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玉归一》 第一章 五更天,八岁的伏玉衡跟着阿娘到海边峭壁上找海蛎子,伏玉衡学着大人们的样子,拿着小刀用力撬开海蛎子,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肉。 若是自家吃便不用这么小心,可这些是天亮要拿去市集卖的,肉碎了不完整就卖不上价格,不过即使全是完整的,天不亮就起来,走很多路,也换不了几个钱。 伏玉衡会趁阿娘不注意偷偷吃几个海蛎子,也不嚼拿着就往肚子里吞,她讨厌海蛎子的味道,可又实在是饿得很,最后一次吃饭还是昨天中午,说是饭,也只是一条鱼干而已,又咸又硬,干瘪瘦小,和现在的伏玉衡差不多。 她每次吞下一个海蛎子就会恶心很久,她实在是讨厌这个味道,但之后肚子就不会饿得疼了。 今天伏玉衡有些不走运,正当她将一块海蛎子肉放进嘴里时,被阿娘发现了。 伏玉衡的阿娘是个干瘦的女人,双眼下陷,她看着自己女儿在偷吃,愤怒地将手上的小刀丢下,冲过来就要打。伏玉衡连忙将嘴里的海蛎子吞下,看着阿娘要来打自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抓起一把海蛎子肉拼命往嘴里塞。 女人看她如此,又气又急,三步并两步跑来拎起她就是两个耳光,嘴里还骂着:“吐出来!吐出来!谁让你吃的!就这么好吃!吐出来!” 她将伏玉衡横抱过来,头朝下用力倒着,伏玉衡咬紧牙关强忍着,若是她有一点松懈,肚子里刚吞下去的生肉定会全吐出来,她宁愿挨打也不想饿肚子,饿肚子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女人晃了半天,又将她摔在地上,用脚踢她肚子:“又懒又馋,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她不留余力地拳打脚踢,似是要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出来。 付玉衡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口中哭喊着:“阿娘对不起,阿娘对不起。我饿,我饿。” 好在女人也是饿了很久,没多少力气,不过半刻便累的坐在一旁喘气。 伏玉衡看她不再打骂,躺了一会就又爬起来,捡起小刀继续去找海蛎子。 其实四周来找海蛎子的渔民也不少,但没人会阻止,在他们看来伏家媳妇儿打孩子那是常有的事儿,况且现在这种世道,饿死的小孩不算少数,好歹渔村靠海,还能抓些鱼虾充饥,可这几年也不知怎的,气候也不好,鱼虾都越来越少。偶尔抓些新鲜的也是卖给有钱人家换些铜板过活,是舍不得自己吃的,这熊孩子大把生吞,放谁家都来气。 之后伏玉衡都很顺从地跟着阿娘,直到从市集回到家中。还没进门,就听到阿爹的咳嗽声,阿娘神情低落,转身留下句:“我去找些吃的,你进屋照看阿姐和阿爹。”便快步走了,干瘦的背影似乎一吹就散。伏玉衡站在茅草屋门口,抬头看,这破旧矮小的茅屋似乎也是一吹就散。 推门进屋才懂得什么叫家徒四壁,只有一张缺角的桌子,两条破长凳和几张烂木板搭成的“床”,铺着稻草,阿爹面无血色地靠坐在床边,他旁侧是睡着了的阿姐,盖着家中唯一的厚被褥。 伏潋溟看着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的女儿,眼眶便红了:“玉衡,过来。” 伏玉衡咧开嘴笑了,小跑过去抱他。 伏潋溟轻抚着女儿的头发:“别恨你阿娘。” 伏玉衡喃喃道:“是我偷吃了。” “好吃吗?” 伏玉衡摇头:“生的。” 伏潋溟心中满是愧疚:“都是爹不好。” 伏玉衡爬上床,去看阿姐,阿姐比伏玉衡大五岁,闺名玉鸾,已经是一副漂亮小姑娘的模样了,阿姐遗传了父母的优点,小巧的瓜子脸,细细的眉毛,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肤白的像雪,伏玉衡喜欢阿姐,阿姐说话的声音很好听,阿姐没有生病前最疼她了,可惜阿姐她生病了,每天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但是睡着了的阿姐也很好看,虽然伏玉衡更喜欢醒着跟她说话的阿姐。 “阿姐的病什么时候才会好?”伏玉衡问阿爹。 阿爹沉默了半晌后道:“快了,快了。” 第二个“快了”是哽咽着说出的。 可惜到了晚上伏玉衡都要睡觉的时候,阿姐还没醒。 伏玉衡挨着阿姐抱着她睡觉,夜里被爹娘的声音吵醒。 “你不要再做梦了!”阿娘的声音:“我攒了些银子,明天我带着鸾儿去镇上找大夫。” “唉,”伏潋溟叹气:“温娘,鸾儿的病普通的大夫治不了的,别再浪费银子了,给玉衡买些吃的吧,你看她瘦的。” 此时伏玉衡感觉到有人在抚摸她的脸颊,那手指细长冰凉,是阿娘的手,阿娘在阿姐没有生病前也很温柔,虽然那时候也常吃不饱饭,但阿娘从来不发脾气,笑着带着她们姊妹二人去赶海,补渔网,夜里和阿姐一起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说笑,那时候阿爹的病也没这么严重,在身体好些的时候还会和村里的男人们一同出海。 伏玉衡感受着阿娘的手,阿娘有多久没这么摸摸她了? “我不想看着玉衡长大后也和玉鸾一样。”温娘带着哭腔道。 “你信我,本月十五,他一定会来。”伏潋溟语气肯定。 “谁?不是全都试过了吗?” 伏潋溟道:“我告诉了他,玉衡的事。” 温娘猛然坐起:“你疯了!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是否是我的一厢情愿,待他来了自有定论,若他相信了,那玉衡、玉鸾都能活命。” 温娘声音颤抖:“他若不来呢?” “他若不来,我便……”伏潋溟下了极大的决心:“我便杀了她们然后自杀!” 温娘哭出了声:“那你让我怎么活?” 伏潋溟抱住爱妻:“你没了我们的拖累可以活的更好,你是大家闺秀,你的手是用来抚琴作画的,若有那日,你便回去,寻个人家再嫁吧。” 自那晚之后,家中的饭食变得好了起来,虽然也是粗粮野菜,但至少能吃饱了。 一日伏玉衡捡完海蛎子回家后,阿姐竟坐在床头绣手帕,见伏玉衡来,笑道:“玉衡回来了。” “阿姐!”伏玉衡简直太开心:“阿姐你的病好了吗?” 阿姐的病好了,是不是阿爹的病也会好? 阿姐看着伏玉衡笑了笑。 “阿爹去哪儿了?” 阿姐摇摇头:“说是出去一会儿。” 伏玉衡爬上床看着阿姐绣花:“阿姐,什么是自杀啊?” 伏玉鸾手中的针停下,看着妹妹道:“你从哪儿听来的?” “阿爹说的。”伏玉衡道。 阿姐苦笑:“阿爹不会说这种话的,一定是玉衡你做梦记混了。” 伏玉衡挠挠头,真的是自己记混了?阿姐说是,那就一定是,阿姐从来都是对的。 现在阿姐的病好了,阿爹也有精神下床,没准过几天也会好,这样一家人就能和以前一样。伏玉衡想着就很开心。 这夜意外的饭桌上出现了肉,是一只烧鸡,表面被烹饪成焦黄的色泽,散发着浓郁的肉香,勾得伏玉衡直咽口水。 一家人围着桌子,阿爹的脸色依旧煞白,扯出点笑容,给两个女儿一人夹了个腿,又将翅膀夹给了温娘。 温娘对两个女儿说:“吃吧,吃饭。” 虽是小孩子,连伏玉衡都能感受到气氛中的诡异,但烧鸡实在是太香了,她顾不了那么多,埋头猛吃。 只听阿爹又道:“哈哈哈,玉衡慢点儿吃,你这哪像个女孩子。” 伏潋溟细细看着两个女儿,大女儿亭亭玉立,小女儿古灵精怪,只可惜自己福薄。 今日便是十五,月圆之夜。 他,会来吗? 伏潋溟决定不想那么多,先陪着妻儿吃完这顿饭。 他刚拿起碗筷,便听“咚……咚……咚……” 三声很轻的敲门声,在伏潋溟耳中却如此刺耳。 伏玉衡抬头看向门:“有人敲门?” “阿爹去开门,玉衡继续吃饭。”伏潋溟起身开门。 他等待的人如约而至。 这是伏玉衡第一次见槐筠,他一席黑衣,一头黑发,连发冠都是黑色,仿佛要与夜色相融。眉眼凌厉,一双乌目直直盯着伏玉衡,一点都没看别的。随后朝伏玉衡走来,屋里本就小,他生得高大,只两步就到了伏玉衡面前:“你叫什么?” 伏玉衡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下意识地望了望阿爹。 伏潋溟对她点了点头。 伏玉衡壮着胆子,直视他道:“我叫伏玉衡。” 槐筠一眼便知伏潋溟没有骗他,这正是他要找的人,不过现在还是个毫无用处的孩子,好比一块原石一般,需要细细打磨方能得出好玉。 槐筠转头再去看伏潋溟:“剑者的手。” 这是他的称赞,证明伏潋溟是得到他承认的剑者:“可惜,这双手拿不起剑了。” 这是陈述事实,伏潋溟已经病入膏肓。 “你该对吾行礼。”他又道,这样的人,连声音都高贵无比。 伏潋溟示意温娘和女儿们和他一起对槐筠行跪礼。 “参见鬼君。” 伏玉衡也跟在后面有样学样:“参见鬼君。” “你信中的请求,吾答应你。”槐筠从袖中取出一小瓷瓶:“内中丹药,每日一粒,不出一月她便可康复。” 伏潋溟虔诚地接过小瓶:“谢鬼君。” 伏玉衡跪坐在地上想着碗里没吃完的烧鸡,忽然只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身处之地已不是矮小的茅屋,从软被上坐起,环顾四周,满目豪华装饰,床栏上雕花,挂着淡紫色的薄纱幔帐,她起床,足下所踏也非冰凉硌脚的沙地,那是块十分柔软的兽皮毯,毯上的绒毛陷进伏玉衡的指缝,是说不出的舒适。 她再抬头,窗前长几边有一人半躺在狐裘躺椅上,正痴痴看着窗外的夜空。 那人正是槐筠。 槐筠听见伏玉衡走下床,不想搭理她,便留给她一个后脑勺,他希望这小孩可以再回床上睡觉,休要问东问西。 “鬼君?”伏玉衡道。 槐筠闭起眼睛假装睡觉。 “是你吗?”伏玉衡小跑上前看他。这回两人离得更近,伏玉衡可以看他看得更加仔细。 他细长微颤的眼睫和颈上突出的喉结。 伏玉衡伸手去碰他的眼睛,接触刹那,槐筠的眼睛反射性用力夹了一下。 伏玉衡捂嘴童真地笑道:“嘻嘻,你装睡。” 槐筠不耐烦地睁眼看她。 伏玉衡认真解释道:“我阿姐睡着了怎么碰都不会动呢。” 槐筠道:“今后你再也没有阿姐了。” 第二章 槐筠道:“今后你再也没有阿姐了。” 伏玉衡被他这句话唬住了,她不能没有阿姐,阿姐那么好,是她一个人的阿姐,是她独一无二的宝贝。她每每在阿姐熟睡时触她的眼睫;抚她的脸颊;窝在阿姐怀中听她的心跳,即使阿姐在睡,她也能听到阿姐那细微的呼吸声,这样都能让她安心,她的阿姐,温柔、善良、美丽的玉鸾姐姐一直在她的身边,不会离她而去。 现在眼前人居然告诉她,自己再也没有阿姐了,这句话在伏玉衡小小的脑袋里回荡,惹得她眼泪不住地流。 “骗人,你是骗子。我要回家,我要阿娘!我要回家!”八岁的稚童面对打击下意识地便是往阿娘怀里钻。 此时槐筠那冷漠的声音又在耳边清晰地响起:“话我只说一遍,听清楚了。伏潋溟把你给我,换了灵药,从现在起,你与伏家再无瓜葛。” “灵药?” 槐筠未回答她的问题,只说着自己的话:“与伏家无关自然也不能再用伏玉衡这个名字。让我想想……你便叫丹煦吧。” “不会的,阿爹不会不要我的,我要回家!”伏玉衡有着小孩少有的固执性格。她相信阿爹阿娘不会遗弃她。 槐筠对她有些不耐烦:“要么生,要么死,没有回家这项选择。” 伏玉衡只是固执却不死缠烂打,就如同偷吃一般,她敢偷吃便是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再痛也不会哭。此时的她不会像大多数小孩一样赖在地上痛哭,反而憋住了眼泪,“要么生,要么死”她还是能懂的。 槐筠看她低头不说话,打发道:“桌上有点心,吃了就去睡觉。” “是。” 再看另一边,伏潋溟攥着手中的瓷瓶,看着女儿还未吃完的那碗饭,泪如雨下。温娘早已哭得肝肠寸断。 “潋溟,你去把玉衡讨回来吧,把我的宝贝玉衡讨回来!” 伏玉鸾也在抽泣,她年纪比妹妹大自然懂得更多,她也知为了自己的病爹娘已经心力交瘁。 伏潋溟强忍道:“难道要玉衡留在我们身边当一辈子穷苦的普通人?” 温娘情绪已至崩溃边缘,不受控制地说着打击自己丈夫的话:“普通人有什么不好?难道要落得像你一样?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下场!” “玉衡她,她和我不同!她是廉贞星入命,天生就是修炼的好苗子,她日后定能扬威天下不可一世!她是我伏潋溟的女儿!她继承了我的剑意,我的天赋,她不能被埋没!”伏潋溟体力不支,说话多一点就止不住地喘息咳嗽。 玉鸾在一旁忙给阿爹拍背。 伏潋溟将小瓷瓶递给她:“你也听见了,每日一粒。” 玉鸾不接:“那阿爹你自己呢?” 伏潋溟道:“我自己的病自己清楚,你早些服药还可痊愈。” “我……我吃不下口”这是用妹妹换来的药,让她怎么能吃。 “她若争气,会过得比咱们好。听话,快吃!” 伏玉鸾不接,一家三人陷入了沉默,不久,一道紫光破门而入,打破了这份沉默。 伏潋溟强撑着挡在妻女前面。 来人是名女子,着紫色纱衣,飘逸如仙,样貌柔美,手中握着把纤细的长剑。 伏潋溟认得那剑:“鬼君还有吩咐?” 紫衣女子一笑:“你怎知我是鬼君的人?” “我听闻过‘紫剑仙’的称号。” 紫剑仙道:“今日得见当年威震江湖的‘溟渊剑’伏潋溟,我也是甚感荣幸。” 伏潋溟其实很不喜欢提起过去,毕竟他现在的身体,想再提剑都很困难:“剑仙谬赞了。” 紫剑仙从袖中取出一颗蜡丸扔在了伏潋溟面前。 伏潋溟看着这颗蜡丸,当紫剑仙来时他便有不好的预感,哪想这么快就证实了:“鬼君他不能网开一面吗?” 紫剑仙手按剑柄:“你也知鬼君做事向来不留后患。这颗是回生丹,可以暂时恢复你的功力,但药效只有八个时辰,之后你便会气空力竭而死,你若不吃这药,我现在便一剑解决你们三人性命,或者你愿意吃了这药,与我生死一决,倘若你技高一筹,或许还能保住妻女性命。” 伏潋溟毫不犹豫抓起蜡丸!捏开就要吞。 “潋溟!”温娘想阻止他。 可他更快一步:“温娘,对不住了。带玉鸾离开!” “不!我不走!我不走!” 玉鸾亦阻止道:“阿爹,你若战败她定也能找到我与阿娘,我们走或不走并无差别。” 紫剑仙道:“我保证,若我输了,鬼君会放过她们母女。” 伏潋溟稍作调息后,再站起,此时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连之前白了的鬓角都重新变回了黑色,他觉周身气海翻涌,身体恢复到了最佳状态:“希望你可以信守承诺。” 说完两人双双退出茅屋,轻功飞至海边峭壁。 紫剑仙亮出紫霄剑。紫霄剑的剑刃是由上古陨铁制成,全身散发淡淡紫光,锋利无比。 而这边伏潋溟聚气成剑,一把古朴厚重的宝剑凭空化出,他不碰剑,剑指一划,宝剑出鞘,银光一闪后,剑身透露冷冷寒气。 紫剑仙赞道:“传闻你可以以气化剑,果然名不虚传。” 伏潋溟以自身真气所化的“溟渊剑”,可以承受住伏潋溟自身功体的寒气。在未练成此剑之前,他所佩的数十宝剑,往往都在他功力全提时被寒气冻碎。自身真气化剑更能做到人剑合一出神入化,唯独的缺点便是消耗内力过大,常常后劲不足。 伏潋溟道:“指教了!” 紫剑仙提剑刺来:“看看是谁的剑更快更利!” 紫剑仙身为女子,身形快速,灵巧,四两拨千金,而伏潋溟周身围绕寒气,剑指之处,呵气成冰。 紫剑仙还未战三招,头发上便结了一层霜,原先打架是越打越热,这回确是多挥一次剑,便多冷一层。 伏潋溟剑招多变,他剑指为一路,溟渊剑凭空飞舞可为另一路,左右夹攻,使紫剑仙一直处在防御状态,根本没有突进的破绽。 稍不留神,挡住溟渊剑却没躲过剑指一击,紫剑仙右臂受创。她趁机退后拉开两人距离,换反手执剑。 “呵,以为伤我右臂就可胜券在握?”她挥了挥左臂,再次攻来。 此次进攻,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伏潋溟暗叹自己判断错误,有些左手剑客会先以右手进攻!处于劣势之后再露出杀手锏,此回若想再伤她左臂,实在困难。 紫剑仙越攻速度越快,似是要突破溟渊剑、剑指、寒气围起来的护罩。伏潋溟知道若自己一直强行跟着她的节奏打一定会输,他的强项在于招式变化及剑式威力,不在速度,不能与她比速度! 他改变打法,猛提真元,以寒气聚冰,又将冰化水扰乱紫剑仙视线,他溟渊剑伏潋溟不止善冰,更善水,此刻又是在海边,他有取之不尽的水汽。 紫剑仙全身都被淋湿,每一滴水淋在身上都如重拳锤击一般疼,使她不得不慢下招式,眼前水汽遮挡视线,这回她是完全处在下风,忽而只见溟渊剑飞来,她提剑挡开,剑指一瞬,紫剑仙提剑的左臂断落在地,下一招,溟渊剑直指咽喉。 再看时间,不过半个时辰。 伏潋溟道:“我赢了,请你放过我的妻儿。” 紫剑仙被剑抵着咽喉,看着自己被砍落的手恼羞成怒,她吹了一下口哨。 伏潋溟还未明白,忽然便全身无力,手中的气化的溟渊剑也消失了,他力尽倒地,眼睛瞪着紫剑仙:“你……你骗我!” 说完这句,便一声惨叫一命呜呼了。之后,一堆大拇指粗细的白虫从他腹中钻出,分明是已将他的脏腑肚肠吃穿了。 紫剑仙看着伏潋溟惨绝的尸体,轻蔑一笑:“武功再高又如何?蠢货。” 再回头看躲在暗处的温娘、伏玉鸾母女,温娘见自己丈夫惨死,反倒一改软弱个性,将玉鸾护在身后对紫剑仙:“无耻小人!” 紫剑仙双手受创,右臂还算能动,左臂的断处被伏潋溟的寒气所侵,但对付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是绰绰有余,她走上前用右手掐住了温娘的脖子,温娘挣扎用指甲抓她的手,反惹得她更加变本加厉,一瞬便扭断了温娘的脖子。 伏玉鸾眼见双亲被杀,胸中满是愤恨,却又无能为力,她双眸低垂,迎接着死亡的来临,至少在九泉之下,她可与父母团聚,她心中现在唯一的牵挂便是小妹玉衡。 把妹妹带走的人出尔反尔小人做派,定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她心中愧疚,觉得自己便是推小妹入火海的元凶,只怪自己身体羸弱,得了这怪病。 “玉衡,是阿姐害了你!对不起,玉衡。”伏玉鸾满眼是泪,小声呢喃。 紫剑仙居高临下:“弱者,该死。” 随即便要一掌轰下。 突然,一道剑气挡住了她的掌劲,她回头,再一道剑气,那剑气浑厚锋利,她被寒气冻住了大半功体,不好硬拼,费力挡回后,对伏玉鸾留下一句:“臭丫头,算你走运”便用轻功飞走了。 伏玉鸾抬头再看救命恩人,那人走来,是个矮小的身影,走至前头才借着月光看清,是个道士打扮的小男孩,不过十岁左右却有模有样的一手拂尘一手剑,那拂尘和剑也是小孩尺寸。 小孩子眉目清丽,有些女相,眉间还有一点朱砂痣,他对伏玉鸾笑道:“姐姐可无恙?” 第三章 伏玉鸾有些诧异,竟是这个小朋友救了自己性命,她像小道士点头致谢:“多谢小道长救命之恩。” 小道士上前将她扶起:“姐姐你与那紫剑仙有仇?” 伏玉鸾摇头。 “那她为何要杀你?” 伏玉鸾垂泪:“邪魔外道,杀人何须理由?” 小道士道:“看来姐姐你并非江湖中人,这紫剑仙来自天圣教,天圣教自诩是救世圣教,能带给信徒光明喜乐。他们的传教士遍布各地,信徒众多。紫剑仙是天圣教的护法,在信徒心中是高贵美丽,神圣无比的存在。” “神圣无比?她不过是个毒妇罢了。”伏玉鸾想把心中怨恨全都说出,可见这小道士,又想起父亲教导,切勿交浅言深,他未必会相信自己的话,也就打住了此事,转而道:“还未知恩公姓名。” 小道士很是随和:“我叫喻锦安,恩公可是不敢当,其实若真与紫剑仙打,我没有胜算的,我是壮着胆子吓她,本想趁她不注意带你逃走,可也不知为何她自己就跑了?” 喻锦安是半夜偷跑来海边遛弯,听见有打斗声便跑来查看,来时便见到温娘被紫剑仙掐死,又见紫剑仙还要杀人,便也不管其他,只想着救人了。他见紫剑仙断了一臂,又不用剑杀人,便猜到紫剑仙功体受创,他只需躲在暗处,出两剑吓吓她便可。喻锦安这会再仔细观察四周,才见不远处的还有一具被蛊虫啃噬的男尸,便旁敲侧击,一问究竟。 伏玉鸾走到温娘尸体面前,跪下抱住了她,她用耳朵贴在温娘胸口,再也听不到心跳声。 喻锦安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也不知是否要出言安慰。站在一旁陪了半天,也不见这姐姐有除了哭以外的动作,只能道:“是我唐突,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喻锦安思索后又言:“这样吧,我先将姐姐你的双亲搬至隐蔽之处,姐姐你随我回客栈,我的师父在客栈,他本事可比我大,也比我有主见,他定会帮你。等天一亮,我再来海边,帮你收埋。” 伏玉鸾本就思绪混乱,现在出现了愿意帮她的人,她自然是愿意的:“多谢小道长。” 喻锦安将伏潋溟与温娘的尸首藏在一处岩石后,以降魔袋覆盖,这降魔袋就是一块可大可小方便携带的布袋子,只是名字叫的霸道些,本身没有降魔的本事,顶多也就是装装小妖怪,以现在喻锦安这个年纪的道行,只能装些蛇鼠鸟虫。他刚刚将降魔袋变大的时候,里面还钻出了一只黄大仙,那黄大仙屁股一扭,放了一个浓郁非常的屁,就溜之大吉了,搞得喻锦安非常尴尬。 他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抓了只黄大仙放里面,或许是出门前拿错了降魔袋也未可知。 伏玉鸾被呛得捂着口鼻还直咳嗽。 喻锦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莫怪,莫怪。” 降魔袋还有个妙用,就是可以变成和四周景物相同的颜色,可用于隐蔽,喻锦安将降魔袋盖上后,手捏了一个诀,只见那降魔袋便化成了岩石,以假乱真。 “这样就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了。”他道。 喻锦安带着伏玉鸾回到客栈后,敲开了曲的门,曲此时还未睡正在打坐修炼,他其实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兼徒弟调皮捣蛋关不住,已经跑去外面玩了,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自己小妹总说:“安儿年纪尚小,天资中庸,每日又不思进取,只晓得跟着师兄弟们到处撒泼,总要碰个头破血流才晓得进退。” 她的意思是,我儿子娇贵,武功又不好,出门你需跟着,别被人打了我会心疼。 在于曲,云游、比武、集会没有一项不带着喻锦安去的。 这舅舅跟外甥亲得是没话说。 在于喻锦安呢,每次外出,无论是一个人还是有另外的师兄弟,他也是从来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客栈的,每回都是夜深人静往外跑。 曲都是知道的,可他从来不会跟着。 他也跟小妹说过:“你真觉得安儿是不思进取中庸之辈?” 曲书晴打心里觉得这儿子像自己,想自己的丈夫,一方城主,武功盖世,任何时候都有条不紊,平时爱好也是琴棋书画十分风雅。 这儿子呢,武功在师兄弟中只是中下等,小喻拿着老喻给的宝剑,打不过人家的破木剑,甚至还笑嘻嘻:“哎呀,安洵师弟,你这木剑也太厉害了,比我这把强太多,我跟你换!” 师弟甲打破了花瓶不敢承认,小喻倒是大方:“师弟别怕,师父问起来,你就说是我打碎的。” 再看曲:“这是你娘给我的花瓶,放这是有些不搭,咱们修道之人讲究清贫,砸了就砸了吧,反正是你娘的银子。” 师弟乙和师弟丙打架,小喻又去充和事佬,夹在中间,被两方拳脚打得鼻青脸肿。 曲书晴看着儿子肿得自己都认不出的脸,差点晕过去。 小崽子却又笑:“娘亲啊,师弟们答应我以后不打架了。” 曲书晴抱起小喻去找曲算账:“你看看你看看,你算个什么舅舅!别人都是自家亲戚多教点儿,你呢,把些个外人崽子教得那样好,来欺负自己的外甥。” 喻锦安连忙摆手:“娘亲啊,不是欺负,师兄弟们平时对我可好了。” 曲不以为然:“孩子们在一起,磕磕碰碰难免啊。” 喻锦安在一旁猛点头:“对啊对啊。” 老喻考小喻功课,文是古文背串,武是被打的抱住老喻大腿求饶:“爹亲啊,不能打了!不能打了啊!” 老喻心塞,心碎,想自己一世英名怎么生了个这么不争气的儿子? 那边曲书晴闻讯赶来:“哎呀,夫君啊!不能打了!不能打了!” 老喻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这儿子,到底是像谁?” 曲书晴打心眼里觉得儿子是像自己的。可她嘴上不能这么说,忙上前接过老喻手中戒尺,这边小喻也机灵,爬起来去端茶给老喻,他端来茶,笑嘻嘻将脸凑老喻面前,老喻看着这脸,接过这茶,只能在心中长叹:“唉~不能打不能打,像自己,像自己啊!” 小喻刚出生时,喻家老夫人就抱着亲孙念叨:“一样啊!长得太像了!” 老喻和小喻,任何人看一眼便晓得是父子,长得太像了。 可世人皆知,老喻武功盖世生个儿子是烂泥扶不上墙。 喻锦安还每天沾沾自喜:“做个烂泥,有什么不好?” 喻锦安领着伏玉鸾进门,曲一看既知,这小子演了出英雄救美,心道:“不错啊,小美人儿,臭小子开窍早?” 面上还得装正经:“说吧,来龙去脉。” 喻锦安将自己在海边所见一一详述。 曲听后又问:“你们一家为何与紫剑仙结怨?” 伏玉鸾解释道:“我们与她并无恩怨,我阿爹名叫伏潋溟。” “什么?”曲一惊:“你爹叫什么?” “伏潋溟。”伏玉鸾重复道。 曲站起仔细看她,伏玉鸾与伏潋溟长得并不像,曲看了半天,觉得只有嘴巴有些相似:“你居然是潋溟的女儿?” 伏玉鸾道:“道长认得我阿爹?” 曲点头:“我来此地,也是想寻他。看来是迟了一步。” 听他说迟了一步,伏玉鸾又止不住流泪:“阿爹将妹妹给了个叫鬼君的人,换取灵药治我的病,可是那鬼君出尔反尔,派那女人来杀我们,他给了阿爹一颗药丹,说是能恢复阿爹的功力与她公平对决,可她学艺不精根本不是阿爹对手,便使诈害死了阿爹,又杀死了阿娘。” 曲问:“你还有个妹妹?” 玉鸾点头:“小妹名叫玉衡,才只有八岁!” 想着小妹生死不明,她心如刀绞。 “玉衡?”曲重复了玉衡二字,看了眼喻锦安。 喻锦安道:“或许只是无意取了这个名字?” 曲摇头:“以我对潋溟的了解,不会。” 曲又对玉鸾道:“事已至此你该收拾心情,坚强面对。” 玉鸾跪下求曲:“道长,我求你看在我阿爹的份上,帮我找回妹妹吧。” 曲道:“若有机会,我定会帮你的。你说潋溟将她交给了鬼君,鬼君既已带走她,应不会加害她的。今后你们姐妹定有再见之日。” “可那鬼君是坏人!” “你说的那鬼君,真名叫槐筠,是天圣教双圣之一的鬼圣,武功盖世,势力庞大,我们若冒然前去,还未碰到他的衣角,就被那些信徒万刀砍死了。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曲道。 玉鸾的心彻底凉了。她瘫坐在地上,不说话。 曲道:“你随我回淮秋城,我会好好照顾你。” 玉鸾点头:“多谢道长。” 翌日,曲帮着将伏潋溟夫妇收埋好,伏玉鸾在夫妇坟前嗑过头后,就跟随曲去了淮秋城。 紫剑仙拿着自己的断臂,回到槐筠所在的客栈时,伏玉衡因为睁着眼睛不肯睡觉,早被槐筠一掌拍晕了。 紫剑仙跪在槐筠面前:“属下无能。” “对方是溟渊剑,你与他差距太大,回房疗伤吧。”槐筠吩咐道。 紫剑仙吃痛地捂着自己的断臂。 槐筠道:“手臂被寒气冻伤,再接回已是不可能了,不过等你伤势好些可以给你试试我的新蛊。” 紫剑仙面露喜色:“谢鬼君!属下告退。” 槐筠看了眼晕在床上的伏玉衡,心想:“日后你们姐妹再见,定是十分趣味。” 第四章 此后几日皆是赶路,一路往西南而行,槐筠一直以丹煦此名称呼她。 慢慢的伏玉衡也开始习惯了丹煦这个名字。 待两人行至南疆,已是过了一月之久。 南疆封谷,是天圣教培养杀手死侍的地方,也是槐筠练蛊的地方。 槐筠将伏玉衡交给了屠元军,屠元军是谷中的一个小管事,专门负责训练从各地搜罗来的孩子们。 屠元军撇了眼伏玉衡,道:“啧,太小了,也太瘦了。” 槐筠道:“无妨。” 屠元军是个壮汉,络腮胡须,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的:“死了可别怪我。” 槐筠道:“死了就剁了喂蛊。” 屠元军将伏玉衡一把拎起,像抓小猫似的,提溜走了。 那是一个空气浑浊的地牢,里面关着六七十个小孩,大多都是男孩,十二三岁模样,他们看见屠元军带来了新人,便都一个个跑到栅栏边,投过好奇的目光。 屠元军把伏玉衡扔在地上:“叫什么?” “丹煦。” 什么鬼名字,以后你就是两百八十九号。 “鬼君取的名字。” 屠元军一脚踩住了伏玉衡胸口,疼的她呕出一口鲜血,那一瞬伏玉衡以为自己要死了。 “妈的,用鬼君吓唬老子,臭丫头!” 他边骂着边又踩了一脚。 伏玉衡能感觉到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 随后有人将一旁的栅栏打开,屠元军一脚将伏玉衡踢了进去:“说,你叫什么?” 伏玉衡用尽力气挤出一句:“两……两百八十九……号。” 屠元军走后,其余孩子便上前好奇的打量被踢到半死不活的伏玉衡。 其中有胆大的,也学着屠元军的样子踢她,随后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每个人都来一拳,踢一脚当做取乐。 “够了!” 伏玉衡在垂死边缘,听到了这二字。 那些孩子很听此人的话,都住了手,退开到一边。 那人又说:“不早了,再不睡,明早跑最慢的可是会被乱棍打死。” 大家心中都在笑,明早跑最慢的肯定是这个新来的,她现在这样子,别说跑了,爬都爬不起来。 可一号的话又不敢不听。纷纷退回各自窝中休息去了。 飞廉走上前扶玉衡坐下,检查了她的肋骨。 “肋骨全断了,你活不了。”他平静地说。 伏玉衡疼得说不出话,拼命喘着气。 “丹煦,这个名字很好听,我会记得你。” 伏玉衡想,她是真的要死了,但死前有个人说会记住她,若是被人记住了,那也算是她来过的印记吧。 “疼……” “抱歉,我帮不了你。” “抱抱。” 飞廉看着瘦小的小女孩,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若在家中可能是才开始读书习字,学习刺绣的年纪,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乡,他的家乡有很多绣娘,每一家的女子没有不会刺绣的,针线在纤纤玉指中翻飞,在布上用丝作画。 可现在这孩子撑不过今晚,她奢求一个温暖的怀抱,自己力所能及,为何不给她呢。 飞廉将丹煦搂入怀中。丹煦的呼吸稍微缓和了些,她睁眼想看看眼前承诺会记住她的人的样子。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一号。” 伏玉衡虚弱地摇了摇头。 飞廉知道她想问的是真名,他本不想说,可又觉得这孩子时日不多,告诉她也无妨,遂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叫飞廉。” 伏玉衡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谢谢你,飞廉哥哥。” 伏玉衡还想告诉飞廉大哥哥,她不叫什么丹煦,她叫伏玉衡。可惜她没力气了,她现在只想睡觉,在梦中忘记胸口撕扯般的剧痛,在梦中与她亲爱的阿爹、阿娘、阿姐团聚。 伏玉衡沉沉睡去,她回到了海边渔村的那个小小的破茅屋,她推门而入,看见阿爹、阿娘、阿姐围坐在桌前说笑,桌上还有很多好吃的点心水果,伏玉衡很开心的跑上前,他们见伏玉衡回来,都不笑了。 阿姐转过身不看她,阿爹说:“你怎么回来了?” 阿娘气得掀翻了桌子,上前来一脚踢在了她胸口,疼,太疼了。 八岁的小姑娘疼得睁不开眼睛,她蜷缩着身体,哭喊着:“我再也不贪吃了,我再也不贪吃了。阿娘,阿娘,不要打我,疼!疼!” 她又听阿爹说:“滚,我不再是我的女儿,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伏玉衡只是哭,她小小的脑袋里想不出自己除了贪吃,还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阿爹不要她,阿娘要打她,连阿姐都不理她。如果没有阿爹、阿娘、阿姐,没有了家,那活着还有什么好?活着只剩疼了,钻心钻肺的疼,不如死掉好了,不如死掉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伏玉衡慢慢恢复了意识,能听见地牢里的人说话,能感觉到飞廉怀中的温度,能听到飞廉的心跳声,可她不能动,不能说话,连睁开眼睛也不行。 她听见有几个人走来,那脚步声厚重,像是大人,他们打开了栅栏的锁:“起来!都起来!” 哦,原来已经早上了吗。 然后是屠元军的嗤笑声:“呵,没想到你这小子道会怜香惜玉。” 飞廉没说话。那屠元军又道:“今早轻功比试,怎么,抱着她去比?” “别以为你他妈能耐大,双拳难敌四手,输了一样得死。”屠元军威胁道。 飞廉话不多:“救她。” 屠元军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什么?” 飞廉重复:“救她” 屠元军道:“她现在半边身体都踩进鬼门关了,你能救她一次,能救她第二次?第三次?” 飞廉在这日子最长,也了解屠元军:“一个条件。” 屠元军说话的声音极大:“大家快看看,咱们飞廉大爷多威风仗义。你们这些个小崽子多学着点儿。”又蹲在飞廉面前,对他说:“你能护着她多久,明年你就满15了,还留在这就是死路一条。” 飞廉依旧坚持:“刀。” 屠元军点点头,站起:“好吧,你跟我走。” 飞廉抱起伏玉衡,跟在屠元军身后出了地牢。 伏玉衡感觉自己被飞廉抱在怀中行走,走了很长时间,才停下。 接着又是屠元君的声音:“你的刀在那。” 随后伏玉衡被放在了一张铺有软被的床上。 又听飞廉道:“杀谁?” 屠元军道:“灭门。” 飞廉冷笑:“是否太看得起我?” 屠元军道:“别怕,只不过是两百多人而已,离得远了些,早去早回吧。” 飞廉拿起刀:“我回来时,她要活着。” 屠元军:“保证没问题。不过记住,灭门的意思是,一个活口都不留。” 之后,伏玉衡听见了离去的脚步声。 她想要阻止飞廉,可她口不能言,身不可动。她想告诉飞廉,莫要为她杀人,她伏玉衡命贱如草,死了也无牵挂,只要他能记得自己便好。 伏玉衡一心求死,却强行被扔进了蛊室接受治疗。她被安置在石床上,能感觉到万千细虫从她身上爬过,她肋骨尽断,心肺受损严重,与之对应的就是比断骨更残酷、更痛苦的快速修补。 爬在她身上的虫子越来越多,逐渐整个室内铺满了各式毒虫,慢慢形成虫海将她淹没,随即伏玉衡感到每一只虫子都在啃噬她的骨肉,每被吃掉一寸,身上骨肉就重生一寸,一消一长,钻心刺骨。 伏玉衡回想这段日子的事,她觉得当伏玉衡太难了,太痛了,以为被母亲打骂是痛,没想到被家人抛弃更痛;以为长途跋涉是痛,没想到遭人唾弃更痛;以为被踩断肋骨是痛,却没想到如今更被万虫噬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万念俱灰时,她脑中忽又响起飞廉的声音。 “救她。” “我回来时,她要活着。” 活着,这世上还有人要她活。甚至不惜为了让她活着而去杀人,那她还有何颜面寻死? 从今起她不要当伏玉衡,她要当丹煦,因为飞廉记住了自己叫丹煦,所以她就是丹煦。 她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比伏玉鸾强,爹娘为了她而抛弃自己是错的! 她要活给槐筠看,自己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她要活给老天爷看,上天不仁,她也要人定胜天! 她开始试着睁开眼睛,试着挣扎。 而此时,槐筠正在蛊室外,静静看着。 槐筠见丹煦奋起挣扎时,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笑意,随后又见小童周身燃起烈火,将爬满她全身的蛊虫焚烧殆尽。 他心中大喜:“伏潋溟真是生了个宝贝。” 不过半个时辰,蛊室中的蛊虫被烧了个精光,一堆灰烬上,站着一个瘦弱的女童,她目光如炬,抬头直视居高临下的槐筠。 这个蛊室状如深坑,只有上方一个出口,槐筠用轻功从上跳下,落地轻盈,走到丹煦身边,将外套披在她身上:“你的能力很强,但你不会控制,你看你的衣服。” 丹煦此时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烧的破破烂烂。 槐筠对她笑了笑,她跟着槐筠一个月,槐筠说的话也不超过十句,从未笑过,此时笑起来倒像个人畜无害的书生:“我可以教你如何控制,但是现在你必须回到地牢,只有你通过地牢中的考验,过关后,才有资格再见我。” 第五章 说完,他带着丹煦飞出了蛊室。 丹煦跟着屠元军回到了地牢,领到了新的衣服,那衣服给她穿着大了很多,明显是男孩的尺寸,背后写着二**三字。 丹煦抚摸着这三个字:“我是二百八十九号。” 而此刻在百里之外的宿阳,一轮红月下的翘角飞檐上,手拿长刀的煞星降临。 飞廉走得很慢,又在屋顶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他的目标,宿阳颜氏,这大宅里加上门生住客,妇孺仆从,总共两百一十三人。 飞廉听见这家小姐的琴音,听见小少爷缠着母亲出去玩,还有老人的咳嗽声。 他抚摸着手中长刀,闭眼凝神。 飞廉在地牢已经生活了四年之久了,他最开始的编号不是一号,他也不是第一个一号。地牢中有人死了或是走了,下面的人就要顶上他的编号,除了飞廉所在的牢室,还有其余三个,加起来算上丹煦,两百八十九人,这些孩子每天训练,比试,输的人就会死,接着就会有人来填上死人的编号,想要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半年一次的武斗比试中胜出,这样就可以被分派出去成为天圣教的死侍,若是一直没有输赢,那最多也只能在地牢里待到十五岁,若超过十五岁,则会被处死。 飞廉取出挂在腰后的竹简,此竹简被教徒称为圣书,他打开圣书,书中所写的是颜家所有人的姓名。 飞廉等了若久,直到连家仆们都熄灯睡觉了,他才开始行动。他将圣书抛至颜府上空,圣书从普通书卷大小缓缓张大,形成了覆盖整个颜家的结界,圣书散出淡金圣光,圣光所及之处张开淡金结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府中人被光亮惊醒,纷纷出来观视。 颜家老爷颜斐披衣提剑,从房中走出,只见眼前来人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脸上还稚气未脱。 “阁下半夜光临所谓何事?”颜斐道。 飞廉道:“出剑吧。” 随即二人纷纷出招,颜家武功在当今并非一流,但因世代书香清流又与众多武术世家交好,所以尚有一席之地,颜斐如今四十有七,若是放在修炼人中,这种年纪并不算大,那些驻颜有术的得道高人,年过百岁,貌若少年的不在少数,槐筠就是其中一个,天圣教创教一百七十年,他一直都是双圣之一,没人知道他到底多大岁数,来自何方,武功有多深奥。 而这颜斐才四十七岁,却明显已经力不从心了,无论是剑招走势,内功暗力,皆是软绵无力。 飞廉一旦开始杀人,便不会浪费时间,他此刻感受不到任何干扰,脑中只一字“杀!” 手中长刀每一招皆是向对方致命部位砍去,不过三招,颜斐便身首异处了。 颜斐死后,上空圣书中,黑墨书有的“颜斐”二字变成了金色。每杀一人,圣书中就有一人名字变金,今日他要杀满两百一十三人。 颜斐死后,飞廉冲进房内一刀砍死了颜家大夫人,再出门时,颜斐的儿子们纷纷赶来,最先来的是颜家五郎,见父母惨死,凶手在前,立马提剑来战,随即赶来的人原来越多,将飞廉团团围住,皆是习武之人,飞廉提刀对抗,杀出重围。不过两个时辰,颜家能与之对抗的习武之人便一个不剩了,圣书上的名字已经亮了大半。 接下来便是单方面的屠杀,老人、女人、孩子,在圣书的结界之下,他们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两百” “两百零一” “两百零五” “两百零八” “两百一十” “两百一十三” 圣书上最后一人的名字“颜湛楠”也变成了金色。 “结束了。” 飞廉看着颜湛楠的尸体,是个比自己还小的男孩子。 此时黎明将至,微微泛白的天照亮了四周景象。他不敢看,因为这地狱是他造就的。 他准备收起圣书离开时,却听见后方花圃中有动静,他抬头又看了看“颜湛楠”这个名字,决定不去花圃中查探。 飞廉收起圣书,飞身而去。 待到天大明,颜湛楠才敢从花圃中爬出,他一边哭泣一边翻着满地尸首,想在里面找到一个喘息的人,哪怕是他最不喜欢的表弟,哪怕是看门房的怪老头。 “二伯父。” “三伯父” “大哥” “大嫂” “……” “……” “五哥” “娘亲” “爹!爹!” 全是血,尸首遍地,血肉横飞。 他找到了爹的身体,却找不到头。太阳升起,今天是晴天,爹娘答应他今天可以不用读书习武,要带他去郊外踏青放风筝,如今颜湛楠在刺目的阳光下,感觉到天已经塌了。 直到当日下午,有人拜访,撬开门,才发现颜家一个活口没留。 宿阳颜家一夜之间被灭满门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 与颜家交好的家族、门派人人自危。 最后大家决定联合起来,重金悬赏杀人凶手,只可惜过了很久,都没有丝毫线索,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丹煦在地牢待了四天,才见飞廉回来。 脸上,身上都带着伤,表情十分疲惫的样子。 丹煦关切地看着他,他则淡淡道:“无妨。” 在地牢中的每天都度日如年,残酷的训练,每天都有孩子因为没有达到屠元军的要求被活活打死,或者因为生病得不到照料,越来越严重而病死。死了旧的,又有新的进来。刚开始,丹煦非常不适应,日子久了她从两百二十九号变成了两百号、一百八十三号、一百三十五号,半年时间,她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变得冷漠寡言。 这里唯一让她能感觉到温暖的人只有飞廉,她在私下里称呼飞廉“大哥”。 因为有了这个大哥,八岁的孩子才有了家人的心灵寄托。 飞廉确实曾有过一个妹妹,六岁的他看见仇家从母亲的腹中剖出胎儿。若是那孩子可以平安降世,现在也该和丹煦一般大小。他一开始见到丹煦想要救她,也是存有私心的,老天爷把他的小妹夺走了,他愿意不择手段,将小妹抢回来。 丹煦也偷偷问过飞廉:“大哥你也是被抓来的吗?你家里还有亲人吗?” 飞廉道:“我不是被抓来的,我是自愿来的。” “为什么要自愿来这种地方?”丹煦不解。 飞廉道:“就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飞廉以为自己的人性早已经随着父母小妹的死亡,也死了。所以他无情,他嗜杀。可每次杀完人,留给他的只有无限的愧疚。 他在这里当了四年的一号,如此一来,地牢里所有的任务,他全都包揽,这四年里,杀人之人,满手血腥之人除他之外,再无别人。他想这些孩子今世受苦也有尽头,死后还可再入轮回,而自己生前如在炼狱,死后亦不可超生,这样也好,这样便好。这便是他之杀道。 飞廉又道:“我要走了。” “又是任务?” “不是,我要离开地牢了,后天武斗比试,胜者便可离开。” “去外面?”丹煦问。 飞廉摇摇头:“入了教,此生都不得自由,去外面继续当杀手罢了。” “大哥为什么不留下来?”难道大哥也要抛下自己? “地牢不留满十五岁的人,别担心,我在外面等你。以你的资质,我们很快就能在外面相见。” “我也可以去参加武斗比试吗?”丹煦问。 飞廉道:“满十岁就可以参加了。” 两日后的武斗比试上,飞廉与另外十几个孩子皆胜出,得到了离开地牢的机会。从此之后,丹煦在这潮湿的地牢中生活了两年。 她十岁生日这一天,地牢里又来了以为新人,此时她的编号是一号,凑巧那人的编号是二百八十九号。 那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生的白净,还胖乎乎的,两只小手藕节似的,蹲在牢里一直流着泪。 丹煦从不主动去找别人说话,但看她的样子有忽觉亲近,想起了自己离家之初,也是每日以泪洗面,丹煦想去安慰她。 她将自己的食物分给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水汪汪的眼里满是惊恐:“二百……二百八十九号。” 丹煦笑笑:“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叫丹煦,你呢?” 小女孩见眼前人如此温柔,瞬间放下心防,她擦了擦眼泪,回答道:“我叫田思佳。我想回家,我娘肯定急坏了。姐姐,你帮帮我。” 丹煦摸了摸她的头:“我帮不了你。” 思佳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无助地望着丹煦。 丹煦叹息道:“吃吧,活着才有机会出去见你娘。” 田思佳想了想,觉得丹煦说的很有道理,将那干巴巴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塞进了口中。 从此后,丹煦就多了个小跟班,无时无刻不跟在丹煦身后。田思佳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柔弱,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我爹教过我一些。”她有些武功底子,在地牢的训练中,一直处在中等偏上。 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女孩子,很快建立了很深的情谊,田思佳十分依赖丹煦,她们俩约定,一起出去。所以在之后的两次武斗比试中,丹煦都放弃了出去的机会 第六章 颜湛楠从颜府逃出之后,沿街乞讨,终于在一年后从宿阳走到了淮秋城。他入城后寻找着喻家的住处,在一处巷尾,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此时喻锦安正蹲着和一群男孩子斗蟋蟀,他斗蟋蟀从没赢过,其他孩子看他一副冤大头模样,每每都把自己身上好玩的好吃的输给他们,自然也愿意跟他一起玩。 “啊呀,我今天带的铜板都输光了。”喻锦安道。 孩童甲:“那你还有什么啊?” 喻锦安拿出腰间的荷包,里面是用漂亮彩纸包着的糖果:“糖可以吗?” 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哪见过这么漂亮精致的糖,一个个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可以可以,我们不斗蟋蟀了,我们猜拳,你输了就给个糖怎么样?”这可比都斗蟋蟀快多了,而且还能保证每个人都能赢到糖。 喻锦安把糖全倒在桌上:“一个太少了,这样吧,我输了给你们五个糖。” “五个?”孩子们都惊呆了,这城主家的傻儿子未免太蠢了吧。 颜湛楠躲在一旁看着,一年前他也是这样,穿着精致的衣服,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每天只想着怎么逃课,怎么溜出去玩。他与喻锦安在幼时还一起玩过,不过小喻是跟谁都能说上话,都能一起玩的。 颜湛楠不敢上前找他搭话,自己又脏又臭,人家不一定认识自己,即使认出来了,也定不愿意接纳自己。他看见了喻锦安才发现,自己就算找到了喻家,也是不敢去敲门的。世人皆知颜家满门被灭,他颜湛楠也早就死了,若灭门仇家知道他没死,定会来杀他。 他跑进了无人的死胡同,这胡同堆满了垃圾,除了他没人会来,他抱着腿,蜷缩着。 “七郎?” 是喻锦安的声音,颜湛楠抬头看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眉间朱砂,笑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儿,正唤他“七郎。” “七郎,真的是你!我刚才在巷子里看见你,还以为我认错了,太好了真的是你!”喻锦安蹲下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我刚刚不敢找你说话,是怕别人认出你。你的仇家若是发现你没死,会对你不利。走吧,我带你回家,我爹娘看见你,会很高兴的。” 已经很久没人叫他“七郎”了,原来每日都听的两字,如今听来竟如隔世,让他这个小叫花子想起了自己原是颜家老小,那个尽得父兄疼爱的颜七郎。 喻锦安见他没反应,又道:“你忘记我了吗?我是喻锦安啊,你记不记得两年前,你五哥带你来淮秋时我们见过的,当时我们还一起玩呢,你五哥撺掇我们比试,我被你打的摔了一嘴泥。” 他怎么会忘记,他总觉得喻锦安是故意输给自己的,摔倒后站起来,还笑嘻嘻:“哇,七郎你真厉害。” 此后他又打听过喻锦安的事,才知他比武从没赢过。 五哥还在只有他们二人时,笑话喻锦安:“什么城主独子,喻城主武功盖世我是承认,可他这儿子,沾着老爹的光,不过一个纨绔子弟罢了。” 颜湛楠被喻锦安抱住,惹得他眼泪止不住的流:“记得,记得的!你是锦安。” 喻锦安又笑:“太好啦,七郎你还记得我,我好高兴啊,我们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好不好。” 颜湛楠此后再回想此事,也都赞叹,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喻锦安心思之细密。颜湛楠当时觉得他不过是在安慰自己,才会说‘要当一辈子好朋友’这话,可此后岁月,他也深刻体会到了,喻锦安此人行事的面面俱到。 此后颜湛楠以流浪儿的身份被喻府收留,拜入道宗曲仙师门下,道号青云子。 再观丹煦这边,又是一年武斗比试,她已经十三岁了,从十岁以来,她也以一号的身份接受了不少任务,每次也都是杀人夺物之类的事情,她每回杀人都会想到飞廉,她杀一人,杀五人,杀十人,都会愧疚难当,夜不能寐,而飞廉得到的任务则是灭门,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大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做这件事的?大哥是凶手,而自己则是促成此事的帮手。 此回武斗比试,她与思佳约定要一起出去。 武斗比试十分简单,抽签配组,两两互斗,直到剩下最后十六人,她和田思佳运气很好,都没抽中彼此,两人皆进入十六人行列。 明日她们就可以离开地牢了。 田思佳很兴奋:“出去之后,我就有机会去找爹娘了!” 她畅想着出去之后的情景,赖着丹煦说了一整晚的话。 第二日,他们十六人被带离了地牢。 来到一处密林之中,屠元军看着他们一脸怪笑:“怎么,以为赢了武斗很本事了?” 他打量着丹煦:“臭丫头,我还以为你跟飞廉似的要赖在我这到十五岁呢,挺能耐啊,这回我倒要看看你的命是不是还这么大!” 随即他向众人宣布:“七天后我会再来,接走活着的那一人。如果有两个以上的人活着,那……就都别活了。” 说完,屠元军带着手下离开了,留下了他们十六人。 相杀游戏,只有一个人能活。 丹煦自嘲,她早该想到没有那么简单,他们十六人各自分散,有的站着有的坐着,谁都没开始行动。 丹煦和田思佳并排站着,她看向田思佳,田思佳低着头,双拳紧握。她们两人无法一起出去,她们两人要死一个。 十六人中的一个男孩子首先站起道:“我去看看四周情况,也许有出口,大家可以一起逃出去。” 此话一出,田思佳恍然大悟般立即回应道:“对,你说得对,我也去,我去西边。” “那我去东边。”又一人道。 之后大家都陆续表示愿意去四周查探,一开始提出四处查探的男孩子衣服上写着十号,他道:“这样吧,不管有没有结果,天黑之前回来此地。” 众人答应后,分别出发去各处查探。 丹煦与田思佳一路,往西走去。密林很大,还有很多小山坡,树林中生长着很多异藤怪虫,还有毒沼地坑,对于普通人这样的密林必定是有进无回,两人拿着刀剑劈开荆棘藤蔓,往前走着。 期间田思佳一直说着:“一定会有出口的,不可能全部堵死。”云云。 丹煦没说话,她的心沉到了谷底,她不知道田思佳会怎么做,而她却是为了田思佳才留在地牢两年之久的,她狠不下心杀她。 她们走了一天,密林四面都是结界,以她们现在的功力是打不开的。 田思佳越走越觉得燥热,她砸着结界的空气墙:“又是结界,怎么全是结界!” 从天亮走到天黑,丹煦提议:“我们先回去吧。” “你是不是疯了,回去!回去不就是给人当活靶子吗?”她骂道,声音很大。 丹煦从没见过这样的田思佳,田思佳一直是她的跟屁虫,丹煦说的话,她从来不会反驳,每每都是顺从,温和得像一只小白兔。 她骂完后也觉得自己语气不好,降低了音调,不去看丹煦:“对不起,我……我有些慌。” 丹煦还是坚持:“回去吧。” 田思佳打定了注意:“要去你自己去,我们从现在开始就是敌人了。我也不想这样,希望我们还能有好运气,不要遇上彼此。” 田思佳转身走向远处,丹煦看着她的背影越变越小,消失在了某棵树后。 丹煦不怪她,丹煦感谢她率先做出了决定。 待丹煦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时,只有十号一人在哪儿,他燃起了一堆柴火,正烤着从河里抓来的鱼。见丹煦走来,他将一只烤好的鱼递给丹煦:“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会回来呢。” 丹煦走进,接过烤鱼才看见十号抓了很多鱼:“这么多?” 十号边吃着鱼边说:“我想着十六个人呢,就多抓一些。只可惜,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你不会是来杀我的吧,不过相杀也得吃饱饭。” 丹煦摇头:“我不会杀你,但是你若动手,我会还手。” 十号年纪比丹煦大些,他半年前才来地牢,今年正好十五岁,个子比大多同龄男孩子要高,小麦色皮肤,头发也是棕褐色的,说话做事都很随性,颇有些江湖人的漂泊洒脱。 他大笑道:“哈哈哈哈,小妹妹,我也不会主动对女人动手。” 说着他又架上一条鱼烤着:“没人来,那我们俩一起全吃光。” 丹煦看他如此,也放松了很多,调笑道:“我可吃不了那么多。”随后又问:“你怎么会来此的?” 十号回答:“不就是被抓来得,大家不都是这样来的。” 丹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过一想,除了飞廉估计没有人会主动来此。 丹煦道:“我之前有个一号,他是自愿来地牢的。” 十号道:“还有这种蠢人?” 丹煦辩解:“他不是蠢人!” 十号笑她:“怎么,那个人是你的暗恋对象?” 丹煦觉得此人有些神经大条:“瞎讲!你再这样我就也走了。” 十号连忙留住他:“别走,这样的森林,晚上很危险的。”接着他想了想:“若有机会,我也想见见你说的那个人。” 第七章 她和十号说了很多话,知道十号本名商貉,丹煦笑他,怪不得要吃鱼,原来是只貉狸。商貉说自己是被镖师从狸窝里捡来的,镖师姓商,前两年镖师运镖时被砍断了手脚,为了活命,把他卖给了人贩子。 “没想到我这么个大男人,又不是大姑娘还能卖银子。” 丹煦听了咯咯直笑,他又说:“你知道吗?外面除了有女人还有小倌。” “小倌?” 商貉道:“就是男人和男人的那种” 丹煦摇摇头:“两个男人?” 商貉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我当时还以为我就此沦落风尘呢。” “哈哈哈哈!”丹煦大笑:“我觉得,男人和男人那种男人,应该不会喜欢你这款的。” 商貉也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丹煦想,若是真的有男人和男人那种,槐筠应该会很吃香,毕竟他长得那样好看。不过人是好看,心却不好。 她道:“你知道鬼君吗?” 商貉摇摇头。 丹煦道:“他是这儿的老大呢。” 商貉啃着鱼骨:“这儿的老大不是屠元军吗?” 丹煦道:“屠元军他算哪根葱啊。我跟你说,这儿真正的老大呢,叫槐筠,大家都叫他鬼君。” “什么?怀孕?”商貉总有些让人忍俊不禁的本事。 丹煦纠正:“什么怀孕啊,是槐筠。” “不还是怀孕嘛。” 丹煦道:“哈哈哈哈,还真有些像,他如果听到,我们就死定了。” 商貉问:“那个怀孕这么厉害吗?” 丹煦点头:“嗯,超级厉害,而且长得还很好看,头发又黑又长,嘴巴很薄,眼睛看你一眼,就能把你冻住。就像你说的那种……嘿嘿,就男人跟男人……” 商貉也跟着她笑:“嘿嘿……不会吧,那不就很柔软?” 丹煦想到槐筠细长白皙的手指,裹在衣服里细细的腰,用力点头道:“柔软,绝对柔软!” 两人没有喝酒,却是胡话连篇。丹煦想,如果在这样的气氛中死掉,也不算差。只可惜,他俩等了一夜,都没有人来偷袭。 第二天,天亮,她和商貉又开始想办法以轻功突破,可两人用尽全力,也飞不出去,越往上空阻力越大。而在她们俩看不见的地方,厮杀已经开始了。 田思佳仿佛疯魔一般,开始猎杀其它人。夜间她躲在暗处,已经趁机杀死了两个人。清晨的溪边,她清洗着自己满是血污的手,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我一定要出去,我要活下去!” 商貉与丹煦两人精疲力尽坐在地上,看着天。 商貉问道:“昨天和你一起的那个女孩呢?” 丹煦想起田思佳就一阵心痛:“她走了,她说再见面就是敌人了。” 商貉道:“真可惜。” 丹煦没搭话。 两人想了很多办法,结果全都以失败告终,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天的晚上。 丹煦于商貉两人一直未等到有人来兴战,估计是看他们二人都不好对付,准备留在最后,而丹煦心里还在担心,思佳是否还活着。 商貉道:“你说,即使我俩都活着,等明天屠元军来,咱们还是得死,不如被他们杀了,起码能活一个呢。” 丹煦也这几日也想过很多,她道:“你觉得屠元军可信吗?他是说话算话的人吗?” 商貉看了丹煦一眼,两人心领神会。 商貉嘴角歪了歪:“有道理,你年纪小,心还挺大。” 丹煦道:“可惜思佳不愿信我。” 商貉拍了拍她的肩膀:“咱们生死与共。” 丹煦道:“你万一在最后关头背叛我呢。” “不会,我是男人,”商貉又道:“要不这样,咱们俩结拜兄妹,你若愿当我妹妹,哥哥顶在前头,要死我先死。” 丹煦道:“我有个大哥,你若愿意,只能让你当二哥。” “有何不可。” 丹煦立马单膝跪地:“二哥受小妹一拜。” 商貉将她扶起:“咱们一起出去,再喝结拜酒。我商貉本以为举目无亲,孤独终生,可今日有了个妹妹,还多了个大哥,实在是畅快。” 丹煦重重点头:“嗯,我们一起出去!” 时至深夜,月照中天,商貉二人靠背而坐,严阵以待。 忽听一阵风声,商貉再抬眼时,剑尖已至眼前,千钧一发之际,丹煦出剑将那剑挡开。 再看来人,是名高瘦的剑客,丹煦道:“是你,二十六号。” 二十六号俨然已是经历过大战了,他身上的衣裤染满了血迹,脸上还有伤痕。 丹煦道:“自寻死路。” 二十六号形态有些癫狂:“现在不死,明天也是会死,你也会死,大家一起死!” 他发疯似的拼命进攻,外圈埋伏的人,见有几可乘,又跳出两人,一人用鞭,一人用双斧,强势来攻。 丹煦剑招快速针对二十六号,商貉一人牵制鞭、斧二人,商貉长刀挥舞,抵抗得有些吃力。此时又来一人,突然跳出,趁乱在商貉背后猛击一掌,商貉被掌劲震得口呕朱红。 前面斧鞭夹击,商貉无暇顾及身后,出掌之人得势,准备再发一掌,商貉运功抵挡,准备硬接这掌,出掌之人,运足十层功力,蓄势待发,不料利刃入胸,他死前最后一眼:“一号,没想到你……”这么快,三字未及说出口。 二十六号确实不好对付,但他受了伤,早已不是丹煦的对手了。 丹煦上前纠缠用鞭之人,分担商貉的压力,商貉长刀比双斧灵巧,没了长鞭的干扰,商貉好施展多了,不过多时就看准机会,一刀取命。这边丹煦也在同一时间,刺穿了用鞭者的胸膛。 商貉用手臂擦了擦满脸血汗:“厉害啊。” 丹煦喘着气:“你也不差。” 商貉又听到动静,两人默契地背靠着背,等待来者。此时便见不远处走来两人。 商貉看清了二人:“是你们啊。” 是二号和五号,都是剑客。 二号道:“一号,我和你比比吧。” 丹煦摆好剑式蓄势待发,五号与到商貉缠斗。 二号与五号的实力皆高于之前三人,而且能明显发现,他们二人并未经过战斗,商貉与丹煦之前皆有体力消耗,商貉还中了一掌,两人对敌皆有些处在下风。 丹煦边挡招边试探道:“看来没人找你打啊?这几天躲哪儿当缩头乌龟呢?” 二号道:“跟你打,自然是要保存实力的。我可不是疯狗见人就咬。” “什么意思?”丹煦一剑刺去。 二号挡开剑道:“你还不知道吧,你的那个小跟班,思佳小可爱,就她杀的人最多,求生**很强啊。” “休要胡言!”丹煦加快了攻速。 二号道:“怎么,我说你好朋友坏话,生气了?” 丹煦不再多言,一心应战。 不知不觉,双方已过了数百招,还未有胜负,丹煦感觉挥剑的手已经举不起剑了,二号的状态也没有多好,毕竟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双方都在死撑。 商貉那边也还在持续。 丹煦越挥剑越觉头晕目眩,只剩本能在支撑,眼皮都在打颤。忽而一击,丹煦的剑被击飞了,随即二号杀招已临。 剑尖直指丹煦心脏,忽然丹煦似回光返照般,用右手握住了刺来的剑身,随即自丹煦右手掌中燃起熊熊烈火,瞬间将剑熔成铁水。她跳起反扑,双手掐住了二号的脖子,只是轻微一碰,二号便如同炮烙一般,化成了一堆焦炭。 眼见二号化成了灰,她看着自己的手分神之时,后背一剑刺穿了她的腹部。 丹煦不可置信,脏腑剧痛,使她浑身脱力跪倒在地,她已经猜到了是谁,她回头看去,看这个她不愿接受的事实。 “思……佳……” 田思佳满脸鲜血,形如疯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赢了,我赢了,我是最后能活下来的人!你们都该死,都该死!”说着她又拔出了剑。 “啊!”脏腑撕裂带来的剧痛,让丹煦痛不欲生。 丹煦的血顺着伤口流出,她闭目等待着最后一击,却听到商貉的咆哮声:“他妈的!还手啊!还手!” 丹煦睁眼去看他,他胜利了,不过也力竭了,全身是伤,还往丹煦的方向爬着。 “还手!还手!” 丹煦看着爬向他的商貉:“二哥。” 她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可能是心疼,可能是伤疼,或许只是单纯看见二哥他爬向自己,就很想哭。 “丹煦!小妹!还手啊!” “啊!!!!!!!”她奋力咆哮着。 我还要活!我不能死! 丹煦咬牙站起身。 田思佳看她准备与自己决战,笑道:“姐姐,你现在就算杀了我也活不了,你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不能把活命的机会给我呢?” “姐姐,让我活下去吧,我还有父母,我死了他们会很伤心的。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你帮帮我好不好?” “今后我会替你烧香,为你做法,会一辈子记得你的大恩大德。丹煦姐姐,你对思佳最好了。” “你要杀我?哈哈哈哈哈哈,你根本就是伪善,到了生死关头,你就是最狠毒的那一个,不顾姐妹情谊!连死都要拉我当垫背,我真是错信你了!” 她又笑:“哈哈哈哈哈,你想杀我,你以为自己有多本事,可以杀我。你现在连剑都提不起,还想杀我,做梦!” 她举剑要再劈下,丹煦却没有武器可以阻挡,千钧一发,一只大手接住了田思佳的剑,一刀砍下了她的头。 是商貉。 田思佳死了,丹煦晕了过去,商貉将她接住。 商貉喘着气,心中骂道:“笨蛋,她说什么你都信,你不是会烧人嘛,光站起来有个屁用!烧她啊!” 不过他没力气说话,即使有力气,丹煦也听不到。 他用衣服将丹煦腹部伤口扎紧,又怕满地尸体惹来虫兽,背着丹煦走了很久,认为安全了,才将她放下安置。 第八章 待日上三竿,丹煦才醒来。 商貉坐在她身边稍做调息,他想,之前还在想对付屠元军,看来是他们两人太自大了。他看了看脸色苍白的丹煦道:“还疼吗?” 其实很疼,但为了不让他担心,丹煦摇了摇头。 “不可能吧!让我看看有没有烂。” 十三岁的小姑娘也懂了礼义廉耻,男女之别,只好又说:“有点儿。” 商貉苦中作乐:“有点就更要看了!肚皮怎么就不能看了。”说着他站起摞开衣服,露出肚皮:“大不了给你看回来,你看!” “你看,肚皮上光秃秃,什么都没有。” 丹煦被他逗得笑了一下,商貉看她笑了,安慰道:“知道笑就好了,不是我说你,一点都不会看人,居然拿田思佳那种人当朋友。” “好了,我不想再提了。” 丹煦想起了自己的事,两人必须放弃一个的时候,爹娘选择了抛弃自己,选择阿姐。 此回又遇到了选择,田思佳要求她放弃自己成全她。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她牺牲? 不肯就是自私伪善? “我……我爹娘为了给阿姐治病,把我给了鬼君换药。”丹煦眼泪掉落:“我……我……” 丹煦哽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是他们亲生女儿,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无助的看着商貉:“二哥,我……我难道就真的该死吗?” 商貉手足无措,只能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可是,我听见你叫我还手,我就不想死了,二哥,我不想死!” 商貉道:“嗯,我们一起活着。” “可是屠元军会来杀了我们。” 此话刚落,屠元军来的太过凑巧。 “哟,说我呢?” “同生共死,看得我都要哭了!”字是无罪的,可从屠元军口中说出,就变得十分可恶:“这样吧,小妞你陪陪屠大爷我,把我伺候快活了,我就放过你们俩,嘿嘿嘿嘿嘿!” 丹煦一看屠元军,心中就全是恨,眼泪忽然就没了,她怒视着屠元军。 商貉看他如此不要脸,也忍不住骂道:“淫贼。” 此回屠元军是一人进入的,可能是觉得里面人互相残杀,留下一两个身受重伤,对他也无威胁。 屠元军想上前抱丹煦,商貉立马拿起长刀挡在他们中间。 屠元军骂到:“臭小子,敢坏我好事!” 说着抽刀要打,商貉站出与他对刀。 商貉方历大战,身上有伤,屠元军的武功又在他之上,十招之内胜负已然分晓,屠元军将商貉踢倒在地,绑起来,却不急着杀他。 屠元军一把抱住丹煦,找了个离商貉很近的位置:“让你看看清楚。” 商貉拼命挣脱着绳索,大吼道:“你个禽兽!你放开她!她还很小!她才十三岁!你放开她!” 丹煦也在反抗,她推着屠元军,因为挣扎,腹部的伤口再度出血,流了一地。 屠元军看见血反而越来越兴奋,双手握住丹煦小腹,手指嵌进那伤口中抠她的肉。 “啊!!” 疼得丹煦瞬间昏死了过去。 屠元军看她不动了,便开始动手解她的衣裤。 此刻,商貉磨开了绳子,跑来撞开了屠元军,他抱住屠元军咬住他的耳朵用力撕扯。屠元军吃痛,一拳砸在商貉胸口,商貉借力撕掉了屠元军的一只耳朵。 疼得屠元军滚地打叫:“啊啊!臭小子,老子要拿你去喂蛊!” 丹煦迷迷糊糊听见“喂蛊”二字,那记忆中的万虫蚀骨之痛与腹部疼痛相结合,将她疼得脑中清明,她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感觉,闭目感觉周身气海流窜,运气于指,随即,指尖缓缓有火焰形成。 商貉见此景,立马再扑向屠元军,将他压在地下,这不像武斗,倒像是街头小混混打架,没有招式,只是看谁凶,看谁力气大。 丹煦爬起,大喊道:“二哥快走!” 商貉连忙滚向一边,丹煦剑指一出,击中屠元军。 一瞬后,屠元军竟成了一具焦尸。 商貉看着焦尸,喘着粗气大笑道:“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丹煦捂着伤口,虽然很痛,但也跟着他一起笑了。 当丹煦在密林中血战,九死一生时,淮秋城喻府中的伏玉鸾也迎来了自己十八岁的生日。 曲书晴非常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曲将她带来淮秋时,曲书晴便极力将她留在喻府救治。 槐筠给伏潋溟的药是假的,曲书晴身为药王传人,遇过无数疑难杂症,伏玉鸾的病她还是头一次见。 这些年多次试药治疗,也不过是延缓病情发展,让伏玉鸾能减少昏睡时间,过正常人的生活。 三月廿七,喻府上下都在为玉鸾姑娘庆生做准备。 天才刚亮,厨房里厨娘婆子们就开始准备今日流水席的寿面。 厨娘甲道:“玉鸾姑娘来淮秋也有五年了吧,年年生辰夫人都给大办,今年更说是成年礼,要宴请全城吃三天的流水席。我这买面买米,杀猪宰羊忙活了大半个月了。” 丫鬟乙捂着嘴笑:“你是不知道,咱们夫人有多喜欢玉鸾姑娘,可是把她当未来媳妇儿养着呢。” 厨娘甲和着面:“谁说不是呢,不过玉鸾姑娘确实漂亮,那日我送汤水,瞧见一眼,得亏我是个母的,不然就真晕她面前了!” 厨房里,大家伙笑作一团:“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就这出息!” 此时又有个婆子道:“这玉鸾姑娘比咱们小少爷年纪大啊。” “这有什么,女大三抱金砖嘛!”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边喻锦安还在赖床,忽觉鼻子痒痒的,连打了三四个喷嚏。 守房的小斯听见,忙进来瞧他:“啊哟,我的爷,怎么伤风了?” 喻锦安搓搓鼻子:“被人闲话说太多,喷嚏闹得睡不着,起床起床!” 小斯名叫阿华,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准备梳洗用物了。 洗漱之后,迟迟不见早饭。 阿华提醒道:“爷,今儿玉鸾姑娘生辰,夫人摆了流水席,咱们得入席吃面。” 喻锦安才反应过来,他知道今天是伏玉鸾生日,但不知道从早上就开席了。 “不爱吃面。”喻锦安嘴上嘟囔着,脚还是很听话的出了房门。 他在家中脱去了道袍,白色长袍用金丝勾了图案,长发扎了个高高的马尾,漂亮得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 他走入大厅,便见厅中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礼盒,丫鬟小斯忙作一团,阿娘坐在上座,拉着伏玉鸾的手说话。 喻锦安见此情景,恨不得立马滚回道宗深山吃土啃泥挖野菜。 “就不该回来。”他小声说着。 曲书晴看他来了,站门口不动,便冲他大声道:“安儿,进来啊,站那做什么?” 喻锦安只得走上前,像曲书晴作揖:“母亲。”又对伏玉鸾点头道:“玉姐姐。” 伏玉鸾站起来向他福了福身道:“少爷。” 曲书晴今日很高兴,一直在笑:“安儿,你可有给你玉姐姐准备礼物?” 礼物?这可难倒喻锦安了,他不是不记得伏玉鸾生日,即使他想忘记,母亲也会想方设法提醒他,但是他实在想不出来要送什么给伏玉鸾,便一日过一日,耽搁到现在,两手空空。 他尴尬地笑着,见母亲满脸期待得看着自己,只好装作有准备的样子:“有!当然有!呵呵呵,怎么可能会没有呢!” 他说的很慢,边说边在袖中,怀中寻找着可以拿出来的东西。 他摸了半天,最后终于在腰包里找到了两张符。 黄黄的,皱皱的,有点破,有点烂。 看着自己儿子拿出破符的那一刹那,曲书晴脸都绿了,兔崽子,提醒了你两个多月,居然就只准备了两张破符!等晚上老娘我打不死你! 喻锦安看着曲书晴的脸色变了,不由得打了个寒碜,假笑道:“哈哈哈,你们以为是符?”不是以为,就是符,还是破符。 喻锦安心里苦啊,我是个小道士很穷的,我老爹有钱也不是我的,我只有符啊,我画符赚钱很辛苦的,我也想抓几个小妖怪赚点钱,可惜只能抓到黄鼠狼,我有什么办法啊? 表面上还要装乖卖笑道:“你们仔细看。”他抖了抖那符,忽一阵烟雾,那两张符变成了一个精致的玉坠子,镂空玉雕,中间嵌了颗红色宝石。 伏玉鸾接过坠子:“好漂亮,我很喜欢。” “玉姐姐喜欢就好。” 接着曲书晴叫丫鬟给他拿了两盘点心:“知道你不喜欢吃面,早给准备了。” 喻锦安囫囵了两口,又被抓去陪她们游园。 三月桃花正盛,伏玉鸾穿着粉色衣裙,走在其中,正应着“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古句。 门口长街上摆着流水,家中又摆满酒席,宴请各地名士,戏班子请了三四个,连唱了三天大戏。城主夫人给未来儿媳妇儿庆生这事儿,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这夜,喻锦安从喻府偷跑了出去,准备等筵席结束再回房睡觉,他被这热闹的气氛吵得头大。 说是救人为善,可自己真是救了个人回来,自讨苦吃。 他看伏玉鸾也觉得漂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确实聪明,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跟着母亲学习医理也是天赋异禀,也很善解人意,可谓是全身上下找不出缺点,可自己真是对她无半点男女之情。 喻锦安决定明早就回山上,找个需出家的门宗,当个出家道士得了。 第九章 喻锦安在外逗留至深夜,甚至去河边钓了几条鱼,用草结串起拎着就回家了。 他飞身翻墙,刚刚落地,便撞见老喻的黑脸。 喻锦安苦啊,又摆出一副卖乖的笑脸:“爹。” 老喻不说话,小喻只能跟在后面。 入了厅,曲书晴也坐着,见儿子回来,裤腿上全是泥,手上还拎着一串鱼,想把他塞回肚子里的心都有了。 开口便骂:“你你你……你你……你说说,你除了会抓鱼,偷鸡,翻墙捣乱,你还会什么?” 老喻道也风趣,插嘴道:“还会用烂符变玉坠。” 提起玉坠,曲书晴更是一肚子火,今日还跟别家夫人炫耀自己儿子给玉鸾准备的礼物,找了个最漂亮的盒子装着,当着众人面打开一看,玉坠变破符,真是丢光了自己的脸。 曲书晴气的站起来,提溜小喻的耳朵。 “哎哟,哎哟,疼……疼疼疼疼疼……”小喻疼痛六连跪:“娘啊,疼啊!” 老喻在一旁又搭腔了:“该!” 曲书晴掐够了,才放开,气呼呼道:“我不管,这个亲一定要成了,下月底……不!月初!月初就成亲,就这么定了!” 这可把小喻急了:“别啊!这刚花这么多银子过了寿,哪有这么多钱再成亲啊!” “你像谁啊!你说说!怎么这么抠门啊!”曲书晴道:“我跟你说,花再多钱,为娘乐意!玉鸾是个好姑娘,又乖巧伶俐和我投缘,还是你自己亲自带回来的呢。这样的你都看不上,两只眼睛是长在头顶,望着天吗?” 一提起是自己把她带回来的,小喻别提有多后悔了! “对,玉姐姐是好,我没说她不好,可我一心向道,我只想上山当道士!”喻锦安道:“我现在就回房画符。” 曲书晴掐着他耳朵把他往回拽。 老喻又插话了:“还有脸提上山当道士,自小比武就没赢过。” 小喻道:“是,我是打不过别人,但世间非只有武道可选,我可悉心研道,著书立说!” 老喻哼了声表示不屑:“你前次考试一题未对,得了零分,这可是道宗创立以来,第一个零分,若不是你舅舅,你当道士都没人要!” “胡说!”小喻争辩:“虽然我功课是差了点,但我贵在勤勉,人缘又好,师兄弟们可喜欢我了,我不管,爹你教我的,有始有终,我喜欢当道士,我要当一辈子道士!。” 曲书晴在旁听着终于忍无可忍,一下敲在了小喻的脑门上:“我说成亲!” 小喻心里苦。 “我还小。” “先行礼,弱冠后圆房。” 小喻心里特苦。 “玉儿有什么不好?” “她什么都好,可我是个蠢材,草包,烂泥,我配不上她!” 曲书晴忽然就乐了,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还挺有自知之明啊喻锦安。所以才要早点讨个老婆,不然哪家姑娘愿意嫁你?” 老喻在一旁听着,也差点绷不住笑出来,只好尴尬得咳了两声。 “那我就打光棍,你看舅舅。” 曲书晴道:“你舅舅是真一心向道,你是借口一大堆!” “我累了,困了!”小喻将手上的鱼交给曲书晴:“娘啊,儿子孝敬您的,炖鱼汤对皮肤好。我走了,明早就上山,别拦我啊!你想拦也拦不住!” 说着便一溜烟,溜之大吉了。 说是明早,喻锦安一回房就换上了道袍,背起剑拿着拂尘,别着降魔袋,出了门。 正打算翻墙出去,却在墙角下遇见了伏玉鸾。 此时见面,对喻锦安来说,还是有些尴尬的,他笑笑:“我走了,别声张啊。” 伏玉鸾用衣袖掩面轻笑,在这月光下,宛若嫦娥下凡,美得发光:“小道长又要乘夜出行,行侠仗义?” 喻锦安有些不好意思:“我要回道宗。” 伏玉鸾道:“嗯,我有一事一直不明白,想问你。” 喻锦安道:“什么事?” “为什么要假装武功差?” 喻锦安道:“玉姐姐误会了,我是真的技不如人。只会画几张符,玩玩障眼法。” 伏玉鸾道:“若我不是被你所救,我也许会相信你是真的不会。但那日击退紫剑仙的剑气,内劲雄浑。当时我不懂,现在想来,你那日所发的剑气与曲仙师的剑气倒也不分上下。试问拥有如此内力的人,怎么可能比武皆输一次未赢?” 喻锦安道:“只是凑巧罢了,当时我也害怕,用了全部功力,超常发挥,超常发挥。” 说着,便点头道别,翻墙走了。 伏玉鸾也不恼,她一向是好脾气的,笑着像是说给已经走了的喻锦安听:“一次可说是凑巧,但你那日,发了两道剑气啊。” 喻锦安离开喻府后,快步走着,直到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运气腾空,以轻功赶路。他的轻功,只要习武之人一看便知,步法气息皆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快而不乱,悠闲轻盈。 不过半个时辰便出了城,若是一般修者,约一刻钟左右便要放慢步调或是步行回气,而喻锦安依旧的在夜空中极速前行着,不知疲倦。 等曲书晴早上再起床时,喻锦安已经在赖着曲带他出门云游了。 “南疆?带我去吧!”喻锦安道。 曲故意嘲讽他:“零分散人不能去。” 喻锦躺在竹席上捂着肚子笑得直蹬腿:“什么?你说什么零分散人?哈哈哈哈哈哈哈!谁给我取的?” 喻锦安自‘无为道人’之后又多了另一个外号‘零分散人’,他自己还一副很喜欢这个外号的样子。 惹得曲也止不住笑意:“青云子啊。” “这个七郎,看我不去好好教训他,居然笑话我!”喻锦安玩笑道。 曲道:“你这零分考的好啊,让掌门都不知是要把你扫地出门,还是捧着当宝。” 喻锦安夹了口小菜:“怎讲?当宝会怎样?在大堂给我建个零分散人相,过年过节祭祀典礼,让各门主仙师们先拜我一拜?” 曲敲了他一个栗子:“满嘴胡言。” 喻锦安揉揉脑门:“那你带我去南疆,我便安分守己,考个一半分帮你长长脸。” “诶,不用。”曲一副高傲的样子:“为师桃李遍天下,除了你,每个都很给为师长脸。况且,道宗的试题是你想考几分就几分的?” 喻锦安听着这话,笑岑岑地看着曲。 曲被他笑得发毛:“好好好,你零分散人最厉害。” 曲已经实验过很多回了,以利惑之,喻锦安确实是说几分就几分,连这次的零分也是因为曲一句:“那你就考个零分看看吧。” 这零分散人,说是不学无术,一窍不通也可;说是大智若愚,博学多识也可。 道宗掌门摸着白花花的胡子,看着这零分的卷轴,对曲道:“好好引导。” 因为无论是不学无术或是博学多识,这零分散人定是名狂妄自大的轻浮之人。 曲心里明白,这孩子太聪明了,凡事只看便会,过目不忘。修炼又极有天赋,他如今是隐藏实力,或许修为早在自己之上了。 喻锦安自记事起,便没有事情可以难住他,赢对他而言太简单了,他天资聪慧,又生在富贵人家,他一出生就拥有了别人奋斗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东西。所以他要装作愚笨不堪,让大家觉得富贵又如何不过是会投胎罢了,这样人们才会内心平衡,而他自己呢,他从不在乎外界的任何评价,因为他足够自信。 这样的喻锦安可以有情,也可无情,他可以帮助别人,可以利用别人,任何事情都在他一念之间。 曲看的清楚明白,他这个外甥,表面上笑得人畜无害,实则心机深沉得不像个孩子,现在他被保护得太好了,还没有人触及他的根本利益,若有一日有人与他的想法背离,或他与正道背离,结果不堪设想。 他们二人在道宗逗留了三日,便向南疆出发了。 曲去南疆是因为发现了五年前颜家的灭门案的线索,去南疆求证。 两人皆以轻功赶路,走了大约两月才到。 南疆与淮秋不同,此地四季不明,天气炎热,南疆人皆穿着清凉,热情奔放。 山谷中还能听见各族男女对歌,唱的好听极了。 南疆女子不同汉人女子,汉族女子足不出户笑不露齿,可她们穿着短裙,光着脚光着腿走在林间,见喻锦安眉清目秀就出言打趣:“啊呀,你们快看快看!这是个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呀!头发这么长的!” 南疆男子多用布巾盘发或是戴帽子,即使如此头发也短上很多,哪见过头发这么长的男孩子。 其中一女子道:“要不是说你没见识,中原男人都是长头发。” 那女子道:“呸呸呸,你才没见识呢,我在市集上见过的中原人哪有这么漂亮的!” 那一排五六个南疆姑娘都对着喻锦安笑,喻锦安也不恼,还向他们作了个揖,那姑娘们都笑了,笑起来头上的银饰,手上的银镯互相碰撞,与笑声融在一起,十分好听,笑完了又学着喻锦安的样子给他回了个揖。 喻锦安朝前走,与他们擦肩而过时,一个胆大些的姑娘拉住了他的衣角:“小阿哥,去哪里啊?” 其余几人在一旁偷着笑。 行人们也为之注目,都笑着看着喻锦安。 喻锦安也觉好笑,只有客气回应:“姑娘,贫道随师父云游,走哪算哪罢了。” 另一个姑娘打趣道:“花花啊,你别想了,这是个小道士,小道士是出家人,不能嫁给你的!” 花花姑娘也不客气:“那出家也可以还俗的嘛,小阿哥,你可愿意随我归家,我心悦你。” 喻锦安从不知道姑娘还可以在大街上拉人成亲的:“花花姑娘貌若天仙,贫道看着也喜欢得紧,可惜贫道一心向道,不可耽误姑娘终生。”喻锦安说着从袖中拿出几张画好的符:“不过,花花姑娘也无须难过,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嘛,贫道这里有几张符,名曰‘姻缘符’,只需拿回去放在枕下,便能遇到如意郎君成就良缘了,我看姑娘与我有缘,半价两个铜板赠与姑娘如何?” “花花啊,我们走啦走啦!”其余的姑娘拉着花花要走:“这小阿哥长得像神仙,可惜是个骗子啊,快走快走,谁要这种破符啊!” 随即姑娘们加快脚步走了。 小喻玩心不减在后面喊道:“啊呀,误会啊,贫道不是骗子啊,贫道的姻缘符真的很灵的,要不再打个折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如何啊?姑娘别走啊,一个铜板。” 曲无奈在喻锦安的后脑勺上赏了个栗子,他才消停,还对曲挤眉弄眼的。 曲笑他:“别瞎闹,南疆人善用毒虫,称为蛊毒,别到时被人下了蛊都不自知。” 喻锦安问他:“中了蛊会怎样?” 曲道:“迷失心窍?没准就留在南疆当上门女婿了。” 喻锦安打趣:“哈哈哈哈哈哈哈,那这样岂不是一桩美事?” 第十章 再晚些曲两人寻了处客栈落脚,睡前曲再次叮嘱:“晚上别瞎转,小心被人下蛊。” 喻锦安嘴上说的好听,转身便出门溜达去了。 南疆风光,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里面蛇虫蚁兽应有尽有,趁夜去探寻一番,岂不美哉? 对喻锦安来说,唯一的遗憾便是今夜月圆,照得林中很亮,这种地方需要黑森森,用指凝光照亮面前几寸地方,慢慢探寻才好玩,能碰见个十米大蟒才好。 可月亮太亮了,再加上习武之人眼神本就好,虽然是夜,穿行在密林间对喻锦安而言,只是比白天稍微暗了一点点而已。 他往密林深处走着,研究着四遍的花草藤蔓。忽听一阵笛音,宛转悠扬,徐徐入耳,他觉得新奇,是不曾听过的曲调。 喻锦安朝着声音方向走去,可这声音总像在逗他似的,仿佛四面八方都是源头,他静心寻找,走了若久。而这笛声虽然断断续续,每回停下,却在喻锦安准备放弃寻找时又响起。 “我就不信找不到!” 喻锦安不信邪,更加努力地找着声音源头。 此刻他脑中想起了民间的妖怪奇谈里,那些深人静时,野外的女鬼便化成美人,或是弹琴或是跳舞,吸引男人注意,再将男人元气吸干的故事。 “这回倒是有趣!”喻锦安越想越是好奇这女鬼是何人,化作的吹笛美人,有多美。 密林中容易迷失方向,每处树木都长得差不多,很长一段时间,喻锦安一直都在原地打转,大约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笛声每次停下暂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明显能感觉到吹奏者越来越累了。 喻锦安看看天色,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他有些急了,笛声随时都有可能停下不再响起,他还未能找到吹笛的人。 思来想去,以轻功腾空,飞至空中找寻,可树叶又遮挡住视线,喻锦安艰难地寻找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地方。 此时笛声又停了,喻锦安放弃了,落在一处树枝上,躺着休息。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一只鸟落在树梢,在夜晚的密林中,他的动作,几乎微不足道。 可他半靠在树枝上,侧头看树底时,确是不敢再动了。 那个吹笛之人,正在树下休憩。 喻锦安楞在原地看她。是个小姑娘,瘦瘦小小的,在打坐休憩。那根翠绿的笛子正别在她的腰间。 她正坐在喻锦安的对面,只要睁眼就能看见他,可她在很认真地打坐,并没有睁眼。 喻锦安心想原来不是女鬼啊,也不美艳,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而已,就长相而言,和白天遇到的花花姑娘也不相上下嘛。 小姑娘打坐,他也就坐在树枝上看她打坐,痴痴地看着,他想等这姑娘睁开眼,他想让她再吹一遍笛子给他听,问她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喻锦安原以为等待的过程会十分枯燥,可他却总觉得眼前人看不厌,看不腻,一晃天都亮了,她还在打坐,而喻锦安依旧一动不动,痴痴地看着她。 喻锦安心想:“不会是睡着了吧,运功打坐也能睡着?” 他算算时间,也要回去客栈了,可回去之前没与小姑娘搭上话,着实遗憾,他跳下树,故意发出了很大的声音,又在小姑娘面前晃了晃手,来来回回走了几圈,这姑娘都没反应,太阳都已经升上树梢了,喻锦安用手戳了戳小姑娘的脸,小声道:“小朋友,小朋友,睡着了?” 小姑娘不动。 喻锦安坏心思作祟:“不理我?不理我算了。” 他抽出了小姑娘腰间的笛子,飞身而去。 丹煦在感受不到四周有人后,才睁开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是遇到了怪人,坐在对面一动不动看了自己整整两个时辰,临走了还顺走了她的笛子。 她一开始确实在打坐调息,可当她准备睁眼再吹一遍然后回去休息时,发现周围气息不对,有人,且正坐在她对面,丹煦觉得奇怪,又怕是有人想偷袭自己,遂悄无声息地流泻真气查探。 真气逐渐汇聚双眼处,即使不睁眼,眼前这寸地方还是能看清楚的。 “道士?”丹煦内心疑问。没错,开了气眼后,她所见的就是一个小道士,在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看。 她在想自己要不要睁眼,但睁眼了要说什么?这小道士会说什么?会不会有麻烦? 她最担心的便是自己若与小道士说话,会不会连累他被天圣教的人抓去? 所以她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打坐,等这小道士离开。 可一等就等到了天亮,还损失了笛子。 她站起叹了口气,准备离开,可她刚刚走出树底,便见一人影落在了她面前。 喻锦安拦住了她,笑嘻嘻地拿着笛子道:“我没走。” 丹煦被他吓了一跳。 喻锦安收回昨晚他说的话,睁开眼睛的小姑娘比花花姑娘要漂亮上好一些的。 丹煦对他道:“笛子还我。” 喻锦安很老实地将笛子还过去,丹煦伸手去接,刚抓紧,谁知小道士快速将笛子收回,一股惯性让丹煦一下没站稳,往前倒去,被他接了个正着。 喻锦安得了便宜还卖乖,狠狠抱了抱还不肯松手:“啊呀,你们南疆的女孩子都这么热情吗?” 丹煦怒了,一掌推开他,骂道:“我看你是个道士,没想到却是个小淫贼!” 喻锦安收回昨晚的话,红着脸骂他小淫贼的小姑娘,比花花姑娘漂亮十倍。 喻锦安脸皮比城墙厚,还赖着问:“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打扮穿着像是汉人,你在南疆干什么?” 丹煦觉得眼前人实在不可理喻,留下句:“关你屁事。”便要以轻功飞走。 可她还未运功,又被小道士一把抓住了衣袖。 那小道士不依不饶,将竹笛递给她:“你再吹一遍昨晚的曲子好不好?” 丹煦第一次遇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人,气得她一巴掌扇在了小道士脸上。 等喻锦安把自己被扇歪了的头摆正时,小姑娘已经飞走了。 他看了眼手上的竹笛,叹了口气:“唉,脾气好大啊。” 等他再回到客栈时已经是中午了,曲见他垂头丧气的回来,脸上还留了个通红的巴掌印,甚觉新奇。 “被打了?谁打的?” 喻锦安也不言语,只是将竹笛放在桌上。 曲疑惑:“偷人家竹子被抓了?” 喻锦安摇摇头:“别问了。” 他哪好意思说,自己是偷抱人家小姑娘,被小姑娘打了呢。不过当时自己是真的很想抱抱她,抱她是脑中的想法,而身体飞快地就去执行了,使得喻锦安后悔了一路。 不过喻锦安回味着怀中软软的小姑娘,也觉这一巴掌挨得挺值得的。 立马就走出阴霾了,他学着小姑娘的样子将桌上的竹笛,别在了腰间,笑嘻嘻地看着曲。 曲见这外甥,忽然多云转晴,实在有些吓人:“中蛊了?来来来,舅舅给你把个脉。” 喻锦安笑道:“没事啦,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不用太过介怀而已啊。” 喻锦安吃着早饭,未免尴尬,转移话题道:“舅舅你上次说,来南疆是因为有颜家灭门的线索?” 曲点头道:“然也,那次事件后,我去过现场查看,青云也口述与我听过,他说凶手年纪不大,用长刀,还模仿过凶手的招式给我看。” “凶手为什么在南疆?年纪不大,武功却如此高超的刀者,实属罕见。”喻锦安搭话道。 “我在中原,没见过此种刀招,这种招式在南疆倒是常见。”曲道:“你可还记得天圣教?” “不就在中原吗?” 曲摇头道:“那是总坛,天圣教双圣为神君、鬼君二人,其中的鬼君槐筠,便常年生活在南疆,精通巫蛊之术。” 喻锦安问:“颜家与天圣教好像并无冤仇,与南疆相隔百里,天圣教为何要针对颜家?” 曲摇了摇头:“所以要我们去查探啊,这几日咱们分头查探天圣教的据点,切记莫要太过深入,小心为上。” 喻锦安点头:“凶手武功这么高,应在教中也有相当高的地位。” 曲表示赞同:“若是如此,那要好打听很多。” 喻锦安会这么认为不是没有原因,他觉得紫剑仙那样的人都能在天圣教混个护法,那灭门刀者武功在紫剑仙之上,肯定比护法职务要高。 再看丹煦这边,她气鼓鼓地回到教中,被槐筠撞了个正着。 那日他与商貉两人杀死屠元军后,槐筠便来了,将他们二人皆带到了天圣教中。 丹煦终于如愿离开了地牢,教中的生活要比在地牢好过很多,不再缺吃少穿,但槐筠对她的要求很高,如果今日槐筠教的东西她学不会,不仅会受罚,下一日要学的便会翻倍。 任何事都逃不过槐筠的眼睛:“竹笛呢?” 丹煦跪地向他行礼:“参见鬼君。竹笛……掉了。” 槐筠风轻云淡,道:“去找回来吧。” “我不知道掉哪儿了。” “昨日还在,今早就没了,你去过的地方有限,沿途去找,总能找到的。”槐筠道。 丹煦答应下来:“是。” 只能去找了,到时候他再问起,就说找不到了吧。 第十一章 这夜丹煦有些迟疑,自己还要不要去栖月林练习。 栖月林中有很难看出的八卦陷阱,普通人进入林中若不晓其中奥妙,便会在林中迷失。所以丹煦在有空的情况下,会去栖月林中练习槐筠所教的东西。 她吹的曲子也不是普通的曲子,而是控蛊之音,槐筠只吹一遍,让她反复练习,每日一首,有些调子很相近,她从未接触过乐理,每每都是强记槐筠的指法,再练上很多遍才大体有其型,就目前来说,她吹的曲子并没有控蛊的作用。 如果在房中练习会被别人听见,所以她每次都是夜深人静,前去栖月林中。 “还是等些时日再去吧。”她想,万一再碰到那个小道士就不好了。 而喻锦安这边,当夜他又去了那林中,好似管不住自己的腿,总是要往林子里走。可惜再没笛音传出,喻锦安在林中绕了几圈,找到了昨晚丹煦打坐的树底,学着她的样子闭目坐下。 待天亮,都未等来人,他抚摸着腰间竹笛,失落的回到客栈。 曲见他回来,便问:“有什么线索吗?” 在林子里等了一晚上,怎么会有线索,但喻锦安不能这么说,他道:“还不明朗。” 曲半信半疑:“昨晚去哪儿了?” 喻锦安随口道:“天圣教坛。” “我也去了,怎么没碰见你?” 喻锦安道:“我藏的好。” 曲放下碗筷:“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瞒着舅舅?” “我不是一直都有很多事你不知道嘛,问这么多,不像你啊。”喻锦安不以为意。 曲无奈:“我是不管你去哪,但正事儿别耽误。” 喻锦安点点头:“马上就去。” 其实这本就是见没头没尾的事,单凭一点推测和印象就要找人是很难的。 曲摇头道:“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为师已经查到了一处名叫封谷的地方,就在此地再往西南五十里,当地人都敬而远之闭口不谈,定有蹊跷。今夜我守着圣坛,你去封谷打探。” 喻锦安吃完早饭小睡了片刻,待到申时才爬起来,准备出房门觅食,却被客栈掌柜找上了门。 喻锦安看着门口的中年男人,南疆人打扮微微有些发福,心道:“牛鼻老道没交房钱?” 面子上礼数要周到,他面带微笑,朝掌柜作揖:“这位施主,贫道有礼了。” 喻锦安的内心活动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能拖一轮是一轮,我没钱,我是贫道。 掌柜也一笑,生意人胖胖的笑起来还很憨厚:“小道长是中原人?” “正是,在下师承淮秋道宗。”喻锦安道。 掌柜请他去了一件雅阁之中,喻锦安心里打鼓,无事献殷勤,莫非是牛鼻老道把他扔这儿还债了? 入座后,那掌柜才说:“今早我有事寻那位和你一起来的道长,那道长说这事找你便可解决,我便来找你了。” “所谓何事呢?”喻锦安问。 “是这样,我们镇上这阵子多了很多蛇。”那掌柜道:“咱们这地方,炎热潮湿,蛇是不足为奇,可最近却太多了,不少人被毒蛇咬伤送了性命,我们什么方法都尝试过了,可蛇还是越来越多,三日前镇上的男人们去捉蛇,在林子里看见了一条巨蟒,那蟒蛇通体赤红,长着人头,镇上的人都觉得是蛇妖作祟,都吓坏了,这不看你们中原的道士,是降妖除魔的。大家就托我问问,可不可以帮帮忙。” 喻锦安越听越开心,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做的,别的不敢说,抓蛇喻锦安很是在行,抓来煲蛇羹,鲜掉眉毛。 喻锦安好奇道:“哦,那大蛇有长角吗?攻击人吗?” 掌柜道:“大家看见就都吓得跑了,并没听说有长角。” 喻锦安像掌柜问清了地方,准备等去过封谷便去查探。 掌柜见他应下此时,连忙说些:“感谢小道长愿出手相救,若这蛇患不除,族内人就要换地方住了。” 这小镇是七八个部族合并而成的,掌柜表示喻锦安若能把蛇捉回来,定当重酬。 太阳刚刚落山,喻锦安背着剑袋拿了拂尘,便出发了。 待到封谷中,天已经全黑了。 喻锦安仔细寻找着,封谷从外观上看也是一处原始森林,与南疆别处的林子没什么不同。走进其中,便能发现四周高处树梢上皆有人看守。 喻锦安狐疑:“这么重要?晚上还有人看着?” 他围着四周走了一圈,封谷范围很大,其中有隐蔽的结界阵法,再加上有人看守,要进去实属不易。 喻锦安从袖中拿出符纸,叠成小人模样,又对着小人吹了口气,那小人便“活”过来,在他手上跳来跳去。 他将纸片小人放在地上,又施小术,一个纸人瞬间分成了数百个,每个只有铜钱大小,薄得仿佛透明。 “去。”喻锦安命令那些小纸人。 小纸人们接到命令,飞速四散而去。 道术纸人由施术者控制,只能感知,无法实现看或听等更加详细的动作,遇到外力干扰,会散成碎片。 小纸人们辛勤地跑跳着,不过多时便四散到整个封谷中,喻锦安静静等待。这些纸人有些被虫兽碰撞消失,有些被露水浸润消失,不过半个时辰,所有的纸人都“阵亡”了,纸人们消失后,那最初的符纸又回到了喻锦安手中。 他闭目读符,小纸人们的感知全数入脑,喻锦安对封谷地形了若指掌:“嗯?有地牢。” 地下空鼓,被纸人感知到了,空鼓范围很大,喻锦安推测这个地牢可以容纳四五百人。 地上还有很多打斗痕迹,还有练功需要的木桩、靶子等等 “果然有问题。”喻锦安心道。 他没有轻举妄动,守了一会,便往掌柜所说的蛇山方向去了。 这蛇山比封谷与小镇的距离要近得多,位于小镇西南方十里不到。喻锦安到达是已是丑时了。 人首蛇身的红色巨蟒,真有这么夸张? 喻锦安是不信的。因为这遍体通红,巨大的类似蟒蛇的东西,很难不让喻锦安不联想到烛九阴。 传说中烛九阴是神,可以说是蛇,更多人则认为它是龙。 喻锦安越想越兴奋,想看看这传说中的蛇妖,虽然他心中认定是有人作祟。 他行于林间,果然见四周有蛇穿梭,大小各异,或挂在枝头或行于地面,他向蛇多的地方走,为了避开这些长虫,他走得很慢,这些蛇有黑有青有白,还有花的,就是没看见红色的。 越向中心走去,蛇便越多,终于在一处山谷中,喻锦安找到了那“巨蟒”。 那是一副赤红色的蛇蜕,能看出鳞片的纹路,蛇蜕盘绕成团有小山那么高,里面钻满了蛇,那些蛇正吃着蛇蜕。 喻锦安入道门多年,也见过那些数百岁不老不死的宗主仙师们,也常听曲说“得道成仙”云云,也见过各种小妖小怪,但他一直不信真的有神仙存在,他认为,武功、道法、妖术等却有延年益寿,驻颜之效,但总有尽时,万物总归虚无罢了。 今日见这蛇蜕,可算是开了眼界。世上难道真的有烛九阴这种东西?他是蛇?是龙?是神?是妖? 喻锦安走近,用手触碰那蛇蜕,连纹路都锋利无比,他能感受到蛇蜕中残存的真气,也就是这些真气惹得小蛇们争夺啃食。 他取下一小块蛇蜕放入降魔袋中,又从袖中拿出火符布了个阵,将四周小蛇全数吸入阵中,以火符燃之,把蛇蜕与这些蛇全部烧了。 期间有一条黑白环蛇逃出了火圈,喻锦安眼疾手快,将它斩成了两段。 蛇的数量实在太多,喻锦安烧死了大约三分之二,想着也不能一点不留,便念了个咒,熄了火回去了。 他回客栈前还是没忍住,又去栖月林中转了圈,才肯好好回房睡觉。 躺在床上,侧身看见桌上的竹笛:“又没来啊。” 第二日一早,曲带着掌柜来问起了蛇山之事。 喻锦安只是说:“没那么夸张,不过数量多了些,放了把火,烧死了大半,余下的再挨家挨户撒些雄黄,多养些猫便好了。” “实在不行,贫道这里还有些护宅符,不仅可以驱蛇,还可以防病防灾,保证符到平安,一家两张,一张贴门口一张贴床头,五两银一张,童叟无欺。”喻锦安时刻不忘老本行,卖力地推销着。 客栈掌柜看他这样,笑得越发尴尬。不过之后几个胆大的男人,结伴去蛇山上看见了成堆的焦蛇后,便付给了喻锦安报酬,胖掌柜还算地道,买了他四张护宅符,说是家里也贴,客栈也贴,顺带免了他们的食宿费用。 第十二章 待掌柜走后,曲问起了封谷内动向。 喻锦安道:“四面大树上都有看守,我用符纸人查探到地底有大片空鼓,内中有人气,可能是地牢,也许是天圣教关押犯人的地方。” 曲思索片刻道:“教坛这边没什么特殊,槐筠也没有太多动向,有固定人员外出布道传教,生活作息比我这个出家人都规律。教义也全是些救苦救难舍己为人言论,十分洗脑,听的我都想入教了,俨然是一副名门正派的样子。” 喻锦安道:“那咱们是不是要收拾包袱,明日一早好去填入教申请表。” “小子一天到晚没个正形。”曲笑道:“不过这样看来。祭坛那边只是个装模作样的地方,再盯下去也没有什么收获,咱们还是得好好想想以封谷为突破口。” “硬闯就打草惊蛇了,在外面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喻锦安道:“这样吧,反正颜家的事也过去那么久了,不急于一时,咱们在这儿多停些时日,总有他们露出马脚的时候。” 他说的好听,不过是想多去几次栖月林罢了。 这边曲看他似乎干劲十足,也点头道:“不错,我也是这样打算的。表面上越是风平浪静,内中越是暗流涌动。” 喻锦安用朱砂边画着符道:“但事出有因,槐筠灭颜氏满门到底是什么原因呢?颜家老当家颜季青仙逝之后就几尽没落了,后人的武功修为在现今武林不过只是中等而已。” “这事我也问过青云,他也说与天圣教井水不犯河水。”曲道:“我也想过,孩子太小不知事,曾几次去颜府查看,该找的地方都找了,没有得到线索。” 喻锦安道:“各大门派悬赏凶手也未有收获,这件无头案实在是棘手。天圣教坛中可有可疑人物?” 曲细思,这几日他在天圣教坛外监视,之前也多翻打听过:“此处教坛是槐筠的地盘,不算各地分坛主事,就目前南疆祭坛中,他手下高层有九人,四个护法,四个长老和一个圣女。” “紫剑仙?”喻锦安只知道一个紫剑仙。 曲摇摇头:“并未见到,可能不在此。这里的四护法为四方神位:朱雀、青龙、白虎、玄武,皆是高手,负责教中安全,四位长老也确实都很老,三个老头一个老太,很少看见他们出门,至于那圣女名叫石窈,红衣带面纱,有大型布教时,都是由她出面的。据可靠消息,这月十五就有一场布教大会,到时教坛会对外开放,所有人都可以去听法。” 喻锦安仔细听着:“这么说和其他宗教并无不同。” “也不是这样,作为双圣之一的鬼君,槐筠却没有固定职务。”曲道:“教中高层分工明确,他这个教主倒显得游手好闲,比起他,双圣的另一个要忙得多。” 确实,另一个连他都见过很多次,每回江湖上有什么活动,天圣教神君晏貅必定会参加,顺带传教。 神君打扮的绝对很神仙,加上容颜绝艳,一席淡金色圣衣,让人过目不忘,天圣教能够有如今规模和她的美貌,以及勤奋传教密不可分,在信徒眼中那绝对是比女娲娘娘还高级的存在。 “他是南疆人吗?”喻锦安问。 曲摇头:“来历不明,年纪是迷,我和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了,天圣教神君已经换了第四人了,鬼君还是他,对外说是双圣,他却是名副其实的教主。” 喻锦安想到了那蛇蜕:“如果我是他,可不会甘心屈居与小小南疆。或许天圣教是他向外扩张的并统治武林的工具。” 曲想了很多,但从没想过这点。 当今世界,各地都由帮会门派统治,小势力多如牛毛,中原地区较大的势力分别为:淮秋城、道宗、肃都,这三龙头分庭抗礼。 淮秋城主喻寻竹是公认的天下第一,淮秋城占地广阔,囊括了中原地区一半面积,其中众多门派都依附与淮秋喻家。 道宗群山中皆为道家各宗的修者,群山绵延不绝,陡峭高远,虽说修道之人不与人争但实力不容小觑。 再来的肃都,比淮秋稍逊一筹,但与淮秋是姻亲关系,喻锦安的娘亲曲书晴便是肃都当家人的长女。 这三者可谓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共同维持着中原地区的安定和平。 曲想不通:“若是要对外侵略,也不是灭一个小门小派就可以成功的啊,这么多年也没见有别的动作。” “或许只是时机未到。”喻锦安道:“等十五号去了布教大会,也许能找到线索。” 两人最终得出的结论还是继续观察。 丹煦这边和其他教众一起在帮着文婆婆准备布道大会需要的东西,文婆婆是教中四长老之一,外貌是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微微驼背的老太婆,南疆人打扮,拄着拐杖。 丹煦被槐筠带来教坛后,就分派到文婆婆身边服侍她,工作只是端茶递水,其实也没做多少,毕竟大多数时间她都被槐筠叫过去传授武功了。 商貉则被分在其他护法那边,两人偶尔也能碰个面。 不过一直未能再遇见飞廉,按丹煦的性格她不会开口问槐筠,她知道槐筠不会多说。 这次的布教大会一年只有两次,教中人都十分重视,她来这也有两个多月了,这里完全和地牢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不过她知道,光处是摆给外人看的,天圣教的内中是如地牢一般的黑暗无光。 这夜槐筠又差人来找她,槐筠的房间很大,书架边的壁灯后有暗格机关,按下后会打开地室的入口,地室中有一格是蛊室,蛊室中饲蛊千万。 丹煦这次去的时候,槐筠正看着鼎中的小虫们,那些虫子在互相撕咬,这很像地牢中的孩子们,在槐筠眼中或许地牢也是他的一个蛊室,只不过原料不是虫而是人罢了。 丹煦向他打招呼:“师尊。” 槐筠抬头看她:“笛子找到了吗?” 丹煦觉得这竹笛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还未找到。” “唔。”槐筠好似思索:“还想着让你吹几首来听听,这样吧,你用我的。” 他用眼神示意丹煦,丹煦朝他目光看去,五步外的长桌上,放着一管玉笛,笛身通体墨绿,玉石隐隐透光。 槐筠每次教笛的时候,会用它来吹奏。 丹煦走上前,拿起那玉笛,回忆脑中曲调,开始吹奏。 一曲毕了,槐筠没喊停,便又吹一曲,与练习是有间歇不同,这回是足足吹了大半个时辰,腮帮子都酸了,槐筠才喊停。 他道:“吹来当小曲还不错,明日改练琴吧。” 这也太过直接了,意思是:可以了,够了,太差劲了,不用学了。 丹煦心中惋惜:“这不都白练了。” 槐筠好似看出来她的心思,又道:“笛子送你玩吧。” “多谢师尊。” 丹煦没有拒绝,她吹过的笛子,槐筠也不会再碰,做工精美玉质上成,不要多可惜。 槐筠看着她:“你还真不客气。” 丹煦对着他一项是面无表情的,也很少话。 槐筠之后就讲解了些蛊虫的种类以及制作方法,丹煦在一旁认真的听着记着。 在于丹煦,她觉得现在已经是过得最好的日子了,不愁吃穿不用杀人,也不用看人死掉,还可以跟着槐筠这样的高手学习,她觉得光明既已抛弃了她,那她为何不在黑暗中好好活着呢。即使以后还是要帮槐筠去做坏事,杀人放火,那她也会去做,其一是槐筠掌握着她的生死,不容她违抗;其二是,以她的立场,杀人放火不过是小任务罢了。 生为人,有情有心的伏玉衡已经死了。 她是槐筠培养的杀人工具,丹煦。 杀人工具如果不杀人,那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时至六月十五,天圣教布教大会。 喻锦安与曲打扮成南疆人模样,带着布巾跟着人群混进了天圣教坛。 教坛圣殿之上,圣女身着大红圣袍,双手交叉环抱胸前,伫立在殿堂高处接受教众的朝拜。 喻锦安也学着周围人的模样,跪地叩拜。信徒们十分虔诚,大殿里人满为患,却十分安静。 叩拜后,在四周的软垫上跪坐祈祷,随后来人越来越多,圣殿装饰繁华,可容纳近千人,不过多时,所有的软垫上都跪满了信徒。 接着喻锦安便听见了大门关闭的声音,一直站着的“圣女”有了动作,她睁开眼睛,摆出了张开怀抱的姿势,面带温和的微笑道:“神会解救你们,包容你们,爱护你们!” 语毕,在坐者皆连连跪拜,高呼:“天圣万岁!天圣万岁!天圣万岁!” 石窈是那种长相温柔的女子,细眉舒展,双目微微下垂,脸颊圆润,用槐筠的话是:“此子有庄严相。” 正是这副样貌,实在迷惑人心。 她又道:“神可以实现你们的愿望。” 众信徒目光殷切,都在期盼着神可以眷顾自己。 石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会选择一个教徒实现他的愿望。这个事情是不常有的,有时神君在万人场合便会施展神通,用以拉拢教徒。 此回是只有圣女在场的集会,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数万人选一人和数千人选一人,概率可想而知,在坐信徒都很庆幸自己今天来了,都在祈祷圣女可以选中自己。 喻锦安听说过这种情况,基本上便是找些生病的人,给些神药罢了。他也在想万一点到一个提出无理取闹要求的人又会怎样呢? 石窈环顾四下,此时有教众捧来灵蛇,石窈将装蛇的笼子打开,从中爬出一条黑底带白环的长蛇。喻锦安看那蛇眼熟,分明就是他在蛇山斩断的那条银环蛇。 银环蛇很多,但那蛇七寸处有一道环形伤痕,是当时喻锦安斩下的剑痕。 第十三章 银环蛇向人群中爬去,绕着圈游走,却不来喻锦安这边,只在对面绕了许久,终于在一个矮个子男人身边停下了。 喻锦安看那男子,四十岁上下,凸眼鹰钩鼻,大嘴龅牙,只有十岁孩童的身高,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喻锦安心想:灵蛇很会选啊,这样的人愿望肯定是变脸啊。 那男人见灵蛇停在了自己面前,他本能的自卑促使他在众目下低着头,但身体却忍不住激动地颤抖。 高台上,石窈道:“神的子民,天圣要恩赐你,来吧,到我这儿来。” 那男人抱起灵蛇,脚步蹒跚地走向高台,途中还差点摔了一跤,众人心中皆是不平,凭什么这样的人能得到神的恩赐? 待那人走上高台,石窈道:“你想得到什么?” 那男人声音也极其难听,尖锐异常:“外貌,我要一副能引得众人垂涎的外貌。” 石窈道:“你能保证永远忠于天圣,不背叛天圣,为天圣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吗?” 男人笑了,那样一张脸笑起来更是阴森恐怖,尖锐的笑声钻进耳朵都是一种煎熬:“天圣万岁,嘿嘿嘿嘿嘿嘿,我永远忠于圣教!” 石窈点头:“神感受到你的虔诚,神愿意为你实现愿望。” 随后石窈与四位白袍老者合力布阵,喻锦安猜想那四位应就是四长老,他们在高台正中用动物血绘制了法阵,让那男人盘坐其中,他们五人盘坐阵法外围,齐念神咒。 大约半柱香时间后,神迹果然发生了,在众目之下,法阵泛起红光,阵中男子身材缓缓便得高大,黝黑的皮肤变得白皙,他的身躯变大涨破了原先的衣物,长出的肌肉上能清楚地看到原先的伤疤逐渐复原。 接着他的面孔开始发生改变,长出了浓密乌黑的头发,五官变得周正,牙齿也缩回了口中,不过多时,一个英姿不凡的少年郎取代了原来的丑男人。 教徒们见此变化都不住高呼:“天圣万岁!天圣万岁!” 众人议论不休。 信徒甲:“太神了吧!今天是开了眼界了!” 信徒乙:“灵蛇为什么不选我啊,我也可以为圣教付出一切!” 信徒丙:“一定是我们还不够虔诚,我要把我的亲戚全拉来信天圣教!” 信徒丁:“你说得对!我还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神君和圣女筑神像,神君知道后,定会垂怜我,到时候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喻锦安也觉得神奇,他小声问曲:“这,见过吗?” 曲摇摇头:“障眼法?” 喻锦安道:“应该不是,没有破绽,这个人是实实在在变了。” “不可思议。”曲都忍不住惊叹。 那个男人最后被教徒带走时的眼神充满了自信。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出了大殿。 接下来就是石窈的洗脑传教,听得喻锦安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熬到了中饭时间,喻锦安与曲分头查看,白天用符纸人太过明显,喻锦安装作参观人群四处走动,他走了若久,四周都已无人迹,是一处房屋环绕的空地,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喻锦安感到周围气息不对,他迅速从袖中抽出一道符,轻轻一掐,那符迅速散作清烟。 不过多时,果然从一处角落走出一个身着黑纱的女人,那女人身材高挑细长,凹凸有致的身形被包裹在黑纱中若隐若现,黑纱裙腿部开高叉,露出右腿,洁白无瑕,她光着脚没有穿鞋,足背上用金色颜料画了图腾装饰,面带黑纱,眼神邪魅,举手投足风情万种。 那黑纱美人玩着自己的手指甲,轻佻道:“小公子有何贵干?” 喻锦安是何其聪明之人,仅一眼就识破她真身。 他表情变得严峻,怒目道:“天圣祭坛竟有妖孽作祟,若让教众知晓,有辱我教威严!今日我便替圣女除你这妖物!” 说罢,起掌便攻去。 黑纱美人姿态婀娜,闪避灵巧,从腰后取下黑鞭与喻锦安对招。 喻锦安行招中肯,只用最普通的拳脚未夹带内力,他最初意在潜入查探,并不想闹出太大动静。 那黑纱女笑道:“这样可伤不了我,怎不用全力?还是需要我借你把剑?” 喻锦安冷笑:“第一次见面就知道我是用剑的?” 黑纱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有些迟疑,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怼回去,连手上的鞭子都停了。 喻锦安不趁人之危也停了手,他没想到对方这么老实,不过大多妖物修炼只得人形,很少通人性,喻锦安笑了笑,一副少年初成的模样,生的很是讨巧:“想我拿剑再斩你的七寸?” 黑纱女气急:“满口胡言!” 她起了杀意,扬鞭再战,招式蕴含妖力,鞭身淬过蛇毒,只需碰破皮,就能取人性命。喻锦安以步法躲闪,他身形比蛇女还快,不过一招便进身一掌强击蛇女心脏。 蛇女被掌击退,连连呕血。她擦干嘴角鲜血,摆式欲再战,这边喻锦安从不对妖物留情。 “怪只怪你是条蛇。” 喻锦安劲掌再至,从蛇女天灵拍下,蛇女还未及反应,突然,一把长刀劈入,挡住了喻锦安的招式。 喻锦安收掌,看来人。 是名杀手打扮的男子,黑衣黑刀,眼神冷冽。 喻锦安道:“天圣教中真是卧虎藏龙,蛇可以变成人,丑八怪可以变英俊,这位兄台你又有什么新把戏呢?” 杀手只说一字:“死!” 一人用掌一人用刀,强势对招,长刀落下,喻锦安运剑指抵抗,不过一瞬已对百招。 高手! 这是双方在心中对敌手的评价。 长刀掌握了距离和力量的优势,喻锦安没有武器,又无法近身,只能掌劲剑气交替频发,足下步法闪躲,占不到半点优势。 黑衣杀手突起杀招,横刀纵身,一跃空中,飞速旋身直刺而下,携带强劲刀气,使喻锦安动弹不得,只能原地运气以剑指接招。喻锦安接住长刀,趁黑衣杀手回气之机,将他从半空拖下,一掌击出。 双方如此一掌一刀,僵持许久不分敌我。 直到曲赶到后,才打破僵局。曲眼神示意喻锦安不宜久留,毕竟敌方老巢,把人引来就大事不妙了,喻锦安点头后,两人双双虚发一掌,趁机离开了天圣祭坛。 喻锦安走后,黑衣杀手扶起受重伤的蛇女:“我送你去医治。” 蛇女点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才来找我呢?我很想你。” 说着她抱住了黑衣杀手,头靠在他的肩头:“我怕你受伤,很担心你。” 杀手道:“我无事。” 蛇女语气委屈:“你就这么不愿意理我吗?飞廉。” 这杀手便是飞廉,飞廉将蛇女横抱起,道:“你伤的严重,少说话。” 蛇女在他怀中撒娇:“叫我的名字。” 飞廉表情还是很少,却意外听话叫了蛇女的名字:“夏童。” 夏童很高兴地笑了笑:“看见你,就不痛了。” 再观喻锦安这边,他几乎可以确定,刚才那黑衣杀手的招式中,有几招与曲演示给他看的颜家灭门案凶手的招式一模一样。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如今这么巧就遇上了。 他们两人逃到安全处。停下商议。 曲喘着气问他:“怎么回事?” “你再晚来一步,我就命丧天圣教了,到时候我娘会哭倒道宗群山。”喻锦安随时都有心情打趣。 曲道:“我那边有事耽误,槐筠带着几个人出了教坛,我本来想跟着他们查探去向,结果接到了你的信号。” 喻锦安之前烧掉的符纸就是两人的信号,这边符纸燃尽,那边拥有相同符纸的人,会有感应,身上相同的符纸也会化灰。 喻锦安道:“天圣教绝对有不为人知的阴谋,刚刚那女人,就是殿上选人的灵蛇。” “男的呢?”曲道。 喻锦安摇摇头:“不知来历,但武功极高。” “会不会是那凶手?”曲第一时间想到了颜家灭门案:“你与他对招可有什么发现。” 喻锦安没有迟疑道:“没有发现,不得而知。” “线索又断了。”曲呢喃道。 喻锦安道:“天圣教人多势众,内部阴晴不明,只有我们两人成不了事。依我所见再跟下去也没有意义,若我们被他们抓住反而让他们有了兴战的把柄,咱们可先回淮秋,找我爹商议。” 曲赞同道:“嗯,别耽误了,马上动身。” 此刻,槐筠正带着丹煦和十几个天圣教众,离开南疆往西北方向前行。 天圣教有三个大据点,其一是中原枫叶原中的扶桑宫,由双圣之一的神君晏貅坐镇,再来便是南疆的天圣宫。若说到起源,还是在西北荒漠中的绿洲之上,有一处繁华古国,名曰漠西壑,漠西壑占据五个大绿洲和数十个小绿洲,在西北的沙漠国家中傲视群雄,槐筠掌控着这个国家,以此为后盾发展起了天圣教,但在外罕有人知,可以说是天圣教最大且最隐秘的据点。 第十四章 自此后,槐筠将主要据点迁回了漠西壑皇宫中,蛰伏了三年之久。蛇蜕之事败露,又有道宗找上门来使得他不得不暂敛锋芒,放慢行动。漠西壑隐藏在沙漠之中,距离中原遥远,使得中原门派鞭长莫及,而南疆及中原的据点处,还在大肆传教。 在这三年间,丹煦的修为突飞猛进,她与飞廉、商貉三人分别占据了四方护法的白虎、朱雀、青龙三位,另一位玄武,则是由一名叫司乾的人替代了,他们四人时常合作,飞廉与商貉一见如故,自此他们三人以兄弟相称。 而司乾此人,性格怪异,长得却俊美异常,细长的凤眼,鼻梁高耸,薄唇皓齿,雌雄不辨。 丹煦第一次见他,就在想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妖孽的男人。 在她眼里中,槐筠已经算是罕见的漂亮男人了,再看司乾,相比下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司乾更为阴森一点,说话也经常夹枪带棒,不阴不阳。 这回,槐筠给他们的任务是进入沙漠中心,寻找一个名叫柯丘族的部落,此部落人居无定所,在戈壁中游走,居于岩壁之下或是地穴之中,族民不过百人,却很悍勇。丹煦他们要找到柯丘族,得道柯丘族世代保护的“地芯石”。 他们四人以轻功飞于广阔沙海之上,寻找着柯丘族的部落。 找寻一月之久,周遭所有的沙漠绿洲都去遍了,只剩下这一块“死亡之海”还未进入。 他们四人停在了“死亡之海”外。 四人皆穿着沙漠中特质的纱衣,用面纱头罩阻挡风沙,辨不清面目。 丹煦是其中体型最小的那一个,她道:“现在进去吗?” 她的声音比之一般女音要低沉一些,即使在如此严峻的条件下,也依旧平和。 三人齐望向飞廉,飞廉是他们中年纪最大,武功最高的,他点了点头。 四人同时跃身而起,冲入“死亡之海”。 死亡之海,如其名,黄沙如海,广袤无垠,四人以轻功穿梭在漫天黄沙之中。 他们目的明确,朝中心奔走,至中途,突然黄沙之下,飞出数十名龟息地底的刀客,那些刀客也是蒙面带帽,分不出男女,将他们四人团团围住。 丹煦见状,解下背上布袋,布袋中飞出一架木质八弦琴,她右手撑琴骨,左手拨弦。 铮~ 琴弦鸣音,音波渗入风沙,振聋发聩。 四周刀客皆被此音震得耳鸣翁响,随后丹煦盘坐在地,周围三人守阵护卫,她以气入琴,音调由缓入急,夹带阵阵剑气飞射而出,所到之处惨叫声不绝于耳。 刀客们源源不断从黄沙中跳出,大多抵抗不住由八弦琴发出的锋刃,横尸当场,有的好不容易近了点,就被护阵的三人挡开。 不过多时,尸横遍野,黄沙浸润了鲜血,也变成了红色。 丹煦的琴大约弹了有三曲后,刀客中有一人站出道:“停下!” 丹煦收气停手,手掌平放在琴弦上,制止琴弦再度震颤。 那人似乎在族中地位较高:“你们闯入我族领地,杀我族人,到底是何用意?” 司乾冷笑:“杀人取命,一个不留。” 那人被激怒,持刀冲向向司乾,丹煦眼疾手快将八弦琴震入上空,挡在了司乾与那刀客中间,八弦琴飞速旋转,隔开二人距离,丹煦飞身上前,再操琴,右手一拨,震开了那刀客。 她道:“地芯石,交出不杀。” 刀客态度强硬:“你们是谁派来的?要地芯石有何用处?” 商貉在一旁道:“问那么多干嘛?有就交出来。” 刀客哼了一身:“没有!” 丹煦手勾弦,蓄势待发:“没有就留命!” 语毕,琴音再响。 柯丘族人性格刚烈,直到战死至最后一人。 整个过程,丹煦只用了琴,她的琴与一般瑶琴不同,琴上八弦,但只用七弦,多余一根未有触碰。 飞廉道:“查看地底。” 商貉长刀刺入黄沙之下,内力一震翻出一条数十米长的密道。 那密道又长又深,飞廉道:“青龙留上看守,我与白虎、玄武下去查探。” 飞廉率先跳下地道,丹煦与司乾随后跟上,商貉留在地上接应。 地道之中是向地底深入的长阶,三人靠墙走着,四面墙上有火把光亮,不算太黑,他们朝着有光的地方走,便看见了人生活的痕迹,地坑中有成片沙土堆成的小屋,火堆和晾晒的衣物,甚至是煮在架上的食物。 司乾道:“哼,杀孽呀。” 他撇眼看向丹煦:“小心恶鬼索命。” 丹煦道:“放心吧,少不了你那份。” 三人朝更深处走去,整个地坑大约有两百多人居住,依先前黄沙上的尸体来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司乾道:“看上去与普通村落没什么区别,只是内中人都会武功而已。” “会不会是为了看护‘地芯石’,选择离世居住在条件恶劣的地下?”丹煦道。 “有道理,再往里走走也许会有发现。”司乾道。 再往内去,又是地道,不似之前墙壁上有火把,这地道又深又黑。 司乾问:“还下去吗?” 飞廉考虑了片刻道:“白虎留下,玄武拿上火把和我下去。” 丹煦看着飞廉:“大哥!” 司乾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我不介意留在上面帮你们放风。” 飞廉重复道:“白虎留下。” 司乾虽然脾气古怪,但并不会违抗飞廉的命令,丹煦无奈,只有妥协,他们二人进入地道,丹煦留守。 待他们走后,丹煦摘下了蒙住口鼻挡沙的面巾,时过三年她已经十六岁了,完全长成了少女模样,五官不惊艳但很温和,眼睛像极了伏潋溟,下垂的眼角有些许柔弱透出的却是桀骜不驯的神情,那是绝对自信的剑者才有的眼神。 等待若久不见地底有动静,丹煦决定在四周看看,就在她查探一间小屋时,听见隔间有婴儿哭声。丹煦警惕寻着哭声向隔间走去,屋内无人,但婴儿一直在哭。丹煦在屋内寻找暗格,果然踩到一处空鼓,她搬开地底砖石,这个暗格很小,只能容纳一人且不能直身,丹煦猫着腰钻进去,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暗格,只是普通的谷仓而已,谷仓最深处,一双蓝幽幽的眼睛正盯着丹煦。 丹煦抽出腰间长剑就像那眼睛刺去,那双眼睛却不躲,丹煦离得近了才看清是个小孩,她快速收剑问:“什么人?” 那孩子自己都很瘦小,怀中抱着名婴儿,他对丹煦道:“你会杀我吗?” 丹煦对他道:“出来。” 随后跳出谷仓,等待那孩子出来。 那小孩现将婴儿托出放在地面上,自己则慢慢爬出,站好后又将婴儿抱在怀中哄着,可那婴儿还是一直在哭。 丹煦才看清那孩子,是个男孩。碧眼白皮,头发乌黑,怯生生地看着丹煦。 丹煦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应该在谷仓里还未看清时就一刀结果了他们二人,现在看清了,这么小的孩子反而让她有些迟疑。 男孩看她未有动作,便抱着怀中娃娃跪地道:“我可以死,但请你不要伤害她。” 丹煦心中一恸,想到了自己的阿姐:“它与你是血亲?” 男孩却摇了摇头:“不是,她是柯丘族的孩子,我是被柯丘族抓来的。” 丹煦不解:“那你为何要救它?” 男孩道:“她还这样小,不应该死。” 是啊,它还这么小,它不能选择自己的身世,它什么都没做,恩怨情仇都与它无关。 丹煦看这男孩说话很是成熟,便问:“你几岁了?柯丘族为什么要抓你来此?” 男孩道:“我没有名字,十岁了,是前面镇上的乞丐,他们需要童男祭祀,抓我来抽我的血。” 丹煦他们杀了柯丘族所有人,这孩子本可以偷偷逃跑,可他却为了这个婴孩留了下来。 “这婴儿的父母族人要杀你抽血祭祀,你却愿意为它而死?”丹煦不可置信。 男孩没有说话,他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孩子很小,生命才刚刚开始,不应该死。 丹煦上前接过婴儿,那婴儿还在大哭,张大嘴巴左右寻找:“你再抱着也没用,它哭是因为饿了,你去找些糖水来。。” 男孩子仿佛得到了特赦,脸上露出了笑容:“你不杀它了?多谢你,多谢你大恩人!” 他站起奔出去寻找能给婴儿吃的东西。 丹煦独自抱着这婴儿,被哭声吵得有些烦躁,她打开襁褓想看看婴儿哭是不是因为尿了或是拉了,翻开包被却见一块拇指大小的深蓝色原石吊坠挂在婴儿的脖子上。 “地芯石!”丹煦诧异,她将那石头取下,收在了袖中。 奇怪的是,这石头拿下后婴儿便不哭不闹了,温顺地躺在她怀中,甚至还笑眯眯地看着她,这婴儿大约只有五六个月,生的白净,眨巴着大眼睛,睫毛又密又长,嘴巴粉嘟嘟,惹人喜爱。 丹煦好奇地查看婴儿性别,居然是个女娃娃。 接着男孩跑了进来:“我找到了羊奶,可以给她吃吗?” 他进来瞧见丹煦抱着婴儿,婴儿发出了奶生奶气地笑声:“她很喜欢你,我抱着她便一直哭,可能我身上太臭了。” 丹煦接过男孩手中的羊奶:“哪来的?” 小男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屋后面有羊圈。” 丹煦用小勺慢慢喂着这女娃娃,她第一次喂孩子有些生疏,可小婴儿却反应灵敏,一口皆一口,还砸砸嘴,吃的很是欢快。 丹煦又对小男孩道:“你说你没有名字,那我怎么叫你?” 男孩子看婴儿吃东西看的入了迷,眼睛直盯着女娃娃的小嘴,听丹煦跟自己说话,才反应过来:“镇上人叫我们这些小乞丐,都是阿猫阿狗的。” “阿猫阿狗?这多难听啊,你是人啊,怎么能叫猫狗。”丹煦道:“你的父母呢?” “死了。”男孩子回答的很快:“我是流浪来此的。那时候太小,记不得家乡在哪。” 丹煦心想,不是不知道是不想说吧,来历不明的小鬼,还挺有性格。怀中的女娃娃吃饱喝足已沉沉睡去,丹煦心中有些不安,这男孩倒是好说,不是柯丘族人,可以带回去安置,可这襁褓中的娃娃,会哭会闹要吃要喝,一刻都离不开人照顾,也没法藏啊。 她思索再三,对男孩道:“我现在不能带你们走,除了我还有人在此,你先带着小宝宝藏起来,她吃饱了这一会应不会哭,记得藏好了。”她凝指化出一只小虫,用帕子将虫包好:“等这虫子化了灰才可出来。” 男孩接过帕子,问:“你要走了吗?” 丹煦道:“现在还没有,虫子化灰了就代表我走了。如果在我走之前,你被除我之外的人发现,我会杀了你们。” 丹煦摸了摸男孩子的头发:“你是男子汉,保护好宝宝,我会再来带你们出去,在此等我,知道吗?” 男孩子蓝色的眸子透出坚定神色,他点了点头:“嗯,我记住了。” 丹煦将怀中婴孩交给他,打开了谷仓:“进去吧,睡一觉。” 男孩子对丹煦道:“你可以帮我取一个名字吗?或者帮她取一个名字吧。” 丹煦道:“为什么?” 男孩道:“互相告诉名字,我们就算认识了。” 丹煦对他笑了笑:“我叫丹煦,至于取名字,太仓促也想不出好的,下次吧。” 男孩笑着点了点头:“好。” 丹煦安顿好两个孩子,又再去了地道出口等待。 第十五章 大约半个时辰后,飞廉与司乾才从中出来。 丹煦关心道:“如何?” 司乾道:“是个巨大的深坑,最深处是祭祀之地,从祭台上找到了这个。” 他将手中石块递给丹煦。 是一块与女婴身上的地芯石一模一样的石头。但细看,这块石头温润剔透,而女婴身上那块,深蓝的石身上有千丝万缕如血脉一般的细纹。丹煦一眼就猜出了真假。 她心系躲藏在谷仓里的孩子们,婴儿一旦大哭,定会引起飞廉他们的注意,遂道:“找到了便好,咱们回去复命吧。” 司乾也道:“青龙在上面说不准已经烤成咸鱼了。” 他是在说笑,但阴阳怪调的样子让丹煦实在笑不起来,飞廉是个木头脸,根本不会理睬他,一时场面有些尴尬。 丹煦咳嗽了一声,将面巾戴上:“走了走了,一身沙子。” 三人朝出口走去,待走到最外时,司乾欲施法将此地烧毁。 丹煦制止道:“你干嘛?” “烧了啊。” 丹煦道:“人都杀光了,还烧什么烧。” 司乾笑她:“怎么,怕遭报应?” 丹煦道:“对,请司乾大人高抬贵手,地坑这么长,咱们还有老长一段路要走呢,我今天涂的香膏可经不起你这么烟熏火燎。” 说着她凑近司乾身边,扇了扇脖子给他闻:“香吗?” 司乾最受不了这种味道,连忙捂着鼻子要跑:“不闻不闻,呛死了!” “切,不识货。我这可是上等货,一盒值千金。” 司乾与她斗嘴:“你这丫头一天到晚擦得香喷喷,想勾引槐筠大人,可大人他啊根本不会正眼瞧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丑八怪。” “我的脸怎么了,不是花容月貌闭月羞花吗?”丹煦很喜欢与他斗嘴:“比紫剑仙那个老女人好太多了吧。” 紫剑仙仿佛是他俩共同的挤兑对象,只要一提起紫剑仙,司乾就会忘记手头的事情大开毒舌说紫剑仙坏话:“哈,老女人有老女人的妙用啊。” 丹煦听着也忍不住笑:“如何妙用啊?” 司乾道:“老实说,紫剑仙虽老但比你漂亮。” 丹煦假装生气,踩了他一脚。 司乾也很配合地跳起装疼:“哎呀,母老虎啊母老虎,鬼君不会喜欢又凶又不漂亮的母老虎!” 一人走在前面,两人在后打打闹闹出了地道。 待他们来到地上,那些尸体已被商貉放出的蛊虫吃光了,蛊虫变小被商貉收在小瓮中。走前,丹煦一掌震碎了地道出口,一阵风沙吹走他们的脚印,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随后他们打扮成旅人的样子,在最近的绿洲留宿,此地是漠西壑境内的城池,城中有各国人来此贸易往来,丹煦在客栈中洗了澡换了身漠西壑女子的衣服,漠西壑女子喜着短袖纱裙,带华丽的绣花头巾,光脚,带臂钏,脚腕上还带着铃铛,眉心用宝石做装饰,与漠西壑女子喜大红宝石不同,丹煦的眉心用了一颗极小的透明琉璃作饰,只在离得很近或是阳光折射时能看清,有时也会随着心情或是衣服颜色换成别的颜色,但都很小,头巾也很少带,她的发尾有些微卷,不似那些温婉美人般顺直,她习惯如同汉人女子般将头发全部盘起,把卷卷的发尾细心藏起来,搭配两三支漂亮又简单的金钗,这样显得干练清爽,她是汉人长相,又打扮的不洋不汉,常被司乾嘲笑说是不伦不类。 可丹煦不以为意,他们两人总是互相挤兑的,她也常说司乾不阴不阳,扯平了。衣服首饰是戴在她身上,她喜欢就好了。 丹煦收拾妥当,准备去集市上逛逛,下楼便见司乾牵着一位妙龄女郎的手说话。那漠西壑女郎媚眼如丝,两人就差黏在一起了。 丹煦顺手拿起一旁的花生米,弹在司乾的肩头。司乾被人扰了好兴致,回头看她:“怎么,见不得爷有新欢?” “我是怕到了床上,你比她还娘。”丹煦从不给司乾留情面:“我哥呢?” 司乾道:“飞廉回去复命了,商貉刚刚还在,可能已经……”他眉毛挑挑话中有话:“早早就寝了吧。” 丹煦摇了摇头:“你慢慢玩,我出去转转。” 司乾继续抱着那女郎,不再理会丹煦。 丹煦一人去了集市,买了些羊乳制品,和一身男孩子的衣物,待天完全黑了才动身前去“死亡之海”。 飞廉去了皇宫,另外两个男人晕死在女人床上,不会有人管她去哪。 丹煦前行的速度飞快,赶到了“死亡之海”,风沙掩盖了入口,她找了一会才找到自己原先留下的缝隙,撬开大石,入了地道。 再到谷仓寻那两个孩子。 男孩看她来到,眼睛都红了:“丹煦!” 她朝男孩子点点头。 男孩将怀中婴儿放下,站起来道:“你这样打扮比之前漂亮。” “谢谢你。”丹煦拿出包袱里的衣物:“这是给你买的,我将宝宝抱出去,你把衣服换上,我们就走。” 男孩点点头:“你想好我们的名字了吗?” 丹煦道:“我不擅长取名字,如果你不介意很难听以后我就叫你沙海如何?” 因为与你在沙海中相遇,我才得到救赎。 沙海笑了点头道:“好啊,我喜欢这个名字,那她呢?” 丹煦道:“今后若有人问起,你就说她是你的妹妹,你叫沙海她叫沙华,住在绿洲边的村子外,家里被马贼抢了,父亲死了母亲被马贼抓走,只剩下你跟妹妹,是被我从街边捡到的,记得吗?” 沙海道:“嗯,记住了。” “以后沙华长大了,我会将实情告诉她。”丹煦道。 “为什么?”沙海不解:“她知道这些事,可能会接受不了。” 丹煦道:“她有知道实情的权利。我既已决定留下她,便做好了承受最坏结果的打算。” 丹煦将沙华抱出,用奶片化了水,喂了些后,便怀中抱着小的,手上牵着大的走出地道。 不料,黄沙上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 那人双手交叉在胸前,表情玩味地看着丹煦。 丹煦抱紧怀中的沙华,又将沙海护在身后对那人道:“司乾?你怎么会在这儿?” 司乾笑着:“怪不得不让我烧。”随即忽然变脸,呵斥道:“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你是杀手,是他们的灭族仇人,是你杀了他们的父母!你是疯了?还是傻了?留下这两个孽种以后翅膀硬了来杀你吗?” 丹煦不说话,她无话可说。司乾说的对,小孩子不是猫猫狗狗,况且她根本没有立场去抚养这两个孩子。 沙海紧抱着她的大腿,被司乾吓得有些发抖,丹煦腾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头以做安慰。 司乾走上前,抽出背上的剑:“让开,你下不了手,我来。” 丹煦道:“不是的,他们不是柯丘族人。” 司乾不听辩解,长剑已至,丹煦背过身,以身为墙,护住沙海沙华:“你先杀我好了!” 司乾道:“你以为我不会吗?” “我救了你多少次!我给你挡了多少次剑!你个忘恩负义之徒!”丹煦将孩子们抱在怀中,吼道。 她与司乾出任务时,两人也算经历过生死时刻,说起来多少有些同修情谊。 虽然她不保证阴晴不定的司乾,会不会顾念旧情,或者根本不会管她死活。 她这话一出,司乾也怒了:“就是如此,我才不能眼睁睁看你行差踏错。违背鬼君的下场你自己清楚!” “你不说我不说,鬼君不会知道!”丹煦回头看着司乾:“他们是被柯丘族抓来祭祀的孩子,柯丘族将女婴碾碎抽男童的血用来祭神。他是流浪乞讨的孤儿,这个女婴是弃婴,他们不是柯丘族孽种。” 丹煦看见了司乾眼神里的犹豫,乘胜追击道:“帮我保守秘密,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司乾握剑的手颤抖了一下,丹煦看准时机,用手指夹住剑刃,将剑移开了。 司乾问:“任何条件?” 丹煦点头:“当然。” 司乾忽然笑了笑,欣然答应了:“好啊。” 丹煦对司乾爽快的答应了有些意外,但他本就一会一个样,让人捉摸不透,丹煦也没想太多。 司乾答应帮丹煦证明这两个孩子是他们一起在绿洲外的村子里捡来的,丹煦打定主意要将他们带在身边。 司乾道:“天圣教的孩子们都要先去地牢历练,男孩子还好说,这家伙还在吃奶,你怎么带回去。” 丹煦道:“我自会去跟师尊说明,我的白虎宫不缺养两个孩子的米。” 两人拖着两个孩子,待天大亮才回到客栈,商貉看他们回来,还带着两个娃娃,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丹煦解释:“刚刚捡来的。” 商貉问:“带回去?” 丹煦点点头。 商貉看司乾也在,便没有怀疑丹煦的话,毕竟这世道,是有很多孤儿弃婴:“街上那么多小鬼,你捡的过来吗?” 丹煦知道商貉多少有些生气,万一槐筠怪罪,这两个孩子会死得更惨。 第十六章 她们修整了一日后,启程回了漠西壑王宫,带着孩子走的比较慢,原本用轻功一日的路程,丹煦担心沙华太小受不了颠簸,找了辆极慢的骆驼车,甚至还找了个奶妈子跟着,走了五日才到。 商貉头一次见了那个膀大腰圆,胸前肥厚的奶妈后,不经咋舌:“女人当了妈真是有些夸张。” 司乾立马接话道:“你家三妹也是很夸张。” 丹煦在一群奶妈中看到这位奶妈前面那两个浑圆巨物后,眼睛都直了,连喊了三声:“就你了!就你了!就你了!” 司乾无奈摇头:“光一个就比你脑袋还大。” “你懂什么?”丹煦道:“这都是粮食啊!” 可没想到这女人是油多奶少,丹煦一日五顿补汤给她灌下去,小沙华还是吃不饱,饿得嗷嗷直哭。 商貉与司乾骑马跟着骆驼车,连带着车夫都被婴儿哭声烦得记不清路了。 司乾冲车中吼道:“你能不能让她闭嘴。” 只听车内丹煦的声音:“去,再找一个奶妈!不!两个……三个,三个!再去找三个奶妈。” 司乾道:“白虎大人,您这车坐不下那么多人。” 到了最后,小沙华甚至不愿再去吃那奶妈的奶,奶妈抱起她,她便哭闹不止,丹煦没有办法,只能将**挤出来,用小勺喂给她喝。 沙海道:“我就说,她喜欢你。你抱着她,她就不哭了。” 丹煦头一次体会到带个孩子这么难,她这么小小的却好似什么都知道,奶妈抱哭,沙海抱着也哭,唯独到了丹煦怀里才老实安分,看她睡着了想将她放下,她便立马睁眼,哭着要抱。 “你这小鬼头真是要了我的命了。”丹煦此回是好好体验了一把被人需要的感觉。 他们回到皇宫后,丹煦找了七八个仆人照看沙华,沙海则是借口留在身边当了个使唤小童。 槐筠问过一次:“听说你养了个孩子?” 口气像是,你自己都是个孩子。 丹煦道:“是我那使唤小童的妹妹,他们家遇上了马贼,他抱着妹妹躲在羊圈里逃过一劫。” 槐筠突然调转话题道:“你知道吗,飞廉拿回来的地芯石是假的。” “是吗?”丹煦假装毫不知情的样子。 槐筠笑笑:“好好养大那个孩子,或许地芯石藏在她身上。” 丹煦知道,槐筠指的身上,并不是指佩戴在身上,而是指心脏或是埋藏,亦或者他觉得沙华便是地芯石所化。 做戏做到底,丹煦装作不知所措的样子:“师尊,这孩子真的是孤儿。” “演的很像,可惜骗不了我。”他道:“你年纪尚小,很多事情还不知道,类似于地芯石这种灵物,不仅会化人形,还很会骗人。” 槐筠交给她一个青色的小瓶:“这里面是天圣蛊的幼虫,先拿去养着,若是没养活再问我讨一只。等养活了,再告诉我。” 丹煦接过小瓶:“要怎么养?” “自己琢磨。”他道:“我要出一趟远门,这里的事情交给飞廉处理,他遇事少会转弯,你在一旁多提醒他。” 丹煦哼了一声:“有紫大人在,如何有我说话的份儿。” “她是你的前辈,女人多少有些脾气,你比她聪明,多担待些。” “我恨不得杀她喝血,你最好带她一起走,不然你回来时,她被我杀了,可别心疼。”丹煦想杀她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个女人自见面开始,就处处针对她,像是丹煦上辈子欠了似的,想方设法给她使绊子,有几次险些被这女人害死。 槐筠道:“留着有用。” 丹煦想到了司乾那句‘老女人有老女人的妙用’,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槐筠走之前,还让她去飞廉那边领了个任务。 飞廉将名单给她道:“别漏出马脚。” 她打开卷轴,是要杀之人的名字:“黄龙帮周大龙?” 丹煦有些吃惊:“这种下三滥马贼帮派?” “紫大人给的任务,要求你一个人去,用这个。”飞廉递给丹煦一包药粉。 “我不去!”丹煦拒绝道:“她这是借机为难我。这种人我一刀便可解决,何须要这包粉!” 这粉是‘催情药’,紫剑仙靠吸取男人精元维持自己的美貌,必须是在对方**大动时用毒蛊取命,她再将这蛊吞下才有效。紫剑仙麾下有专门培养女杀手,为她猎杀男人。 飞廉道:“必要时息事宁人,紫剑仙能一直在鬼君身边这么多年,定有她的利用价值,你注意分寸,待能杀她之时,大哥把她的头留给你。” 丹煦接过药粉:“与她说清楚,鬼君只让我接这一次任务,若有下次,就请她自己去。” 而另一边,喻锦安跟着商队的骆驼来漠西壑已经有两天了,他本来想在道宗的山上安静的待着,只可惜曲书晴已经跑上山来拎他回家成亲了,喻锦安只有连夜出逃,正好碰上了去漠西壑的行商,便跟着他们游历西北风光。 他的个子又长高了些,原先比师兄弟们矮上一截的他已经是曲仙师门下个子最高的弟子了,此回跋涉让他晒黑了点,英姿挺拔,束发戴冠一身道袍,倒是有些仙风道骨普度众生之感,只可惜一开口还是:“这位施主,买符吗?童叟无欺,包治百名,一贴就灵。” 这夜喻锦安跟着商队驻扎休憩,正围着篝火吃烤羊时,遇上了来打劫的马贼,这一路也遇上了不少山匪盗贼,商队中是有护卫的,盗贼们只是求财,有时也会给一些过路费。可此回这群马贼十分凶悍,不仅抢夺货物,还杀了人。 喻锦安从不插手任何事情。只要不是威胁自己生命的情况,绝对不会动武,所以此回他眼睁睁看着商队中男丁几近死了一半之多。他装作普通道士没有反抗,与剩下来的人一起被马贼抓走关了起来。 若是自家父母师长知道,定会出手相助,曲也问过他,为何不愿救人。其实喻锦安自救回伏玉鸾后就再也没做过救助陌生人的事了,他心里一直很后悔救她,并不是因为自家母亲对她偏爱有加,而是事后他曾细思因果,他认为一切事物的形成自有因果,若随意去打破别人的因果,自己也会多染尘劫。 比如此次他出手帮助商队击退马贼,便会使他与此地马帮结下怨仇,而商队的人,在下次行商时,会受到马帮变本加厉地迫害。他认为,生死注定,他不愿意去打扰别人的因果,沾染别人的尘劫,所以他可以冷眼作壁上观,这便是喻锦安的无情。 曲试着去改变过他,他道:“救人也是因果,此乃善缘。” 喻锦安也不反驳:“下次一定救。” 若下次曲在场,他一定救,若曲不在,喻锦安拂尘搭上肩,装作没看见就走了。 曲问他:“那为何要将青云子带进道宗?” 喻锦安道:“我看他有道缘。” 其实非是什么有道缘,缘之一字玄之又玄,不过是幼时切磋觉得青云子武骨奇佳,自己施恩于他日后定有巨大回报罢了。 喻锦安和商队的妇孺们一起被关在马帮的监牢里,其他人都吓得瑟瑟发抖,他则一人缩在角落里睡地香甜。他被抓来此还有一个原因,那马贼中有个什么副帮主,有龙阳之好,看见他皮相不错,便抓回来想要享受一番。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就有小喽将喻锦安带离了监牢。 喻锦安被戴着镣铐,跟着那小马贼进了副帮主的屋子,随后小马贼出了房门还不忘关上,喻锦安心中夸赞:真贴心。 那副帮主喝了些酒,但人还算清醒,大约四十岁上下,走上前来摸喻锦安的脸蛋:“你这小道士细皮嫩肉的。” 喻锦安之前还觉得新奇好玩,这会儿被他碰了脸,全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这位施主,贫道是出家人,一心向道,请施主自重。” 副帮主笑了:“哈哈哈,自重?你现在手脚都被拷着,能作出什么花样?” 说着,那副帮主又来解他的道袍。 喻锦安这人十分爱玩,他本可以老早就挣脱锁链一走了之,可今日既然来了,是一定要捉弄捉弄这副帮主的,所以也很配合地表演出特别害怕的样子,大喊道:“啊啊!不要这样!不要!” 喻锦安越喊那副帮主便越兴奋,脖子上青筋都突起了。他慌忙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要来抱喻锦安,当喻锦安刚想一脚踢在他脸上让他尝尝鞋底泥儿的滋味时,忽见一道银针从窗外射入副帮主脑中,随即副帮主的表情凝固,直直倒在了地下。喻锦安忙跑去屋外查看,月下无人,一片寂静。他用内力震碎镣铐,进屋查看副帮主的尸体,那银针深入脑髓,若不是刚才喻锦安看见银针刺入的部位,在外很难能找到针眼所在。 “高手啊。”喻锦安赞叹道。 他本想用内力将副帮主脑内银针逼出查看,却探到此针已碎在脑中,除了一个发丝粗细的针眼外,什么痕迹都未留下。 无迹可寻,喻锦安决定转一圈再走,他飞身上屋顶,往光亮的大房子寻去,马帮中最大的屋子里,一群马贼正挤在一起分赃喝酒,里面还有五六个漠西壑舞姬,甚至还有打鼓拉琴的人,热闹非常。他逗留了一会儿再往前去,落在了一间较为偏僻的屋顶,他移开房顶瓦片朝里看。 没想到这里竟正上演着,与自己刚刚经历相同的戏码,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是这个马帮的帮主,头前听马贼们叫他周老大,他靠坐在兽皮椅上,面前是一位正在跳舞的红衣舞娘。 第十七章 这舞娘的打扮甚是华丽,红色丝绸舞衣,白皙的大腿在红色舞裙中若隐若现,细腰外露,上面还挂着银片装饰,她起舞时每次扭动腰肢那银片碰撞便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响。 喻锦安不是没见过人跳这种舞,但这是他见过跳得最好的,可这跳舞的人好似自带一股冷气,将别人隔在外面。她看似是在周帮主面前搔首弄姿,可是却离那帮主不近不远,无法触碰,舞蹈的动作也没有任何出格,只是在展示舞蹈本身的美。 喻锦安看的有些入迷,可惜他这个角度,舞娘又带着大红头巾,实在看不清面貌。此时他闻到了从屋中传出的气味。 “嗯?这香味好熟悉,好像哪里闻过?”喻锦安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用手捂口鼻,尽量不去闻:“怎么会这么香?难道有诈?” 喻锦安不由得将这舞娘跟射出银针的杀手连系在了一起,不过如果可以用银针杀人于无形,为何还要用美人计和迷香来杀人呢? 香气越来越浓,即使捂住口鼻也能闻得清楚。 喻锦安摇头,叹息道:只可惜跳舞的人是个女杀手,舞步的轻盈柔美只是在掩饰杀人的利刃罢了。 忽见那舞娘一改之前保守做派,正扭动着腰肢往周帮主的身上靠,周帮主肥头大耳,横肉满脸,直勾勾看着那舞娘,喻锦安心中大呼不妙,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正当他要别过脸去,屋内声响恰然而止,他再往里看,周帮主七窍流血躺在地上,舞娘已经不在屋内了。 他回头,那舞娘正站在他身后,居高临下审视着他:“听墙角?” 喻锦安实在冤枉,他看了还担心长针眼呢:“这位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虽然我偷看是不对,但是你杀人那就更不对了。” 丹煦看这道士的脸才发现,这不是之前在前面房间惨叫的小道士吗?自己还顺手救了他呢,没想到这道士不仅断袖还是个梁上君子,看上去端端正正,却是个假道士,她道:“那你是要为他报仇?” 喻锦安与这周帮主素不相识,若真深究自己还是被他抓来此地的,连忙摆手道:“姑娘你用毒这么厉害,我可不敢得罪你。还有……”喻锦安这回看借着月光清了舞娘的脸,觉得太熟悉了,他仔细回想:“我好像在南疆见过你。” 喻锦安越看越确定,在南疆,这张脸也是在月光底下见过的,只不过那时的她更加稚嫩。 丹煦早就将之前的事忘记了,只觉得是这人瞎套近乎,懒得跟他嗦,转身要走。 喻锦安抓住她的手臂:“笛子,你还记得吗?” 丹煦讨厌这样的触碰,她将真气汇聚手臂处,准备烧死这个讨厌的道士。 喻锦安感到手掌灼痛,连忙松手运功抵挡灼炎,他的速度很快,手掌还是焦了一大块,但他已经忘记疼了,满心都是再见到吹笛小姑娘的欣喜:“南疆,栖月林。”他顾不得烧得略有焦黑的手掌,从腰间的降魔袋中取出了那管竹笛:“你看,这是你的笛子,还记得吗?” 他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听他这么说,丹煦也仿佛记得是有这么个人,偷走了自己的笛子。不过她早就不吹笛改练琴了,不想与他多做纠缠便说了句:“笛子送你了。”便飞身而去。 喻锦安可不是一般人,他想要的东西在眼前怎么可能放弃,立马运功去追:“哎呀!你等等我,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丹煦想回皇宫去看沙华了,可这道士紧追不舍,她又不能暴露身份,只能往相反的方向飞,带着喻锦安兜圈子,想着他累了也就不会再追了。没想到喻锦安的轻功比她好,不仅速度更快还更加灵巧,不过多时已经拦在她前面三次了。两人周旋了一会儿丹煦知道跑不过,干脆停下来要与他对决。 丹煦今日没带琴也没佩剑,身上只带了些蛊毒、暗器。她从袖中飞出银针,这银针本就是在对方毫无防范之下才好用,当面飞去很好阻挡,果不其然,这道士拂尘一扫,银针落地。 喻锦安根本不想打,他道:“哎呀哎呀,别打我!别打我!我很怕疼的!” 丹煦看对方这怂样,十分想笑:“你别跟着我,我就不打你。” “不行啊,我不跟着那下次见面你又会把我忘记的!”他只是说忘记,并没说以后都不复相见。这就是之前说的喻锦安相信因果,他执念地认为他与这小姑娘有缘,那必定还会再遇。 丹煦道:“你这轻功不简单,之前却在马贼房中任由他轻薄,现在又追着我死缠烂打,我看你不仅取向有问题,脑子也有问题。” 这误会大了,喻锦安苦啊,连忙解释道:“道士我只会轻功,之前的事实属无奈啊!” “是不是只会轻功,立马分晓了!”丹煦起掌再攻。 这掌劲丝毫不手软,喻锦安只好与她对掌,边挡边退边求饶:“哎呀哎呀,手麻了!手麻了啊!” 喻锦安比武从没赢过,挡招已经有技巧了,数十招过后,他还在鬼叫着:“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丹煦听的火冒三丈,每一招都被他挡的滴水不漏,还说自己技不如人不会武功。她本意是想和他认真对决,既然他如此不尊重自己,那也别怪她招行偏途。 丹煦暗自备好袖中毒蛊,见两人距离拉近,一掌击出毒虫,这虫是日前槐筠给她的‘天圣蛊’,此蛊虽然还是幼虫,已至毒无比,虽然她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养,但先给它喂饱血总是没错的。 “啊啊啊啊啊!!虫子啊!!!”喻锦安叫得很夸张。天圣蛊是一尾形如蜈蚣的百足虫,拇指大小,天圣蛊一到喻锦安身上就快速爬入他头顶百会穴,钻了进去。 他吓得赶紧丢了拂尘散了头发,挠头找虫子:“没有了!没有了!” “别找了,钻进去了。”丹煦道。 喻锦安委屈,带着哭腔道:“我我我,我只是想叫你再吹一次笛子给我听!你不吹就算了,还要打我,打了我还要放虫子咬我,虫子还钻进我脑仁里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 丹煦也不知道这天圣蛊会钻进了小道士脑仁中,也觉得奇怪,如今之法只有等小道士死了,再将天圣蛊从他体内取出。她静静看着,等这道士死,可喻锦安蹦了半天,一点要死的迹象都没。 “你老实告诉我,你这虫子多久会咬死我?是不是吃掉我的脑子,我就死了?”喻锦安问道。 “我不知道。”丹煦的回答的确也很老实:“你疼吗?或者有哪里不舒服?”丹煦开始认真询问他中蛊后的症状。 喻锦安摸着自己的心脏道:“其他还好,就是心痛难忍。” “这可能是中蛊的症状。”丹煦道。 喻锦安道:“是不是中蛊症状我不知道,但你对我的态度,让我真的十分心痛。” 丹煦无语了,这家伙一点都不疼,却摆出一副要死的样子嚎了大半天。 喻锦安看她不说话,又道:“我累了,我要睡觉了,睡饱了再死。” 说完,他当即寻了个树桩半靠着,闭目困觉。 丹煦想,自己是否要一掌击碎他的天灵盖,但又怕伤及天圣蛊,虽然槐筠有说养死了再给她一只,但她知道这天圣蛊的幼虫,要用百人性命炼制才能得之,幼虫生长成形又十分不易,甚至要花费二三十年光阴才可得,天圣蛊养成后有起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如果就这么死了,未免浪费,况且小道士之前所言也非没有道理,或许幼虫正在他体内吸血食肉,要等上一些时日才可成功也未可知。 细思之后,丹煦决定先回皇宫带上武器,然后回来跟着小道士,看他体内幼虫的变化。 丹煦走后,喻锦安才睁眼,他一点都不担心丹煦一去不回,给病人吃了药的医生,总是要等到病人痊愈才好安心离开,同理,给他下了蛊的小姑娘,总是要等他死了才能拿回吸满血的蛊虫。至于那蛊虫,喻锦安从袖中取出一截小虫,分明就是天圣蛊,他两指夹住那虫,看了许久,没研究出什么结果,便将它丢入别在腰间的降魔袋里了。 待天亮,丹煦才回来,喻锦安看她,换了身中原人服饰,盘发,深蓝色衣裙,眉间嵌入了一点深蓝色宝珠,衬得双眸更加冷厉,深蓝色衣裙外罩着白色外衫,外衫的白布上有黑纱覆盖,黑纱上绣有仙鹤图样,能在如此薄的纱上刺绣,可见非常精致,身背和外衫布料相似的剑袋,这剑袋比一般的要宽上很多,仿佛背着的剑很大。 她见看喻锦安已经醒了,便问:“感觉如何?” 喻锦安聚了股真气游走在皮间,仿佛有虫在皮下爬行,他掀起衣袖故意给丹煦看:“你看,一直在我身体里爬来爬去,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将它取出来。” 丹煦伸手要去捉,喻锦安便立即化了那股气,在丹煦眼中就像是天圣蛊钻进了肉中。 “我试了,抓不到它。”喻锦安一本正经道。 “我没有办法,或许我的师尊有办法,他比我了解这虫子。”丹煦道。 “你的师尊是不是也像你一样,喜欢杀人?如果是,那我去找他,不是自寻死路?”喻锦安道:“不行,虫子是你放的,你要对我负责到底,要么将虫取出,要么等我死了替我收尸。” 小道士所说不错,死还好,说不定还会被抓去练蛊。 喻锦安又道:“你有师尊,我也有啊。这样吧,你跟我去找我师父,修道之人也许有办法对付这虫子,到时取出来,我便将这虫还给你,只要我不死便好。” 丹煦打算跟着这道士,所以也无所谓,她只关心虫子生死,不关心道士生死:“你去哪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跟着你,等你死了,我就将你劈开,取出我的虫子。” 喻锦安没有去找曲的打算,毕竟他没有真的中蛊,他想带着小姑娘去游山玩水也是一件乐事。 便去河边洗漱,梳了头,带着小姑娘上路了。他道:“我师父是个云游的道人,我们先去他最常去的几个地方找他好了。” 喻锦安带着丹煦一路往北走。 “贫道喻锦安,敢问姑娘芳名啊?”喻锦安装模作样文绉绉地道。 “丹煦。” 喻锦安道:“哦,姑娘名字深有寓意啊,丹乃朱色,煦为日,又有和乐温暖之意,此名乃非常人之名,姑娘你武功高强,面目艳丽,果真能配此名。” “马屁拍再响,我也没法救你。”丹煦道。 喻锦安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叹了口气:“唉,姑娘你对贫道有误解,修道之人看淡生死,我不是为了让你救我才这么说的。” “昨晚哭着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的人是谁?” 自己在小姑娘眼前的形象真是毁得一塌糊涂啊,断袖、嘴贱、怕死,半点好的都无。 第十八章 喻锦安两人向北走了七天,喻锦安以中蛊体虚为由,走得很慢,此回来到中原边境的一处小城,喻锦安又说头疼难忍,死缠烂打住进了城中最好的客栈,还要求必须是天字号房。 “我都要死了,只想住一次最好的房间,你都不肯答应吗?我上次看到你的剑袋里藏着好多黄金的!” 可安丹煦这几日观察,这货是一点要死的迹象都没,每日能吃能睡,他这道士当的似乎也没任何清规戒律,照样喝酒吃肉。 天字一号房中,小二将酒菜放好,喻锦安前一秒还说自己头疼欲裂,后一秒就完好如初,拿着筷子等吃饭。 小二退出门后,丹煦道:“你点这么多,吃的光吗?” 喻锦安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道:“我是个要死的人,自然是每一顿都要当最后一餐来吃,吃的花样多些,当个饱死鬼啊。” 说着他又给丹煦碗中夹了块烧鸡腿,丹煦将碗推往一边:“我从不吃烧鸡。” “为什么?这很好吃,你尝一口再说嘛。”喻锦安将那碗推回她这边。 丹煦又将碗推走:“你喜欢就给你。”说着拿起鸡腿,塞住了喻锦安的嘴:“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喻锦安也不深究,只是记下了丹煦不吃鸡,自此后他与丹煦一同吃饭从未再点过烧鸡。 喻锦安吃完饭,就说蛊虫在他脑中乱撞,他头疼得很,死活要求丹煦给他揉太阳穴。 “女侠,求你!” 可能自己是惹上了个祖宗,包吃包住还蹬鼻子上脸,丹煦起手便是一掌,将他拍晕了。 将喻锦安打晕后,丹煦就回自己房中休息了。 正当她洗漱完毕准备睡觉时,收到了来自槐筠那边的千里传音。 这传音是以气功与同呈一脉内功心法之人联络的方法。以气功传音虽然便利但也有弱点,隔得越远越不清楚这是肯定的,还有就是之前所说必须练有同一种内功,另外是极易被人偷听或是篡改。 槐筠的千里传音,说的是漠西壑话。又是杀人任务,是一个铸造家族,现今江湖中很多高手的兵器都是出自这一族,族中人不多,五十多人。 五十人,在这几年丹煦接受的杀人任务中,人数不算多的。她也不知槐筠为何要杀这么多的人,但她若不去做,槐筠便会杀了她。 天圣教的杀手们,从没有什么好下场,要么就是死在任务中,要么就是死在同门逼杀下。她很清楚,自己是杀人工具,要以别人的死亡证明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她不是没想过反抗,杀了槐筠,这样自己就不用受制于他,但对方太过强大,即使她与飞廉、商貉联手,也不是槐筠的对手。况且槐筠对自己尚有养育之恩,她若好好听话,槐筠对她还算好。 她躺在床上,睡不着。若是有人和她一起去还好,她很抗拒单独行动。此时她倒是有些想念司乾。自己是否太过软弱?她想小道士说的对啊,杀人是不对的,但这个江湖,杀人人杀,一刻都不曾停止。况且,杀人工具是不能有情的。 槐筠所说铸造家族所在,正好在他们要途经之处,按他们目前的脚程,一直向北方走,大约四五日就能到达,她决定等到时再想这些。 翌日清晨,喻锦安很早就来敲她的房门了:“丹煦女侠,我肚子饿了。” 丹煦还未完全清醒,对着门口喊道:“肚子饿了找你娘去。” “女侠,我娘远在中原,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想吃巷子前面的馄饨,五文钱一碗,只可惜前日只卖出六张符,我想着给你买一碗,虾仁馅儿可香了,我用镇宅符去抵铜板,可惜那老板不识货,还骂我是骗子,拿着勺子赶我走……”喻锦安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但一说话就源源不绝,在丹煦耳中跟紧箍咒一般。 “滚!”丹煦因为槐筠的传音任务而失眠,天亮才睡着,现在正困得紧,受不了喻锦安的魔音。 喻锦安那是一个滚字就会滚的人:“小丹煦,我饿啊!我饿!饿!” 丹煦被烦的爬起来,打开房门,迎上了喻锦安那张英俊的脸,大眼睛忽闪忽闪眨着实在很可爱,但人太烦,太烦人!她拿出一锭元宝,塞给喻锦安:“滚!” 丹煦准备再关门,喻锦安看准时机,溜进了房内:“咱们一起去吧!” “滚!”丹煦滚蛋三连发。 也不管喻锦安是否还在房内,就又躺回床上。反正中原女子的睡衣,比漠西壑女人外穿的衣裙还包得严实,从头到脚,只看得见脖子而已。 喻锦安看她又睡了,此时的丹煦,未施粉黛,没了平日里那股杀气和装扮的成熟,完完全全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已。喻锦安看着,确实论五官眉眼跟家中那位玉美人是没得比的。但不知怎的,就是看不腻,这样光看着她的脸,便想起了栖月林中初遇时的样子,这让喻锦安十分愉悦,这种心情是从未有过的。与功力更上层楼,学会了新的剑法,在书中看到了新奇的理论说法,所感到的快乐都不同。 床边守着个人对自己傻笑,即使再困,丹煦也睡不着。她睁开一只眼看喻锦安:“我真是输给你了!出去,我要洗漱换衣服!” 喻锦安立马点头,闪地飞快。 丹煦叹了口气,爬起来洗漱。她想,小道士死的时候,也许自己会为他伤心一小会儿吧。 两人去吃了馄饨,虾仁馅儿,进嘴很烫,咬开后鲜嫩可口,虾肉弹牙爽脆,汤汁清甜。 “好吃吗?” “嗯嗯!”丹煦点头称赞。 喻锦安就在一旁笑:“我家门口巷子里的馄饨摊,比这更好吃呢。到时候,咱俩一起去吃,他家还有烧饼,酥得一碰就掉渣,沾着馄饨汤一起吃,特别香。” “真的?”丹煦问。 “这还有假?我从小吃到大呢。”喻锦安道。 丹煦笑道:“好啊,只要到时候你没死就去吧。”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哎呀,想到那条虫,我的头就又疼了。”喻锦安捂着头:“不行,你今天一定要帮我揉揉头!” 丹煦道:“我力气那么大,万一用力过猛,把你的头挤扁了怎么办?” “啊?”喻锦安摆出被吓一跳的表情:“那还是算了吧,我……我自己揉,不用麻烦你了。” 看着小道士捂着头的滑稽样子,丹煦忍不住想笑。 吃完早饭,两人继续向北而行,在出城时,喻锦安看见粘贴在公示栏上的告示,就走不动路了。 丹煦看他不动,也跟去看。 “重金寻高人除妖。”告示上所说,城中大户家中有妖怪作乱,找道士法师驱邪。 丹煦看了看眼前的小道士:“怎么,你要去?” 喻锦安拂尘一扫,点头道:“自然啊,我们道士的指责就是抓鬼驱邪。” “那我问你,你可抓到过什么妖魔鬼怪?”丹煦问。 喻锦安叹气:“现在这个世道,人比妖怪凶。” “就是说没有咯。”丹煦道:“走啦,别看了,能出一百两的大户人家诶,人家有知识有文化,不会买你的符啦。” 喻锦安拉住丹煦:“去吧,去啦!” “你本来时间就不多,不要浪费啊,去找你师父啦。”丹煦道。 喻锦安坚持:“我现在感觉生龙活虎,不会那么快死啦!走吧,陪我去啊。你这么厉害,没准小妖看见你就跑了。” 丹煦见过妖,她的好友夏童就是一只蛇妖,妖不通人性,不懂人情,以食人为生。妖觉得吃人肉是天经地义,就和人要吃牲畜肉一样,弱肉强食罢了。 所以人与妖生来就是敌人,但那只笨笨的蛇妖,却爱上了人,因为爱上了人,她尝试去理解人类的感情,人类的生活,人类的爱恨,却处处碰壁。好在飞廉是个温柔的人,他虽然对夏童没有男女情爱,但也会适当纵容她。 最终,丹煦还是拗不过喻锦安,两人来到了城中富户王员外府上。此地是中原与漠西壑的交界处,城中多以汉人居多,刘员外是个地主,生的很矮,宽额大鼻,看着丹煦两人如此年轻有些不信任。 喻锦安还是有模有样的在他家中查探,还询问道:“家中是何时出现怪事的呢?具体是什么样的怪事呢?。” 王员外语气很不好:“什么怪事?不就是妖怪作乱嘛,你能除妖就摆祭坛除妖,不行就赶快滚。” 喻锦安好脾气:“这妖怪作乱分很多种,妖怪也有大有小,王员外你府上这么大,总是要问清楚好些。” 府中闹了妖怪,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定是闹得凶了,才会请人来除妖。那员外闭口不言。 喻锦安也不恼,他拿出黄布,用朱砂绘咒,覆于眼上,左手托八卦罗盘,右手以剑指凝气聚于额前。 丹煦看了不禁赞叹:“小道士这神棍当的有模有样啊。” 不过一炷香,这喻锦安在一处房门口停了下来:“狐妖。” 这两字一出口,王员外立马吓得对着喻锦安跪拜:“活神仙啊!活神仙!刚刚是我有眼无珠,请神仙原谅!” 王员外哭诉道:“这半个月,家中已死了三人了,活神仙救命啊!” 喻锦安也不客气:“王老爷,这只狐妖道行已有千年。” “什么?千年?”王员外被吓得满头大汗:“那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家也是本分人家,怎的惹来了狐妖啊!” 喻锦安解下眼前黄符布道:“幸好你今日遇到了我呀,不然这狐妖必会闹得你府中鸡犬不宁,人死财绝啊。” “多谢活神仙!多谢你啊!” “不过我除这妖,也很费力,需要以血入符,废我十年道行。”喻锦安道。 王员外一听这十年道行,再看眼前小道士,也不过二十模样:“这……这怎么办?” 喻锦安一本正经:“要加钱。” 第十九章 大罗神仙说要加钱,王员外怎敢不答应:“好好好,加多少都可以,都可以!” “五百两。”原来这除妖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生意。 王员外惊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五百两?” 价格一下翻了五倍,分明是狮子大开口。 再看喻锦安,他将罗盘收入腰间的袋中:“王老爷您猜我今年岁数多大?” 王员外也在怀疑,不过高人是不能用外貌判定年纪的,这狐妖是千年,活神仙能收它,起码也有千岁了?他战战兢兢,颤抖地举起两个指头,意思是两千? 没想到喻锦安一副你猜错了的表情:“错了,不是二十。哪有那么老,我今年十九而已。” “十……十九!” “是啊。”喻锦安理所当然:“我九岁入道门,满打满算也就刚刚好十年道行,今天为捉狐妖,一口气要花光,五百两不算贵吧?” 丹煦在一旁听得差点破功笑出声。 两人谈好价钱,喻道长就要正式捉妖了,说是捉妖,却根本不摆台祭天,推开门就进了之前那个说有狐妖的房间。 此房为王员外家的小姐房,此时小姐不在房中,只是空屋,屋内物件摆放整齐,就是普通的闺房而已。 没想到,这王家小姐竟主动出来,拦住了喻锦安:“你要干什么?我房中没有妖怪,出去!” 喻锦安一改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一掌拍在了王家小姐的天灵上,瞬间那小姐血溅满脸,同时一直棕红色的狐狸自王小姐身体中钻出,发出锐利尖叫,喻锦安剑快,只一击就砍断了狐狸的脖子。 王家夫人看着自家女儿血溅当场,也顾不了那么多跑去抱住爱女,王小姐本该是死了的,却忽然睁眼,面目狰狞地一爪捅穿了王夫人的肚肠。 喻锦安见状,当即贴出一张黄符于剑刃之上,以付符之剑同王小姐打斗,这妖精很是凶猛,龇牙咧嘴向喻锦安冲过去,此时王员外见夫人被女儿杀死,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尿了一地。 这狐妖不是喻锦安的对手,不过几招后,王小姐的头颅就被喻锦安一剑斩下了。随即狐妖出体,是一尾白色银狐。 喻锦安收剑去观视王员外情况:“王老爷,狐妖已除了。” 王员外看着满地惨状,涕泗满面,只顾着哭说不上话了。 喻锦安还在一旁道:“你也别难过,人说升官发财死老婆,老婆可以再讨,女儿可以再生嘛。” 这家伙实在欠揍,丹煦一个栗子敲在了他头上,让他闭嘴,顺带拉着他要走。 喻锦安道:“五百两啊,拿了钱我就走。” 王员外哭喊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我不会杀你,一码归一码,这两只狐妖附身于你家小姐,不过一年你全家上下都要死,王小姐更是被附身当时就已经死了。你夫人若不上前,便不会死。我此回杀它们,是救你性命。狐妖已除,之前说好的五百两,一分不能少!”喻锦安说这话的时候没有表情,仿佛是在买菜,斤两一分都不能少。 丹煦这才发现,原来每天耍宝的小道士竟然还有这样一面。不通情理,不顾他人感受。 最后他们还是拿着银子走了。喻锦安走时还很开心,笑着将银票交给丹煦:“给你了。” 丹煦有些不解:“这是你赚的钱,为什么给我?” 喻锦安吹着口哨悠哉地走在前面:“因为你好像不太高兴,女人不是都喜欢钱嘛,给你讨你高兴咯。” “我不喜欢钱,如果你拿钱只是为了讨我高兴,那咱们现在就将这些银票还回去。”丹煦道。 “不还。” 丹煦不解:“你根本不在意钱,何苦问他讨这些钱呢?每个人所重视的东西不同,对你来说五两、五百两甚至五万两,只是数字而已。而对于像王员外那种普通人,钱便是命。他一瞬经历丧妻丧女之痛已经够可怜了,为何你还要使他雪上加霜?而且这两只狐狸根本没有你说的千年道行。” 丹煦知道没钱生活会有多难,她曾因为一个海蛎子被自己生母毒打。 喻锦安何等聪明,他从不硬碰:“你就因为这个?王员外是地主,他不缺钱的。再说这狐狸嘛,一只是五百,两只加一起不就是千年道行嘛,我又没骗人。这样吧,这些钱是我赚来的,我想怎么用都可以,咱们把这些钱分给穷苦人家,做好事好不好?” 丹煦坚持己见:“还回去吧。” 喻锦安没想到丹煦会这么固执,他明明已经退让一步了,自小还没有人违背他的意愿,此回却因一个不相关的人被丹煦责怪,他越想越气,越要与丹煦作对:“不还。” 丹煦无奈,她没有立场要求小道士做任何事,小道士不认同自己的想法,他也无可奈何,遂道:“钱是你自己的,你说了算吧。” 丹煦忽然的放弃坚持,使喻锦安觉得有些落寞,她们继续向北走着,一路无话。 两人走了五日,像是闹别扭一样,都不太说话。丹煦本来就话少,喻锦安不缠着她说话,两人便无话可说。再往北三十里便到槐筠千里传音提起的小城了,丹煦决定今夜等喻锦安睡着后便行动。 两人找了间客栈,各自休息去了。喻锦安自小晚上就爱出门乱转,自与丹煦结伴同行以来,他难得老实了许久,这几日丹煦不爱搭理他,使他内心郁结,这夜又恰巧失眠,遂背剑出门四处转转。 小城中夜晚比想象中繁华,夜晚最热闹的莫过于花街柳巷,一家家高朋满座张灯结彩。喻锦安道士打扮走在其间十分扎眼,门口拉客的老鸨见他长得斯文,便出口调笑:“哟,小道长生的好俊啊,女儿们快来看啊。” 这一句结束,二楼看台上便站满了拿着各色手绢,穿着各色花衣裳的年轻姑娘。 喻锦安抬头对她们笑。 这一笑,让见惯了男人的姑娘们也羞得脸红。 她们其中有一人故意将手绢抛下:“哎呀,奴家的手绢不小心落下去了,小道长,帮奴家捡起来可好?” 喻锦安蹲下捡起手绢。 其余人看见,便都有样学样,一时间手绢如雪飘下。 “小道长,好人,冤家,帮我们也捡捡呗。” “是啊,是啊。人家的手绢也掉下去了。” 楼下的老鸨见状,立即贴上前来:“小道长,上去坐坐吧。” 喻锦安看着这满地的手帕,又看了看楼上的女人们,决定上去坐坐。 而另一边,丹煦看夜已深了,换了身墨色长衫,背着琴袋出门了。 第二十章 今夜无月,四周的一切都寂静无声,天色黑得有些异常。 黑夜中有个同样漆黑的身影,在夜空中极速穿梭,不过半个时辰,便寻到了目标。城郊刘氏,精通铸术,满门全灭,一个不留! 这是个隐藏在竹林中的宅子,四周空旷无人烟。丹煦飞身盘坐于竹梢之上,那竹梢很细,被压得略微有些弯,八弦琴从她身后琴袋中飞出,稳稳落在了她盘坐的膝上,她双手拨弦,在这黑夜中奏响清雅之音,丹煦此琴名为墨合,通体墨色,只有七弦微透寒光,另还有一根红弦构成琴身八弦,比一般琴多一弦。 她此时好似只是一名普通琴师,竭尽全力诠释着曲调中的爱恨。不久,宅子中便有人被琴音吸引,走了出来。 只见一黑衣人端坐在竹梢弹琴,那身影娇小似是女子。 音色如水流出,忽听曲中窜入一声锐利弦鸣,那前来观视之人便人头落地了。 竹叶随风散落,琴音似剑,竹叶如刀,绵延不绝向宅中飞去。不过多时,宅中各房的外墙外窗上,都嵌满了如刀的竹叶,被琴剑划得破败不堪。更胜者,削翻了屋顶,只剩半个残垣破屋在风中摇摇欲坠。 喻锦安坐在脂粉堆中,杯中被倒满了酒。楼中的姑娘们抢着要与他对饮。 喻锦安道:“这样吧,我提问题,你们谁能答出我满意的答案,我就喝酒。” 姑娘们互相看了看,逛窑子喝花酒又不是考状元,还要答题,这道士还真是事儿多。 喻锦安又道:“我的问题对你们来说应该很简单,如何,答不答应?”说着将一百两银票拍在了桌上。 众人一看,心道:“原来是个凯子。” 赶紧贴上去道:“小道长你尽管问,众姐妹知无不言!” 喻锦安问:“需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们女人高兴?” 众人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顿时个个面面相觑。不过待她们反应过来,便开始争着抢答了:“让女人高兴,这还不简单,我啊,有珠宝首饰就很高兴了,小道长你看我这项链好不好看?”女人凑到喻锦安面前,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精致的宝石项链。 喻锦安点点头觉得有理,自家娘亲大人也很喜欢买首饰,看中的要买,新款要买,即使不太喜欢,掌柜说这雕工独一无二也要买,女人爱首饰的热情,好似不需要日日带着,放在家中抱着都能很满足。 “哟,你这哪是给小道长看项链啊,那两个货都要顶人家脸上去咯。”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笑着,那最先回答问题的姑娘,将斟满杯的酒那里送到喻锦安唇边:“小道长,喝呀。” 喻锦安喝了一杯,那姑娘又道:“我啊,不仅知道女人喜欢什么,还知道男人喜欢什么哩。”她边说边欲将喻锦安的脑袋埋进她怀中。 好在喻锦安机敏,提前推开了她。 他咳嗽了两声缓解尴尬后又道:“除了首饰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就是你亲我一下,我就会很高兴啊。”一位姑娘道。 又有人驳她:“哎哟你个不要脸的哦,我看啊,你是不仅要亲要抱,最好是要滚两圈你才高兴哦。” 那姑娘见多不怪:“你这是嫉妒我,你捞不到好。” “你要是今晚能和小道长睡觉,我就睡你们俩中间去。”那姑娘也不示弱。 最终,喻锦安喝得脚有些发软,左手上拿着一盒首饰,右手抱着一只小狗,脖子上挂着一包吃的,背上包裹里还放了套衣裙。据说是珠宝大师绝版设计、血统纯正茶杯泰迪、女孩最爱甜到心里小零食和限量春夏最新款,保证让每个女人都爱不释手。 喻锦安拿着这些东西,借着酒气壮胆去敲丹煦的房门,可敲了半天没反应,他从屋外跳窗进去,摸到丹煦床边,却发现床上没有人。 “这么晚,去哪儿了?”喻锦安嘟囔着。他点了灯,看房中,剑袋不见了,可平日穿的衣服还挂在屏风上。 喻锦安喝的双脚有些站不稳,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取出黄符折了个纸人,吹起念咒,他这口气有酒味,吹出的符纸人跟他一样,走路跌跌撞撞。他放下身上的首饰、小狗、零食、裙子,跟着跌跌撞撞的纸人,跌跌撞撞地追出去了。 纸人随风而起飘得飞快,喻锦安也快速跟在后面。越往前走喻锦安越觉心中不安,冷风将他的酒醒了大半,他跟着纸人来到一处竹林,那黄符做的纸人忽然停下,从中心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浸透一般,随即化了灰。 喻锦安心中暗叫不妙,快速向林中疾奔,再近些,便能听见琴音。 “琴声?” 喻锦安想起来丹煦的剑袋,那剑袋比一般剑袋要宽,丹煦会将很多东西放在里面,如今再听这琴音,喻锦安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剑袋,还是琴袋。 他越向前走,越能感到这琴中的肃杀之音,他以轻功腾空查看,只见以竹林中大宅为中心,周围四十丈全包裹着极速飞旋的竹叶及风刀,这风刀由琴中真气所发,与其说是刀,这风速更利更细更快,甚至比竹叶还细,这分明就是剑痕,说是琴剑更贴合实际。 刀叶与琴剑将大宅死死包裹,从喻锦安的角度看,正好是个覆盖在宅子上的半圆。 这半圆之外,丹煦正盘坐在竹梢上弹琴。高高在上,仿佛不是在杀人,只是个普通的闭目听风抚琴的艺人。 喻锦安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他不是那种嫉恶如仇维护弱者的人,他不在乎大宅里的生死,他在乎的是丹煦。 因果循环,杀人者必定人杀之。 喻锦安腾空而起,不由分说抓住丹煦弹琴的手:“停下!停下!” 丹煦早就感觉到他来了,闭目听风除了感受琴剑的气流,也是对周围环境的探查。 “迟了。”丹煦收气停琴。 琴音一停,围绕在大宅四周的刀叶剑琴也停下了,竹叶恢复了原本的质地,掉落在地。喻锦安也看清楚了,这些叶子不仅是围绕四周,而是充斥着整个大宅。 “为什么?” “任务。” 喻锦安感觉头有些晕:“可不可以不去执行任务?” “不行。”丹煦将琴收好,跳下竹梢要走。 喻锦安也落地,他抓住了丹煦的衣袖。 丹煦道:“你忘了,我是个杀手。你身体里还有我放的毒蛊,我与你同行只是在等你死,别再多管闲事了。” 第二十一章 丹煦背着琴,以最快的轻功逃离了。这些年人也杀了不少,可这回却觉得胸中异常刺痛,这种感觉比被屠元军踩断肋骨还要疼千万倍,疼得她喘不过气,疼得她想哭。 哭那是伏玉衡会做的事,丹煦从来不哭。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被小道士看见了,他看见了如此残酷的自己,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小道士不会带一个恶魔去吃馄饨,不会对地狱中的自己笑,不会去讨一个妖怪开心。或者说他嫉妖如仇,他杀狐妖的样子,杀伐果断绝不手软。 他不会再来找你了,杀人工具不需要朋友,没有感情,这不是很早就知道的吗?田思佳的事还不够让你长记性吗?伏玉衡你清醒一点! 原来自己一刻都不曾忘记过自己是伏玉衡啊,那个软弱、呆板、样样不如人的伏玉衡啊。 她是那种心中百般思绪面上都不动声色的人,虽然心痛难当,表面却丝毫不显露,她面无表情的回到自己房中,点灯,换衣。 她脱下外衣时,却有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小狗跌跌撞撞朝她跑来。那小狗只有巴掌大小,全身棕褐色卷毛,眼睛黑大而亮,模样憨态可掬。它朝丹煦奔来,在丹煦脚下打着转。 丹煦蹲下将它轻轻托与手掌上:“你是谁家的狗?为何会在我房里?” 此时她又注意到桌上放着些不是她的东西,丹煦抱着狗坐下看那几个包裹。 首饰盒、点心盒还有……丹煦打开那包裹,内中是一套白色偏淡粉衣裙,衣上和裙摆绣有鱼戏莲花图案,衣裙很美,可她从来不会穿这种颜色。 她又打开首饰盒,里面躺着一支造型夸张的凤头钗,金色钗体嵌满了宝石,凤凰造型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再看点心盒,雪花酥、梅花糕、荷花酥、马蹄饼、芋头糕……全是些甜腻的糕饼。 丹煦看着钗,拿着饼,抱着狗,想着小道士将这些东西买回来的笨拙样子,笑出了声,可她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拿了块芋头糕放入口中,满口都是芋泥化开的甜味:“傻子,太甜了。” “我不值得,我不值得你做这些啊!” 这是她八岁之后第一次流泪,昏暗的房中,她掩面泣不成声。 她知道自己不该哭,该哭的是那些被她所杀之人。 可她忍不住,她一想到小道士的脸,想到小道士跑来让他住手,求她别再杀人,她就想哭。本来还能忍住,可看见这些东西,不知怎地她就忍不住了。 “天杀的喻锦安,买这些东西来惹我哭,混蛋!混蛋!” 她早就做好了死无全尸,烂在水沟中的准备了,她也看过这种死法,她可以接受这种死法,杀人凶手本就该烂在恶臭的水沟中。 可如今她才知道,原来芋头糕这么甜。 喻锦安望着丹煦远去的背影,他不是第一次看这个背影了,这个故作坚强的小姑娘总是这么我行我素,将背影留给他,走在他前面,他一直在后面追赶着,却是迟了一步。 喻锦安转身走进了大宅之中,已是一座死宅了,没有生人迹象。 满地竹叶被血肉染成红色,喻锦安找了个锄头,将他们收埋。 “她是迫不得已,若有报应,就由我承担。” 他想,若有人来找她报仇,自己就杀那人;若有人定她的罪,自己就帮她顶罪;若是她再杀人……再杀人…… 是啊,她是杀手,她总会杀人,总要杀人。 可她是哪个组织,哪个帮派的杀手? 喻锦安想,他要手刃那个指使丹煦杀人的人,斩断丹煦与那个杀人组织的所有连系,然后带着丹煦离开。 他要将这个深陷泥沼的小姑娘,救出来。 喻锦安回到客栈时,天才刚刚亮,他想去敲丹煦的门看她情况,可又怕被她说自己多管闲事,在门口徘徊若久还是决定敲门看看,可他手刚碰门上,门便自己打开了。 居然粗心大意到没有关门。 喻锦安轻手轻脚走进去,却见抱着小狗在地板上睡着了的丹煦。 点心盒里的糕饼像是被小狗打翻,散落一地,丹煦手中还拿着一块咬了一口的栗子糕。 喻锦安走上前想将她抱去床上,地上寒凉,久睡会感染风邪,他走近却见丹煦脸上满是泪痕。 她哭了。 此时武者的敏锐使丹煦感到了身边有人,她逐渐苏醒,爬起身,睁眼便看见了喻锦安。 她赶快用手擦脸,抹去泪痕。却被喻锦安抓住手腕制止。 丹煦半坐在地上,喻锦安则是单膝跪地,两人视线平齐,靠得很近。 “为什么哭?”喻锦安问。 丹煦狡辩:“我没有哭。” “那脸上是什么?” “汗,热的。” 喻锦安的视线看向丹煦另一只手中咬了一口的芋头糕:“怎么只吃了一口。” “我不喜欢这个味道。”说着她便要将糕饼丢掉。 喻锦安另一只手又将她抓住,他把丹煦的手放在自己嘴边,咬了一口那芋头糕。 丹煦道:“太甜了,我不喜欢。” 丹煦话刚说完,喻锦安便将她抱住,紧紧含住了她的唇,丹煦还未来得及反应,喻锦安又将口中的芋头糕顺势送进她口中,又马上离开了她的唇。 他用额头抵着丹煦的额头,睁着眼睛认真地看着她。 “明明很好吃。”喻锦安道。 丹煦想退开,可喻锦安不让,将她抱得死死的。口中那小块芋头糕,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你放开我。” “除非你承认芋头糕很好吃。” 丹煦只好运功烧喻锦安让他放手,可感觉到丹煦身体变烫后,喻锦安反而抱得更紧。 “再不放手会变焦炭。”丹煦警告他。 喻锦安咬牙坚持:“不放!” 丹煦咽下口中糕点,平复心情舒了口气道:“你总不能抱着我一辈子不放,等你放开我,我就走,再也不理你了。” “你不要你的蛊虫了吗?” “不要了!” 喻锦安问:“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开心?” 明明问来的所有方法都试遍了,首饰、衣服、吃的、小动物,还有抱住亲她,可他的小姑娘还是哭了,还是不高兴。 丹煦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我的心情不关你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若笑,我便会很开心,看见你满脸泪痕,我的心就想被人剜走了一样。” 他将丹煦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丹煦感受着喻锦安的有些微快心跳。 喻锦安越看丹煦越觉得今天的她很漂亮,所以他决定再亲她一下。 这边丹煦还被他的那句你若笑,我便会很开心,看见你满脸泪痕,我的心就想被人剜走了一样。惊得有些晃神,随即唇上又覆盖住了温热的触感。 丹煦用力推开他,顺势甩了一个耳光,慌乱之下忙抓起身旁的外衫夺门而出,轻功了得飞檐走壁的她,竟然在下楼时踩空了一阶,仰天一倒,屁股着地直接滑下了楼,吓掉了客栈里早起打扫的伙计手中的扫帚。 那伙计看着衣衫不整满脸通红的丹煦,调整了自己惊讶不已的表情,道:“姑娘可要帮你报官?” 丹煦尴尬地摇摇头,忙用手上外衫挡住脸逃出了客栈。 再看喻锦安那边,也没好到哪去,他记起二人初遇时也曾吃过丹煦的耳光,这回的力道比当年还小些,可扇在脸上却比当年不晓得要疼多少。他楞在原地,紧咬着下唇,脑中混乱无比。 第二十二章 思索再三,他还是决定追了出去。 喻锦安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结了房钱就往来时的路追。他收拾的行李自然包括丹煦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结账用的钱也是从丹煦没来得及带走的钱袋里拿的。毕竟喻锦安出来云游,口袋里的银子不会超过五两。除妖赚来的五百两,昨晚在青楼被骗了个精光。要说修真戒律喻锦安守得最好的便是“清贫”二字了。说好要做“穷道士”,就要贯彻到底。 喻锦安出门基本上没什么行李,带着剑、罗盘和空符纸,最多再准备些朱砂,这些都是往袖子里一揣就能解决的,实在有大件的东西,还可以放进可大可小降魔袋。不过降魔袋也并非没有极限,虽然可以将物体变小,但重量还是在的。 至于换洗衣物,穷道士没那么多讲究,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土灰色道袍,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遇到有江有湖,就跳下去,从里洗到外,若是没水,就正面穿脏了,翻一面继续穿。实在不行还有道宗祖传清静决,手捏口诵,配合吐息之法,就算在泥里滚三遍,也能在瞬间干净得闪闪发光,一点气味也无。 不过喻锦安很少用清净决,他的长相过于柔和,明眸皓齿,眉间朱砂,简直比女人还美上了三分,若是再用心打扮打扮,只能用‘神仙下凡、男女不辨’八字来形容了,所以喻锦安认为,身上有些味道会更男人些、皮肤晒黑点也能男人些、最好脸上身上有些英雄疤那就更男人了。 喻锦安这段时间跟着丹煦,日日住客栈,有吃、有喝、有澡可洗,过了几天富贵日子。但他自己对食欲方面实则需求不大,修者讲究少食辟谷,他喜欢带着丹煦吃东西,但若是细心便不难发觉,每次点一大桌,他仅是浅尝即止,随后便是将吃的往丹煦碗里夹,口中还不忘谴责她太瘦云云。究其原因,也是道者本性,通过绝五谷,而断六欲。喻锦安年纪尚轻,在家中时曲书晴会以长身体为由,盯着他进一日三餐,倘若回到道宗,他便会尝试辟谷,其实在遇到丹煦之前,他便一直在辟谷中,已经坚持了半年之久了,辟谷之人,不进垢物,身体洁净,会散发清香,喻锦安会在闻到自己身上香气后,大吃一顿,使香气消散一些。 不过这段时间他倒是有很认真的每日用清净决,只因丹煦走在他旁边时,无意说了一句:“你身上好似有股香味,好闻得很。” 丹煦的行李多了换洗衣物的包袱,还有那把笨重的琴,那琴通体漆黑,无半点杂色,比普通琴多一弦,那多出的一弦呈暗红色,在黑色的琴身上尤为触目。 喻锦安迟疑一瞬后,未再多想,将琴装入了丹煦平日惯用的琴袋中,那琴袋中,还有暗袋,装着暗器虫盒之类的东西。 “没有剑。”喻锦安呢喃。 不过相处这些时日,从未看她佩剑,昨夜也未见她用剑,可她的手是剑者的手。 那是一双细长的手,骨节分明,指尖虎口手掌皆附了一层茧,如果只是用琴,则仅在指尖有茧才对。 丹煦的手也是喻锦安一开始认为琴袋是剑袋的原因。 剑藏在哪儿? 丹煦跑出客栈后,就有些后悔了,自己除了顺手拿到的外衫,什么都没带,琴也还在客栈,身无分文。跑出小镇后,途经一小溪,丹煦蹲在溪边洗了把脸,掬了捧水喝,定了定心,才发现,自己胡乱顺出披在身上的外衫,竟是小道士的道袍。 丹煦后知后觉,发现了才这道袍上全是喻锦安身上的香味,扰得她心神不宁。 什么道士啊,学女人擦香膏! 她想将这道袍扔掉,可一想到喻锦安那副穷酸样,再看这道袍的破旧程度,又舍不得扔了。 谁曾想她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居然在此穷乡僻壤的山涧中,失了分寸考量。她知道解决方法无外乎是回去杀了小道士,取出天圣蛊,拿回琴,然后回皇宫,继续当她的天圣护法。按照她的武功智谋,和槐筠对她的看中程度,不出五年,定可位于紫剑仙之上,然后她会杀了那个讨厌的女人。 再然后呢?哈,不过是继续当个任人摆布的棋子,臣服在那个高高在上的鬼君之下,为他做尽坏事。 丹煦碰了碰道袍的袖子,脑中印入了喻锦安的脸。 若是伏玉衡必定不可能杀他,相反以伏玉衡的单纯善良,甚至会不惜性命去保护他。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心中多少总藏着些小女儿心思,她看得懂对方的眼神,感受得到对方的怀抱,也知晓亲吻的含义。 那丹煦呢,她或许需要更多时间才能做下决定,却忽听身后树林中有响动,回头一看,一个手掌大小的纸人飘落她的脚边,落地后瞬间化了灰,再抬头,喻锦安右手拂尘轻扫,左手抱狗飞身而至,本该的潇洒现身,却被他怀中抱着的狗破坏殆尽。那狗被吓得不轻,刚一落地就奋力挣扎着要跑,喻锦安忙丢了拂尘,双手抱着狗,那狗哪肯再上当,它可不想再体验一次空中飞狗,拼了命的狂吠手舞足蹈,喻锦安又怕用力太过掐死了狗,一人一狗手忙脚乱,十分滑稽。 丹煦这边看着也想笑,可再见他心中又是慌张,连忙站起想跑,哪知一脚踩在了湿滑的石头上,重心不稳,翻下了河。小溪水是不深,可小石头们一个个却又硌又滑,喻锦安看丹煦落水,忙放了狗去捞人,他怪自己太过心急,吓跑了丹煦,满心内疚,这会儿在丹煦面前,大气都不敢多喘,心中有事不免犯傻,不想自己也马失前蹄,摔下了河,将刚从水中坐稳的丹煦又砸下了水。 好在他反应及时,用手掌拖住了丹煦的头,虽没再撞石头上,却也呛了口十足的水,再加上被个百来斤的大男人砸中,丹煦觉得那瞬间她的五脏六腑都被压扁了三分。喻锦安反应还算快,立马坐起将她扶了起来,替她拍背顺气。 丹煦咳了大半天,才停下,实在忍不住呵斥道:“喻锦安!你想砸死我吗?!” 喻锦安看着发上挂着水珠气急败坏的小姑娘,顿觉所有的心绪,所有的不安都消散了。他站起将丹煦拉上了岸边:“算我欠你一回,下次让你砸回来。” 初夏的清晨略微寒凉,全身湿透的丹煦脾气上头到了极点,刚想劈头盖脸骂回去,抬头看见喻锦安的笑脸,瞬间气就全消了。 第二十三章 英俊的男人,她见过不少,如槐筠、司乾,说是完美无缺都不为过,可他们总带着无可名状的冷郁阴毒,槐筠则更是,那凡事都能看穿的眼神,让丹煦每次与他独处都心惊胆战;飞廉与商貉比之前两者,是更粗旷豪气的男人形象,丹煦一度认为自己心中所喜欢的男人形象应是与飞廉相差无几的,可飞廉的个性悲观,沉默寡言,商貉更多的则是及时行乐,没心没肺地活着。 她身边的男人们,没有一个像眼前的小道士一样,他们不会这样笑,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不会说看你满脸泪痕,我便如同失了心。 这样一个人,让丹煦如何能狠心杀他?她可杀十人、百人、千人、万人,可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可下十八地狱、可永世不得超生、可入油锅、可扒皮拆骨,但不可负他。 两人搀扶着走上岸,喻锦安顺手捏了个清净决,全身上下立马干净清爽,可苦了丹煦,背上被石头硌得生疼,全身没一块干地儿,好在喻锦安有良心,十分殷勤地捡柴生火,又怕丹煦不好意思,将琴袋还给丹煦后借口找果子吃,跑远了。 丹煦脱下外袍挂在树杈上,依着火堆取暖,好在不一会太阳也出来了,还未到中午,她全身就干透了,此时喻锦安还没回来,丹煦又坐着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觉有些不对劲,起身去寻。 她从琴袋中取出一个蛊瓮,放出了一只黑色小虫,那虫爬得飞快,丹煦以气凝目,便能看见小虫留下的记号,如黑色丝线般绘出前路。丹煦寻着记号往前找寻。山路崎岖,越走越是凶险,灌木茂密不会轻功者很难走进。 怎么会跑这么远? 已经走了许久,眼看着太阳偏斜,已经是下午了,丹煦害怕小道士遇到危险,焦急地快步找寻着。大山深处,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小虫留下的印记越来越少,不过多时,丹煦找到了最后一个印记,那印记在感应到丹煦到来后,消失无踪。 “被吃了?”丹煦疑惑。踪迹消失意味着蛊虫已死,小虫爬行速度很快,很少遇到能杀死它的东西。这条虫跟着丹煦也有些时日了,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死了。 没了踪迹,丹煦只能凭借直觉再往前寻,终于在一处灌木中发现了打斗痕迹,被砍断的枝桠上有剑气残留,再往前去,打斗痕迹越发明显,丹煦一路追寻,来到一处山洞前。 这山洞入口原是很小的,只能容一人躬身爬入,可现在不同,这明显是被喻锦安一掌砸破了大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丹煦将手附在碎石上感应没错,是小道士的真气。 进入山洞后,便有一条狭长的甬道,中途分了十几条岔路,这山体巨大,想来山洞也小不到哪去,丹煦一路仔细寻找痕迹,绕了几次弯路,才走入一间宽敞的石室内,石室像是山洞的中央,足有百丈宽,抬头能见顶部透来的阳光,那光又细又远,但比起甬道内,明亮了不止一点。 这石室中央有山涧流入的小塘,甚至有石桌石椅,仿佛有人居住,丹煦小心探寻着石室内中,这里打斗痕迹更加明显,地上有不少血迹,石桌也被打翻。 四周十分安静,只有那石壁上溪涧清水入塘的滴答声,她缓步靠近小塘,这池塘不过一人宽,想必水也不是很深,丹煦伸手轻触了水面,忽而,小塘中水汽翻涌,水柱冲出十几丈高,丹煦避之不及,被卷入塘中。 水浪成涡形,将她往最深处卷去,丹煦不谙水性,拼命屏气手脚并用都阻止不了身体下沉。这塘深不见底,丹煦憋住的这口气没坚持多久,就快没了。只放松一瞬,塘水就瞬间涌入口鼻,仿佛自己下一瞬就要被水淹死了。 就在这时她下沉的身体被人托住了,那人搂着她的腰,带她向上游去,又不时触碰她的眼睛示意她睁眼,丹煦又吐出口气,呛进口水,已经要到极限,根本没有睁眼的力气。 水中那人一手扶住她的腰,另一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随即双唇覆上。 这种感觉十分熟悉,那灵活的舌头不费吹灰便撬开了她的贝齿。丹煦只觉口中被送入蕴含内力的真气,先前溺水的窒息之感一扫而空。输完了气那人竟还不肯放过,在她唇齿间流连,丹煦费力地睁开眼睛,不会水的人,在水中睁眼会觉双眼剧痛,丹煦眯着眼睛减轻眼部疼痛,眼前模糊人影,果真是那天杀的小道士。自己为找他而溺水,他却死心塌地占自己便宜。 丹煦用手推了推他,又不敢用力,在水中她处于弱势,万一真的给推走了,自己又要沉底儿了。小道士不以为意,她便摇头反抗,喻锦安这才放过。 喻锦安示意她捂住口鼻,丹煦照做后,喻锦安一手抱住她,一手向上游去。 丹煦以为落水只有一瞬,其实她已经被漩涡卷入很深了,喻锦安带着她游了好一会儿,还未出水面。丹煦极力捂住口鼻,还是抵挡不了憋不住的气从指缝中漏出。 喻锦安也有所发觉,遂停下,一把抱住准备再来一口。 丹煦惊到睁不开的眼睛都瞪圆了,拼命摇头拒绝。可在水下,老虎也变瘟鸡,小道士强行拉开了她捂住口鼻的手,接着只能被对方吧唧到满意才得解脱。 两人继续朝上方游去,就在到达水面前,水面上方冲入一股真气,将两人击回水中数丈,随即便见一只白狐跃入水中,那狐狸在水面上还是普通大小,入水后,瞬间变得巨大,摆着数条巨尾,朝两人游来,不过片刻就到了眼前。 如果在王员外家抓的那两只狐狸是徒子徒孙的话,眼前这只九尾白狐便是老祖宗了。这狐狸双目透出紫光,冲上前来对准二人就是一爪。 喻锦安眼疾手快,一掌将丹煦推出水面。丹煦双脚总算着了地,大口呼吸着空气,缓过了劲儿。 随即她手伸入后背,解开了背上琴袋,墨合飞出,琴身乌黑,那多出的第八弦在光线暗淡的山洞中,透出丝丝红光。 她小心丈量着距离,退到距水塘十丈外,凝气聚神。 此回与之前不同,她未将琴放在膝上,墨合飘在半空,她亦凝气腾空,随即墨合发出尖锐巨响,丹煦左手托琴,右手勾住第八弦,第八弦较其他七弦锋利,丹煦用力将它勾至大开,手指很快便被琴弦勒破,血气入弦,她稳住真气等待时机。 第二十四章 不过片刻,水塘表面又冲出水柱,丹煦反转手背将弦再向后拉,此时她的手已过耳后,那弦紧紧抿在丹煦右手中指与拇指之间,指尖蓄力血流更深,随即一瞬松弦,这第八弦发出的声音沉闷喑哑。 一声响后,水塘周围地面顿陷三尺,余威入水震得那狐狸被毛直竖。水中喻锦安见状连发数道剑气,逼迫狐狸上岸。 水塘周围被震碎,出口已经足够大,只要二人合力,便可将狐狸拉出水面。 丹煦右手继续操琴,杀音连发,水能导声,妖类听觉比人灵敏,丹煦所奏之音专门针对妖类,对喻锦安而言,除了有些难听刺耳,并无丝毫影响。 再看这狐狸的日子可不好过,水能导声,塘水被杀音震成数亿水珠,水珠与水珠碰撞,再将杀音放大,喻锦安又在水下使剑气逼杀,那狐狸善水,本是要在水中利用优势杀了丹煦二人,可现在的它在水中可谓是生不如死。 一声惨嚎后,白狐翻身上岸。果真上岸后,身形缩水不少,只有水中的一半大小不过也甚是惊人,光一条狐尾,便比一人还大。 丹煦心中暗骂:“臭道士,惹什么不好,偏偏惹到狐狸祖宗头上了。” 她再动琴弦,以音织网,层层将目标围困。狐狸在真气织成的网中挣扎着,暂缓了攻势。 丹煦抱琴落于喻锦安身侧:“怎么惹上这么个东西?” 喻锦安刚才在水底也是场硬仗,再无之前轻松模样:“在我亲你之前,它还是只普通狐狸。” 这人口无遮拦,听的丹煦脸颊一红,无话可说。 喻锦安被这狐狸挑衅,一路追赶至此,你追我赶,一来一去,被激起了玩心,觉得甚是有趣。他看上了白狐狸的皮毛,有几次机会都可一剑解决,可为了不破坏皮毛的完整性和清洁度,他决定用掌劲将狐狸打死。谁料这狐狸竟把他引来此地,他也不是没打中这狐狸,一掌过去狐狸却只吐口血,又继续逃跑,一路过来都是弱者姿态。 到这洞中后,一跃入了水,喻锦安追了半天,哪可能放弃,也跟着跳了进来。没想到狐狸下水后就没了,他龟息着真气,在水中找了许久,正准备上岸时,便见自家小姑娘从天而降,便什么也不管去救丹煦先了。 狐狸在水中变大那时,他也被吓了一大跳。 “现在怎么办?这网困不住多久。”丹煦问。 “按原先的大小,杀了剥皮只够给你做个披肩,现在看这个头,从里到外能做十几套了,整间屋子从地毯到蚊帐都能披上狐狸皮。”喻锦安**的十分狼狈,脸上身上有狐狸爪痕,都将沦为狐狸的盘中餐了还不忘嘴炮。 丹煦嘲道:“得了吧,一屋子狐狸骚。九尾狐怎么会在这儿?” 喻锦安擦了擦脸上的水:“不是正真的九尾狐,九尾狐是瑞兽,生下来就有九尾。这只狐狸妖气冲天。”说着从怀中掏出两张泡烂了的黄符,他将那符纸揉成小团,自己吞了一颗,又给了一颗给丹煦:“吞了,免得被妖气影响。” ‘气’会影响到人的身体,妖的‘妖气’,人所运用的‘真气’,以及运剑所发的‘剑气’皆是‘气’,不同于真气、剑气,妖气是妖怪们与生俱来的,可以通过修炼越发强大,一只大妖,通过释放妖气,便足以取普通人的性命。 武者或是修真者在对抗妖类时,除了要面对能用外力抵挡的妖气外,还要面对那些潜移默化的,如水如尘,用外力抵抗不了的妖气,越是强大的妖,越能在不经意间,将妖气浸染人身。 轻则减弱五感,重则丧失本心,妖化入魔。 丹煦接过符丸吞下刹那,白狐挣脱了音锁,狂吼着朝二人砸来了爪子。 喻锦安冲上前,执剑抵抗,丹煦退后墨合再奏。 “尾巴!它的弱点是尾巴。”喻锦安挡回狐狸的爪子,腾上半空,踩着白狐的鼻子,一剑朝白狐的眼睛刺去。白狐怒吼一声,震开了喻锦安。 丹煦趁机快跑绕至白狐背面,才发觉自己没刀剑,根本砍不了狐狸尾巴。 丹煦常用的以琴音融合剑气所发的风刀,快速锋利但不坚韧,风刀的优势在于量大,且无孔不入。一场屠杀过后,丹煦可以手不沾血,衣冠整洁。 可这狐妖不同,这一身皮毛,风刀只能割伤,这种韧度,以她目前的修为,风刀是绝对砍不进的,更别说将尾巴斩断。 “我没有剑!”丹煦喊道。 “你的剑呢?”喻锦安在前,与白狐缠斗,白狐懂人言,知道丹煦绕至背后,针对它的弱点,它想要回头,可喻锦安也不是好对付的,顾头顾不到尾,遂将九条尾巴肆意摆动,阻挠丹煦,若是不小心被砸中,保管血溅当场。 丹煦边躲避着狐狸尾巴边道:“忘带了。” “忘……忘带了?” 喻锦安想象过丹煦拔剑的方式:她的剑或许很短,藏在琴袋里,抽出后会变长;她的剑或许是软剑,缠在腰上;甚至还有十分酷炫的琴中剑,他都有设想,小姑娘边驭琴边拔剑,好不潇洒;或许还有以气凝剑这种高人的出场方式。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丹煦还在躲尾巴,边躲边还十分诚实:“出门太急,忘带了。” 当晚回到皇宫,临走前丹煦是带着剑的,可刚出房门便听见隔壁婴儿房中沙华的哭声,丹煦便急急忙忙跑去哄孩子,对着个婴儿,说了一大堆要出远门,你要乖乖的话,顺带还交代了奶娘们好些话,她母性一泛滥,头脑不清,走时就把剑落婴儿床边了。 此时喻锦安翻身一脚蹬在白狐的眼珠子上,白狐闪躲不急,吃痛闭眼,喻锦安抓住时机,当机立断将手中长剑扔给了丹煦:“接着!” 丹煦看准落处在地上打了个滚,接住了剑。长剑在手,丹煦沉气运功,用了十足的力道,对准白狐最外侧的一条尾巴砍去。 顿时,狐尾断处紫色的妖气四散,狐妖发出呜咽嘶鸣,喻锦安在狐狸头侧,直直对着声音,被震得死死捂住耳朵,眼睛都不敢睁。 在尾侧的丹煦,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条尾巴才砍到一半,整个人都浸在了妖气里,嘶鸣声震得她额头青筋突跳,只觉心脏都要跳出身体了,她脑中所想只有砍掉尾巴,绝不能松手! 丹煦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双手拼死再将手中剑举起,对准先前的剑痕,再度斩下。 手中长剑在狐尾落地后,也断成了两节。丹煦用尽了全力,在倒地前,被赶来的喻锦安捞起,喻锦安将她带离狐狸远了些,准备静观其变。 第二十五章 白狐被断一尾,竟如泄了气的皮球,变成了普通狐狸大小,喻锦安走上前观视,那狐狸其余八尾皆化于无,佝偻着身子,怒视着喻锦安。 “果然是只假的九尾狐。”喻锦安像拎猫似的,提溜着狐狸后颈,给它拎了起来。 白狐没了妖力加持,已经毫无反抗能力了,竟用女人声音口吐人言:“大胆小儿,你若杀了我,廉贞星君不会放过你的。” 喻锦安根本不信狐狸的话,其一之前也说过,他是少有的修道不信仙,再者即使有神存在,他也不信神明会与妖物有何瓜葛。 归根究底天上的神明,多数都是由人想象,或许是有这廉贞星君,可这位星君在凡尘中的性别、外貌都是由人所假象,摆尊泥塑在庙里拜拜就有用的话,那道宗所有道士,早就全都飞升了。 他对妖物从不手软,将那狐狸砸向地面,用力踩在了脚底:“这么巧,廉贞星君跟我是拜把子兄弟,今天我就替星君教训你。” 白狐被踩着吃痛,尖叫一声,反驳道:“你个臭道士,连星君是女子都不知道,还谎称拜把子兄弟。” 喻锦安看向丹煦,那表情像是再问:真君庙里泥糊的那位不是男的吗? 丹煦皱皱眉头,传达了:你们中原的神仙,我怎么知道,的话意。 喻锦安不打算跟狐狸讲理,脚下力气又加重一分:“管他是男是女,贫道今日斩妖除魔,为民除害,杀了你这妖物。” “我在此修炼千年,从未有杀生!是你先杀我两个徒儿,我才找你报仇的。”原来这白狐竟是王员外家那两只狐狸的师父。 喻锦安已经再没耐性听这狐狸说话了,他从心里厌恶这些妖魔鬼怪。 丹煦远远看着,喻锦安平日常挂着笑的脸,现在却是满目高傲不屑神情。喻锦安眉心那颗朱砂痣,放在平日并不显眼,芝麻粒一点大,不偏不倚生在眉心之上,给这张本就英俊的脸,增色不少,但因为太小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红色的。可现在丹煦却觉,他眉间那点朱色,吸尽了这本就不亮的石室里,仅存的几丝卑微光线,在丹煦眼中,红得触目,衬得眼前人更如白玉般夺目。 丹煦仿佛明白了一个词云泥之别。 论出生、论见识、论才学自己卑微的怕不见得比这狐狸好到哪去,可喻锦安这个人,天生傲骨,不可一世。 再下一刻,喻锦安指尖凝气,一剑指削下了狐狸的头颅。 只见那头颅落地后,竟又再次变小,一阵气散却后,那狐狸变成了一只手掌大小的蟾蜍,身首易处,被丹煦砍掉的狐尾,是一只蛤蟆腿。 “你有没有发觉,狐狸变蛤蟆时散掉的妖气与之前不同。”连丹煦都忍不住走上前一看究竟。 喻锦安皱皱眉:“确实。” “不会真的是什么镰刀星君吧?” “噗。”喻锦安严肃的脸忽然一变,笑出了声:“哈哈哈哈,什么镰……镰刀星……星君……哈哈哈哈。” 丹煦不明:“有什么好笑的?” 喻锦安顺手揉了揉丹煦还未干透的头发:“那叫廉贞星君,是北斗斋之一,名为玉衡。” “玉……衡……”丹煦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一字一句。 “对啊,玉衡。” 丹煦有一瞬的错觉,以为喻锦安这声玉衡是在叫自己。 “长什么样的?玉……玉衡星君。”丹煦问。 “庙里那个?就是长了胡子的老男人。”喻锦安恢复了小道士姿态,伸了个懒腰:“哎呀!累死了累死了,今天也算长见识,狐狸变蛤蟆,本还想捞件狐皮围脖,现在变成了癞蛤蟆,别说皮了,毛都没一根。” 丹煦将手上断剑掂了掂:“这断了……要不……等到城里我买一把赔你。” 喻锦安的剑是他路过铁匠铺子买的,因为穷,买了最便宜的一把。外表也是黑黢黢的其貌不扬,剑身的铁也不纯正,剑刃切菜还行,砍狐尾是真的太次了。此次能成功,其一是这九尾狐狸是个赝品,再者便是丹煦除了砍狐尾,还用了不少真气在加固剑身上。 丹煦算是怕了这穷道士:“到时候,给你买把好些的。” 喻锦安挠挠头,傻笑道:“不用了,太好的若是丢了或是断了挺心疼的。” “这是保命的兵器,万一今天这是只真的九尾狐,砍了一条尾巴还有另外八条呢?”丹煦道。 潜台词是:你这把剑若是能抗些,我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喻锦安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咱们回吧,我背你出去。” 丹煦拒绝道:“不用了,也没那么娇气。你帮我背着琴就好。” 喻锦安背上墨合,掺着丹煦,两人朝入口的甬道走去。 水塘经过刚刚的打斗,变的比之前大了很多,两人绕着水塘向前行。不料途经一处岩壁前,四周顿起法阵。 金色阵法的光芒从丹煦脚底延伸,蔓延至整座山壁,丹煦两人面面相觑,从未见过这种阵仗。 那光芒散开后,又汇聚,凝至一点,最终落于高约十丈的山壁凸起处。 随即那处石壁脱落,露出一柄宝剑,斜插入石壁之中。那剑比正常刀剑略长,通身剔透如冰,白色剑柄处有描金绘着复杂的星宿图案,剑阁刻兽爪连接剑身,剑身细长,薄透,剑柄处还挂着千瓣莲玉流苏。 刀剑这种东西,喻锦安是见多不怪的,打出娘胎起,每年都能收到各式宝剑。他是家中独子,父母对他十分溺爱,自练剑开始,给他选的佩剑,每一把皆是镶满灵石,价值连城。在他幼时,还会特地将剑做成小孩尺寸,随着个头长高,最少是每年一把。 若是今年长得快些,还会有第二把,第三把。或者是比武输了,不怪我儿子,全是兵器的锅,于是还会有第四把,第五把,喻锦安自小比武从未赢过,自然还会有第六把,第七把。 当曲书晴看见自家小崽子放着库房里堆成山的宝剑不用,偏偏背着村口铁匠铺最便宜的那把剑时,想将他塞回肚子里的心都有了。 喻锦安解释道:“剑这种东西,如果不顺手,那名家铸造、镶玉描金、上古玄铁再多由头都跟铁匠铺的那些没两样。我剑法学的差劲,道袍也洗的发白,跟那些花里胡哨的名贵兵器不相匹配。用普通的剑就很好了。” 再看这石壁上这柄,精细又不过分华丽,那细薄的剑刃,仿佛在这尘世多待一刻便要化掉。 “应该是专门为女子打造的。”喻锦安道。 女剑客,一般力量无法与男剑客相匹,大多数都以速度,巧劲儿取胜,多配较轻细的刀剑。紫剑仙就是很好的例子,好的兵器更是能让使用者跻身超级高手之列,紫剑仙所用的宝剑‘紫霄剑’就是难得的神器。 紫霄剑本身也属于细剑,外形精致,长度又较短,更显玲珑。即使不用,配在腰间做装饰,也非常漂亮。 可与眼前这柄相比,紫霄剑瞬间低了不止十个档。 “我头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剑。”丹煦也忍不住赞叹:“别真是什么美人神仙留下的吧。” “你见过有女神仙养蛤蟆的吗?” “或许爱好猎奇?” “要不我去把它拔出来?”喻锦安道:“正好给你当佩剑。” “别……别别别。”丹煦果断拒绝:“我不要,我不要,别拔出什么祸来。” 第二十六章 话刚讲完,那剑忽然光华大作,竟自己从岩壁中飞出,在石室上空飞了三圈后,飘到了两人面前。 丹煦谨慎地看着,未有动作,喻锦安胆子大,伸手接住了那剑。 他握住剑柄,仔细查看着:“这是什么材质?跟冰似的,而且好轻。” 说着他将剑递给丹煦,丹煦不敢碰剑身,伸着手,触了触那朵千瓣莲玉流苏。戳了戳,没事发生后,才敢把那玉莲花托在手上看。 不料刚入手心,丹煦便觉内息不受控制,被这剑强制吸走。喻锦安也发觉,丹煦掌中真气流失,立马将剑丢掉,可那剑竟又飞至半空,体内真气流失,丹煦敌不过强大吸力,双脚离地,随即被吸上了半空中。 真气被强制抽离,丹煦发出痛苦喊叫:“呃!” 喻锦安立马上前跟这剑抢人,剑指一击,将那剑打回了山壁上。 飞身接住了往下掉的丹煦,关切道:“如何?” 只是一瞬,丹煦脸色口唇惨白,:“气海……被吸空了。” 忽又听一声,两人寻声看去,竟是那只被砍成三节的蛤蟆,死而复生,在紫色妖气包裹中,从手掌大小,涨成了小山般高,再一声兽吼,妖气消散,赫见一只雪白的九尾狐。 丹煦躺在喻锦安怀中,一把搂紧了他的肩膀,在耳边催促道:“快跑!快跑!!” 喻锦安当即将怀中人抱得更紧,足运轻功,朝甬道奔去。 喻锦安的速度很快,进入甬道后全速朝出口奔逃:“它那么大,应该进不来!” 话刚说完,身后轰响阵阵,那狐狸是进不来,可它卯足了劲儿拼命刨着山壁,丹煦被喻锦安抱着,只见轰响后,他们走过的路往下直塌:“你这嘴是开过光吗?” 这狐狸越刨越深,再一声轰响,只见一只巨大的狐爪,赫然眼前! 这狐狸,比之前更大了! 丹煦想要运功阻挠它,可气海空空如也,一丝真气都没了,只能抱着喻锦安干着急。 就在白狐整个击溃山壁前一瞬,喻锦安抱着她冲出了山洞,再回头看,原先的山体全部崩塌,一只如山般高大的九尾白狐,肆虐着它那九根巨尾,面目狰狞。 “太大了,我们俩捆一起给它塞牙缝都不够!”出了甬道,在广阔的树林中,喻锦安速度更胜之前。 丹煦慌忙解开喻锦安背着的琴袋。 “东西不要了?” “我现在跟普通人没两样,根本没法运气弹琴,与其背着累赘,不如扔了。”丹煦道。 喻锦安步伐灵巧多变,穿梭在密林间,九尾白狐紧跟其后,喻锦安每次都能从它拍下狐爪的指缝中逃走。 “咱们这样漫无目没用的,你一旦累了速度就会慢下来。” 喻锦安道:“我怀中有个罗盘,你帮我拿出来。” 丹煦立马伸手去找:“哪啊?” “再右边……下边……诶对对对,就这儿就这儿。” 虽然隔着衣服,又在生死关头,丹煦依然觉得这样又些尴尬。她本以为是个大罗盘,结果那罗盘只有半个掌心大小,她将那罗盘打开,罗盘中八卦指针迅速旋转。 只听喻锦安道:“生门在北,坎位。” 喻锦安又加快速度,那狐狸一直被带着兜圈子,恼羞成怒,狂吼着掀起飓风将四周树木,扫成了平地。 两人虽没被波及,也实打实淋了一身黄土,丹煦被呛得直咳嗽,喻锦安脸上糊满了土,脚步仍不停。 丹煦卷起袖口,用内侧衣料帮他擦脸,她能感觉到喻锦安的气息略微有些乱了:“要不你把我放下吧!被抓到都得死。” “闭嘴!”明明是严厉的词,在他口中却变了味,他的声音很轻,略微带着喘息,已经没了多余的力气,却掩盖不了这两字本身自带的指责意味。 什么叫把你放下?明明是我惹出来的祸!我若不来追狐狸;我若带了把好兵器;我若不去碰那把奇怪的剑,事情也不会如此!如今你却让我抛下你逃生?绝不可能! 喻锦安死死抱着怀中之人,径直朝北奔逃。 时至黄昏,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天色越来越暗。 丹煦被他抱着,听得他胸中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她想开口向小道士道歉:对不起,我一点忙都帮不上;对不起,我成了你的负累;对不起……你……你放下我吧……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开口,喻锦安的气息已经全乱了,他拼死强撑着运功,都没有放下自己的意思。或许现在只要她开口再说一个字,喻锦安一旦听入耳,气息停滞一瞬,脚下步伐就会大乱。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替他将扰乱视线的汗水擦去,用力把他抱紧一些,减轻一点他双手的负担。 从八岁被槐筠带入天圣教以来,她接受过太多的任务,夺物、抢人、杀人还有灭门……也与其余杀手一同出过任务,最多最有默契的,便是二哥商貉和司乾。自家二哥与自己是有救命之恩的,但当时情况也属互相帮助;司乾,如遇生死关头,他定会抉择一番,在自己有把握的前提下出手相助。而那些不熟悉的,大多都是为了自保,视若无睹。 包括丹煦自己也是这样,她从未试过舍命去保护别人,她心里记着飞廉的恩情,她想若有一日自己要死,那便是要替飞廉挡刀而死,那是不带有恩情之外任何多余情感的。 眼前这个小道士,却在拼死保护自己,即使如此困境,他依然不放弃。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在最北面的尽头,等待他们的是一处悬崖。 喻锦安停在了悬崖前。若是普通的悬崖,对他而言不算大事,跳下去,在空中稳住身体,最后在快落地时轻功借力即可,道宗群山中,悬崖比比皆是。可现在,他却犹豫了,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太久,他早已气力不济,再加上不知道这崖有多深,他没有把握自己抱着丹煦,可以安全着地。 “崖边有法阵。”丹煦眼尖,她示意喻锦安将自己放下:“那东西还没那么快追来,你趁机打坐调息。” 丹煦上前查看阵法,眼前悬崖深不见底,崖边的法阵在夜晚不易察觉。丹煦咬破手指将血滴在上面,血液随着阵法纹路蔓延,法阵才缓缓浮现清晰。 她快速在衣角扯了块布将咬破的手指包上,丹煦对法阵了解不多,仔细辨认后才确定,这是一个传送阵,不禁大喜:“喻锦安!这是个传送阵!” 第二十七章 传送阵,顾名思义。但传送阵传送的距离与绘制者的法力挂钩,大多数的传送阵花费多人合力,也只能传送方圆五十里左右的距离,至多一百里,已经算是大阵了。 如此费时费力,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会动用此阵。大多数带着游历性质的赶路,修者们多数使用轻功。 当今各大门派或繁华的大城中,也会有一个大型传送阵,连接互通。基本用于掌门、城主们会晤,或者重要小物件的转运,普通正常情况下较少使用。另外传送阵一次可传送的东西有限,必须要有人在内运功才能起效,所以不能用来运送大批物资。 喻锦安忙站起,跑上前看,果然是个传送阵,但四周也多有磨损。绘制法阵大都需要多人合力,绘制完成后,还需要定期用真气维护,特别是传送阵,没有一定修为,即使能绘完,也不一定有效。 绘制传送阵时,大多都会在阵眼处留有记号表明传送的目的地,这阵中标记着一片细窄的竹叶。 “竹……叶……”喻锦安喃喃道。 “这……”丹煦也发觉了:“是刘家的人?” “附近群居的修者也只有他们一家,可能性很大。”喻锦安道:“如果是刘氏修者所绘,有很大可能传送阵的另一头已经失效了。” 人死了,画的法阵自然也没用了。其实眼前这个也顶多只够一人使用一次了,喻锦安不说明,是怕丹煦不愿先走。 “那我们会被传去哪儿?”丹煦问。 “方圆三十里内,哪都比这儿强。”他催促丹煦道:“站上去,你先走!” “不是一起吗?”丹煦快速拽住他的衣角,忽觉自己十分幼稚,又松了手。 她幼时最爱拽人衣角,这是怕被抛弃的举动。这样一个害怕被抛下的小孩子,却还是被抛弃了。 这一瞬,她是真的很怕一个人,她心里极度渴望着能与喻锦安一起,她怕两人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她怕她走了后,白狐狸追上来,喻锦安来不及走。 喻锦安天生一颗玲珑心,自是一眼看穿,他双手托住了丹煦的脸颊,死死盯住了她的眼睛。 丹煦看着眼前人,脸上沾了尘土,却掩不了双眸如炬,那眼中写满了坚定:“别怕,我会去找你!” 喻锦安传气至丹煦手心,帮她开启了传送阵法。 传送法阵扬起血色光芒,丹煦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喻锦安宽阔的背影,和不远处已经追上来的九尾白狐。 再下一瞬,她已脱离了危险。能让她逃走是喻锦安的希望,但独自逃出生路,却让丹煦愧疚难当。 当冷静下来,才恍然,原来他那句:我会去找你,是诓骗之言。 荒野的夜晚,只有虫鸣。丹煦一身狼狈,脸上挂满了泪痕,呆滞地坐在地上。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一想到小道士现在正独自面对那只如山般高的巨狐,就心痛不已。 她责备自己为什么不强制留下,但转念一想,自己一旦留下,那小道士的豁命之举便没了意义。 “冷静!冷静!伏玉衡你要冷静!一定……一定会有办法!”她强忍哭腔,擦了把眼泪。她全身如同泥坑里捞出的一样,这样一擦,更是糊得满脸黄泥浆子。想自己跟随槐筠修习以来,自认小有天资,平时又肯努力用心,在教中平辈当中,也算数一数二,一人一琴,取人性命于无形之中,何其冷酷嗜血?今天却被只狐狸追杀,落魄至此!丹煦不甘,她爬着盘坐起,尝试打坐运气,一次不行,便再来一次。 武力是修者自傲的资本,丹煦勤奋修炼,也是为了有朝一日不再任人鱼肉。足够强大,才能生存;足够强大,才有可能获得自由。她曾认为自己距离心中所想的强大,或许只剩下一半的距离,或许有一天她能胜过槐筠,这样就不用再当杀手,到那时,她就可以昂首挺胸,回到那个海边的小渔村,告诉将她抛弃的人:“我还活着,我活得很好。” 可现在,她才明白,自己太弱了。如果是槐筠,翻掌间便有上百种方法,让那狐狸生不如死。自己穷其一生,都够不上那人的脚拇指,如今更是,她感应不到一丝真气,运不起一点内力。这样的自己连命都保不住又谈何自由?又如何能将小道士救回? 她数不清自己试了多少次,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振作,终于面临奔溃边缘。 小道士没有履行约定,他没有出现,而自己也无能为力。 丹煦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无助地呜咽着。 手背被她咬破,却尝不出口中甜腥,直到血顺着手背滴落,她才借着月色看到。 “血。”丹煦忽而茅塞顿开:“传送阵!对……传送阵!” 她连忙跪在地,回忆传送阵的图案,俯身沾上自己的血画阵。她从没画过阵,只见过喻锦安用朱砂画符,画符时要注入真气,才有效果。 她现在已如常人,根本没有真气可以入阵,只能抱着侥幸,以血来绘。 她不知道自己画的对不对,也不知道有没有效,只凭着喻锦安那句:我会去找你。在地上,画了一个又画一个,不知疲倦。手背上的血没了,就咬破手指,画到十根手指都挤不出血了,就找个尖石头,划破手腕去画。只希望这满地的血阵中,能有一个可以发挥作用,将那个爱笑的漂亮小道士带回来。 而喻锦安这边,看着丹煦从传送阵中消失,他的心才放下。 身后,巨狐已至。 喻锦安转身与这狐狸对视,杀气尽现。 九尾白狐又吐人语:“臭道士,你的死期到了!我先杀你,再将那丫头翻出来吃了!” “呵,夸口。”喻锦安满身泥污,本该十分落魄,可他腰背挺得笔直,眼中布满不屑,丝毫不输气场:“若我猜的没错,你今天之前,连刚才的山洞都出不了,对吧?” “我在刘家的书房里,看见过山壁上那柄剑的图纸,想必你是被封印在山洞中的吧。”喻锦安表情释然,丹煦已经安全了,那他便再无后顾之忧:“刘家人死了,封印被削弱,你才能化成普通狐狸大小出来引我进洞,我猜是因为,你之前只有在洞中,才能变成九尾狐,你的本体是只蛤蟆,怕在岸上打不过我,又千方百计骗我下水。这就你为何在水下功力大增,一上了岸,连个头都小一半的原因。至于你为何可以复活,甚至变得更强,我想妖法邪术全在那剑上吧!” 九尾狐冷哼一声,周身化作云雾,雾气散开后,从空中飘落一白衣妙龄女子,身段柔软,眉目细长妖冶,衣袂摇摆间,香风阵阵。 “如何?”连声音都带着魅惑。 喻锦安只说三字:“癞蛤蟆。” 第二十八章 狐女气的咬牙切齿:“我这身皮囊是廉贞星君所赐,洞中山壁上的宝剑名叫‘玑’也是星君之物!距今千年前,廉贞星君将玑交与我保管,并渡我一口仙气,我因这仙气脱胎换骨,你居然敢说星君的仙法是邪术,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我一只手就能碾死。” “我看是星君用神兵将你镇于洞中,又吩咐信徒看顾。布下法阵以剑做阵眼,今日我们闯入,阴差阳错破了阵,才让你有机可乘。”喻锦安道:“还有我能砍你狐尾一次,便能再砍一次!” 狐女高举右手,只见她手中形成一股气流,随即,那柄玑剑现于手中:“若是此剑用于镇压,那我如何可以用得?你现在赤手空拳,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砍我的尾巴。” 确实,喻锦安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为何妖狐可以使用神兵,丹煦和他都碰了玑,为何只有丹煦被吸空了气海。还有就是,如果真的是神仙下界捉妖,为何只镇压封印不杀?而且四周的封印,只有九尾狐出不来,其他人或妖还是能进去的。比如王员外家那两只狐妖,不仅进去了,还拜了九尾狐为师。既然那两只狐狸可以进出山洞,刘家的修者也可以进出山洞,而自己先进山洞时也未发现有法阵,那为何和丹煦一起,就触发了剑阵?最后便是为何剑阵解开后,蟾蜍精复活竟又变九尾狐,而且妖力更加巨大? 可疑之处实在太多,不及细想,目前紧急的是如何对付这狐妖。 喻锦安笑了笑:“剑啊,我也有一把。” 他闭目凝气,只见眉间朱砂一闪,喻锦安右手做剑指,靠上前额,轻轻一牵,随即指尖凝华,一闪过后,一柄长剑赫然而现。 “所谓神兵利器,也要看使用者是什么货色,你不过一只妖,拿着神兵也只用于型不得其神,不明其心;而我的剑,出于心,凝于神,才得其型,两者如何能比?” 他这眉宇间所藏之剑,自练成还从未让人知晓,连父亲和师父都没告诉。有些人的城府是生而如此的,譬如很多看事破却从不说破;譬如凡事三思而后动;譬如说谎话时从不用思索;还有这藏锋于心不显露。 他眉宇所藏之剑,于伏潋溟的溟渊剑有相似,却从本质上不同。 溟渊剑是真气所化,对战时会消耗大量内力,有部分顶级剑者修为高深,却找不到适合的兵器时,便会另辟蹊径,以自身真气凝剑,毕竟真气剑所消耗的内力,没有一定实力的修者,是负担不起的。所以这是修为到达一定高度,便可修习的。 而喻锦安这柄剑,确如他所说“出于心、凝于神”。这种便是‘剑境’。 修习的内功心法多有相同;剑法武功的招式同出一源再千变万化可有相同;可剑境则是独一无二的,这是剑者对剑的领悟,纵使内功再深厚、体格再健硕,也不一定能悟得属于自己的剑境,一旦悟得后则不可同日而语,可谓是一字‘剑’一字‘境’,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喻锦安则再进一步,在自身的剑境上,修出了神识之器,名曰‘神封归一’。 归一剑,剑身色如青铜厚重浑朴,通体嵌入流金暗纹不显单一,剑阁呈金色祥云状,中心镶一极小圆形太极,剑柄与剑身一色,尾部垂有棕色长穗。扎眼一看,并无特殊,再细看,剑刃银芒一闪,乍见此剑只开锋单面。 狐女嗤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剑开双锋才叫剑,你这把只开单锋,怕不是你修炼火候没有到家,就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丢人现眼。” 一开始他自己也以为剑开单锋,是自己修行未至,但后来在剑境中,喻锦安对归一的领悟已臻极限,另一边锋却始终不开,也令他百思不解。 而自剑境中修得归一后,此剑只局限在意识境中练习使用,此回还是头一次现世。之所以不早拿出,也是因为掌握并非透彻。 真气凝剑,维持耗费内力。而融会贯通的神识之器不仅耗费的内力微乎其微,还可加速回气,加快出招速度。可现在,只是普通的运剑,仿佛都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喻锦安才知,原来现在动用此剑的代价,便是燃烧命元维持剑身。 既然跑不掉,不如面对。现在刘家修者所设的封印已毁,这狐妖一副追至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他和丹煦的样子。而且丹煦好似与这狐狸和这剑犯冲,一者善水,一者入水便沉,玑剑认准了她吸真气,为了自家小姑娘能活命,他也要与这九尾狐斗到底。 他信念笃定,豁命以对。剑指一动,神识之器‘神封归一’握于掌中。 此时狐女也迎面攻来,喻锦安快速挡回,再出招,无一不朝命门急攻。狐女的剑术只能算勉强合格,可手中神兵确实强悍,每每对击,喻锦安半边身体都被余劲震麻。幸好用了归一与之相对,若是寻常兵器,扛不住三招必断无疑。 喻锦安一手运剑,一手将腰间降魔袋大开,从中飞出黄符万千将狐女团团围住,狐女大笑:“这种东西对我没用!玑剑岂会怕这小小符纸?” 手中玑急挥数下,黄符纷纷碎成纸屑飘落,喻锦安手持归一,一剑突刺入纸屑中,剑尖沾一片黄符,破入狐女眼前,黄符发出强烈白光巨响,狐女将剑击偏,却不及躲避强光,双目被刺伤,耳朵被震得翁鸣阵阵。 “剑是不怕,可只要是妖孽都怕我的符。” 喻锦安趁机再发招式,狐女目不能视,完全处在劣势,被喻锦安刺伤多处,喻锦安再一掌击上,冲开了她握剑的手,归一再至,直击狐女心脏而去。 狐女虽看不见,但感官灵敏,随即妖气大作,恢复原型,趁喻锦安抵御妖气的瞬间,一爪将喻锦安踩在了脚底。 白狐发出尖锐笑声:“哈哈哈哈哈,让你也尝尝被踩在脚下的滋味!” 喻锦安奋力抵抗,白狐便更用力一分:“怎么样?这样就受不了了?我还没用力呢。” 喻锦安只觉身上如泰山般重,让他难以喘息,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爆开,胸中翻涌,激起一阵狂嗽,每咳一声都有血喷出。 这是他头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也是头一次遇到了以命相抗的对手,他平生尤为自负,人间对他来说太简单了,看一遍就会背的书;看一招就能猜到下一招的剑法;没有什么能难倒他,比起什么都会,装作不会时别人露出的表情,更加有趣可笑。 没错,看似烂泥扶不上墙是在被人嘲笑,可喻锦安心里,鄙夷着愚昧的世人。他蛰伏着,等待着有一日一鸣惊人,颠覆那些愚人的认知,用行动告诉他们:不要轻易看轻别人,你自以为的嘲笑,显示的是自己的无能。 第二十九章 喻锦安吐出口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狐妖再加力一分:“死到临头,还敢笑?” “死到临头的是你才对?我不会输!”喻锦安举起归一,狂吼一声朝白狐腿骨横扫而去,神识之器以命元为基,削铁如泥,白狐前爪连骨带肉全数断开,顿时兽鸣震天。 喻锦安腾空跃起,起剑再向白狐天灵刺去,归一剑才至,白狐举另一爪来挡,机不可失,喻锦安为不偏移头顶百会命门,不闪躲,直直刺去!白狐爪尖擦过左肩,刹时飞红溅出,喻锦安被自己的血溅了满脸,全神贯注也不觉痛。 归一夹带强大剑气,击中白狐天灵,白狐吼叫着挣扎,试图将喻锦安甩下来,喻锦安两手死死拽住剑柄,不停地将燃烧命元由归一剑灌入白狐脑中,他不知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身体疼痛无比,脑中疯狂叫嚣着让他放弃,可心中所念,使他咬牙坚持。 终于,在喻锦安几进崩溃前,白狐停止了挣扎。轰然倒地,变回了手掌大小的蛤蟆。 最后的妖气散去,狼藉的悬崖边,只剩喻锦安一人,左肩上的血将他整个人染红了一半,倒在血泊之中,微弱地喘息着。 玑剑自动从地上飞起,消失在了回山洞的路上。 而神归一也再次化进了喻锦安的眉心朱砂之中。 他被白狐甩下来的时候刚好掉在离传送阵不远的地方,起初他只是费力地抬眼看了看那图阵,庆幸丹煦已经走了。却没想这一眼,看到了传送阵上泛出的红光,那是丹煦一开始滴落在法阵上的血。 阵法当中确有可用修者之血作为修补,但当时丹煦滴入鲜血只是因为轮廓不清,她将血滴入,让血液流入阵法缝隙,可使图案更加明显。 这让喻锦安看到了一丝希望,他挣扎着爬向传送阵,每动一下都会从左肩传来剧痛,明明只在眼前的距离,却遥远无比。 他也不知这阵法是否还有效,如果生效了会将他传送至何处,只不过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至少到了有人迹的地方,获救的可能总比在这深山老林来得多。 喻锦安爬入阵中,下一步他应盘坐阵中运气,可他已用光了最后的力气,左臂伤口处失血过多,最终昏死在了法阵上。 丹煦坐在满地血阵中,等了很久很久,她个性较常人更加坚韧,她看着天边的月亮,算着时辰,已经在心里起誓努力修炼将来给小道士报仇雪恨了。 此时,眼前数十血阵中,竟有一处皓光大作,亮光闪过,赫见小道士满身是血躺在其中,丹煦先是大喜,后又看那满身的血,生怕凶多吉少,忙跑上前抱起他查看:“喻锦安!喻锦安!” 他满身血污,左肩处不停地有鲜血流出,丹煦撕下自己的外衫,将那伤口裹了七八道,打了个紧紧的死结,以缓解血液流出的速度:“喻锦安!你醒一醒!你睁眼看看我!”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神色焦急:“你不会死的!我带你去找人!” 丹煦拿出了之前从喻锦安身上拿到的小罗盘,她不知道如何使用,只是在碰运气,跟着罗盘上的指针走。 她本已经擦干眼泪了,可再见到小道士这副样子,又忍不住悲痛。她的内力还是没有回来,仅依靠着武者本身的力量,将喻锦安背上了肩头,丹煦个头不高,只能算是普通身量,没有了内力的加持,要背动一个男人十分困难。 “没想到现世报这么快,之前被你抱着跑,这会儿轮到我来背你了。”丹煦费力地稳住身形,朝前挪着步子。她其实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但她怕喻锦安就此不再醒来,她想要得到对方的回应,遂隔一会儿,就会找喻锦安说说话:“你怎么这么沉!跟猪一样重!” “还跟猪一样蠢!你救我干什么?被只狐狸打成这样……” 小道士没有给他回应,只是在她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进气儿少,出气儿多。 “平常都是你找我说话,现在我主动找你说话了,你却不理我。喻锦安我告诉你……我这个人特别特别记仇,你再不理我,以后我也不理你了!” 还是没有回应。 丹煦的声音是强忍着哭腔发出的,带了一丝妥协:“算了算了,只要你醒来,怎样都好……怎样都好……” “那……再吹一遍笛子……给我听好不好?” 他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是丹煦想要听到的熟悉,又夹杂着虚弱沙哑的陌生,是黑夜中最动听的声音,是能让她破涕为笑的声音。 丹煦侧过头去看他,喻锦安抬起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傻瓜……你……这是在笑还是在哭呢?我说再吹一遍笛子给我听好不好?” “好!好!都……好……你说什么都好!”丹煦脚步不停,速度不快,也不慢。 “我刚刚只是……有点儿困,睡着了,现在醒了,没事儿了。”喻锦安用软绵无力的声音安慰着她:“小……丹煦,你将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自己可以走的。” 丹煦将他往上掂了掂,背得更牢些:“你没放下我,我也不会放下你的。我带你去找大夫,我啊……之前也受过很严重的伤,好几次差点就没命了,可我……可我现在还活着。所以……所以你也一定不会死的。” 劳累和巨大的心理波动,使她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喻锦安强撑着困意,不让自己睡着:“说些好听的听一听。” “好听的?”丹煦想着有什么是好听的:“等你伤好了,咱们一起去吃你家门口的馄饨。” 喻锦安轻笑,声音越来越小:“若被我家爹娘看见……问我你是谁,我怎么说?” 喻锦安是随时不忘挖坑调戏,而小姑娘则是死不开窍,竟认真思索道:“到时候,我穿男装,你就跟你爹娘说,我们是共同经历生死的结拜兄弟。” 听得喻锦安想笑,没笑出声却引了一阵咳嗽,连喷出好几口血,吓得丹煦脚步更急:“你别说话了!别说话了,休息,听我说话就好。” 喻锦安趴在丹煦背上,将脑袋埋进了她的肩窝,喃喃一声:“我才不要跟你结拜兄弟。” 其实后面还有就是:我会跟我娘说,你看,她就是我喜欢的小姑娘。 丹煦背着喻锦安,兀自说着话,终于走下山脚,走出了林子。 第二十九章 天无绝人之路,眼前望去,月光下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村庄。时过午夜,已经看不到灯光了。 丹煦晃了晃肩:“喻锦安,我们有救了,你看!是村子!” “喻锦安!”丹煦再回头看,喻锦安不知何时又昏迷了。 她拼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朝最近的屋子走去:“撑住!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丹煦没想到,敲了第一间屋子,就有了回应。 屋中传出中年男人的声音:“谁啊?” 丹煦立马带着哭腔嘲门内大喊道:“大叔!我家小弟被狼咬了,流了好多血!求您开门救救她!” 很快,屋内的灯便亮了,又听里面人说:“咱们这山上,这十几年也没见过狼啊。” “大叔,您知道哪儿有大夫吗?我弟弟他……他……”丹煦一边敲门一遍哽咽道。 随后,房门打开,内中走出一大约四十左右的男人,普通庄稼人打扮。 丹煦取下脖子上的翡翠挂坠递到他面前:“大叔,求求你救救我们!” 那男人本还有疑心,可见眼前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心里有些动容:“姑娘你的东西我不能要,你别哭了,你小弟呢?” 丹煦将喻锦安放在了屋外的篱笆底下,大叔帮着她将喻锦安背回了屋。 进了屋才知是个三口之家。夫妻二人还有女儿同住,那小姑娘与丹煦差不多年岁,长得白白净净乖得很,见丹煦进来,又看自家父亲背上的血人儿,吃惊地瞪大眼珠捂住了嘴。 “孩子他娘快去烧些热水,阿纯你快去把阿念姑娘找来!”大叔吩咐着,将喻锦安放在了里屋的床上。 那姑娘忙跑跳着出了家门:“好!” “晚上小心点儿路!”婶子不放心地嘲女儿喊了声。 门外传来姑娘渐远的一声:“知道了。” 大叔将家中的止血药粉拿来给喻锦安用了些:“这……伤得太重了。” “我们是外乡人,是去走亲戚的,在山里迷了路,天黑了就更找不着路了。”丹煦摸着眼泪:“弟弟是为了保护我才被狼咬到的。后来我们用火折子烧着了草,才把狼甩掉。刚刚脱险小弟他……他就晕过去了……” 丹煦这套说辞勉强还算合理,不过这个季节,嫩芽初发,水汽充足,山火不是那么容易能点起来的。 那婶子端来热水:“姑娘,你也洗把脸吧。你家住哪儿?多大了?叫什么啊?” 丹煦接过毛巾,先替喻锦安擦着脸:“我叫傅耽旭,今年二十了,我弟弟叫傅小安,今年十七,家住在陆枫。” 陆枫是天圣教在中原的据点,有一片巨大的枫树林,林中存一巨木,槐筠依巨木建立了一座辉煌宫殿,名曰“扶桑宫”。算是当世少有的繁华大城,之所以这么说其一是丹煦不太了解中原;他们两都是中原面孔,也不能说漠西壑的地名;再者若是说了太近的地方,很容易被求证是假的,所以干脆说了个远地方。 至于编故事,说假名字也是一样,总不能说我是杀手、他是道士,我们俩被巨大的九尾狐妖单方面殴打,一个被吸光了内力,一个被打得半死不活,急需救助。 这种时候弱势一些、低调一些、可怜一些能得到救助的机会比较大。 不过丹煦忽略了一个十分不低调的因素,那就是喻锦安的皮相。 当她将小道士的脸擦干净之后,阿纯姑娘带着大夫来了,如果说阿纯姑娘还像个村里丫头的话,那这阿念大夫,可说是天生丽质,美丽动人。比起阿念姑娘,丹煦觉得自己更像是村姑一点,瞬间后悔琴袋丢得太急,没将里头的香膏留下。 大叔领着人进里屋,便看见了喻锦安那张擦干净了的脸,明显愣了会神,婶子则口快道:“啊呀,傅姑娘,你家小弟长的比大姑娘还水灵。” 说得阿纯姑娘好奇地往本就不大的屋里头挤,想看看到底有多水灵。 丹煦只好尴尬道:“没有吧,我自小看到大,倒不觉得。” 阿念姑娘替喻锦安搭过了脉,摇了摇头:“对不起,爱莫能助。” 爱莫能助四字激得丹煦瞬间就跳起来了,脑中想法便是:穷山恶水连个会看病的大夫也没,不过是皮肉伤,怎么就爱莫能助了? 丹煦见大夫要走,连忙抱住了她的腿,此时尊严、矜持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大夫你别走!怎么会治不了呢?就……刚才,他……他还跟我说话的!真的!你是不是怕我出不起诊金?”说这丹煦又将翡翠链子拿出,想想还觉不够,拆掉了缠袖,从广袖里取出了一只贴肉佩戴在上臂的金臂钏。 漠西壑女子服饰露手臂配披帛或长头巾,多钟爱臂钏,丹煦的臂钏非常精美,无论是雕工和镶嵌的宝石,以及金子的厚度,都显示着昂贵的程度。 丹煦语调一转:“我家在陆枫是大户人家,你今天救活我家小弟,就是我一家的恩人,往后莫说一个臂钏,十车金子也送的起。只要你救他!” 阿念姑娘面露难色:“不是我不愿,是真的没有办法。” 此时阿纯姑娘在一旁道:“念念姐姐,她既然拿得出钱,或许岑仙姑会愿意医治。” “可师父最不喜欢有人打扰她休息的。” 一听还有个岑仙姑,丹煦立马表示:“大夫,带我们去试试吧!” 阿念姑娘看见丹煦这副样子,实在于心不忍,再加上床上那个少年,年纪还那样小,长相也格外俊美,她思考了片刻终点头道:“我家师父脾气有些古怪,我不能保证她一定会救这位小公子。” 最终,大叔背上了喻锦安,丹煦跟在后头,阿念姑娘在前提着灯笼带路,四人来到了一个三进的院落前。 听阿念姑娘的介绍,她本是这岑仙姑捡来的孤女,随着仙姑姓岑名念雨,后又拜了师,岑仙姑名诗云,是曰‘有诗所云’,如此文雅,一听就是闺秀芳名。 这一路上,岑姑娘口中,师父样样都是好的,只要她愿意,便没有救不活的人,医不好的病;丹煦拍马屁夸她漂亮,她便说自己这副皮囊比不上师父的十分之一,这倒让丹煦对这位岑姑娘口中的绝世美人有了极大兴趣。 阿念姑娘让他们先在院子里等着,自己先拿着丹煦的臂钏进去了,大叔将喻锦安放在了屋外长廊的靠椅上,陪着丹煦一起等着。 “大叔你见过岑仙姑吗?真那么漂亮?” 大叔嘿嘿一笑:“不漂亮能叫仙姑嘛?不过啊,比不上咱自家媳妇儿。” 丹煦从进门起,就十分羡慕这一家子,平凡的夫妻,漂亮的小女儿,这是自己向往但不曾拥有的幸福。是啊,天边的美人犹如镜花水月,哪有自家知冷知热的媳妇儿好。 大叔又道:“等你家小弟伤好些,就一道去我家吃饭,尝尝你婶子的手艺。” 丹煦重重地点点头:“好,一定。” 第三十章 此时院中二楼的房间内,阿念跪坐在地,正与岑仙姑说着话。 这间屋子不大不小,但装饰精美,雕花窗、古琴、熏香、秀着白鹤的屏风、地毯、梳妆台还有漂亮的大床。 岑诗云半靠在床边,睡眼朦胧,语气不耐:“我的耐心有限,快说。” 阿念恭敬地呈上了丹煦的臂钏。 岑诗云看见这臂钏,眸中亮了一下,困意全无。她将臂钏放在灯前仔细看着:“不是中原的做工,居然在这种穷乡僻壤能看到这种物件儿。说吧,什么人?” 阿念回答道:“说是陆枫人,姐弟二人,弟弟被狼咬伤。” “狼咬伤你治不了?” 阿念有些愧疚地将头再低了些:“徒儿学艺不精,望师父责罚!如果是普通的狼咬伤,也不是大事儿,可这小公子的伤十分奇怪,他体内经脉的行气全是乱的,若是常人早就没命了。” “哦?还有什么特殊的吗?” “还有,还有就是,那小公子长得非常漂亮。”阿念老实回答着。 岑诗云像是梳理头绪,又像是在说给阿念听:“陆枫城是天圣教的地盘,这样的臂钏价值连城,可不是一般富贵人家能用的东西。莫非是天圣教中逃出的?说是姐弟,许是姘头私奔也不一定。” “这……”阿念觉得她说的不对,但也不好反驳。 “女人呢,有什么特点?长得怎么样?能用这种好东西的,应是教中高层,说不定是那天圣鬼君的女人。” 阿念道:“脸上都是血污,但只看身量谈吐,并无过人之处,我先前也有探查,她身上没有内力,周身也无真气,只是一般普通人。” 岑诗云披上外衣:“带去楼下,我来看看。” 这小楼分二层,一层分别有大厅、诊室、药库。诊室中有可以安置病人的草铺。 再当岑诗云见到喻锦安时,则实实在在大吃一惊。 师兄!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别二十载,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重聚。 丹煦在一旁看着,岑诗云长相清丽,长眉入鬓,一双凤目眼睫弯弯卷起,秀挺的鼻梁,以及薄如一缝的嘴唇,身材高挑,听阿念姑娘所说,这岑仙姑最少也有四十出头了,可看上去不过三十,若抛去那股成熟女人独有的风情,说二十五都不在话下。 果真仙姑是也。 丹煦又见她看到喻锦安后一脸震惊,双手都不住发抖,心起疑窦。她也知小道士这张脸长得迷惑人心,可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在教中每天看着槐筠、司乾在自己面前转悠,对这种长得比女人好看的男人,已经有了免疫力。 她立马扑通跪下,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仙姑!求您救救我弟弟!” “你弟弟?”岑诗云开口,声音偏细:“说谎!” 丹煦愣住直直看着她。 “你老实交代,与他是什么关系?”岑诗云质问着,倒像是个在吃醋的小女人。 丹煦是在槐筠面前撒谎都不打草稿、不喘大气的人,心理素质极强:“姐弟。仙姑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阿念,去打盆水来,将这丫头全身到脚洗干净了!让我看看是不是姐弟!” 丹煦没想到此人竟这么顽固,她脑子转得极快,如果光看长相就能确定是不是姐弟,那简直太可笑了:“我洗!我洗!仙姑您先救我弟弟,我现在就去洗!” 她这样一说,也让岑诗云冷静下来,给师兄治伤才是目前最迫切的事:“阿念你留下,其余人出去。” 这话明显是讲给丹煦听的,按她的个性,立马会反驳,要求留下,毕竟小道士现在危在旦夕,她不放心将他交于陌生人看顾,可又怕言辞过激,另这位仙姑不愿医治。这是救活喻锦安唯一的希望,不能因为她而得罪岑仙姑。 她拍了拍一旁的大叔,退出了房中,蹲在院子中等着。 大叔在一旁安慰道:“要不趁这会子到我家去洗洗干净,换身我家姑娘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但起码干净。” 丹煦还是不放心:“大叔您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大叔又再劝了劝,拿丹煦没辙,就先回家了。 等待会使夜晚变的漫长。丹煦在院中找到了一口水井,打了桶水,给自己擦擦身上的黄泥血污,这才感到十指及手腕上的伤口,喳着生疼。 而此刻在房中,岑诗云将手覆住喻锦安心口,闭目运气查探。阿念剪开之前丹煦草草捆绑的左肩伤口处,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擦干,再重新包扎。 岑诗云探查若久,阿念将伤口包扎完毕后,她才睁眼收手。 阿念瞧自家师父睁眼,一副不安的样子,便问道:“怎么样?” “伤了命元。”岑诗云道:“你可看出肩上伤口是什么东西咬的?” 阿念道:“不是咬的,伤口边缘很整齐,没有牙印,倒像是剑斩下的。” “那丫头果然在说谎。” 阿念又问:“师父曾说修者伤及命元,要以同种内力分次修补才行。可……他是何门派,修什么心法,咱们都不得而知。” 岑诗云撇了一眼阿念:“伤口既包好了,你就先去休息吧。” 阿念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还不快走!” 阿念对她既尊敬又惧怕,遂畏缩地点点头。 阿念一出来,就被丹煦逮住询问:“阿念姑娘!里面怎么样?” 阿念示意丹煦小点声:“别打扰我师父,咱们去前院说。” 两人去到前院,阿念道:“我师父应该有办法的。”又看丹煦把脸洗干净了,却还穿着脏衣服:“我去给你拿件干净衣裳。我屋旁边有间空房,你今晚可以在里面休息。” 自刚刚的相处,丹煦觉得阿念姑娘十分善良单纯,对她很有好感。 “多谢你。” “不用放在心上,医者本就是要治病救人的,况且还收了你的臂钏。” 丹煦洗漱换上衣服后,阿念姑娘房中的灯已经灭了,她出了房门,继续到院中等着。 而在屋内,岑诗云以相同一脉的内功心法,从心脉输进,替喻锦安修补命元。此事不能急于一时,需分次慢慢修复。但这第一次成功后,不久喻锦安就能清醒。 这个过程不需过多时间,可结束后,岑诗云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法指一掐,不过一瞬,两人便由一楼的诊室瞬移到了二楼的房中。 喻锦安则躺在了岑诗云那张宽大垂帘雕花,挂着香囊的柔软床榻上。 之前提过可以瞬间变干净的清净决,这法自然也可以施在别人身上,不过喻锦安从不在意这些,根本不知道这事儿。 岑诗云伏身朝他吹了口气,立马从头到脚干干净净。 “真的是你。”岑诗云纤手抚上喻锦安的眉眼。 那手一寸寸下移,停在了喻锦安的小腹上。练武之人,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平坦的小腹上,是线条分明紧实的腹肌,腰侧两条顺滑的人鱼线向下延伸。 那手也顺着那线往下移去。 就在即将触碰时…… 第三十一章 “岑仙姑啊!还没好吗?怎么样啊?能不能救活啊?” 楼下院中传来了丹煦的叫声。 丹煦在院中越等越焦急,屋里一点儿响动都没,实在忍不住了,便朝屋内喊了句话。 岑诗云兴致被扰,手停住了臭丫头,真会挑时候。 没得到回应,丹煦又敲了敲门。 还是没人理她。便又坐回了屋外的长廊上,继续等着。 岑诗云是听见阿念出去时,将她带走了的。没想到这丫头自己又回来了,还一直守在外面。人若要行私密之事,总愿意找个安静没人打扰的环境,才可沉溺。可丹煦守在屋外,让岑诗云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似的,兴致全无了。 她有些生气地撇撇嘴,可一看身下之人,又甜蜜地笑了笑,俯身亲了喻锦安一口,搂着他带着笑意睡下了。 丹煦蜷在那硬板椅上,等了整整一夜,等到了天大亮,等到了阿念姑娘起床,岑诗云的房门还是关着。 阿念姑娘看着丹煦,也不知如何安慰,端了些饭食给丹煦吃。 昨夜太暗,她未看清丹煦长相,如今一看,只觉这姑娘比自己年纪还小些,眼角微微垂下,细眉圆鼻,嘴巴不薄不厚,头发用碎布捆了个高高的马尾,不惊艳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丹煦对她扯出了个勉强的笑容,一门心思全在屋内。 忽听有人叫门,是阿纯姑娘的声音:“念念姐姐开门啊,我和阿爹来给你送柴了!” “来了来了!”阿念应道,又转头对丹煦道:“我一直在赵大叔那买柴用的,你先吃点儿东西,我去给他们开门。” 码放柴禾的地方在后院,不过多久便见赵大叔推着一车柴进来了,身边还跟着蹦蹦跳跳的阿纯。 两人见了丹煦,赵大叔打招呼道:“傅姑娘,你家弟弟怎么样了?” 丹煦摇摇头:“不知道,还在里边。” 此时忽听屋内一声惊叫,随即一阵响动后,便见一只光脚踢开了房门,再看门中人,不是喻锦安又是谁? 丹煦当即大喊一声:“小安!弟弟!!弟弟!!” 喻锦安全身上下只穿着条长裤,左臂缠着层层白布,脸上留着爪痕,一脸懵逼地看着丹煦:“丹……丹煦!” 丹煦瞬间热泪盈眶,一把抱住了喻锦安:“我的傻弟弟,傻小安!连阿姐都不知道叫了!” 随后又抓住他的手,看着他一个劲儿得使眼色。 喻锦安重伤初醒,躺床上被个女人抱着,就已经够惊悚了,没想到丹煦还给他来了这出。 不过他遵循着我家小姑娘投怀送抱,不抱白不抱原则,一把回抱住丹煦,装哭大嚎道:“阿姐啊!我疼啊!!” 丹煦没想到小道士这么上道,倒有些不好再说什么,此时,岑诗云从房中走出,喻锦安忽然警觉,拦在岑诗云面前,将丹煦护在身后。 岑诗云倚着门,满脸阴郁。 丹煦尴尬地拨了拨喻锦安的手臂:“小弟啊,这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岑仙姑。” “仙姑?”喻锦安眉头一皱,丝毫没给对方留半点情面:“我看是老妖婆才对吧。” 他醒来时左肩剧痛无比,使用归一剑的代价就是燃烧命元,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活着醒来,顿时还有些欣喜,再感觉有人抱着自己,下意识以为是丹煦,别提多高兴了,忙抬起头看,结果就对上了岑诗云的脸,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吓得他惊叫一声,推开岑诗云,连滚带爬下楼踢门。 幸好一开门就得到了来自自家小姑娘的拥抱,不然他都要郁闷死了。 岑诗云被推开后心情本就不好,居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叫老妖婆,顿时面色铁青,怒视喻锦安质问道:“师兄,你我二十年未见,你居然无情至此!亏我昨夜还替你输送真气,修补命元。” 这声师兄让丹煦不明白了,小道士满打满算也没二十岁啊,怎么有个仙姑师妹,她瞪大眼睛歪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喻锦安:“你……你你你……你师妹?” 喻锦安也被吓住了,同样被吓到的还有在院子里搬柴禾的赵大叔和阿纯,维持着抗柴禾的动作,瞪大眼睛朝着她们这边看戏。 阿念则是在心中盘算着:啊?师师师……师兄?他是师父的师兄?那我该怎么称呼他? “什么啊?”喻锦安否认道:“我从来没有师妹!” 岑诗云怒中带悲:“好!你居然不认我!那你怎么解释命元的伤要以同种内功修补。如果我们不是师出同门,如何会修习同一种内功心法!” 岑诗云所说属实,喻锦安认真看了看她,之前因为惊吓,完全不敢直视。:“这位前辈,晚辈是道宗的门外弟子,不知前辈师从哪位仙师?” 喻锦安永远不会丢掉的就是他的城府,以及谨慎的个性。修习同一种内功,只能说明这女人也曾在道宗拜过师。再者能以内功修补命元者,可说是上层修者,即是上层修者,又师出同门,本门中肯定会有记载,即使没有记载,拔尖的风云人物,也会被后辈谈论。可喻锦安自入道宗,从未听闻过这位岑姓女修。他不会在不清楚对方的前提下表露身份,说自己是门外弟子,连本门都算不上,更何论仙师或是门主亲传。却向对方抛出了问题,你师承何人? “前辈!”岑诗云眼中竟透出一丝水汽,鼻尖泛红好似要哭出来:“你竟称我前辈。” 丹煦见状立马打圆场道,顺带把自己扯的谎跟喻锦安教个底儿:“我想仙姑您真的是认错人了,他是我家小弟,名叫傅小安,我俩都是陆枫人氏,我家小弟自小拜入道宗门下修习,今年不过十六而已,况且……” “你闭嘴!”岑诗云忽然呵斥道:“我与我师兄说话,那轮的上你插嘴!” 喻锦安心想:此人莫不是魔怔了? 他偷偷勾了勾丹煦的手指以示宽慰,意思是你别跟疯子计较。 丹煦自然也不会多去钻这个牛角尖,这话本就是说给喻锦安听的,他既已听进了耳朵,其余也就无所谓了,遂识趣儿地闭上了嘴。 可这个勾手指的动作却被岑诗云看了个清楚,便要上前要将两人拽开,喻锦安对她本就不信任,又看她怒气冲冲朝丹煦而去,立马运功要去挡。 他一把抓住岑诗云的手,顺势一掌拍在她肩头,将她推回了屋内。 不料就在此时,一口甜腥自喉中涌出,左肩再传剧痛,四肢百骸一同响应,不过一瞬,喻锦安就疼得大汗淋漓。 第三十二章 丹煦忙上去扶:“怎么回事?” “哼!”岑诗云捂着刚被喻锦安掌劲震麻的肩膀,他这一掌并未用力,只是威吓,岑诗云也心知肚明:“怕我杀了这丫头?你命元损伤严重,在完全修补前运功,轻则剧痛重责暴毙。” “命元!”丹煦扶住喻锦安的手不住抖了一下,这个动作十分细微,也就一下,她便再次稳住了手。怎么会伤到命元?怎么会如此之重! 喻锦安在下一瞬便将手覆上了丹煦的手,如此细微的一颤他都感觉到了,他在用行动告诉丹煦:没事的,我已经没事了。 那岑诗云又道:“铭怀师兄,你若还想活命,只有向我低头。” 喻锦安不是没想到,不过他不会主动提起,现一听铭怀二字,果然证实心中猜想,他咽下喉中鲜血,道:“前辈您真的误会了,虽然也曾听同门说起过我与铭怀子前辈长相颇为相似,但我真的不是他。而且前辈早已还俗,不再是道门中人了。” 岑诗云表情有些恍惚,喃喃着:“不是他……你居然……不是他。” “不过还是要谢过前辈救命之恩!”喻锦安道:“没想到在此地竟能遇上同门前辈。” 岑诗云跑上前来,扣住喻锦安的肩膀,抬头仔细看着他:“不可能!你骗我!” 喻锦安对她笑道:“前辈您仔细再看,我的眉毛和嘴巴都与铭怀子前辈不一样,还有额中这颗痣,虽然很小,但贫道从未听说铭怀子额上有痣。”说着又十分贴心地给岑诗云找了个台阶下:“昨夜灯暗,前辈您认错人了,不过晚辈十分庆幸自己能与铭怀子前辈有三分相似。” “你说你叫什么?” “傅小安。”喻锦安垂眸答道。 这垂眸的一瞬,岑诗云仿佛在哪见过。她仔细回忆着,那时师尊带着她去淮秋,在城主府内,师兄与那新妇携手走出,那新妇垂眸浅笑着,对她道:“岑道长,福生无量天尊。” 岑诗云忽然脸色变得平和起来:“跟我进来吧,帮你疗伤。”说完便进了屋。 喻锦安有些犹豫,丹煦推了推他示意他跟进去。 喻锦安对丹煦皱皱眉,丹煦小声道:“别磨蹭了,保命最重要。” 喻锦安走后丹煦在院中朝看热闹的三人尴尬地笑了笑。 阿念出口想缓解气氛:“没想到师父居然认错人了。” 丹煦附和道:“是啊,是啊。”随后又转移话题道:“不知这村子附近最近的市集要走多远的路啊。我看小弟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全,想去买些东西。” 阿纯姑娘性子外向活泼,笑道:“最近的镇子走路也得大半天呢。不过明日我要跟阿爹去镇上卖种子,你若要去,我们可以用马车捎你一程。” 丹煦闻言立马点头道:“好啊好啊。真是多谢赵大叔和阿纯姑娘啦。” 此回岑诗云并未有出格举动,不过小半个时辰,输完了真气,便将喻锦安扔在诊室,自己走了。 喻锦安则不愿和这女人在同一间屋子里多待一刻,立马下榻出了房门去找丹煦。 丹煦还在门口等着,这次喻锦安出来的时间比她预想中快了很久:“这么快?” “还快?我都觉得慢了。”喻锦安在内中度日如年,有指了指自己:“没衣服挺冷的。” 丹煦脱下自己的外衫,给他披上。这衣服是阿念给的,阿念姑娘的穿衣风格和丹煦天差地别,丹煦的衣服多暗色,阿念给她这件则是粉色的,丹煦是个小姑娘,穿粉色也没什么不好,乍看去还很粉嫩,可这粉嫩的外衫,给喻锦安一披,袖子衣长瞬间短了一截。 “什么呀!女人衣服?”喻锦安抱怨道。 “你就将就一下吧。你原先的衣服,血啊泥啊混一块,还破破烂烂不能穿了。”丹煦向他解释:“我明天跟赵大叔他们去镇上,给你买新衣服。” 说着她将喻锦安往阿念姑娘给她安排的房间里领,路上看着喻锦安这幅扭扭捏捏,穿这衣服哪儿都难受的样子,实在忍不住抿嘴笑出了声:“这衣服……给你穿还挺漂亮的。” 喻锦安生就有些女相,皮肤细腻白嫩,面部轮廓相较一般男人也柔和很多,像槐筠和司乾,他们的嘴唇偏薄,特别是槐筠,唇色也稍深。而喻锦安可能是年纪较小,身上独有着一股少年性子,嘴唇也是不厚不薄,唇色稍浅,粉嘟嘟的,再加上这身浅粉色衣服,丹煦看着忽觉有些雌雄不辨之感。 这话听得喻锦安一把扯掉了外衫,扔在了地上:“你这是在故意戏弄我!” 丹煦难忍笑意,将那衣服捡起,说话时差点破功:“我……我这不是……怕你冻着嘛。小弟听阿姐话,把衣服穿上。” 喻锦安忍着那句我明明比你大,到屋里才说出口。 丹煦连忙关门示意他小点声。 “你说你编的什么故事啊!什么什么傅小安!”喻锦安抱怨道:“你不知道我今早醒来,有多吓人!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他要说,又不知怎么说出口:“总之!总之就是你怎么能把我放在别人房里呢!” “这位大爷,你昨晚一只脚踏进阎王殿了,能救活就不错了。一个大男人哪那么多讲究。人家还能把你怎么样不成?”丹煦不以为意。 忽又想起岑诗云当时的反应,和刚才的事儿,又问:“铭怀子是谁啊?不会是……” 喻锦安找了张毯子披在身上,坐着倒了杯水,正抿着:“不是。”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就不是。” 喻锦安将水杯放下,看着丹煦道:“铭怀子呢,是道宗的风云人物,出生名门,自小天资过人,后拜入道宗掌门普元真君门下,得道号铭怀子,是普元真君最得意的弟子。后来还俗后娶了肃都城主家千金,回家继承家业了。你说这么一个有钱人,如果是我……”他做了个口型,没说出那字:“那什么人的话,我何苦到处卖镇宅符?” 丹煦听她这么一说,便想到了贫穷的小道士的那把贫穷的剑,翻了个白眼讽刺道:“你这么说也对,至少不会拿着那么破的剑。” 她又问:“那……既然不是,为什么会长那么像?” “真的不像。”喻锦安道。 这一点他倒没说假话,即使是父子,但也并非完全一样,又不是孪生兄弟。幼时常被家中长辈说,自己跟父亲小时候一模一样,长大长开后,只能说是第一眼看上去像,是那种轮廓与给人的感觉相似,仔细再看,却有很多不同。这便是之前喻锦安所说,有三分相似。 仅仅就三分相似,这岑诗云就能将他认错,喻锦安笃定此人脑子绝对有问题。 第三十三章 “莫非这岑仙姑是那铭怀子的情人?铭怀子始乱终弃娶了别家千金?”丹煦道。 “不可能。”喻锦安立马反驳道:“她就是个疯子,铭怀子根本看不上。” “哦。”丹煦笑着一字拖长还转了个弯。将自作聪明的喻锦安看了个透彻。 明明是自家老爹的旧情人,还不承认,之前还一直装穷骗自己。 丹煦从床边将喻锦安的降魔袋还给了他:“这个还你。我还一直以为是个破袋子,没想到倒是个宝贝,没破没烂,我还打不开,里面藏着什么宝贝啊。”丹煦先前怕岑家师徒会动这袋子,遂将这袋子留了下来,别在自己身上。昨夜洗漱后,尝试着打开看看,结果袋口有封印,根本打不开,她也倒是放心了,便将降魔袋扔到了床上。 喻锦安接过降魔袋,有些心虚。丹煦的蛊虫还在里面躺着呢,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饿死:“就是些符纸朱砂。” “符纸朱砂有必要用封印吗?”丹煦道:“我还以为你藏了银子呢。你不知道我这次为了让那岑仙姑帮你医伤可是下了血本。” “什么血本?”喻锦安察觉丹煦心情不错。从见面至今,一直都在关心他,还有意与他说笑。 丹煦自然是心情好的,小道士大难不死,能在她面前活蹦乱跳的,是再好不过的了:“我的臂钏啊。”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喻锦安道:“等我伤好了,买一个赔给你。” 丹煦又笑:“得了吧,按你卖符的速度,估计得先活个五百岁,然后向天再借五百年才能买得起。或者,你如果是那铭怀子的儿子就赔得起了。” 喻锦安也以满脸笑意相迎:“可惜我不是啊,太贵的是真的买不起,要不我给你打个欠条,当你的跟班还债如何?而且你现在内力全失,必须要有人保护啊。” “不用了,我是内力全失,但也不需要一个命元受损,只要运功轻则剧痛重责暴毙的人保护。万一你真暴毙在我面前了,那多吓人。”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暴毙的表情。 丹煦吩咐喻锦安休息,自己出门去厨房拿了些吃的,之前阿念姑娘给她带的早饭,喻锦安进屋疗伤后,她便将吃的放回了厨房,打算等喻锦安出来留着给他吃的。 她也思索起小道士的来历,这段时间他对自己的出身只字未提,不过萍水相逢,别人不来问自己,自己也不去问人家。但今日此事,让丹煦对这小道士多了一丝谨慎。 原以为只是普通道士,没想到师承道宗,即使远在西域,丹煦都听闻过中原第一门派的威名。 而小道士的修为武功,绝不仅仅是个门外弟子那么简单。若他跟铭怀子真的是父子关系,那师承掌门真人也说不定。 她没想到喻锦安的来头居然这么大。再一想,他面对九尾狐时那股天生的狂傲之态,确实并非出身底层之人轻易拥有。 自己始终把他想的简单了。 喻锦安躺在草榻上,刚掐死了一只吸他血的跳蚤。这屋长时间没人住过,铺在通铺上的稻草,都有不同程度地受潮,便成了虱子跳蚤的聚集地。不过对比他外出云游睡过的地方,只能算是中等,有瓦遮顶不算太糟糕。 他想着下午将这些稻草搬出去翻翻晒晒,丹煦定是受不了跳蚤的。 喻锦安是不愿留在这的,若只是个普通村庄,跟丹煦在一起,住个十年八年都不成问题,可这有岑诗云在,此人修为高深,自己现在这样,根本没法跟她抵抗,自己命元的伤还需她修补。喻锦安不想欠她人情,而且喻锦安觉得自己的身份已被对方识破,而自己却连对方是谁,师承何人,是善是恶都不知道。 况且岑诗云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差劲了。 丹煦回来时不仅带着吃的,还给喻锦安带了一身麻布衣服。 “阿念姑娘找来给你穿的。”丹煦将衣服丢给喻锦安:“说是之前的病人留下的。” 喻锦安麻溜地打开包袱,准备穿上:“别是人死了留下的吧。” “你先将就一天。” 他也只是嘴说说,火速穿上衣服,跑来吃饭。 这间屋子分两室,进门是外室,往右过个门槛是内室。内室中有一通铺,可睡四五人。外室只放了张桌子,和几条板凳。 “铺上有跳蚤。等吃完我把稻草搬出去抖抖晒晒,免得晚上咬着你。”喻锦安吃了口馒头,细嚼咽了下去后。 他吃东西从不狼吞虎咽,总是悠哉地像个贵族大小姐。 丹煦给他盛了碗粥:“我晚上不睡这儿。” 喻锦安停下嘴,有些急了:“你又把我一个人扔这儿!我现在不能运功,万一那个什么狗屁仙姑趁我睡着……再……再对我……做做做……做些什么……” 他越说后面越结巴,难以启齿,却又怕不说出来丹煦不明白:“而且,你不睡这儿,睡哪儿?” “我跟赵大叔家阿纯姑娘说好了,跟她挤挤。”丹煦道:“岑仙姑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不会再来烦你了。” 丹煦能看出,岑诗云今早和昨夜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昨夜是看见就止不住发抖,今早知道喻锦安不是铭怀子后,看他的眼神都淡漠了。 “那怎么好意思麻烦别人!你看我这伤,估计十天半个月也好不全,一天两天还说跟人挤挤,时间长了,多不好。”他抬头去看丹煦,忽撇见了她手上缠着的布。十指上缠着细的,手背和手臂也都包着看不见原本的皮肉。 先前被岑诗云吓得有些懵,丹煦也有意无意把手藏着袖子里,再加上自己光着膀子,实在不好意思多去看她,这会儿才注意到。 “你的手!”喻锦安放下手上没吃完的半个馒头,快速将丹煦的双手捂入手心:“我看看。” 丹煦想把手缩回来,可喻锦安捂得严实:“别动!” “我好不容易包好的。”丹煦小声道,语气有些软。 喻锦安很吃这一套,手上的力气松了大半。 丹煦抽回了手,放在身后:“皮肉小伤而已,已经不疼了。根本没法跟你肩膀上的比。” 喻锦安记不清昨夜的事:“怎么会伤着手?” “摔的。”丹煦骗他:“跑太急了,摔着蹭着了。” 第三十四章 喻锦安自然是不信的,但他知道丹煦性格倔强,必定不会那么容易交代,也不再多问,只道:“以后不许碰水,要碰水的事儿我来。” “那怎么行?不说洗衣做饭,日常洗漱也都要碰水。”丹煦道:“而且我这真的快好了。” 喻锦安道:“所以说,你就安心住这儿,别去什么阿纯姑娘那了。里面通铺那么大,睡五六个男人都行,我们扯块布给中间隔开一人睡一边不就行了?然后洗衣服我来,洗菜洗米我来,你洗漱我给你裹毛巾,等你手好了再说别的。” “不……不不不行。”丹煦连忙摆手:“我怎么能和你睡一屋呢,绝对不行。” 喻锦安还是坚持:“那你睡里面,我在外面打地铺。” “你受伤了,怎么能睡地呢。”丹煦道。 喻锦安听了此言,立马捂住左肩,皱紧了眉头,一副很疼的样子。 丹煦连忙扶着他,关切道:“我去找岑仙姑!” 喻锦安抓住她:“别去!我一看见她就更疼了。刚刚一阵抽着疼,这会儿好些了。” “真的?”丹煦表示存疑。 喻锦安一脸虚弱地道:“你看,你也说我是伤员,你走了留我一人在这儿,晚上死了都没人知道。” 他越说越伤感,就差哭出声了。 他说的也有他的道理,他为自己伤成这样,丹煦是有责任照顾他的。 “那好吧,我在外面打个地铺。”丹煦思虑再三,答复道。 喻锦安吃完了饭,还麻溜地将碗洗干净。之后两人便开始收拾房间,扫地掸尘,晒稻草。到了傍晚,喻锦安将收回来的稻草分了两份,给丹煦在外室铺了个地铺,至此一夜无话。 时至第二日晨,丹煦早起准备前去与赵大叔和阿纯姑娘约好的地点,喻锦安自然也跟着来了。 赵大叔见了喻锦安招呼道:“傅小公子,身体可好些?” 喻锦安还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呆了片刻,露出了他标志性的讨喜的微笑:“好多了,谢谢大叔关心。” 大叔赶车,板车上拉着喻锦安、丹煦、阿纯姑娘,四人迎着朝阳,上了路。 阿纯姑娘活泼开朗,逮着喻锦安问话儿:“你是道士?” 马车一路颠簸,震的喻锦安左肩伤口一阵阵疼,可这是他死皮赖脸自己要跟来的,遂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忍着假装不痛,阿纯姑娘又来搭话,他心中是不想多理睬的,可丹煦对这两父女十分客气,昨天也一直说是救命恩人云云,让喻锦安不好再怠慢,只能耐着性子陪笑道:“正是。” “你真的是岑仙姑的师兄吗?” “非也。” “非也?” “就是不是。” 阿纯姑娘捂着嘴笑:“你们道士说话,都这么难懂吗?” “非……”喻锦安也字未出口,又改口道:“不难懂。” 阿纯姑娘又问:“你当道士几年了?” “满月抓周抓到的拂尘。” “那是几年?” 丹煦在一旁听着都觉得尴尬,假笑着接话道:“哈哈哈哈,十六年。” “当道士要一直在山上修行吗?可以吃肉吗?可以娶媳妇儿吗?”阿纯姑娘好似对道士这种生物十分好奇。 喻锦安转过头对丹煦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丹煦哄着阿纯姑娘道:“我小弟他不是普通道士,是那种俗家弟子,可以娶媳妇儿的。哈哈哈哈,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有弟媳妇儿呢。” 喻锦安在一旁陪笑:又不是和尚,什么俗家弟子。 丹煦编的身世漏洞百出,为了不再让阿纯姑娘多问,她只好转移话题道:“大叔,您家这马挺不错的呀,哈哈哈。” 这三个哈,哈得她自己都尴尬。 赵大叔赶着马车笑道:“咱们山里人家,靠着这马运些土产进城换钱银的。” 一般人家养一匹马一年花费不小。 阿纯姑立马自豪的道:“我阿爹打猎很厉害的,还会挖参。这马叫飒儿,我阿爹说是给我的陪嫁。” 丹煦跟着阿纯姑娘一起笑,这次不是恭维的假笑,她能感受到阿纯姑娘内心的欢喜和自豪。 赵大叔回头看了看阿纯,眼中都是对女儿的疼爱:“你这丫头,胡说个啥,人家傅家姐弟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你这一匹老马,有什么好在人面前炫耀的!别笑掉人大牙。” 阿纯姑娘鼓鼓嘴:“阿爹本来就很厉害,飒儿也就是我的陪嫁,我又没说错。” “是是是!”丹煦笑道:“不过啊你阿爹最厉害的地方不是会打猎也不是会采参……” 阿纯姑娘不解:“那是什么?” 丹煦道:“是生了一个既漂亮又古灵精怪的女儿呀!” 阿纯姑娘脸腾得一下红了上去,娇气地哼了声后,立马关住了话匣子,缩在角落连往丹煦这边看都不好意思了。 丹煦笑着逗她:“阿纯姑娘,我是说真的,我要是男人,就向你阿爸提亲,给你娶回家去。” 阿纯抱腿坐着,将脸埋进了膝盖:“去去去!谁要你娶!谁要你娶!” 丹煦笑着瞄了眼喻锦安,喻锦安的眼神传达出了:干得漂亮四字。 自此一路阿纯姑娘都没再说话,喻锦安靠在稻草堆上睡了一觉。 丹煦则又闭目想寻寻自己的气海有没有恢复一丝丝儿。 她的功体属火,更有天生控火的天赋,修习越深越能感受体内火能日益强大。可自气海被吸空后,这火能也消失无踪,她昨晚还明显感到了体内有股寒气流窜,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槐筠会以一种异蛊为天圣教中人做标记,吃下异蛊后,身体上会长出印记,生长部位因人而异,四护法则是会生出于所在方位对应的神兽印记。 异蛊也是槐筠用来控制教众的方法,除了印记之外,还是一种无解的毒药,定期发作疼痛难忍,若两次未得解药,第三次发作就会身亡。 丹煦自然也吃过异蛊,且不止一次,她所在方位为白虎,可她身上却无任何印记;从不吃解药,因为从未毒发。 因为体内的火能,异蛊在她身上不起作用。 可昨夜丹煦在自己的左肩头,发现了异蛊长出的印记。那如鱼鳞般成片绘出白底银纹的皮毛,虽然还未成型,也能看出是一只白色的虎头。 丹煦想或许是自己功体不再,原本惧怕火能的异蛊,在火能消失后,再次活跃了。如果真是这样,恐怕离自己第一次蛊毒发作,应该不远了。 第三十五章 到镇上之后,丹煦与赵大叔约好回去的时辰,汇合的地点后,就带着喻锦安一起朝街心的铺子走去。赵大叔与阿纯姑娘则另有安排。 丹煦去当铺卖掉自己的翡翠链子,换了些银子。给自己和喻锦安置办了两身换洗衣物。 为了方便走动,两人都选择了颜色较深的布料,喻锦安又单独买了一套白衣,那衣服全白底色,在衣角处还有几根淡青色的竹纹装饰。 “白色的啊。” 喻锦安道:“怎么?” 丹煦本想说不耐脏,可想到小道士穿白色衣服应该还不错,便又改口道:“没有,白色挺好的。” 结果喻锦安看到换回黑衣的丹煦,却摇头道:“还是粉色好看。” 丹煦整理着衣摆袖口,随口道:“粉色好看,那你自己穿啊。” 喻锦安自讨没趣,吐了吐舌头。 整理好后,她对喻锦安道:“时间紧迫,咱们得快些,走吧!” “才来没一会儿呢。” 丹煦摆着手指头跟他数道:“咱们得去买米粮,还有油盐酱醋,如果你不想再睡稻草,还得买棉被,还有去铁匠铺买副弓箭,我虽然没了内力,但是身手还在,跟着赵大叔去山上打两只山鸡兔子加餐,应该还是可以的。还得给你买把剑,等你伤好了,没剑哪能行?再有就是去问问哪家医馆医术高,我带你去看看,你不是不太相信岑仙姑嘛。你算算这一溜下来,还有时间吗?” 喻锦安一个人自由洒脱惯了,哪会想这么多问题:“你买那么多东西,拿的动吗?” “你这提醒我了!”丹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咱们最好得雇辆车运东西,不然又占了赵大叔家马车的地儿。” 果然等东西买齐,已经到了下午,二人吃了些东西,又去了医馆,医馆的郎中给喻锦安搭了脉,只说脉象已经平和,回去好好养伤便无大碍了。 丹煦与喻锦安带着雇来的马车和车夫,在约定好的地点等了小半个时辰,都没见人回来。 车夫有些不乐意了,抱怨着:“还要等多久啊,我天黑前还要回城,夜路可不好走。” 丹煦当了翡翠链子,财大气粗,向那车夫扔了一块碎银:“嗦什么,也没说不加你钱,跑我这一趟,够你在家躺五天。” 车夫擦了擦那银钱,收进了袖中,又老油条地对丹煦笑了笑,今日他是交了好运,这小姑娘出手阔绰,又不懂行价,让他好好敲了通竹杠。 “会不会出什么事?”她有些担心。 喻锦安躺在马车上倒是悠闲:“能有什么事啊,这镇子他们可比咱们熟。”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丹煦坐不住了:“不行,你在这儿等,我去找找。” 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喻锦安拉住她:“找什么找啊,人生地不熟的,自己不走丢就算不错了,还找别人!” 越相处下去,喻锦安越知他的小姑娘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没事儿的,你在这儿等我。之前王大叔说要去个大户人家送人参和野猪肉,这镇子不大,有几户有钱人应该一问就知的。” 喻锦安看她这样,多说无益:“我陪你一起去。” “你也走了我这一车家当怎么办?这些都是我货比三家好不容易置办的。”丹煦交代道:“你在这看着东西,等我回来,咱们回家烧肉吃。” 她对喻锦安笑着,她曾也有个家,那是个在海边渔村风一吹就倒在她心中却坚固无比的茅草屋,可后来那个茅草屋却真的倒了。 时隔八年,那个瘦小的孩童长成了如今的少女,少女在阿纯父女身上看见了家的影子,她想在这个山村里搭建一个家,就算是徒有其表,亦或是稍纵即逝,那也无妨。 丹煦刚要走,忽听远方有喧闹声越来越近。 “别跑!臭丫头!” “让开!别挡道!” 丹煦转身去看,只见不远处阿纯姑娘正朝她们跑来,身后还跟着四个家丁打扮的中年男人。 “傅家姐姐救我!”阿纯远远也看见了丹煦,呼喊着向她求救。 丹煦想都没想,立马跑上去迎。 阿纯身上沾了些泥,明显是摔倒或被人推倒过,她哭着抱住丹煦:“我爹……我爹他……” 阿纯话未说完,那四个男人便围了上来。 丹煦怒眉冲那些人大吼道:“你们干什么!” 那四个家丁见丹煦也是个小姑娘,便摆出恶脸凶她:“别他妈多管闲事!” 说着要来拽走阿纯姑娘。 丹煦没了内力,但练武之人的力气还是有的。她能背着喻锦安走了小半晚的路,力量自是不比这些个壮汉小。那四人来拽,丹煦便朝着那四人手臂一人赏了一腿。 她将阿纯姑娘护在身后:“有什么事情说清楚!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 丹煦踢人的速度快力气又大,架势漂亮,这些家丁非修者出生,被这样一踢,吃痛同时也有些吃惊,这小姑娘竟会武功,看来不是善茬。 四人中有人说话:“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另三人也都捂着被丹煦踢到的手腕频频点头:“她得罪了我家老爷,我们只是想把她抓回去。” “抓回去?”丹煦质问道:“你们老爷是什么人?竟然可以动用私刑!” 丹煦所在的漠西壑是王权制国家,所归属的每个绿洲都有贵族官员治理,平民是无权动用私刑的。这也是漠西壑在西域一代的国家中,最为繁荣的原因之一。 而此地已是中原境内。此前也提过,中原区域是淮秋、肃都、道宗三家分庭为局,其余小门派及世家小城皆依附于这三家,而天圣教在中原的据点陆枫城的规模,也是近几年才开始逐渐壮大,但与这三家相比,犹不及一半。 修者们有修者们的依附关系,而普通人则多数在当地世家门派的治理下生活,如遇不平,或是抢劫杀人案件,首先由当地门派处理,倘若不服,则可向更大的门派或是大城城主申诉。遇大事,则由肃都、淮秋、道宗三家主事者一同商议后决定。纵观大局,说是百家争鸣,实则是三家共治。 修者不可无故欺压不会武功术法的平民,这是众人都会遵守的不成文规矩。 而一些有钱人,也会以银钱讨好修者或是门派,得以庇护。 第三十六章 阿纯躲在丹煦身后道:“傅姐姐,他家老爷是离这儿最近的长蓬帮帮主下派到镇上的管事,姓吴。平常一直在我爹这买人参。可今天去时却说我阿爹用假货骗他,接着那些家奴就拿木棍打我阿爹,我是没了办法才跑来寻你求救。” “长蓬帮?” “嗯,是这附近最大的派门,会着人治理周边村镇。”阿纯姑娘边哭边说:“我……我家的人参都是真的,没有假的!傅姐姐,我阿爹要被他们打死了!” 丹煦牵住阿纯的手安慰道:“别怕!” 随后又对那几个家丁道:“带我去见你们老爷!” 喻锦安在外围看着,叹了口气,回头吩咐车夫:“看见了没?我家大姐可是练家子。你在这儿守着东西,等我们回来,好处少不了。你若是偷跑,我大姐这手劲儿,头都给你拧下来!” 车夫将丹煦踢人的样子看了个满眼,这个世道会点法术武功在他们这小地方,是可以横着走的。车夫自然有些怕了,想着也拿了人家的钱,只能硬着头皮听吩咐干活了。 丹煦跟着阿纯姑娘去了吴家院子,喻锦安则在不远处跟着。 一进院便见赵大叔被人捆在屋柱上,脸上被打得青紫,鼻下嘴角还有血迹,身上也全是脚印。院子不算大,站了二十多个家丁,全是壮年男人。 院子中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生着一对三白眼,鼻梁高如驼峰,鼻尖刻薄地向前勾着,身材偏瘦,颧骨凸起。 阿纯一见他,立马缩回了丹煦身后,急切地看着被绑着的赵大叔。 赵大叔看了看丹煦,朝她们喊道:“哎呀,别回来啊!” 而那为首的那男人看着丹煦嗤笑一声:“呵,怎么,这位女侠要在我的地盘行侠仗义?” 以丹煦现在的状态,耍耍花架子骗人还差不多,若真打起来,她一个人敌不过这二十多个壮汉。 丹煦看着那男人,道:“想必您就是吴主事了。” 吴主事摸了摸自己的驼峰鼻:“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赵家父女二人帮助过丹煦,若无他们喻锦安或许已经死在前夜了,丹煦尽力帮助他们,哪能算多管闲事? “吴主事,我听说是因为赵大叔给您的人参有假?”丹煦道:“若是这样,您将假的人参退回,赵大叔再将银子还您便是,何必伤人?” “我家的狗偷喝了参汤死了,我现在怀疑这父女二人意图谋杀,我不当场打死他已经算是仁慈了。”吴主事道。 这话空口无凭,摆明了是要针对赵大叔父女。 他又一笑,表情扭曲令人作呕:“不过也不是没有商量。除非……” 他走上前,想绕过丹煦想去抓阿纯,丹煦后退将阿纯护住:“除非什么?” “除非,将这小丫头赔给我,就一笔勾销。”他的三白眼中泛出了贪婪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阿纯。 这事没有丹煦之前设想的单纯,她本以为是用钱能摆平的,这下看来,明显是这吴主事垂涎阿纯,蓄谋已久。 “强抢民女这是哪的规矩?”丹煦见惯了恶人,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强抢民女?哈哈哈,你可千万别给我按些莫须有的罪名。是这赵家父女杀人未遂在先。不过嘛……只要阿纯肯嫁给我做小,我就大人大量网开一面不再追究,如若不从,就秉公办理,三百大板。”吴主事道。 丹煦道:“好啊,你那被毒死的狗在哪?还有喝的那碗参汤在哪?拿出来!我们一起去长蓬帮,找个能管这事儿的人,将实情好好理理清楚!” 吴主事撇了眼丹煦,心想这人果然不是好糊弄的主儿,但他背后有岑仙姑撑腰,此事是仙姑交办的,正好这阿纯也对自己胃口,哪能被个小丫头搅黄了。 “这种小事,帮中的修者侠士可没空搭理。况且本人正是此地主事,此案已结,要么现在打三百下板子,要么回去好好准备,待黄道吉日,等我接亲的马车。” 说完,他给家丁头领使了个眼色。那些家丁们便走上前两步,威视着丹煦与阿纯二人。 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丹煦现在内力全失。 她心里早把这些人揍了十多遍了,嘴上却也毫无办法,现在最要紧事是先将赵大叔带回去:“你让我先将人带回。至于阿纯姑娘的事,容后再商议不迟。” 此时喻锦安正蹲在院外的墙角边,百无聊赖地叼着根草,搭配这刚买的粗布黑衣,活像个街头小混混。他本来害怕小姑娘脑子直不会转弯吃了亏,现在看来,丹煦很懂不要以卵击石,适时而退的道理。 优先解决迫在眉睫的,至于抢人纳妾这事儿,回去之后再计议不迟。 吴主事坐回了太师椅上,问身边人道:“最近的黄道吉日是哪天?” 一人回道:“回老大的话,三天后五月二十,是个绝好的日子。” “好,记着……”他眯着眼睛看阿纯,拉长了音调戏道:“五月二十,在家乖乖等着。” 阿纯被吓得直抖。 丹煦摇了摇阿纯:“快去扶你爹,咱们先回去。” 阿纯回过神来擦了把眼泪,忙去扶赵大叔。 两人将赵大叔扶出了院子,院外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喻锦安从人群中钻出,帮着丹煦扶人。 丹煦对他摇摇头:“不是让你看着车?来这儿凑什么热闹?你这肩上有伤,别给蹭裂了。” 喻锦安看丹煦不放,只好帮忙赶人,对着人群喊着:“大家都散了吧,热闹看完了,散了……散了……别挡着路了!” 两人将赵大叔扶到了马车上,丹煦吩咐车夫道:“去最近的医馆。” 车夫面露难色:“姑娘,小老儿我好心告诉你,吴主事打的人,这镇上是没有医馆敢救的,我看还是早些回家躺着去的好。” 赵大叔也点头道:“只是些皮外伤,我回去躺两天就好了。” 丹煦对阿纯道:“飒儿呢?” 赵大叔打断道:“别管马了,万一那姓吴的改了注意……咱们赶快走,保命要紧!” 他紧紧握着阿纯的手,心绪是无法言说的复杂。 第三十七章 阿纯自然是不愿意嫁给吴主事的,可看着阿爹被打成这样,也不敢反抗了。对于吴主事来说,让一个普通人家破人亡,与碾死一只蚂蚁无异。 一路无言,相比来时的欢乐气氛,现在简直如三九寒冬。离村庄越近,太阳便下沉地越快。 丹煦从袖中取出一小盒,递给阿纯姑娘:“这是我特地给你买的,打开看看吧。” 阿纯姑娘抬头,眼睛哭得红肿,她本那么天真爱笑。阿纯接过小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哭腔:“这是什么?” 她将小盒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好香啊,胭脂?” 这方木盒上绘着茉莉花,香味也是茉莉花香,阿纯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小巧的圆瓷碗,转开瓷盖,香气更加浓郁。 “香膏。” 丹煦点点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若是原来,她定会欣喜若狂地跳起来,这香膏一小盒就要十两银子,抵得上他们一家小半年的花销了。阿爹也曾给她买过一次,是宝贝得不行的。 可现在看着,更觉得凄凉。 丹煦又道:“总会有办法的,还有三天呢。” “什么办法?”阿纯道。 丹煦不会安慰人,她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除非她的内力忽然恢复:“咱们回去,问问阿念姑娘,岑仙姑这么厉害,如果她肯帮咱们,就不用担心了。” 她知道,岑仙姑是不会帮忙的,但她不想看阿纯这样消沉。 回到村子,赵家婶子得知此事后,当场昏了过去。丹煦帮着安置了赵大叔,又让喻锦安叫了阿念姑娘来给赵大叔治伤。 喻锦安替他们找到阿念姑娘后,并没有跟着一起去,而是卸了马车上的东西,留在屋里,整理东西。 丹煦则是放心不下阿纯姑娘一家,一直陪着,快到深夜才与阿纯姑娘一同回到了岑仙姑的医馆。 丹煦推门进屋后,便闻到了一阵肉香,才想起自己饿到现在。 再一看,喻锦安将她们白天买回家的木板床搭好,铺上了被褥,正半靠在床上打盹。 见丹煦回来,立马坐起:“怎么才回来!你说好回家烧肉吃的,结果是骗我的!” 他站起,走到桌前,将桌上的竹罩子打开,内中是普通的两菜一汤,还有一碗米饭:“都凉了,我去把饭菜热热。” 说着他端着菜碗要走,丹煦道:“算了,大半夜生火怪麻烦的,就这样吃吧。” “没事儿,我留了个炭炉烧水。”喻锦安道:“不用生火,不过热菜有慢些,我正好去把炉上的热水拿来给你洗漱。” 说完便跑出去,没了影儿。 丹煦没想到,小道士居然这么居家。不仅会烧饭,还知道在炭炉上留着热水。她自小只懂修炼杀人,这些全是一窍不通的。 再看屋内,白天买的东西,基本上都给摆上了。她的床在外室,内室的通铺上也铺上了被褥。桌椅板凳,全是她白天新买的,还有柜子和铜镜。 这样倒像个家了。 不过一会,喻锦安拎了壶热水,又拿了木盆去井里打了凉水,放在盆架上和匀试了冷热,放好帕巾:“你搬个板凳来坐这儿,我先帮你把手洗洗。” 他挂念着丹煦缠满布的伤手,始终想亲眼看看伤到了什么程度。 “我自己来吧,你去看着炉子,别焦了。”丹煦道。 “没那么快,我锅里放水隔水温着的。”喻锦安用稍有责备的眼神看着丹煦:“手,过来!” 丹煦从来不是言听计从的人,即使面对槐筠,该拒绝时,她还是会拒绝,就算不能拒绝,她总会摆出不愿意的脸色。 但对着喻锦安,她破了太多禁忌。她想听他的话,无条件相信他。 明明两人相识只有短短数十天而已。 缠绕在手上的布被他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的皮肉,布缠得太紧,整双手被勒得泛白,没了血色。 “疼吗?”喻锦安托着她的手,用布轻轻擦拭着。 丹煦摇摇头:“早告诉你不疼了。” “怎么会这样?”那手没一块完整的肉,十指全是破的,手背、手腕上被划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甚至还有牙印:“自己咬的?” 丹煦睁大眼睛看着他,不敢回答。 喻锦安坐在她对面,又是这么近的距离,又是四目相对。丹煦笑了笑,小声道:“别问了。” 她的长相不凌厉,笑起来的样子无比温和,本就有些下垂的眼角半眯着,喻锦安看着,心都要融进这抹笑里了。 他的手不住抖了一下,一项没脸没皮的他,竟因这笑,红了脸。 喻锦安立马将头低下,怕被丹煦发现。他脸上烧得通红,心也碰碰直跳,一时竟什么都不敢问,不敢说了。 丹煦又道:“等会儿就不包了吧,透透气长得快些,明早再包起来。” “好。” 丹煦心里好笑,小道士忽然这么老实。 擦完了手,喻锦安给换了盆干净水,才出门去厨房拿菜。 炭火较慢,丹煦洗漱完又等了一小会儿,喻锦安才将热好的饭菜拿回来。 白天承诺的回家烧肉,变成了小道士给她烧肉,红烧肉色泽油亮,香气扑鼻,另有一盘小炒青菜,被隔水热了之后菜叶有些泛黄,汤则是蛋花汤,喝一口暖心暖胃。 丹煦喝了口汤,夹了块肉,她想时间若是能永远停在这刻就好了。 “好吃吗?”喻锦安问。 丹煦鼻头有点泛酸,或许有时一碗饭便能让人感动大哭。她努力克制着眼泪流出,笑着点头道:“好吃的,很好吃。” 当夜睡下后,身体传来的剧痛却在提醒她,时间不可能停留。 丹煦蜷缩着,柔软的新被褥也抵抗不了那阵阵袭来的寒意。 她看过教徒异蛊发作时跪在槐筠面前祈求的样子,即使槐筠将解药扔进火中,那些人也会蜂蛹去抢,手指被烧成碳都在所不惜。 当时她想:能有多疼呢? 如今倒是体验了。 全身冰冷却疼得满头大汗。这才仅仅是头一次发作,第二次会变本加厉。 这样的疼痛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才慢慢缓解。 丹煦睁着眼睛,想了很多很多事。异蛊没有解药会死,但她现在没了真气,槐筠无法用内力探知她的存在,她快死了,但也摆脱了天圣教。 第三十八章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愿意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留在这个小村子里,和小道士在一起。 小道士在内室,她在外室,只有几步距离一墙之隔,丹煦却非常非常想他,想知道他睡着了吗,想看看他,想抱着他。 鬼使神差地,她慢慢摸黑走进了内室,爬到了通铺上。 夜晚屋内非常暗,丹煦悄悄躺在了小道士身后,听着他绵长均匀的呼吸声,轻轻从后背环绕抱住了他,将头抵在了他的背上。 她想,死之前,抱抱他。 不料没过一会儿,小道士便翻了个身,吓得丹煦忙收回手臂,不敢动弹。谁知,喻锦安竟十分顺手地揽过丹煦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用被子裹住了她。 丹煦楞了一会儿,在发现小道士好像还未醒后,才放松下来。 枕下是他的手臂,眼前是他的怀抱,嗅着的是他身上好闻的淡淡香气,耳边是他低沉的呼吸。 一切的一切,都让丹煦感到无比的安稳,先前的痛苦一扫而光,她紧紧回抱住喻锦安,相拥而眠。 喻锦安当然醒了,从丹煦慢慢摸到他身边时就醒了。在被丹煦抱住的瞬间,除了不住的欣喜,还有便是疑问,小姑娘她怎么了? 挣扎若久后,喻锦安决定抱住她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为了什么苦恼,但我愿意去倾听去感受你的爱恨,我愿意将你揉进怀中放在心上。 翌日晨,两人是被阿念姑娘的拍门声叫醒的。 “傅姑娘!阿纯她不见了!” 丹煦是从床上弹起的,喻锦安睡眼朦胧有些懵。 “傅姑娘!快起来!阿纯不见了!” 阿念的声音十分焦急,丹煦才想到,这间屋子的门闩已经快烂断了,果然下一刻,就听门“吱”的一声,被阿念敲开了。 丹煦看了眼还在蒙圈状态喻锦安,火速滚下了床,随后冲他大吼一声:“小弟快起来!快起来!去找阿纯姑娘!!” 阿念推开门,看外室的床上无人,后又听内室丹煦的声音,立马跑进内室,只见丹煦着内衫站在铺边,再看铺上衣衫不整的喻锦安,她动作稍停后,立马转头,去了外室:“我在……在门口等你。” “哦哦……好好好。”丹煦点头,又推了推喻锦安:“起来!” 喻锦安看她这幅样子,笑着去牵她的手。 丹煦却一把抽过手,不看他,她快步走出内室,套上了中衣外衫,到院中洗漱去了。 她用冷水边洗脸边问阿念:“怎么回事儿?” “赵家婶子现在在外厅等着我们呢,她说早上起床就不见阿纯人了。”阿念道。 丹煦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那她要是走了,我们把她找回来,不是害了她吗?” 就像她自己,宁死也不愿再回天圣教了。 阿念沉默了。 是啊,她逃走或许还有其他机遇,留着这儿只能是死路一条。 但阿纯和丹煦不同,她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一人在外十分危险,况且还有想不通做傻事的可能,丹煦又问:“你可知她会去什么地方?一个小姑娘跑不了多远。先找回来再说别的。” 这时喻锦安才晃晃悠悠从屋里走出,蹲在井边洗漱,也不说话。 丹煦现在看他还很难为情,昨夜只是想偷偷抱一小会儿,就回外室睡觉,结果被他反搂住睡到了天亮。 阿念发现了两人之间气氛有些不对,方才还见丹煦穿着内衫在内室铺边,忽想到师尊曾怀疑他俩是私奔的情人,现在她也觉得两人不像姐弟。 这是因为害羞刻意装出的生疏。 丹煦站起来咳嗽了一声,对喻锦安道:“我刚刚急了,你有伤在身还是别去了。” 她刚表演了一出姐姐叫弟弟起床的戏码,现在想想自己都不相信。 喻锦安吐掉口中的水:“也没准备去,跟岑仙姑约好了疗伤输气。” “那好,我先走了。” 丹煦拉着阿念跑走了,在门口时还不忘回头嘱咐道:“你……别忘了吃早饭。” 喻锦安摇摇头,心里嘟囔着:自己都不吃早饭还吩咐我吃,你倒是做些饭食让我吃啊,给你免费抱了一晚上,结果穿上衣服就不认账了。 而就在昨夜的陆枫城中,扶桑宫一处密室内,槐筠与飞廉正用千里传音密谈着关于丹煦的事情。 这是一间封闭的石室,和漠西壑皇宫中槐筠的密室类似,幽暗得与他甚是匹配。黑衣黑冠,万年不变的绝世容颜,在蒲团上打坐。 而另一边漠西壑皇宫中的朱雀宫内,飞廉也盘坐软垫上。 二人传音密话。 飞廉:“见过鬼君。” 槐筠:“丹煦可有回归?” 飞廉:“还未。” 槐筠:“可有消息传回?” 飞廉:“无。” 槐筠:“传承吾心法之人,吾心中都存感应,是死是活,位于何方都可一清二楚。日前吾让她于长蓬城郊执行任务,却忽然断了感应。” 飞廉:“几日?” 槐筠:“三。” 飞廉那边沉默,断了感应,唯一可能便是丹煦失了内力,变成了连一丝真气都无的普通人。 槐筠:“你是不是在想,她走了也算自由?” 飞廉:“不。” 槐筠:“你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吾非常清楚,但她现在内力全失,这代表体内的异蛊会发作。” 飞廉:“几天?” 槐筠:“因人而异。少则三日,最多十五日发作一次,你知道第三次会如何。” 槐筠顿了顿:“找回来。” 传音结束后,槐筠在室内沉思。 “刘氏……玑……” 他要找回丹煦,他等了数百年,若失去这次机会,那又将会是数千数万年的等待,他已经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了,耐心早已到了极限。 槐筠身在陆枫,飞廉自己需坐镇朱雀宫主持教中事宜,便让商貉与司乾二人前去长蓬城找寻丹煦。 “什么?不见了?”商貉道。 飞廉点头:“鬼君吩咐,找回来。” 司乾靠坐在椅子上,斜眼抬眸望了飞廉一眼:“找回来也是个内力全失的废人。” 商貉则心道:走了也好。 “异蛊发作会死。”飞廉道。 商貉这才意识到此事严重程度,立马站起问道:“失联多久了?” “三日。”飞廉道:“时间不多,或许三妹现在也在想办法联系我们。” 商貉利目瞪了眼司乾:“我们走。” 司乾还是那副不阴不阳的嘴脸,揉了揉眉头:“知道了,知道了。” 第三十九章 再看丹煦这边,她们找回阿纯姑娘时已经到了下午,她藏在赵大叔平日采参时休憩的山洞中。 丹煦三人将她哄回了家,谁知一进家门便见吴掌事派来的人,给送了嫁衣。 阿纯见那红色箱子,刚擦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送嫁衣的两个家丁交代了后日便来接走阿纯,吴主事叮嘱别耍花样,不然就要处理赵大叔在人参里下毒的事。 赵家婶子收下了嫁衣,好话送走了这两个瘟神。 赵大叔则还躺在床上修养。见阿纯回来,便挪下床,去看阿纯。 阿纯看了自家阿爹,哭道:“爹,怎么办?” 赵大叔叹了口气:“要不咱们走吧,躲得远远的。” 阿念也赞同道:“这也是个办法。” “马车有轻功快吗?”丹煦道。 她追杀过想要逃离天圣教的教众和杀手,自以为可以逃出生天,其实不过是猫儿爪下的老鼠。 没有反抗能力的普通人,只能任人鱼肉。 “修者之间都有联系,你们一旦逃跑吴主事必定会广发通缉,逃不掉的。”丹煦拉住了阿纯的手:“你原先去吴主事府上送货,他可有对你说过什么?” 阿纯姑娘摇摇头:“他是大户主事,哪能那么容易见到。只远远看过两次,都是一堆人围着,从没说过话。” “奇怪。”丹煦思索道:“那为何忽然要娶你?” “此话何意?”阿念问道。 丹煦道:“他若是之前就看上了阿纯,来抢人还有缘由,可原来从未接触,却忽然起了歹心,这实在少见。” 阿纯姑娘虽然冰雪可爱,可并非倾国倾城,这样的小姑娘,以吴主事的权力财力,也不是没有贴上去的,为何要执着阿纯一人,甚至不惜给赵大叔冠上个莫须有的罪名。 阿念道:“现在不是找原因,而是想办法解决。” “你们可知这吴主事有何背景,听命何人?”丹煦又问。 阿纯摇摇头:“他那样的人物,我们乡下人怎么会知道。我……我只知道他有好多妾氏,我……我不想给他当妾。” “你别怕,我替你去。”丹煦道。 此话一出,一屋子人都惊讶地看着丹煦。 丹煦笑了笑:“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阿念不可置信:“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替阿纯去。”丹煦重复道。 赵大叔立马拒绝:“不行!” 乡下人朴实单纯,自己摊上的事儿也没办法,但不能拖累人家。 阿念问道:“怎么个替法?” 丹煦道:“纳妾礼数不多,吴主事定不会亲自来接,到时我盖着红盖头,坐上轿子就是。” “到了那呢?” 丹煦笑笑:“不用担心,我可不怕他。” 她恶人见得多,自是不会怕个小镇主事。 “赵大叔,你就安心养伤。如果不是因为有你和阿纯姑娘,我家小弟早就死了,这个恩情我是记着的。”丹煦道:“这吴主事无中生有,是有意刁难,不瞒您说,我身上是有些功夫在的,他们不敢动我。” 这话是说给赵大叔听,让他安心的。其实还有便是,丹煦怀疑有人故意针对赵大叔一家。吴主事只是一把刀,而不是那个用刀的人。 阿纯想到昨日在街上,丹煦对付那些家丁的样子,似乎也信了丹煦的话:“傅家姐姐,你真的有法子对付那吴主事?” 阿纯现在是想到吴主事的脸都怕了,总觉得有双锐利的吊梢三白眼在暗处盯着她,奸笑着使本就高尖的鼻子,更加突兀。 “当然了。”丹煦满口答应下来:“你啊,别乱跑了,让你爹娘担心!” 一提到她爹娘,阿纯眼泪更如决堤:“我……不想离开阿爹阿娘。” 这句话说得丹煦心里阵阵刺痛,曾经的她也哭喊着要回家,要阿娘,如今再看阿纯姑娘,更不忍见她天伦梦断。 丹煦抚着阿纯的背:“好了,不哭了。没事的,没事的。” 赵大叔背过身去,捂住了眼睛:“这件事待会儿再说啊,孩子她娘,去拿些吃的,谢谢两位姑娘,一大早就帮忙找人到现在。” 赵家婶子固执地留她们吃过了饭,期间丹煦与阿念一直陪着阿纯姑娘。饭桌上的气氛十分低落,为了不辜负这家子的心意,丹煦吃的比平常多了一些。饭后也就与阿念姑娘一同回去了。 走到院子门口,才想起来喻锦安的事。早上已经那么尴尬了,再见面万一他再问起什么,自己怎么说? 丹煦停在了院子前,迈不动步。 阿念奇怪:“怎么不进去?” 丹煦笑着掩饰:“没有没有,我刚刚吃太多,撑着了,想去转两圈,走走消消食儿。你先去忙你的吧。” 阿念也没多问,刚刚丹煦确实吃的不少,遂点点头:“师父今天吩咐的活儿我还没动手呢,那我先走了。” 见阿念姑娘走了,丹煦便转身出门,随意走走。她没地方去,边走边在心里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从遇到喻锦安,到王员外家的狐狸,从刘氏到山壁上那柄漂亮的剑,从岑仙姑到吴主事。 却在一个转角,遇见了迎面走来的喻锦安。 她楞在原地,看着他。袖子裤脚全都卷起,光脚上全是泥,手上提着鱼篓,背后背着根鱼竿和渔网。 他咧了个标志性的笑容对丹煦道:“今晚加餐,吃鱼!” 有些人是想的时候怕见面,可一旦见面反而亲近了。丹煦想喻锦安对她来说或许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低下头,小声道:“好。” 这个人啊,他好像是个富家少爷,却从不怕吃苦;好像嫉恶如仇杀伐果决,却有他独有的温柔;好像是个笑得纯良的小道士,可又将自己的一切藏起来从不提起。 两人的饭桌上,丹煦问道:“你的伤怎么样?” 喻锦安耐心地挑着鱼刺:“估计再输个两三次气,就能好全了。不过这个岑仙姑总有保留,好似故意要拖延时间。” 今早走的太急,丹煦手上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包扎,手上有些微肿泛红,喻锦安早注意到了,可怕说太多又被小姑娘嫌烦,这会儿她问起自己的伤,他便顺带提醒道:“你的手,等吃完饭,我给你包起来吧。” 丹煦从小接受杀手训练,这些伤对她来说不值一提,若不是喻锦安提起,她都快忘记自己手上还有伤了:“哦,好。你不说,我都忘了。” “不疼吗?” 也不是不疼,可受过太多比这更疼的,自然也就不疼了。 第四十章 丹煦笑笑:“我没事的。” “赵大叔那边呢?”喻锦安将挑好鱼刺的鱼肉,夹给了丹煦。 “你觉不觉得此事有蹊跷?”丹煦道:“我今天问了阿纯,这件事之前,她和吴主事根本不认识。” “这怎么了,就不能……一见倾心?”喻锦安这话多少有些一语双关。 小姑娘还是万年听不懂:“老实说,对阿念一见倾心我信,可阿纯姑娘不过一个普通的农家女,论色相不能够吧。” “你这不是瞧不起人嘛。” 丹煦嚼着鱼肉:“你别打岔!你看吴主事忽然要强娶阿纯当小妾,这就证明他家女人扎堆儿,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何苦去纠缠一个姿色一般的农家女?” “除非,”丹煦咽下了鱼肉盯着喻锦安认真道:“除非有人让他去做这件事!” 喻锦安笑了笑,他早有发觉,不过秉持着不管闲事的作风,他不会插手:“你别管这件事了。仔细想想吴主事也没什么不好,他是长蓬帮的管事,以后当上帮主都未可知,阿纯嫁给他不愁吃穿,生个孩子还能习武修炼,比他再嫁个农夫好。” “你真这么想吗?” 喻锦安无法体会阿纯的心情,他身在高阶,哪知农人喜乐。 丹煦认真解释道:“吴主事的年纪能当阿纯的爹了,而且又是仗势欺人之辈,阿纯嫁过去必定是要被欺负的,就算吴主事对她不错,可还有那些个姬妾,女人堆里可不好生活。你昨天也看见了,阿纯她天真纯良,那吴家好似个虎狼堆,她一旦去了定是活不下地的。” 丹煦要做的事情,一般不会同人解释,她这是真的把喻锦安当做了可以相信托付之人。她清楚知道自己身上的异蛊随时会发作,也明白没了内力的自己,现在无法跟吴主事直面硬碰。 “你受伤那晚多亏有阿纯姑娘提醒,这是恩情。”丹煦好言道:“若是随意街上找个人就帮,那是我太过自大,可我现在怀疑,阿纯姑娘是因为我们才被吴主事针对的。” 喻锦安眼神忽有闪躲,他没想到小姑娘敏锐至此。 “我没有证据,所以还不能说,但你得信我!”丹煦道。 喻锦安沉默片刻,道:“那你准备怎么帮?” “接亲那天我去替她。” “不行!”喻锦安立马反对道:“你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吗?” 内力尽失和普通人无异。 丹煦轻松姿态:“我当然知道啊。但总比阿纯自己去要好。况且我刚刚说了吴主事背后有人指使,他不过是个得令办事的小喽,这种人欺软怕硬,我可不是软柿子。” “你什么打算?”喻锦安问。 丹煦故作神秘看着他:“那你呢,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喻锦安放下碗筷:“如果只是单纯教训那姓吴的当然好办,可等咱们走了呢?” “先顾好眼前吧。”其实丹煦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心中想好了方法。 喻锦安还是犹豫:“我还是觉得你去不合适,万一来人直接掀盖头看脸,你不就马上露馅儿了吗?而且你比阿纯高些,这一看便知道是假的。” “你知道臂钏这种东西,是一对儿的吗?”丹煦笑道。 丹煦从袖中拿出了她留下的另一只金臂钏,雕刻工艺都与给岑仙姑的那只一样,唯一不同是正中心未镶宝石,而是用了金片雕花代替。 丹煦用指甲扣开那金片,里面躺着一粒只有小指指甲盖儿一半大的紫色药丸。 “这是什么?”喻锦安问。 丹煦道:“黄龙帮周大龙。” 喻锦安想起那夜闻到的异香。 丹煦解释道:“这是吸了周大龙精血的蛊虫,我将它含再口中,若是有人掀盖头我就咬开一些吹口气,毒粉有**作用,让人无法察觉。” “那你自己呢?” “这药丸是蛊虫,除非嚼碎咽下,否则在口中不会化。我将它咬开一点,再呼出来,这药粉必须是在无准备的情况下吸入才有效,我到时是往外呼,不会中招的。这粉吸进去只是让人暂时神智发昏,如梦似幻,与吃下去的功效不同。” 喻锦安捻起那粒药丸:“你怎么还藏着这种东西?” 忽又转头看向丹煦靠近问道:“你不会偷偷的也给我下蛊了吧。如果吃下去会怎么样?” 自己所产生的情愫,若是中蛊了道也解释得通了。 到底是中了蛊不自知,还是偷偷动了情,还不自知。 四年前南疆的栖月林中,月亮在林中栖息,自己的心陷在了月亮里。 “我这东西只有一粒,宝贝得很,怎么可能给你用啊。”丹煦弹了弹喻锦安的脑门,提醒他靠得太近了,又打趣儿道:“吃下去……你吃一次就知道了。” 喻锦安吃痛,一手捂着头一手将药丸攥在了拳头里:“没收没收!” 那夜丹煦穿着漠西壑舞娘舞衣,杀死周大龙后,因舞衣单薄,便直接把缩成一团的蛊虫放进臂钏的机关里,这药丸是紫剑仙每日都吃,维持美貌所用。她当晚走的急,也未来得及将药丸拿出来,没想到如今倒起了用处。 “不行。” 丹煦嘟着嘴有些不高兴,自己耐心给解释了一大通,结果小道士还是反对:“怎么还不行啊!” “你……你这种……这种东西,怎么能对着……别的……别的男人用?”不提周大龙喻锦安还未想起,现在提起,他就想到当晚丹煦穿得那么少,在周大龙面前跳舞的样子,一想到就莫名十分生气:“万一……万一……”万一对方兽性大发,不就要吃大亏!喻锦安憋了半天,憋不出兽性大发四个字。 “万一?” “万一……” “万一什么呀?没有万一!我这蛊可灵了!”丹煦自豪道。 是啊,不怕不灵,就怕太灵了! 喻锦安站起,命令道:“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能去!” “我一定要去!”丹煦也站起来,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坚定道。 喻锦安咬了咬牙:“你长得又不好看,还不如阿纯姑娘呢!有这药都没用,人家吴主事不会上当的!” “什么不会上当!中了迷情蛊就算是个男的也能看成女人!高矮胖瘦、美与不美全看不出来。”丹煦反驳道。 “真的?”喻锦安眨眨眼睛。 “当然了。而且一次咬开一点,分次用能用不止一次。”丹煦夸赞着她的药丸。 喻锦安郑重地握住丹煦的双手道:“那我去!” 第四十一章 丹煦微微一愣:“你去?” 喻锦安点头:“对啊,我去。我从小就被说长得像女人。” 他松开一只手,故意捏了个四不像的兰花指:“特娇媚。” 丹煦看着那兰花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不是不行。”她本来是没想用武力的,虽然吴主事不像是修为高深之人,但她只剩些蛮力也不一定打得过。现在喻锦安愿意帮忙,他们两个人对付一个,胜算更大。 “但现在要保密,跟别人只说我去,可以吗?”丹煦道。 喻锦安从她话语已经猜出,丹煦在怀疑的人是谁了。 “自然。”他答应得爽快,暗自却对那人起了杀心。 “你先把迷情蛊还我。” 喻锦安摇摇头:“都说我去了,你个女孩子家家怎么能拿着这种东西。” “那给我一半儿,一人一半。”丹煦掰开他的手,将药丸捻开,拿走了一般。 喻锦安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大方地不再多做要求。 丹煦则是出于对他的信任没有多问,他即答应自己要去,蛊放他那也没什么。况且撇去这迷情蛊不说,丹煦怀疑她的天圣蛊幼虫也被小道士藏起来了,喻锦安似乎忘记了天圣蛊钻脑袋的事儿,这两天连头疼都没装了, 二人商议结束后,丹煦帮着收拾了碗筷,喻锦安包揽了刷完打扫等家务。趁着喻锦安去刷碗的空隙,丹煦去找了岑诗云。 岑诗云此时正坐在镜前梳头,听见敲门声后思索了片刻道:“门没锁,进来吧。” 丹煦还是头一次进岑诗云的房间,这个位于二楼的房间很大,却点了与空间大小不相符的蜡烛,室内昏暗,岑诗云对镜的地方却又添了一盏油灯,正衬着她的脸,美艳又诡异。 “仙姑。”丹煦开口道。 岑诗云从镜子里瞄了她一眼,吩咐道:“找地方坐吧。” 丹煦找了个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挪过了凳子,坐下了。 “什么事?”岑诗云问。 丹煦笑笑:“明知故问。” 她的态度略有强硬,显示着她是来示威的。 岑诗云梳头的手微微顿了顿,又笑道:“傅姑娘火气这么大。” “我看火气太大的是岑仙姑你啊。”丹煦道:“情场失意却泄愤在别人身上,有辱武者风范。” 此话一出,岑诗云别断了手上的木梳,重重地摔在地上,她似是控制着自己想要掐死丹煦的手,语带颤抖:“胡言乱语!” “你何苦这么多阴谋诡计?我想阿念姑娘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是一个全身一丝真气都无的普通人,你若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丹煦与岑诗云镜中的人影对视。 岑诗云挪开眼神,盖下了镜子:“我与你素昧平生为什么要杀你?” “是啊,我一开始也想不通,不过现在觉得你的报复实在太幼稚了。”丹煦故作娇气姿态:“你从未相信我与他是姐弟,你猜对了,哪是什么姐弟啊,傅小安不过是我随口取的假名,我与他是情人。他的真名,想必你还不知道吧。” 丹煦意图激将,可并不确定小道士告诉她的名字是不是真的。 其实她怀疑岑诗云的理由很简单,她与喻锦安到此地不过两日,认识的人也仅是赵大叔一家与她两师徒而已,在此之前赵大叔一直在给吴主事送货物,两者相安无事。而她与喻锦安来此第二日,赵大叔与阿纯忽然被吴主事针对,由此可知,她与喻锦安才是此事节点。 吴主事与丹煦二人也无仇怨,若有什么直接针对他们二人即可,何必舍近求远? 之前也提过,除非是有人让他这样做。能命令吴主事的人,要么是长蓬帮中比他位高者,再有就是比他更强的修者。 而丹煦来此至今见过唯一一个强过吴主事的修者,便是自称仙姑的岑诗云。 女人心思难猜难懂,岑诗云是小道士阿爹的老相好,今日又见旧情人跟别的女人所生的儿子,必定恨得咬牙切齿,可她所做一切却并不像针对喻锦安。 她仿佛是在责怪赵大叔与阿纯,为何要救丹煦,为何要带喻锦安来她的医馆。 她知道喻锦安的身份,自然不信丹煦所编造的姐弟谎言,而今早阿念又见丹煦与喻锦安衣衫不整共处一室,以阿念对岑诗云的崇拜敬重,必定知无不言。 丹煦决定顺着她的猜想,套一套她的底。 名字,哈,岑诗云闭目自嘲。 她想起了与铭怀子最后的通信,便是喻锦安满月宴的请帖师妹诗云,许久未见不知可还安好,自上次见面后已过两年,听师尊提起你在外云游修炼,愚兄不敢多扰,挂心尤甚。下月初九吾儿锦安满月,吾于淮秋城宴请八方侠士,届时还望莅临,诸事待卿商议,愚兄铭怀子。 这段话这些年在心里反复念着读着,他只说云游修炼,并未点破自己被逐出师门的事实。师兄还是那么温柔,可自己却永远只能是师妹。喻锦安的满月宴,她自然是没去的,她烧了信,搬到了这个偏僻的村庄,藏了起来。 岑诗云没想过她竟能在这儿遇见喻锦安,他与师兄长得真像啊,像到让她恨火重燃,像到让她嫉妒他身边的女人。 我要杀了那个女人! 曾几何时她也用剑抵住了那女人的咽喉。 却被她一句“你若杀了我,我夫君会恨你!”打消了所有念头。 现在走,还能换来他一纸“诗云师妹,挂心尤甚”。若杀了他的妻子,自己的下场怕是要被他一剑封喉了吧。 可老天终究是怜我的,欠我的帐终究是要还的!放心,我不会杀喻锦安,他是师兄的儿子,我不能杀他,我不能让师兄恨我。铭怀子啊,你平生最重情义,你的儿子是不是也像你呢?如果他的救命恩人因为他家破人亡,他喜欢的女人因为他而死,你说他会不会伤心欲绝呢? 丹煦不懂她的心,却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对付自己与赵大叔一家,或许她下一个目标就是小道士。 或许还有一层,爱屋及乌,自然也是恨屋及乌。她必定痛恨铭怀子的夫人,而自己与喻锦安一同,正顶上了她心中憎恨的空位。 现在的他们犹如砧板上的鱼肉,面对岑诗云没有反抗的能力。 丹煦只能顺着自己的猜想去激怒她,然后恐吓她。还有,便是撇清自己与小道士的暧昧关系,脱离她心中那个憎恨的空位。 她轻蔑地笑了笑,站起来走向岑诗云,别过她的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看见我的臂钏当下便猜出我是什么人了吧。” 岑诗云挥开丹煦的手:“不就是天圣教的走狗。” 丹煦矫情地掩嘴一笑:“那你猜你师兄的儿子,怎么会与我在一起?” 岑诗云见丹煦后也有过这样的疑问,这女子并不美艳惹眼。 丹煦对着岑诗云笑了笑,呼出一口淡紫色的烟气,喷了岑诗云满脸。 “情蛊!”一闻到这股浓香,岑诗云立马反应过来。 这个女人是对喻锦安下了情蛊,才让他着迷的 “我虽然不懂武功,但很会用蛊术。”丹煦道:“小道士中了我的蛊,我让他干什么他都不会拒绝的。” “卑鄙!” 丹煦又笑:“怎么?要不要我把这个方法教给你,保证你的师兄也被你迷的神魂颠倒。” 岑诗云恶狠狠剜了丹煦一眼:“妖女!” 她也曾是名门正派掌门高徒,自然有自己的傲气,若说曲书晴是高门贵女也就罢了,可眼前这个小姑娘,连臭水沟的里泥都比不上,自己竟错将她当成了喻锦安的挚爱。 第四十二章 岑诗云做作地挥着还未散掉的蛊粉,她对丹煦有防备,自然不会中招。 丹煦走去茶案前,摸了摸上面的茶具,又闻了闻香炉里的熏香:“我是妖女,那你是什么?” 她回头笑着看岑诗云,声音拖得长且绕着弯,别提多矫情了:“你啊……是个……恶、毒、的、老、女、人!” 岑诗云怒到一掌震碎了手边梳妆台,台上那盏油灯瞬灭,琉璃罩子被震得粉碎。 她飞身上前掐住了丹煦的脖子。 岑诗云杀念蒙眼,脸都扭曲了。 丹煦去掰她的手,困难地挤出一句:“我……一旦……死了,鬼君……不会放过你!” 岑诗云火气上头,哪顾这么多。根本没有理会丹煦。 丹煦见状,不再去掰她的手,反而扯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自己的左肩。 那肩上虎头印记已经蔓延到了胸口,岑诗云见这虎头,再又想到了那只华贵的臂钏,渐渐松了手。 丹煦扶着桌子,咳了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 对天圣教一知半解的人都知道,四方护法身上才能有兽印。 天圣教本就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狗皮膏药,这丫头身上还有护法兽印,一旦杀了便是自惹麻烦。 丹煦恶狠狠瞪着岑诗云,警告道:“不光是我,还有赵大叔一家。我劝你好好护着他们,他们若是死了,不论什么原因,我都会来找你算账!” 岑诗云冷哼一声:“要强娶阿纯的是长蓬帮的人,跟我有何干系?” “那便希望跟仙姑你没关系。”丹煦道。 她这话意明显,多余我也不做,可吴主事要纳妾,我爱莫能助。 丹煦的话意也很明显,吴主事这件事我来摆平,可今后再有什么张主事、郑主事、李主事,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对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毕竟她只是吓唬岑诗云。如果要求太多,露馅儿了就不好了。 其实这种事情若是放在原来,能一掌解决她是不会多跟对方扯皮的。 丹煦拢过衣服,理了整齐,尽量将脖子盖住后便回去了。 喻锦安正蹲在房门口等她,见了便问:“去哪儿了?” “去看看阿纯。” 他撇见丹煦颈上红痕已经猜出了七分,却没细问。 两人边说话边进了屋。 “我还以为你今晚要逃走呢。”喻锦安道。 丹煦才想起这两人尴尬的源头,呆呆站着也不回话。 喻锦安又道:“分明是你自己主动的,还翻脸不认人。” “哎呀,我的手有些疼。”丹煦挪到凳子边坐下,想岔开话题,不聊这事儿。 喻锦安语气委屈:“等着,我去打水给你擦擦重新包起来。” 她手上的伤口都不深,可愈合地比较慢,相比之下,喻锦安肩上那么严重的伤,反而好得更快些。修者的体质比普通人更好,愈合能力也强。类似于手上这种伤,原先丹煦是从不放在眼里的,现在真气全没了,肉都长得慢些。 喻锦安耐心地帮丹煦擦拭着手,丹煦问道:“你肩膀上的怎么样?” “偶尔压着或者动作太大会疼,今天换了次药,比之前好多了。”喻锦安道:“等我能动真气修复伤体后会好得更快。” “你现在是伤员,别瞎折腾了,还去钓鱼呢!”不过闲聊,丹煦轻轻责备道:“又不是没东西吃了,实在想吃鱼我给你买就是了。” 喻锦安笑笑:“知道丹煦女侠你财大气粗,我在家光等你可无聊了,钓鱼也不累,还有鱼吃多好?” “明天还去吗?”丹煦问。 “那你明天还想吃鱼吗?” 丹煦咬着嘴唇,有些别扭道:“吃不吃鱼倒是无所谓,吐刺儿怪挂麻烦的。” 喻锦安在心里笑,嘴上还是顺着道:“可是我挺喜欢吃鱼的,明天还要去的,但我一个人去太无聊了,如果丹煦女侠愿意陪我一起去那就好了。” “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去吧。”丹煦道。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要睡觉的点儿,昨夜异蛊发作,睡得太迟,今早又起得早,导致丹煦哈欠连连。 “我困了。”丹煦道。 意思是提醒喻锦安,你回内室吧,我要熄灯睡觉了。 喻锦安认真地看着她:“那我去把被子铺开。” 说着起身往内室走。 丹煦假装咳嗽一声,指了指一旁的木板床:“我……我睡这张床。” 喻锦安十分直白:“你喜欢晚上偷偷地……” 丹煦脸腾地红了上去,弹起身捂住了喻锦安的嘴:“不喜欢!不许再说了!” 喻锦安顺手抱住了丹煦的腰,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丹煦,他嘴巴被丹煦捂着,还努力发出了:“可我喜欢!”的声音。 这一声可我喜欢,激得丹煦手更用力,脚步也往前推着,直接给喻锦安怼回了内室,随即挣脱开喻锦安搂住她的手,飞速跑回外室,吹了灯,跳上床,被褥闷过头。 喻锦安被推回了内室,正站着不知所措,便又听外室被褥中传出一声闷闷的:“喻锦安,熄灯睡觉!你要是敢出内室一步,我就杀了你!” “那我起夜去茅房呢?” “憋着!” 喻锦安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爬上了通铺,睡前还不忘朝外室喊了一句:“使小性儿。” 而岑诗云那边则是有了新的盘算。不能亲自动手,就假手他人,这是她一贯的作风。自诩清高之人,不到万不得已总不想污了自己的手,手是干净的,可心却脏了。 第二日丹煦与喻锦安一同去了河边,抓了蚯蚓做饵料,半日下来收获颇丰。 中午照旧回家做饭,再来就是吃饱喝足闲聊。没了真气不用想着修习练武,倒是一身轻松。 丹煦靠在自己卖来的摇椅上打了个饱嗝儿。喻锦安则在降魔袋里找着什么,随后翻出了一根竹笛。 他将笛子递给丹煦,道:“你答应过我的。” 她们脱险那夜,喻锦安问她“你在吹一遍笛子给我听好不好。” 丹煦接过竹笛,这本是她的笛子:“这么长时间了,还能吹得响吗?” 喻锦安点头道:“吹得响吹得响,我不久前还吹过的。怕它开裂,我隔段时间会用水泡用油擦,笛膜也才换过新的,你试试。” “可我很久都没吹过笛子了。”丹煦拿着那竹笛细看着,当时被小道士顺走了笛子,槐筠还交代她找回来。 没想到还能有再见的一天,她突起玩心:“这是我的笛子,结果给你顺走了,藏了这么多年,不行,我得给它刻上我的名字。” 说着就起身找了把剪刀,在笛身上刻起了名字。 二字刻完,她将刻好名字的竹笛给喻锦安看,只见如豆子般大小的丹煦二字,字体圆圆的十分可爱。 第四十三章 自从来到这个小村子,喻锦安发觉丹煦的话变得多起来,无时无刻不在展露一些让他爱不释手的可爱模样。 丹煦寻找到一个让摇椅子不会摇晃的中间点,盘坐着,将竹笛放至唇边开始吹奏,她吹的是普通的南疆曲调,因为太久没有吹过竹笛了,有些转音略有生疏,一人闭目吹着,一人静静看着,等了四年终于等到了这一曲。 欢快的小调和栖月林中空灵的控蛊之音完全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还未发觉,放在一旁的降魔袋竟自己动了起来,那袋子随着音律挪动,终至桌边,掉下了地。 降魔袋落地发出哐当响声,丹煦停下寻声看去。 喻锦安也一样,两人见那袋子自己翻了个边,又不动了。 丹煦斜眼撇了撇小道士。 喻锦安心中大呼不妙,是那只蛊虫!明明将它关在了木盒中,怎么还能作妖? 丹煦心里暗笑,又拿起笛子要吹,喻锦安赶忙去抢笛子。丹煦身体失去平衡,摇椅往后倾斜,她便顺带躺了下去,将竹笛藏在身后:“怎么了,不是要听笛子?” 一人仰视一人俯视,喻锦安快速道:“下次再听。” “你不听是你的事儿,我还没吹过瘾,我要继续吹。”丹煦道。 “别啊,多累啊。”喻锦安摆出一副我为你好的表情:“休息一会儿,下午再吹。” 丹煦笑道:“不知这两日喻道长身体里的蛊虫还有没有乱跑呢?我好像很久很久都没听你说头疼了呢。” “啊!”喻锦安快速捂住头,皱着眉头:“疼的疼的,只是没说怕你担心。哎呀!这会儿又疼了!” 丹煦趁着喻锦安装疼的时候,起身敲了他一个栗子,随即跑开吹起了笛子。 喻锦安立马去追,两人围着桌子追赶躲藏着,丹煦边跟喻锦安绕圈子边吹出的音有些走调,可对那蛊还是有用的,降魔袋又蠕动起来,不过片刻从袋口滚出了一手掌大小的木盒。 喻锦安看着那盒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有封印都能出来? 丹煦将竹笛放到了桌上,去捡那木盒。 事情已经败露再掩盖也无益,喻锦安顺手将竹笛拿回插在了腰间。 丹煦摇了摇手上的木盒:“喻道长啊,这是什么呢?” 喻锦安卖乖地笑着:“那天晚上是钻我脑仁里了,结果后来自己又爬出来了。” “你的脑仁是豆腐啊,可以钻来钻去。”丹煦打趣道:“你啊,看上去老实,花花肠子藏一肚子。” 丹煦早有怀疑,不过碍于喻锦安受伤不好再提:“今天要是没有这儿出,你是不打算一直不跟我说?” 喻锦安挠挠头:“没有,我把它放在盒子里,就是想着要还给你的。” 丹煦看了看手上的盒子,里面是天生蛊的幼虫,她已经决定不回去了,也不需要这只虫子了,她把盒子递给喻锦安道:“我也没地方放,先放你那儿吧。不过……” “不过什么?” “为了惩罚你骗我,你得把你这袋子里的东西,翻给我看看。”她好奇着总觉得里面有好东西,比如上次指引她们逃生的罗盘。 喻锦安拉着丹煦的手,牵着她坐下,又去捡起了降魔袋,将袋子里的东西悉数倒出。 符纸、朱砂、小纸人、毛笔、各式罗盘、还有一个龟壳。 “就这些?” 喻锦安嘟嘟嘴:“给你看还嫌弃了?你不也知道,我就是个穷道士,身上最多的除了符纸就是纸符。” 符纸纸符不都一样嘛,丹煦心道。她也学着喻锦安的样子嘟嘟嘴:“张口闭口穷道士,我看啊你除了打扮像道士,其余哪儿都不像,现在没了道袍拂尘,就更没道士样儿了。” “那道士是什么样儿的?” 丹煦思索道:“至少不像你这样。” 喻锦安问:“我怎么样儿了?” 丹煦笑道:“你啊……不守戒律。” 她指了指鱼篓中剩下的鱼:“杀生,还吃肉。” 喻锦安解释道:“道宗虽然崇道,但是并非每一个门宗都不能吃肉。” “那你呢?” “道宗群山各门宗主事者称作门主,掌门则是由各宗推举而出。每四年便会大招天下,试子们通过选拔考试进入道宗学习。多数门主仙师对底层弟子们较为宽容,毕竟多数弟子只是修习几年,早晚要离开道宗的,鲜有天资极佳颇有仙缘的,晋升后戒律便会多些。不过真是那样的,平常对自己要求也很严格,会自觉守戒律。” 喻锦安想起了自己的师弟安洵,他是曲的弟子中,乃至整个道宗的弟子中,百年难遇的奇才,他在未定宗派前被各门主疯抢,这可是连自家父亲少时在道宗当掌门大弟子时都未有的待遇。 他便是那样一个严守各项戒律,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仿佛与这世俗隔开的人。 “那也就说,你这个道士当的什么戒律都没有?”丹煦不可置信。 喻锦安咳嗽了一声:“也……也不是没有。” 丹煦拿起茶杯抿了抿:“那还有什么?” 他看看丹煦,脸有些微红,低下头口中蹦出极轻的两字:“守身。” 丹煦被惊得喷出了口中的茶,守身?又不是黄花大闺女!随即又想到,之前把喻锦安单独放到岑诗云那时,他那副大姑娘受了轻薄的样子:“我……我不知道!她……有没有……” “没有!”喻锦安立马反应过来,丹煦是在说岑诗云:“没有的,我有……检查过。” 她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万一,没守住会怎么样?”她就不信,男人还有守宫砂?这……这这这,或许不该叫守宫砂了。 谁知小喻一脸茫然的看着她,道:“我没试过,我不知道。” 那样子又无辜又弱小,丹煦后悔啊,自己干嘛问他!她逃避了喻锦安的眼神,拿起桌角的抹布,擦着自己喷了满桌的茶水,道:“那你……你就好好守着吧。” 此时的喻锦安呢,表面温善可欺,心里笑开了花儿,他没想到小姑娘的反应这么可爱。守身这条确实是有的,道宗的高级晋升比试里有一样,便需要童子之身才能修炼的功法过关,若是主修此功法,一旦破身便会丧失内力,而喻锦安只是初窥其门,大不了不再修这功法,不参加晋升即可。 第四十四章 丹煦为了避免尴尬,只好转移话题,她的眼睛撇到了一旁的龟壳上,这也不奇怪,其他的东西都看喻锦安用过,唯独这龟壳,是头一次见,摆在桌上有些格格不入之感:“这乌龟壳拿来干什么的?” 那龟壳如人拳头大小,丹煦拿起龟壳,摇了摇,里面掉出三枚铜板:“啊,你上次吃馄饨的时候还骗我没有钱!” “五文一碗,我只有六文钱,买两碗加上我这三个铜板还缺一文呢。”喻锦安穷有穷道理:“而且这铜钱是用来卜卦用的。” 丹煦眼神一亮:“你会?”她见识过小道士的罗盘,她觉得这卦应该也会很准,毕竟是在道宗专门学过的。 喻锦安点头:“帮你算一卦?” 丹煦很想试试,但仔细一想,自己一个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好算的:“算了吧,不是天机不可泄露,越算越倒霉。” 喻锦安道:“非也,挂相只是给个提示,并非明确。” 挂相要准要精,就必需要真气血气凝神用心缺一不可,他现在不能动真气,卜出的东西也不能当真。 说这他从丹煦手上接过龟壳,将三枚钱币放入龟壳中。 “你要算什么?”丹煦问道。 喻锦安笑笑:“算我们俩的缘分啊。” “这有什么好算的啊。” “你看,我们四年前在南疆见过,本以为再不复相见,结果在千里之外的西域咱们又遇上了,还一起砍了九尾狐的尾巴,现在又双双负伤沦落到这个小村子里,你说缘分多神奇?”喻锦安道。 他一手持龟壳,一手拉过丹煦的右手,也放在龟壳上,引着丹煦摇晃龟壳:“眼睛闭上,凝神。” 丹煦将眼睛闭上,随后有睁开一只看着喻锦安问:“你怎么不闭眼?” “我闭眼了怎么检查你有没有偷偷睁眼?” “不是,我凝神想些什么啊?”丹煦问。 “是要卜我们俩的缘分,自然是想着我啊。”他道:“眼睛闭上,快!” 丹煦吐了吐舌头,不情不愿地闭上了眼睛。 喻锦安等丹煦闭上眼睛,确定她不会再睁眼后,便开始闭眼诵咒。 念了三遍后,他睁眼道:“好了,睁眼吧。” 丹煦睁眼后,喻锦安让她松开放在龟壳上的手,随即将龟壳里的三枚铜板倒出。 “怎么样?”丹煦问。 “大吉。” 丹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的假的?大吉?” 喻锦安轻松姿态:“骗你干嘛,就是大吉啊。” “除了大吉呢?” “除了大吉就是,以后我们还可以像这样,一起去钓鱼,做饭,吃饭,坐着说话,然后去我家门口的馄饨摊吃馄饨,接着呢就结伴行走江湖,丹煦女侠你就行侠仗义,小的我就鞍前马后伺候着。”喻锦安道。 “不是说挂相只给提示嘛?怎么你这个卦这么详细?”丹煦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喻锦安戳了戳龟壳道:“因为我卜卦这门课学得最好,算得又准又细。” 说笑过后,丹煦又躺在了摇椅上,喻锦安吹起了竹笛,窗外初夏的风拂过,将这农家小屋中的景色织就成一幅画卷。 明媚飒爽浅眠着的少女,和在他身侧眉间点砂的吹笛少年,连时光都要为他们停驻,何忍伤之? 多年之后,扶桑宫的主位上,丹煦睥睨座下,狂傲的眼神在掠过那一抹深色道影时,透出了一丝黯然,随即合目再启后不动声色地掩盖了自己的神伤。 而那个曾几何时的小道士,握着手中竹笛,摩挲着圆圆的丹煦二字,只在一夕青丝成雪。 为了明日的计划,丹煦吃过晚饭后,就打算去赵大叔家早做准备,并让喻锦安迟些也要去。喻锦安借口约了岑诗云疗伤,让她先去陪着阿纯姑娘。 丹煦嘱咐着,明天大婚,“新娘子”可不能缺席。 喻锦安笑着送丹煦出了门后,回到房中。 他原先习惯半束盘发戴冠或是马尾戴冠,在家时发冠搭配衣物都是些华丽繁复的公子哥款式,在道宗,作为曲仙师的大弟子,喻锦安所戴的发冠也是嵌着灵石精心设计的那种,外出云游时,为了搭配他的旧道袍,会用较为朴素的头冠,或是玉簪。 不过他在与九尾狐战斗时弄丢了发冠,自醒来后就一直只用细绳捆了扰乱视线的前发在脑后,十分随意。此回却特意在镜子前束了全发,在头顶盘起,又折了竹枝作簪。换上了他曾单独购买的那套有竹纹装饰的白衣。 随后找出了日前丹煦在镇上集市的铁匠铺里给他买的新剑。 这把剑是铁匠铺子里最好的剑,纯铁打造,甚至剑柄还有雕刻花纹。 月亮挂上了树梢,喻锦安提剑敲开了岑诗云的房门。 眼前白衣少年,提剑作揖:“前辈,叨扰了。” 岑诗云看他仿佛回到了少时与师兄一同修习的时光,那时的铭怀子最爱竹,有竹纹的衣饰,和用竹枝簪发,如他的名字一样:寻竹。 岑诗云在梦中才敢唤他的名字,那是在幽篁中的美梦。 她和师兄亲梅竹马,她见过幼时鼓着包子脸的他,也见过少时意气风发的他,见过受挫时他失落的脸,也见证了他在比武大会上一次次的胜利。 可看着不代表拥有,那种近在眼前却远在天涯的感觉啊,日复一日折磨着她。那种看似亲近却永远保持着距离的关爱啊,像是在用刀子将她心上的血肉片片剜去。 喻锦安收起了一贯的笑,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甚至用什么表情,才会与父亲相似。他努力的表演着,模仿着父亲习惯的细小动作。 他将剑身花哨地转上一圈后抱剑在怀:“前辈与我同出道宗,晚辈有一套剑法想请前辈赐教。” “什么剑法?” “前辈看了就知道了。”喻锦安道:“若前辈不弃,请随晚辈同去。” 岑诗云对与铭怀子相关的人事物本就执念成疾,现又见眼前如少年铭怀子亲临,他抱剑的姿势,他说话的语调声音,都让岑诗云头脑发昏:“去哪儿?” “来就知道了。” 说完,喻锦安转头便走,再不回头去看岑诗云,他知道,这个女人已经上钩了。 岑诗云看着这个与师兄如出一辙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不知走了多久,再回过神来,已置身一片竹林之中。 月至中天,洒下光亮,喻锦安停下脚步转头道:“我每每置身竹林之中便觉灵台清明,竹叶微风静谧幽深,使我心境平和。前辈你觉得呢?” 师妹,你觉得呢? 眼前人影与记忆中的人影重叠,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岑诗云缓缓开口:“师、兄。” 喻锦安未再多言,拔剑出鞘。 第四十五章 剑尖划过竹叶,拨开凝滞的空气,喻锦安身姿矫健,招招生风。 他只是舞剑,因不能动用真气之故剑招并无任何威力。 岑诗云见他亮剑时还有些惊讶,不过再看他好似真的只是普通演示剑招而已。 或挑、或刺,身姿翻转间剑已行数式,喻锦安特地放慢了速度,又加了些花哨动作,凌厉剑式中藏三分柔和,掩藏掉了本该具有强势侵略性的剑招,配合着衣袂飘动,飘逸姿态非同凡响。 岑诗云看着月光下舞剑的少年,思绪一幕幕牵引重叠,再细看,这剑法她之前见过的,正是铭怀子所创的剑式,不过由喻锦安舞出,有相似却又有一丝不同。 相似的是身影和剑招,而不同的是观感。 铭怀子的剑更迅速、锐利,只远观都可感觉剑上强势之气,而眼前的少年,他所舞之剑,更像是嬉戏,随性而动,没有一丝压迫之感。 这一套剑法,是父亲传授,喻锦安自小就练的,所有的招式皆烂熟于心。舞到最后一式时,他故意出错几次,在收势时催了丝真气,随即口中血珠滴落,喻锦安动作停滞,捂住胸口不停地咳嗽。肩上伤口也裂开鲜血沁透了衣物,白衣瞬间红了一大块,喻锦安再用暗力在肩,血液顺着肩膀滑落,将衣角边那淡青色的竹叶染红了。 岑诗云看着触目,立马上前扶住了喻锦安:“锦安!” 喻锦安抓住时机,抬头朝她轻吹了一口气,岑诗云未有防备,迷情蛊被吸入,她的眼神瞬变,随即抱住喻锦安轻声唤道:“师兄,你没事吧!” “疼。”喻锦安皱皱眉头,多有嫌弃意味,可也不得不忍:“前辈刚刚叫我什么?” “师兄怎么说胡话?什么前辈?”岑诗云彻底种了迷情蛊。 蛊毒可说是,蛊与毒二物。这种东西对于一般人而言较容易中,修者而言并非逢出必中。下毒可被闻出,验出,也有内力高深者可将毒素逼出体外,越是高深修者,想要对之下毒,越是困难。蛊也一样,下蛊的时机与中蛊的程度都需要仔细考量,之前也说过,迷情蛊必须要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吸入才有迷幻之效。 喻锦安之所以安排这一出,也是为了让岑诗云处在毫无防备的状态,提高下迷情蛊的成功几率。喻锦安觉得岑诗云怎么说也出自道宗,与自家父亲还是同修,自家那位是不可能中这种程度的蛊毒的,没想到这女人竟真蠢成这样。 岑诗云吩咐他盘腿坐下:“师兄,我帮你疗伤。” 她解开喻锦安的上衣从袖中拿出药粉为他上药,随后又运功继续为他修补命元损伤。此回与之前不同,前两次输送功力之时岑诗云皆有保留,且只输气,喻锦安想反向感知其经络气海,都被看穿阻止。 而现在,她毫无保留,输气的速度都比之前快上一半,喻锦安能明显地感受到她的真气走向,通路大开。 不过多时,输气已经接近尾声,在感受到岑诗云似要收气瞬间,喻锦安一把将其双手扣住,岑诗云被吓得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他,喻锦安也缓缓睁眼,对她笑道:“一起给我吧。” 随即,强制吸取岑诗云的内力,补完了受损的命元。还不够,他还未松手,岑诗云想要挣扎,却被他死死控住,动弹不得。 她本是输送内力的,现在却反被吸光了内力。随着最后一丝真气离体,喻锦安手聚掌劲,一掌击中了岑诗云的心脏。 岑诗云被击倒,喷出口血,脑子也随即清醒了:“你!” 喻锦安站起穿上了上衣,捡起了地上的剑:“我和铭怀子不一样啊。” 岑诗云倒地苦笑:“你父亲一生正直坦荡,竟生了你这样恩将仇报的卑鄙小人。” “不知前辈在骂我卑鄙小人时,有没有想想你自己。”他居高临下,仿佛又回到了狐狸洞中,这是他将那癞蛤蟆踩在脚下的模样。 “你的打算是什么?”喻锦安道:“我才是你该报复的人?为什么要针对丹煦?” “哈哈哈哈。原来……原来是为了那个天圣教的妖女!” “天圣教?” 岑诗云又吐了口血:“你居然还被她蒙在鼓里。她拿给我的臂钏就是天圣教的东西,她还亲口说过,如果我杀了她槐筠不会放过我,她肩上有天圣教的印记,是一只白色虎头蔓延到胸口,你不会还没见过吧?哈哈哈哈哈……她还说你啊,中了她下的蛊还不知道,蠢啊蠢啊!” 喻锦安蹲下身,钳住岑诗云的下巴:“你还知道什么?她跟你说了什么?” 岑诗云看着他,原来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居然还能摆出这样让人不寒而栗的表情,仿佛恶鬼催命一般:“她说男人都太笨了,她让你往东,你就往东,让你往西,你就往西,哈哈哈哈。”她笑着笑着,声音却如哭泣一般,眼中满是泪:“人啊……只看着自己想要的东西,执迷不悟啊!” 说完,她便自断经脉,喻锦安还未来得及阻止。 不过喻锦安此回目的就是杀她,岑诗云有一点是说对了的,他除了长相,性格作风没有一点与父亲相似。 淮秋城主喻寻竹以仁德美名于世,喻锦安没那么好心,岑诗云这救命之恩里包含着意图不轨,与其坐以待毙,喻锦安选择先杀了以绝后患。 但他没想到,岑诗云死前语出惊人。 喻锦安不是没想过天圣教,但她与丹煦再次相遇的地方是在西域,四年前南疆蛇蜕一事过后,他也有调查天圣教,但始终局限在陆枫和南疆,槐筠在那之后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藏龙,台面上很少能打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一点便是,丹煦竟然在岑诗云面前承认对自己下蛊,并且与槐筠关系匪浅。 喻锦安深知自负清高之人不屑说谎,难道自己真的什么时候中了蛊?他吐出了舌下那一小半迷情蛊,用脚踩碎了。 他命元已经补齐,运功翻出一层黄土,盖住了岑诗云的尸体,转身回了村中医馆。 在岑诗云的首饰盒中,找到了丹煦的臂钏,与丹煦给他看的那只是一对。 而丹煦那边,所有东西都准备了妥当后,已经到了后半夜。喜服宽大,衣服方面不用再改,有了迷情蛊,高矮胖瘦也不在考虑范围,那吴主事自己修为都不到家,更何况他的手下们,绝对逢蛊必中。到时只要有人来掀盖头,对着吐气准没错。 万事俱备,就等着喻锦安来穿喜服化妆了,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影。 再看已过四更天,阿纯姑娘已经倚着床栏睡着了,丹煦给她盖了层被褥,决定自己回去看看。 第四十六章 丹煦回到小屋时,喻锦安正坐在丹煦的摇椅上。他白衣染血,眼睛闭着,手中拿着丹煦的臂钏。 丹煦见他衣上的血,忙蹲下身去看:“怎么了?伤口裂开了?” 喻锦安早感应到来人,他缓缓睁眼看着丹煦,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他不说话,丹煦疑窦:“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把伤口重新包扎吧。” 喻锦安依旧不语将手上臂钏递给丹煦。 丹煦小心翼翼接过臂钏,试探地笑了笑:“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喻锦安的喉结动了动,似是酝酿了很久,才开口问道:“你认识槐筠吗?” 丹煦怔住片刻。 “我问你,你认识槐筠吗?”喻锦安加重了语气又问了一遍,但他依旧躺在摇椅上,没有转头看丹煦。 “不……不认识。”丹煦道。 这句话后,喻锦安才有动作,他猛然起身,将蹲在地上的丹煦拉起,趁她还未站稳脚跟,将她拦腰抱起,走入内室,扔到了通铺上。 丹煦还没清楚状况,双手被他抓住举过头顶,动弹不得。 “你发什么神经?”她不配合地挣扎着。 喻锦安并未停手,对付现在的丹煦对他而现不费吹灰,一只手便可将她两只手腕钳进掌中,另一只手,扯开了丹煦的衣领。 丹煦慌忙再用腿踢他:“喻锦安……你放开……放开我!” 这人哪听他的,仍旧面无表情。 眼前人陌生到丹煦已经不认识了,她放缓了语气,希望小道士可以冷静一些:“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喻锦安扒开右肩衣领后,随即扯开了左侧,看清了丹煦左肩的虎头印记,他终究是要面对现实:“这是什么?” 他心绪波动,手上力气变弱,丹煦挣脱了双手,拢紧了自己的衣领,别过头去,不敢再去看他的脸。 却感到脸颊上有水滴落,随后而来的便是小道士略带哭腔的声音:“如果你不认识槐筠,那这是什么?为什么要说谎?” 她心里有很多话想要告诉小道士,可她不能说,丹煦忍住了夺眶而出的眼泪,推开了喻锦安,走之前留下了一句:“就当我们从来不曾见过吧。” 天明之后,丹煦装扮成新娘的样子,坐上了吴主事接亲队伍的花轿,而喻锦安,连夜去了长蓬城,准备小作休憩后回道宗。 两人心中多少有些气,丹煦气喻锦安忽然翻脸,却也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杀都是好的了,怎么可能还能和从前一样? 而喻锦安这边是气丹煦为什么骗自己,他本来还对自己中了蛊这件事抱持怀疑,但因丹煦的那句谎言,基本坐实了。 丹煦身型与阿纯姑娘出入不大,来接亲的人也未掀盖头验证,她含在口中的药丸没派上用场,接着就是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这去了镇上。 喻锦安身上只有几个铜板,正坐在长蓬城门口的茶摊上顶着中午的太阳喝着最便宜的苦茶。口中茶苦,都不过心中苦,想着昨晚没出息地在丹煦面前哭了出来,就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 真是被岑诗云说中了的蠢,受这么重伤,差点没命都没哭过!出息! 此时却见,城门口一俊美男子走来,这男人着深紫色长衫,身材修长,脸型也偏瘦,细目薄唇,让喻锦安觉得十分眼熟,而他身上背着的是丹煦的剑袋! 这男人坐在了喻锦安身后的座位上,那座位正对面早就有人坐着,两人相识,低声攀谈起来。 喻锦安集气于耳,仔细听着。 “如何?” “没消息,咱们从找到墨合之后,就再没线索了。”男人的声音有些阴柔,让人很不舒服。 另一人语气略带焦急:“会去哪儿呢?” “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他又笑了笑:“不,应该说是丹煦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丹煦的时间不多了?喻锦安疑惑。 那两人喝过茶水后,走得很急,喻锦安终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偷偷跟了上去。 他们也未做别的,只是沿路拿着丹煦的画像询问打听。 跟了一个时辰后,喻锦安决定与其跟着他们,不如自己去找丹煦问问清楚。 而此时丹煦那边,老夫娶少妻,吴主事摆酒庆贺,丹煦由偏门被领入,在新房中等着。从村子到镇上本是半天路程,但接亲的队伍走的慢些,进门后已经是傍晚了。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无可否认喻锦安的出走让她心乱如麻。 商貉与司乾依旧分开寻找着丹煦,太阳越下落商貉的脚步便越急躁,虽然他知道自己走得再快也不过热锅上的蚂蚁,今天是丹煦失踪的第六天,她在内力全无的状态下,自身根本没法抵抗异蛊的发作,周期也会缩短至最少的三天,也就是说不出所料的情况下,异蛊今晚会第二次发作,而他能把活着的丹煦带回的时间只剩最后三天了。 脑中想着事情,走路也会心不在焉,不过一个转角,竟撞上了眼前来人,只见一白色身影直直撞上了商貉的胸口。 商貉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壮高大,这么一撞他连痛都未觉,可那白衣人却被撞地捂着头屁股着了地。 商貉正心烦,皱皱眉,不耐道:“走路不长眼睛啊?” 白衣人揉着被撞疼了的脑门,吃痛地眯着眼睛歪头看他,声音轻且柔和道:“抱歉。” 商貉这才仔细去看她,分明的富家小姐打扮。他有些意识到自己对这姑娘有些凶了,自己的心烦并不是因为她,况且是自己撞到的她。 他弯腰将手伸向白衣女子:“该说抱歉的是我,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想事情。” 那女子用手帕遮住嘴微微一笑:“这么巧,我也在想事情呢。” 她扶上了商貉伸来的手,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看你打扮,是位侠士?” 什么侠士,邪教走狗罢了,商貉摇摇头:“不值一提。” 那女子又笑,她生得白皙,体型娇小,樱桃小口,两条眉毛细而弯,眉下的眸子如点漆,灵动清澈:“其实我是因为忘记了回去的路,在这转了半天,有些急了才不小心撞上你的。” 商貉看她长得漂亮,说话又客气,觉得给她指指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他与司乾为了找丹煦已经围着这小城转过十几圈了,他耐下了性子问道:“姑娘是外地人?一个女孩子外出不安全的?” 白衣女子解释道:“我本是与师父一同来此的,不过我自己单独从客栈出来。” “哪家客栈?” “朋来。” 商貉看了看夕阳,对她道:“不远,你跟着我走。” 女子福了福身:“多谢你。” 他们大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客栈门口,白衣女子又福身像商貉道谢:“小女子伏玉鸾,还未问侠士姓名。” 商貉朝她摇摇头:“不过萍水相逢,若有缘再见,再告诉你也不迟。你进去吧,我还有事待办,先走了。” 第四十七章 丹煦扯下盖头透气儿,细看着整间新房的构造,房间不大,门口有仆人守着,因为仅是纳妾,只点了一对红烛,床单床罩也是之新的,未用大红色,丹煦身着的喜袍,也比正红淡些。 她在房中找些硬物放在手边,以备不时之需,物色再三,拔了挂床帘的铜勾放在被中藏着。又将床帘卷起卡在床栏缝隙中,小物件不易察觉,丹煦比较满意地点了点头,盖起盖头继续等着。 她口中含着那小半粒迷情蛊,迷情蛊并不具有催情作用,不过是迷人脑识,将心中所想构画眼前,使人言听计从。虽然听上去很厉害,可这言听计从也有时间限制,蛊粉香气散完后就会失效,这小半粒最多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她原本的计划是用一整粒迷晕吴主事后,再从他口中套出幕后主事者是谁,虽然她已经确定了是岑诗云,但行事者自己交代的才算人证。 之后,再把威胁岑诗云的话,原封不动对着吴主事再说一遍,既然能唬住,那这吴主事必定也会害怕。 若是喻锦安扮新娘倒也简单,她们两个人对付一个,小道士人又灵活,把握会更大。 可现在她只剩小半粒药丸,心中有些不踏实。 等到若久,听得门口有动静,随即门被推开,脚步入内又将门关上,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丹煦面前。 却又不动,站了片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丹煦的盖头很大,只见眼前一个影儿,连对方的鞋都看不到。 那人停了一会儿,弯腰来掀盖头,丹煦咬碎口中药丸,在盖头被掀开一瞬,将药粉全数呼出! 喻锦安在吴主事府中找到了新房所在的院子,等了很久才劫到了喝得烂醉在去新房途中的吴主事,喻锦安快速将他打晕后,绑起来扔进了花坛。 又解决了新房门口看守的家仆,当然这些全都是快速且隐蔽的。 他走进新房,在鸳鸯屏风后看见了穿着喜服盖着红盖头的丹煦。 喻锦安缓步走上前,他停顿了一会儿,之前是自己发脾气走了,这还不到半日,又主动找上她,多少有些尴尬。 但总是要面对,长蓬城中找她的那两人是谁?还有什么叫时日不多了?怀着满心疑问,喻锦安弯腰掀开了丹煦的盖头。 不料,一股异香铺面而来! 喻锦安迎面将蛊粉吸了个精光。 被呛得退后三步,掩面狂咳。 丹煦抬头看见竟然是小道士,再看他这样,立马上前给他拍背:“啊!怎么是你!” 又看桌上茶壶,忙给他倒了杯水。 喻锦安咳了会儿,接过水一口闷下,压了压,才缓过劲儿。 “你这……也太狠了点!差点没被你喷死!” “对不起对不起!”丹煦连忙道歉,小心翼翼地小孩儿模样:“你不是生气走了吗?我不知道是你!” “是啊,明知道被你骗,还得回来救你。”喻锦安自己又倒了杯茶水,灌下了肚:“我会不会中蛊?” 丹煦被他这话逗乐了,笑着解释道:“没关系的,等一会儿就会散掉的。” 喻锦安也知道这蛊的作用,他用过在岑诗云身上,虽然名字叫迷情,但绝对没那么夸张,不过是让人容易糊弄些罢了。 他又灌了口茶,想着散散药性儿:“这茶味道怪怪的,不过还挺好喝。” 说着他给丹煦也倒了杯。 丹煦接过杯子闻了闻,这碗茶是大约半个时辰前,仆人拿进来的,这会儿已经凉透了:“这什么啊?” 她打开茶壶看,里面只是些茶色汤水儿,也快被喻锦安倒光了,只剩壶底一层,看不出是什么泡的。 “你喝吧,我不渴。”她将茶杯递给喻锦安:“你怎么来了?” 她这话问的有些别扭,是要反着听的,言下之意多有些责备。是:你怎么才来呀,的意思。 喻锦安也不客气,拿起茶杯又喝了一杯。他看了看丹煦,她新妇打扮,梳了繁复的发髻,头戴金钗,眉间点了红色花钿,傅粉施朱,正看着自己。 他看她,忽觉身上有些发热,明明灌了三杯茶下肚,口里有些仍有些发干。喻锦安舔了舔嘴唇,低头又去倒水喝,却发现茶壶快空了,只倒出小半杯水。 丹煦看他脸色快速变红,粉粉地延到了脖子根,按住了他拿杯子的手:“你别喝了。” 喻锦安吞了吞口水:“有些渴。” 丹煦用双手贴了贴喻锦安的脸,她体内异蛊今夜会发作,自下午开始全身便开始发冷,她的手冰得仿佛失去了温度。 她用冰凉的手,试图带走喻锦安脸颊上的红晕。 燥热难耐的火,忽遇了冰,滚烫的皮肤瞬间降温,好受了很多。喻锦安一把抓住丹煦的手腕,让她不能回缩:“冰一冰,好多了。手怎么这么凉?” “这茶里肯定有东西,吴主事在哪儿?”丹煦问。 喻锦安又用力三分将丹煦的手腕扣地紧紧的。 丹煦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脸颊:“这样没用,你告诉我吴主事在哪儿,我去问问他这壶里装的什么。” 喻锦安的眼神暗淡了,垂眸道:“我好像……猜……猜到了。” 说完又抬眼看丹煦,皱着眉可怜巴巴地道:“我以后……再也不乱喝东西了!” “怪我,是我没看清人就用了蛊粉。” 再看喻锦安,反咬下唇忍耐着,可因为迷情蛊的缘故,脑子逐渐开始不清醒,看着丹煦,情不自禁地往上凑。 丹煦两手用力抵着,头向后仰躲避:“喻锦安,你清醒点!” 他闭上眼睛猛地甩了甩头:“好!我……我清醒。我尽量清醒!” 可再当他停止甩头后,俊挺的鼻子下方,流出了长长的鼻血,丹煦抽回手,找了自己的盖头,一把捂住了他的鼻子。 喻锦安被着一大块布怼上脸,捂得呜呜直叫:“闷死了……闷死了……” 丹煦松了些力气:“怎么样还流吗?” 喻锦安找了把椅子坐着,仰起头,用盖头布压住鼻子,等了半晌,才拿开布平视丹煦:“好了,止住了。” 他这样,多少有些窘态,让丹煦有些哭笑不得。 他又蜷在椅子上,将头埋在膝盖里,不去看丹煦,喃喃地声音有些委屈:“这姓吴的也太狠了,居然给自己下药。” 他现在露在外的手腕都透着粉红,额上全是汗珠。 丹煦站在一旁也帮不上忙,只好说:“我去外面找些水。” 喻锦安立马抬头拒绝道:“别去,万一被人发现我现在这样没法保护你。” “吴主事被你打晕了?” 喻锦安点点头,虽然想直接杀掉姓吴的,但毕竟涉及到门派之间的关系,万一他杀了人家主事的事儿传到淮秋或是道宗就不好了,所以他只是将吴主事打晕了而已,门外的两个仆从,也是暂时被他用符咒封住动不了喊不了而已。 丹煦看小道士的样子,觉得自己若是留在这儿,反而更加危险,她背在身后的手指打着转:“我会小心的。” 随即转身想逃,谁知在她距离房门还有一步之遥时,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第四十八章 那人圈住丹煦的肩膀,头埋在了她的颈窝,这样倒有些像之前丹煦背着他的时候,贴着后背,能感受到他胸中狂跳的心脏,热气从身后一阵阵传来。 丹煦僵住了身子,站着不敢再动:“走路怎么没声儿。” 他不动,只压着声音在丹煦耳边道:“身上怎么这么冰?” “没有啊。”丹煦道:“你太热了才觉得我冰吧。” “商貉、司乾。”他又道:“他们在找你。” 他在长蓬城跟了他们一路,自然也听到了名字。 丹煦听喻锦安口中蹦出这四字,本就僵着的身子又加重了三分。 见她不语,喻锦安又道:“商貉身长约八尺,皮肤有些黑,背着长刀,半束头发,左手虎口处有道很深的疤。” 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司乾比商貉矮些,但长得非常漂亮,我之前见过他的。” 丹煦猛得回头,盯着喻锦安。 两人挨得更近了,几乎是鼻尖相对的距离。 他此时脑子有些混,说出的话却很清晰:“不信?” “在哪儿?” “南疆。” 喻锦安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所想,俯身将丹煦逼至门边。 在这途中,丹煦被她搬过了身体,背靠着门无路可退,眼前是贴她紧紧的喻锦安。 不过一瞬,双唇相接。 丹煦别过头,向外推着喻锦安的肩膀。 好在他未再迫,只小啄了一口。 “说清楚。” 喻锦安道:“四年前,就是咱们俩最初见面的时候。天圣教布教大会上,圣女石窈放出了一条银环蛇,一个矮小丑陋的男人被银环蛇选中。圣女让那男人上台,实现他的愿望,随后与长老共同施术,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了神迹。” 他在她耳边低语:“你猜,那个男人许了什么愿望?” 丹煦头一次感受到喻锦安的可怕。 迷情蛊的作用,让喻锦安忘记了用纯良掩盖自己。 他记得清楚、说得明白,还咄咄逼人。 “我不想知道。”丹煦道。 他见丹煦有些反感,才稍有收敛,将头靠在了丹煦的肩膀上。 两人僵持了一会,他又回归了那副委屈模样:“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丹煦被她这样靠着有些累了,只好顺着他道:“没有。” “我好难受,丹煦。”他又搂紧了些:“特别特别难受。” 随即又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在想一些能让我不这么难受的事情,可是……越想越难受……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声音如鬼魅一般:“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是……” 说这他的吻便落在了丹煦的耳边,又一寸寸向下移着,顺着脖子,吻向颈窝。 “你身上好凉。”他抬头去看丹煦,眼眸半睁,好似喝醉了酒一般。 丹煦看着他:“你的戒律不守了?” 明明之前还说过要守身。 喻锦安摇摇头:“不守了!” “回去被你师父教训怎么办?” 喻锦安眨眨眼睛:“这种事,怎么可能跟他说。” “那……跟谁说?” 他忽然笑了,像是藏着自己小宝藏的孩子:“跟谁都不说。” 随后,又是一个吻。两人相看着,他又道:“小丹煦,我喜欢你!我想清楚了……不是因为什么迷情蛊,也不是因为那碗破茶,是真的喜欢你。虽然我现在满脑子犯混,但是我想的很清楚。” 丹煦想,或许她也该遵从自己的内心,坦诚一回。 她踮起脚,反抱住了小道士,也将下巴放在了他的肩上,轻声道:“刚刚盖头掀开,看见是你,我好高兴。” 说完便听喻锦安笑了声,随后又听他道:“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怎么做啊?” 喻锦安抱着她,那副焦躁又无从下手的样子,让人想笑。 “你……问我啊?” 他点点头:“除了你……也没别人啊。” 虽然说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的,可这种事情也没法让她一个小姑娘来教啊。 “这样吧,如果你问我,那我还是觉得咱们先去……床……上……好一些。” “哦。” 喻锦安点点头,拉着丹煦的手,往床边走去。 丹煦率先坐在了床边,往被褥方向挪了挪。 看着小道士那副傻样儿,没想到他还无师自通跟着爬上了床。还有模有样地从上方抱住了丹煦。 “喻锦安你想清楚,别明早后悔?” 小道士摇摇头:“不后悔。” 丹煦还想试着阻止一下:“但是,咱们现在不是你情我愿的,会不会不太好?” “你不愿意?” “不是我,是你。”丹煦道:“你看,你现在中了蛊粉,又喝了那个……乱七八糟汤,你现在脑子已经乱掉了,都是蛊粉作祟,我……我的话其实是没关系啊,你看你长得那么好看,我还占便宜呢。但是你呢,着了道儿,破了戒,多亏啊?” “不亏!”喻锦安道:“我骗你的。” “什么?” “我大不了不当道士了。”喻锦安死死压住丹煦:“咱们今晚这事儿一定得办成!” “不行不行!”现在论力气,她是真的拼不过喻锦安,只能再行缓兵之计,希望能挨过蛊粉失效,喻锦安中了蛊自己闻不着,其实现在满屋子都是浓郁的香味儿。 “又怎么了?” 丹煦盯着喻锦安:“你得跟我说清楚,你怎么就骗我了?” “也不能算骗。”他现在比平常老实了不止一点儿:“有些内功心法确实需要守身,不过我即使不修也没关系。” “因为也可以回家继承家业?”丹煦套话道。 喻锦安点点头。 “那铭怀子?” “是我爹。” 喻锦安之前会有意无意回避丹煦的问题,这回倒是老实。 他有些急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该告诉我下一步怎么办了!” 丹煦有些哭笑不得:“应该是脱衣服吧。” 丹煦本以为他会脱自己的衣服,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伸手就来解丹煦的衣带。 她立马去抓喻锦安的手,那手的触感滚烫,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怎么了?” “要不,先脱你的?” 喻锦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答应的很爽快:“哦。” 他跪坐在床上,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只留了一件内衫后,又将手伸向丹煦。 丹煦迅速双手抓住他的手,往自己头上放:“你看,这些珠花特别碍事儿,帮我摘了好不好?” 他脱自己衣服时十分迅速,但摘这发簪珠花却快不起来。 因是纳妾,这嫁衣并非凤冠霞帔,头上的装饰不算多,却也绝对不少。喻锦安心本就急躁,手上动作难免快些。可这些夹子簪子都连着头发,他只要动作一快,不管有没有扯着头发,丹煦都会装作很疼的样子,哎哟一声。 “扯着了?” “嗯嗯,你慢点可疼了。” “怎么戴这么多花儿啊。” 丹煦笑道:“成亲这还算少的呢。” 谁知喻锦安停了手,郑重地看着丹煦:“你跟我回淮秋吧。我去跟我爹妈说,让你嫁给我,我家可有钱了,到时候咱们办足七天的流水宴,把中原所有能叫上名字的门派世家全给请过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喻锦安要娶你为妻!” 第四十九章 丹煦愣住没说话,如果像原来一样,一直待在黑暗里,死又何惧。 可上天总要捉弄她,让她看见了太阳。 寂静的夏夜,能听见屋外草丛中的虫鸣。丹煦觉得自己现在很像夏天的虫子,过完了夏天,生命也就结束了,卑微、短暂。 她扯了个笑:“为什么是七天啊?” “嫌少?”大概是觉得伏玉鸾过个生辰都可以摆三天,那他成亲肯定要更多:“再多我得跟我娘商量商量。你是知道的,我是没钱的。” 这回是真的被小道士逗乐了:“傻子,我才不稀罕什么流水宴呢。” “那你想要什么?” “跟之前一样就好。” 跟之前一样就好,跟着你卖一文钱一张的符;跟之前一样就好,数着兜里的铜板去吃五文钱一碗的馄饨,如果实再买不起就两个人吃一碗;跟之前一样就好,把稻草搬去太阳底下晒,翻着找跳蚤;跟之前一样就好,一起去钓鱼,然后回家烧鱼吃。 她所渴望的不过是那个小屋中的摇椅,和摇椅边静静听她吹笛的少年。 喻锦安被丹煦这句:跟之前一样就好,唤回了些许理智,他混沌的脑子里重复着‘礼义廉耻’四字。 丹煦见喻锦安不再动作,知他不会再有过火举动了。 她本将他引来床边,是因之前藏在被中的铜钩,丹煦想着实在不行,就只能铜钩子对准头砸下去了。 迷情蛊粉作用在遭受重击后也会消失。 不过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丹煦反抱住他,用手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安慰小孩儿似的:“没事了,没事了。” 喻锦安清楚,和于理治的两情相悦才是情谊,他若今日行差踏错,便是轻薄。他想起了之前的卦象,想起了天圣教,想起自家父母师长。 他与丹煦之间本就障碍重重,如果相逢是错、相识是错、相爱是错。那便不能再错一步,否则就真如挂相所言,万劫不复了。 丹煦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去找些水喝?” 喻锦安点点:“好。” “在这儿等我。” “小心些。” 丹煦笑道:“我不怕啊,有小喻道长会保护我。” 她小心翼翼出了门,蹑手蹑脚地在院中逛着找水。 而在小村庄附近的竹林中的黄土下,岑诗云的尸体在慢慢腐烂。 随着她的尸体腐烂,村中医馆小院里,起了异状。 送走接亲队伍后,阿念帮着赵大婶打点了家事,又帮赵大叔换了伤药后就回医馆了,待到天黑一直不见师父人影。不过她也不担心,因为师父出门从来不会跟她打招呼。短时三五天,多则大半年都有可能,她不多问,只安心看家。 夜晚磨完药粉后,她便洗漱睡下了。 夏夜的月光从窗边投入室内,阿念睡着了,平静安稳地呼吸着。在她毫不知情时,岑诗云所留最后的幻术,启动了。 安稳的好眠变成了折磨岑念雨半生的梦魇。 睡梦中的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又回到了白日。 接新娘的队伍已经到了门口,只听一阵阵鞭炮声响。 丹煦走前对她道:“阿念姑娘,你到时在暗处躲藏好,等我大喊一声就冲进来,咱们俩一起将那吴主事绑起来!” 岑念雨觉得有些不妥:“这样不好吧。咱们不是吴主事的对手。” “别怕,到时我先用迷烟让他晕过去,不会有事的。” 岑念雨心里是害怕的,但她也不能见死不救,自己跟着师父学医术,对于其他武功法术,只是练了一点强身健体,可想着自己再不济也比阿纯强上一些,现在阿纯遇难,连萍水相逢的傅姑娘都愿意出手相助,自己怎么能再置身事外? “好!你先去,我在后面跟着。”岑念雨答应道。 她跟在队伍不远不近的地方,又翻墙进了吴家大院,可不小心被家丁发现,绕路逃跑甩掉那些家丁,等她再回到新房所在的院子中时,已经是深夜了。 她一边心里默念着,千万别错过时间,一边偷偷往新房门口走。新房里还亮着灯,没什么动静。 岑念雨又躲在墙角等了一会儿,她看着天上月亮,估算着时间。 最后,终于忍不住,捅破了窗户纸,朝里面看去…… 只见华丽的新房中,两具**相互纠缠。 那女子右肩上长着骇人的虎头印记。好似知道她在偷看,朝她所在瞪了一眼,随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又略带邪气的笑。 “傅……傅姑娘!” 岑念雨从未见过这样的丹煦,她害怕地脚软倒地,随后又听屋内传来阵阵让人脸红的喘息声,吓得她连忙站起,往回跑。 “怎么会!他们!他们真的……真的不是姐弟!” 黑夜中,她奋力地奔跑着。 而现实中,她也在跑着,在寂静无人的深夜,一开始是如梦游般游荡,再后来越走越快,跑了起来。 她迷失了,天旋地转,脑中是先前的不可思议,和对无人黑夜的恐惧。 “这里是哪?这里……这里是哪?” 她捂着头,闭上眼睛,可还是觉得天地翻覆,她哭喊着:“师父救我!师父救我!”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睁眼,眼前是一片翠绿的竹林。 “我怎么会在这儿?”她看看四周:“我要回去。” 岑念雨往医馆的方向走,没走几步却踢到一个不平的小坡。 她低头往下看,只见新翻的黄土上一只女人的手! “啊!” 她大惊失色,再看那手,手上戒指位置如此熟悉。 “师父!” 她跪地将岑诗云从黄土中刨出:“师父!我是阿念啊,师父!” 她已中幻术,若是有人此时从此路过,便能看见她抱着一具满是尸斑的尸体说话。 而她眼中的岑诗云,还有呼吸,不过满身是血而已。 岑诗云缓缓真开眼睛:“阿……念……” “师父!你怎么会在这儿?是谁将你伤成这样?”她问。 “天圣妖女!卑鄙……的巫蛊之术!” 岑念雨立刻想到了她之前在新房中看到的那一幕:“是她!” 她感到师父正抓住她的手:“念雨吾徒,我房中暗格内有一本秘籍,潜心修炼,有朝一日替为师手刃妖女!” “可……可我不是她的对手。”她本性善良懦弱。 随即,岑诗云一口血正着她的脸喷出,不及避也不敢避,岑念雨满脸鲜血,眼泪凝在眼眶中打着转。 第五十章 “你若还是我徒儿,就一定要杀她,任何方法,不计代价!” 岑诗云死死掐住她的手,说了最后一句话:“蠢材!你不杀她,她也会杀了你!” 怀中人不再说话,双目圆睁,直勾勾盯着她。 岑念雨已经吓得流不出泪了,往后年岁,这张染血凸目狰狞的脸,夜夜入梦,她的人生,已入地狱。 岑念雨如疯了一般,尖叫着推开了岑诗云的尸体,一路奔至河边,跳了下去。 岑诗云的人生,随着她幻术的消散,也行至终点,只留下一具面目狰狞的尸体,看不出生时的美貌模样。 一只野狗跑来,它瘦的看得见一道道的肋骨,饿极了也不再顾及其他,撕咬着这具孤独的女尸。 高门贵女,掌门亲传,自诩仙姑,终落得被狗啃食。 死亡或许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如她所言,盯着想要的东西太久太久了。她求而不得到几近疯狂,下一世莫再遇到那个穿白衣配竹纹的少年,下一世莫再自作多情。 “为什么?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她?为什么?” “师妹,情之一字没有为何,放手吧。” “不要再叫我师妹!不要再叫我师妹!!” ……………… 丹煦在花坛中发现了被喻锦安用符纸控住的家仆与吴主事。 丹煦蹲下盯着吴主事:“我问你,屋里那茶壶里放了什么?” 吴主事眼神示意他嘴上粘着符,说不了话。 丹煦笑笑:“符咒揭开你大喊大叫怎么办?” 吴主事想要摇头,奈何头都不能动,用尽了力气只能左右小幅度地震震。 “不过量你也不敢。”丹煦道:“你这次是惹上刺儿头了,将你封在这儿的道士可是道宗的人,你这强抢民女的罪行,到时候去了道宗,一把清算!” 吴主事眼泪在眸中打着转,丹煦刚将他口上的符揭下,他就连连点头以示叩拜:“祖宗,我求您放过我!放过我!” “我放过你?那你可曾想过放过阿纯一家?” 吴主事辩解:“我也是受人指使!“ “谁?” 吴主事神色为难,两边都不好得罪。 丹煦挑挑眉:“不说?不说就只好去……” “别别别!”吴主事赶忙阻止:“我说我说,是岑仙姑。她掐死我跟掐死一只蚂蚁似的,她的话我不敢不听啊。” “她有说原因吗?” 吴主事摇摇头。 “屋里的茶壶里你放了什么?”丹煦又问。 吴主事支支吾吾:“什么……什么呀,不就是普通的茶嘛。” “普通的茶啊,那我现在就去端来孝敬您!” 这洞房前喝,与被威胁着喝是不一样的,他看丹煦煞有其事,又要给她贴上那符,立马改口道:“祖宗!祖宗我给您磕头了!别……别别……” “那就说!” “就是普通的……壮……壮……阳药。”再怎么厚脸皮,让他在丹煦面前说出来,也还是有些尴尬,这句话的普通二字绝对不普通。 丹煦一脚踢上了他的肚子:“早猜到了!说,解药!” 吴主事的身体上还有符封着不能动,脸上疼得龇牙咧嘴:“这……这东西,哪有什么解药。” 听他这么说,丹煦抬脚对准了头,准备再来一脚。 “祖宗啊!”吴主事这句祖宗,叫得尤为发自内心:“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说!” “真要解,对着头泼盆凉水就好了。” 丹煦抡圆了手臂对准吴主事的头一拍:“损!我拿凉水对准你淋一盆好不好?” 吴主事被这一拍砸地头直摇:“真没别的办法啊!祖宗饶了我,饶了我吧!” 丹煦看再问不出什么结果,只道:“哪儿有凉水?” “您给我把符揭了,我带您去。” 丹煦不客气地又对准吴主事的头抡了一下:“你当我傻?说!” 吴主事无法,只能老实:“出了这院子往左走,不远就有水井。” 丹煦将符再贴上,交待道:“要是敢耍花样,姑奶奶回来剁了你!” 吴主事没有骗丹煦,水井边还有木盆和水桶,丹煦打上一桶井水,准备回新房所在的小院,却忽感心口剧痛,她蹲下休息等待疼痛过去。 心头每疼一阵就带走她身上仅存的一丝温度,好冷,好疼! 异蛊已经发作了,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剧烈,丹煦调整了呼吸,站起拎起水桶往回走。她已经尽力走得很快了,可剧痛还是让她脚步颠簸。 她要赶在痛到不能动,痛到晕倒前,将水带给喻锦安。 丹煦在门口时故意敲了门,又压低了声音朝屋里道:“喻锦安,快出来帮我!” 丹煦走后,喻锦安尝试着打坐念咒静心,现已比之前好了很多,遂去门边给丹煦开门,谁知刚打开,丹煦拎着一桶凉水就朝他泼来,喻锦安站得正直,一滴不落淋了个透,瞬间成了落汤芋头,午夜的小风一吹,全身凉透透,什么乱七八糟的火都浇熄了。 他懵在原地。 丹煦不动声色地将痛苦压下:“你之前把我砸下河,今天我算是报仇了。” 喻锦安哭笑不得,但也很快反应过来丹煦的用意,谈笑道:“怎地这样记仇?” “你不是会那个什么咒,念一个就干了,快点儿,别一会风寒了。”丹煦提醒他。 “好。” 喻锦安迎了丹煦进门后,将房门关上,闭目捏起了清净诀。 捏诀的时间也不过一瞬,再睁眼,只见丹煦趴在了桌边。 喻锦安察觉不对:“丹煦!” 他将丹煦抱起,只见她全身如坠寒冰,冰凉苍白,眼睫与头发上都凝了一层冰霜。喻锦安立马想起了白天遇到商貉、司乾时的情景。 时日无多、时日无多! 他将丹煦放到了床上,用棉被包起。拉开棉被时看见了里面的铜钩,不禁心道:你的思虑一向周全。 随后,又从降魔袋中抽出一张符,一手两指夹住,一手凭空画字,那符燃烧着,另一侧喻锦安凭空画字的手边也出现了金色的字样,他写的是:有急症,速来长蓬! 字写完消散,符也燃完了。 这符名为‘传讯符’之前也有出现过,喻锦安在南疆与飞廉武斗时,所燃便是这个,只是当时没来得及传字。 第五十一章 传讯符能快速传递简单讯息,同传送阵一样,须对方那边也有相同配对符咒才可,一般是同一人所画的两张符,上画同一标记,这样就能准确传达。如果同一人所画的相同标记符咒有多张,比如同时画了三张一模一样的传讯符,在三个不同人手上,则燃烧一张之后,另外两张可同时收到传讯。 所以能画出越多一样的传讯符,就越能将消息第一时间传给更多的人。 但此符必须输入真气画就,一模一样就代表每次所用力道、真气、笔迹都一丝不差,所以很难一次绘就大量一样的传讯符,当今能一次性画出最多传讯符者,名为苍术,是喻锦安的同门师兄,他的记录是一百张。 喻锦安捂着丹煦的手,她手上的布,是昨天自己帮她缠上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 丹煦只是疼晕了过去,不过片刻随着一阵哀嚎,她醒了。 她本能地蜷缩起身体,抽回了手,咬住了自己的拳头。 喻锦安见她如此,也懂了她手背牙印的来源,她习惯了忍耐,不能说不可说,那就用拳头将嘴巴堵住好了。 “丹煦,乖,把手给我。” 不过片刻,那手背已有血液渗出了。 喻锦安只能去拽:“我的手给你咬,你现在松口,好不好?” 他哄着,一手拽着丹煦口中的拳头,一手将自己的手往丹煦那边送。 太疼了,比第一次发作疼百倍千倍,没有任何方法,只能受着。这是有人在剜自己伤口肉的感觉;这是被封入千层寒冰中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好似被关在了一座冰牢之中,那如山似的冰层压在身上,四周逼仄又黑暗,承受着永世不可超生的酷刑。 丹煦推开了喻锦安的手,喻锦安抓住时机,抽回了丹煦咬住的手。 疼痛更进一层,那是在生生剥皮的疼痛,那种缓慢的皮肉分离之痛,干脆快些倒好,可这痛却好似故意折磨,慢慢地剥着,还蹂躏着被剥下皮的淡红血肉,明明寒入骨髓,皮肉上却好似被淋上热油燃烧。 “呃啊!”她终是忍不住,叫出了声:“杀了我吧!” 如果三天后,她将活活痛死,不如现在就死,还能少受罪。 喻锦安无法体会丹煦的疼痛,如果可以,他愿意代替丹煦受任何酷刑,可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喻锦安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陪你,我陪你!” 在他怀中,疼痛依旧持续,可丹煦的头脑却渐渐恢复清明,越疼她就越清醒,她依偎着小道士,低声抽泣着。 “我吹笛子给你听。”他要去拿降魔袋中的竹笛。 丹煦摇摇头:“傻子,你吹笛子把人都引来?” 他没想到这点:“那我带你回家。” 回家,那是她的家吗? 丹煦还是摇头:“傻子。” 家,不是因为小院子;不是因为小房间;不是因为摇椅;也不是因为那一碗红烧肉。我可以买更大的院子,可以住更豪华的房间,可以买无数的摇椅,可以吃到名厨制作的烧肉,所以‘家’不是因为那些。 家,是因为你啊,有你在的地方,不管是哪儿,都是家了。 “你抱我紧点儿就好了。” “还疼吗?” “不疼了。” “小丹煦,不哭,不哭。” “好……好,我……我不哭。” 这一夜没人好过,丹煦这边异蛊发作,阿念跳了河,王大叔一家在愧疚中难安,商貉则根本未回客栈,连夜找着些蛛丝马迹,飞廉远在漠西壑也是一夜未眠,槐筠在扶桑宫中最大的主殿里,站了整整一夜。 就连司乾也没睡好。 或许是姊妹连心,伏玉鸾总觉心绪不宁辗转反侧了一整夜,而曲书晴被喻锦安大半夜的一‘符’传书,搅乱了好眠,披上衣服骂骂咧咧地连夜启程了:“还好我刚好在长蓬附近!等明早再传信玉儿,让她先去查看。” 曲书晴每隔五年,初夏时节都会到长蓬附近采药,据说是这个时节和地区特有的草药,五年才生长一次。这次她将伏玉鸾也带来了,不过几日前她与伏玉鸾分开找草药,她带着一个随侍跑得离长蓬城远了些。 若是轻功好的,这点距离半日就可以达到,可曲书晴和伏玉鸾都只会医术,按曲书晴现在马车的速度,到长蓬城中,还需三日。 丹煦这边,疼痛持续到快天亮才结束,在疼痛缓解后,很快便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吴主事带着家仆们排了一溜站在丹煦床边,每个人手上都端着吃食,各种各样,大约有十几样。 丹煦揉揉脑袋,有听门响,是喻锦安端了洗漱的水来。 见丹煦醒了,笑开了花:“醒了?” 又转头看向吴主事:“打招呼了没?” 只见那吴主事吓得抖了下,随即十分机灵的带着家仆们朝丹煦鞠躬道:“女侠早!” 动作和口号都很整齐划一。 吴主事端着一大碗吃的,走上前:“女侠想吃什么?这儿都有!没有的小的立马给您安排着做。” 丹煦这会儿不疼了,也睡饱了,不介意陪着玩一玩:“昨晚喊我祖宗,今天叫我女侠,这辈分差多了啊。” 吴主事斟酌着:“挑您喜欢的,小的听着。” 丹煦笑着摇摇头,奴才样的伶俐,倒是一点都没有初见时飞扬跋扈的影子:“算了,你们把吃的放下,都出去吧。” 待人都退出去了,喻锦安上前来扶丹煦下床洗漱。 “看你气色好多了。” 丹煦点头:“昨晚把你吓着了吧?” “是啊,我要听你跟我解释呢。”喻锦安每每用这样的语气,丹煦听着心里就特舒服,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如今才知色令智昏是真的。 “你对姓吴的说什么了?给他治得服服帖帖。” 喻锦安给丹煦递过茯苓青盐膏:“不要转移话题。” 丹煦拿着小刷子沾了些,刷起了牙,示意喻锦安自己现在不好说话。 他也不急,就等着丹煦洗漱完了,坐在饭桌边时,又道:“我等着你说呢。” 第五十二章 丹煦看他一副执着的样子,只好道:“这是槐筠用来控制天圣教众的方法名叫异蛊,如果没有他给的解药,发作时就会很疼。” “然后呢?”喻锦安追问。 “没有然后了啊,就是疼没别的了。”丹煦说一半藏一半。 喻锦安毫不客气:“那为什么司乾说你时日无多?” 丹煦叹气,说你傻,你倒是记得清楚:“他说什么你就信?” “告诉我,我要知道!我想帮你!” 没用的,这三个字丹煦没说出口,她低头道:“如果长时间没有药,会死。” “那你还剩多长时间?” 丹煦抬头看他,随后笑着拿了个茶叶蛋,敲碎剥着:“不一定,也许三个月,也许半年吧。” 鸡蛋剥开她也不吃,反倒是送到了喻锦安嘴边:“吃吧。” 喻锦安顺着丹煦的手咬了口鸡蛋,细嚼了咽下后才道:“别想用一个鸡蛋就堵住我的嘴,老实交代。” 她学起了吴主事的殷勤样:“大人,小的都交代了,大人还要问什么?” 他表情严肃,盯着丹煦的眸中有些泛光:“时日无多是半年吗?是三个月吗?” 如果我的坦诚会让你痛苦,那我宁愿骗你,丹煦脸上是挂着笑的,可心却苦涩难当:“半个月。” 半个月,喻锦安抓住了丹煦的手,拇指轻抚着她的手背:“别怕,半个月够了。” “你有打算?”她问。 喻锦安点头:“我家母亲精通医术,是当世药王单传弟子,我昨晚已经传讯给她,她大约三日便能赶到长蓬,她医术精湛,即使无法立即治愈,找些延命止疼的法子还是有的,到时我再带你去找药王,她定有办法的。” 看着面前的他如此信誓旦旦,丹煦配合地笑了笑:“恩,好……好,都听你的。” “那等吃完早饭,咱们就出发去长蓬,等我娘来。”喻锦安道。 丹煦点点头:“我想先回去看看阿纯和阿念,跟她们道别。” “也不是不行,可来回奔波我担心你吃不消。”喻锦安道。 “没事的,蛊毒不发作时对我没有任何影响。”丹煦道:“我上马车前,阿纯还拉着我的手哭呢,我回去跟她报备一声,以免她担心我,还有家里的鱼还没吃完,我有点想喝鱼汤。” 喻锦安考虑了一会儿,点头答应道:“这样吧,咱们回去就别乱跑了,我再通知我娘,来村子里。” 丹煦想着反正自己也等不到了,等自己死后,让小道士的娘亲接他回去,也无不可,便点头道:“好。” 两人吃过了早饭,便上了吴主事给准备的马车,喻锦安走前还给那姓吴的使了个眼色:“好好做人!” 吴主事苦啊,一边是岑仙姑一边是喻锦安,那边都惹不起,只能点头哈腰送瘟神:“是!是!是!大侠慢走!女侠慢走!” 见马车行远之后,才敢直起腰杆,在手下面前脸算是丢尽了,好在他是小人,对于小人来说颜面远没有性命和利益重要,此时他已经恢复了那副尖酸刻薄模样,斜眼撇了身边下属:“去,给我查清楚,这小子什么来历!” 回程的马车上,喻锦安问起了商貉与司乾的事情。 “如果你被他们抓回去,会受罚吗?”在喻锦安的认知里,天圣教绝对不会收留内力全失的丹煦,她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可能吧。”丹煦也在想这件事,但以她对槐筠的了解,他未必会杀自己:“你之前所说关于司乾的事,能再跟我仔细说说吗?” 丹煦怕遗漏什么细节,喻锦安又重复了一遍,丹煦仔细听着:“天圣布教时经常表演些所谓的‘神迹’,有些连我都看不穿,还有别的特殊的吗?” “有,蛇女和黑衣杀手。”喻锦安道。 丹煦一听,便猜出他说的是飞廉和夏童。 他又道:“我怀疑天圣教中有众多妖物,所谓的神迹,或许就是一些不为人知的妖法。” 丹煦试探道:“你怎知是蛇女?黑衣杀手是谁?” 小道士也机敏,笑道:“你在试探我?这些不应该是我等你告诉我的吗?” 丹煦有些心虚:“天圣教众数以万计,并不是每个人我都认识。” “那蛇女与黑衣杀手,你肯定认识的。”喻锦安道:“岑诗云告诉我,你威胁她,如果她做出对你不利之事,槐筠不会放过她,所以我当日才生气质问你。再者,那黑衣杀手武功超绝,绝对不是无名之辈。这说明你们二人皆为教中高层。再者那蛇女嘛,当日如果不是黑衣杀手保护她,那妖精早被我杀了。你们三人会不认识?” 丹煦没想到,飞廉夏童二人跟小道士还有这段恩怨,只好说一半藏一半道:“是认识的,但交集不深。蛇女名叫夏童,黑衣杀手,若我猜的没错,应该是飞廉。” “飞廉?” “他算是我的首领,是天圣教中所有杀手的头儿。”丹煦道:“你有跟他交手过?” 喻锦安打探道:“恩,他很强。关于飞廉,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你想知道?”丹煦以为他只是对强大的武者感到好奇而已。 喻锦安点头:“我怀疑他与一桩灭门案有关。” 灭门案!丹煦心头一滞却不由自主地为飞廉辩解道:“天圣杀手们听命办事,只是执行任务的刀。” “其他的我也管不着,可这事发生在中原。”喻锦安道:“八年前,中原有一名流之家,姓颜,一夜之间被屠满门,两百一十三人。” “八……年前!”那正是丹煦被抓到封鹤谷地牢的时候。 “对,颜家与我家是世交,在中原门派中名望也颇高。我与飞廉对招时,发现他所用刀法与颜氏灭门凶手所用刀法相似。”喻锦安看丹煦震惊神色,以为她是被人口的数字吓到了:“不过两百一十三人确实是太多了,我当时遇到的黑衣杀手十分年轻,这么算来,八年前他也只是个少年,居然能一夜之间杀光两百多人,实力果真深不可测。” 两百一十三人! 丹煦尽力掩盖着自己的情绪,飞廉从未跟她提过此事,她这才想起当时迷糊听到了灭门二字,屠元军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只不过是两百多个人而已,离得远了些,早去早回吧。 第五十三章 “不过他漏了一个人。”喻锦安又道:“颜家七郎逃了出来,被我家收留了。” 这喻锦安在他人面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可到了丹煦这,倒成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你这样告诉我,就不怕我告诉飞廉?” “你不会。”喻锦安肯定道:“你的心太善,此善将是你的弱点。” 丹煦知道,颜氏全族是她的杀孽,这笔债是她要还的。 “那颜家小公子现在还好吗?”丹煦问。 喻锦安道:“一切都好,不过心心念念都是找到凶手,为家人报仇。” “你没告诉他?”喻锦安与自己初见是在四年前,他既已确定颜氏灭门凶手是飞廉,为何不告诉颜家七郎? 喻锦安摇摇头:“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丹煦看着他:“为什么?” 喻锦安笑道:“我自出生便多心眼儿,从不跟别人多说什么,做事也瞻前顾后,因为怕麻烦养成了坐壁上观的习惯,他颜家被杀光,关我何事?要查凶手他颜七郎自己会查,要报仇那颜七郎自己去报。任何事情,只要我不想便不会沾半点到我身上。今日我告诉你,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知无不言,我希望你也能这样。” “他们应是奉命寻我的,为了将我带回去,还有给我送解药。”丹煦道:“但解药只能解一时之痛,只要异蛊还在我体内,我便要一直受槐筠控制。” “我不知回去是否会受罚,但槐筠不会杀我,他若要杀我便不会让人寻我。”丹煦道:“但我现在……不想回去了。” 喻锦安牵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那就不回去,没人能把你带走。” 伏玉鸾那边晨起就接到了曲书晴的传讯,时至午时传讯符又有感应,说在距长蓬城北边六十里的无名村子里。虽然六十里不算远,可山路难行,伏玉鸾决定准备好东西,明晨天一亮就出发。 她们此行只带了一个会武功的侍从,因曲书晴要去山中采药,而伏玉鸾留在城里,遇到危险的几率小些,便让曲书晴将侍从带走了。 丹煦她们回到村子,已经是下午了,赵大婶站在家门口张望了一天,终于看见了从马车上下来的丹煦。 她立马上前询问:“傅姑娘?” 丹煦见是她,笑道:“婶子。” 赵大婶又看喻锦安:“傅公子,多谢你们了!” 丹煦拍了拍赵大婶的手臂:“事情已经解决了,吴主事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了。” “真的?”赵大婶欣喜。 丹煦点点头:“不过您不用谢我,要谢他。” 丹煦指了指喻锦安。 “傅公子。” 喻锦安道:“咱们进屋说吧。” 三人进了屋,阿纯与赵大叔也在。 丹煦解释道:“之前我说了谎,我与他并非姐弟,他名喻锦安,是道宗的修者,家在淮秋。” 喻锦安点点头道:“我的伤势已经好了,昨夜去找了吴主事,用道宗身份给你们做了担保,他不敢再对你们不利。” 读作担保,实则是威胁。岑诗云已经死了,吴主事也不会再自惹麻烦。 赵大叔一家感激涕零,几人寒暄了半天,终于找了理由脱身回家了。 回到小院中,却发现阿念姑娘的房门大开着。 喻锦安不管那么多,打水洗菜准备烧鱼。 丹煦在屋门口喊了阿念两声,都没人回应便进去查看,床上被子是乱的,人却没了。丹煦绕着整座小院找了三圈,都没找到阿念。 直到喻锦安的晚饭上桌。 丹煦咬着筷子道:“你说阿念会去哪儿?” 喻锦安猜想到可能与岑诗云有关,他有心虚只道:“可能出门了吧。也许明天就回来了。” 到了晚上睡前,丹煦趴在窗户边看着外面。 喻锦安催促道:“看什么呢?洗洗睡吧。” 丹煦回头道:“我在看岑仙姑的房间啊。”她指了指对面二层小楼的楼上:“原来都有亮着灯,你看今晚到现在灯还没亮呢。阿念也不在,岑仙姑也没回来。” “原来没发现你竟这么在意她们?” 丹煦道:“毕竟咱们是房客,人家是屋主嘛。” 她慢慢挪回桌边,托腮道:“我之前不是告诉你,吴主事背后有人指使嘛,那个人就是岑仙姑。” 她看喻锦安,忽然想到:“你去找岑仙姑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去找她了。”喻锦安二次心虚。 “你回来跟我发脾气之前,不是去找了她?”丹煦道:“你还说,她告诉你我是天圣教的人。” 喻锦安装作才想起来的样子:“不是我去找她,是她找我输气疗伤。” 丹煦又问:“前两天才听你说,她故意保留放慢速度,怎么这么快就治好了?” “她这个人一会儿一个想法,谁知道呢。” 丹煦敲了敲喻锦安的头:“不知道是谁啊,白天在马车上,跟我扯信任,说坦诚,这一天还没过呢,到了晚上就满嘴谎话。” 喻锦安吐吐舌头:“阿念我是真不知道,岑诗云就……功德圆满飞升了。” “你杀了她?”丹煦惊道。 “你怪我?” 丹煦摇头,之前与那女人打交道时,便恨不得一掌给她个痛快,没想到小道士居然如此雷厉风行:“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做。” 丹煦想杀岑诗云的理由非常充分,其一,岑诗云比他们二人都强,在他们二人都无法动用武力的情况下,岑诗云可以;其二,岑诗云对丹煦起过杀心,并且已经在实行自己的计划;其三,便是故意延长喻锦安的恢复期,意图不轨。 这三点齐聚,也就是说,只要岑诗云愿意,她可以随时杀掉丹煦和喻锦安二人。这宛如是厄在咽喉的麻绳,麻绳不断,那自己就要被勒死了。 但她输在了轻敌自负和伪善高傲。 她不想救喻锦安,却又摆出了前辈姿态进行救治,她明明可以用武,却舍近求远用计,她可以直接针对丹煦,却又害怕被人知晓,而从赵大叔一家下手。 “但她的意图好似只在我。”丹煦道:“我一直想不通,她真的疯狂到了要找替罪羊报复的地步?” 丹煦一直以为,岑诗云是将她当成了铭怀子妻子的替代品。 喻锦安摇头:“她的目标是我。我本意是要去杀她的,可致命一击还未出,她就自断经脉了。可见在她而言,死者解脱,生者受苦,她要杀你,是为了让我余生活在痛苦之中。” “我……死了,你会痛苦吗?”丹煦想着自己还剩两日的生命。 “岑诗云一生爱而不得,她想让我也体会她的痛苦。我若痛苦,我爹娘必定感同身受,她的目的便达到了。”喻锦安摸了摸丹煦的头发道:“你不会死的。” 第五十五章 丹煦又道:“可阿念是个好姑娘。” 喻锦安道:“今天先休息吧,明天我去找找她。” 这晚喻锦安没再胡闹,给丹煦掖了被角,就回内室了。 “这都马上六月了,我盖着么多会热的。” “嗦,盖着。闭眼睡觉。” 商貉那边数着日子,急的焦头烂额。 他与司乾分开从周边村镇排查,一整天都未有丝毫线索,入夜后,四周全是荒山野岭,他只能就地休憩。 而司乾,则找对了地方,可他与丹煦前后脚错过了。他站在吴主事的府门前,看着家丁们正摘下挂着的红灯笼。 他摸了两块碎银子,向一个小管事打探道:“这位老哥,府上是有喜事儿吗?” 这管事见司乾长得格外周正,又会来事儿,接下银子道:“那是什么喜事儿,瘟神还差不多。” 这管事将吴主事纳妾的前因后果全盘托出。 “你可见过那小姑娘生做什么模样?” “见过,她那日来院儿里,还打了我们几个人。长得清秀,头发有些卷,声音不大但说话的时候气势十足,可不是好惹的。” 司乾暗笑,终于找着了:“那她现在去哪儿了?” “前脚刚走,您沿着这条路往前追,一辆蓝顶儿的马车就是了。” 司乾一路远远跟着,他见喻锦安下车时,谨慎地躲了更远些,长蓬城的茶摊前,不止喻锦安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喻锦安。 喻锦安的长相很好辨认:“他怎么在这儿?” 司乾也不急,在村子四周绕了几圈查看地形,可喻锦安一刻不离地跟着丹煦,让司乾找不到机会,单独与丹煦说话。 转眼已到深夜,司乾在小院中的空房间里凑合了一夜。 翌日清晨,丹煦说服了喻锦安去找阿念。喻锦安叮嘱道:“那你在家乖乖等着。”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样能去哪儿。”丹煦满口答应着。 喻锦安走后,丹煦将摇椅挪到了院子里的树下,一半晒着太阳,一半留着树荫,她独自躺在摇椅上休息。若说这次异蛊发作,对她没有一点影响那绝对是骗人的,她变的易困,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却感到十分疲累,手脚还是冰凉。 她躺着,很快就睡着了。 她是被人晃醒的,努力睁开眼睛,却看眼前人,吓了一跳:“司乾。” “哟,白虎大人还记得小人?”还是这幅熟悉的嗓子和语调。 丹煦坐起,四处张望。 司乾道:“别找了,走远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说着他将一粒药丸递给丹煦:“给,异蛊的解药,吃下去咱们回皇宫。” “你怎么找来这儿的?” “三天前接到鬼君命令,跟商貉一起来长蓬找你,可在城郊荒林外只看见打斗痕迹。”司乾拍了拍背上的琴袋:“还有墨合。我和商貉决定分开在四周的村落中找,我负责北边,昨天就来了,一直等你落单到现在。” 丹煦没有收下解药:“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你不回去,明晚就会死。”司乾提醒她。 司乾道:“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丹煦道:“你问那么清楚干什么。” 司乾跟她顶嘴:“你还这么凶!信不信我现在动动手指头都能让你死,回去就跟鬼君说没找着。” 丹煦笑道:“好啊,你过了明晚再回去就说没找着吧。” 司乾摇摇头:“你以前不这样,即使再艰难从未看你寻死。” “不是寻死,我不想再回去杀人了。”丹煦道:“以后你清明中元给我烧些纸钱就好。” “做梦,你跟着飞廉这么久,他的作风却一点都没学到。”司乾道:“你不再回去杀人,天圣教要杀的人就能活着吗?不过是多一个身不由己满手血腥的人而已。” 如果一定要有人做这件事的话,那我来;如果一定要有人入地狱的话,那我去。 “我……不是他。”丹煦道:“我只想在生命的最后,回到普通人的生活。” 司乾将解药放在摇椅的扶手上:“话已至此,你自己选吧。” 说完,运起轻功飞走了。 丹煦望着司乾离去的方向,他知道司乾不会走远自己一旦吃了这颗解药,司乾就会再出现,带她回漠西壑皇宫。 另一边,伏玉鸾也找了辆马车正往村子里赶,可她不知道,车夫带着她出城后,在无人的野外小道上,越走越远。 待她有所察觉已经是午休时了。车夫停了车蹲在路边啃着干粮。伏玉鸾掀开车帘子看了看外面对着车夫道:“这位大哥,还有多久能到?” 车夫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满脸挂着笑,看伏玉鸾像看银子似的:“还有半日就到了。” 伏玉鸾心疑,这一路马跑的不慢,六十里也不远,按这样的速度小半日足以了:“怎还要半日?” “姑娘有所不知,山路弯弯绕绕的,平添多出两倍路都不止了。” 伏玉鸾坐这车上,药箱的背带被她攥在手中不安地打着转。随后,她将帘子轻轻挑出一条小缝,偷偷观察着那个车夫。 在车夫吃完饭,准备再次启程时,伏玉鸾看见了他藏在腰侧的匕首。 伏玉鸾心里害怕极了,她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可也不能坐以待毙,她赶忙拉开车帘,假装镇定的对着车夫笑道:“这么快就走了?” “这不怕姑娘您着急嘛。”车夫道。 伏玉鸾摆摆手:“也不急了,您吃完了,我还没吃完呢,要不您去树荫底抽管烟,再等我一会儿。我坐不惯马车,这路又颠,我想多休息一会儿,成吗?” 她说的有理有据,本就给了一整天的车钱,车夫也不好拒绝,愣了愣也没话说,只拿了烟管坐树下抽烟了。 伏玉鸾拿了些馒头,假装吃着,心里却在想着计策。 她可以确定目前只这车夫一人,他或许是要将自己带去同伙那,如果是这样,自己就更不能跟着走了。停在路边等一会儿,或许能遇上路过的人,实在不行,自己还可以借口方便逃跑。 伏玉鸾等了快小半个时辰了,期间车夫来催了两次,这会儿又来催促了:“姑娘,咱们可以动身了吗?” 第五十六章 伏玉鸾心急,等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一辆车路过,哪怕是上山砍柴的农人都没。 “我……我,”伏玉鸾努力让自己维持平静:“大哥,人……人有三急,您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可以吗?” 车夫有所察觉,脸上的笑忽然就不见了,他不耐烦地舔了舔后槽牙,示意伏玉鸾下车快去快回。 伏玉鸾背着药箱小心翼翼下了车。 她快步走着,又回头看看,不见那车夫追上来,随即拔腿便跑。 谁知那车夫竟一直躲在树后,见伏玉鸾逃跑也跟着追来,边追边道:“别跑!” 伏玉鸾本就人生地不熟,在林中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能拼命往前跑,林中路不好走,不过一会儿她就被树丛中的荆棘划破了手臂脸颊。 那车夫抽出匕首,紧追不舍。 眼看伏玉鸾已经力竭,两人距离越拉越近,伏玉鸾跑不动了,那车夫速度不减。 转眼就将伏玉鸾追上。 那车夫抱住伏玉鸾的腿将她扛在了肩上:“还跑?” 伏玉鸾满身大汗,喘着粗气,也没力气挣扎,被车夫扛回了车上绑住了手脚。 那车夫翻起了她的包袱和药箱。 伏玉鸾道:“你要钱我可以把钱全部给你,你放了我吧。” 那车夫摆出凶恶嘴脸:“放了你?你不是会跑吗?” “我出身修者世家,你若是欺负了我,我师父会杀了你。”伏玉鸾软硬兼施:“可你要是将我放了,能拿到更多的钱。壮士,你不就是求财吗?放了我,好不好?” 车夫不为所动,随手扯了块布塞进了伏玉鸾口中。 随即驾车动身。 伏玉鸾卧在车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恐惧万分。 马车行了又一个时辰左右,才到目的地。 是一座土匪山寨,车夫将伏玉鸾扛出马车,扔在了地上,随后便涌来几十个人,像看热闹一般围了上来。 “老九,可以啊。”一高个瘦男人对那车夫道。 车夫咳了口痰往地上一吐:“可废了老子不少功夫,半路上还差点儿给逃了。” 伏玉鸾弓着身子,害怕地颤抖着。 四周全是男人,高矮胖瘦年龄长相皆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皆为面目可憎之人。 那瘦子又走上前,掐住伏玉鸾的脸看看仔细,这一看,立即起了色心。 他说话时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老九,你这哪儿抓来的?极品啊。” 伏玉鸾听了,直觉恶心。 老九笑笑:“那轮得到你?让大哥先来。” 高瘦的男人猥琐地笑着:“好,我等……我等着,嘿嘿嘿。” 另一人又道:“跟原来一样?玩腻了卖了?” 老九点点头:“这皮相值不少钱。” 随后那些男人笑作一团,将伏玉鸾留在地上,勾肩搭背往山寨里头走,只留下两个小喽看着,老九回头吩咐道:“你们俩,留下看着她,别给她跑了,我们先去见了大哥。” 下午的太阳晒得伏玉鸾全身是汗,她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放在地上晒干的鱼,喉中火辣辣地疼。 到太阳落山之后,那老九又来了,他将伏玉鸾口中的布扯出,解开了绑住手脚的绳子,示意伏玉鸾跟着他走,并交代道:“别耍花招。” 伏玉鸾坐在地上,流着泪摇头,她被晒了小半日,喉咙已经干得嘶哑了:“壮士我求你,放过我,要多少银子都可以!” 老九回头威胁道:“是我拖着你走,还是自己走?” 伏玉鸾无法,她爬起来,跟着老九走着。来到了山寨中央。 这是一片空地,燃着十数篝火,山寨中的男人们正围喝酒,大约有五十多个男人,其中为首的几人怀里都搂着一到两个女人,中央的篝火边还有身着暴露的女人在跳舞。 估计也是他们骗来抢来的。 伏玉鸾一来,起哄声歌舞声戛然而止。 为首的络腮胡男人,应该就是老九所说的大哥,那大哥正盯着伏玉鸾看,不止大哥,其余所有人都在看伏玉鸾。 毫不夸张的说,这里的十几个女人们绑一起都比不过一个伏玉鸾。 老九将伏玉鸾推向那络腮胡老大:“过去,好好伺候!” 伏玉鸾用力站稳了才没被推倒。 她对着那络腮胡老大道:“想必你就是这儿能做主的人了。你可听过淮秋城主喻寻竹?” 那老大早就色迷心窍,根本没把伏玉鸾的话听进耳朵:“听过,莫说我们,上至八十岁的老太,下到八岁的小孩儿,没人不知道他。” “他是我师公,只要你放过我,他会答应你所有的要求!”伏玉鸾道。 络腮胡大笑:“哈哈哈哈,你说谎也不打打草稿?那喻寻竹还是我小弟呢!” 随即便站起,要来搂伏玉鸾。 伏玉鸾不敌他,被他搂在了怀里,那络腮胡上下其手,伏玉鸾用手推他躲着,围观的男人们都在大笑。 “装什么装!”络腮胡道。 伏玉鸾无助地大喊着:“救命!” 络腮胡将伏玉鸾扑倒在地,根本不忌讳周围的人,他坐在伏玉鸾身上,上手就要扒衣服。 可那手还未碰到衣料,一瞬不及眨眼的寒光闪过,络腮胡的手停住,随即手腕上起了一条红线。 “啊!!!!!!!” 络腮胡惨叫着,倒地翻滚着,那双手也在他离开伏玉鸾身体的刹那,掉落。 “我的手!!!!” 众人这才发现,篝火照不到的地方,有一个似死神一般的黑影,注视着这一切。 那是一个笔挺的背影,他的褐发随着夏夜的风微微起伏着,手执长刀背在身后,他转过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让寨子里的人,不寒而栗。 伏玉鸾躺在地上,爬起来,侧过头看着他,仿佛是这黑夜中唯一的救赎。 “是你!”伏玉鸾认出了他,她的声音很小,商貉却看出了她的口型,她说:“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耳边络腮胡的惨叫还在继续,而那些山贼已经被吓得动都不敢再动一下了。 随即,商貉刀尖再旋,络腮胡人头滚落,断层血肉处,裹满了一层黄沙,身体的脖颈,血喷如柱,浇熄了离他最近的那一团篝火。 第五十七章 随着篝火熄灭,整个山寨沸腾了,那些白天还凶神恶煞的男人们,疯狂奔逃着,而那几个女人则成团蜷缩着,跪地叩拜,口中喊着:“我们是无辜的,我们是被抓来的!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商貉一人一刀,立于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这块空地之外,就是界限,谁要越过,便是人头落地。 死了两三个人之后,男人们开始反抗,他们各自拿起了武器,联合起来与商貉拼杀。 一边是欺凌弱小整天无所事事的山贼,一边是惯于血雨肉林的冷血杀手,结果可想而知。 老九最先冲上,商貉提刀,转用刀柄将他击退数丈。 他的长刀刀尖如剑,开双峰,刀柄如枪细长有韧度,商貉背刀再刺,将一人跳起摔落,借着回弹的力度,刀气竖扫,刀落断肢残臂同哀嚎声融为一片。 “太差了。”他道。 只一招,便解决了大半数人。剩下的都被吓得涕泗横流,只顾着腿软跪地抹眼泪求饶了。 一阵风再吹来,浓郁的血腥味儿里夹着酸臭的尿骚味儿。 跪在地上的人,自己的裤裆自己清楚。 商貉右手将刀横执,轻轻一握,那刀如烟散去,他走上前,扶起了坐在地上的伏玉鸾:“走吧。” 手被他握住,从虎狼窝里走出,从尸山血海中走出。 “怕吗?” 伏玉鸾点点头:“怕的,但我遇过比这更糟糕的事。” 那晚的海风刺骨,至今记忆尤深。 商貉走得靠前些,伏玉鸾跟在他身侧稍后处,被他牵着。伏玉鸾抬头看他,只见一个侧脸,笔挺的鼻子,抿得薄薄的嘴唇,和那略显落魄的眼睛。 直到走出山寨,直到再也闻不见血腥味。 一直没说话的商貉,开口道:“路黑,看得见吗?” 此时已是山路,伏玉鸾点点头:“一点点。” “抓紧,跟着我。” 伏玉鸾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紧紧牵着商貉的手,跟着他的脚步。 他似是迁就伏玉鸾,走的不快,一路上偶尔会开口说一句:“有石头,夸一步,小心。” 商貉的手温热有力,他的温度从掌心交接处传来,吹散了伏玉鸾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她甚至有意抬头看看夜晚的星空,山中清澈明亮的夜空中,闪烁着数亿繁星,那些闪亮的宝物们聚合在一起,汇成了美丽的银河,她恰好与商貉一起走在这条银河边。 “多谢你。”伏玉鸾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 伏玉鸾将自己的经历说给了商貉听。她叹息:“我的警惕性太差了,现在连身处何方都不知,药箱也丢了,村子里的病人还等着我。” 她的药箱早被山贼们劈了当了篝火用的柴,里面的药也全喂了黄泥,无知者的暴殄天物。 “那村子在哪儿?”商貉问。 “长蓬城正北方六十里。不过这是传讯符传递的直线距离,若都是山路,只会更远。” 北方的村落是司乾负责的地方,而此地是西边:“这里是长篷成的西边,距离长蓬可不止六十里。” 伏玉鸾失意地点点头:“我知道,马车跑了很久。” 商貉与司乾分头寻找丹煦,他负责的西北方向已经转遍了,还是没有线索,在准备回城的途中,看见山寨中正燃着篝火,好似十分热闹,便来一看究竟,结果就见伏玉鸾被山贼轻薄,想着二人也算相识,这姑娘也非常漂亮,便出手相救了。 听她这么一说,商貉想到自己本意也是回城后往东北方向寻找司乾:“我也要去那,同路吧。” 伏玉鸾欣喜的笑了:“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商貉。” 伏玉鸾歪头看着他,意思是怎么写的? 商貉也不知道怎么同她解释自己这个貉字,他叹了口气,将两人相牵的那只手抬起,掰开了伏玉鸾的手心,在手心中写下了“商貉”二字。 伏玉鸾笑道:“真是奇怪的名字。” 随后,二人找到了一条河边,休息了一夜。 商貉先起了火堆,随后又卷起袖子裤脚,取出长刀,抓起了鱼,这是他擅长的,不一会儿就抓了六七条。 他将鱼洗净拿树枝串起放火堆旁烤着。 不一会儿,便飘起了阵阵烤鱼的香味。 伏玉鸾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边有河?” “我这几日在寻人,这附近已经转遍了。”商貉转动着树枝,让烤鱼均匀受热。 “你找的人有消息了吗?” 商貉摇摇头。 伏玉鸾又问:“那你与我同路,会不会耽误你寻人?” 商貉道:“我也正要去那找她,明天是最后一天了。” “为什么?” “再找不着,我就要回去复命了。”商貉将鱼递给伏玉鸾:“吃些,休息一会儿,天亮就出发了。” 伏玉鸾点头:“咱们怎么去?” “我用轻功带你。” 翌日清晨,两人在河边洗漱后就启程了,伏玉鸾还从没体验过在天上飞的感觉,商貉背着她,在林间快速奔跑着,只不过这种奔跑,只需在地上或是落于树枝上一点借力,就可在空中飞跃良久。 这样的速度,比马车可快多了。 不过两个时辰,她们便回到了长蓬城。伏玉鸾庆幸自己当初怕遇到小偷,分次藏了钱在身上各处,当商貉看见伏玉鸾从袜子里找出银子的时候,不禁笑了笑。 伏玉鸾不好意思的脸红了:“你别笑,我这不是怕被偷了嘛。还好我藏了些,不然买药的钱都没了。” 她迅速在城中买了身干净衣服,和新的药箱备了常用的几味药,两人又吃过了中饭后,在次出发了。 丹煦望着那颗解药失了神,司乾他们之所以能找到墨合,是因为墨合丢失在他们来长蓬的方向,当天丹煦是往西边,漠西壑的方向走的,而狐狸的洞穴则是在更西边。 被狐狸追逐后,喻锦安一开始是抱着丹煦兜圈子躲避狐狸随后则开始一直往北奔逃,虽都是深山,但因狐狸体型巨大,一路留下的打斗痕迹也十分壮观。 司乾他们从西边来,自然也能发现,而悬崖上的传送阵,当时喻锦安告诉丹煦,那阵的传送范围是方圆五十里,可这村子所在距离那悬崖何止五十里? 第五十八章 她之前也有疑心,但没有多问。而丹煦所画的血阵,早在来此第二日,她就偷偷去埋起来,磨平了痕迹。那林子距离村庄不远,只不过当晚她背着喻锦安,行走得慢,还走了很多弯路。 司乾他们找到了悬崖上的传送阵,也断定此阵最多只能传送五十里的距离,便开始以阵范围内的五十里着重找寻,所以才一直无果。 商貉觉得丹煦更多的可能是在西北边,在西边逗留时间更多,找的更加仔细。 不过多久,便听门响,是喻锦安回来了,丹煦立马将解药藏在袖中。 喻锦安见她站着:“怎么站着?” 司乾停留时间短暂,杀手本就仔细,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我站着晒晒背,挺冷的。”丹煦道。 喻锦安正从外面回来,热得全身大汗,他笑道:“大夏天的晒太阳,也只有你了。” 可又想到之前丹煦蛊毒发作时的样子,也不忍。上前捂住了她的手:“还真是冰凉的。” 丹煦笑笑:“我饿了。” “那你在这儿多晒晒,等我一会儿。” “好。” 吃饭时,丹煦问起了阿念姑娘是否有消息。 喻锦安道:“我去当时的竹林看过了,岑诗云的尸体被人翻了出来。” 丹煦一口饭还没吃进嘴:“怎么会?” “我又给埋回去了。”喻锦安道:“因为尸体周围的土是新土,四周留下了女人的脚印,我跟着脚印的方向找,没走多远脚印就没了。” “那脚印的方向通向哪儿?”丹煦问。 “河边。” 丹煦神色黯然:“为什么没回来呢?”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了解事情始末了,只能暗自希望阿念姑娘可以吉人天相。 喻锦安本就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之后也没有再提,只是变着花样逗丹煦开心。 到了晚上,丹煦则又与喻锦安说起了九尾狐之事,她的用意是希望喻锦安能在她死后,将这些事的谜团全部解开。 “我白天的时候也一直想着,那是狐狸太怪了,还有那柄剑。”丹煦道:“你说悬崖上的传送阵是刘氏的修者所画,只能传送方圆五十里的距离,可这村里离当时的悬崖,可不止五十里。” 喻锦安点头:“我也想过。” “什么看法?” 喻锦安道:“阵我是不会看错的,至多只能传五十里,而且,只能用一次。” “一次?那你?” 喻锦安给丹煦捂着手:“阵没错,那让事情起变化的便只剩‘人’了。” “人?” 喻锦安抚着丹煦的手指,上面是下午新缠的布条:“你的手,是以血在地上画阵才伤成这样的吧?” 被看穿了,丹煦只好点头。 “悬崖边的阵法上也滴入了你的血,所以你才是此事的关键。” “我?” 喻锦安点头:“那柄剑我是第一个拿的,我一点事儿都没有,你只是碰了流苏,却被吸光了气海。在你的气海被吸光同时,狐狸不仅复活了,还变得更大了。所以关键只能在你。” 他又道:“我能来此是因为你在地上所画的血阵,而你在阵中,却使传送阵多传出了三倍不止的距离,所以关键还是你。” 丹煦听着,全身的汗毛都竖起了。 喻锦安又笑:“这件事的疑点太多了,等你的蛊毒解了,咱们再去那洞里一次,查个仔细就好,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 是啊,疑点太多,可她已经没时间再去查清了。 此后入睡,一夜无话。 商貉那边,以他的速度,六十里半个时辰就能到,不过背着个人,速度慢了一倍,再加上山间确实多有阻断,如果一直直走,便会有山阻隔,翻山需要时间,绕路也需要时间。自己这个驮人的还得担心背上那个被驮的是否吃得消颠簸,为了伏玉鸾一路上休息了四次,用了三个时辰才到。这北边山多路弯,竟比从西郊回长蓬用的时间还多。 转眼便看见村口了,太阳也快下山了。 今日已是第三日了,不出意外,曲书晴今天会到,喻锦安算着时辰,在村口等了一下午。 商貉这边将伏玉鸾放下:“直走就是了,你自己去吧。” 他一路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今夜已是丹煦的最后一夜,他必须快速动身去找人了。 伏玉鸾点头:“多谢你商貉。”她有些不舍:“不知你家住哪儿?以后去哪儿能再见你?” 商貉看着她没说话。 伏玉鸾也觉自己这话说的太过直白,只好改口:“你……你别误会,只是想准备了谢礼给你,毕竟……毕竟是救命之恩。” 商貉现在没心情想其他的,但他一直是个随性之人,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日子,洒脱一日是一日:“你住哪儿?” 伏玉鸾有些犹豫,她毕竟是寄人篱下:“我……父母走的早,住在师父家里。” 商貉见她扭捏,心想人家只是嘴上说说,自己也别当真,对伏玉鸾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运功腾空而起。 他的速度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只能看见远处一个小小的影子了,伏玉鸾急了,立马对着那个快要消失的背影喊道:“淮秋,我住在淮秋喻府!” 商貉大算把伏玉鸾要去的村子留在最后,便往河边竹林走去。 他快速在竹林中游走着,却闻见了熟悉的气味。 他的嗅觉敏锐,死尸的臭气和迷情蛊的香气! 商貉既欣喜又担忧,喜的是丹煦可能就在附近,担忧则是他害怕那具散发着臭气的死尸就是丹煦。 他往气味的源头寻找,在竹林中发现了一片经过掩盖的新土,掌劲聚气,将土翻出,只见一句女尸赫然眼前。 夏天的炎热让她已经开始腐烂,蛆虫从眼眶内钻出,皮肉已被野兽啃噬得辨不清颜面,但从仅有的衣饰碎步和身高来看,并不是丹煦。 商貉捡了一根树枝,捂着鼻子用树枝翻开女尸查看,想要找找看有没有具有标志性的物件。 岑诗云身上完好无损的只剩下手腕上的玉镯,商貉将镯子取下,用布包好,准备到附近的村落中找人打探。 第五十九章(一更) 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见一砍柴农妇,他拿着手上玉镯向前询问:“这位大婶,跟您打听件事儿。” 赵家婶子身上背的柴不多,这些事原先都是赵大叔包办的,最近赵大叔受伤,引火的细柴烧完了,她便到林子里捡些,正巧遇上了商貉。 赵大婶将背上的柴放下,仔细看着商貉手上的玉镯:“这镯子这么名贵,那是普通种田人家的东西,这临近的几个村子,怕是都没人戴的起这种镯子的。” 随后她又一想,她们农户是没人戴玉镯的,平时干活不得磕着碰着,可她怎么看这镯子怎么眼熟:“不过这东西看着眼熟。” 商貉立马道:“您再看看,这是我在前面竹林里捡的,肯定是附近人掉的。”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赵大婶忽然想起:“这镯子我见岑仙姑戴着的。” “岑仙姑?”商貉问:“那岑仙姑住哪儿?” “就住在我们村儿,往前走不远。” 赵大婶指的路,正是伏玉鸾要去的村子。 商貉连道谢都没来得及,飞速往村子飞去。 赵大婶只见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消失在自己眼前,吓了一大跳。 伏玉鸾见商貉走后,叹了口气:“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她背着药箱,往村口走去。路不远,走了还没一炷香的时间,便远远看见喻锦安在村口左右来回走着。 伏玉鸾终于看见了个熟人,心中欣喜,朝着喻锦安喊道:“小道长!小道长!” 喻锦安顺声看去,见是伏玉鸾来了,也跑的前去迎。 这一幕正巧被阿纯姑娘看见了,她家住在村口,今日喻锦安一整个下午都在她家门口转悠,问起来只说等人,阿纯趴在窗前看着,自言自语:“等的人来了?” 随后又见,喻锦安领着一位白衣女子远远的走来:“好漂亮啊。” 两人笑着正在说话。阿纯姑娘见此情景,好奇心起,忙从后门溜出去找丹煦。 丹煦正一人躺在家中摇椅上小憩,今日吃过中饭喻锦安便说他母亲今天估计要到了,他要去村口等着。 丹煦私心里是想让小道士陪陪自己的,可也不好多说什么一面被他察觉。 阿纯来时,丹煦听见门响便醒了。 “傅家姐姐!”阿纯还是习惯如此称呼丹煦。 丹煦看门外,此时已是黄昏,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外面的一切都昏黄地不真实。 她刚一睁眼便感到一阵眩晕,今夜是她最后的期限了。 她用手撑着扶手费力地坐起,笑着对阿纯道:“怎么了?” “小道长带了个人正往这儿来呢。”阿纯道。 丹煦心想,这么快?是喻锦安的母亲吗? “嗯,他又说他阿娘今日要来。” “阿娘?”阿纯吃惊道:“不可能吧,那是个年轻姑娘,长得可漂亮了,跟仙女一样。我之前觉得阿念姐姐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可跟她一比,差远了呢。” 不是她母亲,那是谁?丹煦觉得奇怪,便站起身走向门边。 又听院门再响,喻锦安与那人走入院中。 在昏黄的光线下,丹煦看清了那张不真实的脸。 她扶着门站着,低下头,躲避着那女子看自己的眼神。 “她就是病人吗?” 这曾是她日思夜响的声音,这曾是她每日盼望的人,如今算是见着了,却怕了。 喻锦安笑道:“是她。” 随后又走向丹煦道:“这是我娘的徒弟,是与我自小一同长大的姐姐,闺名玉鸾。” 他见丹煦低着头,觉得不大对劲,便要扶她。 哪知丹煦猛地将他推开。 伏玉鸾在一旁看着,有些不知所措,便也走上前来。 丹煦心中五味杂陈。 她苦笑,原来命运是如此的不公,自己在封鹤谷的地牢中受尽折磨,而自己的姐姐却变成了喻锦安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 当下心绪激动催促蛊毒发作,喉中一口甜腥喷涌而出,咳了一地朱红。 伏玉鸾一直没看见丹煦正脸,只觉得奇怪,喻锦安也不管丹煦是否抗拒,又再上前搀扶。 谁知丹煦甩开喻锦安的手,朝院子外跑去。 喻锦安心急:“你去哪儿?” 这算是死前让她见了一眼亲人吗?丹煦自嘲,她拼尽全力往前跑着,她不知道要去哪。 却在院前,见到了立在门外的商貉。 伏玉鸾再见商貉,神色吃惊。 喻锦安见他要来抢人,立马抽剑刺去!剑只在半路,便被双刀挡住,再一看,是司乾。 丹煦不敢回头,她站着背对着伏玉鸾。 商貉从袖中拿出小药壶,递给了丹煦:“吃了,跟我回去。” 她的手微微颤抖,犹豫不决。 身后喻锦安对她喊道:“丹煦!” 今日一死眼前的所有人便都不复相见了。可她见到了阿姐,才知自己心中犹有不舍,阿姐她还在,那爹娘呢?他们过的好不好? 商貉俯身在丹煦耳旁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先吃了,有事回去商量。” 这样的举动,在喻锦安与伏玉鸾眼中太过亲密了,激得喻锦安提剑再刺,司乾手持双刀与他对抗。 喻锦安此刻不再留招,司乾被压制得只能挡招,毫无出招的机会。 喻锦安一剑刺中了司乾的右肩,再抽出,一击上挑,司乾右手的刀被震落,后退了数丈。 喻锦安还不放过,他立即追上,一剑直刺咽喉,丹煦见状,挺身拦在司乾身前。 喻锦安忙收剑:“回来,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丹煦依旧低着头,她不敢看喻锦安也不敢看伏玉鸾。 喻锦安紧咬着牙关,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我说回来!” 丹煦将司乾护在身后,她的头发开始慢慢结冰,她想看看喻锦安,想看看阿姐,就当最后一眼。 “怎么回事!”喻锦安见她蛊毒发作:“不是说还有半个月吗?” 他看着丹煦,双眼通红:“你骗我。” 那是他独有的委屈语气,丹煦每次听见都喜欢的紧:“你又骗我。” 丹煦缓缓抬起头对喻锦安道:“对不起。” 随后又将目光看向伏玉鸾,伏玉鸾也看着她。 黄昏的最后一丝光亮还在地平线挣扎,丹煦口角染血笑了笑。 第六十章(二更) 伏玉鸾手中提着的药箱哐当落地,药丸药草散了一地,此时好似万物都静止了,只有眼前笑着的小姑娘还在动,她将她看在眼里,她将她烙在心里,她疯狂地像她奔去,却在要触碰到她时停住了,明明只是两字,却沉寂了八年,说出口时,也是用尽了八年间攒下的力气:“玉……衡……” 丹煦不语。她的双腿已经坚持不住了,滑落在地,坐着的她,如同一个晶莹剔透的人偶娃娃,全身挂着冰珠。 伏玉鸾也蹲下去看她:“是你吗?玉衡?” “玉衡!你怎么了?玉衡?你告诉阿姐,怎么了?”她再也控制不住,抱住了眼前人,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碎:“怎么凉成这样?” 丹煦还清醒,不过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 喻锦安听伏玉鸾叫她玉衡,着实吃惊。 丹煦竟然是伏玉鸾的妹妹! 众人见状,也都不知所措。 丹熙动了动右手,摇出了藏在袖中的解药,这是司乾给他的那一颗。 事到如今,喻锦安也明白了,若是今天没有解药,丹煦就要死了。 他收剑将身子背过,不再看她。 伏玉鸾见丹煦拿出药丸,便帮她将药送入口中。 解药入喉,凝结全身的冰珠立刻消散了。丹煦站起,她看着伏玉鸾,冷漠地道:“我叫丹熙。” 随后,推开她,转身走向了身后的司乾 司乾只是右臂受伤,早从地上站起了。 她走时没再看他们,因为已经看过最后一眼了。 喻锦安一直背对着她,阿姐则带着不解的挽留眼神看着她,可因丹煦的冷漠,也未再出声。 已经够了,这样就可以了。 偏偏是她,偏偏是伏玉鸾。 在阿姐抱住她的一瞬,她不想死了。 山洞里的那柄剑还在,阿念姑娘还没找回来。 她有太多的人,还不能放弃。 大哥还在等我回去,阿姐还在…… 她还有自己向往的未来 我不能因为异蛊而死! 这本就是她看不起的小虫子罢了,是种了数十次,次次被她烧得渣都不剩的劣质毒药罢了。 还有…… 她终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了眼喻锦安。 现在死了,就没有以后了。 那最后一丝亮光终是落下了,小院中,只剩下了喻锦安与伏玉鸾两人。阿纯姑娘躲在房中不敢出来。 喻锦安看了看伏玉鸾,随后转头对着门内道:“人都走了,你还不回家去。” 阿纯姑娘才跳出来,跑走了。 伏玉鸾眼里还有泪,她看着喻锦安道:“小道长是在哪儿遇上她的?” 喻锦安道:“跟谁都别提起了。” “她是我……” “不是。”喻锦安打断她:“没有承认都不是。” 喻锦安拍了拍伏玉鸾的肩膀:“别忘了,你的命是从紫剑仙手下捡来的。我们都还活着,总有再见面的一天。” “那师父来了怎么说?”伏玉鸾道。 “我向她解释。” 曲书晴在一个时辰后也到了,她感觉到了伏玉鸾与喻锦安之间的冰冷气氛,两人如霜打的茄子,都蔫掉了半截。 “怎么了?病人呢?” 喻锦安敷衍道:“来那么慢,早死了。” 曲书晴不相信:“死了?”她转头问伏玉鸾:“玉儿你说。” 伏玉鸾配合着喻锦安点点头。 “说什么说啊,当天晚上就死了,我都给埋了。”喻锦安道:“不信我带您去看。” 曲书晴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怎么都不相信喻锦安的话:“那你还喊我来?” 喻锦安扶着曲书晴坐下又给她揉肩,摆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对她道:“你知道死的是谁吗?” “我认识?”曲书晴道。 喻锦安点点头。 “你认识吗?” 喻锦安摇头:“我不认识。” 曲书晴狐疑地看着喻锦安:“那你怎么知道我认识?” 喻锦安将悲伤神色掩盖得一丝不剩,只留了一副平时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她告诉我的。” “说了什么?” 喻锦安晦涩一笑,模仿起了岑诗云的口气:“铭怀师兄,你不记得我了?” 曲书晴瞬间瞪圆了眼睛:“她!死了?” 喻锦安点点头:“嗯,死了。” “怎么死的?” “中了蛊,被毒死的。”喻锦安昨天去竹林时,岑诗云的尸体已经被野兽吃的只剩骨头了,内脏一点儿不剩,看不出心口的掌伤。 曲书晴坐下,若有所思:“她……她会中蛊?她可厉害了。” 喻锦安点头如捣蒜:“对啊,我受伤了还是她救的呢。” “你受伤了!伤着哪儿了?”曲书晴忙问。 喻锦安成功转移了话题,连忙指着自己的肩膀:“这儿,可疼了!娘你帮我看看。” 当夜,曲书晴与伏玉鸾睡在了内室的通铺上,喻锦安在丹煦的床上睡着。 他在枕头上找到了一根微微打卷儿的头发,他抱住了枕头将头埋在了被中。 翌日晨,喻锦安随着曲书晴与伏玉鸾一起,踏上了回淮秋的路途。 曲书晴所带的随侍名叫喻昆,是父亲捡来的孤儿,随了喻姓。今年不过十五岁,虽然寡言,可做事利索,修习方面也很有天赋。 他为人安稳,从不逾矩,昨夜也坚持睡在马车上守夜。 回程的路上,曲书晴特地交代道:“别告诉你爹。” 喻锦安假装八卦道:“她真是爹的师妹?” 曲书晴点点头。 “那怎么道宗名册上没有记录?真是师妹,那可是掌门的徒弟啊。” 曲书晴压低了声音:“被除名了。” “她做了什么?”喻锦安问。 曲书晴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外公揪着不放,就……你也知道你外公的个性。” 喻锦安猜了个大概。应是这岑诗云做了什么破坏自家父母感情的事儿,被母亲告到了外公那,自家那个外公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这样一来二去,不死都得扒层皮。 喻锦安笑了笑:“只是除名?惹了外公,还能活命?” 曲书晴敲了喻锦安一个栗子:“瞎说什么!” 当年喻寻竹大婚,普元真人带着门生们参加婚宴,谁知花烛夜先入洞房的不是喻寻竹,反倒是岑诗云偷偷摸了进去,她当时气极攻心,一心只想杀掉曲书晴。 第六十一章(三更) 曲书晴哪是她的对手,新婚之夜被别的女人拿剑指着咽喉,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喻寻竹及时赶到,救下了自家媳妇儿,可这事儿也气得曲书晴躲了喻寻竹大半年。 婚宴,自然是父母都在场的。 曲书晴的父亲,肃都之主曲焱为人霸道乖张,持武自傲,哪能咽下这口恶气。要求普元真人当即处决岑诗云。 普元真人与喻寻竹及道宗门生们都在为岑诗云求情,曲书晴在一边也不想因为此时,让丈夫记恨自己,遂也站出表示自己不再追究。 曲书晴唱了红脸,白脸的角色自然要由曲焱当。他死咬住不松口,最终结果便是岑诗云从道宗除名,逐出师门。 喻锦安出生后,喻寻竹还向曲书晴提起过此时,他为人仁义,希望妻子可以谅解师妹,让她再回师门修习。 当时已过三年,曲书晴也早就消气了,又逢儿子出生的大喜,便也同意了。 喻寻竹借口喻锦安满月酒,邀岑诗云来淮秋,谁知她并未没出现。 回首往昔,如今已过了近二十年,她却死在了这等乡野之地。 喻锦安心中好笑,这岑诗云万没料到,自己既不像喻寻竹般仁德,也没有曲书晴那般心软,反而像极了曲焱。 不过他的乖张与杀伐从不形与色罢了。 喻锦安揉着被敲的部位:“要不顺路去看看外公?” 曲书晴想了想,点头道:“也行。” 再看丹煦那边,司乾手臂受伤,就由商貉背着她,到长蓬时已经是夜里了。 三人找了间客栈住下。 可房里,司乾包着自己的手臂抱怨道:“你可真是能耐,到处给人当妹妹。上面俩哥,这会儿又蹦出个阿姐。” 丹煦吃了解药后,已经完全恢复了。她现在没什么心情理司乾,只淡淡解释道:“她认错人了。” 司乾锐眼看着她。 丹煦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八岁就进地牢了,拿来的姐姐?况且我和她长得一点都不像。” 司乾想了想:“人家比你漂亮多了。” 丹熙将手上的杯盖砸向了司乾,司乾灵巧地躲过去:“你还欺负我!小心我把所有的事情告诉鬼君。” “你去说吧。”丹熙道:“就你长嘴,我也长啊,你的那点事儿,酷刑够受八百回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刑场,比比看谁挨的刀子多?” 商貉敲敲桌子:“好了好了,别吵了!”他看着丹煦道:“说说,怎么回事儿啊。” 丹煦咬着下唇,思考着怎么圆谎。 司乾那张嘴还是不饶人:“什么怎么回事儿,人还没长大,春心大动呗。” 这回,丹煦差点被把桌上的壶砸司乾身上。 商貉赶忙拦住:“姑奶奶,别砸水壶,我要喝水的。背了你一路,多累啊。” 商貉当了一整天的坐骑,白天驮姐姐晚上驮妹妹,心里苦都没处说。 他又道:“你也别不好意思,那男的长得确实不错。” “你……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丹煦道。 司乾指了指自己的伤:“凶得很哦。” 丹煦小声道:“他平常不这样。” “真喜欢上了?”商貉问。 丹煦笑笑:“哪能啊,不就看着长得漂亮,你们不也这样?就准你们每次出来鬼混?” 司乾翻了个白眼:“你刚刚都上演生离死别了,还在这儿死鸭子嘴硬。” 丹煦低下头不说话。 他们的注意力基本集中在了喻锦安身上,让丹煦松了口气。 商貉问道:“对方是什么人啊?” “道士。”丹煦道:“路上遇到的,我内力尽失时救了我,算是恩人。” “内力是怎么回事?” 丹煦道:“鬼君交代的灭门任务,长蓬城郊的刘氏。我被算计了,传送到了一个镇压妖物的山洞,洞中有一柄剑,我碰了之后被吸光了气海。” “那妖物呢?”商貉道。 她与喻锦安脱险之后遇到事情太多,她竟忘记问喻锦安九尾狐的后续,不过喻锦安未再提,应该已经伏诛了才是:“你们找到墨合时,沿着打斗痕迹没有发现妖物的尸体吗?” “沿着痕迹只找到了悬崖边的废阵。”司乾道。 “那妖物会变化,本体应该是一只蟾蜍。”丹煦道。 一只死掉的蛤蟆,早就被野兽叼走果腹了,那还能等到商貉他们去捡尸。 司乾疑惑道:“你没跟那妖物对决?” 丹煦摇头:“在那之前我的气海已经被那柄怪剑吸空了。我在崖边找到传送阵,脱了身。” “那后来呢?” “后来的事只有小道士知道。”丹煦道:“他用阵法将我送走了,自己一人留下的。不过他后来也脱险了,那妖物多数被他杀了。” 司乾语调上扬:“你没问他?” 丹煦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我忘了。” 能见到活着回来的喻锦安,她已经喜出望外了,哪能记得这么多。 司乾不禁咋舌:“你脑子坏掉了吧!” 商貉又问:“山洞的具体位置在哪儿?” 丹煦道:“山洞很危险,我怕再中陷阱。” 她主要是怕那蛤蟆又复活。 她道:“回去之后我会向师尊说明的,到时候让他去安排查探。我们现在贸然去,太危险了。” “按你这么说,那小道士一个人杀了妖兽,修为很高啊。”商貉道。 他看了眼司乾:“刚刚被打得还不了手。” 司乾哼了哼,也无话可说。 丹煦小声道:“回去,别说啊。” “那怎么说?你一个人杀了那蛤蟆怪?”司乾道。 “不是说这个,就别说我和小道士那个……有的没的,别说啊。”丹煦道。 两人听着不禁笑了起来。 商貉边点头边向司乾道:“咱们删去生离死别部分。” “什么啊!”丹煦被他俩取笑得浑身不自在。本来非常糟糕的心情,竟缓和了不少。 天亮后,因丹煦不能使用轻功,三人买了三匹马,踏上了回程的路。 从漠西壑到此地的距离,以商貉他们的轻功脚程,最快只需一日半的时间。丹煦与喻锦安当时是闲逛着来此的,所以耗费了快小半个月。 此回回去,三人骑马,用了五日。 01 回归 (四更) 丹煦回到漠西壑皇宫后,小沙华已经长大了不少。 她抱着孩子逗着,小沙华一个劲儿地对她笑。 她换回了漠西壑女人的装扮,打算去飞廉那儿报备,没想到飞廉竟抢先一步到她这儿来了。 见她抱着婴儿,还如平常一样,才放下心来。 丹煦将沙华交给奶娘,与飞廉一起去了书房议事。 飞廉从不拐弯抹角:“怎么回事?” 丹煦对飞廉甚少说谎,她觉得此事也没必要说谎,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待了清楚。 “那道士为何要救你?”飞廉瞬间抓到了重点。 丹煦对着他眨眨眼睛,尴尬地笑了笑。 飞廉没再针对此事多说什么,又道:“你回来去见过紫大人了吗?” “这不还没来得及嘛。” 再不愿意也是要去的。 “我不耽误你时间了,现在就去吧。” 丹煦点点头,出了白虎宫门后,两人分道而行。 丹煦朝紫剑仙的东极宫走去,在东极宫门口看见了跪着的克雅公主。 丹煦问了一旁站岗的侍卫:“什么情况?” 紫剑仙身边的侍卫也全是女人,她与紫剑仙不合是众所周知的,但身为侍卫也不好得罪丹煦,便老实道:“禀护法,克雅公主在像紫大人求药。” “什么药?”丹煦问。 侍卫道:“小人不知。” 丹煦也不为难她,正主在这儿呢,她蹲下去问克雅:“殿下。” 克雅好似已经跪了很久,漠西壑白日的太阳尤为毒辣,她抬头见是丹煦,道:“护法大人安好。” “殿下安好。”丹煦笑道:“听说你来向紫大人求药?” “我父王的心痛病又严重了。”克雅道。 漠西壑真正的主人是槐筠,但在臣民面前皇室还是掌管着各地法治赋税的,槐筠有异蛊能控制修士,自然也有办法让皇室安稳,这心一旦痛起来,也是要吃神药的。 丹煦笑了笑:“你先回去吧,我去帮你要。” 克雅眼睛一亮,不敢置信:“真的?” 丹煦此次回来是带着目的的,如果逃跑行不通,那就只能占领高位:“当然,回去吧。” 她将克雅扶起,吩咐在一旁陪克雅跪着的几名侍女:“扶公主回去吧。” 又对克雅道:“我拿到神药,就差人送去。” 要站高位,漠西壑是必拿之地。 送走了克雅公主,丹煦登上了进东极宫的台阶。 经人通报后,丹煦站在殿中等了一个时辰紫剑仙才慢慢走出来,她身着淡紫色华服,细长的手指上涂着紫色的蔻丹。 身边两个侍女搀扶着,缓缓坐上宝座,右手托着头,眯着眼睛瞟了眼丹煦,等着她行礼。 丹煦守规矩地对她行了跪礼:“属下参见紫大人。” 紫剑仙没让她站,她只好全程跪着听话。 “有段时间没见了,去哪儿了?”紫剑仙道。 丹煦恭顺道:“回大人的话,鬼君交办的任务。” 紫剑仙没说话,看着丹煦,是要听详情。 丹煦又道:“秘密任务,不好详说。不过我此次是捡了条命,差点就回不来了。” 她现在不宜与紫剑仙硬碰,她们二人的关系十分微妙,有的人天生就是没法相处的,比如丹煦与紫剑仙,两人表面的和睦全是因为槐筠。 原先丹煦是持武自傲,经常不买紫剑仙的账,现在她不过一介普通人,况且还不知道槐筠那边的态度,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紫剑仙一心想要抓住这次机会,整一把丹煦。 “哼,鬼君的任务办砸了。那我交代的事儿呢?”紫剑仙道。 “周大龙已经杀了。”丹煦道。 “蛊呢?”紫剑仙咄咄逼人:“光只杀个人,还用你做什么?” 丹煦道:“大人,您手下姿色上乘的女子数不胜数,我压根儿不是做种这事儿的料。” “迷情蛊呢?”丹煦越是表现得不耐烦、不愿意,紫剑仙就越是逼问不停。 丹煦只好道:“周大龙根本不着我的道,迷情蛊没有吸到精血,没用了。” “废物。”紫剑仙道:“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 “是啊。”丹煦顺着她道:“大人您风华绝代,您是花我是泥,比不了。” 紫剑仙也听说了丹煦内力全失的事:“没了内力,嘴巴甜了不少啊。” 能不甜嘛,这不保命要紧! 丹煦笑着:“我这次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从前是属下不懂事,经常冲撞了大人,不过大人您大量,从不跟我计较,是我不知道感恩惜福,望大人原谅。” 紫剑仙本来是想先骂她一顿过过嘴瘾,再找些空子好等槐筠回来挑拨,可丹煦却处处忍让,让她想骂人都没处发火。 还来了出大人大量,如果此时再多为难她,更显得她小气了。 紫剑仙看着她,不情不愿地道:“你跪着也累了,起来吧。” “谢大人。” 紫剑仙又道:“你现在失了内力也干不了什么大事儿,明儿起就跟着圣女去传教吧。” 丹煦从来没干过这事儿,教义都背不熟。 不过离紫剑仙远点,还是对的:“是。” 紫剑仙果然不会让她好过:“你原来去传过教吗?” “不曾。”丹煦道。 “那不就是什么都不会?”整人的法子,她能想出一堆:“这样吧,别的你也帮不上忙,抄些教义明天帮着分发吧。” 说着她便吩咐了收下,搬来了笔墨纸砚,扔了本教义给丹煦。 “坐这儿抄吧。”紫剑仙道:“先抄个五十份。” 丹煦心里觉得好笑,小人整人的招数,她满口答应下来,看来今天不到半夜是出不了这东极宫了。” 丹煦没忘记正事,开始抄书前又对紫剑仙道:“大人,属下想起,我进殿前看见克雅公主跪着求药,我多嘴问了声,说是国王心痛病发作,求属下进来与大人说说情,给粒神药。” 书都抄了,态度又端正,紫剑仙也没处找茬,况且她也没为自己要什么。多少丹煦也算个护法,神药不是大事,丹煦开口了,明面上她也不好拒绝,她不情愿地哼了声:“皇家以下犯上的事儿还做得少嘛。疼了知道求药,不疼的时候,尽干蠢事!” 02 圣教(五更) “大人说的是。”丹煦执笔蘸墨:“不过教训教训也就得了,漠西壑的国事还得指着他。” 这段时间送入东极宫的东西少了些,紫剑仙记恨了才玩儿了这出,发发威,让皇族的人不敢怠慢了自己:“来人,将神药送去。” 她又撇了眼丹煦:“你不说我也打算送去的。” 这种人情,怎么能让给丹煦。 丹煦笑道:“是,大人英明。” 她坐下抄书,紫剑仙就躺着盯着她监督,一会儿吃东西,一会儿让侍女按摩,一会儿靠着睡觉,一会儿又来检查丹煦抄得是否工整。 大约抄到了晚饭点儿,又让人拿了饭菜到殿上,自己边吃边监督丹煦抄书。 丹煦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点事儿对她来说压根儿就不算什么。 直到了深夜。 “你这抄的也太慢了。”紫剑仙揉着太阳穴抱怨道。 丹煦心里好笑,想要整我,自己先坚持不住了。 “大人说的是。”丹煦道。 这书里除了教义,还有各种神迹故事种种,上千字,要笔记工整抄满五十本,绝不是件容易事。 丹煦又道:“写和印还是不同的。” 她语气平和,也没抬杠的意思,说出来只是让紫剑仙知道,你这样整我,我不是不懂。 她又笑道:“大人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抄完再走。” 紫剑仙道:“还差多少份?” 丹煦数了数桌上的纸:“四十九份。” “那还差一份了。”紫剑仙道:“我等你抄完吧。” 丹煦道:“大人误会了,是还差四十九份。” “什么?”紫剑仙道:“只抄完了一份?” 丹煦道:“大人属下从前干的都是打打杀杀的活儿,拿笔比拿刀难啊。” 紫剑仙走下宝座,站到了丹煦前面,居高临下瞪着她,要不是丹煦答应抄教义,还表现得顺从,她是不会给神药的。如今自己又被这丫头摆了一道,还白给了一颗神药,气得她举手要来打丹煦的头。 丹煦忙护着脑袋:“大人不能打啊,我现在没了内力,可不禁打,您这一掌劈下来,等鬼君回来我尸体都烂没了。” 紫剑仙的手都劈下一半了,愣是停在了半空。 见她停手,丹煦又讨好地笑道:“紫大人别急,我不是在抄嘛。” 紫剑仙提高了声调:“等你抄完,夏天都到冬天了!我真是不懂鬼君养你干什么!浪费粮食!” 丹煦开口要说话。 谁知紫剑仙一把翻掉了桌子:“滚!滚!看见你就来气!滚!” 丹煦心里乐开了花,忙扔了笔就跑,嘴里还喊着:“谢大人!” 出了东极宫,丹煦加快了脚步,回宫后便去了宝宝房。 沙华已经睡着了,丹煦静悄悄退出了房间,一回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看着自己。 丹煦吓了一跳,她现在没了内力,自然也感知不到附近有没有人。 她表情惊讶拍着胸口,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小子,想吓死我?这黑灯瞎火的,就你这眼睛放蓝光。” 这孩子不是沙海是谁? 沙海捂着嘴笑着,也压低了声音道:“你走了快一个月了。” 丹煦牵过沙海的手,领着他走远了些:“咱们走远些,别吵醒沙华。” “嗯。”沙海道:“听说你在东极宫受欺负了?” “听谁说的?” 沙海道:“大家都这么说。说你跟东极宫那位不合,现在你没了内力,还不被她折腾死。我心里害怕,一直等着你回来。” 丹煦摸了摸他的头:“没事儿的。” 沙海又道:“你吃东西了吗?” 丹煦摇头:“有吃的吗?” “有的,我去拿。” 丹煦笑道:“好啊,谢谢你。” 沙海跑着去厨房,又回头对丹煦道:“你去房里等着吧。” 她看着沙海跑走的背影,心想着这次没死是对的,她要是死了,这两个孩子就没了活路。 自己将他们带回来,就该负起责任。 她回到房间,从床下的暗格里拿出了那枚地芯石,石头没有变化,捂在手心里有些温热的触感,她盯着石头,想起了喻锦安的话。 狐狸洞里的异象是因为自己碰了剑,传送阵也是因为自己的血,槐筠说沙华才是正真的地芯石,那这颗石头是什么? 槐筠的杀戮好似只是即兴而起,丹煦却觉得其中都有原因。 他要地芯石做什么? 此时又听敲门声。丹煦将石头放回了原处,对着门口道:“进来吧。” 沙海拿了些糕点:“饭菜都是剩下的,这是我下午特地给你留着的。” 丹煦不是很爱吃甜的,可为了沙海的一番心意,表情欣喜地道:“哇,看上去好好吃啊。” 沙海笑着介绍道:“这个,特别好吃。” 孩子总是好懂,说好吃的就是自己喜欢的。 丹煦掰了一小半,放进口中,一股甜腻漫开,她顺了口茶水咽下,笑道:“真的诶,很好吃啊。” “是吧。”沙海自豪道。 随后,丹煦又挑了一小块不一样的糕饼道:“我吃饱了,谢谢你。” 她将点心盒子盖上:“剩下的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沙海看着她:“真的?” 丹煦点点头:“这么晚了,乖孩子要睡觉了。” 她低头看着沙海道:“去吧。” 沙海跳下板凳,抱着食盒,与丹煦道别:“晚安丹煦。” “晚安。” 送走沙海后,丹煦又倒了两杯水才把嘴巴里的甜味洗干净,夜深人静想起来小道士的那碗红烧肉。 丹煦坐在镜子前,叹了口气:“都回来了,别想那么多了。” 她想着小道士与阿姐并肩同行的身影,真般配啊。 有些人还是就此打住不见为好。 第二日,丹煦就背紫剑仙安排出门传教。 要去的地方只是皇城里的教坛里,丹煦跟着除了分发教义也做不了其他的。她在一旁看着,十分佩服传教士们的嘴皮子,传教士旁也站着圣女,这是天圣教的传统,这种不需要表演神迹的场合,圣女就只要站在圣台上接受参拜即可。 石窈负责的是南疆那边,漠西壑这边的圣女名叫烨青,也是中原人长相,丹煦远远的看着,她与石窈不同,几乎没说过话。 03 转机 相比那两名漠西壑人传教士,话简直太多了。 此地是皇城里最大的教坛,信徒们把教坛挤得满满的。 丹煦挂着护法的名号,打着杂。 她没想到,天圣教的信徒居然有这么多,不过是一个礼拜就有一次的小型传教,这里聚集了总有数千人。 她心里赞叹,不愧是国教,也不禁疑问,槐筠到底要做什么? 忙了一天,刚回宫里,又被紫剑仙传召去抄书。 紫剑仙好似想通了,不管快慢,五十遍一遍都不能少。 “手酸吗?”紫剑仙笑着问她,满脸写着你活该。 其实这种酸度与练武时,挥剑与拨弦比差了十万八千里,可为了满足紫剑仙欺负人的心态,丹煦皱着眉头,揉了揉手腕:“又酸又疼,多谢大人关心。” 紫剑仙满意地笑了笑,回去睡觉了。 留着几个侍卫盯着丹煦抄书,到三更天才放人。 丹煦游荡着吹着风,蛮不在乎,还有心情哼着小曲儿。 她走到了白虎宫前,却见门口有人正等着她。 她身着暗色长袍,未戴钗环。见丹煦前来,双手合十行礼道:“白虎大人安康。” 丹煦回礼:“公主殿下安康。” 丹煦看了看天色:“有事进来说吧” 克雅为难的笑了笑:“劳烦大人了。” 两人来到了丹煦的书房。这件屋子不大,一张长案几,四周书架上放着些心法秘籍和史书。 丹煦指了指四边的椅子:“坐吧。” 又给克雅倒了杯茶:“殿下等了多久?” 克雅道:“从天黑就在了,不过我一直藏在一旁,应该没人发现。” “下次若有事,找个有身手的传话就好。”丹煦道:“以防隔墙有耳。” 克雅道:“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找大人的。” 丹煦从来不参与皇族与教会中的事,她是如此,飞廉与商貉、司乾也是如此。走狗杀手好好当条狗就可以了,想得太多容易有杀身之祸。 可现在不同了,要想抓住紫剑仙的把柄,光抄书是没用的。 丹煦笑笑:“国王陛下的病好些了吗?” 克雅又站起行礼:“多谢大人赐药。” 丹煦试探道:“你该谢的是紫大人。” 克雅摇摇头:“若没有大人替我求药,我父王就挺不过昨晚了。” “陛下的病这么严重?怎么都没听人提起?”丹煦道。 克雅忽然跪下,眼泪淌了满脸:“我知道来找大人你会给你带来麻烦,但是实在不得不为。” 丹煦将她扶起:“有事坐下说。” 克雅道:“我父王的病,撑不了多久了。” “不过是硬撑着没告诉大家。”克雅又道:“并非故意隐瞒,是有苦衷的。皇族与圣教世代相依,国主也是由皇族与圣教共同决定的。” 说着她看向丹煦,表情带着些要说却不敢说。 丹煦一看就懂,她所说国主是由皇家与教会共同决定,其实是对外说辞,漠西壑说白了就是槐筠的过家家,他想让谁做主就让谁做主,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丹煦顺着她的话道:“哦,这个我原来也听说过的,那王储决定是谁了吗?教会与皇室可以做主的人是谁?” 任何事,总有个拿大头做主的,槐筠人现在陆枫,在他看来,皇室之人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只要每年国库里的钱不少,他便不会特别过问此事。 而皇族那边主事人选可以忽略不计,他们说话根本不算数。怎么想,教会这边能做主,还愿意去管闲事的人,就只剩紫剑仙一个了。 克雅道:“皇族提供的王子名单里,我三哥最有可能当选。” “是国王陛下的意思?”丹煦问。 克雅摇摇头:“父王现在病得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些了。兄弟们争权夺势,三皇子拉拢的人最多。” “那教会的意思呢?”丹煦道。 “三皇子能如此嚣张,是紫大人授意的。”克雅道:“紫大人三翻四次延后给药时间,不然我父王没有那么快……” 她没再说下去。 丹煦已经懂了,她绕那么大一个圈子,不过是想告诉丹煦,紫剑仙与三皇子合谋,因为槐筠的放养不作为,现在皇室对臣民政策方面还可控制。可将来若是三皇子登基,那这个国家就是紫剑仙的天下了。 丹煦笑了笑,克雅对局势看得非常清楚,今后槐筠大部分时间不会久留漠西壑,可紫剑仙不同,她在此地享惯了福,赶都赶不走。一旦没了皇室的阻挠,她的予取予求则会变本加厉。 “鬼君走前把大部分权利都给了紫大人,她可以决定下一任王位的继承者。”丹煦道。 槐筠走前,有交代事宜给飞廉,不过也只限于杀手与暗卫部分。他与紫剑仙互不干涉,大多数情况也是由着紫剑仙的。至于王位交替,飞廉绝不会去管这种闲事。 此话一出,克雅立马握住了丹煦的手,这一握才发觉丹煦手上缠着白布,吓得她又将手弹回:“啊,对……对不起。” 丹煦还是笑了笑,这是她自己缠的,有些歪歪扭扭,之前喻锦安给绑的比这平顺好看,她是舍不得拆的,可脏了也得换。 丹煦主动将克雅的手握住:“说吧。” 她目光温和地看着克雅,那眼神说着:没关系,我会帮你。 克雅似是受到了巨大的鼓舞:“我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万一我出卖你呢。”丹煦道。 “我能感觉得到,我们是同一种人。”克雅坚定地看着丹煦:“我的那些皇兄和叔父们,全都是只顾享乐之人,可我不同。” 她又道:“我虽然不知道鬼君要做什么,但只有漠西壑强盛才能成为圣教的助力,我希望圣教不要放弃漠西壑。” 她说的极重,仿佛只有她成为漠西壑王,漠西壑才能强盛,这也未免自大。 虽然多一人和她一起对付紫剑仙,也是件好事,但丹煦也知道,一个国家的运转绝非可以儿戏的事情。 “除了我,你还说服了谁?”丹煦问道。 克雅道:“臣民。” 04 瘟疫 丹煦还以为她会说出皇族或是官员的名字。 克雅道:“大人有所不知,百姓与修士不同。修士所要的是强大的武力,众人向往的名利,以及长生。这些是圣教高层所拥有的。可没有修炼天赋的百姓只要能吃饱穿暖就行了。谁能满足他们,就能得到拥戴。” 漠西壑与众家割据的中原不同,统一的国家统治给了不能修炼的普通人,高度的安定。 丹煦看着克雅笑道:“我对漠西壑的民情了解不多。” 这是实话,她不能完全相信克雅,她对克雅的信任只不过是看在她也要对付紫剑仙。 克雅此次来,是要来说服丹煦的:“大人您有所不知,从去年开始,漠西壑各地都有爆发瘟疫。” “瘟疫?”丹煦还不知道这事儿。 克雅点头道:“春夏盛行,到了秋冬天要好些。漠西壑的夜晚太冷,一般少有瘟疫,可这两年的疫情到现在还没找到原因。我听说您今天去了教坛传教,相信也看见了数量庞大的教徒们。虽然圣教为国教,可在瘟疫盛行之前,只是每周的小教会,不会有这么多的人数。” 丹煦道:“紫剑仙知道这件事吗?” 克雅点头:“不过那位大人,只顾自己享乐。谁给她的好处多,她就向着谁。因为瘟疫,我父王减轻了赋税,紫大人属地的赋税也相应减少,她拿到的少了,就开始折磨我父王。” 这倒像紫剑仙能做出的事。 “鬼君知道吗?”丹煦道。 克雅点头:“但我父王说只是小事情。” 也能理解,报喜不报忧,为了少挨批。丹煦也经常干这事儿,槐筠生起气来,可比瘟疫厉害多了。瘟疫死的是别人,鬼君生气,死的就是自己了。 克雅不再说国王,只说自己:“我有亲自去过役区,也正在找寻医者们配制解方。如果能成功,我就能得到百姓们的拥戴。” 丹煦听着,开始警觉:“瘟疫不是小事,你们竟然瞒着鬼君两年。” 克雅摆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大人言重了。瞒着鬼君的不是我……” 丹煦没想到,漠西壑竟然有这么一位聪慧的王女,胸怀大志,想要成为漠西壑的第一位女王。 瞒着疫情不报的自然不是她,而是紫剑仙。 丹煦面露不悦,再怎么说也不能放任瘟疫蔓延两年时间:“把事情说清楚了!” 克雅面露难色:“大人息怒,此事我也做不了主的。此前疫情还能控制时,我父王本一直有意隐瞒的,今年年初至今,他的心痛病一直在加重,如今对朝政把控越加松散,加上京城也出现了疫情,我才得知此事,这病前所未见,皇宫中所藏医书上都未记载。” 丹煦问道:“现在那些染上瘟疫的百姓呢?” 克雅欲言又止,咬住了下唇犹豫着。 丹煦皱皱眉头:“算了,想也知道。” 他们能想出的办法无外乎是建立安置所,将感染了疫情的病人,统一安放救治。 克雅又流泪道:“如果有法子,我也不想。” “你们这样是控制不了疫情蔓延的。” 说是安放救治,可在没有解方的状况下,不过是将他们圈在一处等死罢了。 百姓们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愿意去安置所,感染者一旦逃跑,就会将瘟疫传染给更多的人。 丹煦道:“城中的患者们安置在哪儿?” 克雅道:“城郊西边的山谷里。” “山谷?”看来还是高估了他们。 克雅道:“本是没有的,我费尽了力,才求到这一席之地。” “除了你皇室中没有派人去治理此疫?” 克雅依旧摇头:“我父王害怕鬼君责难,一味隐瞒,其他人,哼,他们对瘟疫根本一无所知,漠西壑人崇尚圣教,只顾着求神了。” 听她这么说,丹煦笑了:“那你呢。” 克雅十分聪明,一下就懂了丹煦的话意:“我自然也是尊崇圣教的。但若是对着圣女祈祷瘟疫就能平息,那城郊的山谷中就不会有那么多感染者了。” 丹煦没说话,她思考着。这不是单单皇室和紫剑仙一个人瞒着槐筠了,而是整个教会,都在隐瞒他。 原来他也不是那么无所不能,凡事皆知。他离开漠西壑还未一个月,这件事却被隐瞒了两年之久。 “鬼君没走之前,你怎么没找到他说这件事?”丹煦问。 克雅道:“不是没找,是我根本见不到鬼君,鬼君从不接见除国王以外的皇族。” 槐筠喜爱强者而厌恶弱者,对他来说连修炼资质都没有的普通人皆属弱者,弱者在他眼中不值一哂。 漠西壑存在的意义便是给他带来稳定的财富,他需要钱养活更多像丹煦这样的杀手,再投以天圣教,使教会越加壮大。 所以只要钱给够了,这个国王给谁当都可以。 可瘟疫则代表着短时间内的人口锐减,劳动力减少或外流,赋税自然也就减少了。 如果丹煦与克雅能尽快找到瘟疫解方,无疑是大功一件的。但仅是如此,还动摇不了紫剑仙的地位,毕竟棋子只是沾上了尘土而已,是还可以再用的。 丹煦清楚的知道,只有自己成为“帅”,才能逼迫槐筠丢弃手上的“车”。 自己现在内力全失,克雅抛来的虽不算什么橄榄枝,但只要是根草,丹煦现在就得抓住。 “找个时间你带我去城郊的山谷看看吧。”丹煦道。 克雅眼神有些不安:“这……山谷中……都是……都是些……” 都是些只剩一口气吊着的将死之人,她自己都不忍再看的。 “我知道。”丹煦见她这样,便道:“我修习的琴艺中有几阕疗愈之音,也许能有一定效果。” 克雅自然也知道了丹煦的事:“可……我听说大人因任务之故受了伤。” 丹煦道:“我的琴是上品灵器,即使没有内力,也能发挥一定效果。” 丹煦所说的“几阕疗愈之音”只是谦虚说法,实际上墨合本就是为战时疗愈而制作的琴。 05 将行之路 墨合琴在奏杀曲时威力只是一般,它的长处在辅助与疗愈上。 在狐狸洞中,丹煦就曾用墨合织音网,控制住九尾狐一段时间。在死亡之海时,也以墨合为司乾挡过杀招。 若是功力未失时,丹煦用墨合奏音,瞬间治愈一些皮外伤口,只是小事而已。不过疗愈琴音的功效只在打斗时所受的伤,如刀剑伤、掌劲所致的骨折伤、内力所致的内脏伤,以及暂时减轻痛苦的效果。 当然,越重的伤需要越复杂的疗愈曲调和越强大的内力注入。有些甚至需要长期,多次的治疗才可恢复。 疗愈之音治不了瘟疫,只能适当的减轻痛苦。丹煦的主要目的,是去亲眼确认,瘟疫的严重程度。 克雅犹豫了一会儿,才点头。 丹煦又道:“紫剑仙肯定会派人监视我,咱们要想好脱身计策。” 克雅道:“此事交给我,等我准备好了之后,就与大人一同前去。” “嗯。” 两人相谈事宜到天快亮,克雅才偷偷回去。 丹煦没有再睡,她绕出门去看了沙华,正巧赶上乳娘起夜喂奶,她离开这小半个月,沙华没再像之前一样哭闹了,很乖巧地吃完奶后,沉沉睡去。 丹煦所住的白虎宫人员不是很多,仆人们一只手都能数得清,还有为沙华找的两个乳娘,再来就是沙海了。 她看着熟睡的娃娃,心里则在考虑着自己该走的路。 丹煦清楚的知道,自己要行的道路是孤独的,她没有任何可以指望的人,飞廉、商貉、司乾还有克雅,至少目前为止,他们不可能去对付槐筠。 飞廉从不说什么,可丹煦能感觉到他与槐筠之间那不可摧毁的互相信任。 至于克雅,不过是因利而合,但丹煦可以预料,如果此事能够顺利,克雅主掌漠西壑对她来说,绝对是件一本万利之事。 至于司乾,丹煦想到了小道士告诉自己的“神迹”,她不是很了解所谓的“神迹”,但如果是真的,神迹能将一个面目丑陋的人变成如今的美男子,那这“神迹”为什么不能祛除瘟疫呢? 紫剑仙是知道这件事的,就算她不将瘟疫放在眼里,可教中负责信徒方面的高层,绝对不可能置之不理,除非他们对这瘟疫也束手无策。 圣女石窈在南疆可以大变活人,可到了西域,依旧是圣女,烨青只能对着瘟疫干瞪眼儿,所谓的神迹,到底是在玩弄些什么把戏? 丹煦考虑再三,洗漱后,去找了商貉。 丹煦前脚离开了白虎宫,后脚便有一黑衣杀手摸进了丹煦的寝宫。他从窗户潜入,却扑了个空。 为了掩人耳目,丹煦绕路走了小道,到了青龙宫门口,还翻了墙,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撬开了窗户溜进了商貉的房间。 杀手总比常人多几分敏锐,商貉正站在窗边等着丹煦进来。 丹煦刚探过一半身子,便借着些光亮看见了站在窗前的商貉:“怎么知道是我?” 商貉双手抱臂,随口道:“香膏。” 丹煦爬进屋又低头闻了闻袖口:“这么浓吗?” 商貉摇头:“一点点。” 丹煦笑:“鼻子真灵。” 商貉走去桌边坐下:“找我有事?” 丹煦点头,她想过了所有人选,最终决定找商貉帮衬此事,其一是因为他俩的交情摆在这儿,再来就是他与槐筠的关系不疏不密,比起槐筠,他会更倾向自己多一些。 “什么事儿啊,让我觉都睡不好。”商貉道。 丹煦道:“皇家的公主今天来找我了。” 说完丹煦便等着商貉问:公主找你干啥。 商貉趴在桌子上,眼睛里全是睡意:“要说就说,屁事多。” 丹煦咬咬牙,顶着假笑道:“她说皇城里面正爆发瘟疫。” 商貉眼睛已经闭上了,丹煦摇了摇他。 他眼睛没睁,嘴巴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福禄病。” “福禄病?” 他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丹煦,随后又闭上:“瘟疫啊,福禄病。光我手上,村子都烧了七八个了。你就为这事儿这个点翻窗户找我!” “你早知道?”丹煦道:“怎么没听你说过。” “普通人得的病,咱是修炼的,不怕啊。”他语气带着安慰:“大哥照顾你,这些事儿都是我和司乾带着小朋友们去的多。” “大哥也知道?”丹煦道:“死了这么多人,为什么不跟鬼君说?” “紫剑仙不让。”商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那个大哥唯命是从,除非有一天他站紫剑仙头上。” “为什么叫福禄病?” 商貉站起,闭着眼睛走向床铺,又躺下将被子盖好:“姑奶奶,您先让我睡一觉,等我醒了再说成吗?” “等你醒了,我就被紫剑仙捉去教会打杂了。”丹煦道。 “那等晚上。” “晚上,我要去东极宫抄书。”丹煦坐在床沿上,摇着要睡觉的商貉:“二哥啊,你别睡了,跟我说说啊。” 商貉坐起,搓了搓脸:“福禄病呢,本来叫葫芦病,因为得了这种病的人身上会起像葫芦一样的小疙瘩,之后小疙瘩慢慢溃烂流脓,脓血流过的皮肉又会长小疙瘩,越长越多,到最后全身都会溃烂。为了说起来好听些,就叫成了福禄病。好了,说完了,我要睡觉了。” 丹煦道:“是不是除了我跟鬼君,你们都知道了?” “也不是,咱们也不太管外面的事儿,我是因为出任务才知道的。”商貉道:“之前也没听说过。” “克雅公主过两天会带我去安置灾民的山谷。”丹煦道:“到时候,你帮我摆平紫剑仙。” 这话一出,商貉立马清醒了:“你要干嘛?” 丹煦道:“漠西壑的国王快不行了,克雅想当国王,我要帮她。如果能顺利研制出治疗葫芦病的药,既能帮克雅赢得民心,还可以在鬼君面前参紫剑仙一个知情不报。” “有用吗?”商貉道。 丹煦道:“我现在是内力尽失才找你帮忙的,不管有没有用我都要去做。” 06 诡计 商貉有些犹豫。 丹煦道:“你现在不帮我,以后就没机会了。” “怎么这样说?” “紫剑仙现在是只罚我抄书打杂,万一过两天她忽然哪根筋儿不对路,要杀我呢。”丹煦道:“到时候你拦得住?我不能坐以待毙。” 之前也不是没出过这样的事儿,不过丹煦的修为比那些杀手们强,紫剑仙都没能得手。 商貉挠挠头:“鬼君既然把你找回来,肯定不会那么简单要你的命。鬼君不杀的人,紫剑仙也不敢动的。” “明面上不动,但我忽然溺水、暴毙、感染瘟疫,都会死的。”丹煦盯着商貉,眼神里带着一丝狠意:“原来我不怕她,是因为我有自保的能力,今时不同往日。” 她又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些恳求:“要不,把你手下的小朋友借我几个也可以。” 她是顶着护法的头衔住在白虎宫,却是个光杆司令。 同样是护法,另三人都有自己的部下,紫剑仙更是有个扶桑宫总护法的头衔,手下的人马比飞廉他们三人加起来的都多。 唯独丹煦,什么都没有。丹煦的前一任护法手底下是有些人的,可换上丹煦之后,那些人全被紫剑仙吞并了。 丹煦曾向槐筠抱怨过此事,结果换来一句:“当领导者并非你想得那样简单,你心性未定,年纪尚轻,过两年再说吧。” 原先没有就没有了,毕竟修为高一级,一打一百都不在话下。可现在,能多一个人在,都让丹煦多一分安全感。 “也不是不行。”商貉道:“不过你也别害怕,鬼君应该过几日就回来了。” “回来了?”丹煦震惊:“没听人说啊。” 商貉道:“我也是今早听飞廉说的。” “走之前没说这么快回来啊。”丹煦道。 “怎么,保命符回来了,还不高兴了?” 回来是好事儿,可这也太快了。丹煦原本的计划是偷偷去调查,得到解方之后好去邀功的,可槐筠一旦回来,她便基本上无自由可言了。 丹煦假笑了两声:“呵呵,高……高兴!我这不是觉得不可意思嘛。又说大概什么时候到吗?” “按我的脚程,轻功要六七天。”商貉道:“鬼君的话我就不知道了,如果他是一个人来,走各地分坛的传送阵,两天就能到。” “也就是说,最慢六七天,最快两天他就到了?” 商貉点点头。 事不宜迟,丹煦站起身,往门外跑。 “去哪儿啊?” “安置瘟疫病人的山谷!”丹煦道。 商貉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忙跳下床去拦:“不是等公主带你去?” 丹煦被他抓住了手臂,奋力甩着手道:“你放开我,再等就来不及了!” “你等我穿衣服,我跟你一起去。”商貉无奈。 丹煦听他这样说,知他愿意帮忙,马上乖巧地站着等他。 商貉从衣柜里扯出件外裳就往身上套,他边穿衣服边向丹煦道:“你不吃些东西?” 丹煦还站在门口,忧心忡忡:“不吃了。紫剑仙那边知道鬼君要回来的事吗?” 他与丹煦只见隔着个屏风,刚套上外裤正系着腰带:“即使鬼君没说,她也不会不知道的。” 陆枫本就是紫剑仙的老巢,耳目众多。 槐筠提前回来了,这意味着,紫剑仙如有杀她之心,就一定会加快动作,赶在槐筠回来之前。 丹煦握拳的手心已经开始微微出汗,她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方法,最简单的就是躲去飞廉那,赖着不出来,直到槐筠回来。但她绝不会坐以待毙,安置瘟疫患者的山谷,是一定要去的,去过一趟再回来也不迟。 此时商貉已穿戴完毕,从屏风后走出,将长刀背上了身:“走吧。” 丹煦点点头:“嗯,先回白虎宫,我将墨合和佩剑带上。” 此时天还未大亮,四周泛着灰白。两人加快脚程,回到了白虎宫。 丹煦推开房门,当即发觉不对:“有人进来过!” 商貉走上前,进屋查探,屋内陈设未变,床底,柜中都无人。 丹煦道:“窗户的支架,不是这样摆的。” 商貉与她对视:“幸好你走了。” 丹煦随后进入,环视四周,她的眼神停留在了桌上的茶具上:“变的不止窗户,这茶具太干净了。” “太干净了?”商貉不解。 丹煦道:“我一般喝完茶,会将茶杯盖着放回,用过的杯子杯口,杯底都会有水渍,甚至还会有杯底剩下的水,我这样盖回去,整个茶具都会沾上茶水,即使干了也会留下水渍,这杯子太干净了,有人用布擦过。” 商貉道:“会不会是侍女?” “得了吧,一个个比我还懒呢。”丹煦道:“我宫里拢共只有三个下人,我不开口,没人给我换的。” 她平常也从不管教下人,奶娘与沙海不能算,就只剩三个人,小的跟沙海一般大,丹煦平时有空还得帮着她打扫,大的今年已经快七十了,不对着耳朵说话都听不见,中间那个年纪是不大,可体型十分庞大,不过做菜还是很好吃的,也就只会这项技能,每天趴在厨房自己做自己吃,越吃越肥,横向发展。也正因为太能吃了,丹煦晚上迟回时,连剩饭都没一粒。 问起她,便道:“奴婢怎知大人回来了。” 只顾着吃,也有一点好的,便是没什么歪脑筋。 这个情况商貉是知道的,只是刚刚没想到,他尴尬的咳嗽了两声:“你也不容易。那……掩人耳目到你房间,给你把杯子擦干净了?” 杀手秒变田螺姑娘,想也不可能。 商貉欲拿起杯子查看,被丹煦阻止:“别看了,估计是用了因瘟疫死去之人的衣服擦了茶杯。” “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恨我。”丹煦道:“可以不惜被鬼君责难都要杀我。” 丹煦不再耽搁:“你去屋外等我,我这身衣服不好出门。” 商貉点点头,退到了屋外。 今时不同往日,对现在的丹煦来说,瘟疫还是不得不防的。 07 医者们 她找出了一套从头包到脚的中原人装束,换上前从床下暗格中,将地芯石挂在了脖子上。 好在紫剑仙派来的杀手意不在此,这石头并没被发现。但现在还放在这儿已经不安全了。 丹煦背起琴袋,将佩剑悬在腰间,出了门。 “去哪儿?”商貉道。 “我先安顿好沙海和沙华,之后咱们一起去找克雅公主。” 丹煦奔向宝宝房,将沙华抱起,又去了沙海的房间,将沙华放在床边,叫醒了还未起床的沙海。 沙海清醒的很快,看着丹煦满脸疑问。 丹煦把外衣给他套上,道:“朱雀宫会去吗?” 男孩子贪玩,来此不久,可着皇宫里没有地方是沙海没去过的,又几条小路,几个狗洞都记得清楚,他边整理着衣角边点着头。 丹煦将沙华抱起,交给沙海,又在沙海怀中塞了一封信:“现在抱着沙华,偷偷的去,别给人看见。见了朱雀大人把信给他,就说是我让你找他的,待在朱雀宫里,照顾好沙华,等我去找你们,不可以随便出来,听懂了吗?” 两人仿佛又回到了死亡之海地下的谷仓内,沙海接过婴儿道:“你一定要回来!” 丹煦道:“放心吧,快去!” 沙海走后,商貉背着丹煦轻功飞到了克雅公主的寝殿,说明来意后,三人骑上马,出了宫门,直奔位于西郊的山谷。 而紫剑仙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她在得到槐筠正在回来路上的消息后,她第一时间派出里杀手行动,原意是偷偷遛进丹煦房间,用感染了瘟疫之人的衣服,擦她的杯子,等她醒来喝水,便会马上染病,就算槐筠回来的及时,救下了丹煦,也能让她吃吃苦头。怎料杀手回报,丹煦不在房间。 丹煦已经没了内力,从回来至今表现的也很安稳,紫剑仙之前并未派人在白虎宫盯梢,待她再遣人去盯着时,收到的消息是:整个白虎宫只剩下了三个下人,连奶妈子都被飞廉接去朱雀宫了。 紫剑仙又捏碎了座椅的把手,这是今年的第七把椅子了。 好在未等多久,就收到了皇城门卫的消息,两位护法与克雅公主离开了皇宫。 自己先扔掉了手上的玉搔头,砸在了一旁的亲信脸上:“还不快去追!” 这亲信名叫梅悦,是个男人装扮的女人,身高七尺,站着如一根木棍,被砸了也一动不动,只抽了抽嘴唇:“是。” 丹煦三人到西郊的山谷时,已经快到中午了。公主根本不善马,跑快一点儿都跟不上,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后,丹煦实在忍不了了,带着克雅同乘,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 克雅被颠得胃里如同翻江倒海,最后实在坚持不住,吐了一路。 丹煦赶时间,也没跟她客气,她吐她的,自己的马鞭催得更急,到了山谷时,克雅已经没有东西再吐了,脸上泛绿,比那些得了瘟疫的患者还憔悴。 丹煦扶着她才没摔下马,一下地脚就软得坐在了地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虚弱地摇着:“等……等我休息……休息一会儿。我……我快不行了,不行了。” 丹煦蹲下给她顺着气儿,又给递了水壶,克雅抓起水壶猛灌了半壶,才觉好过一些。 说是城郊其实早就出了城,此地连绿洲都不是了,四周全是荒芜的黄沙,这是戈壁里的山谷,没有人迹,没有水。 丹煦对着眼前的山谷,眉头紧锁:“有人在此照顾这些病人吗“ 克雅被丹煦的反应,吓得连气都不喘了:“每天有专人送吃食。山谷的另一头有几名医者。” 丹煦没说话。 克雅弱弱地道:“不是没找人照看,是给再高的价钱都没人原意来。” 教会中的修士们不会在意这些,克雅以为丹煦也是这样,单纯只是为了对付紫剑仙才开始关心瘟疫的事宜。可丹煦看到山谷后的表情,让克雅莫名有些害怕。 商貉在一旁问道:“要进去吗?” 丹煦点头:“走吧。” 克雅道:“我先带你去医者们的住所。” “嗯。” 三人从外部绕至山谷的另一头,此地地形为两处山的夹缝,一头为山洞,一头为地坑,山洞与地坑互不相同,必须从山体外部绕行。 此地聚集了五六名医者,具克雅所说,皇家开出了无比丰厚的报酬,如果将解方研制成功,甚至允诺了封侯拜相,不过按照漠西壑对此疫的恐慌程度,若是真的给某人研制成功,即使不给封侯拜相,在百姓心中也可封神。所以克雅不愿放弃这次机会,她要成为圣教之外的第二个神,让皇家不再是权利的摆设。 不过这些医者,每次来都有不同,有些人受不了恶劣的环境走了,也有受到权利金钱的诱惑新来的,更胜者是自己也染上了瘟疫而死的。不过克雅说皇家会照顾他们的家小。 这其中有两人是一开始就待在这儿的,一位是漠西壑的名医希尔,和皇宫中的老御医比顿。 克雅对这二人很是尊敬,她说他们的初心只为了漠西壑的百姓。 医者们的山洞中,还算整洁,还搬来了整面墙的药柜,一进洞就能问到一股浓郁的药草味,洞中又五人,都是男性,其中最老的便是比顿,比顿见克雅来了,上前行礼:“公主殿下千岁。” 克雅去扶他:“爱卿免礼。” 比顿又将目光投降丹煦二人。 克雅介绍道:“这二位是圣教护法。” 比顿满头白发,个子很高,瘦得皮包骨头,头发有些散乱,衣服倒十分干净,满脸大白胡子,并不太待见丹煦二人,板着脸跟他俩点了个头,就算完事儿了。 克雅解释道:“比顿医生不是圣教教徒。” 比起虚无缥缈的神,比顿更相信自己一生刻苦钻研的医术。可他还是输给了槐筠,他当了一辈子的御医,送走了三任国王,他们个个苦于心疾,夜夜捂着心口哀嚎,恳求天圣赐予神药。 比顿看着,束手无策,他的心不比君主的心好受。 08炼狱景 丹煦不在意这些,也跟他点了个头,当作回礼。 其余四人则都上前行了跪礼,异口同声:“叩见圣教护法。” 丹煦道:“起来吧,带我们去病人那看看。” 那些医者站起,其中有一名年轻人,不过二十上下,一头银色短发,漠西壑面孔,确是漠西壑人少见的单凤眼,皮肤冷白,体形纤瘦,身着白色长袍,右眼上挂着单一一片的眼镜。这种眼镜在中原较少见,但在漠西壑的大臣们中十分流行。 比顿吩咐他道:“希尔,带他们去吧。” 希尔低眉恭顺道:“是,老师。” 希尔拿出了能遮住下半边脸的面罩分发给了丹煦三人。 丹煦接过面具,希尔解释道:“这是为了避免被传染瘟疫,还请二位戴上。” 商貉不以为意,以他的体制这种小病根本不放在眼内。丹煦与克雅都配合地戴上了面具。三人出门后绕出了山谷,去了山谷另一面的地坑。 虽然山谷不是很大,但按一般人的脚程,也需要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才能走到。丹煦道:“离得这么远,方便你们看病吗?” 希尔走在最前面带路,他说话的声音很平和,脸上一直带着笑,或许是他的脸本来就长那样:“回禀护法大人,这也是为了保护医者的生命安全,从此地建立至今,已经有超过十数位因感染瘟疫而死亡的医者了。” “你们研制的解方呢?”丹煦道:“可有什么进展?” 希尔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之前从未有教会之人关心过此事,如今二位大人能来帮忙,臣十分欣喜。可……解方,到目前为止,只是个拟方,很多药材十分稀有,而且用量很大,不足以支持整个漠西壑驱除瘟疫。” “那也就是说有方向?” 希尔点头道:“如果发现的早,我们现在所研制的药方有很大的几率可以治愈,但需要花费天价的药材费用,而且疗程至少需要半月的时间,还会出现病人康复了,照顾他的人反被传染的情况。所以……这根本就是个死循环……” 希尔的声音越说越小,可以听出声音中的黯然。 丹煦没有再问别的,四人来到了安置患者的地坑,只在门口,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腐臭味。 商貉的嗅觉灵敏,闻着更加刺鼻,他本就没带面具,差点没被熏晕过去,跑远了些背过身子干呕着。 丹煦庆幸自己带了面具,不过这味道带着面具依旧能闻到,丹煦看着希尔还未出声,希尔抢先解释道:“应该是有病人离世了,还不止一个。” 丹煦道:“这个地坑中,有多少人?” “近千人。”希尔道:“每天都有运来新的,死掉旧的,没有具体计数。” 丹煦忍住了自己想要说的话,她没有立场去责备希尔或是克雅,毕竟自己是最后知道此事的人,况且之前希尔也婉转的表达了,你们教会一直没来管这件事,她对现在的情况,没有发言权。 她屏了口气,想着走下去看一眼内中情况,她有些后悔没有向小道士讨教他的龟息之法,不会游泳的她,这口气自然没有坚持多久,地坑有阶梯向下通行,只走了一半的台阶,她就泄气了。 越往下走就越臭,丹煦下来前想象过内中的情况,千人的地坑,只有五名医生,每天靠着分发的食物而活,让她想起了南疆封鹤谷的地牢,当真是连仙鹤的翅膀都能折断的地方。 可当丹煦真的看到时,那瞬间她竟起了一丝杀意,她不理解皇家的做法,也痛恨着不作为的槐筠。 她回头走了回去,洞口的三人还在,商貉站的很远,希尔与克雅站的近些。丹煦笑了笑,对克雅道:“怎么不跟我一起下去?” 克雅咬着下唇没说话。 希尔维护她道:“护法大人,公主已经去过很多次了,况且她是千金之躯,已经纡尊降贵的够多了。” 丹煦的笑脸僵住,慢慢沉了下来,她言辞犀利:“怪不得连个小病都治不好。” “你什么意思?”希尔那张天生带笑的脸此时看上去十分奇怪,是那种想摆出生气脸却摆不出的状态。 相比他,丹煦的脸色却是实打实地再说:老子我生气了。 “呵,我什么意思!”丹煦呵斥道:“我不是医生,但我知道,地下不通风的环境根本不适合病人居住,特别是会传染的瘟疫!” “我来之前还在想,是什么病可以穿越这漫天的黄沙,可以无视烈日和寒夜席卷数个绿洲,甚至蔓延到了皇城脚下。我现在看到了,我现在知道了,是因为你们的无能!” 在地坑中,丹煦见到的是比封鹤谷地牢还要幽闭的地牢,一副副铁链圈着满身溃烂流脓的人,他们看见有人来了,便疯狂地撞击着铁栅栏,口中哀嚎着:救命!救命! 有大有小,有少有老,有男有女,还有母亲抱着自己还在吃奶的孩子,他们面上身上长满了似缩小版葫芦样的脓疮,他们用渴求的眼神望着丹煦。 “你们这样做,有谁愿意来此接受治疗?得了病的百姓,为了不来这儿,会选择隐瞒病情,会选择逃跑,他们跑去哪儿,就会把瘟疫带去哪儿,难道你不知道吗?”丹煦这话是对着希尔说的。 还有一些,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了,他们躺在铺在地上的烂草席上,苟延残喘着,疼痛让他们生不如死,身下是渗出的黄色脓液,身上爬满了老鼠,它们已经等不及了,人还未死先遭了老鼠啃噬,镣铐空空地套在如柴的脚腕上,仿佛不止是**,连灵魂都被铐住了。 丹煦搬过克雅的肩膀,与她对视。她比克雅略高一些,仰视给克雅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公主殿下上次来看见底下的老鼠了吗?养尊处优的您认识什么是老鼠吗!”丹煦道:“您知道老鼠吃掉瘟疫死者的尸体,也会染病而死吗?你闻到的味道,不止是腐尸的气味,还有那满地的死老鼠!你口口声声说民心百姓,你就是这样得到你所谓的民心的吗?建造这样的地狱,来掩盖你父亲的昏庸?” 09 我真的不知道该取啥名 更有甚者,已经没了气息,或许是认识的人,或许只是在他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未来,铁栅栏的旁边有人低声为他抽泣着,因为瘟疫,尸体腐烂速度飞快,散发着难闻的腐臭,尸体上同样散发着臭味的还有那吃了太多腐肉一同陪葬的老鼠,但更多的老鼠们还活着,它们快速的游走在地牢中。 一个孩童正挠着自己的身体,越挠越用力,通过这样的方法来安抚那些又痒又痛的毒疮,他的指甲里全是脓血,皮肤越来越红,直到被他抓破,他脏乱的头发里,跳出一只吸满血的跳蚤,这只跳蚤蹦到了隔壁牢房的女人身上。 丹煦闭上眼睛,阻止了即将流出的眼泪:“我是中原人,却为漠西壑的百姓感到痛心。在其位不行其事,其罪可诛!午夜梦回没有人找你们索命吗?” 丹煦是害怕睡觉的,她浅眠多梦,她努力对自己说,她所杀皆是修士,江湖之中杀人人杀,自己所杀之人身上也背负血债,才可让自己得一些安慰,而地牢中的人,全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你也曾说,百姓们最是好哄,谁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就拥戴谁。你自己看看!他们吃饱了吗?穿暖了吗?”她声音颤抖着:“里面还有不满周岁的婴儿,他们有罪吗?他们是病人啊!为什么要像对待犯人一样对待他们?” 商貉捏着鼻子远远的看着,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丹煦拥有着天圣教中人少有的‘仁义之心’,自己也是因为她才能活着留在圣教中。当年他们杀掉屠元军之后,槐筠就出现了,槐筠本意是要杀掉商貉的,但被丹煦阻止道:如果没有商貉,我早就死了,他是我重要的伙伴。 商貉明白,仁义这种东西,处在高位之人是甚少有的,比如皇室的官员们,包括这位漂亮的小公主,他们信仰的是利益和权利。 克雅好似被丹煦吓到了,只呆呆地看着丹煦并未多说什么,在一旁的希尔则冷笑道:“此病至今已经有两年了,教会中人从未过问,怎么今天轮到护法大人到此颐指气使?” 丹煦怒视着希尔:“从现在开始,按我说的做!” 此时山谷上方的高峰上,一双异色的瞳仁正注视着这一切,左边蓝色右边金色,一眨一眨地藏不住的欣喜,轻笑道:“在这儿等了三天,终于来了个管事儿的,嘻嘻,看上去还不错。” 而下方,三人依旧僵持在山谷入口。 丹煦平复了心情后,深深叹了口气对希尔与克雅道:“刚刚是我太激动了,我……向你们道歉。但这件事情必须要有更好的解决。除了为了对抗瘟疫,守护这些百姓外,对你们自己也是有利的,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染上瘟疫。” 说着,她看了眼远处的商貉:“修者亦然,修炼者只是体质特殊,在身边全是瘟疫死者时,任何人都不能幸免,或许是明天、或许是明年,若一直像这样放任不顾,山谷中的景象会无限放大,总有一日,漠西壑会变成人间炼狱。” 克雅一直低着头,这座山谷是她能求来安置病人的唯一所在:“求大人指教。” “首先,登记在册。”丹煦转头去问希尔:“山谷中所有的病人你们有记录吗?” 希尔作为医者不是不知道,这样的环境根本没法养病,可他与克雅一样鞭长莫及:“不是没想过,可医者太少了,根本做不到。” 一阵风吹来,沙子迷了眼睛,再睁眼,丹煦已经走去商貉身边了。 商貉一手拍了拍身上的土,另一手还在捂着鼻子:“怎么说?” 丹煦道:“问你借点儿人。这事儿办成了是大功一件,到时候论功行赏少不了你那份,别说做兄弟的不照应你,怎么样?借不借?” “要……要多少?”商貉道。 “多多益善,先来个五百吧。”丹煦道。 “什么?五百?”商貉连鼻子都不捏了:“我手底下也没几个人。” 护法们手下的杀手,对外也是称作教众的,这些修者们,有封鹤谷中培养出的,有从教会中选拔而出的,还有走投无路慕名投奔天圣教的,槐筠的做法就是只要有本事,来者不拒。 护法的选拔方法也很简单,挑战制。有出众表现的教众,在获得槐筠准许后,便可挑战护法,简单的武斗,由槐筠亲自做审判,赢了不一定能当选,但输了肯定会被打死。比如商貉的护法之位就是这样得来的,再比如丹煦的前一任白虎护法,当时紫剑仙手下的梅悦挑战前任白虎护法。 四方护法修为皆数上层,槐筠也会指定人选更替,真正的挑战是不常有的。定下日子后,聚集了众多教众去校场围观,槐筠在看台上坐着,而丹煦正站在他旁边。那护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梅悦活活打死,他处于劣势时曾出言认输,愿意让位,可梅悦没有停手,槐筠也没出言制止,那护法的眼神从茫然到愤怒,从哀恸到绝望,最终失了焦,人头落地都未瞑目。 可槐筠没有让梅悦接替护法之位,而是立即宣布让丹煦成为了白虎宫护法。此后,类似的事情便没有再发生了。 但商貉的前一任青龙,在输了武斗后,便退居了副位,还在商貉手下帮衬,商貉待人和气,少计较,而那人也感激商貉未下杀手。也正因如此,比起阴阳怪气的司乾和沉默寡言的飞廉,教众们多愿投于商貉的青龙宫。 “小气。”丹煦道:“那先两百吧。” 不过丹煦一口气五百人也确实太多了,除去在外任务的,在内养伤的,杀手这种高危行当,能用之人也不是很多。 “你要干嘛?”亲兄弟明算帐,这点商貉还是要问清楚的。 丹煦道:“我刚刚下去看了,这样的地方不能安置病人,但现在也没地方能让他们去。我想先找你借点人,把死了的抬出来烧了,把还活着的挪到干净点儿的地方,再将底下的链子笼子全拆了,打扫干净,布置宽敞点再给他们挪回去。” 10 整顿 商貉还是有些迟疑:“咱们带着教里人掺和这些事儿不太好吧?” 他们之前一直处在,指哪打哪让往东不往西的状态,工具是不能有自己的想法的。 丹煦对他笑了笑:“二哥你平时不是挺机灵的,这会儿真想不通?” 其实不是不懂,但槐筠一向反复无常,教中人保命**便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哪有没事儿找事儿的? “为兄弟我不怕死,”商貉道:“可我手下那些弟兄们可不能跟着陪葬。” 丹煦知道他的疑虑:“只是帮我搬搬人打打杂,不会有问题的。事不宜迟,快点儿。” 商貉站了会儿,未有动作。 丹煦抬头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你跟我下去看看?” 商貉的嗅觉灵敏,这种味道,不看都能想象,他皱着眉头,指了指丹煦:“真是欠了你的。” 丹煦笑道:“小妹我多谢二哥!” “别,大人您这样我折寿,再有下次我叫您哥儿。”与司乾相处久了,商貉也会学着司乾的样子与丹煦说笑。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银哨,一吹便有两名黑衣杀手凭空化出,单膝跪于商貉面前。 商貉道:“传我令,集结两百人来此。” 话刚落,两名杀手化作青烟而散。 这银哨是目前修者组织中多用的联络方式,这二人只是吹响银哨后法术造成的幻象,他们的本体所在为青龙宫的“联络阵”中,只要哨吹响,便可触发法阵,暂时地将阵中人的影象投于吹哨人面前,交谈时也如真的见面了一般。唯一的缺点就是,联络阵中必须要一直有人。 丹煦打趣儿道:“值班还蒙面黑衣啊。” “职业素质嘛。” “可以啊,多久能到?”丹煦问。 “半个时辰。” “别浪费时间,咱们先开始干活儿。”丹煦把自己的面具给了商貉:“带着。解决一点是一点。” 商貉被地坑里传来的这股味儿熏得难受,但也还担心丹煦:“你给我了,你呢?你现在功力尽失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 此时当煦已经向山谷入口走去了,背对着商貉边走边挥挥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商貉也不矫情,戴上面具走在了丹煦后面。 希尔与克雅见他们两人走来,走上前去迎。 丹煦道:“我想咱们先把还活着的人抬出来。” 她看看克雅:“这山谷原来是干什么的?” 克雅道:“关押死刑犯的地方,我能求到这点地方已经尽力了。” 丹煦站在风沙里眯着眼睛:“你别太介意我之前说的话,是我太武断了。” 克雅脸上有泪痕,丹煦这样说着更惹得她眼眶又湿了:“大人您说的是对的。我……我定会尽全力帮助您。” “已经全部住满了吗?”丹煦又问。 “还有另一边的牢房还空着。”克雅道:“这地方还算大,全部容纳五六千人不成问题,可医者太少了,他们既要研究药方,还要给患者熬药上药,真的照看不过来。” 说着她看看希尔,又转头对丹煦道:“还望大人勿要责怪他们。” 多说无益,丹煦点点头:“这样吧,你们俩去先去将另一边的牢房打扫干净,我和二哥下去,将尸体抬出来。” “稍等。”希尔道:“护法大人有所不知,瘟疫十分可怕,即使只是摆了尸体的土地,也可能会传染。” “你有什么办法吗?”丹煦道。 希尔道:“我们会用麻布将尸体裹起来烧掉。” “麻布给我。”商貉道。 希尔点点头,他见丹煦的面具给了商貉,便道:“我这就回去拿,稍等一会儿,我再带一张面具来。” 丹煦道:“一张可不够,两百张有吗?” 希尔细长的凤眼都瞪圆了:“两……两百张?” 丹煦点点头,眼神中透出些自豪:“没有就将棉布裁成能盖住口鼻的大小吧,最好能够一人两块,双层的安全些。” “好。”希尔燃起了希望,两年了,终于不再是他们孤军奋战了。 希尔走后,丹煦对克雅道:“咱们别闲着,你说的空着的地方在哪儿?” “就在旁边,不远。可……可也是地坑。”克雅道。 翻来覆去也就这条件了,丹煦无奈:“也只能这样了,等鬼君回来,我会向他禀报此事,再去申请好一点的屋舍安置病人。” 三人来到了另一个地坑中,这个地坑比之前的大了两倍,其中也是一间间的铁牢,每一间的空间也大了很多,因为没有存放东西,地上没有稻草,点了壁上灯后,一眼望去,就能看完。 丹煦边走边看着:“这儿还行。” 克雅道:“先前的地坑刚开始也是这样的,可每天都有近百人死去,光是把尸体搬出,就需要很长时间,而且根本没人愿意干这活儿。渐渐的就变得脏乱……最后到了现在的样子。” 人是会随着周围环境改变的,即使瘟疫不会要人命,可天天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会让人丧失生的希望。 “想要改变一朝一夕是不肯能的。但不能放弃。“丹煦道:“二哥,麻烦你发几掌将这些铁栅栏全打碎,然后搬出去。” 克雅忙来阻止:“大人,希尔说病人们必须隔开。” “用铁栅栏是隔不开的,没有墙的话,咱们可以用毛毡来隔开。”丹煦道。 用厚厚的毛毡布,既可以保暖也可以防止老鼠进来,缺点就是不透风,不过地坑中也没有通风可言。 商貉抽出背上长刀,丹煦牵着克雅站到了商貉身后。 商貉将刀横执,随后用力一握,长刀散做轻烟,那黑色烟雾飘出,途径之所,无声无息,快速绕过地坑中所有地方后,轻烟又汇成长刀形状,回到了商貉手中。再看地坑中,所有的铁栅栏、镣铐全化成了铁粉,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商貉又将长刀收回了背上的布袋中。此刀名为‘硝烟’,任何兵器用至出神入化便是人与兵器合二为一,能幻之即出,挥之即去。 11治理 商貉现在还未能到达如此境界,只可以短时间内虚化硝烟,当时在土匪窝中救出伏玉鸾时,硝烟就暂时虚化了一段时间,虚化至极限后,便会又汇聚成型,回到商貉背上的布袋中。比如需要扛东西或者背人时,以免麻烦,商貉便会将背上的硝烟暂时虚化,从一开始的一两个时辰,到现在最多七天,不过他比较喜欢背着刀的感觉,他很珍惜这把硝烟刀,将刀当作战友,所以即使可以虚化,他都愿意每天背着。 空闲时的乐趣也是擦刀上油,下属们私下说起商貉,便道自家护法将刀当媳妇儿抱着睡觉。 克雅即吃惊又惊喜,这些如果找工匠的话,至少要花两三天才能拆得完,而现在不过一瞬。全都成了灰。 随后,商貉又运气起掌,自他掌中起一股旋风,慢慢扩大,将满地铁粉全布包裹住,再一击,全数运出地坑,洒在了洞外的荒地上。 这旋风力大,除了铁粉,包括灰尘蜘蛛网,小虫小蚁都一扫而空了,留下满室宽敞清净。 丹煦在一旁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居家小能手。” “小事。”商貉笑道。 随后希尔带着医者们端着麻布、棉布也来了。商貉用刀将棉布裁成了能盖住口鼻的三角巾后,除了克雅公主与比顿老御医外,全员去了地坑中,搬运病人。 商貉手下的教众们来的很快,所谓人多力量大,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丹煦还自掏腰包,分出一批教众们负责采购,买了一堆生活必须品,忙碌了一整天,直至深夜才将所有事情规划整齐。 丹煦将此地称为‘救治所’,整个救治所**有福禄病患者一千三百七十八人,其中,男人七百六十人,女人五百四十三人,十岁以下孩童七十人,还有五名婴儿。这些病人包括下午运来的百来人,医者带着教众们将他们按轻重缓急分开安置,这五名婴儿中有四名母亲还健在,另有一名的母亲在昨日夜晚已经故去,丹煦翻开女人尸体时,发现她怀中护着的婴儿还在吃奶。 这孩子身上也有数粒葫芦形脓包,不过好在另四名母亲同意帮衬着给它喂奶。 这其中,还有年事已高的老者一百余名,本就行动不便,再加上感染瘟疫,走动都成问题。另有病入膏肓,大小便失禁者七十六人,丹煦吩咐设置了单独的病室,将他们隔开。以免其余患者看见如此惨状,遭受刺激丧失心智。 白日时,丹煦他们从地坑中抬出了三百多具尸体,据克雅所说,两天前清理过一次,所以这三百多人皆是才去世不久的。他们将尸体装入麻袋,运至焚烧坑中,焚烧过后,再加以掩埋。好在商貉手下的教众们干起活儿来,一个可以顶十个,丹煦也偶尔能听见抱怨:这比执行任务还累啊。 原先的地坑已经用毛毡隔成了数个‘房间’,每个‘房间’根据大小,病情轻重分别放置五到十人不等,将稻草换成了被褥毛毯,入住前,还让克雅负责照看着,将所有病人的头发剃光,洗漱后,换上了新衣,杜绝了男女混住的情况。 房间各处全部撒上了除虫蛭跳蚤的药粉,希尔还交代用艾草全部熏了个遍,卫生环境算是有了极大的改善。 再来就是照顾病人的人选了,商貉手下的教众们,归根结底都是杀手,男人居多,卖些力气还行,可照顾人都不在行。再者他们是临时来帮忙的,对付瘟疫需要长期作战,他们随时都可能会有任务要离开,或者岗位调度,再者,杀手照顾病人,文不对题,杀鸡用牛刀。 丹煦准备将这个难题丢给克雅。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只剩下了丹煦、商貉、克雅、希尔四人,其余人已经回去歇下了。 四人围在桌边,丹煦道:“还有人有意见要提吗?” 希尔率先道:“我提议做一些外衫。” 丹煦没说话,安静的听他继续往下说。 “我们接触瘟疫患者,搬运尸体时,或多或少都会有肢体接触,这样我们自己的衣服也会被污染,本来在外面的衣服,穿脱洗涤时,便可能污染到内衫或是皮肤上,从而加大自身感染瘟疫的概率。”希尔道:“我提议咱们制作一些大号的外衫,分好内外面,接触瘟疫患者时,就套上。这样便不会弄脏自己的衣服。而作为工作服的外衫,则可以统一清洗。” “统一清洗?” 希尔点头道:“对,我的想法是先用水煮开,再洗。我在清洗自己和老师的衣物时,就是这样做的。” “有效果吗?”丹煦道。 希尔笑笑:“两年了,我们还活着。” “你说的有道理。”丹煦道:“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医者的欠缺,没有足够的人员来照顾病人。人人都怕被传染,这无可厚非,咱们可以给所有照顾病人的工人们,穿上这样的外衫。” 随后她停顿了一会儿,想了想又道:“不仅仅是外衫,还有外裤、手套,最好连头发都要包起来。只有照看患者的人不被传染,才有人愿意来做这件事儿。” 希尔赞同地点着头:“没错。” “还有。”丹煦把注意打到了克雅身上:“照顾患者的人,未必非得是医者,煎药上药这些并不是难事。不知克雅公主宫中有多少照顾起居的宫女?” 克雅累了一天,她少有这么劳累的时候,虽然不需要她盯着病人们洗澡,可丹煦要求洗完之后必须要让她检查一遍,不管男女老少,头发都剃得一根不剩,指甲必须剪到肉里,光着身子给她看上一遍,确定光溜溜干干净净才行。 她开始觉得十分别扭,女人都不说了,还有男人,更恐怖的还有老男人,克雅是非常不愿意的,可丹煦就站在她边上,盯着她检查,甚至还搞审核,她查过的,丹煦再查一遍,不合格的打回头重洗,需要重洗的人只要超过三个,丹煦便来威胁克雅说:今天洗不完,不让回皇宫,折腾到最后,克雅只好乖乖的检查。 12 兔子 本来早上骑马就吐了一路,再这样折腾了一整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散架了。好不容易结束,丹煦遣散了众人,本以为可以回皇宫了,没想到她竟然说要开会,克雅只好跟着陪着,却控制不住地打瞌睡。 丹煦问完后,没有得到回答,便抬头去看克雅,克雅一手撑着脑袋已经睡着了。丹煦毫不客气,伸手去摇她,克雅脑子里紧着根弦,被一推就惊醒了,猛地正坐起,瞪大了眼睛。 丹煦也理解她,没有责怪,只笑道:“殿下睡着了?” 克雅立马摇头道:“没有,没有。” “我刚刚问,殿下宫中有多少伺候起居的宫女。”丹煦道。 克雅脑子本就不太清醒,愣住算了算,才答:“不知道,没数过。” “多吗?” 她之前睡着了,根本没听到丹煦说的话,也没想到丹煦会打主意到自己头上,便傻傻地道:“挺多的,怎么了?” “大约有多少?” 克雅是漠西壑国王唯一的公主,上头有七个哥哥,十分得宠:“怎么了?应该有几十个吧。” 到御花园赏花都前呼后拥一大排人,还没算上宫中打扫卫生粗使的。 “这样吧,从明天开始,麻烦殿下您带着您的婢女们在此照顾病人们。”丹煦道。 此话一出,克雅惊得睡意全无:“可……可她们从未照顾过病人,而且……” “别而且了。”丹煦道:“记住你昨晚跟我说的话。” 克雅沉默片刻,考虑了其中利弊,答应道:“好。” 丹煦笑了笑:“这样就解决了一部分,病人实在太多了,只你那些宫女还是不够的,明天起去闹市贴告示,出高价聘人来。” 随后她又看向克雅:“不知殿下愿意出多少钱聘人来看顾?” 这话的意思是,这些看护者的薪金,就由殿下您来负责吧。 克雅也不是好左右之人,要她出钱不是不行,但该问的还是得问清楚的:“是这样的,我一直在聘请医者,大人您想请的人和我的宫女们也不是医者啊。” “这样不好吗?医者可比女使贵很多啊。”丹煦道:“不过咱们去集市聘的人,最好是男人。” 克雅道:“还请大人明示。” 丹煦一笑:“殿下刚刚果然睡着了。我之前说了,照顾病人的人不一定非要医者。这些人只需做些简单的工作,照顾患者的起居即可。比如熬药,上药,负责监督病人洗澡,剃头,就像白天我让殿下做的这些事一样。至于我说要男人,则是殿下的宫女已经够了,多些男人照顾男患者,还可以帮忙搬搬扛扛。咱们的价格,只需比市面上短工的价格高个一至两倍左右即可。” “洗头、洗澡,剃光头,这些……有必要吗?”克雅问出了今天一天藏在她心里的疑问。 丹煦道:“这个可以轻希尔大夫回答你。” 希尔道:“回禀陛下,保持干净整洁是对抗病魔的首要条件。人被邪气侵扰才会生病,邪从秽生,干净了邪气自然会消散。这非常有必要。” 丹煦点头道:“艾草的话,每天熏三次吧。” 精明如她,自然下句接的是:“没了记的提醒公主殿下及时补给。” 克雅听着瞬间满头黑线又不好拒绝。 “其实艾草的效果对于此次的瘟疫来说,效果不是很好。但在没有别的更有效的方法前,还是很有必要的。”希尔赞同道。 “如果没有别的事了,那我开始布置明天的任务。”丹煦道。 克雅在今早之后,都觉得找到丹煦帮忙是她做出的明确决定,现在她觉得,这个决定果然明确,但是太累人了。昨夜相谈一夜未眠,现在已经是三更半夜了,克雅内心哀嚎:大人您不需要睡觉的吗? “明早卯时请克雅公主带着您的宫女们在皇宫门口等着我,马车也请自己准备好,到时咱们一起来这儿,之后我会安排工作。二哥你的话,人手还是得借我,这些病人的吃食和水,必须由外运来,还有就是一千多人……”她咳嗽了两声:“吃了……都还是要拉的。刚刚希尔大夫也说了,邪从秽生,一旦处理不好,我们今天的努力就白费了。” 商貉道:“那我的人明天要干嘛?” 丹煦觉得这样确实有些坑自家兄弟,不好意思地道:“挖……挖粪坑。”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商貉道:“你……我……你让……让我……” “哥!”丹煦立马道:“别生气啊!但是这个真的很有必要的!而且,只是挖,说是粪坑,没有便……便的时候,只是普通的坑而已。” 商貉心里那个恨啊:“我看你也是个坑。” 丹煦笑笑:“咱们自家事儿,回去解决。” 随后又摆出了严肃的样子:“再者就是希尔大夫,明天和我一起去集市招人。” “还有疑问吗?” 三人皆摇头。 丹煦道:“那,散会吧。” 丹煦的这一声散会宛如特赦一般,克雅累得不顾皇家礼仪趴在了桌子上。希尔虽然忙碌,但心中还是非常开心的,盘算着睡前再去找几幅新药配一配。 丹煦没慌走,而是带着商貉克雅到地坑外,抱琴坐下,她指尖流转,弹奏天地方圆,驱苦散毒之音。 一曲罢后才掺着克雅上了马,两人同乘,克雅抱着丹煦,头枕在她背上,小声道:“大人弹琴真好听,可马能不能骑慢点儿?要成功还得留着我的命呢。” 丹煦道:“殿下觉得是马背上睡觉舒服,还是床上睡觉舒服?” 克雅想了想,长叹道:“我要回宫!” 此时,山谷顶峰,那双异色的瞳仁还在注视着这一切。视野慢慢拉远,这双异色瞳仁的拥有者是位美丽的少女,说是少女……只看外表,貌似比少女更小些,绝对不超过十五岁,身材娇小,脸上有着肉肉的婴儿肥,她盘着双丫髻,脑门上顶着全齐刘海儿,十分可爱。 视野再慢慢拉远,少女穿着一身粉色襦裙,外衫上绣着一对小白兔,后腰靠下的位置,还用棉花团儿做了一只白白的小小的兔子尾巴,少女趴在石头上,盯着下方的丹煦,跟着琴曲,身体左右摇着,那小尾巴也跟着晃动,活像一只小兔子。 13 私情 随后她看着丹煦与商貉在黄沙上越行越远,少女换了个姿势,朝天睡着,天为被地为床,漫天星子铺满了整个世界,少女认真地找着各个星宿的位置,她不懂这些,但在很早很早以前有人教她看过, “天地四灵,以正四方。每一方皆有七宿,东方苍龙七宿,分为……” 少女随着自己记忆力的声音,寻找着天上的星子,忽而看见一颗尤为闪亮的星子。少女喃喃道:“这颗是什么?” 她努力地辨认,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天空泛白,所有的星星都慢慢变淡消失时,那颗星还在闪烁着,少女终于想起来了,她闭上了她的异瞳,打了个哈欠,侧过身体:“原来是玉衡啊。” 漠西壑皇宫的东极宫中,紫剑仙躺在玉枕上媚眼半睁,吞云吐雾。 梅悦走进对的她的耳朵说着话,紫剑仙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废物!” 梅悦恭顺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不过她甚少有什么表情。 紫剑仙又道:“现在回来了吗?” “回来是回来了,可商貉一直在身边跟着,没有下手的机会。”梅悦道。 “白虎宫那边呢?”紫剑仙道。 梅悦道:“今早就去了,婴儿早就没了。正午的时候朱雀宫那边有几个教众将奶妈子接过去了。” 紫剑仙又抽了口烟:“算了,先盯着吧,总有机会的。鬼君呢?” “是,沿途分会的传送阵还没有禀报,不过应该就这几日会到,关于瘟疫咱们要不要……”梅悦道。 “你有办法?” 梅悦畏缩地摇摇头,她不懂这些。 “没办法说个屁啊!蠢货!”紫剑仙边骂着,边将烟斗中的烟灰敲到了梅悦脸上:“没用的东西,把白虎护法之位送给了这个死丫头!要你有什么用?” 梅悦也不躲,侧脸被烧红了一大块,依旧低头恭顺地站着:“属下无能,请紫大人责罚。” 忽然,紫剑仙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一改平常刁蛮姿态,现出一副温婉愧疚的样子,眼中含着些许泪花儿,对梅悦道:“过来。” 梅悦挪着步子走得很慢,可两人距离本就不远,紫剑仙伸手去摸她被烫伤的脸,怜惜地抚摸着,她的手冰凉细长:“抱歉,抱歉……” 梅悦像树桩一样站着,只是默默站着。 紫剑仙垂下眼帘,道:“来人,将烫伤膏拿来。” 门外的侍女很快就送来了烫伤膏,知趣儿地一直低着头,不看不理,将烫伤膏放在桌上后,转头走地飞快。 紫剑仙摘了护甲,托起那小瓶药膏,亲自给梅悦涂药。 其实这点儿烟灰的烫伤对修炼之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梅悦一直不动声色的眸中闪过一丝厌恶神色,可也只是一瞬,紫剑仙并未察觉。 这药膏紫剑仙擦得极慢极细致,一层层涂着,不厌其烦。 在将药膏涂到完全看不见原先肤色时,梅悦终于没忍住出声道:“大人,够了。” 紫剑仙柔和的表情也随着这一声够了戛然而止。 她用力朝梅悦甩了一个重重的耳光:“滚!滚!” 梅悦被抽倒在地,狼狈地爬起,擦掉了口角的血,行礼后走了。 看着梅悦的背影,紫剑仙的眼神十分哀怨,又仿佛很无助的样子,随后她又捡起了烟斗,划亮了一根火柴,点上后,靠在了玉枕上,她还是那个阴狠毒辣的蛇蝎美人。 丹煦将克雅公主送回来寝殿。 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丹煦提醒道:“明天卯时,别睡过头了。” 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回来的路上克雅并没有去时的那么不适,还靠着丹煦睡了一觉,丹煦常用的香膏是她非常喜欢的味道,在她幼时母后身上的就是这个味道。 刚睡醒的克雅还算比较清醒,她昨夜就注意到了丹煦手上的绷带,今日奔波又劳累,丹煦手上的包布已经不复从前,散乱破旧还有些脏。 “殿下回去吧,我走了。” “等等!”克雅拉住了丹煦:“大人,如果不嫌弃……”她指了指丹煦的手:“我可以帮您重新包扎。” 丹煦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她看着克雅笑了笑:“你……说真的?” “当然。”克雅道:“这是我的心意。” 丹煦点头欣然接受:“好啊。” 人与人只见的羁绊是需要无时无刻的连系,索取和回报,太过客气或是亲密都不行,丹煦与克雅都知道这点,她们两人现在要结合成亲密无间的伙伴关系,这些小小的互动,是非常必要的。 丹煦跟着克雅进了她的寝宫,克雅命人端来清水仔细为丹煦擦洗双手,丹煦的手已经好了很多,伤口基本上都已结痂,但克雅还是很尽责地给每一道口子涂上了伤药,再进行包扎。 丹煦提醒道:“殿下无需如此细致,商貉还在殿外等着我。” 克雅脸红着笑了笑:“我差点儿忘了。” 再等丹煦出去,商貉已经抱着大殿的柱子睡着了。 “二哥,回去了。” 商貉一脸不耐地看着她:“怎么去了这么久?你们俩偷偷的干什么呢?” “这个嘛……”丹煦道:“秘密。” 商貉瞪大了眼睛假装怀疑道:“你们……不会!” “不会?”丹煦还没想道那一茬儿。 可商貉又摆出来放心的神色:“不会不会,你喜欢的是道士。” “你想哪儿去了!”丹煦立马脸红解释道:“公主她帮我包手呢,她对我示好是为了让我帮她。而我呢,正好也有意合作,这样拉近些关系,建立友谊桥梁,你懂不懂啊。” 商貉心里笑她一提道士就不淡定,可也没再说什么只道:“我一个大老粗哪知道这些花花肠子,走吧,我背你飞回去。” “好,带我去朱雀宫。”丹煦道。 商貉点点头:“今天有两人跟了你一整天。” “紫剑仙的花样,她不是经常这样。”丹煦道:“我躲在朱雀宫,出来之后有你陪着,她不敢动手的。” 商貉背起丹煦腾空飞回:“还有一个趴在山头上。我从没见过的。” 丹煦趴在她背上,道:“紫剑仙那儿的新人?” “不是。”商貉道:“她应该不是天圣教的人。” “长什么样?” “兔子。” “兔子?” 14 阴谋 商貉道“对,长着尾巴,还是只母兔子。” 丹煦理解无能“妖?” “没有妖气。” “明天你再注意注意,如果还在,就抓来我看看。” 丹煦二人回到朱雀宫后,飞廉正在大殿里等着他们。 见他俩都在,便问“怎么回事,一大早将两个孩子丢我这儿,到现在才回来。” 丹煦解释道“紫剑仙派了杀手跟着我,我不放心将沙华放在白虎宫。” “紫大人的人已经来过三趟了,说你今天晚上还没去东极宫抄教义。”飞廉道。 丹煦道“怎么找到你这儿了?” “你那小娃娃,饿了一直哭闹,实在没办法,差人将奶娘也接过来了。”飞廉道“你们去哪儿了?” 丹煦道“二哥陪我去调查了有关瘟疫之事。” 飞廉道“你好好待在宫中养伤便好,管那么多干嘛。” 丹煦知道飞廉肯定会这样说。她避重就轻,没有多解释瘟疫的事,此事是她自己要揽上身的,已经把商貉拉下水了,没必要再多一个人分担责任“我也想好好待在宫中养伤啊,可紫剑仙的杀手都进我房间了。” “紫大人那边我已经替你回绝了,你现在安心待在我这儿等鬼君回来。”飞廉又看向商貉“你也别太纵容她。” 丹煦立马道“怎么了,我想出去玩玩不行啊。而且我们也没干什么别的,只不过看着那些灾民太可怜了,捐赠了一些钱银,帮着买了些被褥衣服而已,我觉得这样挺有意义的,对吧二哥。” 商貉站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 “大哥您每天这么忙,就别管这些了。”丹煦道。 飞廉道“我觉得这件事情你们还是少掺合的好,瘟疫横行已久,紫大人一直未将此事禀报,咱们也别去蹚这趟浑水。” 丹煦装作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哦,这样啊,我知道了。” 商貉在一旁狂打哈欠。 飞廉看着也不忍留他们太久,便道“时候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商貉想跑都来不及,立马道“多谢大哥,我走了。” 话一说完,跑得极快,已经没了影儿。 丹煦殷勤地道“我睡哪儿啊?” 飞廉叫了个婢女,领着丹煦去了客房。他安排的妥帖,一个小院儿,对面就是沙海沙华的房间,还特地给留了饭食,另还有一颗异蛊的解药。 丹煦本想去看看沙华,可一想到救治所里的那些得了福禄病的婴儿,便忍住了没去。 她洗漱后,躺在床上,想着飞廉说的话。他也知道瘟疫的事情是紫剑仙有意不报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果然,这件事跟紫剑仙脱不了关系。”丹煦已经确定了这点。 槐筠知道后定会寻找瘟疫解方,而紫剑仙知情不报,这就代表瘟疫能让她得到好处,丹煦想到了天圣教练蛊的方法。她之前本是确定了帮助皇家治理瘟疫是件事,是有功之事才让商貉帮忙的,可听飞廉这么说后,丹煦动摇了。 万一槐筠是知道的怎么办?万一是他默许的怎么办? 这场瘟疫到底是天灾还是阴谋?如果是阴谋,那槐筠有没有参与其中? 她应该是要抽身而退,还是迎难而上? 丹煦闭上眼睛,地坑中的景象再现眼前,无助的呼喊,濒死的喘息,一声一声一幕一幕,还有婴儿的哭声,葫芦形状的脓包,还有那位死去之前还不忘给自己孩子喂最后一口奶的母亲。 ——不行,这件事我必须要去做! 丹煦如是想着,无论槐筠是否默许,她都要去帮助那些百姓。即使没有解方,即使束手无策,可只要能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吃上一餐饱饭都好。 紫剑仙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去迫害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修者之间的斗争牵扯到了百姓头上,这是丹煦所不能容忍的。 丹煦感到有些凉,漠西壑的夜晚比中原冷得多,她侧过身躬起身子拢了拢被子,看见了她刚刚放在枕边的那一粒异蛊解药。商貉原给了她一整瓶,可落在白虎宫里了。 “没想到大哥还记得。” 不过这几日她的异蛊还未发作过。她的情况特殊,本就到了最后一天的生死交关之际才吃下解药,遂后期便还要吃药才能克制异蛊的再次发作,前三天时,说是拿药当饭吃都毫不夸张,回到漠西壑之后,基本上是两天吃一颗,今晚是到了该吃药的时间,丹煦看着这药,莫名又想起了喻锦安,她将药拿起快速吞下,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再到清晨,丹煦起的很早,到厨房找了些吃的囫囵下肚后,便等着商貉来找自己,她本等的有些不耐烦,可自己现在主动出去,就是给紫剑仙的杀手们当活靶子。 等到了卯时的最后一刻钟,商貉才出现。 “怎么才来。”丹煦道。 “卯时啊,没错啊。”商貉懒懒的。 轻功很快,不过多时便与克雅汇合。她们按照昨日的计划,克雅带着六十名宫女的车队在皇宫门口等着。丹煦看着笑得合不拢嘴“不错不错,真不愧是公主殿下。” 克雅道“连夜从别宫调了一些过来。” “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出发。” 此回商貉走前已经安排了手下,修者们的轻功比马车快,等丹煦她们到达时,粪坑已经挖了有一半了,那些修者们一个个脸色沉得发黑,商貉在一边面子也挂不住,丹煦只能挂着笑脸缓解尴尬,却还不忘欠揍地吩咐道“茅房记得男女得分开啊。” 其实山谷中原有的坑有些少,放在有农耕的村子里,粪便是很好的肥料,但着山谷四周都是光秃秃的沙漠荒山,在这就是不知这些患者的排泄物是否具有传染性,丹煦能做的只有把坑挖深些多些,再加个巨大的厚盖把坑封上只留一个小口。 而克雅那边也与其他两名医者一起,在教宫女们一些照顾病人的基本常识,丹煦则与商貉、希尔一起去了城里的菜市口招人,本意是让商貉留两三个教众保护的,商貉借口不放心,跟了过来。 15“治香”师 其实不放心是一回事儿,不想挖粪坑是占了大头的。 三人带着车夫和四辆马车,进了城。马车上,丹煦与希尔商议。 “不知在我来之前,病人们用过的东西和排泄物是怎么处理的?”丹煦道。 希尔没想到丹煦会这么问,掩饰了尴尬的神色道:“用物是烧掉的,另外的则是找了专人处理……运到沙漠中掩埋的。” 丹煦心道:怪不得没有粪坑。 她幼时在海边的村子里生活过,当时日子过得困窘,她曾与阿娘一起干过倒泔水、挑粪的活计营生:“希尔医生有所不知,咱们所鄙夷的这些污秽物什,在农家可都是宝贝东西。” 希尔出生贵族,从没接触过这种知识。 丹煦又道:“农人用粪水浇菜,这样土地才会肥沃,长出的菜才好,所以在城里有专门做粪水生意的人。咱们可以趁此次机会去找一个熟知此道的人帮咱们去处理这些粪便,毕竟一直放着也不是个事儿。” 商貉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捂着嘴笑。 丹煦白了他一眼:“笑什么?” “熟……知此道的人……你说的跟找个一代宗师似的。不就是找个挑粪的嘛。”商貉道。 丹煦转念一想:“对了,二哥你在外面生活的比我还久,你在做猎户的时候,是怎么处理这些的?” 商貉道:“别问我,大人您说的对,人家是村口一枝花,您是咱天圣教一枝花儿。” “什么一枝花啊?”丹煦道:“我说正事儿呢。” 全靠粪当家啊。 商貉忍着没说出来,却又道:“你怎知这些病人的粪便不会传染福禄病?” 丹煦做事想的非常周全:“山谷四周都是荒地,夏天沙漠上的太阳能把人晒死,先找些挑粪的给铺开晒干,筛一遍,我就不信什么东西,这么大太阳都晒不死。到时都是好肥料,拿去买了换些药草、被褥还是可以的。 商貉不住赞叹:真不愧是一枝花儿,这都知道。 希尔在一旁听的不是很明白,却也觉得可行:“原先来挑粪的工人,并没有染上瘟疫,此病主要是皮肤溃烂,最后五脏衰竭而亡,对排泄这块,影响不大。” 三人到了城中时已经过了正午了,找了间小店正吃午饭,丹煦观察着四周,毕竟是漠西壑国都,城中人声鼎沸,有普通百姓,叫卖的商人,还有无处不在的天圣教徒。 丹煦撕了块饼:“真热闹,倒看不出有瘟疫。” 希尔摇头:“患病者多被家人藏在家中,救治所中的病人多是逃难来皇城的,或是街头流浪无人认领的。那些亲人尚在的,是不舍得把病人房去救治所的。” “他们的家人不会被传染吗?”丹煦道。 按之前他们的说法,与丹煦看到的景象,这福禄病如洪水猛兽一般。 “这点也很奇怪。”希尔道:“在皇城外其他绿洲和村子里,福禄病蔓延速度极快,数千人的村庄,不过半月寸草不生的都有。可到了皇城,蔓延速度却变慢了。我家世代行医,城中最大的医馆便是我家产业,对城中福禄病患者们的情况,还算清楚,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将这病传染给了别人,病人们吃了我研制的药方以后,病情控制得还算平稳,在册记录的病人总共有五百余人,目前死亡者不足百人,有二十三人已经治愈了。可在皇城外,因病而亡者,早就破了几十万数。” 丹煦道:“这太奇怪了。” 除非是特意操纵,可瘟疫如何能操纵呢?将周边蚕食殆尽,只留下都城中繁华的假象。槐筠真的是幕后操纵者吗?他为何要这样自毁长城? “漠西壑总共也没多少百姓,竟然死了这么多……”绿洲小国,漠西壑百姓总数也不过数百万,目前死亡者还在增加:“咱们救治所里的病人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希尔点头:“可以这么说,但很多地方已无一幸免了。没有受到感染的绿洲,目前都处在圈地自封的状态,不接受任何难民,只饮用地下水,自给自足。” “有效果吗?” “能减缓一些。” 丹煦道:“所以,咱们下一步的目标,就是将救治所开满漠西壑的绿洲。” 希尔不可置信:“可以……吗?” “当然。”丹煦道:“每个绿洲都有官员治理,只要咱们这里摸索到方法,再将方法传播开来不是问题,教中的那些传教士的嘴皮子可溜了。” 希尔一笑:“希望这一天早些到来,这样公主殿下也可以安心。” 吃完饭后,工作进行的还算顺利,找到的裁缝也保证了三天之内,能交货一百件外衫,三百顶帽子和一百双鞋。之后七天,还可交付五百件外衫,和全部的鞋、帽。 希尔招到了十名体格还算健硕的男性短工,给了他们三倍的工钱,才答应去救治所干活。这比丹煦想象中花了更多的钱,不过总比没人要好些。 再有值得欣喜的便是找到了丹煦所说的治粪专家,丹煦奇思妙想反称他们为‘治香师’,连商貉都忍不住道:你这是对真的制香师多大的侮辱啊。 煦笑道:“此言差矣,此‘制’非彼‘治’,此‘香’非彼香嘛。” 丹煦的这些治香师是与商貉一道去贫民区找来的,都是些无家可归之人,有被大户人家赶出的、有自小民区长大的、还有家道中落只能寻个窝棚安生的,丹煦一口气找了三十个,再加上希尔找的工人们,四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 可她并非是人就要,她凡人问个究竟,四肢健全自是不必说,还得为人踏实肯干,最好是有从业经验。这三十人中有五人就做过挑粪的事儿,这些人都没读过书,出去干活也都是寻些价格低廉的短工,还有一半是女人,带着半大的孩子不愿去卖皮肉,找些工都十分不易。 这让丹煦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便承诺她们孩子可以带上,一并包食宿,反正山谷里地方大,至于工钱方面也不克扣,与照顾病人的工人一样。 16异瞳少女 她也顺带问了清楚,贫民区中得了瘟疫的人,多数都被克雅安置到了救治所,现存的这些人,都未生病。这也是除了招人外,她来此的第二个目的,最脏乱的地方,瘟疫最容易蔓延的地方,疫情却还算稳定,若说这场瘟疫没问题,鬼都不信。 回程的路上,丹煦坐在马车里赞叹自己的明智:“我说吧,多带两辆车好些。” 后面四辆车里,每两挤了十多个人,唯独丹煦这辆,他们三人坐着十分宽敞。 “白虎大人不去体会人间疾苦?”商貉道。 “怎么?”丹煦道:“要不把您分去别辆车?” 商貉这回找到了机会怼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不坐车现在飞回去都成。” “哥,我错了哥!”性命攸关不得不服软。 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回了救治所,安排下工作后,丹煦又去看了希尔的药方,丹煦不懂药,克雅与希尔耐心地解释着每一味药的作用,不过这药方药性猛烈。 “我也尝试着减些药材,可效果不佳。从目前治愈的病人来看,基本都是正值壮年的男性,再加上相中和的补药调配,效果可说是立竿见影。”希尔道:“但救治所中的病人没有补药调配,再加上病情过重,药催的太急,反而会加速病情变化导致死亡。” 丹煦道:“那加些补药呢?” 希尔摇头:“补药因个人体质调配,价格昂贵。地……救治所里的病人们大多虚不受补,这样的方法对他们不受用。” 丹煦听着想笑,果然原先是称地牢的。她忍不住又嘲讽道:“果然啊,权贵的命才是命。” “是臣失言。”希尔道:“绝无此意。” 丹煦笑笑,故弄玄虚道:“别的也不追究了,现在需要办好事儿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条件。” “什么条件?”克雅很配合地问道。 “钱啊。这人招来了,工钱、饭钱,工作服也正做着,只交了定金,再有便是救治所里每一天的病人都在增多,我刚刚还看见运来两车人。”丹煦指了指桌上的药:“这药也要花钱。这管账的事儿,还是得交给公主殿下您来处理啊。” 克雅是记着帐的,此地本就是她在管着,这两天花出去的钱不少了,若要维持,每天大把的银子都得花下去,可这事儿也不是能节省的。 克雅道:“我会去向户部请款,可……估计不会给我太多。” “现在的钱,能撑多久?”丹煦问。 “如果不再花钱,这个月是能维持下去的。”克雅道。 “这样吧。”丹煦托腮思索着:“你先把工人们的月钱、和众人的饭钱匀出来,剩下的钱打算着过。” 克雅知道这是她该解决的事:“钱的事交给我吧。” 丹煦道:“殿下别太逞能。” “知道。” “这样吧。”丹煦又道:“我昨天去您的寝宫看见很多摆件都挺不错,门口的那一对大花瓶,卖了吧。” “什么?”克雅不可置信地看着丹煦,完全低估了丹煦的搞钱和不要脸能力。 “要不我帮您找黑市?”丹煦道。 克雅想要拒绝:“大……大人,这……这花瓶……” “就这么决定了吧。”丹煦道:“银子不够卖货来凑。光那花瓶的价格,估计够再撑半个月了,摆着不值钱了,卖了换人命,人命可值千金呢,多划算的买卖啊。况且这也不是为了别人,都不是殿下您的子民嘛,大方点。” 克雅即心疼又无奈,她说的好有道理,真的无法反驳:“……好,好!您说的对,卖了,卖了。” 丹煦赞赏的点点头,觉悟挺高的。 不光花瓶,昨晚丹煦大概看了一眼,香炉也很贵,玉雕盆景也是价值连城,红木家具更是豪华……还有公主的首饰都是好东西,别说半个月,半年都没问题。 具体要卖掉多少,还要取决于克雅与希尔的能力,如果克雅能在户部拿到更多的钱,则自己的投入就少很多,再者便是希尔早日研究出便宜安全的解方,瘟疫早日被治好,克雅就少花一天的钱。 丹煦又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银子会回来的。” “这花出去的银子像泼出去的水,怎么回来?”克雅道。 “到时候再告诉你。” 今日事宜结束算是早的,希尔告诉丹煦昨夜她弹奏之音似是有一定疗效之后,入了夜丹煦便坐在救治所外弹琴。 而山谷上的异色瞳仁还在看着。 商貉则站到了她身后。 “好听吗?”商貉道。 那人一惊,猛地回头,看见了商貉便想要逃,商貉手快,拎着后领给拽了回来:“要走?不再听了?” 手下人眨着大大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商貉。 “你是什么人?来此做什么?”商貉问。 那人不回答,商貉拎着人,飞身而下,将人带到了丹煦面前。 丹煦正聚精会神地弹着琴,一看眼前落了两人,商貉和一位少女,少女粉色衣裙,梳着双丫发髻,抱着头,一副受了惊吓,却很生气的样子看着丹煦,她的眼睛大而亮,少见的异色。 丹煦止住琴弦,收琴罢音对少女道:“别怕,只问你几句话。” 丹煦上前牵住了少女的手后示意商貉将她放下。 “走吧,咱们进去坐着说。”丹煦道。 少女没有反抗,她生的娇小,身高只到丹煦胸前,丹煦牵着她就像牵着一个小妹妹一般:“多大了?” 少女不情不愿地嘟囔道:“不到两百。” 她笑了笑:“那还挺年轻。” “还成,比你们鬼君小多了。”少女道。 “叫什么家在哪儿?”丹煦又问。 少女抬头看了看丹煦:“闻楚,家在中原。” 丹煦没想到这家伙意外的十分老实,难道心智也和外表一样,只是个小孩子? 丹煦带着她进了山洞,找了把小凳子搬给她坐着:“饿吗?” 闻楚坐上了凳子,双手托着下巴看丹煦:“有点儿。” “想吃什么?”丹煦问。 “给什么吃什么。” 真不挑。丹煦向商貉道:“哥,找些吃的给她。” 17 闻楚 商貉道:“我走了,她跑了怎么办?” 闻楚立马抢答道:“我不会跑的!我不会!” 她的声音偏细很稚嫩。 丹煦笑笑:“我相信你,二哥去吧,我在这儿呢。” 商貉只好转身出去,屋里只留下了丹煦与闻楚二人。 闻楚一改之前的委屈小模样,笑着看丹煦:“你为什么相信我?万一我跑了呢?” 丹煦道:“跑了,就抓回来便是。况且,你不会跑。” “你就这么相信我?” “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我自己。”丹煦问她:“你到这儿比我时间长吧?” 闻楚点点头:“不过也没多长,不过是比你早来了两天。” “我刚刚牵你的时候,闻到你身上有药味儿,还有……”丹煦看了看闻楚腰间的袋子:“我认得这个。” 闻楚掂了掂腰间的降魔袋,她这袋子也是粉色,比喻锦安的小些,上面还有兔子捣药的绣花儿,非常可爱:“你认得这个?” 丹煦道:“降魔袋,道宗。” 闻楚眨眨眼睛:“我不知道这袋子叫什么,这是别人送的,不过很能装东西。” 丹煦不再追究,这本就是她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的东西,丹煦无法去求证,她将话题引回来:“原来如此。我想你与我一样,是因为瘟疫来的吧。” 她即因为瘟疫而来,瘟疫还在她定是不会走的。 闻楚语气带着些自豪:“当然。” “那……你觉得我做的如何?”丹煦道。 “一百分。” “一百分?”满分?丹煦想,自己做的有这么好吗? “嗯。”闻楚道:“一百分,千分制。” 如果丹煦口中有水,已经喷出了:“你还不如直说不行呢。” “你来之后此地已经改善很多了。”闻楚道。 “那如果是你,能做几分?”丹煦又问。 “一万分。”闻楚道。 丹煦话不饶人:“千万分制。” “错了。”闻楚道:“是百分制。” 丹煦摆出一副不信的样子:“你这也太夸口了,我不信。” 闻楚道:“如果我能做到呢?” “如果你能做到,我就勉强喊你一声前辈吧。”丹煦道。 闻楚撅着嘴:“你本应该叫我前辈,我年纪比你大。” 丹煦狡辩道:“你怎么知道的,我明明比你大,你两百岁不到,可我已经两百零一岁了。” “你说谎。”闻楚道:“你周身没有真气运行,只是个普通人而已,看你的样子,不过十几岁的娃娃,怎么跟我比!” 她这话,语气幼稚话意却老成。 丹煦想还是多套套话再做决定。 她摆出恭顺样子,给闻楚作了个标准的揖:“不知前辈可愿赐教啊。” “等我吃饱了再说。”闻楚道。 丹煦还不忘拆台:“可我听说,高人都不用吃饭的,吸收日月精华就可以了,前辈在山顶上吸收了这么些天的精华,还饿吗?” 闻楚孩子脾气:“谁说不饿就不用吃了,我想吃就吃,你到底给不给我吃的,不给我就走了!” “给啊,给的!”丹煦忙道:“这不等着嘛。这样吧,趁这会儿,您跟我说说这瘟疫该怎么治?” 闻楚道:“你是医者?” 丹煦摇摇头。 “那跟你有什么好说的。”闻楚摆起架子来。 丹煦那种耍小孩不成反被耍的屈辱感油然而生。只能在心里默默算她狠:“你等着,等我把医者找来。” “叫前辈!” 丹煦收回原来的评价,死丫头一点儿都不可爱! 这时商貉也回来了,手上拎着食盒,丹煦走上前去,开了一条小缝瞄了一眼,遂即用眼神赞扬了商貉一番:干得好。 闻楚也伸长了脖子想看看,但她正努力维持着前辈姿态,什么都没看到。 “想吃吗?”丹煦道。 闻楚撅着嘴,装作一点都不想的样子:“你要是给,就当孝敬前辈,你若不给,我也不稀罕。” 丹煦也学着她的样子,撅着嘴:“那我还就不给了。” 她从食盒里拿出了一根胡萝卜,装作很爱吃的样子,闻了闻,又伸到闻楚面前,让她闻得到吃不到,随后又将胡萝卜收回来,咬了一大口,嚼得清脆:“嗯~太好吃了!” 她表演的非常浮夸,其实丹煦不爱吃萝卜,但她不相信,兔子不爱吃萝卜。 果然,闻楚眼睛都看直了,她鼻翼扇动,拼命闻着味儿:“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 “中原没有吧。”丹煦又学她的自豪语气:“可好吃了呢。” 闻楚摇摇头:“没有。” “想吃吗?” 闻楚的心要拒绝,但身体和嘴巴都十分诚实,挣扎着,在丹煦咬下第二口后的浮夸演技面前服输了,她整个人扑了上来,抱住丹煦,从她手中抢:“给我一口!就一口,尝尝……尝尝味儿。” 丹煦将胡萝卜举高,躲着她,还不忘看了眼商貉,示意他将胡萝卜藏好。 随后,她便假装不小心,给闻楚咬了一口胡萝卜。 闻楚抓住机会,丝毫不客气的咬了一大口,丹煦立马又将剩下的萝卜往嘴里塞,兔子尝到了胡萝卜,也疯狂了起来,人口夺食,愣是把丹煦塞了一半的萝卜,从嘴里抢了出来,随后背对着丹煦蹲下,快速吃着。 丹煦忍不住笑着,她再去看商貉,商貉也看着她笑,顺带还摇了摇头。 丹煦对闻楚道:“前辈,慢点吃,别噎着。” 闻楚嘴里塞满了胡萝卜,发出来:嗯、嗯,的声音,来回应。 等她快吃完,丹煦又道:“好吃吗?” 闻楚舔了舔手:“还……还不错。” “还想要吗?”丹煦站起来,走到商貉身边,打开了食盒。 满满一盒子全是胡萝卜。闻楚眼睛瞪的滚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想扑来抢,可一看商貉在,知道自己抢不过,又不敢过去,只能站着狂咽口水:“要的。” 丹煦笑道:“拿瘟疫的解方来换怎么样?” 闻楚脑子里全是胡萝卜,想也不想立马回答道:“行。” 丹煦也大方,几根不值钱的萝卜而已,随即将整个食盒的胡萝卜全给了闻楚,又对商貉小声道:“把希尔、克雅、比顿和那几个医者找来,然后拿些笔墨纸砚来让她写药方,我在这儿看着她。” 18鬼君 闻楚只顾着吃,两人声音又小,商貉疑问道:“兔子的话你都信?” “当然信啊,现在缺医少药的,请个医生多贵啊,这捡一现成,拿胡萝卜抵月钱,划算啊。”丹煦道:“快去快去,开会!” “你说你,一天到晚开会,开傻了你。” “不开才会傻。”丹煦催促道:“去吧去吧。” 可还未等人到齐,便有一人闯了进来。 丹煦本还以为是商貉,回头一看:“是你。” 黑衣人朝丹煦点头算是行礼:“大人,鬼君让我来接您。” 此人也是出身封鹤谷,不过更早些,没有固定职位,但一直服侍槐筠左右,算是槐筠的亲信当中身手上乘的。 “鬼君回来了?”这么快。 黑衣人点头:“知道您回来后,便启程了,一刻没耽搁,在白虎宫的大殿里等着呢。” 丹煦看了看还在啃萝卜的闻楚,谁知这小丫头也看着她,边吃边笑,人小鬼大:“没事儿,你忙去吧,这里交给我。 这边会没开成,便要回去了,而且还是去见瘟神、冤家、煞星,丹煦实在是开心不起来,心情郁闷到了极点,但也不得不去,忽又听有脚步声,便知是商貉回来了,便冲着门外喊了声:“哥,快来。刀影来接咱们回去了。” 商貉在外听见,便回头对身后人道:“我和丹煦先走一步。” 说完,便见丹煦二人从内中走出,刀影半弯着身躯站到了丹煦靠前的位置。 丹煦尴尬地笑了笑:“不用了吧,商貉会背我回去的。” “我更快些。”刀影道:“迟了鬼君怪罪。” 商貉开口道:“去吧,他说的对,我确实飞不过他,我跟在后头。” 刀影是槐筠的人,丹煦实则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只不过见煞星,能迟一刻是一刻罢了。 刀影的速度的确很快,背着人都比不背着人的商貉,快上好些。不过一会儿,丹煦再回头就看不见商貉了。 她问刀影:“鬼君在中原的事儿办完了吗?” “不知。” 丹煦希望他能慢点:“这风挺冷的。” “快到了。” 丹煦很是好奇,槐筠是怎么聚集了这样一堆木头疙瘩在身边的,刀影是这也,飞廉也是这样,商貉原先话还不少的,可最近几年也愈发这样。不过转头一想,自己面对槐筠时,话也不算多,不过是有问就答,多说多错罢了。 到了白虎宫后,刀影就守在了殿外。 丹煦一人进了殿内,丹煦这白虎宫的大殿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她自己也不来,也没人来找她,再加上仆人们懒散,原本光滑锃亮的地砖上积了一层灰。仔细看还有槐筠留下的脚印,那人正站在大殿中间,背手而立。 丹煦想,可能他是嫌座椅太脏了吧。 他见丹煦来了,也还是面无表情。 丹煦已经习惯了看这样的槐筠,高傲冷酷。她欲要行跪礼,被槐筠叫停:“别跪了,灰比城墙都厚。” 这话有些一语双关,道好像是在说,丹煦的脸皮比城墙厚的意思。 “师尊。”出于礼貌,丹煦招呼道。 槐筠道:“事情的始末司乾已经告诉我了。救了你的道士,武功不错。” 果然说起来丹煦不想谈及的事情,但他这次回来主要是因为丹煦内力全失的事,不提也是不可能的。 “叫什么名字?”槐筠道。 “喻锦安,淮秋道宗的弟子。”丹煦道。 名字不好隐瞒,槐筠也不是傻子。 “你不怕我杀了他。”除了司乾所说的,槐筠自己也会派人再去调查此事,自然是已经知道了一些的,他这么问,也就是想知道丹煦会不会对他撒谎。 丹煦道:“他来历不小。” “哦,什么来历?” “他也没跟我提及太多,只是由平时谈话的细枝末节猜测,是淮秋城中喻姓名门之后。”丹煦道。 “嗯,我知道了。”槐筠又道:“他不重要。狐狸山洞的具体位置在哪儿?” “您派出的人没找到位置?”丹煦道。 槐筠摇摇头。 丹煦道:“当时打斗的痕迹蔓延数座山,那狐狸将半座山都挖开了,这么明显没理由找不到的。” “你说的方位,与商貉他们找到的地方一致,再顺着源头去找,便无痕迹。”槐筠道:“应该是施了法术。” “可刘氏的修者已经全死了。”丹煦道。 “这种法术,可不是刘氏那些人懂的。”随后又对丹煦道:“当务之急,是让你的内力恢复。” 说起内力,丹煦心情更差了:“我一直试着运功,可……一点迹象都无,与普通人无异了。” 她说完后,盯着槐筠看他的反应,按正常来说,应该是弃如敝屣才对。 槐筠的脸上还是看不出喜恶,他淡淡道:“无妨。法术对你的影响应该不会太长,况且有法又破,不用太过忧心。这么晚了去哪儿了?” 话题终于导向正确方向了,虽然丹煦觉得槐筠一回来就找自己问这些话没什么意义,难道他真的只是想确认自己还活着?自己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必然联系?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丹煦道:“我自然是为了躲避追杀啊。” 槐筠少见的扯了个笑:“往飞廉那躲一躲不就行了。” “果然是师尊你纵容紫大人杀我的。”丹煦道。 “锻炼而已。”槐筠说的轻松。 “那也是师尊你纵容紫大人知情不报的?”丹煦道:“这是锻炼什么呢?” “我看不是我纵容紫剑仙,是我太纵容你了才对,在我面前说话夹枪带棒。”槐筠的脸色又阴沉了下去。 丹煦道:“师尊可知漠西壑全境都有瘟疫横行。” “人类体制羸弱,这不是平常之事。” 他果然不放在心上。 “如果漠西壑的人都死绝了呢?”丹煦道。 槐筠十分淡漠:“劣等物种的繁殖能力都非常强。” 这逻辑觉了,死了再生,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啊。 “这场瘟疫已经持续两年了,死亡人数接近百万,皇室对此毫无办法,教会也未干涉。再这样持续下去,会动摇国本,百姓减少,税收便会减少。人死是小,可圣教的扩大需要皇家的钱财支持。”丹煦尽量站在槐筠的角度看待这件事。 19新衣 槐筠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唔了一声:“现在情况怎么样?” 丹煦立马把矛头指向了紫剑仙:“现在有些太迟了,紫剑仙隐瞒了师尊两年之久,” 谁知槐筠只说了一字:“嗯。” 丹煦也不意外,在他心里百姓的事都是小事,不过这叫种树埋种子,越积越多越长越大,总会有紫剑仙的好果子吃。 丹煦又道:“我回来时,皇家的公主找到我,说了这件事儿之后,我便着手此事了。” “商貉呢?” “他是不愿管着事儿的,但我一人出门不安全。”丹煦解释道。 槐筠还是轻松姿态:“随你吧。” 这话的意思是,反正你现在内力尽失,待在皇宫也是浪费粮食,想干活儿就去干吧。 丹煦也接着他的话道:“我这两天已经开始整顿救治所里的事宜了,但只是皇城建立救治所还是远远不够的,丹煦恳求师尊向皇家放句话,我想在每个绿洲都建立一个救治所,将瘟疫病人统一安置救助。” 槐筠眼睛半睁着瞄了丹煦一眼:“吾看你好似非常欢喜。” “欢……欢喜?” 槐筠点头:“你自己没发现吗?” 丹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也不知道他在说哪方面,有些愕然:“对……什么的欢喜?” 槐筠迈步朝门口走去:“早些休息吧。” 槐筠既然回来了,紫剑仙也不敢再派杀手针对丹煦,她自然再没有理由留在朱雀宫。丹煦叫住了槐筠:“师尊!” 槐筠背手回头看她:“还有事?” “我的寝宫怕是不能住人了。”丹煦道。 “此话何意?” “我的茶具被人动过,应是用了瘟疫病人的衣服擦过。这只是我发现的,还有未发现的。寝宫是一处,还有别的房间,白虎宫原只有我一个会武功的,本就疏于防范,我现在体制与普通人无异,恐染上瘟疫就迟了。”丹煦道。 槐筠站着顿了顿,道:“跟我走吧。” 这一瞬间,丹煦真想撕烂自己的嘴:我不是要跟你回去啊!去哪儿都好,跟紫剑仙睡一个榻都行,唯独不想去你那啊! 槐筠个高脚步宽,已经走到殿外了,丹煦还站在原地,只听一声:“还不快跟上。” 丹煦试探道:“师尊,要不我……” “嗦!” 丹煦只好快步跟上,一边安慰自己: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不就是四面墙一扇门嘛。 这种埋藏于内心的恐惧来源于槐筠上课时的不知疲倦,有上课点儿没下课点儿,他就那么面无表情的坐着,说一句:开始吧。丹煦要么弹琴、要么练剑,再有便是背出所有的心法、武学招式和蛊虫的类型、养法,他未说‘停’,那就一遍又一遍。 他也不休息,也不变姿势,只坐着,看着。 在古琴之前,丹煦除了笛子还试过琵琶、筝甚至箜篌等乐器,筝与琵琶弦更硬些,那时槐筠会在桌边备一堆义甲,手上的磨断了再换新的。 但无论何种都是以疗愈为主,杀音武音这些槐筠总是点到为止,只教些浅薄的。 槐筠的宫殿名为西海,丹煦想大概是与东极作为对应,但却没有名为南海、北海的宫殿。 这宫殿比东极宫大些,槐筠在漠西壑之时也甚少出门,每日都在殿中钻研蛊术阵法,武学心法之类。丹煦觉得他的兴趣就在于此了。 果然到了殿内,槐筠吩咐亲信去准备客房后,便找了个位置坐着。 他不去坐上位宝座,而是寻了个可对坐的几案,对丹煦道:“开始吧。” 这三字似魔音环绕,丹煦解下背上琴袋,取出墨合放于案上,盘腿坐下:“可我现在没了内力。” “只弹音律即可。弹那些不太用得上的,免得忘记了,到了关键时刻走了调。” “是。” 这一弹,到了子时才结束。论其煎熬程度,比去东极宫抄书大多了。 更让丹煦心情郁闷的,还有结束时,槐筠道:“明日起床就去蛊室吧。” 蛊室中的工作多是摘捡,记录。对着些虫子,这是丹煦在槐筠这儿常做的工作,除了对这件事的本能排斥外,另有便是害怕槐筠问起自己天圣蛊的去向。 第二日,槐筠让宫女们送来了漠西壑服饰,这衣服是一件纯白的纱制长衫,白纱间洒满了珍珠,搭配着同色头纱,也以宝石珍珠做饰,漠西壑女子装饰多露手臂与肩膀,这衣服经过了改良,有广袖但如薄纱,布料够包住肩膀,可领子却不高,丹煦脖子上还挂着地芯石,若换上这件,恐怕瞎子都能看见这块石头。 身边宫女们并没有退下的意思,为首者还上前行礼道:“奴婢们替大人更衣。” 丹煦笑了笑,拒绝道:“不用了,你们出去等着吧。” 那些宫女没再多说什么,便退出了寝宫,丹煦将衣服拿到屏风后,换上。不过好在这衣服融合了中原服饰,有一封腰,为了使腰部挺直,封腰非常宽厚且华丽,外镶了数十宝珠,丹煦将地芯石藏在了封腰里,收拾好了之后,再招呼宫女们进来。 槐筠喜好华丽,确切的说是他喜欢女人打扮华丽,比如紫剑仙就很华丽,再者便是天圣教的圣女们,打扮的也非常华丽。丹煦还听说,那位她素未谋面的神君,不谈修为如何,只看外表,也是举世无双。 所以这套衣服华丽得还不够,于是宫女们端来一串儿的饰品开始往丹煦身上挂。 原先槐筠也曾数次提起,让丹煦注重些外表,如今算是有了机会从头到脚给她大改造一番。 人说戴戒指是有寓意的,到了槐筠这,唯一的寓意就是:老子有钱。 丹煦手上缠着的布被解开,套上了一副薄且镂空绣花儿的白色手套,正好遮住了手上的伤疤,她数着数,十根手指,套了七枚戒指。 指甲不够护甲来凑,这些个长长尖尖又美丽的东西,无一不让丹煦想到一个人:紫剑仙。 手链手镯一整套,臂钏当然少不了,藏在薄如蝉翼的广袖里,若隐若现的华贵。 20魅影 脚上本还有装饰,丹煦真是有些怕了:“别别别,穿上鞋都看不见的。” 抗争了半天,最后还是给带上了一对脚环,走路时叮叮当当。 走路时会发出声音的除了脚环还有腰上的禁步。丹煦道:“这些东西挂着,我还怎么走路?” 为首的宫女很是恭敬:“回大人的话,走的慢些就好了。” 最后的最后,还有夸张的珍珠项链和闪亮的头纱,这珍珠项链最中间的珠子大得像汤圆,不过其余的也不小,丹煦觉得自己这身衣服和装饰,应该是把槐筠去海里,诛了蚌精九族掏出的所有珍珠都给用上了。 “我是不是待会儿去见鬼君的时候,手上还得端一盘?”丹煦道。 宫女们面面相觑:“端一盘什么?” “珍珠啊。”丹煦道:“我觉得我现在就像一只蚌精。” 宫女们被逗得掩口轻笑了两声,也有可能只是给面子的假笑。 再来便是付粉施朱,描眉画眼,等这一整套结束,被人引着去了正殿。 主位上槐筠还未至,飞廉、商貉、司乾他们三人却都到齐站着等了。 丹煦的头发被负责打扮的宫女放了下来,编成了漠西壑少女喜爱的样式,她的头发微卷,搭配着头纱倒是很新颖。 飞廉未抬头,司乾看了她一眼后,也没开口说话。 商貉看了第一眼有些惊讶,随后皱了皱眉头,一脸嫌弃的表情。 丹煦咳嗽了一声,开口询问道:“除了鬼君还有谁没来?” 飞廉拱手行礼:“还有紫大人与白虎护法未至。” 这礼行的生疏,闹了半天,原是没认出来,丹煦尴尬地笑了笑:“大哥……是我。” 商貉在一旁表情怪异地忍着笑,飞廉再抬头看仔细,道:“怎么这副样子?” 丹煦摊手低头看了看自己:“我也觉得别扭。” 司乾则是连忍都不忍了,直接笑出了声:“我还道是新来的后辈,原来是你。”他围着丹煦转了一圈:“河蚌成精了?” “哈哈哈,你也这么觉得?”丹煦与司乾在某些方面能算得上是难得的知音。 两人相看,捂着肚子笑了半天,直至有人通传紫剑仙驾到后,才消停。 丹煦垂着手与他们三人一同给紫剑仙行礼,紫剑仙走上前打量了丹煦一番,还摸了摸丹煦颈上那串华贵的珍珠项链,最后留下了句:“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丹煦吐了吐舌头,心里想的是:若是小道士,定会夸我的。 这话倒不假,喻锦安的眼睛是长在丹煦身上的,裹块麻布都能算是别有风情。别人眼里的蚌精,在他眼中说是珍珠仙子都不为过。 这次算是小议事,只请了各宫护法到场,他们等了没多久槐筠也来了。 五人跪礼相迎,槐筠一进来便注意到了丹煦这身装扮,小声说了句:“头巾还行。珍珠,太多了。” 丹煦苦啊,只能在心里小声嘀咕:这不是您让人给打扮的吗? 再看槐筠身后,除了刀影还跟着一位女子,这女子一袭红衣,双手合十与众人行礼道:“各位护法安康。” 她自然也是漠西壑的装束,红色头纱下是明艳动人的脸,腰若细柳,上头还系着根漂亮的腰链。长裙侧边开叉,腿上画着漠西壑人当做装饰的传统图案。 随后槐筠便对丹煦道:“你宫内缺少人手,给你一队人。魅影,带着你的人跟着护法大人。” 魅影道:“是。” 她的动作很快,立马站到了丹煦身后。好似一开始就是跟着丹煦来此的一般。 这分明是槐筠按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不过丹煦目前并不在乎,因为她真的缺少人手,她不介意多几个人帮忙“治香”。 槐筠坐上主位后,便开口道:“听说漠西壑境内有瘟疫?” 坐下五人皆未说话。 “紫剑仙你说吧。”槐筠道:“漠西壑教会的事情是交给你的。” 紫剑仙像是被先生点名的学生,老实地站起答话:“回鬼君,确有此事,但这是皇家官员该管的事。” 她这话意明显,神仙哪管蚂蚁死活。 槐筠没有责怪她,只道:“但是死的人太多,不管也不行了。从今天开始,丹煦接管瘟疫治理之事,如遇需要帮忙的地方,众人要配合她。” 听到说起自己,丹煦站起朝众人点头行礼。 紫剑仙偷偷翻了个白眼。 “这件事儿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槐筠道:“需要银子可以去紫剑仙处拿。” 这话一出,将丹煦所有的不好心情全部一扫而光,她的双眼放光,笑着道:“多谢师尊。” 谁知槐筠跟着的下一句是:“你与商貉、司乾可以先退下了。” 三人面面相觑,合着就这事儿? 不过丹煦得了令,又不用花自己的钱,别说多开心了,让去沙子里滚两圈儿都乐意。 可心里还没瑟够,槐筠那又飘来一句:“丹煦先去蛊室。” “……” 沙子可以滚两圈,唯独不愿去蛊室。 昨晚就说好的,不去不可能:“是。” 三人退出大殿后,互相看着,站了一会儿。 “你说,我们走了,他们在里面说啥?”司乾道。 丹煦摇摇头:“反正不会说你。” 商貉揽过司乾的肩膀,挑了挑眉:“喝一杯?” 商貉也搂了过去:“好啊。” 说着,二人勾肩搭背地走了。 丹煦站着看,忽想到救治所的事,想喊商貉,可又怕声音大了被殿里头听着,提着裙子便朝二人跑,她这身衣服丁零当啷一响,商貉便立马运起轻功飞着走了,司乾则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丹煦盯着商貉飞走的背影一脸咬牙切齿,因怕被迁怒也跟着跑了。 让丹煦这句:粪坑还没挖好呢!完全没机会说出来。 可这时,她再回头,看见了那抹红色的魅影。丹煦出来了,魅影自然也是跟着她一起出来的。 丹煦笑着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魅影走上前,丹煦道:“你手底下有多少人啊?” 魅影道:“回大人,不多,只有五十人。” “五……五十……人?”丹煦没想到槐筠竟然这么大方。 “太少了?”魅影试探道。 丹煦咽了口口水,收起了她这副乡巴佬模样:“啧,是不多哈。” 她又道:“人都在哪儿啊?” 魅影道:“一部分在西海宫的偏殿,剩下的分散在教会中。” 丹煦暗叹:嚯,还有暗桩! 21虫坑 “有名册吗?”丹煦道:“我想见见大家。” “有的。”魅影道:“如要一次性全聚齐短时间内比较困难。” “哦,不急。”丹煦笑道:“你今天先叫几个人去将白虎宫里里外外收拾收拾,后院住的地方也不少,但都积满了灰。你们今天将所有住人的房间收拾一遍,桌椅板凳床架什么的都搬出来晒晒,擦干净之后再放回去。之后便让大家选吧,喜欢哪屋住哪屋。” 杀手们住的地方也分等级,普通的都以打手的形式养在教会中,睡通铺,有固定月银,再者便按任务难易程度结算佣金。再高级点的可以有自己的房间,若能在教会中混上个职位,也可有自己的小院子。再有便是高层及护法亲信,宿在护法的宫殿中,如梅悦那种。卖命的任务少些,但要跟着紫剑仙随叫随到。 槐筠将魅影给了丹煦,自然是让她成为丹煦身边之人,可说是得力助手,随侍左右的亲信。 飞廉在未接手朱雀宫前,也以亲信身份跟了槐筠很长时间。 这算是槐筠对魅影的提拔。 可没想到,跟了新主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打扫卫生。 “你去吧,我先去蛊室了。”丹煦道:“记得我的房间所有的东西,一定要搬出来晒一遍太阳。” 说完只见一个华丽的背影,随着脚步发出银环敲击的脆声,越跑越远。 魅影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便向白虎宫走去。 槐筠的“蛊室”称‘室’但不止一间屋子,而且每天都有专职的教众当值,伺候这些虫子。它们根据种类不同,分别养在不同的瓮子里,蛊室的最深处是虫坑,丹煦对这虫坑是有阴影的,毕竟曾经被丢进去过。 教众们会将虫子们的习性,变化一一记录,这些蛊作用各不相同,千奇百怪。 他们见丹煦来了,便抬头微微行个礼,随后又继续自己的工作。 “鬼君可有交代,我要做的事?”丹煦道。 蛊室中一管事上前道:“并无特殊,大人可自便。” 蛊室是丹煦常来之地,毕竟跟着槐筠就是学这些的,但她对蛊术学习方面毫无天赋可言,多数都是在死记硬背,再加上本就不喜这些虫子,一直都是能不来就不来的。但今日既已经来了,便沉下心思好好干活吧。 槐筠到了快午休时才出现,查看了丹煦经手的蛊虫:“你走时都是别人替你养着的,既已回来,就不要再假手他人了。” 其实只要槐筠不在,丹煦从不入蛊室:“是。” “以后上午都需在蛊室,事情做完了才可出去。”槐筠道。 这算是槐筠给丹煦安排了工作,上午来伺候虫子,结束之后,便可去救治所。 “多谢师尊。” 丹煦正打算说要走,却又听槐筠道:“去虫坑吧。” “虫坑?”那是丹煦最不想去的地方,那些虫子密密麻麻的,光看着都起一身鸡皮疙瘩。 槐筠道:“你的凡骨曾被打断,再以蛊术重造,修为能突飞猛进与此密不可分。现在你之所以感到内力尽失,气海空洞,奇经枯竭,并不是修为真的没了,而是被术法藏匿。修者的气海融会贯通,源源不竭,只要不死便可再造,所以只要用与当时相同之法,便能助你恢复。” 再跳一次虫坑?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没有……别的方法吗?”丹煦弱弱地问。 槐筠道:“我此次回来的目的便是帮你恢复内力,这是最快的方法。” “就是说,还有慢的?”丹煦道。 槐筠点头:“自然,但……我没法等那么久,到时候我走了,你的命是否能在紫剑仙手下保住,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飞廉、商貉不可能一直守着你。” “师尊什么时候走?”丹煦还想做最后的抗争。 谁知槐筠目的明确:“你什么时候恢复,我什么时候走。” 也就是说,这坑非跳不可了。 “最多,等你三日。”槐筠意外的宽限了时间。 “明日吧。”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槐筠说的也对,长痛不如短痛,早日恢复总比每天拖累商貉他们强:“昨日回来前,在救治所的山头上遇见了个奇怪的人,我今天还想去见见她。再有便是想将救治所的事宜安排妥当后再来。” 这话说的有理,但最主要的就是,地芯石还在身上,贸然跳下虫坑,怕被发现。 槐筠赞同地点点头:“你沉稳了不少。遇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人,”丹煦道:“或者说是女孩子。可自称不到两百岁,生有异瞳,一眼金黄一眼碧蓝,应是喜爱兔子,衣服上也绣着玉兔图案。” “哦?”槐筠道:“是她。” “师尊知晓?” 槐筠道:“异瞳者少见,按你所说特征是她没错了。” 丹煦一惊,原来闻楚真的大有来头? “她还让我叫她前辈,但好似没什么拳脚功夫傍身。”丹煦道:“师尊知道她的来历?” “确实不会武功,但江湖上没人敢杀她。”槐筠没有言明闻楚身份:“你去吧,她说什么你做什么便是。” 与槐筠的相处之道便是勿要多问,凡事听一半、蒙一半。只三字:你去吧,听进耳就好:“谢师尊,丹煦告退。” 出了蛊室后,丹煦立马回了白虎宫,魅影干活儿果然有效率,带着十几个教众,屋子里搬了个空,屋外全晒着家具。 丹煦赞赏地看着:“挺好的,挺好的。” 又见魅影上前,便道:“中饭吃过了吗?” 魅影十分客套:“回大人,属下不饿。” “你不饿?”丹煦道:“我有点儿饿了。小胖呢?” 槐筠向来只管上课,不管吃饭。 “小胖?”魅影不解。 “就是我那个胖厨娘。”丹煦喊道:“小胖!小胖!” 随后边听一声清脆,中气十足的女音飘来:“大人,奴家在这儿呢。” 未见人,先闻声,丹煦笑着对魅影道:“小胖可是我白虎宫一宝,整个漠西壑再找不出做饭这么好吃的厨娘。” 随后,便感地有些震。 “地……地震?”魅影道。 身边的教众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稳了稳脚下。 “别怕别怕。”丹煦立马道:“没事儿,继续干活。这是小胖在跑来的路上呢。” 22误解 地越震越响,尘土都随着那一声声厚重的脚步声扬起,随后,便见一穿着粉色衣裙的‘人’?‘球’?‘团?’,从后院奔来。 丹煦笑着:“介绍一下,厨娘小胖。” 小胖厨娘手上还拿着颠勺:“讨厌,大人怎么这样说奴家,奴家小字娇娇。” 小胖本命何娇娇,写作‘亻可女乔女乔’。 “小……小字……”魅影算是涨了见识,一脸茫然地看着丹煦。 丹煦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大伙儿都是常见面,互相认识认识。” 随后又跟小胖道:“中午加菜啊。” “哎哟~这还用说嘛!”小胖拿着颠勺的手还做着兰花指扭捏道:“还差几个菜,就能开饭了。” 说着她娇羞地看了眼院中的教众们:“咱们这儿甚少这么热闹的~等奴家做几个好菜慰劳慰劳兄弟们。” 说完,用颠勺做手帕,掩着脸巧笑倩兮,又娇羞地跑走了。只可惜那张富态的脸,颠勺根本掩不住。平常的话从她嘴里说出,莫名有了些风尘气息。 这地刚震过一趟,她一跑又震一趟,急的丹煦在后面忙道:“小胖!都说让你别跑了,踩坏了地砖怎么办?” 不说还好,说了跑得更快,还远远传来一句:“讨厌~” “什……什么毛病?”魅影看得眼睛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发出相同疑问的还有院内的教众们。 丹煦倒是见怪不怪,对众人道:“大家先别干活了,休息一会,等着吃饭。” 随后又对魅影道:“吃完饭我要出去一趟。” “属下要备马吗?”魅影问。 丹煦笑道:“马就不必了,备个轻功好的壮汉就好。” 魅影脸上的表情一僵:这主仆俩什么毛病?壮汉?还要轻功好?确定是轻功,不是别的什么…… “你先带着大家去大殿休息,我去后厨看看还有多久开饭。”说完,丹煦便往后厨走,看开饭是假,主要是去看看菜够不够吃,这小胖尝个咸淡,能尝下去半锅。如果不够的话,她打算饿小胖一顿。 魅影带着教众们去大殿的途中,仔细打量斟酌着:壮汉,壮汉。 这个,好像有些瘦了;这个倒是够壮,可……长得有些不尽人意;这个长得倒是不错,也够壮实,但是轻功不够好…… 待到了大殿坐下了,她还是一筹莫展的样子,便有人问:“头儿,怎么了?” 魅影看了看眼前众人:“大人让我帮她找一个轻功好的壮汉。” 再等丹煦端着菜来时,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我这身衣服珍珠太多了吗?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应该也没那么丑吧。” 魅影开口缓解尴尬:“没有没有,好看的,特别美。” 丹煦笑道:“好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这儿人手少,出几个人跟我去后厨端饭菜吧。” 才说完,大家都齐刷刷全站起来要去。 “不用这么多人,三四个就够了,也没那么多饭菜。”丹煦道。 还没等众人再做反应,便听小胖的声音,和特有的地震再次来临:“让让!让让!让让!上菜了!上菜了!” 只见亻可女乔女乔出马,一个顶俩,哦不,顶四!一手托两盘,头上还顶一盘,衬托着她的体型,看的丹煦都忍不住鼓掌叫好:“小胖,厉害啊。” “讨厌,都说了人家叫娇娇~” 杀手之间的气氛本就冷峻,再加上今日是头一次相识,就更没话说,凭她何娇娇再滑稽,都缓解不了饭桌上的尴尬。 分餐而食,大家都只注意这自己案前的那一份饭菜,没人再说话。 一顿饭结束后,安排了众人的住所后,丹煦便对魅影道:“人呢?” “人……” 丹煦点头:“对啊,让你安排的轻功好的。” “壮……汉?” “嗯。”废话,不壮怎么驮得起我这百来斤肉。 魅影说话有些吞吐:“可……大人,他们都是杀手。” “我知道啊。” “让他们做这些,恐怕不好吧……” “你……都知道了?”丹煦试探道,难道是商貉告诉她的,不可能啊,商貉走的时候,她俩没说过话啊。 魅影心中叫苦,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啊! 丹煦道:“可我这不是缺人手嘛,帮帮忙,等我以后找着更多的人了,绝对不让他们再干这事儿!” 魅影心中大叫:是什么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找更多的人!大人她到底需要多……多少个……壮……壮汉! 丹煦推了推魅影:“去吧,时间不等人啊,再磨蹭下午就过完了。” 这么急的吗?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白……白日宣……yin? “最好是要飞得快的,救治所里还有一堆事儿等着我呢。”丹煦道。 “救治所?” “对啊,在城郊。鬼君今日在殿上不是说了嘛,今后瘟疫的事宜交给我去做。”丹煦道:“万事钱打头阵,我得趁着鬼君没走,把账做好,多去紫剑仙那儿要点钱才好。我现在没了内力,用不了轻功,不就得找个壮汉背着我飞过去嘛。” 紫剑仙这个老狐狸,即守财又狡猾,槐筠一旦走了,想从她那榨点钱,比登天还难。 魅影这才恍然:“原来是这样啊。” “嗯啊,”丹煦疑惑:“你以为是什么啊?” ”没什么没什么!“魅影忙道,幸好刚刚没明说,不然这误会可大了:“大人所说,等有了人手,绝不让他们再干的事儿,是何事?” 丹煦表情有些尴尬:“我说了,你别生气。” 一开始魅影就觉眼前这位大人,非常不一般。这会儿竟还说出了:你别生气,这样的话:“大人多虑了,哪有奴仆生主子气的道理?” 丹煦笑笑,杀手之间的等级分类严格,绝没有平等二字,今日可能还是下属,明日刀锋逆转,主子便可能是那刀下亡魂。高位者对地位者,大多都是能耍一天威风是一天,不过此回是她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麾下,处事自然生疏:“话不能这么说,你们若是真的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的。” 23 魅影想,或许这是件困难的任务,也许会有生命危险也未可知,但身为杀手,也得唯命是从,她单膝跪地郑重道:“只要大人吩咐,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也没那么夸张。”丹煦道:“很简单,一学就会的。” “请大人明示。” 厚脸皮如丹煦,这会儿竟有些难以启齿,她开始明白了商貉对待下属时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了。 可这总是要说的,丹煦将魅影扶起,慢慢道:“挖粪坑而已。” 魅影:“…………………………” 丹煦又道:“不过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你先跟我一起过去,明天再带着人去帮忙。这也算是我交代的第一个任务了。” 魅影心道:明明是第二个好吗?第一个是打扫卫生啊! 可明面上人怎么也是主子,只能答应道:“是。” 魅影找来的杀手轻功还算不错,还贴心的多找了个替换的,一人背一段路,也将丹煦带去了救治所。 克雅已经早早就到了,商貉虽然没来,但也派了几个教众来帮忙挖坑。 丹煦见到克雅后第一句就是:“快把账本拿出来,咱们算算帐。” 昨日都没说算账,怎么这么突然,克雅道:“大人所谓何事啊?” 丹煦道:“有人掏钱,咱们拿着账本去讨就是了。你看能不能改多些,再将后面要投入的银钱估算一下,越快越好。” “有……人掏钱?”克雅没想到竟然有人愿意资助:“谁啊?” “紫剑仙。” 克雅吃惊:“不可能吧!紫……紫剑仙?” “你别管那么多,把账做好,钱我去拿。”丹煦笑着问道:“那位小兔子前辈呢?” 克雅道:“我也没见到呢。比顿老御医说,昨晚就跟希尔在药室中了,到现在还没出来,一直在研究药方呢。” 丹煦听着眼睛一亮,原来真的来头不小。 “我今后上午都不能来了,但从明天我会派一小队人来帮忙。”丹煦又指了指身旁的魅影:“这位是魅影,魅影,这是克雅公主。” 魅影行礼道:“克雅公主安康。” 丹煦道:“今后关于救治所的一切事宜,我不在时你可告知魅影传达。” 魅影心道:合着我的作用就是传话? 克雅点点头。 丹煦道:“我现在去药室看看。” 克雅看着丹煦笑了笑:“那我去整理账目。大人今日打扮十分明艳可人。” 这夸得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克雅的话不具备真实效果,毕竟她俩现在处在互相夸奖阶段,所以丹煦也很知趣儿地道:“殿下这几日也将此地管理得甚好。” 这话即吹了一波,又嘲了一波。这几日管得好,那就代表之前管的不好了。 克雅汗颜。 丹煦去往药室前,带着魅影将整个山谷逛了一遍:“明日你便带着人来此,听克雅公主差遣便好。” 商貉那边派来挖粪坑的教众只余下了不到十人,商貉不在他们本就不愿干这事儿,大多都在偷懒。不过毕竟是修者,挖坑总是比常人快上很多的,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了,有一半已经开始使用,丹煦找来的“治香师”们也开始了工作。 “你除了干活外,也要替我好好看着。有任何情况都要如实禀告。”丹煦道。 魅影问:“大人明天不来吗?” 丹煦还不知道自己跳了虫坑后要在里面待多久:“看情况,如果能来肯定来。” “那属下留两个轻功好的在宫里?” 按槐筠的说法,出了虫坑丹煦就恢复了,到时候自己飞来便好:“不用了,这儿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你自己先随便转转熟悉熟悉环境,我去药室了。” “是。”说是随便转转,不就是把人丢下,自己走了嘛,魅影偷偷小小地抱怨着。 丹煦进了药室后,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儿。她敲了敲桌子示意自己来了后,便出声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内中立马传出了闻楚的声音:“萝卜我吃腻了!还有什么好吃的吗?” 丹煦走进去,便见在配药的希尔,和药炉边正扇火的闻楚。 好吃的这可难不倒丹煦,实在不行还有自家的小胖厨娘,闻楚只要能配好瘟疫解方,丹煦可以很大方地将小胖送她。 “前辈你想吃什么?”丹煦道。 不过一夜未见,居然乖乖叫了前辈,闻楚好奇地抬头看是不是换人了,结果一见丹煦,一双异瞳张得极大,丹煦甚至恍惚觉得在她眼中看见了星星。 “哇!哇!好漂亮啊!”嘴巴也合不上地跑上前来:“我也要穿!给我穿穿看好不好?” 果然亮闪闪的东西对小朋友最有吸引力。 丹煦自然是要提条件的:“也不是不行,可你这药方……” 闻楚立马道:“已经快完成了。” “那就是还没完成咯。”丹煦与她说话时会特意模仿她的语气。 希尔在一旁看着这一对儿‘小朋友’,也笑了笑:“大人今天的确与之前不同。” 不过他的欣喜大多数来源于药方的完善:“不过离完成已经不远了,只差了两味奇药。” 闻楚满脸自信地插着腰看着丹煦,那表情是在说:看吧,我厉害吧。 “两味奇药?”丹煦道。 希尔指了指桌上的袋子,那是闻楚的绣着小兔子的降魔袋:“闻楚前辈在我原先的药方上做了加减,再添上了她袋中的奇药,减低了药方的烈性,还提高了效果。” 闻楚在一旁边听边用力的点头。 “哦,还有。”希尔简直是要将闻楚吹上天的节奏:“闻楚前辈将药方中昂贵的药材大量减少,有些甚至弃去。” “这么说,这药方是即便宜又好用?”丹煦总结道。 希尔笑了笑:“可以这样说。” “有给病人试过吗?”丹煦道。 希尔道:“早晨头一批药已经试过了,喝下去后,瘙痒明显好转,溃烂的伤口也不再流脓了。” “没想到这么快!”丹煦夸赞道。 “可……”希尔又道:“咱们的药没有那么多了。” “买啊。”丹煦道,现在有了紫剑仙的钱在,使劲儿花不就得了。 “其余药材可购得,可我之前所说的那‘两味奇药‘。”希尔道:“是买不到的。” 24沙漠腹地 丹煦看了眼闻楚:“什么药啊,你这袋子里没了?” 闻楚道:“哪有出门带一堆药的,其实我这两味药也有别法可替。” “别替了,”丹煦干脆:“我叫两个手下,跟着你回去搬些来。” 这叫顺带把对方的老巢都摸清楚:“如果你不放心,我跟着去也行。” 闻楚立马跳了起来:“哪有你这样的?” “怎么?不行?” 闻楚道:“都说有药可以替了!” 丹煦是有意捉弄的:“我跟你买不好吗,你还赚了呢。” 闻楚手舞足蹈表示她的焦急:“那……我那……也没有够整个漠西壑吃的药啊!” “你这提醒我了,希尔医生,麻烦你马上去跟克雅说,药方中所有的药皇城中不可再有一家医馆再贩售了,将药集齐点数,看能配多少副药。”丹煦道:“今后也是一样,等药方出来,指定医馆熬制成品,必须有医者证明才可购买。” “这未免太过繁琐了。”希尔道:“还有药方的定价……” “只要有医者证明确为福禄病患者,成品的汤药可免费领。”丹煦道:“但只在商贾、贵族中多加一剂补药,就说是药引子,搭配解方服用药效更好,用的药材别太贵,就那些个参须加枸杞再配些甘草,定价就普普通通卖个一百两一碗吧。” 两人在一旁听着,下巴都吓掉了。 希尔还要顾及丹煦是天圣教高层,闻楚就直接了当道:“你这也太黑了吧!参须加甘草煮一大锅,卖一百两一碗?傻子才买呢。” 丹煦笑了笑:“到时候,还得请希尔医生多鼓动吹嘘一番,但切记这‘药引子’只卖给有钱的贵族商贾,最多一人只卖五碗。瘟疫至此都未让他们捐赠一块铜板,这药引仅凭着自愿,若是有人买了,就算他为疫情尽了分力,账上记个一笔留档,若是没人买,就找辆车运来,给救治所里的病人们补一补。” 这解方与药引子,一两银子能煮几十碗,丹煦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就算一天只卖出一碗,也是赚的。 再来就是根本的问题:“敢问小兔子前辈,您说的可以替换的药叫什么名字?” 闻楚道:“你们现在能找到的,估计只有沙漠巨木的树皮和沙鳄的肉。” 这两样东西,在漠西壑的书籍上是有记录的,但丹煦还未见过真的,说了跟没说一样:“你让我上哪儿去找这些东西?” 闻楚道:“如果还跟一百年前一样没有变的话,深入沙漠腹地便有。巨木是一片林子,巨木林中就有沙鳄。” 她说的沙漠腹地,据记载是茫茫沙海中一片非常危险的地方,当中猛兽毒草层出不穷,若是有人不小心闯入,便是有去无回。 槐筠早将腹地四周设下封印,这封印玄妙,使人看不见找不着,仿佛消失在了沙漠中一样,即使有意去找都不一定找得到的,不过只是要些树和鳄鱼肉,跟槐筠说清楚,他应该会给的。 丹煦道:“嗯,这我去想办法吧。” 谁知闻楚听她这么说,刚开始是呆住了,随后竟有些着急:“你……你你怎么不……不问问我这儿有没有。” 丹煦觉得好笑,药不能给,可这巨木和鳄鱼肉还能藏一大堆在家的,她故作轻松:“没事儿,从沙漠腹地拿东西,只要跟鬼君说一声就成。” 小兔子立马跳了起来:“带我一起去,带我一起去。” 原来是自己想去,但找不着路啊。这么说来,除了巨木和沙鳄的肉应还有别的珍草奇兽可以替换的。 “你去做什么?”丹煦问道:“你又不会武功,别到时候被鳄鱼吃了。” 闻楚鼓着小脸噘嘴表示不想说。 “不说,就不带你去了。”丹煦道。 闻楚上前来抱住了丹煦的手臂:“带我去吧,带我去吧!我跑的可快了,我不会添乱的!” “不行,”丹煦道:“你不知道,那些个鳄鱼啊、狼啊、狐狸啊,都喜欢吃兔子。你这么小小一只,还不够分的。” 闻楚在心里做了一番纠结后道:“好吧,我告诉你,我是进去找东西的。” “什么东西?”丹煦道。 “是我自己了的东西,不是什么好物什,你们要了也没用的。”闻楚道:“你们进去砍树抓鳄鱼,我进去找我的东西,找到了我就走。” “你的东西?” “嗯。”闻楚点头道:“是我在一百多年前落在里头的。” “一百多年前?还会在吗?”丹煦疑问:“如此重要非寻到不可吗?” 闻楚忽然正经起来,她摇摇头,连声音都平缓了很多,与刚刚闹腾的少女判若两人:“也不是,我的记忆曾经受损过,日前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东西,所以想来找找。万一我看见了便能记起更多事就好了。” “前辈您这算年纪大了多忘事儿吗?”丹煦一看气氛不对,立马调笑道。 闻楚恢复了本来的样子,鼓着脸颊继续摇晃着丹煦的手臂:“带我去吧!带我去吧!” 记忆有缺损的人,生活对他们来说似是一些零散的碎片,他们竭尽全力想将这些碎片拼凑完整,这样才能知晓生的含义。 “小兔子前辈有所不知,这腹地早被鬼君封印了,没他的允许谁都进不去。”丹煦道:“但此回求药是为了漠西壑的百姓,鬼君应会让教众去内中寻找你说的巨木和沙鳄。” 闻楚双眼充满希望地看着丹煦:“可以带我去吗?” “我……可以帮你问一下。”槐筠认得闻楚,应该不会拒绝才是:“但……如果不行的话,我可以替你进去找。你丢的东西长什么样?” 闻楚表情欣喜,想描述可仔细一想,却发现根本记不清了,她的眼神也跟着暗淡下来:“我忘记了。”随后又好似燃起希望般看着丹煦:“但是如果我看见,就能认出来的!” 丹煦应允道:“我今天回去就帮你问。” 闻楚又道:“我跟你一起去,我亲自跟你们鬼君说。” 丹煦一想,也成,反正槐筠知道你在这儿:“可以。” 闻楚得到丹煦肯定的回复后,高兴地跳了起来:“太好了!谢谢你,丹煦。” “你知道我叫丹煦?” 闻楚这几天一直趴山头上看着,她认得所有人:“废话。” 25风沙之阵 之后,丹煦便找来人手将现有可以熬制成方的药材分次熬制,分于救治所中的病人,闻楚所说的两味药用量不多,勉勉强强只能熬百来副,救治所中的病人们都不够喝,克雅那边也按照丹煦吩咐,下达了皇室密令,列出来不能再售卖的药品,幸好城中的医馆有一半是希尔家的产业,再另一半也都是互相有交情的医者,有了密令事情并不难办。 再有便是去看了‘治香师’们的工作,烈日下气味散发地很快,除非特别靠近,带上面巾,还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的。治香师的人数不少,干起活来还算快,再加上太阳很大,上午挑来的,等晚上收的时候就已经干了。除了上午与傍晚忙一些,其余时间道也还算轻松。丹煦交代道,他们若有亲戚朋友愿意来的,可经由介绍到此工作。 光这两件事情忙好就到了近黄昏时分。 正到了打算回去的时辰,丹煦看了看闻楚,决定还是坐马车回去。毕竟魅影与那两名教众今天下午也在一直在奔波,况且现在也不是很迟。 本是让魅影去安排马车的,正巧被克雅听见了,她便邀了丹煦坐她的马车回城,笑说是顺路,忘大人不弃。 她都这样说了,丹煦再拒绝也未免太不近人情。 便带着闻楚坐上了克雅的马车,一同回皇宫了。 漠西壑皇宫分前后二区,皇室与教会所居住的地方互不干涉,宫女们也不互通,若无特殊情况,皇室也不会涉足教会之地,而教会中的修者们要去皇家的地盘,凭那些个侍卫也是拦不住的。 教会除了槐筠的西海宫、紫剑仙的东极宫、四护法的宫殿,另还有八个宫殿,分住着其余高层与杀手们,不过与丹煦他们不同,这些人并非都是一人一宫,有些宫殿住满了人,有些则是空的。 克雅的马车不快不慢,前后各有一辆马车的护卫保护,魅影带着她的手下,坐进了护卫的马车里。 一路上闻楚好似非常高兴,边摇晃着脑袋边哼着歌。她的歌声很好听,如清脆的铜铃一般。 黄沙中,三辆马车奔驰着,夕阳之下,突起风沙,马匹的脚步因为这阵风沙略有搁置。 闻楚的歌声止住了,她的某种透出不安:“怎么了?” 克雅道:“闻前辈莫怕,应是来了一阵风,沙漠中时常有的,现在的季节不会有什么大风,只是小风沙,等一阵过去便好了,而且马车是特制的,一点儿小风还奈何不了咱们。” 沙漠中马车的门是为阻挡风沙特质的,所用的马也是沙漠品种,但闻楚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害怕地看着丹煦,丹煦握住了她的手道:“就这么点儿胆子,还要跟我去沙漠腹地?” 闻楚还是坚持道:“要去的!” 三人在内中等着风沙过去,可未想这风越起越大,原是撞击着车门框框作响,现在这响动确是四面都有,这风都分不清是从哪面吹来。闻楚害怕地抱住丹煦:“丹煦!丹煦!” 丹煦抚了抚她的背,看了一眼克雅。 克雅此时也微微皱着眉头,她一手已经抓住了马车侧边的木头上。 丹煦心知她俩是指望不上了,便道:“我出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话刚落,马车开始剧烈震动。 “啊啊啊!!”闻楚发出来惊叫:“丹煦,别走别走!我怕!” 她抱得丹煦更紧,整个人都在往丹煦怀里钻。克雅反身抱着背靠才稳住身体,她大声地喊着:“来人!来人啊!” 不对!丹煦知道事情不妙,即使是遇大风沙,公主的护卫们经验丰富,怎么不会处理?再者魅影他们还在! 克雅看叫不来人,便对丹煦道:“大人,现在也出不去,等风沙小些吧。” “可能,不是风沙了。”丹煦抓住了闻楚的手:“乖,放开我,我出去看一眼,马上就回来。” 闻楚抬头看她,眼里全是担忧。 “没事的。”她摸了摸闻楚的头,将闻楚的手交给了克雅。 克雅接手将闻楚抱在了怀中。 丹煦与她点了点头,随后打开了车门。 车门刚启一条缝,便有大量沙子随风涌入。丹煦一手用头纱捂住口鼻,一手将门快速打开,钻出了马车后,立马将门关上。 她蹲在车沿上,双手都挡在头上,仍睁不开眼,此时风好似小了些,丹煦好不容易眯着眼睛,睁开一点点,却只见黄沙漫天,连近在咫尺的马匹都看不见。再看四周,更是模糊,仿佛天地之下,只剩下这辆车而已了。 正当她打算回去之时,却见不远处有红色亮光。 她想要看得更仔细,便将眼睛睁大了些:这是阵法! 她刚刚看清,此时却又来一阵狂风,丹煦被这风迷了眼,眼睛都睁不开了,这风没有特定方位,有时两面一同受风,刮在身上好似皮肉都要被吹开了,她为了避免自己被吹走,抓紧了马车。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半刻钟才结束。 等丹煦再能睁开眼时,马车已经被吹离了原地数十丈,方位也有所改变,那阵法只能看见一点芝麻大小的红光。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只那红光闪着夺目,丹煦当机立断跳下了马车,朝红光走去。这时的风不再改变方向,而是如有感应般,逆着丹煦吹来。 这风刮得丹煦脚都险些离地,只能趴在地上抓住一切能抓的东西往前爬,好在着沙地也非全是沙,多少有些岩石。这些岩石挡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她趁着风速的空挡往前爬着,有时还未找到下一个岩石,大风又起,她便有可能被吹着撞到前一次落脚挡风的岩石上,岩石凹凸不平,丹煦用手护住头,手臂上全是青紫。 此时她已经看不见原先的马车了,她唯一的信念就是往那红色的阵法处走。 漠西壑皇宫的东极宫中,紫剑仙依旧侧躺着吞云吐雾,她的烟斗又换了新的,比之前的更细长些,她眼神迷离,享受着。 她面前的小桌上,除了烟草还放了一颗圆润硕大的东珠,忽然那珍珠从中碎裂,只一吸一纳间,碎成了粉末。 26 狼 紫剑仙用口中的烟雾吹散了珍珠的粉末,满意地将红唇弯起美丽的弧度:“阵法启动了。” 丹煦在风沙中不知走了多久,四周越来越黑,她眼中只有那红光,又近了些!又近了些!终于能看见阵法的本来面貌了,那是画在沙地中的阵法,却不遭风沙侵袭,丹煦沉住气,趁着再一次风沙变小的间隙,一鼓作气冲向了阵中。 一入阵中,忽得清明,四周的风沙无法侵入阵中分毫。 “是朱砂。” 仅用朱砂绘制,便有如此威力,丹煦用脚在地上划着,意图破坏法阵,可那朱砂散了又聚,不动分毫。 擦不掉就改,丹煦毫不犹豫摘掉手套,咬破了手指,将血滴入阵中,随着血滴落,红光逐渐暗淡,直至不存。 而黄沙也安静下来,风不存,沙不扬,天现本色,月从云出。 远处也看见了原先那辆马车,丹煦将手套带上,边压住手指止血边向马车奔去。 马车已经被吹得翻到在地,只有车没了马。不止如此,其余两辆车也不见了。 丹煦将车门打开。 克雅将闻楚护在怀里,她撞到了额角,已经昏去了。闻楚则还清醒,她看见丹煦来了,便从克雅怀里钻出来。与丹煦一同将克雅从车中拖了出来。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清醒?”丹煦道。 闻楚从降魔袋里拿出来一瓶药,予克雅嗅了嗅,便见克雅逐渐转醒。 “怎么样?”丹煦问她。 “疼”克雅懵懂地摸了摸额角:“风停了?” 丹煦道:“停是停了,但咱们现在不知道在哪儿了。” 这四周早已不是原先的样子了,她们正身处于沙漠与绿洲的交界,不远处是一潭如月牙形状一般的湖泊,这湖泊不受风沙影响,碧蓝清澈,湖泊一半处在黄沙中,一半生在绿洲里。 而那绿洲被植物覆盖着,前面的还算正常,再远一些,是成片的参天巨木,那树高大粗壮,人站在树下,犹如蚂蚁一般,巨木如高墙般阻拦了再远方的视野。 闻楚望着那绿洲,惊讶道:“沙漠腹地!” 丹煦表情呆滞地称赞道:“呵呵,果然是巨木啊。你说吧,那鳄鱼有多大?” 闻楚笑了笑:“嘿嘿。大约够吃个半年吧。” “那我们岂不是当个小点心都不够格?” 克雅这才搞清楚状况,对着眼前的沙漠腹地,疑问道:“其他人呢?” 丹煦摇摇头:“这是个阵法,估计只有我们三个被卷进来了。” “怎会如此?” 丹煦站起,再往前走了走,果然被阻隔,出不去。 她回头对二人道:“咱们现在是在腹地的结界里,这结界是鬼君所设,咱们进来了,他应该是知道的。” 闻楚则看见了那个被丹煦毁掉的阵法:“此阵是?” 丹煦道:“可能是传我们来此的阵法。” 先前说过,只要是有传送功能的法阵,必须要满足两边同时起阵的条件。 “难道是马车不小心触动了阵法?”克雅道。 闻楚跑上前查看那阵,两人也跟上前去。 闻楚道:“这阵被改了。” “改了?” 闻楚点头道:“这本只是一个风阵,应该是只要有人进入腹地四周,风阵就会启动,目的是防止人进来。” “可我们已经在结界里面了。”克雅道。 “这风阵简单,只用朱砂绘制,放在结界里面才更安全啊。”闻楚道:“腹地里面没有人,风阵是有范围的,兽类靠近也会起风,而野兽没有人聪明,起风了只会跑远些,不会冒着生命危险破坏阵法。” 说着她们二人皆看着丹煦。 丹煦笑笑:“什么生命危险啊,没那么夸张。” 闻楚从降魔袋中拿出伤药和布条:“手给我,替你包上。” 丹煦将手伸出:“只是风阵那为何会将我们带到此地?” 闻楚边替丹煦包扎边道:“如果有人在阵中放了具有传送效果的东西呢。”她看了看丹煦:“你这身衣服上的珍珠,一颗都没掉呢。” 丹煦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还跟新的一样,连沙都没沾上半点,可项上那串珍珠项链中最大的那颗东珠消失了。 克雅用食指擦了擦丹煦的衣领:“是珍珠粉。” 这个动作,今早紫剑仙也做过,她走上前摸了摸这项链,说了句: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紫剑仙!”丹煦道:“是她!” 今早还在想,只要不去蛊室,在沙里滚两圈都行,奈何自己什么开光嘴,这在沙里何止滚了一圈。 闻楚又道:“咱们是被传送来此,结界没有任何松动。怕是你们的鬼君不会知道。” 丹煦想到了小道士的传讯符,便道:“你这袋子里有没有可以联络外面的东西?” “有是有,可等人到了起码也要三五天。”闻楚道:“大前辈我三五天不吃不喝没关系,可你们呢?你呢,你们天圣教的人没有互相联络的方法吗?” 原是有的,一直放在琴袋里,为了发生与狐妖事件时相同的情况,丹煦在之前的衣服里也有放,可今早换了这身狗屁装束,再者槐筠回来了,还给配了护卫,便一时大意,连琴袋都没背。 丹煦想了想:“你先用你的方法吧,这儿有水有树,咱们找个地方躲着,应该饿不死。” 这话刚说完,便听一阵骚动,寻声看去,绿洲入口处窜出一只动物,正用绿油油发光的眼睛盯着她们。 三人与那动物对视着,借着月光看了清楚,闻楚动了动嘴道:“狗狗?” 忽而又从林中窜出一只。 “两只……狗狗?” 克雅声音颤抖着:“闻前……前辈,狗尾巴是翘起来的,这……这是……狼。” 再仔细一看,前方的绿色亮起了一整片,如萤火一般。 “是狼群!”丹煦道。 闻楚道:“怎么办?我现在装死还有没有用?” “小兔子前辈,让我来教教你,狼呢,是吃死人的。”丹煦道:“装死,没用。” 克雅吓得腿都在哆嗦。 丹煦道:“你们是因为我才被卷入的,如果这次真没命出去,欠下的债我下辈子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