喝一声,浑身肥膘下的筋肉竟激凸鼓起,一身上下足有万钧之力,硬生生将挡在身前的庞然大物横着推了出去,巨兽轰然滚倒在地上。 遭受重击,李猪儿的心力一泄,自我意识当即被撕成碎片,跌入了幽闭的意识之渊深处,远古兽魂的洪荒之力顷刻间占据了他的身心。 “嚎嚎嚎嚎” 洪荒巨兽一声怒吼,震得寝殿窗棱、铁瓦嗡嗡直响。 “他娘的,吵死了,小猪崽子死” 安禄山血气翻腾战气怒张,紧攥了拳头猛然跃起,朝着蛮猪嘶吼的方位轰然捶落。 安禄山到底吃了目盲的亏,一双铁拳还没落在蛮猪身上,自己反倒被霍然而起的巨兽撞飞了。 此时的蛮猪失去了李猪儿的意识控制,一味狂野冲撞起来。 相比这庞然大物,神都洛阳的皇宫寝殿也显得逼仄起来,橱柜、屏风、床榻一应用具被撞的七零八落,碎乱一地。 就连暖炉也被打翻在地上,燃烧的火炭溅落在凌乱的被褥、帷帐上,星星之火噼里啪啦顿时烧成了一片。 安禄山被蛮猪接连撞了几次,滚地躲闪之间又被大火烧着了衣服,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换了旁人就算不死也早已疼得呜呼哀嚎了。 安禄山却是毫无惧怕之色,一把扯掉烧着的衣服,怒发冲冠,身形张狂,愈发的骄横好战。 那是一种对血腥的渴望,一种几近病态的对杀戮的迷恋。也许,当年阿史那德所乞求的战神扎荤山,便是骁勇好战吧。 “啊呀呀呀啊呀呀呀小猪崽子,找死找死” 看似疯狂蛮勇的举动背后,安禄山的头脑却依然清醒敏锐,他清楚的知道失明是自己这一战最大的劣势,必须想办法靠近它,缠黏在它的身上贴身近战才行。 想到这里,安禄山边闪边退,摸到一面墙顺势钻进了墙角里,五指箕张如铁爪,两臂微展似蟠龙,摆出一副攻守兼备的迎战架势。 这蛮猪体型太过巨大,躲在墙角深处,倘若那蛮猪冲撞过来,两边的墙壁可以为自己抵消大部分的冲击力,而且它攻击的方位也会受到限制对于自己这个盲人来说,会更容易判断它的位置,以便伺机缠黏上去。 果不其然,洪荒巨兽铆足了劲嚯地冲向安禄山。 “轰隆”一声,巨兽冲撞之处,整座寝殿的一隅都被撞塌了,砖瓦梁木呼噜哗啦的坠落下来。 蛮猪用尖嘴挑着安禄山,直冲向了院子里。 “来人呐” 安禄山叫喊着,却无人应答。 “来人呐来人” 被蛮猪冲破屋墙带到院子里,安禄山本能的叫喊起来,其实他心里早有预料无论谁要谋反,身边的近卫和御林军肯定预先就被调走或者干脆杀掉了。 毕竟做了多年节度将军,又做了几年快活皇帝,前呼后拥惯了,于是本能的喊起人来。 只是无人应答,只是令心底的念头更冷。 无人应答,并不代表院子里没有人,就在进出寝宫的两座宫门处各有十名高手,身后跟了黑压压的一票人马是幽骑军和蛮猪铁卫,大队人马藏身在宫门外,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机警的等候着主人的命令。 只不过,他们不是来救驾的。他们已经成了晋王安庆绪的嫡系部队。 两厢人马足有数千人,军威赫赫,只是安禄山已经失明了,什么都看不到罢了。 “一起上吧”一个微弱的声音怯怯的说道。 “谁?严庄?”此时的安禄山听觉异常敏锐,听到有人说话,当即大喝一声。 严庄当即吓得身子一缩,不由自主的往安庆绪身后躲了过去。 安庆绪摆摆手,拒绝了严庄的提议,同时也是示意他不要出声。 “严庄狗奴才,你个落榜算秀才,不是咱家拉扯你,这世上焉有你的富贵” “严庄狗奴才你个酸人吓破你的胆了吗?说话” “严庄,哈哈哈哈,你个懦夫,一起上啊” 安禄山连番咒骂着,忽然意识到情况有异他在请示谁的命令? “还有谁?安庆绪?是不是你?小崽子,好啊,竟敢联合外人来杀老子了,你出息了” 安庆绪冰冷的脸上死一样沉寂,他站在宫墙的阴影里,几乎与深邃幽暗的影子融成了一体。 他一言不发,候命的将士也稳如磐石。 院子里只有洪荒巨兽的咆哮,安禄山的咒骂。 既没有士兵围上来,也有弩箭射过来,引得安禄山又是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胆小怕事的东西,就你们也能成事?哈哈哈哈” 117、扎荤山 117、扎荤山 安禄山也不是全然没有顾虑,他知道他们此时不出手,未必是出于不忍,更可能是想自己同这蛮猪两败俱伤,或者是干脆自己被它杀死。 安禄山两手死死抓住蛮猪的獠牙,骑在了蛮猪长长的尖嘴上,就像一尊彪悍勇猛的天神,大声的咒骂着,抡起铁拳一下下狠狠捶在蛮猪的脑额上。 安禄山天生一股惊人的怪力,捶得蛮猪脑袋嗡嗡直响,任凭巨兽疯狂的扭动脑袋,却死死缠抱在它头上,再也不肯被它抛下来。 洪荒蛮猪一时受制,疯狂的向着四周的宫墙撞去,试图把安禄山撞死撞下来。 此事倒正中安禄山下怀撞,给我狠狠的撞,把躲在暗处的狗东西都给我撞出来,撞死他们。 安禄山恨意上来,哇呀呀张狂直叫。 望着这位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的狂暴战神,暗处候命待杀的人们一个个不由得心跳加速,手心里冷汗直冒,身子僵直如不听使唤的朽木一般。 严庄更是吓得失了分寸,躲在安庆绪身后,两手死死抓住他的袍袖,身子瑟瑟抖动着,每一次呼吸都极其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微弱的声响,便会被安禄山一把捉住撕成碎片。 屋内的火势越来越大,火舌狂吐引燃了紧挨着寝殿的几株老树,火光扑天,照得院子里通红一片,更照得怒发赤身的安禄山宛如烈火地狱里走出的修罗战神。 巨大的蛮猪不断朝宫墙和树上撞去,安禄山却是长在了它身上一般,一人一兽如此僵持了许久,仍是分不出个胜负来。 一股骚味儿蹿进了安庆绪的鼻子里,他轻轻嗅了嗅,确定是湿热的尿骚味儿。 安庆绪侧过脸来,冲严庄裤裆里瞅了瞅,黑乎乎的湿了好大一片。 安庆绪了撇了撇嘴,上下打量了严庄几眼,看他样子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尿裤子了还张着嘴冲自己用力点着头,眼神儿瞟向暗处隐蔽的人们安禄山疯狂骁勇的样子,实在太吓人了,他还是想鼓动安庆绪干脆让人乱箭射死他,免得被他反扑过来。 这一次安庆绪没有明确表示拒绝,也没有当下就同意。他有些担心李猪儿的安危,乱箭射出,他的处境会比安禄山更危险。 虽然李猪儿兽化后庞然大物皮糙肉厚的,可一旦失血过多,一样会危急他的性命。如果连这个朋友都失去了,那今后的日子岂非少了许多快乐。 他当然不知道,此时李猪儿的意识早已被这洪荒巨兽的力量所吞噬。 几次都不能将安禄山挣脱,反倒被他一拳拳打在头上,彻底激怒了这头洪荒巨兽。 眼见寝殿里大火熊熊,发狂的蛮猪竟一头冲了进去,在火堆里横冲直撞起来。 屋内一阵墙倒梁摧之声,整座寝宫顷刻间被毁于一旦,唯有熊熊大火烧得全无一点生机。 见此情景,严庄两眼放光,终于松开了紧紧抓住安庆绪袍袖的双手,兴奋的搓动起来这下,安禄山死定了,死定了。 安庆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坚定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安和惶恐,紧握的手一松,手中的佩刀差点儿落在地上。 火势烧天,噼噼啪啪的声响大作,实在看不清寝宫里的情形,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轰轰” 火场中一阵爆裂声震得人们耳膜生疼,一道巨大的火柱直扑云霄,刹那间整座洛阳皇宫都被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乍熄,四散飞溅的星火转瞬湮灭,一个庞然大物从将熄的火堆中蹿了出来。 正是李猪儿兽化后的蛮猪铁卫。只是它不是自己从火堆中跳出来的,而是被人抛出来的。 洪荒巨兽跌落在地上一路翻滚,压倒了院中几株一抱粗的老树才停了下来。 蛮猪似是受了极重的伤,不断哀嚎着,在地上躺了许久,才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 山丘一般的蛮猪稳住身子,忽地疯跑起来,挺起尖利的獠牙再次冲向了火堆之中。 轰隆 一股强劲的怪力,再次把蛮猪抛了出来,比方才丢得更远,直接重重的落在方才被它压断的古木上,尖利的树茬子顿时在它肚皮上划开了几道口子,鲜血喷薄而出。 “哎呀不好” 严庄惊恐的低声叫了起来,他知道这蛮猪铁卫一旦失血过多的话就会恢复成人形,很快死去。 这火堆中一定有古怪,而且看情形,是冲着自己这一边来的。能把这山丘般的蛮猪抛来抛去,实在是一股令人胆寒的力量。 安庆绪手一扬,埋伏在暗处的高手当即做出迎战准备,只待那火堆中的人一现身便下杀手。 一股旋风自火场中央卷起,吹得火焰灰烬四散飘飞,一道伟岸的雄霸身影在火场渐渐现出形貌。 “扎扎扎荤山是扎荤山” “是,是战神,是战神扎荤山” “饶命啊,战神饶命啊” 他们叫的不是安禄山的本名,而是突厥族战神扎荤山的名字。 暗中埋伏之人多是突厥族人,一些人甫一见那身影形貌竟纷纷跪倒下来,不住的磕头称罪,请求战神的饶恕。 劫火残烬之中,一道不世身影顶天立地站在那里。 不是安禄山? 看身影形貌,同安禄山矮胖滚圆的身材相去甚远,足足比安禄山高出两头有余,身形魁伟,一身肌肉健硕有力。 来者浴火现世,大踏步走出熊熊烈火,远看浑身赤红如血,就是比那烧天的火光还要嫣红许多。 一张脸生得狮鼻怒目,肥厚的嘴唇下,一对白森森的獠牙斜翻在外。 只是此人双胸、双臂,乃至双腿之上的纹身却和安禄山所刺一模一样。 没错儿,正是这样的纹身,而且仔细看来,这纹身的图样同这浴火现世的人物竟十分相像。 记得奶奶说过,父亲身上的纹身乃是突厥一族的战神扎荤山,父亲乃是战神扎荤山所赐之子。 当初祖母与祖父婚后数年,祖父仍是醉心于浪游四海不思归家,祖母以为是祖父嫌弃她久不生育没有子嗣,祖母便向战神扎荤山祈祷,祈求神明能够赐予她一个孩子。 后来祖母果然受孕生下了一个男孩儿,便是自己的父亲安禄山,当年祖母感念战神扎荤山的恩德,便为父亲取名扎荤山,并在他十二岁时为他两胸、两臂、两腿上刺了战神扎荤山的图腾纹身。 这他到底是父亲,还是真的战神降世? 呵呵,现在自己不仅是杀君弑父,就连神也要杀了么? 杀了神会怎样?神,杀得死吗? 战神扎荤山一样的魁伟人物,正缓步迈向院子里,一股逼人的压迫感令人呼吸都感到困难。 安庆绪想着想着忽然咧嘴笑了,无所谓的摇了摇头呵呵,这个时候还有心胡思乱想,不管来的是人是神,都得杀掉。 “扎荤山”冲着暗处士兵隐藏的方向吼了几声,随机转身扑向了蛮猪。 他已经能够望穿黑夜,看到暗处躲藏的人们,只是眼下他似乎还没有把那些人当做首要攻击的目标。 蛮猪流了很多血,摇晃着身子强撑着站了起来。 “他没事?”严庄惊异的望着受伤已重的蛮猪,轻声对安庆绪说道。 “恩,他今天本来就有些古怪,看体型就比往日兽化时大了许多,可能是一时情急吃多了那种药,所以才会这样。” “那,他没事吧?”严庄有些担心的追问。 他的担心倒未必是出于对李猪儿的关心,只是害怕一旦李猪儿都无法制服这凶神,接下来要死的就是自己了,说实话严庄一点都不相信安庆绪网罗的那些所谓高手可以打败安禄山,更何况眼前现身的是一个半神半魔的家伙。 洪荒巨兽稳住了身子,在“扎荤山”面前。试探性的来回踱着步子。它的双眼已经严重充血,一些血丝溢出了眼眶淌了下来,蛮猪赤红的眼球就像两枚小红灯笼,不禁令人怀疑它是不是还能看得见。 兽化秘药的药力在不断唤醒它原始而又难以驾驭的荒暴兽性,这股原始的兽性既激发了它强悍无匹的力量,同时又急剧的摧残着它的血肉之躯。 蛮猪铁卫和兽王蛊血脉天赋不同,残忍点来说前者只不过是后者的仿制品,是当初守护十七为了取得阿史那德的信任,而专门创制的一种兽化秘术。 而且这种兽化之术需要借助药力催发,因而有许多的副作用。最主要的便是三点:一,如果兽化之人意志力和身体力量不够强大,则会被药力所激发的兽性反噬,彻底成为野兽;二,兽化期间,就算保留了足够的人类意识,其精神仍会遭受巨大的折磨;三,兽化期间,失血过多则会恢复人形很快死去,根本无法救治。 这几点安庆绪和严庄都十分清楚,他们也很诧异流了那么多血,它怎么还能站起来?按常理它早该恢复人形死掉了。 然而此时,它非但没有死掉,看起来反而更加强悍了。 “扎荤山”也感受到了对方强烈的杀气,趁着对方打量自己的间隙,迅速选好了出手的角度。 “扎荤山”忽然向左一个佯攻,随即凌空跃起,想要避开巨兽撼山裂地般的冲撞直接骑到它的背上将之制服。 这蛮猪却未上当,也不知它是学聪明了,还是因为反应迟钝反而得利总之,当“扎荤山”正跃起在它头顶之时,这蛮猪猛地昂起头来,挺起慑人心魂的獠牙向着“扎荤山”胯下刺去。 118、万虫噬心 118、万虫噬心 “扎荤山”魁伟身躯急剧落下,眼看蛮猪獠牙刺来,急忙探双手想要撑住蛮猪的脖颈借力闪避,两腿和身子保住了,右边胳膊却被蛮猪的獠牙挑开了一个豁大的口子,热血喷溅一片。 “噫”暗处埋伏的众人惊异的呼出声来,这神竟也被一头野兽的獠牙戳伤了,还流出血来。 严庄更是欣喜非常,眼巴巴的望着安庆绪,不住的搓着手,点头哈腰的示意对方看,看,那凶神恶煞的家伙受伤了,流血了。 安庆绪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兀自攥紧了拳头,对着暗处的杀手使了个眼色,要他们密切注意场上的一切,不可松懈。 “扎荤山”把胳膊放在嘴边,猛嘬了几口汩汩流出的鲜血,怒喝一声,继续投入了战斗。 这洪荒巨兽体型庞大,浑身上下圆滚滚的,纵然是“扎荤山”的拳头打在它粗糙厚实的皮肉上也是挠痒痒一般。 “扎荤山”想要施展擒拿相扑的格斗技巧,可这家伙前后也只有短小的尾巴和獠牙尖嘴可供抓握,不过三五个错身,蛮猪那短小的尾巴也被“扎荤山”一把揪了下来,根本吃不住力道。 一个是荒暴战神附体,闪转腾挪间摧枯拉朽,几处屋墙古树倒落尘埃,一个是上古兽魂觉醒,疯狂冲撞踩踏,整个皇宫几乎都要被它破坏殆尽。 埋伏在暗处之人看得万分精彩,也看得心惊胆颤,一边观战一边寻找着新的藏身之处。 不过,心思缜密的安庆绪却愈发不安起来。这蛮猪的战斗状态实在不同以往,恐怕李猪儿是回不来了,而且,它 安庆绪思虑之际,只听战圈中“嚎”的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蛮猪不断充血的双眼“噗”的爆裂,鲜血喷涌而出溅了“扎荤山”满身都是。 洪荒巨兽顿然失明,猛然撞向花园中一座巨大的铜柱,尖嘴獠牙撞了个粉碎,血肉模糊一片。 蛮猪晃荡着身子,试图寻找敌人的方位,发出最后的搏命一击,没走过几步,却轰然倒地昏死过去。 几乎与此同时。 “嘘”安庆绪一记尖利的口哨响起,吹彻洛阳皇宫的冥冥冬夜。 埋伏于暗处的幽骑军和蛮猪铁卫终于潮涌而出,将“扎荤山”团团围住。 尤其那二十名黑衣高手,于沉沉夜色中轻身雀起,身影交错之间数十道寒光乍现,再看时已有数十根银光闪闪的铁链将“扎荤山”牢牢的缚在中央。 二十名高手齐身后退,列成一个不小心的圆圈,将铁链拉得紧紧的,同“扎荤山”保持了足够安全的距离。 “哈哈哈哈,愚蠢的家伙,你们以为凭这个就能将我困住吗?” 一声怒喝,一道不屈的魁伟身影,两手一拨各自拉了几根铁链拢在手中,使劲儿扯了扯,当下便有几名黑衣人身子摇了两摇险些摔倒,好似在暗示对手呵呵,难道不明白我们之间力量的悬殊么? “扎荤山”扫视众人,又冲着墙角夜幕深处的安庆绪等人狞笑了几声,随即拉动铁链,将二十名黑衣高手甩在了半空之中。 “扎荤山”抖擞撼山之力,拉动铁链,将锁住自己的黑衣人全都甩了出去。 二十名黑衣高手在空中彼此借力,雀跃猿腾,几个起落离开了“扎荤山”的攻击范围,稳稳落在屋墙、庭树之上。 连番变故,吓得严庄差点趴在地上。 倒是安庆绪,纤瘦的身子好像一枚凌冽的钉子,死死的钉在地上,晃也没晃一下。 “扎荤山”尽现狂傲姿态,一把扯掉了缠在身上的铁链,粗大的手腕一抖,把十几根铁链舞得呼啸风响。 “扎荤山”魁伟的身子拔地跃起,抽动铁链杀向一名栖身屋脊的黑衣高手。 黑衣人无心缠斗,见“扎荤山”冲自己来了,轻巧的身子但如迎风而起的纸鸢,飘忽走远,躲过了对方呼啸而至的铁链。 “扎荤山”跃起直追,手腕一抖,铮铮铁链顺势甩向了身旁另一名黑衣人。 那人也是同样的路数,一袭轻功比方才的人毫不逊色,身子一掠躲过“扎荤山”的攻击,轻轻落在了一处假山石上。 连番两次失手,扎荤山有些耐不住了,哇呀呀叫着,铁链猛然击出,将黑衣人落脚的假山石抽了个粉碎。 黑衣人仍是翩翩飘起,空中一个翻身,落在了一株古木上。 这些黑衣人看似一味躲避,却又刻意与扎荤山保持了适当的距离,尽量吸引他的注意力,引得他不断追逐奔走。 在二十名轻功高手的戏弄下,身大体长的扎荤山气息变得粗重起来,其中一名黑衣人被他抽中了小腿,行动明显慢了许多,自然成了他死追不放的目标。 黑衣人的配合可谓密不透风,同伴们纷纷抛出绳索,或缠在伤者腰际,或任他自己抓住一端,一拉一带帮他躲避着扎荤山的追杀。三五回合之间,扎荤山竟也拿他没个办法。 安庆绪密切注视着扎荤山的一举一动,这魔神赤红的身上开始现出一道道紫黑色的淤肿,那是原本铁链绞缠的位置。 一直紧绷着脸的安庆绪,脸上终于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分笑意很浅,而且很快便消失了。 扎荤山追在一处假山峰上,瞅准身侧一名防御松懈的黑衣人,当即虎跃而起,挥舞着铁链冲向了对方。 “啊呀” 一声惊嚎,却是扎荤山魁伟的身躯“轰”的一下,自半空硬挺着坠了下来,手脚撑也没撑一下,重重的跌在地上。 二十名黑衣高手随即抛出钩镰索,一柄柄寒光森森的钩镰顿时剜进了扎荤山的腿脚和身体里,绳索收紧将对方牢牢的控制住了。 其实他们这样做已经显得有些多余,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把买卖做到万无一失,以防横生变故。 因为地上的扎荤山已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就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那里。 一名黑衣人上前,检查了扎荤山的伤势,对着同伴用力点点头,确认对方已经不再有威胁,随即对着安庆绪招了招手。 安庆绪冷然缓步,穿过蜂拥的人群,来到扎荤山跟前,低头扫了一眼,一阵恶心涌上来差点吐了。 “啧啧啧啧啧啧这,这看得本王一身鸡皮疙瘩啊” 负责检查伤势的黑衣人站起身来,不免有些做作的深施一礼,回道。 “回禀王爷,是难看了些,不过当初这笔买卖谈的时候,就已经讲明了,我们只管杀人,死得怎么样,就” “唉无妨,”安庆绪摆摆手,表示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一千两黄金三日前就送到乌鸦少主那里了,他可有通知你们?” “恩,昨夜收到少主的飞鸽传书,他已然讲明了,王爷,啊不是陛下,陛下诚意豪爽,我等感佩之至。” “哈哈哈哈,好说,还请先生代我向少主问好,纵然他日本王贵为九五之尊,少主仍是本王的坐上嘉宾。” “好说,既然事情已了,我们暂且告辞了。” “好,一路顺风。” 言罢,二十名黑衣人纵身远去,踏过重重叠叠的龙楼凤阁,消失在了神都洛阳的沉沉夜色里。 严庄是最后一个走到扎荤山跟前的人,推开众人上前瞅了一眼,便哇的一声捂着肚子吐起来。 地上躺着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人,更像是一滩被啃噬的千疮百孔的烂肉,在他的身上布满了小指肚儿大小的血孔,不断有黑色的蛆虫从血孔里钻出来,爬满了他的身子。 看虫洞的位置,皆是分布在血管和筋络上,想必是这些虫子寄生在他的体内,咬开了他的血管,咬断了他的筋络,所以他才浑身瘫软毫无力气。 严庄看得心惊肉跳,怯怯的问:“怎么,怎么,怎么会这样?” “应该是他们在铁链上做了手脚,你找来看看?这是蛊虫。”安庆绪冷冷的说道。 那些铁链本来被黑衣人当做绳索套住了扎荤山,后来又被扎荤山夺了几根作为武器,然而现在无论是扎荤山手里,还是四周的地上,都不见了那些铁链的踪影。 “小王爷,没,没找到” “也罢,看来是怕被人窥探密术,所以方才趁大家不注意,他们自己收走了。” “那这些虫子,这些虫子怎么办?” “怕什么,你看仔细了,这些虫子一旦钻出来,就自己死掉了,无碍。” “唔哦真是哎,真是哎,这些武林人士真是诡异的很,这样的虫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严庄忽然发现安庆绪的神情不对,他在十分诧异的望着那具快要烂透的尸体:“王爷,王爷,怎么了?” 安庆绪漠然,用手指了指尸体,示意他自己看仔细些。 严庄本能的用袖子掩住口鼻,努力压抑着肠胃里翻江倒海一般的恶心,小心谨慎的看了几眼。 整个尸体上的皮肉都在迅速塌陷下去,就像浇了太多水的泥皮,一片片滑落。 “是,是,是皇上王爷,是皇上”严庄惊诧道。 在那些皮肉覆盖之下,渐渐现出了安禄山的身形样貌。 “是他” 安庆绪紧拧双眉,眼前诡谲之事同样令他感到十分困惑,父亲如何会变成扎荤山,扎荤山如何又成了父亲?呵呵,这世上的事情还真是光怪陆离的很呢,也许是奶奶做的手脚吧。 “呼” “呼” “呼” 安禄山仍有一口气在,自他的喉管里发出一阵阵低沉又浑浊的喘息声,他慢慢睁开眼睛,好像他能看见似的,在努力搜寻着什么。 119、新君即立 119、新君即立 “呼呼绪绪绪儿” “呼绪儿” “绪儿” 他的“目光”忽然在安庆绪的身上停了下来,在那涣散浑浊的眸子里,闪烁几许泪光。 安庆绪猛然打了个激灵那双早已失明的眼睛,好像真的看见了自己。 他攥紧了拳头,他本能的想要后退,躲开那双因为失明而变得丑陋可怕的眼睛。 然而几十年压抑苦恼的生涯,早已令他变得能够克制内心所有的恐惧和喜乐,他的身子仍似一根钉子一样钉在那里,尽管他内心煎熬。 “呵绪儿绪儿” “……”所有人被这凌冽的冬夜冻僵在那里,死一样的寂静, “我的我的好” 安禄山的一根手指动了动,尽管只是微乎其微的动作,也令心思敏锐的安庆绪心头一震。 “我的好” 安禄山拼尽最后的力气,在喉咙里含糊不清的咕哝着。 安庆绪没容他把话说完,当即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俯下身来把刀刃压在了他的喉管上,利落的划了一下。 安禄山身体里的血早已被蛊虫吸食殆尽了,并没有鲜血喷溅出来,喉管被割开露出白森森的部位,几个血泡汩汩的冒了几下。 一声雕鸣,惊破凄冷长夜,一阵狂风袭卷,一双巨大的羽翼将众人猛地拍在地上。 安庆绪就地一滚躲在一边,抬头看到铁头雕正悲号着、抓挠着地上的尸体。 这畜生正试图唤醒它的主人而此时,醒过神儿来的幽骑军却早已把弓箭搭在弦上,几百只弩箭齐齐对准了它,只等安庆绪一声令下,便将这畜生当场射杀。 然而此刻,这畜生却似比要将它杀死的人们,更多了一些人情味儿。 安庆绪扬了扬手,示意人们收起弓箭,任那畜生在那里拨弄着安禄山的尸体。 铁头雕忽然意识了什么,凄绝的叫了几声,铁爪紧紧钩住了安禄山的两腿,看样子它想带他离开这里。 安禄山实在太胖了,铁头雕拼力挥动翅膀,踉踉跄跄试了几次,终于将他提了起来,摇摇晃晃向着北方飞去。 一个浪迹江湖专靠坑蒙拐骗过活的市井牙人。 一位手握大唐半数兵权,掌管一方钱粮赋税的三镇节度使。 一个精通骗术,将大唐半数风流人物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 一个残酷冷血,视人命如草芥的屠夫。 一个生性狡诈,妄图并吞天下,而又失却民心的残暴枭雄。 一个背叛皇恩荣宠,却又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的人。 一位皇帝。 一个跳着胡旋舞的痴肥胖子。 一个赶着牛羊的少年。 一具尸体。 一把黄土。 高天之上,月色昏沉,星星也不见几个,流风回转带着浓烈的雪意,铁头雕带着安禄山的尸体,努力拍打着翅膀,渐渐消失在云层的深处。 “它把尸体带走了?是去老夫人那里了?”严庄担心的说道。 安庆绪没理睬他,兀自走向了一边痛苦的哼哼唧唧的蛮猪。 原本小山丘一样的洪荒巨兽迅速的萎缩着,这是兽王秘药的副作用,体型庞大的化身因为失血过多而恢复人形后就会死去。 眼前巨大的蛮猪就这样一直不断的收缩下去,变小了,既没有死,也没有恢复成人形,而是变成了一头小小的小奶猪儿。 小奶猪躺在一片模糊的血肉中,慢慢睁开眼睛,天真的望了望这个世界,还有团团围住它的人们,小家伙眨巴眨巴眼睛,冲着人们欢快的哼哼着。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你们看,这个小家伙还在笑呢。 噫?是哎,小猪崽子还会笑呢。 哈哈哈哈 一个快乐的小猪崽儿逗得也跟着开心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安庆绪也跟着笑了,示意人们让开,上前俯下身轻轻的把它抱了起来,温柔的举高高,就像举着一个方出生的孩子。 小猪一点都不怕人,更加欢乐的努着嘴,回应着安庆绪的亲昵。 “嘿嘿,皇上,这小家伙和李猪儿一样可爱呢。” 严庄凑上前来,献媚的笑着,已经改口叫皇上了。 “是啊,看它这个样子,还是很开心么,受了一辈子的罪,换来这样一个结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庆绪笑着,欣慰中流露着几许无奈,有些人注定一生都活得不那么快乐,只有死了才算解脱,也许做一头猪并不是什么坏事。 安庆绪抱着小奶猪一直没有放下来的意思,严庄连忙从一名士兵身上扒下来一件披风给它裹上了。 “皇上,不如就养在宫里好了,一切吃喝用度且依李猪儿的官禄照办,皇上以为如何?” “准,不过你还是赶紧喊那些小太监们出来救火,不然这寝宫都要给烧光了。” 严庄依言行事,赶紧把躲起来的太监宫女们都喊了出来。 安庆绪又下令幽骑军和蛮猪铁卫赞替原先的御林军,负责宫内禁卫安全。 此时,天色已近拂晓,安庆绪等人一夜未睡,换了正式朝服,径直到了金殿上,传令百官上朝议事。 已是许久没有正式召集朝会了,一众文武将官心里不断嘀咕着,不单单是诧异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更是有些畏惧如今上朝已经是一件十分威胁的事,谁也不知道皇上忽然看谁不那么顺眼,就给杀了。 众人战战兢兢的来到朝堂上,许久不见皇上的影子,倒是晋王和严庄等人早早在那里了。 大燕皇帝安禄山一直没有再出现。 就在人们猜测和疑虑纷纷之际,严庄宣读了皇上的诏书,将皇位禅让于晋王安庆绪。 文武哗然。 有人默不作声,大抵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欢欣鼓舞,山呼皇上英明,纷纷跪拜不断称颂新君。 有几个耿直的,嘟囔着问起来:“即立新君,那太上皇呢?近日太上皇龙体可好?这么大的事情,太上皇也该亲自出面才对。” “呵呵,哎呀,我说老将军,太上皇龙体如何,您作为他老人家多年的老部下,还不知道?风湿痛得厉害,眼睛又不好使了,怎么着?您还想太上皇亲自来告诉您他的旨意?还是说,老将军您自己去太上皇那里瞅瞅,问个明白?” 其实这几个人是真没什么别的心思,纯属人楞口直,听严庄这么一说,几个人脸上霎时一白,都知道眼下无论是去见太上皇,还是让太上皇临朝都不是什么好事,赶紧咧开嘴笑哈哈哈的跪下来,称颂新君呐喊万岁。 唯有一人,身子早早跪下了,嘴里喊着万岁,心里却翻腾起来。一贯强势的他低着头,这件事来得太突然,这位新君到底会怎样对待自己,一点把握都没有。 诚然,满朝文武之中,安庆绪也最为重视他的存在,自打他来到殿上,便一直紧盯着他不放,直到他乖乖跪下去。 不过,不论怎么看,心里还是觉得别扭。 “史叔叔” 安庆绪笑着说道,如今他已贵为大燕国的国君,是一位皇帝了,虽然身上仍是穿着晋王的服制,却已端坐在皇帝的宝座上。 “皇上,臣不敢当。”史思明再次跪拜。 “史叔叔今天格外客气呢,您是父皇的旧臣,又同父皇少年相知情同手足,父皇能够开创大燕,史叔叔可谓居功至伟,今日侄儿虽然位居人主,与史叔叔的叔侄情意却丝毫不敢淡忘。” “皇上谬赞了,老臣不过微末之功何足挂齿,我史家能有今日,端赖太上皇文治武功,史某若非得遇太上皇提挈,老臣今日也不过是个山头放羊的村夫,哪里来得如此权势富贵,是老臣不敢忘却太上皇与皇上的恩德才对。” “史叔叔过谦了,今日寡人登临大宝,兹事体大,太上皇不能亲自驾临,寡人同样抱憾,史叔叔既同父皇亲如手足,不如就代表诸位文武前往探望,也好求个见证。严大人,还不赶紧为史将军引路。” 安庆绪给严庄递了个眼色,严庄会意几步来到史思明面前,微施一礼,作势便要带着史思明往安禄山寝宫里去。 史思明面上仍是一脸谦恭,心里却暗骂起来,也不知道这小畜生做了什么手脚,既然不见安禄山出来,只怕呵呵,想必寝宫里已是天罗地网,只等着自己往里钻了。就不去,难道你还能当着众人的面把我硬托了去 “皇上,臣实在惶恐,禅位之事既有太上皇的旨意,臣等自然忠心拥护,不敢妄作它想,而且太上皇顽疾日深,城外敌兵久困,皇上此时登基主政,实在是臣等之福,我等甘当鞠躬尽瘁,追随皇上灭唐兴燕,大家伙说说,是不是这个意思啊?” “是,老将军说的对,臣等甘当鞠躬尽瘁,誓死追随皇上” “皇上英明神武,国运昌隆” “皇上英明神武,国运昌隆” 史思明一鼓动,众人又跪拜下来,称颂新君。 史思明这一手倒让安庆绪有些意外,见到众人情绪高涨拥护自己,不免有些飘飘然了。 大战过后的桃源谷,沉浸在一片欢乐气氛中,村寨里张灯结彩,燃起了熊熊的篝火,守护一族的村民同大唐官兵把酒欢歌,通宵达旦。 这一次不仅消灭了盘踞谷内多年的顽敌,更将数百年来积聚地底深处的怨毒邪染彻底净化了,族人不必再为了治理水脉初源的污染而继续无止境的牺牲下去。 120、守护华夏 120、守护华夏 一番接触下来,颜真卿发现这些人虽然隐居世外,对于外间千百年来的沧海变化却是了如执掌,就像长老之前所言,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出使者,到民间游历记录所见所闻。据说每一代长老,必须要经历过世俗的游历才行,以便掌握外间的王朝更替民族变化,是否有战乱天灾等等,从而更好的制定应对的救世之方。 有时候他们会扮作游方医生,帮助灾民祛除瘟疫疾患。 有时候他们会扮作农师,教导人们如何种好庄稼,结出更多的粮食。 多年久旱,他们便会指导人们在正确的地方挖掘深井,给人畜提供健康的饮水,满足农田灌溉的需要。 不过,他们也有一条禁忌,看上去有些冷血,那就是守护一族之人不得介入九州各族之间的征伐战争,无论多么战争多么残酷,他们只能暗中帮助那些伤患难民,不得出面帮助某一方军事力量。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禁忌,以你们的智慧和力量,帮助正义一方尽快取得胜利,不是更好吗?这样对百姓也好啊。”颜真卿手把酒盏,认真的问起。 “呵呵,”长老摇头苦笑,良久才道:“这一点老朽年轻时也不甚理解,游历四方总想有些作为,后来见惯了分分合合,也就能够理解老祖宗定下这条规矩时的苦衷了。 九州广袤,族群纷杂,然而大家却都是华夏后裔,在世人眼里为了些个土地河川争得你死我活,仇怨难解,在我们看来不过是兄弟之间打打闹闹罢了,这一代人杀得你死我活,下一代人又融合在一起了,很多事放在岁月的长河里去看,就不同了。” “这样想来倒也没错,只是身处俗世的我们,却也不得不奋起抗争。” “哈哈哈哈,你们的作为我们当然不会否定,只是我们一族的责任使然,不便插手世俗之间的纷争。 上古时代人类的力量实在太过弱小了,一些流落四方的弱小部族,无论是面对异族的征伐还是旱涝天灾,都无力抵抗,百余年间或十数年间,经常有许多部族在种种的灾祸中永远的消失了。 轩辕氏以仁德泽被天下,一统炎帝、蚩尤等天下诸部,使大家和为一家,相亲非攻,大大减少了部族间征伐给百姓带来的祸患。 大禹王以过人的智慧和毅力,领导各族开山凿渠,疏通河道,导水入海,历时十数载终于化解了那场史无前例的大洪水,拯救了天下部族黎民,也最终确立了九州的格局,更使得人们相信人,是可以战胜天地自然的。 人们消弭了隔阂,战胜了天灾,然而却始终难以战胜自己的贪欲。 大智如禹王,却有着桀这样的子孙,贤德如商汤,后世却出了纣这样的暴君…… 有时候战争不过是平衡诸侯君王之间个人贪欲的一种手段罢了。” “哎”颜真卿一声叹息,认同了老者的说法:“先生所言极是,只是苦了那些百姓。” “哈哈,百姓就不贪婪么?”长老轻轻捻弄须髯,笑道:“颜大人身为一郡太守,那些为了一条狗,为了一棵树,大打出手乃至闹出人命官司的还少么?一些百姓不一样勇武好战,以求在主公的战争中谋取几亩良田么?” “这”颜真卿一时沉默下来。 身为儒者,先贤所讲师者所授,皆是重民爱民的道理,对于这样的事情确实甚少考虑。 “就连我们自己也一样会被种种的贪欲所困扰。” “是的,扪心自问,功名利禄也是一种贪欲,如果我们无法平衡内心的**,也会害人害己。” “贪婪是人的天性,这贪婪源自于先民古老的饥饿和恐惧,为了生存下去,弱小的先民们只有捕获更多的野兽,占据更多的领地,储备更多的木柴,生起大大的火堆,才能在风刀霜剑、猛兽肆虐的艰辛岁月里活下来。 然而,值得骄傲的是,人们并不甘愿为这贪婪所俘虏控制。大禹王铸造九鼎颁布律法,周文王创造了易,老子发现了道,孔子宣扬仁德,凡此种种,无不值得后世的你我参悟践行,这些才是我们繁衍生息的意义所在。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希望与艰辛都是并存的,有时候长期的和平温饱会孕育贪婪和战争,而战争也会激发人们对生命意义的思考,从而诞生更高层次的善。” “更高层次的善?” “是的,更高层次的善。大禹的律法,老子之道,孔子曰仁,不都是为了追求一个兼爱非攻、泛爱无私的大同世界么?” 老者言谈之间,对未来充满了希冀,白日里的血战早已随着春风化雨。 颜真卿听了却有些落寞,轻轻叹了一声,不甘又无奈。 “先生在叹气?” “不瞒先生,这些年确实有些倦怠了。儒者以克己修身为本,对个人操行意志要求甚深,对于大多数的百姓而言并不切合实际,况且就算是一些身在儒门的学生,也往往学得些皮毛,自顾尚且不暇,何来治国平天下呢?更有甚者,沽名钓誉败坏了儒门名声。” “先生以为先民时代民智如何?” “茹毛饮血,每日但为一餐饮食苦苦求索,哪来功夫儿去参研学问。” “所以啊,总会越来越好的,会越来越多的人读书,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能够深切理解先贤的智慧。” “可就算如此,民智可开,人心难养啊,先生不见安禄山之徒,上负皇恩下弃黎民,河北诸郡生灵涂炭死伤百十万计,大同世界何其难哉!” “这恰恰是要我们践行大善之机啊,生民虽苦,然而其却如雪后麦禾,一旦春天来临,便会破开坚土,再次萌发出勃勃生机,一代一代创造出更加灿烂多彩的世界。 我们要拯救既是当下涉身水火之中的百姓,更是将来千秋万代的子子孙孙,纵然他们仍会犯错,仍会有贪婪和战争,却也总会在那些平凡的人们当中,诞生出那个时代的智者和英雄,引领他们,守护他们。” 颜真卿与守护一族的长老倾谈渐深,另一边一座大屋里,守护十七也把郭暧等人请在了身边,苍狼王也在。 “原来那便是佛气。” “是的。” 守护十七问起郭暧,大战时他输入蛛魔的体内的那股圣洁之气是怎么回事,郭暧一五一十的回答了。 “真的是一种十分圣洁的力量。”守护十七赞叹道。 “小哥这么说,是知道佛法了?” “恩,负责外出记录见闻的族人说过,现在大唐盛行佛道二教,而佛教作为一种外来教派,同样受到了大家的认同,族人还带回来一些佛典,收藏在书库内。” “佛教流派甚多,我追随不空大师休息密宗。” “密宗?” “是的,也是佛教中的一个流派,目前在岭南一带盛行禅宗,我也很感兴趣,只是没有机会前往参拜那里的师父。” “哦,岭南?” “你知道是哪里吧?” “知道,在广州一带吧,秦汉之际那里设有南海郡,一直到隋,大唐则设立岭南道。” “哈哈哈哈,这你都知道?” “当然了,这正是我们每隔十年便会派出一些寻访使者的原因啊,我们要守护的可不只是这座山谷。” “哈哈哈哈,那些使者没有跟你们讲讲外边的花花世界,是如何精彩诱人么?有漂亮的姑娘,穿着最上等的纱衣,在你面前扭动腰肢跳着曼妙的舞姿,还有来自西域的葡萄酒,斟满手中的碧玉杯……” “呵呵,还有来自波斯的香料、瑟瑟,天竺的白象,罗刹国的狮子,扶桑的栖日木” “哈哈哈哈,佩服等等,扶桑的栖日木是什么?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嘿嘿嘿嘿” “噫我知道了,你这个家伙,哈哈哈哈” “郭兄弟,他说的栖日木是到底什么东西?我也没听过呢。”独孤欢在一边听得不明就里,见二人忽然嘻嘻哈哈笑起来,索性问起来。 “哈哈,小哥在开玩笑的,所谓扶桑不就是传说中天帝的儿子们,也就是十日所居的大树么,扶桑就是栖日木,栖日木就是扶桑啊。” “呃呃哈哈哈哈,你们两个啊,这都行。” “噫,难得见你笑得这么开心,来了这杯酒。”说罢,郭暧便同二人满饮了一杯暖酒。 “对了,郭公子,有一件事想请教,不知是否方便说?” “小哥但讲无妨。” “修习佛法的人,都会获得那股圣洁的力量么?” 守护十七的眸子充满了期待和希冀,他十分希望郭暧的回答是肯定的。 “因人而异吧。”郭暧由衷的说道。 “哦,我还以为修习便会净化人的心灵。” “恩,佛法的确以消除人们的贪嗔痴爱恶欲种种杂念色心为目标,然而实际中的修为却是另外一回事,只有心诚意坚的人才能日益精进修成正果,成就般若境界。” “大智慧?” “恩,差不多吧,也不完全相同。” “同老庄的道相比如何?” “老子的道,庄子的逍遥,尚且求道,而佛家做得更彻底,佛说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不仅仅是有形之物,就连沧海宇宙背后运行的道也归于空,甚至就连佛陀所说之空,本身也是一片不可名状的无。” 121、真魔劫 121、真魔劫 “呵呵,听起来很妙,看来不是每个人都能修行到郭公子那般圣洁的地步。” “且不说是否能够修行得到,只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也不是谁都愿意踏进这个门的。” “哈哈哈哈,的确如此,大道难传,大道难传啊。” 谈兴正浓时,守护十七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虽然他的脸上缠满了药棉,眼睛里的失落和不安却被人看得十分明白。他也不想再掩饰什么了。 “怎么忽然不开心了?” 守护十七侧过脸,望向一边趴在地上的苍狼王,狼王抬起眼来,对着他努了努嘴。 “怎么?是它惹你生气了?” “不是,是他令我有些担心。” 一听好友有事,郭暧急道:“怎么?他怎么了?” “千百年沧海桑田,万事万物都经不过岁月的磨砺,不只勾狼氏,就连其他的兽王蛊血脉,也都变得越来越弱小了。” “变得越来越弱小?”郭暧吃了一惊,弱小这样的字眼儿是很难跟他联系在一起的呀,“到底怎么回事?” “当初为了对付大祭司,也曾想邀请几位兽王前来襄助,便特意查阅了族中留下的关于兽王觉醒者的见闻录,在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守护一族曾先后与数十位兽王觉醒者共同对抗强敌。 为了找出他们觉醒的规律和可能所在的方位,我翻遍了那些记录,却无意间发现,同样的兽王蛊血脉天赋在不同的年代里,呈现着力量递减的规律。我又对比了有熊、羽蛇等兽王血脉,情况也是如此。” “有熊?羽蛇?”郭暧想起终南山一战,不禁问起:“可是能变成大狗熊和白蛇的家伙?” “什么?”守护十七眼神一凛:“郭公子同他们也是朋友?怎么这次不见前来襄助?” “哈哈哈哈”郭暧一声苦笑。 “怎么?” “哈哈哈哈,和他们杀了个你死我活。” “啊不可能的,不可能啊,兽王血脉天赋一旦觉醒,他们历世历代的记忆也会随之醒来,他们不可能会与正道为敌的啊?” 守护十七竟有些慌了,兽王血脉天赋威力巨大,如果真的被奸人所利用,后患无穷。不可能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兽王觉醒者助纣为虐的事情发生过。 一看守护十七的神情,苍狼王上前,蹭了蹭对方的肩膀,一张大嘴咕哝着,似乎在同守护十七耳语着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那歹人一旦袭击无辜百姓的时候,有熊氏便起身反抗,与那歹人为敌了?” 苍狼王点了点头。 “算是吧,其实当时那个所谓的歹人,也并非真正的幕后主谋,那歹人已被我师兄以佛法化解,而那主谋仍是隐在暗处,后来的种种迹象表明,他仍然在积极活动,尽做些分裂大唐破坏统一的勾当。” “那有熊氏呢?”守护十七关切的问道。 “他多日前我们在洛阳城外一个村庄里,曾与他见过一面,他正在四处搜罗战后的孤儿,他好像挺喜欢小孩子的。” “恩,这一点倒与见闻录上记载的相符,有熊氏乃是轩辕一族正统,天性中便对苍生充满了大爱,尤其对孩子爱护有加,前代有熊氏觉醒者里也有许多在战乱之年四处收养孤儿的事迹。” “原来如此。” “恩,这下便好了,害得我担心死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使兽王觉醒者能被人利用为非作恶。” “哈哈哈哈,这一点不用担心,虽然同他们一场恶战,可我始终觉得他们不是坏人,骨子里是善良的。” “这便好,这便好。” “不过,小哥方才说兽王血脉的力量在减弱到底是怎么回事?依我看,他们的力量仍是强大的很啊。”郭暧捻着耳垂儿诧道。 “但是,我们即将面对的敌人更强大。” 众人一听,霎时愣住了。 “别,别,你不要吓我们现在这世道已经够乱的了,还有什么更强大的敌人啧啧啧,别来,别来,千万不要再来了。”郭暧直摆手。 “不是安禄山么?还是说曾经利用了有熊和羽蛇的那些人”独孤欢亦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想要问个明白。 安禄山叛乱这些年,不只北方州郡,整个大唐的人口和国力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破坏,难道还有比这更恐怖的力量? “不是,不是他们,”守护十七摇了摇头,动作十分轻微,却又十分的坚定,“这股力量目前仍在西方大唐的边境徘徊聚集,他们窥视大唐已久,曾多次妄图东侵,都被我**挡了下来。” “来自西方?这眼下为了平定安禄山的叛乱,抽调了大批安西、北庭的驻军,西域兵力空虚” “兵灾固然值得重视,然而真正令人担忧的,却是那股来自地底的黑暗力量。” “什么?” “黑暗力量?” “是的,守护一族常年观测天象和地气,在西方遥远的大沙漠里,暗伏着一股亘古之力,是为真魔,正有人试图唤醒这股力量,用以征服世界,到时候不仅仅是大唐,恐怕整个世界都会成为他们征伐的目标。” “……” “……” “对抗这股力量,单单有强大的军队还不够,因为真魔最善于发掘人们内心的贪欲和憎恨,从而使人堕入魔道,成为真魔大军的一员。” “利用人们内心的黑暗,来操控他们,这样的敌人的确非常棘手。” “是的,自私、贪婪、愤怒、憎恨,人类身上这些复杂的黑暗情绪,是最容易被蛊惑的,一旦人们为黑暗情绪所控制,就会变得像魔鬼一样,给这个美好的世界带来毁灭性的破坏。” “你方才问我佛门圣气的事,就因为这个?” “郭公子智慧过人,我想佛门之力对化解真魔之祸,应该会有很大的帮助。” “事在人为,华夏族存续至今,自然有其道理,不仅佛门之力,咱们华夏族的儒家、道家,都是教人修身炼性,平衡内心贪欲妄念锻除心魔的法门,相信一定可以抵挡住真魔大军的入侵。” “恩,抵御真魔的重任就仰赖诸位了,万不得已,我们守护一族也会出谷襄助的。” “放心吧。” “放心吧。” 郭暧、独孤欢齐声允诺,苍狼王亦昂首示意。 “既然有熊和羽蛇已经觉醒,相信其他的兽王也会相继苏醒过来,郭公子和独孤欢大人,可以尽量寻访他们,大家并肩作战,更添一分助力,这方面相信勾狼氏可以帮上大忙。” 苍狼王郑重点头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郭暧凝视守护十七的眼睛,问起。 “恪守先祖遗训,继续守护在这里。”守护十七回应着郭暧的眼神,随即透过窗外,望向遥远的夜空深处,在熠熠银河的星光里,仿佛望见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那是世世代代守护在这里的人们,还有未来,那些将要守护在这里的子子孙孙。 良久,守护十七微微竖起一根手指,轻声呢喃着:“你们听,你们听,听窗外的声音”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喜悦。 看着喜不自胜的守护十七,郭暧和独孤欢茫然相望,窗外是欢宴之声,村民与**不断划着酒令,碰着杯子,吆喝着满上,满上,干,干了。哈哈哈哈。喝。哈哈哈哈。喝。喝。 在众人的欢声笑语里,就连乐工演奏的管弦之声,都显得十分微弱,只有那鼓声、锣声还算响亮。 “唔”守护十七幡然醒悟,赶忙使人把后窗打开了。 守护十七的木楼在村庄外围,前窗迎着热闹的寨子,后窗别是一番风景。 郭暧二人相携来到窗前,竖起耳朵,想要听听到底有什么令十七那般欢喜。 “咦?” 后窗向北,是一片田地间或有几片林子,一直连绵与山地相接,欢宴的声浪被挡在了身后,就在田地林间,甚至远处的山坡上,传来阵阵奇异的响声。 簌簌簌簌 咯吱咯吱 咔嚓咔嚓 有什么东西在草木间钻来钻去的,有风吹动树枝彼此交错刮擦着,大抵就是这样的声音,在整座山谷里回响着。 “怎么回事?是什么东西那里?”独孤欢问道。 “是稻子、麦子,谷子,还有山谷里、山上的那些树。” “我是说那些声音,此时不见风起,这些稻禾林木怎么会飘摇摩擦?” “恩,就是这些稻禾林木在兀自飘摇,你看远处山头那几株大树” 郭暧能在夜间视物,此时看得格外真切,他顺势指向远方,示意独孤欢仔细看去,独孤欢不由得怔住了。 那几株大树与其说是在随风摇曳,不如说是在“跳舞”更形象一些,这股力量来自大树的身体内部,是它们自己在舞动着身姿,它们不仅在舞蹈,更在急速的生长着,那些簌簌的声响,正是它们迅速生长的枝叶交错刮擦发出的。 还有那些噼啪爆裂之声,则是草木拔节抽枝花叶盛开发出的。 “这是” “怨毒邪染被净化,桃源谷的地力恢复如初了。”守护十七欣慰的说道。 “真是一座神奇的山谷,这些草木竟生长的如此迅速。”独孤欢赞叹道。 “不只如此,祭天高地上被破坏的林木也都长了起来呢。”郭暧补充道。 122、九州同源 122、九州同源 “没错儿,桃源谷天候和地力异常奇特强大,先王和先祖发现这片肥沃的土地后,便萌生了创立九州同源的想法,最终建成了这座守护华夏火种的地方,并选拔当时精英组成守护一族世代栖居于此,后世几经传唱流变,才成了世人传说中的桃源谷噫,郭公子竟能看到那个地方,目力异于常人啊。” “是,一场有惊无险的巧遇,反倒能在夜间漆黑之中视物了。” 郭暧当即将自己在那暗黑深渊里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就连独孤欢也是头一遭听说,听罢不禁连连称奇。 “郭公子好际遇,不过,我看你似乎有些心事?” “是,这边的事情虽然圆满结束,可洛阳城里数十万百姓仍在水火之中。” “相信郭公子、独孤欢大人一定可以帮助**,早日收复神都。只是” “小哥有话直说么” “祖宗遗训,我们是不可以直接参与外间的争斗的,只能在必要的时候收留难民,保存华夏火种,想到那些百姓仍在受苦受难,我们却只能袖手旁边,心中实在难捱。” “小哥千万不可过于自责,你们为了守护华夏种脉,世世代代放弃了外间花花世界里的精彩生活,隐居在这绝谷之内,实在牺牲良多,小生实在佩服。” “是啊,如果外间的人知道了你们的付出和努力,一定会感激不已。”独孤欢由衷的说道。 “不可,千万不可,桃源谷的事情莫再与他人说起,而且,有件事想先告诉二位” “小哥请讲。” “但说无妨。” “外边那些人喝的酒,是我们的族人特别酿造的,等大军出了桃源谷,那些士兵便会忘记发生在这里的一切,还有那叛军的家眷也是如此。” “那我们也?” “呵呵,放心吧,二位还有颜大人的酒,是没问题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多想有朝一日再与二位把酒言欢啊。” “哈哈,到时候我们来就是了。”郭暧笑道。 “哎”守护十七轻叹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看缘分吧,不过我也实在不希望那样的事情会发生,你们走后,我们会封锁山谷修养生息,除非再有大的外间无法承受的灾劫,否则我们不会再打开山谷了。” “这” “实在对不住二位,还有颜大人了。” “不妨,不妨,这一战谷内损耗甚大,虽然地力得到恢复,想要重建神殿屋宇,还是需要些年月呢。” “是的,就连我们自身也需要繁衍更多的子嗣才行,为了将来真魔大军的到来,我们必须早作准备。” “我等谨代天下苍生,谢过守护一族的兄弟姐妹了。”郭暧郑重抱拳致谢。 聊来聊去话题都太过沉重了,郭暧索性挑起兴致,同守护十七说起长安、洛阳的景色风物来,这些事情本在采访使的见闻录早有记载,但经郭暧的嘴里说出来,却格外的生动诱人。 郭暧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喜欢女人,喜欢美酒,喜欢纵情唱和的朋友,所以无论青楼酒肆,还是说书杂耍人的场子里,都有他流连忘返的身影。 “对了,小哥,你们派出的采访使会去青楼什么的采风么?”郭暧调笑着。 “呃,这个,应该不会吧”守护十七尴尬的回道,“也许有人会去也说不定,呵呵呵呵,你这个家伙,怎么问出这种问题。” “噫,因为一个城市最有人情风味儿的地方,就是青楼妓院了啊,那里有当地最好的女人,最醇的美酒,最豪放的朋友,当然,还有最不要命的浪子,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 因为毒伤的原因喉部受损,守护十七只能轻声微笑,虽然极尽压抑,却是十分的开心。 次日辰时正,朝阳越过了东山,山谷里云蒸霞蔚,一缕缕一片片的金光,洒落在田野里,仿佛秋天已然来临。 颜真卿、郭暧等人向长老和十七告辞,率领人马陆陆续续开出了桃源谷。 路过叛军曾经驻扎的峡谷时,人们惊异的发现那些叛军和动物的尸体早已不见了,就连地上、悬崖上的血迹都清洗过了,应该是守护一族之人做了处理,只是要搬运如此庞大数量的尸体,恐怕用的不是寻常手段,这一族强大而神秘,想必还有许多世人不知的秘密。 木栈道和城寨也被拆除了,去掉了所有人工雕凿搭建的痕迹,站在第一盆地里四下望去,整座山谷只是一座杳无人烟的原始荒谷。 这几日大家朝夕相处,他们竟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抽调人力完成这些工作,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重走鬼林时,每个人身上佩戴了守护一族特意叮嘱的一支红花,这花开得绚烂妖艳,味道却如几日不洗澡的大汉一般臭烘烘的。 人们自然很不情愿,不过守护十七一再强调,必须佩戴这花才能安全通过鬼林,也只好忍着了。 只有郭暧,仍是骑在苍狼王身上,免去了佩戴臭花的麻烦。苍狼王的强烈的野兽体味儿能够避开鬼林的侵扰。 颜真卿来到谷口原本的叛军城寨,收编好人马,继续前行,浩浩荡荡远离了谷口,向着范阳进发。 苍狼王与众人分别,奔入太行山岭之间,几个跳跃失去了踪影。 史思明的家眷,要依约要送到范阳西北三十里处的一座村庄,史思明安排了人在那里接应。其余的家眷随**处置,便带去洛阳唐营。 **沿着太行山余脉一路向东南行去,走出没多远,便发现自桃源谷的方向,升腾起一阵阵乳白色的浓雾,雾气扩散的速度很快,**大队人马刚刚行上大道,白色的浓雾便将目力所及的千万重山岭笼罩住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雾封山吧,想不到他们的动作这么快。 从桃源谷离开后的第二天一早,颜真卿的队伍便到达了约定的村庄。 大军在距离村庄十五里外的一座林子里安营过的夜,一连几天战事不断大家都很累了,颜真卿特别准许大家好好的睡一觉,因此安排了充分的睡眠时间。 然而奇怪的是,郭暧却发现这些人一个个大早上起来便神情恍惚,行军虽说还算严整,却是迷迷瞪瞪的少了几许虎虎风气。 “应该是他们的酒起了作用,多几天就没事了。”颜真卿看出郭暧的疑惑,轻声说道。 “恩,想不到来得这么快,这些家伙的手段当真厉害。” “你们和那个年轻人聊得如何?” “大人是说十七?” “当然是他。” “聊得挺开心的,此人心智缜密性情坚忍,纵是浑身瘫痪为剧毒所苦,仍能谈笑风生,想来如果不是因为大祭司的事,他应该会是一个非常乐观开朗的男人。” “在对付大祭司这件上,他布局甚深,有些手段甚至不近人情,只希望日后他能正身修己,少用着诡诈的手段。” “颜大人有所担心?” “是啊,利剑在手易起杀心,一个人聪明绝顶是好事,但若没有施展的机会,则难免会刚愎乖张走上歧路。” “这一点相信不必担心,他初心至善,凡事以民族国家为重,虽说手段有些狠辣,但若非如此,贼人怕也难除。现在他又是这个样子,不免令人怜惜啊。” “老夫愿意相信你的直觉,其实那天夜里,长老也表示会把位置传给他,以他的头脑和手段来守护桃源谷,确实是不二人选。” “恩,只可惜啊,有些人相谈甚欢,一生却只能遇见一次。” “哈哈哈哈,看来你很喜欢他。” “是啊,如果他在长安的话,我一定天天请他喝酒,哈哈哈哈。” 兵马来到约定的村落,颜真卿、独孤欢出面,将史思明的家眷交给了接应之人,是史思明一位老家将,颜真卿与他也打过几次交道。 老家将安排好家眷,另给了一封书信与颜真卿等人,算是交割完成的凭据。 自此,众人分头行事,颜真卿、李护等人领了一队兵马赶回平原郡。马相如另率人马护送其余家眷,同郭暧、独孤欢赶往洛阳大营。 虽是得胜归来,然而一路上只见雪泥斑驳,寥落的村郭,十有**塌成了断壁残垣。一些**镇守的州郡里,流民乞儿挤挤攘攘,在府衙前和寺庙门口聚集不散。荒野田间,更是饿殍遍地,在草木丛土石堆里埋没了万千生灵。满目疮痍,不禁悲从中来。 郭暧摸摸怀里的荷包,一路上接济众生,早已囊中羞涩,哎,其实就算给了他们银两又有什么用呢?河北诸郡的粮仓,除了**固守未失的,无论官仓还是民间望族的私仓,早已为叛军所掠,就算有银子也是没处买粮吃了。 长安方面,肃宗和太子虽是多方筹谋,一方面既要保证平叛军队的粮饷,另一方面更要在全国各道州郡调运粮食,以赈济战乱地方的灾民。然而,实际执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战乱连年,粮食越来越吃紧,这些灾民每日里只能分到一些稀薄的粥水,寒冬腊月,实在凄惨的很。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郭暧不禁想起曹操的这首《蒿里行》。 123、欢聚 1、欢聚 幼年随先生学习诗赋,最喜欢曹植的不羁潇洒,“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更是常常吟诵口边。然而此时此刻,忽然觉出曹植的可恶来,曹操是那么的器重他,他却一味放浪形骸饮酒作乐,以致贻误军机酿成大祸。 反而曹操、曹丕,那股骨子里的深沉豪迈,才真正透着对苍生黎民的悲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唯有心念天地百姓的,方是真英雄,真豪杰。 转而又想到王萍儿和她的二牛哥,两人不知怎样了?还还还在吧?应该没事的,一定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她煮的面那么好吃,怎么会有事呢,等光复洛阳后,就请他们长安住一段时间,好好谢谢他们。 嘿嘿。升平不会吃醋吧?女人是善妒的,她要是知道自己在人家姑娘家朝夕相处住了许多日子,会怎么想呢?不会的,她虽然任性了些,却是知书达理的好姑娘,会明白的。 噫呼,眼下但愿早些平了这些叛逆,还人间一片花红柳绿,愿天下有情人早成眷属。 因为带着叛军的家眷妇孺,一路上须靠马车载运,行程慢了许多,又用了两日功夫,才回到洛阳大营。 接到探马信报,不只是大理寺少卿独孤欢带着叛军将领的家眷回来了,就连六公子郭暧,也在随行的队伍中,郭子仪、李泌听了难掩心中激动,两人携手急匆匆来到辕门外,只盼早些见到二人。 直到黄昏血染,北风吹彻,卷起旌旗呼啦啦的飘荡,才见到远处一队人马扬尘而至。看旗号正是平原郡颜真卿麾下的浩然营。 高头大马先行的二人,正是郭暧和独孤欢。两人远远望见辕门下站立的郭子仪和李泌,策马快走了几步,来到近前赶忙下来施礼。 看到郭暧平安无事,郭子仪又惊又喜,又喜又气,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子,眼里泛起老泪,差点吧嗒吧嗒掉下来。 郭暧看出父亲心绪翻腾,知道父亲看到自己平安无事心中欢喜,却又气恼自己连个招呼不打,当下嘿嘿一乐,现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换做往日,难免会受上一顿训斥,郭暧也习惯了,谁让自己平日里游手好闲呢,嬉皮笑脸的态度,既不想父亲气到身子,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 只是这一次父亲的表现却令郭暧十分意外,郭子仪一把拉住儿子胳膊,把他搀起来,紧紧抱在了怀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好儿子,回来就好啊” “父亲父亲,是孩儿不好,害父亲担心了。” 郭子仪紧紧抱着郭暧,都快令郭暧喘不过气来了,好像他怀里抱着的不只这一个儿子。 郭暧知道父亲是想起了二哥,强忍住眼泪,没有把话挑明,自己也紧紧抱住了父亲。 良久,郭子仪才放开郭暧,不无责备的问起:“这些日子你到底去哪了?你既来到军中,凡事就该依着规矩行事,怎么又胡闹起来。” “是孩儿不对,害得父亲和军师担心了,只是事情紧急,孩儿实在不便露面。” “和这件事有关?”郭子仪望了望独孤欢以及后边的众人,问道。 “是的,回头在与父亲细说。” “也罢,既是事关紧急军情,也该许你自己掌握分寸你长大了。” 李泌知道郭子仪父子重聚情深,寒暄了几句,便去与独孤欢、马相如等人招呼起来,好生安顿众人驻扎营宿。 尤其那些叛军家眷,李泌看了别提多高兴了,这也算是一份意外之喜,有了这些人物,不愁不能招降敌营将官,好歹也能分化他们。 李泌着马相如引路,沿着车队挨个看了一遍,心里大抵有了谱儿,便令人好生将这些家眷安顿起来。 “郭暧,郭暧,你可回来了” 一串银铃般的呼唤响起,众人当即一惊。 就在众人满心欢喜之际,身后传来几声女子的呼唤,话语间有着七分的关切,又有着三分的娇嗔。 李泌、郭子仪尴尬的互相看了一眼,哎呀,坏事了,怎么把这个姑奶奶给忘了。 二人赶忙陪笑,向那娇嗔的女子迎去。 来人正是当今太子的女儿,升平郡主。在她的身后,是她贴身的四个侍婢。 “郡主殿下” “见过元帅、军师。二位大人,郭暧回来了,怎么都不说一声?” “回郡主,他们是去执行一次很秘密的任务,不便大张旗鼓。”李泌陪笑道。 李泌知道这女子鬼灵精怪的,很难骗过她,可心里越是这么想,脸上的表情越是尴尬。 李升平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杏眼一翻,努了努嘴,娇笑一声,径直向郭暧走去。 “害人家担心死了,你到底去哪了?” “我,我这不好好的么?” 郭暧支支吾吾的说道他看出父亲和军师神色不对,应该是有意瞒着她什么。 自己这些日子音讯全无,大家以为自己遭遇不测,消息传到了长安,她来营中寻不见自己,父亲和军师又不好说明,只好编了理由来敷衍她。 “哎呀,都跟郡主说过了么,郭暧是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这不回来了么?对吧,独孤大人?”李泌上前满脸堆笑的解释道,反正现在郭暧大活人一个,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啊呃啊,是,是,我们这不回来了么?”独孤欢是个耿直人,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尴尬的回应道。 “哼,不要你们说,独孤表叔是老实人,看被你这个老滑头弄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升平郡主一席话,逗得大家都乐了,她和李泌二人没大没小习惯了,常开玩笑。 “哪有,哪有,郡主,郭暧这不好好的么”独孤欢看出些蹊跷,赶忙补充道。 “算了吧表叔,你根本不会撒谎” “是啊,是啊,我不会撒谎,我不会撒谎的。” “我是说你不会撒谎,因为你一撒谎,整个人都不自在了。”李升平冲着独孤欢得意的说道,虽然这个表叔很呆板,却是一个开得起玩笑的人,或者说是一个好欺负的人。嘿嘿。 “嘁”独孤欢无奈的冲郡主摆了摆手。 “好啦既然他好胳膊好腿儿的人没事,就皆大欢喜啦,看这样子他的确是同独孤表叔去执行秘密任务的,说明你们没骗我呀。” “是,当然是” “那是,元帅和山人怎么会骗郡主呢。” 这刁蛮丫头给大伙树了梯子,郭子仪和李泌赶忙应和着。 郡主冲郭子仪微微点头示意,又对着李泌撇着嘴做了个鬼脸,这才拉起郭暧向大营里走去。 李泌眼瞅着二人走得远些了,轻挥羽扇在郭子仪屁股上拍了拍,咯咯咯的闷笑了几声。 郭子仪明白李泌的意思,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也没言语什么,只是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作为回应,旋即相携回了大帐。 洗尘与庆功之宴就设在郭子仪的帅帐里。 与会之人并不多,主要是郭子仪本部仆固怀恩、李嗣业等将官,一则为了保守秘密,二则此次宴会的对象身份特别,郭暧和独孤欢皆非军中之人,郭暧又是郭子仪的儿子,而马相如军阶较低,如今九节度齐聚洛阳,四海之内的大唐名将群英荟萃,倘若把这些人都招揽来,纵使马相如胆色干云,怕也会坐立不安的,哪还有心思痛快吃酒。 而且,郭子仪对于颜杲卿、颜真卿兄弟在河北诸郡对抗叛军的事迹早已耳熟能详,他们兄弟都是进士出身的儒生文官,面对残暴骁勇的叛军,能够临危不惧顽强抗争,更几乎联络了半数河北州郡一致抗敌,在敌军后方老巢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实在令人钦佩。因此,郭子仪对马相如礼敬有加,就当拉家常事一般,与他问了许多颜真卿在平原郡的事情,其间赞许之情溢于言表。 郭暧陪着郡主在一厢兀自吃酒,一个磊落不羁,一个乖张任性,你侬我侬起来,全然不顾旁人目光。 唯独苦了独孤欢,他本是严谨自持之人,却被仆固怀恩、李嗣业两个豪放汉子架在一边,大酒大肉的劝个不停。他知道他二人也是好心,是看自己落了单,怕冷落了,所以热心照顾。 只是人的天性各自不同,太多的热情对于他来说,多少有些吃不消。 李泌虽说洞观人情世故,善于勾连往来,终究难掩阳春白雪一般的心性,不是什么样的酒宴都能令他开怀畅饮的。他见独孤欢狼狈应酬,只待仆固怀恩、李嗣业稍作停歇,便趁机出来解围,张罗着三人好好讲讲这一番燕山之行的奇遇。 这一次郭暧和独孤欢倒十分默契,两人推来让去,一致举荐马相如来讲。 刚入席时,坐在郭子仪身边,马相如还十分的拘谨,毕竟对方是天下兵马副元帅,比自己高出好几个等级,旁边又是布衣宰相李泌,平叛大军的总军师,就连当今皇上都要礼让三分。 不过很快,马相如就发现这郭子仪当真是礼贤下士之人,对自己也好,谈及颜大人也好,言语间朴实真诚,一点官架子都没有,心情也就放松了许多,几碗烧酒下肚,脸红耳热,无话不谈起来。 见郭暧和独孤欢推举自己,客套了几句,便将那几日情形绘声绘色讲述了一番。 124、夜筝杀心 124、夜筝杀心 毕竟他也是久在官场的人,心里明白这件事他来讲是最合适的。他当然也知道什么地方该讲,什么地方不该讲,什么地方应该大讲特讲,什么地方要如实讲,什么地方要当笑话儿讲。 凭着七分酒意,二分豪情,还有一分老兵的狡黠,马相如把个桃源谷之行讲得九转百回荡气回肠,就连李泌这个善于讲故事的人都听得入了迷,听到惊心动魄处,不由叫出声来。 李升平是何等聪明人,知道这汉子讲的有实有虚,只是那虚构之处,怕是真实的情景比他所讲的还要凶险百倍,只是当着郭子仪和自己的面不好言说。 听到惊险处,李升平不禁痴望意中人,心中替他万分的后怕,却又更添千万分的柔情爱慕。 郭暧看出她的心意,轻抚伊人面颊,微笑劝她:“不用担心,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我也狠狠揍他一顿。” 噗嗤 李升平被他逗得乐起来,作势便要扑进郭暧怀里,忽然意识到大家齐刷刷不怀好意的看过来,刹那羞红了桃腮,整个大帐里便开满了妩媚的春光。 ***宴,宾主尽兴。 第二天一早,马相如便率队匆匆赶回了平原郡,如今叛军已是强弩之末,愈是这个时候愈是要多加小心,以防敌人做殊死之斗。 郭子仪和李泌却仍是轻松不得,虽说得了许多叛军的家眷,要如何运用却是个难题。 “元帅是在想那些家眷的事?”李泌问道。 “是,如今叛军做困兽之斗,纵然届时能够光复洛阳,只怕我军死伤也会十分惨重,能够用好这些家眷,就能最大程度的分化敌军,甚至令其不攻自破,减损许多伤亡。” “这有什么难的,把那些妇孺推上阵前,谁家老娘谁家妻儿,他们自己不会看啊!”李嗣业满不在乎的说道。 “此法万万不可。”郭子仪断然否定了李嗣业的提议。 “有何不可?那些贼匹夫还不认自己的老娘妻儿不成?若是如此,同畜生有何分别?” “你且莫急躁,我等率王者之师,本是为匡扶社稷,更是为了拯救黎民于水火,岂可以妇孺幼儿做要挟?真要那样做,我们同那些残暴不仁的叛军有何分别?就是皇上和太子也不会答应的。” “啧啧这是末将鲁莽了,”李嗣业双手一摊,叹道:“那,那这岂非没了办法?人都见不着,人家怎么肯信你?” 李嗣业性情粗豪,一把陌刀遇鬼杀鬼遇神杀神,不过说到以妇孺相要挟之类的话,他自然是不甘为之的。 其实,这件事两难之处正是如此,若把那些家眷推向阵前,派人骂阵劝降,自然是最直截了当的法子,然而此举却有损王者之师的仁威,倘若再想招降其它州郡的叛军,就会难上加难。 而且,将那些家眷曝露阵前,也等于将城中她们的儿子丈夫暴露了,就算有心投诚,一旦心迹为安禄山等人察觉,便会被提前捕杀,无济于事不说,还会迫使其他叛将作亡命之战,反而助长贼人威势。 众人沉默不语,各自暗中思量。 李泌轻摇羽扇,见一旁的郡主若有所得,当即开口问起:“你这鬼丫头,在打什么鬼主意啊?” “这个嘛?既然担心那些有心投诚的叛将心迹暴露,其实只要给他们一段安全思考的时间即可。” “安全思考的时间?” “是啊,如果一开始就把家眷推向阵前,久不见父母妻儿,那些叛将见了定然难掩心中思绪,心里怎么想的随便哪个都能看得出来,我们可以先把消息投到城中,等他们心有所念,再把家眷带到阵前,届时那些有心投降之人便自然会深信不疑,以坚定他们的决心。” “把消息传到城里?那不还得派人骂阵么,啊,你说是不是,老李,啊,哈哈哈哈。”仆固怀恩冲李嗣业一努嘴,大大咧咧的起哄道。 “去,去,去,听郡主的,听郡主的,别胡咧咧啊,哈哈哈哈。”李嗣业一揉肚子,同仆固怀恩唱和起来。 “不是传到城中,是投递到城中。” 其实李升平很喜欢仆固怀恩和李嗣业豪爽的性格,见他俩起哄,刻意拉长声音,夸张的解释道。 “投递?” “哦,原来是投递啊” 李嗣业和仆固怀恩若有所思一般,互相看了一眼,随即举起各自的酒杯,朝着对方投了过去,嘻嘻哈哈哈接住,好像那杯子便是投递的消息一般,故作认真的端详起来。 “你们两个还不算太笨么,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李升平一撇嘴道。 郭暧和独孤欢在一边看着,咯咯咯的暗自直乐。 郭子仪和李泌都是心性豁大之人,既然他们乐在其中,也就由着他们去,时机成熟他们自然会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啊?真的这么扔进去啊?那得多大力气啊?谁来仍啊?老李,你去扔?” “我扔不动,你去,你去,你力气大,力拔山兮气盖世,气盖世啊,说的就是你。” “把一个杯子扔进城里,对二位将军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可要是换成这样这样一张薄薄的纸片呢?”升平郡主说着,走到帅案前,拿起一张纸笺,在二人面前甩了甩。 二人接过纸笺,任凭二人你抛一下我丢一把,那纸笺兀自飘摇翻转,却无论如何也飞不出五步之外。 “这,这根本不行嘛,这种活儿我们这俩大老粗干不来,干不来啊。” 二人一摊手摇头晃脑的,索性耍赖认输。 李升平冲二人得意一笑,转身对向郭子仪和李泌,正言道:“我们就是要把消息写在这样的纸笺上,作为劝降书暗中投到城中,告诉他们被安禄山强行扣押的家眷,已经被我们救出来了,愿意投降朝廷的,既往不咎,帮助破城有功的论功行赏,记功不记过,只要在朝廷攻城之日,以白布缠住左臂作为标记即可,事先不用沟通联络。” “这的确是个好法子。”郭子仪和李泌听了,由衷赞许。 “要是有人诈降呢?”李嗣业粗中有细。 “这一点我也想过了,不过问题不大,那些诚意投降的人,必然担心自己被识破性命不保,一定不敢大张旗鼓,最多就是拉拢几个亲信一起投降,所以到时候就算有人要投降,也是三三两两分布各处,如果看到成百上千臂缠白布的兵马,多半是诈降,到时候则须小心警惕见机行事。”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 “哎?那这和在城外骂阵有何分别?”李嗣业不依不饶道。 “嘿,我说老李,你这是跟骂街较上劲了啊?没看出来啊,你这彪形大汉的身子里还住着个娘们儿。”仆固怀恩嬉骂道,忽然意识到郡主就是个女的,骂什么娘们儿啊,自家反而先臊红了脸。 李升平倒不与他不一般见识,浑不计较,也跟着大家咯咯咯的乐起来,旋即说道:“方才不是说了吗,阵前叫骂耳目众多,无论哪个动了心思,很容易被身边人看出来,这些劝降书则可以在夜间,悄悄的投进去,风一吹散落到处都是,人们悄悄拿来看了再偷偷丢掉,神不知鬼不觉。” “然后呢?” “然后?” “就是怎么把这些劝降书丢进城里啊?郡主你冰雪聪明,就不要难为咱老李了。”李嗣业一双大手比划着说道。 “能看出本郡主冰雪聪明就说明不笨啊,嘿嘿,这一点我想了两个办法,一个是用孔明灯,一个是用纸鸢。” “孔明灯?纸鸢?”李嗣业、仆固怀恩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孔明灯,控制好灯内烛火大小,可以飞得更远一些,只是黑夜里放去还是有些惹眼,纸鸢,则需要很长的绳线。”李泌分析道。 “是的,如果能找到足够长又结实的绳线就好了。”李升平跟着道。 “这么麻烦?不如我二人夜间潜入洛阳城,将劝降书散落各处,这样不更简单省事?”郭暧说道。 “如果是几百几千份的劝降书,你们二人去自然可行,可要派发几万份就不行了,一趟两趟都根本传不过来。” “要么多?” “是,既然要做就干脆把功夫做足,多多派发,不仅争取那些有家眷的将官投降,就连普通的士兵知道了,也会心思动摇。” “看来只有如此了。” “恩,纸鸢方面我最拿手,不过这一次还是用绢布来做,我和我的四个丫鬟带人,保证能在一天之内做出一百架足够大的风筝。至于撰写劝降书安排幕僚文书誊写,就要请元帅和军师安排了。” “郡主放心,我和元帅自会安排,劝降书也可以采用刻板印刷的方式,一天之内做出二十万份是没问题的。至于绳索方面确实麻烦,要足够长,能够深入洛阳城核心地带才行,但那样就很难操控” “可以就用普通的绳索,十几根几十根接连一起,只是放飞的时候,不直接用人力来放,而是用辘辘,在地上打上一抱多粗的木桩,架上大辘辘,几个人一起操纵辘辘,另外有人把握绳索,这样就能操纵那么大的风筝了。”郭暧出主意道。 众人一听确定可行,当即分头行事。 125、军心大乱 125、军心大乱 军情紧急,各自连夜赶工。第二天寅时正,一百架大风筝,二十万份劝降书,一百架固定在粗大木桩上的辘辘,都已经准备妥当。 投放的地点设在洛阳城北、城西,正好可以借助北风风势。 二十万份劝降书,分成一千份,用较为酥脆的草纸包了,每十包一组捆扎大风筝上。捆扎的绳结儿是李泌特别叮嘱交办的,末端连在一条引线上,引线顺着操纵风筝的主线一直传回地面,等到风筝升到目标高度,拉动引线,那些纸包就会掉落、破碎。 是夜子时,李泌亲自率领投放手,来到洛阳城西北总共十个方位的投放地点,一百架风筝在北风鼓吹下很快升到了洛阳城上空,各自确认好既定的投放范围,拉动引线,二十万份劝降书便如暴雪一般,袭卷了洛阳城。 北风劲,夜生寒,簌簌飘落的纸片,犹如一片片雪花,飘落在坊巷街道里,院落里,酣睡者的窗前,巡逻士兵的脚边。 这天夜里,云气层层,夜色浓重,北风的呼啸声里淹没了巨大风筝升空时扑啦啦的声响。 城内巡逻的士兵如往日一般,踏踏走在街巷之内,警惕的巡视着周遭的一切,却不料头顶之上,早已落下令人心绪狂乱的一击。 啪的一声,一张纸片狠狠的抽在一名士兵的脸上,打得他脸颊**辣的疼。 他下意识的在脸上抹了一把,一下抓住了那片薄薄的东西,靠近火把下瞥了一眼。 这是一名老兵,在随安禄山叛乱之前,见多了这样的纸笺,这是唐营的东西,上面还写满了文字,虽是匆匆一瞥,字堆里“投降”二字,却如一把利刃明晃晃扎进了心里。 他还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心意已动,顺手将纸片揉成了一团,作势随手一丢,却是暗中反手塞进了紧束的袖口里。 “怎么回事?” “没什么,一片树叶打在脸上了。” 几声对话起落,随即恢复了沉默,人们继续按着熟悉的道路前行。 然而事情,很快便遮掩不住了。 更多的纸笺啪啦啪啦的落下来,打在人们身上,落在人们脚边,就连率队的校尉身上都黏上了一张。 他意识到那是一张誊写公文用的信笺,抓起来一看,霎时便看了个大概这是一份唐营投递的招降书。 他仰脸看了看头顶,只见巨大的黑影晃动,无数雪片呼啦啦的正落下来。是唐营投递的招降书,至于那些巨大的当空摇摆的黑影是什么已经顾不得多想,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自己的级别当然不够格让安禄山软禁父母妻儿,但这件事他却是有耳闻的,关键是这招降书里不仅明说了解救被软禁的家眷之事,对于每个人都列具了诱人的招降条件。 据说当年安禄山把那些家眷安置在了一个极其危险又隐蔽的所在,而且是由法力强大的大祭司亲自看管的,许多将官暗中调查过,都没找到那个地方。如果这招降书所言属实,说明**已经找到了那个地方,并且打败了强大的大祭司。 这**围困洛阳许久,其它那些被安禄山占领的州郡城池,难道都已被**攻克了? 如今就连洛阳也是危如累卵,随时都会被攻陷吧? 耳边一阵嘈杂,打断了叛军校尉的思绪。 捡到纸片的士兵们纷纷交头接耳,甚至有几个人停下脚步聚在了一起,有不认识字的,正纠缠不放问别人纸上到底写的什么。 校尉忽然意识就连自己也停了下来。他怒不可遏的冲着手下的士兵骂了几句,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 趁着骂人的空当儿,他意识到不论如何先把这些纸笺收缴了再说,去他妈的吧。 他大声命令士兵把所有的纸笺都上缴,任何人不得私藏,就连地上掉落的那些也都要捡起来,收在一处。 至于谁看懂了谁没看懂,到底有没有哪个不要命的藏起了一份,他已没有心力去管了。 刚才那个说有树叶打在脸上的是谁来着?是落叶,还是这种东西?算了,去他妈的吧。 也不用担心在上司那边交不了差,看样子不止自己这边遇见了这种情况,谁也跑不了。 他所料想一点不差,当夜巡逻的近两万名士兵,每一个心里都剧烈动摇起来,巨大的漩涡潜伏在人群的深处,强烈的求生欲,吞噬着每一个人的心智和战意。 当天夜里,便有几万份劝降书送到了安庆绪跟前。 如今他已是皇帝了,贵为天子,九五之尊,然而军情紧急,也只得在小太监们的催促中,从暖玉温香的龙床上爬起来。 前来奏事的是崔乾佑和严庄。安庆绪称帝后,崔乾佑受封右羽林大将军,严庄受封御史大夫,与田乾真、孙孝哲、高尚等人,成为了叛军集团新的核心人物。 严庄诚惶诚恐,小心翼翼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安庆绪脸色阴厉,在一堆纸笺中划拉几下,捻起一张看了又看。他仔细揣摩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都收上来了?”安庆绪冷冷的问道。 “收上来四万三千多张,大半夜的落得到处都是,要想全都收上来,恐怕得明天一早去办。”严庄低着头,低声回道。 “他们是用什么法子把这些东西投到城里的?” “西城和北城的守兵说是看到**放了很大的风筝,就飘在城内上空,应该就是那些风筝搞的鬼。”崔乾佑愤懑的说道。 安庆绪把一张纸笺贴在唇边,用力嗅了几下,闭目沉思了许久,才有说道:“依你们看,这件事能有几分真假?” “皇上是说那些家眷被救的事?”崔乾佑问道。 “恩。” “不太好说”崔乾佑举棋不定。 “说” “安置家眷的地点本就十分隐秘,莫说**就连微臣就连微臣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到底在哪里,**如何得知?如果**真的知道了那个地方,必定是有同大祭司和太上皇极其亲近的人有人把消息出卖给了唐营。” “……”安庆绪沉默不语,脸色更加阴沉。 “会不会是海棠夫人和张家?”严庄推测道。 安庆绪微微摇了摇头,不屑的说道:“虽说父皇宠爱那个贱货,这件事却并没有告诉他们,有些秘密还是把他们排除在外的,不会是他们。” “那次酒宴间,太上皇倒是有意无意提过一句,说是有人误打误撞到过那个地方,只是没能进到山里” “是有这回事,微臣也记得。”崔乾佑补充道。 “我也记得,可当时父皇好像并没有说出那个人是谁。” “恩,是的,当时太上皇只是提了一句,当时在场人员众多,也不知道说的是哪个。” “哎,现在李猪儿变成那个样子,不然,兴许他能猜出太上皇说的是谁。” “……” “也许,也许是唐营使诈呢?”崔乾佑攥紧了拳头说道。 “有这个可能,很有可能,那个地方是大祭司在守着的,就算是被人发现了,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把人救出来,八成是使诈。”严庄帮腔道。 “眼下的局面**是否使诈已经不重要了,就算他们说的是假的,也会有人相信的。” “……” “……” “不过,既然要制定应对之策,还是要从两头入手,先探明唐营虚实,如果他们使诈,自然好对付,如果他们手里真有那些家眷这个才是最令人头疼的。” 安庆绪眯着眼,极具试探性的瞥了二人一眼。那里面,正有崔乾佑、严庄的父母妻儿。 崔乾佑、严庄面面相觑,严庄的脸色很难看,心如刀绞。 崔乾佑忽地青筋暴起,一拳捶在自己胸口上,怒道:“皇上放心,就算他们手里真有那些妇孺家小,某家自有办法废他的诡计。” “好,朕相信将军,”安庆绪充满期待的叮嘱道:“现在,朕能够相信的人已经不多了。” 严庄一听,脸色顿如土灰,虽然崔乾佑没说,但他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办法。 安庆绪瞅了一眼严庄,继续道:“既然他们已经出手了,我们的计划,也该加快进度了,明天就把饵放出去。” 第二天一早天方微亮,崔乾佑便组织人马到处搜罗散失的招降书,全都收缴一处,一把火烧掉了。 然而这么一折腾,却又有更多的人知道了唐营招降的事。 为了对付唐营的招降计划,安庆绪再次把孔雀法王、真田景纲请到了自己的宫里。 “皇上,是希望探明唐营招降计划的虚实?”真田景纲听完严庄的介绍,直截了当的问道。 “是的,先生和法王可有良策?” “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安庆绪不解。 真田景纲并不急着解释,只是默然点了点头。 “当务之急,是探明郭子仪手里到底有没有那些家眷,拖延不得,可否请法王夜入唐营,一探虚实?”严庄有些急切的问道,他昨夜没睡好,一直放不下妻儿老母。 “哼”孔雀法王重重冷哼一声,冷道:“你当贫僧是鸡鸣狗盗之辈?” “不,不,没这个意思”严庄急忙辩解。 “法王勿怪,”安庆绪摆摆手,笑瞥了严庄一眼,缓道:“他只是忧心他的父母妻儿罢了。” "哼"孔雀法王并不买账,依旧态度傲慢。 126、真田之叹 126、真田之叹 安庆绪也不与他计较,他同这些江湖异士打交道多了,知道这些人的脾气秉性,这些人虽无谋夺天下的才干,惹急了,却能于万军之中取你首级。 其实,对于出谋划策,安庆绪本就更青睐于真田景纲。 “先生方才所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恩,敢问陛下,陛下以为当前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难道不是探明敌人的虚实么?他们是否真的有那些家眷?” “陛下,不才以为恰恰相反,”说到这里,真田景纲瞅了严庄一眼,虽是不经意的一瞥,却令安庆绪、崔乾佑看得十分真切,真田景纲小心说道:“不才以为与其急着探明敌人的虚实,不如先摸清自己的底细。” 众人一听,皆是十分愕然。 安庆绪当即明白了真田景纲的意思,心中豁然开朗,轻拍手掌连声赞叹。 “还请先生详谈。”崔乾佑是个军人,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尽忠职守,打好眼前的每一仗,儿女妇孺之类无可动摇其心。 真田景纲把一张招降书在众人面前抖了几下,说道:“一张小小的纸笺,十几万份,铺天盖地的洒下来,可见唐营为这件事也是费了不少功夫,难道把那些妇孺带到阵前一阵叫骂,不是直截了当么?” “恩,这一点我们也想过了,先生是说他们使诈?”安庆绪道。 “不,陛下,眼下这局势我们还是假定他们手里真有人质的好。” “哦?” “他们大费周折,无非是为了保护那些想要投降的人,好使这些人成为他们破城的关键力量。” “……” “先生所言极是。”安庆绪佩服道。 “所以,整件事的关键就是要把这些人找出来,至于普通士兵方面么,倒也不用担心,以我这几日在街上走动所见,那些人哪里去找白布啊?**聚众压境,不知城内艰苦,那些士兵一个个汗臭熏天,少说也十天半月不洗澡了,衣服更是脏的很,就算把里衣撕了缠在臂膀上,乱军之中也根本看不出来。” “先生所言有理,不过为了万全之计,皇上,还请准许微臣带人,把城内的白布全都收缴,不许私用。”崔乾佑说道。 “准,将军心细,不愧为朕之股肱。”安庆绪乐道,转而又问:“不过,麻烦的还是那些将官,先生以为该如何把他们找出来?” “陛下说的是,这些人都是太上皇麾下的高级将领,久经沙场经验老练,好在这些人人数不多,大可以把这些人统计陈列出来,暗中派人监视,当然如今陛下正在用人之际,一切还须小心为上,不可冤枉了忠臣。” 大敌当前,却把自己的诸多将领当做了怀疑监视的对象,的确于战不利,不过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想了想,安庆绪表示同意真田景纲的做法。 “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则是要密切注意唐营动向,倘若他们真的找到了那些家眷,必然会找机会带到阵前,作为蛊惑我方军心的杀手锏,在这段时间之内,我们就要以静制动,不要去打扰那些可能被蛊惑的将官,就由他们心海翻腾去吧,一旦**把那些家眷推到阵前,我们就找个借口,安排他们到城头上一见自己的家人,事先不必告诉他们要做什么,且看他们当时的反应如何。” 真田景纲的法子,称不上什么神机妙算,倒也朴素实用切中要害,众人以为可行。安庆绪当即安排严庄统计名单,由幽骑军中的斥候营来负责执行监视任务。 “法王大人”安庆绪安排好相关事宜,微笑着试探道。 “陛下”孔雀法王礼貌性的回应道。 “听说这几日法王一直在城中奔忙,是不是阵法上出了什么事情?” “是,这几日就是在修复阵法。” “哦?”安庆绪自然十分重视这件事,追问道。 “回陛下,这几天洛阳城的地气忽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孕生于地下水脉中的怨气忽然减弱了许多,不能再支持原本的阵法需要,因此才设法重新做了部署。” “有劳法王了,只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听法王的意思,这地下的怨气十分强大,足足蕴积了数百年之久” “恩,这股怨气除了洛阳地域自有的,更多是通过地下水脉奔涌而来的,一股来自北方的怨毒之气,应该是那边发生了什么特殊的变故,因而导致洛阳地下的怨气大大减少。” “法王还请不要介意,敢问法王可已查处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故呢?” “不妨事,大战在即,一国之君忧虑国运变化,实在情理之中,不过那怨毒之气的源头距离洛阳实在太远了,以贫僧所学并不能探查其中的详情,只能做出一些简单的推断。” “法王请讲” “远方的怨毒之气消失,最直接的推断就是那里被净化了,但这一点又似乎不大可能,因为那股怨毒气实在太强大了,人力难为,另外比较合理的推断就是水脉中途某个地方发生了变化,诸如地震、塌陷之类,阻断或者改变了水脉的流向,那些怨毒之气也就无法到达这里了。” “不会影响法王的阵法?”安庆绪听得似懂非懂,不放心的再次问道。 “不会的,陛下放心吧,发现地脉中的怨毒之气本来就是意外之获,没有那些东西阵法也会如期应验的。”孔雀法王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殿上,众人又闲议了几句,孔雀法王和真田景纲便退了出来。 “最近安庆绪好像对我们越来越有所保留了。”缓步走在御街之上,真田景纲小声的说道。 “你是不是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哈哈,不要说的这么直接嘛,好像我们被嫌弃了一样。” “难道不是咱们嫌弃他们么?他们只是提防我们罢了。” “你越来越看不惯他们的作为了?” “哈哈,当初安禄山可是打着为皇帝和天下人除去奸佞的旗号起兵的,如今却以百姓为鱼肉,尔虞我诈残忍暴戾,实在非明君所为。” “说到安禄山,这次他把帝位传给安庆绪,实在太草率仓促了啊?一点都不符合唐人的法统和仪轨。” “哈哈哈哈” “法王在笑什么?” “真田先生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法王知道我在想什么?” 孔雀法王斜眼瞅了瞅两侧的御林军,没有明说,对着真田景纲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啊” 真田景纲发出一声痛彻肺腑又极其压抑的悲叹,眸子充满了失落和恐慌。 孔雀法王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惊讶道:“法王是替安禄山感到伤心么?” “不是替他,是为大唐的国运感到悲伤,自太宗天可汗以来,大唐国主奋发图强,以致威服四海拓拥天下,开创了千古未有的盛世帝国,只怕将来” “先生担心什么?以目前的局面来看,胜算仍在大唐手里,安庆绪撑不了几天的。” “我担心的不是眼前这一战。” “哦?” “自大汉武帝以来,历代帝王皆推崇儒学,以宗法、仁、义、三纲五常作为国运之魂,这些观念虽然看似虚无缥缈,实则却如人的血脉灵魂一样,是维持民族和国家生息代谢的脐带,恰恰是这些观念将人们的心连接起来,既是一种约束,又是一种凝聚力。是非对错,美善丑恶,什么能做什么不宜做,都在这些观念里。” “那又如何?” “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则是这一套复杂观念的核心一环,就好像一座殿宇的梁柱一样,一旦这根梁柱朽坏了,整座大殿用不了多久,也会崩塌的。” “先生的见识果然不凡,这道理贫僧明白了,可安庆绪不过是一个乱臣,他们父子二人本就为世人唾骂诟病,又如何会影响到大唐的国运呢?” “安庆绪会败,然而大唐的国力也在这场浩劫中被消耗的差不多了,这一次安禄山之乱,各路州郡、节度使纷纷起兵勤王,甚至吐蕃回纥都主动上书,要求派出军队襄助朝廷,可是下一次呢? 而且,纵然安庆绪败了,可安禄山经营河北诸郡日久,麾下骁将众多,现在仍有许多城池为他的部将所占领,这些人会乖乖的投降长安吗? 安禄山的勇武谋略都可谓一代枭雄,只是器量太差,未曾明白君民社稷的道理,以为单凭武力就可统御万民,所以失败至此。 再看安庆绪呢?他那点儿小心思只能称为心机,还不能称为谋略,武功也好、德治也好,都不足为人称道,恰恰却是这么个人,身为人子、人臣,杀父,弑君,竟也摇身一变堂而皇之做了一隅之天子,哈哈哈哈,你说天底下那些拥兵自重的节度武将,会怎么想呢? 你想啊,他那边才当了几天皇帝,就被自己亲儿子杀了,换做是你?你会怎么想?你难道不会觉得哎呀,他连亲爹都杀,真是畜生不如,我何不杀了他取而代之呢? 等你杀了他做了皇帝,你的儿子、你的部将又会怎么想呢?他们只会纷纷效尤,更加的变本加厉。 到时候父子相疑,君臣相忌,谁也不信过谁,谁都以为自己可以坐坐那把龙椅,大家你杀我,我杀你,杀来杀去,天下将永无宁日啊。” 127、鸠摩罗多 127、鸠摩罗多 “呼”孔雀法王长长呼了一口气,真田景纲的说法的确不无可能,他无奈的扬起头,幽幽叹道:“这大概就是人心吧。” “是啊,人心,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我是如此,大和尚你也是如此。” “贫僧?” “和尚的手上不是也沾了不少鲜血么?不论你有如何光面堂皇的理由,杀了人就是杀了人,那些活生生的生命因为你而永远的再也见不到这美丽的花花世界了。” “呵呵,先生所言不差,杀生本无分别,都是罪孽。”孔雀法王的心,似乎被真田景纲征服了。 “人的心,就像一匹力大无穷的野兽,时而安静,时而躁动,一旦人心躁动起来,就会像洪水一样,湮灭美丽的一切,古往今来无数的先贤智者无不想着找到一套法子,来驯服人心,老子找到了道,孔子找到了仁,孟子找到了义,佛陀找到了般若,这些智慧就像长城一样,一砖一石经年累月才能建起来,然而这人心之长城一旦毁掉,便也很难再重建,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一样,既脆弱,又倔强,既敏感,又残忍。” “想不到先生一个扶桑人,对大唐的教化却看得如此透彻。” “哦?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唐人嘞。” “这” “哈哈哈哈,在扶桑,每一个儒生都是以唐人自居的,仿佛一旦学了孔孟之道、穿上儒家衣装,便是中国人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真田先生”孔雀法王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转而说道:“安禄山父子的事,你说会不会跟乌鸦少主有关?” “法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真田景纲不但没有回答孔雀法王的问题,反而神秘一笑反问对方。 “既然你都知道了,干嘛还赖我瞒你?” “确认一下我的猜测,当时我已经睡下了,听到外边的嘈杂声,便披了衣服到你房里,发现你已经不在了。” “你没有出来看看?” “没有。” “为什么,当时那么大动静,一点都不好奇?” “因为我怕死啊,又不像你那么神通广大,万一撞见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情,岂非要丢了小命儿。” “哈哈,先生还挺懂得爱惜羽毛的,不过,那你可就错过了一场好戏啊。” “不妨说来听听。” 原来就在安庆绪率众刺杀安禄山的那天晚上,孔雀法王听到皇宫深处传来不同寻常的嘈杂声,便潜行寻声跟了过去,把事情经过看了个清清楚楚。 孔雀法王便把当时所见,同真田景纲讲了一遍。 “二十名擅用蛊虫的黑衣人?” “是的,实在想不到儿子会对父亲做出这种事情,那些蛊虫从刺破的皮肤钻进安禄山的身体里,几乎把他的筋络血脉还有内脏,全都啃噬了,整个人就像一个大肉馅包子,外边看着千疮百孔不说,里面更是全都烂了。” “这样的蛊术,二十个人,看来上次萧烟儿来洛阳,目的的确不简单呢。” “可以确定那些人是乌鸦少主的手下?” “也许是手下,也许是为了完成某种交易吧。” “哦?和你一样。” “呵呵,算是吧。”真田景纲一声苦笑。 “真是的,像先生这样的人,都会把自己的命运同别人做交易啊。” “……” “是不是冒犯先生了?” “哪里话,法王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你说的对,有时候我也替自己感到可怜呢,竟然把自己的前程同别人做交易。” “他到底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一条大船。” “一条大船?要回扶桑么?” “是的,我离开故国已经太久了啊,大唐也渐渐变成了一个令人伤心的地方,骸骨遍地,满目疮痍,简直就是一座活地狱,这个时候人们都会无比的思念自己的故乡吧。” “故乡呵呵”孔雀法王一声苦笑,似乎另有隐情。 “法王,对故乡这种东西很冷淡呢,尊驾出来也有数月,不怀念大雪山上的风景和乡民么?” “那里并非贫僧的故土。” “哦对了,法王的名讳是鸠摩罗多,鸠摩这个姓氏的确不是吐蕃人的姓氏。” “……” 孔雀法王,无言以对,然而当对方提起自己的姓氏时,俊俏的嘴角本能的抽搐了一下,仿佛被针刺到了一样。 “鸠摩鸠摩鸠摩罗什,对啊,大唐佛教八宗之祖,三藏法师第一人,鸠摩罗什大师也是姓鸠摩呢,跟法王同姓呢。” 孔雀法王面露愠色,皮笑肉不笑的冷道:“真是无稽之谈,怎么能说鸠摩罗什大师与小僧同姓呢?” “怎么?你不高兴了?哦是,是,是,真是罪过,罪过,应该说是法王大人与鸠摩罗什大师同姓,是在下口拙。” 孔雀法王不再理会他,背手转身,大踏步向前走去。 “喂,等等我,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变天了。”真田景纲仰脸望了望天色,一边嘟囔着自我解嘲,一边快步追了上去。 “劝你还是好好准备一下,大战在即,小心任务失败,老狐狸不给你大船回家。” 孔雀法王头也不回的说道。 “啧怎么这么说嘛。” 真田景纲哑然,脸上却浮现一丝神秘的笑容,好似一个窥探到他人秘密的孩子。 “可看出什么异动?”郭子仪问道。 一大早,李泌就绕着洛阳城转了小半圈儿,几近午时才来到郭子仪的帅帐。 他没有带甲士卫队,只有一个跟随他多年的小童子,提了一罐热茶跟在身边,李泌边走边倒出小半碗儿茶来啜饮,十分的随意二人看起来不但毫无危险和敌意,甚至十分的亲和。 “哈哈哈哈,有效果,有些士兵明显受到了招降书的影响,见我在城墙下走过,一个个都站不住了,左顾右盼的。不过,我好像看到了崔乾佑的御林军,在城上加强了巡逻。” “御林军?哈哈哈哈,看来不止是那些守城的士兵受到影响了,连御林军都派来监视守城的将士了。”郭子仪欣慰道。 “恩,不过火候还不到,再熬熬他们,让他们彻底丧失斗志。” “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他们应该不会只有加强巡逻监视这么粗笨的法子。” “元帅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山人,那边还有个真田景纲,看他摆布的阵法,其计谋策略往往朴拙实用,现在对方并没有太大的动作,也算是以静制动,接下来哎呀,只怕他” “只怕他什么?” “没什么,一切且按计划行事。” 话到嘴边,李泌又咽了回去。郭子仪知道他不肯说的事,一定有他的道理,也没再追问。 第一天便是如此。 第二天,李泌照旧带着小童子和一罐热茶,优哉游哉的绕着洛阳城下兜起了圈子。 只是这一次他还多带了一些人,这些人鱼龙混杂,有的原本就是瓦舍里的艺人,有些从军前是十里八乡的知名吹鼓手,有些干脆就是喜欢唱曲儿的老兵油子。 李泌令他们脱去甲胄,只穿了宽大舒服的袍子,一个个歪戴着帽子,松垮着鞋袜,吹唢呐的吹唢呐,吹笛子的吹笛子,敲着铙钹的,唱着曲儿的,热热闹闹、浪里浪荡一派逍遥快活。 “小妹妹,想哥哥” “哎嗨呦,想哥哥。” “小妹妹,想哥哥。” “哎嗨呦,想哥哥。” “把那个哥哥呦,揣在奴心窝。” “揣在奴心窝。” “问声哥哥呦,可把奴放心窝。” “可把奴放心窝。” “妹妹妹妹,你莫瞎想,哥哥想你心慌慌。” “哎嗨呦,心慌慌。” “白滴那个腿儿呦,红滴那个脸儿,一对乳儿赛蜜糖。” “哎嗨呦,一对乳儿赛蜜糖。” “怎叫哥哥心不想,怎么叫哥哥心不想。” “哎嗨呦,怎叫哥哥心不想。” 一帮人随心所欲的唱着荤曲儿,直教人心痒难耐。 不但唱曲儿蛊惑人心,更可气的是,末了李泌又令众人在城北上风口,支起一口大锅,整整放了三四件猪肘子,葱姜盐巴一应酱料放足,大火呼呼的炖煮起来,不到两刻钟,便有一股浓郁的肉香随风飘起。 大伙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口咬嚼着新烙的面饼。 这一下守城的叛军士兵更受不了,一个多月没粘过荤腥了,一个个拼命咽着口水,若不是身后有执刀的巡逻队监视着,都恨不得跳进人家肉锅里,把自己整个泡在那香气四溢的肉汤里,肆意的游啊游啊,再抱住一大块肥厚的肉块,大口大口的撕咬吞咽。 李泌带着大伙在城下,对着饥肠辘辘的叛军士兵胡吃海喝了一顿不说,末了还把炖得香喷喷的一锅肉,原地不动留在了那里,里面还有一整只猪肘子和煮的软烂的肉块儿。那叫一个香啊。 炖肉的人早走远了,诺大的空地上,连个守着的人都没,就那么一大锅炖肉留在那里,更馋人了。 城墙上的士兵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么大一锅肉,还有一整个儿肘子,就那么丢在那儿,太他妈缺德了,这要是来上一口,啧啧啧,这要是来上一口,香死了,香死了。 这一天,守城叛军的躁动情绪明显更胜昨日,士气又消了两成。 李泌来到郭子仪的大帐,却是面露愁容。 “怎么?又是吹鼓班子唱小曲儿,又是大锅炖猪肉的,不是很热闹吗?斥候回报说那些守城的士兵一个个眼巴巴的望着那锅肉,恨不得当时就跳下来,怎么军师反倒不高兴了?” 128、墨虫传信 128、墨虫传信 “有些蹊跷”李泌一撩羽扇,挨着郭子仪坐下来,先行喝了一碗热茶,看神情似是在梳理思绪。 “唔?” “其实昨天我就感到有些奇怪,两军对峙日久,那几个守城的将官也早已看了个脸熟,这两天却一个都没见到,不仅如此,那城头上连个都尉、校尉都没,充其量就是些队正、火长。” 按:唐代早期实行府兵制,天下各道、州、县要冲共设军府六百三十四所,总称折冲府,并依规模大小分上、中、下三等。府长官称折冲都尉正四品,副长设二人,称左、右果毅都尉。府下设团或称营,军阶为校尉,团下有队,设队正,队下为伙,设伙长,伙长下设什长。 每营下辖五队,每队下领三伙,每伙领五位什长,各领十丁。以营为基本单位。一名校尉领兵七百五十人左右,一名队正领兵一百五十人左右,一名伙长领兵五十人左右。 按目前情况来看,叛军守城的中高级将领很可能已经被“调离”或控制起来了。 “你是怀疑那些将官已经被控制起来了?” “很有这个可能,安禄山发动叛乱之前的几年,便把手下的将官换成了突厥人,对于下属军官的控制,他一向是不予余力的,不过眼下这些人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顶多是软禁观察。” “恩,郡主已经去想办法劝降那些家眷了,得弄清她们到底是谁家的老小,事情就好办多了。” “哦?还要劝降?” “呵呵,是我等把事情想的简单了,本以为我们把她们从安禄山的软禁中解救出来,她们就自然而然归降了,没想到其中有个老太太,颇有几分胆气见识,她对众人说,倘若报了夫家儿子的姓名,就算唐营不杀人,那安禄山知道了也不会手下留情的,我等妇孺死不姑息,千万不可一时糊涂,害了夫君和儿子们,被她这么一鼓动,这些人还当真闭口不言了,倒是令人心生佩服。” “哦?如此说,这老太太果真见识不凡,不过这些我们之前也已想到了,而且有了应对之法啊,她们怎么说?” “她们什么都不说,一切唯那老太太马首是瞻,不过郡主已经去想办法安抚众人了。” “恩,这样好,这丫头鬼的很,一定会想到办法的,哎呀,机灵乖张女智斗顽固老太太,好戏,好戏啊,哈哈哈哈,真想去看看呢。” “谁呀,这是哪个老不羞的在背后等着看本郡主的戏啊?” 说曹操曹操到,一声银铃般的呼声响过,青春婀娜的少女早已闪身来到账内。 郭子仪拿手指点了点李泌,差点笑出声来。这一老一少碰在一起,才是一出好戏咧。 升平郡主三步并作两步,当即来到李泌面前,噌一下,给便给揪下来几根胡子。 “哎呦”李泌夸张的叫了起来:“嘿,你干嘛又揪我胡子?” “哎平常人那叫胡子,像您这么聪明的老头儿,大师说了这叫慧根,煮水喝了能让人变得聪明。” 一边说着,李升平还真当宝贝似的把李泌的几根花白胡子收在了一个香囊里。 “大师?和尚?哪个混账和尚念歪了经,这不叫烦恼丝么?” “你有什么烦恼吗?” “没” “那不就得了,所以叫慧根啊。” 李泌被她气得哭笑不得,郭子仪等人早就转过身去,咯咯咯的乐了起来。 “好啦,说正事那些少夫人老夫人的已经搞定啦。” 李升平手一扬,拿出一份名单。 郭子仪、李泌接过名单一看,当时了然于胸,这份名单做的很用心,上面按生、死之别,驻守城池不同分列开来,每个人的军阶,加入安禄山军中的年份,武艺特长,饮酒与否,疾病沉珂等等都有所表述,家眷所属关系紧列其后。 这份名单对掌握敌方将领情况大有帮助,可谓知己在先。 郭子仪、李泌由衷称赞,夸不绝口。 “你这丫头还真有法子,也好,也好,山人几根胡须拔得值,拔得值。” “军师夸我,可是真心的?” “比郭暧都真。” “去去去,老不羞。”李升平一嘟嘴:“哼,那我这下就可以在父王面前好好炫耀一下啦,谁让他平日里老训我,说我竟给你们添乱。” “郡主冰雪聪明,太子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担心郡主安危,不想郡主常在军中罢了。” “哼,我想也是这样。不过,那个崔王氏好生让人佩服,见解、胆识,在天下女子中都可称为上品,可惜啊,他的儿子是安禄山的死忠。” “崔王氏?莫不是崔乾佑的母亲?”郭子仪道。 “恩,正是他。” 郭子仪闻言,一声叹息。这崔乾佑虽说也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可作战骁勇、智谋多端确实是一员猛将。 “都说虎父无犬子,看来这崔王氏也是一位虎母呢。”郭子仪叹道。 “哈哈哈哈,虎母,岂非就是一头母老虎,山人倒是更想听听郡主是如何擒住这位母老虎呢?”李泌故意问道。 “这个嘛,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可是谈了没几句便发现这位崔王氏的心志超乎寻常的坚定,想劝服她几乎是不可能的,既然擒王不成,那就只好各个击破了。 这些年她们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外边发生了什么毫不知情,其实她们之中有些人的丈夫、儿子已经战死了。我便把战死者的名单给她们看,这些人自然就没必要在隐瞒自己的身份了。 我又把当今战略局势讲给她们,让她们明白,继续与大唐为敌对他们的丈夫儿子不会有什么好处,只有早日投降才是正途,如此以来那些因为畏惧崔王氏而不敢开口的人,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有三五户人家开了口,剩下的也就好办了。” 众人正说着,忽听帐外咋咋呼呼闯进来一人。 “嗨呀,这玄甲军有了这《玄天伏羲演》,果然是不同凡响啊。” 进来的正是陌刀神将李嗣业,这些日子他正训练玄甲军操演《玄天伏羲演》这套阵法。那一次遭遇九龙噬魂阵玄甲军伤亡惨重,如今已然重新招募兵丁,填补兵员,恢复了建制。 《玄天伏羲演》这套阵法,乃是当年集合秦王李世民、李靖、程咬金等人智谋,以诸葛孔明的《八阵图》柔和五行易数创制而成,特别配合玄甲军战斗方式,既有军团阵法又有单兵格斗技巧,奥妙非常。 后来大唐威加四海八荒宾服,天下一片太平,这阵法渐渐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不过,太宗皇帝把这套阵法记录在了《秦王武经》之中。 自从得到《秦王武经》和《贞观心录》之后,太子李豫日夜苦读不倦,很快便发现了这套兵书。正巧阵前传来消息,说是郭暧并不在洛阳大营,似是遭遇了不测,这下自己的宝贝女儿可就坐不住了,闹着要到阵前寻访郭暧的下落。 太子拗不过升平郡主,只好由着她性子,准她到洛阳大营查探,顺便就把这套阵法带给李嗣业,让他尽心操练。 因为身份尴尬,升平郡主反倒不好找郭子仪纠缠,只是一味为李泌要人,李泌和郭子仪商量一番,只好骗她,说是郭暧有任务在身,不在营中,这才把她哄下来。 至于这《玄天伏羲演》,虽说变化万千奥妙无穷,毕竟有李泌和郭子仪在,都是精通行军阵法的高手,二人用了两日光景,便将其中一大半的阵法变化、格斗技巧悉数掌握,又教给李嗣业去操演。 “听李将军的意思,这阵法已然操练的差不多了?”李升平逗他道。 “五成,五成,多了不敢说,五成是有了。”李嗣业伸开粗大的手指说道:“不过,就是这五成,也保准打的那帮兔崽子屁滚尿流的。” “不过三四日光景,李将军就能率领弟兄将这阵法掌握到五成,不愧为一代神将。” “郡主说笑了,这不有元帅和军师教导么,老李是个粗人,只是有把子力气而已,嘿嘿嘿嘿。” “李将军不用过谦,父王早就说了,别看李嗣业这个人豪放不羁,却是个粗中有细的家伙,行军器械阵法格斗之类,他只要过一眼,便能领会个**不离十,是个难得的将才。” “噫王爷真是这么说的?”李嗣业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道:“哎呀,王爷怎么没当着俺老李的面夸夸俺啊。” “你呀也就当着王爷和郡主的面知道收敛一下,”李泌挥羽扇轻拍他的肩膀:“你当王爷不知道你那脾气?夸你两句,你还不得把天给掀了啊。” “是,是,军师教训的是,哈哈哈哈。” 众人开怀大笑,其乐融融。 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子夜刚过,李泌便被侍卫叫醒了,是喜鹊姑娘来了。因为密道的出口,距离李泌的营帐更近,这里便成了必要的联络地点。他赶忙派人请来了郭子仪,相商要事。 “张将军一家还好吧?”李泌关切的问道。 “恩,一切都还好,自从安庆绪做了皇帝,对张家也就不那么上心了。” “没事就好,不过,一切还须小心为上。” “我们明白,不过” “如何?” “上回来说,军师和元帅便问奴家,安庆绪登基后,安禄山如何了” 129、攻城伐心 129、攻城伐心 “哦?” “近日宫城内传出流言,说是安禄山,其实是被安庆绪杀掉了。” “什么?竟有这等事?” 李泌和郭子仪一脸莫名的无奈和悲伤,这个把一朝盛世搅的天翻地覆的魔王,真的就这么死了?想起这些年与其种种的杀伐征战,心中不免有些恍然失落。 “恩,消息应该是真的,本来安庆绪仓促登基,大家都觉得有些蹊跷。这几日就连海棠夫人都不许进宫了,一切与安禄山有关的事好像突然间都停了下来。” “只是想不到安庆绪会做出这等有违人伦的事情来。”郭子仪叹道。 “元帅、军师,这次奴家出来,主要是给二位大人带来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郭子仪、李泌互相看了一眼。也许,喜鹊姑娘所带来的,正是当下所欠缺的那道东风吧。 喜鹊同李泌要了一张纸笺,随即从发髻中取出一枚小竹筒,粗细长短如女人小指一般。 喜鹊拔开竹筒的盖子,小心翼翼的把竹筒里的东西倒在了纸笺上。在白色纸笺的映衬下,竹筒里的东西看得分外明白,是一小堆儿细如发丝的黑色颗粒。 紧接着,喜鹊轻轻吹起悠扬悦耳的口哨,哨音催动之下,那些黑色的颗粒竟缓缓移动起来,仿佛冬眠复苏的小兽。原来是些黑色的小虫子。 是墨虫。传说中一些刺客高手,为了帮助主人安全传递情报,养有细小如发的墨虫。可用特殊的方法使墨虫记录主人要传递的信息,然而要解开墨虫记载的信息,各人的手段也不尽相同,喜鹊现在用的是哨音,下一次也许就会用别的方法,一旦解密的方法错了,这些墨虫就会乱作一团,彻底忘掉曾经记载的信息。 这几乎是一种绝对安全的传信方法,除非传信的刺客背叛自己的主人,否则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解读这些墨虫记载的信息。当然,拥有墨虫的刺客本来就少之又少,武林之中不过三四人掌握了这种密术。 小小墨虫的移动速度越来越快,很快便组成了三组简单,却振奋人心的信息。 喜鹊催动墨虫急速蠕动,组成了三组小字。 十六日卯时至午时,长厦门。 十七日亥时至寅时,定鼎门。 十八日未时至戌时,上东门。 长厦门,位于神都南城墙正中位置,两条伊水中间。 定鼎门,位于神都西南角,入定鼎门便是天街,连接着神都的七天建筑,可直驱皇城、宫城。 所谓七天建筑,乃是神都中轴线上的七座“天”字建筑群。由南向北分别为天阙、天街、天门(应天门)、天津(天津桥)、天枢、天宫、天堂。 七天建筑恢宏至伟,象征了大唐富有四海的国力和风采,更见证了无数次万邦来朝的盛世局面。 上东门,位于神都东北角,漕渠之北。 “这是?”郭子仪、李泌心中已然猜中大概,喜在眉梢,为了慎重起见,仍是谨慎的问了一句。 “这是最近三日,我家老爷的驻防序次。” “当真?”郭子仪二人又确定了一遍。 “当真。”喜鹊信誓旦旦道。 “不是说安庆绪对张将军一家多有疑虑么?怎么会放心在城门处驻守?”李泌坦诚问道。 “安庆绪提防张家,是因为安禄山想立海棠夫人之子做太子,现在他已然做了皇上,兵马在握,张家对他早已不再构成威胁,而今又是用人之际,自然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他肯调用张家兵马,也不过是由他当牛马驱使罢了,颐指气使丝毫不留半点情面的。” “张将军处境艰难,仍为大唐社稷和百姓疾苦而忍辱负重,实在令人钦佩,待到夺还洛阳之日,定当向当今天子如实奏报,以请嘉许。” “承蒙圣上不弃,也是我家主人该当尽心尽力的,如若能立下些许功劳自然也是好事,奴家就先代主人谢过元帅和军师了。”言罢,喜鹊纤手轻抚收起了墨虫。 “哈哈哈哈,有劳喜鹊姑娘了,你这姑娘看起来倔强冷傲,倒也是知书达理的人。”郭子仪不禁赞道。 “元帅过赞了,在元帅和军师面前,奴家岂敢造次。” “哈哈哈哈,姑娘不必谦虚,这洛阳城如今也是龙潭虎穴,姑娘只身来往,身手自是了得,胆识亦不输须眉,只是张将军可有交代,这三日之中哪一日更为稳妥,以便里应外合?” “恩,这一点元帅和军师不必担心,攻城的时日但由元帅和军师定夺,届时只须城外喊杀声响起,我家主人自会前往策应,打开城门引领大军入城。” “也罢,只是这日期确实紧凑了些。” “恩,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轮班值守早先也就有的,只是过去乃是七日轮倒一班,各家将领依着班次驻防倒也宽松,现在安庆绪临朝,疑神疑鬼的嘿嘿,再加上这几日咱们**往城里投了劝降书,人心恍动,他就更坐不住了,这才定下这天杀的值守班次来,一天换个地儿,诺大的洛阳城来回奔波,不够折腾的。” “原来如此。” “恩,所以城内警戒也是超乎以往,奴家进出也是受了许多限制,还请元帅和军师早作筹谋,下一班次是否还会安排我家主人驻守城门,就说不准了。” “恩,姑娘放心,我方早已万事俱备,如今张将军这道东风又来,自然不会再拖延耽搁,”李泌轻挥羽扇,又道:“再加上史思明将军在安喜门、上东门、永通门的兵力,夺城则势如破竹。” 喜鹊听李泌说完,想了想却没说什么,只是漠然摇了摇头。 “怎么?史思明那边生了变故?”郭子仪惊问。 喜鹊用力点了点头,谨慎说起:“史将军的处境十分微妙,安庆绪既想拉拢倚重他,又忌惮他手中的兵权和威望,那日安庆绪宣布称帝,便曾刁难他。 这几日,更把史将军在安喜门、上东门、永通门处的兵将全都调到了内线坚守,还把崔乾佑的一些部将混编入史思明的营中,名义上是为了加强各军协同配合,实际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不是**裸的监视么?安庆绪这么干,史思明这老奸巨猾的家伙能答应?”李泌笑问。 喜鹊一声苦笑,“也是迫于形势,毕竟安庆绪已经做了皇帝,加上他身边孔雀法王那些人,还有幽骑军和蛮猪铁卫,倘若翻脸在城内短兵巷战,对史将军来说也是十分不利。” “如此局面,他可有什么打算?”李泌追问。 喜鹊摇了摇头。 “你来之前,并未与他会面么?” “没有,实在没有机会,只是那日朝会,他趁机同我家主人简单说了一句,要我们有机会同元帅和军师说一声一切计划但凭二位运筹,他自会随机应变。” “他被软禁了?”郭子仪忧虑道。 “呵呵,这倒没有,毕竟安庆绪还想拉拢他,只是这几日被劝降书一事闹得人心惶惶,安庆绪加派了眼线,文武一干人等私下里都极力避免单独见面,就是在府衙公署之内都甚少攀谈,以免上面生疑。史将军身边自然更少了不了安排些个眼线耳朵什么的,私下同他见面十分危险。” “明白了,多谢喜鹊姑娘为了苍生社稷舍命奔走,还请用些酒食暖暖身子再行回城。”李泌嘱咐道。 夜寒风啸,冻气侵骨,喜鹊自然不会拒绝李泌的好意,就在账内烫了些酒食吃了,才悄然回到洛阳城中。 “时间紧迫。”目送喜鹊出来营帐,郭子仪沉道。 “是啊,明天便是二十一日,张继武便开始第一次值守了,日后安庆绪会如何安排尚在未知,攻城之机且在这三日之内。”李泌回应道。 “好在长安那边已经传来旨意,许我等见机行事,明天就召集大伙儿,商议军机。” “好,不过我想明日一早,先带些家眷到城下巡回一番,就让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他们心中的防线。” “好,期待军师的表现。”郭子仪笑道。 次日一早,营中刚用过早饭,李泌便命人套了车马,载了些许叛军家眷,来到洛阳城前。盖因一些家眷她们的儿子丈夫有些早已战死,有些并不在洛阳驻守,便留在了营内。 车马每行一段,便请夫人奶奶们下来,由嗓门儿大的兵卒,望着城墙上叫喊一阵。 “各位将军,各位老少爷们儿们大家早上好啊” “吃过早饭了吧?吃肉了吗?哎呀,听说安禄山那老小子,都没米没白面给大家伙儿吃了,饿着肚子怎么打仗啊” “昨天我们炖的大肘子,大家都吃到了吗?啊呀,不对,大家闻到了吗?香不香啊来吧,跟着郭元帅,跟着李军师,天天吃大肘子,可香着呐” 这贫嘴的士兵刚喊完“大肘子”,便听“嗖”“嗖”几声风啸,几支羽箭赫然落在离众人不远的荒地上,深深扎进了土里。 距离经过确认,普通士兵发出的羽箭是不会伤到众人的,不过还是把大家吓到了,马车上的女眷们一阵惊慌躁动。 大概是城上的士兵正饥肠辘辘,听那唐营叫阵的兵士喊什么大肘子香不香的,且是恶作剧一般吓唬吓唬他。 “哎呦,哎呦,我的小心肝儿哦,可吓死哥哥了,哪个大兄弟这么小心眼儿啊,还拿冷箭射哥哥可吓死哥哥了。” 130、送娘回家 130、送娘回家 听这士兵再耍贫嘴,倒把一众女眷逗乐了,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 “今天,咱们是来谈正事儿的,各位将军,各位老少爷们儿,大家伙儿看看啦,眼下的这些女眷,都认识吧” “各位将军,你们的妻儿老小,我们已经给救出来啦,不用再害怕安禄山那老杂胡还有安庆绪那小兔崽子啦” “想让兄弟为自己卖命,却把兄弟的父母妻儿给软禁了,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啊,大家伙儿倒是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大家伙儿仔细看看啊,这下边可有自己的老娘,自己的媳妇儿,投降吧,跟着大唐走,回到妈妈的怀抱里,搂着漂亮媳妇儿过着小日子儿,这才是人过的生活,何必跟着那对狗父子喝西北风呐” 女眷们坐在马车上绕着城墙一路走,贫嘴儿的唐兵一路叫阵,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就见城门楼子上的将官渐渐多了起来。 “竟然是你,想不到你也来了,呵呵,今天山人倒要看看,你如何收拾这局面。”李泌端坐马鞍桥,望见城门楼上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禁一笑。 城墙之上,正是崔乾佑率领一众武将赶来,只是各自神色僵硬,似乎在刻意压抑内心的思绪。 这崔乾佑性情残暴,嗜血好杀,然而却也是个有勇有谋的将才。当初安禄山攻下洛阳后,命令崔乾佑进逼潼关,势在直取长安。 是时,玄宗皇帝已为边令诚谗言蛊惑,下旨斩杀了领兵抵御叛军的大将高仙芝、封常清,朝廷不得不起用因病在家休养的陇右节度使哥舒翰。 哥舒翰领兵二十万镇守潼关,加固城防,深沟高垒,形成固若金汤之势,数次击退了来犯的安庆绪、崔乾佑所部兵马。 安禄山主力被挡在潼关数月不能西进,人马困顿粮草渐缺,安禄山、崔乾佑判定潼关无可强取,便设计在陕郡只留下些老弱病残驻守,将大批精锐兵马藏了起来。 玄宗接到叛将崔乾佑在陕郡所率不过四千老弱病残的消息后,轻敌之心乍起,当即下旨哥舒翰主动出击,收复陕郡洛阳。 哥舒翰一代骁勇老将,当然知道叛军有诈,便向玄宗皇帝进上了一份言辞恳切的奏表,直陈利害。大意云: 安禄山统兵日久熟知兵道,今日起兵叛乱,自然早有准备,此时他故意以羸弱之师驻守扼要之地,必是想引诱我军主动出击,倘若此时出兵正好中计。 而且,叛军远途奔袭,利在速战,官军但凭潼关天险,利在坚守。故老臣主张在潼关据险坚守,以待时机,叛军久攻不下,内部必生变乱,兵力削弱,再大举反攻,必能大败叛军。 时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协同李光弼也上表奏陈,支持哥舒翰的意见,并献计以朔方军北击范阳,直捣叛军老巢,激化叛军内乱溃散。 就在大唐国运牵系一发之际,宰相杨国忠却不断向玄宗进言,哥舒翰抗旨不出,是因为畏惧贼兵,等待下去只会坐失良机。 玄宗皇帝半生文治武功,威加四海,虽是老矣,却仍然雄心在即,怎会把安禄山一个起于草莽间的杂胡放在眼里? 他的荣华富贵都是朕给的,朕能给,便也能收回来,朕是天子,谁敢逆犯龙威? 轻敌,轻敌,轻敌,玄宗皇帝当然更愿意接受杨国忠的意见,因为接连不断的催逼,强令哥舒翰出潼关,主动出击。 哥舒翰被迫领兵出战,在灵宝西原与崔乾佑交锋。灵宝南面靠山,北涉黄河,中间是一条长有七十余里的狭窄山道。 崔乾佑设精兵伏于南面山上,以四千散兵游勇于峡谷内诱使**冒进,再以燃烧的草车堵住山路,烟熏火燎之下,**目迷心乱,胡乱朝浓烟中发箭射击,直到日落时分,箭矢都射光了,浓烟散去才发现中了崔乾佑之计。 崔乾佑见时机成熟,即令埋伏于南山的精锐迂回于官军背后杀出,两路夹击。 此时的**已经不堪一战,绝望惨叫之中,不断有兵卒丢盔弃甲逃进了山里,更有人被挤进黄河活活淹死了。 唐营各路兵马见前军死伤惨烈,不战自败,各自溃散。灵宝之战,**近二十万大军,仅剩八千余人狼狈退回了潼关。 第二日,崔乾佑便强取了潼关。先是灵宝惨败,又丢了潼关,哥舒翰的一众部将料定横竖一死,便挟持哥舒翰到了洛阳,投降了安禄山。 经此一役,叛军声势大盛,崔乾佑名噪一时。 然而,崔乾佑却也是一个极有名的孝子,在安禄山军中广有流传。 崔家本是范阳城外一门大户人家,崔乾佑的父亲是独子,在他五岁那年,父亲暴病身亡,母亲虽说也出身富裕通晓诗书,奈何一介女流,诺大的家业终究照应不来,田产庄园遂为当地豪强巧夺。 崔王氏性情坚韧好强,丝毫不理会娘家催逼再嫁的压力,甚至断然拒绝了娘家的资助,一力抚养年幼的儿子。 起初靠着帮人浆洗缝补换几个微薄的铜子儿,以为糊口,后来被一大户人家的夫人看中,喜欢她的诗书才学,便请她做塾师专教家中的女儿们,日子总算勉强可过。 好景不长,这大户人家的老爷觊觎崔王氏的美色,开始百般逼诱。崔王氏无奈,只得带着孩子离开了。 一个美丽倔强的妇人,带着一个年幼莽撞的孩子,所受过的苦累总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崔乾佑正是在邻人的白眼、村童的欺凌中,度过了贫弱的童年,唯有读书识字,是崔王氏一直不曾松懈的。 也许崔乾佑不是个读书的种子,也许是他看多了母亲的辛劳,早早的他便放弃了儒学,投身从戎。 寻常的士兵领了军饷,无不要到花楼耍钱找女人,崔乾佑却分文不留全都交给母亲,直说:营中大鱼大肉吃得饱着呢,这些银子母亲就全都收下吧。 崔乾佑的确是个当兵的料,眼明心细艺高胆大,很快便立了些功劳,一路升迁,直到被安禄山发现,收作心腹爱将,并为他杀了那户夺他家产的豪强。 李泌瞅瞅崔王氏,见她神情肃然,身份关系虽然早被揭穿,多年艰辛生活锻炼的坚毅,却使她仍然镇定自若。 崔乾佑当然也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为了家眷和城内欲降兵将的安全,李泌不意多留,当即催动人马,便要赶往下一段城墙。 不成想,城头的崔乾佑却扑通跪了下来,悲声嚎呼: “娘娘” 崔乾佑以头抢地连声呼号,一声悲过一声,场上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李泌心头一搅,不禁有些踌躇,不管这些敌将是否肯降,他们的老母妻儿都是无辜的,哪怕他们继续与大唐为敌,也该照料她们的平安。 “我儿,快起来,天下人看着呢。” 倒是崔王氏一声厉喝,使人不禁一震,这妇人神情坚毅,声朗气足,话语间流露一股百折不屈的威势。 “母亲,孩儿错了,孩儿不孝。”崔乾佑并不起身,以头伏地喊道。 “我儿起来。” 崔王氏再声厉喝,崔乾佑见母意坚决,方是起身下了高台,扶住城墙俯身望下母亲。 “母亲,孩儿错了,都是孩儿连累了您。”崔乾佑悲愤道。 “我儿何错之有,不该如此沮丧。” “娘亲在生,孩儿不能尽孝,又连累母亲身陷囹圄,只怕只怕” “哈哈哈哈”崔王氏一声凄厉冷笑,“怕什么?怕为娘死了,还要受世人唾骂,生了个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么” “娘都是孩儿的错。” “傻孩子,时至今日,我儿怎么还说这种傻话。也罢,为娘又何尝不想教你孔孟之道,忠君爱民,扬名青史,只是这人间又是如何对待我母子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造化之力,又岂是你我孤儿寡母能够扭转的。” “娘” “我儿,若非得遇安公,给咱们孤儿寡母诉雪冤屈,给咱们荣华富贵,咱娘俩哪会有今天?成也好,败也罢,名垂青史也好,遗臭万年也罢,天下仁义,早已抛弃了咱们,咱们但须知恩图报,为主尽忠,不可辜负了安公。” “儿子知道了,娘让您受委屈了。” 严庄担心众将官受唐营劝降易生哗变,听说李泌果真带了家眷在城下游走,得知崔乾佑率众人登上城墙与之对峙后,便也跟了来,一直躲在众将身后,留心着场上每个人的表情变化。 当时崔乾佑一声“娘”扑通跪下来,可把他吓坏了,倘若崔乾佑受了蛊惑率众叛乱,洛阳危矣,自己定然也不得好死。 直到听了崔乾佑母子的对话,不禁眨了眨眼,心中暗自思量:难怪当初安庆绪拉拢他,他既愿意效忠晋王,却又死活不肯对安禄山下手,只当一切不曾看见。原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看这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倒也是个苦命的人。也罢,且看他接下来怎么做。 到底该怎么做呢?自己的母亲和妻女,也在那些家眷之中呢。严庄不敢靠得太前,生怕城下的母亲和妻女认出自己。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平日里不屑于那些武将的粗鲁不羁,此时倒恨起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来,真不如做一个武夫,不会想那么多,只管打打杀杀。 “我儿,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冬天,在那寒窑之中,十几个地痞无赖要把咱娘俩掳去,把咱们当牲口卖了?” “娘” “我儿,娘累了,送娘回家” 131、破城之日 131、破城之日 “娘” “送娘回家” “娘” “送娘回家” 母子间的对话情绪愈加激烈,言辞愈趋极端,城头城下,众人莫不面面相觑,心中万分诧异这母子二人到底要做什么回家?什么意思? “娘啊孩儿不孝” 崔乾佑一声怒喝,猛地跃起站在了墙头。双方人马皆是吓得一怔,各自退后了几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惊愕之际,早有三支利箭呼啸响起。 “噗” “噗” “噗” 冷森森的白羽长箭,自崔乾佑的铁弓疾射而出,无情的穿透了崔王氏的心口,血透锦衫,崔王氏身子一晃从马上仰面摔落下来。 崔王氏躺在血泊里,意识随着汩汩流出的鲜血,迅速溃散着,她已无力再挪动一下身子,甚至连眼皮都重重压了下来,眼神迷离,天空越来越小。 直到大片的天空,变得只有一眼窑洞那么小。 她和儿子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只有瓦罐里一截儿不大的榆树皮,不断烧煮着,饿了就喝上几口,再添新水。两天三下来,那汤已经没什么滋味儿了。 儿子不过七八岁的光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点汤汤水水哪里够他果腹?看着瘦得不成人形,饥肠辘辘却又倔强的挤出一副笑脸的儿子,一口一句:“娘,孩儿不饿,这榆皮汤黏黏糊糊的真好喝啊!”崔王氏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 “乖,喜欢喝,就多喝些。”崔王氏强忍心酸,又给儿子多盛了一碗。 就在母子二人饥寒交迫之际,窑洞口挂着的破旧草帘被人一把扯下来,远远丢了出去,寒风呼呼地灌进窑洞,母子二人打了个寒战,紧紧抱在了一起。 十几个凶神恶煞一样的汉子站在窑外,一个毛脸儿的小头目咋咋呼呼比划了几下,两个瘦削如竹竿一般的小个子噌地钻进了窑洞里,扑向了母子二人。 “哎呦,小娘子,原来你们在这里,可让弟兄们一顿好找啊。”一口黄板牙的小个子油腔滑调的说道。 “你们想干嘛”幼小的崔乾佑腾地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攥紧了拳头对二人吼起来。 “滚一边儿去,小畜生。”另一名瘦小的歹人一把推倒崔乾佑,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上。 羸弱的崔乾佑被对方狠狠踩住,直喘不过气来,小脸儿憋得通红,痛苦的望着母亲。 “放开我的儿子,我跟你们走。”崔王氏怒目直视两名歹人,嘴上说是答应了贼人的条件,语气中却毫无屈服之意。 “嘻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一口黄板牙的瘦子回头喊了一声:“老大,成了。”随即,便把崔王氏推推搡搡带出了窑洞。 另一名歹人收起腿脚,一把将崔乾佑夹在咯吱窝里,紧随其后带了出去。 “放开我的儿子” “放开我的儿子” “你们这群天杀的怨鬼,我都答应跟你们走了,干嘛还要抓我的儿子。” “我跟你们走,求求你们,放了我的儿子。” 崔王氏终于捱不过心中的痛楚与折磨,撕心裂肺的哀求起来。 奈何任她喊破了喉咙,贼人也不理不睬,一股脑将她和崔乾佑丢进车里,被几个歹人推推搡搡困在了中间。 “哈哈哈哈,小嫂子,你想什么呢?”毛脸儿的小头目大笑道:“你看这天寒地冻的光景,他一个小娃娃怎么活?撑不过三五日不是冻死也是饿死,不如同哥几个进到山里,学些枪棒本事,也算有口饭吃。” 崔王氏本想骂他:“就是饿死,也不会让我儿子做贼。”转念一想,也罢,如今身陷贼众,说什么也没用了,想想这些年的遭遇,兴许是连老天爷都不想给咱娘俩活路啊。也罢,也罢。 想到绝望处,崔王氏不禁悲从中来,抱紧了幼小的儿子,泣声低语:“儿子,你怕死么?” 崔乾佑瞪大了眼睛望着母亲,似是有知,似是无知,稚声道:“娘,孩儿不怕,有娘在的地方,孩儿什么都不怕。” “好,好孩子,咱们回家,回家找爹爹去。” 说着话,崔王氏暗自把手探进怀里,摸索一番,把一样物件悄悄顶在了崔乾佑的胸口。 崔乾佑感到一阵刺痛,知道那是母亲惯用的剪刀。 “儿子,娘对不住你,娘很快会下来陪你的,咱们回家去,去见爹爹去。” “恩。”崔乾佑知道母亲要做什么,用力点了点头。 崔王氏紧闭着眼睛,不让心酸的泪水滑落,握住剪刀的手使劲攥了又攥,汗水已经湿透了缠住剪刀柄的锦布。 “娘,咱们去见爹爹吧!” 羸弱的崔乾佑抱紧了母亲,挡住母亲手里的剪刀,不让贼人看见,低声呓语着。 “好,好儿子,娘这就带你去见爹爹。”崔王氏低泣着。 “哈哈哈哈,见你爹?小畜生,你爹不是早就死了吗,不如让哥几个做你爹爹好不好哈哈哈哈。” “是啊,这小娘子卖了也是可惜,不如留在山寨里,做咱们的小夫人啊。” 几个贼人并不知道母子俩在说什么要做什么,肆无忌惮的嘲笑着。 母子沉默不语,崔王氏暗自咬牙下定了决心。 逼命一刻,忽然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阵天翻地覆,众人坐着的马车翻倒在地上,母子二人连同几名贼人在马车里滚做了一团。 崔王氏心痛如裂心想,混乱之下自己一定把儿子扎死了,哎呀天杀的,我也不活了。 几名贼人叫骂着钻出了马车,紧接着传来的却是一阵哭爹喊娘的惨叫。 怀里的儿子小声呢喃着:“娘,娘,坏人是不是死了?” 儿子没事。崔王氏再看,车厢角落里一名贼人鲜血透满了前胸,身上插着的正是自己的那把剪刀。料想方才情急之下,自己把剪刀胡乱拨开了,无意间杀死了那名贼人。 母子二人奋力推开了压在身上的车厢断木和那名死者的腿,好不容易才钻了出来。 车辕被砸断了,套车的骡马倒毙在地上,嘴里吐出来大片的鲜血。 地上满是贼人的尸体,连同那个毛脸儿的小头目,也瘫倒在路边,胸口以下直到腰际,都被砸成了肉泥。 “娘,娘,你看,你看” 崔乾佑举着胳膊拼命的叫喊着,不断拉扯着母亲的衣角,指给她看向远方。 一座山坡上,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正大步流星的走着,他的肩膀上扛着一柄硕大的铁锤。 可以确定,杀死这些贼人的正是这名壮汉。 崔王氏望着救命恩人,心中生起无限感激。 “娘,娘,我们去追他,我们去追他。” 崔乾佑脚下已经按耐不住,蹦跳着拉着母亲的胳膊,向着远方的壮汉追去。 崔乾佑拼命叫喊着,只是他嘶哑的嗓音怎么也传不了太远,那壮汉似是听见了,又似是没有听见,下意识的回头望了望,又继续赶路了。 母子二人终究没有追上那位在片刻间便杀了几十名凶徒的大汉,只是从那一天起,儿子的眼睛里便多了一些不同以往的东西。 晦暗的天空越来越小,小到只能容下儿子那张稚嫩的脸庞,那清澈的眸子里只有善良和纯真,没有丝毫的杀意崔王氏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睛,带着幸福的笑意。 崔乾佑三箭甫一射出,身后立马涌出一波神箭手,箭雨爆至直扑李泌守护的叛军家眷。 “不好,”李泌疾呼:“快撤”自己也奋不顾身,扑到了马车边上抓住缰绳,希望催动马车,带着家眷们躲开箭雨。 几乎于此同时,就听自家阵营后边一声呐喊:“防。” 几百名身披玄甲的**武士纷纷跃起,以自己的身躯和盾牌组成了一道钢铁防线,挡住了纷纷扑至的箭雨,护住了妇孺老幼的安危。 原来,自李泌率众出发后,郭子仪心中一直放心不下,这才派了李嗣业领了五百玄甲军士前来护卫,赶巧正遇上崔乾佑射死老母,下令放箭杀人。 崔乾佑怒不可遏,又强令弓弩手攻击了几次,箭雨皆被玄甲军的盾阵挡住了。 看到这个阵势,严庄吓得直缩在墙角里,想喊又喊不出声来,生怕自己流露出的亲情,被崔乾佑怀疑,连自己都杀了。 一旁几十名叛军将官同样惊愕万分,这些人自劝降书事件后,一直被勒令留守内城或干脆在家休养,这一次他们是被崔乾佑故意带上城来,看望他们的家眷的。 名义上是看望家眷,实则是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好判断出到底哪个有心叛变。 这些人自然也猜到了崔乾佑的心思,一直努力保持着缄默,直到崔乾佑三箭射杀了自己的生母,又下令乱箭射死城下的诸多家眷,不少人惊得叫出声来。 “绑” 听凭箭雨纷飞,崔乾佑一声令下,自己的亲卫扈从虎狼一样蹿出,扑向了那些失声惊叫的将官,五花大绑按倒在地上。 几个抑制不住哽咽流泪的,更在当场便被崔乾佑一刀斩杀了。 在玄甲军的护卫下,李泌带着叛军家眷们迅速逃离了敌人的射击范围。清点察看,除了崔王氏之外,另有两名女子被乱箭射杀,五名妇孺受伤。 李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叛军竟能做出如此极端的事情来,心底不免生出几许懊恼气馁。 131、破城之日 131、破城之日 “娘” “送娘回家” “娘” “送娘回家” 母子间的对话情绪愈加激烈,言辞愈趋极端,城头城下,众人莫不面面相觑,心中万分诧异这母子二人到底要做什么回家?什么意思? “娘啊孩儿不孝” 崔乾佑一声怒喝,猛地跃起站在了墙头。双方人马皆是吓得一怔,各自退后了几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惊愕之际,早有三支利箭呼啸响起。 “噗” “噗” “噗” 冷森森的白羽长箭,自崔乾佑的铁弓疾射而出,无情的穿透了崔王氏的心口,血透锦衫,崔王氏身子一晃从马上仰面摔落下来。 崔王氏躺在血泊里,意识随着汩汩流出的鲜血,迅速溃散着,她已无力再挪动一下身子,甚至连眼皮都重重压了下来,眼神迷离,天空越来越小。 直到大片的天空,变得只有一眼窑洞那么小。 她和儿子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只有瓦罐里一截儿不大的榆树皮,不断烧煮着,饿了就喝上几口,再添新水。两天三下来,那汤已经没什么滋味儿了。 儿子不过七八岁的光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点汤汤水水哪里够他果腹?看着瘦得不成人形,饥肠辘辘却又倔强的挤出一副笑脸的儿子,一口一句:“娘,孩儿不饿,这榆皮汤黏黏糊糊的真好喝啊!”崔王氏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 “乖,喜欢喝,就多喝些。”崔王氏强忍心酸,又给儿子多盛了一碗。 就在母子二人饥寒交迫之际,窑洞口挂着的破旧草帘被人一把扯下来,远远丢了出去,寒风呼呼地灌进窑洞,母子二人打了个寒战,紧紧抱在了一起。 十几个凶神恶煞一样的汉子站在窑外,一个毛脸儿的小头目咋咋呼呼比划了几下,两个瘦削如竹竿一般的小个子噌地钻进了窑洞里,扑向了母子二人。 “哎呦,小娘子,原来你们在这里,可让弟兄们一顿好找啊。”一口黄板牙的小个子油腔滑调的说道。 “你们想干嘛”幼小的崔乾佑腾地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攥紧了拳头对二人吼起来。 “滚一边儿去,小畜生。”另一名瘦小的歹人一把推倒崔乾佑,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上。 羸弱的崔乾佑被对方狠狠踩住,直喘不过气来,小脸儿憋得通红,痛苦的望着母亲。 “放开我的儿子,我跟你们走。”崔王氏怒目直视两名歹人,嘴上说是答应了贼人的条件,语气中却毫无屈服之意。 “嘻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一口黄板牙的瘦子回头喊了一声:“老大,成了。”随即,便把崔王氏推推搡搡带出了窑洞。 另一名歹人收起腿脚,一把将崔乾佑夹在咯吱窝里,紧随其后带了出去。 “放开我的儿子” “放开我的儿子” “你们这群天杀的怨鬼,我都答应跟你们走了,干嘛还要抓我的儿子。” “我跟你们走,求求你们,放了我的儿子。” 崔王氏终于捱不过心中的痛楚与折磨,撕心裂肺的哀求起来。 奈何任她喊破了喉咙,贼人也不理不睬,一股脑将她和崔乾佑丢进车里,被几个歹人推推搡搡困在了中间。 “哈哈哈哈,小嫂子,你想什么呢?”毛脸儿的小头目大笑道:“你看这天寒地冻的光景,他一个小娃娃怎么活?撑不过三五日不是冻死也是饿死,不如同哥几个进到山里,学些枪棒本事,也算有口饭吃。” 崔王氏本想骂他:“就是饿死,也不会让我儿子做贼。”转念一想,也罢,如今身陷贼众,说什么也没用了,想想这些年的遭遇,兴许是连老天爷都不想给咱娘俩活路啊。也罢,也罢。 想到绝望处,崔王氏不禁悲从中来,抱紧了幼小的儿子,泣声低语:“儿子,你怕死么?” 崔乾佑瞪大了眼睛望着母亲,似是有知,似是无知,稚声道:“娘,孩儿不怕,有娘在的地方,孩儿什么都不怕。” “好,好孩子,咱们回家,回家找爹爹去。” 说着话,崔王氏暗自把手探进怀里,摸索一番,把一样物件悄悄顶在了崔乾佑的胸口。 崔乾佑感到一阵刺痛,知道那是母亲惯用的剪刀。 “儿子,娘对不住你,娘很快会下来陪你的,咱们回家去,去见爹爹去。” “恩。”崔乾佑知道母亲要做什么,用力点了点头。 崔王氏紧闭着眼睛,不让心酸的泪水滑落,握住剪刀的手使劲攥了又攥,汗水已经湿透了缠住剪刀柄的锦布。 “娘,咱们去见爹爹吧!” 羸弱的崔乾佑抱紧了母亲,挡住母亲手里的剪刀,不让贼人看见,低声呓语着。 “好,好儿子,娘这就带你去见爹爹。”崔王氏低泣着。 “哈哈哈哈,见你爹?小畜生,你爹不是早就死了吗,不如让哥几个做你爹爹好不好哈哈哈哈。” “是啊,这小娘子卖了也是可惜,不如留在山寨里,做咱们的小夫人啊。” 几个贼人并不知道母子俩在说什么要做什么,肆无忌惮的嘲笑着。 母子沉默不语,崔王氏暗自咬牙下定了决心。 逼命一刻,忽然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阵天翻地覆,众人坐着的马车翻倒在地上,母子二人连同几名贼人在马车里滚做了一团。 崔王氏心痛如裂心想,混乱之下自己一定把儿子扎死了,哎呀天杀的,我也不活了。 几名贼人叫骂着钻出了马车,紧接着传来的却是一阵哭爹喊娘的惨叫。 怀里的儿子小声呢喃着:“娘,娘,坏人是不是死了?” 儿子没事。崔王氏再看,车厢角落里一名贼人鲜血透满了前胸,身上插着的正是自己的那把剪刀。料想方才情急之下,自己把剪刀胡乱拨开了,无意间杀死了那名贼人。 母子二人奋力推开了压在身上的车厢断木和那名死者的腿,好不容易才钻了出来。 车辕被砸断了,套车的骡马倒毙在地上,嘴里吐出来大片的鲜血。 地上满是贼人的尸体,连同那个毛脸儿的小头目,也瘫倒在路边,胸口以下直到腰际,都被砸成了肉泥。 “娘,娘,你看,你看” 崔乾佑举着胳膊拼命的叫喊着,不断拉扯着母亲的衣角,指给她看向远方。 一座山坡上,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正大步流星的走着,他的肩膀上扛着一柄硕大的铁锤。 可以确定,杀死这些贼人的正是这名壮汉。 崔王氏望着救命恩人,心中生起无限感激。 “娘,娘,我们去追他,我们去追他。” 崔乾佑脚下已经按耐不住,蹦跳着拉着母亲的胳膊,向着远方的壮汉追去。 崔乾佑拼命叫喊着,只是他嘶哑的嗓音怎么也传不了太远,那壮汉似是听见了,又似是没有听见,下意识的回头望了望,又继续赶路了。 母子二人终究没有追上那位在片刻间便杀了几十名凶徒的大汉,只是从那一天起,儿子的眼睛里便多了一些不同以往的东西。 晦暗的天空越来越小,小到只能容下儿子那张稚嫩的脸庞,那清澈的眸子里只有善良和纯真,没有丝毫的杀意崔王氏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睛,带着幸福的笑意。 崔乾佑三箭甫一射出,身后立马涌出一波神箭手,箭雨爆至直扑李泌守护的叛军家眷。 “不好,”李泌疾呼:“快撤”自己也奋不顾身,扑到了马车边上抓住缰绳,希望催动马车,带着家眷们躲开箭雨。 几乎于此同时,就听自家阵营后边一声呐喊:“防。” 几百名身披玄甲的**武士纷纷跃起,以自己的身躯和盾牌组成了一道钢铁防线,挡住了纷纷扑至的箭雨,护住了妇孺老幼的安危。 原来,自李泌率众出发后,郭子仪心中一直放心不下,这才派了李嗣业领了五百玄甲军士前来护卫,赶巧正遇上崔乾佑射死老母,下令放箭杀人。 崔乾佑怒不可遏,又强令弓弩手攻击了几次,箭雨皆被玄甲军的盾阵挡住了。 看到这个阵势,严庄吓得直缩在墙角里,想喊又喊不出声来,生怕自己流露出的亲情,被崔乾佑怀疑,连自己都杀了。 一旁几十名叛军将官同样惊愕万分,这些人自劝降书事件后,一直被勒令留守内城或干脆在家休养,这一次他们是被崔乾佑故意带上城来,看望他们的家眷的。 名义上是看望家眷,实则是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好判断出到底哪个有心叛变。 这些人自然也猜到了崔乾佑的心思,一直努力保持着缄默,直到崔乾佑三箭射杀了自己的生母,又下令乱箭射死城下的诸多家眷,不少人惊得叫出声来。 “绑” 听凭箭雨纷飞,崔乾佑一声令下,自己的亲卫扈从虎狼一样蹿出,扑向了那些失声惊叫的将官,五花大绑按倒在地上。 几个抑制不住哽咽流泪的,更在当场便被崔乾佑一刀斩杀了。 在玄甲军的护卫下,李泌带着叛军家眷们迅速逃离了敌人的射击范围。清点察看,除了崔王氏之外,另有两名女子被乱箭射杀,五名妇孺受伤。 李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叛军竟能做出如此极端的事情来,心底不免生出几许懊恼气馁。 132、兵不厌诈 132、兵不厌诈 李泌安顿好家眷和伤者,又托付了信任之人,将崔王氏等三位的遗体收敛好,待日厚葬。大战在即,自己不能再为这些事分心了。 李泌径自来到郭子仪的帅帐,李嗣业早已先到一步,将事情原委报与了郭子仪。 “崔乾佑战前杀将乃是用兵大忌,虽说枉死了一些人,终归对收复洛阳还是十分有利的。” 郭子仪这样说着,也是宽慰李泌。李泌漠然点头,故作欣慰的招呼着安排午饭。 如何攻打洛阳,二人早已在沙盘上演练过无数次,几套可行的方案早已烂熟于胸,如今的变数只有张继武和史思明两个,稍作调整即可。 一边吃喝,二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定下了初步的作战计划。 方入未时,驻扎洛阳四维的九节度及其主麾下主要将领便已齐聚郭子仪的帅帐,升平郡主作为太子的特使列席参加了军议。 皇上与太子的旨意一致,要求郭子仪、李泌在排兵布阵方面,要尽可能想办法破解敌人的血战困墙之阵,不可妄拼人力,要尽最大限度保持大唐的生力军。同时,更要注意保护好城内百姓的安危,两军交战不可伤及无辜平民。 总攻时间定在二十三日未时一刻,九路节度使各自分兵,以神都八大城门、十四道水闸为突破口,全面强攻。 届时史思明、张继武的军队会头裹红巾,这些都是已经投降大唐,里应外合的部队,到时候他们自会接应攻城的**。 那些受劝降书感化者,会臂缠白布,到时候要留意区别,以做收编,不可误伤。 “那真田景纲的鸟阵呢?听元帅和军师的意思,那阵法只是一味筑起了**阵一样的高墙,分化我军兵力,妄图以逸待劳消耗我方的生力军,该如何应对?” 说话的正是陌刀神将李嗣业。 郭子仪笑笑,让他不必心急,这一点军师早有安排,只是为了保密军机,暂时未曾告诉大家。 原来,对于真田景纲不求巧胜但求血战的困墙阵法,李泌早已在攻城车的基础上,改造出新的破墙车,在有效推倒高墙的同时,车身更加轻便,也更容易推行前进,便于突袭作战。 破墙车共造一千余辆,今明两日便会分发于各路攻城将士,届时攻入城内后,只须向着内城捣墙而进,不再受制于敌人打造的**墙阵。 慧琳已回长安,对付孔雀法王的重任就落在郭暧、独孤欢的身上。 李嗣业率领全体玄甲军五千人作为主攻部队,攻打上东门,与张继武里应外合,夺取上东门后,分出四支奇袭精锐,从城内突袭北边的安喜门、徽安门,以及东边的建春门、永通门,帮助城外的攻城部队打开城门,快速占领北城、东城。 其余各路节度、将军各自引兵,攻打各个城门、水闸,先做佯攻,以待上东门破,则全力强攻。虚也实之,实也虚之。 河东节度副使李光弼、河南节度副使张巡,朔方左武锋使仆固怀恩,各自引兵从安喜门、建春门、定鼎门杀入,入城后尽力搜寻城中百姓聚点,保护百姓,以防叛军泄愤屠城。 同时以上三路人马,也要配合李嗣业的玄甲军寻找安庆绪及其主力所在,擒贼擒王,以图全胜。 战。战。战。 烽烟起,战鼓摧,血染狂歌凭笑谁,将军百战回。丹心热,铁剑冷,纵马横刀护苍生,云开神州定。 十八日。 这一天真是极其平常的一天,城外的**照例在寅时操练,卯正造饭饮食,甚至就连飘起的炊烟,都和昨天没什么不同。 北风依然侵骨,大片片的阴云聚集在洛阳城上空,越聚越多,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样,那厚重的阴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老天爷啊,你干脆把那黑云砸下来的好,把弟兄们都砸死算了。省得堆在那里,看得人心里堵得慌。 一些自暴自弃的叛军士兵嘟囔道。 每隔一刻钟,便会有分布于四方城墙的十六名斥候来到皇城,把城外唐营的情报汇总,奏报新晋皇帝安庆绪。 时间近午时。 “什么,唐营丝毫没有动静?”安庆绪不免急躁的牢骚道,已经记不清他到底发过多少次这样的牢骚了。 “是的,方才微臣亲自到城上观望,发现的确如此。”崔乾佑奏道。 如今位列朝堂上的除了崔乾佑、严庄之外,另有史思明、张通儒、高尚、孙孝哲、平冽、安太清等人。 史思明发觉情况不对,好像安庆绪等人料定这几日**会攻城似的,害怕其中有诈,于是一直漠然混在众人堆里,暗自观察着。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会不会是老狐狸的消息有假?” 安庆绪终于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准确的说是一个代号。 老狐狸,往往是指那些江湖经验老道,心思狡诈之人,然而此刻从安庆绪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指一个特别的人。 史思明听了心头不由一震,他知道这个老狐狸是谁,如今他人在长安,仍然混迹于长安名流与达官显贵之间,听安庆绪的口气,是老狐狸给了他什么情报。 到底是什么情报呢?事情不妙啊。 “皇上,兵不厌诈,也许现在**是故布疑阵,这不时间还没到么。”崔乾佑说道。 “兵不厌诈,兵不厌诈,兵不厌诈,你以为朕会不知道兵不厌诈?哼,朕要的是**的准确情报,你们的奏报一来二去只会说什么一切如常没有变化,一切如常没有变化,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安庆绪竟发起火来,纤细的手指不断的揉搓着,甚至微微的抽搐着。 “臣该死。”崔乾佑扑通跪下了。 “下去吧,下去,下去,都下去。”安庆绪指指画画的说道。 众人早被安庆绪阴厉的情绪搅得心中烦恼,巴不得赶紧出来,到了偏殿内喘口气儿,以待传唤。 孔雀法王和真田景纲已经在这里许久了,正对饮倾谈,一派超然世外的气象。 这小半天儿了,严庄也一直没敢说话,昨天自己看到老母妻女的样子,一定被崔乾佑看到了,万一他告诉了安庆绪就麻烦了,也一直小心翼翼的大气也不敢出。 史思明知道,如果老狐狸给了安庆绪什么情报,如今能够知道其中详情的大概只有崔乾佑和严庄了,但是又不好开口去问,只好同几个老相熟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严庄心中愈发的不安,前日里崔乾佑临阵杀了几名将官,又要射杀那些家眷,别看人们嘴上不说什么,心底里一定恨透了他,一旦唐营攻城,哪个还会有死战之心? 本来安庆绪的计划是与**决一死战,在洛阳消耗掉**的生力军,出走洛阳后,再招揽驻守各州县的兵马,继续同长安分庭抗礼,这下可好,自己内部先乱了阵脚,前途一片黯淡啊。 严庄终于忍不住,贱兮兮的凑到孔雀法王和真田景纲的身边,小声说道:“法王大人,真田先生,大战在前,二位依然兴致不减超然化外,当真是高人啊。” “呵呵,严大人过誉了,”真田景纲拿起一个杯子递给他,客气道:“不妨同饮。” 孔雀法王傲慢的瞥了他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兀自继续吃酒。 严庄接过杯子,真田景纲替他倒满了一杯烧酒,劝他先喝一杯。 “严大人,好像有心事?”真田景纲不紧不慢的问起。 “呃,恩,是啊,”严庄含糊其辞:“这几天我家皇上似乎比那**还着急,巴不得他们快点儿攻城呢,呵呵,哎” “一切都不是都准备妥当了么?”真田景纲反问。 “是,是,是啊,不过这几天不是忽生变故么”严庄斜瞅了崔乾佑一眼,没再说下去。 真田景纲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现在洛阳城内军心不稳,崔乾佑又临阵杀将,所谓“人和”已经完全不在燕军这边了。 “提前剪除叛逆,也不算什么坏事啊,总好过临阵投敌啊。”真田微笑说道。 “是吗?真田先生是这样认为的?”严庄眸子里露出些许光亮,似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严大人不是这样认为么?” “啊?当然,当然,杀的好,杀的好。”严庄尴尬的应承道,作为皇帝的心腹之臣,他自然要保持对皇帝和军队的信心。 严庄又同真田景纲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便去张罗午膳了。大战在即,这些人都不能回到自己的府邸。 “他们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孔雀法王低声道。 “恩,我猜是设了什么计谋,诱使**攻城。” “因为对方没中计,自己先恼怒了么,呵呵,真是不成器的家伙。” “呵呵,兵不厌诈,也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手段,且看下去吧,就算不在今天,明后两日也要开战了。” “哦?先生确定?” “我猜的。” “好吧,不过一旦开战,你不要离开我太远。” “你会保护我吗?” “到时候跟紧贫僧就是了。” “好。” 直到用完午饭,大家喝起茶来,城外的**依然没个动静。大家开始交头接耳,有的认为今天不会开打了,要打一大早就打了。有的则忧心忡忡,担心**会在子夜攻城,摸黑打起来更是一场恶战。 就在众人士气愈趋糜钝之际,忽听殿外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喊 **攻城啦。 **攻城啦。 **攻城啦。 133、入瓮 **发起总攻的消息第一时间奏报了安庆绪。 十几万**忽然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一般围杀过来,正向着洛阳四方的城门和水闸发起强攻。 “可看清敌人主力所攻哪处城门?”安庆绪问道。 “敌人兵力排布非常分散,各个城门水闸处都聚集了大量人马,很难看清那股部队是主力。”斥候奏报。 “李嗣业的玄甲军所攻哪座城门?”崔乾佑追问。 “上东门。” “哈哈哈哈,好,好,好,诸位将军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迎战” “吾皇威武,荡平大唐,大燕一统。” 众人唱罢口号,即刻开赴各自驻地,迎战**。 原来早在前两日夜间,郭子仪、李泌便把驻守在洛阳四方的**全都悄悄调集到了城外五里之内的树林和村庄里,这里本就驻扎了不少人马,敌人很难摸清**的兵力调动。 未时一刻,**发动总攻,铺天盖地的**士兵,推动云梯、攻城车、破墙车、刀车等等军械辎重,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向了各个城门、水闸,以及各段城墙地势便取之处。 整座洛阳城,顿时被大唐将士气吞山海的喊杀声淹没了。 守城的叛军全都吓傻了,过了好一阵子,被监军一阵痛骂,一个个才瑟瑟发抖着胡乱拉弓射起箭来。 单说李嗣业,眨眼间便带领五千玄甲军冲到了上东门城下,高举盾牌组成防御阵势,不断推动攻城车撞击厚重的城门。 “开” “开” “开” 张扬跋扈的士兵一声声雄壮的呐喊。 “轰” “轰” “轰” 一抱多粗的原木做成的撞锤,疯狂砸在厚重的城门上,发出震裂肝胆的轰鸣。 有张继武的人马作为内应,不用多久就可以攻下上东门,因此玄甲军一鼓作气杀来,未作半分保留。 冲杀声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按照计划张继武的人马早该打开城门了。 然而城门非但没有打开,城头驻守的叛军反而越聚越多,愈加的凶悍狠辣,滚木石、大锅的热油不断反攻下来。 “弓箭手退后,压制城头的滚木石和油锅。” 李嗣业眼见将士们支撑不住,赶紧调出一队神射手,一阵阵密集的箭雨射向城头,以掩护破门的将士。 “斥候,回报帅营,城中有变,张继武迟迟未曾打开城门。” 李嗣业显有些焦躁起来,一鼓作气之军一旦受挫,必须及时调整战法,否则很容易受到敌人反制。 “收回攻城车。” “架云梯。” “其余人马,全部退后,箭雨掩护。” 一千名善于攀援的玄甲军当即改以云梯向城头杀去,余下四千名将士全部换做蹲射阵型,箭雨一**射向城头,意图压制敌人守城生力军。 “强取。”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斥候回报,郭子仪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强取。 哈哈。老李半生在西域追随高仙芝将军,大小百余阵厮杀,就没个容易的仗,反倒是在郭元帅麾下,许久不曾放开怀抱厮杀了。 高仙芝和郭子仪同样善于谋略,然而不同是,高仙芝以攻为守,以杀求和。郭子仪则务求保持**生力,尽用天时、地利之便,务求以最小之牺牲谋求最大之胜利。 此时,郭子仪下令强攻,自是迫不得已。 李嗣业心里也明白,这一次是九路节度使联军总攻,而自己负责的上东门乃是这一大战的关键,不管城内发生了什么变故,都必须拿下上东门。 “抛石机” 李嗣业一声呐喊,顿时有一队士兵推上三架抛石机。 “油罐准备。” “目标城门发射。” 几十枚特制的大肚儿小嘴儿的陶制油罐,装满了火油,被抛向了城门。 陶罐碎裂,火油顿时泼洒在城门上,这些火油同样经过特殊炼化十分粘稠,片刻功夫儿,整面城门都布满了浓稠的火油。 “火箭” 李嗣业指挥若定,呼啸的火箭引燃了巨大的城门,顿时火光大作,勃勃升起的黑烟,直熏得守城士兵咋咋呼呼叫苦不迭。 原本城墙上敌军倾倒的热油,此时也被大火引燃了,火势一直向着城头蔓延,双方一边躲避喷薄迸发的火舌,一边寻找机会砍杀,战况愈加惨烈。 城门厚重,非是一时半刻能烧坏的。 李嗣业指挥抛石手继续把油罐砸向城门,助长火势,同时更把一些巨大的石块砸了过去,意图破坏木门的结构和纹理,使火油能够渗透木门深层加速燃烧碳化。 惨烈的战斗使人忘记了时间。 郭子仪的帅令再次传来必须在半个时辰之内攻克上东门。 “娘的” 李嗣业当即把陌刀交由一名近卫,令人抬过一柄破门斧,此斧为李嗣业早年专寻巧匠铸造,斧头、斧柄浑然一体,足有三百余斤重。 “百人盾阵,掩护我。” 当即百名玄甲军高举盾牌组成龟甲阵,掩护李嗣业再次杀到城门下。 李嗣业顶着熊熊火焰,高举铁斧,运使周身开山裂地之力,一下下劈在城门上,震得正面城门都轰轰作响,头上的砖石土屑簌簌下落。 大概百余下后,足有三寸厚的城门上已经斑斑驳驳如蜂窝一样,现出十几个窟窿。 “开” 李嗣业握紧铁斧,抡圆了胳膊猛地辟出。 “轰” “啊呀不好” 厚重的城门伴随着一阵巨响轰然碎裂,然而由于用力过猛,巨大的震荡也使得李嗣业大战九龙噬魂阵时的旧伤裂开,鲜血汩汩涌出。 医官赶忙上前,替李嗣业扑上了金疮药,包好伤口。 另有玄甲军士用陌刀将余下的城门碎木全都挑开,清理了路障。 “盾冲”李嗣业一声高喝。 四千玄甲军断后援应,一千玄甲军当即随李嗣业冲入了进去。 此处正是上东门的瓮城。 所谓瓮城,整个便如一个陶瓮一般,是在城门内,又加修一道城门,两道城门之间城墙相连,形成一个绝对封闭的空间,四围城墙上埋伏弓箭手、滚木石,无论是对方攻破城门,还是守城方故意打开城门诱敌深入,一旦进入瓮城,便绝难活命。 玄甲军张开盾牌,结成最牢固龟甲阵型冲入瓮城,这才挡住了叛军的箭雨和滚木石。 只待敌人的滚木石用尽,玄甲箭手自盾阵内部,不断发箭射杀四面守城士兵。 城外战鼓隆隆大作,郭子仪下令发起第二波总攻,大大牵制了敌人,瓮城上的守兵渐渐溃,无以援继。 一名斥候发觉城内有异,当即以耳贴地探听虚实,“将军,城内有厮杀声。” “什么?厮杀声?张继武那老小子,现在才带人来接应吗?看爷爷进城了不打他屁股。” “回将军,厮杀双方似乎兵力悬殊,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军机要紧,你好像个鸟儿啊,快说。” “好像只有一两个人,在同叛军大队作战。” “什么?” 有人孤身接应,想必此时所处定然凶险万分。 “云梯、绳梯,全都给我攻城。”李嗣业指挥道。 火烧城门需要一定时间,来不及了,虽然不知道城门什么情况,还是加紧强攻。 瓮城不大,一千玄甲军冲进来,已显促狭。 百余架云梯,加上绳梯,两面城墙几乎都布满了攻城的**,密集强攻之下,很快便有玄甲兵士杀上了城头。 李嗣业挥舞陌刀,攀着绳梯,紧随其后杀上了城头,大刀一番狂舞,接连砍翻了几十名叛军,一条血路直杀到城门楼背后。 城下,几百名叛军正围着一人。 那人已辨不清模样,脸上身上一片血水,整个杀成了血人,脚下叛军的尸体越堆越高,围杀过来的叛军愈加疯狂。 看样子,那人是打算杀来城下帮助**打开城门的。 好个血勇之人,竟敢以一人之力独战万夫。 李嗣业心中不由得佩服万分,当即顺了步道杀将下去,与那人解围。 “哈哈哈哈,小兄弟,撑住,俺老李来也” 李嗣业陌刀翻飞,横撩竖砍,挡路的叛军一片片倒下,一路残肢碎尸。 “将军快看”护身的近卫喊道。 “啊” 李嗣业一声惊呼。 注意力一直放在那位力战叛军的好汉身上,竟没发现不远处几十具被高高挂起的尸体。 “逆贼哥舒翰” “逆贼张继武” “逆贼张海棠” …… 每一具尸体身上挂着长长的白布,大黑字写着他们的名字。 看情形,这些人是早被杀了,挂在这里的。 哥舒翰,当初潼关失守后被部将掳走投靠了安禄山,还有他身后十几人,差不多都是安禄山攻陷洛阳、长安时俘虏的文臣武将,此刻也一并被杀了。 而张继武,看来他投靠**的消息已经走漏,所以才被杀了吧。 难道 哎呀,敌人这是将计就计啊。不知道后边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到底是出卖了他? 也罢,杀 李嗣业轮开陌刀,如同大风车搅动秋叶一般,一刀扫过就是一片尸骸倒下,反手回刀又是七八个叛军横死,到处都是半拉脑袋,整条的胳膊,半截身子,溅起漫天的血雾。 “李将军,小心。”孤身力战叛军的血人,见那陌刀飞舞,知道是大唐陌刀将李嗣业来了,当即喊话。 女的? 李嗣业一边砍人,一边继续前冲,这声音就是个女的啊,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血性女子,真不让咱老李啊。 “李将军,小心。”那女的又喊起来。 李嗣业心知不好,这才发现四周竟埋伏了叛军弓弩手,正虎视眈眈。 134、送行 134、送行 “盾” “盾” 李嗣业振臂高呼,同时与自己的扈从迅速结成盾阵,其余兵士亦纷纷结阵防御。 埋伏的叛军,本想李嗣业的部队全部进入瓮城,再行射击,不料行迹败露,只好仓皇迎战。 瓮城不大,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压下来,几无藏身之地。 那名孤身苦战的“血人”只是托了两具尸体,强行抵挡疾飞的箭矢。 她这样支撑不了多久的。 “还真是个烈女子,这样的人要是死了,就太可惜了。” 李嗣业心中赞叹,看此人不像**中人,许是张继武的家将,在此豁命守护主人的尸身。 “救” 李嗣业一声令下,盾阵再次变化,众人举盾艰难的向着“血人”方向过去。 好在叛军的乱箭,把自己人也射杀不少,沿途少了阻挡,倒也及时赶到了那人身边。 李嗣业把那人护在盾下,嘿嘿一乐,她一脸血污,可看脸型,仍可确定是名女子,应该还挺俊俏的。 那女子抹去脸上血渍,看得真切了,原来正是张继武家的女刺客,喜鹊。 “哈哈哈哈,丫头,想不到你竟有这般好身手。” 生死关头豪情不减,李嗣业认出喜鹊,大笑赞叹。 喜鹊忍住悲恸,挤出一丝笑来,说是昨天深夜,崔乾佑就带兵突袭了张府,除了她,一无生者。 她守在这里,是为了履行约定,帮助**打开城门。 在一场宏大壮烈的战役中,到底是谁出卖了一个内应,或者说到底有没有这个出卖者,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所谓兵法、谋略,皆在运筹,一旦开战,千军万马厮杀起来,还是看军队的战斗力和士气。 按**制,弓弩手每人配箭矢三百,洛阳久遭围城,根据情报判断,目前每人也就百余支箭矢。 只能先挨过这一波。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儿,叛军的箭声零乱稀落起来。 李嗣业下令组织反击,盾阵再变。专有士兵负责操控盾阵,腾出人手来,以弓弩反射敌人。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李嗣业率领的玄甲军完全占领瓮城,并由城墙沿线向两翼突进,垂下悬梯,开启沿路城门,**全面进攻。 李嗣业不敢把战线拉的太长,毕竟只有五千兵卒,除扼守上东门及瓮城,需要投入大量兵力外,最让他担心的还是叛军的蛮猪铁卫和幽骑军。 自安禄山举兵叛乱以来,尤以幽骑军对**造成的伤亡最大,狭路相逢,**少有不吃亏的时候。 广平王也即当今太子,苦心孤诣想要重建玄甲军,正是为了正面破除幽骑军的巨大威胁。 对于李嗣业来说,玄甲军对幽骑军可谓宿命之战。 李嗣业下令旗手传出旗语,要求各处**斥候密切关注叛军幽骑的动向,及时汇报,不必恋战。 攻入城中的**,以原本洛阳舆图为指引,以破城车开路,但凡真田景刚私搭乱建的内墙一律推倒,迷宫阵法,自然也就破了。 又用了一个多时辰,洛阳东北、上东门附近十余坊,皆为**光复。 这些叛军已经谈不上什么士气可言,见**如狼似虎的冲过来,前边刚死几个人,后边一水儿就把刀努盾牌的哗啦哗啦一扔,举手投降了。 再加上受李泌的攻心计感化,早就有大批叛军准备投降,见**杀来,正是时候,一样把刀努盾牌哗啦呼啦胡乱扔地上,把准备的白布条子在胳膊上缠好,或者干脆举在手里摇起来。 投降的氛围十分欢乐。 甚至有些人,态度特别诚恳的请求“临阵倒戈”,帮着**去打安禄山父子去。 安禄山的死,仍是一个秘密。安庆绪遮掩的很好,甚至还准备了一个替身,以在必要之时稳定军心。 领队的仆固怀恩大概统计了一下,降兵五千余,人数众多,必须得防范诈降。 当即选出几个头脑灵光的作为向导,其余交由一名队正押送,出城五里候着。 狼烟传信,北方安喜门、南方定鼎门、东南永通门亦相继攻破。 各股攻入城中的**,皆未遇到像样儿的抵抗,太顺利了,反倒让人心生不安。 皇城外,洛水之滨。 一位红袍僧人,一位风雅儒生,正在岸边饮酒。 他们衣着光鲜,衬着苍凉辽阔的洛水,和满目疮痍的神都,竟显得有些奢丽,有些格格不入。 他们两个兀自对饮,一行有些时候了。 红袍僧人,看儒生时的眼神有些凝重,他有些不解。 在他看来,这世上根本不该有什么人,有什么事,是自己看不懂的,可眼前的人,却常常令自己迷惑。 他猜不透,对方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者说,他从来不曾明白,他心里一直都在想些什么。 明明困惑,却又不好意思去问,因为对方一直在笑,笑得释然,而洒脱。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无趣,而打扰对方的心境。 “这些年,每日都觉得寂寥无趣,想不到竟还能结识法王这般精彩的朋友。” “因为我不乱问话吗?”孔雀法王笑了笑,自我解嘲起来。 “因为你是个和尚,还肯陪我喝酒。”真田景纲装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孔雀法王当然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拉我出来喝酒?**已经开始攻城了,你的阵法好像没起到什么效果啊。” “阵法就是这个样子啊,不论多简单,还是多复杂,被人看穿了,就没用了。” “你倒是满不在乎,”孔雀法王帮真田景纲倒满一杯酒,不管对方喝不喝,自己先一饮而尽,“晋王那里还惦记着你立下不世功勋呢。” “皇帝,是皇帝陛下。”真田景纲指着孔雀法王的鼻子,一板一眼的纠正了对方的说法。 “哈哈哈哈,你个狗奴才。”孔雀法王学着对方的样子,开玩笑道。 真田景纲大笑起来,恣意张狂之态,竟令孔雀法王都有些错愕。 “哎呀,狗奴才,狗奴才,说起当年做奴才的时候,我还干的很不错咧,现在,只是条野狗罢了。” “怎么?你还挺怀念的,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不好吗?” “现在这样?”真田景纲四下望望,洛水两岸,还有宏伟的天津桥上,有安庆绪父子的士兵,来回跑动着,急匆匆的样子,军容有些落魄不堪。 “我是说这样悠哉悠哉的喝酒。” “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啊。”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的感慨” “也没什么,只是忽然触景生情罢了,”真田景纲连着喝了三杯酒,才道:“你看那些仓皇落魄的士兵,当初跟着安禄山起兵时,那是何等的猖狂跋扈,而今,一个个不也跟丧家犬似的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古往今来,多少大丈夫,也不过是想找个好主子。” “你可以学道,或者跟贫僧学佛。” “学道学佛,又有什么不同呢?” “可以不用费尽心机的琢磨怎么做一条好狗啊。” “可以吗?你是鸠摩逻多,是宝象法王的徒弟,是孔雀法王,是僧中之王,法力高强,自然不用给谁做狗的。” “你”孔雀法王面露愠色,“贫僧也从不把寻常僧众当狗的。” “你们这些做和尚的,说什么四大皆空,其实也是等级森严,规矩多的,还不如那些给朝廷当差的呢,哈哈哈。” “每个人天赋、用功不同,对佛法的理解层次也不同,戒律、规矩,可以助人精进,也不是什么坏事。” “有些人戴上锁链,自然会寻求打破锁链的方法,可有些人戴上锁链,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喔?愿闻先生高见。” “我听闻南方曾有个慧能和尚,大字不识一个,只是听人讲经,便得正法,其门下也没那么多规矩。” “喔,慧能大师,幼年也曾闻其法名。” 狼烟四起。是**在通报各部,己方负责的城门已被攻破。 二人的表情有些不同。 孔雀法王有些担心,而真田景纲眼里,则更多的是哀伤和幽怨。 “当年我跟随遣唐使大人来到洛阳,走在那天津桥上的时候,不禁飘飘欲仙,那是何等的壮丽、宏伟呀,不只是我,我们所有人都被惊呆了,站在桥上,良久不敢前行,好像那桥真的是通往天宫一般。” “大唐盛世,自是某等边陲邦国不能比的,只是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对了真田先生,你约我出来喝酒,不会是就为了发这些牢骚吧?” “喔?哈哈,只顾闲谈,倒把正事儿忘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你来同我送行罢了?” “送行?” “是啊,若非战乱,也该有一二十文武好友,在一处驿亭下为我设下酒宴,酩酊大醉一番,嚎啕大哭一番,热热闹闹的才走啊。” “老狐狸给你找到大船了?” “没有,呵呵,”真田景纲笑起来,“法王啊,你看这洛水一直绵延东流,不知道会不会流向扶桑呢。” “冰冻三尺,哪还行得了船,先生怕不是醉了?” “是啊,也许是醉了吧,”真田景纲的眼神变得迷离,却有几分醉态,“哈哈哈哈,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什么?” “我看到则天女皇的车架,从皇城里出来,正被百官簇拥着,浩浩荡荡巡游神都,我看到天宝皇帝的车辇路过万民,穿着紫衣的高力士将军,正撒下金叶子银叶子……” “先生你醉了。”孔雀法王一时不知所措,打断了真田景纲。 “哈哈哈哈,我没醉,我没醉啊。” 真田景纲的嘴角,渗出一丝血来。 135、噬魂?修罗狱图 真田景纲嘴角的血迹,呈现明显的紫黑色。他中毒了。 “先生”孔雀法王低声惊叫起来。 “没关系的,法王勿怪。”真田景纲压了压手,示意孔雀法王坐下。 “山河壮丽,繁华富庶,我想每一个来到大唐的人,都会流连忘返吧。” “……” “我忽然想通了,这些年其实不是老狐狸,不肯给我大船,是我自己不想回去啊。” “……” “先生如此热恋大唐风物?” “是。” 真田景纲用一块巾帕捂住口鼻,极其压抑的咳嗽了几声,随后仔细的把用完的帕子叠好,收进怀里。 孔雀法王明白了一切,放下挂碍,继续与对方笑谈,饮酒。 毒药不是下在酒里的,应该是他一早服下的慢性药物。 孔雀法王没有吃过毒药,只是闻过一些,味道刺鼻的很,而且服毒的人,五脏溃烂,死的非常痛苦。 真田景纲的情况,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他强忍痛楚,装出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沉浸在他的大唐幻梦里。 “先生何以如此执着?” “法王呢?谁还不是为了心中一个念头活着。” “你想,留在这里?”孔雀法王瞟了一眼冰冻的洛水。 “劈开这些坚冰,对法王来说,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 “动手吧,法王大人,我可不想被你看见浑身溃烂的样子。” 真田景纲扶住地面站起来,踏上洛水艰难的走了几步,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喜欢那里,还是走不动了,摇手招呼孔雀法王过来。 “来吧,就这里吧,就这样,劈开一个洞。” 真田景纲两手比划着,对准冰面画了个不大的圆。 “阿鼻天王剑” 孔雀法王轻声一喝,二指剑出,一道火焰凝成的利剑,登时穿透了厚厚的冰层。 火焰烧透冰层,腾起阵阵白雾,冰层下发出咕噜咕噜的水流声。 “法王保重,”真田景纲言罢,笑着踏前一步,“告诉老狐狸,我和他从来不是一类人。” 真田景纲落入寒冷刺骨的洛水中,不消半刻,冰窟上便一层一层结起新冰。 阿史那达曼早就走了,现在就连真田景纲也死了。 孔雀法王一时惘然,竟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自己本就是听信了阿史那达曼的蛊惑,来找不空大师的众弟子切磋武技,他自己倒先跑了,莫不是自己竟真的被人利用了? 也罢,这一生多少将错就错,又何必计较多错这一回。 那个郭暧竟是迦楼罗天尊的转世,也该着是一场宿命之战。 宝象法王曾多次叮嘱他,要他勤加修炼,磨灭争胜之心,看来非是一大劫难,不能化解。 一阵撕裂天际的呼啸响起,洛阳城东北方向,现出一片琉璃般暗光诡谲的云雾,云雾慢慢升起,竟如罩子一般扩散开来,遮蔽了一方天宇。 孔雀法王轻振袍袖,飘然飞起落在天津桥上。 四下望去,洛阳城各处皆缓缓升起了那种散发着诡异光芒的暗云。 就像一朵巨大的黑色琉璃莲花,正慢慢笼起,把洛阳城包裹起来。 孔雀法王骄傲冷俊的脸上,浮起几许得意的笑,当下盘腿而坐,口中念诵咒语。 “喝噬魂修罗狱图” 随着孔雀法王的吟唱,他的法身竟缓缓升起,来到洛阳城半空。 那些诡异的暗色琉璃光,也渐渐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钟形罩子,倒扣在洛阳城上空。 是结界术法。 琉璃光罩,慢慢凝结,生出血脉一样秩序严整的筋络,支撑整座结界。 整座洛阳城都变得如同暗夜。 再说**这边,李嗣业最先发现了那奇诡的暗云,放出狼烟通知郭暧和独孤欢提防。他们二人专司对付孔雀法王。 这结界看起来异常结实。 李嗣业试着以弓弩射之,箭矢被弹回,而那结界竟丝毫无损。 看来寻常的利刃攻击根本无法破解。 这是想困死咱们? 可叛军早已斗志衰竭,稍有交兵即告投降,光靠这么个琉璃罩子,能把咱们怎么滴? 就在李嗣业兀自嘀咕的时候,琉璃结界又生起新的变化。 这琉璃罩子,反倒像个巨大的洞窟,幽深黑暗,好似打通了连接地狱的通道一般。 一些巨大的凶神之像,亦在结界上浮雕一般显现出来,凶神身边跟随了无数的怨鬼、幽魂。 地狱一般的骇人场景,震慑着洛阳城内的每一个人。 “他奶奶的,这他娘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李嗣业咒骂起来,陌刀扛在肩头,焦躁的来回踱着步子。 “郭暧和独孤欢,那俩臭小子还没反应?人家都把整个洛阳给当成肉包子了。” 结界穹顶之上的凶神和鬼怪,伸出长的令人恐惧的舌头和胳膊,一直垂落到地上。 这些长舌和胳膊,不断卷曲蠕动着,如蛇一般搜寻着食物的气息。 纵是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人,见了这般景象也无不吓得失魂落魄,身子僵那里,不断颤抖着,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来。 一名小卒吓得忽然大叫起来。 只这一声,便送了性命。 十几条长舌和利爪摸索过来,立时将他撕了个粉碎,并把碎裂的尸块捞起来,带回来穹顶深处。 惨烈的死状,又引起旁人的尖叫,也同样被那些舌头和手爪撕裂,卷回了穹顶。 这倒扣的穹顶,确实如深渊一个模样,好似天地倒悬,一不小心就会头朝下掉进去似的。 声音?是声音吧。 不能喊,不能喊出声儿来。不管怎么样,先试试再说。 李嗣业才不怕这些手啊爪子的,对于他来说,就是阎罗王来了,也得举着陌刀跟他砍上一砍。 李嗣业对着身边的传令兵打了几个手势,那传令兵又以旗语将他的命令传递出去。 禁声。 这个方法是对的。 不过,还是有一些士兵被那些爪子卷起,撕碎。 李嗣业无可奈何的挠着头皮,被那些爪子、舌头的卷到身上,定然也会被撕碎的。 “他奶奶的,也不知道郭暧和独孤欢那俩小子干嘛呢。” 喜鹊冲他努努嘴,比划着把自己的外衣解开一些,露出雪白颈项。 李嗣业眨巴眨巴眼睛,急的直撇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这个玩笑?再说了,这大冬天的,解开衣服多冷啊。 喜鹊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轻轻在李嗣业脸上拍了一嘴巴,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李嗣业是个标准的大老粗啊,张大嘴巴不知所以。 这姑娘今儿是咋啦?脱衣服给我看大白脖子干嘛啊?看得人怪难受的,郭暧不是说,她喜欢独孤欢那小子吗? 喜鹊被李嗣业气得够呛,这家伙脑子太僵直了。 既然不那么聪明,照做不就是了?还非要胡思乱想。 身边就垂着十几条爪子和舌头,还不能说话,稍一出声儿就有性命之忧。 喜鹊再次尝试手语沟通她也不懂什么手语,也不懂**手势,就按照普通人本能反应那样比划起来。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又指指那些爪子和舌头,又指了指屋檐下的冰凌。 李嗣业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臊了个大红脸。 原来人家姑娘是想说,解开点儿衣服,降低低温尤其是脸上的温度,那些怪物对温度也有感应。 军令传下去,大家全都解开了脖领子,冷飕飕的空气灌进来,脸蛋子和脖颈子顿时拔凉拔凉的。 身上倒也无妨,穿着铁甲,比冰疙瘩都冷,那些舌头爪子的,偶尔碰到冰冷的铁甲也都是立马躲开。 李嗣业瞅了瞅那玩意儿,原来这些妖魔鬼怪的也怕冷啊。 怕冷你们还出来闹腾啥?不在地狱里好好呆着,也出来作妖? 大家伙儿都急呀。 跟冰雕似的站着,脖颈子里还嗖嗖进风,就算不被那些爪子撕了,一会儿也得冻死啊。 一帮人心里又埋怨起郭暧和独孤欢来,喜鹊心里也骂,敌人这术法把整个洛阳城都罩住了,他们不会看不见啊。 这八成也是拿这玩意儿没办法吧? 惠琳不在,会法术的就他俩了,他俩要不行,这仗就没法儿打了啊。 想到这里,喜鹊和李嗣业反倒更害怕起来。 恐惧笼上心头。 而这恐惧竟似长舌和手爪的饵料一般,引起它们一阵阵的躁动。 李嗣业冲喜鹊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示意她镇静。 邪魔,本就擅于猎取那些心生恐惧的人,这一点倒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穹顶之上,忽然透下一道光来,还未及望过去,便又消失了。 紧接着又是几道光芒,落下,又消失。人们这才意识,这是真的,真的有光从结界的穹顶落下。 人们纷纷朝穹顶望去。 穹顶上的光痕,像极了利刃划破羊皮帐篷时的样子。 是郭暧他们?喜鹊暗喜。 又一道光亮闪过,结界之外是白昼蓝天,一道胸围昂藏的身影,正手持长刀,不断划开结界。 那身躯庞大,单看半截身子都有十几丈开外,看不到脸,却可以看到半截巨大的金色翅膀。 是郭暧。李嗣业是见过郭暧幻化成金翅大鹏王的样子的。 李嗣业欢喜的冲喜鹊努努嘴,又连忙给亲兵扈从打了几个手势,告诉他们不用惊慌,援兵来了。 然而不论郭暧怎样努力,怎样劈砍,那结界好似有生命一般,眨眼间又恢复了原状,根本无法造成实际的伤害。 有几次划开的口子,甚至都能看到金翅大鹏王的全貌了,却也无济于事。 “啊呀” 再一刀,结界被斩开一道缝隙,金翅大鹏王的脑袋,竟然乘势钻了进来。 136、佛母明王与迦楼罗 金翅大鹏王的法身钻进来一半,登时有数不清的凶神、恶鬼缠了上来。 结界亦燃起黑焰,灼烧着大鹏王的金羽。 金翅大鹏王幻生双头四臂法相,斩妖剑,降魔杵,将围上来的凶神、恶鬼一一打杀,再挥剑劈开结界,庞大身躯轰然落下。 依附在结界穹顶上的万魔齐出,将大鹏王团团纠缠围住,令他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孔雀法王的法身亦再度高升,直至中天,与大鹏王遥遥相对。 孔雀法王念诵咒语,那些鬼怪的长臂、长舌不断变得粗壮、结实,更生出无数细小的根须,刺入金翅大鹏王的身体里。 这些魔神怨鬼,贪婪的吸收着大鹏王的灵气与精魂,以使自身更加的强大。 金翅大鹏王的幻身有数十丈,可在这遮蔽了整座洛阳城的巨大结界里,也不过如蝼蚁一般。 那些长而结实的手爪舌头,将他紧紧裹缠,绕成一个大大的茧,令他动弹不得。 众人在地上仰望穹顶,着实为那大鹏鸟担心起来。 这孔雀法王想不到这么厉害。 红袍僧人脚踏虚空, 犹如踩在实地上一般,坚定而有力,他再次前行几步,似是为了确认对方的状况。 那金鹏王在束缚中毫无反应。 孔雀法王嘴角挤出一抹轻蔑的笑,对手的表现,让他有些失望。 “如果你只有这般能为,也就不必背负着迦楼罗天尊转世的名号,继续活下去了。” 孔雀法王暗自思忖,轻捻法印,隐隐动了杀机。 在他身前数丈开外,一团来自阿鼻地狱的劫火,砰然化现,慢慢凝聚成一道剑形。 阿鼻天王剑。 就在火剑凝而未发之际,穹顶之上,那团包裹着金刚鹏王法身的魔神怨鬼忽地枯萎、化灰,消散。 孔雀法王眼神一凛,眼前的景象令他感到几分不可思议。 这金翅大鹏王竟幻化出佛魔共存之态,双头、四臂、四翼,共身,一面是佛光祥瑞金刚鹏王之态,手持鹏羽斩魔剑,一面是魔秽阴沉魔天鹏王之态,手里攥着一条龙骨炼魂鞭。 佛魔共身,姿态骄狂,佛与魔之力,激荡汹涌,充斥着整个洛阳城上空。 “有趣,有趣。” 孔雀法王轻轻击掌赞叹,自身法体亦放出弯道金光,佛光盛耀之际,他的法体亦陡然变化,现出一座身高数十丈,与佛魔鹏王不相上下的红衣僧者形态来。 洛阳城内的众人,看到这般景象,竟忘了身边还有那些长舌鬼爪,无不啧啧称赞。 群魔乱舞,直取众人性命。 金刚鹏王一面佛光乍盛,千千万万羽刃豁然飞出,割断了那些长舌鬼爪。 魔天鹏王一面挥动龙骨炼魂鞭,霎时将那些长舌鬼爪之魔气尽数吸收,令它们无可再生。 危机解除,地上的**将士欢呼雀跃,士气高燃。 孔雀法王右臂高举,手中化出一柄劫火长剑,黑红的火焰熊熊烧灼,只是瞅上一眼,都觉得浑身烫热,双目即盲。 孔雀法王挥剑迎上,与佛魔鹏王战在一处。 两尊魔神庞大的身躯,在洛阳城上空斗的难解难分,一剑挥动,天雷震荡,一拳击出,云风烈烈。 令孔雀法王惊讶的是,魔天鹏王竟可与金刚鹏王共身化现,而且配合的天衣无缝。 魔天鹏王,本是迦楼罗天尊未遇佛祖点化之前的魔身,魔威赫赫,纵使当初的普贤、文殊两位菩萨联手,都未曾将其降服。 后来,佛祖亲自出面,适才点化魔天鹏王,历经千劫,炼去魔性,而成金刚鹏王,又渡万劫而成迦楼罗天尊,是为护法四神之一。 魔天鹏王的法力虽远不及迦楼罗天尊,却又远在金刚鹏王之上。 而且,纵然孔雀法王法身高大不输对方,奈何只有两条胳膊,对方四条胳膊,四个翅膀,近身角力之战,难免吃亏。 一时间,孔雀法王竟落了下风。 魔天鹏王收起龙骨炼魂鞭,两手紧紧扼住孔雀法王的手腕,将他的两臂撑开。 金刚鹏王双手握紧斩魔剑,自孔雀法王的脖颈轰然劈下。 生死将判之刻,一声尖利的长啸响起,孔雀法王光亮的头皮破开,一只孔雀的头昂然怒立,金刚铁喙登时咬住了大鹏王斩下的利剑。 孔雀法王肋下,忽又生出两臂,结佛母大孔雀明王印,持咒七遍。 “么庾讫兰帝娑诃” “么庾讫兰帝娑诃” “么庾讫兰帝娑诃” …… 七遍真言诵罢,但见千千万万道五彩光华,照的大地灿烂如白昼仙境。 孔雀法王法身消散,终现佛母大孔雀明王本尊之身。 这佛母大孔雀明王一头四臂,法相高傲**,半是佛身,半是孔雀身,身后千万彩羽,发散耀眼佛光。 大孔雀明王挣开魔天鹏王的束缚,一掌翻出,将佛魔共身的鹏王击退。 孔雀明王抖动身上彩羽,万千光华照的结界穹顶转换光彩,竟成佛母金刚坛城之相。 “佛母明王化坛城,万千世界一芥子。”孔雀明王尊爆发一声怒喝。 千千万万尊者,千千万万罗汉,千千万万菩萨,千千万万佛陀,位列其上,发散亿万恒河沙之光华,照见一切真实本相,触动万亿生灵慈悲无碍之心。 千万如恒河沙数佛手探出,抓住佛魔鹏王的魔翼,佛翼。 千万如恒河沙数菩萨手探出,抓住佛魔鹏王的魔手,佛手。 千万如恒河沙数阿罗汉手探出,抓住佛魔鹏王的腿脚。 佛魔鹏王,被千千万万大千世界的时间和空间力量束缚,动弹不得。 佛说,世界并非孤立存在,在我们所存在的世界之外,另外有世界。 一千个这样的世界,为一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为一中千世界,一千中千世界,为一大千世界,大千世界之上又有千千万万无穷穷尽之世界。 连接彼此世界的,便是绝对的虚无之力。 虚无之力,小,小如芥子,大,大可纳揽万千宇宙。 郭暧的魂识居于金刚鹏王和魔天鹏王的法身之内,几乎连他的心眼,都要被佛母孔雀大明王放射无数祥光,照的如迷如盲。 光华炽盛,他几乎无法分辨,这光是暗,亦或是明。 这股纯粹的力量,激荡、充斥着他身体里每一根神经,每一颗细胞,甚至就连他的灵魂和意识深处,都被这股力量灌满,撕扯。 这就是佛界四大护法神真正的力量吗? 这完全是接近于佛的光辉啊。 “迦楼罗” “迦楼罗” 一声声轻唤,郭暧乍然发现自己来到一处神秘虚空之地。 对面是一位红袍僧人。 仔细辨认,确是孔雀法王无异。 “你是孔雀法王?这是哪里?” “虚无之间。” “虚无之间?”郭暧并不懂这个词儿,到底意味着什么,继续问起来:“我们已经死了吗?” “这里是如来寂灭涅之际,遗留下的智慧之间,是你我意识汇通之地。” “我和你?我们之前好像并不认识,而且,说什么佛祖留下的智慧之间,好像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啊。” “你之所见,面前是谁?” “孔雀法王。” “孔雀法王,是鸠摩逻多,亦非鸠摩逻多,而你,是郭暧,亦非郭暧。” “那你是谁,我又是谁?” “吾乃佛母孔雀大明王,尔乃迦楼罗天尊。”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我告诉我这个?”郭暧的意识仍占主体,但却隐约感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记忆从心底涌现。 “孔雀大明王与迦楼罗天尊之间,曾有一场宿命之决,以至于他们的转世宿身之间,亦难逃此劫难。” “然后呢?你打赢了?”郭暧玩世不恭的笑道。 “宿命之决的意义,并非在于胜负和输赢。” “都玩命儿了,总不会是为了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吧?” “……” “还真的是啊?” “互为证道,得大般若果。” “那你的意思是,你把我喊这儿来,就是为了告诉我,咱们可以不打了?” 对方摇头。 “什么意思?还得玩命儿打?让如来看到咱们的诚意,才肯给我们印可,证明咱们是真的修成正果了?” 对方又摇头。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吗?不打也不是,打也不是,反正现在你,啊不对,不是你,是那个孔雀法王,也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鸠摩逻多,这已经是起了杀心啊,我今天该着命丧于此。”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见你。” “然后呢?” “不远的将来,我佛将迎来一场大劫难,三千佛国将会遭受史无前例的兵火之灾。” “……” “这场大劫难需你我之力,以及道、儒三教联手,才能化解。” “所以现在我还不能死?那你是来我告诉我,该怎样才能跟你那转世打成平手吗?” 佛母孔雀大明王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佛母孔雀大明王,迦楼罗天尊,二者的宿命羁绊甚为奇特,盖因二者皆为骄傲心、好胜心所困,累世宿命之决中,常有一方将另一方彻底击杀的情况,一旦形成这样的局面,纵然另一方取胜,也无法开悟正果。” “……” “现在你明白了?” “不明白。” “……” “我不明白啊,事态危急,你得告诉我该怎么办啊?” 红袍僧人的影像,如泡影消散,不再理会郭暧的叫喊。 137、般若之眼 禅语有云“迷者师渡,悟者自渡。” 相传当年禅宗五祖弘忍大师,传衣钵袈裟于慧能,又恐其身份突兀,而遭人妒忌引来劫难,便嘱咐其连夜南下。 五祖将慧能送到九江驿,更欲亲自驾船送慧能过江,慧能婉拒,对曰。 “迷者师渡,悟者自渡。” 这意思就是,我靠我自己。 郭暧的意识,恢复到现实世界,方才与所谓佛母孔雀大明王的会面,恰如刹那,眼前的一切并未变改。 迦楼罗天尊?自己眼下这副样子,显然还没觉悟那一层,而对面孔雀法王,不管怎么看,都比自己强了很多。 他这个样子,应该就是佛母孔雀大明王的姿态了。 可刚才听那家伙神神叨叨的,孔雀法王现在的姿态,应该也不是佛母明王的究极状态。 郭暧强提内元,勉力与孔雀法王抗衡,二人渐入僵持局面。 洛阳皇宫的大殿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崔乾佑、严庄、史思明等人,以及他们的部将,皆在殿上候着。 包裹蛮猪铁卫、幽骑军在内的所有精锐,都被布防在皇城和宫城。 在确认攻打上东门的唐将是李嗣业后,史思明就率先请缨,要求出战对敌,誓将玄甲军全歼,活捉李嗣业,拿来殿上交由圣主发落。 史思明这个老狐狸,哪是真心出战。 今日一早收到张继武全家被杀的消息,老家伙这颗心一直就悬着呢。 到底是谁出卖了张继武? 是史思明吗?当然不是,不过,史思明却知道到底是谁出卖了张继武。 那个人会不会把自己也给卖了呢? 很难说。 那个人到底想干什么,谁也捉摸不透,没人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或许,他只是想要毁掉这个世界。 史思明赶紧召集部下将领,先内部开了个小会儿,主要是查点一下人数,看看安庆绪有没有对自己的人下手。 人都还在,也没什么风吹草动的,这才稍微放心。 到了殿上,一开始众人还吵吵嚷嚷献计献策,表一下衷心,可安庆绪一直阴沉着一张白无血色的脸,谁也拿不定他的主意,干脆就都压抑了,谁也不敢说话了。 直到李嗣业领兵攻入上东门瓮城的消息传来,安庆绪才稍有所动。 史思明知道安庆绪仍对自己有所猜忌,这才主动请命出战,以向安庆绪表达衷心。 安庆绪翻着白眼儿搓着手,咬牙琢磨了好半天,一直没说话,好不容易开口说句话,确实让小太监去添火。 “猪儿猪儿,李猪儿呐,赶紧把火烧旺点儿,都快冻死朕了。” “喔,呵呵,呵呵,李猪儿还真他妈变成一头猪了。” 他倒把这事儿给想起来了,反倒是史思明请令出战的事儿给忘了。 史思明弯腰撅屁股站在殿上,也不敢再多吱声,就那么愣杵着,心里这叫一个尴尬。 心说话这小子什么毛病,怎么比他爹还难琢磨呢?这到底是想弄死我呀,还是想继续用我呀? 照这么个意思,是非逼着我投奔李泌啊。 李泌,就能保全自己吗?史思明心里暗自摇头。 瞅瞅眼前这主儿,安庆绪,自己老大哥的儿子,还不是把自己当成仇人一样。 当初跟着安禄山起兵谋反,哪能想到会有今天啊,自己冲锋陷阵可是一直都打在前头,手上可是沾满了大唐忠臣的鲜血,那些人能饶了自己? 李泌的话固然可信,长安也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可以后日子还长着呐,那些个文臣武将,不论忠的奸的,也不论是不是跟自己有仇,迟早会将自己置于死地呀。 史思明心里这小算盘就开始啪啦啪啦的敲打起来了。 他已经打通了李泌那边的关节,眼下安庆绪也不会杀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一条活路,只是选哪一条路,会走的更长远,就说不定了。 崔乾佑瞅着史思明那站立不安的劲儿,还以为他是被安庆绪的态度折磨的,哪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呀。 崔乾佑追随安禄山时,早些年也是先跟着史思明的,知道史思明对安禄山忠心耿耿,骁勇善战,心里是认可和佩服的,自然不愿意见到老将军如此难堪的局面。 当下,崔乾佑也上前一步施礼,请求领兵出战。 蛮猪铁卫、幽骑军两支精锐全在崔乾佑麾下统领,加上自己原本那几万人马,现在的崔乾佑就是安庆绪的小心尖儿啊。 而且刚被李泌诡计逼得自己把亲生母亲射杀,这份仇怨说什么也要报的。 安庆绪不耐烦的冲他摇手。 “行啦老崔,你别添乱了,等,再等等。” 崔乾佑冲史思明使个眼色,两人退回自己位置上,不再说话。 史思明心眼儿多,心眼儿多他就多疑啊。安庆绪这反应,摆明了还是不把自己当自己人啊。 崔乾佑这心就彻底凉了,打定主意不跟安庆绪了。 一帮人谁也不摸清安庆绪到底在想什么。 他坐在龙椅上,把自己裹在大皮裘里,不停的搓着手。一双手搓的红红的,神经质的抽搐着。 也不确定他是在憋什么坏主意,还是被当前局势吓的。 一直等到孔雀法王的噬魂修罗狱图结界完成,殿前的小太监吓得跪着爬着跑来报告,安庆绪这才疯笑着冲出大殿,仰头观望。 在孔雀法王的操控下,那些长舌和鬼爪距离皇城和宫城很远,天色晦暗,原本富丽辉煌的神都洛阳,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而废弃许久的动物巢穴。 那些细长的舌头、手爪,就像洞穴里垂下的植物根须,驳杂中透着一股阴森恐惧。 安庆绪痴痴傻傻的笑着,跺着脚拍手叫好。 “真动起手来,还是孔雀法王这样的人有用。” “嘿嘿,我告诉你们,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和尚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出家人,慈悲为怀,哈哈,哈哈。” 疯子,这就是个疯子。史思明心里暗骂。安禄山是个疯子,这小子现在就开始发疯。 追随而出的文武将官,也都被安庆绪的反常表现吓得不轻。 一众人分列在严庄、崔乾佑还有史思明身后,把安庆绪孤立起来。 安庆绪扫视众人,露出轻蔑的笑,看他的样子,倒是很享受这种感觉。 穹顶之上的战斗愈加激烈,每一步变化,都令凡间的人们惊愕不已。 当孔雀法王化身佛母孔雀大明王,与佛魔共身的大鹏王战在一起,人们终于意识到,这场战斗早已超越了他们以往的认知。 这是佛与佛之间的战斗。 再说郭暧这边,现下的他很明显处于不利地位,只能勉力抵抗,不被佛母金刚坛城结界强大的虚无之力碾成齑粉。 那道佛母孔雀法大明王的灵识所说的话,只能算是鼓励了一下自己,一点方向感都没有。 郭暧冥思苦想之际,忽然在幽幽暗暗,光怪陆离之间,发现一点黑暗的气息。 那里有魔气散溢出来,虽然很少,但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是魔气。 难怪那道灵识说孔雀法王的觉悟并未达到顶点。 那道魔气一定是孔雀明王未成正果之前的魔身所留。 佛母孔雀大明王和迦楼罗天尊一样,都是佛、魔一体的。 思量一番,郭暧催动元力化成一道金刚羽剑,射向那团魔气。 果然,那团魔气中剑之后,整个结界的力量也为之松动,虽然不过弹指间的功夫儿,却也令郭暧欣喜不已。 至少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 孔雀法王又岂是易与之辈,不等郭暧再出二招,已然将那团魔气隐藏起来。 嘿,郭暧叫苦不迭,方才是试招儿,不曾拼尽全力,反倒打草惊蛇了。 郭暧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又试了几个法子,再也寻不见那团魔气所在。 “神照之眼。” “神照之眼。” 郭暧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呢喃。 “谁?佛母明王?你又来找我干嘛?”郭暧嘟囔着。 “是吾,吾非佛母明王。” 恍惚之间,郭暧仿佛看到一名僧人,斗篷压低,看不清样貌。 呃,是他。自己上次昏迷之际,也是看到了这个影像。 “好巧啊,又见面了,你也在这个什么佛祖涅时留下的智慧之间?” “这里不是智慧之间。” “呃。” “想不到你竟能同时驾驭金刚鹏王和魔天鹏王的力量。” “可我还是打不过那个孔雀法王啊。” “各人际遇不同,不必妄自菲薄。” “你说神照之眼是怎么回事儿?” “大鹏展翅翱翔于九万里高天,而地上一切走兽蝼蚁,皆难逃其目,是为金刚之眼,而光怪陆离之中,辨识一切真假善恶,一切有相无相,则为般若之眼,神照之眼,本是心眼,你须再进层楼。” 那道人影说完,随即消散。 郭暧之前所觉悟的神照之眼,可于夜间视物,如同白昼,难道也可以在这万千佛光中看透那股残存的魔气? 郭暧瞪大了眼睛,怎么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心眼?大概不是用眼睛看的意思吧。 郭暧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也没有天眼要长出来的意思。 想来想去不得其法,郭暧索性把眼一闭,好悬吓坏了他。 满眼望去,都是黑漆漆的魔气,就连那佛母金刚坛城又化回原来修罗狱图的模样。 郭暧睁眼,闭眼,反复看了几遍,最终肯定这佛母金刚坛城就是修罗狱图,那大光明孔雀法身的样子,也是以法力幻化所成。 孔雀法王这家伙,竟然弄虚作假。 138、轻敌的惠果 郭暧觉醒般若之眼的同时,自身金刚鹏王与魔天鹏王的力量,也渐渐融合。 原本虽能同时驾驭,却不能融汇一体。 佛魔一念之间,抛开这一念,佛与魔又岂有分别? 佛相,魔相,原本共生于天地之初,万物之始,何来分别心。 所以,孔雀法王的幻化,才那么真切。虽然他错用了魔之力,却也能扮出七分真来。 随着郭暧将魔天鹏王和金刚鹏王的力量完全融会贯通,归于一,化于虚无,郭暧的法身也慢慢发生了变化。 一尊背生遮天大翼,手持降魔佛杵的迦楼罗天尊形象,慢慢化现。 迦楼罗振动金翅,降魔杵陡然伸长,漫天轮开,千千万万罗汉手、菩萨手、佛手悉数断折。 如真幻象被打破,佛母坛城的形象,又蜕化成原本噬魂修罗狱图的形态。 就连佛母孔雀明王的法体也出现魔化的迹象,羽冠变成黑色,原本五彩斑斓的尾羽,也有一半变成了赤黑色。 “哈哈哈哈,不错嘛,”现出魔身孔雀明王姿态更加张狂,“不过,还真是不甘心呀,每一次轮回,都要被你的般若之眼折辱一番。” 郭暧脑海中,千万劫前世的记忆也缓缓苏醒,果然是如佛母孔雀大明王所言,他们俩还真是宿敌,斗来斗去,羁绊难解。 两位护法神的觉醒之路,还真有些不公平。 迦楼罗天尊只要被佛母孔雀大明王逼得领悟般若之眼,就可以觉醒。 而佛母孔雀大明王,则需要被杀死才行,这样一来难度就提高了很多。 不但如此,要想使他觉醒,只能刺穿他的心脏,才可以令他涅重生,而削掉他的羽冠,则可以直接杀死他,令他此度轮回无法修成正果。 这两样看起来都不太容易,然而更难的,却是兄长郭旰的仇。 还有就是守护十七所说的来自西方的真魔大军,所谓真魔大军之劫,很可能同佛母孔雀大明王灵体所说的西域浩劫是同一回事。 也就是说这两个预言,很可能是真的。 而孔雀法王仍是一个对大唐有用的人。 杀掉他,或者助他涅重生,修成真正的佛母大孔雀明王身? 这样的选择,还真是让人头疼? 结界的出现,令城外的**无法继续攻入,更不知道结界里面的情况,前番已然领教过孔雀法王的厉害,就算郭暧和独孤欢二人联手,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郭暧已经冲进结界多时,实在难料吉凶。 这一场战斗本是在皇上和太子那里许下军令状的,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今横生枝节,不得不令郭子仪和李泌焦躁起来。 结界表面的数次变化,独孤欢全然看在眼里,也知道结界内的战斗凶险异常。 “独孤贤侄,你亦精通奇门数术,可看出这妖僧结界的法门?”李泌问道。 “只知道这是密宗结界,却也不懂得解法,道门与佛门研习法门不同,一个研究天地宇宙万物之道理,一个着眼生死轮回人心色相之真幻,眼前的结界宏大无匹,结界内神鬼丛生,只怕是又打开了什么连接异界的时空通道之类。” “若是不能破这结界,不单是洛阳难克,只怕日后”郭子仪不敢再想下去。 “难是难了些,不过看结界内战况激烈,至少是一场势均力敌之战,现下也只能期望郭兄弟创造奇迹了。” “报有长安特使,奉皇上、太子之命求见。”一名守门的军曹急匆匆过来跪下奏报。 郭子仪、李泌听了心里就一咯噔。 这仗虽说打的不是很顺利,可这也没开始多久啊,长安就来人了? 按照日程推算,这是还没开战的时候,这特使就打长安出发了啊。 莫非长安又有新的变化? 郭子仪瞅瞅李泌,李泌瞅瞅郭子仪,俩人用眼神儿在那儿嘀咕了老半天。 先看看去吧,有什么倒霉事儿,也得扛着啊。 来的竟然是鱼诺海,护送来一位吐蕃僧人。 这僧人长得实在高大,丈二开外的身形,脸色紫红,跟庙供奉的金刚一般相似。 “嘿,又来一个吐蕃僧人,洛阳城里那个已经够让头疼的了,这位又是来干嘛的呀?” 郭子仪和李泌互相瞅瞅,心里直犯嘀咕。 合着这位吐蕃僧人还挺守规矩,见到郭子仪和李泌,赶紧从马上下来噗通就跪下了。 郭子仪和李泌更愣了,看样子这位吐蕃僧人当时吐蕃方面派出的使者,犯不着跟自己行这么大礼呀。 这僧人块头大,看起来有几分憨痴相儿,却也不是傻子,抬头左右瞅瞅,一看右边是位布衣,左边这位穿的是银甲。 膝行几步抱住郭子仪的腿就一顿磕头,这大脑袋好几次都磕到郭子仪脚上了。 郭子仪穿的战靴,镶着金属甲片的,那憨痴僧人几下就把脑门磕破了。 郭子仪赶紧拉人,拉不动,这大和尚没有三百斤也差不多吧,抱住对方肩膀愣是没劝起来。 瞅瞅鱼诺海,心说你带来的人,你得给介绍下这什么情况吧? 鱼诺海冲郭子仪点点头,那意思说你就让他磕吧,这事儿我也不便多言。 吐蕃僧人好一顿磕头,弄得郭子仪彻底糊涂了,不过这僧人面相痴傻,倒不像是会打什么坏主意的人。 直到把自己磕的满脸是血,这位吐蕃僧人才抬起头来,叩请郭子仪元帅赎罪。 细问之下,大伙儿这才明白,原来这位吐蕃僧人正是孔雀法王的师兄,法号昙华。 昙华大师作为宝象法王的护法弟子,随师父一同闭关修行,出关后便听说孔雀法王受到阿史那达曼蛊惑离开了大雪山。 阿史那达曼旧时亦曾为宝象法王弟子,然而为人阴险狡诈、卑劣不堪,宝象法王早已将他逐出师门,并严令他不得踏入大雪山半步。 宝象法王怀疑阿史那达曼趁着他老人家闭关的时机,来到大雪山,并把孔雀法王蛊惑带走,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宝象法王才紧急上书吐蕃王,请求派出使者团到访长安。 甫到长安,便打听到孔雀法王在安禄山营中助纣为虐的消息,而且,而且,更伙同阿史那达曼杀害了郭子仪副元帅的儿子郭旰小将军。 提到郭旰之事,昙华大师又噗通噗通磕起头来。 一米九几的大个,三百多斤的块头,动不动就是一顿磕头,把郭子仪弄得哭笑不得。 郭子仪多精明的人啊,一看这情势就明白过来了,这昙华大师可不只是来赔礼道歉的,这还是在为孔雀法王求情啊。 之前就听惠琳谈起过这个孔雀法王,佛学神童,佛法精深,法力高强,是宝象法王的得意弟子,在大雪山被尊为仅次于宝象法王的二国师。 鉴于他的身份,彼此间若能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是最好的。 对于郭子仪来说,国运事大,儿子死于战场,也是死得其所,只要能降服孔雀法王,攻克洛阳,其它的也不愿再做追究。 郭子仪索性坦诚了自己的想法,希望昙华大师可以出面,说服师弟,不再与朝廷为敌,孔雀法王自可交由他带回大雪山,由宝象法王处置。 昙华大师听了感激涕零,本来自己就嘴笨,又是极其难以启齿的事儿,正犯愁该怎么说呢,没想到郭子仪主动放下个人仇怨,能不感动吗? 对于他这种痴憨之人,哪怕别人给他一张胡饼,他都能感恩戴德一辈子。 不过,郭子仪就是对他的影响力有些怀疑。 虽说这昙华大师号称师兄,可这样貌气质跟孔雀法王实在没法儿比,他的话,孔雀法王听得进去吗? 而且这位怎么看都属于资质特别平庸一类,这法力修为恐怕也不是孔雀法王的对手。 “不知昙华大师,对此结界可有破解之法?”郭子仪指了指洛阳城上空的紫黑色结界,试探问道。 昙华大师不出所料的摇了摇头,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样黄段子锦囊来。 “我不会,不过有惠果师弟给的一道法印。” 郭子仪、李泌听了喜出望外。 惠琳之前也说过,自己也就跟孔雀法王打个平手,要想真正降服他,还得自己的师弟惠果出面。 现在惠果小和尚直接写了一道法印来,他的自信与胸襟,可见一斑。 昙华大师是个憨人,不讲究什么礼节套路,连口茶水都没喝,径直奔到洛阳城下。 这大块头跑起来,地动山摇,就跟天神下凡似的,却也不是任人小看的主儿。 只见他袍袖一扬,将锦囊丢向空中,随即捻起法印,口中振振有词。 锦囊飞在空中,越来越大,放射万道瑰丽霞光,把整个洛阳城和孔雀法王的结界全都笼了起来。 噬魂修罗狱图的防御阵法开启,结界顶上无数鬼手探出,化成一柄柄阿鼻火剑,直扑惠果的锦囊。 阿鼻火剑引动阿鼻地狱之火,将遮天盖地的锦囊全都烧着起来,熊熊火势烧的云雷滚滚,天地一片血红。 郭子仪等人不禁叫出声来,满心期盼,转眼做云烟。 “哎呀,不好。” 郭子仪心中一阵绞痛,纵然惠果大师佛法高深,奈何只有一道符印,在孔雀法王这样的对手面前,不免有轻敌之嫌。 139、败军之谋 绸缎织成的锦囊,怎堪阿鼻狱火的煅烧,眨眼功夫儿,锦灰飘散,结界上空唯留一点残光。 残光乍盛,锦灰重聚,化出一朵莹莹生辉,带着露水的莲花来。 莲花的花瓣层层叠叠,不知其数,绽放开来铺展在紫黑琉璃色的结界上。 待到莲花将整个结界包裹,片片舒展开来的花瓣才停下来,中间立着一名黄衣僧人。 僧人法身**,高大如山,样貌却是童子模样,正是惠果和尚。 惠果半身浮于莲花之上,半身掩于莲花之下,如梦似幻如泡影水沫,然而其殊胜超凡的姿态,却令人惊叹不已。 惠果结大光明印,诵大光明咒,弹指间,莲瓣卷起,原本笼罩洛阳上空的紫黑琉璃色结界当然无存。 天光再次笼罩神都,暖阳熏风,一片和畅。 激战正酣的孔雀法王与迦楼罗天尊,抬头望去,不禁诧然。 孔雀法王认得惠果法身,勃然飞起,祭起阿鼻火剑直刺过去。 然而那不过是一道身外化身,功成而散,孔雀法王的攻击落空,只在西天云际,瞥见惠果一抹微笑,亦在弹指间随风而逝。 噬魂修罗狱图,乃是孔雀法王利用地下暗河中蕴积的怨气炼化所成,现下不但结界被破,就连那些积藏千百年的怨气,也被惠果彻底净化,而完成这一切的,不过是惠果寄藏在一道符印中的化身。 对于争强好胜的孔雀法王而言,奇耻大辱,莫过于此。 孔雀法王暴怒之下,彻底魔化,浑身的羽毛变得漆黑如墨,魔气自黑羽间流溢出来,激荡奔涌,很快布满了洛阳城上空。 “不可” 昙华大师急吼一声,亦现出庞**身。 孔雀法王和迦楼罗天尊的法身,几近百丈,再看昙华大师的法身,轻轻松松已在二百丈开外,一条腿都比那佛塔要粗上许多。 郭子仪等人吓得赶紧驱马后退,以免被他踩伤基本也不会踩伤了,踩上就是死啊。 昙华大师踏云而起,来到半空,伸手便捉那孔雀法王。 这二百多丈的块头着实骇人,就是这动作仍嫌笨拙了些,就跟老大爷捉大公鸡似的,扑了几次,都没捉到。 郭暧化身迦楼罗天尊停在半空,一开始也给吓坏了。 忽然蹦出个二百多丈高的僧人,一看就是吐蕃僧打扮儿,还以为是敌人呢,赶紧振翅飞远,躲开昙华大师的攻击范围。 观战多时,郭暧确定这新来的大和尚是友非敌,他只捉那个孔雀,没要对自己动手的意思。 “帮忙啊。” 昙华大师冲迦楼罗天尊这边儿喊了一嗓子,天雷滚滚,震得地上的人耳朵直疼。 郭暧拿降魔杵指了指自己,得确认一下,那大和尚是不是在喊自己。 他有点儿犹豫,不太想过去。 他不认识昙华大师,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历,虽说他在帮自己,可他看起来不太灵光,动作十分鲁莽,自己贸然过去,没准儿情况会更糟糕。 到时候就成两个老头儿捉大公鸡了,闹不好还会被他误伤。 郭暧这边正犯嘀咕呢,昙华大和尚还真赶上一把运气,给孔雀法王一边翅膀给捉住了,趁机往怀里一抱,把另外一边翅膀也给抓住。 昙华把孔雀法王擒住,胸脯子朝着郭暧那边儿,就喊上了。 “快,射他心脏,用你的降魔杵。” 事赶事儿,刚才郭暧还正陷在个人恩怨里不知所措呢,陷在听昙华大师这么一喊,又赶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当机立断,手中降魔杵陡然伸长,刺向了黑孔雀的心脏。 昙华大师体型上的优势太明显了,把黑孔雀抱的死死的,任它怎么扑腾,胸口心脏位置一动不动,心脏一下就被迦楼罗天尊的降魔杵刺穿。 黑孔雀的魔力自心口处散溢,随即整个身子迅速坍缩,形成一枚黑亮的蛋,被昙华大和尚小心翼翼的护在手心里。 等昙华大师的身形恢复正常,众人才发现那颗黑蛋,足有常人一般高下,是一枚前所未见的巨型黑蛋。 昙华大师脱下自己的僧袍,将黑蛋小心包裹好背在身后,再次来到郭子仪和李泌跟前,默然施礼,扭头大步流星的走了。 郭暧维持迦楼罗天尊的力量,已经到达极限,他强撑着把法身退回到金刚鹏王的状态,凭着记忆飞向王萍儿等人所住的方向。 院子里一片狼藉,锅碗瓢盆,破衣烂衫散落到处都是,像是遭了抢劫一般。 郭暧心中一沉,赶紧奔王萍儿的屋子过去。 屋里一样,箱柜用具全被胡乱推翻打开,就连木床也被刀斧劈开,变得破烂不堪。 郭暧不甘心的喊了几嗓子,没人应声儿。 王萍儿不在,郭暧又到各个跨院儿仔细看过,同样是被搜家打劫一般,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一间屋里还亮着油灯,灯油已近枯干。 看情形应是昨天夜里的事,有人把这个院子里的人,全都掳走了。 这附近几户院子里住的都是落难的百姓。 郭暧运起轻功,把几个院子转遍了,终于发现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 老人躺在床上,大概是瘫痪已久,脑袋上被人踢了一脚,印着叛军军靴的泥印子。 郭暧找来一些吃食,生火热了给老人喂下,老人这才恢复几分活气。 老人瘫痪在床,自然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确认了,把人抓走的确实是安禄山的叛军,昨天夜里就把人带走的。 有个胡兵看老人瘫痪难以行动,咒骂着踢了他几脚。 这些叛军只是把人一个个捆了手,连成一长串像赶牲口一样赶走了,倒不像是来胡乱杀人的。 这附近几个院子里少说也住着千百号难民,不过男女老幼都有,抓他们干嘛?派这些人去打仗,不够累赘的。 郭暧把一些干粮放在老人身边,简单安顿一番,赶紧出来奔宫城方向赶过去。 叛军的防御完全被打破,大街上已经开始出现小股突进的**。 北方徽安门、含嘉仓城(洛阳粮仓)烧起了狼烟。 郭暧认得狼烟信息,是说大批叛军开始自洛阳城北方向逃窜。 联想到那批失踪的难民,郭暧终于明白过来,安禄山父子是想以裹挟难民做肉盾,掩护自己逃窜。 防止安禄山父子逃窜,早在郭子仪和李泌的算计之内,不过实在没料到叛军竟会裹挟百姓作为掩护。 百姓乃社稷根本,**的弓弩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叛军混在百姓中间出城远走,不敢发一箭一矢。 追击近身又反遭对方弓箭射杀,非常的被动。 安庆绪裹挟了十余万百姓,使其混杂自己的队伍之中,起到了很好的掩护效果。 这一点就连史思明、崔乾佑都倍感意外,唯独严庄显得颇为得意。 看来这条“毒计”应是严庄的主意,很可能那些百姓就是他负责掳掠来的。 史思明倒没什么,他早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安庆绪不把他当自己人,也不过是坚定了他的叛离之心。 倒是崔乾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他射杀老母,便是决心与洛阳共存亡的,“大不了一死”,每临险境,武人多是做此般设想,从来没想过安庆绪会舍弃洛阳逃跑的。 而且,还采取了裹挟百姓这样卑劣的做法。 崔乾佑经历过那种不被人当人看的苦难日子,明白那种卑微无奈,而又渴望活下去的滋味儿。 崔乾佑本能的冲着严庄的方向啐了一口。 这一切没有逃过史思明的眼睛,他的嘴角挤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抬头看了看天,已近日落时分,安庆绪逃亡的队伍也不过走出去二十余里。 这十余万百姓都是些老弱病残,吃不饱穿不暖的,能站起来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掩护自己,迟早变成累赘。 “崔将军,可知道皇上这是要去哪里?”史思明夹紧马肚子靠上崔乾佑,笑着问道。 崔乾佑不是个喜欢耍弄心机的人,他很清楚史思明现在处境尴尬,安庆绪没告诉史思明,到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崔乾佑拧眉道,“末将亦不知晓,本想死守洛阳,大不了血溅沙场,如今反倒成了丧家犬一般。” 对于武将而言,举大事自当长驱直入势如破竹,一旦退败,士气散了,就再难重振旗鼓了。 “崔将军不必气馁,皇上能屈能伸未必是坏事,**困城日久,先避一避也是好的,只不过我等担负护卫御敌之责,却连行军方向都不知道,不是个办法。” 崔乾佑嗯了一声,却没再回应什么,也没顺着史思明的意思去打听什么。 史思明看出对方也有心事,不过,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要不要拉拢他呢史思明心中苦笑,还是罢了,不是一路人。 日薄西山,血染冰原,苍茫大地,本当壮怀激烈时,如今却只有落魄潦倒,不知所往。 回首当初追随安禄山起兵,侵洛阳,占长安,如虎狼逐羊群牛马一般,何等慷慨激昂。 呵呵。 如果现在趁机杀了安庆绪,会不会对自己更有利一些呢? 至少可以多一分同长安谈判的筹码。 140、克神都 “**追上来啦。” “李嗣业带着玄甲军追过来啦。” 斥候兵快马加鞭,从队尾一直追上来,不断叫喊着。 李光弼、张巡等人一直率了人马,不紧不慢的跟着,伺机动手。 只是他们的队伍战斗力有限,也只能等候机会,这李嗣业的玄甲军可就不一样了,战斗力太强悍了。 就安庆绪这支军民混编的稀里哗啦的队伍,别说整个玄甲军,就李嗣业一个人,骑着马从队尾一直追到队伍前头,一把给安庆绪掐死,一点儿都不算夸张。 双方交战数月,很多人都见识过李嗣业的本事,砍人的时候,太霸道了,他冲进阵里,就跟野猪冲进菜地里似的。 只不过那是菜叶子翻飞,他这是血肉横飞。 崔乾佑打马追上来。 安庆绪坐在马背上,就跟屁股底下长了痱子一样,坐不住了。 “崔将军?”安庆绪满怀期待的瞅着崔乾佑。 崔乾佑心里这个骂。你现在想起我来了,你早干嘛去了。 你要跑我就带人护送你骑兵快马走啊,还带这么多百姓干嘛,学刘备携民渡江啊? 这不耽误事儿嘛。 “呃,皇上,李嗣业带玄甲军追上来了。” 安庆绪气得鼻子都歪了,心说话我早知道了啊,斥候已经通报过了,我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啊。 你这不废话嘛。 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还指望人家保护自己呢。 “崔将军可有退敌之法?”安庆绪殷切的望着对方。 “臣愿带幽骑军挡下李嗣业,只不过,只不过” “爱卿直说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必拘泥。”安庆绪急坏了。 “幽骑军,玄甲军实力相当,只能硬碰硬,就算微臣有心死挡,也只能挡得了一时,皇上带着这些百姓,实在,实在不妥。”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这都走小半天儿了,这才走出去二十多里地,都是严庄的馊主意。” 成了。 崔乾佑又拱了把火儿,说服安庆绪带了骑兵快走,自己带幽骑军断后。 安庆绪告诉崔乾佑,自己打算奔邺城去,嘱咐他一定跟上来。 这话儿也让史思明听了去。 史思明悄悄带了自己的人,趁着崔乾佑调动兵马向后建立防御阵型的混乱之机,率军隐于夜色之中,向北直奔范阳而去。 崔乾佑的幽骑军也是精锐中的精锐,很快从混乱的大队中分离出来,组成坚固的防御阵型,等着李嗣业送上门来。 再说安庆绪,说是丢下百姓快马逃去,还真是做的干脆,一点儿不顾及百姓死活。 斥候传令一下,骑兵大队奔逃,百姓们被马匹踩死的,慌乱之下互相踩踏死伤的,不计其数。 简直就是地狱一样的景象。 晚霞渐被暗夜吞没,西南方向的大火,看得愈发真切,火势烧得天际一天通红。 为了拖延**,安庆绪暗中派人在宫城、皇城、北市、南市等各处,以火油燃起大火。 北风助燃,大火很快烧遍了洛阳。 郭子仪和李泌不得不抽调大部分的兵力来扑灭洛阳大火。 冬日到处结冰,难以取水,就连郭暧和独孤欢也被强留下来,以术法帮助取水灭火。 强盗,终究只是强盗。 对于安禄山父子而言,无论洛阳和长安的富庶繁盛,还是大唐天下的山河壮丽,不过是为了满足他们内心的贪婪与权欲。 他们又何曾想过,何为社稷?何为苍生? 不过有一点,安庆绪倒是算计对了,郭子仪和李泌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洛阳烧成灰烬。 他们宁肯错失良机,放过这一次全歼叛军的大好机会,也要先救下洛阳。 崔乾佑率领幽骑军脱离了安庆绪逃亡的大队,选了一处适宜骑兵作战的开阔地带,将五千骑兵,摆出十个方阵,等着李嗣业带给他一场宿命之战。 这位曾经打败大唐名将哥舒翰的枭雄,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期待一场对决了。 他的视线被远处的大火模糊,恍惚间,仿佛看到李嗣业那柄奇长无比的陌刀,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寒光。 终于,**林林飒飒的旌旗和指天树立的刀枪,翻过一座山坡,在冲天火光的掩映下,杀气腾腾的扑来。 早有斥候向李嗣业通报叛军消息,说是崔乾佑率了幽骑军摆出十组方阵,挡住了去路。 正中下怀,李嗣业仰天狂笑,简单看过敌方阵型,打了一通手势暗语,玄甲军立时分成四股,冲入敌军阵中。 入阵后,四股玄甲军又依照五行八卦的方位,左冲右突,形成绞杀之势。 疲病败退之军,怎堪虎狼之师的如火侵略,眨眼间,崔乾佑的五千幽骑军十组方阵,已经被玄甲军冲散了队形,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崔乾佑拉住马缰绳原地踏踏踏直打转儿,心里阵阵恶寒涌上来,满目悲凉。 原本还打算跟人家硬碰硬一下,大不了马革裹尸呢。 现在看来,自己这五千人马根本不是人家对手,死是死定了,就是没法儿马革裹尸了,这还不得被人家马蹄子踩成烂泥啊。 气血攻心,崔乾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现在他也顾不上什么兵法战术了,先把李嗣业弄死,对方失了主帅,至少还能拖延一时半刻。 崔乾佑端了马朔在手,就开始寻摸李嗣业的方位。 擒贼先擒王,李嗣业也明白这个道理。 把敌人的阵型冲乱,已经是成功了一小半儿,再把叛军带队的大将杀了,就是成功了一大半。 李嗣业把几个方阵中负责压阵的千总砍杀,也回过头来开始找寻崔乾佑的下落。 “崔乾佑匹夫,还不快快下马受死。” 李嗣业叫骂一声,赶紧一个镫里藏身。 他知道崔乾佑是射箭的高手不然怎么能在城头上就把自己老娘射死呢。 果不其然,李嗣业刚把崔乾佑的名字喊过去,一支冷箭就嗖的射过来了。 论单打独斗,纵然此刻,崔乾佑也不容小觑。 一箭过后,紧接着又是一箭,崔乾佑以快箭压制李嗣业,不给他起身的机会。 等到第五箭的时候,不再射人压制,转而一箭射穿了李嗣业的马脑袋。 李嗣业敢喊话,就有本事收拾残局啊,他早料到对方的手段,只等马匹身子一震,自己赶紧从马上跳了下来。 于此同时,崔乾佑的马朔也照准李嗣业面门,就刺过来了。 这玩意儿很难躲啊,对方骑在马上,自己在步下,躲过对方马朔,后边就是人家马蹄子。 李嗣业震天大吼,这蛮劲儿就上来了,陌刀挡开对方马朔,肩膀一横,蹬蹬蹬三步,就冲着崔乾佑的马肩撞去了。 崔乾佑实在没料到李嗣业会来这一手。 从来只有马踢人牛顶人,这还头一遭遇见人撞马的。 崔乾佑急忙把马朔换在左手,右手抽腰刀猛劈李嗣业肩颈。 崔乾佑还是晚了一步。 李嗣业斜撞在崔乾佑马肩上,硬生生把崔乾佑的坐骑撞得仰天摔倒。 也该着崔乾佑走狗屎运,李嗣业力气太大,愣是把崔乾佑撞得从马上飞出去了。 得亏是飞出去了,要是给他压马肚子底下,那只有挨刀砍的份儿了。 马朔撒手了,佩刀也飞出去了,崔乾佑胡乱从地上摸起一件还算趁手的兵刃,迎面就冲李嗣业扑过去了。 该着崔乾佑不死,他竟捡了一件铜鞭,也就这种兵刃扛得住李嗣业的陌刀,换了薄片刀木柄枪什么的,根本抵挡不住李嗣业的砍杀。 两员猛将战在一处,完全是力量与力量的较量,金属交击,星火乱窜。 然而,李嗣业还是强了太多,不出三个回合,崔乾佑就完全处在了下风,只有风雨挨打的份儿。 他的肩甲、腿甲也被李嗣业的陌刀砍开,把皮肉划开豁大的口子,鲜血直流。 每一次陌刀砍在铜鞭上,崔乾佑只觉得虎口、胳膊,乃至浑身的骨节儿都发酸发麻。 李嗣业的力气太大了。 这也就是一股子视死如归的倔脾气硬撑着,不然早把铜鞭扔出去,跪地上求饶了。 不到半个时辰,崔乾佑这五千幽骑军,就没几个站着的了。 崔乾佑手里的铜鞭也早被李嗣业磕飞了,盾牌、弓、长枪,抓起什么来算什么,只有狼狈挨揍的份儿。 李嗣业愈战愈狂,反倒多了几分戏耍的味道,吼叫着,狂舞着,就像一只尽情玩弄猎物的凶兽。 此时,暗夜掩映下,一支十人小队,悄悄靠近了玄甲军附近。 忽然,数声惨烈的兽吼响起,一队玄甲军被冲破了队形,几名士兵连同他们的马匹,都被挑上了半空。 十头公牛般壮硕的蛮猪,忽然出现在玄甲军阵中,疯狂的向着李嗣业方向奔来。 正是安庆绪的贴身近卫队蛮猪铁卫。 安庆绪率众跑出去没多久,发现史思明带着大队人马悄悄远去,愤恨不已,任凭指天叫骂,可又能怎样?不由得心里对崔乾佑多了几分倚重,当下拨出十名蛮猪铁卫,驰援崔乾佑,不管怎么样,都要把崔乾佑救出来。 “拿了。”李嗣业大吼一声,陌刀狠狠拍下去,把崔乾佑拍飞出去多远,落在玄甲军人堆儿里,几名伶俐的兵士上前,当即把崔乾佑绑了。 李嗣业扛了陌刀,主动迎上蛮猪铁卫。 这些蛮猪的力量和速度,远非那些战马能比,李嗣业劈头一刀将一头蛮猪斩成两半,另一头早已攻杀过来。 跳开、转身,一刀又将来者斩杀。 然而第三头蛮猪早又冲了过来,实在疲于应对。 李嗣业接连斩杀六头蛮猪,自己也伤的不轻,身上被蛮猪的獠牙挑开几个豁大的血窟窿。 另外两头蛮猪被兵士们合力击杀。 不过还是被两头蛮猪钻了空子,救走了崔乾佑。 李嗣业伤重昏迷,众将士只得收兵回归洛阳。 李光弼和仆固怀恩原本在追踪安庆绪的大部队,却见一股人马约有数万,分成三股离开大队后,向北逃窜。 河北诸郡乃是安禄山的老巢,是安庆绪逃亡的最佳地点,二人不敢大意,当即追了过去。 追至黄河南岸,才发现那是史思明的队伍。 史思明令人烧了浮桥,径直往北而去。 收复洛阳的捷报传到长安,朝野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各路将官依功封赏。 其中对后续战事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对于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安排。 郭子仪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代国公。却不再担任兵马副元帅之职。 李光弼封河东节度副使,加封北都太原留守,任兵马副元帅,负责后续平叛事宜。 一、迁宫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一、迁宫 飞鸽传书,第二天一早就将收复洛阳的消息传回了长安。 朝野上下为之震动,为之兴奋欣喜。 而其中最为得意跋扈的,莫过于元帅府行军司马李辅国了。 他甚至比两位皇帝更为高兴,骄傲。 他时常会想到高力士,这位曾经辅佐李隆基平定韦后和太平公主之乱,拥立新帝有功的权臣,就连皇子皇孙也要喊他一声“阿翁”,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何等的风光呀。 可以说,高力士就是宦官们,乃至满朝文武的榜样,为人臣者能做到那份儿上,才叫光宗耀祖啊。 不,不对,哈哈哈,现在的自己早已远非高力士所能比。 他不过是帮助李隆基老儿平定韦后之乱,剪除太平公主一党罢了。 自己不但辅佐太子,挨过了李林甫等人的长年打压,和玄宗皇帝的百般猜忌,更在关键时刻成功说服太子北上灵武登基称帝。 至于后来的收复长安,如今的收复洛阳,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自己成功拥立新帝的后续罢了,都离不开自己的功绩。 是啊,高力士已经不再是那个令自己羡慕、畏惧的人,而是一个碍眼的人,就连高力士背后那个老东西,都一样的碍眼。 这一天是上元灯节。 是大唐百姓最钟爱的节日之一,上到王孙显贵,下到庶民百姓,文武大元,商贾娼女,无不齐聚街头,赏灯观月,享受一年劳碌后丰收的喜悦,祈盼来年风调雨顺。 高宗乾封年间进士苏道味便曾写下佳句。 《正月十五夜》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游妓皆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盛唐佳节的繁华与热闹,由此可见一斑。 今年的灯节,明显比往年清冷许多。 盖是连年战乱,再加上两京失陷,损失甚巨,无论百姓还是朝廷,都已无力再举办一场名扬四海的盛大灯会。 况且当今殿上的皇帝,长年潜居东宫,受尽了玄宗皇帝和李林甫等一般大臣的猜忌和排挤,早已习惯了冷清寡淡的生活,不大喜爱热闹。 灯会的事情索**由李辅国去安排。 于是这灯会,便多了几分夸耀功绩的味道。 李辅国自然也不会自掏腰包去办这件差事,民间的财阀还是有的。 他许出几个官爵,便有人资助了还算可观的银两,足以把朱雀大街好好的装点一番。 李辅国特意骑着装饰奢丽的高头骏马,带了察事厅子的小太监还有一队禁军,在朱雀大街上来回游荡着。 当他转了一个圈儿,再次来到朱雀门前的时候,银盘一样的月亮,已经升的很高,他忽然意识到,东边兴庆宫的方向暗淡许多。 “呵呵。” 李辅国咧开嘴,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就在不久前的一天,冷雨连绵,忽而放晴,玄宗皇帝一时兴起,驾幸勤政楼,放怀远眺。 楼下路过的百姓见了,纷纷跪下山呼万岁。 有察事厅子的人,将这件事报告给李辅国。李辅国深为震怒。 百姓心里仍在挂念着玄宗皇帝,这是万万不可的。 太子李亨在灵武即位称帝,本就有违法统。 虽说后来身在蜀中的玄宗皇帝闻讯四天后,颁布了《明皇令肃宗即位诏书》,表面上承认了肃宗皇帝的合法性。 实际上却处处设置障碍,妄图架空肃宗的权力。 其一,肃宗所行政令等,皆须向玄宗皇帝汇报。 其二,玄宗可以“诰旨”形式,直接处理军政事务。 其三,肃宗、玄宗二帝所颁布诏书政令等,须事先互相通告知悉。 其四,也是更为关键的一点,玄宗皇帝把放弃全部皇权,定在“克复上京长安已后。” 洛阳收复捷报传到长安的当日,李辅国就使人写了一封奏报,通知兴庆宫方面,试探玄宗皇帝的态度。 结果老皇帝不但没有表示放权,还搞了勤政楼这么一出儿。 当时肃宗正称病修养,李辅国进而奏报,直言这是高力士、九仙媛等人密谋的诡计,意在试探民意,妄图收回皇权。 肃宗顾及父子孝道,语焉不明,没有明白表态,李辅国却如针在目,如鲠在喉,狠狠记下了。 望着灯火寥落兴庆宫方向,李辅国忽然心生一条毒计,脸上露出得意的阴笑,朝贺兰寿招了招手。 “走吧,去兴庆宫走一趟。” 李辅国说的随意,贺兰寿表情淡然。 他当然知道兴庆宫是什么地方儿,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李辅国想去什么地方,又有谁拦得住呢。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 听到洛阳收复的消息后,玄宗皇帝同样欣喜振奋,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样的丰功伟绩,与自己已经没有太大的关系。 无论那些史官也好,还是后世口碑,人们只会说自己宠信奸佞,贪恋美色,才使得藩兵叛乱,生灵涂炭,更险些葬送大唐江山。 他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 如果没有安禄山的叛乱,没有马嵬驿的憾事,也许他可以从容的面对昭华的逝去。 可偏偏这些就发生了,在一个曾经雄姿英发,力挽狂澜,创造出一代盛世的帝王的晚年。 九仙媛,像极了杨太真,也比她更年轻,更活泼,舞姿也好。 有时候,他的确就把她当成了她。 不过,她终究不是她,他不糊涂,他不想欺骗自己,因而时常在一晌贪欢后,乍然醒悟,更添几分失落。 这已经是九仙媛跳的第三支舞了,玄宗皇帝苍老的脸上,仍不见半点喜色。 几个年老的太监,色衰的宫女,伺候着他吃些酒菜,一切都索然无味。 菜也无味,酒也无味。 “高将军呢?” 玄宗皇帝话到嘴边,自己又幡然明白过来,高力士也老了,这两天风湿痛的厉害,告假休息着呢。 老太监看出皇上的心思,陪着笑,悄然退下。 李辅国奏请晋见的时候,九仙媛刚好开始跳第五支舞。 有太监传信过来,不过没等玄宗皇帝做出决定,李辅国就带来贺兰寿一般人,径自闯进来了。 李辅国宣读了肃宗皇帝的口谕,“上元佳节,想请父皇到西内太极宫,赏灯月聚天伦。” 玄宗皇帝眯起眼睛,望着李辅国的脸,端详良久。 李辅国阴沉的脸上,流露三分得意,此外倒也没什么。 真是讽刺,竟要看一个奴才的脸色嘛。玄宗心中暗骂,看今天这局面,去,或不去,无论怎么回答,对自己,对对方,好像已经没什么不同了。 玄宗皇帝刚说了个“去”字,人便被李辅国带来的小太监们架起来,连扶带抬的往外走。 玄宗皇帝骑着那匹早些年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此马高大骄悍,想来已许久不曾骑乘了,倔强的试了几次,才最终在几个小太监的抬扶下艰难的爬上去。 玄宗皇帝带着二三十个老弱的扈从,就这样离开了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府邸。 朱雀大街方向灯火很盛,有几架大灯远远的就望见了,看见灯火,多少让这位历经风霜的老人心里踏实了一些。 李辅国骑马在前头引路,很快来到永兴、安兴、崇仁、胜业四坊的交叉路口处。 放眼望去,竟是刀光凛凛,大道两边站着许多的禁军,长刀出鞘高举在手。 玄宗皇帝眼前一黑,从马上摔了下来。 这种阵仗他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玄宗皇帝吓得体若筛糠,不住的颤抖着,幸好贴身的太监扶住了,没摔在地上。 李辅国全当没听见,没看见,径直前行。他的爪牙们,自然也不愿多事,冷漠跟随。 年迈的老人迟疑半刻,又嘱咐身边的人扶自己上马。 他想的很悲观。 从他意识到自己生在帝王家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也做过,他知道李辅国,或者自己的儿子要干什么。 但他还是害怕,害怕是人之常情。 很可能,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天了。 有那么一会儿功夫儿,他甚至在揣测,他们会怎样对史官说。 暴病而亡?这样的说法最是普遍,史书上多着咧。何况自己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暴病也最是合情合理。 或者说摔了一跤,再顺便杀几个太监,就说是他们服侍不力。 史书记载,不长的一段路上,玄宗皇帝竟从马上摔下来数次之多,直到高力士骑马追上来。 高力士催马直奔李辅国跟前,直言:“太上皇五十年太平天子,李辅国汝亦旧臣,不宜无礼,李辅国下马。” 李辅国怕高力士,赶紧松了缰绳下马。 高力士又以玄宗皇帝的名义宣诰:“将士各得好生。” 李辅国听闻,当即命令刀兵收刀入鞘,众将官齐声高呼“太上皇万福。” 高力士连番施展手段,折了李辅国的威风,随即又道:“李辅国牵马。” 李辅国赶紧换了靴子,过去乖乖牵马。 如此,玄宗皇帝才得以平安到达西内。 李辅国目的已然达到,遂带人离去。 玄宗皇帝一把拉住了高力士的手,老泪涕流。 “若不是将军在,我怕是早成刀下之鬼了。” 二、辞行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二、辞行 高力士极力安抚玄宗皇帝的情绪,良久,老皇帝才踏实下来。 什么父子天伦的话,已经不用去想了。 都是李辅国假传圣旨,目的就是将自己软禁在这里。 玄宗皇帝坐下来,望着高力士的眼睛。 “现在,寡人最不放心的,还是那个人。” “洛阳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找到一些东西,证明安禄山确实跟那个人有勾连。” “安禄山是安禄山,他是他,不过,安禄山很可能是他的一张王牌。” “密报还说安禄山很可能已经死了,被安庆绪杀死的,这样一来,他也该浮出水面了吧?要不要老奴去找他?” “不用了,他会来找我的。” “可是,老奴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们都太老了,他也等不了太久,当初我之所以赐死他的儿子,就是想在寡人有生之年,把这桩恩怨了结。” 高力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太极宫,这里是肃宗和李辅国的地盘儿,往后他再想见玄宗,就得看人脸色了。 玄宗皇帝老了,身边没个体己的人照顾是不行的,高力士对九仙媛一番叮嘱,把她也送进了太极宫。这一点李辅国也不好反对,便答应下来。 郭子仪已经回到长安,觐见过两位皇帝和太子后,特别恩准在家休养。 他性情沉稳、城府老深,对于朝廷的封赏安排,一律感恩跪谢,乐呵呵接受。 一众家眷更是欢天喜地,老爷从前线回来自此得个安生,更有加官进爵,赏赐不菲,当然是皆大欢喜了。 只是老将军心里,反倒落下两个心病。 一来是平叛前线的事情,以李光弼为副帅令他有些担忧,李光弼的军事才能过人,倒不担心,只是他为人却有些孤傲刚正,那些节度使、太守们把持一方习惯了,未必能服他。 二来自己这一身功勋,实在扎眼,把自己从前线调回长安,加官进爵看似风光,无非是为了拿掉自己的军权,这说明皇帝那边已经对自己有所防范了,自己这一家子更得小心做人了。 还有那些长安的大小官员,不管是穿紫的还是穿红的,门前排了长队,递名帖求见面,带了大宗礼物来恭喜道贺。 这要日后给自己扣个结党营私的帽子,不一抓一个准儿吗? 不过这也是官场常情,还不能把人都得罪咯,思来想去,郭子仪干脆让家将把自己院墙都拆了。 自己家里院子多大,树长得多高,池子修怎么样,今儿哪个武将来了,明儿哪个文官到访,外边的人一律看得清清楚楚。 不论是来访的客人,还是路过的百姓,见了郭家此举,无不啧啧称奇,猜不透郭子仪老将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倒是太子,也就是曾经的广平王李豫,听说郭子仪此举,不免大笑感叹。 太子心里明镜儿似的,皇上什么意思,他很清楚,郭子仪什么意思,他也很清楚。 他把院墙拆了,无非是向朝廷表忠心,说明自己坦荡无私。 只是,这贼军尚在,功勋如郭子仪者,反倒先受了猜忌,李豫还是很替他感到不平的。 李豫很想安抚郭子仪一家。 他当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女儿和郭暧的事情,这几天她们两个整天腻在一起,看女儿高兴,当爹的就高兴。 其实,他对郭暧这孩子也挺满意的,至少不是独孤欢那种乏味无趣的男人。 自己那表弟的婚姻,他早有耳闻,夫妻俩过的特别沉闷。 女儿找个郭暧这样儿的,也挺好的,生活有乐趣。 李豫想着想着,自己先乐了。 他寻思着,这事儿自己可以主动点儿,人家把院墙都拆了,心里不定多委屈呢,老郭又是个小心谨慎的人,等他先开口是不可能了。 晚上李豫跟媳妇儿商量了一下,媳妇儿,也就是升平郡主的母亲,媳妇儿答应的也挺爽快。 第二天,李豫把东宫卫率柳飞猿找来,想让他去郭子仪那边,带个话儿,先铺垫铺垫,不日自己再亲自去谈。 李豫做了太子,柳飞猿这广平王卫队长,也正式升任东宫卫率,率领太子东宫的禁军队伍。 “王爷,想把这话说到什么程度?”柳飞猿迟疑了一下,问道。 他话里有话,李豫自然听得出来,反问。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太子的心意奴才明白,是想安抚郭家,可是郭子仪跟李辅国大人之间,关系就没那融洽了。” 李豫用力点头,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 李豫很清楚李辅国的意图,对李辅国来说,他不是站在自己这边儿,而是在培养扶持自己。 说直白点儿,就是他想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傀儡。 这样的人,当然不会乐见自己与其他的权臣联结姻亲。 不过,这也恰恰说明了与郭家联姻的重要性,将来要想摆脱李辅国的控制,郭子仪绝对是不可或缺的助力。 “去吧,去库房选几样人参鹿茸,蜀锦苏绸之类,送到郭将军家里,客套话不用我教你,此外,同郭将军问一下郭暧的生辰八字,记住,只问郭将军就好,不必旁人听到。” 柳飞猿依计而行,不敢张扬,带了两名随从,换便衣赶到郭府。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儿,人家柳飞猿这东宫卫率可是名正言顺的正四品上,是太子也就是未来皇上的身边人,郭府的家人不敢怠慢,赶紧小跑着报告大少爷郭曜。 这也是郭子仪的嘱咐,他到长安后一直深居简出,府中杂事都交给老夫人和长子郭曜打理,就算有客来访,也是先由郭曜斟酌过后,再决定是不是请父亲出来。 倒不是郭子仪喜欢摆谱,主要是有太多文不成武不就的,卖房子卖田产换些金银玉器,跑来**裸的巴结买官,实在令人厌烦。 若真是有些本事,有才华的,郭子仪倒也不问出身贵庶,都愿意出来见上一面。 诸如李白这种穷酸孤傲之人,郭子仪都与他有些交情。 史书记载,永王叛乱,李白投奔永王,后永王兵败被杀,一干幕僚自然也难逃死罪。 正是郭子仪出面为李白求情,才得以免去死罪,改为发配,后来又几番求情,最终彻底赦免了李白。 郭子仪一听柳飞猿是穿便衣来的,对自己家的仆从还很客气,便在自己的书房会见了柳飞猿。 柳飞猿毕恭毕敬,把礼物呈上,客套几句,随后郑重其事的问起郭暧的生辰八字来。 郭子仪心里好笑,问人家儿子女儿生辰八字,八成就是要结儿女亲家,不过古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儿都是托媒人来讲的。 郭暧跟升平郡主的事儿,郭子仪也听郭曜提起过,是知情的。 只是,正如李豫猜测的那样儿,对于儿子和郡主的事儿,他的态度十分保守,不想太积极的去干预推动。 太子派柳飞猿来问这个,已经是在跟我表明态度了。 “只是问暧儿的生辰八字吗?”郭子仪笑问。 “是,太子很喜欢六少爷,看到郡主和六少爷在一起时的高兴劲儿,太子也高兴的很。” 郭暧排行老六,柳飞猿特意称其六少爷,显得亲近。 话止于此,柳飞猿又客套起来,都是些关心郭子仪身体的客气话,长年在外行军打仗,难免落下些毛病。 郭子仪多聪明一人啊,当下就明白了太子的用意。 不过,他还是不想声张,这事儿暂且压在了自己肚子里,连郭曜那边儿都没提。 至于郭暧,先随他去吧。 再说郭暧这边,这几天确实一直同升平郡主在一起。 冬日时节,也没什么好耍的,李升平当然喜欢黏着郭暧,要他带自己到处找找乐子。 或者带上鹰啊狗啊的,去雪地里追兔子,或者干脆到灞桥驿,凿开灞河上的冰层,钓上半天的鱼,或者二人骑马远行,在旷野里奔驰追逐。 有时候郭暧也会带她去见一见自己的江湖朋友,变个戏法儿,表演个砍头再生的幻术逗她开心。 有时候,他们也会约上独孤欢、喜鹊一起出来游玩。 张继林想要为兄长和姐姐报仇,留在了平叛前线,喜鹊重又孤身一人,不知所去。 独孤欢支支吾吾难以启齿,还是郭暧替他说话,邀请喜鹊到了长安。 郭暧帮她在独孤欢家附近物色了一处宅院,租下来,喜鹊便住在那里。 喜鹊以前来过长安,不过那都是为了任务,为了刺探消息,来去匆忙,也不曾真正见识过长安的壮阔宏伟。 不过,她玩的一直都不是很开心。 升平郡主时不常就会数落独孤欢这个表叔几句,骂他是块木头。 这天一大早,喜鹊忽然找上郭暧。 她是来道别的,她要回西域,回碎叶城去,虽然她在那里已经一无所有,但好像只有那里才是她的家一样。 平时油腔滑调的郭暧,此刻也犯了难。 他知道独孤欢喜欢她,她也喜欢独孤欢,可独孤欢那个烂木头脑袋,就是不开窍。 人家姑娘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不清不楚的跟着哪个男人吧,总得有个结果不是? 这事儿还真怪自己,都是自己太一厢情愿了。 留,自己是没资格留的,放她走,她一个人去碎叶城,也不放心啊。 安禄山兵乱之后,西域一线的商队就很少了,据说连沿途的驿站都破坏严重,盗匪猖獗,怎么放心她一个走呢? 三、万安公主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三、万安公主 喜鹊倔强的很,说什么也不肯再见独孤欢,更不想跟他告别。 郭暧带她去见李升平,两个人都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她西去。 郭暧答应她,帮她找个驼队,或是到西域赴任的官员队伍,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西去黄沙万里,渺无人烟,一个人还是太危险了。 喜鹊笑着点头。 哪知第二天一早,郭暧、李升平把独孤欢喊过来,再去找喜鹊的时候,已经人去屋空。 她只带了随身的衣物,骑了马,写了一封短信给郭暧和李升平,感谢他们这些日子的照顾,其余再无多言。 李升平冲独孤欢好生发了一顿脾气,可又如何? 他还是一言不发,黯然离去。 郭暧知道,他也一定非常的伤心,拦下升平,任由他出门走了。 那一天,独孤欢没有到大理寺点卯,接连几天,他都没有去。 他一直躲在一个小酒馆儿里,不停的喝酒,不断醉倒,不断醒来,又醉倒。 然而,又能如何呢? 纵然醉的不省人事,记忆里她的影子,也如刀子一般锋利,森冷,令人黯然。 “嘁,自作自受,伤人伤己。”李升平恨恨骂了一句。 “啧啧啧,”郭暧摇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明明喜欢对方,却又互相折磨,哎。” “是啊,希望喜鹊姑娘不要有事才好,走吧,今天换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李升平神神秘秘的,也不说是什么地方,自己头前带路,二人拐到朱雀大街,出城门一路向南,朝着终南山的方向过去。 过楼观台,又沿着一条溪谷,向终南山深处走了十余里,山谷两岸的密林中,隐隐可见数座道观庵堂。 二人来到半山腰,徒步牵马而行,七拐八绕走到一座道观前。 金仙观。 还真是一处幽静雅致的所在。 “这是什么地方?”郭暧问。 “金仙观,就是出家做道士的地方,”李升平学着老夫子摇头晃脑的说道,“喂,你说你上过学的,这字不会不认识吧?” “行啦,我的小郡主,别卖关子了,我去拜会人家,总得知道主人是谁吧。” “喔,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告诉你吧。” 李升平三言两语,把金仙观的来历说给郭暧听。 原来这里是玄宗小女儿万安公主出家修行的地方。 当初睿宗驾崩后,玄宗以万安公主出家做道士,为睿宗追福。万安公主一直长居深宫,天宝七年,因为厌倦了宫内生活,因而请玄宗皇帝恩准,到金仙观居住。 所以,很多人对这位公主没什么印象。 因为她做了一辈子道士,肃宗和李辅国对她不做防备,是少有几位被允许进太极宫见玄宗的人。 李升平轻扣门环,一个中气十足的妇人应了一声,听口气,她是小跑着过来的。 门还没开,妇人在里边就招呼上了。 “郡主,您可来了,公主可想你了。” 是一位五十岁上下年纪的妇人,穿着道衣,脸上却有几分脂粉气,应该是跟随照料万安公主的宫人,穿道衣只是因为住在道观里,应景而已。 金仙观规模中等,七八个大大小小的院子,三十余个房间,依山傍水而建,格局玲珑清幽。 绕过一座影壁,便见到院里数株梅花,开得正好,隐隐透着一股冷香。 李升平嘱咐那宫人退下,自己轻车熟路,引了郭暧步步深入,进到一处深幽却格局开阳的院中。 一位女道士披了一件雪白狐皮的披风,正捧了玉盏站在一株梅树下,轻轻将梅花上的落雪,抖落在玉盏里。 “你还带了人来?”这女道士背影窈窕,头也不回的说道,想来常年幽居,耳力很好。 毕竟郭暧修行精深,纵是武林高手,也难以察觉他的脚步。 “好姑奶奶,您都忘了呀,是您说要我带来给您看看的。” 女道士这才半转身子,回过头来。 郭暧立时呆住了。 这道姑清丽至极,冷艳若梅,宛如白玉雕成,正是那日在小仙居楼上见过,骑着白马的人。 原来她就是万安公主。 “怎么样?是不是很像瑶台的仙子呀。”李升平打趣儿道。 郭暧竟脸红了,支支吾吾,解释起来,说是那日见过,所以诧异。 万安公主作势在李升平头上打了一下,教训她,让她别乱说话。 大家见面客套几句,万安公主招呼二人进屋,用刚采集的冷梅雪水,煮茶给人喝。 万安公主人生的很美,单轮五官,也属艳丽绝色,只是常年深居宫内和道观,不谙世情,人也好,心性也好,皆如梅上落雪般清冷无暇。 而且若论年纪,她总该在四十岁上下,眼前看来却如二十岁出头的小妇人一般。 三人清谈,都是聊些诗词绘画,禅道之学,对于刚刚见识过战争惨烈和民间疾苦的郭暧来说,多少有些心情复杂。 乱世,固然饿殍遍地,盛世,不一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么? 救世,或超脱,到底哪个更好,很难有定论。 郭暧总是有些摇摆,一个人要活成什么样子呢? 他忽然想到松下风,他还在到处寻找那些战争孤儿吗 又想到王萍儿和牛二哥他们,李光弼的人回报说,安庆绪下令用火箭射那些被他裹挟的百姓,组成一片混乱的人肉火墙,被烧着的百姓几乎没几个活下来的。 郭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见万安公主如雕似塑般安静的身子晃了一下,手中的杯子差点落地。 窗外传来的声响,似有千千万万的爬虫在地上涌动。 冬日时节,白雪皑皑,怎会如此? “有虫子?”万安公主惊惧道。 郭暧点点头,那些声音的确是爬虫移动的声音,而且速度很快,蛇,或是别的什么吗? 难道又是那个玩蛇的女人? 她怎么会追来这里? 那些东西已经沿着梁柱、墙壁爬到屋檐和瓦顶上,千千万万细微的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低音声潮,钻进耳朵里,钻进每一个毛孔里,钻进骨头里。 “不用怕,没事的。”郭暧笃定的看了看二人,安慰道。 “放心吧,姑奶奶,他很厉害的。”李升平挽住万安公主的胳膊,揽住对方的肩膀。 李升平是会功夫的,万安公主看起来就弱不禁风许多。 呱啦 啪嗒 那些东西数量太多了,钻进屋顶的瓦片时,发出声声瓦片碰撞的脆响,整个屋顶都是那些东西。 “郭暧,郭暧,窗子,窗子外边。” 李升平一边叫着,指向白色琉璃镶嵌的窗子。 白琉璃太光滑,一些从屋檐倒爬下来的虫子,不断试探着想要爬到琉璃窗上,有几只胆子大不慎掉了下去。 还有一些在窗台上,呜呜嚷嚷堆起来,不断挺起身子,它们已经看到了屋里的人,正一开一合张动巨大的螯牙,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这些虫子有些像蜈蚣,有些像鞋子和蜈蚣的结合体,有些像蚂蚁,但又绝非常见的蜈蚣蚂蚁之类。 从他们或漆黑,或莹白,或五彩斑斓的颜色来看,都是些剧毒无比的家伙。 不是蛇夫人,不过这些玩意可比蛇夫人的蛇还要难缠。 无论蟒蛇还是竹叶青之类的小蛇,终究还可以刀剑斩杀,这些细小的虫子,有些不过指甲盖大小,数量巨多,根本防不胜防。 要想保护她们,只能开启鹏王之护。 一些黑色蚕一样的虫子,张开口器在琉璃床上吐出一些绿色的口沫,那白色的琉璃竟被腐蚀,冒出一缕细微的黑烟。 屋顶上,也滴答滴答的落下一些东西,像白色的鸟屎。 郭暧仔细看了一眼,是融解的锡。 屋瓦下是铺着薄锡板的,一定是有黑蚕在腐蚀那些锡板,妄图冲进来。 锡板比琉璃更容易腐蚀。 “火道呢?大概在什么方位?”郭暧盯着万安公主问道。 “那些红色的方砖下边就是。”万安公主瑟缩着回道。 这间厅很大,总算有转圜的空间,地上方形排列,里外里一共套着三圈火道。 所谓火道,就是一种地暖设施,在屋内挖出坑道,上面铺好地砖、大理石之类,缝隙中抹上灰泥,严丝合缝,只导热,不会露出烟雾。 屋外则有一个烧火口,把大量木屑之类点燃捅入火道,热量可以传遍整个房间。 几条黑色蚕虫从屋顶掉下来,郭暧赶紧拿起烧茶炉的铁筷子,把它们一一夹起来,丢进火炉里烧死。 郭暧把外围两圈火道的地砖全都掀开,热气勃勃生起,挡住了外围的虫子。 里边一圈火道涂满蜂蜜,蜂蜜遇热变得稀薄,那些虫子爬上去便被黏住了。 虫子们三三两两从屋顶,从墙缝处钻出来,整座大屋,都好像要在这些小小的虫子侵蚀下,崩毁、坍塌。 冲进来的虫子已有几百上千,不过也只是皮毛,外边的更多,多如积雪尘沙。 大量虫群移动,压得屋瓦和木梁不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李升平看了一眼万安公主,她本就白皙的脸色更如土灰一般。 李升平拉了拉郭暧的衣袖,示意他尽快想个办法,万一大量虫群一起冲进来,光靠火道是拦不住的。 郭暧会意,张开金刚鹏王之护,一片淡金色的光芒,笼起三人。 “屋里边可是万安公主殿下吗?” 四、左手刀客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四、左手刀客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却也能听出几分苍老。 “姑奶奶,来人是谁啊?”李升平小声问。 万安公主惊慌摇头,郭暧示意她答话。 因为从对方喊话的内容判断,来人的目标正是万安公主,而且他们不知道屋里还有别人。 “你们找贫道,有,有什么事?” 万安公主的声音明显有些害怕,这倒也好,对方哈哈哈大笑,显得颇为自信。 “想请公主殿下帮一个小忙。”那男人爽朗笑过,自信的答道,好像他肯定万安公主不会拒绝他似的。 万安公主害怕的犹豫起来,惶恐的望着郭暧,郭暧冲她笑笑,鼓励她继续对答,套一下对方的口风。 “贫道,贫道一个出家人,能帮你什么?” “公主殿下不先问问在下是谁吗?”来人忽然反问起来。 郭暧心里好笑,这人还挺婆妈的,看来是自信过头儿了。 “喔,你是谁呀?”万安公主颤声问道。 她没见识过郭暧的通天法力,眼前这些爬虫还是有些让她感到害怕不已。 “我们是高将军的朋友。”来人口气里有几分试探的味道。 “高将军?什么高将军?贫道虽为公主,可自幼出家深居宫内,不问凡俗,你何故同贫道打哑谜呢?” “高仙芝,高将军。”屋外的人十分自信的回道。 来人一语既出,屋内的人皆为之惊愕不已。 高仙芝,还有那个边令诚,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再看万安公主这边,惊得浑身颤抖,好似被人扼住了咽喉,艰难的支撑着淡薄的身子。 很明显,万安公主是认识高仙芝将军的。 只是,万安公主怎么会认识他呢? 屋外的人又是谁,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找万安公主呢? 高仙芝早已死去多年,此人偏偏提出高仙芝的名字,他此番前来的意图,必然是与高仙芝有着必然联系的。 一个是死去多年的前朝将军,一个是久居深宫的道姑公主,而今忽然牵扯在一起,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确实在宫内酒宴上见过,不过也算不上朋友,来人不妨说清意图,也看贫道能不能帮你。”万安公主强忍心中慌乱,主动问道。 “公主殿下只要在屋内安坐就好,那些毒虫便不会伤害您。” 那男子说完,屋外忽然传来阵阵呜呜咽咽的声响,悠长哀婉,像是陶勋或者长萧之类吹奏出来。 乐音传开,屋内的毒虫纷纷安静下来,竟如僵尸一般一动不动。 听乐音,屋外至少有十几个人在同时吹奏。 “就这样?”万安公主再问。 “就这样。”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屋外的人不再多言,很明显,他们是想以万安公主为诱饵,引某人现身。 会是谁呢? 看万安公主不安焦躁的样子,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沉静和超然,难道真的跟高仙芝有关? 屋里寂静,院外一片肃杀。 郭暧几个人躲开窗子,不让屋外的人知道里边的虚实。 万安公主不肯吐露实情,郭暧索性陪她们耗下去。 僵持许久,两边都没什么动静。 万安公主是出家人,定力是有的,而且见外边一直没动静,那些虫子也不再呜呜嚷嚷乱动,反倒心安起来。 郭暧轻手轻脚,把那些掀开的火道地砖又铺回去,太热了,偶尔还会有烟。 “萧烟儿,我可真是佩服你啊,现在连这种脏活儿都要替他干了吗?” 一个清朗如钟的声音传进屋里,虽不曾见到来人样貌,但听声音和口吻,已可判定来人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男子。 万安公主的身子不由震了一下,眸子里流露几分希冀几分担忧。 她认识这个人,而且很熟。 看来这位吃斋念经的主儿,也是一位多情人。 如这般清丽脱俗的女子,倒和窗外那位风流倜傥的男人挺般配的。 “哈哈哈哈,老朋友,你终于肯露面了。”一直守在窗外的男人回道。 原来他就是萧烟儿。 “你们兴师动众,不会就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杀了你,或者,你替他再办一件事,”萧烟儿十分自信的说道,“给你留了选择的余地,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既然你有本事杀了我,何不自己去替他把事儿办了?” “哈哈哈,我可没说凭本事杀你,”萧烟儿阴笑起来,“怎么,一定要见识到老夫的手段,才肯就范?” “我只是好奇,你一天到晚装神弄鬼的,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呵呵老朋友,听句劝,你这一辈子做过的憾事太多,失去的人也太多了,总得留下个念你好儿的人吧。”萧烟儿威胁道。 “你以为屋子里只有万安一个人吗?” “别故弄玄虚了,我们查过你,这一年来,你一直都是一个人行动,你没有帮手。” “何不让这些苗疆蛊奴吹几声试试呢” “你不怕?”萧烟儿冷声反问。 “想不到老狐狸还有几分人情味儿,是他叮嘱过你,不让你伤了万安” “是。” “小兄弟出来吧,你难道不好奇我是谁吗?”倜傥男子冲屋里喊起来。 郭暧听得明白,他是在喊自己。 萧烟儿愣神儿的功夫儿,郭暧已经护着郡主和万安公主出来了。 萧烟儿无奈摇头,知道自己算错了一步。 郭暧有些失望,因为院子里的人全都蒙着脸面。 只是看阵型,有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一群黑衣人对面,想必是后来那位声音清朗的男人。 “小兄弟,麻烦你照顾好两位公主。” 那黑衣人言罢,抽出腰间弯刀,照准萧烟儿的面门,猛劈过去。 “左手刀客?”郭暧和李升平不约而同叫出声儿来。 郭暧和鲜于燕在终南山乌鸦巢穴时,见过这样一个左手刀客。 李升平当初在长安城外,被人截杀,也有这样一位左手刀客现身援手。 还有宇文雷、田陌桑等人的命案中,一些尸体上,也是中了左手刀客的招数。 当时郭暧和鲜于燕还曾怀疑过独孤欢,因为他也是左手用刀的,后来几番接触,才认定独孤欢不是凶手。 左手刀客的弯刀,圆如新月,快如闪电,刹那间划开一道白虹,从头到脚劈开了萧烟儿的身体。 然而,最惊诧,最诡异的一幕,却是萧烟儿的身体,竟化成一缕青烟,任凭刀客怎样斩杀,都散而重聚,聚而又散,飘飘然然,不为所伤。 鬼魅? 郭暧运起般若之眼,也只是看到一团烟气,并不见他的魂灵。 或许是什么诡异的功夫,或许是他的体质天生异于常人。 不管怎么样,眼前的敌人都极难对付。 “天真,就算是你,又奈我何?” 那团烟气忽然飘远落在一株树冠上,聚成人形,嚣张喊话。 等到左手刀客再次辟来的时候,又化成一团烟气,飘飘绕开。 过了一会儿,又是如此。 看来他的功夫并非全无破绽,他不能一直保持烟气的状态,他必须隔一段时间,凝聚人形一次。 郭暧仔细观察,这个时间萧烟儿可以自由把握,没有规律可言,而且他凝聚人形的时间也非常短暂。 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以速度取胜,时刻追着他,在凝聚人形的刹那将之斩杀。 左手刀客当然也看出了对方破绽,当下加快了速度,不断追逐缠杀,不给对方喘息之机。 左手刀客的速度已经相当快了,快到眨眼间便是十几路刀招杀出,然而纵是如此,仍不能占到一点便宜。 这股烟气看起来飘飘摇摇,实则速度很快,而且可以任意穿梭一些极其细小的缝隙,穿过窗缝儿、树丛、假山后,再行实体化,速度上占了很大优势。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左手刀客已显疲态,速度慢下来。 “怎么样?不像想的那么容易吧。”萧烟儿嘲讽起来。 “鸡肋而已,”左手刀客笑道,“你想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 “可我们人多啊。” 萧烟儿吹了一声口哨,那些苗疆蛊奴再次吹动陶勋,屋顶上、树上、假山上、雪地里蛰伏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黑蚕、蜈蚣,呜呜嚷嚷又动了起来。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数量根本无法统计,这些毒虫爬起来,就跟流沙潮水一般。 郭暧张开结界护住两位公主。 而那位左手刀客,竟也释放出一股强大的气息包裹起自己,那股气息隐约勾勒出一颗兽头的影子来,迫得那些毒虫不敢靠近自己。 是兽王罡气,此人也是一名兽王蛊之力的觉醒者。 这层兽王罡气聚成的兽头形象,很像狼头,若不是体型的关系,郭暧非把他当成鲜于燕不可。 当初在终南山乌鸦巢穴,那名左手刀客,也是幻身成了一头九尾妖狐。 莫非真的是他? 虽是能够防御那些毒虫的攻击,可不能破解萧烟儿的异术,战局仍是难解。 苗疆蛊奴忽然聚集在一起,郭暧大概数了一下,足有二十人之众。 人聚在一起,乐音也混在一起,忽然乐调变奏,那些蛊虫也呜呜嚷嚷聚集在一起,形成一条腰身足有一抱,长有十几丈的大蜈蚣。 这些蜈蚣分中有合,合中有分,团体行动壮大声势,遇到树木墙壁又化整为零便于行动。 而且这些毒虫聚成一体后,竟不再害怕左手刀客的兽王罡气,蠢蠢欲动,摆出了凶悍的攻击架势。 五、小狐狸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五、小狐狸 大蜈蚣昂起头,忽然急转直下,张开巨大的口器,直扑左手刀客。 兽王罡气和道门、佛门的结界不同,并不能直接隔绝灵体或实体的敌人。 兽王罡气,只能通过自身散发的气息,震慑那些飞虫走兽。 这头大蜈蚣由数不清的变异蜈蚣、黑蚕组成,集体行动,抹灭了自身的恐惧,便不再受兽王罡气影响。 左手刀客跳开躲过大蜈蚣的突袭,挥刀回斩,顿时千百条毒虫被斩杀,蜈蚣的身子刚断,便又有数不清的毒虫续上来,连接大蜈蚣的身体。 就连萧烟儿也抓住机会,忽而虚化,忽而凝聚人形出手攻击。 左手刀客落得腹背受敌的局面,而且两边都是极难应付的对手。 而且最让郭暧感到意外的是,左手刀客几次路过那些蛊奴,竟未举刀砍杀。 那些蛊奴专心吹奏蛊乐,以刀客的速度和身手,趁着错身之际砍杀几个还是很容易办到的。 杀了那些蛊奴,这些蛊虫岂非不攻自破? “喂,砍那些蛊奴啊。”李升平喊起来。 左手刀客无奈摇头,看不出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是那些蛊奴不能砍,砍了会有**烦吗?还是他出于“老朋友”的感情,不想砍呢? 这些蛊奴一句都不曾说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哑巴,而且还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眼部,眼部刺了青色图腾,难以分辨男女。 “老朋友,狠不下心来,可是要坏事的哦。”萧烟儿趁着凝聚成人形的间隙,不时出语嘲讽。 “咯咯咯咯,是哦,涂山氏,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你就成全他一下嘛。”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尖锐亢奋,如银铃乱摇。 郭暧寻声望去,不禁吓了一跳。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形,站在院子一角,吓人的是他竟生着两颗脑袋。 生在肩膀上的那颗脑袋,高高昂起,粗壮修长的脖颈生着闪闪发光的白鳞,好像一条人蛇。 等那人走近,郭暧终于看清了,来人正是松下风和羽归林。 羽归林人首蛇身,脑袋搭在松下风肩膀上,长长的身子脱在后边,不停扭动着。 羽归林身受重伤,还以为死了,想不到竟变成这个样子,应该是羽蛇氏转体保命的秘术。 这两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判断,他们是认识那名左手刀客的,而且,他们叫他“涂山氏。” 鲜于燕曾经说过,所有的上古兽王蛊术,皆源于轩辕黄帝一族的有熊氏。 松下风就是有熊氏的人,羽归林是羽蛇氏的人。 而九尾狐一族,则属于青丘涂山氏。 曾经治理洪水,拯救华夏一族的大禹王,他的妻子就是青丘涂山氏。 种种迹象结合一起,这名左手刀客,很可能就是涂山氏的后人,一名九尾狐兽王之力的觉醒者。 从上次在洛阳城外遇见松下风,也就是有熊氏的情况来看,他们已经不是敌人了。 但也未必就是朋友。 有熊氏和羽蛇氏自然早就看到了郭暧。 有熊氏瞅了郭暧一眼,也没什么表示,他这个人一向寡言,若有话,都是羽蛇氏来说的。 无数毒虫聚成的大蜈蚣,顿时如失去支力一般,瞬间崩解溃散。 双方停手,各自退后。 萧烟儿复又凝聚成人形,惊愕的望着有熊氏。 “你们俩也来凑热闹?” “嘿嘿,萧老头儿,你这么说可就太不要脸了啊,你们不是一直找我们哥俩么?”羽蛇氏诡异的晃动着“脖子”,狞笑着说道。 “你们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改天老爷子会找你们的。”萧烟儿鼓起胸膛,他的自信明显有“表演”的成分。 “嘿嘿嘿嘿,择日不如撞日,说不定老头子哪天想见我们了,我们还没功夫儿搭理他了呢。” “你们?” “我们?我们怎么啦?你不是一直在调查兽王蛊的秘密吗?不如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 “你羽归林,莫忘了老头子对你们哥俩儿的恩情。”萧烟儿简直是在虚张声势了。 “哈哈哈哈,萧烟儿,老头子什么都跟你说,可惜,他从没跟你说过他跟我们哥俩儿之间的事儿,可怜可怜,呵呵。” “你什么意思?”萧烟儿狐疑道。 “要说什么恩情,也是那老家伙欠我们的,而且是他们祖孙三代都欠我们的,不然,他干嘛不好意思直接来找我们,要抓了那些孩子,来要挟我们呢?” 萧烟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很显然他所谓“恩情之类”都是自己瞎猜的,“呵呵,没错儿,那些孩子的确在我们手里?你们要是敢胡来,以后就别想再见到他们。” “嗨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萧老头儿,这种威胁人的把戏,吓唬别人行,吓唬我们哥俩儿可不行。” 羽蛇氏一边说着,腹中咕噜咕噜响起来,粗大的蛇身有一连串儿凸起,缓缓逆行,忽然张开大口,吐出几样东西来。 万安公主和李升平吓得失声尖叫。 是三个人,被黏黏糊糊的消化液包裹着,样子十分可怖。就连郭暧也看得胃里翻腾,恶心想吐。 从他们的服饰身形来看,是一男两女,女的年纪不大。 “嘿嘿嘿嘿,不好意啦,我不习惯带包儿,就随便吞进肚里带来了,你看看,认识不?” “老不死的?”萧烟儿脸色大变,叫的很大声。 “啧啧啧,不愧是老相好儿的啊,都烂成这样了,都能认出来。”羽蛇氏一脸得意。 “你,你竟然把他给杀了?”萧烟儿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 “啊,是啊,要不劳烦您给检查一下,看看他到底死没死?嘿嘿嘿嘿。”羽蛇氏笑起来,简直跟蛇一样,嘴巴都裂到耳根了,特别得慌。 萧烟儿情绪失控,胸口剧烈起伏着。 “你,你都干了些什么,你知不知道如果他不死,他就,他就可以” “他就可以用别人的心呀、肝儿呀的,帮助老家伙实现长生不老是么?”羽蛇氏冷道。 “你,你都知道了?” “如果他不死,要死的人岂不更多?为了你们自己的长生,就要千百人陪上性命,你们也太不要脸了。” “……” “不过,这老小子的生命力还真是挺顽强的,砍手砍脚,还能再长出来,捅一刀子进去,伤口立马愈合,啧啧啧,可惜了,遇见我了,小太爷我牙口儿好,肠胃好,咱不切碎,咱给他整着吃。” 羽蛇氏正得意呢,地上那坨黏黏糊糊的男尸,忽然动了一下。 “哎呦,哎呦,动了,动了,他动了,哈哈哈哈。”羽蛇氏凝神盯着那具尸体,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一帮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团黏糊糊的东西,这些人都是奇能异士,不定会发生什么人事儿呢。 众人又惊又怕,唯独萧烟儿忍不住笑起来,满怀希望的瞅着“老不死的”的尸体。 “哈哈哈哈,老不死的就是老不死的,要是那么容易被你杀死,还怎么叫老不死的呢。” 萧烟儿往前迈步,想要过去护住老不死的,却被左手刀客,也就是那位涂山氏挡住了去路。 “你们”萧烟儿恨恨叫了一声。 “哎,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在有熊氏面前,可别想着玩虚化那一套,你会死得很惨哦。”羽蛇氏扬起下巴,盯着萧烟儿的眼睛说道。 萧烟儿警惕的望了有熊氏一眼,乖乖退后,看起来那有熊氏却有克制他的本领。他很怕他。 那具尸体不断蠕动着,原本还能勉强辨认的身形五官变得更加模糊,毛发全都脱落,混进黏液中,整个尸体软化,成了一大团胎盘一样的东西。 “胎盘”之内,一双小手,一双小脚不停的抓摸,踢闹着。 看来这个“老不死”也不是真的没被杀死,而是某种轮回转命的功夫。 不管什么功夫,现在的他,都十分虚弱,必须有人护持才行。 萧烟儿十分不安,一双拳头用力攥了又攥,只待那“胎盘”里的人形越来越清晰,体型越来越大,忽然以掌做刀刺向左手刀客的咽喉。 萧烟儿大概是想佯攻一下,趁左手刀客闪躲之际,抢走那坨“胎盘”,不料左手刀客早有防备,伸手就把萧烟儿的手腕子攥住了。 萧烟儿挣扎不脱,赶紧虚化远退。 这家伙还真怕有熊氏,虚化之后远远躲开,很快凝聚成人形,引得羽蛇氏又一阵嬉笑嘲讽。 场上的局势再次发生变化,不只是强弱问题,还有那二十名苗疆蛊奴,一阵窃窃私语后,也站到了有熊氏身后。 双方并无言语,有熊氏只是冲他们点点头,那些人就安心站那儿了。 就好像那些苗疆蛊奴原本就是有熊氏的人一样。 “嘿嘿嘿嘿,萧老头儿,现在你不行了吧,不嚣张了吧?本来不想理你们这些破事儿的,你们竟敢对我们的孩子们下手,今天,你必须死在这儿。” 羽蛇氏嘻嘻哈哈的,说的话却一点儿不像在开玩笑。 “哼,想杀我,有那么容易吗?” 萧烟儿拍拍手,一个小姑娘忽然纵身而出,站在了萧烟儿身边。 “小狐狸,嘿嘿,你以为她是我们的对手吗?”羽蛇氏反问。 六、克制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六、克制 郭暧也认得这个人,正是那名同松下风、羽归林在一起的小姑娘小狐狸。 他们这些人的关系也真是复杂,这小姑娘竟然还跟乌鸦的人在一起,为其所用。 “喂,羽哥,松哥,我可没想到同你们为敌,这到底怎么回事嘛,你们为什么要背叛老爷子呢?”小狐狸几乎带着哭腔在辩解。 “我们从来都不是他的人,自然也谈不上背叛。” “胡说,就是上次你们跟那个狼人打过之后,你们就变了。”小狐狸争辩。 “是,你所说的那个狼人,让我们想起来一些事情。”羽蛇氏说道。 “小狐狸过来吧。”就连松下风也有些动容,招手示意小狐狸过去。 小狐狸仍是倔强的停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样子,令人惋惜。 有熊氏不再强求,专心眼前的局势。 萧烟儿颇有些得意,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优势,都令他感到欣慰。 那坨“胎盘”被撑开越来越大,越来越圆,表层的黏液凝固,厚厚的胎膜也呈现出干枯的形态,好似被里面的东西吸干了营养。 郭暧冷眼旁观,渐渐明白了有熊氏和羽蛇氏的用意。 他们不只是为了捉弄萧烟儿,这个“老不死的”也和萧烟儿一样,身怀异能,寻常方法很难杀死他。 刀砍不死,哪怕被羽蛇氏吞进肚里这么长时间,缺氧,消化液腐蚀下,都不曾死。 就算在“胎形”状态下,都无法彻底杀死,只能等他发育到某个形态才成。 一只满是血污黏液的手爪,戳破厚而坚韧的胎膜,自内部像剥开一个南瓜那样,把胎膜撕裂,露出一个黏糊糊的脑袋来。 是一个少年的模样,脸上黏着许多胎液,看不清长相。 不过怎么看,都跟他们嘴里的“老不死的”相差甚远。 老不死的,怎么也得是个老头儿才对。 “跑,老不死的,快跑”萧烟儿扯着脖子喊起来。 也不知道萧烟儿以前是否见过“老不死的”这个形态。 看那少年懵懵懂懂的样子,也许根本不记得什么了,至少短时间内不能记起什么。 他完全是脱胎换骨了,不可能一下子什么都想得起来。 郭暧是作如此判断的。 胎膜中的少年站起来,手和脚像极鸟爪,硬直而尖锐,明亮的眸子里是本能的原始的兽性。 “跑啊”萧烟儿又喊了一声。 就像一只离弦的箭,当人们再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十几步之外,他不是要停下,只是踏步借力,准备再度飞身远去。 羽蛇氏的速度更快,或者他早已埋伏在那里,白色大蛇的尾巴已然穿透“老不死的”的胸膛。 萧烟儿顿足捶胸,绝望的咬紧牙关。 “老不死的”狂怒,疯也似的挣扎着,却总也无法挣脱羽蛇氏的尾巴。 羽蛇氏把“老不死的”用尾巴挑着,送到自己面前,挑衅一样端详着对方,“老不死的”一点要死的迹象都没,仍是疯狂挥动拳头,踢动双腿。 羽蛇氏狞笑,无奈的摇了摇头,“还真是麻烦啊,”随即张开大口,再一次把“老不死的”吞进肚里。 “嗝嗝嘿嘿嘿嘿,”羽蛇氏看向萧烟儿,“这老不死的,还真是麻烦,听说要接连杀死他三十三次,才能彻底杀死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还好,我时间挺多的,我也不忙。” “把老不死的吐出来,不然,你们会后悔的。”萧烟儿恨恨的威胁道。 “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吗?”羽蛇氏反问。 左手刀客眸子动了动,扬手制止了羽蛇氏的挑衅。 “萧烟儿,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一切都结束了,你何必为了他,把自己都赔进去呢?”左手刀客劝道。 “把老不死的吐出来,快,叫他吐出来,放我们走,不然,我保证你会后悔。”萧烟儿不为所动,继续威胁。 “呵呵,萧烟儿,枉你一世聪明,竟也对长生之说如此执着。” “别废话了,你们的兽王蛊术又好得到哪儿去吗?”萧烟儿反唇相讥。 “这不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我们历代觉醒者所背负的使命和苦难,也不是你能理解的。”左手刀客回道。 “使命?苦难?”萧烟儿狂笑起来,“一生下来就拥有窥探人类古往今来秘密的天赋,还说什么苦难,哈哈哈哈。” “你太执着了。” “别跟他废话了,老东西的爪牙都快死光了,赶紧把他杀了,守护一族传来消息,要我们赶紧去西域支援。”羽蛇氏催道。 “哈哈哈哈,凭你们,你们挡得住真魔大军?哈哈哈哈。”萧烟儿心态崩溃,再也不见沉稳老辣的形象。 “哎,老东西果然勾结了西方真魔,还真是执着啊。”羽蛇氏回骂。 “把老不死的吐出来。”萧烟儿仍不放弃。 “不吐,哪有让人把吃进肚里的东西吐出来的。” 羽蛇氏不但不吐,还绞动身子,里面老不死的被这股强大的绞力扭曲挤压,咔吧咔吧骨节断裂的声响引人阵阵恶寒。 “去死吧。” 萧烟儿骂了一句,忽然一拳击出,竟是把身边小狐狸的身子击穿。 场上众人无不被萧烟儿的举动所震撼,这是什么局面?把自己人给弄死了?难以置信。 比他们更难以置信的当然还是小狐狸,她睁大眼睛,绝望而茫然的望着萧烟儿,根本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你你到底在干什么?”左手刀客指着萧烟儿吼起来。 “哈哈哈哈,说过让你们后悔的,怎么样?现在你明白老夫的手段了吧。” “去你吗的手段,你他妈到底在干嘛,为什么杀她?她现在还在相信你们。”羽蛇氏也跟着骂起来。 “你先闭嘴死长虫,这事儿跟你没关系,”萧烟儿转过脸,继续盯着左手刀客,“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她到底是谁吗?” “她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是谁?她是你的女儿啊,哈哈哈哈,你不是一直在怀疑了吗?”萧烟儿疯狂笑着骂着。 还没等左手刀客说什么,万安公主先嗷一嗓子背过气去了,李升平和郭暧全懵了,赶紧给万安公主捶背顺气掐人中,好一顿折腾才把人弄醒过来。 “想不到吧,”萧烟儿一脚把小狐狸踢开,斜眼瞅了瞅万安公主,继续对左手刀客狞笑起来,“哈哈哈哈,他早就对你有所怀疑,所以当年万安公主怀上你的孩子后,他就买通了太医,又在生产的时候,给李万安服了麻沸散,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抱走了一个孩子,哈哈哈哈。” “你们,你们太可恶了。” 左手刀客纵身过去,把小狐狸抱起来,她胸口贯穿的伤口血流不止,人已在弥留之际。 “本来她可以活命的,是你们逼我的。”萧烟儿无耻的讥笑着。 “她是可以活命,可你得死。”一个人憨声憨气的插了一句。 郭暧听了高兴的望过去,还真是鲜于燕。 “臭咸鱼,你也来啦。”郭暧喊道。 之前苗疆蛊奴收了蛊虫,郭暧也早收起结界,看到老朋友到来,高兴坏了。 “你小子怎么在这儿,我办完事回到长安,就见这边臭气熏天,赶紧过来看看。”鲜于燕乐呵呵说道。 “你?你是哪个?”萧烟儿一脸狐疑,显然他们对鲜于燕的情报还收集的不够多。 “他是勾狼氏啊,我们都是轩辕一族的守护者。”羽蛇氏笑嘻嘻的。 “喔,想起来了,亏你还笑得出,差点被人家咬死啊。” 终南山大战时,萧烟儿四处收集情报,只是当他赶到郭暧鲜于燕几个人那边时,鲜于燕已经变身成狼王的形态。 “嘿嘿,他那不是要咬死我,是为了唤醒我的记忆。” “哈哈哈哈,你这嘻嘻哈哈的性格,我喜欢。”鲜于燕拍了拍羽蛇氏的蛇身。 “好啦,勾狼氏,赶紧救人吧。”羽蛇氏催道。 “好啊,你们去杀了他,我来救人,看谁更快。” 鲜于燕说完,走到左手刀客跟前,朝他伸出两手。 左手刀客迟疑了一下,把女儿交到鲜于燕怀里。 “嘿嘿,涂山氏?是你吧,救人的方法可能不太雅,还请多多包涵了。” “救人要紧。”左手刀客点点头,抽刀在手,打算为鲜于燕护持。 “你去追那老小子吧,这事儿还得郭暧来。”鲜于燕乐呵呵说道。 左手刀客当下会意,要想防住萧烟儿,郭暧的结界自然比自己的刀更好使。 郭暧张开结界,把两位公主,鲜于燕和小狐狸都护在中间。 鲜于燕让两位公主坐在地上,把小狐狸的尸体横在她们腿上,自己双掌探出,压在了她的胸口。 鲜于燕强劲的心跳,催动小狐狸体内的生机复苏,被打烂的皮肉竟慢慢愈合起来。 “你们,你们这些妖人,自己以上古异术维持长生,却又说别人执着生死,真是可笑。”萧烟儿大骂。 “行啦,跟你解释不清,他那就是生命复苏之术,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的。” 羽蛇氏言罢,白色的蛇身倏地飞出,张开大嘴,吞向萧烟儿。 左手刀客和羽蛇氏齐齐上阵,缠斗萧烟儿,有熊氏仍是岿然傲立,盯紧对方身形。 有熊氏在场,萧烟儿竟真的不敢再轻易虚化成烟,只有远离有熊氏的间隙,为了躲避杀招,才虚化而又迅速凝聚成型。 007、舍命护主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07、舍命护主 “喂,你们快点儿啊,我这边都要好了。”鲜于燕冲羽蛇、涂山喊起来。 “嗨,别提了,谁知道这老小子竟能部分虚化,比老不死的都难对付啊。”羽蛇氏回了一句。 面对两大兽王的围攻,萧烟儿也不再保留,使出了看家本领,一些攻势眼看躲无可躲,身体竟部分虚化,化解了对方的杀招。 就连涂山氏的“狐昧之火”都奈何他不得。 萧烟儿的形态变化和过人的速度结合在一起,确实难解。 “这里空间狭小,涂山氏不便兽化,被他占了便宜,你们退到郭暧的结界里,我来对付他。”有熊氏沉着道。 羽蛇氏第一个钻进郭暧结界中,还催他把结界弄大点儿,他身子太长,“后边还好多人呢。” 涂山氏,还有那二十名苗疆蛊奴,也跟着进到结界里。 郭暧很好奇,有熊氏这到底是什么大绝招儿,竟要人都躲进自己结界里来? 上次跟他交手,他虽然也有兽化,骨甲形态等变化,但招式基本都是体术招式,对付萧烟儿这种异能似乎不太好使啊。 萧烟儿也是杀红眼了,明明他们换人的时候有机会跑的,他也不跑了,就愣在那儿等有熊氏过来。 有熊氏身形魁梧,比萧烟儿高出好几头,两人还都是拳脚功夫,不用兵刃,初交手萧烟儿占了些便宜,身形灵活,速度够快。 没过几个回合,有熊氏热身完毕,速度也嗖嗖上来了,逼得萧烟儿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萧烟儿毕竟早同涂山和羽蛇斗了半天,体力消耗不少,这也是一项很重要的原因。 不过有熊氏这速度,仍是令人叹为观止,看来这段时间里,有熊氏也在不断锻炼提升自己。 “原来聪明人一样会做蠢事。”有熊氏叹了一声。 “哼,心慈手软可算不上什么优点,来吧。”萧烟儿不服。 “心慈手软,不过是想多给人一次机会。” “哈哈哈,杀吧,杀吧,我也活得够久了。” 轩辕天风 有熊氏暴喝一声,一股强大的冲击波,将方圆数十丈内的屋宇、树木、山石悉数轰倒,化成粉末消散开去。 整个半山腰立马变得光秃秃的,大半个金仙观都没了。 “这也太恐怖了。”郭暧赞道,他几乎都能看到空气像水波一样震动、爆裂。 “哈哈哈哈,”从地下一处岩缝里流出些许的残烟,凝聚成萧烟儿模糊的脸,“高仙芝,你的儿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化成点点血沫,随着残风消散。 “高仙芝?”这个左手刀客涂山氏,就是高仙芝? 郭暧心中万分惊诧,不过也顾上多问了。 万安公主一把抱住涂山氏,也就是“高仙芝”痛苦哀求起来,“快,快去救救咱们的儿子,快去救救欢儿。” 小狐狸的伤势已经痊愈,人已经清醒过来,只是消耗了大量生命精元,需要休息。 鲜于燕把小狐狸交给万安公主和升平郡主,嘱咐她们好好照顾。 “乌鸦里难缠的对手,还有日月双圣和蛇娘子。”羽蛇氏道。 “我和勾狼过去,你们先带苗疆弟兄找地方安顿下来。”高仙芝干脆扒下面罩,露出俊逸帅气的脸来。 真的是他,郭暧叹道,他见过高仙芝的画像,俊彩非凡,就是这般姿态。 不过本人看起来确有几分“狐气”,眼角上翘,如狐狸一般。 几人商量妥当,高仙芝,鲜于燕,坐着“郭暧”飞回长安。 当然,是郭暧化身金翅大鹏王的状态。 有熊氏、羽蛇氏,带着苗疆蛊奴回到他们的秘密据点,暂且安顿下来。 再说独孤欢,这几天一直一个人在喜鹊之前租住的院子里喝闷酒。 他的妻子很好,贤惠,体贴,知书达礼,然而却一样是沉闷内敛的性格。 他们两个都是闷葫芦一样,彼此之间客客气气的,生活十分乏味。 再加上他又是驸马爷的儿子,怎么也算是沾些皇亲国戚,他自己铁着脸,别人也很少敢在他跟前嬉笑。 喜鹊是第一个在他面前无拘无束,有话直说的女孩子,那泼辣的性格,雀跃的身姿,总是令他痴醉。 她就像一个精灵,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欢乐。 他这一辈子都没想过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喜欢一个人,直到遇见喜鹊。 独孤欢抱着一个酒坛子,躺在一处长廊的栏杆上。 他醉的厉害,晕乎乎的,莫说那些靠近的危险,就是有人轮着棍子打他一顿,他都没感觉的。 就在距离独孤欢不超过十步远的地方,站着三个人。 “他醉了。”一袭红衣的蛇娘子说道。 “我们不是瞎子。”日月双圣异口同声。 “……”蛇娘子沉默下来,后退半步。 她自知技不如人,听凭他二老行事罢了,自己跟在后边就好。 日月双圣表面上对蛇娘子很不屑当然,他们俩对谁都很不屑其实,还是有些畏惧独孤欢的实力。 他喝醉了,并不代表他的武功就废了。 毕竟被独孤欢打败过,日月双圣很小心。 二人齐齐看向蛇娘子,“放你的蛇过去,探虚实。” 蛇娘子愣了一下,心里这个骂呀,这还用怎么探虚实啊? 人都躺那儿了,地上吐好几摊,隔老远都能闻到那股子腥臊恶臭,这不可能是装的呀。 直接上去砍他呀。 蛇娘子愣了一下,却也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去呀,愣着干嘛?”日月双圣两个老怪物是双胞胎,再加上后天练功所致,他们的动作、语言,甚至思想,都具有高度的一致性。 蛇娘子赶紧掏出蛇笛吹奏起来。 蛇也是一种蛊虫,不过跟苗疆蛊奴比起来,蛇娘子的控蛇术就小巫见大巫了。 在苗疆蛊奴的帮忙改良下,蛇娘子的蛇也都可以在冬雪中行动了。 三条青绿色的竹叶青它们更细小,更不易被人察觉从蛇娘子的裤脚里缓缓爬出来。 笛声轻微,人耳几乎不可听闻,然而那细小的蛇,却能凭着空气中轻微的震动,判断主人的命令。 三条剧毒无比的细蛇,在衰草丛中毫无声息的游向独孤欢。 忽然,三个“致命小杀手”停了下来,异常警惕的昂起脖颈,朝着独孤欢的方向窥探着,一边探头探脑,一边退缩着。 三条蛇的异常举动,顿时引起蛇娘子和日月双圣的注意。 是独孤欢的银貂。 银貂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从独孤欢怀里探出头来。三个人费了好大劲儿,才发现它的藏身位置。 银貂专克毒蛇,毒蛙,蜈蚣之类。 日月双圣也曾亲往昆仑山捉这玩意儿,不但无功而返,还受了重伤。 二人倒吸一口冷气,心里一阵后怕。 有这银貂在,纵然他们三人联手,想取独孤欢的性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然三个人也不傻,接到任务时,就把独孤欢身怀银貂的情报提了出来。 银貂速度极快,不怕剧毒,本身亦有剧毒,对饲主绝对忠诚,几乎没有缺点。 要想杀独孤欢,必须先除掉银貂,可要想杀这银貂,实在想不出什么可行的办法。 “老不死的”乐乐呵呵拍着胸脯打下包票,“再厉害的畜生,它也是畜生。” “老不死的”亲自调制了一小瓶儿毒药,奇香无比,勾得人们都想尝尝。 日月双圣有些怀疑,这毒药虽说配的精妙,可银貂专门吃毒蛇蜈蚣,本身也有剧毒,用毒能有效吗? 而且,那银貂只吃饲主给的东西。 二人面露难色,老不死的也不客气,当即把小瓶子毒药收起来。 “得,不爱用就别用,您们自己想辙去。” 有,总比没有强吧。日月双圣勉为其难的把东西收下藏好。 这下还真派上用场了。 日月双圣之一,从怀里把“老不死的”给的小瓶子掏出来,递给蛇娘子。 “涂在蛇身上。”二人异口同声。 蛇娘子把毒药接过来,心里骂得更狠了,两个老不死的,虽说自己的蛇在银貂面前就是送食儿的货,可这样明摆着把它们当毒饵,还是一百个不情愿的。 三条竹叶青已经退回来,蛇娘子把小瓶子里的毒药,给它们涂满全身,又放回地上。 那毒药很香,可对蛇没用,更起不到激励勇气的效果,三个小杀手变身三个小毒饵,还是瑟缩不前。 日月双圣无奈的瞅了瞅地上的竹叶青。 “这小畜生还知道害怕呢?” “人更知道害怕。”蛇娘子也就是话赶话的回了一句。 她说的也很有道理,人比畜生更知道害怕。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日月双圣一听,脸刷的红透了。 “日月双圣”多响亮的名号,在一个醉鬼面前束手无策,传出去多丢人啊。 蛇娘子有办法,从腰间牛皮荷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银筒儿来,里面全是细如毫发的银针。 她轻轻捻起三根,射入三条竹叶青的脑袋里。 再吹蛇笛,竹叶青不再有恐惧的意识,十分大胆甚至有些张扬的朝着独孤欢游了过去。 银貂很聪明,现在主人醉死不醒,它也不敢太嚣张,尽量守在独孤欢身上,不敢跳远。 银貂见竹叶青不再害怕自己,嘶嘶,嘶嘶的叫了几声,大概是想吓唬一下三条小杀手。 还是不管用。 三条竹叶青很快游到了独孤欢脚边上,银貂怒嘶了几声,嗅地一声扑过去。 银貂的速度快如闪电,眨眼间就把三条“致命小杀手”咬死了。 008、走得了吗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08、走得了吗 这银貂太聪明了,纵身跳回独孤欢身上时,晃了两下,忽然不管不顾疯也似的蹿了起来。 一道银光直扑蛇娘子的脖颈。 等蛇娘子反应过来,银貂已经回到独孤欢身上,而她自己脖颈上,也汩汩的流出黑色的血来。 蛇娘子噗通一声栽倒,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下。 玩了一辈子的毒蛇,终是死于毒手。 日月双圣吓坏了,现在这银貂嘴里有自己的毒,竹叶青的毒,还有“老不死的”的毒,三毒合一,碰着就死啊。 银貂匍匐在独孤欢身上,怒视日月双圣,好似随时都跳起发动致命一击。 两个老家伙定在那里,足足过了一刻钟。 除了独孤欢几次打嗝儿,把他老哥俩吓得后退几步外,一直老老实实的,跟被学塾里的老夫子罚站一般。 “这小畜生是不是死了?”两个人异口同声。 “没见七窍流血,再等等吧,老不死的的药不定管不管用呢。”两人一起回答。 兄弟俩之间说话,也是一起问一起答,就跟俩人自言自语似的。 特别得慌。 俩人又等了一刻钟,“要不试试看?” “试试就是试试。” 兄弟俩人一起动手,在草丛里摸出几粒干枣核小石子什么的,就准备当暗器射那银貂。 “哈哈哈哈,两个老不羞的,臊不臊得慌啊,看人醉的不省人事,拿石头仍人家?” 日月双圣臊了个大红脸,抬头一看,来人认识,小太监鱼诺海呀。 这小子运气好,两次交手都有高手相助,想起来就生气。 “又是你小子,几次被你坏了好事,今天你倒自己送上门儿来了。”日月双圣狠道。 “瞧您二位这话说的,这是我朋友家呀,我来看朋友,你们来干嘛的啊?私闯民宅,按咱们《唐律》也是一不大不小的罪名啊。”鱼诺海嬉皮笑脸的回道。 “你” “我?我什么我,那几次大晚上的没看清,我说您二位这是穿的道袍吧?可您这行为举止,可不像修道之人啊,您这是修的《道德经》的道啊,还是‘盗贼’的盗啊?” “小娃娃没时间跟你废话,不想死的就快滚。”日月双圣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 鱼诺海知道这俩老家伙功夫厉害,不想硬碰硬,继续跟他们耍贫嘴。 他刚才在暗处观察好一会儿了,知道这俩老东西害怕那银貂,也故意占得远远的。 “喂,臭小子,你口口声声那是你朋友,你也不去看看他醉的怎么样?装醉呢吧?”日月双圣还真把鱼诺海当小孩儿了。 “你们想看就自己去呀,可别忽悠我。” 鱼诺海心里暗笑,这俩老家伙真心怕死,这是想拿自己当饵,试试那银貂死没死呀。 这银貂鱼诺海见识过,别说独孤欢醉倒了,就是旁人打独孤欢背后过一下,那银貂都特别警觉,不管是朋友还是同僚。 敢靠近,它就敢咬你。 他也不确定这银貂到底死没死,八成是死了,不过对于鱼诺海来说,他又不着急,就跟俩老东西耗着玩心理战,对他反倒最有利。万一来几个帮手呢。 自己一个人对付俩老家伙,还是太悬了点儿,闹不好把小命儿搭进去。 “那是你朋友。”日月双圣再次怂恿,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那人是我朋友,那貂儿可不是,嘿嘿嘿嘿,我不急,我可以慢慢儿等,不过您二位是不是赶时间呀?有什么事儿,您可得抓紧喽,不然过一会儿他酒可醒了。” “你” “您二位去看看?或者干脆抽出您腰间的大宝剑,上去把他给砍喽。”鱼诺海故意虚张声势。 现在换仨人在这儿耗着了,所不同的是,仨人时不时还能耍耍贫嘴,气氛总算不那么沉闷。 鱼诺海心里也挺气的,生独孤欢的气,心说话你这喝了多少酒啊,都醉成这样儿了? 哪怕你稍微有点儿的意识呢,咱哥俩儿联手,还能对付一下。 你这样儿,我可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啊。 也赶着鱼诺海倒霉。 他正没话找话儿跟日月双圣臭贫呢,几只乌鸦闻着味儿飞过来了。 乌鸦是食腐动物,那些老虎啊狼啊什么的吃剩下的尸体,都放臭了,它们都能吃,根本不理解人类的酒后呕吐物有多臭。 有人,它们也不敢轻易靠近,就在仨人头顶来回飞,盘旋,一边试探着仨人的反应,看他们是不是会跟自己抢食儿吃。 鱼诺海心里就一个激灵,这几只破鸟要是去吃那些呕吐物还好,它们要是把那银貂当成死老鼠,也去啄,可就麻烦了。 日月双圣可高兴坏了,俩人干脆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把鸟吓跑了,就等它们飞独孤欢身边去。 鱼诺海也不敢咋呼着轰鸟儿,那样反倒显得自己心虚。 乌鸦总是比人类更易察觉死亡的味道。 一只胆大而贪婪的乌鸦,敏捷的绕过人们的视线,俯冲直下扑向独孤欢身上的银貂。 就在乌鸦抓起银貂的刹那,日月双圣拔剑在手,饿虎一般扑刺独孤欢。 鱼诺海也早有防备,双弩连射,击退日月双圣。 两个老家伙仗着自己功夫了得,不曾把鱼诺海放在眼里,却没想到他的速度可以如此之快。 当然,鱼诺海是打着提前量的,见对方身子一动,直接照准独孤欢身体上方就射过去了。 日月双圣两个人身上都中了弩箭,其中一人大腿、小腿中箭,另一人大腿、胸口中箭。 鱼诺海的箭上没毒,却有饮血槽,两个老家伙顿时血流如注,赶紧自封了穴道,才算止住。 封住穴道虽然能止血,却也会影响真气运行和行动速度,再加上伤口疼痛之类,对鱼诺海来说,总算取得了一点胜算。 趁着日月双圣退却之机,鱼诺海上前一步,护在独孤欢身边。 他狠狠抽了独孤欢两个大嘴巴,明知道不能打醒他,就当给自己出口气。 形势仍对鱼诺海十分不利。 鱼诺海收起机努,把自己飞天术的钩爪全都放出来。 在他的手腕、脚腕上各有一个牛皮囊,解开搭扣,里面各有一枚三股飞爪,爪柄上各系一条十丈长的豹筋绳。 他把四条绳子各放出两丈长,太短了攻击范围不够,太长则影响收发之间的速度,容易露出破绽。 鱼诺海用这四条钩爪,可以像蜘蛛一样在树林、建筑间飞行、攀爬,是为飞天术。 也可以用来做武器,四条钩爪漫天飞舞,组成强大的攻击和防御网。 鱼诺海舔舔嘴唇,嬉笑着冲二人招手,“来吧,小爷今天好好陪你们玩玩儿。” 话说的漂亮,明眼人一看这家伙就是要拼命啊。 俗话说的好,人越老,胆子越小。 尤其日月双圣这种人,顶着天大的名号,放不下的东西太多,明明都上了贼船,还特别好面子,爱惜羽毛,贪生怕死。 二人端着宝剑,面面相觑,他们不是不忍心下手,他们是害怕鱼诺海做困兽之斗,不要命的打法儿反伤自己。 以自己日月双圣的身份,跟对方一个小太监以命换命,太不划算。 就因为这,两个老家伙儿又虚耗了半刻有余。 “上。”二人异口同声,终于双剑同出。 这二人配合无间,不过也不是没有取巧之处,他俩人同步性太高,攻击的招式、角度,多是相同,且互相映射的,彼此就像彼此的影子一样。 一个攻左,一个就攻右,一个戳脑袋,一个就刺腿,一个打前边,一个就打后边…… 鱼诺海单以飞爪,抓他们的手腕子,短时间竟也能应付得来。 时间一长就不行了,毕竟对上的是两个绝顶高手,过去五十多个回合,鱼诺海就有点支撑不住了。 虽说俩老家伙受伤了,可速度仍在一流高手之列,鱼诺海的精神、肌肉、神经都处于高度紧张之中,自己都恨不得赶紧死了算了,压力太大。 日月双圣算准鱼诺海的心思,他的飞爪单打自己握剑的手腕,这是纯粹的防御心态,因为他打别的地方比如脑袋什么的,自己一侧头躲过飞爪,长剑过去就能把他杀死。 二人当即卖个破绽,引他来打自己的手腕这也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鱼诺海不会不打,他已经现在那个习惯性动作里了,就算他不打,那一剑也可立马转虚入实,直刺他的要害。 双圣之一,长剑指刺鱼诺海的面门,鱼诺海的飞爪再次钩他手腕,意在逼使对方撤招儿。 不料对方剑势急转,以剑身挂住了鱼诺海的飞钩,顺势就往自己怀里带。 出钩,收钩都是鱼诺海的看家本领,鱼诺海手腕一抖,豹筋绳倏地弹出一尺多长,从对方长剑上弹了回来。 飞钩成功收回,然而毕竟迟了刹那,另一柄长剑狠狠削在了鱼诺海的肩膀上,皮肉翻开,露出白森森的肩骨。 鱼诺海左肩受到重创,那条胳膊几近废掉,速度自然慢下来不少。 日月双圣乘胜追击,接连二十几招儿,屡屡得手,鱼诺海的身上接连中了十几剑。 前胸、后背、大腿、胳膊,全是血窟窿,弄得衣服上全是血。 鱼诺海咬紧牙关,毫无退意。 至少有七剑,是双圣故意偷刺独孤欢,鱼诺海以身体为他挡剑所致。 此情此景,任谁看了也会为之动容。 就连日月双圣也是,这俩人虽说有些糊涂,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当下动了恻隐之心。 “小子,走吧,我们敬你是条汉子,实在不想伤你性命。” “哈哈哈哈,”鱼诺海脸上也是飞溅的鲜血,笑起来有些狰狞,“走得了吗?” 009、事有蹊跷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09、事有蹊跷 “我二人说话算话,你走,我们绝不拦着。”日月双圣异口同声。 “我鱼诺海从不丢下朋友。” “不行,他今天必须得死。” “哈哈哈哈,那就一起死吧。”鱼诺海狞笑。 说话间,鱼诺海身上又接连中了几剑。 日月双圣希望他能知难而退,每一剑都划的很浅,不过一剑接着一剑,他仍是倔强的坚持着,鱼诺海整个成了血人。 “想不到你一个小太监,竟如此忠义。”日月双圣叹道。 “漂亮话就省省吧,咱们不是一路人。” “小子,别自以为是。” 日月双圣恼羞成怒,快剑十几招儿连攻,鱼诺海身上又添七八处新伤。 地上一片全是鱼诺海的血,此刻,他的气力已近空竭,全凭一个信念支撑。 他知道自己再也支撑不了多久,很难等到支援了。 在那之前,必须做点什么。 独孤欢动了一下,他大概是想站起来,却又踉跄着坐了下去。 日月双圣吓了一跳,二人退开数步,惊愕的望着独孤欢。 确定是虚惊一场,独孤欢眼神空洞,也许太多的酒,已经损害了他的视力。 不过对鱼诺海来说,却是一个小小的希望。 鱼诺海趁机把独孤欢踢了出去,撞在一棵树上,树干不是很粗,树冠却很大,干枯却浓密的树冠有许多积雪。 积雪簌簌落下来,砸在独孤欢的脸上,灌进他的脖子里。 冰冷的积雪,使他的意识渐渐清醒。 鱼诺海紧随而至,继续守在独孤欢身边,抬脚踢下更多的雪。 “年轻人,你已经为他做得够多的了。”日月双圣对鱼诺海说道。 “是啊,如果可以的话,下辈子可不要再跟一个酒鬼做朋友。” 鱼诺海擦掉嘴角的血,露出倔强的浅笑。 “你拖不了太久,趁还有一口气在赶紧去寻个郎中,兴许能保住性命。” 日月双圣端着剑,摆出一副“年轻人听句劝,我真的是为你好”的姿态。 “少小看人了,你们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门功夫,可以让一个人在临死前力量爆发,杀掉比自己强上十几倍的敌人。”鱼诺海笑道。 日月双圣互相看了一眼,他们知道这小子鬼主意多,不过这世上确实有这类功夫,豁命一搏时,可以用药物,或者针刺穴位的方法,来短时间内提升自己的功力。 独孤欢抓起地上厚厚的雪,抹在自己的脸上,塞进自己的脖颈里,他的帽子早掉了,就连头上也抹了一把。 他正在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杀了他们。”日月双圣异口同声。 “百影” 日月双圣提身未动之际,鱼诺海暴喝一声,只见漫天血影,刀影。 四面八方全是鱼诺海的影子。 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幻? 根本无法分辨,所有的血影,刀影,都挂着风声。 日月双圣拼上最快的速度,以长剑格挡每一抹刀影。 比烟花更绚烂的招式,比烟花更短暂的招式。 刹那间,人影刀影漫天,刹那间,归于一人一刀。 鱼诺海落地的时候,体力难支,顺势半跪下去,以刀撑地,艰难的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的敌人。 日月双圣各中十几刀,刀刀都在前胸后背,两个人也成了血人。 伤成这样已经没法靠封印穴道来止血了,两个老家伙恨得咬牙切齿。 “这样的招式,还可以再来两次,你们躲不过去的,嘿嘿嘿嘿。” 鱼诺海嘴里不断喷出血来,他眼睛中的光,却依然明亮。 “小鱼,小鱼”独孤欢呢喃着,一只手在树干上摸索着,试图扶着那棵树站起来。 “亏你还认得出我来。”鱼诺海咧嘴笑起来。 “怎,怎么回事?那,那俩人,是,谁?”独孤欢使劲儿掐着自己的脑仁儿,吃力的站起来。 独孤欢的视线仍很模糊,使劲眨巴几下眼睛,唰的把刀拔出来了。 “是,是,你们。” 独孤欢艰难的朝鱼诺海靠过去,身子在晃,握刀的手也在颤抖。 独孤欢甩着脑袋,雪沫子溅了鱼诺海一脸,不过小鱼儿仍是笑着,不管怎么说,他清醒些了,痛快。 就算死,也是个明白鬼。 独孤欢的手在抽搐,他狠狠把手握了又握,握紧刀柄。 四个人混战在一起。 现在的局面倒也不失公平,日月双圣的几处穴道,都被鱼诺海刺破,这也是鱼诺海故意为之。 两个老家伙不把鱼诺海放在眼里,一直不曾动用道门内功招式,现在想用也用不了了。 独孤欢半醉半醒,真气无法凝聚。 四个人完全是近身白刃战,喝醉的喝醉,重伤的重伤,就连日月双圣也不能高度同步了,四个人打的跌跌撞撞,东倒西歪。 事到如今,日月双圣也顾不上要脸了,哥俩儿一商量,各自从怀里摸出个小锦盒来,里面是个红色的药丸子。 这药丸子也是“老不死的”的作品,说是服用后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也有副作用,会在短时间内丧失心智。 日月双圣知道“老不死的”医术高超,可以断肢再生,残魂续命,但对于丧失心智这种事,还是很介怀的,毕竟自己是“日月双圣”岂可成为别人行尸走肉般的工具。 两个人自己先抽了自己一嘴巴,这才把药丸子吞了。 效果确实意想不到,两个老家伙眼睛都红了,跟灯笼似的,身上的伤口眨眼间结痂止血,青筋暴起,身上、头上蒸腾着缕缕白雾。 “小心他俩吃药了。”鱼诺海趁着错身之际,在独孤欢耳边大喊。 日月双圣的速度、力量瞬间爆发,也不再有什么剑招套路,一味的挺剑平砍刺杀。 鱼诺海和独孤欢身上顿时又多了好几个血窟窿。 “妈的,什么日月双圣,好大的名号,还特么吃药,这是失去理智了啊。” 鱼诺海骂骂咧咧,自己已经气空力尽,别说再来一次百影,就是再来一次十影都不行了。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绝望的阴云压过来,鱼诺海只觉得天上的白云,地上的树木,不断旋转着,旋转着,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这次是真的死了。” 就在意识弥留的刹那,他想到儿时的那间破窑洞,他的肚子饿的咕噜咕噜的,透过薄薄的肚皮,几乎都能看到里边肠子的轮廓。 就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姐姐带着饼回来了,当时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饼。 姐姐把饼留给他,还给了他些银两,就走了,很多年都没有再见到过。 鱼诺海在黑暗的世界里,不知停留了多久。 一股腐臭的味道扑进他的鼻子里,还真是死了呀,地狱里这么臭,也是人都死了,烂了,就臭了。 他意识到前边有些亮光,努力睁开眼,就见到一张肥硕的大脸,正气喘吁吁的望着自己,胸前还有一双大手,在不停的轻轻按压。 “鲜于燕?”鱼诺海心里一惊。 “醒了,醒了,他醒了,哈哈哈哈。” 鲜于燕这么一笑不要紧,嘴里的臭气全扑过来了,鱼诺海一个没忍住,翻身狂吐。 鲜于燕爱吃羊肉,却不大爱清洁牙齿口腔。 “瞧,能吐成这样,这伤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啊。”鲜于燕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话。 鱼诺海知道自己没死,骂上了。 “死咸鱼,你远点,离我远点。” 鱼诺海翻身起来,看见郭暧也在,另外还有一个人高仙芝? 这到底是死没死啊? 怎么大白天见鬼了。 鱼诺海见过高仙芝的画像,这风采,这身姿,定是他啊,不过他都死好多年了啊。 鱼诺海脸色煞白。 “没事儿,活的。”鲜于燕也不客气,在鱼诺海脸上轻轻拍打,助他清醒。 “什么活的?”鱼诺海都吓糊涂了,前段时间边令诚被压回来,他们察事厅子也奉命在察高仙芝的事儿。 “他是活的,”鲜于燕指指高仙芝,又指指鱼诺海自己,“你也是活的,我们大家都活着呢。” “独孤欢呢?他,他怎么样了?” “他也没死,郭暧正照顾他呢。” 鲜于燕把鱼诺海扶起来,鱼诺海感觉身上不太对劲儿,刚才自己明明一身口子的,怎么感觉除了累之外,好好的啊? 鱼诺海低头看看自己,衣服上的破洞都在,血迹也在,就是伤口已经全都愈合了。 “我给你治的,放心吧,你没死,也没灵魂转体。”鲜于燕大大咧咧的说道。 郭暧正在给独孤欢运气疗伤。 独孤欢受的都是皮外伤,就是有点儿真气紊乱。 打斗的痕迹还在,地上的血迹还在,有蛇娘子的尸体,却不见日月双圣的踪影。 既然郭暧他们来了,那俩老家伙要么留下尸体,要么跑了。 “他们人呢?跑了?”鱼诺海问。 “谁呀?”鲜于燕问。 “是啊,谁将你二人伤成这样的?”高仙芝冲鱼诺海点点头,也问。 鱼诺海咧嘴笑了笑,他还是不太习惯高仙芝跟自己说话,毕竟他都“死”那么多年了。 “蛇娘子,还有日月双圣啊,”鱼诺海诧异道,“你们没见到他们?” 鱼诺海恍恍惚惚的,那俩人跑哪儿去了?丧失理智,疯了到处乱跑?跑丢了? “我们来的时候,只见到欢儿,独孤欢和你倒在血泊里,还有那个蛇娘子的尸体,并没有见过别人。”高仙芝解释。 “是啊,我们也纳闷呢,蛇娘子反倒是中毒死的,你俩被乱剑砍晕的。” 事有蹊跷。 010、剑指东来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0、剑指东来 “行啦,常有的事儿,你们活着就好,你刚醒过来,还是别太费心思。”鲜于燕拍拍鱼诺海的肩膀。 鱼诺海不放心,叉着腰四下打量。 虽说察事厅子不像大理寺、刑部那样是名正言顺的刑侦单位,实际的工作内容却也不少勘察、追踪的内容,职业素养还是有的。 整个院子都被破坏的十分严重,几间屋子像是被什么压塌了,几株一抱多粗的大树,也都拦腰折断,看情形完全是蛮力所致。 日月双圣已经丧失理智,又有如此骇人的破坏力,不能放任不管。 鱼诺海提气纵身,想要跳上一段残墙,不料气力不济,跳起一丈多高就横着率下来了。 幸亏鲜于燕眼疾手快,把他给抱住了。 “小伙子,你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不太了解啊,你还很虚弱。” “鲜于大哥,”鱼诺海冲断树残墙努努嘴,“看见没,那俩老家伙吃了药,变得跟怪物一样,必须阻止他们。” “小兄弟,你看到的怪物,究竟是什么样子?”高仙芝走上前,客气的问道。 这可把鱼诺海问住了,他三言两语把经过讲了一遍,着重强调了一下日月双圣吃药后的力量和速度。 “两眼血红,力大无穷,不是怪物是什么。” 高仙芝笑笑,鱼诺海的答案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四处巡视,到处都是踩得稀烂的雪泥,之前的战斗定是非常激烈的,终于,他在一处断墙下发现了一个还算清晰的脚印。 这显然不是人类的脚印。 高仙芝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禁悲从中来。 那是一枚巨大的野兽脚印,高仙芝肯定那是狐狸的脚印。 “福兮祸兮,想开点儿吧,涂山君。”鲜于燕瞅着脚印,砸吧着嘴,安慰高仙芝。 “我欠这孩子太多了。”高仙芝真情流露,显得十分自责。 原来,危急关头,独孤欢体内的兽王蛊完全觉醒,打败了日月双圣,而他自己则陷入了历代觉醒者的记忆旋涡中。 “日月双圣很可能被他吃了。”鲜于燕嘟囔了一句,又在瓦砾堆里发现一只断手,一只脚,证实了他的判断。 很可能日月双圣看到独孤欢兽化后,惊慌逃窜,上了屋顶后,被独孤欢追上咬死吞掉的。 鱼诺海听完鲜于燕的解释,使劲抬了抬下巴,差点掉下来。 独孤欢也是一只“大狐狸”,也不知道这样的人生,是该高兴,还是烦恼? 鲜于燕背着鱼诺海,郭暧和高仙芝抬着独孤欢,五人来到左金吾卫的衙署。 独孤欢目前的状态还很不稳定,他陷在历代九尾狐觉醒者的记忆里,随时都可能兽化,高仙芝必须时刻陪在身边。 “你怎么找到那儿的?”鲜于燕问。 “有一桩假金案,想来找独孤少卿和鲜于大人商量下的。”鱼诺海回道。 “什么?假金案?这可是要杀头的大案。”鲜于燕瞪大眼睛。 “是,而且规模不小,牵扯甚广。” 自打发现薛衣柳和吕东来这条线索后,鱼诺海一直没闲着。太子一直希望拿到张皇后与建宁王一案的切实证据。 鱼诺海便暗中展开了对吕金山、吕东来等人的调查。 歪打正着,有一日得来一条线索,不良人里一个暗桩看到过吕金山的一些可疑行迹。 鱼诺海得着消息便立马动身赶了过去,没想到还是被人抢了先,把那名暗桩,还有他的妻儿全都杀了。 房子也一把火烧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这样一来反倒激起了鱼诺海的斗志。 这小子当真掘地三尺,把那名暗桩的家彻底搜查了个遍,但凡没烧干净的,都翻出来看看,就连土灰、残墙都晒过、扒开检查了。 最后还是鱼诺海和仵作一起解剖尸体的时候,在那名暗桩食道里发现一枚金锭。 那枚金锭上铸有“大吉”字样,还用小刀刻了“吕金山”三个字。 猜测是那名仵作感知到贼人来袭,事先把找到的证据吞了。 “吕金山”无疑就是四海商号、万昌商号的大总管,吕东来的手下。 至于“大吉”两个字,虽费了些功夫,最终还是查到些确实的线索。 原来“大吉”不在“吕金山”经常活动的西市,而是在东市。 这是一间新开不到半年的绸缎庄,名为“大吉商行”,店面很大,位置座落却很隐秘。 因为战乱的缘故,这些年就连长安的丝绸锦缎的供应都很紧俏,这间店里却品类俱全,还有不少上等货色。 虽说开业时间不长,却也赢得不少达官显贵的青睐。 鱼诺海暗查蹲守,发现这间店除了经营绸缎布匹生意外,私下里还帮人兑换金银。 这种事也算正常,动荡年月,把大宗的铜钱、玉器之类,兑换成金银,便于携带,万一再起战乱,裹些细软金银就跑了。 而且他们行事隐秘,也不是谁上店里来就给你兑换的,国库空虚,民间的金银存量就更少了。 得有朋友引荐才行,所谓朋友也都是些官宦家的小姐夫人之流。 鱼诺海是太监,察事厅子里也都是些太监,哪里去攀交夫人小姐。 因为是秘密察访,还有相当的危险,所以鱼诺海干脆自己乔装成“夫人”。 他盯了一位吏部官员的夫人几次,知道她是有资格兑换金锭的,于是偷偷记下她的腔调姿态,易容成她的样子,也去兑了一锭十两的金锭。 问题还真就出在这金子上。 鱼诺海找到将作监的几位工匠看过,都看不出什么异常,一位老工匠指点他去西市,找那些来自于大食、波斯的金银匠看看。 这件事甚为隐秘,鱼诺海不敢贸然拿出金锭,便先找到几名大食匠人,希望能物色一位可靠的人。 大食人中不乏擅于鉴宝者,常游走四方,寻觅宝物,低价买入,倒卖以获暴利。 这些人素来精明好利,他们只当鱼诺海手里有什么宝贝,便耍起欲擒故纵卖关子那套。 虽说鱼诺海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可论动心眼儿耍手段哪里是那些大食人的对手。 找不到可靠的人,鱼诺海只得先退一步,哪知第二天再去找那几个人,却发现他们已经离开。 他们是一大早走的,他们的房东说那几个匠人头天夜里好像见过什么人,但没看清来人到底什么样子。 看他们那意思,是离开长安了。 鱼诺海后悔不已,早知道这样,昨天就不用跟他们客气了。耍嘴皮子斗心眼不行,动起手来还是有优势的。 这些人未必是贼人的同党,但受到贼人教唆,知情不报,也不是什么好人。 一筹莫展之际,他又返回将作监去找那位老工匠,这老工匠痴迷金银技艺,广为结交各类金银匠人甚至铁匠都认识不少。 老工匠知道事情推不掉,这才又介绍他去景寺找一位波斯僧。 波斯为大食所灭时,唐朝收留保护了他们的王子等人,波斯僧感激大唐恩德,便将金锭的秘密合盘脱出。 原来大食人不但擅于鉴宝,还非常擅于造假。 他们有一种名为“炼金术”的东西,吹嘘说能把黄铜炼成黄金,实则是加入铅锡等重金属,再配以几种特殊的矿砂,反复冶炼,可使其色泽、比重与黄金相媲美。 不过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这种假黄金虽然凭肉眼很难辨别真假,但若重新冶炼的话,就能将其中的铅锡等物析出。 “这东西造假很难,得要一定经验手艺才行,破假就容易了,随便找个金银匠把它熔了,就能帮你分离出那些铅锡来。”波斯僧嘱咐道。 鱼诺海大喜,安排好人手暗中保护波斯僧和景寺安全,自己赶紧回将作监,将自己兑来那枚金锭分割两半,将一半熔炼分离,辨别是否真的造假。 那半块金锭五两三钱,竟分离出四两一钱的铜锡杂质。 “吕金山呢?查到大吉商号跟吕金山的关系了?”鲜于燕问。 “大吉商号只是众多销赃点之一,真正的幕后黑手还是吕金山,我已经查到他的造假作坊。” “赶紧抓人呐,以你们察事厅子现在的实力,就算是吕东来,也是白给啊。”鲜于燕急道。 “现在李辅国也在查这件事,不过我猜,他很可能是想私吞那些钱。”鱼诺海撇撇嘴。 “那岂不是李辅国在怀疑你了?”鲜于燕不免有些担心。 李辅国阴戾狠毒,狭隘自用,岂会允许有人背叛自己。 “倒也无妨,”鱼诺海决绝的笑道,“怎么说我也是个副总管,只要不是有官员在背后罗织罪名,要去告他的御状,琐碎之事我都可以便宜处置。” “还是小心些,我看见他那张黑脸,就浑身不自在。” “放心吧,还是先处理吕金山吕东来一伙要紧。” “现下独孤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这事儿就先交给我们左金吾卫了,再叫上郭暧,咱们郭暧兄弟现在不也封了个羽林军参军嘛,哈哈哈哈。” 鱼诺海把各项细节又详实讲了一遍,三人当下议定计划,剑锋直指吕东来。 011、一头肥羊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1、一头肥羊 兵分三路,一路通知右街使韩当,带人守住吕东来宅邸,只待鲜于燕等人赃并获后,即刻动手逮捕吕东来。 二路交由万年县、长安县不良人,查封大吉商号等七处销赃窝点。 鲜于燕带队直扑制造假金窝点,郭暧辅助,鱼诺海亦乔装随同,毕竟他对此案更为熟悉。 单说鲜于燕一路,领了金吾卫五十人,直奔大安坊。 大安坊位于长安右街最南端,右临永安渠,左有安化门,所处偏僻,交通便利。 大队人马行动多有喧闹,为免打草惊蛇,郭暧单人独骑先到了那处宅院。 这院落很大,是作为大吉商号的仓库使用的,这一点倒在金吾卫右街衙署内有明确的登记。 这院子前后各开大门,左边院墙上还开了个小门,贼心毕露。 郭暧绕着院子巡视一圈儿,寻个僻静的胡同把马匹安顿好,这才飞身上房。 这院里东西两列厢房,高大宽敞,是仓库。北面一座三层砖木结构楼房。 主楼做会客、居住使用,二楼三楼安静无人,客厅里有几个汉子,围着一个火盆,正吃涮肉。 几人中唯有一人,看起来是个商人,其余皆是江湖汉子,眼神凶戾。 有俩人咋咋呼呼,讲些无聊的笑话、见闻,其余几个只是乐呵着吃喝,郭暧偷偷听了一会儿,也没什么有用的情报。 倒是仓房里十分热闹。 郭暧捅破窗子瞄了一眼,果然如鱼诺海所讲无二,东边仓房确实堆的绸缎布匹,西边仓房则被改造成一个作坊。 里边三座高炉,每个炉子配了两名小工,正大汗淋漓的拉动风箱,把炉火烧旺。 余下十几名工匠,有分取矿砂的,有切割铜锡的,有操作坩埚倒弄金水的…… 有把做好的金锭从陶范里取出来,检验成色、抛光打磨的。 有些金锭比重、成色不好,还要切割成薄片,重新调配铜锡、矿砂比例,扔进炉子里重新熔炼。 这些人低头忙碌,井井有条,时而交头接耳几句,便重新投入手里的活计,显然已经十分熟练这项工作。 哎呀,小鱼儿还真是能干呀。一个金锭,就能挖出这么大一个贼窝来。 人赃并获,郭暧看得高兴,不由得乐出声儿来。 捂嘴已经来不及。 这些人警惕的很,只是稍微有点儿动静,竟有人听到了。 那人把手中的铁锤,忽然急促而有节奏的敲击几下,所有人顿时停下手中的活计,抄家伙冲出来,把郭暧围在了中间。 哎呀,坏了。郭暧嘿嘿一乐,笑得特别难为情。 他倒不是怕这些小杂鱼。对于现在的郭暧来说,放眼天下已经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就是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内疚,万一把事儿给人家搅黄了,就太对不起鱼诺海了。 可这些杂鱼不这么想啊,瞅着眼前的人细皮嫩肉,穿绸裹缎儿的,一准儿是哪个富商官宦家的少爷羔子呀。 这就是送上门儿的肥羊啊。 为首一人满脸胡子拉碴的,敞怀腆着大肚子,往前一迈腿,怒气冲冲盘问起来。 这家伙太虚张声势,大冬天敞着怀不说,叉腰的时候还不忘把衣服往后撩开,整个雪白的大肚皮全露出来了,后腰上都是一圈厚厚的肥肉。 “这位少爷看着可面生啊,不是咱们大安坊的吧?” “呵呵,不是,”郭暧满脸堆笑,能不动手就先不动手,“这几天路面上天平,就出来逛逛,本来就是闲逛,后来瞅着这院子不错,寻思着可以买下来,做个家里的仓库。” 郭暧也看出这帮人“谋财”的心思了,故意顺着他们的心意说下去。 “嗨呦,好大的口气呀,”络腮胡子眼里冒出光来,“小哥家里做什么营生啊?还得置办外宅做仓库。” “就是有些田产,每年囤下些粮食,不值几个钱,就是占地方。”郭暧煞有介事。 “哈哈哈哈,好,好,好啊,咱们里边请里边请,里边暖和,咱们一边烤火,一边谈谈,您看您是想租啊,还是想买啊,跟我谈就成。” 土财主?络腮胡子一听心花怒放,土财主好欺负,家里没经商的,没官面上的人,好吓唬。绑个票儿,很容易得到钱。 络腮胡子大块头儿,不把郭暧放在眼里,一张大手掐住郭暧肩膀,就往屋里推。 推屋里好动手啊。 郭暧故意泄了浑身的力道,被对方逮小鸡子似的给提溜着推了进去。 郭暧故意装出一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对作坊里的东西指指点点,问东问西。 络腮胡子随便糊弄他几句,开始套话儿,得把这肥羊家里的情况摸清楚。 郭暧虽出身富贵,却自幼浪迹市井,结交三教九流,他还真认识个纨绔子弟,被人绑过肉票,便学着那人的神情语气,套了个大富人家的模子胡乱应对。 一来二去,这帮人还真把他当个傻少爷了。 郭暧穿的便服,本身就是个官宦子弟,装傻少爷手到擒来,可他怀里还有一样东西呢。 羽林卫参军的腰牌。 郭暧在收复洛阳失地的战役中,屡立奇功,本来是要重赏的,郭子仪替儿子做主,坚辞不受。 有功不赏,也于理不合,便让郭暧领了个羽林卫参军的职衔。 龙武军也好,羽林卫也好,到开元年间,已经成了某种荣誉象征。 一些官宦富商家的子弟,喜欢花钱捐个羽林卫、龙武军里的职衔来做做,高头大马,衣甲鲜亮,很神气。 朝廷有时候也会主动把其中一些职衔赏给一些功臣子弟,以示恩宠。 说通俗点就是,名誉价值,高过实际权力。 粗人说话,肢体语言特别丰富,拍人后背一下,捶人胸口一拳什么的。 络腮胡子也是这个德性,他本就有心吓唬郭暧,所以他一边说话,这手就一直没闲着,时不时动几下手。 要是这肥羊身上现在就带着金子、玉佩什么的呢?那不就现捞一笔么。 毛贼就是毛贼,眼界格局就是这般水准,可惜了,他们眼里这头“大肥羊”,不是羊,是头金翅大鹏雕啊,还是大鹏王呢。 络腮胡子顺手在郭暧怀里一拍,感觉到一样物件,挺硬,又拍一下感受了下形状,嘿嘿乐起来。他以为那就是块玉佩。 络腮胡子一把掐住郭暧的手腕子,伸手就往郭暧怀里摸,郭暧躲了几下,没躲过去。 摸出来一看,是个铜牌子,上面还镂刻着花纹字样。 络腮胡子懒得看那上面写的什么,在手里一掂量,铜的,一张脸唰的就黑下来了。 他们就是造假金子的呀,是金的是铜的,他们很懂呀。 分量不太对,这才仔细看它的成色,这才看见那牌子上的字。 正面是“羽林卫参军”,背面是俩字“郭暧。” 郭暧俩字好解释,郭暧自称“郭六儿”,一听就是按排行叫的,本名叫郭暧,也没什么。 可这“羽林卫参军”一看就是官面儿上的人啊,还是个军官。络腮胡子的表情立马就严肃了。 绑票的也有绑票的规矩,绑土财主,绑商人可以,绑军绑官那就是找死啊。 “哎呦,小兄弟有来头啊?”络腮胡子把胳膊肘压在郭暧的肩膀上,一嘴口臭喷在他的脸上。 “嘿嘿嘿,”郭暧嬉皮笑脸,伸手就想把牌子要回来,了,络腮胡子不松手,赶紧解释,“捐的,就是花钱买的,嘿嘿,还给我吧,铜的,不值钱。” “羽林卫有个张宝林认识吗?”络腮胡子问。 “不认识。”郭暧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他当然认识,张宝林是左羽林卫将军。 “没听过这个人?”络腮胡子又问。 “有,有点儿印象。”郭暧支支吾吾。 “到底认识不认识?”络腮胡子提高嗓门。 “不,不认识,不认识,没见过。”郭暧憋红脸。 “哈哈哈哈,连张宝林都不认识,”络腮胡子转忧为喜,诈唬道:“假的吧,什么羽林卫参军,伪造军籍可是重罪,要杀头的。” 郭暧吓得赶紧抱住那块铜牌,不服气的辩解:“什么假的,五千两银子买的呢,怎么可能是假的?” “哈哈哈哈,只怕你银子是真的,这牌子是假的呀。” 络腮胡子起哄,一帮人也跟着吵嚷起来,一口咬定郭暧是假冒羽林卫。 说到最后,就连“郭暧”都有些半信半疑了,这些家伙就开始明目张胆勒索起来,每人要一百两银子,不然就去官府高发他。 “伪造军籍,冒充羽林卫,可是杀头的大罪。” “是要抄家,杀满门的。” “是啊,一百两银子,你不亏。” 郭暧心里那叫一个乐,这帮挨千刀儿的,自己做着满门抄斩的买卖,倒先忽悠起我来。 “一百两银子?”郭暧哭丧着脸问。 “每人一百两银子。”一帮贼人斩钉截铁说道。 一帮人正在这儿诈唬呢,忽地有人一脚踢开房门冲进来,大声叫骂起来。 “一帮蠢材还在这儿诈唬什么呢?官军都把咱们围啦。” 不只是一个人,来了好几个,郭暧瞅瞅,认识,就是主楼里围着炉子喝酒吃火锅那几个。 “他是谁呀?” 领头的人一进屋就瞅见郭暧了,怒气冲冲朝络腮胡子吼起来。 “肥羊,一头肥羊。”络腮胡子赶紧陪上笑脸。 啪啪就是两嘴巴,结结实实抽在络腮胡子脸上,把他都给抽懵了。 012、财运八通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2、财运八通 “马大,你打我干嘛呀?”络腮胡子还觉着自己挺委屈,“我这马上给弟兄们赚到一人一百两银子呢。” 原来这里的头目人称“马大”,估计就是个江湖诨号。 “我他妈打的就是你,他是干嘛的呀?”马大厉声喝问。 络腮胡子这才把抓住郭暧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当着郭暧的面儿,就把自己想“宰肥羊”的事儿和盘托出。 马大抢过他的铜腰牌,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起来。 郭暧这浑身上下还真没一点军人气质,细皮嫩肉的,手腕子、脖颈子一点茧子都没见着。 军人都是要穿铠甲的,脖子手腕子上小半年就能磨出茧子来。 “买的?”马大把羽林卫参军的腰牌在郭暧面前晃晃。 郭暧装出很害怕的样子,咕咕哝哝的连声嗯嗯。 “行,行,”马大若有所思,连连点头,“等一会儿出去,你就跟外边的人说,这仓库是你们家的,你可是羽林卫参军,告诉他们不能随便查你家仓库。” “嗯,嗯。”郭暧连连点头。 “马大,来的什么人啊,羽林卫参军扛得住吗?”络腮胡子问。 “就说是军功世家,别说什么土财主家的少爷,你叫郭暧,对了,最近长安风头最响的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那个姓郭的,叫什么来着?” 马大实在想不起来了,歪着脑袋瞟向络腮胡子。 “郭,郭子仪,对,就是郭子仪。”络腮胡子眉开眼笑的样子,逼得郭暧差点笑出声儿来。 马大嘱咐郭暧,出去就说自己是郭子仪家孩子,他也不确定郭子仪是不是有叫郭暧的儿子,就说是他侄子,只要能把郭子仪的名号挂上,就足以把外边人给镇住了。 郭暧疯狂点头,拍着胸脯,复述一遍马大的话,说自己明白了。 其实他也不是特别明白,呵呵,自己明明是郭子仪的儿子,非要冒充侄子,啧啧啧。 外边肯定是鲜于燕他们来了,郭暧越想越觉得好笑。 不过就指着他们几个,是不是能定了吕金山吕东来的罪名,还不好说,看这些人秉性才干,都是最底层干粗活儿的。 还得见机行事,把吕金山诓来。 再说鲜于燕这边儿,一到地方就把院子给包围了。 墙上郭暧留了暗号,告知后来人自己先进去了。 鲜于燕布控完毕,派了个轻身伶俐的手下进内查看,回报说郭暧正在西仓作坊里,被一群贼人围着。 “喔,他这是打入敌人内部了,不愧是郭兄弟啊,走。” 鲜于燕一挑大拇指,带人从大门突破,刚进院子里,就发现这个事儿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大几十号贼人,以郭暧为首,气势汹汹在院里摆开阵势。 郭暧一身贵公子打扮,站在那群工匠里,特别显眼,一看就是这里的负责人啊。 郭暧抱着胳膊,满脸骄奢淫逸的纨绔样儿,大大咧咧冲鲜于燕努努嘴。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呀?何故闯我家宅?” 鲜于燕手里的双刀差点当啷掉地上,怎么回事?这小子被人控制了? 不应该呀,以他的身手,几百个毛贼也不是他的对手啊。 看见郭暧冲自己挤眉弄眼儿的,明白了,这小子使坏主意呢。 “金吾卫左街使,鲜于燕,接到举报,说你们这院儿里涉嫌私造兵刃,特别过来查查。” “哎呦,”郭暧一叉腰,歪着脖子讽刺起来,“看这么大的排场还以为是哪个衙门的呢,原来就是个小小的左街使。” 众贼听了嘻嘻哈哈起哄,叫嚣着让鲜于燕滚出去。 “怎么着啊?这位兄台也是官面儿上的人?”鲜于燕配合他演戏。 郭暧摇头晃屁股,摆了个非常牛逼的架势,把腰牌亮出来。 “羽林卫参军,守皇城宫城的。” 这下换鲜于燕嚣张了,提醒对方,自己左街使,可比他个参军大多了。 郭暧不服,又说自己是郭子仪的侄子,让他们给个面子。 鲜于燕哈哈哈哈大笑,一是笑这帮贼人太蠢,二是替郭暧感到好玩儿。 他自然不能当下就信,便说郭子仪就在左街住,户籍人口他都知道,怎么不知道郭子仪有个叫郭暧的侄子啊? 郭暧便说自己是郭子仪老家的侄子,诸如此类。 鲜于燕装作半信半疑的样子,一步三回头的带人离开,临走撂下狠话。 “小子,你们等着,我这就去郭府查问,要是敢冒充做假,一并治罪。” 鲜于燕出门跟鱼诺海合计,二人同样认为这院中贼人多,却不见个顶事儿的人,须周旋一番,令他们主动把幕后主谋引出来,才是上策。 鲜于燕带人离开,鱼诺海带了几人埋伏在暗处,明处令安排了人盯梢。 明处的人无非就是逼他他们就范,贼人也不是傻子,料定官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众贼回到屋里,一帮人嘻嘻哈哈笑得开心,都说这傻少爷是个傻子,这左街使比傻子还傻。 郭暧顺杆儿爬,也跟着众人高兴,亮起腰牌,拍胸脯大声吵吵。 “怎么样,厉害吧?真的就是真的,五千两银子没白花,你们别想再诓我的银子。” 马大不耐烦的打断他们,“别吵吵了,什么真的就是真的,你是郭子仪侄子吗?你也就是拖延下时间,顶不了大用,等会他们再回来,那才是硬仗,得想个办法。” “怕什么,要我说这事儿还不是赖吕老大?不良人都来查过两次了,早就说干脆在外边支个打铁铺子,就是不听,那叮叮当当的,谁听见了谁起疑呀。”络腮胡子埋怨道。 “是啊,七哥说的对,这事儿还得请吕爷出马。” 有人帮腔,被马大瞪了回去,有外人在,不方便提那人名号。 结果当然还是得去请吕爷,他们嘴里的吕爷很可能就是鱼诺海提到的吕金山。 从他们对话来判断,他们不敢轻易逃跑,这里的东西丢了,他们一家老小都得陪上性命。 没想到吕金山竟然真的来了。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吕金山来到贼人中间,从容如常,看不出一丝慌乱情绪。 他简单问了几句,了解个大概,便安坐喝茶。 “派个人在外边盯着,等人来了再和我说话。” 原本吵嚷喧闹的众贼当即安静下来,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下,他们很怕他,就连嚣张不可一世的马大,都恨不得把脑袋扎裤裆里去。 就连对郭暧这个极其反常的存在,吕金山都表现的了然无趣,听马大讲了他的事儿,只是咧嘴笑笑,便好似把他忘了一般。 此人心性之沉稳,实在罕有。 心性沉稳之人,必有过人的本事,或是最极端的心思。 吕金山到来没多久,鲜于燕去而复返。 鲜于燕的信息封锁做的很好,查抄大吉商号等销赃窝点的工作非常到位,对方的暗桩是最先被清理掉的,没有走漏任何消息。 所以,当吕金山见到鲜于燕时,仍以为这就是一次普通的搜检。 这样的官差,他已经打发走两拨,在他眼里,这些人无非是贪个立功的机会,升官发财罢了。 升官也是为了发财,所以,干脆打发些银子,他们自然会走。 吕金山架子摆的很足,见面客气没两句,便以这里是长安右街,暗示鲜于燕没有调查权限。 “左右街联合办案,还请吕先生多多包涵。”鲜于燕性情粗豪,但也懂得长安的规矩,没动手之前,该怎么客气还得怎么客气。 “有这么严重,还要劳烦两位街使大人一同前来?” 吕金山不太信鲜于燕的话,故意朝鲜于燕身后夸张的瞅了几眼,那意思是:我看看韩当(右街使)在哪儿,你可别糊弄我。 “吕先生童心未泯呀,你当这种事还有开玩笑的不成?”鲜于燕笑笑,对他来说,既然吕金山在这院里,就跑不了了。 随时可以动手。 时间拖的越久,无非就是拉更多人下水罢了。 吕金山眉毛动了一下,换过一副嘴脸,不过仍是试探的成分多一些。 他想拉鲜于燕进屋里谈。 纵然不在官场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私下谈,点条件,给好处。 鲜于燕不为所动,“吕先生,请不要侮辱我的人格。” 看着鲜于燕严肃认真的样子,郭暧憋得脸都红了。 吕金山明显的愣了一下,陪上笑脸,“鲜于大人言重了,咱们这不还没谈嘛,怎么就知道不满意呢。” “吕金山,你要是还认识什么人,该请的就请去,想自己把这事儿扛了呢,就好好掂量掂量,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扛得住几个轮回?” “呵呵,鲜于大人,这种话吕某听得多了,不过我也提醒你一句,您堵上的,可不只是自己的仕途。” “您让开?”鲜于燕一歪脑袋,杀气激荡而出。 吕金山这才意识到情势不对,抬手挡住鲜于燕的去路,“慢着,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怎么?羽林卫参军郭暧,郭子仪亲侄子家的仓库?”鲜于燕讥笑道。 “紫气东来,吕东来先生的库房。”吕金山话说的很硬气。 众人听了暗喜,就怕你不把吕东来扯出来呢。 “是又如何?”鲜于燕进一步道。 吕金山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上书四个大字。 “财运八通。” 013、八面财神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3、八面财神 吕金山手里的金牌,金光灿灿,一看就是纯金的,上面还有“龙”形图腾。 这可不是民间随便用的东西。 鲜于燕忽然想起来了,当年收复长安后,肃宗、玄宗相继回归,然而当时的长安已然破败不堪,城中米粮油盐,乃至宫中器物用度,都十分紧缺。 李辅国便网罗许多门阀巨贾,一番威逼利诱,使他们捐粮捐钱,以解燃眉之急。 皇帝家都揭不开锅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封赏,便以金银铜铁,按各人捐助多少,打造了这些牌子。 这些牌子当然不会是什么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上面就是刻了些“祝您发财”之类的吉利话。 就算是告诉这些有钱人,“朕谢谢你们。” 不过当初为了找那些老家伙们借钱,李辅国故意把它们的名目和功用说的很模糊。 也具有一定“护身符”的意思,具体能发挥出多大效力,端看持有者自己的运用。 鲜于燕认识这东西,当下嘿嘿一乐。 “这应该不是吕金山先生的吧?” “是我家主人,吕东来的。” “这么说是吕东来要你拿着这面金牌,来这里的?”鲜于燕再次确认。 吕金山总算看出情况有些不对,“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接到线报,说你这仓库里存在有违大唐律令的勾当。” “确实有,”吕金山干脆承认了,“现在兵荒马乱的,有些商贾豪绅委托我们打造兵刃,以做护院防身用。” 吕金山以退为进。 战乱年代,官府对于民间私造兵刃的管制尤为严格,然而对于门阀豪绅造办兵刃,用来看家护院,却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抓到了,只要没有确实通敌、叛乱的证据,也都会不予追究。 这些豪绅自有他们的理由,当初叛军杀来,朝廷只顾自己带兵跑了,把百姓全都丢给了虎狼,没有尽到保护之责,他们制造兵刃不过是以图自保。 “片面之词。”鲜于燕笑笑。 “连吕爷的面子都不给?”吕金山流露怒色。 “鲜于燕只知道效忠朝廷,知道有李家爷爷,不知道有什么吕爷。” “不过是个小小的街使,你的忠心,你家皇帝爷爷看得到吗?” “拿了。”鲜于燕不再废话,伸手便抓住吕金山的左手腕子。 吕金山似早有防备,手腕子诡异翻转,竟甩开鲜于燕,同时右手自袖口抖出一把匕首,握紧直刺郭暧心口。 原来吕金山早就怀疑郭暧,并把他算计在内。 只是他算错了一点,就是郭暧的实力,他以为郭暧只是个寻常小吏,不料那锋利的乌兹匕首,竟刺而不入。 吕金山也是个狠人,一刺不入,进而抓住郭暧的肩膀,再次脖颈。 他以为郭暧是穿了软甲之类,不料脖颈子都刺不进去。 吕金山有些慌了,大骂一声妖人,变换招路与郭暧斗在一处。 众贼见事不好,就想溜之大吉。 鲜于燕就带来五十个人,再加上守门分出去十几人,人数上吃亏不少。 不想有漏网之鱼,郭暧一脚踢断吕金山的右腿,击碎他的肩胛骨,丢给金吾卫的兵士按住,自己大喝一声,开启迦楼罗法阵。 “土之卷迦楼罗百牢之术。” 百尊泥塑金刚,自地底豁然而出,将那些贼人紧紧抱住。 鲜于燕大喜,一边击掌赞叹,一边吩咐手下把贼人捆了,另外带人去各个屋里、密室寻取脏污、证据等等。 制造假金的材料、工具,还有一千两真金,两千两假金,连同匠人的简单口供做齐,鲜于燕令人放出信号,通知韩当做好准备,自己带人快马冲向吕东来府邸。 韩当不干吃亏的买卖,先是埋伏了五十人围住吕府,见信号响起,又调来二百人,大张旗鼓就把吕府给围了个扎扎实实。 鲜于燕、郭暧、鱼诺海三人带着大队人马赶来时,正巧遇见薛衣柳也从东面急匆匆打马而来。 看她神色,已能知其来意。 薛衣柳是张皇后身边的人,而且他跟吕东来的关系,也早听鱼诺海提起过。 她此刻前来,不知道是个人行为,还是张皇后之意。 薛衣柳来到吕东来府邸门前,把马一横,挡住众人去路。 她虽只是一名宫中女官,可是实际的影响力,却比在场众人高出太多。 “鲜于大人,韩大人,你们鲁莽了。” 薛衣柳的口气令人生厌,几人中韩当最是不讲情面,当下反唇相讥,“薛宫人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薛衣柳脸色唰的就变了,女人爱生气,女官更爱生气。 “老韩老韩别这样,别这样儿,给薛姑娘几分面子。”鲜于燕赶紧满脸陪笑的劝慰。 “韩尚宫您这是去哪儿呀,我们这边人喧马闹的,冲撞了薛尚宫还请多多包涵,我们这也是公务在身,公务在身。”鲜于燕笑道。 “鲜于大人不必兜圈子,我来正是为了吕东来。” “哎呦不巧了,我们呐今天也是为了吕先生的事儿来,薛姑娘要是来会朋友,还请再选个日子,我们这边” 鲜于燕故意这么说,意思是给对方机会,别这趟浑水。 “鲜于大人的好意,奴家心领了,只是今天这事儿恐怕是一场误会。” “……” “当初圣上还都长安,吕东来出力不少,大半豪绅大户都是他召集来的,捐下不少粮钱,至于造办兵刃的事儿,皇上都默许了,您总不能让那些人再跑到皇上身边,抱怨朝廷,无力保护黎民百姓吧?” “薛姑娘,现在东都即克,天下太平指日可待,旧时权宜之计,不可乱了大唐法度。” 鲜于燕不卑不亢,薛衣柳也不好发作,当即莞尔一笑,换了态度。 “既是如此,可否请鲜于大人等上片刻,容我回禀娘娘,娘娘先问过皇上的意思,再做决定如何?” “兹事体大,薛姑娘你确定皇后娘娘愿意管这档子闲事?”鲜于燕严肃起来,认真的盯着薛衣柳。 薛衣柳犹豫了一下,刚要说话,被门内一声咳嗽打断了。 两名家仆把大门推开左右,一位风采不俗的中年男人缓步踏出,正是吕东来。 吕东来来到薛衣柳马前站好,薛衣柳想下马,却被吕东来拦住了。 “今日多有不便,薛姑娘还是请回吧。”吕东来的声音极具温柔和磁性。 薛衣柳有些不解,有些幽怨的望着对方。 她也不知道眼前这男人,究竟瞒了自己多少事。然而,她就是那么迷恋他。 她曾不止一次的提醒自己,这个男人是危险的,像毒蛇一样危险。 有秘密的男人令人着迷,却又令人爱得不知所措,爱的狼狈。 吕东来一再坚持,薛衣柳这才不情愿的调转马头,回望几眼,这才疯也似的催马远去。 “几位兴师动众,不只是因为几件私造的兵刃吧?”吕东来扫视众人,,眸子里流露几分悲怆。 众人点头。 “也不是因为那些金子?”吕东来试探道。 “主人,快走” 不等鲜于燕众人回答,押在后方的吕金山忽然叫了一声。 猝不及防,吕金山挣脱两名兵士,倏地窜到双方中间。 “主人,快走” 吕金山又喊了一嗓子,左手一柄刚从金吾卫队士手里夺过的钢刀,早已举起,直刺鲜于燕的咽喉。 吕金山伤重,三五招便被鲜于燕扣住两手手腕,死死带在怀里。 吕金山嘴角渗出血来,痴痴笑笑的嘟囔着。 “血爆封禁” 他的身体像吹胀的猪尿泡一样,嚯地鼓起来,浑身的皮肤迅速大量充血,变成光亮的紫色 “小心”郭暧一掌按住吕金山头顶,一把拨开鲜于燕。 “金刚鹏王之护” 郭暧反用结界,把吕金山罩在里面。 可怜吕金山最后的忠勇,也只是化作一片血雾。 要说吕金山这门儿功夫的威力的确惊人,锋利的碎骨,在血雾中迸射,炸雷一般的冲击波,把整个结界都撑得随之膨胀。 若非郭暧出手及时,吕金山身边这几十号人都得死在这儿。 郭暧收起结界,吕金山的血沫子、碎骨溅落一地。 极为恐怖的一幕,纵然金吾卫的汉子们,也有不少失声尖叫的。 反倒吕东来,眼睁睁看着跟随自己十几年的忠仆残死,竟无动于衷,脸上真真的无一点情绪变化。 “吕先生,抱歉了。”郭暧冲吕东来抱拳。 “既非郭公子之过,又何须向谁道歉呢。”吕东来微挑眉毛,盯着郭暧的眼睛,直到把郭暧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才笑着转移视线。 “郭公子向来好修养,只不过吕先生眼看着自己的老仆死成这样儿,却还要故作镇静,您这是在委屈他呀,还是在委屈自己呀。”韩当没好气儿的讥讽。 “那是他的命,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会恨我,更不会恨你们。”吕东来招手唤过家仆,吩咐他们把吕金山的骨和血好好收起来。 “人都死了,几位官爷就不用再卖关子了吧?也请给吕某一个痛快话儿。”吕东来神若虚空。 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也许眨眼的功夫儿,他就会跑掉,也许会忽然把手平伸,任由众人捆绑。 “财神,八面财神。”郭暧亮出底牌。 014、吕东来的秘密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4、吕东来的秘密 听到八面财神四个字,吕东来哑然一笑,乖乖把手伸了出来。 “呵呵,想不到你们竟查到这般地步。” 就在吕东来束手就擒的同时,吕宅内燃起熊熊大火,有家人自院内将大门紧闭,众人花了不少功夫儿,才把大门打开救火。 冲进去时,率先起火的几栋楼已经烧成灰烬。 吕东来没有反抗,不过他既没有直言承认自己是财神,也没有明确否定。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也是一味沉默。 鲜于燕几个人心里很清楚,对这样的人,就是用刑也没用的,只能攻心。 可一想到吕金山的横死,吕东来**家园时的情景,又觉得此人实在没什么弱点可言。 小半个吕府已经烧成灰烬,看火焰燃烧的情况可以确定,事先布置了火油。 没有留下半点脏证,甚至就连宝楼中近二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也都烧熔了大半。余下的金砖银块也是光秃秃没有半个戳记。 能够证明他是财神,还多亏了在洛阳发现的那些书信。 有几个目睹了安庆绪杀死安禄山经过的小太监,早已受够他们父子二人的残暴和虐待,听到**攻城的消息,他们便躲进一处假山洞里。 为了活命,这些人早在暗中偷盗一些安禄山时期的信件、文书。 安庆绪弑父夺帝,安禄山暗中勾结联系的一些人,不曾及时交割,很多文件、信物也被废弃。这些也被有心叛逃的太监、宫女收了起来。 还有在大火中抢救下来的许多东西,不少还是有极大用处的。 他们的打算倒也精明,那些宫女纵然流落民间,总能有个活路,可做太监的阉人就不同了,得到朝廷的宽恕,几乎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在他们所贡献的文件里,便有几封信,是吕东来写给安禄山的。 在其他人写给安禄山的信件中,也有提到吕东来的名字,并称他为财神,或八面财神。 郭暧等人第一时间,便联想到了乌鸦集团的财神,那人在乌鸦中排名第九,据说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力。 只是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乌鸦中人说他是个粟特人。 富可敌国,胡人的样貌,精通十几种语言,长安城里符合“财神”特征的人,屈指可数,几番调查,也都一一排除。 朝廷一度怀疑他早已离开长安,回到西域,或是更遥远的西方。 人们从没想过吕东来就是财神。 他面白无须,姿容俊美,身材修长,一点也不像那些虎背虬髯的粟特人。 现在仔细端详,吕东来身上的确有粟特人的影子,只是他不像粟特男人,而是像粟特女人。 他什么都不肯说,郭暧等人也只能推测,他的母亲是一位粟特人,父亲是汉人。 太子李豫受命调查吕东来一案,皇权蹈海泼天而来,不出半日便将吕东来在长安所有的铺面查封,另外发下公文通知各道各州,查封、收缴吕东来所涉产业。 经过数日清账核实,发现有三万五千两黄金的漏洞,反复推算,仍是如此。 而且这笔黄金就是在长安凭空消失的。 三万五千两黄金,就算对于现在的朝廷来说,也是一笔令人抓狂的数目。 这个亏空的数字,应该是在最近两个月内产生的。 很可能这批黄金已被藏匿起来,或者运到别的什么地方。 以假金换白银铜钱,再换成真金藏匿,或运走,这无疑是在从财政上掏空大唐。 如果这批黄金,是被运到了叛军那里,则足以支撑安庆绪卷土重来,带给大唐再一次致命性的打击。 必须尽快找到这批黄金的下落。 就连惠果也没有办法。 “师兄当初帮杜环打开心结的法子不行嘛?施个术法,令他老老实实把记得的事全吐出来?”郭暧问。 “杜环为情所困,自己的内心也在寻求出路,我只须稍加引导即可,吕东来就不一样了,他心智坚强,他之心门不开,贫僧也无可奈何。”惠果淡然微笑,法力更胜从前。 “师兄说无可奈何,那就是真的无可奈何了。”郭暧哭丧着脸。 “一切因果自有其时,等也不得,急也不得。” 惠果留下模棱两可的一句,便把郭暧赶了出来。 就在惠果离开青龙寺,赶回左金吾卫衙署的时候,路上碰见了高力士的车驾。 只是车里并非高力士将军,而是高仙芝。 鲜于燕一早就把八面财神吕东来的事情,报告过高力士,当然还有高仙芝还活着的事儿,也一并说了。 高力士早就怀疑高仙芝还活着,知道吕东来数日不吐一字后,便亲自出面请了高仙芝来。 “事情总要有个了解。”高力士如是对高仙芝说道。 “为什么不主动去找他呢?乌鸦的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高仙芝所说的他,并非是指财神,这一点高力士也很清楚。 “老皇爷希望他自己站出来,”高力士叹道,“你说他会自己来吗?” “他的心思难以捉摸,不过,要看他的反应,得先把八面财神打掉。” “你之前跟财神没见过面?”高力士问。 “没有,八面财神也很喜欢搞幕后操纵那一套,除了老狐狸自己,乌鸦中应该没有别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那就劳烦将军费些心思了,只是,”高力士不好意思的笑笑,“只是老夫答应你的事,恐怕” “阿翁多虑了,这件事结束后,我自会带万安离开长安,到一个没人可以找到我们的地方,您自己也须多保重。” 高力士笑着送客。长安认识高仙芝的人还是不少的,便把自己的车驾借他,路上也好有个遮掩。 “你真的没死?”当高仙芝出现在吕东来面前时,吕东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表情。 “我也没想到低调神秘的财神,竟然是花天酒地的你。”有小吏为高仙芝搬过一把马扎。他坐下来,认真端详着吕东来的脸。 “你能来这里,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把那些人都杀了?”吕东来不解的望着高仙芝。 “他还在。” “你去见过他?” “没有,既然他喜欢装出一副大隐于市的闲云野鹤模样来,就让他多自娱自乐些时候呗。”高仙芝的手指轻轻敲在膝盖上,节奏舒缓。 “你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吗?”吕东来问。 “不清楚,他看起来不像是个想当皇帝的人。” “真是糊涂,真是糊涂啊,多少人根本不了解他的心思,却也心甘情愿为他奔波了半生。”吕东来仰起头,只有一扇小小的窗子里透过一束光,并不能带给这阴暗潮湿的地牢多少光亮。 他并没有望向那束光那扇窗子,而是望着黑暗的角落。 那里应该是有一面墙的,但那面墙已为黑暗吞噬,仿佛不存在一样,黑洞洞的,好像通向很远的地方。 “也许,老家伙只是点燃了我们心底深藏的小火苗儿,让我们自己不顾一切烧了起来。”高仙芝笑着。 虽然昏暗,吕东来仍能看见高仙芝脸上从容的笑容。 “你这么说,倒还真像他的风格,小火苗儿,哈哈哈哈,恐怕还有黑暗,贪婪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现在可以说说了吧?”高仙芝抓住机会问道。 “他没什么好说的,倒是你,高仙芝,”忽然有人闯进来,一字一顿的叫着高仙芝的名字,“你竟然还有面目活在这个世界上?” 闯进来的人,正是薛衣柳。 不是金吾卫门禁宽松,是鲜于燕故意放她进来的,也许她的出现,可以令吕东来多吐露些东西。 高仙芝不认识来人,但看样貌却又好像在哪里见过。 “薛姑娘,你怎么来了?”吕东来关切的问。 “有人告诉我,高仙芝还活着,而且就在这里,我就过来了。”薛衣柳瞪得眼泛血丝,浑身都在释放着巨大的恨意。 “你”吕东来看向高仙芝。 “你,你是石国人?”高仙芝看得明白,薛衣柳虽然尽量以胭脂铅粉掩饰自己本来的五官样貌,但那张线条立体的脸上,还是写满了异域女子的风情。 “亏你还记得这世上曾有过一个叫石国的地方,我正是石国左大臣的女儿,不过我知道说这些也没用的,高将军又怎么会把一个俘虏的女儿放在眼里呢。” 当年高仙芝在西域时,曾灭石国、突骑施等,“破九国胡”,威震西域,令西方大小七十二国归附大唐。 高仙芝无言以对,略有愧疚。 “怎么?高将军无话可说么?是不是在高将军的铁蹄下,根本顾不及那些倒在尘埃里的生灵呢?”薛衣柳逼问。 “当年的事是我做下,高某确实无话可说,不过,薛姑娘要想明白当年的真相,恐怕还得问问这位吕先生。” 吕东来听说薛衣柳来自石国后,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现在听高仙芝这么说,则更是添了几分悲恸。 “真相?呵呵,难道不是你好大喜功,杀我族人灭我家园?”薛衣柳嘴唇咬的渗出血来。 高仙芝看向吕东来,就连薛衣柳也发觉吕东来神情有异,变得紧张起来。 这个自己深爱着的男人,竟也是当年灭族凶手么? 015、鸿胪寺卿泉怀先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5、鸿胪寺卿泉怀先 “吕郎,你,你,你真的也参与了那件事?”薛衣柳有些不忍心把“灭族”之类的字眼说出来。 “我不是参与,我才是那件事的主谋,我没想到,没想到你你竟是石国人。”吕东来的表情万分苦涩。 “如果你知道我是石国人,你会怎样?”薛衣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恐的问道。 “也许,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爱上你。” “你,你不要脸,”薛衣柳的身子突突的颤抖着,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懊悔、疑惑,“你,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都不是真的,你只是一个商人,怎么可能让那些军队,让高仙芝听你的摆布。” “这些年你久在宫中秘密调查,应该也听过一个叫做乌鸦的组织。” 薛衣柳点头,“你跟乌鸦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十三乌鸦中的八面财神。”吕东来终于坦白自己的身份。 “可是,可是你有什么理由要杀我的族人,灭的家园?”薛衣柳道。 “理由,理由就很多了呀。” “你” “你也不用这样无辜而怨恨的看着我,我恨你们,恨你们石国每一个人,恨你们突骑施每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会那么恨石国人?” “因为你们石国人杀了我的父母,杀了我的家人,杀了我们所有的骆驼,抢走了我们所有的丝绸和金子。” “你,你”薛衣柳哽咽起来。 “想起来了吧?嗯?呵呵,你们石国人长年盘踞西域要道,官道上克扣重税,私下里组织马匪,打劫过往商队,那一年我跟着父母远走天竺,经西域回来,父亲本想在那之后就洗手不干,买些田地安顿下来,不成想却在石国遇到了马匪,我的父亲把我埋在沙子里,才总算逃过一劫。” “不,不,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薛衣柳痛哭起来。 “是啊,不该是这样的,我该同我的父母,在江南水乡,在桃红柳绿的世界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不过他们都死了。” “……” “后来,我找到一支东归的驼队,一名赶骆驼的驼工收我做了儿子,我只能继续在西域的雪山、荒漠之间,来回的走啊走啊。” “……” “本来我想放下仇恨的,可是造化弄人,我的第一支驼队竟也是在石国被马匪抢了,连同我最初深爱过的姑娘,都被那些人杀了。” 薛衣柳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当年石国被灭,她已有记忆,她知道吕东来所言是真的。 她有什么资格恨吕东来吗?他的童年,他的青春,完全沉浸因为石国人所造成的巨大阴影和痛苦里。 自己这积攒了十几年的怨恨,到头来竟是无处伸张。 “恐怕你要灭石国,不只是因为自己的仇恨吧?”高仙芝凝视吕东来的双眼,逼问。 “是的,大食想要东进,可石国等西域诸部却亲附于大唐,听从长安号令,如果能够策反石国、突骑施还有那些小国,与长安反目,唐朝就会失去在西域的根基。” “果真如此,”高仙芝恨道,“所以怛逻斯之战,也是你出卖了我们?” “是。”吕东来挑起眉毛,轻蔑点头。 “为什么?”高仙芝轻声喝问。 “为什么?我父母被石国马匪杀害的时候,**在哪儿?我的驼队我的爱人,被马匪追杀的时候,**又在哪儿?” 吕东来憋了二十几年的心里话终于说了出来,他就像被抽空了一样,瘫软下来。 “那批黄金呢?你把它们运到了西域?”高仙芝攥紧拳头,压低声音怒问。 “怎么?你们还以为我会把金子给安庆绪吗?呵呵呵呵,他根本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走的哪条路线?”高仙芝进逼一步。 “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你们知道了又能怎样?现在驿路已毁,你们的消息传不了那么快的。” “呵呵,一个月带着那些黄金,也走不了多远,西域那地方,我比你熟。” “呵呵,还是大意了。” “你把黄金运到大食?那样的话,他们就有能力扩大军队再次东进,西域,西域将会再起战火,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薛衣柳不解,而愤恨的望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他曾经深爱的男人,渐渐被黑暗吞噬,变得面目狰狞,犹如一头被仇恨喂养长大的怪物。 “你不一样被仇恨所困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实话告诉你,你的父母都是被我亲手杀死的,那个左大臣,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他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很容易就能得到那些过往商队的行进路线,财富多寡,再把这些情报卖给那些马匪……” 薛衣柳的心情非常复杂,她甚至希望吕东来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样一来,自己父母的死就不会显得那么无辜,自己这种爱上杀父仇人的行径,就不至于那么不可原谅。 吕东来瞅了一眼薛衣柳的袖口,两只袖口处都有些异样的微微鼓起。 那里是两把小巧细长的短剑,是他找来上好的乌兹钢,请工匠专门为她打造的。 她曾对他说,她有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她要亲手杀了他。 只是那个人功夫了得,就怕这辈子都不能如愿,如果不能用刀子的话,就用毒药,用毒药太便宜他了。 剧毒死得太快,普通的毒药,又怕毒不死他。 他便托人打造了两把细长的短剑藏于袖中,并请一流的刺客教她偷袭刺杀的手段。 她的刺杀术已经炉火纯青,速度很快,只是那么眨眼的功夫儿,就能把人的心脏刺穿,紧接着第一刀,就刺入那人的咽喉。 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但因为那剑太细,太薄,出剑的速度又太快,被刺中的人总是要挣扎很久才会死去。 “不,不是,不是,不可能是你,不可能是你。”薛衣柳摇头,疯狂的摇头。 “我既能策动高仙芝去攻打石国,自然就能混进军队,带着自己的人,冲进那个什么左大臣的家里,想知道你爹是什么死的吗?” “不要说,不要说了。” “你爹是我用马踩死的,活活踩死的,还有你的母亲,我把她赏给了弟兄们,等弟兄们快活够了,就把她埋在沙子里,只露出头来,用石块活活砸死,因为当年他们就是这么对付我的父母,我的阿扎丽的,哈哈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会在噩梦中惊醒,我的爹娘,我的阿扎丽,他们惨死呼号的样子,把我惊醒,不过后来,我就有些分不清楚,哪个声音是我的爹娘,哪一个是那个左大臣。” 吕东来讲得很认真,很仔细,不由得人不信。 薛衣柳的身影飘忽闪到他的跟前,两道银光忽闪,簪子一般细长的小剑,深深没入那男人的心口、脖颈。 “不是真的,这都不是真的,他们不是你杀的。” 薛衣柳疯狂的叫喊着,瘫坐在潮湿冰冷的地上。 “薛姑娘你大仇得报,应该学着开心一点。” “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还是太善良,没学会该怎样去恨一个人。” 吕东来到底是个男人,心总是比女人冷一些,硬一些。 他也没想到,这两把剑最终会刺进自己的胸膛。 吕东来把剑从身体里拔出来,血流如注。 他本可以把伤口破开更大一些,让血流的更快,让自己死的更快。 但是他没有,这是他自己设计的武器,他想试试,它是不是真的能让人痛苦不已,让她在这杀父仇人的痛苦中感到宽慰。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儿,吕东来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薛衣柳痴痴的爬在地上,摸索起被他丢掉的细剑,毫不犹豫的刺入自己的心口,拔出。 她拼尽力气把吕东来抱起来,踉跄着向外走去。 虽然没走多远,她们便倒下了,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抱着心爱的人,走到哪儿,哪里就是天涯。 太极宫,纵是皇家院落也颇有几分萧索意味。 玄宗、高力士、高仙芝,还有郭暧,正在亭中喝酒。 他们在等一个人来,至少他们希望那个人会在今日出现,因为大家的时间都不多了。 只是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几个人还是有些吃惊,尤其郭暧,不敢相信眼前儒雅风流的老者,竟是乌鸦之主,竟是一切阴谋算计背后的主谋。 他只有一个人来,依旧从容,依旧谈笑风生,只是看上去比前几日见面更苍老了许多。 银青光禄大夫,鸿胪寺卿,泉怀先。 银青光禄大夫,无定职,褒奖之用。鸿胪寺卿,则属九卿之一,鸿胪寺主掌朝会仪节,外宾之事。 泉怀先,是这位老者的名字。 高力士击掌相迎,笑道:“泉鸿胪到这深宫禁内,倒也如履平地。” 古人常以官职相称,比如杜甫号称“杜工部”便是此例。 “呵呵呵呵,高将军说笑了,”泉怀先步伐依旧从容,“老朽平生好结善缘,与李辅国大人也有几分交情,打声招呼的事儿。” 高将军是指骠骑大将军高力士,而非高仙芝。 “今天这里没有外人,你就不用卖关子了吧?”玄宗皇帝抖擞几分威仪,沉声说道。 016、隐太子的遗孤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6、隐太子的遗孤 “连吕东来都死了,你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泉怀先不请自来,也不等玄宗皇帝招呼,自行来到案前坐下。 高力士躬身为他倒酒,显得十分客气。 几人对饮良久,分明心事重重,却不知从何说起。 年纪越大越是如此,太多的恩恩怨怨,乱做一团,没个头绪。 “你身体倒显康健,”玄宗皇帝笑笑,口气不像在跟敌人说话,倒像是在跟多年未见的老哥们儿,“寡人是不行了,近来愈发觉得疲惫。” 他甚至亲自为对方斟酒。 玄宗皇帝的态度,令泉怀先感到甚为惊讶,看他神色,颇有几分失落。 皇帝的态度,完全超乎泉怀先的预料。 郭暧也很吃惊,为何老皇爷对这贼人如此客气? 刚才他还等着老皇爷一声令下,便把此贼拿下。 他认识泉怀先,甚至有过几面之缘,这老头儿豁达博学,善于说教,倾听者众,人缘很好。 然而高力士和高仙芝却一口咬定,他就是谋划许多大逆不道之案的乌鸦之主。 郭暧本是不信的,这老者的胸襟和风采,怎可能是那种十恶不赦之人呢? 不过,当泉怀先走进来的时候,他又有几分信了。 这老者谈笑从容的风采中,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斗气,就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是抖着长长的尾巴和鲜红的鸡冠子,耀武扬威而来的。 泉怀先愣住了。 他原本准备了许多尖酸刻薄的话,极尽嘲讽之能事的话,想要奚落玄宗皇帝一番。 最好是把对方羞辱的破口大骂,最好是两个人唾沫星子乱飞的吵嚷起来,也好把自己这郁结一生的愤懑宣泄出来。 有时候跟对方痛骂一顿,比把他杀了,都更能释放自己心中的块垒。 可对方竟是这样一种态度?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算是原谅了自己,这一生的阴谋算计吗? 他又凭什么原谅自己? 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老头子,可怜的老家伙,他都知道些什么呀?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应该恨,他应该恨自己,他应该带着满腔的仇恨,在白日茶饭不思,在夜里辗转难眠。 泉怀先气急败坏,猛地一掷,把手中的玉杯在石阶上摔得粉碎。 “混账,谁要来跟你唠家常的嘛?嗯?你个老不死的,你都知道些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你这样的态度,就会让我好受,呸。” “……”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自以为是的傻瓜,蠢蛋,混蛋。” 果然,泉怀先唾沫横飞起来。 玄宗皇帝嘴角浮起微笑,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他不想伤害这个气急败坏的老家伙。 他想和解。 至少,在两个老东西临死前,对一些事情可以释然。 泉怀先愤愤的咒骂着,但他也只是咒骂,并没有吐露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还是放不下,他想赢。 他觉得,只要自己不说出那个最终的秘密,他就永远占据着某种情报上的优势。 那个被自己的家族隐藏了一百多年的秘密,只要一说出来,绝对可以让眼前这个昏聩的老皇帝震惊不已,惶恐不已,懊恼不已。 他对自己深深的恨意,就会瞬间转化成愧疚,他就会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都是天经地义的。 巨大的反差的情绪,将会把眼前这个昏昏老人折磨的死去活来。 可他竟然是这种态度,那种宽和微笑的样子,实在令人厌恶至极。 自己筹谋一生的算计,竟然还是疏漏一招。 泉怀先愤愤骂着,当他意识到自己真的无法激怒玄宗皇帝时,浑身的力气倾泻殆尽,慢慢坐下去,怨恨而无助的望着对方。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以为你都知道些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泉怀先低吼着,发出最后的指控。 “是,唐隆年间,你暗中助我平定韦皇后之乱,先天二年,你密报太平公主谋反,助我先发制人,那个时候我确实不了解你,我曾多次暗中派人秘密察访,希望能找到你,襄助于我,开创大唐新的局面。” “不料自那以后,你便如消失了一般,直到开元二十五年,太子李瑛伙同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兵变一案,我发现在武惠妃和驸马杨洄的背后,另有力量支持,细查之下,果然发现了你的踪迹。”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我肯定那个人就是你,我开始意识到你的复杂。” “这几十年来你谋划不断,不过再后来更大的举动,莫过于指使高仙芝灭石国、突骑施的一干行动。” “起初我也以为是高仙芝贪功,不过我还是派高力士暗中察访一番,果然又有你的行迹出现。” “安禄山谋反,是他自己早有图谋,不过,我相信这其中也少不了你的勾连。” “还有天宝十四年,叛军兵近潼关,边令诚假传圣旨,临阵杀将,害得高仙芝和封常清枉死,以致军心动摇,这背后也是你的谋划。” “至于你暗中搞的那个乌鸦组织,就不用一一细说了吧。” 泉怀先脸上的表情反复变化着,因为每当玄宗皇帝说起一桩案子,老皇爷也确实会流露几分怒气和不甘。 但最终,还是没有彻底激怒他。 泉怀先冷哼一声,再次讥讽起来,“呵呵你都知道了又怎么样?你李唐的大好河山,不世荣华,还不是被我玩弄的支离破碎?” “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我曾经以为,你想自己做皇帝的。”玄宗皇帝直视泉怀先的眸子。 “是,做皇帝,做大唐的皇帝,就是田间的糙汉子发起梦来,也会想一想吧,我的确那么想过,可后来我又觉得那又能怎样呢?最彻底的复仇,莫过于将它彻底的粉碎。” “你就这么恨?”玄宗皇帝甚至流露出几分怜悯。 “呵呵,你什么都不懂,当然不会明白了。”泉怀先自以为引动了玄宗皇帝的情绪,得意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明白?” “喔?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这么恨你们?”泉怀先轻蔑的反问。 “你想我说出来?” “有何不可?”泉怀先扬起脸来,迎着玄宗皇帝锐意的目光。 “玄武门之变,”玄宗皇帝停下来,打量着泉怀先的表情,“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说,继续说。”泉怀先兴奋而激动。 “玄武门兵变,我先祖太宗皇帝杀死自己的同胞兄弟,开国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进而受诏称太子,继皇位。” 众人疑惑,不知道玄宗皇帝为何会提起这件不光彩的旧事。 “精彩,精彩,继续说,不过他可不光是杀了自己的兄长和弟弟,还把兄弟的儿子全部赐死。”泉怀先补充道。 莫说这些细节,就是公开议论玄武门之事,都是极大的忌讳。 泉怀先却越说越激动起来。 “是啊,一个杀死自己手足,又迫害侄子的人,应该遗臭万年,为后人代代唾骂才对,就像杨广那样,可是他偏偏却开创了一代盛世,为世世代代的百姓所称赞,所以这份奇耻大辱,无论怎样也无法在心底抹平,对吧?” “没错儿,没错儿,李世民凭什么,他凭什么被称为天可汗,凭什么受到万国来朝,百姓爱戴的荣耀,他不过是一个杀死自己同胞兄弟的刽子手。” “是啊,所以你要把他创下的这份荣耀粉碎,彻底的粉碎,甚至你连继承这份荣耀都不愿意,你宁愿它彻底的粉碎,对吧,我的好兄弟。” “你你说什么”泉怀先嚯地站起来。 郭暧和高仙芝同样深为震惊。 玄宗皇帝,竟称眼前的人为兄弟。 “你是开国太子李建成第五子李承明的孙子,难道我不该叫你一声兄弟吗?”玄宗皇帝直迎泉怀先喷火的目光,毫无避讳的说道。 巨大的沉默。 就连高仙芝这个曾经乌鸦集团的得力干将,都不曾料到,泉怀先竟是隐太子李建成的后人。 泉怀先张大嘴巴,空洞如被抽干了灵魂一般,呆呆的望着玄宗皇帝。 “你,你都知道?”他的声音,好似从历史的虚空中传出来,低沉而悠远。 “其实最早对你的身份起疑的,还是太平公主,她使人在高句丽旧地找到几封信,是虬髯客写给泉盖苏文的。” 泉盖苏文,原名渊盖苏文,因避高祖李渊讳而改字,是高句丽末期一位弑君夺权的军事独裁者。 渊盖苏文设计邀请高句丽荣留王检阅自己的军队,宴席上诛杀百名大臣,后又冲入皇宫杀死荣留王并分尸,且不与荣留王举行葬礼。 当时的高句丽、新罗、百济同为唐册封的属国。渊盖苏文掌权后,对内暴政,对外侵略。 新罗派遣使者入长安,控诉渊盖苏文勾结百济,侵犯其四十余城,并妄图切断其入唐通路的阴谋,请求太宗皇帝予以援应。 太宗皇帝遂以专使前往高句丽调节制止,不料却为渊盖苏文粗暴拒绝,而新罗苦苦求援,长安不得不出兵干预渊盖苏文对新罗的侵略。 公元666年,即唐高宗乾封元年,渊盖苏文去世,其长子渊男生嗣立莫离支。 (莫离支,为高句丽后期出现的全新官职,其权力超过相当于宰相的大对卢,为渊盖苏文之父渊太祚,为夺取皇权而自设的专权官职。) 渊盖苏文次子渊男建、三子渊男产互相勾结,暗中派兵刺杀巡游的渊男生,渊男生为自保投附长安,后随唐将李攻平高句丽。 渊男建兵败,被流放于黔州。 渊男产,自城破时请降,入长安,授司宰少卿,加金紫光禄大夫。其后人改姓泉。 名义上,泉怀先是渊男产的儿子渊浩明的后人。 实际上,这个渊浩明便是大唐开国太子李建成的遗孤,第五子李承明。 017、百年算计一朝尽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7、百年算计一朝尽 听玄宗皇帝讲完一切,泉怀先无言以对。 玄宗皇帝承受了他的复仇,而他,却对玄宗皇帝的宽容,不知所措。 “所以,你也觉得我做下这些,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吧?”泉怀先又问。 玄宗皇帝思索良久,他想说,他觉得他很可怜,遗孤一脉被人算计于股掌之间,被人算计了几代人。 可仔细想想,这样的说法对他实在太残酷,其实被算计的又何止李建成李元吉。 “不,是我们被人玩弄了。”玄宗皇帝叹息道。 “我们?被谁玩弄?”泉怀先自负算尽天下,这世上竟还有玩弄他的人? 玄宗皇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使高力士离开,自己再次为泉怀先斟满一杯酒。 泉怀先的骄傲和斗气消减,甚至有些不安起来,来这里之前,他还自负的以为自己是那知道最终秘密的人。 现在看来,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玄宗皇帝已经有所准备。 他不确定高力士进屋内去做什么,也许那里已经埋伏了一队千牛卫,随时可以冲出来杀掉自己,把这一切的秘密都埋葬。 泉怀先的眼神里流露几分惶恐。 “你不用担心,他只是去拿一样东西。”玄宗皇帝看出泉怀先的心思。 人之从容与否,往往跟手中的底牌有关,心态则会随着事态的变化,而变化。 泉怀先挤出一丝笑容,端起酒杯却并没有喝下去,其实他早已满饮一杯。 他本是抱着飞蛾扑火的必死之心来的,现在却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杀手锏不过是一个秘密,现在那个秘密却被人提前知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高力士出来了,他的身后没有手持刀斧的士兵,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虚惊一场,也对啊,李辅国怎么可能会允许他还养着自己的近卫呢,是自己乱了阵脚。 泉怀先这样想着,同时目不转睛的盯住高力士手里的东西。 那是两件紫檀木的盒子,交叠放在一起,做工十分朴素,外表只是仔细打磨过,却未有任何的纹饰镶嵌。 一般宫内的木器盒子之类,往往镶嵌一些贝母、金银之类。 这两件盒子三寸来宽,长一尺有余,高不过寸。 十分普通的盒子,太过扁平,不像是装了什么大的物件。 玄宗皇帝示意高力士把东西呈给泉怀先。 高力士从命,把盒子在桌案上摆好。 两件盒子没有明显的开启按钮,很明显是利用鲁班锁原理,做成的机关盒子。而且,很长时间没有被打开过了。 高力士手法生疏的摆弄着,搞得大家心里都有些紧张。况且他已老迈,有些细小的构件摆弄起来,实在力不从心。 “是什么东西?谁的信吗?”泉怀先忍不住问。 “是,原本还有那几封虬髯客写给渊盖苏文的信,后来那几封信无端失踪,若我猜的没错,应该在你那里吧?” 泉怀先点点头,他当然会带在上身,那本是他赖以反击的利器,是自己身份的证明文件之一。 “那这些呢?” “是虬髯客写给齐王李元吉和李靖的信。”玄宗皇帝笃定的回道。 泉怀先没有急着表露心迹,而是趁着木盒未打开的功夫儿,仔细揣摩着那两个名字背后可能存在的信息。 齐王李元吉,当然是曾祖李建成这边的人。 可李靖的身份就复杂很多,李靖当然是秦王李世民的人。 不过,虬髯客也承认自己和李靖交情莫逆,并与李靖的夫人红拂女,三人并称风尘三侠。 在祖父李承明传下的口述中,虬髯客是一位高句丽贵族,因见隋帝杨广昏庸,天下大乱,便只身来到中原,希望能寻一位明主,建功立业。 几番蹉跎后,结识了李靖。 当时李靖已经投唐,并成为李渊父子手下的得力干将。 虬髯客受到李靖的影响,也认为李渊父子最有希望收拾破败局面,重整河山,便有心投靠。 当然了,他是个心性高傲之人,不是说凭谁引荐一下,就乖乖加入人家阵营了事的人。 他希望能够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最大化的展现自己的价值,这样才好谋得心仪的位置。 殊不料,机会没有等来,玄武门之变倒先来了。 就在秦王李世民诛杀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又赶到太极宫逼迫高祖李渊立其为太子的当日,李靖深夜赶到虬髯客寄居的寺庙,将一个昏死过去的孩子带给他。 李靖说明了那孩子的身份,并希望虬髯客带着孩子离开中原。 虬髯客自诩侠义,有结义兄弟相求,热血上涌,便带了孩子连夜出城。 然而李靖只是说明了孩子的身份,却没有表明原因和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带着孩子来到长安东面不远的商州,第三天便听到了来自长安的消息。 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妄图截杀李世民,而被李世民反杀,天子下诏立秦王李世民为太子。 虬髯客不是三岁小孩儿,当然明白了真正的阴谋是什么,也明白了李靖为何要自己离开中原。 李世民效仿杨广,弑兄夺嫡,未来天下必将再次陷入大乱局面。 虬髯客亦心灰意冷,遂带着李建成的遗孤,也就是泉怀先的祖父李承明离开中原,回到故土高句丽。 虬髯客一生孤独,便将李承明托付给渊盖苏文,渊盖苏文将他交给三子渊男产作为养子,对外则称亲生。 后渊盖苏文暴政侵略,招致灭亡,渊男产便带着李承明重新回到了长安。 只是当时太宗已崩,高宗继位,也没人能认得李承明是谁了。 不过,李承明亲历和虬髯客所讲述的故事,却在这一脉人中流传下来。 在虬髯客说法里,他并没有同曾祖一方的李元吉有过联系。 至于说李靖的救命之恩,也是听虬髯客的片面之词。 李承明的说辞里的确有李靖带人冲进东宫一说,不过当时他被一名士兵打晕,之后的事情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李靖有救过他。 泉怀先心机深沉,他已然猜到了事情本来的样子。 他仰天长叹,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可真是太残酷了。 高力士的木盒恰巧这个时候全都打开了,他把盖子揭开,请泉怀先自行取阅。 盖子打开,一股好闻的檀木香味儿散溢出来。 每一件木盒里各有一封信,就连信封信笺上都弥漫着檀木的香味儿。 信封上的字迹,正是出自虬髯客的手笔,出于好奇,他先拿起了写给李元吉的那封信。 称呼很亲切,三胡吾弟 三胡是李元吉的小字。古人有名有字,名不宜直呼,字却是日常亲朋好友之间呼来喝去,以显亲近用的。 这个虬髯客显然同曾祖父那边也是非常熟识的,可他却隐瞒了这条信息。 信的内容一目了然,是虬髯客向李元吉通报消息,说秦王近日有所图谋,势必于太子不利。 落款确实是虬髯客的名字,日期在玄武事件之前的一个多月左右。 泉怀先仔细辨别笔迹、纸张,确定不是伪作,当即重捶桌案,大骂:“虬髯客狗贼,欺人太甚。” 他心中已有答案,捧着虬髯客写给李靖的那封信,泉怀先端详良久才打开一观。 如其所料,心中内容同写给李元吉那一封信大同小异,不过是立场对调而已,称呼当然亲切的“药师吾弟”。 药师,是李靖的字。 时间也是玄武兵变之前的一个多月左右,比之给李元吉的那封信,只提前了一天。 泉怀先反复对比、验证着两封信的真伪,忽然想到自己怀里便有那几封虬髯客写给渊盖苏文的信,那几封信是不会假的。 当时的高句丽、新罗等国都是用汉字作为官方文字的。 虬髯客写给渊盖苏文的信,也是汉字。 三封信互相比对,确定是同一时期的纸、墨,笔迹亦是出自同一人。 泉怀先不得不信,他心如疯马,如乱卷的波涛,又满饮几杯,才借着微醺平静下来。 “你早就知道了?” “也是这几天的事,”玄宗皇帝坦言,“豫儿阴差阳错得了一本太宗留下的书,夹页中有一张图,我们按图上线索找到了这两个盒子。”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太宗皇帝是知道真相了?”泉怀先忽然想起什么。 “是,虬髯客的真名渊太希,正是渊盖苏文的叔父,他来中原图谋如何,便很清楚了,所以后来太宗皇帝攻灭高句丽,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当时的文件中并没有关于你祖父的记载,所以才使得你一脉潜居他族至今。” “所以这一切,只是源于一百多年前的一个阴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泉怀先情绪难控,渐入癫狂。 “造化弄人,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去想他了。玄宗宽慰道。 泉怀先哪里听得进去,就算听得进去,又怎能在短时间内化解种种的恩怨颠倒。 虽然不合时宜,郭暧还是追问了一句那批黄金运出的路线。 他本以为八面财神是他的人,他应该知道的。 不过,他也不并知道,十三乌鸦各自之间皆有自己的图谋,无非是因为共同的利益而合作罢了。 玄宗皇帝希望泉怀先重入宗谱,被对方拒绝了。 “知道我为什么终身不娶,不留子嗣么?我就是想着报了那桩大仇,便一了百了的,宗谱之类就算了吧。” 018、李白穿靴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8、李白穿靴 前面不远,就是剑门关了,高力士的双腿寒湿症发作,肿胀的厉害,山道逼仄又不能坐轿乘车,一路骑马,肿胀的双脚连马镫都不能探入,就那么悬着,实在痛苦难当。 高力士招呼牵马的小太监停下,找了一处开阳暖和的地方,生了火,让小太监帮忙,费了好大劲才把靴子脱了,烤火。 高力士回望长安的方向,摇头苦笑,他心里苦,倒不是为自己,是为了他的玄宗皇帝。 几天前,李辅国罗织了罪名,将他流放黔中道。 呵呵,他本以为那丑鬼会将自己直接赐死的,不过想想也是,流放有时候比杀头来得更残忍。 他又想到郭暧和独孤欢,他们奉命赶往西域追讨那批黄金,不知道路上是否顺利,西去黄沙万里,驿路残断多时,想来比自己更是不易。 自己老了,这大唐的未来,还得靠那些年轻人。 虽是流放罪人之身,然而毕竟大半生陪伴君王左右,气宇姿态中浑身一身的贵气,是难以磨灭的,就连身后跟随服侍的几名少年,都是骏马鲜衣。 富贵非常之人,行走在荒山险岭之间,十分的突兀。 高力士无亲无故,太子李豫从中安排,准他带了几个小太监在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李豫本欲力争,保下高力士不受流亡之苦,却被高力士拒绝了。 现在李辅国权倾朝野,就连在肃宗皇帝那里都是说一不二的,自太宗起,历经则天女皇,再到玄宗皇帝,李唐一朝在太子废立一事上,有过太多坏的榜样。 这一点高力士心中再清楚不过了,而且玄宗皇帝把李豫看做未来李唐的希望,他又怎忍心李豫为自己犯险。 “太子还是要谨慎自保,不必为了老臣强行出头,免得招惹晦气,路上能有这几个后生照应,老臣已是感激不尽。” 高力士拒绝了太子的好意,这对他来说,这是他为大唐、为老皇爷所能做的最后的贡献了。 权力,真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 有时候它只是写在一张纸上的几句话,却操纵着许多人的生死。 高力士一边由小太监驾着腿烤火,好让自己舒服一点,一边盘算着一生的过往和眼前的局势。 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 这一生看过太多太多的人,被赐死,被流放,其实流放和赐死也没什么区别。 而他们的行踪,也早已为一伙山贼所注意。 巴蜀山道上的山贼也极有经验,每年都会有几个达官显贵,因为罪行暴露或是得罪了什么人,而被发配流亡。 这些人虽不比那些到地方赴任的官员阔绰,但好在安全,没有风险,杀人越货,就算把他们都杀了,朝廷也不会深究的。 为首三人,都是膀阔腰圆的汉子,这些山贼不需要什么智慧,谁力气大,够狠,压得住人,就能做老大。 身后是十几名少壮,有拿着刀剑的,也有的干脆使的猎叉。 虽是一帮草寇,人数和体力上,仍是占了非常明显的优势。 三名匪首躲在树丛中,评估了一下对方的实力,就等高力士烤火正悠然忘我的功夫儿,大吼一声率众杀出。 高力士当然不甘心死在几个草寇刀下,奈何寒湿症发作,一身功夫难以施展,只好仰仗几个小太监与众草寇缠斗。 这些小太监受高力士提点,学过功夫,私下也有演练,奈何没有实战经验,更没杀过人。 从没杀过人的人,在生死之战中是很吃亏的,没有杀心,便狠不起来,下不去手。 山谷空旷,厮杀声传出去老远,在空谷间来回激荡。 这殊死搏斗的喊杀声,传入山道上一名骑着瘦马的老者耳朵里。 这老者一身灰袍,花白的头发,腰悬宝剑,嶙峋瘦马的鞍子上挂着一柄长枪。 兵刃撞击声,喊杀声,激起老者沉寂已久的热血和侠心。 想当年,他正青春年少,也是骑着马,腰里悬着宝剑,从碎叶城不远千万里,来到中土,来到蜀中游历。 只是那马是上等的西域宝马,那剑亦是祖上流传的龙泉宝剑。 当时的他以一人之力,斗败四十余名游侠儿。 老者驱马快行,很快便望见前方山坳里打斗的众人。 谁是贼人,谁是路人,一眼便知。 他赶紧下马,在路边树上拴好。 马虽瘦弱,也是抛下脸面为一富贵人家写了一首赞诗,勉强换来的。不容有失。 老者冷然拔剑,脚下踏风,几个跳跃冲入阵中。 这老者自称是大汉飞将军李广的后人,所使的剑招亦是祖上流传下的三十六路破军剑法,专是当年李广在军旅中对战杀敌时总结创立的。 这剑路刚猛凌厉,招招逼人要害,不消十数回合,贼人已被斩杀过半。 瘦马老者一味厮杀,顾不上看清路人是谁。 看在一边烤火的高力士却看得真切,认出来人,笑着暗道一声“冤家”,不住的摇头。 这瘦马老者不是旁人,正是谪仙诗人李太白。 对于山贼来说,“人为财死”就是个笑话,保命永远是第一位的。 山贼丢下同伴的尸体和受伤的同伴,哄然四散,顺着崎岖的山路逃走。 李白挺着长剑,把受伤的山贼也赶跑,直到看着他们跑远了,才回过头来,去看那位似乎受伤不能站起的老者。 小太监们不认识李白,一人站出,走到李白面前“感谢老丈”仗义出手。 李白仍是没有认出高力士来,冲对方一抱拳,转身要离开,不料背后却传来击掌赞叹之声。 “谪仙人,好剑法。” 李白心口像是被重重揍了一拳,愣在那里,眉毛和胡须抽搐几下,转过身来端详着坐在大石上烤火的老人。 这人竟认得自己?李太白很是惊讶,自己一生飘零潦倒,知交好友或死或散,早已许久不曾见过什么熟识的人了。 能唤自己“谪仙人”名号的,当是十几年前在长安供奉翰林时期的故交。 谪仙人的名号,更是对自己举荐有恩的四明狂客贺知章所赠。 李白仔细打量着对方,忽而瞪大了眼睛,却又不敢相信这竟是真的。 这老者像极了那人,可那人终日陪在天子身边,富贵非常,怎可能会流落这荒山野岭,为一群宵小欺辱? 李白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喊出那个名字。 “你,你是” “怎么?不敢认么?”倒是高力士胸襟坦荡,挺了挺身子,扬起脸来让对方看个清楚。 “真,真的是你?”李白的嘴角抽搐着,高力士能落到这步田地,他是断然不曾想过的。 “是我,高力士。”高力士郎然应道。 李白再次上下打量着对方,忽而激动涕零。 高力士虽仍着锦衣,富贵气息仍在,可相比当年一人之下万明之上的风采,仍是显得潦倒非常,发髻蓬乱,胡须也是几日不曾修饰了。 李白蹬蹬蹬几步上前,扑在高力士身前,曾经的恩怨顿然烟消云散,似老友重逢,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想当年,他是极看不起这位尊贵非常的宦官的,不过,坦诚一点来讲,诸多长安人物,自己又曾把哪个放在眼里呢? 天子来诏,都不从的。 在李白的眼里,那些朱紫权贵,不过是一群俗人,就连眼前这位位极人臣的高力士,也曾被自己使唤,为自己磨墨脱靴。 想不到他竟也有落魄的时候,就像所有陷在长安政治漩涡里的官吏一样,身不由己,渺小卑微。 他也是个普通百姓。 李白怜悯之心顿生,进而又觉得对不起他来。 仔细想想,高力士这个人虽说权势熏天,也不过是喜欢顺着天子的意思说话办事罢了,待人处事,却也不曾欺压过谁。 是自己鲁莽了。 李白忽而觉得脸上一热,惭愧的厉害。 高力士擅于洞察人的心思,找个话题,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闲聊了几句家常。 李白亦关心起长安之事,不管经历几多世故变迁,他作为诗人的赤子之心总是不变的,也不懂得变通,径直问了几句。 有些事自不便说,李白又不懂政治和为官之道,高力士只说现在李辅国是天子面前的红人,老皇爷身边只有九仙媛在照顾了,自己走了多日,也不知老皇爷一日三餐可好。 寥寥几句简单非常的话,在高力士嘴里说出来,却把其中的辛酸凄楚说的十分明白。 李白这个人看不透世事,却很通人情,他可以通过感受别人的情绪,来了解别人的遭遇。 现在改朝换代了,李辅国权倾朝野,老皇爷日子过得凄苦。 李白见过李辅国其人,是个丑鬼,骨子里透着一股子阴险,不是个好人。 初春时节,午后一过,天色就暗得快,风也很快凉下来。 得抓紧赶路。 “你的腿” 李白忽然意识到高力士的双腿异样,肿胀的就像吹起来异样,虽说有布袜裹着,却也能看出其中的痛楚。 “寒湿症,不妨事的。” 高力士忍住噬心之痛,强笑着说道,一边招呼小太监给自己穿上靴子。 那靴子本是特别缝制,比平常时穿的肥大许多,奈何一路寒湿症愈加厉害,腿肿胀的更厉害,一时竟不好穿进去。 每穿进去一点,高力士的身子都要抽动一下,牙关咬紧,仍是疼的厉害。 李白看得难受,忙道:“这样不行的,得找些油膏来。” 油膏自是有的。 几个小太监怕路上赶不到驿站客店,便带了几样炊煮之物。有一个铜罐里装着白花花的猪油膏。 “冻疮,肿胀的地方,涂抹些猪油不妨事的,穷人家买不起药,冬日寒春便用这个当药使的。” 李白一边说着,一边用勺子挖些猪油在火上稍微烤一下,涂在高力士的腿上。 他的裤子、袜子早被剪开,只是裹在腿上,也在上面涂了厚厚一层猪油。 如是穿起靴子来,果然方便许多。 高力士站起踩几下脚,当真舒服许多,高兴,直夸李白的法子好。 “哈哈哈哈。”李白笑得更开心,心口郁结多年的块垒乍然消散,想不到曾经的恩怨,竟是以这般情景化解。 019、地堡毒尸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19、地堡毒尸 两人不同路,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 李白说他要去永王那里。 高力士一怔,关于永王谋反的流言早已传开,但又不好明言,只好劝李白不妨试试别的地方。 李白笑笑,丢下一句“永王通诗赋,永王处好,”便打马远行。 高力士苦笑,他知道李白不会接受自己的建议的,甚至连考虑都不会考虑一下,“通诗赋”这样的条件,对于李白来说具有绝对的吸引力。 苍山古道,彼此的身影化作小小的黑点,而在遥远的西方,亦有一队人马,正在风沙中艰难前行。 一行人有大理寺少卿独孤欢,羽林卫参军郭暧。 另有云麾将军郭昕,录事参军颜颉,率五百骑兵前往巡视西域各处。 郭昕,是郭子仪的侄子。 颜颉,是颜真卿的小儿子。 因安禄山之乱,朝廷抽调西域兵力东平叛,西域兵力空虚,吐蕃、大食多有侵扰,驿路遭毁,通信断绝。 郭子仪遂上报朝廷,请求派出人马,巡视各方,以了解边疆情况。 这可不是个什么好差事,西域动乱,朝廷又无法派出大队人马,只筹集到五百骑兵为用,莫说遇到吐蕃军,就是遇到大股的马匪,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场九死一生之旅。 朝廷无将可用,郭子仪给皇上面子,说自己举贤不避亲,这才把自己亲侄子郭昕报上去,由他率五百骑兵前去,另诏颜真卿之子颜颉为录事参军。 **鼎盛时期,就连步兵都有两匹马换着骑,骑兵则为三到五匹。 现在朝廷无法抽调那么多马匹,每人只有两匹马。 五十余人,五百多骑,就是走在宽阔号称天街的朱雀大街上,也是浩浩荡荡一支队伍。 然而在这浩渺无际的大漠中,却如一列小小的蚂蚁一般,慢慢的蠕动着。 他们出阳关已经有两日,预计四日后可到蒲昌海(罗布泊),在蒲昌海的绿洲中补给食水后,需再行十余日,放到焉耆都护府所在的焉耆镇。 不过,能否准时到达还要看天时,初春时节,风沙肆虐,每天只有两三个时辰好走。 这些兵将也都是在长安就近招募,之前还从未见识过这毫无生机的大漠,和吞天蔽日的沙暴,一些人因为水土不服和内心的恐惧,早已病了数日,骑在马上,摇摇欲坠。 幸好还有郭暧这个“移动城堡”,大风暴时,便张开结界保护众人。 同时,也好让这些新兵多些安慰,鼓舞士气。 天马上就黑了,风沙已越来越大,必须得找个能避沙尘的地方安顿下来。 郭暧的结界也不可能连续张开几个时辰的,从傍晚到清晨,沙暴裹着细小锋利的石子儿狂奔疾走,人和马匹扛不过一个时辰就得毙命。 郭暧和独孤欢轮流负责探路的工作。 独孤欢已经离开大队一个多时辰,还不见回来,人们心里涌起不安和焦躁,排在队尾的士兵嘟嘟囔囔的抱怨着。 郭昕催马绕着队伍跑了一圈儿,嘱咐大家跟上队伍。 “没什么好怕的,咱们出来半个多月,什么事儿吓到过咱们爷们儿啊。” 郭昕安慰大家时,也是板着脸的。 出发前,这些兵他只集训了三天,还得加强磨和和驯服,他必须时刻保持威严,保持冷静,不然一旦遇上什么事儿,这些新兵蛋子非得炸了窝不可。 其实他打心底还挺感谢这恶劣的环境和大风暴的,对于一支优秀的军队来说,除了敌人的长矛刀剑外,苦难和艰险是最好的老师。 总有个别人会被淘汰,坚持下来的就会成为无所畏惧、无往不前的勇士。 风越来越大,地上细碎的砂石开始滚动起来,发出沙啦沙啦的撞击声。 风还会越来越大,把这些枣核大小的小石子扬起来,先是膝盖那么高,打的马腿不时抽动几下。 然后到马腹,打在马肚子和人们的腿上,马匹和人都穿着铠甲,可以挡住大部分极速飞来的石子,但还是有个别的小石头儿,打的人生疼。 等到这些小石子被卷起铺天盖地的时候,一切就都晚了,人和马匹都撑不到那个时候,就会被风沙打的伤痕累累,埋进厚厚的沙土里。 就在昨天,还发生过一件不小的意外。 有三名士兵的羊皮水囊,被风沙卷起的石子刺破,沙暴起时浑然无觉,到了一处峡谷中时,才发现水都漏光了。 荒漠之中,又穿着铠甲,人不喝水连三天都很难撑过去,三名士兵立马慌了。 这次行军没有配备专门的粮草辎重部队,所有的武器装备,水粮都要自己带着。就连郭昕和颜颉几个人都不例外。 而且每个人都要看好自己那份装备,无故丢失,偷窃他人武器、水粮,受军法处置。 郭昕安慰了他们,并向大家喊话。 “军纪军法,是为了让我们团结在一起,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更加强大,而不是把我们变成一盘散沙,让一枚小小的石子都可以打败我们,那些兜兜转转的小石头儿,可以刺破我们的水囊,却绝不会刺破我们的心。” 郭昕找人帮他们补好水囊,每人只是倒了一小口儿过去,就又把他们的水囊装满了。 众将士深受鼓舞,高呼“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或是被起伏的沙丘挡住了,或是真的独孤欢跑出去太远,终是不见他的踪影。 每隔一段时间,郭昕就要绕着队伍跑上一圈,安抚大家的情绪,这让他有些口干舌燥。 郭昕也懊恼起来,斥候探路,不管前面情况如何,除非人死了,不然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返回报告,郭暧确信独孤欢不可能会死,那只能当他是没规矩了。 这次军事行动,郭暧一方面负责巡视各方,另外也好配合独孤欢和郭暧追讨一批黄金,自己这边属于配合人家,不好发作。 “怎么办?六子?”郭昕问道。 郭昕比郭暧年长,习惯叫他六子,郭暧一般称他“辉哥哥”,郭昕,字长辉。 “放心吧辉哥哥,一会儿大不了我顶着,独孤那边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没了探路先锋的指引,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下来,郭昕刚想催促大家快点,赫然发现前方不远处一人一骑,身后还跟着一匹马,疾奔过来。 是独孤欢。 大家顾不上军仪,欢呼雀跃起来。 总算有惊无险,独孤欢也的确带来了好消息。 就在前方五百米处,有一处地堡,可供队伍过夜。 因为他在地堡中发现一些异样,排查危险花去不少时间,所以才耽搁了。 为了不让大家害怕,独孤欢事先说明,他在地堡里发现了三具尸体。 绕过几座沙丘,独孤欢带人来到那座地堡前,入口处是五块巨大的岩板树起,做成的巨石阵。 这些巨石可以有效的防止风沙灌入,免于淹没入口。 入口就在巨石阵的中心部位,也是一块薄石板,利用了杠杆原理,拉动石板上的铁环,可以很轻松的把石板升起来。 入口可以容下两匹马平行进入。 一支五百多人、一千多匹马的队伍进到里面,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 郭暧起初还纳闷这些巨大的板岩从哪儿来的,进到地堡里才明白过来,这地堡,半是人工,半是天然形成,地下就是个天然的岩洞,经过人工扩建、改造形成。 空间十分巨大,还有几条很深的岩洞,不知通向何处。 三具尸体,被靠边摆好。 郭暧举着火把看了几眼,尸体已经风干,但看衣服的破损程度,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半年。 这三个人都是中毒死的,浑身紫黑,干瘪。 这种情况必须排查三具尸体的死因,才能确定这里是否安全。 独孤欢仔细检查过尸体,找不到伤口所在,割开死者喉咙,也可以确定不是通过食水中毒。 毒,八成是通过外部伤口进入死者体内的。 没有在死者身上找到毒针之类的暗器,也可能是时间仓促,所以没有发现。 杀死他们的,是人,或者蛇蝎之类的毒虫,都有可能。 这里空间很大,四个主要的地下空间,彼此连接,可以容纳两千多人,很可能是某个古老的绿洲部落,或是大型的驼队发现并改造完成的。 独孤欢检查了四所“大厅”和一条天然隧道,已经花去不少时间,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危险迹象,便赶紧出来通知郭昕一行人。 一共有三条大型岩洞,和五条小的岩洞,为了防止有人,或者蛇蝎之类的“杀手”出没,这些地方必须安排士兵轮流守夜。 这倒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毕竟躲在安全的地下,就算有人从岩洞里钻出,也是自投罗网。 蛇蝎之类,若发现及时,也不会造成什么危害。 有几个士兵有丰富的狩猎经验,提出可以在岩洞里生起火,蛇蝎之类自然容易不容易过来。郭昕采纳了他们的意见。 大家干脆生起更多的火堆,把四个“大厅”照的亮亮堂堂的, 从那三具尸体上面得到的信息太少了,作为大理寺少卿的独孤欢很不甘心。 或者说,他打心底认为那三具尸体有古怪。 020、暗访蒲昌海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0、暗访蒲昌海 郭暧看出独孤欢的心思,他被这三具尸体吸引住了,又沉浸在工作的乐趣中。 自打离开长安,独孤欢的精神就好了很多,虽仍是寡言,却不再饮酒,一门心思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正是郭暧撺掇他来的,找到那批黄金,顺便也许可以找到喜鹊。 郭暧没有明说自己的意图,独孤欢也没有拒绝,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郭暧张罗着众人让开一块地方,把三具尸体并列摆好,四周插上几支火把,又找来几面盾牌,通过反光,可以让这里更亮一些。 先大体看看。 衣服的款式差不多,粗制布衣,看样貌有一个是唐人,另外两名具有明显的胡人特征,高耸的鹰钩鼻,眼窝很深。 他们身上值钱的,铭牌、徽记之类能表明身份的东西,都被人扒走了。 独孤欢说尸体摆放的很整齐,衣服鞋子之类,也都穿的好好的,扒走他们身上东西的人,很可能是他们的同伴。 独孤欢第一个进来的,而且在这三人之后,独孤欢之前,应该也没有别人进来过。 地堡四个“大厅”里都踩满了脚印,人,骆驼,牛羊都有,是一支规模很大的驼队。 那些牛羊赶在路上,是杀来吃的,伙食比郭昕的正规军还好。 “可能是赶骆驼的人。”独孤欢盯着郭暧的眼睛说道。 “也可能是骑骆驼的。”郭暧开玩笑道。 如果是骑骆驼的,多半就是商队里的人。骆驼耐力好,才能跋涉千山万水。 骑马的,多是马匪,或是绿洲部落里的武夫。 马速度快,敏捷灵活,抢劫突袭比骆驼要好很多。 这半年来,从长安出发到西域的商队少之又少,要是能有什么法子跟长安联系上,查一查,肯定能找到是哪支商队的人。 郭暧把他们裤子靠近大腿内侧的衣服割下来,拿水打湿,骆驼的骚味儿便透了出来。 “呵呵,你小子还真有办法。”独孤欢难得笑了笑。 “搭把手,把他们衣服全脱了吧,小心碰上毒针暗器什么的。”郭暧嘱咐一句,自己先照准一具尸体,脱起他的衣服来。 有一具尸体的衣服,之前已被独孤欢脱了大半,没发现什么。 三具尸体都脱光了,仍是看不出什么来。 也不知道他们中的什么毒,浑身紫黑,而且他们的皮肤就跟晒干的苹果一样,皱皱巴巴的,原本中毒膨胀,干瘪后形成很深很多的褶皱。 “能看出来什么吗?”郭暧逗弄独孤欢。 “不是蛇蝎之类,应该是有用毒高手精心配制的毒药。” “现在可以肯定了?” “嗯,若是蛇蝎之类,能把三个壮年汉子毒杀的,毒性一定很强,伤口附近会脓肿溃烂,这三具尸体的皮肤虽然干瘪皱巴,却也能肯定没有溃烂的皮肤。” “……” “通体紫黑,说明那种毒传播的速度很快,一般快速致命的毒药,等不及毒素遍及全身,那人早就死透了,不会形成通体紫黑的情况,而****,虽然理论上能够最终传遍人的全身,却也会给中毒者带来巨大的痛苦,他们会抓破自己的皮肤,甚至自杀,这些尸体的状况很明显也与之不符。” “……” “一种又快又致命的毒,蛇蝎之类是不可能做到的,只有人,只有人能把它发挥到极致。”独孤欢无奈摇头。 有人,很可能是一个人,盯上了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 他一个人当然无法靠武力,对付整个百人之众的驼队,便想出这种毒辣骇人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几个,使恐怖深入他们心底,进而瓦解他们。 这是目前最为合理的推测。 “一个人,抢劫一个驼队?现在的马匪都这么狠了吗?”郭暧叹了口气。 “凶手是不是马匪还不一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之间应属偶遇,而且就算是马匪,他的老巢很可能不在附近,不然,他会选择先去报信,带大队马匪前来,那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有道理,不然,他的毒再厉害,也难保不会被人发现,到时候那些赶驼工非得把他烧死不可。”郭暧附和。 两人又把尸体斩开,一股恶臭顿时扑出来,郭暧赶紧把衣服塞进他们的切口里堵上,把尸体拖了出去。 两人躲在地堡外的巨石阵中,继续看那具被剖开的尸体,疾风把恶臭带走,倒也方便仔细看下去。 两人忽然眼睛一亮,高兴的冲彼此大喊起来,风太大,谁也听不清谁在喊什么。 二人把尸体丢出巨石阵,任沙暴把他们卷走。 这些尸体带有剧毒,放在地堡里不是办法,万一有大雨灌进地堡,毒被浸出来,地堡就废了。 沙暴会把他们掩埋,或是风干风化,化成尘埃,剧毒也会随之消散。 二人回到地堡里,说出彼此的想法。 原来那尸体外表干枯,内脏部分仍是湿烂的,外部干硬的皮壳保护了内脏部分,以免内部的水分迅速蒸发。 他们之前也没谁见过大漠里的干尸,但从尸体的“新鲜度”来看,他们愿意相信,三具尸体应该是一个多月前遇害的。 他们不约而同的联想到了吕东来派出运送黄金的那支驼队,三万两黄金,分装在不同的骆驼上,那必然是一支不小的商队。 “呵呵,不管怎么样,权当他是条线索吧。”郭暧兴奋的说道。 第二天一早,独孤欢和郭暧检查了那几条人可同行的岩洞,确定没有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二人把情况告诉郭昕,大队人马进入急行状态。 四日后,郭昕率队来到蒲昌海(罗布泊),这里有几座绿洲,生活在绿洲中的人,以古楼兰后裔自居,他们自汉以来,就同中原交好。 而且,这里也是通向焉耆镇乃至西域的必经之路。过往商旅,都要在这里补给食水。 其中一座绿洲还建起一座小城,是用沙土混了树皮浆汁之类夯筑而成。 小城里有一座官署和一支不足百人的驻军,此外便是各种客栈、商铺。 住在城里,不但舒服,还更安全,很多大型商队还是愿意多花些银子,住店的。 小一些的商队干脆住在城外的胡杨林里。 离开长安之前,就到兵部和吏部了解过,蒲昌海城的官署,即是官驿,可提供过往官员的食宿,但规模不大,五百人的队伍和一千多匹马肯定是安排不下的。 郭昕到官署内签署了通关文牒,当地的小吏建议郭昕几个人住在驿站,五百骑兵驻扎在城外,那里有一处土方夯成的围墙,可挡风沙。 小吏的建议被郭昕果断拒绝。 他心里很清楚,这些新兵蛋子要想锻成钢,自己就得跟他们吃住在一起,断然没有把他们扔在外边,自己住驿站的道理。 郭暧和独孤欢也都是刀山火海过多少回的, 不怕吃苦。 一行人在城外安顿好,郭暧和独孤欢便进城内打探最近过往商队的情况。 小城内十分的萧条,二十余家客栈,就两间开着的,还有一间商铺勉强支撑着。 都是本地人开的。客栈没有生意,全当自家住着。 见郭昕几个人进来,几个正在街上踢猪尿泡的孩子,赶紧跑回店里,叽叽喳喳的叫喊。 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看后来他们家大人也喜笑颜开迎出来,猜测喊的是“阿爸阿妈,来生意啦”之类的话。 那些大人出来看看,见是军官,又是朝官署方向去的,又垂头丧气的回去。 官差有官署的驿站住,不会住他们的店。 那间小铺子里,也是一位本地老大爷和他的小孙子在照看,卖些盐巴、铁锅、铁刀什么的,本地人,做本地人的生意。 那些做过往客商生意的人,都散了,都回老家了。有回沙州、肃州的,也有去焉耆的。 连同官署的小吏,到城内几个小老板,打听下来都说近半年都没见过什么像样儿的大型驼队了。 都是小商队,就在几个州府之间来回,做些盐巴铁器干菜米粮之类的小买卖。 他们会到官署签署公文,然后随商队住在城外。 也有些小驼队住在其它几个绿洲,这些驼队虽小,做的都是就近的买卖,地面儿上很熟,不到官署签报也没人深究。 那支大型驼队很可能没有进城,也没有到官署签报。因为在官署签报,是要验货的。 不过那些绿洲里的楼兰人,很少有说汉话的,想打探消息就麻烦很多。 至于黄金的事儿,也不能跟当地的小吏明言,怕引起恐慌。 就在郭暧和独孤欢犯愁的时候,颜颉咯咯笑着站出来,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 二人一听,正同那些楼兰人讲的一样。 原来这颜颉不但精通儒学数术,还通晓许多地方语言和民族文字。他的理想是像班定远那样,为大唐经营西域,开疆扩土。 班定远,正是东汉名将班超,封定远侯。当年他仅率三十六名死囚,孤军前往西域诸国。 西汉时期,西域尽数归汉,朝廷设下西域都护府。到东汉时期,匈奴再次壮大,不断侵扰西域诸国。 班超正是此时出使西域。在鄯善,因为匈奴使者的到来,班超敏锐察觉鄯善首领的态度变化,便率人斩杀匈奴使者,火烧匈奴营帐,迫使鄯善首领坚定了归附大汉的决心。 颜颉、郭暧、独孤欢三人脱下官服,换上当地人的服装,开始在各个绿洲部落间暗访。 021、诡异的驼队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1、诡异的驼队 古楼兰信奉佛教,这里的绿洲部落延续了祖先的信仰,每座绿洲上都建着一所佛寺,里面住着三五名僧人。 一座大的佛寺里,竟有三十余名僧人。对于这些绿洲部落来说,已经是相当众多了。 走过几个绿洲后,三人有些失望,没人见过百人以上的大型驼队。 也许他们凭着自己的队伍庞大,水粮给养携带充足,强行绕过了蒲昌海。 但那样一来就麻烦大了。 往西走有两条路,一条走石城镇、播仙镇、于阗镇,一条走焉耆、安西,这些都可以通往大食方向。 郭暧和独孤欢十分担心。 颜颉知道黄金的事,他作为录事参军,自然也该是知情人。 他倒是很自信,从阳关出来,对于一队想要低调行事的驼队来说,蒲昌海是最好的补给点。 这里驻军少,管理松懈,部民淳朴,很少疑心那些过往商旅。 “他们有可能化整为零,把大驼队分成几股小队,分批次在各个绿洲补给水粮。”颜颉盘算片刻,笃定的说道。 他的推断很有道理,郭暧和独孤欢欣然信服。 于是他们换了询问的话术,问部民们是否见过一支来自长安,说长安官话的商队? 郭暧干脆问他们,知不知道有哪个商队里有人得过怪病,死的时候浑身紫黑? 郭暧判断,那名杀手肯定混进了驼队里,暗中杀人。 要想整个驼队因为恐惧而涣散,必然会继续用那种邪门的毒杀人的。 贸易繁盛的岁月,这里的部民们听惯了来自各地的语言,对于何谓长安官话,没有具体的印象。 但听到“怪病”之类的说辞,却有几个部民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半是遮掩半作神秘的说出一件事情。 一个多月前,将近两个月的时候,蒲昌海陆陆续续来了几支驼队,在几个绿洲里安顿下来。 虽说平日里也时不时有些小型的商队路过,但基本上三五天里,也就能看见一两支七八个人的小队伍。 但那次,也就一两天吧,陆陆续续来了**支商队,每支队伍都在三十人上下。 虽说他们住在不同的绿洲里,彼此也不见往来,但一位颇有见识的老人仍然十分肯定的认为,那其实是一支大商队,不想太扎眼,才分几批过来的。 他们中有些人一看就不是赶驼工,而是专门负责护卫驼队的刀客。 护队刀客和赶驼工,在气度做派上大为不同。 赶驼工遇上马匪,也会杀人,但多半出于自保,杀气没那么重,尤其他们跟骆驼那股子亲昵劲儿是刀客比不了的,就跟亲兄弟似的。 专职护卫的刀客,体型就更为魁梧,杀气重,对骆驼牛羊之类的牲口,就当他们是牲口,打骂起来透着股子狠劲儿。 就近跑买卖的小驼队,全靠地面儿熟儿,路熟,人也熟。 这些小队伍都知道些隐秘的小道,或山谷里,或是地下的岩洞中,可以帮助他们绕过一些不比不要的麻烦。 平时,他们也会打点一下马匪,甚至有些小商队跟马匪之间还会勾结在一起,若是见到押送大宗宝货的商队,还会把消息卖给马匪。 总而言之,小驼队是不会配备专门的护商刀客的,多一个人,就多出一份本钱。划不来。 还有一点也能证明他们是大商队,他们赶着三头牛,十几只羊。在绿洲里又新买了几十只羊。 赶着活牲口当储备粮,这也不是小商队的做派。 至于“怪病”的事儿,部民们没看到什么“皮肤紫黑”之类的症状,但确实有死过人。 “死了七八个吧,有两个队伍里都死了人,跟我家靠近的那个队伍,就知道的清楚些,距离我家有二百多步,平时说话,是谁也听不见谁的,那天一大早儿,我刚起来去看牲口,就听见远处那驼队驻扎的帐篷里,传来几声惨叫。” “我们绿洲的规矩是不管谁家出事儿,大家伙儿都赶紧过去帮忙,不光我,还有好多其他的部民也都风风火火赶过去了,想看看是不是有马匪啊,狼群什么的作乱。” “结果我们反倒被那些刀客拦下了,不让我们靠近,我一瞅那些人,全都杀气腾腾的,一手打着火把,另一手里握紧了明晃晃的长刀。” “那些刀客很粗鲁,却也不敢真的动手,毕竟是在我们的地盘儿上,后来还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汉人,看起来像他们的管事,那人会说我们楼兰语,好声好气儿的跟我们说,是他们驼队里有俩后生,第一次走大漠,夜里做噩梦,自己拿刀把自己砍到了,还跟我们不停的道歉,说打扰了我们休息之类。” 老者顿了顿,眼珠子狐狸一样打了个转儿,卖起关子,“你们猜后来怎么着?” 颜颉赶紧好奇的追问,求大爷继续讲下去。 “人家自己都说没事,我们何苦管那闲事儿,这绿洲的海子是干净的,可这绿洲上来来往往的人,却有那么几个人心是黑的,他们不信佛祖,佛祖也不会保佑他们,我们早已习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我们散去没多久,就从他们营寨里跑出三匹马,马后边各用绳子托着一个大布口袋,裹得严实,可任谁一看,也能知道是死人了,后来又听说别的驼队里也死人了。” “我卖了几只羊给他们,买羊的时候听他们那意思是,休整两天就赶紧出发的,结果却一下耽误了十几天。” “十几天?”颜颉用楼兰语和唐语多次重复了一遍老人的说话。 郭暧和独孤欢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高兴,耽误了十几天行程,可是个好消息。 “十几天?怎么会那么久?”颜颉用楼兰语问。 老人拼命摇头,“不清楚,那个山羊胡子的管事放出风儿来,说是队伍里后生太多,水土不服,所以多修整几天,听上去倒也合情合理,不过后来又发生一件奇怪的事儿。” “那天夜里我听见羊圈里狗叫,怕有狼来偷羊,就赶紧钻出帐篷去看,没有狼,却见那驼队中间一个大帐篷里灯火很亮,大半夜的很古怪。” “我悄悄凑过去,躲在一处草坡后边,可以很清楚的看清帐篷上映出的影子。” “有两个人跪着,好像还在低声吵吵什么,说的好像是粟特语,我也就能听懂一两句,就听那俩跪着的人说:不是我,老大,真的不是我,粗声粗气的大老爷们儿,一副哭腔儿,好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什么。” “我寻思他们这是设私刑呢,那个问话的人,小胡子一翘一翘的,一看就是那个管事的山羊胡子,那人还会说粟特语呢,双方来来回回对话很激烈。” “后来山羊胡子低吼了一声,一挥手,便有俩人猛的出手,抱住那俩跪着的人的脑袋,拿匕首划开了他们的喉咙,看那架势一定是的。” “可给老汉我吓坏了,这是坏人啊,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我们绿洲带来什么大灾难,我就趴那老实看着,不大一会儿,就有人把尸体拖出来,没敢骑马,就俩人扛着尸体,小跑着把尸体运走了。” “你们没有报官?”颜颉问。 “没有,怎么报官嘛?那些人二百多号人呢,就官署里那一百来个老兵,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啊,而且,这是他们驼队内部的事儿,官署也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三人借了老汉的狗,顺着他指的方向一路向南找下去,走了约莫七八里地,还真发现了那批尸体。 一共七具,除了裹尸的麻布外,里边是一丝不挂,浑身紫黑。 没找到那两具被私刑处决的尸体,可能因为夜黑风大,又是步行,没扔的太远,也可能绑了重物扔海子里了。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七具紫黑的尸体,说明那个杀手仍在继续。 至于耽搁十几天,又私刑处决了两名粟特人,应该是驼队老大在排查那名潜伏的杀手。 对方心狠手辣,又在暗处,一旦上路到了渺无人烟的大漠里,危险就会成倍放大。 哪怕是被对方偷偷把水囊都毁了,乃至在水里下毒,都会葬送整个驼队。 在绿洲里找出那名杀手,相对就安全很多。 潜伏的杀手当是人数有限,甚至只有一个人,否则,就不会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 老者还说那几支驼队,是向西南方向顺着且末河一路走的,途径石城镇、播仙镇,在沿着大雪山脚下走上一段,可到于阗镇,过了于阗,再经疏勒城,翻过葱岭,再走上几日,就是大食的疆域。 “你说那俩粟特人会不会是下毒的杀手呢?”郭暧问独孤欢。 “有可能,不过也有可能是那名杀手,故意挑起他们的内乱,让他们互相猜疑,随时可能出现的致命杀手,伙伴之间的猜忌不信任,很快就能将那支队伍瓦解。” “照你这么说,我可希望那杀手没死呢,说不定那黄金驼队已经在石城镇,或是播仙镇自相残杀,等着我们去搬金子呢。”郭暧笑起来。 “呵呵,若是一个人有本事把二百多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那肯定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别忘了他手里还有那种诡异的剧毒。” “嘿嘿,不怕,走着瞧,明天咱们就快马加鞭,追他们去。” 022、前功尽弃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2、前功尽弃 且末河,发源于昆仑山的雪山融水,一路流经播仙镇、石城镇,汇入蒲昌海。 郭昕的队伍逆流而行,沿途都是大大小小绿洲,就算没有绿洲的地方,气候也比大漠里好上许多。 队伍行进的速度很快。 若是如此,那支黄金驼队的速度也会很快。 郭暧在蒲昌海买了一条狗,帮助寻找黄金驼队的踪迹。 那支队伍从不进城,在石城镇、播仙镇都是驻扎在城外几里地外的绿洲内,派出小股人马进城采购粮食、牛羊。 水自然可在海子、溪水里取得。 能够获得这些判断,主要是通过那些被遗弃的尸体。 一次发现两具紫黑色尸体,一次发现一具。 还有一具被割喉处决者的尸体。 那个山羊胡子,就是黄金驼队的管事人,一定气坏了。想到这里,郭暧咯咯乐起来。 更主要的是,尸体的新鲜度越来越好,他们之间也就差个十来天的路程了。 郭昕的马队在绿洲的行进速度更快,而且是急行军。 黄金驼队浩浩荡荡,赶着许多牛羊,还有个神出鬼没的杀手需要时不时停下来排查处理,这样下去,总有机会赶上的。 在播仙镇到于阗镇之间,是一段长达八到十五天路程的无人区。 在播仙镇,每人又多添置了两具水囊,带上充足的干粮,一路沿着沙漠的边缘急行。 就像是做路标似的,那些紫黑色的尸体,再次出现。 不过都是一具、两具出现的,总共出现了五具。 有可能是那杀手的毒,数量越来越少了,毕竟这种诡异的毒药本身就很罕见。 还有就是驼队的人提高了警惕,无法一次连杀数人。 不管怎么说,那个杀手都还活着。 还在继续像一个死神一样,隐匿在黄金驼队的队伍里,为他们本该优哉游哉的旅程,笼上一层深深的恐惧。 在距离于阗还有两天多路程的时候,遇到一小股土波轻骑兵,大概二百人左右。 这些骑兵在绿洲间穿梭,试探性劫掠一些绿洲部落。 如果没有大唐的游骑兵来阻止他们的话,他们就会把这里变成他们的地盘。 打上一场胜仗,对于这些新兵蛋子来说,简直是最有效的鼓励,胜过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 郭昕有意锻炼自己的部下,一番简单勘察后,利用一处峡谷,摆了个口袋阵,迅速歼灭了他们。 这些新兵还是第一次参加实战,开始即兴奋又有些害怕。 等到他们依照郭昕的部署,把敌人打的落花流水时,彻底激发了他们心中的热血和家国情怀,也更加坚定了他们对主帅郭昕的信任。 郭昕留下两名活口,以大唐云麾将军、左武卫大将军的名义,修书一封,令他们传信他们的首领,让他们明白,唐威赫赫,不可轻犯。 于阗城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时有小股土波军前来侵扰。 这里的建制为毗沙都督府,由历代于阗王担任毗沙都督,现任毗沙都督为于阗王尉迟孝。 于阗城下辖皮山城、固城城、吉良镇、胡弩镇、坎城镇、兰城镇六座小城。 于阗城守军近八千人,其余各小城亦有少量守军。 对于郭昕的到来,毗沙都督尉迟孝尤为高兴,亲自出城门迎接,听到郭昕歼灭一股土波骑兵的消息后,精神大为振奋。 尉迟孝坦言,近年来常受土波军的侵扰,甚至有两次派出大股部队前来攻打,几次去书安西都护府和长安,都无法派出强大援军,一直艰苦守城,早就盼着朝廷派人来。 尉迟孝说什么也不肯放郭昕走了。 说是打探到可靠消息,这几天会有一支大股土波骑兵前来夺城,情势危急。 郭昕有些为难,那边三万两黄金,也不是个小事儿。一旦落入大食手里,会对西域局势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可若是放任土波夺取于阗镇,则更是万万不可。 一个迫在眉睫,一个是巨大的威胁。 郭暧和独孤欢商量过后,也建议郭昕留下来,多给他们俩几匹骆驼,两个向导就好。 毗沙都督尉迟孝安排好一切,找来两个最有经验的向导,十匹骆驼,驮着八人份二十天的水粮,交给郭暧和独孤欢。补给绝对充足。 郭昕另写一封书信,相当于介绍信的意思,眼下他对西域各城驻军并无权力调动,只能请求配合。 郭昕嘱咐他们,万一发现对方势力庞大,就寻求疏勒城或是其他地方的守军帮忙,千万不可硬来。 他没见识过郭暧和独孤欢的战斗方式,自然免不了担心。 先说郭暧和独孤欢这边儿,两人来回换着马匹和骆驼,还给俩向导穿上全套的盔甲,四人冒着风沙赶路,一天可以多走两个多时辰。 这一天一行四人来到了徙多河流域,这里的绿洲中已有不少土波人的部落。 土波军队也可以通过大勃律、小勃律的走廊,翻过大雪山,来到西域境内。 当然,还有不少的吐火罗人、大食人。 这里民族众多,各种势力犬牙交错。 许多佛寺被捣毁,当地的居民说有一支来自西方的圣火真理教徒,他们头戴火红的帽子,脖子也用血染红,行事极其凶残。 他们的神使告诫他们,杀掉异教徒和叛教者,就是对真理之神的赞颂。 为了宣传他们的教义,他们会屠**寺里的僧众长老,焚毁寺院。 郭暧虽未剃发出家,但毕竟与佛门有着极深的渊源,看到那些烧成一片焦土的寺院,难掩伤心。 而且这个所谓的圣火真理教,也许正是预言中的真魔劫。 两位向导常年在西域各个城市、绿洲间穿梭,路熟,人熟。很快打听到黄金驼队的下落,那支二百多人的驼队的确到过这里。 十五天前到达这里,在这里修整了七八天后,又继续西行。 七八天路程的差距,很是揪心。 与黄金驼队的距离越来越近,总算赶上来了,可此地距离唐与大石的边界也很近,也就是十五天左右的路程。 能不能追得上,很不好说。最惆怅莫过于失之交臂。 向西走有两条路,一条通向喝盘陀,一条通向疏勒城。 喝盘陀主城仍在**控制下,周边小城大半已被土波侵夺。 就连疏勒城也和于阗城一样,时常受到土波骑兵的侵扰,不过相对还是安全很多。 经疏勒镇,可以通过乌孜别里山口,沿着赤河一线,翻过葱岭到达大石。 两名向导介绍,走喝盘陀到大石会很麻烦,出唐境后还要在吐火罗境内走上好几天才能到达大石。 而且喝盘陀一带各种势力犬牙交错,这两年都没商队走那条路了。 那种二百多人的大型驼队,肯定是走疏勒方向的。 路上的确遇到几股土波骑兵小队,还有两支马匪。担心向导的安全,不易近战,所以郭暧和独孤欢一出手就是大招儿,连杀带吓唬,把人全打退了。 三日后,他们安全到达疏勒城。 疏勒,是佛国,是惠琳师兄的故乡,当年鸠摩罗什大师也曾在这里驻锡说法。 疏勒国为汉初西域三十六国之一,地处丝绸之路交通枢纽,是汉文明与西方诸国文化的交汇处。佛教由西域传入中土,疏勒是为首站。 西汉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疏勒正式归属中原王朝,至汉和帝永元七年(公元95年),遣班超出使西域,镇守三十一载,大大巩固了中原政权对西域的控制。 历代中原政权皆以疏勒王代理疏勒都护之类地方长官。 随着中原政权的兴衰更迭,疏勒国一直受到匈奴、突厥、土波等民族的侵扰,但亲向中原汉族政权之心,始终不改。 唐太宗贞观十三年(公元639年),疏勒国不堪突厥部落的侵扰和剥削,第三次派遣使者入长安,要求中央恢复对西域的统治。 对于疏勒王的盛情,再难推辞。太宗皇帝果断出兵,收复高昌,设立安西都护府。 至贞观二十三年,安西都护郭孝恪十年经营西域,从突厥手中夺回龟兹、疏勒、于阗等地,帮助西域各民族从突厥的残暴统治中解放出来。 同年,太宗命令郭孝恪将安西都护府迁往龟兹,恢复两汉以来的旧制,正式建立龟兹、疏勒、焉耆、于阗四镇。镇,即军镇,是唐派驻西域的军事机构。 上元二年,设立疏勒都督府。 都督府历任都督,由地方少数民族首领担任,受中央册封世袭。 疏勒都督为历代疏勒王担任。 见到长安派人来,疏勒都督涕零泪下,听说朝廷已经收复长安、洛阳二京,更是面朝东方长安的方向行三跪九叩大礼,山呼万岁。 郭暧和独孤欢自然也很感动,疏勒国自汉以来,向来心向中原,矢志不渝,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疏勒王热情款待,席间双方交流了各地的情况,这两年来,疏勒饱受侵扰之苦,疏勒王显得颇为感慨,又对中原秩序的恢复感到欢欣鼓舞。 疏勒王介绍,乌孜别里山口是通往西方的主要通道,大型商队多是经过那里向西而行。 然而,别说近一个月来,就是一年多来,都不见大型驼队到过疏勒境内了。 疏勒王对境内管理十分留心,虽是各国、各族交汇之处,但种种往来人物,都管理的井井有条。 就算他们分散成小股商队,也该有所发现才是。 然而,并没有。 郭暧、独孤欢二人脑袋里一片空白,追逐月余,难道就这样前功尽弃了? 023、贼穴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贼穴 疏勒都督府辖内有羁縻州十五个,如达满州、耀建州、演度州、金州等。 这里遍布佛寺,有时候一座小城里便有七八座佛寺,香火鼎盛,还有几座道观。 其中一座道观建在悬崖峭壁上,那里有一处天然山洞,传说老子西行到达这里后,在山洞中留住讲经数年,教化一方。 后来道教西传,道教徒便在那里建起道观,并有“老子化胡岩”五个大字刻于悬崖上。 郭暧又问到圣火真理教的事,疏勒也已有所了解,大致与郭暧私访得来的消息差不多。 那些人崇拜圣火真神,好以诡计骗人入教,对于顽强不肯皈依者,则以杀戮惩罚。 除了杀人放火,他们还常暗中偷偷破坏佛寺、道观,使异教信徒失去信仰之地。 事态紧急,疏勒王重新安排向导带领郭暧二人四处暗访,原来于阗城的向导便派了一队骑兵护送回去。 同时,疏勒王也调动疏勒都督府的情报系统,打探可疑驼队的消息。 一切安排妥当,郭暧取出师兄惠琳的书信、头发、衣服,交于疏勒王,以头发、衣服代为归乡之意。 疏勒王甚为感动。现任疏勒王,本是惠琳俗家堂兄,幼时多有交集,虽远隔千万里,数十年光景,血脉之情无可断念。 郭暧和独孤欢在向导的指引下,把几条可以翻越葱岭的大道小路都察看过,确实如疏勒王所言,每条路上都严格把守,再加上处处天险限制,要想神不知鬼觉的把三万两黄金运到大石,几乎是不可能的。 二人断定,他们一定是在疏勒一带藏匿下来,等待某个时机。 两天过去了,一条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向导认为,那些人很可能到达疏勒后一直没有进城,而是躲在某处山谷里,安顿好后,再派出少量人进城买些粮食什么的。 当地人笃信佛教,很少进山里游猎杀生,山中水草丰美,野味野果很多,就算他们有二三百人,也可以找个偏远的地方藏起来,不用频繁与人接触。 向导的话很有道理。 他们转了两日,也发现疏勒、葱岭一带如塞外天堂一般,到处是草原、密林,湖泊,很多地方都少有人至。 见郭暧二人点头认可,向导又高兴献计,说城里找不到他们,就去野外找,要是真有那么一支大驼队藏在山里,肯定也能找到的。 “可以找那些老牧羊人碰碰运气,他们的足迹遍布整个葱岭。” 在一个叫金州的地方,还真有一个老牧羊人提供了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 他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却看到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在一处山谷里,有十几头死狼。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情形,吓坏了。 狼这种东西,残忍而狡猾,十几头狼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动物能战胜它们。 一下子全死了,一定是邪魔作祟。 向导问他具体的情况,那老者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死狼群是在昨天看到的,当时吓得呆住,哪还敢靠近了看,赶了牲口就往家跑呗。 “很臭,有一股子恶臭,应该是死了很多天了,还有些鹰啊,乌鸦,野狗的尸体,也都死了,都掉在地上。” 郭暧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中毒。 那些狼是中毒死的,而那些鹰、乌鸦和野狗,则是吃了狼肉,再次中毒死的。 很可能那些狼,也是吃了“毒肉”死的。 一个用毒的高手,那位“老朋友”再次出现了。 简直在给郭暧他们撒下路边暗号一下。 打听好狼尸所在的方位,郭暧嘱咐向导多带两条狗,径直朝那座山谷打马狂奔。 葱岭属高山高原地貌,平均海拔四千五百米以上,境内主要的山峰都在六千米以上。 这里的山谷和平原交差错落,许多小型平谷藏在高高的山岭中间。 目的地是一处溪谷,遍地茅草,间或生着几株柳树和成片的沙棘,草及马腹,打马穿行,不时惊起几声雪鸡的啼鸣。 一株桦树上挂着一只秃鹫,看情形像是从天上俯冲掉下来的,顶部几根树枝都被压断,秃鹫翅膀和身子也被拉扯的不像样子。 靠近树下时,可以闻到一股诡异的恶臭。这东西爱吃腐肉,八成也是吃了“毒肉”,飞起没多久,便死去坠了下来。 前面腐臭的味道更甚,向导下马拔来几株开着黄花的嫩草,揉碎用布裹了捂住口鼻,一股清甜的药香味儿扑进鼻子里,舒服很多。 三人继续前行,死掉的动物越来越多。 这些畜生跟人不同,身上有毛带羽,不能通过皮肤颜色判断,是否中了与之前同样的毒。 但这股臭味肯定是中毒死的。 狼尸被找到了,不过不是十几头,是三十几头。 牧羊老爹的确没仔细看就跑了。 对于生活在边塞高原上的人们来说,这样的景象的确骇人听闻。 郭暧三人,把狼尸所在的地方全都搜了个遍,找到一头牦牛的尸体。 通过牦牛身上的齿痕来看,那些狼最初是吃了它的肉才死的。 牦牛的皮被狼群剥开,露出紫黑色的肉。已经烂臭生蛆,恶心的很。 要不是有向导的法子,恐怕两个人都得大吐特吐。 是那个人下的毒。 为什么要毒死一头牦牛呢?难道就是为了毒死这群狼? 难道有这些狼群,不是对那个人更有利吗 他只有一个人,可以诱使狼群跟赶驼工和护商刀客厮杀,他自己躲在暗处坐收渔翁之利,岂非更好? 难道是出了别的岔子? 还是说那个用毒的人已经得手,把驼队的人都杀光了,只身面对狼群,所以才出此计策? 这里不像有大队人马驻扎过的样子,郭暧和独孤欢边走边分析这里的情况。 这座山谷偏僻而闭塞,单单出现一头牦牛的毒尸,也有颇多可疑之处。 向导盯着溪水一直看。 说是溪水,也有三五米宽,清澈见底,目测深处足有三四尺深。 “这水有问题。”向导朝上游瞥了一眼,对二人说道。 “河水清澈,不像有什么古怪啊?”郭暧回应。 “太宽了,”向导解释,“一般溪水从山上流下来,都是小水沟沟,慢慢汇成河的,这河水量这么大,前面应该有很长一段才对。” 在三人所站的位置,就能看到河的源头,在一处断崖下,山水沿着石壁流下来,汇成一汪清潭。 岸边是郁郁葱葱的柳树和沙棘。 三人把马留在原地,徒步来到断崖下。 潭水很浅,却安静而宽阔,水面上缭绕着轻柔的烟气。 郭暧好像发现了什么,忽地纵身掠起。 向导的目光追逐着郭暧的身影,恍惚间看到一双巨大的翅膀,在郭暧背后乍现,转眼又消失不见。 老人家使劲儿揉着眼睛,再三确认郭暧背后真的没有翅膀,这才放下心来。 一定是刚才被那死掉的秃鹫,摄了魂魄,所以才出现幻觉,回去可得请庙里的僧人好好做场法式。 老人家小声嘀咕了两句,再看时,郭暧已经扒在岩壁上,像壁虎一样迅速攀援着。 郭暧再一个跳跃,竟凭空自岩壁上消失了。 老向导吓了一跳,今天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死秃鹫摄去魂魄的是那郭暧?变成秃鹫妖了? 独孤欢前后挪动脚步,也发现了端倪。 二人跳进清潭,朝着郭暧消失的方向涉水而行。 原来这山崖并非一块整体,后面竟有一条可容纳三四匹马并行的溪谷夹道。 只是两面断裂的山体,犹如利刃劈成,裂谷处岩层的纹理色彩完全一致,若非贴近了看,断难发现其中的玄机。 郭暧招手示意二人悄悄跟上,不要说话。三人小心的水前行。 脚下是及膝深的溪水,冰冷刺骨,溪底却很平缓,都是光滑的大块岩石和细碎的砂砾,水流和缓。 峡道两边是几十丈高的绝壁,空间逼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心中阵阵生寒。 峡道弯曲,呈现不规则的“s”形。 在距离一段转弯处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忽然一声凄厉的鹰啸响起,一只秃鹫振翅高飞。 随着鹰啸声起,三支弩箭早已凌厉而至。 独孤欢护住老向导,郭暧轻身飞起,脚踏刀削般的岩壁,凌空向前,先后接住三枚弩箭,转手射向暗处的敌人。 这一次老向导看得真切了,郭暧背后不仅有巨大的金翅的影子,整个人身上都包裹着一层金光,好似佛教护法神迦楼罗天尊一般。 疏勒是佛国,疏勒的百姓自幼熟悉佛教经典和掌故,对于这迦楼罗天尊的模样自是认得。 老人家噗通跪进水里,捻动手中的菩提,朝向郭暧的方向念叨起经文来。 对方在拐角处的峭壁上以藤条编了个大筐,有三个人在那里把守。 他们所在的方位占尽地利,居高临下,远程射击。不过,他们被吊在峭壁上,自己也失去了灵活性。 遇见轻功高手,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更何况是郭暧这种已近神佛之人。 郭暧封印了他们的穴道,将之带到下面。 这三人高鼻深目,头发卷曲,一看便是大石人。 独孤欢稍稍使了些手段,疼得三人龇牙乱叫,当即说出了实情。 他们懂唐语,交流倒也简单。 他们的确是大石人,圣火真理教徒,几个月前受到本教大长老的指派,潜入大唐,并在阳关外接应,帮助四海商号吕老板的驼队运送一批货物。 “你们认识吕东来?”郭暧问。 三人摇头,“认得吕金山大老板,吕金山老板是大长老的老朋友了。” 吕金山?郭暧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世上有几个吕金山? “商队的管事,是吕金山?” “不是,是吕金山的弟弟,吕金海,吕金山大老板,已经很多年不亲自跑商了。” 郭暧三人一喜,看来这下还真找对地方了。 024、都怪你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4、都怪你 郭暧又问了他们毒尸的事儿,三人面面相觑,诧异反问。 “你们怎么知道中毒的事儿?你们是一伙儿的?” 独孤欢是刑讯高手,知道对这些人不能露软,一脚踢在一人胸口,警告他们别废话,老实回答。 这些人圆滑的很,为了活命什么都肯出卖。 他并不知道运送的货物是什么,只说那些货物是送给大石国大祭司的,任何人不可私贪。 郭暧、独孤欢等所认识的佛教、道教,都主张清心寡欲,以不贪,开悟,追求精神的超脱。不贪财,不好色,更是两教中的基本律例。 可这圣火真理教不同,他们的教义鼓励信徒追求金钱、女色,一时皈依者众。 但又因对金钱和女色的贪婪,内部常有争斗,他们的长老既利用他们,又不信任他们,便也在情理之中了。 至于那名下毒的刺客,据吕银海说早在阳光的时候,便有人遭了毒手。 所以吕银海并不怀疑他们这些后来接应的人。 那名刺客仍未抓住,吕银海很头疼,连对方怎么下毒的都不知道,时刻担心自己被对方杀死,又谁都信不过,所以一直失眠睡不着,憔悴不堪。 除了那名刺客,吕银海也很令人害怕。 他这个人本身就很多疑,这一路被他处死的也有七八个人。吕银海总是疑神疑鬼的,看谁都像下毒的人。 他甚至怀疑这些圣火教的人里也有刺客,因为大唐的刺客懂得一种叫做易容术的本领,可以化妆成各种人。 除了毒死的,被吕银海杀的,还跑了三四十个人粟特人、突厥人和唐人。 眼下驼队就还剩下一百八十多人。 峡谷尽头是一片山间平原,驼队就驻扎在那里。吕银海仍在想尽办法把那名刺客找出来。 “那名刺客的同伙,一直没有出现吗?”郭暧问。 “没有,除了你们,一直没人来。” “你们躲在山里是不是在等待支援?你们到底打算怎样突破防线,把东西运出去?” “那就不清楚了,吕银海已经派出信使到大石,跟长老联系,他们会想到办法的。” 郭暧杀了三名贼人,继续前行,一路上又遇见两个暗哨,都给轻易拔除了。 后边的人说,吕银海把驼队分成了两队,吕银海自己带了一队,在这座山谷里,大石人阿布杜巴斯带了一队人和货物,在别的地方。 这些暗哨也不知道阿布杜巴斯去去哪儿了。 他是大石人的头领,吕银海几番确认后,认为他是可惜的,其余的人都不可信。 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内情。 把队伍分成两支,这显然是一个计谋。 吕银海在赌那名刺客只有一个人,如此一来,那名刺客必然心急,自乱阵脚,才会露出马脚。 那刺客没有能力把所有人都杀死,就算只是杀死两名头人也不行。 因为杀了头人,这些人就会一哄四散,货物也会被众人哄抢瓜分。 现在那名刺客必须做出选择。 一,放弃其中一队货物,等自己的同伙来,顺利抢夺他所在那一队的货。 二,不惜暴露自己,冒着失败被杀的危险,率先把自己所在的那队人杀掉,把货物藏好后,逼问出另外一队人的下落,再去杀另外一队人,或者混进里面。 这样便可以得到全部的货物,但会非常危险。 为了安全起见,郭暧嘱咐老向导赶紧原路回家,自己和独孤欢换上对方的衣服,深入贼巢。 郭暧也就懂几句简单的大石语,不好明着混进去,二人尽量躲在树丛里,观察着对方的动向。 里边是一片狭长的谷底,不大的平原上长满了耐寒低矮的树丛。 对方七八十个人,劈出几个圆形的营地,还有一座山洞,货物应该是放在山洞里。 洞口有人把守,不然可以先去验验货,看看到底是不是那批黄金。 一处空地上有一块天然的岩石,一人多高,顶部还算平整,有人在上面燃起一堆篝火,下边跪着二十多人,朝向火焰口中念念有词,不断跪下起身,如此往复。 圣火真理教的神或者说偶像,应该就是火焰。 这一点倒比佛教道教来的容易,不必费心思花大把的银钱去塑像,燃起火来,就是自己的神了。 另外几十人围着那个山羊胡子的家伙,坐在另外一处空地上,有个人在唱曲儿讲故事,逗得大家嘻嘻哈哈笑着,山羊胡子也不时发出几声干笑。 山羊胡子应该就是吕银海了,说是他弟弟,不过看起来比吕金山还要老,枯瘦,眸子里却散发着一样的精明。 吕金山的绝招是“自爆术”血爆封禁,邪门的很,不知道这家伙会什么功夫。 不过血爆封禁那种东西,也只能用一次,也许还有别的邪门功夫也说不定。 这帮家伙看起来挺乐呵的,那名杀手不在这边?或者采取了等待同伴,只取一批宝货的策略? 留下吕银海,其余的全都杀掉,把黄金藏好,再去找阿布杜巴斯那些人。 二人迅速达成共识,独孤欢守住谷口,郭暧去杀人。 郭暧腰间悬着羽林卫参军的制式佩刀,但那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一种形式。 他已经可以在不进入金刚鹏王状态下,随意释放风之卷千羽神杀刀。 眨眼功夫就把几十号杂鱼收拾掉了,再出手封了吕银海的穴道。 就剩下山洞那边八名看守了,郭暧冲过去,三五下也都收拾掉。 山洞里堆满了货物,郭暧劈开一口箱子,里面果然是黄澄澄的金条,码放的严丝合缝。 郭暧出来时,独孤欢也已走到吕银海的跟前,审讯起阿布杜巴斯一伙人的下落来。 吕银海早被郭暧杀人的方式吓坏了,浑身哆嗦着,把阿布杜巴斯的藏身地招了出来。 虽是兄弟,这吕银海比吕金山还是差了许多,换了吕金山怕是死也不肯说实话的。 担心吕银海使诈,还不能杀他,由他带路去寻找另外一批黄金的下落。 搬运黄金已经来不及了,郭暧运起神力,辟下一块巨岩堵住了那座洞口。 吕金山这次直接吓得尿了裤子,吃了几个月的牛羊肉,腥臊的厉害。 郭暧把他踢进水里,让他好好洗洗,才出发。 至于那些骆驼,就先留在原地,再来搬黄金还用得上。 二人骑马,郭暧把吕银海挂在自己马屁股上,在山里继续找下去。 这地方太多这种夹在山腹中的谷地,有些出入口在半山腰的悬崖峭壁上,只能容许一个人侧身通过,进到里面却别有天地。 吕银海缓过劲儿来,恢复奸诈本性,带着二人在山里兜兜转转。独孤欢上来朝他踢了一脚,又把一壶酒给他灌下去。 人喝醉了,意志力变得薄弱,问出的话可信度更高。 这种地方不比在长安城里,哪哪都有个名字,荒山野岭的还真离不开这个家伙。 傍晚时分,吕银海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不过总算找到了那座山谷。 消灭掉几个暗哨,进到谷口的时候,就听见里边传来喊杀声。 那名刺客果然在这里,只身一人在敌营潜伏许久,又怎肯放弃一万多两黄金,必然会舍身一搏的。 把吕银海捆好堵上嘴,二人潜入谷中,乍见一人正力斗群贼。 那人一身圣火教徒装束,手中一把弯刀,一条绳索作软鞭用,身形矫健,地上倒伏的三十几具尸体,证明他的功夫不俗。 “嘿,还是个女的。”郭暧嘴角浮现一丝赞许的微笑。 一个女子潜伏于二百多人的驼队里,朝夕相处而不被识破,定是付出极大牺牲的,其性格的倔强和隐忍,实在令人叹服。 “这你都看得出来?”独孤欢苦笑,瞥了他一眼。 “当然了,男的身材再怎么清瘦,那体态动作也是大开大合的,女子闪转腾挪之间,才会如跳舞一般,曼妙妖娆。” “……”独孤欢瞅着他发呆。 “嘿嘿,要学会欣赏,懂吗?女人是这个世界最美丽的风景。” 郭暧说完,挺身杀入战圈。 郭暧杀人的速度太快了,他的风之卷千羽神杀刀皆是无形刀气,收发自如,令人无可抵御。 独孤欢亦是以道门玄气伤人,不大一会儿,就把对方收拾个差不多。 一处倾斜的悬崖下堆着那批黄金,一个满脸大胡子的汉子,带了七八名手下,在那守着。 听凭手下死伤不断,那人竟从容不动。 郭暧瞥了一眼那名“刺客”,那人立时露出三分女儿家的羞涩忸怩之态。 “喂,姑娘,一会儿我们去那坏人,你可不许背后被我们撒毒针啊。” 那人瞪了郭暧一眼,却立马转过脸去,痴痴的望着独孤欢,眼睛里满是怨愤。 “姑娘”独孤欢看不出眼前的人究竟是男是女,只是出于对郭暧的信任,也跟着喊起来。 他不理解眼前的人,为何会这样看着自己。 独孤欢的话刚一出口,那人竟一顿拳头打过来,不轻,也不算太重,拳拳捶在独孤欢的胸口。 郭暧哈哈哈大笑,瞬间明白了一切。 只有独孤欢仍是蒙在鼓里,或是也已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谁,傻傻的在那儿挨着对方的捶打。 “都怪你,都怪你。” “害我吃得这许多苦。” “害我一个人来这大沙漠,受那吹风日晒的。” “都怪你。” 025、以少胜多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5、以少胜多 那人的声音分明也有了变化,的确是一个很好听的女孩子的声音。 独孤欢又惊又喜,一把将眼前的人抱住,抱得紧紧的。 “喜鹊,是你,真的你啊。” “你,你肯原谅我了?” “是我不好,都怪我,都怪我。” 独孤欢抱住她,轻声在她耳边呢喃着。 其实郭暧和独孤欢两个人早有猜到,那个潜伏在黄金驼队中的杀手,很可能是喜鹊。 喜鹊西行的日子,同黄金驼队出发的时间差不多,她又是一个人,单人轻骑,自然更快些,可以撵上他们。 只是那样的概率实在太小了,也太危险了。 两个人都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其实,也是不愿意她一个女子,去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委屈。 悬崖下守着黄金的络腮胡子,正是阿布杜巴斯。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抹掉脸上用于易容的粉泥,竟是一个柔弱的姑娘,终于忍不住叫骂起来。 “混账东西,吕银海这个蠢货,被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他是用汉话骂的。真的骂人,自然要让对方听得懂。 太阳已经转到山的那边,风已经凉下来。 郭暧拍拍二人的肩膀,自己上前找那阿布杜巴斯要回属于大唐的黄金。 “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阿布杜巴斯用生硬的唐语问,“你们找到了吕银海?” “省省力气,等着回一会儿答我们的问题吧。” 郭暧手掌轻翻,数道刀气齐出。 他自知阿布杜巴斯还有利用的价值,不欲伤他性命,不料这汉子竟挥动手中一根鸡蛋粗细的铜棍,挡开了郭暧的刀气,不但自己毫发无伤,还救下自己的手下。 有两下子。郭暧心底赞叹。 “雕虫小技,也在本圣火使面前卖弄。”阿布杜巴斯一拍胸脯,颇为骄悍。 郭暧还是第一次同圣火教高手过招,有心试探对方的武功路数,当即抽出腰间长刀,单以力量和速度攻杀,以令他使出本教上乘招式。 阿布杜巴斯的铜棍足有百余斤,耍的虎虎生风,古树、山岩被他砸到的,无不粉碎崩飞。 郭暧刀路灵动,刀刀逼进对方要害,使他忙于应对,三十几招下来,阿布杜巴斯已然累的气喘。 “真神降罚”阿布杜巴斯吼了一嗓子。 郭暧抽刀闪躲,却不见有何种形式的攻击打过来。 再行交手,却发现对方的力量陡然暴增,身体也在慢慢发生变化。 他的脸和手上裸露的部位,青筋根根隆起,皮肤很快浮肿,随即又变得干硬如牛角一般模样,异常坚韧,长刀竟刺耳不入。 随着变化加深,他身上的皮肤完全变成了角质,干硬的表皮出现皴裂,胡须和毛发悉数脱落。 那张脸看起来实在狰狞,恐怖。 就像一尊高大魁梧的泥塑,暴晒后皴裂,露出内部的黑暗力量来。 郭暧刀路依旧从容,逼得阿布杜巴斯不断提升自己的真力。 二人继续斗了百余招,对方皴裂的皮肤缝隙内,不断涌出热气,一些血管爆裂,流出血来。 这招“真神降罚”可以使人大幅度提升力量和防御,副作用则是因为皮肤的角质化,堵塞浑身的毛孔,内部的热量无法散开,心肺和血管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这种状态持续下去,会自爆吧?郭暧暗想。 谷中湿寒,阿布杜巴斯口中呼出大团大团的白烟,他喘的厉害。 不过这种喘息,很可能是为了散热。 他的眼珠血肿突出,不得不令人怀疑他是否还看得见。 就在郭暧以为他已经到达极限的时候,忽听对方又一声暴喝 “真火裂空” 他的铜棍劈开虚空,竟产生一团火焰,直逼过来。 他口中一吐,亦有火焰喷出。 纵是如此,阿布杜巴斯仍是不能伤到郭暧分毫。 他也明白过来了,自己不是郭暧的对手,对方是在有意试探自己的武功路数。 啊 阿布杜巴斯干哑的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怒吼。 “死吧” “火狱真焰” 阿布杜巴斯把铜棍往地里一戳,竟深深没入岩层之中,脚下大地隆隆,地岩崩裂,地火熊熊而出,围绕着郭暧、独孤欢等人,皆是一人多高的火焰。 “不差。”郭暧笑赞。 不知这阿布杜巴斯在圣火教中位列几等,这等召唤地火的功夫若是修炼上乘,着实难以对付。 “地之卷金刚明界。” 郭暧立定火焰之中,口诵迦楼罗天尊之咒,地火之中涌现一尊尊金刚,浮出岩层半身之高后,各自结印。 地火被镇压下去,金刚之力将山谷中的岩层重新弥合。 阿布杜巴斯心怀不甘,遂起同归于尽之意,竟以自己的头颅做矛,身躯做杆,直直的朝郭暧怀里撞去。 郭暧飞身躲开,地下涌出一尊金刚力士,将阿布杜巴斯紧紧抱住。 无论他怎么挣扎,那金刚力士不见半分松动迹象。阿布杜巴斯怒火中烧,身体迅速膨大。 呃?又来一个会自爆的? 这一招和吕金山的血爆封禁好像啊。 郭暧赶紧又给他加了一层结界,把阿布杜巴斯牢牢严严实实包裹在结界里。 果不其然,这家伙也是自爆流。 而且他身上有一层厚厚的角质,皴裂成指甲盖儿大小一片片儿的,爆炸的时候,他浑身这些角质壳乱飞乱溅,更烟花一样。 杀伤范围比吕金山那个血爆封禁还要恐怖。 要是把他投到万军之中,当下就得炸死一大片啊。 未免夜长梦多,郭暧三人连夜把消息通知疏勒王,组织赶驼工把黄金运回疏勒城,入库封存。只等把这边儿的事儿了结,再行取出运回长安。 还有吕银海,见大势已去,老老实实交代他们运出黄金的计划。 他们已经派出信使到大石,大石国王早有图谋,希望联合土波,攻打安西四镇,瓜分大唐疆域。 夺地,取财,两不耽误。 目前大石在边境屯有两万精兵,只待土波方面肯表示联手,他们会立刻发动对疏勒的战争。 他们不想贸然进攻,因为担心土波黄雀在后,坐收渔翁之利。 因为大石的目的也不单纯,联合土波之后,也想再灭土波。 双方诚意不足,联兵之约谈的非常艰难。 摸清敌方动向,疏勒王上书朝廷,希望长安方面再派使者与土波谈判,争取说服土波不与大师结盟。 这样的安排可算是长远战略,但要等信使到达长安,长安再选派合适之人到达土波谈判,来回至少半年左右。 半年肯定是等不了的了。 另外,同递送长安的书信一起,还有信使到达龟兹,将大石的阴谋报告安西大都护、节度使将军苏定远。 安西大都护总领龟兹、疏勒、焉耆、于阗四镇兵权,四镇之间的军事调度、兵力配合亦由其掌控、布防。 大石、土波若真来犯,不然不会只取疏勒、于阗两城,以如今他们的兵力,完全有能力同时进攻安西四镇,四镇间的攻防必须周密调动,才能做到以众抵寡。 此外,疏勒王亦联合于阗王,大力搜捕境内潜伏的大石间谍。 大石之人擅于渗透,常以小股精锐伪装成教徒信众潜入他国,以金银女**惑百姓入教,进而发展成大石之兵力。 他们的神使,就是他们的兵长。 吕银海还有些用处,提供了几个联络人的名字。 早在十多年前,当时安禄山尚未起兵叛乱,大唐一派盛世景象,吕东来就开始了与圣火教的合作,吕金山、吕银海作为吕东来的手下,自然也与圣火教中人来往颇多。 一番细查,惊起疏勒王一身的冷汗。 单在疏勒城内,就有一千五百多圣火教众,在他们的三座圣火殿中藏有长刀一千柄,长枪八百杆,弩二百多具,弩矢四千余支。 辖内各羁縻州亦发现众多圣火教徒和私藏的军用武器。 若敌军来犯,这些人里应外合,完全有实力在极短的时间内为他们打开城门。 对于郭暧等人的到来,疏勒王又多了几分佩服,连番热情招待。 再说于阗一方,果然有一支近八千人的轻骑兵来犯。 因为知道于阗城内新增五百**,土波军多有谨慎,大军驻扎在二十里外,派出两千人攻城试探。 郭昕在于阗驻扎多日,深知西域局势的艰苦,主力东撤,大石、土波时有来犯,敌人气焰嚣张,己方士气低落。 郭昕有意在西域重振唐威,同于阗王尉迟孝议定对策,以攻为守,自己先带五百精骑对阵敌人的先锋部队。 于阗王则率领五千精兵,埋伏于于阗城外的密林中,只待对方大队杀来,出其不意,猛击之。 五百对两千,兵力相差悬殊。 于阗王也早看出来了,郭昕带的这五百骑兵,虽然个个士气高涨,却都是新兵蛋子,能行吗? 于阗王劝了几句,郭昕坚持,也只好依他。 郭昕当然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以少胜多,是为了打出气势,然而要想以少胜多,靠的则是谋略。 郭昕料定对方必欺自己人少,采用半包围式列阵猛冲,意在一举全歼,不给自己逃跑的机会。 所以他并不急于冲锋,而是摆了个骑兵方阵,在阵列百步之内撒满了铁蒺藜,只留后方一条数丈宽的出路,以免己方误伤。 土波骑兵果然中计,见郭昕的军队几百人守在那儿,不肯前冲,先锋官一声令下,全包上来了。 **的方阵队形结构紧密,盾牌、马甲连成一片,防御十分稳固,土波骑兵的骑射攻击完全无效。 反倒在靠近时被**射杀小一半人马,再加上铁蒺藜绊马,人马跌倒压死的,损伤足有过千人。 还没展开近战,土波两千人先死了一半多,**士气大盛,方阵分解为内外两个阵型,外围近战迎敌,内部**仍以弓弩射杀敌人。 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对方两千人马全部击溃。 消息传至疏勒王处,**士气全面高涨。 驻守本部的土波大将听探子回报,自己两千人被对方五百人一举全歼,惊怒交加,当下展开对疏勒城的疯狂进攻。 026、水火无情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6、水火无情 六千土波重骑兵,由西南方的高地上疾驰而下,旌旗浩荡,如天兵天将自云间落下。 土波骑兵短于骑射,但其人马所装备的札甲,却有着十分出色的防御力。 大规模兵团作战,不是单单靠一个士气就能决胜的,比的都是硬实力。 为了破解土波军在甲胄防御上的优势,郭昕建议采用火攻的方法。 箭头燃火,并在每支箭杆儿上绑一支小竹筒儿,筒内填满火油,以蜡丸封之,箭射在对方身上,蜡丸破裂,火油溅到身上,火焰黏着而更盛。可以大幅度提升弓箭的杀伤力。 另外,再辅以“油弹”加大火势。 所谓油弹,是以猪羊的尿泡制成,把尿泡浑身扎满筷子粗细的孔,里面塞满棉花,而后浸灌火油,以抛石机发射,砸到人马身上后,火油四溅,可造成大范围的烈火攻击。 这次由于阗王尉迟孝率军正面迎敌,郭昕暗中埋伏,伺机巧取。 五千五百人对六千人,和对八千人时的心态,还是明显不同的,再加上刚才郭昕一场漂亮的歼灭战,于阗王这些人一个个都狼似的,嗷嗷直叫。受了土波人一年多欺负,这次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 按照郭昕的建议,于阗王把五千骑兵分成六个方阵,前四后二,形成两个互为攻防的品字形阵列,还是打防御战。 看到于阗王的旗号,狂怒之下的土波军展开队形,快速横压过来。 土波军队形紧凑,急速俯冲的状态下又难以变幻阵型,对于郭昕精心为他们准备的火攻阵法毫无抵抗力。 几百个火油弹在土波军中弹跳翻飞,粘稠的火油溅到人们的脸上、身上,和胯下的马上。 紧跟着是密集的弩矢,带着火雨铺天盖地砸下来。 那些箭矢虽不能刺穿敌人,却也能挂在他们的甲上,马上,把复仇的火焰扑到每个人身上。 土波军的阵型全乱套了,受惊的战马胡乱冲撞起来,身着重甲的士兵,披着铁甲的战马,蛮横的挤压着,疯狂的撞击着,发出惨厉的金属撞击声。 前边的队伍乱了,后边的队伍收不住攻势,又撞了上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儿,土波军已是狼藉一片。 想退,已经来不及了,郭昕带人截断了退路,不断追杀后方没有受到火攻影响的土波军。 等到火焰渐熄,勉强还剩下不足三千拥有战斗能力的土波军,不过这些人大多也失了战马,或是丢了长枪,战斗力大打折扣。 于阗王见时机成熟,命人吹起冲锋的号角,大队人马冲杀过来,就像漫天的洪水冲过麦田。 大胜。 尉迟孝十分高兴,当日便命信使把消息传给辖内各个羁縻州的长官,恩准大摆酒宴,以庆祝这许久不曾用有过的胜利。 新的土波军自大雪山下来,至少需要月余的时间。 联盟未成,耳目被抓,疏勒境内的圣火教卧底大举被歼,料定未来一段时间内,大石国也不敢轻举妄动。 趁着这个机会,郭昕辞别毗沙都督、于阗王尉迟孝,继续踏上巡边的旅程。 郭昕率军疾行五日来到疏勒,逗留两日后,又向东北方向折返,经七日后赶到龟兹城,那里是安西四镇都护府的驻地所在。 安西节度使、大都护苏定远对于郭昕的到来,十分欣慰。 郭昕协同尉迟孝,在于阗城大败土波军的消息早以传开,为久经土波、大石侵扰的西域,注入了一股强劲的活力和自信。这是其一。 另一方面,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苏定远年事已高,早已过了花甲之年,这两年苦守西域,心力憔悴,须发如雪,生死不足虑,而戍边事大。 他早就有心上书长安,请派新的合适人选来,以免因为自己的老迈,而耽误了国家大事。 奈何平叛吃紧,一直找不到好的时机。 如今,看到郭昕这等来自长安的青年俊杰,苏定远自感后继有人,更是老怀欣慰,喜形于色。 苏定远有意留下郭昕,使他接替自己,为大唐镇守西域,因而在酒宴上毫不吝惜赞美之词,更亲自撰写嘉奖令,颁布西域各镇,以为郭昕趁热打铁,树立威望。 所以,当郭昕急着离开,赶往疏勒、于阗的时候,苏定远极力支持,老爷子心中暗喜,你小子在西域胜仗打多了才好呢,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疏勒王、于阗王还不得跪下来求你留下啊? 苏定远派出自己的信使,联络疏勒、于阗、焉耆等地长官,众人联名上书,请求长安降恩,将郭昕留驻西域,镇守安西。 当然,这样的书信往来,时间上是很漫长的,少则三月,多则半载。这样的等待是漫长而多变的。 苏定远仍需小心应对,不止是土波和大石,就连北方的突厥部亦蠢蠢欲动,不得不防。 根据密探的回报,突厥部内来了一位名为摩罗昙照的**师,身怀异术,时常蛊惑民众和突厥部首领仇视大唐,意图侵犯唐境。 西域广袤,而多风沙险阻。当郭昕率队再次抵挡于阗境内的时候,距他离开时已过去一个多月了。 一小队人马,疯也似的自于阗城方向奔来,看样子是赶去疏勒城的。 这些人未举旗号,衣着也是平民打扮,但看骑马姿态却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才会有的干练凌厉。 担心是敌人的探子,郭昕赶紧派了一队人马包抄上去。 不料对方竟也调转马头,朝着郭昕这边疾驰过来。他们看见了**的旗号。 应该是于阗城的**。 坏了,大事不好。郭昕暗惊。 等那一队人马靠近问个明白,果然是土波派军来犯。 原来驻扎在大勃律的土波将军巴日萨,收到前军兵败八千精骑全部被歼的消息后,深为震怒。 尤其是听说于阗新来个叫郭昕的唐将,仅仅带了五百兵马,就扭转了战局后,更加暴跳如雷。 巴日萨揪住斥候的脖领子,眼睛里喷出的火焰,简直要把对方的灵魂烧着一样。 郭昕是什么人?从来就没听说过,还就带了五百兵马? 巴日萨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 然而一个小小的斥候,是没有撒谎的必要的。前军将领没一个逃兵,悉数战死,更没必要替他们把某个唐将吹嘘的神乎其神。 事实只能是真的有一个叫郭昕的人,带了五百人来,因为指挥得当,擅用兵法,而歼灭了自己的八千精锐。 大勃律是西线一带深入土波境内的必经之路,地位十分险要,这里常年驻扎有三万骑兵,五万步兵,以抵挡来自吐火罗、波斯、大石等国的进攻。 巴日萨不满足于守城之功,早有攻取于阗、疏勒之心,时常派出小股部队侵扰。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郭昕,只是带了五百骑兵来,就妄图阻挡自己的扩张大计?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巴日萨不敢大张旗鼓的行动,担心吐火罗、大石趁机来攻,遂点了一万精骑作为主力,三千步兵负责押送粮草辎重,隐了旗帐,悄悄向着于阗城方向杀来。 于阗是一座小城,一万三千人,足以将它全面封锁。 尉迟孝几次派出信使突围,都没能成功。 与郭昕相遇的这几个人,是自告奋勇的死士,他们趁着白日里土波攻城的机会,换上对方的衣甲,混进土波军的尸堆里。 土波人推崇天葬,须由苯教大祭司主持一套完整的仪式后,再将尸体切割成小块,任由天鹰啄食。 尤其战死勇士的尸体,仪式更为隆重,不能怠慢。 土波人会在每天傍晚收尸,运到后方妥善保存,第二天一早再请祭祀主持天葬仪式。 几名信使便在深夜自尸堆里爬起,冒着寒风徒步十几里地,找到绿洲中的于阗百姓,借了马匹前往疏勒,请求救援。 此时,土波军已围困于阗城七日七夜。 “郭将军,快想想办法吧,尉迟将军坚持不了多久了,这次的攻势太猛了,不打下于阗城,他们不会罢休的。”一名信使哭丧着脸祈求道。 郭昕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自己这边就五百人,实在杯水车薪。 至于疏勒城那边,随时都要提防来自大石的进攻,兵力大多布置在边境关隘。 就算去求援,也难以抽调太多兵马过来。 于阗不容有失,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郭昕嘱咐几名信使继续前行往疏勒求援,能来多少人算多少人吧。自己带兵火速救援。 于阗城位于玉河一条支流的岸边,两条支流和主河道形成一个“y”字型,于阗城就位于y字的中间部分。 两条支流都是冰川融水,地势远高过于阗城,白日里水量大,流速急。 郭昕在击退土波军后的第二天,便亲自巡视了于阗境内的地理风貌,眼下可以利用的,也只有玉河的水势了。 郭昕将人马分成两队,各自来到玉河两条支流的上游。他们连夜将冻土凿开,挖出一条一人多高的壕沟,又在壕沟上筑起一人多高的堤坝。夜寒冻土,倒也便于造弄。 壕沟和堤坝准备好后,便掘开河道开始蓄水。同时准备了大量的土石、连着树冠的大树。 第二天太阳升高,土波军再次攻城的时候,河水大涨,堤坝内的蓄水猛增。 郭昕又令将士们先将事先准备好的大树,一根根以绳索捆牢,连成一面面巨大的栅栏,丢进水里,随后再投进大量的土石。 两条支流的河水很快便被拦截,大量流进堤坝中。 越到正午水量越大,而构筑堤坝的冻土也开始慢慢融化。 堤坝最终化成一滩烂泥,洪水泼天而出,滚滚压向于阗城和城外的土波军。 027、三藏法师第一人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7、三藏法师第一人 因为地势的关系,洪水只是漫过于阗城外,迅速向下流去,再次汇入玉河中。 虽不能大量淹死土波军,却也把他们大半的人马和全部的粮草全都冲进了玉河下游。 死伤仍然十分严重。 而幸存下来的人和马匹,也因乍受风寒,病倒者众。 尉迟孝在城头亲自指挥防御,见到水淹土波军,狂喜不已,虽然只是远远的望见南方高岗上有一股**冲下来,心中早已断定是足智多谋的郭昕。 等到水势退却,郭昕、尉迟孝二人各带兵马,于城外的泥泞中收拾土波军的残余,生擒巴日萨。 疏勒王很是慷慨,派了三千骑兵过来,这已是疏勒城内骑兵的半数之多。 见土波军败,于阗无恙,三千骑兵稍作整顿,又连夜赶回疏勒。 至于巴日萨,既能得以生擒,也算一桩不错的买卖。 在对待土波的政策上,郭昕同尉迟孝是一致的,与之作战,不如与之求和,甚至结成联盟,共同抵御来自大石的威胁。 西域也好,土波也好,都是信奉佛教的,同信仰圣火教的大石相比,两者有更多相通之处。 郭昕以云麾将军、左武卫大将军的身份,态度诚恳的向巴日萨表达了**的想法。 “将军驻扎大勃律,亦是日夜防御大石来犯,你我相争,只会给他人渔翁之利,大唐与土波自太宗以来,世代交好,实不该兵火相向。” 巴日萨一肚子窝囊气,怕死归怕死,倔脾气还是有的,一直没有明确表态。 一来为了表示诚意,二来考虑到巴日萨久不在大勃律,万一大石或吐火罗趁机攻打,被他们占了大勃律,对大唐来说也是一桩更大的威胁。 郭昕和尉迟孝做出更大的让步,直接把巴日萨还有他的手下们全都放了,连同兵刃马匹也都还给他们,径直放他们走了。 这就是一场豪赌,输赢难定。 不过不管怎么样,该下注的时候,还是要下注。 于阗、疏勒战事不断,黄金留在这里终非善事。郭暧、独孤欢和喜鹊一番商议后,决定先把黄金运往龟兹,慢慢运回长安。 朝廷早有决议,三万两黄金不必全部运回,于阗、疏勒、焉耆各留两千两,龟兹作为大都护驻守地,留下四千两,以作军费调度。 两千两黄金运往于阗,两千两黄金留在疏勒,余下两万六千两黄金,由郭暧、独孤欢、喜鹊一起,护送龟兹。等到事态平息,再运回长安。 龟兹是一个拥有七百多座小城的西域大国,亦是一个伟大的佛国。 常说西域三千佛国,游历过于阗、疏勒之后,方知其盛大繁荣。上达王侯,下济黎民,无不笃信佛教,身体力行。 《汉书西域传》记载,龟兹国“王治延城,去长安七千四百八十里”。 其中的延城,便是唐时的伊逻卢城,安西都护府便设在这里。 伊逻卢城,建立于广袤的库车绿洲之上,整个龟兹也围绕这座繁茂的绿洲延展开去,北枕天山,南临大漠,西接疏勒,东临焉耆。 苏定远盛情款待了郭暧、独孤欢和喜鹊,安顿好黄金事宜,便抽出半日时间,亲自带他们在伊逻卢城内游逛一番,冷略西域风俗。 几日游历,郭暧打听到一桩神迹,为百姓争相传道,说是在城北四十里外的雀离大寺,有一枚巨大的黑卵,比一名成年男子还要高,还要大。 郭暧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孔雀法王涅所化的那枚黑卵。 除了卵型巨大外,更为神奇的是它的变化。 雀离大寺在龟兹的地位特殊,往来信众很多,所以当那枚黑卵被运到寺内的当天,便在龟兹传开了。 很多人都记得那是一枚黑卵,由一名身形魁梧,面相痴憨的雪域僧人背来。 那僧人沉默寡言,任谁问他什么,他也不回答一句,就连雀离大寺的僧人问他所来何意,他也不说什么。只是背着那枚黑卵,径直闯入寺中。 出家人慈悲为怀,见惯世间光怪陆离,四大皆空,因而对这奇怪僧人的奇怪举动,并不生嗔怒之心,任由他进到寺里。 痴憨僧人像是很熟悉这里一样,径直到了那块著名的“佛子岩”前。 他把黑卵放在佛子岩上,兀自打坐诵经,修的是《孔雀大明王经》。 雀离大寺的住持是一位得道高僧,闻讯赶来,见到黑卵和诵经的痴憨僧人,欣喜若狂,忙令一般僧众围坐黑卵周围,同诵《孔雀法明王经》。 如是已有两月有余,而那枚黑卵,也渐渐起了变化。 起初是黑玛瑙一般色泽,无光。约莫十日后由黑转紫色,光芒微生。 又十日,紫色渐淡,光芒寸余。 当那颗巨卵变成淡紫色琉璃一样时,微弱透光,隐约可见内部的胎形。 几经变化,又从淡紫琉璃色变成白色,复又变成金色。 “听前日去朝拜过的信徒回来说,现在已变成七彩琉璃色了,宝光万道,遍照整个西雀离大寺,甚为殊胜,信徒奔走相告,就连焉耆、疏勒、于阗、突厥的信众都不远千里赶来了。” 老百姓都这样说。 而且听他们的意思,先前对那黑卵还是有些忌惮的,如今反倒觉得是一桩大吉祥的事。 这样的事情任谁也忍不住要去看看的,更何况那“黑卵”还是一位“老朋友”呢。 在雀离塔格山南麓,清澈的库车河奔腾流过,大河两岸是起伏不平的土丘。 大河西岸,是为西雀离大寺,东西宽二百余米,南北近七百米。河东岸,是为东雀离大寺,规模略小。 两寺格局、风格相近,各有三座白色佛塔,其余殿宇建筑,多以金箔装饰,极为奢华。 两座寺庙隔着库车河交相辉映,恢弘壮丽,**盛大。 黑卵就在西雀离大寺内。 为了不麻烦寺内僧众,郭暧三人混在信众中,逐流而入。 来西域之前,惠琳曾向郭暧讲说西域风物人情,以及佛事的繁盛,还说师父不空自天竺来到长安时,亦途径西域诸佛国。 西雀离大寺中有一座院落,走廊墙壁上绘满各个时代的高僧大德,在雀离大寺布道说法的故事。 有自天竺而来,前往东方弘法的和尚,也有自长安去向西域求法的僧人,诸如法显、玄奘大师等人,那里便有他们的画像,同时记载了他们在西域活动、讲经的事迹。 也有一面墙壁上绘制了不空大师,自天竺来往长安时,在雀离大寺短暂停留时的传奇事迹。 据说不空大师于西雀离大寺讲经时,法坛正设在佛子岩别院。 是时天降梵雨香花,隐隐传来阵阵佛乐,更有佛子岩发出阵阵玉磬般的鸣唱,以应和不空大师。 不空大师的说法,引起整个西域的轰动,不仅是僧众和百姓,就连龟兹王都亲自出面挽留,但不空大师仍是不为所动,最终东行。 虽是为黑卵而来,愈到近前愈是别有些滋味,反倒不想急着去见了。 郭暧引着独孤欢和喜鹊,左转右逛,很快找到了那座绘制有百代高僧的院子。 确如惠琳师兄所言,果然找到了法显、玄奘两位大师的画像,并以梵语、唐语、龟兹语等,简述了他们的事迹和佛学观念。 在师父不空大师的画像前,尤其伫立良久,当时的不空和尚还是一位青年僧人,俊朗,**,几近佛相。 惠琳师兄还说,这院里有一面墙上,还讲述了佛子岩的故事,嘱咐他须仔细参详。 也找到了。 佛子岩的故事占据了很大一面墙壁,墙壁上共绘制了两位男僧,一位女尼。 郭暧看得仔细,原来所谓佛子岩,正是精通经藏、律藏、论藏,世称三藏法师第一人的鸠摩罗什大师所诞生之地。 这个故事,是以鸠摩罗什大师的母亲为线索讲述的。 大师的母亲俗名耆婆,是龟兹王的女儿,在她五岁时,后背生出一枚银币大小的红色胎记,中间色淡,而周围赤红。 耆婆公主成年后,曾询问一位高僧这胎记可有何说法,高僧嘱咐说,这胎记百万人中才有一例,是诞生智子的标记。 当胎记中间的颜色变得与周围一样时,便预示着她真正的丈夫已经来到身边,与他结合,会生出智力超凡的天才。因而要谨慎选择夫婿。 龟兹王认为这是关系到龟兹国运的大事,绝对马虎不得,在临终时仍惦记此时,一再嘱托耆婆公主和她兄长白纯王子。 兄妹二人心意相通,白纯继承王位后,亦坚持为妹妹寻找那个命中注定的男子,因而拒绝了西域各国天山南北诸多好男儿的求婚。 这一切直到那名名为鸠摩炎的僧人到来,才得以结束。 鸠摩炎家世显赫,天资聪颖,俊朗拔俗。他本是天竺国相达多的儿子,达多有意将相位传给他,奈何鸠摩炎一心向佛,希望能到东方弘扬佛法。 天竺是佛国,国王、王子出家为僧几是平常,达多最后尊重了儿子的心愿。 鸠摩炎出家后,本打算往东方传法,途径龟兹时,便遇到了白纯国王和耆婆公主。 随着鸠摩炎的到来,耆婆公主背后的胎记果如那位大师所言,中间部位变色,鸠摩炎正是她真正的丈夫。 耆婆一见倾心,而鸠摩炎仍矢志不渝希望能东行弘法。 白纯国王岂会放他东行,不惜动用王权之力,迫使鸠摩炎接受了这门婚事。 龟兹作为佛国,不论僧侣百姓,皆习梵语佛法,纵然还俗后,鸠摩炎仍坚持在家修持佛法,耆婆亦随之。 耆婆所怀的第一个孩子,便是鸠摩罗什大师。 028、孔雀法王之劫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8、孔雀法王之劫 据传说,耆婆怀孕期间,解悟佛法的能力倍增,仅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便读完《长阿含经》《中阿含经》《杂阿含经》共计一百三十卷佛典,而且正解无疑。 鸠摩炎非常吃惊,自认为已无法再指导妻子学佛。耆婆便往雀离大寺,寻求高僧指点。 当时有一位名为达摩瞿沙的罗汉,在雀离大寺讲经,耆婆每每到场修习。 达摩瞿沙注意到,每当自己讲解一些非常难解的经文时,耆婆都会发出会心的微笑,便说,她所怀的必是一位像舍利弗一样聪明绝顶的孩子,是第一智子。 鸠摩罗什大师半岁学会说话,三岁识字,五岁博览群书,七岁时随母亲一同出家,终成一代佛法大师。 因为耆婆每次到雀离大寺听经,都是坐在那块黑色平滑的大石之上,后来那块石头,便被命名为佛子岩。 孔雀法王的俗名鸠摩罗多,想必与鸠摩罗什大师有着极深的渊源。 这里只记载了鸠摩罗什大师在龟兹时代的行迹,并未记载太多后事。 就连他与白罗约的婚事也隐去了。 曾有一位三果罗汉预言,若鸠摩罗什在三十六岁前未破戒,当修成第二位佛陀,这个预言遍传西域,以至于流传到汉地。 当时的中原地区,佛教勃然兴起,自皇帝王侯到黎民百姓,都对佛教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为了争夺这位有着宏大前途的高僧,前秦、后秦不惜两次发动战争。 第一次前秦皇帝苻坚命令吕光攻破龟兹,夺取鸠摩罗什。 不过,这位大将吕光竟嫉妒起鸠摩罗什来,他实在想不通皇帝苻坚为何对一个和尚如此执着,竟不惜令自己远征龟兹。 嫉妒心和胜利者的傲慢作祟,吕光竟逼迫鸠摩罗什与舅舅白震国王的女儿结为夫妻。 这是鸠摩罗什第一次破戒。 半年后,为了龟兹安危,鸠摩罗什劝走吕光,自己也被迫随吕光东行。与妻子白罗约分别。 得知苻坚在淝水之战兵败的消息,吕光攻取凉州割据自立,建鸠摩罗什寺,供养鸠摩罗什。 又过了十六七年,后秦皇帝姚兴攻克后凉,将鸠摩罗什迎到长安,在逍遥园建草堂寺。鸠摩罗什在草堂寺开始了漫长而宏大的**、译经生涯。 同年,汉地的大和尚法显,西去求法,完美错过了与鸠摩罗什交个朋友的机会。 姚兴对待鸠摩罗什尊崇更甚,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为了彰显自己对佛事的真诚,不惜耗费国力,建造七级浮屠,总高八百八十尺。所谓浮屠,即佛塔。佛塔的风格样式,由鸠摩罗什亲自绘制,基座为莲花瓣,塔身四方形,高大、巍峨。 建成之时,整个长安都为之震动。 大概是为了表达对皇帝姚兴的感激,鸠摩罗什取出一件随身保存几十年的安息香呈献姚兴。 这安息香不过核桃大小,色黑,放于金碗点燃,香气弥漫,溢满整个长安,月余方散。 安息香功效非常,就连鸠摩罗什也为其所迷惑,恍惚中看见一女子,错认成自己的妻子白罗约,自此欲障再生。 鸠摩罗什因思念妻子之故,欲障难除,同姚兴讲出了自己的苦衷。 姚兴崇佛,但对于佛事终究是半信半不信的,尤其对那些不吃酒肉不娶妻的戒律,根本不当回事,马上便差人寻来那名与白罗约相似的女子,与鸠摩罗什欢好。 那女子为鸠摩罗什生下两个儿子。 姚兴也知道鸠摩炎还俗与龟兹公主耆婆成婚的事情,为了延续“法种”,也想生些智慧超群的“智子”,姚兴更赐给鸠摩罗什十个妓女。 鸠摩罗什哭笑不得,却架不住姚兴的权威和劝说。毕竟有其父母的旧事在先,鸠摩罗什也找不到切实的理由反驳。 鸠摩罗什自此同十个妓女在别院住,不再住于寺内。 这件事在整个长安城的佛教界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些和尚愤愤不平,也不再住寺内僧房,议论纷纷。 为了平息事态,鸠摩罗什召集有怨念的僧众,吞下一把把银针,辩解说,若有哪个僧人也能同自己一样,吞下银针的,亦可享受十个妓女。 不止是众僧,就连姚兴也被鸠摩罗什吞针的神技折服。 风波暂时平定下去,但在鸠摩罗什圆寂后,他的两个儿子,还是受到了残酷的打击。 鸠摩罗什临终前曾告诫后世弟子,“臭泥中生莲花,但采莲花勿取臭泥。” 喻示要大家以其**译经为要,不可执着于他的生活行事。 高僧大德自是明白鸠摩罗什大师的苦衷,但仍有人执着于他同妓女同住和留下法种的事。 这些人分成两派,一派人则以其事攻击鸠摩罗什大师,一派人为顾全佛法,认为应当抹去那些旧事,甚至抹去大师留下的孩子。 这些故事虽不曾记载于那些壁画上,郭暧也是知道的。 佛子岩院,那颗七彩琉璃色的巨卵上方,布了一道明黄色的伞盖。巨卵放射出的万千光华被遮掩,唯照在这古老的院落里。 院中围绕巨卵,盘腿坐了几十名僧人闭目念经,这些僧人看服饰年龄,有些已具备相当高深的修为。 僧人的外围,是前来参拜的民众,跪拜于地,或诵经,或祈福。 那名痴憨的魁伟僧人就紧守在巨卵边上,作入定状。 郭暧认得,正是那日在洛阳城上,助自己降服孔雀法王的昙华大师。 昙华大师身上、脸上积满尘沙,想来这几个月都是如此坐定,不曾挪动梳洗。 雪域高僧有闭关苦行的法门,可以数月不吃不喝,不动分毫。 巨卵中真真切切可以看到一个盘腿而坐的人形。郭暧本能的开启般若之眼,想要看个究竟。 那卵中竟不是一个胎形,而是一名真真正正的少年,样貌分明就是孔雀法王的样子。 似是受到了郭暧迦楼罗天尊之力的感召,卵中少年忽然睁开眼来,紧紧盯着郭暧的方向。 这一切当然难为世人所见,不过却也有巨大的反映,令人雀跃不已。 巨卵发出强烈的胎动之声,卵壳随之起伏,光芒更为盛大,阵阵闪烁着。 众僧大喜,诵经之声高涨,郎朗直上云霄。 昙华大师见乱内躁动不已,面露不解之色,以手附在巨卵之上,以做安抚。 而那巨卵的躁动却始终难以平息。 又片刻,祥光乍盛,于万道光华中隐隐现出大孔雀明王的法身来。 见此奇景,众僧,百姓,无不跪倒拜服,高唱大孔雀明王的尊号。 昙华大师再也按奈不住,嚯地站起,扫视周围的人们。 众僧,百姓,亦随着昙华大师的目光望去,在院门处的人群中,竟又隐隐现出一尊金身来。 西域之人自幼学习佛法,自然认出那尊金身的本来面目,是迦楼罗天尊。 大孔雀明王,迦楼罗天尊,双双化现。 僧众,百姓疯狂躁动起来,这边磕头,那边磕头,恨不得把这辈子的头都磕下去,恨不得把眼睛挖出来,看看自己所见到底是幻是真。 郭暧不想惹出麻烦,强行收起被大孔雀明王共鸣引出的法身,于此同时,巨卵上方化现的大孔雀明王法身亦慢慢消散。 两尊大佛的化现只是幻光构成的形象,殊胜非常,却又捉摸不定。 众僧,百姓,如失了魂般张望、摸索,犹如一场大梦。 一些高僧似是得了开示,郎然大笑,不再拘泥这肉身形具的色相,大踏步出门而去。 有不懂装懂的百姓,也照样学起来,大笑着离开。 有些则继续跪拜那颗巨卵。 有些仍是一番失魂落魄,大梦方醒的迷离样子。 昙华大师一眼认出郭暧,赶紧分开众人,来到跟前。 那些久在寺中的人,指指点点,纷纷称奇,这痴憨和尚竟然站起来了,他都两个多月一动不动了,那个年轻人到底是谁,能有这么大本事让大和尚站起来? 郭暧不是佛门弟子装束,围着巨卵的僧人们,也感到奇怪,纷纷朝这边望过来。 昙华大师向郭暧行过佛家的合十礼,随即又深深跪下去,这一下弄得郭暧也手足无措起来,赶忙俯身扶他起来。 昙华将郭暧引在巨卵跟前,设下一道秘境结界,低声恳求。 原来不久前曾有邪徒来犯,想要抢夺孔雀法王的圣胎。昙华怀疑那些人是摩罗昙照的手下。 摩罗昙照,便是阿史那达曼,曾假冒宝象法王的名号,在西域和中原一带做下不少恶业。 孔雀法王鸠摩罗什之所以会去洛阳助纣为虐,也是受他蛊惑。 摩罗昙照出身突厥王族旁系,幼年时他的父亲参与族内王权争夺,失败后全家被诛杀,只有他一个逃出,隐姓埋名流落到大雪山,师从宝象法王学艺。 宝象法王看出他心性狡诈诡计多端,实在不具备修习佛法的根器,便将他逐出师门。 以昙华大师的说辞来看,摩罗昙照阿史那达曼,应该就是乌鸦集团十三黑鸦中的那个“宝象法王”了。 而且他的说法,同安西节度使苏定远的情报也对得上,那个在突厥部兴风作浪的法师,应该就是阿史那达曼。 昙华大师希望郭暧留下,帮助护持孔雀法王的圣胎,而且若是郭暧在的话,有迦楼罗天尊之力,可以增强引导佛母大孔雀明王的化现。 若非有高手护持,万一那摩罗昙照前来破坏,孔雀法王的圣胎恐难逃劫厄。 029、夺功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29、夺功 昙华大师态度朴实而恳切,郭暧亦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他有些好奇,那位摩罗昙照的法力如何。 “以大师的法力,尚不能抵挡摩罗昙照么?”郭暧问。 昙华不解。 “昙华师兄莫要误会,我只是见你法力高强,连孔雀法王尚且不敌,怎么还怕那个摩罗昙照么?” “喔,僧人会的术法不多,法力也在鸠摩罗多师弟之下,只是,只是他尊敬僧人,不会对僧人动手罢了。”昙华大师解释。 原来如此。 郭暧当即做下决定,请独孤欢和喜鹊回去,自己在这里护持孔雀法王的圣胎。 昙华告诉郭暧,可以双手护持圣胎,念诵迦楼罗天尊法咒,即可以圣力导引孔雀法王走上正途,早日完成涅回归。 郭暧依法而行,无意间竟触及到孔雀法王与昙华大师间的一段隐秘往事。 郭暧在导引过程中,亦深入孔雀法王的记忆里。 原来他果然是鸠摩罗什大师的法种后裔,但他的祖上被禁止出家,更不许提及自己的身世。 就算隐姓埋名,仍是不断受到追杀侵扰。 他们的家族先是在长安、五台山、巴蜀一代辗转逃亡,最后迫于无奈,只好西逃。 那一年鸠摩罗什之父和家人来到凉州,那座鸠摩罗什大师曾经住持**十几年的城市。 罗什寺尚在,香火依然鼎盛。 只是他们这些后世子孙迫于无奈,不敢公开身份。 有感于祖先的行迹,他们便在凉州安顿下来,鸠摩罗多的父亲亦找到自己的心上人,成家立业。 而昙华大师,则是鸠摩罗家的仆人。 当时的昙华并不是痴傻之人。 在鸠摩罗多两岁多时,智力已在十几岁童子之上,经史子集,佛教经典,无不通解。 鸠摩罗多的早慧引起民间流言纷纷,自然有有心人把这件事同“鸠摩罗什第一智子”的传说联系起来。 那些暗中不满“法种”流传的势力再次追杀而至。 昙华为救鸠摩罗多身中百余刀,浑身血污好似罗汉杀神一般,却仍旧不肯放弃,一直将小小的鸠摩罗多护在怀里,奔走急逃。 因缘所致,昙华在凉州城外巧遇了正欲往罗什寺求法的宝象法王。 宝象法王击退贼人,救下昙华主仆二人。 在罗什寺求法月余后,宝象法王带二人回到大雪山月轮寺。 虽然鸠摩罗多和昙华得救,但终因失血过多,导致昙华脑力受损,变成痴憨之人。 也正因为这层关系,孔雀法王视昙华如父兄,成年后对昙华照拂有加,从不曾流露不敬之意。 比摩罗昙照先来的,是突厥的军队。 那些密探在探知孔雀法王圣胎的消息后,便到了伊逻卢城,通过城内的奸细,知道了那批黄金的事情。 两万六千两黄金,对于任何一个想要征服一方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以黄金和王权做诱饵,摩罗昙照说服了突厥右贤王阿史那巨力,在春猎中射杀了伊利可汗。 阿史那巨力成为突厥部落的新王,称巨力可汗。 巨力可汗紧急调集三万铁甲重骑来攻龟兹,另有一万五千骑兵攻打焉耆,以钳制焉耆**来援。 两地守军早已熟知对方的战法,焉耆、龟兹互通烽火,各自坚守,一旦龟兹方面打退敌军,焉耆之围自然可解。 突厥大军远道奔袭,又事出仓促,意在速战速决。 安西节度使苏定远看出对方破绽,烽火传信,令龟兹境内所有羁縻州坚守不出,自己亦亲率将士在城门坚守。 第一日,突厥军势在必胜,攻城之势凌厉狂猛。 第二日,突厥军尚且斗志昂扬,拼死冲锋。 两日不克,等到第三天的时候,那些突厥军但见城头吊起油锅、滚木,便自生畏惧,不等热油泼下来,一个个全都滚下长梯去了。 等到第四天的时候,突厥人的冲锋已尽显疲态,任凭后方擂鼓阵阵号角频吹,也提不起精神。 等到第五天时,突厥军已经无法组织起一次像样的全面冲锋了。 只在三处看起来较为薄弱的城墙附近,有三支敢死队不断冲锋。 第六天,第七天亦是如此。 急行奔袭,没有粮草辎重部队,全靠士兵个人背带干粮,顶多就背上半个来月口粮,加上来时路途消耗,他们撑不了几天的。 巨力可汗被摩罗昙照忽悠的太狠,他还真以为自己可以一两日便攻克伊逻卢城,到时候城内粮草、金银任取挥霍,根本不必为粮草发愁。 现在可好,自己死伤万把人,伊逻卢城仍旧跟铜墙铁壁一般。 可把巨力可汗给气坏了,天天指着摩罗昙照鼻子骂。 心里这个恨呀,你帮我夺取王位我感谢你,可我那虎皮垫子还没坐热乎呢,你就火急火燎把我忽悠来,打龟兹? 你这是嫌我们阿史那家的可汗宝座更新换代的不够快吗? 几十年流窜生涯,锻炼出摩罗昙照一身没羞没臊脸皮厚的过硬本领,不管阿史那巨力怎么骂,他都是耷拉着脑袋听着,挨骂呗,听着就是了。 一来他不懂兵法,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二来,他就属申公豹那种性格的,喜欢出坏主意冒坏水,但是你要让他自己去干点儿什么,他不愿意。 第三条,也许是最为关键的一条,他知道独孤欢、郭暧在城里,终南山剿灭乌鸦,有郭暧,洛阳城大败孔雀法王,就是郭暧和独孤欢干的。 虽说摩罗昙照也是有功夫的人,但是为了个人身体健康着想,他还是不想强出头。 他的野心,可不止是想做一个国师,他爹是为了争王位死的,全家被杀,他自己一辈子到处流窜,不就为了称王称霸吗? 他是算计着等自己在突厥部落站位脚跟,积攒一些影响力,就把阿史那巨力干掉,自己取而代之。 不过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阿史那巨力这些兵将都打没了,就算自己将来取而代之,也不成孤家寡人了吗? 没兵没将的,怎么统一天下啊? 思来想去,他想出个坏主意来。 一来是为巨力可汗,二来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他建议巨力可汗,先把雀离大寺围了。 巨力可汗一听更生气了。 我围雀离大寺干嘛呀?我也是半个信佛的人,对寺庙道观兴兵,那玩意儿损阴德啊,冒犯神佛是要下地狱的。 而且你不是个和尚吗?怎么出这么个馊主意呀? 摩罗昙照赶紧给他解释,雀离大寺对龟兹人来说意义非凡,不仅是他们的信仰所在,更是历代龟兹王灵骨存放地。 只要出兵把它围起来,不论是伊逻卢城还是其他羁縻州,百姓们肯定会祈求**出兵救援,如此就能把**从城里引出来。 只要**肯出城,到了绿洲大漠里,那些**怎么会是咱们大突厥骑兵健儿的对手呢? 这一点儿,巨力可汗倒是以为可信,龟兹的百姓的确把对神佛的供养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而且摩罗昙照还自告奋勇,说什么冒犯神佛的事儿,就交给他去办,伊逻卢城的黄金珍宝就由巨力可汗去占有。 一顿忽悠,巨力可汗又恢复了对摩罗昙照的信任,和对美好明天的向往,当下调了两千骑兵,由两名千夫长带队,跟着摩罗昙照去围攻雀离大寺。 摩罗昙照指使两名千夫长,把西雀离大寺的大小庙门堵住,尽情骂阵。 不过,他也毕竟是佛门中人,知道冒犯神佛的下场不会好过,因而也只是嘱咐他们骂阵,不许杀僧毁寺。 但有翻墙跑出去的,放三五个出去,由他们去报信。 表面上,摩罗昙照尽力完成与巨力可汗的约定,私下里则是急于得到孔雀法王的乱生圣胎。 他之所以要这么做,可不是出于对孔雀法王的同门之情。 而是在宝象法王为鸠摩罗多定下孔雀法王尊号的时候,他就生起深深的嫉妒心。 而且摩罗昙照这个人,修习佛法虽说差点儿,可在人情世故上的歪心思却多的很,他断定“孔雀法王”这个尊号非比寻常,可是与佛教四大护法神之一的佛母大孔雀明王同名的,这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奥秘。 对此,摩罗昙照颇下了一番功夫,在宝象法王那儿旁敲侧击打探不出来,干脆自己去藏经阁翻找有关佛母大孔雀明王的经论。 有时候他不惜易容成宝象法王的样子,骗过藏经阁守卫,去阅读更为高深秘藏的经典。 几易寒暑,刻苦攻读,只为打探孔雀法王的**。 如果真的有人世轮回,投胎到现在的摩罗昙照先生一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小报儿记者。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算是坏人下了苦工,也能憋出一大泡坏水儿来的。 除了那些为大众所熟知的关于佛母大孔雀明王的故事,摩罗昙照还发现了孔雀法王轮回涅、证果得道的秘密。 佛母大孔雀明王与迦楼罗天尊,本就是一对互相羁绊的护法神,而且还是神魔一体的护法神。 尤其是大孔雀明王,连如来世尊都敢吞下,可见其为成正果前的宏**力与邪性。 相对于迦楼罗天尊的修道证果,佛母大孔雀明王的成佛之路更为复杂一些。 其中“卵生圣胎”一劫是必须要经历的磨难。 在这一过程中,虽说会有圣光护持,一般宵小难以侵扰,但若遇见法力高强的魔者前来干扰,或令其丧命,再堕轮回。 或将其封禁于卵胎之内,夺取其无上法力。 030、小心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30、小心 哄骗孔雀法王离开大雪山,与迦楼罗天尊转世者相逢,进而涅化成卵胎形态,这一切都在摩罗昙照的算计之内。 甚至就连“卵生圣胎”的孵化地点在西雀离大寺的“佛子岩”都在经书中有所记载。 摩罗昙照翻墙进到寺内,悄悄混进僧众信众里。 寺里的人全乱套了。 西域诸国笃信佛教,对寺院神佛极为尊崇,虽然各部落间也屡有战事,但战火波及到佛寺里,这还是第一次。 寺内高僧不断安抚信众的情绪,吵嚷声良久才平息下去。 几名小僧奔去塔上望,又赶紧跑下来将突厥军围寺的情况报与主持。 有几位身怀武艺的汉子自告奋勇,希望住持准许他们突出重围前去伊逻卢城报信。 这些人久在寺内,对于大城被围浑然不觉。 住持应允,与众人商议过后,决定自己率领僧众前往正门,与对方讨个说法。也算是吸引对方的注意力,那些赶往报信的勇士,则趁机由密道而出。 西域广袤人稀,没有马匹是不行的。就连寺内密道,都能容下一匹大马通过。 主持往正门走,两名突厥千夫长就在那里。 余下的僧众也呜嚷呜嚷跟着,虽说直面蛮横残忍的突厥人让人畏惧,但总比自己落单的好。 摩罗昙照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窃喜。来到佛子岩院时,果见里面没几个人了。 不过三五个和尚,和两三名信众。 他当然认识昙华。 昙华,昙照,是他们二人的法号,论起辈分来,昙华算是摩罗昙照的师兄。 昙华为人痴憨,却独具心眼,擅于辨识人的善恶。 昙华向来厌恶昙照。 不过论起心机和功夫,昙华就不是摩罗昙照的对手了。 昙华唯一厉害的就是那个倍化之术,这一点上他倒很有天赋,按照宝象法王的说法,历来修炼倍化之术者,也不过大到三四十丈高,昙华则可以无止境的大下去,直到充塞天地。 摩罗昙照看清形势,躲进一处假山后开始了他的阴谋。 他把一枚竹钉插进地里,念诵起恶毒的邪咒,那木丁便如地鼠一般,钻进土石中,悄然游向昙华。 木钉混在土石中,浑然无半点杀气,任是神佛难察。 摩罗昙照早就把宝象法王坐下几个弟子的术法路数、窍门、照门摸索的一清二楚,昙华的名门就在他的尾骨和脊柱。 若他的尾骨和脊柱重伤,就算勉强倍化自己的身体,也无法站立行动,只能如一滩烂泥一样,倒在那里。 而且他的身躯倍化越是巨大,沉重的身体反而会对自身造成巨大的反噬伤害,直到把自己压死。 坏人之所以令人厌恶难缠,就是因为他们从不介意使用恶毒的诡计。 竹钉来到昙华身下,猛然翻出,穿透他的尾骨刺入他的脊柱里。 毕竟是竹钉,纵有邪力灌注,穿透的深度也较为有限,否则昙华立时便会命丧当场。 出于守护者的本能,昙华当即倍化了自己的身体,抱住孔雀法王的圣胎。 一干僧众吓得赶紧退后,郭暧亦随人们退到一边。 郭暧不知昙华受伤,更不懂得倍化之术的利与弊,只当是昙华发现了敌人踪迹,所以施展术法保护卵生圣胎。 摩罗昙照不知有郭暧在场护持,干脆大步流星的从假山后走出来,边走边极尽嘲讽之能事。 “哈哈哈哈,昙华啊昙华,你守了鸠摩罗多这小子一辈子,可曾算到会有今天这般结果?” “恶,恶徒”昙华显得十分痛苦,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脊柱受到重创,浑身瘫如烂泥,身体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你话说的越多,就越死的快。” 摩罗昙照又一阵得意的狞笑,“对了,赶紧趁着还有把子笨力气,趁早儿闪开。” “休想。”昙华恶狠狠的瞪着摩罗昙照。 “嘿嘿嘿,佛爷是看你仁义,给你留个好死,既然你不懂佛爷一片好心,那佛爷干脆慢慢在这里等着,等你自己把自己给压死,我再把这颗大鸟蛋带走。” “妄,妄想。”昙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眼睛瞟向郭暧。 来人不曾出手,郭暧也没有急着出手,索性看看这土波打扮的和尚到底什么来头。 他不认识摩罗昙照,还以为对方是大雪山上下来的僧人。 “嘿嘿,你吓唬谁啊,现在我可不怕了,想当初你千方百计不许鸠摩罗多接近我,可惜呀” 摩罗昙照还真就抱着胳膊站在那里,做出一副歇息姿态,得意的瞅着昙华。 郭暧咳嗽了一声。 郭暧毕竟是君子,君子跟人交手,总要提醒一下对方。咳嗽,就是君子们最常用的方法,距离近的话还可以拍拍对方肩膀。 或者朝对方扔个石头子儿什么的。 摩罗昙照一扭脸,见是个穿着中原服饰的少年,样貌还算帅气,就是看不出有什么大本事。 郭暧和孔雀法王不同,孔雀法王一看就是个得道高僧,郭暧看起来就像个普普通通的纨绔子弟。 应该是镇上哪个汉人豪商家的子弟。 摩罗昙照没好气的瞪了郭暧一眼,“有痰也得给本佛爷忍着,今天佛爷办正事,不想乱杀人。” 一个和尚张嘴闭嘴就是杀人,听得那几位僧人一阵恶寒,不断口称佛陀之名,叨念着罪过罪过之类的话。 郭暧咯咯一乐,“这位大和尚,我是提醒你一下,我是昙华大师请来的帮手,我们一起守护孔雀法王的卵生圣胎的。” “嗯?”摩罗昙照一脸怀疑的上下打量起郭暧,怎看也是个资质平平的纨绔子弟,腰里挎着长刀,却也是普品,当下狰狞狂笑起来,“就你也配跟佛爷动手?” “这位大和尚看起来很喜欢以貌取人啊?”郭暧逗他。 “嘿嘿,好,好,好呀,佛爷我就在这儿站着,给你三招儿的机会,你要能伤到佛爷,佛爷就当你是个高手,哈哈哈哈。” 摩罗昙照环抱双臂,转过身来,盯住郭暧的眼睛。 郭暧是君子,但他不是傻子啊。见对方如此嚣张,也不必讲究什么繁文缛节了,当即飞起一脚踢向摩罗昙照的小肚子。 功夫高低,速度和力量是最为关键的两个影响因素。 摩罗昙照以为自己可以后发制人,不成想都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小肚子上便被郭暧狠狠踹了一脚,整个人就像被抛石机抛出的羊皮口袋一样,高高飞起,远远飞走。 几位得道高僧都忍不住拍手喝彩。 摩罗昙照被踢起来几十丈高,一直远远的飞出了雀离大寺,掉进了奔涌的库车河里。 那些不明真相的突厥兵,一看有一团火红的东西飞出来了,还以为是寺内高手出来搏杀,都不用等头领下令,个个弯弓搭箭,照着摩罗昙照就射上了。 嗖嗖,嗖嗖,几百支弩箭,眨眼间落进库车河里。 摩罗昙照知道这些突厥骑兵的弓箭的厉害,不敢在原地露头,潜游百余步才敢上岸。 “看清楚,是我,你们的大国师,我是大国师。” 摩罗昙照扯着脖子高喊。 不过,还是有几支箭被意犹未尽的射出来,三三两两落在他的脚边。 摩罗昙照冲那几名射箭的突厥骑兵摆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不过他那样子,看起来更像在做鬼脸,十分滑稽。 更何况他刚从水里爬出来,河水浸透僧衣,滴滴答答的落着水,样子更显可笑。 两名千夫长带头笑起来,于是场面一发不可收拾,所有堵在雀离大寺正门的突厥兵全都笑起来。 摩罗昙照张几下嘴,又不甘心的闭上。 虽然他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但他心里明白,他不是一个受人尊敬的人。 他可以施展些手段,令人害怕自己,然而那些人也只是当面点头哈腰的,背后总是在嘀咕自己,赶上诸如落水之类的糗事,他们更是会放肆的取笑自己。 还不能得罪这些当兵的,将来万一自己有机会做大汗呢? 还得指着他们帮自己打天下呢。 摩罗昙照自我安慰着,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容,你们今天这样笑话我,有朝一日还不是要替我卖命? 摩罗昙照悻悻然分开人群,再次回到雀离大寺,直奔佛子岩院。 他摸了摸肚子,几乎没什么痛感,那名少年用的是巧劲儿,只为把自己踢飞。 不过他的功夫,确实不低,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没有他的情报。 郭暧已经帮助昙华大师解除倍化之术,并把那枚竹钉吸了出来。 昙华下半身瘫痪,只能斜靠在佛子岩上,紧紧抱住孔雀法王的圣胎。 郭暧有些后悔,刚才自己贪玩了,没有一招毙敌。 也是没想到那名僧人竟是摩罗昙照,如果不是他怂恿孔雀法王到洛阳,二哥郭旰也不会惨死。 而且他手段毒辣,留下来绝对是个大患。 所以这次见摩罗昙照一露头,郭暧便冷然出手,十几枚羽刀直扑对方面门、胸口。 郭暧的千羽神杀刀,本是风之虚无的力量,有相无实,避无可避,距离又如此之近,十几枚羽刀悉数没入摩罗昙照的体内,就连面门上也被开了几个窟窿。 摩罗昙照仰面栽倒,宽大的僧袍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失去支撑的大布口袋。 郭暧刚要上前检查对方的死状,就听身后传来昙华大师的叫喊。 “郭少爷,小心。” 031、冥间无名界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31、冥间无名界 郭暧转过身来,昙华冲他点点头,再次嘱咐他小心些,“当心,他没那么容易死的。” 郭暧有些狐疑,对方已被自己射穿十几个洞,血都流一地了,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不过他们毕竟是师兄弟,昙华对他的手段比自己更为了解,还是小心些好。 郭暧抽出长刀,小心靠近。 般若之眼看过,那满是血污的僧袍下确是一具残破的尸体,一缕残魂附在模糊的血肉上,若即若离。 情况危急,容不得妇人之仁。 郭暧催运元力灌注于长刀之上,向着那团离魂猛刺过去。 长刀刺中摩罗昙照的尸体,那朵离魂却乍然不见,而长刀却不论怎样也拔不出来了。 这胡僧性情狡诈,所学驳杂,如此招式不知是何等厉害的阴险招式。 郭暧一时惊愕,正欲弃刀闪躲之际,忽见那朵离魂化成一团旋涡,一团漆黑虚无的旋涡,直向自己扑来。 这黑色旋涡大如车盖,内里透着极强的阴邪森冷之气,好似一眼洞穴,望去不见尽头。 是通往冥界之路。 又是这种开启地狱之门的术法。 这类术法无可抵挡,除非有法力更高,懂得其术法原理者以破解之咒化解,否则只能躲避。 郭暧纵身落在墙头,冥旋涡转而攻向无辜僧众,所过之处无论草木,土墙,山石,无不为其所吞噬。 不好。 郭暧凭空掠起,同时幻化迦楼罗之翼,卷起一阵飓风将僧众吹走。 这冥旋涡着实难解,罡风、羽刃都它吸了去,土之卷的术法更是连试都不须试,这些操弄冤魂和冥界一类的术法多嫌邪祟,郭暧很少花心思去研读,现在倒真成了他的弱点。 而且那摩罗昙照现在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那团离魂到底怎么回事? 可以舍弃**而生么? 它又躲去了什么地方?就连般若之眼都看它不到。 冥旋涡再起变化,或大,或小,分裂十余个来,上下左右包围起郭暧。 难缠,难缠啊。 这玩意儿碰不得,打不掉,实在想不出什么招儿来对付,弄得郭暧也只有狼狈闪躲的份儿。 “骄傲的迦楼罗呀,从不愿对地狱多看上一眼的你,可曾真正思考过生与杀的意义?” 声音是自孔雀法王的卵生圣胎里发出的,但那声音与孔雀法王的又有些微不同。 声音发出之际,卵胎微微振动,祥光缭绕。 郭暧瞥了一眼,笑道:“哈哈,我还以为骄傲的那个是你呢。” “不同,不同。” “有何不同?”郭暧反问。 听孔雀法王的意思,他是有办法的。郭暧也沉下心来,先听孔雀法王怎么说。 “我之骄傲在杀伐果断,视一切众生平等,一切丑恶善良,晦暗光明,皆在平等观。” “……” “你之骄傲在满足于自己对人世的理解,不愿多见杀戮污秽,不愿多见晦暗冤魂,不愿见白骨地狱。” “心向光明生,眼向光明观,有什么不好吗?” “众生在大千世界,众生在极乐世界,众生在地狱,既要渡化众生,便不该偏于一隅,一善,一光明。” “你是想我往那地狱里看么?”郭暧笑问。 “不敢么?” “你倒是来帮我的,还是来诱我入瓮的啊?”强敌在前,郭暧仍不忘调侃几句。 卵生圣胎收敛光芒,不再发出声音。 孔雀法王的说法印证了郭暧的猜测,这些冥旋涡正是冥界的通道口。 只是冥界深邃广袤,结构复杂,不知这些入口到底通向什么地方,而且,冥界有自己的时空界限,活人是无法进入的。 对了,他只是说让自己朝里面看几眼,又没说让自己进去?何必那么死心眼儿呢。 几个冥旋涡竟是连接一起的,就好像在一个倒扣的大锅上凿开几个洞一样,外部的世界是统一的。 每次只能同时存在六个大小不同的冥旋涡,新开启一个,就会闭合一个。 摩罗昙照的魂体就在里面,郭暧试着以羽刀射他,却被他轻松躲过。 他可以随意操纵这些冥旋涡,开启或闭合,或者干脆自己躲在冥界不被外界所见的地方,外部的攻击很难命中他。 好奇心起,郭暧想起幼年时第一次遇见师父不空大师那一次,那座山谷里,离魂排成长长的队伍,不断进到黄泉入口。 其实,进去看看也没什么吧。 自己怎么说也是迦楼罗之体,连个冥界都进不去,也太招人小瞧了。 哎呀,进去了可怎么出来呀? 哎呦,已经进来了。 不等郭暧反应过来,他人已经进到冥界之内。 一阵无比强烈的撕裂感转瞬即逝,迦楼罗天尊之护自动开启,抵挡住冥界时空的伤害。 “空之卷般若寂灭斩” 进到冥界,郭暧不敢耽搁,数千道般若之刃扑向摩罗昙照的魂体。 这一招式,可以直接击杀魂体,不过在地狱冥界使用,还是第一次。 那魂体竟忽然变得小如蝼蚁,躲过数不清的刀刃,虽然他的行迹仍是逃不过般若之眼的视线,想要击中他却十分的困难。 郭暧试了一下,自己也能随心变大变小,在这个空间里大和小并非绝对的,无论如何变大,如何变小,整个空间看起来都没什么变化。 过了几招,摩罗昙照的魂体也依稀化成本尊的样貌,只见他念诵咒语,关闭了那些通往现世的冥旋涡。 郭暧大惊,咬牙横心,继续同摩罗昙照纠缠下去。 不过几个回合,那魂体竟忽然穿透冥界与现世的结界,消失不见。 而郭暧所在的空间,亦发生极大变化,原本所能站立之处,全然变成一片虚无,上下下左右,渺茫空旷,到处飘荡着幽怨哀嚎的魂灵。 这些魂灵无所凭依,无所向往,空洞的眼眶里是绝望的黑光。 郭暧振动迦楼罗之翼,掀起的飓风将盘绕在身边的冤魂吹散,未几多时,那些冤魂又疯狂反扑过来,张牙舞爪,大有将郭暧撕碎吞吃之势。 郭暧再次挥动翅膀,虽吹散许多冤魂,却有不少扒在了迦楼罗之翼上,甩之不掉,顽强的趴伏在上面,狰狞空洞的脸上,慢慢生出森冷的獠牙。 有迦楼罗之护的庇佑,那些冤魂并不能直接攻击到郭暧,但因为身在冥界的原因,佛光受损,冤魂啃噬迦楼罗之护时,仍让郭暧感受到钻心的疼痛和恼人的刺痒。 混蛋,这个摩罗昙照,果然狡诈。 外边昙华大师身受重伤,断然不是他的对手,孔雀法王的卵生圣胎危矣。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孔雀法王应该对摩罗昙照的功夫和诡诈十分了解才对 不会的,他断然不会是在算计自己,卵生圣胎中的圣魂不只是属于鸠摩罗什,还有佛母大孔雀明王的本体意识在的。 而且,他那样儿,也只是会害了自己。 这些冤魂纠缠不清,就连离相寂灭斩也奈何他们不得,在冥界之中,这些冤魂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力量,不同于在现世。 郭暧心烦意乱的很,怎么出去都是个问题。 郭暧振翼高飞,上下求索,只是这里的空间实在太大了,根本无法触及尽头。 这样的试炼实在来的太突然,自己从来对这些往来地狱的咒术不感兴趣啊。 不会那种邪路子功夫。 “这里是冥间无名界。”一个声音传来。 好像来自遥远彼方,又好似于自家心口发出,自言自语。 郭暧四下张望,咕哝着应了一句:“冥间无名界,还挺有名堂的。” “是无名界,意思是这里无可名状,不可言说。”那个声音又道。 “你是谁?你在哪儿?”郭暧意识到这个声音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你身处无名界难道不该问,我是谁,我在哪儿么?” “我?我是郭暧,我是迦楼罗天尊,我在无名界啊。” “那只是我告诉你的名字。” “你” 刹那,佛光在不远处荡开,郭暧受光芒指引,赶紧过去观望。 是那名曾多次出现在自己意识里的僧人,正是他,一直以来不断指引着自己。 “你?”郭暧惊愕。 “我。”那僧人终于转过身来,笑望郭暧。 那竟是自己的脸,是郭暧自己的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暧忙问。 他的般若之眼可以看破一切虚幻,眼前的“郭暧和尚”的的确确是那个人,绝非摩罗昙照的诡计幻化。 刹那间,那张脸再次幻化,竟是一头大鹏鸟的样子。 再多看时,却又变成别个男子的模样。 那人的样貌,不断变化,然而无论怎么变化,却都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是过去的你,现在的你,未来的你。” “未来的我?怎么会在这地狱里出现?” “也不是每一次轮回,皆须如此,也许是因为这一次的敌人异常强大,所以佛母大孔雀明王,才引导你进来。” “你的意思是,我进来了可以修炼一下,变强喽?” “是。” “那该怎么做?你赶紧教我?摩罗昙照已经跑出去了,我得赶紧出去制服他呀,我赶时间。” “劈开无名界,就能出去,就能获得自由往来三界的力量。” “劈开?无名界?怎么劈?” “这要你自己去悟。” “我?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032、三界金光遍照迦楼罗大天尊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32、三界金光遍照迦楼罗大天尊 郭暧忽然发现,那个所谓过去现在未来的自己,安坐于虚空,那些冤魂沐浴在他的佛光里,竟似十分喜乐享受。 这些冤魂,怎么不去攻击他? 他还能和他们和谐相处?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们怎么” “无区别心。”那声音回应。 “如何做到无区别心?”郭暧紧道。 “见人,见我,见众生。” “可这些都是冤魂” 郭暧语出,围绕他身边的冤魂忽然全都张大嘴巴,发出尖利的呼啸。 “冤魂亦是众生。” “可是” “这里是冥界,这里本就是他们的家园。” “这” “所谓天界,人界,鬼界,不过是种种生命,不同轮回的栖息之所,各有各的风景、气候罢了。” “这” “放下你的执念,挂碍,感受他们的生命。” 郭暧循着那声音的指引,让自己平静下来。 郭暧闭着眼。他对这些数不清的冤魂,还是有些忌惮。 那些冤魂一拥而上,扑在郭暧的身上幸有迦楼罗之护,并无大的伤害。 郭暧还是紧张的动了一下,那僧人举手压下,示意他不要乱动。 感受到了。 最先传递而来的,是他们的贪婪,和对新鲜生命的渴望。 郭暧克制着内心的厌恶和恐惧,所谓贪婪,不过是所有生命繁衍至今的原力罢了。 紧接着是他们的恐惧。 他们在害怕自己。 …… 郭暧缓缓舒了口气,原来他们也害怕被自己伤害。 身上刺痒的感觉消失了,郭暧意识到那些冤魂,不再啃噬他的结界护甲。 甚至,他们开始陆陆续续,从自己身上离开。 同时,他亦感受到自己身体里,一股力量渐渐涌出,进而流通全身。 这股力量简直太神奇了,魔天鹏王、金翅大鹏王、甚至连同那个小小的郭暧的力量,都混融其中。 所有关于魔天鹏王,金翅大鹏王,迦楼罗天尊的记忆都更加清晰,统一。 不但是自己身上的变化,就连感受到的外界也在发生明显的变化。 那些冤魂的躁动、愤怒消失,安静下来。 就连整个冥间无名界原本阴冷、压抑的气氛,都消失了。 郭暧开眼,看到上下左右,多如恒河沙数的冤魂,都似婴儿睡着一般,安静的沐浴在佛之金光里。 那些佛光,不仅来自对面的僧人,还源于自己的金身。 迦楼罗之护已在不觉间收起,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缭绕周身的金光,那些金光不只是浮于自己的体表,更是源于自己的内心深处。 这些冤魂,也都变得如沙弥一般,充满了祥和安定之感。 放眼望去,目穿鬼界,人界,天界,种种瑰丽景色,若有似幻,乃至千千万万世界。 对面的僧人微笑,颔首。 郭暧已知其来历。 那是第九世迦楼罗天尊,摩柯萨多留在地狱中的一点灵识。 当初,他与一位上古魔神大战,被对方连着肉身打入地狱界,因祸得福,参悟出人佛鬼无别观的究竟果报,几近佛陀之境,可以肉身进入地狱、人间、佛界。 郭暧行合十礼拜别。 心动,身动,转念间已再入人间,来到西雀离大寺佛子岩院。 摩罗昙照的肉身已坏,大概是用了“寄魂夺舍”之类的术法,夺了一名龟兹僧人的躯壳,正在那里与昙华斗争。 虽样貌不同,但郭暧的般若之眼,可穿过肉身直视他的灵魂。 昙华大师明显不是摩罗昙照的对手,身上血淋淋,被对方开了十几个口子,仍是强撑着,不肯对方半步。 还好有孔雀法王的卵生圣胎,不断传输圣佛之力给昙华,助他应对敌人。 “退” 不容怠慢,郭暧爆喝一声,剑指摩罗昙照,一枚神羽刀立飞出,穿破肉身色相,直逼摩罗昙照的魂体。 摩罗昙照根本没料到郭暧能从无名界出来,佛光圣耀之际,神羽刀早已杀至。 摩罗昙照擅弄魂术,当即脱离肉身,想要遁地而走,不过还是晚了一步,魂体肩头被郭暧的神羽刀射中,受伤不轻。 摩罗昙照魂体入地,那名被他夺舍的龟兹僧肉身倒地不起。 “空之卷大莲花界” 郭暧口诵圣咒,一朵金莲自脚下盛开,愈来愈大,逐渐铺展开去,将整个西雀离大寺包裹起来。 郭暧新悟之招,结界里的人,不生恶念、杀心。结界之外,凡有杀心、恶念者,无可进入。 郭暧设好防御,赶紧上前扶住昙华大师,为他输入佛元,止血调息。 “恭喜郭居士,得证三界金光遍照迦楼罗大天尊果报。” 昙华气力恢复,笑望郭暧,说出一长串尊号。 郭暧一笑,想不到这层境界还有这么长一个名字,同对方客气几句,见昙华恢复有成,则告辞退出。 郭暧想知道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以其般若之眼,纵然在佛子岩院也能看到寺外那些突厥骑兵,两千来号人马深入唐境,来雀离大寺抢圣胎,胆子也忒大了些。 这里距离龟兹府城伊逻卢城不过五十余里,快马来援也不过半个时辰左右。 难道他们还有大队人马去了伊逻卢城? 郭暧早有思量,不过还是得捉个把俘虏来问个明白,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巨大的金莲结界,把突厥骑兵拒之于外,人不能前,马不能进,一众人全吓坏了,军心躁动,不住的交头接耳。 不少人滚下马来,跪倒磕头,恳请神佛的宽恕。 两名千夫长壮着胆子,“胆小鬼,快起来”之类的叫骂几句,那些人哪听得进去呀,仍是跪拜不已。 这些突厥人大多信奉昆仑神之类的萨满神,知道昆仑神震怒,凡人是根本无法抵挡的。 而佛寺是祥和**之地,带兵来犯,惹得神佛发怒,自己这些肉身凡胎又怎能抵挡? 赶紧跪下求饶吧,什么千夫长不千夫长的。 两名千夫长特别无奈,气也没用,自己也害怕啊。 这金光大莲花实在厉害,跟铜墙铁壁似的,弩箭射过去,全被反弹回来。 就在这些匈奴人被吓得失魂落魄之际,又打里边出来个浑身冒金光的家伙。 郭暧。 眼前郭暧开启个金刚鹏王之护,迦楼罗之护什么的,还挺耗费佛元的,有开启时间太长,累得不行。 现在的他,从里到外,从外到里充满了力量,好似天地间满是力量源源不断供其运转,所以这身上的金光,也就没想着收起。 一看这架势,俩千夫长也吓得从马上出溜下来,跪地上一个劲儿道歉。 他们的领导带头作用十分明显,两千匈奴兵你看我我看你,呼啦呼啦全跪下了。 这些人问一句答十句,七嘴八舌,把摩罗昙照怂恿阿史那巨力夺权,带兵来抢黄金的事儿全说了。 不光伊逻卢城,焉耆也派了骑兵过去。 至于抢夺卵生圣胎的事儿,这些人没提,只说是摩罗昙照给巨力可汗献计,围攻雀离大寺,以诱使苏定远主动出城。 没必要节外生枝。既然他们不知道卵生圣胎的事,郭暧也没提,十有**这摩罗昙照对巨力可汗也没说实话。 摩罗昙照这种事总是在算计,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根本谈不上什么忠诚可言。 郭暧令他们把刀枪、弩箭、铠甲、马甲,连腰带全都脱了,统统丢进库车河里,而后放他们回漠北草原。 这些人哪儿还有思考的能力啊,郭暧说什么,就乖乖做什么。 两千人把人身上的作战装备全都脱了,只剩了贴身的棉麻衣物,全都骑马跑了。 有马骑就不错了。 佛爷开恩,不然连马都给没收了。 两千人好打发,伊逻卢城那些突厥兵就麻烦了。 苏定远毕竟上年纪了,跟对方耗这么些天,能抗住么? 郭暧回到佛子岩院,见昙华已经恢复个七八成,两人一合计,还是得先去解伊逻卢城之围。 现在的郭暧,已是近佛之人,也不须骑马,现出迦楼罗天尊法身,张开翅膀就飞过来了。 巨力可汗的骑兵还剩下两万多人,围住伊逻卢城几处主门,声势仍显浩大。 郭暧找到苏定远、独孤欢等人,他们正同一众守将在城头拼死抗敌。 今天的战事尤为惨烈,这些突厥人都跟疯了一样,不要命的冲击城防。 秦有项羽主动破釜沉舟,现在这些突厥兵算是被动破釜沉舟了。 再耗下去,只能饿着肚子跟**打,那还打个屁呀,玩命吧。 打下伊逻卢城就有美酒烧肉,不然就只能饿着肚子,任人宰割,死路一条。 老帅苏定远也有些招架不住了,他本来计划是坚守不出,“托”字诀消耗敌人的士气。 没想到敌人的粮草携带太少,没几天就打急眼了。 郭暧的形象太惹眼了,金光灿灿一个大鸟,在午后的阳光里,闪的到处都是金光,不光城头的**看到了,就连地上的那些突厥骑兵也都看到了。 这些人全把注意力放在郭暧身上,守城的**总算得一喘息之机。 郭暧落在城头收起幻光。 苏定远又惊又喜,本来还以为是突厥巫师的邪术,心中正怕,不料竟是郭暧。 如此强大的术法,真神人也。 “郭参军,伊逻卢城有救矣。”苏定远拉住郭暧的胳膊,激动的连连赞叹。 033、黑火 苏定远对郭暧满怀期望,不过神归神,佛归佛,纵然他和独孤欢都是当世顶峰级的高手,但要同时对付两万多精锐骑兵,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郭暧叮嘱独孤欢和喜鹊护好苏定远将军,自己再次开起迦楼罗天尊法身,来在伊逻卢城上空。 这里可以俯瞰全城,望见各个城门处敌人的动向。 伊逻卢城还是太大了,非是雀离大寺能比,空之卷大莲花结界无法笼罩如此庞大的城市。 只能跟他们玩硬的。 西门、北门战事最为惨烈,攻城的突厥兵,就像发现羊群的野狼一般,呜呜嚷嚷,疯狂冲击着守城的将士们。 “地之卷金刚千轮舞” 郭暧念诵法咒,西门、北门的突厥兵乍然躁动起来,炸了锅似的四散奔逃。 他们脚下的大地,尘扬崩裂,隆隆作响,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地底钻出来了。 十余丈,比伊逻卢城的城墙还高出好大一截,由砂砾凝聚而成的金刚力士像从地底翻出。 西门五百尊,北门五百尊。 两门各五百尊十余丈高的金刚力士像破地而出,开天辟地、拔山穿海之势,把一众突厥兵吓得人仰马翻魂飞魄散。 这些人倒是没逃跑,人和马都给吓傻了,哪儿还知道跑啊。 这些金刚力士乃是佛教造像,龟兹是佛国,伊逻卢城是佛城,城内佛寺众多,几百年来一直尊奉佛教。 城头的**和协助作战的百姓无不纷纷跪倒,拜谢佛祖有灵,前来拯救龟兹。 那些突厥兵也意识到这一点,他们这是惹怒了护佑龟兹的神佛,派来金刚力士惩罚自己了。 郭暧操纵一千金刚力士,不断踏杀捶打着围在伊逻卢城下的突厥军。 那金刚力士一脚踩下去,就是十几人毙命,再来一记横扫,又是几十人倒落尘埃。 突厥军后方帅张也乱套了,一会儿鼓吹号角,发令猛攻,一会儿又是鸣金收兵,来回折腾好几遍,把战场上的士兵都给捣鼓懵圈了。 老帅苏定远看得激情澎湃,连连击掌喝彩,使人给在半空中的郭暧打下旗语。 嘱咐他一定再接再厉,将敌军彻底消灭干净。 如今中原内乱,西域危机凸显,若能消灭新近篡位的阿史那巨力可汗,必然会引起突厥各部对王权的争夺,使他们顾不上南下侵唐。 郭暧明白苏定远的心思,擒贼先擒王,他在半空早已看准突厥人帅账所在,振翅疾冲过去。 帅账在距北城门五里之外的一处海子边上,有两千余骑兵护卫在帅账周围。 郭暧来在巨力可汗帅账上空,使出风之卷千羽神杀刀,数十金光闪过,眼前便有一大片人马倒地身亡。 这些都是巨力可汗的嫡系亲兵,多年跟随阿史那巨力征战四方,出生入死,手上沾满了敌人和自己的鲜血,生死、神佛对他们来说,丝毫不足畏惧。 他们当即收紧了护卫圈,把巨力可汗的帅账围了个风雨不透,随即搭弓射箭,密集箭雨反攻郭暧。 郭暧本不以为意按理说,这些寻常弩箭根本不可能伤到自己的迦楼罗之体然而,令人倍感惊讶的是,那些箭矢忽然燃起黑色的火焰来。 燃着黑火的箭矢,刺穿迦楼罗之护的结界,牢牢钉在上面。 郭暧连忙振翅飞高。 黑色的火焰绝非火油燃烧所能有的,更何况这黑焰竟能烧穿自己的结界,一定是很邪门儿的术法。 这些士兵只是骁勇,他们的身体里并没有灵力真气之类,而且看他们的表情这些家伙分明也被那些忽然出现的黑火吓到了。 帅账里有古怪。 郭暧赶忙开启般若之眼,果然在军帐中发现异常,除了巨力可汗和他的幕僚、将军外,还有一名服饰怪异之人。 这人一袭黑衣,黑色斗篷,斗篷遮住脸,只能看到一部蓬乱的大胡子。 是典型的圣火教徒装束。 和普通圣火教徒不同的是,他肩后还背着一个巨大的黄铜葫芦,那铜葫芦足有一名中等成年男子高下,他身形魁伟,葫芦底儿也与膝盖平齐。 更引人注目的,还是他左手托着那件琉璃瓶子瓶子里是摩罗昙照的魂体摩罗昙照的魂体在瓶中收成不过巴掌大小一个,坐在瓶底,不断冲那黑衣圣火教徒比比划划的说道着什么。 看情形,他们是老相识了。 郭暧挥出一道强劲的风刃,将巨力可汗的大帐劈成两半,连根吹起。 两厢一打照面,琉璃魂瓶中的摩罗昙照当即聒噪起来。 此人性情如此,只剩下魂体在那么小小的瓶子里,一见到郭暧,还上蹿下跳的呢。 郭暧看得想乐,这老家伙八成是在跟大铜葫芦数落自己,怂恿他赶紧揍自己一顿吧。 大铜葫芦性子十分沉稳,极配他的魁伟身材,他托起魂瓶拍了几下,示意摩罗昙照安静,随即将之收进腰间的皮囊里。 摩罗昙照吱吱喳喳的像个小猴子一样捶打瓶壁,抗议着大铜葫芦的举动。 大铜葫芦才不理会他的吵闹,摩罗昙照也只能吹胡子瞪眼的没入皮囊的逼仄与黑暗中。 郭暧所料不差,那铜葫芦正是黑衣大汉的兵刃。 那汉子把一人来高的铜葫芦甩到身前,解下来往地上一放,撞击地面发出巨大的金石交击的轰响。围在他身边的突厥兵连连后退。 显然,这些突厥兵也不认识这位大铜葫芦,众人举着马刀,来回打量着他和巨力可汗。直到巨力可汗不耐烦的摆摆手,他们才确定这位黑衣大汉是友非敌。 黑衣汉子看准郭暧的方位,一把拍开葫芦盖子,一团黑色火焰腾地从葫芦里蹿出来,冲向郭暧。 这黑火速度极快,容不得郭暧施法防御,早已来到他的身下。 只能闪躲。 郭暧振翅疾飞,那黑火直冲云霄,在一团云里炸开,激荡起云雾翻腾,雷声滚滚。 郭暧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域外武学,本就陌生,诡异莫测,缺乏实战对敌经验,应对起来已是困难。 在看人家这术法的威力,小小一团火焰,便将铺天的云头炸成白雾滚滚,这要是被它打在自己身上,后果实不敢想。 对付这样的敌人,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等郭暧反应过来时,那黑衣大汉已在巨力可汗和他的亲兵周围布下一道黑火结界。 一人多高的火墙,围住众人,形成一道强悍的防御网。 郭暧试着投下几枚神羽刀,结成火墙的黑火竟腾的蹿起,挡下了神羽刀的攻势。 神羽刀本是佛元凝聚而成,有形无质,竟也能被烧熔,这黑火端的厉害。 郭暧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峡谷中追击黄金驼队的事情,那名圣火教徒阿布杜波夫,也是用的火系术法。 那人可以操纵一根铜棍,召唤强大的地火来攻击对手。 看来圣火教中人,主要修炼的便是火系术法。 这黑衣汉子的实力远在那名阿布杜波夫之上,想必那种召唤地火的把戏,他也是会的。 幸好自己会飞,不然还不得被他活活烧死啊。 黑衣汉子跳出火墙,来到一处空旷之地,一招手,朝飞在空中的郭暧发出一声挑衅。 此人目光深邃晦暗,话也很少,只是喊了一句,便不再作声,听凭郭暧在空中盘旋来去。 郭暧迟疑不肯出手,非是个人怕他,主要是担心他们还有援军,去偷袭伊逻卢城。 放眼望去,般若之眼目力所及之处,皆是大漠连天,间或一座座绿洲,再无旁的军队,或身怀异常灵力的人。 郭暧这才收小法身如常人般高下,亮出一柄降魔杵,与黑衣汉子战在一处。 这黑衣汉子先是把大铜葫芦,舞的呼呼飞起,后来又自葫芦里摸出一团黑火,凝聚成一柄弯刀的形状。 一具一人多高的大铜葫芦,一把黑火凝聚的弯刀,两样兵刃,在他手里耍的上下翻飞,霸道凌厉。 不但如此,这黑大汉子的心思还颇有几分狡诈,时不时还放出几团黑火。 那黑火蹿腾在半空,虚与来回,好似猎鹰走狗一般,趁机偷袭郭暧。 斗了十几个回合,郭暧渐渐摸清了对方的路数。 他的大铜葫芦和弯刀,多是虚招。至少对于郭暧这样的高手来说,这两样武器很难伤的到他。 黑大个主要的精力还是在操纵黑火上面,就连铜葫芦和弯刀的攻势,也是在为黑火的偷袭服务。 他的黑火确实厉害,凡金、木、水、土所成之物,遇着这黑火,顿时化为灰烬。 就连郭暧佛元所化成的结界,也不能抵御这黑火的侵袭。 当然,这黑火也并非完全没有弱点。 世上之事,多是如此,阴阳相生相克,有一强处,必有一弱点牵制,以平衡其力量,进而平衡世间万物。 这黑火温度极高,燃烧时间却似乎受到了某种限制。 一旦黑火离开了他的黄铜葫芦,不多时便会熄灭,便需要从新祭出的黑火。 那把弯刀也一样,时不时见他将弯刀插回葫芦里,好像火把添加油料一般。 这葫芦里,应该是就黑火的“薪柴”。只是不清楚,那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竟比火油燃烧发出的热量还要高。 034、真正实力 大唐封魔录:真魔劫 034、真正实力 护住巨力可汗一伙人的黑火结界,马上也要熄灭了。 郭暧把握时机,振翅飞起,把几十枚神羽刀齐齐射向阿史那巨力。 黑衣大汉救人心切,把大葫芦一甩,借力飞起。凌空打出一团黑火扑至巨力可汗等人上空,形成一片火网,挡住了神羽刀的攻击。 不等身形落稳,黑衣汉子一个漂亮的回旋,把黄铜葫芦重重砸在巨力可汗脚边的地上。 铜葫芦落地,哐哐声响震彻天地。 直把巨力可汗和附近几名亲兵吓得一屁墩儿坐地上了。 与此同时,黑火的残焰爆燃,再次结成强大的火之结界。 残焰爆燃,只是短时间内加强结界的威力,挡住郭暧的攻击,为的是争取时间,为黑火结界添加更多“薪柴”。 如先前一样,这汉子把个大铜葫芦拍的嗡嗡作响,口中咕咕哝哝的念诵着诡异的咒语。 黑衣大汉这番举动,正中郭暧下怀。黑火的秘密,定是藏在那铜葫芦中的“燃料”里。 郭暧故意加大攻击的力度,化出一柄柄巨大的风刃,强势冲击黑火结界。 残火势衰,风刃的攻击得以突破薄薄的黑火结界,不断射杀结界里的敌人。 黑衣大汉陷于被动,手上嘴里的动作不禁有些散乱了,郭暧趁机开启般若之眼,看他那葫芦里到底藏着何等玄机。 铜葫芦的底部,竟也有一个口子。 极其细密的黑色烟雾,自葫芦底源源不断灌入地下。 “这必是黑火的薪柴了。”郭暧暗想。 这些黑雾深入地底,循着黑火结界的轨迹贯穿形成一个圆环。 些许黑雾徐徐透过地面,汇入黑火结界中,那黑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一些细小的异域密符,缭绕在那圈黑雾上。这样的小手段郭暧倒是认得,是一些“禁锢”类术法,可以操控烟、雾、水、沙等本身无形的东西,使之形成一定的形状。 郭暧的地之卷术法,多半也是如此,以佛宗密符控制沙土,形成金刚力士等的形象。 不过,黑衣大汉的密符却不单单是“拘束”的雾气那么简单。 那黑雾里好像聚满了蚂蚁一样的小虫子,呜呜嚷嚷,漫无目的而又疯狂的涌动着,它们不在不断的抗争,妄图挣脱那些密符的控制。 或许,所谓的“黑雾”全部是那些细小的黑虫也说不定。 因为有圣火教的密符控制,将那些黑虫压制的极其细密,很难看清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郭暧施展地之卷术法,在对方脚下暗中聚成一具金刚力士,自下而上,猛的破地而出,将黑衣大汉连同他的黄铜葫芦,一起打飞出去。 黑衣大汉的术法中途被打断,圣火密符很快消失,那些被束缚的黑虫登时如受惊的群鸟一般,四散奔逃。 日光乍然失色,天地为之一暗,寰宇间充斥着无尽的哀嚎和悲鸣,听得人寒彻骨髓。 黑虫脱离禁锢,豁然变大,恢复了本来面貌。 郭暧这才看清楚,那些黑虫竟是人的魂魄。 数不清的黑虫,化成数不清的冤魂,总如恒河沙数一般。 郭暧感到万分震惊,华夏族对于生死之事极为看重,讲究的是敬天法祖,事死如生,万万没有煅烧亡人魂魄作为薪柴的道理。 圣火教徒这般手段,实在可恶至极,不可饶恕。 “空之卷菩提照大千” “鬼界之门开” 郭暧连忙施展术法,净化那些亡灵,并打开鬼界之门,令他们赶紧遁回地狱,前往轮回之路,以免他们留在人间作恶。 作为“薪柴”的魂灵被净化逐回地狱,黑火结界根基不在,荡然无存。 黑衣大汉面露惊诧,想不到郭暧竟有如此手段,可净化亡灵,还能打开鬼界之门。 黑衣大汉旧计重施,一拍怀里的铜葫芦,把一缕黑魂打入地下,围绕自己形成一个小范围的黑火结界。 郭暧知道对方在试探自己,既已看透对方的秘密,也无需再弄机巧。 以菩提照大千,净化那些魂灵,再开启鬼界之门,将他们逐回地狱。一气呵成,对方的黑火结界在郭暧面前已经是无效的废招。 “好,手,段”黑衣圣火教徒,以不太纯熟的唐语赞了一句,“再试试这一招啊朋友。” 黑火结界被破,为了保护巨力可汗等人周全,黑衣汉子只能以攻为守,更为积极的攻击郭暧,以牵扯住他的注意力。 郭暧知道他的意图,心中很是鄙夷。 这圣火教徒手段残忍毒辣,当初躲在账中暗中为突厥兵箭矢上附加黑火时,可没这般客气。 现在局势陡转,这人便立马换了副面目,客气起来,甚至还暗想来一局君子之争。 这如意算盘也打的太好了些。 去你吗的吧。 郭暧毕竟有空中优势,再有一系列的群攻招式,谁还跟他单打独斗啊。 先把金刚力士召了十个出来,噗通,噗通,摁住那些突厥兵就是一顿乱揍。 再配合风之卷千羽神杀刀在空中打击,呼呼,呼呼的风刃,绵绵不绝射向巨力可汗一伙人。 这下黑衣汉子可吃不住了,呜呜呀呀吵吵嚷嚷,不断叫喊着他们的家乡话。 都不用问,一准儿在那儿骂人呢呗。 他一边叫骂,一边拍打他的铜葫芦,炼出一团团黑火,防御郭暧的风刃,攻击那些金刚力士。 这叫一个手忙脚乱。 那些风刃倒还能被他的黑火煅烧归无,可那些金刚力士全是砂石凝聚而成,黑火一烧,成陶瓷的了,又烫又硬,打起来更狠。 哈哈哈哈,郭暧在空中看得直乐,坏主意也上来了。 如今,他的般若之眼可以望穿三界,这龟兹地下蕴藏着大量的煤炭,是上好的火材。 郭暧念诵土之卷咒语,把地底深处的煤炭聚成金刚力士召了出来。 十尊黑乎乎的煤炭金刚力士,也加入了战斗。 它们扛不住火烧,一烧就着,然而郭暧利用的就是这一点,就算烧着了,也能撑上一时半刻,足矣。 千算万算,黑衣汉子也没算到这一层,他一看又从地底下冒出十个金刚力士来,赶紧扑过几团黑火,想把它们给烧化喽。 这一烧可不要紧,十尊煤炭金刚力士,呼的全烧着了,烧的通红通红的。 火势相当旺,谁挨着谁死,当下就把一大片突厥兵给点着了,这些人还都穿的皮甲,再加上他们自己,烧得透透的,死的龇牙乱叫的。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和毛发烧焦的味道。 “小蛮子,太不讲道理,没听见爷爷招呼你单打独斗么。” 黑衣汉子竟喊郭暧为“小蛮子。” 郭暧噗嗤一下就乐了。大唐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教化万民,你一个圣火教徒茹毛饮血的东西,竟敢称呼我大唐子民为“小蛮子”? 也罢,太宗有言,蛮夷畏威不畏德。 对于这种自大狂妄的野蛮人,还是得“以力服人”。 郭暧对他的功夫路数,已经有多了解。 他的大铜葫芦里,封印着无数“黑虫化”的冤魂,这些冤魂可以被他直接炼成黑火,并加以操纵攻击对手。 但这样炼成的黑火,其存在时间有一定限制,不过几个弹指的时间,就会熄灭。 至于那种结界类长时间存在的黑火阵法,则需要把那些黑魂以密符禁锢,放出铜葫芦之外。这类术法,郭暧可以直接冲破对方密符,净化冤魂放逐地狱,从而破解。 “单打独斗?哈哈。”郭暧冲着黑衣汉子戏道。 “没错儿,你不敢吗朋友?”黑衣汉子一甩脸蛋子,摆出一副很牛气的样子,挑衅道。他还以为郭暧会上当呢。 “你们一群人都不是我的对手,还想跟我单打独斗?”郭暧嬉皮笑脸的讽刺起来。 “你”黑衣汉子气得直跺脚,“小蛮子,你不要以为自己多厉害,我的功夫是火,怕伤到自己人,所以才不能尽情施展,你们汉人最讲究君子之战,就我们两个人,离他们远一点,真真正正的较量一番,怎么样朋友?” “你说的好像是有几分道理,火这种东西,的确不好控制啊,哈哈哈。” “是啊朋友,怎么样?我看你也是个人才,咱们两个找地方单打独斗,来一场君子之战。” 本来这黑衣大汉看起来是个深沉稳重之人,没想到一旦落在下风,顿时变得狡猾无赖起来,与市井流氓简直毫无分别。 八成是他那部乱蓬蓬的大胡子和黑漆漆的脸蛋子,给自己造成了错觉。 有大胡子,脸黑的人,总是难免让人觉得深沉稳重。 “哈哈哈,说实话,你的主意真不怎么样,你玩火**,关我什么事?战场厮杀你偷袭在前,现在又跑来跟我谈什么君子之战,你个老不要脸的,亏你还留这么一把大胡子,臊不臊的慌啊。” 郭暧一边同他调侃,手上攻势不减,不大一会儿功夫,巨力可汗那两千号人马就死的七七八八了。 郭暧略微数了一下,也就剩下一百多人吧。 “小蛮子你” 黑衣汉子还想叫骂,说没说完呢,自己脚下土石裂开,钻出一根石笋,狠狠戳在他的屁股上,把他顶飞起十几丈高。 当然,这也是郭暧的手段。 “我让你小蛮子小蛮子的叫,我大唐文明礼仪之邦,教化四海八方,岂是你个蛮夷随便污蔑的。” 面对这蛮夷的狂傲自大,郭暧确实有些生气,为了捉弄他,循着那黑衣汉子飞出的轨迹,聚沙成笋,铺满了好大一片。 黑衣汉子飞起,落地,又落在尖尖的石头笋上,好不狼狈,好不痛苦。 黑衣汉子不禁恼羞成怒,把铜葫芦一扫,平掉许多石笋,立在中间,再次叫骂起来。 “唐蛮子,这就是让你瞧瞧本大爷的真正实力。” 035、肯定的答复 黑衣汉子恼羞成怒,轰然暴喝,举手落下,把个一人多高的大铜葫芦拍进了地底。 “喂,你也不用这么自暴自弃呀,大葫芦都不要了。”郭暧调侃道。 黑衣汉子并不理会郭暧的嘲讽,念诵邪咒,自己周身缭绕起一层淡淡的黑火。 一定是某种大招儿的仪式。先给自己身上设下结界,好安全念诵咒文。 郭暧不敢大意,这满蛮夷的黑火,目前自己也只能躲避,无法抵御,万一被它烧到还是很疼的。 庞然黑火在地底酝酿,地面慢慢焦黑,散发的热量,隔着大地都把人烤得睁不开眼睛。 不好 郭暧暗惊,连忙振翅高飞,不过还是被从地下喷薄而出的热浪追到了。 黑火,破地,冲天。 扬起遮天蔽日的沙尘,久久不散。 直冲云际的黑火,聚成一条九头大蟒的形态,恣意张扬,凶悍狂乱之态,令所见之人无不为之胆寒。 就连伊逻卢城内的百姓,都看得真真切切,纷纷夺路奔逃,躲进屋宇地窖之中。 “还真是好大一个大招儿。” 郭暧吞了口唾沫,心里也是非常的紧张。 常言道,风助火势,郭暧的风之卷术法,全部沦为废招。 空之卷,也就对付亡魂之类效果更好些。 地之卷,也是相当的勉强啊。 纸包不住火,土也只能包一时,有点儿缝儿,那火就窜出来了。 郭暧在九头火蟒和伊逻卢城之间,竖起一座高过三十余丈的高墙,以防火势侵袭城内军民。 郭暧仔细看过对方情势,铜葫芦在地下十几丈深处,黑衣汉子则利用特殊的咒术,使自己立于九头火蟒身下的黑火中,而不为其所伤。 防御,不只是盔甲、城墙那样,如黑火一般可瞬间烧熔兵刃、土石的,也堪称绝对防御了。 西域荒漠,不缺沙土。 郭暧硬着头皮,运起地之卷术法,将方圆十几里地的沙土,悉数操控在手,一次次扑向狂舞的火蟒。 火蟒有形而无质,无论沙土如何扑、盖、卷、压,都难以将其制服。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九头火蟒连同黑衣汉子和他的大铜葫芦,一起沉入地底深处。 一百丈,一千丈,一万丈,甚至更深,郭暧都可以做到。 但那样的话,将会造成大面积的地陷,伊逻卢城,乃至整个龟兹大大小小的绿洲,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不行啊,不能用那招。 或者,干脆把他丢进地狱也不行。 他的大铜葫芦里那些冤魂,就是从地狱里抓来的,他一定有方法进出地狱界。 左也不行,右也为难。 郭暧也有大招儿,却难以施展。 正愁呢,忽然瞥见自己竖起的高墙上,独孤欢站在那里。 “郭暧,帮我一把。”独孤欢指着天空中厚重的云层喊道。 “好嘞。”郭暧大喜。 二人合作多次,早有默契。 郭暧飞过墙头,把独孤欢背在身上,来到一片最为广大厚重的云头前。 独孤欢挥动两仪刀,施展道门咒法。 “天一生水” “太阴北溟冰封” 整片白云化雨,如天河倒泄一般砸向九头火蟒,暴雨未及落地,便在太阴寒气的作用下,化成厚厚的坚冰,将九头火蟒连同施法者用冰封印。 “好手段,想不到你这冰连火都能冻住。” 郭暧拍手喝彩,自己则赶紧凝聚一道强劲的风刃,穿透坚冰,射向黑衣圣火教徒。 坚冰太厚,黑衣汉子身上还缭绕着炙热的黑火,风刃力道被大大削弱,落在他胸口,也只是刺出一个不大的血窟窿,未能透体。 不及弹指功夫,黑火已经在厚重的坚冰上烧穿几个大洞,九头火蟒的形态瞬间形成,再次蹿腾狂舞起来。 “再来” “再来” 二人异口同声。 独孤欢再运太阴之力,将一片白云化成飞雪簌簌落下,白雪与黑火交融,顿时化成漫天的冰雾,九头火蟒眨眼间没入浩渺无垠的雾气中。 “太阴葬日” “风之卷三界光明斩” 独孤欢,郭暧二人先后吟唱更强招式。 浩荡的白雾乍然凝结成乳白色的坚冰,将九头火蟒完全冻结,郭暧的光明斩紧随而至。 无数道光华,化成最强的利刃,将冻结的坚冰斩成细雪。 细雪,纷纷,落尽。 黑衣汉子仍不见半点反应。 高手对于自己的出招都有极强的判断力,他们相信刚才的招式,并没有杀死那名圣火真理教徒。 细雪,在黑火的余热影响下,变成漫天的白雾,遮蔽了伊逻卢城,遮蔽了远处的绿洲,遮蔽了茫茫大漠。 郭暧赶忙开启般若之眼地上没有那个人。 “纯阳照世” 独孤欢两仪刀再挥,一股强劲的热浪卷走了浩荡的雾气,大地一片清朗。 伊逻卢城下,苏定远已率军杀出,对突厥骑兵残部进行最后的彻底的打击。 不只是黑衣汉子,就连巨力可汗还有他的几十名亲兵,都不见了。 “郭暧,能看到吗?”独孤欢问起。 郭暧摇头,“那名黑衣汉子能够控制地狱中的冤魂,想必用了什么空间转换之类的术法,把巨力可汗那些人带走了。” 傍晚时分,来犯的突厥骑兵残部已然全部被歼灭。 苏定远下令点燃胜利烽火,向焉耆方向传信,约莫半个时辰后,焉耆方向传来突厥兵全面撤退的消息。 大获全胜,背后却隐藏着更深的危机。 突厥部必然会同大石联盟。 对于大唐方面,则需再次确认之前的结盟有效,使突厥部不再侵犯西域,甚至联合起来,共同抵抗突厥部和大石的进犯。 当然,胜利也不是完全没有代价。 伊逻卢城外,满目疮痍,到处都是郭暧为召唤金刚力士挖出的巨型坑洞。 尤其西门和北门附近,就各有五百个大型坑洞,严重影响了府城的市容市貌,就连百姓出行都变得十分困难。 全是十几丈深的大坑,人马牛羊,万一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安西四镇节度使苏定远,本着谁种植收获,谁挖坑谁填埋的原则,亲自端了一杯酒,笑嘻嘻的请求郭暧尽快把坑填上。 不想人前显圣,郭暧打算招些百姓去帮忙填坑,自己就不再显露功夫了。 谁知道请几位都护府中的幕僚算了一笔账,发动城内百姓参与,竟要花费两万两银子。 郭暧听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想想也对,每年雨季,南方一些州府总要为修建抗洪堤坝发愁。 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呢。 还是自己来吧,剩下两万两银子,就当是自己赚到的。长这么大,都没挣过这么多钱。 现场比想象中的还要不堪入目。 除了那些巨型坑洞,还有金刚力士崩散后形成的沙土堆,高高低低,一片狼藉,就跟超大只的耗子闹过一样。 第二天天还没亮,郭暧就悄悄飞出伊逻卢城,操纵两尊金刚力士,开始把土堆推进坑洞里。 大漠里的夜色,简直太美了。 数不清的星光,就像缀在夜空中的蓝宝石。 郭暧不禁想起郡主来,如果升平也在就这边就好了,就可以陪她看世上最美的星星。 算了,算了,她还是别来了。 这边实在太危险了。 金刚力士干起活儿来,还是很快的,毕竟它们也是十几丈高的身形,那些几丈上下的土堆,它们只需哈下腰来,胳膊一扫就推进坑里了。 郭暧正干的起劲儿,喜鹊拉着独孤欢翻出城墙,抹黑找来了。 说是抹黑也不算准确,大晚上的,星光耀眼,哪哪儿都看得很真切。 两个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喊了几声号子,又嫌扰民,干脆就坐一边看着。 喜鹊俩人有说有笑,时不时还讲个笑话逗郭暧,弄得他一分神,俩金刚力士全崩散了。 如是几回,喜鹊笑得前仰后合。 郭暧知道她爱玩儿,暗中运用地之卷术法,做出一根方圆丈余,高有百余张的圆柱,把喜鹊二人高高托起,直与云际相接。 天空里风太大,起初把喜鹊吓了一跳。 独孤欢几日与她相处,也算磨炼有成,知道如何照顾女人了,赶紧解下官制佩刀,深深插进柱子里,又系好一条绳索,与她紧紧握住。 喜鹊总算安稳下来。 也没花多少功夫儿,郭暧便把工作全部做完了。 等郭暧来到高柱顶端,与喜鹊二人汇合时,喜鹊才把包里的酒和肉干拿出来。 有牛肉干,猪肉脯,有三勒浆、汾酒、葡萄酒。 一个硕大的鹿皮囊里,鼓鼓囊囊装得满满的。 独孤欢拿过一瓶葡萄酒,被郭暧握住了手腕。 “独孤大哥,你还喝啊?” 独孤欢知道他是拿自己当初为了喜鹊借酒浇愁的事儿调侃,他人生性木讷,张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喜鹊早从郭暧嘴里听说那档子事儿了,凶巴巴的瞪着郭暧,吵嚷起来。 “好你个小六子,快让开,让他喝醉了,老娘好办事儿啊。” 哈哈哈哈。郭暧大笑。 “笑什么笑,不要胡思乱想啊,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随便的人。” “呃,那你灌醉他,你想干嘛?”郭暧仍是不肯松手,反问喜鹊。 “我就是想问问他,他到底” “他到底干嘛?”郭暧追道。 “问他,到底,要不要,娶老娘,这下你满意了吧,就你坏水多,看我回头不跟郡主一起收拾你。” “哈哈哈哈,独孤,独孤,人家姑娘都问你呢,赶紧呀,来,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你来西域,不就是来找人家的嘛。” 036、催命的锣鼓声 独孤欢的脸,比南国的红豆还要红。 他的心里,甚至他的眼睛里,都满是对眼前姑娘的爱慕和渴望。 他好想好想这就把她紧紧抱住,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他好喜欢她,好爱她,好想这一辈子都和她在一起,一时一刻也不想分开。 可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心里翻江倒海,嘴上却抿的紧紧的,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出口。 郭暧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独孤欢仍是木头一样杵在那里。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郭暧心里不断骂自己,骂自己太多嘴,不该把独孤欢逼得太紧,由他们顺其自然就好了。 他偷偷瞥向喜鹊,他好担心她会突然跑掉,再也找不见了。 这个疯女人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就算在这百丈高台上,她也敢纵身跳下去的。 这个女人什么都干的出来的。 郭暧是这样想的,他想的也不差,喜鹊的确是个敢作敢干的女人,是个疯女人。 只是,他还是料差了一点。 喜鹊一点没有要跑的意思。 她的眼睛里同样满是爱意,热烈的回应着独孤欢的眸光。 忽然她挺直了身子,胸口几乎贴在独孤欢的脸上,她伶俐的伸出纤手,捻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 喜鹊摆出一副“雄视”的姿态,盯住独孤欢的眼眸,斩钉截铁的说出一句,令郭暧都大为震惊的话来。 “既然你婆婆妈妈的,那换我来好了,我娶你。” “啊?”独孤欢终于张大嘴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郭暧又惊又喜,差点儿叫出声儿来。 他推了独孤欢一把,欢快的拍掌喝彩。 “啊什么啊?怕你夫人不答应?”喜鹊乘胜追击一般又道。 “呃” 郭暧暗笑,世上竟有独孤欢这样的呆子,还真点头“呃”了一声。 还好喜鹊已经豁出去了,根本不介意,继续说下去。 “那我去跟你夫人说,我可以先跟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说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姑娘,会洗衣会做饭,说话又好听,还会生娃带小孩儿,想和她做好姐妹,她做大,我做小。” “我,我”独孤欢咕哝了半句,又被喜鹊抢了话去。 “不用你你的,就当我是抢男霸女,强迫你做我老公的,当然该我去说,如果如果嘿嘿” “如果什么?”独孤欢看她表情不太正常,总算说了句完整的话。 “如果她铁石心肠,不肯接受我的一片好心,我就只好” “只好怎样?”独孤欢急切起来。 “怎么?你很紧张她吗?”喜鹊反问。 “我不想你伤害她。” “嘁,我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吗?我为什么要伤害她,我只是要伤害你呀。” “你,你想怎样?”独孤欢还真怕她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如果她不接受我的建议,那我就当着她的面儿,把你切成两半儿,一半归她,一半归我。” “……” “你们不用这样看着我,姑奶奶我说得出,做得到。” 自打郭暧等人出使西域以来,总算迎来一段太平时光。 每隔两个时辰,安西四镇的各处烽火台,就会报一次平安。 不过,积极防御的态势,仍是不能松懈的。苏定远派出几支游骑兵,散布在西域境内四处梭巡。以免有敌人借助西域地广人稀的特点,暗中进犯。 另派出信使,知会北庭都护府,严密注意突厥部动向,联合御敌。 在雀离大寺附近,亦驻扎了一支三千人的精兵,保护雀离大寺尤其是孔雀法王和昙华大师的安危。 目前吐蕃对西域虽屡有侵扰,但都是小股部队的试探,双方使节往来,仍保持着和平联盟的态度。 尤其是孔雀法王和昙华大师,未来在唐蕃联盟的问题上,他们的积极作用会很关键。 郭暧还以千里传音入密的秘法,通知师兄惠果,希望他劝说师父不空大师,派弟子前往大雪山请见宝象法王,借助其号召力,促成联盟联军。 一切安排妥当,郭暧几个人才算真的闲下来。 喜鹊是故地重游,她出生在碎叶城,睡梦中多少次重回大漠绿洲,纵马驰骋在戈壁瀚海之间。 郭暧和独孤欢在西域一路奔波,早对西域的壮阔风景心驰神往。 三人同苏定远约好,便随了一支游骑兵,到各羁縻府巡视,考察民俗风物,领略大漠豪情。 有时候骑马走上一天一夜,都看不到一座山丘,一片绿洲,壮阔至极。 独孤欢甚至想到了高仙芝。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正慢慢接受它。 当年高仙芝也是从游击将军做起,常年驰骋在一望无垠的大漠里,追击马匪和入侵者。 这一天,郭暧等人和一队游骑兵正在一处绿洲中的驿置中休息时,来了一队信使。 一行五人,正是郭昕派往伊逻卢城,向安西将军苏定远知会行踪的。 他巡视西域的计划将再度启程,前往碎叶和怛逻斯城。 也有书信带给郭暧等人,通知他们前往碎叶汇合。如无意外,他们将会在巡视完碎叶、怛逻斯城后,东返北庭都护府的府城庭州,而后回到长安,向皇帝呈报巡边事宜。 西域危机,不是他五百人能解的,仍需及时回到长安回复皇命。 喜鹊听了,最是雀跃不已。 碎叶城,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虽然关于那里的一切早已模糊不清,却仍在心底刻着几分酸楚的记忆。 郭暧三人自带了干粮,同游骑兵分开,沿着赤河一条支流向西北,走了三天路程,来到热海南岸。 热海,又称大清池。在玄奘法师《大唐西域记》里便是用的这个名字。 “山行四百余里至大清池。周千余里,东西广,南北狭。四面负山,纵流交凑,色带青黑,味兼咸苦,洪涛浩汗,惊波汩。龙鱼杂处,灵怪间起,所以往来行旅,祷以祈福,水族虽多,莫敢渔捕。” 玄奘法师的记述,也是有史可考关于“大清池”最早的文字记载。 现在它的名字叫伊塞克湖。 热海是一座高原湖泊,周围山岭长年积雪,本身却是一座不冻湖。 热海异常广袤,几乎要比蒲昌海(罗布泊)大上一百多倍,湖深百余丈,最深处足有二百余丈。 浩瀚沉静,令人心旷神怡。 对于久在荒漠里的郭暧三人来说,简直像到了天堂一般。 三人远远望见,便兴奋的打马疾奔,一路来到了湖边。 喜鹊提醒大家,湖水苦咸,人是不能直接喝的,饮马到还好些。 三人找了处浅滩,给马儿们洗了澡,好生休息了一阵子,然后继续沿着湖岸前行。 玄奘大师所记不虚,沿途有许多的石块儿、大石做成的祭祀台,上面摆了各式面饼,肉干,酒之类的东西,作为供品。 湖水清澈,可见许多一尺多长,甚至几尺长的大鱼,却无人捕捞。 附近的部落居民传说,湖中有神灵,这些鱼是属于神的,凡人不可捕捞食用,否则神灵会派出湖底的猛兽,吞食他的牛羊。 在热海的西北,有一条河汇入湖中,名为碎叶河。 碎叶城,就在碎叶河岸,一路沿着碎叶河,就可顺利到达碎叶城。 沿着碎叶河两岸,有许多部落和村镇。 这里的民众大多以渔猎、放牧为生,还有一些**的屯田所,种植庄稼,饲养猪牛。 热海里的鱼不可捉。但有湖里的大鱼游入碎叶河里,则会被当做神灵的恩赐。 那些大鱼小的也有百余斤,大的可有数百斤,千余斤。 三人在一个镇子里的饭馆儿歇脚时,有当地的老人说,热海和碎叶河里还有一些鱼,足有六七丈长,身子比三头牛加在一起还要粗壮。 “它们的脸呀,须呀,已经不像鱼了,像龙,这样的鱼也是不能捉的,它们是热海里神灵的使者,在碎叶里巡视的,它们就是湖中神灵派遣的鱼龙使者。” “当然啦,凡人也没那个本事将它们捉住,总有那些不信神明的小伙子,去挑战鱼龙使者,不听老人言,把小命儿都玩丢了。” 郭暧小声儿问喜鹊,她听没听过这类传说。喜鹊摇头,当时年纪还太小,哪里记得这些鸡零狗碎儿的。 “大爷,那什么时候能见到鱼龙使者啊?”郭暧好奇的笑问。 “嗨,小伙子,你这可把我问住了,鱼龙使者那是热海神灵的使者,我哪儿知道啊。” “就没个规律什么的?”郭暧又问。 “没有,那哪能有规律啊,那都是看神灵的心情好不好,才派使者出来的。”大爷脸上有些尴尬,勉为其难的解释道。 “大爷,您见过那鱼龙使者吗?”郭暧追问。 大爷咽了口唾沫,望着郭暧,眨巴几下眼睛,终于忍不住发话。 “年轻人,你就没有什么正经事做吗?你大老远从长安跑这里来,就为打听这些事情?” 哈哈哈哈,喜鹊和独孤欢听了老人的话,忍不住笑起来。 这些民间传说,往往捕风捉影,茶余饭后,以做消遣,说的人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听的人兴致勃勃,只当一个乐子。 哪成想遇见郭暧这么个较真的,追问个不停,惹得老大爷都有些尴尬了。 也就这位老大爷实诚,遇见讲故事高手,才不管你问什么,你问什么,都能给你现编出来。 旁边有位大爷,见这场“民间故事大讲坛”的氛围有些冷,赶紧把话题接上了,继续给郭暧说道起碎叶河鱼龙使者的故事来。 正说的热闹,忽听得外边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饭馆的食客们耳朵立时竖了起来,愣了刹那,一个个当即蹿起,疯也似的抢着跑出门去。 037、绿头带 “小伙子,快跑啊,绿头带来啦。”先前讲故事的大爷,见他们愣着不动,好心警告。 “绿头带,大爷,什么是绿头带呀?”郭暧惊讶的问道。 “嗨,一时半会儿我也跟你说不清楚,你就当他们是一群马匪好了。”大爷强行解释。 这酒馆儿就是一间孤零零的木屋,若真是马匪来了,的确不算好的藏身之所。 紧促的锣鼓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骆驼和马的嘶鸣,还有狂莽之人嚣张不可一世的阵阵叫喊。 那伙儿匪徒已经冲进镇子里。 老大爷身子一顿,差点一屁墩儿坐地上,刚才小酒儿喝的红扑扑的脸膛儿吓得煞白。 “完了,完了,这下儿全完了,死定了,死定了,老伴儿啊,我可怎么办啊。”老头儿魂儿都飞了,语无伦次的念叨着。 喜鹊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冷冽起来,一把握住老头儿的手腕子,语气坚定的安慰起来。 “大爷别怕,有我们在呢。” “松,松,快松开手,哎呦哎呦,姑,姑娘你好大劲儿啊,我胳膊要断了。” 喜鹊把手松开,老头儿甩着手腕,重又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独孤欢相貌堂堂,身形魁伟,郭暧风流倜傥,俊雅不凡,眼前的姑娘,冷艳中也颇有几分侠气。 两个男人腰里都挎着官刀,女的腰间也别着一柄细长的宝剑,看精神气质,功夫应是不错的。 “不行啊姑娘,”大爷一咧嘴,“就算你们功夫再高,可人家人多呀,这每次来都一二百骑,杀完抢完就跑,哎” 原来那些马匪来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进村子之前,三人就在高坡上望过。这镇子也就是百余户人家,人口顶多三五百人。 村外没有起土墙围起来,只是密密种了一圈荆棘算是外郭,东南西北各有村口儿大路,有几个老兵守着。 没有驻屯军。对方若真有二百来骑,这镇子里的人,根本不是对手。 “嗨,这些天杀的罪人啊,我们这镇子也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他们还来,就是抢牛马,抢女人,有时候连小孩子也抢了去,造孽啊造孽啊。”老大爷哭诉起来。 外边马队来回的穿梭,倒也没听见有人落难被抓的声音,老头儿说各家都挖了地窖,藏起来了。 大家伙儿急着回去就因为这儿,他家也有藏身的地方,可惜自己走的慢了一步。 老头儿说着埋怨的瞅了三人一眼,要不是因为好心提醒他们,自己也早跑回家了。 郭暧本想出头,被喜鹊拦下了。索性由她去,不过是些马匪而已,就算真有一二百人,也不会是喜鹊的对手。 喜鹊把脸在贴在酒馆的木门上,看外边的情形。 还没瞅清楚,就听外边叫喊了几嗓子。 好像是大石人的语言,“有人,那边儿有人”,大概是在喊这个。 刚喊话不久,便有箭矢不断钉在木门上的声音传来,喜鹊赶紧后退,远离了那里。 这帮家伙十分警觉,喜鹊只是在那里巴望几眼,就被发现了。 木屋外的“绿头带”越聚越多,整个小酒馆儿都成了他们的靶子。 一些箭矢射穿窗子和木门,卡在那里,露出寒森森锋利的箭头。 老头儿吓得说不出话来,郭暧把他藏在土炉后边,又给他挡上几张桌子,叮嘱不要乱动。 大概是在村子里搜不到活口,所以把目标全都集中在了酒屋。 “出来,里边的人都给我出来。”绿头带里有人变换不同的语言在喊话。 郭暧能听得懂其中两三种语言。 对方也是害怕木屋里有埋伏,有陷阱什么的。不敢冒然闯进来。 “还是我来吧,他们人太多了。”郭暧冲喜鹊劝道。 “人多又怎么样?真当姑奶奶不行是吗?”喜鹊一撇嘴,开始解下腰间的皮囊,从里边摸索着什么东西。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刺客,喜鹊百宝囊里的东西,比郭暧的还要多,还要杂,很多东西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 更奇怪的是,她师父明明是一位修行颇高的师太,竟能教出这样一位出色的刺客来。 喜鹊从皮囊里取出几只竹筒,抽出短剑握紧,纵身上了屋顶,那里有一个通风口。 她将身子倒挂在房梁上,然后利用缩骨功夫,从通风口钻了出去。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她钻出去不过弹指功夫,就听见外边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不少人叫了没几声,便气绝而亡。 喜鹊,是一位用毒的高手。 可眼前的情形又不像是用毒。如果大范围使用毒烟之类来杀敌的话,这木屋里也必然会被毒气熏染。 郭暧和独孤欢正疑惑不解,便闻见一股浓臭的焦糊味儿,灌进屋里来。 是火? 怎么可能? 这丫头怎么可能瞬间燃起那么大范围的火来? 再后来是短兵相接,和利器刺入胸膛之类的噗噗声。 功夫儿不大,连打斗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喜鹊在外边招呼上了。 “出来吧,好啦。” 郭暧和独孤欢对视一眼,把老头儿盖住老头儿的桌子搬开,三人走出酒屋。 酒屋外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躺了百余具尸首,还有几匹马倒毙地上,远处的街道上有更多马匹惊慌逃窜。 这些尸首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火烧,有些明显是被烧死的,有些被火烤过,又被割开了喉管,刺穿了胸口。 简直如修罗地狱一般。 这里的民族同样信奉佛教,老头儿见了赶紧跪下去,口称佛祖尊号,念起经来。 郭暧猜测,喜鹊的几个竹筒里应该装满了极度易燃的粉末,迎风撒出去,再点燃,瞬间形成爆燃大火。 镇子里的人,听说一个姑娘单枪匹马,就把来犯的百余名“绿头带”给杀死了,纷纷从藏身处出来,赶来酒馆儿,一睹究竟。 百姓们心情振奋,欢呼喝彩之声不绝于耳,简直把喜鹊当成了降妖除魔的女菩萨一般。 村民们把喜鹊围住,问东问西的,分出些人来去打扫尸首、擒住那些奔逃的马匹。 另外一些人则从家里取来酒食干粮,在酒馆外的空地上铺排开去,算是为英雄侠女庆功犒赏的宴席。 场面十分热闹,镇子里头人出面,十分诚恳的邀请他们留住几日,算是感谢。 有些直爽的干脆直说,他们杀了这些绿头带,可人家还有大股的人马呢,知道消息了,肯定会来报仇的,到时候镇子里的百姓就更惨了。 原本只是抢些牛羊,再来怕是要杀光村里的人了。 他们的担心是绝对有道理的。 郭暧和独孤欢身为大唐命官,更没有袖手而去的道理。 他们向村民们了解了“绿头带”的来历。 原来这些人是大石人,碎叶、怛逻斯,本就有许多大石人混居,过去倒也能和平相处,纵然有偷盗抢劫之类的,也只是小打小闹,不敢太过张扬。 后来也不知怎的,听说北庭都护府的兵将调了不少去中原平叛,碎叶和怛逻斯的兵力不足,这些大石人就聚集起来,开始大规模的侵扰当地百姓。 他们平时是百姓,与常人无异,一旦举事,便能快速集结起来,头缠绿带,以火为尊,到处烧杀抢掠。 碎叶守将也曾组织兵力追剿过他们,奈何他们十分狡诈,做乱时是马匪,一旦官兵来,又化整为零,成了普通百姓。 因而剿匪的事,收效甚微。百姓苦不堪言。 “嗨,官兵来了也没用啊,他们看到官兵就跑了,等官兵走了,又来。” “是啊,是啊,所以才难缠啊,拿他们没办法,我们自己又组织不起人手来。” “那些圣火教徒,他们和别人不一样的,他们平时也有组织训练武艺骑射,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镇民们七嘴八舌谈论着绿头带,愤恨不已,又无可奈何。 还说绿头带作乱时,头缠绿带,蒙着面,也认不出谁是谁。不作乱时,换了平常装束,还会和人嘻嘻哈哈打招呼、来往,一口一个朋友叫的可亲热,令你恨不起来。 那些绿头带非常虚伪狡猾,就算他杀过你全家,平时在集市上遇见了,也是热情的很,一口一个朋友的同你做生意。 他们也没有什么巢穴不巢穴的,平时都是百姓,作乱时才会集合起来。打家劫舍完了,又回到各自家里,继续装作与世无争的老百姓的样子。所以官府才拿他们没办法。 听完人们的介绍,郭暧三人做了一番计划,去碎叶城调集府兵来,不太可行,不可能让府兵一直驻扎在这个镇子里。 只是驻扎一两天的话,意义又不大。 这只是个小镇子,就算绿头带们再来,也不会派太多人的。凭他们三人的力量,应付几百,甚至千儿八百的马匪,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在敌人到来之前,还是得帮村民们想一些长久之计。 郭暧教会镇民们夯土筑墙的方法,镇子本就不大,镇民们全员出动,用了四天功夫儿,便围着村子筑起一道一人多高二尺多厚的土墙,墙头上嵌入打制锋利的尖石。 虽说这“防御”简陋些,总好过荆棘丛。 镇民们几乎没几个会功夫的,要想组织防御战,镇子就不能四面漏风,集中镇子里的少壮,在四个村口儿打阻击战,才有取胜的可能。 郭暧和独孤欢训练村民们一些简单的刀枪使用方法,还教他们用木板、铜片和兽皮做成简单的胸甲。 一些猎人,则组织起来,成为弓手团,教他们战场对敌的一些射箭技巧。 喜鹊则把一些简单的刺客知识传授给他们简单,实用。 比如草木灰混着细沙子,撒出去迷人眼睛。 把油脂烧熔、烧滚,泼来犯的敌人。 她还在镇外的荒原、丛林里,找到几样植物的根茎和果实,组织镇民采来,晒干、磨碎成细粉。 这些东西辛辣且有微弱毒性,进到眼睛、鼻子、口腔里,可造成相当严重的伤害。 喜鹊特别教他们做了解药和防毒的方法,事先准备好,以免伤到自己。 不过,这玩意儿比较难得,无法大量采用,可用皮筒、葫芦装了,等敌人来时,直接甩到他们脸上。 喜鹊的方法十分“机巧”,对个人力量、耐力要求不高,可谓老少咸宜。 三人带领镇民,准备了七八天,到了第九天头儿上,那些绿头带果然又杀来了。 038、保卫家园 这次“绿头带”来了二百多骑,和预料中的人数差不多。 上一次喜鹊做的很干净,没一个“活口”走掉,只是跑了几匹马。 老马识途,那些马跑回圣火教徒的部落,不过牲口终究是牲口,口不能言,圣火教徒们只能判断出前番出去抢劫的同胞出了事,却无从知道到底在哪里出的事。 想报仇。也只能一个镇子一个镇子,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挨个打听查探。 是以第九天才集合人马,再次来到郭暧他们所在的镇子。 他们在镇子外的一处林子里,发现了前番来打劫的同伙留下的暗语,因而肯定前面的镇子,就是同胞们出事的地方。 再看镇民们剑拔弩张的样子,事情就很明白了。 “绿头带”们全然圣火真理教徒的打扮,裹着绿头带,戴着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 有三人策马站在队伍最前头,显然是他们的头人。 三人嘀咕了几句,左右两位头人当即催马,绕着镇子跑了一圈。 这镇子的防御工事,显然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是准军事级的,可不是普通村镇的样子。 不过他们三个仍是一副傲慢的神色,中间那人两手比划几下,制定了作战计划。 镇子里没看到官兵,这就放心了。 这套防御工事,八成是哪个当过兵的人,出主意弄的,看上去唬人,但只要没有正规军在,几个小老百姓,根本不足为惧。 他们把人马分成两队,一队主攻西门,一队攻南门。 他们始终没把镇里的百姓当回事儿,在他们看来,分兵两路,一阵猛攻,那些百姓两头无法兼顾,不用多久就会自乱阵脚。 每个村口儿都修了掩体和箭垛,墙体也更高更厚些,每个村口配备十名弓箭好手,其余的也能零星射上几箭。 西门逆风,主要以弓箭和滚油拒敌。 南门顺风,风也不大,但足以把毒粉吹开。南门的人射了几箭便停下,把绿头带们诱到附近,把喜鹊配制的“毒粉”撒了出去。 效果十分不错,毒粉最先进到他们的眼睛里,又随着呼吸进到他们的鼻子里。 最先受到影响的是那些马儿们,狂乱踢踏,把绿头带们一个个摔了下来。自顾自跑远了。 强烈的灼烧和刺痛感,使他们疯狂的揉着眼睛,甚至都揉出了血来。 很快,就连鼻子也受不了了,虽然戴着面纱,还是有毒粉吸进了鼻子里。 他们狠命揉着,仿佛那眼睛和鼻子不是自己的,还有些人干脆把面罩和头巾甩掉,痛苦的叫嚷着,揉弄着。 当他们叫嚷时,那毒粉又进到他们的喉咙里,毒性侵入的更深。 绿头带们发起狂来,举着刀子乱砍一气。镇里的人当然是砍不到的,只能砍到自己人,他们还是不知疲倦的、狂乱的砍杀着。 好像血腥和杀戮,能让他们好受些。 没过多久,南门的绿头带们就死的差不多了。 知道对方来攻打这里,喜鹊特意过来指挥。 为了锻炼镇民们的勇气和战斗经验,她特意让人打开城门,组织少壮冲出去,杀死了那些早已什么看不见而狂乱的人们。 西门的绿头带多少比南门的待遇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弓箭能杀人。那些滚油虽不能当下把人杀死,泼在脸上、身上,尤其脖颈子里的,却也十分的痛苦难当。更加不能抵挡急速射来的箭矢。 郭暧和独孤欢故意隐藏了实力,他们的想法喜鹊一样,得锻炼这些镇民。 等到对方死伤大半的时候,郭暧和独孤欢率众冲了出去。 长刀、长矛、猎叉,甚至砍柴的短刀,都成了镇民们保卫家园的武器。 这一次家园保卫战,同样取得了几乎完美的胜利。 只有几名老人,在与敌人近战之时,受了点皮外伤。 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只是喜鹊一个人打败了来犯的强盗,这一次大家全都参与其中,情绪更加高涨,人们更加的欢欣鼓舞。 这胜利是属于每一个人的。 他们终于明白,只要肯动脑子,肯鼓起勇气,他们也可以靠自己的手中的猎叉和柴刀,保卫自己的妻儿,保卫自己的土地和牛羊。 郭暧三人,在百姓们心中树立了很高的威望,对他们几乎言听计从。 自己总有离开的那一天,必须教给他们抵抗绿头带的方法。 在这次家园保卫战中,有人勇武擅射,有人冷静沉着而有谋略,郭暧把他们推举出来,设立三位长老,十名队长。 长老负责镇中大小事务,尤其有强盗来犯时的决断和谋划。 十名队长下边,编制民兵队,把镇民都组织起来,忙时务农放牧,闲时练兵以御敌寇。 现在他们还有从“绿头带”那里缴获的弯刀、铠甲,弓弩什么的,装备愈发精良,每个人都自信满满。 当然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喜鹊的“毒粉”“滚油”仍是不可或缺的“神技”,老少皆宜,范围广,杀伤力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力气,把七八斤重的弯刀耍上小半天。 打扫完战场,分配好战利品,镇民在三位长老的安排下,分成两拨人,一拨人继续加固“城防”,一拨人继续大量采集“喜鹊菩萨”指点的那些野果、根茎,以磨制更多的毒粉。 还有油也大量需要。这里的百姓多是渔猎放牧为生,打猎也好,杀自家的牲口也好,油脂总是不会缺的,各家分配好斤两,收缴上来统一储存,作为备战物资。 郭暧忽然有所启发,募兵制自不必说,在西域这种地方早已不再适用。 府兵制那种兵农合一的做法,也有欠缺,战马、武器、粮食都得府兵自备,现在兵荒马乱的,他们哪里有条件去准备战马、武器? 而且,打来打去,为的是谁打仗呢? 逃避兵役的情况越来多了。与其给他们宣讲什么家国大义,还不如把他们团结起来,教他们保卫自己的家园。 其实,只要从各羁縻府的守军中,抽调几名有头脑擅于组织管理的伍长、什长,就可以把一个镇子、一个部落的人全都组织起来,形成一定的防御力量。 安禄山虽败,而中原乱局遗祸太深,数十年内怕是都难有太平。朝廷很难恢复在西域一带的庞大军事布控。 而这里地广人稀,族群驳杂,外有土波、大石、突厥等势力虎视眈眈。 尤其是这个大石,风俗与汉唐相差甚大,人种殊异,若是被他们乘虚而入,占了西域,唯恐日后世世代代,都要受其侵扰进犯,遗祸万年。 一定要保全西域,就算不能,也要想办法把西域变成一道防御线,力图挡住大石的持续东侵。 郭暧愈发成熟起来,想的事情也和过去不同了。 他和独孤欢、喜鹊二人谈了自己的想法。此次巡边不能“看看就算了”,“绿头带”猖獗,像这座镇子的情况,肯定非常普遍。 碎叶守兵寡少,难以对付这类狡猾的强盗,“绿头带”肯定把这镇子当做了眼中钉,大可以利用这一点,吸引“绿头带”过来,以守为攻,尽可能多的消灭他们。 不仅如此,还要把经验传播出去。 郭暧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镇里的三位长老,派出几位信使,到附近的各村各部落,请他们派代表过来,来看看这边是怎么建构防御工事,怎么对抗“绿头带”的侵扰的。 再有就是同碎叶和羁縻府的联动。 郭暧事先提议,到时候他们会出面同碎叶的将军提出请求,由官府派出两名经验丰富的老兵,驻扎在各村各部落,协助大家共抗绿贼。 因为这些老兵的存在,更可以建立起一道官方的军事级的情报网络。形成各镇各部落间的联动,同时也可以及时联络官兵前来救援。 对于这种事,老百姓们当然求之不得,他们当然希望有官兵在镇子里驻扎,哪怕就两个老兵呢,也比一群牧民和庄稼汉,让人心里踏实。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做万全的准备,迎接“绿头带”下一次来犯。 绿头带第一次来这里,纯粹是游猎式扫荡,偶然路过。 第二次,虽然把这里当成了针对性目标,仍是太过轻敌。 这第三次,不管怎么说,都将是一场硬仗。 郭暧和独孤欢联名写了书信,希望碎叶守将,能够暗中派兵来援。如果恰好有郭昕在碎叶,那就更好了。 郭昕的五百精骑,这些日子已经磨炼的骁勇非常,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子。 郭暧本打算安排喜鹊去,她是刺客,是刺探情报和送信的行家。不过镇里三位长老不答应,不想“喜鹊菩萨”离开这里,有她在,大家才安心。 三位长老在村里选了两名机灵的猎手前往送信。 另外附近几个村子也派了许多少壮前来支援,都是各部各村里的狩猎高手,弓箭、猎叉,总算耍的不错,总计有三百多人。 这些村子也时常受到“绿头带”的侵扰,只是苦于无人组织,无可抵抗,怨愤而无奈,听说有镇子里来了高人,能帮助大家打败绿头带,大家都很兴奋,积极响应。 郭暧也把修筑城防和对敌战斗的经验技巧,教给他们,让他们回去依法照做,就算哪次再有绿头带去侵扰他们的村子,也好有应对之计。 郭暧预料敌人会大举来犯,积极备战,却实在没料到,碎叶一带竟盘踞着那么多的圣火教徒。 这一天的拂晓时分,就在人们最为疲倦的时候,绿头带趁着夜色,铺天卷地而来。 039、绝望的情绪 039、绝望的情绪 听到村口儿守夜人急促的锣鼓声,镇子里的百姓,不论男女老幼,全都一骨碌爬了起来,匆忙披挂好铠甲,拿了刀叉弓箭,往自己预定的防御位置奔去。 事先郭暧就告诉过他们,敌人很可能会在黎明前来偷袭,附近的百姓也遭遇过几次他们半夜来劫掠的事。 他们的临阵反应,对于一群才训练了没多久的老百姓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 郭暧他们三个也是轮流守夜,为了照顾喜鹊,拂晓前都是郭暧或独孤欢当值。 这时,当值的正是独孤欢。 他站在望楼上,放眼瞧过去,四面八方全是密密麻麻的火把,看阵势,总有万余众。 镇里能打硬仗的少壮,加上附近村镇的外援,满打满算不到六百人。 这些“绿头带”一下子来这么多人,这是要屠村啊。 “独孤大人,怎么办?怎么办呀?” “他们人太多了,我滴妈妈呀,如来佛祖呀,快来保佑保佑我们吧。” 百姓们吓得不轻,敌我人数差距太大了,绝无胜算。 “大家不用怕,快,告诉大家,不要害怕,那是蜃楼,是海市蜃楼。”独孤欢都有点惊讶,自己竟会说出这种来。 这辈子第一次撒谎,还是对着一群无辜的百姓。 顾不上那么多了,先把人稳住再说。大不了自己和郭暧放大招儿。 镇子总是能保下的,就怕吓到这些百姓。 “什么?大晚上的也有海市蜃楼?”人群乍然静下来,有人问道。 大漠里出现海市蜃楼的机会,比海上还要多。西域的百姓对海市蜃楼的说法,再熟悉不过了。 晚上会有海市蜃楼,还是头一次听说。 “跟那差不多,晚上会有夜气,整个夜空都会像一面镜子一样,不光是我们看到的,就连我们说话的声音,都会被放大,明明不过是几十个人,看起来听起来,就像几百个人一样,明明是几百个人,听起来看起来,就像成千上万人一样。” 独孤欢暗暗夸了自己几句,平生第一次撒谎,竟也能自圆其说。 百姓们半信半疑的应了几句,独孤欢趁势改用命令的口气,让他们赶紧把话传下去,就说那些漫山遍野的火把,都是幻觉,是海市蜃楼,不要害怕。 一位长老赶来,听见他们的说辞,毕竟阅历在,知道独孤欢的用意,也帮忙说话,说那是幻觉。 如此,大家才安定下来,总好过还没交手,先被人吓死。 绿头带们在距离村郭五百步外,停下来围成一圈。毕竟有“城墙”当着,和前面两次的失败,他们也不敢冒然冲击镇里的百姓。 这样一来,镇民们反倒更信了独孤欢的话,同时,也为镇民们组成防御阵型,留足了时间。 独孤欢也长出一口气,对方心怀忌惮,不会一股脑全冲过来,总算有搏一搏的机会。 独孤欢、郭暧、喜鹊,各守一个村口,一旦敌人攻势太猛,他们还可以压一压。 剩下一个村口外,挖了很深的陷坑,多安排了些少壮高手,也能支撑下去。 绿头带的第一波冲锋,在独孤欢所守的西村口儿。 大概二百多人,发起一次小规模的冲锋。 有一队人马,用绳索牵着一根粗大的撞木直冲过来。 十几匹马加上惯性的力量,足有万钧之重。 “射马” “射” 还没等独孤欢发令呢,七八名射手已经稀稀拉拉把箭射出去了。 毕竟不是正规军,眼看着敌人猛冲过来,胆怯心慌,哪能做到齐射呀? 对方有人马中箭,却伤的不重,绿头带的骑手们仍是托着那根齐腰粗的撞木冲过来。 猎手们彻底慌了,再射出去的箭,全无准头,无一枚命中的。 “独孤大人,他们冲过来啦” “怎么办啊,独孤大人” 村口儿的“城门”不过一寸来厚的板子,挡个把人和箭矢问题不大,可在那根急速冲来的巨型撞木前面,还是显得太单薄了。 “莫慌” 人们寻声望去,独孤欢已然自望楼凌空飞出,向着敌人直扑过去。 他的速度快如惊鸟,人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跑在最前边的两匹马的脑袋,已经飞了出去。 两匹头马栽倒翻滚,后边的骑手根本来不及反应,再加上托着撞木的绳索连接,后马撞前马穿了糖葫芦,一队绿头带连人带马,全撞一起了。 有些人当场毙命,有些还带活气儿的,也被独孤欢迅速杀死。 独孤欢唰唰两下把绑住撞木的绳索砍断,运起道门神力,一个人就把那大木头给扛起来,纵身跳回“城内”。 镇里的百姓一阵喝彩。 “撞木”这种东西实在是军事级的手段,没想到这些绿头带竟能想到这种办法。 独孤欢派出三人传信,把情况告诉另外三门之人,嘱咐他们赶紧想办法对付敌人的撞木攻击。 绿头带第一波攻击,因为“撞木”马队的失败,全线溃退。 趁着敌人总结失败经验的机会,独孤欢赶紧令人用长矛、猎叉,绑在两根圆木上,做成简易的拒马桩,分成前后两个,架在“城门”外。 东方见白,远处飘满了绿头带。 第二波冲锋,同样是二百多人,不过这一次是弓箭骑射。二百多人打“城门前”鱼贯而过,射过就走。 百姓们干脆躲在箭垛和城墙后边,随他们乱射。绿头带们走了两个来回,不但没伤到镇里的百姓,自己反倒被箭垛里射出的利箭射死几个。 绿头带们的第二波进攻,很快宣布失败。 在百姓们的欢呼和嘲讽中,二百多名敌人悻悻垂头丧气的回归本队。 百姓们士气大镇,几名队长组织人手把地上和草垛上的乱箭,全都捡起来,自用。 镇里的猎手们懂得造简单的箭,数量不多,而且箭矢的质量参差不齐,跟绿头带们的箭比,还是有很大差距。 所幸前面两次战斗,缴获了敌人大量的弓箭和箭矢,才使得这场保卫家园的战斗不至于太被动。 对方还没有动作,干脆打开城门,一帮人出去把城门外的箭矢也捡了回来。 独孤欢不断提醒强调,敌人冲过来时,一定要齐射,才能发挥弓箭最大的威力。 看着他们似懂非懂,却仍勇气满满点头的样子,独孤欢心里感到十分欣慰。 这些家伙们怎么说也是历经三次大战的人了,只要活下来的,将来就是保卫家园的勇士和梁柱。 “独孤大人啊,我看他们人还是很多啊。” “是啊,呜呜嚷嚷跟绿头苍蝇似的,山坡全是人。” “独孤大人,这也是海市蜃楼吗?” 人闲心思多,一帮人又开始吵嚷起来。 “怎么?怕啦?”独孤欢往高处一站,叉腰喊起来。 一帮人还真被问愣住了。说不怕,那是假的,这几年他们没少被绿头带欺负。 那些圣火真理教徒,团结,狠辣,训练有素,随便哪个头目振臂一呼,就能有大几百人迅速集结起来。 各村各部落里的人,早先也反抗过,打不过人家,有些村子反抗的厉害的,最后都被绿头带屠了村,老人男人和男孩儿全被杀死,只把女人和女娃掳走做他们的奴隶。 他们把恐惧种在每个人百姓心里,令他们从精神上屈服。 人们愣了好大一会儿,忽然有一名少年扯着脖子喊起来。 “不怕,我们不怕他们,我们不怕他们。” 少年这样一喊,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带动起来,振臂高呼。 “不怕,不怕,我们不怕他们。” 群情激昂,独孤欢亦加入他们,高声呐喊起来。 “乡亲们,他们是人多,而且比我们多很多,可是,他们不一样被我们打退了吗?还打退好几次呢。” “哈哈哈哈。”百姓们哄然大笑。 “他们是比我们人多,还很残暴,狡猾,可那又怎么样?难道我们就该屈服,就该把我们的家园,把我们的土地和牛羊白白送给他们?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任由他们杀戮我们的父亲兄弟,任由他们抢掠奴役我们的母亲姐妹?” “不能” “不能” “绝不屈服” “绝不屈服” “我们绝不屈服,我们是大唐最勇敢的子民,我们有的是力量和勇气,来保卫我们的家园,来保卫我们的父母兄妹。” “保卫家园,保卫父母兄妹。” “保卫家园,保卫父母兄妹。” “唐”独孤欢振臂高呼。 “唐” “唐” 很长一段时间,绿头带们一直都没有进一步的行动,然而包围的态势和愤怒嚣张的气焰,一点都没减弱。 他们好像在等什么。还在商议对策 或是等待新的援军? 这些家伙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人数和装备上已经是绝对的优势。带着这么多人,来攻打一个不过几百人的小镇子,已经够无耻的了。 还要等支援? 这可真是无耻他妈给无耻开门,无耻到家了啊。 有自己和郭暧在,就算对方万儿八千的,也能打一打,可他们要真是在叫来一万多人,甚至更多,到时候还能不能保护好这些百姓,可就两说了。 独孤欢甚至感到有些后悔,不该把战斗地点设在这里。 “独孤欢大人,独孤大人,他们又来啦。” “独孤大人,那边也来人啦。” “独孤大人,东边也来人啦。” 望楼上的哨兵语无伦次的呼喊起来,从他的声音里,独孤欢都能感受到那种近乎绝望的情绪。 040、箭雨纷纷射人心 独孤欢飞身上了望楼,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还真他妈是绿头带的援军啊。 操。从好几个方向急匆匆赶来七八支骑兵队伍,浩浩荡荡,总得有大几千人。 全是骑兵,速度非常之快。 他妈的,对方小两万人,这可怎么打? 人家就是把马鞭子扔门前,都能垫出一条路来,直接冲进村里。 “稳住,稳住。”独孤欢小声嘀咕两句,其实他是对自己说的。 “独孤大人,您,您说什么?”身边的哨兵问。 “啊?哦,稳住,稳住。” “大人,这还怎么稳啊,对面人太多了。”年轻的哨兵都快哭了。 是啊,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都愿意去对面,不愿意在这边啊。 “放心,有我和郭大人在,一定保你们完全。” 守城的百姓,在绝望中沉默着,虽然绝望,却没有放弃自己最后的尊严。 他们或噙着泪水,或啐了口唾沫,把手中的刀叉攥得更紧。 如果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失败,至少也要堂堂正正,像个勇士一样,为了自己的家园和妻儿,流尽最后一滴血。 独孤欢亦暗中将道门真力不断提升,已经没有保留的余地,等会儿一开局,就必须得上大招儿了。 就在人们感到绝望苦闷的时候,比汹涌如潮的绿头带们更先到来的,是大地深处传来的轰隆声。 绕着村郭外几步远的地方,土地在崩裂,有什么东西要从地下涌动而出。 最先破土而出的是一条胳膊,一条泥塑的胳膊,紧接着是一颗头,一颗金刚罗汉的头。 百姓们吓坏了。 怎么偏偏赶在残暴凶狠的绿头带来时,还要有这等妖异的事? 独孤欢当然知道那是郭暧的术法,赶紧安慰大家不要害怕,那是金刚力士,是金刚力士。 “是庙里的菩萨佛祖看百姓们虔诚,派了护法金刚来保护大家了。” 一尊尊泥塑金刚拔地而起,每一尊皆有三丈多高,一个一个紧紧挨着,面向敌人,背对村民,把整个村子都围了起来。 人们看清楚那些泥塑,果然是护法金刚的样子,哄然欢呼起来。 这些金刚最后连接成一道高达三丈的土墙,握拳怒目,杀气腾腾。 以独孤欢对郭暧术法的了解,这样庞大数量的金刚群像,就是一面“墙”,只能起到防御的作用,不能主动攻击敌人。 想要退敌,还得另想办法。 绿头带们在汇合,两万来人马围住一个小小的村镇,其震慑力不言而喻。 下边的百姓无法看到墙外的情况,人们围在一起,三五成群的抱成一团,互相安慰着。 现在人们已不再奢望能够消灭多少绿头带,只希望这高墙能挡住他们,等他们发现自己实在翻过不这墙时,好自行离去。 有十几个小队的绿头带突击到城下,试图翻过金刚之墙。 这些金刚力士组成的城墙,突兀圆翘,滑不留手,他们各自抛了十几次钩爪,没一个能抓牢的,全都利利落落滑了下去。 索性徒手攀爬,这墙体又硬又滑溜,根本没地儿能抓牢,连精钢的匕首都插不进去,实在没个能下手的地方。 独孤欢在望楼上看得清楚,嘱咐人收了一皮兜子的石头子儿给他提上来,自己拎了纵身飞到金刚之墙上,以石头子做飞镖不断击杀墙下试图攀墙的绿头带。 他虽不像郭暧那样会“飞”,但轻功绝对在一等一的行列,在金刚力士的头顶上纵来跳去,任凭脚下的绿头带箭射如雨,却不能伤他分毫。 村子另一头,郭暧和喜鹊亦是如法炮制,不大一会儿,竟也把敌人的第三波进攻给打退了。 如果只是这样零散的进攻,无疑是来送菜的。 望楼上的哨兵把消息传下来,这一次人们的反应有些出乎独孤欢的意料,却更令人欣慰。 没有欢呼呐喊,没有叫嚣吵嚷,人们围在几位年长有经验的人身边,开始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我们可以在墙上用弹子打他们,他们也可以朝里边射箭。” “对,对对,要准备足够多的盾牌,门板和锅盖都可以拿来用,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还有啊,那些家伙很坏的,他们用火箭怎么办?上一次他们屠了库拉独河村,就是绕着人家村子射箭,火箭,把人家的房子、羊圈全给点着了,烧死不少人呢。” “是啊,那帮畜生真能干得出来。” 挨着“城墙”的牛羊、柴草,早在第一次准备防御工事的时候,就已经清理掉,迁到镇子的中心地带了。 麻烦的是那些挨着“城墙”建起的房子。有不少木屋,还有些是木板搭成的屋顶。 若是被引燃了,势必连成一片,整个镇子都变成一片火海。 到时候,镇里大火连天,想跑也跑不出去,就算能跑出去,也得被绿头带们的乱箭射死,乱刀砍死。 “是啊,咱们这地方太干燥了,那火一点就着。” “水,水能灭火,谁家是木板房,先给准备上大桶的水。” “泥巴也行啊,要我说先把那些挨着城墙的木板房子,木板墙先拿水浇一遍,就不易起火,要是时间允许,咱们就现和泥,也不管它好看不好看的,屋顶墙板全给他糊一层大泥,泥巴不好起火,就算干了也没关系,也不容易起火。” 大家都认为最后一个办法可行,遂抽调人手赶紧去给木板房浇水,和泥,糊泥巴。 不能光被动挨打,还要反击。 不过现在只有望楼能高过金刚之墙,只做了四架。 独孤欢把望楼上的哨兵全换下来,派射箭好手上去,又把望楼做了加固、扩建,一个望楼上站七八名弓箭手拉弓射箭还是足够的。 绿头带们又派出一支队伍,也就三四十人,一准儿能看出是试探性进攻。 这些人到了“城门”附近一通乱射,箭能很顺利的射进镇子里。 一个优秀的射手,箭射出去,就算不用眼睛看,也能大概判断出它落在了什么位置。 这些射手在金刚之墙外,纵马走了两个来回,就确定了骑射最佳的方位距离“城墙”多远,什么角度射过去,箭落下来能命中躲在墙后的人。 就算躲在墙角下,也不是绝对安全的。 他们的优势就是人多势众,两万人,每人射一箭就是十万支箭砸下来,就村子里那大几百人,也够他们死多少回了。 独孤欢看出对方的企图,赶紧召集那些忙着和稀泥的人,让他们贴着墙根站好,把门板、锅盖全举头上。 就连望楼上的人,也全都撤了下来,躲在墙体后边。 “使劲儿举好,那些箭落下来力道很大的,千万不能让盾牌脱手。”独孤欢朝人们大声喊,人们一声一声把话传下去。 绿头带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两万多人马一起奔腾呼喊,声势震天。 有三五个村民仍在寻找掩体,或是向城墙下跑过来。 如蝗灾一般令人感到恐惧的密集箭矢,已经飞在空中,越过城墙 “快躲起来” 独孤欢声嘶力竭的叫喊着,举起一块门板,纵身掠过去。 一个 两个 三个 独孤欢一手举着门板,一手抛出飞索,揽住那些惊慌乱跑的人,反手他们甩飞落在某处房后、墙下。 箭雨,呼啸落下,砸在地上、屋顶上、门板上,发出揪心的碰碰碰声。 独孤欢的速度已经很快,非常快,快到人们都没看清他的动作。 甚至,比敌人的飞箭还要快。 不过,他还是慢了一步,只是慢了那么一步。 他的绳索已经套在那个孩子身上,正要把他拉过来的时候箭雨,疯狂的砸了下来。 他几乎都能感受到纷纷的箭矢,砸下来,刺入那孩子身体里时的沉重感。 箭矢射穿了孩子,把他牢牢的钉在地上。 独孤欢手上力道一沉,赶紧把绳索松了,拐入一面墙厚。 如果他强行用力拉扯那孩子很可能连全尸都不会剩下。 还是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死在自己身边,自己明明已经抓住了他,却仍只能看着他惨死。 独孤欢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忽然想到,冥冥中一定有某种无可名状的力量,超越了世俗的金钱和权力,超越了武功和术法,甚至就连神明都无可抵挡它的作用。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也许那就是这寰宇,这人世的大道吧。 无论正义或邪恶,无论善良或贪婪,无论无辜或残忍,每个人都有他的时辰,该走的时候,就会被那股无名的力量撕扯,带走。 独孤欢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孩子的尸体,然后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他,这村子里,这世上活着的人还很多,需要自己保护的人还很多。 两万人围住一个小村子,水泄不通,而且这些绿头带训练有素,配合密切。 抽箭搭弓拉弦发射,节奏的控制非常紧凑,且整齐,就连射箭的方位都相当一致。 虽然是在运动中射击,但每一次发射,都能形成密集的箭雨,整齐的落在一定方位。 这些人真的只是普通的牧民? 这样的作战能力,恐怕就连许多职业军团,都不能比的。 敌人的连续射击持续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中间不规律的停顿几次其实是为了诱使那些沉不住气的人站出来,射杀他们。 这样的阵势的确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深入心底深处的死亡恐惧,令人有一种想要冲进箭雨里,以求速死的冲动。 要不是独孤欢不断呼喊,告诉大家“不要动,不要动”,恐怕早有无辜的村民这样做了。 041、疲劳战术 第一波围射,镇里的百姓死了三个人。 独孤欢、郭暧等人召集会议,再次告诉大家如何躲避敌人的箭阵。 他们的箭阵也是有规律可循的。 距离“城墙”三步之内是安全的。距离“城墙”三步到二十步内是最危险的,落在地上的箭矢,密密麻麻,简直就跟个刺猬一样。 二十步到五十步也相当危险,几乎每一步地上都插了三五支箭。 五十步到一百步的范围,落在地上的箭矢就奚落起来,两三步一枚利箭,不过仍不算安全。 距城墙百步之外,村子的中间地带,是最安全的。 紧贴着城墙也安全,但看着纷纷箭雨落下来,心里压力太大,偶尔会有箭矢反弹,砸在锅盖和门板做成的盾牌上,也要十分小心应对才成。 如果全部撤退到村子中心地带,城防就会有失守的可能。 他们可以通过箭雨压制,然后慢慢组织人手以“云梯”登上城墙。 这些绿头带的作战能力实在太专业了,连撞木都有,恐怕“云梯”之类,他们也早想到了。 就算没带梯子过来,附近林子里多的是几丈高的林木,以他们的人手数量,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做出一百多架梯子。 至少,独孤欢和郭暧,是这样揣摩他们的对手的。 箭矢不再落下来,敌人的马队渐渐远去,独孤欢跳上望楼,确定敌人退兵了,这才吩咐村民,赶紧去村子中心地带,造办午饭。 现下日头已经偏西,早过了晌午,必须赶紧帮助大伙儿补充体力。这些老百姓饿坏了,可不管你三七二十一,到时候准乱套。 敌人也在支锅造饭,甚至搭起了帐篷。这是要安营扎寨,跟这小村子死磕啊。 这是独孤欢和郭暧最为担心的一点。 村里有水井,食物也不缺,支撑两三个月甚至小半年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些村民,他们能不能够扛得过心里的恐惧。 还有更为直接的一点,就是敌人会不会使用疲劳战术? 现在主动权仍掌握在绿头带手里。 他们两万多人,分成十几股,日日夜夜,不断骚扰侵袭,累也能把人累死。 独孤欢趁机找郭暧商量对策。 敌人射进来的箭,已经收集起不少,足有四万多支。剩下的还可以慢慢采集。 这些箭对于防范敌人的进攻,非常关键。 现在主要缺的就是箭塔。现在只有四个望楼可以安排弓箭手,实在太少了。 那些金刚之墙敌人不好爬上来,我们自己人也爬不上去呀。 “你是想我再用佛门术法,做一些箭塔出来?”郭暧看穿独孤欢的心思。 “是啊,不然我们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到了晚上就更不行了,我看他们已经派人进了背面的枫林,一定是去派人伐木做梯子去了。”独孤欢有些急了。 “我看到了,我猜他们傍晚之前就能把梯子做出来。” “是啊,所以我们来不及了,你要觉得太唐突,我可以发动那些百姓,让他们去庙里拜菩萨,你在暗中施法,就还说是菩萨显灵。” “那不行的,如果去庙里拜拜菩萨,就能求来坚固的城墙,高高的箭塔,那他们会怎么样呢?等我们走了,万一绿头带们再来,他们只知道去庙里撅着屁股拜菩萨,岂不是只有任人屠戮的份儿。” 郭暧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他们之前也是这么商量的。非到玩不得有,不用那些佛道异术,要锻炼村民们自己对抗敌人的能力和勇气。 “可时间来不及了,人家做梯子快,咱们做望楼箭塔,可就慢了。”独孤欢叹了口气,他这话也不是在抱怨郭暧,只是感到无奈。 “我们也做梯子就成,这些金刚背对村里,面朝外边,是向外倾斜的,从外边爬墙难,从里面爬上去简单。” “直接在金刚之墙上建防御工事?” “嗯,我会暗中调整金刚的硬度,让村民在金刚之墙上打下木桩,架起木板做成箭垛,还是有机会的。” 一切按照郭暧的计划进行,在金刚之墙上每隔十几步,用原木和木板做成结实的箭垛,再糊上砂石、草碎和成的泥巴,西域干燥,泥巴很快就干了,大大增加了防御性能。 几近日落时分,夕阳的余晖把碎叶河染成血色。 绿头带们开始从北方的枫林中鱼贯而出,每一匹马上都挂了一架梯子。 他们没有急于进攻,而是派出几支马队绕着镇子叫骂了几圈,又回去了。 对方开始造办晚饭,独孤欢和郭暧也赶紧嘱咐镇里,每次对方做饭用餐,我们也跟他们同步,以防他们长时间持续进攻,没有吃饭的机会。 晚饭,独孤欢、郭暧、喜鹊,几个人同村里的长老、队长们一起吃的。 三位长老,两位汉人,一位粟特人。一个叫杜老牛,一个叫张十五,那位粟特人叫康少先。 “老人家,这些绿头带都什么毛病呀,怎么为了对付咱们这么一个小村子,都能这么兴师动众的啊?”郭暧不解的问。 杜老牛岁数最大,在镇里也最有威望,先解释起来,“这些绿头带,属于圣火真理教的一支,极其残忍冷酷,这也跟他们的教义有关,他们崇尚地狱里的火神,擅于运用人的恐惧心理。” “……” “他们就是要让人们害怕他们,活在对他们的恐惧之中,所以,他们绝对不允许任何反抗他们的力量,只要哪里有人敢反抗他们,他们就会不惜调集几倍几十倍乃至几百倍的人手来,把那里的人杀光,把他们的房屋村子烧光。” “……” “他们这么做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有过一个部落,是高车族的人,那是一个骁勇善战的民族,他们生活在一处谷地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他们接连几次打退了绿头带的进攻,最后也是招来几万绿头带,用了三天三夜攻陷了那座峡谷,杀光了那里的高车人。” “……” “他们就是这样,绝对不允许有不怕他们的人存在。”康少先也跟着说道。 话题一打开,就近的村民们一个个全都说道起来。 无不是关于绿头带的残暴、血腥,还有狡猾。 绿头带们一旦占领了哪个村子、部落,就会在那里收人头捐,每次来都乐乐呵呵的,说什么“你们这里的百姓们好啊,心地善良,勤劳能干,缴的人头捐又多又准时,真他妈的,太他妈无耻了,把我们的族人杀了,来收我们的钱,还要听他们说这些。” “是啊,每次听他们说什么‘大家都是朋友嘛,你看看大家对我们多热情,总是那么热情的欢迎我们到来’,我都恶心的要吐了。” “是啊,那些圣火真理教徒极其无耻,明明是他们欺压侵略我们,还说我们欢迎他们来。” 在人们的描述中,充满了对圣火真理教徒们的厌恶和鄙夷,仿佛那是一种蛆虫一样的存在。 这些家伙果然是够恶心的。 这边刚开始吃饭,望楼上传来急切的锣鼓声。 独孤欢教过哨兵旗语。哨兵连比划带喊,告诉人们,敌人来了几千人。 这帮家伙自己不也吃饭呢吗? 难道是迷惑我们? 人们骂骂咧咧赶紧回到自己的岗位。 绿头带派来几千人,绕着镇子喊杀一阵,独孤欢和郭暧他们刚把这战斗精神提起来,人家那边儿又回去了。 天擦黑的时候,又来闹一次。 反反复复,一直到子夜,闹腾了七八次。每次来一两千人,三五百人,也不多耽搁,绕着镇子跑两圈,每人射几箭就回去。 人们的神经就跟弓弦一样,唰一下,就给你拉满了,你这心跳加速热血膨胀肾上腺素狂飙呢,人家再呼啦一下跑掉,又给你松开了。 反反复复这么折腾,比半天力气活儿都累。 子夜时分,星光灿烂,大地山川落下一层白茫茫的柔光。 这下连火把都不用打,哪儿哪儿都看的真真儿的。 “大半夜的,敌人要来了,这次是要来真格的了。” 每个人心里都这么念叨着,嘀咕着。都快被绿头带们折腾出神经病了。 明明已经累得眼皮打架了,还是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过了子夜没多大一会儿,绿头带们果然又来了,几乎来了一万多人,绕着镇子疯狂的奔跑、射箭。 镇里的民兵一下子清醒过来,斗志昂扬,躲在箭垛后边,不停射击来犯的敌人。 结果这帮人跑了一圈,又退回去了。 “操他妈的,又回去了。” “马勒戈壁的,打嘛,来打嘛。” “这群无耻王八蛋,打也不是,睡也不是。” 人们叫骂了不大一会儿,恼怒愤恨的情绪,再一次被强烈的困倦压了下去。 村里边的少壮实在太少了,人们只能分成三拨轮守。 一拨人在墙上箭垛里望,另外的人在墙底下休息。 更麻烦的是,这些是老百姓不是职业军人,根本不能随心控制自己的睡眠。有点儿动静就兴奋,前半夜谁也没睡着,到了后半夜一个个全在那儿犯困。 这可把独孤欢和郭暧他们给愁坏了。 他们仨几天几夜不睡觉都没关系,可眼下这仗不光是他们仨在打呀。 一开始就说好了,不用管外边的马蹄声和骂阵的声音,一律等敲锣打鼓再备战,这帮人根本做不到呀。 一个个眼皮都在那儿打架,一个个又都睡不着,都等着敌人的下一轮进攻。 半个时辰过去了,又半个时辰过去了,敌人竟然一直都没个动静。 人们的精神开始松懈下来,困意就像滚滚的潮水一样,一遍一遍冲刷着人们的意志。 042、敌人的援军来了 独孤欢摸到郭暧身边,十分焦虑,一边叹气一边说道:“郭暧,这样下不行啊,我看他们八成是要等拂晓前来攻城啊,咱们这帮人估计到时候没一个能醒过来的。” 拂晓前,是人最累,最困倦的时候。 “他们折腾咱们,咱们一会儿也折腾他们去。” “什么?你要带人杀出去?反守为攻?”独孤欢惊得叫出声儿来。 “怎么可能,咱们这点儿人,怎么可能反攻为守,就咱俩轮换着来,过去闹一圈儿,把他们都叫醒就成。” “呵呵,行,也行啊,前半夜他们闹腾咱们,后半夜咱们俩去闹腾他们。” 俩人商量好,两刻钟到半个时辰一次,郭暧先上。 再说绿头带那边儿。 一早上,突然出现的那堵“金刚之墙”也把他们给吓坏了。 他们是圣火真理教徒,这两年一直在西域侵略、焚烧佛寺,屠**僧,自然也遇见过佛教的高手。 如此庞大的金刚力士塑像组成的城墙,肯定是佛门高手所为。 所以他们的战斗也一直带有试探的性质。 试探半天,这佛门高手也一直没出现,他们胆子也就大了起来,不管怎样,哪怕是真的有佛门高手,他们也不会退缩的。 除了佛门高手,镇里一定来了懂军事战法的人。 所以,他们一边派人回去请自己本教的高手,一边采取兵法战术,对付镇里的百姓。 通过几次试探,他们确信镇里不会有多少官兵,充其量有那么一两个懂打仗的人罢了。 对付这些百姓,就简单多了。 打仗就是这样,就算不能知己知彼,也要可劲儿的互相琢磨。 只要有一点琢磨对了,就能致对方于死地。 子夜后那一场骚扰,使绿头带的指挥官确信,镇子里没什么佛门高手,那些村民也不过是些普通百姓而已。 他们开始执行自己的计划原地休息两个时辰,拂晓前发起总攻。 一帮人睡得正香甜,郭暧从天而降。 听着村民们讲述绿头带的恶行,郭暧早就对他们恨入骨髓,掀起一座帐篷,抽腰刀就把里边人七八个人给宰了。 郭暧的动作太快了,一连掀了五六个帐篷,连一个来得及嚎一嗓子的人都没有。 除了那些被宰的,人家还都睡得好好儿的。 “这样子叫不醒人啊。”郭暧舔了舔嘴唇。 三五步就会有一堆篝火,马匹也是一座帐篷一个露天马厩。 郭暧干脆把篝火挑到帐篷上,挑到马身上,或者在马屁股上轻轻刺一下。 三五个帐篷烧起来,几十匹马狂乱嘶鸣。郭暧便跳开百步之外,再烧几座帐篷,刺几匹马。 如此折腾了一刻钟的时间,围绕着镇子的绿头带营地,到处是火光,到处是惊慌奔踏的马匹。 整个绿头带的营地都乱套了。 有些人身上着了火,有些被疯狂的马匹踢到了,两万多人咋咋呼呼,全都醒了,却看不到一个敌人。 有人在互相扑灭身上的火,有的干脆跳上一匹马,向着碎叶河的方向狂奔。 独孤欢看了看身边的村民,除了少数几个年轻后生醒来,对着敌人的营地兴奋的比比划划的说道着什么以外,那些上了年纪的都还在睡着。 看着挺好玩的。独孤欢不由得跃跃欲试起来。 过了半个多时辰,绿头带们才安定下来。 把火扑灭,把马拴好,重新扎了帐篷,敌人才陆陆续续安定下来。 西域一带,尤其在高原上,白天炎热,到了晚上冷风刺骨,没有帐篷和篝火还是很难睡下的。 绿头带们也累坏了,其中一半多人是昨天子夜就急行军赶来的,折腾一天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烧了帐篷,刺激了马匹,这些人疑神疑鬼的,更难心安。 一些人议论纷纷,有些认为干脆攻城去算了。可一看金刚之墙上,不少村民都醒着呢,人们来回走动着正朝这边观望。 打也不是,睡也很难睡得着。 他们实在没想到镇子里能有人主动来侵扰,还能把两万多人的营地全给搅的鸡犬不宁,不用想也知道是很厉害的对手。 绿头带的几位首领商议过,决定也采取轮番休息的方法,把人分成四个大队,轮番休息。 郭暧回到城墙上。独孤欢看对方安定下来,甚至有人陆陆续续睡着了,自己也运起轻功跳到城下。 他甚至都不需要去挑那些篝火,直接纯阳系功夫,一道道真火打出去,便是大片大片的帐篷烧起来。 放火烧营,一旦热闹起来,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停的。都没轮到郭暧二次出手,东方的天空深处,已见黎明的白光。 这一场“你不让我睡,我也不让你睡的”抗疲劳大战,最终以绿头带一方失败告终。 拂晓前,绿头带们开始支锅造饭,独孤欢叮嘱郭暧率众守好“城池”,自己冲入敌营,又把他们的火头军杀了一批,捣毁了大半的锅灶。 不能生火造饭,这些绿头带们只能吃生冷的干粮和冰凉的河水。 又累又乏抵抗力变差,再加上冰冷的河水灌进肚里,没几个能扛得住来的。 这下这帮绿头带们可老实了,日头升起老高,都没再来骚扰。 为什么呀? 全跑肚拉稀呢。 镇里的百姓可睡了个舒坦觉,等到后来就闻见空气里飘满了屎臭味儿,这才被熏醒过来。 执勤的村兵望着对面营地里,那些绿头带们一个个蹲在地上,老半天不起来,刚起来走几步,又赶紧找地儿继续蹲下去,反反复复,就知道他们是跑肚拉稀了。 敌人的战斗力被大大削弱,至少上午是不可能发起一次像样的进攻了。 著名历史文学家单田芳先生常说:“好汉扛不住三泡稀”。 跑肚拉稀不要命,却也能把人拉到四肢无力浑身酸软。而且不养个一两天,肠胃消化能力不足,只能喝些稀粥流食,体力也会大打折扣。 现在麻烦的还是他们在人数上的巨大优势。 几百村兵,对付两万多训练有素的绿头带,就算人家拉稀拉虚脱了,仍是以卵击石。 绿头带们拉的屎尿实在太臭了。 虽然不能主动上前提醒他们,远距离喊几嗓子还是可以的。 郭暧和独孤欢组织大家喊话,让他们拉屎完了,用土埋上。 “快把你们的屎尿埋起来,你们连狗都不如吗?” “快把你们的屎尿埋起来,你们连狗都不如吗?” 绿头带们又气又恼,朝着“城头”乌拉瓦拉乱叫,不过“把屎埋起来”这个建议他们还是接受了。 因为跑肚拉稀,大家都是就近解决,弄得整个营地都臭气哄哄的,比猪圈还臭。他们也受不了。 一直等到中午时分,这些绿头带们也差不多把自己拉空了,状态才渐渐好起来。 他们的头目变得十分谨慎,镇子里确实有绝顶高手,可以只身闯入自己的营地,把自己的帐篷烧了,锅灶毁了,还能全身而退。 他们决定等待机会,至少要等本教的高手来。 在这之前,只能维持这种互相骚扰,“你不让我舒服,你也别想舒服”的局面。 不过,因为独孤欢和郭暧这样的高手存在,明显绿头带们更吃亏一些。 他们只能骑马绕着“城墙”射箭,伤不了几个人。 而郭暧和独孤欢则可以直接深入他们的营地,破坏他们的帐篷,杀伤他们的马匹。 从昨天夜里到中午时分,他们的马匹也跑了不少,有些还知道跑回来。 有些马跑着跑着,就开始随波逐流,追随着自由的风,一路跑没影儿了,再也没回来过。 中午的时候,绿头带们又开始支锅造饭。 这次换郭暧了,又把他们剩下的锅子捣毁了二三百具,他们的午饭也只能喝凉水吃冷肉了。 后来他们干脆不再用锅子,直接把肉干在火上烧烧就吃。一些人开始远距离后撤,在那里建立起后勤营地。 他们把后勤营地分成好几处,彼此间距离又很远,总算赢得了时间,可以为前边的绿头带们提供热水和热好的食物。 不只是郭暧和独孤欢他们,就连这些绿头带们,恐怕都没想到过,战争竟然可以是这个样子。 下午敌人又组织了两次骑射骚扰,但没再多射箭,都是喊口号为主。 村民们应对起来也更加从容。 他们不再害怕那些绿头带,有些人甚至嘻嘻哈哈起来。他们知道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魔鬼,也不过是一些人类,也有弱点,也可以被打败。 等绿头带来了,人们就射箭,把他们打退。 纵然如此。绿头带们仍是不肯退去。 按照村民的说法,这些绿头带是可以集合起几万人马的,他们还有后援。 而且按照前面几次战斗的经验,圣火真理教中也有些懂得异术的高手。 僵持的局面对村子来说,仍然是很不利的。 派去碎叶城的信使不知道怎样了? 那些信中有郭暧和独孤欢的官印,虽然显得有些唐突,但郭昕应该早到过碎叶了,甚至此刻就在碎叶城里,他可以认出郭暧和独孤欢的笔记,不至于不相信那些村民的话。 唯一值得忧虑的是,碎叶城里的兵力还有多少,是否也遭到了突厥或大石的侵袭? 希望碎叶的援军能快点赶来才好,哪怕只有几千人呢,也能很快解决这些围城的绿头带。 这种屎尿骚扰的僵持局面,一直持续了三天,直到第四天的时候。 敌人的援军来了。 043、冲锋的号角 敌人只来了一小队人。但一切都躲不过郭暧的般若之眼,他看出所来之人是几名圣火教的高手,魔力充沛。 将对将,兵对兵的局面,对郭暧他们来说,是极其不利的。 圣火教高手擅长火系术法,这一点独孤欢的太阴系功夫,可以克制。所以由独孤欢迎战对方高手。 喜鹊作为城防总指挥,协同三位长老和十名队长,守护城池。 郭暧作为强力后补,主要协同喜鹊等人守护城池,伺机援助独孤欢。 四名圣火教徒开路,后边是一位身形高大又十分肥胖,满脸虬髯的汉子。 别人都是骑马,唯独他骑了一头骆驼。大概是因为他身躯太过肥大,普通马匹难以承受他的重量。 他穿着一袭鲜绿色的袍子,裹着鲜绿色的头巾,一只镶嵌着大颗红宝石的金箍儿压住头巾。显得身份十分尊贵。 他身后两两并排,站了四名高手,穿暗绿色袍子,裹暗绿色头巾,带着银色的头箍,上面同样镶嵌红色的宝石。 推测这四个人是前面那个鲜绿色胖子的徒弟,或者近身护卫之类。 其余十数人,穿各色衣服,缠着绿头带,和围城的教众无异,属于圣火教徒中的普通教众。 这些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又都留着大胡子,也看不出谁老谁年轻,也分不清谁长什么样儿。只能大概看个高矮胖瘦。 鲜绿胖子一行人距离绿头带的营地,还有几百步距离的时候,营地里的绿头带们已经躁动欢呼起来。 几个头目在大帐里,也赶忙出来跨马迎了上去。 独孤欢纵身掠起,就像一只优雅的白鹤,穿过绿头带们的营地,径直来到鲜绿胖子一伙人近前。 绿胖子们也非等闲之辈。 独孤欢近前未落之际,鲜绿胖子一扬手,身后一名暗绿护法自马上纵身而起,半空中抽出一柄寒光森森的弯刀,自下而上,倒劈独孤欢。 独孤欢凌空提纵,身子再次飘起,再下落时,两仪刀一照准了对方天灵盖。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暗绿护法连人带马,被独孤欢的刀气劈成了两半。 “纯阳南离火狱” 独孤欢甫一落地,连忙再发新招,一片火海围着众人熊熊烧起。 惊得马匹和骆驼踢踏嘶鸣,这些大大小小的圣火真理教徒差点自坐骑上摔下来。 鲜绿胖子的眼神陡然一变,两手比划了几个诡异的手势,张口竟把独孤欢放出的道门真火悉数吞进了肚子里。 他妈的。独孤欢暗骂,一时情急,竟忘了对方的身份而且火系术法,在杀灭敌人方面,更为直接一些生活真理教徒,以火为尊,精通火之术法。 独孤欢错愕之际,鲜绿胖子一声暴喝,一道炙热的火剑,自口中吐出,直刺过来。 此人对火的理解和掌握,绝不在独孤欢之下。 独孤欢出单手,以掌心接住火剑,同样以化解吸收的方法,将之消散于无。挡下对方攻击的同时,翻掌再出,又是数道剑气,打向那几名绿头带的头目。 这几天绿头带围困村镇,一直是他们从中指挥调度,杀了他们,令其失了指挥,可帮镇里化解不少厉害。 剑气破空,发出尖锐的啸声,两名绿头带头目的脑袋应声落下。 鲜绿胖子看出独孤欢的心思,欺身上前,缠住独孤欢,扬手示意剩下的三名暗绿护法,保护其他几位头目,赶赴绿头带的营地。 这位鲜绿色的胖子,就像一个裹得鼓鼓囊囊圆圆滚滚的超大号大粽子,身法动作却十分的灵活冷厉。 独孤欢被他牢牢缠住,竟再无丝毫机会出手伤那几名头目。 虽然死了俩头目,还剩下三四个呢。这些人回到营地,把队伍从新整编,向着镇子发起了全面总攻。 虽说这帮家伙跑肚拉稀好几天了,可人数上的优势,还是太明显了。减去被郭暧独孤欢折腾死的那些,人家还剩下一万五六千人,比镇子的少壮多出二十多倍。 二十多个绿头带打一个村民,又是一万五六千人一起上,那气势看起来太吓人了。 绿头带们全部下马改为步兵,挺着长矛,举着弯刀,扛着梯子,呜呜嚷嚷把镇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敌人叫喊着潮水一般涌过来,包围圈急速缩小,不断逼近。 村民们有些慌了。张弓的胳膊不住颤抖着,有些人的箭矢早已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啪嗒啪嗒,随意散落在地上。 “稳住不要慌” “等他们靠近了再射。” “稳住不要慌” 郭暧和喜鹊,还有那些被选拔出来做队长的人,不断呼喊鼓励着大家。 三百步 二百步 一百步 “射”郭暧率先发出号令。 守城的百姓们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取箭、搭弓、拉弓、发射,稀拉哗啦的乱做一团。 好在敌人的兵力太过密集,只要箭能射出百步开外,总能射到哪个人的身上,少有落在地上的。 冲在最前边的绿头带,一片片倒下去还是被自己的箭矢射死的。 “我射中啦,哈哈,我射中啦。” “嘿嘿,我射死一个,射死一个。” “哈哈哈,射死你们,射死你们,射死你们这群畜生。” 射而有中,村民们受到鼓舞,开始对自己的箭法自信起来,弯弓搭箭的节奏也更平稳有力。 之前绿头带们射进村里箭矢都被收集起来,足有五六万支,大部分都分配在了城墙上,所以箭矢是十分充足的,大家尽管射就是了。 “照准百步之外,射” “照准百步之外,射” 郭暧试着调整大家的节奏,尽可能的把敌人的阵线挡在百步之外。 这样可以大大减少,敌人在人数上带给村民的震慑力。 同时,让绿头带们“死的远点儿”,不至于在城墙下堆积。 金刚之墙不过三丈来高,尸体在城下堆积太多,敌人一搭梯子没几步就上来了,不利于后期的防御工作。 除了弓箭手外,喜鹊研发的那些毒粉啊什么的也派上了用场。 有风,在顺风向的城墙地段,用破布、黄纸,把毒粉包了,用自制的投石机投到敌人上空。 破布、黄纸迎风展开,呼呼的毒粉大片大片的弥漫开去。 绿头带们喊杀震天,情绪高涨,正是大口大口呼吸喘气儿的当口,那些个毒粉毒雾扑了他们满嘴、满鼻子里都是,眼睛里亦是扑进去不少。 战斗异常惨烈,而又有些滑稽。 这些天,绿头带们吃不好睡不好,好多人还接连几天在拉稀,身体早被掏空,虚的跟软脚虾一样。 有些人只是喊了几嗓子,便觉得头昏眼花,摇摇欲坠,甚至跑了几步,便噗通跌倒,被紧跟在后边来不及收住脚步的同伴踩死。 还有一些好不容易跑到城墙下,却已累得气喘吁吁,想把梯子举起来都费劲。还没等二次发力,已经被城头射下的利箭穿了糖葫芦。 反倒是村兵这边,愈发的沉稳勇猛,几位选拔出来的队长,也干得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自己一边射杀敌人,一边鼓舞身边的乡亲们。 这仗总算有的打,不至于一开局就被人打个稀烂。郭暧感到十分欣慰,这些日子的一番苦心,总算没白费。 远处,独孤欢同鲜绿胖子的战斗,同样酣畅淋漓。 独孤欢精通阴阳两仪之道,鲜绿胖子的火系术法根本奈何不得他,又有太阴、太一系术法可以克制对方,一开始,独孤欢是占据上风的。 双方一直僵持着,论起死伤,还是绿头带这边更多些。 鲜绿胖子焦躁起来,忽然朝天打出一道火光火焰直冲九霄,发出尖锐的呼啸。 方圆数十里,都能看到那夺目的白光,听到那刺耳的破空声。 是信号。 场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敌人还有后手?援军? 在郭暧等人纳闷的时候,那三名暗绿护法忽然有了行动。 他们原本有四人,是鲜绿胖子的高级护卫或徒弟之类,甫一开始就被独孤欢杀掉一名。 方才他们一直位于绿头带的阵后,指挥进攻。 收到信号后,忽然运起轻身功夫,从后方疾奔过来。 他们远远的分开,各自锁定一处城墙。他们的目的已然明确。 几乎于此同时,那名鲜绿胖子陡然变身化成一具三丈多高的火之怪物。 郭暧以般若之眼看得清楚,那人竟浑身都是火焰,毫无实体,完全靠咒术之力将火焰凝聚成人形。 独孤欢一时应对不及,竟有些落在下风了。 不过此刻也没心思担心独孤欢了。 郭暧纵身飞起,先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暗绿护法杀掉,旋即飞向第二名、第三名。 余下两人有所防备,竟舍却自己的肉身,化成炽热的火柱,直扑金刚之墙。 炽热的烈火,竟把构成金刚之墙的沙土都烧毁,露出两个足以容纳三人同时强冲的豁口。 这些圣火真理教徒实在太极端了。虽说打仗攻城死伤总是难免的,可像他们这种直接牺牲自己做成“火剑”突破城墙的做法,还是令人又敬又怕。 两处豁口里顿时涌满了绿头带。 这些人极其训练有素,大批的人在那么狭窄的口子里冲进镇里,竟十分迅捷有序。 墙外是蜂拥的绿头带,墙里也有大批的绿头带顺着梯子往墙上冲杀。 郭暧叫苦不迭,心说话这下儿完了。 这些绿头带一旦冲进镇里,百姓们失了屏障,则只有被屠戮烧杀的份儿。 而且眼前这种混战的局面,自己也根本无法再用任何大型的术法招式,只能力拼。 如果一开始就不要顾虑那么多,直接使用佛门秘招消灭他们,就不会如此了。 郭暧万分懊恼。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响起了冲锋的号角。 044、毁寺灭佛 夕阳吹晚,烟云浩荡,大漠滚滚风尘中,旌旗迎风猎猎。 自西北方向,来了一支骑兵队伍。看阵型军容,当是**无疑。前锋主帅背后,一名旗手高举一面大旗,上面单书一个“郭”字。 郭暧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郭昕。 一定是哥哥郭昕,错不了的。 “乡亲们,坚持住” “**来啦**来救我们啦” 百姓们张眼望去,郭暧所言不假,再次振奋起来,拼死射杀蜂拥攻城的敌人。 **摆出一字长蛇的阵型,如狂龙入海,虎入豺群,径直杀入敌人阵中。 这就是一场血淋淋的歼灭战,先是弓箭骑射,冲入敌阵后迅速改换长矛、长刀,劈刺、挥砍 “兄弟们冲啊,用你们的长矛,刺穿这些畜生。” “用你们的大刀,把他们剁成肉酱。” 郭昕身先士卒,长刀左右挥砍,照着绿头带们的脖颈子就一刀一刀下去了。哪个往前走两步,立马脑袋搬家,哪个往前靠一靠,立马被劈成两半。简直如战神下凡一般,无可抵挡。 他身后的将士们,也在这些日子里磨炼成了钢铁雄兵,脸上的稚气消退,被风沙侵蚀磨砺如铁一样的脸堂上,刻画着一道道坚毅与勇气。 他们的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对敌人汹涌的仇恨深处,是对家园和国家深深的爱意。 他们的长矛每一次击刺,都直中敌人的要害。 他们的长刀每一次劈砍,都吓得敌人胆战心寒。 郭昕五百精骑的到来,也大大刺激了绿头带们的战意。 那些处在外围的绿头带们,放弃了攻击前面的村子,就像汹涌而起,又急速退却的潮水一样,反卷回去,一股脑的扑向郭昕和他的士兵。 五百人,冲入一万多人的阵营里,不但没有被迅速湮灭,反而激起巨大的浪潮,并一次次把袭来的浪潮击退。 郭暧运起佛门元力,把“城墙”上的箭塔整个拆下来,丢到被暗绿护法打开的两个豁口中,牢牢堵住。又指挥三名队长,集中歼灭了冲入村中的绿头带。 战局再一次向着有利于村民的方向扭转。 “郭暧,赶紧去独孤那边,这里有我。”喜鹊朝着郭暧喊道。 鲜绿胖子,化成有形无质的“火焰之体”,实在难以对付。当初在燕山桃源谷,大战怨咒蛛魔时,独孤欢曾悟出一招“太一破元枪”。 太一之力,乃化生阴阳之力,是阴阳未分之前,宇宙中最原始精纯的力量。 因此,太一之力可破任何有形无形之物,灵体、火焰等等,皆在太一之力破解之内。 然而此时却不知怎的,这“火焰巨人”竟不能被太一破元枪所伤。 几次出手,太一破元枪竟穿透了那股火焰,如入虚无之境,就连凝聚成太一破元枪的太一之力,都消散的无影无踪。 之前听说过萧烟儿这类高手,可以将身体化成青烟。但就算化成青烟后,也是会受伤的。 独孤欢曾尝试将他的火焰之体冻结,或是以真无结界将他封印,都不曾成功。 独孤欢看不透对方的术法奥秘,虽占据一定优势,却也无法彻底打败他。 郭暧来的正是时候。 没有什么邪祟,可以逃过他的般若之眼。 独孤欢再发太一破元枪,毫无意外,真力凝聚的破元枪再一次穿透了那尊火焰巨人。 枪体自前胸而过,消失不见。 独孤欢在正面,看不到背后的情形。郭暧却看到其中诡异一处那枪体自怪物前胸穿过,却并未从身后透出来。 凝聚成枪体的太一之力,也消失了。 火焰巨人白炽的光芒太过耀眼,很难看清破元枪与巨人接触的刹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以肯定的是,太一之力没有被火焰巨人吸收。世上没有什么物质可以吸收太一之力。 除非是空间只有空间,可以“吸收”太一之力。 这些日子里,郭暧对圣火真理教也多少有了一些了解。 他们所崇拜的火神,并非人间和天界的火神。而是居住在西方地狱中的火神他们尊之为“火狱光明主”。 一般的圣火教徒,也只是利用障眼法之类,操控一些寻常的火焰。 而高阶的圣火教徒,则可以召唤火狱中的魔火。 圣火真理教中的顶尖高手,甚至可以随即进出火狱,与“火狱光明主”的魔使建立契约。 郭暧推测,太一破元枪的消失,应该和空间有关。那尊火焰巨人,开启火狱结界,使得太一破元枪打进了火狱中,所以才没有对他造成伤害,且消失不见了。 独孤欢的道术里,没有可以贯通三界的术法。 而要对付“火焰”这种特殊的物质,他的太一之力却更有优势。 看来只有两人合招了。 郭暧现出迦楼罗天尊两头四臂的法身,将独孤欢抱住,飞在空中。 二人心脉连通,独孤欢以道门真力,催入郭暧体内,融合其佛门元力,自其双眸,发出“太一般若破元枪”。 般若之力,可以贯通天、人、鬼三界。 太一般若破元枪,融合佛、道两教之力,缓缓刺向火焰巨人。 破元枪推进的速度很慢,这一点是二人故意所为。 一来破元枪本就不是以速度取胜。 二来,破元枪速度太快,对方甫一开启结界,便自行没入结界深处,反倒令自己没了转圜的余地。 越靠近火焰巨人,破元枪的速度越慢,几乎是一寸一寸的在挺进。 火焰巨人倏地闪开,破元枪追上去,又慢慢的靠近。 一个躲闪,一个追缠,终于把火焰巨人逼得露出几分狼狈。 这些圣火教徒个顶个的脾气暴躁,如鲜绿胖子这种,地位尊崇,都化成火焰之体了,都还能看出这急躁的暴脾气来。 被太一般若破元枪追了没几个回合,火焰巨人便被激怒了,赫然在身前开启一片巨大的空洞通往西方地狱的结界入口。 “般若照三界” 伴随着郭暧一声呐喊,火焰巨人打开的那扇地狱之门,忽然与现世融为一体地狱、人界,在空间上重叠融合了道门真力与佛门元力的破元枪,穿破时空的迷障,直直刺中了火焰巨人。 太一,天地间阴阳未分之际,宇宙间最原始纯粹的力量,哪怕只是细如微尘一点的太一,也足以吞灭整个人界。 破元枪命中火焰巨人,构成其身体的火元素,顿时被太一之力吸收转化成一点渺渺真气,飘散归无。 红日已经迫近西山,裹着沙尘的大漠之风,吹在人脸上,犹如荆棘割刺。 冷。 疼。 围绕着小小的村落,尸骸遍地,堆了一层又一层。 战局接近尾声,喜鹊和队长们带领村民冲了出来,这种近身肉搏战,对这些百姓来说,更多的还是要锻炼。 尤其女人和孩子,远远的射箭还好,看不到那个被自己杀死的人模样。可一旦到近前,看着那一张张虽然凶残却活生生的脸孔时,就心软手软起来。 稍一疏忽,就险些被绿头带反杀。 喜鹊把那些女人和孩子,护在自己身边,以飞石暗器尽量保护她们的周全。 看哪个心软的被人反击,便一石子打过去,把绿头带打的**迸裂。 当她们意识到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生死搏杀时,她们才慢慢心狠起来。有几位大姐干脆把自己的猎叉扔了,捡起地上绿头带的弯刀和长矛,这些比猎叉可锋利多了。 虽然他们的打法,还有很多粗野不羁之处,但若有小股的匪徒再来侵扰,他们总是可以保护自己的家园了。 郭昕的队伍在镇里修整了两日。 绿头带们的武器、马匹,都被收集起来,留了三千五百套武器,和三万支箭矢给附近几个村子,武装百姓。余下的,他全部带往碎叶城,充作官用。 郭暧向郭昕谈了自己的想法,未来西域战事吃紧,官军未必能够面面俱到,把百姓们武装组织起来,不但可以使其保护家园,更可成为官军有效的助力。 郭昕十分赞同。预先给村里的几位队长纳入了军籍,使他们成为名副其实的民兵。等他回到碎叶后,会知会碎叶守将,再派两名什长来,协助他们保护村子,并为几位队长正式办理军籍。 碎叶城方面也不太平。那几位信使早就把求援的信送到,却赶上有大股的绿头带来攻城,所以耽搁了。 “事后我们发现,他们攻城是假,摧毁城中佛寺是真。”郭昕对郭暧说道。 “摧毁佛寺?” “在碎叶城内早有圣火教徒生活定居,去年他们还新建成一座圣火大寺,聚集了五百多名信徒。” “……” “城外的绿头带佯作攻城,来势汹汹,城内官兵全扑在城墙上守城了,城里三座佛寺,被盘踞城内的圣火教徒给捣毁了。” “原来是这样,这一番游历,我们也发现了,这些圣火教徒专干些捣毁佛寺道观的勾当。”郭暧附和道。 “不只如此,我自疏勒赶往碎叶之前,于阗、疏勒的几座佛教大寺,也被针对性的捣毁了,我总觉得这其中好像有什么阴谋,但我并非佛教中人,对怪力乱神之类不感兴趣,也看不透其中端倪。” “什么?他们针对佛教的动作越来越猖狂了?”郭暧惊道。 “是的,我问过当地的官员,发现那些被捣毁的佛寺,都有个共同点。” 045、圣火迷踪 郭昕虽非佛门中人,对佛道之类从不感兴趣,却是一个对危机十分敏感的。 佛教在西域有数百年历史,影响极其深远,民众以其为教化之根本。而且佛教向善,对于大唐巩固在西域的管理,有极大的辅助作用。 至于圣火真理教,他们鼓吹财富、**、权力,允诺信徒死后可升入天堂,有饮不尽的美酒,数不清的美女。更甚至,他们鼓励信徒撒谎、欺骗,以种种狡诈的手段,打击消灭异教信徒,甚至把杀戮异教信徒,作为一种神圣的使命。 这是一种十分邪恶、血腥的教派。 如果这样的宗教在西域生根壮大,对大唐在西域的统辖,是十分不利的。 因而郭昕派人调查了几座被毁佛寺的情况,发现圣火教徒处心积虑毁掉的那些佛寺,都是早先佛教初入西域时建起的古寺,且那些古寺里都有一些名震西域的高僧的舍利。 西域佛教信徒,对那些舍利极为尊奉,敬若神明。高僧舍利被毁,令他们十分悲愤,失落。 郭暧觉得圣火教徒捣毁佛寺,毁掉高僧舍利,另有阴谋,却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三日后,郭暧三人,随郭昕来到碎叶城。 对于喜鹊来说,碎叶城恍然如梦,似是而非。她只记得当年师父救出她后,帮她把父母和兄长的尸骨,葬在了碎叶河边一片胡杨林里。 她找到一片胡杨林,那里已经成了一片乱葬岗,分不出哪个是谁的坟墓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造化吧。 郭暧去那三座被毁的佛寺检查过,佛像被捣毁,僧众被全部杀死,最后一把火烧了寺院。 至于那些做乱的圣火教徒,虽被逮捕,却不肯交代实情。 这些人非常极端,把长老们交代的任务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他们捣毁了佛寺便是完成了任务。被捕后纷纷咬舌自尽了。 因此也无从得知,他们捣毁寺庙,毁掉高僧舍利的真正意图。 碎叶将军杨树铮,亦是细腻敏察之人,他也发现这些圣火教徒同佛道不同之处。 除了教义中善恶取舍方面的不同外,圣火教徒尤其在组织结构上十分严密。 佛道信徒,除了那些正式出家,居住在寺庙道观中的僧道,聚居一起,有一定组织外,其余居士往往松散不羁,在家时或农或商,或牧或士,同寻常百姓无异。 而那些圣火真理教徒,组织管理之严密,不亚于军队。其中教中神甫长老,不但讲授教义教律,更有很大的行政权力,还可断罪问案,主理信众间纷争矛盾。 甚至,那些神甫长老,还有很大的军事权力,可以调度教众,攻伐侵略其它的部族和民众。 “他们哪里是信徒,分明就是一支军队,人人都练习武术骑射,私下常常欺男霸女,侵扰劫掠,可却拿他们没办法,只能抓捕那些以身试法者,以刑律治罪,无法根除。” 杨树铮的愤慨中流露着深深的无奈,进而又道。 “现在城中尚有一千多名圣火教徒,明明知道他们迟早是个祸害,却也只能望而生厌。” 即使在西域边陲,自秦汉以来所建立的完备的户籍制度,也执行的非常到位。 常住人口的姓名、性别,职业、籍贯,汉语名字,本族名字,家宅、别业,样貌特征等等,有一套详尽的格式。 就连往来客商,姓名籍贯,所为原由,来去城地,停留期限,所住旅店等等,也都一一备案。 城内仍有二百八十三户,一千二百四十五名圣火教徒定居,另有二百余名圣火教徒,寄居于圣火寺和教徒家中。 “他们个个家中都私藏长刀、长矛,甚至铠甲类军械,不过他们内部管理严密,互相之间监督望风,很难搜查的到。”杨树铮介绍。 百姓可以佩带刀剑类武器,却对其形制、长度等有严格规定。长枪、陌刀,尤其铠甲马甲,是禁止民间私藏的。 民间私藏军械,等同于谋反。只要找到他们私藏军械的罪证,就可以将他们彻底剿灭。 郭昕继续向西北方向前进,颜颉随同。 郭暧三人留下来,希望能帮忙一举歼灭圣火教残党。 三人扮成粟特人的模样,一来掩人耳目,二来体验一下异族风情。 喜鹊大以“故乡人”自居,口口声声说着要尽情表达一下地主之谊,然而真正走到街市上,却发现这里的一切,自己并不熟悉。 她冷艳的脸上,更添几分落寞。 几近二十年,这座城市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或许,自己从不曾真的记得它的样子。 那时候,还是太小了,不管怎样在脑海里找寻,都只是滚滚黄沙的颜色,和大风刮过时的呼啸声。 甚至就连阿爷阿娘,和兄长的模样,都变得模糊起来。 喜鹊闭上眼睛,却看到那只一直飘在梦里的风筝,断了线,越飞越远。 三人在一座小馆子里吃些酒肉,麻饼。 喜鹊把一壶酒咕咚咕咚饮尽,扑进独孤欢怀里痛哭起来。 她不是那种会嚎啕大哭的女人,然而这极力压抑的低声抽噎,却更惹人爱怜。 她不但早早的失去了亲人,现在,就连故乡也不见了。 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儿。 就连独孤欢这块木头,都为之怜惜起来,把她紧紧抱住,搂在怀里。 三人从酒肆出来,已过晌午。 门口儿几个孩子,正蹲在地上,兴致勃勃的把玩着手里的玩意儿。 郭暧吃了一惊。 一个不大的男孩儿,竟能操纵一团黑色的粉末。只见他以手指牵引,一块木板上的黑色粉末,便随着他的指尖,如蛇一般游走。 喜鹊噗嗤一声笑了。他看出郭暧是被那男孩儿“诡异”的手法惊住了。 “怎么?吓到啦?”喜鹊逗他。 “那是什么东西?”郭暧意识到那个男孩儿和那些粉末并非什么危险的东西,不然喜鹊不会如此开玩笑的。 “磁粉。” “磁粉?” “喂,你不会连司南都没见吧?” “司南倒是见过你是说,这些粉末是磨制司南剩下的粉末?”郭暧恍然大悟。 “差不多吧,这里有座矿山就产那种磁石,磁山下边有一条河,河中细沙里就好多这种黑色细小的磁粉,用铁块就能吸上好多来,我小时候也玩过这个的。” 郭暧仔细看过去,那男孩儿“会魔法”的手指上,的确套着一枚铁指环。 “嘿嘿,原来磁粉还可以这么玩儿。”郭暧搓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嗨,都是穷人家孩子的小玩意儿,哪里比得上你们这些公子哥儿,打小儿玩的就那么富贵。” 郭暧忽然想到圣火教军械藏匿的事。 会在哪里呢?出入城门的检查十分严格,藏在城内的可能性很小。 城外有几处绿洲,也住着圣火教的人。在那里藏匿就会简单许多,不必担心官军的搜查。 大量的军械铁器堆放一起,对磁粉的影响会很大,可以利用磁粉来寻找那些军械。 郭暧三人以各自兵刃,在河岸细沙中划拉来去,不多时便吸引到小半碗的磁粉。 他们各自端了一盏小盘子,把磁粉薄薄的均匀的铺在盘中,便在绿洲和胡杨林中寻找起来。 虽然有些大海捞针的感觉,三人却仍是兴致勃勃干得十分起劲儿。 在距离碎叶城十里外的一处绿洲里,杂居着各组的百姓,家门口竖着圣火教徒旗子的,有五户。 他们的房子由沙土夯成,围绕着一座小小的圣火寺建成。 当他们悄悄来到圣火寺附近时,盘中的磁粉忽然凝聚成一颗颗细笋的形状,斜竖起来指向一边。 绕圣火寺走了一周,磁粉皆是指向圣火寺的方向。 三人大喜,从门口望去,寺内只有一位长老,正盘坐在一尊神像下边,读一本薄薄的经书。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圣火寺,都不知道该怎么同人家打招呼。 若是寺庙道观,可以求碗水喝,或者黄昏时求个住宿歇脚的地方,都是极平常的事,那些僧道是乐意布施帮忙的。 郭暧壮着胆子,朝那位长老喊了一嗓子。 “长老,这位长老,可否讨碗水喝?” 那长老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没好气儿的瞥了他们一眼,不耐烦的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郭暧厚起脸皮,又喊:“长老,我们几个出来游耍,一时忘记时辰,水都喝光了,口渴的厉害,求长老给碗水喝吧。” “这里没有水,走走走,赶紧走开。”那长老终于发话,唐语说的十分生硬。 “长老” “这里是圣火寺,不放水的,想喝水找别家去求。”长老怒气冲冲的喊道。 哦圣火寺里都不放水的么?也是,水能克火,所以有这么个规矩吧。 三人碰了一鼻子灰,讨水喝的法子失败,不好再换说辞,只得悻悻离开。等待时机。 三人骑马远去,想着先找一片林子把马拴好,再来监视。 还没走远呢,就见西边来了一支小型驼队,十几匹骆驼,四五辆大车,在午后耀眼的日光下,扬起滚滚的沙尘。 看他们行来的方向,是没有经过碎叶城关防的。 “嘿,这地方不过十几户人家,何来如此一支驼队?”郭暧喜道。 “的确像是奔这边儿来的。”独孤欢附和道。 三人赶紧下马,牵着马匹就近藏起来。密切注视着驼队的行动。 046、他们肯来吗? 那支驼队进了绿洲,径直奔那座小小的圣火寺过去。三人心里兴奋的很,悄然跟进,潜伏在暗处,看他们的举动。 那长老几乎不用谁呼喊,听见驼队喧嚣,便赶紧出来迎客。附近几户圣火教徒的家里,也出来十几个大汉,跟在长老身后。 驼队的人,也都是一副圣火教徒装束。 为首的虬髯汉子冲长老大声喊了几句,长老一挥手,身边的人赶紧回寺里,抱出一件铜瓮,稳稳放在地上。 铜瓮口上悬着几柄勺子,驼队里的汉子们,蜂拥而至,抄起勺子,自铜瓮里舀起水,大口大口痛快喝起来。 “嚯,这老头儿刚还不是说圣火寺里,不放水的么,真是撒谎成性啊。”郭暧愤愤不平的低声骂了几句。 “嗤”喜鹊也乐了,“我小时候生在碎叶,阿爷娘亲们就很少跟这些圣火教徒打交道,也嘱咐我们千万不要随便往他们住的地方去,说他们坏的很。” “……” “这些圣火教徒组织严密,表面上和大家都有来有往,笑笑呵呵的,事实上大多数时候,他们的日常生活都限制在自己的族群内部,他们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在自己人那边是一套说辞,在外人那边又是一说辞,狡猾奸诈的很。” “这么坏?”郭暧有些难以置信。 “是啊,刚你不还领教过了么,不过是一碗水而已,给自己人喝,就不是给我们喝。还有他们常说什么‘圣火之德’,说是身为圣火教徒要有一些德行和规矩,在他们自己人那边儿,就是互相帮助,真诚对待彼此,可对教外之人,完全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啊?德行,还分内外彼此?”郭暧又问。 “是啊,前阵子我听那村子里一位长老说,有个年轻人冒犯了圣火教徒的神灵,就被那些圣火教徒的人捉了去,绑在一个专门打造的木头架子上,一竖一横,一个十字架的形状,把人的胳膊展开,绑在横木上,脑袋和身子腿脚,绑在竖着的木杆上。” “私刑?给鞭笞一顿?”郭暧笑问。 “鞭笞?嗯倒是有这一项,抽了一千多鞭子,那年轻人已经被抽的死去活来, 还没完呢,又给把脚脖子、手上,割了血管,一直把那人的血放干净” “啊?”喜鹊说到此处,郭暧和独孤欢都惊得目瞪口呆,“那人岂不是死了?” “肯定死了啊,人不但死了,还没完呢,他们把那人的血放干净,又掏空了他的内脏,全都丢给狗子去吃,最后把那年轻人的皮囊连着那根巨大的十字架,放在圣火寺门前,曝尸七天,最后一把火给烧了。” “这哪里是圣火教,这明明是邪火教啊。”郭暧愤愤不解。 当时在那村里也听老人们说道过圣火教徒的罪恶,但大都是关于他们如何侵略周边部落村镇,都是大面儿上的事儿,部落间攻伐侵略,也是常有的事儿。 当时只是觉得他们可恶,实在没想到他们的宗教仪式,如此邪恶残忍。 赶骆驼的教徒们喝完水,又热闹起来。这些人做事一向咋咋呼呼的,喜欢吵吵嚷嚷。 他们开始把骆驼和车上的货物卸下来。 这些东西全用大张的皮子或毯子裹着,看不清里边是什么东西。 但看重量和长条的形状,郭暧猜测是长刀长矛之类。 喜鹊忽然又想起那些磁粉来,端着盘子观瞧,虽说隔了十几步的距离,那些磁粉还是受到了影响,发生细微的变化,磁粉凝聚成细笋的样子,指向对方。 “是了,一定是军械兵刃。”郭暧肯定道。 “嗯,铁锅什么的,也不至于用皮子包裹。”喜鹊附和。 独孤欢话少,探手握紧刀柄,就等郭暧一句话,冲过去把他们打倒,收缴他们的兵刃。 郭暧示意二人沉住气,等他们把东西都搬进圣火寺里再动手。 东西放进寺里,跑不了。放在骆驼和大车上,一会儿人家跑了,还得追。 眼看着最后一包货物从车上卸下来,刚要搬进寺里,郭暧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本来郭暧还想拿出自己的官印信符,让他们打开包裹,检验货物,以验证自己的猜测。 不料郭暧甫一现身,这帮家伙第一时间就把藏在骆驼鞍子下边的弯刀抽出,不由分说,照准郭暧就砍过来了。 嘿,这下还省事了。省下不少虚情假意的客套话儿。 这帮人哪是郭暧他们三个的对手啊,三下五除二,死的死的,擒的擒的,都给收拾了。 把圣火长老和几个驼队的小头目反手绑牢,拴在树上,留给喜鹊看着,郭暧和独孤欢大踏步闯进圣火寺,寻找那匹东西的下落。 有磁粉帮忙,轻而易举就找到了藏在火狱光明主神像后边的密道入口。 密道斜向下延伸,二十余步后开始平坦起来。吹燃火折子,一步一步点亮插在墙上的火把。 余下还有五十余步,密道两侧挖出大小不一的密室,总计有十四间之多。 二人分头行事,各自砸开一边的木门,检查内部的情况。 情况如猜测一样,却更令人震惊。 这些密室有些存储着大量兵器、铠甲,马甲,有些存储着米粮、肉干,葡萄酒。有些则充作卧室之用。 简直是一座地下武备库。 这些长短兵器、弓箭,足以装备三千人,铠甲二百多具,马甲五十具。 郭暧和独孤欢看得长吁短叹,一阵阵后怕。 老天眷顾,幸运的是他们还在一间作为会谈之所的密室里,找到一卷花名册,以大石文字写成。 三人收集牛马粪便,点起三堆狼烟,在牛马粪中投入三颗不同的烟丸,改变了狼烟的颜色。 这是小规模求援的信号。也是发现小股敌踪的信号。 碎叶将军杨树铮亲自点兵,派了支百人骑兵队过来,把几名匪首,武器装备全部带回碎叶城中。 那支驼队正好派上用场。 为了永绝后患,郭暧把圣火寺和那五座匪徒的宅院,全都以地之卷秘术捣毁,又加上佛门封印。 碎叶将军府中幕僚,自然不少懂得大石语之人。不到半个时辰,便把那份花名册全部翻译完成。 杨树铮看完缴获的军械武备、米粮肉干,还有那份花名册,也是后脊梁一阵阵恶寒,冷汗直冒。 这也太吓人了,简直就是狼卧榻侧,今日方醒一般。 花名册上所记之人,俱是碎叶城和周边羁縻府中生活的圣火教徒,每个名字上面还有点血迹。有点像唐人的画押。 幕僚说,那是圣火教徒特有的“画押”方式,以刀子刺破舌尖儿,舔上去的。 这种画押方式还挺恶心的。 他们这花名册还有名堂,叫圣火血战士。翻译过来就是这么个意思。 看这名字就知道是个反贼队伍。 杨树铮忙传密令,派出三支百人骑兵队前往各绿洲部落和羁縻府捉拿反贼,并早早关闭城门,把城内的圣火教徒全都捉了,如有反抗立即击毙。 碎叶城内的一千多圣火教徒,天黑前就给全捉住了,遇到反抗当场击杀的有八百多人。 第二天还没到中午呢,派出去的三支百人队也都陆续返回。 除羁縻府城中的圣火教徒捉了几个活口外,那些生活在绿洲中的,家中都私藏了兵刃,见是官兵到来,持械反抗,都被当场杀掉,统统砍了脑袋回来复命。 圣火教徒结党谋反一案,很快就审的明明白白,家中私藏兵刃,花名册、军械武备等证据证明一应俱全,无可抵赖。 谋反是十恶不赦之大罪。边关要塞,伙藏军械,结党成匪,反抗官军,证据确凿者,守将可临机决断,直接处死。 匪徒活口尚有六百七十余名,这些人本来可以打入奴籍,充作官奴,或卖与商贾官宦。 但考虑到他们的危险性,杨树铮思来想去,慎之又慎,也只得把他们全部杀掉。 将近七百名死刑犯,处刑必然是公开的。 如此大规模的处刑,杨树铮不免有些担心百姓间舆论的风险。 不管怎么说,这些圣火教徒同正规的军队相比,还是不太一样。就怕百姓们把他们当成普通百姓,引起同情,进而引起对官府和朝廷的对立甚至仇视情绪。 圣火教徒十分狡诈,除了上次捣毁寺庙杀死僧众外,在碎叶城内和附近绿洲,很少对百姓直接侵扰。城中和附近的百姓,对他们的残暴和血腥,认识还不够深刻。 必须得想法办法,让老百姓接受这样大规模的公开处刑。 得让百姓们明白,这些圣火教徒不同于一般的马匪强盗,他们仇恨的目标也不只是一两座寺庙,任其发展扩大下去,最终整个碎叶都会沦为他们的修罗战场,直到最后,他们终究会把所有无辜的百姓都杀死,奴役。 因此,才要把他们全部处死。 这种事情,光靠一堆弯刀盔甲一本花名册,是很难服众的,毕竟是要一次行刑六七百人。 郭暧倒是想到一个办法。 可以把上次遭受绿头带围攻的镇子里的百姓请来,还有其他村子里那些,但凡受到过绿头带杀戮侵扰的,请上五百八百的人来。 选几个代表,讲述一下自己村子被圣火教徒屠杀的悲惨经过。 “他们肯来吗?”杨树铮有些担心,他常在碎叶城里多些,对于边远村镇部落的情况,把握不是很深。 047、再战怛逻斯 “会的。”郭暧回答的十分肯定。同村民们并肩作战的日子,使他深深了解到,百姓们对绿头带的憎恨,和对官军祈盼、依赖。 郭暧借着机会,把自己对未来西域边防的想法讲了出来。 他建议把百姓们全部组织起来,每个村子、部落,派驻两三名经验丰富的军士。 并建立起各村之间,以及各村与羁縻府、碎叶城之间的通讯驿道。让百姓们一个村一个村的传递消息,可以大大减少官府人力不足带来的麻烦,便利情报传递。 同时,各村镇和部落间,可以形成互为援助的局面,平时遭遇小股匪类来袭,各村之间就可以协作对抗。 遇有大股诸如绿头带一样的匪类,各村镇协同对抗,可以为官兵大部队的到来争取更多时间。 此次召集他们来,一来是让他们揭发圣火教徒的罪恶行径,为公开行刑做个见证,以助正义之声势。 二来,可以趁此机会,就把他们组织起来,由将军府出面,委任各村的村长、堡长、村兵队长。 以往各村、部落的小吏往往只是管理户籍、赋税、徭役,并无军事性质的职权。 郭暧这一建议,令杨树铮感到十分震惊,却又深以为然。 郭暧的想法,同之前大唐推行的府兵制,听起来有些许相似,实际上却又有极大的不同。 所谓府兵制,是以各府为单位,百姓闲时就是农民,忙于耕种。国家需要征召之时,自带马匹、武器、干粮,履行兵役。 后来随着土地越来越集中到一些地主手里,百姓们连田产都没了,哪里有钱筹备马匹军械呢? 后来朝廷不得不推行募兵制,就是国家筹备军械马匹,招募百姓入伍参军。 府兵制归根结底,还是国家把百姓召集起来,组建军队。 郭暧的办法,则是把一些组织权、指挥权下放,发动百姓组建村兵,派驻官军代表协同管理。 百姓们可以自发对抗小股匪兵,亦可统筹调集,抵御大股来犯的异族侵略者。 既能把百姓们有效组织起来,又无须投入大量的军饷和人力。 实在妙极。 杨树铮思虑再三,同意了郭暧的建议,准备先把几个村子和部落作为试点组织起来,如果效果确实不错,再大行推广。 同时还要做好防御工作,圣火教徒组织能力很强,必须防备他们来劫法场。 再说召集百姓参加公开行刑大会这事儿,郭暧三人亲自出马,带了碎叶将军杨树铮颁布的告示,到各村、部落游说,之前抵御绿头带一战,结识不少村中好汉。 百姓们对于郭暧三人的到来,十分欢喜,好酒好肉好招待,听说官军又歼灭了大批的“绿头带”,更是兴奋至极,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当时在场,也好出手好好教训一下那般强盗。 至于到现场揭发绿头带残暴行径,委任村兵队长一事,大家也很快达成共识。 各个村子积极推举出自己的“功夫”高手一些头脑灵光,且经验丰富的猎手另有**百各族百姓,前往碎叶城为处决匪徒助威。 往返总计用了四天,郭暧便带了近千百姓,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了碎叶城。 关于圣火教徒屡屡侵扰屠杀周边部族百姓的事儿,这几天官方也广做宣传,城里百姓大体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为免夜长梦多,杨树铮把行刑时间定在第二天的清晨,朝食过后,即刻行刑。 这一天十分的热闹,碎叶城里,周围村镇部落里的百姓,熙熙攘攘来了万把人。 杨树铮命人把城门关闭,又在法场周围布下七千精兵,保护百姓们的安全。 近七百死刑犯,一列一列密密麻麻排成一个方阵,每人身后站了两名刀兵,锃亮的横刀出鞘,杀气森森。 前面是一座丈二的高台,木板临时搭建。 杨树铮、郭暧等人在高台上背手而立,威风凛凛。 台上还没说话,下边已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那些村子部落被绿头带侵略屠杀过的百姓,开始同身边的人痛斥起绿头带的罪恶来。 说到悲愤处,一些人干脆爬上高台,声泪俱下的控诉揭发起来。 不大一会儿,就把百姓们的情绪调动起来了毕竟这些圣火教徒前阵子还攻打过碎叶城,趁乱把几个数百年的古佛寺捣毁,杀害五百多僧众。 这些家伙的残暴也是有目共睹的。 “杀死他们” “杀死他们” “把他们千刀万剐” “杨将军,给我们做主啊” 群众们的呼声,山呼海啸。杨树铮趁机向前迈过几步,慷慨激昂,发表一顿演说。 大致是痛斥一下这些圣火教徒的残暴血腥,以及他们的阴险狡诈,最后表示必将守护一方安宁,对于任何暴乱侵略分子,敢犯大唐百姓者,远近皆诛。 在百姓们的拥护声中,行刑正式开始。 行刑也讲究个仪式,主要起到个震慑的作用。从第一排开始,横刀高举,落下,几十个脑袋瓜儿咕噜咕噜滚在地上。 百姓们一阵歇斯底里的欢呼。 转眼砍了三排。还不见有圣火教徒来劫法场。 这不像圣火教徒行事的风格呀,公开处刑这么多人,他们都能忍? 他们可是对本教尊严看得极为重要。对于敢挑衅他们权威的人,他们一向不惜以数倍力量反击。以维持本教对异教徒在精神上的威慑力,让他们时刻对自己心怀恐惧。 要说这种事儿,还真是不禁琢磨。 郭暧和杨树铮刚刚交换过意见,寻思着那些圣火教徒可能真的不会来了。 那边就来动静了。 一队快马疯也似的冲过来,人数不多,也就是二十多个人,每个人手里挥舞着一把长长的弯刀,骄悍非常。 如大船破开江面一般,一帮看热闹的老百姓吓得赶紧闪出一条路来。 二十多个人就敢来劫法场? 这边可是六七百人受刑呢。 奇怪。 郭暧感到事有蹊跷,忙把杨树铮拉在一边,示意他先静观其变。 就来二十几个人,要么他们还有后援,要么就是冲个别人来的。 在被处刑的这六七百人里,有他们圣火教里的大人物。 杨树铮当下就听明白了,压住心头火,放他们进来。 就见那二十几名圣火教徒,尽显狂莽姿态,手中弯刀左削右砍冲入死囚阵中。 眨眼间,他们就来到死囚阵后方,围住了两名老者。 两名骑手连马也不曾下来,各自弯腰把一名老者抱起搂在怀里,拨马就走。 这些人做事太干净利落了,快,准,狠。 不过也没用。有郭暧三人在呢,再怎么高的高手,也都得歇菜。 三人纵身掠起,落在对方的马屁股上,一掌拍死一个,抢了他们的马,追着就打。 这些人的确是高手,身法很快。 可也没坚持多久,就被郭暧他们给收拾了。重点是那两名老者。也都擒了活口。 事发突然,很多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呢,这边儿已经结束战斗。 杨树铮下令加快行刑速度,赶紧办完事,回头好仔细审审这俩老头儿。 这俩人原本就住在城里的,亲哥俩儿,也不是什么寺里的长老,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平常看去,就哥俩儿相依为命的样子,一起开了个熟肉铺子。他家的卤猪头、酱烧大肠、炭烤猪肋排,在碎叶城里十分有名。 可能是人太老了,忙活不开,虽说广受欢迎,生意却一直做得本小利薄,勉强维持着。 审吧。 审了一宿,俩老头儿一句有用的都没说。 这些圣火教徒要么嘴硬,要么就谎话连篇,乱七八糟胡说一通,弄得审讯的人更是气恼。 这些正无计可施呢,将军府外急匆匆赶来一队士兵,还押着俩人看装束,也是圣火教徒。 嘿,城里还有呢。怎么这帮人就跟耗子蟑螂似的,怎么也抓不完呢? 一问,好么,原来这俩人偷偷跑去那俩老头儿家里他家前店后院儿在人家屋里正翻找东西呢。 正巧被杨树铮派去的这队士兵给堵住了。 前边我们就交代过,这位杨树铮将军细腻敏差,知道这俩老头儿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后,立马派出人去,把他俩的家宅再仔细搜查一番。 抓住的那俩人,看起来对老头儿家挺熟的,翻腾几下,就找到一间密室。 也就在密室刚打开的时候,官兵就冲进来,抓他们个正着,连同密室里边的东西,全给找到了。 原来这俩老头儿虽非圣火教中的高贵人士,却也有着极其特殊的身份他们是圣火教在碎叶城里的信使。 圣火教各种行动,大大小小的事情,如有情报往来,都经过他们俩这儿。由他们往来沟通。 搜到的书信不少,足足有两个大木箱子。 杨树铮嘱咐幕僚们,先不必急着翻译,按时间日期由近及远,赶紧看一遍。有重要情报,及时汇报。 这一查不要紧,又查出一桩惊天动地的大秘密来。 原来有大石国的一位圣火教大长老,说服了大石的一位总督将军,发兵十万,要来攻打怛逻斯城。 同时,为了确保能够顺利攻下怛逻斯城,那位大长老还派出自己的各路信使,在怛逻斯、碎叶城,暗中召集圣火教徒,要他们里应外合,协同作战。 碎叶城也在被攻击目标之列,一方面是为牵制,使其难以援助怛逻斯,另一方面,一旦怛逻斯攻克,大石会立马派大军过来,再夺碎叶。 十万人,加上那些生活在境内的圣火教徒,少说也十六七万人。 而他们发起总攻的日期,就在五日后,四月十八日。 048、风耳 十六七万圣火教徒,五日后攻打怛逻斯。莫说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调集军队,就算能调集,把安西和北庭的**全召集来,也不够十万啊。 杨树铮颓然坐下去,愁云盖顶。 众人展开舆图,查看了北庭一带各城和下辖羁縻府的兵力情况,随即派出快马信使,通报北庭都护府和各城守将。 碎叶城共有守军步兵一万三千余,骑兵八千余。 潜伏在碎叶一带的圣火教徒大部分已被歼灭,相对安全一些。 杨树铮调出四千骑兵,五千步兵,交由自己的副将李大风统帅,随郭暧、独孤欢前往怛逻斯城。 怛逻斯一行太过凶险。独孤欢本不欲喜鹊前往。 却拗不过她。争执许久,喜鹊才说出实情。她师父曾给她一片头巾,说是当年侵略碎叶杀死她全家的贼人之物。 那头巾上赫然绣着一团火焰图腾。正是圣火真理教之物。 “放心吧,我自己能保护自己,”喜鹊一甩头发,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衣服用品,整好行李,“再说了,如果连怛逻斯都守不住,我在碎叶又能安全到哪儿去?” 杜环《经行记》:“勃达岭北行千余里,至碎叶川。川东头有热海,又有碎叶城。其川西接石国,约长千余里;川中有异姓部落,有异姓突厥。其川西南头,有城名怛逻斯,石国大镇,即天宝十年,高仙芝兵败之地”。 四千骑兵,五千步兵,迅速开拔前往怛逻斯。 我大唐的步兵也是骑马的,行军速度还算有保证,提前一天半到达怛逻斯城。 怛逻斯城头的哨兵,远远望见碎叶**的旗号,没觉得多高兴,而是惊恐万分。 万把人的队伍,加上粮草辎重和备用马匹,也是相当浩大的一支队伍。 就算是北庭都护府派出的游骑兵巡边,也会控制在五百人以下。毫无征兆和理由,如此大规模的兵力调集,是违反大**制的。 甚至有可能是突厥或大石的兵马伪装而成。 怛逻斯将军霍寿光接到奏报,也是一阵狐疑。前番郭昕刚从碎叶过来,怎么忽然来这么多人? “传令下去,全城备战。” 霍寿光扬鞭催马,匆匆来到怛逻斯城的东门。 来人认识,是李大风,还有郭暧和独孤欢。霍寿光这才放下心来。 李大风懂规矩,把部队停在五百步外,自己和郭暧三人前来叫门。 就算认识,就算是自己人,必要的规矩和程序还是要走的。 李大风把杨树铮的书信,还有大石国联络唐境圣火教徒进攻怛逻斯和碎叶城的文书罪证,放进城头竖下的篮子里。 霍寿光把杨树铮的信和那些所谓证据,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简直不敢相信这竟是真的。 大石调集了十万大军攻打怛逻斯? 晴天霹雳。 霍寿光甚至都怀疑,城下的李大风会不会是圣火教徒假扮,前来诈城的,忍不住想下去,揪住对方的脸拉扯几下,看看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 倒不是霍寿光多疑,而是兵家行事,本就如此。再加上安禄山起兵叛乱之后,各地节度使、将军中有不臣自立之心的不在少数。 李大风对大唐忠心耿耿,真心不怕火炼,耐心等着,这种事急不得。霍寿光问什么,他就老实回答什么。 问的话题,也是军务夹杂着私人问题。就是试探。 郭昕亦同郭暧和独孤欢简单对话,他俩久在长安,敌人对他们的情报所知甚少,想假冒他们是很难的。随便问几个问题,能够确定是本人就成。 霍寿光终于确定下来,亲自出城把李大风一行人迎进城里。其所带领兵马,也陆续进城。 怛逻斯城的军营也不阔绰,骑兵步兵就在兵营附近的街道上安营扎寨。这一点临行前杨树铮就有交代。 将军府中,李大风和郭暧等人,把这几天在碎叶城发生之事详细讲了一遍。 “大都护那边已经派信使过去通报,杨将军还往安西派了人去,知会苏定远老将军,远水难救近火,主要是为了防范万一,万一怛逻斯城被敌人攻陷,各府城也好组织反攻,趁敌人入城未稳,及时抢回来。”李大风几乎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把情况讲完。 “杨将军所虑甚为周翔”霍寿光赞了一句,想说什么,又沉默下去。 议事厅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怛逻斯城紧邻边界,守军要多些,不过骑兵步兵加起来,也就三万五千人,加上李大风带来的九千人,也不过四万四千人。 对方有军队十万,再加上那些潜伏于唐境的圣火教徒,十五六万人。 兵力相差实在悬殊。简直如螳臂当车。 “霍将军,我等入城时,看城中佛寺不少也被捣毁,莫非也是圣火教徒所为?”郭暧问道。 路上确实有几座佛寺,墙倒屋塌,烧的一团漆黑,地上街上血迹未干,狼藉不堪。 “是,大概八百多圣火教徒夜间行事,把城中几座老佛寺全给毁了,犯事之人已经就地正法。”霍寿光黯然回答。 “余下还有多少圣火教徒在城中居住?” “八百多人,这些人?” “留不得。”郭暧狠道。 这边并没有发现圣火教徒谋反的切实证据,因为他们捣毁寺庙,就牵连所有人,难免有些不能服众。要学碎叶时的办法,去找什么私藏军械之处,求取证据,实在来不及了。 有些为难。 最后郭暧提议,霍寿光和几位将军先专注于抵御大石来犯之事,只要派出一位熟悉怛逻斯城的幕僚和一千精兵给他,他和独孤欢负责解决潜伏圣火教徒的事儿。 在碎叶城发现的文件中,找到一份圣火教徒之间联络的暗语,郭暧和独孤欢会易容成大石人的样子,冒充圣火教徒,套取消息。 也只能是这样了。 霍寿光、郭昕、李大风等人商议抗敌之事。一名叫马阿猪的参将和一名叫岑大牛的幕僚带着一千人,听候郭暧和独孤欢的吩咐,对付潜伏城中的圣火教徒。 城防之事,除动员军队分配布防外,还要调集滚木擂石、弓弩箭矢、盾牌油锅等等,要在城墙上安排充足。 郭暧还建议,最好把百姓们也全动员起来,城中少壮但凡能开弓拉箭的,作为后备民兵。 先说搜捕卧底奸细一事,用罢午饭,这就急匆匆去了。 城外的圣火教徒实在无暇全顾,只能先把城内这批危害最大的处理掉。 八百多名圣火教徒,一共一百七十六户。 这些人喜欢聚居,分别住在东门、西门、北门三个聚居点。各有四五十户规模。 另有二十六户分散在各个街坊。 先派兵把三个聚居点围住。郭暧和独孤欢带了五十名士兵,前往另外散居的二十六户那里。 按照之前经验来看,这些散居者作为情报人员的可能性最大。 他们都居住在市场附近。 怛逻斯城只有一个大型的市场,在城市中间偏西的位置,这里四通八达,各色人物每天云集于此。是收集情报,传播情报的绝佳地点。 士兵们隐于暗处。 郭暧和独孤欢早已换上圣火教徒的服饰,腰里悬着圣火教徒的圣火铭牌。 蒙着面,只露出眼睛部分,这种易容简单的很。 在碎叶时,他们便通过幕僚翻译,把圣火教徒的接头暗语学习过几遍,方才又请怛逻斯将军府的幕僚帮忙纠正了一下口音,学**石人说话的口气和手势。总有七八分相似。 还有,那些圣火教徒的家宅、店铺总会在左手边挂着一枚圣火铭牌,以向外宣称自己圣火教徒的身份。 这些铭牌巴掌大小,有铜的,有铁的,还有铜铁嵌错打造的,有些上面还镶嵌着玛瑙绿松石之类的宝珠。 但总体来看,都是一团火焰的形状,只是有些图文简单些,有些纹理复杂。 对于不明就里的外人来看,这些花里胡哨的牌子都是一个意思,无非是告诉人家:这里主人是一位圣火教徒,注意尊重人家的信仰。 但若明白了这些牌子上不同材质、图案、字符的意思,就能从中读懂很多信息。 圣火教徒等级森严、管理严密,这牌子上不同的纹饰,代表其在圣火教中的地位和职能。 一朵火焰,分出三个火苗儿的铁质铭牌,说明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就是一名普通圣火教徒,是最初级的。 一朵火焰,分出四个火苗儿的铁质铭牌,说明这户人家的男主人,是一名“十人师”,意思就是说他成功教导出十名出师弟子。 一朵火焰,分出五个火苗儿的铁质铭牌,说明这户人家的男主人,是一名“百人师”,意思就说他成功教导出一百名出师弟子。 铜制铭牌,一朵火焰分出六个火苗的,是“千人师。” 铜制铭牌,一朵火焰分出七个火苗的,是“万人师”,一般尊重“法师。” 以此类推,上边还有“中法师”“**师”,“长老”“大长老”等等。 那些火焰图腾,简直如一株珊瑚树一般,细长的火苗错综复杂交错一起。 这些人未必就是自己亲自教出那么多徒弟,徒弟,徒孙儿,重徒孙儿什么的,也算他的功德。 自“万人师”开始,铭牌上可以镶嵌青金石,绿松石,红玛瑙等宝石,以示尊贵殊荣。 不过,一般能见到的都是些铁制铭牌,普通教徒,十人师,百人师之类的。千人师已是很少见的了。 至于谍报人员,他们的铭牌也有特殊的标记,铁制,伪装成普通教众,火焰的纹理上却有细微不同。 这一点,在拿到那一批文件后,郭暧等人曾同碎叶城里的圣火教谍报人员家门前的铭牌仔细比对,很有心得。 圣火教谍报人员,在教中名为“风耳”,他们的铭牌也是生铁铸成,火焰图腾是一朵火焰四个火苗,火苗周围缭绕一些风云纹饰。 049、先灭了他们 每一座城里,会有两到三户“风耳”,但其中只有一户“风耳”是真的。 他们家门口的铭牌都是一模一样的。就连本城内的教徒,都无法分辨哪个是真是假。 一位幕僚翻译了那位“风耳”家中秘藏的文件,认为两名或三名“风耳”都可能是真的。 每一次消息传递,有一名“风耳”负责,另外两名负责“打掩护”作为“障眼法”存在。 哪个真,哪个假,是随机的。以此来保障谍报人员和情报信息的安全。 在碎叶城,能捉到那两名“风耳”,可以说是“运气”帮了大忙,不然也就把他俩当成普通教众枭首示众了。 不过,郭暧他们这一次的“任务”就简单很多,只要把“风耳”都找到,把他们秘藏的情报文件都起出来就成。 郭暧还画出几幅“风耳”铭牌的图样,加以文字说明,交给另外三支守护圣火教徒聚居点的士兵,也在那里仔细搜索。 在集市附近的二十六户圣火教徒中,一共找到两户“风耳”。 一户风耳,以陶器店为掩护。 一户风耳,以酒馆儿做掩护。 每一户派出十名士兵盯好,以响箭为信,郭暧和独孤欢分别闯入两户风耳家中。 也没心思去搞暗语试探那一套,不由分说闯进去,把家中各色人物制服,强行搜索起来。 两户“风耳”家中各有密室,搜到大量文书、信件。 郭暧认不得几个大石文字,但有一份文件从记述方式和舌头舔的血迹来看,应是一份花名册。 郭暧请那位幕僚把“花名册”和几分文件看过,确认了这些人的“反贼身份”。 其中有一份文件,和在碎叶城搜到的内容差不多,也是暗中召集潜伏城中的圣火教弟子,配合大石军,里应外合攻克怛逻斯城的。 先将二十六户圣火教弟子悉数斩杀,随即扑向另外三处圣火教徒信徒聚居点。 为了减少己方伤亡,以求必胜,又新请抽调了一千精兵,帮助剿灭反贼。 “和平解决”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些圣火教徒早就做好了武器。 他们用柴刀、菜刀、匕首、猎叉,这些官府允许私有的刀具,加上木柄,做成更具威力的长兵。 用藤筐、木板做成简易的护甲。 他们的战斗力十分强悍。 据说,在他们的圣火信仰中,为了火狱光明主而战的人,纵然肉身被刀兵斩杀,被火焚烧,被水淹毙,他们的灵魂也不会死亡。 火狱光明主牺牲自己,长居火狱之中,却早已在天堂打下一片极乐世界,供那些忠诚的信徒享用。 所以他们很不怕死,残忍而凶暴,莫说别人的性命,就是他们自己的生命,也不当回事儿的。 若非**掌握主动,做好最充分的准备,恐怕自己这边也得死不少人。 傍晚时分,已将城内潜伏的八百多名圣火教徒全部剿灭。**死三人,伤二十六人。 对于郭暧、独孤欢剿灭圣火教徒,霍寿光甚为感激。他和几位将军关于防御战的问题,也商量出个大概的方向。 夜晚,将军府内设宴,为李大风、郭暧等人洗尘。 如果情报准确,后天就将迎来一场生死之战。 如此决绝之刻,想一想都觉得壮怀激烈,不喝酒的话,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兴之所至,霍寿光传下令去,把库中所藏美酒全部取出来,将士们每人一斤,敞开了喝。 屯田营里有养肥的猪羊,杀上几十口,大锅炖煮,分与将士弟兄和城中的百姓同吃。 酒酣耳热,豪情更盛。霍寿光端起酒碗,先与多年来追随自己的部将一一对饮,又步履沉重的来到郭昕等人跟前。 仰天长叹,他的脸上挂满了发自内心的歉疚,“诸位远道而来,不能带大家领略大漠风光,反倒,反倒要见识这般刀剑血光哎,霍某有愧,有愧呀。” 汉人重视名节,生死事小,身后事大。自己身为一城守将,不管敌我力量悬殊如何,城池丢了,生灵涂炭,都是自己一份责任。 是要为后人唾骂的。 郭昕上前一步,挽住霍寿光的胳膊,连番劝慰。 “霍将军言重了,咱们都是大唐的兵,守的都是大唐的疆土,护的都是大唐的百姓,今日能与将军一同为国家为黎民,血战贼寇,实乃平生快事。” “哈哈哈哈,郭将军,痛快来,诸位兄弟,为了大唐,为了怛逻斯,为了天下百姓,干” 众人痛饮,摔杯。慷慨激昂。 欢饮,半宿。第二日人们仍是早早的便起来了。 酒,能让一个庸人意志消沉,亦能让一个英雄豪情万丈。 天色方明,霍寿光已然在城头巡视过一遍,兵员调配,军医布位,强弩,箭矢,柴木,油料,滚木,擂石,城头应急的水粮,包扎伤口的绷带,止血的药物,等等,他都一一看过。 对于一名普通的士兵而言,战斗技巧过硬,有血性不怕死就够了,然而对于一位将军而言,则更要沉稳有谋,一兵一卒,一弩一箭,都要了然于胸,落到实处。 另外百姓中还有一万三千多少壮,愿意为国效力,懂些功夫和战法的,都配备了刀枪武器。余下的,先练习操作滚木擂石和烧煮油膏,协助守城。 事情一样一样准备妥当,心里就踏实了很多。 转身,欲回府时,霍寿光蓦然愣在那里,一阵钻心的疼,搅的他五脏六腑都痛起来。 原来是爱妻携着幼子,正在街那头儿,远远的望着自己。 霍寿光顿时忍不住心中伤感,泪湿双目。 不知怎的,他的心绪回到天宝初年,那时候他刚刚高中探花,走马游街,意气风发。 而她,是打扬州来长安探亲的富家**。 于千万人中,他只对她一见倾心。遍地侠少浪子,她只对他痴心相许。 他自知出身寒微,此生若想在宦海里一决潮头,唯有到西域去,在那里守边护民,打击贼寇,才是更上层楼的捷径。 “等我立下战功,咱们也进羽林卫,神武卫,守长安,到时候日子就好过些了。”他对她画出美好的未来。 面对他的许诺,她不说高兴,也不说不高兴,只是笑着鼓励他,能看他一展人生抱负,就替他开心极了。 如今,他做这怛逻斯将军也有些年头了。 在经年的浴血奋战和风沙声里,曾经的承诺早已渐渐淡忘,他甚至都有些眷恋,喜欢上这里的大风,留恋着这里的砂石。 真是的,怎么这个时候想起那些事了。那些对她的承诺。这辈子 虽说这些年自己已贵为一城守将,可这里比起江南的花红柳绿、富贵红尘来,还是让她吃了太多的苦。 他心里烧起了火,脸上却冷的不知该怎么开口。倒是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过来,如常日里一般莞尔笑着。 “光,又有大仗打了?你昨日一夜未归,我便晓得你来这城头巡视了。” “是,夫人,嗨,都是我不好,冷落了夫人和俊儿。” 他的幼子名俊,霍俊。 “这一次,是不是不同以往?”霍夫人问。 “嗯”霍寿光应了一声,又沉默下来。 这个男人就是如此,虽是探花出身,早在没有投笔从戎之前,便是个有些嘴笨的人。 “九死一生?”霍夫人张开明眸,扬起脸来望着自己心心爱爱的夫君。 “只只怕十死无生,这次敌人来势汹汹,我只盼能多守上七八日,等各地援军来。” “既是十死无生,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霍夫人握紧夫君的手,沉着的说着。 “哈哈,夫人,有你这句话,可顶得上大丈夫一千句一千句豪言壮语。” 霍寿光随夫人回到府中。 次子霍云,随父从军,如今是一名参将。昨夜一直驻守城头,今早也特意赶回来,同家人一起用饭。 长子霍青,人在长安,正准备今年的科举考试。 幼子霍俊,今年四岁半,已随私塾师父学过《论语》。 霍夫人,娘家姓陈,名妙喜。家世富庶,教养极高。不想夫君整日沉迷于军务政事,所以定下几条规矩。 其中一条便是,一家人用饭时,只许谈论家庭小事,不许说道公务。一开始,霍寿光还有些不能接受,慢慢也能体会夫人一片良苦用心。谨遵夫人意思。 这一顿早饭,遵循一向的惯例,不谈公务,只是说这鸡蛋炒的正好,这豆腐卤的合宜,如果再有一碗红豆粥,就更美了。 一家人吃得温馨惬意,仿如隔世。 府外鼓声响起,是有紧急军情,所以有军曹擂鼓。 霍夫人向夫君点点头,示意他赶紧去忙,自己继续照顾两个儿子吃饭。 将军府议事厅里,众人已在等候。 是一名斥候来报,观测西方边境大唐守军传来的烽火信号大石军队正在边境集结,规模庞大,都是快马轻骑,行军速度极快。 最早今日傍晚可达怛逻斯城,最晚在子夜也能到达。 “呵呵。”霍寿光捻须笑了几声。 郭暧和李大风带来的军情是真的,大石真的要再次攻打怛逻斯了。 城外的圣火教徒也在暗中集结,就在城东、城南的山谷里藏匿,大概有三万人。 “趁着大石军队没来,不如先把这些圣火教徒歼灭,免得他们兵合一处,更对我们不利。” 郭暧自告奋勇。 050、郭暧的杰作 郭暧的提议很好。分而灭之,各个击破,本来就是兵法中所提倡的。 头疼的是,对方有三万人,整个怛逻斯城里,加上李大风带来的人,也不过四万四千人。 派多少人去? 派人多了,怛逻斯就成了一座空城,万一跟那群圣火教徒纠缠不清,大石军恰巧赶来,岂不等于把怛逻斯拱手于人? 跟三万人打仗,可不是一时半刻能歼灭的。 派人少了,只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只是自损兵力。 不去派兵去剿灭,眼睁睁看他们跟大石军兵合一处,更让人恼火。 霍寿光思来想去,不好决断。他是一城主帅,一切还是他来拿主意。 郭暧看出霍寿光的心思,再次请求,“将军不必多派人手,只我和独孤欢二人前去就好。” “你二人前去?那”霍寿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放心吧,霍将军,我们三个出马,一个顶俩。”喜鹊也加入进来。 这一次独孤欢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同去了,劝她说城中缺乏武术高手,她留下来,作用更大。 独孤欢这么说,她倒是能听得进去。圣火教的人极其狡诈,擅于隐藏伪装,万一城里还有潜伏的圣火教高手,跳出来暗杀将帅首领,可就麻烦了。 身为一名刺客,保护家主的安全,本就是喜鹊的本命。如今,干起老本行了。 “放心吧霍将军,我们此番前去不会与他们纠缠,只要能驱散他们的马匹,烧毁他们的粮草就成,削弱他们的战力就是。” 郭暧权当霍寿光已经答应了,拉起独孤欢就走。 有斥候在地图上,标注了贼人所在的山谷位置。 怛逻斯地域,靠近西天山和卡拉套山的西面,属于盆地地形。怛逻斯城位于一处大型的谷地平原中。 这里是炎热的沙漠和雪山的交接地带,荒漠、草原,湿地绿洲纵横交错。 圣火教徒们就藏身在东面和南面的三处谷地中。 **在各个山谷、大路附近,都布下了充足的暗哨,根据暗哨的观测,这些圣火教徒是昨天夜里忽然集结而来的。 应该是几天前,自各个部落、绿洲中的栖息地便开始行军,昨天夜里准时到达预定谷地。 他们中有人很熟悉这里的地形、环境。 东面有贼人一万余众,南面两处谷地中有近二万人。 两地相隔虽远,但以圣火教徒的狡诈习性来看,必然有联络方式通风报信。 最好的方式,就是两地同时出击,才能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独孤欢走东面,对付东面的敌人。 郭暧对付南面两处谷地中的贼人两处谷地的入口紧挨在一起,只需攻其一处,便可引动另外一边的敌人来援,一举全歼。 先说独孤欢这边儿。 敌人藏匿的山谷,里面是一片水草丰美的谷地平原。按照斥候的说法,这里本来就是一部分圣火教徒的聚居点他们几年前迁徙过来,屠杀、驱逐了谷地中原本的突厥人,霸占了这里。 霍寿光认为这些人太过凶残,曾试图剿灭他们。 不过怛逻斯城中的圣火教长老出面劝说,一面说什么不管是匈奴人,还是圣火教徒,只要大家都安心做大唐的子民,又何必有所分别呢? 那些突厥人不一样会时常侵犯其它的民族、部落吗? 这些圣火教徒原本居住于一片沙漠绿洲中,生活艰苦,后来气候变迁,绿洲也没了,他们只好迁徙来这里。也是一群可怜的人。 大唐皇帝陛下,能包容四海各族,视为一家。只要这些圣火教徒肯向官家纳税,就不该视他们为仇敌。 那圣火教的长老巧舌如簧,黑白混淆,霍寿光自是明白他的险诈用心。 不过,对于西域各部族间的仇杀侵略,大唐向来也确实以包容之心看待,不会主动介入其中。 于是剿灭之事作罢。至于向官府纳税,也是缴了一两年,后来便总是想方设法不缴了,实在是一群狡诈无耻之徒。 谷中的贼人,有些还在休息,连续几天赶路,实在疲惫,吃饱睡足,才好释放他们血脉中的兽性和残暴。 大部分人是早已起来了,正在研磨刀具、枪矛和箭矢。 这哪里是农牧景象,完全就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屠夫。独孤欢再一次肯定,这些人肯定是心怀不轨的侵略者。 他们每百余人分成一座营地,帐篷像巢里的鸟卵一样挨着,马匹围成一圈拴在一起。 杀人先杀马。独孤欢这样盘算着。就算把马匹吓惊了,这些畜生们来回蹿跳,也能凭着踩踏杀伤那些圣火教徒。 他把自己的马匹拴在谷口一块大石头上,自己独自进到谷中。 这一次他和郭暧都没易容化妆,已无必要。 谷中的圣火教徒望着一名穿官衣的汉人,慢慢悠悠走进来,一个个就像望见落单绵羊的恶狼,呼啦呼啦的横着弯刀战起。 他们恶狠狠的瞅着独孤欢。只是这场景实在太诡异了,对方只有一个人来,反倒没有蜂拥而上。 独孤欢觉得这样又尴尬,又好玩儿。加上他本来就是木讷的性格,冲贼人笑笑,径直朝着最近的一群马匹走过去。 嗯? 呀? 这人是来干嘛的? 圣火教徒由原本的怒不可遏,变成惊讶,进而又满心好奇。 有些人甚至把刀头朝下,放松了警惕。 好尴尬呀。 出于良好的家教素养,独孤欢还笑着冲贼人们挥手,打了个招呼。 直到独孤欢都走到了一群马边儿上。 圣火教徒们才意识到这是一个闯入者,一些人哇啦哇啦叫起来。 听不懂他们在喊什么,不过看他们脸上的表情,绝对不是“客人你好啊,要喝杯水吗?”之类招待客人的客气话儿。 贼人寒森森的刀尖,再次指向独孤欢,有三五个人率先冲了上去。 三五个人岂是独孤欢的对手。只见他横刀轻轻削过几匹马的屁股,反手一刀,那几人的脑袋便飞到了半空。 那些马儿顿时踢踏嘶鸣起来,挣脱缰绳,在山谷里疯狂奔跑起来。 一些性子烈的马匹受到鼓动,也跟着嘶鸣躁动。 整个圣火教徒的营地,都炸开了锅,乱乱哄哄的。 圣火教的人才不介意以多胜少呢,一群人打一个,就是圣火教徒的至高法则。 但凡明白怎么回事儿的,全举着弯刀冲过来了。 “太阴一剑光寒霜月明” 这个招式是以太阴之力,凝聚周身水汽,冻结成细小如针的冰刃,射杀敌人。攻击面大,范围广,但因为冰刃过于细小,杀伤力和有效距离欠佳。 众贼人见那唐衣汉人横刀往虚空里一挥,乍然有无数星星点点的寒光,向四外迸射开来。 冰刃细小,数量却很多,冲在前面的人,每个家伙脸上、身上至少都中了十几下。 有些人被刺中双目,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有些人被冰刃透胸而入,直扎进肺叶和心脏里,折腾好一阵子才气绝身亡。 因为圣火教徒中的高手,可以破解火系术法,所以独孤欢多用太阴系功夫,以冰刃和寒冰结界杀敌。 后来试探过几次,发现这些圣火教徒中并无那种能破解火系术法的高手,干脆连火系术法一起用。 火系术法杀敌速度更快许多。 这些圣火教徒虽然也会借着障眼法,吐个火,打个火球什么的,其实都是嘴里或手中奇形兵刃里暗藏着火油,忽然喷出,再以燧石引燃。 而且,他们更不懂得如何破解火术。哪怕是慌乱中被自己人烧到了,也只有挨着的份儿。 其实力当然同独孤欢相去甚远。 被独孤欢杀掉的,烧死的,被马儿们踩死的,不到半个时辰,这些圣火教徒就死伤了大半。 杀到眼红之时,独孤欢干脆接连放了几招“纯阳烽火连城”,把整个山谷都给点着了,所有的圣火教徒都被埋葬在他们真诚崇拜的火焰里。 独孤欢匆匆赶往郭暧所在的那两座山谷。 他们两个的功夫各有特点,郭暧的风系术法可以杀灭大片的敌人,土之卷术法,可以制造大量的泥石金刚力士,去击杀敌人。 不过,终究还是不如他的火系术法。只要对方不懂得破解火法,他放一刀火出去,便能烧死百八十人。 而且郭暧要对付两万多人,肯定比自己这边难度要高出太多。 独孤欢急匆匆赶过来,是想帮忙的,等他催马赶到现场,却发现郭暧这边也挺轻松的。 两座山谷的入口紧挨着,中间一座峻峭如锋的山岭把它们隔开。 其中一座山谷里静悄悄的,另外一座山谷里却满是混沌不清的喊杀声。 这喊杀声听起来十分诡异不是那种血脉喷张,杀气满满的喊杀声,更多的是绝望。 独孤欢赶紧催马继续前行。这山谷两岸,都是笔直立陡的山体,高高耸立,简直把人压迫的喘不过气来。 深入山谷百余步后,是一个急转弯儿,小心转过去,赫然吓了一跳。 本以为可以豁然开朗,能看到大片的谷地平原,哪知道眼前是一堵十余丈高的“石墙”,就在几步开外,马头差点撞上去。 说它是一堵“石墙”,是因为这堵墙完全是山岩构成的,墙体平滑如镜,就是一个只苍蝇蚊子爬上去,都得滑下来。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郭暧的杰作。 051、地狱火鼠 两万多人,哪那么容易对付。如果对方阵营里再有个火术高手,就更麻烦了。 郭暧查探地势,发现右边的山谷,全是高过二十余丈的绝壁。除了谷口,别人休想从山上攻下去。也算是一种易守难攻的地形。 郭暧也恰恰利用了这个地形,先杀进左边山谷里,再转进右边,把人都引了进去。 等那些圣火教徒差不多都钻进山谷里,郭暧再运土之卷术法,竖起了一座宽三丈,高十余丈的“石墙”,把那些贼人全都装进“口袋”里,这才冲进去,慢慢杀。 对这些人,能处理一下还是要处理一下。不然,人家两万多人,总有几个本事大的,头脑好使的。万一想到什么办法,或是会什么功夫,从里边翻山而出,仍是祸患。 独孤欢试着在石壁上爬了几下,全部失败,还差点给自己摔着,不禁心生埋怨。 郭暧这臭小子,至于这么认真吗?这比大冰坨子都滑不留手。 不止光滑,质地还很致密,刀子都插不进去。 而且这座山谷,还属于很荒凉那种,就那些天然绝壁上也光秃秃的,别说可以攀援的藤萝,就是稍微结实点的草都没几棵。 好在从里边的喊杀声判断,还是郭暧占着绝对的上风。倒也不用着急。 独孤欢在石壁下来回晃悠,后来一琢磨,得嘞,自己也放个大招儿吧,正巧天上过来一片厚云,就拿它来铺路了。 他先朝那朵厚云打了一团极寒之气上去,云遇寒气,化作倾盆大雨。 不等雨水落地,独孤欢再运太阴寒力,将那些雨水冻成一座冰桥,直通向“石墙”之顶。 独孤欢几步登顶,屹立“石墙”上,居高临下。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圆形谷地,虽然四周山体陡峭如削,山谷里还是很空旷明朗的。 一座能容得下两万余人的山谷,自然不会太小。 山谷里哀嚎声,惨叫声,绝望的怒吼声,此起彼伏。 战斗的场面比想象中的还要惨烈,整个山谷里的人,都在战斗着,嘶吼着,躲避着横冲直撞的巨大火鼠。 那是三团大如巨象的火焰,当它们在奔跑的时候,熊熊火焰向身后掠去,可以看清它们头部和身体的大概轮廓像老鼠一样,只是比老鼠大的太多太多。 三只庞然大物,自鼻子和嘴巴里不断喷出烈焰来,皮毛上也燃着炽热耀眼的火光。 它们在山谷里上蹿下跳,横冲直撞,把一顶顶帐篷掀翻点燃,把一匹匹战马撞倒甩飞,那些圣火教徒更不必说,粘上就是浑身的大火,哀嚎着跑开,还没来得及扑灭身上的火,就被烧的惨死倒地。 呀?郭暧什么时候,还会召唤这玩意儿了? 独孤欢嘿嘿一乐,把横刀入鞘,抱着胳膊在石壁上坐下,准备坐山观鼠斗,休息一会儿。 有这三只火兽在,也不用着自己出手了。 独孤欢还以为这三只畜生,是郭暧召唤出来的宠物呢。 再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仨畜生不是跟着郭暧跑呢,是追他呢。 郭暧幻化出迦楼罗天尊的法身,样子是那个样子,只是没弄得那么顶天立地的高大,就是比三四个人竖着加起来还高那样子。 这大小刚好跟三只火鼠高矮差不多。 郭暧一会儿飞,一会儿蹦,引得三只大老鼠一会儿蹿起来,一会儿冲过去,不断追着他咬,时不时铆足了劲从嘴里喷出一道火柱,想把郭暧烧死。 这可把独孤欢给看乐了,这就是典型的引火烧身啊。 不过还好,郭暧逗弄这仨畜生就跟玩儿似的,嘻嘻哈哈之间,就利用这三只火兽,把圣火教徒烧个差不多。 这些圣火教徒也是太邪性了点,前边遇见个能化成巨大火人的。 现在又有这种东西可能是从他们所崇拜的火狱中召唤来的,也可能是法术高强的圣火教徒幻化的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火兽笨得要死,或者说完全是一种无理性的家伙。它们根本不在乎迎面撞来的是自己人还是帐篷,一律掀飞,烧死。 圣火教徒们吓得原本酱紫色的大脸,全都变得煞白煞白的,开始还想帮着三只火兽攻击郭暧,射射箭,扔扔石头块儿什么的。 后来他们发现,自己还没把石头扔到郭暧身上呢,自己先被火兽身上的烈焰烧死了。 一帮人干脆放弃进攻,开始陆陆续续散开,往峭壁底下跑,身子贴紧峭壁,以前被火鼠撞死烧死。 不大一会儿,山根儿下就聚满了人,人太多,不是谁都能贴石壁站着,聚的里三层外三层的。 这样也挺好。 郭暧把三只火兽引过来,他自己贴着山根儿飞,那些火兽也贴着山根儿冲撞过去。 呼呼的大火,野蛮的冲撞,全都扑在那些圣火教徒身上了。 有些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早被火鼠喷出的烈焰烧死了,躲得远一些听见另一边惨叫声起,又撒丫子跑起来。 有些就跑开了,有些还没跑几步就被火鼠撵上,给烈焰喷死了。 从独孤欢赶过来,又过了半个来时辰,山谷里的教徒们就死的死伤的伤,能站起来跑一跑的,就还剩下三四千人。 山谷空旷,这些人稀稀拉拉的分散开,火鼠攻击的效果不再那么明显。郭暧带着他们跑一圈儿,也就能烧死几十个人。 上来难,下去就容易多了。 独孤欢把衣服解开用手撑住,像蝙蝠的膜翼,呼呼的就滑了下来。 他虽不像郭暧那样会飞,轻功还是在绝顶高手之列。 独孤欢朝一只火鼠打过一道寒气,引它来追,也带着一头火鼠四处跑起来。 “哈哈,独孤,现在才下来,不仗义啊,早就看你山头儿上坐着呢。”郭暧开起玩笑。 独孤欢也想跟他开开玩笑,张了几次嘴,愣是没说出来这些火兽追的太紧,他稍一松懈,就感觉浑身烤得生疼。 “去你的吧,这玩意儿也太烫了,烤得屁股疼。” 带着火鼠遛了几个弯儿,就给独孤欢累的不行了。那畜生发出的火焰实在太烫了,冷不丁还能喷出一团火来,感觉浑身的汗毛都要被烧着,皮肤要烤裂了一样。 独孤欢一合计,用这玩意儿杀敌,还不如自己动手呢。 当下改变主意,跃起在半空,回身一招“太阴北冥冰封”就把追自己那只大老鼠给冻住了。 再运道门真力,一把将那巨大的冰坨子,连着冻老鼠击的粉碎。 能把火老鼠冻住的寒冰,可想而知那冰得多坚硬棱角分明的碎冰,比寻常人家的菜刀都锋利。 整个冰坨子炸开,千万片锋利的碎冰崩飞散射,嗖嗖的射到人们身上,眨眼间又是几百贼兵倒地身亡。 那边还有俩火老鼠在追郭暧呢,一看同伴被冻死了,又冲过来一只。 这种东西对独孤欢来说,毫无利用价值,那畜生还没跑过来呢,独孤欢又是一招“北冥冰封”,把它也冻上了。 独孤欢往冰坨子上一站就等着那些邪徒们来打自己。 那些圣火教徒看清楚独孤欢,就是个普通人,两条胳膊两条腿,一只嘴巴俩眼睛,不像另外那个能变的跟神一样。 这个好欺负一帮人总算看见个正常人可以当对手了,哇哇叫着就冲独孤欢这边涌过来送死来了。 二三百人吧这些圣火教徒就喜欢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你要是比他们人多,比他们厉害,他们要么转身就跑,要么摆出一张笑脸“你好啊朋友,大家都是好朋友,巴铁巴迪好哥们儿。” 巴铁巴迪好哥们儿是圣火真理教的语言,一种极具欺骗性的话术,专门对异教徒说的,你要信了你就倒霉了因为这句话的真实意思是这人我现在打不过,各位教友赶紧来帮忙,帮我弄死他。 他们圣火真理教内部,称呼好朋友、同胞有另外的表达方式,叫“巴斯迪,”这是真正“好朋友,好哥们儿”的意思。 这二三百人围上来,就想把独孤欢给乱刀砍死。 独孤欢脚下一沉,就把大冰坨子踏的粉碎冰刀四溅,血光四溅。 这次他们围的很密集,每个人身上都是十几个几十个血窟窿。 最后剩下的那只火老鼠,可能是被独孤欢给吓到了眨眼间死了俩个小伙伴儿它赶紧停下来,冲独孤欢这边儿瞅瞅,眨巴眼睛的时候,眼睫毛上还有小火苗儿呼扇呼扇的,倒是很可爱。 它又转脑袋去瞅瞅郭暧,还是觉得追郭暧更安全些反正它自己安全,撞死烧死的都是别人又扭头继续追郭暧。 殊不料,郭暧也对它失去了兴趣,山谷里的圣火教徒已经不多了,一两千人吧,太分散了,用它撞来撞去的已经没多大效果了。 它朝郭暧冲过去没几步,迎面就劈下来一道风刃直接把它劈成了两半。 两片火老鼠晃了晃,噗通倒地,慢慢恢复了人形。 独孤欢猜测,他们这种术法跟蛮猪铁卫不同,应该和当初的“怨咒蛛魔”差不多,通过召唤火狱的火老鼠元魂附体在自己身上,以自己的肉身变成火老鼠的样子。 剩下的贼人,根本不堪一击郭暧也恢复人形,跟独孤欢一起并肩作战,没用多久,就把剩下的圣火教徒全部歼灭。 他们回到怛逻斯城,斥候报告,大石军已经突破薄弱的边境防线,正在路上,不过要到达怛逻斯,还须花费几个时辰。 郭暧和独孤欢一合计,赶紧派出“打扫部队”,把山谷里那些贼兵丢弃的,没被烧坏的武器装备、粮草肉干,还能作战的马匹,全都带回城里。 052、狼牙剑道 四五千匹马还活蹦乱跳的,全给捉住,先当驮马把贼兵的军械粮草全给驮了回来。 起初霍寿光还有些纳闷和不解,敌人真的有三万人?就被他俩人全给收拾了? 恍然若梦。 直到看见浩浩荡荡的马队和马背上大量的军械物资,他才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 首战告捷,大获全胜。如此真实的胜利,谁还计较他们是怎么打败敌人的啊? 就算他俩过去讲个笑话,把他们都给笑死的,也行啊。 霍寿光赶紧传令下去,把首战告捷的消息,通告全城,以壮威风。 缴获的弯刀和长矛,拨出五千份,分发给志愿护城的百姓。弓弩和将近五万支箭矢,全部运到城头,直接投入防御战备。 尤其这五万支箭,对于这次防御战来说简直太宝贵,太及时了。 无论百姓和士兵,都受到了极大鼓舞。霍寿光甚至于绝望的心底,看到一丝光明。 从清晨到正午时分,烽火不断,持续报告着大石军团的行军路线和到达地点。 从大石到怛逻斯,一共有三条路可以选择。 一条路是走怛逻斯北沙漠边缘的绿洲走廊,这边地势坦荡,适合大队人马和辎重部队行军。但距离较远。 一条路是走碎叶川北面一条狭窄的谷地,名为狼牙剑道,最窄处只能容纳两三匹马并行通过,但距离很近,适合轻骑兵快速突袭。 碎叶川主川亦很宽阔,只是地势较为崎岖不平,适合大部队缓慢行军。 “敌人有一万轻骑,走的正是狼牙剑道,这一支速度最快,估计还有两个时辰,可到达狼牙剑道。” 过了狼牙剑道,再走五里路就可进入怛逻斯平原,急行军一个时辰,就可在黄昏时分,赶至城下。 “他们的主力部队三万五千人,走的是碎叶大川,估计在子夜时分可到达怛逻斯平原。” “另有三万人走北边的绿洲走廊,负责押送粮草辎重,估计在明日午时可以进入怛逻斯平原。” “目前进入唐境的敌军有七万五千人,后续可能还会更多,甚至超过情报中所说的十万人总数,从他们兵分三路的安排来,既有奇袭之策,又做好了打长期消耗战的准备。” “目前我们已有所准备,敌人的一万轻骑对我们来说,威胁不会太大,激烈的战斗将会在子夜开始,到时候我们将会直接面对四万五千人的包围。” 斥候官汇报完毕。霍寿光在地图上,指着狼牙剑道的方位,沉吟良久。 “只是一万轻骑,不足为惧,我看还是把重点儿放在子夜,安排一支部队做前期防御,大部人马养足精神休息,子夜正式投入战斗。”郭昕建议道。 霍寿光认同郭昕的提议,然而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却显然另有隐思。 “父亲,孩儿”霍云施礼站起,想要说什么,却被霍寿光拦下了。 霍寿光压了压手,示意霍云坐下。又强调了一遍郭昕的建议,先安排一万人马守城拒敌,余下即刻用饭、休息,子夜全部投入战斗。 郭暧和独孤欢面面相觑,这父子俩神色不对劲儿,霍寿光明显另有想法,儿子想说什么,却又被他拒绝了。 他是一城守将,这里他负全责,自然也是他全权做主,不至于为了照顾郭昕的面子,连自己的想法都不肯说出来吧? 这二人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父亲没让自己说话,霍云也不生气,乖乖退下守城去了。他所在的兵团,担任前期防御职责。 众人继续留在议事厅里,没有军情的时候就闭目养神,或是聊些家常,以缓解紧张逼仄的气氛。 郭暧眯眼假寐,功夫儿不大,一名城门官儿小跑着过来报告。 霍云参军已点齐两千精兵,出城往狼牙剑道方向赶去。 听这名守门校尉话里的意思,霍寿光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来回禀复命,告知一声霍参军已经履行军令去执行任务了。 霍寿光忽地站起身,好似受了很大刺激,脸上的肌肉绷紧,慢慢又放松下来。片刻后,才摆手示意那名守门校尉退下。 “本将知道了,尔等好生固守城门,辛苦诸弟兄了。” 在场之人无不惊愕万分。 莫说郭昕、郭暧几个,就连那些多年追随霍寿光的部将,都大为不解。 刚才大家都在,霍寿光可不是这么说的,是要严守本城,没说主动出兵啊? 这种事可大可小,轻则私自出兵重则,重则,带兵投敌。 郭昕示意郭暧等人沉住气。 果然,那几位部将交头接耳几句,便有一直爽汉子站起来,大声喝问。 “将军,少将军带兵出城,是何时下的军令?又是去做什么?” 霍寿光笑得十分苦涩,解释道:“你可还记得数年前,高仙芝将军在怛逻斯大战大石军团?” “末将当然记得。” “你,你,还有你,还有你”霍寿光激动起来,点了几名部下,这才强忍着心中悲恸说道,“当年你我在狼牙剑道的事,是他最喜欢听的故事,他一直视我们为榜样” 那一次怛逻斯之战,同今日之情形大致差不多。 也是大石军,勾结了突厥人,忽然来袭。 当时的霍寿光不过是一名游击将军,主动献策,带兵两千在狼牙剑道阻击敌人。 他们血战两天两夜,竟把来犯的两万敌军消灭了大半,为高仙芝争取了调兵布阵的时间。 那次怛逻斯大战,一开始,大唐是取得了极大胜利,占据上风的。 不过,那次阻击战中,霍寿光的兵马也几乎消耗殆尽。只剩下他,和几名部下。 陈大路,郭笑风,王近贤,司马大,刘天明,张近,左青。 其中陈大路,郭笑风,司马大,在后来的战斗中相继战死。余下皆在议事厅中,生死追随霍寿光。 若不是高仙芝及时派军来援,就连他们几个也早为国捐躯了。 “今天早些时候,他便向我提议,假设敌人意欲奇袭,必然会走狼牙剑道,他要效仿我等,带兵去阻击” “倘若我不是这怛逻斯将军,只是一名参将,就算今日,我也会去的,可是,他毕竟是我的儿子” “将军嗨,这种事不早说,我等这就出城赶过去,援助少将军。” 王近贤,刘天明,张近,左青,个个血脉喷张,齐齐抱拳,请求出战。 “胡闹”霍寿光刀眉一怒,拍桌子喝住众人,“众人莫要添乱,守住怛逻斯为要。” “可是云儿他,这孩子我们打小看着长大的,总不能让他”张近急了。 “不能看着他去送死是么?糊涂,他一早请战,我不曾应允,已是动了私念,有愧朝廷恩泽,今日我儿能慷慨赴死,我这个做父亲的,你们这些做叔叔伯伯的,也该替他高兴才是。况且” “况且今时不同往日,当年尚可各处调集援兵,这次没个十天半月,怕是援军都赶不来的,众将须早立死志。” 这事其实大家早都心知肚明。霍寿光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众将也不好再争执什么。 郭暧和独孤欢请求出援,也被霍寿光拦下了。 霍寿光向郭昕和喜鹊打听过,知道郭暧和和独孤欢身怀异术,怛逻斯城的安危还得多靠他俩,他们俩实在不能离开。 霍云年方十六岁,已经晋升参军,可不是靠了老爹的缘故,而是实打实军功累积的结果。 霍寿光虽是一介书生,玄宗皇帝亲点的探花,可他这个儿子却打小对诗词歌赋不屑一顾,心思都在骑马射箭,排兵布阵上。 他六岁学习骑射,兵法,**岁时已能射得一手百步穿杨的好箭法。 十岁时自己做了一身小号的铠甲,刀枪。霍寿光见他心思诚恳,第一次带他巡视边境。 十一岁时,随左青巡视边境,射杀敌人斥候三名。 十二岁时,独自率队出巡。 十三岁巡边时,率百人众,遭遇突厥小股骑兵近二百人滋扰边境。 霍云仗着熟悉沙漠地形,将敌人诱至流沙中,全部歼灭。 后又累有战功。去年,十五岁时,由北庭都护府大都护,节度使长孙弘,提拔为参军。 这小子打小就是个人狠话不多的主儿。 早上跟父亲提意见,老爹没答应,议事厅里本想当着众人面儿,把自己想法说出来,强行请战,又被拒绝,这小子就暗暗下了决心自己偷偷带人去。 这两年他独立带兵的经验很多,有一帮自己的小哥们儿,调集兵马,带兵出城,大家跟他都很熟,哪个也不会怀疑他是偷偷溜出去的。 他也不知道什么害怕,甚至对于死亡,有着一种奇怪的念头。 他常常在脑海里描绘,当年父亲和几位叔伯,在狼牙剑道阻击敌人的画面。 夕阳如血,尸积如山,人们的血染红了沙子,染红了草何其壮美? 他们带了三日的干粮和水,轻骑快马,不到一个时辰就来到了狼牙剑道的谷口。 这个地方他太熟悉不过了。 谷中一草一木,岩壁上每一道裂痕,每一块凸起,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每一次他巡边路过这里,都会暗自琢磨,如果让他来守这里,他会怎么做? 这里有一段大约五十余步的峡道,只能容纳三五匹马并行通过。 他的计划是全面占领这段峡道,把敌人阻断在山谷另一头。 在行军路上,他便同将士们几番喊话鼓舞士气,一到现场,便立即行动起来。 053、重甲破刀阵 霍云可不是一时冲动来送死的。他有自己一套完整的想法。 第一步,埋设刀阵。把陌刀三尺多长的刀头取下,刀刃向外,打入地下的岩缝中,就连岩壁凡一人身高之内,但有岩缝的全把刀片倒插进去。 足足有十几步的距离,全是这种锋利的大刀片子。完全把敌人阻断在对面。 那些大石军要想绕过刀阵冲过来,又不被唐兵的箭矢射死,几乎是不可能的。 霍云这小子也不客气,带了两万多支箭来。 在狼牙剑道打阻击战,靠肉搏是不行的,弩箭才是最有效的武器。 布好刀阵,接下来就是箭塔。 刀阵后边,以大盾做成掩体,一共可排下三排射手,每排五人。一箭射出,立马蹲下装箭,把空间留给其他人。 除此之外,还在峡谷半空做了十二三个箭塔。 利用岩壁上的缝隙,横插几条马朔,把盾牌在上边铺好,扎牢,做成一个个空中箭塔,居高临下,很有优势。 每一次可以投入二百来人参战,余下的负责递送箭矢,一旦前面和箭塔上的射手死掉,立马补充上来。 霍云作为指挥官,守在最高的箭塔上。 他们这边正忙活呢,都能听到山谷那头儿隆隆的马蹄声了。 “准备”霍云喊了一嗓子,小伙伴儿们立马情绪高涨起来。 霍云这些兵是常跟他的,都是年轻人,老早就听他讲过霍寿光跟左青、张近等人,在狼牙剑道以两千人消灭对方一万多人的辉煌事迹。 他们也一直把霍云当成英雄看待。 敌人来的方向是一个喇叭口状的峡谷,越往霍云这边越窄。 他们冲过来之前,就开始重整编队,分成两队继续前进。 大石轻骑跑的很快,死的也很快。 对方刚冲进百步之内,霍云就下令射箭了让他们死远点儿,免得尸体堆积太近。 地形对大石军太不利了,前边人死了,后面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继续往前冲,喊杀声不断,死起来没完。 眨眼间就有二百多名大石轻骑兵连人带马死一起,人尸马尸,堆得老高,把峡道都给堵住了。 后边的指挥官才赶紧叫停。 仔细一看,原来人家唐兵早有准备,在狼牙剑道设了埋伏,正射自己人呢。 继续组织冲锋先组织人把尸体搬开,人尸马尸全往后运,堆在道边。 打了几次冲锋,运了几次尸体。 根本无法突破唐兵的箭网,有些人好不容易冲到跟前了,才发现地上,岩壁上插满了厚厚的大刀片子。 不光人认识,马也认识那是大刀片子啊,还特别锋利。 人和马都吓坏了,赶紧掉头哪掉的过来啊,这一段峡道太窄,一匹马横都横不过来就这样紧急掉头,马脑袋撞在山体上,直接撞个**迸裂,人也给甩出去了。 一旦打起来,时间就显得过的很快。也就打了六七次冲锋,天色就黑下来了。尤其峡谷里,已经看不到太阳。 冲锋很快,时间主要浪费在搬运尸体上。 这一点就连霍云之前都没想到,他还怕尸体堆积太多全压在刀阵上,刀阵就失效了呢。 这地方路太窄,大石军必须一边清理尸体,一边组织冲锋,不然别说他们的马,就连他们自己都跑不起来,晃晃悠悠走在尸堆里,就是活靶子。 一开始敌人的脑子还很热,赶在彻底天黑前,又组织了一次冲锋,仍以失败告终。后方才传来大石军指挥官气急败坏的“撤退号令”。 霍云打小在怛逻斯长大,边境各族人的语言,他都听得懂,对方喊什么口令,他都知道。 大石轻骑退到安全线外,开始修整和制定新的作战计划。 霍云发出暗号,示意后背军团把干粮和水热了,递送过来,大家按次序换防,吃饱喝足,就地休息。 山谷里一团漆黑,人就像掉进墨缸里一样,绝对的黑暗,让双方的人都感到害怕。 那些石壁上,甚至空气里,都生出一只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手里还攥着锋利的刀子,随时都能割掉你的脑袋。 霍云听到对面传来窃窃私语,那些大石轻骑兵在彼此提醒小心点儿,别被对方摸过来把脖子割了。 自己这边的人也一样,也在害怕对方暗中偷袭。 霍云用暗语把话传下去,告诉大家不用害怕,地上插满了刀子,敌人不敢摸黑过来的。就算来,他们也得先点着火把。黑夜对咱们有利,别害怕。 霍云的话得到了验证,刚入戌时,大石军里开始陆陆续续点起火把。这是开始进攻的前兆。 奇袭的计划虽被打破,却还有子夜时分来自碎叶大川的大部队呢。 他们肯定是想着赶过去,至少在子夜时分,同大部队形成合围猛攻之势。 大石的军人也都是信仰圣火真理教的,对“火”的理解和掌握很有心得。 他们并没有自己举着火把过来,而是把一根根火把的头部截断,捆扎在一起,做成更大的火球。 他们把火球点燃朝着唐兵的方向丢过来,沿途丢了七八个,照亮了狭窄逼仄的峡谷小道。 峡道两侧的岩壁上,也丢了一些“火焰”上去。 霍云熟悉他们的伎俩,是一些粘稠的火油混在麻布里,可以在粗糙的墙面和岩壁上黏住,大概可以停留两刻钟左右。然后就会烧光,或是掉到地上去。 这些火焰的布置,倒不那么令人担心,只是为了看清道路和人而已。霍云更担心的是他们会用怎样的手段,来进行这一次冲锋。 希望自己的准备足够充分,可以应对。 “火把”布置完毕,对面随后传来沉重的金属摩擦和撞击地面的声音。 “糟了,”霍云心里暗骂,“是重甲兵。” 轻骑都是皮甲,身上还有大量暴露在外的部位。大唐的弩箭,或是臂力好的弓箭手,都可以射杀他们。 霍云见过大石的重甲,在几次大石军侵扰大唐边境的战斗中,霍云还缴获过几具他们的重甲。 那些重甲的甲板很厚,从头到脚,到手完全包裹,只有嘴部留有呼吸的细孔,和眼部不足小指宽的窄缝儿。 而且他们制作的重甲,各个关节部位的链接十分巧妙,不影响人拉弓挥刺。 一具重甲,足有七十斤到一百多斤。重甲兵都是骑兵,配合同样穿戴裹得严严实实的重甲战马,打起冲锋来几乎是无敌的。 任何的步兵阵型和轻骑兵阵,在重甲骑兵的冲锋下,都跟大野猪进了菜园子一样。 听声音,只有重甲兵的脚步声。他们是徒步过来的。 霍云的脑子里迅速闪过几个念头,最终肯定他们不是来杀人的,他们是来拔出地上的刀阵的。 只要把刀阵拔出,他们就可以组织单骑快速强冲,只要突破了狼牙剑道,把自己的后备部队歼灭,再反杀箭塔,就轻而易举了。 最先有两名重甲兵,抱着重锤小跑着过来。 他们根本不在乎射来的箭矢弩箭射在厚厚的板甲上,无一例外的全被弹开。 “油雷子,点火。” 油雷子,是霍云发明的“火器”,也是用粘稠的火油,浸泡乱麻绕成的团子不过,这个乱麻团子缠的没那么紧密,松松散散的,丢在人身上会立马铺成一滩,黏上很久。 这是霍云专门为了对付重甲骑兵创制的“火器”。 箭塔里的唐兵弩手们,赶紧取出一把“铁笊篱”,这个铁笊篱,就是真的煮饺子捞面条的铁笊篱。 用铁笊篱托住油雷子,点燃,丢到丢方身上。 直接用手操作的话,会严重烧伤自己。 四五个油雷子黏在对方的重甲兵身上,却也不能很快杀死他们。两个大铁家伙冲过来,顶着身上熊熊的火光,开始一锤一锤的敲打那些插在岩壁和地上的陌刀。 大唐的陌刀十分厚重,插得也深,砸了十几下,也才有一把陌刀被砸的松动。 他们继续砸。 “注意不要浪费油雷子,照准脑袋扔”霍云小声提醒。 油雷子扔在对方身上,已经着起火来。霍云干脆把一大团浸满火油的乱麻团子,不点燃直接扔过去。为的是让火油渗透对方板甲的缝隙。 那些火焰把新扑上来的火油点燃,终于把他们烤得哇哇乱起来。 他们互相扑打了一阵子,想把油雷子扑掉,只是把火油弄得手上胳膊上全是。 火焰烧的久了,铁板都烧的发烫。还有一名重甲兵脖颈子里落了个油雷子,烧的更是厉害。 这俩铁家伙实在扛不住了,终于哇哇乱叫着跑回去。 那个脖颈子里烧着的,跑在半路,就被烧死了。 这些重甲也有缺陷自己很难脱下来,必须得有人帮忙。一旦被人烧着,是致命的。 几名敌人围上去,想帮那名逃掉的重甲兵,把着火的铁甲拆除。可他烧的实在厉害,疼得直在地上打滚儿,帮手们根本无从下手。 水囊里那点儿水泼上去,也是无济于事,根本无法浇灭火油烧起的大火。 第一拨重甲兵的进攻被打退。不过它对唐兵刀阵的威胁仍然很大,敌人也认识到这是拆除唐兵刀阵,冲破狼牙剑道的最有效的办法。 很快他们便组织了第二轮攻击。 这次是四名重甲兵。两名重甲兵负责捶打拆除地上的陌刀,另外两名举着盾牌,为他们挡住唐兵丢下来的油雷子。 油雷子无法丢到对方身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一锤一锤的敲打地上和岩壁上的陌刀。 054、汉家儿郎英雄少年 和敌人的四名重甲兵之间,隔着十几步长的刀阵,想用马朔把人推开,根本够不着,弓箭还射不透人家铁甲。 也试过钩爪,居高临下用钩子钩住对方盾牌的边缘,想给人家把盾牌掀起来,人家稍微把盾牌倾斜一下,钩子就脱掉了。 这时候要有滚木擂石就好了,分量够重。隔着铁板也能砸死他们。 可战争就是这个样子,总会受制于各种各样的条件。 眼看对方已经拔掉了四五把陌刀,就跟拔了霍云自己的牙一样。不能急中生智的时候,就只好急中生勇了。 霍云把绳索一头系在箭塔上,一头系在自己身上,再由弟兄们拉好他一跃而下,落在一面盾牌上。 沉重的撞击力,把那名持盾重甲兵砸倒在地,霍云眼疾手快,掏出锋利而薄的短剑,就从他面罩眼部的缝隙里插了进去。 一刺入脑。对方当即丧命。 霍云得手,箭塔上的弟兄立即把他拉回上来。 那名失去盾牌保护的重甲锤兵立即被四五个“油雷子”扑在了脑袋和脖子上。有了前车之鉴,他不敢再硬抗,赶紧跑回本阵,强忍着剧痛,让人帮忙把重甲全都脱了。 重甲脱完,他浑身也烧成了重伤。 剩下那一组重甲兵,霍云亦用同样的办法全部除掉,总算又打退了敌人又一次进攻。 一不做二不休,霍云用马朔把对方抛在路上的“火球”,墙上黏住的“火把”,全都收在一起,堆在刀阵前边,形成一条五六步长的火道,就算是重甲兵也不敢轻易踏足。 霍云还顺便把对方的三具重甲和两面重盾回收了,给下方峡道中的三位士兵装备上。 虽然只装备了三名重甲兵,但占据有利地形,已经是提升了相当大的阻击能力了。 这三位重甲兵,即可以马朔迎敌,又可以作为后方弟兄的人形盾牌。攻防兼具。 那两面重盾,用绳索系了,由空中箭塔里的士兵操控,吊起来,专门用来砸人。 地上的火焰烧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熄灭。在这期间,怛逻斯城里派了一小队士兵,新运来干粮、水和箭矢,火油,麻布等物资。 有斥候把霍云成功阻击敌人轻骑的消息回报怛逻斯城,众人大喜,称赞霍云有勇有谋。但若想以寡敌众,彻底歼灭那股敌兵,箭矢火油等还得充足才行。 如果过了子时,霍云还能将狼牙剑道的敌兵再挡上两个时辰,就可以改变战法。 第一个时辰,以逸待劳,在防守中尽可能多的消灭敌人。 第二个时辰,大可以派出一支精锐,五千人,或一万人,主动出击,以攻为守,消灭敌人有生力量。 如果能够在这两个时辰里,将敌人三万五千人马,歼灭大半的话,这一场防御战,就有最终取胜的希望。 霍寿光心中久违的血性和热情被点燃,越来越积极的面对这场战役。 然而兵无常法,一切又真的能像他所期盼的那样发展吗? 狼牙剑道,霍云和他的两千死士已经坚持了两个多时辰。 大石军又派出三组重甲兵来砸刀阵,都被霍云用缴获的重盾砸退,又新缴获两具重甲,三具重盾。仍按之前的方案分配,重盾用绳索吊起,悬在峡道上空,用来砸人。 霍云尝到了甜头,又把后备的马朔、盾牌使弟兄们运上来,把箭塔重新支牢加固,峡道中二十余个空中箭塔,居高临下,结结实实,成了最具杀伤力的暗堡。 因为是盾牌做成的箭塔,表面一层铜皮,箭矢都射不透,就算火箭射过来,很难伤到人。 打了两个多时辰,射杀对方至少一千多人,伤人更多。 自己这边死十人,二十余人受伤。大大的赚到了。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是子夜,照这个进度下去,明天早上也别想突破唐兵的防线。 敌人的指挥官变得暴躁狂怒,有两名重甲兵冲到阵前,刚被霍云丢个“油雷子”掉头就往回跑。 被那指挥官直接把人从重甲里剥出来,把脑袋砍了。 于是有人献计,把攻城的云梯拆了,改装成抛石机,远远的用石头和火球攻击唐兵的箭塔。 他们是急行军,不可能携带所有可能有用的装备,就连所谓“云梯”,也就是普通的梯子,只不过更长一些,三架梯子可以连接在一起,就能攀上怛逻斯城的城头。 胖乎乎的指挥官乍听之下,勃然大怒,甩起鞭子就照那献计之人脸上抽过去,接连抽了几下,那人连躲都不敢躲,直抽个皮开肉绽。 给人抽了一顿,气也消了,也琢磨过劲儿来了。 胖乎乎的指挥官,捻了捻鼻子上一颗黄豆大的肉瘤,眼珠子一翻,不得不承认那人的计策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 而且,子夜以后大部队就能赶到怛逻斯城下,少自己这几架梯子也影响不大。 他们把七八架梯子拆解,重新捆扎组装成简易的投石器,马缰绳接起来作为操纵摇臂的绳索。一共做成三架。 因为是梯子改造的缘故,木料本身被凿孔和打入钉子,韧性和承重力大打折扣,抛射石块的重量和距离受到很大限制,也就巴掌大的石头,百步左右的距离。 纵然如此,大块大块的石头从天而降,砸在本就悬空的箭塔上,还是比弓箭之类破坏力强力太多。 每一块石头砸下来,都能把整个箭塔砸得剧烈震颤,随时都会散架一般。 好在对方的抛石机都设在百步左右,正在唐兵弓弩的射程之内。 双方进入惨烈的远程互射战中。 不过人员方面的伤亡,还是以大石一方为多。那些护住抛石机支架的大石兵,尚可以盾牌挡住箭矢。 那些拉动绳索操纵摇臂的士兵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的动作幅度很大,虽然有同伴为他们持盾挡在前面,可还是大半以上的身体暴露在外。 更何况唐兵又是居高临下。 所以,常常要死几个人,才能抛出一块石头,还不一定能够准确的击中箭塔。 天色黑暗,他们也只能根据地上的火球和岩壁上的火把,大概推断唐兵箭塔的方位反正那个地方狭窄的很,纵是砸在岩壁上,弹开时也能侥幸砸中箭塔,但威力就小了很多。 大石兵试着把抛石机后移,几次调整位置都很不理想,唐兵箭塔在半空,不但要抛远,还要抛高。他们只能迎着唐兵的飞矢,硬着头皮操纵抛石机。 也就半个时辰,附近能用得上的石块都被他们扒拉完了,不得已只好砸开山石,砸成可用的碎块,速度就又慢下来很多。 霍云看了一眼天上稀疏的星辰,已经临近子时,只要把他们再拖上两三个时辰,就能帮怛逻斯城挡住万把人的兵力,如果能尽快把对方歼灭,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霍云年少却早已历经风霜摧残战争洗礼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我大唐的儿郎们,个顶个儿,都是英雄好汉,打起精神来,给我瞄准喽射,把这帮王八羔子全给我送他们姥姥家去。” 霍云一阵鼓动,大唐儿郎们个个呐喊呼应,震天的喊杀声,在山谷里激荡奔涌。 血性和勇气,催人奋进,将士们拉弓的臂膀更稳了,瞄的也更准了。 是的,对方为了操纵抛石机,在周围燃起了火把,为唐兵提供了良好的光线。 这一场对战中,唐兵损失箭塔两座,射杀大石兵两千余人。 霍云大概估算了一下,目前这支轻骑兵还剩下六千多人,趁着对方打制石块的功夫儿,他又使人再次加固箭塔,只要继续撑下去。 胜利是属于大唐的。 转眼已是子正。霍云盘算着,碎叶大川那一支敌兵,也该到达怛逻斯平原了吧? 他们肯定还想着尽快赶到怛逻斯城下,立即投入战斗,配合自己的先头部队,给唐兵以重创吧? 哈哈哈哈,这群混账王八羔子,赶过去一看,一个自己人都没有,全是精神抖擞正等他们来送死的唐兵,还不得给他们气死呀?哈哈哈哈。 怎么回事? 大石阵营里十几支火箭射向天空。 是信号。他们要干嘛?给谁报信? 糟了。霍云当即明白过了。这些大石人在联系碎叶大川那边过来的同伙。 按照敌人行军的速度推算,他们确实应该进入怛逻斯平原了。 功夫儿不大,在西南方位有同样的火箭升空,回应了之前的信号。 “稳住稳住” 霍云喊话。同时把狼牙剑道内的指挥权,交给一名叫罗大胜的校尉。自己下了箭塔退到后背部队,组织对敌人大部队的抵抗。 “快,快,快建起防御工事,敌人的援军来了。” “马朔,马朔,把马朔倒插,做成拒马阵快” 霍云身先士卒,绕着狼牙剑道的谷口,划出一道半月形的弧线,把一根根马朔斜向外,倒着插入地下,入地将近二尺。 马朔,可以理解成一种骑兵大枪,就是比一般的枪矛杆子长了很多,供骑兵使用。 这种阵型霍云之前就用过,不少人有操作经验,汉家儿郎们甩开膀子忙活了一刻钟有余,做起三道马朔防线。 又沿着马朔,呈半月形建起一列一列的盾阵,要想对付敌人的援兵,守住阵地,必须用弓箭把敌人远远射杀,控制在外围。 敌人的援军一定远远多过自己,近身肉搏,眨眼间就会被对方消灭。 数不清的火把,伴随着轰轰踏踏的马蹄声,从西南方压了过来。 055、果然是你 来援的敌军至少有近万人。这很符合大石人的特点,他们向来喜欢以压倒性的人数优势来赢得战争。 哪怕是平民间打架斗殴,对方不过三五个人,他们也会十分夸张的喊上几百几千同伙儿去打击对方。 “兄弟们,撑住” “最后一战,绝不后退” “都给我把箭射光了” “都给我把陌刀砍钝了” “我大唐儿郎一口气在,就是用牙咬,也要把这帮畜生咬死” 霍云不断鼓舞大家的战意。 唐兵一方乌漆墨黑的,这是霍云故意所为。自己是防守,对方是进攻。他们要想进攻,自己会打火把的,也自然会暴露自己。 敌人甫一进攻,上的就是一个重甲方阵,大概二百人左右。 滑稽的是,他们根本看不清唐兵在哪儿。只能凭着唐兵的呐喊声,大概判断一个方位。 重甲方阵里,每三人中有一个打火把的,可火把能照亮的范围十分有限,只是把自己的铁甲照的明晃晃的,十分惹眼。 他们只能放慢速度,抹黑前进。 黑乎乎能看见狼牙剑道的悬崖了,就听见这些重甲兵噗通噗通倒下去十几个。 人穿着重甲,马也穿着重甲,前排十几匹马栽倒下去,后排的也跟着压上来。乱成一团,压在下边的不论马还是人,当场口鼻喷血,死翘翘了。 原来在马朔拒马阵外围,那些后备唐兵闲着也是闲着,还挖出老大一片的陷马坑。 他这陷马坑,不是那种能把整匹马陷进去的大坑,就是比马蹄子稍微大上两圈儿,一尺半深。 马蹄子一旦踩进去,一个趔趄,必然腿折。 密密麻麻,挖了足有两千多个。 这些唐兵想的也很明白,这次阻击战,十死无生,死也要守在狼牙剑道口儿上,至于外围的地形,可劲折腾,反正自己也没想过会骑马出去。 余下的重甲兵赶紧勒住马匹,退后,后边会有人来救那些倒地的马匹和人,他们自己绕过另外一边,继续前进。 眨眼功夫儿,又有十几匹马陷了进去。 重甲兵的战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士兵也是身强力壮的佼佼者。还没看到唐兵在哪儿呢,自己先死伤三十多骑。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沙鼠的巢穴,现在终于明白过来,是唐兵挖下的陷坑。 余下的重甲兵勒住马,停在原地。有几个人开始朝身后叫喊。 霍云那边听得真真的,那些人请求暂停进攻,地上发现大量陷马坑,必须及时排除。 对方的轻骑下马,举着火把过来排除陷坑。 他们用弯刀划拉开地上的杂草,露出一个个黑乎乎的小洞,不是很深,用刀把洞口附近的沙土挖塌就能填上。 不过,那毕竟是两千多个坑洞,又是在大晚上行动,再加上唐兵不断的射击。 敌人至少损失了三千多人,才彻底排除那些陷马坑。虽然损失惨重,他们也只能这么做。不然,他们连唐兵的边儿都摸不着。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就近看到了**的马朔拒马阵和后边的盾阵。 霍云至少拿出一千条马朔,来布置这个阵型。他总共带了两千人,也就是说其中一千人舍弃了马朔,只剩下陌刀,横刀和弓箭作为武器。 这些马朔呈放射状向外排开,入地很深,对敌人造成很大的心理震慑。 敌人试探性派出一小队重骑兵,试图用长矛把这些马朔拨倒。他们骑在马上,用长矛去拨打那些马朔,根本不起作用,完全是徒劳的。 而且一旦靠近,还要小心唐兵丢过来的石块没错儿,霍云让人把峡道那头儿的敌兵丢过来的石块,全都收集起来,运过来备用了。 唐兵用马缰绳编成“投石弹弓”,操作简单,能扔出去三四十步就成。 这玩意对付重甲兵比弓箭好使。 敌人派重甲骑兵试了三五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他们不得不把攻城车运了过来。 这是主力部队,他们携带了十台攻城车,用马车拉了一直跟在大队后方。 眼下竟要调过两台攻城车来,对付几条马朔,就连他们自己都感到十分荒唐懊恼。 他们的攻城车,就是一个锐角三角形的木板房子,厚厚的木板,包着铁皮。两边装着木轮,“屋脊”下方悬着一根粗粗的撞木,撞木前端露出四五尺长。 士兵躲在攻城车里推动车子前行,可以无视对方自城楼射下的弩箭,抛下的石头滚木等等。把车子推到城门处,便可大肆拉动撞木,撞击城门。 他们已经探知唐兵拒马阵的范围,并设下火把作为标记。 他们把两台攻城车推到拒马阵中部位置,从中间向两侧展开,推动攻城车以蛮力强行将马朔的木杆扭断,进而破坏拒马阵。 敌人躲在厚厚的木车中,弓箭、石块都难以伤到他们。 已有七八步宽的拒马阵被破坏掉一旦拒马阵被迫,敌人蜂拥而至,自己这点儿人就是死路一条。 横竖都是死。 “油雷子准备” 霍云点出二十名死士分成两组,每个人都用笊篱托着一个大大的油雷子就是用粘稠的火油,浸泡麻布做成的火球,一手持刀与敌人搏斗。 唐兵没法儿把攻城车彻底夺过来,推不进去,只能任由它俩丢在外边。所以不但要杀掉对方操控木车的人,还要烧毁他。 攻城车里也就七八个人,车内狭小施展不开,很快被唐兵死士歼灭,把油雷子丢进车里。 攻城车外部包着铁皮,里边全都是裸露的原木。 只是这些木板太厚,木头的质地又十分坚韧,纵是火油浸泡的火雷子,也难以很快将之烧毁。 双方展开了对攻城车的争夺战。 大石一方不断派出重甲兵,攻杀唐兵,护送新的操车手过来。 而唐兵亦不断派出人来,与敌人厮杀,使其不能顺利操控攻城车。 木车里被丢进去的油雷子越来越多,里面已是一片火海。 那些重甲兵便在车外推着,去撞毁倒插的马朔。有人推车,自然也有重甲兵与唐兵厮杀,保护自己的同伴儿。 这些铁罐子重甲兵,“皮糙肉厚”,力大无穷,无论是马上还是布下,都有着相当强悍的防御和攻击力。 但他们也并非完全无敌。 霍云在对付这种“铁罐儿”重甲兵方面就很有心得。 如果对方只有一两个“铁罐子”,就有施展搏斗技巧的空间,可试着攻击对方头盔上的“目孔”,虽说只是一条窄缝儿,但只要能把刀子插进去,对方必死无疑。 如果是团体对战,对方以方阵冲过来,最好的办法还是陷马坑,拒马阵。 如果是双方骑兵互冲,则有“套马索”。 一种是飞索,一段铁链子,两头有拳头大的瓜锤。纵然瓜锤不能直接命中对方脑袋,只要绞在对方脖子上,快速缠绕,瓜锤最终也能击中对方脑袋。 这种飞索,对抛射技术要求很高。 还有一种就是长杆套索,结实的竹竿,一头设有铁索套环。这种操作简单,无论步下马上,只要稍作训练,学会借力使力,不被对方强劲的惯性反伤,能把敌人拉下马或拉倒在地上就好。 这种铁罐子不管设计多么精妙,一旦倒地,就没那么容易起来。 现在唐兵用的就是长杆套索,这种东西在步下用,最为好使。一人或两人一组,把铁索套在对方脖子上,既能控制对方,又能保持距离,不被对方攻击。 只要把对方套住,借力使力,两三下就能把他放倒,然后有同伴配合,上前用瓜锤击顶。 对方来了万把人,却只能被唐兵牵着鼻子走,在这狭小的范围内展开惨烈的厮杀,而且就在派出两台攻城车和二三百名重甲兵的情况,仍未占到绝对上风。 自己的兵力,正被唐兵在僵持中不断的消耗歼灭。 当然,战争对双方都是残忍的,唐兵亦损伤不小,马朔布成的拒马阵也在敌人不断的冲击下,豁口越来越大,最后竟有十几步宽。 这样的宽度,已经足够一个小型的重甲方阵打一次冲锋了。 而敌人也正是这么想的。 阵前的步下重甲兵不断与唐兵僵持,后方的敌人已经在组织骑兵方阵。 唐兵的盾阵,对付轻骑兵和步兵还行,对付这种重甲骑兵,连一次冲锋都挡不住。 “注意,敌人要冲锋了,百人马朔堵住拒马阵的豁口” 再把马朔插入地下已经来不及了。 这种打法就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士兵半蹲在地上,抱持马朔抵住地面,以朔头斜向上对准敌人,利用对方的冲力,刺杀敌人。 “大唐永在,我魂不灭,永护边疆,汉风荡荡” “大唐永在,我魂不灭,永护边疆,汉风荡荡” 百名唐兵抱持马朔半蹲在地上,声声呐喊,响彻似乎永远不会迎来曙光的暗夜。 对方组织一起一支横八竖八的重骑方阵,轰轰驰来。 战场上冷杀的气氛到达极点此刻的对战,已经不是靠智慧和巧思能够破解得了了。 此时此刻,唯有激荡的热血,温暖的生命,与冰冷的刀枪之间的疯狂对撞。 不害怕?那是假的。在声声呐喊中,人们的血性在燃烧,心脏也跳的越来越剧烈。 然而,那一支重甲方阵来到阵前,却忽然停下来。 一名头盔上装饰着炫丽彩羽和宝石的重甲骑士催马上前单就这身装束来看,他应该是一名地位很高的军官,甚至他都不该出现在这一队骑兵方阵中,而是在后方指挥。 “哈哈哈哈,”那人先极尽张扬的笑过一声,随即用熟练的唐语喊起话来,“霍家小子,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