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后宫有毒》 第一章 论一个小棉袄的自我修养 淳嘉七年初春,太皇太后忧心皇帝膝下空虚,诏令有司采选良家子,又礼聘贵女充实宫室,以为天子绵延子嗣。 手握兵权、官拜大将军的翼国公云钊,膝下嫡长女早在今上大婚时即封淑妃,主持彤霞宫迄今,另有庶女初长成,芙蓉如面柳如眉,尚未及笄提亲者已经踏破门槛。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风声才出,翼国公府就接了中官即将登门宣旨的通知。 虽然属于意料之中的事情,云氏一族还是纷纷登门道贺,以联络同族情谊。 “念萱,妆台上紫檀木匣子是我给卿缦预备的贺礼,你拿去后堂给姑姑,跟她说,我今儿个起来忽然头疼,得躺一躺。”早上,谢风篁散着一头鸦色长发,斜靠石青缠枝芍药引枕,懒洋洋的吩咐丫鬟,“就不跟他们一块儿去国公府那边了。” 又说,“跟姑姑说,我没什么大碍,千万别请大夫国公府正有好事情呢,别触了人家霉头,咱们跟国公府可就隔一条小巷子!” “婢子知道的。”念萱叹着气问,“可是您这次也不去国公府吗?婢子知道您忌讳自己不姓云,去国公府的家宴上不合适。然而国公爷膝下如今适合入宫的就四小姐一个,您跟四小姐自来要好,这会儿若是不去,怕是以后都没有跟四小姐照面的机会了!” 谢风篁摆摆手:“你当我没打听过礼聘的规矩么?又不是接了懿旨马上就进宫。等今儿个的热闹过了,我再去跟她道别,到时候没其他人在,我们说话还方便些。” 话虽如此,她心里还是很唏嘘的。 三年前因着谢家遭变,她在仓促之中被姑姑谢氏接来帝京抚养,因为谢氏的丈夫云钜是翼国公堂弟,祖宅就在国公府之侧,两家小辈常有来往,国公府的四小姐云卿缦跟谢风篁年岁仿佛脾性相投,迅速成为闺中密友,说是情同姐妹也不为过。 去年两人私下说笑时,还幻想着将来各自嫁人生子后结儿女亲家,谁知道转眼云卿缦就要入宫了,也不知道这姐妹此去是福是祸? 谢风篁想到前朝那些后妃的跌宕起伏,以及庶出长姐生前的提点,心中伤感更甚,只能自我安慰:“好歹翼国公身份地位在,卿缦的嫡姐云淑妃又是天子大婚时候就入宫的老人,有这两位庇护,想来没什么可忧虑的。” 她这儿辗转反侧的,到快中午了才施施然起身。 结果才叫念萱给梳了个流苏髻,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主仆正诧异整个云府除了他们跟下人外,都去国公府道贺吃酒了,这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擅闯后院,就见行色匆匆的谢氏鬓发微蓬,孤身一人一阵风的冲进来,直奔谢风篁跟前,抱住她就是嚎啕大哭:“可怜我的儿啊!” 谢风篁:“???” “你姑父那个天杀的老贼!”谢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捶胸又顿足,“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他怎么还做的出来这样的事情?!要不是这老贼躲出去了,我非撕了他不可!!!” 虽然姑姑还没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拥有丰富贴心小棉袄经验的谢风篁觉得自己已经懂了,这妥妥的是云钜老牛吃嫩草,后院要起火啊! 她赶快劝:“姑姑您冷静 点,姑父一向敬重您,做出这种事情来肯定是有原因的,没准只是却不过情面呢?” “他刚才也跟我说是一时糊涂,可这么大的事情,是一句一时糊涂能揭过的吗?!”谢氏不依不饶,咬牙复切齿,“他以后要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谢风篁暗擦一把冷汗,心说姑姑您醒醒,且不说我爹娘远在千里之外,只怕是鞭长莫及,就算他们来了帝京,这世道,也没法管着妹夫不纳妾啊! 不过她也觉得奇怪,她姑父膝下五子三女虽然全部都是谢氏嫡出,但房里还是有俩姨娘的,隔三差五也会去过个夜,以前也没见谢氏反应这么激动? 难道这次的侍妾貌美如花又来者不善,让谢氏这种已经子孙绕膝的结发之妻都倍感压力? 谢风篁委婉提醒姑姑:“事已至此,与其不跟姑父罢休,倒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办?不管怎么说,您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凭她什么个来历法,进门之后,还能不给您立规矩?” 您这么哭着喊着闹着传了出去,按照如今的普遍观念,肯定是怪您不贤惠啊! 还不如大度的让人进门,回头那妾敢不安分,这么多下人调教多年还能不心领神会?后宅里残了废了失宠了暴毙了又不新鲜……自己福薄命短,同您这主母有什么关系! “什么她?”谢风篁自认为这番劝解有理有据,姑姑谢氏也不是不懂事的年纪了,一定会听进去的! 事实也是如此,谢氏闻言稍稍冷静,却疑惑反问,“我在说你的事情啊,你在想什么呢?” 谢风篁愕然:“我?” “是啊!”谢氏哽咽,“你姑父那个混账东西!前些日子喝醉了酒跟翼国公炫耀你才貌双全聪慧伶俐,结果翼国公同见过你的女眷打听了一番之后,给宫里云淑妃递了信,这不,今儿个国公府那边,懿旨礼聘入宫的人里添了你,还给你改姓云,列在了我们名下,以云氏贵女身份入宫为宝林……可怜你爹统共就两个女儿,你庶姐已经那样了,原以为将你接来帝京,就算从此远离故土,至少能博个平安顺遂,哪知道……哪知道……” 她话没说完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谢风篁则是一脸的晴天霹雳:“宫里已经有淑妃,这次又礼聘了卿缦,翼国公为何还要让我改姓入宫?!” 虽然她没见过云淑妃,可讲道理云卿缦姿容绝对不差好不好! 不存在进宫之后帮不了云淑妃的问题啊! “还不是为了皇嗣?”谢氏哭着说,“陛下十五践祚,迄今八年了,后妃虽然传过几次孕讯,却皆无皇嗣落地,更遑论长成!淑妃入宫八年,承宠次数不少,却一直无所出,八成是指望不了了。卿缦虽然貌美,是其同父妹妹,谁知道会不会步上淑妃的后尘?而你是我亲侄女,家中更有一干同胞兄弟,翼国公哪能不动心?” 拥有一个生下五子三女亲姑姑,跟一个生下四子一女亲娘的女孩子,子嗣缘分一准丰厚! 翼国公这逻辑没毛病谢风篁按着胸口,忍住吐血的冲动,跟她确认:“当真懿旨已下?可我都不曾去接旨啊?” “今儿个我们去给翼国公府道贺,懿旨到的时候,我跪 在世子妇后头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谢氏吸了吸鼻子,肯定的说,“故此无心参加宴席,直接回来告诉你了。至于为什么没让你去接旨,许是因为懿旨是下给翼国公的,着他择日送卿缦同你入宫……今日就算卿缦都跪在了后头。” 她又哭出声来,说,“你跟卿缦礼聘入宫走的都是淑妃的路子,我的儿,这分明就是淑妃在给你们下马威啊!这还没进宫呢就这样了,等进宫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你们!” “姑姑,也许淑妃娘娘只是敬重翼国公呢?”谢风篁深呼吸,心说事到如今只能往好处想,毕竟不管是她还是谢氏都没抗旨的资格,于是劝谢氏,“毕竟且不说淑妃娘娘同卿缦是亲姐妹,做姐姐的哪有不照顾妹妹的道理,就说淑妃多年无所出,岂不正指望妹妹生儿育女,给她挣脸?” 谢氏泣道:“你真是小孩子不懂事!淑妃这摆明了从起头就压住你们,回头你们即使生儿育女了,她也可以抢过去抚养,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过河拆桥,绝了皇嗣长大之后认回生母的可能……毕竟淑妃跟你毫无血缘,同卿缦虽然是姐妹,却不同母,她入宫之前,卿缦还是幼童,纵然同父,又有多少感情?人家身为国公嫡长女,自来尊贵,哪里会高兴看到卿缦这个庶妹,还有你这个所谓的族妹跟她平起平坐,甚至是母以子贵的爬到她头上去?” 这些我知道啊! 我就是想自我安慰下,顺带安慰下您……您就不能配合点吗? 谢风篁默念一个小棉袄的自我修养,微笑:“姑姑您别担心了,就算淑妃指望不上,可宫里也不是淑妃当家作主的。且不说上头的太皇太后几位与皇太后,陛下跟皇后娘娘,还有贵妃娘娘,可都是淑妃娘娘也招惹不起的呢!我跟卿缦入宫是为了伺候陛下的,又不是为了伺候淑妃的,若是淑妃当真故意刁难,我们还不能找陛下做主吗?” 结果这下子谢氏简直是捶桌大哭了:“你一介闺阁哪里晓得如今的前朝后宫?从太皇太后还是太后的时候摄政以来,纪氏的地位就水涨船高,陛下十五践祚,当时年岁是小了点,然而如今圣寿都二十有三了,却还被纪氏出身的太皇太后、皇太后吩咐进学,不允亲政!” “若非翼国公力保,且摄政王出身宗室,纵然不忿当年纪氏强立当今陛下,到底也有几分叔侄之情……怕是后宫早就成了纪氏女的天下,哪里还有其他人家妃嫔入选的可能?” “所以即使你跟卿缦得了陛下宠爱,陛下又能为你们做什么?” 谢风篁:“…………………………” 再次仰头看向房梁,忽然觉得这梁跟里间的白绫纱挺配的……如果再加一个自己的话,就更加合适了…… 而谢氏似乎还嫌侄女自挂东南枝的决心不够坚定,还在继续诉说着给现在这位天子做妃嫔的悲惨之处:“你以云氏女的身份入宫,纪氏跟摄政王的人自然当你是淑妃一派,偏生淑妃看来不喜你,到时候,你若得宠,六宫皆敌!你若失宠,淑妃也不会放过你!你说你要怎么办?” 谢风篁:“!!!!!” 我要怎么办? 我现在就进去拿白纱行不!!! 第二章 不如自挂东南枝 谢氏在谢风篁跟前哭哭啼啼了好几个时辰,谢风篁怎么哄都哄不住,简直想陪她一起哭了! 最后还是她的表哥表嫂表侄表侄女们从翼国公府赴宴归来,一拥而上七嘴八舌才将谢氏劝回后堂。 “表妹,这事儿……”打发走谢氏,谢风篁的大表嫂蓝氏使眼色示意闲人退下,就留了几个妯娌下来跟她赔不是,说虽然公爹云钜没有故意坑侄女的意思,到底害得谢风篁要进宫,这事情是他们对不起谢风篁,万请谢风篁看在骨肉情分上海涵。 这番赔礼一半出自真心,毕竟谢风篁虽然只是表妹,然而跟她们相处都不错,并且对云家的婆媳融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几个表嫂确实舍不得她进宫去看人脸色;一半却是担心谢风篁记恨上自家。 如今谢风篁已经被翼国公单方面宣布是云钜夫妇的女儿了,与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一她想不开来个抗旨,又或者得宠之后报复,对蓝氏等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索性这表妹表现的非常明事理,她甚至都没有哭一下以示委屈,开口就说事已至此,为了合家安危计,咱们还是赶紧打听下宫闱的消息,免得去了之后不知就里,得罪了贵人连累家族。 “这个表妹你尽管放心,咱们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到底是淑妃娘娘的族人。”蓝氏赶紧给她保证,“而且国公府那边的四小姐也要进宫,这些国公府定然是早就预备了的,咱们刚才就同国公夫人说好了,回头就将东西抄一份来与你。” 又委婉表示谢家送过来给谢风篁出阁的陪嫁,也会尽快拾掇起来,方便谢风篁携带入宫,“公爹方才吩咐了,若是来不及,就拿咱们家的东西先顶上,终归不能委屈了表妹。” 见谢风篁淡定颔首,也没有接口的意思,蓝氏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话题,尴尬的赔笑了一阵,只能起身走人,“我们不打扰妹妹休憩了。” 出了门之后她急三火四的问妯娌:“寻常女孩子家碰见这样的变故,只怕早已哭的天昏地暗了!咱们表妹又不是那种糊涂的惦记着入宫博富贵的人,怎么反应这样淡泊?该不会她已经把咱们恨入骨髓,故而心若死灰,所以平平静静?” 却不知道谢风篁正奄奄一息的瘫坐在榻上,有气无力的喊念萱捏肩捶腿,忿忿然说着:“先是姑姑,再是几位表嫂,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知我这会儿心里不痛快,都不晓得给我静一静吗?!” 她就算起初没有心若死灰,被谢氏心疼之后再叫嫂子们补一回刀,这心啊也碎的不成样子了好不好! 念萱可没她这么平静,眼泪吧嗒吧嗒掉:“小姐好命苦……”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谢风篁受不了的把脑袋忤到她肩上,请求道:“祖宗,您消停会,好么?” “婢子是真心觉得小姐命苦,小姐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怎么总是被旁人连累?”念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诉说道,“之前在家里是这样,襁褓里定的好婚事就此告吹;这两年在帝京平平静静,还以为没事了,眼看着姑夫人就要给您说亲,谁知道又来了这么一出……” 无怪她觉得难过,本来谢风篁作为北地大族的嫡女,还是亲爹亲娘连着有了四个嫡子之后才迎来的女儿,从落地起就是千宠万爱在一身。她又生的聪慧伶俐,勤奋好学,与年纪最小 的兄弟共用一个西席,西席没少惋惜她是女儿身。 长到十二岁上,正是在当地出了名的才貌双全,门当户对的未婚夫家里对于早早定下两家婚事得意的不行,再三约定等准儿媳妇一及笄就过门谁知道这眼接骨上,她爹另外个女儿,她庶出的长姐谢风鬟红杏出墙叫夫家抓了个正着! 谢氏女的名声无可避免的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作为谢风鬟血缘、关系都最亲密的姐妹,谢风篁难逃大劫,不但夫家悔婚,当地门当户对的人家没有一个愿意聘娶她的! 她爹娘到底疼她,舍不得把女儿随意低嫁或者打发去家庙,辗转联系了远嫁的谢氏,送来帝京寄养,原本打算路远迢迢,这边不清楚谢氏发生的事情,等出了阁,有了儿女傍身,再与娘家联系,到时候夫家也该知道她的为人品行,不会为谢风鬟的事情怀疑她……这番风波也就过去了! 结果主仆俩这两年都好好的过来了,偏在即将议亲的时候叫云钜坑了一把念萱越想越恨,忍不住低声怀疑:“该不会是姑老爷贪图富贵,故意为之,却教翼国公担了这名声?左右咱们也不敢找翼国公去对质!” “这话不要说了。”谢风篁其实也有这样的猜测,但闻言立刻警告丫鬟,“咱们如今尚且寄人篱下,扯这些有什么用?何况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没有这一出,我正常出阁,其结果也未必是好的。不然前人怎么会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念萱哽咽道:“可您若是正常出阁,至少是正室。而且坊间夫妻,即使合不来,顶多少见面,总不至于似宫里那样,一入深似海,连性命都不在自己手里。” ……这丫鬟要不要换一个啊? 谢风篁盯着她在自己面前哭的一点一点的发髻,面无表情想:本小姐都这么努力的自我宽慰了,你倒是哪里痛往哪里扎??? 索性念萱知她脾气,哭了会儿就不敢了,爬坐起来给她捏肩捶腿。 如此过了会儿,蓝氏又来了,带来了翼国公府的口信,说宫里明天就会派人来教导谢风篁一应礼仪规矩,让她做好准备。 次日一早,宫里果然来了一乘小轿,抬了个青衣宫女,三十来岁年纪,略有几分清秀,然而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怪严厉的。云家上下很是忐忑的接待了她,谢氏本来想多给侄女说几句好话的,可这自称名叫绣芙的宫人稍作客套就直截了当的表示不敢怠慢了淑妃娘娘之命,要赶紧的开始教导。 谢氏不敢阻拦,只好赔笑说:“我这侄女一向娇宠惯了,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您……” 旁边心腹丫鬟的银铤还没递上呢,就听绣芙不动声色的缓声纠正:“夫人说差了,奴婢奉命来教导的可是您与云老爷的掌上明珠,可不是什么侄女不侄女的!” 压根没记住侄女已经被强行变女儿的谢氏:“……是,您说的是,是我口误了。” 等绣芙领着谢风篁去了偏院,她就开始抹眼泪,“可怜我的儿!这还只是淑妃跟前的一个宫女,就敢当众落我面子了,何况是对风篁呢?这叫我怎么对得起兄嫂?” 蓝氏等人头皮一麻,赶紧拥上去劝,越劝谢氏哭的越厉害,于是只能陪她哭,哭到一天一夜没敢回家的云钜悄悄溜回来,看到的就是一屋子女眷抱在一起嚎啕的样子,吓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难道风篁想不开,没了?!” “你还有脸回来!!!”谢氏听到声音,抬头一看,顿时大怒,抓起拂尘抽的云钜满屋子乱蹿,“我叫你害风篁,我叫你害风篁!我今儿个一定要打死你给风篁出气!” 蓝氏等人虽觉公爹活该挨揍,作为晚辈到底不好就这么看着,只能拿捏分寸的上去拉架,既要让婆婆出气,又不能让公公当真被打出个好歹来……他们忙忙碌碌的时候,谢风篁正又双被绣芙纠正行礼的姿态:“您这福下去的速度太快了,显得不够端庄从容,得这样。” 绣芙面无表情的做了个万福,不疾不徐,庄重典雅,宫廷特有的森严与禁锢气息扑面而来,让谢风篁又往肚子里咽了把眼泪。 接下来几日绣芙早起晚睡,全方位多角度的对谢风篁展开特训,力求将之打造成符合宫闱要求的完美娴雅妃嫔。 这中间谢风篁想请假去找云卿缦都被她否决了,说云卿缦也在进宫之列,如今肯定也在接受训练,怕是没空跟她见面。再者两人都是云淑妃的姐妹,入宫之后多的是时间说话,何必急在一时? 万一因为耽误了这会子功夫,导致规矩没学好,进宫之后冲撞了太皇太后太后娘娘皇帝陛下皇后娘娘等贵人……怎么办? 一番话说的谢风篁固然无言以对,辗转打听到的谢氏私下又抱着侄女大哭一场,言辞凿凿的说果然淑妃对娘家姐妹不安好心,派来的人连俩女孩子进宫前见面都不许,还不知道宫里头预备了什么阵仗等着云云……谢风篁……谢风篁望天,好想求这个姑姑别再心疼自己了……她这哪里是心疼,她这是唯恐侄女不自挂东南枝啊! 索性绣芙虽然不让谢风篁去翼国公府,其他上面倒也没什么故意为难的意思,谢风篁试探着问起宫里的情况,她也愿意说几句:“宫里这几年都没进过新人,陛下大婚那会儿的妃嫔,中间殁了几位,如今还在的,皇后娘娘以下,正一品的只得贵妃与淑妃两位娘娘。其下为悦妃、馨妃两位娘娘。” 国朝沿袭前朝制度,但稍有更改。 后宫之主自是皇后,为超品。之后是正一品的贵淑德贤四妃,从一品的妃,二品的夫人,从二品的九嫔,三品的婕妤,从三品的贵嫔,四品的嫔,从四品的贵人,五品的美人,从五品的才人,六品的承闺,从六品的宝林,七品的御婉,从七品的奉衣,最末是八品采女。 淳嘉帝的后宫现在人真的不多,高位更少。 主要当年大婚的时候就人数不足,八年下来由于各种原因去了一批,如今更是凄凉的紧:妃位往下,夫人这一级就一位瑶宁夫人,九嫔也只立了昭媛,是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皇后的同族小纪氏。 底下婕妤、贵嫔、嫔、贵人都空缺着,到五品美人才有两位,还得算上此番被礼聘的云卿缦。 之后的低阶妃嫔倒是有几位,然而绣芙一带而过,看她神情不以为然的样子,估计都是出身不怎么样也不得宠的,无须费心。 ……当然无须费心的必然是云淑妃,对于谢风篁而言,却未必敢不放在心上。 无奈绣芙懒得讲,她也不敢追问,只默默思索着进宫之后若是云淑妃当真如谢氏所言为难自己……该如何是好? 日子一转眼过,就到了入宫之期。 第三章 SSS级开局 天不亮谢风篁……不,从此该叫云风篁了,便起了身,按着规矩梳妆打扮一番,同云钜夫妇拜别,就带着念萱坐了宫里来接的四望车出了门。 之前淑妃派来教规矩的绣芙是提前一日回去复命的,这会儿没有宫里人的陪伴在侧,没进宫之前还好,在宫门口汇合了其他礼聘贵女鱼贯进宫之后,从摇晃的车帘里看着巍峨庄重的宫墙,以及一列列戒备森严的甲士,慢说念萱噤若寒蝉,就是云风篁也有点紧张。 自从当年庶姐谢风鬟被当着她的面沉塘后,她已经很少会产生紧张的情绪了。 马车辘轳着碾过宫砖,四望车的四面都有青色毡布遮的严严实实,只缝隙里偶尔折射些许钗环的光泽,想是都记得学规矩时的教导,这会儿没人敢吭声。车队沿着巷道不紧不慢的行驶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停下。又过了片刻,外头传来寺人略带尖利的嗓音,请众人下车,入内给太皇太后叩恩。 说起来这位太皇太后是从做太后的时候就不怎么管事了,这次居然会接受新晋妃嫔们的拜见,一则是礼聘的懿旨出于她,二则怕是真的有点为淳嘉帝的子嗣担心了。 毕竟先帝,也就是太皇太后的亲子孝宗皇帝陛下,就是无子驾崩,这才不得不过继了原本是扶阳郡王的堂侄登基。 而这位年号淳嘉的皇帝承位八载,膝下连位公主都没有,很难不让人担心他会步上先帝的后尘。 “风篁!”一群贵女陆陆续续下了马车,就见面前矗立着一座高大巍峨的宫殿,金漆殿匾高悬“庆慈”二字,正是国朝历代太后所居的庆慈宫……当然这会儿里头住的是太皇太后。 按照寺人的指示排列成行,这期间认识的人免不了互相打招呼,云卿缦就利索的走到云风篁跟前,激动的想说什么只是话还没开口,不远处寺人就扫来严厉的一眼,云风篁赶紧示意她先排队,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见贵女们都排好队伍了,门口的宫女又进去请示了一回,出来后就让她们分批进去谢恩。 云卿缦毕竟有个国公爹,还是淑妃亲妹妹,是第一波入内的,同她一块进去的想来也是出身高贵,故而被太皇太后留了许久才出来,个个手里都拿了不少赏赐,看面色轻松之中略带矜持,想来太皇太后是极和蔼的。 至少对她们是极和蔼的。 云卿缦出来之后想继续等云风篁的,然而到底被宫人催促上车走了,只能在临走之前给云风篁使个眼色,表示自己有话跟她说。 “莫非是为翼国公的事情?”云风篁对此并不意外,不管自己入宫是云钜有意还是无意,没有翼国公,这事儿都成不了。云卿缦为此感到愧疚,或者为翼国公辩解,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云风篁早就思索过要怎么处理,这会儿也没什么百味陈杂的,心思倒更放在了马上就轮到自己的谢恩上。 太皇太后对待新晋妃嫔们的态度显然跟出身有着直接的关系,云卿缦那一波时间最久,接下来每一波都比上一轮用时更短,所以很快就到了云风篁。 居然是最后一场! 出身真正高贵的都走光了,落下的不是家世踩线过关就是云风篁这种水货贵女,尽管也是穿金戴银的装扮富贵,气势上就透露出怯弱来。 云风篁在心里叹口气,拿出这段时间突击训练的成果,莲步姗姗,低眉顺眼入内。 转过殿门口黄花梨镂刻五福捧寿嵌云母琉璃屏风,猩红地缠枝番莲纹鹤鹿同春氍毹蔓延的尽头是描金丹墀,其上安放了一个雕龙刻凤的宝座,此刻 宝座前正垂着一袭明黄素纹百褶裙,裙摆下露着一双青色凤履的云头,金银线绣着富贵牡丹图,边缘还镶了一溜儿珍珠……想来就是神宗皇帝陛下的发妻、先帝孝宗陛下的生母、当今太皇太后了。 这位太皇太后长相如何,云风篁因视线不敢继续上移,匆匆一瞥也没看清楚,恭恭敬敬的行礼毕,就听侍立在太皇太后身侧的宫人清声禀告她们四人的身份,以及入选的理由……入选的理由基本都是千篇一律,不外乎秀外慧中温柔体贴出身高门配得上伺候皇帝。 “都是好孩子。”太皇太后的声音有些疲惫,恹恹的像是凤体违和,似乎视线挨个扫了一圈,跟着就缓缓道,“赏!” 云风篁与同伴连忙盈盈拜倒,温声细语的谢着恩。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接了赏赐就被打发了。 云风篁怀疑,不,她肯定太皇太后根本没记住她们四个人长什么样…… 果然姑姑说的没错,给今上做宫妃,没有强大的娘家,简直前途无亮…… 她心里唏嘘着,等出去之后,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在哪后就更唏嘘了:“斛珠宫,惜杏轩?这位姑姑,我听说斛珠宫乃是悦妃娘娘主持?” 宫人看她的眼神透着同情:“没错,悦妃娘娘为人和蔼可亲,宝林去了之后,想必很快就能适应的。” “……”云风篁抬头看天,片刻,才皮笑肉不笑的点头,“借您吉言。” 当她没听绣芙讲过吗? 悦妃袁氏,论位份仅在皇后以及四妃之下,在宫中地位也不低了,论宠爱也能是名列前茅,但为人……和蔼可亲反着听还差不多! 说起来这也不能怪袁氏脾气不好,毕竟她是袁太后,嗯,就是淳嘉帝原本的嫡母,扶阳袁太妃的亲侄女,淳嘉帝自幼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按着规矩,她才应该是正位中宫的皇后! 然而淳嘉帝登基全赖纪氏之力,纪氏又正好有着跟淳嘉帝年岁仿佛的嫡女,理所当然掌了凤印,甚至因为袁氏跟淳嘉帝青梅竹马,担心她依仗旧情威胁纪皇后,四妃都没给,初封仅仅是夫人,这妃位据说还是几年前因故才封的。 袁氏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她娘家在扶阳封地算是大族,搁帝京就翻不起什么浪花了,所以即使同皇帝两情相悦,也不敢拿纪皇后等高门贵女出身的后妃怎么样,一腔怒火都朝没什么依靠的低阶妃嫔而去。 据绣芙委婉透露,这两年后宫没了的低阶妃嫔,大半都拜袁氏所赐。 现在云风篁被分到这位的宫里,已经不是前途无亮的问题了,这根本就是凶多吉少…… 斛珠宫在宫城的西北角,远离皇后所居的延福宫,更远离御寝所在的太初宫,四周宫室不是已然废弃就是空置多年,甚至需要经过一段比较荒凉荒僻的路,方能抵达。 宛如孤悬海外。 足见纪氏做主的后宫里,对这位封号为悦的妃子多不喜悦。 而悦妃娘娘对分在自己手下的妃嫔更不待见。 云风篁在正殿门口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才有个板着脸的粉衣宫女出来,不冷不热的说:“我家娘娘让宝林进去说话。” “你就是此番礼聘入宫的云宝林?”云风篁与念萱小心翼翼的走进去,小心翼翼的行礼……行礼半晌都没被叫起来,眼看她们站的摇摇欲坠快坚持不住了,上首才有女子冷哼一声,语气很不好的说,“淑妃娘娘的族妹,本宫可不敢得罪,坐吧!” 云风篁忙说不敢,又福了福才在旁边的玫瑰椅上战战兢兢的坐了 有宫人手脚麻利的沏上茶水,趁着低头道谢的光景她扫了眼不远处的袁氏。 这位悦妃娘娘二十出头的样子,衣着华丽,妆容精致,长相其实没有口碑那么锋芒毕露,反倒是圆脸圆眼身材娇小,若非眉宇之间的戾气,看着其实挺平易近人的,甚至颇为可爱。 她此刻一手撑在小几上,一手漫不经心的拨弄着面前的茶碗,偏着头打量云风篁:“长的跟淑妃娘娘不像。” “妾身与淑妃娘娘并非亲姐妹。”云风篁心说本小姐……噢不本宝林跟淑妃压根没关系,要是长的像才怪。 “难怪她把自己亲姐妹分在彤霞宫,却将你打发来了本宫这儿。”袁氏嗤笑了一声,仔细观察云风篁,见她保持着低眉顺眼的姿态纹丝不动,像是没听出这话里的挑拨,嘴角扯了扯,转头跟自己的大宫女吩咐,“你同她讲一讲本宫这儿的规矩。” 斛珠宫的规矩多的很,早晚请安是基本的,其他还有一系列按照悦妃喜好来的细节,譬如说不许在宫里弹琴,原因是悦妃不喜欢听琴声,再譬如说也不许在宫里练舞,原因是悦妃不喜欢……你说关起门来偷偷练,不妨碍悦妃娘娘的眼? 那也不行,这斛珠宫,悦妃就是主人,她说不行的事情,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都不行! 另外悦妃不喜欢吃的食物宫里人也不许吃,悦妃不喜欢的摆设,宫里也不能有简单来讲,这斛珠宫可以说是悦妃的小天地,什么都得围着她转。 “小姐,咱们现在可要怎么办?”悦妃看着大宫女口若悬河教训了半柱香功夫,总算说完了自己的规矩,这才搁下茶碗态度傲慢的送客。 回到云风篁住的惜杏轩,念萱连行李都顾不上归置,就急的团团转,“悦妃娘娘这儿拘束这许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以后可要怎么办?要不咱们请云四小姐,啊不,是云美人帮忙,同淑妃娘娘求求情,让您搬去彤霞宫吧!” 云风篁脸色也不太好看,之前听绣芙说悦妃不好相处,然而没见到真人终归抱着一线指望,结果现在发现悦妃比绣芙说的还难伺候但对于丫鬟说的跟淑妃求情她是不赞成的:“你没听悦妃娘娘说?咱们来她这儿,八成就是淑妃娘娘的意思。既然如此,托卿缦跟淑妃娘娘求情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之前姑姑也讲了,卿缦跟淑妃娘娘到底不同母,别到时候连累了她……虽然悦妃娘娘规矩多,可咱们小心点,不去犯不就是了?” 然而说是这么说,真正遵守起悦妃的规矩来才知道多难熬:这天傍晚的时候,云风篁跟念萱指挥着惜杏轩这边的一个粗使宫女跟一个跑腿内侍,总算将她们带进宫的东西弄好,结果正殿那边就来了人,让云风篁过去伺候悦妃用膳。 这也就算了,大户人家儿媳妇常要伺候公婆,云风篁这种正统大家闺秀不是没练过。问题是她跟悦妃头次照面,哪里知道悦妃的喜好? 所以伺候的过程里不是被悦妃嫌弃这个就是嫌弃那个,一迭声的尖酸刻薄奚落说的云风篁越发手足无措,最后一个失手,竟将一碗不那么烫的汤翻在了悦妃的袖子上! “贱婢!”悦妃勃然大怒,猛的站起,抬手就要掌掴她! 但云风篁恰在此时惊慌失措的跪倒在地,哽咽求饶:“娘娘恕罪,妾身不是故意的!” 悦妃一巴掌落空,不肯罢休,甩开宫女的搀扶,从座位上站起来,打算继续教训跟前这小小的宝林,谁知道这会儿外头传来寺人拉长声调的通传:“皇上驾到” 第四章 这是什么样的神操作??? 束发践祚的淳嘉帝虽然已经在至尊的位子上坐了八年,却尚未亲政,每日里除了在后宫消磨时间,不过是去御书房听几位太皇太后指定的大儒讲课。 许是这个缘故,他通身没多少生杀予夺的凛冽气势,望去修眉朗目丰神如玉,眉宇之间一派谦和冲淡。若非刚为贵女们入宫之事祭祀过宗庙,以求子嗣,结束后直接来了这边,身上尚穿着天子衮冕,看着仿佛只是一介饱读诗书的富家郎君。 “楝娘。”进殿后看到狼藉的一幕,皇帝微露讶然,“这是?” 袁悦妃乳名楝娘,自入宫以来,也只袁太后与淳嘉帝还会这么唤她。 原本气势汹汹,听了这话,眼圈儿一红,刚刚抬起来的手臂顿时放了下去,她倒不是要在淳嘉跟前扮贤惠不敢动手了,而是觉得委屈:“恭喜陛下又得佳人!妾身这又老又丑又不会哄人的黄脸婆,合该早早自请而去的,总好过如今当众受一个才进宫的小小宝林的欺凌好!” 话音未落,云风篁已经膝行几步从她身侧出来,给淳嘉帝磕了个头,泣道:“妾身不敢,妾身冤枉!” 因为知道悦妃这主位难伺候,她这会儿过来伺候用膳,穿戴自不敢招展,粗看打扮没准还以为是殿上的宫女,然而女孩儿生的好,泪落纷纷之际愈显肤白发乌,齿皓唇丹,仿佛是一枝春日清晨蘸露的杏花。 娇怯怯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辩解,眼底的仓皇忧恐尤其招人心疼,不止淳嘉帝凝眸了一瞬,原本只是说气话的悦妃低头瞧见,心口也不禁硬生生的一痛,真真正正感受到自己的确不那么年轻了……至少没有跟前这花精似的小东西年轻! “当着本宫的面也敢勾引陛下,不要脸皮的东西!”悦妃心口痛了,那就更加不肯让云风篁好过了,不假思索就抬脚踢过去,骂道,“就算你家里没规矩,合着这些日子的宫规都学到狗身上去了不曾?!” 悦妃虽然才照面就阴阳怪气的说云风篁乃是淑妃族妹,自己不敢得罪,但其实没怎么把这新晋宝林放在心上。特别是云风篁看起来挺柔顺挺好欺负的,她此刻打骂起来就更加肆意了。 谁知道腿才抬了点,云风篁已经哭天抹泪的扑上来求饶,嘴里说着“娘娘息怒”,手上却一点不含糊的将悦妃的裙摆狠劲一扯毫无防备的悦妃不但被扯了个踉跄,下一刻,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伴随着嵌宝石镶玉金厢石榴七事坠地的动静,绛紫底绣葡萄牡丹芙蓉裙吃不住力道,哧溜一下滑落下来! 斛珠宫正殿顷刻之间杳无声息! 连九五之尊的淳嘉帝都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是怎么都想不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身下骤然一凉、当众裸露出双腿的悦妃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而始作俑者云风篁,在震惊刹那后,倒抽一口凉气,蓦然起身,直奔殿外而去! 见这情况,悦妃终于回神,顾不得提起裙子,凄厉喊道:“快将那个贱婢给本宫” 千刀万剐的话尚未出口,就听到殿外传来一道重物落水声,须臾有宫人面色惶恐的进来禀告:“陛下,娘娘,云宝林投水了!” 悦妃正要爆发的愤怒瞬间被卡在嗓子眼里:她顶着淳嘉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兼未婚妻的身份,为人处世也跟贤惠可亲半点不沾边,在这宫闱里还能混到现在且稳居妃位,当然不是全不长脑子的人。 所以知道云风篁这个所谓的云氏养女,甩脸色可以,一定的磋磨也成,但真将云风篁逼死、还是进宫第一天就闹出人命的话,彤霞宫的主位就算不为了心疼这族妹,为了自己跟云家的面子,也一定要跟她要个交代! 更何况比起同为妃嫔的云淑妃,六宫之主的纪皇后,对袁楝娘更膈应。 ……总之这事情一旦闹大的话,云风篁什么下场且不说,悦妃是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宝林云氏初入宫闱不熟路径,误踩湖石,不慎落水,还不赶紧救人?”宫人入殿禀告的时候,淳嘉帝已迅速脱下外衫遮住悦妃,此刻缓声开口,“云氏年少,听闻朕来,误翻酒菜,弄脏了爱妃的衣裙……” 悦妃听到这儿明白他的意思,不禁怒目喷火! 她肯定是十万分的不想放过云风篁,但思及一旦今日之事流传出去,纵然杖毙了这贱婢,自己也要成为六宫的笑料甚至还会被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皇后这纪氏三代召过去训斥,质问她为何不将腰带系的牢固点?一扯就掉什么的……还是在皇帝跟前掉的,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对于悦妃这种出身而言,这种话脸皮稍微薄点的都可以去自挂东南枝了! 因此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吞,默认云风篁只是在伺候自己用膳的时候笨手笨脚,弄脏了她的衣裙……帮着这贱婢将事情遮掩过去! 悦妃出身扶阳郡望族,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辈子就没受过什么委屈而眼下这次的憋屈程度,四舍五入已经可以跟当初被夺走凤位比了! 毕竟纪氏的权势地位真不是袁家能比的,没纪氏原本的扶阳郡王也坐不上天子之位,她输的不冤枉。然而云风篁……这贱婢算个什么东西?!论出身论身份论位份哪一点能跟她袁楝娘比!? 可她偏偏还不得不顺着淳嘉帝的话头大事化小:“陛下放心,我自不会与这不懂规矩的小小宝林一般见识!” “一般见识”四个字,她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于是,小半个时辰后,进宫第一天就泼了六宫公认最不好惹的妃子一身汤,还当众让悦妃走光的云宝林,已经神清气爽、怡然自得的靠坐在惜杏轩的隐囊上,嫌弃的看着念萱匆忙端来的姜汤:“你家小姐的水性你还不知道?就在荷花池里那么点功夫,能有什么事?拿走拿走!” 念萱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小姐好生命苦,咱们这进宫才一天,竟就遇见了这样的事情……” 哭的那叫一个真情实感发自肺腑,就好像这会儿快被气疯的人是她家小姐而不是悦妃一样。 而且她还很有以泪洗面的理由,“虽然这次悦妃娘娘为了自己的体面考虑,没拿您怎么样,可刚才送您回来的宫女讲了,娘娘体恤您落水受惊,让您好生休养个几日,明儿个给皇太后还有皇后娘娘的请安您都别去了,她会给您告假的可谁知道她到了这两位娘娘跟前会怎么说?到时候两位娘娘误会您骄横无礼怎么办?” “再者,奴婢听说,休养期间也不可以伺候陛下,免得过了病气给御体……” 本来她们主仆进宫就够懵的了,这会儿淑妃指望不上,主位不但人狠路子野,还刚刚被云风篁狠狠得罪了一把。眼瞅着唯一的出路大概就是获得淳嘉帝的宠爱了,结果人悦妃直接拦着不让侍寝,这还怎么弄? 念萱越想越觉得自家小姐岌岌可危,哭哭啼啼没完没了,弄的原本挺得意的云风篁笑容渐渐消失,觉得自己当初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把这专业败兴十年的丫鬟带进宫,早知道不如打发了她临时买个嘴甜的新手! 她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贴身丫鬟,整个背影都在散发着嫌弃。 “真不知道翼国公是怎么想的。”念萱压根没意识到主子已经后悔带她进宫了,还在忠心耿耿的绞尽脑汁,“既然指望您进宫来给淑妃娘娘做帮手,却不叮嘱淑妃娘娘护着点您,这到底是几个意思?还 是淑妃娘娘在宫中能力有限,有心无力?” 云风篁面朝墙壁翻了个白眼,心里呵呵哒。 念萱继续:“小姐,要不这样,明儿个奴婢打听下彤霞宫在哪,去找云四小姐,啊不,是云美人求求情,请她在淑妃娘娘跟前为您美言几句?” “你当皇宫是咱们家,由着你到处乱跑?”云风篁受不了的扭头提醒这蠢丫鬟,“尤其你家小姐我刚刚得罪了悦妃娘娘,你是觉得悦妃堂堂一宫主位,玩不死我这新晋宝林,也玩不死你一个才进宫就冒冒失失的下人?况且你不去找卿缦,难道她就不帮我求情了?” 见蠢丫鬟眼巴巴泪汪汪的看着自己,那神情沉痛的仿佛自己现在不是高床软枕,而是身处冷宫,指不定哪天就会获赐鸩酒的那种,云风篁受不了的扶额,“你少在这儿犯傻了:咱们没分到彤霞宫,来这斛珠宫才是对的。要是真去了那彤霞宫,那才叫糟糕!” “为什么啊?”念萱迷惘。 云风篁正要解释,她忽然眼睛一亮,开心问:“是不是悦妃娘娘其实跟淑妃娘娘是一伙的,今天为难您只是做戏?奴婢就说嘛悦妃娘娘的名声那么凶狠,就算为了她自己的面子着想,顶多不当众罚您,怎么可能这么轻描淡写的揭过?” 云风篁:“……” 这么蠢的丫鬟现在打死还来得及吗??? 深吸口气,忍住手刃近侍的冲动,云风篁面无表情:“因为咱们并非自愿入宫,乃是被云家坑进来的。甚至云家还强行更改了我的姓氏……你觉得若是咱们被安排到彤霞宫,从开始就有淑妃娘娘的照拂,咱们会对淑妃娘娘,对云家感恩戴德?”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是皇权不曾旁落的时候,也不是人人都想入宫浑水呢,何况如今皇室式微,外戚、宗室、权臣、宦官斗成一团,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淳嘉帝的后宫有多不好混云风篁莫名其妙被推进这个火坑,不恨死云家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感激? “心不甘情不愿进宫的咱们或者会对云家、对淑妃的庇护泰然接受还满腹怨气,但经过这斛珠宫主位的各种折腾之后心惊胆战诚惶诚恐的咱们……”云风篁说到这儿嗤笑了一声,“面对淑妃娘娘伸过来的援助之手,只怕会喜极而泣吧?” 假如,她只是个寻常娇养到十五岁的女孩儿的话。 念萱脸上的神情渐渐从懵懂化作惊恐:“他们……” “他们应该没想着过河拆桥,至少暂时没这么想。”云风篁拿食指点着自己的腮畔,边思索边说,“不然根本不需要兜圈子收服我,毕竟以淑妃的位份跟资历,还有翼国公府的分量,我纵然诞育了皇嗣,又能如何?所以咱们来斛珠宫,看似前途叵测,实际上淑妃应该还是盯着的,譬如说今儿个陛下来的那么巧,八成是我那便宜族姐的手笔!” 否则她方才也不敢那么对悦妃……? 嗯,摸着良心想了下,云风篁收回这句话。 是的,就算没有淑妃这个后台,她刚才的操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毕竟在庶姐偷人事发之前,她从落地就是被整个家族乃至于未婚夫家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心头肉,一大票长辈眼瞎似的偏心厚爱下,别管在外的名声怎么个知书达理贤淑温柔,都掩盖不了内里专横跋扈不肯吃亏的本质。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对于云风篁来说,不搞事情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尤其如今她改换身份成了云氏女,都不会连累真正的父族谢氏,那就更加可以放飞自我了! “赶紧的去睡吧!”此刻所以一身轻松的挥手,“咱们以后的热闹,多着呢!” 第五章 总有刁奴想害本宝林! 次日悦妃领着云风篁之外的几个低阶宫嫔到延福宫请安,替新晋宝林告假的话还没开口,云淑妃已经问起自家族妹为何不见踪影? “昨日落水感了风寒,今早说是起不来了。”悦妃斜睨她一眼,要笑不笑道,“妹妹的脾气姐姐也知道,如果是别人,那肯定是不依的,毕竟这才进宫的宝林,哪能误了觐见皇后、太后娘娘呢?但既然是姐姐的族妹么,妹妹也不好太拂了面子不是?所以就顺着她了。” 这话只差明着说云风篁娇纵任性,自恃淑妃族妹的身份,怠慢觐见皇后……嗯,四舍五入下,可见淑妃对皇后也不是那么的尊重? 然而云淑妃闻言就跟没听见后头的话一样,来个花容失色:“什么?本宫那族妹昨天还好端端的进宫,怎么会又是落水又是风寒的?” 跟着转向纪皇后,“娘娘,妾身似乎没听说昨儿个斛珠宫召太医……” 纪皇后不待悦妃回答已然命身侧大宫女:“着个太医去悦妃宫里瞧瞧。” 又说悦妃,“你也是宫里老人了,云宝林年纪小,又才进宫,怎么也不知道照顾些?” “娘娘,妾身冤枉。”悦妃暗暗磨牙,心念一转就道,“妾身也不知道云宝林才进宫就到处乱走,还在妾身殿前落了水啊!当时陛下就在殿中,妾身听到禀告后也是立刻着人将她救起,本打算立刻召太医来着,可云宝林坚持说自己身子骨儿好的很,不必为她惊扰了圣驾……妾身实在拗不过她,这才不得不应下。哪知道今儿个她就起不来了,妾身方才还想着等会要私下跟淑妃姐姐说道说道,请姐姐帮忙劝说云宝林莫要为了面子罔顾身体呢,结果这会儿全成了妾身的不是了!” 言外之意云风篁之所以会落水,乃是因为听说淳嘉帝在凝碧殿上,于殿外窥视徘徊,这才出了岔子……兴许原本不会出岔子,是故意用这法子引起皇帝注意?事后不肯让太医看,那当然是怕被判定身体有恙无法侍寝。 总之悦妃摊上这么个不安分的宫里人,简直倒霉透顶了! 云淑妃自不肯承认自家族妹是这样的人:“本宫这族妹最是乖巧懂事又老实,怎么可能到处乱走?悦妃妹妹素来天真烂漫口无遮拦,却也不好这么乱说话的。” “姐姐这话说的,昨儿个进宫的新人这许多呢。”悦妃嗤笑,“怎么其他人都没落水,就云宝林出了事?难道姐姐怀疑是妹妹推她下去的不成?” “这就要问妹妹了。”淑妃淡淡一笑,“这些年来,妹妹宫里人出事的次数是最多的,本宫那族妹不是第一个,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锋,以纪皇后为首的后妃们也不掺合也不阻止,乐呵呵的捧着茶碗看热闹。 半晌有宫人从后头出来,悄没声息走到皇后跟前低声禀告数语,皇后才点一点头,道:“召她进来罢。” 又扫一眼淑妃悦妃,微笑说,“两位妹妹稍安勿躁,太医给云宝林看过了,道是没什么大碍。如今人就在外头候着呢,究竟怎么回事,叫人进来问问就是。” 闻言悦妃面色一冷,就有些坐立难安的意思:既怕云风篁禁不住皇后等人盘问说出真相,使她丢人现眼;又想着这小贱人坑自己不轻,如今还是被皇后的人带过来,天知道中间有没有教她什么不该说的话来算计自己? 早知道还不如忍下这口气,照常带了那小贱人过来请安呢! 悦妃越想越忐忑,暗自发誓,不管今儿个这事情怎么了结,回头定要尽快料理了这贱婢! 片刻后云风篁被宫人带进来,规规矩矩的到殿下行礼问安,她 生的好,在这满殿芳菲中间都是最出挑的几个之一,然而因为举止并不轻浮,是正经大家闺秀的样子,世家出身的纪皇后对其第一印象不坏,柔声叫了起,就和颜悦色问落水之事的缘由。 “昨日妾身伺候悦妃娘娘用膳,中途陛下驾到,妾身便到殿外听候吩咐。”云风篁就说,“哪知……” 悦妃听她前头两句,虽然恼这小贱人暗讽自己小气,见着皇帝到了就把新晋宫嫔打发出殿,生怕被分了宠爱去,倒是松口气,心说算小贱人识趣,乃是按照昨日淳嘉帝的说辞来。 谁知道云风篁跟着露出惊恐之色,怯生生说:“哪知……哪知妾身侍立池畔之际,忽然被人推了一把,因而落水!” 这答案一干后妃都没想到,连纪皇后都怔了怔,才问:“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云风篁开始抹眼泪,煞有介事的样子,悦妃都恍惚了下,怀疑了一瞬是不是心腹宫人背着自己给这小贱人颜色看了……但是等等!昨天淳嘉帝驾到时,她压根没打发这贱婢出去,是这贱婢自知罪大恶极奔出殿外投水自尽好不好!? 悦妃进宫这许多年,在皇后以及诸高位妃子手里尽管不是没吃过亏,可收拾起低阶宫嫔来绝对是得心应手,还是头一次被个小小的宝林噎的一口气上下不得的! 这会儿怒极反笑:“这么说斛珠宫有人要害你?你一个小小宝林,初入宫闱,算个什么东西,需要别人这样见缝插针的算计你性命?!” “原来妹妹还记得本宫这族妹初入宫闱,只是个小小的宝林?”结果旁边云淑妃立马接口道,“妹妹刚才言辞凿凿的说宝林在斛珠宫乱走,还试图窥探帝踪,仿佛宝林多厉害似的,才进宫就这么大胆子,还有那本事打探到帝驾所在!” 悦妃冷哼一声:“寻常宝林当然没有这么厉害,可云宝林是寻常宝林吗?” 她意有所指,“方才皇后娘娘都不曾开口呢,淑妃姐姐就笃定妹妹昨儿个不曾为云宝林召太医了,姐姐如此耳目聪明,妹妹当然是防不胜防!” “悦妹妹这可真是太冤枉淑妃妹妹了。”见状淑妃还没出言反驳,一直在看好戏的郑贵妃忽然开口,“淑妃妹妹若真对你的斛珠宫了如指掌,何以族妹还会被人害到落水的地步?” 悦妃双眉一扬,道:“贵妃姐姐慎言!云宝林落水乃是为人所害,这是她的片面之词,不足为信!本宫绝不相信本宫宫里头会有人敢如此胆大妄为,公然谋害陛下妃嫔!” 她虽然易怒了点,却不是傻子。 即使这些年来斛珠宫里折损的宫嫔不是一个两个,可场面上都跟悦妃没什么关系,不是因为这样那样的意外,就是想不开自己了断的。哪怕六宫心知肚明怎么回事,却也不好问悦妃谋害妃嫔之罪。 如今云风篁倒好,只字不提悦妃,只一句“妾身是在斛珠宫为人推下水”,悦妃这斛珠宫主位不管是否掺合是否知情,总之难逃干系! 最要命的是因为悦妃一贯的为人,这新晋宝林轻飘飘一句话,崇昌殿上的后妃们,十个里倒有九个已经是相信了。 此刻贵妃就说:“本宫觉得云宝林所言应是属实。” 她笑意盈盈的看向上首,“娘娘,云宝林位份虽低,却是太皇太后亲自下旨礼聘入宫的人,太皇太后明察秋毫,岂是她一个才及笄的小丫头能够糊弄的?若云宝林真是那种颠倒黑白无事生非之人,怕不早就在庆慈宫觐见时就被太皇太后赶出去了,娘娘您说对不对?” 太皇太后是纪氏显赫的开端,是纪皇后的嫡亲姑祖母兼夫家皇祖母,也是纪皇后执掌 凤印最大的靠山……纪皇后哪怕知道太皇太后只怕压根没记住一个小小宝林姓甚名谁,这会儿却怎么可能反驳贵妃? 尤其她跟悦妃之间还有着凤位争夺之仇,那就更乐得给悦妃找麻烦了:“太皇太后的眼力,必然是不会有问题的。” 这话不仅仅是肯定了贵妃之语,也是委婉刺了悦妃一下:因为高位妃子里头,悦妃是唯一一个不经太皇太后拍板,甚至可以说是顶着太皇太后反对入宫的。 “娘娘这是认定了妾身指使人谋害云宝林了?”悦妃昨日就是一肚子的气,这会儿被群起围攻,更觉悲凉,虽然竭力忍耐不欲在皇后跟前示弱,眼泪却还是止不住的落了下来,盛怒之下,腾的站起,快步朝云风篁走去,切齿道,“妾身怎么说也是斛珠宫主位,这云氏区区一个宝林,何德何能才进宫就让妾身为了她触犯宫规?!也未免太过看得起自己!” 她走到云风篁跟前,原本打算一脚踹过去好好出口恶气的,可云风篁立马跪下来哆哆嗦嗦的“娘娘息怒”,双手也顺理成章的去揪悦妃裙摆……这举动简直是!!! 悦妃顿时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确认云风篁无法抓到自己衣裙了,这才戟指怒吼,“你这贱婢不妨睁大你的眼睛瞧瞧这殿上,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倾国倾城举世无双,六宫就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值得本宫才见着你就下毒手?!” “妹妹这是做什么?”淑妃见状赶紧也站起来,将云风篁挡住,道,“皇后娘娘跟前,岂容你如此放肆!” “淑妃妹妹说的是,悦妹妹,你逾越了!”贵妃好整以暇的扶了扶鬓边金钗,嫣然道,“国有国法宫有宫规,还请皇后娘娘示下!” 纪皇后从善如流:“斛珠宫袁氏殿前失仪,苛刻宫嫔,着禁足一月,月供减半,以儆效尤!” 扫了眼还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云风篁,挑了挑眉,“宝林云氏受委屈了。” 随手赏了些东西,不外乎是衣料首饰之类,不算多,却代表着皇后的态度。一时间,殿中被后妃争执吓的噤若寒蝉的宫嫔们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待云风篁欢欢喜喜的谢了恩,悦妃也被打发人送回斛珠宫开始受罚,她临走之际愤怒到几近变形的面孔让皇后心情不错,扫了眼淑妃身后面色焦急的云卿缦,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既然斛珠宫主位不在,云宝林且跟着淑妃就是。” “风篁!”于是去纪太后所居绵福宫的路上,云风篁与云卿缦顺理成章被淑妃一块儿带到步辇上说话,一坐进去,云卿缦就迫不及待的握住她手,急切道,“没想到悦妃这般狠辣,你有没有事?” “这事儿尚未结束,卿缦你且等等。”云风篁还没回答,淑妃已经拧着眉头沉声问,“风篁是罢?本宫听父亲说过你,是个极聪明的。如今时间紧急,也不赘言。总之你昨日落水乃是为人所害,究竟是真是假?” 淑妃说这话时目光紧紧的盯住了云风篁的面容,不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声不可察道,“皇后厌烦悦妃,只要能给悦妃添堵,就不欲细究。可咱们这会儿是去给纪太后请安,太后娘娘跟前,却没有这么好糊弄!” 纪太后除了自家那一派的后妃,对其他派别的妃嫔,包括云淑妃在内,没有一个看的顺眼的! 哪怕纪皇后才罚了悦妃,只怕这位太后也不肯就这么了结,说不得横生波澜,将云氏在宫里的三姐妹也扯进去收拾一顿……淑妃三言两语说明利害,正色道:“本宫须知道事实真相如何,才能确定待会儿见了太后之后,该如何分说,兹事体大,你当知轻重,不可自作聪明!” 第六章 母后、慈母、圣母 云卿缦觉得淑妃这番话说的太严厉了点,本来翼国公先斩后奏送云风篁入宫,她就很过意不去了,此刻生怕云风篁难以下台,忙偷扯淑妃袖子,低声道:“姐姐!” “你道纪太后跟姐姐一样好说话呢?”淑妃没好气的白她一眼,语气倒是温和下来,正欲说几句软和话,云风篁已然爽快道:“落水是真事儿,被人推是没有的。” “什么?”云卿缦瞪大了眼睛,“风篁你居然……”敢公然栽赃妃子,还是自己宫里的主位! 饶是她素知自己这手帕交颇为大胆,这会儿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不止云卿缦,云淑妃也是微微皱眉,道了句:“你这胆子,可真不小。” “妾身自己哪儿敢?”云风篁闻言一脸委屈道,“还不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宫人……” 她话没说完,但淑妃姐妹已经了然,纪皇后对悦妃的怨念,这宫里都知道。 虽然皇后靠着纪氏稳居上风,可悦妃同淳嘉帝究竟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淳嘉帝尊重皇后之余,对悦妃不无回护,这就让皇后更讨厌悦妃了。今儿个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云风篁坑悦妃一把才怪……实际上淑妃之前向皇后提及太医,不无给皇后做手脚的机会的打算。 “姐姐,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意思,那太后娘娘想必不会计较了吧?”云卿缦听了这话就是欢喜,问淑妃,“太后娘娘是皇后娘娘的亲姑姑,总不会拂了皇后娘娘的面子。” 淑妃却依旧皱着眉,道:“真是小孩子家话。风篁固然是受了皇后娘娘暗示才会栽赃悦妃的,可这有什么证据?” 云卿缦愕然:“这……这要没皇后娘娘跟前的人暗示,风篁哪儿敢做这样的事情?” “那也得太后娘娘信啊!太后娘娘不相信,别说没证据,就算有证据那也是假的。”淑妃叹口气,“谁叫咱们爹爹跟纪氏不是一路呢?” 翼国公作为保皇党的中流砥柱,这些年来没少被纪氏示好,光是联姻的提议就好几次。可惜这位国公对公襄氏忠心耿耿,压根不予理会不说,近几年还三番两次提出要让淳嘉帝亲政……淳嘉帝或者对他心存感激,纪氏理所当然恨死了这老家伙。 恨屋及乌,在纪氏三代执掌凤印的后宫里,云氏女的处境可想而知! 这会儿淑妃虽然没说云风篁行事孟浪,硬生生送了个把柄给纪氏,愁眉不展的样子也足够亲妹族妹双双跟着提心吊胆:“那……现在怎么办?”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云淑妃凝神片刻无奈说,“但望明惠公主在场,能给咱们斡旋一二吧。这位公主殿下虽然是纪太后的亲生女儿,性情却最是柔顺和善不过,如今满宫里除了太皇太后之外,也就她的话,纪太后能听的进去。” 言外之意,纪太后却不是那么柔顺和善的人。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皇后领着一行人到了绵福宫,行礼如仪毕,上首纪太后眼皮一撩就问悦妃怎么不见人影:“她都是在宫里多少年的老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小家子气,半点儿宫妃该有的气度都没有?皇帝至今膝下空虚,哀家与太皇太后每每想起都心急如焚,她这陪着皇帝长大的人不说加倍体贴,竟然吃醋吃到哀家跟前来了?” 就问纪皇后,这么没规矩的妃子怎也不给点颜色看看,没的叫新人笑话,以为高 位妃子都是悦妃一样的货色! 纪太后跟纪皇后到底是亲姑侄,眉宇之间足有六七分相似,都是靡颜腻理瑰姿艳逸的美人,纵然太后年岁稍长,想是养尊处优之故,望去却与皇后仿若姐妹,世代簪缨家族栽培出来的雍容气度,经过长年宫廷熏陶之后,愈显凤仪天成。 此刻虽然未作雷霆之怒,数句诘问,也令弄柔殿上下静可闻针。 “母后不知,悦妃如今是被儿臣关斛珠宫去反思了。”纪皇后神色淡淡的说了片刻前延福宫里发生的事情,纪太后听着,原本轻蹙的双眉不但没有展开,反而用带着几许责备的语气说皇后处置的太轻了:“斛珠宫一向多事,到底怎么个情况,差不多人心里都有数。皇帝同悦妃青梅竹马,袁太后呢更是悦妃的亲姑姑,看在他们两位的面子上,哀家平时也都装聋作哑。本想着悦妃有朝一日有所触动,会的洗心革面好生伺候皇帝孝敬袁太后……谁想她居然变本加厉,连才被太皇太后亲自诏选入宫的宝林都敢动!怎么她自己生不出来,就也不许别人为皇帝延续子嗣?若是连这样的事情都轻拿轻放,六宫纷纷效仿,岂不是要让皇家血脉断绝!” 这话说的很重了,纪皇后连忙跪下来认错,自承处置不当。 郑贵妃、云淑妃、馨妃、瑶宁夫人等高位妃嫔也纷纷拜倒,齐声道:“妾身不敢!” 云风篁这些低阶宫嫔老老实实的跟着跪下去,扎着脑袋作鹌鹑状……就听后妃们同纪太后又是请罪又是保证的,好半晌才让纪太后消了气,哼一声吩咐:“都起来吧。” 然后就开始商议悦妃做这些事儿到底该怎么处罚? 这中间云卿缦脸色苍白,是想着果然这太后如姐姐淑妃所言,不肯轻易息事宁人,也不知道火会不会烧到云风篁头上? 万幸她低着头位份又不高,大家都没注意到,也就旁边云风篁发现,悄悄伸过手去握了握她手腕,示意她别怕。 她们都走了下神,再听的时候,纪太后已经在做主了,说新晋宝林受到谋害的事情务必彻查到底!毕竟宝林位份虽然不高,却是伺候淳嘉帝的人,今天能对宝林下手,明天是不是就能弑君了?再者,这宝林还是太皇太后挑的,此举是不是因为对太皇太后不满? 总之纪太后认为这件事情证据确凿性质恶劣影响极大,绝对不容轻忽,必须深挖到底以求水落石出,六宫上下不得有误! 在这个基础上,她跟着让人去斛珠宫将悦妃召过来,当着六宫妃嫔的面劈头盖脸的痛骂了一顿,末了打发袁氏去宫门口跪着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起来!” 悦妃险些没气疯掉! 她要是当真找人谋害了云风篁,东窗事发受到这样的惩罚她也认了! 可她什么都还没做呢! 甚至仔细论起来昨儿个的事情,明明吃亏的是她好不好! 现在纪太后口口声声的让她想明白,口口声声要悦妃幡然醒悟彻底坦白痛改前非……她这会儿冤枉的恨不能六月飞雪,明白个什么?! 这辈子都不可能明白的好不好! 可纪太后压根不给她分辩的机会,住了话语往后微微靠坐,就有身强力壮的宫人心领神会,上前捂了悦妃的嘴将人强行拖出去。 兴许悦妃歇斯底里却无可奈何的神情很是愉悦了 纪太后,她接下来的心情都不错,是正常和蔼太后的模式,跟皇后以及几个高位妃子寒暄了几句,挑了几个出身高的新晋宫嫔,比如云卿缦,以及分在昭媛小纪氏所主持的素荣宫的美人薛氏之类出列打量了番,说了些勉励的话,给了若干赏赐……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就松弛下来,渐渐的都能听到一些欢声笑语了。 眼看时间过去,纪皇后算算差不多,也就起身告退。 纪太后颔首:“你们去罢,太皇太后这两日身上乏,就不必打扰了。” 皇后恭敬称是,于是跟来时候一样,领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妃嫔浩浩荡荡离开。 出门之后纪皇后就让她们各自散了,云风篁理所当然又被淑妃带着。 这次上了步辇,云卿缦就很高兴:“姐姐,太后娘娘刚才没提风篁呢,是不是不计较了?” 结果就听淑妃冷笑了一声,道:“纪太后这是……” 她看了眼云风篁咽下到嘴边的话,只叹口气,跟云风篁说,“春慵宫的袁太后,你知道罢?” 云风篁也叹口气,能不知道吗?毕竟不是每朝每代都能凑齐三位太后共存的局面的……噢国朝太后上头还有位太皇太后! 这些就算她之前没想着进宫的时候都有所耳闻,接旨后,蓝氏更是从翼国公府打听了许多比较深刻的消息,一股脑儿的塞给了她! 国朝如今的三位太后,存在感最强、身份最高的当然是她们刚刚觐见过的纪太后,太皇太后亲侄女,纪氏嫡出,先帝孝宗皇帝的元后,全称是母后皇太后。 还有两位,则是淳嘉帝没登基前的嫡母袁氏,被尊为慈母皇太后; 及生母曲氏,原王府侍妾,是为圣母皇太后。 本来按照过继的默契,她们是不会被带来帝京,更遑论双双尊为太后的。 这里头据说涉及到皇室、宦官、群臣、纪氏之间的角力,具体细节却不是云风篁这会儿所能够了解的。总之袁太后进宫以来虽然与曲太后一样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一年到头也就在大典上露个面,但稍微了解些内情的人都不敢小觑了她……因为她是三位太后里跟淳嘉帝感情最深厚的。 淳嘉帝是庶出子,一落地就被嫡母抱在膝下抚养,无所出的袁太后待他视若己出,倾尽心血抚养,母子俩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相比之下曲太后还要靠后,更别说淳嘉帝登基之后才照面的纪太后了。 现在因为淳嘉帝尚未亲政,更谈不上大权在握,袁太后地位也不显,自不敢与纪氏女争锋。 可收拾云淑妃这仨云氏女嘛……却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毕竟纪氏也巴不得支持淳嘉帝的势力窝里斗呢,若果袁太后出马为侄女找回场子,纪氏绝对拍手叫好。 “……你道纪太后方才为什么会说皇后处置太轻?”淑妃语重心长的教导亲妹妹,“她哪儿是落皇后面子呢?她就是唯恐悦妃姑侄不恨上咱们姐妹,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 云卿缦忧心忡忡,正待说话,云风篁却抢先一步噙了泪,楚楚可怜问淑妃:“娘娘,那我要是继续呆在斛珠宫,岂不是要跟之前那些宫嫔一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娘娘您能帮我换个地方吗?哪怕是那种年久失修的偏僻角落也行!” 第七章 ! 淑妃闻言一愣,云卿缦倒是立马附和:“是啊是啊姐姐,您昨天说风篁不同于之前的那些宫嫔,乃是太皇太后亲自下诏礼聘入宫,悦妃娘娘一定不敢怎么样她的,可现在看着,悦妃娘娘心胸狭窄,风篁现在又卷进了皇后太后与悦妃姑侄之间的角力,若是不将她弄出斛珠宫,可要怎么办啊?” “……先回彤霞宫再说。”淑妃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云卿缦,深吸口气,低声呵斥,“本宫说悦妃几句也就算了,你一个美人,有什么资格妄议一宫之主?跟你说了,这宫廷不比家中,时时刻刻,都要记着谨慎言行才是!” 云卿缦笑呵呵的挽住她手臂,撒娇道:“知道知道,这不是有姐姐你在么?姐姐肯定不会让我们被欺负的对不对?” 边说边给云风篁使眼色,云风篁只是低眉顺眼的笑,并没有跟她一起挽住淑妃另外一边的手臂的意思,毕竟云卿缦跟云淑妃纵然不同母,也是同父所出的亲姐妹,她同亲姐姐撒娇卖乖理所当然,自己这个所谓的族妹什么情况大家心里有数,何必画虎不成反类犬? 片刻后步辇停在彤霞宫正殿乘彩殿外,云风篁跟云卿缦扶着云淑妃下了步辇,后头跟着的一干彤霞宫宫嫔纷纷上来请安,淑妃好声好气的同她们说了几句,让她们各自回住处了,这才带着俩人走进殿中。 彤霞宫自来是高位妃子的住处,整座宫殿富丽堂皇之余又不乏大气华美,但乘彩殿的布置却十分低调,清雅里透着朴素。 似乎淑妃不是那等看重享受的人……当然这个朴素是相对于四妃的位份而言。 “昨日你们才进宫,风篁还不在本宫跟前。”云淑妃命宫人上了茶水糕点,就打发了左右,只叫两个妹妹落座,推心置腹道,“所以也没跟卿缦细说这宫闱里的情况,今日你们都在了,那本宫便给你们说说外头不知道或者不好说的一些事情。” 淳嘉帝这后宫,估计是国朝最复杂的一个后宫。 甚至放眼有史以来的朝代,论到水浑的程度,也必定名列前茅。 首先这位皇帝乃是继嗣,他之前跟先帝孝宗的关系是堂叔侄。孝宗膝下只有三位公主,驾崩无子,过继侄子原本理所当然……问题是,孝宗是没有儿子,但他有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啊! 这位亲弟弟,也就是神宗皇帝的幼子,就是原益王、现在的摄政王。 摄政王虽然跟孝宗一样子嗣不丰,却是有儿子的,就是现在的摄政王世子。 所以当初孝宗病危,宫中传出打算过继子侄正位东宫时,呼声最高的,就是摄政王父子。结果太皇太后与纪太后还有纪家却以摄政王只有一个儿子,需要继嗣生父,不可过继给孝宗为理由,过继了血脉更远的淳嘉帝……问题是,淳嘉帝也是他生父扶阳端王的独生子,还是个庶出子,在嫡母袁氏百般算计下才得以继承扶阳王爵位的那种。 这叫摄政王父子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淑妃说到这儿,声不可察道:“宫禁之中有着传言:先帝卧病之际,其实根本没提过继之事,倒是更希望立摄政王为皇太弟……但被太皇太后严厉驳斥了。” 云风篁心想太皇太后会答应才怪。 纪氏能有现在的显赫,就是从太皇太后被册为神宗皇后开始的。摄政王不但不是太皇太后亲生,摄政王妃出身寒微,跟纪氏更是毫无关系。关键是摄政王年岁已长,身强体壮,还去边军磨炼过,就算他肯抛弃结发之妻迎娶纪氏女为正宫,哪有现 在淳嘉帝这么好控制? 总之孝宗皇帝没能立成皇太弟,但生前应该给了这个弟弟一定的支持,淳嘉帝登基后,这位就成了摄政王。 这中间的互相妥协怎么回事,连淑妃也不清楚了。 后宫原本是围着皇帝转的,偏现在这位皇帝自己身世复杂,形同傀儡,所以如今的六宫,看似不算充实,实际上山头林立,各为其主。 皇后纪凌紫跟昭媛纪暮紫自不必说,出身就注定了必然会接替太皇太后跟纪太后成为外戚擅权的重要保障; 其下的贵妃郑裳楚是权宦侄女,伯父郑具是伺候过神宗皇帝的大太监,如今官拜骠骑大将军,执掌禁军,可以说皇城安危就在此人一念之间; 而淑妃云霜腴自己呢,作为翼国公的爱女,理所当然被看成保皇党的代表; 再下面,馨妃崔怜夜的祖父不但官拜礼部侍郎,更是海内闻名的大儒,算是文人领袖,清流魁首; 悦妃就不用多说了,淳嘉帝的青梅竹马,慈母皇太后的亲侄女,从立场到感情都是淳嘉帝的嫡系; 之后的瑶宁夫人顾箴,是摄政王的铁杆支持者、定北军统帅昭武伯顾芳树的掌上明珠,属于摄政王一派的人。 以上就是这后宫大概的局势,外戚,权宦,朝臣,摄政王还有淳嘉帝自己……要是将翼国公这种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谁坐帝位他支持谁的保皇党算上,淳嘉帝倒也不算太危险,但要是只看淳嘉帝本身的势力的话,毫无疑问他是最弱的。 淑妃讲到此处,端起茶水呷了口润润嗓子,这才说起云卿缦跟云风篁入宫之后分配的住处:“你们都知道,此番礼聘贵女,还有采选良家子,都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原本太皇太后久不问世事,纵然忧心皇嗣,也只是督促太后皇后上心,之所以会绕过这两位亲自传下懿旨,是因为一件事情:前不久,斛珠宫没了个采女。” 这采女原本是斛珠宫的宫女,据说是偷偷爬床才被晋封成采女。 就悦妃那脾气,她爬床成功没被当场打死还得了正经册封,八成是纪皇后等人故意弄出来恶心人的。那么悦妃找机会弄死她也不奇怪了,只是皇后等人存心给悦妃添堵,颇为维护了几个月,等悦妃找机会将人活活打死的时候,才发现,这采女居然侍寝了一次就有了身孕! 她被打死的时候,腹中胎儿已经成形,还是个男胎……这事情辗转传到太皇太后耳中,一直为淳嘉帝子嗣忧心的太皇太后顿时大怒,将纪太后纪皇后还有袁太后悦妃都召到庆慈宫大发雷霆! 据说两对姑侄都被骂的在庆慈宫长跪不起,战战兢兢。 之后就是太皇太后下诏充实宫闱,不管这四个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当时的情况下是肯定不敢多嘴的。 只是她们不敢对懿旨多嘴,却不代表不能做点其他小动作,比如说纪皇后就当场跟太皇太后诉苦:“悦妃是陛下的青梅竹马,又是慈母皇太后的亲侄女,孙媳纵然知道她脾气暴烈些,却哪儿敢下重手管教?可话说的轻了,她又听不进去……” 袁太后闻言忙拉着悦妃继续请罪,又委婉表示自己侄女其实也是被人算计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整个就是纪皇后设的圈套,不然悦妃想弄死那采女几个月了都没成功,怎么忽然就顺利得手不说,甚至在把人打死之前都不知道采女有孕? 八成是纪皇后发现了采女有孕,这才撤掉了对其的保护,现成借悦妃之手下毒手! “孙媳所以想着,此番入宫的新人,寒门良家子出身的那些也就算了。”纪皇后权当没听出来袁太后的意思,自顾自的跟太皇太后请求,“礼聘的妹妹们,就不要安排去斛珠宫了吧?不然,悦妃妹妹再闹出什么事情来,叫六宫看了笑话事小,伤了前朝忠臣的心,这?” 她不说斛珠宫这次要不要进新人还好,她都这么说了,袁太后哪能不帮着侄女要人?否则真按皇后说的这么办了,前朝后宫还不得落实了悦妃刻薄寡恩、心狠手辣的名声? 于是袁太后使出浑身解数,先是指出那采女被活活打死乃是咎由自取,因为按照宫规这种贸然勾引皇帝的人本来就该被处置的,纪皇后之前不但没有支持悦妃当场处理了她的要求,还将人提了采女,这本身就不合适! 当然了,袁太后理解皇后为什么这么做,因为皇后温柔善良宽容大度嘛。 既然如此,纪皇后也不能只对采女温柔善良宽容大度对不对?我这侄女,你正儿八经喊妹妹的悦妃,也很需要你的温柔善良宽容大度……是,她是不太懂事,之前家里也没想过她能做宫妃,这不是给宠坏了么?所以更加需要皇后你温柔善良宽容大度的教诲啊! 因此关于新人入宫的安排,尤其是礼聘的贵女们的分配,斛珠宫不但不该被放弃,反倒应该被重点关照才是! 反正一番唇枪舌战下来,最终纪皇后勉为其难同意了袁太后的要求,答应安排礼聘的妃嫔时不会遗漏了斛珠宫。 “然后皇后娘娘就选了风篁?”云卿缦听到这儿不解的问,“为什么?” “……皇后娘娘选了你!”云淑妃无语的看了眼自己的亲妹妹,“理由是本宫性格温柔娴淑,想必你这妹妹也是个柔顺的性情,比较能跟悦妃和睦相处,而且,出身够高,悦妃就算脾气不好,也该有所忌惮,不敢肆意妄为。” 云卿缦一怔,下意识的看云风篁。 云淑妃没什么表情的点头:“没错,就是因为听说了这事儿,本宫才跟爹爹商量,再送一个云氏女进宫,将你替换下来!悦妃是什么人本宫很清楚,你这个性子去她宫里,她纵然不敢伤你性命,磋磨的你哭天喊地却不难……你是本宫同父所出,又是本宫亲母养大,与本宫的胞妹也没什么差别了,本宫怎么舍得你受这个委屈?” 虽然说云氏一族除了云卿缦之外,也不是就没有适合入宫的女孩子了,可现在后宫水这么深,要不是没办法,谁愿意将亲生女儿送进来?正好云钜家里养了个远道而来的妻族侄女,年岁容貌都恰好,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不谢风篁变成云风篁,现成来宫里给云氏女顶缸? 淑妃端起茶水呷了口,看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云风篁,坦然自若道,“至于你,你从北地来帝京之后,是靠着同卿缦成为闺中密友在帝京大家闺秀里迅速站住脚的,这三年来,卿缦不管有意无意,都帮了你很多。这是其一。” “其二,你那庶姐的事情,不止造成你远走帝京,谢家在当地也受到了很多影响。本宫决定让你进宫取代卿缦后,已经知会翼国公府在北地的人,对谢家加以照拂!” “所以,你当本宫挟恩图报也好,当本宫威胁也罢,总之,事情的来龙去脉,本宫都已经告诉你了,作为本宫与皇后妥协的结果,本宫现在是不可能将你从斛珠宫弄到别处去的!” 说罢,淑妃再次端起茶水,眯眼等待云风篁的反应。 第八章 受委屈的云宝林 云风篁思索片刻,抬头问:“娘娘现在不能将妾身弄出斛珠宫,那么以后呢?” “以后如果有机会,本宫当然也不想让婶母跟卿缦伤心。”淑妃赞赏的看她一眼,放缓了语气,“毕竟你虽然不是我云氏女,本宫婶母的亲侄女,也算本宫的表妹了。若不是迫不得已,都是自家亲戚,本宫何尝想为难你?” “娘娘。”得了她这句话,云风篁仿佛暗松口气,胆子也更大了点,目光闪动,试探着问,“虽然斛珠宫听着犹如龙潭虎穴,悦妃娘娘也的确不是宽容和善之人,如今妾身又大大得罪了她……然而娘娘既然愿意与妾身细细分说,想必,妾身如今也未必面临着必死之局?” 不然左右是个死人,还浪费口舌干嘛? 淑妃眼中的赞赏更多了:“这也是本宫属意你入宫的缘故之一……你实在是个聪明的。” 她指点道,“这件事情归根到底是纪皇后给悦妃姑侄挖坑惹出来的,同咱们原本没什么关系。悦妃性情冲动,见谁都是吃醋为先,袁太后却不是糊涂的人。当初袁太后信誓旦旦要给斛珠宫安排礼聘贵女,图的就是证明她侄女不是那等心胸狭窄容不下人的妒妇,虽然悦妃是个蠢的,不懂她姑姑的苦心,可经过今儿个这么一闹,袁太后还能不看着点?因此你如今也不须太过害怕,悦妃究竟还是拧不过袁太后的。” ……云风篁在云卿缦一迭声的愧疚歉意里出了彤霞宫,回斛珠宫的路上,听主子三言两语说了片刻前殿中交谈经过的念萱将信将疑:“真有这么简单?那翼国公府干嘛还要让您给云美人垫背?婢子觉得淑妃娘娘该不会是在哄咱们吧?” “那也没办法。”云风篁懒洋洋说,“咱们进宫的突兀,哪里知道那许多?眼下没旁的门路打听消息,还不是淑妃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左右昨儿个才出了我落水的事情,这要是跟脚又有什么三长两短,悦妃跳太液池也洗不清的,冲着这一点,淑妃的话倒也有些道理。” 只不过这也只能保得一时平安罢了,不是长久之计。 念萱听了暗松口气,但转念一想又是皱眉,“淑妃娘娘提到了咱们家里,这?” 她可不觉得淑妃说的照顾真是照顾。 “啧!”云风篁根本没把淑妃那番委婉的威胁放在心上,嗤笑了一声,道,“咱们那儿是定北军的地盘,翼国公府想把手伸过去可没那么容易!再说我如今可是翼国公亲自宣布的云氏女,云家要真敢对谢氏做什么,信不信我明儿个就去行刺皇帝、皇后,送他们一场株连九族?” 念萱急道:“这怎么行呢?云氏哪儿有您要紧?” 这么蠢的丫鬟……算了,好歹还算忠心。 云风篁在心里叹口气,面无表情:“你还真以为云淑妃会为了我派人跑去北地拿捏谢氏?你也未免太看得起你家宝林了!” 她打赌云淑妃纯粹就是随口一提,能吓住云风篁最好,吓不住也无所谓。 至少暂时无所谓。 毕竟云风篁这才进宫,以后能不能派上用场都不好说,翼国公府的人手也不是那么闲的,目前就她的分量,顶多派人打听着谢氏的情况以备后用……云风篁不达到相当的地位,云淑妃自己就能在宫里弹压住了,还要兴师动众的去北地做什么手脚? ……主仆二人溜溜达达的回斛珠宫,走到一半,四周正是荒僻无人的时候,云风篁眼珠一转,忽然站住脚,让念萱找找附近有没有干净一点的地方,她打算坐会再回去。 念萱看了看宫道两旁草木茂盛的样子,就是迟疑:“宝林,这里头会不会有蛇跟虫子啊?您要是 累了,咱们再往前走一点,婢子记得有个凉亭?” “听话就是了,自作什么主张?”云风篁一皱眉,摘了臂上披帛下来,边抽打草木以惊走蛇虫之属,边走了下去,没多久就找到一处木槿花篱后的草丛上将就坐了。这处花篱看得出来从前应该是绵延数十丈的一道,花开之际想必是很美的。但因为年久失修,如今就剩了大概三四丈的长度,这季节报了嫩生生的叶子,在风里招摇,煞是可爱。 虽然还不够茂密,但主仆穿戴都不算华贵繁复,藏身其后想必宫道上的人不绕过来是看不到的。 云风篁利索的坐下后,茫茫然跟着坐下的念萱正待开口,却被狠狠剜了眼,示意噤声! 念萱不解其意,乖乖儿保持安静片刻,却不见四周有动静,想说点什么,抬眼瞥见主子没什么表情的面孔,缩了缩脑袋,忍住询问的冲动,百无聊赖的扯着面前的青草。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斛珠宫方向有人嘻嘻哈哈的走过来,中间夹杂着宫人的哭叫喊冤,很热闹的样子……念萱不禁住了扯草的手,下意识从木槿枝叶的缝隙间偷窥,就见她越看眼睛瞪的越大,甚至屏息凝神,半晌这一行人走远了,她小心翼翼用口型问能说话了不? “说吧。”云风篁怡然自得的站起身,“刚都看到谁了?” “打头的好像是皇后娘娘跟前的一位姐姐。”虽然云风篁说可以说话了,念萱还是唯恐被谁听到似的低声道,“他们抓的那些……是斛珠宫的宫人,为首那个,是悦妃娘娘跟前伺候的。” 云风篁对此并不意外,轻笑了声,说道:“我就想着皇后娘娘都带咱们这些人告退了,纪太后还压着悦妃不放,要么就是等着袁太后过去求情,要么,就是调虎离山,方便皇后代悦妃肃清斛珠宫了。” 谁叫悦妃管宫无方,弄出了新晋宝林被谋害的事情呢? 这可是要伺候皇帝的人,是要给皇家延续血脉的,结果才进宫就被推下水了……这能不彻查到底? 而斛珠宫虽然有主位,可是主位当时人也在宫里,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显然悦妃在这件事情上的能力不足以服众,这么着,皇后作为六宫之主,理所当然的帮忙追根究底了。 “这下子悦妃娘娘的心腹怕不是要折的七七八八。”念萱眼睛一亮,欢喜道,“之后就算补充人手,谁知道会是谁的人?到时候纵然想为难宝林您,怕也是有心无力!” 她正觉得自家宝林果然才思敏捷聪慧机智,就听云风篁淡淡说:“这也没什么好高兴的,以后悦妃是不敢贸然对咱们做什么了,可其他人就说不定了,比如说皇后娘娘。” 念萱愣道:“皇后娘娘……?” “皇后能弄个爬床采女给悦妃添堵,难道不能让斛珠宫死个新晋宝林顺理成章问罪一宫之主?”云风篁嗤笑了一声,道,“要不是你家主子我反应快,一看自己分到口碑最不好的斛珠宫,知道八成有问题,趁着皇后召见的机会编了个被人推下水的事情,你信不信咱们这两条命,这会儿就被皇后安排的七七八八了?” 没错,被推落水的事情是云风篁自己编造出来的,压根不是皇后近侍的暗示。 这说辞云风篁不确定能不能骗过淑妃,毕竟云风篁是顶着云氏女的身份进的宫,而云氏跟纪氏在前朝立场有异,两家女儿在宫里的关系想也知道不可能太融洽,这种情况下皇后怎么会信任才进宫还不知道性情为人的云风篁会配合自己栽赃悦妃? 实际上皇后的人只是让云风篁到了殿上不必惧怕悦妃,有什么说什么而已。 本来淑妃都主 动对悦妃发难了,皇后乐得居中调解,顺势打压自己更加看不顺眼的悦妃,犯不着多此一举。 如果说悦妃跟淑妃都相信了自己的鬼话,云风篁心说,这说明这三位之间对彼此的防备跟怀疑,比她估计得还要深厚。 更意味着她们背后朝堂势力之间难以弥补的裂痕。 这想法在心头一闪而过,前朝目前还不是云风篁能够染指的,她现在主要面对的是六宫之事。 “之前没有淑妃解释这六宫局势,所以只能先扯了个被推落水投石问路。”云风篁整理了下自己的打算,低声说给念萱听,没办法,这丫鬟虽然不够机灵,但好歹算个忠仆,目前这宫里她也就这么一个手下能够指望的,不给她解释清楚,谁知道会不会帮倒忙,“没想到歪打正着,倒是无意之中挑起了纪太后与袁太后这俩对姑侄之间的争斗……现在悦妃落在下风,就算她想动咱们呢,袁太后也肯定会压着不许,甚至陛下也是。” “倒是纪太后跟皇后娘娘,左右已经抓了悦妃苛刻宫嫔的把柄在手里,这时候只要斛珠宫宫嫔出现任何死伤,都可以栽赃在悦妃头上,尤其是我这个自承受到过斛珠宫宫人谋害的宝林。” 因此相比之下,对于云风篁而言,如今纪太后姑侄的危险性更高。 最要命的是这两位身份地位比袁太后姑侄更显赫,在宫闱里的势力也远在后者之上! 被她们瞄上,云风篁的处境可想而知! 见念萱脸色微微发白,她忙加快语速,“好在袁太后姑侄在这宫里也不是孤立无援,还有一位是无论如何不会看着她们倒台的!” 念萱下意识问:“谁?” 云风篁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当然是……陛下!” 淳嘉帝八成是不会在乎一个新晋宝林的死活的,尤其云风篁还当着他的面让悦妃好大没脸,冲着对悦妃姑侄的重视,尤其是对袁太后的尊敬,他也肯定站袁氏姑侄。 可谁叫现在大家都知道云风篁曾被斛珠宫的宫人推下水呢? 这位宝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袁氏姑侄头一个跑不掉! 淳嘉帝除非不管她们了,否则纵然心里不乐意,也不能不将云风篁的性命安危放在心上! 不过说实话,云风篁不是很信任这位至今未曾亲政的皇帝的庇护,她现在图的主要是,“陛下纵然为了袁氏姑侄不得不妥协,堂堂九五至尊哪里有那许多工夫花在我一个小小宝林身上?” 所以可想而知淳嘉帝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尽快找借口将云风篁打发出斛珠宫。 只要人不在斛珠宫了,以后再有个三长两短的,想碰瓷悦妃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然而后宫妃嫔的衣食住行一向都是皇后做主,淳嘉帝虽然贵为帝王,如今尚无权力在手,可没法越过皇后一言而决……云风篁左思右想,这位皇帝也只有一种方法来委婉达到目的。 半晌后主仆俩优哉游哉回到斛珠宫,知道凝碧殿那边这会儿八成乱七八糟的,也不去讨嫌,绕了点路回惜杏轩。 云风篁才坐下来喝了口茶呢,外间粗使就领着个小内侍进来,说是奉了淳嘉帝跟前大太监姜览之命,前来通知云宝林预备晚上侍寝。 按照默契,新晋妃嫔的侍寝都是皇后安排,一般来说,要么按照位份高低,要么按照父兄官职,要么按照皇帝本身的偏好……反正哪种云风篁都不占魁首。 索性淳嘉帝也有个她自己送上去的理由点名:“陛下说宝林昨日落水受惊委屈了,所以今晚先来看看宝林。” 第九章 侍寝 打赏了传话的小内侍,又给上来道喜的粗使宫女还有跑腿内侍赏了些碎银子,云风篁就催促念萱伺候自己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虽然知道淳嘉帝不得不点名自己侍寝的心情可能不怎么好…… 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没准皇帝不怎么高兴的过来,看到自己漂漂亮亮的样子就心软了呢? 她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再者,宫中虽然有着低阶宫嫔侍寝之后一般会晋位的潜规则,云风篁到底也才见过淳嘉帝一面,不太清楚这位皇帝的性格:万一他来是来了,却故意找茬,问自己个帝前失仪、伺候不周的罪责,贬出斛珠宫怎么办? 当然这种可能性不高,毕竟纪太后刚刚敲定了悦妃心胸狭窄容不下新人的“事实”,淳嘉帝这会儿可没资格跟这位母后皇太后唱反调。 但云风篁还是尽职尽责的收拾起来,免得功亏一篑,再生波折。 于是傍晚的时候,淳嘉帝由内侍簇拥着到了惜杏轩,看到的就是极尽妍姿艳质的女孩儿,于灯下盈盈拜倒的一幕争如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年轻的皇帝尽管生于富贵,自幼见惯各类颜色,此前也曾在凝碧殿上对这宝林有过匆匆一瞥,这会儿也是下意识的屏息了一瞬,才微微颔首:“平身罢!” 语气很和蔼,是那种大人看淘气小孩子的和蔼,不像是有什么不满或者恼怒的情绪的样子。 至于说这种表现是基于看云风篁年纪小不计较还是不想触怒纪太后那边……云风篁就不管了,反正确认这位不打算为难自己、至少场面上不打算为难自己就行。 她于是立马站直了身体,朝淳嘉帝嫣然一笑:“谢陛下。” “宝林多大了?”淳嘉帝果然没有怪罪的意思,缓步入内落座,摆手让云风篁也在下首坐了,轻笑道,“朕瞧你跟明惠差不多。” “妾身比公主殿下虚长一岁。”明惠公主是纪太后的亲生女,先帝唯一的嫡出血脉,前朝后宫都很有存在感,云风篁才来帝京时就听说过这位公主的情况,当下就说,“方才从延福宫去绵福宫的路上,淑妃姐姐还提到公主殿下,说殿下钟灵毓秀、温柔端庄,可惜妾身今日在绵福宫只拜见了母后皇太后,无缘一睹殿下的仙姿佚貌。” 淳嘉帝闻言分明的怔了一下,才轻笑道:“昆泽昨儿个贪嘴,今早起来就有些不舒服。明惠同缙云、蓬莱一起去看她了,故此不在。平时她一向都在绵福宫的,以后去给纪母后请安时自然会碰见。” 他说的昆泽是昆泽郡主,原扶阳王遗腹女,淳嘉帝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昆泽郡主的生母产后血崩而死,当时还是王妃的袁太后因为已经抚养了淳嘉帝,兴许是不耐烦养这个庶女,又兴许是为了弥补当初从曲太后膝下抱走孩子的亏欠,总之将她交给了曲太后抚养。 淳嘉帝登基之后,嫡母生母都来了帝京做太后,总不能把这当时话都还说不清楚的妹妹丢在扶阳郡不管,于是一块儿捎了过来,还晋了郡主。 郡主今年十一岁,跟先帝的三 个亲生女儿,明惠公主、缙云公主还有蓬莱公主一起长大,感情素来不错。她吃坏了东西,也难怪三位公主会联袂前去探望。 尽管对这位跟着曲太后深居简出,在后宫基本上没多少存在感的郡主兴趣不大,但既然淳嘉帝提了起来,云风篁还是立马做出关心之态,关切问:“昆泽郡主玉体不适?不知道可要紧吗?” “太医看过了,说没什么大碍。”淳嘉帝含笑道,“只是被曲母后嗔了好一会儿,让她以后别那么贪嘴……” 他惟妙惟肖的模仿了一番昆泽郡主撒娇求饶的场面,逗的云风篁掩嘴娇笑不已不说,左右侍者纵然顾忌御前不敢失态,也都露出忍俊之色。 惜杏轩的气氛一下子松快起来,淳嘉帝似乎挺重视几个妹妹的,这会儿如数家珍似的说了一些妹妹们的趣事,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公主们的课业上,顺口问云风篁会不会下棋? 云风篁虽然不是真正的云氏血脉,却也是正儿八经大家闺秀出身,琴棋书画自然都有所涉猎,淳嘉帝闻言就来了兴致,卷了卷袖子命人摆上棋盘:“朕考校你一番。” 老实说这位皇帝的棋艺很是平平,云风篁觉得自己拿出真本事的话分分钟杀的他片甲不留……不过她好歹还有点良心,再傀儡也是九五至尊,对她和和气气的,犯不着故意当着一干侍者的面让皇帝下不来台不是? 再说这么做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她又不是前朝的人才要跟淳嘉帝展示真才实学以简在帝心,做宫嫔嘛,争风吃醋积极宫斗才是正经事情。 于是云风篁收敛了真实水平,故意让自己落在下风。 淳嘉帝边慢悠悠的落子,边随口问她些话,比如说在家里都学过些什么啊,进宫来习惯不习惯啊,有什么个人爱好啊,想不想父母啊……他态度很是散漫随意,本来就不紧张的云风篁就更自在了,想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甚至不经意间还提到过几句:“北地那边……” 听到念萱不安的轻咳,才弥补似的加上,“妾身听家里去过北地的人说的。” “嗯?都这个时辰了?”淳嘉帝也不知道听没听出破绽,笑了笑,将手里的棋子扔进棋篓里,瞥一眼屋角铜漏,“安置罢。” 这话来的突然,饶是云风篁沉得住气,也不禁微微一怔,捏着棋子的手指下意识的用力,指尖所以显出几分苍青之色,目光也有些飘忽。 她分了下神,淳嘉帝却已经站起身,率先朝内室走去。 左右赶忙以眼色示意云风篁跟上。 俩人一起入内后,侍者们正待上前伺候,却被在黄花梨透雕四季花卉纹鸾首衣架前站定的淳嘉帝挥退,见状忙识趣的将门合拢。 不算大的内室里顿时就剩了二人,碧纱灯下,年轻的帝王长身玉立,面容似莹然生辉,秀挺清举,风姿隽爽。 云风篁究竟年少,未经人事,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此刻也难免有些手足无措。 定了定神,就见淳嘉帝背负双手,侧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她本能的低了下头,旋即抬起,轻笑着上前:“妾身伺候陛下更衣。” 然后……然后自诩聪慧机智的云宝林,足足花了一盏茶时间,连淳嘉帝的腰带都没能解下来。 没办法,她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向来都是被伺候的,什么时候伺候过别人更衣? 尤其淳嘉帝贵为帝王,哪怕今日身着常服,一应穿戴也自有讲究,光是琳琅满目的佩饰就够她拆的头晕眼花,偏偏夜色已深,内室之中静可闻针,俩人还站这么近,呼吸可觉,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已经让云风篁频频走神,而淳嘉帝比她高了一个多头,这会儿就利用这份优势,居高临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那目光中的探究与若有所思让云风篁如芒在背,鼻尖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本来就不算利索的动作越发溃不成军。 “算了,朕自己来吧。”大概是实在看不过她的笨手笨脚,淳嘉帝终于开口,自己三下五除二解了衣袍,他动作利落神情闲适,云风篁却在瞥见一片精赤胸膛的时候急忙转身,交握的双手绞来绞去,正强自镇定的考虑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结果又听淳嘉帝带着无奈的语气,“怎么?你自己的衣裙也不会?” 云风篁尴尬的不行,正要否认,谁知道皇帝已经走过来,再次动作利索神情闲适的帮她解下衣裙…… 次日天蒙蒙亮,不必侍者提醒,淳嘉帝就将身侧的宝林摇醒,轻声道:“该起了。” “……唔。”被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的云风篁好容易睡了会儿,被弄醒后头一个反应就是大发雷霆,索性借着起夜用的厚纱灯笼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容后总算及时找回理智,顿了一顿,忍着身体的不适爬坐起来,“多谢陛下。” 她到底睡意朦胧,道了谢之后,竟忘记按照宫规该从榻尾绕下地去,竟直接手足并用打算从淳嘉帝身上爬过去……淳嘉帝看着她的举动,露出啼笑皆非之色,许是昨晚过的不错,这会趁势将人搂到怀里亲了口,安抚道:“不必心急,皇后性情宽仁,便是去晚一点也没什么。” 他不提皇后还好,一提皇后云风篁就是一惊,瞌睡瞬间不翼而飞,忙不迭的挣开他膀臂,跳到地上! 淳嘉帝:“……” 我这么做是不是太伤这位陛下的自尊心了? 瞥见皇帝面上的无语之色,云风篁沉痛反思:好歹是一国之主啊,新晋妃嫔对他的敬畏远不如对皇后……这? 算了今年都是淳嘉七年了皇帝一定已经习惯了! 索性她很快就找到了理由为自己开脱,你看,他别说生气,那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要么皇帝早就习惯,要么就是他压根不在意……嗯,总之她刚才下意识的动作也没什么,对不对? 愉快的说服了自己,云风篁自去外间喊了念萱进来为自己收拾,低声叮嘱她就用昨儿个皇后赏赐的那几件首饰。 讨好皇后的用意可以说是非常明显了。 不远处的淳嘉帝:“……” 第十章 当家作主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因为主位悦妃还在禁足之中,云风篁收拾好了之后就带着念萱去了彤霞宫。 “你待会儿悠着点。”淑妃听到禀告后立马让她进去了,边梳妆边叮嘱,“本来皇后那边打算安排昭媛宫里那位头一个侍寝的,招呼都打过了,结果陛下忽然说要去看你……美人薛氏才进宫什么性情本宫也不晓得,她那个主位可不是省油的灯。” 要是普通宫里人纪昭媛也未必这么上心,关键这个跟云卿缦一样初封美人的薛氏,父兄权势显赫且不说,论血缘更是纪昭媛的亲表妹,纪昭媛为她出头的可能性很高。 云风篁一脸的委屈:“妾身也没想到陛下昨儿个会去惜杏轩……妾身也不能说让陛下别去啊!” 跟着就眼巴巴的看牢了淑妃,可怜兮兮道,“娘娘,到时候您可一定要护着点妾身,昭媛乃是九嫔之一,还是皇后娘娘的堂妹,若是想为难妾身的话,岂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见淑妃点头应允,她心满意足的露了个笑,暗道自己没有直接去延福宫,而是先来彤霞宫拖上淑妃这个挡箭牌真是太机智了! 她们这种名义姐妹没多少共同话题,云风篁达到目的就端着乖巧的姿态保持沉默了,没多久收拾好的云卿缦过来,看到她就是欢喜:“风篁你来了?怎么样?昨儿个悦妃娘娘有没有为难你?” “昨儿个回去的路上恰好碰见皇后娘娘的人押了许多凝碧殿的宫人离开,吓了我跟念萱一大跳。”云风篁看一眼不远处的铜镜,镜中照出淑妃雍容华贵的面孔,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她露了点笑,努力按捺住幸灾乐祸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之后凝碧殿那边一直没动静。” 云卿缦愣了愣,忧心忡忡说:“这……悦妃娘娘暂时是没动静,可以后会不会变本加厉啊?” “淑妃娘娘不是说了吗?”云风篁信心满满道,“袁太后肯定会看着她的,再说再过点时间,没准淑妃娘娘就能找到机会把我换到其他宫里去了呢,对不对娘娘?” 淑妃端坐不动,和声道:“是这个理儿,卿缦你就别操心了。” 见云卿缦还要说什么,云风篁岔开话题:“对了,等会儿请安的时候,你可要帮我挡着点。”就说了淑妃刚才的提醒,“……我压根就没想到陛下昨儿个会去我那边,也不知道纪昭媛跟薛美人会怎么刁难我呢。” 云卿缦就是气愤:“她们好歹也都是大家之女,纪氏更是后族,怎么这点儿器量都没有?” 就转头缠上淑妃,要她答应待会儿务必护着云风篁。 淑妃叹着气答应,又嗔她们俩感情这么好:“竟跟个亲姐妹似的,倒把本宫这亲姐姐给比下去了。” “哪有啊,这不是知道姐姐疼我们嘛!”云卿缦同她撒娇,“再说我们三个现在就是姐妹来着……姐姐你最好了!” 她其实也不是不知道淑妃对云风篁没有对自己这么亲热,只是云风篁本来就是她的知交好友,又是为了代替她进的宫,心中自觉亏欠,不免想方设法的补偿。 淑妃刚刚梳妆好呢,被这妹妹腻在怀里一顿揉搓,眼见着钗环就松弛下来,不禁哭笑不得,点了点她额笑骂了句“小坏蛋”,待云卿缦站好了才让宫女上来重新给收拾,末了在两个妹妹的陪伴下用了早膳……早膳琳琅满目的摆了一桌子,然而淑妃压根 没怎么动牙箸,略吃几口就接过茶水漱口,看了看殿角的铜漏:“时间差不多,走罢!” 彤霞宫的宫嫔是早就聚集在外头了,只是未得淑妃准许不敢进入殿中,这会儿见着淑妃出去,忙上来见礼。 淑妃跟她们略说几句,主要是跟打头的几个年轻宫嫔嘘寒问暖了些话,就上了步辇。 一行人到了延福宫,宫人进去通禀,迅速得到了皇后的召见。 这会儿人已经来的七七八八了,只差一个郑贵妃跟贵妃宫里的一干宫嫔,淑妃在皇后右手落了座,同皇后说了几句,话题就扯到了云风篁身上:“……悦妃如今在禁足之中,按说她的宫里人未得姐姐您的准许,也不该到处乱跑。只是姐姐您也知道,昨儿个陛下歇在了惜杏轩,这不,云宝林不敢不来谢恩,故此天蒙蒙亮就寻到了彤霞宫。” 纪皇后闻言瞥一眼云风篁,见她模样乖巧,装束得体并不张扬,又有左右之人附耳告诉了这新晋宫嫔发髻上的钗环来历,可见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总归态度表现出来了,嘴角就扯出个笑容来:“是个懂规矩的。” 就命人赏赐。 云风篁忙上前跪倒谢恩。 “宫中惯例,新人承宠之后,若是伺候陛下用心,都有晋封。”纪皇后和蔼道,“虽然陛下这会还没话过来,但本宫瞧着你这讨喜的样子,想必陛下不会反对。” 就当场给她升了一级,为正六品的承闺。 见状附近些个侍立主位身后的宫嫔,不少都流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神情。 但一个六品宫嫔搁皇后、淑妃这种大佬面前真心不算什么,所以皇后说完,看着云风篁磕了头,连走过场的训话都懒得讲,摆摆手让她退回淑妃身后,继续同高位妃子们聊天。 轻描淡写的姿态让云风篁想起自己还是谢家掌上明珠时,因为觉得有个粗使丫鬟做事麻利,随口提拔了一下,但对方狂喜的跪倒在地拼命磕头表忠心,而她却已经不在意的转身离开……要不是今儿个场景重现角色还互换了下,她都要忘记这事情了。 当家作主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云风篁由衷的想,可惜自己命途多舛,原本按部就班的平坦大道半途夭折,这会儿只能在这宫里做低伏小。 而且看起来这种做低伏小的日子还会很长很长…… 真是想想就心疼自己。 “云宝林。”她还觉得委屈呢,然而有人却觉得她未免太过得意了点,缓声开口,“哦不,是云承闺了,本宫听说,承闺的闺名很有意思?” 说话的正是淑妃之前提醒过的纪昭媛,作为纪太后的亲侄女之一,纪皇后的堂妹,她有着与太后、皇后相似的眉眼,平心而论姿容是很出色的,气质尤其的华贵,是那种看一眼就知道不是大户人家养不出来的女子。 此刻拿了个橘子,一边慢条斯理的剥着,一边缓声说道,“云风篁,是吧?” 云风篁眯起眼。 她这闺名是跟着庶姐谢风鬟起的,谢风鬟的闺名来自生父谢蹇对生母秦氏热恋期间的一句夸赞,说秦氏风鬟雾鬓立于庭中等待他时简直神妃仙子……之后谢风鬟出生,谢蹇激动之下就给女儿取了这名字作为纪念。 后来谢家不是没人觉得这名字过于柔弱跟风尘,不是很吉利,然而在人丁兴旺的谢氏,一个庶 女并不起眼,所以即使有人想起来也懒得为她专门开这个口。 至于谢蹇的正妻、云风篁的生母江氏,她属于想提又不方便提,毕竟这名字的来历她又不是不知道,秦氏都没说什么,她说了被认为嫉妒怎么办? 虽然说谢风鬟是江氏当亲生女儿一样养大的,跟云风篁这个亲生女比起来到底是有着区别的,江氏于是权当没发现,只是到自己亲生女儿取名字的时候,她虽然为着姐妹亲近,决定让女儿随着谢风鬟起名,却专门择了“篁”字来配合周转无定的“风”字。 篁者,竹田也。 竹子未出土而有节,乃凌云而虚心,寓意向来不错,而且易生长,春雨过后漫山春笋……在江氏看来简直各种满意。 至于说“风篁”二字相连之下谐音凤凰,那时候谁会想到云风篁会进宫? 北地天高皇帝远的,对于皇室的敬畏本来就不如帝京这种京畿之地浓厚,所以谢氏上下压根没考虑过这名字犯忌讳了。 实际上如果云风篁一直是谢氏女,前朝后宫也不会觉得这名字犯忌讳,毕竟谢氏的实力放在那里,有什么好疑心的?民间多少某龙某凤的名字,也没见朝廷申斥阻止。 可现在她顶着云氏女的身份,纪昭媛就有的说道了:“云氏门第显赫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不然何以会有淑妃跟云美人在此?只是两位的闺名也就算了,云承闺这闺名未免让人有些多想了。按理来说,翼国公这样的老臣,家中侄女取名,不该有这样的岔子,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而为呢?”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云氏觊觎凤座。 “昭媛妹妹怕是误会了。”淑妃含笑解释,“风篁这名字虽然谐音凤凰,可本意却是风吹篁林,说起来古人记载凤凰高洁,非梧桐不落,非练实不食,这练实就是竹米。如此风篁这名字纵然与凤凰有关,也不过是祈求为皇后姐姐侍奉膳食罢了。” 大户人家侍妾伺候主母用饭理所当然,搁后宫里,妃嫔为皇后服侍用膳也是分内之事。 甚至以云风篁现在的品级,能够为皇后端茶倒水,可以说是一种允许她亲近的恩赐。 淑妃三言两语化解了纪昭媛的诘问,纪昭媛却不肯罢休,将剥好的橘子殷勤递给了上首的皇后,抽出袖中丝帕擦拭着指尖,似笑非笑道:“淑妃姐姐真是伶牙俐齿,只不过云承闺这闺名虽然无意冒犯中宫,到底有些冲撞了?” “昭媛妹妹说的也是。”淑妃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微微侧了点头在她看来云风篁的机灵应该立马答应改名,甚至还打蛇随棍上的请求皇后或者自己赐名。 结果云风篁沉默了下,抬起头来,却说:“妾身窃以为昭媛娘娘这话不对。” 淑妃一愣,正要出言呵斥,纪昭媛已然猛然转过头,动作之急促,鬓侧一支鎏金烧蓝镶玛瑙宝相花珍珠流苏步摇激烈摇动,折射出星星细碎光芒,与昭媛眸间寒色相互辉映,愈显冷厉:“噢?” 她吐了这么一个音节之后,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懊恼,是觉得以自己的身份,亲自回应云风篁简直过于屈尊纡贵了! 索性左右懂事,立马厉声叱责云风篁:“贱婢无礼!我家娘娘与淑妃娘娘说话,你一介小小承闺算什么东西,何敢插言?!” 第十一章 规矩十足云承闺 “妾身虽则卑微到底也是礼聘入宫的宫嫔。”云风篁平静道,“此刻两位身为奴婢都能开口,妾身为何不能说话?” 她转向纪皇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妾身只是觉得,皇后娘娘出身望族,与陛下少年结发,乃是天生真凤,尊贵非凡,哪里是区区谐音的闺名就能冲撞的?若果如此,那那些制作凤钗凤袍的宫人又何以自处?遑论天下姓氏为‘龙’、‘凤’者,岂非也都要改姓了?” 要避讳,一起来啊。 龙凤姓氏从古到今都多少朝代了,也没见人家前朝帝后为此上纲上线国朝因为纪氏三代为后,在坊间已经有了外戚擅权的传言,这要是再叫人改个姓,纪氏的名声可想而知! 再说不管是内官外臣,八成都懒得陪纪氏这么胡闹的。 以前那么多皇帝皇后都没计较的事情,就国朝容忍不了,这不是赤果果的让后来人嘲笑公襄家没器量、嘲笑他们这些臣子庸碌奸佞不知道劝着点吗? “云承闺这话说的也有道理。”淑妃心念转了转,含笑帮腔,“皇后姐姐,您看这?” 纪皇后懒洋洋道:“可怜见儿的,一般是妹妹,没能被你带在身边够委屈的了,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一个闺名罢了,不想改就算了,多大点事?” 这话说的漫不经心,淑妃脸上却僵硬了下,皇后这话明摆着说她对两个妹妹厚此薄彼……虽然这是事实,但皇后当众点了出来,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因此生事? 她暗自皱了皱眉,稍微走了下神,云风篁已经忙不迭的屈膝谢恩。 这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又等了会儿郑贵妃才姗姗来迟,一进门就告罪,说本来已经准备出发了,结果到了宫门口才发现裙摆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一块污渍,为免失仪,折回去换了一身,这才耽误了。 纪皇后自不可能为这么点小事责怪贵妃,意思意思的说了几句,这才起身,领着妃嫔们去绵福宫。 云风篁这次倒是见到明惠公主了,也明白为什么当初她跟淳嘉帝表达自己没见到明惠公主的失落之情时为什么皇帝会发怔:盖因这位公主殿下的确通身一派温柔恬静……但是! 她长的实在是……太胖了! 跟云风篁差不多的年纪,比云风篁矮了半个头,体型却有两个云风篁还多,尽管首饰穿戴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养尊处优之下的肌肤也是雪白粉嫩,但都掩盖不了这位金枝玉叶活脱脱移动的肉球的事实。 此刻被一群娇怯纤弱的后妃们簇拥在中间说话,对比愈显惨烈。 也是皇帝性情宽厚,不然凭着云风篁那句“钟灵毓秀、仙姿佚貌”,八成要怀疑她在故意嘲讽公主殿下……没办法,云风篁的姑父官位低微,她亲姑姑谢氏还有一干表嫂表姐的都没觐见过公主,翼国公府的人倒是对公主不陌生,然而公主身份尊贵,他们自不可能跟云风篁一个外人妄议天家血脉。 是以云风篁先入为主,觉得纪皇后跟纪太后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明惠公主想也差不到哪里去,就算姿色平凡点吧,反正女孩子嘛往好看的说准没错。 谁知道公主会长成这个样子…… 当然胖归胖,公主到底是纪太后唯一的亲生骨肉。 纪太后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听这女儿跟身份高贵的几个后妃闲聊上,全程慈眉善目口角含笑,半点不见昨日训斥悦妃时的威严冷漠,可以说是相当爽快的结束了请安。 出门之后纪皇后照例也是放人各回各宫,淑妃含笑跟皇后、贵妃几人寒暄了几句,带着两个妹妹上了 步辇,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你怎么回事?”路上云卿缦看情况不对,忙不迭的撒娇弄痴,试图缓和气氛,然而不管淑妃还是云风篁都面无表情不予理睬,回到彤霞宫之后,淑妃清了场,就开始发火,“只是改个闺名而已,让纪昭媛出了这口气,也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现在好了,你一顿伶牙俐齿,将昭媛给堵了回去,好威风啊是不是?素荣宫算是记住你了……昨儿个明明那么聪明,为什么今天就能蠢成这个样子?!” 云卿缦慌慌张张的拉住她:“姐姐你别这样说,风篁也不是故意的……” “本宫看她就是故意的!”淑妃没好气的甩开她,“她觉得我们云氏给她改了姓氏心里不痛快,所以明知道会得罪昭媛也不肯改名字……这么明显的事情,也就你这个小傻子看不出来!” “归根到底还是昭媛太霸道了啊!”云卿缦坚持不懈的又拉住她,“这宫里谁不是伺候陛下的?皇后娘娘都没说什么呢她掐什么尖?风篁也是气不过,她就算是皇后的堂妹到底只是一个昭媛,风篁今天好歹是跟着姐姐你过去的呢,昭媛还要找她麻烦,这不是不给姐姐你面子是什么?” 淑妃阴着脸,再次甩开她:“本宫就知道你们俩才是一伙的!天天姐姐长姐姐短,无非是图本宫给你们做挡箭牌呢,要不然哪里还想的起来本宫来?” 云卿缦索性一把抱住这嫡姐撒娇:“我们俩在这宫里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可不是什么都只能指望姐姐?风篁今儿个敢将昭媛堵回去,也是知道姐姐到底疼我们啊!” “……你这性子万幸就在本宫手底下,不然在这宫里可怎么办哟!”淑妃神情变幻片刻,到底敛了怒色,叹口气,拍开庶妹的手,对云风篁说,“本宫知道你心里委屈,也有怨怼,不必分辩,这都是人之常情,本宫之前跟你坦白了你进宫的来龙去脉,就没在乎过……只不过今儿个这事情本宫让你退让是为你好!皇后是打小就被纪氏照着母仪天下的要求栽培的,执掌中宫这些年,除了对袁氏格外不喜外,对其他妃嫔都还算公道。” 毕竟淳嘉帝这后宫也不是纪氏一家独大,权宦跟外朝的势力也是需要平衡的。 所以纪氏送进来做皇后的女子,肯定不会是那种自恃娘家横冲直撞的人。 倒是那位前几年被单独礼聘入宫的昭媛,“纪昭媛不比皇后,性格很有些跋扈,从来不肯吃亏!自来发生龃龉,她若是占了便宜也还罢了,一旦落了下风,哪怕只是些许口舌,也要记在心头,非连本带利的讨回去不可……你说何必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云风篁低眉顺眼作乖巧状,心里想着这可真是巧了,她也是这种人啊! 当然在淑妃看来,云风篁没资格做这种死要便宜不吃亏的人,至少目前没有。 所以恨铁不成钢的呵斥了一番,见她安分守己的样子觉得应该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这才挥挥手叫散了。 云卿缦忙送云风篁出去,路上安慰她:“你别放在心上,姐姐也是怕你以后不当心着了昭媛的道儿,毕竟人家是皇后的堂妹。” “我哪不知道淑妃娘娘为我好呢?”云风篁点头,小声说,“当然你对我最好了。” 云卿缦讪讪说:“我……嗯,要不是我的话……你都不要进宫里来呢。” “这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情。”云风篁道,“不能怪你的。” 云卿缦悄悄松口气,看了看左右无人,又告诉她:“听姐姐说,陛下今晚就会去素荣宫薛美人那,这样明日请安,昭媛应该不会针对你了。” 云风篁关切道:“那后日就该是你了?” “……不知道呢。”云卿缦有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低声说,“姐姐没讲……嗯……那个……嗯……” 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彤霞宫门口,云卿缦该留步了,却踌躇不已。 云风篁心里有数,含笑道:“陛下性情温和,待下宽厚。” 又附耳低语,“陛下若是去看你,淑妃娘娘肯定会交代的,你听娘娘的就是……我估计也就是明后天的事情。” 跟面红耳赤的云卿缦道别后,回斛珠宫的路上,念萱小声说:“真看不出来云美人对您还有几分真心……婢子还以为,她早知道云氏拿您给她当替罪羊的事情呢。” 甚至没准这就是云卿缦自己提出来的,毕竟没有云风篁的话,云卿缦就得去斛珠宫了。 “她是嫡母养大的庶女,打小就注定了不是进宫也是联姻其他门当户对的人家。”云风篁半眯着眼,从路边折了枝垂柳,边随手编成柳帽,边淡淡说道,“能多复杂?” 关于嫡母养庶女,她还是有点心得的。 毕竟她庶姐谢风鬟,就是她亲娘江氏一手养大。江氏对谢风鬟非常宠爱,公认的视如己出,从衣食住行到针黹女学,样样上心,甚至很多待遇上云风篁这个亲生女儿都要让着点。 然后呢? 谢风鬟遇人不淑,回娘家求助的时候,江氏一推二六五,全部交给谢蹇跟秦氏处理,自己只是搂着这女儿落泪心疼,里里外外的表示爱莫能助; 轮到亲生女儿云风篁被悔婚了,顶着满城风雨以及众多族人的压力,江氏简直是将刀拍在谢氏上下面前:谁敢动她女儿一下,她跟谁拼命! ……江氏对谢风鬟其实没什么恶意,毕竟她跟谢蹇门当户对,又有四子一女撑腰,在夫家向来很有底气,不需要将秦氏母女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看待,多年的精心栽培也不是说一点感情都不曾投入,谢风鬟出了那样的事情,她也心疼,也哭的死去活来过,但终究不能跟亲生的儿女比。 在云风篁看来,翼国公夫人对云卿缦这个庶女也是差不多的态度,可以宠,可以纵容,待遇上可以一切向亲生女儿看齐,甚至日常超过一些都无所谓,但也就是这样了,涉及到重大利益时,那还是毫不迟疑的支持自己的血脉的。 所以怎么可能将云卿缦养的城府深沉? 一个很有主见很有手段的庶女如果联姻其他高门也就算了,毕竟需要翼国公府撑腰一日就一日翻不出浪花来,问题是如果也进了宫,同淑妃共侍一夫,却比淑妃年轻了好几岁,谁知道会不会威胁到淑妃的地位? 虽然对于翼国公府而言嫡庶有别,可对于翼国公来说都是他的亲生女儿,就算当父亲的也不愿意看到姐妹相残,万一云卿缦有那本事拉下淑妃自己上位做了云氏在宫中的代表,翼国公还能不认这小女儿不成? 届时吃亏的还不是翼国公府的嫡系一脉? 翼国公夫人要防患于未然,自然是索性将庶女养的天真烂漫知恩图报,从根源上杜绝云卿缦跟自己亲生女儿竞争的可能。 只是这么做的弊端,就是以淳嘉帝后宫局势之复杂,云卿缦这种,只能做云淑妃的附庸,根本没法独当一面。 ……云风篁思索着云氏姐妹,慢慢走进斛珠宫,在岔路口上想了想,决定先去凝碧殿外请个安。 嗯,虽然悦妃还在禁足,不过可以在殿外行礼问候嘛,她云承闺就是这么有规矩! 绝对不是为了顺便告诉悦妃自己晋位的消息! 第十二章 为宫争光云承闺 “你过来做什么?”凝碧殿的宫人看到云风篁主仆就没好气,“娘娘这会无暇召见你,你自去做你的事!” 云风篁笑吟吟的绕着她走了一圈,理了理袖子,漫不经心道:“你都没进去通禀,怎么知道娘娘无暇?莫不是看娘娘这会儿在禁足之中,奴大欺主,竟然替娘娘作起主来了?” 宫人被气了个倒仰:合着你还知道悦妃正在禁足啊? 虽然宫里禁足没有明文规定不能召见宫里人,可潜规则就是禁足期间除了近身侍奉的宫人外一律不见,以示专心悔过,无暇他顾,所以宫人压根不需要进去请示……再说这要是其他人来了也还罢了,可现在来的这小云氏,悦妃只怕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这进去禀告了不是触霉头吗? 悦妃跟云风篁的矛盾正在风口浪尖上,再气再恨左右定然要拦着不让悦妃在这眼接骨对云风篁做什么。可到时候这传话的宫人会不会成为出气筒就不好说了……悦妃不是没有这样的前科。 “昨个儿延福宫里,皇后娘娘亲口吩咐娘娘这几日待在凝碧殿,你装什么糊涂?!”宫人心念转了转,压住怒火,低声恐吓,“你非要见娘娘也行,婢子这就找人去回了皇后娘娘,就说你擅闯凝碧殿,执意打扰悦妃娘娘!” 云风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瞧我这记性,昨儿个起光顾着惦记伺候好陛下,竟把这事儿给忘了……咱们娘娘正在禁足呢,我这会求见可不是为难娘娘吗?” 宫人吓的赶紧左右顾盼,悦妃平时脾气就不好,现在受罚期间那就更加的暴躁了,这云风篁有恃无恐言谈无忌,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可不敢乱说话,忍不住跺脚催促:“祖宗!婢子喊您祖宗了成么?您赶紧的走吧!” 她心想这小云氏到底是傻大胆呢还是不怕死? 在凝碧殿前提及悦妃禁足之事已经很拉仇恨了,还要提给淳嘉帝侍寝的事情这宫里谁不知道皇后贵妃淑妃她们斗,主要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悦妃呢,图的是争风吃醋。 别说侍寝了,就是淳嘉帝无意之中夸了别人一句,悦妃都要闹心半晌。 之前她那些宫里人,最怕的就是被淳嘉帝注意到,一旦被注意到,离各种暴毙也就不远了……云风篁拿这事情挑衅,这是唯恐悦妃不生吞了她?! “方才是婢子糊涂,不该那样跟您说话。”宫人心说得赶紧把这家伙打发走,不然她在这凝碧殿前肆无忌惮的一通说,万一叫里头悦妃听到动静,喊自己进去细问,可不就成了替罪羊? 于是语气立马软和下来,苦笑着福了福,“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快走吧好么?” 云风篁道:“你叫什么名字?” 宫人一点儿也不想告诉她,但这会又不敢不说:“劳宝林见问,婢子贱名轻蝶。” “我记得之前过来伺候悦妃娘娘用膳时,看门的不是你?”云风篁轻笑一声,“这会可是才提拔上来的?” 轻蝶不解其意,谨慎道:“原本看门的姐姐有些事情,这两日是婢子守着。” “只怕不是有些事情,是很有事情吧?”云风篁呵呵一笑,凑过去附耳道,“要不是我冒险跟皇后娘娘揭发了这斛珠宫有人胆敢 谋害宫嫔,悦妃娘娘左右哪里会被皇后娘娘的人带走盘问?那样你这小丫头哪儿有这出头之日哦?你不感谢我也还罢了,居然还要一个劲的驱赶我,你说你这是不是恩将仇报?” “……”轻蝶原本不是悦妃近侍,自然是不知道昨日斛珠宫大批宫人被拿走的来龙去脉的,以为只是皇后跟悦妃之间的争斗,这两位勾心斗角不是一次两次了,论出身论位份也的确是一个层次的人,谁输谁赢都没什么好奇怪的,可云风篁?! 一个才进宫的宝林居然就能掺和进这样的事情里去,还让自己的主位吃亏吗? 思及此处,轻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再看云风篁,全没了片刻前的蔑视与不耐烦不说,甚至下意识的打个哆嗦,小声道,“婢子……婢子什么也不知道!” 云风篁低笑着,语气甜蜜,道:“我也没问你什么呀……你之前又不是悦妃的心腹,你能知道什么?再说悦妃那脾气,没事都能把身边人打死了玩,遑论你出卖她?我虽然没有皇后娘娘那样的慈悲心肠呢,可也不喜欢牵累无辜。” 她伸出手,轻轻捏了把轻蝶的面颊,含笑说,“乖,不逗你了,你继续给悦妃守着吧,我走了啊!” 轻蝶一动不敢动,眼睁睁看着她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这才长出口气,只觉得里衣都被汗湿了。 她举起袖子胡乱擦了把脸,正待离开,结果却见云风篁重新折了回来! “!!!”轻蝶下意识的想跑! 但才跑了两步又想起来自己如今是凝碧殿的守门宫女,能跑到哪里去? 万一闹出动静来惊动了里头的悦妃,那才是自寻死路正进退为难之际,云风篁脚下生风,已经走到她面前,稀奇道:“什么急事呢?都看到我了还走那么快?” 轻蝶简直想哭了:“宝林还有什么吩咐?” 她就知道这种进宫没几十个时辰就开始搞事情的宫嫔,不会轻易放过她啊! “别这样紧张嘛!”云风篁施施然拍了拍她肩,道,“我就是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了……你等会也给悦妃娘娘转达下:就是我昨儿个为陛下侍寝,皇后娘娘说陛下很是满意,因此给我晋了位,如今已经是承闺。你以后可别喊错了!” 轻蝶几欲吐血:“是是是,恭喜承闺,贺喜承闺!” 云风篁声音一低:“对了,此番新人入宫,本承闺是头一个侍寝的,也是头一个晋位的,怎么说也是给咱们斛珠宫争光添彩了不是?今儿个早上素荣宫的纪昭媛还不高兴呢!咱们娘娘跟纪昭媛关系怎么样?肯定不好吧。我是说,我这回可是替娘娘挣了脸的,娘娘那边,有没有什么奖励之类?我也不贪心,我觉得皇后娘娘之前赏我的东西就挺好。” “……”轻蝶很想问她奖你早登极乐要不要? 这方面悦妃是熟手,保证死的迅迅速速合情合理但这肯定不是云风篁会满意的答案,急于将这瘟神打发走,宫女急中生智,“那个,婢子之前不是悦妃娘娘的近侍,所以也不太清楚。要不等会婢子换班的时候,帮您问问娘娘的左右?” 只要躲过眼前这一劫,她以后保证看到这祖宗就绕路走! 绝对不要再跟她碰上了! 实在不行她宁可去浣衣局啊! 云风篁很高兴:“你真是个好人,不枉本承闺想方设法的抬举你,好好干,以后悦妃娘娘左右,迟早有你的一席之地!” 说着仗着比轻蝶高了一个头,摸了把她脑袋,才大摇大摆的离开……最可恨的是,走到长廊拐弯处,还忽然又回过头来打了个招呼,“我这次真的走了哦!” 轻蝶:“……” 不是,你刚不是说了不逗我了嘛? 不不不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不要说的好像我是你的人、能给悦妃守门是你给安排的一样好不好?! 你还记得刚要不是我告诉你我叫什么你压根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吗?! 轻蝶简直绝望:太皇太后这回找的都是些什么新人?说好的礼聘入宫都是出身家教礼仪谈吐脾性都有保障的大家闺秀呢??? 这不要脸的程度恍惚让她回忆起刚入宫时那几个死要钱的管事……不,应该说比那些管事还难缠…… 她定了定神,觉得刚才这些话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悦妃,不然悦妃暂时没办法云风篁,说不得就要发泄在自己身上。 嗯……可回头云风篁亲自去跟悦妃说,淑妃知道自己的隐瞒怎么办? 这种事情这新晋承闺未必做不出来啊! 小宫女再次急中生智! “就说她是骗娘娘的!”轻蝶握拳,心道,“反正娘娘恨死了她,肯定不会相信她的,至于我……我好歹伺候了娘娘这些年……” 这绝对不是觉得自己跟悦妃有着主仆情分,而是觉得自己平时的表现,怎么也比云风篁这种才进斛珠宫就挑衅主位的有诚信? 想到这儿她提着的心略微放下,但立马又想起来云风篁刚才那句“悦妃左右迟早有你一席之地”,这话几个意思?难不成这宝林,噢不,是这承闺还想继续搞事情?! 负责遴选的人到底收了翼国公府多少好处,这种祸害也敢放进宫里来? 轻蝶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等会下了差,必须立刻申请调换到浣衣局啊! 而此刻,云风篁已经心情不错的回到了惜杏轩,跟留守的粗使宫女还有粗使内侍说了自己晋位的事情,俩人忙不迭的上来道喜,又讲了许多奉承的话……不过这俩人也不是什么口齿伶俐的人,口才有限,翻来覆去几句云风篁也就听腻了,挥挥手让念萱给他们拿了些碎银子,也就打发出去。 “承闺好厉害!”念萱给她沏了壶茶上来,高兴道,“之前悦妃说您染了病气不宜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婢子还担心这一批新人都侍寝完了也没您的份呢,没想到您却是头一个!” “一个承闺而已,还不是在悦妃手底下讨生活?”云风篁脸上带着笑,语气却有些不以为然,“想避开这位,接下来还要继续筹划呢。” 这时候刚才退下去的粗使宫女新晴喜出望外的进来通禀:“承闺,陛下跟前的公公又来了,说陛下等会儿就到!” 念萱闻言也是大喜,正要与新晴一起恭喜自家主子,不想却见云风篁分明的一怔,旋即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第十三章 圣天子情有独钟,娇宫嫔红颜薄命 “承闺?”念萱一怔,正要询问缘故,然而云风篁却已经换了一副笑容可掬脸,喜滋滋道:“快请!” 片刻后淳嘉帝跟前的小内侍快步而入,也是一脸的笑:“陛下方才下了学,打从太液池边走的时候,看到对岸几枝杏花开的好,就想绕过去瞧瞧,奴婢想起来您这儿可是有株百年杏树的,这不,跟陛下提了一嘴,陛下就说昨晚那盘棋还没跟承闺下完哪!” 云风篁笑着上前福了福,甜甜道:“可多谢这位小公公了,公公好意,铭记在心。” “不敢当不敢当。”小内侍忙不迭的避了开去,嘴里说着,“也是事情赶巧了……这么着,承闺且准备着,奴婢先去回了陛下。” 云风篁忙让念萱拿上一对银铤,她现在的位份,这种赏赐算是很大方了,小内侍假意推让几次之后笑眯眯的收下,这才扬长而去。 这内侍离开后,惜杏轩上下少不得又要一番忙碌。 念萱手脚麻利的伺候云风篁梳洗打扮,开心得不得了:“真没想到陛下对承闺这样喜爱!” 她瞥了眼外头,放轻了声音说,“要是陛下接下来一直在咱们这里就好了,这样咱们……” “这样咱们就会死的很快很快了。”云风篁看着镜子里新梳好的堕马髻,嗤笑一声,低语道,“我太低估这位陛下了……还以为他至今都在跟着太师太傅念书,在后宫的口碑又一向和蔼可亲,多少有些软弱,可以利用。现在瞧着,到底是九五至尊,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念萱怔了怔,不明所以问:“承闺?” “陛下这是想捧杀呢。”云风篁淡淡说,“纪皇后非要将我安排在斛珠宫坑悦妃,他呢,于公于私都不想悦妃倒霉,只好想办法把我弄走……可这位陛下手中权力有限,怎么办?之前我给他想了个主意,就是做出宠幸我的样子,先侍寝晋个位,然后呢找个喜欢我、想让我住的近一点之类的理由换个地方,那样悦妃也就能脱身了。不过这位陛下显然不想被牵着鼻子走,故而打算一劳永逸的解决我……你看昨儿个我只不过是率先侍寝,纪昭媛就不高兴了,这要是他真的连续几日歇下来,你信不信这六宫的有些人能生撕了咱们?” 淳嘉帝这后宫如今人虽然不是特别多,却个个来历非凡。云风篁的出身在这群贵女里绝对是垫底的存在,率先侍寝已经难以服众了,再来个“宠夺专房”,那真的不能过日子了。 更遑论此番宫里添人的原因,是太皇太后忧心淳嘉帝的子嗣,可不是觉得淳嘉帝空虚寂寞冷,需要一批年轻美貌的妃嫔的慰藉……如今不管是谁让淳嘉帝流连忘返三千宠爱在一身,都会被解读成不把太皇太后的懿旨放在眼里、罔顾皇家血脉断绝,这个级别的罪名运作一下废后都够了,就云风篁目前的位份,株连翼国公府也是理所当然。 念萱脸上血色一下子褪的干干净净:“那……那承闺您要不装病?这样就可以说怕把病气过给陛下,让陛下别过来了?” 多不容易啊! 云风篁觉得非常感动,这个脑子一向不够用的丫鬟竟然想出了一个比较可行的方法! 要不是目前处境艰难,她都想照做以资鼓励了! “只是装病没有用的。”云风篁和颜悦色的指导她,“陛下人不来,可关心能来啊,什么赏赐啊,什么派人传话慰问啊,甚至亲自去皇后跟前为我讨要好处之类……反正对他来说也就是吩咐几句的事情,就能借助那些妒妇的手送咱们上路,何乐而不为?” 而且淳嘉帝未必猜不到她是装病,到时候万一来个“心系爱嫔不顾御体坚持亲自到场探望”,云风篁就彻底凉凉了。 ……没准死后还给坊间说书人贡献一份新素材:圣天子情有独钟,娇宫嫔红颜薄命。 啧! 所以云风篁让念萱一切如常就好,她自有主意。 问题是…… 念萱怎么可能一切如常哦! 看着她努力装不仓皇却更仓皇的神情,云风篁认命的拿出皇后之前赏赐里的青玉簪子,往地上一摔:“行了,收拾一下下去罢。” 半晌后淳嘉帝过来,看到念萱面色有异果然旁敲侧击发生了什么,云风篁叹口气,怏怏说:“这笨手笨脚的,方才叫她帮妾身梳妆,结果竟然将皇后娘娘之前赏妾身的簪子给摔了……这叫妾身怎么跟皇后娘娘交代啊!” “朕还以为多大点事。”淳嘉帝温和道,“不过一支簪子,皇后不会计较的。” 云风篁说:“妾身哪里不知道皇后娘娘仁慈?可那簪子妾身都还没用过呢……今日本想戴给陛下看,不想叫她失了手,真是!” 才及笄的新晋宫嫔不甚开心的嘟起嘴,年少的女子眉宇之间还有几分没有完全长开的稚气,这动作做来一派天真烂漫,不但不显造作,反而透着娇憨。 淳嘉帝就笑了起来:“瞧你这小气的。” 侧头吩咐身侧的内侍,“回头去朕私库里取些钗环来给云承闺,免得承闺惦记着皇后那支簪子,在朕跟前这无精打采,怪可怜的。” 云风篁立马高兴,凑到他跟前不依的撒娇:“陛下笑话妾身!妾身哪有无精打采?妾身看到陛下可开心了!” 又喜滋滋的谢了赏赐,信誓旦旦,“妾身以后一定好好打扮,天天戴给陛下看!” 这话说的自信,仿佛她天天都能看到淳嘉帝一样。 淳嘉帝慢条斯理的呷着茶水,也不戳穿这一点,只含笑道:“以后一定好好打扮?这么说今儿个其实没有好好打扮,只是随意打扮?” 云风篁正要解释,皇帝不等她开口又说,“不过承闺天生丽质,随意打扮也是极美的。” “陛下喜欢,妾身也就放心了。”闻言念萱跟新晴都微微红了面孔,年轻俊挺的帝王当众说情话,哪怕夸奖的不是她们,侍立在侧,多少有些羞涩。 然而云风篁这个当事人一点都没觉得赧然,笑的还更灿烂了,摸了摸脸高高兴兴道,“陛下宫闱之中才貌双全的殊色比比皆是,妾身唯恐自己才疏学浅又蒲柳之姿,会被陛下嫌弃呢!” 她甚至还给淳嘉帝抛了个媚眼! 淳嘉帝:“……” 不是,他虽然目前形同傀儡,但好歹挂着皇帝的名号,女色上头从来没被亏待过,自认为也是此中老手了,可云风篁这种画风的还真没碰见过! 虽然他现在已经知道这承闺并非云氏女,可据说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啊? 为什么跟宫里的妃嫔都不一样? 这要是采选入宫的寒门良家子,还能理解,毕竟只靠临阵磨枪的教规矩,想让小家碧玉迅速脱胎换骨成纤纤细步优雅含蓄的妃嫔实在不太可能…… 难道北地对于大家闺秀的认知跟帝京相去甚远? 可这云承闺的姑姑,翼国公的堂弟媳妇谢氏,据说就是个贤良淑德温文尔雅的大族贵妇? 一时间淳嘉帝有点走神:天下如此之大,奇诡壮丽的人与事都层出不穷,一族姑侄性情犹自南辕北辙,遑论其余?朕贵为天子却困于宫城一隅,连这么个不按牌理出牌的新晋承闺都觉得稀奇……真是…… 索性皇帝很快回了神,轻笑一声:“承闺很是可爱,朕自然喜欢。” “妾身也好喜欢陛下啊!”云风篁歪着头朝他笑,澄澈的眸子里要多天真 烂漫有多天真烂漫,“陛下厚爱,妾身无以为报,那……妾身给陛下跳个舞?妾身跳舞可好看了,见过的人没有不说好的!” 说着不等淳嘉帝答应,她就站起身,一个轻巧的飞跃,蹦到不远处的氍毹上,一振衣袖,似模似样的跳了支凌波舞之所以说似模似样,是因为云风篁跳舞的水准也就那么回事。 这很正常,她毕竟是大族嫡女,从小就跟门当户对的人家订了婚,按照家族规划这辈子是从大家闺秀直升大家主母的,又不是需要以色侍人的姬妾伎人之流,需要学那些诗词歌赋吹拉弹唱的取悦人。 凌波舞是她唯一会跳的舞,就这还是少年时学规矩仪态顺带学的。至于说见过的人没有不说好的……这个倒是实话,毕竟以她身份,见过她跳舞的不是亲爹亲娘,就是同族姐妹或者闺阁好友,这些人对她当然是各种夸,怎么可能挑三拣四! 云风篁所以特别自信的给淳嘉帝跳完了这支凌波,末了气喘吁吁站定后,就眼巴巴的看着皇帝,毫不掩饰自己想要夸奖的意图。 淳嘉帝嘴角扯了扯,哪怕不算他登基之后随时随地可以欣赏的宫廷歌舞,就是他还做扶阳郡王那会,王府里头养的舞姬,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比这承闺跳的好!而且人家还有专门的舞裙、专门的妆容、专门的舞台、专门的配乐……这小承闺什么都没有,哪里来的信心让朕夸? 她还真是好意思! “承闺这舞跳的……”淳嘉帝思索了会儿,才给出措辞,“跳的很用心。” 朕实在昧不了良心说你跳的好,你也别深究了吧? 但云风篁偏偏不依不饶,接过念萱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又挨挨蹭蹭到淳嘉帝身侧,拉着他袖子撒娇:“那陛下喜欢吗?” ……你矜持点会死吗? 淳嘉帝束发前是王府唯一的继承人,束发后更是贵为帝王,这辈子接触到的少年女性只有两种:一种是对他恭恭敬敬的侍女,还种就是按照端庄矜持教养出来的大族之女。 云风篁这么直白不知羞耻重点是对他没多少敬畏之心的,他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这会就很无语,然而自幼养成的性情使然,被这小了近十岁的承闺一顿纠缠,最终还是违心点了点头:“嗯,朕很喜欢。” 才怪。 淳嘉帝有一瞬间的面无表情,心道,算了,何必跟个快死的宫嫔一般见识? 尤其这宫嫔好歹是在努力讨好自己。 全不知道片刻后云风篁借口入内更衣,带着念萱进去内室后,念萱心急如焚的低声问:“承闺……您对陛下是不是……太热络了点?而且为什么忽然要跳舞?” 实际上对皇帝太过热情,只要皇帝没表示出反感,念萱认为还没什么,反正皇帝喜欢就好。关键是你跳什么舞啊你跳舞什么水平你心里没数吗? 哪怕在北地那群不以舞技讨生活的大家小姐里,你跳舞也是倒数的! “你还记得之前咱们刚进斛珠宫时,那边给立的规矩不?”云风篁笑容微妙,低声道,“不许弹琴不许跳舞噢……怎么办?我不但跳舞了,还是专门跳给陛下看的,真想知道咱们那位主位知道这事情后的脸色啊哈哈!” 要不是惜杏轩里没有琴瑟之类的乐器,她等会出去能再给淳嘉帝抚上一曲,不,几曲! 念萱:“……” 她难以置信的问,“就为这个?” 云风篁愉快点头:“就为这个。” 无视念萱几欲昏倒的表情,她走到铜镜前检视无误,就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本承闺就是不搞事不舒服,怎么样? 第十四章 承闺的嘴,骗人的鬼 淳嘉帝知道悦妃有给宫里人立规矩,但具体是些什么规矩就不清楚了。 毕竟悦妃虽然由于同他青梅竹马,并不在乎在他跟前展露本性,也不会专门告诉淳嘉帝自己是怎么收拾宫里那些小贱人的她如今只是个妃子,能跟淳嘉帝相处的时间有限,珍惜都来不及,哪里有空去说其他人,尤其还是她看来不重要的低阶宫嫔? 因此淳嘉帝压根没想到云风篁主动给自己跳舞的用意,只当是妃嫔邀宠的小手段。 这会见这承闺换了身衣服出来,似乎比之前的那身还要华美飘逸些,步伐轻盈眉眼带笑,很有再给他跳上一段的意思,赶紧说:“昨日那局棋还没下完,咱们继续吧?” “妾身早就忘记了。”云风篁在他身侧坐下来,亲昵的挽住他手臂,娇声道,“再说妾身那棋艺不提也罢,陛下就不要嘲笑妾身了吧?” 不等淳嘉帝开口,她就提出来皇帝你不是来惜杏轩看杏花的么?那株百年杏花树就在外头,要不妾身现在陪您过去欣赏一番? 这本是淳嘉帝过来的理由,然而他闻言沉默了下,却答非所问道:“淑妃跟她亲妹妹都在彤霞宫,你一个人在这边,想她们吗?” “妾身进宫又不是来找姐妹叙话的。”云风篁心里很遗憾,皇帝居然不肯带自己出去一起看杏花?还想着斛珠宫到底是悦妃的地盘,就算纪皇后刚刚给凝碧殿来了场大清扫,惜杏轩的动静,这位主位未必打听不到,到时候可不是又能给那位悦妃娘娘心口扎上一刀了? 不过这似乎也证明了在淳嘉帝心目中,悦妃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就算存着看云风篁已经是个快死的人的心情,特别纵容些,也不愿意同她一起去外头的杏花树下走上一走,免得正殿那边悦妃听到了心里难受。 少年承闺漫不经心的分析着,甜甜道,“妾身进宫主要就是为了伺候陛下啊,只要能够见到陛下,妾身住哪里都行。” 这话说的感情真挚,好像她对淳嘉帝一见钟情情根深种似的。 要不是已经知道她是个不老实的,只看她信誓旦旦的样子,皇帝都要以为是真的了……他沉默了下,拍了拍云风篁的手背,缓缓道:“朕知道了。” “进宫之前,妾身就听教规矩的姑姑说过陛下,乃是龙章凤姿、仪表瑰杰,那会儿就心生向往。”皇帝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所以敷衍一句,不想云风篁却来了劲,精神抖擞的表白道,“那日凝碧殿上得瞻天颜,没想到陛下比妾身想象的还要英(zhi)俊迈。妾身……妾身……” 她难得流露出些许羞涩,低声道,“妾身心中好生欢喜。” 淳嘉帝淡笑:“承闺的心意朕明白。” 他唯恐这承闺还要没眼色的跟自己诉衷肠,于是赶紧说,“朕忽然想下棋了,承闺陪朕罢。” 没办法,皇帝不想陪这宫嫔出去走动,免得给悦妃伤口上撒盐,本想让云风篁陪着聊聊天什么的消磨掉白昼的辰光,等天晚了直接开睡也就是了……可无 奈云风篁一点也不配合,皇帝觉得再放任她自我发挥下去,也太膈应了。 所以决定将主动权拿到自己手里,转头就吩咐侍者去取棋具来。 然而云风篁不想下棋,她先是抱着淳嘉帝的手臂撒娇,说下棋没什么意思,要不让人拿张琴来,她给皇帝弹琴听? 淳嘉帝果断拒绝了,他已经见识过这位承闺所谓“见过人的没有说不好”的舞技,对这承闺的自信程度有着一定的认识,再一握她手,十指纤纤,指腹、掌心、关节无一处不柔软娇嫩,显然一直养尊处优什么都不干,就算曾经弹的不错,能把手养到这地步,必定也是疏于练习已久……这要是喜爱的妃嫔,比如说悦妃,也就忍了。 可他跟云风篁迄今才见了几次面,哪怕已经召幸过了呢,前面讲了,皇帝虽然很傀儡,女色上头是一点没被亏待的,他也没有那种睡一个爱一个负责一个的心态,这会琢磨着帮悦妃坑死云风篁都来不及呢,自然不想委屈自己的耳朵。 云风篁见状眼珠一转,又建议:“那妾身再给您跳舞……” 嗯,还跳凌波,刚才跳错了好几个动作,这次尽量跳对吧……如果实在跳不对?那就当我跳的是对的! 反正我又不是舞姬,反正妃嫔又没要求一定要能歌善舞! 至于说跳的不好看? 这没关系啊反正她不是对着镜子跳,自己看不到。 淳嘉帝言语温和语气坚决的再次拒绝了,再次强调:“朕现在只想下棋。” “可是妾身棋艺不佳。”云风篁一脸的为难,“就怕会扫了您的兴致。” “怎么会?”淳嘉帝温柔的笑了笑,表示只是跟承闺消遣一下而已,胜亦欣然败亦喜的那种,输赢无所谓的。 他打量着云风篁姣美的面容,心说这么活泼又不安分的女子,输惨了之后一定会哭很久吧? 到时候自己只需要坐在旁边喝着茶水欣赏梨花带雨,偶尔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就成……这真是太好了。 然而皇帝想的很美好,半晌后,却是云风篁率先欢呼:“哈哈陛下承让,这一局是妾身赢了!” 淳嘉帝心说这承闺运气不错,嗯,可能快死的人气运爆发? 他面色淡然的点了点头,说再来一局。 过了会儿又是云风篁喜滋滋道:“陛下真好,妾身又赢了呢!” 淳嘉帝心情如上,继续淡然,继续说再来一局。 于是再来一局、又再来一局、跟着再来一局、还是再来一局…… 最后左右劝说饭点快过让他们暂且罢手用膳时,淳嘉帝面色淡然……噢不,皇帝有点淡然不起来了:一下午!整整一下午!他别说赢,那是连和局都没有过一次! 他这辈子就没输的这么惨烈过!!! 接过内侍递来的茶水一口气喝完,淳嘉帝总算冷静了点,要笑不笑的问云风篁:“承闺这叫棋艺不佳?” 你这个水平都叫不佳,那朕算什么! “陛下都跟 妾身下了这么多盘了,还看不出来吗?”云风篁像是一点没发现他的恼怒一样,歪着头朝他笑,还吐了吐舌头,顽皮道,“妾身不爱这个,先生教授的时候总是偷溜去花园里玩耍,以至于每次考校都输的好惨……还是陛下好,肯让着妾身,妾身最喜欢陛下了!” 淳嘉帝深呼吸,扭头吩咐:“摆膳罢。” 再不岔开话题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挽袖子抽这承闺一顿! 朕这个皇帝当的是有多可怜,一个六品承闺都能欺负淳嘉帝不无心酸的想。 以至于晚膳都没怎么动牙箸。 反观云风篁,胃口那叫一个好,吃的津津有味赞不绝口,饭后还让人去切了个极漂亮的果盘,配上一大碗冰雪冷元子,说是觉得淳嘉帝晚膳没用多少,怕他会饿。 这话听着挺体贴的吧? 如果不是这些吃的八成都是她自己解决的,淳嘉帝简直都要相信她了! 承闺的嘴,骗人的鬼她哪里是怕朕饿着?她根本就是想蹭份例:按照承闺的品级,云风篁的晚膳可没这么丰盛,更遑论什么新鲜时果,眼下这季节连“早春第一果”的樱桃都没熟呢,呈上来的果子不是去年小心翼翼储存下来的,就是快马加鞭从南方运过来的,珍贵的跟什么似的,宫里太皇太后、太后、帝后诸妃之外还有宗室大臣一干人压根供应不过来,哪里轮得到一个六品宫嫔? 云风篁倒好,打着淳嘉帝的旗号,中饱私囊吃了个酣畅淋漓! 淳嘉帝心说朕回头就要叮嘱左右记牢了,以后绝对不在惜杏轩用膳。 绝对不给这承闺任何沾朕便宜的机会! ……嗯,等等,这承闺……应该没有以后了? 也就是说朕吃的这个亏没机会找回场子了? 淳嘉帝想到这里胸口一梗,竟然有种先留云风篁一命、等自己报复完了再弄死她的冲动。 还好他及时冷静了下,默默劝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么能折腾的宫嫔还是麻溜的弄死吧,免得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毕竟算算时间,这云承闺进宫才几天? 这都折腾出多少麻烦了,要让她多活些日子,谁知道还能搞出什么事情来? 朕不跟个快死的人计较……淳嘉帝如此安慰自己,年方及笄就要没了实在可怜,朕同情她,嗯! 说是这么说,一下午的惨败实在让人没法不愤懑,用膳毕,皇帝按捺着情绪跟云风篁闲聊了几句,在宫人的伺候下各自梳洗收拾,挥退左右进入内室后,察觉到身侧的承闺总算不那么闲散自在、透露出些许紧张了,顿时眯起眼。 他心想红帐之外朕不好跟你个女流之辈计较,红帐之内么…… 呵呵,早知道这承闺的秉性,他昨晚才不会那么体贴。 今晚么…… 淳嘉帝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宽衣解带毕,见云风篁还在磨磨蹭蹭的脱外衫,勾唇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抱起来,直接扔到了锦榻上! 第十五章 青梅竹马 夜半,凝碧殿,悦妃从睡梦之中惊醒,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入。 她没有惊慌,反而哽咽了一声:“都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做什么?” 边说边起了身,将榻畔一盏起夜用的灯火拨亮,就照出一张苍白的脸色,此刻眼底噙泪,愈显黯然。 “不来看看不放心。”淳嘉帝语气有些疲惫,上前握住她手,俩人一块儿在榻沿坐下,皇帝轻声道,“这才两日不见,怎么瞧着就瘦了?你又没用膳?” 悦妃苦笑了下,道:“我吃不下。” “你这样自苦,正是纪太后姑侄想看到的。”淳嘉帝伸手替她掠了掠鬓边碎发,侧头过去附耳低语,“却是我跟母后所痛心的……只是禁足罢了,名头是不好听,可妃子该有的份例却不能少了你的,做什么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悦妃沉默片刻,痴痴的笑了起来,轻声道:“禁足……那算什么?自从来到帝京,自从进了宫,纪氏贱婢给咱们的折辱还少吗?我早就习惯了,哪里会因此就气的吃不下?” 她深吸了口气,“我只是不忿惜杏轩那个贱婢!!!凭什么她颠倒黑白害我至此,却还能得到你的宠幸?!” 淳嘉帝目露不忍,拍了拍她手背,安抚道:“你知道我召她侍寝的缘故,只是为了你而已。” 悦妃恨声道:“我知道,所以更加觉得这贱婢该死。你是堂堂天子,她算个什么东西,怎么敢?怎么敢!” 怎么敢让堂堂天子这样委屈自己……这句话没说出来,不过皇帝心里有数。其实帝妃二人都很清楚,云风篁不足为惧,让他们这样委屈隐忍的,归根到底是纪氏。 可目前他们根本没有对抗纪氏的能力…… 也只能迁怒云风篁这小小的承闺了。 “她不会活太久了。”淳嘉帝柔声道,“只是不能死在斛珠宫里,我打算明日带她出去走走,方便那些人下手……你且忍一忍。” “……”悦妃长长的抽泣了下,扑进他怀里,哽咽道,“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到什么时候……” 话没说完,却察觉到淳嘉帝整个人微微一僵,诧异抬头,恰好望见他微皱的眉头,忙问,“怎么了?” 淳嘉帝有点尴尬的摇头,说没什么。 但悦妃哪里肯信? 追问了几句见他顾左右而言其他,就落下泪来,道:“你是怨我了吗?之前你跟姑姑就都叮嘱过我,让我别去找小云氏的麻烦,然而我没听你们的……现在不但自己禁足,姑姑没脸,还拖累你不得不去惜杏轩……” “你想到哪里去了?”淳嘉帝叹口气,他这青梅虽然因为自幼备受宠爱性情很有些刁蛮,但在扶阳郡的时候,总体是个爽朗明快的性子,打从入宫做了妃嫔,竟是一日比一日往怨妇发展了。 思及往日俩人在扶阳郡王府的无忧无虑,那会儿的袁楝娘是多么生机勃勃,通身都洋溢着活泛与快活,眉宇之间没有任何阴霾,如今却动辄歇斯底里,更是容不得他有丝毫隐瞒……淳嘉帝心中怜惜,道,“不过是想到那年咱们一起去看杏花的事情,都十年过去了,却仿佛还在眼前似的。” 这话勾起了悦妃对于过往的回忆,止住哭泣,道:“你觉得还在眼前,我却觉得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淳嘉帝将她搂到怀里,轻声道:“这些年……实在委屈你了。” “你也是 。”悦妃抿了抿嘴,面上就露出些愧色来,“淑妃……我当初不该得罪她的。” 其实当初才进宫的时候,她姑姑袁太后就三申五令让她得罪谁都可以,万万不要得罪云淑妃。因为这是翼国公的嫡女,还是在淳嘉帝才登基就送进宫表忠心的人。作为保皇派的中流砥柱,这样的表态理所当然应该得到淳嘉帝与袁太后的重视以及回馈。 所以淳嘉帝当时去彤霞宫的次数很多。 然后悦妃就吃醋了,任凭袁太后还有淳嘉帝怎么给她掰开了揉碎了讲道理,她都觉得难以接受。如果只是这样也还罢了,毕竟后妃之间哪有不拈酸吃醋的? 悦妃与淳嘉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该是一对神仙眷属,却因为淳嘉帝的意外登基,差点连妃嫔都做不了,对宫里其他后妃抱着敌意也是人之常情。 可她在听说淑妃有孕后嫉妒的失去了理智,派人在彤霞宫的饮食里做了手脚……后来淑妃小产,太医查出有异,太皇太后震怒之下下令彻查,悦妃的算计曝露无遗。 而可笑的是,她虽然的确收买了淑妃小厨房的人,但淑妃小产却与此无关,乃是在其他地方着了道儿。 也就是说,哪怕悦妃什么都不做,淑妃这一胎也是生不下来的。 可她这么干了,淑妃岂能不恨? 后来轮到悦妃有喜,被纪皇后找茬罚跪,淑妃在旁进言,愣是将原本的跪一个时辰改成了跪一整天,还设计拖住了淳嘉帝跟袁太后,没有这两位帮忙解围,悦妃孤立无援,硬生生的将尚未成形的胎儿给跪没了……她本来只是九嫔之一的修仪,为了这事儿补偿才晋的妃位。 这是去年年初的事情了,悦妃从此对淑妃恨之入骨,被袁太后责备了好几次也不肯承认自己错了,毕竟在她看来,自己才应该是淳嘉帝的结发之妻、应该是他唯一的内眷,这宫里所有的女人,都是后来者,都是抢夺者,都是跟她横刀夺爱! 因此她从不觉得对自己淑妃下手有什么问题,但是淑妃报复她就是不对,所以当初对于顶着淑妃族妹身份进宫的云风篁也是毫不手软。 可这会儿悦妃反省了,这绝对不是她良心发现,而是因为终于意识到一个傀儡皇帝不但庇护不了她这个青梅,甚至连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得小心翼翼……这种情况下得罪一位重臣的嫡亲女儿,还是带着支持进宫的嫡亲女儿,是多愚蠢? 帝京不是扶阳郡,他们现在根本没有任性的资格。 “当年之事你也是受人蛊惑。”淳嘉帝还是头一次听到袁楝娘主动认错,意外诧异之余就是心疼,国朝的藩王一般情况下过的还是比较舒服的,袁家又是扶阳郡首屈一指的大族,袁楝娘身为嫡女,亲姑姑是扶阳太妃,未婚夫是扶阳郡王,她俨然就是扶阳郡的公主一样,颐指气使,何等尊贵何等张扬……自进宫以来倔强至今,却到底还是低了头。 倘若不是他手中无权,怎么可能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此刻就是叹息一声,“翼国公是明白人,不会记恨咱们的。” 淳嘉帝只说翼国公是明白人,没提淑妃,毕竟悦妃的小产跟淑妃有着直接的关系。 而他也不好责怪淑妃什么,哪怕悦妃当初的举动的确有着被撺掇的成分,但事实就是她亲口吩咐手下收买彤霞宫的人谋害淑妃的,淑妃之前从来没有针对过悦妃,哪怕悦妃拈酸吃醋也都是以忍让为主……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进行 反击,淳嘉帝良心未泯,哪怕偏袒悦妃也没法说淑妃恶毒。 悦妃听了出来,眼泪掉的更厉害了,她刚才说不该得罪淑妃其实还有个缘故,就是她谋害淑妃之前,淳嘉帝虽然时常去彤霞宫,但只是将淑妃当成需要拉拢的目标,心里惦记的还是她。可是淑妃出事后,一度哭的死去活来,淳嘉帝安慰之余,心中多少存下了歉疚。 虽然仍旧不能跟悦妃比,可彼此之间的关系反而更亲近了。 也是,淳嘉帝跟悦妃的生长环境不一样,悦妃是袁家嫡女,又得了亲姑姑袁太后的宠爱,从小骄行众人,做惯了唯我独尊的掌上明珠,遇事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很难换位思考为他人考虑。淳嘉帝却不然,他虽然也被袁太后爱若珍宝,是扶阳郡王府的心肝,却没有被溺爱过的。 这倒不是袁太后有什么心思,而是因为他是庶子,不像嫡子那样天然就有着继承爵位的权力。为了得到朝廷的特别恩封,袁太后从他幼年时就请了高明的老师教授文章武艺,又严厉督促他的行事为人,如此将淳嘉帝调教的文武双全又谦和孝顺宽仁有礼,再加上大笔打点关节,方才得了世子之封,得以在生父薨逝后成为郡王……实际上也正是袁太后的这番活动,让纪氏后来需要继嗣人选时注意到了淳嘉帝。 这位皇帝从小到大都是公认的心善宽容、处事公道,对待封地的子民更是出了名的体恤。他这样的性格,即使偏爱悦妃,又怎么可能不分青红皂白的认为悦妃想让淑妃小产理所当然,淑妃反击就罪该万死? 就好像这会儿虽然为了悦妃打算让云风篁去死,却也没有折辱那承闺的意思,淳嘉帝其实不恨云风篁,毕竟是悦妃先挑事的,他只是于情于理都必须站在悦妃这边。 “……你明日还要去听课,先回惜杏轩吧。”悦妃潸然道,“我这会还是没胃口,不过明儿个早上,不管想不想吃,我保证一定会用膳。” 她很想说你别记挂淑妃了好不好?试图谋害淑妃的又不是你,这只是两个妃子之间的恩怨,淑妃有什么招数我都接着,不需要你来帮我弥补,更不需要你代我觉得亏欠。 可心里又清清楚楚的知道这种亏欠跟怜惜,不是她出声哀求,淳嘉帝就会收回来的。 所以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距离天亮还有些事情,我在你这儿歪会罢。”淳嘉帝不知道她心思,不过见她这泪眼婆娑的样子,不忍心就此离开,就握着她手轻声道,“到时候再回去。” 悦妃道:“那贱婢要是知道了,多半又要去皇后跟前乱讲。” 淳嘉帝摇头:“她那边就三个人伺候,发现不了。” 这么说是为了叫悦妃安心,可悦妃听着心口却是一痛,三个伺候的人可以打发了走,但云风篁呢?她今晚应该跟淳嘉帝同床共枕的,为什么她也发现不了?悦妃下意识的看了眼淳嘉帝的衣襟,想追问,但转眼又想起来皇帝方才进来时的疲惫,到底没忍心,只“嗯”了一声,说:“我把灯调暗点……咱们一块儿歪会。” 淳嘉帝是真的累了,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悦妃心里却跟油煎似的,哪里睡得着? 半晌后,她听着身侧匀净的呼吸声,轻轻叫了两声,见淳嘉帝毫无动静,就蹑手蹑脚的爬了起来,悄悄拉开他衣襟。 年轻帝王块垒分明的胸膛才裸露了一片,悦妃就下意识的倒抽一口冷气! 第十六章 宫斗必备怀孕剧情 烛火朦胧,却依旧照出横亘在胸膛上的几道抓痕,鲜红刺目。 这会儿血已经干涸了,但因为黏连了中衣,悦妃拉开衣襟时没注意,伤口重又流出血来。 袁楝娘下意识的掩住嘴,眼泪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她本来只是抱着吃醋的心思这么做的,却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一幕难怪刚才扑到淳嘉帝怀里时,皇帝分明的僵硬了下,当时还以为他情绪上对自己有了抗拒,现在才知道只是因为压着了这些伤口。 “那个贱婢!!!”悦妃本就恨极了云风篁,此刻若非还有一线清明在,即刻冲到惜杏轩将后者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 作为过来人,床笫之间偶尔激烈些的情况也不是没见过,可淳嘉帝现在的伤势,绝对不是“忘情之际”能够解释的了,十成十是云风篁故意的! 至少也是云风篁根本没把皇帝的身体放在心上,由着自己畅快……这贱婢她怎么就敢?! 须知道就是皇后也不曾这样对待过淳嘉帝! ……悦妃歇斯底里的时候云风篁睡的正香,这晚侍寝对于她跟淳嘉帝来说都不是什么太好的体验,男女体力的差距让她在事后立马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直到天亮才在念萱的低声呼唤下醒来。 这时候淳嘉帝已经躺回了她身畔,年轻的帝王仿佛还在沉睡,只是眉头微皱,也不知道是心情不好呢还是……云风篁眯着眼打量他片刻,假装迷糊起身,再一次从他身上爬过去。 然后皇帝就醒了。 是下意识的嘶着痛醒的。 “陛下,妾身睡迷糊了,不是故意的!”云风篁心头暗爽,面上却惴惴的拜倒在踏脚上,不安的请罪,“陛下您怎么样?要不要请太医?” 淳嘉帝深呼吸,面无表情道:“不必了,朕无碍,你自去延福宫请安便是。” 他又不是傻子,哪里猜不到这承闺是无意还是存心? 只是一些皮肉伤,叫了太医来也就是那么回事,传了出去,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风波来……到时候指不定又要给悦妃那边带去压力,这会儿少不得忍了。 这小云氏真是太会折腾了! 皇帝暗自咬牙,心说也不知道云风篁的亲生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好歹是个大家族,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女儿来? 云风篁顺利脱身,可不管皇帝怎么想的,梳妆打扮,施施然到彤霞宫找挡箭牌,啊不,是找淑妃请安。 “娘娘救命!”一进门,她就先声夺人,扑到淑妃跟前梨花带雨,“陛下昨儿个又歇妾身那儿了,妾身又不敢请陛下去别处,现在可要怎么办啊?昭媛娘娘一定会打死妾身的!” 淑妃一脸的没好气:“你现在知道害怕了?昨天死顶着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 “妾身知道错了,求娘娘指点迷津!”云风篁举袖遮面,一个劲的嘤嘤嘤,“娘娘您可不能不管妾身啊嘤嘤嘤……” 淑妃被她哭的头疼,捏着眉心道:“你且起来说话!” 云风篁就不,还膝行上前,扯着淑妃裙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话里话外她是淑妃的人,如果一而再的被昭媛找茬欺负,丢的也是淑妃的脸,淑妃不能不管她。 ……也 是淑妃不太清楚凝碧殿上发生过的事情,所以任凭她扯着裙摆,还沉下脸:“你这什么意思?是在威胁本宫么?” “妾身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云风篁边哭边说,“只是蝼蚁尚且偷生,若妾身魅惑陛下,主动争宠,昭媛娘娘不忿,教训妾身,妾身也认了!可妾身什么都没做呢昭媛娘娘要收拾妾身,妾身哪里能不委屈?妾身一介小小承闺,在这宫里无依无靠,除了祈求娘娘您的怜惜,还能指望什么?再说了,妾身纵然不是娘娘您的血脉之亲,可六宫都当妾身是云氏女,妾身若是在昭媛娘娘手里受了委屈,翼国公府又哪里有体面?” 淑妃冷哼道:“本宫之前说了你纵然不是云氏女,也算本宫表妹,自然不会不管你!可你若是以为顶着云氏女的身份就能够为难本宫,那是做梦!” 云风篁睁大眼睛,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吃惊道:“哪有的事情?!妾身怎么敢为难娘娘您?妾身……妾身这是在求您啊……” 她这一脸的真挚,再加上满面泪痕、眉宇之间那种掩不住的仓皇无助,让淑妃沉吟了下,语气就缓和了些:“昨儿个听说陛下留宿惜杏轩,本宫就在想着怎么给你说话了,你且去收拾下,这个样子等会儿到了延福宫像什么话!” 淑妃当然知道这便宜妹妹不似被亲娘故意养的天真的亲妹妹那样单纯,但云风篁到底才十五岁,突兀进宫,又处在一个非常尴尬非常危险的位置上,心中岂能没有惧怕? 这种情况下言行失措也是人之常情……要是这样都还冷静自若,那才要叫人深思呢。 所以敲打了几句之后也就开始给甜枣,让人领云风篁去后殿重新梳洗,免得等会到了皇后太后跟前失仪。 只是云风篁之前哭的太狠,即使扑了许多粉,眼眶仍旧红红的。 淑妃端详了会儿就叹息,说她还是年纪小不懂事:“你这样子等会儿皇后她们看到了必然要问……本宫还想着等会儿率先说点其他事情引开昭媛的注意力呢。这下子也不知道能成不能成?” 云风篁闻言似乎又要掉下眼泪来,淑妃赶紧让她收着点情绪,“再哭,本宫可就不带你去延福宫了!” 这时候云卿缦走了进来,却不是一个人进来的,落后半步跟了个草绿衫子的宫嫔,细眉细眼的,姿容只是中等,身段倒是曼妙,入殿后就赶紧给淑妃行礼。 淑妃先对云卿缦说:“怎么今天来晚了点?” 这才看了眼绿衫宫嫔,咦道,“池御婉?何事?” 云淑妃在宫里的口碑还是不错的,是公认对宫里人最和蔼的主位之一,不过这种和蔼也是纯靠同行衬托出来的,反正没和蔼到让宫里人对她失了敬畏的程度:除非有事,未得召见,没人敢擅自踏足内殿。 当然云卿缦毕竟是亲妹妹,云风篁呢好歹也是便宜妹妹,不在此列。 这会这池御婉贸然跟着云卿缦进来,淑妃自然诧异。 “姐姐,这位池姐姐说,荇风馆的寇奉衣昨晚发了热,都说胡话了。”那池御婉还没开口,云卿缦率先道,“荇风馆的宫人因为近身伺候的缘故不敢过来禀告,恐怕带了病气,所以今早隔着门拖隔壁的池姐姐给您带个话。我刚好碰上,就顺道带她进来啦。 淑妃目光闪了闪,方道:“原来如此……寇氏怎么就病了?昨儿个不是还好端端的?” “妾身也不知道。”池氏低头说,“荇风馆的人到门口说明时妾身还没起来,守门的宫女年纪小,也说不很清楚。妾身怕过来迟了,耽误了去延福宫,无暇再去荇风馆询问,还请娘娘饶恕。” 奉衣只是从七品,淳嘉帝的后宫低阶宫嫔出身就没有好的,在帝宠不足恃的情况下自是微不足道,淑妃因此不是很在意,这会问了一句也就不放在心上,对左右说:“打发人去请个女医来瞧瞧。” 宫禁之中等级森严,五品以下宫嫔错非恩典,生病了也没资格劳动太医,都是请女医诊断的。 而女医其实就是太医院跑腿宫女出身,耳濡目染跟着太医们学过几手……就算里头有天资聪慧的,论到医术肯定也没法跟人家正儿八经学出来的医者比。 但低阶妃嫔本来就不值钱,规矩如此,池氏也不敢多说什么,还要恭敬屈膝,代寇奉衣谢过淑妃。 旁边云风篁看着,觉得自己这个承闺的位份太不可靠了,还是得找机会尽快往上爬才是。 被池氏禀告的事情一打岔,再加上她刻意站在灯火不那么明亮的地方,云卿缦也就没发现她哭过的痕迹,如此随意说了些话,这中间云卿缦几次欲言欲止,看神情是想问淳嘉帝为什么昨晚又歇在惜杏轩,但因为淑妃等人在场,到底没说出来。 最终彤霞宫一行人掐着时间到了中宫所在,才进去,许多人的目光就集中到了云风篁身上,各种意味深长。 不过纪皇后倒没说什么,甚至发现了云风篁微微红肿的眼眶也没有要问的意思,只跟淑妃说着话:“昨儿个底下送了些料子来,颜色都是极鲜艳的,我想着正合新人用,等会儿你代本宫给她们分一分罢。”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一怔,淑妃也很吃惊,给一群新晋妃嫔分东西只是小事,可这是皇后的权力,纪皇后自从正位中宫以来,一直牢牢的握着凤印,从来没给过贵妃、淑妃任何机会,这次居然主动放权,哪怕只是一件小事,但透露出来的意思,实在不能不叫人多想! 淑妃心念电转,道:“妾身也没做过这个,怕做不好,要不让娘娘身边的人……” “你何必妄自菲薄?”皇后打断她话,道,“大家都是大家子里出来的,这点儿事情还能被难倒吗?本宫最近有些乏了,想偷个懒,怎么你连这点忙都不肯帮?” “这……”淑妃很是狐疑,因为实在想不出来纪皇后为什么要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难不成是陷阱? 她于是试探道,“那等会儿贵妃姐姐来了,妾身跟她商量出个章程来,再请皇后姐姐您掌眼?” 纪皇后嘴角微翘,朝凤座后靠了靠,懒洋洋说:“你这小心翼翼的性子呀……不过贵妃可未必有空陪你忙。” 这话听着怎么觉得别有意味呢? 淑妃暗自警惕,正待开口,就听皇后闲闲说:“方才贵妃遣人过来告假,说她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本宫已经免了她接下来两个月的请安,你要找贵妃商量,等会儿自去烟兰宫罢。” 崇昌殿上一时寂静无声! 第十七章 一簪两用 好一会儿,淑妃才强笑道:“怪道贵妃姐姐昨儿个来的迟,今儿个也是这会了都还没到,原来竟是这样的喜事!” 纪皇后嗯了声,淡淡说:“陛下膝下至今空虚,皇祖母跟三位母后都担忧的很,难得贵妃有喜,本宫也是心头大石落下。” 这两位开了口,其他妃嫔才敢附和说这是个好消息,足见国朝福祚绵长云云。 因为贵妃被免了请安,说话的工夫剩下的人已经到齐,皇后也就领着众人去了绵福宫。 绵福宫的纪太后已然接到消息,脸色不是太好看,不过还是依着规矩,当众叮嘱皇后多照顾着点烟兰宫:“哀家这儿有些滋补药材,都是上好的,等会你着人来拿些送过去。让贵妃好生养胎,早日为皇帝诞下皇嗣才好。” “哪儿能动用母后的私库?”纪皇后说,“儿媳都备着呢,您就放心吧。” 纪太后又道:“这消息告诉袁太后、曲太后没有?她们也是一直记挂着皇嗣之事,该让她们松口气了。” 如此围绕贵妃的身孕说了些话,纪太后也就挥手让散了。 出了门,皇后照例让大家各自回去。 淑妃笑语盈盈的,亲自扶了皇后坐上凤辇,目送仪仗远去,脸色立马就不好看了。 不过阴沉的神情只出现了一瞬,就又恢复如常,一展袍袖上了步辇:“回宫!” 这次回到彤霞宫之后,她没喊俩妹妹入殿说话,而是让云风篁:“你去卿缦那儿坐坐吧,等会儿想回斛珠宫了自去就好,不必来回本宫。” 毕竟是淑妃格外照顾的亲妹妹,云卿缦住的地方距离乘彩殿不远,是一处花木掩映的独门小院,旁边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湖泊,里头高高低低的出水了许多荷叶,可以想象夏日的时候满池菡萏的景象。 入内但见花草葱茏,靠墙角的一丛迎春花这会儿开的正抖擞,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给院子里增添了许多生气。 云卿缦带着云风篁进了正堂落座,叫宫人沏上茶水,又端了两盘糕点上来,道:“这糕点是姐姐的小厨房送过来的,你尝尝看!” “在宫外可没吃过。”云风篁稍微尝了尝,只觉得入口绵软清甜,笑着放下,“还是你这儿好,宽敞明亮,景色也好,还有娘娘就近照顾。” “惜杏轩怎么样?”云卿缦关切问,“姐姐跟我说那儿似乎有株很好看的杏花树?” 云风篁道:“那也得敢去看啊,你是不知道悦妃娘娘的那些规矩……” 就给她说了之前悦妃心腹大宫女吩咐的那些一五一十,听的云卿缦小脸惨白,又是愧疚又是担心,说这样日子怎么过? “还好悦妃娘娘这两日禁足,也没空管我。”云风篁看这情况又安慰她,“所以这两日倒是自在。” 云卿缦蹙眉道:“哪里有这么简单?她到底是主位,就算禁足,自己出不来,还不能吩咐底下人找你麻烦吗?我看归根到底是因为陛下这两日都在你那儿的缘故,可陛下总不能一直在惜杏轩的。” 说了这话又怕云风篁误会自己嫉妒,微微羞红了脸,道,“我可没有其他意思。” 云风篁笑着说:“我还能不信任你?不过你忘了淑妃娘娘说过袁太后会看着悦妃娘娘了?所以就算陛下不去我那儿了,料想也没什么。” 云卿缦道:“但袁太后也不可能一直拦着悦妃娘娘……” “这不是还有咱们娘娘在?”云风篁拍了拍她手背,“娘娘不会袖手旁观的,放心吧!” 云卿缦咬了下唇,她又不是傻子,哪里不知道淑妃对云风篁其实没有很亲热? 但这会儿也不好就这么说出来,只能暗自叹口气,强笑道:“是呢,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求姐姐,姐姐是淑妃,位份总在悦妃娘娘之上的。” 她们关系一向不错,之前三天两头的见面,倒是这次入宫,算上之前的学规矩,是好久没有坐下来一起聊聊天谈谈事情了。这会儿云卿缦就想让云风篁留下来用午膳甚至晚膳,但云风篁却没有久留的意思,稍微跟她扯了几句,就推说还有事情先走一步。 云卿缦还恋恋不舍,想追问什么事情这么着急,用不用帮忙向淑妃求助,然而云风篁说走就走,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就带着念萱扬长而去! “你们说,风篁是不是觉得姐姐对她疏远,连带也不想跟我多待了?”被她撇下的云卿缦很是惆怅,在姣萼小筑里唉声叹气,问左右,“我要怎么做才能哄她高兴哦?” 相比之下,云风篁就很没良心了,她出了彤霞宫就已经将云卿缦抛之脑后,暗自盘算着刚才专门从乘彩殿侧经过时的匆匆一瞥:“步辇就一架,看规制应该是瑶宁夫人。” 淳嘉帝后宫高位妃子不多,夫人这品级目前就一位,所以很好判断。 不过想必殿中来客不止瑶宁夫人一位,毕竟淑妃家世不薄,在宫里小十年了,不可能就瑶宁夫人一个盟友。 她们现在在商量的话题不问可知是跟郑贵妃的身孕还有纪皇后忽然的放权有关系。 这样的事情云卿缦云风篁这个级别的妃嫔还没资格参与进去……所以更要努力呀! 云风篁在宫道上走了一段路,站住脚,认了认方向,就直奔延福宫! 念萱愕然:“承闺?” “跟着就是。”云风篁面无表情,“机灵点,看看前后,尽量别叫人发现了。” 俩人一路躲躲藏藏,路上到底还是撞见了几个宫人,如此到了延福宫门口,念萱满心惴惴,不知道自家承闺又要搞什么,就见云风篁深呼吸了下,似乎酝酿了番情绪,就面色惶恐梨花带雨的走过去,跟守门的宫人说:“这位小公公请了,妾身是斛珠宫惜杏轩承闺云氏,特来向皇后娘娘请罪!” 那小内侍愣了下,下意识问:“你犯了何事?” “妾身……妾身对不起皇后娘娘!”云风篁哪里肯跟他说?闻言只是掩面哭泣,抽抽噎噎的话也说不清楚,小内侍不免头疼,挠了挠脑袋,说:“算了,你在这儿等着,奴婢去正殿禀告姑姑。” 半晌 他领了个茜色宫装的妇人过来,这妇人梳着盘桓髻,花钗珠铛,打扮的颇为华贵,却艳而不俗,丽而不妖,气质很是雍雅。 她瞥了眼还在抽泣的云风篁,意思意思的安慰了几句,就道:“皇后娘娘正在小憩,妾身忝为崇昌殿管事宫女,承闺有何事还请明言。” 言外之意就是你一介承闺位份太低没资格直接见到皇后,别浪费时间哭哭啼啼了,说正经的吧。 “这位姑姑好。”云风篁朝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凄楚哀怨的笑,就从袖子里摸摸索索的拿出一支断成四五节的玉簪,正是之前为了帮念萱掩饰神情时故意摔断的那根,哽咽道,“不知姑姑可认识此物?” 宫装妇人打量一眼,狐疑道:“这是?” ……好嘛,皇后亲口吩咐的赏赐才两天而已,你就不认识了?! 饶是云风篁早有预料,这会儿心口也是一梗,心说老娘这种宫嫔在延福宫眼里是有多卑微?皇后不记得这种随意的赏赐也就算了,你一个管事宫人也不记得?! 真是太过分了!!! 她一定要继续努力! 以后让念萱也对着别人小心翼翼拿出来的东西茫然:啊这是我家主子赏你的吗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是妾身头次参见皇后娘娘时,皇后娘娘所赐之物的一件。”云风篁整理了下情绪,继续凄楚哀怨,“妾身喜爱无比,所以得到之后一直戴着,可是……可是昨日梳妆时,妾身……妾身不当心把它给摔了!” 及时的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含悲带诉道,“妾身对不起皇后娘娘!妾身有罪!还请姑姑帮忙转告皇后娘娘,妾身甘愿受罚!” 宫装妇人嘴角扯了扯,她还以为这承闺偷偷摸摸跑过来又是请罪又是哭诉的什么事情呢! 不过是崇昌殿随手赏的玩意儿,别说皇后,她这宫人都只是眼熟一时间没认出来是崇昌殿赏出去的……也真难为这承闺战战兢兢了。 嗯,或者说,也真难为这承闺想到这么个借口在皇后跟前露面,还演这半晌的战战兢兢了。 “原来如此。”宫装妇人心里觉得很无聊,面上却不得不作出慎重之色,道,“妾身这就去禀告皇后娘娘,还请承闺在此稍候!” 虽然她心里清楚皇后根本不会在乎这种小事,除非故意要收拾云风篁。 但…… 既然云风篁正儿八经来请罪了,这事情还非闹到皇后跟前,请皇后亲自裁定不可。 否则就是她越俎代庖,不把中宫放在眼里,毫无疑问这是非常忌讳的事情,宫装妇人可不想为了偷这么几步路的懒,在纪皇后跟前落下一个恶劣的印象。 于是片刻后,内殿的纪皇后耐心听完整个事情的经过,鲜红的菱唇微微一勾,道:“新晋承闺……云淑妃的那个族妹吗?打坏了本宫赏赐的簪子,来跟本宫请罪?有意思。” 皇后沉吟片刻,将手中正在翻阅的卷册一合,漫不经心的吩咐,“正好闲着,召她过来罢。” 第十八章 不卖队友的宫斗是不完整的 没多久,云风篁主仆就被领到皇后跟前。 行礼如仪毕,她还没开口,上首的皇后已经轻笑着问:“云承闺,你过来请罪?” 云风篁恭恭敬敬道:“回娘娘的话,是。” “自己来的?”纪皇后柔声道,“只是一支簪子,还特意跑这一趟,你倒是懂规矩!” 这话听着似有嘉许,云风篁却知道一个回答不好,轻则下不了台,重则……嗯鬼知道皇后会怎么打发自己? 毕竟她这两日请安,可都是先去彤霞宫找了云淑妃,在云淑妃的带领下过来的。这会儿正经请罪反倒是甩开淑妃一个人来了,这种举动说到哪里都要被扣个不安分的评价。尤其簪子既然是昨日就打坏的,不说立马过来请罪吧,怎么今早请安时也只字不提? 倒是这会儿避开淑妃单独来这一趟? 虽然皇后同淑妃关系不好,但都是宫中高位后妃,与云风篁之间地位悬殊判若云泥,至少无论皇后还是淑妃都认为云风篁跟她们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可没兴趣被个低阶宫嫔当刀子使。 “其实不只是为簪子请罪。”云风篁低着头,很是乖巧的样子,平铺直叙道,“也是为……为了妾身欺瞒太皇太后、三位太后娘娘、陛下还有皇后娘娘请罪!” 这话让皇后左右都是一怔,这承闺竟然能够犯下这么大的事情??? 他们心中疑惑,纪皇后也有些诧异:“说来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云风篁于是将自己的身世竹筒倒豆子的招了,当初谢风鬟红杏出墙被夫家敲锣打鼓的扭送回谢氏要说法,而谢氏为了证明家风当众将谢风鬟浸了猪笼不说,还勒令族中眷属到场围观,以儆效尤……这事情在当地闹的沸沸扬扬,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怕现在已经过去有两年了,但凡有人过去打听,肯定瞒不住。 甚至说不定有人已经在赶过去的路上了…… 与其等别人戳穿之后被扣个欺君之罪什么的,还不如自己主动招供了当投名状。 云风篁一脸“我很老实很乖巧很没有野心”的跟纪皇后哭诉:“……自姐姐出事后,家中年岁仿佛的姐妹,不是被送入家庙,就是被随意远嫁,以求尽快平息议论,妾身的姑姑因为早年受过妾身父母恩惠,怜惜妾身年幼无辜,所以接了妾身来帝京。原本想着,等妾身年长之后,说个不甚富贵却厚道的人家,有了子嗣之后,再同娘家来往,从前那些,也就过去了。” “谁知道……谁知道……”她哽咽了会儿才能继续,“谁知道妾身忽然就成了姑姑姑父的女儿,非但改姓了云氏,还被礼聘入宫!” 纪皇后“噫”了一声,柔声说道:“竟然有这样的事情?翼国公府却是过分,可真是委屈你了!” “娘娘,妾身微末之躯,蒲柳之姿。”云风篁不肯落把柄,闻言忙说,“能够侍奉陛下,能够瞻仰娘娘凤颜,乃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是妾身庶姐曾经犯下的错失,妾身不敢隐瞒,还请娘娘处置!” 皇后斜靠凤榻,单手支颐,意义不明的笑了下,说道:“你家里出了那样的事情,千里迢迢来帝京投亲,亲戚也不过是翼国公府的族人,依附翼国公过日子……翼国公父女要你做云氏女,哪有你个小孩子说不的余地?这难处本宫明白,没什么好处置的。” 云风篁小心翼翼道:“娘娘……那妾身以后?” “这 事儿本宫知道了,翼国公府是过分了点,不过翼国公有功于国,淑妃呢更是伺候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纪皇后蔼声道,“你且看本宫面上,莫要同他们计较……这样,本宫给你再晋一级,作为补偿,如何?” “娘娘,妾身惶恐!”云风篁赶紧道,“妾身虽是身不由己,到底隐瞒身世入宫,娘娘不责罚妾身,妾身已经感激万分,遑论再拿什么补偿?” 纪皇后轻笑:“你与淑妃位份虽然差距悬殊,到底都是伺候陛下的人,本宫不希望宫中妃嫔之间伤了和气,却也不想太委屈你。” 云风篁立马双眼含泪,感动道:“娘娘……娘娘如此厚爱,妾身……妾身真是粉身碎骨都难以报答!” 她感情真挚的表了一番忠心,这才带着皇后给的赏赐施施然离开。 出了延福宫之后,估摸着门口宫人已经看不到了,念萱就是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承闺,您……您这么做,万一淑妃娘娘还有云美人知道怎么办?!” “淑妃知道就知道了。”云风篁一脸的无所谓,“她对我什么个态度你也该清楚,原本就派不上多少用场,还束手束脚的,趁早撕扯开了我还自在点。至于说卿缦……” 云风篁淡淡说,“从云家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把我塞到这宫里起,你觉得我跟她之间,还能跟之前一样?” 除非她逆来顺受就这么认了……然而云风篁实在不是这种人。 再说她现在处境这么危险,自顾不暇呢哪里有空管别的? 她可没有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 “可是皇后娘娘刚刚都在帮淑妃娘娘还有翼国公说话。”念萱哭丧着脸,“本来悦妃娘娘就恨死咱们了,现在皇后娘娘也没有帮咱们的意思,一旦淑妃娘娘发难,婢子卑贱,死了也就死了,您……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云风篁斜睨她一眼,嗤笑道:“蠢货!谁说皇后娘娘没有帮咱们的意思?要没那意思,干什么主动提出来给我晋位?” “啊?”念萱愣了下,低头思索了会儿,恍然道,“婢子明白了!皇后娘娘今早还说要让淑妃娘娘帮忙做事呢,是因为郑贵妃的身孕对不对?” 她就是惋惜,“怎么会这样不巧?” 要不是郑贵妃恰好在这个眼接骨上怀孕,导致纪皇后需要联合云淑妃一起应对……说不准刚才皇后就大发雷霆,勒令左右去彤霞宫召了淑妃过来对质了。 云风篁哼笑道:“是有这个缘故,不过更因为外朝。” 当初她跟淑妃请求将自己挪出斛珠宫时,淑妃不是苦口婆心的给她还有云卿缦说了一堆云氏女在宫里不容易的话吗?她可记得牢固的很呢。 特别是翼国公府拒绝纪氏联姻的提议不说,还试图提议让淳嘉帝亲政,更是令纪氏大为恼怒……当时云风篁就想了,若果如此,自己将翼国公府的把柄递给纪氏的话,会怎么样? 至于说这么做对淳嘉帝的影响,云风篁就不管了。 反正就算这位皇帝大权在握了,最受益的也是袁太后这个感情深厚的养母还有悦妃这个青梅,轮不到她云风篁沾光。甚至已经将悦妃往死里得罪的她,十成十会被悦妃各种惨不忍睹的收拾。 所以云风篁发自肺腑的希望淳嘉帝老老实实做傀儡,最好一辈子都别当家! 如此悦妃就算恨不得手撕了她吧,也只能咬牙切齿的看 着她抱皇后大腿,利索的升阶晋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风篁心情不错的回到斛珠宫,没一会儿淳嘉帝身边的人就来了,说是刚才已经跑过来一次了,无奈扑了个空,为此还去彤霞宫走了趟,也没找到人,听那边说云承闺早就回来了,担心路上走岔了,故而又换了条路找过来,这会儿可算把话传到了:“陛下打算午后去太液池畔走一走,想邀承闺一块儿。” “辛苦小公公了。”云风篁心说这公襄霁当自己傻的么?之前撒娇卖痴的约他一块儿看个杏花他都不肯,拉他在斛珠宫里随便走走也被拒绝了,这才过了一天,就喊自己去太液池? 怕不是打算让自己举身赴清池吧? 果然投靠纪皇后是对的,不拦着点淳嘉帝的亲政,等他得了势,他心爱的悦妃说不得头一个拿自己油炸了! 她暗自冷笑,面上却喜滋滋的一口答应下来,说自己梳妆打扮下就过去。 照例给了传话小内侍一对银铤,念萱正想上前打开妆盒呢,就听自家主子让新晴摆膳。 这个时候饭点已经快过了,云风篁这位份可还没有自己的小厨房,都是饭点的时候宫人去御膳房领膳食的。她跟念萱回来之前,新晴已经拎了食盒回来,此刻闻言忙在小花厅里摆上。 由于地位不高,午膳统共也就二菜一汤一道糕点,做的马马虎虎,只是这会儿已经冷掉了,荤菜凝结出油脂来,看着就倒人胃口。 然而云风篁不挑,不等新晴询问要不要想办法热一热,就端起碗来风卷残云这要是谢风鬟出事前,她一直被金尊玉贵的养着,兴许还会矫情些,但之后,无论是一路前来帝京的颠簸,还是在谢氏膝下这两年的寄人篱下,早就将一身娇气磨灭的七七八八。 左右她这年纪错非身体有什么毛病,不然到了饭点哪有没胃口的? 用完膳,接过茶水漱了口,云风篁这才让念萱给自己梳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揽镜自照也觉得自己真是倾国倾城,方款款起身:“走罢!” 之前传话的小内侍已经跟她说了大概位置,所以云风篁出了惜杏轩,就直奔凝碧殿。 念萱忙疾步追上去小声提醒:“承闺,咱们走那边的侧门过去可以少走一大段路。” “我知道。”云风篁点头,低声道,“咱们去正殿绕一圈。” 念萱头皮一麻,觉得自家承闺估计又要搞事情:“承闺,悦妃娘娘这会儿还在禁足,您去了之后也见不到她啊!”所以求求你了,你就老老实实去赴皇帝的约会,别再琢磨着刺激悦妃了行不? 她倒不是心疼袁楝娘,主要是觉得斛珠宫这位主位不是那种擅长隐忍的人。 就她家承闺这段时间的操作,估计仇恨值早就拉的妥妥的……再火上浇油下去,万一把悦妃气的失去理智,直接跟云风篁拼命怎么办? 凝碧殿哪怕刚被皇后清理过一番,悦妃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妃子,是斛珠宫的主人,喝令几个力气大点的健妇内侍什么活活打死她们主仆俩毫无压力啊! “没事,我也不想见到她。”云风篁随意的安慰道,“我就是看看凝碧殿外头的那些宫人。” 念萱暗松口气,以为她跟上次调戏那个轻蝶一样,折腾不到悦妃,就拿悦妃手底下的人出气。 虽然这么做也有点作死,但总比直接挑衅悦妃安全……吧? 第十九章 玩脱了的云承闺 少顷主仆俩到了凝碧殿门口,两个眼生的守门宫女大老远就虎视眈眈的看着她们。 只是一直到云风篁走近,也没什么不好的举动或者言语,看着云风篁似乎要直接走进去了,才伸手拦住,客客气气说:“承闺请止步,娘娘如今正在闭门思过,未得太皇太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或者陛下旨意,婢子们不敢放行。” 念萱心想这些人八成是被轻蝶提醒过。 “不敢打扰娘娘。”云风篁也是客客气气的说,“只是之前才来的时候,娘娘左右的人曾经吩咐过,斛珠宫中不许弹琴跳舞,可方才陛下召妾身往太液池游玩,妾身想请示一下,妾身若是在太液池畔为陛下起舞,未知娘娘可准许么?” 俩守门宫女眼角抽搐,半晌才说:“那位姐姐已经不在了,婢子们才来,不知规矩,还请承闺海涵。” “那能进去帮忙请示下娘娘左右么?”云风篁微笑着,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妾身初来乍到的,这宫里也没其他姐妹可以请教,万一惹了娘娘不高兴可怎么办,是吧?” 全六宫都知道你巴不得早点把悦妃气死了! 还怎么办?? 宫女心中抓狂,却不敢造次,你看我我看你片刻,其中一人就认命的走了进去。 没多久出来,说是悦妃正在小憩,左右近身伺候,她不敢打扰:“娘娘这两日都睡的不好,要是走过去惊醒了,想必也有违承闺本意……” “你说的太对了。”云风篁就是点头,一脸的赞同,好像她对悦妃多掏心掏肺似的,“斛珠宫上下,自然一切以娘娘为重,既然如此,那妾身就先走了。等回来的时候,再来给娘娘请安。” “承闺慢走。”俩宫女长松口气,忙不迭的道别。 离开凝碧殿,主仆这才朝最方便前往太液池的侧门走去。 路上云风篁若有所思。 念萱就悄悄问她方才的用意? 那说是进去请示的宫女摆明了根本没找人,直接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待了会儿就出来搪塞的……这也不奇怪,就悦妃的脾气,就悦妃现在的处境,就云风篁要请示的事情,谁去通禀谁倒霉。 那俩宫女除非傻了才当真将事情捅到悦妃跟前呢。 这一点念萱都能看出来,她不相信自家主子心里没数。 既然如此也等于没气成悦妃,就云风篁的性情,都专门绕路走一趟了,会这么善罢甘休? “你不觉得这两日斛珠宫太安静了么?”果然云风篁轻笑一声,说道,“风平浪静的多没意思?” 念萱沉默了下,她们住进斛珠宫统共也就这么几天,第一天云风篁当众扯落了悦妃的衣裙,然后以退为进投水自杀,未果,被送回惜杏轩安抚;第二天云风篁利用皇后召见捏造“被人推落池中”,导致悦妃先后受到皇后、纪太后的申斥与处置,凝碧殿上下心腹更是被大清洗了一遍,而当晚云风篁成为新晋妃嫔里头一个侍寝的;第三天云风篁请安回去专门“路过”凝碧殿,将守门宫女轻蝶调戏的心惊胆战,又在淳嘉帝跟前将悦妃不许做的事情尽量都做了一遍,晚上继续侍寝;第四天……今天就是第四天。 她家承闺先找淑妃带着去请安,末了私下到延福宫卖了淑妃以及淑妃背后的翼国公府,刚又到凝碧殿挑衅了一波… 安静? 风平浪静? 不好意思就算她对这主子忠心耿耿,这会儿也有点昧不下这良心。 斛珠宫以前怎么样念萱不知道,反正从她家主子来了之后就没安生过…… 让她更加良心隐隐作痛的是,云风篁不但绕路去了凝碧殿,出了斛珠宫之后,她还坚持绕了点路到彤霞宫门口,拉着门口的宫女就开始梨花带雨,说自己刚才接到内侍传话,淳嘉帝在太液池畔召见自己,本打算使出浑身解数好好伺候陛下的,可又想起来悦妃不许宫里人沾染舞乐,所以满怀惴惴的去凝碧殿请示:“可凝碧殿的宫人进去了没多久就说悦妃娘娘正在休憩呢不好打扰,连左右也没法惊动……我也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悦妃娘娘是不是因为我问这话不高兴了?” 彤霞宫的宫女跟凝碧殿的宫女毕竟不一样,这两日云风篁被淑妃带进带出的,俨然得宠的妹妹一样,淑妃心腹兴许还清楚点云承闺跟云美人之间的区别有多大,但在守门宫女眼里,云承闺显然是不能得罪,还得奉承的,于是立马义愤填膺:“承闺稍待,婢子这就进去为您通禀!” “这个点悦妃娘娘在休憩,没准淑妃姐姐也在休憩呢?”云风篁在淑妃跟前谨守本分,从来不像云卿缦那样喊姐姐,但在这宫女跟前就毫不客气了,可怜弱小又无助道,“还是暂时别打扰了……再者我也怕陛下等久了会不喜,要不这样,我先去太液池赴召,你等会儿帮我进去回了姐姐?免得我待会儿不敢回斛珠宫了。” 边说边塞了个荷包过去,宫女本来就想着讨好,这会儿得了好处更是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帮她把话一五一十的带到淑妃跟前。 云风篁这才满意而去。 她接下来脚步明显轻快了不少,边走边盘算:虽然晌午前投诚皇后还算顺利,然而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安危,可不能全寄托在中宫的重视上。 淳嘉帝心存杀意,无非是为了悦妃。 因此云风篁一觉得皇帝约自己去太液池畔不安好心,就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继续拖上悦妃。至于说悦妃现在正在禁足,就算不在禁足那也不是一个承闺想见就能见到的,这没关系。反正大家都晓得这位主位对自己的宫里人充满了恶意,对云风篁更是欲杀之而后快。 这种情况下,云风篁去正殿门口看似恭敬的请示实则炫耀挑衅……接下来没多久就出了事情,悦妃能清白? 其他人不说,纪太后纪皇后绝对不相信! 当然就一个悦妃在云风篁看来分量还是不够,所以她又跑了趟彤霞宫,将云淑妃也拉下水。 她可是上午才卖了翼国公府的,要是下午就出了事,出事之前还跟彤霞宫求助过,谁能证明不是云氏逼人改姓入宫在前,杀人灭口在后? 云风篁相信,自己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纪氏一定会将这口锅牢牢的扣在云家头上! 所以不管是巴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再油炸的悦妃,还是天知道这会儿接没接到她反水消息的淑妃,今天最好都祈祷她平安无事才好。 不过云风篁这么做,最指望的其实也不是这三位联手给自己保驾护航,而是……淳嘉帝。 因为她绕了这两段路之后,倘若再出事的话,前朝最支持淳嘉帝真正君临天下的臣子在宫里位份最高的两位代 表,悦妃跟淑妃,都有被纪氏拿捏到把柄的可能。 就算现在郑贵妃怀孕,皇后有联合淑妃一起抗衡权宦派的意思,但这种联手只是暂时的。 希望继续专权的外戚同保皇派之间的矛盾无可调和,根本不存在放下纠纷真正齐心协力的可能,甚至就在皇后发出结盟信号的同时,纪皇后转头接受了云风篁的投靠,云淑妃呢回到彤霞宫就叫上自己真正信任的盟友开始讨论对策……而正在被皇后跟淑妃都针对的郑贵妃,在对付淑妃跟悦妃这件事情上,也会跟皇后保持统一的步调。 本来淑妃与悦妃,或者说保皇派在宫里,在前朝,都不占上风,否则淳嘉帝也不至于都这年纪了连上朝听政的资格都没有。 这要是再被抓到把柄,翼国公府跟扶阳袁氏元气大伤也还罢了,淳嘉帝怕是真的要这辈子都没指望执掌江山了! 毕竟今时不同以往,从前淑妃悦妃犯些错误,到底出身尊贵,纪皇后也好,郑贵妃也罢,兴许还不会太撕破脸。但淳嘉帝都二十三了,至今未亲政,底下的议论声定然是越来越多,除非纪氏跟权宦派想交权,不然打压的手段必然更加激烈残忍,否则怎么镇得住场子? 这次云风篁一个才进宫的宫嫔,一句“妾身是被人推下水的”,就让悦妃丢人现眼,禁足到现在,就是个例子……纪皇后也好,纪太后也罢,甚至都没派人装模作样的调查一番,就认定了云风篁说的是真话,认定了悦妃意图谋害新晋宫嫔,认定了悦妃左右都不是好东西……其用心,可谓昭然若揭。 这种局势对于悦妃,对于淑妃,乃至于对淳嘉帝,当然都是很艰难很不利的。 但对于云风篁来说嘛…… 真是太棒了! 她就不相信淳嘉帝心目中悦妃的重要性能够超过自己的亲政这皇帝要真是这么个罕见的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情种,她认栽又如何? 毕竟淳嘉帝不能亲政的话,他也好,悦妃也罢,乃至于袁太后,将来铁定没有好下场,云风篁先一步下黄泉,等着看他们的惨烈,也不是不能保持心平气和。 思索间她已经到了小内侍之前交代的地方,这是一处临湖的凉亭,高悬的匾上书了“莎绿”二字,建在了靠岸的一丛芦苇之间。这季节去岁枯黄的芦苇已经被收割掉,清凌凌的水波之间嫩芽参差,还没到葳蕤的时候,却也有了蓬勃之态。 因为还有些料峭,凉亭四周挂了珠帘挡风,内中桌椅已设,湖风拂过,隐约带来淳嘉帝常用的蝉蚕香。 主仆俩抬头望去,正好从湖风掀起的珠帘间隙里看到皇帝的侧脸。 年轻的帝王低首垂眸,似在专心观察面前茶水的颜色,嘴角微勾,是惯常含笑温和的样子,然而长睫遮掩下的星眸里不带任何情绪,于散漫闲适之中透露出分明的凉薄来。 “陛下陛下!”云风篁眯着眼看他,忽忽笑开,也不招呼念萱,径自提起裙摆,一阵风的跑进去,也不行礼,直接扑到淳嘉帝怀里力道之大,要不是皇帝年轻,平时也没少练习弓马,差点被从绣凳上撞到地上去她毫不扭捏的搂着淳嘉帝的脖颈,甜甜问,“妾身看到陛下好高兴啊,陛下看到妾身开心不开心?” 淳嘉帝抬起头来朝她笑了笑,下一刻,毫无征兆的扼住了她咽喉! 第二十章 初次交锋 “陛下!”淳嘉帝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四周伺候的宫人都吃了一惊,念萱更是肝胆俱裂,忙不迭的跪倒在地,膝行过去哀求,“陛下息怒,承闺年幼无知……” 淳嘉帝目光阴狠,冷冷的看着手中的云风篁,这承闺的确年幼,如画眉眼之间犹存稚气,掌心的触觉更是及笄女子才有的细嫩,可她绝对不无知。 不然不会有这样平静的神情相比念萱的惊慌失措,云风篁可以说是镇定自若。 哪怕随着淳嘉帝手指的收紧,她呼吸逐渐艰难,面色甚至呈现出死亡的苍灰色,眼神却仍旧波澜不惊。 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怒委屈,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恨恶,就好像正在发生的是一件极为寻常之事,而不是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危及。 这个年纪,这份从容,哪怕可能是装出来的,如果不是她做的事情太诛心的话,淳嘉帝都想为她鼓掌了! “都滚出去!”片刻,他冷然呵斥,左右大气也不敢出,鱼贯而退,也识趣的将还在不断磕头求饶的念萱掩了嘴一块儿拖出凉亭。 亭中只剩俩人,皇帝这才将已经奄奄一息的云风篁抛到地上,从袖子里取出帕子仔仔细细的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淡淡道:“承闺不是说要为朕在太液池畔起舞么?怎么坐在地上不动?” 云风篁抚着咽喉,眼前还有点发黑,却立刻轻轻笑道:“本来想跳的,可是左思右想还是不敢惹悦妃娘娘不高兴,所以算了。” 她声音喑哑,嗓子显然被伤到了,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无妨,悦妃若有什么意见朕自会为你做主。”淳嘉帝勾了勾唇,眼中殊无笑意,起身踱步了几个来回,觉得胸中怒火略有按捺,方才站定,冷冷负手,“你只管跳着就是。” 要只是跳个舞,云风篁自然不会拒绝。 然而看淳嘉帝如今的态度,怕是没那么简单? “陛下。”她心里思索着,边揉着颈项边一撑地面,轻巧站起,甜甜道,“妾身遵陛下之命!” 然后整理衣襟裙袖,步伐轻盈的跳起了她唯一会的凌波舞。 淳嘉帝眯着眼,一言不发的看着,目光冰冷而锐利,他没管云风篁中间故意跳错的动作,只在她跳完之后,露出笑容,打算开口时,寒声道:“继续!” 云风篁:“……” 总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她跳完第二遍凌波,气喘吁吁了,淳嘉帝仍旧是在她停下的刹那呵斥:“再来!” ……看来今日只要自己还能动弹,这皇帝是不会叫停了! 云风篁心念电转,本来按照她的算计,淳嘉帝就算看破她的打算,投鼠忌器,总归不能置悦妃、淑妃不顾。然而没想到一番操作,惹的淳嘉帝动了真怒,哪怕冒着得罪纪太后的风险,也要亲自下场收拾自己? 也是,她敢过来赴约,无非的认为皇帝不敢让二妃沾染谋害她的罪名,但如果她出事的原因明明白白跟二妃没有关系,纯粹来自皇帝的命令呢? 傀儡天子也是天子,收拾一个位 份低背后也没有可靠前朝势力支持的宫嫔还是没问题的。 顶多被纪氏认为他不安分……不过只要淳嘉帝不放弃亲政的念头,迟早都要跟纪氏怼上,不,应该说,淳嘉帝错非想一辈子做傀儡的话,跟纪氏翻脸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因为他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不仅仅是年纪上已经找不出更多不让他亲政的理由,更在于郑贵妃的怀孕。 要知道郑贵妃的伯父骠骑大将军郑具是权宦代表,说穿了就是打着天子家奴旗号上位的,他们会希望淳嘉帝亲政?一个跟他们没多少感情的皇帝亲政了他们怎么办?继续回到家奴的位子上卑躬屈膝? 怎么可能! 从神宗皇帝借助宦官辅佐君临天下开始,从听人吩咐的内侍到权倾朝野威加海内的“内相”,宫中这群阉人花了几十年工夫,历神宗、孝宗到今上,三朝经营,才有今日,兴许里头一个两个,还存着报效皇家的心思,然而绝大部分人,是绝对不肯放弃手中的权力、身居的高位、已得的富贵……恢复成原本战战兢兢端茶倒水跑腿传话的角色。 而他们必然会裹挟着那些对皇家还有忠心的人,一起维护他们共同的利益。 那么现在他们在宫闱里的代表郑贵妃怀孕了,天子已经二十三岁,前朝再怎么找借口,也很难再阻拦一个年富力强还有着孝顺敦厚名声的皇帝亲政,他们会怎么办? 很容易想到的一个方法,就是改天换日! 只要郑贵妃生下皇子,就让淳嘉帝去死……反正淳嘉帝的生父,扶阳端王就是英年早逝,薨逝的时候年仅三十出头,作为他唯一的男嗣,淳嘉帝活不长也没什么奇怪的。 届时幼主登基,诸臣继续摄政,正是顺理成章。 当然纪氏也许不会愿意看到流着权宦一派血脉的皇子上位……不过就好像如今宫里有三位太后一样,这些都是可以谈的,淳嘉帝的正宫终归还是纪皇后,不管谁生的皇子承位她都是母后皇太后不是吗? 有着都希望朝会上那张椅子继续空着的共识,他们并不是一定要斗的你死我活。 如此淳嘉帝现在的处境本来就十分微妙,甚至可以说是危险,再被云风篁一插手……皇帝刚才没有直接掐死这小承闺,可以说是非常有自制力了。 云风篁这么想着,偷瞥一眼不远处的淳嘉帝,眼波流转,抛了个媚眼过去。 意料之中皇帝不复前两日的温和,眉宇之间露出一抹厌恶,甚至起身走远了点然后她就借着一个旋转甩袖的动作,一步踩上凉亭的坐凳,第二步踩上美人靠,刚刚走远的淳嘉帝瞳孔骤然收缩,猛的暴起,却到底快不过她干脆利索的撞开珠帘,朝亭外的太液池飞身一跃! “承闺!!!”念萱被皇帝左右强行拉出去又掩了嘴,之后因为凉亭里一直安安静静的,她也就冷静下来,左右见状乐得轻松,警告几句放开了她,哪知道好端端的就看到了云风篁投水的一幕,一怔之下,念萱简直肝胆俱裂,不假思索的奔向池畔,就待跳下去救人! 然而才跑了两步就被扯住,为 首的内侍忙不迭的快步到亭外请示:“陛下,云承闺落水了。” “……”珠帘为湖风摇动之间,淳嘉帝的身影伫立良久,才森然出声,“云承闺将朕的玉佩弄掉下去,故此请命亲自为朕捞起……朕准了!” 一群侍者在外面看的清清楚楚,云风篁落水之前,压根没什么玉佩掉下去的事情,皇帝这么说,显然不但不许人下水救人,甚至要是云风篁自己爬上来了,也要逼着她重新回去捞所谓的玉佩了。 也就是说,这位承闺今儿个八成要折在这太液池里。 内侍低着头,道了声是,转头看了眼被按住还不住嘶喊的念萱,皱皱眉:“拉下去,莫要扰了陛下清静。” 实际上就算左右贴心的给了淳嘉帝一个清静的环境,皇帝这会儿也清静不起来:他看似镇定自若的负手临湖而立,背在身后的双手却不住的颤抖,被气的。 他本来并不打算直接弄死云风篁,只想让这爱折腾的小承闺跳断一双腿,回头老老实实的待在惜杏轩里做宫嫔也就是了。 毕竟虽然他跟纪氏之间的和平维持不了多久了,作为势弱方,他也不想为了个承闺太得罪纪太后。 可他不打算下死手,这承闺自己找死! 明明断了一双腿就能解决的事情,她居然敢用投水来逃避这举动尤其让淳嘉帝想头一次跟云风篁见面的时候,她才一脸惊慌的扯落了悦妃的衣裙,跟脚就是用这种方法逼得悦妃妥协,不但不追究她的冒犯,还要为她遮掩过错当时还以为只是个有些莽撞的低阶宫嫔,皇帝多少心生恻隐,所以建议悦妃息事宁人。 谁知道这事情过去才三天,云风篁非但晋了一级,更是把火都烧他头上来了?! 眼下察觉到他的打算,求饶都不求饶就直接故技重施……淳嘉帝心中冷笑,之前让云风篁顺利过关,那是因为一来悦妃虽然暴躁,却是公认的没多少城府,二来皇帝不是心狠的人,不欲追究。 可现在,他不打算手下留情了,却看这承闺还能玩什么花样! 淳嘉帝神情冷漠,借助凉亭地势居高临下,目光在整个湖面上来来回回的逡巡,又吩咐左右看牢了附近,但凡发现云风篁的踪迹,就让她继续捞玉佩,总之她既然立下军令状,没有玉佩就不许上岸! 于是一炷香过去了,二炷香过去了,三炷香过去了…… 本来虽怒不乱的淳嘉帝脸色越发难看,一个时辰后,他深吸口气,扬声唤入贴身内侍:“你带几个人沿岸……” 话说到一半又止住,是想到这个时候再沿岸搜索已经毫无意义:就云风篁那份狡诈,要是从别的地方上了岸还能留在原地等着?早就溜之大吉了! 至于说云风篁没准不是故意不上岸,而是出了意外已经淹死在某个角落……这种可能性淳嘉帝根本不考虑。 他面色铁青,沉默了会儿,一甩袖子,“摆驾斛珠宫!” 那承闺究竟入宫日子短位份也不高,能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走是本事,就不相信她能连惜杏轩都不回去! 第二十一章 云承闺竟然无法反驳! “看来今晚是回不了惜杏轩了。”差不多的时候,云风篁正躲在个林子里拧着散落长发以及衣襟里的池水,叹息,“本来还想回斛珠宫的时候再去凝碧殿请个安,给悦妃心上扎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刀来着……” 讲真,她本来的打算,的确是潜泳一段路之后悄悄上岸,再想办法解决麻烦来着。无奈进宫日子太短,对环境忒不熟悉。 因为这季节莎绿亭畔的芦苇都还没茂盛起来,担心太早浮出水面会被抓现行,云风篁所以在水下折了一段芦管用于换气,一口气潜到实在受不了了才偷偷摸摸的冒出水面,稍微打量了一下,认准了一处植被蓊蔚的方向,小心翼翼的、坚持不懈的登陆成功! 结果上岸之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呢,就发现,这里好像……是个岛? 辛辛苦苦的云风篁:“……” 记得入宫之前突击的皇城相关,说国朝皇城以太液池为界线,分割前朝后宫…… 也就是说,她这会儿,已经不在后宫里了…… 至于目前在什么地方……形同葫芦的太液池里,有着五座以古籍记载仙山为名的岛屿,从东到西,依次是小岱舆、小员峤、小方壶、小瀛洲、小蓬莱。 因为之前专门挑了方便遮掩行迹的地方上岸,这会儿连池面都不怎么看得到,自然也无从推测是在哪座岛上。 但不管是哪一座,将近脱力的云风篁是没办法跟来的时候一样,自食其力的回去后宫了。 “游回去是不可能游回去的,偷船又不知道在哪里偷,也不会划,所以只能找岛上的宫人帮忙送上一程。”云风篁草草收拾了下仪表仪容,借助天际最后一点余晖辨认了下四周的环境,就举步朝丰茂枝叶间最近的一处屋檐走去。 太液池中这五座小岛,在历朝都颇得驾幸,唯独最近这几十年,神宗皇帝前半辈子忙着跟兄弟争储,后半辈子忙着治理天下;他嫡子孝宗皇帝英年早逝之前都在跟外家斗;到了淳嘉帝呢,至今还在做傀儡,竟没一个有空泛舟池上,欣赏民脂民膏的成果。 原本皇城里数一数二的热门地,就这么门庭冷落舟船稀,简直快淡出前朝后宫的记忆了。 因此云风篁对这五座岛屿也不甚了解,这会儿就想先找到人再说。 岛上想是为着景致的缘故,道路十分的曲折,那处屋檐看着近,走起来却颇为要命,本来她上岸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等终于看到小院的大门,已然暮色初临。 也是巧,云风篁正要过去叩门,门却先开了,两个青衣宫女挽着篮子走出来。 当先的宫女边跨过门槛,边侧头小声叮嘱同伴:“等会儿去把那沉水香给换了,世子如今闻不得那个味儿。” 同伴颔首,脆生生说:“我理会的,对了,还有其他要注意的么?听说世子近来心绪不佳,咱们可得小心点儿。” “要死了,那么多嘴!”之前开口的宫女作势要去拧她,警告道,“这话也就没旁人听见,若教姑姑晓得,非给你长记性不可!” “这春声小筑自来没什么人,怕什么……” 两人说说笑笑的走远了,云风篁方从一丛花树后绕了出来,脸色就有些难看。 她本来以为太液池中虽然已经出了后宫范围,到底属于禁中,不会有外人出现。谁知道这儿竟然有位世子? 虽然这几年宦官势力渐长,但就云 风篁所知,还没有哪个寺人被封为世子来着。 因此这会儿出现在岛上的世子,别管他是谁家世子,必然是个全须全尾的男子,属于需要避嫌的范畴。 那她可就不好公然露面了。 毕竟淳嘉帝一派已经撕破脸的想她死了,这要是知道她跟个世子共处一岛,哪怕明知道两人之间清清白白毫无瓜葛甚至压根没照面,也十成十会一口咬定她的名节有污,到时候打入冷宫那都算皇帝手下留情,说不得就是暴毙。 可要是不惊动岛上的人,她要怎么回去后宫? 云风篁思来想去,最终一咬牙,决定寻个地方吃饱喝足再休息一下,等恢复了点力气之后……游回去! 没办法,这法子虽然很玩命,但犹有生机。 可要是大晚上的跟个世子在岛上碰见了,那是现成给淳嘉帝悦妃这些人递刀子。 两害相较取其轻,也只能赌上一把了。 主意既定,云风篁也不耽搁,借着夜色隐匿身形,很快在附近的一座楼阁里偷了洒扫宫人藏起来的一盒子点心垫饥,末了找地方休憩。 虽然眼下这种情况,寻个僻静角落随便猫一会儿比较安全,但云风篁等下可是要下水的。这季节虽然已非寒冬腊月,可夜间犹自料峭,水里就更冷了,这要是不趁休憩的功夫好生暖和下,待会出了意外岂不是要后悔莫及? 因此云风篁思来想去,还是潜回方才遇见那两名宫女的小院,春声小筑。 毕竟这岛上她一点儿也不熟悉,根本吃不准哪些地方有人哪些地方没人,又要赶着在天亮之前游回后宫,实在耽搁不起时间慢慢儿挑选,这春声小筑看着僻静,刚那宫女也说了,这地方自来没什么人,想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虽然春声小筑看着就不像是有人住的,也知道那两宫女当时光顾着说话,压根没注意到自己,不太可能故意说那话坑人,但云风篁做事谨慎,还是专门绕了个圈子翻墙入内。 挨个检查完此地无人后,又仔细观察了尘网的情况,就发现正堂、厢房之类的地方,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可谓纤尘不染,甚至有着刚刚收拾过的痕迹。 倒是作为寝室的后堂,非但门窗紧闭,只在后窗捅开了点儿纸,就能闻到一股子长久没人住的味道,设法开了窗,借着廊下风灯探头进去一看,一层薄灰,估着至少也是个把月没人管了。 这情况很容易推测出来,就是不得宫禁贵人时常莅临的岛上,伺候的人到底是懈怠了。刚才那两宫女约莫就是负责的人,推开院门一目了然的地方,就用心些,后堂这地方,估计没人住也没管事认真的检查,便干脆躲了懒。 云风篁对此非常的满意,她平常虽然好洁,但非常之时绝不矫情,此刻就从后窗爬进去,稍微拍打了一番床上的被褥,也就脱了衣裳搭到不远处的黄花梨并蒂牡丹衣架上晾干,光着身子钻进被窝……这一路折腾到现在,早就累的不行,心神才一松懈,便迅迅速速的睡了过去。 本来这种地方哪怕安全,云风篁心里有事,也不敢睡的太死,但不晓得是太疲倦了,还是什么缘故,总之她这一觉十分香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骤然惊醒,尚未睁眼,已觉眼前有着亮光。 这下子顿时将她吓的一骨碌坐了起来! 我的天难难难难难难道我一觉睡到大天亮了??? 然后就看到不远 处点着两盏香瓜式镂雕美人游春薄纱宫灯,灯台下一只紫铜掐银丝香炉,正冉冉升着一缕青烟,直冲梁上。 云风篁冷静了下,才慢慢慢慢、慢慢慢慢的转过身,就见自己身侧,赫然躺着个素袍少年,十七八岁模样,韶润简秀,许是灯光的缘故,肤色白的近乎剔透,愈显唇色鲜艳,宛若血滴。 这人鸦青色的长发散了满枕,双臂交叠垫于脑后,合着眼,蝶翅般的长睫随呼吸微动,眉宇之间一派安然。 许是感觉到云风篁的目光,他慢条斯理的睁开眼,淡然回看。 云风篁下意识的拉了拉被角,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少年眼中殊无波动,重又阖目,呼吸再次匀净。 “……”饶是云风篁自诩机敏,看着对方对自己全不设防的模样,也有点发懵,这人莫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她这么想着,注视着少年的目光并不移开,一只手却悄悄摸到褥子下,抽出一支尾部特意磨尖的银簪。 毕竟流落在外,哪怕之前觉得春声小筑还算安全,云风篁仍旧习惯性的在手边为自己留了点东西。 此刻攥紧了簪子,猛然朝少年心口刺下! 只是! 簪尖堪堪触及少年衣袍时,她手腕被牢牢握住,哪怕用尽力气,始终不能再进分毫。 云风篁心中一沉,那少年则再次睁开眼,淡声问:“为何骤下毒手?” “夜半三更,尊驾行此等禽兽之举……”云风篁挑眉,“还要反问妾身么?” 那少年冷笑:“禽兽之举?春声小筑是我居处,尔不问自入,坏我窗棂、占我床榻、污我衣架,我向来与人为善,不但不跟你计较,甚至默许你在此处休憩,自己身为主人却侧身而卧,让出大半地方……你不知恩图报也还罢了,却还要污蔑我为禽兽……” 他面露不屑,“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云风篁瞠目结舌,半晌才吃吃道:“纵然妾身不问自入不对,可男女授受不亲,尤其妾身……” 她之前为了让衣服快点干,也是不欲湿气入体,可是脱光了才躺下的! 这人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躺在她身边,哪怕身体没感觉到什么异常呢,刚那一下子簪子下去,也真的没资格喊冤好不好! “你的意思是我刚才发现你之后,应该立刻喊人过来?”少年眯着眼看她,“然后满帝京都知道你我秽乱宫闱?兴许你有这等雅兴,然而恕不奉陪!” 云风篁:“……” 少年又道:“或者你觉得我合该将卧室让给你这不速之客,大晚上的自己寻个角落里猫起来等天明?问题是大家非亲非故,凭什么要我为你这样苛刻自己?” 云风篁:“……” 她试图挣扎,“但尊驾可以叫醒妾身,然后……” 然后老娘保证立马就滚,麻溜的滚!!! “然后你顺势赖上我?”少年面无表情的打断她话,“还是你觉得你这种来路不明躺上陌生男子床榻的人,值得被当正经淑女看待?不该受到猜忌?” “……”自诩口齿伶俐的云风篁从来没有这么落下风过,简直是百口莫辩无言以对,良久,才颤巍巍问,“那尊驾既然怀疑妾身,做什么还要听之任之?” 嘴上这么嫌弃我,身体倒是很诚实的躺下了??? 第二十二章 你对本承闺是有什么误会? 少年神情淡漠:“原本想直接杀了你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周身也不见杀意,却无端透着股儿冷酷的意味,不似恐吓。 云风篁只觉得头皮发麻,毕竟她揣测自己好像打不过这位,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简直是……强自镇定洗耳恭听,只听这人说着,“但正要下手时,看到你颈项上的扼痕……” 然后心生怜悯高抬贵手? 云风篁暗自撇嘴,她可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结果人家跟着说道:“然后我就想看看后续。” “……”云风篁懵道,“什么后续?” “两种可能。”少年淡声道,“第一种,冲着我来的;第二种,与我无关,纯属撞上。不管是哪一种……我都很好奇,任凭你醒来,会发生什么?” 这人怕不是有癔症哦? 宫禁之中,也敢冒这样的险? 须知道这会儿当家的几派互相制衡,谁也做不到只手遮天,这位还敢这么折腾,也不知道是过于狂妄呢还是自有后手? 云风篁盯着他,忽忽一笑:“那你希望是哪一种?” 那少年饶有兴趣道:“愿闻其详。” “若尊驾希望与尊驾有关,麻烦天亮之前悄悄送妾身回去后宫。”云风篁正色道,“日后妾身必有报答;若尊驾希望与尊驾无关呢,也麻烦天亮之前悄悄送妾身回去后宫,妾身只要上了岸,与尊驾就是素不相识毫无瓜葛,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打扰……未知尊驾以为如何?” “……”那少年沉默了下,忽然松开她手腕,缓缓坐了起来。 他比云风篁高,躺着的时候还不怎么看得出来,起身之后,看云风篁就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道,“好。” 云风篁微怔,她只是出言试探,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得到了应允? 嗯…… 仔细分析下这也不是没道理的,毕竟这少年不似寺人,云风篁需要保证名节清白,他何尝不需要避讳? 所以要么杀人灭口,不然就是息事宁人守口如瓶不是? 然而以上只是正常人的想法,云风篁心里才松口气呢,就听那少年说道:“只是宫闱之中波云诡谲,今日不知明日如何,报答也不必日后,就现在吧。” 云风篁一愣,道:“但妾身如今身无长物……” “无妨。”那少年注视着她,眼神冷漠,说的话却是,“**一刻值千金。” 云风篁:“……” 她冷静了下,皮笑肉不笑道,“原来尊驾还是位不欺暗室的君子。” 那少年好似听不出来她语气里的嘲讽,安然说道:“我从不勉强人。” 这要不是打不过他,云风篁能当场把这人的脑袋拧下来! 她一瞬不瞬的看了他会儿,嘴角勾起个微弱的弧度:“既然如此,承蒙照拂,大恩不言谢……告辞!” 说着裹起被子下地,抬手抽了衣架上的一摞衣裙,转身就进了屏风。 须臾穿戴整齐,长发也松松绾起,看也没看仍旧端坐帐幔里的少年,径自朝外走去。 然后没走几步就被明晃晃的刀刃逼回内室。 云风篁于是问:“这就是不勉强人?” “我是说我从不勉强人。”那少年语气平静,“至于我的手下……我当然也不会勉强他们不勉强人。” 云风篁觉得这种不要脸的做派非常值得学习,她踱回正对着床榻的绣凳上坐下,道:“妾身素荣宫美人薛氏,敢问尊驾是?” 那少年平静道:“家父翼国公,忝为世子。” ……我信了你的邪! 这要是冒充其他世子,云风篁还真吃不准。毕竟她来帝 京这两年乖巧的很,除了自家姑父跟表哥外,根本不见任何外男,但翼国公世子云栖客,那是云卿缦的同父异母兄长,她跟云卿缦好歹过从甚密了两三年,怎么可能没照过面? “云世子。”云风篁面上不动声色,道,“妾身新入宫闱,尚未承宠,若在此处失贞,后果不言而喻。到时候,只怕世子也难逃皇家震怒。” 那少年冷漠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再者淳嘉如今正倚重我家,怎会为你一小小宫嫔计较?” “陛下纵然宽厚。”云风篁道,“但皇后娘娘素来重规矩。” 那少年道:“宫中如今并无验元帕的规矩,淳嘉不说,皇后怎么知道?难道堂堂中宫,还会亲自去素荣宫听壁脚?” 你还真是想的周到啊。 云风篁微笑:“世子少年英才,出身尊贵,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拿妾身这等蒲柳之姿消遣?” 那少年神情淡然:“寻常美人,怎能与大内妃嫔比?帝王禁脔,不拘姿容性情如何,但这一层身份,想想便叫人心生欲念。” “……”云风篁沉默了下,忽然轻笑出声,“所以这就是陛下鲜少驾幸琼芳宫的缘故?” 琼芳宫住的是瑶宁夫人。 摄政王左膀右臂昭武伯的嫡女。 她这么说,不啻是委婉点出对方的身份。 摄政王世子,公襄霄! “此乃禁中之事。”公襄霄目光奇异,看了她片刻,方悠悠道,“外臣如何得知?” 云风篁与他对望片刻,试探道:“世子若有吩咐,不妨直言?” 公襄霄阴沉沉的笑了起来:“不愧是才进宫就让陛下的心尖尖吃了个大亏还无处说的云承闺,这等心思灵巧,果真善解人意……可本世子资质愚钝,却怎么敢轻易差遣承闺?” 这就是要她交投名状了。 最现成的就是公襄霄刚刚提出的**一刻值千金…… 老实说,这摄政王世子姿容不俗,论年纪比淳嘉还年轻些,若是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云风篁一点不介意送淳嘉帝一顶绿帽子。 但眼下不行。 公襄霄摆明了想让她为己所用,这会儿什么都顺着他,岂不是等于默认了主仆从属? 她可没有屈居人下的喜好。 “……妾身之所以会入宫,全拜姑父以及翼国公所赐。”云风篁沉吟了下,就说,“但妾身那姑姑是一心一意向着妾身的,当年妾身背井离乡,远来帝京,姑姑视妾身如己出,妾身亦视姑姑如母……妾身那姑父官职并不高,就算与翼国公府毗邻而居,以世子身份手段,想做什么,又有何难?” 公襄霄闻言就是摇头:“这若是其他人,本世子也就依了。但云承闺么,机敏聪慧,本世子以为还要更稳妥些。” 言外之意你云风篁怎么看怎么不是省油的灯,就一个亲姑姑,比亲爹亲娘到底隔了一层,论感情也是这两年才培养的,谁知道关键时刻是不是拿捏得了你? “宫禁森严,妾身出入宫闱,身边并无可信用之人。”云风篁对他的拒绝并不意外,从容道,“未知世子可否提点一二?” 实在不放心,你就在我身边放人,贴身盯着我,这总行了吧? 然而公襄霄还是摇头,理由还是那句话:“这若是其他人,本世子倒是可以推荐几个做事还算勤勉的宫人,但云承闺你么……而且本世子记得你伺候的人都满了吧?贸然换人,岂非招人耳目?” 这可是才进宫就杠上悦妃的主儿,关键她还占着上风! 公襄霄就算有心安插人手,怎么可能在拿到云风篁的可靠把柄之前明示?谁知道云风篁这会儿信誓旦旦,会不会转手就把他给卖了? 云风篁眯起眼:“妾身现在是承闺,过两天可是未必。” 不等公襄霄开口,她已继续道,“其实世子何必存疑?今晚一晤,对世子来说,兴许是意外之喜,对妾身而言,又何尝不是正中下怀?” 公襄霄挑眉。 “妾身入宫是意外,可以说是仓促上阵。”云风篁目光闪动,侃侃而谈,“因此身边并无可信可用之人……如世子所知,妾身在帝京唯一的亲眷,就是姑姑一家。但且不说姑父官职低微,未必能够为妾身安排可靠帮手入宫,就算安排了,以姑父与翼国公的关系,妾身如何敢信敢用?” 至于她的父族,“谢氏久居北地,就算心疼妾身,也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 而云风篁呢,“妾身如今初入宫闱,位份尚低,也还罢了。可日后晋位,需要处置的事情多了,却是尴尬!不瞒世子,妾身这两日正愁这事儿呢,今晚得遇世子,可见上天垂怜!” 她越说越高兴,甚至还开始提条件,“……内侍要机灵会看眼色会来事的,长相白净斯文些,带出去也有面子;宫女跟着妾身的时间长机会多,除了聪慧端正,胆子也要大才是。妾身那自幼一块儿长大的丫鬟,忠心是有,却忒愚钝胆怯了些。要不是当初时间紧急没法换,妾身才不带她!” 见公襄霄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云风篁奇怪道,“难道世子不相信妾身?可世子希望妾身为您传递禁中消息,妾身呢希望在宫闱里平步青云,彼此合作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毕竟妾身位份高了,也更便于为世子通风报信不是?还是世子怀疑妾身没有这样的进取之心?” 公襄霄沉默了良久,方道:“倘若你位份高了之后,心向淳嘉呢?” “妾身若对陛下有那许多真心,就凭方才同榻而眠的一幕……”云风篁嗤笑一声,“这会儿早就该自我了断,以为陛下守节了吧?” “……既然你无意为陛下守节。”公襄霄沉吟,“那为何不肯与本世子欢好一场,也能更加信任彼此?” 这样大家握着对方死罪的把柄,更便于日后合作不是吗? 云风篁瞥他一眼,忽地一笑:“世子方才还口口声声说妾身与众不同,怎么这会儿竟糊涂了?陛下这两日可都在惜杏轩歇着,您看妾身对他有什么信任偏袒么?” 你对本承闺是有什么误会? 本承闺是那么好睡服的? “……”公襄霄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一阵无端憋屈,良久,缓缓吐了一口气,“来人!” 顿了顿,“送承闺去小蓬莱。” 之所以这么安排,受命的侍卫在路上解释:“小蓬莱不似这小方壶,地方极小,差不多一目了然。向来只几个留守的洒扫宫女,连内侍都没有。” 所以最适合云风篁“不慎流落”,既不会被质疑名节,还能光明正大的回去后宫。 当然公襄霄特特兜这么个圈子,也不全是为了稳妥,也是因为,“其中有个叫流虹的宫女,忠勉机灵,模样也算齐整。” 云风篁了然,所以等会儿自己上了小蓬莱,就是寻这宫女安置自己。有了这么一段渊源,日后晋了位,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将人要到身边。 ……有着能够将小方壶当成自家别院一般的摄政王世子帮忙,云风篁返回后宫的过程就很顺利了。 她先是在小蓬莱由流虹伺候着沐浴更衣,换上流虹换洗的一套衣裙,末了舒舒服服的在流虹让出来的床榻上睡了一觉。这期间流虹去禀告了岛上的管事宫女,商议前往延福宫禀告。 这一番折腾云风篁是不操心的,她被叫醒的时候,舟楫都在等着了,梳洗更衣后登船,很快就被送到了皇后跟前。 第二十三章 云·报仇不隔夜·风篁 这时候纪皇后已经从绵福宫回来了,换下请安穿的皇后翟衣,只着了一件丁香紫的宫装,青丝松绾,对插芙蓉花嵌红玛瑙宝钿,竹梅二友灵芝点翠簪,领着宫人缓步上阶时,耳畔一对寸许长的赤金坠子几乎纹丝不动,足见端庄。 “可怜见儿的,怎么游到小蓬莱去了?”纪皇后扶着宫人的手,在上首凤座落座了,方抬眼打量底下已经跪的规规矩矩的云风篁,凉凉道,“今早听淑妃说你一晚上不见,真真吓了本宫一跳!万幸你平安无事,不然,本宫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太皇太后交代了。” 这话听听也就算了,昨儿个云风篁才跳下莎绿亭,只怕中宫就得了消息,不然还打理个什么六宫? “娘娘恕罪。”云风篁一脸的乖巧,磕了个头才怯生生说,“妾身昨儿个不慎落水后,觉得很是尴尬,原本想着游出一段路之后悄悄上岸,稍微收拾下再去给陛下请罪,免得御前失仪。可没想到,游着游着错了方向,若非误打误撞到了小蓬莱,只怕……只怕再也见不到娘娘了!” 纪皇后垂眸看她:“不慎落水?可本宫听说,是陛下不慎将佩玉掉进了太液池,你自告奋勇为陛下捞取?” ……淳嘉这个混账! 咱们走着瞧!!! 云风篁心中愤恨,面上则是一派茫然:“陛下的佩玉掉进太液池了?妾身当时光顾着为陛下献舞,却没有注意到……妾身真是该死!” 皇后道:“噢?这么说你不曾说过为陛下捞取佩玉?” 就转头吩咐一名宫女,去太初宫请淳嘉帝跟前的内侍姜览过来说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宫可得问个清楚。” 云风篁想趁机提念萱,这一晚上过去了,还不知道这丫鬟如今什么处境……但是等等!眼下这局势固然不算特别惊险,可就念萱那脑子,谁也不知道她来了是友是敌对吧? 她于是没吭声,而皇后则又招手叫过一名内侍上前,低声吩咐几句,目送他如宫女般匆匆离开,方坐直了身体,继续问云风篁昨晚的经历:“莎绿亭距离小蓬莱甚远,倒是距离小方壶、小瀛洲比较近,你怎么会在小蓬莱才上岸?若是去小方壶小瀛洲,却还能省些力气。” “妾身起初是想在怡嘉宫附近上岸的。”云风篁低眉顺眼道,“然而后来天色渐晚,妾身将小蓬莱的草木,看错成怡嘉宫前的林子了。” 怡嘉宫是延福宫附近的一座宫殿,与太初宫隔太液池斜相对望,与烟兰宫、彤霞宫一样,属于历代高位妃子的住处。 不过国朝高位妃嫔空缺甚多,这会儿还没主位,只偏殿分了几个宫嫔。 由于这个缘故,它附近的戍卫严密程度,自然不能跟中宫、烟兰宫、彤霞宫这种有着出身不俗的主位住的宫殿比。 云风篁想偷偷摸摸上岸,选择此处,正是合情合理。 但纪皇后并未完全打消疑心:“是么?那你应该是入夜未久就上的小蓬莱,怎么小蓬莱的管事说,发现你的宫女将近天明才去禀告?” “妾身当时衣裙湿透,也不知道岛上都有些什么人。”云风篁露出赧然之色,“故而上岸后,未敢立刻露面,想办法收拾了一番,这才出去寻人。而那叫做流虹的宫女见妾身当时衣裙未干,冻的瑟瑟发抖,忙不迭的张罗热水让妾身沐浴更衣,围着妾身忙碌了好一会儿,这才去寻管事姑姑禀告……想是这么耽误了辰光?” 纪皇后端起茶水抿了口,淡淡道:“这也真是够折腾的。” “劳皇后娘娘费心,妾身罪该万死。”云风篁赶紧请罪。 皇后正要开口,这时候方才被打发去请姜览的宫女走进来,欠身道:“娘娘,姜公公来了。” “不是说了请?”纪皇后微扬下颔,“怎还这样怠慢?” 皇后话说的非常客气,但举止之间透着疏远。这也不奇怪,姜览是淳嘉帝的心腹,打小伺候,从扶阳郡带过来的嫡系,与皇后原不是一派人。 再加上这人是见证了淳嘉帝跟悦妃的青梅竹马之情的,虽然向来对纪皇后十分尊敬,但私下对悦妃却也很是照顾,纪皇后对他有好感那就怪了。 片刻后姜览进来,他比淳嘉帝大两岁,却比皇帝矮了半个头,粗壮的身材有些孔武有力的意思,紧抿的唇角透露些许执拗,一板一眼的行礼如仪毕,并不抬头,也不看还跪着的云风篁,只恭敬请问皇后召见有什么吩咐? “也没旁的事情。”纪皇后很是和气的样子,缓声道,“就是昨儿个陛下让云承闺捞的佩玉,云承闺一无所获,本宫方才叫宫人去莎绿亭看了,却只捞上来些许碎玉,不知道是不是陛下丢的那块?” 说话间,之前被皇后附耳吩咐的内侍夹脚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个乌木描金漆托盘,上头垫着块织金锦帕,凌乱的搁了四五块碎玉,都沾着水珠,像是才洗过的样子,却还有着一股子水腥气。 那内侍笑容可掬的将托盘递到姜览跟前:“姜公公请看。” 姜览闻言一怔,原本目不斜视,到底下意识的扫了眼不远处的云风篁,支吾道:“这个……有点像?” “那姜公公可要好好看看。”上首纪皇后轻笑一声,“彻夜不归的云承闺已然归来,本宫等会儿就会处置……这会倒是陛下的佩玉更要紧,毕竟陛下素来宽厚,若是寻常物件掉了,哪里舍得让承闺亲自下水捞取?昨儿个既然答应了,想必是心爱之物,怎么也得找回来才是。” 说到这儿一挑眉,“怎么姜公公整日伺候陛下?竟然分不出来这些碎玉是否就是陛下昨日掉进太液池的佩玉?” “……奴婢该死。”姜览面色微变,连忙跪下来,“陛下那儿色泽质地仿佛的佩玉有好几件,跟前这些都已破碎,且非完整,奴婢所以一时间未能认出。” 纪皇后“嗯”了一声:“姜公公不妨上手一观,这要是陛下那块佩玉,本宫可得继续劳烦公公描述一下模样,寻玉匠做个差不多的宽慰陛下才是!这要不是陛下的……那当然得着人下去接着找。公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姜览额头见汗:“娘娘说的是。” 他硬着头皮拿起一块碎玉打量片刻,道,“回娘娘的话,这正是陛下掉的那块玉佩……” 这话还没说完,旁边云风篁忽然说:“娘娘,姜公公在胡说,妾身昨儿个看的清清楚楚,陛下根本没掉东西进太液池!” 都到这时候了,她要是还看不出来纪皇后是想借题发挥,将姜览这个淳嘉帝左膀右臂给弄掉,那还混什么宫闱? 这种送上门来的报仇的机会,云风篁是绝对不会错过的,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当下就落井下石道,“而且妾身乃是为陛下献舞时不慎落水,哪里有什么捞佩玉的事情!这都是姜公公居心叵测,存心想害死妾身……妾身昨儿个在水里好久好久,却一直无人来救,原本以为太液池广大,没人寻着妾身,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姜公公故意为之!” 姜览整个人猛然一震,是没想到云风篁这么快这么干脆跟他这个御前内侍撕破脸,不禁怒声反驳:“承闺请慎言!奴婢与您无冤无仇,为何要谋害你?!” “妾身也觉得很 是不解。”云风篁微微垂下眼睫,很是伤心的样子,幽幽道,“妾身自进宫以来,自认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她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道,“伺候主位更是兢兢业业从不敢有丝毫懈怠!就是昨儿个奉召前往莎绿亭伴驾,出发之前也还去正殿请过安……可悦妃娘娘似乎一直不怎么待见妾身?” 这话看似委屈,实则暗指姜览乃是为悦妃张目,那么当然有谋害云风篁的理由了,六宫谁不知道悦妃这会儿只怕巴不得将云风篁抽筋扒皮下油锅? “混账东西!”不等姜览辩解,皇后已经翻脸如翻书,骤然一拍凤座,厉喝道,“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算计太皇太后懿旨礼聘、皇家正经敕封的承闺?!” “还拿御驾之物做筏子,这是什么居心?!” “你想造反么?!” “……娘娘恕罪!”姜览趴在地上,抖如筛糠,一迭声的求饶,“奴婢……奴婢冤枉……” 纪皇后冷笑一声:“冤枉?你口口声声说陛下落了佩玉,云承闺自告奋勇下去捞取这才失踪,结果呢?本宫让人随便砸了块玉拿上来,你居然就认了!可见之前根本就是在胡扯!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脸喊冤?!” 她拧着眉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当初慈母皇太后坚持让你留在陛下身边,是觉得你忠诚勤勉,能伺候好陛下。结果呢?你对得起慈母皇太后一番信任?!对得起陛下这些年的厚爱?对得起本宫的信重?!” 皇后一番质问气势如虹,最终却没将几乎瘫软在地的姜览怎么样,只叫左右拉了他送去春慵宫,“你是慈母皇太后给陛下的人,本宫不好越俎代庖,且送你去见慈母皇太后,请她老人家示下!” 待姜览哭喊求饶的声音渐渐远去,纪皇后方端起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稍稍沾唇,瞥一眼全程乖巧的云风篁,就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怎么还跪着?快起来罢。” 云风篁忙说:“妾身愧对娘娘……” “都是那起子小人作祟。”纪皇后摆摆手,“怨不得你,倒是本宫这皇后,没照顾好你,这进宫才几天?沸反盈天的,竟没个安稳的日子。” “娘娘……”云风篁迅速揣摩皇后这话到底是纯粹的故作姿态呢,还是暗示自己进宫以来够折腾的了,也该安稳几天了,所以欲言又止了下,就听皇后道:“算了,事已至此,不说这些。” 稍作思索,就道,“昨儿个本宫就说过,要给你晋位的。本打算今早请安的时候宣布,不想你流落小蓬莱,这会儿才过来,这样,也不必再等到明日了!本宫待会儿就让人去办。” 云风篁连忙谢恩,一迭声的说着娘娘慷慨仁善云云,因为年纪小长的好,口齿又伶俐,哪怕明知道是故意奉承,听着也叫人舒心。 “宫里高位一直空着不是个事。”纪皇后瞧着,心情不错,端起宫女刚刚换过的茶水浅啜一口,柔声道,“你们这一批人究竟是礼聘入宫,与数月后花鸟使带回来的不同,该更用心的伺候陛下、以为本宫分忧才是!” 皇后随口画饼,心里却想着这云风篁才进宫就敢怼上自家主位,可见骨子里桀骜难驯。虽然如今看似恭敬,不加以调教,日后却是难说…… 她垂下眼帘,对着殿下还在表忠心的少年宫嫔露出个鼓励的笑容,暗道进宫才这么几天就升了两级也够快的,接下来合该被按个一年半载,磨平些棱角,知道敬畏,方才合用。 主意既定,正要打发云风篁退下,外头却有宫人来报,道是慈母皇太后来了。 第二十四章 连升两级 “母后有什么吩咐,差底下人来说一声就是。”纪皇后听到这个消息,先是皱了下眉,但旋即换了一副恭敬又亲热的表情迎出去,“怎么还劳动您老人家亲自来了?这可真是媳妇的不是。” 被她称为“您老人家”的慈母皇太后其实不老,算算年纪是坐四望五,因着养尊处优驻颜有术,显得就更年轻了。 “皇后主理六宫,诸事繁忙。”袁氏就着皇后的搀扶从凤辇上下来,闻言拍了拍皇后的手背,柔声道,“哀家左右无事,同在宫闱,过来也只是几步路的事情,又算什么劳动?” 她跟母后皇太后纪氏的气质迥然不同,纪太后凤仪天成,一看就是母仪天下的贵人。袁氏却是无论长相打扮都透着寻常富贵人家慈和长辈的那种温情脉脉,说话也是柔声细气的,半点儿皇家威严也没有,只觉和蔼可亲。 亦步亦趋跟着皇后的云风篁冷眼旁观,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在她身上看到了亲娘江氏的影子。 ……看来淳嘉一系在宫里的日子是真不好过,袁太后曲太后这俩同淳嘉明明更亲近的母亲,非但平时悄没声息,低调的不行,偶尔出来走动,也丝毫不敢端太后的架子。 甚至袁太后连早先做过扶阳端王妃以及扶阳太妃的痕迹,也荡然无存。 云风篁觉得这真是挺好的。 她暗自腹诽的功夫,皇家婆媳已经你推我让、客客气气、和和睦睦的入内落座。 落座的时候少不得又要客套一番,纪皇后借口慈母皇太后既尊又长,想将凤座让与袁太后,袁太后呢当然是识趣的,怎么也不答应,最后甚至作势要走,这才以延福宫女官提议在凤座之畔再设一位、与凤座平起平坐了结。 看着真正婆慈媳孝。 见这两位总算都坐好了,云风篁这才上前行礼,给袁太后请安。 袁太后接过宫人递上来的茶水,打量几眼,含笑问皇后:“这就是楝娘宫里那位承闺?真是好颜色。” “是呢。”纪皇后也笑,“母后您亲自开了口的,媳妇能不上心?云承闺是这回礼聘的妃嫔里头,姿容最出挑的几个之一……说起来从这些年轻妹妹们入宫起,陛下一直都是宿在云承闺那儿,至今不曾临幸第二人,足见承闺懂事乖巧,深得陛下欢心。若是过些日子能有好消息,那媳妇可更要恭喜母后、恭喜悦妃妹妹了!” 底下云风篁连忙跪的更乖巧些,一来应和皇后,二来免得袁太后被气个倒仰,没办法拿皇后怎么样,转而朝自己撒气。 还好袁太后虽然是悦妃的嫡亲姑姑,性情可比悦妃沉稳的多,听了这话非但没发作,还露出赞许之色:“皇后贤良淑德,皇帝有妻如此,哀家也就放心了。” 纪皇后道:“母后谬赞。” 到这时候才一摆手,让云风篁退下。 “既然是楝娘宫里的云承闺,那还是先留下来吧。”云风篁闻言起身福了福,正要告退,袁太后却说,“毕竟姜览的事情,同她也有些关系。” 纪皇后笑着道:“是。” 又吩咐左右给云风篁看座。 云风篁于是恭恭敬敬的坐了三分之一的凳面,并且屏息凝神,侧耳细听。 袁太后注意到,微哂:“这承闺规矩很好。” “皇祖母自来喜欢有规矩的后辈,若是那等任性娇纵又面慈心毒的,这宫里也是容不下她!”纪皇后笑容完美,一点也看不出来这话是不是有针对悦妃的意思,“只可惜悦妃妹妹这两日不便外出,不然多跟云承闺相处相处,必然也会明白陛下宠爱云承闺的缘故,爱屋及乌的。” 有个强大的娘家真好。 底下眼观鼻鼻观心的云风篁不无心酸的想,袁太后这婆婆不管来意善恶,至少迄今都没有主动针对皇后,而纪皇后呢?看似恪守礼仪,实际上仔细品味,差不多每句话里都带着刺。 可皇帝傀儡,纪氏势大,袁太后能怎么办? 只能忍着。 这要是还在北地,这要是没有谢风鬟的事情……她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白手起家真的好艰难…… 她走神了会儿,太后皇后已经结束寒暄进入正题,袁太后动情的说着:“……哀家要是早知道他是这等自作主张肆意妄为之人,哪里会让他留在身边?更遑论伺候皇帝了!” “母后对陛下视如己出,要说母后存心害陛下,媳妇头一个不相信!”纪皇后在旁边安慰,“这都是姜览罪大恶极,怨不得母后……媳妇相信,陛下也是这么想的。” 袁太后一如既往听不出她话里有话一样,唉声叹气:“哀家已经着人将那不争气的东西打了三十廷杖,着令侍卫逐出宫城,发配北地……只是皇帝跟前终究是要有人伺候的,这人选可得皇后操心了。” 纪皇后微微皱眉,是对姜览的处置不甚满意:“母后容媳妇多一句嘴,姜览到底陪着陛下风风雨雨十几年过来,正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回做的事情虽然过分了,万幸云承闺有惊无险。母后既然已经赏下廷杖,媳妇以为,不若叫他还跟着陛下,也好将功赎罪?” 说着看一眼云风篁,“到底是御前的人,又还是母后给的。为了这么一回风波就要发配北地,饱受苦寒,传了出去,不止有碍陛下清誉,怕是云承闺也会觉得不安。” 云风篁心里安定的很,别说姜览只是被廷杖了发配,就算被直接吊死了,她也无所谓。 但皇后这么说了,不管心里情愿不情愿,只得立马拜倒,口称惶恐,请袁太后收回成命。 “你们都是好孩子。”袁太后叹着气,并不看底下,只跟纪皇后说,“只是哀家也实在伤心……陛下平日待姜览不够宽厚么?哀家平日对姜览不够信任么?皇后平日对姜览不够优容么?云承闺一个才进宫的宫嫔,又哪里来的本事得罪御前内侍?他竟这样叫人失望!” 纪皇后抿着嘴,思索片刻,就说:“既然如此,那就依了母后……至于姜览去后的空缺,总还要母后指点一二?” “哀家指点个什么?”袁太后摇头,“早先皇帝还小,哀家自然要为他操心。可现在皇帝大了,又有皇后这样贤惠能干的结发之妻辅佐,哀家如今安安心心的颐养天年,这些琐事,皇后看着办就好。” 纪皇后道:“媳妇年轻,总要母后您把关的。” “哀家的眼力哪有纪姐姐好?”袁太后轻笑,“正好皇后每日都要去绵福宫,不如啊顺便问问纪姐姐?到底纪姐姐也是母仪天下过的,这些事情比哀家可有经验的多。皇后若是拿不准,多问问纪姐姐,准没错!” 皇后既然见缝插针的弄走姜览,本来也不希望袁太后在继任的御前内侍上发表什么看法。 这会儿场面上做到了,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那媳妇明儿个就去请示纪母后跟曲母后……但望这两位母后能给媳妇拿个主意才好。” 又说就算袁母后您不想指点,“等人选定下来之后去春慵宫请安,母后还是瞧瞧罢,到底是要在陛下跟前行走的呢。” 袁太后这要是再拒绝,就显得有点不那么重视淳嘉帝了,她要是亲娘,那当然无所谓,可她毕竟只是曾经的嫡母,这会只好笑着应允,嗔皇后:“你这孩子,才说你好 呢,就非要给哀家找事情,弄的哀家想躲懒都不成。” 她说了这话,不等纪皇后接口,忽然道,“对了,这云承闺一夜未归,想必吓得不轻……” “母后放心。”纪皇后忙道,“媳妇知道云承闺受委屈了,这不,刚刚才说,明儿个就给她晋为才人呢。” 云风篁闻言就觉得有些不妙,从承闺晋才人,是皇后昨天就许诺她的,属于出卖翼国公府的酬劳。方才为皇后助攻坑姜览,皇后还没什么表示呢,如今袁太后提起来,怎么又拿晋才人充数?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又说夫妻一体,看来君恩不可恃,中宫的庇护也不那么可靠? 嗯,就跟之前卖淑妃一样,是时候考虑卖皇后一波了…… “妾身谢皇后娘娘、慈母皇太后厚爱,只是妾身才疏学浅,哪儿当得才人之衔?”她心里已经在考虑怎么坑皇后了,面上却毫不迟疑的说道,“还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袁太后看她一眼,转向皇后,微笑问:“哀家记得才人是从五品?” 纪皇后微微蹙眉,但不得不回答:“回母后的话,正是。” 她能猜到袁太后接下来要说什么,所以又补充,“承闺前两天进宫时是宝林,之前已经晋过一次位了。” “宫里的高位妃嫔到底少了些。”袁太后像是没听见后头那句一样,柔声道,“哀家方才从春慵宫过来,那许多华美宫殿,一座座空空落落的,竟没几个人,瞧着也忒冷清了。云承闺是太皇太后懿旨礼聘,想必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贵女出身,初封宝林也只是做个样子,不可能跟花鸟使采选上来的那些相提并论……” 纪皇后沉吟了下,道:“母后说的也有道理,这样,那就再晋一级为美人如何?” 她解释道,“不是媳妇吝啬高位,只是云承闺是与淑妃同父异母的庶妹云美人一块儿入宫的,云美人虽然是侍妾所出,却是翼国公夫人亲自抚养长大,与淑妃当年在闺阁里也不差什么了,同云承闺关系也是极好的。这要是云承闺位份越过了云美人,且不说她们姊妹之间是否会因此生出芥蒂,就说翼国公府面上也不好看。” 皇后淡然说道,“毕竟云承闺,到底只是翼国公堂弟的养女罢了,与翼国公的亲女平起平坐,已经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格外抬举了。” “皇后考虑周到。”袁太后微笑,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一样,歉然道,“后宫妃嫔升降原是皇后之权,哀家方才真是老糊涂了。” “母后愿意指点媳妇,是媳妇的福分,若是母后跟之前那样不肯开口,媳妇才要惶恐呢。”纪皇后笑的端庄之余照例又绵里藏针的刺了下袁太后,这才对还跪在地上的云风篁抬了抬下颔,“云承闺,还不谢过母后?” 云承闺乖巧磕头:“妾身谢皇后娘娘厚爱,谢慈母皇太后厚爱!妾身一定好好伺候陛下!” 原本神情恬淡的袁太后听到后头一句,眼角抽了抽,复笑道:“皇后不跟哀家计较就好……这么着,哀家答应了今晚给昆泽做玉露团,现在这时辰……” 纪皇后忙道:“多日不见母后,本想留母后用膳,然既母后允了昆泽妹妹,媳妇却不敢耽误母后。” 于是领着一群宫人浩浩荡荡送了袁太后离开。 袁太后的凤辇才走远,原本笑意盈盈的纪皇后就沉了脸,一拂袖,当先走回殿中,见云风篁还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也不叫起,快步去上首坐了,又拿起手边尚热的茶水呷了口,方凉凉道:“刚才不是挺机灵的,跟脚就蹑着本宫出去迎接母后,这会儿怎么不动了?” 第二十五章 这兄弟俩都不是好东西! “娘娘,您可千万不能中了慈母皇太后的计啊!”云风篁抬起头,委屈道,“妾身在这宫里无依无靠,只有娘娘主持公道了,若连娘娘都厌弃了妾身,那……那妾身……” 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纪皇后不为所动,哼道:“小小年纪,倒是会得两面三刀!方才还口口声声谢过母后的厚爱呢,这会儿母后凤辇还没走远就翻脸,却还要作这楚楚可怜之态做什么?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心里在编排些什么东西!” “娘娘这话可真真冤枉死妾身了!”云风篁膝行几步上前,喊道,“慈母皇太后是悦妃娘娘的嫡亲姑母,而悦妃娘娘自来看妾身不顺眼,试问她们姑侄俩一条心,怎么可能对妾身有好感?慈母皇太后不帮着悦妃娘娘对妾身赶尽杀绝就不错了,遑论是为妾身讨要晋位?妾身虽然愚钝,这么简单的道理何尝会不明白?” 纪皇后哂道:“慈母皇太后素来深居简出,自入宫以来,几乎没跟本宫开过口。难得说了几句话,生生给你晋了一级,倒还晋出过错来了?” “妾身斗胆直言,美人虽然比才人高了一级,可慢说在慈母皇太后眼中,就是在悦妃娘娘眼里,又有什么区别呢?”云风篁擦了擦脸,哽咽道,“反正都是宫嫔罢了!难为妾身是宝林的时候,需要战战兢兢的在凝碧殿伺候,做了美人,悦妃娘娘召见,就能不去服侍了吗?可慈母皇太后这么一弄,非但将六宫的注意力都从姜览身上转移到妾身身上,连带娘娘也要不疼妾身了!” 她仰起脸,哀求道,“还求娘娘收回成命,妾身入宫未久,已经晋了一级,如今连升两级万万不可,不如还是让妾身做这承闺罢!娘娘若是定要赏赐,赏妾身些衣裳首饰就好!” “你这小嘴儿,倒是会说。”纪皇后眯着眼,她当然知道云风篁是在努力打消自己的敲打之意,不过“反正都是宫嫔”这句,多少让皇后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之前皇后打算要将云风篁按一按,无非是觉得这宫嫔不够温驯,晋升太快容易助长桀骜。这会儿心下一盘算,美人也不过是五品,距离能够主持一宫的三品婕妤,还差了四个级别的。哪怕将怀孕还有生养皇嗣这两级算进去,那也就是个四品的容华……而且从妊娠到诞子,这中间怎么也得大半年功夫……这还是能够生下来的情况,若是生不下来……这宫里迄今都没个皇嗣呢,之前淑妃悦妃要位份有位份要出身有出身要靠山有靠山,何尝不是空欢喜一场…… 皇后心念转了几转,就放缓了语气,“罢了,慈母皇太后到底是长辈,本宫既然答应了,就没有翻悔的道理。再说区区美人,慈母皇太后跟悦妃不放在眼里,难为本宫还跟你计较不成?” 云风篁呜咽着拒绝:“若因妾身晋位叫娘娘不喜,妾身才不要做美人!” “才饶了你一回,倒就跟本宫使起性子来了?”纪皇后有点啼笑皆非,“本宫可不喜欢任性的主儿,你要是真不要,本宫可不在乎走一趟春慵宫,同慈母皇太后请罪!” 云风篁心说老娘就是想要所以这会儿才不能要,她擦了把脸,坚定道:“妾身只要娘娘的赏赐,其他人的妾身才不要!” “那你就做个才人吧 。”纪皇后撑着脸,转头对旁边的宫女说,“怨不得宫里说这承闺胆子大,这才见了本宫几次啊,就跟本宫拿乔起来了。” 那宫女笑着说:“这还不是娘娘您宽厚,云承闺对您只有亲近没有畏惧?” “罢了。”纪皇后闻言也笑了起来,让云风篁起来说话,“瞧你这哭的凄凄惨惨的模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欺负你了……昨儿个晚上受苦了,且回去惜杏轩收拾罢。赏赐什么,本宫待会儿叫人去办,总少不了你的。” 云风篁这才破涕为笑,给她磕了个头方起来:“妾身谢娘娘。” 告退出延福宫,回去惜杏轩的路上,云风篁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心说皇后该不会真的扣了答应袁太后的美人,就给自己个才人吧? 这可不行,袁太后要是没开那个口也还罢了,既然太后都亲自开口了,这到嘴边的肉,凭什么放走啊! 云风篁就开始寻思,纪皇后如果真的只给自己晋才人的话,要怎么弄……嗯,要不干脆试试袁太后的门路? 虽然她刚才在皇后跟前口口声声说袁太后是悦妃的亲姑姑,跟悦妃必定一条心,不过这种话都是专门说给皇后听的。 实际上在云风篁看来,袁太后兴许真的非常宠爱悦妃这个侄女,否则也不会给悦妃从小定下跟淳嘉的婚事,但要说悦妃跟淳嘉在太后心目中哪个更重要……恐怕还是淳嘉更得袁太后看重的。 原因非常简单,一来淳嘉才是袁太后的孩子,哪怕是养子呢,袁太后无所出,亲手养大的庶子跟亲子也没什么差别了,遑论淳嘉对这嫡母也是非常依恋,越过生母曲太后的,悦妃这侄女再亲到底只是侄女;二来袁太后如今的地位乃是基于淳嘉是天子,可跟悦妃没什么关系。 哪怕是为了自己晚年生活的水准,以及千秋万岁之后的待遇,跟娘家的前途,袁太后也必然要更重视淳嘉。 那么对于云风篁这种不安分的新晋宫嫔,袁太后这等老成持重之人,自然不会像悦妃一样,二话不说就找麻烦,哪怕云风篁同悦妃已经怼上,在袁太后眼里,双方也未必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有着握手言和的可能当然也许这位太后就是那么护短的人,或者她不觉得云风篁有资格让她委曲求全。 可从袁太后刚才跟纪皇后的相处来看,淳嘉的嫡系目前可真没什么任性的资格,袁太后他们弄死云风篁容易,问题是事后要怎么应付纪氏、权宦、摄政王、前朝这些势力的借题发挥? 他们忍了这么多年了,难道要为了一个悦妃功亏一篑不成? 不是云风篁看不起悦妃,但她真不觉得袁楝娘有这分量。 如她当年在谢氏的地位也不低,公认的掌上明珠,然而涉及家族声誉时,何尝不是说牺牲就牺牲?要不是亲娘江氏真心疼她,也有足够的能力压下反对,她早就跟那几个年岁仿佛的堂姐妹一样,被打发去家庙或者被草草远嫁了。 这世道女孩子的地位,普遍就那么回事……她还是本身没犯错,纯粹受庶姐牵累,尚且如此,而袁楝娘呢?看那脾气,定然没少拖淳嘉一系的后腿。 嗯,要不找个机会试探下,看看袁太后到底只是为了引开六 宫对于淳嘉近侍换人这事儿的议论,推了她出来顶缸,还是打算一箭双雕,委婉伸出橄榄枝? 思索间已经回到惜杏轩,新晴跟内侍出来迎接,面色有些忐忑:“承闺可回来了!” 新晴又小声禀告:“昨儿个傍晚陛下过来,奴婢们怎么都找不到承闺,后来陛下还是歇下了,今早才走……” “陛下昨晚歇在这儿?”云风篁挑了挑眉,呵了一声,“陛下对我还真是情深义重。” 她可不相信淳嘉帝昨晚留宿惜杏轩是为了自己,十成十是为了私会被禁足的青梅呢! 云风篁心中冷哼,老娘跟公襄霄斗智斗勇的时候,这厮却在搂着悦妃翻云覆雨,真是岂有此理! 这一刻她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干脆送皇帝一顶绿帽子算了,反正公襄霄长的也不错……当然这也就是想想,这公襄氏兄弟俩都不是好东西! 对于自己这种天真无知的小宫嫔来说,这宫里真的太艰难了! 就没有一个是好人! 脸色变幻了会儿,见新晴跟内侍抄手而立不敢作声,她定了定神:“念萱呢?” “念萱?”俩宫人都有些茫然,“念萱姑娘跟着承闺出去了呀!” 这么说还在皇帝手里? 云风篁微微皱眉,要只是在皇帝手里还好点……倘若被淳嘉交给悦妃出气的话,那可就危险了…… 虽然平日里向来嫌弃念萱,可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对自己也是忠心耿耿…… “到饭点了吧?”云风篁抬起头,“你们谁去取膳?” “啊?”新晴跟内侍都是一怔。 云风篁淡淡道:“早去早回。” “……是!”俩宫人对望一眼,那内侍出来欠了欠身,匆匆而去。 云风篁又让新晴去沏茶,末了端着茶水慢慢品着,就好像压根没问过念萱一样。 半晌后内侍取了午膳回来,她吃饱喝足,漱口后洗了脸,让新晴二人收拾,自去里间休憩。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云风篁精神奕奕的起了身,让新晴打水来伺候梳洗,正梳妆呢,外间有人来,是中宫使者,带来了晋升懿旨……纪皇后到底大家出身,就算不喜慈母皇太后打破了她的计划,却也做不出来为区区一级出尔反尔的事情,仍旧将云风篁晋为美人。 云风篁自是恭敬领旨,奉上早就准备好的银铤,又询问现在是否适合去给皇后谢恩? 来人道:“娘娘晌午后有些乏了,让美人今日不必去谢恩,有什么话明儿个请安的时候说就是。” 云风篁闻言目光闪动,笑着说了声“是”。 她亲自送这宫人出去,在门口道别的时候才说了句:“说起来妾身因故流落小蓬莱,以至于一夜未归,不想妾身那陪进宫的丫鬟,比妾身还要不懂事,竟到这会儿都不见踪影。” “想是在什么地方耽搁了?”宫人笑,“美人若是不放心,等明日求娘娘帮打听下就好。” 云风篁含笑称是,又跟她寒暄了一番,这才挥手作别。 待对方走远,转身回到惜杏轩内,云风篁脸上的笑色瞬间收的干干净净! 第二十六章 生命不息,搞事不止! “念萱只怕不好了。”注意到云风篁的神情,原本打算上来道喜的新晴跟内侍诧异之余,纷纷低头抄手,努力表现的低眉顺眼。 云风篁也没理他们,自去内室坐了,凝眉深思,“不然袁太后都愿意为我跟皇后要个美人的位份了,且不说她这么做的用意是善是恶,至少场面上是不打算跟我为难了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还要扣着念萱不放?” 恐怕不是他们不想放念萱回来,而是念萱这会儿的情况,不适合送回惜杏轩。 本来以淳嘉帝跟袁太后的身份,打死打残宫女,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可谁叫念萱的主子是云风篁,是出了名的会折腾呢? 云风篁之所以刚才问明念萱昨天跟着自己出去后一直没回来,就再没提这事儿,就是觉得,倘若念萱平安无事的话,袁太后那边必然会安排尽快放人,无须她设法;这要是今天不见人影的话,那么多半是出事了。 而中宫那过来传旨的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纪皇后到底不忿姜览的事情被袁太后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带过去,怕是要拿念萱做幌子,于明日请安时再掀波澜。 说实话,云风篁理解皇后会对姜览一个宫人穷追不舍,这倒不是说皇后对淳嘉帝多么的爱而不得,以至于连私下对悦妃抱有同情尊重的姜览都容不下,而是因为姜览毕竟是跟了淳嘉帝多少年的老人,算是心腹里的心腹。 这种人既然已经下手了,不弄死了终归不放心。 尤其姜览流放的还是北地……那儿驻扎着国朝人数最多的定北军。 虽然如今的定北军统帅昭武伯顾芳树是摄政王的人,而曾经半步皇太弟的摄政王,对现在的天子淳嘉理所当然不会怀着多少好感,可是摄政王看纪氏也不顺眼。 甚至可能更不顺眼些。 毕竟淳嘉能够登基,就是因为纪氏拦着不许摄政王承位,宁可便宜了跟先帝孝宗压根没见过、也谈不上什么感情的藩王……迄今纪氏都占着上风,谁知道摄政王会不会被说动,跟淳嘉私下合作,先搞死了纪氏,搞定权宦,还权皇室,叔侄俩再一较高下? 换了云风篁在纪皇后的位子上,那也是宁错杀不放过。 也是世家贵女到底看重面子,纪皇后还是将人往袁太后跟前走了个过场,给了袁太后救人的机会。 只是纪皇后纵然不肯轻易失了知书达理的名声,对姜览的杀意却没什么改变。 在这点上云风篁是支持皇后的,毕竟淳嘉得势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问题是皇后这个打算…… 说不得就要成为念萱的催命符啊…… 云风篁心念几转,扬声唤入新晴,命她开箱笼取出衣裙首饰,为自己梳妆打扮:“我蒙皇后娘娘、慈母皇太后厚爱,得晋美人之位,此等喜事,合该禀告主位才是。只是悦妃娘娘如今还在禁足之中,出不得门,不好拜见。然也该装束齐整,前往凝碧殿请安。纵然不能面告娘娘,总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新晴闻言头皮一麻,瞬间有种自请贬往永巷的冲动:“美人,都快傍晚了,没准陛下等会儿也要过来贺您晋位之喜……要不,明儿个再去告诉悦妃娘娘?” 她还不太清楚云风篁跟念萱昨天出去之后发 生的事情,想着能拖则拖,没准明天念萱就回来了呢? 这要是眼下就去凝碧殿耀武扬威,由于念萱不在,惜杏轩就她一个宫女,想也知道云风篁过去的时候,必然是带着她的,这不是等于明晃晃的上悦妃的黑名单么? 就悦妃这两年的声名,宫里的低阶妃嫔都对斛珠宫避之不及,何况新晴只是个奴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作了什么孽,摊上了云风篁这种不安分的主儿,见天的跟着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天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不好,就被牵累了…… 相比之下,什么永巷浣衣局之类,那都不叫事儿。 “凝碧殿就这么几步路,哪里就要拖拖拉拉到明日了?”云风篁坐到妆台前,对着铜镜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再说了,陛下过来惜杏轩,原本也是要从凝碧殿走的,既然如此,咱们没准还能顺势迎一迎御驾呢。” 新晴十万分希望她去凝碧殿的路上摔断腿…… 可惜云风篁步履轻盈走路带风,从惜杏轩到凝碧殿的一路上,任凭新晴怎么绞尽脑汁的拖延、劝说,别说摔断腿了,那是连个趔趄都没有! “这位姐姐请了!”到得凝碧殿跟前,云风篁打眼一看守门宫女又换了个眼生的,也不在意,口角含笑的迎上去,亲亲热热道,“妾身惜杏轩云氏,承蒙皇后娘娘厚爱、慈母皇太后垂怜,方才得晋美人。这样的喜事,妾身不敢自专,专门来同悦妃娘娘报喜,还请姐姐帮忙禀告一声!” 那宫女本来面无表情,闻言倒抽一口冷气,急中生智:“什么?您说什么?对不住了这位小主儿,婢子这两天耳朵不太好,听不清楚您说什么……要不您回头再来?” 云风篁:“……” 这还真是处处有人才。 而此刻,侍立她身后的新晴在佩服同行一瞬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既然自己的本意只是不想陪新晋云美人来凝碧殿以免被悦妃记恨上,做什么要一心一意指望云风篁打消念头或者摔断腿? 她就不能自己摔断腿,没法陪云风篁过来嘛?! 新晴忧伤:果然当初被排挤到没人愿意来的斛珠宫不是没缘故的……自己还是忒老实了点! “没事。”老实宫女的主子这会儿也是一脸老实憨厚,微笑,“妾身说大声点就行了,这样即使姐姐还是听不清楚,里头的人兴许能听到,会去同娘娘报喜呢?” 说着不等守门宫女阻拦,提气扬声,扯开嗓子对着凝碧殿里头就喊,“悦妃娘娘,妾身惜杏轩云氏!特来给您报喜啦!妾身承蒙皇后娘娘厚爱、慈母皇太后垂怜,得晋美人!不敢自专,特来禀告娘娘,愿与娘娘同喜!特来禀告娘娘,愿与娘娘同喜!特来禀告娘娘,愿与娘娘同喜!” “……!!!”守门宫女眼睛都直了,恨不得当场跪下来给她磕头,“美人,云美人!婢子求求您了!您别说了!别说了!” 云风篁睁大眼睛,一脸天真无辜:“别说了?为什么不说啊?这么得脸的事情!须知道新人入宫以来,陛下迄今都只临幸了咱们斛珠宫,皇后娘娘也只给咱们斛珠宫的人晋过位……这么荣耀的事情,慢说在这儿喊几声,搁外头,敲锣打鼓让满大街的人出来听都是理所当然的!” 守门宫女几欲吐血:“……美人 说的有道理,但娘娘这两日有些乏,需要静养,您还是别打扰了,成么?” “娘娘病了?”云风篁正色道,“那你怎么不早说?娘娘是我斛珠宫主位,是斛珠宫最要紧的人,便是小恙那也不容轻忽!按照规矩,主位染疾,宫中嫔妾自该近身侍奉。如今斛珠宫只妾身一个宫嫔,妾身当仁不让!义不容辞!” 说着就朝里面走,边走还边吩咐新晴回去惜杏轩取换洗衣物,说是,“虽然凝碧殿距离惜杏轩就几步路,但我心系娘娘安危,不欲为了回去梳洗更衣耗费辰光……那什么,你赶紧的,可别耽搁了我服侍娘娘!” 新晴巴不得早点离开凝碧殿左近,慌慌张张的答应一声,转身就跑了见状那守门宫女简直要疯了,顾不得多想,一把拽住云风篁的袖子:“美人您不能进去!” 云风篁一皱眉,道:“你……” 话没说完,里间忽然出来个水蓝衫子的宫女,正是云风篁见过的轻蝶,手里捧了个黄花梨镂刻卷草纹的漆盘,盘子里堆砌着些衣料首饰之物,上前来福了福,赔笑道:“云美人,您来了正好,皇后娘娘的懿旨,咱们娘娘刚刚得知,这不,命婢子们收拾了赏赐,正要送去惜杏轩呢!” “娘娘厚爱,妾身真是铭感五内。”云风篁手按胸口,感激万分的样子,“那妾身更要入内当面拜谢娘娘了!” 轻蝶闻言一愣,忙挡住她:“美人留步!莫忘记娘娘这两日可是领了母后皇太后之命,闭门静思,您这么进去了,回头叫母后皇太后知晓,嗔咱们娘娘也还罢了,万一母后皇太后责罚起来……只怕美人……美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悦妃到底是妃子,还有袁太后跟淳嘉帝护着。 纪氏再怎么想她去死,动手总也还需要个理由。 但纪太后一个不高兴,收拾云风篁这种层次的宫嫔,那真的只是一个眼色一个皱眉的事情了。 轻蝶之前被云风篁戏弄过,对这位新晋宫嫔到底有些畏惧,一番警告的话说的委婉又含蓄,生怕激怒了她,末了又朝手里的漆盘努嘴,说道,“娘娘说云美人给咱们斛珠宫长脸了,专门给美人拿了许多好东西呢!好些都是陛下赏赐的。” 云风篁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却是一只不起眼的鎏银葫芦潜米粒大珍珠耳坠子,还是半旧的那种,夹在一堆珠光宝气里,不仔细看压根发现不了,她沉默了下,顿时就转了语气,轻哼道:“既然如此,那妾身先行告退,还请姐姐代为谢恩。” 轻蝶急于打发她走人,一迭声的保证:“婢子知道,等娘娘起了婢子就去说。” 还违心的道了句,“云美人的恭谨,娘娘也是知道的。” 目送这位主儿大摇大摆离开,轻蝶总算长松口气,转身回殿。 这会儿凝碧殿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摔砸的痕迹,倾倒的器具与碎裂的瓷器之间,更有茶水茶叶的污渍恣意飞溅流淌,杂乱非常,若非四周雕梁画栋,跌坐在主位上哭泣的女子更是满头珠翠,全没半点儿妃子居处的模样。 “哭什么哭?”包括轻蝶在内的侍者大气也不敢出,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贴墙根站,唯独一名四十许的宫装妇人,站在丹墀下,沉着脸呵斥,“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你还好意思哭!” 第二十七章 您的替身已待命 “朱姨说这话未免太戳我心!”悦妃原就难过着,闻言更觉万箭攒心,抬起一张泪痕斑驳的脸,“明明是云风篁那贱婢……” 那朱姨不耐烦的打断:“这种话你已经跟陛下、跟太后倾诉了百八十遍了!陛下、太后娘娘好性儿,由着你翻来覆去的推卸责任,我可没那脾气纵着你胡闹!当初太后跟你说的明明白白,这进了宫,就不比家里,再任性不起!你是怎么说的?啊?” “你说只要能跟陛下在一起,你什么都不怕!” “结果呢?” “从进宫到现在,八年了,你有几天不是哭哭啼啼,不是觉得这个心思歹毒,就是觉得那个居心叵测!合着这六宫就你一个最清白,其他人都不是好东西?!” 悦妃扯着帕子,高声说道:“难道不是吗?!” 这六宫上下,每一个都是跟她抢公襄霁的! 又有谁无辜! “你清白?”朱姨嗤笑出声,广袖微振,朝四周划了一个圆,“这宫里多少冤魂怨鬼看着你你心里没数?纪氏、郑氏那些人也还罢了,累年来死在你手里的那些宫嫔,有几个出身好的?你当她们个个贪图富贵乐意伺候陛下?还不是上头要充实宫闱,容不得她们说一个‘不’字!都是些可怜人罢了,你对纪凌紫她们敢怒不敢言,就变着法子拿这些人出气!我扶阳袁氏虽然不及纪氏权倾朝野,好歹也是世代簪缨的一方望族,你父兄都是乡里公认的芝兰美玉,母姐也有着贤惠知礼的声名,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朱姨今日特特过来,就是为了嘲讽我的么?!”悦妃气的直哆嗦,赤金鸳鸯荷花耳坠子在耳畔好一阵摇晃,颤声道,“还是母后跟霁郎都厌烦了我,所以……” 朱姨不及听完,几步走上去,抓着她发髻,抬手就是两记耳光! 悦妃出身富贵,又有个先是王妃后是王太妃如今还是太后的嫡亲姑姑,入宫之前连句重话也不曾听过,入宫以来虽然没少在纪皇后郑贵妃等人手里吃亏,然而场面上总还是姐姐妹妹的亲热,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掌掴之辱? 尤其还是当着平日里伺候她的宫人的面! 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的捂着脸怔住。 “委屈么?”朱姨冷着脸,寒声问,“心寒么?想不到么?” 不等悦妃回答,她冷冰冰的一笑,“倘若你方才这话叫陛下叫太后听到,他们比你委屈一万倍!心寒一万倍!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你会开得了这样丧心病狂的口!” “你也不想想这些年来,若非陛下跟太后百般维护,就你那蠢钝的脑子,狠辣的行事,怕不早就被打入冷宫赐鸩酒了,还能让你逍遥快活到现在,仍不知足的猜忌这个那个陛下与太后什么都好,就是心忒软了点!” “他们还能看的下去你继续犯蠢,你爹娘却已经忍无可忍!” 朱姨一点点收了面上情绪,凑到还在落泪的悦妃跟前,森然道,“我来你这儿,是你爹娘求了太后娘娘设法,目的就是看住你,让你别再拖后腿,明白吗?” 悦妃怔忪片刻,自嘲的笑了笑:“爹娘……他们单知道我在这宫里肆意妄为,却怎么不问问,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凭你是走过来的还是爬过来的,那都是你自己选的。”朱 姨冷笑,“而且这天下,有几个人过的轻松恣意?你觉得你委屈?那太后娘娘就不委屈了?咱们太后当年在闺阁里时,何尝不是被老太爷、老夫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集扶阳袁氏千宠万爱于一身!” “后来嫁与扶阳端王,端王之母扶阳庄太妃羸弱,传了端王也是先天不足,由此太后与端王成亲数载膝下无所出,可庄太妃会怪端王、怪自己么?不会的,她只会怪太后福泽不足,耽误了她抱孙儿孙女!” “尤其是曲氏生下陛下后,你可知道那几年庄太妃是怎么折腾太后的?相比之下,纪凌紫她们究竟年轻,心肠既不够硬,又自恃门第,不肯用太下三滥的手段……换了你在太后那会儿,怕是一天都活不下去!” “可太后硬生生的忍过来了!” “之后端王薨逝,庄太妃悲痛难捺随之病倒,昆泽尚在母腹中,陛下乃庶子不可承位……扶阳王府风雨飘摇,若非太后当机立断,千方百计为陛下请封到嗣子,稳住局面,焉能有今日?” “从王妃到王太妃,只有太后自己知道,这其中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又往肚子里吞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委屈!” 朱姨冷冷道,“哪怕现在做了太后,何尝又过的舒心?慢说对着太皇太后跟纪太后,就是对着纪凌紫,你看太后什么时候懈怠过?!” “再说陛下,虽是庶子,从落地被太后抱养,视若己出,论尊贵论骄矜,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自从登基以来,过的是什么日子?” “太后娘娘容易吗?不容易。” “陛下容易吗?也不容易。” “这两位都不容易,却什么时候跟你抱怨过只字片语?!” “他们甚至还要容忍你的无理取闹跟一次次的惹是生非……你且扪心自问,换了你在他们的位子,能不能有十分之一的耐心?!” 悦妃张着嘴,想说什么却无言以对,片刻后她眼泪簌簌落下:“是,我是不如母后,也对不起陛下……我就是这样没用的人!所以你们也别管我了,让我死了好吧?” “……我跟你辛辛苦苦说这半晌,你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朱姨被她气笑了,“你真想死也没关系,尽快去啊!反正你这些年在宫里,别说帮扶娘家、给陛下给太后做左膀右臂,不惹麻烦就是谢天谢地!等你死了之后,陛下跟太后再怎么伤心难过,时间长了总归还是会走出来的,那时候你底下的堂妹、侄女儿们也大了,咱们扶阳袁氏子嗣众多,总有那么几个容貌性情像你的,正好送进来代替你伺候陛下,没准到时候还能为陛下生儿育女,振兴我扶阳袁氏的门庭……” 她没说完,悦妃已经变了脸色,双手掩耳,尖声叫道:“你胡说!你胡说!!!陛下跟太后不可能忘记我的!我才是陪陛下长大的人,我才是陛下的未婚妻!袁氏纵然还有其他女子,又凭什么跟我比!” 朱姨语气嘲弄:“凭什么不能跟你比?你除了刁蛮愚蠢还有什么?区区一个云氏养女,论出身论位份论跟陛下的情分,哪一样比得上你?结果人家进宫才几个时辰,就把你玩的团团转,给人当了垫脚石而不自知……就你这样的简直丢尽我扶阳袁氏的脸面!要不是太后跟陛下护着你,你爹娘早就送你姐妹进宫服侍了,不是为了争宠,就是为了证明咱们袁家并非 都是你这样扶不上墙的货色!” “云风篁那贱婢还不是借了纪氏的势!”悦妃不服,“若只她一个,本宫一只手指就能碾死她!” “你跟我扯这些理由有什么用?”朱姨冷笑,“六宫都看在眼里,你悦妃娘娘贵为从一品宫妃,斛珠宫主位,从前打杀宫嫔宫人轻描淡写,不想这回碰见个不那么温驯胆怯的,登时就露了怯!非但迄今拿人家无可奈何,连人家再三堵上门来耀武扬威,也是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吞!” 说到末了一句,她脸色阴沉下来,“从前你欺凌宫里人,虽然名声不好听,好歹还叫人畏惧。现在?只要这小云氏一日不除,那你就是个笑话!” “你不在乎做这个笑话,我们扶阳袁氏可还要脸!” “当初太后允诺让陛下出继孝宗皇帝、家里答应你前来帝京为妃,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年年岁岁给帝京这些人做摆设的!” 说到这儿,朱姨抬手指向烟兰宫方向,沉声道,“万幸贵妃有喜,如今前朝后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心丽殿,哪怕纪凌紫一向看你不顺眼,眼下也少不得要松松手,这正是咱们的机会……” 悦妃连忙道:“不可让那小云氏死的太痛快,我要亲手……” “……”朱姨沉默了下,然后叹口气,“算了,你也就惦记个小云氏。” 她摇了摇头,原本的话也懒得说了,只跟悦妃交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性子便是我一时半会也没法给你改妥善了。眼下我也不求你忽然之间大彻大悟,接下来我会跟着你,充任凝碧殿管事宫女,遇事你也别问,只管照我说的做就是!” 见悦妃欲言又止,她眯起眼,“娘娘,兹事体大,我来之前家主有言在先,若是娘娘不听话,可别怪我手底下没个轻重!” ……朱姨软硬兼施逼悦妃妥协时,回到惜杏轩的云风篁,则对着那只鎏银葫芦珍珠耳坠子沉吟。 这是念萱的耳坠子。 轻蝶说什么悦妃知道皇后懿旨之后,专门预备了赏赐……这话云风篁当然不相信。 悦妃不是那么能忍的人。 再加上轻蝶出来的那么及时,八成是内殿有其他人在,明白她过去“报喜”的目的,用这种方式暂时息事宁人。 这人身份未知,但必然是能够压住悦妃,至少也是能够在凝碧殿瞒着悦妃行事……八成是袁太后的人。 如此看来袁太后果然是不想跟她直接发生冲突的。 说实话,要是能够和和气气过日子,云风篁也懒得折腾。 但懒归懒,却不代表愿意忍气吞声…… 云风篁目光闪动,将耳坠子收入袖中,唤入新晴,赏了她一对最差的镯子,然后挑挑拣拣了几件东西,分作两份:“送去彤霞宫,给淑妃娘娘还有云美人,就说我这个做妹妹的承蒙她们关照,不胜感激,只是手头拮据,趁今儿个悦妃娘娘赏赐丰盛,孝敬孝敬她们。” 新晴不知道她昨儿个白天去延福宫卖翼国公府的事情,听说去往彤霞宫,心里还很高兴,觉得云淑妃还有云卿缦都是云风篁的自己人,这一趟必然顺顺利利,没准还能拿到丰厚的赏钱? 因此答应一声之后,喜滋滋的捧着东西走了。 身后云风篁慢条斯理的品着茶,微笑静待回音。 第二十八章 云淑妃:事情并不简单! 第二十八章 云淑妃:事情并不简单! “风篁妹妹有心了。”乘彩殿,云淑妃一如既往的平易近人,和和气气的接下了东西,“她也是才进宫,自己尚且顾不过来呢,难为还惦记着本宫。” 就命左右给新晴看赏,“你还要去姣萼小筑吧?那本宫不留你了。” 新晴连忙谢恩告退。 打发她出了门,淑妃方皱皱眉,换了有些冷意的语气,问左右,“你们说这云风篁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约莫是昨儿个去了延福宫,担心娘娘知道,所以故意示好?”一个穿石绿宫装的宫人猜测道,“只是这位到底出身不高,这事儿做的也忒小家子气了!悦妃算出身算位份,哪儿能跟娘娘您比?她赏的东西,分些给咱们家美人,还能说手帕交之间情分好,不计较那许多,怎么竟也往娘娘这儿拿?真是一点儿上下尊卑都没有!” 云淑妃平静道:“卿缦跟着本宫住,她既要给卿缦东西,给本宫这儿捎上一份也是人之常情。再者这些都是小事……” 她皱眉,“本宫是说她昨儿个去延福宫究竟意欲何为,还有悦妃竟然会赏她东西这两件。” “悦妃若有这点儿城府,这些年来也不至于有慈母皇太后跟陛下护着,却还是频频碰壁了。”那石绿宫装的宫人说道,“八成是慈母皇太后的意思……美人这位份不也是慈母皇太后帮要的吗?婢子看,约莫是悦妃不争气,堂堂主位,却被个宫里人挤兑的进退不得,慈母皇太后恨铁不成钢,也只能出手帮忙善后。” 至于说云风篁昨日前往延福宫一事,她当时没想过能瞒过彤霞宫,而淑妃这边也确实接到了消息。 只是纪皇后对延福宫把控严密,淑妃只知道这便宜妹妹去了延福宫,似乎还在宫门口哭哭啼啼了会儿,但被宫人带进去见皇后之后发生了什么,那就一点儿也不晓得了。 原本打算今儿个早上请安的时候敲打盘问一二呢,可谁知道云风篁一去莎绿不复返,直接失踪了! 这么着,结合淳嘉帝昨日傍晚宣布的,云承闺自告奋勇为皇帝捞取不慎坠湖的佩饰,以至于不知所踪,云淑妃这边的揣测是,云风篁这些日子的作死,终于让皇帝或者皇帝嫡系忍无可忍,而她察觉到已经晚了,急病乱投医的求到皇后跟前……皇后可能懒得管,可能没管上,总之云风篁今早请安都没出现,淑妃只道人已经没了,上午回来彤霞宫,还安慰了云卿缦好一会。 可跟脚又听到皇后那边辟谣,道淳嘉帝昨日压根没掉东西去湖里,更不曾答应云风篁一介宫嫔亲自下去捞取,这都是御前内侍姜览公报私仇胡扯,如今姜览已然处置,鉴于慈母皇太后的内疚与要求,特晋云风篁为美人。 要只考虑云风篁私下接触皇后这事儿,云淑妃很容易联想到这所谓的族妹是不是把自家给卖了……虽然这种操作正常人做不出来,可发生在进宫当天就敢坑自家主位的云风篁身上,云淑妃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 问题是现在牵扯到姜览,甚至一向深居简出的慈母皇太后都亲自出马…… 云淑妃不免就想多了:“就算慈母皇太后要补偿云风 篁,晋为才人也就是了,何必连升两级?莫不是姜览的事情,是她弄出来的?” “……这个应该不太可能吧?”石绿宫装的宫人一怔,有点不可思议,“同悦妃掐也就算了,无非是仗着娘娘您护着,还有皇后贵妃都不喜欢悦妃,狐假虎威让悦妃没办法。可姜览……御前之人……这么大的事情,她算个什么东西,哪里有资格?” 而且,“就算她想呢,这才进宫几天的人,还是跟咱们彤霞宫过从甚密,皇后怎么敢用?没皇后发话,凭她想扳倒姜览那是做梦。” “婢子倒是觉得很有可能。”云淑妃蹙眉不语,这时候旁边一直沉默的靛蓝宫装宫女开口道,“姜览被廷杖然后逐出宫城、发配北地的理由是他意图谋害云风篁,这事情是云风篁从小蓬莱回来之后才传开的。在那之前,延福宫可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依婢子看,没准是皇后在召见云风篁的时候,给了她类似的暗示或者承诺,若她能够折腾出什么动静呢,就行封赏;若是不能呢,那就当皇后什么都没提过。左右对于皇后来说只是几句话的事情,就云风篁那无事生非的劲儿,说不准就有意外之喜,何乐而不为?” 云淑妃沉吟:“本宫这族妹虽然不是什么温柔贤惠的主儿,但从她针对悦妃的一系列举动来看,看似不顾后果,其实计算精确,不然也不会闹到现在毫发无损,还接连晋位……你们说她凭什么敢跳开本宫,去找皇后?” 淑妃这么说,倒不全是不忿云风篁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是看到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虽然本宫对她不如对卿缦亲热,然而终究也是有着照拂之意的。哪怕她生出外心呢,这进宫才几天,何必急着旗帜鲜明的投靠皇后,在本宫跟前扮着乖巧懂事,私下同皇后做眼线不好吗?又或者说,她哪里来的把握,皇后愿意为她拂了本宫的面子、还是在郑贵妃有喜的情况下!” 这要是个蠢的,淑妃还能理解。 但云风篁么…… 淑妃不管喜欢不喜欢她,都不得不承认,这新晋云美人,比自己那亲妹妹云美人,论心机城府可强太多了。 没有相当的把握,淑妃可不相信云风篁会对纪皇后一照面就纳头就拜。 侍立左右的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靛蓝宫装的宫女倏忽一惊,脱口道:“记得这云风篁是北地来的……难道?!” “……你是说摄政王同纪氏已然确定联手对付陛下,云风篁所以不看好咱们?”云淑妃也是面色骤变,但定了定神,她微微摇头,说道,“这事儿有没有且不说,就云风篁那父家的门第,怕还知道不了这么紧要的事情。” 谢氏在北地算是大族之一,族中生意同定北军也有些来往。但据云淑妃所知,谢氏秉承细水长流的祖训,向来专心经营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从不掺合任何庙堂争斗,一门心思做他们的地头蛇。 因此仔细论起来,门楣属于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那种。 这家子人跟定北军里的中高层军官或许还有些交情,同统帅昭武伯以及昭武伯背后的摄政王,可没什么瓜葛。 不然他们这一代曾经最受重视的嫡女也不会送到云钜夫妇膝 下寄养……纵然谢氏认为亲戚更值得信任,致力于忠君的翼国公也不会允许自家堂弟养着跟摄政王有牵累的后辈。 翼国公对云风篁一介晚辈女流不是很在意,但云钜家就在隔壁,云风篁来了帝京后还经常出入国公府后宅,他不可能不排除隐患,免得自家女儿引狼入室。 淑妃对自己亲爹这点儿信任还是有的,此刻思索了一番,就说:“可能有两种:第一是云风篁意外得到了某种消息,让她不惜越过本宫也要讨好皇后;第二就是,她被人误导了。” 她抬头问那石绿宫装的宫女,“惜杏轩那两粗使是什么来路?” “目前还没发现是哪里的人。”宫女忙说,“好像就是背后无人,被排挤去斛珠宫的。” 当初淑妃决定让云风篁取代云卿缦去斛珠宫跟悦妃相处,却没干涉过惜杏轩的任何安排。这倒不是淑妃心大或者信任云风篁,而是担心被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利用她的插手,坑悦妃的同时也带上她。 反正那会儿云风篁在她眼里,就是介于弃子与闲棋之间,当不得多少重视,替云卿缦挡了一劫,之后是死是活是什么造化,淑妃并不关心。 哪知这人在宫外看着虽然有几分聪慧机敏,然而不脱闺阁女流的局限,入宫以来,却跟换了个人似的,短短几日,就已经压过了六宫妃嫔的风头。 这会儿云淑妃沉吟了下,就说:“云风篁既然晋了美人,按照规矩身边伺候的人也该添上两个。皇后事务繁忙,懿旨里不曾提起,怕是忘了。悦妃还在禁足,又素来不体恤宫里人,这事儿少不得得本宫这个做姐姐的帮忙开口……你们想一想,让谁过去比较合适?” 不止淑妃,烟兰宫心丽殿,郑贵妃也在同心腹交代:“新晋云美人风头正盛,晋位之后多出来的两个下人的名额,六宫怕是不少人都在盯着了,咱们也凑个热闹,设法弄个机灵会来事的过去。” 心腹有些不解:“那云美人固然会折腾,可如今也就一个美人,哪里配娘娘关注?而且越过淑妃同皇后兜搭,怕是淑妃容她不下,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闹出什么热闹……” “本宫就是希望她多闹些热闹。”郑贵妃打断她话,叹口气,下意识的摸了摸尚未显怀的小腹,“陛下大婚迄今已然八年,这宫里陆陆续续倒是有几位怀上过,可你看,哪怕是淑妃悦妃,谁又生下来了?本宫这一胎,定然也不会太平……难得新人里有这么个会搞事的,本宫巴不得她天天闹的沸沸扬扬,好让六宫都去看斛珠宫的热闹,而不是日日夜夜的围着本宫娘儿俩动脑筋!” ……惜杏轩的云风篁这会儿还没想到自己的近侍竟然成了香饽饽,她想着新晴也不知道会从彤霞宫带些什么消息回来,那内侍却半是惶恐半是欣喜的进来禀告,说淳嘉帝来了,不是之前那种先遣人过来告诉会来的那种:“御驾已经到门口了。” 他居然还来? 云风篁诧异了一瞬,立马站起身,满面春风的迎出去。 这还真不是装的,她挺想看看姜览去后淳嘉的脸色的…… 连伺候多年的近侍都保不住的皇帝呀,啧啧! 第二十九章 论插刀,妾身也是专业的! “妾身恭迎陛下!”云风篁亲手为淳嘉帝奉上茶水,瞟一眼他身后从未见过的青衣内侍,娇滴滴的问,“陛下今儿个带的这位小公公,却是眼生?” 淳嘉帝翻开茶碗盖,吹了吹,慢条斯理道:“雁引才来朕身边,你若是瞧着眼熟那就怪了。” 语气平淡,像是一点儿也不介意姜览之事一样。 “陛下说的是。”云风篁笑吟吟的在跟他隔了个茶几的位子上坐了,“这位小公公白皙俊俏,可比之前的姜公公好看的多,怪赏心悦目的……雁引这名字是陛下取得么?” 淳嘉帝放下茶碗,哂道:“之前朕来你这儿的几回,你提都没提过姜览,这雁引头一次来,怎么就注意上了?既是如此,不如朕将人给了你如何?” 云风篁闻言一愣,那内侍雁引也是面色微变。 “陛下真会说笑,妾身是什么身份?”云风篁旋即道,“哪儿配要陛下的人?妾身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淳嘉帝似笑非笑:“只不过一个奴婢罢了,朕愿意给,美人有什么当不得?若是担心皇后那儿有想法,朕回头去说就是。左右你才晋位,原本也是要添人的。” “妾身可不依您!”云风篁闻言吃吃笑,娇声道,“妾身还以为陛下心疼妾身,故此要将身边人给妾身呢,合着是怕妾身借着晋位跟您讨好好处,想拿雁引搪塞妾身?只是雁引虽好,妾身可不敢夺了陛下用的人,添人的事情,还是让悦妃娘娘操心去罢。” 说着眨眨眼,“对了陛下,妾身跟前的念萱,您那边用着顺手么?若是不顺手,还是早些还给妾身罢?她虽然是个愚笨的,一手家乡菜却做的地道,妾身可惦记着。” 淳嘉帝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念萱的下落,而是意味深长道:“宫里规矩,错非特许,否则一宫主位方可设小厨房……美人年岁虽小,志气却不小。” 云风篁笑容不变:“陛下这话说的,进了宫来就是陛下的人,都是陛下的人了,若还作那小家子气,岂不是丢陛下的脸?妾身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一心一意向着陛下,巴不得为陛下争光添彩的,便是有些小心思,那也要藏起来不叫人知道,场面上总要摆出妃嫔该有的样子呀!” 她微微倾身,双手托住了腮,明眸一瞬不瞬的看住了淳嘉帝,语气悠然,“陛下您说妾身乖不乖?您喜欢不喜欢?” “……”淳嘉帝默然片刻,轻笑一声,“朕若不喜欢,今晚何必又来?” 说着摆摆手,左右识趣的退了出去。 室中只剩两人,皇帝淡淡问:“太液池的水凉么?” “还可以?”云风篁想了想,说道,“主要妾身身体好,您看,今儿个都没发热咳嗽的,不然就算陛下想来,妾身也不敢侍奉陛下,免得过了病气给陛下。” 淳嘉帝冷笑:“美人究竟只是一介女流,弱质纤纤!昨夜侥幸有惊无险,若再来几次,可就不一定了。” 云风篁虚心接受:“陛 下说的对!” 话锋一转,“只是陛下也要保重御体,天知道妾身今早险死还生之后,听皇后娘娘说了姜览扯的谎,有多么担心!姜览要只是算计妾身也还罢了,但这人胆大妄为,竟敢打着陛下的幌子误导宫人,谁知道私下里会不会对陛下做什么?若非皇后娘娘再三说陛下您好好儿的,妾身当时差点没急的晕过去!” 她还扶了扶额,一副现在也可以晕给淳嘉帝看的样子。 皇帝脸色阴沉下来:“美人有心了!” “这都是应该的。”云风篁朝他笑,很甜的那种,“谁叫妾身最喜欢陛下了呢?” 皇帝闭了闭眼,不想看到她的脸:“夜深露重,但望美人好自为之。” “那有什么关系。”云风篁歪着头,一脸天真信赖,“有陛下在,妾身什么都不怕!” 最后一句话让淳嘉帝下意识的陷入了回忆,当年袁楝娘入宫前也这么说过,那时候的袁楝娘眼角眉梢都是朝气蓬勃,充满了跟他同仇敌忾的斗志……后来……现在…… 他眼神恍惚了下,再看云风篁,就有了厌恶。 而云风篁似无所觉,还在笑嘻嘻的问:“陛下陛下,您那儿有没有能够赏赐妾身的东西?不用多,一两件就可以,就给了妾身呗?” 皇帝淡淡道:“皇后才赏了你,怎么又要打朕私库的主意了?” “妾身又不是替自己要的。”云风篁笑着说,“妾身是想给悦妃娘娘回礼呢!妾身不是晋了美人吗?这不,刚才去凝碧殿专程告诉悦妃娘娘来着,悦妃娘娘可高兴了,赏了妾身好多东西来着……来而不往非礼也,妾身所以也想给悦妃娘娘送点儿什么,可妾身才进宫,一穷二白的什么也没有,这不正要陛下在,可不是要求陛下帮忙了吗?” 她甜甜道,“悦妃娘娘最大度了,陛下随便给妾身几样东西就好,左右只是个心意,想必悦妃娘娘肯定不会计较贵贱的!” “……”淳嘉帝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她。 云风篁笑意盈盈的回看。 两人对望片刻,最终还是淳嘉帝先开口:“美人年少气盛,须知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句话是这么说的吗?”云风篁沉思,“可能妾身以前的西席学问不行?妾身记得是得理莫饶人?” 淳嘉帝盯着她,倏忽冷笑:“美人往后莫要后悔就好。” 云风篁掩嘴笑:“陛下,这怎么可能呢?这世上谁没有后悔的事情?慢说妾身了,就是这斛珠宫的主位,悦妃娘娘,难道没有?妾身再斗胆问陛下一句,陛下平生难道从来没有后悔过吗?大家都会后悔,那妾身后悔也没什么了呀!” 本想含蓄威胁却被反插两刀的淳嘉帝:“……” 这宫嫔是不能要了,能赐死不? 他惆怅了会儿,道,“云美人。” 云风篁道:“妾身在。” “你好自为之。”淳嘉帝说着起了身,“朕只是过来 坐坐,时辰不早,该走了。” 本来打算继续留宿,好给这小宫嫔进一步拉仇恨,但云风篁接二连三戳心,皇帝彻底没了留下来的心情。 反正就算他今晚不住下来,这一批新人里,也没谁风头能越过云风篁了。 这么想着,淳嘉帝出去之后就叫雁引:“摆驾素荣宫。” 皇帝去后新晴二人就有些惴惴,素荣宫是薛美人的住处,就是纪昭媛的表妹,若无意外会是头一个侍寝的那位。 虽然知道云风篁宠夺专房的状态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但皇帝第二个临幸的是薛美人,而不是家世位份都不比薛美人差、且与云风篁关系更近的云卿缦云美人,还是让新晴他们感到本能的不安。 只是看到云风篁泰然自若的样子,心里也就渐渐安定下来。 到底这位闹腾了这么久都平安无事还步步高升,显然是心有成算的,她对皇帝的忽然离开气定神闲,那么惜杏轩应该还是比较稳的……吧? 实际上云风篁的确不在乎淳嘉帝去素荣宫,一来她对这皇帝没什么好感,甚至巴不得皇帝做一辈子傀儡才好,更遑论为他争风吃醋;二来眼下再给淳嘉侍寝,除了可以给悦妃添堵外,已经没多少实质上的好处,反而容易招灾,尤其是引起太皇太后的不满。 而论起给悦妃添堵,云风篁自觉有的是法子,犯不着牺牲自己跟淳嘉相看两厌。 还不如将人弄走,定定心心的考虑怎么应对明日的请安。 这晚淳嘉帝在素荣宫过的怎么样,云风篁不清楚,反正她一个人在惜杏轩是睡的挺好的。 次日早上起来,梳洗打扮,带上新晴,直接去了延福宫。 宫里的默契,请安时,位份越低的妃嫔到的越要早,高位妃子们差不多都是掐着点才姗姗来迟。 云风篁这回没蹭淑妃的光,又要在皇后跟前表现乖巧,自然是老老实实的提前到。 延福宫专门腾了间偏殿给她们候着,她进去的时候,里头已经聚了好些人,一水儿的花枝招展环肥燕瘦。许是此刻还没高位妃子到,所以大家聊的起劲,叽叽喳喳的,嘈杂的很,察觉到殿门再次打开,随意望了眼,就待继续,只是看清云风篁之后,霎时间就安静了下来。 “美人这边请。”偏殿的座位也不是随便坐的,依旧按着尊卑次序排列,由于云风篁这是头一次来偏殿这儿,延福宫的宫女就给她引了下路,从人群里一路穿行过去,朝着设在上首的简约凤座,一步一步又一步,直到附近没几个人了,这才停下,“还请美人在此稍作休憩,等会儿娘娘梳妆好了,奴婢们会来告诉的。” 云风篁道了声谢,施施然落座,见宫嫔们仍在看着自己,神色各异,一挑眉,环视一圈,道:“有事?” “……”众人下意识的避开她视线,末了又觉得郁闷,你看我我看你,眼里俱是一个意思:得给这风头正劲的小妖精点颜色看看! 第三十章 论妃嫔拥有一定武力值的重要性 主位们还在姗姗来迟的路上,偏殿妃嫔自是以从三品的嫔最高,其下是四品容华,再下从四品贵人,然后就是五品美人。 因着淳嘉帝后宫人丁单薄,嫔位只一个燕氏,在皇帝大婚那会儿就进宫了,一直跟着瑶宁夫人住;容华有两个,馨妃的宫里人董氏,跟燕氏一样是老人了,还有怡嘉宫的魏氏,却是此番礼聘的贵女之一;贵人据说以前有过两个的,后来都在斛珠宫“暴毙”了,眼下空着;美人这一级也是有过但由于各种原因香消玉殒,现存的就是今年新封的,加上云风篁在内,两位云美人,一位薛美人,统共三个人算是比较兴旺了…… 当然这会儿在座的,除了云风篁,只一个魏氏。 毕竟其他人都是跟着主位出入,也就魏氏宫里没主位,云风篁呢才进宫就送了主位一场禁足,今儿个又没去淑妃跟前卖乖讨好,方才会出现在此。 眼下宫嫔们想给云风篁好看,自是希望魏氏打头,于是一番眉眼官司后,紧挨着云风篁下首的着银红衫子的宫嫔就扬声说道:“这位新来的姐姐,魏容华当面,何以不上前见礼?” 她想着云风篁若是不忿,定然会责问她们为什么不给自己这新晋美人见礼,那么到时候就推说合该云风篁先与魏容华见礼,然后才可以受她们这些人的礼。 然而魏容华大可以在云风篁同她见礼时东拉西扯上几句,如此到了该去正殿给皇后请安的时辰,云风篁也就平白吃这个亏了。 倒不是她们只能想出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来对付云风篁,而是因为云风篁到底位份高于她们绝大部分人,再者又是淑妃族妹又是翼国公府送进来的还似乎很得淳嘉帝宠爱一样……宫嫔们消息不如妃子们灵通,对于宫闱的局势那就更加懵懵懂懂了,道听途说觉得她好厉害的样子,所以想出口气归想出口气,却也不欲把事情闹大。 这儿到底是延福宫呢。 不料云风篁闻言,头也不抬道:“腿麻了,起不来,只能怠慢魏容华。” 魏容华原本还在沉吟要怎么拿捏分寸,听了这话顿时被气笑了:“美人方才走进来的时候可一点看不出来腿麻的样子!” “对啊,刚才腿不麻,这坐了会儿可不就麻了?”云风篁闲闲道,“难不成魏容华以为,妾身是故意怠慢你?你真是想太多,妾身可是皇后娘娘亲口夸赞过的懂事知礼,怎么可能会做这样无聊的事情?” 魏容华正要说皇后娘娘什么时候夸过你这样的话,皇后娘娘就不昧良心么!转念一想,哦是了,昨儿个那道晋位的懿旨……可皇后给妃嫔晋位,来来回回不都是那几句套话,什么钟灵毓秀端庄贤淑……这也拿出来说道,简直不要脸好吗! 她心下一转,眯起眼:“噢?可是妾身这些人日日来这偏殿小坐,这许多日子了从来没有说腿麻的事情,难道美人是嫌这儿的椅子不好?还是……” 轻笑一声故意顿了顿,“对延福宫有什么……嗯,想法?” “妾身对延福宫当然有很多想法了。”云风篁懒洋洋说,“比如说想着要怎么更好的服侍皇后娘娘啊,怎么才能够为皇后娘娘分忧啊,还有等会儿见着了皇后娘娘的天姿国色,该如何自持才能不至于失态之类……难道你们不是这么想的?” 魏容华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说实话因为纪皇后的身份,以及纪氏的势力,这宫里想讨好皇后的人可谓是多如过江之鲫,但人家至少做的委婉含蓄,好歹还是要点儿脸皮的! 云风篁这种……还能更无耻点么? “妾身……”魏容华定了定神,才惆怅道,“妾身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云风篁不信任的看着她:“容华在骗人吧?容华刚才都说了,诸位日日来这偏殿小坐,从来没有感到过 腿麻的!这说明什么?说明诸位心思压根就不在娘娘身上,妾身进来的时候都看到了,诸位三三两两欢聚一堂,聊这个说那个,开心的跟什么似的,就没有一点点心疼娘娘的意思……若真格是将娘娘放在了心里,就该如妾身一样,因为思索间太过入神,所以腿麻了都没发现,还是方才那位妹妹……” 她瞥了眼下首,却见那宫嫔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将头埋进衣襟里,生怕被她指出来的样子,云风篁嗤笑了一声也没戳穿,继续跟魏容华说,“要不是刚才那位妹妹提醒,妾身压根都没注意到魏容华你在这儿,可见妾身心里头,除了皇后娘娘之外,再没有其他阿猫阿狗的杂事儿!” ……我是阿猫阿狗的杂事儿??? 魏容华深呼吸,再深呼吸,淑妃的亲妹妹、翼国公的亲生女儿云卿缦,初入宫闱封的不过是美人;纪昭媛的嫡亲表妹、朝中要员之女薛笑歌,初封也是美人她却得封容华,可见家世之给力! 实际上她之所以会被分到没主位的怡嘉宫住,就是因为上头已经默认这怡嘉宫日后会交给她打理。 可以说她们这一批人里,她是前途最明确最没问题的一个。 毕竟云卿缦、薛笑歌这俩固然一进宫就有着亲姐表姐作为依靠,将来却也必将受这两位的辖制,哪怕生下皇嗣,也很难摆脱这种以姐姐马首是瞻的状态。唯独魏容华,是内定了的未来巨头之一! 所以就算知道云风篁不是省油的灯,还有淑妃这个靠山,她魏横烟凭什么要忍气吞声! “妹妹说的很有道理……”魏横烟抿了抿嘴,忽然端起自己面前喝过一口的茶水,朝云风篁脸上泼去! 由于宫里贵人一级现在虚设,两人的座位原是相连的,变故突兀,殿门口的延福宫宫女察觉到不对,试图阻止却已经晚了关键时刻,云风篁眼疾手快,一把扯过下首那银红衫子的宫嫔,将自己挡了个结实! 那宫嫔压根没想到这一出,下意识的发出尖叫,语声未毕,膝弯被狠踹了一脚,本就踉跄的脚步顿时平衡不了,一迭声叫着将魏横烟连人带椅扑倒在地。 ……片刻后,衣着整齐仪容端正的云风篁老老实实跪在了殿下,她左侧是衣裳不整颊侧一块老大瘀青正用帕子捂着眼睛哭的声嘶力竭的魏横烟;右侧是衣裙沾了大块茶水污渍使劲儿揉着手腕的银红衫子宫嫔。 “……”凤座上的纪皇后揉了揉额角,吩咐,“魏容华先说,到底怎么回事?” “云美人说腿麻了。”魏横烟也不是全没脑子,纯靠家世欺人,动手之前是想好了理由的,“妾身以前听人家说,腿麻了吓唬一下就好,所以就想端起茶水作势泼到云美人身上,帮她赶紧的恢复,免得等下来给娘娘请安时出丑。谁知道,妾身手底下劲道没拿捏好,失手泼了出去……结果云美人好生狠毒,跟脚就扯着归才人,硬生生将妾身撞到在地!” 她哭着补充,“妾身虽然没想到会失手,可动手之前也是确认过的,妾身茶碗里的茶水都是凉了的不烫的,可见绝对没有想害云美人的意思,哪知道云美人……云美人……” 魏横烟还真没想将云风篁烫出个好歹来,毕竟一来双方仇怨没那么深刻,二来她也担心才进宫就落个心狠手辣的印象,对自己前途不利。看人家悦妃,手里抓了多少牌啊,就因为压不住嫉恨之心没事就下狠手,搞得在宫里名声跟会吃人一样。 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说她好的。 连带娘家扶阳袁氏都面上无光……魏横烟进宫之前曾被家人反复耳提面命,自然不会重蹈悦妃覆辙。 反正凭她的家世,只要不是事情做的太过分,场面上说得过去,宫里这些大佬总是不会叫她吃亏的。 果然纪皇后虽然 明知道是怎么回事,闻言却还是皱起眉,问云风篁:“你呢?你身为美人,不思好好服侍陛下,却这样对待宫闱姐妹,成何体统!” 这句话只是为了偏袒魏横烟,不算很严厉,但皇后又想到跟前这新晋美人合该好好敲打的,于是跟脚沉了脸,“昨儿个慈母皇太后还夸过你是个懂规矩的,本宫所以才给你晋了美人之位,怎么这才过去一天,你就原形毕露了?!” 魏横烟跟归才人听出皇后话语中的森然之意,都是暗自窃喜,暗暗祈祷皇后干脆将云风篁贬回承闺算了,到时候看她还怎么趾高气扬、骄行众人! “娘娘,陛下昨儿个自己要去素荣宫,没提怡嘉宫,妾身也没办法啊!”结果云风篁面露委屈之色,开口就道,“魏容华要拿这事儿迁怒妾身,妾身能说什么?” 不等魏横烟还有归才人开口辩解,她立马又说,“否则偏殿里那许多姐姐妹妹都在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唯独看到妾身进去之后,先是不理不睬后是窃窃私语的,最后总算归才人魏容华肯跟妾身说话,话里话外也是找茬……可妾身与她们无冤无仇,好端端的干嘛要这样对妾身?思来想去一定是因为陛下昨晚先去了惜杏轩,后去了素荣宫,她们以为是妾身推荐陛下去的素荣宫呢!” 新晋美人可怜兮兮的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皇后,“娘娘您说这是不是冤枉死人了?妾身哪里有那个本事?这宫里都是服侍陛下的人,陛下愿意去哪……有妾身置喙的余地么?” “娘娘,云美人在胡说!”魏横烟跟归才人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信口雌黄无中生有,几欲吐血,“妾身只是觉得云美人桀骜不驯,这才想要小小的敲打她一下,同陛下昨晚宿在什么地方,绝无关系!” 归才人紧接着说:“云美人位份低于容华,按照规矩,进入偏殿之后,该先向容华行礼,然后由妾身这些人向容华行礼……妾身这些人,历来在偏殿等候传召时,都是这么做的。云美人视容华视妾身等人都如无物,妾身也好,容华也罢,都是念在同为宫闱姐妹的份上,才会主动提醒。可云美人非但不予理睬,反而撒谎腿麻,怠慢容华。娘娘,足见云美人看似恭顺,实则散漫无礼,不配慈母皇太后还有皇后娘娘的赞誉!” 所以她那个美人的晋升,撤销吧撤销吧撤销吧撤销吧…… “娘娘!”归才人心念未绝,云风篁已道,“妾身冤枉!妾身方才的确腿麻了,所以才会在魏容华做出异常举动时,惊恐之下拉起归才人,希望她能够帮忙劝解!不然,妾身做什么不起身躲避?” 又指着陪跪身后的新晴,“妾身方才过来这儿跪下,也是宫人扶着的。归才人根本就是在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还请娘娘明察秋毫,还妾身个清白!” ……你怎么有脸要清白。 当本宫不知道你从头到尾都在乔张做致么! 纪皇后嘴角扯了扯,懒得再听她们互相争吵下去,直接宣布了处置结果:“魏容华、云美人、归才人于延福宫失仪,本该严惩,念在三人都是初入宫闱,年岁尚少,姑且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的意思是魏容华罚俸半月、归才人抄写女则女戒十遍,而新晋云美人…… 皇后沉吟了下,道,“之前斛珠宫主位失仪,罚的是禁足。云美人就与主位一样,禁足一个月罢。” 这话说出来,原本还有些愤懑的魏容华跟归才人顿时高兴,均顾不上自己的那份没脸,朝云风篁露出讽刺的笑:悦妃虽然被禁足,但谁都知道,淳嘉帝必然是想方设法偷偷去看望安慰,袁太后也不会吝啬照拂,再者悦妃是简在帝心的人,哪怕一直被关在凝碧殿呢,妃子该有的待遇也不会差了去。 可云风篁? 呵呵哒。 第三十一章 开蒙礼 皇后在凤座上将三人的神情看的清楚,魏容华归才人当然是幸灾乐祸,云风篁先是分明的一怔,跟着流露出委屈之色,只是略作沉吟,就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头谢恩。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纪皇后心里想着,“本宫还以为她会恃宠生娇,继续喊冤。” 她心里都想好了,要是云风篁敢纠缠,就再接再厉,降其为才人……谁知云风篁居然忍了? 皇后暗自遗憾,瞥了眼略远些跪了满地的宫嫔侍者,随口吩咐了申斥,理由很充足:“目睹魏容华等人发生争执却无动于衷,反而存着看热闹的心思,哪有一点点宫中姐妹该有的和睦友爱!” 这时候宫人来报,说正殿那边除了被免了请安的郑贵妃以及禁足中的悦妃外,都已经到齐了,闻说偏殿出了些事情,请示是否可以过来瞧瞧。 “本宫都处置好了。”纪皇后就说,“让她们坐着罢,本宫马上就过去。” 于是看着管事宫女上前一步,疾言厉色的呵斥了一番,将众人说的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方站起身,让宫嫔们跟上。 正殿里淑妃正侧头跟馨妃低声说着话,察觉到皇后进来,连忙带头离座行礼。 “时候不早,咱们闲话少叙,先去母后那儿。”纪皇后也不去凤座上了,就在门口叫了起,就匆匆说,“免得母后看咱们晚去,还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 淑妃闻言就趁势问:“娘娘,方才偏殿?” “新人们年纪小不懂事。”纪皇后轻描淡写,“本宫已经说过她们了……淑妃若是觉得不够,待会儿再给她们些规矩就是。” “娘娘莫要误会。”淑妃忙说,“妾身只是担心族妹年少无知,冒犯娘娘。” 纪皇后轻笑了声,只道:“走吧。” 淑妃见云风篁低眉顺眼的,没有朝自己靠过来的意思,微微皱眉,趁跟上皇后的机会,低声吩咐几句身侧的云卿缦。 于是云卿缦这回就没跟淑妃一块儿上步辇,而是走到后头云风篁的身边,小声问:“风篁,刚才偏殿怎么了?” “昨儿个我晋位,陛下所以专门去惜杏轩了一趟。”云风篁道,“然后……” 按着位份就在她前面的魏容华登时大怒,不等她说完就扭过头来警告:“娘娘都让你禁足一个月了,你还敢说!” “为什么不敢?”云风篁反诘,“说的好像你跟归才人没被惩罚一样。” 魏容华道:“我们只是小惩大诫而已,三个人里你罚的最重,可见娘娘明察秋毫!” 云风篁瞥她一眼:“你懂个什么?爱之深责之切,娘娘罚妾身最重,可见娘娘最疼妾身!” 魏容华:“……” 这么不要脸比不过啊! 怎么办? 见云风篁扭过头去继续跟云卿缦说:“然后刚才在偏殿……” “算我求你别说了行不?!”魏容华牙齿咬的格格响,十万分想将她原地掐死,然而最终只能悻悻的放软了语气讲和,“我们也没怎么样你,如你所言我们也是被罚了的,至于这么不依不饶么!” 云风篁惊奇道:“什么不依不饶?卿缦是我亲姐妹一样的,她关心我,问问我刚才怎么了,我还不能跟她说了?” 魏容华怒道:“可你根本就是在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云风篁反问,“你若不是嫉妒陛下昨儿个去了素荣宫而不是怡嘉宫,做什么要跟我为难?咱们根本无冤无仇不是吗?” “是无冤无仇,所以也没有拿你怎么样。”魏容华小声道,“还不是你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叫人看了不痛快?再说按着规矩讲,你进了偏殿之后不该给我见礼?这本来只是一点小事,要不是你不肯善罢甘休,压根都闹不到皇后娘娘跟前!现在好了,咱们三个都没逃出去,你高兴了?” 云风篁轻笑道:“哦?你的意思是你们挤兑我,我就该受着忍着,闹大了就是我的不是?” 不等魏容华开口,她又说,“本来就是你们起的头,你们说玩就玩,说不玩就不玩,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这么说你是一定要跟我作对了?”魏容华脸色变了变,声音也冷了下来,“坑了个悦妃就以为自己了不起,我告诉你,悦妃位份虽高,却是六宫出了名的蠢钝,你要以为本容华跟她是一路货色,那可是错了主意!” 云风篁道:“容华哪里来的信心将自己跟悦妃娘娘比?悦妃好歹是陛下的心尖尖,至于容华你,陛下昨儿个没留惜杏轩,去的也是素荣宫,怕是压根不记得怡嘉宫的容华你这么个人呢,你也有资格看不起悦妃?” 魏容华……魏容华胸口起伏,好一会儿才忍住当场挽袖子跟她拼命的冲动,忽地对旁边一脸惊讶想劝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的云卿缦道:“昨日陛下去惜杏轩贺你这族妹晋位,结果她约莫不方便服侍陛下,就劝了陛下去素荣宫。” 她冷笑,“本容华对她云风篁来说只是个外人也还罢了,云美人你可是她同族姐妹,据说你们俩在进宫前就十分要好?那会儿你是翼国公府的千金,她呢只是国公府的便宜亲戚,孰高孰低一目了然,相处之际必然是你对她多有照拂,结果这会儿进了宫,她却宁可去帮根本不认识的薛美人,也不帮你,云美人,不是本容华挑拨离间,这样的所谓好姐妹,你日后还是防着点的好!” 云卿缦愣了愣,道:“这个……薛美人仙姿佚貌,更在妾身之上,妾身以为……嗯,风篁劝陛下先去素荣宫也是有道理的,妾身蒲柳之姿……啊……妾身绝对没有说魏容华您也是蒲柳之姿的意思!” 她惊慌失措的掩住嘴,下意识求助的看向云风篁。 云风篁义不容辞,笑意盈盈道:“卿缦的意思是,魏容华你花容月貌丰肌秀骨……” 这话还像个样子,但她跟着话锋一转,“只不过各花入各眼,纵然美若天仙,陛下不爱去怡嘉宫谁也没办法,是吧?” 魏容华这回没忍住,哇的一声,就那么在队列里,哭出了声。 ……于是半晌后,绵福宫弄柔殿,面罩寒霜的纪太后冷冷扫视着底下跪着的一溜儿宫嫔,好一会儿,才略略偏首,问纪皇后:“这几个都是什么人家出来的?” 纪皇 后低着头,恭恭敬敬道:“回母后的话,都是大家子里的。” “都是大家子出来的女子!”纪太后陡然拔高了声调,“要不是皇后这么说,哀家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市井泼妇!在延福宫闹腾已经被皇后处置了一道,却还不反思不知羞,来哀家这儿的路上也不消停!是你们家里的规矩形同虚设,还是入宫之前派遣过去教授礼仪的宫人玩忽职守?!” 这话一说,皇后打头,一群主位纷纷离座,跪地请罪:“妾身惶恐!” “你们惶恐个什么?”纪太后冷然说道,“自从新人进宫以来,老的新的,就没个安静的!哀家看在眼里,一直不说,就是想看看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结果呢,这才几天,就哭到绵福宫来了……下一步是不是还要闹去太皇太后跟前,打扰她老人家颐养?!” 皇后忙道:“媳妇不敢!媳妇知罪!” “……皇后,你说怎么办吧?”便宜儿媳妇到底是亲侄女,纪太后沉默了会儿,究竟还是给皇后面子,让一干高位后妃都起来,缓声道,“总之各地花鸟使已经采选的七七八八,不日就要送人回来帝京。宫里一直这么风波不断,到时候岂不是给寒门良家子们看笑话?” 底下魏容华云缦卿听到,都下意识的哆嗦了下,纪太后这话摆明了是希望从重处置,甚至杀一儆百了! 若非摄于太后威严,魏容华这会儿定然要朝云风篁投去怨恨的目光:要不是这人没完没了,至于拖累她在绵福宫前失仪,以至于引起纪太后震怒? “母后,魏容华与彤霞宫云美人也还罢了。”魏容华战战兢兢满心愤懑的时候,纪皇后略作沉吟,就为难道,“但斛珠宫云美人,是袁母后亲口说要补偿的,媳妇昨儿个才答应,这……?” 纪太后哼了一声:“慈母皇太后向来心慈手软,若是平时也还罢了,但……” 接下来必定是没有好话的,弄柔殿上气氛一触即发,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息凝神,等待太后的审断这时候忽然有人从殿门口走了进来! 众人下意识望去,齐齐松了口气! 连原本面沉似水的纪太后都表情松弛下来,瞬间换了柔声道:“明惠,你不是要去找缙云蓬莱她们?怎么忽然回来了?” 体重目测两百多斤的明惠公主扶着内侍的手,有些吃力的跨过门槛,公主虽然模样儿一言难尽,声音却清脆婉转,如空谷黄鹂,欢快道:“儿臣去群玉宫啦,正好堂哥今儿个带了东西给我们。儿臣跟两位妹妹打发人去太初宫那边跟堂哥道谢,听说了震堂弟将办开蒙礼的消息,儿臣所以来问问母后,到时候儿臣可以去观礼吗?” “……”殿中一阵沉默,纪太后沉吟了下,才微笑问,“可知道你震堂弟的蒙师是谁?” 待听公主毫无心机的说出“零山先生”后,太后脸色变幻片刻,转头吩咐皇后,“些许琐事你待会儿自去处置了罢。” 竟连多说几句此事的心思都没有了,直接命皇后之外的人都散了,“哀家与皇后公主有话说,你们且去罢。” ps:好好学习考试重要,更新不会跑哟~ 第三十二章 造势能力 出了绵福宫,云风篁以为淑妃会叫住自己,然而云淑妃看都没看她,脚步匆忙的上了步辇,就吩咐回彤霞宫。 甚至没顾得上招呼云卿缦一块儿。 “风篁,咱们一起走吧?”云卿缦见状叹口气,转头待要找云风篁,却见云风篁已经凑到魏横烟跟前去了。 她一呆,忙走过去,生怕这两人在母后皇太后的寝宫前就打起来到跟前正好听到云风篁在跟魏横烟说:“……事情都这样了,怪我有用么?现在最要紧的是让母后皇太后跟皇后娘娘息怒,而不是继续争论咱们谁坑了谁!” 魏横烟怒道:“你说的轻巧,你有那本事,方才还会跟我一样跪在底下大气也不敢出?” 只是究竟惧怕惩罚,想着这云风篁虽然跋扈骄横,能够坑了悦妃还活蹦乱跳到现在,可见总有几分聪慧……啊不,是狡诈,于是抱着万一的希望问,“你打算怎么办?” “方才太后娘娘正要发作咱们呢,偏巧公主殿下进来说了事情,太后娘娘立马就把咱们搁下了。”云风篁看了看左近无人,这绝对是纪皇后的功劳,因为主位们跟淑妃一样,都已迅速离开,宫嫔们倒是想过来听壁脚,然而刚刚在延福宫看热闹被申斥过,可不想再次被拖下水。 因此注意到她们凑一块儿说话,不但没人靠过来偷听,此刻云风篁一番左顾右盼,还没来得及走远的几个,索性提起裙摆小跑了几步,以求脱离她视线。 云风篁所以放心的说出计划,“咱们若是能够在这事儿上为太后娘娘分忧……” “你活得不耐烦了,自己去死好了,我可不跟你疯!”魏横烟闻言脸一下子拉了下来,甩手就走,边走边寒声道,“还以为你有什么好主意,合着就是想自寻死路!” 看到云卿缦在侧,又说,“云美人,你也听到了,这人一点儿分寸也没有,你若不想翼国公府被她牵累,还是赶紧的禀告淑妃娘娘罢!” 说着冷笑连连。 云卿缦也是头疼,扯着云风篁的袖子,低声道:“风篁慎言!这事儿真不是咱们能够掺合的。” 云风篁就问为什么? “为什么?”魏横烟已经打算快步离开了,只是云氏的两位美人亦步亦趋跟着,她担心被告失仪,也不敢奔跑起来,此刻听到,忍不住讽刺道,“听你这语气,怕是连公主说的堂哥堂弟,还有零山先生都不知道吧?这样也敢妄想插手,简直不知所谓!” 云风篁心说我要是知道干嘛还兜着圈子跟你们套话? 至于说为什么不直接问云卿缦,当然是因为她现在虽然不想跟云卿缦撕破脸,对这闺阁好友却也不那么信任了……不然刚才也不会故意气哭魏横烟,图的就是不让云卿缦拉着自己问长问短问详细。 要是就问云卿缦一个,万一被误导怎么办? “是不知道啊。”云风篁心里转着念头,落落大方的承认自己孤陋寡闻,但跟着话锋一转,“但公主殿下欢欢喜喜的说的消息,哪里就那么可怕了?” 魏横烟就是冷笑:“你这破落户懂什么?摄政王早年跟元妃是出了名的恩爱,只是子嗣艰难,成亲多年才得了世子,这就是公主所言的堂哥。八年前,就是先帝驾崩、陛下尚未登基那会儿,元妃骤然病逝,撇下世子年幼,幕僚所以劝说摄政王续娶了清平侯养女陆氏,也就是宝蕙宫主位陆婕妤的堂姐… …陆继妃进门之后不两年,生下次子,也就是方才公主殿下说的震堂弟……” 云风篁道:“这不是极寻常之事么?” “寻常?”魏横烟瞪眼道,“摄政王续娶,再得一子,这事儿的确没什么好惊讶的。但你知道零山先生是何人?那可是孝宗年间连捷六元的旷古奇才,错非丁忧去职返乡,之后一直耕读闾里,这庙堂之上,早有其一席之地!这样的人竟然为年方六岁的小王爷开蒙……” 她还想说什么,但沉吟了下忍住了,只道,“算了,我跟你个小家子气的说什么?你根本就不懂。” “原来是韦六首!”云风篁笑了笑,心道,“我说这零山先生能令纪太后动容,怎么没听说过呢……合着是这位。” 韦六首就是韦长空,字云留,南海人士。这人幼年成名,哪怕云风篁在北地,也听说过他的一些传闻,不外乎是聪慧机智文思敏捷心地善良惩恶扬善之类。 在这个从北地到南海走一趟需要提前写好遗书以防中途客死他乡的时代,足见他背后的韦氏造势能力之强。 当然天下人也不全是傻子,韦长空偏居南海,能够二十出头就名震海内,终归是有真本事的。起码他县试乡试的魁首,都是真刀实枪考出来的。至于会试殿试虽然有着孝宗当时登基未久,有意宣示自己文治武功,存了偏袒的心思,但这也得韦长空的文章足以服众,不说艳压群芳,至少也得跟榜眼探花一个水准,否则公示之后难以服众,孝宗未免就太丢脸了。 这人取得六首的荣耀后,理所当然的受到重用。 只是不两年就碰着了丁忧,当时孝宗皇帝跟纪氏斗的正激烈,想夺情来着,然而韦长空纯孝,进宫哭了好几次,痛陈与父母之间的深厚情谊,到底打动了孝宗放人……这当然是韦氏宣扬的说辞。 实际上在云风篁看来,八成是这家伙狡诈,看出孝宗疲态已现,担心孝宗落败后,他作为孝宗钦点的六首,又颇得器重,会被纪氏迁怒,所以趁着家中丧事,及时抽身而去,以免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至于孝期结束之后,迄今没有起复,那当然是韬光养晦,伺机而动……也可以理解成待价而沽。 这会儿冷不丁的踏入帝京,却是给摄政王府一介小儿做老师,实在令人深思,也难怪纪太后都把持不住,急三火四的留皇后公主商谈对策。 “六首的荣耀太盛,我竟不知道韦长空还有个别称是零山先生……嗯,也可能是归隐田园这些年取的,这人辞官的时候,我怕不还在学步呢。”云风篁思索了一回,见魏横烟已经快步走远,因着目的达到,也懒得去追,只问身边的云卿缦:“我记得清平侯跟骠骑大将军一样,都是宦官?” 云卿缦道:“是啊,而且清平侯还是伺候过孝宗皇帝的,他那侯爵就是孝宗皇帝给封的……你问这些做什么?你该不会还想掺合这事儿吧?” 她微微蹙眉,低声道,“可千万别……这事儿真不是闹着玩的。我看太后眼下也没心思追究咱们的罪责了,便是皇后娘娘,怕也懒得多说。再者,咱们还有姐姐帮忙求情不是?” “我看淑妃娘娘如今也烦恼的很。”云风篁轻笑一声,“其实就我跟魏容华也就算了,但这回都牵累到你了,总要想想法子。” “可这事儿也太……”云卿缦苦口婆心劝云风篁放弃时,回怡嘉宫的路上, 魏横烟正跟宫女小声讨论:“容华您说那云美人会不会真的去……?” 魏横烟沉吟了会儿:“正常人稍微知道下内情都避之不及,更遑论主动凑上去。但云风篁么……那还真说不准。这人出身明明不高,不过是靠着翼国公府的相才进的宫,初封也不过是宝林,论理应该谨言慎行,想方设法的讨好云淑妃姐妹,以求在宫中有一席之地才对,可她呢?从进宫起,做的事情就没有一件不出人意料的……这人……难说。” 宫女就担心:“那她要是去做了,然后扯出来您方才跟她说的那些话?” “我跟她说什么了?”魏横烟哼道,“不就是受不住激,说了下摄政王在元妃去后续娶清平侯养女,又生下个嫡子,如今请到了当年的韦六首做老师……这事儿咱们这些人家谁不知道啊?就算我不说,云风篁转头去问云卿缦,云卿缦会不告诉她?再说我也反复警告她不要乱来了,她不听我有什么办法?我这个容华虽然比她高了一级,可人家连给我见礼都不肯呢,我还管的住她不成!” 宫女闻言这才松口气,又笑:“原来容华方才是将计就计?婢子还以为您真的生气了呢。” “她套话那么明显,我看不出来才怪!”魏横烟冷笑,“反正这次在太后跟前犯事是三个人,她云风篁若是当真做出什么为太后为皇后分忧的事儿,那两位欣慰之余,哪怕看娘家父兄的面子,也少不得让我跟云卿缦跟着沾光……要是她弄巧成拙呢,那云卿缦怎么脱身我不管,反正跟我没关系!” 所以哪怕看出云风篁的用意,魏横烟还是装作不知,将能说的说了个七七八八了,这才扬长而去。 此刻沉吟了下,又说,“兹事体大,云风篁虽然行事诡谲,也未必能够成功。太后责问的事情,还是得跟家里递个口信才是……唉,虽然那云风篁很是可恶,但我却也有点佩服她,论家世论位份她比我们这些人差那么多,进宫来才几天啊,就已经晋了三级。我呢?慢说晋位,还因为麻痹大意又沉不住气,还得家里跟着操心。” “倘若是娇养的掌上明珠,就算有长辈日日耳提面命,终究纸上谈兵。”宫女安慰她,“怕是云美人出身太低又不得宠的缘故,自小儿明刀暗箭的经历多了,熬到现在,可不就得心应手了?容华才进宫呢,往后历练着,哪里是她能比的?正所谓养移体居移气,她那样的家世,鬼蜮伎俩,旁门左道是多,可论到眼界格局,却是拍马也追不上容华的……这辈子也就是靠着借势,做个纯粹的妃嫔罢了。” 魏横烟想想也是,轻笑一声:“以后谁说得准呢?不过至少目前她还是挺有用的。” 宫女笑道:“那就看看她能为容华做些什么罢……左右凭她怎么个钻营法,容华都是坐享其成。” 而被她们讨论的云风篁,此刻刚刚三言两语打发了云卿缦,正带着新晴悠然自得的回去斛珠宫。 还是看到路边一丛眼熟的花篱,才想起来今儿个阴差阳错的,皇后竟然没提念萱的事情。 从纪太后对韦长空做了摄政王府小王爷老师的反应程度来看,接下来一段时间估计也是没心思拿此做文章了…… 云风篁微微蹙眉,盘算着等会儿要不要再去凝碧殿走一趟? 思索间已经快走过花篱,未想这时候篱后转出一道颀长的身影,神情冰冷的拦住了她的去路! 第三十三章 云风篁:这题我拿手! “……”四目相对,半晌,云风篁惆怅道,“原来陛下已然衰残至此,大内深宫,外男竟来去自如。” 公襄霄冷冷看着她:“你想毁诺?” “怎么可能?”云风篁道,“只是妾身昨儿个才晋位,皇后娘娘都还没说给妾身添人的事情,妾身总不能先去皇后跟前要人吧?那样万一惹了皇后娘娘怀疑怎么办?毕竟妾身在皇后娘娘面前一向乖巧温驯……” “在延福宫偏殿大吵大闹的温驯?”公襄霄嗤笑一声,打断她的话,“还是在绵福宫前也不消停的乖巧?” 云风篁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妾身虽然乖巧温驯,也架不住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找茬不是?” 公襄霄寒声道:“本世子虽然好说话,也架不住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作死不是?还是你觉得回来了这后宫,本世子就奈何不了你?” “世子难不成怀疑妾身是故意的?”云风篁皱眉,“就为了不将流虹带在身边,故此连刚刚到手的美人之位都不要了?” 公襄霄冷笑:“难道不是?” 不管是延福宫偏殿的闹剧,还是绵福宫前的纷争,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哪怕是个才智平平的普通人,有意避免,也是可以消弭的。 以云风篁的心机,真不想多事,有的是法子解决,还至于弄的一天之中连续惹怒皇后跟太后? 在公襄霄看来,这摆明了就是云风篁想过河拆桥,骗自己帮她从小方壶脱了身,转过头来就不认账了! “这话说的,未免太小看妾身了。”云风篁却哼了一声,道,“妾身要真不想让世子如愿以偿,何必做的这么明显?先把流虹要了来,然后随便惹点事情,推了她出去顶缸,保证她死的干干脆脆,世子还说不出话来,甚至没准还能用这件事情,说服世子一块儿对付妾身的对头?” 这话虽然听着气人,却也有道理,公襄霄沉着脸,思索了会儿,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闻言云风篁微微勾唇:“自然是为了……更进一步!” 她接着解释,“毕竟寄人篱下,哪有当家作主好?” “你想取代悦妃?”公襄霄嗤笑一声,“那是做梦!” “妾身做什么要取代悦妃?”云风篁诧异,“悦妃娘娘以前是什么样子妾身不清楚,但从妾身入宫以来,她似乎就没有一日过的松快的,妾身又不是傻了,要过她那样的日子?” 再说了,斛珠宫她也看不上啊! 位置这么偏,每天去请安都要比其他人早起小半个时辰,由于路上荒僻,还容易被公襄霄这种人找到机会堵住……这鬼地方她才不稀罕! 她要做主位瞄准的也是那些建筑华美地段也好的宫殿不是? 公襄霄彻底弄不清楚她的想法了,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思索了下,还是耐着性子问:“那你的意思是?” “妾身的美人之位,是慈母皇太后帮忙开口要的,实际上皇后娘娘并不乐意。”云风篁道,“昨儿个在延福宫,慈母皇太后离开后,皇后娘娘还很是敲打了妾身一番。试问皇后娘娘最后固然还是依了慈母皇太后,心里焉能高兴?接下来,纵然妾身立下其他功劳,皇后娘娘还会继续按着规矩给妾身晋位么?”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本来云风篁进宫不几日就连升三级,足够引人侧目 了。再有慈母皇太后插手妃嫔升降这一出的心结,纪皇后于情于理也不可能让云风篁轻易晋位……公襄霄沉吟道:“但你故意触怒皇后、太后,固然能让皇后出了这口气,却要怎么晋回去?” 他可不觉得云风篁主动犯错给皇后出气,完了皇后会过意来就会为其恢复位份。 “本来妾身还真挺头疼的。”云风篁轻笑一声,“但这不,方才在弄柔殿听公主殿下说了小王爷开蒙礼的事情……妾身觉得,这不是现成的机会么?” 提到同父异母弟弟的开蒙礼,公襄霄脸色阴沉下来:“是么?” “零山先生海内咸知的人物,自从先帝年间丁忧返乡后,一直躬耕田园,不问庙堂。一朝出山,就收了小王爷为徒。”云风篁侃侃而谈,“对于母后皇太后等人而言,既突兀意外,又不免神思不属,想着摄政王到底凭什么说服了零山先生屈此大才,甘为孩童之师?” “其中深远,妾身也不再赘言。” 她说着话锋一转,“妾身接下来要说的,是这事儿对世子的影响。” 公襄霄神情变幻不定,片刻才嘿然道:“愿闻其详!” “世子是摄政王元妃嫡出,承嗣摄政王理所当然名正言顺。”云风篁轻笑一声,“但……元妃已逝,继妃不但出身高门,也生有子嗣,如今更是拜得名师。恕妾身直言,世子看似身份尊贵,在摄政王府的地位,却有些微妙……想必这就是世子想跟妾身合作的缘故?” 她之前就觉得奇怪么,摄政王一派明明有瑶宁夫人在宫里,论资历论位份论出身,哪个不比自己强? 公襄霄干嘛还要发展自己做眼线? 还是刚刚听魏横烟说了摄政王府的情况后,这才恍然。 合着摄政王府的眼线,不代表就是公襄霄自己的耳目。 这种后宅之事,是云风篁的强项,这会儿不等公襄霄回答,就又说道,“其实这事儿也好办。” 公襄霄本来想呵斥她的,可听了这话,就忍不住问:“怎么个好办法?” “那得看世子的目的。”云风篁微微一笑,上前几步,走到公襄霄跟前,她在女子里其实算是比较高挑的了,但还是比公襄霄矮了大半个头,此刻踮起脚,才能够附耳悄言,“世子若是对大位无意,投靠陛下也好纪氏也罢,里应外合之下,纵然摄政王府元气大伤,那也都是你的,便宜不了陆王妃娘儿俩!” “若世子对大位有意……那,眼下还是乖乖儿在摄政王跟前温良恭俭让罢!毕竟世子年轻,争位之事,还得仰赖摄政王不是?左右令弟年幼,纵然有名师指点,这会儿也还派不上用场。能够跟摄政王上阵父子兵的,除了世子还有谁?” “便是骨肉至亲之间,也是日久生情。” “同为亲子,世子乃元配嫡出,原就高了令弟一头。” “若果再有陪着摄政王风里来雨里去的情分……试问他日大局定下,令弟凭什么跟你争?” 这也不仅仅是情分,而是公襄霄若果真能一直给摄政王做左膀右臂,天长日久的,本身的势力能力也肯定出来了。 到那时候,羽翼丰满,地位稳固,就算摄政王还是想偏袒继妃跟幼子,怕是手底下人都不会同意。 这一点前朝某位明君就是个例子,弑杀太子胞兄,逼亲父禅位……嗯是的,因为把天下治理的 不错,他最后还青史留名了。 “……”公襄霄垂眸看她,这宫嫔比他小了两三岁,眉眼还没完全长开,靡颜腻理,望去像春日蒙蒙烟雨后枝头欲绽未绽的蓓蕾,姣美纯净。 就好像刚刚一番诛心之语不是她说的一样。 公襄霄下意识的想起了自己那继母,也是这样怎么看怎么娴静温雅、柔弱贤淑,从进门以来,哪怕是一手带大自己的乳母,也说不出来她有什么不好,可就是让自己跟父王渐行渐远,以至于现在几乎形同陌路。 每次看到摄政王跟陆氏含笑逗弄公襄震时,他都觉得自己是如此格格不入,像个纯粹的外人。 他收回思绪,缓缓道,“你似乎全不在乎自己的下场?” “这话不对,正因为在乎自己的下场,所以才要为世子出谋划策。”云风篁正色道,“毕竟如今宫闱非是承平所在,若果老老实实做妃嫔,将来如何,只能听天由命。妾身归根到底,也是为了谋取一条生路……反正妾身因为悦妃的缘故,已经恶了陛下,这会儿不预备退路,难道日后等着悦妃处置不成?” 公襄霄道:“你本来可以不得罪悦妃的。”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云风篁摇头道,“这宫里,其他人,妾身都可以规避矛盾,唯独悦妃不成!因为其他人可以晓以利害,可以沆瀣一气,总有着化敌为友的可能。可悦妃看不得自己宫里人,纯粹是为了吃醋。这个就没办法了,毕竟妾身身为宫嫔,服侍陛下是应有之义!再者妾身又没娘家撑腰,不侍寝,怕是连份例都要被克扣……所以妾身跟悦妃这种人是没法和睦共处的。她不会体恤妾身的难处,妾身也不可能坐以待毙,那么只能一较高下,看鹿死谁手。” 这番话她说的心平气和,不带任何怒意与激愤,却透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你倒是看的明白。”公襄霄这次沉默了更久,似乎想起了什么,最后道,“那你说,本世子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 刚才云风篁给了他两个选择,但他这会没提选择,显然要么还没想好,要么就是不欲让云风篁知道他的选择。 云风篁所以也没追问,只道:“妾身虽然一介女流,但也听说过,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因此世子最要紧的,就是效仿摄政王当年,去往边军历练,以丰满羽翼!” 关键是公襄霄这种掌握了自己把柄还能冷不丁找上门来的债主实在让人如芒在背,能骗出帝京、远走边疆当然最好了。 但公襄霄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哂道:“看来你果然只是一介女流……当年父王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先帝驾崩的时候他压根都不知道,等接到消息匆忙返回帝京,纪氏什么都准备好了。” 所以哪怕不少人知道孝宗皇帝压根没想过过继嗣子,只想立皇太弟……最终益王还是只能妥协成摄政王。 公襄霄要是生母尚在,兴许还能放心出去打拼一把,但摄政王元妃早就去世了,现在王府后宅是继母当家,这继母娘家比他嫡亲外家势大,生的弟弟正是讨喜可爱的年纪,还刚刚拜了个日后可为依仗的老师,这种情况下,他怎么敢离开? 这一走怕不是将王府整个让给那娘儿俩了? 云风篁却是摇头:“先帝只是摄政王的兄长,这兄弟怎么能跟父子比?世子恐怕低估了自己在摄政王心目中的地位。” 第三十四章 果然人都是逼出来的! “地位?”公襄霄这回没掩饰住,自嘲的笑了笑,“本世子都沦落到急病乱投医的找上你了,还谈什么在父王心目中的地位?” 这话说出来他就后悔了,他如今的境况虽然不怎么好,好歹也还做着世子,云风篁不过一介宫嫔,有什么资格听他诉苦? 正待岔开话题,却听云风篁道:“世子觉得令尊如今更重视令弟么?但世子想过没有,令尊如今的处境,若是不利用妻族的势力那才是傻了。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倘若摄政王有个三长两短,世子还能讨得了好?” 公襄霄讥讽的笑了笑,没接这个话,只道:“你不要兜圈子,你且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他怎么就醒悟过来了? 云风篁心道,本来还想东拉西扯的将人打发走呢…… 毕竟她之所以会跟魏横烟一而再的闹上,纯粹就是,不高兴。 她这性子,不找别人麻烦就不错了,有人主动挑衅,要是肯退一步海阔天空,那才是见了鬼了。 至于说这么做的后果…… 后果是什么可以吃么? 眼下被公襄霄追问,急中生智,道:“如今宫里最引人注目的是郑贵妃有孕,宫外呢大概就是零山先生给令弟做老师……倒是纪氏什么也不沾,世子以为,纪太后还有皇后,会如何?” “她们姑侄俩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喜欢操心。”公襄霄不假思索的说道,“只不过纪氏真正做主的还是邺国公海西侯敏阳侯那几个,她们商量的不作数。” 他说的邺国公是太皇太后的胞弟、纪太后的亲爹纪缜,海西侯纪谙跟敏阳侯纪诃则是纪太后的兄弟,其中海西侯是为纪皇后之父。 原本国朝惯例,皇后之父封承恩公,视同国公,纪氏之前的爵位也是这个。但当年神宗皇帝上位,纪氏立下大功,神宗皇帝所以给改了,以示感激与恩宠:毕竟承恩公虽然一应待遇比着国公来,只看名号也知道,这纯粹就是靠着裙带来的爵位。 改封邺国公,非但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关键是这证明了这爵位是他们纪氏的男人们挣来的,而不是靠了送女儿进宫。 据说孝宗皇帝那会儿,纪氏没少提出这一点,打压孝宗你爹都亲口说了,我家对你们有着大功!这可是先帝亲口承认的,你现在想削我们家权,想去我们家爵位,这不是过河拆桥是什么!这不是不尊先帝是什么!这不是…… 嗯,也不知道神宗皇帝在九泉之下后悔成什么样…… 云风篁定了定神,道:“既然纪太后跟皇后娘娘都喜欢操心,那么宫闱之中,定然也会受这两件影响。妾身的想法是,郑贵妃到底怀着皇嗣,这是太皇太后都十分上心的事情,盯着的眼睛太多,咱们就不要掺合了。” “倒是零山先生之事……” “世子若不心疼摄政王府失一臂助,妾身倒是有些想法。” “……这话你能拿去纪太后纪皇后跟前说?”公襄霄露出犹豫之色,公襄震比他年幼比他活泼可爱,又有个侯府出身的继妃亲娘,再拜韦长空为师,对他这个元配嫡长子,又册了世子的兄长来说,可 谓压力山大。 出于维护自己利益的本能,他是十万分的希望这事儿成不了的。 但想到云风篁刚才说的,摄政王现在的处境,不努力拉拢更多盟友,下场可想而知……又有些心软。 那毕竟是他父王,而且在元妃病逝前,对他一向宠疼。 实际上陆氏进门之后,摄政王虽然待公襄霄没以前那么亲热了,该给的该有的也不曾委屈过他。 否则陆氏只怕也不会一直在场面上对继子无微不至的没人能挑得出理来…… 大概是因为父王就两个儿子,物以稀为贵吧。公襄霄自嘲的笑了笑,他是不敢去想其实摄政王是偏向自己的。 这会沉吟了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出质疑,“你已经够不安分的了,这会儿连前朝的事情也要插手,你当纪太后纪皇后会乐见其成不成?” 要真是个好主意,这两位肯定麻溜的用了。 事后也会麻溜的将云风篁给处置掉。 毕竟若只是个扃牖于宫闱争斗的宫嫔,这两位兴许还存了收为棋子的想法,可在云风篁这出身这位份这年岁,居然就敢试图染指前朝……这种人换了云风篁自己在太后皇后的位置上,那也没可能留的。 当然公襄霄这么问,绝对不是为云风篁的安危担忧,只是觉得这宫嫔不是省油的灯,怎么可能主动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怕不是有什么算计? “妾身怎么会不知道宫禁的忌讳,去给前朝操劳什子心呢?”云风篁跟他蘑菇半晌,总算整理出一个说辞,这会儿就轻笑一声,道,“可妾身就是斛珠宫的人,关心悦妃娘娘这个主位是应该的吧?妾身是陛下的宫嫔,伺候陛下、关心陛下,这也是应该的吧?” 公襄霄愣了愣,方才回过神来,恍然道:“你想把火引到陛下身上?” 云风篁微微颔首,悠然说道:“对纪氏来说,摄政王也好,骠骑大将军也罢,虽然令人头疼,但归根到底,他们最担心的,还是陛下有所动作!” 这是因为淳嘉帝再傀儡,好歹是正儿八经过继登基的皇帝,是正统的象征! 只要将这位牢牢的捏在手心,摄政王跟骠骑大将军都反了,纪氏也可以理直气壮的号召天下人勤王。 但要是淳嘉帝一朝得脱樊笼…… 那他们分分钟变成乱臣贼子,身死族灭不说,千秋万岁之后,也难逃春秋之诛! 所以云风篁都不需要有什么实质上的证据,就有把握说服纪太后跟纪皇后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淳嘉帝一派。 毕竟这也是纪氏最担心的一点,宁可虚惊一场,力求万无一失! 而郑贵妃有喜的事情还能说是凑巧,但零山先生为公襄震之师背后倘若也有淳嘉帝一派的手笔,可想而知他这八年皇帝没少私下做动作……纪氏摸清皇帝底细之前,绝对不会贸然翻脸,少不得旁敲侧击仔细观察,以求一击必杀! 那么人在斛珠宫,且跟悦妃早就结下梁子的云风篁,自然是投石问路的最佳人选。 只要纪太后跟纪皇后认可这一点,又哪能将人贬位禁足? 怕不要想法子 再给她升一升,免得关键时刻压不住悦妃,逼不出真相! ……果然人都是逼出来的。 云风篁沉思,她本来只是想编个说辞搪塞公襄霄的,但这会儿越说越觉得……这么做挺好的啊! 反正淳嘉一派赢了她铁定没好果子吃,现在别管他们冤枉不冤枉,自己干嘛不先下手为强? 再说了,踩着仇人的尸骨跟血泪晋位什么的,真是想想就觉得开心。 公襄霄眼神复杂,默默听了一番她兴致勃勃的展望,到底没忍住,叹口气:“陛下跟悦妃是作了什么孽,碰上你?” “可能是因为斛珠宫之前死人太多了?”云风篁闻言沉思了下,认真的说道,“这么算着,这两位作的孽还真不少。” 人当然都是悦妃弄死的,可淳嘉帝从头到尾有为那些宫嫔说过一句话么?第一次可以说是没料到,之后有申斥、阻止悦妃,不许她再草菅人命吗? 他要真这么做了,斛珠宫的宫嫔宫人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暴毙? 是,皇帝是个好竹马,心疼悦妃嘛,哪怕知道这么做不对,终归舍不得责怪心碎的青梅不是? 没什么感情也没什么靠山的宫嫔们的性命,哪里有悦妃的委屈嫉妒要紧? 云风篁也是有过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的,能理解他的偏袒。 不过…… 理解归理解,理解完了,那还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不是? 迎着公襄霄一言难尽的眼神,她一摊手,“所以活该他们遇见妾身。” 公襄霄:“……” 再次想起继母陆氏。 ……要不世子妃还是从寒门良家子里选吧,这些大族之女,简直可怕。 两人说完事情,公襄霄待要离开,却被云风篁叫住,皱眉问:“妾身那宫女呢?” “底下人去处置了……”公襄霄还在思索着云风篁刚才那些话,闻言心不在焉道,“这会儿应该已经没命了,你自己想个借口交代过去就是,这应该难不倒你?” 云风篁面色一寒:“你能悄然进入大内,底下人带走新晴时妾身甚至压根没察觉,可见神不知鬼不觉的引开或者弄晕新晴,不是什么难事,何至于要伤一条人命?” “是这个道理。”公襄霄承认,不过,他淡声道,“不这样,怎么给你长记性?” 云风篁看着他,好一会儿,惆怅一叹,道:“咱们刚刚说的那么好,你居然转手就弄死了妾身跟前唯一的宫女……未免太伤和气了吧?” 公襄霄对这话嗤之以鼻:“和气?” 他懒得跟云风篁作口舌之争,主要不一定争的过,摆摆手径自离开,“我等你消息,若是明儿个日落之前你还没有实质上的动静,别管本世子心狠手辣!” “……是我不够心狠手辣吗?”云风篁震惊,反思,“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一手吓得住我?” 果然是最近太修身养性不够高调啊…… 再不搞事情这日子没法过了! 云风篁环顾一圈无人的四周,调转头,直奔延福宫…… 第三十五章 我可是娇花啊…… 晌午后,纪皇后才回来延福宫。 才进宫门,尚未走下凤辇,留守的管事宫女就上来边搀扶边禀告:“娘娘,云美人晌午前就来了,说是方才从绵福宫回去的路上,宫女新晴忽然失踪,她在附近寻了一圈没找到,不敢回去斛珠宫,所以来咱们这儿,等您做主。” 纪皇后一皱眉:“忽然失踪?怎么回事?” “说是主仆俩一前一后走的好好的,快到斛珠宫的时候,她想起来有事情交代新晴,结果一回头,没人了!”管事宫女道,“婢子已经打发人去查过,魏容华、云美人还有好几个宫人都看到云美人之前的确带着新晴返回斛珠宫。斛珠宫守门的宫人也说,云美人主仆今儿个早上出门后,就再没回去过。” 又说,“新晴失踪的那一段,有些荒僻。左近宫室都是年久失修好些时候没人住了。” 所以,也就是说所谓宫女失踪只是云风篁的片面之语? 纪皇后挑了挑眉,道:“本宫先去更衣,你让人到偏殿等着。” 管事宫女低头:“是。” 片刻后,偏殿里,纪皇后看着底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云风篁,不动声色道:“这可真是稀奇了!那么一个大活人,深宫大内的,还能飞了不成?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妾身也不知道啊!”云风篁呜呜咽咽,“妾身当时还一五一十的跟新晴交代事情呢,然而不见她回答,心中诧异,回头一看压根没人,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没跟上来,结果去沿原路回去找到彤霞宫门口,愣是没见着蛛丝马迹!妾身都快吓死了!” 毕竟,“妾身跟新晴都是弱质女流,新晴好歹是宫女,平日里常要做事,论力气定然在妾身之上。她都莫名其妙说不见就不见了……妾身……这要是冲着妾身来的,妾身哪里还有命在?娘娘,妾身现在真的不敢回去斛珠宫了!” “人都还没找着,你倒是知道出事了?”纪皇后懒得提醒这位自认比新晴还弱质女流的娇花,早上在偏殿扯归美人挡泼茶、推魏容华摔倒时的身手敏捷,要笑不笑道,“没准那宫女惫懒,躲去哪儿缓口气呢?宫里奴才多,总有那么几个偷奸耍滑的。” 云风篁急道:“娘娘,奴才们多了,的确难免有那滥竽充数的。可奴才们也不是全不长脑子。这样明晃晃的玩忽职守,岂不是自讨苦吃?尤其妾身自认为对底下人不差,当时也不过是带着新晴回去住处,并非苛待之中。新晴就算要躲懒,干什么不在回去惜杏轩了再寻机开溜,非要在路上一声不吭离开,这不是存心将事情弄大么?这对她一个宫婢能有什么好处?” 将事情弄大? 纪皇后闻言微微一皱眉,心念转了转,才道:“你口口声声不敢回去斛珠宫,莫非怀疑这事儿跟斛珠宫有关系?” “妾身不知。”云风篁低着头,“只是新晴是在回去斛珠宫的路上不见的,妾身现在有点怕了那条路了。” “一个宫婢罢了。”皇后沉吟片刻,说道,“能跟你这正经宫嫔比?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事儿本宫会派人去查。至于你……你身边缺了一个人也不是办法, 本宫给你补个人就是。” 正好方便她塞个人,就近盯着点这云风篁。 云风篁闻言忙道:“娘娘,妾身现在身边是缺了两个人,陪妾身进宫的念萱,前儿个被陛下的人带走,到现在都没还给妾身呢!” “瞧你这小家子气的。”纪皇后淡声道,“进了宫就是陛下的人了,陛下想要那念萱,也是那婢子的福分,你素来聪慧,怎么这会儿竟糊涂了?” 云风篁顿时觉得有点不妙,果然皇后身侧一名宫女低笑着插话:“娘娘,云美人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八成是见那念萱被陛下带走到现在,也没个说法,心疼念萱,想求您帮忙来着。” 这么说下去莫不是要将念萱变成宫嫔? “娘娘,若是陛下开口要走了念萱,妾身哪儿会心疼?毕竟如娘娘所言,能够服侍陛下是念萱的福分。”顾不得思索皇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赶紧说,“但……那日带走念萱的是那姜览,妾身所以才担心!” 纪皇后皱眉道:“是姜览吗?本宫知道了,本宫会跟陛下说的。” 就端起茶水抿了口,云风篁知道这是端茶送客了,咬了咬唇,面有不甘的离开。 皇后注意到她神情,也没在意,等人走了,方问左右:“你们说那新晴到底怎么回事?” “不太可能是悦妃做的。”之前开口的宫女说,“要是悦妃,肯定宁愿对这云美人下手。” “但云美人到底是正经宫嫔,不是个奴婢能比的。”另一个宫女反驳,“一个宫女失踪了也就失踪了,哪怕查出来跟悦妃有什么关系,袁太后也能轻描淡写的含糊过去。而且悦妃素来喜欢迁怒,那念萱被陛下的人带走,至今没回去惜杏轩,八成就已经遭了她毒手。这会儿因为云美人迁怒新晴,也不奇怪。” 纪皇后沉吟:“若不是悦妃做的,那是谁?莫非是这小云氏贼喊捉贼?” “咱们的人在附近都找过,却一无所获。”底下有人小声说,“云美人虽然行动还算敏捷,到底不脱闺中娇弱,怕是做不到吧?” 至于说有其他人帮忙…… 纪皇后脸色就严肃起来:“摄政王府请到零山先生为次子开蒙的事情才出来,跟脚就有宫女莫名失踪,这究竟是恰好赶上了,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假如是前者,除了悦妃之外,其他真没什么嫌疑人。 毕竟云风篁虽然很能拉仇恨,进宫也才几天?除却悦妃恨她恨的要死,其他人就算看着不顺眼,也没到连近身宫女都不放过的地步;至于说有没有可能是新晴本身的仇怨,这个延福宫的人早在皇后回来前就查过了,没有这样的事情。 从目前来看,新晴的失踪,八成还是受了云风篁的牵累。 问题是悦妃最近一直在禁足,甚至袁太后为了不让这侄女继续犯蠢,专门派了人在凝碧殿看着她。以悦妃的心机,纪皇后不认为她能在袁太后派过来的人手底下钻空子。 皇后所以觉得,这事儿怕是有人故意做出来的,图的就是在这关键时刻,分散宫廷注意力。 她沉默了会儿,就问:“烟兰宫跟琼芳宫、宝 蕙宫最近怎么样?” 最有嫌疑的,当然是有孕的郑贵妃,以及跟摄政王府关系密切的瑶宁夫人还有陆婕妤。 见左右微微摇头,表示没发现这三位有什么私下动作,皇后低头思索了会儿,忽然道:“方才明惠说,摄政王世子今儿个进宫了?” “娘娘怀疑这事儿是摄政王世子做的?”宫女们彼此对望一眼,就有人出来提出疑虑,“可是摄政王世子与小王爷同父异母,小王爷拜得名师,只怕世子心里也不好受,遑论为小王爷拜师之事出手?” 至于说摄政王世子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她们倒是不怀疑。 这是因为执掌宫禁戍卫跟刺探监察这两重职务的皇城司,就在摄政王手中……这是先帝孝宗没驾崩之前就一点点交给弟弟的,也是摄政王能够在痛失皇太弟之后得封摄政王的重要原因之一。 “摄政王世子进宫,皇城司必有人跟随左右。”纪皇后道,“世子有没有这个意愿不重要,左右这种事儿也不需要他来做……只要摄政王有这个心思就好。” 她喃喃自语,“但为什么是从云风篁身边下手?” 就命人,“查一下,云美人流落小蓬莱那晚,摄政王世子,还有皇城司的动向!” ……云风篁不知道皇后已经在怀疑她跟公襄霄了,她离开延福宫之后,就直接去了……彤霞宫。 然后就在彤霞宫门口撞见了淳嘉帝。 虽然两人相看两厌,众目睽睽之下,云风篁也只得上前行礼:“妾身愿陛下万福金安。” “……平身。”淳嘉帝依旧温文尔雅,只是云风篁怎么听怎么觉得他想说的其实是“去死”。 “陛下今儿个带的还是雁引吗?”云风篁朝他身后的人看了看,一脸笑道,“可是念萱用的不顺手?既然如此,陛下何不将人还给妾身,免得她留在太初宫成日里无所事事的偷懒。” 淳嘉帝瞥她一眼,道:“昨儿个去给袁母后请安,袁母后甚喜那宫女,做主留在春慵宫了。若是美人觉得心疼,不如让袁母后赔你可好?” 云风篁笑着说道:“陛下说的哪里话?慈母皇太后看得上念萱,那是她的福分,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呢。” 其实这个结果她从凝碧殿拿到念萱的耳坠子之后就猜到了,之前念萱被淳嘉帝的人带走,肯定是被悦妃要过去出气,后来姜览出事,凝碧殿察觉不妙,就悦妃是没本事善后的,必然是淳嘉帝或者袁太后出手。 要是淳嘉帝把事情揽自己身上,结果八成就是纪皇后刚才想做的那样,索性给念萱封个位份,恶心悦妃;所以也只能袁太后来顶缸了。 就袁太后的行事风格看,不像是刻薄之人,至少场面上不像,而且就算这位太后面慈心苦,也得考虑云风篁这个旧主不是省油的灯……不过一块儿长大的宫女,云风篁觉得还是留在身边比较放心。 不仅仅是为念萱考虑,也得考虑念萱这种一贯的身边人,对自己的了解…… 云风篁心里转着念头,复笑道:“陛下是去找淑妃姐姐,还是找卿缦?可要妾身回避么?” 第三十六章 不如搞事,过日子不如搞事! 淳嘉盯着云风篁看了一会,忽的轻笑一声,道:“皇后真是把你宠坏了,才吩咐了禁足一个月,竟然就大摇大摆的到处乱跑?” 他不说,云风篁都差点忘记禁足的事情了。 毕竟刚才在延福宫,纪皇后压根就没提。 再加上她跟公襄霄商量好的安排,过两天只怕她愿意老老实实待在斛珠宫里,皇后都不答应的。 “陛下误会了,妾身怎么会不听皇后娘娘的话呢?”云风篁场面上肯定要维护皇后的威严,心念一转就道,“只是念萱被慈母皇太后留在了春慵宫,妾身出入只能带着新晴,结果方才从绵福宫回去斛珠宫的路上,新晴忽然不见了!妾身吓的不行,忙去延福宫禀告皇后娘娘,这不娘娘忙着,得回头才给妾身添人手的,妾身胆子小,不敢一个人回去斛珠宫,故此来彤霞宫,跟淑妃娘娘或者卿缦借几个宫人,陪着回去?” “……”淳嘉帝显然还没听到新晴失踪的消息,闻言愕然,“失踪?” 本来边说边往里走的,这会儿就站住脚,皱眉道,“究竟怎么回事,你从头说来!” 待听云风篁一五一十绘声绘色说了,看她的眼神就透着诡异,“斛珠宫虽然偏僻了点儿,到底是深宫大内,那么多人来来回回都没事儿,怎么就是跟着你的宫人出了岔子?” “大概是因为悦妃娘娘这些日子不便外出,有人趁机欺负斛珠宫?”云风篁沉思片刻,惆怅道,“一定是这样了……所以陛下,您可要替咱们斛珠宫做主啊!” 淳嘉帝沉下脸:“事情真相尚未查明,云美人还是少信口开河的好!” “陛下,这可不是妾身乱说。”云风篁道,“宫里这许多人,怎么就新晴说不见就不见了?这不是针对斛珠宫是什么?妾身人微言轻,没道理招惹到这样的事情,所以八成就是冲着悦妃娘娘去的呢!您就算不心疼妾身,难道也不心疼悦妃娘娘?” 这话说的淳嘉帝微微皱眉,没错,新晴说不见就不见,偏还是在回去斛珠宫的路上出的事,说这不是冲着悦妃去的……也真是不一定啊…… 当然他也不是没怀疑云风篁,问题是云风篁的位份以及进宫的时日,自己是肯定做不了的这样的事情的。 要真是她干的,背后必定有人。 那这人是谁呢? 这人想干什么呢? 淳嘉帝沉默了会儿,也不进彤霞宫了,只一拂袖:“罢了,深宫大内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也难怪你惶恐不安,既然如此,朕去延福宫同皇后商议一下罢。” 正要转身离开呢,没想到彤霞宫里就出来了一群人,是淑妃早就接到禀告,只是不知淳嘉帝到底是不是来找自己的,故而没有露面。不想在乘彩殿等了半晌,淳嘉帝却还在宫门口同云风篁拉拉扯扯,这不就坐不住了出来瞧瞧究竟怎么回事? “妾身给太后请安之后就直接回来了,还不知道这事儿呢!”云淑妃到底是淳嘉这边的人,虽然惦记着去延福宫打探消息,见她出来,淳嘉帝还是稍作留步,将经过大概交代 了一番,淑妃就是一惊,忙说,“那妾身陪陛下一块儿去……你也真是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来本宫这儿说一声?万幸出事的只是你的宫女,这要是你有个什么闪失,叫本宫回头见了婶母怎么交代?” 云风篁苦着脸:“妾身这会儿不是来了吗?之前也不是不想来跟姐姐说声,可妾身如今就新晴一个宫女,她一声不吭不见了,妾身吓的都没敢继续往前走,一路跑去延福宫,进了延福宫的宫门才缓口气……” “你身边现在没人伺候?”云淑妃目光闪动,待要敲定自己给安排个宫女,结果云风篁又说:“姐姐放心罢,皇后娘娘刚才说了,会给妾身补上人手的。” 淑妃闻言笑了笑:“你现在位份不高,伺候的人少,皇后娘娘重规矩,想来不会给你破例。所以这伺候的人,还得机灵勤勉些才好,不然,可不是操心?这事儿本宫心里有数,必然会给你把关的。” 你要塞就塞呗,反正皇后肯定是要放人的,公襄霄也是,身边有两双眼睛了也不在乎再多一双。 左右她现在没打算信任这宫里任何人,侍者么,能干活就行。 现放着公襄霄这把刀子在,不想要了就送去跟新晴作伴呗。 于是就说:“有劳姐姐。” 见淑妃大有带着自己再走一趟延福宫的意思,赶紧推脱,说该说的早就说过了,自己继续在场也没什么意义,倒是出来这半晌又累又饿的,急于回去斛珠宫休憩,“姐姐要是不放心,不如派几个人送送我?” “……也好。”云淑妃看了眼旁边的淳嘉帝,见他负着手眺望远处,似乎根本没看到这一幕一样,想了想,也就笑着点头,唤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宫人,命他们好好儿的将云风篁送回惜杏轩,还说,“惜杏轩如今只一个内侍在,你们去了之后也先别走,继续服侍着,免得本宫的妹妹想使唤人的时候不方便,明白吗?” 待下人们齐声应诺,又对云风篁柔声说,“这些人你尽管吩咐就是,本宫这儿左右不缺人手。” 云风篁连声道谢,目送帝驾同淑妃联袂远去,方道:“咱们也走吧。” 于是一群人簇拥着她浩浩荡荡回到惜杏轩,将留守的内侍吓了一大跳,只是见云风篁一回来就一迭声的吩咐,也不敢多问,自去做事。 一番沐浴更衣,她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出了浴室,唤了人来为自己绞干,不意宫人没擦两下,就有人来传话:“美人,新晴找到了,皇后娘娘让您过去辨认呢。” “找到了?”云风篁微微一怔,就问是在哪里找到的? 这事儿也没什么可瞒的,所以那人就直接告诉她:“是在烟兰宫的荷花池里找到的。” 云风篁:“……” 公襄霄的手有这么长??? 这结果实在出乎她意料,烟兰宫可不是斛珠宫外那段僻静无人的宫道,且不说主位郑贵妃跟骠骑大将军的关系,就让戍卫侍卫不敢懈怠,就说贵妃如今怀着孕,骠骑大将军能不上心? 烟兰宫眼下只怕围的跟铁桶似 的,连只陌生的苍蝇都飞不进去。要不然,云风篁可不相信有着淑妃、悦妃先后小产的例子在,贵妃这一胎会顺顺利利没人打扰。 公襄霄竟然能够将新晴弄进烟兰宫……他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找我??? 一时间云风篁心情很不好,觉得自己似乎拖了盟友后腿了,这简直无法容忍,她什么时候这么累赘过?! 但是等等……公襄霄如果真的不需要她,干嘛还废那么多心思同她联络、听她那许多东拉西扯? 云风篁下意识的看了眼铜镜里,难不成是自己最近更美貌了,这人表面上看着冷冷淡淡其实对自己一见钟情? 云美人陷入沉思:难道自己还有红颜祸水的潜质……?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靠聪慧伶俐善解人意等等美德吃饭来着…… “那贵妃娘娘现在怎么样?”冷静了下,云风篁边将才半干的长发绾起,边问,“贵妃娘娘还好吧?” 来人低着头,道:“回美人的话,贵妃娘娘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但也受了惊吓,皇后娘娘已经安排太医过去,请美人放心。” 也是,皇后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掌握贵妃身体情况的机会。 云风篁若有所思的随人到了……怡嘉宫。 没办法,烟兰宫是贵妃的住处,没发现新晴在荷花池里也就算了,既然发现了,那肯定不能继续让人在宫里吧,万一冲撞了贵妃跟皇嗣呢? 捞起来后也不可能送到延福宫触皇后霉头,于是离烟兰宫延福宫都不远,还没主位的怡嘉宫惨遭选中,腾了个靠近宫门的屋子出来,充当临时认尸房。 云风篁只掀起罩布看了一眼就确认了,这就是新晴,这宫女昨儿个还为淑妃的赏赐暗自窃喜,今早还鲜活又忐忑的陪自己出门……这么会儿尸斑都出来了。 她定定凝视着那张已然斑痕蔓延的苍白面孔,心潮起伏,澎湃又冰冷。 要说对这宫女有多深刻的感情那当然是不可能,毕竟相处也没几天,还不知道这宫女是不是谁派过来的眼线。 而且云风篁天生就不懂得多愁善感为何物,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念萱,至今不见人影,也没能让她慌乱失措,新晴就更没分量了。 她只是觉得人世无常,昨日喜时不知今日悲,今日跌宕而不晓明日如何? 所以老老实实的好好过日子有什么用? 没准哪天就戛然而止了! 简直白活一场。 不如搞事情。 “没错儿。”收回思绪,云风篁放下罩布,退后一步,“这就是新晴。” 宫人点一点头:“还请美人随奴婢去延福宫回禀。” 两人跨出门槛,宫人就朝不远处一个月洞门扬声唤道,“魏容华,云美人已经好了,可以走了。” 没多久传来一阵脚步声,换了身鹅黄衣裙的魏横烟,用一方帕子捂着口鼻,死死扯住了身侧的宫女,小心翼翼的、胆战心惊的走了出来,见云风篁独身一人,神色自若,就是一愣。 第三十七章 来我给你说说细节! “……你不害怕么?”去延福宫的路上,魏容华几次欲言又止,末了到底忍不住小声问云风篁,“我今儿个晚上怕是都不敢睡了,怕睡着之后做噩梦。” 云风篁淡定道:“还好,新晴毕竟才失踪了没一会儿,眼下除了尸斑之外跟生前其实差别不大。若是那种在水里泡了好几日才捞起来的,那才叫惨不忍睹。” 闻言连前头引路的宫人都回了下头魏容华更是瞪圆了眼睛,失声道:“你见过?!” 云风篁“嗯”了一声。 “你怎么会见过?”魏容华狐疑的打量她,那眼神里甚至还有点隐蔽的佩服,“那种场面……你家里人居然肯让你见?” “你大概不知道大热天的泡上十天半个月的尸体长什么样吧?”云风篁微微一笑,“来我给你仔细说说……” “不要!”魏容华是真的怕,就新晴那样的她都吓的不行了,哪儿敢听什么细节? 闻言脸色顿变,想也不想的拒绝后,还忙不迭的拉着宫女快走几步同云风篁拉开距离,一副生怕她不管不顾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云风篁笑眯眯的看了她背影一眼,撇撇嘴,就这么点儿胆子还敢跟自己问长问短? 片刻后,一行人到了延福宫,才进去呢就感觉到里头肃然的近乎凝固的气氛。 再一看,淳嘉帝纪皇后云淑妃悦妃馨妃都在,跟这几位隔开一段距离的下首设了个绣凳,战战兢兢的坐了个宫嫔打扮的女子帝后此刻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谈崩了,看不出来喜怒。 云淑妃则是一贯的温柔不忍之色示人,一会儿看看淳嘉帝一会儿看看纪皇后,想劝解又无从说起的样子。 至于悦妃,她比禁足前清减了不少,本来是圆圆的脸儿,二十来岁了望去也跟十几岁女孩子似的,此刻下巴竟然有些尖了。最让云风篁诧异的还是她的精气神,跟受了天大的打击似的,全没有早先的激愤暴躁。 云风篁注意到悦妃身后侍立的是个以前没见过的宫装妇人,瞧着年纪也不知道是不是悦妃的乳母,生的很是端正,面皮白皙,眼角眉梢透着一股子温软,很好说话的样子。 只是悦妃偶尔侧头看她,却有些请示的意味? 让云风篁意外的是馨妃也在。 馨妃崔怜夜是清流魁首礼部尚书崔琬的女儿,生的清丽出尘,眉宇之间也是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洁。 此刻双眉深蹙,面若霜雪,愈显凛冽。 ……难不成这事儿跟她也有关系?不然按照进宫之前了解到的,宫中主位,以这位最不爱管闲事,从来不会主动凑什么热闹的。 云风篁这份揣测很快就被验证了,她跟魏容华主仆上殿行礼如仪毕,纪皇后就让人拿出一支银簪:“云美人,你认一认,这东西是不是新晴的?” 她瞥了眼,就点头:“回皇后娘娘的话,这支簪子原是悦妃娘娘赏妾身的,妾身进宫之时没带什么东西,所以新晴给妾身道喜时,妾身就给了她。” 闻言皇后还没说什么,馨妃已经语声清冷道:“纵然如此,也只能说明有人将簪子丢进了承月宫,以栽赃嫁祸妾身!” 什么? 云风篁一怔,不是说新晴是在烟兰宫找到的么? 怎么簪子跑承月宫去了? 正思索着,就听那宫嫔打扮的女子小声说:“可承月宫发现的不只是簪子,还有半截新晴身上的衣袖,上头还沾着血……” 馨妃眼中闪过怒气,似要发作,但想了想又忍住,换了淡声道:“那本宫就不知道了,本宫与云美人也好,与贵妃娘娘也罢,都是无冤无仇,素日里也少有交集……处心积虑害新晴害贵妃做什么?” 她转向上首的帝后,“还请陛下、皇后娘娘明鉴!” 纪皇后不等淳嘉帝开口就说:“馨妃稍安勿躁,这会儿叫了你来也不过是承月宫毕竟发现了新晴的东西,想要弄清楚来龙去脉,并没有问罪的意思。究竟深宫大内,光天化日之下,宫人莫名失踪,而后毙命,若不查个水落石出,谁能安心?” 馨妃无话可说,只得点头称是:“妾身遵命。” 皇后也点了下头,复问云风篁跟魏容华:“你们都去看过了?是新晴么?能确认么?” 魏容华入殿之后当然不好继续拿帕子捂着,这会儿就露出张煞白的小脸,微微颤抖着声音说:“回皇后娘娘的话,那人正是新晴。” 云风篁也道:“娘娘,妾身能确认那就是新晴。只是之前跟着妾身回斛珠宫的路上还好好儿的,怎么会……” “本宫正在问这件事情。”纪皇后沉吟道,“獒犬从斛珠宫前的路上一路追踪,先后去了烟兰宫跟承月宫,结果前者发现了新晴,后者发现了新晴的衣角、血渍还有簪子……这事儿实在蹊跷。” 她似乎有点没头绪,就转头问身侧的淳嘉帝,“陛下可有什么示下?” 淳嘉帝安然说道:“后宫之事,皇后处置就是。” “新晴入宫以来头一个伺候的主子就是云美人。”纪皇后就说,“底下人查过,这宫人素来老实,与人为善,不曾结下什么仇怨。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妾身以为八成是受了迁怒。” 云淑妃忙道:“娘娘明鉴,妾身这族妹虽然顽皮些,可且不说她到底只是小孩子心性,不曾作下什么恶事,就说她进宫才几天?哪里就能闯下大祸,连身边人也没个好了?” 她这会儿帮云风篁说话,倒不是为了装模作样扮好姐姐,而是怕云风篁被拖进什么罪名里去连累了翼国公府云风篁可以私下暴毙,怎么死都不行,但绝对不能身败名裂的死。 只是云淑妃这么一说,淳嘉帝就是皱眉,皇后认为新晴是受了云风篁牵累,云淑妃又强调云风篁进宫没几天得罪不了那么多人做不了太大的坏事……这么说下去岂不是妥妥的怀疑到悦妃头上? 毕竟其他后妃在这宫里纵然敌人不少,好歹有那么几个盟友,或者没有恩怨井水不犯河水的人,哪怕云风篁呢,算是不安分的楷模了,出于种种原因,也不是没人愿意站在她这边。也就是悦妃,看谁都不顺眼的下场,就是大家都看她也不顺眼…… 所以要只是新晴出事,还能说悦妃要下手干嘛不直接针对云风篁。 但现在贵妃馨妃都被拖进来,要不是淳嘉帝知道内幕,悦妃的的确确什么都没做,他都觉得,六宫上下,悦妃是最有嫌疑的。 毕竟才有身孕的贵妃固然招了全后宫的眼,孤高自许、少与外人来往的馨妃,可以说是宫里敌人最少的一个了,毕竟家世又好,行事又低调,言谈举止恪守规矩,平日里也从来不多事,不说 与人为善至少也不曾与人为难……这样的人你也许不喜欢她,可正常人也不会说厌恶敌视她。 嗯,除了悦妃。 馨妃是淳嘉帝的妃子,就这一条,在悦妃眼里她就是该死的。 淳嘉帝:“……” 他有什么办法? 悦妃就那性子,他劝过说过,无奈说的轻了悦妃不放在心上,说重了悦妃又受不住,觉得他变心了不喜欢她了活着没意思了等等等等……几次闹下来淳嘉帝也没脾气了。 索性这青梅虽然满心愤恨,手段却不怎么样,宫里的妃嫔们也没几个省油的灯,一来二去的除了那些没家世好拿捏得低阶宫嫔,高位妃子悦妃根本搞不定,皇帝就想着悦妃恨她们就恨她们吧,左右也做不了什么。 从扶阳郡到帝京,这其间的落差太大太大。 别说自幼备受娇宠的悦妃受不了,哪怕是被袁太后精心调教出来的淳嘉帝,何尝不是多少次懊悔莫及,总想着如果时间倒流回当年,他仍旧留在扶阳郡做王爷该多逍遥自在? 每次想到这儿总觉得悦妃也实在可怜,所以知道她做的不对,也真的舍不得说什么做什么……只能暗自祈祷她以后会改…… 嗯,归根到底还是自己没有实权在手,庇护不了悦妃什么,否则好好一个明快活泼的女子,也未必会被磋磨成眼下这样不讨喜的脾气…… 皇帝收回思绪,道:“这事儿未必是看起来的这么简单,前两日,朕身边的人何尝不是换了?朕这两日常召云美人伴驾……云美人的宫女出事,未知是不是跟朕有关系?” 悦妃的名声跟秉性有目共睹,哪怕知道跟她没关系,眼下也很难给悦妃辩解,只能想办法揽自己头上了。 淳嘉帝又看着皇后说:“斛珠宫究竟偏僻了些,悦妃位份放在那儿,出入都有侍者簇拥,也还罢了。云美人到底只是五品美人,身边服侍的统共才三两个人,外出只一宫女陪同……也难怪这新晴什么时候不见的,她都糊里糊涂。” 这是要么让云风篁搬去其他宫里,要么给她晋位或者增加伺候的人手? 纪皇后心念转了转,轻笑一声:“陛下放心,妾身方才就让人去通知皇城司,着他们好生巡视斛珠宫左近,不可再出现类似的事情呢!” 后妃升降及一应待遇是皇后的权力,皇后不喜欢任何人多嘴,哪怕是淳嘉帝! 皇帝闻言沉默了下,淡淡道:“皇后做事,朕总是放心的。” 纪皇后知道他不满意,不过也无所谓,她是靠着娘家母仪天下的,可不是靠着淳嘉帝,只是笑:“谢陛下信任,妾身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打理好后宫。” 这要是淳嘉帝是个大权在握的九五至尊,冲着这句话已经可以发作了:宫人死的不明不白,怀孕的贵妃、安分守己的馨妃都牵涉其中,你磨磨蹭蹭这么久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还有脸说打理好后宫? 但淳嘉帝是傀儡,所以他只能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皇后的话。 果然毕竟是淳嘉七年了,底下云风篁注意到,皇帝虽然情绪不佳,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咬牙切齿的意思,果然是习惯了。 希望他继续习惯下去。 毕竟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真的有点诛心…… 第三十八章 本宫不喜惹事,不代表怕事! 这天三堂会审的架势最终还是不了了之,馨妃走的时候非常不高兴,怀疑的目光几乎明着掠过所有人。她出身清贵,家风养就崖岸卓绝的做派,入宫以来一直行事低调,是因为她自觉不屑于跟三宫六院勾心斗角,可不是胆怯怕事! 结果现在好了,她安分守己的在承月宫抚琴烹茶过小日子,冷不丁的事情就找头上了! 这是当她软柿子不成! 纪皇后注意到馨妃的脸色,泛泛的安慰了句:“本宫也是知道你的为人的……” “妾身倦懒,常在承月宫,少与各宫姐妹来往。”不想馨妃淡笑了下,不冷不热的说道,“姐妹们可能其实不那么了解妾身呢?妾身这性儿,虽然不爱管闲事,却也容不得旁人找事!” 她有底气这么说,所以哪怕是皇后闻言也只是继续笑着,保证会给她个交代。 悦妃这段时间被朱姨压的狠了,难得从头到尾一声不吭,没挑事没惹事的,结果风水轮流转,她今天乖巧了,六宫公认最不张扬的馨妃要找她的事了,出门之前冷冰冰的扫过一眼,意有所指道:“若只是皇后娘娘想给妾身公道,妾身却还有点不放心,却不知道陛下以为如何?” 摆明了还是怀疑悦妃,这也难怪,不只是悦妃是六宫唯一一个跟她冲突过的人,也因为从利益角度考虑,其他人压根没有针对她的理由? 烟兰宫好歹有个妊娠中的贵妃,她崔怜夜入宫这些年来一直没什么消息,淳嘉帝去承月宫的次数也不是很多,娘家作为清流魁首,一直都是各方势力拉拢、拉拢不成也不愿意轻易得罪的目标,而且娘家一向行事低调,错非局势发生重大变化否则绝对不会轻易表态……这处境,除了一门心思吃醋的悦妃,谁会拖她下水? 谁敢拖她下水? “你这个……”悦妃立马炸了,想也不想就戳指馨妃,瞠目大喝然后被朱姨眼疾手快一把按住,朝馨妃笑了笑:“馨妃娘娘只怕是想多了,人是在去往斛珠宫的路上没有的,咱们娘娘比馨妃娘娘更希望知道真相。再者,咱们娘娘虽然性子急了点,却从来不做藏头露尾的事情,馨妃娘娘以为如何?” 馨妃皱眉看她,到底没再说,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悦妃这会儿眼泪都快下来了,恨恨的看着朱姨,朱姨却仿若未见,只拉着她跟皇后告退。 纪皇后似笑非笑的,说:“本宫还是头次看到劝得住悦妃妹妹的人。” “婢子之前是慈母皇太后跟前的,也是悦妃娘娘看慈母皇太后面子。”朱姨恭恭敬敬,态度上挑不出任何错处,“哪儿敢当皇后娘娘谬赞?” 皇后笑着让她们走,等人出了门,才慢悠悠的问面无表情的淳嘉帝:“陛下不追上去哄么?妾身瞧悦妃妹妹眼中已经噙了泪……怪委屈的。” “朕有些日子没去看母后了。”淳嘉帝淡淡道,“皇后要一起么?” 纪皇后懒洋洋道:“妾身每天都要给母后请安呢,母后怕是早就腻了妾身了……更遑论妾身这会儿急于查出真相,好给陛下、给几位妹妹一个交代,实在走不开。” 看一眼底下频频望向云风篁的云淑妃,“不如淑妃妹妹代妾身走一趟如何?刚才明惠还念着你,说要给你看摄政王世子送的料子。” 云淑妃跟明惠公主的关系不错,不然之前也不会指望公主救场。 闻言虽然不愿,却也不好拂了皇后的面子,只得起身:“妾身遵命。” 打发了皇帝淑妃,皇后扫一眼那宫嫔打扮的女子,让她:“回去跟贵妃说,这事儿本宫正处置着,总不会叫她平白受委屈的。” 听着应该是烟兰宫的宫嫔,许是贵妃怀孕不想离开心丽殿,打发了心腹代为到场。 那女子喏喏而去,皇后也就让魏横烟告退,又遣散了宫人,唯独留下云风篁。 “方才你都看在眼里,有什么想法?”偌大殿上就两个人,显得空荡荡的,纪皇后独自坐在凤座上,垂眸俯瞰着底下站的规规矩矩的云风篁,半晌,才淡声问。 云风篁道:“妾身更想为娘娘做事了。” 纪皇后为这回答笑了一下,道:“这回的事情有些不对劲,本宫怀疑是皇城司所为!” 她说这话时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云风篁,然而云风篁这时候压根不知道摄政王府同皇城司的关系,都不需要掩饰的,立马说:“娘娘,妾身也觉得,新晴失踪之事,颇为可疑!妾身进宫以来,虽然承蒙娘娘、陛下厚爱,短短时日晋了三级,可是搁整个宫闱里看,到底只是一介宫嫔,无足轻重!” “新晴就更不用说了,不过一介宫人。” “若只是妾身跟新晴出事儿,哪里值得如此大动干戈,甚至连平素不怎么过问宫闱之事的陛下,都亲自到场?” “妾身怀疑,这次的事情,恐怕还是冲着贵妃娘娘、馨妃娘娘去的!” “之所以选妾身身边的人下手……八成是为了将悦妃娘娘摘出去!” 纪皇后听她前头的话还没什么表示,听到最后一句,微微动容,道:“摘出去?这么说你认定了是悦妃做的?悦妃虽然鲁莽狠毒,却的确不是喜欢弯弯绕绕的人。” 云风篁道:“娘娘,妾身这么说是有凭据的。妾身两回晋位,都曾去凝碧殿报喜请安,虽然悦妃娘娘两次都不曾召见妾身,但头一次,守门宫女神色惶恐,甚至低声下气的求妾身早点离开!第二次,守门宫女虽然拦着不让妾身进去,却没多久,就有妾身见过一回的宫人送了许多赏赐出来……娘娘您说就悦妃娘娘那脾气,她能忍着不露面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捏着鼻子给妾身东西?” 又说,“妾身看,后一次,做主的肯定是方才侍立在悦妃娘娘身后的那位姑姑!” 纪皇后“嗯”了一声,道:“这话有道理,你三番两次得罪悦妃,她身边人自是看你不顺眼……只是本宫瞧那宫人是个稳重的,她就算要为悦妃出气,何至于反而对新晴下手,岂不是打草惊蛇?再者,贵妃也好馨妃也罢,是悦妃得罪得起的么?这个道理悦妃不明白,她身边人要也不明白,岂不是白瞎了袁母后专门安排到凝碧殿的一番苦心?” “娘娘……请恕妾身直言。”云风篁低着头说,“妾身以为,那位姑姑的目的,未必是为了给悦妃出气,毕竟方才瞧悦妃娘娘的样子,这段日子可不像是过的舒心自在。妾身觉得,慈母皇太后安排那位姑姑到凝碧殿,恐怕是为了陛下!” “……为了陛下?”纪皇后沉默了会儿,说道,“悦妃这两年,确实没少给陛下找麻烦。袁母后纵然偏爱她,看来终究还是觉得忍无可忍了。” 云风篁道:“娘娘,听说悦妃娘娘从进宫起,就是现在这个性儿,却不知道慈母皇太后为什么到现在才想起来让她改性儿呢?” 不等纪皇后说话,她紧接着道,“本来妾身也没多想的,但今日在绵福宫请安的时候,恰好公主殿下来说,摄政王的嫡次子即将拜韦六首为师!妾身觉得,如今前朝后宫,都是山雨欲来!” “……”纪皇后这次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云美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妾身知道。”云风篁点头,抬起头来,与皇后对视,坦然说道,“妾身更知道,依着悦妃娘娘的脾气 ,若果得势,妾身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不说,只怕连远在北地的家人,也不会有好下场……妾身虽然位份卑微,然而蝼蚁尚且贪生,哪怕知道悦妃娘娘深得帝宠,却也不想就这么坐以待毙!” “妾身不想死,所以只能请悦妃娘娘,还有宠着纵着护着悦妃娘娘的那些人,早登极乐!” 纪皇后眯着眼,良久,忽然眼眸一弯,却是有些真心实意的笑了出来:“本宫执掌宫闱多年,如你这般大胆肆意的女子,还真是头一次见。” 她跟着话锋一转,“只是悦妃固然脾性不好,你这秉性,却也让本宫心惊!悦妃虽然不仁,好歹是一宫主位,你却寸步不让,如今更是心怀杀意,甚至,连陛下,袁母后这样身份的人,都不放在眼里……本宫今早还罚过你呢,你这会儿借本宫的手如愿以偿了,下一步,却不知道怎么个算计法,让本宫步上悦妃的后尘?” “娘娘怎么能跟悦妃娘娘比?”云风篁闻言并不惧怕,只是摇头,“悦妃娘娘枉费大家出身,却根本不讲道理!这样的人,跟她相处,连个章程都没有,不是忍辱负重就能够解决的。妾身从开始就跟她撕破脸,正是觉得若不如此的话,只怕没几天就要步上斛珠宫从前那些宫嫔的覆辙。” “可娘娘不然,娘娘出身比悦妃更为尊贵,如今的身份,更与悦妃有着本质的区别,却对妾身这样的低阶宫嫔,也是和颜悦色!” “妾身要说妾身是这样的和颜悦色就能感动莫名的人,娘娘必定不信。但在妾身看来,娘娘愿意这么做,本身就说明了娘娘并非残忍冷酷不体恤底下人的人!” “跟着娘娘,妾身只要恪守规矩,为娘娘做事,无论前程还是安危,料想娘娘不会袖手旁观。” “但悦妃么。” 云风篁轻笑了一声,“脾性都不说了,占了那么多优势还混到现在这地步的人,纵然如今贵为主位,老实说妾身也真是看她不起,遑论去讨好她了。” 想了想又说,“而且娘娘早上罚妾身,原是妾身有过在先。妾身又不是悦妃那等不通情理之人,岂会因此埋怨娘娘?何况娘娘罚妾身禁足一月,不无爱护之意。毕竟妾身这些日子风头太过,继续下去,未免树敌太多。所以妾身感激娘娘都来不及,哪里还会算计娘娘?” 纪皇后抿着嘴,心道:“这番话想是半真半假,觉得本宫比悦妃可靠是真的,心里到底对本宫是否那么信任感激,那就只有这小云氏自己心里清楚了……也罢,本宫如今正是需要用人之际,这小云氏难得有几分见识,不若给她个机会。” 身为皇后,还是大家子里出来的皇后,纪皇后手里当然不缺可差遣之人,就是这宫里的妃嫔,也不是没有忠心对她的。 只是成也家族败也家族,正因为这些人手都是纪氏给的,最忠诚的是纪氏而非纪皇后,对于纪皇后来说,有时候用起来反而不那么方便。 ……要是云风篁用着没想象的顺手呢,自己翻手之间就能收拾了! 她心念几转,最终说道:“这宫里的高位,对本宫来说,谁坐不是坐?你若能为本宫分忧,许你一份前途又如何?” 这话皇后前两日也说过,当时是一边这么讲一边寻思要打磨下云风篁的锐气,此刻却是真心多了。 毕竟相比云风篁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区区主位压根无足轻重! 尤其云风篁原本出身不高,跟翼国公府又是貌合神离,都没有坐大之后不好制约的后患……纪皇后陡然间豁然开朗,所以干什么要压这宫嫔? 只要她足够能干,这样的人才是自己需要的心腹啊! 第三十九章 是谁开始先出招没什么大不了 这天云风篁离开延福宫的时候,已经又双晋位为贵人了,至于说早上说的禁足……那当然是不了了之。 在纪皇后看来这也不算朝令夕改,毕竟纪太后不是说了?让她再行处置,这不就是重新处置了? 皇后这回晋位的理由是新晴死的惨,所以给新晴的主子补偿。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皇后自己相信了。 当然皇后的好处也不是白拿的。 “本宫不管你是胡搅蛮缠还是怎么着,总之本宫要看到陛下不安分的证据,能够拿到朝堂上说的那种。”纪皇后认真的告诉云风篁,“如果你能够做到,四妃之位,本宫也能为你留着。等到时机成熟,你要恢复本姓,荫封家族,也不是什么难事!” 云风篁试探着问:“娘娘既然也有这样的想法,为何……” “为何要你这初入宫闱的人来办,而不是找更信任的人?”纪皇后沉默了下,道,“你在家里有亲兄弟么?” 云风篁道:“妾身有四个嫡亲兄长。” “本宫观你也算聪慧伶俐,想来自幼课业也过得去。”纪皇后就是冷笑,“但家中有事,令尊寻子嗣商议的时候,你有资格参与?” “……”云风篁想了想,“妾身离家的时候不过十二,所以没参与过几次。” 言下之意她是参与过的,皇后就是诧异:“你家居然……”她立马想到关键处,打量了下云风篁,“你这姿容,纵然在宫里也是极出挑的,你家里只怕对你有着不小的安排。” 云风篁含糊道:“妾身那会儿太小了,不太清楚。” 心里却知道纪皇后说的对。 她自幼许配给门当户对的戚氏宗子。 戚氏在北地是老字号的大族,论底蕴比谢氏更胜一筹,只是近年人丁单薄。 尤其是主支,她那未婚夫统共也就两个兄弟,都是庶出,其中一个还身体不怎么好,见天的拿药吊着命。 两家定亲说起来也是各取所需,谢氏需要戚氏的提携,戚氏看重谢氏的枝繁叶茂,希望谢氏女能够为戚氏带去些子嗣缘分。 云风篁从小跟着年纪最小的兄长共用一个西席,哪怕舞刀弄枪的事儿,家族也默许她跟着学,这份宠溺除却嫡女的身份、父母在族中的地位等等之外,归根到底就是,谢氏希望她嫁进戚氏之后,能够当家作主,为谢氏谋取更多利益。 这个当家作主的范畴绝对不限于后宅。 毕竟人家戚氏的宗子是集合族之力栽培出来的,等闲女子哪儿拿捏得住? 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了…… 云风篁下意识的想到了谢风鬟。 “这世道对咱们女子素来不公。”这时候纪皇后也在说,“你那些怀疑,本宫早就想过,只是族中成日里叮嘱本宫打理六宫就好,其他的不需要操心……所以只是怀疑没有用,关键是凭据,明白吗?” 云风篁太明白了,无非是皇后是靠着纪氏母仪天下的,纪氏不是靠着皇后起家的,所以看似贵为六宫之主,其实在家族里话语权不重 这要皇后是那种真正柔顺贤惠的女子也还罢了,欢欢喜喜的做着家族的牵线木偶就是。 但显然纪皇后不是。 她有她的想法,甚至试图利用皇后的身份参与纪氏的决策……可惜皇后的父兄叔伯们似乎不怎么买账。 纪皇后只能自己收拢人手单干,拿到确凿证据之后再作计议。 这天下除了不知道忧愁的孩童外,真没谁过的无忧无虑啊…… 云风篁忽然觉得心理平衡多了,这宫里,太后们过的不松快,皇帝过的不松快,皇后也过的不松快,那么她一个新晋贵人过的不松快,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风篁这回晋贵人的懿旨是跟薛美人晋位的懿旨一块儿发下来的,后者是大家意料之内,毕竟低阶妃嫔侍寝之后晋一级是潜规则了。可云风篁前两天才连跳两级到美人,今早还被皇后太后先后训斥过,六宫上下不少人都在看笑话,等着她灰头土脸来着,不想等到的却是她再晋一级的消息! 这简直是…… 最让人无语的就是晋位理由,什么叫做近侍惨死所以安慰主子,那新晴压根就是被云风篁连累死的,结果罪魁祸首不但平安无事,反而还踩着近侍的尸骨再上层楼?! 要不是纪皇后积威甚重,平素也是端庄矜持,很多人都要怀疑皇后跟新晋贵人有着不得不说的故事了…… “姐姐,你糊涂了么?”只是其他人敢怒不敢言,皇后的嫡亲堂妹纪昭媛可是敢说的,她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却还是匆匆赶到延福宫质问皇后,“那云风篁是个什么东西,翼国公跟淑妃硬塞进礼聘名单的货色,就算要用她去给悦妃添堵,何至于这样抬举他们云氏的女子?尤其这次还让她跟笑歌一块儿晋位,谁还注意得到笑歌!笑歌可是咱们的亲表妹!” 纪皇后淡淡道:“本宫还以为什么事情,你这么急三火四的赶过来,合着就是为了个新晋贵人……区区一个四品宫嫔,连主位都不是,也值得你我这样上心?” 纪昭媛不服气道:“她一个外人……” “知道她是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纪皇后打断道,“真当本宫糊涂了?会给她平白的好处?你也不想想,这云风篁入宫之后的确很是闹了几场,但结果呢?郑贵妃一怀孕,底下人且不说,咱们这样身份的,谁还有工夫看斛珠宫的热闹!” “姐姐的意思是……?”纪昭媛心念一转,下意识放缓了语气,“声东击西?” 纪皇后不置可否道:“陛下膝下尚无所出,若是公主也还罢了,谁生的都可以。但皇子么……纵然不是出于你我腹中,怎么也得是咱们的人才是!妹妹以为如何?” 不等纪昭媛说什么,又道,“行了,这事儿本宫心里有数,你不必多管。时辰不早了,赶紧的回去罢,告诉笑歌,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儿伺候陛下,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正事。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宫里帝宠若是有用,悦妃何至于至今还在禁足?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多担待些。” 打发走纪昭媛,纪皇后独自沉思了会儿 ,才问左右:“你们说云风篁跟皇城司到底有没有勾结?” 左右小心翼翼道:“目前没发现什么问题。” “皇城司……”皇后沉吟,“先帝跟我纪氏隔阂太深,这皇城司从头到尾没跟咱们纪氏插手的机会,如今打探不出问题,不代表没问题……不过也罢,那云风篁究竟根基浅薄,尚在可控范围内,纵然与皇城司有染,眼下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甚至没准还能借皇城司之力,为本宫做事!” 她反复推敲了一番觉得没问题,这才安定下来,阖目养神,淡声道,“且看这个不安分的新晋贵人,能给宫里掀起多大的热闹罢!” ……云风篁才回到斛珠宫,就被宫人拦住,说是悦妃召见。 “悦妃娘娘还在禁足之中,怕是不方便吧?”云风篁还没开口,纪皇后新给安排的宫女之一熙景就已开口,要笑不笑说,“再者,宫里如今都知道新晴去的凄惨,咱们贵人这一日备受惊吓,这会儿可是乏的很了,还请姐姐回了悦妃娘娘,说咱们贵人明儿个再去请安可好?” 她说完了才回头看一眼云风篁,低声道,“悦妃娘娘性子急,贵人还是请示了皇后娘娘再去的好。” 一副婢子是为贵人你好的样子。 悦妃派来的那宫人脸色就有些不好,只是不敢跟皇后宫里出来的宫人吵,只赔着笑:“悦妃娘娘说务必请美……请贵人过去,还请贵人莫要为难婢子。” “既然是主位召见,妾身当然是要过去的。”云风篁眯起眼,看了会儿熙景,却掸了掸袖子,慢悠悠说,“这会儿也到饭点了,熙景你且去御膳房取膳罢。” 熙景怔了怔,勉强笑道:“可是皇后娘娘说……” “皇后娘娘让你们好生伺候妾身。”云风篁和蔼的看着她,“没说不能去取膳?” “贵人让你去,你就快去吧。”察觉到气氛不对,跟她一块儿被派到惜杏轩的熙乐忙推了一把,道,“就算不认识,问下门口的宫人也就是了,难为还要贵人给你指路不成?” 熙景这才忍着怒气跟委屈去了。 云风篁权当没看见,自顾自跟着宫人到了凝碧殿。 不出她所料,是那朱姨在丹墀下等着,悦妃压根不见人影。 “云贵人请坐。”见着云风篁进来,她站起身,笑吟吟的肃客,“贵人才貌双全,有胆有谋,惜乎不生我袁氏……谢氏有女如此,夫复何求?只可惜令姊年少无知,为人所趁,连累贵人。” “也不算太可惜。”云风篁坐下,实事求是道,“若非家姊之事,妾身这辈子大概也就是个大族主母,扃牖北地一生,哪儿有千里迢迢前来帝京,服侍陛下的福泽?” 朱姨轻笑一声:“福泽吗?皇宫是天下顶尖富贵地,却也是这天下最顶尖的……险地啊!” “那没有什么。”云风篁淡定说,“富贵险中求,自古如此。” 朱姨闻言不以为忤,道:“那么婢子这儿就有一桩险峻富贵,想说与贵人听,未知贵人可否赏脸?” 第四十章 故人消息 后殿,悦妃与淳嘉帝隔几而坐,小几上棋盘厮杀正酣。 悦妃拈着棋子,葱白如玉的指尖被黑子映衬的越发无暇剔透,面上却有烦扰之色,半晌一把拂乱,道:“不下了!” 说着丢下棋子,起身走到不远处的黄花梨嵌大理石镂雕鹤鹿同春圆桌畔坐下,微微蹙眉。 淳嘉帝跟上去,翻开桌上的银鸳鸯方壶,倒了两盏茶水,推了一盏到她面前温言道:“不想下就不下,咱们说说话好了。” 悦妃咬着唇,道:“你说朱姨能说服那贱婢么?” “……不好说。”淳嘉帝沉吟了下,道,“主要是吃不准她到底想要什么。” “这种贱婢还能想什么?”悦妃冷笑,“无非是狮子大开口!也不想想她是个什么东西,有胆子要,有命拿么!?” 淳嘉帝欲言又止,沉默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劝:“这话不要在人前说,万一传到那小云氏耳中,纵然朱姨今日说服了她,也会再生波折。” 实际上在皇帝看来,朱姨说服云风篁的几率根本不高,毕竟谁都知道他跟袁太后对悦妃的重视程度,而云风篁跟悦妃之间的仇怨已经非常深刻了,她傻了才会跟淳嘉一派妥协。 尤其淳嘉这边如今还落着下风,他们能够办到的,其他派系都能办到,他们办不到的,其他派系也能办到……所以云风篁为什么要选择他们? 但朱姨坚持认为谈一谈不废什么功夫,失败了也就是几杯茶的事儿。 这位朱姨跟袁氏的关系特别,连袁太后都格外看重,淳嘉帝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拂了她的意思。 只是此刻陪着悦妃在后殿,不免又想,自己想到的这些道理,朱姨也是心里有数,明知道希望渺茫还要坚持,到底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呢,还是有其他内情? 淳嘉帝定了定神,又说:“朱姨总是为咱们好的。” “她是为你好。”悦妃不甚高兴,沉下脸来,道,“你是不知道我这两日过的什么日子!” 就拉起袖子伸出手臂给他看,上头有着新旧交错的瘀痕,说这些都是朱姨打的。 “爱之深责之切……”淳嘉帝看着心疼,只是朱姨非同寻常下人,他也不好说责备的话,只能安抚青梅,然而才开口就被悦妃推了一把,愤然道,“她打我是觉得我拖累了你,你当然说她好!” 淳嘉无奈,一面起身去找药膏,一面哄道:“朱姨是扶阳袁氏的人,怎么可能不心疼你?再说咱们现在的处境,我若不亲政,慢说你我,就是母后还有袁氏,又哪里能不战战兢兢?你且忍一忍。” “忍忍忍!八年了,你们还是这么说!”悦妃忽然就暴怒起来,将桌子上的茶壶茶碗统统推到了地上,大声喊道,“天天让我忍,次次劝我忍!这样的日子到底何年何月才能够结束!?” “……”淳嘉打开药膏的动作僵硬了下,方如常温和的笑着,柔声劝,“朱姨不是在帮忙?咱们还年轻呢,来日方长。” 悦妃眼泪就下来了:“年轻个什么?前殿那个贱婢才年轻呢!她今年几岁啊?十 四?十五?花骨朵一样,你头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都看怔忪了不是?别以为我没发现!而且这贱婢也不是最后一个,素荣宫的薛氏漂亮吗?不漂亮你也不会新人侍寝第二个就选她!” “就礼聘的这些,淑妃那亲妹妹那儿,你还没去过不是?” “还有其他几家的……” “再过些日子,花鸟使还会再给这宫里添上一大群人,到时候你可是高兴了?!” 淳嘉帝哭笑不得,拉过她手臂,悦妃挣扎了几下,方气冲冲的任他抹药……年轻的皇帝长睫低垂,动作轻柔的挑起一点褐色药膏点在皓腕上,用指腹一点点的匀开,他做这些的时候神情专注而温柔,令原本满腹牢骚的悦妃都不禁放缓了语气:“……总之,我不许你去找那些贱婢!” “素荣宫的薛美人,是原本内定头一个侍寝的。”淳嘉帝叹口气,给她解释,“只是云贵人的事情忽然插出来,我只好先去了惜杏轩,结果这么一去你也知道……若我可以选择,我谁那儿都不想去,就想陪着你,你还不知道吗?” 悦妃心里很满意,面上却做出不信之色,酸溜溜道:“谁知道你啊!那些贱婢一个赛一个的水灵,论年岁比我年轻了近十岁,你会一点儿不动心?” 皇帝哂道:“我是那么看重容貌的人?” 结果自知模样只是中上、算不得出挑美人的悦妃立马炸了:“你什么意思!?你是嫌我容貌不佳???” 皇帝一看不对劲,又是劝又是哄又是做低伏小……好一会儿,总算悦妃消了气,但认为还应该给他个教训,唤宫女取了一碟子松子来,让他剥完了喂自己吃完才算了结。 这要是没什么事儿,淳嘉帝也就依她了。 但此刻却是面露为难:“我这两日都没去过烟兰宫,方才去给母后皇太后请安,母后皇太后说太皇太后都过问了,这……” 其实他早就应该过去看望贵妃了,不管他喜欢不喜欢贵妃,也不管他到底期待不期待贵妃腹中的子嗣,终归是他的骨血,尤其他膝下至今空虚,为着风评不至于太凉薄,也该在场面上表现下即将为人父的喜悦与对贵妃的关怀。 无奈这两日悦妃这边基本上没太平过,淳嘉帝顾了斛珠宫就顾不上烟兰宫,郑贵妃虽然没说什么,太皇太后跟纪太后却看不下去了。 这两位开了口,淳嘉帝总要过去做个样子。 不然他到底是皇帝,太皇太后跟纪太后即使心里不高兴,当面还不至于给他难堪,可是迁怒悦妃的话……到时候说不得连袁太后都要被扯进去。 “当年我怀孕的时候,她们可不是这么说的!”悦妃沉默了会儿,眼泪慢慢的落了下来,也不擦,就那么看着不远处的殿砖,痴痴道,“轮到贵妃就喊你过去了?果然在那几位眼里,我跟我的孩子,都是无足轻重,甚至别出现在这宫里才好!” 淳嘉帝看了看屋角铜漏,其实已经要紧要走了,到底不忍心,从袖子里取了帕子,倾身给悦妃擦脸,低声道:“你管她们怎么想呢?在我心里,三宫六院加起来,又哪里比得上你一颦一 笑?” 却不知道此刻前殿,朱姨也正微微倾身,靠近了云风篁,低声细语:“……贵人为什么觉得只能选择皇后?您与咱们之间有恩怨么?您觉得是什么恩怨?悦妃娘娘?贵人若是这么想,未免太低估我扶阳袁氏的器量了……我袁氏也算人丁兴旺,悦妃只是嫡女之一罢了!虽然在族中有些地位,又怎么能够跟全族的前途比?” 云风篁笑着道:“朱姨是拿我当小孩子哄吗?袁氏固然有着众多嫡女,可能够让慈母皇太后跟陛下当成心尖尖的,可只有一位悦妃娘娘啊!” “陛下尚且年轻,年轻人么,一时情热,也不是稀奇事儿。”朱姨轻描淡写道,“不过,我袁氏的家主可不年轻了,太后,也不年轻了!” “袁氏跟太后打算放弃悦妃娘娘吗?”云风篁好奇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毕竟我听说这位主儿进宫以来基本上就没干过一件聪明事儿,倒没少拖累慈母皇太后跟陛下为她善后……只是,陛下既然还在情热之中,会答应?” 她微笑道,“你说的险峻富贵,该不会是打算把这功劳让给我罢?” 朱姨轻笑一声:“恕婢子直言,悦妃娘娘好歹是一宫主位,在慈母皇太后以及陛下跟前的分量亦是有目共睹,就贵人如今,还没资格接下这样的事情吧?” 云风篁也不想捅这个马蜂窝,别说袁氏跟袁太后是不是真的打算放弃淳嘉帝这青梅,就算是,也不妨碍他们借悦妃的死捞上一笔,大家子的做派,云风篁再清楚没有。 这种送上门来的馅饼天知道藏了多少陷阱。 不过仍旧怼了回去:“悦妃娘娘在你们眼里若当真有那许多分量,你一介奴婢,也敢妄言她的生死?” “婢子只是想让贵人晓得,您能听皇后娘娘的话做事,不妨也考虑考虑为慈母皇太后、为陛下效劳。”朱姨笑了笑,“毕竟来日方长,谁能知道以后呢?” 云风篁道:“朱姨大概书念的不够多,有个词叫做首鼠两端,可不是什么好意思。再者,朱姨刚刚也说了,我如今可没多少资格……听朱姨的话,连悦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可见在袁氏,在慈母皇太后甚至陛下跟前都是极为得脸的,却亲自出马来招揽我,这还凭什么让我效劳?” 见朱姨还要再说,她摆摆手,“国朝宫闱自来不太平,我无家族依靠,今日得势,明日尚且不知在何处,太长久的承诺与指望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意思。你只管说现在能给我什么?” 朱姨沉吟了会儿,蓦然道:“今日时辰不早,想必贵人也无暇多待……这样吧,婢子先送贵人一个消息。” 云风篁笑着道:“什么?” 她估计八成跟谢氏有关系,这是早就考虑过的。 因此神情很是轻松,预备了迎接危言耸听的准备。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朱姨笑了笑,“就是听说与贵人同在桑梓的戚氏,其宗子前些日子成了亲,不日就将携妻前来帝京……其妻晁氏,闺名静幽,仿佛贵人也是认识的?” 云风篁嘴角笑意瞬间僵住。 第四十一章 你的忠心一文不值! 念萱被送回惜杏轩的时候虽然已经经过诊治跟包扎,还是难掩遍体鳞伤。 刚被云风篁打发去取膳的熙景看到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弄的?不是说去服侍慈母皇太后了么?慈母皇太后据说素来宽厚……难道?” 云风篁没理会她,自顾自的交代她这两天看着点儿:“她这会儿睡着是喝了安神药,等晚上的时候怕是会醒,到时候要什么,你帮个忙……你就跟她睡一个屋罢。” 熙景道:“贵人,这么大的事,不禀告皇后娘娘吗?” 也不知道有意无意,她咬重了“这么大的事”几个字,似有所指。 “多大的事?”云风篁轻嗤一声,淡淡说道,“区区一个奴婢罢了……你当皇后娘娘是什么人,又当延福宫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想什么时候去打扰,就什么时候去打扰?” 熙景总觉得她说“区区一个奴婢”不只是在说念萱,很有指桑骂槐的意思,脸色变了变,虽然被熙乐悄悄扯了把袖子,却还是忍不住道:“婢子确实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服侍您的,各样事情也做的。可是也请贵人莫要忘记皇后娘娘的吩咐……” “皇后娘娘的吩咐是什么你知道么?”云风篁打断她的话,呵的一笑,慢条斯理的在桌边坐了,“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自己是延福宫出来的,我这没根基又靠着皇后娘娘赏识的贵人,用着你们的服侍合该诚惶诚恐,不敢造次?故此才进斛珠宫的门呢就要替我当家了不是?” 熙景咬着唇,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僵着脖颈听她继续。 那熙乐倒是想说什么,但被云风篁一个凌厉的眼神瞪回去了,“奴婢就是奴婢,延福宫的奴婢,那也是伺候人的!谁给你们的勇气,敢对本贵人不敬?!” “婢子不敢对贵人不敬。”熙景忍着气反驳,“婢子只是担心皇后娘娘的……” “你是个什么东西,皇后娘娘的差遣用得着你来担心?”云风篁懒洋洋说道,“难不成还以为你能为皇后娘娘分什么忧不成?你要是真那么能干,皇后娘娘还用得着找我这个进宫不几日的小宫嫔?” 熙景气的直哆嗦,硬声道:“婢子当然不如贵人能干!但婢子敢说,婢子对皇后娘娘绝对忠心耿耿……” “那又怎么样?”云风篁嗤笑一声,眼角眉梢都透着不屑,曼声说道,“皇后娘娘是何等尊贵之人,慢说这天底下,就说这六宫之主,愿意为娘娘尽忠,愿意为娘娘肝脑涂地,愿意为娘娘赴汤蹈火……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好稀罕的?你以为你的忠心有多金贵吗真是想太多,你这种没多大能耐的货色,你的忠心压根不值钱!” 熙景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甩开熙乐想拉住她的手,哽咽道:“婢子自知卑贱,诚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人,但……” “但什么但?”云风篁神情悠闲,再次打断她的话,“你能够反复强调的,除了你这点儿不值钱的忠心之外还有什么?你说一千句一万句也改变不了你只是个奴婢的事实!奴婢就该有奴婢的本分,枉费你还是延福宫出来的,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简直丢皇后娘娘的脸!连奴婢你都做不好,你还指望做其他什么事儿,嗯?你有那能耐,皇后娘娘还会埋没了你这在宫里服侍了多少日子的老人?” 她冷笑一声, “还是你觉得皇后娘娘委屈了你,叫你在延福宫怀才不遇?!” 熙景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贵人看婢子不顺眼就直说好了,何必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婢子?” “你也配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云风篁呵呵一笑,“就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奴才而已,值得我费心?大家都是皇后娘娘手底下做事,皇后娘娘早就给分了上下次序,我这贵人原本就该使唤你们,你们作为宫婢也合该被我使唤……就这么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也要我再三再四的提醒,也是皇后娘娘心慈,我不能不学着点。” “这要是我在家里那会儿,你们这样的,早就被处置了!” “贵人,婢子不敢。”熙乐见状忙拉着熙景一起跪下,低声下气道,“婢子们绝对没有也不敢对贵人不敬,方才熙景之所以会在您开口之前出声,归根到底也是凝碧殿恶名在外,怕贵人吃亏,这才行事鲁莽。” 云风篁看她一眼,对熙景道:“你这同伴倒是机敏,你往后多学着点的好。毕竟皇后娘娘交代下来的事情,咱们这惜杏轩以后是太平不了的,你在我跟前不聪明,我顶多说你几句,总不至于真把你怎么着。但其他人可未必如我这样心善宽厚,到时候你死了不要紧,害的我在那些贱婢跟前丢了脸,可别怪我将你尸身都剁碎了去喂狗!” 熙景:“……” 这要不是熙乐在旁不住的掐她手臂,她简直要跳起来给云风篁拼了! “婢子谢贵人。”熙乐不但压着熙景不许她闹腾,还恭恭敬敬给云风篁道谢,“婢子们既然奉命来服侍贵人,以后自然一切以贵人为主,贵人好,婢子们才能好,贵人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婢子们又哪里能好过?婢子虽然不敏,这道理还是懂得的。今日初来乍到,说什么也只是空口白牙,接下来还请贵人看着,婢子们并非那等偷奸耍滑之人。” 云风篁打量她几眼,笑了笑:“你是个拎得清的,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也给你们交个底,我当初入宫仓促,只带了念萱一个。她是跟我一块儿长大的人,情分自然不比寻常。只是我这丫鬟性情天真了些,就是想倚重也倚重不来。如今又是受着伤,等伤好了怕也就能跑个腿什么,我是不指望她了。若是你们伺候的好,往后诸事,我不托付你们还能托付谁?” 熙乐忙又磕了个头,大声说:“婢子一定用心竭力伺候贵人!” 云风篁满意的点点头,让她们先不用在跟前伺候:“你们才来,先去把自己住的地方收拾了,我自己用膳就成。” “婢子们以后都要住在这儿的,也不急在这一时。”熙乐立刻说,“反正收拾一下也很快的,还请贵人容婢子先伺候了您。” 看着她恭敬又诚心的样子,云风篁心里很感动,从进宫以来,兢兢业业朝乾夕惕这么久,总算稍微取得些成就,过上了部分从前的日子了…… 这才是她身边该有的人手啊! 在延福宫跪完哄完,回来惜杏轩也有人跪自己哄自己……如此方是长久之道嘛。 熙乐不但会说话,做事也极麻利,伺候着云风篁用了晚膳,不必吩咐就去预备了浴室跟热水。这中间还拉着默默流泪的熙景下去,过了片刻提了句,说熙景正在给念萱擦拭没包扎的地方,让云风篁不必担心。 半晌后,云风篁正在水温适宜的浴桶里闭目养神,熙乐进来轻声禀告,说是念萱醒了。 “承闺,婢子怎么回来惜杏轩了?”念萱这两日显然过的很不好,虽然醒来,但看着还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说话也是含含糊糊,云风篁要仔细分辨才能听清楚她说的什么。 “自然是我设法将你要回来的。”云风篁摆手让熙景熙乐都出去,低声问,“你舌头怎么了?谁下的手?” 念萱忍着痛,道:“没谁下的手,是婢子不想照他们的吩咐诬陷您,又受不住刑,所以咬了舌……但才咬了下就被打晕过去了,之后一直塞着布团,也是没法继续自尽。” “……你也真是傻的。”云风篁沉默了下,淡笑道,“你家主子是什么人?是你一个小丫鬟的诬陷就能料理得了的?那样我还会将你扔在莎绿亭畔,自己投水而去?” 念萱认真道:“可宫里不比家里,淑妃娘娘跟翼国公府都不可靠,如果婢子也说您不好,哪怕您能过关,想必也是极艰难的。当年夫人叮嘱婢子千万照顾好您,婢子人笨,时常不能为您分忧,已经愧对夫人了……又怎么还能助纣为虐,给您找麻烦?” 云风篁叹了口气:“你现在还没痊愈,精神不济,且少说话,先歇着吧。伺候我的事情不必心急,你家主子现在已经是贵人了,皇后娘娘赏了两个宫女,叫熙景跟熙乐的。我已经让熙景这两日照顾你,你安安心心的休养,等好了再说。” “婢子有个事情要跟贵人说。”念萱见她站起来要离开,忙有些急切的道,“悦妃娘娘他们……估计已经派人去北地查咱们了!” 云风篁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什么好惊讶的,就让她们去查好了。反正翼国公跟淑妃都信誓旦旦我是云氏女,查出来了又怎么样?国朝律法跟坊间习俗都是过继收养之后便跟之前的家里没什么关系了……不然让陛下先追封扶阳王一脉历代先王么?” 念萱面上焦急之色并未散去,吃力的拉住她袖子,小声道:“可是您跟戚宗子……” “我跟戚家宗子是定过亲,然而那都是父母媒妁之言,说到哪儿也没什么丢脸的。”云风篁不以为然,“后来退亲也是光明正大……这事情他们查到又怎么样?” 她微微眯起眼,“再说这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戚家宗子比我长了三岁,这会儿没准已经娶妻生子……陈年往事,有什么好提的?” 念萱有些黯然道:“要不是大小姐的事情……” 她终究没将惋惜的话说完,只道,“恭喜贵人晋位,只是……贵人怎么又晋位了?” 自家这主子十成十又搞事情了吧? 她这两日到底错过了多少? “这当然是皇后娘娘的仁慈。”云风篁笑着给她掖了掖被子,站起身,“好啦,夜深了,你继续养伤,有什么只管吩咐熙景,她敢不听话,你告诉我,我来收拾她!” 这熙景性子冲动,正要各种找借口磋磨掉棱角,打发了来照顾念萱正合适。 至于说念萱的性情不会主动告状,这没关系,鸡蛋里挑骨头,云风篁自认为是拿手好戏。 三言两语慰问完,她直接出了门,回到内室,脸色就冷了下来:念萱……还可靠么? 第四十二章 自我反思的云贵人 念萱是谢氏的家生子,打小就被安排给云风篁作玩伴,当时一起的家生子有好几个,她那时候懵懂木讷,被捉弄了都领会不了,在里头并不出挑。 一群人随着年岁渐长,云风篁自己跟江氏逐渐筛选,最终只留了四个作为近侍,念萱非常意外的成为其中一员。 谢风鬟出事后,云风篁从北地出发来帝京的时候,近侍甚至就剩了她一个。 可见母女俩对她的信任……这当然是江氏说给念萱听的,实际上江氏私下跟女儿说的是:“念萱家里人都在为娘手底下,要他们生就生,要他们死就死,翻不了天去!至于念萱自己,打小就没什么心眼,纵然辅佐不了我儿什么,胜在一目了然,纵然有朝一日起了其他心思,我儿翻手之间便可处置。” 其实没有江氏这番话,云风篁也很难再全心全意信任身边任何人。 毕竟谢风鬟的身败名裂,跟她的陪嫁丫鬟之一有着相当的关系。 要知道云风篁这庶姐并非远嫁,那还是谢氏眼皮底下呢,尚且有人胆敢这样坑主家,何况云风篁远来帝京,如今更是深陷宫闱? “……我入宫才这几日,袁氏纵然从我入宫那天就派人马不停蹄直奔北方,想也不可能带回消息。”云风篁沉吟,“又怎么会知道我同戚九麓的关系?” 这么想的话,念萱殊为可疑…… 而且就算退一步,不怀疑这丫鬟的忠诚,这丫鬟打小就不是个聪明的,没准被套了话而不自知…… 云风篁思索良久,最终决定人都要回来了,且静观其变。 反正现在身边有皇后派来的熙景熙乐,念萱只管专心养伤,伤好之后,就熙乐的机灵、熙景的掐尖要强,念萱没她撑腰,压根就沾不上手事情……权当养个闲人了。 她这么敲定了打算,方才有功夫回味朱姨刚才说的,戚九麓同晁静幽成亲的事儿。 其实这消息本来不会让她那么失态的。 毕竟从三年前离开北地起,她就知道她跟戚九麓无论曾经怎么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法,都注定了从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甚至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有多少不甘多少委屈多少怨愤……三年了,再怎么血肉模糊的伤口,也该结上一层痂了。 何况云风篁心思敏锐,却非脆弱。 她只是没想到戚九麓娶的是晁静幽。 晁家是北地近年才崛起的新贵,当然这个新贵主要是相对于戚氏、谢氏这种老字号而言。论起来,晁家发家到晁静幽也有四代人了。 是以晁静幽同云风篁一样,都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千金大小姐。 两人差了两岁,家世仿佛,地位仿佛,才貌各有千秋,听着似乎很适合做闺阁密友,实际上两人从小斗到大,从来都是面和心不和。 原因很简单,当年戚氏为宗子聘妇,宗子之母、戚氏冢妇陈氏,其实比较中意晁静幽。因为晁静幽之母是出了名的温柔娴静、与世无争;而云风篁的母亲江氏,名声也不能说坏,毕竟是将庶女当成亲生女儿疼爱的嫡母,任谁也要说句贤惠大度,仁善慈爱。 只是江氏性情强势,在谢氏一干妯娌之间都是越过长嫂当家作主的那个……当然她手腕高明,被压住的长嫂也说不出她什么不好来,不管心里愿意不愿意,总之不得不看着江氏担任了谢氏实际上的冢妇。 可这些道道儿男人们兴许不在意,同为冢妇的陈氏却心里有数。 不免觉得谢氏女有这样的母亲教养, 怕也不是好相与的,还是选晁氏的女孩子有利于后宅和睦。 但晁静幽之母统共生了一子三女,对比江氏的四子一女,盼望家族子嗣兴旺,尤其是男嗣兴旺的戚氏家主果断否决了陈氏的建议只要未来儿媳妇过门之后能给他多生几个孙儿,性情肖似江氏又怎么样? 江氏以非长媳的身份,将谢氏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还贤惠的养大了宠妾所出的庶女,这么能干的女子就算性子急了点儿、做事雷厉风行了些,那都不是个事儿! 顶多陈氏作为长辈让着点呗。 毕竟年轻人不懂事,做婆婆的得包容不是? 像戚氏上一代的老夫人,对陈氏不就挺疼爱的? 至少在戚氏家主看来,自己亲娘对自己妻子挺好的,简直就是亲如母女。 所以陈氏以后对儿媳妇好,难道不是应该的? 陈氏:“……” 她特别希望丈夫下辈子投胎成女子,也跟戚家老夫人那样的好婆婆相处试试:她那婆婆对她的所谓疼爱,那都是建立在陈氏兢兢业业的伺候跟讨好的基础上的! 好容易自己有了儿子,合该享受婆婆的待遇了吧,凭什么还要继续让着儿媳妇?! 无奈一族宗妇的选择是大事,压根不是陈氏这个家主夫人能够决定的。 戚家耆老一致认可家主的选择,陈氏再不甘心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丈夫这番话也一直放在了心里,对云风篁不说横挑鼻子竖挑眼,却也实在热络不起来。尤其是两家女孩子逐渐长大,当真都是照着各自母亲的性情生的,甚至晁静幽比其母更柔顺体贴些,云风篁呢比江氏年轻时候还要年轻气盛……这么个纯靠江氏造势有道才号称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实质上掐尖要强刁蛮桀骜的儿媳妇进门之后,简直想想都要少活十年! 陈氏心里怄气,场面上对晁静幽倒比对正经未来儿媳妇云风篁更喜爱些。 这些江氏都打听过,当然会提点女儿防着点这未来婆婆。 但母女俩其实都不怎么在意陈氏的态度,因为云风篁的未来公公非常喜欢她,怎么看她怎么顺眼的那种,戚九麓也是什么都偏袒着青梅……她还有娘家撑腰,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真心不觉得未来婆婆再不痛快能拿自己怎么办。 谁想到后来谢风鬟会出那样的事情呢? 那会儿晁静幽专门上门拜访,态度非常的客气礼貌,谢氏还以为是来安慰云风篁的,感念她以德报怨之下,自然不会拒绝。 然而在小花厅里见着面,她端起茶水却不喝,只是轻笑:“我娘这些年一直非常的自责,说要不是她肚子不争气,只生了我哥哥一个儿子,这戚家未来少夫人的位子,哪儿轮得到你坐?可现在瞧着,是谁的终究是谁的。” 见云风篁神情变幻,也不多留,放下茶碗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笑了起来,边走边说,“如今外头都讲你们谢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腌龌龊的紧,不然怎么养得出你庶姐那样不知廉耻的女儿?你家的水我所以不敢喝,恐怕出去之后,叫人以为我也不清白了。” 冲着这番话,云风篁在戚家提出解除婚约后已经不打算再见戚九麓了,却还是专门约他出来了一趟,让他对天发誓,以后娶谁都可以,唯独不可以娶晁氏女! ……那会儿的戚九麓正歇斯底里的反对家族退亲的决定,闻言毫不迟疑的拔出佩刀,割破掌心对天发誓,他说他这辈子除了云风篁,哪怕断子绝孙,也绝对不会再娶任何人。 虽然云风篁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在当时也不是不感动。 可现在也才过去三年,他娶了妻不说,还偏偏娶的就是晁静幽…… 云风篁看着不远处的灯火,眼神飘渺良久,低低的笑出了声,青梅竹马……青梅竹马也不过如此! 天底下的大家闺秀都死光了么! 就他们晁氏有女儿?! 戚九麓你真是好的很…… 好得很…… 你不娶那贱婢活不下去是不是!? “不过这对我也是件好事。”胸中戾气翻涌良久,她闭上眼,深呼吸,冷静的想,“当年戚九麓那个混账对我何等死心塌地,他亲爹亲娘的话也不如我随口一言,陈氏说我一句,他但凡在场恨不得帮我回上十句,正经有了媳妇忘了娘……这样的竹马,尚且在三年之后说变就变,皇帝被悦妃拖累了这许多年,就不信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厌烦!” 而出身优渥一直被捧着哄着的袁楝娘,无论当初明知艰难仍旧入宫的选择还是这些年来在三宫六院之中的苦苦支持,都是基于她对淳嘉帝的感情,也基于淳嘉帝对她的感情……如果她发现,淳嘉帝其实早就厌烦了她,甚至,这些年来对她的纵容庇护,其实别有所图,会如何反应? 云风篁眯起眼,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同样是被捧在手心里……至少曾经捧在手心里的青梅,不能就她一个倒霉不是? 反正悦妃被她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道是做生不如做熟,这次就还是选她入手罢。 一番推敲之后,云风篁扬声唤入熙乐伺候梳洗。 熙乐服侍的时候提醒她:“贵人这儿按照规矩还缺了三内侍两宫女……噢念萱妹妹回来了,那就还差一宫女。还有住处,这惜杏轩原是给宝林一级宫嫔住的,对贵人来说未免委屈了……” “你可有什么想法?”云风篁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懒洋洋问。 熙乐轻声说道:“住处婢子不敢多说,一切看贵人的喜好。婢子只是觉得眼下就一个内侍,一些重活做起来不是很方便,而且就惜杏轩这么些地儿,怕也不怎么看得住,叫人进来了都未必知道。再者之前新晴的事情……婢子想着,贵人出门还是带上两个人比较安全?” 所以这人手还是补齐了比较好。 云风篁无可无不可的“嗯”了声:“那我明儿个跟皇后娘娘说声。” 见熙乐似乎有些迟疑,挑眉,“怎么了?” 熙乐想了想,低声道:“皇后娘娘已经派了婢子跟熙景在了,剩下来的名额,贵人何不请问一下淑妃?那毕竟是您的族姐,而且……” 她打量着云风篁的脸色,似乎不太敢继续说下去。 云风篁就笑了起来:“说啊?而且什么?” “……而且,只是扳倒悦妃的功劳,只怕不足四妃之封!”熙乐沉默了下,一咬牙,放下银梳,跪倒在云风篁裙畔,一字字道,“毕竟悦妃自己,也不过是妃子罢了!” 云风篁看着面前不怎么起眼的宫女,惆怅:自己还在琢磨着怎么离间淳嘉帝跟悦妃,好辗转达到目的,跟皇后证明自己的价值呢,眼前的奴婢已经想到要对淑妃下手了……宫女都这么上进,自己居然还有心思为戚九麓那个混账黯然神伤了至少一炷香,简直可耻!!! 果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看来这两天自己真是过的太安逸了! 这不行,必须搞事,明天……不,今天……嗯,不能偷懒,要不现在就开始吧! 第四十五章 木偶 悦妃寒着脸,没好气道:“以后我就做个哑巴、聋子,任凭那起子贱婢说什么做什么,都装聋作哑,随她们作践!你可满意了?” “你要是真有那份忍性,我啊也就放心了!”朱姨叹口气,“总之你消停些吧,今非昔比,家里是真的折腾不起了。” 她说这话时神情落寞,不复平常的雷厉风行,饶是悦妃满腹不忿,也不禁试探了句:“难不成前朝有变?” 只是朱姨没有跟她详说的意思,平静道:“你在宫里好好儿的,其他都用不着你操心。” 悦妃顿时就拉长了脸,气恼道:“天天说我不知道心疼家里,我倒是想关心呢,结果又说不要我操心!” 朱姨正待开口,这时候宫人面色仓皇的进来,说是馨妃带着云贵人,携了大批人马,已经到的门口,说是有着皇后手令,待要搜宫! “什么?!”朱姨脸色一变,悦妃已不可置信的喊了起来,“搜宫!?纪凌紫她凭什么!?” 宫人小心翼翼道:“说是……说是因为昨儿个晚上云贵人梦见新晴魂魄来了咱们凝碧殿,觉得可能这儿有什么线索。” “这种鬼话也能信?那纪氏这些年来……”悦妃话说到一半被朱姨打断,目光沉沉道:“既然是皇后手令,那咱们当然是谨遵懿旨。” 悦妃怒视她:“不行!不能让她们搜!” “可是馨妃带了许多人来。”宫人怯生生提醒,“好多人还拿了棍棒什么……” 朱姨就冷笑:“听清楚了么?咱们这会儿若是老老实实让人进来搜查,也还罢了,纵然查出什么,你好歹是个妃子,总还有辩解的余地!这要是说个不字,那接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馨妃顶多推几个替罪羊出来顶罪,咱们以后且不说,当面的亏却是吃定了!婢子这些人左右是奴才,受些折辱无所谓,你确定你受得住?” 见悦妃不说话了,她叹口气,对宫人说,“叫底下人跟住馨妃的人,别给他们胡乱攀扯的机会。” 想了想不放心,又问这两日云风篁可曾进入凝碧殿过。 宫人忙说:“没有,就上回往里走了几步,恰好轻蝶姐姐拿着东西出去给劝走的。” “这小云氏入宫未久,应该没那本事把手伸到凝碧殿来。”朱姨沉吟,“不过还是防着点,皇后绝对不会只凭小云氏一个所谓的噩梦就来搜宫,八成是有着后手。” 不止她这么想,馨妃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倒没有叫人提前预备什么栽赃嫁祸的手段。只是一圈儿找下来,竟是一无所获! “这怎么可能?”馨妃带着心腹宫女在前殿喝茶,闻言就是蹙眉,瞥一眼殿下的云风篁,轻声道,“你去问问她,这到底怎么回事?” 云风篁也吃不准纪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心念一转,就问那宫女:“斛珠宫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陛下跟慈母皇太后会得过来么?” “陛下昨儿个在烟兰宫看望贵妃娘娘。”那宫女不明所以,随口道,“一时半会儿想来没空管这事吧,至于慈母皇太后那边,想来皇后娘娘会派人告知。” 既然这事儿是皇后点头的,那么哪怕不说,应该也会想办法拖住袁太后? 那宫女所以催促云风篁,“若是贵人有什么知道的,还 是早点说出来的好!万一那两位腾出空了,只怕又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云风篁沉吟了下,小声问:“方才凝碧殿有人去找这两位报信不曾?” “已经被咱们的人拦住了。”宫女有点不耐烦了,“云贵人,兹事体大……” “许是悦妃娘娘跟前那个朱姨的关系。”云风篁道,“那是慈母皇太后派过来的人……对了,你们不妨放两个人回去春慵宫报信。” 宫女微微皱眉:“什么?” 云风篁也不解释:“你自去禀告你家娘娘就是。” 宫女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虽然有些不高兴,但还是依言去做了。 倒是馨妃,闻言稍作沉思,就让照办。 “娘娘,这到底是?”宫女出去传了话,仍旧想不明白,回到馨妃身边,就悄悄问,“虽然瑶宁夫人说,这凝碧殿里没查到东西那也是肯定被毁尸灭迹,但总归还是查到点什么比较稳妥呀。” 不然慈母皇太后跟淳嘉帝一番护短,左右还是拿悦妃没办法。 馨妃叹口气,道:“你道皇后今儿个这举动是针对悦妃吗?本宫方才竟然也被骗了过去!也难怪那小云氏入宫不几日,就得了中宫青眼,果然有着急智……皇后此番忽然发作,合着是为了试探慈母皇太后啊!” 宫女诧异道:“慈母皇太后?” “若本宫所料不错,这会儿另有一批人已经在春慵宫外甚至春慵宫里候着,只等慈母皇太后接到斛珠宫求援消息后的反应而反应了。”馨妃低声说,“所以斛珠宫查没查出个究竟不重要,关键是把动静闹出来,让悦妃那两位靠山坐不住……当然他们坐得住也没关系,正好证明了一些事情!” 见宫女还是似懂非懂,馨妃摆摆手,却没有详细解释的打算,只叫她,“请云贵人上来与本宫说话罢。有这份见识,再加上皇后的提拔,来日这宫里,想来会有她一席之地。” 那么就不能当成低自己一等的妃嫔看待了。 馨妃自恃门第,的确不怕事,却也犯不着明知道云风篁来日可期,还非要端着清高的架子结仇。 毕竟这云贵人虽然没少针对悦妃,迄今却也没做过什么得罪馨妃的事情。 趁现在双方虽然有些芥蒂,到底不算深刻,能化解当然是化解了的好。 “陛下膝下空虚,难得贵妃姐姐有喜。”馨妃让宫女请了云风篁到殿上落座,就主动开口,“不意新晴之事,牵扯本宫也还罢了,反正本宫好好儿的,有的是精神彻查到底!可贵妃姐姐是双身子的人,若不速速查明真相,叫她一直惦记着,可怎么好?然而本宫手底下这些人无用,彻查到现在也没个说法,再过会儿怕是悦妃那贱婢要亲自过来同本宫质问了……云贵人是新晴之主,又是皇后娘娘所信重,未知可有什么想法?” “悦妃娘娘与娘娘乃是同级,但娘娘手握中宫之令,她便是亲至,又能如何?”云风篁垂眸道,“就算过会儿慈母皇太后来了,顶多一起到母后皇太后跟前,请母后皇太后做主罢了。” 馨妃若有所思的问:“那要是慈母皇太后没来呢?” “没来?”云风篁诧异道,“为什么不来?慈母皇太后向来清闲自在,又最疼悦妃娘娘不过,要是陛下没在贵 妃娘娘那儿,这会儿过来了也还罢了。既然陛下得看着点儿贵妃娘娘,脱不开身,这慈母皇太后也不来,那悦妃娘娘未免太可怜了吧?那可是她嫡亲姑姑,明知道悦妃娘娘气性素来大,也不过来安慰一番吗?” “……”馨妃喝了口茶水,道,“云贵人所言有理。” 接下来两人都没作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朱姨压着,悦妃却也一直没有出来找她们闹腾。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淳嘉帝没来,慈母皇太后也不见踪影……最后都快到传午膳的时候了,还是纪皇后派了人来询问结果,知道凝碧殿各个宫室都没查到什么凭据后,就问:“那水里找过么?之前新晴就是在荷花池里发现的,而且。” 来人看一眼云风篁,“云贵人才进宫的时候,可不就被人推进过水池里?” 馨妃恍然大悟,忙道:“本宫真是疏忽了!来人,将凝碧殿各处水池抽干,彻查水底!” 这下子好了,很快就在其中一处水塘的淤泥里找出一堆生满青苔的木偶,剥开青苔后,就见每个上头都写了名讳,从纪皇后到郑贵妃到云淑妃到馨妃瑶宁夫人纪昭媛贾婕妤陆婕妤……宫中主位有一个算一个除了悦妃之外统统一网打尽! 噢还有个比较新的木偶,还没怎么生长出苔藓来,只结了一层油腻腻的水藻,赫然写的是“云风篁”。 所有木偶又是针扎又是刀刻火燎的,足见对这些后妃的怨恨。 馨妃看着,又是心花怒放,又是震怒,当下站起身,其他还没抽干的水塘都不管了,招呼云风篁,押上悦妃直奔延福宫! “你们这些人巴望着本宫去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悦妃看到这些木偶之后也是骇然,只是说什么都不肯承认,被宫人强压着跪在丹墀下,凄厉的喊道,“串通好了用这法子来陷害本宫有什么好奇怪的!” 纪皇后也不生气,道:“这么说你不承认这些是你做的?” “当然不是!”悦妃断然否认,“妾身虽然性子急了点儿,却非无法无天之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丧心病狂之举?!” 她边说边恶狠狠的去看馨妃跟云风篁,“必然是有人栽赃嫁祸,贼喊捉贼!” 其实悦妃最怀疑皇后,但她也知道,她是不可能扳倒皇后的,甚至连扳倒馨妃都不可能,所以尽管情绪上恨不得将纪皇后跟馨妃都撕碎,却还是按捺着将矛头对准了云风篁,“今日搜宫是馨妃带队,妾身跟馨妃虽然关系不好,但知道馨妃素来高傲,想必不屑于做这样的手脚。可同去的云风篁却不然,这贱婢……” 纪皇后打断她的话,道:“云贵人入宫不几日,但那些木偶却多数苔痕深刻……却怎么可能是云贵人所为?” “但云贵人乃云淑妃之妹。”悦妃心念一转,脱口而出,“谁知道是不是受了淑妃的指使?!淑妃可是从陛下大婚就进宫的老人了!” “你怀疑淑妃?”纪皇后差点没笑出来,要说皇后最盼望宫里哪两个妃子不和,悦妃跟淑妃必然名列榜首,闻言欣然命左右去彤霞宫请淑妃,“悦妃同淑妃都是宫中高位,涉及这两位的清白不可轻忽,不论你们有什么想法,都只管说出来,本宫是定然会秉公处置,不使任何一位妹妹伤心失望的!” 第四十六章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没多久云淑妃就被请到,她显然在来的路上就听说了悦妃的指控,这会儿进了门给皇后见完礼,还没坐下来就似笑非笑的开口:“听说凝碧殿水塘里搜出了许多木偶,将宫里除了悦妃妹妹之外的主位都诅咒到了,甚至连本宫的族妹也在其中,悦妃妹妹却一口咬定是本宫所为?妹妹莫不是昏了头了?” 悦妃冷笑道:“不是你是谁?要没你撑腰,云风篁这贱婢算个什么东西,如何敢才进宫就跟本宫对着干!” “妹妹在胡扯些什么?”淑妃咯咯一笑,瞟了眼云风篁,曼声道,“本宫这族妹自来性情贤淑温和柔顺,要真是如你所言那等没规矩的,这会儿怕不早就被皇后娘娘给处置了,哪里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晋位?” 三宫六院都知道悦妃最在乎什么,要怎么捅刀子她最难受,淑妃这会儿就专门加了一句,“而且自从新人入宫,陛下召幸最多的就是本宫这族妹,可见陛下也觉得云贵人好。妹妹枉费伺候陛下这许多年,怎么连爱屋及乌的气度都没有?这可不是给陛下做妃子该有的心胸啊!” 馨妃嗤笑一声,给淑妃附议:“淑妃姐姐说的是,咱们这些人都是陛下大婚时候就进宫的,算着都是快十年的辰光了,偏生不争气,如今除了贵妃有孕之外,竟没有一个能够为陛下绵延子嗣的。总算新人入宫,一个赛一个年轻水灵,悦妃合该学着点,别不识趣的总是霸着陛下才是,左右你又生不了!” 这番话说的馨妃格外痛快,她跟悦妃结怨就是,当年淳嘉帝按着皇后的安排歇在了承月宫,那会儿刚刚有喜的悦妃大晚上借口肚子不舒服打发人硬是把已经躺下的皇帝喊了过去……馨妃虽然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但她那种清高的性子,心里不舒服也不想跟个怨妇一样说出来发泄,故此次日请安时只字未提。 但她不说有人说,这要是个稍微有点脑子的,一口咬定自己的确不舒服心里害怕才叫人去喊皇帝的,再给馨妃赔个罪,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悦妃是怎么说的:“大家都是一起进宫的,陛下每个月也都会往馨妃那儿去几回,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过,何必叫她霸着陛下?” 馨妃后来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当场冲上去撕了她的嘴,只怪世代书香养出来的习性做不来泼妇行径。 如今隔了几年总算报仇雪恨,素来清冷的面容上都露了些笑色。 纪皇后笑吟吟的看热闹,见悦妃从地上跳起来要去跟淑妃厮打、却被宫人按住,这才扶了扶鬓边金步摇,懒洋洋说:“悦妃,你口口声声说淑妃害你,如今淑妃人已经到了,可有什么证据吗?须知道你只是妃子,淑妃却是四妃之一!你若无凭无据污蔑高位,本宫能饶你,宫规也饶不了你!” 悦妃悲愤道:“你们都串通好了,再问我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悦妃妹妹觉得没意思那你倒是说些意思出来呀?”淑妃轻笑一声,“你来来回回那几句,说的不腻味,咱们听都听腻了,不是‘你们这些人一起欺负我’,就是‘这事儿绝对不是我做的肯定是有人陷害我’,本宫说,你也这么大年纪了,能不能稍微长进点,别一味的睁着眼睛说瞎话,叫年轻妹妹们看了,还以为咱们这些老人都是你这样的货色,没的笑死个人!” 悦妃又是一阵挣扎,要扑上去跟淑妃拼命……再次被按住。 纪皇后笑着,看一 眼身侧宫女,宫女会意,凑过来小声说:“慈母皇太后方才就接到消息了,待要去斛珠宫帮忙解围,不想才站起来就是一阵天旋地转……这会儿正请了太医在诊治呢!” “也真难为她了。”纪皇后轻哼道,“辛辛苦苦那许多年……” 皇后没继续说下去,只道,“看来她是肯定不会过来了,既然如此,那也没必要再跟这没脑子的耗着。” 就直接将诅咒宫中后妃以及污蔑淑妃的罪名都扣在了悦妃头上,“换个人做了这样的事情,本宫绝对不会轻饶!但一来看慈母皇太后面子,再者悦妃是陛下在潜邸时候就陪着的老人,到底跟咱们不太一样,若是完完全全照着规矩来,纵然陛下嘴上不说,本宫心下也是不忍。” 沉吟了下,就在悦妃的尖叫哭泣里,决定将她贬为婕妤。 “娘娘真是仁慈。”淑妃闻言笑着问,“只是宫中规矩,夫人一级方才有封号,不知道这袁氏的封号还保留么?” 纪皇后瞥一眼嚎痛哭的悦妃,无所谓道:“终究曾为一宫妃子,就给她留着罢,好歹做个念想。” 这话说的淑妃跟馨妃都一起笑了起来。 因为当初袁楝娘封妃时,按照规矩该有封号,然而淳嘉拟定的几个都被皇后用各种理由否决了,帝后好一番谈判才定下来“悦”字。 本来这个字也没什么不好,淳嘉帝给袁楝娘解释说这代表了她才是这三宫六院自己真正的心悦之人……结果袁楝娘正高兴呢,就辗转听到皇后跟贵妃淑妃等人谈笑风生,提到这事儿,皇后说:“陛下择的那些封号当然都是极好的,可本宫想着,就袁氏那德行,配得上么?最后可算说服陛下择了‘悦’字,左右只是陛下从前喜欢的小东西带进宫来养着罢,哪里来那许多讲究。” 袁楝娘:“……………………!!!” 她倒是想辞了这封号,但皇后好容易说服了淳嘉帝,哪里肯如她之意? 后来皇帝几次三番的哄着,说不管皇后那边有着什么样的恶意,自己是千真万确觉得袁楝娘才是自己唯一心悦之人,这才同意用这字作为封号的……总算让她勉勉强强的接受下来。 如今被皇后当众提起,袁楝娘又气又恨又后悔,情绪激烈之下,眼前忽忽一黑,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后妃们瞧着,却没什么同情怜悯的,淑妃还提醒皇后:“娘娘,这悦婕妤之前还在禁足呢,这会儿降了位,禁足还继续吗?” “娘娘,妾身以为这禁足还是继续的好。”馨妃立刻说,“毕竟悦婕妤这两日待在斛珠宫,手都伸到妾身的承月宫还有贵妃姐姐那儿去了,这要是放出来,这宫里还不得乱套了?” 淑妃道:“馨妃妹妹说的是……其实妾身觉得,悦婕妤诅咒妾身这些人也还罢了,连皇后娘娘都……实在是罪大恶极!不若禁足期间,再让她抄写经书,以为娘娘祈福,权当是略微的将功补过了?” ……发展到这儿,已经没云风篁多少事儿了。 但架不住纪皇后采纳了淑妃的建议,还决定让云风篁去看着悦婕妤抄书。 云风篁:“……” 让她去当监工,这真是……太好了! 就怕袁太后跟淳嘉帝动作太快,她这监工做不久啊! “媳妇倒不在乎什么祈福不祈福的,媳妇不信这些。”不过云风篁 这个倒是白操心的,因为纪皇后前脚处置完此事,打发了众人,后脚就立马上春慵宫去跟袁太后哭诉了,“主要还是想借此事磨一磨悦婕妤的性子……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她做下那样的事情,媳妇再怎么想维护,又哪儿能够不秉公处置?说起来媳妇自知才疏学浅,姿容鄙陋,素来不得陛下欢心,宫里能够有悦婕妤在,不啻是代媳妇让陛下解颐……媳妇心疼她都来不及,又哪里舍得罚她呢?” 不等袁太后开口,她继续哭,“其实宫里现在主位不多,那云贵人更只是一介宫嫔而已!悦婕妤若只是诅咒了其他人,媳妇豁出脸面挨个劝说,也要给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可贵妃妹妹不同,她如今可是怀着身子啊!陛下膝下空虚,贵妃肚子里的皇嗣,何其紧要……先前悦婕妤杖毙了那爬床的采女,皇祖母已经震怒过一回!” “这次的事情倘若再叫皇祖母知道,媳妇都不知道该怎么交代才好……母后,媳妇知道悦婕妤这会儿恨死了媳妇,定然以为媳妇故意磋磨她!” “可是媳妇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媳妇这、这都是,都是实在没办法了啊!呜呜呜呜呜呜……” 袁太后:“……” 她能怎么办? 按着规矩诅咒了这许多后妃,又当众污蔑比自己位份还高的妃子,捋夺位份打入冷宫都是理所当然,如今只是贬为婕妤,皇后还提了悦婕妤杖毙有孕采女的前科,提了太皇太后……她这个慈母皇太后,还能说什么? 她甚至连帮侄女翻案的话都不好讲。 毕竟皇后已经这么高抬贵手了,现在还亲自过来给她这便宜婆婆解释,她现在说任何质疑反对的话,都显得胡搅蛮缠得寸进尺。 袁楝娘是没少胡搅蛮缠得寸进尺,可那是因为她有袁太后这姑姑还有淳嘉帝护着,可袁太后自己在这宫里,谁能护着她? “……”太后最终叹口气,柔声道,“好孩子,楝娘自来不懂事,可委屈你了!” 她好声好气的跟皇后一番婆慈媳孝,总算把话题拉回让云风篁监督悦婕妤抄书的事情上,“这事儿怕不妥当,云贵人这批人进宫,是要为皇帝延续子嗣的,这云贵人尤其被召幸的频繁,她去看着楝娘了,万一皇帝召见,可不是耽误事儿了?” 纪皇后笑容可掬道:“母后您放心,陛下这些日子,徘徊云贵人处已经够久了,再这么下去,同云贵人差不多时候入宫的妃嫔们的怨气,只怕媳妇也弹压不下去了……故此媳妇打算等会儿就去求见陛下,请陛下按着规矩来,挨个临幸新人。” 所以您就放心吧,云贵人她有的是功夫监督您侄女! 见袁太后噎住,纪皇后得了便宜还卖乖,又说,“而且媳妇这么做也是为了悦婕妤好。悦婕妤就算贬位那也是一宫之主,云贵人不过是个贵人罢了!说让她去监督,无非是为了堵住贵妃淑妃还有馨妃她们的嘴,免得她们总是说媳妇偏袒悦婕妤!实际上,云贵人去了凝碧殿,那还不是伺候着悦婕妤抄书吗母后您说对不对?” “……”袁太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笑一声,“也是,楝娘那孩子,该受些教训了。” 问题是,袁楝娘自己不这么认为! 她醒过来之后,看着站在不远处,手拿书卷笔墨,盛气凌人催促自己快去抄书不得有误的云风篁,简直要疯了!!! 第四十七章 发家致富 “都愣着干什么?”云风篁一进凝碧殿,就将袁楝娘的侍者统统赶了出去,朱姨本来想留下来的,但被她质问“你是不放心本贵人还是不放心皇后娘娘”,硬是给拒之门外。 这会儿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令左右,“还不快点服侍悦婕妤起来抄书?” “是!”熙乐跟熙景答应一声,走到床边,二话不说就将还在发懵的袁楝娘一把拖了下来,“咚”的一声撞在脚踏上,云风篁不忍的朝旁扭了扭脸,这真是听着都痛……嗯还好不是痛在我身上! 她嘴角微勾,装模作样的训斥:“都是怎么做事的?不知道悦婕妤是陛下的心肝儿慈母皇太后的掌上明珠儿么?粗手笨脚的一点儿也不知道怜香惜玉,看本贵人回头怎么收拾你们!” “婢子知错。”熙乐低着头,也装模作样的认错,“还请贵人息怒!” “念你们认错诚恳,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云风篁正色点头,“反正悦婕妤素来心肠软,也不忍心责罚你们。本贵人若是强行要拿你怎么办,反而要惹悦婕妤不高兴了。” 袁楝娘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这个贱婢……纪凌紫她竟然将本宫交给你处置?!!” “掌嘴!”云风篁一抬下巴,眯起眼,“你诅咒皇后娘娘及各宫主位,连怀有皇嗣的贵妃娘娘都不放过!如此罪大恶极,皇后娘娘只降你为婕妤,简直就是仁慈的不能再仁慈!结果你不思感激,反而口呼娘娘名讳,出言不逊!这般恩将仇报,也不知道是你自己品行不端,还是扶阳袁氏都是你这样的货色?!” 说话间熙乐熙景已经一把按住袁楝娘,兜头就是几个耳刮子! 她们都是延福宫出来的,本来就对斛珠宫没有敬畏只有厌恶,这会儿下起手来干脆利索,别说心存忌惮了,熙景甚至是卯足了劲儿,将之前被云风篁贬到尘埃里的怨怒趁势发泄。 “你敢打我?!”袁楝娘是六宫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本身却是个一推就倒的娇花,压根不是熙乐熙景联手的对手,试图反抗反而被熙景踹了一脚,跌坐在脚踏上歇斯底里的喊,“你……” 云风篁一皱眉:“你什么你!从你醒来到现在,这都多少功夫过去了,还不赶紧抄书?是要故意怠慢皇后娘娘之命么!” 就将纸笔扔到她面前,差点没砸到袁楝娘脸上,“赶紧的抄!今儿个不抄完这些,本贵人看婕妤您也不用吃饭了!反正婕妤做下那样丧心病狂之事,这会儿但凡有半点儿廉耻心,想也吃不下!” 顺势让熙景去外头告诉朱姨等人,“叫他们将膳食整治的可口丰盛些,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诉她们。” 袁楝娘可以不吃饭,她跟俩宫女可不会错过蹭主位份例的机会。 毕竟这两天都没见到淳嘉帝,云风篁简直是吃不香睡不好……没有皇帝的份例可以蹭,她目前的位份配给的膳食实在有点催人泪下…… 难为现在领了监工的差使,又可以收拾袁楝娘又是拿袁楝娘的份例中饱私囊,云风篁忽然有点不想背叛皇后娘娘了,这主子虽然不那么好伺候,但给起好处来也不含糊啊! 当然,也就是有点…… “……抄书?!”袁楝娘怨毒的瞪视着她,倏忽冷笑出声,“你做梦!真当本宫一时落难就由着你为所欲为?!” “不抄啊?”云风篁闻言也不生气,笑着拿起手边一叠五 颜六色的彩笺翻了翻,随意抽出一张看了眼,点头道,“既然婕妤娘娘这会儿不想抄书,那你们伺候娘娘洗个脸呗?” 熙乐跟熙景对望一眼,心照不宣道:“是!” 袁楝娘冷笑着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伺候你的人也配来服侍本宫吗?” 然后就被熙景一把按在脚踏上她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尚未发出,熙乐已经从不远处的架子上端了个盛满水的银盘来,放到了她面前。 俩宫女齐心协力将袁楝娘的脑袋按了进去! 起初她还竭力挣扎,但熙乐跟熙景早有防备,按的很紧,渐渐的袁楝娘就不怎么动了。 她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倏忽被人拉出水盆,下意识的贪婪的呼吸着,半晌还未来得及开口怒骂,却又被按了回去! 如此反复几次,袁楝娘已经瘫软成泥,再被拖出水盆时,目光涣散,面色青紫,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六宫真是白费心了!”云风篁掸了掸那叠彩笺,啧啧叹息,“亏各宫想方设法送了这许多建议来,结果压根用不上。” 见袁楝娘恍恍惚惚的看向自己手中,笑着俯身,将彩笺递到她手里,“这都是六宫得知妾身奉命督促婕妤禁足抄书之后,专门送过来的。噢,另外还有许多衣服首饰、绣品吃食之类……因为太多了占地方,妾身为免打扰婕妤,专门叫人送回惜杏轩去了。” 袁楝娘呆怔片刻,才哆嗦着手拿起一张,这是一张浅粉色底有着瑞云纹的彩笺,上头还沾了沉水香的香气,用簪花小楷写着短短几句,大概就是先客套,而后就云风篁的监工差使提供了一些经验心得,中心思想就是如何不留把柄的折辱袁楝娘。 最后还表示随彩笺奉上一批衣料首饰,作为云风篁晋位贵人的贺仪……这到底贺的是云风篁的晋位还是其他用意,那当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云风篁单手撑腮,含笑打量着袁楝娘神情的变化,只见这位主位先是怔忪,而后露出怒不可遏之色,但片刻后,却又归于萧索。 她将彩笺往地上一扔,疲惫道:“如今你们为刀俎,本宫为鱼肉,更复何言?” “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云风篁轻笑一声,摆摆手,让熙乐跟熙景出去看住了门户,曼声道,“难为婕妤还以为,是我们害了你?” 袁楝娘冷笑:“你这贱婢又想如何巧言令色?” 云风篁笑了下,旋即就是一个耳刮子,将她抽的扑到地上! “婕妤莫不是以为熙景跟熙乐不在,我就奈何不了你?”云风篁也不看她,慢条斯理的抽了帕子擦手,面上依旧笑着,“三宫六院多少妃嫔,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对你落井下石,竟没有一个流露出丝毫不忍之色……做人做到婕妤这份上,也算是难得。” 她慢悠悠说,“可见袁太后跟陛下的厉害!” 袁楝娘捂着脸,在地上趴了会儿,才慢慢的爬坐起来,只觉得唇齿间一股子铁锈味,胸中更是血气翻涌,几乎控制不住要跟云风篁拼命……冷不防听见云风篁说这话,呆了一呆,却是嗤笑出声:“本宫还道你打发了宫人想做什么?合着是想离间本宫与母后、陛下之间的信任?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不等云风篁说话,袁楝娘又道,“你想说本宫这回遭难,为何母后跟陛下都没过来解围?哈,纪氏既然让馨妃给你这贱婢来搜 宫,还能不预备齐全,绊住他们?!这事儿当年本宫小产时就发生过,究竟怎么回事,本宫比你清楚!” 见她面色嘲弄,云风篁勾了勾嘴角,道:“谁跟你说这次?我要说的是我才进宫那天。” 袁楝娘冷笑:“哦?” “婕妤不觉得那天陛下到的特别巧么?”云风篁似笑非笑,“本来我还以为是我那便宜姐姐淑妃娘娘的手段,可后来旁敲侧击,淑妃娘娘她压根没安排这事儿……那么婕妤请想,那天陛下为什么会那么凑巧的赶到?” “难不成你想说陛下是为你去的?”袁楝娘怒极反笑,“你以为你是什么来历的贵女,值得陛下为你这样费心思!” 那天淳嘉帝根本就是奉命前往宗庙祭祀,祈祷先祖庇佑子嗣兴旺,尔后没照规矩去延福宫见皇后,而是来了斛珠宫看望自己! 也是,他知道自己那小性儿,那许多水灵灵的新人进宫啊,尤其斛珠宫里也安排了个小妖精,能不伤心不难过么? 所以就算会让皇后不喜,他也还是过来了…… 这人虽然至今不曾掌权,可对自己也是实打实的真心实意。 尽管气头上也会怀疑他这个那个,可男人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自己还没个数不成?! 袁楝娘心中不屑,却听云风篁轻笑道:“啊,原来婕妤也知道,陛下只会为有着来历的贵女费心思?那么敢问婕妤又算什么东西,值得陛下这些年来做低伏小,屡次为你得罪太皇太后母后皇太后还有皇后娘娘她们?” “无须逞口舌之利。”袁楝娘看着她,“究竟怎么回事,我心里清楚就好!” “你不清楚!”云风篁摇头道,“你要是清楚也不会弄到现在这个地步:陛下早先是藩王庶子,为了让他继承王爵,慈母皇太后没少费心思!这其中扶阳袁氏约莫出力不小,所以作为回报,婕妤被选为陛下的未婚妻,打小跟陛下定下婚约,由此在族中也是高于袁氏其他嫡女,故而得到长辈们的格外宠爱纵容,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 她眯着眼,打量着此刻形容狼狈的袁楝娘,嗤笑出声,“但是宠爱纵容是一回事,大家闺秀该学的该知道的东西都懵懵懂懂,未免显得扶阳袁氏太过糊涂了罢?” “我嫡亲父家论门楣尚且不如袁氏,我这嫡女也算族中掌上明珠,那也是被母兄看着、西席教着,头悬梁锥刺股长大的!” “你那会儿可是要做王妃的人,你家里就眼皮子浅到这种地步,以为靠着曾经的情分,不管你长成什么样的刁蛮蠢笨,陛下都会一忍到底,绝不嫌弃?这到底是结亲还是结仇?!” 袁楝娘冷笑道:“你这等只会勾心斗角的阴祟小人懂个什么!” 她青白未褪的面容上露出骄傲之色,“陛下喜欢我!哪怕你们觉得我刁蛮,觉得我蠢觉得我笨……可是那又怎么样?!陛下只喜欢我!!!” “是啊,陛下是真的喜欢你。”云风篁心中毫无波澜,嘴上却附和道,“但那有什么用,你不行了,他日子也不长了……你们俩啊,马上就要一起去地底下,做一对儿同命鸳鸯!也不知道到时候,他想想自己本来是九五至尊的天子,却被你拖累到这种下场,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喜欢你?” “……?!”袁楝娘顿时呆滞,茫然问,“你……你说什么?!” 第四十八章 令(ke)人(yi)感(li 第四十八章 令(ke)人(yi)感(li)动(yong) “你不行了啊。”云风篁朝椅子里靠了靠,气定神闲道,“诅咒皇后贵妃淑妃馨妃……这许多人的罪名都扣上了,还有当众污蔑淑妃,这事儿拿到朝堂上去说,赐死你都是应该的!扶阳袁氏慢说帮你求情,不被牵连都是……” 袁楝娘急切道:“本宫是问陛下!” 这还真是感人的青梅竹马情啊! 云风篁唏嘘着,就想起来自己那个出尔反尔的竹马,这人正在动身来帝京? 那可真要赶紧的晋位了,必须在这个混账王八蛋没站稳脚之前把手伸到外头伸到前朝,到时候给他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以为她进了宫就可以放放心心的毁诺了? 简直做梦! 她这么想着,再看袁楝娘就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们看看这个愚蠢的妃子吧,你跟她说你姑姑你竹马对你其实不安好心,她嗤之以鼻,你给她摆事实讲道理她也是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他爱我他爱我他就爱我你嫉妒她嫉妒你们都在嫉妒我! 你跟她说你自己要凉了哦甚至你家族都要跪了哦……她她她,听若未闻。 但是! 你给她说你竹马有点不妙可能有危险哦! 她立马就急三火四的担心上了! 扶阳袁氏这是作了什么孽,养出这么个胳膊肘朝外拐的女儿…… 当然在云风篁看来,胳膊肘朝外拐什么的都不是个事儿,关键是你居然都一点不为自己着想吗? 噢可能人家觉得这是爱…… 反正云风篁理解不了。 不过这不妨碍她利用这点:“摄政王为嫡次子请了零山先生做西席,零山先生在海内的声名想来你也是知道的。他做了摄政王府的座上宾,对于天下读书人的倾向,岂能没有影响?” “本来当初宫禁就有传闻,先帝曾经许诺要立皇太弟……” 袁楝娘赶紧说:“这都是胡说!先帝膝下无子,若是立了皇太弟,谁来继嗣先帝一脉?太皇太后择陛下过继这才是合乎情理的事情!所谓皇太弟那都是摄政王为了争位弄出来的传言!” 瞧这掏心掏肺偏袒淳嘉帝的样儿,真想早日看到她回头哭都哭不出来的凄惨。 云风篁静默了下,继续道:“总之摄政王此举让纪氏很是不安,之前请安的时候,明惠公主过来说了句,纪太后连正在处置的事情都没心思管,直接叫散了,只留皇后跟公主说话……这个你应该听说了吧?” 袁楝娘小心翼翼道:“可这跟陛下的安危有什么关系?这是摄政王不安分啊!” “对啊,就因为摄政王不安分,纪氏岂能没有动作?”云风篁柔声说,“再加上贵妃又有了身孕,倘若一举得男……” 袁楝娘忍不住再次打断她:“什么一举得男!那贱婢能不能生下来都是个问题!纪氏又不是傻的,怎么会让骠骑大将军的人率先生下皇嗣,更遑论还是皇子!” “……就算不能一举得男那也没什么。”云风篁淡定道,“反正藩王这么多,再过继个不就是了?” 袁楝娘愕然道:“为什么要过继?陛下还年轻,怎么就要过继嗣子了?!” 云风篁看着自己笑而不语,心念一转,就是骇然,“你是说他们想要对陛下?!” 惊骇过后就是怀疑,“你莫要在这儿危言耸听!改天换日岂是小事,纪氏……他们怎么敢!” “倘若陛下安分守己,他们兴许全心全意对付摄政王、对付骠骑大将军也就是了。”云风篁安然说道,“可谁叫陛下这些年来对你一直痴心不改,事事处处的偏袒你?站在纪氏的角度看,陛下虽然娶了他们家嫡女做为中宫,可实际上,心里真正的中宫却是你……你说纪氏会对陛下放心吗?” 袁楝娘煞白着脸,半晌才硬声道:“可是……可是陛下一直都是这么对我的!” “是这样没错。”云风篁道,“但婕妤也该知道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摄政王老老实实,贵妃呢也没怀孕,皇后毕竟是奉家族之命入宫掌凤印,对陛下未必有多少感情。所以陛下喜欢你,一有空就在你这儿,她也懒得管。”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骠骑大将军跟摄政王,任凭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纪氏单独对上其中一个,兴许还能有着胜算。” “可眼下说不得就要面对他们的联手围攻!这还没算馨妃背后的清流,淑妃背后的翼国公府这些势力趁火打劫……婕妤请想,这种情况下,对于纪氏来说,是年富力强满心满眼都是你这青梅的陛下搁在宫里放心呢,还是立个年幼的新君来的妥当?” 那当然是后者…… 袁楝娘自觉知道的比云风篁还多一点,下意识就想起来,虽然袁太后跟扶阳袁氏这些年来少没劝说自己温柔贤淑,多体谅淳嘉帝,但并没有做过实质性的干涉举动。之前总以为是因为皇帝爱她,这些人再怎么看不惯,也不得不给皇帝面子,不敢勉强她。 可这回扶阳袁氏却通过袁太后将朱姨派过来…… 对她又打又骂的,言语之中透露出来的意思,袁楝娘之前没多想也还罢了,现在想想,只怕扶阳袁氏跟自己那姑姑,私下里正在做什么事情…… 而考虑他们同淳嘉帝的关系,考虑如今的局势,除了想趁势夺权,扶持淳嘉帝执掌大权,还能是别的什么吗? 袁楝娘这么想着心下就是一痛,她再次懊恼自己做什么又要得罪淑妃?还有馨妃也是。 这两位背后站着的可是能够左右淳嘉帝前途的庙堂大佬…… 若是,若是当初忍一忍,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再收拾她们……那……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而已。”袁楝娘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说道,“无凭无据妄言庙堂大事,真是该死!” 云风篁笑着道:“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想着吧,好歹也是大家子,又跟在太后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之前没想过,想不到也不奇怪。现在都明明白白告诉你了,你还要装糊涂,那也合该是你们亲亲热热两个儿的命。” 说着就站起身,竟似打算走了,“到饭点了,婕妤没胃口,我可是饿了。” “你等等!”袁楝娘左思右想到底不放心,忍不住喊住她,狐疑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为什么要跟本宫说这些?可别说你是一番好意!” “就我跟婕妤的关系,那当然没有平白无故给婕妤提醒的道 理。”云风篁转过身来,轻笑着道,“归根到底不过是为了报仇罢了!” 袁楝娘皱眉:“报仇?” “原来朱姨还没跟婕妤说嘛?”云风篁一边观察她神情,一边意味深长道,“我还以为婕妤早就告诉婕妤我的来历了……我本是北地大族嫡女,合家都当心肝儿看待的,在家里的地位,俨然婕妤还在扶阳郡时!” “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暂且来帝京寄居姑姑家。当初说好了,住上两三年就回去的。为此我家里给我姑姑姑父送了大批财货作为我寄居期间的花销,额外还给了姑姑姑父许多好处……” 她悠悠说道,“哪知姑姑姑父贪心不足,这不太皇太后懿旨礼聘贵女,姑父的族兄翼国公膝下只得两个亲生女儿,长女淑妃入宫多年无所出,担心次女云美人步上姐姐后尘,就想在族中择一宜子之女,一同入宫?我姑姑姑父想着我亲娘跟我亲姑姑都是儿孙满堂,我的子嗣缘分想来不差,愣是将我记成云氏女,硬生生的塞了进来!” 她自嘲一笑,“你道我什么时候才晓得自己要入宫吗?中官到翼国公府宣旨了,我还在姑姑家后宅唏嘘云美人一入宫门深似海……后来我姑姑装模作样哭着回去同我说,一迭声的我要是不来这宫里我合家都没好果子吃……试问婕妤,倘若你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你会怎么想?” 这经历怎么跟我这样像呢? 袁楝娘下意识的想到自己在扶阳郡时是何等自在快活,来了这宫里之后又是怎么样的凄苦……她好歹是为了淳嘉帝进的宫,淳嘉帝也是尽心尽力待她。 可云风篁呢? 她压根就没想过进宫,就因为姑姑姑父想着趋炎附势,趁其父母不在帝京,强行把人打发了进来…… 这要是换了她,那她肯定也是,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翼国公府满门上下不得好死!!! “……你才进宫就那样桀骜不驯,莫非就是想闹出大事之后牵扯到翼国公府头上?”袁楝娘犹豫了下,试探着问。 “那会儿年纪小不懂事,后来在宫里看了这几天,觉得自己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云风篁淡然道,“就好像你这次被扣了这么大的罪名却还是婕妤一样,在扶阳袁氏跟慈母皇太后还有陛下没有被彻底算计之前,他们不会对你赶尽杀绝……毕竟,得留着你牵制那几位呢不是?” “翼国公府位高权重,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宫嫔犯下来的事情就能够撼动的。” 袁楝娘沉吟道:“这么说,你给本宫提醒,是为了利用本宫对付翼国公府?但翼国公府虽然坑了你,却是支持陛下的。” 云风篁道:“那又怎么样?陛下也就是现在需要他们而已。” 这话袁楝娘爱听,她一直不觉得淑妃馨妃这些人有什么好骄傲的,皇帝又不是真心喜欢她们! 家世? 只要淳嘉帝当权了,什么重臣什么世家那都是浮云! 普天之下还能有比天子更富贵的不成! 过河拆桥什么的,这才是这些人该有的下场! 她稳了稳心神,忽然想到一点:“不对!皇后希望翼国公府倒台的程度不亚于本宫,你也已经投靠了皇后,做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来借我的手?!” 第四十九章 我有特别的说服技巧 “你觉得纪氏取代公襄氏的可能性高么?”云风篁闻言也不惊慌,只眯着眼,反问。 袁楝娘顿时面上变色,呵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公襄氏平定乱世立下国朝,于民有功,位传至今,诸位先帝都是兢兢业业励精图治,陛下虽然不曾亲政,却也温厚爱民,体恤下人……皇室福祚仍厚,岂是纪氏能够窃夺的?!” 云风篁道:“那不就是了?首先纪氏不一定能够赢,其次纪氏就算赢了,翼国公府的地位,你觉得是我一个在皇后跟前能说上几句话的人说了能算的?皇后自己在纪氏的说话分量难道很高吗?” 提到这一点袁楝娘就觉得吐气扬眉了,撇嘴道:“纪氏才不会相信纪皇后,他们只要她老老实实的做着中宫就好!” 云风篁心里很好奇,很想知道这其中有着什么样的缘故,让纪氏对于自家精心栽培的嫡女也这么防着。 虽然当今之世普遍重男轻女,认为嫁出门外的女子就不是自己家人了……可血脉亲缘终归切不断,纵然看的比儿子孙子轻一点,总还是嫡亲骨血不是? 尤其纪氏起家靠的就是出了皇后,按说应该很看中自家掌凤印的女儿才对。 何至于弄到互相猜疑还众所周知的地步? 不过眼下不是打听这个的时候,她所以按捺住追问的想法,道:“那不就是了?纵然纪氏占据上风,偌大翼国公府要怎么发落,皇后自己都未必能说上话呢,何况是如我所愿?可这点上婕妤就不一样了,只要陛下掌权,到时候婕妤说什么,那还不就是什么?” 袁楝娘心里不住的告诫自己这不过是云风篁这贱婢故作顺耳之语,当不得真,却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欢喜。 毕竟她从进宫以来,处处被纪皇后等人压着,尽管有着有朝一日淳嘉帝亲政的指望,随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过去,也是真的绝望。 云风篁的话让她下意识就在想象里描绘那样的日子……淳嘉帝君临天下,她统摄后宫,皇帝对她自来千依百顺宠爱有加,那时候还有谁敢给她脸色看?谁敢让她不开心?谁敢再跟她抢霁郎?! 沉醉了好一会儿,袁楝娘才强迫自己从这种美好的感觉里清醒过来,嗤笑道:“但你才进宫就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本宫,现在想借本宫之力报私仇,凭什么?” 云风篁心说就凭本贵人现在想玩死你易如反掌…… 不过这位皇帝的青梅到底还是活着用处比较大,再说她也不欲现在就成为袁氏、袁太后以及淳嘉帝有杀之而后快的目标,因此也不计较袁楝娘的态度,说道:“首先,我并非只有婕妤你这儿一个选择,你也说了,我如今已经投靠皇后娘娘,皇后她对我也不错,虽然我很想立刻看到翼国公府满门不得好死……不过能够在这宫里舒舒服服的过,我可不像你,非要没事找事!” “其次,你当然可以拒绝我。我也不是那等喜欢勉强的人!” “不过呢,想必婕妤也该知道,我这人啊是不肯吃亏的性子,翼国公府我都希望他们死全家,何况婕妤你?” 云风篁淡笑道,“婕妤若是答应我,那么大家往后明面上斗来斗去,关键时刻我还是愿意搭把手的。” “婕妤若是不答应,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家往后就是敌人了。” 说着往后一坐,眼中就有了煞气,“妾身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监督婕妤抄书……还请婕妤好自为之,可千万别让妾身难做!不然……” 指了指那叠彩笺,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袁楝娘:“……” 她刚才那么说,固然多少有着气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在云风篁手里吃的亏,想找回些场子的想法,其实主要还是想逼云风篁交个投名状什么。结果这位主儿倒好,跟块滚刀肉似的,愣是半点儿便宜不给! “……你说关键时刻愿意搭把手,难道现在就是吗?”袁楝娘气结之下都不想说话 了,可心里到底牵挂淳嘉帝,沉默了会儿还是问,“你刚说了半天陛下处境危险,可还没说对策呢。” “朱姨过来这两日婕妤日子不好过吧?”云风篁不答反问。 袁楝娘有些警惕,道:“什么好过不好过的,那是我姑姑给的人,你不是知道?是看着我长大的老人,还能委屈了我?” 云风篁笑着说:“你道我想套你话呢?” 就朝门外努了努嘴,声音一低,“我说你在扶阳郡也不知道怎么长大的,怎么一点儿心眼都没有?这个样子就算以后陛下御极宇内,你正位中宫,可怎么管得住这偌大宫闱?” 袁楝娘撇嘴道:“到时候你们这些人统统都别想赖在宫里……没了你们这起子惯会搬弄口舌拈酸吃醋的贱人,这宫里可不就清净了?” 云风篁又想抽她了…… “之前你胡搅蛮缠各种拖后腿的时候,袁家,袁太后那边都没给你派人过来盯着,这会儿忽然来了个让你忌惮的朱姨,说是来凝碧殿辅佐你,八成是为了跟陛下通风报信方便吧?”为了从长计议,她最终决定放袁楝娘一马,哼笑道,“这事儿早就被皇后娘娘打听到,故此怀疑上了陛下不安分……你先别急,别打断我!” 云风篁不满的瞥了眼袁楝娘,“扶阳袁氏虽然在扶阳国是一等一的大族,搁帝京却不算什么,陛下要成事,归根到底还是得指望翼国公这样的重臣。” 袁楝娘皱眉道:“所以呢?” “所以,你必须死!”云风篁安然说道,“毕竟,你深得圣心的名声那么大,又跟这宫里所有的后妃都有着仇怨,尤其是翼国公之女淑妃!你不死,叫人家翼国公再怎么忠心耿耿,能放心为陛下卖命?” 就淳嘉帝这些年来对袁楝娘表现出来的偏袒,翼国公脑子进了水才不会担心这妃子在一日,云氏再怎么做牛做马抛头颅洒热血,最终还是倒在枕头风之下! 袁楝娘脸色很难看:“陛下不会答应的。” “所以来的是朱姨。”云风篁冷笑,“她是你父家扶阳袁氏的人吧?袁氏自己杀了你,跟翼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至于说袁氏怎么舍得杀自家女儿,“你进宫这些年,广结恩怨,遍惹是非,慢说给父家帮忙了,只怕这几年袁氏跟陛下,跟太后一样,没少被你连累!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我也不想要了啊!何况你们袁氏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你爹娘跟你嫡亲兄弟姐妹兴许还愿意护着你,其他人,纵然是亲戚,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数多了,怎么可能不腻烦你?” “当然你毕竟是陛下曾经的未婚妻,陛下对你不无情谊。” “要是悄没声息的没了,未免有点划不来。” 云风篁似笑非笑,“我要是你们家里人呀,那就先跟翼国公表决心,拿你这不孝女的命,换取翼国公放下顾虑,全心全意的给陛下卖命……然后呢,再在纪氏、骠骑大将军、摄政王这三方里选择一个,作为谋害你的凶手!好给翼国公发难的引子!” “就算陛下不答应罢,反正他们到底是你骨肉至亲,又是为了陛下牺牲了女儿的人家,陛下那宽厚性子,难道还下得了手为难他们?” “顶多哭天喊地的认个错,将责任统统推卸到纪氏那些人头上去。” “等陛下消了气,再从族里挑几个模样性子肖似你的女儿入宫,代你服侍、代你生儿育女、代你正位中宫……这不合族的前途都稳了?” “如此,也不枉费家里生你养你纵着你这些年一场了不是?” ……当初朱姨就说过,要是我死了,袁氏正好再送几个嫡女入宫……袁楝娘回忆起来,感情上仍旧是无法接受生养自己的父家有朝一日会如此冷酷的算计自己的性命,理智上却承认,这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她只觉得全身发冷,下意识的反驳:“我家里才不会这么对我……” “那你说朱姨为什么来 你这儿?”云风篁反问,“若只是为了帮助陛下亲政出谋划策,她躲在春慵宫,以袁太后的手段,保证大家之后猜疑也拿不着凭据!来这斛珠宫,帮你收拾烂摊子都来不及,哪里来的空干别的?” 袁楝娘道:“你刚才不是说她是来跟陛下通风报信……” “她来了斛珠宫之后频繁来往过春慵宫吗?”云风篁嗤笑一声,“我随口说说的你也信,你真是……她都没怎么回过春慵宫了怎么通风报信?再说了,若只是为这个缘故,陛下虽然喜欢往你这儿来,却也不可能天天在你这,你那姑姑做什么不把人直接安排去太初宫?难不成太初宫不需要人伺候陛下了?” 袁楝娘无言以对,喃喃说:“我要将这些告诉陛下!” 她已经分不出来云风篁这番话是真是假了,但淳嘉龙章凤姿英明神武……他一定可以分辨出来的! 而且倘若真的扶阳袁氏跟袁太后还有朱姨这些人都放弃了她…… 唯一能救她的,就只有淳嘉了! “那陛下可能跟你一起死了。”就在这时,云风篁轻飘飘的道,“毕竟扶阳袁氏都对你下手了,可见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这也难怪,这几年你在宫里有陛下跟袁太后护着,尚且过的不如意,贸然来到帝京的袁氏,能过的舒心吗?你最近一定觉得受不了了吧?你觉得你家里人,还能忍多久?” “他们现在决定用放弃你来推陛下一把,要这事儿成了,自然是青云直上!” “但若陛下让他们觉得扶不起来,你还真以为你们袁氏是怎么样的忠臣,愿意陪着陛下就这么耗下去,耗到最后一无所有甚至身败名裂?” “你枉为大家之女,却连家族世代簪缨的根源都不懂……那就是他们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孤注一掷!袁氏现在就两个选择,要么想方设法支持陛下亲政;要么,就是直接放弃,向纪氏低头!” “他们毕竟是在扶阳经营多年的大族,主支离开乡土随你们前来帝京也才不到十年。这会儿愿意服软,纪氏为着大局也肯定不会太刁难,甚至还有着封赏安抚……回去了扶阳还是名门望族,没什么损失!” 她仔细端详着袁楝娘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轻轻笑了起来,“可若是一直这么僵持下去,庙堂上占不到便宜,在扶阳的影响也随着时日逐渐淡却,到那时候,可谓两不着靠。令尊令兄错非是草包,会让偌大家族陷入这样的处境?须知道袁氏又不是什么破落户,光脚不怕穿鞋的,动辄拿合族前途去赌……实际上他们愿意忍到现在,八成是袁太后的手笔,不然换了我是你爹,我等个三五年就走人了!” 反正有袁太后跟袁楝娘在宫里,哪天淳嘉得了势,难为还能把袁氏怎么办? 若是淳嘉一辈子没起来,袁氏远在扶阳什么都没掺合,也不会被波及。 可进可退,绝不将家族陷入有着倾覆可能的险境,这才是一个明智家主的选择。 云风篁说到这儿,若有所思:“看来我之前还是低估了慈母皇太后,你这姑姑,比我想的还要厉害呀!” 见袁楝娘嘴唇蠕动,似要说什么,她轻笑一声,“当然,这更加证明我的推测不会错。你那姑姑既然能够哄得整个袁氏来帝京为陛下赌族运,遑论牺牲你这个不省心的侄女儿?” 打量着这位从来都是骄横跋扈满腹怨气的妃子,如今却是面色惨白神情灰败,云风篁举袖掩唇,得意的笑了,“该说的都给你说了……虽然皇后娘娘在纪氏话语权不高,但好在我还年轻,容貌也好。等陛下垮台了,谁知道纪氏有没有位高权重的人物看上我?到时候我自己去吹枕头风坑死翼国公府,好像也不错?” “所以,婕妤想告诉陛下就告诉陛下好了,告诉你那姑姑告诉袁氏……都行!” 末了站起身,施施然离开,“我呢,该去用膳了,婕妤慢慢儿想,好好儿想,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啊!” 第五十章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算了编不下去 第五十章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算了编不下去了! 袁楝娘怎么个纠结烦恼法云风篁自不理会,她打量着面前琳琅满目的菜肴,没动牙箸,倒是左顾右盼的看了一圈,方才唏嘘道:“当初本贵人初入宫闱,就是在这儿伺候悦婕妤用膳……一晃眼多……多日,没想到自己也能在此落座享用。”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呐,算算日子她进宫已经……嗯,四舍五入应该快半个月了? 熙乐熙景:“……” 熙乐态度一直很端正,反应也快,率先奉承:“贵人这样的人才,哪儿是悦婕妤这等福薄命浅之人有资格使唤的?这不,她前脚叫贵人服侍用膳,后脚就从妃位贬为婕妤,这还是皇后娘娘仁慈,不然,直接贬成宫嫔也是应该的!可见贵人福泽深厚命里带贵,悦婕妤受不起您的伺候,合该有今日!” “就是!”熙景虽然心里对云风篁还有些怨怼,但这会儿更多的是发憷……没办法,主位召宫里人伺候左右向来是惯例,甚至还会被认为有意抬举,即使这过程里有着磋磨,潜规则难道不是一忍到底,忍无可忍重新再忍,顶多暗自道一句来日方长? 可这位云贵人,这才几天啊就把主位弄的灰头土脸,险些连主位都要做不成! 这还不算,就因为人家当初让她在这儿伺候了一顿膳食,方才硬是逼着凝碧殿的人在此处摆膳,以找回场子……这份翻身的速度,熙景还能暗地里撇嘴觉得云风篁不过是运气好,赶上纪皇后需要用人。 但这份报复的劲儿,她觉得……算了,自己到底只是个宫婢,何必跟做主子的过不去呢是不是? 尤其还是这么睚眦必报报复迅速的主子。 熙景觉得……自己必须挽回之前的印象啊! 当下口齿伶俐道,“依婢子看,悦婕妤原就没那福分进这宫闱,不过是沾了跟陛下幼时相识的光罢了!可这沾来的光,到底不是自己的,这不这会儿就现原形了?哪像咱们贵人,真真正正的有福之人,便是才进宫时位份低了些,终究前途远大,不是悦婕妤这等人能比的!” 纪皇后真会调教人啊! 云风篁微露笑容,这熙乐熙景之前在延福宫不过是普通宫人,可你们听听这小嘴儿,怎么就净说大实话呢? 在俩宫女一唱一和的吹捧下,心情愉悦的用完膳,又让朱姨拿了主位才能享受的茶叶跟山泉水来沏了茶,漱口毕,令熙景去看着袁楝娘该开始抄书了,自己则扶着熙乐的手,在庭中慢慢儿踱步消食。 凝碧殿的宫人连续吃瘪,又怕惹怒了她越发变本加厉的报复在袁楝娘身上,在朱姨的吩咐下统统选择了敬而远之,没有召唤压根不出现。 静悄悄的庭中,主仆走了半圈,熙乐到底沉不住气,小声问:“贵人,您说悦婕妤会告诉陛下吗?” “她不会的。”云风篁的语气很笃定,让熙乐下意识的提出质疑:“可是她刚才应该是真的相信了您的话了……” 云风篁道:“正因为如此,她才不会告诉陛下。” 见熙乐咬唇不语,面色迟疑,不禁轻笑一声,“这人眼里慈母皇太后、家族、她自己,都不如陛下重要,既然认为告诉陛下就会害了陛下,她怎么肯说?别说自己不会说了 ,就是这会儿我去陛下跟前讲了,陛下去问她,你信不信她也会否认?” “没想到这位对陛下这样情深义重。”熙乐唏嘘了句,但旋即觉得这话不符合自己的立场,忙又说,“看她之前那乔张做致净给陛下添麻烦的做派,还真是让人意外。” 云风篁说道:“她跟陛下毕竟是青梅竹马,又是自幼定亲,陛下贵为天子,这些年来对她不无回护,要说没点儿真心实意当然不可能。不过要说她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对陛下情深义重么我是不相信的。” 熙乐“啊”了一声,好奇道:“贵人的意思是?” “我刚才跟悦婕妤说,袁氏忍耐不下去了。”云风篁轻笑道,“你知道她做什么相信么?因为她自己已经受不了了。” “这悦婕妤本来身份就尴尬,进宫以来却还要依仗帝宠跟慈母皇太后,将六宫上下得罪了个遍,可见其性情是既鲁莽又冲动,听不进旁人劝说的那种……这种人你怎么能指望她隐忍太久?” “能忍这八年,还是咱们那位陛下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了。” “但陛下再温柔再体贴吧,终究不能时时刻刻守着她安慰她哄着她吧?所以悦婕妤表面上张扬跋扈一如既往,心里却已经有些撑不下去的想法……你觉得她那性子,就算不想活了,会愿意悄没声息的、不惹麻烦的一死了之?” 熙乐立刻摇头,又沉吟道:“贵人是说她本来就打算寻死,所以就算相信袁氏要拿她性命做筏子,也不在乎?” “不仅仅是这样。”云风篁道,“这事儿她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却还是选择不告诉陛下……你说,日后陛下若是当真御极宇内,晓得来龙去脉后,这辈子还能忘记她吗?” “……可陛下本来就很喜欢悦婕妤啊?”熙乐不解,“有必要这么做吗?” 云风篁轻笑:“谁知道呢?可能觉得她跟陛下这会儿都还年轻的很,担心自己去后,天长地久的,陛下渐渐把她忘了?” 她不想多说这个问题,见熙乐还在若有所思,就岔开道,“若没意外的话,接下来悦婕妤必然会按照咱们的计划走……你抽空同皇后娘娘那边说一声,免得有什么误会。” 熙乐忙道:“是。” 还想再问几句呢,云风篁又道:“对了,上次从绵福宫回来的路上,我听魏容华跟云美人说,摄政王膝下二子不同母,世子出自元妃,马上要拜零山先生为师的次子,却是继妃所出?” “正是。”熙乐心中疑惑她为什么忽然提这个,面上则补充说明,“摄政王次子据说生来身子骨儿有些弱,摄政王跟继妃入宫请安、赴宴都从来不带他的,说是怕传了病气到宫里。倒是摄政王世子,从当初被选为陛下伴读,时常出入宫闱,有时候还会在宫里小住。” 这就是出身不够的局限了,延福宫出来的宫女都知道的事情,云风篁却是一无所知。 她怔忪了下,不动声色的问:“噢?陛下有伴读?我倒是不晓得这事儿……就摄政王世子一人吗?” 熙乐说:“不是的,陛下统共六个伴读,除了摄政王世子外,还有翼国公世子、海西侯嫡幼子、骠骑大将军三子、兴宁伯之侄以及礼部尚书的外甥。” 嗯,摄政王,保皇 派,纪氏,权宦,袁氏还有清流……齐活了。 怪道皇帝登基八年还在“专心向学”,后宫跟个筛子似的,除了袁太后姑侄还有淑妃外,都是眼线……前朝呢没皇帝过问的份,你说在向学的时候做点什么吧,这么多伴读盯着,还怎么折腾? 云风篁心说自己不只是低估了袁太后,更低估了淳嘉帝啊! 这皇帝是怎么做到八年如一日的温文尔雅恭谨谦逊的? 换个心志稍微不那么坚定的来,能撑个三五年还不破罐子破摔的,云风篁都要发自肺腑的说句佩服。 怪道纪皇后死活不相信这皇帝安分守己。 云风篁也不相信,能够在如履薄冰的傀儡角色上保持这么久不堕落不放松不性情大变、始终维持着孝顺温柔宅心仁厚人设的主儿,会是省油的灯。 这种人但凡有一点点机会叫他抓住,指不定就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了! ……所以,必须先下手为强弄死他!!! 少年宫嫔眼中寒芒凌厉,面上却笑着,道:“原来如此!这些人往后若是有机会你再给我介绍罢,咱们且说摄政王府……魏容华说摄政王与元妃恩爱非常,可惜元妃红颜薄命,就是先帝才驾崩那会儿,好巧不巧的也去了,撇下世子年幼,亏得继妃进门之后,对世子视若己出……是这样吗?” 熙乐恍然,合着这云贵人是打算从摄政王两个儿子之间的关系入手,为皇后分忧? 她心想这位主儿可真是不安分的楷模了,这进宫才几天啊就想把手伸向前朝了?也不想想皇后什么身份什么出身,到这会儿都还老老实实的经营着三宫六院,于前朝诸事压根插不上话呢! 不过作为皇后精挑细选专门派到惜杏轩的宫女,熙乐明白,云风篁这种“进取之心”,正是纪皇后如今急需的。 所以恭恭敬敬道:“外头都是这么说,可谁知道怎么回事呢?反正婢子听宫里伺候日子久的姐姐姑姑们说过,摄政王世子八年前才进宫伴读时虽然由于丧母颇为落寞,可每回休沐回去王府,摄政王都是亲自在宫门迎接,父子亲密非常。但渐渐的摄政王就不来了,改成继妃来接。后来继妃有喜,派了管事代替,这么着,前两年,许是因为摄政王次子体弱多病,继妃忙不过来吧,有几回,世子在宫门口等了许久都不见接他的人,索性只能央一块儿休沐的伴读绕路送他一程……听在前头伺候过的小公公们提过,世子这两年越发沉默寡言,有时候一整天也不见得开一次口。” 又说,“到底继妃陆氏虽然号称出身侯府,可清平侯是寺人出身,想必家教欠妥,照顾亲生次子的同时再照顾元妃所出的世子,就力不从心了。” 云风篁沉吟着,绕着庭院又走了一圈,方才站住,笑道:“这事儿有点意思,容我好好想想……好啦,辰光差不多,咱们回去看看悦婕妤罢。这人也是可怜,这会儿还不知道在怎么个难过法呢。” “悦婕妤三番两次针对贵人,贵人却还对其存着怜悯之心。”熙乐不假思索道,“贵人如此以德报怨,真是宽宏大量仁爱善良!” 然后以德报怨宽宏大量又仁爱善良的云贵人,再见到悦婕妤时,开口就是:“令尊不能活了,他必须死!” 第五十一章 不结盟怎么卖队友? 正对熙景怒目而视的袁楝娘瞬间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旋即倒抽一口冷气,“你疯了?!这绝对不可以!” “不可以?”云风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挥挥手叫熙景熙乐都退下,好整以暇说,“那婕妤告诉我,陛下这会儿可能跟纪氏争锋?” 不等袁楝娘回答,她又说,“要是能,你又怎么会被贬成婕妤?陛下如今还在蛰伏之际呢,但纪氏已经疑心上了,这会儿怎么办?硬顶着吗?硬顶着就是我刚跟你说的后果,哪怕贵妃不能一举得男,依着八年前的例子办就是,那么多藩王总有几个懵懂孩童可以挑选的不是吗?” “为今之计,只能退上一步,继续隐忍。” 云风篁目中光芒闪动,柔声说道,“其实令尊,还有慈母皇太后跟陛下,选择如今这个机会有所动作是没错的。贵妃有喜,零山先生入摄政王府,正是前朝后宫的平衡都被打破的时候,只要操作的好,届时渔翁得利,说不得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但如今母后皇太后跟皇后都已经心存疑虑……” 袁楝娘紧张道:“她们只是怀疑而已!有没有凭据!纪氏最忌太后、皇后干政,她们说的话纪氏根本不会相信的!” 云风篁道:“这种鬼话你也信?太后皇后是纪氏血脉,她们能够坐在现在的位子上,可不是靠着帝王的恩宠或者自己的贤良淑德,靠的是纪氏!这两位看起来有那么蠢,不护着纪氏而是偏袒陛下?!纪氏兴许不喜女子干政,可在涉及生死存亡的大事上,还能不留个心眼?!” 又冷笑,“说不定纪氏就是用这样的传言,好在关键时刻阴别人一把!” “你小门小户出来知道个什么?”袁楝娘心烦意乱,说道,“当年神宗皇帝驾崩,孝宗陛下登基,不喜纪氏擅权,有意打压外戚,然而因着孝宗年轻,在朝中根基尚浅,这事儿才开始就被纪氏发现……之后反正就是没能如愿以偿。这中间,太皇太后心疼儿子,没少给孝宗皇帝拉偏架,甚至说服了母后皇太后一块儿帮着孝宗……可后来还是纪氏技高一筹,甚至母后皇太后在最后到底也倒向了娘家……” “纵然如此,纪氏却也觉得嫁出门外的女子到底是泼出门外的水,不可信任!” “为免出现类似的情况,他们带头上表不许后宫干政,既揽了贤名,又免得自家女儿胳膊肘朝外拐,帮着公襄氏坑他们!” 云风篁心道原来如此,怪道纪皇后满腹报答家族的想法,却不被家族所信任……只是纪氏未免有点因噎废食了,太皇太后是孝宗的生身之母,娘家不如亲儿子亲,原是人之常情。但母后皇太后与纪皇后可都是没儿子的。 母后皇太后跟孝宗皇帝的感情如何云风篁不太清楚,然而纪皇后跟淳嘉帝之间么…… 反正云风篁不觉得皇后看皇帝比家族重要。 她思索着,就听袁楝娘继续说,“只是母后皇太后跟纪皇后都不甘寂寞,打理宫闱之余,总是试图对前朝的事情指手画脚……邺国公海西侯敏阳侯那几位,对此非常的厌烦,甚至前年宫宴上,公然进谏太皇太后,约束儿媳孙媳恪守本分……所以……” “所以这两位为什么现在还在监视、怀疑陛下?”云风篁懒洋洋的打断,其实她还想再听点儿消息的,但是不行,再让袁楝娘说下去,信心 渐增,之前故作危言耸听铺垫出来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中古下古时候的谋士说客想要说服某人,总喜欢恐吓开局,不是没有道理的。 云风篁必须要让袁楝娘保持着对局势对自己的恐惧跟敬畏,这样自己的一字一句,才能够在她脑海里烙下鲜明的印象,才能够保持住自己的权威性。这会儿就故意嗤笑一声,说道,“这两位如今的地位权势都是靠着纪氏来的,纪氏真想管住他们,还会管不住?” “结果呢?” “三番两次警告,甚至连不许后宫干政的谏议都祭出来了,这两位还不是照样孜孜不倦的想要巾帼不让须眉?” “你要是真信了人家一家子场面上做的戏,那我也没什么话可讲……可见扶阳王一脉究竟没有君临天下御极宇内的福泽!” 袁楝娘脸色非常的难看:“好,就算纪氏信了这两位的话,已经对陛下起了疑心,那么凭什么我爹必须死?!” “陛下这会儿想做点什么,除了令尊跟翼国公府,还能使唤谁?”云风篁嗤笑一声,“兹事体大,不是说服个软表个态,就能够打消陛下的疑心的!不死个够分量的人,怎么交代?令尊不死,难道指望翼国公府站出来自我了断?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且不说云钊不可能这么做,就算他真有这份忠心。你但凡心里还有陛下,也必须拦着!” “毕竟翼国公府对于陛下的重要性,可不是你们区区扶阳袁氏能比的!” “但那是我爹!”袁楝娘愠怒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为了陛下弑父?!你还是人么!?” 云风篁道:“那谁叫他们太蠢,正所谓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一个闺阁长大的女子都知道,他们这许多人却没有一个长脑子的,合该有这一劫!” 又说,“而且这算什么弑父?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你以为就算你不同意,令尊就能活着?你自己想想你如果是纪氏,这会儿会怎么做?陛下到底是陛下,贵妃腹中子嗣尚未出生,过继的事情总也要先行谋划免得陷入被动,因此暂时不好对陛下下手,至于说翼国公府,纪氏倒是想!可他们云氏位高权重,还有兵权在手,也不是一时三刻能动的。” “那么最适合他们杀鸡儆猴,还要破坏陛下打算的,是谁?” 当然是兴宁伯一脉! 袁楝娘嘴唇蠕动了下,在心里无声的回答。 兴宁伯是她父亲袁奇怀的爵位。 因为她并非淳嘉帝正宫,国朝没有给妃子之父封爵的惯例,袁奇怀封爵走的是袁太后的路子,是用天子舅父的身份受册的。本来国朝给天子舅父封爵普遍是侯爵,可在各方施压下最终只封了个伯爵……具体官职就更别说了,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清水衙门。 说是有着上朝议政的权力,但实际上,纪氏强势之下,骠骑大将军跟摄政王府又虎视眈眈,清流一贯的目下无尘素来不跟外戚一起玩……总之兴宁伯作为皇帝的嫡系,基本上只有跟在翼国公身后点头的份。 所以当其他势力需要给翼国公,不,应该是说给皇帝颜色看时,挑袁氏下手是最物美价廉的。 在朝中根基浅薄,好下手,又是众所周知的跟天子关系密切,足够打脸足够威慑。 最重要的是,袁氏跟翼国公府的关系,由于袁楝娘跟淑妃的恩怨,虽然不 至于变成仇家,但要说翼国公府会在这关键时刻死保袁氏……袁楝娘再天真也不会相信。 实际上云氏不落井下石,都算厚道了。 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用力掐了把掌心,再开口时已经有点气若游丝的意思:“你……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她难得对着淳嘉帝的其他女人说出夸奖的话来,“你那么聪明厉害,进宫才几天就做出这许多事情,你肯定有办法保下我爹的对吗?!你要是做到,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你当我神仙呢?”然而云风篁一口回绝了,“令尊殒命是迟早的事情,不,应该说就是这几天的事情。这两日前朝后宫暗流汹涌,纪氏怎么可能坐视?摄政王府跟骠骑大将军都不是好惹的,纪氏必须腾出足够的人手还有精力来同他们周旋……所以他们一定会快刀斩乱麻的平定后方!令尊本来就活不久了,我同你说这些,就是让你好好想想,怎么利用这件事情占足便宜!” 袁楝娘口干舌燥,倾身过来扯她袖子:“就算纪氏要杀鸡儆猴那也不一定是我爹……我的意思是我们袁氏还有其他人的,为什么一定是我爹?!” “因为令尊兴宁伯是袁氏家主。”云风篁哼笑道,“他一死,你那些兄弟必须扶棺返乡,辞官丁忧!而袁氏一族的其他人,也视与令尊关系的远近,有着奔丧守孝一系列事情。本来你们袁氏在朝中根基就不深,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庙堂上差不多也就没袁氏的份了……要是死的是你们袁氏其他人,哪里来这效果?” “那陛下以后还有什么指望?!本来陛下手底下就没几个得用的人了,要是连我家也倒了,岂不是只剩了翼国公府独木难支?!”袁楝娘勃然变色,压低了嗓音厉声道,“我看你根本就是巴不得陛下永无出头之日!” 说的太对了! 我就是这么想的! 云风篁在心里默默的赞同她,但承认是肯定不承认的:“我若是巴不得陛下永无出头之日,还用得着跟你在这里废话这许多?!” 不等袁楝娘再次出言指责她,她又说,“而且就算袁氏完好无损,又有什么用?要是有用,陛下还会到现在都亲政不了?我要是你,就趁这机会拉拢其他盟友,也算令尊死的不冤枉了……就好像令尊他们也觉得,你可以死,但不能死的毫无价值一样,不是么?!” 最后一句话让袁楝娘沉默良久,末了道:“你这人……实在是丧心病狂!我不想听你的。” “那随便婕妤了。”云风篁无所谓的说,“来日方长,我不觉得要对付翼国公府,只能靠你。就你现在这一惊一乍的做派,我甚至有点后悔找你。” 就转回正题,“既然皇后娘娘说了你得抄书,那么不管多少,总还是要抄几份出来的,不然我交不了差,对你也很难客气起来。大家都是妃嫔,别叫我难做,好么?” “……”袁楝娘这次居然没跟她吵,而是默默走到摆放着文房四宝的书桌前,铺纸研墨,随便翻了本经书出来抄,抄了几个字到底心里不安定,猛然止住,也不回头,就那么看着面前零散的字迹,低声问,“你觉得这时候能拉来什么样的盟友?” 云风篁笑着说了个名字,让袁楝娘手一抖,险些将砚台打翻,她将紫毫随意丢在宣纸上,举袖掩唇,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 第五十二章 换住处 “怎么不可能?”半日后,回到惜杏轩,云风篁一边喝着从凝碧殿顺回来的茶水,一边懒洋洋道,“零山先生受先帝大恩,却在先帝最需要他的时候逃之夭夭,避回桑梓……就算是打着丁忧的旗号,这天下明眼人,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陛下虽然不是先帝亲生,可嗣子等若亲子,不计前嫌的接纳他,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熙乐道:“贵人请恕婢子愚昧,只是摄政王纵非只手遮天,可总比陛下这会儿的处境好。婢子实在想不出来零山先生既然已经选择了摄政王府,做什么还要接受陛下的招揽?” 毕竟这世上固然很多人在利益面前根本不要脸,可韦长空这种走乡间神童到海内名士的路线的,保持名声上的清白高洁那是基本操作,一旦人设崩了,那也基本没得玩了。当年他回乡避祸好歹是打着为母守孝的旗号,斡旋皇室叔侄之间左右逢源什么……这要是传了出去,以后还怎么混? 关键是,淳嘉帝现在都自身难保,他有什么资格打动前朝韦六首? “招揽?”云风篁摇头道,“对这种貌忠实奸的小人,何须如此客气?他若是不依……现成兴宁伯就是榜样!” 熙乐一怔,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小声道:“悦婕妤真肯对兴宁伯下手?” “她哪里来这个本事!”云风篁嗤笑了声,说道,“就零山先生在士林中的名望,你觉得邺国公海西侯敏阳侯,还有骠骑大将军跟崔尚书这些人,会坐视摄政王府的开蒙礼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进行?你看着吧,过上几日,必有零山先生的攻讦出来,到时候……嘿嘿!” “崔尚书也会下场?”熙乐好奇道,“为什么?” 崔琬在朝堂上的态度,跟馨妃在宫里差不多,不怕事,但也绝对不会轻易惹事,却做什么要摄政王府的浑水? 云风篁用看傻子的表情看她:“崔琬虽然也算书香世家金榜题名出身,可古往今来的读书人,出过几个六首?若零山先生借助摄政王之力进入庙堂,他如今这个清流魁首的位子还能坐得稳?” 熙乐怔了怔,忙说贵人聪慧婢子不能及万一,末了又迟疑道:“可是这许多人下手的话,摄政王府还保得住零山先生么?” 云风篁轻笑道:“你是想问若当真如此的话,悦婕妤就算以陛下的名义招揽到零山先生,还保得住他么?” 见熙乐不好意思的点头,她叹口气,“你傻了么?咱们的目的又不是真的帮助陛下亲政!咱们是要为皇后娘娘分忧啊!所以只要悦婕妤做出代陛下招揽零山先生的举动,接下来的事情,那就是皇后娘娘安排了……至于说零山先生会怎么样,同咱们有什么关系!” “……婢子糊涂了。”熙乐尴尬道,“只是……悦婕妤蠢笨,且身处宫中,她要做这事儿,能瞒得过慈母皇太后跟陛下那些人吗?” 要是那两位知道了,他们可不像袁楝娘这么好哄。 云风篁意义不明的笑了下:“我不是答应了会帮她?” 这时候内侍进来禀告,说是又收到一批妃嫔们送过来的礼物,当然还有几张写的密密麻麻的彩笺……嗯,云风篁之前发现有几位妃嫔不曾送来彩笺,还以为她们或者出于恻隐之心,或者觉得袁楝娘左右不会好过,总之不打算落井下石。 结果现在一看发现她错了,这几位是对袁楝娘恨的深刻,唯恐准备不够充分出不了气哪! “贵人,咱们这惜杏轩就这么点地方,这会儿东西太多,都有些堆不下了。”云风篁正思索着要怎么满足这几位的要求,外头熙景拿着个盒子进来,说道,“您看这里头是上好的燕窝,得搁背阴透风的屋子里收着才好,可这种屋子咱们这就一间,如今已经塞满了。” 就建议她,“要不贵人还是换个住处罢!左右斛珠宫的偏殿如今都空着,以您的位份,也是可以住了。” 云风篁道:“这倒也是……这事儿怎么办的?去禀告皇后娘娘吗?” 熙乐道:“不用这么麻烦的,只要主位同意,咱们可以先收拾起来,等明儿个去请安时再禀告就好。” 于是主仆就开始商量搬去哪里? 斛珠宫的偏殿大抵靠近凝碧殿,按照熙景的想法,那当然是最近那几座里哪座华丽宽敞搬哪座,毕竟照眼下云风篁跟主位之间的关系来看,不定哪天互换位置,到时候搬去凝碧殿也方便啊! “离那么近做什么?”然而云风篁轻笑道,“方便陛下来看我么?我看还不如选远点的,这紫贝殿就不错。” 熙景熙乐怔了怔,会过意来,掩嘴笑道:“贵人说的是。” 之前淳嘉帝借口来看云风篁,悄悄私会袁楝娘,这事儿延福宫那边当然不会不清楚。只是纪皇后虽然热衷于打压袁楝娘,但对于皇帝偏爱青梅其实没什么感触,也懒得为这么点事儿闹腾。 可云风篁察觉到这点,主动给这对青梅竹马添堵,皇后也好,皇后的宫里人也罢,那当然都是乐见其成的。 熙景当下就自告奋勇去凝碧殿请示。 袁楝娘那边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思在这儿拿捏? 甚至知道云风篁选择了紫贝殿后还暗松口气,他们真怕这位主儿挑在凝碧殿之畔,到时候见天的找事情。 “可见这小云氏其实还是有所忌惮的,住都不敢住咱们附近。”朱姨这么安慰袁楝娘,“娘娘暂且忍耐,等过几日这事儿风头过了,咱们再商量找回场子!” 袁楝娘沉着脸,没接这个话,只恹恹道:“朱姨,我有些乏了。” “那娘娘去休憩吧。”朱姨以为她还在打击之中没缓过来,毕竟靠着小产补偿才晋为妃子,结果这会儿被一口气贬成婕妤,险险连正殿都住不了,就袁楝娘的脾气,一时半刻的难以振作也是情理之中,就放缓了语气,柔声道,“婢子会您的笔迹,婢子帮您抄会儿。” 这要搁平时,袁楝娘肯定不会注意这种细节,注意到了,也只会庆幸自己可以偷懒。 但眼下却忍不住想到云风篁的那些话,就有一个念头不期然的浮上心头:有朱姨这么个能将自己笔迹模仿的几可以假乱真的人在身边,哪一天她忽然暴毙,再来一封遗书,霁郎会怀疑么? 八成不会的。 毕竟她这几年愈发暴躁跟无理取闹,明眼人都知道,她已经不太受得住这样的生活了…… 实际上有时候她也的确想过,要不别煎熬下去了,就这么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只是到底怕霁郎伤心,也是不甘心,宫里这些贱婢嫉恨霁郎偏爱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她死了 ,她们一定会很开心吧? 这么想着她就觉得自己不但不能死,还一定要长长久久的,活过所有的贱婢才是! 可她心思行事素来都是没个定性的,一个冲动想这样,一个冲动想那样……袁楝娘恍恍惚惚的进了寝殿,悲哀的想,也不知道霁郎是怎么忍自己这么多年的? 他有没有哪怕一个瞬间后悔过?厌烦过? 袁楝娘不敢深想下去,毕竟淳嘉帝对她的感情,是她在这宫闱里苦苦坚持的唯一支柱了…… 拉上被子蒙住头,她强迫自己睡去。 这天晚上的凝碧殿很是太平,毕竟云风篁忙着预备搬家,无暇搞事情。 斛珠宫虽然在宫城里算是很偏僻的,可毕竟是淳嘉帝所偏爱的妃子所居,又有个慈母皇太后在上头看着,别管袁楝娘的处境多艰难,但妃子该有的待遇她是没被亏待的。所以各处宫室每年都有修缮,这紫贝殿基本上没什么需要特别拾掇的地方就能住人……不过为着万全起见,云风篁决定还是先打扫一遍,再烧上些个火盆药盆驱驱多年无人居住的寒气以及蛇虫之类,过上两日再搬过去。 次日早上请安的时候,她跟延福宫的管事宫女说了这事儿,托对方转禀纪皇后。 但那宫女直接告诉她没有问题,还道:“贵人要将人手补齐么?皇后娘娘前两日就交代这事情了,只是贵人之前没说要换地方,怕补齐了惜杏轩没地方住。再者,也不知道贵人喜欢什么样的?” 云风篁就道:“内侍姑姑看着罢,只要机灵能做事儿的就行,毕竟妾身初入宫闱,许多地方都不懂,很是需要底下人的提点。至于宫女,妾身之前流落小蓬莱碰见的……当初也是承蒙她照顾了。” “贵人是说流虹吗?”那宫女笑着说,“她虽然不怎么爱说话,做事倒甚勤勉,贵人既然喜欢,婢子待会儿就给您安排。” 云风篁笑着道了谢,这才回去自己座位上。 才坐下,就发现上首的魏横烟不住的拿眼睛瞟自己。 “怎么了?”云风篁挑挑眉,“昨儿个又做噩梦了?” 魏横烟没好气的白她一眼:“你才做噩梦呢!” 然后又咬了咬唇,微微凑近,小声说,“喂,你知道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云风篁莫名其妙。 魏横烟愠怒道:“你装什么糊涂……陛下昨儿个晚上在彤霞宫姣萼小筑歇的!” “陛下在哪儿歇同我什么关系?”云风篁正待随口回答,一想,就明白了,不禁轻笑起来:“你还真当我能给陛下做这个主呢?陛下不去你那儿,我哪里知道为什么?” 见她面色不虞,顺嘴糊弄道,“再说进宫这才几天,没准陛下今晚就去你那儿了呢?你想陛下去我那儿是为了悦婕妤,去素荣宫是要给纪昭媛面子,去彤霞宫当然也是为了淑妃娘娘脸上好看……你宫里没主位,能跟人家有主位撑腰的比?” 魏横烟想想也是,脸色稍缓,道:“那么我就……” 结果话说到一半,外头进来个面色严肃的宫人,尖着嗓子通知她们,说是母后皇太后有些小恙,今儿个的请安取消了,皇后放心不下要去侍疾,让她们各归各宫,接下来三日的请安都免了。 第五十三章 添人 母后皇太后昨儿个还好端端的,怎么一晚上过来就不好了? 云风篁等人闻言虽然都有些诧异,但还是乖巧的起身离开。 出到外面,就见跟着主位的那些宫嫔们正纷纷从正殿里走出来,云卿缦就在里头,看到云风篁跟魏横烟,忙过来打招呼。 “你们也被打发出来了?”魏横烟就小声问她,“淑妃娘娘她们呢?” 云卿缦说淑妃她们得随皇后去绵福宫侍疾。 云风篁就问纪太后怎么样:“昨天似乎还好好儿的吧?” “是呢。”云卿缦神情疑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只是偶感小恙吧。” 纪太后在宫闱里的威慑力还是很强的,大庭广众之下,大家都不敢胡乱猜测。于是稍微谈了谈,也就一块儿往外走。 出了延福宫的宫门后,魏横烟跟云卿缦就旁敲侧击的打听袁楝娘的情况:“听说六宫都同你递话了?真的假的?” 云风篁笑着道:“她们都说贺我晋位呢。” “你进宫来都晋了几级了,以前怎么没贺过?”魏横烟斜睨她一眼,笑嘻嘻道,“咱们那位婕妤娘娘现在怎么样了哦?” “就那样呗。”云风篁懒洋洋道,“人家就算被贬位了那也还是婕妤,我一个小小的宫嫔能拿她怎么样?” 魏横烟掩嘴笑,扭头朝云卿缦说:“你说她讲这个话,谁会相信?” 云卿缦却板着脸点头,道:“我自是相信的,我们风篁最有规矩不过,难道还能欺负主位不成?” 只是话才说完也撑不住笑出了声,叹道,“唉,我就想不明白,大家都和和气气的过日子不好吗?干嘛非要弄的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 魏横烟看她一眼,乐道:“要是每个人都跟你这么想就好了。” 又想起来,问,“对了,今儿个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你还没晋位罢?” “母后皇太后都染恙了,谁还顾得上这个?”云卿缦摇头,“这也没什么,晋一级也还是宫嫔,等这事儿过去的吧。” 魏横烟点头:“反正有淑妃娘娘在,不怕没人提醒皇后娘娘。” 这话就有些酸溜溜的意思了,云风篁微笑道:“但望母后皇太后早些好罢,不然陛下说不得也是要去侍疾的。” 那样哪里还有空挨个临幸新人? 魏横烟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幽怨的睇了眼云风篁,要不是这位主儿才进宫就作妖,弄的皇帝这段时间净在斛珠宫打转了,她们这些人何至于被冷落至此? 她们边走边随口闲谈,很快怡嘉宫到了,魏横烟同她们道别而去,只剩了云卿缦跟云风篁,云卿缦就露出欲言又止之色。 云风篁就问:“怎么了?” “后日就是我娘、大嫂还有婶母她们进宫探望的日子。”云卿缦摆手让伺候的人都退开些,这才小声说,“但现在母后皇太后病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取消?” 左右自己亲娘不在帝京,谢氏这个姑母,见与不见云风篁都无所谓,闻言便泛泛安慰道:“反正就算这次取消了,过些日子不就又能见了?” 云卿缦咬着唇,道:“不是的……唉……怎么说呢……” 云风篁懒得细究她心思,笑着岔开话题:“还没恭喜昨儿个陛下去你那了?” “只是皇后娘娘的安排罢了。”云卿缦闻言就露出些许羞赧之色,想了想又低声道了句,“不过陛下诚然温文尔雅,是个极好的人。” “不然悦婕妤当初也不是傻的,知道进宫日子不好过,哪里还 肯为他从扶阳郡来帝京?”云风篁眯了眯眼,微笑道,“你不在斛珠宫所以看不到,陛下对咱们都还是一般,对悦婕妤那是真的好。” 这话说的云卿缦面上笑色有些浅淡下去,顿了一顿才说:“只是听着悦婕妤的行事,实在有些……” 她想了会儿没找到合适的词,云风篁就接口道:“有些配不上陛下对她的喜爱?” 云卿缦赶紧看了看左右才小心翼翼的点头:“她虽然比咱们还大了好些岁,可真不是懂事的样子。” “这有什么关系,陛下就是喜欢呗。”云风篁无所谓的说,“各花入各眼……反正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觉得以自己跟云卿缦的交情,提醒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如果云卿缦还是一头热的栽进对淳嘉帝的不切实际的幻想里去……那就让淑妃他们去头疼罢。 “风篁,我知道你现在在给皇后娘娘做事。”临分别的时候云卿缦拉着云风篁的手,小声叮嘱她,“可你也别把事情做的太绝……你也说了,悦婕妤到底在陛下那儿不一样。你看馨妃娘娘那么讨厌她,都不曾亲自动手做什么。如今皇后娘娘说什么让你监督她抄书,看似抬举,可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云风篁有些意外的看她一眼,难道云卿缦刚才引自己说出皇帝对袁楝娘格外不同,竟然是为了劝说自己手下留情么? 她道:“我有分寸,你放心罢。” 云卿缦仍旧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才忧心忡忡的跟她挥手道别。 显然不是很相信她的分寸…… 回到斛珠宫之后,云风篁照例先到凝碧殿晃了一圈,被告知悦婕妤身子骨儿不太舒服还在休憩,至于抄书,朱姨保证等悦婕妤起来会亲自督促,绝对不让云风篁为难。 云风篁初步目的达到,也懒得成天待在凝碧殿,因此敲打了几句,就回到惜杏轩。 然后没多久,延福宫的宫人就带了四个人来报到,一老二少三个内侍是管事宫女帮挑的,唯一的宫女就是云风篁亲自点名的流虹。 “以后内侍就以陈笙为首,陈竹、陈朋还有陈兢都由你安排。”三个内侍里的老内侍姓陈,名字都难登大雅之堂,云风篁索性连同原本的那个粗使内侍一块儿改了,重新给他们起了名字。 她这进宫不几日,对这些人的忠心是不抱任何指望的,能力秉性也得观察些日子才能确定,这会儿就随口指了年纪最大的陈笙做临时的管事,讲明了一些自己的要求跟规矩,道是做的好就一直让他做着,做不好就换人,要是四个都不行,那也别指望她委屈自己,她长这么大,就从来没有受过奴婢们的气! 其实她不这么说,这些人如今也不敢怠慢,毕竟当初袁楝娘在六宫的名声是何等凶残,这位可是踩着袁楝娘上位的……而且先一步被打发过来的熙景,也是延福宫著名小辣椒,结果来了之后压根没翻起什么风浪,可见打着“奴婢是皇后娘娘专门派过来的”旗号在云风篁跟前也不好使。 这种情况下,谁还会傻乎乎的跳出来跟主子作对? 他们一个赛一个老实的磕头谢恩,旋即出去做事了,云风篁端起茶水抿了口,这才看向流虹。 这宫女模样不错,比熙景熙乐还秀气些,低眉顺眼的,存在感却不怎么强。 “之前在小蓬莱颇受你照顾,这回皇后娘娘要给本贵人添人,本贵人在这宫里也没什么熟悉的,就想起了你,不知道你可愿意吗?”云风篁这话问的自己都觉得虚伪,你都跟皇后把人要过来了,难为人家说个不愿意你还把 人送回去? 当然,场面上的话,她其实是抬举了流虹了。 毕竟小蓬莱那等荒僻之地,哪儿有斛珠宫热闹? 虽然斛珠宫从主位到宫嫔都画风不太对,不像是能够长久兴盛的样子…… 但流虹还是低着头道:“婢子谢贵人赏识。” 云风篁含笑道:“这是熙景熙乐,本贵人还有个陪进宫的丫鬟,叫念萱的,这两日不大舒服,正在后头养着。待会儿叫熙景带你去认认。” 又说自己这里没太多规矩,反正好好做事就行,她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 ……嗯,反正云风篁自己没觉得自己难相处。 料理了这些杂事,叫熙景领着流虹到处走走熟悉环境去,云风篁思索了会儿,觉得这两天都没怎么顾上念萱,不符合自己“虽然睚眦必报但也十分念旧并非真正无情无义冷血残酷之辈”的人设,于是摆摆手,让熙乐自去做事:“我去瞧瞧念萱,这两日怪忙的,也不知道她在屋子里可气闷吗?” 念萱当然气闷了,看到她进去十分的惊喜。 关于熙景这两日照顾她照顾的怎么样,就是没口子的说好:“皇后娘娘跟前的人,做事比婢子仔细多了……贵人不必牵挂,婢子什么都好,就怕好的太慢,拖累贵人。” “你能拖累我什么?”云风篁不以为然,又叮嘱她,“熙景熙乐还有今儿个过来的流虹,她们有什么不好你只管告诉我。” 就叹口气,“这些人再会伺候,到底不能跟你我的情分比……所以你莫要妄自菲薄,等你好了,她们三个可都要交给你管的!” 念萱急忙摆手:“婢子不行的!” “我说你行你就行!”云风篁见她急三火四的样子,撇撇嘴,“行吧,反正你先养着,这些事情等你好了再说。” 她估算了下这番慰问表现的差不多了,也就打算交代两句场面话离开。 这时候就听念萱小声问:“贵人,这三个人可靠不可靠啊?” “都是皇后娘娘派过来的,如今正用着我呢。”云风篁寻思着是说有事儿得去处置呢还是找个其他理由,随口道,“以后不知道,至少这会儿想是可靠的。” 念萱就说:“那婢子教着点她们辨识食材?” “什么?”云风篁一愣。 念萱小声提醒:“就是在家里的时候,夫人不是安排婢子学了些粗浅药理么?婢子这两日旁敲侧击了下,熙景跟熙乐这两位姐姐是不大懂的。但贵人现在正在风口上,婢子就怕有人会在贵人的饮食里做文章……陛下前些日子没少在贵人这儿歇息,算算日子,若是有消息,过个大半个月的不定就……” 她双颊微红,暗示的看了眼云风篁的小腹。 “你提醒我了!”云风篁愣怔之后颔首,却让她,“母亲当时应该也让你记过一些不伤身的避子、堕胎方子罢?你现在就写个给我!” 其实这类方子本来应该云风篁亲自收着的,但她虽然自幼聪慧伶俐,却也十分自负,对这些不耐烦学……主要是她当时以为自己会嫁的是戚九麓,自觉有本事拿捏得住丈夫,未必用得上这些手段,再者,戚家跟谢家的府邸就隔两条街,有什么需要亲自回一趟娘家都很方便,遑论可以让下人跑腿…… 因为她这种态度,当时的近侍也有着偷懒的心思,也就念萱老实,江氏说什么她做什么,让学就学了……结果没想到竟然还真派上了用场。 半晌后云风篁拿着念萱给的方子,却是沉吟:这事儿该让谁来做呢…… 第五十四章 意外 这天傍晚陈笙打听了消息来,说淳嘉帝果然也去绵福宫侍疾了,只是没留多久就被纪太后打发出来,按照皇后的安排,今晚应该是宿在怡嘉宫魏容华处。 云风篁轻笑一声:“这么着,明儿个魏容华应该不会再酸唧唧的寻我说话了……嗯,明儿个不用去请安来着。” 她对纪太后的身体不是很关心,因为前两天还见过,这位太后的气色实在不坏,估计顶多就是风寒之类的小毛病,三两天就好了,牵扯不了什么大局。 所以问了陈笙没其他要禀告的,赏了几个钱,也就挥挥手让他退下,顺带连屋子里的熙乐也打发了,独自思索着下一步。 到目前为止,她的计划都很顺利。 主位的威胁已经基本上解决,斛珠宫这六宫公认的不善之地,如今住着却还算舒心;获取纪皇后的信任也在进行之中。唯一可虑的,大概也就是云淑妃。 不过淑妃并不适合作为在她子嗣上做手脚的替罪羊。 毕竟她们现在都是云氏一族的姐妹,按照宫禁非主位不可抚育皇嗣的规矩,云风篁云卿缦在晋婕妤之前不管生下来多少孩子,自己都养不了,必得交给一宫主位……那么诸主位里,还有谁比云淑妃更顺理成章呢? 所以于情于理,云淑妃都不会在这个问题上针对两个妹妹,甚至一旦这俩妹妹有喜,她反而会成为最可靠的保护者。 毕竟孩子等于是帮她生的。 有这层关系在,再加上云淑妃可不是悦婕妤这种不长脑子的主儿,云风篁思索再三,还是放弃了针对淑妃的打算。 不过念萱的考虑也是正理,之前淳嘉帝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归实打实的在惜杏轩住了几晚。她的亲娘跟亲姑姑都出阁之后很快传出消息的,倘若她也传了这样的体质…… 云风篁皱皱眉,这要是帝王御极宇内的时候,新晋妃嫔有喜那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纵然不提千秋万岁之后的野望,自古红颜未老恩先断,有着皇嗣,无论男女,终归也是母以子贵,自此在宫中有着立足之地。 可淳嘉帝这会儿…… 淑妃跟悦婕妤这俩例子在前,如今到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也是战战兢兢,至今不敢踏出烟兰宫一步。 她一个小小贵人,背后无依无恃,一旦有喜,跟催命符有什么两样? 你说淑妃会护着她? 且不说淑妃当初连自己的身孕都没保住,就算她痛定思痛汲取教训,保得云风篁平安生产,但生产之后呢? 不定就是谢氏之前说的,去母留子了。 云风篁对淳嘉帝原本就没什么情谊,可没有豁出性命也要给这人延续子嗣的想法。就算考虑孩子也是她自己的亲生骨肉,可她今年也才及笄,压根没到盼子心切的年岁,实在生不出来舍己保子的情怀。 因此避孕乃至于堕胎之举势在必行。 但就像她劝袁楝娘那样,反正要做的事情,干嘛不顺手摆上一局? 没准就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眼下既然淑妃不合适,云风篁将宫中主位寻思了一圈,忽然就想到……皇后那个堂妹纪昭媛,之前逼自己改过名字不是? 虽然没成功,但恩怨已结。 这会儿不搞她简直都对不起自己睚眦必报 的名声! 最重要的是,念萱曾经落到袁太后手里过,云风篁至今对她的可信程度存疑。 但对付纪氏的妃子么……估计就算袁太后那边知道了,不添砖加瓦就算克制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破坏的! 要破坏也是等事成之后要挟云风篁,而云风篁对此毫不畏惧,毕竟她并不打算让袁太后姑侄活到那时候…… 总之一番计议,她满意的唤进熙乐伺候梳洗,预备安置。 “接下来三日不须请安,你叫他们抓紧点儿收拾紫贝殿。”云风篁将擦完脸的热帕子扔回银盆里,看着铜镜道,“惜杏轩究竟小了些,这许多人住着委实挤了点。” 熙乐答应一声,又提了些琐碎建议,大概就是提醒云风篁这位份还能再去要点什么规制的摆设之类……当然是去跟主位要,反正现在袁楝娘气势被夺,正是适合予取予求的时候。 主仆俩商议了一阵明儿个怎么去凝碧殿搜刮,云风篁似不经意问:“对了,那流虹如何?” “婢子瞧着做事十分勤勉,就是不爱说话。”熙乐看着水盆,柔声道,“不过她之前一直在小蓬莱伺候,那地儿多少日子没主子过去了……想来是才到您跟前,担心多说多错,处上些时候应该会好点。” 云风篁“嗯”了一声,说道:“小蓬莱那地方的确荒僻,我也是瞧她帮过我一场,想着我这儿纵然算不得多好的地方,怎么也比小蓬莱有人气些。只是我如今位份尚低,手底下人手有限,可养不起吃闲饭的。她若是那等惫懒之辈,便是我开口要来的,实在不好,少不得去求了娘娘,将人打发去旁的地方。” 熙乐抿嘴笑:“那婢子可也要好生伺候,免得有朝一日被贵人嫌弃了。” “我啊现在就嫌弃你了,瞧这小心眼。”云风篁打趣道,“说着流虹,偏就想到了自己头上。” “还不是贵人素日疼咱们,婢子才有这胆子跟您皮?”熙乐看她从水盆架子前走开了,忙上去边收拾边道,“贵人您就放心罢,咱们这会儿统共就八个人,谁做事谁滥竽充数,一眼就能看的清楚,真是那等刁奴,婢子头一个饶不了!” 云风篁颔首:“行了,时辰不早,你也去休憩罢。这两日事情多,你又跟着我出出入入格外辛苦,今晚就不必陪夜了,左右惜杏轩地方小,你们住的地方离这寝室也才两步路,我晚上素来不用什么伺候,今儿个陛下也不在,咱们都躲个懒。” 熙乐推辞了几回,见她态度坚决,也就答应下来。 晚上云风篁屏息凝神的等了许久,也不见什么动静,就寻思莫不是那流虹才来惜杏轩,不熟环境,所以不能立刻行动起来? 亏她还专门预备了许多回答公襄霄质问的话……简直浪费感情…… 云风篁唏嘘着睡去,次日一早起来,指挥了几句搬家的事情,也就到凝碧殿打抽丰。 这回袁楝娘还是没出面,估摸着还在纠结之中。 她同朱姨在偏殿你来我往的交锋了几回,正要切入要东西的正题,这时候外间有宫人窥探,朱姨皱眉,同云风篁告了声罪,出去看了。 没多久就带着些许笑意回来,跟云风篁道喜,说是:“外命妇得知母后皇太后凤体违和,三品上的都递了折子,母后皇太后感念众人心意,允在绵 福宫外请安,又许诸人可与宫中后妃小聚片刻……闻说贵人的养母谢夫人,今儿个也随翼国公夫人入宫了呢,眼下正往彤霞宫而去,贵人可得抓紧时间,免得去晚了,可是说不上几句话!” 云风篁颇为意外,昨日云卿缦还担心因着纪太后染疾,会取消后妃们跟家人的小聚,没想到却反而促成了小聚的提前。 她不相信这只是纪太后纯粹的体贴跟施恩,八成有着其他的考量…… 比如说,故意给凝碧殿跟兴宁伯府沟通的机会? 之前公襄霄跟袁楝娘都说过,纪太后跟纪皇后这对姑侄脾性仿佛,都是不安于执掌六宫的…… 只是因着纪氏忌讳中宫干政,担心女生外向对家族不利,这两位所以也不敢做的太明显。那么纪皇后笼络了自己代为出马,纪太后……这是也在布局么? 云风篁皱了皱眉,本来还以为袁楝娘这边挺顺利的,这会儿可不妙啊…… 虽然说纪氏姑侄的目的是一样的,但云风篁不觉得自己跟太后的计划有什么好合作的,毕竟太后要是将皇后想做的事情给做了,皇后不需要云风篁就能夙愿得偿,那她还会继续扶持一个六宫公认的不安分的宫嫔么? 得把太后的打算给搅了! 问题是……云风篁除了请安之外压根接触不到纪太后,对这位太后私下里做了什么更是一无所知…… 她叹口气,决定先去彤霞宫见谢氏等人。 “你留下来,看着点凝碧殿那边。”云风篁先回去惜杏轩换衣裳,这期间交代熙乐,“惜杏轩这许多人,我最信任最倚重你,这会儿也就是你主持大局我能放心。” 但熙乐说:“贵人不在,婢子也不好进去凝碧殿,顶多只能看着谁来了、待了多久之类,这些熙景流虹都能做,婢子还是陪着贵人去淑妃娘娘那边吧?” 这话说的像是宫女争宠,但云风篁疑心是纪皇后不放心自己,叮嘱了熙乐有着监督自己同翼国公府或者谢氏接触的机会不要错过,故此停顿了一下也就应下:“也好。” 她现在正处在争取皇后信任的关键点,不必为这种小事叫中宫落下芥蒂。 云风篁同意带上熙乐后,又看了眼熙景跟流虹,道:“流虹也去。” 这安排没毛病,四个宫女里念萱还躺着,能干活的就仨,其中流虹才来,只留一个能做事的宫女时,当然不会留她。 可流虹还没回答,熙乐又说:“贵人,咱们好些东西要收拾,只怕熙景一个人忙不过来呢!” 见云风篁这次没有立刻答应自己,而是微微皱眉,知道这主子不高兴了,忙解释,“贵人方才让咱们把一些东西先搬去紫贝殿,但是其他东西叫陈笙他们来也就是了,可贵人房里的那些,婢子以为还是婢子们来的好。” 云风篁对这话不以为然,但念在纪皇后的面子,她思索了会儿,还是沉着脸道:“也罢,就这样吧。”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悦,众侍都不敢作声。 熙乐低着头,也没有请罪的意思。 片刻后主仆俩出了斛珠宫,照例走过荒僻无人的一段路,长长的宫道上只得两人脚步声。 忽然熙乐稍微加快步伐拦住云风篁,柔声道:“贵人且慢,世子正在那边等您!” 第五十五章 竹马 上回公襄霄突兀出现,杀了新晴作为警告,虽然一直到现在都是无头公案,普遍的认为悦婕妤是罪魁祸首,然而事情毕竟发生在深宫大内,纪皇后一番彻查,宫禁戒备森严,更胜从前。 ……可能是这个缘故,公襄霄这回到底没敢恣意而行,却换了一身内侍装扮,拢袖立于一截坍塌的宫墙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云风篁走近。 “多谢世子了!”云风篁笑吟吟的,到了跟前朝他一福,满面春风道,“之前熙景熙乐才到斛珠宫的时候,熙景骄横跋扈,熙乐却体贴温柔,妾身还以为她们虽然同出延福宫却性情不同,未想熙乐乃是看世子面子……若非她今日说明,妾身得了好处还以为自个儿运气好,碰见个懂事的底下人呢!” 公襄霄淡淡道:“本世子还以为你一照面就要指责本世子骗你。” “妾身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云风篁抚了把鬓发,语笑嫣然,“当初妾身本来就想要个机灵能干的人做帮手,这熙乐方方面面都应了妾身的要求,妾身谢世子都来不及……再说了,妾身一直以为这三宫六院之内,最该敬畏的就是皇后娘娘,世子却能将手伸到延福宫去,可见手段势力,妾身真庆幸当初误入小方壶,得与世子一晤。不然,如今哪里能找到世子这样手眼通天的靠山?” “你想多了。”公襄霄冷冰冰的道,“这回能够让熙乐去你身边,纯粹是因为纪皇后不想让纪氏知道她私下里做的事情,能用的人手有限,这才有机可乘。若是正常情况下,纪氏的空子这么好钻,他们岂能权倾朝野这些年?” 他顿了顿,沉声道,“实际上皇后已经开始怀疑你我之间有着联络!” 云风篁倏忽收敛起了笑意,皱眉道:“新晴之死闹的吧?我说,人杀都杀了,做什么又是烟兰宫又是承月宫的,弄这么大,太皇太后那边都知道了,能不大动干戈的查探?本来只是一个宫女罢了,随便寻个僻静角落或者枯井之类一扔,十天半个月都没人发现,这事儿不就过去了?现在好了,你说要怎么办吧!” “怎么办?”公襄霄有些讥诮的看她,“难道不是贵人自己想对策?皇后这份怀疑于本世子有什么用?慢说她没证据,就算有证据,摄政王府一日不倒,就算贵人站出来指证本世子,又能如何?” “这么说世子不会有事儿?”云风篁闻言也不气恼,反而露出松口气的表情,“那妾身就放心了,反正皇后娘娘所谋甚大,也不是那么在乎陛下的面子。那么就算确定妾身跟世子有什么瓜葛,只要世子不倒台,皇后娘娘八成还是愿意留着妾身,看看能不能用在关键之处的……说起来真要谢谢世子,妾身最近有些静极思动,却怕做的太过分,会惹皇后娘娘不高兴,但既然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用处,那还犹豫个什么?” 公襄霄知道她口齿伶俐,冷笑了几声也没有继续斗嘴的意思,只道:“两件事:第一,你撺掇悦婕妤兜搭韦长空,究竟意欲何为?第二,父王最近打算举荐数人入仕,其中有一远道而来的大族子弟……似与贵人有旧,未知可要本世子安排你们叙叙旧?” 云风篁眯了眯眼,微笑道:“第一件,妾身对悦婕妤没什么好意,对韦长空么,虽然谈不上有什么恩怨过节,但此人既然即将为世子之弟的恩师,自然也是妾身的敌人!妾身承蒙世子 援手不胜感激,故此打算借悦婕妤之手,将此人拖下水……世子难道不高兴?” “至于第二件……” 她嘴角轻勾,笑意更浓了些,“若世子说的是戚九麓,那也不必安排来同妾身叙旧了,妾身同他没什么好说的……世子比着新晴当初的例子来就是!” “贵人真是狠心。”这回答显然让公襄霄不甚满意,他皱了皱眉,道,“闻说那人同贵人青梅竹马,情分之深厚不在陛下与袁氏之下……纵然因故分开,贵人竟然一点儿旧情都不念吗?” 云风篁沉思道:“可能是因为妾身冰清玉洁,不愿作那朝秦暮楚之事?” 公襄霄懒得理会她这鬼话:“戚心筠说有要事相告,关于令姊之死……噢,心筠是戚九麓的字。” “世子都亲自这么说了,妾身就算不耐烦见那姓戚的,难为还能不给世子面子?”云风篁立马含笑说道,“世子瞧什么时候方便?陛下这两日被皇后打发在各宫轮流召幸新人,过上几日,不定就又要常来斛珠宫了,所以世子您看?” 公襄霄嗤笑一声:“巧言令色!本世子会尽快安排的,有什么消息熙乐自会告诉你。” 他知道云风篁这回出来是要去见谢氏,耽搁太久未免令人生疑,于是说了这话,也就打算走人……离开之前想起来,“本世子之前只是让人将新晴的尸体扔进承月宫,那崔氏一家素来自命清高目下无尘,未想馨妃行事却是果断,竟然不声不响的拖了烟兰宫下水。若非郑贵妃左右警醒,叫贵妃亲眼目睹池漂惨状,怕不要胎像不稳?据说之前你与馨妃一块儿搜宫过?往后再与她有什么牵扯,留个心眼罢!不然你死了残了不打紧,可别拖累了本世子!” 正待离开的云风篁微怔:“什么?新晴竟是馨妃弄去烟兰宫的?她哪里来这本事?!” “本世子怎么知道?”公襄霄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他悄没声息的回到前朝太初宫,换回世子服饰,就带上留守此处的小厮窦宿,出宫回府。 摄政王府煊赫,昼夜门庭若市,车马如流水,因着韦长空如今居住客院的缘故,许多士林中人前来拜会,却更热闹了些。 见着世子车架归来,纷纷让路,注目车架的视线,不乏羡慕敬畏。 只是公襄霄注意到,心中却是自嘲一笑。 却是想起来当年公襄霁被从扶阳郡迎来帝京登基,一路车架仪仗何等招摇张扬。那时候他被父王领着去郊迎,一行人天不亮出发,在长亭足足候了几个时辰,才有探马来报,说是天子仪仗约莫个把时辰就到了。 于是一干重臣宗室,整理仪容,列队至亭外相候,远远望见旗帜飘扬、蹄尘纷纷,就忙不迭的跪倒在地,恭迎天子御驾……那时候他懵懵懂懂,心里却有着本能的不服。 所以虽然也跟在父王身后跪倒,却不愿意按照礼仪那样五体投地,用额头触碰天子车轮滚过的地面。御驾抵达近前时,他一眼就透过摇晃的珠帘看到了里头的所谓天子,公襄霁当时年十五,眉眼青稚,神情是强自镇定也遮掩不住的惶恐。 这也不奇怪,当时才十岁的公襄霄冷漠的想,这位族兄之前不过一介藩王庶子,靠着嫡母无子,须以他为老后依靠,苦心筹划,才有了王爵之封,一直扃牖在扶阳郡那么个小地 方,能有多少见识? 这样的场面他能不惶恐能不不知所措么? 公襄霄甚至满怀恶意的希望他由于太过紧张直接从车架上滚落下来,当着众多臣子宗室的面出个大丑,看纪氏还有什么脸面坚持要立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而不是他的父王?! ……后来想想,与其说他当时对公襄霁充满了敌意,倒不如说他满怀着嫉恨。 嫉恨那个以前压根连想都不会想到的堂兄,却有着登临大位的福泽;嫉恨公襄霁明明原本地位远不如自己,却一朝青云直上,成为他不得不俯身叩首,山呼万岁的存在;嫉恨自己父王汲汲营营、苦心筹谋却失之交臂的位子,却阴差阳错的选择了远在扶阳、与朝中惊涛骇浪压根没多少关系的公襄霁…… 这份嫉恨在近年已经基本上没有了。 因为继妃生下儿子,他作为摄政王元妃嫡出世子,原本理所当然的王府继承人,在王府却地位越来越尴尬、越来越犹如外人……这时候他甚至有点庆幸当初孝宗皇帝去后,新君是公襄霁,而不是他的父王。 那样他会是什么处境呢? 他还能活到现在这个年岁么? 公襄霄闭了闭眼,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进了王府,照例先到书房给摄政王请安,而摄政王也照例让书童出来告诉他不必多礼,顺带询问在宫里可有什么麻烦或者其他事情需要禀告,待听说一切如常,也就让他自去休憩。 这番话基本上是摄政王的书童跟窦宿之间进行的,父子俩始终没有见面。 更遑论交谈。 从书房离开后,公襄霄回去自己住的院子路上,恰好碰见了亲自提着食盒的继妃。 “世子回来了?”陆氏看到他,脸露微笑,温柔贤惠一如当年初进门时,言笑晏晏道,“瞧着仿佛又瘦了点,莫不是天气热了,没胃口?待会儿叫小厨房给你炖些汤药滋补下……你身边的人也该上心些才是……” 絮絮叨叨的,跟亲娘一般,哪怕说着说着嗔怪的扫一眼窦宿,也是软绵绵的不似当真,仿佛只是随口一语,窦宿却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颤声认错:“小的知罪!” “多谢母妃。”公襄霄微微皱眉,侧身挡住书童,不冷不热,“想是孩儿长高了些,所以看着仿佛瘦了,母妃也请保重……孩儿等会去看弟弟,不知可方便么?” 提到自己的亲生儿子,陆氏笑容微滞,轻笑道:“怕是不成,震儿身子骨儿弱,刚吃了药,才睡下呢。” 这回答不出公襄霄所料,陆氏一直就不喜欢他跟公襄震接触太多,每次的理由都是公襄震身体不好,但实际上公襄霄偶尔几次看到那弟弟,神完气足的哪里就不好了? 若说以前对这弟弟还有几分复杂的情愫,这会儿却已经是完全懒得亲近了。 此刻这么说不过是为了避免陆氏打蛇随棍上,对窦宿做什么……之前陆氏没少用这种借口铲除他亲娘窦氏留下来的人手。 “……你去来萃苑,请戚公子过来。”与陆氏道别后,公襄霄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住处,稍作梳洗,换了身家常衣袍,就命窦宿,“来去机灵点,别叫不相干的人发现。” 窦宿领命而去,过了约莫小半炷香光景,一袭青衫翩然而入。 第五十六章 戚九麓 戚九麓年十八,与公襄霄同岁,剑眉星眸,形容英伟,略显消瘦的面庞棱角分明。许是北地多健儿的缘故,比公襄霄足足高了半个头,生的高大健硕,虽然作文士打扮,却难掩昂藏。 他进门后作揖为礼,见公襄霄摆手,便干脆的撩袍入座。 才坐下,就轻笑一声,道:“如何?世子不提她姐姐的事儿,她没答应见我罢?” “岂止是不想见你。”公襄霄面色古怪,说道,“她甚至还建议本世子杀了你!” 说了这话端起茶碗吹着浮沫,等着看这人黯然神伤。 然而戚九麓毫不意外,说道:“她就是这性子,这也是去传话的是世子您,换了我自己当面,怕是直接拿刀砍过来了。” “……”公襄霄捧着茶碗,一时无语,很想问他这般凶悍的女子,如今又已经入了宫闱,纵然很有几分美色,可你在桑梓是大族宗子,来帝京也是一番畅谈就让摄政王亲自安排入住来萃苑的少年俊杰,还怕找不到差不多甚至更好的么? 噢戚九麓是带了妻子来帝京的,公襄霄虽然没有亲自见过那晁氏,但也听底下人偶尔谈及,说娴雅淑美,不比帝京贵女差什么。 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哦…… 不过想想这戚九麓是自己好容易招揽到的人才,且不说背后的戚氏家财万贯又在北地人脉颇广,单是戚九麓本身,文才武略都十分出色,外家一再叮嘱说是能够给自己做左膀右臂的人物,千万以礼相待,不可错过……算了据说人才都会有点与众不同的怪癖,还是不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指手画脚的好。 而且再想想宫里那位皇帝族兄对袁氏毫无原则的偏爱……嗯,可能青梅竹马就是不一样? 公襄霄暗自庆幸自己没什么指腹为婚还一块儿长大的未婚妻,他可不想跟这两位一样,被个女子吃的死死的。 “那你还要去见她?”公襄霄寻思了一回,就不解道,“今日云贵人不知就里,好歹没带什么兵刃,若下回见面,她万一当真带着把刀什么……” 戚九麓安然说道:“我自幼弓马娴熟,她虽然也跟着家中父兄学过几手,究竟男女气力有别,再者爱惜肌肤,不肯太过苦练,是以只是些花拳绣腿,伤不得我,还请世子放心!” 所以你自幼练的弓马娴熟,就是方便你这曾经的未婚妻拿刀砍你时自保? 你就没想过你其实可以换个不会拿刀砍你的未婚妻? 公襄霄默默喝茶掩饰自己的心潮起伏,生而为扶阳王一脉庶子的公襄霁稀里糊涂做了皇帝;眼前这个身份固然没有自己尊贵却好歹也是一族宗子,还是没人能威胁到他地位的那种,凭什么自己身为摄政王府元配嫡长子,却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难道是因为自己不惧内也不打算以后惧内? 想到此处,他不禁哑然失笑,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忧烦太过,都有点急病乱投医的意思了。 定了定神说起正事:“云贵人说她建议悦婕妤招揽零山先生是为本世子考虑。” “她这是在胡扯。”戚九麓立刻摇头,“想是世子之前的杀鸡儆猴让她心中惊惧,故而想通过零山先生之事,给世子造成一定压力来试探……毕竟她如今在宫中根基不深,虽然投靠了皇后,可日子尚浅,难得信任,能够动用的人力物力财力都非常有限,故此趁机假公济私,算计世子。” 公襄霄“嗯”了一声,感慨道:“本世子都有点看不清楚你对云贵人到底是爱是恨了……” 要说恨吧,新婚燕尔就带着妻子远来帝京,心心念念的就是再见曾经的未婚妻一面。冲着这份跋涉千里的辛苦,你都没法否认他对云风篁绝对感情深厚。 要说爱……这会儿卖起人家来也不带手软的…… 公襄霄自觉并非蠢笨之人,只是年岁尚少,不曾经历过男女情事,实在理解不了这对曾经 的未婚夫妻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 唔还有种可能,就是戚九麓故意这么说以取得本世子的信任? 他心里这么想着,就收了神色,道:“那你觉得本世子该如何是好?” “她这番安排是要通过熙乐告知皇后的,可见就算有着针对世子的用意,却也不会全是假话。”戚九麓缓声说道,“那么就在这几日,纪氏那边应该就会对零山先生动手了。到时候,咱们见机行事就是。说不准,王爷一番苦心筹谋,最后却成全了世子。” 公襄霄迟疑道:“你是说将零山先生拉到本世子这边来?但这……这应该不大容易罢?” 其实他很想说这怎么可能? 虽然零山先生现在就在王府的客院住着,但那是摄政王请来的人,是他异母弟弟公襄震的老师,四位王府主人里,同他反而是最没瓜葛的。 他也不觉得自己拿的出来打动这位的筹码。 慢说跟摄政王比了,就是跟今年才六岁的公襄震比,公襄震好歹有个继妃亲娘在,还有陆氏背后的清平侯府为他站台……而公襄霄除了世子头衔外一无所有。 甚至至今富贵安危都是托庇于王府。 “世子以为零山先生扃牖乡间这许多年,为何选择摄政王?”戚九麓闻言只是笑了笑,反问。 公襄霄道:“想必是因为看好父王。” 虽然是王府世子,但由于陆氏孜孜不倦的离间打压,他这些年跟父王是越来越生疏,所以摄政王府如今有多少势力,他也不是很清楚。 但公襄霄很肯定自己的伯父,先帝孝宗皇帝,当年的的确确是属意自己父王承位的! 甚至传位诏书都写好了,结果在纪氏的运作下,硬生生的被当着孝宗的面撕毁…… 那之后皇太弟的事情固然不复提起,但孝宗还是顶着压力,将大位之外的东西能给摄政王的统统给了摄政王。 比如说让纪氏耿耿于怀至今的皇城司。 纪氏坚持拥立的皇帝淳嘉至今还是傀儡,这些年来自己那年富力强的父王一准不会闲着,所以摄政王府目前拥有的力量,必然是非常可观的……不然怎么招揽得来零山先生? “也是也不是。”戚九麓拊掌轻笑,说道,“世子身份尊贵,王爷又正逢壮年,一应事宜,毋须世子承担,所以零山先生之流的无奈,世子难以体会到。此人当年曾受孝宗皇帝恩惠,却因局势弃孝宗于庙堂,归隐田园。纵然有着丁忧这块遮羞布,但也注定了,错非万不得已,他不能投向纪氏。” 因为当年孝宗皇帝最需要他的时候他辞官了,还能说是为了守孝,忠孝不能两全。 但上层都知道孝宗皇帝不说是被纪氏逼死的,至少也是对纪氏深为厌憎,作为孝宗在位时钦点的六首,还曾大力提拔过的近臣,韦长空归隐多年起复却选择为纪氏卖命……且不说这么做会招来多少骂名,就说纪氏也不可能信任这等忘恩负义之辈。 多年经营的美名毁于一旦又不被上头信任,其结果必然是韦长空宦途受阻。 那还不如继续待在乡下摆着淡泊名利的姿态呢! 这个道理公襄霄懂,此刻就微微颔首。 戚九麓继续道,“他是海内名士,神童出身的六首,更不可能投靠郑具那等阉人。” 不能投靠外戚,不能投靠权宦,剩下来的选择就是清流、摄政王跟淳嘉帝。 “清流如今的魁首是崔琬,他与零山先生年岁仿佛,可以说在零山先生辞官之前,一直被压得死死的。有这么段过节在,且不说零山先生愿意不愿意放下身段登门求助,就说当年韦六首何等名望,崔琬好不容易在士林中有了现在的地位,他怎么可能放心这么个人起复?” “而且从名份上来说,零山先生昔年是孝宗皇帝陛下寄予厚望的臣子。” “那么如今孝宗皇帝已然宾天,他 最名正言顺侍奉的,自然是孝宗皇帝陛下的继任者。” 孝宗的继任者一直有着争议,从大义名分上来说当然是嗣子淳嘉帝;但也有一部分从孝宗朝过来的知情的老人晓得,孝宗生前其实没想过立嗣子,他一直想把皇位传给摄政王。 就目前的局势,在淳嘉跟摄政王之间选个靠山,傻子都会选后者。 戚九麓分析完韦长空会被摄政王招揽到的缘由,接着道,“零山先生在士林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王爷既然将人接来了王府,那么绝对不可能只让他大材小用的做着令弟的老师。接下来多半是要推举他与崔琬争锋,以拉拢士林……纪氏自然不会坐视此事顺利进行。” 他端起茶水呷了口,“这些王爷不会想不到,却还是打算为令弟举办隆重的开蒙礼,想必是有着万全之策,至少在王爷跟零山先生看来是万全之策。嗯,之前世子说,您只是让人将那宫女扔进承月宫,后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了烟兰宫,约莫就是王爷的意思。” “这事儿是父王吩咐的?”公襄霄皱眉,“父王打算从宫闱入手?” 对于摄政王知道他私下进入宫闱,又与云风篁有着勾结之事他不惊讶。 毕竟这些都是他靠着皇城司所为,而皇城司从孝宗交给摄政王之后,迄今都在摄政王手里,继妃陆氏跟尚且年幼的公襄震压根沾不上边。就是他这个世子,也是因为当年入宫伴读时年岁尚幼,当时陆氏刚进门,父子之间感情还算深厚,摄政王专门安排了一批宫禁中的人手给世子听用,以免发生意外或者吃亏,这才攒下来的。 要不是自己给皇帝做伴读到现在,公襄霄怀疑他绝对也碰不到皇城司的任何人与事。 “目前还不能确定。”戚九麓摇头道,“不过她既然这么做了,必是要借机立下功劳取信皇后。所以王爷若是不从宫闱发动也还罢了,若是从宫闱发动,说不得就要出现什么意外了。” 公襄霄沉吟道:“是么?” 他明白戚九麓的意思,就是很信任云风篁在宫里搞事情的能力,甚至认为只要摄政王的谋划在宫闱有着重要的一环,那么漏算了这位云贵人的话必然不会成功。 所以公襄霄可以选择现在就去提醒父王,查遗补漏。 毕竟不提父子亲情,就说利益上,公襄霄迄今也是跟摄政王府绑在一块儿的。 但公襄霄思索良久,最终却抬头问:“若与云贵人里应外合,各取所需……你有几分把握?” 说这句话时他思绪万千,想到了当年摄政王亲自接送他做伴读时的父子相依为命;也想到了后来的渐行渐远;继妃有孕时夫妇俩亲密无间神情落寞站在远处的自己;还有公襄震出生后与这个家、这座王府越来越有隔阂的现在…… 最重要的是,戚九麓不久前无意中提醒他的,窦氏病逝的日子,未免太过凑巧了点…… 简直就像是为摄政王迎娶清平侯养女腾位子一样。 公襄霄很不愿意怀疑曾经与生母恩爱、对自己和蔼可亲的父王,会做出这样冷酷的举动。 但长年累月下来的处境,让他更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就目前来看,虽然这座王府待的不那么舒服,可他本身还是安全的。 但这跟他迄今都在给傀儡天子做伴读,没有任何建功立业,与摄政王也不亲密未必没有关系。 一旦他表露出才干,哪怕只是转述的戚九麓的才干,公襄霄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变化? 陆氏占着继母的身份,清平侯是仅次于郑具的权宦,唯一能保护他的摄政王是生身之父却也还有个可爱的次子……公襄霄合上眼,缓声道:“本世子会尽快设法带你入宫……你好好想想到时候怎么同云贵人说。” “世子放心。”戚九麓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个森然的笑,“我会好好说服她的。” 第五十七章 姑侄重聚 云风篁带着熙乐到彤霞宫的时候,翼国公夫人跟世子妇还有谢氏都已经坐了会儿了。 见着她来,翼国公夫人就笑着让淑妃:“咱们避一避吧,让她们娘儿好好说说话。” 谢氏忙说不必如此:“都是一家人,哪里就要这样见外?” 又道,“从前风篁在家里,没少往国公府去寻四小姐说话,那会儿夫人可也没少照顾她呢。” 虽然话是这么讲,但客套了一番,最终淑妃还是让宫人带姑侄俩去了个小花厅。 “风篁!”一进去,谢氏面上原本的笑意跟平静立马收了起来,看了看熙乐,强忍住情绪,柔声道,“你入宫以来还好吗?” 云风篁道:“才进宫时是宝林,这会儿是贵人了,哪里能不好呢?” 谢氏露出愧色,说都是云钜不好,害了云风篁一辈子:“你娘前两日才写了信来,问我之前相看的两家情况,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复她才好。” 年初时候谢氏带侄女出门应酬,有几家的夫人对云风篁很感兴趣,觉得她生的秀美妆奁丰厚而且性情温和贤淑,就算出身不是很高,但说给自家次子庶子却也门当户对。谢氏跟儿媳们商量了一番,挑挑选选了两家,写信请示谢蹇夫妇。 姑嫂俩为这事儿已经通信过两回,江氏当时的意思是女儿这年岁可以相看起来却也不必心急,不妨先按兵不动,将人调查清楚了再做决定……谢氏依言拖了下来,不时将打听到的一些消息回复北地。 谁想云钜云钊兄弟俩打了个措手不及,云风篁直接被礼聘进宫里去了,这会儿谢氏再收到嫂子的来信,还是询问侄女说亲的事情进行的如何了,怎么能不无颜面对? “都这样了,如实说就是了。”云风篁听着微微皱眉,道,“我娘还不知道我进宫的事儿?我以为我学规矩那会儿就告诉她了。” 谢氏尴尬说:“我这……我这一直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要是其他嫂子也就算了,可江氏……这嫂子的性格说的好听是足智多谋处事果断,说的难听点那就是城府深沉心狠手辣。云风篁是江氏的亲生女儿,还是唯一的女儿,自来被江氏当成了心肝宝贝,谢风鬟出事后,江氏为其简直是操碎了心,当初谢氏愿意接侄女来帝京,江氏恨不得三跪九叩的感谢她。 而江氏这种人,她三跪九叩拜托你的事情你没有做好,那么说不得就得三刀六洞的还回去。 谢氏心中既惭愧又惧怕,不知不觉就拖了下来…… “反正也不差这么几天。”云风篁看了眼这姑姑,眼底却有些同情之色,沉吟了下,说道,“那姑姑趁这回回信说一下罢,不然我娘一直牵挂着,也不是个事儿。” 不等谢氏回答,她就问起蓝氏等人的近况,谢氏讪讪说一切都好,就是惦记着云风篁在宫里,觉得很是对她不住。 云风篁淡淡一笑,只说都这样了再说那些也是无济于事,且各自过好日子罢。 谢氏欲言又止,末了还是忍不住低声劝了句:“淑妃到底地位高,就算你现在不在彤霞宫,还是顺着点她罢。” “翼国公夫人娘儿俩跟你说什么了吗?”云风篁不以为然道,“这话说的忒是亏心,我什么时候对淑妃不尊敬不温驯了?” 谢氏毕竟在命妇里地位不算高,对于宫禁消息的了解,基本上依赖翼国公府,闻言愣了愣,说道:“淑妃娘娘没 说什么,只是进宫来的路上,翼国公世子妇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就是……” “就是说我进宫以来跟淑妃娘娘不是一条心了,反而投靠了皇后娘娘?”云风篁接过话茬,轻笑一声,“我倒是想跟淑妃娘娘做亲亲热热的姐妹呢,可人家一上来就把我分到了斛珠宫!悦妃,噢现在是悦婕妤了,那是什么样的人,姑姑在宫外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淑妃娘娘贤良淑德,性子温柔又文雅,我能怎么办?我若不巴着点儿皇后娘娘,怕是如今尸骨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晾着了!到那时候,姑姑岂不是越发的没法跟我爹娘交代了不是?” 谢氏脸上白一块红一块,讷讷道:“风篁,我不是怪你,我是担心你!” “姑姑这会儿哪里有空担心我呢?”云风篁笑着说,“我以为姑姑更应该担心点自己才是。” 见谢氏茫然望着自己,她朝正殿方向抬了抬下巴,“淑妃娘娘对我不满了,可我如今有皇后娘娘撑腰,她为难不了我。倒是姑姑一家子,不定就要被翼国公府为难了啊!” “……要真这样,那也是我们活该。”谢氏闻言叹口气,道,“是你姑父自己作的孽,有道是父债子还,你表哥表嫂他们须怨不得你,只怪你姑父糊涂,害了自己也就算了,何必连累你这苦命的孩子?” 云风篁听了这话沉默片刻,就露出意兴阑珊之色,道:“没旁的事情姑姑就先回去罢,我劝姑姑出门之后作些气急败坏之态,回去路上也同翼国公府的婆媳俩哭诉下我这侄女儿的忤逆不孝,往后她们再要你来同我说三道四,只管推我头上说我不听你的就是……她们暂时是奈何不了我的。” “你这说的什么话?”谢氏顿时就激动起来,泪落纷纷道,“当初原是我主动提议接你来膝下的,这些年来你爹娘为着你也没少送东西来,说句丢人现眼的话,这两年咱们这一家子,差不多都是在吃你家的用你家的……结果非但没能将你嫁个好人家,反而害你进了这等龌龊地方!这会儿还要推你出去做挡箭牌,我……我们还是人么!” 她胡乱擦了把脸,哽咽说,“你一个人在宫里好好儿的,千万别牵挂我们!你那姑父虽然不是个东西,好歹是翼国公的同族兄弟,翼国公府对咱们再不满意,总不至于全不念兄弟情谊!” 云风篁静静坐着,也不劝她也不安慰她,只看着谢氏啜泣良久终于渐渐冷静了些,这才说:“母后皇太后只允小聚,待久了怕是淑妃娘娘也难做。” 谢氏这才呜咽着起身,说下次再跟翼国公夫人她们来看云风篁。 出门之前就拉着她手再三叮嘱,要她遇事务必忍耐,受些委屈无妨,归根到底性命要紧,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云云……云风篁……云风篁于是忍耐的听着,暗自盘算等会儿找谁去做出气筒? 好歹熬到了正殿,淑妃母女看到谢氏泪流满面的样子,都是唏嘘:“孩子进宫才几天,怎么就弄成了这个样子?左右下次还是能见的。” 谢氏先跟她们道了谢,这才笑着说:“孩子这两年一向养在我膝下,她几个嫂子也疼她,这不才进宫来,想家里想的狠了,方才说了许多在家里的事情,我听着真是……幸亏她嫂子们没来,不然还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又说多谢淑妃对云风篁的照顾,“孩子说这两日宫里发生许多事情,没少让娘娘操心。” “风篁跟卿缦一样,都是本宫的妹妹。”淑妃笑的端庄,云卿缦这会儿也正坐在翼国公夫人下首,闻言也露了个笑,“做姐姐的为妹妹撑腰,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翼国公夫人接话道:“正是这个理儿!我素来就跟娘娘还有卿缦说,姐妹之间最要紧的就是和睦团结,别人看你们是一家人,你们自己更是要亲密无间,如此方是家族兴旺己身长久之道。” 世子妇跟谢氏连声称是。 这样的客套话说了会儿就临近饭点了,淑妃是很想留饭的,可是翼国公夫人忌惮纪太后,担心停留太久会让女儿被责怪,坚决匆匆告辞离开。 淑妃打头送了她们到宫门口,就问云风篁要不要留在彤霞宫一道用膳。 “可是妾身正在搬地方呢。”但云风篁婉拒了,说昨儿个皇后刚刚给她补齐了人手,现在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她还兼任监督悦婕妤抄书的差使,实在不敢离开太久。 “斛珠宫到底偏僻了些。”淑妃闻言点了点头,也没露出不高兴的意思,却说,“而且悦婕妤也不是好相处的人,或者过两日本宫替你跟皇后说一说,干脆换个地方罢!本宫这彤霞宫其实空着的地方也是有几处的,你来了之后咱们姐妹仨来往还方便些。” 云卿缦听了这话眼睛一亮,率先问:“真的吗姐姐?” 见淑妃笑着颔首,就满是期盼的看向云风篁。 云风篁只是笑:“会不会太麻烦娘娘?” 淑妃说没关系的,看了看左右声音一低:“毕竟贵妃娘娘有喜,皇后娘娘这两日也颇为倚重本宫……” “那。”云风篁沉吟了下,福了福,“但凭娘娘做主。” 姐妹仨又说了几句话,她也就告退了。 出了彤霞宫,之前一直扮作壁花的熙乐才开口,道:“贵人真要搬出斛珠宫?” “当然不可能了。”云风篁哼笑道,“我暂时是做不了主位的,去了其他宫里,要么就是没主位撑腰,要么就是被主位管着,既然如此,千辛万苦才搞定了斛珠宫主位,干什么换地方?” 熙乐松口气,笑道:“这三宫六院就数斛珠宫最偏僻,若是去了彤霞宫,其他也还罢了,贵人要同故人面谈,怕是不方便呢。” 她就提醒云风篁早点想好拒绝的借口,“淑妃娘娘既然开了口,怕是有着一定把握说服皇后娘娘的。” 云风篁倒是不在意:“我若不想待她那个彤霞宫,她就是将我绑过去住了,最后怕也是求着我走人。” 说了这话,微作沉吟,就问,“对了,皇后娘娘这会儿还在绵福宫不是?” 熙乐道:“是呢,皇后娘娘昨儿个似乎就没回延福宫,邺国公府还送了许多药材进来……可听着宫里头传言,母后皇太后也不是很严重。” “想是当年为了孝宗皇帝的事情,双方有意修好罢。”云风篁道,“这些事情现在同咱们都没什么关系……纪昭媛可也在绵福宫吗?” 熙乐说也在的,而且:“跟皇后娘娘一样,从昨儿个去了就没回来,纪氏几位夫人今儿个也进宫了,好像就在绵福宫里叙话。” 云风篁思索了一回,方道:“罢了,咱们先回去罢,还有好些东西要收拾。” 她惦记着将搬家的事情早点解决掉,然而才回到惜杏轩,就有内侍来传话,说是淳嘉帝过会儿就到。 第五十八章 各怀鬼胎 云风篁笑着赏了报信的内侍,又吩咐侍者们各司其职,只留下熙乐听用,这才敛了容色,轻哼一声:“咱们这位陛下可真是情深义重呵,这才熬了两日就忍不住跑过来了,也亏得我如今在皇后娘娘跟前还有些脸面。不然,叫嫉恨我的传到太皇太后那儿,太皇太后还当我狐媚君上,见天的霸着陛下呢!” 熙乐献计:“等下回去凝碧殿,咱们就跟悦婕妤说,陛下老是过来,皇后她们才愈发疑心,让悦婕妤自己劝他别来了,尤其别拿您当筏子。” “这倒也不必。”云风篁单手托腮,注视着门口,懒洋洋说,“陛下都不怕招了太后震怒,我怕什么?” 半晌后淳嘉帝果然来了,云风篁带着人迎了他入内落座,让熙乐沏上茶水,笑意盈盈道:“母后皇太后染恙,妾身位份卑微不敢前去打扰,闻说陛下这两日都在侍疾,这会怎么有空过来?” “有些日子没见贵人,心下想念。”淳嘉帝文雅如初见,捧着茶水,语调温和道,“正好有会儿空暇,就过来看看。” 不等云风篁接话,就看了圈四周的人,让他们都退下。 “你之前都对楝娘说了做了什么?”只剩两人了,皇帝立马变脸,皱眉问,“何以她这两日都是恹恹的?” 云风篁气定神闲道:“陛下欺软怕硬,可不要栽赃在妾身头上!换了妾身这样性情温驯的,乍从从一品的妃位贬成三品婕妤,妾身也要受不了呢。何况主位素来性子急,这事情过去才几天,她要是就能缓过来,那才奇怪吧?” 又说,“再者妾身进宫才几天,能对一宫主位做什么?就算主位真着了什么暗算……陛下摸着良心想想,究竟该找谁去算账?” 这番话连讽带刺的,竟是压根没把淳嘉当皇帝看。 就是搁寻常人家夫妻之间吵架,也算是极不客气了。 淳嘉帝却没有震怒,而是若有所思:“贵人似乎心绪不佳?” “看到陛下这么急切的过来给悦婕妤撑腰,连母后皇太后还有皇后娘娘叮嘱您这几日多临幸新人的话都因此抛之脑后……”云风篁冷笑一声,“妾身当然心绪不佳!” 淳嘉帝挑眉道:“这话说的仿佛你吃醋一样。” “差不多吧。”云风篁冷冰冰的道,“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事,难免有眼瞎的时候!” “……”皇帝思索了一番,就流露出些许兴味,“你从前那个未婚夫,另娶他人了?所以见着朕关心楝娘,觉得受不了?” 云风篁不意外他知道戚九麓,毕竟戚九麓娶了晁静幽的消息,还是朱姨告诉她的。 此刻就沉着脸,淡淡道:“陛下好像很高兴?” “满宫不都知道么?”淳嘉帝看她一眼,语气平静道,“朕与楝娘本是未婚夫妻,当初原只想娶她一个,然而……所以朕听到类似的事情,怎么可能高兴?朕只会觉得难受,你不想给朕做宫嫔,朕也不想纳你入宫,偏偏你进了宫,还给朕做了宫嫔……只能说造化弄人罢。” 云风篁听的默然。 片刻道:“只是这样么?妾身还以为陛下会发怒。” “为什么?”淳嘉帝轻笑一声,“因为你还惦记着从前的未婚夫?据说你们也是青梅竹马,朕跟楝娘一块儿长大,这样的情分有多深刻,最有体会。你若是就这么几年就忘记的干干净净,那才令人觉得可怕……再说了,是你惦记着旁的男人,又不是楝娘惦记着谁。这么说罢,这六宫除了楝娘之外,任谁惦记着外头的人,朕都无所谓……只要不是生下子嗣来冒充朕的骨血就好。” 他说这话时波澜不惊,全没寻常男子谈及绿帽时的愤慨激动,甚至有些冷漠的意思,“反正朕这三宫六院,到底怎么回事,大家心 里都清楚。当然,朕虽然不在乎你们这些人心里没有朕,毕竟朕心里也没有你们,但你这样的宫嫔,跟皇后那几位到底不一样。皇后她们就算有这样的想法首先未必会在朕面前说出来,倘若说出来,朕也不会善罢甘休!” “至于你这类身不由己进宫来的宫嫔么……”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都是可怜人,朕何必还要为难?” 云风篁最恨别人可怜她,闻言差点控制不住表情,抿了会儿嘴才说:“陛下真是仁善。” “你心里不骂朕虚伪就好。”淳嘉帝对她的夸赞不以为然,端起茶水呷了口,淡然说道,“朕虽然一点儿也不介意你对你那曾经的未婚夫还存着什么样的情愫,不过,这事儿袁氏能够打听到,其他人必然也会晓得。你还是提早想个对策的好,不然,皇后手底下,没那么好混。” 他意有所指道,“毕竟,你与那人,桑梓都在北地。” “……当初翼国公府送妾身入宫侍奉陛下,与妾身桑梓也有关系么?”云风篁沉默了会儿,忽然问。 淳嘉帝怔了怔,旋即坦然道:“朕也不知道……朕原本以为你只是云氏族女。” 后来云风篁跟袁楝娘闹上了,扶阳袁氏去查,这才窥知了云风篁的底细。 袁太后姑侄也不是没想过掀出此事报复,但一来云风篁入宫走的是淑妃门路,打的是翼国公府的旗号,这是淳嘉帝目前最强大的支持者,袁楝娘或者为了报复不管不顾,袁太后跟扶阳袁氏可不能由着她发疯,再次得罪云钊父女;二来云风篁迅速抱上了纪皇后的大腿,这让袁太后彻底打消了正面交锋的念头,毕竟纪氏在后宫的势力,是她这个太后都要避其锋芒的。 “妾身的来历翼国公府并非不知情。”云风篁闻言蹙眉,思索了会儿,仿佛自言自语道,“就算舍不得云氏族女到斛珠宫来受委屈,临时收养个美貌少女,对于国公府来说不难,却偏偏挑了同国公庶女关系要好的妾身,这到底是国公府没将妾身还有父族放在眼里,随意为之呢,还是想借妾身,图谋北地?” 淳嘉帝忍不住道:“不是朕帮翼国公说话,但你家若当真十分看重你,也不至于退亲之后就打发了你孤身来帝京避风头了。寻常父母,谁会舍得让才十二岁的女儿远离身边?纵然姑姑姑父是亲戚,到底隔了一层,且千里迢迢的,消息来回不便,又哪里放心的下?” 至于说翼国公府没把云风篁放在心上,所以不在乎她的喜怒哀乐跟意愿,淳嘉帝说,“朕以为至少翼国公跟世子不是这样的人,其中怕还有内情……” 他沉吟了下,冷不丁问,“你未进宫前,可曾表示出对云美人的羡慕,或者说……嗯……对朕的歆羡向往?” 见云风篁愕然望向自己,皇帝难得流露出些许尴尬,“朕知道你对朕无意,但朕观你颇为场面功夫,没准是随口之语,却教翼国公府的人记下来了呢?” “……陛下想多了。”云风篁深吸口气,正色道,“妾身又不是傻的,原就在姑姑家寄人篱下了,还要表现出羡慕翼国公府的小姐,这不是现成被议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么?至于说对陛下的仰慕,那更是从来都没有的事情……这种话是妾身当时一个没出阁也到了议亲年纪的女孩子能讲的?妾身虽然不如宫里后妃们出身好,到底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出身,多少也是有些规矩的。” 皇帝默然片刻,道:“你进宫到现在,朕还真看不出来……” 见云风篁朝自己怒目而视,他不禁莞尔,“罢了,你既然疑惑此事,朕等翼国公世子入宫伴读时,旁敲侧击下就是。当然这种事情朕也不好问的太清楚,若果世子说的语焉不详,朕也没办法。” 云风篁道了声谢,就说:“ 陛下一番善意,妾身也不敢再胡闹。妾身这儿跟您打个包票,接下来不会再故意跟悦婕妤作对,您今儿个也别去凝碧殿了,还是趁有些辰光,去烟兰宫看看贵妃娘娘罢!怎么说陛下这年岁还膝下空虚,却还对怀着皇嗣的贵妃不上心,这搁前朝后宫都说不过去。若是有心人故意败坏陛下圣誉,现成的理由就是陛下对待亲生骨肉还不如对悦婕妤关切,可见心性凉薄,贪爱美色,可不是昏君样子?” 淳嘉帝握着茶碗好半晌没说话,良久才轻声道:“朕虽然不想跟你这等无奈入宫的宫嫔们计较,但你这样子说话……朕还是想揍你。” “要不世人怎么说忠言逆耳?”云风篁叹口气,很为难的样子,“妾身难得投桃报李,陛下却想揍妾身,难不成要妾身跟之前一样,想方设法的取悦您?” 皇帝想了想这贵人之前取悦自己的行径,那惨不忍睹的凌波舞,还有矫揉造作的撒娇发嗲,那见缝插针的捅刀子……叹口气,道:“算了,你这年岁……年少无知也是有的,朕不会放在心上。” 云风篁趁势道:“陛下方才说不介意悦婕妤之外的后妃心里有人,只要不混淆皇家血脉就好。这会儿却对贵妃娘娘腹中子嗣不甚热络,难道贵妃娘娘她……” 话没说完,就见淳嘉帝骤然凝眸看来,目光如炬,凌厉逼人,不觉下意识的噤了声。 “贵人年岁尚幼,年少无知一些也是情有可原。”室中静默片刻,淳嘉帝放下茶碗,淡声说道,“但既然入了宫闱,太无知了,怕是红颜薄命。” “……”云风篁正襟危坐,乖巧点头,就跟之前问出诛心之语的不是她一样,这做派弄的淳嘉帝也有些气不起来了,缓和了神情,语重心长道:“朕看得出来,你生性聪慧,行事每每出人意表却自有分寸,所以入宫即抓住机会,不几日便接连晋位。只是到底出身不高,皇后非是长久依靠。有些事情不是年少美貌聪慧机敏就能够解决的……往后还是谨慎些的好。这六宫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云风篁眼珠转了转,道:“那妾身能依靠陛下么?” 淳嘉帝瞥她一眼,轻笑着摇头:“你不信任朕,朕也无暇顾及你,谈什么依靠不依靠?” 他不欲跟这少年宫嫔多言,看看时辰差不多,也就起了身,“朕走了,你好自为之。” 这话他之前也跟云风篁说过,其时多为警告,这次却有着些许告诫提点的意思……云风篁听了出来,面上神色就慎重了几分。 等送走了这皇帝,熙乐再到跟前来,就听她自言自语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陛下,非池中物,纪氏怕是要看走眼了!” 就朝熙乐抬了抬下巴,“这番话回头带给你主子,让他行事之际掂量着点儿。” 熙乐低头领命的时候,出斛珠宫的路上,雁引也在轻声问淳嘉帝:“陛下,那云贵人可用么?” 皇帝淡笑:“装模作样罢了,她压根不相信朕!不过……朕也不需要她的信任。” 他沉思了会儿,“纪氏那边可知道那戚氏子入摄政王府之事了?” “已经知道了。”雁引说,“今日诸命妇入宫请母后皇太后安,想必纪氏诸妇,在绵福宫中便会谈及此事。” “这就好。”淳嘉帝平静道,“云贵人年岁虽幼,却生性多疑。这样的人,想用温情脉脉打动她,错非长年累月,急切之间毫无可能。况且朕也不屑于诱哄一年方及笄女子……索性皇后虽然聪慧,却颇受纪氏牵掣……这其中大有可做文章之处,到时候,却由不得云贵人从容斡旋,气定神闲!” 雁引思索了会儿,忍不住道:“陛下,云贵人区区一介宫嫔,身后更无显赫家世,何以得陛下、皇后如此看重?” 第五十九章 久别重逢 “正因为云贵人身后没有显赫家世,却误打误撞也好,故意为之也罢,卷入了这场前朝后宫的风波里,皇后与朕,才会格外注意到她。”淳嘉帝轻笑一声,说道,“毕竟朕这些人,总不能一上来就亲自下场罢?” 云风篁在他看来最珍贵的地方在于出身大族,却不是显赫大族,至少跟纪氏,跟摄政王府跟崔琬这种清流魁首还有权宦郑具,以及他这个天子比,不是一个档次的。 所以她有着能够掺合眼下波云诡谲的眼界与能力,却没有相匹配的势力跟靠山,最适合作为马前卒探路。 反正搞砸了,顶多扔她出去善后。 不像宫里其他后妃,要么来头太大,比如皇后贵妃淑妃瑶宁夫人之流,牵一发而动全身,以至于大家都不敢做的太过分,免得闹到不可开交之后无法下台。 要么出身太寒微,比如那些凑数的低阶宫嫔,唯一的优势就是年少美貌以及伺候男人,然而国朝后宫不按牌理来,会得服侍皇帝没太大用处,立马就没了立足的本事,见天心惊胆战,遇事躲都来不及,遑论主动掺合。 如云风篁这种会搞事更敢搞事的…… 换了承平时候的宫闱,兴许很惹人生厌,但这会儿么,无论皇后还是皇帝,却都很希望她能够继续搞风搞雨,好让他们,从中渔利。 当然,这也是他们坚定的认为,自己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淳嘉帝思索着,在凝碧殿外稍作迟疑也就离开:“眼下确实不适合去看楝娘,回头你送些东西过来,代朕同她解释下。” 雁引连忙答应下来。 他们前脚出了斛珠宫,云风篁后脚就直奔延福宫求见纪皇后。 只是延福宫的人告诉她,说皇后人不在,陪纪氏的命妇们去庆慈宫看望太皇太后了。 可能是因为孝宗皇帝的事情留下了心结,太皇太后虽然很早就不管后宫之事了,按理来说平日十分的清闲,却借口身上乏着,长年独居庆慈宫,鲜少见人。 哪怕纪氏逢年过节都会递上表书求见问安,也只遣宫人出面代为打发。 这回肯见纪氏命妇,估摸着也是给病中的纪太后面子。 云风篁有点好奇庆慈宫里的人会谈些什么,但也知道眼下这些不是自己能够打听的,只表达了一番遗憾,也就悻悻离开。 次日她再到延福宫,皇后却还没回来,说是留在绵福宫侍疾了。 这话云风篁不是很相信,回去斛珠宫的路上都是心不在焉的思索着,有一段路走出一截了才发现熙乐被落下,她扭头一看,见熙乐盯着不远处宫墙上的一些似乎不经意的划痕,不觉好奇的走过去:“这是什么?” “世子今晚就会带人进宫。”熙乐收回视线,轻声道,“贵人,咱们今晚得想个法子出斛珠宫才是。” 云风篁闻言又盯着那些划痕看了几眼,但实在看不出来什么,撇嘴道:“左右斛珠宫也没什么人,做什么不能让他们进斛珠宫去说话?大晚上的,咱们两 个弱质女流,怎么出宫啊?” 熙乐道:“贵人,斛珠宫虽然荒僻,毕竟是妃子居处,不管是出于保护还是监视,宫禁该有的戒备还是有的。世子虽然在宫里有些势力,可贸然进入有着主位的宫殿,却是艰难。兹事体大,一旦被人发现,那后果……” 云风篁不为所动,说道:“反正我没法子悄没声息的在落锁后出宫,或者让你家世子换个时间,明儿个白昼不好么?他上两回来见我,原也不是大晚上的。” “但世子这回要带戚公子一起。”熙乐无奈道,“戚公子并非寺人,要带进后宫来,已经是非常行险了。白昼基本上没有可能!就是晚上,这也是世子,换个人压根就办不到的。” 云风篁冷笑了一声,道:“不是寺人?这个好办啊。若果早先是寺人,让他变成正常男子还叫为难。但戚九麓好好儿的,挨上一刀,不就是货真价实能进宫了么?” 熙乐这会儿心里跟自家主子是一个念头,就是戚九麓到底作了什么孽要同云风篁这样的女子纠缠不清? 上回建议公襄霄杀了戚九麓,这回更狠,直接想让戚九麓变成宦者……这要不是他们曾经青梅竹马还是未婚夫妻,还要以为他们是世代的仇人。 不过想想戚九麓如今已然娶妻,娶的据说还是跟云风篁关系不好的大家闺秀,嗯,那云风篁如今巴不得这人死了阉了,似乎也是情有可原……才怪! 反正公襄霄是不觉得这种想法情有可原的,你云风篁不也进了宫,还连着给淳嘉侍寝了呢! 难不成还要人家戚九麓一辈子不娶? “不过若非如此,这戚心筠也不会投入本世子麾下。”公襄霄看罢后宫送出来的消息,同窦宿说,“当初只是觉得那云贵人秉性与众不同,随口吩咐底下人查一查,谁想竟会有这样的收获。” 他跟戚九麓之所以会凑到一块儿,还是当初小方壶上与云风篁一晤之后,为了进一步控制这新晋宫嫔,决意深挖其背景。结果谢氏的情况还没查太清楚,就注意到了正积极观望帝京局势的戚九麓。 双方接洽之后很快一拍即合,方有戚九麓离开桑梓,远来帝京投入摄政王府之举。 这会儿想起来龙去脉,就问,“小方壶……还有小蓬莱,都处置的如何了?” “知道云贵人当初去过小方壶的都已经处置了。”窦宿抄手道,“至于小蓬莱,知道的只有流虹一个,但她事发次日就被皇后调到了延福宫,这会儿则被云贵人要到身边去了。” 公襄霄“嗯”了一声,不在意道:“既然就在熙乐跟前,回头让熙乐将人了结掉罢。那晚发生的事情,决计不能叫戚心筠知晓!” 窦宿颔首:“小的明白。” 虽然公襄霄那晚并没有真的怎么云风篁,但谁叫戚九麓对这前未婚妻念念不忘?成了亲了还要纠缠不休,甚至不惜追到宫闱里也要见上一面……公襄霄难得弄到这么个人才襄助自己,自不希望他因此跟自己生出罅隙。 所以也只能灭口了。 只是灭这些人的口的话,窦宿沉吟了下,犹豫着道:“但当晚之事……若云贵人私下告知戚公子……” 这要是寻常情侣之间,因为世道总是对女子更为苛刻,往往被占了便宜也不敢告诉情郎,免得遭到嫌弃。可云风篁跟戚九麓不同,云风篁都进了宫也给皇帝侍寝过了,戚九麓还是不依不饶的放不下,可见不是那种知道心上人被人怎么怎么了就翻脸无情的人。 指不定更加怜惜呢…… 尤其云风篁这种人,你能指望她跟戚九麓告状会如实说吗? 她肯定添油加醋把自己说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把公襄霄说的要多冷酷卑劣有多冷酷卑劣……再加上青梅竹马的情分,戚九麓会相信谁不言而喻! “这个无妨。”公襄霄闻言只是笑了笑,道,“本世子也不觉得就这么两日相处下来,戚心筠就对本世子死心塌地了。他不过是想借本世子之力,同云贵人再续前缘。正好呢,本世子也想借他们二人之力,谋取大事!” “如此各取所需,却比信誓旦旦的效忠更可靠。” 公襄霄悠然说道,“反正除了本世子,戚心筠还能找到其他人,帮着他给陛下戴绿帽子么?” 只要他拿捏着这点,就算戚九麓怀恨在心,又能如何? 能够让戚九麓私会宫嫔的,的确不止公襄霄,可不管是纪氏还是郑具还是崔琬还是翼国公这些人,都是老字号的大佬,手底下谋士如云猛士如雨,年轻的北地大族宗子搁进去压根打不起水花。 他们凭什么为了戚九麓的这点儿私心冒险? 就是摄政王,都不会做这种掉价的事情。摄政王对戚九麓固然礼遇,但也只是普通的礼遇,远远没到言听计从千依百顺的地步……摄政王手底下没那么缺人。 也就是公襄霄,背靠摄政王有这样的便利,偏因为母妃过世继妃当家地位尴尬,急需丰满自己的羽翼,正是求才若渴的时候,方才对戚九麓格外的纵容。 戚九麓但凡还念着云风篁,那他就没得选。 所以公襄霄明知道这对昔年的青梅竹马都不是省油的灯,却也不以为然,只吩咐窦宿:“今晚安排的妥帖些,就算叫云贵人知道了咱们在斛珠宫的其他人,也务必寻个足够安静偏僻的地方。本世子瞧这对儿都不是什么好脾性,万一打起来……可别惊动了人。” 实际上他预料的非常准确 入夜,月凉如水,荒废已久的宫殿。 云风篁一袭玄色斗篷,脚下生风的绕过残垣断壁,一眼瞥见不远处气死风灯下的男子,眼眸微眯,走上前,公襄霄还没来得及出声招呼,她已经扬起手臂,狠狠一个耳光掴到了戚九麓脸上! “啪!” 这声响听的公襄霄脸皮一阵抽动,真格是听着都觉得疼,然而戚九麓不避不让,硬生生捱了,待见云风篁还要再打,这才轻舒猿臂,扣住她手腕,平静道:“我有事跟你说。” 第六十章 本世子不太懂你们青梅竹马…… “说什么?”云风篁挣了几下没挣出来,反而感觉到他大拇指轻轻摩挲自己腕上肌肤,勃然大怒,反手又是一个耳光,冷笑,“说你应了誓言,断子绝孙后悔了,来求我放过你?还是晁静幽当年专程去谢府冷嘲热讽仍旧不足以发泄出那贱婢被我压了那些年的憋屈,枕头风吹的你这新婚夫婿追进宫来给她找场子?!” 戚九麓这次想躲,只是躲避的动作到中途,瞥见她满面怒气,心头一软,下意识的止住,再次硬挨了,方皱眉道:“晁静幽当年去谢府找过你麻烦?” 他提及新婚妻子时语气冷漠干脆,不带丝毫缱绻,云风篁注意到,心中嗤笑,冷冷道:“那贱婢对我何等嫉恨,从来不是秘密,既有落井下石的机会,怎么肯放过?!你装什么糊涂!” “我也不喜她……”戚九麓连忙解释,但话才开了个头就被打断:“当着我的面你这么说,当着那贱婢的面,怕是百般攻讦我的种种不是讨她欢喜了吧?不过三年不见,戚九麓你倒是长本事了,越发的会哄人……” 戚九麓干咳一声,温言道:“我倒是希望自己哄人的本事当真长进些,不求一上来哄住你,好歹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云风篁寒声道:“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云贵人!”旁观的公襄霄一再告诉自己这是人家青梅竹马之间的事情,作为外人,尤其是曾经试图跟云风篁发生点什么的外人,他应该闭嘴,假装自己根本不存在。 但是! 他真的觉得有点看不下去了,“心筠兄若是当真心里没你,何至于新婚燕尔就千里迢迢从北地前来帝京?而且,心筠兄的字是他自己坚持要取的,筠者竹皮之美质,贵人闺名里的篁乃竹田……心筠二字是何用意,贵人冰雪聪明,岂能不知?” 云风篁冷笑着斜睨他一眼:“知道啊,当然知道了!妾身不才,幼时也是颇得西席赞誉的,心筠,心系竹皮之美质,这说明这混账东西对妾身的美色念念不忘是吧?可妾身如今已为宫中妃嫔,是他配肖想的么!” 公襄霄:“!!!” 他试图再次帮腔,“据说心筠兄如今的妻子也是淑美非常,论颜色未必在贵人之下,心筠兄若是贪图美色之人,又怎会……” “世子尚未婚娶,瞧着也不像是会窥探底下人妻室的无德之人。”结果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云风篁更是怒不可遏,朝戚九麓怒目而视,“既然如此,世子是怎么知道那贱婢淑美非常的?!” 她火速得出结论,“必是你心中对娶到那贱婢十分得意,过于张扬,这才叫世子得知!是也不是?!算算日子你来帝京也没几天,你……你果真对那贱婢情深义重啊戚九麓!才这几天初来乍到都忍不住夸她!莫非你我尚未退亲的时候,你就对她……” “根本没有的事情!”戚九麓用控诉的目光看向世子,眼中明明白白写着“我以赤诚待世子世子为什么要这样害我”,“我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晁静幽,更遑论说她什么淑美非常,论姿容论才德她怎么配跟你比?” 见云风篁不为所动,叹口气,柔声说道,“在我看来,这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贤淑姣美的人!” 这话他说的斩钉截铁理所当然,公襄霄则是瞠目结舌目瞪口呆,良久默默缩回角落里,心想本世子这种孑然一身的不太懂你们青梅竹马……就云风篁这种除了美貌一无所有,动辄想谋杀情郎的主儿,戚九麓到底是怎么样的眼瞎,才能够将“贤淑”这种词跟她扯上关系的? 你良心都不痛么…… 本来不管是上次传话还是这次带路,以公襄霄 的世子之尊,都没必要亲自跑一趟。 可他还是坚持出马了,之所以这么做,除了为了拉近跟戚九麓的关系,就是好奇云风篁那种坦然说出“妾身是那么好睡服”的女子,一看就不安于室跟贤良淑德半点儿不沾边,是怎么能够引得戚九麓婚后还念念不忘,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惦记着再续前缘? ……现在他看到了,嗯,云风篁手段高明不高明且不说,这戚九麓是真的不争气……大丈夫何患无妻!不对,你已经有妻子了,何必还要对昔日情人这样低声下气?简直丢尽了我等堂堂男儿的脸面…… 公襄霄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就听云风篁冷笑着道:“我有多贤淑姣美,不必你夸我自己也清楚!不过呢,这天下就有那种犯贱的人,放着玉软花柔不要,偏要寻那起子贱婢亲亲热热!” “……我娶她是为了你。”戚九麓沉默了会儿,缓声道,“江姑姑跟我说,你是被翼国公府送进宫的,我来帝京走的却是摄政王府的路子。为了避免云淑妃他们怀疑你跟摄政王府有染,我只能娶同你不和的晁静幽,以示退亲之后便再无瓜葛,甚至反目成仇!” 戚氏上一代有位嫡女是嫁进了江氏的娘家的,算是有那么点儿转着弯的亲戚关系。两家定亲前,戚九麓便是称江氏为姑姑。 提到亲娘,原本暴怒的云风篁也沉默下来,淡淡道:“我娘跟你说?我姑姑前两日进宫来,说她还没敢跟我娘说这事儿,没想到她已经知道了。” 她其实明白这么大的事情不是谢氏不跟江氏坦白就能够瞒得住的,江氏做事何等精细,就算知道谢氏不是刻薄的人,不会做出拿着兄嫂给的好处却亏待兄嫂唯一的嫡女的事情,但也绝对不可能只让女儿带个念萱就千里迢迢的来帝京寄人篱下。 当初借着将嫁妆转移到帝京的机会,没少给那些铺子安插亲信。 那些人可是隔三差五就打听着云钜那一家子的动静,同主母禀告的。 只是也没想到江氏接到消息这么早,算算时间却是自己还在宫外学规矩那会儿,这亲娘已然知晓。 ……也不知道她听到这消息时多么难过? 想到当年谢风鬟出事后,江氏抱着自己哭的撕心裂肺,说从此只有这一个女儿时的场景……云风篁狠掐了把掌心,将眼泪忍回去,冷漠道,“只是你我早已没了瓜葛,她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戚九麓看着她,道:“你我倘若早已没了瓜葛,你做什么这样恨我娶了晁静幽?” 云风篁冷笑:“我看不惯那贱婢不可以?” “……”戚九麓不敢跟她吵,想着多说多错,觉得索性讲正题罢,云风篁今晚肯见他无非就是为了这事儿,说这个总是没错的,“我娶她还有个缘故,你姐姐的死,同晁家有关。” 云风篁瞟他一眼,不怎么感兴趣的道:“就这个?” “你知道?”戚九麓一怔,道,“那你离开北地时居然没拿晁静幽怎么样?” 这不云风篁啊! 他这前未婚妻从小睚眦必报,从来都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当年谢风鬟红杏出墙之事,将整个谢氏都牵累的灰头土脸惨不忍睹,云风篁本身的遭遇就更不用说了……按她的性子,将整个晁家抽筋扒皮都不奇怪,居然悄没声息的远来帝京? 云风篁闻言就是冷笑:“那你以为我做什么要你发誓娶谁都不许娶晁静幽?!” 戚九麓怅然道:“原来如此!我只道你不喜她……” “什么?!”结果刚刚有些缓和的云风篁立马又怒了,“若只是我不喜她,她家同我姐姐的死没关系,你就打算娶她是不 是?!你这个混账东西!当初是怎么信誓旦旦跟我保证的?结果这才三年过去,你就忘的干干净净!宁可顶着断子绝孙的毒誓都要跟她结为夫妻!你……你……” 她发作到一半,忽然有点忍耐不住,眼泪一串串的掉,哽咽道,“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戚九麓默然了会儿,轻声说道:“我从孔雀坡回去后被家里关了半年祠堂,父亲发了狠,说我一日不认错一日不许出来。那时候我想着反正你已经不在北地了,我还要出去做什么?索性就在祠堂里过上一辈子,却也清净。但半年之后,江姑姑托人传了消息给我,说来日方长,当初之所以会退亲,归根到底是我只是宗子,做不了戚氏的主。左右你我尚且年少,不如忍一时之气,先假意顺着族中,等到大权在握,我想娶谁,哪里还有他们说话的份?!” 这话说服了戚九麓,他假装想通了,给戚氏家主、陈氏等人斟茶认错,甜言蜜语的取得了他们的信任。本来戚氏这两代子息单薄,戚九麓的两个弟弟也不堪大用,他在族中地位稳固,纵然为了云风篁颇为大闹了几场,但少年人么,一时为情所困也不足为奇。 所以转变态度后立刻恢复了之前的地位跟待遇,也开始了积极的夺权。 然而就在他小有收获的时候,戚氏家主再次提起了他的婚事,这次陈氏终于如愿以偿。 北地够资格匹配戚氏的家族就那么几个,谢风鬟的事情首当其冲影响的当然是谢氏的小姐家,其次影响的就是江氏娘家的侄女们,因为众所周知她是江氏养大的,而江氏自然承袭了江家的家教。 去掉了谢家江家的女孩子,虽然就不是只一个晁家可以选,但云风篁之前在北地风头太盛,是公认的才貌双全贤良淑德……不管她本性如何,反正谢风鬟出事前外头都这么认为。 那会儿够资格跟她相提并论的只有晁静幽。 陈氏趁势跟族中诸耆老进言:“退亲非我家之错,我儿如今聘妇,何能弱于那不守妇道之家的女子?!不然传了出去,还道我儿除了谢氏女,竟娶不到好的了!” 这话说服了戚氏上下,因为知道戚九麓并不喜欢晁静幽,甚至因为云风篁的霸道,他对整个晁家都是淡淡的,谈不上明着厌恶,但绝对不亲近。陈氏担心他会反对这门亲事,直接快刀斩乱麻,将婚书交换了,这才把儿子叫到跟前来通知。 云风篁听的面沉似水,心中却是冷笑,陈氏越是这么做,戚九麓越是厌恶晁静幽,甚至,连陈氏这个亲娘,他都不会再有什么好感……虽然之前在北地时,云风篁跟江氏母女联手,没少离间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 但这次可以说是陈氏自己作的了。 “若是换了从前我大概会大吵大闹,以死相逼。”戚九麓说这话时语气波澜不惊,眼中却有着深深的寒意,“但当年为了不退亲我已经这么干过了,事实证明根本没有用。所以这一回,我决定听江姑姑的。” 他平静的接受了婚事,至少表面上很平静。 然后提出了北上帝京入仕的要求。 云风篁皱眉:“你家里会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戚九麓古怪一笑,“你道耆老还有我父亲他们真会因为陈氏区区妇人掐尖要强的几句话,就同意将我这宗子的婚事交出去?” 云风篁眼皮跳了跳,总觉得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却又还差了那么一点点,以至于心跳都渐渐加速,她舔了舔嘴唇,沉声问:“什么?” 戚九麓本待回答,见她这动作,忍不住凝眸了一瞬,末了转头看正听的聚精会神的公襄霄:“世子,有水么?” 第六十一章 难不成你还想继续看下去? 公襄霄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道:“没有。” 他们是过来夜会宫嫔密谋大事的,又不是来喝茶吃点心的,怎么可能带水?! “你不要打岔!”戚九麓还待再说什么,云风篁却已不耐道,“说下去!” “……晁氏跟帝京联络上了。”见她催促,戚九麓暗叹一声,只得道,“族中耆老担心他们靠着的那位一旦事成,往后北地就是晁氏说了算。因此我提出前来帝京,耆老们商议了一番也就答应了。” 云风篁冷笑一声,说道:“那群老东西有这么好说话?只怕你前脚走人后脚就开始栽培你兄弟了罢?” 戚九麓淡淡道:“我没走之前,父亲已经将九章带在身边。” 戚九章是戚九麓庶弟,身体比较好的那个。 戚氏这么做,显然是打算戚九麓若事成,那么日后戚氏家族自然跟着风光得意,戚九章也会乖巧的给这兄长做膀臂;但若戚九麓站队错误,戚氏就会立刻抛弃他,转而全力支持戚九章挑起家族的担子。 这都是大族惯用的手段,从来不会孤注一掷,戚九麓不意外,云风篁也是意料之中。 两人此刻虽然不免齿冷却也没什么惊讶的,倒是公襄霄,因着宗室这些年人丁单薄,他又长年生活在摄政王的羽翼之下,纵然继妃进门之后这几年日子不太好过,场面上总还是金尊玉贵的世子,听着多少有些不平与恻隐。 只是云风篁跟戚九麓这会儿都没理会他,只自顾自的说起谢风鬟之事:“当初姐姐初嫁汪氏子也算琴瑟和谐,后来汪氏子不知怎的迷恋上一商家女,遂与姐姐生了芥蒂,不过经年,竟到了相敬如冰的地步……我记得当时我娘时常接姐姐回家理由是家里这个长辈不太好那个长辈不太好,要姐姐回来探望伺候,但实际上是想给姐姐缓口气。” 汪氏在北地算不得大族,一个是人丁单薄,出过些人才但没出过太出色的人才,第二个则是这家子祖上据说有着胡人血脉,属于前朝归化的胡人与边塞汉人通婚的后嗣。虽然汪氏从来不肯承认这点,坚持他们顶多就是祖上有人贪图胡姬美貌娶过几房妾室,但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观念强盛的北地,终究有些格格不入。 当初谢风鬟跟汪氏子的婚事,江氏是非常反对的,她觉得汪氏子配不上谢风鬟。哪怕谢风鬟只是庶出,可她这个嫡母养大的女儿,不说匹配戚九麓这等门当户对人家的宗子,配个嫡次子什么的也是应该的。 但汪氏子俊美又会哄人,谢风鬟当时年少,一门心思系在他身上,一度闹的要死要活。 这要是换了云风篁,江氏是绝对不吃这套的,她也有这信心给他们拆散了。 无奈谢风鬟毕竟不是亲生的,生母秦氏心疼女儿,亲自到江氏跟前下跪请求,江氏又气又恨又伤心,一怒之下允了……后来谢风鬟身败名裂还拖累娘家,江氏如梦初醒,彻查了秦氏的院子,将一干丫鬟婆子打死打残了大半,剩下来的也全部灌了哑药发卖出去。 虽然如此却已回天无力…… 不过最难过的可能还是秦氏自己,她就谢风鬟一个亲生女儿,打小没能亲自抚养,好容易孩子长大了,想跟喜欢的人成亲,秦氏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能为女儿做什么,这终身大事上,明知道会惹主母不高兴,总也要出份力。 结果这一出力,却是将亲生骨肉推进火坑里…… 秦氏在谢风鬟死后大病了一场,形销骨立容色锐减,连宠了她大半辈子的谢蹇都不想再看的那种,半年前云风篁听江氏在信里随口提了句,说她想出家,但被江氏劝了下来,如今不过是孤零零的养在院子里,足不出户,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云风篁定了定神收起回忆,说道,“我一直都不相信我娘养大的女儿会蠢到红杏出墙还被夫家抓到现行……最重要的是,汪氏凭什么同我谢氏撕破脸?” 本来两家 结亲,图的是结两家之好,纵然其中一方儿女有过,不到万不得已,等闲也不会闹得不可开交。尤其汪氏家声不如谢氏,哪怕发现谢风鬟红杏出墙,却何必大肆宣扬? 这么做不仅仅是得罪死谢氏,人人知道汪氏戴了绿帽子,难道走出去就得脸? 正常的做法是拿到证据之后,私下交给谢氏,让谢氏自己清理门户。这样谢氏自知理亏,绝对不会对奸夫淫妇心慈手软,而且也会欠下汪氏一份深刻的人情……这才是大族之间的默契。 而汪氏当时是怎么做的? 将奸夫淫妇绑了游街示众了一圈才送去谢氏,这过程恨不得敲锣打鼓招呼全城人来看了。 那会儿谢氏毫无防备,被这消息弄的措手不及,从上到下都匆匆忙忙的应对,压根不及深想。但随着最激烈最惨烈的一段过去,谢氏也不是傻的。 如江氏处置了秦氏院子里的人,如云风篁对于戚九麓说晁氏与谢风鬟出墙之事有关的消息毫不惊讶……她们不是没怀疑过。 “汪氏同晁氏之间有没有牵累我还不太清楚。”戚九麓缓声道,“但同姐姐有染的那人,有人见着他跟晁氏一个远支子弟有着来往……汪氏当时说,姐姐是外出散心时跟那人再三碰见,渐渐有了牵扯。如此看来,显然他们一早就打算谋害姐姐了。” 云风篁沉默了会儿,嘿然冷笑:“姐姐没有那个分量,汪氏子更不够资格。这事儿归根到底,是冲着咱们俩来的,或者说,是冲着咱们两家来的!” 戚九麓面无表情:“不,应该说,是冲着整个北地去的!” 事到如今回过头去看当年这场席卷了整个北地的丑闻已经很清楚了:国朝庙堂之争是从神宗皇帝的时候就开始的,后来神宗登基,凭借手腕跟魄力,倒也整肃了朝堂些年。但孝宗承位后,与纪氏翻了脸,朝野上下,顿时又是四分五裂山头林立的状态。 这个过程里,北地大族始终秉承细水长流的原则,不肯轻易下水。 当年戚氏与谢氏结亲,除了戚氏家主公然宣扬的“谢氏嫡女聪慧能干机敏贤淑与我儿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合该天生一对”,还有一个隐蔽的考量,是那会儿尚且年幼的戚九麓跟云风篁都没看出来,或者说当时他们的眼界根本想不到的,为了联手对抗来自庙堂的拉拢。 戚氏是北地首屈一指的大族,虽然近年因着子嗣单薄,势力有所回落,威风犹在。 谢氏比戚氏略逊一筹,不过人丁兴旺朝气蓬勃,正处于欣欣向荣之势。 两家联手,足以弹压北地其他地头蛇。 如此,才有资格对着帝京的说客说“不”。 那么对于图谋北地的幕后之人来说,拆散这两家的婚约是必然之举……然而两家结亲的意愿坚定而明确,云风篁与戚九麓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深厚,怎么看都是天作之合。 从家族,从未婚夫妻身上都没法下手,于是他们想到了谢风鬟。 “那个……”死寂的沉默里,公襄霄再次小声插话,“既然你们两家结亲有着这样深刻的用意,那么云贵人的庶姐出事时,纵然你们尚且年幼无知,你们家的长辈应该心里有数?那戚氏做什么还要退亲?” 毕竟戚氏都知道亲家是被坑了的。 而且准儿媳妇清清白白跟自己家儿子情投意合……这种时候为什么不站出来力挺谢氏,如此既可以继续两家的盟约,也能刷一波世人面前宽容大度的好感,让谢氏合族都欠下情分? “因为戚氏人丁单薄。”这个问题公襄霄问的时候是看着戚九麓的,在他看来戚家的事情当然是戚九麓这宗子最清楚,但这会儿回答的却是云风篁,她淡淡道,“戚氏这一代算上戚九麓你知道嫡出的子嗣才几个么?才五个!然后还有两个在我离开北地前就夭折了。你知道我谢氏这一代嫡子有多少么?单我同胞兄弟就四个,而我爹也有四个同 胞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更是足足七个……幕后之人算计我那姐姐,既是为了破坏两家婚约,也是为了警告戚氏,他们能对我姐姐下手,何尝不能对戚氏子弟下手?” 如果戚氏跟谢氏一样子嗣众多,他们未必会怂。 嫡出子死了一个还有一群,庶出子嗣那就更多了,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就有这个好处,想靠暗杀这种下三滥手段铲除他们那是做梦。 闹大了以谢氏在北地经营多年的根基,干脆弄一出民变来……幕后之人的政敌岂能不抓住机会落井下石? 这是划不来的事情,只要不是脑子里进了水都不会这么干。 但戚氏这两代人实在太少了,他们损失不起。 就如此番戚九麓前来帝京,戚氏开始栽培他的庶弟戚九章。而这在前几代,他们家子嗣尚且众多的时候是不可能的,北地诸族对嫡庶长幼看的很重。 不是子嗣实在太少,戚九麓那两个嫡出的堂弟,一个年纪太小,一个资质过于平庸,哪里轮得到妾室所出的庶子上位? 公襄霄听着这番解释,若有所思:“既然戚氏这样看重他们的子嗣,何以还要放戚兄来帝京?” 都为此放弃谢氏了,怎么还放着宗子到处乱跑? “不然呢?”云风篁诧异的看他,“因为惧怕合家窝在府里不出门?这不更是让人小觑引人下手?戚氏不过是从这事儿里认识到帝京这边争斗的程度,已经容不得他们继续装聋作哑不掺合了,故此让宗子先娶个晁家女,再来帝京观望选择……宗子肯定不会傻的选个江河日下的,如此族中也算暂时有了依靠,不至于成为几方争斗的牺牲品。当然就目前来看,日后庙堂会如何谁也说不准,所以宗子若是选错了,他们也只能壮士断腕,故而要栽培戚九章,免得家族日后没了支撑门户的人。” 公襄霄道:“但若是宗子站错队,戚氏就算选择抛弃宗子,怎么可能全不受影响?” “受不受影响受多少影响,既看态度选择,也看本身实力。”云风篁冷冷道,“戚氏本来就是北地一等一的大族,这两年衰落的唯一原因就是子嗣太少很多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宗子前来帝京入了摄政王府,借着摄政王的招牌,大可以趁势大肆扩张,一举将我谢氏等大族压下!” “因着定北军的缘故,北地与摄政王原本就渊源极深。” “他日摄政王一脉胜出,戚氏顺理成章做从龙功臣!” “若果其他人胜出,戚氏也可以顺势帮忙弹压北地的摄政王余孽……到时候大不了做低伏小一番,只要有用处的地方比给添堵的地方多,怕什么?” 她说到这里神色一黯,看向戚九麓,“戚氏纵然狠下心来舍车保帅,却也不可能一上来就舍弃你这栽培多年的宗子。纵然要派人前来帝京表态,想必最初必然不会选择你……我猜,你爹他们一开始应该是想让戚九章入摄政王府,是你坚持要来的吧?” 戚九麓淡淡道:“你在这里,我在北地忍了三年没来已经忍无可忍,怎么可能将这机会让给九章?”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戚九麓再次看公襄霄。 公襄霄莫名其妙:“干嘛?” “……世子。”戚九麓默然片刻,缓缓道,“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您能回避会儿么?” 公襄霄还没开口,云风篁已经冷哼一声:“世子知道我们青梅竹马情分深厚,听这么会儿壁脚还不够的?就不能让我们单独说会儿话?” 她说话间已抬手抚上戚九麓的面庞,嗤笑道,“还是世子想要继续看下去?” 眼见她手指拂过男子腮畔、耳垂,大有探向戚九麓衣襟内的意思,公襄霄脸上一阵红白交错,忙不迭的起身走人,走了几步背对着他们干咳一声:“时辰不早,顶多再留一个……不,半个时辰啊!不然本世子也没法带人出去了!” 第六十二章 我一天不死,咱们俩就没完!! 公襄霄才走远,云风篁就迅速收回手,还将戚九麓推了一把,一脸嫌弃的从袖子里抽了帕子擦拭指尖,冷笑:“晁静幽很得意罢?从小她就爱装乖卖好的朝你身边凑,这会儿可算做了正儿八经的戚家少夫人了,可喜可贺!” “打小你就让我不许理会她,我什么时候没听你的?”戚九麓整理了下衣襟,施施然凑上来搂住她亲了口,“你也真是狠心,当着摄政王世子,下手也那么重,我差点就……” 云风篁斜睨他一眼,要笑不笑:“差点就还手?你倒是还还看啊!” “怎么可能?”戚九麓抱着她,轻声耳语道,“自来只有你满屋子追着打我出气,我何时敢动你一根手指?我是说,我差点就吓的跪下了!” 云风篁在他环住自己腰肢的手臂上抓了把,恨道:“这叫不敢动我一根手指?我瞧你动手动脚的起劲!” 戚九麓趁势又亲了她一下,柔声道:“三年不见……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 “可怜你个什么?”云风篁哼了一声,语气还是冷冷的,却给他刚刚被指甲抓过的地方揉了揉,道,“可怜你新婚燕尔娇妻在怀,还是可怜你戚宗子新为摄政王府座上宾,连世子都格外看重,不惜助你私通宫闱?” 不等戚九麓回答,她点着这人的手背,厉声道,“我不管你们家同晁家有什么协议,当初你可是答应我娶了晁静幽那贱婢就断子绝孙的!如今已然不守承诺,念着你还知道进宫来见我的份上我且不跟你计较这个,但是!你若是敢让晁静幽生下子嗣,那么别管你有一千种一万种为难,以后咱们就是生生世世的仇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生下子嗣?凭她也配?”戚九麓轻蔑道,“若不是他们捣鬼,这会儿差不多就是咱们新婚燕尔的时候!这群人害了咱们一辈子,就算将他们统统抽筋扒皮、挫骨扬灰,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他语气转为沉郁,“我没想到你会进宫……本想着依着家里娶了晁静幽,打消他们的疑心,再取代九章来帝京,同你汇合之后,便将晁静幽还有她那些陪嫁之人全部交给你处置,对外就说她同陪嫁下仆私通被我捉奸,一怒之下下的手!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自身!到时候戚家同晁家无论如何也和好不了,而咱们又远在帝京,族中鞭长莫及,诸般事情,可由不得那些老不死做主了!” 接下来他跟云风篁会在帝京寻觅机会,利用错综复杂的局势反客为主,让桑梓的族人非但不能再对他们指手画脚,甚至不得不将族中资源双手捧上……这个计划是他跟江氏暗中多次商议后敲定的,原本进行的十分顺利。 可没想到就在他即将动身的时候,云风篁突兀的进了宫。 言语无法形容那一刻戚九麓心中的绝望与愤懑。 因为江氏的缘故,他从来没考虑过来了帝京之后云风篁已然名花有主。 他一直都觉得云风篁是在帝京等自己的。 三年来一千多个日子他煎熬的过,忍耐的过,也是充满期盼的过,好不容易,哄住族人,按捺着愤怒与厌憎娶了自己跟云风篁都十分厌恶乃至于痛恨的晁静幽……即将踏上与心上人团聚的路途,这时候命运却给了他难以置信的重重一击! “……你都知道我已经进宫了,还来做什么?”云风篁听着,沉默片刻,叹口气,“其实这事情我一直觉得奇怪,这么说,也是晁氏做的?他们背后的人是翼国公府么?也是,当初晁静幽,还有晁氏子弟没少在我手里吃亏,既知我在帝京,你又要往帝京来,他们要么拦住你,拦不住,怎么会不想到从我这儿下手?也怪我在姑姑家里住着一向太平失了警惕,那日姑姑同我说这事儿时,我愣了好半晌都没回神。” 戚九麓低下头,将她搂的更紧了些,寒声道:“这怎么能怪你?你姑姑再好到底不能跟生身父母比,寄人篱下三年,想也知道是怎么样的谨言慎行……我才到帝京时,曾使人买通你姑姑家的下人打探,他们都说你温柔娴淑,知书达理,待下宽厚……” 这些本来是好话,可在戚九麓听着却是心如刀绞。 他跟云风篁一起长大,太清楚这未婚妻的本性是何等肆无忌惮跟娇纵刁蛮。 她在帝京的名声有多温驯多懂事,在戚九麓看来,那就是受了多少委屈跟压抑。 而本来他们应该在北地按部就班娇生惯养的成长,然后在两个家族的祝福下成亲,情投意合的过一辈子。 戚九麓甚至连嫡长子或者嫡长女的名字都取好了…… 此他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原谅那些人。 定了定神,戚九麓一字一顿道,“当初你从马车里出来赶我走,我就说过,那时我没有能力陪你一起来帝京,但有朝一日,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纵然你如今进了宫……那又如何?” 云风篁沉默了会儿,忽然整个人放松下来,朝他身上靠去。 戚九麓低头轻吻她鬓发。 两人有片刻都没说话。 “当年汪氏子向姐姐示好,无所不用其极。”云风篁望着天际数颗寒星,慢悠悠的开口,“我那会儿因为娘她总是偏袒姐姐,好的衣料给姐姐,好的首饰姐姐先挑,衣食住行,什么都是姐姐选了才轮到我……虽然姐姐每次都会察言观色,看我喜欢什么就说她不喜欢,可我还是觉得不痛快。” “因此娘私下里说汪氏子不是良配,我也是随声附和,说姐姐没眼力价,那许多门当户对人家的公子,偏不争气选了个什么东西?” “但心里也觉得汪氏子对姐姐是极好的。” “娘知道后非常生气,将我跟姐姐叫到跟前敲打,说汪氏门楣比谢氏低了那许多,汪氏子慢说求娶姐姐这等主支之女了,就算求娶谢氏旁支女子,那也还要掂量点儿人家父母是不是好说话,肯不肯在拒绝时给他们留点体面?所以有什么资格对姐姐不好?” “可能是见姐姐不服气,娘又指着我举了咱们俩的例子,说你贵为戚氏宗子,幼承庭训,功课极重。做什么每次我去找你玩,你再忙再累,也要陪我会儿,也不会同我发火生气?这岂止是咱们自幼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不也是因为我是谢氏嫡女,与你门当户对,所以不管你心里愿意不愿意,冲着谢氏你也必须给我这份面子?换了奴婢下人,谁敢扰你休憩,你会轻饶?” “这话我当时其实没怎么听进去,因为你听我的话,对晁氏子弟可没那么客气!” “后来姐姐出事,我就想,果然危难之时见人心。” “从那会儿开始我就再也不相信身边人了,就是你,你当时说你绝对不娶晁静幽,我其实也不是很相信……前两日从凝碧殿知道你果然娶了她,我生气之余,就觉得,果然世间男子都是一样的,什么山盟海誓花前月下,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 她在北地时性情跳脱,很少有这种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此刻边说边推开戚九麓,淡淡道,“但你今晚来了,说了这些话,都是我爱听的,我很高兴。” 戚九麓心中有着莫名的惶恐,忍不住再次揽住她,哑声道:“好好的为什么说这些?我知道你这两天受委屈了。你且放心,我如今入了摄政王府,以后……” “我娘骗了你。”云风篁摇摇头,再次推开他手,平静道,“我来帝京没半年,她就给我姑姑写信,要她帮我物色个好夫家。实际上要不是我这会儿进了宫,我姑姑差不多已经安排我开始相看了。” 戚九麓怔了怔,旋即说道:“是么?不过这没有什么。江姑姑是你亲娘,她肯定要为你着想。那时候我根本看不到前来帝京跟你团聚的希望,她当然要担心你被误了花期。” 至于说相亲的事情,他认为,“虽然我心目中的妻子只有你,然而我到底是娶了晁静幽的,江姑姑此举约莫是怕我小看你,要我知道,便是我犹豫了,不敢跟你再续前缘了……你也不缺人家求娶。这些都是为母者的一番苦心,我何至于计较?若果咱们以后有了女儿,你我必然也是这样为她算计的。” 云风篁看着他,轻笑一声,说道:“我娘……她对我当然是极好的。但对你……” 她沉吟了下,到底还是下定决心说了出来,“我娘其实没怎么指望咱们能够再续前缘什么,她那么说那么做,不过是为了报复……一个是报复晁静幽,第二个,则是为了报复你娘!” 为什么报复晁静幽不必多解释,别说晁静幽当初那番登门嘲讽,就算她没这么做,以江氏的为人,她一手养大的庶女身败名裂,亲女被迫背井离乡,之前一直跟自己女儿别苗头的女孩子倒是趁势踩着她两个女儿上位,这能忍?! 至于报复陈氏,云风篁淡声说,“我娘一直觉得你娘冷淡我,偏爱晁静幽的做派,助长了晁氏的野心。你娘就你一个亲生骨肉,我娘所以希望你跟她渐行渐远,让她也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所以这两年我娘跟你说的事说的话,你都不必太放在心上。她都是故意的。” 戚九麓张着嘴,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会儿,才涩声说:“你是不是……想跟我恩断义绝?不然为什么要说 这样的话?!” 不等云风篁开口,他已经急急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谁是好意谁是歹意我会不清楚?江姑姑的确不喜晁静幽,但这又如何?难道你我就喜欢晁静幽?可江姑姑从来没有说过我娘一句坏话,甚至时常劝我多陪陪她、多体恤她……只是我娘那个人你也知道,我与她原也没什么话可讲!” 他回忆幼时与陈氏的相处,眉心涌上一抹烦躁,“不是每个做亲娘的,都跟江姑姑一样和蔼可亲,尽心竭力的心疼孩子的。” 你要是跟你亲娘很有话讲,你看看我那亲娘还会不会这么做好人? 她就是笃定越是劝你跟陈氏相处,你们母子越是矛盾多,这才端着慈祥可亲劝人向善的面孔假惺惺……云风篁在心里叹口气,要说陈氏不心疼唯一的儿子那当然不可能,只不过,不是每个做亲娘的,都跟江氏一样擅长哄人,尤其是哄自己还有别人家的孩子的。 “你知道我娘是尽心竭力心疼我就好,所以她不可能全心全意对你。”她定了定神,抬眼道,“我不知道这两年她跟你说了这些做了这些……如果你今晚没来,如果你今晚说的有一句话叫我不高兴了,我也就随你被她骗的团团转,我就是这样的性子。但你来了,也让我很高兴。我……” 云风篁默了默,在戚九麓近乎仓皇哀求的注视里,淡淡说,“所以我就跟你说真话了……我娘也就对自己亲生还有养大的这几个孩子真心真意,其他人家的孩子,别管面上多热络,其实她心里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她只是在利用你。” “至于我……” “咱们都这样了,再纠缠又有什么意思?我倒是不介意给陛下戴绿帽子,陛下实际上也不在乎悦婕妤之外的妃嫔是不是对他死心塌地……但你不该继续围着我转了。” “从前我要你时时刻刻处处惦记着我,那是因为我以为我们会成亲,夫妻一体,你不围着我转你想围着谁转?” “当年年少气盛不懂事,让你发誓娶了晁静幽断子绝孙,现在就当我胡诌吧,你娶谁都好,跟谁生儿育女都无所谓……其实从退亲那会儿开始,我就不该再干涉你的事情……” 戚九麓脸色苍白,怔怔看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一点点的冷下去,喃喃道:“当年我听说你家里送你去北地,打伤叔父,抢了族弟的马去追你,冒着鹅毛大雪在孔雀坡终于追上马车,想要带你走……可你……那时候我想,这天底下,怕是再没有比你更狠心的人了!” 他眼中似渐渐有了水光,然而云风篁的面容却仿佛冰雪雕琢,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戚九麓最终惨笑道,“时隔三年,你果然还是一样的狠心。” 云风篁平静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见我。我们早就不该有任何瓜葛了!” “不该有任何瓜葛?!”戚九麓定定看了她片刻,猛然将人按进怀里! 他力道极大,几乎是恨不得将人整个嵌进身体里,云风篁吃痛,蹙眉欲推,却仿佛推在一堵厚实的墙上,难以挣开,戚九麓不管不顾,低头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两人青梅竹马,自幼常在一处,渐渐长大之后,情愫悄生,私下里也不是没有亲密些的举止。只是毕竟大家子里出来,终究还是发乎情而止乎礼,不敢太过逾越。从前最如胶似漆的时候,也不过是蜻蜓点水的一触即分。 此刻戚九麓心中爱恨交织,却是攻城略地,辗转吮吸良久,方才冷着脸放开云风篁。 这一番纠缠下来,云风篁早已鬓发蓬松钗环松褪,抓着他手臂深呼吸片刻,堪堪站稳,旋即就是震怒,抬手欲打! “当初是你整日缠着我黏着我,连我无意中多看别人一眼都要大发雷霆。这会儿你说断就想断,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戚九麓不为所动,眉宇之间一片阴鸷,哼笑道,“你想打就打罢,要么你下次记得带把锋利些的刀子来,一刀捅死了我,否则我一天不死,咱们俩就没完!!!” 云风篁猛然收住手,胸口剧烈起伏,似已怒极,片刻,她忽的从袖子里取出一柄银匕,刃口雪亮,一望可知吹毫断发,狠狠扔在戚九麓足前,切齿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亲手结果你……怕不要脏了我的手!要死自己去死!” 旋即一拂袖,含怒而去! “……”戚九麓站在原地没动,目送她身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下,片刻,方慢悠悠的抬眸望了眼天际寥落的星辰,长夜将过,再不走怕不天就要亮了? 他忽然就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第六十三章 反正这必须不是自己的责任! 云风篁回到惜杏轩才想起来,忘记跟戚九麓确认晁氏幕后之人究竟是不是翼国公府了…… 不仅如此,她甚至都没顾上问谢氏的近况。 “这混账怎么一点儿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当然云风篁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只顾着争风吃醋耽误正事,这必须是戚九麓的责任,“三年不见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这时候距离天亮也没多久了,之前纪太后染疾,皇后让免了三日请安,今儿个恰好是第四日。云风篁装模作样的在帐子里稍微躺了躺,就被熙乐喊起来收拾。 “纪母后已经好了,只是精神还是欠佳,让咱们今儿个不必过去了。”纪皇后这短短片时不见,居然就有些清减的意思,云风篁暗自怀疑她是不是在绵福宫挨训了,倒不是怀疑纪太后训斥这侄女,而是纪氏进宫的那几位命妇,没准就带了邺国公等人的训诲。 皇后精神跟心情看着都不是很好,眉宇之间有些阴沉沉的意思,淡淡说,“这两日侍寝的宫嫔都有谁?各晋一级罢。” 云卿缦跟两个模样俏丽的宫嫔连忙出列谢恩。 纪皇后连姓名都懒得问,直接让身边大宫女记下来,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皇后又意思意思的问了烟兰宫的情况,得知郑贵妃那儿一切都好,微微颔首,说了几句类似于“这样本宫就放心了”、“但望贵妃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为陛下生下皇子才好”,淑妃等人附和了一圈,于是纪皇后就端起茶碗,示意送客。 云风篁夹在人群里往外走,只是越靠近宫门口越是磨磨蹭蹭的,最后看着人走的七七八八,就折了回去,跟宫人说有事儿禀告皇后。 宫人将她带到偏殿等候,这一等就是个把时辰,才被唤到后头的一座暖阁里,里头纪皇后换了一身常服,神情还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的那种,见着云风篁进来行礼,叫了起,就揉着额角问:“听底下人说你这两日都有来过,什么事?” “娘娘,妾身听凝碧殿的人说了个事儿。”云风篁低着头,道,“说是之前同妾身定过亲的戚氏子,携妻前来帝京了。” “噢?”纪皇后无所谓的道,“虽然定过亲,但后来不是退了的?那你担心什么?难不成你对那戚氏子还有着念想?” 云风篁忙说:“这怎么可能?本来当年年纪小,也不过是当玩伴一样,什么都不懂得。后来两家退亲撕破了脸,芥蒂既成,说是陌生人都轻了,实则已成仇雠。妾身只是担心,这事儿是不是袁氏要搞鬼?不然,巴巴的跟妾身说这个做什么?” 皇后“嗯”了一声说也有可能,只不过:“你如今人在宫闱,同那戚氏子左右也见不着,管着点儿身边人,别被做了手脚到时候百口莫辩,其他的,自有本宫给你做主,怕什么?” “谢娘娘。”云风篁知道这话未必能作数,但还是作出松口气的样子,磕头谢恩,“妾身斗胆,还请娘娘保重凤体。” “本宫这两日气色很坏吗?”纪皇后闻言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叹口气,道,“约莫是有点累吧。” 不等云风篁再说什么,却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云风篁出了延福宫就微微蹙眉,熙乐看了看左右无人,小声安慰:“皇城司历来都在天子手中,纪氏之流难以染指,昨晚之事,皇后娘娘必然不会知晓。” “我若是不相信世子的本事,昨晚压根就不会去见面了。”云风篁摇头,“方才那么禀告皇后,的确是为了防着凝碧殿……毕 竟那朱姨可是最先跟我提起戚九麓的。” 她沉吟道,“我只是瞧皇后的样子,担心这靠山往后不太好使。” 熙乐道:“皇后娘娘自来精明,纪氏族中能跟她比的嫡女可没几个,如今都已各自联姻出去了。就算她做了什么让纪氏不高兴的事情,纪氏想也不会轻易废弃她吧?婢子瞧着纪昭媛可不是能够撑得起这六宫的。” 提到纪昭媛,云风篁笑了笑,顺势问:“纪昭媛据说也是纪氏嫡女,怎么才是昭媛?” 要知道当初袁楝娘顶着太皇太后的反对进宫,也是九嫔之一开局。 纪暮紫论跟太皇太后还有纪太后的关系,与纪皇后是一样的起点,就算初封昭媛,袁楝娘可是晋过妃位的,她却至今还在昭媛位子上徘徊,这未免有些说不通。 “宫禁传言,淑妃娘娘之前滑胎,与昭媛娘娘大有关系。”熙乐小声说,“不过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婢子那会儿还在角落里打杂,就不太清楚了。” 云风篁道:“噢?听你这语气,却不是很相信这话?” “当初淑妃娘娘是宫里头一个有喜的。”熙乐笑了笑,“所以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她小产的蹊跷,分明为人所害,前朝后宫都传言是纪氏所为。这话传到太皇太后耳中,太皇太后自是震怒,命人搜宫彻查,原本是想还纪氏女一个清白,结果差不多六宫除了皇后娘娘那儿外就没有几个是干净的……所以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事情的结果就是袁楝娘在名声上顶缸,她虽然没害成淑妃,但当时里里外外议论最多的就是悦妃依仗帝宠谋害淑妃这个主题。 实际操作上,杖毙了一批鬼知道有没有掺合的宫嫔,以及,众多近侍宫人。 后来宫禁传言这事情是纪昭媛做的,也是因为杖毙的近侍里,以纪昭媛左右被清理的最彻底,差不多陪嫁都死光了。如今伺候的,都是后来补上来的。 熙乐说道:“大家都知道纪昭媛性子急,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不奇怪。而且当初母后皇太后正打算让皇后娘娘给昭媛晋位,昭媛得意忘形之下,难免行事没了分寸……但婢子另外听到过一些消息,纪昭媛其实跟悦婕妤一样,是被冤枉的。” 被冤枉的? 跟悦婕妤一样? 这么说是帮顶缸了? 纪暮紫的出身,在这宫里已经是拔尖的那一筹,够资格让她出来顶缸的,可以说就一个人啊。 云风篁挑了挑眉,轻笑道:“还有这样的事情……这宫里可真是不太平啊!” “太平不太平的也是看人。”熙乐柔声说道,“贵人进宫前,斛珠宫是这宫里最不太平的地界了。可贵人这会儿住着,不是挺安静的么?” 主仆俩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了僻静的路段,这时候忽然听到一阵似有还无的哭泣声,压抑着却有点压不住的那种,幽幽然透着哀怨悲戚,若非青天白日,怕不要疑心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云风篁因为之前新晴就是在差不多的位置丢了性命,此刻就是警惕,又询问的看向熙乐,但熙乐也是一脸迷惘,低声道:“听着像是……有人在哭?” “……别理会,咱们走罢。”云风篁思索了一番,摇头道,“这一带倾塌的殿宇不少,等闲都没人来的。说不准人家专门找个僻静角落哭会儿,何必去打扰?” 熙乐觉得也是,两人遂打算离开。 但没走几步,忽听哭声戛然而止,紧接 着一声清亮的尖叫传来! 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云风篁心念未毕,熙乐已经微微变色,道:“贵人,好像是明惠公主殿下?!” “走,去看看!”云风篁被提醒,也觉得就是明惠公主……此刻追上去之余心中暗自诧异,这可是纪太后的心肝,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宫闱之地,谁敢找她麻烦? 结果匆匆赶到现场才发现,公主殿下不知怎的甩开了侍从,独自一人坐在一截废弃已久的断墙畔,此刻正紧张的盯着自己的裙摆,察觉到有人来也不敢出声不敢动,只哆嗦着嘴唇泫然欲泣。 “殿下。”主仆俩上前,先行了个礼,再循着公主视线望去,云风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裙摆上想逃走的蛤蟆,纳闷道,“不知殿下为何在此?” 明惠公主见鬼似的看着她,半晌,才虚弱道:“你……你先将那东西赶走!” 云风篁随手将蛤蟆丢到不远处的草丛里,那蛤蟆蹬着腿,扒拉着草叶溜走了。她则接过熙乐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见公主还跌坐在地,不知道她是不是起不来,想上前搀扶,伸出手又收回,让熙乐:“还不快扶着点儿殿下?” 熙乐乖巧的上去了,然后……然后没扶动。 没办法,她虽然不是养尊处优的主儿,从十二三岁上被卖进宫来没少干粗活,但毕竟也不过是个弱质女流,气力有限。就明惠公主的体重,慢说她了,换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来,怕也捉急。 “……”云风篁尴尬的笑了笑,也顾不得公主可能嫌弃自己的手才抓过蛤蟆,上前跟熙乐一左一右拉着公主的手臂,“熙乐这两日有着头晕,可别扶公主的时候发作起来,摔着了您。还是妾身跟熙乐一起罢。” 明惠公主眼里顿时就噙了泪,负气的甩开主仆俩,哽咽道:“你不用骗我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云风篁柔声道:“殿下,地上凉,而且如今已是春夏之交,这地儿偏僻,蛇虫之属多,蛤蟆虽然难看了些,好歹不会害人。若果碰见蛇啊蝎子啊蜘蛛啊……” 话没说完,明惠公主已经忙不迭的伸出手臂,示意她们扶自己一把。 等她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了,云风篁又说:“宫装累赘,咱们站在这儿,连虫子爬进裙摆都不知道。” 于是很快说服公主配合,回到了宫道上。 到了这里云风篁就不想再跟这位殿下拉拉扯扯了,使眼色让熙乐去喊人来接盘。 “不许去!”哪知道明惠公主眼尖,看到之后立马叫了起来,哽咽道,“不许你们告诉母后!” “好,妾身不会去打扰太后娘娘的。”云风篁哄,“但是殿下身份尊贵,总不能一个人呆在这儿罢?这地方少有人经过,虽然铺着青石,蛇跟老鼠偶尔也会借道……” 明惠公主听着顿时就哭出了声,倒不是怕蛇怕老鼠,而是:“果然你也嫌恶我么?说的这么好听,不过是不耐烦跟我这样的丑八怪呆在一起罢了!” 呃……这是刚刚被谁嫌弃过姿容,所以躲起来伤心了? 云风篁心里很好奇,这谁啊胆子这么大? 要知道明惠公主作为先帝孝宗的嫡女,在宫里可不只是有生母纪太后撑腰,就是深居简出已久的太皇太后,对这嫡亲孙女儿,也是视若珍宝,爱若掌珠。 结果这两日纪太后不过稍有染疾,公主就被气的一个人躲起来哭了,这事儿……是凑巧呢还是? 第六十四章 涉足前朝 云风篁心里转着念头,到底还是将明惠公主带回了斛珠宫。 没办法,这位主儿哭哭啼啼的,既不让找人也不让送她回去,总不能把她扔在宫道上不管,或者一直陪着她在宫道上傻站着罢。 “昨日舅母进宫,跟母后商量起我的婚事。”云风篁还没想好要不要掺合这公主的事情,所以把人领到惜杏轩,叫熙景上了茶水糕点,也没有询问的意思,只说些不着边的话题想引开公主心思。 但明惠公主喝了半盏茶,约莫是心里难受,却主动倾诉起来,“她们都打算撮合我跟明表哥,母后还让我以后常去太初宫。” 云风篁对纪氏子弟不是很清楚,但既然纪太后认可这门亲事又让女儿常去太初宫,想必这纪明就是之前熙乐说过的,皇帝伴读之一,海西侯嫡幼子了。 以明惠公主的身份,一个不能承爵的嫡幼子,确实不是很匹配……不过,一来纪氏的几位世子都是早已婚娶,年纪上跟公主不相宜;二来,以纪氏的权势,公主的身份,驸马封爵想也不是什么难事? 云风篁这么想着,试探道:“殿下不喜欢纪家公子?” “……我哪里有资格不喜欢明表哥?”然而明惠公主自嘲的笑了笑,羡慕的看了眼她纤细的腰肢,哽咽说,“是明表哥……瞧不上我。” 呃……这个就比较难办了。 从纪太后纪皇后的姿容来推测,纪明想必也是俊逸人物。 就算不是吧,他那年纪,出生时家里就已经权倾朝野了,一路长大必然是看惯了各色美人。这种情况下要他接受明惠公主还真不太容易…… 只是纪氏怎么办事的? 既然打算让这人尚公主,你心里再不痛快好歹场面上装一装吧。 毕竟是表兄妹不是? 现在好了,弄的公主一个人偷偷出来哭,云风篁也不知道要怎么劝她,僵持片刻,干笑:“这……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也许纪公子是跟殿下开玩笑呢?妾身幼时,兄长们就经常这么吓唬妾身,还说要把妾身丢到外头呢。但其实真有人这么做,妾身的兄长们头一个不依的。” 明惠公主黯然神伤道:“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又不是没照过镜子。我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吗?有时候我自己都想拿把刀来,给自己切上几刀。” 不是,你要切回去绵福宫里随便怎么切我都没意见,在这斛珠宫可千万别! 云风篁赶紧说:“殿下何至于如此?妾身说句实话,这要是寒微之家的女子,容貌自然是要紧的,毕竟她们除了年轻美貌,别无所长。可殿下乃金枝玉叶,天家血脉,何等尊贵!又岂是区区色相,所能相比?” “可明表哥缺尊贵吗?”明惠公主苦笑了下,说道,“他什么都不缺……他之前就跟我说过,他这辈子定然要娶个绝色美人,至少不能在容色上被他自己给比下去了!我真不知道舅母还有母后她们是怎么想的,明知道明表哥不喜欢我,他小时候进宫都不爱带我玩,缙云蓬莱两位妹妹帮我说情,他才勉强搭理我……你说我若是嫁给他,他该多讨厌我?” “以殿下的身份,出阁应该是下降。”云风篁觉得这公主有点憨厚,委婉提醒,“再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原就不是纪公子自己能够做主的。何况人在年幼时都是不懂事的,当时说的话,这会儿哪里能当真呢?” 殿下您醒醒 ,纪氏这三朝,后宫出了一位太皇太后一位皇太后一位皇后一位昭媛,前朝则是一国公双侯爵的配置……可以说是实打实的贵极人臣! 所以,纪明这个嫡幼子兴许在族中备受宠爱,可纪氏想给他弄个爵位什么的,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摄政王骠骑大将军清流翼国公这些又不是死人,怎么可能容忍纪氏再出封爵? 尤其云风篁压根都没听说过纪明什么声名,估计这位纪家公子,即使不是那种净街虎式的纨绔,也肯定不是什么文才武略。不然纪氏怎么可能不扶持他建功立业? 就一个运气好生在豪门的幼子罢了,这会儿年纪小还没成亲,还能借着家族的名声耀武扬威金尊玉贵。等以后爹娘不在了,分家了,他承不了爵位也分不到家产的大头,凭什么继续过富贵日子、又拿什么庇护子孙? 在云风篁看来纪氏安排这人尚主是明智之举,明惠公主身份特殊,作为孝宗皇帝唯一的嫡女,前朝后宫都默认她会得到格外的礼遇。 甚至按照潜规则,她婚事敲定后,淳嘉帝必须主动加恩其夫婿,以示自己不忘嗣父恩惠,视嗣妹犹如嫡亲。 所以纪明有什么资格嫌弃明惠公主? 换个硬气点的金枝玉叶,不嫌弃他是个扶不上墙只能靠联姻谋取前途的废物就不错了! 但这些话云风篁不能直截了当的说出来,毕竟明惠公主可以嫌弃纪明,她可不敢明着对纪氏子弟说三道四,这会儿只能转弯抹角的告诉公主,您这样的身份,别管长什么样,别管什么脾气,别管什么品行,那都是您挑剔别人,断没有别人挑剔您的道理! 好说歹说半晌,明惠公主才稍稍冷静了些,迟疑道:“明表哥……现在真的不嫌弃我了吗?” “……”这死心眼,云风篁委婉道,“妾身觉得纪公子可能是赤子之心,不知道开玩笑的话会让殿下难过。要不这样,下次殿下提醒他一下?” 明惠公主不好意思的请教:“这个……怎么提醒?” 怎么提醒? 这个就看人了,这要是本贵人,有人敢说我是丑八怪,懒得带我玩,我基本上就是想他死全家…… “直接说的话恐怕伤了殿下跟纪公子之间的和气。”云风篁思考了下,觉得自己要是带坏了公主恐怕跟纪太后没法交代,还是温柔点的好,“要不下次纪公子拿殿下开玩笑时,殿下也开一开纪公子的玩笑?” 公主道:“可是明表哥俊挺英伟,我……我要怎么跟他开玩笑?” 长的好看就不能挑刺了吗? 殿下您是多厚道? 我长这么漂亮我都被晁静幽那贱婢暗讽过妖娆艳态不安于室,你这表哥活脱脱的绣花枕头,不用脑子都能从头骂到脚好不好! “妾身也没见过纪公子,要不殿下私下问问母后皇太后?”云风篁柔声说,“虽然母后皇太后如今还在病中,但是……” “啊!”伤心辗转半晌的明惠公主总算记起来自己亲娘,忙不迭的跳了起来,“皇嫂让我看着母后吃药的!我给忘了!” 云风篁暗松口气:“殿下别急,妾身送您一段路,这一带路径您怕是不太熟……” 总算打发走这位,惜杏轩上上下下都松口气。 熙乐有些担心,悄悄问:“贵人让殿下去问母后皇太后,万一这门亲事不成了,纪氏迁怒贵人 ,这……?” “母后皇太后若是不想这门亲事成就,那必然是要找个让纪氏也说不出来的理由。”云风篁摆了摆手让她不必担心,“我一介宫嫔分量太轻,没那资格去顶缸的……母后皇太后要是跟纪氏说是我挑唆的公主不肯下降,纪氏肯定认为母后皇太后找借口呢,不然堂堂皇太后连个小宫嫔都治不了,竟叫我左右了太后一手养大的公主?” 要不是这样她刚也不会哄着明惠公主将事情捅到纪太后跟前。 不过云风篁心里也有点奇怪,纪太后就明惠公主一个女儿,从之前的请安来看,太后是非常宠溺公主的。对于公主的终身大事,不该这么草率啊! 那纪明是太后侄子,太后还能不知道他的喜恶? 从明惠公主的描述来看,这位可是打小就以貌取人,对公主不友善了。 那还是进宫时候发生的事情,太后会一点都不知道么? 却为什么还要撮合女儿跟纪明? 就算是认为娘家能够笑到最后,纪氏也不是就纪明一个年岁适合的子弟……反正谁尚明惠谁就能封侯,那么多没资格袭爵的嫡子呢,不可能个个都跟纪明一样跋扈无礼罢? 只是她对纪太后还有纪氏到底了解不深,眼下推测不出什么,思索了一番便就作罢,继续同左右讨论搬家之事。 本来他们决定次日就搬去紫泉宫的,结果次日请完安,才回到斛珠宫,正要动手呢,这时候陈笙进来内室禀告,说是明惠、缙云、蓬莱三位公主联袂而至。 云风篁一头雾水的出迎,就见跟在明惠公主身后的宫人手里提了个食盒,还拿了些笔墨纸张之类的东西。 “我……我们……”看到她出来,明惠公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雪白的肌肤上却立刻飞上两抹绯红,害羞的低下头去。 “云贵人,我们打算去前头找皇兄请教功课,你也去吗?”见状落后半步跟着明惠公主的浅绿宫装少女忙道,“皇兄前两日在绵福宫给母后侍疾,颇为辛苦,你要不要送些糕点之类的过去?” 边说边指了指宫人手中的食盒,就差直说理由我们都想好了,吃的也准备好了,只要你点个头就出发。 云风篁:“……” 她沉思了下,不确定的问,“妾身一介宫嫔,能去前头么?” 那宫装少女见她没有立刻拒绝,暗松口气,说道:“这有什么关系?左右皇兄还没亲政,前头又没有外人在。” 云风篁提醒她:“听说陛下身边有几位伴读,大抵是外臣之子。” “伴读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宫里的。”那宫装少女显然是个急性子,闻言一迭声的说,“他们都是轮流入宫陪伴皇兄,嗯,我记得,今儿个是纪表哥跟郑小将军在?纪表哥是皇嫂胞弟,郑小将军是骠骑大将军的义子,都跟咱们皇室十分亲近,不必见外。大不了到时候拉道珠帘稍作遮挡就是……反正我们这么多人呢,皇兄也在场,谁还能怀疑你清白不成?” 见云风篁还要踌躇,这少女就有点不耐烦了,“我们来之前问过母后的,母后说这等小事随便我们……难不成我们三姐妹闲的没事做,专门来害你这小宫嫔?” 既然纪太后都默许了……云风篁心念转了转,当下笑着道:“殿下不嫌妾身,妾身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还请三位殿下少坐,妾身换身衣裳就好!” 第六十五章 山药枣泥糕 去太初宫的路上,明惠公主给云风篁介绍了下两个妹妹,浅绿宫装的少女是缙云公主公襄荇,生母为先帝吴嫔,如今进位吴太嫔;一直没开口的鹅黄宫装少女则是蓬莱公主公襄藻,生母是先帝美人沈氏,现在则是沈太嫔。 这两位的位份都是没资格抚养公主的,是以缙云、蓬莱自幼都在纪太后跟前长大。 按着宫禁规矩,她们十岁上就搬去了未婚公主聚居的瑶玉宫。而明惠公主作为太后的亲生女,虽然至今还住在绵福宫,然也三不五时前往看望。 因为年岁仿佛,打小一起长大,姐妹仨感情十分要好,这会儿明惠公主不好意思说的话,缙云公主就正好代劳了。 她故意落后几步,拉着云风篁悄声叮嘱:“纪表哥口齿锋利,待会儿他若是说了什么让大姐姐下不了台的话,还请贵人斡旋。” “……纪公子好歹是大家子。”云风篁轻笑着试探,“怎么会不知道公主尊贵?” 缙云公主皱皱眉,说道:“纪明就那脾气……舅母她们劝过好几次了也改不了。” 那还不是宠着惯着,不然一天三顿照饭点拿鞭子抽,你看他改不改的掉? 云风篁腹诽了句,道:“妾身尽力而为罢。” 这会儿也到了一座宫门前,守门的侍卫显然都是认识三位公主的,看到她们过来忙不迭的行礼。 对于混在公主里头的云风篁虽然目光停了停,显然从穿着上认出妃嫔身份,但犹豫了下,却也没有阻拦。 出了这宫门就是前朝范围了,但许是因为淳嘉迄今不曾亲政的缘故,这地儿冷冷清清的,虽然修缮到位洒扫也干净,却没什么人气。 公主们熟门熟路,很快顺着宫道三转两转的进了一座偏殿,里头的宫人忙上来行礼,又沏茶倒水的伺候。 缙云道:“服侍的事情让我们的宫女来就是,你们且去禀告皇兄,说我们有些功课请教他。” 又说,“还有斛珠宫云贵人也在,云贵人给皇兄带了许多糕点。” 云风篁补充道:“一个不当心就做多了,怕是陛下一个人吃不完,够好几个人的。” 缙云立马朝她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于是四人施施然喝茶吃点心,等了约莫半炷香的样子,外头就有侍者来报,说是淳嘉帝携海西侯嫡幼子及骠骑大将军家的三公子来了。 “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四人才整理衣裙起身相迎,皇帝已经含笑走了进来,边摆手免礼,边道,“我道你们这两天伺候母后,得休憩个几日才开始进学呢。” 看见云风篁,微微一怔,旋即轻笑,“贵人也来了?这么巧,同妹妹们碰上了?” 云风篁敛衽行礼,道:“是呢,路上碰见三位公主,承蒙殿下们不弃,就一块儿了。” 说话之际皇帝在上首落了座,又命给余人赐座,瞥一眼亦步亦趋入内、因着有公主跟妃嫔在,至今低着头不敢直身的俩人,微微颔首,道:“亭照与子焕也坐,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云风篁趁势打量,就见左侧之人与公襄霄仿佛,十七八岁年纪,身量颀长,面皮白净,五官隐约可以看出纪太后、纪皇后的影子,一双狭长凤眼,剑眉飞扬入鬓,鼻挺唇薄,左颊有个极深的梨涡,不笑时也隐约可见,透着几许痞气。 他穿着紫棠锦袍,束鎏金嵌宝蹀躞,犀角缠丝,腰间坠着羊脂玉勾连云纹瑗,攒花五彩丝绦,头上戴了玛瑙瑞云纹小冠,打扮雍容华贵,举止之间虽无失仪,姿态却明显很是放松。 听闻淳嘉之语,低着头道了声“谢表哥”,也就保持视线低垂,坦然落座,顺手端起宫人刚刚呈上的茶水呷了口,十分淡定。 右侧那人年岁略长, 瞧着应该是刚刚加冠。面容刚毅,眉眼凌厉,个头比纪明还要高出些许,虽然着朱袍玉冠,作贵胄子弟装束,通身气质却更肖似军旅中人,带着种出鞘名剑的锋芒与冷峻。 云风篁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这人单看形容气度,颇肖戚九麓。 许是因为只是骠骑大将军义子,不像纪明属于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这郑小将军郑凤谢恩之后虽然也坐了,却只坐了三分之一的椅面,腰背笔挺,下颔微低,眸光只看着足前不远处,显得恭谨而克制。 皇帝让他们落座后也没再理会,只笑着问三位公主有哪些功课不懂? 缙云公主最是活泼,率先翻开带过来的纸张:“皇兄请看,这是先生前两日讲的课文,当时说好了次日就要考我们的,可是次日不是母后病了么?我们忙着侍疾,就给忘记了。明儿个回去课堂上,若果先生提问,我们可是一问三不知!还请皇兄……” 她说话的时候,郑凤低眉垂目只做不闻。那纪明却忍不住抬起头来,伸长了脖子去看,这一看就取笑道:“这样简单的功课你们也还要来问陛下?你们平常在学堂里都不听的么?” “我们问皇兄又没问你!”缙云公主一皱眉,先看了眼明惠公主,复板着脸道,“再说只是我跟蓬莱不懂,大姐姐要问的功课可没这么简单!” 纪明嬉笑道:“若是明惠知道了,你们问明惠不就行了?干嘛还要跑这一趟?” 不等缙云开口,他又问明惠公主,“明惠你知道?那你来说说这句作何解?” 明惠公主本来就有些憷他,此刻被突兀一问,白净的面颊上顿时一片绯红,揉着衣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缙云见状赶紧给云风篁使眼色。 “公主殿下们都是金枝玉叶,不似纪公子,终日陪伴陛下,学的都是经天纬地的本事。”云风篁遂淡淡开口,“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对于纪公子来说简单的,对于殿下们来说未必是常识;反过来,对于殿下们来说是极容易的,对纪公子而言,恐怕也是闻所未闻……毕竟术业有专攻,不是么?” 纪明似有些没料到她会插话,愣了愣之后,眉宇间就涌上一抹不快,他没直接回答这话,只跟淳嘉帝说:“表哥素来不喜妃嫔前来太初宫打扰,之前悦妃娘娘也只来过几次,近年也不再涉足。臣还道这位贵人为何可以破例,果然兰心蕙质,口齿伶俐,怪道表哥格外宠爱。” 这话显然有着指责云风篁没规矩、恃宠生娇的意思。 然而淳嘉帝只是笑笑:“贵人年少,难免娇纵些,表弟莫要同她计较。” 却是默认了“格外宠爱”,并不打算为他责怪云风篁。 纪明闻言神情一滞,眼底闪过一抹不快……他本来打算淳嘉帝只要当众呵斥几句云风篁就算了,但皇帝不但没有这么做,话里话外都是“朕的贵人就这脾气你就让着点罢”,纪明作为家中嫡幼子,从来都是别人让着他,你让他让着别人,哪怕不是什么大事,哪怕只是些许自认为的冒犯,他也有点不能忍! 这会儿眼珠一转,就道:“表哥说的是……只不过臣虽然不敢自居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博闻广识无所不知,却也不觉得对于明惠她们来说,有什么她们觉得极容易而臣闻所未闻的?” 云风篁心说这纪氏子还真不是一般的气人,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三位公主,觉得她们除了身份尊贵之外毫无所长么! 她斜睨一眼明惠三人,发现也就缙云公主露出明显的怒容,明惠公主还在仓皇里没缓过来,低着头抿着嘴愣神,那蓬莱公主则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小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喜怒。 “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云风篁于是开口, “譬如说妾身这会儿带过来的糕点。” 她说着,示意明惠公主的宫女将食盒拿过来打开,探头看了眼,呃……宫禁糕点做这么多花样做什么? 这最上面一屉子她一眼过去也就认出一种,其他的不吃一口还真吃不准是什么做的。 “譬如说这山药枣泥糕。”云风篁冷静道,“纪公子可知道……” 纪明打断道:“山药枣泥糕当然是山药跟枣泥做的,而且我虽然没下过厨,这山药枣泥糕也算药膳的一种,具体制作过程曾在医术上看过,大致是先将山药削皮,然后再……糖……猪油……枣泥……是也不是?” 这家伙好像没有想象的那么纨绔? 云风篁沉默了下,好吧其实她也不太清楚山药枣泥糕怎么做的…… “纪公子误会了,妾身的意思是,纪公子可知道这山药枣泥糕,宫禁里有哪些人能吃哪些人不能吃么?”她果断改口,“须知道这山药枣泥糕虽然易于克化,又可健脾胃补气血,然而有些人吃了之后,却会全身出疹子,乃至于一命呜呼!” 纪明沉着脸,不顾规矩的直视她。 ……这倒不是因为他的确不知道宫禁里有哪些人不能吃山药枣泥糕。 而是,他又没傻到家! 他一个弱冠男子,哪怕皇帝一口一个“自家人”,到底只是外戚。要是对宫禁真的了解到连宫人饮食禁忌都了如指掌,这传了出去,纪氏窥探宫闱、传递大内消息的名声,算是坐实了! 虽然纪氏权倾朝野这些年,类似的指责早就听的麻木也不放在心上,但是,总得算算成本吧? 若果有着巨大的好处,一些骂名无视也就无视了。 问题是他这会儿只是些许口角,不,甚至都没吵起来,只能算些许意气之争,争赢了又能如何? 这么划不来的事情他敢做,回去怕不是分分钟被按倒了上家法! 纪明深呼吸,决定将岔开话题,遂转开视线,继续跟缙云说话:“你不是说明惠还有比较难的功课吗?拿出来瞧瞧。” “殿下们带过来的可不止一两份功课,纪公子何必心急?慢慢来就是。”结果他打算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云风篁却不打算放过他,微笑说,“纪公子还没回答妾身的问题呢,您说妾身方才说的对不对?” “……”纪明憋屈的扭开头,继续忽视她,继续努力问缙云,“功课呢?拿出来我也帮你们瞧瞧,别什么事情都烦着表哥。” 他想着老子就不理你就晾着你,看你怎么办! 然而云风篁见状,索性挽上淳嘉帝的手臂撒娇:“陛下陛下,您说妾身刚才说的对不对?” 淳嘉帝好脾气的哄:“贵人聪慧乖巧,说什么都对。” 闻言纪明脸色已经有点发青,但云风篁还不依不饶,腻着皇帝语调做作的委屈:“那纪公子做什么不回答妾身?是不是纪公子觉得妾身位份低微,没资格给三位殿下解释?” “表弟怎么会是那种人呢?”淳嘉帝柔声道,“表弟想必是……嗯……亭照他一定是心里赞成你的看法,只是少年人么,当着三位妹妹的面也是要面子的,贵人素来体贴,就别为难他了。” 云风篁这才转嗔为喜:“陛下说的是,那妾身不说这事儿了。” 底下纪明:“……” 老子谢谢你们这对狗男女的体贴啊! 他正觉得憋屈呢,可云风篁口口声声说不说这事儿了,实际上却还没完,跟脚让宫女将那碟子山药枣泥糕端给纪明:“妾身年幼无知,纪公子可别见怪……这盘山药枣泥糕就当妾身跟您赔罪了!” 纪明瞪着面前的糕点,特别想摔到她脑袋上去! 第六十六章 你在跟她做什么?! 这天纪明没待多久就告退了,说是三位公主跟妃嫔都在这儿估计皇帝也没多少工夫念书,他身为伴读待着也是闲着,想早点回去侍奉父母。 淳嘉帝含笑允了,还亲切问候了一番海西侯夫妇。 见状郑凤也有去意,只是尚未提出,皇帝就先转头对云风篁道:“你不是要看那株碧色芙蓉么?来,朕带你去瞧瞧。” 云风篁一怔,旋即笑道:“妾身谢陛下。” 缙云公主闻言眼睛一亮,道:“皇兄,那株芙蓉花要开了么?我也想去看!” “你又不是没看过。”淳嘉帝站起身,语气懒散的笑骂,“回头自己看去,贵人头一回来这儿,朕不带她去,她都不知道芙蓉花在哪。” 缙云公主很想说云贵人是不知道碧色芙蓉种在哪,可满宫侍者谁还不能带个路了,用得着您亲自去么?再说看花这种事情,多个人怎么了?!多个人还能把花看坏了??? 但袖子被蓬莱公主暗自扯动,到底只是撇了撇嘴,嘟囔了句:“那我们在这儿等你们。” 出了偏殿,云风篁就问:“怎么了?” “沈太嫔觉得骠骑大将军家的三公子为人稳重。”淳嘉帝不在意道,“只是朕不曾做过媒,也不知道要怎么撮合他们。今儿个既然有机会,就让他们相处会儿罢。左右妹妹们时常过来太初宫,与朕的几个伴读也算一起长大,又有许多下人们看着,也没什么。” 云风篁不太理解沈太嫔的眼光:“蓬莱公主殿下瞧着怪安静的,那郑三公子也是不爱说话的样子,这样两个人在一起,怕不整天屋子里都静悄悄的?” 淳嘉帝轻笑一声:“兴许他们就喜欢安静呢?” 他说这话时眼神淡漠,望去十分的凉薄,与平素展现人前的温文尔雅迥然二人。 只不过这种感觉瞬息即逝,皇帝很快恢复如常,道,“反正都用看花的名义出来了,索性就带你去瞧瞧那株碧色芙蓉罢。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用靛青跟水调药,搁在原本雪色的芙蓉花根畔,这一年它开的就是碧色。第二年若不继续放药,那就仍旧是白色了。” 说到此处他眼中闪过一抹讥诮,“芙蓉本为皎白,强行将之改成蓝色,往往不几年便大不如前甚至就此死去。太初宫这一株碧色芙蓉十分的出名,实际上前前后后也不知道换了多少回,只不过每次都修剪成差不多样子的枝条,开的又都是碧色花朵,里里外外就以为是同一株了。” “陛下不喜这事儿,何必不让底下人将之迁走?”云风篁建议,“不在陛下跟前了,自然用不着费这许多心思。” 那样底下人也没必要折腾好好的芙蓉花了。 淳嘉帝看了她一眼:“碧色芙蓉是朕登基那年,骠骑大将军进献的,说是吉兆。” “既然是吉兆,不过几株花罢了。”云风篁随口道,“总是骠骑大将军一番心意,陛下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她心念转了转,轻笑道,“莫非……骠骑大将军送陛下的这份礼,不是白送的?” “……”淳嘉帝没什么情绪的勾了勾唇,露了个毫无笑意的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却说起了明惠公主跟纪明,“纪母后有意撮合他们的事情是昨儿个才说定的,你倒是跟脚就掺合了进来……怎么皇后 也惦记着?” 云风篁道:“不干皇后娘娘的事,是妾身昨儿个回去斛珠宫的路上偶然碰见公主殿下,当时公主殿下被草丛里的蛤蟆吓到了,妾身帮公主殿下赶走蛤蟆之后,因着殿下有些惊吓,就请殿下到惜杏轩小坐了会儿……公主殿下大约是想投桃报李,带妾身过来跟陛下多相处会儿罢。” 淳嘉帝沉吟了会儿,道:“此处没有旁人在,你说句实话,觉得纪明可为明惠佳偶?” “……陛下?”云风篁诧异看他,“明惠公主殿下身份何等贵重,纪公子也是纪氏嫡子、皇后胞弟,这两位的婚事,岂是妾身一介宫嫔可以指手画脚的?” 关键是这两位跟她没什么关系,是不是佳偶,成亲后过的好不好……她真的不关心。 淳嘉帝默然片刻,才道:“纪氏虽然……但明惠到底是先帝嫡女。先帝……先帝在时朕不曾觐见过,然而既为嗣子,先帝骨肉,即为朕之手足。不论大局如何,明惠三个,朕总是望着她们好的。” 见云风篁浅笑不语,知道这少年宫嫔看似玉软花柔,实际上心肠硬的很,不是那么好打动的,暗自一叹,道,“朕给你透个底:纪母后,其实也不愿意将明惠许给纪氏。但因为种种原因,不管是纪母后,还是朕,或者是太皇太后……都不能明着反对,明白吗?” “陛下打算将这事儿交给妾身去办?”云风篁挑眉,“您三位都不成的事情,妾身哪里来的本事?” 淳嘉帝平静道:“这事儿你做成了,朕在纪母后跟前保你为一宫主位。” “后宫之事自有皇后娘娘做主。”云风篁不是很相信这承诺,“妾身入宫未久便已接连晋升,不敢再打扰母后皇太后。” 她可不知道纪太后信用如何,这要是花大力气把事情办了,然后太后毁诺,甚至更狠一点将她丢出去给错失尚主机会的纪氏出气……那她怎么办? “……”皇帝沉默了会儿,淡淡道,“你不要晋位也没事,但这事不做怕是不成。” 云风篁皱眉:“什么?” “朕已经跟母后皇太后推荐了你为其分忧。”淳嘉帝眼含戏谑,“不然你以为今儿个明惠她们为什么会去找你?” 云风篁看着他,半晌,才唏嘘道:“您可是天子。” 跟我这小小宫嫔玩先斩后奏,良心不痛吗! 淳嘉帝不为所动:“母后皇太后眼界颇高,寻常时候可没那么容易在她跟前露脸,虽然后宫诸事是皇后做主,然而母后皇太后也不是说不上话。贵人若能通过此事让母后皇太后记住,其他不说,至少有朝一日功劳足够册封主位时,母后皇太后不会反对。” 刚刚还保我为一宫主位,这会儿就是功劳足够册封主位时不反对了?! 云风篁深呼吸片刻,怒极反笑:“那妾身是不是要谢谢陛下的大恩大德?” “贵人是朕爱嫔,何必如此见外?”可能她才进宫那会儿坑皇帝坑袁楝娘坑多了,皇帝这会儿瞧着她气急败坏却努力装不在意的样子,觉得心情格外舒畅,刻意柔声道,“朕看好贵人。” “但妾身如今还肩负着督促悦婕妤抄写经书为皇后娘娘祈福的差使。”云风篁眯着眼看他,忽地一笑,也柔声道,“悦婕妤的脾气陛下也知道……这要是妾身等会儿去凝碧 殿的时候,被悦婕妤推着绊着磕着碰着什么的,实在没办法完成母后皇太后的吩咐,可要怎么办哦?” 淳嘉帝嘴角笑容一滞,旋即道:“也许贵人等会儿才离开了太初宫,就被告知楝娘那儿自有其他安排,不必贵人操心了呢?” 云风篁依旧笑着:“是吗?那可真是叫人意外。不过世事总是难料,比如说方才负气而去的纪公子,海西侯嫡幼子,皇后娘娘的胞弟,母后皇太后的亲侄儿,太皇太后的侄孙,邺国公的嫡系后人……这等荣耀身份,又正青春韶华,若果一下子没了……” “贵人若有这本事。”淳嘉帝静静听着这番委婉安排,神情不变,只温和道,“朕拭目以待。” 反正他既不支持明惠公主下降纪明,也不在乎纪明的死活。 实际上就皇帝这些年来跟纪氏明里暗里的龃龉,云风篁要是真有那本事弄死纪氏这一代最得宠的嫡幼子,绝对是喜闻乐见。 云风篁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暗暗咬牙,心念一转,忽然想到一点,脱口道:“你将三位公主殿下留在偏殿与那郑子焕相处,真是试图撮合缙云公主殿下与郑子焕?” 见淳嘉帝微微皱眉,朝自己看来,她嘴角微弯,压低了嗓音,似笑非笑道,“还是,陛下真正想撮合给郑子焕的,是明惠公主殿下?” 至于皇帝这么做的意图,不问可知,是想籍此挑起骠骑大将军跟纪氏之间的矛盾。 云风篁打量着淳嘉帝的面色,继续道,“郑子焕与纪公子出身都非比寻常,不管己身是贤是愚,身后的亲长却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事儿陛下不敢做的太明显,甚至不敢亲自做,所以,想借母后皇太后的名义,让妾身冲锋陷阵,充当日后的替罪羊?陛下是不是太看得起妾身了?这么大的事情,妾身掺合得起么?” “……贵人何必疑神疑鬼?”淳嘉帝迎着她探究的目光,微哂,“母后皇太后心系明惠,若果贵人无动于衷,三两日内必有口谕降下,届时贵人自然明白朕的话是真是假了。” 他说这话时十分的笃定,甚至还有几许揶揄,然云风篁不为所动:“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纪公子对明惠公主殿下八成是无意的,既然如此,母后皇太后心疼公主,不欲亲上加亲,但却不过亲戚情面,含糊应下,私下设法推辞,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陛下趁虚而入,借母后皇太后之手为己谋利,虽然也是人之常情。但……陛下就不怕,这是一个陷阱,等着您踩进去?要知道妾身自小娇生惯养的,一旦受到盘查,可耐不住追问,必然是将陛下卖的一干二净的!” 总之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在纪太后跟前挖坑害我,我要有个闪失就立马拖你下水! 淳嘉帝听出她的威胁,却不在意的笑了笑,温和道:“事关明惠终身大事,虽然托付贵人,朕身为兄长,岂能坐视?贵人毋须担心。” 云风篁狐疑看他,片刻,才轻哼一声伸出手:“天子一诺?” 皇帝莞尔,振袖与她击掌为誓:“自是……金口玉言!” 话音才落,不远处却猛然传来一声厉喝:“霁郎!你在跟她做什么?!” 两人听得这声音,都是一怔,转头望去,却见袁楝娘素衣简钗,神情激愤的站在月洞门后,目光凌厉的看着他们。 第六十七章 让他别来,我不想看到他! 云风篁回过神来,只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一拂袖,道:“妾身不打扰陛下跟婕妤娘娘说话了。” 转身就走,也懒得去看已经近在咫尺的所谓碧色芙蓉。 而袁楝娘果然也没有喊住她不依不饶的意思,只上前扯住淳嘉帝的袖子追问……她都走出一箭之地了,还能听到那边尖利的哭喊同皇帝想方设法的解释,不觉勾了勾唇,旋即想到:“袁楝娘怎么能出斛珠宫了?” 这位婕妤娘娘,应该还在禁足之中不是? 难不成是纪太后? 她寻思了一回,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陌生的地界,不远处侍卫交叉斧钺,请她止步,因为再往前,那就是中朝所在了。 “贵人可是要回去么?”云风篁见状折回,但毕竟头一次来太初宫,走了几步还是分不清楚方向,正沉吟要不要找个宫人给自己带路,不远处忽然有人沉声问,“若如此,请这边走。” 她转头一看,郑凤拢着袖子站在汉白玉阶下,长身玉立,眉眼低垂。 “多谢郑小将军。”云风篁想了想,敛衽一福,便随他示意的方向走去。 郑凤落后几步跟在她身后,每到岔路的时候便出声提醒,如此七拐八绕的很快眼前就出现了眼熟的建筑。 “贵人,三位殿下此刻应该还在前头的偏殿里。”这时候郑凤走上前来,缓声道,“纵然殿下们已然离开,贵人的侍女想必还在等着。” 云风篁轻笑着再次道谢。 郑凤道了声“不敢”,就说:“贵人若无其他吩咐,臣先行告退。” 说着抱拳一礼,转身大步离开。 云风篁盯着他背影若有所思片刻,方才施施然走进偏殿。 结果才进去就见三位公主一起看着自己,目光诡异而复杂。 “悦婕妤来了。”云风篁还以为是她们已经知道袁楝娘过来前朝且去找淳嘉的事情,这会儿想看热闹呢,见礼后就说,“陛下有婕妤娘娘伺候着,想必暂时不需要妾身。再者纪公子也走了……三位殿下,未知妾身可以回去惜杏轩了么?妾身打算今儿个搬地方呢。” “悦婕妤怎么来了?”然而三位公主闻言都是一怔,缙云公主就诧异道,“她不是还在禁足?怎么敢出斛珠宫,还敢跑来前朝?之前母后为了她三不五时跑过来打扰皇兄进学的事情,可是亲自召了兴宁伯夫人入宫训斥的!” 云风篁听了这话也是愕然:“悦婕妤没来这儿?” “她来这里干嘛?”缙云公主皱眉,“她又不喜欢我们。” 看来袁楝娘不只是跟后妃们关系不好,连小姑子们也是得罪的七七八八…… “妾身也不知道了,或者妾身现在回去后宫请示一下皇后娘娘?”云风篁心里思索着,含笑问,“不知三位殿下以为如何?” 明惠公主下意识的看蓬莱公主,缙云公主也下意识的看蓬莱公主,蓬莱公主……蓬莱公主还是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偏殿里短暂的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缙云公主认命的开口:“方才悦婕妤寻着你跟皇兄,所以皇兄让郑小将军送你回来?” “……方才悦婕妤看到妾身跟陛下在一起十分生气,妾身就先回避了。”云风篁嘴角抽了抽,道,“因为不熟路径,妾身差点走到中朝去。后来七走八在的碰见郑小将军,约莫是看妾身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闯,就为妾身指了一下路。” 缙云又看了 眼蓬莱公主,说道:“你干嘛不找个宫人问下,何必麻烦郑小将军?到底他是外臣,你是皇兄的宫嫔,就算人家好心,终归不大合适罢。” “殿下说的是。”云风篁浅笑,“妾身本来也想找宫人来着,可转了半天,压根没看到半个侍者,妾身又不好意思跟侍卫说话,这不,郑小将军让妾身朝这边走,妾身急着寻到几位殿下,也只能事急从权了。” “只是带个路而已。”缙云公主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候一直没开口的蓬莱公主细声细气道,“郑小将军原是面冷心热之人……再者也是悦婕妤忽然过来,皇兄无暇安排贵人。” 她转头问明惠公主,“大姐姐,要不咱们也回去绵福宫罢?悦婕妤来了,皇兄怕也没空跟咱们说话了。” 明惠公主仔细观察妹妹,见她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暗松口气,点头:“好,咱们一起走。” 回去后宫的路上,缙云公主再次落后几步拉着云风篁说话,中心思想就是盘问她郑凤为什么会给她指路。 云风篁不解道:“蓬莱公主殿下不是说了,郑小将军面冷心热?” “蓬莱心善,给你解围,你还当是真的啊?”缙云公主皱眉,“郑子焕自来不爱管闲事,你看刚才纪亭照没走的时候,那么说大姐姐,他吱过一声么?” 云风篁说:“这哪能一样?当时陛下在呢,陛下是纪公子的表哥,明惠公主殿下的嗣兄,陛下都没说什么,哪里有郑小将军这外人开口的地方?” 缙云公主想想也是,但还是委婉敲打她,别以为自己长的漂亮就不安分,宫规可不是放着看的! “殿下说这话未免太伤妾身的心了!”云风篁闻言立马不干了,“方才殿下劝说妾身来前朝时,妾身就说了,前朝如今虽然没有外臣在,却有着陛下的伴读,恐怕不适合妾身涉足。是殿下信誓旦旦说无妨,还说大不了拿个帘子挂上。结果呢?刚才在太初宫,没挂帘子不说,殿下还使眼色让妾身帮明惠公主殿下说话,妾身斗胆掺合,纪公子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岂能不觉得妾身不是贤良淑德的样子?” “而郑小将军在侧,他与纪公子都是男子,他们男子的心思,大抵都是相似的。” “后来看到妾身迷路,郑小将军之所以会给妾身指路,恐怕就是想着,若果不理会妾身,谁知道妾身会不会在陛下跟前诋毁他罢?” 云风篁睁大眼睛,控诉的看着缙云公主,“妾身为了殿下们,连女子最要紧的名声都赔上了,殿下居然还要怀疑妾身!” “……呃。”缙云公主毕竟年少,因着身份的缘故,虽然前朝后宫这两年颇为暗流汹涌,但也牵扯不到她头上,虽然有些小心思,到底不够深沉,这会儿听着,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就是尴尬,“我,嗯,我也就是随口说说,何必这样当真?” 担心云风篁不依不饶下去,她祭出条件安抚,“过些日子入夏,皇兄会奉母后她们去行宫避暑,以往从来不带斛珠宫的人的,这回我们帮你说话,让母后答应把你捎上,好吧?” “妾身还想要一盒今儿个那种做成荷花的糕点。”云风篁想了想,说道,“那碟子糕点妾身眼睁睁看着,一口都没吃上!” 这话引得缙云公主露了个笑:“行行行,等会儿我让人给你送去……你也是大家子出来的,怎么还这样嘴馋?那就是个荷花酥而已,别告诉我你没吃过。” 云风篁诚恳道:“荷花酥当然吃过 ,但绵福宫厨子的手艺,妾身哪儿尝过?”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揭过,缙云公主正待追上姐妹,却被扯住袖子,悄悄问:“明惠公主殿下是同纪公子,蓬莱公主殿下呢是郑小将军,却不知道殿下您……?” “我哪知道长辈们的想法?”缙云公主闻言面上微红,眼中却有些落寞,勉强一笑,挣开她手,道,“反正母后她们自有安排,我都不急不打听,你问个什么?” 云风篁轻笑道:“这不是觉得殿下随和,想着若果有用到妾身的地方,妾身也略尽绵薄之力?” 缙云公主加快脚步往前走,闻言头也不回的摆手:“免了,贵人还是管好自己罢。你那位主位之前被拘着,诸事不便,这会儿既出来了,可不是好相与的!” 她生怕这位云贵人也跟上来,忙不迭的拉着姐妹聊起了云风篁根本插不上嘴的话题。 然而云风篁却只在后头看着这三位金枝玉叶,似笑非笑。 半晌后一行人回到后宫,云风篁连斛珠宫都顾不得回,径自赶到延福宫门口,禀告袁楝娘出现在前朝之事。 纪皇后这时候说是在小憩,没有亲自见她,只有个管事宫女出来跟云风篁说:“这事儿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原本明日请安的时候就会宣布的……既然贵人现在来了,那正好给您说一下,悦婕妤的禁足已然取消了,连带抄书的事情也就此作罢。” 皇后当然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放过袁楝娘,却是因为刚才云风篁跟着三位公主殿下前往前朝的时候,袁楝娘有些不舒服,召了太医诊断,却发现已有一个半月的身孕! 淳嘉帝膝下空虚,太皇太后近年再三表态,一切以子嗣为重……不管纪皇后知道这消息后多郁闷,不管六宫知道此事后多抓狂,也不管……反正,接下来,至少在明面上,是不可能再折腾袁楝娘了。 不但不能折腾她,还得纵着她、惯着她、容着她。 毕竟这不是给袁楝娘面子,而是重视皇嗣! “不过贵人也不必担心,凭这宫里谁生了子嗣,也只有一位母后不是?”管事宫女见云风篁皱着眉不说话,心里也有些恻隐,这段时间谁都知道袁楝娘从悦妃直降悦婕妤,不能说云风篁是罪魁祸首,却绝对有着相当的参与,尤其前两日这贵人奉命监督袁楝娘抄书,趁机收取六宫好处简直收到手软…… 私下里也不知道用了多少阴损法子磋磨袁楝娘呢,结果这才得意了几天啊,袁楝娘就母以子贵的要翻身了! 对于纪皇后这个级别来说,袁楝娘别说怀孕,哪怕生了一打皇子,也未必能够动摇得了中宫的权力与威严。 可对于云风篁而言…… 只是有孕在身的筹码,足够袁楝娘重现斛珠宫乃宫闱禁区的传说,肆意主宰一宫生死了! 管事宫女安慰道:“皇后娘娘刚才还跟婢子们说呢,说悦婕妤久无消息,忽然有喜,必然是新人入宫带来的新气象所致,因此贵人功不可没,合该晋位,以资鼓励。” 嗯,这是唯恐袁楝娘这次学聪明了,全心全意保胎,不理会宫廷风起云涌,存心引她对自己开战啊! 云风篁在心里叹口气,敷衍了几句告辞。 回斛珠宫的路上,她让熙乐联系公襄霄:“兹事体大,必得与世子亲谈才是。” 想到如今就住在摄政王府的某人,微微蹙眉,加了句,“让戚九麓不许来,我不想看到他!” 第六十八章 “阿篁,跟我走!” 然后晚上戚九麓就蒙着面来了。 迎着云风篁责备的目光,公襄霄干咳一声:“贵人这不是看不到戚兄了么?” 你的要求我们已经充分满足了,所以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啊? ……这主意一定是戚九麓出的! 云风篁暗自磨牙,正要开口,就听公襄霄说道:“今日有人上表攻讦零山先生。” “噢?”她顿时顾不得计较戚九麓过来的事情,目光闪动,道,“是谁做的?都说了些什么?” 公襄霄道:“是御史台的人,说是接了零山先生乡人的揭发。” 揭发的内容非常的惊悚:怀疑韦家老夫人当年并非抱病身故,而是韦长空为从朝中脱身,毒杀生身之母! 云风篁不以为然:“韦长空当年致仕的凑巧,刚好避开纪氏锋芒……要说他们家先老夫人过世有着内情也不无可能。只不过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是乡人能够知道的?” “所以那乡人跟韦氏关系不一般。”戚九麓含笑接口,道,“说是当年韦家内院某位管事养在外头的相好,还给那管事生了一双儿女。那管事正妻是韦家老夫人跟前服侍的,为人悍妒,却深得韦家老夫人信任,连韦长空对其也十分敬重。管事因此不敢叫人知道这事儿,将母子仨藏的严严实实。又因为他正妻只生了四个女儿,并无男嗣,心里于是更偏袒外头那仨,那相好从而攒了一大笔家私不说,更听了许多韦氏内院的消息。” 反正是个绘声绘色的故事,管事跟正妻都是韦氏世仆,他们的女儿自然也是打小伺候韦氏子弟。当时韦长空已然入朝,忽然写信回家道是帝京应酬多,需要添人,韦家老夫人不敢怠慢,挑挑选选了一批人,其中就有那管事同正妻生的俩女儿。 这俩女儿抵达帝京不久,韦家老夫人遂病逝……据这会儿自称管事相好的妇人之言,此乃韦长空设计骗取人质,后以二女安危逼迫管事夫妇毒杀主母,以致仕返乡。 当然管事夫妇做了这事儿之后,很快也就被灭口。 万幸外室母子仨一向不为人知,却是躲过一劫。只是心中究竟惶恐,故作镇定的熬到风头过后,便忙不迭的收拾细软远避他乡。 之所以现在告到御史台,用那相好的话来说:“虽然不曾进过先夫家门,却早已自视为其家妇。当年子女年幼,先夫已去,而韦长空势大,若果出首,小妇人死不足惜,小儿女却也焉有活路?如此九泉之下,何颜面对先夫?如今子女俱已长成,十分思念父亲。小妇人思前想后,再无挂碍,故而前来帝京,为先夫报仇雪恨……还请兰台诸位大人明察秋毫,还先夫一个公道!” 云风篁听到这儿轻笑一声,道:“这妇人已经死了不曾?” “当然死了。”戚九麓语气随意道,“当众连哭带诉说完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这会儿满帝京都在议论,甚至有人编了童谣,什么先君爱六首,零山怯如鸡,文章纵隽蔚,弑亲避外戚……连摄政王府都被编排上了。” 云风篁看公襄霄,公襄霄黑着脸:“约莫是纪氏的手笔。” 说摄政王手握皇城司,而皇城司除却守卫宫禁,就是监察天下,历来为天家耳目,是以外人不知道韦长空曾经弑母,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却还为嫡次子聘了这人做西席,莫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看中了六首才学,倒是想跟对方研究一下弑母的心得? 毕竟很多人都知道,摄政王跟纪太后这位嫡母的关系真不怎么样。 有传闻说摄政王的生母红颜早逝,同纪太后不无关系…… “正常。”云风篁说,“本来就是冲着王府去的,怎么可能只揭发零山先生而放过王府?不过这么点儿阵仗应该难不倒王爷罢?” 公襄霄沉默了下才道:“父王没肯见我,只说不必担心,他有安排。”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那父王既然能够摄政迄今,的确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料理。但事情闹的沸沸扬扬的,心里到底不安,想关心一下,却被摄政王干脆利索的拒绝了…… 这要是王府就父子俩,兴许公襄霄还能给父王找借口,比如说正忙着之类,可因为有继母跟异母弟弟存在的缘故,公襄霄很难不生出失落感与被排斥感。 “既然王爷这么说了,那世子静观其变就是了。”但不管云风篁还是戚九麓都没有安慰他的意思,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反正请零山先生做西席的是令尊,拜零山先生为师的是令弟,同世子的关系又不大。” 公襄霄心情不好,阴着脸问:“宫禁近来除了悦婕妤有喜,还有什么特别之事么?” “以妾身如今的位份,宫禁之事,世子该比妾身清楚才是。”云风篁估计他是想从后宫动静探究摄政王的应对,遗憾的摊摊手,“妾身今日倒是发现三位公主殿下的婚事颇有意味,不过这事儿世子应该早就清楚了?” “你是说纪明同缙云?”公襄霄皱着眉头,闻言随口道,“纪明的确喜欢逗缙云,但纪氏一早打算让他尚明惠,缙云也不是傻子,怎么敢跟明惠抢?她现在巴不得明惠跟纪明的事情早点敲定。” 云风篁愣了下,她只是试探,没想到是真的:“那郑小将军同蓬莱公主殿下?” “沈太嫔一心一意给女儿寻个好夫家,但她出身寒微,如今又身处深宫,对于各家子弟哪里晓得?”公襄霄道,“也只能从陛下的伴读里挑了。而我是公主的堂兄,袁棵跟云栖客一个是兴宁伯侄子一个是翼国公之子,都是纪太后所厌烦的。沈太嫔母女都在纪太后手底下过日子,哪敢找这两家?此外纪明已经被内定给明惠,邓澄斋性情阴沉不讨喜……她当然只能打郑凤的主意。不过,郑凤似对蓬莱无意……这人心思深沉不喜多言,我也看不透。”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这些人,道,“你催着见面要说的应该就是悦婕妤有喜这事儿吧?怎么她为难你了?” 这世子看了眼戚九麓,露出幸灾乐祸之色,“听说今儿个白天,她兴冲冲到太初宫报喜,结果恰好看见你同陛下你侬我侬?” “什么你侬我侬?貌合神离罢了。”云风篁面色不变,懒洋洋说,“袁楝娘此人不足为惧,妾身要跟世子见面,却是:纪太后不喜纪明,不欲许配公主给他。只不过却不过纪氏颜面,不好直接拒绝。这不,咱们那位英明神武的陛下,趁势同太后推荐了妾身,说让妾身想法子给搅了此事……妾身正同他讨价还价,人就来了。” 公襄霄笑着问:“那后来呢?你没吃亏罢?” “妾身能吃什么亏?”云风篁轻笑,“世子,说正事罢:若果明惠公主殿下与纪明的婚事出现波折,罪魁祸首是咱们那位陛下……” “陛下只怕没那么蠢。”她没说完,戚九麓就打断,“而且纪太后只明惠公主一女,一旦公主出事,必然宁错杀不放过。届时不只是你,连皇城司在宫闱中的人手,乃至于王爷在宫禁的安排,都很难不受到牵连。” 公襄霄斜睨 他一眼,到底没揭穿他只是担心云风篁冒险,道:“纪明对明惠无意,既然纪太后也反对,那贵人不妨施以援手,既在太后跟前露脸,也是为了明惠好。” 他叹口气,“虽然不喜纪氏……但明惠到底是先帝血脉。” 先帝跟摄政王感情不错,作为早年被摄政王手把手带着的世子,公襄霄对于先帝也是有着感情的,对明惠等三位公主,自然爱屋及乌,没什么敌意不说,多少有几分兄长的维护。 想了想又说,“原本听说悦婕妤有喜,还想着你怕是有麻烦了。不过既然纪太后要你做事,那么暂时倒不必担忧。” “世子?”见要说的话已经说的七七八八,戚九麓立马看他。 公襄霄嘴角抽搐,无奈道:“知道了。” 起身走远。 云风篁皱着眉想事情,见状白一眼过去:“世子都走了,你留下来做什么?” “……有个事情同你说下。”戚九麓隔着蒙面巾摸了下鼻子,低声下气道,“你答应我,先别生气……” 然后云风篁立马炸了:“你别告诉我晁氏那贱婢也有喜了?!” “这怎么可能?!”戚九麓赶紧说,“我从来不去她房里的!她若是有喜,那晁氏一族也别做人了!” 云风篁这才冷哼一声,语调平缓道:“瞧你这心虚的样子,一准不是什么好事!” 戚九麓小心翼翼道:“王府……嗯……就是……嗯……送了我两个美婢……”见云风篁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他越发觉得气短,“我本来不想收的,但世子私下同我说,王府的下人已经察觉我对晁氏并不热络,所以才建议管事给我送美婢。我若是不收美婢,他们大约就要给我送些清秀小厮了……” “……只是两个美婢而已。”云风篁眯着眼,过了会儿才皮笑肉不笑道,“这种事情你不去跟你正经妻子说,同我说了做什么?这俩婢子进门又不是给我斟茶磕头!” 戚九麓正色说:“若果你是我妻子,哪里还有这种事情?” 这话说的俩人都默然了片刻,云风篁叹口气,道:“罢了,这也没什么,我自己都在宫里做宫嫔呢,还能怪你身不由己么?只是注意些,你如今跟世子来往密切,摄政王那继妃瞧你八成不顺眼,美婢……谁知道她们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 “若是此刻回到当年孔雀坡上。”戚九麓闻言,怅然道,“你还会不会那样对我?” 那年他疯了一样夺马出门,不惜马力抄近路在孔雀坡追上谢氏送云风篁前来帝京的车队,邀她一起私奔。 彼时天寒地冻雪虐风饕,因着急于出门,戚九麓连裘衣都没穿,自己都不知道一袭夹袍是怎么在那种天气里撑了那么远的可能是因为他心里烧着一团火? 十五岁的少年挡在车队前,长发眉睫上都结了厚厚的霜雪,颊侧还有一道被树枝扫过的血痕,血没怎么流淌就混合着汗水与雪水冻成了浅绯色的冰,爬满了小半个脸。 他整个人早已筋疲力尽强弩之末,偏腰杆仍旧挺直如标枪,眸子亮的慑人魂魄,眼角眉梢都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没理会谢氏侍卫下仆们的呵斥与警告,甚至看都没看队列里几张缓缓拉开的长弓,一支支白羽箭矢指住了高昂的头颅,自顾自朝着马车伸出手:“阿篁,跟我走!” 他从来没想到云风篁会拒绝他。 还拒绝的那样干脆利索,一如他想不顾一切带她走的决绝。 第六十九章 我不惧内,只惧云风篁 “我不可能跟你走的。”云风篁没有丝毫的迟疑,说着与三年前一模一样的话,“我姐姐红杏出墙,已然为家族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如果我也跟你私奔,一门接连俩小姐不守妇道,这北地以后焉有我谢氏女的容身之处?” “不但谢氏,我跟姐姐同母抚养,连我外家江氏,都将颜面扫地,受人诟病……此番若非外家为我说话,谢氏根本不会给我远走帝京的机会!” “因着是嫡女,又与你自幼定亲,我在族中地位优越,自来备受父兄宠爱重视。家族议事,不那么上进的嫡堂兄嫡堂弟都不得与闻,我却从七八岁便被父亲带在身侧旁听……家族养我育我用尽心思,我至今尚未报答半分,岂能因一己之私,使得族人雪上加霜?” “况且你身为宗子,受一族供养教诲,为了我一走了之,置生身父母,置合族血亲于何地?你我缘分已尽,还是莫要强求的好,就此别过,永不再见!” 戚九麓一动不动的听着,半晌才轻声说:“其实我猜也是这个回答,可到底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就是你现在愿意骗骗我了。” 云风篁叹口气,说道:“你这个人……以前我倒是经常骗你哄你的,那时候你总是深信不疑。现在我不想再把你蒙在鼓里,句句实话,你反而不肯信了。都说了叫你别来了,怎么就是不听?” “可能是因为以前你在我身边,触手可及,所以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想多想。”戚九麓柔声道,“左右只要你高兴就好。但现在你我相见艰难,就想听些好听的话了罢。” “甜言蜜语我当然会说,可是眼下说给你听了,不过是害你。”云风篁摇头道,“当年之所以不肯跟你走,所谓为了两家家族考虑不过是冠冕堂皇之词……归根到底是我不能相信你,我随我娘的安排来帝京,虽然是在姑姑家里寄人篱下,但有着大笔妆奁出阁,嫁的人即使不如你,却好歹明媒正娶,有着俗世的保障。” 但如果就那么放下一切跟戚九麓走了,戚九麓当时不过十五,纵然家族精心栽培,到底不曾长成。他自己都还需要家族的遮风挡雨,遑论是护着她? 她不相信戚九麓的能力,或者说不能相信那个时候的戚九麓有带她走以及安置好她的能力。而且也不相信,戚九麓为她放弃那么多之后,会一直不后悔。 云风篁冷静道,“我那么说其实没安好心。因为我知道,我越是将不跟你走的理由推卸给家族,你越是恨着谢氏戚氏,甚至更恨戚氏些。毕竟是戚氏提出退亲之后,家族才决定将我们这些姐妹,打发去家庙的去家庙,远嫁的远嫁,而我经过爹娘争取,才得到送来帝京的允诺……这样等你当家之后,曾经造成我远走他乡的那些人,你必然不会放过!” 不仅如此,“你也很难忘记我,以后不管你娶了谁,都会忍不住拿来跟我比。我跟你青梅竹马,在感情最融洽最期待两人未来的时候被迫与你分开,你定然只记得我的好,往后在你心目中,谁也比不上我!你往后的妻子再温柔贤惠善解人意,在你看来总是意难平,那么那个取代了本该是我的位子的人,日子想必过的不会太开心,这样我哪怕此后再也见不到你,心里也能舒服不少。” 她微微侧头,看向不远处寂然不语的男子,“你看,我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好,只不过当时咱们年少,情分正好,你看不清这些,我也不会将事实告诉你。” “……那又怎么样呢?”戚九麓哑着嗓子,轻声说道,“咱们一起长大,你有许多小心思,当我真不知道么?你也说了,我身为宗子,受一族供养教诲长大,再怎么跟你亲近,又怎会对你的性情全无所知?你不喜欢晁静幽,因此不但不许我跟晁静幽说话,甚至连我跟晁氏子弟的客套寒暄都要 发脾气……那会儿族里就有人私下议论,说你性情霸道善妒,不是能够做冢妇的人。但我不在乎,娶妻的是我,晁氏在我眼里跟你完全没法比,你不喜欢他们那就不喜欢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委屈你,那些人凭什么要求你为了我委屈自己?!” 他不是不知道云风篁并非俗世认可的贤淑女子,那些好名声,大抵是家族帮忙传扬、经营出来的。 但他就是喜欢她。 “族人有段时间很担心,以为我生性惧内,恐怕将来很难成为一个合格的家主。”戚九麓自嘲的笑了笑,“但这种看法是不对的,因为我并非惧内,我只是愿意顺着你。” 他不惧内,只惧云风篁。 只要是云风篁,怎么样都可以,任性也好霸道也好,自私也好虚伪也罢……在他看来都是可爱的。 此外所有俗世认可的贤良淑德才貌双全,于他而言,都是乏味。 这世上唯一一点生动的颜色,只在云风篁。 一切反对的声音,戚九麓都不想听。 “你看,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继续骗你了。”云风篁叹道,“你本来也不欠我什么,没必要为我做这许多……如今的帝京就是个漩涡,我已经身处其中,何必将你也拖下水?你回去北地罢,戚氏子嗣单薄,戚九章资质本就不如你,如今仓促上阵,能济什么事?你家里将来到底是要看你,你能让他们答应你过来,想是花了许多心思。可咱们以后还有多少可能呢?” 见戚九麓要说什么,她微微摇头,示意他听自己说下去,“国朝没有放归妃嫔的先例,况且我入宫以来,有意无意挡了不少人的路,给许多人添过堵,这些矛盾如今不显,往后却必然会反噬。纵然摄政王事成,可你也知道,世子生母早逝,外家权势不及清平侯府,那个位子距离他还有很远的路。就算日后他能侥幸承位……那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世事难料,兴许你我彼时早已垂垂老矣,再不复少年心思。” “你回去北地罢。” 她再次劝说,“我从入宫起,就没想过明日怎么过。你在这里,既让我分心,也让我歉疚。对我对你,都不是什么好事。” “……戚氏需要我,你呢?你不打算需要我了?”戚九麓看着她,淡淡道,“还是你已经决定,什么都不要了?” 云风篁微微蹙眉,正待开口,他已一拂袖,沉声说道,“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你的。即使当年孔雀坡上我万箭攒心,仍旧如你所愿,让开了前来帝京的路……你说我不欠你什么,那你呢?你不觉得你欠我么?如今我不想听你的了……甚至我时常想,倘若当年对你不那么言听计从,倘若当年我再坚持一点,倘若我强行将你带走……兴许你根本就不会入宫!兴许年初八抬大轿进我戚氏门的是你!” “……”云风篁有些无言以对。 戚九麓继续道:“而且你以为如今跟我说这些所谓的真话,赶我回去北地,是对我好么?你怎么不想想当年咱们爹娘族人,歇斯底里的不容咱们在一起,也是觉得为我们好?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不是他们觉得好的选择就是好的,也不是你以为好的选择,对于我来说就是好的。现在我谁的建议都不想听,我只想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云风篁沉默良久,道:“上次……忘记问你,晁氏背后是谁了?若果是翼国公府,何以你来了帝京却去了摄政王府?” “……”戚九麓看着她,眼中有些失望,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明摆着岔开话题,但还是缓声回答,“晁氏不肯透露,只说是帝京某位大人物。我家反复探究,怀疑是清平侯。可是你进宫的那么突兀,走的却是翼国公府的路子,现在也有点不敢确认了。” “清平侯……”云风 篁沉吟,道,“摄政王府的小王爷尚且年幼,而且摄政王除非昏了头,不可能在这时候容忍王府出现世子之争。他们这么做,应该不是为了针对公襄霄,至少目前不是为了针对公襄霄。这么说,摄政王已然有所觉悟?” 北地作为定北军的地盘,与摄政王原就息息相关。 谢氏戚氏这些地方上的大族,不想掺合庙堂之事也不是一天两天。 摄政王那边也从来没有什么逼迫的意思,这会儿摄政王的现任老丈人忽然插手,说一时兴起怎么可能? 必然有所图。 在云风篁看来,谢氏戚氏这几家,在地方上诚然盘根错节,势力庞大。可对于庙堂来说,却压根没什么影响力,甚至可以说是不为人知。 清平侯不惜指使晁氏破坏谢戚两家联姻,也要将人拉下水,图什么呢? 无非是图他们地方上的势力,以及,累世积攒的家私。 而摄政王一脉气候已成,纵然一时拮据,何至于吃相如此难看? 八成……是有着大事要做。 至于是什么大事,结合庙堂对于定北军的控制是掐紧辎重供给这点,很难不往兵谏之类的地方去猜…… 定北军长年抗击外族,是国朝最精锐的军队,待遇也是最好的。 然而摄政王当年奉孝宗之命前往历练,收拢定北军上下之心后,纪氏、郑具等人便联手对其进行辖制。 以至于这支大军固然有着兵临帝京城下的实力,却长年辎重吃紧,难以长时间离开驻地。 戚九麓语气冷淡:“这是当然的,这位王爷看似刚强,其实不无优柔寡断,换做是我,早在当初淳嘉尚未抵达帝京时就动手了!如今淳嘉在位已然八年,无功却也无过,没有一个上好借口,贸然兴兵,不管事后成功与否,史书之上,难免受春秋之诛!还不如当年一不做二不休,倘若事成,左右什么都推卸给纪氏之流。” 又说,“孝宗皇帝虽然不是纪氏的对手,然而轻徭役、薄税赋,颇得民心。摄政王受这位先帝遗泽,当时不用,如今时过境迁,民心善忘,不依仗兵锋之利,想靠庙堂手腕篡位,哪里那么容易?” 云风篁知道他这么说,归根到底还是对于当年孔雀坡一别,以至于如今各自婚嫁,耿耿于怀,看似讥诮摄政王,不无自怨自艾的情绪。她心中叹息,面上只道:“兹事体大,你若不肯回去北地,千万小心。” 然而又觉得这话说了也是跟没说一样,沉默了下,复道,“晁氏阴险,你一直远着晁静幽,他们必然不会信任你,甚至起疑心。偶尔……偶尔你也可与晁静幽略作亲近,使她觉得你不过暂时忘不掉我,只要她全心全意对你,终究有一日,你会被她打动的。” 那贱婢一直将戚九麓当做了心结,就算不是真心实意爱慕戚九麓,却未必不肯花大力气争取戚九麓的真心。 只是这么建议的时候,云风篁微微恍惚,是想起来年幼时候,被江氏抱在膝头一句句的叮嘱如何争取戚九麓的好感、如何利用戚九麓对付陈氏……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太过爱慕戚九麓。 彼时江氏温柔的看着女儿:“我儿记住,任何时刻,你最该上心的,是你自己,而非夫婿。” 那会儿云风篁天真的跟母亲保证,她一定什么时候都以自己的利益为先,戚九麓算什么?她一定将这人管的服服帖帖,让陈氏这辈子都敢怒不敢言。 后来她果然将戚九麓管的服服帖帖,到现在这人都对她死心塌地。 可是不知不觉她对这人也上了心…… 所以现在让戚九麓娶跟晁静幽虚与委蛇,天长日久之后,他……真的能够一直对那贱婢无动于衷么? 第七十章 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这晚云风篁回去的路上有些恍惚,熙乐起初没吭声,快到惜杏轩的时候,才小心翼翼的安慰了句:“贵人放心,世子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云风篁只是笑了笑。 这宫女以为她是担心将来公襄霄上台了不给行方便? 当年戚氏为了拦下戚九麓,什么手段没用过? 堂堂宗子,祠堂一关就是半年,他不认错就不放出来。很多人都以为人丁单薄的戚氏会先扛不住,顶多捱个三五月就吃不消了。可最后还不是戚九麓率先服软? 虽然这里头有着江氏的手笔,也足见这一族的决心。 他们对宗子寄予厚望,所以绝对不会放任他被少年的情感支配着肆意妄为。 但纵然如此,现在戚九麓不还是带着新婚妻子,千里迢迢的追来了帝京,甚至通过投靠摄政王府,追进了皇宫大内? 对于这位竹马来说,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他从来不缺为她赴汤蹈火的勇气。 可她怯于以同样的勇气去回应…… 谢氏的祖训是细水长流,盖因“盈不可久”。云风篁记得幼时还懵懵懂懂,跟随兄长们在学堂里听西席授课。 年长的夫子亦是谢氏族人,为后辈们讲解着祖训的用意。 这世间太过辉煌激烈的一切都难以持久,纵然锋芒毕露的无可阻挡,却也必然在时光之中逐渐黯淡熄灭。 因此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人在年幼时候的烙印往往跟随一生都难以摆脱,至少十五岁的云风篁,每每想着如戚九麓一样不顾一切的疯狂时,总会想到那年课堂上夫子的谆谆教诲。 她其实很想告诉戚九麓,三年前孔雀坡上,戚九麓转身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这两次见面,其实自己转身离开的刹那,也后悔了。 但是,但是,纵然后悔了千万遍……她还是近乎本能的说着“不”字。 她最怕的不是身为宫嫔私通外男曝露后会步上谢风鬟的后尘,给家族带去更大的伤害。而是担心戚九麓这样炽热坚决的感情,会不会也如同夫子教诲里说的盈不可久一样,在不久的将来转为平淡,然后是冷漠? 那个曾经发誓踏平万水千山也要与她在一起的男子,会不会有朝一日,连掀起她面纱的兴致都不复存在? ……归根到底谢风鬟的遭遇,留给整个谢氏,留给云风篁这个跟她感情关系都最亲密的妹妹,阴影太深。 谢风鬟寻死觅活的争取到了下嫁汪氏子的机会,却落到了那样的结局。 有这个姐姐的例子在前,纵然云风篁自负美貌机敏,又跟戚九麓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却还是很难相信天长地久的不离不弃。 她至今惴惴难安。 三年来,云风篁无时无刻都觉得自己像在北地的冬天,大雪纷飞里独自走过茫茫的旷野。 四面八方一片皑皑,也许只有清清净净,也许已经十面埋伏。 她瑟缩无助如小兽,恐惧的毛发倒竖,却毫无办法。 这种空空落落的无所依存,戚九麓的热烈与心意也只是暂时的慰藉,而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向何处寻觅? “兴许我是错误的。”云风篁顾虑重重又暗存冀望的想,“陛下同袁楝娘不是一直都很好么?汪氏子负心薄幸,然而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男子都一样的。当初汪氏门楣不如谢氏,汪氏子那会儿对姐姐好,多少有着功利的考量。可戚氏门楣更在谢氏之上,我如今又身陷宫闱,对戚九麓来说有害无利,他还是不肯撒手……也许我应该多信任他一些。” 她辗转反侧了良久才睡去,没一会儿又要起来预备请安。 由于熙乐这两日陪着她出出入入的十分辛苦,这日早上就唤了熙景来轮班。 “贵人,婢子给您上点儿脂粉可好?”她被云风篁再三收拾过,这会儿就很乖,打量着主子的脸色,轻声征询意见,“这两日宫里流行桃花妆,贵人可要试试?” 其实是看云风篁眼下两抹乌青,想给她遮一遮。 只是这位贵人年少姣美,天然肌若新雪面若芙蓉,自来不用脂粉,每日装扮,不过轻扫娥眉、略点唇脂了事。熙景不免担心直接提出来会触怒了她,不得不绞尽脑汁的找借口。 “用罢。”云风篁扫她一眼,心知这宫女八成以为是袁楝娘有喜带来的压力,故而夜不能寐。 也不止熙景这么想,这日到了延福宫偏殿,宫嫔们清一色笑的暧昧,似有似无的目光不时落在云风篁脸上,继而交头接耳的讨论……而魏横烟自觉跟她比较熟了,是索性靠过来,迫不及待问:“怎么样怎么样?昨儿个你还好嘛?” 云风篁瞥她一眼,要笑不笑道:“好啊,为什么不好?” “不是听说那位……”魏横烟朝斛珠宫方向抬了抬下巴,努力不露出同情之色的样子,“有喜了?” “所以我说挺好啊。”云风篁轻笑,“陛下膝下空虚,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魏横烟接下来想说的话全部被堵住,只得悻悻点头:“嗯。” 她这会儿还觉得云风篁死鸭子嘴硬呢,结果半晌后宫女来通知,一行人进去正殿,稍稍等候,纪皇后就满面春风的走出来,亲自宣布了袁楝娘有喜的喜讯:“之前贵妃有喜,母后皇太后同本宫都是免了请安的,这会儿悦婕妤当然也是照着贵妃的例子来。” 这话算是解释了为什么袁楝娘已然解禁却还是没出现在这儿的缘故。 跟着就说,“陛下同本宫大婚已有八年,宫中却迄今连个皇女也没有。说起来不止皇祖母还有三位母后担忧,本宫也是心急如焚!万幸今春新人入宫后,贵妃、悦婕妤接连有喜,可见新人福泽深厚,命带子嗣。” 就吩咐给所有新晋宫嫔都晋一级! 这话一出,宫妃们的反应且不说,宫嫔都是大喜过望,立马跪了一地,没口子的称赞皇后贤德。 纪皇后笑了笑,看了眼云风篁,道:“云贵人是悦婕妤宫里人,素来深得悦婕妤喜爱。如今悦婕妤有喜,云贵人也该同喜才是。嗯……那就再晋一级,为嫔位罢。” 云风篁本来是从四品的贵人,全部晋一级那就是四品容华,如今再晋便是从三品云嫔了。 一时间原本欢喜万分的宫嫔都露出复杂之色:从三品的嫔位看似不高,问题是,距离一宫主位的最低要求,三品婕妤,只一线之隔! 她们这些人进宫才几天啊,还记得当初初入宫闱拜见太皇太后,云风篁是最后一批,位份也是最低的。 结果呢? 当初位份最高的魏容华,侍寝之后按照规矩晋位魏嫔。 方才皇后普施恩泽,属于头一个进入主位行列的……但魏横烟是什么出身?! 她敲定进宫的时候前朝后宫其实就已经达成了共识,怡嘉宫就是专门给她留的。 初封美人的薛笑歌跟云卿缦,侍寝晋贵人,皇后加恩之后不过是容华。 这两位一个是纪氏姻亲之女,父兄都属位高权重,嫡亲表姐纪暮紫贵为昭媛,更是皇后嫡亲堂妹;一个是保皇派中流砥柱翼国公爱女,四妃之一淑妃的异母亲妹。 如今却都被云风篁甩在了后头! 而且看皇后这份栽培之意…… 一个不当心,没准云风篁会早于她们主持一宫! “时辰差不多,咱们过去罢。”纪皇后高踞上座,将众人心思神情看的清清楚楚,却只淡笑一声,施施然起身,“免得让母后等急了。” 一行人心思各异的到了绵福宫,数日不见的 纪太后瞧着略微清减,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明惠公主的婚事,眉宇之间颇有烦忧之色。 见着后妃们过来,态度淡淡的,同皇后淑妃寒暄了几句,就问起袁楝娘有喜之事:“她那儿如今可有妥当的人照拂?” 纪皇后恭敬说:“慈母皇太后跟前的一位姑姑在。” “就一个人怎么行?照顾不来的。”纪太后淡声说,“回头跟春慵宫说一声,要么再派两个去,要么你给安排一下。这袁氏早先就有过喜,可后来说没就没了。” 她说到这里冷冰冰的笑了下,语调里带上几许讽刺,“哀家当时就说她那性子过于张扬,不是能存住福气的人……索性皇帝喜欢,这会儿又有了,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满宫里欢欢喜喜的期盼了几个月,最后却是一场空!” 眼眸转动,太后微微一叹,露出些许哀戚之色,拍了拍皇后的手背,和声道,“哀家跟你也还罢了,心痛是心痛,熬一熬就过去。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哪里吃得消再三再四的乐极生悲?” “母后说的是。”纪皇后当然是恭敬领命,表示等会儿就亲自去春慵宫同袁太后禀告此事。 纪太后“嗯”了一声:“就这样罢,哀家有些乏了。” 皇后跟淑妃连忙关心几句,这才告退。 出了绵福宫,纪皇后照例让众人散了,只是这回淑妃等人都跟魏横烟打了个招呼才走,态度不复之前普遍的高高在上,平易近人了许多,陆婕妤贾婕妤更是当场改了称呼,口称“妹妹”。 显然,在帝宠不及家世的环境下,主位与非主位之间,犹若隔着一道天堑。 纵然出身不俗,一天没挤进前三品的位份,一天就不被认可。 魏横烟对此颇为感慨,并且接受良好,淑妃等人离去后,剩下来的宫嫔上前道贺,她顿时就矜持了许多,只是对云风篁却还如旧。 “皇后娘娘这样提携你,你主持一宫也是迟早的事情。”她还专门邀了云风篁一起往回走,路上说着,“怡嘉宫畔的绚晴宫跟含素宫正殿都还空着,我请安路过,觉着这两座宫殿规制齐全,听闻里头景致也好。到时候要不要跟我作伴?” 云风篁轻笑道:“嫔与婕妤虽只差了一级,能不能迈过去也未可知。若果有机会,魏婕妤不弃,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魏横烟很是高兴,主动挽住她手臂,小声说:“贵妃淑妃馨妃瑶宁夫人还有陆婕妤贾婕妤,都是出身高贵又入宫比咱们早了八年的,现在贵妃跟悦婕妤还怀了孕。咱们这些新人若果不团结些,往后这宫里,哪里有咱们说话的地方?” 两人这么一路走一路说,等到了岔路口分别的时候,已经初步达成了结盟的共识。 当然这个盟约松散的可以,眼下真出了什么事情谁都指望不了对方……其实也就是约定往后双方都成了主位,作为同一批入宫的妃嫔,保持立场一致,以抗衡老人们的打压,谋取属于她们的话语权。 云风篁这日回到惜杏轩就吩咐搬家,毕竟紫泉殿那边已经收拾的差不多,要不是昨儿个被三位公主喊去前朝打岔了下,她昨晚就该住在偏殿了。 结果底下人才动起来,凝碧殿就来了宫人,不复之前的低眉顺眼跟忌惮,用近乎趾高气扬的态度,让他们不许搬:“不知道咱们娘娘才有了身子吗?你们这么喧喧嚷嚷的,吵的大半个宫里都听到了!若果因此影响了娘娘的身孕,担当得起么?!” 惜杏轩距离凝碧殿颇有距离,这是因为之前袁楝娘不耐烦看到新人的缘故。 这边搬家的动静固然大了点儿,实际上不太可能影响到正殿的。 这宫人显然是被派过来刻意找事的。 一时间熙景熙乐等人都望住了云风篁,想知道自家这主子会怎么做? 第七十一章 云·心善·嫔 云风篁瞥那宫人一眼,似笑非笑的对熙景熙乐等人说:“之前才进宫时,在凝碧殿前为人推下水池,万幸托太皇太后、三位太后娘娘还有陛下皇后娘娘这些贵人们的洪福,有惊无险。只是幕后真凶一直没能查出来……” 熙景立刻抢先道:“原来如此!没想到这贱婢今日还敢假托婕妤娘娘之名,找上门来,简直胆大妄为,罪该万死!” 当下就招呼陈笙几个内侍上前,拿住那宫人去延福宫告状。 陈笙却有些踌躇,一时间没动,倒是陈兢跟陈竹这俩年纪小的内侍,反应迅速,不等那宫人跑开,就冲上去将人按的死死的片刻到了延福宫,纪皇后懒得亲自处置这种小事,打发了个管事宫女出来询问经过。 “悦婕妤如今可是有着身子的,身边怎么能留这样心思歹毒的宫人?”管事宫女连象征性的跟袁楝娘核对下的意思都没有,听完云风篁的片面之词就一锤定音,“这人搁这儿罢,等会叫永巷的人来拖走……还请云嫔日后多加注意,若果斛珠宫再有类似的刁奴,千万及时揭发,免得闹出事情来,影响到皇嗣。” 末了又打发个小内侍走一趟凝碧殿,“知道悦婕妤如今是双身子许多事情考虑不周,不过云嫔毕竟是帮了她一个大忙,硬生生的揪出个包藏祸心的侍者呢,身为主位怎么也该有所赏赐,这样底下人以后做事才会更用心不是?你去告诉悦婕妤,咱们娘娘想着云嫔到底是斛珠宫的人,就不越俎代庖了,让悦婕妤自己看着办吧。” 于是半晌后,凝碧殿上又砸了满地碎瓷,朱姨气的直哆嗦,只是对着有孕在身的袁楝娘,到底不好跟之前那样粗暴,按捺着性子质问她:“不是跟你说了既然有喜就好好儿的安胎,诸事都等皇嗣落地再说?昨日你亲自跑去前朝的做法就很不妥当了,怎么还要去惹那小云氏?!” 袁楝娘流着泪,尖声道:“我要不去前朝,谁知道那贱婢会怎么勾引霁郎?!” “这三宫六院多少花容月貌,统统都是服侍陛下的人!”朱姨深呼吸,沉声道,“更遑论各地花鸟使已经携了采选的佳丽在路上,不日抵达帝京,这宫里的人,只会多不会少!你这么吃醋吃的过来?陛下已经再三申明他心里只有你,你也知道他如今身不由己,一直这么闹着……我们旁观的人看着都头疼,你就没想过陛下也会疲倦也会厌烦?!” “若果陛下也变心了,那我就不活了!”袁楝娘抚着小腹,负气道,“你们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我反正是说不过你们。然而仔细想想,你们有谁是真心实意为我想?之前那个小云氏过来,一套又一套的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可那天看到她跟霁郎在一起拉拉扯扯,我就知道她其实满口谎话,也是来跟我抢霁郎的!” 朱姨闭了闭眼,觉得没必要跟她沟通下去了,直接喊了凝碧殿的几个管事到殿上,让他们:“约束着底下人,不许再有今日这样的事情!以后但凡娘娘有所吩咐,除却衣食住行之类,但凡往外派人做事,务必先回了我!” 见袁楝娘还待反对,她冷笑出声,“你跟那小云氏心机城府就不是一个段数的,更遑 论人家如今是皇后的人,行事有着延福宫甚至绵福宫的支持!之前你就没占过上风!现在有喜了,延福宫绵福宫表面上是消停了些,可她们有多盼望你这一胎生不下来你不知道!?” “你这会儿还敢闹!” “她们都巴不得你继续这么没日没夜的作下去你晓得不晓得!” “左右你小产了,她们顶多找俩替罪羊,就算处置了那小云氏……你觉得你们娘儿俩,换区区一个小云氏就值得了!?” 袁楝娘这才不吭声了。 朱姨心烦意乱,不想去看她,让人把地上的狼藉收拾收拾,也就离开正殿,出去到外面,稍作平缓,叫来宫人询问:“惜杏轩那边……如何?” “云嫔从延福宫回来之后,就撤了陈笙的管事内侍之职,改由陈竹代替。”宫人说,“如今正在朝紫泉殿搬着。” “让底下人看着点,有机会同那陈笙说说话罢。”朱姨沉思了会儿,道,“拣个机灵的去。” 宫人低头领命。 朱姨又让她,“跟太后那边带个话,娘娘虽然行事鲁莽,但小云氏也的确欺人太甚!况且如今宫里只贵妃跟咱们娘娘有喜,贵妃那边守的滴水不漏,至今太平无事。咱们娘娘此番被落了面子却没个说法,以后六宫谁还看得起凝碧殿?总要回报一二,免得这后宫里还以为咱们娘娘是好欺负的!” 朱姨这些安排云风篁自是不知,她入宫日子不长,东西本来不该很多,但拜袁楝娘的树敌能力所赐,前段时间颇为赚了一笔外快,零零碎碎的,哪怕同在一宫,也忙碌了大半日才搬的七七八八。 总算坐在草草收拾出来的紫泉殿上,接过熙景递上来的茶水缓口气,新提拔的陈竹跑进来,说是淑妃那边送了礼物来,贺她晋位以及乔迁之喜。 “娘娘本来是想亲自过来的,但一来彤霞宫诸事繁杂,脱不开身,二来悦婕妤那性子……娘娘倒不是怕她,主要是想着她如今有喜在身,还是不要惹事的好。”来人云风篁之前去乘彩殿时见过两回,是淑妃的近身宫女,生的白白净净端正秀气,未语先笑,看起来十分讨喜,“因此遣了婢子代为跑腿,婢子这儿恭喜云嫔双喜临门了!” 云风篁轻笑道:“哪里敢劳烦淑妃娘娘,便是姐姐亲自来,也是蓬荜生辉。” 她没跟这宫女说太久,因为接下来又有其他妃嫔陆陆续续的派人送东西来,见紫泉殿逐渐忙上了,宫女很快识趣告退。 “除了皇后娘娘外,包括贵妃娘娘,六宫都送了东西来。”这一番应酬到了掌灯时分才告一段落,上上下下都累的够呛,熙景跟熙乐负责记录跟清点,这会儿进来禀告,说,“其实按照宫里的规矩,您如今是嫔了,那么主位可以遣底下人代劳,嫔以下合该亲自来贺才是。不过……” 朝凝碧殿方向一努嘴,“她们多半没那胆子,这会儿八成战战兢兢的,怕您会怪罪。” “这点儿小事我还不至于计较。”云风篁伸个懒腰,“这些人未免太过小觑我了……对了,诸位娘娘的赏赐,是满宫都有呢,还是就我一个或者就几个?” 景机灵的走上前去给她捶肩:“婢子方才拉着贵妃娘娘宫里的姐姐问过,说是就您还有怡嘉宫魏婕妤,是六宫同贺。如彤霞宫的云容华跟素荣宫的薛容华,前者昭媛娘娘就没管;后者是淑妃娘娘、瑶宁夫人还有陆婕妤都没理会。” 至于其他人,那基本上就只有宫嫔之间的互相道贺了。 云风篁听着,微微颔首,让她将这段时间收到的礼物收拾一下:“明日请安结束后,我亲自去给这三位道贺。至于其他人那儿,你看着安排罢。” 熙乐忙拿了个单子出来:“婢子已经草拟了,您现在要看么?” 如此处置了一番杂物,看着暮色渐浓,云风篁便让人传膳。许是晋位的消息已经传到御膳房的缘故,晚膳比之以往丰盛了许多,甚至还有一盘子切的花里胡哨的时果,去取膳的陈朋赔笑说:“这时果不在份例里,是御膳房的人专门孝敬您的。” “明儿个取膳时拿两个银锞子去给他们。”云风篁微微颔首,她虽然对于口腹之欲没有看的多重,但能吃好喝好也绝对不会拒绝,“你们也拿几个,今儿个太忙了,差点忘记赏你们了。” 陈朋等人连忙谢恩,又说了一番吉祥讨巧的话。 云风篁含笑听着,慢条斯理的用完膳,捧着茶水漱口了,这才和颜悦色的敲打:“我非高门出身,入宫之际只带了念萱一个。她自来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犹如我亲妹妹也似,又不谙宫廷诸事。所以最初我就说过,我在这宫里,不依仗诸位,还能依仗谁呢?诸位以诚心待我,我自不会亏待;诸位若果以为我年少可欺,那么可是错了主意!” 也不理会角落里陈笙颤颤巍巍的欲言又止,想请罪又不敢上前的样子,微笑说,“响锣不用重鼓槌,我也不是那等喜欢勉强人的人……” 说到这儿下意识的想起来公襄霄,干咳一声继续,“话搁在这儿,愿意伺候的好生伺候,不愿意的趁早说明走人。若果想行那鬼祟背主之事,凝碧殿的宫人伺候的乃是一宫主位,都能说没就没,难不成我这儿的宫人,反倒动不得,是吧?” “老奴知罪……”那陈笙听到这儿再也受不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膝行上前,“老奴绝非故意违抗云嫔之命,皆因婕妤有孕,老奴担心……” “罢了。”然而云风篁懒得听,挥挥手让人将他拖下去,“这次算了,再有下次,你也不必在我这儿屈居,可明白?” 见陈笙被强行架出去,她端起茶水抿了口,思索了一番今日的经过,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去看了一回念萱,也就让人打水沐浴。 出浴之后熙景拿着帕子跟进内室给她擦拭湿漉漉的长发,趁势道:“您若不喜欢那陈笙,回头寻个理由将人赶走好了,那老货胆怯如鼠,合该没福气伺候您。” “到底上了年纪,瞧着可怜……”云风篁看着铜镜,笑了笑,“就再给她一次机会罢。” 熙景忙道:“您真是心善……” 这话没说完呢,入门的屏风后就传来一声低笑,道:“云嫔又做了什么心善的慈悲事儿?不妨说来与朕听听。” 第七十二章 你在想什么,或者说,你在想谁 话音未落,着了常服的淳嘉帝已施施然绕过屏风入内,面色揶揄,似笑非笑的看着主仆俩。 熙景连忙放下帕子上前请安。 皇帝不在意道:“下去罢。” 云风篁很不情愿的起身相迎:“都这么晚了,陛下怎么还要过来妾身这儿?” “云嫔似乎不欢迎朕过来?”淳嘉帝懒洋洋问。 云风篁假惺惺的否认:“怎么会呢?陛下能来妾身这儿,妾身高兴都来不及!只是妾身这会儿仪容不整,怕陛下看到之后,就不喜欢妾身了!” 见皇帝笑着睨一眼自己,没有责备的意思,她打蛇随棍上的抱怨,“陛下做什么一来就把妾身的宫女打发走,妾身可还有事儿要她做呢!” “要她做什么?”淳嘉帝打量她一眼,说道,“罢了,帕子拿过来,朕与你擦擦罢。” 云风篁吃不准他忽然这么体贴想打什么主意,不过也乐得清闲,立马将帕子递给了他,还奉承了句:“陛下最好了,妾身最喜欢陛下了!” 淳嘉帝嗤笑一声,显然压根不信这话。 因为根本没料到皇帝这么晚了还会过来,云风篁出浴的时候只着了单薄的亵衣。 年方及笄的少年宫嫔肌肤犹若霜雪,于烛火下莹然生辉。乌鸦鸦的青丝散于脑后,柔顺如瀑,愈显美人如玉。她跪坐镜前,轻软的衣料清楚的勾勒出纤细的腰肢,仿佛春日湖畔随风招摇的柳枝,不盈一握。 皇帝原本有着心事,说给她擦拭头发不过随手为之,此刻望着,却有些血气上涌,目光凝了凝,方才若无其事的移开,就发现云风篁正从铜镜里偷看自己。 他唇角微勾,边给她擦拭边淡淡问:“那事可有章程了?” “什么事呀?”云风篁有些走神,是想起来戚九麓以前也给她擦过头发,那时候两人年纪都还小,冬日的午后,江氏带她去戚府拜见一位长辈,大人们说着话,就打发她去看看戚九麓,也是让未婚夫妻从小培养感情。 于是她就带着丫鬟跟着戚氏的下仆去了戚九麓的院子。 她去的很不情愿,因为对于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子来说,那真是个最没意思的地方。空荡荡的庭院里只墙角隔了点儿地方种着一丛翠竹,此外都拿青砖铺的满满的,放着些石锁、木人,两侧的抄手游廊下,设着兵器架,上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琳琅满目。 云风篁走进去的时候刚开始下雪,守门的丫鬟见着她来,慌忙帮打起帘子,又扬声禀告。 然而戚九麓无动于衷,云风篁走进去才发现,他面前摊了本古籍,正皱着眉头写写画画。 “这是什么?”小女孩子好奇的凑上去看。 “孤本。”戚九麓心不在焉,简短道了句,就让丫鬟带她去外头奉茶,口中哄着,“你去坐会儿,我马上过来陪你。” 然后云风篁在外间坐了一炷香,也不见他身影,就有些恼了,看着琉璃窗外大雪纷飞,索性扯着丫鬟出去打雪仗。 究竟年纪小,本来只是想解闷的,玩着玩着倒把戚九麓给忘记了。还是伺候的丫鬟看她袖子裙摆都弄湿了大片,担心受到责罚,连哄带骗的,劝着云风篁去后堂收拾。 她们给云风篁脱了外头的衣裙拿去烤干,因怕她着凉,抱了床戚九麓的被子让她在软榻上盖了,又叫厨房送了些糕点 茶水来伺候。 云风篁起初还兴致勃勃的吃着糕点,但不知不觉就捏着半块点心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听到戚九麓压低了嗓音在训人:“……既知阿篁衣裙濡湿,怎么不看看她头上落了许多雪,玩耍之际融化下去,头发都湿了大半!这么冷的天,进屋后竟不给她擦干,以后头疼怎么办?!” 幼年时的戚九麓其实是有些冷漠的,对谁都面沉似水。这既是因为他一出生就以嫡长子的身份成为宗子,从记事起就被教导要喜怒不形于色,举止务必端庄,免得被轻看,故此不敢轻易流露情绪;也因为他肩负重任,自来课业沉重,很难像寻常孩童那样无忧无虑,天真活泼。 哪怕对云风篁这未婚妻,与其说是另眼看待,倒不如说是长辈叮嘱之下的客气。 女孩子来找他时,只要不忙,都会陪着。 要走了,也会客客气气的送到门口,顺带与带她来的长辈打个招呼。 至于说特别的关心跟体贴…… 在这日之前,云风篁还真没感受过。 她初醒的时候听着这番话,一时间竟没联系到自己身上,只下意识的揉着眼睛抬起头,然后就感觉到头发被拉扯,不禁低叫了一声。 “弄疼你了吗?”戚九麓立马住了训斥,慌慌张张的摸着她脑袋查看,这时候云风篁才发现,自己的双丫髻已经被解开,正叫这人抓了一把长发,拿帕子绞着,她还有点茫然,愣愣看他一会,才带着点儿奶音问:“你在干什么啊?” 戚九麓听着,脸上还是阴沉着,眼中却有了些笑意,他再次摸了摸她脑袋,温和说:“没什么,你困吗?困就继续睡。” 她还困着,于是疑惑了会儿,又垂着头继续睡过去……只是垂下头没多久,感觉到颈下被塞了个引枕,盖在身上的被子也拉到了下颔,还掖了掖。 这样精心的照顾她很熟悉,是江氏跟乳母丫鬟经常干的,云风篁遂格外安心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回去谢府的马车上了,江氏正跟乳母低声聊着天,不时提到戚九麓跟她,偶尔出现“天作之合”、“缘分深厚”之类的词,听语气就很高兴。 “之前一直觉得你是我未婚妻,我该敬重你。”之后随着来往两人关系日渐密切,戚九麓在旁人面前还是保持着冷峻沉稳,在她面前却越发的温和,甚至可以说是千依百顺。 有一回云风篁想起来这事,随口问他年岁仿佛的丫鬟都没想到她玩雪玩的头发湿了,怎么他一个没伺候过人的竟考虑到了? 戚九麓当时面色不变,耳根却有些红,“那日从书房里出来寻你,看到你蜷缩在我被子里,小小的软软的一团,忽然觉得……‘敬重’这个词,未免疏远了些。” 彼时他看着自己熟悉的被子里拥着不算陌生却也没有真正上过心的小女孩,她睡得很沉,玫瑰花瓣似的面颊上,浓密的睫毛随呼吸颤动,仿佛蝴蝶欲飞时的翅膀,说不出来的纤细精致。 望去美好而脆弱。 与醒着时的云风篁,迥然不同。 谢氏这一代最受冀望的嫡女,一向活泼的近乎刁蛮,一个人就能折腾出一群人的动静。陈氏所以经常私下告诉儿子,这样的女孩不够庄重不够娴静,等过了门,务必好生调教。她更欣赏晁静 幽,同样是年岁不大的女孩子,却安静的让人心疼,说话做事也是轻轻的,骨子里透着陈氏喜欢的温驯与柔和。 然而戚九麓的父亲很赞成准儿媳妇的闹腾,因为这样活力十足的小姑娘,总让他想到两家孩子长大之后,很快的,戚氏的老宅里,也会有着一群如云风篁这样精力充沛的嫡孙嫡孙女儿。他们每日里喧嚣的出出进进,叫着闹着要这个要那个,不时的缠在他身边,兴许还会使劲儿扯他精心养护的胡须…… 子嗣日渐单薄的戚家很需要这样的热闹,相比之下,晁静幽那样的乖顺,实在有些乏味可陈……难为戚家现在还不够安静的? 云风篁不来,整个宅子都悄没声息让人怀疑里头是不是还有活人在。 戚氏到底是戚九麓的父亲当家,所以云风篁在戚府时,甚至比在谢府还要不受拘束。 遵循父亲的教诲,年幼的戚九麓严肃的以“对正妻得敬重”的姿态对待她,像完成一项课业,谈不上喜欢或者厌恶,他只是习惯了依照长辈的要求,尽宗子之义务。 客气的对待云风篁,在他当时看来,也是义务之一。 然而那个冬日的下午,看着睡熟在自己被褥中的女孩子,忽然就生出一种“这是我的”的感触。 戚九麓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行礼的丫鬟由于长时间保持万福的姿势而心生疑虑,试图偷窥他神情,他才恍惚回神。 他为自己难得的失态感到懊恼与生气,却又不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 于是他决定用叫醒云风篁来掩饰。 然而到了软榻前,却又迟疑,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叫醒她?就这么喊吗?会不会吓着她?推一把,轻轻的那种?可是推哪儿? 之前将云风篁当成任务来应付时,他是不会有这种为难的,甚至他都不会亲自过来喊醒她,这种事情告诉丫鬟们一声,自己在外头等着不就是了? 但这一刻戚九麓不想假手任何人。 他犹豫了会儿,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在云风篁的面颊前停留了下,最终轻轻摸了摸她的双丫髻:“阿篁?” 然后云风篁没醒,他却愕然发现掌心湿漉漉的,蹭了一手水。 再后来……云风篁就醒了。 “……都这样了,也是该醒了。”注目铜镜,六盏碧纱宫灯将室内照的堂皇,镜子里因此清楚的映照出身后帮忙擦拭长发的男子,风神轩举,霞明玉映,眉宇之间看似温和静好,眼底却尽是凉薄淡漠。 云风篁在心中无声一叹,这人俊朗不下戚九麓,却与戚九麓根本是两种人。 或者因为这是袁楝娘的竹马,而不是她的竹马罢。 淳嘉看袁楝娘,想来就是戚九麓看她的那种目光了,对外人再怎么疏远敷衍冷漠,对青梅总是热烈而亲近。 不似此刻,似暖还寒。 她定了定神,微笑道:“陛下怎么不说话?” “怎么云嫔半晌不语,朕以为在思索怎么回答朕,其实压根没听到朕方才的问题?”淳嘉帝手顿了顿,挑眉反问,“云嫔口口声声说最喜欢朕,朕在跟前,你却在想什么?” 他摸了把云风篁披散满背的发丝,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将帕子扔到不远处的架子上,顺势落座,端起茶水,慢悠悠的问,“还是,你在想谁?” 第七十三章 陛下您良心不痛吗? 云风篁目光闪了闪,笑容不变:“妾身当然是在想陛下。” 见淳嘉帝呷了口茶水,面有讥色,她用手肘撑住两人之间的小几,倾身过去,嫣然道,“婕妤娘娘怀孕了呢,这可是陛下的心肝儿,平素里就是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如今还不得越发的如珠如宝了?是以陛下今晚来斛珠宫,可谓理所当然!可是都这么晚了,陛下不在凝碧殿,却来了妾身这边……妾身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惶恐,可不就要翻来覆去的想吗?” 淳嘉帝睨她一眼,要笑不笑道:“噢?那云嫔想到了些什么?” “妾身想着……”云风篁故意拉长了声调,眼珠转动,娇笑道,“想着兴许婕妤娘娘是双身子的人,喜静怕吵,故而陛下为免打扰娘娘,去凝碧殿看了一回,就来妾身这儿了。” “云嫔觉得是这样,那就是这样好了。”淳嘉帝不置可否,只淡淡笑了下,“还有事儿么?没事儿就安置罢。” 说着抬手去解衣袍……云风篁一动不动的坐着,道:“还有件事儿,嗯,妾身今儿个身上不大好,只怕伺候不了陛下。” 才想起来戚九麓,这叫她哪里来的兴致给皇帝侍寝? 不过淳嘉帝只怕也是还在惦记着袁楝娘,闻言手下不停的宽衣解带,淡然道:“夜深了,朕不耐烦再回去太初宫,就在云嫔这儿睡一晚,不行么?” “陛下不嫌弃妾身这儿简陋就好。”云风篁这才笑着站起身,上前接过他外袍,殷勤的挂到不远处的衣架上,“妾身这就给您铺床。” 片刻后两人一起躺下,却都有些睡不着。 皇帝还好,躺的安安静静斯斯文文,云风篁却是翻来覆去的,不时还扯一把被子。几次下来,淳嘉帝纵然好性儿也有点受不住:“那事儿你想的怎么样了?” “……什么?”云风篁正悄悄将被子从他身上拖走,闻言手下顿了顿,旋即恍然,“陛下是说明惠公主殿下的婚事?” 淳嘉眼疾手快按住被子:“可有章程了?” 云风篁用力拉却拉不动,悻悻然松手,道:“这怎么可能?妾身至今跟公主殿下才见了几回面?同纪公子就更不熟了。陛下跟他们相处八年,这事儿都做不来,遑论妾身?” “你不是去过前头了?”皇帝反问,“朕又没说你去了一次就不能去了。” 云风篁轻笑一声,说道:“那还是不了。您也不想想上回妾身不过跟您击个掌,婕妤娘娘就气的跟什么一样……这要是平时也还罢了,妾身还敢解释几句。可如今婕妤娘娘可是怀着皇嗣的,妾身哪儿敢让她有半点儿不高兴啊?” 皇帝淡淡说:“上回的事情朕已经同楝娘解释过了。” 因为烛火已然吹灭,云风篁看不到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只听语气显出几分沉郁,想也知道所谓的“解释”只怕不是很顺利。 她懒洋洋说:“那总不能妾身去一趟前头,陛下就要跟婕妤娘娘解释一回?这样也太麻烦陛下了不是?” “朕如今左右没其他事儿,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淳嘉帝平静说,“再者,云嫔甘心将什么都指望在皇后身上么?还是云嫔觉得,有皇后在,得罪母后皇太后 也无所谓?” 云风篁低低一笑,柔声道:“妾身倒是希望指望陛下呢。” 皇帝静默片刻,骤然问:“朕听说你那未婚夫来帝京了?” “是么?”云风篁淡淡说,“妾身这两回去凝碧殿请安,那边的姑姑可没跟妾身说。” 皇帝轻笑:“他是携了他妻子来的,据说你在家里时很不喜欢那晁氏?” 云风篁说道:“陛下这话讲的不对,妾身不在家里了,仍旧不喜欢那晁氏。” 她摸索着翻个身,由仰卧改成了俯趴,单手撑腮,伸手摇了摇皇帝的手臂,柔声道,“要不这样吧,妾身想法子搅了纪公子尚主之事,陛下呢,帮妾身,将那对奸夫淫妇给收拾了,怎么样?” “你在跟朕讲条件么?”皇帝睁开眼,因着室中昏暗,哪怕距离极近,也只能分辨大概的轮廓。只见她半边面孔掩映在夜色一样的墨发里,雪白粉腻,仿佛无暇的玉璧,藏于阴影中的眸子闪闪烁烁,虽然看不分明,却也可以想象她此刻狡黠的神情。 淳嘉合目,嗤笑出声,不为所动道,“再者朕如今什么处境你不清楚?摄政王府的事情,朕哪里干涉得了?” 云风篁抓着他手臂的动作一僵,语气里透出狐疑:“摄政王府?” “那夫妇俩如今住着王府专门招待四方宾客的来萃苑。”皇帝淡淡的点评了句,“摄政王虽然素来有着礼贤下士的名声,眼界却极高,能住进来萃苑的,如那戚氏子的年纪,可称少年英才……痛失这样的未婚夫婿,也难怪你上回听到他再娶的消息后那样不高兴。” “……”云风篁默然片刻,哼道,“陛下这话说的,好像妾身这会儿还对他念念不忘一样!” 皇帝带着笑意安慰她:“朕只是看你睡不着,想随意聊个几句打发辰光。” 云风篁道:“陛下若是自己睡得着,何必陪妾身这样干耗着?再说若果要打发辰光,做什么聊那些讨人厌的人与事呢?妾身不才,琴棋书画,经史子集,都有所涉猎,陛下想谈天说地,尽可奉陪!” 淳嘉帝分明的忍笑:“嗯,云嫔当然是多才多艺,譬如说你之前再三推荐给朕的凌波舞,朕这辈子再没看过第二个人跳的能跟云嫔比……” “妾身不但会跳舞,妾身还会下棋呢。”云风篁幽幽道,“虽然妾身棋艺不佳,可陪陛下聊作消遣,想必还是可以的……” 皇帝顿时笑不出来了,是想起来那次输的差点怀疑人生。 “朕有机会得见见那戚氏子。”半晌,淳嘉帝淡淡说,“有人告诉朕,你在北地时同他青梅竹马情分深厚,朕很好奇,你这样的性子,他是怎么受得了的?” 云风篁惊奇:“陛下,妾身虽然不能讨您欢心,可是这宫里怨恨妾身的,绝对没有厌恶婕妤娘娘的人多!” 其他人,比如说公襄霄,诧异戚九麓怎么就对她这种刁蛮霸道的女子死心塌地逆来顺受也还罢了,淳嘉帝哪里来资格说这话? 云风篁指天发誓,她再怎么讨人嫌,总也比袁楝娘可爱好不好! 至少她不会傻到初来乍到就将所有人都往死里得罪…… 像她之前在北地 ,尽管因为晁静幽的缘故,几近明着排斥晁氏子弟,但一来拉上了未婚夫戚九麓,二来跟自己家里的兄弟姐妹还有外家江氏的表兄弟姐妹,包括几个嫂子的娘家兄弟姐妹,都保持着不错的关系。 这么多人抱团,只不带一个晁氏玩,那能有多大问题? 要跟袁楝娘那么干,不是同一立场的统统撕破脸不说,连云淑妃这种送上门的己方队友都见缝插针下死手,能不成孤家寡人么! 最重要的是,云风篁排斥晁静幽是有着正当理由的,她是戚氏家主力挺的准儿媳妇,正儿八经走流程定的亲。晁静幽虽然很得陈氏喜欢,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一个劲的朝戚九麓身边凑,作为正牌戚氏准冢妇,她打压潜在情敌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而袁楝娘呢? 是,她是淳嘉帝的未婚妻,合该成为淳嘉帝的正室……最后却只做了个妃子还要跟三宫六院分享丈夫怪委屈的。 但…… 这份委屈老实说也就那么回事。 毕竟皇后、贵妃、淑妃、馨妃……这些人能够在宫里身居高位,那都是有着强势娘家的支持,也可以说是淳嘉帝太太平平做了这八年天子的保障,可不是不劳而获吃干饭的! 袁楝娘委屈,纪皇后难道就舒服? 她娘家就算别有所图,到底出人出力的将本来只是寻常藩王的公襄霁拥上帝位,作为报酬,凤印不该由她执掌吗? 再说了,当初纪氏可是坚决反对袁楝娘进宫的,袁楝娘当时也有十五岁,还有父母长辈教诲,不可能不知道她那样尴尬的身份入宫之后的境遇。要是真的接受不了,那就别进宫啊! 扶阳袁氏也算一方豪强,又有袁太后嫡亲侄女的身份,她跟淳嘉解除婚约后,哪怕嫁不了再一位少年俊秀的藩王,有着家族羽翼,难道还会过的差了? 结果她坚持进了宫,然后……举宫皆敌。 这要是云风篁摊上这么个愚蠢的未婚夫,早就想办法弄死了免得拖自己后腿。 而淳嘉帝不但一直容忍着,甚至到今天都千依百顺宠爱有加,这么忠贞的竹马,云风篁要不是还在迟疑要怎么处置跟前未婚夫的关系,简直想耳提面命的让戚九麓学着点儿! 此时此刻,她很想问一句,陛下您良心不痛吗? “陛下若是不相信,出去随便找个人问问,是妾身的性子让人受不了,还是婕妤娘娘更让人敬而远之?”云风篁见皇帝不作声,哼笑道,“陛下这话说的也真是伤妾身的心,婕妤娘娘怎么都是好的,妾身怎么做都是错的?” “……你跟楝娘不一样。”淳嘉帝被噎的好一会儿之后才淡淡说,“楝娘是不懂事,你是太懂事。” 云风篁幽幽道:“但婕妤娘娘比妾身大了近十岁。” 都这年纪了还不懂事,你哪里来的脸帮她说话哦! 皇帝深呼吸,片刻后说道:“你不困么?朕要睡了。” 云风篁撇撇嘴角,正待开口,这时候外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跟着窃窃私语,没多久,就听到雁引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响起:“陛下,凝碧殿的宫人来了,说婕妤娘娘有些不舒服。” 第七十四章 这当然是骗人的 “……”云风篁以为淳嘉帝会猛然惊起,甚至不及趿鞋就跑出去也不奇怪。 然而皇帝一动不动的躺了一个呼吸,才缓声问:“怎么会不舒服的?” 说了这句话,他一撑榻沿翻身坐起,动作算是利索,却绝对不慌乱。 外头雁引小声说:“奴婢不知道,看宫人的样子似乎挺急的。” “传太医了不曾?”皇帝将起夜用的厚纱罩子去掉,原本昏暗的室中顿时明亮起来,他下了脚踏,去取挂在衣架上的衣袍,手中不停的穿戴,嘴上则继续问着,“朱姨是过来人,可说什么?” 雁引道:“宫人说还没请太医……许是太晚了。” “这可不行呀。”云风篁斜倚榻上,单手支颐,闻言轻轻一笑,说道,“婕妤娘娘这有喜才一个多点月呢,妾身在家里的时候听母亲叮嘱嫂子,说前三个月最是要紧,但凡有丝毫不适,不拘场合早晚都要说出来,一切以子嗣为重……婕妤娘娘好歹也是怀过一次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疏忽大意?这要是皇嗣有个闪失,她担得起责任么?陛下,依妾身看,要不还是让雁引跑一趟,请太医过来瞧瞧呗?” 她说这番话时探头探脑的观察淳嘉帝的神情。 但皇帝正好低头束着玉带,面孔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只觉得通身萦绕的情绪绝对不是欣慰她对袁楝娘的“关心”。 “朕去看看,云嫔自己安置罢。”没多久皇帝自己收拾好了,整理了下衣襟,转头对云风篁说,“楝娘那儿有朕,云嫔不必操心。” 云风篁懒洋洋道了个“妾身遵命”。 目送他离开,打着呵欠唤进原本陪夜的熙景将烛火灭了。 熙景进来之后许是见她没什么困意,撇着嘴角道:“咱们这主位也真是不像话,平日里恨不得时时刻刻将陛下霸着也还罢了。如今都有身孕了,大晚上的,还要乔张做致的把陛下喊过去……真是一点儿妃嫔的脸面都不要,这宫里再没有第二个人似她这样的。” 人郑贵妃比袁楝娘还早怀孕呢,这么久了,皇帝没去看几回,贵妃什么时候借着身孕抢人过? “谁叫陛下愿意纵着她呢?”云风篁不在意的说,“早上皇后娘娘恩泽六宫,给咱们这一批人都晋了位,说起来也算是六宫同喜。但是最可恭喜的当属怡嘉宫的魏婕妤,按着规矩,陛下今晚上该歇去她那儿的。结果却来了咱们这里,你道陛下是想起来我了吗?不过是方便悦婕妤喊人罢了。” 她摆摆手让熙景不必继续抱怨,“去睡罢,婕妤娘娘母以子贵,被免了请安,咱们明儿个可还要起早的。” 次日云风篁领着熙景出门,到的延福宫偏殿,里头的叽叽喳喳照例在她进去后就一下子低了八个调,因着魏横烟已然晋位婕妤,不会再跟宫嫔们混在一起,这会儿也没旁的人敢跟她搭话,于是云风篁索性闭目养神,直到宫人来通知她们去正殿。 今儿个的请安跟平常差不多,没什么新鲜事,也就纪皇后提了句魏横烟的册封仪式得推后几日举办,因为钦天监算下来最近都没什么好日子。 魏横烟闻言有些失望,后宫之中妃嫔差距悬殊,宫嫔不过皇后一言而决,顶多众人道声贺,没什么特殊的;宫妃却是要正式行册封礼的。她是这批新人里出身最好初封位份最高的人,早就做好了从进宫就开始出风头。 结果,碰上了云风篁…… 虽然昨儿个才跟这云嫔约定结盟,眼下也没想着翻脸,然而终归还是惦 记着在合宫面前露个脸的。 现在虽然没说不办了,可皇后也没说什么时候办,这一拖拖到什么时候哦…… 她按捺着郁闷,起身谢恩,表示一切都凭皇后做主。 纪皇后处置了此事,就看了眼云风篁,云风篁以为她会提袁楝娘昨晚将皇帝喊走的事情,然而皇后旋即看向了其他人,环视一圈道:“行了,去母后那儿罢。” 一行人如常到了绵福宫,纪太后懒洋洋的受了众人的礼,叫起之后就跟皇后说:“如今宫里贵妃跟悦婕妤都有了喜,可见皇家的子嗣缘分到了,合该让皇帝雨露均沾,好绵延子嗣才是。” 纪皇后点头称是。 纪太后又说给新人们多多安排,毕竟宫里老人都是伺候皇帝了好几年的,这期间都没能生下一子半女,还是让新人们先上吧。 这话听的皇后在内一干人都有些尴尬,只是说话的是太后,又是事实,她们也不敢反驳,只垂着头领训,还要说母后教训的是。 好在纪太后也就说了这么两句,便打发她们散了。 出门之后,魏横烟就邀请云风篁去怡嘉宫坐坐。 “昨儿个让你们费心了。”云风篁就说,“我也备了些东西,打算今日挨个去拜谢你们呢。” 魏横烟好奇问:“你都打算拜谢哪些人啊?” 她可不相信云风篁会将六宫都跑一遍。 云风篁道:“你,卿缦,还有薛容华……其他的,主位们我如今的身份却不敢去打扰,是昨日就同派去的宫女再三道谢过、回过礼的;宫嫔么,我没怎么记住。” “你跟薛容华很熟吗?”魏横烟纳闷,拜谢自己她觉得理所当然,毕竟昨日才结盟,自己如今位份又正好压着云风篁一级,云风篁要么不亲自出马,不然怎么也不可能漏了她的。 去云卿缦那也能理解,虽然在她看着,云风篁跟翼国公俩女儿的关系颇为微妙,看起来并没有外界传说的那么好,可究竟是名义上的姐妹,既然要去怡嘉宫,那自然不好漏了彤霞宫。 可是素荣宫的薛容华……没记错的话这位跟云风篁压根没有交集过吧? 噢,勉强算的话,还是有过一些转弯抹角的关系的。 当初云风篁才进宫就大出风头,素荣宫主位、薛容华的表姐纪昭媛看不过眼,拿云风篁的闺名做文章,很是敲打了一番。 所以现在云风篁过去……是想化解芥蒂? 魏横烟觉得就自己对这便宜盟友的了解,她应该不是这种人…… 此刻就是狐疑,“怎么忽然想到去拜访她了?” “婕妤之前跟我也不熟啊。”云风篁朝她笑了笑,“这么说了几次话,不就是自己人了?” 魏横烟恍然,只道她是觉得薛笑歌迟早也是主位之一,故而趁眼下这机会联络感情,顿时想着自己也不能落后……但是等等,她已经是婕妤了! 哪有婕妤亲自登门拜访一个容华的道理? 暗自一叹,魏横烟打消了疑心,颔首道:“这也是,大家年岁仿佛,以后方便的时候,该常走动才是。” 却是暗示云风篁,别只顾自己跟薛笑歌交好,有机会也把她捎带上。 见云风篁非常肯定的答应下来,魏横烟自觉很有面子,一个高兴,就让她:“要是忙的话我那儿你就不用去了,反正咱们有的是说话的机会。” 这两天她们请完安都是一起走的,还真不缺专门去怡嘉宫小坐的光景。 云风篁求之不得,意思意思的坚持了几回,见魏横烟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也就答应下来。 她回去紫泉殿,将昨日收拾好的礼物让熙乐送去怡嘉宫,叮嘱多说几句讨喜的话,末了就带上另外一份直奔彤霞宫。 毕竟主要目的不在此,再说就云风篁跟云氏姐妹的关系,也实在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所以稍作敷衍也就告辞。 没多久,素荣宫的纪昭媛接到宫人禀告,说新晋云嫔在宫门求见,道是来拜访薛容华,不在意的笑了下:“本宫还以为她有皇后姐姐撑腰,顶多去下彤霞宫,或者这两日跟她走得近的怡嘉宫,没想到还会来本宫这儿。” 宫人笑着说:“既然是靠着皇后娘娘过日子的,娘娘这儿她怎么可能不来?” “罢了,看在皇后姐姐的份上,让她进来罢。”纪昭媛是典型的高门贵女,眼里就看不到低阶宫嫔的,这会儿一句“让她直接去笑歌那”在嘴边打了几回转,方才咽了下去,“左右也不费多少工夫。” 很快云风篁被带进来,规规矩矩的行礼请安。 纪昭媛叫了起,道:“听说你昨儿个才搬了地方,今日想必还在忙碌,怎么就来本宫这儿了?” “劳娘娘关心。”云风篁恭恭敬敬道,“妾身搬来搬去还是在斛珠宫,所以还算便宜。昨日得蒙娘娘、容华赏赐,心中感激万分。只因天色已晚,不敢打扰,故此今日前来拜谢。” 说着离座拜倒。 这姿态让纪昭媛觉得顺眼多了,往后靠了靠,微笑道:“都说了不必拘礼了,快起来罢。进了宫便都是服侍陛下的人,何必这样见外。” 云风篁顺着她的语气说了几句,见纪昭媛心情正好,就拿出一方帕子,说是自己身份低微,受了昭媛的赏赐之后颇为惴惴,因为没什么配得上昭媛身份的回报,最终只能连夜绣了这条帕子,以表心意。 这当然是骗人的,杀了云风篁她一晚上也绣不出一条帕子,这帕子纯粹就是念萱以前闲来无事时的练手之作。云风篁昨晚让宫女加工了下,让它看起来像是刚绣出来而且绣的不那么针脚整齐,今日好拿来充场面。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甚至早上专门将自己指尖刺了几个小孔。 此刻纪昭媛的宫女上来接帕子,目光果然留意到,上去将帕子交给纪昭媛,低声耳语几句,纪昭媛嘴角笑意就又浓厚了几分,和声道:“本宫不缺什么,你毋须费心,不过你这番心意,本宫就收下来了。” 昭媛平时对低阶宫嫔,哪怕是知道皇后正用着的人也不会如此和颜悦色的。 归根到底还是云风篁在宫禁的风评就是桀骜不驯会搞事,对比这云嫔对悦婕妤的做派,再看她在自己面前的乖顺,昭媛不免有种自己受到区别对待的优越感。 本来只打算跟云风篁稍微说两句就将人打发去薛笑歌那的,最后倒是留她好生聊了一番才放人。 这让云风篁有点啼笑皆非,她以前跟纪昭媛接触不多,只道这位高傲的紧,难以亲近。如今瞧着,却觉得这位纪昭媛,似乎颇为寂寞。 不然哪里有空跟她说这么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作为皇后的嫡亲堂妹,纪昭媛膝下既无子嗣,也的确没什么好忙的。勾心斗角有皇后顶在前头,争宠吧……皇帝都还要看她家脸色,她何必上赶着去讨好? 云风篁思索着这些,告退出正殿,在宫人的带领下去了薛笑歌住的稠花馆。 第七十五章 我喜欢你离我远点! 因为薛笑歌跟纪昭媛关系密切,她才进宫时住的稠花馆紧挨着素荣宫的正殿,晋位之后也没有换规格更高些的地方。这稠花馆馆如其名,里里外外都种满了各色常开的花卉,枝叶葳蕤,将小楼掩映的结结实实。 若非走到附近,怕不都看不到里头的建筑。 “妾身见过云嫔姐姐。”薛笑歌接了消息在门口迎接云风篁,她容貌艳丽,是那种带着几许媚态的艳丽,很有攻击性,看起来不大容易亲近,不过态度很是客气,“方才听说姐姐来了,便想去请安的。只是怕打扰了姐姐与昭媛姐姐说话,没想到这会儿竟劳烦姐姐亲自来妾身这儿了。” 云风篁笑着扶她起来:“用昭媛娘娘的话来说,都是伺候陛下的人,咱们年岁仿佛,何必这样见外?” 两人寒暄了一番,薛笑歌就请她进去小坐。 云风篁也没坐多久,只跟这位薛容华泛泛的谈了些不打紧的话题,看着时辰差不多,也就告辞了。 这番拜访并没有引起素荣宫上下任何警惕,毕竟就像昨日得到六宫同贺的只有魏横烟跟云风篁一样,帝权不兴、家世为重的后宫里,就是什么层次配什么待遇。 不管是纪昭媛还是薛笑歌,都认为云风篁亲自拜谢的三处有素荣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此举甚至得到了她们些微的好感。 全不知道云风篁回去斛珠宫的路上就开始算日子,等有了机会就将避子药的效果推给素荣宫顶缸。 “云嫔,缙云公主殿下方才送了一盒糕点来。”回到斛珠宫,才进紫泉殿,陈竹就上来禀告,“来人还说,陛下今儿个要跟侍卫练习骑射,想来也是辛苦。” “知道了,着人去前头打听下,若是明惠公主殿下也在,我便去凑个热闹。”云风篁点一点头,让服侍自己更衣梳妆,重新打扮,又问,“今日正殿那边有什么吩咐来么?” 陈竹闻言略微压低了些嗓音道:“奴婢早上出去问过凝碧殿附近几处的洒扫宫人,说是昨晚上婕妤娘娘发了好大的火……闹的动静挺大的。后来陛下过去了,也还过了好久才安静下来。今早上陛下离开时,脸上一点儿笑色都没有!” 熙景在旁就猜测:“莫不是那位大晚上的还不消停,把陛下惹恼了?” 云风篁拿着支赤金步摇对着镜子比比划划,口中说道:“陛下要是真的恼了,大晚上的还过去做什么?我看应该是忧心忡忡呢。咱们这位婕妤娘娘之前已经没了个皇嗣,这会儿才怀上就这么折腾,也不知道以后是福是祸?” “婢子瞧那位的样子,哪儿像是福泽深厚的人呢?”熙景笑嘻嘻道,“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可那位啊偏偏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这宫女应该是纪皇后的死忠,话里话外对着袁楝娘就没有过好话。 云风篁微笑了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将步摇稳稳的插进发髻之间,起身道:“将那件丁香紫的宫装拿来我瞧瞧。” 她一番拾掇,被陈竹打发去前头打听的陈朋也回了来,说明惠公主一炷香前到的太初宫,这会儿正在围观淳嘉帝及一干伴读射覆。 “那咱们也去罢。”云风篁挽了挽披帛,轻笑道,“去晚了他们散了可是看不到热闹了。” 虽然是立刻出发,但到了太初宫的时候,射覆业已结束。 好在一群人还没散,都被淳嘉帝招呼在偏殿里喝茶吃点心。 见着云风篁进来,纷纷放下手里的茶点,侧身垂首,以示避讳。 “云嫔怎么过来了?”淳嘉帝在人前对云风篁一向“宠爱”,此刻就微笑着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坐,“朕还说等会儿去看你。” 云风篁手里拿了柄团扇,施施然的摇着,道:“才回到紫泉殿觉得没什么意思,听说陛下这儿热闹,妾身是个怕冷清的,这不就过来讨嫌了?” 转眸一看明惠公主坐在淳嘉帝下手,缙云公主也在旁陪着,年纪最小的蓬莱公主却不在,就上前见礼,嫣然说,“两位殿下也在?” 明惠公主有些心不在焉,闻言抬头朝她笑了下,就又心事重重的垂下脑袋。 缙云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故意朝斜对面看了眼……她斜对面坐着的正是纪明。 云风篁轻扑团扇,不在意的扫了眼,然后手里的扇子都差点掉了! 之前听缙云公主说过,淳嘉帝的六个伴读,并非时时刻刻都齐聚在皇帝跟前,而是排了班次轮换的。当然皇帝至今没亲政,除了流连后宫就是读书习字不免无聊,偶尔将不当班的伴读喊过来作陪,也可以理解。 所以纪明上首坐着公襄霄,云风篁也不觉得诧异。 问题是…… 公襄霄身后侍立的青衫士子,为什么是戚九麓?! “尝尝这个。”云风篁心念电转,这时候淳嘉帝偏还推了碟子糕点到她面前,微笑说,“上回你不是专门跟缙云讨过母后宫里的荷花酥?这莲蓬糕是同一个厨子做的,若是喜欢,回头朕去跟母后说,着那厨子每次做了给你送去。” 这要是戚九麓不在,云风篁也就笑纳了。 可这会儿尽管前任未婚夫按着规矩低头垂眸,避开直视天子妃嫔,却就那么站在不远处……她笑容顿时有点勉强,将那碟子莲蓬糕朝皇帝那边推回去了点:“多谢陛下,其实上回也是跟殿下闹着玩的,妾身哪里就那么馋了?” 淳嘉帝不在意道:“不喜欢么?也没事,有什么喜欢的只管跟朕说。” ……我现在喜欢你离我远点还有闭嘴可以吗? 云风篁只觉得如坐针毡,十分后悔来之前没打听清楚,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个理由迅速撤退,偏缙云公主插话道:“皇兄就会偏心云嫔,我跟大姐姐在这儿坐这半晌,也不见皇兄让一碟子糕点下来?” “这些糕点都是母后宫里的厨子做的,你们俩想吃,比朕还方便些,还要让了做什么?”皇帝头也不抬,将“朕就是偏心又怎么样”贯彻到底,转对云风篁态度顿时笑的如沐春风,“云嫔莫在意缙云的话,她就是小孩子脾气。” 缙云朝他们扮了个鬼脸:“云嫔你看,我就说皇兄偏心罢?” 云风篁这会儿没心思跟他们打趣,强笑着岔开话题:“方才进来前听得里头正在说话,都在说什么呢?可别叫妾身打扰了诸位的兴致。” “在说避暑的事情。”明惠公主拿眼角余光看着纪明,忽然开口,“行宫建在山间,清凉是清凉,就是地势起伏曲折,不似宫城这样平坦。云嫔去了夜晚出入可要当心点,我前几年跟妹妹们捉迷藏,一个不留神就掉下了山崖,亏得表哥发现,才把我救起来的。” 她雪白细腻的面颊上 有些绯红升起,羞怯道,“说起来那次真亏表哥了。” 然而纪明闻言想也不想说:“你还好意思讲!你掉下山崖的地方原本是有网拦着的,就是怕你们玩耍时摔着碰着,结果三层网都兜不住你,也亏得那山崖不高,不然慢说伺候的宫人,缙云跟蓬莱都要受牵累……哎哟!” 他说的正起劲,忽然手臂被狠掐了把,下意识的叫出了声,正要发怒,却见上首的公襄霄若无其事的收回手,镇定自若的端起热气腾腾的茶水。 纪明到嘴边的质问打了个转,到底吞了下去。 毕竟看公襄霄端着茶水却不喝的样子,很有他敢继续大放厥词就直接连茶碗砸他脸上的意思…… 虽然被摄政王世子阻止,然而明惠公主已然羞窘满面,紧紧抿着嘴,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错非此刻偏殿里人多,怕不早就哭出来了。 殿中一时间沉默了下,最后还是淳嘉帝开口:“那种网朕看过,架在外头风吹日晒雨淋的,没几日就破败不堪。就算拦了三层,又哪儿吃得住一个人的力道?遑论从山崖上掉下去,这冲力可比重量更大。” 就吩咐左右,说让负责行宫修缮的人仔细点儿,需要拦网的地方多设个几道,毕竟,“今年随驾的妃嫔里,如云嫔这样从未去过行宫的不在少数,可别出了岔子。” 而缙云公主趁机将一些糕点碎屑撒在明惠公主裙摆上,借口陪她去换衣裳,将已经有点忍不住的嫡姐扯了出去。 两位公主才走到后头,已经听到一声压抑的呜咽。 云风篁正愁找不到退场的理由呢,闻言忙低声对皇帝说:“陛下,妾身去瞧瞧?” 淳嘉帝轻笑一声:“有缙云在呢,她跟明惠一起长大,知道怎么哄明惠。” 见云风篁神色悻悻,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云嫔不放心,去看看也成。你不是嫌紫泉殿气闷,想来朕这里热闹热闹吗?看完她再回来,朕等会儿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我谢谢你的好意啊!感谢你八辈子行不行?! 云风篁心中腹诽,权当没听到后面的话,心说老娘走了才不回来,待会儿扯个不舒服的理由直接回去后宫! 她掩住心思,款款起身:“妾身告退。” 转身离开时偷瞥一眼戚九麓,这人却也恰好抬起头,两人短暂的对望了一眼,同时迅速移开视线戚九麓心中如何且不说,云风篁却觉得没来由的酸楚。 她当年在孔雀坡上拒绝跟这人私奔时是很坚定的,这三年来也只偶尔软弱时会想象一下假如那时候答应了他,自己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但大部分时间都认为,她没做错。 所以这两回跟戚九麓私下照面,才会想方设法的劝他斩断过往。 她以为自己是先放下了的。 可此时此刻,她以天子宠爱的妃嫔的身份伴驾,戚九麓以摄政王世子的人随侍在下,看似俯身可及的距离,却犹如天堑相隔……云风篁心中那份被强自压抑与埋葬的怅然若失,终究彻彻底底的爆发了出来。 索性此刻已然背对着殿中诸人,她合了合眼压抑住翻滚的情绪,正待立刻走出去,不想这时候纪明下首的伴读忽然轻轻咦了一声,不高不低道:“王世子,您带进宫来的这士子好生无礼,怎可偷窥帝嫔?” 第七十六章 皇帝:朕也心疼自己。 云风篁一惊,倏然转身,就见一个弱冠少年微微皱眉,正一脸不赞成的看着戚九麓。 “这是谁?”她索性走回淳嘉帝身侧,牵着裙摆坐下,懒洋洋问。 皇帝语气平和道:“这是兴宁伯的侄儿,袁棵袁松籁。” “他说王世子的随从偷窥妾身?”云风篁冷笑了一声,“这是在暗示妾身不安分,故意勾引外男?!” “外臣不敢。”袁棵低着头,平静道,“只是方才外臣眼角余光的确看到王世子身后这随从偷看云嫔,甚至数息之后,方才转开视线。” 云风篁不客气的嗤笑了下,转头问淳嘉帝:“陛下,这位袁公子,莫不是有着断袖之癖?那妾身可要说了,陛下龙章凤姿,也是这等瞧着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姿容也不过尔尔的货色所能够觊觎的?!” “你!”袁棵闻言惊怒交加,下意识的想要喝骂,到底摄于御前不管放肆,只紧攥了拳头,面色愤怒。 淳嘉帝则轻轻拍了拍云风篁的手背,笑着道:“云嫔莫要胡说。” “妾身怎么胡说了?”云风篁哼道,“这满殿里男男女女多少人,就算恪守规矩不敢打量妾身跟两位公主殿下,能在御前伺候的宫人,谁不是平头正脸?袁公子谁都没看,只留神着王世子的随从,说没有猫腻谁信呀?” 她说着朝纪明抬了抬下巴,“纪公子离这随从还近些呢,纪公子怎么就没发现?” 纪明干咳一声:“外臣适才在喝茶,没有注意。不过松籁一向为人稳重,想必不会无缘无故的诬赖王世子这随从。” “这话倒也是。”公襄霄眯着眼,居然附议了,这让纪明微微一怔,就听这位摄政王世子继续说道,“戚九麓,你出来说说,你方才是否偷看云嫔?若果当真御前对宫嫔无礼,本世子可饶不得你!” 戚九麓应声出列,跪倒丹墀之下,从容道:“禀陛下,微臣头次入宫,虽不熟礼仪,却铭记世子叮嘱,不敢或忘。何敢偷窥禁中女眷、冒犯天威?!” 公襄霄就轻笑出声,道:“袁松籁骑射一向不行,可见眼力欠佳,可能是看错了吧?” 袁棵沉着脸反诘:“棵骑射确实羞于见人,然与王世子也在伯仲之间。若果棵眼力欠佳,王世子看人的眼力只怕也是不行罢?” “陛下,妾身算是看出来了。”云风篁这时候插话道,“这位袁公子约莫同摄政王世子有些过节,这会儿随意找个借口撕扯……可这关妾身什么事情?今儿个您若不给妾身个公道,妾身可是不依!” 淳嘉帝笑着哄她:“袁松籁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你们非亲非故,他干嘛攀扯你?许是……” “怎么非亲非故了?”云风篁打断他话,挑眉道,“这人不是婕妤娘娘的娘家人吗?当然婕妤娘娘一向疼爱妾身,妾身万不敢怀疑娘娘的。只是妾身当初才进宫的时候,在凝碧殿被人推落水中……” 皇帝听到这儿扯了扯嘴角,这事儿已经拿出来说了几次了??? 三宫六院都心里有数的真相,你就算不亏心,这么翻来覆去的提就不腻吗?! 朕听都听烦了! 云风篁不但不腻,还试图将事情扩展到前朝:“昨儿个搬地方,那宫人总算主动跳了出来。可是妾身一直想不通啊,彼时妾身这才进宫呢哪里来的仇家?这会儿看袁公子的做派,莫不是袁公子背着婕妤娘娘所为?” 袁棵都震惊了:“外臣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情?!外臣根本不知 道这事儿!” 最关键的是,“外臣之前从来没见过云嫔!” 咱们俩之间是彻彻底底的非亲非故好不好?! “妾身虽然不是云氏血脉,但到底是淑妃娘娘承认的族妹……”听到这儿,淳嘉帝果断打断:“行了,这只是一件误会,大家都不必再提!” 抬眼看云风篁,语气稍稍加重,透着警告,“你不是要去看看明惠?去罢。” 他不过稍微存了几分看戏的念头,结果这云嫔就想挑起翼国公府跟兴宁伯府的矛盾? 皇帝对这宫嫔的搞事能力算是服气了,这要是不赶紧压下去,天知道云风篁还能扯出些什么来? “既然是误会,袁公子大庭广众之下险些污了妾身的清名,难道不该道歉么?”云风篁闻言却端坐不动,昂着头,寸步不让的跟皇帝对望,“不然传了出去,人家还以为妾身理亏,不过是靠着陛下宠爱,逼着袁公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妾身明明冰清玉洁,凭什么要受这样的羞辱?陛下您平时都说最喜欢妾身了,这么大的事情,您该不会不给妾身主持公道罢?” 她其实不是很在乎袁棵的赔礼道歉,因为冲着刚才那句揭发戚九麓的话,这个人在她看来迟早都是要死的。 关键是,也不知道皇帝有意无意,戚九麓至今还在底下跪着呢! 那么袁棵凭什么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 要跪一起跪! 迟早她会让袁棵跪下去之后这辈子都起不来! 皇帝眯着眼,冷冰冰的看着她。 云风篁坦然回望。 偏殿中一时间沉寂。 “陛下,微臣……”片刻,却是丹墀下的戚九麓率先出声,只是才说了半句,云风篁就横了眼公襄霄:“王世子烦请管好贵属,妾身同陛下说话,他插什么嘴?!” 公襄霄干咳一声:“是,本世子回去之后会好生管教此人。” “云嫔不许王世子之随从开口,究竟是觉得他无礼,还是别有用心?”袁棵倏忽冷笑,起身拜倒,大声道,“陛下不知,王世子这随从,与云嫔关系可不一般!此人名为戚九麓,来自北地大族戚氏,与云嫔……原有婚约!” “陛下!微臣幼时族中的确为臣聘过一女,然而数年前业已解除。如今臣已成亲,妻室正在摄政王府,王世子可为作证。”戚九麓低着头,沉声说道,“至于陛下这位云嫔,微臣不敢直视,并不清楚是否如袁公子所言。但,与戚氏当年定亲的人家,却不姓云的。” 袁棵冷笑道:“是与不是,查一下不就知道了?陛下,云嫔深沐圣恩,却对旧人念念不忘……” “旧人?”云风篁嗤笑一声打断他话,道,“袁公子,可能因为彼此桑梓不同的缘故。妾身那故乡,可不似扶阳郡的自在!纵然自幼定亲,那也是恪守礼仪,不到正儿八经过门,压根见不着的。所以请公子不要由己推人,说这样叫人误会的话!” 这话摆明了嘲讽袁楝娘从小就跟淳嘉帝厮混在一处,足见袁氏家教不行……袁棵面色涨红,说道:“北地人尽皆知,你与这戚九麓自小同出同入,而且……” “谁说的,你让人来帝京同妾身对质!”云风篁不屑道,“空口白牙的话谁不会讲?!袁公子都指使宫女意图溺杀妾身了,这会儿捏造罪名好致妾身于死地也不奇怪不是么?妾身自小深藏闺阁,稍微疏远些的亲戚都看不到,遑论外男?” 袁棵眯起眼,森然道:“云嫔口口声声 家风谨慎,却不知道为何令亲姊乃是因为红杏出墙,为家族清理门户?!” 他不忘记补充说明,“云嫔与之乃是同一位母亲抚养长大。” “所以妾身如今还好好儿的活着,正好证明了妾身的家教没有任何问题!”云风篁自信满满道,“至于说家族清理门户就代表家风不正……这真是笑话,国朝历年下狱处斩的犯人多了去了,怎么你是觉得陛下治国不力,还是觉得国朝诸位大人尸位素餐,朝野上下都是蝇营狗苟、作奸犯科之徒?!” 她侧首看向皇帝,脆声说道,“陛下您听听!这话说的好不诛心!您不伤心,妾身都心疼您!” 淳嘉帝也心疼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不争气的表弟,又摊上这么个不依不饶的宫嫔?! 然后他还要给他们善后…… “都少说两句罢。”皇帝环顾一圈,与他目光接触到的人,除了云风篁之外,都立刻低垂视线,以示敬畏,“不过些许误会,吵成这个样子,像话么?” 袁棵听出他想息事宁人,不甘心道:“陛下,云嫔跟戚九麓真的……” “陛下,妾身很好奇兴宁伯府对翼国公府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云风篁不甘示弱,开口就扣帽子。 淳嘉帝目光陡然一厉,沉声喝道:“谁再吵就给朕滚出去!” 云风篁与袁棵互相怒视一眼,这才一脸不情愿的住了声。 皇帝也没了心情圆场,绷着脸说了几句“这只是个误会都因双方太过得理不饶人才闹到这个地步”之类的话,末了宣布此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至于云嫔之事,淑妃与翼国公府都曾具告,若果不合规矩,何以能令懿旨礼聘?” 云风篁跟戚九麓闻言心头都是一松,这等于是用太皇太后的懿旨为云风篁的名节背书,以后谁敢再拿她亲姊红杏出墙、有过青梅竹马未婚夫做文章,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对太皇太后的质疑! 皇帝会这么好心吗? 只是疑惑旋即涌上心头,云风篁可不相信淳嘉帝真是什么温文尔雅的好人! 不提她跟袁楝娘之间的过节,就说在淳嘉帝这种处境,能够八年如一日的进学、生活,而没有在失意跟美色里放荡堕落,这样的心性与坚持,云风篁绝对不相信是一个毫无野心的好好先生可以保持的。 正思索着,淳嘉帝已经出言打发纪明还有袁棵离开了,却将想一起告退的公襄霄留了下来。 作为公襄霄的随从,戚九麓理所当然也走不了。 云风篁微微蹙眉,就见皇帝让左右全部退下。 等高大的殿门被缓缓带上,殿中只皇帝、云风篁、公襄霄以及戚九麓四人,皇帝不复人前的温雅和煦,面无表情的问公襄霄:“怎么回事?” 这是质问公襄霄为什么带戚九麓进宫? 毕竟兴宁伯府能够查到的,手握皇城司的摄政王府,没理由一无所知。 明知道戚九麓曾与云风篁定亲,明知道云风篁如今是淳嘉帝“宠爱”的宫嫔,还要把人带到御前,甚至跟云风篁撞上了……这是什么居心?! 云风篁正待开口,皇帝却先一步朝她投来毫无感情的一瞥,寒声道:“云嫔,朕与王世子说几句话,你莫要心急,好么?” 话讲的体贴,语调却冰冷森然,不容回绝。 “……”云风篁抿着嘴,不去看他,只将目光投注在公襄霄的面容上,暗自祈祷,他的回答不要太过愚蠢。 第七十七章 幕后之人 “戚九麓前些日子入的来萃苑。”公襄霄没看云风篁,摸了摸鼻子,讪讪说,“父王这两日为了零山先生的事情颇为忙碌,一时间没顾上安置他……臣弟,臣弟这不是比较空闲么?所以与之来往密切了些。上一回,臣弟射覆几近垫底,得知他技艺不俗,故而今日带他来宫里,想扳回一城……哪知道会碰上袁松籁那不长脑子的?” 说到这里才朝云风篁方向迅速扫了眼,“臣弟也没想到云嫔这会儿会过来。” 淳嘉帝淡淡道:“这么说,一切都是凑巧?” “臣弟觉得不是。”公襄霄闻言却是摇头,说道,“袁松籁应该是被利用了,这人平时虽然也不是很长脑子,但也不至于大庭广众之下,落您的面子。” 刚才袁棵的举动就跟当年汪氏将谢风鬟红杏出墙的事情闹的满城风雨差不多,都不是聪明的做法,毕竟事情未成就撕破脸,一旦不能将敌人踩下去,反噬可想而知;事情若成,淳嘉帝脸上难道就好看? 汪氏只是地方上的一个家族,眼界见识都有限,行事愚蠢不足为奇。 如袁棵的出身比汪氏可高了不止一个档次,而且作为皇帝伴读,出入宫闱已经八年,按理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公襄霄所以怀疑:“也可能是他自愿的,可能有人许了他什么好处罢。袁棵年纪小,父母又已去世,兴宁伯固然对其颇为照顾,然而伯爷诸事繁忙,哪里能够巨细无遗?难免为小人所趁。” 淳嘉帝没接这话,只问他:“你今日进宫之前,什么都不知道么?” “皇兄又不是不知道,臣弟虽然是世子,然而如今府中陆妃当家。”公襄霄露出一抹黯然,道,“王府知道的,不代表臣弟就能知道。要不是方才袁松籁闹起来,臣弟是一点都不晓得。” 皇帝哼笑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端起茶水呷了口,淡淡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公襄霄试探道:“臣弟以后再不带戚九麓入宫?” “就这样?”皇帝语气有些不满。 云风篁不禁皱眉,公襄霄则用有些央求的语气道:“皇兄,臣弟如今在摄政王府过的什么日子,里里外外谁还不清楚?小弟他有父王有陆妃,有清平侯作为外家,如今还有零山先生做恩师,臣弟……臣弟也没有其他想法,只是陆妃这两年对臣弟越发的看不清楚了……” “朕又不是逼你将这戚氏子怎么样。”皇帝冷淡道,“朕是说,云嫔是皇祖母懿旨礼聘入宫的,今日这么一闹,袁松籁也还罢了,你我岂能不去皇祖母跟前走一遭,免得她老人家听到他人之语后弄不清楚来龙去脉,徒然为咱们操心?” 公襄霄松口气,道:“臣弟考虑不周,请皇兄原宥。什么时候去庆慈宫,还请皇兄示下?” 皇帝看了眼殿外的天色,道:“你若是方便,现在就去罢。” 这才将视线分出点给云风篁,“云嫔也一起。” 虽然太皇太后的身份跟年纪都不需要避讳外男了,不过淳嘉帝这回仍旧没有带上他,让公襄霄把人打发出去,就命人抬了帝辇来,摆驾庆慈宫。 “朕还以为云嫔会效仿先代贤妃的却辇之德。”帝辇来了后,淳嘉帝当然率先登上,之后朝云风篁招了招手,云风篁二话不说,扶着内侍的手臂就欣然坐了上去。 皇帝似笑非笑的,等帝辇走了一段路,就慢悠悠的揶揄她,“没想 到云嫔连意思意思的推辞也没有,却让朕意外。” “妾身早就说过啊,妾身最喜欢陛下了,能跟陛下亲近些,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声名不声名?”云风篁大言不惭道,“再说妾身如今妃子都不是,想那么贤良淑德做什么?伺候好陛下才是要紧,若果在外面,陛下要个什么,妾身都够不着,还怎么服侍您?” 开什么玩笑? 太初宫到庆慈宫那么远,能蹭帝辇,我凭什么走过去! 最重要的是…… 你这个皇帝至今还是个样子货,扮贤惠哄你高兴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我委屈自己干嘛。 皇帝好笑的看着她:“云嫔真是口齿伶俐。” 说的跟真的一样。 云风篁权当他真心实意夸奖自己,露出沾沾自喜之色:“不然哪里能入太皇太后的眼?” 然后,然后,半晌到了庆慈宫,一番请安见礼毕,淳嘉帝还没开口,上首的太皇太后打眼一瞅底下仨,就露出慈爱之色,朝云风篁抬了抬下颔,说道:“这就是楝娘那孩子罢?有些日子不见,瞧着气色好了不少,活脱脱就是才十五六岁的模样儿……” 云风篁:“……” 冷静……冷静……往好处想:当初入宫时过来拜见,就笃定太皇太后压根没记住她长什么样,这会儿太皇太后居然误以为她是袁楝娘,这说明什么?说明昔日悦妃、如今的悦婕妤,入宫八年的老人,太皇太后仍然没记住长相! 所以她在太皇太后跟前其实是妃子级别的待遇了,真是可喜可贺……个鬼! 我凭什么跟袁楝娘那不争气的比!!! 云风篁面无表情,深深的感到自己还是不够努力,这段时间有点飘,这样不行,这日子没法过了……这见鬼的宫闱! 淳嘉帝干咳一声掩住笑意:“禀皇祖母,这是楝娘宫里的云嫔,入宫初封宝林的。她今年的确年方及笄。” “……哀家真是老眼昏花了。”太皇太后也有点尴尬,旋即问,“怎么忽然带这孩子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言下之意,没事儿一个初封宝林现在也才是云嫔的,带来庆慈宫做什么? 淳嘉帝道:“若是无事,哪里敢来打扰皇祖母?却是这样的。” 他旋即将云风篁的出生来历大致说了一遍,只是被翼国公父女先斩后奏塞进礼聘名单这一节却改成了云钜夫妇心疼侄女,主动收其为义女,并告知翼国公,正式录入云氏族谱。 而云风篁在帝京这三年,与云卿缦情分深厚,不忍分别,翼国公心疼两个孩子,遂都推荐给了淑妃,然后淑妃推荐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听着,就叹了口气,伤感道:“人老了,就是不中用。这么些事情,哀家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今日若非你们来告诉,怕不是传的满城风雨了,哀家才知道呢。” “皇祖母春秋正盛,孙儿还有许多地方指着您掌眼呢。”淳嘉帝柔声安慰,“哪里就要说这样的话了?原本这些都是小事,不然皇后跟淑妃她们也不会没跟您禀告过。要不是今日闹的这么一出,孙儿担心被有心人添油加醋,损及皇室清誉,原本……” “你这么做是对的。”太皇太后打断他话,和声道,“袁松籁好歹也是快加冠的人了,如何还这样糊涂?涉及禁中,涉及妃嫔,是他一个外男可以随便开口的么?哀家知道皇帝你素来脾性温和, 只是也不可太纵着身边人才是。” 淳嘉帝低头领训:“皇祖母说的是,孙儿回头一定好好斥责袁松籁。” 他又解释了句,“袁松籁是楝娘之弟,楝娘如今有着身孕,孙儿担心……” “……既然如此,那你看着办吧。”太皇太后皱眉,对于他这种态度很不满意,但袁楝娘有孕的确是个很重要的筹码。毕竟如今的中宫是纪氏女,淳嘉帝二十有三还没亲政,外头已经有许多议论了,皇帝膝下还没有子嗣,很难不让人揣测这不是皇帝子嗣单薄,而是纪氏手段歹毒,不允许纪氏女之外的妃嫔为皇室开枝散叶。 年初太皇太后之所以会亲自下懿旨又是礼聘又是采选的,除了的确担心皇室后继无人外,其实也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这会儿淳嘉帝抬出有孕宫妃做幌子,太皇太后虽然认为袁松籁合该好好长记性,也只得退上一步,只是心中到底不快,于是目光落到了云风篁身上,“身为皇帝妃嫔,自该贞静自持,总是往前朝跑,像什么话?” 不等云风篁分辩,就跟淳嘉帝说,“这云嫔想是皇帝这两日喜欢的,哀家也不罚她什么,就让她往后别去前头了……本来前朝就不是妃嫔该涉足的地方!” “皇祖母,云嫔之所以会出现在太初宫,却不是自己的意思,乃是被明惠缙云她们喊过去的。”淳嘉帝忙说,“想来是年岁仿佛的缘故,妹妹们很喜欢找云嫔一起玩耍……今日缙云还给云嫔送过母后宫里厨子做的糕点。” 提到太皇太后的亲孙女们,太皇太后神色稍缓,道:“是么?明惠她们终日关在宫里,也是可怜。唉,既然如此,那就由着她们去罢。” 再看一眼云风篁,淡淡说,“哀家的孙女儿们让你陪着,你好好的陪着就是,可别起那不该起的心思!” 云风篁低着头:“妾身遵命。” 这件事情到这儿就算结束了,至少在太皇太后面前是结束了,接下来太皇太后就再没理会云风篁跟淳嘉帝,却招手将公襄霄喊到身旁,温言问他摄政王府的近况。 皇帝跟云风篁足足当了一炷香的陪客,太皇太后跟公襄霄之间的亲切交谈才告一段落,流露出送客之意。 三人出了庆慈宫,公襄霄自有宫人陪同出宫,皇帝则携了云风篁前往延福宫。 毕竟涉及后宫,跟太皇太后通气之后,总也该告诉皇后一声不是? 云风篁端坐帝辇,面沉似水,急速思索着对策,毕竟她进宫的真相本是皇后打算日后节制翼国公府的一张牌,也是当初投诚的重要砝码之一,结果今日袁松籁这么一闹,皇帝趁势给她在太皇太后面前过了明路这以后纪皇后也好,其他人也罢,还怎么拿了做文章质问翼国公父女欺君之罪?! 目光触及身侧阖目养神的皇帝,她不禁暗暗磨牙:这时候要是还看不出来指使袁松籁的人是谁她也不要混下去了! 袁楝娘有喜真是好啊,哪怕太皇太后先一步看穿真相,想拿袁松籁出气,都被皇帝以皇嗣的幌子挡了回去! 公襄霄怕不是个傻子吗?! 私下里带戚九麓偷入宫闱也就算了,光明正大的把人领到御前,就算今儿个没有袁松籁蹦出来,他就那么笃定不会有事?! 嗯,等等,公襄霄兴许是个蠢的,然而云风篁不相信戚九麓也这么不长脑子。 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七十八章 皇城司的典故 眼看帝辇到了延福宫前,云风篁压下心头杂念,跟着淳嘉帝走了进去。 “陛下怎么来妾身这儿了?”接到消息的纪皇后出来迎接,瞥一眼云风篁,旋即微笑着问皇帝,“可是斛珠宫有什么事儿?” 淳嘉帝道:“是同云嫔有关。” 将方才在庆慈宫的说辞复述了一遍,端起茶水呷了口,“朕想着此事既然禀告了皇祖母,皇后这儿也该知会一声才是。” “竟有此事?”纪皇后微露讶色,仿佛压根没听说过一样,皱眉道,“那这可真是妾身的不是了,之前听了淑妃妹妹的禀告后,也没查就答应下来……” 皇帝大概怕她牵扯淑妃,忙说:“其实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云嫔与戚氏子纵有婚约,也是年幼之事。早在三年前两家决裂,便已没什么关系。说起来也是松籁年轻,不知道在哪里听了几句挑拨,当众闹了这么一出。朕原本想好生教训他一番的,可皇祖母一直挂心子嗣,楝娘才有身孕,这段日子心绪都不甚稳定,这……” “……”纪皇后淡淡一笑,看着皇帝等自己接口却没等到,只好继续喝茶以掩盖尴尬,这才慢吞吞道,“陛下如今膝下空虚,当然是子嗣为重。” 又说,“只是……若什么都不做,传了出去,人家还当袁松籁所言乃是事实,岂不是要污了后宫清誉?” 她说到这儿朝云风篁微微一笑,“而且云嫔伺候陛下素来用心,莫名其妙的,被怀疑了这么一遭,陛下不心疼,妾身可舍不得她受这委屈。” “那皇后以为,该当如何?”淳嘉帝微微皱眉,问。 纪皇后道:“究竟袁松籁是悦婕妤的嫡亲堂弟,且自幼父母双亡,由兴宁伯夫妇抚养长大,与悦婕妤犹如嫡亲姐弟也似……如今悦婕妤妊娠在身,妾身也不敢让她太过担忧。要不这样吧,让他禁足三月,以作警告,如何?” 淳嘉帝沉吟了会儿,说道:“也罢,松籁到底年轻,是该长长记性。” 说了这事儿之后,皇帝又跟皇后说了几句客套话,也就打算走人。 皇后没有挽留他的意思,却笑着说:“陛下待会儿要云嫔伴驾么?妾身这儿正好有些事情要叮嘱她呢。” “那云嫔就留下来罢。”淳嘉帝随意看了眼云风篁,说道,“朕打算去烟兰宫瞧瞧。” 皇帝一走,纪皇后就皱了眉头,问云风篁:“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会想到将这件事情翻出来?” “足见陛下居心叵测。”云风篁语气肯定道,“他这是宁错杀不放过,不肯给翼国公府留下丝毫隐患!若非心心念念的要用云氏,哪里会这样的用心?” 皇后不耐烦的说道:“这些话还用你说?!” 她要是不怀疑淳嘉帝,之前也不会那么爽快的接纳云风篁的投诚……毕竟以纪氏如今的权势地位,这宫里够资格跟皇后扳手腕的才几个人?梦寐以求想投靠中宫的妃嫔多了去了,就云风篁的出身皇后还真不是很看得上。 “娘娘。”知道皇后这会儿心情不好,不拿出点儿干货,只怕皇后就算不跟她翻脸,日后的支持也必然大幅下降,晋升主位这种事情就更加不要想了,云风篁心念电转,说道,“妾身以为陛下这么做,应该是想行一箭双雕之计:第一为云氏消除隐患;第 二就是挑起摄政王府的争端!” “毕竟摄政王世子乃元妃所出,可元妃已逝,如今的王妃有着亲生子,还有清平侯府的支持,亲生子还在摄政王的安排下拜了零山先生为师!就算零山先生现在被弹劾,然而名望学问人脉俱在,会不会就此身败名裂也未可知!” “那陆氏岂能没点儿私心?” “偏生咱们这位王世子也不是坐以待毙之辈,否则何以与那戚氏子来往密切,甚至带了他入宫?” 云风篁轻声说道,“世子到底是摄政王亲生骨肉,陆氏纵然也为摄政王生下男嗣,明面上也不好太针对世子。可今日那袁棵这么一嚷,等若是给陆氏现成送上了借口。若妾身猜的不错,接下来,陆氏定然以戚氏子为借口,劝说摄政王将世子软禁府中以避风头……趁这机会,一步步的瓦解世子的势力,为日后夺取世子之位做准备!” “娘娘大可将这番话告知家族,由此可见陛下狼子野心!” 纪皇后沉吟道:“你的推测的确不无道理……只是,陛下这么做,图什么呢?” 这要是纪氏或者骠骑大将军那边这么做,完全可以理解。 可是淳嘉帝…… 他这会儿连上朝听政的资格都没有,摄政王府闹起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说句不好听的,别管摄政王跟世子怎么个敌视淳嘉帝法,究竟一笔写不出俩“公襄”,都是宗室子弟。 本来纪氏、清流、骠骑大将军这些人就够强势的了,若果代表宗室的摄政王受到重创,皇帝就不怕一个不好,这天下会换个姓氏来当家? 到时候公襄氏的其他人且不说,淳嘉帝头一个活不了! “妾身听说,摄政王手握皇城司……”云风篁幽幽提醒,“妾身还听说,皇城司为开国太祖皇帝陛下所立,代代只忠于天子。” 纪皇后悚然一惊,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颔首道:“不错!本宫光想着庙堂争斗,差点将这事儿给忘了!” 皇城司一向是皇室最忠实的鹰犬,以只听命天子而著称。 如今这群鹰犬的缰绳牵在了摄政王手里,纯属意外。 一旦摄政王有个闪失,最名正言顺将皇城司收入囊中的,就是淳嘉帝! 而淳嘉帝为什么到现在都在“进学”,不就是翼国公独木难支,袁氏不堪大用? 若果让他拿到了皇城司…… 那? 皇后越想越是不安,匆匆夸奖云风篁几句,暗示会为她记下这份功劳,就端茶送客,看样子是打算立刻去见纪太后,商议此事。 等出了延福宫,熙乐小声道:“兹事体大,婢子得赶紧提醒世子……云嫔您有什么话要带给世子么?” “我搪塞皇后的话你也信?”云风篁闻言轻笑一声,“别人不知道我跟戚九麓的关系,你还不清楚?你家世子又不傻,我今日之前都去过一趟太初宫了,以他在宫里的耳目会打听不到吗?既然知道带着戚九麓入宫可能会碰上我,却还是这么做了,又怎么可能不注意防着陆氏?” 熙乐想想也是,暗松口气,尴尬说:“婢子愚钝。” “说起来,你也是皇城司的人吧?”云风篁似乎随口一问,“世子的处境,怎也不禀告王爷,免得他日兄弟阋墙? “婢子是皇城司,但……”熙乐踌躇了下,到底还是告诉了她,“但婢子这些人,都是窦王妃的娘家那一派,归根到底不算皇城司的嫡系。窦王妃去时,世子年幼,陆氏进门后趁势铲除了不少人,窦家如今在皇城司已经不怎么说得上话了。而且清平侯府势力不弱,哪怕告知王爷,王爷也不可能对陆氏母子做什么,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所以……” 云风篁好奇道:“不算皇城司嫡系?这是怎么说的?” 熙乐索性给她从头讲起这事儿归根到底,是孝宗皇帝打破了皇城司只在历代天子手中传递的祖训引起来的。 虽然孝宗皇帝在驾崩之前就将皇城司交给了摄政王,但偌大一司,担负的还是监察天下为天子耳目的重要责任,不管是孝宗皇帝还是摄政王,都不会天真的以为,皇城司当时的主官当着孝宗的面给摄政王一跪一承诺,就真的从此死心塌地的听话了。 所以在孝宗皇帝的暗示下,摄政王派遣自己当时的岳家,也就是窦氏子弟,进入皇城司任职,以迅速掌控。 只是窦氏原本门楣不高,族中子弟虽多,能力有限。因此即使是在孝宗跟摄政王的双重支持下进入皇城司,仍旧根基不稳。 索性摄政王本身颇有能力,在孝宗无子、嗣子淳嘉当时年少而且毫无权力的情况下,倒也将这群鹰犬拿捏至今。 只是…… 对于窦氏来说,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窦王妃在时还好,毕竟摄政王与王妃感情深厚,王妃还生下世子,皇城司的人对在其中任职的窦氏子弟客客气气,各样事情都非常的配合,不懂的也愿意倾囊相授。 后来王妃去世,陆氏进门,欺世子年幼,将公襄霄身边的许多窦氏老人都打发了,皇城司看出端倪,对窦氏子弟就没那么礼遇了。等到陆氏生下子嗣,摄政王府与清平侯府来往密切,那态度越发的天壤之别…… 等公襄霄长大了点儿,开始醒悟继母没有他认为的那么温柔无害……这时候窦氏在皇城司已经被边缘化。 也就在宫禁里还有些势力,毕竟公襄霄从淳嘉登基就做了皇帝伴读,这些年来待宫里的时间比在王府还久。窦氏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其他地方保不住放弃也还罢了,涉及公襄霄的安危,那是怎么都要死守不放的。 因此摄政王府与皇宫,公襄霄还算消息灵通而且有些人手可用,但其他地方……那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偏偏他几次鼓足勇气跟摄政王提出来要效仿父王当年,投身边军磨砺,全部被摄政王驳回,只将人按在伴读的位子上,连个正经官职都不帮他弄,想丰满羽翼都无计可施。 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惴惴不安。 “原来如此。”云风篁听完这一番官司,若有所思,心道这些戚九麓肯定早就打听到了,这会儿约莫是想帮公襄霄坑一把那陆氏? 只是…… 陆氏之子年岁尚幼,摄政王哪怕偏爱后妻以及后妻所出的子嗣,也不可能这会儿就放弃世子。 这种情况下,公襄霄就算做事过分些,摄政王也不得不忍了,甚至还要帮他善后。 而那位王世子现在的处境太好过了,对她对戚九麓,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第七十九章 父子 “世子,王爷请您进去。”摄政王府的书房前,书童微微垂首,为面前的华服少年打开了门。 公襄霄不动声色的深呼吸了下,这才大步迈入。 这间书房是摄政王平素处理公务以及与心腹幕僚议事的地方,是以十分宽敞。 进门先是一间花厅,设着桌椅茶具,盆栽珍玩,作为偶尔小憩用。掀起花厅后的珠帘进去,方是真正书房所在。 摄政王自幼有着好学的名声,身份又尊贵,这间书房实打实的汗牛充栋,四壁都是黄花梨镂刻卷草纹书架,琳琅满目的摆放了诸多经史典籍。 略靠后的位置张着一架八折仕女游春图屏风,屏风下书案后,端坐如钟、锦袍玉冠的男子正是摄政王。 名讳是公襄茂的摄政王年近四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身材魁梧高大,发浓髯密,一双眸子炯炯有神,顾盼之间精光四射,气势十足。 公襄霄来之前已然跟戚九麓再三商议过,此刻却还是忍不住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直视,躬身行礼:“父王。” “坐。”摄政王因着早年在军中磨砺的经历,行事颇有行伍众人的风范,最是果决,不喜繁文缛节,此刻朝不远处的椅子抬了抬下巴,看着世子恭敬落座,便单刀直入问,“为何与戚九麓亲近,为何携他入宫面圣?” 公襄霄垂着眼眸,说道:“心筠兄与孩儿年岁仿佛,为人爽快大气,颇有北地健儿的风范,孩儿是以喜欢与他相处。今日之所以会带他入宫面圣,皆因上回射覆孩儿输给了……” 摄政王打断他的话:“这些你说给外头的人听去就是,孤想听真话。” “……孩儿想去北地。”公襄霄沉默片刻,道,“心筠兄是北地之人,又得父王称赞,孩儿想试试他能不能帮助孩儿。” “你去北地做什么?”摄政王不冷不热的说道,“射覆不过是区区游戏,你都十有**垫底,这点儿本事,去了北地又有什么用?还是你指望打着孤的名头,去那儿耀武扬威?” 公襄霄握紧了拳头:“父王若许孩儿去北地,孩儿绝对不敢用父王的声名招摇过市!再者,正因为在帝京这些年一直碌碌无为,孩儿才想效仿父王当年,去北地磨砺一番!往后,也能为父王……” 摄政王淡淡说道:“你的孝心孤知道了,只是孤就你跟震儿两个孩子,怎么舍得你远离?尤其你母妃去时再三叮嘱孤要好好照顾你,若果知道你去了北地那般苦寒之处,九泉之下,岂能不心疼?这事儿不必再议,以后也不要再带那戚九麓进宫,且回去院子里反思个几日罢。” 公襄霄猛然抬起头看向他,很想问既然你还记得元配,做什么任凭陆氏将自己排挤到现在这个地步!? 但他看了摄政王一会,最终沉默起身,一言不发的行礼离开。 出门之际,仿佛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不过公襄霄全没心思领会这声叹息里的意思,大步回去自己住的院子,见着戚九麓已然在此等候,正怡然斟茶,劈手夺过他手中茶碗,一口气灌了下去,方涨红着脸,寒声说道:“他果然又没答应!!!” “世子,也许王爷是真心实意心疼你。”戚九麓慢条斯理的劝,“毕竟清平侯已有疑似染指北地大族的举动,你若去了那边,一旦有个闪失,王爷为了大局,为了令弟,只怕也不 好跟陆氏撕破脸,因此最好的选择,就是将你放在羽翼之下,杜绝一切意外。” 公襄霄冷笑道:“然后我之安危荣辱,皆在他一念之间?!” 这要是他还年幼那会儿,跟摄政王父子关系密切的时候,他还能坚定的相信摄政王绝对不会害自己。 但陆氏的进门,公襄震的出生……公襄霄已经很难相信自己在父王心目中的地位了。 他需要自己的人手、势力,以保证他的安全感。 问题是这正是摄政王限制他的地方。 倒是他的异母弟弟公襄震,这才多大?就拜了零山先生为师,从开蒙的待遇就不是公襄霄能比的,他当年开蒙的时候只是个寻常举人,后来进宫做了伴读,与皇帝算是同门师兄弟,能做帝师的人学问才干当然都是不差的,可是他们最关注的都是皇帝,公襄霄等人不过陪衬。 这些年来,最受关注的淳嘉帝都还在老老实实的研究学问,公襄霄等人,又哪里能有什么成就?不过是顶着看似尊贵的身份,做个富贵闲人罢了。 公襄霄不能不怀疑,由于清平侯府的缘故,摄政王并不希望有个出色厉害的世子。 往好处想,他这个父王还是疼爱他的,只是如今需要陆氏的娘家支持,不得不虚与委蛇,是以弹压着世子,免得陆氏那边生出怀疑;往坏处想,摄政王对他疼爱归疼爱,到底不复从前,他不想两个孩子将来兄弟阋墙,所以将主动权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 次子公襄震年纪还小,也还罢了。 已经长大的世子若果丰满了羽翼,他这父王说话也未必那么管用了……所以干什么要让公襄霄效仿他当年前往军中磨砺呢?当年孝宗皇帝拼着死后无嗣也要将皇位传给摄政王,图的是什么?不就是觉得这个弟弟经历丰富有着才干,承位之后不至于让皇室大权旁落? 公襄茂自己是投身军伍的受益者,所以想要辖制儿子时,自然不会给儿子机会。 不管是哪种,都意味着公襄霄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对他来说是无法容忍的。 即使试图掌控他生死荣辱的那个人是他生身之父。 “所以咱们才要试探王爷。”戚九麓将他手中空了的茶碗接过来,添满递回去,平静道,“世子如今根基浅薄,单靠窦氏这点儿人手,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而且这还是王爷默许的情况下,若果王爷警觉,这些人还能不能继续为世子效劳,也未可知。” 公襄霄徐徐吐了口气,紧攥了拳,重重点头:“本世子……明白。” 这句话他说的咬牙切齿。 戚九麓所以又劝了句:“王爷不欲世子成就气候,因此世子接下来行事,可以适当鲁莽一些,偶尔流露出王爷此举的不满,也没什么。但,请世子谨记:世子只是觉得自己身为堂堂男儿,年岁既长,合该为王爷分忧解难,为幼弟作表率,别无他意!世子终究还是孺慕王爷、爱护小王爷的。顶多,因着这些年与王爷生疏,又时常见不到小王爷的缘故,不擅表达!” “……本世子知道。”公襄霄怅然一叹,说道,“本世子如今没资格与父王作对。” 所以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场面上还是需要尽到一个世子的本分,这样即使做错了事情、即使被陆氏那边抓到把柄,还能依靠骨肉情分蒙混过关。 他沉默了会儿,忽然问,“心筠,你为了……离家来帝京,放任家族栽培庶弟,可担心有朝一日,在帝京一无所获,族中也有了令弟这新任宗子,无处可去?” 戚九麓安然说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自古如此。” 看着他泰然自若的样子,公襄霄忽然有些羡慕云风篁,倒不是说他对戚九麓有什么癖好,主要是,他这辈子还没有谁如此不顾一切的、无所求的向着他。 幼年时父宠母爱三口之家和睦无比的场面遥远的像是幻觉,之后……之后……哪怕如今站在他这边的窦氏,公襄霄心里也是清楚,血脉的情分只是一个,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权势地位。 “那位云嫔,真是心狠啊。”年少的世子所以暗自发出跟戚九麓之前一样的感慨,“面对心筠兄这样忠心耿耿的旧情人,居然还能再三试图斩断牵连……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人在深宫的云风篁并不知道公襄霄在试图揣测她的想法,此刻她正对着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宫女一脸懵逼:“救你?你一个烟兰宫宫女,有什么事儿不能求贵妃娘娘做主,怎么跑来斛珠宫跟我哭哭啼啼?”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宫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哽咽了好几回才讲清楚,“贵妃娘娘如今有孕,烟兰宫上下无事不得打扰!婢子卑贱,被打发出来之后根本不得靠近正殿。再者,今日原是贵妃娘娘派人将婢子送来斛珠宫的……求云嫔开恩,救救婢子吧!婢子做牛做马,生生世世,不忘您大恩大德!” 无怪她急成这个样子:袁楝娘是国朝出了名的“宫嫔杀手”,手底下宫嫔宫人的人命有多少,只怕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而这宫女原本是烟兰宫专门给贵妃捏肩捶腿的,方才淳嘉帝从延福宫走的时候不是说去看望贵妃么?说话的时候皇帝随口提及方才练习骑射后有些肩酸背痛,贵妃就喊了她出来给皇帝捏一捏。 许是手法周到,皇帝就称赞了几句。 然后贵妃就把人送给皇帝了。 但淳嘉帝没肯要,说自己在太初宫自有伺候的人,而且贵妃怀孕辛苦,更需要宫女的伺候。 因为看郑贵妃态度很坚持,皇帝就说了一番体贴的话,大概就是爱妃你为朕妊娠皇嗣实在辛苦了,朕虽然是男子,但也听说孕妇不容易,所以难得这么个会服侍的,你就别跟朕客气了,自己留着用罢……之类。 贵妃于是也没再说这个事情。 皇帝大概以为没事儿了,也就欣然道别,施施然回去他的太初宫了。 结果贵妃转头就把人送到了斛珠宫,美其名曰从皇帝的这番温柔体贴里,由己推人想到同样怀孕的悦婕妤也不容易! 而且悦婕妤的身边人前段时间因为“谋害新晋宫嫔云风篁”的缘故才被清理过,这会儿八成不齐全。 为了让袁楝娘怀孕期间过的更舒服,为了让她以更好的姿态孕育皇嗣,为了……总之郑贵妃慷慨的决定,将这皇帝亲口认证过的会服侍的宫女,送给悦婕妤! 姑且不说贵妃这么做是为了气袁楝娘一番呢还是别有所图,总之这宫女闻讯之后差点没吓死,这不,人被送到斛珠宫,恰好赶着袁楝娘小憩没醒,凝碧殿的人安排了个屋子让她待着等,她如坐针毡了片刻,最终大着胆子偷溜出来,跑紫泉殿来求助了? 第八十章 议亲 云风篁对此有点啼笑皆非:“且不说你是奉了贵妃娘娘之命来服侍婕妤娘娘的,婕妤娘娘就算不需要,又哪能不念贵妃娘娘的好,难不成还会拿你怎么样?就说婕妤娘娘这儿伺候的人也不少,可未必会将你留下来呢。” 所以你连袁楝娘的面都还没见到,就慌慌张张的跑出来做什么? 说不定人家本来不想怎么样你的,被你这么一弄,恼羞成怒,反而要跟你没完了呢? 那宫女不知道是被吓的六神无主了还是本来就不是很聪明,却没听出未尽之语,闻言倒是松口气,抹了把脸,战战兢兢的确认:“婢子这会儿回去真的不要紧吗?” “你赶紧点回去,别叫凝碧殿的人发现了,那还好了。”云风篁说道,“不然婕妤娘娘才不会放过你!” 这话唬的那宫女一骨碌爬起来,行了个礼就赶紧跑了。 “烟兰宫的人,有这么怕咱们那主位吗?”云风篁也没管她,只问左右,“我瞧熙景熙乐你们可不是这样。” 贵妃虽然不如皇后,但郑裳楚背后的靠山可也不弱。对比熙景熙乐压根没将袁楝娘放在眼里,甚至可以说对这位悦婕妤嘲笑蔑视比较多……烟兰宫的宫人未免太孱弱了些? 熙景猜测道:“可能是因为郑贵妃将她送给了悦婕妤的缘故?毕竟送给了悦婕妤之后,那就是悦婕妤的人了,悦婕妤爱怎么处置她就怎么处置她。” 又奉承道,“这人倒也乖觉,知道婕妤娘娘虽然是斛珠宫主位,可这斛珠宫里真正做主的,还是云嫔您。” “这话说的可是没边没际了。”云风篁淡笑了下,“我不过一介宫嫔,哪里有那胆子越过主位指手画脚?” 她沉吟了下,吩咐,“去打听下那宫女的性情为人罢,我进宫才几天,如今位份也不是很高,那宫女怎么就找上门来了?” 左右连忙答应下来。 这时候天色已晚,云风篁见没其他事儿,也就安置了。 次日照例到延福宫请安,然后被皇后带着去绵福宫请安……请安完了,云风篁跟魏横烟寒暄着正要离开,却有宫人过来叫住了云风篁,说皇后让她等会儿先别回斛珠宫,先去延福宫一趟,她有事要吩咐。 魏横烟于是眼带羡慕的走了。 云风篁猜测是之前怀疑淳嘉帝的事情,纪皇后联络纪氏,有了回音。 但到了延福宫,纪皇后同她说的却是:“今儿个一大早,摄政王就带着世子入宫给太皇太后还有母后皇太后请罪兼请安。方才咱们去绵福宫的时候,恰好跟他们走了个前后脚……摄政王还说到了一件事情,就是世子这年纪也该说亲了,只是元妃早逝,继妃虽然出身侯府,无奈次子年幼多病,脱不开身,这事儿想请太皇太后还有母后皇太后帮忙参详一二。” “娘娘的意思是?”云风篁边思索边问。 纪皇后说道:“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被他这么一说,想到三位公主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这不,她们两位也是静极思动,觉得宫里这些年来因着没有皇嗣诞生的缘故怪冷清的,不如趁机热闹热闹。” 简单来说,太皇太后跟纪太后打算用皇室的名义办一场相亲会,给适龄的宗亲贵胄彼此相看下。 “本来本宫想着,马上就要避暑了,不若去了山上再弄,那时候还方便些。但母后皇太后考虑到避暑期间帝京也是要留守重臣的,那几家的子弟到时候也不太可能扔下长辈,自己跑去行宫避暑,担心到时候人不齐……这不,催着让这两日就先来上一场?” 这个事情用不着云风篁操心,纪皇后操持起来很娴熟,地 方都想好了,就安排在太液池中的小方壶或者小瀛洲上,这两座岛是五座小岛里最大的,景致也好,非常适合少年男女们花前月下。 而且不会打扰到后宫的安宁与秩序。 皇后之所以这会儿召了云风篁过来,却是让她分析一下,摄政王此举有些什么用心?跟淳嘉帝有没有关系? “摄政王想是一片爱护世子的心意。”云风篁沉吟片刻,说道,“毕竟戚氏子是王世子带进宫来面圣的,向来男女之事,最为好事者津津乐道。就算袁松籁被禁足,侧面传递了此人信口开河污蔑宫嫔的消息,人心叵测,总有些人会不依不饶的传递谣言下去。最重要的是,零山先生的弹劾还在进行之中,至今没有出一个对零山先生有利的结果出来,这时候再加上此事,很难不让摄政王焦头烂额,甚至零山先生之事的火会烧到世子身上。” “这时候摄政王为世子议亲,既可以转移舆论,也能够利用婚事,拉拢一门臂助。” 至于说是不是跟淳嘉帝有关系…… 云风篁抱着“不搞死淳嘉帝自己也没好下场”的信念,毫不迟疑道,“袁松籁揭发戚氏子与妾身曾有婚约既然是陛下指使的,事情如此发展,恐怕也在陛下的预料之中!” “摄政王继妃背靠清平侯府,所以即使她所出的嫡次子年岁尚幼,却已经带给世子很大的压力。本来世子至今未曾建功立业,非是继母对手。但若世子得到强势的妻族支持,对于继妃母子来说,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这事儿的确可能逼着陆氏提前跟王世子撕破脸。”纪皇后思索了一下,说道,“但摄政王也不是蠢人,既然亲自带世子入宫提起婚事,料想不会不考虑安抚陆氏?” 毕竟摄政王现在还只是摄政王呢,陆氏也好清平侯府也罢,虽然已经开始排挤公襄霄了,但也不至于这会儿就斗的死去活来,平白便宜了外人。 而且从大局考虑的话,公襄霄这会儿娶个大族之女,对于摄政王的整体利益都是极好的。 这两年摄政王对世子明显不如从前亲热,这种举动在一定程度上也能让陆氏以及清平侯府心平气和些……所以纪皇后不怀疑摄政王能够说服陆氏还有清平侯支持公襄霄联姻名门望族。 她于是想不明白,一直被拘在深宫,上朝听政的资格都没有的淳嘉帝,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让摄政王府乱到皇城司都不得不转投天子怀抱? “娘娘,袁氏最近可有什么动静吗?”云风篁要是想到,那肯定早就告诉皇后了,归根到底她只是个消息闭塞的宫嫔,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想推测也无从入手,这会儿只能冀望于皇后能够提供些蛛丝马迹。 但皇后闻言摇头:“兴宁伯府内外一向耳目众多,但有风吹草动都躲不过去。” 她沉吟了下,忽然问,“你对戚氏子了解多少?” “……妾身与他也算青梅竹马,不过戚氏这两代子嗣单薄,他自幼课业沉重,很少露面,再加上解除婚约后再未见过,要说了解,那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云风篁谨慎的说道,“倒是其母陈夫人,妾身接触的比较多。” 纪皇后对陈氏不感兴趣:“你曾为戚氏未来冢妇,可知道他们家与帝京是否有牵连?” “娘娘怀疑戚氏子是陛下的人?”云风篁一怔,忙道,“这……这应该不太可能罢?戚氏在北地是一等一的大族,妾身那父家虽然人多势众,却也要低上一头。陛下哪里来的筹码说服他们投靠?” “……”纪皇后沉默了会儿,挥挥手,让她告退,“也罢,且看着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罢。” 如今毫无线索,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只是皇后心里沉甸甸的,总觉得疏漏了什么很要紧的地方? 云风篁起身告退,走之前到底没忍住,停了停步伐问皇后:“娘娘,就算不知道陛下接下来的打算,可单凭袁松籁的举动,足见陛下……” “本宫何尝不明白?”纪皇后叹口气,“只是……唉。” 她虽然没明说,但估计是通知了娘家之后,得到的回应不是她想要的。 “兹事体大,妾身想着,常人都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云风篁实在不懂纪氏对自家女儿们的防备,纪皇后跟太皇太后还有纪太后都不同,她跟淳嘉帝之间不但没多少感情,更无子嗣,她有什么理由帮着丈夫而不是娘家?! 只是这话不是她现在可以说的,所以只委婉安慰了句皇后:也许你娘家不是没听进去,只是不在你面前表现出来呢? 纪皇后心情沉重道:“但望如此罢。” 言语之间对于娘家却没什么信心,显然觉得他们不会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云风篁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出了延福宫,就心事重重的,一路沉默不语,这样的反常让熙乐也不敢作声。 回到斛珠宫,她才稍作恢复,经过凝碧殿附近时,就听到那边传来许多动静,夹杂着宫女的哭喊声,只是很快就被堵住了。 这种事情对于袁楝娘来说估计是家常便饭,云风篁也懒得管闲事,只作未闻,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 不意才到紫泉殿,就看到只带了雁引在侧的淳嘉帝,正百无聊赖的站在路旁,拔了草叶逗着一只不知道哪儿跑来的狸花猫。 “陛下?”云风篁诧异的打量了主仆二人一眼,上前见礼,“这里怎么会有一只猫?” 淳嘉帝说道:“上次明惠跑这附近哭,不是被只蛤蟆吓到了么?母后知道后命人将那些荒僻之地好生收拾一番,免得再有什么东西吓着了喜欢到处跑的明惠她们。因着宫人禀告说宫城广大,就算这会儿拾掇了,也不能保证有什么蛇鼠之物藏在角落里,又着御兽苑送了些狸猫进来……这大约就是其中一只罢。” 云风篁瞥了那猫一眼,到底是御兽苑养出来的,皮毛油光水滑,品相端正,颇有些威风凛凛的意思,对着淳嘉帝这位天子,丝毫没有讨巧谄媚之色,反而不住的伸爪,想去抓破他的袍衫。 这猫看起来有点凶……这会儿出现在斛珠宫,也不知道是无意跑进来的,还是人为? 毕竟正殿那边的袁楝娘可是怀孕了的…… 她这么想着,却不动声色岔开话题:“陛下要去凝碧殿吗?妾身方才那边过,似乎婕妤娘娘正在发怒呢!” “楝娘又不高兴了吗?”淳嘉帝挥动草叶吸引狸猫注意的手一顿,沉默了会儿,才叹着气起身,似自语似无奈道,“那朕再去看看吧。” 说着将草叶一扔,匆匆而去。 云风篁见状也不再停留,径自带着熙乐回自己的偏殿。 守门的陈兢看到她回来,连忙上来行礼问安,但跟着就微讶道:“这猫是主子带回来的吗?” 云风篁回头一看,方才对淳嘉帝很是不善的狸花猫,不知何时紧跟在自己身后进了紫泉殿,见她看过去,立刻摆了个乖巧可爱的姿势,特别软绵绵的张嘴:“喵……” “跟咱们没关系。”但云风篁压根不吃这套,不但让陈兢当场把它赶出去,还立马去见了念萱,“你看看我今日这身上,可被做了什么手脚?怎么方才一只狸花猫对陛下不理不睬,反倒是试图跟我卖乖讨好?” 第八十一章 魏氏 念萱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已经好了很多,可以起身在附近走动了,只是云风篁说怕她日后留下痼疾,不许太过劳累,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屋子里。 这会听了云风篁的话,忙不迭的给她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但什么都没发现,猜测是那猫:“也许就是喜欢您呢?要不它再来的时候咱们养起来罢?紫泉殿好些日子没人住了,之前收拾的时候,陈竹还说看到过老鼠。左右给口剩饭,也不费什么事儿。” 云风篁知道她是一向喜欢这些小猫小狗的,闻言微微摇头,道:“这畜生不是咱们打小养的,吃不准它性子,这会儿看着还算乖巧,方才对着陛下可是凶悍。这要是咱们养着,回头出去抓伤了人,岂不麻烦?再说这是母后皇太后为了公主殿下吩咐散养宫中的,又不是赏赐咱们的,贸然扣住,叫人告到绵福宫,不定生出来风波。” 见念萱有些失望,随口安慰,“你若喜欢,等回头有机会,我给你设法弄只过了明路的养着就是。” “还是算了吧。”念萱忙说,“婢子已经够拖累您的了,哪里还能再要这要那?再说婢子马上就好了,到时候也没空养这些东西。” 云风篁道:“养着也不费什么事,再说也不是马上给你弄过来。” 接下来主仆又说了些闲话,云风篁方回到内室。 熙乐进来伺候,见她神情平静了不少,小声禀告:“陛下方才去了凝碧殿,那边还是哭哭啼啼了好久才安静下去,陈竹同那边的一个小宫女要好,偷偷摸过去问了几句,说是有宫人服侍婕妤娘娘用安胎汤时不慎撒了出来,婕妤娘娘所以大发雷霆。” 顿了顿,“那宫人已经被打断腿丢出去了。” “陛下愿意宠着她,管她呢?”云风篁淡定道,“她如今母以子贵,太皇太后那几位都容忍着,只要不犯到咱们这儿,权当不知道好了。” 反正被丢出去的宫人又不是她的人。 她没再理会正殿那俩,自顾自的梳洗用膳,午后正小憩,却被熙乐柔声叫醒,说是魏婕妤派了人来,邀她去怡嘉宫赏花。 这当然只是个借口,云风篁估摸是有什么话要说,想了想,收拾了一番也就过去了。 到了怡嘉宫正殿琴德殿上,魏横烟亲自出来迎着,让人摆上茶点,也就清场,开门见山问:“今儿个皇后娘娘留你说话,可是提到王世子的婚事?” “这么快就传出来了?”云风篁有些好奇,“怎么你家有姐妹想说给王世子?” 魏横烟笑着道:“能不快么?毕竟马上就要避暑了,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吩咐要在避暑之前先办一场,这会儿还不把消息传开,到时候没人来可不尴尬?” 不过她倒不是想把家里姐妹说给公襄霄,而是想打听另外一个人,“你去过前头两回了,据说每次都见着了陛下的伴读,那邓澄斋见过不曾?他为人处事如何?” 云风篁想了一下,这邓澄斋是崔琬的外甥、馨妃的表弟,正好是她至今都没见过的:“这位我却不曾照过面……你家里看中了他?那为何不私下相看?” 虽然她到现在还不知道魏横烟家里情况,但只看 这位初封位份以及这么快就成为主位就知道,家世即使不如馨妃也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不应该跟崔家搭不上话。而邓澄斋给皇帝做伴读用的是崔氏的名义,可见邓家应该还不如崔家。 “我那继母说他什么都好,但她小门小户出身,眼界未必作准。”魏横烟淡淡一笑,“同母兄长几年前外放,嫂子跟着去了……这不,我那妹妹的事儿,只能我来上心?” 嗯,合着是不相信继母。 这年头没亲娘的孩子可怜啊,公襄霄那王世子都惴惴不安,也难怪魏横烟一定要亲自给胞妹把关。 云风篁心里有数了,说道:“可惜上回太皇太后亲自吩咐我以后别往前头去了,除非公主殿下相邀,不然,有机会一定给你打听打听。” “当着御前,大抵不敢造次,哪里看得出来什么?”魏横烟闻言微微摇头,她却不是指望云风篁去太初宫那么会儿给她试探出邓澄斋的为人秉性是否值得做妹夫,而是,“皇后娘娘既然单独跟你说了这事儿,到时候会不会让你也一块儿参加?” 云风篁诧异道:“我参加个什么?我都是陛下的妃嫔了,这种场合,皇后娘娘她们去,还能说是主持大局,我去岂非不合理?” “怎么不合理了?”魏横烟道,“皇后娘娘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事事躬亲?总也要人打打下手的。” 而现在六宫都知道皇后很看重云风篁,甚至这场相亲会还是喊了云风篁专门叮嘱的,说不得就是安排她在其中承担什么差使了。 “皇后娘娘没说到时候让我做什么呢,若果有机会,我会帮忙留意那邓澄斋的。”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云风篁就说,“但若皇后娘娘没有差遣,那我也是爱莫能助。” 魏横烟感激的点头,许诺了一番好处,就问起之前袁松籁在太初宫揭发戚九麓的事情:“听宫里传言说是陛下跟太皇太后一起压下去的……你还好吧?” “本来就是一番闹剧,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不好的?”云风篁无所谓的道,“也真难为我那位主位了,怀着孕还不消停。” “是她做的?”魏横烟微微惊讶,“她也忒是糊涂了!且不说能够礼聘入宫那都是再三筛选还有家世保障的,就说这种事情闹起来,陛下脸上能有什么光彩?她不为你考虑,竟也不为陛下着想吗?陛下真是平白心疼她这些年。” 不等云风篁接口,她又说,“不过那人本来就是那个样子,也就是仗着陛下好性子,这么多年了一直对她痴心不改。” 魏横烟颇有些羡慕嫉妒恨,“只是如此不惜福,全不怕有朝一日福祚衰微,到时候却如何在这宫中立足?” 云风篁笑着道:“她如今怀着身孕呢,怕什么?那天我被陛下带去庆慈宫,太皇太后是很想给袁松籁个教训的,可后来陛下提到皇嗣之事,太皇太后也不作声了。” “她那身孕……”魏横烟冷笑了下,顿了顿没继续说,只意味深长道,“她之前也怀过,后来可不是什么好结局,但望这次能够否极泰来,为陛下绵延子嗣罢。” “这个人没什么好说的。”云风篁岔开话题,打探魏横烟的娘家是什么来路? 魏横烟因为刚刚托付了妹妹的婚事,再者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也就云风篁这种伪帝京贵女才不清楚,不然听着魏这个姓氏,也能猜的七七八八了,所以据实以告:“我家算起来是宗亲,祖母东兴大长公主殿下,是神宗皇帝陛下的异母姐妹。” 东兴大长公主下降时,魏氏还是将门世家,但从东兴大长公主的驸马那会儿开始有点弃武从文的意思,现在已经一派书香门第的氛围了。 这也是魏氏想招邓澄斋为女婿的缘故,邓澄斋是崔琬嫡亲外甥,崔琬在士林中名望比韦长空这六首固然弱了一筹,却实打实是如今的魁首级人物。结亲之后,有助于魏氏在士林之中地位的提高不说,还能搭上崔琬这位礼部主官。 魏横烟之父现在官拜吏部侍郎,她同母的兄长外放为一州刺史,等攒完资历调回帝京,没意外的话必然是高升的这是个典型的世代簪缨的望族,而魏横烟晋位迅速的优势在于,东兴大长公主还在。 虽然因为太皇太后平素不爱被打扰,鲜少召宗亲入宫叙旧,但东兴大长公主毕竟是宗室长辈,纪太后纪皇后见着也是恭恭敬敬问候的,对于她的嫡亲孙女,自然要有所优待。 但也就是这么点儿便利了,前朝的照顾却没多少。 一来是因为如今皇室衰落,太皇太后地位尊贵,却也插手不了庙堂之事;二来则是因为:“当年谁也没想到会是神宗皇帝陛下承位,据祖母偶尔透露的只字片语来看,她年轻时候跟神宗皇帝陛下还有太皇太后的关系,不算很好。” 嗯,嫡亲孙女都说不算很好,那八成是很不好了。 甚至东兴大长公主没准还襄助其他兄弟跟神宗夫妇作对过…… 云风篁不是很清楚神宗皇帝做皇子时的那场皇室倾轧,不过必然是非常惨烈的,因为公襄氏主支的人丁凋敝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神宗皇帝的宝座,基本上就是用兄弟跟子侄甚至姐妹外甥们的尸骨还有血泪铺砌上去的。 只可惜这位皇帝享寿不永,不然以他收拾兄弟姐妹们的干脆利索,肯定不会放着纪氏这么个隐患。 东兴大长公主一脉侥幸逃脱了神宗登基之后的清算,眼下靠着大长公主还在世,还能从皇室拿点儿场面上的好处,等以后……趁着大长公主还在,联姻其他家族,巩固家世,这都是人之常情。 只是…… 云风篁心里转着念头,又跟魏横烟说了会儿话,也就告辞了。 她出怡嘉宫的时候也看到了几只狸猫,或坐或卧在草丛之间,慵懒的舔舐着皮毛,察觉有人注视它们,也是无动于衷,见多识广的样子。 看来纪太后下令投放的猫儿不在少数。 云风篁打量了它们一番,也就走开。 结果才回到斛珠宫,就被早就守在宫门口的宫人团团围住,要拿了她去见皇帝皇后:“大胆云嫔!竟敢蛊惑宫人谋害皇嗣,若果婕妤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虽然微贱,却也绝不同你善罢甘休!” ……云风篁怔了怔才回过神来,暗赞诸多同僚之给力:我就去了趟怡嘉宫,袁楝娘的身孕就出事了? 第八十二章 为难的郑贵妃 对于袁楝娘这一胎会出事,云风篁一点都不奇怪。 且不说这位主儿上回怀孕就没保住,这一回也必然不可能太平;就说她在宫里这人缘,能在十个月里平安无事那才叫人想不通。 只是没想到下手的人这么速度,这会儿袁楝娘怕是还没显怀呢。 再者,居然把她也拖下水了? 云风篁思忖着,扫一眼面前群情激奋的众人,清清嗓子:“兹事体大,咱们一起去皇后娘娘跟前理论,我也想知道,是谁敢将这样的脏水泼我头上?!” “悦婕妤现在如何?”须臾一行人吵吵闹闹到得延福宫,听到这消息,纪皇后顿时皱眉,问,“可召太医过去了?” 云风篁说道:“娘娘,妾身午后应魏婕妤之邀前往怡嘉宫小坐,才回到斛珠宫就被他们堵在了门口,还没见过悦婕妤。” 那行人里则有个年长些的宫女出来磕了个头:“回禀皇后娘娘,方才我家娘娘午后醒来,让贵妃娘娘送的宫女上前伺候,谁知道那宫女给娘娘捏了没多久,趁奴婢们还有娘娘不注意的时候,忽然抽出一根银针,刺向婕妤娘娘小腹!” 纪皇后不解道:“这关云嫔何事?” “皇后娘娘不知,那宫女叫做山香,之前才到斛珠宫时,因着婕妤娘娘正在小憩,让她在外头候着,结果她就悄悄跑去云嫔那儿了。”宫女说道,“跟云嫔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偷偷摸摸回去凝碧殿听命……这事儿凝碧殿上下好些人都是亲眼目睹。那山香跟婕妤素昧平生,婕妤这两日也不曾苛刻她,做什么要对婕妤、对皇嗣下这样的毒手?” “必然是因为受人指使!” 宫女跟着再次用力磕头,请求皇后,“求娘娘为婕妤做主、也为婕妤腹中尚未出生的皇嗣做主!” 纪皇后瞥她一眼,说道:“说了半天,你们都还没告诉本宫,悦婕妤如何了?腹中子嗣,可有大碍?” 那宫女颇有点不甘心的意思,支吾了会儿,才说:“索性朱姨看的紧,当时就在山香旁边,看到不对,及时拉住了她……但婕妤受惊不小,来之前,已经叫人熬了安神汤喝着,也着人去请太医了。至于太医怎么说,婢子当时已经在来延福宫的路上,不曾知晓。” “这会儿还有什么事情能比皇嗣更重要?”纪皇后哼道,“来人,开了本宫的库房,将那些上好的药材收拾一份,速速送去斛珠宫!再跟太医问清楚了悦婕妤的情况来报!” 又让人去太皇太后还有三位太后以及淳嘉帝处禀告,“告诉皇祖母还有三位母后,悦婕妤有惊无险,事实如何本宫正在彻查,请她们莫要太过挂心。” 一番安排之后,方才命人去烟兰宫请郑贵妃……跟前的宫女来对质。 “毕竟贵妃如今也有孕在身,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宜打扰。”纪皇后这么做非常的理直气壮,“悦婕妤刚刚遇险,同为孕妇,想必更加能够理解本宫的苦心。” 袁楝娘是不可能理解的,凝碧殿的宫人也不会理解,他们都觉得皇后就是偏心,只是敢怒不敢言,都垂着头不作声。 皇后见状也就当他们同意了,叫人沏上茶水,慢条斯理的呷着。 半晌烟兰宫来了一个宫嫔,正是之前新晴尸体出现在烟兰宫荷花池、代郑贵妃前来旁听的那位。 这宫嫔瞧着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修眉俊眼,体态丰腴,穿金戴银的,很有几分雍容之感。 盈盈上殿行礼,口称:“烟兰宫才人蔡好儿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叫了起,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就问她:“贵妃既然打发你来,你可认得那山香?” “妾身认得的。”蔡好儿毫不迟疑的说道,“山香本是烟兰宫服侍的宫女,因为跟着一位老学过些推拿之技,颇受贵妃娘娘看重。妾身这些日子天天到正殿给贵妃娘娘请安,十次总有八九次撞见她……前番陛下到烟兰宫看望贵妃娘娘,因着陛下提到手臂酸疼,贵妃娘娘还召她过去给陛下捏过肩。” 之后的经过就如山香到斛珠宫那日在云风篁跟前说的那样了,山香一番伺候,淳嘉帝觉得舒服多了,就称赞了几句,郑贵妃于是立马提出将人送给皇帝。 皇帝再三推辞,末了离开,贵妃就本着“陛下体贴本宫本宫也要有所回报嗯是了全后宫都知道陛下最喜欢悦婕妤正好她现在也怀着孕肯定很需要山香这样的宫人服侍”的想法,将人送去了斛珠宫。 “娘娘,贵妃娘娘得知山香谋害悦婕妤之后非常的惊讶,因为烟兰宫上下都知道,山香胆子最小不过,听说要被送给悦婕妤时,一度惊慌失措,几乎要跪下来求贵妃娘娘收回成命……她怎么可能有胆子对悦婕妤、对皇嗣动手?”蔡好儿说完一脸不解道,“还请皇后娘娘明鉴,贵妃娘娘送人给悦婕妤纯属一片好意,绝无他想。” 纪皇后有些意兴阑珊,漫不经心道:“这倒也有道理……但凝碧殿这么多人在这里,显然悦婕妤遇刺受惊之事应该不可能是扯谎,那么你觉得山香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蔡好儿低着头,说自己愚钝:“还请皇后娘娘明察秋毫,还贵妃娘娘一个清白。” 皇后又问凝碧殿那宫女,觉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边就很干脆了,刚才就将云风篁扭送过来,这会儿当然也不会改口:“山香是烟兰宫宫女,贵妃娘娘专门送到凝碧殿的。而她拜见婕妤娘娘之前,专门去见过云嫔。这些都是奴婢们所知道所看见的,证据确凿!” 没直接说怀疑贵妃也怀疑云风篁,甚至怀疑皇后,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幕后真凶必然在这些人中间。 云风篁皱皱眉,心里有了点数,扬声说道:“娘娘,妾身之前虽然与山香见过一次,却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也不是妾身去见山香,而是山香自己找上门去的!这会儿凝碧殿宫人非要污蔑妾身与山香谋害悦婕妤还有皇嗣的事情有关,妾身请与山香当面对质!” 纪皇后于是命人去传山香。 然后就是没传到,因为人已经死了,而且是自杀。 “因着娘娘受惊之后腹中疼痛,凝碧殿上下担忧皇嗣,乱作一团,光顾围着娘娘转,之后又气不过娘娘孕中受到这样的对待,故而将人绑了扔在阶下,一时间也没顾上盯着她……”宫人这样解释,“方才皇后娘娘派人过去传山香,奴婢们这才去找,不想她已经嚼舌自尽了。” 这下子好了,死无对证了。 崇昌殿上顿时乱作一团,此起彼伏的请求皇后做主。 毕竟涉及皇嗣,皇后虽然不是很在意袁楝娘娘儿的死活,沉吟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将云风篁暂且禁足紫泉殿,以示对有孕在身的两位妃子的安抚。 “姐姐,这事儿真不是妾身做的。”她这么宣布之后没多久,郑贵妃就亲自过来了,遣退左右,郑重的向皇后表示,“妾身虽然不喜袁氏那贱婢,可如今自己也即将为人母,冲着为孩子积德,又怎么会下这样的毒手?再者,妾身位份高于袁氏,便是一起生下皇嗣,她也不可能越过妾身去,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纪皇后淡淡说道:“本宫当然知道妹妹不是那样的人,只是那山香与云嫔应是素昧 平生,为何头次去斛珠宫,就跑云嫔跟前说些有的没的,以至于这会儿云嫔有嘴说不清,不得不被拖下水?” “妾身不知。”郑贵妃就是为了这个才亲自跑一趟的,不然就她的位份就她的靠山就她如今有孕在身的状态,慢说指使山香谋害悦婕妤的罪名还没扣下来,就算证据确凿,也还有着斡旋的余地。 然而山香将云风篁扯了进来,单一个云风篁,郑贵妃还无所谓,问题是现在谁都知道云风篁是皇后的人早先淑妃跟袁楝娘有孕,宫廷内外都传过罪魁祸首皆是纪氏的风言风语,大部分人嘴上不敢说,心里却认定了,纪氏不希望纪氏女之外的妃嫔生下皇嗣,所以任何纪姓之外的妃嫔有喜,纪氏都会想方设法的下毒手。 为了洗刷这种声名,从太皇太后到纪太后,不管对于郑贵妃跟袁楝娘有着怎么样的反感,眼下都秉承着皇嗣为重的原则呢。 这会儿要是因为云风篁把皇后给连累了,继而牵连到纪氏,那这梁子可是结的大了。 哪怕郑贵妃怀孕之后一直闭宫不出,专心安胎,眼下也不得不亲自出马,来给皇后解释,“妾身跟前会得捶腿捏肩的宫女有四五个,山香在里头技艺虽然不差,但也不是说没有比她更好的。只是论姿色,她最出挑。本来那天妾身是想劝陛下纳了她做采女的,可陛下没答应,妾身就退而求其次,将人硬是给送去凝碧殿,好给袁氏添堵了……想着左右不过是个宫女,袁氏若是折腾死了,妾身正好顺势到您跟前来告上一状……” “反正袁氏如今有喜在身,谁都不会拿她怎么样……妾身真的只是想小小的教训她一下,绝对没有谋害皇嗣的想法、更不可能指使山香用这样的法子谋害皇嗣!” 纪皇后淡笑了下,这话她会相信才怪。 郑贵妃兴许真没打算让山香做的这么明晃晃,但要说她对袁楝娘的恶意不深那就未免太可笑了。本来袁楝娘就以善妒出名,如今有孕在身,本该戒急戒躁,安心养胎,可她自来就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正儿八经走礼聘路子进宫的妃嫔她都受不了呢,何况淳嘉帝这会儿又纳新人? 虽然皇帝最终没答应收了山香吧,但郑贵妃派人将山香送去凝碧殿,不可能不将这事儿告诉袁楝娘,甚至说的添油加醋,总之怎么刺袁楝娘的心怎么来……最好能够将袁楝娘气的就此小产才好。 “连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山香又已经死了,这叫本宫怎么查清真相呢?”皇后拨了拨面前的茶碗,慢条斯理说,“算了,反正袁氏也没什么大碍,皇祖母跟母后吩咐的消暑宴马上就要开始,宫中不宜出现什么不好的传闻……你说,这事儿本宫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郑贵妃愣了愣,就有些犯难,皇后的意思是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给这事情结尾。 可这要是其他事情,随便扯个替罪羊来就是了。 但这事儿…… 最好的替罪羊无非是云风篁,尽管这宫嫔晋升很快,很有半步主位的意思,然而在郑贵妃看来也不是不能舍弃的,顶多自己付出点儿代价说服皇后。 问题是纪氏有着前科,至少名声上的前科在,跟纪皇后关系密切、刚刚还被单独召见过的云风篁如果跟谋害皇嗣搭上关系,哪怕证据确凿,也架不住有人怀疑她是给皇后顶了缸。 纪皇后刚才会答应将云风篁暂且软禁,就是不想让人说她偏袒罪魁祸首,就是要证明纪氏不曾谋害皇嗣……可是不抓云风篁作替罪羊,郑贵妃自己也不想平白被栽赃,这“幕后真凶”,该找谁来担任? 第八十三章 后宫心术 “这回瑶宁夫人跟陆婕妤要倒霉了。”紫泉殿,云风篁轻摇团扇,慢悠悠的跟熙景熙乐说道,“皇后娘娘既然将我软禁在这儿,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彻查到底。这事儿不是我做的,与皇后娘娘更是毫无关系,也不应该是正有身孕的贵妃娘娘所为,那么这宫里,够的上资格收买烟兰宫宫女谋害皇嗣的,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了……” 无非是淑妃、馨妃还有瑶宁夫人这三者。 其中淑妃是纪皇后引为贵妃身孕的合作者,如今贵妃还好好儿的,皇后应该不会同意将火引到淑妃头上去;至于馨妃,清流魁首之女的出身,只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做派,前朝后宫都是出了名的人淡如菊不争不抢。 对比蛮横娇纵人尽皆知的袁楝娘,还有权宦后人的郑贵妃,都不怎么要崔氏帮忙引导舆论,士林中也会一片倒的相信她是被冤枉的。 最关键的是崔氏在庙堂上比较中立,在是否支持淳嘉帝亲政的这个问题上态度暧昧,不是纪氏以及郑具的头号打击目标。 所以最佳选择只剩了摄政王一派。 挑瑶宁夫人跟陆婕妤还有个好处,就是前朝针对零山先生的弹劾还在进行之中,前两日世子带了戚九麓面圣的风波尽管被皇室想方设法压下去,却也不是没传出去,这会儿把事情推琼芳宫跟宝蕙宫头上,现成将里里外外的事情都串联起来,为摄政王府雪上加霜。 熙景熙乐对望一眼,笑着道:“还是主子您镇定自若,婢子们方才都吓坏了。” 这两人虽然一个是皇后的人一个是皇城司里忠于公襄霄的,都有着靠山,但如今既然在云风篁手底下伺候,明面上的依仗就是这位云嫔了。 若果云风篁倒台,她们即使靠着背后的真正主子逃出生天,日后还能不能出头也未可知。 所以在幕后主使针对云风篁之前,她们还是真心实意的将云风篁的荣辱安危放在心上的。 而云风篁从进宫起就一路风头极劲,这会儿忽然被延福宫的人打发回来软禁,外头还守了许多宫人……熙景熙乐心中岂能没有忐忑? 她们俩都这样,其他人就更加不要说了。 除了一个念萱信誓旦旦她从小伺候的主子去哪她就去哪,不问水深火热富贵荣华,其他人嘴上不讲,神情里却都透出来惶恐。 眼下云风篁三言两语说明关窍,虽然不至于让他们立马深信不疑,却也多少松了口气。 “主子,这事儿到底是谁做的?”安抚完人心,云风篁摆手让他们各司其职,熙乐却悄悄凑她跟前,小声问,“这事儿不是咱们,难不成是贵妃?” “不可能是郑贵妃。”此时此刻,刚刚打发走郑贵妃的纪皇后,也在跟左右讨论此事,“她如今有孕在身,虽然月份尚浅未知男女,但陛下膝下无子,若果她生下皇子,郑具岂能不为其谋取储君之位?” 而国朝的规矩,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不错,可若果皇长子的生母心性歹毒,怀着身孕呢就对另外一位妊娠皇嗣的妃子下毒手,这事儿传了出去,再加上郑贵妃身后的骠骑大将军宦官出身,天然不受天下读书人的待见,那就算郑贵妃一举得男,也很难母以子贵,觊觎未来的太后之位了。 所以 贵妃但凡存着一丝生下未来储君的念头,行事就肯定有着节制。 如她刚才跟皇后坦白的那样,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给袁楝娘添添堵也还罢了,正儿八经的谋害皇嗣……就算要做也不可能做的这么粗暴啊。 皇后微微眯眼:“本宫倒觉得,云嫔之前说的有道理。” 左右不解道:“娘娘的意思是?” “她说陛下手中无权无势也无人,纵观朝野上下,最容易最可能为陛下所用,也足够有用的,莫过于皇城司。”纪皇后冷笑,“而皇城司这些年来都在摄政王手里……你们看,最近这些事情,桩桩件件,最后哪样不是落在了摄政王府头上?” 她垂眸一叹,“只怕,是陛下韬光养晦这些年,想着厚积薄发啊!” 山香谋害袁楝娘的经过,只有凝碧殿的人看到,人也已经死无对证了,身为受害者的袁楝娘有惊无险……是真有其事还是自导自演,大概只有凝碧殿上下最清楚。 而这一场风波,直指贵妃与云风篁,间接映射皇后乃至于纪氏,看似袁楝娘的报复,其实仔细盘算下,何尝不是淳嘉帝的手笔? 利用坊间对纪氏谋害皇嗣的猜疑,逼着纪氏端出重视子嗣的态度,借皇后、贵妃之手,从后宫给予本就弹劾缠身的摄政王府一击……这一击来的真是巧,正好在摄政王入宫提出为世子娶妻,试图拉拢一门臂助的时候。 太凑巧了,巧的让皇后没法认为是意外。 “那这回的事情就不找瑶宁夫人跟陆婕妤顶缸了?”一名宫女试探着问。 但皇后毫不迟疑的否决了:“不,为什么不找她们顶缸?方才本宫跟贵妃几番商议,都是她们俩最合适不是么?再说摄政王与我纪氏的恩怨可是不浅!能够借此机会削弱公襄茂,岂非也是件好事?” 她微微眯眼,“再说把这次的事情推卸给顾氏、陆氏,原是贵妃的提议。如今摄政王府跟清平侯府都还得势,袁氏那贱婢又没真的出什么三长两短,这么点儿罪名还不至于让两个妃子一败涂地,顶多受些惩罚……回头正好让她们同贵妃撕扯去。” 在纪皇后看来,同样是有孕在身的妃子,郑贵妃可比袁楝娘更碍眼。 毕竟后者只是行事为人不讨喜,然而就算生下来皇嗣,目前看着也不足以威胁到皇后跟纪氏的地位,但前者的话……一个不当心,权倾朝野一言而决天下大事的,指不定就要换成以郑具为代表的权宦集团了。 所以尽管恨不得立刻抓了皇帝拷问,皇后再三权衡,还是觉得先借此事合纵连横,将郑贵妃的身孕也解决掉才好。 ……这主要也是,纪氏不认可她的许多建议跟看法,纪皇后人在深宫,没有家族许可很多事情都做不了,想从这会儿就限制皇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也只能先将后妃之间的事情料理掉了。 纪皇后跟郑贵妃商议好了,这天的傍晚,瑶宁夫人与陆婕妤联手收买烟兰宫宫女山香谋害斛珠宫主位并试图嫁祸斛珠宫宫嫔小云氏的事情,就传的沸沸扬扬。 “娘娘,妾身冤枉!妾身根本不认识那山香,又怎么可能指使她谋害悦婕妤、陷害云嫔?”这两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到了崇昌殿就是连声喊冤。 瑶宁夫人又说:“妾身与淑妃姐姐素来交好,云嫔乃淑妃姐姐的族妹,一向受淑妃姐姐照顾,妾身看她也如同自家人一样,便是不喜悦婕妤,却哪里可能针对云嫔?这么做岂不是也要伤了妾身跟淑妃姐姐之间的多年情谊?” 纪皇后淡淡说:“本宫是很想相信你们的,然而你们宫里的人都已经招供了,这叫本宫也很难为你们开脱。毕竟这么大的事情,底下人哪里来的胆子,谋害皇嗣对她们又有什么好处?说跟你们没关系,传出去如何服众?” 说着就扔出几份口供,都是琼芳宫还有宝蕙宫几名宫人刚刚招供的,上头还有新鲜的手印。 瑶宁夫人跟陆婕妤看这架势就知道麻烦了,这些宫人有的她们压根没印象,有的是近侍但也够不上心腹,别说她们的确没有掺合斛珠宫的事情,就算真的要做,也不可能差遣这几位啊。 八成是其他人安插在两宫的奸细,如今被扔出来做引子,拖两宫主位下水。 只是知道归知道,无凭无据的根本无法辩解,想找这些宫人对质,皇后一句“刁奴自知罪大恶极招供之后均已触柱自尽”。 嗯,跟山香一样,死无对证。 索性顾氏陆氏都有着家世支持,纪皇后虽然“认定”了她们就是真凶,倒也没有羞辱的意思,在崇昌殿敲打呵斥了一番,也就打发她们各自回去,说是要去找纪太后商议一下这种事情的处置。 然后瑶宁夫人就悬梁了。 悬梁之前留下来遗书,说是身为望族之女,天子妃嫔,受不了这样的羞辱:这事情要真是她做的,她生生世世为奴为婢都理所当然,可根本同她没关系,凭什么要这样冤枉她?! “到底是将门之女,性子就是刚烈。”消息传到紫泉殿,云风篁感慨道,“那皇后娘娘现在怎么说的?” 打听消息的陈竹尴尬笑:“皇后娘娘正在琼芳宫安抚瑶宁夫人呢。” 云风篁一怔:“人没死?” “说是贴身宫女及时发现不对,把人给救了,但也非常的惊险,因为瑶宁夫人据说到这会儿都还说不了话,脖子上这儿……”陈竹比了比,“一溜儿的瘀青,瞧着怪可怕的。昭武伯家的女眷已经连夜进宫来看望了,跟瑶宁夫人抱着哭成一团,还想去找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喊冤,这不,都这么晚了,怕打扰了那两位,皇后娘娘只能亲自到场,给她们做主。” 说到这儿他声音一低,“奴婢还听说,今年草原上好久没下雨了,韦纥的牲畜死伤颇多……北面接下来怕是会不太平。” 云风篁皱皱眉,道:“这消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竹说不久前从宫外传来的:“昭武伯为这事儿从年初就上过几回表书,要求增加辎重,以备万全。” 看来瑶宁夫人能过关了,本来事情就不是她做的,场面上的话袁楝娘归根到底也没什么事儿,长年驻守北地的亲爹昭武伯原本分量就不轻,接下来朝廷说不得还要指望他抵抗韦纥的侵袭……云风篁思索了一番,问:“那陆婕妤那边呢?可有什么动静?” 跟陆婕妤同一个养父的陆王妃在摄政王府可是不安分,没理由这位进了宫的婕妤会是个老实好欺负的? 第八十四章 消暑宴开 “这么大的事儿妾身哪里敢撒谎?”云风篁狐疑的时候,灯火通明的绵福宫内,原本已经安置,却被宫人匆匆叫起来的纪太后面沉似水,正目光冰冷的看着底下跪伏于地的彩衣妃子。 婕妤陆氏算是皇帝大婚那会儿纳入宫闱的妃嫔里比较年轻的,今年不过双十年华,虽然靠着养父清平侯得以主持一宫,但在宫廷里存在感不是很强,属于时常被忽略的那种。 之所以如此,除了家世在妃子中间算是比较逊色这个缘故外,兴许跟她的容貌也有些关系。 闺名是其道的陆婕妤鸦鬓雪肤,五官端正,分开看甚至都十分秀美,合在一起却颇为寡淡。 哪怕装扮隆重,在一干靓妆艳态的妃嫔里,也显得黯然失色。 她这会儿低着头跪在丹墀下,面前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方绣帕,那帕子是水青色底,绣着些许花纹,最显眼的就是一丛连理枝。 无论绣帕还是丝线质地都是一望可知上品,然而绣工却很不怎么样。 若果云风篁在这儿,估计跟刺绣的主人很有共同话语:两人技艺半斤对八两…… 纪太后死死盯着这方绣帕,眼底情绪翻腾,眉宇间的阴鸷十分可怕。 所幸近乎趴在地上的陆其道看不到,她声音清凌凌的,是那种叫人亲近不起来的清冷,不高不低的说着,“妾身知道之后本来立刻就要来禀告您的,可是……那两天您刚好染恙,妾身就没敢打扰。” 太后抿着嘴,急速的思索着:“那你跟其他人说过没有?” 陆婕妤道:“本来不打算说的,但您染恙时恩泽六宫,母亲跟嫂子入宫同妾身小聚了会儿,因着心神不宁被看出来,所以就单独跟母亲提了几句,也是想让父亲上点儿心,毕竟这事儿……” “……”纪太后沉默了会儿,才道,“这事儿哀家知道了,天不早了,你回去罢。” 陆婕妤恭敬称是,却没起来,而是说:“请您明鉴,妾身真没有谋害悦婕妤还有皇嗣。” 纪太后垂眸看着不远处的氍毹,面无表情了片刻,淡淡说:“哀家知道了,哀家会跟皇后解释的。” 目送陆婕妤行礼离开,太后方将手边的茶碗狠狠砸到她刚才跪伏的地方,切齿道,“陆氏贼子!!!哀家定要……” 然而张了张嘴,最终却只颓然坐倒须臾,有气无力的叫进人来收拾。 ……次日早上,等着看戏的六宫却发现悦婕妤被谋害的事情不了了之了:罪责由烟兰宫以及琼芳宫、宝蕙宫以及斛珠宫的几位管事共同担下了,理由是他们私下里信谣传谣,搞得天性胆怯的山香信以为真,将斛珠宫当成了龙潭虎穴、将悦婕妤看成了洪水猛兽。 以至于被送到斛珠宫后受惊过度发了癔症,这才会又是偷跑出去找云风篁求救,又是对悦婕妤下毒手……发了癔症的人嘛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 “主子,听说陆婕妤昨晚上悄悄去了母后皇太后的宫里。”皇城司消息灵通,云风篁请完安才回紫泉殿,这中间熙乐不过稍微出去溜达了一圈,就偷偷来报,“今儿个皇后娘娘宣布处置结果时没提她,许是与母后皇太后有关。” 云风篁闻言微微惊讶,说道:“陆婕妤……她不是清平侯府的人,摄政王的小姨子,怎么会同母后皇太后有着关系?” “清平侯是神宗皇帝时候入 的宫,据说起初就是分在母后皇太后跟前服侍,后来母后皇太后给了孝宗皇帝陛下。”熙乐解释,“他那爵位,还是辅佐孝宗皇帝陛下的时候,孝宗皇帝陛下力排众议给封的。” 那么陆婕妤去跟纪太后求助倒也不奇怪,毕竟按着此时的规矩,她拜清平侯为义父时,就注定是纪太后的人了。 只是…… 云风篁好奇问:“清平侯跟母后皇太后既然有着这样的渊源,何以后来又跟摄政王结了亲?” 熙乐叹口气:“先帝晚年十分倚重摄政王,那会儿清平侯时常伴驾,与摄政王自也相熟。摄政王元妃没去的时候,据说先帝就有意将陆妃撮合给摄政王做侧妃的。后来……宫禁里不是有些传闻么?据说就是清平侯泄露出去的,不然这种涉及大位的消息哪里能够乱说?总之清平侯从那时候起就很少入宫拜见母后皇太后了。但到底是多年的主仆,陆婕妤也算是母后皇太后看着长大的……兴许母后皇太后还念着些旧情罢?” “毕竟如主子所言,这事儿本来也不是陆婕妤做的。” 何况纪太后本就不待见袁楝娘的身孕,不管是谁弄掉了这一胎,纪太后心里只有欢喜没有厌憎的。 那就更加不会抵触帮陆婕妤脱身了。 “这宫里真是盘根错节。”云风篁听着,就是感慨,“若没你指点,我怕是到现在都稀里糊涂的。” “婢子可不敢居功。”熙乐抿嘴笑,朝正殿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位是陛下大婚之后就进来的,什么不知道啊?可您瞧着,还不是到了如今的地步?今早婢子陪您去请安,延福宫绵福宫,都是先轻描淡写的了结了皇嗣被谋害的事儿,跟脚就开始讨论消暑宴的事……到现在安抚都没下来呢。” 本来妃嫔怀孕期间遭遇了这样的变故,哪怕不惊动长年闭宫不出的太皇太后呢,三位太后还有皇后以及贵妃淑妃这些紧要后妃,也该派人前来慰问赏赐,以示重视与安抚的。 结果斛珠宫到现在都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是被忘记了呢还是干脆就没有? 云风篁都有些理解袁楝娘为什么那般容易暴怒了。 偌大宫闱联合起来的孤立,有几个人吃得消? 尤其袁楝娘还是个打小娇养的贵女,重话怕都没怎么听过,受得了才怪。 呃……不过这种情况似乎也有她自己的责任…… “对了,你跟熙景有鲜亮些的衣裳么?”云风篁收回思绪,喝了口茶水,问熙乐,“没有的话开了库房自己拣能穿的衣料去做两身,要配什么首饰也从我妆奁里挑。今儿个在崇昌殿上你也听到了,那消暑宴,咱们可都要去的,你们这两日的穿戴未免太朴素了些,可别到时候丢了咱们紫泉殿的脸面。” 本来纪皇后因为考虑到马上就要合宫搬家去避暑,有的忙,不打算将这变相相亲会的消暑宴搞的太兴师动众。 然而架不住太皇太后静极思动,打算到时候亲自去瞧瞧! 这么着,她老人家从孝宗皇帝时候起,一年到头也不见得露几次面,竟要亲自莅临,谁敢怠慢? 原只想着交给手底下人办,自己到时候去露个脸就走的皇后,当然不可能继续做甩手掌柜了。 而其他妃嫔,本来就想趁着这次机会给家里弟弟妹妹、侄子侄女儿的也物色下、掌掌眼,个个如魏横烟一样,想方设法的托 付人呢。 见这情形,哪里能不抓住?纷纷要求过去“伺候太皇太后”。 纪皇后看这样子,索性决定除了有孕在身的郑贵妃还有悦婕妤之外,五品美人以上,有一个是一个,统统都去凑个热闹……这倒不全是皇后体恤后宫,而是考虑到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这两年为着淳嘉帝膝下无嗣,很是说过几次宫里越发的冷清的话语,想着俩皇嗣还没落地,而且还不知道能不能落地,不妨就让新晋妃嫔们充个数。 ……毕竟今年刚进来的这一批礼聘贵女,年纪都在十五六岁上下,一个赛一个的鲜嫩娇俏,也正是最爱笑爱闹的年纪。 太皇太后瞧着应该会开心点……吧……反正终归是皇后的孝心了。 云风篁位份够,又是皇后跟前的红人,自然也在随行之列。 这种场合活泼轻松那都是上位者享受的,如云风篁目前,那肯定还是要慎重行事,所以她打算到时候将熙景熙乐都带过去,这会儿自然要为她们的衣着打扮准备起来。 熙乐闻言笑着谢恩,云风篁想了想,又小声问:“最近世子那边……” “一切如常。”熙乐偷窥她神情,小心翼翼加了句,“戚公子据说一直住在王府送给他的美婢房里……” 云风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的“嗯”了声,语气淡漠道:“世子没事就好。” 她心想本来还以为瑶宁夫人跟陆婕妤乍被栽赃,多少能逼出一些摄政王的安排之类……到时候没准公襄霄不放心,会要求面谈。 嗯,她只是担心公襄霄,毕竟熙乐还挺好用的,皇城司,哪怕只是部分皇城司,也实在是不错的靠山……总之她可不是想见戚九麓才这么问的。 云风篁想到这儿轻轻的咬了下唇,也不知道是掩饰还是确认……她定了定神,让熙乐:“你下去收拾罢,我这儿暂时用不上你。” 这天傍晚的时候安抚与赏赐总算姗姗来迟的抵达凝碧殿,袁楝娘的心情可想而知,哪怕紫泉殿跟正殿离的已经不近了,仍旧听到许多喧嚷动静,陈竹小跑着出去看了一回,回来后笑嘻嘻的告诉大家,说凝碧殿又请太医了。 仿佛是悦婕妤太过生气动了胎气:“这还没到三个月呢就动了胎气,以后可要怎么办?” 以后还能生下来吗? 云风篁冷眼看着,也不阻止也不掺合,众人议论了一番因为没得到主子的响应,很快觉得没意思,毕竟袁楝娘类似的行径早就不新鲜了,于是转而兴致勃勃的讨论起消暑宴。 接下来几日,除了被迫卧榻保胎的袁楝娘兀自气恨难平外,六宫呈现出难得的太平以及活力:长年扃牖宫中,来来回回就那么点事儿,难得有个新鲜的,大家都想趁消暑宴好好的松快下。 时间一转眼过去,很快到了正日子。 一大早,如常汇合到崇昌殿上的妃嫔们,在皇后的带领下,先行往绵福宫迎了纪太后,继而浩浩荡荡前往庆慈宫。 而庆慈宫这儿,袁太后与曲太后已经自己过来了,正一左一右的奉承着太皇太后。 这地方自来没有低阶宫嫔说话的份,在今日这样的情况下,甚至婕妤都没资格插嘴,就听到皇后以及三位太后轮流的哄着太皇太后,哄了会儿,看看时辰差不多了,这才彼此提醒着,决定起身往举办消暑宴的小瀛洲而去。 第八十五章 小瀛洲 太液池中的五座岛屿,以小方壶、小瀛洲面积最大,只是前者的景致讲究迂回幽奇,不免格外起伏崎岖,几乎没有空阔的地方,不是太适合大规模的宴饮。 相比之下小瀛洲倒是有着一块天然的平地,足以容纳参与消暑宴的众人。 一行人奉着太皇太后到了延福宫前不远处的码头,数艘画舫是早就等着了,这些画舫看得出来是很久没用、临时拾掇出来的,漆色鲜亮,为了掩盖气味,不得不熏了许多香料。这会儿人没走近,就已经嗅到浓重的香气。 太皇太后到底上了年纪,见状就是微微皱眉。 纪太后也用帕子捂着鼻子,责备的看了眼皇后,道:“就算消暑宴办的突兀,既然早就决定在岛上,怎么也不提前将画舫收拾好,这会儿熏的,还没上去呢,哀家已经觉得头晕了。” “回母后的话,媳妇从接下差使就让人将画舫准备起来了的。”纪皇后连忙请罪,又解释,“只是宫中久不游湖,底下人于是也懈怠了,以至于除了明惠她们用来玩耍的一艘小船外,画舫没有不需要修缮的……要不媳妇让人将那艘小船弄过来?” “胡闹!”纪太后不悦道,“明惠她们时常用的那艘小船才能装几个人?她们年纪小,禁得住颠簸,哀家这些人可吃不消。” 太皇太后叹口气,说道:“罢了,哀家一时兴起,也难为皇后了。这样吧,叫他们将船上的熏香灭了,打开帘子透透气,咱们再上去。” 纪皇后松口气,福了福:“谢皇祖母,媳妇这就吩咐人去办。” 于是在码头上耽搁了会儿,一行人才陆陆续续的登陆小瀛洲。 这小瀛洲草木葳蕤,只在东北角设了一座土坡,因为遍植青松,就叫做松岭。 其余地方虽然不至于一马平川,却也地势平坦,放眼望去,花卉争奇,枝叶斗翠,不知哪儿来的溪流蜿蜒曲折,潺潺水声不绝,路径宽敞低平,偶尔才需要上下几步台阶。大概皇室很久不来游览的缘故,这地方栖息着许多鸟雀小兽,见着人来也不害怕,好奇的张望着,不时还凑到附近的树枝上观察。 太皇太后看着,就有些感慨,扶着宫人的手,侧头对落后自己半步的纪太后说:“当年先帝还在时,最喜欢小瀛洲,时常携哀家来此小憩……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说的先帝不是孝宗,而是神宗皇帝陛下。 纪太后听着,也是唏嘘:“媳妇还记得,当时您最喜欢前头的拾翠轩,这回皇后设宴,专门给咱们摆在了拾翠轩前头。” “是吗?”太皇太后微微颔首,说太后皇后都有心了,又问,“横云阁打扫了不曾?” “那是先帝来小瀛洲时最常去的地方,哪儿能漏下?”纪太后道,“都收拾好了呢,您等会要去吗?媳妇陪您?” 太皇太后怅然了会儿,道:“再说罢,今儿个是有正事的。” 说话之间就到了拾翠轩,这是一座起在松岭脚下的小院,四周都是浓淡不一的翠绿色,不见半点姹紫嫣红。轩畔有着一挂小小的瀑布,落差不过两人高,水色清冽,望之暑气为之一消,瀑布下的小小水潭里,落了许多深深浅浅的绿叶,还有着十几尾锦鲤浮沉游动。 观之红红绿绿,十分的好看。 那些鲤鱼见着人来也不惊讶,反而探头探脑的聚到岸边 ,似有乞食之意。 太皇太后在水潭边伫立了会儿,亲自俯身拾了块被瀑布冲刷得干净圆润的鹅卵石,说她年轻时候随神宗皇帝过来岛上,最爱在这儿挑选各样的石头,每次寻着漂亮的都很是欢喜,会拿去跟神宗、孝宗炫耀……她说着说着眼角的笑意就浅淡下去了:“后来漂亮的越来越多,都要挑花眼了,才知道是宫人存心讨好,悄悄换了外头千挑万选的石头过来,就觉得没意思了。” 纪太后见状忙将话题岔开,哄着太皇太后又说了些旁的话,这才前呼后拥的进了拾翠轩。 ……呃,进了拾翠轩的意思是,太皇太后以及三位皇太后、皇后、诸主位、三位公主一位郡主还有她们的近侍都进去了。 其他人全部在外头候着。 因怕吵到里头的大佬们,留守门口的宫嫔们虽然不至于整齐列队一声不吭,却也不敢太过放肆,不过略在周围走走,偶尔小声交谈。 云风篁环顾一圈,就去找云卿缦,谁知道刚刚还在不远处的云卿缦不见踪影,还是薛笑歌看她转来转去问了声,告知:“我刚才看到卿缦妹妹了,她好像不太舒服,让宫女扶着,去那边了,大概是想寻个没人的地方缓口气。” “这是怎么了?”云风篁跟她道了谢,顺着指的方向追过去,果然没走多远,就在一株高大的樟树后看到云卿缦,大半个身体都挂在宫女身上,正捂着胸口,一迭声的呕吐着。 主仆周围萦绕着一股子酸腐味,再一看地上,已经吐了许多尚未完全消化的秽物。 云风篁忙上前帮着宫女扶住了人,诧异问,“吃坏东西了?” “……在船上就不太好。”云卿缦抬起一张惨白的脸,额头沁满了细密的汗珠,有气无力说,“姐姐跟前的宫人一直给我掐着虎口才熬到上岸,刚刚太皇太后若是再晚点进去,我怕就要失仪了……好像是晕船。” 她虽然出身高,但身为注定要联姻的庶女,自来养在深闺人未识,以前都没搭过船,压根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毛病。 这会儿气息奄奄的,就是后悔,“早知道请姐姐帮忙告假不来了,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行程我还撑不撑得住。” “这事儿谁能想到?”云风篁跟宫女一起扶了她到附近干净的草叶上坐下,安慰道,“你别急,宫里这么多人呢,不定皇后娘娘那边有安排,且在这儿歇着,我让人去问问,先把你吐的东西收拾下,以防旁人闲逛走过来看到了不好。再寻一寻有没有晕船的药……实在不行就悄悄送你回去。” 云卿缦担心的问:“成么?今儿个这么热闹,太皇太后跟三位皇太后都来了……” “就是人多才好弄,没那许多功夫注意咱们的。”云风篁不认为这是一件不好办的事情,毕竟不管是她还是云卿缦,都不是消暑宴不可或缺的人物,缺席不缺席的,上头谁会在意? 于是打发了熙乐去跑腿,果然没多久就带了两个拿着笤帚簸箕的小内侍来打扫,又带了皇后的话回来,说皇后也没想到会有人晕船,关键是就太液池这么点大也晕到云卿缦这地步,是故岛上没有晕船药,要是云卿缦觉得实在吃不消,可以让人先送她回去彤霞宫歇息。 云卿缦犹豫了会儿,决定先不回去,一来她吐完之后缓过来了很多,二来今日是个跟娘家小聚的机会,她不想错过。 于是云风篁陪她在树底下坐了会儿,直到熙乐过来提醒说拾翠轩前的空地上,桌椅碗筷之类宴席的陈设已经摆的七七八八,散开来的宫嫔们都聚集过去,恐怕太皇太后等人快出来了,这才一块儿过去汇合。 她们过去之后,就看到刚刚还空无一物、可以容纳太皇太后等人仪仗招摇而过的空地上,已经铺上了色彩艳丽的氍毹,一张张席位铺陈开来,一座座屏风逶迤而列,将整个宴饮的场地分割成两部分。 从桌椅碗筷的样式以及颜色来看,是按照男左女右来安排的,而女眷这边,则是内命妇居左、外命妇居右。 宴饮的中心,则是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搭了座一人高的台子,想是供丝竹歌舞用。 这会儿外臣们应该已经登岛了,只是还没露面,大约考虑到避嫌,被拘在其他地方等待。 没多久,拾翠轩里走出个手持拂尘的内侍,匆匆而去,很快又出来了一人,招呼宫嫔们列队噤声,鱼贯入席。 很快之前离开的内侍也带了一大群环佩叮当的外命妇从林间走了出来,依次坐入席中。 双方匆匆见礼毕,是亲眷故交的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有管事内侍咳嗽,提醒大家莫要作声了。 旋即,从屏风的薄纱以及镂刻空隙里看到,受邀参加消暑宴的臣子们按照身份高低排着队伍,从拾翠轩后的小径上缓步走来。 他们入席的位置恰好被屏风挡的七七八八,在女席这边只能看到影影幢幢的轮廓。云风篁扫了几眼就不感兴趣的端起面前的琉璃盏,小口啜饮着玫瑰露。 倒是云卿缦一眨不眨的看着,忽然趴到她耳畔,小声道:“我看到爹爹他们了。” 云风篁“嗯”了一声头也不抬:“等会儿应该有机会见面。” 云卿缦还要说话,斜刺里瞥见嫡母朝自己比了个“嘘”的手势,连忙正襟危坐,假装自己很娴静很淑女。 等诸臣彼此低声招呼着落了座,才有人进拾翠轩去通知,片刻,众人簇拥着太皇太后出来,合席之人自是离座而起,跪迎凤驾。 太皇太后入席后叫了起,让众人坐回去,少不得同宗亲重臣寒暄上几句,又慰问了一番几个年长忠心的臣子,看看时辰差不多,也就吩咐开宴。 开宴的菜肴与歌舞是同时进来的,原本幽静的林下,顿时就热闹起来了。 酒过三巡,太皇太后等人借口更衣退场,将地方留给了小辈们。 见状,魏横烟立刻走过来,拉着云风篁跟云卿缦,说不如大家一起走走? 她这么讲的时候使劲儿给云风篁使眼色。 云风篁心领神会,说道:“卿缦刚刚就看到她爹爹哥哥了,你也要找你家的人罢?这里人这么多,分散开了也不知道等会儿能不能聚到一起,要不就一块儿找吧?” 魏横烟立马答应下来,她不好直接去找非亲非故的邓澄斋,然而云氏姐妹的兄弟云栖客,与邓澄斋同为天子伴读,同窗八年,不管是私下介绍邓澄斋的为人秉性,还是等会儿帮忙引荐当面与邓澄斋接触,都是极好的人选。 不然她也不会看到太皇太后那些人一走,就赶紧过来找云风篁云卿缦。 然而就在此时,对面走来一个丫鬟,对她们行了一礼,就看着云卿缦说:“四小姐,夫人请您过去说话呢。” 第八十六章 连夜赶工这种事情…… 云卿缦闻言下意识道:“可是风篁还有……” “堂小姐也在这儿?”那丫鬟仿佛才看到云风篁一样,抿嘴一笑,邀请道,“夫人刚刚还跟世子妇说到您,要不一起过去?” 云风篁摇了摇头拒绝了,跟云卿缦说:“卿缦你过去就是,我就不打扰了。” 只让她将陪嫁入宫的妙采留下来,等那丫鬟带着云卿缦离开,让妙采去寻个小内侍通知隔壁的云栖客:“就说家中妹子想跟他叙叙旧。” 妙采去后半晌来报,说小内侍已经将话传过去,约在靠近太液池的眉妩亭见面。 云风篁让熙乐赏了她一对银镯子,道:“你家主子那边说话正热络,你这会儿回去她身边反倒是打扰了,不如先跟着我罢。” 妙采迟疑了下,云风篁却已经转头跟魏横烟说话了,“咱们过去罢,别叫堂哥等急了,还以为谁同他开玩笑呢。” 说着就起了身,魏横烟跟着站起来,两人边走边说着一些不打紧的闲话,妙采就没找到机会插嘴,这时候熙乐又悄悄凑过来挽住她手臂,小声道:“好姐姐,云容华自来跟咱们主子情同嫡亲姐妹一样,你待会儿回去了,说是咱们主子的意思,她肯定不会怪你的。” “……嗯。”妙采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只是也说不出来什么,稀里糊涂的也就默认了云风篁的安排。 这会儿是上头专门留给年轻男女私下相看的时间,然而年轻的宫嫔们也趁机与家人,尤其入宫之后基本上见不着的父兄照个面。 云风篁与魏横烟夹杂其中并不打眼,在几个宫女的簇拥下,走了约莫一炷香的路,总算抵达眉妩亭这亭子是起在了小瀛洲的边缘了,亭下就是太液池水。 靠近岛屿的地方地势平缓,种了许多茭白芦苇之属,藏了不少鸥鹭,时见水鸟栖飞。站在亭前朝旁边看,烟波微茫里的某座岛屿,宛如一笔妩媚的远山眉,约莫这凉亭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云栖客毕竟是男子脚程快,这地方又是他提出来的,这会儿是先在了,却没进去,而是拢着袖子,立于凉亭的石阶之畔,安静等待。 翼国公夫妇在云风篁印象中都是极重规矩的人,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关系不坏,但也谈不上亲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他们膝下的嫡出子嗣只得一子一女。 云栖客作为唯一的嫡子,尽管不是长子,却还是理所当然的得封世子。 他算着年纪是比云风篁云卿缦大五岁,年前迎娶了嫡亲表妹为妻,约莫成亲日子短,膝下至今无嗣。因为他在翼国公府的地位,以及与云卿缦的关系,当时云风篁还跟着谢氏婆媳一起送过点礼物以示上心。 这位初冠的世子与他的姐妹容貌并不相似,却更肖父。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堂皇,顾盼之间目光炯炯,只看外形就是个虎将的苗子。 见着云风篁与魏横烟过来,微微怔忪,旋即垂眸行礼,道是见过云嫔。 “这位是魏婕妤,我在宫中,颇赖魏婕妤照拂,一向同进同出。本来卿缦也跟我们一起的,只是方才出发前,夫人那边有事儿把她叫住了。”云风篁给他介绍,又对他行了个家礼,“堂哥一向可好?” 云栖客缓声道:“劳云嫔惦记,一切都好。” 他回头看了下凉亭,那里头的石桌石凳上摆着茶具糕点,看起来是刚刚送过来的,只是云栖客却没有请两人进去的意思,而是拿捏着恭敬疏远的语气,问候起云淑妃跟云卿缦还有云风篁三人的近况。 魏横烟晓得这是人家起初以为来的都是自家姐妹,哪怕云风篁这便宜堂妹跟他没血缘呢,到底名份上是一家人,因此准备入亭落座叙话的,但如今自己这魏婕妤在,云栖客要考虑避嫌,却不好这么做了。 她于是悄悄掐了把云风篁的手臂,微笑说:“你们兄妹既然碰着了,我且去瞧瞧我家里人。” 云栖客分明的松口气,忙不迭的行礼恭送婕妤娘娘。 等魏横烟主仆走了,他这才请云风篁入亭说话。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云风篁虽然才来帝京的时候就在姑姑的介绍下认识了云卿缦,并且迅速得到这位云四小姐的好感,从此借着两家相邻来往频繁,但与翼国公府 的其他人,却都不怎么熟。 这是因为翼国公夫妇这种身份是肯定不会太过关注堂弟媳妇娘家投奔来的侄女儿的,尤其这堂弟一家子还是颇为依赖自己权势地位过日子的那种。 至于说云卿缦的兄弟姐妹们,年长些的姐姐如淑妃,要么在宫里,要么已经出阁,都是难得才能够见上一回的;还没出阁的女孩子呢,要么年纪太小根本玩不到一起,要么就是看不上云风篁的出身不屑于跟她混在一起。 实际上云卿缦本身起初也不是很在意云风篁这同龄人的,不过是给谢氏这婶母面子,才勉为其难给云风篁介绍进自己的小圈子。 云风篁为了跟她成为好朋友,至少是外人眼里的好朋友,很是花了一番心血。谢氏私下里告诉过侄女,云卿缦因为模样在庶女之中最为出挑,生母又老实听话,从出生就被嫡母亲自抚养寄予厚望,前途远大。 而远来帝京的云风篁,非常需要这样的手帕交。 坦白讲,她跟云卿缦结交的目的与过程都不那么单纯。 所以笼络着这位云四小姐已经很费功夫心力了,云风篁实在没心情再招呼一位云氏小姐,与翼国公其他庶女们的关系只是泛泛,无冤无仇也谈不上多亲密的那种。 对于翼国公府的男嗣,特别是云栖客这世子,她从来都是能避则避,敬而远之。 这不仅仅是做给翼国公合家看的,让他们知道自己只是想跟云卿缦来往,绝对没有趁机攀龙附凤的意思。也是因为谢风鬟的事情,让云风篁近乎本能的,对外男保持距离。 正如同她当年在孔雀坡上对戚九麓说的话,谢氏也好,江氏膝下也罢,都不能再出一个名节上有瑕疵的女儿了。 ……那时候她还没想到自己最后会猝然进入这座宫城。 对于未来她还有着些微的期盼,就是挥别故乡的那些阴霾与痛苦,在帝京找到一个门当户对家风敦厚的良人,共度余生,痊愈人生前十二年的伤口。 因此格外的谨言慎行。 有几回跟云卿缦在花园里玩耍,碰见云栖客,她都是一声不吭的躲在人群最后面,低头垂首,努力将存在感缩减到最小。 云风篁甚至都没有哪次看清楚这位世子的长相。 此刻跟云栖客当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稍微寒暄了几句,她让妙采跟熙景熙乐避去亭外能够看清亭子里情况却听不到谈话的地方,便开门见山问:“堂哥常在陛下身边,想来对崔尚书的外甥邓公子不陌生?” “你要打听邓月庭?”云栖客反应很快,了然道,“是给魏婕妤帮忙么?她家中有女眷欲与崔氏联姻?” 云风篁道:“正是,不过我与魏婕妤认识也没多久,只是答应帮她了解一些邓公子的为人秉性而已。” 言外之意不要有压力,你随便说一些,让我能跟魏横烟交差就行。 “邓月庭此人……”云栖客沉吟了下,方说道,“才学容貌都是上上之选,行事也还算磊落。只是……阴郁了些。” 云风篁顿时想起来之前公襄霄也说过,邓澄斋为人阴沉,不是很讨喜。 她心思转了转,就道:“阴郁?这却是为何?按说他那样的出身,不说终日春风得意,也不该养成阴郁的性子罢?” 云栖客道:“妹妹常在闺阁,这等外男的事情也没人说与你听所以不知道。这邓澄斋出身的邓氏原本也是士林望族,他又是元配所出的嫡长子,合该被立为宗子的。然而命途多舛,生不足月,母亲就染病故去,未满周,祖父祖母也跟着病倒,拖了不到年余,双双撒手人寰……” 这三件丧事一办,就有人怀疑,说邓澄斋命里克亲,不然亲娘还能说产后虚弱,染病是意外,但他祖父祖母可都是老当益壮,因着怜惜嫡长孙,时常将他抱在房里看顾的,结果好好儿的两位老人,心疼了孙子没多久就没了……说不是邓澄斋克的,也说不通不是? 那时候邓父还沉浸在对亡妻的思念之中,闻讯勃然大怒,呵斥了说这种话的人,坚持自己将儿子带在身边。只是扶棺归乡之后转眼过了三年,孝期既满,族中长辈就给他说了门亲事。 新人进门时邓澄斋尚且年幼,继母自觉还能养熟,待他却是不坏,无奈 后来生下亲生骨肉这里还不是继母对他不好的缘故,关键是继母所出的孩子三天两头的生病,请了无数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让带孩子的乳母上心上心再上心。 这时候关于邓澄斋克亲的谣言再次兴起,亲爹继母起初还不相信,随着后头的孩子再三生病,眼看都要养不大了,这才慌了手脚,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将邓澄斋打发出去。 那会儿邓澄斋也不过六七岁年纪,孤零零的在个偏僻庄子里住了大半年,才被辗转听到消息的外家崔氏派人接来帝京。 “据说那庄子的管事因为知道这邓大公子不受爹娘待见,对他很不好,甚至邓月庭进崔府后,还养了几个月的伤才能抛头露面。”云栖客说道,“崔府对他应该还不错,一应待遇都比着自家嫡出子嗣。只是他们养着外甥已经是厚道,终归不可能跟自家孩子一样,巨细无遗的周到……记得当年天子入学选伴读,邓月庭就是阴沉沉的样子了。” 云风篁心说这崔府帮忙养外甥只怕也不是全然的好心,毕竟淳嘉帝登基的时候谁都知道他是个傀儡。 皇帝的六个伴读,纪明公襄霄被家里安排进去,想是为了就近监视,日后授官之际,也能用“天子同窗”的资历来加分;袁棵属于肩负着保持兴宁伯府跟皇帝之间亲密关系的责任,当然还有关键时刻给皇帝搭把手,譬如说上次揭发戚九麓;而郑凤则是兼具了前头三者的目的。 郑具作为宦官,权势地位皆来自于皇室。 他兴许也还没想清楚要支持谁,所以放一个义子在皇帝身边伺候着,皇帝看着不行了,郑凤就在关键时刻倒戈一击;皇帝占了上风,郑凤就是郑具投诚的先锋。 至于云栖客,当然是翼国公表忠心的投名状。 唯一的嫡女进了后宫伺候皇帝,唯一的嫡子也是世子则在前朝陪着皇帝……这老头子其他不说,在保皇派的立场上是堪为楷模了。 邓澄斋的话,他的角色其实与郑凤仿佛。 崔琬怕也吃不准淳嘉帝的前途以及纪氏的福祚程度,所以弄个不姓崔却是崔家养大的后辈到天子身边,以崔府对邓澄斋的恩情,邓澄斋若果跟着皇帝有所成就,舆论也会压着他跟崔府报恩。 这要是邓澄斋跟着皇帝栽了……反正他不姓邓,崔府有着撇清的余地。 云风篁心想,那话怎么说的来着? 这些老家伙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她凝神思索了会儿,觉得就这些消息已经可以给魏横烟交差了,正打算开口跟云栖客道谢之后就道别,却见云栖客状似无意的将一个半旧荷包放到两人之间的桌子上,轻笑道:“等会儿你要是看到卿缦,帮我说她几句,这荷包亏她还好意思说是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做出来的呢,你看这系带可不是都不怎么用就坏了?” 云风篁瞥一眼,那荷包有些眼熟,是石青卷草纹提花底的,用浓淡不一的墨色丝线绣着一丛兰草。 不管是做工还是绣工比她的手艺都强了一筹,但公允来看也还属于普通。 云卿缦的绣工好像比这个要好一点……云风篁记得自己这处心积虑结交的手帕交是个耐得住性子钻研女红针黹的,这方面的技艺比一些绣娘还利索些。 不过看这荷包不是很簇新的样子,兴许是云卿缦年岁比较小的时候送给兄长的?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云风篁随口应下,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也就起身告辞。 走出一段路之后,忽然身后妙采小声道:“云嫔。” “嗯?”云风篁正想着事情,闻言下意识应了一声。 “您不记得那个荷包了吗?”却听妙采疑惑问,“那荷包分明是您绣给我家容华的,只是世子看到后当成容华绣的,强行要了去。” 见云风篁猛然停步,惊讶的回头看过来,妙采抿了抿嘴,继续提醒,“那荷包还是您连夜绣的……为了赶上容华的生辰,将荷包送给容华时,虽然竭力掩饰,手指上还留着许多不当心刺到的血点呢!” 闻言熙乐也还罢了,毕竟云风篁去素荣宫那会儿打发她去怡嘉宫送东西了,当时带的是熙景。 眼下熙景脸色就有点古怪…… 第八十七章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云风篁回到拾翠轩前的宴席上时,翼国公夫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世子妇韩氏陪着云卿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看到她过来,两人忙起身相迎。 “卿缦你现在怎么样?”云风篁与她们寒暄着落座,就关切的问云卿缦,“还难受么?我刚让熙景陪着妙采回去后宫给你取药了,过会儿就能回来。” 云卿缦一愣,忙说不用这么麻烦的:“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找了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会不会太劳烦皇后娘娘了?” “妹妹你就放心罢。”云风篁还没回答,韩氏已经抿嘴笑,说道,“皇后娘娘那么喜欢云嫔,外头都知道了呢,这么点儿事情有什么关系?再说云嫔时常侍奉皇后娘娘左右,该怎么跟娘娘跟前的人打交道,她比谁都清楚。是不是啊云嫔?” 云风篁笑睨她一眼,没直接回答,而是跟云卿缦说:“你且在这里等着罢,我跟熙景说了,她陪妙采取了药回来,就来这儿寻你。我还得去找下魏婕妤……你知道的。” 末了就站起身,朝韩氏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世子妇,我有事先走一步,不打扰你跟卿缦说话了。” 她走之后韩氏就问云卿缦:“她要去找魏婕妤?她跟魏氏嫡女关系很好吗?” “据说是不打不相识。”云卿缦如实道,“才进宫时在延福宫的偏殿掐过一次,就是我也被卷进去的那一回,后来反而关系渐渐好了……” 韩氏笑了下,表情有些微妙道:“她刚才让妙采去找你哥哥了。” “……应该是为了魏婕妤的托付罢。”云卿缦沉默了会儿,道,“刚才爹爹跟哥哥过来的时候,我在屏风后看到,跟风篁说,她连头都没回一下,只随口敷衍了句。后来魏婕妤过来跟她打眼色,她这才拉着我要去找哥哥。” “是吗?”韩氏思索了会儿,自言自语道,“想起来了,魏婕妤有个妹妹,尚且待字闺中,算算年纪也该相看起来了……莫不是为这事儿?魏氏看中了咱们家的亲戚?想找你哥哥打探消息?” 云卿缦看着她,忽然有些烦闷,抿了抿嘴:“嫂子,我想去姐姐那儿,你去么?” 韩氏笑着说:“怎么?才陪嫂子这么会儿呢,你就嫌烦了?亏我在家里还惦记着你。” “哪里有的事情。”被她这么一说,云卿缦也不好继续一走了之,只得搪塞道,“这不是怕嫂子想去找哥哥,怕我硬拉着你惹人厌?” “难得出来松快下,我去找他做什么?”韩氏摇着团扇笑,不在意道,“反正有什么话,晚上回去了再说就是。” 眼珠转了转,又说,“对了,母亲交代你的汤药,最近都吃了不曾?感觉怎么样?” 云氏姑嫂私话之际,云风篁也在松岭上寻着了魏横烟:“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在底下找了你半晌。要不是恰好碰见个被你问过路的内侍,怕还跟没头苍蝇似的乱蹿呢。” “太皇太后刚刚召了命妇贵女去拾翠轩里叙话。”魏横烟靠着栏杆,俯瞰底下烟波淼茫,懒洋洋说,“我待那儿也不过是做壁花,索性出来躲个懒……这会儿底下但凡有些花前月下意思的地方都忙着呢,犯不着占了好地方叫人记恨。这不,走来走去也就这地儿清静点。” 松岭上只有青松,因为联袂成片,固然涛声入耳,然而即使暑气渐生,大中午的行走其下,仍旧觉得凉飕飕的。由于枝叶四季不败,遮蔽天光,走进来不几步,就幽静昏暗的可以,与拾翠轩附近花明柳暗青天朗日的明媚似乎是两个地界一样。 漫步其间,更是容易被偶尔蹿过的蛇鼠雀鸟所惊,是以诸多贵胄子弟、宗亲贵女,只在底下闲逛,很少有上来的。 如魏横烟这样带着俩宫女就一路爬上来,算是胆子很大了。 “也是。”云风篁也走到栏杆畔,这是松岭最高处,汉白玉石砌筑的高台,专门为了纵览太液池的风光,湖风吹拂之下,一行人都是襟飘带舞,有种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的错觉。 她眯着眼片刻,才偏头跟魏横烟说了打探到的结果,“……这些都是我那堂哥跟我说的,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没什么虚言在里头。” 魏横烟连声道谢,说道:“翼国公世子的品行,我也是听说过的,哪里有什么好怀疑的?” 因为今日魏横烟的继母也进宫来了,她得了消息就有点待不住,同云风篁聊了几句也就匆匆离开,打算去寻继母商议。 走的时候问云风篁:“要一块儿下去么?” “不用了。”但被云风篁拒绝了,“你也说了,底下那些热闹同咱们没什么关系,我还是头一次来小瀛洲呢,我在这儿再看会儿。” 魏横烟也就独自带人离开。 只剩了主仆俩的高台顿时沉寂下来,熙乐有些心神不宁的看着远处的小点,那是一艘小小的扁舟,里头载着的正是被云风篁打着皇后旗号送回后宫帮云卿缦拿药的熙景跟妙采。 “看什么呢?”她虽然侍立在云风篁身后,然而云风篁却似有所觉,忽然侧过头去,不冷不热道,“这地儿没个遮挡怪晒的,走罢,进林子里去缓口气。” 熙乐连忙定了定神,低声道:“主子,婢子只是担心,熙景她到底是皇后娘娘的人……” 云风篁轻笑一声,道:“皇后娘娘的人很稀奇吗?你不也是延福宫出来的。” “……婢子只是担心皇后娘娘心生疑虑。”熙乐小声道,“毕竟,昭媛她……” 云风篁打断她的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事儿要扯上纪昭媛了?” 熙乐愣了愣,下意识说:“可刚才您私下交代熙景……” “我只是让熙景好生招待卿缦的宫女罢了。”云风篁淡然道,“毕竟那可是打小伺候卿缦的人,谁又不知道我跟卿缦是什么关系呢?我们可是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啊。卿缦的宫人,我的人哪里能怠慢了?” 熙乐不敢说话了。 跟着云风篁朝林子里走了会儿,她才小声道:“世子之前传了消息来,道是有点事情想约您再见一面好……” 话还没说完,云风篁陡然变了脸色,低声喝道:“谁在那儿?!” 熙乐一惊,顺着她视线看去,就见前方松枝层叠之间,偶尔风过,枝叶摇摆低垂,竟露出一角浅绯锦袍! “既然有缘碰见,尊驾不下来一晤么?”云风篁摆手示意熙乐噤声,自己则上前两步,冷笑着道,“还是别有所图,故而心虚不敢示以真面目?” 树上那人有一会儿没开口,片刻才冷冷淡淡道:“萍水相逢,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这要是熙乐刚才没说公襄霄私下约见之事,云风篁也不想纠缠,毕竟身为妃嫔,私下原也不适合跟外男照面。 但谁叫熙乐不当心,都把话说出来了,还是“再见一面”,可不等于承认了她跟公襄霄已经见过了? 云风篁这会儿哪里肯就这么算了? 她于是冷笑一声,直接将发髻上的步摇给拔了下来,往地上一丢,抬手就扯住衣襟,偏头吩咐熙乐:“快跑!” 熙乐一怔,不解其意。 云风篁皱眉:“你家主子在松岭闲逛遇见了意图非礼帝嫔的登徒子,你身为弱质女流保护不得我,不该立刻下山去求助?” “啊……噢……可是……婢子这就去!”熙乐这才反应过来,还想提醒她此举属于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毕竟非礼帝嫔的外男固然会吃不了兜着走,被非礼的帝嫔一般也不会有好下场……但被云风篁狠狠瞪了一眼,顿时不敢反对了。 然后她才跑了没几步,那藏身松枝之中的外男已经不得不跳了下来,开声阻止:“慢着!” 这人初初出现时云风篁主仆都微微一愣,盖因没想到会是个眉眼如画的美少年。 他看起来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比戚九麓还小上岁把。容貌姣好,肤光如玉,若非颈间喉结分明,身量颀长,望之犹如女扮男装。 “……你待如何?”这少年穿着浅绯色锦袍,玉带勒腰,墨色长发整齐的束在一顶赤金嵌宝窃曲纹小冠里,是今日赴宴青年男子普遍的装束,只是全没这年纪的神采飞扬,一双桃花眼原本最易含情脉脉,却冷冰冰的不带丝毫生气。 此刻抬眸看着云风篁,眉宇之间有着懒得掩饰的厌恶与倦怠,“在下没有背后说人的喜好,若果担心方才……在下可以发誓绝不外传只字片语。” 云风篁哼了一声,说道:“若果发誓有用,这天底下的负心人薄情汉,怕不早就死绝了?我从来不相信这些!” 绯袍少年皱眉:“那你想怎么样?” “你在这儿做什么?”云风篁不答反问,“竟连个小厮也不带?” 绯袍少年沉下脸来:“这似乎与你没有关系!” 云风篁冷笑着看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的熙乐:“蠢的你!让你下去叫人,你傻了吗?!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旋即挑衅的看向那少年,只差在脸上写着:你现在不跟我说,那等会儿人来了你再解释罢。 “……此举不过两败俱伤。”绯袍少年深呼吸,面无表情道,“你有什么打算请明言,不必再三惺惺作态。” 顿了顿他道,“而且我并非对贵主仆有任何无礼,事实如此,不惧彻查到底!就算事涉后宫,闹大之后,家中长辈也非软弱可欺之辈。” 这是抬出长辈来要挟我? 云风篁不屑的撇撇嘴,道:“多谢尊驾提醒!” 却招手将熙乐喊回身边。 见这情形,不管是绯袍少年还是熙乐,都以为她打算放弃威胁,好好谈判了,不禁同时松口气。 结果下一刻,云风篁抓着熙乐的衣袍发髻就是一顿撕扯,直扯的她鬓发蓬乱衣襟残破,若非下意识的捂住胸口,怕不要走光正诧异之际,就见这主子俯身从地上拾起之前丢下去的步摇,插回发髻,又迅速整理了下衣襟,朝瞠目结舌的俩微微一笑:“之前一直带着念萱那傻子,都忘记了,如今跟着我的可是个聪明的,哪里用得着我事事躬亲?” 栽赃这绯袍少年调戏帝嫔,的确会将自己也搭进去。 但是换成被调戏的是帝嫔近侍,后宫宫女,虽然性质还是外臣胆大妄为,觊觎皇帝的人,可始作俑者云风篁可不是就能脱身出来了? 看她对近侍下手时一点不迟疑的样子就知道,真这么闹开之后,熙乐什么下场,她毫不关心。 绯袍少年深呼吸之后闭了闭眼,方努力忍住暴怒之下脱口而出的叱骂。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八十八章 皇帝:又双叒叕想打死云嫔怎么 第八十八章 皇帝:又双想打死云嫔怎么办? “……你待如何?”绯袍少年第三次让云风篁开价,态度不复之前的镇定,透着无可奈何。 他生的丽,身量又偏于瘦削,此刻蹙眉望来,尽管眉宇之间的厌憎有增无减,却有一种苍白脆弱的病弱美感。 至少熙乐瞧着都忍不住心头一软。 然而云风篁一副铁石心肠,竟只扫他一眼,旋即说道:“你腰间那玉佩瞧着价值不菲。” 绯袍少年寒着脸,二话不说解下玉佩扔给她,面无表情问:“可以了么?” 云风篁没接,任凭玉佩掉在面前的地上,倒是熙乐俯身拾起来,用袖子擦了擦捧到她跟前那的确是块外行人都能看出来价值不菲的玉佩,毫无瑕疵的羊脂美玉,雕成幼鹿衔芝跪卧青石之畔的形状,入手生温。 玉佩上下还都留了孔洞,穿着玄色丝绦,丝绦中间还串了两颗羊脂玉缠枝纹珠子,十分精美。 “尊驾姓甚名谁?”云风篁仔细打量了一回,示意熙乐将玉佩收好,复抬头看向那绯袍少年,含笑问,“今日是随哪位老大人入宫的?” 那绯袍少年原本面沉似水,闻言分明的一僵,顿时就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怒色与懊恼。 ……早知道这帝嫔压根不认识他,他干嘛老老实实出来? 就不会直接逃之夭夭吗?! 他就不相信云风篁还能边撕扯着发髻衣裙边追上去诬陷他! 但现在回过神来已经晚了,玉佩都落云风篁手里了,这人刚才就能空口白牙的栽赃嫁祸,如今拿了“证据”在手,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要怪只怪他太君子,没能及时逃走不说,听云风篁讲玉佩价值不菲,误以为这帝嫔只是想敲诈一笔,谁知道她竟然如此阴险?! 绯袍少年心潮起伏,咬牙切齿,良久,才寒着脸,冷冰冰道:“礼部尚书之甥,邓澄斋。” 云风篁跟熙乐下意识的对望一眼,这还真是巧了。 刚帮着魏横烟打探这人是否堪为良配呢,结果就碰上了。 “邓公子好像尚未婚配?”云风篁思索了一回,就放缓了语气,微笑问,“今日这消暑宴,如妾身这样的帝嫔,同家里人会面毕,来这松岭上走走也就是了,怎么邓公子也孤身一人,在此消磨辰光?” 邓澄斋没什么表情的说道:“澄斋不喜人多之地,且目前无心婚娶之事,故而在此躲避。绝非故意埋伏在侧,打扰两位。” 如果早知道会碰见这么位主儿,他就算再心烦意乱,也会老老实实的跟着舅父、表兄等人! “是么?”云风篁盯着他凝神片刻,忽地一笑,说道,“妾身也无意打扰邓公子的清净……要不,就这么算了?” 邓澄斋已经做好了被她狮子大开口的准备,闻言愣了一愣,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状云风篁掩嘴轻笑,眼波流转道:“怎么?邓公子很喜欢这地儿,暂时不想离开?那要不要妾身避您一避?” “不用!”邓澄斋回过神来,毫不犹豫道,“外臣这就告退!” 他匆匆一拱手,转身便走,看那架势巴不得离云风篁越远越好……只是走出去没几步,越过一株三人合抱的松树时,蓦然全身一震,有短暂的僵直后,竟就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涩声道:“臣……拜见陛下!” 已经准备离开的云风篁主仆听得动静,扭头看去,就见只穿了常服的淳嘉帝正缓步从树后走出来。 “云嫔。”皇帝与云风篁隔着不近的距离遥遥对望一眼,嘴角微勾,温言问,“你不跟着淑妃她们,独自跑来此处打扰月庭,是何用意?” 邓澄斋听着,汗如雨下,磕了个头,颤巍巍道:“陛下,臣……” 只是才开口就被皇帝抬手止住,不禁心如擂鼓,只听着落在地上的松针被踩踏声不绝,是那狡诈又艳丽的少年帝嫔款款走近。 “陛下是来找妾身的吗?”云风篁到了跟前站住,微微一笑,竟一点儿也不紧张,甚至还有闲心给皇帝抛个媚眼,“这可真是太好了!妾身没来过小瀛洲,想爬上来瞧瞧呢,结果方才魏姐姐有事儿先走一步,妾身独自看了会风景想回去,却在这儿碰见了外男,可把妾身吓了一跳!” 她煞有介事的拍拍心口,一副我真的吓坏了的样子。 邓澄斋下意识的攥紧了拳,试图为自己辩解:“臣其实……” “月庭又不是豺狼虎豹。”但这次皇帝仍旧没有让他插话的意思,打断之后径自含笑问云风篁,“碰见了就碰见了,你怕什么?” 云风篁道:“哎呀,陛下认识他,妾身又不认识他的。哪里知道他什么来路?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妾身胆子小,但凡见着生人,头都不敢抬的,这四周又没侍卫在,能不害怕吗?” 邓澄斋心说你要是头都不敢抬是怎么发现我在树上的? 这一刻他跟之前的淳嘉帝有着相同的看法,就是不管是谁让这女子入宫的,绝对其心可诛! “害怕还将月庭从树上叫下来?”淳嘉帝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还要自己拔了簪子往地上丢?” 这话说的邓澄斋跪伏在地上的姿势越发端正,云风篁却还是若无其事的给自己开脱:“哪有的事情,陛下怕不是离的远看差了罢?” 皇帝听着居然也没生气,反倒纵容的笑:“真看错了?” “真看错了。”云风篁肯定的说道,“妾身是那种人么?妾身最喜欢陛下了!怎么可能跟其他男子有什么瓜葛?而且陛下您看看这一位,脸比妾身怕还白一点,腰肢比妾身还袅娜些,穿上女装不定就能跟妾身争宠,妾身又不是瞎了怎么会看上他?” ……跪在地上的邓澄斋忽然不紧张了。 他现在比较想暴起跟这帝嫔拼命…… 淳嘉帝笑着,却道:“算了,不逗你们了。”让邓澄斋起来,“你且去那边,朕与云嫔说几句话。” 云嫔! 原来是她! 邓澄斋低眉顺眼的躬身一礼,按着皇帝的吩咐远远退开到能够看到却听不到的范围,暗自磨牙,不愧是才进宫就搞风搞雨的主儿,果然难缠! 他这儿如何的愤慨,皇帝跟云风篁都没理会。 帝嫔二人这会儿面上言笑晏晏的,瞧着和气极了,说的话可是一点都不和气:“云嫔口口声声喜欢朕,原来就是私下里跟外男要贴身物件儿?” “陛下真是冤枉人。”云风篁死不承认,“妾身什么时候沾过外男的东西?” 淳嘉帝道:“噢?没有吗?” 他似笑非笑看已经恨不得把自己埋进面前的土里的熙乐,“你袖子里什么,拿出来。” 熙乐下意识看云风篁,云风篁淡定道:“你袖子里藏了东西?既然陛下要看,那就拿出来好了。” 于是熙乐战战兢兢的捧了玉佩与皇帝过目。 然后淳嘉帝打量几眼,忽然就伸手拿了过去,在手里掂量了下,玩味问云风篁:“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妾身也不知道!”云风篁一脸“我也很惊讶很生气”,斩钉截铁道,“陛下都看到了,这是熙乐从她自己袖子里拿出来的,可不是妾身身上找出来的,这事儿该问她才是!” 淳嘉帝都有点啼笑皆非了,说道:“人家做主子的多多少少总会护着点儿身边人,你这身边人也忒命苦了些。” 云风篁赞同道:“可不是命苦么?那许多贵主子偏偏跟了妾身,想当初姜公公被处置的时候,陛下也是有心无力呢,何况妾身一介宫嫔?” “……”皇帝默然了下,按捺住当场打死她的冲动,道,“算了,朕不想跟你说话了,且随朕在这附近走走罢。” 云风篁顿时生出跟邓澄斋刚才同样的心情:纠缠这半晌了怎么忽然说过关就过关了? 这必须有阴谋! 她怀疑的看着皇帝,试探道:“这松岭妾身已经看过了,其实真没什么好玩的,要不咱们还是下去罢?” 淳嘉帝淡淡说:“云嫔。” 云风篁道:“妾身在!” “朕让你闭嘴。”皇帝负手,游目四顾,面无表情道,“你想抗旨?” 云风篁立马不作声了。 淳嘉帝于是满意,命熙乐去将邓澄斋唤过来,“这小瀛洲朕也是头一回来,松岭上除了横云阁,还有其他所在么?” 邓澄斋诚惶诚恐:“回陛下的话,臣也没来过,臣不知道。” “那咱们一块儿找找罢。”皇帝不在意的说道,“左右底下还有一会儿的。” 接下来他打头,带着邓澄斋跟云风篁果真上上下下的,将整个松岭都逛了个遍,最后回到之前云风篁跟魏横烟待过的高台上,注目湖上良久,方道:“朕有些乏了,咱们下去罢。” 因着皇帝始终没提刚才的事情,邓澄斋心中一直绷着弦,到此刻才有点松口气的感觉。 倒是云风篁,总觉得皇帝的一番行径别有所图,只是一时间也想不到他要做什么,闻言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淳嘉帝察觉到,回头朝她露了个意味深长的笑,眼中颇含戏谑,这让云风篁下意识的一惊! 下松岭的过程没什么可说的,很是顺利。 只是一行人下来后走了一段,却发现……刚刚还颇为旖旎的气氛,有点儿不对劲? 第八十九章 皇帝亲政 云风篁心中生疑,正想寻个借口走开去打探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候前方却来了一队甲胄鲜明的侍卫,见着他们三个,都露出松口气的表情,然后……将云风篁还有邓澄斋分别“请”到松岭下不远处的精舍里说话。 “敢问云嫔今日离开消暑宴之后,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精舍里单独的屋内,两名内侍两名年长装扮略华丽的宫女笑容可掬态度客气,却隐隐透露出不允许拒绝回答的意思。 云风篁微微蹙眉,飞快的看了眼门外……刚才“护送”她过来的那行侍卫,这会儿正一动不动的守在那儿,看似戒备,实际上门窗都开着,里头说什么话,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与其说他们尽忠职守,不如说他们是在监督? 难道自己刚才安排熙乐、妙采回去后宫取药的事情暴露了? 云风篁下意识这么想,但旋即就否决了这个猜测。 因为不管是她还是妙采还是云卿缦的分量,都不足够让太皇太后这些尊贵人荒废了消暑宴这么大规模的筵席,连等宴饮结束之后再计较的耐心都没有。 那…… 应该跟自己没关系? 云风篁于是迅速镇定下来,坦然道:“太皇太后与三位皇太后都离席后,妾身与魏婕妤想寻各自的家人叙叙话,因着妾身先跟堂兄翼国公世子约在湖畔的亭中,魏婕妤就自去寻魏氏之人了。后来妾身跟堂兄说完,先回了席上,与云容华以及翼国公世子妇稍作交谈,跟着四处寻找魏婕妤,最后经过一位小公公的指点,在松岭上的观景台找到了魏婕妤……妾身跟魏婕妤在观景台上欣赏了会儿太液池的风光,魏婕妤想起来要寻家里人交代些事情,就先下去了,妾身于是独自在松岭上闲逛。” “没想到没逛一会儿,就碰见了陛下,还有陛下的伴读邓公子。” “之后妾身陪着陛下一直在松岭游览,直到方才,陛下说辰光差不多该还席了,这才下来。” 说到这儿,她反问,“不知几位将妾身弄到这儿来,是消暑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奴婢们奉命行事,还请云嫔莫要见怪。”一名年长些的内侍笑着敷衍了句,摆明了不想告诉她。 “这么说云嫔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这时候一名蓝衣宫女忽然开口,狐疑的看向云风篁身后的熙乐,“但婢子怎么觉得,您这宫女,瞧着颇为紧张?” 云风篁头都没回,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妾身这会儿也还一头雾水呢。” 那蓝衣宫女皱皱眉,倒也没纠结这个问题:“云嫔可记得大概什么时辰碰见陛下的?” “当然不记得。”云风篁心念一转,试探问,“请问这很要紧么?若果要紧,妾身就仔细想想。” “当然是要紧的,不然也不会请云嫔来这儿。”之前开口的内侍微笑说,“毕竟今日松岭上没什么人,云嫔说在上头闲逛,但实际上自从魏婕妤离开后,能够证明的也只云嫔的宫女,宫女是云嫔的人,是吧?” 这话里不无敲打之意,云风篁不吃这套,说道:“妾身仔细想了,没想起来。” “……”四名宫人看出她是故意的,都微微皱眉。 那蓝衣宫女就硬声说道:“云嫔可以再想一想,真想不起来么?太皇太后可是亲自在等着结果的!” 言外之意你的靠山是皇后也没用,我们这些人等会儿可是要给太皇太后回话的。 云风篁心道太皇太后久不问事,难得几回出面,基本上都是为了子嗣……该死的,难不成袁楝娘甚至郑贵妃的身孕出了问题?! 不然就算出了让皇室不顾消暑宴上众多外臣在也必须立马处置的变故,那也不该是太皇太后亲自主持大局罢? 站在公允的立场上推测一下,今天的消暑宴,除了两个怀孕的妃子外,整个后宫差不多都来了小瀛洲。 这个时候有妃子的妊娠出了差错,而云风篁,这个从进宫第一天就开始出幺蛾子的宫嫔,刚好打发了贴身宫女陪同彤霞宫容华云氏的陪嫁宫女妙采回去后宫…… 理由倒是很充足,云容华晕船的厉害,云风篁心疼姐妹,让人给她去取药。 但谁知道是不是一个幌子,或者取药之余做了些别的什么? ……难不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被黄雀了一把? 云风篁心里转着念头,暗自盘算了下时间,说道:“妾身的确记不清具体时间了,只是在观景台上俯瞰太液池,看到送着熙景还有妙采的小舟,即将抵达后宫。” 四名宫人中立刻有一个站起来,出去门外吩咐几声,想来是安排人去核对。 接下来他们又问了许多细节,主要集中在松岭上,似乎是要确认云风篁是否真的将松岭游览的七七八八。 只是不管云风篁回答之余怎么套话,这些人都守口如瓶,丝毫不提究竟发生了何事。 半晌后看着都傍晚了,这番盘问才告一段落,四人彬彬有礼的同云风篁告退,云风篁见状站起来也想离开,谁知道却在门口被拦住,侍卫话说的非常客气,态度却很坚定,没得到通知前,云风篁不能离开。 “敢问妾身犯了什么错?”云风篁思索了一番,问,“为何不能离开?” 那侍卫抱拳低头,避免直视妃嫔,沉声道:“微臣不知,还请云嫔莫要为难微臣。” 云风篁低头想了会儿没说什么就回去屋子里坐着了,熙乐见状想说话,被她白一眼过去止住。 主仆俩就这么沉默的等着,没多久有人过来送饭,饭菜的规格倒还是嫔这一级的,甚至还更为丰盛些。 只是送饭的人跟之前的一样,态度恭敬,一言不发。 用过了晚膳,就有个年长内侍过来,引她们去了旁边一个小院子,说是这两天就请她们在此安置,有什么话要带出去也可以告诉他。 这内侍看起来身份比较高一点,云风篁试探着打探消息,他总算没有拒绝,只淡淡道了句:“委屈云嫔暂时栖身在此……这也是为了云嫔好。” 然后云风篁再问,他就不作声了。 云风篁皱着眉头去梳洗,回到内室之后,熙乐照常上来帮她铺床,又要伺候她宽衣解带,却被拒绝,只和衣睡下。 熙乐看到就悄悄问:“主子,晚上会有什么事儿吗?” “当然会有。”云风篁冷静说,“你先睡罢,要后半夜的。” 后半夜云风篁睡足了一觉,爬起来就嚷着肚子疼,不舒服,让请太医,不请太医就是蓄意谋害宫嫔! 她本来只是因为吃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用这种方法试探下的,结果外头围着的人反应迅速,不多久竟然就请了三位太医到场! ……这阵势,要不是云风篁自己知道是装病,都要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了。 噢等等,就她如今在宫里的地位,哪怕真的命不久矣了,应该也没资格喊这么多太医同时来会诊。 隔着帐子,云风篁努力做出奄奄一息的样子,看着三位太医轮流上来把脉,心中越发不解。 先盘问又软禁的待遇分明有点来者不善,可衣食住行不曾亏待还要此刻的太医阵容,又仿佛她的性命十分要紧…… 这是什么情况? 想到之前邓澄斋也被侍卫带走、那蓝衣宫女又再三确认时辰,云风篁不禁生出一个想法:难不成,消暑宴上搞事情的,是淳嘉帝? 而且还是他亲自出手? 可这皇帝做了什么,竟引起这样的动静? 云风篁心里乱七八糟的,连太医们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还是熙乐近前来将帐子别进金钩里,她才下意识的翻身坐起,一面整理衣襟一面问:“太医们怎么说的?” “他们只跟陪他们来的公公们说了几句,婢子瞧着脸色不是太好。”熙乐这会儿脸色也很不好,既是为她们的境况担心,也是为云风篁的身体,“主子,您现在肚子还疼么?” 所谓肚子疼原本就是云风篁装的,这会儿当然不疼了。 她正要回答,忽然想起一事,倒有些明白太医们为什么会脸色不佳、什么都没交代就走了,目光闪了闪,说道:“现在好多了,可能太医们什么都没说,是因为没什么大碍吧。” 熙乐还想再问,云风篁却已经一抖被子,说想睡觉了。 她躺下来却其实没多少睡意,只盘算着既然这事儿提前曝露了,那……就目前的处境,下一步该怎么走? 还是,先静观其变? 最终云风篁选择了后者,没办法,她次日压根没被放出去,不但次日,再次日,又次日,又双次日,又双次日,又双次日……到后来云风篁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打入冷宫叫所有人都给忘记了! 总算时间正式入了夏,有内侍带着旨意来小院,让她返回后宫。 与此同时,还有两个炸裂性的消息:第一,淳嘉帝上朝听政了!!! 第二……开什么玩笑,听了第一个消息,云风篁哪里还有心思去管第二个!!! (本卷终。) 第一章 稳住!我们能赢! 延福宫作为皇后居处,自来宫阙壮丽,侍者肃整,连点缀其中的花草卉木,都被拾掇的格外精神抖擞、枝繁叶茂。 纵然皇帝亲政之事,也不曾减了此地雍容贵重。 云风篁被引到宫门前,稍作等候,就有宫人出来引了她入内。 “本宫还道陛下把你给忘了,正寻思着也该提一提了,不意方才陛下自己下了口谕,说也该接你回来了。”纪皇后许是才从外头回来,身上还穿着皇后翟衣,一水儿赤金凤鸟衔珠串的首饰,煊赫堂皇,眉宇间却颇有倦怠之色,整个人看着也清减了不少。 恹恹的叫了起,就指着不远处的绣凳,“坐下说罢。” “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云风篁道谢之后落座,迫不及待的问,“消暑宴上不是还好好儿的吗?” 纪皇后颓然一叹,说道:“谁说不是呢?” 又有些诧异,“去接你的内侍没告诉你么?恭、横、芝三州大旱,有贼人趁势啸聚山林,纠集不良,意图谋反!” 云风篁尴尬的笑了笑:“刚听说陛下亲政,太过诧异,内侍后面的话都没注意。” 这样的失态皇后能理解,因为她在这个结果出来的时候并不比云风篁冷静到哪儿去。 “只是娘娘。”云风篁复问,“若只如此……应该不至于需要陛下亲政来解决吧?朝中衮衮诸公,难道还拿不出个可行的法子来么?” 皇后道:“你这一路果然都乱了心神了,竟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要只是三州大旱以及黎庶造反,那朝堂上下肯定还是不会同意皇帝就此亲政……至少不会这么利索的同意的。 关键是那群贼子不是简单的造反,而是打了清君侧的旗号,宣称外戚纪氏与骠骑大将军郑具内外勾结把持朝政,不但毒杀先帝孝宗,甚至连在位的淳嘉业已驾崩,如今打着淳嘉旗号的,不过是个替身。 不然,皇帝怎么会二十有三了还不亲政?! 而且淳嘉皇帝登基八年一直无所出,他所宠爱的淑妃悦妃先后怀孕却很快没了消息,今年年初太皇太后礼聘了一回妃嫔入宫,却跟脚传了喜讯,但喜讯是哪两位? 贵妃跟被贬为婕妤的原悦妃。 贵妃是什么人? 骠骑大将军郑具的侄女。 悦婕妤是什么人? 淳嘉皇帝本尊的青梅竹马。 这说明什么? 说明纪氏跟郑具继毒杀孝宗、暗害淳嘉帝之后,打算放弃替身,继续扶立幼主,好长长久久的把持公襄氏的江山啊! 不然你们看,郑贵妃所出子嗣,别管是不是真正淳嘉帝的骨血,那必然是会得到郑具支持,图谋储君之位的;而悦婕妤的孩子,八成已经被纪皇后预定,打算去母留子,以便争储……什么?你说反正皇帝是假的,皇后做什么不亲自生一个,何必养别人的孩子给自己添堵? 一来替身既然是纪氏跟郑具合谋搞的,皇后身为纪氏嫡女,怎么可能亲自委身伺候一个冒牌货?二来,纪皇后跟皇帝成亲也快十年了,据说皇帝按着规矩每个月都会去她那儿几趟,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的。指不定纪氏做下来的事情天怒人怨,所以他们家出的皇后子嗣艰难,甚至注定要断子绝孙呢? 何况纪氏都已经干掉公襄氏家俩皇帝了,这个还没出生的纪氏计划中的继任天子,以后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郑具郑贵妃毕竟是阉人家族,这种人家大家都看不起的呀,他们再怎么无情无义都不奇怪。然而纪氏虽然做的事情不厚 道,好歹也正儿八经的大家族。 这要是纪皇后亲自怀孕,不管是不是纪氏血脉罢,母子天性,以后皇后舍不得委屈自家孩子了呢? 所以还是让皇后养个别人生的,甚至还是皇后的眼中钉袁楝娘生的,如此这孩子日后不管遭到什么样的对待,纪皇后都不心疼! ……这番说辞也不知道是哪个才华横溢的才子编的,云风篁要不知道内情都要相信了。 纪皇后说到此处又叹了口气:“这番谣言来势汹汹,甚至各地士子都有许多上书质询……可恨那公襄茂!不但不帮着朝堂辟谣,反而落井下石,推波助澜,说什么他身为摄政王早有意扶持陛下,却因我纪氏与郑具联手,有心无力……如今外头出了许多童谣、戏本,话里话外将我纪氏还有郑具说成了居心叵测的宵小之辈,却将那摄政王说的侠肝义胆……真是不知廉耻!” “……”那个十五践祚之后基本上没离开过宫闱更不曾有机会与实质权力接触的皇帝,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云风篁想不通,她冷静了下,缓声安慰皇后,“娘娘,只是亲政而已,妾身当年学刺绣,家里给找的老师是一等一的绣娘,精心教导,倾囊相授,妾身尚且至今手笨的很,遑论治国?依着妾身来看,这会儿既然舆情汹涌,索性让陛下上朝也是件好事,三州大旱,黎庶造反,又有诸多涉及重臣的谣言,这局势,妾身听着都觉得心惊,若果陛下处置不了,又或者陛下处置失误,那么可见这些年来诸臣不让陛下亲政原是对的,陛下资质不足,合该继续进学才是。” 稳住! 咱们还能赢! 皇帝不是借天下人之口制造亲政机会吗? 那就干脆让他亲政! 就目前这局势,换了孝宗皇帝复生怕也要焦头烂额,何况压根没上过朝、纯粹在纪氏一干重臣眼皮底下长起来的淳嘉? 到时候等他手足无措了,甚至决策失误造成巨大损失了,道德高峰可不就回到咱们手里了? “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已经叫底下人去办了。”纪皇后微微颔首,她所谓的已经叫人去办了,那绝对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提醒家族看皇帝热闹,必然是要给皇帝添油加醋,给目前本就混乱的局势烧上一把火再一把火。 让淳嘉帝不但败下阵来,而且得败的利索、败的难堪,如此才能衬托出这些年来纪氏把持朝政、不许天子亲政的良苦用心不是? 只是此举也不是很顺利,“然而摄政王如今有意无意给陛下帮腔,王世子仍旧为天子伴读,本宫也不知道摄政王会不会通过王世子私下指点陛下。” 纪皇后跟云风篁一样,都不是很看得起淳嘉帝如今的主政能力。 毕竟打理偌大国家,还是在危机时刻,真不是纯靠天赋能够摆平一切的,很多时候,天赋之外还需要经验。 而淳嘉帝没有任何经验。 但纪皇后很忌讳曾经半步皇太弟的摄政王。 这位不仅仅政治经验丰富,当年更是被无子的孝宗手把手教着护着,当成半个儿子看的。孝宗驾崩后他争位失败,却还是从纪氏、郑具、崔琬这些人手里争取到了“摄政王”的封衔,成为国朝最具话语权的数人之一,可见手腕高超。 要不是摄政王对于大位耿耿于怀,对淳嘉帝怀着敌视的态度,但凡他愿意做个贤王辅佐皇帝的话,皇帝绝对不可能到这会儿才找到机会上朝听政。 现在淳嘉趁着大旱教唆民意为自己摆脱傀儡状态打开了一线生机,从摄政王的举动看,也很有跟这便宜侄子放下 恩怨,公襄氏血脉先行联手驱逐外人的意思……淳嘉的隐忍加上这位的悉心指点,万一真叫皇帝熬过这一关,那日后如何,可真没法说了。 “娘娘不必担忧。”云风篁心里也觉得很不妙,但她看着沮丧的皇后,不敢表露出来,反而劝道,“您想,摄政王若果当真心向陛下,哪里还会拖到如今?而且谣言之中污了纪氏、骠骑大将军的名声,却只提摄政王贤德,丝毫不提陛下英明神武,可见摄政王即使如今帮着陛下,归根到底还是念着那个位子的。” “既然如此,他就算指点陛下,又哪里可能掏心掏肺?” “不过是借此机会谋夺权势罢了!” 又说,“所以若果私下教授陛下的是摄政王,咱们反而可以放心些。因为陛下倘若是那等举一反三的主儿,摄政王怕是头一个容他不下!” 如此一番巧舌如簧,总算说的皇后舒展眉宇,真心实意道:“偌大宫闱,也只你能为本宫分忧解难。” 云风篁闻言暗松口气,心说没办法,瞧您这垂头丧气的样子,要就此被打击的一蹶不起不要紧,万一寻思着同皇帝和好,将我作为投名状交上去怎么办? 这就是没有强大家世撑腰的下场,别看皇后之前对皇帝态度也不怎么样,甚至三番两次主动刁难皇帝的心肝袁楝娘,论起坑那对青梅竹马,绝对比云风篁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她要是表示出求和之意,皇帝十成十会答应。 因为纪皇后是纪氏嫡女,皇帝的结发之妻,前朝后宫都不容小觑。 哪怕皇后说服不了家族也跟皇帝低头呢,单她自己的分量,就足够让任何一个顾全大局的皇帝不计前嫌了。 而云风篁在这宫闱里的风生水起,归根到底是斟酌各方平衡之后的举动。 在皇帝受到掣肘的时候,还能有所顾忌。如今皇帝既然亲政,又正值朝野上下动荡之际,别说云风篁之前得罪他、得罪袁楝娘的地方数不胜数,就算无缘无故要杀个宫嫔,怕也没人会在这眼接骨上计较。 所以云风篁这会儿可不敢让皇后意气消沉。 必须撺掇着皇后继续跟皇帝斗下去,这样她作为怼皇帝、怼袁楝娘的急先锋,在这宫里才有价值! “娘娘,那日消暑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见皇后心情好了点了,云风篁忙问,“妾身从松岭下上来之后,被带到那精舍,就一直糊里糊涂的……难不成底下人造反的消息,是当时传到宴上的吗?” 她觉得不太可能。 庙堂上那班人若当真将百姓的事儿这么放在心上,哪怕淳嘉帝的人私下挑唆呢,哪里就能掀起太大的民变?毕竟百姓也不是傻子,日子过的下去,干嘛要去做一个不好便是诛灭九族的事儿? 果然皇后也是摇头:“三州大旱还有造反之事是消暑宴早几日就禀告到朝堂上的,诸公对于剿抚有些异议,故而搁置了下来,到开宴时也未给出答复。” 导致规格颇高的消暑宴不了了之的,是……邺国公夫人之死。 这位太皇太后的弟媳、纪太后的亲娘、纪皇后的祖母,在跟太皇太后私下密谈时,被突兀一箭穿颅而死。 因着箭矢力道极大,贯穿头颅时带出的不只是鲜血。 当时与她近在咫尺的太皇太后,直接被溅了一头一脸的红红白白! ……嗯,这也是纪皇后如今面露疲色的缘故,太皇太后从消暑宴后一直卧榻不起,作为孙媳妇,这些日子都在跟太后等人换班服侍,伺候汤药,再加上皇帝亲政的压力,能吃得消么? 第二章 算账进行时 云风篁悚然一惊,脱口道:“娘娘怀疑是陛下……” “……刑部、大理寺、皇城司诸官也参加了消暑宴。”纪皇后捏着额角,有些疲惫的说道,“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彻查了现场以及附近,得出结论是下手之人是在百步之外以三石强弓射杀了祖母,只是这个人至今不曾找出来。” 这要是寻常人家的女眷,是不太清楚三石弓意味着什么的。 然而北地民风剽悍,哪怕女子也略懂骑射,像云风篁七八岁时就被父兄带着练习弓马,十岁上就拿着小弓、驱着鹰犬参与狩猎,虽然收获基本上都是鹰犬的功劳,常识却是知道的:太祖皇帝时候,曾颁诏诸军,将弓分三等,九斗为第一,八斗为第二,七斗为第三【注1】。 也就是说,军中能够拉开九斗弓的已经是佼佼者了。而十斗为一石,三石之弓,需要的膂力可想而知! 何况百步穿颅虽然难度不比传说中的百步穿杨,也足以在军中扬名立万。 ……淳嘉帝一介傀儡是怎么收拢到这样的手下的? 最重要的是,竟然还瞒的滴水不漏,这许久了也未曾被发现? 云风篁皱着眉,仔细回忆了一番从松岭下来之后的经过,瞳孔骤然收缩,声音下意识的放轻:“娘娘,妾身记得陛下时常练习弓马,消暑宴前几日,还因为练习过度,在烟兰宫让贵妃娘娘跟前的山香给捏了会儿肩……” 淳嘉帝登基之前也贵为藩王,无所出的袁太后对这庶子爱若珍宝,从小就请了名师教诲,照着允文允武的标准栽培,文治武功,他都有着很好的基础。 再加上登基之后不能亲政,除了在后宫徘徊就是进学,有着大量融会贯通的时间与机会。虽然前朝后宫不会推崇一个被架空的天子,以至于皇帝至今声名不彰,但这并不意味着皇帝没有开三石弓射杀邺国公夫人的能力! 实际上藩王出身的天子,自幼锦衣玉食,打下来的身体基础本来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比的。从开蒙开始,能够请到的师长教习,能够享受的药材、膳食滋补条件,也非普通门第可比拟。但凡愿意下苦功,成就合该比绝大部分人强才是。 “但时间对不上。”纪皇后听着,微微摇头,“兹事体大,当时前朝后宫的要紧之人都在场,所有的调查都是各方一同参与,互相监督,绝无任何包庇!不然,你怎么会才下松岭就被软禁精舍,到这会儿才出来?” 她说着叹口气,“说实话,若非能够作证事发时陛下还在松岭上的人里有你,本宫定然也会怀疑陛下……对了,你确定当日是陛下亲身么?” 云风篁怔忪了下,说道:“这……妾身当时委实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不然,都被拘了这许久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也是。”纪皇后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惆怅,再次叹息道,“你素来机灵,且不说陛下怎么可能在本宫的眼皮底下弄个替身出来,就说当真寻到个容貌身量相似的冒充,青天白日之下,哪里骗得过你去?” “娘娘。”云风篁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拳,眼珠转了转,小声说,“妾身觉得,陛下这些年来一直待在宫里,与外界都没什么接触,许多事情,怕是有心无力,倒是摄政王……” 纪皇后颔首道:“本宫也是这么怀疑的,只是没有凭据。如今三州反叛尚未平定,天下物议汹汹……唉……” 皇后毕竟精神不济,跟她说了这么会儿话,就流露出分明的乏色,挥了挥手让她自回住处,“这些日子后宫也是不太平,许多事情,且让底下人跟你说 罢。” 犹豫了下,又仿佛安慰的叮嘱道,“不管发生了什么,本宫终归是看重你的,而且花鸟使即将入宫复命,那些采选来的寒门良家子……尽有乖巧听话的。” 云风篁柔顺的应下,又关心了几句皇后凤体,这才告退。 出门之后一阵风吹来,才察觉到背后都是冷汗。 “云容华,噢,如今也是云嫔了。宫里因着您先晋位,称她为小云嫔。”引路的延福宫宫人陪她出去,顺便告诉,“小云嫔陪嫁进宫的妙采没有了,说是那日让您跟前的熙景陪着回来后宫取晕船药,结果途中见着一只狸猫,上前逗弄的时候被伤了头脸,只好托付熙景独自将药送回去。” 然后熙景还没回去小瀛洲呢,邺国公夫人就被射杀了! 当时岛上乱作一团,哪里有空管一个宫女? 公认靠山是皇后的云风篁,尚且因为恰好在松岭上碰见皇帝,被拘在精舍又是盘问又是软禁了这些日子,作为皇帝的铁杆,翼国公的一双女儿,同样难逃怀疑,也是被单独圈了起来反复盘问。 当然云淑妃毕竟位份高,又是翼国公的亲生女儿,所以淑妃姐妹出来的时间比云风篁要早得多。不过在小瀛洲略住了两日,皇帝亲政之后就被送回彤霞宫的。 甚至云卿缦还因此升了一级,作为压惊。 而她回去之后就接到消息,妙采疑似患了犬风,不能继续待在宫闱之内,将移去专门安置病残宫人的地方。 犬风就是后世所谓的狂犬病,这会儿也不是不能治,最简单的就是将始作俑者的脑髓敷在创口处,便可永不发作【注2】。 可问题是宫里如今的狸猫大半都是纪太后下令放进来捕捉蛇鼠虫豸的,没有太后的允许,谁敢动它们? 而且狸猫模样相似,又是散养着满宫乱蹿,妙采受到袭击后,十分慌张,也未必认得出来;退一步讲,哪怕认得出来,仓促之间哪里又能找到? 总之她被送出去之后没熬两天就疯了,这种病发疯之后不几日,也就没了。 延福宫的宫女小声说:“毕竟是陪着小云嫔长大的,小云嫔当时非常伤心,人没死前,还想去送最后一程的,只是被淑妃娘娘拦住了。” 云风篁心想能不拦么?且不说妙采当时在的地方必定乌烟瘴气,不适合娇生惯养的云卿缦出现,就说天子亲政何等大事,作为保皇派在宫里的代表,云氏姐妹这眼接骨上好容易从小瀛洲出了来,正是需要低调的时候,区区一个宫女算什么? 她淡笑了下:“真是可怜……唉,早知道我就让熙景一个人回来取药了,没得竟害了妙采。” 延福宫的宫女柔声道:“这也是妙采自己命短,不然熙景姐姐怎么就平安无事?” 我也很好奇熙景是怎么做到的? 云风篁心道这宫女也是个心狠的,当时她只是悄悄叮嘱了几句,让熙景陪着妙采回来后宫之后把人绊住,免得回去跟云卿缦汇合了禀告她同云栖客照面的详情,至于怎么做,则暗示可以从袁楝娘纪昭媛等暴脾气的妃子入手,反正第一不能是紫泉殿的锅;第二事后能够有个理由交代……没想到熙景倒是干脆,直接让人死掉了。 说起来当初她跟云卿缦投缘,妙采私下没少帮忙呢。 ……当然这种帮忙也是她给了好处的。 云风篁说了几句不要钱的惋惜话,末了问起后宫这些日子还有哪些不太平? “……昭媛娘娘降位了。”延福宫的宫女闻言脸色就有些古怪,是那种想说又不 忍说的表情,“如今与娘娘是同一级,为纪嫔。” 这让云风篁大为意外:“为什么?” 那宫女看着她诧异的样子,眼中的不忍之色越发浓厚:“……因为谋害宫嫔。” 云风篁分明的一怔,道:“谋害宫嫔?谋害了谁?这宫里的宫嫔都是些什么身份,哪里值得昭媛那样的贵人下手?” “……”那宫女张了张嘴,最终强笑着转开话题,“云嫔您要立刻回去斛珠宫吗?方才陛下跟前的人过来传话让接您回来,没准陛下等会儿会去看您?” 你确定他是去看我而不是弄死我? 云风篁缩了缩脑袋,特别想留在延福宫不走了,只是这毕竟是不可能的,踌躇了会儿,见跟那宫女实在套不出什么话了,只得郁闷的返回斛珠宫。 到底皇帝亲政之后不一样了,之前从延福宫往斛珠宫的路径既偏僻又荒凉,这么几日功夫,竟然就狠狠修缮了一番。虽然不可能将沿途的宫室楼阁都整饬好,但至少在宫道上能够看到的范围内,都拾掇的齐齐整整,看着就是焕然一新的样子。 这让云风篁更伤心了…… 皇帝才亲政而已,都还没做出什么功绩、这亲政的地位能不能继续都不晓得呢,这宫里的风头竟然就这么变了! 总觉得这一回去就是前途无亮…… 她走的磨磨蹭蹭的,绞尽脑汁的想着应对之策。 不止她,熙乐也是惶恐的很,小声提出建议:“主子,既然陛下等会儿可能要去紫泉殿,咱们是不是快点回去?” 免得到时候让皇帝久候,更是罪加一等啊! “我担心回去早了没等到陛下,先等到悦婕妤啊!”云风篁叹口气,惆怅道,“别看那位主儿有孕在身,你信不信咱们前脚踏进斛珠宫,她后脚就能亲自杀出来?” 熙乐顿时觉得还是走慢点好了。 可见袁楝娘有时候的威慑力更在皇帝之上…… “不行,我还是先去拜见一回淑妃罢。”云风篁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就这么回去斛珠宫非常不安全,走到一半站住脚,决定,“幸亏消暑宴上同云世子照了一面,淑妃娘娘就这么一个同胞兄弟,想必还是十分看重他的!” 只是主仆俩才转过身来没走几步,就听到前头传来静鞭声响,不等云风篁寻着地方藏身,一行人已经簇拥着帝辇出现在两人的视线内。 这正经是冤家路窄……云风篁心中叹息,不得不放弃去彤霞宫拖淑妃下水的念头,拉着熙乐一块儿在路旁福身行礼,迎接帝驾。 “云嫔?”帝辇不前不后的在她面前停下来,珠帘被一把拂开,露出淳嘉帝似笑非笑的面容,语含戏谑道,“可是要回去斛珠宫么?朕正好也去看楝娘,不若上来捎你一程?” “……”云风篁顿时想到不久之前在太初宫,她毫不客气的坐上帝辇时,皇帝曾以“辞辇之德”质问,被她冠冕堂皇的驳了回去……嗯,所以,算账现在就开始了吗? 那她现在,该如何回答? 【注1】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诏颁河北渚军教阅法,凡弓分三等,九斗为第一,八斗为第二,七斗为第三;弩分三等,二石七斗为第一,二石四斗为第二,二石一斗为第三。”(《枫窗小牍》卷下) 【注2】“乃杀所咬之犬, 取脑敷之,后不复发。” 出《肘后备急方》。科学理论大概是“现代医学表明狗的脑组织中存在着大量的病毒免疫血清”。 第三章 老娘才是你亲政的头号功臣有木有! 今时不同往日,皇帝没亲政那会,三宫六院除了那些出身寒微又没靠山的,真没几个人正儿八经的将淳嘉放在眼里,跟他一块儿坐上帝辇这种事情,肯定不止云风篁一个做过。 甚至坐完之后也不会觉得这是皇帝特别给的恩典…… 倒比较可能暗哼一声要不是本宫娘家支持你你这皇帝算什么如今不过一起坐个帝辇而已这待遇简直不足挂齿…… 然而现在皇帝亲政了,去斛珠宫的路都修的这么好了,可见目前的局势…… 云风篁自觉能屈能伸,于是她爽快的谢了恩,提着裙摆就上了帝辇。 “在小瀛洲这些日子想朕的紧?”淳嘉帝好笑的看着这一幕,等帝辇继续前进了,慢悠悠问,“这会儿总算见到朕了,所以迫不及待要离朕近些?” “……陛下圣明。”云风篁想说的都被他说完了,只能违心奉承,“妾身这些日子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了一圈,就惦记着陛下……” 淳嘉帝闻言转过头来,抬手捏住她下巴,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回,轻笑一声:“这是瘦了?朕怎么觉得你下巴比之前还圆了些?” 这是真的,毕竟云风篁这些日子被软禁着,既不用起早走一大段路去请安,又没法见天的搞事情。每日里除了吃就是睡,偶尔闷了顶多在来回也就那么几步的小院子里走一走,偏她膳食份例不减反增,可不就丰腴了一圈? 为此云风篁最近这几日都在强迫自己只吃个半饱……但显然贪吃一时爽吃完悔断肠,三五天是瘦不下去了。 此刻闻言只觉得心口一痛,宛如被插了一刀,差点维持不住深情款款的嘴脸:“陛下……陛下就会跟人家开玩笑!” 她努力掩饰住咬牙切齿,做出嘘寒问暖该有的温柔样来,“倒是陛下,这两日不见,竟也清减至此……国事虽然重要,御体却更要紧啊!” 这话换个人来说,皇帝肯定认为是在关心自己,但云风篁么……她要没有一边这么说一边诅咒,那才叫怪了。 淳嘉帝放下手,微笑着凑到她耳畔,柔声道:“怎么?云嫔很担心朕的身体么?” 云风篁正要顺口说是,蓦然觉得皇帝这话语气不对,才愣了下,皇帝已然将她一把按在辇壁上,肆意亲吻了会儿,方轻佻道,“既然如此,今晚朕就歇在紫泉殿,也免得云嫔疑神疑鬼。” “……”云风篁这才会过意来自己被调戏了,暗自磨牙,面上则不动声色道,“这不太好吧?毕竟婕妤娘娘可是有着身孕的……” 你想刺激袁楝娘过来找我麻烦、借刀杀人,也得掂量下她如今有孕在身,真逼急了,我是没什么活路,但怀着你骨肉的青梅也别想好过! 淳嘉帝听出她言外之意,神情就颇为玩味,抓起云风篁的手把玩,漫不经心说:“还以为小瀛洲这些日子,云嫔会乖巧许多,看来还是放你出来放早了?” 究竟是亲政了的天子,这话说着也不见多少疾言厉色,帝辇之畔伺候的宫人却都是一凛,越发的屏息凝神不敢懈怠。 然而云风篁不以为然,仍旧是消暑宴前同皇帝说话的语气,看似恭敬里透着随意:“在延福宫里回禀皇后娘娘时妾身还挺忐忑的,但方才见着了陛下,顿时就不紧张了。” “是因为你最喜欢朕,看到朕就高兴,所以只有亲近没有紧张?”淳嘉帝笑呵呵的捏了捏她面颊,柔声道,“还是你就那么自信,朕不会跟你计较?嗯?” 他说到后面一句,脸上笑色瞬间收的干干净净,却流露出一种生杀予夺的森然与冷酷来! 云风篁被圈在他臂弯里的身体微僵,旋即掩嘴轻笑出声:“妾身只是觉得……陛下非是肤浅之人而已。” “噢?”淳嘉帝低头看她,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平静问,“怎么说?” “陛下若当真不想留着妾身了,是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在下手之前还要捉弄、折辱妾身一番的。”云风篁回以甜甜的微笑,“毕竟陛下心怀天下,不屑于同妾身这等微贱宫嫔一般见识……倒是妾身,比较会做这种事情。” 淳嘉帝轻笑出声:“所以你栽赃了纪暮紫?而且接下来还打算继续对她下手?就因为她曾经逼迫你改掉闺名而未果?若是皇后知道此事的真相,你猜她还会不会继续信任倚重你?” 戏肉来了。 这回能不能过关,不,准确的说,是接下来她处境如何,大约就看这番辇中奏对? 云风篁心念电转,微微笑道:“陛下说什么妾身怎么听不懂?方才在延福宫,妾身也问过纪昭媛做什么会被贬为嫔呢,只可惜说着说着岔开了……怎么这事儿竟然跟妾身有关系?这可真是冤枉死人了,且不说妾身这些日子都在小瀛洲上,哪里来的本事栽赃纪昭媛,就说妾身可是深得皇后娘娘厚爱,怎么可能这样对待皇后娘娘的嫡亲堂妹?” “听不懂?那朕提醒你一下?”淳嘉帝语气嘲弄,“软禁头一日晚上,装病装的挺像的不是?那会儿你怕是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罢,却立马将之前预备的手段用上了,这份果断,朕在你这年纪的时候,却也自愧不如!” 合着纪昭媛倒霉,还真跟那次把脉有关系? 云风篁在心里呵呵哒,抬眼看皇帝,柔声道:“陛下这话未免太过妄自菲薄……妾身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若果没有陛下首肯,恐怕事情怎么也发展不到现在这个地步罢?” 她那晚装病其实没想坑纪昭媛,或者说当时的情况暂时顾不上害人。 但架不住纪暮紫时运不济,邺国公夫人被当着太皇太后的面,于深宫禁内射杀,还死的那么惨,这么大的事情,不管纪氏还是郑具还是摄政王还是崔琬……谁都没法只手遮天,这不,作为淳嘉帝不在场证明的重要证人之一,云风篁的安危能不被各方上心么? 所以她试探性的装个病,立马就来了仨太医! 这种情况下,哪怕江氏之前交给念萱的药方极隐蔽,不容易被查出来……但这也只是在北地大族这个层次上,搁太医院的高手跟前,简直一目了然! 这仨太医估计才把脉就知道,云风篁所谓肚子疼是装的,但身体也真是有问题:她吃了许多避子药,已经到了子嗣艰难、几近不可能怀孕的地步! 倘若是平时的话,这种事情太医哪怕发现了也不一定会说出来,毕竟云风篁看起来自己都不知道呢,他们做什么多事?而且云风篁的出身跟位份,也不值得他们发这个善心。 然而偏偏赶着皇帝隐忍多年一朝发作要亲政,正与诸臣进行着惨烈却不见血的角斗。这眼接骨上,前朝后宫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乏有心人关注,这事儿怎么可能不被追查? 这么一追查,就是云风篁之前就预备好的,原本打算寻个合适的机会抖落出来的: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用纪昭媛赏赐的物件,炖煮纪昭媛赏赐的药材滋补身体。 理由是纪昭媛赏赐的不是顶好的,顶好的舍不 得立刻吃掉,所以先从次一等的开始享用……嗯,这是云风篁再三交代给陈竹、流虹等人的。 当然那些东西里,都掺着避子药,各种方式。 要没有消暑宴上的变故,以纪暮紫跟云风篁之间的地位家世差距之悬殊,纪暮紫怕是什么事都不会有,顶多受几句斥责,场面上推俩替罪羊出来也就是了。 事后不定还会一不做二不休的料理掉云风篁好出气。 可赶着风头上,哪怕纪氏也护不住这女儿了,不得不同意对她进行惩戒,以免本来就被怀疑谋害皇室子嗣的纪氏,名声更加一败涂地,在接下来的朝争里失去先机。 当然云风篁布局的时候也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再加上位份人手有限,尤其是可信任的人手有限,这个陷阱其实不一定禁得起这许多巨擘关注之下的推敲,能够如此顺利的坑成纪暮紫,八成是淳嘉帝私下帮了忙…… 不过云风篁是不会感谢他的,不但不感谢他,这会儿还顺口给自己邀个功,“陛下素来不喜纪氏,如今不管内情如何,纪暮紫终究是因为妾身才被贬位的,还被贬的比悦婕妤都低了一级呢,悦婕妤如今一定很开心吧?妾身帮陛下讨得佳人一笑,不知陛下可有赏赐?” “你倒是会现成卖好。”淳嘉帝要笑不笑的睨她,指腹摩挲过云风篁的手背,懒洋洋道,“免你一死的恩典,还不够?” 这话说的随意,却隐隐透露出些许不悦。 云风篁望着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忽地一笑:“陛下,这当然不够!” 见淳嘉帝倏然看向自己,她反手,握住皇帝的手指,轻轻翻转,柔声道,“陛下生而尊贵,自来养尊处优,纵然自幼练习弓马,也有无数人伺候着,可不是那么容易练出这么厚的茧子的……” 说话间已将皇帝的手掌完全摊开在两人膝头,淳嘉帝十指修长,望去清瘦而有力,只是指节、虎口、掌缘等地方都生满了厚茧,单看这些,全不似一个被荣养宫闱多年的天子的手。 云风篁注目他手掌,淡淡说,“妾身在北地时也学过些日子骑射,当时的教习出身定北军,因与上官不和,被逐出行伍,后靠着一身武艺跟骑术,入妾身父族为供奉……那位教习在北地论骑射已是一等一的高手,妾身父兄都倚为膀臂,掌上之茧,大约也就是陛下这般罢。” 但那教习出身贫寒,在军中多年摸爬滚打,可不是多仔细的人。 而且北地那边风气粗犷,如云风篁这种出身富贵的女子,学习骑射之余,日日叫婢女帮忙松弛筋骨,又要大夫配了柔嫩肌肤的药膏抹着,也还罢了。 男子可不作兴这么讲究的。 所以皇帝与那教习手上茧子的程度仿佛,可见他平素的练习程度,更在那教习之上! “陛下,邓月庭是您伴读,他的话其他人不说,皇后是必然会怀疑的。若果没有妾身当日那斩钉截铁的作证,您这会儿,慢说亲政,可还能坐在大位之上么?”云风篁微微挑眉,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语,毫不畏惧的与淳嘉帝对视,“所以论起来,妾身才是您亲政的最大功臣,陛下却拿免死来打发妾身,这不免,会寒了天下人的心啊!” 淳嘉帝看着她,目光有些奇异,有些玩味,片刻后,年轻的皇帝轻轻笑了起来:“有意思……谢氏到底是什么样的家风,竟教出云嫔这样的女子……” 他饶有兴趣的问,“那云嫔觉得……朕该如何赏赐你?” 第四章 皇帝:厚颜无耻哪家强?斛珠偏殿云 第四章 皇帝:厚颜无耻哪家强?斛珠偏殿云风篁。 如何赏赐? 这可是个难题了。 淳嘉帝今非昔比,已然初步拿起了天子的权柄。 这种时候跟他开价,要高了,且不说皇帝暂时未必给的出来,就说皇帝即使想方设法的给了,那么他要索取的,必然只有更多的道理,至于日后清算什么的,眼下都不提了;要低了,对于目前的处境没什么意义不说,就云风篁之前的表现,估计皇帝也不会相信她是那种只求付出不要回报的好人。 最关键的是,皇帝这么问,不啻是一番掂量。 云风篁心念转了转,最终说道:“妾身的养父一早有意报效朝廷,无奈官职低微……” “朕还以为你会趁机要求晋位。”淳嘉帝有点意外,“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云钜求官?朕记得当初皆因云钜在翼国公跟前多嘴,才导致你误入宫廷吧?” 言外之意你可别告诉朕你对你这便宜养父逆来顺受,哪怕被他坑了也还是惦记着他的前途。 “陛下这话说的,要不是养父之前跟翼国公提那么一嘴,妾身何德何能,能够服侍您?妾身都说了,妾身最喜欢您了!所以就算早先没想过进宫,见到您之后,那不是庆幸进了宫还来不及吗?”云风篁掩嘴笑,一派真心实意,“再说了,妾身如今姓云,与云氏那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呢,不给养父谋划,那还给谁谋划是吧?” 至于说为什么不给自己提晋位,云风篁惊奇的反问,“难道晋位不是妾身本来就应该有的补偿吗?!卿缦跟着淑妃娘娘,在小瀛洲才住了几天,出来之后不过死了个伺候的宫女,那都能晋一级的,妾身在小瀛洲住了这许久,天天担心害怕的,甚至连子嗣缘分都被断绝了,这都不能封妃,这宫里还有公道么!” 开什么玩笑,给自己下避子药是她被念萱提醒之后就有的打算。 一则是云风篁自觉如今的环境之下生育,纯粹为他人作嫁衣裳,还是八成会搭上性命的那种,而且她自己,也还没到母爱泛滥的年纪,对于孩子,真没什么念想;二则是汲取当初袁楝娘从九嫔晋位妃子的经验,用这代价换取从嫔到妃的跨越。 毕竟国朝的妃子,出身最差的,也是清平侯义女这个层次。 别管纪皇后许诺的多动听,反正云风篁是不太相信这皇后会念在自己劳苦功高的份上,为自己打破宫闱的默契的。更不会相信有着之前跟公主们的来往,纪太后就不拦着自己突破嫔位这个阶层了。 想当初她还跟戚九麓信誓旦旦自己生生世世都不会跟他分开呢,然而说了这话之后一年都没到,她就在孔雀坡上反悔了。 兴许纪皇后还有公主们许诺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不过人总有一时冲动不是?过后冷静下来想想,还愿意不愿意践诺,那可只有天知道。 云风篁才不会将晋位的指望寄托在纪氏姑侄的守信程度上。 这也是当初继收拾了袁楝娘之后,她将下一个目标对准了纪暮紫的缘故,报私仇只是其中之一,同样也是看中纪暮紫是纪氏嫡女的身份。这要是换个主位做出谋害妃嫔皇嗣的事情,纪氏姑侄一定更愿意惩罚罪魁祸首,而不是加大对受害者的补偿。 但纪氏自己人犯了错嘛……不忍对纪暮紫下重手,又要遮住面子,那也只能参考当年处理袁楝娘小产的例子,破格晋封,给予丰厚赏赐以封口了。 像这次赶着非常时期,纪暮紫被罚的也挺狠的,但是正因为非常时期,对受害者的弥补越发要大气要慷慨,才能彰显出纪氏女打理宫闱是没有私心更不会容忍任何人残害皇嗣不是? 总之这事儿固然在她意料之外,但结果仍旧在计算之中,那么晋为妃子也合该是她努力的成果,凭什么作为淳嘉帝的恩典?! 这可是她自己未雨绸缪争取到的收获! 你说皇帝也帮忙查漏补缺事情才会这么顺利? 那还不是她早有准备在前? 否则让皇帝凭空将纪暮紫贬为纪嫔试试? 归根到底,皇帝只不过顺势而为举手之劳罢了。 再说皇帝这么干,是心疼她么?不是的,只不过皇帝也看纪氏不顺眼,还能借这件事情联合其他派别在前朝对纪氏施压,这才暗中出手掺合了一把。 在云风篁看来,这件事情的性质就是自己辛辛苦苦挖好的陷阱,皇帝借鸡生蛋之余还把鸡蛋拿走了,她不跟皇帝要合伙费就不错了,为此感激皇帝什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皇帝久久的凝视着她,半晌才轻叹道,“了不起,身为女子,实在太委屈你了!” 他一直觉得朝堂上那班老不死够厚颜无耻了,现在看看自己还是太君子,这比自己小了近十岁的云嫔,论不要脸,论抢功,论推卸责任,可不比那些老不死差什么。 云风篁正要开口,这时候帝辇一沉,却是已经到了凝碧殿前。 “陛下来了?婕妤方才还在念着您呢。”抬辇的内侍尚未打起帘子,已经有个凝碧殿的宫女凑上来语气轻快的说道,“朱姨让底下人做了您以前最爱吃的茯苓夹饼还有……” 话没说完,看到帘子一掀,云风篁当先走下来,那宫人脸色就是一愣。 “陛下,那妾身就不打扰您陪婕妤娘娘用点心了,妾身告退!”云风篁下了帝辇,回过身朝里头福了福,娇声说道,“妾身先去紫泉殿沐浴更衣等您……您早点来噢。” 末了也不看那宫女,扶着熙乐的手,自顾自的扭着腰肢,妖妖娆娆的走了。 走出一段路,估摸着皇帝那边看不到了,这才放开熙乐,恢复了正常的行走姿态,乐道:“你说咱们陛下这点心还能吃得成吗?” 那位本来就暴脾气的主位,怕不是能把点心盘子拍皇帝脸上去哦! 真是想想就忍不住替皇帝掬一把辛酸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风篁喜笑颜开回去紫泉殿的时候,淳嘉帝正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去肩头的水渍跟几片茶叶,语带无奈道:“因着小纪氏被贬为嫔的缘故,纪氏这些日子正在卯足了劲儿找你麻烦,我又不放心不来看你,晚上不歇在紫泉殿,还能歇去哪儿?” 宫禁里的潜规则,妃嫔有孕之后,出于安胎以及不犯众怒的双重考虑,一般不会再留宿皇帝。 当然这规矩也是因人而异,真有本事宠夺后宫,皇帝又是能够做主的那种,那也没人会没眼色的提出来。 问题是袁楝娘本来名声就不好,又赶着纪氏为了纪暮紫的遭遇特别想掰回一城,正是风头浪尖之上。 这会儿要是皇帝在凝碧殿过夜的话,怕不明朝朝会就有人弹劾她善妒成性,怀孕了还要霸着天子不放,全不想着这会儿应该劝皇帝雨露均沾,好为皇室绵延更多子嗣云云。 “就算不能在我这儿过夜,那去其他人那儿不行吗?”道理袁楝娘都知道,就是心里过不去,此刻边流泪边委屈的说道,“这些日子那贱婢一直在小瀛洲关着,你晚上也没留下来啊!你都是回去太初宫的!凭什么她才回来你就要临幸她?!” 回想了下云风篁的容貌身段,只觉得酸水咕嘟咕嘟的冒,切齿道,“是不是因为她生的好?!你嘴上对她各种嫌弃,心里还是念着她的对不对?!不然你都亲政了,做什么还要留着她?!你知道不知道她从前仗着皇后撑腰是怎么对我的!” 淳嘉帝叹口气:“楝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前两日不是跟你说过了么?这小云氏如今不好动,就算要动,那也绝对不能是咱们出手,毕竟之前游览松岭,只我、她还有邓月庭。而邓月庭是我伴读,与我朝夕相处,除了他舅父崔尚书,其他人都不是很信任他的话。也就这小云氏,人人晓得她是皇后的人,又没少得罪你,绝不可能站在我这边,更不可能帮我隐瞒什么,这才没法将射杀邺国公夫人的罪名扣在我头上!” “这会儿人才从小瀛洲出来,若果就被咱们怎么了,你说纪氏能不抓着大做文章,说咱们做贼心虚,故而杀人灭口?!” 袁楝娘哽咽说:“好!就算这话有理,咱们现在不好动她,那宫里这么多妃嫔,你干嘛非要去她那儿过夜?!你就不能陪我用了晚膳去其他宫里么?!” 她忍了忍心头的酸楚,“你可以去彤霞宫,淑妃姐妹都是翼国公的亲生女儿,你多去她们那儿坐坐,也能安翼国公的心不是?” “但淑妃姐妹身体都正常。”淳嘉帝看着她,柔声道,“淑妃早年还怀过胎,就算没能生下来,可是若我去的多了,跟你一样再次怀孕呢?小云氏虽然不讨人喜欢,却是太医院三位资历最老、经验最足的太医都确认难以生育的。你知道的,我从来都只想要你跟我的孩子。” 袁楝娘大怔,只觉得鼻尖一酸,心头阴霾尽去,却有一种难以描绘的欢喜涌动着、鼓胀着,忍不住起身扑到他怀里,愧疚道:“原来……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实在对不住,我不该怀疑你的!” “慢点慢点!”皇帝含笑接住她,轻轻拍了拍她背,柔声道,“这也怪我,没有提前给你解释清楚……这些年来你为我受的委屈我都记着呢,亲政只是个开始,等日后……” 他顿了顿,让袁楝娘自己畅想,片刻才继续说,“现在暂且还要委屈你,啊?” 袁楝娘嘴角挂着笑,却还是故作生气道:“可是,想到你今晚要去那贱婢那儿,我就觉得不高兴……要不,你去了不许跟她有什么!” “好好好。”皇帝柔声应着,一脸“朕真是拿你没办法”的宠溺,看的不远处几名心腹宫女都羡慕的羞红了脸。 全不知天子低垂的长睫下,眸中一片冷凝,幽深寒凉,不漏丝毫情绪。 第五章 懋者勉也,懋者猫也。 掌灯时分,云风篁都打呵欠了,淳嘉帝才姗姗而来。 “陛下,朱姨亲手做的点心好吃吗?”听到宫人通禀,她散着长发趿着丝履出去迎接,懒洋洋问,“好吃的话回头妾身也去跟御膳房要差不多的。” 皇帝瞥她一眼,就是微微皱眉:“瞧你这样子。” “怎么了?”云风篁拈了一缕长发在指尖绕了两圈,一脸无辜,“陛下是说妾身未曾绾发?这不是瞧着都这么晚了,以为陛下不来了?听到您过来的消息,妾身太高兴太激动了,等不及收拾的仪容整齐就出来嘛!” 她生的极好,质素纯皓,晔若春华,乌鸦鸦的长发直垂至膝,许是新洗过才绞干的缘故,靠近了还能闻到些许水汽的清新。 因着这点儿清新,连带一双点漆似的眸子,也仿佛才由山泉水浸润过,透着沁人肺腑的清亮明媚,微弯的唇角看似笑的温柔,实则狡黠暗藏。 淳嘉帝脚下微微一顿,就想起来前两日在路边逗弄的一只狸猫。也是生的极乖巧可爱,睁着宝石似的眸子主动凑上来,又让摸又让抱,叫声都透着娇软,然而骗完他随身带的两块糕点,跟脚翻脸不认人,一爪子拍开他,走的那叫一个头也不回,连尾巴甩出的弧度都透着无情冷酷无理取闹。 他原本平淡的眼神里就有些笑意,忽然伸过手去,在云风篁头顶用力揉了两下。 云风篁莫名其妙,下意识的偏了偏头躲开,笑问:“陛下做什么呢?” “底下贡上来的玫瑰头油还有么?”皇帝没回答她的话,却问身后跟着的雁引。 雁引低头道:“还有一些。” “取一半给云嫔。”淳嘉帝颔首,“等会儿就去办。” 末了就率先走进内室去了愣在外间的云风篁握住一把长发上上下下摸了遍,确认还是光滑如缎没有任何问题,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方忍住追进去质问他自己这头发怎么就悲惨到让他当场赏赐头油的地步了?! ……这一定是这老家伙嫉妒我! 她愤恨的想着,磨了磨牙才走进去,笑着道:“陛下,妾身伺候您解冠。” 趁机抓着皇帝的头发摸了两把,更生气的发现,这家伙发质居然不比自己差? 简直岂有此理!!! 这一定是假的! 不存在的! 云风篁将皇帝的头发一摔,正要继续装温柔贤惠,却听他懒洋洋问:“朕刚赏了你东西,怎么又不高兴了?” “妾身哪有不高兴?”云风篁抬头看到皇帝正从镜中打量自己,显然刚才的一幕皇帝看的清清楚楚完完整整,撇撇嘴,假惺惺的说,“陛下能来看妾身,妾身简直欢喜的没法说了。这不,连陛下的头发,妾身都舍不得放下,非得狠狠心再狠狠心,才能够下定决心呢。” 然后对着镜子露了个毫无诚意的笑,还没等皇帝看清楚呢,瞬间又是面无表情了。 皇帝叹口气,道:“若不是碰见朕,你这样给天子做妃嫔,怕是早就被赐死了。” 你也就是看朕脾气好,因为各种缘故不跟你计较,所以可着劲儿造作。 “陛下这话说差了。”云风篁提醒他,“要不是陛下在位,妾身也不一定有福气进宫啊!” 要不是你这皇帝太废物,老娘压根不需要进宫好不好! 淳嘉帝面无表情的想:嗯,果然云嫔还是那个云嫔。 ……心口好痛。 好想打死她。 “陛下。”许是察觉到皇帝的怨念,云风篁倏忽又换了张笑脸,趴到他肩头,甜甜问,“邓公子是不是您的人啊?” 淳嘉帝微微侧目,斜睨她,不冷不热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提醒皇后?” “这怎么可能?”云风篁信誓旦旦,“妾身对您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是那种三心二意一言不合就出卖您的人么!” 她这么说的时候心里想,我是! 我当然是! “你是!”而皇帝也毫不迟疑道,“你从入宫开始什么时候不是惦记着出卖朕?” 云风篁叹道:“年轻时候不懂事……” 淳嘉帝被气乐了:“敢问云嫔主子进宫多久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云风篁再次刷新皇帝对她不要脸程度的认知,振振有词道,“单是妾身被拘在小瀛洲这些日子,陛下您说,这都是多少年过去了?” “……你打听邓月庭做什么?”皇帝无语片刻,伸手在她面颊上不轻不重的捏了把,干咳一声岔开话题,“朕还没追究你之前要他玉佩的事儿,你还想得寸进尺了是吧?” 见云风篁要开口,他板起脸,“你再说声玉佩是熙乐藏着的你什么都不知道试试!” 云风篁悻悻道:“这不是……兹事体大,担心他不可靠的话会说漏嘴么……” 毕竟纪氏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想方设法拦了多年的皇帝亲政都功亏一篑,要是晓得真相,哪怕云风篁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才给皇帝间接做了伪证呢,也铁定不会放过她! 这要不是她之前还算端得住,估计在延福宫的时候就要露陷了。 所以没办法,云风篁现在希望邺国公夫人之死跟皇帝不要扯上关系的程度,不在皇帝本尊之下。 皇帝呵呵一笑:“你不放心他?朕还不放心你呢。” “这么说他一准不会背叛陛下?”云风篁微微直起了点身体,单手撑腮,手肘抵在皇帝肩头,转动眼眸,笑嘻嘻道,“那妾身就放心了,毕竟妾身好担心陛下的。” 淳嘉帝似笑非笑的抓着她手臂,将人拉到膝头揽住腰肢坐了,复挑起她下颔,柔声问:“朕有什么可让你担心的?嗯?” “妾身担心陛下不喜欢妾身了呀!”当然担心你拿捏不住姓邓的,到时候真相曝露拖累了老娘啊!云风篁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妾身还担心陛下回头去了其他人那儿,转头就把妾身给忘了!” 皇帝撑不住的笑出了声:“朕之前还想着,你不是男儿可惜了,现在看看,你还是做女子的好。若是男子,冲着这份油嘴滑舌,怕不是要伤了多少女孩子的心?” 云风篁立马道:“妾身当然做女子好,毕竟陛下至今没有男宠,若是做男子,可怎么伺候陛下呢?” “云嫔真是尽忠职守,宫禁的妃嫔若果都似你这样,朕也没什么烦恼了。”看着她一脸“今天也有努力的讨好皇帝做个完美宫嫔”,淳嘉帝淡笑,心说那样朕早就被气死了,死人当然没有烦恼。 见云 风篁还要说什么,揉了揉她脑袋,“行了,安置罢。” 一宿风驰雨骤,不知东方既白。 已经亲政的皇帝不可能跟之前一样慢悠悠的起身,却比云风篁还先一步下榻穿戴。 这让揉着惺忪睡眼努力爬起来的云风篁心里稍微舒服了点,但转念一想,皇帝去上朝,是接受文武百官朝拜,自己去请安,是给皇后皇太后这些人跪拜…… ……惆怅。 所幸今早没意外的话,应该有好消息。 “云嫔这些日子受委屈了,再者宫中高位空缺甚多,也不是个事。”半晌后,崇昌殿上,经过一日休憩、梳洗打扮的皇后再次精神焕发,目光炯炯的扫过三宫六院的妃嫔们,缓声说着,“因此本宫有意晋其为婕妤,未知诸位妹妹,以为如何?” 妃嫔们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淑妃轻轻一笑,在座位上略作躬身:“妾身代族妹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既然如此,那就过两日跟魏婕妤一块儿晋封罢。”纪皇后在妃嫔升迁上一直都是一言堂,偶尔被太后、太皇太后干涉都要设法找回场子的,此刻询问也不过是做做样子,闻言就道,“对了,方才陛下派人过来,为云嫔特赐封号,以后便是懋婕妤了。” 垂眸看向已经出列正待谢恩的云风篁,“懋者,勉也,你当以此为戒,不可辜负陛下期望,明白么?” “是!”云风篁听到后头这话微怔,她可不相信淳嘉帝此举会是什么好意,注意到四周妃嫔听了这话之后羡慕嫉妒恨一如当初头一个晋位时,嗯,明白了,这是唯恐自己不成为众矢之的? 仔细考虑下,应该还有离间自己跟皇后的用意……这皇帝果然歹毒! 不过要是以为自己就这么认命了,那可也是做梦! 她腹诽着,恭恭敬敬的谢了恩,兴致勃勃的坐到了魏婕妤陆婕妤贾婕妤三位的……上首。 是的,虽然是刚刚封的婕妤,然而由于皇帝额外给了封号,按照宫禁规矩,那就比没有封号的同级妃子地位高了一筹! 哪怕那三位婕妤册封在她之前,哪怕陆婕妤贾婕妤是宫中老人,同样得排在她后面! ……这么看来皇帝的做法好像也不那么讨厌。 云风篁心道,那就少讨厌他一炷香罢。 嗯,一炷香之后继续诅咒这老家伙早日变秃子! 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宫嫔,噢不,是新晋宫妃不怎么放心的摸了摸鬓角,确定每一根发丝都油光水滑透着绸缎般的光泽,这才暗松口气。 同时将目光不动声色的投向左右两侧养尊处优的妃子们,寻思着如今地位不同了,也算一个圈子的了,得空找机会摸两把她们的头发应该不要紧吧…… 她绝对不相信自己的发质是这宫里最差的!!! 嗯,也许,可以从打听下她们有没有被皇帝当场赐头油开始? 头一次在崇昌殿请安时落座的云风篁走神之际,前朝正面无表情听着底下俩分属摄政王以及纪氏的臣子唇枪舌战含沙射影几欲在御前挥拳相向的皇帝,思绪也忽然飘了下:“小云氏这会儿该听到朕让人送去的封号了罢?懋者猫也,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发现朕的良苦用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六章 做姐姐的感觉就是好! 云风篁这会儿尚不知道淳嘉帝给自己赐予的封号的别有用心,然而揣测这位皇帝八成也没什么善意不过没关系! 反正别人不知道,她能享受到这封号的便利就好。 纪皇后敲定了云风篁的晋位,略说几句也就率众去往绵福宫。 “云婕妤清减了不少。”纪太后显然已经得了纪皇后的通风报信,看到妃子行列里忽然多了个人,也没流露出什么异色,还关切的慰问了句,“虽然瞧着精神尚可,得空还是叫太医开些方子补一补的好。” 纪皇后轻笑着提醒:“母后,方才陛下遣人到延福宫,给云婕妤赐封号‘懋’,如今是懋婕妤了。” “是吗?”纪太后一皱眉,显然不是很赞成皇帝这种不合常规的举动,但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淡淡道,“那懋婕妤可要好好伺候皇帝才是。” 太后没继续这个话题,“对了,各地花鸟使都到齐了?” “回母后的话,前两日就齐了。”纪皇后颔首,“只是有几位采女不惯长途跋涉,染病在榻,一时半刻的,恐怕都不好入宫。” 国朝后宫妃嫔位份最低的采女,便是采选之女的意思。这是寒门良家子入宫之后,最高的起点。 没错,妃嫔最低,却是寒门良家子的最高起点:因为这会儿被花鸟使们带来帝京的女孩子们,虽然笼统称为采女,实际上还没踏入宫闱一步,也不曾得到帝后的认可,并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采女。 接下来她们需要经过皇室的筛选与复审,通过之后被授予采女之封的,那才是真正迈出了身为帝王妃嫔的第一步。 而落选的,那只能转为宫女。 什么? 你说你做不成宫嫔,也不想做宫女? 这也不是不可以啊,毕竟帝后太后太皇太后这些人何等尊贵,哪里来那许多功夫管这等闲事。只要你能说服底下做主的管事们,偌大宫闱多几个宫女少几个宫女,那都不是事儿。 只是管事们跟你非亲非故的……不可能平白出力气,是吧? 但这儿又有一个矛盾的地方,就是采选都是挑选寒门良家子,虽然广义上的寒门,寻常地主、富户,就是不属于士族的人家,都囊括在内,然而这种人家错非不心疼女儿又或者存着攀龙附凤的心,否则早在花鸟使莅临本地的时候就会私下打通关系,将自家出挑的女孩子划去。 又或者,临时从乡间采买美貌贫女,认做义女,取代亲生骨肉。 所以真正被带来帝京的女孩子,基本上没有能力摆脱要么做宫嫔要么做宫女的命运。 从这点上来说的话,翼国公府当初将云风篁当做族女塞进礼聘的名单,固然坑惨了她,但实际上按照谢氏的门楣,基本上云风篁就是进采选名单的命…… 当然云风篁绝对不会因此感激翼国公府的。 “只是几个人?”纪太后对于低阶宫嫔,哪怕是小官或者望族远支出身的宫嫔,都不是很在意的,寒门采选的女孩子,就更加不上心了,闻言就道,“可见都是些没福气的,既然如此,那就不必管她们了,且让她们在外头养着,若是好了,那就直接充当宫女罢。” 言外之意要是好不了,死了就死了。 纪皇后 对此并无异议,因为她也不觉得那几个染病采女有那分量耽搁事情:“是,只是母后,这事儿毕竟是皇祖母下懿旨让办的,这会儿这事情,是不是也禀告一下庆慈宫?” “……”纪太后微微皱眉,这要是太皇太后好着,去说一声,或者跟之前云风篁那批人一样,采选结果出来了,带到庆慈宫里叫太皇太后过目一番,都不是事儿。 但太皇太后现在还躺着呢…… 太后思索了一番,最终说道,“太皇太后这两日还乏着,而且此番举国采选,人数众多,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出来结果的。这样吧,你先做着,等回头结果出来了,若是太皇太后精神尚可,哀家同你一起去禀告。” “是。”纪皇后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又问纪太后,到时候要不要亲自去掌掌眼? “这等事情皇后看着办就是了。”纪太后闻言摆手,“哀家就不掺合了,到底只是些寒门良家子。” 能翻得出多大的风浪? 接下来也没其他话,太后意思意思的问了几句贵妃跟袁楝娘的身孕,做足了“我纪氏是非常重视皇嗣”的姿态,也就让她们散了。 出门之后,皇后让其他人各归各处,却叫住了云风篁跟魏婕妤随凤辇到延福宫说话。 这说的也没其他事,就是两人会一块儿举办封妃仪式。 期盼已久以为终于可以出这个风头的魏婕妤:“……” 凭什么本来应该属于她一个人露脸的机会多了一个人! 而且这位还有皇帝给的封号,今儿个请安就坐她前面去了,等封妃仪式上,必然也是站在魏横烟前面!!! 魏横烟觉得心态有点崩…… 但当着皇后的面,她必须表现的毫不介意还跟云风篁亲如姐妹:“妾身一直觉得跟风篁妹妹投缘,万没想到封妃也能赶着一起,这可真是太好了!” 她简直开心的笑不出来了! 结果纪皇后赞许的看着她,说道:“知道你们两个自来要好,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懋婕妤既然有着陛下特赐封号,往后魏婕妤可不能唤她做妹妹了。” 嗯,宫里姐姐妹妹不是按照资历跟年纪来的,而是纯看位份。 懋婕妤既然排在诸婕妤之前,那么从老资格的贾婕妤、陆婕妤,到新晋的魏婕妤,都是她的妹妹。 魏横烟:“……” 这日子能过??? 这要不是皇后说完了这话跟脚转头去问云风篁话,她铁定当场失仪! “之前魏婕妤跟妾身说过,怡嘉宫旁边的绚晴宫跟含素宫都还空着。”云风篁进宫日子短,之前又没专门打听过后宫的布局,这会儿皇后跟她说,如今宫中非但诸主位空缺,诸多宫殿也是正殿空悬无主,既然封了婕妤,那么当然不能继续在斛珠宫的偏殿待着,须得择一无主宫殿才是。 云风篁一时间也没有什么目标,就想起来魏横烟之前的推荐,“其他宫室,妾身却也不太清楚了。” 纪皇后沉吟了下,说道:“这两座宫殿……也成罢,左右如今妃子少,这会儿即将进宫的寒门良家子,按着规矩都是要从采女做起的,也还有的爬。你们两个的前程,也不是她们能比的。” 她这么讲了,云风篁顿时醒悟过来,只怕 绚晴宫跟含素宫,都不是区区婕妤能够入主的宫室。 怕不是高位妃子的专属? 忙道:“娘娘,要不还是给妾身再挑一个罢?妾身出身不高,也不是很懂这些,可不要坏了宫里的规矩。” 没办法,她是一点不介意越级住的,但谁叫她现在还需要皇后的支持,而皇后望族出身,最不喜欢没规矩的人与事? 索性皇后固然重规矩,却也不是不知变通,此刻闻言就是摇头,说道:“虽然那两座宫殿在前朝住的都是夫人以上的妃嫔,但也没有宫规明文规定,婕妤就不能住它们的正殿了。再说你们如今都这么年轻,难不成就打算在婕妤位上老死?眼下纵然不太合规矩,住着住着,也就合情合理了。” 这话说的魏横烟都心情好了几分,心说云风篁此番固然越过了自己去,但来日方长,以后谁高谁低还不一定呢! 于是纪皇后就让云风篁待会儿去绚晴宫与含素宫瞧瞧,决定好了选哪座再来禀告,到时候中宫自会安排人去拾掇。 “既然你们如今都是或者马上是一宫主位了,那么接下来宫里要添人的事情,你们也该上点儿心。”纪皇后处置了一件,还有一件,端起茶碗呷了口茶水润嗓子,末了说道,“宫里如今就这么些个主位,其中贵妃、悦婕妤有喜,本宫的想法是她们两个的宫里就不要打扰了。” “如此剩下来就是淑妃、馨妃、瑶宁夫人跟你们这四个婕妤。” “淑妃的彤霞宫原本就住了好些个宫嫔,而且自从消暑宴后,淑妃也有些违和,前两日就跟本宫打了招呼,说这回彤霞宫顶多再住上一两个新人,多的怕也安排不下。” “馨妃素喜清净,虽然没说什么,本宫也不好给她多派人。” “瑶宁夫人跟贾婕妤都是急性子,新人出身寒微,跟她们未必说的来。” “陆婕妤倒还算好说话,可那许多人,不能全部塞进一个宝蕙宫罢?” 总之一句话,皇后希望魏横烟跟云风篁承担起一个主位该有的责任与义务,展现出一个婕妤该有的心胸和气度,尽可能多接受几个新人。 虽然这么着不免人多事杂,不过两人都没什么反感的,她们本来也没指望一个人独享偌大宫闱,像魏横烟,她那怡嘉宫,在她晋为婕妤之前,就有其他宫嫔住着的,再多几个,无非也还是那么回事。 反正她们都不觉得自己弹压不住宫里人。 ……毕竟云风篁那种新人,属于特例不是? 皇后对她们的配合很是满意,于是给了一项福利,就是采女复选时,让她们跟自己一起去旁观,到时候也能稍作挑选,至不济也可以提前了解新人的秉性为人。 如此说定,见皇后没其他吩咐了,两人于是告退。 出了延福宫,魏横烟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主动向云风篁发出邀请:“姐……姐姐是等会儿去看绚晴宫跟含素宫,还是这会儿就去?要不妹妹陪您走一遭?毕竟那两座宫殿固然还算齐整,到底多年没人住了,里头还是有些荒僻的,这时节,蛇鼠也是猖獗。” 云风篁欣然接受她委婉的臣服:“有劳妹妹。” 嗯,喊别人妹妹的感觉,真棒。 做姐姐的感觉就是好! 第七章 驭下心得 经过一番实地考察,云风篁最终决定选择绚晴宫。 虽然这主要是因为绚晴宫更符合她的喜好,但跟魏横烟说的是:“虽然含素宫绚晴宫都毗邻怡嘉宫,可我仔细观察了下,绚晴宫却更近几步。咱们这些人一块儿入宫,合该齐心协力才是。尤其你我格外不同,你是上头没主位,如今自己做了主位。我呢,我那主位说是有,却还不如没有。真正同病相怜,走到今日,殊为不易,怎能不格外亲近?” 魏横烟:“……” 就是消暑宴前没多久,她才用差不多的理由笼络过云风篁来着。 结果这么快对方就连本带利还回来,反客为主的招揽她了吗? 要说心里不憋屈那当然不可能,但云风篁又推心置腹道:“这会儿没外人在,咱们俩的心腹宫女当然都是可信的,我也不跟你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只一件:咱们的家世,觊觎凤位那是说笑了。但仅次于皇后娘娘的四妃之位,这会儿可还空着两个呢!” 她朝彤霞宫方向抬了抬下巴,声音一低,“贵妃淑妃之下,原本的悦妃如今已然被贬作婕妤,与你我同列。馨妃、瑶宁夫人、贾婕妤还有陆婕妤这几位老人,若果真有那等造化,还能在宫里熬了八年都没补上去?” “可见她们都没这福气。” “至于说跟咱们一起的人,借用古人的话来说,真正有出息的,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到现在,在六宫之中稍有些声名的,不过你我,还有卿缦跟薛笑歌。那两位说到底,靠的是淑妃跟纪嫔。论到本身的才干手腕,哪里能跟咱们比?” “而即将入宫的新人……” 云风篁流露出少许不屑之色,“区区寒门子,也配叫咱们当成对手看?” “……正因为贾婕妤陆婕妤这些年了都没晋升上去,我看咱们从嫔入妃易,想谋划四妃之位,怕也艰难。”魏横烟一再告诉自己不要相信这人的巧舌如簧,只是到底忍不住反驳了句,“我家世虽然还成,可也不能跟瑶宁夫人、馨妃比。至于你,我说句实话你可别生气:你能做这婕妤,付出的代价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云风篁心道看来六宫都晓得自己子嗣艰难了。 她不以为意,说道:“你就这么点儿心气,未免叫我意外了。想当初才进宫的时候,这三宫六院几个人认得我?如今这三宫六院又有几个人能不认得我?你我出身差距那么大,那淑妃说是我族姐,实际上一心一意只想扶持她亲妹子。这回我晋了婕妤,她面上欢喜,心里不知道有多不高兴。毕竟云氏一族已经有她这个淑妃在了,如今再添一婕妤,卿缦固然已经是嫔位,在有两个姐妹是妃子的情况下,日后还能不能封妃也未可知!” “我等于卡了她亲妹子的晋升之路,接下来但凡有机会,她能放过我?” “这样我都还斗志昂扬,你却先想着在婕妤位上老死了么?” 魏横烟到底年少,虽然反复提醒自己不要中了云风篁的激将法,终究沉不住气,哼道:“你这样的都不怕,我还怕什么?不过是怕你进宫这些日子以来顺风顺水的,疏忽大意,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婕妤之位给丢了!到时候,那些老人还不把咱们这些人死死的踩在脚底下啊?” 云风篁笑着道:“这才像是魏婕妤的样子,我头一次看到你就觉得,这宫里能有些出息的,除了我也就是你了。” “你这些甜言蜜语留着哄皇后娘娘还有陛下去罢,我才不信呢!”魏横烟啐她一口,抬头看了眼日色,“行了,既然你决定选绚晴宫,那趁早去回了皇后娘娘 把事情敲定下来罢,毕竟这宫殿按着规矩咱们都没资格住。可别耽误了,叫人从中捣乱……其他不说,你那主位,别看怀了孕,可是会折腾!” 云风篁也是这么想的,遂与她道别,也不回去斛珠宫了,自去延福宫同皇后说明。 许是因为她现在是一个人来的,皇后应允之后交代底下人去办,顺势留她下来说几句话,开口就问皇帝昨晚留宿紫泉殿,都跟云风篁说了些什么。 “妾身之前择这偏殿,只是想着离正殿远些,却是考虑不周,冒犯娘娘之处……”皇后不提紫泉殿,云风篁都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此刻连忙请罪:纪皇后闺名凌紫,紫泉殿这名字却是冲撞了。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后执掌凤印八年也没改? 难道是因为袁楝娘? 心念未绝,却听皇后轻笑一声道:“这事儿?无妨的,本宫不在乎这些。再说了,本宫闺名,‘紫’字之前,还有一个‘凌’字,凌驾的凌……又何必避讳一个‘紫’字?” 云风篁观察她神情语气,越发笃定那紫泉殿是袁楝娘故意不改名字的,约莫就是为了让皇后不痛快。 不过看纪皇后的样子,是真不在乎。 顶级名门望族教养出来的自信跟大气,的确是谢氏这种边陲大族不能比啊…… 云风篁暗自感慨,这要是换了她,别说袁楝娘坟头定然草十丈,不定中宫早就升任皇太后了…… 纪皇后懒得计较这些细枝末节,让云风篁继续说昨晚跟皇帝的相处过程,重点是有没有什么可做文章的地方? “昨儿个陛下先去了凝碧殿,在悦婕妤那儿待到掌灯才去了妾身那儿。”云风篁有些无奈的说道,“妾身倒是转着弯试探了几回,但陛下都没理会……妾身昨儿个回到紫泉殿已经是晌午后了,用了午膳,收拾一番,天就黑了,连底下人都没怎么问话……妾身想着,要是今晚陛下还去的话,妾身再好好想想。” “也别太明显。”纪皇后叹口气,“陛下……本宫一早跟家里说……唉,事已如此,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且不提。总之不管他现在抱着什么心思去你那儿,你也别跟他搞僵了。” 皇后少见的流露出些许落寞之色,“之前你们这些人没进宫的时候,陛下除了必须来本宫还有贵妃她们那儿的日子,基本上都给淑妃还有悦婕妤分了。马上又有众多新人进来,到时候,本宫这些人,怕是很难得才能见到陛下了。” 她倒不是觉得被皇帝冷落了吃醋,而是,“之前陛下没亲政的时候,他爱宠着谁,本宫也不想管。但如今……这事儿本宫也只能交给你了。其他人,纵然愿意为本宫效劳,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纪皇后从来没有轻视过淳嘉帝,哪怕她这丈夫这八年来一直显得乖巧无害,而且温和敦厚。 如今皇帝猝然发作争取到了亲政的机会,她就更不放心他了。 三宫六院妃嫔如云,但在皇后看来,有能力也有这份忠心的,也只有云风篁这一个选择了。 所以尽管急于掌握皇帝的动态,却还是以云风篁的安危为重。 毕竟要是这位新晋懋婕妤有个三长两短,淳嘉帝越发要脱离她的控制。 “妾身听娘娘的。”云风篁恭恭敬敬的应下,又沉吟着道,“也请娘娘信任妾身!” 纪皇后闻言就挑眉,道:“可是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陛下昨儿个晚上还不是很想理睬妾身……”云风篁睁着眼睛说瞎话,“今早却给妾身特赐封号,妾身总觉得心里不安。” 皇后道:“你是怕本宫因此怀疑你么?那你未免太小觑本宫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本宫还是懂得的。只要你一直为本宫用心办事,本宫绝对不会辜负你!” 她信誓旦旦的打发了感激涕零的新晋婕妤,跟脚就在两个心腹宫女欲言又止的注视里问,“琼芳宫跟染湘宫那两个可是准了?” 得了宫女确认,就微微颔首,“这事儿先保密,人也看好了。本宫记得袁楝娘那儿……快三个月了?” 宫女说道:“是呢,马上咱们不是要去避暑吗?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借口满了三个月跟着去?这人见天的将陛下当做什么一样,时时刻刻恨不得搂着不放!扶阳袁氏究竟只是小地方出来的,养的女儿这样做派,婢子们都没眼看!” “这事儿由着她罢。”皇后端起茶水呷了口,微微一笑,“好歹开心了这些日子,也差不多了。” 俩宫女对望一眼,心头一跳,试探道:“娘娘的意思是?” “她这一胎不止本宫容不下,这三宫六院,可以说没有人可以容得下!”纪皇后淡然道,“本来本宫也不打算脏了自己的手……只不过,懋婕妤于本宫有大用,还是应该更忠诚些才好。” 宫女心念一转,明白了:“婢子回头就暗示给懋婕妤。” 纪皇后轻轻颔首:“她如今刚择了绚晴宫,这两日怕是忙碌的紧,就先不打扰了。等过两天再去说这事儿罢……” 又叹口气,“希望她不要让本宫失望!” 虽然六宫都知道,云风篁跟袁楝娘,跟皇帝,都没少结仇怨。 但在皇后看来,双方其实没有一定揭不过的罅隙。 尤其淳嘉帝这人心思深沉又善于隐忍,沉寂八年一朝发声即入朝堂就是个鲜明的例子,就算之前跟云风篁相处的非常不愉快,甚至还有过逼着云风篁跳湖避走的前科,谁知道私下里会不会设法将人笼络过去? 关键云风篁的信用也不怎么样,走的是翼国公父女的路子礼聘入宫,才进宫都没几十个时辰呢就把淑妃跟云氏一族都卖了。 之前皇帝妥妥的傀儡,皇后当然不担心她会雪中送炭,但现在皇帝已经亲政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再次换船,倒戈一击? 纪皇后所以认为,要想彻底驾驭云风篁这样反复无常又胆大包天的主儿,必须将她的后路全部切断! 不然她是不会老实的。 而且…… 皇后对于自己祖母邺国公夫人之死,始终有着深深的怀疑,那许多庙堂大佬一起发力,这世上还有多少秘密不能被翻找出来? 可是下手之人至今杳无音信。 按理来说当时云风篁一下松岭就被关押起来,始终处于跟外界隔绝的状态,她没有理由给一个被架空的天子做伪证。 但……如果她之前对自己的投靠是假装的,其实一早忠诚于皇帝呢? 这种可能性皇后以前没考虑过,认为云风篁就不是那种人,可她之前还觉得,淳嘉帝就算野心勃勃,短时间里也做不了什么……皇后对自己的判断已经有了怀疑,对云风篁却哪里可能继续深信不疑?但她也知道云风篁狡诈,没有证据想诈她必然是死不承认。 因此不管怎么样,云风篁这次必须交出这份投名状。 否则…… 皇后微微垂眸,掩住眼底的冰冷:那就如本宫之前所言,死在婕妤之位上罢。 也正好,借着她云氏养女的身份,让这些日子正得意的翼国公府,乖巧点。 第八章 皇帝:你不是最喜欢朕了吗?! 从紫泉殿搬到绚晴宫,论距离论繁琐比之前从惜杏轩搬紫泉殿都要麻烦。 然而速度反而更快。 因为不但中宫派遣了足够的人手帮忙,三宫六院都有着各种体贴。 甚至袁楝娘都一直待在凝碧殿,没有任何要找茬的意思。 “本宫的为人你们也想必也有所耳闻,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不过六七日光景,修缮洒扫后的浣花殿上,已然气象一新,云风篁着玉色宫装,羊脂玉头面,装束虽不隆重,目光到处,黑鸦鸦跪了一片的宫人却莫敢懈怠,纷纷低头垂首,作恭顺状,“好生做事的,本宫自不会亏待,两面三刀的,本宫可以饶了你,宫规却不会容情!” 一群或老或生的宫人纷纷磕头下去,许诺:“奴婢一定尽忠职守,不负婕妤娘娘!” “嗯。”云风篁也不在乎他们说这话有多少真心,毕竟才一照面,指望这些人就多可靠也实在有点想当然,“都起来罢,今儿个是本宫的好日子,合该也给你们沾沾喜气。” 说话间唯一没有跟着众人拜倒在地的念萱捧了漆盘出来,挨个的发装了银锞子的荷包。 这回因着晋位婕妤,伺候的人手一下子多了起来,但人事上云风篁没有重新调整的意思,内侍仍旧是陈竹为首,新添的宦者都交给了他安排;宫女这边是熙乐为首,流虹跟念萱也还罢了,熙景颇有些不甚服气,只是才到云风篁身边的时候,熙乐很是给熙景解过两回围,这让熙景也不大好意思明着反对她。 但原本都是从延福宫出来的、天然关系更亲近的俩宫女,如今多少有些貌合神离之意。 这正是云风篁希望看到的,她在宫闱里没什么根基,甚至连一起长大的念萱都不是很敢信任,底下人太团结了对她可不是什么好事。 像内侍首领仍旧用陈竹,可不只是念旧,也是看着陈竹年纪小资历浅,不说之前的陈笙,就说这回皇后补进来的人里,比他老练会来事的就有两三个,没有云风篁撑腰,他根本坐不稳如今的位置。 如此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消云风篁敲打,他都会紧紧的巴着主子。 “如今宫女之间互不和睦,内侍呢陈竹纯靠我抬举才有今日,那些个老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云风篁仔细琢磨了下绚晴宫的情况,觉得初步可以放心,“熙景掐尖要强却没能做成我身边第一人,内侍里也是上进的好几个……为了更进一步,也会互相较劲着服侍我的。” 开局如此她也还算满意了,至于说真正忠诚可信重的人手,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够办到的。 云风篁现在也还没有跟这宫里真正大佬分庭抗礼的能力与打算,大可徐徐图之。 “皇后娘娘许本宫与魏婕妤旁观采女遴选。”她思索了一番,将念萱叫到身边叮嘱,“到时候你跟着一块儿去,给本宫挑几个身子骨儿好的。” 念萱用力点头:“婢子理会的。” 她分明的松口气,“万幸娘娘这会儿晋位了。” 之前云风篁跟她要避子药的配方时她因为还在卧榻养伤也没多想,后来才知道云风篁将药用在了自己身上,差点没当场昏厥过去这会儿听着云风篁很有借腹生子的意思,虽然还是觉得遗憾,总算有些安慰了。 毕竟作为绚晴宫的主位,云风篁的宫里人若生下皇嗣,基本上就是交给云风篁抚养,等于是帮她生儿育女了。 实际上这也是纪皇后之前要求云风篁还有魏横烟宫里多收几个新人,而不愿意给老人们还有没主位的宫里多分新人的缘故。 这批新人本来就是为了绵延子嗣才采选的,挑选的原则就是清白美貌之余宜子,最好是宜男。 就算一个两个会失手,那么多人呢不可能进了宫没好消息。 这要是在淑妃、馨妃那些人宫里,不啻是给她们如虎添翼,可不符合皇后的利益。 倘若是没有主位的宫殿呢,任何主位都可以争取抚养权,也是麻烦。 而皇后就算比较占优势,可中宫身份特殊,不到万不得已,看皇后的样子是不打算亲自收养他人子嗣的,这种时候就需要云风篁这种亲近中宫的妃子出马,将皇嗣拢在手里,既能为皇后助威,日常还不给皇后添麻烦。 至于魏横烟,这位在宫里没有明确上的靠山,看纪皇后的意思,也颇有笼络之意。 “叫底下人不要偷懒,整座宫殿都要好生打扫才是。”云风篁又吩咐,“免得新人进来之后住着不好,传了出去,都说本宫这主位考虑不周,连这么点儿事情都办不妥。” 念萱跟熙乐连忙保证一定会督促好底下人,绝对不使云风篁丢了面子。 其实云风篁心里是无所谓的,甚至巴不得出点儿状况好让她杀鸡儆猴……这都是小事。 她如今愁烦的还是皇帝亲政迄今都没出什么岔子,自己在这宫里要何去何从? 正想着呢,陈兢就进来禀告了,说皇帝来了。 “这时间陛下才下朝,这是太初宫都没回,直接来妾身这儿了?”云风篁忙整理了下衣裙出去迎接,就见皇帝冕旒整齐的从帝辇上走下来。 她上去福了福,笑着问,“妾身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看重?” 淳嘉帝瞥她一眼没说话,等进了正殿落座了,左右打量一回,才嗤笑道:“你倒是会挑地方。” 云风篁道:“这是当然的,毕竟这地方可不只是妾身住,陛下也要过来呢。等过些日子添了新人,陛下临幸新人,可不是来的更多了?妾身就是委屈自己也不能委屈了陛下,更不能委屈了伺候陛下的人呀!” “什么事情你都有道理。”皇帝已经习惯了她的强词夺理,闻言微哂,也懒得计较,只让左右都退下,方施施然道,“今儿个朝会上,王叔保举了几个人出仕,其中有北地戚氏的宗子。” “这种庙堂之事,妾身可以知晓吗?”云风篁面色不变,好奇道,“那陛下驳回没有?” 淳嘉帝似笑非笑说:“朕就算不跟你说,你会老实么?” “妾身老实的话,陛下还会继续喜欢妾身吗?”云风篁咯咯笑,举袖掩唇,眼波流转,“身为妃嫔哄陛下开心才是最要紧的,至于虚名,那算什么?妾身只要陛下好就行,其他的才不多想呢。” 说的好像为了皇帝多牺牲自己一样。 皇帝都有点忍俊不禁了:“这么说古往今来的贤惠后妃反倒是做错了?” “陛下说她们错,那就肯定是错的。”云风篁狡黠说,“陛下若觉得她们对,那她们就是对的!妾身什么都听陛下的!” 皇帝道:“那朕希望你跟那些贤惠人一样呢?” “妾身现在就很贤惠啊!”云风篁振振有词,“顶多妾身因为年纪小,偶尔误解了陛下的意思,才会做出一些叫陛下失望的事情。可妾身的本意,就是为陛下分忧解难不是吗?妾身对您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 皇帝黑着脸叫停:“你这誓言真是张口就来,朕实在稀奇不起来。” “不稀奇这就对了。”云风篁正色道,“这说明,妾身对陛下的忠心耿耿,已经深入到了方方面面,陛下都习惯了……” “……你要不是年纪小,朕真想打你。”淳嘉帝默然片刻,叹道,“这一番狡辩,朕都忘记要跟你说什么了。” 不管你想说什么,横竖跟戚九 麓有关系呗。 云风篁心里这么想着,挨挨蹭蹭的坐到他身边,摇着他手臂问:“对了,陛下,摄政王都举荐人入仕了,那陛下有没有给妾身的养父安排个肥差啊?” 淳嘉帝侧头看她:“肥差?” 从称呼就可以看出你的目的好嘛? “妾身听翼国公说的!”云风篁立马道,“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 你要觉得这话其心可诛,去收拾翼国公好了。 皇帝被气笑了:“没有!你那养父是翼国公同族兄弟,若果有能耐,翼国公这些年来岂能不提携他?既然一直没提携,八成就是不行……朕如今千头万绪的,安排这么个人,岂不是给朕捣乱的?!” 见云风篁还要说什么,他板起脸,“你再说的话避暑就别去了!好好留在宫里反思,也让朕清净几个月。” 避暑的事情是消暑宴之前就在进行中了,要没意外如今前朝后宫大部分都已经到了山上的行宫。 之所以拖着,主要是太皇太后卧病,受不得车马劳顿。 但云风篁这两日打听到,今年的避暑并未因此取消,却还是打算照常进行的……可能太皇太后已经好了很多,也可能因为太皇太后没好,所以更加吃不消宫城的暑热。 所以这回搬家,她好多箱笼都索性没开,是打算到时候动身的时候更方便些。 此刻闻言撇撇嘴,顿了顿才不甘心的嘟囔:“那陛下亲政了,妾身作为您的宠妃,总不能什么好处都不占罢?” “你还好意思讲。”皇帝摇了摇头,寻思了一回,就说,“对了,明惠那事情……” 云风篁愕然道:“陛下,之前您还没亲政,这事儿不好办也就算了,如今您都亲政了,这等小事,还用得着妾身?” 皇帝皱眉道:“正因为朕亲政了这事情才不好提……你素来聪慧这么简单的道理会想不明白?” 我当然明白! 刚亲政,还在跟各方小心翼翼的博弈,就如同做生意才起步一样,一分一厘都是需要反复争取跟珍惜的,所以不想为了明惠公主的婚事额外出价钱呗。 “但妾身也是好容易封妃。”云风篁心中腹诽着,遗憾的耸耸肩,“这会儿得罪纪氏,万一被贬下去,妾身可未必有第二次机会,重回妃位啊!” 你要爱惜羽毛,我就不需要了嘛?! 见淳嘉帝微微皱眉,她娇笑着趴到他肩头,低声耳语,“不过呢,陛下若果实在舍不得公主殿下,妾身也不是不能帮忙,只是,这事儿妾身一个人办不来,还得陛下帮忙才是……” 皇帝起初面色平静,听着听着,逐渐额头青筋毕露,嘴角抽搐道:“你……你真是……” 然而再三思索,最后还是叹口气,“罢了,为了明惠……只是你这种小心思,只此一回,没有下次!” “陛下放心罢,妾身这也是没办法。”云风篁见他松口,立马殷勤的给他捏肩捏臂,甜甜道,“妾身是那么没分寸的人么?” “……”皇帝白她一眼,已经懒得翻旧账,“那就这么定了,你若是敢耍花样,朕明儿个就征辟谢氏!” 这下换云风篁嘴角抽搐了:“妾身已经是云氏女,您还找谢氏做什么!” “你不是最喜欢朕了吗?”皇帝冷笑,“朕也喜欢你,加恩你养父不方便,加恩你亲生父家,代你还生养之恩,有什么问题?你该立刻谢恩,日后愈发伺候朕用心才是!” 见云风篁一脸憋屈想反驳又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淳嘉帝觉得心里真是舒服,含笑摸了摸她鬓发,又顺势揉了把,“所以,乖一点,啊?” 第九章 彼此试探 翌日请安毕,出了绵福宫,云风篁就凑到凤辇畔,小声道:“娘娘,妾身有事儿想禀告。” 这时候暑气已经很重了,虽然凤辇里搁了冰盆,从绵福宫门口走下长阶的这么几步路,也足够娇生惯养的中宫觉得吃不消,闻言就道:“去本宫那儿说罢。” 片刻后云风篁的肩舆跟着凤辇在崇昌殿前落下,后妃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去,早有宫人预备着,又是递冷帕子又是端冷元子,一番服侍,顿觉神清气爽。 云风篁不禁说道:“还是娘娘这儿的人机灵,妾身那边到底初来乍到,这么热的天回去,慢说帕子饮子,个个手忙脚乱的,连做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来本宫这儿蹭凉了呢?”纪皇后笑着打趣,“巴巴的跟了本宫半晌,就为了这么点儿东西,传出去,人家还道本宫亏待了堂堂婕妤。” “这还不是娘娘宠着妾身?”云风篁闻言顺势说道,“不然妾身哪里来这么大胆子?” 说笑了几句,她正色道,“娘娘,妾身以为,悦婕妤的福泽,到底是不够深厚的。” 纪皇后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噢?” “这贱婢何德何能孕育皇嗣?”云风篁哼了一声,眼角眉梢都是对袁楝娘的不屑,“不然之前好好儿的,怎么就小产了?再者,陛下如今已然亲政,若果一举得男,在朝野的声势,岂能不更上层楼?所以于情于理,斛珠宫,也不该继续太平下去才是!” 纪皇后呷了口砂糖冰雪冷元子,和颜悦色道:“你能跟本宫说这话,是极忠心了的。只是……本宫也不瞒你,陛下之前这八年来看似温和无害,与世无争,如今瞧着,却是心思深沉,隐忍不发!悦婕妤的身孕,他嘴上不说,心里岂能没有防备?本宫素来为他所忌,不好动作。” “至于说托付旁人,暮紫那人……唉,本宫都不想提她,纯粹就是个糊涂的,连自己人跟外人都分不清楚!生生害苦了你!” 委婉的替纪暮紫赔了个罪,复道,“这事儿,本宫思来想去,也只有你最合适。但……” 皇后叹口气,低声道,“你可也要想清楚了!虽然说三宫六院都是陛下的人,可谁都知道,袁氏那贱婢,才是他的心肝!” “娘娘,正因为如此,才不能让她诞下皇嗣!”云风篁面色坚定,心里却沉了下去,“否则若是一位公主也还罢了。若果是皇子,这宫里,往后谁还站得住?” 她之前被软禁在小瀛洲的时候虽然不自由,一应待遇却不坏。 当时只道是抱皇后大腿的成果,还道皇后纵然城府深沉,对自己到底还是有些信任与维护的。 可是出来之后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尤其是邺国公夫人,皇后的嫡亲祖母惨死在太皇太后跟前,淳嘉帝更是火速亲政,而皇后的嫡亲堂妹纪暮紫被贬成了宫嫔……这样的惨败之后,皇后对于自己这淳嘉帝清白的最直接最强力的证人,居然没有丝毫的质疑,甚至还比之前更推心置腹…… 这叫云风篁怎么不毛骨悚然? 思来想去她决定用袁楝娘进行试探之前皇后不是口口声声说,让云风篁试探皇帝的时候,也别太露骨,毕竟自己手底下可用之人不多? 但相比撒娇发嗲的试探脾性不坏、如今也还远远没到可以肆意妄为的皇帝,谋害有孕宫妃,尤其是袁楝娘这个皇帝的青梅,不但更危险,更面临着一旦做成之后,与皇帝,与袁太 后,都将没有转圜余地的下场! 要是皇后当真没有怀疑她,那就算不想留着袁楝娘的身孕,也不会让云风篁担下此事。 毕竟作为根基深厚的六宫之主,皇后有的是办法对付并不聪明的悦婕妤,而且宫里那么多怨恨袁楝娘的人,皇后都不一定需要亲自动手。 何必让倚重的心腹冒险? 但现在纪皇后不但答应了,言外之意还是这事儿就交给云风篁了…… 云风篁心念电转,面上却不露声色,反而流露出坚定之色:“再者,悦婕妤之前是妃位,虽然如今与妾身同级,可是以她在陛下跟前的体面,一旦诞下皇嗣,慢说复回妃位,只怕陛下恨不得送她直晋四妃!到那时候,就算娘娘愿意回护妾身,可妾身总不能时时刻刻躲在娘娘的羽翼之下罢?” 纪皇后沉吟着,她之前就跟底下人商议过用袁楝娘的身孕试探云风篁的,可现在云风篁主动提出来,她又有些踌躇,这懋婕妤素来狡诈,关键是没什么节操,卖起主子来一点儿不手软,这会儿说的信誓旦旦正中下怀,反而让皇后有点疑神疑鬼了。 “你打算怎么做?”皇后左思右想,最后没有直接表态,而是问道,“你如今虽然与悦婕妤同级,但既然搬出了斛珠宫,想再回去就难了,也太过显眼。” 云风篁笑着道:“娘娘,正因为妾身已经搬出了斛珠宫,所以,那儿发生的事情,才跟妾身,跟娘娘都毫无关系!” 见纪皇后微微皱眉,她眨眨眼,“妾身之前在斛珠宫的时候,可没少去凝碧殿!” “你在凝碧殿里安插了人手?”皇后意外道,“只是袁氏早先小产过,这一次身边可是防范严密的很,近侍差不多都是出自春慵宫。袁母后调教人的本事,可不是袁氏能比的。” 云风篁嫣然道:“容妾身先卖个关子,等事成之后,妾身再来跟您讨赏,好么?” “……”皇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颔首,“那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 等人走后,纪皇后脸色就沉了下来,哼道,“与本宫毫无关系?这小云氏真是被本宫宠坏了,居然胆敢委婉要挟本宫!” 心腹宫女劝她息怒:“左右只是个婕妤,娘娘不喜欢,婢子这就吩咐底下人料理了就是。” “不。”纪皇后叹口气,摇头,“这会儿让她死了未免有些可惜,且留着,派人盯住凝碧殿,若果她方才没骗本宫,那么些许小心思,非常之际,本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果她……到时候再下手不迟!” 而出了延福宫的主仆俩,也在小声讨论着:“娘娘,就算您如今不在斛珠宫了,可是皇嗣关系重大,到时候彻查起来,只怕……只怕瞒不过去?反正您现在已经是一宫主位,却何必再与悦婕妤计较呢?” “你还真信本宫在凝碧殿有什么安排啊?”云风篁闻言白了眼熙乐,嗤笑道,“这事儿你们皇城司都未必有把握做了之后全身而退,本宫哪里来这本事?不过是那么一说罢了!” “啊?”熙乐一怔,旋即不解,“可是这样要怎么跟皇后娘娘交差?” 云风篁笑了笑:“皇后娘娘不是许我事成之后告诉她么?” 熙乐吃吃道:“可是……可是这……这顶多也只能拖延一时?” “所以趁这机会给皇后娘娘找点事情做啊!”云风篁叹口气,忽然在肩舆上扭身,侧头看了眼背后已然隐约的延福宫,唇 角微弯,柔声道,“后宫那么多人呢,别老盯着本宫一个不是?” 她回去绚晴宫用了午膳,小憩之后,就命流虹去彤霞宫请云卿缦过来说话。 “不许去!”正好云卿缦在淑妃跟前,听到宫人禀告,就下意识的想跟淑妃告退,只是话才出口,就被淑妃喝住,“这些日子本宫的耳提面命你都忘了么?!这贱婢连对自己都能下去毒手,何况是你?从现在开始,你给本宫离她远远儿的!” 云卿缦为难道:“可是……” “有什么可是不可是?!”淑妃不耐烦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本宫说给你听的话放在心上?!你道这贱婢这回封妃是运气好么!她就是掐准了机会,踩着你上位!毕竟云氏已然出了本宫这个淑妃,这会儿又出了个懋婕妤,你觉得前朝后宫,会允许咱们家出现一门三妃的情况?!” “尤其如今后宫当家作主的还是纪氏!” “可是那药是纪昭媛,啊,是纪嫔底下的人做的。”云卿缦小声说道,“风篁家世不成,给自己下避子药有什么好处?当初爹爹肯安排她进宫,不也是觉得她子嗣缘分兴许丰厚,能给姐姐生儿育女么?” 淑妃冷笑了一声,狠狠剜了她一眼,寒声道:“这种拿出去搪塞无知众人的话,你也信?!纪昭媛这事儿,陛下跟本宫联手,才将罪名扣死了她头上!但仅凭此事,你道纪氏肯让那云风篁封妃?你也不看看这宫里,能够自称‘本宫’的,谁背后没个王侯将相做靠山?那些没有的,凭怎么聪慧伶俐善解人意倾国倾城,也不得不老老实实的在偏殿里缩着!” “凭什么给她破例?!” “本宫告诉你,这都是因为你!” 云卿缦茫然:“因为我?” “你入宫之前就内定了要封妃的,凭着咱们爹爹的地位,纪氏就算不甘心也阻拦不得。”淑妃冷着脸,沉声说道,“然而打着咱们族妹旗号的云风篁投靠了皇后,又有纪暮紫那个蠢货被她设计了一把,还赶着消暑宴的机会闹大了……这么着,纪氏看似打落牙齿往肚吞,还憋屈的拿出一个妃位来安抚她,实际上,这是纪氏巴不得的事情!” 因为云风篁是翼国公承认的云氏女,她封妃之后,翼国公的亲生庶女想封妃,纪氏可就有理由阻拦了:云氏一门二妃已经足见皇家天恩浩荡,还想再出个妃子,这也太野心勃勃了吧?! 他们纪氏什么门第,如今宫里姓纪的也才两姐妹而已! 关键是云风篁号称云氏女,封妃加恩都算在了给云氏恩典上面,实际上却跟云氏只有仇怨没有情分,倒是挺奉承着皇后的。这等于纪氏用云氏的恩泽,给自己培养臂助,纪氏何乐而不为? “本宫之前跟陛下约定过,等这次事情的风头过去,就将云风篁收拾了。”淑妃瞥一眼神色茫然的妹妹,淡声说,“到时候再给你谋取封妃……所以你这会儿可不要犯糊涂了,那云风篁狡诈歹毒,从小瀛洲回来这许久都没理会过咱们,如今忽然邀你过去,能是什么好事?!” 又想起来一事,“对了,你陪嫁进宫的那个妙采,也是跟着她的宫女的时候出的事,哪里有这么巧?八成就是她唆使的!她连你身边人都不放过,更遑论是你?” 说着也不等云卿缦再开口,直接让宫人去打发了流虹,“随便寻个理由就是,懋婕妤若果当真那么想念卿缦,想必不在乎亲自来一趟彤霞宫!” 第十章 进宫真相 于是半晌后,云风篁还真领着俩宫女施施然登门:“我还以为姐姐不肯见我了,所以都不敢来彤霞宫,既然姐姐松了口,慢说同在一宫了,就是远在千山万水外,又算什么?” 云淑妃只道她不会来,已经将云卿缦打发回去姣萼小筑,闻言朝下首一个宫女看了眼,那宫女立刻会意的悄悄出去了。 淑妃这才淡淡一笑,请她坐下:“怨不得皇后喜欢你,宫里头恭谨的妃嫔不少,似你这样嘴甜的还真没几个。” 这话不无讽刺的意味,不过云风篁不在意,微笑说:“要不是之前嘴不够甜也不会吃这许多苦头,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能不学乖么?” “噢?”淑妃觉得她话里有话,挑挑眉,“本宫听说你素来讨人喜欢,原来不是这样吗?” 云风篁笑着道:“真那么讨人喜欢,还会碍了世子妇的眼?” “……”云淑妃神情一下子阴沉了下去,朝左右抬了抬下巴,让他们都退下,又看向云风篁身后的俩宫女。 “你们也下去罢。”云风篁不在意的摆手。 片刻殿中只剩了名义上的同族姐妹,淑妃才轻哼一声,说道:“本宫听说妙采死前曾陪你去见过小弟,就知道这事儿八成瞒不住了……你待如何?” “那得看娘娘打算如何?”云风篁轻摇团扇,懒洋洋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好在妾身如今还活着,也不是那等不知道变通之人,是战是和,请娘娘示下?” “……”淑妃抿着嘴,袖子里的手下意识的攥了攥,方道:“战如何,和又如何?” 不等云风篁开口,她又说,“而且就你进宫以来的所作所为,你觉得本宫要如何才能够信任你会信守承诺?” “翼国公府害了我一辈子,我还没哭天喊地的喊冤呢,娘娘倒是怀疑起我来了?!”云风篁“哈”的一下几乎笑出了声,斜睨着她,语气嘲弄,“说什么卿缦待我不薄,我能给卿缦挡灾也算不得冤枉,说什么您与皇后博弈没法伸出援手……来来回回兜了多少圈子,结果呢?真相是什么?!” “真相是翼国公尽是一群衣冠禽兽!” 云风篁毫不客气的骂道,“世子明明已经迎娶表妹,却还要觊觎偶然撞见的庶妹女伴!世子妇貌贤心毒,撺掇着好婆婆一块儿将无辜者算计进宫里浑水,全不管我在北地的爹娘兄弟知晓后会何等摧心裂肝!翼国公何等身份什么不知道?!却还是纵容妻媳做下这等歹毒的举动,冲着这一点,日后你们云氏抄家灭族,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一个有资格喊冤!” “噢,还有卿缦。” 她想起来,复冷笑,“我当年才来帝京的时候,虽然为着进入名媛圈子,的确对她有着刻意的奉承,可却从未做过任何有害于她的事情,更没少委婉指点教导她如何斡旋、如何笼络翼国公夫人的心!她平素里口口声声将我当姐妹看待,直到消暑宴上还亲亲热热……嘿嘿,原来就是这么对我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淑妃面上闪过愠怒之色,这要是换个人敢这么说云氏,她早就要发作了! 可云风篁实在太会搞事情,如今前朝后宫又极复杂,如今捏着云氏的把柄找上门来,淑妃尽管心里恨死了她,却到底不敢撕破脸。 只得深吸一口气忍住怒火,耐着性子解释,“这事儿其实我爹跟卿缦还有我,起初都不知道!” ……这事儿在淑妃说来其实也有点阴差阳错的意思:云风篁来帝京后一直跟着云卿缦,所以尽管她当时非常的谨言慎行,但时常去翼国公府后宅,到底是碰见过几回云氏子弟的。 然后就被世子云栖客给看上了。 那时候云栖客还没娶韩氏,私下跟父母委婉提了提,理所当然的被否决了,毕竟门不当户不对,翼国公夫妇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同意让云风篁作世子妇。 为此他们本来打算让云栖客先做些事情再成亲的,也不等了,直接聘了韩氏过门。本来以为这样云栖客就会死心,谁知道,就在去年下半年,韩氏即将进门的时候,云栖客抢走了云风篁送给云卿缦的荷包。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荷包肯定是云卿缦绣的,妹妹不肯给自己才假托云风篁的名义……但翼国公夫妇哪里会不清楚他的小心思? 不过夫妇俩到底疼爱世子,觉得只是个荷包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自从发现云栖客的心思后,他们就暗示底下人,别再让云风篁老是过去。这也是那天礼聘懿旨到翼国公府,云风篁没肯过去道贺的缘故,她那会儿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国公府上下忽然不太欢迎自己了,所以能不过去就不过去。 翼国公夫妇遂私下告诉云卿缦,让她以后别将云风篁的东西在云栖客面前晃荡。 本来事情到这儿,知情人都保持沉默,云栖客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也就过去了。 然而没多久韩氏过门,跟小姑子关系不错,不知怎的,云卿缦竟私下告知了她云栖客曾经试图娶云风篁的事儿。 韩氏场面上什么都没说,等到宫中传出礼聘贵女的消息后,才跟婆婆提出,将云风篁也列进去。 她的理由非常的冠冕堂皇:“风篁妹妹本身是极好的,只是她那庶姐实在是……可这些外头的人不知道,因着她姐姐的缘故,岂能认为她是个好的?偏生小妹不懂事,这些年来一直跟风篁妹妹厮混在一起,若果不叫风篁妹妹也进宫的话,以后她嫁了其他人,风言风语的传出来,没得连宫里娘娘也被连累了,叫人以为咱们云氏女跟谢氏女沆瀣一气,不然怎么好的跟亲姐妹也似?” 而云风篁要是进了宫,那就是皇帝的妃嫔,那是寻常人可以随便议论的吗? 这样,云氏女的名节也就保住了。 “本宫知道你聪慧,既然已经知道蛛丝马迹,也就不瞒你了:韩氏这么做,主要是觉得你的出身,出阁也嫁不到什么高门大户。”淑妃叹口气,“到时候如果小弟心里一直放不下,继续跟你藕断丝连的,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给你说个高门,断了小弟念想的话,且不说她未必有这能力,而且她也不愿意就这么便宜了你……” 那么最物美价廉的,就是送云风篁进宫。 哪怕她进宫里来是最低阶的采女,也是皇帝的人,也不是臣子可以染指可以肖想的。 而且就国朝后宫的暗流汹涌,云风篁这种没家世的妃嫔,折损率极高,指不定没多久,就有人为韩氏永绝后患了呢? 总之韩氏说服了姑姑兼婆婆,翼国公夫人于是用谢氏告诉云风篁的理由“风篁此女宜子”说服了翼国公父女,淑妃吁了口气:“本宫现在说这都是韩氏的谋划你肯定觉得是在推卸责任,让云氏的媳妇做替罪羊。但实际上,本宫知道来龙去脉时,懿旨已经下去,本宫也没法阻止……这事儿还是小弟在懿旨下去后设法托人递话到本宫跟前,本宫才知道的。” 云风篁“嗯”了一声:“所以你想办法将我安排到斛珠宫,想着借刀杀人?” “虽然你从头到尾甚至都不知道小弟爱慕过你,更不知道韩氏的所作所为。”淑妃冷静道,“但我家做下这样的事情已经对不起你,也没法让你若无其事的离开宫闱……不设法除去你,岂不是平白多了个隐患?” 她瞥了眼云风篁,有些可惜道,“正如现在这个样子。” 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问题是首先这份恩怨得 能解开。 云风篁这种捧在手心长大的大小姐,还有个至今对她死心塌地的竹马,从来没有考虑过进宫争宠,遑论是国朝这种个人实力占比不大纯靠家世的后宫。她自己本来的前途,跟被算计之后的下场,不啻是判若云泥。 淑妃扪心自问,这要是她处在云风篁的地位上,她这辈子都不会放过谋害自己的人! 所以不知道韩氏的真正用心前,她兴许还有几分将云风篁当做族妹看待的打算,知道之后,她反而容不下云风篁了。 只是不管是韩氏还是翼国公府还是淑妃,都没想到在他们印象中乖巧柔顺、简直堪为贤良淑德典范的云风篁,进宫之后跟换了个人似的,头一天就差点将主位气的当场去世,之后更是搞事不断,跟脚抱上皇后大腿……弄的本来以为神不知鬼不觉铲除了这便宜妹妹的淑妃简直是…… 总结一下云淑妃的心情的话,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早知道这位主儿的本性如此,当初就不该端着和蔼可亲长姐的姿态借刀杀人,谁能想到虽然不算聪明却到底是国朝后宫实打实宫嫔杀手的袁楝娘,会栽在云风篁这么个新人手里? 还栽的那么快! 若果一早将人放在彤霞宫亲自盯着,兴许都不会弄到如今这个放虎归山还气候已成的地步! 淑妃在心里暗叹一声,压下复杂的情绪,看着不远处的新晋婕妤:“罢了,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意思,你且说条件罢。只是云氏虽然对不起你,却也不至于因此任人宰割。那些太离谱的要求,就不必说了。” “袁楝娘。”云风篁也没有逼着她忏悔道歉的意思,她今儿个过来摊牌就是为了谈条件的,反正不管是淑妃还是她自己都知道,但凡云风篁知道了自己进宫的真相,那么双方之间就不可能和睦相处,因为云风篁不会咽下这口气,云氏也不相信云风篁会咽下这口气! 顶多像现在这样,各有顾忌,各退一步,达成一个临时的协议。 以后只要有机会,不管是谁,都会立马撕毁约定,想方设法的置对方于死地。 “好,那么这件事之后,你与我云氏之间再无……”淑妃闻言暗松口气,正要点头,却见云风篁冷笑一声:“想什么呢?袁楝娘跟你难道没恩怨了?!打着补偿我的旗号给你自己报仇?你哪里来这么大的脸?!” 淑妃面色微变,忍着怒气问:“你还想怎么样?” “云卿缦去我宫里。”云风篁团扇轻扑,朝她微笑,“毕竟六宫都知道,你虽然是卿缦的亲姐姐,可是跟她年纪差距既大,也不是同母。论到相处时间,论到情分,还是我这个同族姐妹,同她更为亲近呢!之前我跟卿缦位份都不高,不能在一起也还罢了。如今我入主绚晴宫,绚晴宫里又正空着,想邀卿缦过去团聚,岂非理所当然?!” “……这不可能!”淑妃恼怒的低喝,“你当卿缦是什么?!她就算庶出那也是我云氏女!” 云风篁止住扑扇的动作,冷冰冰的看着她:“你当我在跟你商量么?要么今天卿缦就搬过去!要么我马上去延福宫!消暑宴过去这么久,我从小瀛洲出来也好几日了,你该不会以为,我这些日子除了搬地方外什么都没做罢?!我拖到今天才来彤霞宫,就没想过会空手离开!” “要么你们家世子,要么就是卿缦,你自己选!” 见淑妃呼吸急促,愤怒的瞪视着自己,她嗤笑一声,“纪氏的昭媛才被贬为嫔呢,这里头淑妃娘娘您定然出力不小罢?这会儿云氏露出破绽,您猜纪氏会怎么做?摄政王会怎么做?骠骑大将军会怎么做?而陛下,刚刚亲政的陛下,会身陷怎么样的处境?” 第十一章 皇帝当时就后悔了! “你就不能让朕消停会儿?!”这会儿暑气已盛,搁了好几个冰盆的帝辇就停在了台阶下,皇帝亲自走下来到进门的这几步,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入内落座后,接过云风篁亲手拧的冰帕子搭在脸上敷了片刻,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旋即将帕子朝不远处的银盆里一扔,没好气的问,“真以为朕好脾气,由着你见天的胡闹是不是?!” 云风篁瞪大了眼睛:“这都是谁信口雌黄的冤枉好人,同陛下告刁状?!妾身这辈子都没做过亏心事,什么时候胡闹过!” “云嫔跟着淑妃在彤霞宫好好儿的住着,你非要把人拉过来干什么?”皇帝懒得跟她争论她到底做过多少亏心事,而且自居没胡闹过本身就足够亏心,直截了当说,“淑妃对你是有几分严厉,可云嫔跟你不是挺好的?” “就是因为关系好才要住一起。”云风篁委屈道,“陛下您堂堂男儿怎么知道我们女子之间的相处?若果足够要好,那当然是恨不得天天待在一起,同出同入!妾身之前在宫外跟卿缦就是这样的,进宫之初没那条件也还罢了。如今妾身既为主位,请卿缦过来一起住又怎么了?她的位份又不是住不了偏殿!” 皇帝道:“但她跟着淑妃……” “淑妃娘娘宫里本来就没多少空地了。”云风篁打断他,“这可是皇后娘娘之前说的!皇后娘娘还说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这回采女遴选,就不给彤霞宫怎么添人了,免得淑妃娘娘为难!陛下您也知道淑妃娘娘素来温柔公道,正因为如此,卿缦是她亲妹子,她能多偏袒卿缦?卿缦那姣萼小筑丁点大的地方,还不如卿缦在家里的闺阁呢!所以干什么不让卿缦到妾身这里来!” “毕竟绚晴宫在规制上本来就不比彤霞宫差多少,妾身又不是淑妃娘娘那么公道的人,最是帮亲不帮理了!之前跟淑妃娘娘说了这事情的时候,就已经预备了最好的偏殿给卿缦了!”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露出狐疑之色,“对了,我们后宫姐妹之间的事情,谁那么多嘴捅给陛下听啊?这人真是该死!不知道陛下如今正忙着前朝诸多大事,忧国忧民都来不及?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皇帝眼皮跳了跳:“这个你就不必管了……” “怎么能不管?”云风篁再次打断他,正色说道,“妾身知道陛下素来仁善,可是陛下,这可不是小事!今天能够拿鸡毛蒜皮的事情耽搁陛下拯万民于水火,明天是不是就能假传消息扰乱后宫上下?后天是不是连矫诏之类大逆不道的事情统统都能做了?!正所谓防微杜渐,陛下,这等行径,决计不能姑息!若果陛下不忍下手,请容妾身代陛下肃清宵小!” “……”皇帝有些惆怅的看着她,叹口气,“算了,朕不管你们姐妹谁跟谁住的事情了,你能闭嘴么?” 云风篁立马换了一副乖巧的神情,眼眸弯弯的看着他,她眉眼精致,因着年岁的缘故,尚未完全长开,妍丽之中于是夹杂了三分近乎天真的稚气。乌发雪肤,皓齿鲜唇,叫人想起春夏之际的清晨,漫步溪畔,于无人打扰的清净里,偶然邂逅的,沾着将褪未褪瀣露、摇曳在沆漭之上的花枝。 那种近乎满溢的韶华正茂、娇软水灵,哪怕不靠近,仿佛都能够感受到某种沁人肺腑的清甜。 皇帝本来决定不理会她了,此刻到底没忍住,伸手过去在她发髻上揉 了两把:“朕这些日子在后宫时常看到狸猫,怎么进了绚晴宫一只也没见着?” “陛下还说呢。”云风篁倒没联想到自己的封号,懒洋洋的抱怨,“卿缦陪嫁进宫伺候的人,叫妙采的,消暑宴那天,可不就是被狸猫抓了感上犬风,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妾身哪能不怕身边人重蹈覆辙?故而叫他们收拾的时候就将狸猫统统赶出去了!” “再者,也是怕卿缦看到那些小东西联想起妙采,越发的伤心。” 顺势踩彤霞宫一脚,“淑妃娘娘枉为卿缦嫡姐,可就从来没想过这点。妾身之前去彤霞宫,可是看到就在宫门口的树荫下,便趴了四五只油光水滑的狸猫,个顶个的精悍,这要是扑起人来,谁吃得消?” “……”皇帝沉默,心想朕好不容易让她闭嘴了,为什么又要跟她说话? 正琢磨着要不要再让这不省心的妃子噤声,就听云风篁说道:“对了,陛下喜欢什么样子的佳人?” 皇帝斜睨她一眼,嗤笑道:“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妾身就知道陛下从前说喜欢妾身都是骗人的。”云风篁一点儿都不伤心不惶恐,依旧笑意盈盈的,说道,“不过没关系,妾身喜欢您就是了,反正妾身都给您做了妃子了,难不成您还要跟外头那些负心薄幸的一样,让妾身下堂不成?” 她趴到皇帝肩头,吐气如兰的娇声说,“这不皇后娘娘答应采女遴选的时候,带妾身跟魏妹妹去长长见识,也是跟以后的宫里人打个照面?陛下不喜欢妾身,妾身只能指望宫里人争气,免得回头宫里人多之后,陛下见天的看花了眼,一年到头,也不来妾身这儿!” 朕错了! 朕怎么会觉得她问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是良心发现打算从朕入手争宠、而不是见天惦记着讨好皇后? 淳嘉帝面沉似水,寒声道:“朕初临前朝,无心女色,这些事情,你听皇后安排就是!” 这话说出来他就后悔了,果然云风篁开心问:“那陛下,皇后娘娘喜欢什么样的宫嫔啊?” “你不是素来最会讨皇后喜欢么?”皇帝深呼吸,然后皮笑肉不笑道,“这种问题还要问朕?” 云风篁徉怒的推了把他手臂:“妾身不跟陛下来了,陛下总是说这样的话逗妾身!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喜欢妾身是因为妾身投她眼缘啊?妾身最不会讨人喜欢了,不然,妾身从进宫到现在,夙兴夜寐焚膏继晷战战兢兢的取悦陛下,陛下做什么还是对妾身这样?可是皇后娘娘既然能看妾身合眼厚待妾身,万一这回入宫的采女里也有人得了皇后娘娘垂青,到时候,妾身岂不是要失宠了?!这可不行……” “懋婕妤。”淳嘉帝忍无可忍的干咳一声,淡声道,“你是朕的妃嫔。” 所以你应该担心的是在朕这儿失宠之后该何去何从,而不是在皇后面前失宠了没法过日子! 云风篁道:“当然。可是陛下不喜欢妾身啊,那妾身有什么办法呢?伺候不了主君,总不能连主母也服侍不好吧?那也太尸位素餐,白拿婕妤的份例了!” 她说这话时笑眼弯弯,眼底满满的都是狡黠,清亮润泽的眸子仿佛一眼见底,清晰的倒影出淳嘉帝来。 皇帝原本的不耐烦,顿时就按捺了下去,转而冷笑:“皇后现在不是正宠着你?到时候你自去问皇后就是 。” 见云风篁乌眸滴溜溜的转动,似乎还要纠缠,他赶紧截口说道,“不过不管是朕还是皇后,想必都希望新人千万不要似你这样闹腾,越懂事安静越好!” 不然偌大宫闱简直没有一个地方能待人了! “妾身就知道陛下说不喜欢妾身都是骗人的!”云风篁满意,嬉笑着抱住他颈项,“陛下怎么可能不喜欢妾身呢?陛下明明三不五时都要来妾身这儿的!之前妾身在斛珠宫,还以为陛下其实只是去看悦婕妤,顺道去妾身那儿坐坐,这会儿来了绚晴宫,陛下还是时常过来,这都不算喜欢妾身,那算什么?” 淳嘉帝任她抱着,哼笑道:“你方才还说朕喜欢你都是骗人的?” 云风篁道:“哎呀,以前年轻不懂事……” 这话说的慢道皇帝,连左右都差点忍俊不禁皇帝直接没脾气了,叹着气道:“之前还说你懂事,现在看来,也只是个少年女子,净会偷奸耍赖。” “那也是为了哄陛下高兴呀!”云风篁甜甜道,“妾身对陛下一片真情实意,天地……” “你再说朕就把你扔下去!”淳嘉帝赶紧警告,他纳这小云氏入宫统共才几天?这人已经指着天地日月给他信誓旦旦多少回了?! 她不觉得肉麻皇帝都受不了了。 关键是难为她明明内心毫无波动还说的那么深情款款……皇帝有点明白为什么戚九麓已然成亲而且据说妻子美貌未必在云风篁之下、还是那种表里如一的温柔娴静大家闺秀,却仍旧对前未婚妻念念不忘了。 以他跟云风篁的恩怨纠葛,如今来绚晴宫也是别有所图,却还是难免被她弄的哭笑不得,板着脸之余,心中不无松快之感。 而戚九麓呢? 那是云风篁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夫,在戚谢两家退亲之前,双方非但没有任何芥蒂,还有着一起长大的情分,摊上这么个能说会道甜言蜜语还很会拿捏分寸跟利害、又擅长撒娇撒痴的美貌未婚妻,能不被吃的死死的? 尤其戚九麓尚未加冠,这年纪的男子血气方刚,正是追求驯最烈的马喝最烈的酒恋慕最出挑的美人的时候。人淡如菊岁月静好平淡是真什么的,他们这岁数,真心不是很欣赏的来。 那传闻里温柔娴静有淑美的晁氏,未必不好,可跟鲜丽明媚又跳脱的云风篁比起来,多少有些寡淡了。 像喝过甫入喉便如烧如焚如割的烈酒,再啜一口清淡的果酒,不能说果酒不好,终究觉得索然无味。 烈酒易醉,不须天长地久,一线入喉,说不得就已栽倒桌底。 而果酒即使不胜酒力的女眷也能喝上好几杯,想放倒曾经沉醉于烈酒之中的人,何其艰难? 皇帝这么想着,面上还挂着轻松的神情,心头却有些凛然。 他倒不是觉得自己会步上戚九麓后尘,只是初初亲政,仍旧身处豺狼虎豹环伺之中,居然就喜欢常来云风篁这儿喘口气了……如此松懈下去,岂非正投纪氏那些人的下怀?! 原本打算今晚在绚晴宫过夜的,这会儿却轻轻推开云风篁起了身:“朕还有事,先走了。” 他不知道他前脚走人,后脚云风篁就交代了两件事情:第一约见公襄霄,嗯,这次没提不见戚九麓;第二回头跟着皇后去挑宫里人时,谁不安分就选谁! 第十二章 让你们失望了<(?????) 晚上云风篁在绚晴宫一处目前还无人的偏殿等来了独自一人的公襄霄。 “前几日父王推荐了心筠兄等宾客入仕,跟脚送了一人一套宅子。”见云风篁默默看着自己不说话,公襄霄摸了摸鼻子,干咳道,“如今他不住在摄政王府了,本世子同他来往也不那么方便,而且上次你就说过不想看到他,本世子想着,总不能每次都让婕妤不高兴,这不,这次专门没喊他?” 云风篁皮笑肉不笑:“多谢世子体贴。” 公襄霄道:“好说,嗯,对了,究竟何事如此急切?” “闻说摄政王这些日子与陛下颇为配合?”云风篁微笑,“正所谓叔侄齐心其利断金……连纪氏都为之头疼?” 公襄霄皱着眉:“父王不喜我过问庙堂之事,不过听底下人说,应该是这样的吧。怎么?这事儿妨碍到你了?” 云风篁说道:“本宫新晋婕妤,风头正劲,怎么会被妨碍?倒是世子,怕是不妙啊!” “本世子的处境若是好端端的,大晚上的跑来后宫见你做什么?”公襄霄不在意的说道,“你且放心罢,心筠兄私下已然提醒过了,该怎么做本世子心里清楚。” 显然有了戚九麓之后,他对于云风篁的看重大概也就是能够牵制戚九麓了。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不多嘴了。”云风篁听了出来,眯起眼,微笑,“本宫这儿还有个私事,关系翼国公府当初做什么会将本宫塞进礼聘名单……烦请世子转告。” 说着三言两语交代了来龙去脉。 公襄霄诧异之余,眼珠转了转,故意问:“转告谁?” “自然是转告晁氏贱婢。”云风篁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或者世子想转告谁?” 公襄霄噎了下,到底没忍住:“难道这种事情不应该告诉心筠兄?!做什么反而要告诉晁氏?!” “当然要告诉晁氏。”云风篁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咱们如今能跟翼国公府翻脸么?能翻脸本宫早就闹起来了,还用得着告诉谁?” 公襄霄不解道:“但是告诉晁氏有什么用?她知道之后肯定会告诉心筠兄,想法子将晁氏从你跟心筠兄婚约破裂里头摘出去,好跟心筠兄化解恩怨,到时候夫妻俩亲亲热热……难道这是婕妤想看到的?” “世子这么想就太小觑晁氏那贱婢了。”云风篁冷笑了一声,“本宫与那贱婢从小斗到大,最清楚彼此的真面目不过!世子该不会以为那贱婢心心念念的跟本宫抢,真的是对戚氏宗子爱到了骨子里罢?” “……戚氏乃北地大族首屈一指的门第,晁氏存心高攀?”公襄霄之前还真是这么认为的,虽然他一直坚定的站在戚九麓的立场上,但私下里对晁静幽不无同情怜悯:据说也是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关键柔情似水的最宜室宜家不过,还对戚九麓死心塌地,奈何所托非人,得不着丈夫的喜爱,唉…… 但此刻听着云风篁的意思,似乎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也是也不是。”云风篁说道,“戚氏的门楣,还有宗子的身份,的确值得北地诸族推出女儿来较量一场。不瞒世子,当初本宫族里为了让本宫入戚氏家主的眼,也没少动作。晁氏门楣比我谢氏还要稍弱一筹,自然也希望联姻戚氏,以振家声。” 而戚氏对此心知肚明,不但不会阻拦,反而乐见其成。 毕竟大家子结亲等同于找个盟友,而不是找个累赘。 所以晁静幽一直对戚九麓心心念念还有个重要的缘故,“那贱婢出身晁氏这一代的二房,晁氏起家晚,在北地根基不算深刻,为了保证门第不堕,有着家产单传长房的规矩。也就是说,晁静幽的祖父祖母还在,子孙尚未分家,她还是尊贵的晁氏千金。但如果一旦她大伯继任家主,将兄弟们统统分出去过,她这一房的处境将会迅速一落千丈……当然既然这贱婢嫁进戚氏,他 们二房这一支的处境算是暂时有了保障。” 但也只是暂时。 毕竟戚九麓才新婚就急急忙忙南下来帝京,知情人谁不晓得他到底放不下云风篁,晁静幽的处境有多尴尬,她出身的晁氏二房在族里就有多为难。 说起来云风篁进宫对于晁静幽来说真是长松口气,因为北地诸族不会想到戚九麓如此胆大妄为,竟然一股脑儿追到宫闱里! 如此前未婚夫妻没法立刻再续前缘,晁静幽这戚氏妇再不得宠,终归占着名份。 而且要是有了身孕,生下戚九麓的嫡长子,那么不说从此地位稳了,终归有了筹码在手,不至于全靠家族以及幕后势力撑腰,自己一点儿底气也无。 “只是王府给宾客都送了美婢伺候,王爷送宅子的时候断不至于小气的将美婢留在王府不给带走罢?”云风篁冷静的说道,“如此晁氏贱婢母以子贵的指望十分渺茫,心里不定多焦急!这会儿知晓这等机密,岂能继续坐以待毙?” 公襄霄下意识问:“那晁静幽若果知道此事,会怎么做?” “在她不知道这消息是本宫让你告诉她的情况下,她会首先进行初步查证,有所确认后,她会立刻派人回去北地,告知我父母兄嫂。”云风篁冷笑了一声,“以此来化解我谢氏,尤其是家母对她的厌憎。” 公襄霄干咳道:“令堂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不跟她计较了吧?” 他没见过江氏,不过看云风篁就觉得,那位夫人应该不是省油的灯…… 云风篁道:“家母当然不是这么好哄的人。不过世子莫要忘记,因着本宫那姐姐的缘故,谢氏这两年在北地的名声可不怎么样,本宫好几个同族姐妹,至今还在家庙之中枯度青春呢!谢氏可以不原谅晁静幽,可以不原谅晁氏,甚至可以不原谅戚氏,但有了洗清家族声名的机会,不管是真是假,会不要?” 见公襄霄神情茫然,显然没想明白这些事情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她有些嫌弃的皱皱眉,耐着性子解释,“既然本宫进宫的缘故,乃是为人觊觎不成,遭妒妇设计,本宫那姐姐姿容不在本宫之下,怎么就不能是被人算计了?” “可是令姊当年被浸猪笼时,跟奸夫的定情信物都被找出来半箱子的。”公襄霄忍不住提醒她,“这事儿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吗?” 云风篁道:“这种东西本宫随便打发两个宫女去做,三天功夫就能做满一箱子!” 公襄霄说道:“那还有情书……” “本宫会四五种笔迹,能婉约能豪放,能潦草能端秀,世子要什么肉麻的内容本宫都可以一字不差的写下来,还能画几只鸳鸯上去。”云风篁冷笑,“这些都不是事儿!” 公襄霄道:“可是令姊当时还有奸夫的身孕……” “那都是胡扯!”云风篁眼都不眨一下的否认,“正所谓墙倒众人推,当时还有人说本宫水性杨花呢本宫是那种人么!” 公襄霄很想说咱们现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行为,你就是啊! 但见云风篁面色冰冷,直觉自己不该继续反驳,默默的闭嘴了。 云风篁见他识趣,神情稍缓,继续道:“而且,本宫父母就本宫跟姐姐两个女儿,姐姐在北地背负着红杏出墙的名声年纪轻轻的就去了,结果本宫来了帝京,谨言慎行的,却还是逃不过红颜薄命……不觉得太巧了吗?这摆明了就是有人在算计我谢氏女!” 公襄霄心说要不是本世子之前就找人去北地将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你说的这么斩钉截铁的样子,本世子都要相信你那姐姐是个含冤而死的贞洁烈女了。 他再次干咳一声:“那你觉得是谁在算计你们家女孩子?” “因着姐姐的事儿,谢氏被戚氏退亲,当初也算世交的两家人到现在都没什么明面上的来往。”云风篁说道,“而 我谢氏更是将晁氏、汪氏这些揭发者恨之入骨!我那外家江氏什么都没做,却生生被扣上了教女无方、连累亲家的罪名!北地能算得上地头蛇的大族统共才几个?这么着,竟被一网打了个七七八八!” “幕后之人这么做,自然有所图谋!” “这图谋若果是好的,何必要做出毁人姻缘、坏人家声、挑拨离间,令原本即使有着龃龉,总体还算和睦的乡邻之间,犹如仇雠?” “这图谋既然不是好的,那么单是三年前的事情,就已经波及甚广。这三年来看似太平无事,可谁知道是不是暗流汹涌,北地诸族,都已在算计之下,甚至,随时有着倾覆之祸?!” 公襄霄本来当故事听,听着听着就有些变色,狐疑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这个不重要。”云风篁不以为然,“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咱们又没证据。关键是这么说对咱们有利就是了。” 公襄霄虚心请教:“婕妤的意思是,戚晁氏会拿你进宫的真相去说服谢氏打头,联合北地诸族,摈弃前嫌,一同对抗帝京的压力?只是……这么做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这么做对云风篁有什么好处?他可不相信云风篁会是大方的跟情敌共赢的主儿。 再说不管是他跟戚九麓怀疑的清平侯,还是即将上任戚九麓恨之入骨的翼国公府,都不是北地诸族联手就能对付得了的。 “本宫那姐姐出事时,本宫年纪尚未到出阁之际,再加上父母疼爱,方有远避帝京的机会。”云风篁叹口气,露出几许伤感之色,“但族中其他几个正要出阁的姐妹,就没这样的运气了。即使侥幸嫁出去,过的约莫也不是很好。而且本宫几个亲侄女,算算年纪也要相看起来了……谢氏女的名声再不洗刷,她们要怎么办?” 为了家族,为了曾经朝夕相处的姐妹还有侄女们,这是其一。 “国朝的后宫世子也该晓得,没有家世的妃嫔,犹如水上萍风中絮,无所依存也无所凭借。本宫侥幸封妃,已然是打破了惯例。想再往上,却是千难万难!” 谢氏只是一个地方上的望族,不能跟帝京这边的高门大户比。 可是一旦北地诸族联手,共同进退,却也是一份不轻的筹码。不说让云风篁一下子跟贵妃淑妃馨妃瑶宁夫人这些人彻彻底底的平起平坐,但至少也不会被当成宫闱里的另类,是偶然闯入妃子圈的特殊情况,终究不被当做自己人看待。 云风篁始终记得幼年时西席的教诲,阴谋诡计旁门左道终究只是小道,可以用,但万万不可依赖。归根到底堂堂皇皇的胜利,才是最无可置疑、最能服众的。 她这个婕妤之位来的有多少算计多少阴谋多少隐情多少曲折,那就有多少的后患侥幸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 接下来的路,再这么走下去,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其二。”公襄霄微微点头,家族与个人前途,光这两点,的确足够云风篁暂时摈弃对晁静幽的厌憎了,但是,“婕妤说来说去都是对你、对谢氏、对晁氏、对北地诸族的好处,却不知道对本世子来说,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好处?”云风篁奇怪的看着他,“戚氏子就在世子麾下效劳,他的家族蒸蒸日上,对世子就是最大的好处不是吗?!” 见公襄霄愣了愣之后郁闷的看着自己,她叹口气,“不是本宫瞧不起世子,但世子请想,就您如今在摄政王跟前的地位,就您那继母的娘家,真有太大的好处,您拿的住?您拿了是好事?还不如藏拙,多帮着点底下人呢是不是?” 说完也不等他再开口,一拂袖,“时候不早,该说的本宫都说了,告辞!” 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扬长而去公襄霄有些惆怅的看着她背影:“要是下次本世子带心筠兄来呢?” 第十三章 阳谋 云风篁听到了这话,却跟没听到似的,自顾自远去,脚下连个绊都没打。 回到浣花殿,熙乐边替她解下玄色斗篷边小声安慰:“只怪婢子传话说事情紧急,世子许是以为出了什么岔子,故而不及安排戚公子同来。” “无妨的。”云风篁摆摆手,说道,“本来今儿个这事情也没打算告诉他,他不来最好。” 说是这么说,她神情多少有些沉郁,熙乐察觉到,手底下动作越发轻柔了几分:“委屈娘娘了。” 云风篁叹口气,没接话。 然而微垂的长睫下,眼中却一片平静,殊无情绪。 她这次是故意不提戚九麓的,就是要看看公襄霄会不会带人来? 而公襄霄的举动也在她的预料之中:本来两人的合作开始的就不够和睦,小方壶那晚云风篁话说的再好听,也改变不了她其实是受到胁迫的事实。 之前也还罢了,如今她破例封妃,公襄霄会怎么想? 兴许有着欣喜盟友的壮大罢,但绝对不会是纯粹的欣喜。 毕竟云风篁自己也知道,自己实在不是一个令人放心的盟友,先卖云氏后卖淳嘉,甚至连明面上的靠山纪皇后,嫡亲堂妹纪暮紫,也是被她带头从昭媛位上弄下去的。 公襄霄要是还能对她深信不疑,以为她做了婕妤对于他这世子来说百利而无一害,那也真是蠢到家了。 若果云风篁猜测的不错,公襄霄今晚独自前来,应该就是想避开戚九麓,同自己好好谈谈后续的合作之前公襄霄地位尊崇,手握窦氏一脉的皇城司人手,而云风篁初入宫闱,位份低,资历浅,所谓的合作基本上就是公襄霄单方面为云风篁提供人手、消息,还助她私会外男。 倒是云风篁对公襄霄,除了侃侃而谈一下局势、看法,几乎没有实质上的帮助。 总结一下,从两人在小方壶初见到现在,都属于公襄霄单方面下注她,而她唯一给予的回馈,大概就是让公襄霄发现并收了戚九麓这个臂助……大概。 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她晋入妃位,执掌一宫,从帝后对她的态度来看,哪怕止步婕妤呢,短时间里也将是宫中一座山头,关系着各方风云。 而公襄霄在这段时间里却没有明显的长进,依旧是那个跟摄政王关系生疏、对继母、异母弟弟满怀戒备却无可奈何,顶着天子伴读的尊贵名头却无甚权势,纯靠外家支持才有着与后宫沟通的便利……按照两人之间的默契,这会儿该是云风篁兑现承诺,帮助公襄霄攫取权力地位的时候了。 所以他怎么能带戚九麓来? 这人虽然是公襄霄如今的头号智囊,却更是云风篁的裙下之臣,这要是他来了,指不定是帮着公襄霄同云风篁谈条件,还是帮着云风篁劝公襄霄大人有大量吃亏是福? 还有个重要的缘故,就是公襄霄十分看重戚九麓,从他人前人后口口声声“心筠兄”可以看出,是真心实意想要笼络这位北地大族的宗子的。 那么就更不能当着他的面同云风篁讨价还价了。 毕竟公襄霄自己跟云风篁没谈好,夜半三更的压着嗓子吵翻,大不了各自拂袖而去,择日再议,左右熙乐就在云风篁跟前伺候着。这要是戚九麓在场,还一味的维护云风篁,那叫公襄霄答应是不答应? 答应的话,他好不容易有机会慧眼识珠的投资了一位宫闱新秀 ,正要获取丰收的时候放弃??? 这得多憋屈啊! 不答应的话,万一因此同戚九麓生出罅隙呢?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压根不让戚九麓出场。 只是公襄霄也没想到,云风篁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是以这位世子才用“这些局势心筠兄早就告诉本世子了”暗示她别来虚的,还没开始切入正题索取回报呢,就抛出自己入宫的真相,让公襄霄去跟晁氏联手。 此举除了她跟公襄霄说的,为了家族为了自己的前途外,其实也是暗示公襄霄,自己需要他的地方还有很多,所以不需要担心自己会过河拆桥,做了婕妤能在宫中有一席之地了,就把他这个没有实权的世子撇开不管。 当然为了不让这位世子得寸进尺,提出更多要求,她最后到底还是敲打了一句,提醒这位主儿,就目前的局势,可不是他适合大展身手的时候! 前朝摄政王跟淳嘉帝联手共抗纪氏、郑具、崔琬这些外戚权宦还有朝臣,压力不可谓不大,清平侯这权宦岂能不给女婿搭把手? 这会儿摄政王元妃所出的世子冒出来搞风搞雨,这不是现成逼着摄政王出手打压嫡长子,免得为人所趁,挑拨摄政王府与清平侯府之间的关系么! 毕竟清平侯能以宦官身份获得封爵,这是宦官如今的头号人物郑具迄今都没做到的,会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慈善人?如今这眼接骨上公襄霄跳出去,只怕正合他意,正好推波助澜一番逼着摄政王打发了这嫡长子,推他那外孙上位。 “希望这位主儿能够听进去,消停些,别给我找事。”云风篁将今晚会面的经过推敲了一番,自觉没遗漏什么要紧的,暗松口气,心忖,“接下来外头就看晁氏那贱婢的了。” 公襄霄的感觉没错,云风篁是那种为了家族为了个人跟情敌和解、携手合作共赢的人么?当然不是了! 她之所以将这件事情交给晁静幽,而不是更为信任也更方便的戚九麓,可不是主动向晁静幽伸出橄榄枝,而是……这事儿一个不好,始作俑者必然成为帝京这边的眼中钉肉中刺,有杀之而后快! 这么危险的差使怎么能叫戚九麓去做? 合该让晁静幽还有她背后的晁氏顶缸嘛! 至于说晁静幽会不会看出这份算计,以云风篁对她的了解:肯定会。 但她看出来之后还会不会这么做呢? 当然也会。 因为就像云风篁跟公襄霄说的那样,晁静幽现在等若身处死局,她根本没得选:出身也算大族,却根基浅薄,一旦失去家族的重视,地位必将一落千丈;绞尽脑汁嫁进戚氏做少夫人,但不受丈夫宠爱不说,甚至被丈夫当做仇雠看待,宁可睡出身寒微的美婢都不进她房里…… 她若不做点什么,前途简直是一目了然的凄惨:戚九麓站队事败,她跟着倒霉。毕竟晁氏虽然背后有人,她一个外嫁女,本身就是嫁给戚九麓才得到重视,戚九麓都没用了,她还有什么价值?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到时候她被保下来呢,以后日子怎么过?晁氏发家四代,四代之中无再嫁之女,想必也不会为她一个破例,到时候,终归不过寄人篱下,看家里兄嫂侄子的脸色过日子……以云风篁对她的了解,她会甘心才怪。 戚九麓站队成功,跟晁氏翻脸为青梅报仇雪恨,她只怕下场还要糟糕些。 这种情 况下只要不是那种太过软弱的人,是怎么都要挣扎一把的。 所以哪怕明知道云风篁不安好心,晁静幽也必须依照她的计算走下去……这就是阳谋的力量。 便是云风篁亲自坐在晁静幽跟前,将自己的打算跟恶意完完整整告诉她,她也只能饮鸩止渴。 毕竟借着此事的由头,联合急于洗刷家族污名的谢氏,谢晁牵头整合北地大族拧成一股绳……固然晁静幽跟晁氏会以身涉险,却不啻是争取话语权、提高自己以及自己这一支在族中地位的机会! 什么? 你说晁静幽这一支本来就背后有人,还是帝京这边的势力,疑似清平侯府,这么做不怕惹怒主子? 这正是云风篁笃定晁静幽会行动起来的缘故走狗也是分等级的,最下等的吃的是残羹剩饭,睡的是屋檐下柴房畔,下人不高兴了都能踹上一脚,一个不好还会被端上桌子做成一锅香肉羹; 中等的稍受重视,底下人不敢随意欺辱,生病了没准还会请个兽医瞧着,衣食住行也能得到基本的保障; 至于上等的,许多人八辈子也没它们过的好,有着专门的人服侍,风吹草动就是一群人围着转,项圈都是金银扁管编织而成。至于说上桌那是不可能的,提都不能提这话,不定还有着陪葬帝陵的荣耀。 晁氏背着幕后主子私下做小动作当然是其心可诛,但若是这事儿办成了,从原本一盘散沙里不算出挑的一个地方上望族,变成了北地诸族联手之后掌握着一定话语权的家族……那,幕后主子但凡不是脑子有坑,反而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甚至会提高一些待遇。 这过程里当然少不了被敲打,可总体终归是更安全了。 “只是这事儿说着简单,做起来怕没那么容易。”云风篁睡过去之前迷迷糊糊的盘算着,“北地诸族,谢氏跟江氏世代联姻,关系最好。而且姐姐的事情,江氏也受到波及,在洗刷污名的事情上,立场一致。如此加上晁氏就有了三个家族,还有戚氏,戚氏在退亲之后与我谢氏虽然有些反目成仇的意思,但他们其实也不耐烦被卷入帝京的风波里来……” 谢戚江晁四家达成一致之后,在北地已经是不容小觑的势力了。 何况四家还各有姻亲跟盟友……云风篁认为这事儿成就的指望还是很大的,就是需要时间。 哪怕晁静幽估计比她还心急些呢,冲着帝京跟北地的距离,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成的。 所以说,要应对这宫闱里的刀光剑影,接下来还是只能靠自己啊! 云风篁叹口气,将被子一把拉到脑袋上:“明天……明天就可以跟皇后娘娘去旁观遴选了,但望那些寒门良家子不要叫我失望才是!” 次日请安毕,她兴冲冲的跟在凤辇之后前往专门腾出来供遴选的秀茁宫,结果一行人入内不久,才端起面前的茶水,尚未让管事开始呢,外头就传来通传:“皇上驾到” 后妃们皆是一怔,旋即齐齐放下茶碗起身迎驾,心中大为不解:之前皇后问皇帝时,皇帝明明说了一切让皇后看着办,这会儿怎么忽然就来了? 皇帝平时也不爱管这些事啊! 尤其现在亲政了,越发没空才对。 只云风篁一个心虚的埋着头藏在队列里,心道:该不会自己之前的询问,让皇帝起了疑心,故此专门过来盯着??? 第十五章 伊杏恩 皇帝原本正漫不经心的看热闹,此刻动作就是一顿,盯着那采女的目光之中透露出惊艳之色但也就那么一瞬,便转为沉静,旋即注意到皇后的动作,微哂:“皇后?” “陛下,这等姝色,便在宫闱也是罕见。”纪皇后心念电转,轻笑一声,“纵然出身寒微,从采女做起,也忒可惜了些,不若封个奉衣如何?” 她说这话时不曾刻意低声,殿中之人听的清清楚楚。妃子们也还罢了,那八个采女却都多少流露出震动之色,显然这些日子在秀茁宫没少被补课,知道采女们一上来就能做奉衣,是什么样的例外。 其中那堪称绝色的采女愣了愣之后,下意识的低头,也不知道是羞涩,还是掩饰住窃喜的神情。 “自来祖宗规矩,采选诸女入宫,都是从采女做起。”淳嘉帝对于后宫的升迁是很少发表意见的,尤其此番皇后主动提出,区区奉衣对于采女们来说当然是非常的加恩了,但对于帝后这个层次,根本不算什么事儿,因此谁都没想到,之前表现的十分宽容厚道的皇帝,却一口否决了皇后的提议,“若是为德行破例也还罢了,为美色破例,不大妥当。皇后怎么安置其他采女,就怎么安置这采女就是。” 顿了顿,“再说,皇后还没说是否选她。” 这话说的底下八个采女再次哆嗦了下,那秀丽如朗日皎月的采女下意识的攥紧了袖子,长长的羽睫微微颤抖,似惧似忧。 纪皇后抿着嘴,过了会儿才继续道:“是。只是妾身觉得此女容色殊丽,不留的话未免可惜了,还是列入采女之列罢。” 淳嘉帝神色淡淡的“嗯”了一声,眸色幽深,看不出来任何的喜怒与好恶。 因着这名为伊杏恩的采女,皇后就再没提让宫女代为主持的话,看着时间到了饭点,吩咐遴选暂且搁置,就在秀茁宫的偏殿传了膳……用过膳,淳嘉帝借口还有政务处置先行离开,后妃们则留下来继续围观。 只是连续三日的遴选结束了,后头虽然也不乏环肥燕瘦的佳人,归根到底没有第二个伊杏恩这般倾城之姿。 “花鸟使都是怎么做事的?”采女们决出宫嫔、宫女之后虽然就要搬出秀茁宫,但都不能立马上任,前者需要进行一些妃嫔礼仪、宫规的调教;后者则是等待分配到各处,跟随年长宫人学习往后当差的差事。 这个时间不长,主要也是给后妃们为她们,嗯,主要是为新晋宫嫔们的去向进行沟通。 魏横烟所以来找云风篁合计,才进门就抱怨,“其他人也还罢了,如伊氏、许氏、赵氏还有曲氏这几个,他们也不知道通个气?!真是一点儿眼色都没有!” 她说的伊氏数人都是此番遴选里的佼佼者,伊杏恩自不必说,那是帝后妃嫔都看呆了的,真正可遇不可求的绝世美人。 许氏许照花、赵氏赵缃、曲氏曲红篆也都是仙姿佚貌,论姣美不在云风篁之下,要是放在天子独断专行的时代,都是足以靠美色带挈家族一举翻身、从此踏入权贵阶层级别的可人儿。 而淳嘉帝虽然做了八年傀儡,如今到底开始亲政了,日后如何也未可知……再者,就算是傀儡皇帝呢,在魏横烟看来那也是自己的夫主,谈不上多么的情深义重,却也不想太被冷落,显得她多没本事,连寒门良家子都争不过似的。 这些想法她也不好意思跟身边人说,倒是对着如今地位已经高出一线的云风篁,滔滔不绝,“也是陛下太过心善,之前皇后娘娘责问时出言圆场,不然,就该给他们好好上上规矩!” “只不过是些小门小户出来的玩意,也值得你这高门贵女如此上心?”云风篁微微而笑,亲手递了一碗蜜沙冰过去,劝她消消气,“花鸟使做什么没禀告上来,归根到底还不是知道宫里头都只没把些个采女当回事,故此不敢乱献殷勤?而且你急什么?你看皇后娘娘要给那伊氏赏个奉衣做,陛下当场就给驳回去了,可见在陛下眼里,绝代佳人也就那么回事儿。” 魏横烟不服气道:“姐姐,我倒觉得,这是陛下对那伊氏上心呢!毕竟采选诸女入宫,都从采女做起是祖宗惯例了。本来伊氏姿容倾城,就易招人妒忌了,再破格封了奉衣,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想了想到底没忍住加了句,“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姐姐的聪慧才干,一进宫就在风口浪尖上,却还能从容至今的。那伊氏的出身连正经良家子都不是,据说是花鸟使看她委实绝色,故作不知收进来的,我看她,除了长的好,怕也没旁的本事!回头还不知道能在这宫闱里过成什么样子呢!” 云风篁虽然如今位份还压她一头,到底家世拖了后腿,对于这些消息却不如她灵通,闻言挑眉:“噢?还有这事?那伊氏原本的出身是什么?” “谁知道呢?”魏横烟咬着唇,道,“前些日子不是恭州横州芝州三州叛乱么?许多庶民乃至于富户因着惧怕叛军残暴,拖家带口的出逃,形成了大股流民,窜入周围州县境内……这伊氏好像是芝州人,兵荒马乱里跟家人走散,又因连日高热烧糊涂了,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最后被人卖给了人牙子,若果没有赶着花鸟使采选的机会,怕不被送去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了!” 但因为伊氏实在长的太美,美到人牙子都觉得不是真正的贵人根本没资格享受她于是人牙子将她记在自己一户家境清贫然而家声清白的亲戚家,以农家女的身份参与采选。 之后当然是一鸣惊人,花鸟使如获至宝,哪怕调查之后知道这位良家子的身份存疑,也当做不知道,硬是千里迢迢将人带回了帝京。 “她那姓氏是人牙子亲戚的姓,名字还是花鸟使给取的呢。”魏横烟翻着白眼给云风篁说,“杏恩杏恩,幸得天家恩惠……嘁!咱们那几位姐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人人都知道了内情,却没有一个站出来质疑,倒是见天的跟皇后娘娘要求,将人分到她们宫里去!” 甚至,“连有孕的那两位都不甘寂寞,各自派了人去跟皇后娘娘说,她们如今正在安胎,宫里添太多人也不方便,但一两个还是可以的。听说伊氏美貌,很想让她在跟前服侍,如此心绪也能舒畅些,才能更好的为皇室孕育子嗣……啧啧!” 云风篁笑着说:“这有什么怎么想的?也是皇后娘娘暗示咱们这回别去凑热闹。不然,你我能不插一脚?毕竟伊氏的姿容放在那儿,陛下当日固然没同意为她破例封奉衣,可那等绝色,咱们女子看着都想多瞅几眼呢,遑论陛下?有了她做宫里人,还怕陛下日后来的少?” 而且皇帝临幸次数多了,伊氏怀孕的几率自然也会增加。 以她的出身,别说短时间,长时间封妃的可能性都不大的。 那么她生儿育女的,还不是给主位忙乎? 在皇帝已经亲政的情况下,这么个现成的帮手干嘛不要啊? 至于说伊氏的出身有着破绽,这就更好了,眼下可以用着,日后若果她有机会翻身,或者不听话了,这现成就是个把柄! “……若果她是宫里人,陛下来的勤又有什么用?来了也不是找咱们啊!”魏横烟皱着眉,叹口气,“算了,不说这些,姐姐当日点了许多人,可是打算都要来绚晴宫吗?那日后可就热闹了。” 云风篁道:“热闹点好!你那怡嘉宫好歹还有几个人作伴,我这儿,要不是前两天卿缦愿意过来陪我,我晚上都不怎么敢睡觉。偌大宫闱安静的跟死光了似的,你说住着有什么意思哦!” 她不提“死光”还好,一提,魏横烟就有点抓狂:“姐姐能不说这话么?我又想起来新晴了!” “好吧,不提。”云风篁纵容的笑笑,看着她吃完一碗蜜沙冰,还想再要的样子,阻止道,“这个太冷了,咱们女子吃多了没什么好处。我如今倒是无所谓,你还是悠着点儿好。” 这话说的魏横烟微怔之后下意识看了眼她小腹,就有些叹息,只是她也吃不准云风篁的心思,不敢就这个话题说什么,就放下银勺,讪 笑道:“我听姐姐的。” 于是宫人换了一壶温热的玫瑰饮跟几碟子糕点上来,两人边吃边聊,到后来觉得没意思了,魏横烟试探着问:“要不喊卿缦过来,咱们三个打叶子牌吧?” 云风篁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底下宫人连忙福了福出去,没多久就带着面颊被晒的有些微红的云卿缦进来。 云卿缦本来就不是很活泼开朗的那种性格,来了绚晴宫之后越发的沉默寡言,人也瘦削了不少,此刻一看殿上两位婕妤,就上前行礼魏横烟于是看云风篁,云风篁一动不动的坐着,懒洋洋的摆手:“卿缦你也真是见外,都说了多少次了,咱们自家姐妹,弄这些虚礼做什么?魏家妹妹也不是外人。” 就指了指魏横烟下首让她坐,且招呼宫人,“这玫瑰饮跟点心也给卿缦上一份,我跟魏妹妹吃着都不错,卿缦你也尝尝。” 看她神色自若的样子,就仿佛跟云卿缦从来没有发生过纠葛,依然是亲亲热热的好姐妹一样。 魏横烟莫名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她听说云风篁去了一趟淑妃宫里,跟脚领着云卿缦来绚晴宫后就很好奇,只是彤霞宫那边嘴很严,始终打探不出什么。绚晴宫这边倒是草创,谈不上多少保密,问题是这边宫人也是一头雾水……唯一知情的大概就是熙乐,但熙乐出入都跟着云风篁,鲜少落单,可不是那么好钻空子的。 所以刚才有机会,就提了一嘴,想观察一下这对曾经的手帕交之间到底怎么了? 又或者,云风篁与云氏之间,到底怎么了? 但眼下看着跟自己年岁仿佛出身相若的云卿缦战战兢兢、既惶恐又努力讨好的样子,魏横烟多少有些尴尬。 她一直觉得云卿缦薛笑歌这些人才是自己的同类,因为只有她们这种真正的高门贵女,才有着长年耳濡目染浸润出来的端庄大方、知书达理,如云风篁这种虽然也是打小呼奴使婢,到底比她们差了一筹。 可现在瞧着云卿缦……怎么看怎么小家子气…… 也不知道云风篁对她做了什么? 魏横烟心里转着念头,又有些恍惚,因为她发现好像从始至终都没在云风篁身上看到过小家子气,如今做了婕妤,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上的缘故,这位却是越发的堂皇大气起来了…… 这让魏横烟有些迷惘,她自恃是家学渊源的名门之后,不是那种乍富的暴发户可比的。所以引以为豪的从来不是钗环裙裳有多贵重,也不是脂粉眉黛有多罕见,向来都是自负家风教养、祖训底蕴。 但云风篁……唉算了,这位懋婕妤如果是她那么容易看清楚的,宫里的诸主位,还能任凭她一路扶摇直上,打破默契晋入妃位? 魏横烟摇摇头不去多想,专心致志的参与到叶子牌里。 三人如此消磨了一下午的辰光……眼看骄阳西斜,云风篁正待开口留饭,不意就有宫人来报,说是崇昌殿那边已经把新晋宫嫔分配好了,属于绚晴宫的一批已然到了宫门口,请云风篁示下。 “那我也回去看看!”魏横烟一听把牌扔下,连忙站起来跟云风篁告退,“怡嘉宫的新人估计也在门口候着了。” 云风篁道:“咱们两宫也就几步路,你别这么急,慢慢儿走,仔细脚下。”见魏横烟匆匆离开,她对垂着头的云卿缦微笑,“正好,咱们一块儿见见新人罢。” 说着端起茶水呷了口,让宫人去传新人们进来见礼。 结果没多久,新人尚未被引进来呢,风风火火离开的魏横烟风风火火的折回来云风篁云卿缦都是好奇,还没开口问,她已经坐回云风篁下首的座位上,面色古怪道:“姐姐,我在你门口看到伊氏跟曲氏了!” “伊氏曲氏?”闻言云风篁也不禁大为意外,“她们俩不都颇得诸位姐姐欢心么?怎么都跑我这儿来了?” 魏横烟哪里知道?她就是想不通,所以连自己宫里的那些新人都不管了,特特转回来看个究竟! 第十六章 皇帝:居然给朕挑了俩瞎子! 没多久,之前的宫人就回了来,跟云风篁禀告新人们都在外头候着了。 “今儿个日头这么大,快都叫进来罢。”闻言云风篁呷了口茶水,笑着吩咐。 很快,一行彩衣宫嫔鱼贯而入。 打头的就是这两日已经名满六宫的伊杏恩,她身后的少女固然在绝世芳华面前有些失色,却也不失娇媚可爱,正是魏横烟所言的曲红篆。 再后面的十来个虽然也都是常人眼里难得一见的佳丽,比之伊曲,究竟差了一筹。 诸采女显然都学过觐见主位的礼节,入殿后低垂视线,以恭敬温驯的姿态款款行至丹墀下,方齐齐拜倒,莺声呖呖:“妾身拜见懋婕妤,愿婕妤娘娘万福金安、芳华永驻!” “都起来罢。”云风篁以欣赏的目光打量着伊杏恩与曲红篆,这两位性情如何且不说,单是脸跟身段,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以至于本来心情就不坏的主位,语气格外温和了几分,“来人,看座。” 又叫流虹,“去取蜜沙冰来,给诸采女解解暑。” “伊采女曲采女。”看她摆出一副慢慢说的样子,魏横烟却有些按捺不住,直截了当的开口问,“本宫听说贵妃淑妃都有意让你们做宫里人,如何来了绚晴宫?” 她这么问的时候颇有些酸溜溜的,是觉得肯定是纪皇后偏袒云风篁了虽然这是六宫都知道的事情,况且云风篁也是付出代价的,但看着三宫六院争夺的好事,云风篁什么都不做就有靠山拉偏架坐享其成,终归难免嫉羡。 不止她,连不作声的云卿缦都是这么想的。 谁知道伊杏恩跟曲红篆闻言,犹豫了下,却异口同声道:“回禀这位娘娘,是妾身请求皇后娘娘将妾身安排来绚晴宫的!” 这话连云风篁自己都大为意外,魏横烟更是不甘心:“为何你们要来绚晴宫?” 难不成是这些采女知道云风篁生育艰难,日后哪怕她们生下皇嗣,交与云风篁抚养,也能得到善待?但是,你们这些蠢货!单想到云风篁自己不能生,只能将别人生的孩子当亲生的看待,就不想想她会不会去母留子? 话说这些采女进宫到现在,也就遴选的时候匆匆看到眼皇帝罢,虽然魏横烟承认淳嘉帝的确龙章凤姿仪表瑰玮,有着令无知少女一见钟情的本钱哪怕他还是傀儡的时候可一见钟情不代表就此对皇帝爱的一塌糊涂,甘愿为了给他延续子嗣舍弃自身吧?! 要是就伊杏恩或者曲红篆里任何一个这么做,魏横烟还能权当遇见了不长脑子的怀春少女。 但两人都这么做……难不成这俩都是用三生三世的聪慧,换了这一辈子美貌? 正疑虑重重呢,就听到一个比伊杏恩曲红篆对淳嘉帝一见倾心从此为皇帝痴为皇帝狂为皇帝哐哐撞大墙还不可思议的答案:“因为……因为婕妤娘娘心地善良,和蔼可亲,妾身们当日秀茁宫中匆匆一瞥,便、便觉得婕妤娘娘……” 伊杏恩回答到一半似乎觉得自己说错话了,顿时流露出些许怯色,话语也结结巴巴起来,紧张的揉着衣角,“妾身……妾身不是说娘娘您不好,只是……只是妾身们初入宫闱,对诸位娘娘都不熟悉,只 知道懋婕妤仁善宽容,美貌贤淑……” 新晋采女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措辞,尽可能在不得罪魏横烟的情况下表述她们选择绚晴宫的原因,魏横烟、云卿缦……包括浣花殿上下伺候的宫人,都已经默默的看向了云风篁。 神情是如出一辙的一言难尽。 半晌,魏横烟心情沉重的问:“是谁告诉你们懋姐姐……嗯……是谁跟你们透露懋姐姐的贤良淑德的?” 这得多昧良心才能将贤淑这种词安在云风篁头上?! 都不怕天打雷劈么! 之前她还觉得这两位来绚晴宫八成是皇后出的力,现在觉得不太可能了,因为纪皇后应该没有这么不要脸。皇后就算想将人安排过来,也不至于扯这种理由。 “……那日头一批入内觐见的同伴们有人跌倒在地。”伊杏恩怯生生答,“懋婕妤曾派宫女姐姐上前搀扶。” 而其他后妃,在皇帝开口赦免之后,依旧无动于衷。 “就这样?”魏横烟瞠目结舌。 伊杏恩跟曲红篆齐齐点头,又小心翼翼解释她们绝对没有因此觉得其他后妃不好,毕竟本来也是采女御前失仪在前,贵人们不追究已经是邀天之幸,只不过因此就记住了懋婕妤……嗯,她们是坚定的相信后宫诸主位都是人美心善的好娘娘的! ……但魏横烟一点儿都没有被安慰到。 “你说这些寒门女子是不是脑子都有点毛病?”回到怡嘉宫,见完了自己的宫里人之后,兀自心绪难平,拉着心腹宫女问,“这么点小恩小惠,居然就记在心里且不说,竟然因此认为那小云氏是个心善的……她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不是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而且仓廪实才知礼仪吗?” 这会儿上层对于下层的认知,可没什么“贫苦大众最是淳朴善良”的看法,“穷生奸计富长良心”的说辞才是主流。 如魏横烟纪皇后这些高门贵女,对于寒门良家子固然是藐视的,但绝对不是觉得这群人单纯无害个个傻白甜,而是认为这些人出身太低眼界狭窄谈不上格局,自小没学过规矩不知道礼义廉耻因而品行堪忧……总之不配跟她们为伍。 乍见着伊氏、曲氏这等俨然给个馒头就跟着走的,别说魏横烟想不通,云风篁自己都疑神疑鬼的,不甚相信自己这么多舛的命格,举手之劳能有这等收获她当时会让熙乐流虹过去搀扶采女,不过是随口一句话的事情。 再者,那会儿皇帝都表示宽容了,就算她不这么做,纪皇后也会发话。 那么作为皇后的马前卒,率先解决小插曲让遴选顺利进行,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反正她从来没想到当日的一句吩咐会有这样的“回报”。 关键退一万步来讲,即使这两位真的是特别好哄特别容易感动的那种吧…… 想抢人的贵妃淑妃馨妃等人,岂能不给她们好好的上课,普及一下她懋婕妤入宫以来的丰功伟绩? 总之云风篁笑容可掬和蔼可亲的跟新人们交谈完,挨个给了见面礼,命宫人领她们去了各自的地方休憩,跟脚就喊了熙乐到跟前,让她盯着点,顺便打听下这些人的底细:“本宫好不容易封妃,可不想因为疏忽 大意叫人给拉下去,到时候,你们这些人怕也日子不好过。” 熙乐点着头保证:“婢子一定让底下人上心!” 这晚掌灯时分淳嘉帝来了绚晴宫,先到浣花殿,云风篁见着他就是撒娇似的抱怨:“陛下今儿个是要临幸新人的罢?做什么还要来妾身这儿?” 淳嘉帝道:“朕去什么地方,都没见过人跟你这样嫌弃朕的。” “妾身哪里有嫌弃您?”云风篁不承认,“妾身这不是看到您就高兴,只是想着您却不是来找妾身的,心里难受么?”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吃着一碗才从井里吊上来的清风饭,津津有味的,叫看的人都胃口大开淳嘉帝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来有一点点的难受,就是摇头:“满口谎话,难为你每次说的跟真的一样。” 顺势让熙乐,“也盛一碗来,朕尝尝。” 清风饭是用水晶饭、龙睛粉、龙脑末、牛酪浆调制之后装进金提缸,坠入井下或者冰池冷透了才端上来的,味道香甜可口,又不失清凉解暑【注】,向来受女眷与孩童喜爱。 但对于淳嘉帝来说,吃了几勺也就那么回事,遂推到旁边,接过流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哼笑道:“今儿个新人分下来了,你这绚晴宫要热闹了罢?” 他故意强调了“热闹”二字,显然暗示云风篁得了伊氏曲氏,接下来怕是不会太平,不无幸灾乐祸之意。 然而云风篁轻飘飘的说道:“热闹了好啊!之前太皇太后跟太后娘娘可不都说过,宫里这些年妃嫔太少,子嗣也不丰,怪冷清的!就是要热热闹闹的,才有人气儿呢!陛下方才进来,有没有觉得妾身这绚晴宫亲切了许多?” 淳嘉帝忍不住劝她:“关键还是要你这主位亲切起来才是。” “妾身若是不亲切,伊采女曲采女她们如何会来绚晴宫?”他这会儿提这个话,简直是说到云风篁心坎里去了,当下将还剩一点的清风饭扔下,边擦拭嘴角边兴致勃勃的炫耀,“正是因为觉得妾身仁善宽容美貌贤淑,这才顶着诸位娘娘的邀请,求了皇后娘娘来妾身这儿呢?” 皇帝还没接到这消息,闻言就是愕然,旋即嗤笑:“人家运气不好分过来,为免惹怒你编出来的谎话,亏你信以为真!” “陛下这话妾身才不相信呢!”云风篁白他一眼,嘁道,“您也不想想皇后娘娘就算偏爱妾身些,能为妾身驳了淑妃娘娘的面子,还能连贵妃娘娘跟悦婕妤的面子都不给?这两位可是有着身孕的!可见这都是两位采女的真心实意,皇后娘娘不忍拂逆。” “……”皇帝颇为无语,转头问左右,见熙乐等人都证明云风篁所言是实,默然片刻,慨然道,“算了,今儿个朕就在浣花殿安置罢。” 见云风篁不解,他缓声说道,“朕记得采选前几条要求就有无残疾无隐疾……花鸟使都是怎么做事的?竟将两个瞎子挑了进来!这还怎么伺候朕?也罢,来都来了,朕就在婕妤这儿将就一晚上罢,明儿个再叫雁引去收拾那群欺君罔上的狗奴才!” 云风篁:“…………………………” 【注】出宋代陶谷《清异录馔羞》。 第十七章 天子,乃万民之表率 这晚到两人进入寝殿温存之际,云风篁都是气呼呼的。 皇帝看到她黑着脸的样子就觉得心情愉悦,却也没计较,宽衣解带之余还故意逗她:“朕说那两个是瞎了眼,懋婕妤还不相信!咱们懋婕妤最是杀伐果决,进宫以来什么时候心慈手软过?然而听朕说了伊氏曲氏不该被选进宫就生气了,可见她们生来残缺,惹得婕妤娘娘都心生怜悯了!” “是啊妾身这会儿同情她们极了!”云风篁一把拍开他手,哼道,“妾身哪里还有心情伺候陛下哦?不如陛下去其他姐妹那儿去罢!” 淳嘉帝也没勉强,住了手,探头过去亲她一口,兴致勃勃的继续逗:“这可不成,一来这么晚了,朕懒得再移驾;二来婕妤心绪不佳,朕怎能就此离去不顾?” 云风篁板着脸道:“正因为妾身心绪不佳服侍不了您,怎么敢耽误了陛下临幸妃嫔?” “婕妤不是说最喜欢朕了么?”淳嘉帝好整以暇的反问,“既然如此,朕在你跟前,想必你很快就会转悲为喜,变得开开心心的……还是婕妤一直在骗朕,其实你没有那么喜欢朕?” 他边说边伸手捏了捏云风篁的面颊,诧异道,“怎么还不给朕一个笑脸,嗯?” “……”云风篁沉默了下,幽幽道,“妾身心里当然高兴了,毕竟今儿个最美貌的两个采女都分在了绚晴宫,陛下过来却没去找她们,而是留在了妾身这里,单这一点,妾身心里不知道多开心!妾身就知道陛下最喜欢妾身了,什么嫌弃伊采女曲采女是瞎子,不过是跟妾身开玩笑罢了,归根到底是陛下心里有妾身……” 她含情脉脉的说到这儿,垂下头,话锋陡然一转,“正因如此,妾身反而笑不起来了。” 淳嘉帝一看这样子就知道她要作妖,不动声色问为什么。 “贵妃娘娘跟悦婕妤还有着身孕呢!”云风篁轻轻叹息着,一脸的悲天悯人多愁善感,“今儿个都派人去皇后娘娘跟前说情,想要伊采女曲采女去她们宫里。结果皇后娘娘没答应,将人给了妾身。这会儿,陛下也没去安慰下的,也来了妾身这里……妾身何德何能受到帝后如此厚爱?其他人也还罢了,这两位到底怀着皇嗣,妾身……妾身这心里……” “心里不好受是吗?”淳嘉帝静静听着,温柔的摸了摸她脑袋,缓声道,“那好好服侍朕,也争取给朕生个皇嗣不就是了?” 云风篁:“……” 我只想踩你一脚,你却朝我心口上捅刀子?! 得亏子嗣艰难是云风篁自己考虑之下的苦肉计,并非真的着了别人暗手,一早接受的心平气和。 不然就皇帝这会这么一说,云风篁怀疑自己会当场跟他拼命! “婕妤真是红颜薄命。”皇帝同情道,“要不这样吧,婕妤往后多做好事,比如说将月例都分给底下人用,朕不过来的时候喝完粥吃两块咸菜也就是了,新衣服也没必要做,钗环什么的该赏人赏人,该送出宫换了银子开粥棚的开粥棚……总之尽量过的清苦些,遇事都为别人想……如此积德行善个三五十年的,兴许上苍就被感动,赐咱们一个孩子呢?” 这倒霉皇帝不是一直走温润如玉的路线么???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不是人了??? 云风篁含着一口心头血,忍了忍又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皮笑肉不笑道:“陛下,妾身只是一介宫妃,膝下无子也没什么。倒是陛下,乃是皇朝之主、九五至尊,若果膝下没有子嗣,我公襄氏的血脉皇位,将来该当如何?是以陛下不如先将前朝诸事搁置下来,且过个三五十年的清苦生活,遇事常为别人着想……毕竟,天子无子,不是个事啊!” 皇帝闻言一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心平气和的问云风篁:“贵妃跟楝娘都有着身孕,婕妤这么笃定朕此番不能得一皇子?” “……妾身可没这么说。”云风篁虽然偶尔会胆大包天的挑衅他,到底不敢公然撕破脸,此刻立马道,“妾身只是觉得,若果陛下这么做了,兴许能够得到一双皇子呢?皇家子嗣兴旺,妾身也为陛下高兴啊!” 淳嘉帝道:“嗯。” 云风篁不明所以,试探道:“陛下?” “朕在想,朕若果从明日按照你说的这么做了,最后没有得到两位皇子……”淳嘉帝看着她,慢条斯理问,“懋婕妤你该当何罪?” 云风篁见他这种平静无波的样子就是心头一跳,暗道这混账该不会当真拼着辛苦几个月也要坑自己吧? 正略略迟疑,皇帝忽忽笑开,低头吻了吻她面颊:“开个玩笑,瞧懋婕妤你吓的!” 他似乎谈兴已尽,说了这话,就顺势将手探入云风篁衣内……云风篁咬了咬唇,心念几转,这次到底没有拒绝。 一夜无话,次日早上天没亮呢,熙乐等人就来叫起,说是已经有采女在殿外候着请安了。 云风篁只得拖着疲惫的身子爬起来,抱着被子惆怅道:“做主位也不容易啊……” “诸采女不是更不容易?”这会儿需要上朝的皇帝也没起呢,闻言合着眼伸出手臂来圈住她腰肢捏摸,懒洋洋说,“她们起身梳洗的时候你可还在睡着。就是这会儿,人都在外头了,婕妤尚未……” 云风篁闻言俯身在他肩头不轻不重的咬了口,恨恨说道:“说来说去陛下还是惦记着新人……既然如此,昨儿个做什么要在妾身这儿歇下?现在又后悔了?口口声声的心疼着新人,全不想妾身当年何尝不是这么过来的?” 原本还有些困意的淳嘉帝正一面闭目养神、一面享受少年美貌妃子的撒娇撒痴,听了这话不禁睁开眼,笑睨着她:“当年?婕妤娘娘怕是忘记自己比新人也才早进宫几个月了吧?” 他微微眯眼,意味深长道,“还是觉得在宫里度日如年?” “没法天天见到陛下,时时刻刻千想万想,能不度日如年?”云风篁整理了下长发,确认没有被他压到,照旧从他身上爬到榻沿下地,这过程淳嘉帝没动,只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云风篁见状站到脚踏上后就有些疑惑:“陛下?” “朕担心你又趁机暗算朕。”皇帝警惕道,“你穿衣时离朕远点!不许站在脚踏上!” “……妾身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情!”云风篁很委屈,“再说了,妾身这样的弱质女流,能对陛下做什么?” 皇帝默默拉开被子,解开亵衣的衣襟,露出块垒分明的胸膛上,几道已然愈合的抓痕 ,平静看向云风篁。 云风篁沉思了下,立刻转身,给他将亵衣的衣襟合拢、再拉上被子,还顺手掖了掖,体贴道:“殿里放了冰鉴,陛下仔细着凉。” 然后二话不说粗暴的拉下帐子挡住榻上之人的视线,火速趿了丝履踩上氍毹,抱着衣袍去屏风后穿戴了。 去穿戴了…… 穿戴了…… 戴了…… 了…… 被撇在睡榻上的淳嘉帝盯着帐顶陷入沉思…… 他觉得,今天的朝会上,自己似乎可以更无耻一点? 毕竟身为天子乃万民之表率,哪怕是论不要脸,也不应该连个深宫妃子都比不上是吧…… 云风篁不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带歪皇帝了,因为心虚,她穿戴好了之后压根没跟皇帝打招呼,就忙不迭的溜出寝殿。 外间熙乐等人早就预备好了,见状忙上来伺候,一番梳洗打扮,她才问:“人都来了?” “就差云嫔了。”熙景边给她插着步摇,边小声说,“采女们应该是怕迟到,提前过来的。” 而云卿缦根本不知道,还是照着平时的时间来……她是掐着云风篁出门的时间才过来的。这倒不是她故意怠慢云风篁,而是就她跟云风篁从前的关系,这会儿见了面竟是无言以对,所以特别的希望缩短这种相处时间。 尤其在新人们补充进来之前,绚晴宫只得一妃一嫔,坐到一起后,连个圆场打岔的都没有,她就更加不肯提早来了。 之前也还罢了,今日被新人们一比……多少显得懈怠了。 索性云风篁没有计较的意思,只说:“左右本宫还没收拾好,云嫔晚点过来也无妨。这天虽然热着,采女们在殿外站这许久想也辛苦,叫她们去侧殿里小坐会儿,吃些点心罢。” 不给茶水是怕她们请安途中不方便。 这点上连云风篁这个主位也是控制着的,没办法,延福宫跟绵福宫别看就一字之差,距离真不算很近。再加上谁也不知道皇后太后今儿个是说两句就散了呢,还是滔滔不绝个半晌? 万一她们兴头上却忍不住……那…… 云风篁想到这事儿就觉得做了妃子其实也不是很舒服,人在后宫还是做皇后比较好…… 噢不,皇后也得去给太后请安呢…… 果然这世道跟儿子讨生活比跟丈夫讨生活轻松惬意多了…… 哪怕儿子不是亲生的呢? 她心不在焉的时候左右已经给她收拾好了,出去花厅用了些早饭,才听底下人来禀告,说云嫔来了:“有些气喘吁吁的,像是匆忙跑过来的。” 云风篁笑了笑,没说什么,片刻后让人撤了早饭下去,漱口擦嘴毕,出到偏殿去见宫里人,受了众人的礼,方道:“宫里约定俗成的规矩,本宫身为主位,是略晚才去皇后娘娘那儿的,以后你们也不必来的如此之早。当然这份勤勉本宫是看到了。” 见云卿缦在底下欲言又止,当做没看到,紧接着说了一些勉励鼓舞的话,看看时辰差不多,就吩咐肩舆准备,全程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云风篁知道今儿个的请安多半会有风波然而没想到的是在路上就碰见了挑衅的。 第十八章 不会驱邪的妃子不是好主位! 按着宫禁请安的默契,没有主位或者主位不方便的宫嫔们到的最早,主位们都会掐着皇后收拾好出来前一刻抵达。 不过主位们也不是一块儿到的,是按照位份高低陆续的出发云风篁所居绚晴宫,历代主人都是宫闱里举足轻重的大佬,距离中宫所在的延福宫,自然不会太远。 但因为她如今只是婕妤,也就能比宫嫔们稍微迟到会儿,得在淑妃、馨妃、瑶宁夫人这些人之前出现,否则就有傲慢的嫌疑。 所以出门的辰光不算太晚,这会儿出了绚晴宫不几步,却就看到前头已经有了一行人,簇拥着一顶规制与云风篁仿佛的肩舆,正沿着宫道缓缓而行。 似乎察觉到后方来人,那队人走着走着就慢了下来。 熙景眼睛尖,小声告知云风篁:“是贾婕妤,想必是要给娘娘让路。” 云风篁“嗯”了一声道:“咱们走就是。” 她跟贾婕妤没什么瓜葛,就算对方给她让路,也懒得扮亲热。 结果双方队伍堪堪齐平呢,那边肩舆上贾婕妤却似笑非笑的转过头来唤她:“懋姐姐。” 云风篁虽然原本没打算理会她,但贾婕妤主动开口,尤其是看着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了近十岁的人喊自己姐姐,她觉得还是比较有意思的,遂饶有兴趣的问:“妹妹有事儿?” 贾婕妤说道:“也没有,不过看到姐姐,所以打个招呼……对了,姐姐可喜欢狸猫么?妾身那宫里前些日子来了一对儿狸猫,刚生了一窝子小猫,颇有几只品相好的。妾身想着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宫里姐妹若有喜欢的,挑个一两只养着,不拘是解闷还是抓抓蛇鼠,都颇有用处。” “妹妹好意心领了。”云风篁笑了笑,“不过本宫也还罢了,主要是云嫔如今也在绚晴宫,妹妹也知道,她那陪嫁宫女……唉……好好的一个人……” 贾婕妤忙说:“是妹妹考虑不周。” 话说到这儿还算和睦,但跟脚队伍后头传来采女们的惊呼,旋即有人痛叫出声:“娘娘救命!” 云风篁听出是自己宫里人的声音,扭头一看,就见原本排列整齐跟随在肩舆后的诸采女中,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采女正捂着脸,惊慌失措的朝后退去,而她不远处,一只黄白黑三色相间的狸猫毛发倒立,腰背弓起,正摆着攻击的姿态,猫爪雪白,沾染的一溜儿鲜血,格外打眼。 “去将那畜生打死!”云风篁二话不说命随行的内侍,跟脚问,“这猫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何会攻击采女?!” “哎呀!”贾婕妤勾了勾嘴角才转头,旋即就掩嘴轻呼,“姐姐万万不可这只‘玳瑁斑’是妾身答应送给贵妃娘娘的玩宠,前两日就送去烟兰宫来着,只因它才换了地方茶饭不思,贵妃娘娘心疼,这才让妾身带回翡寒宫里调养一番,今儿个看着又精神了,这才带去崇昌殿,好让烟兰宫的人带给贵妃娘娘……这猫儿素来最是温驯乖巧,不然妾身哪里敢送给贵妃娘娘把玩?” 云风篁眯起眼看她:“若当真温驯乖巧,怎么会贸然攻击采女?该不会贾婕妤你对贵妃娘娘居心叵测,趁接它回翡寒宫的机会做了什么手脚,结果贵妃娘娘跟皇嗣福泽深厚,却是本宫的宫里人挡了灾?!” 贾婕妤微微变色,沉下脸:“懋姐姐请慎言!纪昭媛前车之辙,妾身怎么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说话间两人都让肩舆放下,起身朝后走去。 原本队列整齐的采女们已经乱成一团,被伤了容貌的采女又惊又怕,正不住的抹着眼泪,手还捂在伤口处,血却已经流到了脖颈、衣襟上,望去又是可怖又是可怜。 云风篁摆摆手让流虹去将人扶住,顺带安慰 几句,这才问四周之人来龙去脉。 然后绚晴宫的人说,是走路走的好好儿的,那边一个宫人怀里抱着的猫忽然就蹿过来给了采女一爪子! 而翡寒宫的人则愤愤然表示,是她们好好儿的抱着猫,绚晴宫的采女冒昧,伸手过去摸摸捏捏的,因着贾婕妤对云风篁的态度,她们虽然觉得不妥也没敢阻拦。结果可能采女手法不对惹怒了猫儿,这不猫儿不懂事,爬起来就抓人……她们也来不及干涉啊! “你们可别乱说。”见状不等云风篁开口,贾婕妤率先道,“谁不知道懋婕妤深得皇后娘娘欢心,自来最是有规矩的!既然如此,她宫里的人岂能做出这样孟浪的举动来?必然是你们没把猫儿抱好,叫猫儿不舒服了,故此胡乱攻击人……” 说着给云风篁福了福,态度端正的认错,“姐姐,这都是妹妹治下无方,给姐姐添麻烦了!妹妹回去之后,一定狠狠责打这贱婢给姐姐出气!” 那负责抱猫的宫人配合的跪下来认错:“婢子罪该万死,求两位娘娘开恩……” 至于肇事的玳瑁斑? 早在贾婕妤抬出贵妃时,因着内侍的略作迟疑,已经在翡寒宫几个宫人的暗示下,跑的不见。 见状绚晴宫这边都露出忿然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是觉得事已至此,怕是也只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毕竟,只是一个采女受点伤罢了,贾婕妤又是解释又是认错的,也答应回头会好好收拾抱猫的人了,还想怎么样? 尤其那猫还是送给贵妃的。 不止新晋采女们,连贾婕妤也觉得,赔礼完了就该各自登舆,继续前往延福宫了。 总不能为这么点事,连请安都不顾罢。 当然请安的时候如果有人嘲笑云风篁这主位做的窝囊,连主动选择她的宫里人都护不住……那跟贾婕妤就没什么关系了。 顶多她端着贤良淑德的架子说两句“不是这样的”、“诸位姐妹误会了”,以示一切都是意外嘛。 结果云风篁看着那猫消失的角落沉默了一瞬,骤然一个耳光抽到贾婕妤脸上! 她是北地土生土长,原本就比中原还有南方的女子高挑,因着打小随父兄学过些弓马,力气也较寻常女子大许多,这会儿全力之下,毫无防备的贾婕妤被打的旋了半圈,直接扑倒身后宫女,主仆俩一块儿摔滚在地! “……懋姐姐你敢?!”贾婕妤趴在地上尖叫了半声,云风篁已经撩起裙摆上前就是一顿乱踹,边踹边吩咐左右:“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帮咱们贾婕妤好好的驱驱邪?” 绚晴宫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贾婕妤怎么就中邪了还需要驱邪,但陈竹几个素知这主位的脾气,当初陈笙可不就是一个迟疑失了管事的地位? 刚刚玳瑁斑逃走,他们已经有点儿心颤了,这会儿再不听话,不定云风篁回头怎么收拾他们! 所以稀里糊涂的举起了拳头……只是他们到底不敢像云风篁这样,对着一宫主位大打出手,不过寻着翡寒宫的宫人练手。 这一番乱战吓的本来就有些惶恐的采女们大抵惊叫不已,连连后退。 但也有例外,就是伊杏恩,看了会儿局势,就对左右说着:“我等身为绚晴宫人,主位有命,岂能不遵?” 率先冲出去给了翡寒宫一个采女一耳光于是很快,两宫采女也扭打成一团! 这段路恰好比较空旷,大早上的没什么人在,是以双方你来我往的打了半天,最后还是淑妃馨妃的仪仗一前一后过来,发现不对,齐齐下了步辇,又惊又怒的喝令宫人上前,好半天才把场面控制住。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淑妃气的直哆嗦,手按胸口,脸色铁青 的质问被拿到跟前的云风篁跟贾婕妤,“尔等身为宫妃,不思端庄贤淑,为宫嫔做表率,反而在请安的路上聚众斗殴,还身先士卒打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宫规、有没有皇后娘娘、有没有陛下、有没有诸位太后娘娘、有没有太皇太后!!!” “淑妃姐姐给妾身做主啊!”贾婕妤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她这会儿的情况要不仔细看衣裙样式花纹,跟那些被按在地上饱以老拳的宫女没什么两样,钗环掉了、衣裳脏了乱了不说,半边脸颊这会儿也是高高肿起,嘴角还沁着血丝,披头散发的望去格外凄惨,“妾身的人没抱好贵妃娘娘的猫儿,以至于猫儿暴起伤人,抓了绚晴宫的采女是妾身不对,可是妾身已经跟懋姐姐再三赔礼道歉了,懋姐姐却还要对妾身动手……妾身……妾身……” 她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淑妃皱皱眉,问云风篁:“可有此事?” “贾妹妹约莫是哭糊涂了。”要说两宫这一番动手下来,最仪容整洁若无其事的大概就是云风篁了,因为翡寒宫的宫人不敢动她,她又是先下手为强的打了贾婕妤,是以仍旧是衣袂飘飘妆容精致,此刻从从容容的上前说道,“情况是这样的,贾妹妹宫里人抱着的猫儿抓伤了妾身宫里采女之后,妾身虽然心疼自己宫里人,但也没说什么。” “可是贾妹妹主动告诉妾身,说这猫儿是她之前送给贵妃娘娘的!而且性格十分的温驯乖巧,不然六宫都知道贵妃娘娘有喜呢,哪儿能够将凶悍的猫儿送到烟兰宫?只是这猫儿在烟兰宫有些水土不服,这才让贾妹妹帮忙代养个几日,今儿个觉得这猫儿好了,于是打算送回去……经过可是如此啊贾妹妹?” 贾婕妤想了想,点头:“是这样没错,但是……” “但是妾身听着就觉得不对了!”云风篁抢口打断她,大声说道,“这好好的猫儿,前几日还温驯乖巧呢,怎么回到贾妹妹宫里几日就不好了?怕不是中了邪?这猫儿都中邪了,贾妹妹会不会也有危险?!所以妾身心急之下,就想到了给贾妹妹驱邪……淑妃姐姐不相信的话可以派人去北地调查,我们那儿驱邪都是打,打的越狠越好!” “最好是吊在房梁上拿布满倒刺的鞭子沾了盐水抽,不然邪祟上了人身哪里肯走?!” 转头端详了下贾婕妤惨不忍睹的样子,叹口气,“只是妾身到底有些心慈手软,再者贾妹妹又是这样招人心疼的可人儿……嗯,妾身也只能为贾妹妹做到这个地步了!” 贾婕妤差点没被气晕过去,指着云风篁,那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半晌重新挪到淑妃跟前磕了个头,只求淑妃为自己做主。 “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看着这一幕堪称楷模的颠倒黑白,素来不爱管事的馨妃都有点受不了了,开口说道,“且不说宫闱重地,天子之气充塞,怎么可能有妖邪作祟?!就说猫狗乃是活物,性情变化也是常事,如何就能跟中邪扯上关系?!” 她没好气的白了眼云风篁,“本宫还觉得懋婕妤猝然打人挺怪异的,要不要本宫也差人给你驱驱邪?” 云风篁虚心认错:“馨妃姐姐说的是,姐姐不愧家学渊源,看事情就是清晰透彻。妹妹出身不高,到底糊涂了,妹妹知道错了,还请两位姐姐大人有大量,莫要跟妹妹一般见识。” 跟着朝贾婕妤福了福,用她之前认错时一样的语气说道,“贾妹妹,这都是做姐姐的不学无术,给你添麻烦了!姐姐回去之后,一定熟读诗书,争取下次不再犯这样的糊涂!” 贾婕妤看着她,怒目喷火,正待开口,这时候后头却又走来一行人,淑妃馨妃跟前的宫人看了眼,连忙提醒:“娘娘,好像是贵妃娘娘来了?” 第十九章 意外的罪魁祸首 郑贵妃自从公布有孕在身的消息后,得了纪太后纪皇后的特许可以免除请安,就一直在烟兰宫里专心安胎,不管是之前新晴尸体出现在她素日散布的池塘里,还是消暑宴,抑或是这两日参与争夺伊杏恩等绝色采女,都没有亲自露面过。 今儿个居然出了烟兰宫…… 淑妃跟馨妃对望一眼,双双撇下云风篁跟贾婕妤,迎上去问候。 “本宫静极思动,忽然想出来走走。”郑贵妃因着身孕没有下辇,撩了帘子跟她们说话,温言细语道,“再者宫里又添新人,本宫也想凑个热闹。” 她是那种端庄秀美的长相,许是有喜的缘故,肤色不如从前白皙,透着股儿黄气,精神头瞧着也只是一般。梳着十字髻,略戴了几件赤金首饰,耳畔一对寸许长的金葫芦嵌绿耳坠子随动作微微摇晃,那嵌的绿水头极好,不过点点大,却碧色莹然,将耳畔一截修颈都映上了一层浅翠。 淑妃注意到,微微而笑道:“贵妃姐姐这对耳坠子,妹妹似乎在皇后娘娘那儿看到过。” “这是太皇太后赏的。”贵妃笑了下,“皇后娘娘那儿有副差不多的……说是神宗皇帝陛下那会儿,宫中偶然得了一块上佳的翡翠,交与工匠做了两套首饰,这耳坠子是其中之一。” “宫里好些日子没有进这样好的翡翠了。”馨妃也说了句,“姐姐这耳坠子上的翠绿真正青透无暇。” 三位妃子旁若无人的聊了会儿首饰钗环的话题,贵妃才朝不远处低头垂首作恭顺状的俩婕妤问是怎么回事? “说是起了些风波。”淑妃三言两语讲了经过,没有明显的偏帮谁,直观的复述了双方的说辞,“妹妹跟馨妃妹妹来的晚,也没看到经过,就见着两宫的人打的跟什么似的……” 郑贵妃微微皱眉,叹息道:“这么说,事情都是欢喜儿引起的?这可真是本宫的不是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将它送回翡寒宫去。” 欢喜儿约莫就是那只玳瑁斑的名字。 “这哪里能怪姐姐?”淑妃说道,“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的,再说这两日天气这么热,咱们穿的这般单薄,都觉得吃不消呢。遑论欢喜儿一身的毛,能不烦躁么?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归根到底是懋婕妤太冲动了些。” 馨妃道:“关键是堂堂妃子,信什么乱七八糟的驱邪……懋婕妤平常做事还算稳重,这次实在有些孟浪了。” 话不算激烈,但态度都表明了,她们是支持贾婕妤的。 也可以说,是支持贵妃打压云风篁的。 三妃说话,其他人都不敢发出什么动静来打扰,所以云风篁跟贾婕妤固然站的有段距离,却也听的清楚。 贾婕妤闻言就露出些许欢喜之色来,但旋即警醒,忙又端出委屈愤懑的样子。 她这么做的时候偷眼看旁边的云风篁,想知道这从进宫到现在就没低调过的新晋婕妤,此刻会是什么脸色? 云风篁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贾婕妤有点失望又有点不屑,她觉得这懋婕妤肯定是装的。 这会儿还能强自镇定,等下看你还能不能端得住! 很快三位妃子结束了交谈,决定带上绚晴宫翡寒宫的人去崇昌殿说话,一来请安怕不要迟到了;二来这事情本来也该皇后处置。 一行人于是浩浩荡荡的出发,到了延福宫的时候,纪皇后是已经出来了,正皱着眉头听一个宫女低声禀告。 云风篁从人群里飞快抬头一瞥,估计那宫女就是在禀告这场风波。 “本宫还当什么事情,堂堂婕妤,当着众多宫人的面,弄成这个样子,还 把新晋采女都拖下了水,简直混账!”贵妃淑妃带头入殿,带头请罪,带头禀告来龙去脉……跟着是贾婕妤的哭诉,以及云风篁若无其事的辩解…… 一番闹剧之后,明显已经有点不耐烦的纪皇后没什么表情的说道,“贾婕妤御下无方,那许多宫人连只狸猫都看不住,还伤了新晋采女的容貌,不可不罚!懋婕妤庇护宫里人原本没什么,可是不该罔顾宫规,当众殴打妃子,还带头教唆群殴……你们两个,本宫简直都不知道怎么说了,没有一点点规矩!” 轻描淡写的骂了一顿之后,皇后直接作出决定,让贾婕妤滚回翡寒宫去反省,期限是十天;至于云风篁,则罚没一个月的俸禄,外加等会儿到绵福宫请安结束后,在崇昌殿外跪一个时辰,以儆效尤。 而抱着欢喜儿的宫女被打发去浣衣局,被抓伤的采女则得到请太医以及晋为奉衣的补偿。 皇后宣布完了决定就待结束此事,率众前往绵福宫。 但这时候郑贵妃却道:“且慢!” “贵妃不舒服么?”皇后闻言瞥她一眼,不冷不热问,“本宫跟母后都说过,皇嗣要紧,贵妃妊娠期间,都不必来请安的。贵妃可千万莫要因着拘礼,伤了身子。” “娘娘。”郑贵妃微微侧身,说道,“妾身也是请太医看了,说妾身如今胎象已稳,可以到处走动,这才出来的。” 所以她没有为了经营自己的守礼口碑不顾皇嗣安危。 “原本只是出来透透气,可没想到会赶着懋婕妤跟贾婕妤发生争执,说起来都怨妾身,不该将欢喜儿劳烦贾婕妤。”贵妃叹着气,“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妾身心里实在不好受。” 皇后淡淡说:“本宫知道你素来是个心善大度的,但这事儿你不要多想,这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且专心安胎,给本宫跟陛下生个健壮聪慧的小皇子要紧。” 言外之意,你心善你大度,你就别节外生枝了好吧。 但郑贵妃都亲自出马了,显然不打算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娘娘,妾身只是觉得奇怪,贾婕妤前两日将欢喜儿送给妾身,妾身将之留在身边养了四五日,因见它终日恹恹,甚至有些不好,只道思念翡寒宫,这才送回去让贾婕妤代养两日……欢喜儿实在是极温和的,不然妾身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留它在跟前?” 纪皇后“嗯”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 “而且懋婕妤的举动也让妾身想不通。”贵妃继续道,“懋婕妤虽然年轻,难免性子急了点,却从来都不是没分寸的人。就算是心疼宫里人,可且不说事发的时候本来距离延福宫也没多远,宫里谁不知道皇后娘娘疼她,其他不说,伊采女曲采女,连妾身开口娘娘都没允,坚持分去了绚晴宫……这事儿但凡懋婕妤告到您跟前,您还能不给她做主?” “那贵妃以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纪皇后沉吟问。 贵妃扫了眼众人,道:“妾身当时不在场,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不过,从妾身遇见懋婕妤贾婕妤还有淑妃馨妃两位妹妹这些人到娘娘跟前的途中,伊采女一直扶着被抓伤的采女,可见两人关系不错。如今诸采女尚未侍寝,位份一致,随主位出宫时排队,想必也是较为熟悉的走在一起,可是如此?” 纪皇后看云风篁,云风篁……云风篁看伊杏恩,她倒是知道伊杏恩跟曲红篆就跟在了云卿缦身后,但其他采女怎么走的那可真没注意。 “回娘娘的话,妾身当时的确跟凌妹妹走在一起。”伊杏恩出列答话,犹豫了下,又说,“其实欢喜儿扑过来的时候……本来是朝着妾身来的,但妾身被吓坏了,下意 识的躲了下,它才抓到了凌妹妹。” 闻言众人神情都有些微妙…… 宫道虽然还算宽敞,但两位妃子的仪仗并列而行,也已经堵的结实。 狸猫速度何其敏捷,这是什么样的反应,才能避开欢喜儿突兀的一抓,反倒让身后的同伴遭了秧? 还是……别有内情? 不过被抓伤的凌采女低着头抹着眼泪都没说什么,后妃们此刻也没有客串青天大老爷的意思,只听贵妃说道:“这就更可疑了,伊采女虽然位份低,然而如今六宫谁人不知?本宫身边的人都能作证,欢喜儿最是喜欢缠着女孩子玩耍,对女孩子,尤其是漂亮女孩子格外的温柔乖巧……好好儿的怎么可能去伤害伊采女?” 皇后不动声色的让她继续说。 贵妃就继续说:“妾身刚才已经让人去找欢喜儿了,希望能够找到蛛丝马迹。这毕竟关系到两位婕妤,都是宫中姐妹,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妾身觉得既然可疑,还是查个水落石出的好,免得往后两位婕妤结下芥蒂,给陛下也是给娘娘添麻烦。娘娘以为如何?” 这番话大义凛然,纪皇后当然不会拒绝,只是算了算时间,就吩咐一个宫人去绵福宫那边说下,就是这边出了点事情,得晚点过去的。 于是众人索性耐心的等了起来,没多久,贵妃手底下的人就抱着欢喜儿到殿外求见。 纪皇后当然是召了太医之流过来检查,然后太医还没到呢,原本在宫人怀里安安稳稳的欢喜儿,却就开始烦躁起来,不住的朝绚晴宫采女这边张望、挣扎,还发出极为尖利的叫声,吓的伊杏恩等人频频后退,又惊又怕,哀求的向诸位后妃求助:“娘娘!娘娘!” “看来此事果然有内情!”皇后微微沉了脸色,她跟云风篁一样,都知道昨儿个伊杏恩与曲红篆去了绚晴宫,今日请安的时候,贵妃淑妃等未能如愿以偿的高位妃子,不可能没有一点儿动静。 所以听着刚才贵妃淑妃说的经过,只道她们私下指使贾婕妤找云风篁麻烦,结果云风篁却也不肯让步,这才打了起来。 故而没怎么放在心上,打算随便处置一下糊弄过去也就是了……结果这会儿看着,贵妃怕是别有所图? 嗯,皇后是绝对不会相信郑贵妃孕中破例出来请安,就这么凑巧的碰见两位婕妤相争,更凑巧的火眼金睛看出破绽揭开真相的。 她只是有些懊恼自己因为贵妃这些日子一直缩在烟兰宫里不出来,又发生了淳嘉亲政、纪暮紫被贬、太皇太后卧榻等许多事情,皇后分身乏术之余不免对贵妃有所放松,结果这郑氏就一点不含糊的搞事情了??? 等这事儿过后,也该对烟兰宫好好上上心了! 皇后正思索的时候,外头宫人来报,说是太医到了。 然后太医很轻松的就从欢喜儿的爪子,以及绚晴宫部分采女的钗环上,查出了香薷的痕迹。 这香薷【注】并非国中本土的那种香薷,不过因着种种原因用着一个名字,却是韦纥那边传过来的,颇有些疏热止血的效果,故而在国中有着栽种。此物还有一个许多人不知道的功效,就是吸引狸猫、猞猁、豹子乃至于老虎的注意。 欢喜儿忽然发飙伤人的原因找到了,那么找出真凶也就顺理成章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罪魁祸首竟不是贾婕妤等人以为板上钉钉的云风篁,而是,云卿缦! 【注】香薷按照百科是猫薄荷的别称之一,但直接百度香薷跟猫薄荷长的不一样。看了猫薄荷的一串别称,感觉还是这个最顺眼,所以这里解释一下。 第二十章 有仇当场报 这结果出来,贵妃与淑妃双双变了脸色,同时朝对方看去,下一刻,复望向云风篁。 而云风篁也是一脸愕然。 “娘娘,这定然是有什么误会!”淑妃立马对皇后说,“妾身这妹妹自来乖巧温驯,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而且妾身妹妹与伊采女等人素不相识,昨日才在浣花殿上头一次照面,正是无冤无仇,有什么理由对她们下手?!退一万步来讲,即使妾身这妹妹糊涂,可是她自从去了绚晴宫一直深居简出,平素跟贾婕妤也不熟悉,哪里就能笃定今早碰见贾婕妤,还碰见贾婕妤的宫人抱着贵妃娘娘的欢喜儿?” 云风篁闻言挑了挑眉,说道:“淑妃姐姐说的正是!不止卿缦,妾身也跟贾婕妤不熟呢,更不知道贾婕妤今早抱着欢喜儿要交还给贵妃娘娘呢……妾身看啊,这八成是有人看我云氏一门双妃一嫔,心生嫉恨,所以设了陷阱,想要栽赃嫁祸!” 说着还问淑妃,“姐姐你说是不是啊?也不知道这些人哪里来的毛病,自己不讨陛下欢心,就不会照照镜子去,专盯着别人下手,难不成这宫里没了咱们这三姐妹,陛下就一定会宠爱她们了?啧!” 这话太拉仇恨了,以至于贾婕妤忍不住讽刺了句:“是啊,谁不知道懋姐姐你最会争宠了,之前礼聘宫嫔入宫,你头一个承宠不说,昨儿个新晋采女入宫,伊采女曲采女双双都在绚晴宫,陛下却还是歇在了浣花殿,这真是……你们这些采女往后还是要跟主位多学学,不然伺候不好陛下,要你们进宫何用?” 言外之意云风篁吃相太难看,硬是借着主位的便利拦了本该采女们的侍寝。 尤其还是采女们头一次入宫就这样了,日后不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而采女不比妃子,出身都不行,没有帝宠,她们如何在宫中立足? “皇后娘娘,贵妃淑妃两位姐姐,你们可听着了?”云风篁闻言倏忽冷笑,原本轻轻摇动的团扇陡然指向贾婕妤,大声说道,“妾身刚才说了,妾身跟贾妹妹可不是很熟,绚晴宫同翡寒宫离的也不近,陛下昨儿个歇在了浣花殿的事情,这才一早上贾妹妹竟然就知道了,说她不是一直盯着妾身怎么可能!” 她快速得出结论,“所以这肯定是贾妹妹嫉恨妾身,嫉恨妾身宫里的采女格外美貌,趁着贵妃娘娘送欢喜儿回翡寒宫寄养数日的机会,在卿缦赏赐采女的面脂里做手脚,谋害妾身宫里人,嫁祸卿缦,意图挑起绚晴宫的不和!如此,妾身这些人互相争斗都来不及,哪里有心思伺候陛下?这么着,贾妹妹这种平时不得陛下欢心的,可不是就有机会了?” 饶是贾婕妤方才已经见识到她颠倒黑白见缝插针的本事,此刻也不禁来了个瞠目结舌:“你……一派胡言!!!” “那你说你怎么知道陛下昨儿个歇在浣花殿的?”云风篁呵呵一笑,道,“你没有派人盯着绚晴宫,难不成是专门窥探帝踪?!” 贾婕妤按着胸口只觉得一口老血……索性这时候陆婕妤开口道了句:“懋姐姐刚刚不是跟贾姐姐一块儿走的吗?兴许是绚晴宫的人随口说的,叫贾姐姐这边听到了呢?” 这话提醒了贾婕妤,贾婕妤忙道:“正是如此!这事儿是早上两宫一起走的时候,底下人听到,方才告诉了我的……裁绿,刚是谁跟你说的来着?” 那叫裁绿的宫女头也不抬的捧哏:“回娘娘的话,当时人太多,婢子也记不清是绚晴宫哪位姐姐说的了。” 靠着陆婕妤的提醒总算把这话题含混过去,贾婕妤惊魂甫定,也不想跟云风篁纠缠了,正打算就这么偃旗息鼓,结果云风篁抬眼望了望她,倒没追究,跟脚却就将矛头对准了陆婕 妤:“陆婕妤真是目光如炬!那要不你来说说卿缦有什么理由做这样的事情?” 陆婕妤一愣,露出些许无奈之色,显然没想到这位懋姐姐报复起来这么快。 “姐姐恕罪,妹妹也只是随意猜测,凑巧撞到了真相而已。”能将狸猫送到有孕贵妃身边的贾婕妤都不吭声了,陆婕妤当然也不想跟云风篁怼上,想了想就示弱道,“至于云嫔之事,妾身从头到尾都一无所知,又哪里敢说长道短?” 云风篁扑着团扇,嘴角挂了丝冷笑,闻言斜睨她,道:“噢,你不敢说长道短?那你刚才猜的那么准,本宫还道你知道什么却不方便说出来,故而打算给你的机会呢!” 陆婕妤心中恼怒,她虽然出身寒微,但自幼为清平侯收养,也是锦衣玉食呼奴使婢过来的,自觉就算不能跟纪皇后云淑妃这种正儿八经的贵女比,比郑贵妃差的也有限,云风篁又算个什么东西? 可这会儿的形势……思来想去还是继续赔笑:“谢姐姐体贴,妹妹实在什么都不知道,却要叫姐姐失望了。” “不知道,就老老实实的闭嘴!”云风篁陡然面色一变,喝道,“没见皇后娘娘都在亲自听着,贵妃淑妃两位姐姐都在长考?本宫跟贾妹妹好歹是当事人,这会儿开口说话也还罢了,你是个什么东西,掐尖要强到这种场合?还随意猜测,这么大的事情,涉及到本宫,到贾妹妹,到贵妃淑妃两位姐姐,乃至于前朝的翼国公府……你有什么资格随意猜测?!本宫看你根本就是没事找事,存心扰乱皇后娘娘还有贵妃淑妃两位姐姐的思路!” 说着就朝上头纪皇后说,“娘娘,妾身看这陆氏十分可疑,不可不查!” “懋婕妤慎言!”见状跟陆婕妤同属摄政王一派的瑶宁夫人坐不住了,先狠狠瞪了眼陆婕妤,似怪她不该贸然掺合,旋即冷着脸道,“大家都是宫中姐妹,陆妹妹也是怕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所以出言提醒,懋婕妤如此咄咄逼人,未免太过跋扈了吧?须知道……” “知道个什么?”云风篁白她一眼,嗤笑,“她要是真怕伤了宫中和气,做什么不站出来自己领了这罪名,然后认打认罚,妾身跟贾妹妹可不就能握手言和了?这么点儿事情都不肯做,也好意思谈姐妹?妾身可没这么光说不做的姐妹!” 这下子纪皇后都有点看不过去了,干咳一声:“陆婕妤方才的话的确孟浪了些,接下来若没证据就别开口了。懋婕妤也莫要得理不饶人,陆婕妤是宫里老人,什么为人本宫还是清楚的。” 陆婕妤咬着唇跟皇后谢恩,心里怄的没法说。 云风篁却还在道:“娘娘,正因为陆婕妤是宫里老人,行事这般鲁莽才叫人觉得奇怪……” 被皇后皱眉看了眼,才撇撇嘴止住。 瑶宁夫人面沉似水,忽然道:“懋婕妤口口声声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本宫倒是十分怀疑你!毕竟你从进宫以来,什么时候消停过?在斛珠宫的时候是这样,如今自己做了主位,跟脚也就出了岔子,最有嫌疑的不是你是谁?!” “那夫人觉得妾身这么做图什么?”云风篁闻言要笑不笑的睨她一眼,一指贾婕妤,“贾妹妹。” 又指伊杏恩等人,“诸采女。” 末了放下团扇,施施然扑着,“妾身如果瞧她们不顺眼,用得着费心思兜圈子的借用贵妃娘娘的欢喜儿做文章?妾身直接收拾她们又怎么样?” 这话说的忒是张扬傲慢,换个人早就被宫规处置了,但纪皇后此刻却只淡淡说了句:“懋婕妤不可无礼。” 等云风篁意思意思的告了声罪,就道,“罢了,念你年轻,这次且不计较。” 配合之利索,其他人压根插不进话,摆明了的纵容。 “其实妾身倒觉得,云嫔十分可疑。”这时候底下宫嫔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带着些许怯意,嗓音却不低。 后妃们一下子就看了过去,旋即微怔,这人模样美艳,望着很有些烟视媚行的意思,但装束气质却又落落大方,乃是艳而不俗、妖而不媚,正是之前新晋主位的热门人选、却与云卿缦一起卡在嫔位的薛笑歌。 薛笑歌是纪暮紫的母族表妹,入宫之后一直跟着表姐住素荣宫,关系极好。消暑宴后纪暮紫因为“谋害”云风篁且致其子嗣艰难被从昭媛一口气贬为嫔位,许是觉得面上下不来,也许是想避风头,总之从此称病,请安也不出现,一直到现在。 而薛笑歌虽然会随素荣宫的其他宫嫔一起来请安,却非常的低调……好吧她之前也没高调过。 总之不管是云风篁还是其他人,最近都有点忘记素荣宫了。 此刻她站出来,旗帜鲜明的怀疑云卿缦,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从懋婕妤入宫起就颇得陛下恩宠,这是六宫都知道的事情。”薛笑歌到底大家出身,虽然如今位份还没上去,这会儿被满殿后妃看着,却也不慌乱,侃侃而谈道,“绚晴宫在遴选之前,只得懋婕妤一位主位,以及受懋婕妤邀请、得皇后娘娘准许,从彤霞宫搬过去的云嫔。当时陛下每去绚晴宫,都是歇在了懋婕妤处,从未去过云嫔那儿。” “如今绚晴宫又添新人,不拘是伊采女、曲采女这等绝色,还是其余采女,都是年少美貌。” “试问云嫔身处其中,如何吸引陛下的注意力?” “纵然懋婕妤与云嫔情同姐妹,对其十分照顾,但大家都晓得,云嫔乃翼国公爱女,懋婕妤却不过是云氏族女。入宫之前,云嫔地位高于懋婕妤,入宫之后,懋婕妤却迅速超过了云嫔。如今云嫔甚至是在懋婕妤手底下过日子。云嫔身为高门贵女,接受不了,一时糊涂,做出……” 淑妃忍无可忍的喝住她:“住口!薛氏你当我云氏的门风与你们薛氏仿佛么?!若果云嫔要嫉恨,难不成本宫这个淑妃,还不如懋婕妤让人嫉恨?!然而云嫔在彤霞宫这些日子,彤霞宫何尝有过风波!” 薛笑歌笑了笑:“淑妃娘娘伺候陛下的日子长,又是云嫔嫡亲姐姐,哪里是懋婕妤能比的?” 言外之意,你淑妃资历深手段高,还跟云嫔有着嫡庶的区别,她没本事也没胆气在你宫里搞事情,可云风篁就不一样了。 不等淑妃说什么,她又道,“而且欢喜儿的爪子跟绚晴宫采女今早所用面脂里都查出了香薷……那些面脂都是云嫔给采女们的赏赐,这事儿本来最可疑的就是云嫔。淑妃娘娘若是觉得云嫔是被冤枉的,那么绚晴宫上下,谁能冤枉云嫔?懋婕妤吗?懋婕妤刚刚说的不错,若是懋婕妤要针对贾婕妤、诸采女,何须如此复杂?” “不是懋婕妤,那是谁?诸采女?诸位娘娘信这话么?这些采女出身寒门,正式踏入后宫才十几个时辰,怕是没有懋婕妤带着,来延福宫的路都不认识!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贾婕妤吗?贾婕妤兴许能在欢喜儿身上做手脚,可是怎么给云嫔赏赐采女的面脂里放香薷?!懋婕妤方才不过是气话罢了!” 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思,“噢,对了,云嫔入宫日子也不长,素来也不爱到处走的,她哪里来的添了香薷的面脂?” 这话说的淑妃几欲暴起,深呼吸了下,才寒声道:“薛嫔,你是在怀疑本宫么?!” 薛笑歌正待开口,外头有人进来禀告,说是淳嘉帝来了。 第二十一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因为帝后的关系一直都是淡淡的,皇帝自来到延福宫的次数就不多,消暑宴后就更少了,毕竟邺国公夫人是纪皇后的嫡亲祖母,她死了,皇后纵然身份尊贵,为表孝道,也要意思意思的服丧……因此这段时间以来,皇帝基本上就没来过。 此刻听着禀告,后妃们都是怔了一怔,这才齐齐起身,随皇后出迎。 “朕下朝之后去看贵妃,却听说贵妃过来请安一直没回去。”皇帝这次来的急,她们没走几步,淳嘉帝已经迈入殿中,边走边问,“这是怎么了?” 皇后带头给他行了礼,被叫起后,又陪他走到殿上落座,方道:“贾婕妤跟懋婕妤来的路上发生了些事情,将贵妃淑妃云嫔都拖进来了,妾身正听她们说着呢。” 于是三言两语解释了经过,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皇后当然不可能明着偏袒云风篁,只是话里话外到底有几分开脱之意。 皇帝神情平静的听着,末了哼笑道:“怎么什么事情都有懋婕妤?” 不等皇后说话,复道,“被抓伤的采女呢?” 已经被许诺提升奉衣的凌氏连忙出列拜倒,怯声道:“妾身在!” 她脸上被欢喜儿抓伤的地方血已经止住了,因着行礼的时候不敢继续拿手捂住,干涸的血渍蜿蜒在雪白的面颊上,格外可怖。 后妃里好些人都下意识的扭过头去不敢看,皇帝见着也是微微皱眉,说道:“既然一早受了伤,怎么还在这儿忤着?” 就扫一眼云风篁,“懋婕妤素来性子急,宫里人这个样子了怎么就能慢慢儿说了?” “妾身知罪。”云风篁起身离座福了福,瞥一眼贾婕妤道,“妾身当时就说将抓伤了人的欢喜儿打死,好给凌氏治伤的,可是贾妹妹拦着不许,还说欢喜儿是贵妃娘娘的爱宠,这……” “朕记得前番有宫女被狸猫抓伤,后来得了犬风去了?”皇帝没听完就摆摆手,转头看郑贵妃,语气很和气,是那种温温柔柔商量的味道,“贵妃如今怀着皇嗣,欢喜儿纵然平素乖巧,到底只是畜生,今儿个抓伤了采女,倘若……” “陛下!”郑贵妃哪里不知道皇帝的意思?忙道,“妾身也只是之前一直待在烟兰宫里安胎,才收了欢喜儿解闷。归根到底只是一只狸猫罢了,哪里能跟伺候陛下的人比?” 就命那抱着欢喜儿的宫人,立刻将这只品相极好的玳瑁斑去外头打死了,取其脑髓给凌采女用,以免感染犬风,坏了性命。 凌氏跪在地上直哆嗦,战战兢兢的谢恩,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也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害怕害怕郑贵妃这会儿被皇帝逼着打死爱宠,回头记恨她。 云风篁见状让熙乐上前将人拉回队列,复道:“陛下,妾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儿个出事的尽是妾身的宫里人,弄的好像妾身这主位格外好欺负一样。凌氏好好儿的遭受无妄之灾,卿缦也不知道得罪谁了,还是受妾身拖累,总之竟成了这场风波的罪魁祸首!陛下您说这怎么可能?” 淑妃虽然不喜欢她,甚至怀疑她在猫哭耗子假慈悲,此刻却也顺势道:“陛下,方才薛嫔话里话外,怀疑妾身指使庶妹云嫔在绚晴宫部分采女的面脂里掺了香薷汁,诱使欢喜儿攻击采女……妾身请与薛嫔对质,以证清白!” 淳嘉帝闻言也有些怔忪,道:“昨儿个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过来这么多事情?” 就叹口气,“朕只是在烟兰宫久候贵妃不到,心中担忧,你们的事情自来由皇后做主……” 就看向纪皇后。 纪皇后淡淡一笑,说道:“淑妃约莫是误会了,薛嫔方才没有说这样的话,只是认为云嫔就是真凶罢了。再说淑妃什么身份,用得着去针对新晋采女?” 她这显然是不希望将火烧到淑妃头上。 但底下的薛笑歌闻言,犹豫了下,却道:“娘娘,但是昨儿个来崇昌殿请求您将伊采女曲采女安排到自己宫里的,也有淑妃娘娘。但伊采女曲采女却坚持要去绚晴宫……” 言外之意谁知道是不是淑妃目的未能达到,恼羞成怒之下,蓄意报复? “伊采女曲采女姿容秀美,昨儿个好些宫里都打发了人来说这事情。”纪皇后微微皱眉,俯视着薛笑歌,淡淡说,“你的意思是今儿个绚晴宫的宫人卷入是非,是合宫都在算计她们?你当这六宫是什么?又当本宫这皇后是做什么的?容得下这许多人胡闹?!” 薛笑歌咬着唇,不甘心却不得不屈服的样子,低头一福:“是妾身说错话了,请娘娘饶恕。” “滚回素荣宫去!”纪皇 后沉着脸,“禁足七日。” 薛笑歌低着头:“妾身遵命。” 说着退回队列,再无言语。 这举动让云风篁等几个妃子都觉得有些诧异,因为不明白她跳出来攻讦一番淑妃有什么意义……薛笑歌针对淑妃不奇怪,她嫡亲表姐纪暮紫跟淑妃关系就不好,之前纪暮紫被贬,淑妃也没少出力气。 此刻有机会通过云卿缦将事情引到淑妃头上,当然乐见其成。 问题是…… 纪暮紫如今被贬为嫔,一直缩在素荣宫里不露面。薛笑歌从原本的有着靠山变成了势单力薄,虽然纪皇后看在纪暮紫的份上对她不会完全不管,到底不如嫡亲表姐用心。 这种情况下,皇后都明确表示不许闹了,她却还要站出来纠缠……之后皇后稍微表示不悦,却又立刻缩了回去……这操作有点看不懂? “你们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纪皇后捏着额,对于手底下这群妃嫔也是头疼,沉默了会儿才说,“倒是云嫔自己,到现在统共都没说过几句话……云嫔你自己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云卿缦的确从之前到现在都没怎么作声。 此刻被皇后点名,出列行礼,还没开口,眼泪先下来了,颤声道:“妾身委实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说她自从彤霞宫搬去绚晴宫就一直安分守己,除了请安那都是从来不出偏殿一步的。 昨儿个被喊去正殿陪两位婕妤打叶子牌,恰好碰见新晋采女过来请安,跟着一起见了人,回去偏殿后,在左右提醒下,给同一个宫的宫嫔都送了一份见面礼。 虽然新晋宫嫔都是采女,但收到的礼物当然不可能全是一样的伊杏恩跟曲红篆的就明显比其他人要好出一截,还有几个格外灵秀的采女也是。 这种区别对待不仅仅是她,云风篁这主位也是这么做的。 刚刚太医说她送给伊杏恩这几个受到另眼看待的采女的面脂里有香薷汁液时……她也很懵啊! “那些面脂妾身才进宫时也用过的,用的时候都是随意打开,这次赏伊采女她们,就是随便挑了几盒子。”云卿缦哽咽道,“妾身自己用的时候从来没发现有问题……太后娘娘命令在六宫之中放养狸猫以捕捉蛇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如果面脂真被做了手脚的话,妾身怎么至今平安无事?” “……”纪皇后听完之后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转头问皇帝,“陛下以为呢?” 淳嘉帝淡淡说:“云嫔身边人查了么?” “陛下,娘娘。”皇后还没回答,底下薛嫔忽然又道,“云嫔说那些面脂她进宫时也用过……敢问那些面脂最初是哪里来的?” 云卿缦闻言分明的一怔,旋即露出不知所措之色:“妾身……妾身……这……呃……” “那些面脂是本宫送给云嫔的。”见状不远处淑妃一皱眉,冷然道,“怎么薛嫔说来说去,还是想将罪名扣在本宫头上么?” 薛嫔无视了皇后警告的眼神,出列垂眸,淡淡道:“妾身不敢,妾身只是那么一问而已。” 纪皇后冰冷的目光扫过她,转头对左右吩咐,将云嫔的近侍拿下去审问。 接下来的事情,大家也就心里有数了很快就有个宫女招供,是她偷偷在云卿缦赏采女们的面脂里做的手脚,香薷则是在去斛珠宫路上的荒地里摘的,这是她以前做洒扫宫女时偶然的发现,就记在了心里,这次恰好用上了。 至于说为什么这么做,宫女说她是不忿跟伊杏恩等人差不多的年纪,却过着天壤之别的生活,所以才一时糊涂:“婢子本来也没想到会碰上贾婕妤带着欢喜儿要还给贵妃娘娘,只想着宫里这许多狸猫,伊采女她们日日抹着加了香薷的面脂,总有一天会遇见性子急躁的,给她们好看!” “生来没有那个命,能伺候妃嫔已经是邀天之幸。”纪皇后没什么表情的听着这番话,淡淡说道,“况且云嫔出身大家,待下和蔼,即使是宫人,衣食住行却比一些低阶宫嫔还要好,这样的待遇尚且心生嫉恨,谋害无辜宫嫔、挑唆妃子……如此贪心不足,合该宫规处置!拖下去罢!” 看一眼沉默落泪的云卿缦,又说,“绚晴宫云嫔御下无方,贬为容华!” 妃嫔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变幻几番,终究没人出来说什么,权当是默认了这个结尾。 只是云风篁心下暗道:“皇后这番话看似说那出来认罪的宫女,也不知道有意无意,是不是说给皇帝听的?” 不过不管皇后有没有这样的心思,淳嘉帝终究是若无其 事的陪着贵妃走了。 但他也就在烟兰宫陪贵妃到傍晚的时候,就又施施然的到了绚晴宫。 “陛下才去看了贵妃娘娘,这会儿却来妾身这里不太好吧?”云风篁见状就问他,“其他姐姐妹妹那儿也还罢了,可是悦婕妤也是怀着身孕的,若知道此事,心里岂能不难受?” 淳嘉帝瞥她一眼,道:“朕明儿个会去看她……今晚让那伊氏侍寝罢。” 云风篁一面打发人去伊杏恩那边传话,一面笑着问:“那陛下过来妾身这里做什么?早些去伊采女那儿,也能让伊采女陪陛下说说话不是?” 你之前让我侍寝的时候不是挺讲究的么? 又是聊家常又是下棋的……今儿个既然决定睡伊采女,干嘛还来浣花殿哦? 传了出去,没得又有人觉得她这主位吃相难看,皇帝但凡来绚晴宫,都要霸占会儿。 皇帝嗤笑一声,道:“你这儿地方宽敞,朕在此处用膳,不行?” “陛下这话说的,妾身最喜欢您了,只有伤心您来的少,怎么可能嫌您来的多?”云风篁立马眉开眼笑,还殷勤的上前给他捏了会儿肩,顺势建议了下这个季节适合的菜肴糕点时果……淳嘉帝神色淡淡的任她伺候,半晌忽然伸手捏一捏她面颊,道:“也就这时候你瞧着才有点这年纪女子的样子。” 到底才十五,纵然心思深又手段狠辣,却还是掩不住小孩子的贪嘴。 不过…… 淳嘉帝忽然有些怔忪,就是云风篁固然贪嘴也不是那种管不住自己的人,不会不知道初入宫闱没根基却打眼的妃嫔,很容易被人在饮食上做手脚,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吃,归根到底,是她左右已经子嗣艰难,没了许多忌讳。 虽然这个结果其实是云风篁自己做的,皇帝心情却多少有些复杂,一时间继续逗逗她的心思都淡了,只将人一推,语气平淡道:“朕有些乏了,去你内室躺会……你且在这儿候着,等晚膳传来了再喊朕。” 说着不等云风篁开口,已经站起来走进了里间。 见状云风篁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也乐得轻松。因怕吵了皇帝小憩,索性避到外头的花厅里,叫人守住门窗,方才问:“片刻前过来的那个渐桃是怎么回事?” “是奴婢安排在偏殿专门盯着云嫔的。”陈竹上来说,“但因为云嫔之前在彤霞宫的宫人也带了过来,所以一直只能做些打杂。奴婢本来打算找个机会将云嫔跟前的人弄掉几个,让她上去……结果片刻前忽然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说有要紧事情必须当面禀告您。奴婢旁敲侧击了几句都不肯说,也吃不准是真是假,这不只能禀告上来,请娘娘亲自示下?” 云风篁若有所思,她专门跟淑妃把云卿缦要来绚晴宫,当然不会就这么将人安排到偏殿就不管了了。哪怕如今手底下也没什么可信的人呢,到底还是挑挑选选的,打发了好些眼线过去。 这渐桃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不是云风篁亲自吩咐的,而是陈竹为着表现笼络的。 据陈竹描述,这宫女年纪虽然不大,却不是什么孟浪的人…… 左右这会儿空着,云风篁想了想,就说:“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进来罢。” 片刻渐桃被带进来,行礼如仪毕,她恭敬表示,兹事体大,必须单独禀告云风篁。 这个云风篁就不耐烦惯着了:“本宫左右都是心腹,没什么不能听的!” “……”渐桃迟疑。 见云风篁很有再不说就打发她出去的意思,这才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似的小声道,“芸薹子、生地、红花、蛇床子……” “住口!!!”熙乐等人听着都正纳闷这渐桃做什么开口报起药名来了,然而云风篁跟念萱却双双变了脸色,异口同声的喝止! “你们都出去!”云风篁紧接着吩咐,见念萱迟疑,微微放缓语气,“你也先出去,本宫单独听听她要说什么。” 待清了场,她使劲儿掐了把掌心,这才沉声问,“这方子……你是哪里来的?” “自然是从北地打听到的。”渐桃毕恭毕敬的,柔声道,“可怜江夫人当初将这方子交给娘娘,必然是为了娘娘为妇之后的后宅考虑,却哪里想到,娘娘会用在自己身上?倘若知道这消息,不知道该多么伤心!” 她刚刚报的几味药,赫然是导致云风篁子嗣艰难的避子药方! 再加上此刻自承方子是从北地打听到…… 云风篁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不动声色问:“你来说这些话,究竟意欲何为?” 第二十二章 夤夜相会 “婢子渐桃。”渐桃重又行了一礼,抿嘴浅笑,“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转达结盟之意。” “结盟?”云风篁沉吟道,“这可真叫本宫意外了。贵妃娘娘乃骠骑大将军嫡亲侄女,身份尊贵,在宫中更是仅次于皇后娘娘,如今还怀着身孕,简直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身份,为何要屈尊纡贵,与本宫结盟?” 而且,“既然贵妃娘娘有着结盟的想法,今早之事又是什么情况?如今没旁人在,你可别跟本宫说,那香薷汁液真是云容华所为!” 这事情云卿缦是被冤枉的,云风篁心里很是清楚,毕竟人在她手底下,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她都不知道,还把人要来绚晴宫做什么? 当然对于云卿缦领了这罪名,她也不是很在意,甚至可以说,云卿缦的贬位,正合她意。 之所以之前一直在帮这便宜姐妹辩解,主要是一来吃不准幕后之人的打算,担心会牵累到自己身上;二来继续保持跟云卿缦、跟云氏关系融洽犹如一家人的人设。 至于这事情真正的罪魁祸首,云风篁觉得就算不是贵妃一个人干的,也肯定是重要参与者之一。 不然贾婕妤怎么敢把欢喜儿拿出来做筏子? 而且一直扃牖在烟兰宫的贵妃还忽然出门请安,那么凑巧的撞见了云风篁跟贾婕妤大打出手的一幕? 郑贵妃此举云风篁自觉能够理解,毕竟贵妃孕中一直很低调,尤其还有个不断生事的袁楝娘衬托着就显得更贤惠了。难得开口要两个人,皇后没答应她也就算了,还直接塞给了云风篁,孕妇嘛气不过想出出气,也是人之常情。 她从延福宫回来就召了底下人商议,正琢磨着怎么报复回去呢,此刻渐桃突兀出现,却教云风篁多少有些吃不准贵妃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了。 “香薷汁液之事当然不是云容华所为,贵妃娘娘的意思是,此事乃烟兰宫的诚意。”渐桃恭恭敬敬道,“至于细节,今晚陛下虽然来了绚晴宫,却应该不会在浣花殿歇下。若婕妤娘娘愿意,贵妃娘娘可以亲自前来,与婕妤娘娘面谈。” “噢?”云风篁微微挑眉,她正想问对自己宫里人下手算什么诚意,但有着身孕的贵妃亲自夤夜来绚晴宫的话,这举动确实透着诚恳了…… 心念几转,她颔首,“那本宫就在浣花殿恭候贵妃娘娘了。” 毕竟,那张药方的事情,云风篁一时间还真没想到办法解决。 不管贵妃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她都不可能直接避开。 打发了渐桃,云风篁召回侍者们,就问起云卿缦的监视情况,她对陈竹很不满意:“云容华给采女们的面脂里混进了香薷汁液你们都不知道!?偏殿离本宫这浣花殿才几步路?这次能对云容华下手,下次是不是就能对本宫的衣食住行做手脚了?!” 陈竹诚惶诚恐的请罪,连连保证绝对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了……云风篁这才有点消气,挥手让他下去:“好好琢磨下本宫吩咐的事情都是怎么做的,要是实在没那个脑子,那就换能做的上来!” 之前她以为还可以徐徐图之,陈竹的能力差一点,胜在没其他靠山,必须靠着她才能保住地位,是以忠心上有着保障。 但郑贵妃抓的把柄让云风篁生出了危机感,就觉得只有忠心到底不够,终归还是要有能力才是。 不止陈竹受到 她这种考量改变的影响,熙景熙乐流虹包括念萱在内的四名近身宫女,也被狠狠敲打了一番! 侍者们于是都疑心渐桃过来定然说了非常要紧的事情,然而云风篁丝毫没有透露给他们的意思,他们也不敢多问,只得一面认错,一面在心里转着念头。 没多久御膳房送了晚膳来其实婕妤以上都有资格设小厨房的,云风篁也不例外,只是她这刚搬过来,千头万绪的给耽搁了。再说就算她这会儿有着厨子,八成也没法跟专门伺候皇帝的御厨比,能蹭皇帝份例当然不能放过。 云风篁让雁引等皇帝近侍去看着宫人摆膳,自己进去内室叫淳嘉帝。 皇帝之前说小憩不过是想避开她,但这些日子到底劳累,歪在榻上却真睡着了。云风篁此刻进去,看到的就是淳嘉帝的睡颜。这人醒着的时候大抵温文尔雅平静从容,睡着的时候才由微蹙的眉心透露些许烦恼。 云风篁撩开帐子一眼看到,就没作声,静静欣赏了会儿,觉得心里舒服多了知道这宫里不是本宫一个人日子不好过就好这才笑眯眯的上手去推:“陛下陛下,晚膳来了,快起来罢!” 她手还没碰到皇帝,皇帝长睫已然微微一动,察觉到了异常,这让云风篁心里更舒服了,这些年皇帝怕是一个安生觉都没睡过罢?不然会这么警觉? 如此自我安慰了一番,等陪皇帝用过晚膳,又就着茶水时果聊了会儿,恭送他去临幸伊杏恩了,云风篁想了想接下来要面对的郑贵妃,总算心头略觉松快了点。 这宫里真正活的自在些的,怕是一只手都凑不足。 她是这样,皇帝是这样,郑贵妃……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否则何必明言寻她结盟? 既然如此,授人以柄固然陷于被动,却也不是没得谈。 所以半晌后入了夜,乔装打扮的郑贵妃出现在浣花殿,看到的就是若无其事的懋婕妤:“有劳娘娘夤夜前来。” “懋婕妤不必担忧……”这句话卡在贵妃喉咙里,就没能说的出来。 贵妃之所以让渐桃一过来就提了那避子药的方子,除了不容许云风篁拒绝会面外,也是想先声夺人,对云风篁进行心理上的打击,好让自己从容占据上风。 虽然贵妃自觉无论地位还是权势都已经在上风了,可她观察云风篁进宫以来的举动,却不是那种会轻易低头的主儿。本来贵妃觉得避子药方这么大的事情,足够寻常人惊慌失措,她高看一点云风篁,不至于因此乱了方寸,可也没想到会镇定成这个样子? 别说甘居下风,简直平起平坐的理所当然! 郑贵妃心念转了转,微笑着落座:“懋婕妤,本宫从你初入宫闱起,就很喜欢你。” 云风篁露出些许意外之色:“妾身愚钝,何敢当娘娘厚爱?” “你毋须多想,本宫这是真心话。”郑贵妃柔声道,“因为,本宫在你身上,看到了伯父少年时候的影子。” 她说的伯父,当然是骠骑大将军郑具,权宦一派如今的顶梁柱。 “娘娘谬赞了,妾身怎么敢跟大将军比?”云风篁微微蹙眉,“娘娘这话说的,妾身都不知道要怎么好了。” 你一上来就这么夸我,我更担心你会提出匪夷所思的条件了好不好? 郑贵妃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笑了笑,安然说道:“婕 妤莫要误会,本宫此来,乃是与渐桃所言,与婕妤结盟的,自然不会对婕妤不利。” 贵妃微微眯眼,“甚至,可以说,是对婕妤怀着善意而来!” “娘娘,妾身只是不明白,妾身凭什么得您这样的另眼看待?”云风篁没问她是什么样的善意,而是虚心请教,“难道只是妾身让您想到了大将军少年时候的影子?” 这话你敢说,我也不敢信啊! “本宫如今已经显怀。”贵妃对她的疑虑表示理解,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抚着已然隆起的小腹,平静说,“伯父帮忙安排的太医前段时间告诉本宫,这个孩子……哪怕生下来,要么活不了,要么,是个怪胎。” “……”饶是云风篁自觉沉得住气,听了这话也不禁瞠目结舌,片刻,才皱眉问,“是谁做的?” 问是这么问,但她觉得自己已经猜到真凶了,若非纪氏,以郑贵妃的靠山,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而且,堂堂贵妃放下身段找自己结盟…… 云风篁心道果然打着皇后的幌子就是好,平素得照顾,反水了分量也更重些,只是……贵妃跟皇后之间,她到底把谁卖给谁更划算呢? 正思索着,结果却见贵妃摇头:“不知道。” 云风篁诧异问:“不知道?” “若是知道,本宫会夤夜来找你?”郑贵妃反问,“还是你觉得,就算是纪氏做了这事儿,本宫就只能吃这哑巴亏?” “……”云风篁想想也有道理,暗道难不成是贵妃运气不好?或者淳嘉帝身体不行?她正思索着要不要说点儿安慰的话,贵妃又道:“本宫不知道是谁做的,但一定是有人下了手!因为就在两个月前,太医还说本宫的孩子好好儿的,非常健壮。可这段时间以来,不止孩子,连本宫也觉得,大不如前。” 她用手指沾了点桌上茶水,轻轻擦去面上脂粉,露出比云风篁在白日看到更为发黄黯淡的肤色,“很多人都说孕中难免气色不佳,本宫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再加上太医以及身边人都非常注意,故而不曾怀疑。等到太医说孩子已经不行后……本宫前两日秘密彻查了烟兰宫,却始终毫无收获!” 贵妃吐了口气:“宫里之前的事情你也听说过,淑妃,悦婕妤,也都是怀上却没生下来。本宫本来以为,年初时候太皇太后刚刚为子嗣的事情发作过,本宫位份也在她们二人之上,还是有着福分的……如今看来,也是想多了。” 云风篁沉吟道:“娘娘的遭遇,妾身也是感同身受……只是,妾身人微言轻,怕是帮不了娘娘什么?” “你道本宫要你帮忙找出真凶?”贵妃笑了下,没什么嘲讽的意思,很平静的说道,“孩子是本宫的孩子,报仇雪恨当然是本宫亲自来才解恨,慢说本宫都没头绪的事情何必拿来为难你,就算本宫有头绪,那也是亲手为之方叫痛快……本宫说带着善意而来,自不会如皇后那样糊弄你。” 她指了指偏殿的方向,云卿缦住的那座,“直说罢,懋婕妤,既然你已经将淑妃这庶妹弄来了绚晴宫,下一步怎么走,兴许你也有算计。但本宫笃定,没有本宫帮助,你会走的更艰难、更惊险,最重要的是,你的目的未必能够达成!毕竟,淑妃跟翼国公府,可都不是吃素的!” 云风篁听她提到云卿缦,微微皱眉,旋即问:“娘娘这话何意?” 第二十三章 那么问题还是 “你当本宫在诈你?”郑贵妃哑然失笑,“本宫刚才就说了,你身上很有本宫伯父少年时候的影子……但你似乎不知道本宫的伯父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云风篁还真不清楚。 不过郑贵妃这会儿也没有给她解惑的意思,只闲闲说道,“本宫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将云容华弄到自己宫里,但你自己靠着‘子嗣艰难’打破默契封妃,之后不但再进一步艰难无比,最重要的是,你没有什么特别可靠的依仗,保证你在这宫闱里的安全。” “今日之事,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今日,所有人,包括云风篁在内,最怀疑的都是贵妃,然而大家都默契的,提也没提郑贵妃。 而薛笑歌再三将事情扯到淑妃头上,却被她嫡亲表姐的嫡亲堂姐,被纪皇后再三否决与警告是纪皇后不想针对淑妃吗?是皇后故意落亲戚的面子吗?是皇后真的相信淑妃是清白的吗? 当然不可能。 问题是淑妃背后站着翼国公府,那是坚定的保皇派,在皇帝已经亲政的情况下,纪氏全体选择暂时退避、观望、迟疑的时候,皇后不能贸然让淑妃领下任何罪名。 否则很难不被前朝解读成纪氏要从后宫开始动手,从而引发新一轮的冲突。 所以哪怕明面上的证据确凿,云卿缦也没有什么特别有力的辩解,甚至话语中的破绽还差点把淑妃拖进来……最终还是在皇后的暗示下,一群人点了个宫女顶罪,云卿缦只是贬了一级意思意思。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至少在庙堂上出现重大变故之前,这件事情,场面上的真相就是妃嫔都是好的,作妖的都是底下人。 这是国朝宫闱里的默契,大家都有着后台,所以斗来斗去,错非靠山不行了,又或者到了你死我活的关头,输赢都不涉及主位本身,以免陷入不可控制的境地。 拼着给自己下避子药才封妃的云风篁,却恰恰缺少这份底气。 目前消暑宴风波尚未完全平息,皇帝的未来也未可知,再加上皇后在纪暮紫降为嫔后需要一个妃子打下手,她的地位还算稳固。 可也不得不暂时放下对晁静幽的怨恨,试图利用北地诸族联手,为自己增加砝码。 但是就像云风篁之前所担心的那样,北地诸族的联手绝对不是一件短时间能够达成、联手之后也很难比肩纪氏、摄政王府之流。 常规宫斗的争取宠爱以及母以子贵,在国朝的后宫都行不通。 没有家世,生死不过在高位妃子的一念之间。 有着家世,做下再多恶事,如纪暮紫,如袁楝娘,顶多一时退避,回过头来,复归高位,也不过是转眼之间。 云风篁抿嘴不语,片刻方轻轻笑了起来:“怎么?娘娘是打算,让妾身再拜一次义父?” 她这么说的时候心念电转,急速的思索着拒绝的方法。 没错,郑具如今地位权势都很有保障,拜其为义父之后,可以迅速补足短板。不考虑权宦的名声之外,论到实惠,更在公襄霄那个便宜盟友之上。 但也正因为郑具身份权力非比寻常,乃是跟摄政王都可以掰一掰手腕的人物,不是公襄霄这种能比的,云风篁却不想要这么个便宜爹。 公襄霄这个盟友她既是迫于无奈,也是当时的确需要这么个宫闱地头蛇,最重要的是…… 云风篁觉 得公襄霄威胁性一般。 一个没当权的宗室子而已,哪怕顶着摄政王世子的名号呢,云风篁如今晋位婕妤,就已经不是很在意他的要挟了。倒是公襄霄有点担心她吃干抹净之后翻脸不认人…… 可郑具不然。 不说这位的权势了,就说这位的心机,从家贫被卖进宫的寒门子,一步步做到骠骑大将军,手握重兵,身历三朝而荣宠无衰……这等人物,云风篁脑子进了水才觉得自己足以跟他耍花样。 不能耍花样就是被吃的死死的…… 那还不如将生死看淡,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好歹畅快过。 “怎么可能?”就在云风篁的设想逐渐朝玉石俱焚方向发展时,郑贵妃却再次哑然失笑,“懋婕妤自有父母,被迫认了云氏夫妇为父母想必已经十分委屈了,本宫虽然不是多心善的人,也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不动声色的踩了脚翼国公府,复道,“本宫的意思是,婕妤欲抚养云容华所出皇子,以裹挟翼国公府……此举固然别出心裁令人赞叹,可只要淑妃不死,终究有着隐患!毕竟其他不说,只要淑妃也生下皇嗣,又或者抚养了皇嗣,那么云容华的子嗣,必然不如淑妃膝下子嗣受到翼国公府重视!” 贵妃微微挑眉,轻笑道,“懋婕妤的计划想要顺利,淑妃,非死不可!” “……”云风篁看着她,面露不解,心中却万分惊骇,这番话虽然不是她所有的打算,却也已经占了七七八八! 问题是,这个计划如此重要,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就连拿云栖客的事情逼着淑妃将云卿缦放到绚晴宫,也是打着报复的旗号。 如熙乐之流,都以为她是想更好更方便的折辱云卿缦,才将人要了过来。为此陈竹专门叮嘱偏殿那边伺候的人,没事就跟云卿缦添添堵,以取悦主子。 贵妃……她怎么会知道?! “……妾身不明白贵妃娘娘在说什么?”云风篁思前想后,到底没有承认,而是哑着嗓子,继续装糊涂。 贵妃笑了笑,意味深长:“悦婕妤是陛下的心肝,位份更是迄今都不亚于婕妤。当初婕妤初入宫闱,论位份论资历论家世论靠山,哪样比得上她?尚且不肯受半点委屈,当场就将那袁楝娘的折辱统统还了回去,至今难以翻身!” “容本宫说句实话:婕妤这般睚眦必报,若果云容华当真得罪你得罪狠了,以至于要将人要来绚晴宫收拾……云容华这些日子岂能如此安稳?噢,不要说她在偏殿其实过的不好,你我都是主位,太清楚那种鸡毛蒜皮的事儿,压根不算什么!正经要为难起来,怕不早就生不如死了!” “到底是手帕交。”云风篁扑着团扇,冷静反驳,“卿缦岂是袁楝娘能比的?” 贵妃轻笑一声:“那么晁氏呢?那晁静幽与婕妤还是自小一起长大,纵然素来关系不够和睦,终究是乡党不是吗?” 云风篁不动声色道:“那贱婢家里害了妾身的姐姐,这等仇怨在,当然也不能跟卿缦比!” “……”贵妃没想到她这会儿了还这么狡辩,失笑道,“那本宫再说一个证据:婕妤原本无心宫闱,皆因云氏算计方才误入宫门。甚至为着封妃子嗣艰难……按照本宫对婕妤的了解,哪怕不是恨不得云氏上下都断子绝孙罢,至少也要将已经落在手心里的云容华也弄个无法妊娠?可是……” 云风篁不 但没有这么做,甚至在派人监视云卿缦的同时,用江氏传给念萱的药方,不动声色的给她调理。 嗯,方向是宜孕、宜子的那种。 “……本来妾身觉得妾身这番打算虽然有点异想天开但也不是没可能成功。”听着贵妃这话,云风篁沉默片刻,到底流露出一抹无奈,叹道,“但现在贵妃娘娘说着,犹如亲眼目睹来龙去脉一样……妾身到底出身太低,眼界太窄,小觑宫闱了!这事儿,不提也罢。” 她要是一上来就认了账,固然是贵妃意料之中的事情,却也没什么意外跟惊喜。 死不承认到现在,总算自承技不如人,哪怕郑贵妃这等城府,也不禁有些得意,含笑说道:“懋婕妤何必心灰意冷?本宫说了,你这计划很好,本宫此来,就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 云风篁沉吟道:“娘娘是想……?” 说话间下意识的看了眼郑贵妃的小腹。 郑贵妃坦然颔首:“本宫的孩子已经这样了,虽然本宫这做母妃的无能,迄今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但本宫妊娠这几个月,总不能白费功夫!” “娘娘这样厚爱,妾身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云风篁思索了一回,缓缓说道,“只是恕妾身直言:当年悦婕妤也曾小产过,此番不是也有孕在身?娘娘跟如今腹中的子嗣或者缘分未到,等过些日子,好生调养着,总比妾身这样的有指望罢?” 你又不是不能生了! 你说你觉得肚子里这孩子反正没指望了拿去陷害淑妃,哪怕陷害皇后呢都可以理解,但凭什么因此就要来助我一臂之力?! “因为本宫已经二十三岁了,虽然还没到无法生育的年纪,但……”郑贵妃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妃子,云风篁白皙无暇的肌肤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光彩,那种青春的光辉是这世上再好的脂粉都无法企及的。 然而贵妃更羡慕的是,她眉梢眼角的坚硬与锐气。 这是少年人才有的鲜活劲儿,充盈的不带丝毫暮气也容不下丝毫暮气。 贵妃幽幽一叹,“婕妤心志坚定,初入宫闱,就敢自绝子嗣,既是作为进身之阶,也是避免似本宫这样的伤心事……可惜本宫当年不如你这么清醒。” 她低头抚着小腹,轻声说道,“对于陛下来说,这是一个他不期待,甚至巴不得不曾出现过的子嗣。本宫也不怪他,毕竟他对本宫原本就没什么情分,再者当时那种情况下,有着皇子,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可对于本宫来说,深宫漫漫,能够有一个血脉相系的亲人,何其珍贵?这几个月来,本宫是真的又高兴又惶恐……明明本宫已经做到尽可能万无一失了……” 贵妃吁了口气,“婕妤年轻啊,不到本宫这个年纪,你是很难体会本宫的心情的。总之类似的事情,本宫不想再经历一回了早知今日,本宫宁可学婕妤,早早绝了亲自孕育生产的念头,直接抱养别人九死一生得来的孩子,既轻松,也不需要在失去时痛的撕心裂肺!” 这番话她说的很是平静,其中掩藏的情绪却深沉难测。 然而云风篁铁石心肠,一点儿没被打动,淡淡道:“妾身还是不懂。” 你觉得亲自怀孕亲自生孩子一旦出现岔子太痛苦,我没意见啊!你烟兰宫又不是没有宫里人,让她们生,生了你去抱养理所当然……那么问题还是:你为什么要跑绚晴宫来投资我??? 第二十四章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果是本宫的亲生骨肉,本宫为其倾尽所有,给予一切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也都甘之如饴。”郑贵妃看着她,“懋婕妤虽然至今不曾尝试过为人母,但据本宫所知,也是自幼深得父母钟爱,想必能够理解本宫这种心情?” 云风篁谨慎道:“娘娘满腔爱子之心,却遭遇这样的……” “已经成为定局的事情不必再提了。”贵妃微微摇头,平静道,“本宫人在深宫,却不想做怨妇。这事儿既然没头绪,那就慢慢来……说正经的吧,本宫这个孩子是不可能坐上那个位子了,为着不至于再次伤心伤身,本宫接下来也不会再亲自为陛下孕育子嗣。但本宫也好,本宫的家族也罢,已然身处局中,那就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她沉默了下,突兀问,“你觉得陛下日后如何?” “妾身不知。”云风篁立刻道,“妾身出身寻常,年岁也短,这等大事实在不敢妄言。” 郑贵妃道:“你不敢妄言啊,其实本宫,还有本宫的伯父,又哪里敢笃定呢?所以,也只能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了……倘若陛下日后御极宇内,诸般大权皆收拢在手,复神宗皇帝时候景象,你觉得,如今宫里头身居高位的主位们,谁能得意?” 这个问题她并不需要云风篁回答,所以不等云风篁开口,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从神宗皇帝之后,孝宗皇帝跟陛下,都过的很不顺心。孝宗皇帝跟纪氏斗了一辈子,扶持起了本宫的伯父,扶持了摄政王,要不是韦长空不义,中途弃孝宗而去,八成还会再扶持一个权臣出来……可是结果呢?” “孝宗皇帝到死都没有一个子嗣,想立皇太弟未果,嗣子是他生前压根没见过面的侄子……” “陛下十五践祚,进学至今,才借着种种形式,得到上朝听政的机会。这个机会能持续多久,也未可知。” “本宫不敢自比陛下,但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有了这两朝的例子在,任凭公襄氏谁大权在握了,会让自己的子嗣步上孝宗、今上后尘?” 贵妃冷笑,“到时候,宫中非大家出身不得封妃的默契必然被打破不说……除非陛下没得选,否则,但凡有着出身高贵的生母乃至于养母的皇子,必然率先被陛下排除出东宫之选!” 她说到这儿沉默了下,看向云风篁,眼神复杂,“所以本宫察觉到懋婕妤的计划后,既是赞叹,又是扼腕,哪怕会使得婕妤不喜,也忍不住掺合一把……当然,本宫不会平白占你的便宜,淑妃的命,本宫与你打个包票,包在本宫身上了!” 云风篁沉吟。 收养云卿缦所出子,这是云风篁才进宫时就有的打算。 只不过当时不知道自己进宫的真相,所以想着用委婉温柔些的方法……反正翼国公府就没打算让云卿缦在宫中自立门户,云卿缦靠着嫡姐淑妃过日子,跟靠着云风篁过日子,有多大区别? 说句不好听的话,虽然跟云卿缦没有血缘,但两人相处的时间更在淑妃之上不是吗? 她也会对云卿缦娘儿好的嘛! ……非要说这是云风篁强行找借口,云风篁也无所谓。 云氏能先斩后奏的塞她进礼聘名单,她凭什么不能挟云氏血脉的皇子以令翼国公府?! 消暑宴上从妙采那儿听着云栖客暗中爱慕她、甚至有着娶纳之意后,云风篁就感觉到自己入宫没有那么简单,她当时就决定,趁这机会将云卿缦弄到自己宫里这样日后收养云卿缦的子嗣更顺理成章。 所以欢喜儿之事,云卿缦被贬了一级,这是云风篁乐见的事情。 毕竟,虽然宫禁的默契是云氏已经出了一位 淑妃一位婕妤,不太可能再出第三位妃子了,可云卿缦已经到了嫔位,这种情况下如果怀孕,还生下皇子,不给她封妃是非常说不过去的。尤其如今皇帝膝下连个公主都没有。 没有贵妃这回的“诚意”,云风篁等缓口气也要想着给云卿缦栽赃几件事情,将位份打下去。 至少要保证她怀孕生子之后,仍旧达不到封妃的门槛。 这样她才能将云氏血脉的皇嗣理所当然的养在膝下,以养母的身份,强行捆绑翼国公府如此云氏不但可以成为她在宫禁之中的底气,回头还可以为她真正的父族谢氏提供种种便利,帮助谢氏发展壮大。 毕竟谢氏才是跟云风篁有着血脉之亲的自己人。 哪怕这父族现在并非北地诸族中最顶尖的大族,但有云风篁跟云氏的拉偏架,成为诸族联合之后的魁首想必不是难事……等自己的家族发展起来了,云风篁就可以放点心了,因为到时候不管是皇帝亲政成功还是失败,有着实力,就有着谈判的余地。 她充分相信皇帝跟云氏这种大族的节操,在实际的利益面前,双方又没有杀父夺妻这个级别的仇恨,犯不着死磕到底。 像谢氏,只不过是地方上的一个大族,因着谢风鬟的事情,谁不是对晁氏恨之入骨? 但此番还是会跟晁静幽合作的……云风篁相信谢氏都能教给子嗣的道理,皇帝也好,云氏也罢,那就理解的更清楚了。 她不知道这个计划是什么时候被贵妃注意上的,但郑贵妃说的对,想要最大程度抬高云卿缦所出子嗣的分量、最大程度的裹挟翼国公府,淑妃,必须死。 她不死,翼国公府有嫡女在宫里,庶女以及庶女的子嗣,到底分量轻了点。 而云风篁目前的根基跟势力,想要悄悄弄死淑妃……希望不大。 当然如今云卿缦都还没怀孕呢,这事儿不急。 可是既然贵妃找上门来…… 云风篁心念几转,抬起头:“娘娘既然有着如此雄心壮志,那么仅仅淑妃身死,妾身以为还是不够稳妥!” 贵妃示意她说下去。 云风篁轻笑一声:“之前才进宫时,淑妃娘娘曾经当面跟妾身说,妾身能够为卿缦做替身,去斛珠宫里直面悦婕妤,乃是妾身的福气。这番厚爱,妾身没齿难忘!所以,妾身从此有了一个想法,就是有朝一日也给淑妃娘娘做替身多好?毕竟淑妃娘娘如此体恤妾身,妾身可不能只给卿缦排忧解难啊。” 她眉眼弯弯,笑的很开心,“大家都是云氏女么,她云霜腴能做淑妃,妾身为何做不得,是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郑贵妃对她这番野望没什么反对的意思,反而满意的点点头,她不怕云风篁狮子大开口,就怕这年少桀骜的婕妤跟自己虚与委蛇,毕竟贵妃是真心来结盟的,“云氏大族,虽然翼国公除了淑妃跟云容华之外,再无其他子嗣适合入宫。可是比起你这外人,他们必然更信任本族中人。若果淑妃去后,他们再送族女入宫……你位份太低终归麻烦。” 要知道云卿缦之所以迄今位份提不上去,一则是入宫日子太短,二则是宫里得留着她怀孕生子之后晋位的奖励,三则就是云风篁挡了她的路。 不然以她的出身,封妃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云氏在宫闱里的代表是淑妃,一旦淑妃出事儿,那么只要翼国公府不倒,云氏女必然会扶摇直上,破格晋位。 到时候别云风篁还是婕妤,人家云氏弄个火速提拔的高位妃子来同她抢好容易弄到手的云氏血脉的皇子。 贵妃于是说道,“只是后宫妃嫔升迁 都是纪氏做主,本宫不能直接给你说话,否则反而会坏事。但是你有需要的话,本宫可以给你帮忙。” “不止妾身在宫里的位份需要提上去。”云风篁说道,“妾身在宫外的父族,妾身是说谢氏,也合该往帝京来了。” 郑贵妃这次没有立刻打包票,宫里的位份好说,反正她不能直接做主,而且她是贵妃,已经没法再升了,底下位子谁坐不是坐,就好像宫里不会轻易准许云氏出三妃一样,郑贵妃这一派,也没可能再出一个四妃级别的。 那么换成暗中的盟友云风篁也不错。 但云风篁想让嫡亲父族来帝京……她这么说了,肯定不是简单的来帝京然后随便打发个差使。 这就是暗示让郑氏分出一定的权势或者说官职来,扶持谢氏? 郑贵妃就有点犹豫:“宫外的事情本宫也不太清楚,得找机会跟家里商量下。”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云风篁的野望跟难缠,来之前以为一切都能在宫闱之内解决,谁知道这位进宫才几天,就想着恩泽娘家了? 毕竟是靠着娘家才坐上贵妃位子的,这种涉及前朝的事情,没有家里父兄伯父点头,却做不了主。 “娘娘夤夜前来,显然不想惊动诸人。”云风篁闻言就是摇头,说道,“既然如此,明着给妾身家里行方便,这还怎么瞒?而且妾身父兄他们常在北地,暂时也无法动身。妾身的意思是,这事儿回头让云氏去做,毕竟妾身可是云氏养女,这云氏感念谢氏为他们栽培了个好义女,对谢氏加以照顾,理所当然吧?” “那么等云氏栽培谢氏的时候,他们自家子弟出点儿岔子啦,发生点意外什么的,反正就是一些要紧差使没法继续拿着,不得不叫我谢氏子弟顶上……这也只能说他们云氏合该没那个命,天生要为我谢氏做嫁衣,对吧?” 云霜腴这是什么命? 坑谁不好,坑了这么位主儿? 郑贵妃心中叹息,也是,这些正宗望族子弟,不拘面上多么礼贤下士,总是脱不了眼高于顶的毛病,对于女子就更瞧不起了。 现在好了,之前云氏只不过算计了云风篁一个,如今云风篁是打定主意,要将整个云氏敲骨吸髓,利用彻底,前朝后宫都摆布成自己跟自己家族崛起的垫脚石! 还好本宫出生时虽然郑氏已然富贵,到底靠着伯父一介权宦起家,不被主流望族接纳,却也因此深知市井之中亦有豪杰,巾帼未必肯让须眉,并无以家世取人的习惯郑贵妃暗中庆幸了一把,定了定神:“如此,本宫代伯父允了!” 反正郑氏跟翼国公府本来就有着争斗,不过顺手的事情,还能博取云风篁的好感,增加盟友之间的情谊,干嘛不做? 连续两个条件得到允诺,云风篁面上的笑意也真心了许多:“贵妃娘娘慷慨,妾身也不敢小家子气了,日后但凡有差遣,还请娘娘尽管吩咐!” “本宫目前什么都不要你做。”贵妃微笑,“甚至你有时候还可以给本宫找找麻烦,以博取皇后的信任。” 这样以后云风篁抚养云卿缦所出子嗣,皇后不但不反对,还会努力促成……云风篁心领神会:“如娘娘所愿。”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只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妾身亲自料理了悦婕妤。” “恨悦婕妤的人那么多,懋婕妤你到底入宫日子短,抢得过那许多人么?”贵妃闻言面色不变,微微一笑,“皇后娘娘也真是急糊涂了,本宫都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袁楝娘算个什么东西?能有那福分?本宫看她这次,非但孩子不成,连自己,都要搭进去呢!” 第二十五章 不作不死,嗯。 “娘娘,婢子不懂。”夜深了,渐桃送贵妃离开绚晴宫。 这座宫殿如今住着许多人,哪怕大晚上的,也没有了之前的冷清,处处点着灯火,有几座屋子里还传来隐约的谈话声,是新晋的采女们还在忐忑彷徨,无心睡眠。 但渐桃对于整座宫殿都十分熟悉,领着贵妃七拐八绕,一路上避着人,越走越偏僻。 眼看前头就是角门了,她到底忍不住,放缓了脚步,低声问,“懋婕妤是淑妃推荐入宫的,结果入宫未久就投了皇后,今晚对于您亲自到访也是欣然应允……这么个人,就算咱们握着她算计纪暮紫的把柄,她就一定会听话?若果只是要寻个家世不显的妃子抚养皇嗣,以备日后变故……婢子以为,何必不寻个更懂事的?” “懋婕妤的确桀骜难驯。”郑贵妃轻提裙摆,走上几步石阶,闻言微微而笑,轻声说道,“但你忘记了?本宫与她是结盟,而不是招揽……所以不需要她听话,只需要她有着野心就够了。” 她转头看渐桃,“你的看法很对,懋婕妤天生反骨,根本不会臣服任何人。所以淑妃也好皇后也罢,她不但背叛的飞快,甚至不带丝毫愧疚心虚的。因此本宫从开始就不打算将她当成手下看待,本宫要的只是确定她的图谋,而后……推波助澜!” 所以郑贵妃根本不怕云风篁背叛她。 因为她只是在云风篁本来要做的,而且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上伸出援手,从而收取好处。云风篁想坑她,头一个要面对的就是推翻自己的全盘计划……但就国朝后宫如今的局势,她可能放弃利用云卿缦挟持云氏血脉的皇嗣裹挟翼国公府么? 不可能的,毕竟云风篁的出身就注定她想在这个宫闱里站住脚、想更进一步、想站的更稳,必须寻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谢氏短时间里根本发展不到能够成为她依仗的程度;接纳她投靠的皇后处心积虑断尽她一切后路,这对于疑心病重的云风篁来说,是说什么都要反抗到底的;摄政王府跟崔氏还有权宦一派,都是在宫闱里早就有了代言人,而且地位稳固位份不低,他们或者不会拒绝云风篁的投靠,但不管是基于跟云风篁之间毫无情谊的事实,还是云风篁从前的背叛,都不可能太过信任她。 云风篁兴许不是很在乎他们的信任,却不可能不在乎他们的支持。 所以数来数去,这位新晋婕妤只能从翼国公府下手,这方面她有着淑妃父女亲手送上的优势:她是云氏女,又抱着皇后的大腿,只要将云卿缦捏在手里、压住位份,一旦云卿缦有孕,所出皇嗣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由她抚养! 到那时候云氏再不甘心,为着皇嗣的安全,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支持她。 毕竟且不说一位皇嗣的分量,足够云氏愿意与云风篁化干戈为玉帛,就说云风篁的心性,云氏但凡拒绝她的要挟,天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左右不是她亲生的她不心疼。 “而且懋婕妤不傻。”贵妃思索着自己的计划,轻笑,“云氏富贵了三朝,就算被她钻空子摆了一道,又岂是好惹的?她本来就需要本宫这样的臂助,为她平衡云氏带来的压力……同时也给她真正信任的谢氏争取壮大的机会与时间。所以只要本宫接下来信守承诺,她也会遵守承诺的。”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归根到底谁让咱们碰见的陛下正逢年富力强又能隐忍呢?伯父伺候过神宗皇帝跟孝宗皇帝,却也吃不准这位陛下日后如何……我郑氏不比纪氏崔氏摄政王这三位,纪氏与陛下有着拥立之恩,不管陛下这些年来对他们怎么想的, 日后但凡要点名声就不可能跟他们赶尽杀绝!” “崔氏是士林魁首,错非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过,按着惯例陛下总要留一线以示宽宏。” “摄政王就更不要讲了,那是宗室亲长,与陛下同出公襄氏,是神宗皇帝陛下仅存的男嗣血脉了……别管他们做了什么,陛下至少明面上都必须留他们一条活路,否则天下人会怎么看他?” 也就郑氏最尴尬,权宦么,别看如今烈火烹油似的显赫,归根到底不过是天子家奴。 皇帝处置自家奴才,想怎么样不可以? 那班掌握着舆论的士子们,甚至只会拍手叫好说皇帝英明诛灭奸宦,断没有因此觉得皇帝残暴的。 所以在郑具看来,一旦淳嘉帝重现神宗皇帝时候的景象……最危险的莫过于郑氏,因为郑氏天然的起家劣势,太适合被当成皇帝御极宇内的祭旗选择了。 本来郑贵妃有喜,整个郑具一派都十分欢喜,这是他们最好的出路。 可是突如其来的暗手,甚至至今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郑贵妃说不打算再次亲自为皇帝延续子嗣是真的,不仅仅是怕再次伤心,也是觉得,在此番皇嗣出问题的根源找出来之前,再怀孕,无非是折腾自己。 没意外的话他们这一派很难拥有流着自家血脉的皇嗣了,那么只能从别人生的皇嗣身上动脑筋。 可别人生的皇嗣,不只是贵妃能养。 郑具私下告诉贵妃,以养子去图谋大事的话,六宫最具优势的是两个人,第一个当然是纪皇后,她是淳嘉帝元后,她承认的子嗣有着天然的正统加成;第二个,就是云风篁这种。 云风篁出身不高,不属于目前把持朝政的任何一派的核心嫡系。 但她又跟宫里一抓一大把的寒门良家子有着本质的区别她比众多高位妃子还会折腾,还桀骜不驯,还野心勃勃,还心狠手辣……这样的性格在一个正常的娶妇或者选妃环境里肯定是直接出局。 可在国朝这种环境下,淳嘉帝却有很大可能支持她成为未来太后,而不是纪皇后。 原因很简单:云风篁娘家势弱,不太可能出现第二个纪氏;但这位主儿非常的不安分又非常的会搞事情,有能力为幼主撑起局面,不至于让皇权进一步衰落下去。 而从幼主的角度来考虑,不是亲娘到底差了一层,不容易受到情感上的绑架。长大之后,更能放开了大展拳脚。 渐桃犹豫着问:“可是娘娘,陛下素来大度,不跟懋婕妤计较也还罢了,斛珠宫那位……” 提到袁楝娘,原本神情温和的郑贵妃也不禁有些冷下脸:“当年孝宗皇帝陛下为着公襄氏考虑,不顾自己身后无嗣也要立皇太弟……虽然未能成功,但伯父说,孝宗皇帝是尽力为皇室、为天下考虑了的。今上正值壮年,又在宫中被冷落八年始终不曾沉迷酒色,这样的年岁,这样的心志,会为了个不长脑子的女人,连这点儿觉悟都没有?那本宫与伯父,也不必为着家族未来,如此汲汲营营了!”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贵妃又放缓了语气,“再说,本宫方才就跟懋婕妤说了,这宫里想袁氏死的人太多了,懋婕妤年轻资历浅,她啊,排队排不上的!” 云风篁这条线是他们郑氏以备不测的退路,且不说贵妃本来对袁楝娘就没什么好感,就算有,这会儿也肯定是家族未来更重要! 此刻就道,“这个人本宫会安排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娘娘,这样厚待懋婕妤,但若是……”渐桃沉吟再三,最后还是问 了出来,“若是陛下日后……嗯,日后还是回来宫闱里待着,这?” 皇帝这才开始亲政啊,纪氏他们都还在观望着,还没出手呢! 万一淳嘉帝不敌,重归傀儡,这? “那也没什么关系。”郑贵妃不以为然的说道,“左右只是淑妃换个人、云氏的外孙落入仇人之手,以及暗中为谢氏除掉一些云氏子弟而已……这对咱们来说,难道很要紧吗?” 渐桃一想也是,这事儿,不管怎么算,最倒霉的都是翼国公府。 皇帝亲政成功,他们不但会赔上亲生女儿,还得看着庶女的孩子喊罪魁祸首母妃,看着罪魁祸首一步步坐上太后宝座、合族跪在凤座下三跪九叩; 皇帝亲政失败,他们依旧会赔上亲生女儿,依然被迫看着亲外孙喊罪魁祸首母妃,看着罪魁祸首在宫闱里风生水起…… 真是想想都要替云氏掬一把辛酸泪。 嗯,仔细考虑了下,渐桃收回上面那句话。 不作不死。 这句应该更适合云氏。 “云容华如今的位份还是太高了些。”贵妃这时候又想起来一事,叮嘱她,“你在偏殿伺候的时候多想想办法,给她再贬下去几级……本宫今日已经出手过一次,虽然这回骗过了淑妃跟皇后,到底不好继续亲自上场,免得被她们看出来真正的针对目标,到时候万一起了疑心,可就麻烦了。” 渐桃恭敬的答应了,却流露出忸怩之色。 贵妃挑眉:“怎么了?” “婢子还有个疑惑。”渐桃鬼鬼祟祟的附耳道,“娘娘怎么知道,陛下去时是幼主承位?陛下若是真能御极宇内的话……” 生死不在诸臣手里,未必等不到皇嗣长大啊! 皇嗣都长大了,还要太后主持大局做什么? 贵妃闻言冷笑一声,说道:“本宫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瞧你这愚蠢的劲儿,亏得你是在云容华跟前伺候,几乎没跟懋婕妤照过面,不然,怕是早就被看出端倪了。” 就伸指用力点她额头,恨铁不成钢道,“自古以来,人主本来就鲜见长寿!何况今上的生身之父,未及不惑就薨逝了!神宗孝宗两位陛下也是差不多的岁数驾崩的……圣寿今年二十有三,膝下尚且无子!寻常大族,弱冠之年支撑门户尚且需要长辈护持提点,遑论偌大江山?!” 就淳嘉帝亲爹嗣父的岁数,大家压根不指望他长寿好吧就算他突兀的长寿了,郑氏打算暗中投资未来储君的计划打水漂了,这份损失大吗? 在云氏被云风篁坑在前头的情况下,真没什么。 相比合族的性命安危,这份代价就更不起眼了! “对了,你回头告诉下其他人,看看新晋采女里有没有合适的,扶持些个起来弄些动静。”贵妃见渐桃低着头连连认错,这才气消了点,又吩咐,“能让懋婕妤在皇后跟前格外露脸的那种……这位婕妤心机了得,原本的一手烂牌硬生生打到这个地步,说实话,假以时日,就算本宫跟伯父不插一手,她一个人也未必不能做成大事。本宫今晚虽然不曾居高临下,又握着她的把柄,她心中必然还是有着怨怼的……没必要让这么个人心里恨咱们,所以能够弥补的地方,就做得漂亮点,明白么?” 见渐桃仔细记下来,微微颔首,“就这样,本宫去了,你且回去偏殿看着云容华罢。” 而此刻,云风篁正托着腮听底下人禀告皇帝在伊杏恩那儿的动静:“……跟伊采女问长问短了好一会儿,嘘寒问暖的……到此刻才就寝?” 第二十六章 惊恐的熙乐 云风篁就问:“她都跟陛下说了些什么啊?陛下又是怎么嘘寒问暖的?” 陈竹赔笑:“陛下进去之后就叫人散了,还让雁引公公他们守在外头。咱们安排在那边的人也不敢很靠近,只能绕到后头装作做事情,陆陆续续的听了几句,仿佛也没什么要紧的,大抵是陛下在问伊采女入宫前过的日子,想不想家、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之类……伊采女起初挺紧张的,后来说着说着倒是自然多了。” 言外之意约莫是淳嘉帝一贯的体贴,之前云风篁头一次侍寝,皇帝不也是这样么? 先寻个妃嫔能够搭上的话题聊天,聊个小半日的瞧着不紧张不害怕不局促了,这才宽衣解带进入正题……云风篁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再盯着了,且安置罢。” 见她没表示出什么不满,陈竹暗松口气,行了个礼方才退下。 他走之后熙景熙乐上来服侍,熙景就说着:“这事儿娘娘何必亲自守到这么晚?婢子们明早定然会禀告的。” 话没说完却被熙乐不动声色的碰了下胳膊,她愣了愣,就想起来刚才用过晚膳,按着云风篁平素的习惯,但凡皇帝不来的时候,就立刻回内室安置了,顶多在床头点盏灯,看会儿书。 今日却是先让众人都退的远远的,独自待了好一会儿才将人叫回来,瞧着竟是衣冠整齐的,说等伊采女那边消息送回来了立刻禀告本来陈竹是让那边的人明早掐着伊采女过来请安前禀告的,这么一弄,他只能马上打发人悄悄摸过去询问。 莫非自家这主子心里到底是有皇帝的,这会儿可不是醋上了? 都这么晚了才睡。 熙景这么想着,暗道这事儿若是真的,那得空可得去告诉皇后一声才是。 虽然她横竖看不出来云风篁是那种为着心上人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的主儿,可皇后如今十分看重这新晋婕妤,有任何可能的反叛都是需要注意的。 熙景一家子都在皇后手里,可不敢有丝毫懈怠。 “今晚就熙乐守夜罢。”这时候云风篁说道,“熙景且去休憩。” 熙景正要下意识的争上一把,又听她道,“明儿个熙景流虹随本宫去请安。” 这吩咐正合熙景心意,她顿时就答应下来。 “贵妃刚才说的话,你在屏风后都听见了?”等熙景出去了,熙乐放下帐子,却没离开,而是扶着榻沿缓缓跪倒。 云风篁斜靠在榻上,一只手撑着面颊,亵衣宽敞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一截雪色的藕臂,在朦朦胧胧的烛火里看去莹然生辉,愈显她眉眼精致,有种近乎妖异的鲜丽,就那么平静的看着熙乐,半晌才轻笑出声,“有什么想法,说来本宫听听?” “……婢子愿为婕妤效死!”熙乐一个头磕在脚踏上,“咚”的一声闷响,险些引来外头守夜内侍的询问,这才不敢用力了,只继续磕着头,低声且快速的说道,“求娘娘开恩,给婢子一个机会!” 云风篁吃吃笑:“慌什么?你躲在屏风后是本宫吩咐的,本宫难不成还会怪你?” 不会责怪,却未必不下毒手熙乐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不敢回答,只拼命乞求云风篁给她个机会。 “本宫要怎么给你机会呢?”云风篁叹息着,说道,“你是世子的人啊,帮着世子做了那许多事情,竟然还有害怕的时候么?这可真是太叫本宫意外了……还是你想着,怎么也得将消息传给世子?” “娘娘,不是这样的。”熙乐止住磕头,艰难的说道,“婢子才进宫的时候按着规矩是要拜师傅才能学伺候贵人的本事的,婢子那师傅,是窦氏在皇城司的老人了,故此一开始就打量着将婢子栽培成伺候世子的人的。” 而她当时为了得到师傅的重 视,也是为了不被其他有背景的宫人踩下去,一直就抱着皇城司的大腿。 结果理所当然的,合家落入皇城司手里做人质,尔后再开始参与到机密之中。 云风篁听着微微颔首,她就说么熙乐这种直接参与安排摄政王世子跟妃嫔在后宫约会的人,怎么可能只是寻常的效命? “但你家里人都在皇城司手里,还怎么给本宫效死?”云风篁于是好笑的看着熙乐,“宫里都说本宫不安分没诚意,看来你比本宫还要不安分还要没诚意啊!” 熙乐紧紧抓着睡榻的边沿,因着用力太过,以至于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她此刻十分紧张,所以声音里透着微微的喘息:“娘娘,婢子姊妹五个,婢子居中,自小爹不疼娘不爱,因着不爱说话,也不讨兄弟姐妹欢心。后来为了送弟弟上学堂,爹娘就将九岁的婢子卖入宫闱伺候人,还让婢子每个月都将月例送回去……娘娘觉得,婢子应该考虑他们的生死么?” “但你之前正因为他们的生死,听从了世子。”云风篁幽幽道,“血脉至亲是最难割舍的,这个世上,妻子、丈夫可以再换,朋友可以重新交,子女可以继续生……唯独父母,是谁生的你就是谁,不可能说换对生身爹娘。这可不是你说一句不该考虑他们的死活,就可以做到的……” “婢子可以做到!”熙乐沉默了会儿,旋即抬起头,定定的望向云风篁的眼睛,斩钉截铁道,“婢子很早很早很早之前,就不想管他们了!可是婢子没办法!!!” 她深吸口气,诉说道,“婢子进宫时不过九岁,若无师傅带着,怕是根本活不到现在,遑论被安排进延福宫伺候,如今又来了娘娘跟前!师傅引着婢子进了皇城司,除却反复耳提面命要婢子忠诚于世子外,待婢子一向好……师傅生前是知道婢子家里的事情的,却说家里人到底是家里人,即使对婢子不好,也不能全然不管。娘娘您说,婢子能反对么?若果反对,师傅岂能不怀疑婢子的人品?” “后来师傅因故没了,婢子也没来得及怎么孝敬她,想着她生前的话,就继续养着家里……” “那你现在跟本宫说这些?就不怕本宫也怀疑你的品行?”云风篁反问,“而且,你跟着皇城司做事会碰上危险,跟着本宫,只怕一个不好,下场更为凄惨。” “……娘娘不是那样的俗人。”熙乐抿了抿嘴,低声说道,“其他人或者会因为婢子埋怨家人、不愿意再给他们好处,觉得婢子不是个好的,但婢子觉得,娘娘不会这样。” 她微微扬起了点头,“婢子之前跟着皇城司是没办法,一直扶持着家里也是没办法……这种情况下遇见危险,就这么死去,婢子不甘心!婢子家里不过养了婢子八年,凭什么叫婢子养他们这许多年了,还要搭一条命进去?!婢子早就不欠家里什么了,没义务再给他们付出!” “但若是如今跟了娘娘……” 熙乐深吸口气,“之后无论遇见什么,总是婢子自己选择的,不拘富贵还是危险,婢子都心甘情愿!” 她举起手,“婢子知道娘娘不在乎赌咒发誓,可婢子是相信的婢子敢发誓,若果婢子跟娘娘的坦白有半个字的虚言,就教婢子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死后魂灵生生世世为娘娘做牛做马,以偿罪孽!” 云风篁眯着眼看她,半晌,忽然问:“你那师傅……是怎么没的?” “婢子的师傅原本是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熙乐苦笑,“那年不是淑妃娘娘小产么?查来查去查到了还是昭媛的纪嫔头上,但是从太皇太后到母后皇太后再到皇后娘娘,怎么可能让纪嫔担这样的罪名呢?所以只能底下人顶罪。淑妃娘娘分量非同小可,寻常宫人哪里吃得消?杖毙的近侍里有一位是婢子的同门师姐……这不,就给纪 嫔尽忠了?” “难怪你之前跟本宫说起淑妃小产之事,你仿佛格外了解。”云风篁微微颔首,“本宫还道是皇城司消息灵通,却原来与你渊源极深……后来呢?” 熙乐说道:“后来……婢子也不是很清楚,反正那师姐没了之后,师傅没多久就病倒了,因怕病气过给皇后娘娘,很快移了出去。婢子还想着等休沐日子托人说情去看望呢,结果没到休沐,那边就将师傅的一些遗物送了过来,说人没了。” 嗯,难怪这宫女之前说,纪嫔兴许是冤枉的,乃是给别人担了罪名…… 就这么听着,的确挺像是皇后做的事情让堂妹挡刀,尔后灭口经手的宫人。 而熙乐约莫当时年纪还小,没参与的资格,非但侥幸活了下来,还让皇后以为是亲信。 云风篁摇了摇头,没继续问下去,只道:“你不必这般惊慌,本宫既然让你藏在屏风后听着,就没打算瞒着你。” 这话她刚才已经说过一次了,熙乐不相信,此刻再说,熙乐当然还是不相信,原本稍微缓和些的脸色又是惨白,正待开口,却被云风篁摆手止住,道,“毕竟皇城司跟皇后娘娘能要挟你的,无非你家里人跟你自己。但是你刚才也听到了,贵妃固然位份高于本宫,如今有求于本宫,却根本不在乎为本宫做些什么……这么着,以骠骑大将军的权势,皇城司跟皇后娘娘能杀你全家,郑氏杀不得?皇城司跟皇后娘娘能杀了你,本宫这儿送你跟家里人团聚的手段,也决计不会少了去!” “最重要的是……” 云风篁笑了笑,和蔼可亲,“你觉得你跟你那一家子,有那分量,让皇城司,让皇后娘娘下令保护你们一辈子?” 无视熙乐瑟瑟发抖的样子,她淡然道,“所以,本宫何必要灭你的口?” 但凡这宫女稍微爱护一点自己爱护一点家里人的性命,就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是吗? “……娘娘。”熙乐张了张嘴,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一只欺霜赛雪的柔荑伸了过来,轻轻捏起她下颔,云风篁双眸微垂,长长的羽睫在帐子滤过的烛火下拖出浓重的暗影,看不清她眸中情绪,只觉得那幽深里一点光亮格外的人,熙乐因此哆嗦的更厉害了。 片刻,云风篁才笑了一下,放开她下颔,转手在她面颊上捏了把,柔声道:“怕什么?你伺候的用心,做事也麻利,还比熙景更有眼色……本宫很中意你这样的宫人,不到万不得已,怎么舍得动你?” 熙乐一时间僵住,保持着一个姿势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动作,是不太敢相信自己这是……过关了? 她还在恍恍惚惚不知道是真是梦的时候,云风篁已经收回手,掩嘴打了个呵欠,旋即吩咐:“去睡罢,本宫也乏了,明儿个可还要起早!” 说着放下手臂翻了个身,一扯被子,背对着尚且没有回神的宫女,带着困意的嗓音懒懒吩咐,“将帐子给本宫理好,莫叫蚊虫漏了进来。” “……是!”熙乐下意识的应下,又下意识的轻手轻脚退出去,下意识的躺到自己陪夜的床榻上,怔忪片刻,巨大的,绝处逢生的惊喜才涌上心头! 旋即,出于对云风篁的了解,有个惊悚的念头瞬间浮上来:婕妤真是出于安全考虑、也没有其他更加可信任的人,才叫她独自藏在屏风后,听着两位主位之间的机密谈话吗? 还是说…… 云风篁故意借着这件事情,逼她在公襄霄与自己之间做个选择……?! 熙乐思索着,瞳孔逐渐睁大,额头冷汗淋漓,片刻后,她无奈的叹口气,看着帐顶,嘴角勾出个苦笑:事到如今,这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至少,她活下来了。 第二十七章 宫闱日常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伊杏恩就到浣花殿请安。 她到的是最早的,以至于过了会儿才有其他没侍寝的采女过来,见着了都是一愣,方才上前见礼,小声问:“姐姐怎来的这样早?” “是啊姐姐,婕妤娘娘瞧着挺和气的,你就是再晚点来娘娘肯定也不会怪你。” 伊杏恩笑了笑,只说:“娘娘心疼咱们,咱们当然也不能因此恃宠生娇,怠慢了娘娘……再说陛下还要去上朝呢,原也该起来了。” 她们这些谈话很快被人禀告进里头还在梳妆的云风篁,云风篁笑笑,说道:“不是什么打紧的话,由着她们说去罢……对了,赏赐的东西都备好了?” 熙景忙说都好了:“娘娘请看!” 云风篁从铜镜里扫了眼,是一对搁在锦垫上的鎏金镯子,雕着蟋蟀芝草之类的图案,嵌了几颗中等的珍珠。虽然不算多好的东西,但就伊杏恩目前的位份来用其实还是抬举了,不过云风篁觉得这采女的姿容,只要不是脑子向袁楝娘看齐的话,迟早会升上去,到时候戴着也就不突兀了。 “将西暖阁收拾一下,以后她们先来了,就让去那儿坐着罢。”云风篁想了想又说,“这会儿大早上就热烘烘的,都是伺候陛下的人,别晒黑了到时候不好看了,叫陛下没了兴致。” 毕竟绚晴宫上下的花儿朵儿们,可都是给她生儿育女的,不好好儿的养着,皇帝以后来的少了岂不是她的损失? 云卿缦的子嗣固然重要,不过皇嗣么,多多益善。 反正养皇嗣的钱跟人都不用她出。 宫人们不知道云风篁的心思,异口同声的赞她仁善:“伊采女她们能碰见娘娘这样的主位,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如此说了会儿闲话,云风篁收拾好了,移步花厅用膳,顺便召了伊杏恩曲红篆几个采女伺候。 这些采女在秀茁宫的时候突击过规矩,不过到底出身寒微,做来十分的拘谨生疏。 云风篁也不在意,欣赏着一群月貌花容的宫嫔围着自己各种献殷勤,只觉得胃口都好了几分话说自己模样也不差啊!服侍用膳的技艺更是绝对在这群临阵磨枪的采女之上,当初袁楝娘是怎么忍心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果然怨不得满宫上下没有一个说她好! 半晌,云风篁拿帕子擦拭着嘴角,说道:“行了,去告诉其他人罢,时辰差不多,咱们该去皇后娘娘那儿了。” 今日在路上没遇见贾婕妤了,倒是碰到了陆婕妤走在后头,云风篁也没在意,后来走着走着,就发现陆婕妤更慢了,甚至恨不得停在路边让她先进了延福宫再走……嗯,这是担心在路上碰见了被找麻烦? 云风篁觉得这陆氏未免太小觑自己了,她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么! 下了肩舆,撇撇嘴才走进崇昌殿,这时候淑妃她们还没来,皇后自然也还在收拾,贾婕妤魏婕妤倒是已经在了。见着她,贾婕妤赶紧假装欣赏手里的茶碗,魏横烟则是靠过来笑着唤了声“懋姐姐”,见云风篁和颜悦色的应了,暗松口气,笑的格外热情些:“姐姐今日气色真好,妹妹今日肩舆里冰鉴搁少了,正有些头晕脑热呢,见着姐姐,这心里竟一下子就亮堂了!” “你就会哄我。”云风篁微笑着拿团扇点她,“还不是皇后娘娘这儿荫凉,你歇了这么会子好的差不多了,却 拿我做筏子。” 魏横烟撒娇似的挽住她手臂:“妹妹可是最实诚最不会撒谎的!姐姐不信,妹妹敢跟您起誓!” 云风篁知道她做什么这么讨好,无非是昨日的风波这率先提出“我等新晋妃子合该携手共进退以对抗老牌妃子”的魏婕妤从头到尾愣是没吭过声,这要是云风篁没撑住,最后吃了亏,魏横烟还能辩解说她也是为了保存实力免得被老牌妃子一锅端,在新晋采女们跟前彻底颜面扫地。 但云风篁不但顺利过关,还反过来让贾婕妤她们吃了亏都没法说,魏横烟既怕她睚眦必报,又后悔昨日不曾锦上添花,这会儿可不就想着弥补? 此刻见这位懋姐姐若无其事的,魏横烟一方面觉得庆幸,一方面又觉得心虚,因为吃不准她到底介意不介意,只能加大力气奉承,一时间都顾不上新晋采女在侧了,使劲儿想着阿谀之辞。 正说着,忽见云风篁靠近自己,耳语问:“对了,魏妹妹,你可知道昨儿个薛嫔做什么要针对淑妃娘娘?” 魏横烟愣了愣,知道这约莫是这位懋姐姐给自己和解的机会,正待开口,这时候殿门口人影一闪,却是瑶宁夫人与陆婕妤一前一后进来了。 殿中先到的三位婕妤连忙起身迎接瑶宁夫人。 将门出身的瑶宁夫人个子高挑身段婀娜,俏丽之中透着飒爽,对于不熟悉的人有些不假辞色她进来后跟贾婕妤打了个招呼,转眸看了下云风篁,对魏横烟则是当没看见一样。 “今儿个天可真热……”之前魏横烟同云风篁说的热络时颇为尴尬的贾婕妤如释重负,忙不迭的凑上去同瑶宁夫人话起了家常,不过也没说两句,馨妃淑妃就先后到了,这两位落座下来不过稍微寒暄,里头就有宫人出来告知,道是皇后就要出来了。 皇后出来之后也没新鲜的,不过意思意思的说了句伊杏恩昨晚伺候皇帝很用心,按着规矩晋为奉衣,末了就说贵妃既然还没来,估计今天是不来了:“咱们去母后那边罢,昨儿个被耽搁了都没去成,虽然母后大度不跟咱们计较,总也要陪个不是才是。” 众人都随声附和。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到了绵福宫,才进去就听着后头传来一阵阵响亮的板子声,夹杂着宫人被堵了嘴之后压抑的呜咽跟闷哼。 后妃们颇为诧异,虽然并不认为纪太后是那种不忍心对底下人动手的主儿,但往常过来请安,却也没碰见过这样的事情。 以至于入殿之后行礼毕,皇后率先小心翼翼的请问面色如常的纪太后:“未知殿后是何事?” “还没打完呢?”纪太后人在殿中,因着如今天热,门窗紧闭以免冰鉴融化过快,反而不如从门口走来的皇后一行听的清楚,闻言微微一怔,旋即冷笑着转头问近侍,“那起子东西的手脚都打断了不曾?” 近侍忙说:“回太后娘娘的话,方才还在打着,想必此刻都已经打断了。” 纪太后就点头,道:“打完了就扔出去,哀家的绵福宫容不下这等刁奴!” 闻言后妃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谁知道太后跟脚跟皇后诉说道:“之前明惠在宫里头被个蛤蟆吓着了,回来不是哭诉了好一会儿吗?哀家就让御兽苑放了一批狸猫在宫里,也好捕捉些蛇鼠之流,免得吓着了人……结果你猜怎么着?哀家宫里,竟然有人偷偷摸摸的乱喂那些狸猫,真 真是觉得哀家老了,在哀家眼皮底下也敢做手脚?!” “母后息怒。”皇后赶紧劝,“都是些不值得上心的贱骨头,哪里值得您生气?如今打也打了,回头发落出去,看谁还敢效仿!” 淑妃馨妃跟瑶宁夫人、贾婕妤、陆婕妤的,自也纷纷附和。 云风篁跟魏横烟这俩新晋妃子到底与太后不熟,又晓得这位太后不是那种很慈祥的人,就没敢出声,只不时点头以示随众。 只是…… 云风篁注意到,魏横烟一边摆出“这些贱婢竟然敢这样对待太后娘娘真是岂有此理”的态度,一边不住的抓挠着袖子,透着慌乱无措。 看来这位魏妹妹宫里,对待太后特意吩咐放入宫闱的狸猫,也不是很友善啊…… 嗯,之所以是“也”,当然是云风篁一早让人将绚晴宫里里外外的狸猫统统赶了出去! 毕竟她本来对猫儿狗儿这些东西就没什么感觉,又有妙采死的突兀迅速的例子在,云风篁哪里能不汲取教训,将这份可能被利用的破绽掐灭在萌芽? 这事情她是住进绚晴宫之前就做了的,也没听谁说过不许,这会儿瞧着,太后对于那些放养在宫闱里的狸猫,竟然这样在意吗? 要不……回去之后专门拨个地方圈养个几只以示重视? 反正用的也是皇室的钱跟人…… “其实哀家放养这些狸猫,也不只是为了让它们捕捉蛇鼠。”一群妃子哄着劝着,太后总算心情好了些,就叹息道,“也是想着皇帝膝下至今没个一子半女的,也不知道贵妃跟悦婕妤年底能不能给皇室添丁进口……这不坊间有给孩子起猫儿狗儿名字乞活的,哀家想着狸猫生养众多又易活,想着宫里多些狸猫,也能给皇家讨点儿口彩,唉……” 她这么一说,那几个乱喂狸猫的宫人是非死不可了。 当然这会儿没人会在意此事,都忙不迭的继续安抚太后。 如此好说歹说的,小半日后,纪太后才振作了些,就问起后妃们昨日没来请安的缘故。 这缘故太后肯定已经听说过了,此刻问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插一手云风篁这么想着,越发摆出乖巧的姿态来。 索性皇后介绍了一番,太后倒没有重新宣判的意思,只重点问了郑贵妃:“天这么热,她还是双身子,怎么就出来了?” 待听皇后说贵妃一切都好,也就面色差了点,不过孕妇么也是寻常,精神还是很好的,纪太后沉吟了会儿,道:“那么贵妃能去行宫避暑么?咱们马上就要动身了,天气这么热,老实说,俩妃子都在宫里安胎,哀家真有点不放心。” “这……”皇后愣了愣,说道,“媳妇却也吃不准,要么等会儿媳妇派人去问问贵妃还有一直给贵妃请脉的太医?” 纪太后“嗯”了一声:“还有春慵宫以及斛珠宫都问下,你们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罢?今年已经耽搁了时间,可不能再拖了,这两日明惠天天嚷着热的睡不着,她小孩子家都这个样子,遑论太皇太后?冰鉴固然凉快,却到底太寒了点,太皇太后未必吃得消。” 纪皇后连连点头,保证一定准时动身,决计不会耽误时间……这事儿说完,太后也没其他吩咐,于是众人也就散了。 云风篁出了门,想了想,就又跟上了皇后的凤辇到延福宫。 第二十八章 搅混水 纪皇后对于云风篁的举动并不意外,让她在偏殿小坐,自去后头换了常服,这才摇着团扇出来问:“又怎么啦?” “娘娘,您可得为起身做主啊!”云风篁一脸的委屈,捏着帕子走过去,边搀着皇后坐上凤椅,边道,“昨儿个那香薷汁液的事情,一准是贵妃娘娘做的!妾身可从来都没得罪过烟兰宫!她这么针对妾身,根本就是没把娘娘您放在眼里!” “少跟本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皇后没理会这孩子气的挑拨,淡淡道,“就伊氏跟曲氏的标致,这么点儿风波还要过来说嘴?那下次再有类似的好处,本宫就不想着你了!” 云风篁连忙撒娇:“娘娘,妾身跟您说着玩呢……您不想着妾身,妾身往后可要怎么办哦?” 纪皇后轻笑:“陛下最近不是时常在你那边?” “陛下最近都没怎么去斛珠宫呢,娘娘您说他能不念着那边吗?”云风篁不以为然道,“还不是故意做样子给六宫看的……而且娘娘您想,三宫六院这许多人呢,如今又进了一批采女,陛下纵然不想给斛珠宫招去太多注意,去谁那儿不好,非要去妾身那儿?还不是因为妾身子嗣艰难?归根到底,凝碧殿那位才是他的心肝呢!” 皇后打量着她,见她不似对皇帝有着什么情愫的样子,就放下心来其实早上熙景偷偷禀告说云风篁疑似对皇帝用了心思,皇后就不是非常的相信。她觉得自己眼力还是准的,就云风篁的为人,自己地位都还不保呢,哪里有心思考虑风花雪月? 再说纪皇后又不是不知道云风篁那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婚后也追来帝京的事情,她虽然不知道两人私下相会了不止一次,却也派人打听过戚九麓的情况,这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还对云风篁一往情深,顶着合族的压力都念念不忘的那种。 比之淳嘉帝,大概也就是身份上差了点。 可皇帝的真爱是袁楝娘,而且高处不胜寒,皇帝今日位在九五至尊,明日却不知道往何处去……反正纪皇后不觉得云风篁这入宫才几天,就能因为给皇帝侍寝了几回生出什么真情实感来。 真是那么好打动的,也不至于卖翼国公府卖的那么利索了。 好歹跟云卿缦做了三年的好姐妹不是? 那么昨晚那么在意皇帝跟伊杏恩的相处,多半是别有所图,又或者是单纯的掐尖好强? 纪皇后若有所思,正要问云风篁怎么跟云卿缦闹掰了……虽然昨天云风篁没少帮云卿缦说话,但皇后哪里看不出来她其实不是很在意云卿缦的下场? 结果这时候云风篁开口:“娘娘,贵妃娘娘可不是悦婕妤那等没脑子的,她位份尊贵,又有着身孕,就算想要伊氏曲氏没能成功,难道地位就会受到动摇?她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好生安胎,生下健壮的皇嗣……不然怎么会从太后娘娘还有娘娘您准了她可以不请安之后,就再也没出过烟兰宫?” 纪皇后顿时皱起眉。 就听云风篁继续说道,“昨儿个她忽然出来了,偏巧就碰见了妾身跟贾婕妤之间的争执?最后又牵扯到了云容华,妾身怎么想怎么觉得其中有诈!” “你怀疑什 么?”纪皇后沉吟着问。 云风篁道:“妾身以为,对于贵妃娘娘来说,目前最上心的无非是两件事:其一,她自己的孩子;其二,悦婕妤的孩子。” 皇后颔首道:“说下去!” “是。”云风篁思索了下措辞,道,“妾身在家里的时候,曾听母亲说过,贵妃娘娘还有悦婕妤这两位,如今的月份,有经验的大夫,应该已经可以断出男女了。妾身怀疑,是不是贵妃娘娘这一胎怀的是位公主殿下,而悦婕妤那边……虽然庶子终究不能跟嫡子比,可是皇长子到底跟其他庶子不同,遑论陛下如今膝下空虚。” 纪皇后“嗯”了一声说有道理,旋即问她:“所以你之前说的事情,该快些了罢?” “娘娘放心!”云风篁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小声道,“这不是快避暑了……” 见皇后思忖片刻后应允,暗松口气,重又扯着皇后撒娇,“对了娘娘,今儿个在绵福宫,妾身真是吓了一大跳……原来太后娘娘下令豢养在宫里的狸猫都不可怠慢吗?妾身昨儿个也是被贾婕妤他们气昏了头,竟然当众勒令打死欢喜儿……这……” “这事儿本宫知道,已经给你压下去了。”纪皇后似笑非笑的看她,“你也真是胆子大!不提母后那边了,你自己才是什么位份,就敢对贵妃的玩宠下杀手!亏得那玳瑁斑跑的快,没叫你的人当场抓住。不然贵妃到本宫跟前一哭一闹的,为着皇嗣考虑,本宫也不能不给你些颜色看看!” 云风篁娇声道:“哎呀!妾身还不是知道娘娘您疼我?凭郑贵妃怎么个母以子贵法,又哪里越得过您去?” 又小声问,“那妾身回头叫人在绚晴宫里辟个地方养着狸猫成么?妾身打小有点儿怕它们来着,之前妙采的事情……不瞒娘娘,妾身现在听着狸猫叫声,都觉得一个哆嗦!”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区区狸猫有什么好怕的?”皇后嗤笑一声,似乎没当回事,“算了算了,既然如此,本宫回头帮你跟母后说说,你那绚晴宫里就别让狸猫进去了,免得堂堂主位,在自己宫里都待得不定心。” 云风篁扶着凤椅的扶手,喜滋滋的道谢,说道:“妾身就知道皇后娘娘最好了!” “你少拿这话来哄本宫。”皇后难得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嗔她,“打量着本宫不知道你平常都是怎么哄陛下的?” 虽然有着种种算计,也从来没有真正信任、看重过跟前这少年妃子,但不得不说,一个年少美貌的人想方设法的哄自己高兴,终究是一件愉悦的事情。 皇后心情不错的摆手让她离开:“本宫要去太皇太后那边了,你自回去绚晴宫罢……知道贵妃不怀好意就好,香薷汁液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这种事情出现个一次还能说你不当心,再三再四的,谁不怀疑你这主位不争气,连底下人都护不住?” ……云风篁回到浣花殿,接过宫人递上的凉茶呷了口,思索一番,就问皇帝现在在什么地方? 陈竹昨儿个才被敲打过,此刻不敢怠慢,忙亲自上来回答,说皇帝今日下朝后就去了斛珠宫。 “那斛珠宫现在怎么样啊?”这皇帝 挺信守承诺的啊,说了去看袁楝娘,就去看袁楝娘,云风篁淡淡笑着,问,“热闹么?” 之前她跟皇后说,自己在斛珠宫的时候安插了人手到袁楝娘身边,足以左右袁楝娘生死的那种这个当然是骗皇后的,不过陈竹还真在斛珠宫里弄了些个眼线,以打听凝碧殿的动静。 这会儿见她有兴致,就笑着道:“可不热闹么?要说那位也真不知道怎么想的,陛下这许多日子没去,换个人,不说喜出望外罢,怎么也不可能当着众多宫人的面给陛下甩脸子不是?那可是天子!可那位,竟叫人将殿门关了,不许陛下进去……奴婢都纳闷了,陛下对宫里其他主子怎么着且不说,对她,那可真是心窝子都掏出来了啊!” 云风篁听得直乐,说道:“这不是咱们都看惯了的么?要不然,咱们这位婕妤,哪里会进宫都快十年了,还养的这般性子?” 接下来又听陈竹说了些悦婕妤这段时间的闹剧,中心思想就是袁楝娘的各种作,不禁感慨,“她这么个折腾法,竟不像是双身子!” “这还没生呢。”陈竹知道自家主子跟袁楝娘不和睦,当然是拣着话来说,“奴婢想着,日后谁知道会怎么样?但这位终究不像是存得住福气的样子。” 云风篁道:“慈母皇太后呢?这段日子竟然都没关照过吗?” 皇帝人前一贯斯文,对袁楝娘这青梅更是束手无策,不过袁太后跟袁氏应该不至于一直这么坐视吧? 袁氏在宫外不方便插手也还罢了,袁太后也不管一管? 陈竹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奴婢该死!慈母皇太后前些日子病了,奴婢竟忘记禀告娘娘了!” “病了?”云风篁想了想,道,“什么病啊?严重么?” 陈竹见她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暗松口气,道:“说是不太舒服,具体怎么个不舒服却没传出来。只是可能去不了行宫了……” 这个眼接骨上袁太后生病,可不是那么简单了。 云风篁心道看来贵妃说的对,这宫里不想袁楝娘好的多了去了,自己还真未必排的上队。 思忖了会儿,又问:“袁太后病了,怎么兴宁伯府也没递个帖子进来请安么?” “兴宁伯府递了好几回帖子了,只是都被母后皇太后那边拦下来了。”陈竹小声说,“道是太皇太后乏着,慈母皇太后孝顺,主动说了自己不妨事,让兴宁伯府不要进宫打扰。” 云风篁嗤笑了下,庆慈宫跟春慵宫离那么远,兴宁伯府入宫来是为了见袁太后,又不是为了拜见太皇太后,而且太皇太后不大好的消息从消暑宴传到现在了,谁不知道啊,也没什么好保密的……纪太后这么做,摆明了就是不让袁氏的人掺合。 “那悦婕妤这段时间过的是怪委屈的了。”她就说道,“家里人见不着,嫡亲姑姑自顾不暇,陛下还不去看她,可怜见儿的,委屈啊!伤心啊!也难怪会跟陛下撒气。那可是陛下的心尖尖呢,陛下还能怎么办?只能忍着了!” 说着哈哈一笑,正要结束话题,这时候却有人进来禀告:“娘娘,玉振宫的一位新晋采女没了!” 第二十九章 命如草芥 玉振宫是没有主位却住着人的几座宫殿之一,跟怡嘉宫不一样的是,这座宫殿里头目前住着的宫嫔们,并不存在魏横烟那种内定的“主位种子”。 清一色的低阶宫嫔,没意外不可能封妃的那种。 这也就造成了这座宫殿被宫中诸人习惯性的忽略。 如今云风篁听着禀告,不禁挑眉:“怎么没的?” 按说这种全员都没什么前途的地方,应该没什么好做手脚的吧? 就算自己窝里斗,可大家半斤对八两,能出什么狠招? 好好儿的一个新晋采女,怎么会才进宫就没了呢? “说是御膳房出了岔子。”宫人低着头,禀告道,“林采女打小不能吃鱼,一度因此差点没了性命……入选采女后,也是明确跟御膳房那边说了的。但御膳房前两天还记着好好儿的,今天却给林采女的膳食里掺了鱼汤跟一些碎了的鱼肉。林采女吃完之后全身起了疹子,整个人都肿的一塌糊涂,玉振宫没有主位,伺候她的宫女年纪小不经事,吓的围着她转了半天才想起来出去找人,好容易寻着个管事,也是一番辗转才报与皇后娘娘……” 纪皇后虽然瞧不起低阶宫嫔,却也犯不着跟她们为难,所以接到消息后是立刻派了太医过去的,但去的时候林采女已经人事不省,太医一番望问切问的程序没走完呢就香消玉殒了。 云风篁托着下巴沉思:“这林采女本宫没什么印象……” 熙景在她身后说道:“娘娘,妾身倒还记得她,似乎是遴选那会儿头一批进来里被绊倒的那个。” 云风篁“噢”了一声还是不太记得清了:“她跟御膳房有什么恩怨么?都明确说了不能吃鱼,怎么还会掺了鱼汤鱼肉进去?” “……婢子听说,是因为御膳房前两日出了些岔子,虽然没闹到主子们跟前来,当班的管事却发了好大的火。”来禀告这消息的宫人犹豫了下,才轻声说道,“好些宫人由此受了责打,其中有几个恰好负责玉振宫的,心中存下怨怼却无处发泄,就想拿林采女出气。他们之前在宫里也见过有人需要忌口,但顶多就是长几天疹子,只要停了忌口之物,不必用药就能好的……却没想到……” 没想到林采女的情况比那几个宫人见过的要严重的多,说没就没了。 这要不是闹大了,以林采女的位份,还有初入宫闱的资历,以及至今没有侍寝、上头又有伊杏恩等绝色同伴的境况,若果真的只是生几天疹子,那估计还真没办法那些始作俑者。 毕竟谁叫玉振宫没有主位,林采女吃了亏之后连个告状的人都找不到? 云风篁皱皱眉,问皇后可说怎么处置这事儿了不曾? 宫人说道:“皇后娘娘十分震怒,罚了御膳房好些人,让将那几个故意害林采女的宫人拖到玉振宫林采女生前住的地方杖毙,还说要追封林采女为宝林,赏赐其家人。” “罚的好!”云风篁微微颔首,说道,“这事儿御膳房上下都不冤枉,采女位份再低、玉振宫再怎么被忽略,终究都是伺候陛下的人,岂是一群奴才有资格看菜下碟的?今儿个能故意磋磨一个无权无势无靠山的采女,明儿个是不是本宫这些的人的吩咐,也会从中动手脚?不给他们上一上规矩,往后还得了?” 顺势让宫人出去走一趟,“问问本宫这儿的宫嫔们饮食上可有什么禁忌?若是有,不管自己跟没跟御膳房说,等会儿你过去一趟,让他们给本宫听清楚记牢了,若果绚晴宫有类似的情况出现,本宫决不轻饶!” 左右侍者连忙夸云风篁宅心仁厚,人美心善,能够做她的宫里人简直福泽深厚云云……这事儿说 了这么会儿也就过去了,林采女一条性命并没有在宫里引起什么波动,到底只是个才进宫还没来得及看出前途就没了的寒门良家子。 要说影响,唯一的影响大概就是纪太后知道后叹了口气,说宫里最近出了这许多的事情,不如早点动身去行宫散散心,她也好去行宫那边的善渊观走走。 国朝因着种种原因尚道,这善渊观起于两百年前的前朝,原本不是很显眼,后来连续出了几位修道有成的高真,于是扶摇直上,列入天下名观。 不过那几位高真都是百年前的人物,这座道观早已衰落,不复昔年盛况。却因着神宗皇帝时候的宫闱倾轧,好些宗亲“自愿”出家,去了里头修行,得到皇室扶持,才渐渐恢复了元气,成为帝京附近,高门望族,包括皇室在内,遇着一些事情时的首选。 ……能有这样的际遇,跟它的地点也是很有关系的。 善渊观就在避暑的绮山行宫之畔,一日之内便可来回。 本来遴选过后,宫闱上下就打算动身了,纪太后说了这话,皇后于是专门去找皇帝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将原本定好的日子再提前了两日,前朝后宫便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望着绮山出发。 绮山在帝京西南,若是单人快马,不过两三日日可达。 然而避暑的队伍臃肿,没个十天八天的约莫是到不了的。 云风篁自从入宫以来还是头一次出门呢,看什么都透着新鲜,哪怕被淳嘉帝宣到帝辇伴驾,也频频挑开帘子朝外看那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毕竟帝辇经过之处,早就有人以黄土垫道、清水洒地,又在道路两侧张起了布幔,遮蔽黎庶视线,还有众多禁中侍卫,甲胄齐全刀枪林立的戍卫在侧。 她这么看出去,除了熟悉的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侍卫外,也就能看到两侧布幔的底色。 于是觉得无趣,摔下帘子,撇着嘴角坐回淳嘉帝身侧。 皇帝喝着茶,安然看她这番动作,此刻才笑着安抚:“这路上也没什么好看的,等去了行宫你们倒是可以到处走走。绮山景致秀美,颇为可爱。” 这会儿被宣过来伴驾的不止云风篁一个,魏横烟也在侧,闻言抿嘴一笑,趁势撒娇:“那到时候陛下跟妾身姐妹一起?” “朕若有暇,自会陪你们。”淳嘉帝瞥她一眼,温言道,“只是你们自己游玩时小心些,之前明惠在那儿摔过,万幸没出大碍。” 魏横烟是知道明惠公主对于那次摔下山崖颇为耿耿于怀的毕竟纪明说话太气人了此刻就含笑说:“陛下放心罢,妾身们出去一定看好了路。” 又问皇帝行宫都是什么样子,衣食住行的跟宫里有什么区别云云。 云风篁半靠在摆了瓜果饮子的卷草纹翘头案上,轻摇团扇,笑嘻嘻的看着魏横烟努力跟皇帝搭话,也不掺合。 倒是皇帝注意到,伸手揉了揉她脑袋,笑着问:“懋婕妤今儿个似乎有些没精神?” 云风篁倚着案,懒洋洋说道:“想到要这么走上好几日,就觉得没精神。” 她说着眼珠一转,凑到皇帝跟前,抱着他手臂央求道,“陛下,不如让宫嫔们进来热闹些个?” 皇帝端起茶碗呷了口,心说这家伙必然又要作妖,面上则不动声色问:“噢?你想怎么个热闹法?” 半晌后,原本宽敞的帝辇里人头济济,丝竹声声,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年妃嫔以皇帝为上首,围坐成圈,中间则有一面容还透着青涩稚气的宫嫔,正有着紧张的抱着把琵琶边弹边唱。 她唱的是南方的俚语小调,云风篁这种北地土生土长的压根就没听懂 ,只觉得软糯甜腻,一字一句跟蘸了蜜糖似的,说不出来的撩拨。 淳嘉帝笑意盈盈的听着,他容仪俊朗,风骨韶润,更兼常以温雅示人,本就容易博取好感,再加上天子身份使然,连魏横烟这等名门望族出身的妃子都下意识的争取着他的注意力,遑论这会儿被云风篁喊过来的低阶宫嫔。 一个个媚眼如丝的黏在了皇帝身上,若非碍着两位婕妤在,简直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得帝心大悦。 但热闹了会儿之后,就发现力主喊她们过来的懋婕妤真正宽容大度,非但一点儿也不介意她们小心翼翼的在皇帝跟前表现自己,甚至还颇有鼓舞之意。 魏婕妤倒是有些醋意呢,可这位显然有些惧怕懋婕妤的,才出言打压了一个想给皇帝跳舞的宫嫔,懋婕妤三言两语的就把魏婕妤说的哑口无言,到底还是让人下场跳了一曲凌波舞,跳完之后还得懋婕妤赏了个荷包。 云风篁边让熙景赏那宫嫔,边笑着问皇帝:“陛下,妾身当初也给您跳过凌波呢,您觉得妾身跟这宫嫔谁跳的好啊?” 你怎么有脸跟人家比? 皇帝心下微哂,不是每个人都跟这懋婕妤一样胆大妄为的,这会儿敢上来献舞的那绝对有两把刷子,哪怕穿的不是专门的舞裙,一袭宫装也跳的活脱脱“凌波微步袜生尘,谁见当时窈窕身”。 相比之下云风篁当初的自告奋勇简直就是欺君! 皇帝淡淡道:“自然是爱妃更胜一筹。” 底下的宫嫔也惶恐的拜倒:“妾身何敢与婕妤娘娘比?” 朕可不是偏袒这懋婕妤,淳嘉帝低头吃了一颗魏横烟剥好递到唇边的葡萄,慢慢咀嚼着果肉,心道,只是不想刚献完舞的宫嫔无辜遭害。 嗯,这要是当众嘲笑云风篁跳的不如这小宫嫔好,谁知道过两天还能不能看到这宫嫔了? 毕竟,就算云风篁不出手呢,底下人为了讨好她,也不会放过那宫嫔的之前林采女可不就是个例子?那还是没得罪谁,纯粹倒霉被做了出气筒,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到底一条性命,就让这懋婕妤得意会儿罢。 云风篁不知道皇帝的心思,闻言很是满意,笑着道:“陛下谬赞了,妾身在家里时颇为顽皮,也只是随便练练。” 这家伙总算说了句真话皇帝在心里呵呵哒,面上则饶有兴趣的看向下一位出场的宫嫔:“你是何人?” ……出发头一日,帝辇里热闹了一整日,到得晚上,淳嘉帝顺理成章的在这些宫嫔里挑了一个侍寝。 然而次日早上,用过早膳之后,却还是将云风篁唤到身边伴驾,只是这次魏横烟没来,却换成了陆婕妤。 陆婕妤起初还很高兴,等看到云风篁就有点高兴不起来了,索性云风篁只淡淡看她一眼,就继续跟皇帝说笑,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此举让陆婕妤有些羞恼,却也多少松了口气。 汲取上次被云风篁当面怼的教训,她这回特别的乖巧,基本上都不作声的,遑论插嘴,就默默的跪坐在那儿,看着云风篁跟皇帝撒娇撒痴的闹。 皇帝也不恼,笑呵呵的应付着,虽然态度是很明显的敷衍,但能让天子有这份耐心,也足够很多人羡慕了。 陆婕妤不禁看着有点发呆,陷入沉思:咦陛下喜欢这个类型的吗那本宫要不要私下学一学…… 结果出神之际忽然帝辇一停,正打情骂俏的皇帝跟云风篁同时住了声,凝神细听外间动静近处应该没什么变故,倒是前头隐约传来些喧嚷跟骚动,皇帝沉吟了下,就命雁引:“出去问问,出了何事?” 第三十章 专业坑爹十五年 雁引这一去,好半晌都没回来,淳嘉帝还算沉得住气,云风篁却不耐烦了,侧头吩咐熙景:“去叫陈竹打听下,什么事情堵这半晌?” 熙景出去打发侍卫喊陈竹,然后陈竹还没过来,雁引就擦着汗来禀告:“陛下,是万年县的县令带着一群黎庶跪在了路上,队伍故此停下。” “万年县?”云风篁闻言下意识的掀起帘子看了眼外头,入目仍旧是甲士跟布幔,就是狐疑,“已经到万年县里了么?这么点事情怎这许久才来回禀?” 万年县是帝京直辖的两个县之一,另外一个就是长安县,合起来长安万年,是前朝讨的口彩,国朝也抄了下来。 此番天子巡幸绮山行宫,由于方向的缘故,只途径万年县,却不到长安县按着规矩,万年县令合该于帝京跟万年县的交界处迎驾,尔后随帝驾一起进发,到了晚上皇帝一行人下榻的地方,再次请安。 这中间皇帝如果愿意了解下万年县的情况,那么还会召他面圣或者伴驾。 当然以往这种程序都是直接省略掉的,毕竟皇帝没亲政嘛。 但今年情况不同,皇帝已经开始临朝视事,这一套程序说不得要正经走起来了。 可雁引一去许久才回,不免叫人怀疑其中有着内情。 果然雁引听了云风篁的话,露出为难之色:“婕妤娘娘有所不知,万年县令不是来迎驾,噢,应该说不是专门来迎驾的,却也是携了县中父老,前来请命!” “请命?”云风篁下意识的看了眼淳嘉帝,却见皇帝也是一脸迷惘,说道:“请什么命?” 雁引低着头:“万年县令弹劾骠骑大将军纵子行凶,因践踏青苗遭乡间耆老指责,不思悔改,反而喝令家奴打死打伤乡人合家,且掳其年幼孙女为姬妾,蹂躏致死……” 郑具是宦官,而且是少年入宫的那种,并没有亲生骨血。 他得势后,陆续从族中过继了四个儿子,其中长子郑凤森,是禁军副统领,属于郑具的左膀右臂,已然成婚,传闻为人稳重低调,在帝京声名不显,却权势极大,算是郑具内定的继承人; 次子郑凤霖,专心走科举之路,已经三次名落孙山,不过有道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郑凤霖今年也才二十来岁,郑氏如今的门楣又不急着要他去经营生计,却还打算继续考下去的; 三子郑凤,便是皇帝伴读之一。 四子郑凤最为年幼,今年不过十六,据说也最受郑具喜欢因为他不但是郑具嫡亲侄子过继来的,而且生的肖似郑具少年时候。郑具在他这年纪时还在宫闱里做低伏小的苦苦挣扎,约莫是存着补偿的心思,特别爱看这小儿子神采飞扬的模样儿。 然后小孩子不禁惯,小时候的神采飞扬,渐渐就长成了飞扬跋扈。 云风篁没进宫之前就听说过几耳朵,郑家的小将军乃是帝京三害之一,另外两害跟他半斤对八两,都是纨绔二世祖,一天到晚吃喝玩乐,什么都不干专业坑爹的那种。 不过当时她心思不在这些事情上,自觉跟这三害也没什么瓜葛,就没往心里去。 此刻听着,就悄悄拿眼看皇帝,想知道今天这事儿是不是皇帝做的? 皇帝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简短问:“然后呢?” “然后打头的先锋说这纯粹是诬告,让万年县令将人驱散了,万年县令不肯。”雁引低着头,说道,“奴婢去的时候,刚好万年县令一头撞在甲士的盾牌上,当场血流如注,这会儿朝里几位大人都已经接到消息,正联袂去跟骠骑大将军问罪。” 淳嘉帝“嗯”了一声问县令是否得到救治,雁引说骠骑大将军闻讯后已经让太医过去了。 “天热,让诸臣过来朕这里罢。”皇帝面色平静,看不出来喜怒,抬手拍了怕两位婕妤,缓声道,“爱妃暂且回去,待会朕再召你们过来。” 云风篁跟陆婕妤面色遗憾的离开,她们俩都挺想留下来看后续的…… 不过现场没法待,两人也不甘心就这么回去自己马车里闲着,于是云风篁出了帝辇立马去求见皇后了,而她在凤辇外候着时看到陆婕妤去了瑶宁夫人那。 “万年县令?”片刻后被召入凤辇内,就见皇后这儿已经有着客人了,是明惠公主,姑嫂俩似乎正在谈一个很有趣的话题,皆是口角含笑,见着云风篁来,纪皇后闲闲问她不是去服侍皇帝了,怎么有空过来? 待听云风篁三言两语说了经过,就微微皱眉,轻哼道,“本宫听说过那人,是个死脑筋的,这会儿怕是又犯轴了!” 明惠公主面有不忍,小声问:“皇嫂,郑家那位小将军,当真做了这样的恶事?” “那郑凤一向不学好。”纪皇后语带轻蔑道,“毕竟郑氏原本门庭寒微,谈不上什么教养。起家之后不免骄狂些,如郑凤森、郑凤霖,或者在行伍,有着军法约束,又是在郑具眼皮底下;那郑凤霖呢固然科举至今没有什么成就,好歹也是一直念着圣贤书的;老三郑凤是陛下伴读,自幼跟着陛下左右,耳濡目染的也该知道些规矩。唯独这老四……” 皇后嗤笑一声,“见天的给郑氏招事儿,偏郑具舍不得下重手管教他,恃宠生娇的,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说了这话将手里团扇一扔,淡淡说,“不过万年县令虽然是个惹人厌的倔劲儿,却有个好老师,崔琬此人固然有着种种毛病,却十分的护短,是绝对不会看着自己的学生吃亏的,今儿个这场热闹有得瞧了。” 原来万年县令是崔琬的门生? 云风篁将这层关系记下来,心道本来还以为是皇帝暗中指使县令闹事针对郑具呢,这么看着却又不像了……听皇后的意思,仿佛纪氏也不曾掺合,那这是怎么回事?是崔琬跟郑具之间的争斗,还是纯粹万年县令犯轴挑起来的? “这么说他们又要去皇兄跟前吵呀?”明惠公主听着叹口气,说道,“天这么热,我坐着一动不动都觉得吃不消……怎么都不能好好儿说话?” 云风篁努力让自己不露出异色来,这位公主殿下因为天热,穿的夏装轻薄,只一层绛红色绉纱袍子,里头是同色的内衬,望去轻若无物。说实话,这颜色非常衬公主的肤色,愈显她肌肤欺霜胜雪,白的近乎光芒四射,在这光线不算太好的凤辇里,宛如璧人在侧。 嗯,不仔细去看她的话。 若是仔细端详,不免叫人唏嘘……这般无暇肌肤,怎么就生成这副模样… “随他们去罢。”纪皇后毕竟是公主的嫡亲表姐,又入宫小十年,是看惯了这表妹兼小姑子了,倒没什么不适应,闻言安抚道,“这些前朝的事情,左右不是咱们可以插手的,咱们还是说说去了行宫之后怎么玩……家里的表妹们这回也来了好几个,到时候却是热闹。” 皇后说的家里当然是指纪氏,明惠公主听了却透露些许抗拒之色,小声道:“天太热了人多了恐怕也不太好。” “怎么会不好呢?”纪皇后微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只道,“都是自家人。而且表妹们年纪小,到时候少不得要喊家里表兄弟几个陪着,以策安全。本宫看明是必须喊过去的,平日里咱们可没少照顾他,需要出力的时候,哪能不喊上?” 提到纪明,明惠公主面色纠结了会儿,到底答应了:“那皇嫂到时候去母后那边喊我罢。” 皇后欣然答应,又说既然是一家人出去玩,就不带缙云跟蓬莱两位公主了:“那两位妹妹平素都在瑶玉宫,你同她们见面是极容易的,可她们跟太妃们团聚却是少之又少。难得避暑一块儿出来,不若就让她们多陪陪太妃罢。” 明惠公主显然习惯了三姐妹同进同出,犹豫了好一会儿,被皇后劝着哄着才点头。 摆平了这小姑子,纪皇后方转过头来跟云风篁说:“你也别一直赖在本宫这儿啊,陛下不是说了?等说完正事还要召你跟陆婕妤过去的,别到时候去寻你寻不着。” 云风篁笑着道:“娘娘偏爱公主殿下,就嫌妾身碍眼了。” 眼疾手快从面前的几案上拿了一小串葡萄踹袖子里,“妾身心里委屈,得吃些葡萄甜甜嘴。” 纪皇后又好气又好笑,跟明惠公主说:“你看看这像话么?弄的好像自己那份例里没有一样!” 到底没计较,摆摆手让她走了。 云风篁回到自己的马车里,将葡萄拿出来赏了熙乐等人,问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来找。 熙乐说没有,但:“方才淑妃娘娘派人过来,说想接云容华过去说说话。婢子说云容华答应给娘娘做个荷包,这会儿正在聚精会神的赶工呢,怕是无暇出去……那边纠缠了会儿也就走了。” “下次那边再来喊,还是这么做。”云风篁点头,“人都来了本宫这儿了,淑妃还惦记个什么?还想要回去不成?简直荒谬!” 宫人们都是笑,说道:“婢子遵命。” 又提醒,“娘娘,婢子方才去看了眼,云容华针线还成,那个荷包已经做的七七八八……” “再寻些事情给她就是。”云风篁不在意道,“本宫在这宫里还是有着些人交好的,譬如说魏婕妤之类,逢年过节的,能不交换些针线联络情谊么?只是本宫如今忙的很,哪里来的空?这种情况下当然是让跟本宫情如姐妹、简直好的像一个人的云容华来了。你们将这话委婉转达过去,本宫相信以本宫跟云容华的情分,她是不会拒绝的。” 云卿缦要是敢拒绝,她有的是办法让这便宜姐妹服软。 接下来又处置了一些杂事,看着就到了饭点,正要传膳呢,御前的内侍就来了,说帝辇那边外臣们都被打发了,皇帝召她过去伴驾。 第三十一章 公审 “陛下这么快就跟他们说完事情了?”云风篁步伐轻快的走进帝辇,游目四顾,见内中陈设如旧,皇帝面色平静,瞧着跟她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不免有些诧异,笑着上前福了福,就娇笑着问,“妾身还以为还要会儿呢。” 皇帝淡淡道:“归根到底事情是郑凤(qing)引起来的,对于郑凤是否残害良家双方争执难下,正好前头就是万年县衙,朕决定到了地方后亲自重审此案。” “陛下!”云风篁忙道,“妾身到时候能不能去瞧瞧?” “胡闹。”皇帝轻斥,“公堂审案,你一介女流去了做什么?遑论到时候庙堂诸公必然也会在场旁观,妃子在侧,成何体统!” 云风篁觉得他不像是真正动怒,于是上前搂住他颈项,趴在他肩头撒娇:“妾身想去看陛下明察秋毫的英姿嘛!” 皇帝不为所动,说道:“你打发底下人去看就是了,看完让他们给你禀告。” “就他们那点儿口才,如何能够形容得出陛下英明神武的万一?”云风篁不依,说道,“真有那本事还进宫做奴才啊?陛下陛下,就让妾身去嘛!去嘛去嘛!妾身不方便出现在人前,在屏风后看看还不行?” 淳嘉帝沉着脸推她,让她从自己背上下来:“你看看三宫六院谁跟你一样乱来?这种场合是你该去的么?早知道朕就不召你来了。” “可见陛下心里到底是心疼妾身的。”云风篁连忙搂得更紧了点,死活不肯松手,娇声娇气道,“既然如此,干嘛不依了妾身呢?” 皇帝嗤笑了一声,说道:“这会儿又来甜言蜜语哄朕了?” 因见她死缠烂打的,最终还是妥协了,说到时候可以容许她在屏风后偷窥,不过不许露面,也不许闹出什么动静来打扰审案……总之罗列了一大堆的要求。 云风篁满口答应,还保证到时候一定减去钗环,尽最大努力遮掩行迹,免得皇帝被人议论。 两人讲定条件,膳食也摆的差不多了,天子排场,哪怕是在赶路途中,也决计不能怠慢。云风篁蹭饭蹭的十分高兴,中间还撒娇让皇帝将一盘只动了几箸的葱烧鲨鱼皮送去给云卿缦:“卿缦在家里的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 淳嘉帝这段时间本有计划宠着她,又不在意区区一盘菜肴,故此随口应下,但想了想,又亲自挑了份没动过的鹌子水晶脍,让人端去给袁楝娘因为袁太后在出发之前染疾,被太医认为不适合舟车劳顿,只能跟一些神宗孝宗撇下来的不受宠的太妃太嫔留在皇城“静养”,原是不赞成袁楝娘到行宫避暑的。 袁太后的意思是既然自己走不了了,那么不如袁楝娘也找借口留在宫里,如此姑侄俩可以彼此照应。 嗯,主要是太后可以帮袁楝娘看着点,免得稀里糊涂的没了孩子甚至没了性命。 但架不住袁楝娘死守淳嘉帝,皇帝此番出门不比以往,身边那叫一个群芳环绕,前有云风篁、魏横烟一干新晋妃子或娇俏或娴雅,后有伊杏恩、曲红篆这些出门寒微却生具绝色的新欢……本来自从云风篁入宫之后打破宫闱多年形成的平静,皇帝去袁楝娘那儿虽然依旧比起来属于频繁,次数却不得不减少了。 这阵子亲政之后更是隔三差五才会去凝碧殿坐一坐。 袁楝娘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嫉妒,简直没有一刻平静的。 这还是皇帝时常亲自到场安抚的情况,这让她跟袁太后留在宫里,看着皇帝带上一群小妖精兴兴头头的出门去避暑……袁楝娘简直想想都要爆炸了! 故此哪怕袁太后坚决反对,身边人也是各种劝说,仍旧坚持跟了上来。 这会儿一路颠簸毫无胃口,正被左右哄着劝着让她不为自己也为孩子考虑总该吃上几口,见着皇帝专门叫人送来的膳食,包括 朱姨在内都松了口气,只道这祖宗可算能够消停了罢:“娘娘您看,陛下虽然忙于政事,却终究还是惦记着您的。” 袁楝娘本来也露了点儿笑,可是跟脚又狐疑问跑腿的内侍:“陛下这会儿是一个人用膳呢还是有人陪着?这赏赐御膳是只本宫有呢还是还有其他人?” 前朝后宫谁不知道这悦婕妤善妒? 那内侍又不敢骗她,闻言就有些支支吾吾。 袁楝娘见状顿时沉了脸,一拍桌子:“与本宫老实说来!” “……陛下这会儿是让、让懋婕妤陪着用膳。”内侍无奈,只得战战兢兢的告诉她,“席间懋婕妤看到葱烧鲨鱼皮,想起来云容华喜欢,缠着陛下答应送去给云容华。陛下却是自己想到了娘娘这儿,故此叫奴婢送来这鹌子水晶脍……在奴婢出帝辇前,陛下再没吩咐给其他人赏赐御膳。” “可见陛下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您。”朱姨赶紧安抚,低声道,“娘娘不要多想,陛下才听了万年县令的禀告,这会儿哪里有心思风花雪月?召那小云氏伴驾,不定就是有什么打算……小云氏素来喜欢多事,撺掇陛下给云容华赐膳,兴许就是想要提醒陛下想起您,从而激怒您,让您去闹事!” “……”袁楝娘沉默了会儿,到底没闹腾,摆摆手让内侍离开。 内侍暗松口气,行了个礼走了,当然走出一段路之后,少不得回头唾上一口,恨恨而去这要是给其他妃嫔送皇帝赏的东西,慢说不必受气,还能拿些赏钱,也就是给袁楝娘这儿,回回不落好,能不厌烦么? “陛下想必也是厌烦我了罢?”内侍这种想法袁楝娘心里未必不知道,只是长年的压抑,她委实已经有点吃不消了。 旁人,包括袁太后还有朱姨这些人在内,都觉得皇帝已然亲政,都看到曙光了,那么更能熬了。 但实际上对于袁楝娘来说,却是更煎熬了。 因为皇帝没亲政的时候,非但有更多的时间来陪她,而且袁楝娘觉得,六宫之中只有自己是跟皇帝真心相爱的,其他人不但是抢夺她的丈夫的人,更是对皇帝没什么情感,不过是为了家族才进宫罢了。 可是现在皇帝亲政了,兴许日后还能夺回大权,真正的成为天下之主那么早先那些对皇帝不冷不热的人,譬如皇后,譬如馨妃,还会继续之前的态度吗? 袁楝娘觉得那是不可能的,毕竟皇帝还年轻,生的又俊朗,风神如玉,还是九五至尊,这样的情况,有几个女子能不倾心爱慕呢? 到时候他还会一如既往的疼宠自己么? 尤其是伊杏恩之流,什么都没有,却有着绝世的美貌,她们那样的出身,能够服侍皇帝就该谢天谢地了,对皇帝能不死心塌地…… 袁楝娘一会儿想着自己跟公襄霁这许多年的情分,决计不是别人强塞进宫的小妖精能够比的;一会儿又想到众多负心汉薄情郎的故事,不免疑神疑鬼觉得自己这辈子这般的命途多舛,苦尽甘来当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吗? 最关键的是她时常会觉得茫然,就是相比淳嘉帝的俊秀、温和、宽厚、尊贵,以及目前隐忍多年取得亲政机会的手腕,她好像什么都没有? 从前还有家世,作为扶阳郡顶尖名门望族的嫡出小姐,与不受朝堂注意的扶阳郡王堪称门当户对。 可是这种般配在公襄霁登基后迅速被纪皇后取代。 自小被身边人捧着,也曾天真的以为自己是个难得的美人,然而入宫之后见着纪皇后郑贵妃这些风采各异的姝色,已然明白她不过中上罢了。 再到云风篁,再到伊杏恩,这宫里,永永远远都不缺更年轻更美貌的妃嫔。 论到性情为人……袁楝娘嘴上不说,心中哪里真的没数? 她在这些地方没什么可 以为人称道的。 之前皇帝是纯粹的傀儡的时候,袁楝娘觉得凭着两人青梅竹马多年的情分,平起平坐什么,没有什么不适合的。 如今淳嘉帝的身份权势发生了改变,她却还是那个为六宫所厌憎、连袁氏派过来的老仆朱姨都十分厌烦的妃子,袁楝娘愤怒委屈之余,也有着深深的、难以描述的惶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皇帝的态度反而更恶劣了。 上回在凝碧殿,要不是朱姨强令宫人开门迎驾,袁楝娘甚至打算要皇帝连续去个三五次,次次做低伏小的哄着,才肯跟皇帝见面的。 当晚皇帝离开,去临幸新晋采女,朱姨将她骂的狗血淋头,末了就痛哭起来,这个看着她长大的妇人素来雷厉风行果敢精明,很少肯流露出软弱的一面,当时却跪伏在她面前,拽着她裙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就算您自己不肯长大,可您如今已经不是一个人,为了您腹中的亲生骨肉,您还是不肯听一听劝吗?您这样到底要老奴这些人怎么办?您自己以后又要怎么办?” 袁楝娘沉默的坐了会儿,推开她若无其事的走了,谁也不知道她早在皇帝离开的那一刹那,心里的后悔就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吞噬。 “可能是霁郎这些年来待我太好了,所以哪怕很怕他大权在握之后被那些贱婢勾引走……却还是下意识的相信,他不会负我?”袁楝娘苦笑了下,下意识的摸了摸隆起的小腹,淡淡对正担心的看着自己的众多侍者道:“本宫这会儿没什么胃口,这盘鹌子水晶脍你们分了罢。” 朱姨想说你至少吃上一口,哪怕意思意思的夹上一牙箸,到底是皇帝专门赏给你的不是? 但考虑到这小祖宗这段时间一言不合就大闹的举动,她到底没敢吭声。 如今是路上,不是在偏僻的凝碧殿,稍微闹出点动静来,不定被多少人看热闹。 而帝辇里的皇帝跟云风篁都不知道袁楝娘这番心绪,各自赏了要赏的人之后,他们非常安静的用完了这顿膳食。 饭后皇帝与云风篁互相调笑了几句,队伍也休整的差不多,停留半晌的帝辇终于缓缓挪动。 抵达万年县是在入夜后了,这时候当然无法审案,于是经过一番短暂的磋商,决定明日午后在县衙公审允许百姓围观的那种。 “纪氏这些人,还真是其心可诛啊!”区区一个县衙当然安置不了众多贵人们,好在县衙之畔住了好几家大户,这会儿被连夜腾出来安置诸多权贵,云风篁因为这晚被皇帝留下来侍寝,恰好听了几耳朵,闻讯就是撇嘴:公审这种事情,自来除非迫不得已,那就是有着相当的把握才会进行。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岔子,丢的脸可不是一点两点。 如果说寻常官员这么做,顶多就是名声受损,影响仕途外,淳嘉帝这个亲政不几个月的皇帝,一旦公审过程里出了任何纰漏,说不得就要被纪氏他们落井下石,刷一波“昏君无道”、“今上虽则纯孝却不敏”、“诸公要陛下多多进学暂缓亲政看来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并非居心叵测”之类的舆论了。 这对于好容易才取得亲政机会的淳嘉帝来说,打击不问可知! 不过…… 这关云风篁什么事哦! 云风篁所以不但没有任何提醒,临睡前还假惺惺的给皇帝加油:“陛下英明神武,明日定然能够抽丝剥茧明察秋毫,一举拿下真凶,还黎庶一个朗朗乾坤!妾身在这儿恭祝陛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尽管审! 好好审! 万一丢脸了老娘正好在屏风后看现场! 刚与她温存过的淳嘉帝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她,片刻才勾了勾唇,皮笑肉不笑道:“婕妤有心了。” 第三十二章 留下 翌日午后,万年县衙公堂内外水泄不通。 本来万年县作为京畿,人口稠密,非偏远所能比。之前万年县令带着县中耆老、苦主叩道告御状,早已牵动各方视线,哪怕从叩道到公审开始,期间不过一日一夜的功夫,四面八方有的是闲人星夜赶路,前来围观。 因着人太多了,搜身费去许多功夫,以至于原本定于午后的升堂,生生被拖了大半个时辰才开始。 云风篁依着之前的承诺,摘下步摇珠钗,只用一支赤金累丝灯笼簪绾住发髻,又换下妃子的华服,穿了近似于宫女的水绿衣裙,确认全身上下没有什么会打扰公审的累赘了,这才在内侍的引领下,施施然走出去。 与端坐公堂的淳嘉帝只隔一道屏风的地方,早已放好了绣凳小几,小几上搁了茶果糕点之类,预备着让这位疑似正得宠的妃子偷听偷看的舒服自在。 她因为被皇帝要求不许一起出去,晚了片刻过来,这会儿前头开场已经走完,苦主跟被告都被带到据下首的万年县令陈述,苦主合家上下三代是都已经死绝了的,包括被掳走的小孙女以及两个不足十岁的小孙子,这会儿出头告状的则是苦主的族人,血缘最亲的就是苦主的同胞弟弟,叫做陈近德的,代为应诉。 而被告除了郑凤之外,还有若干人一同被押上堂,约莫是他的帮凶。 云风篁在屏风后坐定,正听到那陈近德如泣如诉的结束陈词:“……陛下,草民那兄长一家子死的好惨!求陛下为草民兄长伸冤!求陛下明察秋毫还草民兄长一个公道啊!” 后头就是哭的泣不成声了。 淳嘉帝似也有些动容,隔着屏风,云风篁看到他身影微动,似乎是从主位上倾身下去,温言安抚了几句陈家人,大概就是说了几句“朕一定主持公道”之类的话,待那陈近德呜呜咽咽的谢了天子体恤,这才转向郑凤,让他从实招来! “陛下,这刁民实在可恶!”郑凤作为郑具的义子之一,义兄郑凤还是皇帝伴读,自然是面圣过的,又性情骄矜,对于刚刚亲政的淳嘉帝显然没有太多的敬畏,语气里透着随意跟愤怒,云风篁从屏风的间隙里看到他虽然跪在地上,却满脸的不服。 此刻闻言,迫不及待的说道,“微臣的确曾将那陈近行的孙女儿纳入房中,但那也是陈家人自己卖给微臣的,钱货两讫,哪里有什么强抢之事?!至于说践踏青苗,那就更胡扯了,微臣那日出城散心,见着陈家田中青苗生的茁壮可爱,所以牵着马儿在田边看了点,可是压根没下地的!结果陈家人见臣穿戴华丽,主动上来搭讪,得知臣父臣兄身份后,更是舔着脸主动为其孙女自荐枕席……” “你胡说!!!”那陈近德听到此处,激动的喊了起来,“草民家中近年虽则败落,早些年却也是读过书的,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败坏门风之事?!你根本就是在血口喷人!” 郑凤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他,只跟皇帝说着:“陛下,口说无凭,臣这儿有那陈氏卖女的契约在,还按着手印,可以为证!”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约来,双手高举过头。 淳嘉帝“嗯”了一声,侍立在侧的雁引就将 拂尘一摆,下去取了契约仔仔细细检查一番,这才交与皇帝。 皇帝看了片刻,示意让旁听的诸臣还有底下百姓都传看一番。 这的确是一张自愿卖女的契约,写着因为家贫所以自愿将孙女儿陈氏小丫以十两金子的价格卖与郑氏贵人,之后生老病死两不相干。 契约传看的时候,郑凤已经将内容背了出来,闻言堂上君臣也还罢了,拥在衙门口的百姓顿时就议论开了:“十两金子买一个小丫头?那丫头怕不长的跟天仙似的?!” “什么天仙,都是乡里乡亲的,陈氏若当真有那等绝色,早几个月前的采选早就进宫去做娘娘了,哪里还会留在家里?顶多就是薄有姿色!” “怕不是看那郑小将军出身富贵又年纪小,故意宰他的?” “也是,这小将军虽然出身好,可年岁的确不大,哪里知道柴米油盐贵?” “其他不说,单说这十两金子的价格,足见陈家人不是那么厚道。” “对对对,什么小丫头要十两金子,春风楼的魁首赎身银子也才多少?” 当然偶尔也有些人提出疑问:“陈近行此人我家长辈也认识,说他是个端方之人,如何会将孙女儿卖与权贵?” “是啊,而且陈氏女传闻自幼跟某家指腹为婚,就算要巴结权贵,总不能不顾亲家?” “人家姓陈的一家子都死光了,谁知道这个契约是真是假……” 只是后头的说辞很快受到了许多人的反驳:“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面上仁善,内里却脏的见不得人,焉知这陈近行不是这类表里不一之徒?” “再说了,人家要是能用孙女儿搭上这小将军啊,亲家敢去跟骠骑大将军要人不成?!” “说什么契约真假的,这会儿可是圣天子亲坐明堂,借郑小将军十个胆子,敢当众欺君?!” 屏风后云风篁摇着团扇听着这些话,笑了笑,心道郑具手脚可真快。 契约她自然没资格参与传看,未知真假,不过外头那些为郑凤开脱的话,怎么听怎么像是拿钱办事。 最重要的是,万年县跟帝京虽然毗邻,可口音多少有那么点差距的。 那些黎庶里头发出来的议论,固然看穿戴都是寻常百姓,可是主导给郑凤辩解的那几个声音……尽管掩饰过,可能是仓促上阵的缘故,仍旧透露出京腔的调调。 就算天子亲审吸引众多看热闹的,不乏从帝京连夜赶过来罢,总不能从帝京来的统统都对郑凤有着好感跟信心,愿意为他说话? 别忘记这郑小将军可是帝京三害之一,寻常帝京众人对他能是什么感观? 这次的事情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这是针对郑具呢还是? 云风篁一番思绪未毕,契约已经传看完毕,上头的手印自有吏员取了陈近行生前买田产时的契约来对比,证明的确是出自同一人。 “这不可能!”听到这个结论,那陈近德分明的一愣,旋即怒声道,“草民敢以项上人头做担保,草民那兄长绝对……” “大胆刁民!”见状郑凤眼珠一转,蓦然戟指他大吼,“颠倒黑白栽赃无辜 在前,咆哮公堂藐视陛下在后,简直罪无可恕!还敢在此放肆!” 旋即朝堂上一拱手,“陛下,臣以为此等刁民必须……” “区区契约随时可以写,手印无论人生前死后都能盖上!”郑凤正想趁胜追击,催着皇帝将事情定性,然而这时候那站在下手的万年县令蓦然走出来,撩袍跪下,大声说道,“陛下,仅此凭据,不足为信!臣恳请陛下彻查到底!臣愿以顶上乌纱与项上人头,共同担保陈近行一家品性,绝非郑小将军所言之卑劣!” 与此同时,陪坐在侧的诸臣里,崔琬脸色铁青,若非碍着皇帝还有其他重臣在,简直恨不得抓起手边茶碗砸下去! “年轻人,就是有劲头。”正深呼吸的忍气,偏巧上首摄政王抚着颔下短髯,似笑非笑的赞许了句,“不拘此事真相如何,这杜清蕙不畏权贵为民请命,到底一番好意。” 万年县令杜岚谷,字清蕙,是崔琬的入室弟子之一。 此刻摄政王这么说,崔琬尽管心中恼怒,却还是勉强一笑,朝摄政王拱拱手:“王爷谬赞了,老夫这弟子到底年轻冲动了些。” 他们这边低声闲聊的时候,那边皇帝却已经答应了彻查到底盘问了郑凤出城撞见陈家人的时间地点,让皇城司去盘查那日所有的目击证人以及陈家当日的情况,综合各方面证据,以鉴善恶。 这些当然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查出来的,所以皇帝允诺不会因为一纸契书就结案之后,也就宣布暂时休堂,等结果出来了再继续。 “母后,儿臣既然答应了要为诸臣民主持公道,自当等着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起程前往行宫。”退堂后,皇帝立刻去见了纪太后,说道,“但天气炎热,县中比宫中更不如,如何能为此事,连累母后还有皇祖母以及一干后妃在此等候?不如让皇后与妃嫔们奉着母后、皇祖母先走一步,儿臣料理了这事儿再追上去?” 县中的条件当然比宫里差远了,尤其皇帝之前压根没打算在县衙停留,这边完全没有接待帝驾的准备。 虽然昨晚上抵达,到现在翻过天来也不过一晚上,纪太后已经各种不顺心,就是皇帝不提让她们提前走,她也不想多留。 但出于纪氏对皇帝的不放心,她沉吟了下,却没立刻答应,只说要去请示一下太皇太后,还要跟皇后商量下。 如此过了个把时辰,纪太后让人将皇帝请到跟前,说觉得皇帝的考虑是对的,因为太皇太后的确吃不消,得早点去行宫。 “但是皇帝一个人留下来也不像样子。”太后旋即说,“到底是堂堂天子,总也要留些人伺候。” 皇帝对此并不意外,笑了笑,说了一些感谢太后心疼自己的话,末了暗示这都是小事,让太后有什么打算尽管说。 纪太后颔首道:“人留多了恐怕事情了结后会拖累皇帝行程,这样吧,就让懋婕妤跟纪嫔、伊奉衣这三个留下来服侍,如何?” “都听母后的。”云风篁是皇帝近来明面上的新宠,纪嫔是纪氏自己人,伊杏恩美貌非常……皇帝揣测着纪太后姑侄这番安排的用心,笑了笑,温言道,“有劳母后费心了!” 第三十三章 出游 因着太皇太后本来就从消暑宴后沉疴至今,不耐县衙局促,当天收拾了一番,次日一早就匆匆忙忙的动身继续往行宫去了。 皇帝亲自将人送出城外十里,临别时更是嘘寒问暖的,当众做足了孝子贤孙样,依依不舍的目送凤驾远去,直到连队伍扬起的尘土都看不见了,这才携了留守的一妃二嫔返回衙门。 “爱妃,纪嫔与伊奉衣位份都低于你,既然一块儿留下来陪朕,那就你安排着罢。”到了衙门后,接过此处宫人递上的凉茶消暑,片刻,皇帝就放下茶碗,温言向云风篁道,“县衙不比宫中,此番却是要委屈你们了。” 云风篁三人连忙表示不委屈,能够留下来伺候皇帝是她们的福分云云。 淳嘉帝又陪她们说了会儿话基本上都是跟云风篁说,伊杏恩出身不高位份也低,又不是那种不长眼色的主儿,此刻低眉顺眼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让云风篁诧异的是纪暮紫被贬位之后竟仿佛换了个人一样,却也同伊杏恩一样,一言不发沉默不语,木头似的。 “陛下,崔尚书求见。”没多久,侍者来报,皇帝于是中断了闲聊,让妃嫔们避去后头。 三人携宫人出了门,一道游廊走了一半,原本按着规矩落后云风篁半步的纪暮紫陡然加快速度,三步并作两步超过云风篁,直奔自己住的院子。 云风篁淡淡看着,也没说什么,只对伊杏恩说:“县衙就这么点儿地方,你自去罢,本宫这儿毋须陪着。” 伊杏恩低着头,恭敬道:“妾身遵命。” 却没动,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等云风篁在前头走完了游廊,去跟她不一样的方向了,这才转身离开。 于是回到屋子里,熙景边给云风篁端来才从井里湃过的果子,边道:“这伊奉衣还算有规矩,纪嫔到底傲慢了些。” 云风篁拿了个果子在手里,却不吃,只微笑说:“本宫还以为你会说纪嫔就是那脾气,让本宫别跟她计较。” “婢子是您的人,怎么可能帮着纪嫔说话呢?”熙景闻言脸色一僵,就有些讪讪,“再说纪嫔今日做的事情本来就不合规矩,就是皇后娘娘在这儿,肯定也是这么说的。” 云风篁也没在意她人在浣花殿,心向延福宫,慢条斯理的吃完果子,就摆手让众人退下,只留了熙乐服侍。 “纪嫔怎么回事?”这季节蝉鸣处处,县衙这边许是仓促接待帝驾,竟不曾派人将知了粘去,此刻虽然四周无人,却也吵的一塌糊涂。 云风篁在屋檐下的竹床上靠了,让熙乐拿扇子过来为自己扑着,边剥葡萄吃边小声问,“怎么觉得这位昭媛自从消暑宴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本宫还以为她刚才会闹事来着。” 要知道她才从小瀛洲出来,得知了纪暮紫的贬位后,可是随时做好了这位纪氏女带着人打上门来的准备的。 当时没动静,还能说纪氏碍着局势不许自家女儿顶风作案但这不是时过境迁了吗? 这回纪太后专门将人跟云风篁一起留下来,在云风篁看来,八成就是给纪暮紫一个出气的机会呢。 毕竟纪暮紫就算不知道自己贬位的真凶是谁吧,她做没做这事儿,心里还没数吗? 就云风篁对这位主儿的了解,可不是多讲道理的人,在找不到始作俑者的情况下,拿得利之人发泄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她刚才被皇帝打发出来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跟纪暮紫在游廊上开撕,因为动静太大惊动淳嘉帝过来劝架的准备了。 结果纪暮紫居然只是越过她扬长而去? 这位纪氏女莫不是改了性子了? “婢子也觉得奇怪。”熙乐 沉吟,“难不成是纪太后临走之前叮嘱过?毕竟崔尚书的学生刚刚弹劾了骠骑大将军的义子,难保不定纪氏想在里头做些什么……这会儿若果纪嫔惹出什么是非来,前朝哪里能不抓住机会做文章?而且娘娘可不是魏婕妤悦婕妤那些人能比的,纪嫔想找娘娘麻烦,没点儿本事怕是连个水花都打不起来,徒然惹人笑话。” 云风篁想了想,就轻笑起来,说道:“你不敢说不成?本宫心里又不是没数,还会为这么点事情跟你计较吗?” 她翻坐起来,淡淡道,“皇后对本宫还是不放心呵,本来这种情况下留本宫一个做眼线,回头跟她汇报陛下停留万年县期间的一些举动就成了,之所以留纪嫔下来,无非是觉得本宫不够可靠,到时候多一个纪氏自己人的口供对质,能防着本宫阳奉阴违。” “但纪嫔并没有寸步不离的守着陛下或者娘娘。”熙乐犹豫着道,“甚至没有跟娘娘说话的意思,婢子觉得,眼线的话,左右皇后娘娘已经有熙景跟婢子了,倒也没必要明着不信任娘娘。之所以留纪嫔下来,约莫还是为了趁这几日陛下跟前没有大批新晋采女讨好,让纪嫔多侍寝个几回……” 云风篁道:“那还留伊奉衣下来?” 本来皇帝对后宫妃嫔,除了袁楝娘之外,都谈不上什么感情。 但是身为天子,宠幸六宫是分内事,就伊杏恩跟纪暮紫的姿容差距,换了云风篁她都更愿意睡前者。 这回要是纪太后就留了云风篁跟纪暮紫下来,云风篁或者还会跟纪暮紫对半分了侍寝的差使。 可是有伊杏恩在,既是绝色佳人又是新欢,这要是让皇帝不考虑任何其他因素来选,云风篁自忖都未必争得过,何况纪暮紫? “……”熙乐语塞了会儿,讪讪道,“婢子愚钝。” 旋即声音一低,“此刻留在万年县的也有皇城司中人,要不要婢子……” 云风篁思索了会儿,轻轻“嗯”了声:“叫他们留意些,别叫皇后那边察觉到。” 熙乐道:“娘娘放心罢,就算有什么破绽,那也是摄政王的差遣,同咱们有什么关系?” 主仆俩对望一眼,都是心照不宣的笑了。 这时候外间恰好传来脚步声,跟着淳嘉帝满头大汗的走进来,见着云风篁手边的果子跟饮子,就撩袍坐下,让她服侍自己解暑。 云风篁其实很不耐烦做这种下人的差使,但面上丝毫不显,还笑意盈盈的拿帕子给他按着额角的汗珠,一脸的心疼:“陛下真是辛苦了,那崔琬也真是的,这么热的天,什么话不好晚点儿来说,非要赶着这大中午的,自己一把年纪睡不着了,却也不叫陛下小憩。” “崔尚书跟朕说的当然是要紧的政事。”淳嘉帝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的雪泡缩皮饮,只觉得周身燥热都消散的七七八八,又有熙乐机灵的主动过来打扇,心头顿时畅快起来,就微笑道,“婕妤可不许胡言,诋毁朝堂栋梁。” “栋梁,这普天之下,谁栋梁得过陛下去?”云风篁不以为然,不屑道,“再怎么庙堂重臣,也不能不把陛下的御体放在心上罢?这话凭拿到什么地方说,看谁会说妾身说的不对?” 皇帝也不跟她争,笑呵呵的揉了把她发顶,说道:“怎么这儿就你一个?朕还以为你会跟纪嫔她们说说话呢。” 云风篁道:“她们也嫌热呢,都回自己屋子纳凉去了。” 两人东拉西扯的说了些闲话,云风篁就试探皇帝会在万年县停留多久? “至少也得七八日罢。”皇帝算了算,说道,“出发之前也没想到会碰见这样的事情,既然朕都允诺要亲审,而且审个水落石出了,总不能言而无信。 这么着,就在万年县这边的证据倒是方便,那杜县令是个能干的,一应卷宗证据都备得齐齐整整。倒是郑凤,他当日是从帝京策马过来的,沿途的证据可得挨个问过去,颇为耗费时间。” “那陛下这两日左右等着他们来回报,不如陪妾身出门转转?”云风篁就扯着他袖子央求,“县衙就这么点儿大,好没意思的。” 皇帝斜睨她一眼,要笑不笑的提醒:“你不是刚刚还心疼朕辛苦?” 合着陪你顶着大太阳出去转就不辛苦了? 云风篁面不改色,盈盈笑道:“陛下,妾身这哪里是为了自己啊?不也是看陛下堂堂天子,扃牖区区县衙,觉得您未免太委屈了些?毕竟皇城司一时三刻的也不能回来复命,陛下总不能就这么等着罢?还不如出去转转,亲眼看一看民生呢是不是?” “也罢,朕就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淳嘉帝懒洋洋的,看着她又纠缠了会儿,才微笑说,“那明儿个朕就带你出去走走……不过先说好了,在外头不许胡闹,得什么都听朕的!” 云风篁自然又是一番信誓旦旦。 毕竟这会儿太后皇后都不在,作为妃子撺掇皇帝微服出行还带上自己,多少有些“奸妃”的意思,云风篁觉得不能独自承担这罪名,于是转头就打发了人去问纪暮紫跟伊杏恩,要不要一块儿? 伊杏恩那边回答的非常谨慎,是中规中矩的:“妾身什么都听婕妤娘娘安排。” 倒是纪暮紫,去通知的是流虹,据她描述:“婢子才去说的时候,并不曾见着纪嫔,是纪嫔跟前的宫女姐姐出来,跟婢子说纪嫔这两日有些头晕,约莫是热到了,所以不打算出门。但婢子告退出来,都快走到咱们院子门口了,那边却又打发了腿快的内侍追上来,跟婢子说,纪嫔改变主意,决定一块儿伴驾了。” “这纪嫔还真是换了个人似的。”云风篁听着就笑了笑,说道,“本宫记得她以前可不是这么犹犹豫豫的。” 熙景猜测道:“许是真的热到了,却不想失了伴驾的机会?” 云风篁道:“那明儿个你们将解暑的药包都带上,再喊个太医背上家什跟在后头,可别半途纪嫔出了岔子,本宫却没法跟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她们交代的。” 熙景连忙答应。 接下来云风篁又交代了一些明日出行要预备的东西,顺理成章打发她去拾掇,复遣散左右,招手让熙乐到跟前,低声道:“明日出行,正好让皇城司安排些意外,看看纪嫔这性子到底转了多少?是故意在装呢还是私下里受了什么打击以至于性情大变?” 熙乐答应一声,欲言又止。 “怎么了?”云风篁察觉到,挑眉问。 “娘娘要试探纪嫔,咱们何不换个法子?”熙乐小声说,“大热天的出门,若果有个什么变故,婢子怕到时候对娘娘不利……” 云风篁微微摇头,打断她的话,轻声道:“你道陛下真是被本宫说动了才肯出去走动么?他都要在万年县留个十天八天的,怎么可能一直待在县衙里?既然他要出去,本宫何必委屈自己坐牢似的缩在县衙里?让他带着出去,既能散散心,还能盯着点儿好弄清楚他在打什么主意……试探纪嫔不过是顺带罢了。” 熙乐闻言也就不说什么了。 只是次日云风篁主仆兴冲冲的跟着皇帝上了马车,还没出衙门呢,就听到外头传来几个熟悉的嗓音,道是给皇帝请安。 撩起点儿帘子朝外一看,公襄霄、邓澄斋、纪明、袁棵还有云栖客,除了受弟弟牵累的郑凤外,皇帝的伴读是到齐了。 重点是,公襄霄身后赫然站着戚九麓! 第三十四章 昏君!昏君!!! 因着四周都是人,云风篁不敢多看,迅速放下帘子,坐回原处。 等皇帝跟伴读们说了几句话,吩咐出发了,听着马车辘轳的出了大门,到得街上,估摸着伴读们都乘马为前导,未必能察觉马车里的动静,才要笑不笑的问皇帝:“陛下,不是说好了您带咱们姐妹几个出去玩的,怎么还喊外人一块儿了?” 淳嘉帝轻笑道:“都是跟朕一起长大的同窗,大抵还是亲戚,婕妤何必见外,左右在宫里也是见过的。” “妾身只是担心,到时候陛下光顾着跟他们说话,就不理会我们姐妹了。”云风篁拿团扇扑着风,转头问对面的纪暮紫,“是吧纪妹妹?” 国朝妃嫔之间界限分明,但纪嫔毕竟曾经是昭媛,还是皇后嫡亲堂妹,纪氏嫡女,云风篁这会儿喊她一声“妹妹”也不算太破坏规矩。 纪暮紫面无表情的看着不远处随马车行进晃动的车帘,像是压根没听见一样。 还是她的宫女悄悄儿伸手推了把,纪暮紫才如梦初醒一样,不冷不热的“嗯”了声。 “纪妹妹昨儿个晚上没睡好么?”云风篁笑了笑,不见愠色的问,“是不是换了地方不习惯?” “……有点。”纪暮紫沉吟了下,方淡淡说道,“不过没什么大碍,劳婕妤记挂了。” 她摆明了不想多说话,云风篁虽然吃不准这位主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此时此刻却也犯不着继续碰软钉子,遂扔下她跟皇帝说话:“陛下,咱们这会儿去哪里呀?” 淳嘉帝说道:“你不是嫌衙门狭小气闷么?朕听说万年县中有个春题湖,还算开阔,故而带你们去转转。” 一个湖有什么好玩的…… 宫里太液池还没看够么…… 云风篁心里嫌弃,面上则做出欢喜之色来,撒娇撒痴的说皇帝体贴。 皇帝也不谦虚,施施然道:“朕这些日子忙于政事多少有些冷落后宫,难得几日清闲,自要好好补偿你们。” “妾身就知道陛下对咱们最好了。”云风篁说着反正不要钱的好听话,笑意盈盈道,“等回头去了行宫,姐妹们定然羡慕得紧呢。” 皇帝就逗她:“那到时候朕多陪陪她们?” “陛下,您这样不是让诸位姐妹为难嘛!”云风篁立马义正辞严的说道,“我们姐妹当然是巴不得日日都能够见着陛下的,可是太皇太后年初时候才为陛下的子嗣操心过呢,如今新人入宫,陛下合该雨露均沾,以为皇室绵延子嗣呀!陛下若果常去诸位姐姐那儿,这……姐姐们又不好不要陛下去,又担忧着子嗣,这该多难过?” 皇帝撑不住笑出来:“那朕去你那儿的时候你可从来没有这般为难过?” 要说考虑子嗣的话,淑妃馨妃她们只是没传出消息来,可不一定生不了了。 倒是云风篁,那是太医们一致公认的子嗣艰难。 就这子嗣艰难都是他们为了确保稳妥说的话了,实际上没意外的话云风篁基本上是生不了孩子了。 按着这婕妤的逻辑,他是不是应该从此都不要临幸她了? “妾身想您嘛!”云风篁面不改色,继续说着反正不要钱的好听话,“妾身年纪小难免不懂事,管不住自己 什么的,哎呀,陛下堂堂天子,干嘛非要跟妾身区区婕妤计较呢?” 说着还轻轻捶了皇帝几下,连嗔带怒的,因为生的颜色好,又年少,怎么做作都透着娇憨可爱,并不惹人厌,皇帝笑吟吟的瞧着,慢条斯理的喝着饮子,眼角眉梢都带着纵容。 倒是纪暮紫在旁微微皱眉,颇有些看不上云风篁这番做派:“懋婕妤,陛下今日虽然是微服出行,外间随从却不少,还请谨慎言行。” 这要是在宫里头你当我不存在的跟皇帝打情骂俏也还罢了,左右大家都是伺候皇帝的,这会儿外头可不止是宫人,侍卫、伴读等等多了去了,你还这么旁若无人的跟皇帝闹,你闹的开心他们听的清楚等会儿你走出去好意思,我都替你觉得脸红好不好! “纪嫔多虑了。”一听云风篁改了称呼就知道她完全没听进去,并且开始记恨了,“外头的人不是来伺候陛下的,就是来保护陛下的,满腔忠心都系在了陛下身上,哪里管得了其他琐事?不信纪嫔出去问问他们是不是都这么想的?” 纪暮紫寒着脸,不无讥讽道:“是么?那婕妤高兴就好。” “这是自然。”云风篁连这么句话也不肯让,笑意盈盈的抱着皇帝的手臂,说道,“毕竟纪嫔昨儿个没睡好,这都起来半晌了瞧着还是阴沉沉的,今儿个伊奉衣没来,就咱们俩陪着陛下。你这个样子谁瞧着能高兴起来啊?本宫若还不开心些,岂不是净叫陛下巴巴的带咱们出来,却连个好脸色也见不着?那陛下也未免太委屈了呢!” 纪暮紫闻言胸口起伏,很有暴起跟她撕上一场的意思,然而云风篁扯着皇帝,斜眼看她,丝毫没有惧色:这家伙要是真敢在马车里开打,她就假装害怕拉着皇帝挡面前,让皇帝做盾牌,然后…… 索性纪暮紫到底大家出身,连云风篁在马车里跟皇帝调笑几句她都觉得有失庄重,此刻自然也做不出来当众厮打的举动,阴沉着脸,盯着云风篁看了会儿,最终到底硬生生的按捺了下去,只跟皇帝说:“陛下,妾身如今只是区区嫔位,原本不该多嘴,只是懋婕妤的所作所为,委实有失皇妃体统!” “纪嫔庄重典雅,一番好意,朕心里明白。”皇帝含着笑,柔声道,“不过懋婕妤不比纪嫔在宫中日子久长,难免有些任性娇气,还望纪嫔莫要跟她计较。” 昏君! 贱婢! 纪暮紫抿着嘴,心中破口大骂,什么叫做“懋婕妤不比纪嫔在宫中日子久长”,这跟转着弯嫌弃自己年老色衰有什么两样?! 而且凭什么让自己不跟云风篁这贱婢计较就因为她任性娇气就要自己这庄重典雅还一番好意的容忍?! 凭什么!!! 淳嘉小儿!!! 许是皇帝也察觉到她的暴怒,立马岔开话题:“这几日暑热非常,朕所以着人备了画舫,还叫人备了鱼竿,到时候你们若是喜欢,不妨试试垂钓。” 云风篁把头靠到他肩上,习惯性的撒娇:“陛下也去吗?陛下去妾身也去,到时候正好跟陛下比一比,谁钓上来的鱼儿多!” “行啊!”皇帝懒洋洋说,“不过爱妃若是输了怎么办?” 云风篁沉思:“那要不妾身不跟陛下比垂钓了 ,比下棋如何?陛下知道的,妾身棋艺实在不怎么样……” 话没说完呢,就被皇帝一把推开,皮笑肉不笑道:“爱妃知道自己棋艺低微就不要出来献丑了,朕每次都让着你,也很累的是吧?” “……”云风篁默然了一下,心道你还真不是普通的不要脸。 旋即又笑开了:“还不是陛下太宠着妾身了?其实只要跟陛下在一起,玩什么都无所谓啊。陛下非要让着妾身,妾身有什么办法呢?妾身也是很努力的想让陛下赢呢,结果原来陛下也是这么想的……陛下以后可不要这样了,每次都看陛下输的惨不忍睹,还是妾身努力让您的情况下,这真是……妾身心里怪不落忍的。” 皇帝睨着她,微笑:“爱妃原来是这么想的吗?那可真是朕辜负你一番好意了。” 然后……然后他就靠着车轸闭目养神,任凭云风篁说东说西也不予理会了。 啧,皇帝,还天子呢,这么小气的。 云风篁摇头晃脑的不屑了一阵,托腮片刻,才故作随意的撩起帘子朝外看。 五位伴读虽然都请命为前导,但道路就这么宽,自然也不可能都挤在马车跟前。不过公襄霄毕竟是摄政王世子,又是淳嘉帝的同族兄弟,于情于理都是伴读里头跟皇帝最亲密的。 此刻却占了最靠近马车的位置。 作为跟他一起来的戚九麓,理所当然紧随其后。 北地健儿骑射都是基本功,云风篁一介女流尚且能够马上开弓,作为一族宗子的戚九麓就更不要说了。 他骑在马上的姿势非常的随意,因为背对着马车,云风篁的角度看不到他面容,只能看到脖颈在夏日骄阳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轻软夏裳下,毫无赘肉的肌肉轮廓随坐骑的小跑有节律的活动着,让云风篁下意识的想到前些年两人双骑并辔驰骋在北地辽阔原野的景象。 她性子急,胆子又大,学骑射没几天就敢挑战各种高手才会的花样,吓的谢蹇跟江氏提心吊胆的,规定任何时刻只要她上了马、拿着弓,身边除了有家丁丫鬟看着外,还必须有兄长在侧。 而家里能够跟她一块儿出出入入嬉笑玩乐的兄长都是正好动的年纪,哪里有那耐心看着她? 于是她就成了一项惩罚:兄弟们赛马、蹴鞠、投壶、射覆、拼酒……总之各样游戏,谁输了谁去盯着她。 云风篁对此是非常不服气的,练的更勤奋了,家里也更担心了,甚至她年纪最小的兄长谢细雨为了甩掉一个累赘,私下劝她:“妹妹何必这样辛苦?左右你一介女流,呆在闺阁里写写画画,做些针黹不好吗?干什么非要跟为兄这些臭男人驰骋原上,晒的皮糙肉厚的,不像样子……” 当然云风篁不但拒绝了,而且还跑江氏跟前哭着告了一状,让江氏将谢细雨狠狠收拾了一番。 后来谢细雨就没再劝云风篁消停了,这不仅仅是怕妹妹再去告状,也是因为没多久,辗转听到消息的戚九麓将教云风篁骑射的差使接了过去。 戚九麓比谢氏子弟有耐心的多了…… 云风篁怔怔的出了神,蓦然马车一停,身后旋即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春题湖到了……婕妤不下车,在看什么呢?” 第三十五章 这还怎么给你戴绿帽子? 云风篁一惊,正要放下帘子装若无其事,谁知心念才动,腕上就是一紧,淳嘉帝倾身过来,握牢了她皓腕,将车帘挑的更开了些,朝外望去正巧戚九麓翻身下马,状似无意的回头扫了眼,恰与皇帝对上视线。 下一刻,他连忙躬身行礼。 云风篁注意到这人握着马鞭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显然心中并没有场面上那么平静。 倒是皇帝,淡定的很,平平静静的看了一圈,方将帘子合拢,似笑非笑看着被他拥在怀里的婕妤:“外头也没什么好看的,婕妤这一路一直开着帘子,仔细晒黑了。” “陛下可别吓唬妾身,妾身还不是在县衙闷的厉害了,趁路上透透气呢。”云风篁稳住心绪,嫣然笑道,“赶了这许久的路可算到啦,陛下,咱们现在就下去?” 皇帝睨着她,淡淡“嗯”了声,率先起身下去了。 纪暮紫见状跟着想出去,但外头很快递进来两顶帷帽,薄纱及腰的那种,说是皇帝让人预备的,免得两位妃嫔被晒着。 当然肯定也有遮蔽外人注视的目的,虽然淳嘉帝亲口说了对于袁楝娘之外的后妃是否忠诚于他是否为人觊觎一点儿也不在意,可场面上总也要顾的。他再不在乎,太皇太后太后皇后那些人可看不得妃子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一群外男面前。 里头的宫女连忙服侍各自的主子带上帷帽,纪暮紫的位置离马车出口更近,戴好之后又想抢着出去,然而才举步,就觉得身后传来一股阻力,毫无防备之下就是一个踉跄,整个人直接扑出帘子、摔向车辕! 外头见状顿时有人低低的轻呼出声,索性不远处两名内侍反应敏捷,飞奔过来垫住了,这才避免了这位纪氏嫡女摔成个滚地葫芦。 纪暮紫被扶着站起后,顾不得扶正帷帽,就转头瞪视马车,怒声道:“你……” “你怎么样了?”云风篁扶着熙乐的手,正好气定神闲、仪态万方的走出来,虽然帷帽四周垂下纱帘看不到她神情,却不难从带着明显担忧的语气里听出她的关切来,“本宫正要说慢点儿呢,幸亏这两位小公公警醒。” 旋即转头看皇帝,轻快道,“陛下,若无这两位小公公扶住纪妹妹,纪妹妹今儿个可是要吃些苦头了,这等忠仆,不可不赏啊!” 皇帝似笑非笑的“嗯”了声,顺口吩咐雁引回头好生赏赐那俩内侍。 俩内侍连忙过来谢恩,很是欢喜的样子云风篁这才让左右搀着,身子若柳的踩着内侍的脊背下了地,那莲步姗姗裙裾蹁跹的模样儿,活脱脱将纪暮紫方才狼狈跌出马车的一幕衬托的惨不忍睹。 见纪暮紫带着宫女走过来,又是一番嘘寒问暖,俨然人家亲姐姐也似,最后还是皇帝注意到纪暮紫已经在不住绞着帕子,手背青筋暴露,很有忍无可忍的意思了,干咳一声打断:“画舫就在那边,都随朕过去罢。” 春题湖只是万年县城里的一个湖泊,水域之宽广还不如太液池。 这会儿用来供天子一行游湖的画舫也是半旧不新的,一看就是临时调用,不过旧归旧,却是宽敞。上下两层分了好几间,看得出来有着紧急修缮、装饰的痕迹,一应用具都是簇新。 登上画舫后,皇帝先领着妃嫔上到二楼,才坐定,底下就有人嘈嘈切切,旋即一行宫人鱼贯而入,端来四样应季的饮子,分别是荔枝膏水、白醪凉水、梅花酒跟金橘雪泡。 不久,又有两人抬了一座酥山上来,盛在金盘里,上头还缀了红绿丝、蜜饯跟时果以为装饰,酥山雪白,时果蜜饯五颜六色,望去煞是好看。 雁引带着小内侍上前检查过无误,皇帝率先端起一盏梅花酒,正待开口,纪暮紫蓦然道:“陛下,妾身方才御前失仪,还请陛下饶恕。” “些许小事耳。”淳嘉无所谓的说道,“纪嫔无妨就好。” 纪暮紫咬了咬唇,说道:“陛下,妾身不是走太快才跌倒的,乃是为懋婕妤所算计!”说着伸手将坐下时拖曳在地的裙摆提起来,指给皇帝看。 她今日穿的是银红对襟宽袖短襦,束两寸来阔的朱膘底绣茉莉花丛腰带,在腰侧各坠着一串儿墨绿丝绦,丝绦上系了羊脂玉的花生玉佩作为禁步,被浅粉绉纱百褶裙衬的格外晶莹剔透。 浅粉本来不是耐脏的颜色,然而绉纱轻透,里头加了耦合色的缎面衬裙,些许尘土瞧着就不那么明显。但纪暮紫这条裙子的裙摆恰好绣了一圈儿的茉莉花丛,雪白的花瓣同鲜绿的枝叶彼此映衬最是清爽。 此刻有一块刺绣上,赫然印着一个小巧的脚印。 那脚印清晰的连花纹的细节都能看的分明,可见踩上去时多么用力。 纪暮紫冷着脸跟皇帝说,“妾身当时正打算跟上陛下,谁知道懋婕妤却在背后踩住了妾身的裙摆,所以妾身才会摔出马车,若非内侍反应迅速,只怕……妾身今儿个性命都要没有了!” 淳嘉帝看着那脚印微微皱眉,问云风篁:“婕妤,这当真是你踩的?” “好像妾身出马车时的确踩到过什么。”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但要说妾身是故意的,未免是纪嫔想多了。按着规矩,妾身是妃,她是嫔。陛下先下了马车,接下来该出去的就是妾身才对。所以妾身也没想到她会争先,这不,妾身也是打算立刻出去,免得让陛下等急了,谁知道她抢了这么一步,妾身才站起来呢恰好踩着裙摆了……反正也是有惊无险,陛下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妾身都不知道纪嫔还要专门提起来做什么?” 纪暮紫看着她,寒声道:“懋婕妤的意思是,妾身合该被你算计?!” “首先,这事儿是你不守规矩引起来的。”云风篁呷了口金橘雪泡,似笑非笑看她,“慢说只是吓了一跳,到底没摔出个好歹来,就算摔出事情来,那也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其次,之前在马车上本宫就说了,今儿个陛下专门拨冗带咱们出来,别管你是昨儿个没睡好,还是自个儿心绪不佳,做什么带到陛下跟前来?” “在马车上本宫已经给你遮掩过一回了,你却还是屡教不改你这是什么毛病?自己不开心,非要搅的陛下、本宫也跟你一样笑口难开,你才欢喜?” “……”纪暮紫一动不动的坐着,死死看着她。 片刻,方转向不动声色的皇帝,语气里就带进了些许哽咽,“陛下?” 淳嘉帝好脾气的笑笑:“婕妤素来快人快语,纪嫔念她年幼,莫要在意。” 又是这么轻描淡写的拉偏架!!! 纪暮紫心中膈应的不行,突兀的冲口而出:“若妾身非要计较呢?!” 这话说出来,四周就是一静皇帝原本懒散的神情,瞬间就冰冷下来! 若果是寻常宫嫔这般失态,其实淳嘉还未必会很在意,他在人前从来都是宽厚仁善的,对袁楝娘之外的妃嫔谈不上 上心,却几乎没有呵斥责备过,但说这话的是纪暮紫,是纪氏女,这其中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任谁都要怀疑,她是自恃娘家,逼迫皇帝。 “……纪嫔喝多了。”皇帝将手中还剩了一半的梅花酒放到面前的几案上,并不看回过神来脸色苍白的纪暮紫,淡淡说道,“来人,送纪嫔回去县衙。” 纪暮紫用力攥了攥拳,站起身行了一礼,低声道:“陛下,妾身不喜懋婕妤,故而失仪,绝无藐视陛下之意。” 她调整的很快,皇帝也不遑多让,面上丝毫看不出来任何厌憎不满的情绪,却是温言道:“朕知道,朕也说了,懋婕妤年幼无知,难免顽皮。纪嫔性情淑雅,与婕妤的确不大契合。既然如此,今日同游只怕都不能痛快。出游是朕答应懋婕妤的,纪嫔且回去衙门休憩,择日朕再带你单独出来,可好?” 就仿佛从来没有动过气,一点儿也不介意一样。话也说的合情合理,叫人挑不出毛病。 但越是如此越是让人揣测他心中的厌烦与谋算有多少。 “……妾身告退。”纪暮紫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有些踉跄的随宫人离开了。 皇帝目光淡漠的目送她下楼,旋即,端起酒盏浅啜一口,凑到云风篁耳畔,轻轻问:“婕妤故意挤兑走纪嫔,想做什么?” 自然是趁你不注意跟戚九麓说说话什么的……云风篁漫不经心的想,嘴上却道:“自然是为了独占陛下今日。” 皇帝就笑,道:“那朕就留在楼上陪婕妤,不下去了。” 那怎么行! 在楼上本宫连戚九麓的衣角都看不到,还怎么给你戴绿帽子! 云风篁立刻眼波流转,睨着他提醒道:“陛下,说好的垂钓呢?” 皇帝跟妃子要垂钓,底下人当然不可能随便塞两把钓竿让他们去甲板上碰运气,却是专门停在了一处水域,打好伞、摆好冰鉴桌椅,又安排人在船周撒下大把香饵,吸引了许多鱼虾汇聚,准备的七七八八了,这才捧了两支镶金嵌玉的钓竿,请他们移步甲板。 之前跟着帝驾进来却止步画舫一楼的伴读及随从原本正在丝竹声中觥筹交错,听说了此事,最好事的纪明也来了兴趣,见皇帝携了戴上帷帽的云风篁下来,就凑上来问能不能带他一个? 袁棵闻言,不甘示弱,也上来表示想参加。 皇帝笑着道:“这是婕妤的主意,朕可做不得主,你们得问婕妤才是。” 这两人对云风篁的感观都不怎么样,尤其纪明,他的堂姐才从楼上被带走,他就在楼下,就算不知道整个的来龙去脉,还能不怀疑云风篁捣乱? 此刻闻言那番兴致就淡了下去,正要开口说算了,谁知道云风篁偏偏抢先一步道:“不成!陛下可是答应专门陪妾身的,这两位掺合进来算什么事?妾身才不带他们呢!” 说着还上前扯住淳嘉的袖子,催他赶紧上甲板去,不要跟这些人说话了! 岂有此理……两位国舅爷立马就怒了:这小云氏在宫里给他们姐妹添堵的事情他们都还没计较呢,这会儿当着人前就敢落他们面子?! 凭什么!!! 碍于天子跟前,重点是已经亲政的天子跟前,他们被家里再三叮嘱不敢造次,可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看着帝妃去了甲板,不约而同的,两人先后召了人到跟前,低声叮嘱…… 第三十六章 落水 云风篁跟皇帝垂钓半晌,各有收获,只是大小各异,数目不一,却分不出明显的输赢。 皇帝就笑着问她:“若是平局,婕妤以为该当如何?” “陛下堂堂天子,难不成竟要跟妾身一介女流计较不成?”云风篁横了一眼过去,撒娇道,“若是平局,当然也算妾身赢了!” 皇帝好脾气的问:“那婕妤赢了之后,想要什么?” 云风篁笑着道:“妾身这不是还没赢么?等赢了之后再想罢。” 她拉着皇帝下来垂钓乃是别有所图,要说跟皇帝要东西,那目前还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毕竟身为妃子,吃穿用度都不缺,真正存着打算的,皇帝也给不了。 嗯,回头随便跟皇帝私库里要点儿什么罢,最好是袁楝娘喜欢的那种。 她这么想着,忽觉手中钓竿一沉,不禁笑道,“陛下,妾身这儿可又咬钩了呢!” 这次上钩的主儿跟之前都不一样,云风篁起初毫无防备,随手收杆,不意一挑二挑都没挑起来,反倒是鱼竿鱼线绷成弦,险些没断开。她赶紧撒手,就见着一串儿浮漂被拖进水底,差点将她拽了个踉跄! 左右忙不迭的过来扶,又出谋划策,让她缓缓图之:“娘娘稍安勿躁,这等大鱼劲儿足,又是狡黠,直接提是提不上来的,不妨遛上会儿,待它没了力气,可不就是娘娘的囊中之物?” 这番动静惊动旁边的皇帝,将钓竿交给内侍帮忙拿着,却也过来看,还不住指点遛鱼的诀窍。 云风篁听着就是诧异,道:“陛下也懂这些么?” “以前在扶阳郡,偶尔也会去乡野之地闲逛。”皇帝随口道,“下过几回钩,算是略有心得。” 云风篁心说那肯定是陪袁楝娘出去逛,青梅竹马清浅溪畔你侬我侬嘛,她懂! 也不知道那位悦婕妤听说了今儿个的事情,会是什么心情? 真是叫人唏嘘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遛鱼是个水磨工夫,云风篁很快就没了兴趣,只是皇帝一直在身边瞧着,她也不好让下人代替,就撒娇的要皇帝说说之前垂钓的经验。 皇帝说道:“也没什么经验,不过是扶阳郡有两年遭了灾,朕随郡中官员下去勘察灾情,荒郊野外干粮不足,随行侍卫自己做了钓钩,试着钓过几回鱼虾,当时收获比此番可差远了。噢,有一回运气不错,却是钓上来一只老鳖,炖了一锅野菜,味道很是不错。” 云风篁笑着道:“陛下体恤百姓,真是国朝之福。” 谁要听你说这些忆苦思甜社稷民生的事儿…… 我比较想听你跟袁楝娘怎么怎么…… 当然她知道皇帝是不可能讲这些的,尤其是此刻众目睽睽之下。 正好手腕有些酸了,云风篁就将钓竿塞给皇帝:“陛下,妾身没力气了,还是您来罢!这鱼钓上来了,算咱们俩的,成么?” 皇帝沉吟了下,接过钓竿,笑道:“你不是说朕不该同你计较么?钓上来算你的,不过若是脱钩而去,朕可不管。” 云风篁眼珠转了转,掩嘴笑:“陛下放心,妾身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然后趁着皇帝专心遛鱼,她……悄悄示意熙景上前,从皇帝的那桶鱼里,拣最肥的几条,放进自己的战利品里…… 这么做的时候皇帝背对着瞧不清楚也还罢了,满甲板的宫人侍卫却都看的清清楚楚,不禁面面相觑:这个……他们是告诉皇帝呢还是不告诉皇帝? 许是众人的目光过于古怪,连皇帝也察觉到了,转过头来:“爱妃?” 云风篁一脸的若无其事:“陛下,妾身在。陛下是不是也累了?要不将鱼竿交给底下人,咱们进里头去歇会儿?” 皇帝狐疑的打量她:“无事……” 就这么片刻稍稍分心,原本已经松弛些的鱼线陡然朝下沉去! 毫无防备的皇帝头都没全转过去呢,立马被扯的朝前跌去他本来站的就是甲板边缘了,这一步直接踩了个空! 于是一群人惊呼着“陛下”,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拉却都失之毫厘,眼睁睁瞧着堂堂天子一头栽进了湖中! “你们还不快点下去救陛下?!”云风篁见状下意识的庆幸:还好掉下去的不是我! 旋即跺着脚发怒,“都傻站着做什么!一群混账东西,这许多人都护不住陛下……要你们何用!” 索性天子既然要游湖,随行的人里自然不乏善泳者,很快扑通扑通跳下去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将皇帝救了起来。 “陛下,陛下您怎么样?您没事吧?”就这么会儿,尽管皇帝呛了好几口水,但神志还算清醒,只是脸色铁青的,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云风篁忙扑上去心疼,“您可不要吓妾身!” 皇帝咳嗽了会儿,有气无力的吩咐送自己上楼去沐浴更衣。 云风篁与近侍当然跟上,一番忙碌之后,皇帝散着湿漉漉的长发,换了一身玄色常服出来,先是和颜悦色的安抚了会儿云风篁,大概就是朕一切安好爱妃不必担心云云,末了不给云风篁开口表关切的机会,就道:“爱妃,朕想起来一些事情要跟底下人说,你且去里头可好?” 云风篁很想说不好,她也想听,但皇帝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起身亲自送了她到一间陈设华美的舱室里,还留了人在门口看着,免得她溜出去偷听…… 接下来就听着楼梯那边吱吱嘎嘎的响了好几次,似乎皇帝不止召见了一两批人,总之等他派人来请云风篁过去时,画舫已经停回了出发时的码头。 这也不奇怪,皇帝都掉水里了,谁还有游湖的兴致? “陛下,妾身给您收拾下吧。”皇帝出浴的时候不曾绞干长发,不过如今天热,即使舱里搁了许多冰鉴,这么会儿也干的差不多了,云风篁见状就让人取来赤金冠,给皇帝戴上,又替他整理了一番衣襟佩玉之类,方戴上帷帽,同他一块儿下去。 回程的路上十分顺利,因为来的时候盯着戚九麓看被皇帝抓住,这次云风篁就没敢再挑着帘子东张西望。 倒是在县衙下车时,看到紧随在马车之畔的伴读,纪明跟袁棵不知为何不见踪影,倒是公襄霄、云栖客还有邓澄斋还在,他们的随从当然也在。 看着帝妃下车后,一起过来行礼。 皇帝脸色不大好看,跟他们淡淡说了几句闲话,就转头吩咐云风篁先行回去休憩:“朕还有些事情,待会儿再去后头。” 想了想又说,“待会儿让纪嫔跟伊奉衣都去你那儿,朕晚上去陪你们用膳。” 云风篁笑着道:“是。” 然后看了眼邓澄斋等人,控制着视线不在戚九麓身上停留,方才步伐轻快的离开了。 她回到自己住的屋子,还没吩咐梳洗,外头就有人来禀告,说是纪暮紫求见。 “何事?”云风篁闻言笑了笑,道了句让她进来,纪暮紫进来的时候她还在宫女的伺候下洗着脸,听着脚步声,将帕 子扔进水盆里,任凭尚未揩干的水珠从面颊滑落。 她原本天生丽质,这年纪又是最水灵的时候,肌肤雪白粉腻,恍若凝脂,沾着水珠、胎发濡湿的样子,叫人下意识的想起来清晨池间瀣露未曾消散的尖荷,说不出的清新俏丽。 纪暮紫到嘴边的话都顿了顿,是想起来袁楝娘骂前后两批新人都是小妖精的话,纪暮紫跟袁楝娘素来不和,此刻却也不禁产生一种赞同的想法。 这懋婕妤的确很有做妖精的本钱。 她定了定神,说道:“陛下叫人将亭照软禁起来了,你可知道为何?” “……还有这事儿?”云风篁一怔,她是真不清楚,还以为纪明跟袁棵被提前打发走了呢,心念转了转,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纪暮紫没回答,注目她面上片刻,皱眉道:“看来你真不晓得,那算了。” 说着转身就走,却没有给她解惑的意思。 “陛下今儿个在湖上落水了。”云风篁见状,呵呵一笑,走到上首坐下,朝她背影说道,“落水是因为手里当时拿着鱼竿,而那鱼竿原本该是本宫拿着的……本宫在垂钓之前,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令弟还有兴宁伯侄儿参与的要求。也不知道这两件事情有没有什么关系?” 纪暮紫离开的脚步一下子顿住,在原地站了会儿,蓦然转身,脸色阴沉:“你是故意的?!” “本宫故意什么?”云风篁单手托腮,撑着小几,微笑看她,“本宫早就说过了,不守规矩的人,落到什么样的处境,那都是活该!” 纪暮紫深呼吸,忽的转回来,走到她跟前,微微俯身,贴近了云风篁的面容,低声道:“你是不是以为靠着皇后姐姐,就可以不把我、不把亭照放在眼里?!你莫忘记,我们都是纪氏子弟,而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进了宫,那就都是陛下的人,纪嫔一口一个纪氏子弟,是又忘记方才画舫上的教训?”云风篁淡淡说道,“正好,今晚陛下说过来陪咱们仨用膳,要不要本宫到时候学给陛下听听啊?也让本宫跟伊奉衣明白下,这宫里到底是以位份论尊卑,还是以家世论尊卑?” ……目送纪暮紫离开,熙景跟熙乐都有些惴惴,想说什么,云风篁却摆摆手:“方才没听见陛下的话么?纪嫔已经知道的事情,伊奉衣那边却还未必得信呢,赶紧的去告诉!” 只是云风篁虽然将两个宫嫔都喊到自己这边了,晚上皇帝却失约了,雁引亲自过来代为转达皇帝的歉意,说是因为郑凤的案子恰好有个非常关键的证据到了,皇帝得跟相关之人讨论,故此不得不在前头草草用膳:“陛下说委屈三位了,等去了行宫,再好好的陪三位游山玩水。” “陛下言重了,政事为重,妾身这些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云风篁笑着说,“还请公公转告陛下,案子再怎么要紧,终究要保重御体才是。” 如此打发了雁引,纪暮紫就立马站起来告退了,她本来就不想看到云风篁,只不过担心这没什么底线的婕妤在皇帝跟前嚼舌根才专门来的。 倒是伊杏恩,恭恭敬敬的伺候着云风篁用完了膳,看这主位没其他要吩咐的了,这才离开。 云风篁就说:“去个人前头问问,陛下今晚上可要人伺候么?要的话,就让伊奉衣去服侍罢。” 皇帝对此并无异议,晚上忙完后,就直接去了伊杏恩那边。 而云风篁,也在自己院子里摇着团扇,等来了戚九麓。 第三十七章 本宫居然感到良心有点痛…… 入夜后院子里的灯火渐次熄灭,只在廊下悬了盏气死风灯,照的满庭昏黄。 熏风过时树影婆娑,配着虫声蛙鸣、荷香水气,别是一番风情。 云风篁今晚特意吩咐了熙乐值守,却将余人都打发的远远的,又嫌门窗都关了太闷,将后窗打开,隔着屏风,正欲睡未睡之际,听得后窗外数丛凤尾竹作响,旋即有轻微的落地声传来。 她下意识的睁开眼,就看到人影一闪,着了玄色衣袍的戚九麓正一面走进来,一面扯去面巾。 看到云风篁尚未睡着,见了自己也没什么意外之色,他就露出一个会心的笑,上来搂住她亲了口,低笑问:“你知道我要来?” “能不来么?”云风篁懒洋洋的,用团扇点着他手臂,压低的嗓音里带着点儿困倦的鼻音,道,“出发的时候还是五位伴读齐齐整整的,回来的时候纪明跟袁棵就不见了,便是你不想,公襄霄能不撺掇你来套套口风,看淳嘉是怎么想的?” 就纪明跟袁棵这两位的身份,其实皇帝目前一个人是处置不了的,说不得要跟摄政王商量。但公襄霄这摄政王世子不是地位尴尬么?跟亲爹打探消息,竟比辗转私通内闱还艰难些,却不得不将指望寄托在云风篁这儿了。 只是云风篁晚膳时根本没见着皇帝,却也还摸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呢。 正寻思要怎么回答公襄霄,正被她依偎着的胸膛微微震动,是戚九麓轻笑出声,抚了抚她发顶,柔声道:“世子本来倒是没说什么,还想着静观其变,是我自己忍不住,软硬兼施的说服了他帮忙……白昼你在马车里那样看了我一路,我怎么舍得不来?” 云风篁用脸颊在他胸口蹭了蹭,笑道:“本来只想看一眼就算的,谁知道瞧见你就想起来以前咱们一起驰骋原上的事情了,不知不觉看出了神,结果下车的时候被淳嘉逮了个正着!” “那他可曾将你怎么样?”虽然人明明好好儿的在跟前,戚九麓却仍旧悚然一惊,揽着云风篁腰肢的手臂都下意识的绷紧。 “要是怎么样,我还能在这儿等你来?”云风篁很满意他这态度,嬉笑着抬起头吻了吻他面颊,说道,“被我糊弄过去了……左右你也知道,三宫六院诸多妃嫔,除了那袁氏,其他人他也不在乎,哪里会仔细盘查?” 说到这儿,戚九麓多少有些吃味,酸溜溜道:“我听说他这些日子常在你那儿,这回留在万年县亲审,也专门将你留了下来。” “能不留我么?”云风篁爬起来点,用手肘撑着他胸膛,也不在乎这个动作会让戚九麓不舒服,自顾自的整理了下披散的长发,黑鸦鸦的发丝散落下来,间或露出的肌肤在昏黄的灯火下望去,白腻的惊心动魄。 戚九麓注意到,下意识的活动了下喉结,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云风篁对此浑不在意,慵懒道,“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又还在抱病之中,肯定不能在县中久留的,纪太后养尊处优也吃不得这苦头。这两位要走,皇帝又要留下来,皇后怎么能不代皇帝伺候着她们继续赶路?” “当然太后心疼皇帝么,不可能说这几日让皇帝一个人呆在县里,总要留些个妃嫔服侍诸妃里本来就数我跟皇后最是亲热,最重要的是,我如今不能生养,可是如了许多人,尤其是淳嘉的心意,太后安排了我,再说让纪氏的纪嫔留下来,淳嘉可不一口答应了?” “……”戚九麓听着,心头才升起的一点儿欲念就是烟消云散,怜惜的摸了摸她面颊,低声道,“都是我无用,害你至此。” 要不是他当年拧不过族人,两家不解除婚约,云风篁哪里需要远 走帝京,又怎么可能在千里之外,同深宫里那位九五至尊扯上关系,以至于落到如今这子嗣艰难的地步? 想到罪魁祸首,他眼神幽深,沉声发誓,“纵然那贱婢有纪氏撑腰,终有一日,我必杀她!” 云风篁一听这话就知道公襄霄什么都没告诉他,这人对于自己子嗣艰难的原因的了解,还是外头传言的纪暮紫所为。 当初用着人家的时候一口一个“心筠兄”,当着本宫的面也是一个劲的给帮腔,戚九麓自己还不生气呢,公襄霄就先心疼上了……这才过去几天啊就开始偷偷摸摸的做手脚,让别说,真不说,瞒的竟是滴水不漏! 呵,男人!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也没有纠正情郎的意思,只道:“此事我自有计较,你莫要担心。你也不想想当初那袁楝娘位份远在我之上,还是我所居宫殿的主位,尚且拿我没办法。遑论这纪暮紫如今位份低于我,且太皇太后、太后还有皇后都不在跟前?” “……从小到大每回遇见了事情,你总是撒娇撒痴的寻我给你办。”这话不能安慰戚九麓,他语气很是难过,“那时候我就想,你这个也不会那个也不肯做,一旦有一天我不帮你了,你要怎么办?可现在你进宫才几天,就已经混的风生水起,可见从来帝京起,有多艰难!” 不必抬头看他脸色,云风篁也知道这人此刻必然想象了一堆她在姑姑家里寄人篱下各种心酸,她坏心眼的不澄清,只抿嘴一笑:“虽然在宫里是有些艰难……然而这会儿看到你,就觉得以往种种委屈都不算什么了。”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心虚,毕竟最近她忙着斗这个算计那个,其实压根没怎么想到戚九麓…… 要不是今儿个这人被公襄霄带到跟前来,云风篁怕是一腔心思还系在了研究纪暮紫为何性情大变上…… 但戚九麓听得深信不疑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觉得他这曾经的未婚妻乃是“到了帝京受到磋磨才会说话做事之前不过娇纵任性些”闻言就是动容。 他有片刻的沉默,是因情绪过于激烈无法出声,然后就是低低的叹息,伸手抚过云风篁的肩头,犹豫了下,才略带哽咽道:“你怪我么?” 不等云风篁询问,他就有些急切的、生怕自己后悔似的说道,“我听到你为纪氏贱婢所害,子嗣艰难时,心疼之余,竟有些窃喜……因为我实在不想看你为其他男人生儿育女,哪怕那也是你的孩子!哪怕我知道你有个孩子会在宫里好过很多!” 这人这么实诚,云风篁都不忍心哄他了,沉吟了下,就直接说:“其实……这事儿是我栽赃纪暮紫的,她私下里害没害我我不知道,但那避子丸,是我自己吃下去的。” 戚九麓抚着她肩的手顿时就僵住:“为了我?” “……”当然是为了我自己! 云风篁下意识的想说真话,但转念一想,如今相见已是艰难,日后如何也未可知,难得偷的一晌贪欢,还是让这人高兴些罢,就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戚九麓大为震动,双臂将她箍的紧紧的,喃喃道:“往常我总觉得……总觉得你当初为了家族舍弃我,到底对我不如我对你那么在意……现在才知道……你……我……” 见他感动的语无伦次,云风篁觉得更心虚了,赶紧干咳一声岔开话题:“今晚淳嘉去了伊奉衣那边,我都没机会套话,纪明同袁棵怎么了?” “世子这边也没打听到,约莫是他们做了什么罢。”戚九麓总算想起来今晚过来是答应了公襄霄顺势打探消息的,“陛下从湖里起来后,不是召了许多人上楼去说话?旋即就让皇城司把那 两个单独关起来,上岸之后也是直接押走了。” 云风篁道:“他当时让我去舱里了,我可不知道他见了些谁……唉,明儿个看他来不来,来的话我试试看能不能问出些口风罢。不过你让世子别太指望,毕竟我可不是袁楝娘。” 戚九麓哼道:“那贱婢怎么配跟你比?陛下身份固然尊贵,这眼力却不怎么样。不过也不奇怪,到底是嫡母养大的庶子,既然有意将娘家侄女儿许配给他,能不打小可着劲儿说那袁氏贱婢的好话?从小到大听的多了也就当真了,实际上明眼人谁看不出来那袁氏是个什么货色?” 那袁楝娘可是后宫里头一个刁难他心肝的人,他能有好话才怪。 以后但凡有机会踩袁家,他也绝对不会放过! 正恨恨之际,却想到袁楝娘如今有着身孕,不免微微皱眉,提醒云风篁,“知道你不怕她,但这些日子还是跟她远着点的好。这贱婢在前朝后宫风评都不怎么样,据说在宫闱里结仇无数,别到时候着了旁人的暗手,赖到你头上!” 生怕她不以为然,又说,“这些深宫妃嫔没有一个好相与的,你千万当心,莫要叫她们算计到!” “这还用你提点?”云风篁不免横一眼过去,嗔道,“你忘记纪暮紫是怎么倒台的了?” 论赖账,论算计,她也是其中佼佼者好嘛。 戚九麓立马道:“那能一样么?纪氏专横跋扈朝野皆知,他们家女儿又能是什么好东西?你不栽赃她,她肯定迟早也要害你,你不过是提前自保罢了!” 总之他的心肝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想了想又觉得“栽赃”这个词到底不好听,复说,“而且宫里那许多人,做什么最后落下罪名的是纪氏?这不明摆着是她本来就有问题?这关你什么事呢?” 这番话他讲的斩钉截铁理直气壮,云风篁恍惚都要以为三宫六院诸多妃嫔个个心脏的不行,唯独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了。 可见本宫还是很有良知的……懋婕妤如此想着,本宫居然感到良心有点痛…… 两人又打情骂俏了几句,云风篁总算再次将话题扯回正事,她假装不经意的问:“你最近同晁氏怎么样啊?” “我跟她能怎么样?”戚九麓语带不屑,丝毫不掩饰对这妻子的厌烦与不喜,“之前我常宿在摄政王府送的婢女房里,她私下敲打婢女,被我呵斥了一番,之后老实了些日子。前两日可能觉得无计可施,就说要回去一趟……” 云风篁“嗯”了一声,心道兹事体大,晁静幽不亲自跑一趟当然是不放心的:“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戚九麓嗤笑一声,满怀恶意道,“帝京与北地千里迢迢的,这年月中间也不算很太平,最好她永远别回来了!” “瞎说!”云风篁板起脸,打了他一下,“你家如今可是跟晁家联姻着,晁静幽死了,晁家还能不将她姐妹嫁过来与你填房?只她一个我都觉得闹心呢,难为还要看你接二连三往家里抬晁氏女?” 戚九麓连忙认错,又发誓说如今的忍耐都是暂时的,一旦自己翅膀硬了,晁氏没用了,那么不仅仅晁静幽,晁氏上下,都是云风篁说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他下手只有更狠辣的! 云风篁兴致勃勃的听了一番甜言蜜语山盟海誓,看着东方发白了,才恋恋不舍的推他:“辰光不早,你该走了。” 戚九麓神情顿时黯淡下来,一动不动的坐了会儿,才在云风篁的再三催促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只是云风篁看着锦褥上他坐过的痕迹怅然若失时,这人却又一阵风的跑回来! 第三十八章 萤火之诺 云风篁见状一惊,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谁知戚九麓却从袖子里取出个月白绉纱锦囊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塞给她:“来之前专门给你抓的,结果见着你就忘了……闷了这一宿,也不知道还亮不亮了。” 这时候前头已经有人起来走动了,他不敢多待,语罢匆匆而去。 留下云风篁怔怔望着手中的盈盈光晕,流萤喜暖,不耐北地苦寒。她幼时不知,跟着西席读书,学到一首前人的《咏萤火》【注】,说“若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很是好奇,一度闹着要人给她捉了流萤来看,是怎么个“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法。 后来得知北地太过寒冷,生不出这等奇趣虫豸,还哭闹过好几回……当时戚九麓知道,就哄她,说等长大了带她去南方看,到时候想抓多少就抓多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那会儿她跟戚九麓都太小了,连出一趟城都觉得非常遥远,遑论是千里之外的南方,以至于这承诺似乎缥缈的不可触及。 因此云风篁一点儿没被安慰到,还跟他发了一阵脾气,认为这种承诺是毫无诚意,不过是缓兵之计,让自己过阵子就忘记……过阵子她果然就忘了。 可没想到他还记得。 她捧着明显仓促做成的锦囊怅然良久,最后,收拾好的熙乐试探着在外面喊人了,方幽幽一叹。 ……半晌后熙乐正在伺候云风篁梳洗,念萱进来告诉:“陛下跟前的小公公方才来说,陛下让把早膳摆在这边。” 云风篁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须臾就有随驾的宫人进来请安,旋即去花厅摆膳。 膳食摆的差不多,皇帝就到了。 闻说懋婕妤还在梳妆,便不忙用膳,先进内室来看。 结果进来之后一眼看到妆台上的锦囊,皇帝拿起来打量了会儿,含笑问:“这是哪里来的?” “昨儿个晚上陛下没来,妾身闲极无聊,让熙乐给弄的。”云风篁头也不回,道,“陛下知道的,妾身在北地长大,北地没有流萤,这不一时兴起,抓了许多?” 月白绉纱锦囊里满满的萤火虫,因着在戚九麓袖子里闷了一晚上,捱到现在,已经死了好些,但仍旧有几只顽强的闪烁着尾翼,在阴影里散发着清幽的光芒。 皇帝静静凝视片刻,放回原处,轻笑道:“婕妤这话说的仿佛吃醋一样,那朕今晚在你这儿罢。” “妾身可不是那等小气的人。”这时候云风篁刚好梳妆毕,闻言转过头来,睨他一眼,要笑不笑道,“陛下之前说了,留下来的妃嫔由妾身安排,今晚却请陛下去纪嫔那儿呢,陛下要陪妾身,等明儿个罢。” 说话间她缓缓站起身,轻拢裙摆,系在腰间的一对玉佩因这番动作相击,发出悦耳的脆响,“毕竟妾身身为妃子,须为宫嫔们以身作则,这是其一;其二,妾身如今子嗣艰难,却不敢太多伺候陛下,免得耽误了陛下为皇室开枝散叶。” 皇帝笑了笑,没接这个话,只道:“爱妃好了,那咱们去用膳罢。” 他们在花厅落座后,伊杏恩就来求见了,是来伺候云风篁的。 “本宫这儿自有宫女,你既然来了,就坐下一块儿用罢。”云风篁随口说道,“流虹,给伊奉衣加个位子。” “妾身不敢。”伊杏恩连忙道,“妾身身为奉衣,又是绚晴宫人,伺候主位理所当然天经地义,还请娘娘莫要嫌弃妾身愚钝。” 她都这么说了,云风篁也懒得矫情,挥挥手让本来服侍在侧的熙景走开,让伊杏恩伺候。 伊杏恩论服侍人的技 巧肯定不如做了好几年宫女的熙景等人,但她生的绝色,哪怕此刻因着位份不敢很花枝招展,灵蛇髻上只斜插了两支银鎏金垒丝鲤鱼簪,耳畔点翠扶桑花耳坠子还是入绚晴宫时云风篁赏下来的,这两日一直戴着竟没换过。 一袭新裁的豆绿宫装中规中矩毫无花饰,但轻褪罗袖,露着一截皓腕,玉指纤纤拈着牙箸、银匙为云风篁夹菜舀汤,一番动作里透着生疏,却仍旧说不出来的曼妙迷人,仿若画卷。 云风篁看的心情愉悦,不远处淳嘉帝却视若无睹,吃喝罢,接过雁引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又端了茶水漱口,末了就温言让云风篁慢用,他还有事儿先走了本来按着宫里头的规矩,陪皇帝用膳也好,皇帝说陪妃嫔用膳也罢,皇帝拿了牙箸是开始,皇帝止了用膳那就是结束。 但淳嘉素来宽厚,在此类小事上从不计较。 云风篁觑了出来,哪里肯委屈自己? 此刻竟只挥了挥手,道:“陛下慢走,天热,千万保重御体。”就自顾自的继续喝汤了。 皇帝果然也没有生气的意思,笑了笑起身离开。 这过程他压根没再看伊杏恩一眼,让这美貌倾城的宫嫔下意识的咬了咬唇,但旋即低了头,老老实实的继续服侍主位。 半晌云风篁总算吃完了,漱口毕,用帕子按着唇角,方对她道:“这两日本宫打算多安排你伺候陛下,你且用些心,好生服侍着,等去了绮山行宫,本宫也好为你跟皇后娘娘请求晋位……宫里虽然今年接连进了新人,然而空着的位份到底还是多,你这等姿容,不该妄自菲薄,合该上进。” 反正这种勉励的话也不要钱,晋升左右皇后管着,请求不成就让这位怨怼皇后去好了。 伊杏恩忙跪下来谢恩。 “你也累了一早上了。”云风篁不在意道,“且去休憩罢……对了,念萱,取那对金摺丝杏花石榴耳环来,那个很适合伊奉衣。” 一对耳环没多少钱,将人拾掇起来,自己瞧着也舒服,权当让她戴给自己看了。 如此将人打发了,熙景就上来进言:“娘娘,婢子瞧这伊奉衣看着老实,其实也未必没有心思呢。陛下没留在她院子里用膳,竟然就巴巴的打着伺候您的旗号跑了过来不说,方才服侍您的时候,您注意到吗?她那妖妖娆娆的调调儿……亏得陛下没注意!” “你怎么知道陛下没注意?”云风篁笑了笑,道,“伊奉衣美貌,方才一番举动赏心悦目,本宫是女子都看的转不开眼,陛下居然正眼也不扫一下,这是真不注意呢,还是故意不注意?” 熙景听着一惊,皱眉道:“那,要不要……” “要什么?”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本宫的宫里人争气,本宫赏她还来不及呢,你们都不许乱来,不然叫本宫知道了,有你们好看!” 熙景是下意识的掐尖要强,闻言怔了怔,就想到方才云风篁跟皇帝说的话,自家这位主位自己基本上是生不了了,那么倒也的确不需要太吃宫里人的醋,毕竟还指望伊杏恩之流给她生儿育女呢不是? 她于是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福了福:“是婢子糊涂了。” 又奉承道,“但纵然伊奉衣方才在这儿殷勤了半晌,陛下究竟还是没在意她,哪怕是故意不在意呢,可见陛下终究还是更看重娘娘。” 云风篁对此只是笑笑,转开话题问纪暮紫:“纪嫔昨儿个回去后可有什么动静?” “好像叫人朝外送了几个口信。”陈竹闻言连忙上来回话,“有一个是往绮山那边去的,约莫是给太后娘娘还有皇 后娘娘她们的。” “对了,昨儿个纪明跟袁棵回来时没随驾的事情,可打探到什么?”云风篁“嗯”了一声,想起来道,“陛下刚才用过了膳就离开,莫不是同这事儿有关系?” 其实之前皇帝进内室看她梳妆时她就应该旁敲侧击一下的,但谁叫皇帝一进去就看到了那锦囊,还拿了起来,还问了起来? 云风篁看似搪塞的轻描淡写,心中却不无波澜,竟将正事给忘了。 索性陈竹还算能干,此刻转头看了看左右,将那些个闲人都打发了,只剩了惜杏轩时就跟着云风篁的人,这才小声道:“据说那两位昨儿个买通底下人在钓钩上做手脚,陛下落水与之大有关系,故此已经被皇城司拿下,正要审问他们谋害陛下之罪……海西侯兴宁伯从昨儿个晚上就从绮山那边赶过来,在陛下的院子外头候了一晚上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云风篁摇着团扇,若有所思道,“那这两个人还真是罪大恶极了!” 说着笑了下,神情颇为玩味,却是想到昨儿个画舫上,纪明跟袁棵想一块儿垂钓被她拒绝,之后脸色都不太好看的一幕那两位的脾性,碰了个钉子之后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哪怕给他们钉子的是宫妃呢,多半是要搞事情的。 结果,赶着她撒娇撒痴的让皇帝帮忙遛鱼,却坑了皇帝? 瞧着挺像这么回事的,毕竟鱼竿可是云风篁自己塞给皇帝的。 但转念想到出游固然是自己的提议,游湖却是皇帝的安排,而且明明是带着妃嫔出行,做什么拉上一堆伴读? 总觉得这事儿多半还是有内情,多半有着皇帝的引导或者推波助澜? 毕竟这皇帝可是有着消暑宴的前科的。 “郑凤的案子牵扯了骠骑大将军跟崔尚书,皇帝落个水又拖上了纪氏袁氏……”云风篁心下暗忖,国朝庙堂统共也就几方势力,如今除了保皇派的翼国公府,还有皇帝暂时的盟友摄政王,赫然都被拖进来了…… 她不禁悚然一惊! 虽然不晓得淳嘉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数,但从目前这局势来看只要让他成功了,说不得就是脱去樊笼、咆哮九天! 这怎么能行! 虽然纪皇后这条船不是太可靠,但对于已经死死得罪过袁楝娘、得罪过袁太后、得罪过袁棵更得罪了无数次皇帝的云风篁来说,皇帝大权在握后果更为严重! 所以她必须不能让皇帝的计划顺利进行……尤其纪明这次的把柄还是她间接送给皇帝的,要是纪氏因此吃了大亏,可想而知,他们奈何不了皇帝,必然会怀疑云风篁,继而拿她出气! 所以眼下该怎么办? 云风篁急速的思索着,要是能破坏掉皇帝的盘算当然是最好的,问题是她究竟一向扃牖深宫,对皇帝的动向了解不多,私下动作知道的更少,眼下皇后这个靠山还不在,行动既拘束,也没什么头绪……这主意只怕打不成。 “为今之计,看来只能从翼国公府还有摄政王这两边下手了。”云风篁目光闪烁,片刻,低声自言自语,“如此大家都不清白,皇帝要么一视同仁的罚,要么一视同仁的赦,总没法拉一批打一批……” 嗯,至于说如何给这两边下黑手…… 她思索了会儿,命人:“去传纪嫔过来!” 虽然这种事情不经过纪暮紫也能做,但……凭什么啊! 首当其冲的就是纪氏了,纪暮紫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反正必须头一个冲锋陷阵! 【注】这诗作者李白。 第三十九章 论甩锅的技巧 纪暮紫沉着脸走进门。 她本来不想来的,然而左右悄悄劝,说打听到皇帝昨晚虽然临幸的是伊杏恩,今早却还是过来陪云风篁用了早膳才去前头,可见对这婕妤不拘真心假意,到底有几分重视,兴许云风篁听到了些什么,这才要找她过来商量呢? 毕竟谁都知道云风篁的靠山是皇后,袁棵也就罢了,纪明可是皇后的同胞亲弟弟,云风篁若是敢对他的事情不上心,回头怎么给皇后交代? 因着这个缘故,纪暮紫来是来了,却冷冰冰的,一板一眼行礼毕,就扬着下巴问:“婕妤相请,所为何事?” “刚才是谁去唤纪嫔的?”云风篁听了这话,没接口,反倒问底下人。 陈竹连忙出来,说了一个名字,是晋为妃子后补充的人手之一,云风篁就呵的一笑,道:“本宫明明说的是传纪嫔过来,是谁给他胆子篡改本宫之命的?拖下去,杖三十!” 三十廷杖若是下狠手足以打死人了,纵然手下留情,怕也得好好儿的躺上几个月,纪暮紫对于一个一面之缘的底下人的性命当然是不看重的,但云风篁这做派摆明了故意落她面子!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拳,怒视着不远处的妃子:“懋婕妤召人过来,莫非是专门为了耍威风么!?” 云风篁先让陈竹将人拉下去行刑,又叫左右除了熙乐之外都退下,这才一撩眼皮看她,哼笑道:“本宫倒是想耍威风呢,只是如今一个不好,连皇后娘娘都要陷入被动,谁还有那个心思?!” 纪暮紫闻言心头一跳,这要是云风篁平白这么说,她肯定是不相信的,但纪明跟袁棵……她顿时收敛了几分傲慢,皱眉问:“婕妤这话什么意思?” “你算一算庙堂上,如今没被卷进是非里的统共才几个?”云风篁冷冷道,“陛下接下来要做什么本宫也吃不准,但总之肯定不是咱们所希望的就是!” 纪暮紫愣了愣,心头迅速盘算了一番,面色就变了,再也坐不住:“我这就托人去给家里送信!” “站住!”云风篁喝住她,道,“你之前给绮山送信的事情本宫都是转头就晓得了,你以为陛下会不清楚?如今宫里诸长辈不在,皇后娘娘也不在,凭你我能把陛下怎么样?他既然没拦着你通风报信,显然早有防备,笃定你那些消息要么送不出去,要么送出去了也没什么用……你可知道海西侯跟兴宁伯昨儿个就来了,陛下愣是一晚上都没见他们!就是这会儿,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面圣!” 这么说的时候云风篁仔细打量纪暮紫的神情,见她露出怔忪之色,心道看来纪氏说什么不信任纪皇后,在宫闱里最支持的到底还是皇后,这纪暮紫好歹也是纪氏嫡女,消息灵通程度可真不怎么样。 嗯,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纪明昨儿个落到了皇帝手里,纪氏为防激怒淳嘉帝,特特没告诉正留下来伴驾的纪暮紫,免得纪暮紫有所举动,叫皇帝知道了,想起来这些年纪氏前朝后宫的勾结,越发心头火起,更加不肯轻饶。 她这么想着,就继续道,“我等身在后宫,对于前朝之事知之甚少,如今连本宫都觉得大事不妙了,你觉得还有几分转机?” 纪暮紫下意识的绞了绞帕子,旋即抬头:“若果已经回天无力,婕妤何必与我浪费口舌?” “你说的对。”云风篁微微颔首,看了眼左右,让所有人都退下去,纪暮紫的心腹宫女稍作停留,但纪暮紫犹豫了下点点头,她于是也走了。 “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但本宫人在此处,鞭长莫及。”室中只剩两人了,云风篁却还是不放心,起身走下来, 凑到纪暮紫耳畔,低声耳语,“只能请皇后娘娘乃至于太后娘娘出手……那就是对淑妃下手!” 纪暮紫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低声道:“你想通过淑妃拖翼国公府下水、好跟陛下谈判?但淑妃素来言谈举止十分谨慎,仓促之间即使寻着她的把柄,只怕也难以追究其父家……” “那得看是什么事。”云风篁冷笑,“别忘记,陛下膝下空虚!” “袁楝娘?”纪暮紫怀疑的看着她,虽然宫里还有贵妃也是身怀六甲,但相比之下,袁楝娘比贵妃好对付多了,尤其还是栽赃淑妃这种高难度的操作,因此纪暮紫就没考虑过贵妃,“但淑妃根本不沾斛珠宫的事情……而且你不是早就说了你有安排?” 云风篁也不意外她知道皇后要自己交投名状的事儿,呵呵笑道:“本宫当然有安排,但那是本宫去了绮山行宫之后的事情,而且你觉得本宫进宫才几天,就能栽赃你都觉得难以下手的淑妃娘娘?如果你不放心,非要本宫这会儿就辗转传消息过去下手那也没什么,反正若果陛下这次赢了,本宫左右不会有好下场,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干掉一个是一个!” 说着就要喊熙乐进来。 “等等!”纪暮紫见状连忙叫住了她,抿嘴道,“你……有几分把握?” 她这个把握当然不是问的云风篁有几分把握干掉袁楝娘并栽赃淑妃,而是询问她有几分把握皇帝在搞大事。 “本宫对外界之事不算很了解。”云风篁淡淡说道,“却也知道自从邺国公夫人去世后,海西侯与敏阳侯都丁忧去职,专心守孝。结果昨儿个纪公子与袁公子被拿下后,竟然夤夜赶来万年县,纪嫔以为,这事儿是大,是小?” 纪暮紫沉默不语,海西侯是皇后之父,她的嫡亲伯父,也是纪氏的实权人物之一,他的决定,纪暮紫当然是相信的。 邺国公夫人去世之后,作为儿子,海西侯敏阳侯不管心里乐意不乐意,反正都得主动请辞去守孝当然出于朝野如今的局势,以及邺国公年事已高需要正值壮年的儿子们分忧解难这些考虑,这两位去老夫人的墓地前筑庐住了不几日,就借口悲痛过度染疾在身被移到别院居住,幕后操纵。 这种操纵比起亲身上阵要麻烦很多,最关键的是许多时候他们在场跟手底下人在场的作用是不一样的,这也是纪氏明知道皇帝嫌疑重重却无力反对他亲政的重要原因。 而且为了防备被皇帝抓住把柄,这两位在别院行事非常的小心,甚至请了可信的大夫守着,每日里按时煎药,做出一副兄弟俩双双卧榻不起的假象以搪塞外人窥探。 此番却亲自赶来万年县找皇帝求情…… 纪暮紫计较良久,最终低声道:“罢了,我这就联系姐姐……只是,陛下那边……” “陛下到底才亲政。”云风篁目的达到,脸上却仍旧一派凝重之色,缓缓说道,“人手怕是有限,咱们如今未必没有一拼之力……兹事体大,你自己衡量罢。反正本宫的底子你心里清楚,本宫要不是自己没办法,何必寻你来分说?” 等纪暮紫匆匆离开,她就叫了熙乐过来,“盯牢了那边,将纪嫔这会儿接触的人都留意着。” 那些人八成都是纪氏的,而且不乏埋藏极深的钉子。 熙乐会意,又有些忐忑:“娘娘,这事儿能成么?陛下好容易谋划到今日,这……?” 会留下这么个空子给云风篁钻? “你道陛下是从容行事、万无一失么?”云风篁冷笑了一声,说道,“他也是迫不得已别忘记他是怎么亲政的?舆论归根到底只是个引子 ,重要的是消暑宴上邺国公夫人的遇刺,因此让海西侯敏阳侯这两个纪氏的中流砥柱壮年致仕,底下孙辈为着祖母孝也不得不纷纷请辞……纵然多年大权在握,有着党羽,可仓促之间,权宦、摄政王、重臣这几派又不是死的,岂能不趁机下手?原本烈火烹油的外戚,几乎一夜之间元气大伤!” 三州大旱,灾民聚义,乡野之中议论汹汹…… 别看这些事情拿到庙堂上说的声嘶力竭,俨然国朝将亡似的,实际上,国朝坐拥天下之大,立朝至今又没出过有着特别的亡国技巧的昏君,也没遭遇过特大灾害,根基尚在,根本碍不着上层继续呼风唤雨倚红偎翠。 皇帝能上台最主要的就是邺国公夫人的死,造成纪氏嫡系主要子嗣全部丁忧,空缺出来的位置又受到政敌们有志一同的争抢,为免被政敌借助坊间舆论落井下石,这才索性支持淳嘉亲政毕竟,二十三岁还在“专心进学”的皇帝,可不是纪氏一个人拦着不让做正事的。 但坊间说起来,谋害皇嗣导致皇帝膝下空虚的,是纪氏;篡权乱政架空天子的,还是纪氏。 没办法,前朝之鉴,权宦跟外戚本来就很难拿到贤名,遑论纪氏跟掌握着舆论主导的士林关系很不怎么样。 这种情况下,纪氏不松口,越发要背恶名了,也会更进一步得罪皇帝。 所以索性同意皇帝出来听政,好让家族松口气这些年来天子形同虚设,大家做主做习惯了,忽然天子出来了,谁会甘心交出已经在手里的权力?这么着,庙堂上下的主要目标,能不成纪氏换成皇帝? 云风篁漫不经心的给熙乐分析了一番,末了道,“但邺国公夫人虽去,邺国公却还在。按着规矩,父在母丧,诸子及未嫁之女只需服齐衰杖期便可!至于孙辈,则为齐衰不杖期……这二者形制固然有些许的差别,时间却是一样的,都只一年而已!” 当今之世男尊女卑,只有父去,才能用着长达三年的斩衰之礼。又或者父已先卒,母亲才能享受三年守孝,但也不过是比斩衰低了一等的齐衰。 当然皇帝并不在乎纪氏子弟具体的守孝方式,关键是不要打扰他夺权。 问题是区区一年之间对于一位登基八年却还没正儿八经行使过天子权力的人来说实在太短了,尤其孝期的一年是按九个月来算的,也就是说,纪氏诸子弟的丁忧,持续到明年年初,也就差不多了! “所以就算没有郑凤之案,没有纪明跟袁棵致陛下落水,也肯定有其他的事情。”云风篁沉着脸,“陛下既不打算坐以待毙,又怎么可能不抓紧纪氏子弟尚在守孝的机会趁胜追击?!” 她看一眼熙乐,淡淡道,“所以陛下现在很急,急,就意味着并非无懈可击,明白吗?” 熙乐心头一震:“是!” 她其实还有些惊疑不定的,只是却不敢表露出来了,毕竟有着从公襄霄手底下叛变归顺云风篁的前科,如今再表现出些惶恐的话……谁知道云风篁会不会怀疑她会再次叛逃皇帝那边? 这位婕妤的手段跟心术她知道,哪怕纪氏这次真的不行了,云风篁也未必没手段玩死她。 对于放弃家人也要自己活着的熙乐来说,这种主子是最让她畏惧的。 她不敢多想,只能默默祈祷纪暮紫行事顺利。 这番心思云风篁心知肚明,却也没有继续安抚的意思,只避着熙乐,叫了熙景到跟前。 就像她跟纪暮紫说的那样,兹事体大,让纪氏的人冲锋陷阵在前是一回事,又怎么可能完全将希望寄托在纪暮紫身上? 第四十章 再次交锋(上) 熙景半是好奇半是忐忑的走进内室时,县衙前堂,雁引正一五一十的禀告着小院里的一幕:“……片刻前纪嫔匆匆离开,跟脚让心腹宫女借着到花园里折花,给一名侍卫塞了东西,底下人离得远没看清楚,只觉得像是信物。” “懋婕妤单独跟宫女熙乐在屋子里待了会儿,就将熙乐打发去小厨房看火,却喊了宫女熙景到跟前,此刻约莫正在说话。” 淳嘉帝笑了笑:“由着她们闹去。” 雁引踌躇道:“但是懋婕妤……” 纪嫔那儿他不是很担心,毕竟这是入宫好些年的老人了,什么脾性什么手段在纪氏什么地位手底下大约有多少能用的人……皇帝浸淫宫闱八年,心里多少有数,既然任凭纪太后将人留下来,当然有着对策。 然而云风篁实在太会闹腾,哪怕论家世比纪氏差了远了,却还是让人难以小觑。 “懋婕妤不可能跟纪氏共进退的。”皇帝端起茶水呷了口,淡淡说,“你看着罢,她这会儿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只是吃不准局势到了哪一步,所以还是召了纪嫔过去商议对策,试图扭转胜败……但她那性子,怎么可能将生死荣辱都交给旁人?眼下纪嫔走了,她必然是想方设法的为自己考虑了。” “为自己考虑?”雁引咀嚼着这句话,有些不解的请教,“陛下,懋婕妤如今还能怎么为自己考虑?” 她总不能卖了纪氏投靠皇帝罢? 这倒不是雁引对云风篁的忠诚有信心,这可是一进宫就卖了淑妃的人,谁会信她跟纪氏同生共死? 关键是纪氏那边之所以一再信任云风篁,甚至在邺国公夫人遇刺的事情上,满腹疑虑也仍旧给了这婕妤一个交投名状的机会,不是她甜言蜜语说的好,也不是忠心表的到位,而是她跟袁氏姑侄的罅隙,注定了选择皇帝这条路走不通! 这要是换个性情柔软些的,兴许还可能在大势面前做低伏小,用匍匐在袁楝娘跟袁太后足前苦苦哀求来祈愿一线生机。 然而就云风篁入宫以来的表现,这种可能性实在不高…… “叫人看好了纪明还有袁棵就是。”皇帝闻言无声的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而此刻,小院里,熙景正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确认道:“婢子……婢子去求见海西侯?可这里是万年县,海西侯他……” “海西侯人已经来万年县了,昨晚在门口站了一晚上求见陛下,但陛下没见,今早陈竹禀告的,你忘了?”云风篁平静道,“他这会儿要么还在门口继续求见,要么就是暂时寻个地方歇息去了,总之人肯定还在县城!” 熙景捏着衣角有点不知所措,她是那种爱出风头的性格,哪怕跟熙乐关系好呢也要在云风篁跟前争个高下,按说被主子委以重任只会觉得骄傲不会有什么畏缩。 问题是,她是个宫女! 她概念里各种差使那都是跟三宫六院打交道,自觉皇后身边出来的,那是没有什么怕的! 谁知道云风篁开口就让她去找海西侯,虽然知道海西侯是皇后之父,论起来也是自己人,但…… 那也是庙堂重臣! 熙景不仅感到怯场,关键是她察觉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这个级别的勾心斗角她真的配参加么…… “但婢子要是在门口找不到海西侯……”熙景下意识的想推脱,可是才说了一句话就被云风篁不耐烦的打断了:“那你 就去死吧这么点儿事情都做不成,本宫要你何用!” 熙景:“……” 知道这主子说的可未必是气话,她赶紧赶紧挽救,“娘娘息怒,婢子只是担心自己愚钝,会耽误娘娘的事情,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婢子这就去门口找海西侯,却不知道找到了海西侯,婢子该做什么说什么?” 见她还算知趣,云风篁这才神色稍缓,冷哼着指点:“海西侯欲求见陛下而未果,就算人离开了,岂能不留下耳目在县衙周围看着,以备再次求见?你去门口找不到海西侯,大可以找他留下来的人转达口信。” 顿了顿,她示意熙景上前,附耳悄言数句,听的熙景面色如土,险些惊叫出声! 云风篁却是若无其事的,淡淡道:“好了,趁陛下还在前头,你赶紧的去去晚了,耽误的可不只是本宫的事情!” 听出这话里委婉的威胁,熙景战战兢兢的行礼:“是……是!” 目送她离开,云风篁目光闪烁,屈指敲着桌面,凝神苦思。 眼下的局势很清楚了,皇帝蛰伏八年才找到机会亲自刺杀邺国公夫人,借着丁忧拖住了纪氏子弟,得到亲政跟夺权的机会,为防纪氏孝满之后卷土重来,自然不敢怠慢,须得趁势进击郑凤的案子八成不过是让皇帝能够甩开太皇太后以及三位太后还有皇后等宗亲长辈,以及绝大部分朝臣,单独留在万年县的借口。 毕竟这位天子从登基开始,就无时无刻不处在被前朝后宫监督的范围里。 难得此番后宫只云风篁跟纪暮紫、伊杏恩一妃二嫔在,臣子呢除了几个伴读还有为了儿子连夜赶过来的一侯爵一伯爵外,要么随太皇太后凤驾在去绮山的路上,要么留守帝京,算是皇帝践祚以来,身边耳目最少、约束最小、最适合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被告践踏青苗残害无辜的郑凤、风评不畏权贵性情倔强的杜清蕙这两位的特殊身份,以及皇帝亲政迄今一直表现平平,甚至不曾当众提出过什么意见的低调,终究还是麻痹到了绝大部分人,以为天子要么年少气盛想明察秋毫一把,要么想借这个案子展现英明神武。 总之郑凤是郑具的义子,杜清蕙是崔琬的学生,谁能想到,皇帝真正的目标,是纪氏? 纪明被关押的太突兀,就是云风篁,昨儿个游湖归来没见着这人,竟也不曾反应过来。 甚至在戚九麓夤夜过来说了一些消息后,她都没多想,还是听了陈竹的禀告后,才觉得不对。 让纪暮紫去信绮山,通过栽赃淑妃谋害皇嗣拉翼国公府下水……说实话此举在云风篁看来,效果不是很大。 若果皇帝大权在握,就算碍着舆论暂时打压云氏呢,过个几年风头过去了,再找机会提拔起来不就是了? 当年袁楝娘谋害淑妃的事情被公然揭露出来,翼国公尚且至今对皇帝忠心耿耿,难道会连这点委屈都不肯受不成? 她会那么撺掇纪暮紫,主要是趁机将投名状的事情给解决掉在云风篁看来,此番危机的真正应对之策,还是得看海西侯敏阳侯这些纪氏的中流砥柱。 所以…… 皇后专门留在她身边的眼线熙景派上了用场。 “但望海西侯莫要儿女情长。”云风篁停止了敲击,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她让熙景给海西侯传的口风很简单:舍车保帅,既然皇帝怀疑纪明意图行刺天子,那就干 脆舍弃这个儿子,反正不是嫡长子,反正海西侯不止一个儿子不是吗?! 如此非但可以将纪氏合族从谋逆的罪名里开脱出去,最重要的是…… 纪明跟袁棵应该是在画舫上就被皇帝着人拿下,至今还关押在皇城司手里。 嗯,这里说一句:国朝上下都知道先帝孝宗将皇城司交给了摄政王,但名义上,皇城司仍旧是跟皇帝尽忠的。 尤其现在摄政王跟皇帝结成了临时的盟约,皇城司其实等于是在同时给叔侄俩办差。 这种情况下纪明要是在皇城司的手里死掉了,不只皇帝有着杀人灭口或者私刑泄愤的嫌疑,关键是叔侄俩之间的信任也会受到考验。 在云风篁看来,这是最快的解决麻烦的方法。 当然这个方法的后患也很大,最直接的一个就是,即使海西侯为了大局考虑忍痛牺牲嫡幼子,事后他以及纪氏会感激云风篁这个出谋划策的人吗? 那当然不可能了,他们反而会将无法对皇帝发泄的怒火倾覆在她头上。 但这毕竟是以后的事情了,眼前这关过不去,说不定就没以后了。 因此云风篁尽管明知弊端,仍旧逼着熙景去传话。 只是半晌后,被晒的面色通红的熙景匆匆回来复命,边喘气边低声说完有些波折但总体还算顺利的经过,又拿出海西侯那边赏赐的两张银票请她示下,云风篁面上却毫无笑色,只淡淡说:“今日你辛苦了,既然是给你的,那你就拿着罢。” 熙景见状颇为不解,正琢磨着要不要旁敲侧击,云风篁却已摆手让她下去。 她才出门,云风篁脸色已经阴沉下来:她之前跟熙乐说,皇帝仓促行事,不可能十全十美,更不可能滴水不漏,这是真的。 到此刻她也这么认为皇帝被架空了近十年,本来也不是先帝的亲生骨肉,从扶阳郡千里迢迢来帝京承位,这种底子,就算心怀锦绣,从登基头一天就开始暗中谋划,难度也可想而知! 问题是,皇帝哪怕其他方面顾全不到,却怎么可能不看好了她?! 是她进宫以来的表现不够亮眼吗? 是她卖淑妃卖的不够干脆吗? 是她掐袁楝娘掐的不够狠吗?! 还是她阻挠皇帝御极宇内不够积极吗!!! 皇帝到现在都若无其事的,她想夜会戚九麓就夜会的顺顺利利太太平平;她想召纪暮紫商议对策就迅速召了人来;她想撺掇海西侯杀子也波澜不惊的传了口信过去……这风平浪静的,云风篁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其实皇帝就是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落水很没面子,这才将纪明还有袁棵关起来出气? 昨晚让海西侯跟兴宁伯在门外站了一晚上,也是余怒未消? 是她太以小人之心度君王之腹,幻想了惊天之变? “不!”云风篁沉着脸,独自在室内来回踱步片刻,站住脚,却是摇头,“邺国公夫人千真万确是淳嘉亲手射杀,此事是他利用我所为,绝不可能冤枉了他!他身为堂堂天子,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不惜亲自弑杀亲长,哪怕只是名份上的亲长,还是一介女流,也要寻机亲政,断无可能接下来就没了消息……算算纪氏重回庙堂的时间,他再不动手怎么可能?!” 所以问题来了,皇帝,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自信,到现在都对她不加限制,任凭动作??? 第四十一章 再次交锋(下) “懋婕妤最大的劣势就是父族门第不显。”县衙前堂,淳嘉帝轻晃茶碗,好整以暇的欣赏着淡青色泽的茶汤,口中缓缓说道,“所以就算她踩着纪氏女登上妃位,仍旧后继乏力。这点她自己也清楚,这些日子动作频频,想必就是在设法解决这个问题……这也是朕必须加快速度的缘故!” 此刻雁引不在堂中,因着蝉鸣声嘈杂愈显安静的屋子里,只青衫竹冠的邓澄斋坐于下首,单独觐见。 “终究只是一介女流……”邓澄斋欲言又止了会儿,到底说了出来,“纵然让她成了气候,宫中左右也还有高位空缺,不难安排。陛下专门为她提前发动计划……臣……”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神情语气,都说明了不赞成。 这话其实他昨天就想跟皇帝说了,然而纪明跟袁棵作死的意外,皇帝抓人的突然……一番变故兔起鹘落,他压根没找到机会。 今儿个特特起了个大早想来进谏,却在出门时被舅父崔琬堵住,叮嘱了好半晌,要他设法打探皇帝在郑凤案上的态度,这不就拖到了现在? 他也不是不知道云风篁比寻常妃嫔都会折腾,问题是,“云氏与懋婕妤空有名份却无感情,甚至彼此之间颇有仇雠。遑论翼国公一片丹心,从来都是向着陛下的,这点连亲生女儿尚且不能比,更别说懋婕妤。” “谢氏世代居于北地,根深蒂固也只在桑梓,于帝京毫无影响。便是懋婕妤设法抬举……不是臣小觑她,她如今连外朝一个散官的升迁都无法左右,何况恩泽家族?” 邓澄斋不觉得谢氏能够成为第二个纪氏,而在他看来只要外戚不发展到纪氏那种地步,只要皇帝收拢了天子该有的皇权在手,那么诸后妃不拘在宫闱里是什么样的尊贵,都不可能失控。 主动权仍旧会在皇帝手里。 阻碍君臣计划的,归根到底还是纪氏、郑具、崔琬乃至于如今跟皇帝还在密切合作期间的摄政王这些人。 后宫不过是小道……邓澄斋有点怀疑皇帝因为被扃牖在宫闱里久了,以至于对后宫女流也不敢掉以轻心。 但这话未免有些过于冒犯,他自然不会说出来。 只能盼望这些委婉的反对能够被皇帝听进去罢…… 正暗暗冀望着,淳嘉帝却笑了下,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月庭可是觉得朕太小心、太过忌惮懋婕妤了?” 邓澄斋连忙说不敢。 皇帝道:“无妨,朕知道你忠心。但……” 他面上露出思索之色,原本的轻松闲适也一点点收了起来,这态度感染了底下的邓澄斋,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背。 “你我多年谋划,早在消暑宴后,纪氏已是囊中物。”皇帝沉吟了片刻,抬起头,缓缓说着,“纪氏去后,月庭以为,谁是咱们下一个目标?” 邓澄斋迟疑了下,低声道:“臣以为……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崔琬等清流看似声势浩大,其实不足为虑,何况按照之前的计划,下一步便是争取士林中人,所以崔琬可以放一放。” “摄政王毕竟是您的叔父,又是神宗皇帝陛下的骨血,在没有确凿证据或者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不好轻动。最重要的是,陛下亲政未久,咱们根基尚浅,还需要拉拢摄政王以稳固大局……” 说到这儿,答案不言而喻:骠骑大将军,郑具 或者说,郑具掌握的禁军。 皇帝没说话,看着他。 邓澄斋先是不解,旋即露出恍然之色,离座起身,拜倒堂下:“陛下英明神武,微臣望尘莫及!” “起来罢。”皇帝抬手虚扶,摇头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他沉吟了下,又道,“余岩那边,你等会儿寻个借口将他远远的打发了,免得懋婕妤对他下手。” 余岩是云栖客的字。 “余岩兄对陛下绝无二心。”邓澄斋闻言斟酌了下措辞,说道,“却与海西侯那等乱臣贼子不同,臣以为,即使懋婕妤消暑宴上同他照过面,想来也不至于会受其蛊惑?” 皇帝看了他一眼。 邓澄斋连忙低头:“……臣当初在松岭上是听懋婕妤与心腹宫女交谈,提到‘世子’,后来打听那日懋婕妤曾借云容华的名头跟余岩兄见过,似乎魏婕妤起初也在侧,但据臣这些日子的观察,余岩兄对陛下……” “你想到哪儿去了?”皇帝哑然失笑,说道,“朕什么时候怀疑过云氏的忠心?朕只是觉得懋婕妤狡黠,以防万一罢了余岩年少气盛又没吃过苦头,做事素来冲动,懋婕妤的为人,想必月庭你松岭一晤,也该有所了解,余岩那种性子,她对付起来最是得心应手。” 想到那个一言不合就当面污蔑自己非礼宫人的妃子,邓澄斋嘴角扯了扯,露出个无奈的笑:“陛下说的是。” 但想了想又忍不住提议,“陛下何不请懋婕妤暂居内室,等尘埃落定之后再伴驾左右?” 这话说的委婉,实际上就是问皇帝干嘛不把云风篁关押起来,等他们办完了正事,到时候再让她伺候跟前,也就翻不出什么风浪了不是? “那样她不就好对纪氏交代了?”皇帝微笑着,轻声道,“这婕妤难缠起来朕都头疼……自她进宫以来,可没少给朕找事儿,偏偏她掐着分寸,朕往往不好发作,只能忍着。这种滋味,也该纪氏那边尝尝了不是?” 如云风篁此刻正疑惑的那样,他当然可以将留下来的三个妃嫔看守起来,不许她们私下做什么动作。 可问题是这么做了之后,以云风篁跟袁氏姑侄的恩怨,还有她的口齿之伶俐,很容易跟注定要吃大亏的纪氏交代那样既不利于他日后的打算,也很难出这些年忍辱负重的气,所以还不如放任这位主儿自由自在的跟纪氏通风报信出谋划策…… 到时候…… 皇帝思及此处,呵呵一笑,说道:“朕这么做自有道理,你毋须担心。” 邓澄斋见状松口气,也不细问,笑着拱手:“臣预祝陛下早日御极宇内、中兴国朝,成就千秋伟业!臣等甘附骥尾,共襄盛世!” 他话音未落,外间忽地传来雁引刻意的咳嗽声! 君臣二人顿时警觉,对望一眼,邓澄斋沉声问:“何事?” “陛下。”雁引走了几步,到门口道,“婕妤娘娘来了,说是记着陛下早膳没用多少,专门送了亲手做的乌梅饮跟巨胜奴来。” 他说到“亲手”二字时语气有些古怪,里头的君臣也颇为无语:这两样在小厨房里开始做的时候就有人来禀告了,从头到尾云风篁别说亲自动手,那是人都没出现在小厨房所在的院子里过。 顶多就是刚才为了单独交代熙景 ,打发熙乐过去瞧了眼…… “算了,着她进来罢。”皇帝哭笑不得,想了想,却还是吩咐,又给邓澄斋使个眼色。 邓澄斋会意,起身道:“陛下,臣告退。” 他得趁那懋婕妤来找皇帝,赶紧去云栖客那边看看……谁知道云风篁这会儿打着犒劳皇帝的旗号过来,是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亲自过来缠住皇帝,那边已经打发了人去算计翼国公府? 邓澄斋对这位妃子的节操可不抱什么指望。 “陛下。”片刻后云风篁进来,与正巧离开的邓澄斋打个照面,微微一怔,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身后宫女提着的食盒,搁到皇帝跟前的几案上,边打开边娇声介绍,“妾身想着如今天热,县衙这边又不如宫里,可是委屈陛下了!故此专门下厨做了些饮子跟点心,还请陛下尝尝看……妾身好些日子没做了,若是手生,陛下可不许笑话妾身!” 皇帝心想你所谓的亲手,大概就是此刻亲手将吃食从食盒里取出来罢。 他也不戳穿,淡淡一笑:“爱妃一片心意,朕怎么会笑话?” 只是对着乌梅饮与巨胜奴却碰也不碰,只伸手将云风篁拉到膝头搂着坐了,柔声道,“天这样热,灶间怕是愈发难熬,真是辛苦爱妃了……手给朕瞧瞧,可烫到?” “可不是因为手生烫了下?”云风篁闻言,立刻抬起一双雪白的柔荑,但见十指纤纤如春笋,未染凤仙花汁的指甲盖儿是自然的粉红,清一色跟擦了油似的光亮,底下还有着代表气血充足的月牙儿,简直是平生不沾阳春水的楷模她愣是能够睁着眼睛说瞎话,娇声娇气道,“陛下您看这儿、这儿,幸亏妾身反应快,及时用井水给镇了下,如今瞧不出来了,可是啊,疼!” 皇帝很配合,专门给她揉了几下,柔声道:“嗯,朕看到了,还有印子呢!” 他面不改色的指着被自己揉出来的印子,深情款款道,“爱妃以后切不可这样劳累,不然,伤在爱妃手上,疼在朕心里头!” “……”云风篁被他突如其来的肉麻弄的一阵鸡皮疙瘩,一时间竟然没接上话,愣了愣才复笑着捏拳打了他一下,“讨厌,陛下就会说这样的话惹妾身……熙景她们还在呢,妾身都不好意思了!” 说着轻巧的挣出皇帝怀抱,拿起已经空了的食盒,“陛下一早来了前头,必然有政事忙碌,妾身可不敢耽搁太久,这就告退……陛下可也别太辛苦了,终究御体为重。” 皇帝笑着看她,神情满是温柔跟宠溺,俨然错认了云风篁跟袁楝娘,柔声道:“爱妃也要爱护自己,回去记得叫太医瞧瞧,开副药膏抹上。” “妾身不跟陛下说了。”云风篁忍着恶心笑眯眯的跟他挥手道别,“说着说着妾身就舍不得走了。” 当着宫人的面演完假惺惺的你侬我侬,“爱妃”的身影才消失在门里,皇帝脸上的笑色就消失的干干净净,看一眼面前的吃食,雁引机灵的喊过心腹手下:“都扔掉!扔隐蔽些!” 而确定皇帝的视线看不到自己的神情了,云风篁也迅速拉起一张晚娘脸,脚下生风的走回后院! 她才回到屋子里坐下,熙景熙乐这俩已经察觉到古怪的宫女就紧张的围上来,碍着其他人还在,不敢问,眼巴巴的神情里透着期盼。 第四十二章 雷雨将至 “看着本宫做什么?”云风篁见状轻哼一声,让其他人都退下去,方才冷着脸开口,“方才怎么样,你们不都看到了?” 熙景跟熙乐对望一眼,神情都是苦涩,又赶紧挤出几分笑,讨好道:“娘娘,婢子们愚钝……陛下他……陛下方才,方才却与从前一样,这……” 这她们实在看不出来圣心啊! “既然一样,这不就结了?”云风篁拿起团扇扑着,淡淡说道,“若果陛下厌弃了本宫,你们觉得这会儿了,他还用得着跟本宫虚与委蛇?” 听着倒也有道理,可熙景熙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再次对望一眼,熙景干笑道:“娘娘说的是。” 说是这么说,两人脚下却跟生根了一样,并不肯走开。 云风篁一看她们这样子就知道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嗤笑一声,将团扇朝桌子上一拍:“退一步来讲,就算陛下片刻前的纵容别有所图,终究也是咱们主仆的底气不是么?” 说着意有所指的剜了眼熙景,“总比那些个一文不值、随时随地料理了也不必惋惜的好!” 当初熙景才到斛珠宫时还想着压倒云风篁呢,结果被云风篁当场收拾了一顿,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就她对皇后的忠心一文不值。 皇后要的是切切实实能做事的忠仆,而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空有忠心的蠢货! 虽然目前云风篁还吃不准皇帝的盘算…… 但…… 能让皇帝至今纵容着,还愿意跟她演戏,应该是她对皇帝接下来还有用……吧? 这位天子到底不是袁楝娘,他如今的处境,约莫也没有欲擒故纵狸猫戏鼠的心情? “……娘娘说的是。”这次俩宫女下意识的重复,虽然还是迟迟疑疑的,眉心的紧蹙却松散了几分,多少生出些希望来:毕竟,她们俩都是皇后宫里出来的,伺候的又是一向紧跟着中宫的云风篁。 这要是皇帝得势,哪怕堂堂天子不跟她们两个宫婢计较呢,袁楝娘那一关也肯定过不去。 因此说不得只能暗自祈祷云风篁智计无双,将眼前这一关度过去了。 “行了,你们这两日辛苦,眼下没旁的话就下去缓一缓,让流虹跟念萱来顶班罢。”云风篁见她们有所安定,也就吩咐,“正好本宫也寻思一下,接下来怎么做。” 熙景跟熙乐闻言不敢怠慢,先后去后头换了流虹还有念萱过来。 流虹虽然是云风篁主动要到身边的人,但实际上因着熙乐才是公襄霄真正安插在云风篁跟前的眼线,是以在四个贴身大宫女里头,反而是跟云风篁最疏远的。 她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此刻来了行礼毕,就是垂手侍立。 倒是念萱毕竟跟云风篁一起长大,哪怕最近这段时间被熙景熙乐比了下去,许是从前在谢氏时就懵懵懂懂不会掐尖,这会儿也没什么不服气或者委屈的,到了之后行过礼,就兴冲冲的跟云风篁说:“娘娘,方才后头的婆子跟婢子说,看这天,傍晚时候怕是要下雨呢,今晚上怕是要风凉许多。” 云风篁闻言抬头看了眼外头,果见之前还晴空万里骄阳当空的天色,不知何时从天际飘来一团团的乌云,黑压压的推进过来,将原本明媚的天光都染成了昏沉沉。 “嗯,这雨要是落下来,怕是不小。”她心道这天色变幻,竟有些应了这两日时局变化似的,也不知道是凑巧呢,还是什么兆头? 一面 这么想着,一面心不在焉道,“你们几个的屋子,门窗可要关关好,别到时候淋湿了行李被褥。” 念萱忙说她来之前就检查过了,也提醒了其他人。 云风篁正要颔首,瞥见她神**言又止,就挑眉问:“怎么了?” “娘娘,这会子下雨,八成会是雷雨呢。”念萱瞥了眼流虹,斟酌着措辞,“您看……等会儿要不要去陛下那边说一声?” “雷雨又怎么了?”云风篁不在意的道了句,话音落下方想起来,她以前逢着雷闪电鸣的天气,都要躲在江氏的怀里,等到雷霆过后才肯出来……后来家里送她来帝京,江氏为此专门给小姑子写信说明,请谢氏务必留意。 还记得到帝京后头一个雷雨天,她坐在开了半扇窗的背风面望着外头白茫茫的雨帘发怔,外头忽然脚步声踢踏,谢氏不顾仪态跑的鬓发蓬松,一阵风的冲进来搂住她,一边安慰,一边自责:“都是姑姑不好,两个来月前才看过你娘的信,平素见你也不是胆怯的孩子,结果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得亏你大嫂子正在姑姑跟前,听着雷声想起来。好孩子,你别怕,姑姑在这儿,姑姑护着你呢……啊?” ……其实江氏跟谢氏都不知道,云风篁压根不惧雷雨,她这种性格,幼时或许还会被滚滚雷霆所惊,长大些后又哪里真的会被这种声势浩大然而伤害到她的可能性极其微弱的事情吓住? 当初故作柔弱,不过是为了跟庶姐谢风鬟争宠罢了…… 她很小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跟谢风鬟的区别的,因为江氏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嫡庶之事,反而一直教她要敬重姐姐,谢风鬟对她又好,所以最早亲密的跟同母所出一样。 然而谢风鬟毕竟比她大了好几岁,长大些后云风篁有了年岁仿佛的小伙伴,跟谢风鬟这种大女孩子不太玩在一起了,渐渐的就从小伙伴那儿知道了原来谢风鬟是姨娘养的。 这时候云风篁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直到有次外院管事送了一批首饰进来,江氏习惯性的让谢风鬟先挑,而谢风鬟挑的镯子云风篁也是一眼看中,虽然谢风鬟察觉到妹妹的心思后立刻让给了她,但小伙伴们都告诉云风篁,这本来就应该是她的:“你们房里就你一个嫡女,嫡庶有别,你看上的,合该是你的,哪里轮得到她让给你?这不是拿着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做人情么!” 那时候云风篁年纪小,又是天生喜欢掐尖的性情,起初还不以为然,听多了也就听进去了。 她不知道这些隔房的堂姐妹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嫉妒。 这种嫉妒来源于她们的母亲对于江氏不是冢妇却实为冢妇的嫉妒;也来自于她们或嫡或庶却过的不如江氏膝下两个女儿风光自在的嫉妒;甚至还有些是对于谢风鬟跟云风篁之间原本亲密无间的情谊的嫉妒。 总之云风篁从此开始有意识的跟谢风鬟争。 谢风鬟看上什么她就要什么,谢风鬟穿戴什么好看她要什么,谢风鬟爱吃的她就各种挑剔说摆在面前就没胃口不许上桌……谢风鬟对她很有耐心,说什么依什么,闹的过分了也只是叹口气,完了继续哄着让着。 但江氏何等精明? 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亲生女儿的小动作,然后就是云风篁平生头一次挨训。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嫡庶有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是吗? 因为拗不过亲娘,云风篁对谢风鬟越发厌烦了几分。不过她比同龄孩子 到底聪慧些,很快发现正面排斥、打压这姐姐,只会引起江氏的烦恼与管教,所以没多久就转变了方针:她开始撒娇、卖萌、扮可怜、装胆怯…… 果然江氏拿这样的小女儿毫无办法,她不是看不出来云风篁的目的,只是……这到底是她亲生骨肉,还是唯一的亲生女儿,小女孩子粉妆玉琢,扑闪着葡萄似的大眼睛软软甜甜的往她怀里撞,她还能怎么样? 装的多了,江氏也不可能完完全全的明察秋毫。 逢着雷雨天就哭着闹着要她抱要她陪要她围着团团转的小女儿……起初还有着几分怀疑,但云风篁很有毅力,次次如此,于是江氏也就相信了。 后来每到打雷下雨的时候,不必云风篁闹,江氏就会放下一切事宜赶到她院子里陪她。 越是这样云风篁越有动力继续演下去因为这种日子里,她平素繁忙的母亲彻彻底底是她一个人的。 有时候,连父亲谢蹇也是她一个人的。 到了谢氏那儿,谢氏既然有意怜惜,初来乍到的云风篁乐得博取同情,借着感激姑母感激表嫂,很是拉近了一截关系。 只是她没想到念萱这样憨厚,却也信了。 “……”此刻哑然片刻,才对喏喏的念萱道,“陛下如今正忙着,哪里好为这么点子事情去打扰?到时候你们几个陪着本宫就是了。” 念萱一脸的不放心,但踌躇了会儿,还是叹着气答应了:“那婢子叫人备些安神汤?” 云风篁心道哪里用这么郑重其事?不过也不必拂了她一番心意,遂点头:“你叫外头的宫人去小厨房交代下就是。” 于是念萱出去交代了人,回来又陪着云风篁说了些闲话,没多久,有宫女进来禀告,说是伊奉衣求见。 “这是?”云风篁闻言随口应下,片刻后,却见伊杏恩换了身靛蓝宫装,已经戴上了云风篁早上赏赐的金摺丝杏花石榴耳环,这是极寻常的穿戴,在她身上却有着难以描绘的姣美,连手里提着的食盒都仿佛与众不同一样。 她进来后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见云风篁不解的打量自己,忙道:“方才听说娘娘这边要安神汤,妾身正好闲来无事,就去小厨房亲自做了一碗过来,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云风篁听着就有点想笑,因为她才拎着“妾身亲手做的”食盒去皇帝那边兜了一圈呢,没想到底下的奉衣就也用同样的手段来献殷勤了。 “奉衣有心了。”干咳一声忍住,云风篁让流虹上前把安神汤接过来,柔声夸奖了几句,又让念萱取了一对金厢玉云鹤猫睛宝石绦环赏她,“这对绦环你如今怕还不好用,但等去了绮山约莫也差不多了。” 这是再次暗示会在去了行宫之后就给伊杏恩向皇后请求晋位,伊杏恩于是露出喜色,再三磕头谢恩,这才兴高采烈的离去。 她走后,念萱就笑:“这位奉衣却是会做生意。” 一碗不值钱、材料还是皇帝出的安神汤,换一对金厢玉绦环,岂止是一本万利? 云风篁笑了笑,她平素对这种小心思都不在意,遑论如今更没工夫在意,只道:“原本也打算赏她些穿戴之物,如今不过是顺便。” 还要说什么,外头骤然一声雷霆,吓的念萱跟流虹双双变了脸色,云风篁固然面上镇定,心下也吃了一跳主仆转头望向外头,就见哗啦啦的雨点,顷刻之间便打得枝叶纷纷,迅速在庭中腾起了一层渺茫的白雾。 第四十三章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这场雨一直下到入夜都没停,反而有着越下越大的意思。 云风篁左右安排了纪暮紫给皇帝侍寝,便在掌灯时就叫人关了门窗,预备晚上好生思量一下如今的处境。 结果用过晚膳未久,院门就被叩响了,旋即陈竹匆匆来报,说是皇帝来了。 “陛下今晚不是该去纪嫔那儿么?”云风篁微微惊讶,起身相迎,才走到廊下,淳嘉已经迎面而至,他这会儿穿着淡青底绉纱暗纹的常服,县衙到底窄小,固然后头雁引正收着的伞十分宽大,飞扬的衣角却还是沾了些许雨水,在夜幕下洇出近乎血渍的色泽来。 匆匆一瞥,竟有种皇帝披着被飞溅了满身鲜血的衣袍,步步走近的触目惊心。 这让行礼到一半的云风篁不禁僵住。 再看时,年轻天子眉眼平和,伸手将她扶起,顺势牵了她一起往屋子里走,边走边道:“纪嫔身子不适,朕就不去打扰了,正好经过时看到你这院子里还有灯火,想着你兴许还没睡,就叫雁引叩门试试……怎么你不喜欢朕过来?” 云风篁还真不喜欢他这会儿来,但面上道:“怎么会?妾身只是意外罢了。” 又问纪暮紫怎么个不舒服法,“她可请太医看过了么?” 说话间两人正好跨过门槛进屋,念萱看到皇帝鬓发上沾了些水珠,忙从旁取了帕子上来交给云风篁。 云风篁接了帕子,等皇帝撩袍在上首坐了,这才上去给他擦拭。 皇帝端坐着任她照顾,嘴角微勾,露了个笑,眼中却毫无笑意,淡然说道:“朕也不清楚,不过纪嫔入宫多年,想必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陛下说的是。”云风篁听了这话,给他擦拭水珠的手顿了顿,旋即转头嗔念萱,“虽然如今天热,可这大晚上的还下着雨,怎么还给陛下上这冷冰冰的饮子?快换了热茶来!” 念萱告了声罪,将才搁到桌子上的漉梨浆撤下,跟脚沏了热茶,皇帝接过呷了口,笑着道:“还是爱妃会心疼人。” 云风篁将擦完水珠的帕子扔给念萱,掩嘴笑道:“妾身进宫就是为了伺候陛下的,不心疼陛下,还心疼谁呢?” 两人说说笑笑的,很快将纪暮紫身体不适的事情扔在了脑后只是云风篁心中不免感到一阵凉意,她倒不是觉得皇帝对这位入宫多年的纪嫔的态度过于无情无义,归根到底皇帝的态度一早非常明显,三宫六院只袁楝娘才是他想要的那个。 其他人都是登基之后各方硬塞给他的,他只是没能力反对才收下。 所以皇帝不在乎纪暮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如果是纪氏还如日中天那会儿,云风篁相信皇帝就算心里巴不得纪暮紫死了算了省的在眼皮底下晃来晃去的烦,也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 靠着家世上位就是有这样的弊端,一旦靠山倒台了,或者还没倒台可是不太行了,自己的地位也如风中之烛,倾塌只在转眼之间皇帝明晃晃的不在乎纪暮紫,显然是也不将纪氏放在心上了。 这对于云风篁来说绝对是个坏消息。 但正如她在熙景熙乐面前表现从容的理由那样,皇帝已经毫不掩饰对纪暮紫的感观,却至今还在同她虚与委蛇……此举让云风篁很难不抱着微弱的希望。 就是自己对皇帝而言,还有用? 不然凭什么纪氏嫡女都被皇帝视若无物了,她这个靠着纪氏的皇后才在宫里骄行众人、搞风搞雨的婕妤,仍旧叫皇帝哄着捧着,俨然三千宠爱在一身? 问题是她对于皇帝来说的价值,到底在哪? 云风篁心下踟蹰,本打算晚上没人打扰的时候清清静静的分析下,如今皇帝来了,她于是借着撒娇撒痴的光景,缠着皇帝旁敲侧击。 但皇帝对她的讨好卖乖照单全收,要紧的话却丝毫不露。 末了被云风篁纠缠不过,索性安然而笑:“朕之前不是说过么?爱妃年少,纵然有些胡闹的举动,朕难道还能跟你计较?再说爱妃服侍朕素来用心,朕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岂能不念旧情?” 虚情假意的让人想相信都难,满满的都是搪塞。 云风篁心中愠怒,又不好发作,强忍着暴躁过了这晚上,次日一早,陪皇帝用罢早膳,就借口有事处理将人哄去了前堂。 结果正阴着脸盘算呢,守门的陈兢来报,说纪暮紫求见。 “娘娘,今晚能让妾身伺候陛下吗?”纪暮紫脸色苍白,看起来似乎真的不舒服,但开口却道,“就今晚,可以吗?” 云风篁闻言一怔,说道:“你身子瞧着还没好,若是过了病气给陛下,本宫如何担得起这责任?” 纪暮紫只道她故意为难,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了些,用力攥拳,似乎是拿出所有的力气一样,低声道:“妾身从前痴长年岁不懂事,冒犯婕妤娘娘的地方,还求娘娘海涵,妾身……妾身此番之请,也是为了……为了……” 她与皇后虽然不同父,却都是纪氏嫡女,其父敏阳侯在族中地位并不比海西侯低什么,是真真正正金尊玉贵养大的望族掌珠。 入宫之后,固然位份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却一向自视甚高,也是极心高气傲的性子。 当初跟云风篁一起入宫的表妹薛笑歌未曾头一个侍寝,她都要刁难云风篁一把出气,可见何等掐尖要强。 这也不过几个月而已,却就要跟云风篁请求了,即使纪暮紫努力做出低眉顺眼的姿态来,却还是难掩凄楚与狼狈,若非死死掐着掌心,只怕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但云风篁见着,却没有她预料之中的快意,反倒露出诧异之色:“你在说的什么话?本宫何时不让你伺候陛下了?昨儿个晚上不就安排你侍寝的么?可你说你身子不适……” “妾身几时身体不适了?!”纪暮紫闻言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但旋即意识到这话近乎质问,连忙补充,“娘娘,妾身昨儿个不曾等到陛下过去,天亮之后听说陛下昨晚歇在您这儿……妾身……” 她说着说着没了声,是察觉到这话仿佛是明晃晃的指责云风篁将皇帝抢走了。 虽然她就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她不能得罪云风篁。 “本宫昨儿个掌灯的时候就叫人关了院门,结果都快睡了,陛下叫人撑着伞过来叩门,不信你问问这儿伺候的随便谁。”云风篁也没计较,叹口气道,“本宫当时就问陛下为何没歇在你那儿了……但陛下说你身子不适,怕打扰了你。这不,本宫刚刚送了陛下去前头,正打算着人过去你那儿问问要不要紧呢,结果你一来说的这话,本宫都要糊涂了!” 见纪暮紫原本苍白的脸色愈发没了血色,甚至都有些摇摇欲 坠的意思,忙叫人扶了她坐下说话,“你也先别急,兴许底下人作妖,陛下也是被骗了呢?” 就吩咐陈竹出去打听下,皇帝昨晚到底为什么没去纪暮紫那边。 纪暮紫见状却是苦笑,她又不是傻的:皇帝亲政之前也没人敢再这样的事情上戏弄他,遑论亲政之后?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出来的,哪怕才被贬为宫嫔,到底有着纪氏在,哪个宫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坑她? 这事儿肯定是皇帝自己的意思。 他已经不需要遮掩,可以明明白白的摆出厌弃纪氏的态度了吗? 也难怪伯父海西侯会连夜赶来万年县,而且…… 纪暮紫指尖都在哆嗦,虽然云风篁让她留下来等陈竹回禀,她却坐不下去了,强撑着起身告退只是离开前,她犹豫着问云风篁:“娘娘,妾身如今这个样子,怕是陛下今晚也不会过去的。那今晚是谁侍寝?” 云风篁叹口气:“本宫等会儿若是能够见着陛下,会跟陛下提起你,看陛下去不去看你……如果陛下不方便的话,那么本宫会让伊奉衣服侍陛下。” 她又不是袁楝娘,对皇帝真心实意的,见不得这人临幸其他人。 对云风篁来说,位份、待遇还有权势这些才是重点,睡皇帝只不过是达成这些目的的途径之一罢了。 在皇帝还愿意跟她逢场作戏的情况下,她眼下比较希望皇帝多去伊杏恩那里毕竟伊杏恩是能生孩子的不是吗? 纪暮紫离开之后隔了会儿陈竹才回来,擦着汗很是惶恐的样子:“娘娘,昨儿个陛下根本没去纪嫔的院子,是直接来咱们这儿的。” 云风篁道:“本宫猜也是这样……” 又叹口气问,“陛下落水的事儿怎么样了?今儿个可有什么说头?” “陛下昨儿个傍晚的时候召见了海西侯还有兴宁伯,当时是雁引公公亲自守着门口,闲杂人等都不许靠近,奴婢实在打听不到内情。”陈竹低着头,说道,“只是听说这两位出门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海西侯尤其的仓皇……” 见云风篁沉吟不语,想了想又说,“奴婢还打听到,昨儿个晚上有人给纪嫔递了消息,似乎是海西侯那边的人。” 倒也难怪纪暮紫会放下高傲过来求自己安排她侍寝了。 云风篁心道,只是皇帝对纪暮紫分明无意,这会儿就算上赶着讨好,又哪里有用? 嗯,兴许是急病乱投医? “……先这么着罢。”云风篁本来还想让熙景再去海西侯那儿一趟,探探口风的,但现在这情况,恐怕再跟海西侯联络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却只得打消了这念头。 这天雨小了点,却还是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整日,云风篁吃不准皇帝的心思,就没去前头嘘寒问暖,却是看着念萱她们做针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将辰光打发过去。 晚上陈竹的眼线过来告诉,皇帝直接去了伊杏恩那儿云风篁为纪暮紫叹口气,也就安置了。 她以为今晚上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变故,凭什么麻烦总要明早才爆发。 结果,正睡得香呢,却被陪夜的念萱流虹齐齐摇醒,不等云风篁睁开眼睛,俩宫女已经手忙脚乱的给她穿戴:“伊奉衣那边出事儿了,陛下如今正在发怒,催着您赶紧过去!” 第四十四章 人设不能崩! 云风篁匆匆忙忙赶到伊杏恩院子里的时候,事态已经略微平息意思是大的动静已经消停了,只是看着里里外外跪了一地的下人,以及端坐主位正面无表情的皇帝,也知道还没结束。 “陛下。”云风篁上前行礼,迅速环顾一圈周围,没发现伊杏恩的身影,正要旁敲侧击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皇帝一摆手让她起来,旋即指了指内室,简短道:“爱妃自己进去看罢。” 语气冷硬,愠怒暗藏,瞧着是已动了真怒。 这让云风篁心下诧异,因为在她印象中这位主儿可不是喜欢情绪外露的人,能把他气得大晚上的装都不装了,得是什么样的变故? “妾身遵旨。”低头福了福,云风篁走进内室。 进门之前她自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比如说看到伊杏恩衣裳不整的跟个外男一起躺在帐子里之类,却没想到转过屏风,率先看到的却是……纪暮紫?! 饶是云风篁自诩处变不惊也不由怔忪了下:“你怎么会在这里?!伊奉衣呢?” 约莫是灯火的缘故,纪暮紫此刻看起来气色不似白昼那么惨淡,双颊泛红,唇色娇艳,只是眼神之中无悲无喜,用浅粉缎面的锦被将自己裹的结实,闻言朝帐子后头抬了抬下巴,淡淡说:“妾身将人弄晕了之后扔那了。” 云风篁:“……” 她冷静了下,也没走过去看,只退出内室,到皇帝跟前跪下,“妾身御下无方,请陛下责罚!” 皇帝手里捧了盏热茶,却没喝,只漫不经心的拨弄着,半晌,将茶碗放到桌上,方侧头瞥一眼自己这婕妤。 云风篁此刻态度非常的端正,跪姿谦卑,螓首微垂,匆匆挽的抛家髻松松的坠在脑后,斜插的赤金鸾鸟衔珠长簪在烛火下泛着冰冷而华贵的光彩,与耳畔的金摺丝珠串耳坠子交相辉映,愈显她眉睫似墨,肤光胜雪。 “……”皇帝凝视着她,室中原本就不算松弛的气氛越发紧绷,似一张弓,开到了极致,就在有些胆怯的宫人已经吃不住这压力,摇摇欲坠之际,皇帝终于开口,似乎已经收敛了怒火,平静问,“爱妃打算如何处置?” 云风篁吃不准他心思,思索了下措辞,才道:“妾身入宫时日尚浅,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的事情。陛下要妾身当场处置,妾身只怕没有这样的急智。妾身就是想着,纪嫔跟伊奉衣的身边人,怕是不妥?还有就是,伊奉衣还在房里,是不是先移出来让太医瞧瞧?” 说了这话就屏息凝神,垂手侍立,静待皇帝的反应。 皇帝冷笑:“只是她们的身边人?身边人不过都是些奴才,没有做主子的拿主意,他们哪里来的胆子胡作非为?!” 不等云风篁接话,他又提高了声音,厉声道,“今晚可以假扮伊奉衣以迷香媚药算计朕,明日是不是也能用鸩毒匕首招呼朕?!之前纪亭照于春题湖上指使奴仆穿水靠潜入湖中,扯朕落水,还说什么意外,说什么开个玩笑并无恶意怎么婕妤到现在还要为纪氏辩驳,让朕相信纪氏的宫嫔也是无心之举,专门来伊奉衣这儿跟朕开玩笑!?” “……妾身不敢。”云风篁简直想吐血了,这是什么样的猪队友! 且不说就皇帝跟纪氏之间的芥蒂,根本不是纪暮紫主动邀宠献媚就能揭过的,遑论纪明被关押在前,这时候纪氏不收敛行迹谨慎言行以免被抓到把柄雪上加霜,竟然上赶着做出弄晕侍寝宫嫔代为承欢的事情…… 这是纪暮紫不长脑子,还是她急昏了头出此 下策?! 算了不管了,随便这位主儿怎么想的,事情已经做成,出发点都不重要了云风篁顶着皇帝冰冷锐利的目光,硬着头皮道,“陛下,妾身与纪嫔都是宫中妃嫔,都是您的人,纵然平素有些小心思,掐尖要强争风吃醋是有的,要说谋害陛下,借妾身十万个胆子,那也是不可能的啊!妾身觉得纪嫔应该只是嫉恨伊奉衣,争宠昏了头了!” 她知道这话说服不了皇帝,因为皇帝都亲自提出主要责任在主子而不是奴才了,显然是否决了云风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扯几个奴才出来顶缸的提议。 这会儿又怎么可能同意将事情的性质定在只是妃嫔之间的争斗上? 所以见皇帝皱眉,忙道,“陛下,妾身有几句话,请陛下容妾身单独奏对!” “……都下去。”皇帝闻言眯起眼,看了她会儿,淡淡吩咐。 身后顿时传来无声的松气声。 云风篁又道:“也伺候纪嫔跟伊奉衣去其他屋子候命。” 见皇帝没反对,有几个机灵的宫人连忙进去内室,没多久就将两名宫嫔抬去隔壁安置。 屋子里只剩了帝妃二人,皇帝神色也松缓了些:“爱妃可以说了么?” “陛下,邺国公夫人尸骨未寒,太皇太后还在病中。”云风篁攥紧了帕子,低着头,轻声说道,“此时此刻,纪氏纵然有着教养子女无方的疏漏,陛下身为天子,也该宽容待之,毕竟,天下皆知,当年是纪氏力主迎立陛下于扶阳的!” 她说这番话时语气平静,心头却砰砰的跳。 索性皇帝听罢,没有暴怒的意思,只淡淡问:“爱妃是说,朕所以一辈子都要宽容纪氏,哪怕他们大逆不道、咄咄逼人?” “当然不是!”云风篁暗松口气,心道即使皇帝此刻其实已经动怒了,没有立刻发作,可见还是愿意听下去的,那就有着机会,“纪氏当年迎立陛下,并非纯粹为陛下考虑,这是其一;其二,纪氏这些年骄横跋扈,甚至居心叵测,谋害皇嗣,对陛下也多有不敬,原也将迎立的功劳消耗殆尽……但,纪氏是纪氏,陛下是陛下,纪氏区区臣子,怎配与陛下相比?” 皇帝看着她:“说下去!” 云风篁抿了抿嘴,抬头与他对望:“妾身斗胆,请问陛下:陛下正当盛年,英明神武,是只愿做一守成之君呢,还是效仿太祖皇帝陛下,宁靖天下,澄清宇内,做一代中兴之主?” “区区婕妤,口气倒是不小。”淳嘉凝视着她,哼笑道,“这等话……是你能说的么?” 云风篁道:“在其位谋其政,妾身身为宫妃,生死荣辱系于陛下之身,为陛下谋,岂非理所当然?” 皇帝哂道:“你做什么都有理由……行了,也莫要效仿谋士游说之语,开门见山罢。” “纪氏可以不忠不义,但陛下不可不念旧情。”云风篁轻声道,“因为纪氏已如昨日黄花,陛下却似朝阳初升,来日方长!” 所以让朕再次纵容纪氏,好展示自己宽阔的胸怀、仁善的品德,以折服朝野上下? 皇帝无声的笑了笑:“朕闻前人曾言夷狄畏威而不怀德,观今时庙堂,不外如是。” “人心慊慊(qie),自古如之。”云风篁坦然道,“然而若能选择,谁会放着宽厚明君不投奔,却在刻薄寡恩之辈手底下做事?” 见皇帝沉吟不语。 她攥紧了手又松开,如此反复两次,终究鼓起勇气道了句,“孝宗皇帝陛下虽则膝 下无子,但旁支宗亲贵胄并非只摄政王一脉以及陛下。纪氏狼子野心,谨慎多疑,摄政王世子当年不足十岁,他们尚且不相信,最终却选了陛下……不是吗?” 请想想您当年是怎么上台的? 不就是袁太后为了让你以庶子的身份继承王爵,从出生就开始各种刷温厚孝顺知恩图报乖巧懂事体贴善良等等正面人设? 刷的多了信的人多了,纪氏也信以为真,觉得你好控制,不容易反水,最重要的是,就算反水了,约莫也因着心慈手软之类的原因不会下狠手,这才决定扶你登基? 这会儿你要是对纪氏穷追猛打,还是在人家纪氏刚刚死了老主母邺国公夫人还是在宫里遇刺的纪太皇太后还病着的情况下,哪怕有着纪氏不轨的把柄,能不叫人议论这是对太皇太后对纪氏落井下石?! 不说纪氏到底执政多年,即使一时不查被打了个晕头转向,如今是否还有着扭转乾坤的能力,就说这庙堂上下,如今拦着皇帝大权在握的,可不只是纪氏一家。 你现在就把多年树立起来的人设给毁了,其他人,包括正在跟你合作的摄政王在内,能没点儿兔死狐悲的心情? 皇帝亲政迄今不几个月,中间为了迷惑纪氏都没什么大动作,就算积蓄了些力量,从他杀邺国公夫人需要亲自动手来看,怕也是十分寒酸,拿不出手。此番能够顺顺利利的辖制住纪氏,摄政王绝对是出了大力的。 但是,但是,摄政王愿意这么做,可不是为了让皇帝御极宇内,而是有着自己的打算的。退一步来讲,就算摄政王忽然想开了,不想跟皇帝争什么,就想为公襄氏的未来发光发热,他可是半步皇太弟的人! 能不担心皇帝大权在握之后翻旧账,或者只是为策万全送他全家下去见孝宗? 总之,占着绝对优势,又或者一无所有的时候,展现出狰狞、冷酷的一面,也还罢了。前者毋须担忧,后者背水一搏而已。 比如云风篁逼迫熙景的时候就没什么忌讳的,因为熙景的身份手段筹码跟她差距太大了,大到哪怕熙景怀疑她地位不稳了也无力反抗。 但如皇帝此刻,优势有,却只小荷才露尖尖角;筹码有,然而胜败还在模糊之中,这种情况下,表现的太刻薄寡恩,反而会激起对手们的警惕与恐惧,没准就同仇敌忾先解决他呢? 之前云风篁吓唬袁楝娘时就说过,皇帝虽然还没儿子,但宗室有啊! 当年能给孝宗过继淳嘉为嗣子,干什么不能再来一次,给淳嘉过继个年幼嗣子? 总之,如今对皇帝最有利的选择,就是继续保持温文尔雅心慈手软的形象这样虽然夺权的速度可能会放慢,却不容易在地位尚未稳固的时候招来一致的针对,而且给对手一线生机,他日再对付其他人时,那些人也不至于殊死抵抗,牵累广众,损耗国祚…… 当然,这么做对大局是极好的,对皇帝本身,以及这些年来陪着皇帝忍辱负重的人来说,却不够畅快了。 这要是袁楝娘姑侄,云风篁就算这么想的也万万不会说出来。 毕竟那位悦婕妤的性子…… 可淳嘉帝么,云风篁对他还是有点儿信心的,因为就在昨儿个,这位都还在兢兢业业的演着呢。 “……生而为女子,真是委屈爱妃了。”她一口气说完,低头垂眸,屏息凝神而立。 半晌,皇帝悠悠一叹,说道,“既如此,那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此事?” 第四十五章 善后 云风篁在心里苦笑一下,开口道:“后宫之事素来都是皇后娘娘做主,但纪嫔与皇后娘娘乃是嫡亲堂姐妹,据说还是一起长大,因此皇后娘娘合该避嫌……莫如请太皇太后,还有母后皇太后处置。” 这是以退为进,逼着纪氏自己给皇帝个交代。 尤其是太皇太后,这位是纪氏女,但地位却不是纪太后还有纪皇后能比的,她是神宗皇帝的妻子,孝宗皇帝的母亲,在整个宗室里不管是辈分还是身份,都有着无可撼动的地位。 淳嘉帝将纪暮紫交到她跟前,不啻是明摆着表示给她个面子。 如此,以后太皇太后也必须在别处还皇帝一个人情…… 运用的好的话,这个人情可是很有用的。 皇帝淡淡的“嗯”了一声:“那……纪亭照,你觉得朕也该交给海西侯处置么?” “纪公子是外男,与纪嫔不一样。”云风篁抿了抿嘴,低头道,“妾身以为陛下自行处置就好,毕竟邺国公曾经上表建议不允后宫干政,想必也不会希望太皇太后还有母后皇太后、皇后娘娘这几位,插手此事。” 邺国公当初心心念念防着自家女子的时候,怕是没想到今日。 当然这位老国公怎么个倒霉法云风篁是不关心的,她现在跟吃了黄连似的,满心都是苦涩:今晚这番提议说出来,等若是从纪氏的船上跳到皇帝的船上了。 卖了纪氏云风篁是不心疼的,她就是心疼自己回头去了绮山行宫,若果袁楝娘还没有被玩死,她会是什么下场? 本来以纪氏在宫闱的势力,坑死袁楝娘栽赃淑妃……就算栽赃这事儿做不好吧前一件总归没问题的。 但如今看皇帝这气定神闲的样子,没准早就在袁楝娘身边做好了准备呢? 本来云风篁是不打算站皇帝的,至少目前不打算,毕竟袁楝娘的名声,实在不能让人放心。 可万没想到今晚会出这样的事情,她作为皇后亲自叮嘱留在皇帝身边主持大局的妃子,保不住纪暮紫也还罢了,毕竟连建议海西侯弄死自己儿子的建议都传达出去了……关键是,皇帝这会儿既然有抓着纪暮紫不放的意思,还专门勃然大怒的喊了她过来,她要是不识趣点,谁知道会不会被顺便添进某个名单里去? 归根到底她的根基太过浅薄了,纯靠游走各方走到今日,本身并不具备相当的实力,在眼下这样的情况下压根没有选择的权力。所以察觉不妙,尽管心里晓得后患无穷,也不能不先将眼前的难关度过去。 “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置纪亭照?”皇帝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变化,换回平常说话的温和语气。 云风篁并不敢因此放松警惕,急速的思索着:“妾身以为陛下不妨广而告之,手下留情。” 广而告之,让天下人都知道纪氏私下里做的恶事;却手下留情,彰显天子的仁厚宽容,同时也是激起大众对于纪氏的不满,为日后再次发作他们留下引子。 皇帝轻笑了下,摩挲着茶碗:“爱妃做婕妤有些屈才了。” “妾身不敢。”云风篁低着头,“妾身能够伺候陛下,就已经心满意足。” 皇帝站起身,上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缓声道:“爱妃何必跟朕如此见外?你不是一直都说最喜欢朕、也知道朕喜欢你么?既然如此,些许小事,哪里值得与朕生疏了?” “……陛下说的是。”云风篁僵硬了一瞬,旋即眉眼一弯,笑了开来,“妾身最喜欢陛下了,怎么舍得跟陛下生疏?只是纪嫔竟在妾身眼皮底下做了那样的事情,妾身自觉对不起陛下……” 她娴熟的露出欲语还休满怀愧疚的神情。 皇帝也娴熟的安慰道:“这是纪嫔之错,是 纪氏教女无方,哪里怪得了爱妃?论资历,爱妃比纪嫔后进宫;论年纪,爱妃比纪嫔更是小了足足近十岁。是以此事与爱妃毫无关系,朕等会儿就叫人送她去太皇太后跟前,爱妃可千万莫要因此跟朕存下芥蒂才是!” 两人心照不宣的你侬我侬了会儿,皇帝才在云风篁的建议下前往她院子里安置。 至于云风篁自己,却还得留下来善后。 没办法,虽然皇帝说了要马上打发纪暮紫动身去太皇太后跟前,这种事情总不能堂堂天子亲自去做,云风篁只能认命的揽下来。 她也必须揽下来,虽然已经决定抛弃纪氏了,可大家到底各取所需一场,能心平气和的分道扬镳也好啊是吧?撕的惨不忍睹的,既不好看,也没什么好处嘛……就是不知道纪暮紫能不能像她这么识大体? 纪暮紫跟伊杏恩此刻都被安置在厢房,云风篁进去的时候,两人各自占据了屋子的一个角落,伺候她们的宫人也是泾渭分明,气氛虽然不算轻松,却也没什么剑拔弩张的意思。 这也不奇怪,纪暮紫再落魄也是纪氏嫡女,伊杏恩出身寒微,进宫未久,位份也不高,哪怕满心愤恨又占着道理,又哪里压得住她? 见着云风篁进来,一屋子人忙都起来行礼。 云风篁摆摆手,让伊杏恩这一拨人先出去:“本宫知道你受委屈了,且放心,本宫必然会为你讨个公道!” 伊杏恩不敢反驳:“是,妾身遵命。” 她走后,云风篁看一眼纪暮紫身后的宫人,纪暮紫点点头,于是这些人也退了下去。 “这事儿是你自己做的,还是?”云风篁盯着已经穿戴整齐的纪暮紫看了片刻,缓声问。 纪暮紫笑了下:“是我自己做的。” 不等云风篁追问,她跟着道,“陛下让你来处置我?这么说他已经说服你了?” “你为何要这么做?”云风篁没回答她的话,皱眉问,“你该知道此举毫无意义,反而会让纪氏蒙受更多的羞辱。” 纪暮紫淡淡说道:“兴许是我纪氏福祚已衰罢。” 见云风篁不解,她解释,“前些日子家里得了一个有助子嗣的方子,此番母后跟姐姐专门留我下来,就是为了……但没想到明他会在这眼接骨上触怒陛下,以至于陛下压根不想去我那。” “……你要是早点跟我坦白,我为你安排,就算未必成功,总不至于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云风篁再次在内心默默吐了一口血,说道,“你该晓得你我之间虽然有些不和睦,但此时此刻,我是希望你有喜的。” 纪暮紫瞥她一眼,露出一抹讥笑:“但现在跟你说这个已经晚了是吗?陛下他……可真是好手段!” 云风篁也没反驳:“连海西侯尚且不敢违逆陛下,遑论本宫?本宫这么做也是为了你跟纪氏好。” “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我们?”纪暮紫没心情继续嘲讽她的背叛,只沉声问。 云风篁道:“陛下这回动了真怒,本宫好说歹说的……总算说服他将你交给太皇太后处置。” 纪暮紫冷笑:“懋婕妤可真是为我、为纪氏着想!明知道太皇太后如今病着还要赶路,十分的不妥,却还是将事情闹到她老人家跟前,也不知道你到底什么居心?!” 她露出怀疑之色,“想当初消暑宴上……” “本宫的底细皇后娘娘再清楚没有。”云风篁不以为然道,“还是你觉得你睿智得过中宫?那为何同是纪氏嫡女,你最高也不过是个昭媛,娘娘却高踞凤座?归根到底是你自己疑神疑鬼的不相信本宫,自作主张才落到现在的地步。要不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你当本宫乐意来给你圆场?!” “而 且纪氏如今的处境,不惊动太皇太后,你觉得可能?” 纪暮紫张了张嘴,还待反驳,云风篁又道一句,“再说你今晚毕竟还是成功了,这会儿不去太皇太后跟前,若果你家那生子的方子有用儿,你觉得保得住?” “……罢了,什么时候走?”纪暮紫沉默了会儿,叹口气,问,“伺候我的人能带上么?” 云风篁道:“陛下心中厌烦你,让你立刻走,至于伺候你的人……本宫等会儿问下雁引,若他同意,那就带上,不然本宫也没办法。陛下刚刚睡下呢,本宫今晚哪里还敢去打扰?” 纪暮紫走的时候她专门将那个生子秘方要了下来。 然后去安抚伊杏恩,就说:“可怜见儿的!本宫不过错错眼,没想到纪嫔那贱婢竟然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止叫你受了委屈吃了苦头,连带本宫都在陛下跟前无地自容!这不,本宫方才跟陛下说了,连夜将人送去太皇太后跟前请示如何发落!” “不是本宫不想当场给你出气,但那贱婢到底是纪氏的人,便是陛下,也不好不给太皇太后面子的。” “这要是其他人处置,碍着太皇太后,不定还会手下留情。可让太皇太后亲自做主,太皇太后反而不好委屈了陛下。” 伊杏恩一脸的柔顺,听到此处连忙福了福,细声道:“妾身愚钝,都听娘娘的!” 云风篁道:“你是本宫宫里人,本宫断没有不向着你的道理。这样,人,本宫刚刚已经奉陛下之命送走了。后续如何,且静观其变。只是经此一事,皇后娘娘那儿,本宫是必要为你据理力争的。此外,本宫方才叫人取了些东西来与你压惊。” 说话间念萱捧着漆盘上来,是两套首饰,一套赤金,一套点翠,都是做工精致用料考究,于烛火上流光溢彩,一望可知不是宫嫔能戴的。 伊杏恩下意识的看怔忪了片刻,才有些尴尬的转开视线:“娘娘,这……” “就算暂时戴不了,先收着就是。”云风篁吹了吹面前的茶碗,和声道,“本宫自己不就是个例子?” 伊杏恩忙说:“妾身何德何能?万不敢与娘娘比!” “宫里对于这些其实也不是很在意,你看纪嫔贬位之后还不是一样珠围翠绕的出入?有本宫在,你怕什么?”云风篁心道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纪暮紫来不及收拾,被她暗示熙景她们扣下来的,毕竟,伊杏恩的委屈是纪暮紫给的,难不成还指望她倒贴私房来安抚? 她从扣下的妆奁里拿了两套不是太喜欢的给伊杏恩,剩下来的跟心腹宫人瓜分掉,算是主仆几个大晚上被惊动的补偿了。 这会儿劝着伊杏恩又忐忑又欣喜的收下,旋即和颜悦色道:“这些东西你现在没有,往后也会有的,都不值一提。纪嫔此番做事过分,本宫方才单独呵斥她的时候,倒是给你专门要了一份补偿。” 说着将那张墨迹未干的生子秘方拿了出来,含笑道,“纪嫔之所以胆大妄为算计陛下,却是因为她最近才得了这方子……” 原本对一个药方没什么兴趣的伊杏恩听着她的讲述,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再怎么腹诽纪嫔,也不得不承认人家有个好娘家,那么纪嫔不惜触怒皇帝也要实验的生子秘方,岂能没点门道?! 伊杏恩纵然美貌非常,但一无家世,二无云风篁那等手腕,想在粉黛如云、新人层出不穷的宫闱立足,想尽快晋位,唯一的捷径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云风篁还说着:“本宫不懂医理,回头找太医看过若是没什么问题再给你。” 她却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娘娘,妾身懂一些,妾身以前家里就是开药铺的!妾身耳濡目染,错非特别偏僻的方子,妾身都能看一看!” 第四十六章 心善仁厚云风篁 云风篁闻言颇为意外:“药铺?听说你那养父母不是农户么?” 至于说伊杏恩的嫡亲父母……伊杏恩不是在跟家里人失散之后因着高热给忘记的一干二净,这才流落人牙子手里,纯靠美貌惊人,被安排了个良家身份,送到花鸟使跟前? “……妾身……妾身……”伊杏恩这才意识到自己失口,脸色顿时苍白,下意识的跪下来,“请娘娘恕罪,妾身……” 然而云风篁瞥她一眼,却没有追问的意思,只将方子交给她:“那你自己瞧瞧罢,毕竟是吃下去的东西,若是没把握,还是等本宫寻太医问过了再用不迟。左右也不差这么几天的。” “……谢娘娘恩典!”伊杏恩长舒口气,感激的接过方子,边看边凝神思索,片刻,她肯定的点点头,说道,“娘娘,妾身虽然看不出来这方子的具体效果,但绝对没什么坏处。” 许是对云风篁没刨根问底她底细的投桃报李,又奉承了句,“毕竟纪嫔再怎么着,哪里敢在娘娘跟前弄鬼?” 云风篁笑了笑:“既然如此,那这方子你就收着罢,需要什么只管打发底下人去办。这万年县的药铺纵然不及宫里药库齐整,好歹是京畿之地,这方子里本宫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生僻的,料想不必去绮山行宫就能配齐了。” 知道伊杏恩位份不高月钱少,本身的出身也不太可能有什么体己钱,“这部分费用记本宫账上就好。” 反正纪暮紫走的急,基本上就没收拾什么东西。世代簪缨的嫡女眼光高,差一点的物件都不稀罕随身带,如今多半被云风篁笑纳,随便拿几件首饰出来都够伊杏恩把生子药当饭吃了。 这可是替她生儿育女的人,自不能太亏待。 如此安抚了伊杏恩,云风篁方才领着人冒雨回到自己的院子。 这时候皇帝已然熟睡,她自不去打扰,也没心思打扰。 却带了几个心腹到厢房说话:“陈竹你着人去芝州那边,好生查一查伊奉衣的底细。重点是芝州那边的药铺。” 陈竹连忙答应:“奴婢遵命!奴婢天明之后就去办!” 这事儿不算难,虽然伊奉衣这个名字都是后来弄的,但姿容出众、与家人失散以及家中可能开设药铺或者有人懂得医理这两条,足以查出蛛丝马迹了。 云风篁对伊杏恩的出身是否良家其实不是很在意,但人在她手底下,底细当然要弄清楚。 纪皇后不就是对她不够了解,这才让她在眼皮底下做了许多小动作,如今更是扔了纪氏投靠皇帝? 她又怎么可能不汲取教训,免得遭了报应? “打听的时候尽量悄悄儿的,就算发现了伊奉衣的家里人,也先别惊动,确认之后报与本宫再说。”想到伊杏恩既然能看药方,显然是记得从前的事情的,却不去寻找家人,任凭人牙子找一家农户将她送入宫闱,八成是有着什么内情云风篁又提醒陈竹,“这事儿慢点可以,得给本宫做周全了!” 陈竹笑着道:“奴婢理会的,请娘娘放心!” 云风篁微微颔首,这才转向熙景熙乐:“方才的一幕你们都看到了,有什么想法?” 这俩宫女平时她用的最多,是将念萱都比下去的,自来不说骄横跋扈,总也顾盼自若。此刻双双脸色煞白,闻言对望一眼,熙乐就低声说道:“婢子们是伺候娘娘的人,当然是娘娘怎么说就 怎么做。” 熙景闻言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是没想到熙乐会这么快就妥协了。 “那你呢?”云风篁见状,不给熙景反应时间,呷了口茶水,逼问,“熙景你是怎么想的?” “婢子……”熙景张了张嘴,下意识的看向四周。 流虹低着头,木头一样站着,跟平时没什么区别……熙景记得才到云风篁身边时还很是监视过这人一段时间,因为毕竟是云风篁亲自跟延福宫要的人。但这么段时间下来,都没发现她跟云风篁有什么特别的瓜葛,似乎只是纯粹的主仆,这才渐渐的不放在心上了。 如今云风篁的重点显然也不在她身上,她保持着素日的做派,一点儿也没受到格外关照。 至于念萱倒是有些不安,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可她是打小服侍云风篁、陪着这主子从北地千里迢迢来帝京,又误打误撞的入宫……单凭这点,眼下这场质问也不会有她的份。 陈竹是内侍里唯一被喊进来的,此刻眼观鼻鼻观心,微垂着眸子看牢了不远处的地砖,像是完全没发现熙景的目光。 熙景最终再次看向熙乐,这个跟她一块儿没入宫闱、一块儿跟姑姑们学习、一块儿进延福宫又一块儿到云风篁身边的同伴,虽然也与陈竹一样保持着垂首敛目的姿态,脊背却站的笔挺,丝毫没有被迫背叛后的彷徨与纠结。 她忽然就醒悟过来了,指着熙乐:“你早就背叛了娘娘!!!” “婢子一直都是娘娘的人,何来背叛?”熙乐闻言,抬眸看她一眼,平静反问,“倒是熙景你,娘娘就在跟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两人说的“娘娘”显然不是同一位。 熙景没想到她就这么承认了,气的红了眼圈,颤声道:“你莫要忘记当初你犯了规矩,是谁开恩救下……” “是皇后娘娘。”熙乐不以为然道,“所以皇后娘娘叮嘱婢子来服侍婕妤娘娘,婢子当然要尽心竭力!” 她从来就不是皇后的人,对纪皇后的感情当然谈不上深刻,再加上郑贵妃夤夜拜访那晚被云风篁逼着弃了公襄霄不管当时再怎么情绪复杂呢,这许多天的调整下来也早就平静下来了。 所以面对熙景的激动,根本毫无波澜,还理直气壮:“倒是熙景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从未说过要我等在婕妤身边三心二意,你这副做派,莫不是存心挑起皇后娘娘与婕妤娘娘之间的芥蒂?!” “……”熙景胸脯剧烈起伏,恨声道,“贱婢!我现在不跟你说,回头看皇后娘娘怎么处置你!” 末了转头向静静喝茶的云风篁,“婢子愚钝,伺候不了娘娘,还请娘娘送婢子去皇后娘娘跟前罢!” 云风篁笑了笑,道:“好。” 熙景闻言暗松口气,皇后毕竟不在万年县,她真怕云风篁扣着不让自己走。 等她见着皇后,到时候……她恨恨的看了眼熙乐,就听云风篁又说:“既然如此,你先下去罢,顺便收拾下东西。” 她连忙答应一声出去了。 这时候雨还在下着,只是小了很多,打在屋檐花木上,是近乎耳语的嘈杂。 熙景离开后没过一会儿,这种嘈杂里传来一声被按回去的闷哼,旋即淅沥的雨幕似乎被什么打扰,蹿进了几个不协的音调,但在风雨声里含含糊糊的 听不真切。 屋子里的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都有些变色。 只云风篁神情平淡,过了片刻,才问陈竹:“怎么说的?” “熙景姑娘因着淋雨染疾卧榻,县衙狭窄,又是帝驾所在,为免过了病气给陛下,合该移出去。”陈竹低眉顺眼,用刚刚被熙景看着时一模一样的神情说道,“可怜熙景姑娘红颜薄命,在外头待了一晚上就没了……娘娘慈悲,命奴婢送她一张席子卷去城外乱葬岗安葬,却比那些曝尸荒野的孤魂野鬼强多了。” 云风篁叹了口气:“好歹主仆一场,给她打口薄棺罢,也不差那么几个银子。” “娘娘真是仁善。”陈竹立刻说道,“可惜熙景姑娘到底福薄命短,不配继续伺候您这样心善仁厚的主子。” 熙乐连忙附议,念萱跟流虹则是慢了半拍才跟上。 于是心善仁厚的云风篁唏嘘了一番,方才转回正题:“陛下方才透露口风,到了绮山行宫后约莫会为本宫再提一提位份。到时候六宫说不得又有一番道贺,偏如今熙景没了,这人手的事情,你们都上上心,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丢了绚晴宫的脸面。记住了,替补上来的既要机灵齐整,这忠心上头也须得可靠。本宫可容不下那起子吃里扒外的东西!” 陈竹等人闻言都暗松口气,他们对于云风篁转换阵营其实没什么意见,所担心的也无非是袁楝娘但既然皇帝答应晋位,可见对云风篁还是有些宠爱袒护的,那么跟着这主子,就还有着盼头,不至于突兀的成了炮灰。 云风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其实就淳嘉帝一句“做婕妤屈才”了,鬼知道皇帝是真心呢还是顺口? 但既然皇帝这么说了,她就必须将这事儿落实了。 否则有袁氏姑侄这等大敌,还要承受反水纪氏的反噬,底下人还人心不稳……她还混个什么? 思索片刻没其他要紧的事情了,云风篁也就让众人散了:“明儿个还要伺候,少了个熙景,你们看着怎么补起来这两日的当差……都去休息会儿罢,免得白昼打不起精神做事。” 说是这么说,熙乐跟念萱还是给她在厢房里临时铺了床褥,伺候着她安置了,然后才去……分润好处。 刚才收拾纪暮紫的院子时云风篁就说了,纪暮紫撇下来的东西里头,除了她点名的一部分,其他都让底下人分掉。 当时熙景也有一份的,而且不少,可这会儿人都死了,她那份当然不再作数。 云风篁没提,陈竹跟熙乐却默契的喊上念萱流虹,四个人去熙景屋子里搜了出来,再次发一笔小财。 真金白银拿在手里,哪怕知道绮山那边的袁氏姑侄怕是不好对付,云风篁是否能够带着他们长久的富贵下去也未可知,诸人心里却也是一定。 而云风篁对此乐见其成,次日早上念萱过来伺候梳妆,小声禀告了此事,她只一笑了之:“拿着就是,多大点事?” 她在厢房睡的很不习惯,心里又有事情,所以起的早,这时候天还没亮。 结果没多久,就听到正房那边有了动静,忙让流虹出去瞧瞧,流虹去了没一会儿回来禀告,说是皇帝也起来了:“好像前头来了人,有要紧消息禀告陛下。” “快点儿!”云风篁听着,目光闪动,催念萱,“这些钗环别用了,随便拾掇下,本宫也去看看!” 第四十七章 不同反应 半晌后草草打扮的云风篁赶在皇帝出门之前进了正房:“陛下,妾身听说您起了,过来伺候。” 说着将袖子挽进臂钏,摆出一副要服侍皇帝用膳的架势。 淳嘉帝究竟年轻,昨晚那么折腾一番,算着统共也没睡多久,此刻瞧着却已经精神奕奕。闻言一摆手,说道:“早膳不用了,朕先去前头看看。” “这怎么能行呢?”云风篁忙说,“要么妾身给您拿些糕点,到时候抽空垫一垫也好。” 皇帝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道:“成,走罢。” 云风篁于是给熙乐使个眼色,熙乐忙指挥宫人将已经摆开的早膳收回食盒,拎了追上去这时候帝妃已经走出了一段路,皇帝没提纪暮紫等人,打量着云风篁,见她面上虽然若无其事了,却不住拿眼角偷瞥自己,显然并非真正安心。 他暗笑了下,边走边道:“爱妃今儿个打扮何以如此简素?” 当然是为了跟你去前头看看到底来了什么要紧消息,让你早膳都不用了? 云风篁这么想着,嘴上则道:“成日里珠光宝气的,忽然想换个样子给陛下看……陛下喜欢吗?” 皇帝笑道:“爱妃天生丽质,怎么样都好看。” 他说这话时专心看路,压根没看云风篁。 云风篁也不在意,嫣然一笑道:“要是不好看,哪里敢进宫来伺候陛下?” 县衙地方小,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就到了前堂。 皇帝直接走了进去,云风篁稍微站定了下,想想皇帝反正没说自己不能进,遂也落落大方的跟上。 结果她一出去,正赶着外头俩人行礼:“微臣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 话没说完呢,眼角就瞥见一角玉色百褶裙摆姗姗而入,走动之间丝履上的珍珠金线隐约可辨见状,领皇城司的皇城使孙聿只作未见,然而他身畔的杜岚谷却一皱眉! 两人行礼如仪毕,皇帝和声叫了起,孙聿已经站起来了,杜岚谷却依旧跪着,只直起身,拱手大声道:“陛下,邺国公曾与先帝言,后宫不可干政!臣等此番来报之事,只怕这位娘娘在侧不妥!” 皇帝闻言,转头看一眼跟进来的云风篁,正待开口,然而云风篁却已轻笑一声,道:“杜县令误会了,你们一大早匆匆忙忙的过来,以至于陛下仓促起身不说,连摆好的早膳也不及用,本宫担忧陛下御体,这才叫人提了食盒追过来。至于诸位要说的政事,本宫什么时候说过要插手?” 不等杜岚谷说话,她紧接着又道,“本宫虽是女流,幼时也是念过圣贤书的。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道理岂能不知?然而有道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宫忝为宫妃,服侍陛下,原是理所当然。遑论皇后娘娘奉太皇太后、母后皇太后、慈母皇太后与圣母皇太后动身前,就再三交代要本宫务必照顾好陛下。” “两位天不亮就惊动圣驾,至今水米未进,自是忠于国事;而本宫牵挂陛下,追来前堂劝陛下进膳,难不成就不对了?还是你们觉得你们今日所说之事,要紧到了得让陛下饿着听?” 杜岚谷为人耿直,却并非口齿伶俐之人,闻言不禁语塞。 旁边孙聿则赶紧跪下来请罪:“微臣不知陛下尚未用膳,实在罪该万死!还请陛下先行用膳,再容臣等禀告!” “婕妤就爱大惊小怪。”皇帝有点啼笑皆非,摆摆手让他们起来,“此刻尚未到朕平常用早膳的时候,朕却不饿。” 就让他们先禀告。 云风篁打量着皇帝的脸色, 道:“陛下为着国事废寝忘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妾身可不敢就这么走了。” “那么请婕妤娘娘去后头等着。”杜岚谷闻言毫不客气的说道,“若果到了陛下平素用早膳的时候,陛下还未用膳,婕妤娘娘再来提醒就好。” 言外之意你就算想留下来督促皇帝用膳,那也不是非要待在堂上旁听不可你一个妃子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后头吧! 这家伙果然如传闻的那样不讨喜! 云风篁心中冷哼,脚下纹丝不动:“尔等禀告的可是机密?” 杜岚谷皱眉:“请恕微臣直言:这不是婕妤娘娘该知道的事情!” “荒谬!”云风篁脸色一沉,厉声呵斥,“若果机密,半晌后纵然到了陛下平素用膳的时候,本宫又怎可贸然打扰!?若果不是机密,陛下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小小县令在这里大放厥词,成何体统?!怎么你是觉得陛下是夏桀商纣那等昏君,会为了本宫做出不合规矩的事情来;还是觉得朝野上下诸人都是奸佞之臣,竟不知道提醒陛下,非得你一个区区七品芝麻官来指手画脚?!” 她要是只说杜岚谷官微言高,杜岚谷还能不屑一顾。 但认为皇帝是昏君以及觉得满朝浑浊自己独清这两项,哪怕杜岚谷走的是忠臣、孤臣的路线,也不敢应下:“娘娘误会了,微臣只是为万年县百姓忧心太过,言语冲撞之处,还请娘娘原宥!” 说着拱手一礼。 云风篁见状脸色稍缓,淡淡道:“本宫出身寻常,也不是不知民间疾苦……杜县令既是一番爱民之心,本宫岂能不体谅?” 于是不再纠缠,对皇帝福了福,干脆的转身离开。 这让皇帝盯着她背影看了会儿,才让两名臣子上来说话。 而云风篁带着熙乐出了前堂,到后头花厅坐下,就问随行的陈竹:“本宫听那杜清蕙的官话带着口音,似乎不是京畿之人?” “娘娘真是好耳力!”陈竹奉承了一句,才道,“奴婢听说杜清蕙是蜀中人士,淳嘉三年头甲榜眼,当时的主考是崔尚书,对其欣赏不已,几欲点为状元,之后更是在谢师宴上当场收为入室弟子。” 淳嘉三年的时候皇帝还没亲政,天子门生当然只是空有名份,不过是被庙堂上主政的几家分润崔琬身为主考却点不了想要的状元,不问可知,这杜岚谷并非才学不足,八成是崔琬没争过政敌,只能眼睁睁看着喜欢的士子被压了一头。 云风篁笑了笑,就听陈竹继续说,“至于皇城使,奴婢打听到,孙大人仿佛祖籍东海。” “你有心了。”云风篁微微颔首,这两个人她之前提都没提,此刻不过临时想起来,陈竹居然能够回答上,可见平素做事勤勉。 她夸奖了几句陈竹,就低声吩咐了一番熙乐。 熙乐怔了怔才转身离去,过了会儿就又提来一个食盒。 半晌,算算时辰已经是皇帝平素用早膳的时候了,云风篁就让陈竹去喊皇帝跟前的内侍进去询问。 那内侍进去后旋即出来,说道:“陛下说刚刚说完,就来用膳。” 云风篁“嗯”了一声,指着熙乐后来拿过来的食盒:“那两位外臣赶过来的仓促,约莫也是没用早膳,且将这个拿去,让他们在前堂用过了再走罢。” 见内侍踌躇,“你只管拿进去问陛下,若是陛下不许,你再拿回来,本宫难道还会怪你?” “是。”内侍这才上前接过食盒。 片刻他跟在皇帝身后回来花厅,手上食盒已然不见,皇帝似 笑非笑看云风篁:“爱妃真是思虑周全。” “不过是吩咐一声的事情。”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陛下饿了吧?妾身刚让小厨房做了些炊饼,闻着怪香的,陛下尝尝看。” 说话间雁引已经带着两个小内侍将早膳重新验了一遍,皇帝遂坐下,在她的服侍下开始用膳,只是尝了口炊饼,没说好吃不好吃,却笑道:“朕还是觉得爱妃当日亲手做的糕点更软糯些。” 云风篁心想糕点跟炊饼的口感能一样么? 面上却露出惊喜之色:“真的吗?那妾身等会儿再给陛下做去!” 嗯,这次看来得去小厨房那儿露个脸了……要不等会儿让人搬个躺椅过去,她在院子里坐上会儿,应该就可以了吧。 她这可不是偷懒,也是为了皇帝好:要真是她自己下厨的手艺,皇帝能吃得下去,除非她是袁楝娘好吧。 他们这儿闲话的时候,前堂孙聿跟杜岚谷风卷残云,片刻光景就只剩了杯盘狼藉,这些自有宫人收拾,因着皇帝离开前吩咐他们用膳完了可以自去,此刻也不必特别告退,遂朝花厅方向一躬身,便转身出了门。 “老爷,听帝京那边的传言,说懋婕妤娇纵成性,专横跋扈,今儿个瞧着却也不像?”皇城司与朝野诸官并不和睦,毕竟前者肩负对后者的监察,所以孙聿跟杜岚谷也没什么好聊的,径自分头而去。 杜岚谷清廉,坐骑不过一头大青驴,由于跑了一晚上,此刻心疼脚力,就亲自牵着,让它跟在后头慢慢走。 他的书童替他提着东西,跟随在后,走到僻静处,就忍不住说,“方才懋婕妤赏过来的膳食,一半都是咱们家乡的呢;还有一半,瞧着都是孙大人爱吃的。可见这位婕妤心思颇为仔细。” 关键是愿意仔细。 杜岚谷嗤笑一声:“你是我家家生子,跟我来帝京这些年,也算见过些世面,怎么还是眼皮子浅,几碗菜就被收买了?” “小的不是那个意思。”书童忙说,“小的只是听说这懋婕妤在宫里十分得宠,却还是专门关照老爷的口味,足见老爷声名!小的能够伺候老爷,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这对懋婕妤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你说这话未免将你家老爷看的太高了。”杜岚谷微微摇头,说道,“再说我等外臣,要她一个禁内妃子的关照做什么?可见传闻不曾委屈这位懋婕妤,的确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得空,却要再跟陛下进谏,宫中不乏贤淑妃嫔,这等别有心思的妇人,还是远着些的好。” 而此刻,同样得了膳食的孙聿,则摸着下巴,跟心腹说:“往后绚晴宫那边,多注意些!” 心腹请示怎么个注意法,是殷勤的那种呢,还是监视的那种? 孙聿笑骂道:“蠢货!方才跟着老子到圣驾跟前,不都看到了?懋婕妤滔滔不绝那许久,陛下竟然都没打断,后面自作主张送外臣膳食,陛下也是依了……这还要怎么注意?你说怎么注意?!” 心腹嘟囔:“您之前不是还说陛下似有重用杜清蕙的意思,让咱们最近对杜清蕙客气些,今儿个那杜清蕙对着懋婕妤可是一点不客气……” “杜清蕙跟咱们怎么能一样?”孙聿不以为然,“他是正儿八经科考出来的臣子,又有崔尚书为靠山,依着今上的性子,只要忠心办差、用心为民,平步青云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自然不需要在意后宫的感观。可咱们是什么人?” 他们皇城司说白了就是天子的私人家丁,能不时时刻刻跟着天子的喜好走? 第四十八章 陛下,妾身劝您善良! 也不知道孙聿跟杜岚谷给皇帝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总之这天晌午不到的时候,陈竹神情凝重的过来禀告云风篁:“骠骑大将军来了,正在前堂跪着。” 骠骑大将军郑具自从杜岚谷率众叩道起,就自承教子不严自请下狱当时皇帝没同意,只说真相尚未查清,不可寒了老臣的心,让他继续主持禁军。 但郑具还是立刻将大权交与四个义子里年岁最长、跟随他最久、官拜禁军副统领的郑凤森,进了万年县城就寻了个住处闭门不出,这几日以来,除了几个儿子去请安外,其他人一律不见,做足了听凭发落的姿态。 此刻忽然跑过来跪着…… 云风篁在心里叹口气,前有海西侯兴宁伯站一晚上求见,后有骠骑大将军长跪不起……虽然不知道皇帝私下里都做了些什么,然而分明气候已成。 这也就意味着,没有奇迹出现的话,纪氏是真要不好了。 她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这事儿咱们插不进手,继续打听着罢。” 于是到了下午,陈竹又来禀告,说是海西侯跟兴宁伯又来了,与郑具一块儿被皇帝召见着,雁引亲自把守门外,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总之走的时候这几位脸色都不太好看。 陈竹格外强调:“连兴宁伯都有些恍惚。” 兴宁伯袁奇怀是袁太后的同胞兄弟,悦婕妤袁楝娘的亲爹,按说就算袁棵不长脑子被纪明拉着一起做了错事,皇帝对他也该网开一面的,这会儿连他都在面圣之后神情恍惚的话…… 云风篁心念转了转,说道:“这么着,郑凤的案子莫不是要开审了?” “娘娘说的是。”陈竹低着头,“听前头伺候的人说,大约也就是明后天的事情了。毕竟本来今年避暑就耽搁了辰光,如今太皇太后他们先去了行宫,陛下也是惦记着早日过去尽孝的。” 是啊,纪氏出孝不几个月了,就算如今占了个先手,不加快速度回头不定又要生变,能不赶紧点么? 云风篁叹口气:“你等会儿去看看陛下那边忙么?不忙的话本宫过去瞧瞧。” 陈竹于是过去打听了,但没多久就被雁引陪着回了来。 雁引一脸笑,很是殷勤的样子:“陛下在前头忙着,也牵挂娘娘呢!这不,打发奴婢给您这儿送些东西来。” 说着叫底下人抬了口箱子上来,里头绫罗绸缎的,底下还放了两只单独的紫檀木匣,装着珠宝首饰,道是淳嘉帝的赏赐,“陛下说娘娘这两日辛苦了,索性郑凤的案子即将完结,到时候就能带娘娘前往行宫避暑。” “劳陛下惦记。”云风篁感动道,“本宫人在后院,能辛苦到哪里去?倒是陛下,这两日天热,县衙又扃牖局促……” 念念叨叨的说了许多关心淳嘉帝的话,继而又亲切叮嘱雁引等人也要好生保重,才能更好的伺候好皇帝……如此一番过场走完,雁引才恭敬告退。 他走后,云风篁有些无奈的捏着额角,说道:“看来陛下的确急着动身,有些没耐心了。” 所以压根不许她再提出什么出格的要求。 熙乐安慰她:“但陛下专门赏赐这许多东西来,可见心里还是有娘娘的。” “你以为这些东西是他自己的?”云风篁闻言,将放在跟前的东西挑挑拣拣检 查了会儿,一脸的嫌弃,“八成是海西侯那些人为了给不孝子求情送进来的,陛下将不喜欢的还有袁楝娘不要的随便拣了些给本宫而已!” 就好像她之前打发伊杏恩一样…… 啧啧,这皇帝莫不是在给他的新欢报复自己? 云风篁在心里撇了撇嘴,让人将箱子装起来:“过两日就要动身呢,现在也不必拿出来了,等去了行宫咱们再合计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置。” 不过底下人才把箱子合起来,她又道,“且慢!” 思索了会儿,云风篁叫人将箱子最上面的两块衣料拿去给伊杏恩,“问问她身边的人可会做宫装,若是不会,熙乐你辛苦些给伊奉衣裁上一身新衣。到底是本宫的宫里人,来来回回总那么几套衣裙,没脸的还不是本宫?” 熙乐笑着答应:“伊奉衣能给娘娘做宫里人,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这话不算亏心,采选入宫的宫嫔基本上都是两袖清风,除了遴选时给她们做的衣裙外,也就入宫时皇后、主位统一的赏赐能够填补一下。如之前没了的林采女,恰好分到没主位的宫里,那么主位这一份赏赐也就没有了。 像伊杏恩由于美貌惊人,从遴选开始就受到各方瞩目,拿的赏赐是同届采女里最好最齐全的,算是手里比较宽绰的了,家底到现在怕是一口箱子都装不满。 要不是云风篁这主位还算慷慨,那真的想兜搭皇帝都凑不出几身像样的装扮。 这也是高位妃子打压低阶宫嫔的手段之一,毕竟说什么荆钗布裙难掩天生丽质,没有华衣美服锦上添花,多看几眼也就那么回事。 云风篁听了熙乐的话只是笑:“你都这么说了本宫越发不能小气,这样,再从箱子里拣几样跟衣料相衬的首饰,一并送过去。” 伊杏恩接了东西很快过来谢恩,带着一份亲自下厨做的糕点,说是能够滋补身体,美容养颜云云。 云风篁和蔼的应了,转头则跟熙乐说:“这伊奉衣瞧着竟不似小家子出来的。” 哪个寒门微户教女儿会又是药理又是厨艺的? 而且伊杏恩对于各种赏赐虽然也高兴,却是那种少年女子得到喜欢的物件的纯粹开心,没多少寒门良家乍见富贵的贪婪局促。 云风篁觉得她以前过的日子就算不是大富大贵,至少衣食无忧,还有余力给她教授文字技艺这在坊间已经不是寻常殷实人家能够做到了,毕竟这年头绝大部分资源都是紧着男子的。 能这么奢侈的栽培女孩子,那绝对不是一般门第。 这种家里出来,却做什么托词失忆,不去寻真正的家人,宁可被送进宫闱? “你那边的人都寻着没有?”云风篁于是私下问陈竹,“寻着了就让人赶紧的出发罢,本来芝州就远,哪怕事情顺利,一来一回也够迢迢的。” 陈竹说已经物色了几个人,只是家里还有些事情,得安排好了才能动身。 云风篁闻言脸色稍缓:“也罢,那就等弄好了罢。” 不然人在外头惦记着家里,也没法专心给她办差。 ……次日衙门就传了消息出去,说是三日之后进行公审。 其实要公审的话,这天就可以了,之所以要拖三日,无非是为了聚集更多的围观黎庶。 可见皇 帝对于局势很有把握,巴不得来的人越多越好,可以亲眼见证他的英明神武。 云风篁心中气闷,见着皇帝到后头来,还要奉上笑脸,赞他明察秋毫慧眼如炬,国朝有这样的君主不啻是社稷之福。 这话说的她自觉肉麻的紧,皇帝却听的津津有味,末了还假惺惺的自谦了一番,逼的云风篁不得不说出更多的奉承话来。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这家伙想起来前仇旧恨,就叫人拿了棋具上来,要跟云风篁对弈。 云风篁:“……” 陛下,妾身劝您善良! 但皇帝显然不打算善良! 至少不打算对云风篁善良! 他的棋艺在云风篁看来本来就惨不忍睹,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忙着勾心斗角的缘故,这会儿却是更退步的,好好的一盘棋下的七零八落,这要是他没亲政前,云风篁能杀的他今生今世都见不得黑白二色! 可现在她能这么做吗? 那必须不能啊! 不但不能赢他,还得让他赢…… 关键是这种连她七岁侄子都不如的水准,让她怎么输? 云风篁下的简直是泪流满面,好不容易一局下来让皇帝赢了半个子,只觉得心力交瘁,平生在纹枰上从来没有这么辛苦过! 偏偏皇帝兴致勃勃的,还沾沾自喜道:“看来朕这两日研读棋谱果然颇有长进,倒是爱妃,最近可是懈怠了?朕都有意放水了,怎么还是输了?” 末了表示这局不算,得再来。 您长进的到底是棋艺还是算旧账的本事您心里没点数吗? 云风篁想起来自己当初让他输了一下午的惨剧,嘴角抽搐,答应又不想答应,拒绝也不好拒绝,急中生智,拉着皇帝的手:“陛下,眼看咱们起程在即,妾身心中却十分担忧……” 皇帝拨弄着棋罐,笑道:“嗯?朕就在爱妃身边,却还有何事值得爱妃挂念?” ……不!要!脸! 云风篁在心里吐槽了句,转头看左右,让他们都下去,酝酿了下,就凄凄惨惨戚戚道:“陛下,妾身从前年少无知,对悦婕妤、对慈母皇太后都多有得罪……” “母后素来温厚大度,爱妃担心什么?”皇帝端起茶水呷了口,悠然自在道,“难不成爱妃以为,母后会同你斤斤计较?” 现世报来得快云风篁瞬间想起来当年准公公为自己说准婆婆陈氏:“娘当年待你犹如嫡亲女儿一样,你以后也这么对谢氏女,谢氏女能不把你当亲娘看待?!” 还有戚九麓说陈氏:“母亲总是说阿篁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可阿篁在我跟前,从来都是为母亲考虑,更不曾说过母亲半个字的不是。就算母亲私心里更喜他人,两家既结婚姻,却何必还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跟自己人斤斤计较?” 陈氏那会儿什么心情,她如今可算是体会到了! 见她沉默不语,皇帝放下茶水,用悠闲的语气,继续道:“至于说楝娘,她的确有些小性儿,不过之前朕也跟你说过,她不懂事嘛。爱妃最懂事了,权当看朕面子,让着她点儿……可好?” 云风篁:“……” 此时此地此刻单人刺杀淳嘉可行性如何? 在线等,挺急的。 第四十九章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这要是消暑宴之前,云风篁说不得当场跟淳嘉拼了但现在她握拳又松开,如此反复数次,到底硬生生的忍住:毕竟这位皇帝可不是虚有其表的花架子,能开三石弓的人放在军中都是一把好手,她这种骑射都只学了点皮毛的,想跟他动手基本上是自取其辱…… 本宫当初为什么没有下苦功呢??? 云风篁沉痛反思,但很快回过神来,嗯她当时压根没想过会进宫,而戚九麓不需要武力镇压就什么都听她的那她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古人诚不我欺!诚不我欺! “陛下,其实妾身也不是很懂事。”考虑了下,云风篁悲伤的再接再厉,“陛下您想想,悦婕妤是跟纪嫔差不多时候进的宫,前两日您还说呢,纪嫔比妾身先进宫快十年的,妾身论资历论年纪,哪里能跟纪嫔跟悦婕妤比?那么又怎么可能有这两位懂事呢?” 淳嘉帝叹笑道:“爱妃何必妄自菲薄?楝娘的不懂事是六宫公认的,朕也拿她没办法。” 那你觉得你拿本宫有办法?! 本宫这才安分了几天你就觉得本宫好欺负了不成! 云风篁心中愠怒,面上则继续哀戚道:“陛下,妾身听说古人有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陛下爱惜悦婕妤,固然不似父母至于子女,然而道理是一样的。悦婕妤性子急,这些年来在宫闱里的行事本来就很让人误会了,若果陛下不加以劝说,纵然有着陛下庇护,恐怕,也非皇室之福啊!” 别忘记你的人设暂时不能崩,哪怕纪氏倒台之后纪皇后坐不稳凤位了呢,那还有贵妃淑妃馨妃瑶宁夫人一干人,论资历论位份论名声论家世,谁不比袁楝娘更有资格母仪天下? 皇帝想扶青梅上凤位,好歹给她洗白下名声,刷一刷贤良淑德吧? 不然如何服众? 当然了,如果皇帝对袁楝娘的感情深刻到,宁愿拼着自己多年树立的人设不要也要乾纲独断的册她为后……那云风篁也没办法了。 “……”淳嘉闻言静默片刻,复轻笑出声,“朕规劝楝娘多年,奈何她就是小孩子性子听不进去,朕能怎么办呢?到底是朕一起长大的人,难不成朕还能委屈了她?说不得只好包容些了。爱妃也是有过青梅竹马的人,想必能够理解朕的心情?” 云风篁心道老娘能理解才怪! 本宫是有过青梅竹马,但本宫那竹马向来都是包容本宫的好不好! “陛下说笑了。”她冷静了下,皮笑肉不笑道,“陛下龙章凤姿英明神武,悦婕妤再淘气,又怎么可能听不进去陛下的话?妾身虽然年纪小,进宫不久,却也听说,当年陛下来帝京践祚,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都不打算让悦婕妤入宫的。悦婕妤为了陛下,不惜千里迢迢追随而来,这些年来在宫里,也为陛下吃了不少苦头受了无数委屈……她又哪里舍得为难陛下呢?”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再说了,陛下都不跟妾身计较了,妾身也认识到之前的过错,打算一心一意伺候您了,悦婕妤作为这三宫六院同陛下感情最深厚关系最密切的人,若果还要对妾身不依不饶,传了出去,人家还以为是陛下的意思呢!这岂非有损圣誉?” 淳嘉帝笑着道:“你就那么怕楝娘?朕以前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云风篁一脸 的委屈:“陛下说的哪里话?妾身只是敬畏您罢了!” 呸! 没你这个昏君给那贱婢撑腰,本宫让一只手都能玩死她! “你敬畏朕啊?”淳嘉帝笑着打量她几眼,摇摇头,“朕也没看出来。” “陛下……”云风篁不依的扯他袖子,状似撒娇,耐心却已经耗的差不多了算了,人生自古谁无死!要这昏君真将她交在袁楝娘手里任凭折辱,那还不如拉着那贱婢同归于尽好歹是个痛快! 如此还可以帮正风雨飘摇的纪氏一把,让他们寻着足够的攻讦翼国公的理由进行挣扎……没准运气好,她在黄泉路上还能等到淳嘉跟袁楝娘这对狗男女呢? 这么想着她索性将皇帝的袖子一扔,站起来整理了下仪容,转头就走! “这就生气了?”然而才转过身,皇帝就眼疾手快的一把揽住她腰肢,将人拉到膝头亲了口,懒洋洋道,“瞧你这动不动给朕甩脸子的做派,还说对朕有着敬畏?你这叫朕想相信你都难罢?嗯?” 云风篁阴着脸推他:“谁叫陛下前儿个还口口声声说心疼妾身,结果一提到悦婕妤,妾身就仿佛成了脚底泥似的不上台面……妾身自知出身寒微,跟陛下认识的辰光也短,不配跟悦婕妤比,可这些日子陛下对妾身这么好,妾身都习惯了!忽然一下子……妾身这不是年纪小么?您叫妾身一时间怎么受得住?” 她嘴上说的心酸又委屈,手底下却一点儿也不客气,又推又掐又抓的,待听着皇帝嘶痛的抽气声,这才“恍然大悟”一般低头“发现”皇帝手臂上的累累伤痕:“哎呀!妾身委屈极了,竟没注意……陛下您怎么样?陛下您没事吧?陛下妾身知道错了!!!” 对啊你又双知道错了…… 淳嘉嘴角抽了抽,看着认错认的熟极而流的妃子,觉得有点心累:“气消了?” “陛下说的什么话?”云风篁不肯认账,“妾身本来就没生气!妾身只是觉得伤心难过而已!倒是陛下,干什么说这气话?妾身出去给您找太医……” “行了。”皇帝叹笑道,“这么点小伤待会儿叫雁引抹些药就好,就不必惊动太医了。” 不等云风篁开口,他伸手,在这妃子的发髻上揉了两把,淡淡说道,“宫里除了你之外,谁敢这样对朕?还不是一次两次。” 云风篁心道袁楝娘肯定敢。 只不过那位主儿满心满眼都是你,未必舍得。 她就不一样了。 别说只是手臂上抓挠了几下,就算皇帝这条手臂当着她的面被砍下来,皱一皱眉头算她输! “损伤御体的罪名,就是将你打入冷宫也是够的。”淳嘉帝打眼一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哂道,“朕却从来没跟你计较过……你不感激朕也还罢了,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欺朕好性儿,还好意思委屈?” 这要是换个人,这会儿怎么也该有点羞愧了。 但云风篁不但不羞愧,反而理直气壮道:“正因为陛下对妾身好,妾身才要为陛下考虑!悦婕妤的年纪,搁在民间,好些人过几年都能做祖母了,却还是任性妄为,全不为陛下着想!陛下心疼她愿意忍耐愿意受这委屈,可妾身心疼您,却怎么忍得住?” 皇帝心道要不是朕晓得你本性,瞧这义正辞严冠冕堂皇的样子, 都要相信你对朕忠心耿耿了。 他好笑道:“那去了绮山你代朕多劝劝楝娘?不过若是楝娘恼起来做出什么事情,朕可也没办法。” “成啊!”皇帝以为依这妃子的秉性肯定会找借口拒绝,没想到她一口答应,“虽然妾身不喜欢悦婕妤那种以怨报德的主儿,但为了陛下,妾身受点委屈算什么?” 反正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到时候袁楝娘要是敢磋磨她,她不是皇帝的对手,好歹断断续续练过几年,又比袁楝娘足足高了一个头,还弄不过那贱婢?! 云风篁说这话时唯恐被皇帝看出心思提前料理掉,是故笑意盈盈的,将杀机藏的严严实实。 但皇帝深知她为人,闻言就是狐疑,打量她几眼,倏忽笑了起来,伸手不轻不重的拧了把她面颊,柔声道:“跟你开玩笑呢,楝娘在朕心里固然无人能及,爱妃也是朕的心头好……你们两个谁受了委屈朕都心疼呢。” 云风篁立马记了下来,预备回头说给袁楝娘听。 “到时候朕会叮嘱楝娘的。”淳嘉帝道,“你不必多心。” 想了想又说,“不过母后那儿你得去请个罪,也罢,到时候朕带你过去罢。母后最是贤德大度,肯定不会跟你计较的。” 当着你的面,袁太后当然是贤德又大度,回过头来谁知道会怎么样哦! 云风篁在心里呵呵一笑,这种手段她在上一个准婆婆陈氏那儿见的多了。 问题是人家戚九麓是站在她这边的,而皇帝,肯定是站在袁太后那边的…… 这真是…… 回想起来她给戚家做准儿媳妇那会儿虽然没少跟江氏联手干离间陈氏与戚九麓之间母子情谊的事情,但归根到底也没伤天害理啊,不过是些希望过门之后不受婆婆辖制磋磨的心思而已。 那是连哄好了人家儿子之后反过来不敬陈氏的想法都没有的,毕竟江氏一直反复提点,陈氏再不好也是长辈,是戚九麓的亲娘。戚九麓自己跟陈氏吵啊闹啊无所谓,嫡亲母子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恨?但做儿媳妇的就不然了,别管背后怎么捅刀子,场面上对陈氏必须尊敬孝敬又亲近,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来! 反正……以戚氏谢氏的门楣,云风篁也不需要像寒门儿媳那样什么都亲力亲为的服侍婆婆,做足样子漂亮话说到位也就是了。 虽然自觉从来都不是什么纯孝的儿媳妇吧,至少中规中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好不好! 至于这么报应她么!!! 她不服!!! 云风篁内心咆哮,但话说到这儿,却也不好继续闹下去,遂抿嘴一笑,娇俏道:“妾身谢陛下爱护,妾身就知道陛下最好了!” 皇帝对她这些不要钱的甜言蜜语早就麻木了,闻言淡定道:“嗯,朕知道。朕还知道爱妃最喜欢朕了。” 本宫还喜欢你去死一死呢! 云风篁暗暗诅咒,面上却笑的阳光灿烂,亲亲热热的挽住皇帝的手臂:“陛下就会取笑妾身……对了,陛下刚才说,妾身跟悦婕妤您都心疼,是不是真的啊?” 淳嘉帝原本一派轻松,听了这话顿时警觉,心道这妃子八成又要作妖。 他不动声色的调整了下坐姿,方含笑道:“朕金口玉言,刚刚说的话自然是真的……怎么爱妃不信?” 第五十章 榴妃 云风篁笑着道:“妾身当然相信陛下了,不然妾身能这么跟陛下不见外吗?” 见淳嘉低头看了眼臂上尚未愈合的伤口,挑了挑眉,她赶紧装模作样的给他吹了吹,本来还想伸手给他揉一揉的,但才抬起手腕就被皇帝眼疾手快抓住了只得遗憾的放弃这念头,嫣然道,“只是妾身不知道……陛下对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还有淑妃馨妃瑶宁夫人那几位,是不是也同样心疼啊?” 她有意强调了“同样”二字,皇帝心念一转,有点明白了,却还是不动声色,道:“朕当然更心疼你跟楝娘,但你之前也说了,纪氏可以不仁不义,朕却得有情有义。” “陛下信任妾身,妾身真是太高兴了。”云风篁忙道,“只是,宫中高位空缺甚多……” 所以也不要你将其他后妃都贬了腾位置啊,四妃也才封了两个,剩下贤妃德妃本宫跟袁楝娘一个人一个也够了对不对! 知道袁楝娘是你心肝,本宫不挑的,贤妃德妃她先选,她不要的给本宫好了! 淳嘉帝继续不动声色:“后宫升迁素来是皇后做主,朕得给纪氏留着体面。” 见鬼的留着体面! 云风篁心下暗骂,她就不相信这回去了绮山,皇帝能不给袁楝娘把位份升回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索性晋位四妃! “唉……”思索了下,云风篁放开皇帝的袖子,幽幽一叹,“妾身就知道陛下都是哄妾身的,妾身哪里配跟悦婕妤比呢?刚刚还说妾身做婕妤太屈才了,这会儿就……唉……妾身果然还是年轻,竟将陛下随口说说的话当真了……陛下放心罢,虽然你没那么喜欢妾身,妾身却最喜欢您了,妾身怎么舍得叫您为难……” “当真?”淳嘉帝斜睨她,“那朕回头见了皇后就不提给你晋位的话了啊,朕正觉得总对皇后的事儿指手画脚也不太好。” 云风篁立马脱口而出:“不!!!” 皇帝撑不住的笑了出来:“你不是最喜欢朕、舍不得叫朕为难么?怎么关键时刻,就想着你自己的位份了?” “但陛下最喜欢的是悦婕妤呀!”云风篁理所当然的说道,“所以宫里又有谁能比悦婕妤更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就算妾身最喜欢您,可妾身进宫才几天,论到对陛下的仰慕跟情分的深刻,又怎么能跟悦婕妤与陛下一起长大积攒的程度比?!所以这等体恤陛下的举动,妾身可不敢跟悦婕妤抢,免得回头悦婕妤跟妾身不肯罢休!” 你有本事时时刻刻处处护着袁楝娘,有本事让她也一样时时刻刻处处为你着想啊! 有好处的时候袁楝娘上,需要牺牲的时候让本宫上……凭什么! 皇帝听出这层意思,笑容微滞,旋即恢复如常,含笑说道:“油嘴滑舌的,没句老实话!” 不等云风篁反驳,已道,“罢了,回头去了绮山,朕帮你跟皇后提一提位份的事情罢,只是若皇后不肯,那朕也没办法。” 云风篁心道皇后以前或者不肯,这会儿敢不肯么? 遂露了个甜美的笑,亲亲热热的揽着皇帝的颈项:“妾身就知道陛下最好了!” 皇帝“啧”了一声拨开她:“罢了,没旁的事情,朕就先去前头了,那边还有些事情。” “陛下,未知慈母皇太后喜欢些什么?”云风篁赶紧虚心请教,“毕竟郑凤的案子处置了之后,咱们也就动身去行宫了,妾身这会儿就该预备起来不是?” 她对于跟袁太后化敌为友还是有点儿信心的,这 倒不是觉得袁太后真正宽容大度,而是袁太后摆明了比袁楝娘有脑子的多,既然皇帝还有用到她的地方,袁太后应该不会为皇帝拖后腿。 至少在皇帝用完她之前,袁太后就算心里不痛快,总不至于做出太过分的举动。 那么根据江氏当年的教诲,这毕竟是皇帝三位母后里头感情最深厚的一位,合该表现出尊敬跟孝敬。 “母后素来贤淑,平常在宫里,都爱做些针线什么。”淳嘉帝本来待要起身了,闻言又坐了下去,想了想,说道,“你若是擅长女红针黹……” 说到这里记起来跟前这妃子那白皙无暇的柔荑,一看就是不干活的,嘴角扯了扯,“你……算了,到时候朕带你过去认个错,你没事常去给母后请安,慢慢处着罢。” 毕竟母后感兴趣的东西估计你都不会。 听出言外之意的云风篁:“……” 她冷静了下,不死心的问,“那除了女红针黹之外呢?慈母皇太后也是大家出身,总不可能除了针线之外没其他喜好?” 皇帝闻言忽然就沉默了,这让云风篁一怔,就有些忐忑,心道自己该不会无意之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索性没多久,皇帝轻笑一声,说道:“母后当然还有其他喜好,譬如说爱惜朕……所以爱妃心心念念想投母后所好的话,好生伺候朕不就是了?” “妾身不是已经好好服侍陛下了吗?”云风篁理直气壮道,“这不是左右宫里头伺候陛下的也不止妾身一个,妾身得空的时候,还想顺道服侍慈母皇太后,这也是为陛下分忧啊!” 皇帝笑出了声:“是是是,朕知道爱妃的心意了,到时候朕会帮你跟母后说的。” 他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起了身,“爱妃自便,朕先走了。” 然后过了小半个时辰的样子吧,陈竹悄悄儿摸上来禀告,说是皇帝去前头没多久,就去了伊杏恩那边。 “去就去呗。”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伊奉衣是本宫宫里人,她能多伺候陛下,本宫脸上也有光彩。” 她这是真心话,纪氏倒台太快了,快的她诸般准备一个都没成气候,一点儿外力都借不上如今皇帝的宽容还不知道是在图谋什么,这种情况下,云风篁觉得自己非常需要一个子嗣傍身。 之前计划里的流着云氏血脉的皇嗣估计是来不及了,但寻常宫嫔,比如说伊杏恩所出的皇嗣到底也是皇帝的亲生骨肉。 错过了这段时间,等皇帝利用她达成目的之后过河拆桥了,她就是想抚养宫里人所出的皇嗣怕是都不太可能了。 所以云风篁这会儿不但不在意皇帝去自己宫里人那,甚至巴不得。 “娘娘。”陈竹见状,欲言又止。 云风篁抬眼道:“还有什么事?” “娘娘,伊奉衣来历不明又美貌,奴婢以为……”陈竹犹豫了会儿,到底还是说了出来自己的担心,“之前也还罢了,如今陛下渐有御极宇内的意思,奴婢担心,会有前朝榴妃之事……” 他说的榴妃是神宗皇帝之父高宗皇帝的宠妃,出身寒微,非常寒微。国朝充实宫闱的采选,虽然取的是寒门之女,却也有着良家的要求。 然而那位榴妃却是下九流出身,虽然不是烟花女子,却也只是个跑江湖的杂耍伎人。因着高宗一次微服出宫偶然遇见,破格纳入宫闱,一度宠夺专房,晋位更是前所未有的迅速也就比云风篁迄今的记录慢了那么一点点。 但要知道,高 宗遇见榴妃时,皇长孙都可以议亲了,宫闱诸位份早已充实的七七八八,皇后等人更是经营了数十年,前朝后宫都是根深蒂固。 这种情况下榴妃还能突飞猛进,足见圣宠。 传闻里榴妃其实不算特别的美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入了高宗的眼而伊杏恩的姿容可是见过的人没有不惊叹的,今日为奉衣,瞧着对云风篁还算恭敬,若果他日皇帝愿意抬举,安知不会一飞冲天,甚至反过来针对云风篁这旧主? “这事儿本宫心里有数。”云风篁闻言淡淡一笑,她连从小一起长大、家人统统捏在江氏手里的念萱都不敢彻底信任,遑论伊杏恩? 此刻对着陈竹的提醒只是和颜悦色的表示,“你的忠心本宫也看在眼里,只是本宫的情况你们也都知道,绚晴宫的皇嗣必然是从诸宫人所出的,陛下不去她们那儿,本宫怎么做母妃?这些本宫都有安排,且不必多管。” 陈竹低着头:“是,奴婢遵命。” 心道主子约莫是打算去母留子了,这样也好,伊杏恩的模样儿,但凡皇帝能够当家,迟早也会为一宫主位,若是教她活着,指不定有后患。 云风篁看出他心思,但也不打算仔细解释自己的安排,只盯住底下人照顾好了伊杏恩,务必让这宫嫔早日怀上,给她生个健壮可爱的皇嗣才是。 然而就在她一心一意期盼着早点当上便宜母妃的时候,伊杏恩却正一脸柔顺的送走皇帝:“陛下慢走。” 回到屋子里,伺候她的大宫女银灯禁不住小声嘀咕:“奉衣,不是婢子多嘴。但陛下这两日来是常来,来了却只是跟奉衣问些琐碎事情,这未免……毕竟婕妤娘娘那边,可是知道陛下过来的!下回奉衣还是多跟陛下……嗯……” 毕竟年纪虽然比伊杏恩大了几岁,却也未曾经历人事,不好意思说的太明白,只能想方设法的暗示这主子:别老是皇帝问什么答什么,你好歹把人哄到帐子里去呀! 不然,在懋婕妤那边瞧着人是来了的,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问上会儿话就走,这不是白担了一个承宠的名头,却连实质上的好处都没有? “你比我先在宫里,你说婕妤娘娘跟陛下都喜欢的,会是什么样的人?”伊杏恩闻言,只是笑笑,不答反问。 见银灯怔忪未言,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听说绝大部分人,对于柔顺乖巧懂事识趣的人,就算不是特别喜欢,至少不讨厌,银灯你说呢?” “……是。”银灯会过意来,有些尴尬有些惴惴,讪讪的应了一声。 伊杏恩又道了句:“当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你也想想,咱们的主位娘娘跟陛下,哪位是眼睛里揉的进沙子的?在他们跟前服侍,什么小心思瞒得过?与其班门弄斧,不如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是吧?” 银灯松了口气,知道这话的意思是领情她的提点,不会拿她去云风篁跟前表忠心:“奉衣冰雪聪明,是婢子糊涂了。” 伊杏恩点点头表示将事情揭过,心里却想起来初次侍寝那晚,皇帝也是如今晚这样,和颜悦色的问了许久坊间之事,尤其是芝州的叛乱……弄的她颇为惴惴,后来听说皇帝待人体贴,八成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才放下心来…… 刚才,皇帝其实没有问新的问题,只是跟她再次核对了一下当晚那些回答的细节。 这让她有种莫名的无措。 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发生,然而在发生之前,有着预感,却毫无头绪。 第五十一章 云风篁:这故事呵呵。 转眼到了开堂之日。 此番到的人比之前还多毕竟上次时间有限,很多人得到消息时已经结束了,只能徒呼奈何。尔后听说因为淳嘉帝要彻查到底,再次开堂,自然掐着辰光过来瞧热闹。 万年县作为京畿重地,规模原本不是寻常县城能比的,饶是如此,也被四面八方赶过来的人群挤了个水泄不通。 索性太皇太后等人继续前往行宫的时候虽然带走了大部分的随从,因着皇帝还在这儿,而且郑凤案牵扯到的大佬们也留了下来,仍旧有着足够的人手。 为保学生前途,崔琬亲自上阵,一番安排之下,总算没出什么大的乱子。 这日云风篁由于皇帝委婉的警告,留在后头没过去,只能打发了陈竹去旁听。 陈竹机灵,带走了好几个腿脚利索的小内侍,隔一会儿过来禀告一回,她这边消息接到的倒是丝毫不慢:“……场面总算走过啦?开始啦?皇城司寻着了好些人证?啧啧。” 云风篁用小银匙慢慢的搅着一碗蜜沙冰,懒洋洋的说道,“罢了,大热天的,也别再一趟趟的跑了,只管等真相出来告诉本宫一声就是。” 淳嘉帝摆明了早有准备,不然也不会摆出这么大的排场,想到这人不声不响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就有点暴躁。 这会儿也没心思去听这场审讯中间的峰回路转上层都知道,这会儿公布的真相再怎么铁板钉钉,其实,都是各方达成协议之后的真相。 至于真正的真相如何……呵呵。 她漫不经心的朝后靠了靠,轻软的罗袖因此滑落下去,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在水红色衫子的映衬下,格外白的莹然生辉,以至于四周的内侍都下意识的避了避目光。 云风篁思索了一番,就叫熙乐将手边的一串葡萄赏那来报信的小内侍,“你们几个寻个角落休憩会儿罢,来来回回的,你们不累,本宫瞧着都眼晕。” 小内侍笑着谢恩:“谢娘娘赏,奴婢这就去告诉小陈公公。” 于是接下来就一直没人来打扰了,直到大半日后,午膳的饭点都快过了,陈竹才气喘吁吁的带着几个小内侍回来,说道:“娘娘,事情都清楚了,郑家小将军践踏青苗是有的,但其他事儿却不是他做的。说起来奴婢还是头一次听闻乡间族人之间有这等歹毒凶残之辈,遑论还是在天子脚下……” “喝口茶再说罢。”云风篁见他满头满脑的汗,脸色也被晒的通红,挑了挑眉,让流虹斟个凉茶上去,漫不经心的扑着扇子,“左右陛下还没说哪天动身,也不急。” 主要是听说郑凤的罪名只是践踏青苗,就知道皇帝跟郑具的谈判必然非常的顺利。 这也意味着她面对淳嘉时越发的没有底气…… 纪氏、崔琬、骠骑大将军……怎么一个比一个废物! 占尽先手的情况下,三方加一起都被皇帝压了下去,简直没有一个能打的!!! 云风篁在心中破口大骂,这么着,接下来的剧情猜都可以猜到,自不急着听陈竹禀告了。 ……这倒不是她笃定郑凤必然是害了那陈氏合族的罪魁祸首,而是因为,如果郑具的表现不能让淳嘉帝满意的话,不管这事儿是不是郑凤做的,罪名反正肯定扣他头上! 不然皇帝辛辛苦苦、遮遮掩掩,又要不动声色的抓到郑凤这郑具最心爱的义子的把柄,又要设计让杜岚谷这官场上出了名的耿直人出头以拖崔琬下水,如此一番周折,图什 么? 给黎庶伸冤?彻查真相?赏善罚恶? 恐怕也就是寻常百姓会信这话在云风篁看来,淳嘉帝或者会爱民如子,但那必然是真正大权在握后的事情了。 在这之前,皇帝自顾不暇呢哪里来的功夫心疼一家子普通庄户? 果然陈竹咕嘟咕嘟将一碗凉茶一口气喝完,抹了抹嘴谢了恩,就说:“娘娘,郑家小将军那日与随从到郊外游玩,纵马驰骋之下,的确踩了陈家田里好些青苗。当时小将军的马跑的快,却没注意。后头的家丁发现,却是寻着那陈近行赔礼赔钱的。本来这事儿到这里也就结束了,毕竟据皇城司多方彻查找来的人证都说,那日小将军的马也没踩到几颗苗,家丁赔的钱是绰绰有余的。” “但陈氏族人里却有人认出了小将军的身份……” “然后他们就想构陷郑凤?”云风篁不在意的问,“真是好大的胆子!” 陈竹赔笑道:“他们哪里敢呢?他们却是想着狐假虎威,打起陈近行一家子产业的主意……” 这个故事,嗯,虽然没有任何凭证,前头审案的过程更是丝丝入扣环环相接简直推演的天衣无缝,估计没多久附近的茶馆就会开讲圣天子是如何明察秋毫目光如炬的为百姓伸冤但云风篁还是坚定的认为,这就是个故事。 这故事是这样的:陈近行一家子家境不算富贵,却也是十里八村出名的殷实。他祖上跟族里另外一支人有着恩怨,到他这一代仍旧不相来往,而且日常见着都会没什么好话。 陈氏族里都知道此事,但觉得都是自家人,偶尔拌个嘴、打个架什么的,耆老们呵斥个几句,也就算了。 谁知道那支人里有个狠毒贪婪的,知晓郑凤踩了陈近行家青苗又做了赔偿后就返回帝京了,就想出个毒计来:串通匪人杀了陈近行合家,尔后毒哑了陈近行最漂亮的孙女儿,卖进了正在招收丫鬟的骠骑大将军府! 如此不但能跟匪人分一份细软,陈近行一家子都死了,按照规矩,产业收归族中,他们也能通过提前准备捞上一笔。而陈近行的孙女儿在骠骑大将军府上,正好可以混淆视线,让丝毫不知道此事的郑凤顶缸。 “……陛下当堂称赞了杜大人。”陈竹打量着云风篁的脸色小心翼翼说,“说若非杜大人不畏权贵,趁着帝驾驾幸行宫的功夫叩道,怕是陛下压根不知道这事儿!如此不但陈近行一家含冤九泉,连带郑小将军也是被泼了脏水不自知。为此骠骑大将军让郑小将军当场拜谢杜大人呢,但杜大人没怎么理会他们……奴婢刚刚听有人议论,说杜大人日后怕不要平步青云了!” 云风篁笑了下,心道这是当然。 这会儿还看不出来这杜岚谷乃是皇帝的人,或者至少是皇帝想笼络的人也未免太傻了。 也是,杜岚谷虽然是崔琬的学生,听着仿佛一定要跟崔琬统一战线继续架空皇帝,其实不然。毕竟他可是淳嘉年间的进士,就算当时皇帝压根还是个傀儡,名份上却仍旧属于天子门生。 此外崔琬也不是傻的,皇帝若是一点儿起色都没有,他的入室弟子就去投靠,兴许他还会不高兴,觉得是在无视自己这老师。 但消暑宴后皇帝就开始接触朝政了,此番又不动声色的坑了诸臣一把……显然不是那种好糊弄的主儿。 崔琬再爱惜杜岚谷,又不是就这么一个弟子,他还有其他门生故旧,有亲生子嗣,嫡亲外甥邓澄斋都在皇帝身边这么多人了,再被抢一个杜岚谷又如何呢 反正他如今年纪是大了,距离垂老还有着距离,还能为崔氏支撑门户。让杜岚谷跟邓澄斋跟着皇帝,事情成了,崔氏将来也有着保障;事情败了,大不了舍车保帅。 总之都比扣着人不放,直接得罪皇帝、兴许还要跟一心一意辅佐天子做个明君的学生离心的好。 要不是看出这种苗头,云风篁上次也不会跟陈竹打听这位的桑梓,让小厨房专门给他做了几道家乡菜。 当然从后头的反馈来看,这位似乎不怎么领情…… 不过这也没关系,这是皇帝属意的年轻有为的臣子,日后怕不是要封侯拜相的,要是就为几道菜就倒向她,她也不敢相信。 只要皇帝不拦着她跟前朝接触,慢慢儿来就是。 云风篁思索了一番,勉励了陈竹几句,也就打发他下去,却吩咐流虹:“去小厨房说下,预备些个陛下爱吃的,本宫待会儿去陛下那边瞧瞧。” ……这会儿前堂的皇帝不知道,即将迎来再一次“爱妃亲手所做”的慰劳,还在跟邓澄斋说着话:“……这次暂且饶郑凤一次,那陈近行一家子,着人好生安葬罢。” 皇帝这番话说的颇为萧索,神情也是郁郁,丝毫没有刚刚逼着郑具等人或妥协或退避或合作、为自己在庙堂上的权力与地位取得一个突破性进展的喜悦与意气风发。 邓澄斋于是劝他不必挂怀:“那庄户一家已然去了,就算今日公告真相,他们一家子也活不过来。左右郑凤还年轻,来日方长……臣知道陛下一番拳拳爱民之心,但非常时候,骠骑大将军经营禁军多年,又知进退,陛下不可不给他这个面子。” 皇帝叹息道:“朕岂止是为了陈近行一家么?郑凤今年才多大?就已经作下这样的歹毒之举。所谓耳濡目染,你说单是郑氏父子,这些年来戕害的无辜有多少,才会将个束发未久的义子教成这个样子!那些受害的都是朕之子民,合该在朕的庇护之下。可朕到如今却还要同郑氏媾和,这……”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邓澄斋低声道,“再说陛下亲政未久,能有今日这样的成果,已然是天资纵横、明君之姿!况且陛下视百姓如亲子,百姓又岂能不敬爱陛下如父母?做子女的,哪有不体恤父母艰难的道理呢?陛下已经做的很好了。” 说着声音更低,“此番真相多赖孙聿手底下的皇城司,然而皇城司如今是摄政王的人。陛下,这案子固然今朝亲审,他日未必不能翻出来。” 话音才落又觉得不对,忙描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案既是陛下亲审,为着陛下圣誉……” 他日还是另外找个理由料理郑氏以及摄政王吧! 但皇帝却已摇头,轻声道:“本就愧对百姓,又怎可为朕之虚名,使得陈近行一家冤屈,事后也无法昭雪?他日庙堂安定,此案事实,务必原原本本、清清楚楚昭告天下!” 他闭了闭眼,“朕对不起陈近行一家,也对不起这些年来冤死的所有黎庶……朕不能连真相都不给他们!” 邓澄斋沉默片刻,最终深深一揖,沉声道:“国朝能有陛下这般君主,是为社稷黎民之幸!微臣请附骥尾,愿为陛下、为国朝赴汤蹈火!虽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前堂君臣相得的一幕并未持续太久,就被飞驰而来的侍卫报信打断:“太皇太后一行已然于两日前抵达行宫,然而太皇太后忽患急症,皇后娘娘与母后皇太后不敢擅专,故请陛下前往,主持大局!” 第五十二章 妾身不配,真的不配! 君臣听得这消息,一时间没作声,片刻,皇帝沉声道:“皇祖母从万年县出发时不还好端端的?怎么会这么几日就病了!” 报信的人单膝跪地,说道:“回陛下的话,据太医诊断,太皇太后这些日子一直凤体违和,难免虚弱,故此不惯山中气候。” 皇帝跟邓澄斋对望一眼,面上都闪过一抹异色。 “朕知道了,你这一路来报信想也辛苦,且下去罢。”皇帝沉默了下,吩咐雁引找个内侍将人安排了,待堂上只剩了君臣二人,就是冷笑一声! 而邓澄斋也是立刻拱手进言:“陛下,臣以为此事如此巧合,八成有诈!” 太皇太后虽然从消暑宴后病倒起,迄今都说是没痊愈。 自帝京出发的时候也的确是抱病的状态,但既然能够上路,也是有太医院的确认、她能够承受这番舟车劳顿的。 遑论凤驾那边,众多侍者之外,医术最好的几个太医都在,昼夜轮班伺候,谨防有什么闪失……怎么早不出问题晚不出问题,偏偏这个时候来报,还催着皇帝赶紧的过去…… 这话听着仿佛太皇太后快不行了,要见皇帝最后一面,可谁知道是不是纪氏下了狠心,打着幌子将人骗过去一刀宰了? 反正宫闱里贵妃淑妃馨妃瑶宁夫人什么来路大家心里门清,只要不被抓到铁证,纪氏完全可以将弑君的罪名一推二六五到时候不过重复当年,利用太皇太后的身份跟辈分施压,再立年幼新君。 当然也许纪氏这次会玩脱,但不管怎么样,要他们真的对淳嘉生出杀心,淳嘉此去绮山就非常危险了。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但凡皇帝有个三长两短的,纪氏日后再怎么凄惨又有什么用? 而且邓澄斋还有个不敢说出来的担心,就是公襄氏这两代皇帝都挺憋屈的,难得淳嘉帝被拘束了八年却还没有失去心气,显出几分皇室的气数,要是他有个闪失,以宗室的福祚,还能再出一个类似的能干的皇帝吗? 到时候公襄氏恐怕就真的要没救了。 “朕理会的。”索性皇帝不是听不进劝的人,闻言颔首,但又道,“只是太皇太后沉疴,朕不能不立刻前往探视。” 邓澄斋道:“天这样热,陛下为了陈氏黎庶一家子逗留万年县已有数日,若果有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太皇太后病的及时,皇帝也能有样学样啊。 皇帝作为嗣孙需要孝顺太皇太后是正理,可天子就是天子,断不好叫天子抱病赶路去看太皇太后的是吧? 这不是对社稷的不负责任么! “这样不妥。”皇帝沉吟了会儿,说道,“且不说朕刚刚在人前露过面,此举过于明显;就说如今的局势,太皇太后可以病倒,朕……” 他没说完邓澄斋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皇帝辛辛苦苦的弄个郑凤案出来,除了为了夺权,为了拉拢人手对付纪氏,不就是为了在朝野上下刷一刷天子年轻有为年富力强乃国之幸事? 结果呢? 朝野上下喜闻乐见的天子坐明堂、亲审郑衙内才落幕,跟脚就是御体有恙, 这也忒晦气了吧? 没准还会被有心人利用,扯什么郑凤案有内情,皇帝公然包庇所以遭了报应之类的……郑具、纪氏还有崔琬兴许这眼接骨上不敢这么做,但别忘记,皇帝目前的盟友摄政王,可是既有这动机也有这能力的。 想到摄政王,邓澄斋眉头皱的更紧:太皇太后不但是淳嘉帝的嗣祖母,更是摄政王的嫡母。 她病了,而且很严重,严重到需要专门派人来通知皇帝赶过去,那么摄政王那边,于情于理也要打个招呼。 本来皇帝独自赶过去就不是很安全了,如果是跟摄政王一起过去,嗯,怎么说呢?纪氏弑君篡权兴许还有着较大的风险,但这事儿如果是摄政王来做,那真是现成拖纪氏顶缸…… 总之此行不去不行,而且必须尽快动身,这样才能彰显皇帝的孝顺,才能保持淳嘉帝一直以来的人设不崩。 但去的话,实在危险重重…… 这…… 邓澄斋还在苦思冥想,皇帝却忽然转头唤进雁引:“去请懋婕妤来。” 没多久,花枝招展的云风篁就笑吟吟的走了进来,手里还贤惠的拎了个食盒……见着邓澄斋,笑容略收,好奇的看他一眼,才上前跟皇帝福了福,笑道:“妾身正惦记着陛下呢,结果过来的路上就碰见了雁引奉了口谕去找妾身……未知陛下有什么吩咐?” 皇帝轻笑了下,说道:“爱妃辛苦了。” 吩咐左右都散出去,方道,“刚才绮山那边来了人……” 将太皇太后沉疴需要皇帝尽快到场的事情说了,旋即道,“朕打算即刻起程,爱妃也赶紧去收拾下,与朕一同走罢!” “妾身?”云风篁听说太皇太后病的这么巧,还是纪太后纪皇后送了消息来,脸色就有点不好看,这会儿见皇帝要带上她赶路,就是愕然,指着自己的鼻尖道,“陛下既然这么急,那带着妾身合适么?” 皇帝呷了口茶水,安然说道:“怎么不合适?皇祖母卧榻,按着规矩,妃位以上都得去跟前侍疾。之前皇后宽厚,亲自衣不解带的服侍着,没叫你辛苦,你还习以为常了?” “……但陛下急着赶路,妾身一介女流,恐怕会拖累陛下?”云风篁嘴角扯了扯,心道本宫信你才怪! 她打赌这皇帝必然是觉得此行未必安全,这是存心拖上自己? 要不要这么不要脸啊,你堂堂一个天子,找陪葬的好歹挑三拣四一下,本宫这种德容工行没有一个妥当的新晋婕妤真的不配啊! 此刻就竭力推辞,“要不陛下先走一步,容妾身随后跟上?” “爱妃何必妄自菲薄?”皇帝端着茶碗,看她的目光很是柔和,语气也是温温柔柔的,眼里却没有半点儿波动,“爱妃出身北地,据说打小也是习过骑射,弓马娴熟,到时候戴上帷帽,与朕一块儿骑马赶路就是,怎么会拖累?” 云风篁心中抓狂,抓狂,再抓狂,她绞着帕子,冷静了会儿才皮笑肉不笑道:“妾身幼时的确有些顽劣,既然入了宫,当然是努力跟诸位姐姐们学习娴静优雅……但陛下有命,妾身岂敢不遵?” 就说想去后头 换身衣裳,免得宫装钗环累赘,到时候耽误了皇帝的行程。 皇帝欣然应允,也让雁引带人去收拾些简单行李,预备出发。 末了转向堂下正一脸无语的邓澄斋,温言说道:“懋婕妤疑心比朕还重些,带上她,不必咱们想方设法,是必然不可能迅速赶到绮山行宫的。” 邓澄斋说道:“但仓促之间,懋婕妤究竟只是一介后宫女流,若果露出破绽叫人知道……” “那也是懋婕妤做的。”淳嘉帝神情平淡,俊挺的眉宇间流露出几许冷酷,“关朕与你何事?” 邓澄斋想想也是,不禁对原本印象不怎么好的云风篁生出几许同情。 这位主儿也算会搞事会闹腾了,然而碍着身份,兜兜转转的,最终还是只能为皇帝所用,啧啧…… 而正被他同情的云风篁,此刻正在内室匆匆忙忙的更衣,一边指挥念萱去配药:“天这样热,还要舍弃帝辇马车赶路,可别中了暑什么的,你去配几副方子,要方便路上用的。” 一边语声冷硬的吩咐熙乐,“速速联系世子那边!” 熙乐知道兹事体大,慌忙问:“娘娘要做什么?” “……太皇太后垂危,摄政王父子必然也要到场。”云风篁几乎将嘴唇贴到她耳朵上,低声道,“让戚九麓想法子跟着世子一块儿过去……不管他们跟不跟陛下一起走,路上,务必想办法不引人注意的将本宫的行程拖下来!” 当她看不清楚淳嘉的打算? 这昏君倒是想的好,自己不想在没弄清楚绮山局势的时候以身涉险,就拖上她顶缸! 只是云风篁又不是傻的,既知淳嘉不安好心,哪里肯如他的意? 左右跟公襄霄的关系不用白不用! 熙乐领命匆忙而去,云风篁又忙里抽空的吩咐了几句被撇下来的随从,还让人去伊杏恩那儿说了声总算收拾好了带着念萱出门,这时候伊杏恩刚好赶到:“娘娘,妾身听底下人说……” “本宫如今没空跟你细说,等会儿熙乐回来了你问熙乐罢。”云风篁边朝前堂走边道,“可惜你不会骑马,不然也能跟本宫还有陛下一起出发。” 伊杏恩下意识的想答话,索性话到嘴边及时醒悟,连忙行了个礼:“是!” 又跟在她后头说了几句一路平安之类的话,一直送到垂花门下,这才站住脚,目送云风篁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前头皇帝跟邓澄斋是已经准备好了,外头听着马嘶声,想是底下人备了坐骑在门口。 见云风篁只带了念萱,皇帝先是微怔,说道:“怎么不是熙乐熙景?” 旋即恍然,“是了,这宫女是你从北地带过来的。” 所以应该会骑马。 既然是“急着”去探视病危中的太皇太后,一行人自然无暇多说,此刻稍微讲了几句,念萱给云风篁戴上帷帽,也就出门上马,在一群甲胄齐全的侍卫的簇拥下飞驰而去! 这会儿其实快傍晚了,即使众人的坐骑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良驹,出城之后不过十来里路,因着今日无星无月,不得不就地宿营。 第五十三章 坠崖 野地宿营自然是一切从简,然而淳嘉帝都没说什么,其他人自不敢抱怨。 皇帝倒是对于云风篁没因此作妖表示了委婉的诧异:“委屈爱妃了。” 云风篁心道你真觉得委屈本宫,那就别带上本宫啊! 让本宫跟着帝辇慢悠悠的走不行嘛! 嘴上却道:“只要跟在陛下身边,哪里有什么委屈的?” “爱妃真是贤良淑德。”皇帝听着这口不应心的话,笑了下,同样口不应心的夸道,“实为妃嫔楷模。” 云风篁趁机道:“妾身区区婕妤,哪里敢当陛下这般盛誉?” 还真是时刻不忘记提晋位……皇帝想起来自己之前再三惋惜这妃子身为女儿身,虽然是场面话吧,也的确有过觉得这般聪慧机敏的人若是男子,可为朝廷所用。 这会儿却觉得云风篁是女子挺好的。 这要是男子,怕不是个官迷? 他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对了,爱妃到了皇祖母跟前,千万记得一些忌讳。之前爱妃只是宫嫔,偶尔到庆慈宫,也待不了多久,皇祖母自不会计较。但此番过去,说不得要与皇后一样时常侍奉左右,自要留意。” 云风篁笑着道:“是。只是妾身出身寒微,却不知道太皇太后那儿都有哪些规矩?” 时常侍奉太皇太后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毕竟她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哪里有空去亲自服侍个老祖宗? 遑论这位老祖宗是纪氏的人,她就是伺候的人家舒舒服服的,又怎么跟纪太后纪皇后纪暮紫那些血脉至亲比? 这种明摆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才不干呢! 反正出发之前已经做了两手安排,要是太皇太后当真不行了,咽气之前她都赶不到的,顶多晚一步赶到之后用哭的格外撕心裂肺弥补下孝顺的形象;要是太皇太后是装的,那也得拖到她老人家“痊愈”再进行宫,届时说不得那边直接推说在静养不叫打扰,她还省了磕几个头的功夫。 她心里这么想着,对于淳嘉帝交代的太皇太后的喜恶倒是颇为留心,又听又问的,认真的紧。 嗯,虽然不打算亲自去太皇太后跟前做孝女贤媳,但这位主儿的性情还是要了解下的,免得不当心冒犯了都不知道,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正聚精会神之际,冷不丁皇帝问:“爱妃可知朕喜欢什么?” “……”云风篁一愣,旋即反应迅速的掩嘴一笑,“陛下当然喜欢悦婕妤跟妾身呀!这可是陛下亲口说的!” 淳嘉帝就有些惆怅,淡淡道:“爱妃说的是。” 但转眼就若无其事了,含笑道,“皇祖母为人宽厚,爱妃先记这些罢,时辰不早,该安置了,明儿个还要赶路。” 照淳嘉帝的说法,太皇太后的确不是难相处的人。 当然这仅限于大家闺秀出身的后妃跟纪皇后一样,世家出身的太皇太后,下意识的将跟自己一样从小被精心教养长大的女子当成自己人看待,对于这些人,只要不是做出出格的举动,按着贤良淑德的标准来表现,她基本上不会有任何意见。 至于说小门小户出来的,太皇太后也不会苛刻。 因为她压根不会给这类人跟自己时常接触的机会。 云风篁的出身门楣在太皇太后跟前是比较低的,不过得益 于谢氏的精心栽培,纪氏一家三代在宫里的凤主们,对她的规矩还算认可。 所以云风篁取得太皇太后的喜爱应该不难……当然这话是淳嘉帝说的,云风篁对此只有呵呵哒。 这季节正暑热,野外蚊虫又多,可想而知野营简直不是人过的。 云风篁被迫加入队伍时已经做好了吃苦受累的准备了,但皇家究竟是皇家,行路不便用冰鉴,就有匆忙之间取来的冰丝茵【注】,这是冰蚕丝织成的毯子,三伏天置于身侧,满座皆凉,价值千万。 还有辟虫的药丸、助眠的熏香之类,虽然诸般从简,却比想象之中要松快得多。 一夜无话,次日早上,侍卫呈上早膳,一行人用过,稍作活动,便撤了营地,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到了这日傍晚,他们恰好赶着驿站附近,遂快马加鞭到驿站过夜。 皇帝不欲太过惊动底下,这会儿只让侍卫出面胡诌了个散官的身份,因此此处小吏不算殷勤,给他们安排了住处也就自去了。 云风篁算算这驿站到万年县以及绮山行宫的路程,觉得戚九麓那边若是顺利的话,约莫会选这儿动手。 因为离万年县近了恐怕会撤回去重新拾掇出发,离绮山行宫近了呢行宫的人可以来接应,总之还是在离两处都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地方做手脚比较好,便于不想继续走的人找借口磨蹭。 这晚她还特别留意了下马厩的动静,然而到了第二天起来却也没什么异常。 云风篁还道自己估计错了,戚九麓选的不是这儿,结果这日出发之后没走多远,就被一条数丈宽的河流拦住了去路。 这河上原本是有桥的,不过此刻却已经被损毁了,而且损毁的非常彻底,就算皇帝下令让侍卫下马就地取材修缮,怕也不是短时间里可以过河的。 作为一个忧心太皇太后的天子,淳嘉毫不迟疑的下令强渡:“如今是盛夏,水位下降,朕观此河也不是很深……” 话没说完就被邓澄斋否决了:“水火无情,请陛下三思!陛下乃是天子,身系万民,岂能如此行险?!便是太皇太后知晓,必然也不希望陛下为了早日赶到行宫,出此下策!” 他这么说了,其他随从也都七嘴八舌的附和,总之最后决定绕路。 这一绕路就绕出去几十里,算着路程少说要被耽搁一日云风篁不动声色的,心里却有些郁闷,因为她让熙乐去给戚九麓递话,只是想将自己单独摘出来而已。 至于说淳嘉帝…… 呵呵,管他去死?! 反正她不相信这皇帝自己没办法,她现在就希望这皇帝多出招,她好摸清他的底细。 不然生死荣辱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然而也不知道戚九麓是怎么想的,竟用了毁桥的法子,这么着,一群人都被一视同仁了,这不就是如了淳嘉的意么? 真是想想就觉得不高兴! 决定了,下次见到戚九麓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 云风篁心里乱七八糟的,无意识的跟着队伍走,走了也不知道多久之后,忽然眼前一暗,才发现进了林子。 这林子准确来说应该是一片山林这地方其实已经是绮山脚下了,所以地势出现起伏并不奇怪。 只是望山跑死马,绮山是行宫所在山峦的统称 ,占地极为广阔。前朝皇帝选择避暑之地时,挑挑拣拣的用了左右风景最好的山头,距离此处却还有段距离,又是弯弯绕绕的,还得走上两天才能到。 看得出来眼下这山林少有人来,枝繁叶茂的,听得水声淙淙,愈发湍急,想是因为河流自山间流出的缘故,故而靠近山脚的地方水流迅速。若非两名侍卫持刀在前开路,四周的枝叶差不多扫的坐骑眼睛都睁不开。 这种行进当然是非常迟缓的,而且也不安全。 走不多久,邓澄斋就皱着眉问:“可还有其他的路?” 随从们低声商议了会儿告诉他他们也不知道,毕竟谁能想到会遇见好好的桥被毁了的事情? 他们基本上都只认得从官道去绮山行宫的路,就是眼下这条小路,那还是一名年纪比较大的侍卫想起来的。 “陛下,咱们要不先撤回去罢?”邓澄斋想了想,就驱马到皇帝身侧,低声道,“这儿林子太过茂密,就算咱们团团围住您,可这种山林之地,一侧就是山峦,若是有人手持利器居高临下……” 他话没说完,但言外之意很明显,这会儿的地形对他们很不友好,真有刺客埋伏左右的话,如皇帝当初亲自射杀邺国公夫人那样,给皇帝来个一箭穿心,那…… “山间草木茂盛,纵然有弓手埋伏在侧,也难有视野。”作为放在军中也是难得一见的出色弓手,皇帝闻言微微摇头,表示邓澄斋过于忧虑了,但对于邓澄斋撤回去的提议倒是同意了,“不过此地过于荒僻,朕也觉得可以到附近的村镇找个向导问问,兴许还有其他过河的法子或者地方。” 于是队伍开始掉头。 因着林间的路早已被枝叶挡住,只靠侍卫开路当然不会太宽敞,此刻空隙不过勉强容二马并辔。 按着身份,皇帝当然是被四面八方围起来的。 云风篁作为帝妃又是女眷,与皇帝的心腹邓澄斋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此刻队伍回撤,地方有限不便调整,皇帝遂让坐骑转向便是,至于原本的队伍,直接将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 这么着,却是云风篁与邓澄斋在前,皇帝在后了。 邓澄斋见状赶忙放慢速度,落后半个马身,以示对皇室的尊敬。 云风篁倒是一点不客气,还笑着回头跟皇帝招呼:“陛下,妾身甘愿为您前驱!” 皇帝对她这种刺头的行径早就麻木了,闻言只是一笑了之。 结果云风篁头还没转回去,就看到斜后方的密林里,倏忽飞出一点乌光,狠狠没入淳嘉帝坐骑后臀! 皇帝亲自骑乘的骏马虽然是经过多方调教确保脾性温驯的,到底只是畜生,却哪里吃得住这样突如其来的痛楚?! 当下长嘶一声,也不顾背上驮着人、前方还有云风篁这一人一骑,歇斯底里的发足狂奔! 云风篁面露惊色,想要躲避,然而兔起鹘落之间哪里来得及连惊叫声都还压在嗓子里,已经连人带坐骑,被淳嘉帝的御马撞进了路旁的枝叶之中! 更悲催的是,她摔下去才发现……这底下赫然是个悬崖! 【注】唐有老人,遇老妪持旧茵,以半千售之。有波斯国人见之,曰:“此是冰蚕所织,暑月置之坐旁,满坐皆凉。”酬以千万。(明)高濂《遵生八笺》 第五十四章 这是天要亡她啊!不如…… 云风篁大惊失色,忙不迭的甩脱马镫,试图抓住附近的树枝脱离坐骑,然而她骑术固然不错,身子也算轻盈,无奈运气不佳先抓到的一大把枝叶瞧着蓬勃,却都是今年春天才生的嫩枝新叶,哪里吃得消一个人的分量? 当下只听得枝叶折断声不绝,夹杂着侍卫的惊呼以及雀鸟乱飞的动静,云风篁人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睁睁看着自己摔向地面的一丛荆棘! 恰在此时,不远处飞来一道黑影,灵蛇似的一卷她腰肢,将衣袍已经堪堪触及到荆刺的云风篁拉起! 不等正纷纷下马来救的侍卫们松口气,就听见一声清脆的折木声,旋即淳嘉帝有些气急败坏的低咒:“该死!” 话音未落,帝妃连同一截手臂粗细的树枝便一同栽落进崖下浓淡不一的枝叶之中去! 不提山路上的随从们怎么个抓狂法,云风篁在被淳嘉帝拉进怀里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脸埋进他胸口,四肢并用尽量蜷缩起来,最大限度的用皇帝做挡箭牌! 嗯,所以两人在经历了也不知道多少枝叶、乱石、草根、泥土的抽打剜刮,终于在一片泥泞的林地上停止了翻滚后,皇帝双目紧闭,手臂、面颊都有着不止一道的擦伤,正是衣裳残破,鲜血淋漓,愈显面色惨白。 云风篁却只稍微缓了缓,就步伐灵活的从他身上爬起来,先将自己全身上下摸索着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大碍,又警觉的探查了下附近,确认没什么危险,这才返回皇帝身边,凄凄惨惨的唤道:“陛下?陛下您怎么样?您可千万不要抛下妾身一个人啊!” 她边说边抓起皇帝的脉搏探了探,觉得还算稳妥,暗松口气,毕竟刚才山路上众目睽睽,都看到皇帝本来比她还先一步弃马上树,却为了救她被扯落山崖这要是她好好儿的,结果皇帝有个三长两短,她一条命哪里够赔?! 嗯,那为什么她爬起来之后第一件事情不是查看皇帝,而是确认自己的安危? 这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淳嘉帝到底不是戚九麓,云风篁要不是为了自己,对这人的死活实在上心不起来不是? 关键时刻,那不就是习惯性的现紧着自己了嘛。 至于说皇帝刚刚救下她,甚至落到现在的处境还是因为她,云风篁是不会承认的,她觉得这肯定是因为自己对于淳嘉帝还有用处,这人才会冒险相救。而且还有个可能就是一直被关在宫闱里的皇帝,八成没什么经验,就是他也没想到他在的那个树杈,吃不住他救人时的力道,误打误撞的,才弄成这个样子。 云风篁心里思索着,从袖子里抽出帕子给皇帝擦了擦脸,发现他虽然脉搏正常,呼吸却有些微弱,脸色也有越来越苍白的意思,才安定点的心顿时一个咯噔,心道自己进学时不曾在医术上花过功夫,把脉的结果未必准确,这皇帝……该不会是不太好了吧? 她头皮一麻,仰头朝上看去视线里铺天盖地的枝叶,什么都看不到,就是此刻合该不顾一切下来救援的动静,也是难以察觉。 这也不奇怪,回忆摔下来时匆匆一瞥的悬崖形势,就算那群侍卫足够不要命,只怕没有足够指引也难以在这郁郁葱葱的山林里迅速找到人。遑论他们刚刚摔的七荤八素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摔下来多少,找人的生怕遗漏,寸寸搜索,那就更耽搁了。 这会儿天亮着还多少能借 到点天光,等会儿天黑了,那真是…… 云风篁正觉得头疼,这时候手底下的人微微动了动,她低头一看,欢喜道:“陛下您醒了?您觉得怎么样?” 皇帝默默看着完好无损、除了裙摆脏了点,连发髻上一支赤金簪子都好好儿的妃子,片刻,虚弱问:“朕晕了多久?” “陛下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妾身也不知道。”云风篁如实道,“但到这儿没多久。” 皇帝再次觉得心口被插了一刀,闭上眼,又过了会儿,道:“这地儿不能待了,你扶朕起来,咱们换个地方。” “……可是上头有侍卫?”云风篁闻言呆了呆,试探道,“他们是亲眼看着咱们掉下来的,应该会下来找?” “你要赌他们找过来的快,还是意图弑君的人找过来快?”皇帝闻言,冷笑了一声,反问,“还是爱妃觉得,爱妃保护得了咱们俩?” 言外之意别以为你不是皇帝遇见了暗中的刺客就能活! 云风篁默默上前将他扶起:“陛下您当心。” 只是扶起皇帝后,两人却没动,而是面面相觑,“陛下,该往哪走?” “……爱妃一直醒着,爱妃觉得呢?”皇帝按着胸口,游目四顾了一圈,干咳一声,反问。 云风篁:“……” 最终两人决定找个隐蔽的地方先躲起来…… “此处既然是山林,想必应该有什么隐蔽的山洞之类。”因为事发突然,两人差不多什么都没带,万幸宫中之物用料考究,两人腰间挂着的辟虫解暑的药包没丢失,尤其云风篁怕热,见着冰丝茵后专门要了一幅做披帛,得益于皇帝的保护,此刻还缠在手臂上。 不然这季节在这种草木葳蕤又人迹罕至的林子里,说不得什么时候一只不起眼的毒虫就送他们上路了。 云风篁所以提议,“咱们有着药包,也不怕山洞里藏了什么虫豸蛇虺。” 皇帝如今走路都难,闻言也没什么意见,让她看着办。 反正就他们眼下的情况,刺客找过来,谁也逃不掉,他不怕云风篁不尽心。 然而尴尬的是,云风篁搀着他找了一圈,山洞没找到,皇帝反而先一步伤势发作,在云风篁放开他,俯身去拨弄一处山壁上的藤蔓,试图寻找藏身之处时,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 云风篁听到动静警觉回身,见他苍白着脸倒在地上,差点下意识的溜之大吉以为刺客到了索性后退了两步没什么异常,犹豫着上前检查,才发现皇帝是自己一头栽倒的。 她扯开他上身衣袍,微微蹙眉:这人肩背手臂差不多处处都是淤青淤紫,尤其左肩的一处撞伤,淤青足有成年男子的巴掌大,更是高高肿起,让人怀疑是不是伤到了骨头。 其他地方此刻被衣袍遮着看不到,但估计情况也不是很好,不然皇帝自幼养尊处优,又允文允武,只是一些皮肉伤不可能让他接连昏迷。 自己这都是什么命? 对着几近遍体鳞伤命悬一线的淳嘉,云风篁无语问苍天:她那么努力的抱上皇后大腿,结果皇后背后的纪氏才几个月就不行了!!! 她又那么努力的扔了纪氏跟皇帝讲和,结果这才几天!!! 皇帝好像大概可能也许要不行了…………………… 这简直就是天要亡她啊!!! 要不干脆弄死他算了! 气急败坏的云风篁将人朝地上一扔,认真的思考:左右是个死,能亲手弑君好歹做了一件多少人想都不敢想、多少人想做却做不成的事儿呢是吧……? 半晌,她终于下定决心,朝着淳嘉的咽喉缓缓伸出手…… 然后揪着衣襟把人拽起来,艰难的搭在自己肩头,朝着水声隆隆的方向,吃力的走去。 早知今日,本宫当初进学时为什么不努力把西席的技艺统统学到学好学深刻? 如果她会得医术,如果她武艺更高明些,如果…… 云风篁一脸麻木的想,噢,不用如果了,本宫之前压根没想过本宫会进宫当妃子。 但再想想的话,当妃子也不是每个都跟她这么惨的。比如说此时此刻其他妃子应该都在行宫里享受着蜜沙冰、自凉亭、澄水帛的待遇,还有一群知趣懂事的底下人时时刻刻服侍左右。 唯独她,陪着皇帝在山林里争分夺秒的逃命…… 这真是…… 不想还好,越想越觉得,生气! 愤怒的懋婕妤深一脚浅一脚,总算在夜幕来临前将皇帝拖到了水畔。 这水就是导致他们绕路的那座桥底下的河流的上游。 只是此处是河流出山口,水流湍急,非乡人精挑细选出来筑桥的河段能比。哪怕是盛夏,水位也不见多少降低不说,两岸都是郁郁葱葱的草木,不见半点儿河床痕迹,随着暮色渐深,许多昼伏夜出的原住户开始出没,随意抬头望去,说不得就会在不远处的树丛里看到一双或黄澄澄或绿油油的眼睛。 云风篁拔下发间金簪,警觉四顾。 许是腰间药囊辟虫解暑的同时也有一定使兽类回避的作用,那藏在夜幕里的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畜生观察了会儿,陆续悄没声息的离开了。 云风篁无声的舒了口气,却仍旧不敢彻底放松,瞪大眼睛,屏息凝神,防备着夜幕里来自山林本身之外的危险。 如此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的功夫,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灯火的踪迹,夹杂着被夜风与水声含糊的呼喊,仿佛是寻找他们的侍卫云风篁只觉得心头大石猛然落下,下意识的起身,正待扬声招呼,就在此时,身后骤然传来一阵凉意! 她不及回身,朝前一扑,眼角瞥见一道乌光几乎擦着自己后心射进了不远处的树干。 被射中的地方立马传来一声被腐蚀的嘶声! 云风篁心中惊悸,顾不得狼狈,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就势翻身站起,低喝道:“谁?!” 来人一言不发,借着今夜偶然被枝叶漏下的浅淡月色,只见不远处影影幢幢,至少有着四五人手持利刃,缓缓逼上来。 别说这是四五个精通潜伏刺杀的刺客,就算是四五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在正面对敌的情况下,就云风篁这点儿花拳绣腿,怕也要糟。 见这情形,云风篁幽幽一叹,蓦然退后,一脚将还在昏迷的皇帝踹进了湍急的水流! 刺客:“……” 就在他们稍作愕然之际,云风篁冷笑一声,也不回头,足尖轻点,借力翻身,一个轻巧的倒跃,双手交叉胸前,姿态悠闲的没入夜色下格外皎洁的浪花之中,顷刻消失在他们面前! 真当她辛辛苦苦把人拖来水畔是闲的没事做?! 第五十五章 祸不单行 云风篁落水之后迅速追上淳嘉帝,单手托着他向下游而去,因着水中有浮力,又是顺流而为,倒也不吃力。 只是没多久,就察觉到岸上的刺客先后下水,正朝他们追来! 借着如霜的月色,云风篁扭头看了眼,蓦然毫不迟疑的放开淳嘉帝,任凭他被湍急的水流吞没,自己深吸口气,悄然没入水中。 片刻,游在最前面的刺客忽觉侧前方水流有些不对,他反应极快,迅速调整泳姿若在岸上,这个动作必然是轻易完成又极为迅捷的,云风篁这种养尊处优的主儿哪怕卯足了劲儿都别想摸上他衣角。 然而…… 此刻非但是在水里,还是在流速极快的河流中! 这就导致了刺客的动作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迟钝与滞后,还在转身的过程里,一支尾端磨尖的金簪,已经稳稳的刺入了他心口。 云风篁一得手就退,甚至连簪子都不要了,这份果断让她顺利躲过了刺客垂死的反击。 夜色下她似乎看到一点儿血色一晃而过,但旋即就被水色遮掩,连些许血腥气都不曾散发出来,那刺客已经在短暂的挣扎之后没入了河底。再浮起来时,以此刻的光线,却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在黑暗的边缘载沉载浮,没了丝毫动静。 而云风篁深深看了眼不远处排在第二位的刺客,在对方杀机满溢的注视里,从容的潜入水底,再次不见。 急促的水流声里无人说话,刺客们独有的联络方式却已经将这一幕传开,河面上气氛瞬间紧张,追兵们下意识的放慢了游速。 云风篁的心机跟实力都超过了他们的预料,来之前他们跟他们幕后的主使都没想到会碰见这样的变数毕竟以这位新晋婕妤这些日子出的风头,底细早就被扒拉的清清楚楚:北地大族的嫡女,因着跟戚九麓的婚约,自幼得到了与嫡长子们同样待遇的栽培…… 文采且不提,关于武艺,受北地风气影响,骑射算是女子里不错的,可能比寻常男子还强些。但正儿八经动手的话,其实也就是些样子货。 帝妃一起坠崖,刺客们真正当成对手的其实还是皇帝自己。 这位可是袁太后精心调教、自己也肯下苦功的天潢贵胄,真正允文允武。 发现皇帝失去意识,只一个娇美如花的妃子在侧时,他们简直以为天大的功劳已经是囊中之物,谁知道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他们也不是不知道云风篁水性不错,毕竟这位在莎绿亭跳湖逃避惩罚的事儿知道的人不少。 但对于这一点,刺客们跟刺客们的主使都没怎么注意:刺客们也会水,水性也不差……就算退一万步来讲,云风篁的水性比他们都好,以她的体力,也不太可能带着淳嘉帝这个累赘还逃出生天! 是的,皇帝不会水。 这不是什么秘密。 在刺客这边的考量中,重点是伏杀淳嘉帝。 至于云风篁的性命并非必要,而且以幕后之人对于云风篁的了解,并不觉得这位擅长搞风搞雨的妃子,会在关键时刻也不放弃皇帝。 他们的考量其实是对的,如果是刚刚滚落山崖那会儿他们就追上来,云风篁一定二话不说转头就走,绝对不会去管皇帝的死活。 但半日的拖延下来,她已经找好了退路,那么今晚这场救命之恩,她做什么要放过? 幕下水面上蓦然露出一个脑袋,匆匆一瞥又再次钻回水底,云风篁注意到追兵们跟自己之间的距离拉长了点,说明他们开始防备自己故技重施偷袭了。 她心里一片冷静,既不懊恼也不庆幸,却在水底抓紧划了几下,根据记忆里的方向追上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淳嘉帝。 皇帝还在昏迷之中,月色下他在河流里载沉载浮的面庞宛如霜色,长睫如墨,在眼睑拖出浓重的阴影。 因着那份温润与俊美,望去仿佛雕塑,有一种近乎遗世独立的美丽,不似真人。 只是云风篁此刻无心欣赏,摸索着抓到他的脉搏,发觉虽然迟缓了些,却还在一下一下跳动的极为有力,心头略松,带着他踩着水顺流稍作歇气,觉得体力恢复了点,便再次放开皇帝,潜游而上! 第二个刺客死于脚底不知怎的缠上来的藤蔓。 他被拽在水底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还在想着:“水底哪里来的藤蔓?” 那绝不是水草,且不说水流这么急促的河底根本生不出如此葳蕤的水草,就是他下意识的拔出匕首去砍时,触手的感觉也非水草惯有的滑腻,反而清爽又坚韧。 刺客弥留之际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一路避着侍卫们搜下来时,不止一次被林中到处可见的一种坚藤所拖累行程。 只是有些生长年份较长的甚至连军中所用砍刀都要反复劈砍才能弄断,这也是他携了利器却无法脱身的缘故,那么这仓促之间掉下来身无长物的妃子,是怎么做到的……? 这念头未绝,他已然堕入冰冷的黑暗。 第三个刺客是云风篁用实打实的闭气能力耗死的。 她摸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脚,猛然潜到水底,然后,用尽一切办法阻止他浮出水面。 这人的闭气能力不如她,但,力气与体力却远胜于她两人在水底进行了极为激烈的搏斗。 云风篁能赢完全是因为她占了天时跟地利:夜色下的水底水面都看不清,纯靠对水流的感觉来判断对方的动作。 这些刺客能被派来弑君,杀人技当然是过关的。 可训练他们的人大概也没想到,专门给他们教授水底的厮杀? 更没想到,被忽略的人比花娇的妃子,水性比所有人想的还要精妙、对于在水底的缠斗,更是有着丰富的经验。 许久,反复确认对手已经不动了,云风篁却还是不放心,她这时候也到了极限,眼前一片的昏花,甚至有那么一刻看到了谢风鬟,文静的笑着,穿着她生前最喜欢的那条白底撒绣缠枝桃花的百褶裙,端端正正的坐在春日的廊下,静静凝望过来。 云风篁狠咬了下舌尖驱散幻觉,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摸到刺客腰间的短刀,颤抖着手在他其实应该已经是尸体的身体上反复戳了几下,这才急急忙忙的升上水面换气。 这时候她只觉得胸腔仿佛随时会炸开,急剧的动作使得血液飞快流转,明明应该被水流不断带走温度的时候,反而感到一阵阵的燥热。 但这不是什么好事…… 云风篁有些遗憾的看了眼水底,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入目都是幽冷的晃动的玄色,但她知道,刚刚被她溺死之后又补刀的刺客,手里有一把很不错的匕首。 可惜他捏的太紧了,她没有足够的力气跟时间抢下来,只能勉为其难的用更沉重在水里也更不灵活的短刀。 一二三死了……气力耗尽的云风篁全靠水性精熟才能够在这种时候还浮在水面,她甚至暂时没有力气追上去看看皇帝怎么样了,只不住的咬着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还有一个……不,按照当时匆匆一瞥,应该还有两个刺客? 她在心里苦笑了下。 当年谢风鬟的事情发生后,她从北地远来帝京,那时候以为这一路应该是她这辈子最艰难的时候了; 刚进宫时从莎绿亭飞身入湖、于暮春冰凉的池水里哆哆嗦嗦的寻找着上岸的机会、找到之后却撞见了公襄霄,她就想自己十二岁时的那场跋涉到底还年轻,今生今世应该不会再有比一日之中接连遭受三次危机更为难的情况了; 但此刻,云风篁心道,这才是她这辈子最惊险最危急的时候罢。 只是总结之前的经验,也不知道她以后还有没有更惨烈更仓皇的时刻? 她希望有。 毕竟,假如今晚熬不过去的话,也没有以后了。 按照谢氏重金聘请的护院头领教授的,以独特的呼吸节奏呼吸片刻,云风篁感到四肢百骸之中恢复了些力气,她不敢迟疑,再次沉入水中。 她找到第四个刺客时心头一沉! 因为他并非独自一人。 虽然在水面上看去,只他一个满含警惕的边划边戒备,然而云风篁凭着对水的了解,一眼看到他身侧的水面有些不对。 有人叼着中空的木杆,潜泳在侧,等待她自投罗网! 这人不问可知是谁。 剩下来的两个刺客想必已经发现了他们同伴的下场,所以放弃了分散追赶的做法,选择了联手,而且,还组成了一明一暗的伏击陷阱。 怎么办? 云风篁蹙眉,双方体力实力上的差距太大了,哪怕水中算是她的主场,她也不可能以一敌二干掉他们,反过来被干掉还差不多。 但要是不动手的话,她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法在水里待太久,还有皇帝也是一旦上岸,她连主场优势都将失去! 到时候更是死路一条。 云风篁心中焦灼,偷偷观察半晌无果,反而差点被察觉到踪迹,吓的赶紧再次潜泳躲藏。如此数次,那两个刺客越发的多疑,甚至连靠近都难了,她又牵挂着尚未苏醒的淳嘉帝,只得暂且按下杀意,匆匆游下去找皇帝。 再次牵着皇帝的人浮出水面,云风篁顺手抹了把脸,给他把了把脉,发现比片刻前更迟缓了,要命的是皇帝的体温有些冰……本来,坠崖时皇帝差不多承受了十之八九的冲击,伤的就不轻,否则也不会在醒来后未久就再次陷入昏迷。 如今又在水里泡这许久,再这么下去,怕是解决了刺客,救驾功劳也要不翼而飞,到时候等待着云风篁的还不知道是什么? 她苦思冥想着对策,也不是没祈祷奇迹发生比如说那帮废物侍卫神兵天降然而! 片刻后,救兵没来,倒是云风篁倏忽发现水流骤然加急! 她惊怒交加的抬头一看:惨淡月色下,前方的河流仿佛被横刀斩下似的,恰好一团物事流过那断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刺客之一的尸体,总之,这物事在断口稍作徘徊后骤然消失的现象,让云风篁笃定了她的猜测。 前头,是个瀑布。 目测落差应该不会小。 第五十六章 有什么爱恨情仇能够永垂不朽? 暗夜下,云风篁拉着淳嘉帝,踩着水,艰难的与水流对抗着,急速的思索着对策。 她没有耽搁太久就下定了决心,带着累赘朝岸边游去。 继续往前太冒险了,这地方完全陌生,瀑布下是什么情况一无所知。如果水不够深、还有些嶙峋的石头之类,哪怕云风篁丢下淳嘉自己逃生,在这种大晚上的能见度之下,逃出生天的几率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停在原地也不可能,且不说她的体力已经在透支的边缘,后头的刺客顺流而下,只怕追上来只在片刻。 所以只能涉险上岸。 索性云风篁之前的连续三杀,给了剩下两名刺客很大的压力,他们的谨慎拖累了他们的速度,再有夜幕遮掩,这会儿双方尚不能互相望见…… 云风篁心念转了转,上岸之前,先在水里将自己的外衫以及淳嘉的衣袍冠冕都扒了下来,潜入水底捞了一团水草淤泥之类塞进去,朝着瀑布方向使劲儿一扔! 她从之前那团疑似尸体的东西在瀑布边缘徘徊片刻才消失判断,那儿应该有着一块凸起的石头之类,容易挂住大件,故而尽量选择了抛掷的力道跟方向,于是这团衣袍也被挂在那儿有片刻,才叫湍急的水流冲下去。 但…… 正如云风篁预料的那样,冰蚕丝织就的冰丝茵,在月光下的流水里仿佛是一条凝练的月华,被水底的石头稳稳的勾住,随着水流宛若水草一样不住的招摇,似在指示着瀑布下的方向。 “但望公襄氏福祚未竭。”云风篁咬了下舌尖提神,抓着皇帝,努力在不损害沿岸草木的情况下,悄没声息的上了岸。 才从水里上来就是一阵晕眩,随即而来的,是巨大的虚弱感、脱力感以及无法描述的疲惫。 她眼前一阵昏黑,脚下一软,若非及时扶住旁边的树枝,险些一头栽倒。 而原本被她架着的皇帝,则是直接摔到了地上。 缓和未久,云风篁脑中晕眩感尚未消失,已经强忍着扯起皇帝,深一脚浅一脚的朝上游而去。 因为不知道仓促之中布下的疑兵之阵是否能够起到作用,她不敢离水太远。 毕竟离开身侧这条河流之后,云风篁没有半点儿胜算。 只是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如今的状态走出去不过百来步,一阵急促的心悸,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为自己跟皇帝临时寻了个灌木丛藏身,坐下来恢复体力。 这时候没法讲究,两人都在河水中流失了太多的体温,云风篁将皇帝揽抱在怀里为彼此取暖,触手时的冰冷让她下意识的浮现了一些很不好的回忆。 比如说谢风鬟浸猪笼之后的尸体。 按照规矩这种被清理门户的人是要死无葬身之地,即不能正常下葬,得让他们沉尸水底,为鱼虫所噬,以示惩罚,也是警告世人的。 北地气候寒冷,谢风鬟被浸猪笼是开春时候的事情,水冷的刺骨,如无意外,她会在那个偏僻的水塘里待很久很久。 云风篁所以隔一段时间去看她一次。 鲨鱼皮水靠是谢风鬟生前亲手给她做的,用的是上好的料子,贴在身上像是本身就有的肌肤。她起初纯靠抱着石头才能顺利下潜,隔着猪笼看不多久,也就不得不浮出水面。 约莫是水太冷激发了潜力,没几次就很熟练了,可以在水底待上一会儿,甚至尝试掰开猪笼,去摸一摸谢 风鬟的面颊。 就像幼年时姐妹俩在闺阁里,谢风鬟每次给她做好了衣裙、梳好了发髻,拉在跟前端详完了,也会含着笑,摸一摸她的脸颊。 那会儿这姐姐的手软软的暖暖的。 全不似在水底时的冰冷僵硬,毫无生气。 而淳嘉究竟还没死,与云风篁靠在一起后没多久,就逐渐的暖和起来。 甚至太暖和了点。 云风篁察觉到,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不意外的发现他发了热。 这情况如果继续下水的话,这皇帝大概是撑不过去了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倘若再次被迫下水,她自己都未必还能浮上来。 ……怎么看怎么都是穷途末路。 云风篁反而冷静下来。 半晌之后,刺客在水畔的树下寻着了只穿了中衣、长发披散的妃子。 无人开口,也无丝毫迟疑,一人提刀劈砍过去,直指云风篁脖颈,一人则反手露出一把精巧的弩箭,在远处游走掠阵的同时,不时留意着四周是否有什么陷阱? 毕竟,片刻前河中的损失,给了他们足够的教训,再不敢用看寻常女眷的态度看这位貌若娇弱的宫妃。 云风篁靠坐在树下,合着眼,似乎昏迷又似乎沉睡,却在刀锋即将临身的刹那,猛然翻滚出去,避开了必死的一击! 只是这也差不多用尽了她的气力,以至于趴俯在地,手臂一支竟然没能将自己支起来。 因此下一刻,冰寒刺骨的刀刃已经抵住她咽喉,面巾遮蔽下看不出来刺客面容年岁,只听一个沙哑的嗓音不带任何感情的问:“陛下在哪?” “在对岸。”云风篁干脆利索的回答让两人一怔,旋即不等他们有所举动,又说,“也可能在河里,也可能在这附近,还可能在你们追来的地方相反的方向……更可能在你们最早发现我们的附近……你们猜?” 刀刃瞬间切进肌肤,在被河水泡的发白的颈侧割出一道寸长的口子,温热的鲜血滑落,刺客声音低沉:“娘娘金尊玉贵,想必不会想体会我等卑贱之人的手段!” 云风篁笑了笑,微微张嘴,似乎要回答什么,谁知就在两名刺客凝神细听的时候,猛然朝着刃口撞去! 他们说得对,她这等锦衣玉食长大的,慢说基本上吃不消拷问,就算吃得消,左右活不成了,做什么要受这个苦? 其实早在悄悄潜下水去看谢风鬟的时候,她就觉得活着好像很没有意思。 只是当时还有戚九麓。 还有江氏哆哆嗦嗦的抱着她要她保证不再去看谢风鬟时哭的撕心裂肺的“为娘就你一个女儿了”。 还有姑姑谢氏的信里信誓旦旦帝京不同于北地,她不来看看一定会后悔的承诺。 所以她在孔雀坡上赶走了戚九麓,听凭家族的安排到了帝京。 她很努力的习惯寄人篱下,努力的掩盖本性,努力的调和姑姑与诸位表嫂之间的关系,努力于得到任何人的夸赞,努力的放低身段讨好云卿缦,努力的融入新的圈子,努力的接受戚九麓之外的人作为丈夫…… 虽然私下里想到谢氏费尽心机推荐的人选其实都不如戚九麓,虽然每每想到戚九麓,想到难以回去的北地,想到那个春雪飞舞的天里与一干同族姐妹战战兢兢的被赶到池塘边看谢风鬟浸猪笼……还有那些各种理由出门的日子,独自潜水下去 看已经永远不会回应她的姐姐,都有着难以描绘的痛楚。 可至少她如任何一个寻常大家闺秀那样,嫁与门当户对家风敦厚的夫婿、生儿育女太太平平过日子,江氏会放心,谢氏也能松口气。 本是世间庸碌,有什么资格要求事事如意? 那时候云风篁想着,既然已经不可能十全十美,能够让亲人觉得安慰,大约也算谢氏没有白养她一场罢。 她已经接受了变故。 但她没想到命运待她还要过分。 从听到进宫消息的那天起,云风篁就觉得,自己这辈子怕是没有寿终正寝的命。 她妥协了那么多,变的几乎已经不是自己,却还是难逃天意作弄。 那凭什么还要继续委屈自己? 前朝后宫都传说着新晋宫嫔的心思深刻手腕过人,其实只要云风篁自己知道,她跟念萱说的才是真话她真的不想活了。 灾祸降临的突如其来又痛彻心扉,尔后是努力也无法改变的叵测,再之后……再之后如何,云风篁已经厌倦了。 考虑什么以后呢? 当下就已然是索然无味。 在此时此刻的悲哀里,我想不出来以后的幸福快乐,我也不想去想不想去要,唯愿与此世长诀别,生生世世,勿复相见,勿要重逢。 只是云风篁实在没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同情心,她想的是本宫左右不打算长命百岁,那么在本宫真正了结自己之前,谁让本宫不痛快,本宫让谁加倍加十倍百倍的不痛快! 而今晚的追杀与反杀,以及最终还是走投无路,将她这些日子遮掩的不动声色的疲倦与颓然再次激发出来。 “淳嘉再厌烦本宫,为着名声,料想也会给予谢氏些许补偿罢?”云风篁看着即将划开自己咽喉的锋芒,平静的想着,“而戚九麓知道我的死讯后,决计不会放过晁静幽……如此,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她的母亲江氏应该会再次经历撕心裂肺的悲痛,可是她的侄女们也长大了。 孙女当然没有女儿亲,然而江氏还有儿子们。 她的同胞兄长都是孝顺的,必然会想方设法的宽慰江氏……也许接连遭受丧女之痛不是儿子们的宽慰能够解决的,可时间如流水,再深刻的伤口终究有着结痂的那日。 之后即使每次想起来仍旧痛入骨髓,总已止住鲜血与脓水。 那就是可承受的。 到底人生百年不过与此世匆匆一晤,有什么爱恨情仇能够永垂不朽? 利刃临身,她面上却只有轻松与解脱。 就在此刻,似月华陡照昏暗林间,一点寒芒宛若星辰亮起,与此同时,两声闷哼几乎同时响起! 云风篁一扑落空,怔仲之际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就见昏暗的林下,悄没声息的走出一道与她一样仅着中衣的人影。 头顶茂盛的枝叶恰好漏了一块,于是落下一道如霜月色,恰恰照亮了他的面容。 淳嘉脸色兀自苍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眉睫在月下拖出浓重的暗影,愈显星眸明亮,明亮到锐利,似出鞘的宝剑,有着与平时迥然不同的锋芒毕露。 他手中握着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细剑,剑尖正滴滴答答,仿佛滑落着三更的清露,而四周血腥之气在夜风与流水的吹拂下迅速淡去。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第五十七章 失策了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皇帝嘴唇翕动,似要开口,只是下一刻,他蓦然合眼,细剑跌落,人也跌落,齐齐倒在了云风篁面前。 摸着自己颈侧尚未止血的伤口,云风篁沉默了会儿,轻叹了声:“失策了。” 早知道,她不如自己装晕先倒下来,兴许这会儿就是皇帝强撑着不敢失去知觉服侍她了? ……淳嘉帝醒过来的时候率先看到一堆篝火。 因着连续受伤、落水以及发热,他这会儿还有点头晕,恍惚了会儿才下意识的抬头打量四周:这是一个不大的山洞,稍微抬头就能看到洞口垂挂的薜荔,宛如一垂严密的帘子,将外头的天光遮的干干净净。 以至于山洞里头的采光纯靠篝火而来,这堆篝火被安排在一处临时挖掘的小坑里,旁边还有一些布置,皇帝一时间看不出来的设计导引着烟雾贴地流淌出去,以尽量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消散。 篝火畔堆积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物件,也不知道能派什么用场。 淳嘉只在这些上面稍作注视,就转首看向对面,云风篁低垂着头,斜靠在洞壁上,满头青丝披散,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雪白的下颔,以及半张嫣红的菱唇。 那唇色鲜艳的仿佛才擦过胭脂,一望可知不正常。 皇帝艰难的坐起身,低声道:“爱妃?” 云风篁没有回答,一动不动,这让皇帝心中有些焦灼,索性山洞不大,他挣扎着挪过去一看,万幸这人呼吸还算匀净。只是抬手一摸,就发现她与自己一样,已经发了热。 而且比皇帝还严重些,非但额头烧的烫手,整个人也似乎陷入了昏迷之中。 皇帝见状就是皱眉,好在他再次环顾山洞后,眼尖的发现了篝火畔的几个小瓷瓶,一番检查后,确认其中都是些药物:毒药、迷药以及一些诊治寻常疾病的药丸。 应该是从那俩刺客身上搜查到的……皇帝捏碎了一颗药丸,仔细辨认了一番后,暗松口气,将之塞进了云风篁的口中。 也不知道是这举动还是药丸的效果,没多久,云风篁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只是精神很差,张着眼睛看了皇帝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唤道:“陛下?” “朕在。”皇帝温和道,“觉得如何?” 不等她回答,又说,“莫急,月庭他们差不多也该找过来了。” 云风篁一脸的懵懂,她素来狡黠,给人的印象就是心机深沉,哪怕年岁尚小,也很难让了解她的人掉以轻心。 但此刻烧的厉害,眉宇之间一派纯真,反倒透露出这年岁该有的无邪来。 水汪汪的眸子茫然看过来的样子又娇又软,像某种年幼无助的小兽。 皇帝心头一软,正待继续说几句安抚的话,就听她简短又急促道:“陛下没事就好。” 旋即合眼,却是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在皇帝担忧的呼唤下,没多久云风篁便醒了,这次她眼睛都没睁,只嘟囔着抱怨嘴里苦:“跟吃了黄连一样……念萱,给本宫沏个糖水……” 嘟囔着嘟囔着也就昏昏沉沉的住了口。 再恢复点儿意识的时候,却觉得有人在给她小心翼翼的喂着什么,像水又比水粘稠,还带着山泉水都没有的甘甜爽冽。 云风篁吞咽了几口,张眼时不意外的看到皇帝正半跪在她身侧,手里拿着一张宽大的叶子,卷成了 筒状,筒子窄的那一头,正有淡青色的仿佛乳汁的液体缓缓滴落进她嘴里。 “爱妃醒了?”注意到她清醒,他分明的松了口气,道,“这会可好些了?” “……陛下。”云风篁有些吃力的推了推他的手臂,“您先喝罢。” 她不认识皇帝手中的叶子,也不知道叶子里的汁液从何而来,但应该不容易,毕竟皇帝自己此刻嘴唇都还干裂着。 皇帝轻笑了下:“朕还好,爱妃昨晚辛苦了。” 云风篁这会儿没什么力气跟他争论,只合上眼摇了摇手,嘴唇紧闭,用态度表示拒绝。 皇帝柔声劝了几句,见她坚持,这才自己浅浅抿了口汁液,那片叶子里应该还剩了些,却是舍不得再喝了,只僵它叠了叠,慎重的放到不容易被碰翻的地方。 “爱妃,咱们现在在哪?”皇帝做好了此事,沉吟了下,低声问,“朕方才出去找水,瞧附近都陌生的很?” “妾身也不知道。”云风篁闭目养神,虚弱道,“昨晚陛下杀了那两名刺客后就倒了下去,可把妾身吓坏了……妾身当时也不敢在原地停留,担心还有漏网之鱼,因此在他们身上找了些火石之类的东西,就赶紧带着陛下离开。” 然后就是大晚上的,这地方她也没来过,反正就是想着藏起来。这么七走八走的,误打误撞发现了这山洞,一来是走不动了,二来是觉得这地方还算隐蔽,就进来收拾了下,暂且落脚。 所以两人目前身处何方,云风篁也不清楚。 皇帝不禁皱眉,他刚才说邓澄斋他们也快找过来了,不过是看云风篁情况不好,为免出事,随口扯了宽慰她。实际上距离帝妃双双跌落山崖已经过去一整夜了,山洞四周还是静悄悄的,连个喊话都听不见,这…… 尤其是片刻前他勉力出去找水,却发现附近压根没有水源不说,入目都是森森巨木,俨然进了绮山深处,是那种本地猎户都不会随便进入的地方。这种地方皇帝要是完好无损装备齐全,兴许还有着相当的把握从容而退,但现在……两人一身的伤病不说,连外袍都不见了,要不是云风篁从刺客那儿顺了把匕首,怕是手无寸铁! 这让皇帝怎么有安全感? “这样啊?”虽然心中不安,但淳嘉还是温言细语的安慰自己的妃子,“无妨的,月庭他们昨晚上没找着咱们,必然会去附近找人手,还会带上猎犬……想必不会太过耽搁!” “陛下,只怕有点悬。”云风篁闻言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告诉他,“昨晚遇见刺客,妾身不敌,只能硬着头皮带陛下跳水逃生。咱们在水里泡了那许久,就算有什么气味,八成也被水流冲的七七八八了。而且,妾身隐约记得,妾身带着陛下上岸的地方,似乎跟昨儿个摔下来的那边是相反的。” 皇帝:“……” 沉默了下,他和颜悦色道,“此处到底只是绮山外围,料想就算咱们被水冲的离远了些,月庭他们多找些人,迟早也会寻过来的。再者若是咱们恢复点儿,也能主动去找他们。” 云风篁“嗯”了一声,她这会儿是真的虚弱,说这么一番话的功夫脸色都苍白了点,所以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皇帝有些生疏的照料着篝火,不时看她一眼,眉头微皱,眼神复杂。 这日到入夜了,邓澄斋等人却还是没有找过来。 云风篁的情况更 坏了些,仍旧是一会儿昏迷一会儿清醒,但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暂,而且后半夜的时候开始说起了胡话,语无伦次的,皇帝低声哄着,却也难以安抚,仔细辨认她说的话,大抵是在喊“姐姐”,然后就是“不要”。 听着语气非常的惊恐,似乎她的姐姐要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这显然是个噩梦,到后面云风篁约莫是阻止未果,渐渐的开始哭泣。 皇帝不是没见过女子哀哭,虽然如纪皇后之类的高位后妃并不靠他的宠爱过日子,也基本上不会在他面前流露软弱之态,但宫禁里的低阶宫嫔们,却还是小心翼翼的、努力的讨好着他的。 登基八年,算起来什么样的梨花带雨都见过。 然而云风篁在这场噩梦里的哭泣跟她们都不一样,她是那种战战兢兢的、压抑的,生怕被谁发现的,恨不得在梦里也用手捂住自己的哭泣。 痛苦恐惧里透着近乎颤巍巍的怯懦。 与清醒时骄行众人、永远振振有词的懋婕妤,仿佛是两个人。 这让皇帝下意识的回忆起命人彻查的谢氏的情况据说,云风篁同庶姐谢风鬟虽然不同母,却在母亲江氏的教诲下,姐妹俩犹如同胞所出,亲密无间,感情深厚…… 深厚到了哪怕谢风鬟红杏出墙带给娘家、带给江氏母女乃至于江氏的娘家巨大的伤害,其他人不说,江氏母女却从来没有责怪过她。 “爱妃有这样贤惠宽厚的母亲教导,怎么会生成如今这惫懒跳脱的性子?”皇帝低头凝视着云风篁的面容,她脸色本来是苍白的,因着发热,此刻双颊被烧成了嫣红,连眼尾都拖上了一抹朱色,仿佛上了桃花妆。 紧闭的双眼,长睫若羽扇,静静的覆住眼睑,随着呼吸轻动,有种别样的脆弱与姣美。 皇帝看了许久,忽然伸手,用指腹拨了拨她睫毛,自言自语的轻声道,“还是嫡母庶姐太过宠爱,纵出了不肯吃亏的脾性?” 云风篁还在昏迷之中,自不能回答他。 只是皇帝也无意寻根问底,手掌上移,贴在她额头片刻,原本轻皱的眉头越发蹙紧,拿起那几瓶刺客身上的药丸,仔细打量了番,却是摇头,转而看向洞口,眉宇之间尽是凝重。 昏睡的云风篁不清楚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再次被皇帝唤醒时,不止被塞了一颗苦涩的药丸以及一捧清甜的汁液,还被喂了口烤焦的肉块。 她病中本来就不思油腻,遑论这肉块实在难吃,当下不假思索的推开皇帝,趴在地上连连呕吐。 山洞窄小,很快就充满了酸臭的气味。 皇帝嘴角抽搐,却只能扶着她轻拍着背心,待她吐的只能干呕了,才将人扶到边上干净的地方,认命的收拾。 “爱妃还是尽量吃些东西。”好容易料理了残局,皇帝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烤肉,继而温言劝云风篁,“不然朕怕你吃不消。” 云风篁没回答,合着眼,如若未闻。 皇帝皱眉,上前试探着推了推她,发现她却又晕了过去。 这让他没了继续进食的心情,放下临时做的烤架,露出深思之色。 良久,皇帝做出了一个决定,伸手抓住自己的衣角,一阵摸索后,他手中出现了一枚被油纸包裹还上了蜡封的药丸,静静看了会儿,最终还是将之喂给了云风篁。 第五十八章 互相试探 云风篁再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轻快了很多,不远处篝火烧着,整个山洞都因此格外灼热。 而淳嘉帝赤裸着上身,半跪在篝火畔整理着一些叶子、野果。 “陛下?”云风篁眯着眼看了会儿,才慢吞吞的爬坐起来,哑着嗓子问,“妾身晕过去多久了?” “约莫一日一夜罢。”皇帝闻言抬头打量她几眼,舒口气,“爱妃现在可好些了?” 云风篁说好多了:“陛下怎么自己在弄这个?都是妾身拖累了您。” 就让他放下,说是自己来。 皇帝听着含笑反问:“爱妃认识这些果子么?” “这个……”云风篁看了会儿他手底下的那些果实,发现基本上都没见过,但她不是肯轻易承认自己不行的人,当下抿嘴一笑,“陛下教妾身不就是了?” “你才恢复点儿,且躺着罢。”皇帝不在意的说道,“些许琐事朕来就成。” 云风篁本来也不是多勤快的人,见他的确没有要自己干活的意思,也就不坚持了,懒洋洋的靠坐在山壁上,跟他说着话:“陛下真是博闻强识,连这些山野之物也这般了解。若是就妾身一个人流落在此,怕是只能眼睁睁的饿着了。” 皇帝说这不奇怪:“爱妃生长北地,对于中原的草木原本陌生。朕少年时候在扶阳郡,那边虽然距离帝京也算不上近,两地卉木却有许多是重合的。而且朕每年到绮山行宫,都会出猎。偶尔兴致上来跑远了,不得不在荒郊野外过夜,也随侍卫辨认过一些常见的药草野果之属。” 他说话之际手下不停,将几个模样不算讨喜的果子扔进了篝火里,旋即有着带着清苦药味的清香弥漫而出,“这果子叫什么朕也忘记了,只记得有侍卫告诉过朕,篝火里加上些,能辟虫豸。” 现在这季节其实根本用不着篝火取暖,之所以山洞里的火一直点着,除了用来恐吓野兽、烧烤食物,也就是为了驱赶一些蛇虫。 只是仅仅篝火毕竟效果有限,这会儿药味散发开来,岩罅洞隙之中,但闻之声,众多虫蚁纷纷举家而逃云风篁瞧着,脸上微微变色,下意识的朝皇帝靠过去。 皇帝见状就笑:“爱妃素来胆子大,怎么连这些一脚就能踩死无数的小东西也怕?” “陛下不是说了?妾身生长北地,北地长年冰天雪地的,哪儿有这些……”云风篁话没说完,蓦然看见条足有两指来粗、小臂来长的蜈蚣,通体黑红色,拖着众多节肢一阵风的爬过她身边,虽然人家一心逃命压根懒得理会她,她仍是吓的花容失色,顾不得肢体之中仍旧乏力,手足并用的蹿到皇帝身上,“陛下救我!!!” 皇帝伤势未愈,正笑着,被突如其来的一扑差点一头栽进篝火里去他忙不迭的丢下手中的东西,以掌撑地的同时一把揽住云风篁腰肢,这才稳住两人,哭笑不得道:“爱妃莫怕。” 接下来他又给火里扔了些药草,直烧的满室药味浓郁,总算看不到更多的虫豸出来了,两人都是松口气。 云风篁慢吞吞的从皇帝身上下去,大概被那条蜈蚣吓的狠了,她这会儿可不敢跟之前一样,同皇帝隔着篝火各自占据一方,而是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不时还伸手悄悄扯一把皇帝的发梢裤脚,随时预备爬到他身上躲避的样子。 皇帝将这番小动作看在眼里,有些哑然失笑,道:“爱妃精神好些了?那可能跟朕说说朕在崖下昏迷之后的事情?” “是。”云风篁忙道,“妾身当时正在寻找藏身之处,忽觉陛下倒下,还以为刺客已经追上来,后来才知道陛下是伤势发作才失去知觉……” 她将自己无计可施之下,想到依靠河流争取地利的情况诉说了一遍,重点描 绘了彼时情况的艰难与艰险,以及自己的弱小可怜又无助尤其是跳河之后的反杀,云风篁拿出自己平生的口才,说的那叫一个惊险刺激、命悬一线,以至于皇帝明知道她本性,心中不无存疑,却也听得屏息凝神。 良久,他叹息一声,抬手摸了摸云风篁的鬓发,柔声道:“爱妃受苦了。” “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云风篁谦虚道,“实际上妾身实力低微,最后若非陛下及时醒来,救下妾身,恐怕妾身早就不在人世了……” 她说到此处难掩好奇,“对了,陛下,您是怎么从树上下来的?” 当时云风篁自觉走投无路,杀了淳嘉出气也无济于事,反而如了幕后主使的愿不说,十成十还要牵累谢氏,因此干脆以身作饵,却弄了个简单的机关,将皇帝捆了吊到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上隐藏,将最后一个辟虫的药囊也给他系上如此皇帝活不下来那也没办法,如果能活下来,以他对袁楝娘的态度来看,料想不会亏待了谢氏。 由于皇帝当时还在昏迷之中,云风篁担心他恰恰在刺客搜索时醒来发出动静暴露踪迹,所以不但将人绑成了个蚕蛹,连嘴都拿衣角堵住。 这情况就算好好儿的想挣扎出来怕也艰难,遑论皇帝当时也是强弩之末? 最让云风篁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给皇帝搜身时压根没发现那支细剑…… “朕从承位起,也不是头一次如此刻这般历险。”皇帝闻言笑了笑,淡声道,“因此但凡轻装简从出行,总习惯在里衣里放些东西。” 至于具体放些什么,怎么放的,如何逃过云风篁的搜查的……这些皇帝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却若有所思的说她,“说起来爱妃也是让朕大吃一惊,虽然知道爱妃水性不错,却没想到不错到这等地步。那群刺客武艺可不低,哪怕禁军士卒与他们单对单,怕也是不敌……爱妃非但能够带着朕在他们手底下脱逃而去,还能反过来击杀二人,真乃女中豪杰也!” 云风篁闻言露出几许复杂之色,淡淡说道:“不过是当年为讨姐姐欢喜,误打误撞罢了。却没想到,此番会因此博取到一线生机。许是姐姐在天之灵的庇佑……当然,主要还是陛下福泽深厚。” “令姊?”皇帝微怔,不确定道,“令姊……喜欢戏水?” 他虽然自己不会水,却知道云风篁的水性绝对不可能是只在池子里练出来的,在风平浪静的池子里游的再好,初入水塘湖泊之类的天然水域也还要适应下,遑论湍急的河流,遑论在这种情况下,既要照顾昏迷中的皇帝,还要反杀刺客……这等精妙的水性,必然是早就有着在急流里击水的经验,甚至还可能有着水下跟人交手的经验。 就云风篁的性情,她做出这种事情来,皇帝并不觉得意外。 但…… 那叫做谢风鬟的庶女,似乎是真正的贤淑温婉,只是所托非人又优柔寡断才行差踏错、连累家族啊? 这种女子按说做不出来在野外凫水取乐的事儿? 嗯,不过据说朕这妃子在北地仿佛也有过贤良淑德的名声,难不成谢氏有给族中女儿造假名声的习俗? 皇帝正沉思着,就听云风篁轻笑着说道:“不,妾身那姐姐,曾经落水过,之后就一直惧水。” 不等皇帝继续问,她淡声道,“陛下想必知道妾身那姐姐所托非人对,妾身说的就是汪氏子。那人当初之所以能够得着姐姐另眼看待,就是因为姐姐在一次踏春时,为贴身丫鬟踩住裙摆,从游船上掉下去,被汪氏子救起,从而暗生情愫。” 这件事情后来在江氏的彻查下发现是个纯粹的圈套,因为谢风鬟的贴身丫鬟早就被收买了,乃是故意给汪氏子做局。 然而少年 的谢风鬟没看出来,这次落水后虽然从此留下了怕水的毛病,对于救下自己的汪氏子却暗存感激。再加上那汪氏子也算年少英俊,风度翩翩……少女怀春么,谢风鬟这种大家闺秀,年岁略长之后就深锁庭院,见到的年轻男子要么是同族兄弟,要么就是江氏那边的表哥表弟。 江氏的侄子们才貌姿容也不差,因着江氏的缘故时常跟谢风鬟照面,也不是没人对这位便宜表妹感兴趣。 问题是谢风鬟的生身之母秦氏有她自己的小九九,私下跟女儿说:“我儿并非主母所出,虽得主母爱怜,究竟不是亲生!江氏诸子虽好,却是主母的亲侄儿,又是与谢氏平起平坐的大族。若是做了江家妇,他日与舅姑夫婿不和,难道回来谢氏,让主母为你去同娘家起争执么?倒不如寻思那些比谢氏差了一筹的人家,必不敢轻看你庶女身份!纵然有着龃龉,也有主母为你做主!” ……这些江氏母女都是后来才知道的了,总之谢风鬟出阁之后很快变得忧郁。 那时候云风篁跟这姐姐的感情已经开始好转了,每每这姐姐归宁,云风篁嘴上虽然还是不太饶人,却也开始有所体贴。 谢风鬟察觉到,就劝她去学凫水,理由是自己当初落水将爹娘兄嫂都吓着了:“终究艺多不压身,再者妹妹这般聪慧,一准儿一学就会!” 云风篁当时究竟年纪小,也没多想,本来她就是个不安分的,因着跟戚九麓的定亲家里也是当男子养,不比其他姐妹那么受拘束,想学凫水,江氏念叨了几句也就随她去。 起初是在池子里,谢风鬟回娘家看到就不满意,说江河湖泊的水跟池子是不一样的,得在那些地方也自由自在的才叫厉害呢。 云风篁那会儿最容不得别人说她不行,转头就去了庄子上的大池塘。 她的确是聪慧的,而且也有狠劲儿,不过经年,已经能在湍急的河流里逆流而上。 谁知道谢风鬟这时候却问她会不会得救人?若是被救的人反过来抓住她,她该如何? 总之一步步的引着妹妹学了一身连寻常渔民都难以媲美的精妙水性云风篁说到此处,怅然道:“后来想想,姐姐其实非常的懊恼自己不会水,所以才会因为落水,跟汪氏子扯上了关系……她希望妾身不要步上她的后尘。” 其实当时云风篁跟戚九麓定亲已经有些日子了,两人两小无猜的,哪怕当真失足落水被他人救起,也不可能用以身相许来报答。 谢风鬟这么做,只能说她后来是非常非常非常后悔跟汪氏子成亲了。 所以鼓励妹妹学凫水不说,甚至还要转弯抹角的让妹妹设想如果水中有人强行拉住她救她她该如何处置倘若让谢风鬟再来一次,她应该会毫不迟疑的推开汪氏子罢但她是没有重来的机会了,只能用这种方法,聊作慰藉。 然而这些忙于操持合族的江氏以及彼时还年幼的云风篁都没察觉到。 秦氏倒是知道的最早,可她一个侍妾,又是柔顺知趣的性子,总觉得嫁都嫁了,也只能忍受,刚成亲的时候劝女儿时间长了就好了;时间长了汪氏对谢风鬟更坏了,她就说有了孩子就好了;有了孩子双方已经相敬如冰甚至朝反目成仇方向发展,秦氏抹着眼泪说孩子大了就好了…… 可谢风鬟到底没撑到孩子长大。 “……让陛下见笑了。”云风篁轻轻擦了擦眼角,哀伤的神情转眼换成了若无其事,甚至还笑了起来,“对了陛下,邓公子他们还没找过来么?” 皇帝看着不远处的篝火,平静道:“嗯。” 旋即说道,“不过既然爱妃醒了,那也不必在这里苦等,咱们收拾下,过会儿就找找这附近可有山路人家罢。” 第五十九章 悲催的皇帝 然而天公不作美,两人将山洞里的东西略作收拾毕竟他们连自己目前在哪都不清楚,谁知道附近有没有人家或者路径? 因此火石啊药草啊野果啊之类还是不能丢的。 此外云风篁还建议用一种比较柔韧的藤蔓编上两件外衫。 毕竟两人的衣袍早就被她在河里的时候当做疑兵之计给扒了,皇帝甚至连中衣的上衣都脱下来充当临时的篮子,早已折腾的狼狈不已。这种情况叫外人看到,皇帝到底是男子也还罢了,云风篁可是大内妃子,哪能这么不讲究? 于是这么一耽搁,哪怕云风篁要的藤蔓就在外头一大堆,她手脚也算利索,却还是拖了大半日,眼看着天黑下来,皇帝无奈的叹口气,说道:“等天亮咱们再走罢。” “都是妾身拖累了陛下。”云风篁语气抱歉,“要不陛下一个人先出去?等找到邓公子他们后再让人来接妾身好了。反正妾身如今已经可以起身,也能在附近自己寻些野果果腹,撑个十天八天的料想是没有问题。” 她声音一低,“陛下这两日不见踪影,怕是行宫那边也是担心,尤其太皇太后还病着呢?” 皇帝闻言懒洋洋的笑了笑,说道:“左右已经耽误了这两天,何必心急?你不要多想,不过一个晚上,咱们明儿个走也是差不多。大晚上的山林里谁知道有些什么,想也走不了几步。” 云风篁“嗯”了一声,手下不停的编着藤蔓,这技艺说起来还是跟戚九麓学的。那时候他们听西席讲故事,说居住在山林中的山鬼,“被薜荔兮带女萝”,有着“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的姿容仪态。 她自幼自负美貌,倒不是很羡慕山鬼的姣美,却对薜荔女萝的装饰十分好奇。 于是戚九麓专门花高价让远方的商队从南方想方设法的将不耐寒的薜荔女萝弄到了北地,又亲自学了编织的技艺,给她做了一身衣裙。 那会儿云风篁觉得挺好玩的,虽然薜荔跟女萝不方便弄,但北地也不是没有其他可以代替的藤蔓,戚九麓到底是宗子,不可能成天陪她玩耍。所以一来二去的她自己也学会了编衣物,甚至有兴趣的时候还给戚九麓编过几套…… “陛下您试试。”时已入夜,云风篁将一截短短的藤蔓打了个结,塞进里头,拿起来看了几眼,交给皇帝,“妾身幼时时常拿这个跟姐妹们游戏,这么多年没玩过,手艺却是退步了不少。”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她自己身上穿的藤衣,虽然也算不上精妙无双,但比给他的这件是讲究多了,裙摆的地方甚至还用一种开着小花的丝萝装饰了下……这妃子还真是与众不同,这般经历艰险,险死还生,不过几个时辰,竟然就已经将本性恢复的七七八八。 当着他的面,就光明正大的偷懒。 “辛苦爱妃了。”皇帝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素来懒得计较,尤其是不跟云风篁计较,毕竟这位懋婕妤小动作太多,心眼太小,他早就习惯了她见缝插针的各种花样什么时候这妃子贤良淑德了,他可能会让人找个道士什么的瞧瞧…… 此刻也不戳穿她的敷衍,还温言道了句,“时候不早,爱妃安置罢。” 云风篁注意到他目光,却半点儿不好意思也没有,点点头靠着山壁合上眼,将就着睡去戚九麓要是知道她居然也给皇帝编了藤衣,哪怕是非常时刻呢,怕也要醋上一阵子。 所以她是不可能给皇帝编的特别用心的,不然回头叫竹马知道了,得花多少工夫去哄? 别看那人重逢至今都是什么都顺着她,究竟不是朝夕相处,云风篁也吃不准刺激的事情多了戚九麓会不会生出旁的心思来。 人心善变,她自己可不就是个例子? 入睡前的帝妃都在思索着明日出去寻找援军的事情,结果半夜里双双被雷雨声惊醒。 洞口的藤蔓原本茂密,大白天的都透不了天光,这山洞又是在背风处,却仍旧有着不小的雨丝扑进来,足见雨势之大。 醒过来的俩人脸色都非常难看,这么大的雨就算天亮之前停下来,原本就不好走的林间怕是更加没法下脚。而且对于正在寻找他们的人来说,就更难找到线索了。 不过没等到天亮呢,麻烦就找上他们了:大雨迅速在山洞前的林地上积起水泽,由此惊动了许多不耐水中的住客仓皇出逃。 而这附近最适合躲雨的,毫无疑问就是他们所在的山洞。 若果是猫兔之类无害又可爱的,两人也不是不能发一发恻隐之心。 可惜这会儿来的都是恶客,蛇虺、虫豸、蛙类、蛤蟆……别说云风篁看的头皮发麻,一骨碌爬起来趴在淳嘉背上就不肯下去,连淳嘉都微微皱眉,举着个火把不敢怠慢,硬是蹲在洞口燎了半个晚上。 万幸天亮之后没多久,雨就渐渐的停了。 外头林子里的水还没有退,水面上浮着不少脏污,夹杂着来不及逃生的蛇虫尸体。 这种情况哪怕是不怕脏也得考虑考虑淌水而过时,会不会有没死僵的物事冒出来咬一口? 所以只能继续待在山洞里等着。 这也幸亏皇帝之前就打算等云风篁醒了便动身,预备了一些路上的吃食,不然两人怕不要被堵在洞里饿肚子。 水是当天傍晚就退的七七八八的,但等泥泞干涸到可以比较轻松的下脚却又待了两天,到底这地方草木太过葳蕤,骄阳再酷烈也照不下来。能干这么快,靠的还是这季节到处热着。 这期间他们不是没想过邓澄斋等人找过来,但那些人也不知道是被雨水冲刷失了头绪还是就有那么不巧,反正四周风平浪静的压根没有第三个人出现过。 皇帝所以已经放弃了等待援军,这天晌午后两人打点好行装,他爬上附近一株高树辨认了下方向,决定朝西南方向走。 绮山是在帝京的东南,这是一座浩浩漭漭的山脉,行宫不过是在山脉外围的一座山峰上,里头多的是人迹罕至的地方,甚至绵延到数百里之外的州郡去。 为防误入更深的山林,选择西南更可能碰见山民之类。 云风篁对此无异议,她其实没多少在野外度日的经验,就算有那也是北地的经验。倒是看出来皇帝对于荒野并不陌生,至少基本的生存没有问题,这种时候当然是听皇帝的。 只是兴许公襄氏虽然福祚不曾竭尽,到底也是不算丰厚了罢皇帝跟云风篁小心翼翼的走出去不过百丈,突兀失足踩了个空,直接将足踝给扭了! 皇帝:“……” 云风篁:“……” 看着迅速高高肿起的足踝,这还能怎么样? 于是没多久,两人又灰溜溜的回到山洞里休整…… 饶是皇帝素来沉得住气,接连遭受打击,此刻也不禁有些心浮气躁,自言自语了道了句:“月庭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找他们的人不多寻不着也还罢了,但这都过去几天了? 邓澄斋但凡没有背叛他,合该将事情捅出去,发动附近州县民夫入山地毯式搜查了吧? 绮山附近有万年县,距离帝京也不算远,不存在短时间里调动不了足够人手的情况……那么多人,靠近山脉的百姓家中不会缺了看家护院的猎犬,拉网式的寻找之下,怎么可能让帝妃在山里艰难求生到现在,连隔着山林水流听到几声含糊的呼唤都没有?! “陛下,兴许是妾身做错了事。”倒是云风篁想起来,尴尬的解释,“之前在河里,妾身不是将咱们的外袍脱下,从瀑布上扔了下去么……” 当时这么做是为了骗刺客的,虽然最后还是被刺客找上岸来,但没准是把邓澄斋他们给骗了…… “……”皇帝听着也是无语,静默了下之后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毕竟这也是为了两人的安全考虑,“而且刺客都能寻着咱们,月庭却至今杳无音信,到底有些叫朕失望了。” 云风篁笑着道:“那陛下回去之后好生收拾他一顿譬如说给馨妃贬位? 皇帝听了前一句还没当回事,毕竟这妃子自来有些肆无忌惮,听到后头一句不禁哭笑不得:“月庭虽然是馨妃表弟,然而前朝之事不涉后宫,哪好这么做?再说后宫升迁都是皇后做主。” 想了想又诧异问,“你几时跟馨妃又闹上了?朕记得你跟崔氏似乎没有起过冲突罢?” “后妃之间的恩怨要什么冲突啊?”云风篁不以为然道,“馨妃娘娘比妾身地位高,每每见了她就要行礼请安,这还不够妾身看她不顺眼的?” 皇帝很想说要每个妃嫔都跟你这样,三宫六院得成什么样子? 但到底是辛辛苦苦将人救下来的爱妃,他所以干咳了声,安抚道:“你怎么知道你以后还要跟她行礼?” “真的?”云风篁立马笑颜如花,还不顾暑热的拉起他的手,疯狂暗示,“这么说妾身回去之后能封妃了吗?可是馨妃也是妃位,年岁还比妾身长,资历也比妾身深,也有着封号……到时候妾身还不是要喊她姐姐?” “……你进宫才几天?”皇帝很是无语,“这就册封四妃,只怕难以服众罢?” 云风篁不假思索道:“妾身是难以服众,可陛下还不能服众?” 你不是亲政了嘛! 你不是有权了嘛! 你堂堂天子册个四妃还要看谁脸色不成! 你要是不这么干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存心的你就是对本宫不上心! 皇帝将她心思看的分明,一时间有些气结:“不是你说让朕缓缓图之,先别跟纪氏撕破脸的?这事儿你觉得皇后能同意?” 纪皇后肯定不会同意前朝后宫都知道懋婕妤是靠着投靠皇后才有今日的位份跟地位的,结果才扔了纪氏的云风篁就直接晋入四妃,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所有人,纪氏不行了? 错非皇帝这会儿就不要纪氏了,不然皇后但凡还有一丝中宫之权在手里,都要阻拦此事! 甚至在袁楝娘跟云风篁之间只能拉下一个的话,皇后宁可让袁楝娘高升。 不然其他附庸有样学样,纪氏那才是真正树倒猢狲散。 云风篁明白这个道理,不禁暗暗咬唇,露出不甘心的神情。 “你之前做宝林的时候也没让自己受委屈啊。”皇帝见状,语气放缓,委婉道,“遑论如今位列妃子,主持一宫?其实就宫里如今的情况,你就算做了四妃之一,除了多几个人给你行礼外,还不是那样?” 这话是正理:皇帝连纪皇后都不打算动,甚至连中宫之权都不会收回,如贵妃淑妃馨妃瑶宁夫人这些有着靠山的妃嫔,那肯定是跟之前差不多,后台没垮之前,这些人的地位就不会动摇。 甚至这些人死了,也会有着其他人送进宫取代她们的位子。 云风篁跟她们占点小便宜也还罢了,想要依仗皇帝的撑腰颐指气使不把六宫放在眼里那真是想多了。 皇帝自己都没这底气呢现在…… 云风篁于是闷闷不乐:“妾身在家里的时候,从来都是最有风头的女孩子。” 她要是嫁给了戚九麓,那也铁定是北地风头最劲的少夫人! “这是在怨朕了啊?”皇帝听着就笑,“跟了朕,反而出不了风头了?” “妾身可没这么说。”云风篁一脸“你还知道啊”,嘴上却道,“就是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才能疼一疼妾身……毕竟妾身如今虽然也算宫中主位,然而有一点,其他姐妹有的,妾身却是没有的:妾身爹娘兄嫂都在北地,姐妹们隔三差五的跟家里团聚,妾身却连跟谢氏通个消息都是艰难呢!” 这已经近乎明示了,皇帝哑然失笑:“成成成,等回去之后,朕寻个理由给谢氏加恩,行了吧?” 云风篁总算给了他一个笑脸:“就知道陛下最疼妾身了!” “谁叫爱妃也最喜欢朕了呢?”皇帝淡定道,“爱妃对朕的心意真真是天地可鉴日月可昭……嗯还有几句是什么来着?” 第六十章 脱困 帝妃这两日能够过的马马虎虎,纯靠皇帝识得附近林间的许多卉木,又靠着从前的狩猎经验,捕捉到一些兔麂之类。 这会儿皇帝崴了脚,行动不便,寻找食物的差使自然而然落在了云风篁身上。 只是她生长北地,绮山这儿的花草树木泰半不认识,如今少不得让皇帝教上一教。 原本云风篁提出这事儿时皇帝没在意,他虽然一直觉得这妃子狡诈,却也承认她是聪慧机敏之人,心道随便指点下就是了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毕竟生长附近的大字不识一个的山民孩童,都能说的头头是道不是? 结果,他花了个把时辰交代,云风篁听的连连点头恍然大悟,出去了一圈也确实拿了不少东西回来。可要不是他眼睛尖,及时抢下一株植株,差点就让她将毒草当驱虫草扔进篝火放翻两人。 皇帝见微知著,挨个检查了一番,差点被气笑了:这一大捧里头,除了毒草就是杂草,真正能入口的只两三株野菜不说,还是味道最差的那种,简直是完美避开他殷殷叮嘱务必采摘的类别! “爱妃,朕刚才可能没说清楚。”皇帝毕竟是宽厚的,冷静了下之后也没发火,将一脸“怎么样我棒不棒你要不要夸夸我”的妃子喊到身边,给她仔仔细细的分析了一把谬误之处,甚至还让她出去折了个树枝进来,在地上画了几种最常见的、就在山洞口就有的野菜、药草,“你休息下,等会儿再去找找看罢。” 云风篁神情凝重的边看边点头,拍着胸口保证这次绝对不会辜负他的期望……只是皇帝如今是不肯相信她了,他要求也不高,再拿回来的东西有一半能吃就行。 然而半晌后,对着另外一批毒草、杂草以及皇帝也不知道能不能吃的物事,皇帝静默片刻,缓缓问:“戚氏当年是怎么看上你的?” “……可能是因为戚氏不需要妾身在野地觅食?”云风篁沉思了会儿,试探着回答。 插刀不成反被捅,皇帝深呼吸:“罢了,扶朕出去!” 云风篁自知理亏,扶的特别利索殷勤,只是还是有点不服气,嘟囔着道:“这能怪妾身吗?妾身这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辨认奇花异草也还罢了,这种山野之地处处可见的花草树木,哪里会得留心?妾身看他们长的都差不多……这药效难道不也应该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皇帝没好气的喝道,“你刚想放火里的那种草毒性极大,若是牲畜误食,须臾便会倒毙!朕让你找的乃是驱虫草,食之无碍不说,还有着清淤解热的功效……这两者模样虽然略有相似,但稍作观察就能分别,你……” 他生气,云风篁更生气:“葡萄跟荔枝长的也是略有相似但粗粗一看就能分别,可味道不都是甜的么!这根本就是这两种草不学好,长的花里胡哨的叫人看得头晕,怎么能怪妾身?!” 皇帝:“……” 云风篁理直气壮道:“陛下不说草的不对,反而说妾身不对,难道在陛下心里,妾身还不如一株草?!” 皇帝惆怅道:“爱妃啊。” 云风篁道:“妾身在。” “你能闭嘴么?”皇帝现在心很累,一点儿也不想领教她的胡搅蛮缠。 云风篁不高兴的噤了声,只是扶着皇帝在外头搜集了一些野果野菜野草的,还打了只肥头肥脑的笨兔子,回到山洞之后,在皇帝的指点下开始处理,她实在忍不住了,一边费劲的择菜,一边不解的问:“陛下怎么会对这些野地之物这般了解?” 看着可不是寻常耳濡目染能够有的熟谙。 怕是世居左近的山民才有的游刃有余。 “不是说了?”皇帝懒洋洋道,“朕之前在扶阳郡时,时常外出体察民情?来了帝京,每年狩猎也会跟着侍卫积攒些经验。” “可是陛下积攒这类经验做什么?”云风篁不解的问,“陛下乃九五至尊,纵然人在荒野,也有的是人伺候,何必亲自劳心劳力记这些东西?”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当朕不想让你伺候?” 问题是你伺候得了吗你! 你没让朕反过来伺候你朕就该谢天谢地了! 云风篁假装没听见,只掩嘴笑:“陛下之前在扶阳郡时原来时常外出吗?可真让妾身奇怪。” 皇帝哂道:“身为藩王,体恤一方百姓,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奇怪个什么?难不成爱妃以为朕是那种不辨菽麦的昏君?” “陛下想到哪儿去了?”云风篁随意道,“妾身只是听说陛下跟悦婕妤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悦婕妤幼时就差不多跟陛下一起养在慈母皇太后跟前,想必一向同进同出的。然而悦婕妤可看不出来半点儿常往乡野的意思,所以还以为陛下也是成天待在王府里头不出门呢。” “你当扶阳郡是北地?”皇帝警觉的打量她,见她低着头吃力的跟野菜奋斗着,似乎只是信口闲聊,才淡声说道,“楝娘虽然在扶阳也算身份尊贵,母后又宠爱她,稍微大些也不好抛头露面的,更遑论如你那样练习弓马,随着父兄外出狩猎。” 云风篁心道这家伙看来将自己打听的够仔细的,连参与狩猎这种事情都晓得了。 她也不在意,反而抬头朝皇帝一笑:“那陛下以后狩猎,带妾身不?您知道的,妾身才不会拖累您!” 言外之意袁楝娘咱们就别带了,纯粹是累赘。 皇帝听着有点哭笑不得:“你就不能安分会?” 这才脱离追杀多久啊,居然就又是谋取晋位又是给娘家要好处又是试图打压其他妃嫔……嗯,到底是才十五岁的妃子,少年人么总是有活力的。 皇帝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行宫那边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你倒是有心思惦记狩猎?” “有陛下在怕什么?”云风篁无所谓道,“陛下还没回答妾身呢,狩猎的时候带不带妾身?先说好了,陛下就算不带妾身,妾身自己也要出去玩的。这些日子关在宫城里闷得紧,就等着到了行宫好生松快下呢。” 你不带本宫去,本宫说不定还能跟戚九麓来个林间私会什么的…… “胡闹!”皇帝喝道,“哪有你这样做妃子的!没点儿端庄矜持!” 云风篁理直气壮道:“妾身在人前怎么就不端庄不矜持了?这不是在陛下跟前么!怎么妾身以诚待陛下,反而不对了?那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妾身保证以后都演给陛下看,就算暂时学不会,去寻个戏子下苦功 也要学会!毕竟妾身最喜欢陛下了!” “……”皇帝颇为无语,“算了,朕若是出猎就带上你,成了么?” 见云风篁眉开眼笑的谢恩,不禁叹息,“你也就是碰上朕……” 换个脾气暴烈点的天子你试试看! “可见妾身福泽深厚。”但云风篁没有感谢他的意思,反而一脸庆幸道,“合该享受荣华富贵!” 皇帝静默了下,忽然从一堆野菜里取出几株:“爱妃这两日流落在外,肌肤都粗糙了许多,这个……嗯,朕听说能够滋阴养颜,待会儿都给爱妃罢。” 然后云风篁开心的收下了,片刻后终于折腾好晚膳,她一口咬下去,整个人都不好了:“陛陛陛下!为什么这么苦?!!” “正常。”皇帝心情不错的用一种酸味的野果朝烤肉上抹,微笑,“良药苦口。” 见这妃子一脸怀疑的看着自己,他慢悠悠说,“爱妃若是吃不消,要不给朕?” “好!”云风篁眼珠一转,将自己没动过的几片草叶挑给他,见皇帝面不改色甚至可以说是悠然自在的吃下,看不出丝毫勉强,忙将剩下的收了回去,“毕竟是陛下的心意,妾身哪有吃不消的?” 嗯皇帝自己都吃了那应该的确是有点好处的……? 云风篁这么想着,苦大仇深的将“皇帝的心意”艰难的咽了下去,这种皇帝表示也不知道学名叫什么只知道功效的药草简直是见鬼的良药苦口,苦到云风篁吃完之后又啃了好几口烤兔肉,还弄了点带着甜味的藤蔓嚼了半晌,到临睡前,嘴巴里仍旧苦的一塌糊涂! 下次再也不吃了! 反正自己这么漂亮,年纪还小,等回去行宫好生将养一番肯定可以养回来的! 云风篁如此发誓。 但次日起来看到不似养尊处优时细嫩的手背,左思右想了会儿,最终还是主动问起:“陛下,昨儿个那种滋阴养颜的药草这附近多嘛?” 皇帝有些诧异的看她:“爱妃不是嫌苦?” “是苦。”云风篁一脸的真诚,深情款款道,“但那是陛下对妾身的体恤,妾身苦在嘴里,甜在心里!” 还不是你这个混账拖累本宫流落荒野,以至于美貌受到折损,不得不受这个罪! “那朕等会儿给你多找些?”皇帝不动声色,转过头确定她看不到的地方才咧开嘴无声大笑接下来两天,皇帝都非常热心的给她找了一大堆这种药草,一次比一次苦,一次比一次难吃,以至于云风篁后来都有点恍惚了:“陛下,邓公子他们还没找过来?他们该不会不要您了吧?” 皇帝:“……爱妃冷静,朕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再等两日他们不来,咱们自己找出去的路就是。” 可能上天也觉得帝妃这段时间被折腾的够了,就在次日,两人正互相搀扶着在林中寻找吃食呢,可算听到了远处传来呼喝之声! “陛下,妾身想赏邓公子一干人十天,不,一个月,不,三个月的黄连水,您看怎么样?!”小半日后两人总算坐上了就地取材的软轿,云风篁上轿之前拉着皇帝的手,咬牙切齿的要求,“十斤黄连熬煮成一碗,不,一小锅的那种!” 第六十一章 本宫不是针对谁,在座各位,都 第六十一章 本宫不是针对谁,在座各位,都是辣鸡! “陛下,万幸您没事儿!”帝妃坐着软轿出了人迹罕至的深林,先就近到一个已被里外三圈围的水泄不通戒备森严的小镇安置。 才下来,就看到荆钗布裙的纪皇后打头,一行装束简朴大径平常的后妃眼中含泪迎上来,个个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 一群莺莺燕燕围着淳嘉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然而跟皇帝一样风尘仆仆面色疲乏的云风篁就没这待遇了。 纪皇后拉着淳嘉帝,含悲带诉的讲了好一番“妾身真是担心极了”、“陛下若是有个闪失叫妾身怎么活”、“都是邓月庭那起子人不好叫陛下受苦了”,而皇帝也是彬彬有礼,左一句“皇后这两日清减了不少”、右一句“皇后莫要难过了朕这不是回来了么”,不时还温柔抚慰:“这几日朕流落在外,皇后既要主持大局寻找,又要安抚皇祖母以及母后们,想必也是辛苦……回头可要叫太医给皇后好生滋补一番才是。” 帝后含情脉脉的走过了伉俪情深的场面,纪皇后擦擦眼睛,转头看云风篁,翻脸如翻书,瞬间从凄楚哀怨心疼暗藏变成了杀气腾腾:“懋婕妤你好大的胆子!随驾出行,不思伺候好陛下,反而让陛下为了救你陷入危局……你可知罪?!” 但云风篁还没开口狡辩,皇帝已经道:“皆是刺客所为,与婕妤无关,遑论朕平安无事,皇后就莫要为难婕妤了。” “可是陛下……”纪皇后显然不甘心就这么放过这吃里扒外的妃子,皱眉道,“虽然帝驾遭遇刺客,当时陛下已然攀援树梢、转危为安,若非为了这贱婢……” 皇帝微笑,眼中却毫无笑意,柔声道:“皇后误会了。朕虽然自幼随侍卫学过几手,究竟不曾亲自经历阵仗,所择树梢其实就算不去救懋婕妤,怕也撑不住多久。再说坠崖之后,若非懋婕妤,朕怕是回不来了,因此懋婕妤非但无错,反倒有功。皇后以为如何?” 纪皇后闻言脸色骤变,猛然看向云风篁片刻才按捺着怒意,强笑道:“陛下说的是。” 复淡淡道,“懋婕妤,看来本宫误会你了,你可不要介意。” “妾身不敢。”云风篁低眉顺眼,非常老实的样子,道,“娘娘,妾身随陛下在崖下时曾遭遇刺客追杀,陛下身上的伤,路上还没请太医看过……” “本宫见陛下龙马精神,险些忘了!”皇后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要笑不笑道,“陛下快快进去坐下,皇祖母得知消息,专门派了几位太医过来,如今正候着呢!” 一番梳洗诊断下来,大概就是:皇帝跟云风篁瞧着行动如常精神抖擞,实则隐患暗藏,都有着不小的透支。 太医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两人其实早该撑不住了,全靠中间吃了极品的滋补之物吊着,再加上年轻底子好,才有如今的境况。 这会儿就建议他们立马去行宫将养,最近都不能劳动劳神。 云风篁也还罢了,淳嘉如今的地位可不比从前,闻说这话,一群人忙不迭的收拾东西起程,簇拥着帝辇朝行宫赶。 “这贱婢怎么就没死在崖下?!”路上,纪皇后在自己的凤辇里难得的失态,一口气砸了七八个茶碗才罢手,拍着桌子破口大骂,“那些个刺客刺杀淳嘉无果也还罢了,连个妃子都料理不了,这般废物!合该不得好死!!!” “娘娘息怒。”左右生怕动静传出去,忙拉着她劝,又压低嗓音告诉,“给懋婕妤诊断的太医私下透露说,这位之前被下了避子药,原本就子嗣艰难了,这回似又受了寒,往后不但妊娠无望,怕是日子也不会好过……再说了,这么个东西哪里值得娘娘亲自跟她为难?行宫那边悦婕妤可不是翘首以盼?要不是慈母皇太后压着,这回还想跟咱们一起来这边等陛下呢!且看这懋婕妤离了娘娘,回去跟那位碰上,能有好果子吃?!” 纪皇后喘了口气,嘿然道:“你没见陛下刚才护着她的样子?陛下可是亲口说了这小云氏救驾有功……那袁楝娘本就蠢笨,除了帝宠一无所有的东西,能是 这贱婢对手?” 说到这里倒是想到一计,也不生气了,自言自语道,“原本打算趁这次的事情好生打压一下袁氏,免得她一朝得意便猖狂,给母后添堵!如今瞧着,这袁氏却还有些用处……罢了,左右容了她这些年,也不差这几天的。” 皇后这儿考虑着怎么收拾云风篁这叛徒时,云风篁却正坐在帝辇里跟皇帝撒娇撒痴的打探这两日外头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没办法,坠崖之前她就带了念萱一个近侍,这会儿皇后恨死了她,带头来小镇迎驾,怎么可能体贴的把服侍她的人捎上? 当然云风篁毕竟是妃子,还是皇帝亲口认证“救驾有功”的妃子,不可能说没有身边人在连个伺候的都没有。 只是临时拨过来的宫人一个比一个低眉顺眼,除了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这些事儿,其余一律眼观鼻鼻观心跟木头人一样。 也不知道皇后是怎么调教的,反正云风篁跟他们委婉的、直接的、坦白的、威胁的打探消息,愣是吭哧吭哧半晌,一个字都没蹦出来,统一是:“娘娘恕罪,奴婢们只知道服侍贵人,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云风篁也懒得跟几个宫人计较,索性仗着拼死拼活救下皇帝又单独相处这些日子的感动没消失,蹭上帝辇同皇帝套话。 皇帝这会儿就笑:“回来这半晌,瞧你总算收拾的神清气爽了,怎么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妾身真不是牵挂您嘛!”云风篁抛个媚眼过去,大大方方的说道,“陛下在崖下可是昏迷过两回的,这好容易回来了,就算有着太医的诊断,妾身这心里还是悬着呢!哪里有心思跟人问东问西?” 不等皇帝回答,她又嘟囔了句,“再说皇后娘娘好凶啊,妾身都不敢多说话!” “皇后刚才说的也是正理。”皇帝悠闲道,“她是朕的发妻,心疼朕岂非理所当然?” 云风篁别过脸翻个白眼,转过头就笑的甜美:“那皇后娘娘心疼陛下,陛下心疼妾身不啊?” 流落在外这几日帝妃过的都很不怎么样,毕竟之前也还罢了,藏身的那山洞离水源不近,起初皇帝给云风篁解渴都要取植物汁液,过的这么狼狈,沐浴更衣是想都不要想。当时处境艰难也顾不上,这不回来之后一番收拾,觉得整个人都轻了好几斤。 以至于皇帝到这会儿还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闻言难得露出些许轻佻之色,挑起她下巴亲了口:“你说呢?” “陛下当然喜欢妾身了,不然怎么会答应给妾身封妃?”云风篁就势靠到他怀里,笑嘻嘻道,“妾身最喜欢陛下……” 话没说完就被皇帝一把推开,特别无情特别渣的表示:“朕可没这么说!” “您可是金口玉言!”云风篁立马怒了,指控道,“这才过去几天陛下就要这样对待人家了吗?!” 皇帝干咳:“朕不是说了恩泽谢氏?” “对啊,所以妾身也不缠着您位列四妃了。”云风篁一脸理直气壮又震惊的看着他,“难不成您连个妃位都不给妾身?!” 皇帝:“……” 这账是这么算的吗?! 没答应你封四妃就是默认给你封妃??? 他冷静了下,试图跟这妃子讲道理,“朕也是为了你好,你这回跟朕一起流落在外又一起归来,朕还在皇后跟前认了你的救驾之恩,接下来四面八方的视线必然集中在你身上。若是封赏太过,对你未必是好事……” 天地良心,皇帝这番话绝对是真心的! 这要是云风篁是个温柔贤惠的性子,譬如说淑妃那样识大体知进退又肯放下身段的,他抬举的还放心点。 可这妃子能搞事会搞事爱搞事是前朝后宫都出了名的之前皇帝还在韬光养晦,简直堪称傀儡楷模,那会儿后妃闹的再厉害,左右身后没家世支撑,真正的大佬一哂而过也就是了。 如今皇帝开始亲政,而且开始收权了,这情况宠妃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非同寻常,所要面对的局势可不是之前能比的。 虽然云风篁也是有心计的人, 到底才十五岁,早先的出身也不算很好,眼界能有多高?皇帝纯粹是念着刚刚同生共死过的情分,方才这么为她着想。 不然搁在这之前,你要做贤妃德妃?行啊,反正这俩位子又不是给出去就收不回来了,等你上台之后被玩死了,朕再换喜欢的妃嫔上去! 然而他一番好心被当驴肝肺,云风篁死活不肯答应,闹着一定要立刻马上跟脚给她抬位份! 妃位保底! 要是能直接晋入四妃的行列更好! 甚至要不是劝皇帝留着纪氏保人设的话是她说的,恨不得直接一步到位取代纪皇后…… 皇帝被她缠的头疼,捏着额角岔开话题:“对了,你刚才不是问这几日外头发生了些什么吗?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好消息是皇祖母听闻朕失踪,吃惊之下原本不肯吃药,却为着牵挂朕开始配合太医,以至于凤体安康了不少。” “坏消息则是……” 他说到这儿沉吟了下,平静道,“贵妃小产了,似乎还颇有内情。” “什么内情?”云风篁对于太皇太后痊愈一点都不奇怪,毕竟淳嘉之所以抛下大部队往行宫赶,就是为了她的病情,结果半路上失踪了那么多天,纪氏能不被当成弑君的头号嫌犯? 这种情况下如果太皇太后一命呜呼,外头会觉得只是凑巧太皇太后原来真的病了吗?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纪氏本来就有些风雨飘摇的意思了,这会儿这种重量级人物薨逝,只会让政敌们喜闻乐见,然后抓紧落井下石,将弑君的罪名扣在纪氏头上……所以不管太皇太后是假称沉疴,还是真的沉疴,这眼接骨都必须好起来,以便关键时刻主持大局,为纪氏撑腰。 倒是贵妃小产的事情,让她心情颇为激动,按捺着喜悦不动声色问,“贵妃娘娘可是骠骑大将军的侄女儿,她怀孕到现在都太太平平的,怎么会忽然小产?” 皇帝懒洋洋道:“不知道,皇后欲言又止的……说是兹事体大,想让母后亲口告诉朕,当时事情多,朕也没追问,反正到了行宫就晓得了。” 这番话固然说的心平气和,却足见他对郑贵妃,或者说对郑贵妃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实在没什么情分,甚至心里没准还暗暗高兴这事儿。 不然就算纪皇后顾左右而言他,他坚持追问的话,皇后难道真敢吊着他胃口不说? 对于正常人来说,哪怕是不认识的孕妇小产了,多少也会叹息几声,遑论陪了自己八年的妃子,怀的还是他的孩子。 而皇帝连这点儿面上的惋惜都吝啬,可见他对烟兰宫是真的无情。 也许如他当初所言,袁楝娘之外的后妃都不是他想要的,所以这些人哪怕怀的是他的血脉,却也不是他想要的。 想到那晚郑贵妃说不会再给皇帝孕育子嗣的话,云风篁深深的觉得……自己自服避子药的做法简直太英明了! 既坑了纪暮紫一把,又打破了妃嫔之间的界线,还避免了妊娠的伤身伤心以及被皇帝的忌惮,真是怎么想怎么一本万利。 唯一可惜的就是这招数只能用一次…… 在心里自得了会儿,云风篁定了定神,暗道贵妃若是靠谱,那么淑妃估计完了,正好刚才陪皇后迎接帝驾的人里有馨妃有瑶宁夫人却没淑妃,八成是在戴罪来着。 她正高兴呢,忽然想到一事,心中觉得有点不妙,试探问:“对了,陛下,贵妃娘娘的位份,尚且遭遇这等事情……却不知道悦婕妤那儿?” 以皇帝对贵妃的不在意,哪怕郑裳楚位份更高呢,若是袁楝娘那边有个三长两短的,他能先说郑裳楚而不提袁楝娘?! 不不不,或者说,如果袁楝娘真有什么不好,皇帝这会儿还有心情跟她打情骂俏的闲聊?! 云风篁思及此处,差点控制不住脸色的狰狞:开什么玩笑!自己在荒郊野外打生打死、艰难求生这许久,以纪皇后为首的一干人,竟然都没能收拾得了袁太后跟淳嘉都不在身边的袁楝娘?! 这是何等废物!!! 第六十二章 帝心 想到袁楝娘这会儿还好好地,接下来说不得还会在皇帝的庇护下生个一子半女出来巩固地位与宠爱,甚至一鼓作气拿下东宫之位……云风篁就觉得悔不当初! 早知道皇后她们这么废物,还不如在山洞时动动手脚,让淳嘉来个龙驭宾天呢!!! 如此看袁氏那贱婢是什么下场! 她气的几欲吐血却还没法说,也没了心思继续跟皇帝说话,阴着脸趴到几案上,眼角眉梢都是生无可恋。 皇帝注意到,就是诧异:“爱妃怎么了?” “……不舒服。”云风篁无精打采说,“觉得困,觉得哪哪都疼。” “传太医!”皇帝一听连忙吩咐,又亲自给她把了把脉,就是皱眉,欲言又止了会儿,换了柔和语气安慰道,“爱妃莫急,咱们流落在外也没几日,你还这样年轻,往后好生将养着,总能好的。” 云风篁叹口气,把头扭开去,不想看到他,免得控制不住自己,出手打爆他的狗头…… 然而皇帝不知真相,见她这颓靡的样子,倒是有些悬心了:这妃子自来搞风搞雨的什么时候安分过? 这会儿两人刚刚脱困,同生共死的激动还没完全平复呢,居然没有抓住不舒服的光景再接再厉要位份要好处打压异己,可见身体是真的不舒服到一定程度了呀! 因此温言细语安抚了几句,就沉了脸色问左右:“太医为何还不到?!” 皇帝对身边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自来都是极温和的,别说责罚他们,那是他们犯了宫规都时常帮忙说情的,忽然甩脸色,雁引等人惶恐之余都觉得懋婕妤果然是不好得罪的,忙不迭的打发人去催促。 其实太医已经到帝辇旁了,见状赶紧跪着膝行进来:“臣来迟,臣该死!” “快给婕妤瞧瞧怎么回事!”皇帝面色冰冷,没了平时的宽厚,朝太医点了点下巴。 太医见这情况还以为刚刚救驾有功的婕妤不好了,然而一番望问切问下来,这不跟之前没什么两样嘛!而且因为刚刚喝了一碗药,又恢复了锦衣玉食的待遇,甚至气色还好多了! “陛下,婕妤娘娘只怕伤了元气,故此觉得不适。”这太医是太皇太后专门打发过来伺候皇帝的,当然不可能是新人,他久在宫闱,也知道些妃嫔间的伎俩,这会儿就非常怀疑云风篁是在装病装可怜的争宠。 可这话他不能说,只得道,“为今之计,就是尽早赶到行宫,好生调理。” 又表示他有家传的某某秘方,对于婕妤娘娘这种情况还是有点心得的云云……好说歹说半晌,皇帝总算松开了些眉心,让他下去。 “爱妃忍一忍。”等太医走了,皇帝转向仍旧不肯看自己的云风篁,温言安慰道,“方才太医的话你也听到了,等到了行宫就好了。” 云风篁背对着他翻个白眼,口中则有气无力的说道:“嗯。” 皇帝看这情况,觉得她应该是的确难受的不行,怕是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本来对这妃子谈不上多真心却也谈不上多痛恨。毕竟在皇帝看来造成他这些年来忍辱负重的关键在于纪氏那个体量的敌人,云风篁这种,顶多属于马前卒,他堂堂天子跟这么个比自己小了近十岁的妃子斤斤计较简直就是笑话了。 当初在树梢上出手救下云风篁时也的确是考虑到这妃子日后的用处更多而不是怕她出事,但云风篁在刺客追杀下没有抛下昏迷中的他这点,多少让他有些欣赏。 是的,欣赏,而不是感动。 因为皇帝又不是傻子,他能不清楚口口声声“妾身最喜欢陛下”的云风篁对自己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 他笃定云风篁那会儿不放弃他绝对不是因为爱慕自己、舍不得自己,而是担心两人一起坠崖,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她反而平安无事,必定不会有好下场,甚至还要牵累谢氏。 再说他之所以会坠崖,还摔的那么惨,不也是为了救云风篁以及被这妃子当了坠崖时缓冲的垫子所致? 若非这妃子这番狡诈,他就是掉下去了也不一定伤那么重,以至于被刺客找到前就失去了知觉。 而对于此事,云风篁迄今只假惺惺的说了句“要不是为了妾身陛下也不会这样”,摆明了压根没把这情分放在心上一介女流都这般铁石心肠,淳嘉这等九五至尊又哪里是区区一次救驾就能收买的? 他之所以这会儿格外容忍云风篁了,归根到底是因为这妃子看似娇弱胡闹,关键时刻的决断与聪慧让他觉得应该得到尊重。 是的,太平无事的时候分析这回帝妃坠崖,是个人都知道,站在云风篁的立场上,绝对不能对昏迷之中的淳嘉帝放任不管。 但若当真处在那种境况里,有多少人敢守着皇帝不离开? 毕竟人都是有着惰性的,找上门来的麻烦跟主动迎上去的麻烦,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前者;人也是有着侥幸的,总觉得自己会比别人更幸运。抛弃累赘皇帝逃之夭夭兴许难逃日后清算,但一来多活一时是一时,二来……当时林深草密的,没准还有从此隐姓瞒名逃出生天的指望呢? 尤其云风篁这等年少姣美的妃子,一直跟在皇帝身边,一旦落入刺客之手,性命难保不说,没准还会在临死之前遭受众多折辱。 她不放弃淳嘉帝的做法展现出了她在危急时刻的勇气与决断;利用河流的躲避与反杀、以身做饵隐藏皇帝的举动,又展现出了她的聪慧以及情义。 这份情义当然不是对皇帝,而是对谢氏。 从这妃子入宫以来,卖淑妃,卖皇后,坑袁楝娘,坑皇帝,坑其实没把她怎么样的纪暮紫……一点儿不曾手软,包括皇帝在内,都觉得这人心机深沉不可信任。 可为了谢氏,这么个精于算计唯利是图的主儿,却一点不含糊的赴死可见她不是真的毫无底线。 有道是危难时刻见人心,皇帝之前对云风篁的印象谈不上特别恶劣但绝对谈不上好,经过这番生死,倒觉得这妃子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糟糕,不是那种纯靠钻营上位、除了鬼蜮伎俩见风使舵一无是处的小人。 而且公允来说,云风篁卖淑妃卖皇后并且至今对他也不算忠心什么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云风篁在谢氏长到十二岁才因庶姐的事情离家,自来被家里宠爱,对家里的感情当然是深厚的。 可淑妃是坑她进宫的罪魁祸首之一,皇后跟她迄今照面才几个月也没给过特别感人的恩典,皇帝……皇帝自觉不是苛刻的人,然而他一直站在袁楝娘那边,袁楝娘……袁楝娘的为人,那是皇帝再昧着良心也没法说出她是个好人的话。 因为本身的经历就算不上顺利:生而为庶子,在嫡母的苦苦经营下才得到继承王爵的机会;一朝被拥立,却是束手束脚的傀儡,忍辱负重八年方有今日…… 皇帝私心里特别欣赏逆境之中也能自强自立、奋斗不息的人,无论男女。 云风篁固然至今不曾跟他同心同德,性格里却毫无疑问有着值得他欣赏与敬重的一面。 “爱妃休息罢。”皇帝觉得这妃子虽然行事风格、为人处世跟自己大相径庭,不肯认命不肯服输不肯妥协的劲头却是一样的,而且云风篁比他还小了那么多,又是女子,能养成这份刚强果断实在是难能可贵。 他此刻放轻了声音,轻轻 为她抚着背,缓声道,“朕在这里陪着你,嗯?” 云风篁心里怄气怄的乱七八糟,本来只是懒得理会他,见这情形眼珠一转,硬是一路趴到了行宫果然,帝辇才在行宫落下,外头就是一阵喧嚷,有好几个宫人一迭声的劝:“娘娘是双身子,千万当心!” “霁郎!”袁楝娘人还没冲进来,带着哽咽的呼唤先传入,皇帝还没回答呢,帝辇的帘子一挑,挺着大肚子的悦婕妤已然一阵风的扑上来,哪怕背着光,也能看到她眼中晶莹,可见是想极了皇帝。 只是扑到一半,蓦然看到皇帝臂弯里的云风篁,袁楝娘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贱婢怎么会在这里?!”她声音陡然一尖,难以置信的看着皇帝,“霁郎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风篁跟皇帝一起坠崖的事情她当然是晓得的,这会儿皇帝回来了,云风篁也一起回来,这也没问题。 关键是,她的霁郎不可能不知道她没被允许跟皇后一起去小镇上迎驾,必然在行宫翘首以盼,那为什么还要让云风篁跟在帝辇里一同抵达,甚至听到她要进来的声音了,仍旧搂着这贱婢不放?! 本来皇帝亲政后需要过问朝政,跟脚遴选又要挨个临幸新晋采女,去斛珠宫的次数就少了不少。 袁楝娘纵然明白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心里到底委屈。 这会儿见这情形,眼泪一瞬间就落了下来,也不等皇帝回答,转身就走:“妾身惊扰陛下了,还请陛下莫要跟妾身计较!” “娘娘……”左右见状都是惶恐,想拉不敢拉想拦不敢拦,只得给皇帝匆匆一礼,这才追着自家主子而去了。 眼下出来迎接皇帝的还有其他人,见这情况面面相觑,好半晌不敢作声! 还是帝辇里皇帝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吩咐人弄个软轿来先送云风篁去住处,贾婕妤陆婕妤对望一眼,才硬着头皮出来:“是!” 见皇帝亲自扶着云风篁上软轿后,很有跟上去的意思,俩婕妤你推我我推你的,眼看皇帝都要走了,这才异口同声道:“陛下,太皇太后跟三位太后娘娘都在正殿那边等着您,您看这……?” 软轿里云风篁仗着帐幕落下遮挡视线,面无表情的虚弱道:“陛……陛下,那您快去罢!妾身……妾身自己去歇着就是,还请陛下帮妾身代为转告太皇太后以及三位太后娘娘,妾……妾身并非有意失礼,实在是……实在是身子不争气,怕到了跟前失仪,反叫诸位娘娘担心!” “朕知道。”皇帝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温言道,“你且去安置好了,不必担心,皇祖母跟母后们那儿,朕会帮你说的。” 顿了顿又说,“朕等会再去看你。” “免了。”云风篁立马换了不屑的语气,哼笑道,“悦婕妤刚刚好生伤心,她到底怀着身孕呢,陛下等会儿还是先去看她罢,免得她记恨妾身,三不五时的找妾身麻烦……她一个双身子妾身又不好打她,难不成还次次忍着?!” “……你专心调养就是,其他朕自会处置。”皇帝被说的哭笑不得,这要是换个妃子这么明晃晃的说袁楝娘善妒,哪怕是真话他也不爱听,但云风篁一来一直就是这么个态度,二来正是被皇帝欣赏的时候,他也实在提不起来计较的心思,只道,“朕让太医跟着你,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尽管打发人去找朕……罢了,你路上就不舒服,朕不耽搁你,快去罢!” 云风篁“嗯”了一声,感受到软轿抬起,这才支了颐闭目养神,急速的思索着:这群后妃这么废物,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难不成袁楝娘这贱婢,兜兜转转还要脏了她的手?! 第六十三章 袁楝娘的好运 行宫跟帝京的宫城风格迥然。 因为是建造在山上的缘故,建筑依着山势走,亭台楼阁掩映在远近葱茏卉木之间,时闻鸟语花香、飞瀑鸣溪,别有一种幽居的意趣,比之宫城少了堂皇威严,却多了几分山间的活泼与生机。 云风篁的住处是在距离帝寝所居醒心堂不远的兰舟夜雨阁。 说是阁,其实更似水榭。三面环水,三层的楼阁做成了画舫的形状,宛如甲板的阳台高扬向池,仿佛正要破浪而去。这季节水面上极热闹,远远近近的红白菡萏开的恣意,风才过,就是一阵清香扑鼻透体,说不出的清爽宜人。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帝妃在外盘桓多日才归来,之前在万年县的一群人都抬着空着的帝辇到行宫了,熙乐念萱等云风篁的近侍这会儿都挤在门口候着。 见到主子,忙不迭的上来嘘寒问暖,殷勤伺候。 这让在小镇那边颇不被待见的云风篁觉得心里舒服多了,果然下人不能太蠢,要就念萱一个,看着吧,这家伙不立马哭哭啼啼的迎上来“娘娘好命苦”,她名字倒过来写! 如今有熙乐几个带着,总算不哭了,虽然还是一脸的心疼,总算不那么败兴不是? 进门之后让人打发了抬轿的宫人,接过茶碗,见是与这季节不合的热热的红枣茶,微微挑眉,对熙乐投了个赞许的目光,呷了口茶水,这才道,“是你们才来的时候就安排给本宫了么?” “不是的。”熙乐跟念萱异口同声,“婢子们原本被关押着,半日前才被放出来。” 念萱忿然道:“而且连娘娘的箱笼都被扣住,方才他们说是都送了来,可婢子粗略看了下,好几个箱笼分明都动过,咱们自己贴的封条都给撕开了!” 高位妃子出行携带行李众多,为防中途被人上下其手,收拾的时候就会有专门的人数点之后看着上封条。到了地方也是要在管事大宫女的督促下才能开箱清点,这差使云风篁一向都是交给念萱负责的。 她此刻自然要禀告,“因着上头说娘娘已经在回行宫的路上,婢子们忙着收拾地方也还没仔细清点,但其中一口箱子,里头一串南海珍珠串,婢子记得清清楚楚,是统共一百单八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可刚大概数了下,只剩九十八颗了,连带串珠的丝线都被剪了一大截!” “打抽丰到本宫头上了?”云风篁笑了笑,不在意的吩咐,“陈竹去将箱子随便砸掉几个,内中财物你们喜欢的分了去,不喜欢的扔旁边荷花池里去,待会儿本宫自会去跟陛下诉说委屈。” 陈竹连忙上来跪拜谢恩,又奉承道:“那起子东西简直油蒙心窍瞎了眼!也不看看娘娘何等福泽深厚,是他们有资格怠慢的?” “这些都是小事。”云风篁懒洋洋道,“本宫好容易脱困,一路上都没缓口气呢。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一一与本宫说来罢!” 熙乐等人也是急着让主子了解目前的情况,闻言忙说:“这几日发生了好些事情……” 淳嘉忽然出手,借助郑凤案打了朝野上下一个措手不及,进一步稳住了自己地位的同时又让纪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这事儿本身就会引起朝野震动。 偏这时候太皇太后病危,接到消息赶过去的年轻皇帝中途遇刺,坠崖失踪原本国不可一日无君,寻常情况下皇帝失踪,那肯定是能瞒则瞒,一则防备朝堂动荡,二则担忧流落在外的皇帝会被趁虚而入痛下杀手。 但淳嘉跟邓澄斋在决定轻装简从赶回行宫看望太皇太后时就预料到了途 中的不安全,结果还真在绕路的时候碰见刺客了!邓澄斋找了一晚上没找到人,那哪里还敢瞒?! 他不但不瞒了,还把事情传的满天四海,生怕天下人不晓得皇帝是为了太皇太后才抛下大批禁军赶路、又是明明白白被刺客逼下山崖的! 这么着,朝堂上立马就闹开了! 纪氏跟摄政王并列最有嫌疑的弑君者,掐的死去活来不说,太皇太后也是无论如何病不下去了,拿药当饭吃也要缓过一口气来主持大局。 而原本真的病倒在帝京的宫城里,以至于都没有随驾避暑的慈母皇太后,以及一向跟着慈母皇太后的圣母皇太后,接到消息后双双晕倒,醒过来了那是死活都不肯在宫里等消息,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去绮山脚下找皇帝。 慈母皇太后甚至在太医以她凤体违和为理由劝阻时,铿然扔出:“哀家就算死在半路上,魂灵也要去寻了皇儿才能安心下黄泉!” 后宫素来是纪氏的姑侄三代当家,她们娘家正竭力洗脱弑君的罪名呢,这眼接骨上哪里敢对袁太后曲太后这俩养母生母用强? 没办法,不但不得不答应她们离开皇城亲自去找皇帝,太皇太后更是派了纪皇后去半路迎接,以尽儿妇责任。 毕竟人家当娘的都抱病参与找人了,做妻子的总不能还在行宫里好好儿的待着罢? 纵然太皇太后病着,留个纪太后服侍也就成了不是? 于是纪皇后冒着暑热赶到半路迎了两位太后,完了护送她们直奔行宫……没办法,曲太后也还罢了,袁太后本来就病着,还比较严重,否则以淳嘉对她的孝心哪可能将人扔在宫里不带到绮山?这么一番颠簸,等碰见纪皇后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 纪氏这会儿虽然不敢勉强这两位,却更不敢让她们有个三长两短。 不然淳嘉才失踪,其养母生母就有个好歹,那连太皇太后都撑不住场面了。 因此强行把人带到行宫来救治为了让两位太后打消亲自去坐镇搜寻的念头,纪皇后这才带着人到小镇候着,以示用心。 “皇后娘娘走的时候安排淑妃娘娘留守行宫,代为照顾太皇太后、三位皇太后还有贵妃、悦婕妤这些人。”熙乐说到这里露出些许窃笑的神情,“然而淑妃娘娘也不知道怎么弄的,竟然亲自将贵妃娘娘从高台上撞下去,当场就小产了!” 云风篁道:“那贵妃淑妃现在?” “贵妃娘娘哭了两天两夜了,骠骑大将军也在行宫外跪了两天,太皇太后没办法,召了郑氏女眷入宫安慰贵妃娘娘。”熙乐说道,“又亲自出去见了骠骑大将军,才将人打发走。其他的,却还没顾得上……毕竟那会儿陛下还没回来,上上下下都心系陛下。” 云风篁心道贵妃选的这时机可真好,毕竟皇帝生死未卜,她肚子里的子嗣正是比平常还要紧的时候。这会儿突兀小产,前朝后宫谁能不头皮一麻,联想众多? 她呷了口茶水,道:“那淑妃呢?” “被皇城司关了起来,据说出事当天太皇太后让赏了廷杖,如今还关着呢。”熙乐道,“翼国公一家子也是在行宫外跪了两天请罪来着,太皇太后却没理会他们,只说一切等陛下回来了再说。” “是么?”云风篁笑了笑,道,“早知道刚才回来时在门口撩起帘子瞧一眼了。” 熙乐抿嘴笑:“那也看不到。得知陛下回来,太皇太后就让人去外头撵他们走了,说陛下遇刺的事情还没弄清楚,闲杂人等都不许在行宫外停留!” 云风篁这会儿也没 多少心思笑话云氏,跟脚就问袁楝娘:“方才本宫瞧她挺精神的?” “……许是这些日子一直陪在慈母皇太后身边,得慈母皇太后开导?”熙乐张了张嘴,委婉表示,不是后妃们不争气,而是袁太后为了皇帝失踪的事情亲自来了行宫,她来了,袁楝娘理所当然投靠到这姑姑兼婆婆的羽翼之下。 这要是以前,纪皇后郑贵妃云淑妃瑶宁夫人这些人也未必惧了这姑侄俩。 但偏赶着皇帝失踪之后上上下下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的时候,纪氏为证清白根本不敢让袁太后这种跟皇帝关系密切的人有什么闪失那么连带对守在袁太后跟前的袁楝娘也不敢怎么样,甚至还要反过来保护她了! 毕竟…… 万一本来就病恹恹的袁太后,在尚未确定皇帝安危之际又赶着听到侄女儿母子的噩耗,来个一病不起怎么办? 倒也难怪这许久袁楝娘不但平安无事,甚至养的气色更好了…… 合着自己跟皇帝在崖下几经生死的,竟是间接保了这贱婢一命?! 云风篁沉着脸,差点没吐血,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才冷笑着道:“罢了,太医在外头么?叫他进来。” 没办法,事已至此,再怎么痛骂诅咒都无济于事,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另寻他法了。 因此首先得将身体养好,免得将来有心无力,想斗都没那精神头斗,那可就太可怕了。 被皇帝打发过来的太医就是帝辇上给她诊断过的那位,云风篁之前只是闹脾气,压根没正眼看他,此刻倒是有兴趣问了几句。 太医自称姓隗名士笃,神宗皇帝时候就入的太医院,伺候过孝宗皇帝,孝宗驾崩后,一向是给太皇太后请脉的。这回太皇太后心疼皇帝,才派他随皇后一起去小镇上等,而若非皇帝之命,他也不可能来个婕妤跟前听命这话隗士笃当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暗示就是,开完药方就该放他走了。 云风篁见状微哂,这太医既然是太皇太后跟前的,她还未必放心呢,人家不想多待,难不成还强留不成? 然而隗士笃还没告退,兰舟夜雨阁就跟脚来了五批人。 分别代表太皇太后、纪太后、袁太后以及曲太后还有纪皇后,前来赏赐云风篁的救驾有功。 纪皇后派过来的人最多,因为还绑了五六个神色仓皇的宫人,说查出他们偷窃绚晴宫细软,特意送来交给云风篁处置。 “告诉他们本宫刚刚喝了药,已经睡下了。”云风篁除了在太皇太后派过来的人面前装了下柔弱,得到对方“娘娘赶紧歇着罢,太皇太后特特叮嘱奴婢转告您好生休养”的建议,立马从善如流的回内室躲懒。 让熙乐跟念萱在外头应付。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只那几个被绑着的留下来,熙乐入内请示:“娘娘,这些人该怎么办?” “都杖毙罢。”云风篁托着下巴,懒洋洋说,“反正六宫都知道,本宫可不是淑妃那等温柔贤惠好糊弄的主儿,犯不着忍着气装宽容大度……还有,虽然人送过来了,本宫的东西可不能少!你等会儿让流虹去皇后那边,把本宫这意思传到了,本宫出身不如皇后娘娘,可没法对本宫那万贯家产的丢失无动于衷!” 皇后除非疯了不可能给她补上万贯家产的,但怎么也要出点血不是? 她正觉得才进宫时聚敛的细软过于陈旧想换新的呢! 熙乐抿嘴笑:“是!” 结果几个宫人正被堵了嘴打着,这会儿淳嘉却来了。 第六十四章 到手的才是自己的 正在挨板子的宫人见状都是大喜,因为从前袁楝娘虐待宫里人的时候,但凡被淳嘉帝撞见,虽然不忍苛责青梅,却也会想方设法的说情的,往往这时候原本必死必残的,总能逃出生天。 这回皇帝也不例外,见着院子里一群人被打的鲜血淋漓,微微皱眉,道:“你们家娘娘才回来,怎么就弄的这副场面?先停了手,朕进去跟她说。” 负责行刑的小内侍看陈竹,陈竹为难道:“娘娘刚喝了药正睡着,进去前吩咐奴婢……” 话没说完就被雁引皱眉呵斥:“大胆!难不成你要违抗圣命?!” “奴婢不敢!”陈竹苦着脸,别说皇帝如今权力渐隆,就是之前傀儡那会儿,他也不敢当面怠慢啊! 可谁叫他伺候的这位主儿难说话,他要是让皇帝不高兴了,以这位天子的宽厚未必跟他计较,但他要是让云风篁不高兴了,说不定下次趴这儿被一点点打死的就是他了! “娘娘听说陛下来,正在起来。”正进退为难呢,万幸这时候熙乐走出来,朝皇帝福了福,对陈竹道:“听陛下的。” 陈竹暗松口气。 “不是说不舒服么?”皇帝走进去,见云风篁还没出来,索性进去内室,就见这人懒洋洋的靠在榻头,念萱同流虹一站一跪,正替她梳妆呢。 就撩袍坐到对面的绣凳上,笑着问,“怎么还要处置宫人?” “妾身小门小户出身,当初进宫时可谓是两袖清风。”云风篁自己举着个鎏金镂刻缠枝番莲海兽纹的小靶镜左看右看,全神贯注的指点下人给自己打扮,连眼风都没给皇帝一个,口中说道,“好容易攒了点儿东西,自己还没捂热呢,外头那几个倒是先不客气的拿上了,不给他们些颜色瞧瞧,往后六宫上下,怕不要将妾身这儿当做善堂,想怎么搜刮就怎么搜刮,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说到此处放下镜子,朝皇帝飞了个白眼,“陛下还说呢!妾身刚才一过来听到此事,都气的不行,既生气这些人大胆,又心疼身边人受了委屈。陛下却一点儿也不心疼妾身,进来了竟只顾着疼外头那几个奴大欺主的东西!真真是叫妾身伤心哪!” 皇帝哂道:“几个奴才而已,不喜欢了怎么处置不好,闹那么大动静,朕还不是怕打扰了你静养?” 云风篁点一点头,总算给他点笑色:“就知道陛下最喜欢妾身了!” 毫无诚意的哄了一句,转头就让流虹,“出去跟陈竹说,速速的料理了那几个,别再来打扰本宫还有陛下!” “躺这会儿可好些了?”皇帝也没指望她跟袁楝娘一样,虽然不甘心自己从中阻挠到底还是愿意给点面子放过几个宫人,见状也就不提这事儿了,转问起云风篁的身体,“那太医朕方才跟皇祖母说了,让他接下来专门伺候你。” “妾身可不敢。”云风篁嘴角一撇,“那隗太医刚才在这儿如坐针毡的,开完方子就要走。人家可是伺候过孝宗皇帝陛下,近年一直跟着太皇太后的,哪里看得上妾身这小小的婕妤啊!” 皇帝明白了:“刚才朕跟皇祖母还有三位母后说起你此番的功劳,皇祖母她们也都觉得你位份该提一提了……” 见这妃子瞬间眉开眼笑,他干咳一声,“皇后的意思是晋你为昭仪。” “……”云风篁立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昭仪是九嫔之首,当初皇后那嫡亲堂妹、敏阳侯的嫡出女也不过是昭媛而已。”皇帝一看她这就是不满意,而且是非常不满意,哭笑不得的劝,“这位份真不低了,你进宫才几天?” 云风篁先让念萱等下人出去,只剩两人了,才愤怒道:“其他人说这个话也就算了,皇后娘娘凭什么这么说?!她自己一进宫就是皇后,堂妹一进宫初封就是昭媛,妾身进宫至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夙兴夜寐夜以继日……” 一时间想不到其他形容词了,“……好容易熬到今日,正儿八经从宫嫔一步步上来的,跟她们姐妹比简直就是稳打稳扎艰难的催人泪下,凭什么到今天了才只能做个昭仪?!” 她忽然想到一事,怀疑的看着皇帝,“陛下,悦婕妤呢?悦婕妤会晋位么?晋几级?” “……你 把朕当成什么人了?”见她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是不是拿本宫救驾的功劳去给袁楝娘那厮换好处”,皇帝嘴角抽搐,“楝娘如今有母后劝着,正专心安胎,其他事儿先不提。” 言外之意袁楝娘这个婕妤暂时还有的做,至少在生养之前不会变动。 云风篁这才松口气,心说这皇帝还没渣到底。 他要真做这么拉偏架的事儿,她能当场扑上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这可真稀奇啊!”云风篁心念一转,冷哼道,“难得妾身这位前主位听得进去太后娘娘那边的金玉良言,啧啧,也是辛苦慈母皇太后了,本来就是抱病来行宫,还要操这样的心!” 皇帝好笑道:“爱妃这上眼药的技巧可不怎么样。” “陛下就说妾身说的是不是实话吧。”云风篁撇嘴。 皇帝对此只是笑笑,道:“皇后提议让你先就昭仪位也是有原因的,前两日随大队来行宫的伊奉衣,嗯,如今是伊御婉了,因着路上不适,被查出身孕。皇后的意思是伊御婉是你宫里人,她这一胎无论男女,日后必然都是你来抚养的。到时候你抚育皇嗣有功,自然还要再晋位……皇祖母她们也是这个意思。” 这是让自己给伊杏恩娘儿俩保驾护航? 也难怪太皇太后等人会点头。 云风篁暗自冷笑一声,说道:“陛下,妾身身为绚晴宫主位,抚育宫里人所出的皇嗣乃是分内之事,谈什么功劳?倒是妾身若是位份低了,那才是委屈了陛下的皇子或者公主呢!” 言外之意,要晋位,现在,立刻,马上! 并不想接受延后。 只是也不知道纪皇后跟太皇太后她们是怎么说的,反正皇帝翻来覆去就是他也没办法。 说到后来两个人都不高兴了,皇帝按捺着烦躁起身说要去看望郑贵妃。 云风篁则一把拉起被子蒙住头,权当没听见。 “娘娘,其实既然悦婕妤暂时不会晋位,昭仪的位份也真不算低了。”皇帝走后,熙乐等人进来伺候,熙乐就小声劝云风篁,“何必跟陛下闹翻呢?陛下到底初掌大权,总要考虑方方面面……您现在让一步,日后陛下御极宇内了,还能不记得?” “那还真的不记得。”云风篁揭下辈子爬坐起来,哼笑道,“当年陛下跟袁氏青梅竹马,还发誓只喜欢她一个只娶她为妻呢!你看现在吧。” 熙乐说道:“这不是陛下迫不得已么!” 这话出口又觉得不妥,正要补救,就听自家主子说道:“对啊!世事难料,陛下跟袁楝娘是这样,本宫跟之前的未婚夫是这样,你怎么就知道本宫这会儿让了这一步,日后还能被陛下一直记着,并且得到补偿?” “可是……”熙乐很想说,可是连郑贵妃都看好皇帝,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摆明了公襄氏气数未尽啊! 但思及主仆初来乍到,这地方的隔音又不怎么样,自己伺候在外都将帝妃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眼下可别也隔墙有耳,只含糊道,“可是陛下不是那等刻薄寡恩之人。” 云风篁道:“此番本宫跟陛下在外头都吃了不少苦头,这才刚回来,按说是上上下下最心疼陛下,也最怜惜本宫的时候。这时候尚且不能为本宫争取到的东西,你觉得拖下去能有什么指望?” 见熙乐还想说什么,她露出一抹冷笑,“本宫今日就教你一个乖:眼光要放长远没错,然而有些时候,拿在手里的,那才是你的!” 当初她跟戚九麓定亲,江氏就教她,日常笼络着这未婚夫,只是切不可因他此刻的言听计从就放松警惕,毕竟人心易变,便是戚九麓真是那种一生一世不变心的,谁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故而别把情分看太轻,也别看太重,行事还是要未雨绸缪的好。 按照江氏的计划,云风篁若是顺利嫁入戚氏,能够尽快生儿育女巩固地位那当然是最好的她自己跟小姑子们的子嗣缘分都很丰厚,没意外的话女儿也该是宜子的,且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每个月都请大夫调理着,生育上头合该没问题。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戚氏的人丁单薄带累了云风篁,以至于出阁后一直无所出,江氏给定 的时间是三年。 三年无子,别管到时候戚九麓还是怎么个对她掏心掏肺法,都该着手为其纳妾以绵延子嗣了。 毕竟戚氏这种人家是不可能接受宗子成亲后膝下长期空虚的,他们当初聘云风篁为宗子妇,重要的一点就是图沾谢氏人丁兴旺的光。 与其等到公婆忍无可忍撕破脸,倒不如主动刷一波贤良大度深明大义,既缓和了公婆的敌意,也能顺势在戚九麓跟前表现一下委屈……如此日后想去母留子,估计戚氏上下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当然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戚九麓比较好。 能不脏了自己的手,何乐而不为? 至于说要是庶子庶女生了下来自己却怀孕了……江氏的意思是养的熟的孩子那就好好养,小时候能给亲生子女当伴,长大了也能多个膀臂;养不熟的那当然是趁早料理掉。 具体的料理法参考料理他们的生母,能让戚九麓干就别自己沾手…… 这番教导江氏从云风篁小时候就耳提面命,云风篁牢记在心。 只是因缘差错她跟戚九麓没成,如今就是修修改改用在淳嘉身上暗示本宫只要力保伊杏恩平安生产,就能再进一步? 骗鬼去吧! 且不说本宫宫里人那么多,没有伊杏恩也有其他人为皇帝绵延子嗣,区区一个伊杏恩,也配做诱饵来钓着本宫?! 就说这差使首先就透着满满的陷阱气息:既然后续晋位的理由是抚育皇嗣有功,那要是伊杏恩最终没能生下皇嗣来,是不是这晋位就也顺理成章取消了? 其次如今小孩子的夭折率可是不低,尤其是宫禁之中,莫名其妙没有的大人都那么多,遑论柔弱的婴孩? 云风篁要是用这缘故晋了位,回头皇嗣有个头疼脑热的,谁知道皇后会不会趁势发难? 江氏当年反复强调,情分这种东西,当时不用过期作废趁戚九麓还眷恋她的时候,自己能生自己生,自己不能生就做个大度的嫡母刷足丈夫的心疼还有族人的认可,总之就是将这时代女子的保障能弄到手的都弄到手,名声子嗣德行权力等等……如此等到年轻时候的激情消退,公认贤惠体贴又抚养了众多子嗣、还掌握着一定家族权力的正妻,地位谁能动摇? 反过来,年轻时候光顾着夫妻俩你侬我侬,任凭外界风言风语不动摇,撺掇着丈夫跟公婆闹腾……站儿媳妇的角度挺开心吧? 可要是后来丈夫年纪大了后悔了,移情别恋了,被族人说动了……那时候做妻子的该如何自处? 一生一世一双人听来感天动地,实际上恩爱夫妻那得双方都是个忠贞的,单靠某一方,暂时笼络住对方也还罢了,时间长了那不可能不出事。 在江氏看来指望一个男人一辈子跟你情情爱爱连子嗣都不顾,这男人还是一族宗子,实在有点天方夜谭兴许别人家娘会自信自家女儿有这福气,反正江氏是不相信的。 她给女儿的指导就是情投意合这种事情年轻时候沉浸个几年享受过了也就该冷静下来,好好考虑怎么让自己一辈子过的舒坦又始终站在不败之地了。 江氏觉得这才是自己要教给女儿的重头戏,毕竟感情又不能当饭吃…… 而且做娘的路没走好,迟早拖累儿女。 现成案例就是晁静幽那个柔弱娴静低调优雅子嗣单薄的娘跟云风篁风风火火贤良淑德子嗣众多的娘搁一起时,戚氏家主二话不说选择了跟谢氏联姻…… 总之云风篁对亲娘的话深以为然,她知道自己跟淳嘉没什么真心实意的情分,要不是留着她有用,在万年县那会儿估计就被料理了。就算同生共死过,但双方这番谁救谁的纠葛也是一笔糊涂账,皇帝心里到底记不记这人情、记多少人情也不好说。 这么个开局比她跟戚九麓之间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她对戚九麓尚且要留一手,不肯将未来全部寄托在这人对自己的爱慕上呢,遑论对皇帝? 所以当然是趁如今功劳还没被忘却,能捞多少好处是多少,别跟她谈以后谈将来! 以后万一皇帝厌弃她了呢? 将来万一又有其他拦路虎出来横插一手呢?! 第六十五章 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 云风篁打定主意要尽可能的争取好处时,太皇太后所居株雪苑隔壁的芳音馆,抱病的袁太后正叹着气安抚侄女袁楝娘:“……人人都知道小云氏才救了皇儿,而且因为在河里泡久了寒气入体,愈发的伤了身体,皇儿这会儿若不对她着意些,传了出去,叫人家怎么说皇儿?你素来是最为皇儿想的,就忍心叫他被人议论无情无义不值得效忠?” “可是若非霁郎先救那小云氏,又怎么会坠崖?!”袁楝娘恨恨道,“要说救命之恩,也该是霁郎对小云氏,小云氏后来的所作所为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霁郎做什么还要给她算什子救驾之功!再说她那点儿本事谁不知道,哪里来的能耐救霁郎,我看霁郎根本就是喜欢上她了,故意给她脸上贴金!” 袁太后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旋即恢复如常,淡声说道:“你这孩子说这样的话,哀家都替皇儿委屈了!你想想这些年来皇儿什么时候委屈过你?什么时候不是站在你这边的?那小云氏虽然有几分颜色,可皇儿是那肤浅的看外表的人么?纵然是,那也轮不着小云氏!” 她毕竟是在病中,此刻一口气说这许多话,顿时就有点接不上来,脸上掠过一抹苍白,看的旁边的心腹近侍蘸柳忙上来帮忙抚背。 蘸柳见袁楝娘虽然也是一脸焦急的围在旁边,却没有其他意思,忍不住道:“娘娘,太后娘娘这两日都不大好,好容易陛下回来才缓过一口气,有什么事情要不明儿个说罢?” “不妨事。”只是蘸柳舍不得自家主子太劳累,袁太后却是摇头,闭着眼养了一小会儿神,就叹着气道,“楝娘啊,哀家跟皇儿肯定都是向着你的,这个根本不消怀疑!哀家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说的一些话未必是真心,不过是气话罢了。可是你想想,皇儿现在什么处境?哀家如今什么处境?你说那些话,哀家跟皇帝不计较,架不住有心人听了去,兴风作浪啊!” 袁楝娘嘟着嘴:“反正霁郎已经开始亲政了……” “所以更加要谨慎。”袁太后睁开眼,看着她,“你想那起子人会甘心看着皇儿乾纲独断?” “但他们才不是霁郎的对手!”袁楝娘哼道,“霁郎最厉害了!” 袁太后沉默了下,道:“但霁郎因此格外忙碌,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哀家这身子又不争气……郑贵妃小产的事情你也看到了,那是骠骑大将军的侄女儿,那阉人在宫闱里经营多年,根基比纪氏也不差什么!结果呢?都成形的男胎,说没就没了!贵妃哭到现在都没停过罢?” “这样的伤心当年你已经有过一次,难道还要再来一次吗?” “你道皇儿做什么明知道小云氏那救驾之功有着水分,却还是要这样抬举她?” “贵妃小产后,宫里有喜的妃子只你一个虽然绚晴宫那宫嫔也刚刚有了喜讯,可是男是女也未可知,而且小云氏出身不高,她养的皇嗣纵然是皇子,能有什么出息?” “皇儿这是为了你啊!” “他是怕你们娘儿俩有个闪失,到时候别说哀家这把年纪吃不住,皇儿又哪里受得了?!” “所以正好小云氏同他一块儿流落在外归来,现成的吸引上上下下目光,给你当掩护!” 太后握着袁楝娘的手,眼泪一串串的掉下来,潸然道,“你不信皇儿,难道还不信哀家?哀家这辈子没有生儿育女的福分,养了皇儿就当做亲生子,至于你,跟哀家的嫡亲骨血又有什么两样呢?当年哀家看你跟皇儿在廊下绕柱嬉戏,只道你们青梅竹马必能成就一对佳偶,谁知道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哀家每每想到这儿都觉得……都觉得……” 她哽咽的厉害,以至于没法说下去了,见状不止蘸柳忙不迭的又是拍又是劝,袁楝娘也红了眼圈,用力点头:“姑姑,我都知道的!我……我其实也只是希望霁郎不要总是在小云氏那贱婢那儿!我没有真的觉得霁郎变心的!” “好孩子,哀家就知道,咱们娘儿哪有不齐心的道理?可霁郎如今是真的忙,你也晓得,他流落在外这些日子,朝野上下都成什么样了?”袁太后闻言这才止住落泪,柔声道,“他如今忙,也是为了你,更为了你们俩的孩子……” 目光落在袁楝娘隆起的小腹上,语气越发的柔和,“哀家之前来行宫的路上啊,差点都要死过去了!让哀家咬牙撑住的,就是想着,纵然皇儿下落不明,他跟你的孩子……” 太后思及此处,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次蘸柳实在忍不住了,板起脸:“娘娘,太医刚刚还叮嘱过,您如今最忌大喜大悲!” 转而对袁楝娘,“婕妤娘娘没旁的事情要不先回房罢,太后娘娘这边该吃药了,吃了药,太后娘娘也就要安置了。” “……噢。”袁楝娘再迟钝也听出了蘸柳的不喜,委屈的抿了抿嘴,看一眼袁太后这姑姑一脸的苍白虚弱,似乎已经无力顾及近侍对侄女的态度纠结了下,到底没缠着袁太后给自己主持公道,怏怏离开。 她不知道她才走,蘸柳就说:“不是婢子说您,您对悦婕妤也忒溺爱了些!这些年来咱们给她收拾的烂摊子还不够么?该劝的也都劝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愣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自己都是快当娘的人了,竟丝毫不知道心疼您还有陛下……您看得惯,婢子瞧着,都快气炸了!” “你啊,这么多年了,还是当年那个脾气。”袁太后合着眼,微笑,“楝娘不懂事不是一天两天,哀家都习惯了。反正教不进去就哄,哄着哄着,一年年也就过来了。” 蘸柳哼道:“道理都是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说,之前袁氏却还疑心咱们不上心,特特请求将袁朱安排到她身边去。本来婢子还以为袁朱能让她明事理些呢,如今瞧着,也是想的太简单了。娘娘跟陛下都没做成的事情,袁朱算个什么东西?” 又愤愤的说,“当年您在她这个年纪,在太妃跟前何等谨慎!” “哀家怎么能跟楝娘比?”袁太后懒洋洋说,“太妃若能有哀家一半的体恤晚辈,哀家……嘿嘿!” 她懒得继续这个话题,毕竟自己这侄女什么德行,宫里宫外都清楚,早不新鲜了。 却道,“伊御婉那边如何了?” “婢子叮嘱了人暗中照拂,那御婉倒也晓事,一直待在屋子里基本不出门,对外只推说赶路乏了,且忧心陛下还有懋婕妤,所以要专心抄经给这两位祈福。”蘸柳说道,“瞧着还算懂事,倒不似那些个才得知有喜就轻狂起来的。” 袁太后“嗯”了一声,轻笑道:“这伊氏怎么可能轻狂呢?她可是才进宫就入了绚晴宫的,懋婕妤手底下的人,能不懂事么?” 蘸柳安慰道:“陛下也就容忍她这些日子,等往后她没什么用了,都不用您吩咐,婢子就能处置了。” “可先别动她。”太后朝后靠了靠,安然说道,“眼下这一关,还得靠她度过呢……” “想利用本宫,也得问问本宫答应不答应!”差不多的时候,兰舟夜雨阁的内室,恍然大悟的云风篁正拍案而起,“熙乐,带上咱们的人,去郑贵妃那儿!” 熙乐不明所以:“娘娘是要寻陛下么?可贵妃这两日都在为小皇子……” “要的就是她还在为小皇子伤心难过!”云风篁冷笑着将一支赤金嵌宝的长簪推进发髻之间,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本宫也真是流落在外这几日过的太清苦,竟是糊涂了!明明知道贵妃小产乃是淑妃导致,陛下方才死活不肯答应给本宫太高的位份,却还没反应过来……索性这会儿还来得及!” 见熙乐一头雾水,恨铁不成钢道,“你忘了本宫也是云氏女?淑妃之罪证据确凿,可本宫不是才立了功劳?!” 以翼国公府的权势地位,重点是在皇帝跟前的倚重程度,将功补过是肯定没问题的。 无奈贵妃小产之事事发突然,云氏压根半点没防备毕竟郑贵妃从查出身孕开始,就摆出了小心翼翼如临大敌视若珍宝的架势,看谁都像是要谋害她子嗣,谁能想到她会用腹中成形的男嗣去害人? 但云氏目前没功劳不要紧,刚刚被皇帝亲口确认有着“救驾之功”的云风篁,也姓云啊! 这不是现成给翼国公府开脱、给淑妃轻拿轻放的理由?! 云风篁想到这点,不禁暗暗咬牙:之前在小镇上才被纪皇后迎着时,皇后才开口诘问她呢,皇帝就忙不迭的表示她有功,当时还以为同生共死过一段,皇帝又不喜纪氏,所以才特别给她撑腰。 现在看来,八成他在出密林的时候就得知了淑妃谋害皇嗣之事,就等着用她这个云氏的便宜养女给云氏一族谈条件呢! 也难怪来行宫的路上皇帝只跟她说了贵妃小产的事情,对于贵妃小产的原因却态度冷淡、绝口不提……当时云风篁先入为主,以为他纯粹是不关心郑贵妃娘儿。 这会才晓得,根本就是这昏君生怕她反应过来,从中作梗! 在帝辇中的关心纵容、亲眼看着袁楝娘负气而去却还惦记着给她安排软轿……这一番做派,不是为了刷“皇帝知恩图报”,而是为了接下来给淑妃他们说话做铺垫! 毕竟成形的小皇子固然要紧,却怎么要紧得过皇帝本身? 淑妃有罪,然而淑妃的妹妹却是救驾之功啊如此就算贵妃再不依不饶,翼国公府是肯定安全了! “公襄霁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云风篁铁青着脸,一边催着底下人风风火火的簇拥她出门,一边 咬牙切齿的想,“亏本宫专门趁他昏迷下黑手,特特寻了那山洞共患难了数日栽培感情,不意却这般翻脸无情,早知道那陷阱就不该只让他崴个脚,而是让他断子绝孙!!!” ……嗯,是的,皇帝强撑着杀死刺客后昏倒,醒过来之所以会在那个偏僻的、邓澄斋等人找的简直绝望的山洞里,是云风篁辛辛苦苦努力的结果。 就连后来皇帝想离开山洞,第一次被云风篁编织藤衣拖住,跟脚被大雨迟延,第二次呢则是崴了脚,除了大雨不是云风篁能控制外,其他都是云风篁故意的。 毕竟谁叫她运气不好,带着皇帝逃命以及反杀刺客时,皇帝都在不省人事…… 让上头知道你做了什么有时候比你做了什么还要紧的道理云风篁怎么会不明白呢? 她辛辛苦苦打生打死九死一生惊险万分拿命拼搏……整个过程都缺乏最要紧的观众淳嘉帝,那这跟白干了有什么区别! 设想下吧,站在淳嘉帝的角度:首先山路遇刺,其次靠自己的身手蹿上树枝逃生,结果因为救不喜欢但有着用途的妃子坠崖,然后这妃子还狡诈的拿他当肉垫,摔得他五劳七伤奄奄一息的……以至于在躲避刺客期间眼前一黑…… 醒过来,被绑在树上??? 用云风篁也不知道的方法挣脱束缚及时赶到,正正好好又双救下不省心的妃子! ……然后再次晕倒,再次醒来,云风篁慷慨激昂的跟他说:“陛下您不知道妾身为了救您有多努力!” 先别说皇帝相信不相信吧,就算相信,能有多少感动? 不,简直感动不起来皇帝坠崖是因为救云风篁导致的,杀刺客又救了她一次,再加上完全没看到云风篁在河中那精彩的一幕,他会对云风篁感激吗?他会觉得爱妃好厉害好勇敢吗?他会生出朕与爱妃也算同生共死同仇敌忾过的感慨吗? 反正云风篁换位思考了下,觉得,完全不能。 所以绝处逢生之后看到又双昏迷的皇帝,以及死后任凭摸尸自带野外生存必需品的刺客,云风篁摩拳擦掌:真是天助我也! 找块石头给皇帝脑袋上再来一下,做成他自己倒下去时磕出来的那种痕迹,确保这人短时间醒不过来,完了将石头扔河里消灭证据,再将刺客尸体、打斗痕迹什么的全部扔河里并掩盖现场,免得被邓澄斋找到蛛丝马迹……云风篁差不多拿出自己毕生对荒山密林的了解,拖着皇帝千辛万苦的,找到了那个隐蔽又偏僻还面积狭窄、总之适合两人同甘共苦的山洞! 本来以为自己跟皇帝当时都是强弩之末,这一养伤没个十天半个月好不了,正好可以寻机缓和下双方的关系,谁知道这该死的昏君竟然随身带那么多好东西,还是她没找出来的,硬生生给两人缓了口气,没两天就可以自己去找出路云风篁能让皇帝找到吗?! 这也就是编好藤衣的次日下雨了,要是不下雨,云风篁能让这皇帝直接断条腿! 反正不待够她计划的时间她是绝对不会让皇帝离开二人世界的! 至于说这么做会不会导致皇帝被夺权? 这个云风篁给皇帝敲石头时就考虑过了:按照他们坠崖前的局势看,最有可能上位的是摄政王,因着公襄霄跟戚九麓的关系,摄政王上台对云风篁未必有害。 最重要的是,皇帝居然要等她一起离开……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根本不急。 说明他有着把握哪怕暂时失踪,大局也在掌握之中。 不然,她又不是袁楝娘,皇帝自己醒了,还能等她??? 做梦呢。 所以说这种九五至尊最是铁石心肠了,她明明将追杀反杀描述的那么惊心动魄,后续还利用皇帝对她水性的疑惑,打出姐妹情深、世事难料这种容易引人共鸣、博人同情的牌了,这皇帝!居然! 一出山林,不对,估计没出山林呢,就抓着邓澄斋问清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开始跟她下套了!!! 果然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亲娘诚不我欺! 坠崖这事儿间接帮袁楝娘躲过一劫已经让云风篁几欲吐血了,这会儿要是再帮淑妃父女一个大忙,那云风篁觉得,自己大概会原地爆炸。 她所以丝毫不敢耽搁,带上左右,浩浩荡荡直奔郑贵妃住的鹿芩台到了门口,还没等诧异的守门宫人行礼,就让陈竹直接踹门而入,气势汹汹:“郑氏贱婢胆敢污蔑本宫族姐,简直其心可诛!本宫族姐好说话,本宫可不是好欺负的郑裳楚,速速与本宫滚出来!!!” 想拿她做筏子让翼国公府从容过关? 她宁可将这份功劳给自己抵罪用! 第六十六章 云风篁:知恩图报如本宫 鹿芩台中原本安安静静,只偶尔听到几声压抑的啜泣。 云风篁这么一嗓子,里头瞬间寂静。 片刻,就听到一迭声的嘈杂,夹着几个宫人惊慌失措的呼唤:“娘娘!娘娘!娘娘您醒醒……您别吓婢子啊娘娘!” 跟脚淳嘉帝大步走出,因着动作激烈,玄色广袖飘拂如乌云,天子面上的震怒之色,更是俨然雷霆欲来,至廊下怒视云风篁,寒声道:“云氏!!!” “陛下还在这儿,那正好。”云风篁微微昂头与他对望,眼底半是戏谑半是快意,大声说道,“还请陛下与妾身那可怜的淑妃姐姐做主!淑妃姐姐自来贤良淑德,最是温柔贤惠善解人意的,怎么可能谋害皇嗣?!这必然是贵妃栽赃陷害,存心针对我翼国公府!” 皇帝看着她,目光似要择人而噬,而云风篁不避不让,眉宇之间满是挑衅! 帝妃对峙片刻,皇帝闭了闭眼,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一字一顿道:“此事……朕与皇后自会彻查到底,懋婕妤方才归来,静养要紧,立刻回去兰舟夜雨阁,无朕准许,不许踏出一步!” “陛下,妾身微贱之躯,全赖伯父伯母抬举、淑妃姐姐不弃,方能入宫侍奉您!”云风篁一听,二话不说,轻提裙摆,往地上就是一跪,抬起头来时已然泪盈于睫,颤声说道,“妾身慢说禁足兰舟夜雨阁,便是被陛下当场赐死,也是死不足惜!可淑妃姐姐伺候您八年,她是什么样的人陛下您还不清楚?她自己就曾饱受小产之苦,又怎么可能忍心对贵妃腹中皇嗣下手?!” 说到最后一句,已是泣不成声! 这时候已近傍晚,山间草木葳蕤,为了避暑而建的行宫之中更是古木参天、薜荔满眼。贵妃所居的鹿芩台,固然有个“台”字,却非真正的高台,而是建造在一片占地颇广、地势平坦的山石上,四周樟松林立,青苔横生,哪怕骄阳当空的白昼,也是光影参差、凉若高秋。 少年婕妤跪的楚楚可怜,樱草色撒绣石榴红夹竹桃百褶裙在苍苔绵软的地上铺展开来,愈显她雪肤乌发、唇若点朱;螓首微垂,从皇帝的角度望过去,白皙修长的脖颈宛如天鹅,长睫轻颤似蝶翅,说不出来的清纯柔弱,媚而不妖。 若是换个稍微怜香惜玉些的天子,怕不已经心软了。 但淳嘉不但不心软,甚至很想给她来个当场赐死偏这时候里头刚刚昏厥过去的郑贵妃幽幽醒转,坚持让宫人扶着自己出来:“陛下……” “爱妃怎么起来了?”皇帝眉心紧攒,忙走过去扶住她,轻责道,“太医说了,你这些日子都要卧榻休养才是。” 见郑贵妃怔怔的望着阶下的云风篁,神色莫名,他眸中情绪沉了沉,语气越发温和,“来,朕先陪你进去……这里的事情朕会处置的,听话,嗯?” “陛下处置了又能怎么样呢。”贵妃没动,目光从云风篁身上移开,看向烟霭沉沉的山间,自失的笑了笑,凄然说道,“妾身的孩子终究回不来了。” “爱妃……”皇帝虽然压根不期待郑贵妃的孩子,甚至对于这妃子小产可以说是乐见其成,此刻也不禁有些尴尬。 郑贵妃是他后妃里仅次于皇后的高位妃子,生的端庄秀美,甚至只论容貌的话,比皇后还像正宫些。她性子也是稳重端庄的那一类,竟不似权宦之后,倒仿佛好人家规矩十足里养出来的女子。 论到给皇帝省心,大约也就比一心一意做保 皇派的云氏父女差一点。 入宫多年以来,对淳嘉恭敬顺从,哪怕怀孕之后皇帝鲜少看望,也是毫无怨言……虽然皇帝知道,这份恭敬这份不介意,主要也是贵妃对他亦是感情有限,但终归是安分守己伺候了他这些年从来不给添堵的妃子。 又是刚小产,还是以十分激烈的方式失去孩子,以至于太医委婉暗示,若是小月子不坐好,以后怕也要步上懋婕妤的后尘,子嗣艰难。 到这里已经非常艰难非常凄惨非常不幸了,结果施害者的族妹还要气势汹汹的打上门来,口口声声给淑妃喊冤,一口一个“贱婢”……这跟朝贵妃本就鲜血淋漓的心口上捅刀子、而且捅的不是一两刀有什么两样?! 于情于理,这会儿皇帝也不可能不顺着贵妃点,察觉到她话中的怨怼之情,他犹豫了下,最终叹口气:“爱妃放心,朕……定会让翼国公府给你一个交代!” “妾身多谢陛下了。”贵妃面上仿佛笼了一层霜,冰冷而毫无生气,口中说着谢恩的话,眼里却没有丝毫的波动,她收回视线,淡淡扫了眼云风篁,“妾身身子不适,先进去了……陛下,妾身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云氏的人,可以么?” 皇帝握一握她的手,头也不回的吩咐:“送懋婕妤回兰舟夜雨阁。” 继而温言对贵妃说道,“朕陪你进去。” “娘娘,请回罢?”见状,雁引示意一名御前的小内侍陪着皇帝贵妃入内,自己则干咳一声,走到云风篁身边,低声道,“贵妃娘娘如今还在坐小月子,娘娘有什么话,回头见了陛下再说,好么?” 云风篁没理会,盯着皇帝跟贵妃的背影,看着他们走进去之后门也缓缓关上了,才冷笑着起身:“自己没有生下皇嗣的福气,倒会怪这怪那,啧!” 闻言鹿芩台的宫人都是敢怒不敢言,雁引则是苦笑:“娘娘,请!” 这懋婕妤太不按牌理来,他纵然是御前大太监,也不敢轻易得罪,这会儿遂什么都不说,只是请云风篁回去兰舟夜雨阁。 索性云风篁骂骂咧咧的,到底没有继续打砸闹腾的意思,沉着脸,恨恨离开。 她回到兰舟夜雨阁的时候伊杏恩却已经等了会儿了,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妾身听说娘娘平安归来,真是欢喜极了,原本立刻就要过来请安的,但听底下人说娘娘才回来就喝了药睡下了,怕打扰到您,故此拖到现在……” “无妨。”云风篁不在意的摆摆手,打量下她气色觉得不错,满意的点点头,“听说你有喜了?真是可喜可贺……坐吧,既是双身子的人,当然一切以皇嗣为重。” 这孩子生不下来也就算了,生下来那可是给她养的,能不上心么? 伊杏恩恭恭敬敬的落座,又谢她恩典。 “谁上的蜜沙冰?不知道伊御婉有了么?还不快点换热茶上来?”云风篁端起面前的茶水呷了口,见伊杏恩跟前摆着一碗蜜沙冰,就是皱眉,“对了,御婉往后这脂粉也少用,一来你颜色本就好,真正却嫌脂粉污颜色;二来,本宫在家里时,但凡嫂子们怀上,母亲祖母都是叫停了妆扮的。到底皇嗣紧要,也不差这十个月的是吧?” 虽然有些人孕期照旧描眉涂唇的后来孩子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但还是那句话:这孩子生不下来也就算了,遭罪的是伊杏恩自己;生下来那就是给她添丁进口啊,那她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这十个月里停用脂粉不能打扮的花 枝招展的又不是她自己…… 她都这么说了,伊杏恩张了张嘴,只好道:“是。” 云风篁见她听话,微微一笑,让念萱:“将刚刚太皇太后还有三位皇太后送来的东西抬上来。” 这几位的身份,出手就不会太小气,遑论是赏赐救驾之功,几大口箱子抬上来,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的,看的在场之人个个眼花缭乱。 连云风篁都好生欣赏了会儿,才跟伊杏恩说:“你是本宫宫里人,如今又有了身孕,本宫自不能亏待你。为着皇嗣考虑,脂粉之类不好用,衣料首饰却无妨……本宫头次来行宫,如今手里也没什么东西,万幸这是太皇太后她们才赏的,如今正好给你挑一挑,喜欢什么尽管拿就是!” “娘娘,妾身卑贱,哪里配用这些好东西?”伊杏恩十分感动,然后识趣的拒绝道,“妾身承蒙娘娘不弃、陛下垂怜,侥幸有孕,能够为皇家绵延子嗣,已经是喜出望外,若再受娘娘这样的厚赏,岂非是贪得无厌?” 如此再三推让,她还是连声不敢,最后还是云风篁强行吩咐给她挑了一批衣料首饰,逼着收下。 伊杏恩所以不顾阻拦坚持跪倒在地:“妾身能有娘娘这样的主位,今生今世,夫复何求!” 虽然知道这话未必能当真,而且即使真心实意约莫也就是现在管用,日后难说,但做主位的听着看着到底心里舒坦,云风篁所以又问了伊杏恩如今的住处,得知因为自己这主位之前乃是“导致陛下坠崖的罪魁祸首”,连体己都被撬了箱子占便宜,宫里人当然跟着倒霉伊杏恩由于美貌非常又诊出身孕,待遇算是比较好的,给打发了个偏僻的小院子。 曲红篆等几个避暑有份的宫嫔,惨遭排挤,却是住的连主位跟前的大宫女都不如。 如今云风篁回来了,还是皇帝亲口认证的救驾之功,当然不可能放任不管,遂叫熙乐去找了相关的管事,让人都带过来重新安置。 左右兰舟夜雨阁上下三层,后头还有专供宫人住的倒座,就这次来行宫的绚晴宫宫嫔,挤一挤也住得下。 既然将人带过来了,云风篁少不得再一番安抚,又叫念萱按着人头赏了些东西宽心。 如此忙忙碌碌的很快到了掌灯时分就吩咐在正堂摆宴,跟几个宫嫔一块儿贺伊杏恩。 正热闹着呢,外头骤然传来通传,说是皇帝来了! “都滚下去!!!”皇帝这次进来的很快,云风篁还没带头出迎,他已经大步流星的迈过门槛,入内之后看到满室的人,眼皮一撩,森然喝道,“滚!” “……妾身遵旨。”宫嫔们对天子虽然普遍比妃子们更为敬畏,然而无论宫禁传言还是亲身接触,淳嘉都是极温和宽厚的,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怒不可遏的样子,均呆了呆,方才如梦初醒的起身。 摄于帝威她们不敢继续待下去,然而又不知道自家主位是哪里招惹了皇帝这走的不免忧心忡忡迟迟疑疑。 见状皇帝眉头一皱,又要发作,倒是云风篁慢悠悠的放下手中金爵,轻笑着道:“不打紧,你们都下去罢,若是没吃好,待会儿让小厨房给你们挨个送些粥面去。” “谢娘娘。”一个宫嫔大着胆子福了福,见皇帝没作声,众人忙给云风篁谢了恩,这才鱼贯而出。 熙乐等宫人还想磨蹭,被云风篁斜睨了眼,这才加快手脚跟着宫嫔们退下,还反手带上了门。 第六十七章 诛心之语 “陛下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等人都走了,只剩下帝妃二人,云风篁瞥一眼被关上的门,朝后靠了靠,要笑不笑的先开口道,“心疼郑贵妃没了的那个皇嗣?有什么好心疼的啊?又不是宫妃头一次落胎,一回生二回熟,这都是第好几个了吧?陛下没习惯,妾身听都听习惯了这宫里,皇嗣生不下来不稀奇,生下来的才稀奇呢是不是啊陛下?” 见皇帝脸色铁青的看着自己,她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冷笑,“尤其是,您那心肝的身孕可是好端端的……想留的留住了,不想留的识趣了,若妾身是您,这会儿高兴都来不及呢!” “……你是不是以为朕非得留着你不可?”皇帝盯着她看了会儿,缓缓道,“故此有恃无恐,只道再怎么闹腾,朕都不会拿你怎么样?” 云风篁神情懒散,扑着团扇,慢悠悠道:“陛下,妾身今年才十五,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不会因为陛下喊几句‘爱妃’,就以为自己是袁楝娘的。” 她忽的将团扇放下,嗤笑一声,“只是正因为妾身知道自己不是袁楝娘,所以陛下出山林时晓得了贵妃小产乃淑妃所致,合该知道,妾身不可能不捣乱,对吧?” “却不知道陛下故意放任妾身方才去鹿芩台落井下石,图什么?” 皇帝没什么表情的说道:“朕以为你虽然年幼,经历生死之后,总该知道些敬畏,会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这话等于否认了云风篁所谓“放任”的试探。 “妾身不才,这辈子最机灵的就是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云风篁闻言,点一点头,说道,“翼国公府与妾身有大仇,淑妃心机深沉,不会因为妾身此番的功劳替云氏抵了罪就跟妾身化干戈为玉帛!甚至一旦过关,日后但有机会,必定对妾身除之而后快……所以,不管陛下心里到底认不认妾身的救驾之功,这份功劳既然场面上给了妾身,妾身就是拿去救一条狗,也绝对不会便宜了云氏!” 她眯起眼,看着皇帝,“陛下若是以为妾身坏了您的打算,要从重处罚妾身,那妾身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等皇帝回答,她又说,“反正妾身这辈子早就被陛下拖累,注定不会有好下场,也不差这一件两件。” “朕如何拖累你了?”皇帝怒极反笑,“自你入宫以来时时处处张扬骄横,朕对你一忍再忍,你倒是……” “那么妾身为什么会入宫呢?!”云风篁声音陡然一高,直接压下了皇帝的未尽之语,“我谢氏跟戚氏乃是世交,陛下同袁楝娘何等情分,妾身同戚氏宗子的情分决计不会少了去!好好的婚姻说断就断,内情如何以陛下的英明会不晓得?!” “若只如此妾身这等草民也就认了!” “左右只是退亲而已,妾身自认才貌不差也不是除了他戚某人就嫁不出去” “可没想到谢氏花了偌大代价令妾身托庇姑姑膝下,在帝京三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掩了真性情尽己所能的讨好每一个人,只求立下贤惠心善的名声嫁得良人……” 她一口气说到此处,虽然强撑着却也难掩语声哽咽,深吸了口气才继续怒声道,“结果翼国公世子妇只因世子在她未进门之前对妾身有过几句夸赞,就勾结翼国公夫人同淑妃,安排妾身入宫……还特特安排在袁楝娘的宫里!” “这根本就是想借袁楝娘的手送妾身去死!!!” “妾身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云风篁越说越是激动,竟不管不顾的一把掀翻了面前的几案,顿时杯盏倾倒,汤汤水水洒了满地。 她冷冷的看着脸色铁青的皇帝,讥讽道,“大概妾身最错的,就是生在了淳嘉朝,摊上个傀儡天子,明明家中薄有资产,父宠母爱,却连苟且偷安、做低伏小太太平平过一辈子都不能!” 皇帝半晌没作声,只是下颚绷的极紧,目光如电,及地广袖微微颤抖,显然已经是怒极! “陛下心里不痛快吗?委屈吗?”云风篁却还不住口,俯身捡起团扇打量下,见只沾了些许污渍也不算打眼,遂不在意的继续摇着,冷笑说,“这点儿不痛快算什么啊?妾身当年从北地来帝京,那才叫做一路上心都跟油煎了似的痛,才叫做委屈的铺天盖地却连个说理、连个讨公道的地方都没有!噢,妾身当年才十二岁,千里迢迢孤身来京,那种滋味……相比之下,陛下十五践祚,来帝京时比妾身足足长了三岁,还有养母生母陪同在侧!” “遑论这些年再怎么被架空,好歹过的是被三呼万岁的日子,而不是如妾身寄人篱下,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饶是如此也难逃翼国公世子妇嫉恨、难逃云氏上下视若草芥!” “反正您本来也不是孝宗皇帝的子嗣,纵然登基八年最近才摸到玉玺的边,可也真没什么冤枉的不是吗?!” “您再冤枉冤枉得过妾身跟妾身爹娘姐姐,还有这天下千千万万饱受庙堂摧残而您却压根都不知道不认识的黎庶去?!” “……”皇帝合上眼,竟没发作,只森然问,“你口口声声认为是朕的无能害了你等终身,那你方才明知道贵妃如今正肝肠寸断,何以还要前往挑衅刺激,落井下石?!朕这些年是对不起天下百姓,难道你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云风篁冷笑,心道本宫从进宫的那天起就把良心扔了,这会儿若是还有剩,宁可拿去喂狗也不会用在你等身上,口中则悠然道:“贵妃那点儿伤心,搁其他人跟前也就算了,搁妾身跟前算什么?她好歹妊娠过,期待过,这会儿孩子走了,好生调养,他日未必没有再续的缘分。可妾身么……” 低头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嘁道,“妾身才十五,三年前离开故里时,母亲还专门叮嘱婚后若是多子该如何处置,毕竟妾身的亲娘跟姑母都是子嗣众多!这进宫才几天?却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为人母了,所以陛下您说妾身对贵妃怎么同情得起来?该贵妃可怜妾身才是!” “贵妃小产非她所愿,但你子嗣艰难岂非亲手造成?”皇帝冷冷道,“你为谋妃位,不惜使这苦肉计……可见心性狠毒,为求富贵不择手段!” “妾身是为求富贵还是为求生存,陛下心里有数,这时候了却何必还要污蔑妾身?”云风篁盯着手里的扇子,头也不抬的冷笑,“斛珠宫里的冤魂有多少,袁楝娘怕是记不清了罢?陛下呢?陛下可还记得?哪怕其中的一个两个?就因为没有出色的家世,就因为侥幸被陛下临幸,或许还得了陛下一两句无心的夸赞转过身来就忘记的那种便统统死在了袁楝娘手底下!” 她用扇子朝西北角指了指,那是淑妃如今被关押的地方,“这些事儿妾身在宫外都知道,遑论淑妃?!她从起初就要妾身死,凭什么妾身如今要以德报怨?!就因为她伺候陛下的时间长,因为她为陛下小产过,因为翼国公对您死心塌地,因为陛下需要云氏?!” 皇帝忍着怒火道:“既然你都知道……” “可妾身又不是袁楝娘!”云风篁嗤笑了下,施施然说道,“陛下,您对袁楝娘情深义重,袁楝娘为您生为您死为您受天大的委屈,那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她不这么做那才是坏了良心合该天打雷劈!但妾身……陛下您摸着良心说一说,妾身凭什么跟她一样对待您?您对妾身到底多上心,您跟妾身谁不清楚?!” 她淡淡说道,“也不止妾身,这三宫六院诸多后妃,除了袁楝娘之外,谁也没义务为陛下舍生忘死。毕竟陛下当初可是亲口说了,袁楝娘之外的妃嫔,哪怕红杏出墙了只要不是生下孽种来混淆血脉,您都不在乎!” “就好像袁楝娘同贵妃差不多时候有喜,做什么有骠骑大将军撑腰的贵妃都小产了,袁楝娘还好端端的?是这宫里没人对她下手?是她命好?嗯,也算是命好罢,毕竟这天下有几个人能让陛下亲自如此上心,时时刻刻派人护好了她?!” “至于贵妃,陛下怕是巴不得她小产!” “妾身说句诛心之语,对于陛下来说,贵妃慢说没了一个孩子,就算没了十个孩子,怕是在陛下心里,如今都没有为翼国公府脱罪来的要紧……” 话音未落,忍无可忍的淳嘉已然一把抓向她的颈项! 但这次跟在莎绿亭中不一样,兰舟夜雨阁的正堂还是很宽敞的,虽然原本因为摆宴显得拥挤了些,可云风篁不是刚刚将面前的几案掀翻了么? 此刻连忙朝后退去,而皇帝动了真怒,又哪里肯让她轻易逃脱,当下脚下步伐一转,就要逼上谁知皇帝盛怒之下没注意,正正好好踩到了一片碎瓷上,顿时一个踉跄! 本来以他自幼习武的基础,跟脚就能站稳的。 然而云风篁胆大包天,见这情况趁势伸足过去勾了下,才要站稳的皇帝直接摔的半跪于地,见这妃子提着裙摆就要跑远,索性抓起手边一只还算完整的调羹砸了过去! 云风篁赶紧闪避,只是双方此刻距离未远,反应不及,足踝到底被擦到,不禁痛的变了脸色,嘶着冷气诅咒这皇帝不得好死,索性身侧就是桌椅,忙扶着继续逃走皇帝约莫也是被气昏了头,见状竟然不及起身,直接和身扑去,将之按倒在氍毹上! 第六十八章 今夜月色真美 皇帝这一扑不仅让云风篁逃开的打算落了空,仓促之中更是整个人的分量都压到了她身上他原本身量颀长,正值青春又长年习武以至于身上没有半分赘肉,衣袍整齐时看不出来壮硕,实则肌理紧实,块垒分明,分量着实不轻。 此刻连扑带撞,越发势大,云风篁猝不及防之下不禁痛呼出声,只觉得骨头都要断了,想也不想反手去推。 然而全力一推皇帝非但纹丝不动,还反过来按住她双手,眯着眼,居高临下俯瞰她,森然说道:“不是理直气壮的数落朕么?又怕什么?跑什么?” 云风篁动弹不得,却丝毫不肯弱了气势,闻言冷笑:“三州灾民何尝不委屈不愤懑?不也一样逃荒的逃荒、叛乱的叛乱?天不给人活路,人还不能有贪生之念了?!” “……”淳嘉久久的凝望着她,眼神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最终却忽然松开她,起了身,一面整理着自己的衣襟袍袖,一面淡淡说着,“爱妃真是胆大妄为又伶牙俐齿,云氏这回栽的不冤。” 云风篁没动,依旧保持着俯趴的姿势,还顺势半翻了个身,支颐回眸,轻笑道:“这么说陛下不打算处置妾身了?” “朕膝下空虚,这几年上至太皇太后、三位母后,下至臣民宫人,不拘心里怎么想的,无人不摆出重视皇嗣的姿态来。”淳嘉帝面无表情的说道,“尤其贵妃位高,此番小产的又是成了形的男嗣……郑氏本就理直气壮,再加上你刚才的火上浇油,已成定局。处置了你也无济于事,何必多此一举?” “但可以出口气啊。”云风篁掩嘴笑,慢条斯理的坐起身,她在开宴前换了一身宫装,此刻穿着黑色暗绣缠枝牡丹纹对襟宽袖短襦,胸口露一抹石榴红底绣戏水鸳鸯的诃子,黑红都是极为浓烈的颜色,于灯下望去愈显肌肤白腻娇嫩,莹然生辉,宛若羊脂美玉。 因着年少的缘故这妃子素来不爱浓妆艳抹,但许是片刻前的发作过于激动,此刻眼尾尚且残存着一抹绯红,星眸流转之际,别有一种天真里带着肆意的娇娆。 不同于半晌前鹿芩台当众跪求时的清纯无辜,透着股儿妖韶诱惑的味道,用软软甜甜的语调,笑嘻嘻的说着,“不是么?” “你想死么?”皇帝低头看着她,片刻,蓦然道,“看来你真是恨极了云氏……却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安排你入斛珠宫做宝林,还是拆散了你跟戚九麓再续前缘?” 云风篁一撑氍毹,借力起身,墨绿底点缀茉莉花十二幅罗裙随之收束,望去仿佛一池碧沉沉的潭水随她动作转动,裙摆里暗藏的金丝线在暗影里一点点的折射着烛火,叫人想起这时节树荫下的水面泛着的粼粼波光。 而她是立在波光里的诡秘的精怪,看似姣丽妩媚,实则祸心暗藏,掩嘴轻笑:“对陛下来说,登基这八年,前朝后宫,最让陛下意难平的,是天子之名名存实亡呢,还是未能与袁楝娘一生一世一双人?” 皇帝顿时沉默,暗暗反思自己做什么要跟她嗦? “时辰不早了。”片刻后,皇帝再次开口,“叫人进来收拾下,咱们去安置罢。” 云风篁似笑非笑的表情瞬间凝滞:“……什么?” 皇帝看着她,平静道:“该安置了,走罢。” “陛下今晚临幸谁?”云风篁噎了下,旋即微笑问,“伊御婉已然有喜,怕是不适合伺候陛下,不过曲奉衣她们……” “朕没点名,自然是临幸你。”皇帝打断她的话,冷笑一声,低头凑到她耳畔,淡声道,“毕竟爱妃方才反复强调朕不希望楝娘之外的妃嫔诞育皇嗣……如今怎么就蠢笨起来了?” 云风篁抿着嘴,有短暂的僵硬,这才轻笑出声:“妾身方才失态,只道要被陛下厌弃了,谁想陛下这般宽厚,倒显得妾身无理取闹似的……陛下稍待,妾身这就去安排。” 她转过身,指甲就狠狠掐入掌心:她方才一番发作看似理直气壮悲愤万分,但实际上,她跟皇帝并非平等,以下犯上,如他们这种生来呼奴使婢的人,最忌讳的便是这等事! 无论性情再温和,遇见了,也难免会生出本能的厌烦与敌意。 遑论皇帝这些年来做傀儡也不是自己愿意,寻常人,哪怕是比较有城府的人,听了那番指责,兴许会暗生羞惭愧疚,但更 多的,必然是愤怒! 毕竟皇帝生而为王子,继而为藩王,十五即践祚……如云风篁所言,他就算被架空,过的也是所到之处无人不俯首叩拜的日子。 凭什么让云风篁这个一而再再而三跟他作对、三番两次针对他青梅、碍于形势才投靠他却跟脚又坏他大事的妃子,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在云风篁的预想里,皇帝忍无可忍暴起发作,如刚才那样动手,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甚至还要留下来临幸她?! 换了云风篁是皇帝,就算能够及时止住怒火,做出理智的决定,也是肯定没心情再留在兰舟夜雨阁了,甚至接下来几天都不想看到绚晴宫的人。 毕竟,刚才那些话……可不是一般的诛心啊! “究竟做了八年乌龟,果然城府深沉。”云风篁咬了咬唇,暗自冷哼,“只是也不知道他如今是故作姿态,还是……还有后手,仍可如愿以偿?” 她出去唤了宫人过来吩咐她们收拾残局,又问宫嫔们的饭食可曾送过去了? 熙乐低声道:“刚才就送过去了,伊御婉那份,是婢子亲自动手,亲自送到御婉手里的,中间不曾让任何人沾手。” “你办事本宫素来放心。”云风篁点点头,赞许了一句,遂道,“陛下今晚留下来,你叫人去预备罢。” 熙乐呆了呆,才道:“是。” 看这主子的目光却是越发的敬畏起来,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来的时候何等震怒,大家都以为云风篁今晚怎么也要狼狈一番了,结果这会儿竟然要留宿? 也不知道这主子是怎么摆平皇帝的? 熙乐好奇却不敢打探,见云风篁没其他吩咐的,福了福就下去了。 云风篁则入内请皇帝一起上楼,她接了宫里人过来一起住,都安排在一楼二楼,最高的三楼当然是整层都留给了自己。 如今外头暑气正盛,山间却风凉,此夜虽非满月,然而月色极好。清润如银,凛冽似霜。静静当空流照下来,从兰舟夜雨阁的窗棂之间望出去,满地皎洁,说不出来的宁谧美好,不带半点儿人世繁杂。 夜风吹来,托举衣袂,飘飘然几欲归去,叫人恍惚间不知今日是何夕。 可惜了,身边这人简直糟蹋了如此良辰美景……帝妃看着,下意识的对望一眼,心中均是如此想。 云风篁只道皇帝忍着厌烦留下来,多半是觉得夜深人静的不想折腾,将就住一晚上就是。 然而两人相敬如冰的宽衣解带,上了榻,她还半跪着去解金钩里的帐子,才解了一半,他却已压了上来…… 皇帝年轻,又懂得节制,不是那种沉迷美色早早亏空了身体的天子,因着人前温文尔雅宽厚纯孝的人设,平素床笫之间也算体贴,但惹恼了也会给妃子些苦头吃其他妃嫔遇见这种情况怎么处置不知道,反正云风篁上次将他挠的也不轻。 今晚她只道又要来一回,甚至有些懊恼在小镇上梳洗时将指甲给剪了,怕是不能够让他比上回伤的更重。 然而皇帝目光凌厉如刀锋,动作也算不得温柔,却亦不曾故意折磨她,榻摇帐晃的激烈里,他周身萦绕着一种深沉又压抑的情绪。 复杂难言,似静水深流。 温存之后召宫人进来服侍了一番,两人重新躺下,云风篁因着这一日的折腾,很快就睡了过去。 只是因着吃药的缘故她白昼已经小睡过,此刻睡了没多久就又醒来。 醒来的时候发现皇帝还没睡着,他睁着眼睛,从云风篁方才没来得及挂好的帐子里,沉默的凝望着窗外。 从云风篁的角度看去,他侧脸的轮廓十分硬朗,窗外月色盈盈似雪光,他眉宇间的冷意倒比月色还要寒凉几分。 长睫下的眸子亮若妖鬼,却无悲无喜。 不是看破浮生坐忘尘寰的那种淡然,而是悲怆到极点后对于外界已然麻木的无动于衷。 有那么一瞬间云风篁甚至疑心皇帝在暗自啜泣。 他其实没有流泪,却教人仿佛听见了他心底的嚎啕恸哭。 ……很艰难吧? 云风篁担心自己的注视会让他察觉到,重又合上眼, 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心道:幼年丧父,旋即送走了亲祖母,虽得嫡母扶持继承王爵,却因为只是庶子,注定要比其他藩王战战兢兢,以免被朝廷寻着借口贬去爵位…… 突兀的被选为孝宗嗣子,仓促拜别了扶阳王一脉的宗祠,与青梅之间原本两小无猜的情谊更是自此生出裂纹,永难复原。 千里迢迢携老扶幼入帝京,等待他的除了那张位子,还有半步皇太弟的族叔、三代掌凤印权倾朝野的纪氏、手握禁军的骠骑大将军、掌握士林魁首自认为天下请命却视皇权衰落为未见的崔琬,前朝后宫,豺狼虎豹环伺,唯一表示出支持的,只有一个翼国公。 可这个保皇派势单力薄不说,刁蛮的青梅还跟脚谋害人家嫡长女露陷…… 有着高贵出身的后妃心思各异,总之没有一个真心实意对他。青梅虽然痴心,却一个劲的拖后腿不说,还要他时时刻刻的安慰与宽解……而他还有养母生母跟年幼的同父异母妹妹需要照顾。 成亲八年了子嗣们陆陆续续的小产,膝下始终空虚。 原因心知肚明,却连提都不敢提。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血,期待的与不期待的,成形的与还没成形的,于一个个阴谋阳谋,于他蛰伏之际的软弱无力中,渐次离去。 巍峨的宫城里里外外都是人,忠心于皇帝的却屈指可数,而且还不时的面临着纪氏的打压与谋害。 忍了又忍重头再忍,他终于抓住机会争取到一线生机,可却仍旧,来日方长 未来不可知,也许他最终能够振兴公襄氏,真正御极宇内乾纲独断。 也许他中途失败,身败名裂…… 而外人有几个知道他这中间的忍辱负重与艰辛? 又有几个能够体谅他这番辛酸疲惫,战战兢兢?! 云风篁不禁想到自己来北地的那一路,尤其是在孔雀坡赶走戚九麓之后……那种锥心的痛楚,撕心裂肺也不能形容。 为什么要承担不是自己的错的后果呢? 为什么这世间如此不公平呢? 为什么作恶的心想事成、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家破人亡呢? 为什么……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握住了皇帝的手。 他的手冷的像冰,没有一丝儿热气。 而她的手也是。 “……”云风篁沉默了下,若无其事的放开了,还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 这只是一时失态而已,她冷漠的想,她是不会同情这个人的皇帝再辛酸艰难,总比她强的多,她同情自己都来不及! 更何况这位天子若是大功告成,想必也是她被碎尸万段之际。 她可没有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成全一位明君传奇的兴趣。 正思索间,身后皇帝仿佛也回了神,一阵的动静后,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云风篁忍住翻过去观察他神情,甚至旁敲侧击几句的冲动,强迫自己入睡。 ……起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了人,被喊进来伺候的熙乐小声告诉她:“陛下是早上走的,临走之前吩咐婢子们别打扰了您……” 云风篁“嗯”了一声问:“他可说去什么地方?” 熙乐说道:“陛下没说,但……” 她沉吟了下才说,“陛下说娘娘这些日子受了不少亏损,让您留在兰舟夜雨阁里好生养着,等养好了再出去。” 这就是说昨儿个在鹿芩台的禁足令,到底还是要执行的? 云风篁冷笑了下,略作思索,就让熙乐:“先伺候本宫梳妆用膳,等会儿将云容华请过来……对了,云容华呢?” 她因为压根没把自己当云氏女不然之前也不会差点遗漏了她的功劳可以被云氏拿去抵罪这一点连带着对云氏姐妹也不是很上心。 固然之前打算扳倒淑妃、收养云卿缦的子嗣,裹挟翼国公府,但……这不计划没有变化快,皇帝动作太迅速,以至于她目前只能先谋取伊杏恩的子嗣再说? 结果昨儿个收拢宫里人的时候,光顾着关心伊杏恩的肚子,竟忘记云卿缦压根没到场了! 此刻不禁微微皱眉,“云容华现在在哪里?昨儿个为何没来见本宫?!” 第六十九章 淑妃逝 熙乐愣了愣,尴尬道:“婢子……婢子这就去问陈竹!” 然而陈竹也是一脑门的官司本来熙乐也好陈竹也罢,总之绚晴宫的这班管事之前都只是寻常宫人而已,是跟了云风篁之后才被陆续提拔起来的,一身荣华乃至于生死都在主位身上。 结果主位突兀失踪,还是跟皇帝一起失踪,又被扣了个导致皇帝坠崖的名头,连带他们也被关押起来,一群人惶恐的不行,成日里翘首以盼云风篁归来,哪里还管得了云卿缦? 这不,昨儿个总算这主子回来了,而且还是带着救驾之功回来的,熙乐陈竹等人欢喜之下,就更加想不起来云卿缦了。 就是伊杏恩等人,那还是云风篁吩咐去接才去办的云风篁当时没专门提云卿缦,这些人大悲大喜之下手忙脚乱,却也没一个为主子拾遗补缺。 “奴婢这就去打听!”此刻又是这主子问,陈竹才满头大汗的请罪,“奴婢糊涂,之前竟忘记了云容华!” 云风篁皱皱眉,这回倒没发作,只冷淡道:“没有下次了!” 陈竹忙道:“是,谢娘娘宽宏。” 他不敢怠慢,使出浑身解数出去打探了一番,很快回来告诉云风篁,说云卿缦如今跟淑妃在一起,“之前淑妃娘娘因为谋害贵妃娘娘被关押起来后,云容华自请前往服侍。” “还真是姐妹情深。”云风篁哼了一声,“但既然入了宫,就该以宫规为重,什么时候出了阁的女子还将娘家的规矩习俗凌驾在夫家之上了?你带人去淑妃那儿,将云容华带回来!” 陈竹踌躇了下,小声道:“要是云容华不肯回来……” “本宫让你带她回来!”云风篁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还不快去!” “是!”陈竹松口气,这就是只要将人带到就行,云卿缦的个人意愿不重要。 片刻后形容憔悴的云卿缦跟陪嫁宫女一块儿被领到云风篁跟前。 “风篁……”云卿缦看着上首曾经的好友,嘴唇翕动了下,最终缓缓跪倒,哽咽道,“求求你救救姐姐,姐姐她真的是被冤枉的!” 云风篁撑着腮,懒洋洋道:“一个是淑妃,一个是贵妃,本宫小小婕妤,谁也得罪不起,这等事情你求本宫有什么用,你该去求陛下才是!” “可是你刚刚救驾……”云卿缦鼓足勇气,说道,“若是你愿意去太皇太后跟前为姐姐求情,太皇太后……” 她说着说着,被云风篁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的有点开不了口了,只得垂下头,攥紧了拳。 “你我之所以出现在这宫闱里,皆因太皇太后盼曾孙心切。”云风篁这才慢悠悠的说道,“其他事儿也还罢了,涉及皇嗣,还是成了形的男嗣,陛下都不敢说什么呢本宫算什么东西敢居功自傲至此?!本宫看你是觉得淑妃如今不好过了,也看不得本宫逍遥自在罢?” 云卿缦跪在地上的身子微微哆嗦,没作声。 “云容华,您大概还不知道罢?昨儿个娘娘才回来,按着太医叮嘱是不可轻动务必卧榻静养的,得知淑妃娘娘之事后,却是立刻亲自去求陛下彻查真相,还淑妃娘娘一个清白!”见状云风篁朝熙乐看了眼,熙乐会意,出声说道,“结果,娘娘这会儿就被禁足了!” “啊!”云卿缦一惊,下意识的抬头。 熙乐说道:“您想想陛下践祚都小十年了,贵妃娘娘又是什么身份,骠骑大将军又是什么地 位,这位的身孕何等金贵,结果好好儿的说没就没了,还是个男嗣……这会儿谁敢提这个话?您提这种要求,实在太为难娘娘了。” “……”云卿缦张了张嘴,眼中滴下泪来,掩着哽咽低声道,“风……娘娘,妾身冒昧了!” “其实你也不需要太担心。”云风篁好整以暇的欣赏了一番她的无奈愤懑与憋屈,这才缓声道,“此番固然事情重大,但淑妃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云卿缦闻言颇为惊讶,下意识道:“真的?” “当然了。”云风篁和声道,“贵妃哭了这几日,昨儿个本宫过去鹿芩台的时候,她那脸色,啧啧,简直恨不得在庭中就直接昏过去呢!可见是真的伤心!但小产这种事情么,除却当娘的是真正伤心又伤身,对于其他人来说,也就那么回事。比如说骠骑大将军,你道他在行宫外长跪不起,真是为了小皇子难过呢?再难过,小皇子还能活过来?” 说到此处她稍微坐正了点身子,微笑,“那郑具说到底是冲着翼国公府去的毕竟之前万年县的案子里,郑具、崔琬、纪氏、摄政王都有着下场,唯独翼国公府无事一身轻,可是看得好一场热闹!这会儿郑具他们逮着机会,还能不联手给翼国公府添点堵?” 见云卿缦要说什么,云风篁却摆摆手没给她机会,只道,“淑妃到底陪了陛下这些年,陛下对她不无情谊,左右贵妃的孩子已经没了,陛下对贵妃也不如对淑妃爱重,回头庙堂上掐起来,宫里头的事情自然是雷声大雨点小,顶多跟袁楝娘那样,贬个两级禁足些日子,等风头过去了,少不得还是金尊玉贵的娘娘不是?” “可是家里……”云卿缦挣扎着开口,但旋即被云风篁打断她竖起一根葱白的食指抵住朱唇,愈显唇红肤白,美丽中透着妖异,甜甜道:“容华慎言!莫忘记,邺国公曾进言后宫不得干政,这等事,自有家中父兄应对,与咱们何干?” 然后就将她打发了。 陈竹等云卿缦走远了,小声请示:“娘娘,要盯着些云容华么?奴婢瞧她走时的样子,怕不会甘心。” “无妨的。”云风篁懒洋洋说,“她是本宫的宫里人,又不是本宫的囚犯,再者,本宫同她们姐妹虽然没血缘,她们姐妹之间到底同父,打断骨头连着筋哪!淑妃这会儿落魄了,本宫这族妹不方便去探望也还罢了,连亲妹都要拦着,未免不近人情……本宫是那种不体恤底下人的主位么?” 陈竹忙赔笑:“娘娘宽宏大量善解人意,最是怜惜奴婢这些卑贱之人的!是奴婢蠢钝了。” 云风篁笑了笑没说话,摆手让他自去了。 这天淳嘉没过来,据陈竹打听到,他白天都在醒心堂处置政事,邓澄斋专门来过一趟,君臣关了门窃窃私语好一会儿,未知是不是遇刺之事有了线索甚至结果。 傍晚的时候皇帝离开醒心堂,先后给太皇太后、三位太后请了安,然后掌灯前则去了鹿芩台。 陈竹道:“陛下本来在慈母皇太后那儿坐了坐就要走的,慈母皇太后也再三叮嘱要陛下好生安慰贵妃娘娘。但悦婕妤忽然跑出来,扯着陛下闹了一通……后来陛下再去圣母皇太后那儿,匆匆说了两句就走了,圣母皇太后那边的宫人茶水都不及上。” 云风篁笑着道:“本宫忽然有点喜欢这悦婕妤了。” 又问皇帝此刻在鹿芩台如何? 陈竹讪讪说:“奴婢……还没打 听到。” 没办法,郑贵妃的出身,以及进宫的时间,跟宦官之间的关系,都不是绚晴宫能比的,纵然在行宫,她住的地方,也经营的十分牢固,根本不是陈竹这个级别的管事能够刺探得了的。 因此云风篁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露了个微妙的笑:“陛下今晚在鹿芩台……在的好啊!本宫本来还想着陛下今晚若是再来本宫这边,又或者歇在悦婕妤那儿,该怎么处置,没想到他却又去了贵妃那……” 见陈竹等人好奇的看着自己,却也没有给他们解释的意思,只道,“本宫昨晚睡的不大好,今晚的药里加些安神之物,务必让本宫一觉睡到天亮,明白么?” 宫人们忙道:“是!” 于是云风篁就真的睡了个好觉,次日快晌午了,才神清气爽的爬起来,继而毫不意外的听说了一个消息:“娘娘,淑妃娘娘……没了!”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没了?”云风篁对着铜镜露了个温柔的笑,漫不经心问。 念萱边给她梳妆,边道:“外头乱糟糟的细节也不清楚,仿佛是吞金……好像还留了遗书,说她是被冤枉的,愿意以死明志。” “还真不愧是翼国公教养出来的嫡长女。”云风篁笑容更甜,“就是识大体。” 为了不让家族因自己蒙受损失,宁可一死了之……虽然云风篁昨儿个在云卿缦面前说那番话,就笃定她会传达给淑妃,而淑妃多半会选择牺牲自己保全家族,但也没想到云霜腴这般迅速,简直生怕被拦下来一样,说吞金就吞金了。 云风篁以己度人,还以为她会掐着被发现的时间来个投水悬梁什么的,既达成了“以死明志”的刚烈,又不至于一命呜呼…… 现在看来,淑妃到底节操太高了点。 噢不不不,应该说,淑妃到底死脑筋了点,不似她这么灵活机智…… 当然,云风篁欣赏淑妃的这种死脑筋! 要云霜腴跟她一样机智,翼国公府有这么个女儿在宫里,她何年何月才能报仇雪恨? 想到此处,她含笑问念萱:“这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啊?陛下怎么说?” “一个时辰前传出来的,好像是送早膳的人发现的?”念萱道,“陛下昨晚歇在鹿芩台,接到消息后本来立刻就要过去的,但贵妃娘娘听说淑妃留下来的遗书里喊冤,气急攻心,一下子晕了过去!陛下所以只能留下来先看着贵妃娘娘……这会儿也不知道去没去淑妃那儿瞧呢。” 所以当然也还没什么口谕示下。 云风篁心道那么也难怪皇帝迄今没来找自己,她委婉提醒淑妃去死的做法并不高明,也没打算瞒过皇帝,故此昨晚让人给自己吃的药里加上安神之物,就是为了避免一早上被皇帝一喊就醒,听他发作……真是的,淑妃爱死不死的,凭什么要她牺牲自己的睡眠? 淑妃的命有她自己好好睡一觉重要吗? 那必须没有啊! “真没想到贵妃这般配合,嗯,不能辜负了她拖住陛下的这段辰光。”云风篁眼珠转了转,命念萱,“手脚利索些,咱们先去瞧瞧……毕竟,淑妃可也是本宫的姐姐呢!” 她装模作样的用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眼泪反倒笑的弯弯的眼角,叹息道,“本宫怎么能不亲自送她一程?” 一回生二回熟,得抓住机会积累经验,往后送翼国公全家的时候才能更从容稳妥嘛! 第七十章 愤怒的纪皇后 淑妃作为仅次于皇后、贵妃的高位妃子,又是翼国公嫡女,历年避暑当然都会被带来行宫,她固定的住处是缃桃轩,据说内外遍植桃树,花开时宛如堆云叠绣,为山间苍翠碧苔映衬,似霞似霰,美不胜收。 因着行宫建造在山上,花期比山下来的晚,每年避暑的时候也还能看上几眼,故而得名。 然当众推倒贵妃致小产后,淑妃理所当然不能继续住在此处,却被纪太后勒令关进了行宫最荒僻的西北角的一座久无人住的院子。 云风篁带着念萱流虹等人浩浩荡荡赶过来的路上,念萱十分的不安:“陛下说了让您先不要出门的。” “他是跟熙乐说的,又没跟你、跟本宫说。”云风篁不以为然,“熙乐今早在他走后不舒服,回屋躺着去了,这不其他人也不晓得陛下口谕,没人告诉本宫,本宫当然就不晓得了。” 不管皇帝信不信这话,反正她自己是相信了。 淑妃生前待的这院子外观看着其实也不算很破败,坐落在几株高大的乔木之间,作茅舍状,外头有一圈土砖垒的矮墙,生满了各种野花野草的,望去生机勃勃,花香扑鼻,还引了许多蜂蝶环绕,热闹的很。 只是挂在院门上的“沁绿居”牌匾金漆褪的七七八八,山风吹过,甚至还有些摇摇欲坠的意思入内首先映入眼目的,就是满庭横生的杂草,大白天的各种虫鸣不绝,可想而知夜晚的景象。 沿着嵌在草丛里的汀步石走进去,精舍的门大开着,里头正有宫人呜呜咽咽的哭声传出来。 “都这么半晌了,怎么还没人过来主持下?”云风篁在门槛外站了站,有点犹豫这屋子这么破这么乱,到底要不要亲自踏进去,见淑妃仰躺在一张旧席子上,身侧只两个华服宫人跪着给她哭灵,想了想,叹口气,拿捏出悲天悯人的语调来,说道,“再怎么说皇后娘娘也还没剥夺淑妃姐姐的位份呢,四妃之一出了这样的事情,怎么合宫上下,就是这么不管不问的?” “你还有脸来!!!”那两个宫人原本哭的七荤八素了,闻声转头一看,眼中都流露出恨意来。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也还罢了,年幼些的到底冲动,下意识的喝骂道,“都是你!你逼死了我们家娘娘,还过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如薰!”年长的宫人一惊,下意识的想止住同伴,然而陈竹已经抢步上来,一脚踹倒那如薰,狞笑道:“狗一样的东西也敢污蔑我家娘娘?!咱家看,根本就是你们这两个刁奴,打量着淑妃娘娘被软禁,起了杀心,害死了淑妃娘娘不说,竟然还敢挑拨我家娘娘跟淑妃娘娘之间的姐妹情谊!” “公公息怒!”那年长宫人不敢去扶同伴,只得跪下来磕头求饶,哽咽道,“如薰年纪小不懂事,请公公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陈竹于是偷看云风篁的神情,见这主子饶有兴趣的样子,心念一转,就上前将她也踹倒在地,笑着道:“不懂事?小孩子再不懂事还分不清好坏?我家娘娘自来敬重淑妃娘娘,视若亲姐,昨儿个才进行宫,就忙不迭的为淑妃娘娘去鹿芩台跪求,这般姐妹情深,谁不唏嘘?!怎么一晚上过来,淑妃娘娘没了不说,你们这两个贱婢,还指鹿为马的说我家娘娘的不是?!” 那年长宫人支吾了一阵,见陈竹似有继续动手的意思,才无奈道:“这……这都是听送膳食来的宫人胡说八道,婢子们跟娘娘被关在这里已经有几天了,外头什么样子哪里晓得呢?所以即使被蒙蔽了,也实在没办法啊!” “你倒是会一推二六五。”云风篁闻言笑着开口,“想必来给你们送膳食的宫人对你们不怎么好?这会儿就想拖人家下水?” 见那年长宫人急急忙忙的否认,她慢悠悠的说道,“云容华跟淑妃到底是亲姐妹,她向着淑妃本宫不奇怪,毕竟本宫算起来也与淑妃同族,她没了,本宫哪有不过来送上一程的道理?行了,看在淑妃的面子上,方才这如薰的不敬本宫不计较,你们也少作妖。” “……容华去了娘娘那儿之后,就再没露面了。”年长宫人闻言心中一惊,下意识的道了句,旋即道,“谢娘娘宽宏大量。” 这才敢去扶那如薰。 如薰低着头,许是努力掩饰仇恨与愤怒,但到底没莽撞的继续跟云风篁作对。 “这事儿还没跟外头说么?”云风篁见屋子里实在没什么落脚的地方,干脆站在门槛外,继续问着,“怎么这里还是只你们两个?” 那年长宫人凄然道:“婢子们随娘娘一块儿禁足,不敢擅自出门,送早膳的宫人去了许久,却也不知道为何至今只有娘娘过来。” “你们去个人皇后娘娘那边问声罢。”云风篁闻言转头吩咐了一声,年长宫人连忙又道谢。 那如薰僵硬着,被同伴扯了把衣摆,到底不甘心不情愿的弯了弯腰。 “本宫还记得当年初入宫闱,在斛珠宫正殿战战兢兢的拜见悦婕妤,她一直没叫起,本宫也不敢动。”云风篁看到这一幕,微笑道,“好半晌呢,才说了句,淑妃娘娘的娘家妹子,不敢得罪,方叫了本宫平身……那时候本宫就想,万幸本宫在这宫里还有个姐姐,固然只是族姐,终究是自家人呢!” 所以云氏的,就该是自己的。 “不想这才多久,竟然就是天人永隔……唉……” 死的真是迅速又利索。 “本宫从刚才听到消息起,简直不敢相信……” 会有这样的好事。 “娘娘请节哀!”陈竹等人异口同声的劝,“人死不能复生,再者,淑妃娘娘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娘娘为其如此伤心的。” 如薰二人使劲儿忍耐,唯恐被云风篁看出来她们的愤怒就这位懋婕妤欣喜万分的神情,至今连走进来都不愿意的态度,哪一点点跟“伤心”有关系?! “罢了,本宫没那福气跟淑妃姐姐做长久的姐妹,往后也只能好生劝慰云容华。”云风篁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角,没办法她控制着没有当场乐出声就不错了,实在哭不出来,只得岔开话题换个方式缅怀淑妃,“念萱,往后云容华那边,份例加一成,从本宫的私库里扣!” 念萱连忙称是。 陈竹等人少不得再次惊叹自家主位的人美心善…… 就在如薰二人有点忍无可忍的时候,皇后总算姗姗来迟。 纪皇后脸色苍白,看云风篁的目光更是透着股儿阴恻恻的感觉,只是倒也没有什么故意刁难的意思,淡淡解释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料理淑妃后事:“玉振宫的赵宝林今早不适,医女断出喜脉之后,担心出错,专门寻本宫找了太医去确认……最后果然是有了,本宫忙着将消息禀告皇祖母以及三位母后,却叫懋婕妤操心了。” 云风篁愣了愣,暗叫侥幸,也不奇怪皇后为什么此刻看到自己比在小镇那会儿还要憎恨些玉振宫没有主位,之前没了的林采女所以耽搁了救治时间,那么玉振宫的宫嫔有了身孕,生下来孩子给谁养? 在之前兴许还有着一番争夺,如今这人选基本上没得争:刚刚小产的郑贵妃。 当然别人的孩子到底不是亲生骨肉,而且且不说这赵宝林能不能生下来,生下来也不一定是男嗣呢? 终归还是没法完全弥补郑贵妃受到的伤害。 可就淳嘉帝如今子嗣的数目,这份恩典真的不轻了 再加上诸如钱帛、恩宠等等方面的赏赐,总之皇家这般体恤,郑氏也该识趣的见好就收,而不是揪着翼国公府以及淑妃不放。 已经很明显被皇帝厌弃的纪氏好容易抓住机会,估计还是专门掐了云风篁前一日才去鹿芩台闹过的时间,自觉翼国公府已然走投无路,打算跟皇帝献上这计策,既是跟皇帝卖好,也是让翼国公府欠下一份人情…… 结果一晚上过来,赵宝林有喜的消息还没传开,淑妃先死了! 淑妃怎么死的帝后一查就知道,皇后能不恨云风篁? 云风篁不动声色的离皇后远点,免得这位盛怒之下失控,冲上来打自己:“娘娘言重,本来淑妃姐姐做下那等错事,非但害得贵妃娘娘小产,连带太皇太后以及三位皇太后都伤心不已,妾身这做妹妹的也实在不好说什么……万幸如今赵宝林有喜,自该立刻告诉太皇太后她们。” “……”纪皇后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转开脸,语气冷漠道,“这事儿……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本宫牵挂陛下,心力交瘁,也没顾得上,究竟如何还不晓得,你也先别说这个话。到底是你姐姐,淑妃谋害皇嗣,对你跟云容华也没好处不是?” “皇后娘娘说的是。”云风篁点头,“妾身也是听说姐姐主仆被关在此处乃是母后皇太后之命,想着母后皇太后慈爱宽厚,明察秋毫,若非姐姐实在做了错事,怎么会这样安置堂堂淑妃呢?否则,妾身何尝愿意怀疑妾身的同族姐姐?” 说着身形微颤,泪盈于睫,一副伤心的随时会晕厥过去的样子。 纪皇后最恨这种妖妖调调乔张做致,此刻深吸口气,稳了稳心神,才道:“罢了,且不说这些,淑妃位份不低,又是翼国公嫡女,伺候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身后事这般落拓,实在不像样子。” 就喊了自己带来的管事宫人,开始安排。 皇后做这些事非常的利索,云风篁压根没有用武之地,倒是在旁边站了会儿,想起来让人去兰舟夜雨阁将云卿缦喊了过来云卿缦来的时候懵懵懂懂,见着淑妃尸身了,才如梦初醒的尖叫一声,扑上去,俯在这嫡姐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云容华怎么才来?”她不哭还好,一这么哭,顿时吸引了皇后的注意力,不禁皱眉,沉声呵斥,“你与懋婕妤同住一处,懋婕妤昨儿个才跟陛下回来,都是一大早就来看淑妃,还打发了人去本宫那儿报信,怎么你这亲妹妹,又只是容华,却拖到现在?!” “妾身……妾身……”云卿缦哭的厉害,抽抽噎噎的说不太清楚了,还是云风篁神色自若的接口:“回皇后娘娘的话,是这样的:今早妾身得知淑妃姐姐出事的消息后太过惊讶,就直接过来了,竟忘记了告诉卿缦!方才想起来才叫人回去告知,这不她才来?这却是妾身之过,还请娘娘莫要怪罪卿缦了。” 纪皇后冷冰冰道:“你们姐妹自来情深,居然这么大的事情也会忘记么?!” 云风篁面不改色的为说辞润色:“主要也是淑妃姐姐昨儿个还好好儿的,今早的传言妾身不是很相信,没有亲眼看到淑妃姐姐前终归抱着一线希望……” 她垂眸,重新端出片刻前的伤心样儿,凄然道,“妾身想着若是虚惊一场,叫上卿缦反而显得听风就是雨了!没想到……唉……妾身……妾身心里真的是……” 啊,哭不出来啊怎么办,更别说像云卿缦那样嚎啕了……要不装晕算了? 正思索着,此刻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宫人仓皇的通传陛下驾到这还犹豫什么?! 云风篁毫不迟疑的朝流虹怀里倒下! 第七十一章 贞熙 淳嘉帝走进来的时候刚巧看到一群宫人围着云风篁惊慌失措:“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他眸色沉了沉,正待发作,转眼看到纪皇后迎上来请安,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下,缓声问:“懋婕妤不舒服?” 念萱忙过来行礼,焦急道:“陛下,我家娘娘伤心淑妃娘娘太过,晕过去了!” “自家姐妹,也难怪如此。”皇帝淡声道,“罢了,这儿有皇后做主,你们且送懋婕妤回去兰舟夜雨阁罢。免得她待会儿醒过来见着灵堂,又受不住。” 只是云风篁回到兰舟夜雨阁没多久,皇帝就打发了雁引过来,叮嘱她“好好养病”。 可见皇帝对于她不顾自己的禁足令擅自外出还是生气的,只是在纪皇后跟前不便发作不管云风篁跟翼国公府之间的恩怨怎么个深刻法,从外人的角度,从宗法礼法上,她也是云氏女,她跟云氏是一体的。 本来云氏因为淑妃在众目睽睽之下推倒贵妃以至于贵妃小产,如今已然非常的被动了。 要是皇帝再当众呵斥云风篁、戳穿她违背口谕的行为,传了出去,云氏岂不是越发的坐实了教女无方的罪名? 所以他只能忍,不但忍,还要主动帮云风篁遮盖过去这事儿。 ……也不知道翼国公一家子早知今日,当初会不会后悔将她记入宗谱,送进宫闱? 不管他们后悔不后悔,反正云风篁现在是赖定他们,裹挟定这一家子了。 “既然是陛下的亲自叮嘱,本宫自当听从。”云风篁气定神闲的摇着团扇,跟雁引说道,“只是淑妃姐姐到底是本宫族姐,她的后事,本宫不能亲自到场送上一程,已然过意不去,若是姐姐她谋害皇嗣的事儿还没个定论,这……本宫断不相信姐姐是那种心狠手辣、残害稚儿的人啊!” 雁引低着头,赔笑道:“娘娘请放心,陛下方才正在跟皇后娘娘说这事儿呢,不久就会有结果出来的,到时候奴婢一定立刻打发人过来跟您禀告。” 云风篁满意了:“有劳公公。” 既然无意之中坏了纪氏示好翼国公府的事情,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连给淑妃身后名争取善待的好人也做了刚刚纪皇后都明确表态淑妃不一定真的谋害了贵妃了,显然有着为淑妃平反的意思。 云风篁自觉素来宽宏大量,虽然翼国公府坑她不轻,合该不得好死吧,但淑妃死都死了,她也就不跟淑妃计较了。 嗯,只是淑妃啊,翼国公府其他人又没死,那么账还是要算的。 帝后达成一致,这事儿的结果出的很快:赵宝林被升了一级为承闺后,果然被安排给了郑贵妃照顾。 自己都还在坐小月子伤心的郑贵妃这会儿哪里来的余力照顾其他孕妇? 显然这位新晋承闺连同肚子里还没成形的孩子都是给贵妃的补偿了。 此外郑氏一族都有着封赏,连带刚刚从案子里脱身的郑凤,身上都多了个散官衔。 如此将苦主安抚好了,淑妃就不是蓄意谋害皇嗣,而是因为山路湿滑,不当心踩着了贵妃裙摆,这才害的贵妃小产至于淑妃为什么会吞金自尽,那当然是淑妃品性过于善良的缘故。 毕竟她虽然不是故意的,小皇子是实实在在没有了啊! 淑妃所以愧疚、不安、难过、悲痛……再加上贵妃日夜哭泣,皇帝流落在外一直没回来,这不这位人美心善的淑妃娘娘,娇花似的,哪里受得了 ?一时想不开,说去就去了。 因着太皇太后等人都在行宫这边,皇帝也不好扔下长辈以及满山后宫专门为了个淑妃跑回帝京去处理后事。 最终给淑妃赐了“贞熙”为谥号,着云栖客扶灵返回帝京,按照半后礼仪入葬。 贞熙淑妃棺椁出行宫的那天云风篁也没去,只让念萱代表自己去灵前哭了一场,对外说是懋婕妤哀痛过度,这几天晕了醒醒了晕的,实在出不得门。 周围的人闻言不管信不信,反正嘴上都说着云氏姐妹情深倒是云卿缦,真正结结实实的哭晕了好几回。 据说她夜半守灵的时候还跟陪嫁宫女说:“姐妹俩好好儿的进宫来,转眼姐姐没了,教我日后见着母嫂,该怎么交代?” “这是什么意思?人前口口声声娘娘也是姐妹也似,这会儿就变成姐妹俩了?”熙乐听到后私下嘀咕,“要不是她作妖,叫翼国公世子妇吃醋,害了娘娘,娘娘怎么会来这宫里?现在装什么装!” 云风篁倒不在意,笑着道:“人家本来靠着淑妃嫡姐过的挺好的,哪怕一朝落入本宫手里呢好歹有个姐姐能指望,如今这姐姐没有了,她哭两声就哭两声呗,本宫这点儿器量还是有的。” 反正姐妹感情这么好,等云卿缦替自己这主位生下子嗣,最好是男嗣,到时候送她们姐妹团聚,应该会很感谢自己吧? 不知道是不是云风篁这番大度的表态辗转叫云卿缦知道了,这天晌午后她就来云风篁跟前,支支吾吾的请求,能不能帮忙给帝后说下,让她一起去帝京送淑妃最后一程? “你这几日一直都在陪着淑妃姐姐,不是已经送过了么?”云风篁闻言,和颜悦色的跟她讲,“倒是陛下那儿……你冷落了这些日子,不该好好谢谢陛下的体恤?” 云卿缦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其实生的很不错,只是单纯论容貌,被云风篁压了一头;单纯论家世,又被魏横烟薛笑歌压了一头;再论性格的话……年方及笄温驯羞涩沉默寡语的女子,在这宫里也真的很难显出来。 尤其赶上云风篁这么个搞风搞雨会抢风头的,皇帝几番去彤霞宫,除了轮班的侍寝外,几乎没有主动召过她。 她有什么资格冷落皇帝? 但云风篁不等她再说什么就将人打发了,转头却派人去喊皇帝,说是淑妃的亲妹妹如今茶不思饭不想,希望皇帝能够拨冗过来安慰安慰。 宫人到醒心堂的时候皇帝正在跟邓澄斋商量事情,听完宫人禀告敷衍两句,等人走了,他自言自语道:“险些忘了淑妃之妹还在懋婕妤手底下。” 就叫雁引,“寻个法子将人弄出绚晴宫。” 但邓澄斋劝他先按兵不动:“陛下,臣以为皇后娘娘既然有意与云氏修好,想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皇后娘娘素来主持后宫,做这事儿既方便,也可避免外朝议论陛下偏袒云氏,小皇子才去,就又寻机提拔云氏女。” 其实纪皇后就算不想跟云氏修好,这会儿也会设法将云卿缦的位份提上去,使之脱离云风篁的掌控这倒不是皇后发现了云风篁的计划,而是皇后一早知道云风篁将云卿缦弄到绚晴宫不怀好意。 之前云风篁是她的人,云氏姐妹呢都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明知道云风篁没少折腾云卿缦,她也是无所谓。 现在这位懋婕妤一朝反叛不说,还接连的坏纪氏的好事,皇后哪能容这叛徒继续反噬? 只是…… 左右为难道:“各宫主位都不愿意接纳云容华,若是打发她去那些没主位的宫里,懋婕妤必然不肯罢休。” 各宫主位是肯定不会接纳云卿缦的,难为这段日子看云风篁搞事情看的还不够刺激的吗?她们才不想因为一个容华被云风篁盯上。 最主要的是,云卿缦帝宠一般,又不是伊杏恩那等绝色,值得为她掐架,还要得罪云风篁……怎么算都不划算。 哪怕是皇后派人私下暗示,主位们也都是装聋作哑,避之不及。 所以让其他主位出面假装跟云卿缦关系好,想邀云卿缦到自己宫里去住也就是云风篁之前将人弄到自己宫里来的那个套路是走不通的。 皇后下懿旨强行进行的话,以云风篁的为人,那肯定是当场开闹! 关键她这会儿闹非常的理直气壮:淑妃尸骨未寒,你皇后就要将她们“亲亲热热”出了名的姐妹拆开?!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见不得云氏姐妹要好?还是恨淑妃恨到了人家丧事没办完呢就要对人家俩妹妹下手?! 纪皇后想想那种情况,叹口气:“还有其他法子没?” 而最后个可行的方法的话,那还是云风篁的法子:晋位,从嫔入妃,自己主持一宫。 可这个暂时也不行:虽然皇室宣布淑妃其实没有谋害贵妃,而且还因为内疚自尽了,到底事情刚过去,还在风头上,如邓澄斋所言,这会儿就给淑妃的妹妹晋位,这不是明摆着踩郑氏么! 哪怕皇后的确想跟云氏示好呢,也不是这么上赶着谄媚的,纪氏如今出现颓势了也还是要脸的啊。 并且:“娘娘,懋婕妤也是淑妃娘娘的姐妹,这……?” 这要是因为翼国公府或者淑妃或者云氏一族的什么人的功劳、德行的理由给云卿缦晋位,云风篁也不好落下啊! 毕竟,谁叫人家翼国公亲口承认这是他们家族的女孩子?! 当初云钊用这一手擅自做主了云风篁的命运,这会儿云风篁也合该享受他们家的荣耀跟恩典不是? 纪皇后听罢心腹之语,一时无言,无奈之余就是暗骂翼国公简直有病这么个主儿让她在宫外祸害人有什么不好,非要弄进宫来坑自己?!现在好了,嫡亲女儿死了,庶女被拿捏的死死的,但凡往后云氏有什么好处她都有份,有什么不好她肯定卖云氏卖的最积极…… 这云钊简直老糊涂了! 皇后最终复叹口气:“先盯着点兰舟夜雨阁那边罢,若是有机会,私下同云容华接触下。懋婕妤心思狠毒,既然逼死了淑妃,那多半也不会放过云容华……云容华若是个聪明的,该知道怎么做。” 她忽然想到片刻前接到的消息,说云风篁拿云卿缦做筏子,想请皇帝去兰舟夜雨阁看淑妃的亲妹妹,显然这人是笃定了哪怕皇帝皇后这会儿想将云卿缦弄走,三不五时的也办不成。 这真是…… 以她跟皇帝的身份,云风篁算个什么东西? 如今竟算计的他们双双无可奈何吗?! 纪皇后抿了抿嘴,眼神晦明。 这天对于皇后来说是很不开心的,结果傍晚的时候还有更不开心的事情等着她太皇太后、纪太后以及袁太后联袂派人请她到株雪苑,商议鹿芩台之事。 嗯,不是郑贵妃有什么问题,而是……郑贵妃对赵承闺的态度,需要皇后亲自出面协调。 第七十二章 翻脸无情 “哀家知道裳楚心里难受,哀家何尝不心疼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太皇太后叹着气,“可事已至此,裳楚也还年轻!好生将养着,以后未必没有再续母子缘分的机会!这会儿对赵承闺冷冰冰的,动辄呵斥,弄的赵承闺成日里诚惶诚恐,给她请脉的太医都担心出事,辗转禀告到哀家跟前来了这要是再不管,这……” 太皇太后抿了抿嘴,没有继续说下去,眉宇之间的疲惫却又添了几分。 她虽然年岁已长,但因着出身富贵,又一直地位极高,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养尊处优下,还有些徐娘半老的意思。可这回皇帝失踪的凑巧,纪氏承担了极大的压力,于病中强自支撑大局委实伤了元气,瞧着就浮出了几许老相。 由于年轻时候肌肤白腻的缘故,此刻颊侧的几点老年斑格外的显眼。 皇后注意到,心里也是一酸,沉默了下建议:“贵妃许是自己才小产,见着赵承闺有喜,触景伤情。要不,先将赵承闺移出来,待贵妃心绪镇定了,再搬去鹿芩台?” “这怕是不妥?”闻言坐在太皇太后右手的袁太后犹豫着开口,“贵妃如今本就堪堪冷静,要是这么做的话,就算跟她说清楚了,只怕她也还是想东想西。到时候万一出点儿岔子,未免太伤骠骑大将军的心了……再者,赵承闺这胎虽然已经满了三个月,山上行宫不比宫城平坦,来来回回的折腾,怕是对皇嗣也不好。” 这要是以往她这么说,纪氏三代都未必会理会。 但淳嘉如今的地位,让皇后姑侄仨也不敢继续不拿袁太后当回事,纪皇后就连忙道歉,说是自己考虑不周:“要不孙媳待会儿先去鹿芩台看看……兴许是贵妃这两日身子乏着,暂时顾不上赵承闺,以至于底下人懈怠,让赵承闺误会了呢?毕竟孙媳记得,那赵承闺是个胆小的,如今又在孕中,想多了也还未必。” 太皇太后看一眼袁太后,见她没说话,遂颔首:“先这样吧,总之皇嗣要紧。” 纪皇后于是起身告退,只是却没有立刻去鹿芩台,而是出门之后稍微走了一段,就抄小路去了纪太后住的鲜支亭。 鲜支是栀子的别称,这地方的里里外外都种满了栀子花。 如今山下的栀子已经开到荼蘼,山上的却正是盛放之际,雪白的花朵或者衔了一溜儿青色的花苞掩映在抹了油似的绿叶之间,山风过时清香阵阵,说不出来的清爽,只看着都觉得暑气消散了几分。 皇后在花厅等了会儿,纪太后才从株雪苑回来。 见着侄女也不惊讶,只叹口气:“如今这宫里一个个都惹不得,贵妃刚小产需得体恤,赵承闺有身孕也要照拂……你这皇后只能辛苦些了。” “这些都没有什么。”纪皇后沉吟道,“只是眼下这情况,却有些不好提暮紫的事儿了。” 提到另外个侄女,纪太后面色沉了沉,片刻才神情复杂道:“家里都……这会儿哪里顾得上她?反正就算位份再低,有咱们在,她也吃不了亏。但望她经此一事,往后聪明些罢。” 纪暮紫被淳嘉帝送到太皇太后跟前请示后,太皇太后的处置方法是将之严厉呵斥后贬为御婉,这位份跟伊杏恩如今齐平,对于纪暮紫的出身来说是非常重的处罚了。而且人也被关在株雪苑后头,至今还在抄经祈福的修身养性。 皇后早知赵氏身孕,一直没说出来还暗自为其隐瞒,就是打算让纪暮紫重回妃位后交给这堂妹,本来还指望在淑妃的事情上卖翼国公府一个好,或者可以给纪暮紫缓颊下……结果被云风篁从中截胡,如今连带纪暮紫的事情也不好提了,此刻抿了抿嘴,说道:“是。” 又复言,“媳妇觉得,不能让淑妃那亲妹继续在懋婕妤手底下了,只是暂时没有好法子弄出来,这……?” “怎么会没有好法子?”纪太后露出讥讽之色,说道,“那贱婢之前过的舒坦无非是仗了咱们家的势,这会儿 转头去讨好淳嘉,偏沉不住气不肯放过淑妃……淳嘉瞧着好说话,却最记恨不过,纵然暂时留着她给咱们家添堵,又哪里可能跟你从前纵着她那么来?你只管去办就是。” 纪皇后迟疑着将宫人的担心一五一十说了。 太后听罢有些失望:“这就难倒你了?你也未免太方正了些。咱们这边不好主动出手,难为不能让绚晴宫里自己出些事情?你想那云容华若是在斛珠宫那位的手底下,咱们要将人弄出来,谁能不理解?” “……媳妇明白了。”纪皇后沉吟了会儿,说道,“之前宫里准诸妃娘家每两个月入宫探望一回,但消暑宴之后,因着皇祖母卧病,一直停了下来。如今虽然是在行宫,但诸妃家人大抵也在,要不就开上一回如何?反正陛下暂时应该无暇流连后宫,大家伙儿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同家里人说说话,也更能感念皇家恩典。” 如此也能让翼国公府的人进来做个助攻什么的。 “哀家回头跟母后那边说。”纪太后点一点头,“料想母后会答应的。” 本来纪氏此番风雨飘摇了一回,也非常需要跟朝野上下联络一番感情,从后宅入手,更委婉也更方便。 “媳妇就说母后这儿怎么这样的安静?”纪皇后没其他事了,打算起身告退,但走之前想起来,就问,“明惠她们出去玩了么?母后可要多喊点人跟着,免得跟上回一样。” 上回就是明惠公主掉下山崖的那事儿。 纪太后叹口气,不甚高兴道:“本来天热,哀家劝她们就在屋子里待着就是。偏明惠坐不住,闹着要出去……也不知道疯到哪里去了!” 姑侄俩都不知道,明惠公主此刻正在兰舟夜雨阁。 还很殷勤的带了一盒子精致的糕点来,说是除了云风篁之前点名想要的那种,还有其他几个专门伺候纪太后的厨子新尝试的样式,她已经亲口鉴定过,都是又好吃又易克化的。 “殿下怎么忽然这般客气?”云风篁如今身份地位不比从前,对这位金枝玉叶也不需要太过捧着哄着,当然也没必要特别冷落,就摇着团扇,闲闲笑问,“本宫瞧着竟有些不敢拿了。” “只是些糕点罢了,有什么不敢拿的!”明惠公主嘟囔了句,就凑过来扯她袖子,央求道,“婕妤让这些人都下去罢,就我跟你说话好不好?” 云风篁笑了笑,依了她,等屋子里就剩两人了,不待公主开口,就揶揄道:“殿下这巴巴的过来,该不会又是为了纪公子罢?” “……”明惠公主闻言,白净的面皮上顿时飞起两抹绯红,张了张嘴,本能的想辩解又有些羞涩,红着脸说道,“只是觉得想不通,表哥他怎么可能行刺皇兄呢?” 云风篁笑道:“殿下问过陛下么?这事儿好像是陛下亲审的来着。” 明惠公主皱着眉头:“问过,昨儿个去醒心堂问的,但皇兄说证据确凿什么的……反正我也没太听懂。后来邓月庭求见,皇兄就让人把我带走了。” 又说她回去鲜支亭,纪太后得知她行踪,非常的生气,警告她不许再为纪明说话,尤其是在皇帝跟前。 然而这位殿下到底牵挂纪明,这不,今天摄于母命不敢去醒心堂了,就摸到云风篁这儿来打听。 “其他本宫也不晓得。”云风篁笑了笑,道,“不过……陛下落水那会儿,本宫就在旁边,是亲眼看着陛下收杆时被人从水底拉扯鱼线,将他拽下去的!殿下当晓得陛下不会水,当时画舫又在湖中,那春题湖可不是什么小湖,这事儿可把画舫上的人给吓的……就是本宫都好担心陛下起来之后会责怪本宫呢!” 明惠公主显然对于事情具体经过不甚了解,闻言诧异问:“为什么责怪婕妤?” “因为陛下拿着的那钓竿原本是本宫的呀,本宫力气小,以为钓到了大鱼拉不起来,这才喊陛下帮忙,结果却让陛下赶上了这事儿。”云风篁轻 笑道,“可不担心么?” “……这?”公主虽然有点懵懵懂懂的,却也不是真傻,闻言心念一转,就试探问,“莫非……我表哥他们真正想害的,是你?!” 她是知道纪明跟袁棵都不喜欢云风篁的。 “这本宫就不知道了。”云风篁道,“反正本宫看到的经过就是这样。” “我跟你说话都说‘我’,你干嘛一口一个‘本宫’啊?”公主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委屈,嘟嘴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云风篁心道,多新鲜哪!本宫应该喜欢你吗? 冲着你是纪氏女所出的公主,本宫也不敢喜欢你好不好! 但口中却道:“殿下说的哪里话?这不是才做主位没多久,怕压不住底下人,不得不将架子端的格外讲究些,以至于都习惯了?” 明惠公主很勉强的接受了这个解释,因为她将信将疑问云风篁:“那你在皇兄跟前也会说岔么?” 云风篁正色道:“陛下太过威严,我在他跟前素来紧张,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却是没有的。但公主殿下温柔可亲,我心中只有喜爱敬重,没有紧张胆怯,自然也就,嗯,就忘记说话的自称了。”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搪塞我。”公主叹了口气,怏怏道,“算了,我先走啦……你不要跟皇兄说我来找你问的事情好不好?我怕皇兄知道后告诉母后,母后说不得要罚我。” 云风篁温柔道:“怎么会呢?我是那种人么?” 她当然是啊! 前脚送走明惠公主,后脚……皇帝没来,她就打发人去皇帝跟前禀告公主殿下亲自过来打听纪明之事,请皇帝示下该如何处置? “娘娘,明惠公主殿下深得母后皇太后喜爱,陛下平素也甚为宠溺。”熙乐看她如此迅速的卖公主,欲言又止了几回,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劝,“您这样做,万一叫她知道了,这……到底母后皇太后,总是陛下的嫡母。” “就是要让咱们这位公主殿下知道。”云风篁撇撇嘴,不屑的说道,“这位殿下虽然比本宫小一岁,今年也有十四,再怎么备受宠爱,也该懂事了吧?之前在宫里的时候,被蛤蟆吓的不敢动叫咱们碰上,还能说是偶然;后来缠着本宫帮忙去前朝,还能说是小孩子心性爱玩闹……毕竟当时纪氏地位还稳如泰山,她堂堂金枝玉叶,孝宗皇帝陛下唯一的嫡亲骨血,兴致上来随便拉个人陪着,慢说本宫,六宫妃嫔谁能不哄着捧着些?” “但现在?” 她凉凉的说道,“现在谁还不知道纪氏在对陛下退避三舍啊!这宫里又不是只本宫一个能在陛下跟前说上话的,她就算再想找人给她的表哥说情呢,找谁不好来找本宫?不知道本宫刚刚从纪氏反水、正被纪氏恨的咬牙切齿吗?不定她那母后同皇后如今正在一起骂本宫呢!” 熙乐一怔:“娘娘怀疑这位公主殿下……?但据婢子所知,这位殿下素来天真烂漫的,太后皇后有什么事情也不跟她说,只让她无忧无虑的过……” “那两位都是傻子么?”云风篁冷笑,她才不信这个话,“还是她们觉得公主殿下活不长,能够被她们庇护一辈子?再者,就算这位公主殿下真是天真烂漫罢,左右一个公主也帮不了本宫什么忙,本宫浪费辰光力气去敷衍她,能有什么好处?让她跑过来习惯了,没得给本宫添乱,万一哪天吃坏了肚子什么的恰好在这儿,本宫说都说不清楚……总之这次能打发就将人打发了,本宫才懒得跟她嗦!” 这般翻脸无情,就跟刚刚同公主谈笑风生温柔可亲的是另外一个人一样,熙乐无语片刻,讪讪道:“是!” “噢对了,陛下这两日都没来本宫这儿了。”云风篁想了想又吩咐,“也不知道接了这消息会不会过来当面询问?总之让云容华打扮起来,本宫可是急着抱皇嗣呢!” 第七十三章 以死谢罪! 这天皇帝却没过来,只告诉宫人:“知道了,公主天真烂漫,爱妃不必放在心上。知道什么就告诉她什么便是。” 似乎没怎么将明惠公主的举动放在心上。 于是云风篁次日又打发人去禀告,道是云卿缦这两日恹恹的,疑心还沉浸在淑妃之死的哀痛里,请皇帝得空过来安抚一番。 “朕这两日忙。”淳嘉帝皱着眉,对雁引道,“你出去将人打发了罢,再,从朕私库里取些钗环衣料之类,给兰舟夜雨阁送去。” 想了想又说,“鹿芩台跟芳音馆也别忘记。” 雁引迟疑着问:“既然要送芳音馆,那株雪苑、鲜支亭还有朝颜院?” 虽然皇帝吩咐给芳音馆送东西是为了给悦婕妤,但毕竟悦婕妤如今跟着袁太后住,袁太后那儿得了东西,太皇太后、纪太后还有曲太后没有,不免叫人觉得淳嘉只敬重慈母皇太后虽然这是事实,但做皇帝的,场面上总要一碗水端平不是? 皇帝叹了口气,颔首:“就这么办罢。” 于是各处得了东西,妃嫔们也还罢了,太皇太后、纪太后、袁太后却都陆陆续续的召见了皇帝,嘘寒问暖的,表达了一番“哀家知道皇帝你孝顺哀家心里也惦记着皇帝的”的关怀。皇帝这两日正忙的紧,被迫挪开时间做这样的敷衍,对云风篁就十分的头疼。 因此隔了一日,兰舟夜雨阁又派人来说云卿缦这儿疼那儿不舒服的,他就搁下朱笔,索性道:“朕这儿缺个伺候笔墨的,要不让云容华过来罢。” 云风篁不是可着劲儿撺掇他去临幸云卿缦么? 他干脆把人弄到身边来,如此过上些日子正好顺理成章给云卿缦晋位,以脱离这婕妤的掌控! 但云风篁哪里是这么好打发的? 接到消息后她倒是派了人来,却不是云卿缦,而是曲红篆跟另外一个姓穆的、尚未承宠过的采女,理由是云卿缦这两日都恹恹的,怕是没有余力服侍皇帝,所以还是让俩身强力壮的宫嫔来罢。 看着底下腰肢盈盈一握、粉面含羞带怯的宫嫔,皇帝对这婕妤也真是没了脾气,道:“既然婕妤安排了她们来,那雁引你看着安排下。” 真正伺候笔墨那是不可能的,他之前不过是随口扯个要人的理由。 毕竟他如今批阅的各种奏章什么的,都是朝廷大事,关系机密,哪里能让后宫妃嫔在旁边看着?尤其还是云风篁的人,这妃子那么爱搞事,皇帝可不相信她会放过插手前朝的机会。 因此雁引最后在醒心堂收拾了两间屋子让人住下,吩咐底下人好生看待,只是不许随意走动,更不许擅自去往御前当然,为了防止云风篁继续闹腾,皇帝晚上偶尔还是会去临幸的,反正近嘛,而且这俩宫嫔虽然不及伊杏恩绝色,却也是过五关斩六将、纯靠美貌进宫的丽人儿,性子更是柔顺乖巧,能甩云风篁十八条街。 皇帝固然防备云风篁,对这俩宫嫔倒还算和气。 但也正因为这和气……没两天,这俩宫嫔就被人假传口谕,骗到僻 静处,双双推下山崖! 之前明惠公主在行宫避暑时,不慎坠崖过,还因为过于肥胖,坠断了崖下用来防护的罗网,从此纪太后就吩咐加强这方面的戒备。因此她们掉下去的山崖下,原本是拉着四层网,纵然有人摔下来也不打紧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四层网在前一日的半夜不翼而飞,头一次来行宫、对地形压根不熟悉的俩宫嫔就这么直接摔了下去要不是这季节草木葳蕤,崖下生满了茂盛的草木,她们俩又身子轻盈,虽然遍体鳞伤、曲红篆还倒霉的断了一条腿,被发现时究竟性命无碍。 这下好了,皇帝接到消息简直眼前一黑! 果然云风篁跟脚就带了大批宫人,气势汹汹的赶到……芳音馆哭诉! “求太后娘娘为妾身那两个可怜的宫里人做主啊!”袁太后在淳嘉帝平安归来后,人逢喜事精神爽,身子骨儿一下子好了很多,但毕竟避暑前就病倒了,又拖着病体赶了路、担着心,这年纪也不算很年轻了,到底不可能立马好起来。 因此这些日子都在芳音馆里静养,只偶尔才去隔壁太皇太后跟前走动,大抵都是一面调理凤体,一面哄着袁楝娘安静安胎,莫要去闹皇帝。 这会儿忽然被云风篁堵着门又哭又闹的,脸色一变,先问左右:“楝娘这两日是不是又做什么了?!” “娘娘不喜懋婕妤派遣宫嫔到醒心堂,私下提过几回,但都被婢子劝住了。”来回话的是朱姨,她听说懋婕妤上来来闹事,也是立刻怀疑袁楝娘,不过仔细想了想,却是摇头,“婢子担心她执意胡闹,这两日不但将人软禁在房里,连底下人也看的死死的,吩咐过谁敢悄悄为娘娘做事,一律杖毙到现在为止,婢子没发现有那阳奉阴违的!” 袁太后跟心腹蘸柳虽然单独相处时对这袁朱谈不上多信任,但对她能够看住袁楝娘的能力还是认可的。 闻言都是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这懋婕妤跑过来找哀家做主做什么?让她去隔壁太皇太后那儿……不,太皇太后岂是她能够打扰的?让她去寻皇后好了!” 可云风篁不! 她当众抹着眼泪跺着脚,大声道:“妾身奉陛下口谕派曲奉衣穆采女到醒心堂伺候笔墨,才几天就被人害的双双坠崖!原本崖下母后皇太后专门叮嘱的网罗也不翼而飞,以至于两个好好儿的如花似玉的宫嫔,差点没了性命!曲奉衣更是断了一条腿,硬生生疼晕过去,到现在都没醒过来!这么大的事情,妾身就算再好性儿,也不得不求慈母皇太后给妾身宫里人一条活路了!!!” “毕竟其他人不说,妾身宫里的伊御婉,那还有着身孕哪!” “陛下膝下空虚,慈母皇太后不为妃嫔,好歹看一看皇嗣的面子!!!” “……罢了,蘸柳你去隔壁禀告下太皇太后。”袁太后起初不想理会云风篁,因为芳音馆就靠在株雪苑旁边,想着太皇太后长年静养不喜喧嚷,这妃子闹上一会儿,株雪苑问起来,自己也就可以推给纪氏三代去处置了。 结果太皇太后 那边一直没动静,云风篁哭哭啼啼的看似弱小可怜又无助,实际上等若是口口声声指责袁楝娘嫉妒,谋害她绚晴宫的宫嫔就袁楝娘的名声,这事儿经过一说,都不要云风篁闹,大家也怀疑她。 现在云风篁来闹了,大家基本上是笃定了袁楝娘了。 所以袁太后就算明知道太皇太后存心放任这懋婕妤把事情搞大,又哪里能继续坐视下去? 因此不得不派人将云风篁召进去说话。 “太后娘娘,这日子没法过了!”皇帝这段时间都没去过兰舟夜雨阁,云风篁闲来无事,除了督促伊杏恩好生养胎,好给她生个漂亮健壮的孩子外,就是揽镜自照,这会儿将楚楚可怜柔若无依被逼无奈绝望里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的情绪拿捏的非常精准,往地上一跪,帕子一捏,眼中才浮起一阵的蒙蒙雾气,已经通身上下洋溢着催人泪下的凄凉。 她凄凄惨惨戚戚道,“妾身自知形容鄙陋,入不了悦婕妤的眼!从前还是斛珠宫里人的时候,悦婕妤就不喜妾身!” “但妾身宫里人是无辜的呀娘娘!” “曲奉衣跟穆采女入宫才几天?她们甚至不曾到悦婕妤跟前过!” 云风篁字字泣血,“却就因为妾身的缘故使得悦婕妤不喜,这叫妾身以后如何面对宫里人?” 云风篁泪下如雨,“娘娘,妾身也不是不懂事的人,知道您这些日子有些小恙,不喜被打扰。可前两日您才抱病亲自过问了赵承闺的事情,可见对皇嗣的看重妾身那些宫里人,除了伊御婉已有身孕,其他宫嫔,那都是此番采选才进宫的少年宫嫔,都是能为陛下、为皇家开枝散叶的!” 云风篁摇摇欲坠,“妾身死不足惜,可这些宫里人关系皇嗣,若是妾身明知道她们处境危险,还不为她们来禀告您,不止您事后知晓消息不会原谅妾身,妾身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呜呜呜呜……娘娘……妾身求求您,看在陛下的份上,看在皇嗣的份上,给妾身宫里人一条活路……” 说着就朝旁边的……椅子一头撞去,“妾身愿意一死向悦婕妤谢罪!” “慢着!”上头袁太后越听她哭诉眉头皱的越紧,却按捺着没发作,是打算等她说完了再逐条反驳,以逆转气势,结果云风篁说着说着就直接来了这么一手,太后直气的哆嗦,暴喝一声尚未来得及阻拦,万幸云风篁带过来的宫人已经七手八脚的拽住她! 然后,继续七嘴八舌的哭道:“娘娘您不能死!娘娘您要是没了,奴婢这些人怎么办?求娘娘三思!娘娘三思啊!” 还有个瞧着机灵的小内侍,直接跪下来朝袁太后磕头,一边磕头一边高喊:“奴婢愿代婕妤娘娘死,求慈母皇太后开恩!求悦婕妤开恩!” 袁太后紧紧抿着嘴,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昏花哀家什么时候说过让云风篁死?!袁楝娘到现在都没出来……你们主仆倒是一唱一和,将这罪名扣死在我袁氏姑侄头上了!? 偏她尚未发作,不早不晚的,门口一声通传,说是太皇太后到了! 第七十四章 我有一个新的招数 “这是怎么回事?”太皇太后进门看到的就是绚晴宫主仆乱作一团,不禁皱眉,左右连忙上前呵斥,哭的梨花带雨寻死觅活的一群人好半晌才冷静下来,与已被袁太后迎在上首落座的太皇太后请安。 云风篁照例又是一番“求太皇太后为妾身做主”以及“妾身真的过不下去了”的倾诉。 直听得袁太后脸上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碍着太皇太后在场才没发飙,忍着怒气说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楝娘那孩子虽然性子有些急,可那也是以前年轻不懂事。再者,她如今怀着身孕,自顾不暇,哪里会做这样的事情?” “总是妾身不好。”云风篁也不跟她争,只小声的抽泣着,说道,“不能讨悦姐姐欢心。” 袁太后深呼吸,不想跟她说话了,转对太皇太后道:“您看呢?” “哀家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是不能安生?”太皇太后脸上没什么表情,拨了会儿腕上玉镯,才冷冷淡淡的说道,“既然懋婕妤口口声声说是悦婕妤害了她的宫里人,那就让悦婕妤过来对质下罢……哀家又不是能掐会算,空口白牙的谁知道她们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于是没多久,袁楝娘连同近侍都被带了上来。 其实打从听到云风篁在门口哭闹时,她就想冲出来了无奈被袁朱死死压住。 这会儿一进门,草草给上首两位行了礼,拎起裙摆就朝云风篁踹去! “悦婕妤你!”而云风篁对她这一言不合就踹人的脾性简直太熟悉了,这次换了个新招招待她一边狼狈的闪开,一边暗中扯脱臂上珍珠串,及地广袖完美遮掩了这番动作,太皇太后跟袁太后才为袁楝娘的举动皱眉,就看到一脚踹空的悦婕妤堪堪站住,就惊呼着朝前摔去! “天!”太皇太后跟袁太后见状都是大惊失色,袁太后甚至失态的站了起来,伸手欲扶:“楝娘!” 然而以她跟袁楝娘之间的距离哪里够的着? 左右侍者也是反应慢了半拍,正惊恐之际,却见云风篁稳稳的榻上半步,轻舒玉臂,一把抓住袁楝娘的后襟! “……你!!!”袁楝娘高高隆起的肚皮在距离地面只有一指的地方猛然停住,因为云风篁提住她的方式,交领短襦的衣襟狠狠勒住了她的咽喉,这一下的冲击让其头晕眼花,下一刻,众多侍者一拥而上将她扶住,跟脚就忍不住,扭头朝旁,歇斯底里的呕吐起来! 这儿是芳音馆的正堂,虽然通透宽敞又熏着淡淡的香,终究只是室内。 她这么一番吐,一股子难闻的酸臭味迅速弥漫开来,养尊处优的太皇太后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即起身:“哀家有点头晕,去后头坐坐。” 袁太后倒是心疼侄女也心疼侄女肚子里的皇嗣,可太皇太后是尊贵的长辈,她总不好让这位一个人离开,只得掩了担忧,陪着站起来:“我陪您去。” 云风篁这会儿倒是有条不紊的吩咐宫人,请太医的请太医,开窗透气的开窗透气,给袁楝娘预备漱口水的去取水……三言两语将人打发的团团转,她自己则拣了个上风口的位子坐下,气定神闲的看热闹。 “娘娘,要不婢子去将珍珠拣回来?”本来云风篁的近侍也不知道袁楝娘为何会忽然跌倒,但正好几颗珍珠散在不远处,熙乐眼睛尖,看到之后哪能没数,此刻就忧虑问,“趁他们现在没注意。” “现在没注意,等会儿也会注意的。”云风篁冷笑了一声,“再说袁楝娘这会儿说不出话来,等下能说话了,还能不告诉她那姑姑,她是踩着了珠子才滑跤的?” 熙乐就有些担忧:“那?” “急什么?”云风篁懒洋洋说,“谁看到本 宫扯断珠子的串线了么?栽赃陷害也不是这样的。” 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半晌后袁楝娘终于缓过一口气,宫人开窗开门的将味道散的七七八八,又烧了一路沉水香祛味,总算收拾好了,请了两位大佬重新回来坐定。 袁楝娘捏着珍珠哭诉了云风篁的故意谋害,袁太后当即沉了脸,还没开口,云风篁已经开始喊冤:“悦婕妤这说的仿佛妾身故意谋害她一样!可是妾身又不是未卜先知,哪里晓得她进来之后会直接跟妾身动手动脚?!难不成还能提前在身上带个串子!” 袁太后沉着脸说道:“妃嫔钗环来来回回就那么几种,不是金银玉石,便是珍珠点翠,你这会儿头发上插了支青鸾衔珠步摇,臂上配珍珠串儿有什么奇怪的……不然你伸出手来,如今臂上可还有东西?” “太后娘娘请看!”云风篁一听还真拉起袖子给她看,就见左腕上一只羊脂玉镶金的镯子,右腕上则绕了两圈的珊瑚珠串。她如今的位份,用的东西当然都是质地极好的。 那珊瑚红艳艳的一簇簇小火苗一样,将原本就白嫩的手腕衬的越发皎洁无暇。 云风篁就举着这只手腕跟袁太后讲道理,“妾身两只手都不空着,实在没有再戴什么珍珠串了,太后娘娘请明鉴,那珍珠串跟妾身也不相衬啊!再者,悦婕妤还是妾身拉住的,妾身若是想害她,做什么还要多此一举?难不成妾身还指望悦婕妤因这事儿,跟妾身握手言和,甚至反过来为妾身请求恩典不成?!” 这话要是单独当着袁太后的面讲,袁太后因淳嘉如今的权势肯定不买账。 可现在不是有太皇太后在么,太皇太后听着就不高兴的说了:“妃嫔之间以和为贵,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悦婕妤固然有些急躁,也的确被宠得有些胡闹,大问题却是没有的,难不成还能以怨报德?!” 袁太后到嘴边的训斥顿了顿,硬生生的咽下去,转而说道:“罢了,事情弄成这个地步,哀家这把老骨头也没法给你们遮掩。不然,就算强自按下去了,芥蒂仍在,怕不日后酿出祸患来,反而是哀家的不是……” 就侧头看太皇太后,请求彻查到底整个的彻查,曲、穆俩宫嫔是被谁算计的,导致袁楝娘滑倒的根源何在,总之袁太后不希望这回有任何地方打马虎眼! “这事儿你跟皇帝皇后商量罢。”太皇太后闻言淡然道,“哀家这么大把年纪,实在操心不来。原是听你这边吵吵嚷嚷的,怕你跟悦婕妤一个卧病一个有孕的出什么岔子,这会儿……” 正说到此处呢,外间就报皇帝皇后一起来了。 他们其实不是联袂来的,不过前后脚赶上。 于是太皇太后顺势将事情交给了他们,然后皇后请示皇帝该怎么查谁来查从什么地方查皇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皇后主持,馨妃协助罢。” 这两位对冲突的双方,云风篁以及袁楝娘,都没多少好感。 但背叛者总是更惹人恨的,皇后如今怕是想收拾云风篁的心思更在袁楝娘之上袁太后说了彻查到底,皇帝也不好做的太明显,此举也算是小小的为袁氏姑侄拉个偏架了。 两位婕妤所以被打发回各自的住处,连带近侍不许外出,皇后跟馨妃则是轰轰烈烈的着手,又是审讯宫人又是盘问宫嫔的,据说还让内侍找了几条猎犬到曲红篆二人坠崖的山崖下去搜查了一番。 如此雷厉风行,不过数日,就出了结果只是这结果颇为出乎意料。 首先,曲红篆二人还真不是袁楝娘坑的,跟当初淑妃小产一样,她是想动手来着,但还没开始呢; 其次,各种证据显 示嫌疑人有俩,第一云卿缦。 这个虽然令人诧异,尤其令人怀疑是不是云风篁栽赃的高明,但还有些理由,就是皇帝之前点名让她去醒心堂伺候,云风篁却硬是换了曲红篆二人。这位虽然是翼国公之女,打小养在嫡母膝下的那种,入宫时候位份既不高,至今没能晋入妃子的层次,靠山嫡姐还自尽了,平时帝宠也不怎么样……好容易有个跟皇帝亲近的机会被抢了,一气之下进行报复也是情理之中。 可第二个嫌疑人就…… 这嫌疑人是,馨妃。 馨妃自己看到证据时都是懵的:“本宫从未做过这等事!!!” “……”纪皇后皱着眉一时没说话,过了片刻,才挥退左右,缓声说,“但小云氏应该没这个本事,将手伸到妹妹宫里去。” “娘娘是说?”馨妃心念一转,迅速找到怀疑目标,不禁气的一拍桌子,“那贱婢前些日子日日哭泣,妾身心里还同情过她几分!谁知道昨儿个还弱柳扶风的样儿,私下里却……” 她冷笑了几声,瞥了眼那些证据,“只是她想靠这些扳倒妾身,也未免太小看妾身了!” “瑶宁夫人同淑妃一见如故,关系十分要好。”纪皇后听罢这番话,不置可否,只道,“那顾氏将门出身,容貌气质言谈举止都颇有些任侠的气概。” 言外之意这事儿未必是贵妃,兴许是瑶宁夫人呢? “……娘娘这话什么意思?”馨妃闻言一惊,说道,“淑妃不是懋婕妤以翼国公府的前程逼死的么?!难不成瑶宁夫人怀疑妾身从中作梗?这怎么可能!” 纪皇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妹妹想多了,本宫只是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而已。” 馨妃目光闪了闪,道:“娘娘说的是。” 这不是废话么,宫里的主位统共才几位,前不久贬了纪暮紫,刚没了淑妃……这会儿除了仨没封号的婕妤,差不多都有嫌疑卷进来,这还能是简单的事儿? 她垂眸掩住眼底的嘲讽,只冷冷清清的说道:“不管怎么说,既然陛下命妾身辅佐娘娘彻查,如今这些证据……合该请陛下示下!” 半晌后,醒心堂,正在批阅奏折的皇帝没什么表情的听完皇后的禀告:“……馨妃妹妹自请禁足,如今已然带着近侍回去春酲院,还请陛下示下。” “示下?”皇帝沉默了会儿,淡淡问,“这事儿皇后你怎么看呢?” 纪皇后平静道:“馨妃不像是这种人,但凭据妾身反复验查,却也不似作伪。妾身一时间也难以判断,故此请陛下……” “之前几次出事皇后也是这么说的。”皇帝捏了捏眉心,看皇后的目光有点冷,“这次也是一样,朕平素不插手宫闱之事,就是因为信任皇后出身名门,能够为朕打理好后宫!然而皇后就是这么主持六宫的?!” “……妾身知罪。”纪皇后抿了下嘴,立刻跪下。 皇帝也不叫起,只淡淡道:“既然馨妃自请禁足,那这事儿就皇后自己查罢,本来也是你的分内事,对吧?” 纪皇后低着头道:“是。” 她又跪了会儿,才听到皇帝换回平常的温和语气,道:“平身,皇后有事自去,毋须顾忌朕这儿。” 这话听着仿佛让她秉公处理不需要额外厚待袁楝娘,但……皇后肯信么? 纪皇后用前所未有的恭敬姿态退出醒心堂时,有些恍惚:她一向自觉对淳嘉了解,过往对家族的警示也已经被证明她的正确。 但这会儿,她是真不清楚,皇帝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或者说,皇帝希望她查出的是什么样的真相? 第七十五章 浊世滔滔,何人能逃 “真相?”纪太后意义不明的笑了下,反问,“你觉得这宫里……如今谁是皇帝想敲山震虎、委婉敲打的?” 纪皇后怔了怔,尚未回答,太后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皇帝最不喜的必然是咱们纪氏,但这会儿他却不会动纪氏,他刚才在醒心堂训斥你,看似对你不满,实际上也是告诉咱们,你这个皇后还是会继续管着六宫的。” “毕竟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咱们纪氏扶持上去的,这些年来,纪氏也一直让他好好儿的做着天子,不过没让他亲政而已!更有太皇太后跟哀家在,他这个孝宗嗣子对纪氏可以暗中辖制,可以敲打,却不能明着不给面子!” “你是他元配发妻,这些年来打理后宫没出过什么大的岔子,他本来也没足够的理由废弃你。” “暮紫只是小事,不到咱们纪氏山穷水尽不会被放到台面上来说的。” “下面是贵妃,郑具那老东西很会识时务,郑凤的案子上他服软的快,再加上郑凤这些年来在皇帝身边也是恭敬……皇帝对贵妃固然谈不上多少感情,却对郑氏恶感不深。最重要的是郑氏在禁军之中经营多年,在皇帝没能拿下禁军之前,他不会也不能贸然跟郑氏翻脸,这也是他明知道淑妃谋害皇嗣之事疑点重重,却没有深究的缘故。” “毕竟贵妃是实打实的小产了个男胎,他在没有凭据的情况下下旨彻查的话,叫郑氏怎么想?能不怀疑他为了云氏存心偏袒淑妃?” “淑妃已死,而且尸骨未寒,以她跟皇帝的情分,还有翼国公府对皇帝的忠心,云容华无论如何不能动!尤其是近期!” “瑶宁夫人跟陆婕妤背后是摄政王……” 提到摄政王,纪太后眼中闪过一抹愠色,顿了顿才继续,“皇帝如今跟摄政王关系正要好,叔侄俩携手在庙堂上大杀四方……这两位不管做了什么,看在摄政王的面子上,皇帝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底下的婕妤们,悦婕妤是皇帝的心肝,又有身孕在身,便是铁证如山,也只能忽略掉她。” “魏婕妤跟贾婕妤倒是相对来说好欺负些,可是也犯不着……这两位不讨皇帝宠爱也不讨皇帝厌恶,跟咱们也没什么仇怨。贾婕妤纵然捧着些贵妃,对你素来也还尊重。这会儿又不是万不得已,拖了她们出去顶缸,不过是平白得罪了她们的娘家。” “也是让皇帝觉得,咱们纪氏草菅人命惯了,果然不把妃嫔当人看。” 太后淡淡道,“所以看来看去,只有馨妃合适,反正这次不是正好有证据指向她?” 纪皇后沉吟了会儿,说道:“但杜岚谷……” “杜岚谷是杜岚谷,崔琬是崔琬。”太后摇头,“而馨妃又是馨妃……皇帝要重用的是杜岚谷,不是崔琬,更不是馨妃。杜岚谷若是个聪明人,接下来就该跟崔琬保持距离,遑论为馨妃生出什么想法。再者,我纪氏如今对皇帝退避三舍,郑氏刚刚被敲打过,对于皇帝来说,下一个下手的目标,本来也该是崔琬了。” 她徐徐吐了口气,蓦然问,“指向馨妃的那些凭据,是你做的么?” “母后明鉴。”皇后忙道,“若是媳妇做的,媳妇这会儿又何必为难?” 纪太后皱了皱眉,道:“奇怪,那是谁……?” “母后,您觉得懋婕妤呢?”纪皇后观察着她的神情,说道,“媳妇觉得陛下其实也很厌烦懋婕妤了……” “所以这回最好也别动她啊!”太后叹口气,说道,“这小云氏不同于贵妃那几个,她的出身不算高,皇帝之前对她纵容些,还能说是为了麻痹你,麻痹咱们这些人,这会儿却还是容忍她的 各种试探,甚至将宫里人派去醒心堂都允诺了……你道皇帝心里已经有个悦婕妤了,做什么还要这样宽待她?” 皇后低着头,小声道:“这事儿……摄政王知道么?” “知道不知道的,摄政王总归宁肯选择他这个便宜侄子,也不会选择咱们纪氏的。”太后淡淡说,“再者,皇帝想通过这小云氏的娘家染指摄政王的根基,固然居心叵测,但对于摄政王来说,知道皇帝将来会从何处下手,总比毫无头绪的好……再者,小云氏一介女流,在族中地位也许没有皇帝想的那么重要。” 云风篁这时候还吃不准皇帝为什么会留下自己、容忍自己,但对于纪氏姑侄来说,这却是一目了然的事情:谢氏虽然没有位高权重,却是世代居住北地,扎扎实实将桑梓经营的水泼不进的地头蛇。 而北地是摄政王的根基所在,这位半步皇太弟能够在痛失帝位之后摄政,除了孝宗皇帝的大力扶持外,就是他少年时候在定北军之中的历练,导致偌大定北军基本上属于他的嫡系。 也因此整个北地都被当成了摄政王的地盘。 这种情况下谢氏戚氏这些本地大族却还是能够跟定北军保持着距离,可见他们在故里的势力与根基。 所以如果得到他们的帮助,对摄政王来说毫无疑问是极大的威胁。 皇帝如今与摄政王联手,但谁都知道,包括他们双方自己心里也是有数,就是等他们的政敌都倒下了,叔侄之间必有一战。 摄政王年长,又有着先手的优势,早就从前朝后宫给皇帝身边插满了人手。 皇帝作为后来者,难得碰见云风篁这么个出身的妃子,不管她能不能派上用场,能派上多大的用场,终归是要留下来以防万一的。 毕竟宫里也不多这么个人,至于说虚与委蛇这种事情,皇帝这些年来虚与委蛇的妃嫔还少么? 这点儿付出换取日后可能的回报对皇帝来说不算什么,故此纪太后认为,目前不该贸然将矛头对准了懋婕妤因为目前纪氏的整个方针就是不跟皇帝起争执,不增加皇帝的厌恶。 “家里的意思是皇帝如今风头正盛,不宜正面冲突。”太后最终说道,“你将云容华摘出来,罪名让馨妃去承担……这事儿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么多半是皇帝了。国公爷当初也是看走了眼,只道他是个软弱愚孝的,谁知道……唉,罢了,其实家里也没有多么大逆不道的心思,不过是想着富贵久长而已……不意碰上了这么一位,只怕国公爷他们现在就激流勇退,也不好退呵!” 纪皇后低着头,说道:“前几年媳妇就说过的,陛下年岁渐长,却始终克己复礼,并不沉迷酒色,足见心中有丘壑,不是看上去的那般与世无争。” “这话哀家没跟家里说吗?”太后无奈道,“可家里……算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 皇后道:“但消暑宴上祖母惨死,跟脚郑凤案,小弟跟袁氏子一块儿被问了刺杀圣驾之罪,至今还在羁押之中……这会儿大家还没缓过一口气呢,陛下又亲自暗示媳妇针对馨妃……母后,妾身觉得,陛下的心思,怕是我等这些人家不除,圣心难安啊!” “……那又怎么样呢?”纪太后沉默良久,缓缓说道,“我等女流,如之奈何?” “母后,祖父还是难以下定决心?”皇后抬起头,“岂不知当年我纪氏为刀俎,天下为鱼肉,虽韦长空有六首之名、孝宗之爱护,也不得不借丁忧避走田野!一旦情况颠倒,他人为刀俎,我纪氏为鱼肉,将会如何?这些年来祖父、父亲、叔父还有诸兄弟子侄骄行众人,得罪了多少人,怕是家里人自己也不清楚!” “我纪氏若是倒了……” “会是什么下场?!” 纪太后脸色沉下:“够了!” 她寒声质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你祖父带头造反不成?!哀家说了,皇帝没有废弃你的意思,至少目前没有!所以你还要这样不依不饶……有意思么?你如今是皇后,纵然膝下无子,这宫里但凡有皇嗣出来,谁能不尊你一声‘母后’?如今纪氏安分守己,皇帝碍着我纪氏的功劳,碍着太皇太后还有哀家的辈分,再怎么不高兴,也少不得给我纪氏一份尊荣!” “若是……那才叫万劫不复!” “所以媳妇前几年就说……”皇后的话被太后打断:“哀家知道你心气高,但你也该想想,你祖父他们会不盼着纪氏好?!改天换日这等事情何等重大,岂是你我一介深宫妇人纸上谈兵就能万无一失的?!皇帝是会隐忍,你祖父是看走了眼……但也不算完全看走眼,袁楝娘何等蠢笨顽劣,皇帝只因幼时情分都容忍至今,我纪氏对皇帝有着得罪也有着功劳,从现在起好生端正态度,未必没有挽回的余地……皇后,你要知道,你或者不在乎生死荣辱,敢于压上一切去赌,但哀家,但你祖父他们,是真真正正,赌不起的!!!” 见皇后不作声,太后缓了声音,语重心长道,“你大哥上个月才得了一个儿子,虽然是庶出,但听说生的十分白胖可爱。纪氏枝繁叶茂,繁衍至今,族中懵懂无知的小儿不下百数。无论我们这些人做过什么,这些幼童终归无辜……然而一旦我等有个闪失,旁人会在乎他们是否无辜么?!” “倘若皇帝是那种狠心的,这个不消你说,我等也非坐以待毙之人!” “但皇帝他……” “他应该亲手射杀了祖母!”皇后截口道,“母后,咱们之所以一直认为陛下温厚宽宏,甚至心慈手软,无非是因为他在扶阳郡的名声,还有这些年来给人的印象。但莫忘记,他在扶阳郡的名声,一早就是袁太后给他存心经营,以图王爵!实际上,他十五岁之前是什么样的人,除了袁太后这些亲近之人外,外人所知,都是袁太后想让他们看到的” 国朝为了控制藩王,对于无嫡除国的规矩管的很紧,庶子破格承位的难度相当高。 袁太后既然一直无所出,又是在庶子才落地就抱到身边抚养,可以说早就做好了为庶子谋取爵位的打算,那么从淳嘉头一次公开亮相起,所有的表现、所有的风传、所有的事迹,都可能是太后精心谋划的结果。 而不一定是淳嘉的本性。 至于来了帝京之后的表现……那时候淳嘉已经束发,这年纪对于成为一族一家乃至于一国的顶梁柱来说当然是太过年少了点,但对于一个从小在嫡母指导下掩藏真实面目只给外人看他修饰过的美好的一面的人来说,已经足够继续伪装下去。 不然,为什么皇后的怀疑与建议,总是被纪氏否决? 由此判断淳嘉的心性乃是念旧情也不狠毒残忍,不会将事情做绝……皇后觉得,不足为凭。 “……那么,这样。”纪太后陷入长久的沉默,半晌,她缓缓道,“你将指向馨妃的那些证据加点料,禀告上去,看看皇帝会怎么说?” 纪皇后抿着嘴,这次没有再进言,只道:“是。” “顺便挑几个不安分又看不顺眼也无关紧要的宫嫔做准备。”太后疲惫的摆手,又提醒,“要是皇帝对于馨妃是真凶的结论不满意,那就将这几个推出去顶缸……皇帝回来这几日都没怎么彻查刺客之事,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但望此举能够试探出些许圣心所向罢!” 第七十六章 前夕 “馨妃?怎么会是馨妃?”兰舟夜雨阁,云风篁喃喃自语,“这是谁干的?皇后?贵妃?瑶宁夫人,还是……陛下?” 熙乐有点担心:“娘娘,咱们做的事情……” “咱们做了什么事情?”云风篁不等她说完就心平气和的反问。 “……婢子说错话了。”熙乐被她看着,咬了咬唇,低头道。 云风篁有点恨铁不成钢:“你争点气!都还没人找上门来,就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本宫若是跟你一样的胆子,才进宫那会儿,被袁楝娘在凝碧殿上敲打了一番,回去惜杏轩就该自挂东南枝了!” 熙乐连连认错,心里却颇为无奈,她作为皇城司安插宫中的密谍,要说一点儿胆色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问题是这位主子的操作实在令人窒息先是安排两个宫嫔借着在醒心堂服侍皇帝的机会来了个自导自演的为人嫉恨、受到迫害,跟脚以此为借口跑芳音馆门口大闹,抓住袁楝娘的暴脾气,差点没让这位有孕在身的皇帝白月光当场小产! 这还没结束,这两日不是被勒令闭门不出等待皇后跟馨妃的彻查结果吗? 她她她……她又打发熙乐通过皇城司联络公襄霄,询问是否能够帮忙在这一波里干掉陆婕妤? 陆婕妤! 虽然云风篁这番动作熙乐一直陪同在侧,却是怎么都没想到,云风篁的目标是陆婕妤! 她以为这位主儿针对的是云卿缦这很好理解,既然云风篁打定主意要利用同为云氏姐妹以及主位对宫里人的约束这两点,将云卿缦牢牢的捏在手心里,那么抓住一切机会、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使得云卿缦的位份一贬再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云风篁要搞陆婕妤也能理解,因为公襄霄单方面支持她已经好几个月,倒是她,迄今没给公襄霄任何实质上的回馈,用陆婕妤当投名状怎么算都是既手熟又实惠。 问题是…… 眼下这一出,到底要怎么绕到陆婕妤头上??? 熙乐只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忍不住问:“娘娘怀疑有其他人插手进来改了您的安排?可是之前的事情,似乎也跟陆婕妤没什么关系罢?” 云风篁正想着事情,闻言随口道:“怎么没关系?要不是如今不知道谁拖了个馨妃出来顶缸,正经查下去,就会知道当初奉云容华之命去给淑妃通风报信的宫人,以前伺候过陆婕妤,而陆婕妤是清平侯义女,清平侯又是摄政王如今的岳父。” 她微微冷笑,“且不说本宫曾经当众拂过陆婕妤的面子,陆婕妤当时忍了,过后设法报复本宫,乃至于报复本宫的姐妹,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就说清平侯为了女婿以及外孙的前途,蓄意挑拨陛下与翼国公府之间的关系,谋害淑妃,继而谋害宫嫔嫁祸悦婕妤,促使内廷大乱搅扰陛下……这些难道说不通了?” “……”熙乐怔忪片刻,喃喃道,“那小蹄子竟然是陆婕妤的人!亏婢子之前对她还颇为照拂,这……这……这娘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却也没提醒婢子一下,亏得婢子没跟她说过什么要紧话!” 她面上惊诧,心中也是十分的不平静。 云风篁在宫中根基浅薄,机密之事向来不会绕过熙乐,也很难绕开熙乐,否则当初也不会冒险让她偷听跟郑贵妃的谈话,以此要挟熙乐改换门庭……虽然心中对这位主子敬畏,但熙乐也一直觉得,自己是云风篁手底下不可或缺的人才。 没想到这会儿云风篁就在她眼皮底下不声不响的摆了陆婕妤一道,而她若非云风篁自己说出来,竟是毫无所觉! 这叫熙乐怎么能不惊骇? 她首先想到的是云风篁莫非不信任自己了? 又或者云风篁找到其他合作者了? 又双或者…… 总之熙乐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对这位主子的畏惧与忌 惮,却是更深了一层…… 正惶恐间,只听云风篁懒洋洋说:“谁跟你讲她是陆婕妤的人?不过是伺候过陆婕妤而已这宫里的人来来往往的,除非是跟前天天见着的,不然底下粗使换个两三轮,本宫也未必认识。陆婕妤八成已经忘记这么个人了。” 所以,正好方便了她找了这么个人放在云卿缦身边,以备后用。 结果这会儿倒是打算用了,也不知道是谁横刺里杀出来,却把馨妃给坑了! 云风篁将满宫里可能的嫌疑人拨拉了一圈也吃不准,索性不管了,反正倒霉的是馨妃不是自己,只让熙乐去打听:“馨妃要杀要剐不干咱们的事情,就问问,曲奉衣穆采女要怎么处置?本宫跟悦婕妤之间的账又要怎么算?” “怎么算?”芳音馆里,脸上带着些许病容、但精神尚可的袁太后正闲闲说着,“俩宫嫔无非就是晋位以及赏赐安抚也就打发了,这个不值一提。至于你跟懋婕妤之间……顶多各自申斥几句而已。” 袁楝娘不可置信道:“什么?!” “不然呢?”袁太后心平气和的反问,“你有着身孕,皇儿膝下无子,这眼接骨上你过往对宫里人不仁,当众去踹懋婕妤,自然不好计较;至于懋婕妤,那是皇儿刚刚亲口承认的救驾之功,皇儿许诺她的晋位还没弄呢,她那族姐淑妃才自尽,伺候了皇儿小十年的人尸骨未寒,总不能就为了点儿误会兴师问罪,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儿厌弃了云氏哪!” “但她用珠子……”袁楝娘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太后打断:“有凭据么?” 袁楝娘瞪大了眼睛:“我当时脚下明明白白踩着珠子!” “问题是,没证据证明那珠子是懋婕妤的。”袁太后叹口气,“这要是其他人咬死了懋婕妤也还罢了,谁叫你之前管不住自己脾气,弄的六宫都觉得你不能容人?这会儿你说不是自己几欲摔倒被懋婕妤扶了把,却恩将仇报的扯断珠串陷害她,你去问问六宫谁信?要知道懋婕妤扯断珠串的一幕没人看到,她拉住你免遭摔倒的一幕,却是连哀家跟太皇太后都看在眼里的!” 不等袁楝娘开口,太后继续道,“哀家早就跟你说过,收敛些个,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场面上总要做的过去。可你偏偏不听!现在知道这么做的坏处了?以前被人私下里议论,好歹也不算冤枉,毕竟你是真的做了的。如今却不然,如今不拘你做没做,反正大家心里觉得就是你……这回的事情,换成淑妃,你看谁会怀疑她?你呀!就是太天真,以前在扶阳郡是这样也还罢了,来宫里这么多年了,哀家怎么教,你就是不听!你说叫哀家怎么办呢?” “霁郎也是这么想的?!”袁楝娘听着,眼圈儿就红了,哽咽道,“打从小云氏那贱婢进宫,我都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罪!这种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罢休?!还是我这辈子,就只能看着她那么搞风搞雨的,合该被她欺负?!” 袁太后微微皱眉,不悦道:“哭什么?这么点儿事情就哭了,往后还怎么扶持皇嗣长大!快快将脸擦一擦!” 袁楝娘不肯听,还是蘸柳上来,作好作歹的劝,才让她冷静了下。 就听太后说道:“本来这些话哀家是不想再说给你听的,这些年来哀家劝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你总听不进去……哀家想着,这些年来也苦了你了,左右哀家这把老骨头还在,大不了给你多看着点儿,就由你去罢!” 说到此处幽幽一叹,就流露出些许疲惫,“可是岁月不饶人哪!楝娘,哀家自觉还没到垂老的时候,上头太皇太后都在撑,哀家有什么不可以?可这回一病,哀家躺在榻上,动弹不得,才知道,有时候……都是命!” “姑姑……”袁楝娘虽然任性,对袁太后,对皇帝,都是有着真心实意的,此刻闻言,不禁微微动容。 “若是哀家能选,哀家当然巴不得长命百岁,如此才能 长长久久的庇护你,还有你跟皇儿的孩子。”太后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可是生老病死,半点不由人!哀家近来越想越害怕,你是这样直爽的性子,皇儿呢现在处境比以前是好了点,却更凶险了。以前到底纪氏还以为他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不甚上心。如今朝野上下,前朝后宫,除了咱们姑侄,有几个人不将他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哀家在时,还能帮他看着点儿你跟孩子,让他少些后顾之忧!” “如果哀家有个好歹,皇儿岂不是又要顾着前朝,又要顾着你跟孩子?说什么天子天子的,天子在此世,何尝不是肉身凡胎?” “没有三头六臂,分心多顾,你说,他顾得过来?” “到时候,不管是前朝出了差错,还是你跟孩子被人趁虚而入……你叫皇儿怎么受得住?!” 太后神情哀伤,“哀家知道,这些年来你为皇儿付出极多,再让你按着自己的性子为皇儿着想实在是不公平的……可是谁叫哀家不争气,这么多年了也没能给你们俩做点什么,反倒要你们自己想法子过日子……” “姑姑,您别说了!”袁楝娘心中酸涩,握紧了她的手,低声说道,“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太后微笑:“傻孩子,这样的福泽,谁不想要,却又有多少人能够消受呢?哀家这辈子,出身也算富贵,嫁入宗室,与先王之间,谈不上如胶似漆,却也曾相敬如宾……固然自己不曾亲身生养,但皇儿纯孝聪慧,哀家有他,从不羡慕别人家的子孙满堂……又有你这样赤子之心的侄女儿兼儿媳妇……哀家这辈子其实没什么遗憾的,唯一的牵挂,大概就是,哀家去后,你在这宫闱里,便只能与皇儿、与你们的孩子,相依为命了……” 说着说着声音就低落了下去,吓的袁楝娘一个劲的摇她:“姑姑!姑姑!姑姑您别这样!” 她只是过来问下事情的进展啊难不成就要跟姑姑诀别了?! 袁楝娘惊恐之余忙不迭的让蘸柳去请皇帝来:“怎么会这样……姑姑昨儿个不还好端端的……蘸柳,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她慌乱之下忍不住尖叫起来,“快点去喊霁郎啊!!!” “娘娘不知,太后娘娘早先在宫里头就不太好了。”蘸柳叹口气,却只给太后掖了被角,示意袁楝娘跟自己一块儿出去,到了外头吵不到太后那儿了,才苦着脸告诉,“当初陛下遇刺失踪的消息给太后娘娘那么一说!太后娘娘当时就差点不行了……能来这行宫,除了不相信陛下就这么没了的一口气撑着,就是为了您!” “前些日子陛下归来,太后娘娘心气儿一松……这两日,一直都是恹恹的,觉得快不成了……” 她说着忍不住流露出些许抱怨之色,“所以算婢子求您,别再来跟太后娘娘说那些委屈不满的话了,不然,太后娘娘这会儿将养着本来就不宜多思,再替您这一操心,这……” “……”袁楝娘愣愣站着,脸上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好半晌才低下头,沮丧道,“噢。” 顿了顿才小声确认,“姑姑真没事儿?” 见蘸柳颔首,道:“将养着,还是能养好的。” 长松口气,又怅然若失的在原地站了会儿,这才离开。 蘸柳冷冷看着她走远,回去内室,果然袁太后已经好好儿的靠坐在隐囊上,见她进来,就问:“如何?” “似乎有些触动罢。”蘸柳兴致不是很高,“不过恕婢子直言,悦婕妤都这么大了,纵然从今日开始幡然醒悟洗心革面,恐怕也是……” “终究是哀家看着长大的。”袁太后轻轻一叹,打断她的话,“孩子懂事了总是好事。” 她刚才对着袁楝娘固然是装的,但也的确还乏着,这会儿就又合上眼养神,低问道,“对了,皇儿遇刺那事儿……可有什么结果出来?” 第七十七章 动了胎气 圣驾遇刺非同小可,尤其淳嘉还坠崖之后失踪了好些日子当初坠崖的消息才传出来,行宫上下就撕成了一团。 摄政王带头怀疑纪氏,毕竟皇帝之前好好儿的在万年县待着,众多大内侍卫围的水泼不透,要不是太皇太后称病相召,怎么会撇下大部队轻装简从赶路,以至于被刺客钻了空子? 而纪氏则在太皇太后强撑着起身视事后,反过来怀疑摄政王。理由是淳嘉膝下至今无子,宫闱里虽然当时贵妃跟袁楝娘都有着身孕,且不说尚不知男女,就说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若这会儿就没了,难不成朝野上下还会守着俩妃子生产之后,再立新君? 就算诸臣肯呢,婴儿弱小,动动手脚就没了,到时候不还是便宜了摄政王父子?! 双方你来我往吵的不可开交,却也因此不得不在搜寻淳嘉帝上头各种给予方便,免得被对方将弑君的罪名牢牢扣在头上。 这么着,熬到皇帝归来,稍作休整,头一件当然是追查刺客的幕后指使者。 对于这一点,无论摄政王还是纪氏,不拘是否心虚,场面上总是十万分的支持的这些日子后宫妃嫔还有心思斗来斗去,前朝却是风声鹤唳,皇城司漫山遍野的搜捕追查,抄家拷问,其间牵累了多少无辜、搞了多少的冤假错案出来且不说,总算寻着了蛛丝马迹,抽丝剥茧的揪出了敢于弑君的罪魁祸首! “叛军?”皇帝近期没到后宫,云风篁这等后妃听到消息已经是两日后,钦差都出发了,她磕着瓜子要笑不笑的看底下来禀告的陈竹,“他们胆子可真大!” 陈竹赔笑道:“都造反了,那胆子能不大么?不过要奴婢说,这起子逆贼也是昏了头了,咱们陛下心善宽厚,若只是活不下去在三州那边讨生活,或者还有改邪归正的机会。这会儿闹了这么一出,那还有什么可说的?非但将九族赔了进去,那是连祖上都要蒙羞受辱的,真真是……连累了祖宗无地自容!” 云风篁无所谓的笑了笑,她觉得这罪魁祸首八成有着水分,真凶多半是摄政王,只是皇帝如今需要摄政王,所以只能忍下这口气,随便扯个替死鬼出来搪塞。 嗯,也不全是搪塞? 不然被皇帝委任为钦差、派去三州之地平叛的就不会是杜岚谷了。 云风篁估计淳嘉多半还有其他打算,只是她身在后宫知道的不多,目前还无从判断这位天子的落子所图为何。 这会儿心念转了转,就问起芳音馆的近况:“悦婕妤居然没闹腾么?” 之前宫闱里一系列风波的结局最终还是着落在了馨妃头上,噢,现在不是馨妃了,跟袁楝娘之前一样,直接被贬成了婕妤,该称崔婕妤才是。 连带崔婕妤的父亲崔琬,都跟皇帝递了自承“教女无方”的请罪折子。 这道折子至今还被皇帝压着没发落,崔琬的心情想必不会太好。 至于说崔婕妤,这位本来就不怎么爱跟宫妃来往,自从那日自请禁足却当真落了罪名后,更是紧闭门户,连近侍都跟着销声匿迹。 至于云风篁跟袁楝娘,则分别受到了纪皇后派来女官的呵斥,然后意思意思的罚了两个月的份例。 当然皇帝承诺给云风篁的晋位,也好像压根没提过一样,愣是迄今没有动静。 这期间皇帝一直在醒心堂操心政务,弄的云风篁想当面问都没机会。 原想着袁楝娘那脾气,肯定不会忍住这种和稀泥,到时候那位闹了,她兴许又有做手脚的机会。 结果……那位难不成是忽然学聪明了? 云风篁觉得不太可能,估计是因为 跟袁太后住在一起,被袁太后给镇压了。 本想着袁太后究竟还在病中,精神不济,能压住袁楝娘一时,未必能够一直压着这侄女。这两日没准袁楝娘又作妖了呢? 但陈竹讪讪说袁楝娘这两日也是很乖巧的待在芳音馆里,偶尔陪太后说说话散散步什么,瞧着心平气和的实在不像是强自忍耐,倒是有些专心安胎、不管不顾外界风风雨雨,什么都等孩子生下来再说的意思。 这消息真是太让云风篁觉得遗憾了…… “谁在外面?”正思索着眼下这情况该怎么办,忽然眼角瞥见门口有宫人徘徊,云风篁随口问了声,片刻后就有个浅绿衫子的小宫女怯生生进来行礼,说道:“回禀娘娘,我家御婉方才忽然觉得肚子疼。” 伊杏恩虽然美貌又有孕在身,却不是那等恃宠生娇的轻狂劲儿,她说肚子疼,那肯定是真的疼……云风篁一皱眉:“胡闹!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立刻进来说?!若不是本宫瞧见你,你还要拖延到什么时候!?若是因此伤了皇嗣,你担当得起么!” 就让左右将人拖下去打嘴巴子长记性,末了让陈竹,“还不快去请太医?” 陈竹不敢怠慢,急急忙忙的领了太医来,这时候云风篁已经亲自守在伊杏恩的榻前了,这位御婉究竟年轻,怀孕至今都是好好儿的,此刻却疼的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住滑落,整个人几乎是瘫软在榻上。 云风篁温言安抚半晌无果,正急三火四的时候,见着太医就道了免礼,让他赶紧给伊杏恩诊断。 “御婉仿佛动了胎气。”太医看这阵仗也是悬着心,稍稍一番望问切问,就非常肯定的说道,“敢问御婉方才可曾受到惊吓?” “惊吓?”云风篁脸色本来就不好看,闻言更是面沉似水,看向伺候伊杏恩的宫人们,“刚才御婉都在做什么?” 几个宫人一脸的仓皇,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推了个宫女出来战战兢兢的回答,说是刚才伊杏恩想小憩,将人都打发了出来,她们听着呼痛声进去,才发现御婉不好了。 “那你们被打发出来之前呢?”云风篁耐着性子问。 宫女差点哭出来:“回……回娘娘的话,当时御婉一切如常,婢子们实在没发现什么异常。” 云风篁深吸口气,让熙乐先去三楼收拾间屋子暂且安顿伊杏恩:又盯着太医开了方子,问了一大堆的禁忌,打发走了人,这才将伊杏恩左右之人统统拉到后头厢房里去审问:“伊御婉素来身体安康,怀孕以来从未有过不适,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动了胎气?必是这些人弄鬼!” 这一幕其实也是云风篁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宫里先前怀孕的妃嫔就没有一个太太平平的,连贵妃都不知不觉着了道儿呢,遑论伊杏恩一个御婉? 此刻生气,一半是真的恼怒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做手脚,一半却是做给众人看的当然她也没忘记照例将这事情禀告到醒心堂以及皇后住的宝瑟小筑。 纪皇后那边很快给了回应,非常的中规中矩,就是打发人送了些东西过来作为安抚,并且派遣宫女探望,顺便提醒云风篁好生照顾有孕的宫里人,皇嗣比什么都要紧云云……倒是皇帝那边,云风篁以为会跟皇后差不多,结果晚上的时候,淳嘉居然亲自过来了。 “怎么会动了胎气?”皇帝有几天没来了,云风篁瞧着他似乎瘦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比较操劳的缘故,但整个人不显羸弱,反而透着股儿精悍的意思,可见手握大权到底不一样。 她迎上去福了福,还没被叫起就听到这话,心里倒是有些高兴,她可不在乎皇帝看 伊杏恩的身孕比她还要紧,她最怕的是伊杏恩,或者说绚晴宫的宫人生了十个八个皇嗣,却仍旧比不上袁楝娘。 此刻也没有作妖的意思,如实道:“妾身已经将伺候伊御婉的人都拉下去盘问了,只是那起子奴才倒是嘴硬,迄今也没有一个承认的!” “宫里不缺那么几个奴才。”皇帝闻言一皱眉,说道,“实在不肯招供就换掉罢。” “妾身也是这么想的。”云风篁微微颔首,她也是急着做母妃的,不听话的奴才当然不会留。 皇帝知道她虽然年少,却不是下不了狠手的人,说了这话也不再多言,自去伊杏恩屋子了。 云风篁见状忙吩咐底下人送了些吃食过去,自己则贴心的没去打扰。 因着服侍伊杏恩的人都被押下去了,这会儿伺候她的就是云风篁临时拨了熙乐跟流虹。 她们换班的时候出来告诉云风篁,说伊杏恩跟皇帝说,动了胎气纯粹是因为她小憩时做了个噩梦,乃是关于当初从芝州逃难时的经历,却不关身边人的事情。 “这是怎么说的,好像娘娘故意针对她身边人一样。”熙乐就怀疑,“这伊御婉也太多心了!娘娘忙这半晌,还不是为了她跟皇嗣的安全?” 云风篁倒是无所谓,道:“陛下怎么说的?” “陛下说这些琐事自有娘娘做主,让伊御婉好生安胎就是。”熙乐抿嘴笑,眼中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道,“婢子看陛下其实最关心的还是皇嗣,伊御婉么,说来说去,不过一介宫嫔,那些小心思,陛下根本是一目了然。” “你也知道陛下一目了然,却何必还要计较?”云风篁微笑说,“不过伊御婉这会儿说这话也难怪,她从进宫起就是这些人照顾的,本宫怀疑里头掺了沙子,为了他们娘儿的安全,一股子将人发落了,也难怪她心下不安。” 伊杏恩倒不担心这会儿被主位怎么了,毕竟她这主位是出了名的不能生,所以对于宫里人的身孕,肯定是非常重视的。 她怕的应该是云风篁到时候会去母留子这事儿对于一宫主位来说本来就不难,遑论如今将身边人统统打发了,再换上来指不定清一色是云风篁的人手。 到时候妊娠期间固然安全了,等到生产的时候,那她的死活,还不都捏在了云风篁手里头? 云风篁理解她的担忧,也不在乎这种猜忌,因此只让熙乐:“你们且伺候着,本宫宫里人如今就她一个有喜,可不得小心翼翼些?至于她跟陛下说的话,左右没什么用,再者,她既然有这样的心思,想必接下来也该知道怎么做。” 伊杏恩的确知道该怎么做,因为她东拉西扯的将皇帝留到晚上,就推荐了皇帝去云卿缦那儿过夜。 按照默契有孕的妃嫔就不能留宿皇帝了,而让云卿缦给皇帝侍寝,正是云风篁近期的打算。对于伊杏恩自己来说,要是绚晴宫就她一个能够给主位生儿育女,兴许是个眼中钉肉中刺,但要是绚晴宫的宫嫔好几个都给主位绵延子嗣,那么大家对于将子女放在主位膝下抚养,就不是舍不得的心态,而是生怕自己态度不够端正,拖了亲生骨肉的后腿了。 到那时候,主位还用得着担心亲娘在世,孩子不跟自己亲么? 该是孩子跟孩子的亲娘担心,能不能入了主位的眼才是。 “她懂事,本宫也不会小气。”云风篁所以笑着告诉熙乐,“回头补上宫人的时候,让伊御婉自己去挑近侍。” 虽然供伊杏恩挑选的名单肯定是已经筛选过的,但这至少是一种含蓄的安抚的态度,多少能够让这位伊御婉松口气。 第七十八章 韩氏婆媳 皇帝给伊杏恩面子,这晚当真宿在了云卿缦的房里。 次日早上起来,则唤了云风篁一起用早膳,期间不无试探之意的说云卿缦服侍的不错,进宫也有些日子了。 云风篁抿了口温热的玫瑰露,要笑不笑道:“这是自然的,妾身这些人进宫就是为了伺候陛下,若是这点儿本事都没有,那还有什么脸面享受月份跟宫里人的伺候呢是不是?” 皇帝的本意想来是趁势给云卿缦提一提位份什么的,结果被她这么一说,也不好再讲下去。 只是他不讲了,云风篁倒是问了起来,“对了陛下,怎么这两日了皇后娘娘那边都没说给妾身晋昭仪的意思?该不会皇后娘娘不喜欢妾身了,所以不耐烦给妾身操办这事儿?那陛下,这事儿该谁弄啊?不然这么拖下去,指不定都要回去帝京了!” “……你看这宫里头有第二个妃子跟你这样,差不多钻到位份里去的吗?”皇帝的目的没达到,心中不喜,还要被她追讨晋位,就很不高兴,没好气的说道,“再说这两日又是贵妃小产又是淑妃去世的,你宫里人也才动过胎气,你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 这要是换个要点脸面的妃子早就面红耳赤的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了,可云风篁偏不!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皇帝:“别说贵妃淑妃还有宫里人这几位出了事情,就算这三宫六院统统不好了,妾身怎么就不能想这些了?!妾身说了,妾身进宫的首要任务就是服侍您,那心思都应该在您身上才对!晋位的事儿是您说的,妾身这要是因为其他琐事给忘记了,那才是不把您跟您的话当回事、那才是愧对自己的宫妃的身份罢?!” 皇帝沉默了会儿,叹口气,感慨道:“多日不见,懋婕妤这狡辩的本事,可真真是一点儿都没落下啊。” “妾身哪里说错了?怎么就狡辩了?”云风篁一脸的委屈,眼中甚至泛起了点点泪光,“那起子因为这个那个时期就忧心忡忡,话都没心思讲的,才是居心叵测!似妾身这样,一门心思都在您身上的,哪里有功夫管那些闲事?” 又打量着皇帝的脸色问,“该不会是贵妃娘娘记恨妾身上次去鹿芩台寻她理论,所以缠着陛下不许给妾身晋位?那妾身……” “你消停些!”皇帝顿时警觉,生怕她又跑去鹿芩台闹事说实话,他的确很想将晋昭仪的承诺给赖掉的,这承诺给出来的时候,原本就带着给翼国公府解围的打算,结果后来不但没能解围,还逼死了淑妃,前不久这婕妤甚至胆大包天的闹到了芳音馆! 就这一番折腾,皇帝没把她贬回宫嫔,已经是大局为重了,还给她晋昭仪? 简直想都不要想! 但现在云风篁流露出你敢不晋位老娘就敢继续搞事情的意思,皇帝不免头疼,思忖了会儿,最终说道,“谁叫你那天去芳音馆闹事,还把皇祖母给惊动的?如今几位长辈都觉得你怪不安分的,得好生观察个几日,再说晋位之事。” “陛下,妾身跟您提位份的事情,也不全是为了自己。”云风篁闻言,稍作沉吟,就道,“您想,伊御婉怀孕这才几天,就有人将手伸到她身边……” 皇帝打断道:“伊御婉已经跟朕说清楚了,这次主要是她做了个噩梦,也是爱妃关心则乱,没问清楚就将她的近侍拿下去盘问。当然朕不是怪爱妃,爱妃也是担心皇嗣,这事儿做的没错。但伊御婉此番动了胎气,的确不是有人作祟。” “就算这次不是,以后呢?”云风篁叹口气,忧心忡忡的样子,“伊御婉这一胎才怀上,避暑这么点时间肯定是不能生养的,行宫回去帝京固然不算太遥远,可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妾身之前来的时候都累得够呛,遑论伊御婉到时候乃是双身子?” 皇帝很想说你这趟来的时候前半程一点儿都不累,后半程要不是流落荒野也不会累,但云风篁没给他插话的机会,“悦婕妤虽然是婕妤,但自己乃是主位,又有慈母皇太后照拂,方能平平安安到现在。当然妾身并不是说,让伊御婉也去打扰慈母皇太后,可陛下膝下至今空虚,每一位皇嗣都弥足珍贵。妾身只婕妤的位份,恐怕很难震慑六宫,周全的庇护伊御婉啊!” “爱妃,贵妃乃是仅次于皇后的位份。”皇帝听着颇为无语,勉强端着温和的语气说道,“然而贵妃也是……” “陛下,贵妃娘娘那不是意外么?”云风篁一脸无辜的看着他,“既然是意外,那就说明 不一定会落在其他人身上啊!要不是淑妃姐姐太不当心了,贵妃原本是可以平平安安的给陛下生下小皇子的啊!” 皇帝知道她对于位份看的重,这回既然提了起来,显然是没个结果不肯罢休了。 思忖了会儿,就说:“这事儿你寻皇后去商议罢,宫中晋位原本就是皇后主持。” 然后借口有事直接溜了。 于是半晌后,宝瑟小筑,纪皇后气的直拍桌子:“陛下自己要做好人,舍不得委屈了他这些心肝!结果一个个弄本宫跟前来添堵,这个那个的,本宫到底是六宫之主,还是这六宫的老妈子?!” 淳嘉帝这事儿做的的确不地道,前脚打发了人来跟皇后说没有给懋婕妤晋位的意思,后脚就是懋婕妤过来说皇帝已经同意晋位,只等皇后落实皇后倒是想直接跟云风篁说了,让她去找皇帝呢,但皇帝既然提前派人过来通气,显然就是想让皇后给自己做挡箭牌,不想被云风篁亲自缠上。 纪皇后哪能不生气? “罢了,既然是陛下亲自吩咐的,本宫不能不出去敷衍一二。”纪皇后所以借口另外有事,回去内室好一番发泄,最终还是压了火气,重新款款出去见云风篁。 “你晋昭仪这事儿陛下的确早就跟本宫说过了。”回到凤座上,纪皇后恢复了心平气和的神情,缓缓说道,“只是行宫这边诸事欠齐全,本宫的意思是,等回去帝京再行操办。毕竟宫里头好些年没册九嫔了,之前你跟魏婕妤晋婕妤,就没怎么大操大办。今年以来宫里头出了许多事情,本宫一早想着热闹一把,去去晦气。你这回晋位,倒是正好赶上了。” 云风篁皱眉,说道:“娘娘,悦婕妤还在怀孕,等生产之日,按着规矩,少不得要晋位。她素来得陛下钟爱,又是宫里头的老人。妾身以为,这大肆操办的机会,还是让给她的好。毕竟,妾身宫里人虽然也有怀孕的,到底生母卑微,哪里能跟悦婕妤比?” 皇后这摆明了就是缓兵之计,云风篁哪里肯信? 之前皇帝允诺晋位时她都不肯信抚养了皇嗣会继续封赏的话呢,遑论现在。 “这有什么?”纪皇后淡笑了下,说道,“宫里难不成还缺了多办一次册封大典的钱了?到时候你先办,她再来,不都一样的?都是从婕妤晋上去的,没道理让她压你一头,是吧?” 见云风篁还要说什么,皇后挑眉,“怎么?懋婕妤这是一定要不领情了?本宫特特抬举你,还抬举错了?” “……”淳嘉那个昏君! 当面说不过本宫,就拖皇后出来顶缸! 云风篁心里恨恨的,无奈也的确找不出其他理由,只得悻悻说,“那么妾身谢娘娘恩典了。” 纪皇后噙着冷笑看她铩羽而去,觉得这些日子的憋屈总算舒缓了些。 而云风篁回到兰舟夜雨阁,则让人给云卿缦熬了之前从纪暮紫手里弄到的那个求子秘方,见缝插针的安排这便宜姐妹给皇帝侍寝。 只是皇帝这些日子也是忙碌,贵妃、悦婕妤处要安抚,其他妃嫔那儿偶尔也要去个一两次的,到云风篁这儿毕竟少也是伊杏恩懂事,三不五时的装个病装个不舒服,颇为卖力的给云卿缦拉到几回机会。 中间云卿缦苦着脸找过云风篁,表示那求子药忒难喝了点,能不能不喝?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又不是云风篁自己喝。 她三言两语将人打发了,还叮嘱云卿缦的左右看牢了人,免得云卿缦装作喝下去,实际上却吐掉了,平白耽搁了皇帝的临幸。 如此不几日,由于纪皇后的提议,后妃们再次得到跟家人小聚的机会。 这次翼国公府的人心情十分复杂,因为她们是跟着谢氏婆媳进入行宫的…… 毕竟淑妃已死,云卿缦还只是宫嫔,按照规矩她家里人是没资格团聚的,只能沾谢氏婆媳的光…… 云风篁对着谢氏婆媳十分客气,对翼国公夫人跟韩氏就没什么好脸色了,一见面就先发制人让她们好好劝劝云卿缦:“……那方子最先吃的就是伊御婉,如今已经有孕在身!本宫跟卿缦自来犹如亲姐妹,见着了效果,这才专门给她备下汤药,一应支出都是本宫的账!要不然,这样的好事,轮的着她一个容华?!结果她就因为汤药苦了点,就抱怨上本宫了,也不想想本宫这么做是为了谁?” 她指着缃桃轩的方向,语重心长,“自从淑妃姐姐寻死后,我们姐妹在 这宫里就失了靠山!本宫命苦,才进宫就被断了生育之念,难得卿缦还好好儿的,偏帝宠不盛,不趁现在生下皇嗣,日后可要怎么办?” “本宫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好!” “也是为了翼国公府好!” 翼国公夫人气的直哆嗦,手都在颤抖,是想起来死的不明不白的亲生女儿,传闻都是被跟前这口口声声“本宫为了你们好”的贱婢借庶女之手给逼死的,可她这会儿对着盛气凌人的罪魁祸首,还得俯首称是,保证等会儿一定好好的教训云卿缦,务必不给云风篁添麻烦。 至于韩氏,脸色也很不好看,倒不是生气,而是担心她是造成云风篁进宫的发起人,当初原没将这穷亲戚家的远来侄女儿放在心上,想着丈夫有这么个惦记的人搁在跟前终归碍眼,瞧她对云卿缦一个庶女那么讨好的劲儿,也是个贪图富贵的。 纵然谢氏当时已经在给云风篁说亲了,在韩氏看来,这种人哪怕出了阁,也不是没有跟云栖客搞到一起去的可能。 而她自觉出身高门大户,也不想为了这么个东西手上沾血,左右宫里头有个宫嫔杀手袁楝娘,又正好跟自家大姑子淑妃有着恩怨,就同婆婆提了提,婆婆趁觐见的功夫跟淑妃一说,果然是一拍即合:自从袁楝娘对淑妃下手的事情曝露出来后,皇帝出于愧疚也出于对翼国公府忠心的感激,对淑妃的真心实意只怕只在袁楝娘之下了。 可见对于这位心存仁厚的皇帝,苦肉计是非常凑效的。 然而淑妃毕竟没有当真让袁楝娘将自己弄个什么样的狠心,不好继续亲自上阵,至于即将送进宫闱的云卿缦,那是肩负着为姐姐生儿育女的责任的,也不好动。 用云氏其他旁支庶出的女孩子罢……到底也是云家人,如淑妃当初跟云风篁说的那样,既能牺牲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做什么要坑自家血脉? 所以弄个顶着云氏名头的弃子进去,到时候袁楝娘死性不改,继续对云氏女下毒手……一条人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条命来自云氏,到时候淑妃父女在皇帝跟前固然是一派为皇帝生为皇帝死为皇帝哐哐撞大墙的无怨无悔,可皇帝会怎么想? 他就算不因此厌弃了袁楝娘,也定然会因此对云氏有着更深刻的歉疚与亏欠。 如此韩氏、淑妃、翼国公府都能从中渔利,就连云钜谢氏夫妇,翼国公夫人也跟淑妃说好了事后给他们些补偿,唯一吃亏的,不过是云风篁一人而已。 但在始作俑者的三人看来,云风篁又算得了什么呢? 韩氏甚至跟翼国公夫人私下说,能够为云氏而死,也算是这三年来傍着云卿缦的福气了,毕竟一般人连为云氏死的资格都没有呢! 这话当时说的多么漫不经心多么高高在上,听到淑妃死讯时就有多心惊! 此刻居高临下的云风篁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来时,韩氏差点控制不住表情流露出惊恐今天她其实不想陪着翼国公夫人来的,但这年头没有说婆婆要出门,儿媳妇不陪同的道理。而翼国公夫人就算知道会跟杀女仇人照面也不可能不来,毕竟淑妃在时,还能偷偷摸摸给家里传些消息,淑妃去后,云卿缦一个才进宫的宫嫔哪里来这本事? 淑妃的死讯,翼国公府所知就是皇室对外宣布的那样这跟他们了解的自家大小姐的为人实在对不上,说没有内情没人相信的,然而这种涉及大内秘闻的事情皇帝不可能亲口给翼国公解释,那么此番诸妃与家人小聚,就是翼国公夫人最好的打听亲生女儿之死内情的机会了。 她怎么能错过? “行了,你们去罢!”云风篁好生欣赏了一回明明几欲崩溃却还强撑着作出庄重娴静之色的婆媳俩,这才心情不错的挥手,放她们去见云卿缦。 待韩氏扶着婆婆离开,她侧头,将视线落到谢氏身上。 谢氏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字斟句酌的问:“风篁,听说你之前跟陛下一块儿失踪了些日子,可受伤吗?” 云风篁“嗯”了一声说没什么,不等这姑姑继续嘘寒问暖,就问:“家里那边最近来信没?” “你娘写了信过来问你进宫的事情。”提到这个谢氏眼眶一红,想倾诉又忍住,顿了顿道,“前两日听你姑父说,陛下让人赏了谢氏,还给你父兄封了两个散官衔……这是不是跟你有关系啊?” 云风篁闻言微微一怔,倒是十分意外。 第七十九章 我是这样的女儿! 之前淳嘉在山洞里就许诺过会给谢氏封赏,后来到了行宫,也说过这事儿不过云风篁自己晋昭仪都拖到现在还没个结果,就更没功夫管谢氏了。 而且说实话就她对自己家族的了解,谢氏不一定想要这份封赏…… 毕竟谢氏走的是细水长流路线,卯足了劲儿不离开桑梓,誓在老家生根发芽的那种。 就算族里不是没出过官吏,但也都是辗转地方上的小官,压根没进过帝京他们也不想引起庙堂的注意。 因为似他们这种地方上的大族,在本地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又族人众多,只要不是卷进那种诛九族级别的大事里去,一般性的过失都动摇不了他们的地位跟势力。 但云风篁也没办法,这见鬼的后宫没个强势娘家她连现在这个婕妤的位子都不一定能坐稳,遑论晋级以及往后。 当初坠崖之后遇见刺客,实在逃不掉的时候她选择坐以待毙为家族考虑。 可既然有着一线生机,在云风篁看来,那肯定还是自己比家族重要一点……三年前她愿意放弃戚九麓来帝京,一个是当时为着谢风鬟的死颇为心灰意冷;第二个就是来帝京改嫁他人固然痛苦,那至少不是让她一死了之呀! 是的,虽然比起谢风鬟,云风篁这个嫡出女,受到家族的栽培,婚姻上的待遇,以及日常的看重,都要高出不止一筹,可论到对家族的忠心程度,论到能够为家族的付出程度,她还真不如谢风鬟。 至少当初谢风鬟之死,有很大程度是站在谢氏的角度考虑当然也是谢风鬟本身的见识限制了她的考虑然而谢风鬟毕竟是真心实意为谢氏死的。 可云风篁就没这份自我牺牲的情怀了。 拖谢氏下水兴许以后家族跟自己都逃不掉,但不拖谢氏下水……自己铁定逃不掉! 这种选择在她看来根本不需要考虑的! 至于说良心上的不安,云风篁也早就解决了:反正谢氏不可能因为她主动打破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那么只要她能够将谢氏拖下水,那就是自己技高一筹……勾心斗角的事情,愿赌服输,谈什么良心啊? 不管谢氏那边反应过来之后怎么想的,云风篁自觉凭本事裹挟家族问心无愧。 毕竟她亲娘江氏寻常应该不可能亲自跑来帝京找她算账,至于谢氏其他人,她还真没什么好担忧的。 论口齿她四个亲兄弟外加二十几个堂兄弟绑起来都不是她对手,怕什么! 别说这些平辈了,她亲爹谢蹇亲至,她都能理直气壮! 这会儿沉吟着,就微微一笑,说道:“之前在崖下照顾了陛下几日,想是陛下悄悄儿吩咐的,我都还不知道呢。” 谢氏有些不安,说道:“按着规矩,家里得了这样的恩典,是要谢恩的。” 这个谢恩,可以只在天使登门宣布圣旨时三跪九叩也就谢过了,也有专门千里迢迢跑来帝京上表的当然有亲戚好友什么的,也能代为上表。 谢氏这会儿就建议,“要不我让你姑父用你父兄的名义写个谢恩表书上来?” “陛下这般看重我、看重谢氏,怎么能如此敷衍呢?”云风篁正思索着怎么将娘家绑上马车,闻言自是摇头,说道,“左右家里空闲的兄长好几个,让他们随便过来两个不就是了么?再说我离家这几年,一直不曾见过他们。难得现在在宫里也混到了妃位,隔三差五能见一见娘家人……他们不想我,我却是想他们的。” 她幼时不在谢氏跟前长大,三年前来了帝京虽然从此都跟谢 氏朝夕相处,然而都是压着性子扮乖巧体贴。纵然入宫之后传出来的名声同谢氏了解里的侄女儿大相径庭,但不管是谢氏还是谢氏的儿媳妇蓝氏等人,都道云风篁是被刺激到了,故而性情大变。 此刻听着没有一个怀疑的,谢氏甚至鼻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哽咽道:“好孩子,姑姑……姑姑真是对不起你!” “姑姑待我如亲生,诸位兄嫂也未曾拿我当外人,说这些话,岂不是见外了?”云风篁难得跟她照个面,可不想再听她花式心疼自己,赶快说道,“皇后娘娘虽然许咱们见面,却也未必会给多少辰光,咱们还是说紧要的罢姑姑您刚才不是说我娘给您写了信么?唉,说起来我这两日在宫里听到些消息,也正好告诉你,转告娘他们呢!” 她不动声色的给谢氏婆媳灌输了一些事情,以便他日江氏那边写信过来询问,能够达到误导谢氏下场的目的。 不过这些话说的十分含糊,模棱两可的那种,毕竟云风篁虽然决定拉娘家下水,但这个恶人能不自己做当然不自己做了,不然她费尽心机通过公襄霄挑动晁静幽千里迢迢专门回去一趟北地是做什么的? 除了自己脱不开身,也是方便日后甩锅不是? 谢氏婆媳本来也不是什么强势的人,因为云钜官位不高,她们之前虽然受到翼国公府提携,偶尔能够参加一些宫宴官宴什么的,却也都是当壁花,不曾经历过像样的争斗。 云风篁敷衍起她们来很是顺手,都不怎么用动脑筋的。 很快将自己要传达的消息讲述完,算了算时间,云风篁就让人摆上宫禁的葡萄春,说是新得的皇帝那边的赏赐,专门留着跟谢氏婆媳一块儿分享。 谢氏婆媳其实酒量都不怎么样,但想着云风篁本无意入宫,如今做到了婕妤,却也与家人团聚迢迢,想必心中凄苦,只当她想拉人借酒浇愁,遂也没有拒绝。 这葡萄春入口甘甜绵软,却后劲极大,云风篁如今身份尊贵,高踞上首,亲自劝酒,谢氏婆媳也不好盯着她每次自己都喝了,如此没多久,这两人就不得不被扶去厢房歇息。 而从头到尾只略略沾唇的云风篁则叫人好生伺候着,又将面前都撤换下去,开了门窗透气,这才摇着团扇施施然等着。 也没等多久,就见红着眼眶的翼国公府婆媳一前一后到门口求见。 “进来罢。”云风篁单手撑腮,漫不经心的吩咐,兰舟夜雨阁不似宫殿深广,但云风篁作在的这处正堂颇为宽阔,以至于她端坐的上首在大白天的仍旧有些阴暗,附近就点了两盏香瓜式碧纱宫灯。 坊间有话说灯下看美人,言灯火昏昏之际,美人颜色更盛。 但两团原本灼灼却因室内过于宽敞而显出几分幽然之意的火光照在云风篁身上,却无端给人一种妖诡的美感。 尤其是一双眸子,藏在长睫下的暗影里,亮,也凉。 带着种不怀好意的森然。 令原本心情沉重的韩氏婆媳都不禁呼吸一滞。 “今日……叨扰娘娘了。”翼国公夫人究竟年长些,又是做惯了国公夫人的,就是端得住,明明心里已经恨不得扑上来将云风篁抽筋扒皮了,却还是稳稳的行礼下去,口中低声说道,“小女卿缦年幼无知,还望娘娘莫要跟她计较……臣妇方才已经教训过她,以后都会听娘娘的话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的忍耐了。 偏偏云风篁还不肯放过她,闻言懒洋洋的转着手里的团扇,轻飘飘的说道:“年幼无知?夫人这么说卿缦本宫 就不答应了!论到年纪本宫跟卿缦不是同岁的么?说起来卿缦跟刚刚没了的淑妃姐姐一样,都是夫人抚养长大的呢。淑妃姐姐虽然斯人已逝,可那是何等风采!本宫思来,至今历历在目!” “怎么卿缦却是这等扶不上墙的样子?” “夫人,虽然嫡庶有别,可都是要进宫伺候陛下的人,也都是翼国公的亲生女儿,何以厚此薄彼,竟将卿缦养废了?” 要只是这样,翼国公夫人尽管已经恨的心中滴血,却还能忍。 然而云风篁捅刀子向来拿手,说到此处也不等她开口辩解,就是轻轻一笑,柔声说道,“啊,不过风采过人的淑妃姐姐说没就没了,倒是卿缦,至今还好好儿的在,没准日后还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生下来皇嗣呢……这么着,夫人当年一番苦心,却也算是歪打正着,终究给翼国公府保下一个女儿了呢!” “……娘娘!”翼国公夫人僵立当场,只觉得全身如坠冰机,她亲生的统共就一子一女,因为儿子云栖客早早被立为世子,是翼国公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的,同亲娘相处时间不长,倒是女儿淑妃,入宫之前母女俩朝夕相处,感情深厚。 这女儿当初小产就叫她撕心裂肺了一回,不然也不会在世子妇提议将云风篁用云氏女身份送入宫闱后交给袁楝娘处置时赞同云栖客是韩氏的丈夫,却是她儿子,在韩氏进门迄今无子的情况下,儿子弄些个庶子庶女出来,翼国公夫人其实不是很在意。 哪怕儿媳妇是亲侄女,可自己不能给她儿子生儿育女,也没有说拦着不许其他人给儿子生儿育女的道理罢? 要她跟韩氏一样忌讳云风篁,韩氏没进宫前,云栖客才提出想娶这女子的时候,翼国公府就不是暗示云风篁少过去走动,而是直接将人解决了。 归根到底翼国公夫人当初会点头,除了没将云风篁的生死荣辱放在心上外,就是觉得这法子能够让自家、尤其是让女儿受益,可以狠狠摆袁楝娘一道! 谁知道,送进宫去的云风篁至今活蹦乱跳还做了婕妤,连袁楝娘也是好端端的,倒是她的霜腴…… 翼国公夫人心中刺痛无比,她就那么哆嗦着站在那儿,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向上首的云风篁,多年养尊处优栽培出来的贵妇人气度似乎一瞬间烟消云散,周身都萦绕着浓得散不开的悲戚,嘴唇一个劲的颤抖,哽咽道,“臣妇的女儿已经没了!没了!!!” “没了女儿,不是还有儿媳妇在?”云风篁欣赏着她的崩溃,记忆中这位翼国公夫人高贵又高傲,虽然没有明着表现过对云风篁的不喜,甚至一直客客气气的,但有时候,客气,也是一种轻蔑她骨子里对于穷亲戚家的乡下亲戚的居高临下,从来都是一目了然,连遮掩也不屑。 这样一个人,大概这辈子都没想到,会碰见云风篁这么个异数,以至于沦落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甚至还要亲自在罪魁祸首跟前听着刻薄话的境地罢? 当然云风篁是绝对不会同情她的。 翼国公夫人这会儿哭的再凄惨,江氏得知她意外被送入宫闱时,只会更痛心! 谁还不是爹生妈养的,韩氏婆媳自觉高人一等,云风篁还觉得自己的命比这些人、比谢氏、乃至于比淳嘉都紧要呢! 她轻轻笑着,用甜蜜的语气说道,“本宫记得夫人最慈祥可亲了,之前见着本宫一个乡下来的转弯抹角的穷亲戚呢,都说本宫跟卿缦一样仿佛你的女儿。遑论世子妇?” 翼国公夫人有那么片刻脑中一片空白,旋即就是轰然炸开! 第八十章 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 翼国公夫人抖若筛糠,几乎站立不住,踉跄着扶住旁边的高几才止住瘫软在地。 她无力又绝望的想,自从接到淑妃去世的消息后,她跟韩氏都这么怀疑过,却始终抱着一线希望,就是云风篁只是单纯的白眼狼,或者被淑妃的对头收买,这才会针对淑妃,而不是知道了自己入宫的真相…… 云风篁已知内情的事情淑妃没有告诉娘家,一则是关系到云栖客觊觎过妃嫔,怕底下人传话过程中走漏风声;二则是淑妃当时觉得自己足以应付云风篁,犯不着让家里跟着操心。 淑妃入宫八年,论资历论位份论身份论跟皇帝的情分……她觉得即使云风篁气焰嚣张,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己迅速败亡。 这么想其实没错,只是淑妃万没想到贵妃的孩子会不明不白的出了岔子,直接促使贵妃选择跟云风篁作盟友。 就好像当初云风篁在帝京低调的过了三年,满心以为即将忘记过去开始新生活,却被一道懿旨召入宫闱一样这世道,总有些计划不如变化快。 “她知道了……”侍立在翼国公夫人身后的韩氏,心中惊涛骇浪比之婆婆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这件事情她虽然不是决定者,却是发起人。 当初闲谈之际为婆婆献策时是怎么的得意,自觉铲除一个潜在情敌的同时又讨好了婆婆以及深宫之中的大姑子,还能在小姑子跟前卖个好,此刻就有多战栗。 如果几个月前有人跟她说她有一天会对云风篁恐惧万分,韩氏一定一笑了之,认为是纯粹的胡扯…… 可现在,高高在上的淑妃,她自幼被耳提面命要好生笼络不可得罪的大姑子,说没就没了…… 甚至据说连后事都十分凄凉。 而云氏送进宫的另外一个女儿,小姑子云卿缦,至今还捏在云风篁手里。 几个月前,这云风篁又是谁? 她怎么敢? 她怎么能? 她怎么……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明明她应该在诚惶诚惧里进宫,然后从入宫头天起,就被袁楝娘那毒妇折磨的欲生欲死,尔后,在袁楝娘一次惯例的“不当心”中,香消玉殒。 这期间,仁厚和蔼人美心善的淑妃,会不时的召见、心疼这苦命族妹。 只是碍着袁楝娘的霸道强势,以及淳嘉帝对她的偏爱,不得不看着云风篁受苦…… 直到这族妹年纪轻轻的就没有了,兴许没有的时候还怀着身孕,淑妃终于忍无可忍,为这妹妹喊冤,也许是在淳嘉帝跟前,也许是在袁太后跟前……这些人会知道,云风篁是何等娇弱无辜又是何等身世凄惨命途多舛值得同情怜惜的女子。 由此反衬袁楝娘的骄横跋扈、歹毒狠辣。 这位皇帝青梅谋害宫里人已经是家常便饭,可是云氏女,终究不一样的…… 当初淑妃小产之后的彻查,袁楝娘已经展现了一番恶意。 那时候袁太后跟兴宁伯都亲自给翼国公作保,保证绝对不会出现类似的事情。他们都是淳嘉的嫡系,淳嘉尚未大权在握,怎么可以互相残杀? 这种情况下袁楝娘手底下再添一条云氏女的性命,哪怕只是义女呢,袁太后、兴宁伯乃至于皇帝,该如何跟云氏交代? 云氏当然是悲痛的委屈的心疼的…… 但终究会 因为忠心体谅皇帝的。 他们的这番忍让会获得丰厚的回报,方方面面的,长久的,持续的…… 这些都是韩氏开口之前反复考虑过,能够得到婆家支持的理由。 她从来没想过,云风篁能够在袁楝娘手底下活下来,更没想到,这位不但活了下来,甚至还开始了报复而且头一个开刀的,就是韩氏已经习惯了仰望的淑妃。 这让韩氏对云风篁的印象,差不多是直接从蔑视,跳到了恐惧。 “娘娘。”翼国公夫人撑着高几,嘴唇翕动,半晌才惨笑着问,“臣妇的女儿没了……那是臣妇唯一的亲生女儿……您……” 她刚才激烈的喊着自己的女儿没了的时候,是愤怒的,也是委屈的,更是充满了痛恨的! 但此刻,她却说的又轻又软,透着股儿小心翼翼,最终,她合上眼,忍住剜心般的痛楚,忍住巨大的屈辱,用近乎求饶的语气,问,“您……满意了吗?!” 云风篁怎么可能满意? 她轻轻的笑着,柔声道:“夫人,本宫刚才不是说了?您的亲生女儿没了,却还有个儿媳妇,宛如女儿一样,对吗?” 韩氏惊恐的看着婆婆的背影,察觉到婆婆僵硬的脖颈似乎一点点的转过来看自己,她怔了怔,身体却比心念更快的跪倒在地! 这举动让云风篁也不禁笑了一下,换了个姿势托腮,饶有兴趣道:“世子妇跟本宫想的真不一样。” 她以为将时常照面的少年女孩子当成一只猫一只狗那样毫无愧疚的算计去死路的人,定然铁石心肠,心冷如冰,占据上风的时候固然目下无尘,输也该输的坦荡,如此方是上位者该有的风范。 谁知道韩氏这突兀的一跪…… 云风篁反倒有些索然无味的感觉:就是这么个欺软怕硬踩低拜高的玩意,闲闲一句坑了她一辈子?! 这么个东西要是没有韩氏嫡女、翼国公府世子妇的身份撑着,也配做她的仇人? “……妾身一时糊涂。”韩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想求饶,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话可说,如果云风篁不知内里,她还可以巧言令色,但观云风篁的言行,似乎淑妃将什么都告诉她了韩氏这会儿心里不禁对淑妃也生出了怨恨:要是云风篁在宫中一蹶不起,告诉也就告诉了。 明明这位主儿从进宫开始就闹腾的厉害,为什么还要跟她讲这些?! 而且,说了也不告诉家里一下! 以至于婆媳俩还以为可以继续搪塞下去! “是么?”云风篁打量着手里的茶碗,似笑非笑的,柔声道,“糊涂好啊,坊间有话说,难得糊涂……在世时做个糊涂人,稀里糊涂的,一辈子也就过去了……死了,也是个糊涂鬼,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痛楚……多好?是吧。” 韩氏哽咽着不敢接话。 云风篁欣赏了一番婆媳俩的狼狈,还待说什么,只是此刻外头陈竹进来,轻咳一声:“娘娘,陛下来了。听说翼国公夫人跟世子妇在,避在了厢房。” “……”云风篁微微皱眉,按照规矩,君不见臣妻,皇帝就算本来想来兰舟夜雨阁罢,听说翼国公府的婆媳在,也该转去其他地方才是,这会儿避去厢房,又打发了人来禀告,显然是有事儿要立刻跟云风篁照面。 她思索了下,摆摆手,让韩氏婆媳:“两位听见了?圣驾已至,你们也跟卿缦见过了, 这就回去罢。” 至于还在醉着的谢氏婆媳,则让人将早就准备好的醒酒汤送进去,又有宫人绞了冰帕子擦脸,没多久,虽然还有点儿晕晕乎乎却已经缓过来的谢氏跟蓝氏就能走动了。 她们忽然被弄醒,懵懵懂懂的听说皇帝来了,都是一惊,也不敢磨蹭,急急忙忙同韩氏婆媳去了。 熙乐见状小声问云风篁,就是韩氏婆媳不怀好意,路上会不会教坏了谢氏跟蓝氏? “本宫也不全指望这姑姑跟表嫂。”云风篁嘁了一声说道,“想当初本宫安分守己,结果被算计了也不知道!这会儿……看谁都不那么可靠,怎么会将指望都着落在她们身上?” 不等熙乐询问仔细,就让她,“行了,去迎陛下罢,堂堂天子,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在厢房里躲这半晌。” 她这么想着,等迎了皇帝到正堂落座,也就这么问了:“陛下何事这般匆忙?妾身难得跟姑姑还有表嫂照个面,正聊的开心呢,就被打断了。” “你下回再召你姑姑她们来就是,左右朕又没说不许。”淳嘉帝闻言淡淡一笑,说道,“而且不是你自己缠着朕答应,在行宫这儿,但凡狩猎,就要带上你?朕还亲自过来跟你说这事儿呢,不过现在看你似乎不想去?” “狩猎?”云风篁怔了怔,道,“陛下打算出猎么?什么时候?” 她寻思这消息压根没听说呀,关键是皇帝这段时间不是挺忙的?都忙到没什么空临幸妃嫔了,怎么会忽然想着去狩猎? 总不能是太忙了打算放松下? 云风篁觉得皇帝应该没这么悠闲就算有这么悠闲,这刚刚才遇刺过呢,就立马离开戒备森严的行宫去狩猎?皇帝自己这么心大,太皇太后、三位皇太后都不会答应吧。 “下个月是慈母皇太后寿辰,朕往年都会在这会儿亲自狩猎,给慈母皇太后打点皮子冬日里用。”皇帝说道,“不是那种大规模的,就寻上些人一起,所以可以带上你……当然,你若是自己打不到东西,朕给母后弄的皮子可不会分给你!” “陛下不分给妾身没关系。”云风篁闻言立马笑吟吟的道,“妾身打到的,倒是可以分些给陛下呢!” 皇帝听着哑然失笑,伸手捏一把她面颊:“是么?那朕到时候就看爱妃如何大展身手了。但望爱妃不要叫朕失望才是。” 然后问了几句伊杏恩的身孕,得知一切都好,也就说还有政事处置,径自离去。 见状云风篁呵呵一笑,这叫什么特意来通知自己啊? 压根就是专门来给翼国公府婆媳解围的还差不多! 她送走皇帝,懒洋洋的回到屋子里,头一件事就是让陈竹去查,刚刚是谁去醒心堂通风报信?这等吃里扒外的东西不打死还留着过冬么! 末了又让人去查,皇帝是不是当真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出猎? 之后则是摸着下巴思索:皇帝对翼国公府还真是真爱啊……连后宅女眷都这般维护……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毕竟当年皇帝千里迢迢从扶阳郡来帝京,也就翼国公府一脉忠心耿耿的,前朝后宫的支持他。 这都不宠着点,还有谁跟他? 嗯…… 翼国公府对于这般圣宠,心里也该有数,那么刚才韩氏婆媳的一触即溃,究竟是真的那么不堪一击呢,还是装的? 若是装的……她们想干嘛? 第八十一章 狩猎 虽然在帝京的三年里,云风篁没少跟翼国公夫人照面,而韩氏固然进门未久,但作为翼国公夫人的亲侄女,国公府的表小姐,云风篁在她做世子妇之前也是接触过的。 可要说了解的话,双方都不怎么了解对方因为双方都没怎么关注过对方。 这很正常。 对于翼国公夫人跟韩氏来说,云风篁这种冲着国公府权势围绕在国公府子嗣身边的人,压根司空见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只要这类人没有触碰她们的忌讳,她们是不屑于过多理会的。如果这类人里有个别会得讨好、嘴甜机灵,又生的讨喜,譬如云风篁,偶尔也会和颜悦色的说上几句话。 当然过后也就转头忘记。 她们又怎么可能去关注云风篁的真实性情为人? 而在云风篁的话,她主要的接触目标是云卿缦,这在她当时的身份年纪里头,是最合适的人选。 尽管云卿缦在国公府的权势地位远不如翼国公夫人,甚至有时候说话还不及韩氏这个尚未过门的表小姐管用,但这位至少方便云风篁同她时常碰面,积攒感情,也不显得过于刻意的攀附。 倒是翼国公夫人,既是长辈,又要主持国公府上下,云风篁一个穷亲戚家的乡下亲戚,哪里来的理由跟资格朝她跟前凑? 不过是自取其辱。 至于韩氏就更不要说了,当时国公府还没传出来让她做世子妇,与其讨好她这个偶尔过府做客的,干什么不跟云卿缦这位国公爷的亲生女儿做好姐妹? 是以云风篁对韩氏婆媳向来都是敬而远之。 此刻为敌,不免就有些疑神疑鬼的,生怕自己跟这一家子一样,犯了轻敌的错误。 故此又叫了陈竹到跟前问,翼国公府婆媳去见云卿缦时,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陈竹说道:“奴婢打发小内侍在云容华屋子后头听着,那三个才照面的时候,翼国公夫人就哭了,云容华跟世子妇也陪着哭,之后断断续续的好一会儿,才互相劝着歇了声。然后翼国公夫人开始问淑妃娘娘过世的事情。云容华道她也不是很清楚,只从娘娘您这儿听说,仿佛翼国公府有什么不好,一时间六神无主的,就依葫芦画瓢的叫人传给了淑妃娘娘,结果次日就听到淑妃娘娘不好了的消息……” 之后翼国公夫人就变了脸色,质问云卿缦明知道淑妃还在禁足之中,做什么要说这样的话给她听?! 但不等云卿缦认错,这位夫人又哭起来,抱着云卿缦道歉,话里话外她不是因为心疼亲生女儿才怪云卿缦,而是想着云卿缦本来就是个柔弱的性子,这会儿没了亲姐的庇护,还落在了云风篁手里,将来日子要怎么过? “国公夫人还说,当初娘娘出入国公府时,夫人原没当回事,谁知道一朝入宫,如今竟是鸠占鹊巢,反而一跃将国公府的正经小姐家都踩在了脚下。”陈竹眯着眼,细声说道,“云容华讷讷的,含含糊糊说了几句,因为声音太轻,外头小内侍也没听清楚。只听着世子妇小心翼翼的劝了会儿,里头就消停下来,开始说些近况……” 云风篁听着,就轻轻笑了起来,说道:“这 翼国公夫人可真是一片慈母之心,明知道云容华如今是在本宫手底下,却还不忘记挑唆她跟本宫作对,怎么是嫌只没了个亲生女儿太少,巴不得庶女也跟着下去不成?” 陈竹赔笑道:“这等人啊压根儿就是嘴甜心狠,说什么对庶女一视同仁宛如亲生,实际上,真正放在心上的,不过是淑妃一个罢了。如今淑妃没了,云容华是死是活,她哪里会在意?也是翼国公府上下识人不明,才会传说她是个贤惠的。” “她不在乎庶女的死活,本宫还是念着跟云容华姐妹一场的情分的。”云风篁勾了勾唇角,缓声说道,“着人提点些云容华罢,别因为一时糊涂酿下大错,到时候,弄的本宫也护她不得!” 陈竹心领神会:“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让云容华尽早明白,这前朝后宫,究竟谁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 云卿缦要是实在不明白,云风篁也无所谓,反正人在她手里捏着就好,只要这位便宜姐妹不像她自己那么决绝,会做出鱼死网破的事情来,老老实实按照她的计划走,心里想什么,她才懒得管难为坑了人家还不许人家在心里悄悄骂上几句? 云风篁自觉宽容大度,这么点儿器量还是有的,反正人家在心里骂她她也听不到…… 再次叮嘱人盯好了云卿缦跟伊杏恩,云风篁就开始着手打听狩猎的事情。 不管是熙乐还是陈竹给她的答复都是淳嘉没撒谎,因为慈母皇太后的寿辰不算巧,偏赶着每年避暑结束即将返回帝京的日子前两年淳嘉不是还没亲政么,袁太后的地位当然也不高。 所以太皇太后的暗示下,袁太后主动提出来这时候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动身,就别为她忙碌了,稍微加两个菜让皇帝以及兴宁伯府的人过去陪她吃个饭也就是了。 在纪氏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淳嘉到底对袁太后感情深厚,自觉委屈了她,大概是从淳嘉二年起,都会提前个把月亲自出猎,给这母后献寿。 因为不是大规模的出狩,没有兴师动众的驱赶、筛选野兽朝他跟前跑,他的收获其实也不是很稳定,有时候运气好能猎些罕见精致的,有时候就只能提着些野兔野鹿麂子的回来。 但再怎么惨淡普通,究竟是皇帝亲手得来,三位母后里也只有袁太后能够让他这般上心,这意义就不一样。 这也是少年时候的天子为了给一手养大自己的母亲挣面子进行的抗争了。 今年因为皇帝已然亲政,又连续针对纪氏,从株雪苑那边传出来的口风里,太皇太后其实是打算利用袁太后的寿辰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来着。 只是没想到皇帝却还是打算继续亲自出猎……云风篁沉吟了会儿,就问:“慈母皇太后那边也答应?” “说是本来不答应的,但陛下亲自过去,不知怎的就说服了慈母皇太后。”陈竹说道,“可能也是之前刺客的幕后主使找了出来的缘故?杜大人亲自去坐镇叛乱,想是不会再有第二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了吧?而且陛下狩猎也不走远,就在绮山之中,这儿因为行宫在,每年都有禁军反复巡查。陛下此番决意继续出猎,肯定也有人事先查探的。” 又小声说,“陛下跟娘娘上回流落野外,皇城司吃了好大的挂落,主官换了人不说,底下的官吏也大抵吃不了兜着走。这会儿狩猎若是再出岔子,怕是皇城司上下都要自己抹脖子了,冲着这一点,他们也不敢怠慢!” 云风篁笑了一下,心说之前刺客的所谓幕后主使,大概也就底下人信了是那远在三州的叛军,也不想想那些起兵作乱的都是为了讨生活,攻破州城开仓抢粮也还罢了,谁闲的没事做来千里迢迢的帝京弑君啊? 倒是皇帝之前没抓住真凶的把柄,想趁这次狩猎引蛇出洞,更可信些。 想到此处她不禁冷笑了一声,暗道难怪之前她请求皇帝要是出猎带上自己,皇帝推三阻四的,那叫一个不情不愿。 结果这会儿倒是主动过来通知了这绝对不是皇帝言而有信,八成是此番出猎注定有波折,存心拖她下水! 毕竟,若非云风篁水性绝佳反杀刺客拖延了时间,国朝早就改朝换代了! 那些刺客的幕后主使这会儿有多巴不得皇帝去死,对云风篁的痛恨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再阴暗一点的话,可能上次遇刺的确是意外。 以至于皇帝事先准备不足,没能达到自己的一些目的。 如今趁着又到给慈母皇太后献寿的时间,来个自导自演的遇刺,借用之前圣驾遇刺尚未完全平息的风波,摆谁一道…… 反正在云风篁看来,淳嘉这人心脏的很,做出这种缺德的事情来不奇怪。 所以就算明知道这场狩猎不简单,她也不得不浑水淳嘉既然明确告诉了她到时候会带上她,她要是找借口避开,估计人在行宫也免不了波折,如此还不如跟着这位天子一道出发,巩固一下自己这宠妃的人设呢。 顺带给袁楝娘之流添个堵。 想想这些身娇玉贵如花似玉的妃嫔们气的死去活来还不能拿她怎么样的样子,云风篁就心情愉快,能多吃两碗饭! 总之她欣欣然收拾了行李,又对兰舟夜雨阁一系列人与事进行了妥善安排,想想淳嘉的阴险却还不放心,私下联络了郑贵妃,让她帮忙看着点,其他也还罢了,伊杏恩的身孕,以及云卿缦不能脱离自己的掌控这两点,务必请贵妃从旁掠阵。 可别出个猎回来,伊杏恩肚子里的孩子也稀里糊涂的不好了,云卿缦呢也自立门户去了…… 郑贵妃接到消息后信誓旦旦的保证这两个人她一定会盯好了盯牢了,保证云风篁走的时候她们太太平平,回来之后也是平平安安。 双方曾经坦诚相对,又有着淑妃之死的默契,云风篁对贵妃还有些信任,见状也就略微松口气。 时间很快到了出发这日,云风篁跟念萱换了便于出行的劲装,戴着帷帽,骑上专门跟皇帝要的枣红马,兴致勃勃出行宫时,却见队伍里多了意料之外的人:“瑶宁夫人?” “本宫出身将门,骑射也是自幼练习,闻说陛下肯带妃嫔出猎,所以也来凑个热闹。”瑶宁夫人顾箴闻声懒懒抬眼,掠起一角面纱,鲜红的菱唇微弯,似笑非笑道,“怎么懋婕妤不想看到本宫?” 第八十二章 眼神逐渐变态……噢不,同情, 第八十二章 眼神逐渐变态……噢不,同情,同情! “夫人说笑了,妾身只是太高兴了而已。”云风篁盯着她看了片刻,四周之人包括皇帝在内都没说话,仿佛默契的将战场让给两位妃子似的,只是传闻中见谁怼谁的懋婕妤,这回却没有开闹的意思,反而慢慢慢慢的露了个笑,轻轻道,“妾身正愁陛下只带妾身一个出猎会得寂寞,有夫人作伴,真正求之不得。” 淳嘉跟摄政王到底面和心不和啊,这是暗示自己从顾箴入手,给摄政王使绊子? 还是说上回的刺客果然是摄政王派的,皇帝却又在打什么主意? 云风篁心里转着念头,却是真心欢迎这位瑶宁夫人的加入毕竟卖队友这种事情,首先你得有个队友。 上回在崖下,就云风篁跟皇帝俩,她不得不拼命。 这要是多个其他妃嫔在侧,云风篁才不会那么亏待自己,必然是毫无愧疚的拿人家当替罪羊引开追兵,自己坐揽救驾之功。 因此跟脚看皇帝的目光都柔软了几分。 到底同生共死过一回,这昏君对自己总算好点儿了,稍微。 只可惜瑶宁夫人不知她心思,将她发自肺腑的欢迎致辞当做了言不由衷,闻言嗤笑一声,策马走到皇帝另外一侧,摆明了没有配合她在众人面前做一对姬妾和睦齐心协力伺候好皇帝的好姐妹的意思。 “陛下,咱们这是去哪儿啊?”云风篁也不在意,她驱使着坐骑跟着队伍跑了一段,见出了行宫之后,就一股脑儿的朝山下走,便问,“而且就咱们这些人么?是不是太少了?” 淳嘉帝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底绉纱劲装,在衣襟跟袖口有金线勾勒着窃曲纹,墨发原本整齐的束在羊脂玉镂刻卷草纹嵌赤金明珠小冠里,此刻因着驰骋的缘故,山风迎面吹来,就拂了几缕发丝飞扬耳畔,英悍华贵之中透着点日常所没有的随性恣意。 闻言微微侧首,缓声说道:“那边山谷有个专门的小猎场,咱们这回就去那儿。其他人还有猎犬猞猁之类,都在山脚下等着。” 他们这会儿飞驰的路径因为是通往山上行宫的,日常有人修缮维护,两旁都栽种着枝繁叶茂的护道树。 夏日的骄阳被葳蕤的枝叶层层过滤,最终只漏下了点滴的光斑。 云风篁原本肤如凝脂,被这些光斑一照,仿若才出窑的甜白瓷,光洁剔透,泛着难以描述的华彩,愈显她眉睫似墨,唇色嫣红。于这入目尽是浓淡不一的绿意里,鲜明又鲜活。 听着皇帝的话,她双眸微弯,顿时就露出个甜蜜的笑来:“还带猎犬跟猞猁?那妾身可要挑几只好看的,到时候陛下不许跟妾身抢啊。” 皇帝转头前看到这个笑容,虽然知道这妃子内心跟外表迥然不同,远远没有她生的这般纯净可爱,也有些欣赏,不禁多看了她一眼,方才含笑道:“莫要任性,到时候还是听御兽苑宫人的劝诫,免得被性子不好的畜生给伤着。” 然后云风篁就跟任何一个被惯坏了的宠妃一样,蛮不讲理道:“性子不好?性子不好的畜生还敢带到御前啊?这样的奴才,合该打死了事,没点儿轻重!” “懋婕妤这话未免过于苛刻了。”皇帝对她这种刁蛮狠辣的做派早就麻木了,闻言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但跟云风篁隔着皇帝的瑶宁夫人却是皱眉,不冷不热的说道,“畜生就是畜生,哪里知道那许多?就算御兽苑的宫人专司驯兽的,那也没有说保证它们时时刻刻言听计从,须知道就算是底下人,那也还有出岔子的时候呢。” 云风篁看也不看她,却从 坐骑上探身去扯皇帝飞扬的袖角,撒娇道:“陛下,若是等会儿那些猎犬跟猞猁不好,您说要不要罚负责驯兽的宫人?” 皇帝嘴角抽了抽,他就知道有这懋婕妤在的地方安分不了,但这出行宫才几步路啊就要当他面斗起来了? “……”淳嘉想了想不动声色的将袖子整理了下,恰好避开云风篁的拉扯,假装没听见,反手一鞭抽在马身上,驱使脚力跑远了摆明了不想掺合俩妃子之间的别苗头。 见状云风篁一皱眉,而皇帝骤然跑开,没了遮挡,旁边瑶宁夫人正好投过来讽刺的一瞥,虽然没说什么,但神情之中却满是不屑。 云风篁于是也扬起马鞭,重重一下抽到了……瑶宁夫人所乘的黄骠马身上! 虽然两位宫妃的骑术其实都不差,但供她们骑乘的坐骑仍旧是精挑细选的温驯。也因此这突如其来的一下,黄骠马虽然吃惊,却没撅蹄子,而是下意识的加快速度,去追淳嘉帝。 “你……!”瑶宁夫人没想到云风篁会这么做,怔了怔之后就是大怒,连忙勒紧缰绳约束着坐骑慢下来,以便跟这懋婕妤理论谁知道她正这么做呢,就听到身侧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原来云风篁给了她的黄骠马一下狠的,跟脚也催着自己的枣红马提速,此刻正好擦着她衣摆一掠而去。 瑶宁夫人还待挥鞭去拦,忽觉帷帽猛然一歪,要不是她眼疾手快的扶住,差点就掉地上被后头的马匹踩上去了! 偏云风篁火上浇油,似朝她发髻之间一探手,咯咯笑:“姐姐这发间珠花真不错,只是插的松了些,瞧着要掉下去……啊,真的掉下去了呢哈哈!” 说话间,瑶宁夫人鬓边已然散下一缕发丝,是原本掖住这缕发丝的珠花跌落尘埃,虽然后头的随从听到这话连忙勒住坐骑,下马去找,可统共也就指甲大小的花儿朵儿,找到时怕也已经被踩扁了。 纵然侥幸没有,被这贱婢碰过的东西,她顾箴难道还要继续戴到头上去不成! 瑶宁夫人面色阴沉,片刻后催着坐骑在淳嘉帝后头追上已然放慢速度的云风篁,质问:“懋婕妤方才什么意思?!” “方才姐姐跟妹妹说完了话就朝陛下跟前凑,可偏偏陛下走着走着就撇下我们姐妹到前头来了。”云风篁一脸的无辜,说道,“妹妹这不是看姐姐既惦记着陛下又矜持着,想帮姐姐一把么?” 瑶宁夫人差点没被她气吐血。 明明是这贱婢摆她一道,说的跟她多巴着皇帝一样! 她这等高门贵女,生来金尊玉贵的,便是当真心悦某个男子,便是这个男子是皇帝,也没有说让她当众放下脸面热烈追求的道理! “光天化日之下,还请懋婕妤莫要信口雌黄!”瑶宁夫人深呼吸,寒着脸,说道,“须知道……” “瑶宁姐姐干嘛这样啊?”云风篁若无其事的打断她话,“都出来玩了,怎么还跟在宫城里似的这么端着?这样可怎么讨得陛下喜欢呢?您看妹妹,妹妹就是想什么说什么,妹妹就巴不得跟陛下在一起呢!不是做妹妹的说姐姐,知道姐姐跟淑妃姐姐关系好,淑妃姐姐去了姐姐难免心里不舒服,可这也不管陛下的事啊您这摆着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对陛下有什么不满呢是不是?” “行了!”皇帝知道自己再装聋作哑,本来在宫妃里就不算口齿伶俐的瑶宁夫人,只怕要被云风篁气的当众发飙,不得不干咳一声阻止,说云风篁,“你消停些罢!” 云风篁委屈道:“还不是怕姐姐打扰了陛下的兴致?妾身这般为陛下着想,陛下全不心疼妾身!” “你不是一直说最喜欢朕了吗?”皇帝淡然道,“怎么连这么点委屈都不肯替朕受?” ……难道大家说这种话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不受委屈嘛!? 凭什么本宫就要替你受委屈啊!!! 本宫又不是袁楝娘! 云风篁心中忿然,正要继续不依不饶的找茬,这时候皇帝又转向瑶宁夫人,缓声道:“爱妃,懋婕妤年纪小,自来也不怎么懂事,你大族出身,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瑶宁夫人本来看皇帝先说云风篁,心里还有些舒坦,听了这话就觉得反感了,忍不住哼道:“陛下,懋婕妤虽然年纪小,但今年宫里新入的妹妹们,都跟她年岁仿佛,却没有第二个跟懋婕妤这样不懂事的!” “可能是因为妹妹之前在皇后娘娘跟前聆听训诲的时间比较长,所以与今年入宫的姐妹们性情有些差别。”然后就被云风篁笑呵呵的递上个罪名,“怎么姐姐这是对皇后娘娘有什么不满吗?” 瑶宁夫人:“……” 皇帝心道朕就知道会这样朕有时候斗嘴都斗不过这婕妤,遑论顾箴? “好了别闹了,前面就是约好的地方。”见瑶宁夫人胸口剧烈起伏,捏着鞭子的手也微微颤抖,很有一鞭子抽到云风篁身上的意思,皇帝暗叹一声,再次出来圆场,“有外臣在,你们都收敛些!” 闻言瑶宁夫人只得按捺住怒火,还整理了下帷帽四周垂下的面纱,端正了一番仪容,这才放缓速度,跟在皇帝身后,缓辔而行。 这时候云风篁又作妖,本来按照默契,她位份在瑶宁夫人之下,那么合该走在瑶宁夫人后头的。 可她偏不! 见状不但没有放缓速度,还踹了马肚子一脚,让坐骑追上走在最前头的皇帝,娇笑道:“陛下陛下,您今儿这身衣袍妾身还是头次看到,是您自己挑的,还是雁引给您选的啊?” 皇帝对她心思一目了然,非常的头疼,低声道:“别闹,后头去!” “噢……”云风篁委屈的应了一声,还真到后头去了嗯,她去的是皇帝的马后,而不是瑶宁夫人的马后,是的,她……把瑶宁夫人给挤开,取代了顾箴原本的位置! 顾箴:“……” 也不知道皇帝是没回头没发现,还是发现了但懒得跟这婕妤纠缠,反正,半晌后山脚下的凉亭外,候着的一大群人,就看到皇帝之后一前一后的跟了俩妃子姗姗而来,他们给圣驾见了礼,按着规矩猜测,就对紧随着皇帝的妃子问候:“臣等恭请夫人万福金安!” 然后那位体态轻盈腰肢袅娜、全身上下只露了执缰的一双手的娘娘,慢悠悠道:“免礼,本宫绚晴宫主位,封号为懋,位份婕妤,瑶宁姐姐却是后头那位。” 众人:“……” 心情略复杂的重新请了安,稍说几句,就请帝妃到道旁挑选猎犬猞猁之类。 这些有专人负责,剩下的交头接耳,都觉得,传闻皇帝盛宠懋婕妤,大婚那会儿入宫的后妃都相形失色,甚至连青梅袁楝娘有时候都要退避三舍,似乎是真的? 于是再看两位妃子,固然瑶宁夫人位份更高,瞧着也是鲜少开口端庄持重的样子,但……许是先入为主吧,总觉得,这顾家女透着股儿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凄凉…… 啧啧,今天没准皇帝只想带懋婕妤,昭武伯家这嫡女,是不甘心,硬缠着跟上来的吧? 可是有什么用哦皇帝还不是让懋婕妤逾越的跟在了自己身边? 眼神逐渐同情唏嘘…… 顾箴:“!!!” 第八十三章 春半山庄 顾箴出身将门,其实不是小性儿的人。 之所以对云风篁不假辞色,云风篁猜的也没错:云淑妃。 她跟云淑妃的父兄虽然政见不同,两人却是真的投缘,错非摄政王跟翼国公府对上,遇事从来都是共进退。 当初郑贵妃才传出孕讯的时候,皇后有意拉淑妃一起对付贵妃,淑妃前脚敷衍了皇后,后脚就请了顾箴到彤霞宫商议,可见两人之间的情谊,非后宫其他妃嫔可比。 深宫之中人心诡谲,就算是血脉至亲,往往也会各存心思,能够如她们这样的缘分何其罕见又何其幸运。 结果八年相互扶持没出事儿,淑妃却栽在了云风篁手里头顾箴没主动找云风篁的麻烦,就是为家里考虑顾全大局了,还能给这懋婕妤好脸色? 不可能的。 这会儿察觉到四周氛围不对,猜也猜到多半跟刚刚他们误认云风篁有关系。 见云风篁扯着皇帝的袖子率先走去鹰犬那边,当即冷笑一声,跟了上去。 供应皇家的飞禽走兽那当然都是层层选拔出来的,不仅卖相好,个顶个的神骏,性情更是反复调教,望去精悍却不失忠顺。随便拉一个出来,搁外头都是足以引来众多豪客一掷千金的。 然而云风篁一脸的漫不经心,挑挑拣拣的,不是嫌这个不好就是嫌那个不好。 皇帝淡笑着,也不阻拦也不推荐,一副随便她的样子。在众人看来这就是宠溺了,越发的对这位懋婕妤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绞尽脑汁的想着奉承之辞,又担心这位主儿这般挑剔,可别今日拉过来的都不满意。 到时候可要怎么办? 索性云风篁看过大半,最终在一只猞猁跟前站住,打量一番,说道:“这个倒还行……” “这只本宫要了!”结果话没说完呢,跟在后头的顾箴就出了声,冷冰冰道,“菊婉,还不快点过来将这猞猁抱走?” 众人:“……” 沉默了下,下意识偷瞄云风篁,想看她会是什么反应? 云风篁分明的怔忪了下,旋即情绪低落道:“既然……既然姐姐喜欢,那就给姐姐罢。” 纵因帷帽遮蔽,看不清楚她此刻神情,只听声音语气,也透着股儿被抢了东西还要故作若无其事的委屈。 顾箴暗自磨牙,之前就听淑妃说这贱婢最会乔张做致,如今瞧着果然不假! 她很不喜欢这种女子。 当然正常女子都不会喜欢这种在同性跟前趾高气扬,到了男子面前楚楚可怜的女子。 遑论这男子还是她们共同的夫君。 但顾箴的为人,你让她跟云风篁现在一样装模作样的飙戏,她是拒绝的。 你让她跟云风篁之前那样,张牙舞爪的得寸进尺,她……也是拒绝的。 所以最后就是,顾箴木着脸,面无表情的让宫人将猞猁抱走。 接下来,她用类似的方法,跟云风篁抢了三条猎犬一只猞猁两只鹞鹰……这情况看得左右宫人一声也不敢吭,连一直默不作声看热闹的皇帝都皱眉了:“爱妃,等会儿所有鹰犬猞猁都会放出去的,如今让你们挑选,不过是择一些跟着,到时候专门给你们衔猎物而已。” 实际上以这俩妃子的骑射,策马猎场兴许还没什么问题,但要说射猎,能不能有收获还真不一定。 这倒不是皇帝看不起她们的准头,而是笃定她们那副纤细袅娜的样子,气力肯定不行。 气力不行就开不得强弓,那么射出去的箭支杀伤力可想而知。 哪怕射中了,箭簇连最常见的野兔之流的皮毛都穿不 透,那还怎么留下猎物?不过是提醒人家快点逃跑罢了。 所以,要这么多鹰犬猞猁的做什么? 看热闹吗? 顾箴听出皇帝的话中之意,面上红白交错的,想发作又碍着皇帝面子,最后只能憋着气,闷声称是。 倒是云风篁,因为被这位瑶宁夫人盯着抢,最终一无所获。 等皇帝劝的顾箴住手了,再让她挑,她却笑吟吟说:“妾身看中的都让瑶宁姐姐挑去了,不过这也没关系,反正瑶宁姐姐有了收获之后,妾身再去跟姐姐要现成的好了。姐姐这般大度,难道还会拒绝妾身不成?所以这些妾身就不要啦。” 当她刚刚抢位置、提淑妃,是纯粹为了激怒顾箴吗? 不,更是为了将烫手山芋推出去啊! 毕竟有云卿缦跟前那个妙采的例子在前,那还只是体型力气杀伤力都不怎么样的狸猫,只要利用得当,害人性命不过转手之间。云风篁由此引以为戒,宁可在绚晴宫里专门腾个地方养着那些狸猫大爷,都不许它们在自己日常出入的地方乱蹿呢! 遑论跟前这些论体型论种族论经过的训练调教,都能一个打几只狸猫不在话下的畜生? 云风篁打从在山路上听皇帝说了可以挑选这些玩意儿,就决定绝对不让任何一只靠近自己! 但直接拒绝的话未免有些太着痕迹,这不,她就说皇帝这次对她稍微好了点。 有顾箴在,那就顾箴全部笑纳吧哈哈! 云风篁心中满意,却端着一副吃了亏然不肯承认的气急败坏上马,这让顾箴觉得心里舒服多了,看自己坐骑后头浩浩荡荡跟着的一群,也不觉得是太过冲动,反倒想着,等会儿狩猎时,再怎么给这懋婕妤吃些排头? 至于云风篁说找她要猎物…… 顾箴心中冷笑,怎么可能! 她宁可扔掉、烧掉、藏起来坏掉,也绝对不会给云风篁哪怕一根野鸡毛! 俩妃子各有算计的同着皇帝继续动身,作为小猎场的山谷是在行宫所在山头的侧面,进入山谷时抬头还能从树木掩映山岚隐约里看到偶尔的亭台楼阁。 因着山间雾霭萦绕,望去仿佛不在人间,是仙家才有的那种缥缈高远。 皇帝出猎,还是遇刺之后不久的出猎,皇城司也好,禁军也罢,都不免大动干戈。 暗地里撒开的不算,从行宫出来时跟了些人,到山脚下汇合了连人带兽一大批,到了山谷这儿,却也是有一大群人在候着了。 许是皇帝年年过来的缘故,山谷里头半倚着山势,建了座规模不大的庄园,高悬牌匾上写着的是春半山庄。 朱漆大门,兽口衔环,两侧蹲着石狮,高墙里透着几丛松枝,望着仿佛只是寻常富贵人家。 但内外枪戟林立,戒备森严,弥漫着一股子肃杀的气息。 云风篁瞥了眼就不在意,继续跟皇帝说笑,就见旁边出来一群人,同样作了劲装装束的公襄霄带头,着墨绿底暗绣缠枝番莲纹劲装的戚九麓紧随在侧,十几个衣着考究英气勃勃的年轻人微垂了视线拱手迎上来,这才微微蹙眉,住了声,约束着坐骑退到皇帝之后。 而淳嘉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扔给雁引,又转身看着两个妃子身姿翩然的落了地,还给步伐似稍微踉跄了下的顾箴扶了把,这才让公襄霄等人平身,问着:“准备的如何了?” “已经都好了。”公襄霄跟他到底是同族兄弟,如今摄政王跟皇帝又还在合作之中,说话就是随意,道,“内外洒扫是臣弟亲自看着的,食材厨子也都检视过了,开宴小憩都可。若是皇兄手痒,想去附近转一 转也可。只是您之前吩咐过不许刻意投放猎物,附近原本的一些畜生,因着臣弟这些人的到来,却吓走了不少。怕这两日不跑远一点,很难见着像样的猎物。” 皇帝哑然失笑,说道:“朕这会儿出猎,只为给母后献寿,自然不可弄虚作假。” 他思索了下,转头问俩妃子,是要去山庄里休息呢,还是去附近转转? 云风篁抢先说想去附近转转,顾箴于是就说想去山庄里休息云风篁不等皇帝开口,立马道:“陛下,那这样吧,瑶宁姐姐毕竟比妾身先进宫,年纪也大了,跑这些路难怪就需要休憩。就让姐姐去里头歇着,妾身陪您去附近转转,如此正好不打扰姐姐。” 顾箴:“……” 这要不是皇帝在,摄政王世子在,好些出身高门的青年才俊在,本宫非当场打爆你的狗头不可!!! 本宫不过二十有四,怎么就年纪大了!!! “爱妃可是累了?”索性关键时刻皇帝又双出来圆场,温和的看向顾箴,柔声道,“早知道路上就歇上会儿了,这次出来原本要待个几日,今儿个左右没打算正经出猎,却是不急的。” 皇帝这番话说的体贴,说话时眼神表情也很到位,活脱脱的温文尔雅关怀备至。 无奈,云风篁刚刚的话太刺心,这会儿顾箴就忍不住想:“那贱婢说本宫年纪大了,陛下就默认本宫累了,莫非陛下也觉得本宫年纪大了……” 顿时胸口一闷! 偏刚刚皇帝征询她们意见时她为了跟云风篁唱反调说了想去休息,此刻不得不忍着吐血的冲动,谢过皇帝恩典…… 于是一个人带着侍者才走进了山庄正堂,就忍不住踹了一脚当先的紫檀木嵌贝壳云母四季花卉八折屏风完了差点痛呼出声! 顾箴心浮气躁各种抓狂的时候,云风篁则与皇帝在公襄霄等人的簇拥下,轻勒缰绳,悠然漫步在一片平静如镜的水泽畔。 这山谷能够被挑选为固定的猎场是有原因的:第一个就是占地广阔,据云风篁观察,这可能是整个绮山山脉里头,外围最大的一个山谷了; 第二个就是地势比较平坦,很多地方都能够供马匹通行,毕竟皇家射猎,图的是尽兴,是好兆头。而不是让堂堂天子以及一干贵人们,在崎岖不平的路上被迫下马,跟靠山吃山的猎户一样,靠两条腿到处摸爬滚打的讨生活; 第三就是,这儿景致是真的好。 山明水秀,人行其间,犹在画中。 ……入谷之后绕过营地,策马未久,就能看到据说占了整个谷底近半的水泽。 这片水泽有深有浅,深的地方宛如湖泊,据公襄霄的介绍,足以没入一人一马;浅的地方,不过才能没过坐骑的马蹄。 无论是深是浅,天高云淡之下望过去,都平平静静,仿佛一位娴静的仕女。 而这季节生的葳蕤的草木,就是仕女的绿萝裙;远近粼粼的波光,恰如一条蜿蜒的披帛;水底飘摇的水藻,既似仕女披散的长发,又若她柔柔的眼波。 有山风过,万千草木低垂又抬首,镜面漾开了道道的波纹,就仿佛她偶露笑靥,层层叠叠的醉人。 足以想象若这几日逢着山雨之来,假使淅淅沥沥,那就是美人含愁,独坐秋庭;假使骤雨倾盆,则似娇娘哀泣,涕泪横流之间不掩清丽绝俗。 总之,此地只一眼可知四季四时,都有着独特的秀美。 怪道会被皇室划下来占为己有…… 云风篁正津津有味的欣赏着,忽然皇帝抬手指了一个方向给她看。 第八十四章 信 “陛下,那儿是什么?”云风篁顺着皇帝指的方向看去,就见是水泽里的一片汀州,上头生满了芦苇,也有其他一些略微低矮的植被,茂盛的密不透风,时见水鸟出入,四周的水面不知深浅,清凌凌的映照着高天苇帘。 皇帝淡笑了下,放下手臂,缓声道:“那儿有沼泽,能陷人马,爱妃日后若是独自出来,可要当心些。” “瞧着怪远的,妾身去那儿做什么?”云风篁瞥了眼,吃不准他是好意提醒呢,还是在那芦苇丛里藏了什么不想叫自己发现的人与事,故而恐吓自己别靠近? 她不动声色的娇笑道,“陛下,妾身看到那些鸟儿了,不若现在就试试手?” 不止皇帝对她跟顾箴的臂力没信心,实际上云风篁自家人知自家事,这要是一直在北地,她猎大点的东西兴许还要碰运气,打个野兔麂子的还是没问题的,可习武这种事情,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在帝京做了三年真正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家闺秀,早就荒废的不行了,哪里还挽得了当初的弓箭? 如今也只能欺负下鸟雀这种了。 皇帝欣然应允,于是就有人呈递上弓箭。 给皇帝的是一张鎏金嵌宝、瞧着华而不实的长弓,云风篁瞄了眼,估摸着大概是一石,对于皇帝来说是很轻松的。不过这家伙存心隐瞒,想也不会用三石弓而且三石弓太长,骑射不便,原也不适合狩猎用。 思索间给她的弓箭也送了上来,云风篁见着就是微微一怔,这一张四斗弓,细节处比皇帝那张还要精美些,能做装饰的地方都镂刻了诸多花纹镶嵌,连弓弦都染成了会讨绝大部分女子喜爱的浅绯色。 配套的一壶箭支甚至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竟然还是提前熏过了沉水香的! “知道两位娘娘伴驾,臣特意让人准备了一些适合女眷用的物件。”见帝妃都盯着这张弓发呆,公襄霄策马上来解释,“若是娘娘不喜,臣让人换一换?” 云风篁回过神,微笑道:“不必,世子有心了。” 她真正想说的是,戚九麓有心了。 这弓的华美且不说,才入手时就发现,摈弃掉那些繁琐的装饰,与她在北地惯用的弓箭,如出一辙。 十成十是戚九麓借公襄霄之手给她预备的。 定了定神,云风篁控制着自己没去看一眼前未婚夫,而是抽了一支箭矢搭在弦上,照准了正从不远处的水泽上飞掠而过的水鸟,瞄准片刻,蓦然松开! 那只倒霉的水鸟应声而落。 皇帝带头叫了声好,于是众人纷纷称赞婕妤箭技高明虽然目光锐利些的都看出来,云风篁那一箭压根没穿透鸟雀的身体,而是偏了,只不过水鸟娇小轻盈,防御脆弱,被箭簇挂了下也伤的不轻,这才会掉入水泽飞不起来。 但才上手的弓箭就能有这准头,慢说搁这时候的女子里头,就是一些将门纨绔,也难做到,所以这番奉承倒也不算昧良心。 “可惜咱们没带猎犬出来,娘娘这一箭却便宜了水泽里的鱼虫之属了。”公襄霄笑着说道,“不然等会儿会去开宴,现成的加餐。” 云风篁笑着道:“本宫微末之技,却是献丑了。若想加餐,还要看陛下呢。” 说着笑眯眯的看皇帝,皇帝淡然一笑,瞥了眼不远处正有一群飞鸟出芦苇,也不瞄准,抱弓如满月,随意射了两箭,就听着悲鸣阵阵,那群飞鸟里头下饺子似的,一迭的落水声,却是他用的弓力道足够,箭支穿透鸟群,每支都不止一只的收获。 “陛下好厉害!”云风篁 将弓箭挂在马鞍上,给他鼓掌,心里却不以为然,暗道要是戚九麓也能做到。 因为此番只是出来转转,不打算正经射猎,连鹰犬都没带,帝妃各自出手了一回后,也就放下弓箭,接下来哪怕看到一些野兔野鸡的,也只是议论了几句,并未再次张弓。 饭点快过的时候一行人才回到春半山庄,皇帝陪着云风篁去后头,公襄霄等人自然是止步前院。 云风篁这时候才问皇帝:“陛下,方才那些人都是谁呀?” 皇帝笑着道:“有些是宗亲,有些是朝中大员的子弟……他们听说朕要出猎,跟摄政王世子说了想凑个热闹,朕也就准了。” 这事情当然没这么简单,所谓的凑热闹,要么是来监视的,要么是来亲近的,总之目的都不单纯。 云风篁回忆着方才的匆匆一瞥,皇帝的六个伴读里,只公襄霄在,其他都是生面孔。 邓澄斋应该是伴读之中最受皇帝倚重的,皇帝来春半山庄狩猎,估摸着要留他在行宫那边代为坐镇;纪明跟袁棵因为涉及了谋害天子的罪名,虽然皇帝最终轻拿轻放了,却也没有遮掩他们所犯的过错,至今还被家里长辈盯着,在家闭门反思……说起来纪明其实也算谨慎了,不然不会专门拉上袁棵。 可皇帝比他想的要心狠,压根没顾忌袁棵这个小舅子。 而袁楝娘到底是偏袒皇帝的,却也没为这事儿寻皇帝闹……不过这位主儿本来就是那种只要她跟她情郎好,亲爹亲娘都能不管的人,一个堂弟又算什么? 云栖客护送淑妃灵柩回去帝京了,淑妃到底是陪了皇帝多年的老人,再加上翼国公府的忠心耿耿,皇帝大概许这人在帝京多逗留些日子,这会儿也不在。 倒是郑凤,不知为何,也没见踪影。 那些生面孔的年纪有大有小,小的与云风篁差不多年纪,眉宇间还带着一团稚气;大的二十六七的也有,观其言谈举止以及气度,不像是那种靠着家里吃白饭的纨绔,多半是担任了些职务的。 这种情况下跑过来陪天子狩猎,那么八成是示好了。 可见皇帝羽翼渐丰。 毕竟在过去的八年里头,皇帝能够接触到的外人,除了太皇太后亲自指定的几位帝师外,就是六个伴读。 想想也是可怜。 云风篁没什么诚意的唏嘘了下,又旁敲侧击了一番春半山庄的情况这座山庄是皇帝的私产,不是从孝宗皇帝那儿继承下来的那种私产,而是袁太后感念皇帝的孝顺,在淳嘉五年的时候拿体己钱叫人偷摸赶工建造起来,专门给皇帝狩猎时休憩用的。 山庄正堂是雪辉堂,这是因为落成时站在正堂门口,居高临下,恰好可以看到大片的芦苇抽穗扬花,于水泽折射下浩浩荡荡望去仿佛雪色光辉。 后院则以皇帝过来时住的流春堂为首,此外依照地势散落着几座楼阁。 顾箴先进来,已经毫不客气的挑选了距离流春堂最近的摇情馆,云风篁这时候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择了稍远些的晴碧楼。 帝妃稍作梳洗,就有底下人来告知,前头宴席已经备齐,只等他们入席。 说是只等帝妃入席,实际上去赴宴的只皇帝一个,俩妃子最终还是就在自己住的楼子里用的膳。 云风篁用膳的时候就很不甘心,吃两块就跟念萱说:“本宫想念少年时候了,若在家里,前头那样的热闹,本宫肯定换上兄长的衣袍去掺合的。” “娘娘如今是宫妃,自然跟以前不一样了。”念萱劝她,“若是喜欢热闹,下个月慈母皇 太后寿辰,婢子听说,这回是要大办的。” 云风篁叹着气:“是吗?那袁楝娘说不得又可以出风头了啊……” 这贱婢怎么就那么好运呢?! 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主仆俩嘀嘀咕咕的,半晌才让人收拾下去。 这时候前头的宴饮却还没结束,云风篁扶着念萱的手出去散步消食,倒是听到隐约的丝竹声传来。 她挑眉问山庄这儿伺候的人:“这儿还有乐伎?” “回婕妤娘娘的话,本来没有,是摄政王世子前两日派过来的。”山庄这儿的侍者其实也是宫人,不过一年到头也就这么几日见着贵人,被问话就有些紧张,小心翼翼道,“说是从教坊司调的。” 云风篁随口问:“那也有歌舞伎人了?技艺如何?生的漂亮么?” 侍者更加小心翼翼:“回、回娘娘的话,婢子没去看过,不、不太清楚。” 你怕什么? 难不成本宫如此大度,简直巴不得宫里人人人有喜,还会嫉恨些个教坊司的玩意儿? 云风篁心中腹诽,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摆摆手让她下去了,只跟念萱说:“回头去打听下,若是那些伎人还行,让他们转天也来给本宫解解闷。” 念萱笑着道:“您有那功夫么?今儿个是没怎么劳累,等明天的,陛下出猎,您能不陪着?到时候一天策马下来,骨头都快散掉了,哪里还顾得上看歌舞?” 云风篁想想也是,又道:“瑶宁夫人不是也在?她陪着陛下的时候,本宫不就可以去看歌舞了?” 正说笑着呢,远处就分花拂柳的走过来一个眼生的宫人,看打扮是春半山庄里伺候的,到近处跟云风篁福了福,低声说道:“娘娘,外头的一位侍卫,说是受一位小公公的托付,将这信转交娘娘过目。” 说着取出一封上了蜡封的信笺,上头龙飞凤舞的写了一行字,大概就是云风篁亲拆这种。 云风篁一挑眉,没接,先问:“是什么样的侍卫?可说是什么样的小公公?” 那宫人茫然说道:“这……婢子没注意。” “那就不用给本宫了。”云风篁含笑道,“拿去给陛下罢,本宫身为宫妃,自来谨言慎行,怎么会要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私相授受可不是宫人该有的规矩是罢?” 那宫人僵了僵,见云风篁已经慢悠悠的走了开去,竟是毫不在意,踌躇了会儿,到底福了福,转身离开。 她一走,念萱就心急火燎的提醒:“娘娘,那信笺上的字,仿佛是……是……” “是戚九麓的?”云风篁冷笑,“看出来了,所以才不接……你也不想想这春半山庄是谁的地盘?袁太后私房钱做的,专门给陛下休憩用的。你说这儿伺候的人,袁太后也好陛下也罢,会让其他人插手?!外头的东西若是这么轻易就能给递进来,刺客还用得着借着太皇太后卧病的机会半途设伏?” “可刚刚摄政王世子不是奉命过来准备么?”念萱小声道,“戚公子如今跟着摄政王世子做事……” 没准是利用摄政王世子的职权买通了人传信呢? “是这样没错,但你怎么晓得,这不是袁氏那边想抓本宫的把柄,所以将计就计?”云风篁懒洋洋说,“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本宫可不想这回的戏码尚未开幕,就被人轻轻松松给坑了!” 念萱张了张嘴,半晌观察了下左右,方讷讷道:“那……那要真是戚公子写的,您让人交给陛下,这???” 这戚公子要怎么办啊! 第八十五章 乾纲独断 云风篁颇为无语的看着跟随自己最久的近侍:“私助外人为宫妃传递东西,直接拖下去杖毙了都是理所当然!这宫人若非慈母皇太后那边打发过来试探本宫的,傻了才会去跟陛下禀告……” 她顿了顿,淡然道,“不管这宫人以后会被怎么处置,估摸着本宫是再也看不到她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到了快傍晚的时候,前堂的宴饮总算告一段落,雁引扶着醉醺醺的淳嘉帝回流春堂休憩,云风篁跟顾箴当然也要当场表关切。 正围着人事不省的皇帝你来我往的打机锋呢,外头来了个管事模样的宫人,踌躇着凑到雁引耳畔小声说了几句。 雁引微微颔首,也没说什么,悄悄看了眼云风篁,也就摆手让来人下去。 等云风篁再回到晴碧楼,就看到几个宫人正在廊下窃窃私语,见着她来,慌忙上前来行礼。 云风篁进了屋子,让念萱出去打听她们在说些什么,念萱去了没多久就来跟她说:“娘娘,刚刚洒扫的一个宫人没了,说是掉进了山庄外头的水泽里。” 她咬着唇,“据说叫花银的,应该就是之前给咱们递信的那个。” “知道了。”云风篁漫不经心道,“留着点儿神,别叫不相干的人靠近咱们屋子,到时候塞了不干不净的东西什么,平白的添麻烦。” 念萱凑近来小声道:“娘娘,这事儿……您说这山庄里头应该都是慈母皇太后跟陛下的人,难不成……他们怀疑您跟戚公子还有来往?” 云风篁同戚九麓私下会面的事情都是熙乐陪同,念萱这一家子都在江氏手里捏着的,反而因为种种原因并不知情。 毕竟且不说她曾落到袁氏姑侄手里过,云风篁迄今对她不能完全的信任,就说私会外男这种事情,那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走漏风声。 此刻闻言不动声色说:“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管他们呢?” 不等念萱回答,就让她,“去前头问下,流虹他们还多久到?” 以云风篁跟顾箴如今的位份,陪皇帝出猎,肯定不止带一两个近侍伺候。只是顾箴出身将门,又是皇帝那会儿就进宫的老人,初封便是夫人,陪嫁了一干丫鬟,都是自幼随着主子练习骑射,这种帝妃亲自乘马出行的时候,自不会成为累赘。 云风篁跟前却只念萱一个是会骑马的,其他如熙乐之流固然能干,却不得不晚一步随运输物资的马车过来毕竟总不能帝妃亲自骑乘骏马在前,做奴才的倒是慢悠悠的坐着马车在后头罢? 索性春半山庄跟行宫相隔不远,晚一步出发当天也能到。 念萱闻言出去前头,没多久就带着流虹过来请安,完了就说行李还在装卸,得去看着点,就一起去看着内侍们搬运行李。 等过小半个时辰忙碌完了,才再到云风篁跟前复命。 云风篁问起兰舟夜雨阁在自己走后的情况,就这小半日也没出什么变故,流虹说熙乐跟陈竹一块儿主持大局,一切如常,只几个宫嫔仿佛松快了些。 这也可以理解,云风篁虽然对宫里人并不苛刻,甚至可以说是比较厚道的主位了,然而到底名声在外。 她宫里人又都是出身寒门的良家子,没有什么底气跟主位作对,主位在跟前,难免束手束脚。 这回云风篁暂时离开,跟上次还不一样,上次是同皇帝一块儿坠崖,连熙乐这些近侍都被拿了,细软都被贪墨了,真正一宫上下不知前程如何。 此番主位乃是外出伴驾,做宫里人的没有后顾之忧,又没顶头上司在跟前看着 ,当然觉得有种松绑的轻快。 云风篁所以只是笑了笑,也就让她们自去收拾自己的屋子了。 到晚上掌灯的时候流春堂那边传了消息来,说是皇帝醒了,召二妃过去一起用晚膳。 这中间山庄的侍卫应该又出去狩猎过,因为晚膳除却宫禁的份例外,多了好几道野味。 淳嘉帝按着规矩,每道菜不过略用一两口,并不见喜好,顾箴也是矜持,稍稍品尝即止,云风篁却没这些忌讳,挑挑拣拣的吃的很是开心。 皇帝见着也不禁失笑,说道:“御厨辛辛苦苦做这一桌子,朕看都是为了懋婕妤。” “妾身年纪小,还得长身体呢。”云风篁慢条斯理的抽了帕子擦拭嘴角,笑吟吟道,“叫陛下跟瑶宁姐姐见笑了。” 顾箴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又是在转着弯嘲笑自己年纪大了,故而木着脸假装没听见。 云风篁也没理会她,继而转头问皇帝:“陛下,明儿个就出猎么?到时候要不要比一比?” 皇帝含笑说道:“比什么?” “自然是比妾身还有瑶宁姐姐,同陛下谁亲手打到的猎物更多。”云风篁目光闪动,跃跃欲试,“陛下允文允武,妾身跟瑶宁姐姐都只是女流,陛下应该不会怪我们姐妹联手起来欺负您罢?” “若是你们联手能欺负朕,朕也愿赌服输!”皇帝听着哈哈一笑,拊掌道,“只是若是两位爱妃输了,又该当如何?” 云风篁还没开口,顾箴有些不耐烦的打断道:“懋婕妤想跟陛下比试,本宫却不想作这等意气之争!” “瑶宁姐姐若是这般不在意意气之争,大晚上的还留在这儿做什么?”结果云风篁眼皮都不抬一下的轻笑,“不就是想看着陛下会不会留你侍寝?装什么装!” “你!”顾箴气得直接站了起来,对皇帝一礼,“陛下,懋婕妤言语无状,实在不合宫妃的德行!” 皇帝干咳一声圆场:“婕妤年纪小……” 想到顾箴之前说宫里头跟云风篁一起进宫的好些人,这婕妤也不是年纪最小的,却绝对是最会闹腾的赶紧加上一句,“这话是说的不稳重,懋婕妤,以后不可如此,明白么?” 云风篁撇撇嘴角,撑着腮,懒洋洋道:“知道啦!” 这撒娇撒痴的模样儿透着怠慢,顾箴又要指出来,皇帝却抢先说:“知道就好!” 旋即看顾箴,“爱妃,婕妤知道错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罢,到底婕妤进宫不几日,规矩什么的慢慢儿来就是。” 所以呢? 所以本宫就活该守着规矩忍着气,因为本宫进宫时间长?! 顾箴捏着拳,狠狠瞪了云风篁一眼,也实在不想留下去了:“是,陛下说的是。妾身有些乏了,请准妾身告退。” 皇帝巴不得这两人赶紧分开,免得大晚上的当着他面掐起来:“爱妃早点休憩。” 然后顾箴才走下去不几步,就听云风篁娇声娇气的跟皇帝说:“陛下,妾身看,这回狩猎就不该带瑶宁姐姐出来。您看这才头一日呢,姐姐就先后两回要去歇口气了,可见姐姐到底年纪大了吃不消。这还怎么伺候陛下?这不是存心扫兴么?对姐姐自己也是不好的,要不明儿个早上让姐姐回去,就妾身陪着您如何?” “……闭嘴。”皇帝看着顾箴下阶的动作分明一顿,跟着离开时脚步都加快了几分不禁无奈的呵斥云风篁,“你怎么跟谁都处不来?” 云风篁不服气:“妾身哪有?妾身跟陛下不是好好儿的吗?明明就是瑶宁姐姐看不上妾 身,存心不理会妾身。说起来还是比妾身先进宫小十年的老人呢,这般欺负妾身这等新来的,也不知道良心何在!” 皇帝哂道:“那还不是你先得罪了她?瑶宁不是那种无缘无故欺负人的人。” “这还不是陛下?”云风篁一听立马委屈上了,“瑶宁姐姐是夫人,妾身却只是区区婕妤而已,瑶宁姐姐看不上妾身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当初妾身没晋婕妤之前,诸妃又哪里在意妾身了?若是陛下这会儿就晋了妾身的位,瑶宁姐姐肯定不会这样不理会妾身了!” “不理会你就不理会你吧。”皇帝立马说,“反正瑶宁这会儿不是回去了?朕觉得你做婕妤挺好的,真的。” 云风篁白他一眼,嗔道:“陛下就会哄妾身!” 你个王八蛋昏君! 本宫还觉得你做傀儡挺好的呢! 虽然气呼呼的,这晚到底还是留在了流春堂。 次日早上,帝妃相继起身梳洗,用过了早膳,稍作休憩,也就开始了这日的狩猎。 因为皇帝吩咐过不许弄虚作假,头天不过是热身,大家都没指望猎到什么稀罕的。一日下来,也只收获了些鸡兔麂鹿之类,颇为丰富了膳食,论到皮子,却十分的平常。 不止第一日,接下来三日,都是差不多。 这时候近处已经被扫荡了一圈,皇帝就想深入些,让底下人预备了帐篷之类在外过夜的东西,又吩咐俩妃子不必跟随,留在山庄就是。 若是觉得山庄气闷,也可以自己带人出去狩猎,只是别走太远,免得被林中虫豸什么的伤着。 顾箴听着,就劝皇帝别冒险:“陛下有这番心意,慈母皇太后已经十分高兴了,何必还要亲身冒险?若是慈母皇太后在此,必然也是不希望陛下这般辛苦的。” 云风篁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又不心疼皇帝,本着跟顾箴唱反调的原则笑眯眯煽风点火:“是啊是啊陛下,而且就算您要去远些的地方狩猎,怎么能一个伺候的人都不带?那妾身跟瑶宁姐姐陪您出来是为了什么呢?要不您让瑶宁姐姐一起去罢?这样也免得妾身在山庄里担心。反正瑶宁姐姐也不爱跟妾身说话,留在山庄里好寂寞的。” 说着还转头问顾箴,“姐姐,陪陛下去远处固然艰苦些,但姐姐一定不会介意的对不对?” 陪皇帝流落荒野的苦头不能只她一个人品尝嘛对不对? 最好皇帝此行跟上次一样发生意外,然后顾箴…… 她想的好,只是顾箴虽然不知她心思,却也不傻,见云风篁拿话挤兑她伴驾,也不肯放云风篁在山庄里偷懒,态度强硬的提出来,要么一起陪皇帝去远地狩猎,要么就是一起劝阻皇帝别冒险! 云风篁不肯听她的,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皇帝也是头疼,索性来了次乾纲独断:“朕说了这回不带你们就是不带,你们要么一起留在山庄里,要么就一起回去行宫!” 完了一拂袖子,走了! 见状俩妃子互相怒视一眼,哼了一声,双双昂着头离开。 云风篁回到晴碧楼,就寻思皇帝此举,到底是真的要亲自跋山涉水的给袁太后弄份好寿礼呢,还是存心甩开耳目去做点什么? 正思索间,念萱神色古怪的进来,小声道:“娘娘,熙乐姐姐来了。” “熙乐来了?”云风篁不禁皱起眉,她动身前专门安排了熙乐跟陈竹留守兰舟夜雨阁,以代自己坐镇,这会儿熙乐忽然过来,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想到此处,她沉声吩咐,“快让人进来!” 第八十六章 熙乐的来意 片刻后熙乐快步而入,她鬓发蓬松,面上还沾了些许风尘,一双眸子倒是熠熠明亮,神情之间也不见多少仓皇,行礼毕,率先说:“娘娘放心,行宫那边一切如常。” “那你怎么过来了?”云风篁打量着她,发现裙角也有些不起眼的污渍,微微挑眉,“还弄成这个样子?” 熙乐含笑说道:“婢子自从上次万年县没能伺候您起,就一直寻机学习骑术。这不,这两日借着娘娘的名头,在后山弄了匹驽马练着,攒了些心得。今儿个过来,就斗胆自己骑马了,只是还不很娴熟,只能在官道上跑跑。” “你有心了!”云风篁对近侍的上进非常满意,她如今手里头顶用的人还是少,似熙乐这种稳重又沉得住气的本来就是膀臂,这会儿还不用督促就自学骑术,实在是堪为心腹之中的楷模。 欣喜之下就吩咐念萱取了一套自己用的头面上,当场赏给熙乐。 又嗔念萱学着点,“要是你们都跟熙乐一样,本宫可就松快了!” 念萱不是爱掐尖的人,闻言笑着道:“娘娘,婢子一早跟着您会得骑马,都不用再学的。” 如此说了几句话,熙乐谢了赏,又自谦了一番,才道明亲自过来的用意:“行宫那边这两日没什么变化,就是太皇太后因着慈母皇太后的寿辰,赏了六宫一些衣料首饰的,约莫是到时候大办宴席,怕今年才进宫的宫嫔们不好打扮。” 主要今年事情太多了,一下子充实宫闱了那许多人,皇帝又正好初步夺权成功,忙的跟什么似的,压根睡不过来如今宫里头好些都还是采女的位份,那就是没侍寝过的,份例低,没陪嫁,连套完整的首饰都凑不出来,衣裙还是进宫那会儿参加采选遴选的几套……这样子去给慈母皇太后的寿宴做壁花,不是丢皇家的脸面么? 太皇太后这会儿发下赏赐也是应有之义,熙乐就专门将云风篁的那份送过来:“原本这事儿让其他人来跟您说声也就是了,但婢子想着,您也没正式做过妃位的礼服呢。太皇太后这回赏您的料子却是正好,不如就做起来?只是婢子也没经手过这事儿,故此得当面请示一下您的想法,回头也好同尚服局那边说。” 国朝承袭前朝后宫的规矩,妃子的礼服分两等:用于受册、从蚕、大典的花钗翟衣,以及用于不那么紧要的正式场合的钿钗礼衣。 太后寿辰,钿钗礼衣也就成了可云风篁是宫廷异类,不同于顾箴等初入宫闱既是高位的贵女,入宫前尚服局就将一应礼服以及配套的首饰备下了;也不同于低阶宫嫔一步步晋升上去,有足够的时间攒装备。 再加上她晋妃位的时间,正好前朝后宫事情不断,皇后给忘了,尚服局没得吩咐也没想起来。 一来二去的,弄的堂堂懋婕妤竟然至今礼服都没一件。 这会儿被熙乐提醒,就是肃然:“你说的是,要不是你来提醒,本宫怕不要穿常服去贺慈母皇太后。” 于是两人开始商议礼衣的制作,这个料子本来是尚服局那边出,那么就是中规中矩。若果妃子讲究,要拿自己的料子去做,也不是不可以。而且礼服虽然有着规制,不容逾越,但也有些可以转圜的余地,供妃嫔自己发挥。 主仆俩讨论了个把时辰,总算敲定了此事,云风篁就让念萱出去取些吃食来,道是饿了。 念萱走后,再将余人打发出去,方皱眉问:“单只这么件事儿也用不着你亲自来……到底怎么了?” “……是世子那边传的话。”熙乐露出一抹无奈之色,小声道,“之前娘娘不是吩咐了,私下里还是跟世子那边联络着?所以婢子不好违抗,只能仓促寻个理由过来。” 毕竟云风篁虽然挖了公襄霄的墙角,还是想继续用着公襄霄手 里的皇城司的;而对于熙乐来说,虽然她背叛了前主人,但还是希望前主人越晚知道越好、最好到死都不晓得的…… 因此两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暴露熙乐如今真正忠诚的是云风篁的事情。 这么着,接到公襄霄让她赶过来的口信,熙乐也只能跑一趟了。 “陛下明儿个就会去远地狩猎,我记得公襄霄他们都会陪同,山庄这边乃是禁军负责驻守。”云风篁闻言颇为不解,自言自语道,“这时候他让你过来干什么?” 总不能是跟戚九麓照面戚九麓应该没这么想找死之前在宫城之中,在万年县,那都是皇城司的地盘,也还罢了。 但春半山庄,里头都是皇帝跟袁太后的人,外头都是禁军,也就是郑氏的人,在这种地方私会外男,这不是作死么?嗯,之前那封信? “婢子也不知道。”熙乐也是一脸迷惑,小声问,“要不,婢子等会儿就先回去行宫?” 云风篁思索了一番,自言自语道:“莫非跟瑶宁夫人有关系?嗯,公襄霄同顾氏可有什么瓜葛?” 熙乐尴尬摇头,说她也不知道:“婢子的师傅若是在世兴许会晓得些,但师傅去后,婢子在皇城司那边也是被冷遇了。是后来入了皇后娘娘宫里,才得了世子吩咐。” “摄政王在宫里的代表是瑶宁夫人同陆婕妤。”云风篁沉吟,“陆婕妤乃摄政王继妃义妹,摄政王幼子的姨妈,跟公襄霄当然是对立的。至于瑶宁夫人……这位的亲爹乃摄政王心腹……” 那么站在公襄霄的立场上,对于婕妤陆其道肯定是欲杀之而后快,但对瑶宁夫人,则应该是尽力拉拢。 毕竟陆其道跟陆王妃母子关系深刻,转而支持公襄霄的希望非常的渺茫。 可瑶宁夫人以及她背后的顾氏,却有着拥护摄政王原配嫡出子的可能。 莫非公襄霄就是打这个主意? 云风篁想到此处心念一动:皇帝此番出猎,不欲大动干戈,所以没让大批妃嫔、侍从跟过来,只带了她跟顾箴俩妃子,连带两人的侍者也只来了一部分……之所以挑她们俩,理由是她们都会骑射,方便伴驾。 但实际上,这几日出猎她跟顾箴虽然有着陪同,然而皇帝对于收获不满意,打算明儿个出远门去时,不就强行将两人都留在山庄里了? 熙乐一个宫女,哪怕打着云风篁的旗号,学骑术也肯定不如宫妃方便,尚且见缝插针的学会了骑马。如果皇帝想带其他人,提前安排学上些日子,就在平原上随着队伍跑跑走走,有什么难的? 出发之前,云风篁就在想,皇帝这回专门带了她跟顾箴,图什么? 这会儿就寻思,难不成……就是为了给公襄霄机会? 毕竟摄政王势大,皇帝与这便宜叔父之间必有一战,现成王府有着元配嫡子跟继室嫡子的争端,淳嘉怎么可能不加以利用。 但…… 这要真是皇帝存心给公襄霄拉拢顾氏的机会…… 云风篁咬了咬唇,该不会……淳嘉也知道自己同公襄霄之间的瓜葛? 所以才会扯个理由离开,放任自己与公襄霄联手算计顾箴? 这皇帝这么能忍的吗? 她跟戚九麓私下会面这几次虽然没有逾越最后一步,却也不乏亲昵的举动,正常男性都应该觉得头顶草原了罢?皇帝却还若无其事的……噢对了,这人说过,袁楝娘之外的后妃只要不是生下奸生子冒充皇嗣,他都无所谓…… 果然能在纪氏眼皮底下忍了八年还翻身成功的主儿就是不简单。 云风篁在心里唏嘘了一番,对熙乐说:“既然行宫那边没什么事儿,那你就暂且留下来罢,明儿个我让流虹回去帮忙看着点。左右那边你 走了还有陈竹在,他做事也算仔细。” 虽然怀疑皇帝可能知道她私会戚九麓的事情,不过云风篁并不打算就这么跟公襄霄划清界限毕竟事情做都做了,就算从现在开始做贞洁烈妇,皇帝估计也不会承认。 那干什么为这么点猜疑放弃皇城司这么好用的助力? 反正皇帝都能忍着装一无所知,她难不成还要沉不住气的去自首不成! 最主要帮公襄霄算计顾箴又不妨碍她什么,甚至还是给她日后留条退路呢万一皇帝在争斗中输给了摄政王,她可不指望公襄霄压住兄弟胜出入主东宫? 这么想着,云风篁也就决定让熙乐留下来等待后续,片刻后念萱回来,她就让念萱喊了流虹到跟前,随便扯个理由打发她明儿个回去行宫那边给陈竹帮忙。 主仆俩都以为晚上可能公襄霄就要传消息过来,但这一夜却太平无事。 次日早上侍者们伺候着云风篁更衣梳洗,遂簇拥着她到流春堂给皇帝请安。 皇帝还在用早膳,见着婕妤来,就邀她一起。 云风篁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将自己爱吃的几道小菜要到跟前,这时候顾箴也来了,看到她这举动就是皱眉但因为这段时间斗嘴无一例外惨败,她硬生生的忍住了教训这没礼貌的婕妤的冲动,只跟皇帝福了福,说道:“妾身愿陛下此行一切顺利。” “妾身也是。”云风篁咽下一口燕窝粥,朝皇帝露个甜甜的笑,“陛下若是猎着好的皮子多,到时候能给妾身些么?妾身家里穷,至今冬日的狐裘都没备下呢。” 顾箴有点忍不住了:“陛下此番出猎乃是为慈母皇太后献寿,懋婕妤,你逾越了!” “逾越个什么?陛下之所以今儿个打算走远点,就是看不上这两日的收获。”云风篁横一眼过去,“妾身又没说跟慈母皇太后抢,不过是慈母皇太后跟陛下都瞧不上的,想跟陛下打点儿秋风而已!陛下都没说什么呢!怎么瑶宁姐姐自己穿金戴银应有尽有,还看不得同为妃嫔的妹妹得些边角料了?” “……宫里入秋之后自会备下料子,冻不着婕妤你!”顾箴咬着牙,没好气的说道,“所以婕妤也别眼皮子浅的,见缝插针的要这要那!” 云风篁眨眨眼,“哦”了一声,就跟没听出她的讽刺之意一样,转头过去向皇帝笑的甜蜜:“那妾身还是想要陛下亲手猎到的,妾身最喜欢陛下了,陛下也给妾身带个小玩意呗,不拘什么,反正陛下给的妾身都喜欢!”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顾箴额头青筋直跳,每次!都是!这样! 这没规矩的婕妤压根儿没脸没皮,说着说着就旁若无人的跟皇帝打情骂俏,顾箴这种规矩十足人家长出来的,简直是十万分看不上这种轻浮的做派无奈皇帝不在意,甚至还有点乐在其中,此刻淳嘉就是全然不顾顾箴的脸色,含笑说云风篁:“你每次想要东西都这么说,朕想相信你都难了。” 云风篁索性移坐到他身边,扯住袖子摇摆,娇声娇气道:“人家哪有?人家明明说的心里话,陛下不相信人家,人家好伤心的!” “……”顾箴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偏皇帝笑意盈盈的,一点儿也不恼,由着她纠缠了会儿,就是纵容道:“罢了罢了,真是拗不过你,到时候朕看看有什么好玩好看的给你带点,若是没有,你可不许再闹朕。” 这一帝一妃你侬我侬的视顾箴如无物,顾箴沉默的站了会儿,直接福了福走了出去她一出去,云风篁就把皇帝袖子甩开,继续拿起调羹用早膳了! 这干脆劲儿让皇帝都十分无语,端起茶水呷了口,不放心道:“等会儿朕走了,你该不会立马跟瑶宁打起来罢?” 第八十七章 林中变故 “陛下真是的,妾身跟瑶宁姐姐争来争去为了谁?不就是为了陛下嘛!”云风篁闻言,抬头睨了皇帝一眼,娇嗔道,“等会儿陛下走了,妾身跟瑶宁姐姐这还争什么?必然是和和睦睦的过日子,守着山庄等陛下回来啦!” 才怪,等你这昏君一走,老娘就去私会外男桀桀桀桀桀…… 皇帝挑眉,满脸的不信:“你真不会跟瑶宁打起来?” “妾身敢拿项上人头担保,妾身绝对不会主动跟瑶宁姐姐动手!”云风篁举起手,正色说道,“就算瑶宁姐姐要出手教训妾身,妾身也一定能避则避,避不开就去寻陛下庇护,或者退回行宫寻太皇太后做主,总之绝对不会跟瑶宁姐姐大打出手!” 毕竟她之前就估量过了,她应该打不过顾箴…… 她的近侍目测也打不过顾箴的近侍…… 所以必须不能打起来啊! 她又没有找虐的嗜好! 皇帝不知道她心思,还颇为欣慰:“你总算懂点事儿了……你说你没狐裘是罢?等回头朕让人给你弄几张上好的皮子。” 这婕妤的信用实在不怎么样,虽然这会儿瞧着挺乖巧的,谁知道心里怎么想? 还是先许诺点好处钓着,免得一转身就作天作地的,等回来看到的就是个烂摊子。 “陛下这话说的,好像妾身纯粹为了好处才懂事一样。”云风篁白他一眼,义正辞严道,“对了,能挑红狐皮么?妾身听人家讲,妾身最适合火狐裘来着。” 皇帝笑眯眯的说好,心想回头让人将给绚晴宫的狐皮全部换成白狐的。 帝妃虚伪的恩爱了一番,看看时辰差不多,皇帝也就出门乘马而去。 云风篁跟后一步赶过来的顾箴一道送走了皇帝,对望一眼,都是相看两厌,于是一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一个嗤笑了下转身离开,双双回了自己住处,将门狠狠摔上! 皇帝不是咋咋呼呼的人,在春半山庄时也不吵闹,但他一走,整座山庄就仿佛寂寥下来。 云风篁在晴碧楼待了会儿到底待不住,就让念萱:“去外头叫他们预备着,本宫打算去附近打些野味练练手。” 念萱答应着去了,片刻来复命道是已经安排好,随时可以出发。 因为不打算折腾自己去追寻那些难得手的猎物,甚至空手而归也无所谓,云风篁懒得换下累赘的宫装,就穿了墨绿绉纱对襟窄袖短襦;牙白底绣金丝并蒂曼珠沙华诃子;腰束两寸来阔的浅粉锦缎,缠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鸾,左右各系一垂五彩攒花宫绦,坠着木槿花羊脂玉佩、镂空飞鸟葡萄纹银香囊、象牙雕卷草纹葫芦式花熏;下拖十二幅橘红嵌金丝纱裙,裙摆一圈儿青鸾衔花,银线织的祥云若隐若现,随步伐折射点点光彩,时见掐金挖云鹿皮短靴一闪而没。 这季节山间虽然暑气不兴,正午时候到底还是热的,故而臂上粗看只是一条浅粉色绣曼珠沙华的绉纱披帛,细察才知内中别有玄机中间缝着一整条冰丝茵,于不动声色间清热解暑。 装束既华贵,发髻也梳了宫妃之中流行的惊鹘髻。 上头对插赤金半月云纹翠玉步摇,银鎏金点翠镶料石松鼠葡萄双喜头花,金嵌宝四季花钿儿;薄施脂粉,作桃花妆,眉心贴着木槿花形的花钿;耳下戴着葫芦嵌镂空钱纹白玉赤金耳坠子;胸口是一串金厢玉螭摺丝嵌珠宝珊瑚坠领;腕上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底部拖了数枚赤金小铃铛,不时发出金玉相击的脆响。 这般打扮,便是出门之前扣上一顶面纱直垂到腰间的帷帽,也是格外打眼。 负责戍卫春半山庄的侍卫们尽管不敢觊觎宫妃,眼角瞥着裙角扫过,也不禁微微出神。 云风篁自不理会他们,然而才出垂花门,迎面就走来了顾箴一行相比云风篁如在宫闱盛宴之间的隆重,顾箴却是实打实出猎的简便了。 长发绾成男子的样式,几乎未用首饰,所以戴的帷帽也裁掉了一截面纱,仅到肩侧,风过时,掀起一些,就露出她小半个下巴,竟是未施脂粉,仅略点朱唇。 她穿的也是男装,量身定做的品蓝色缎绣浅彩缉米珠梅竹纹箭衣,束一条白玉金厢孔雀牡丹中阔女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脚蹬皂底掐金粉靴,望去干脆利索,愈显英姿飒爽。 二妃照面,顾箴轻轻“呵”了一声,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云风篁看着她,难得没有立刻反击,而是放缓脚步,让这位瑶宁夫人走远了,这才惆怅道:“念萱啊!” 念萱忙道:“婢子在。” “方才瑶宁夫人那一身,看仔细了?” 念萱以为她生气了,安慰道:“娘娘,咱们反正不走远,就在水泽边转一圈,哪里需要大动干戈的更衣了?您这衣裳比瑶宁夫人的好看多了!” “照瑶宁夫人的给本宫做上五套,不,十套!”云风篁不开心,“这箭衣比劲装好看多了!怎也没人提醒本宫准备?” 念萱跟熙乐都忍笑,道:“是,婢子知错,回去就做。” 因着心里惦记着自己穿箭衣的样子,晚一步到得外头,得知顾箴故意将她那匹枣红马骑走了却也没生气,只叫人另择了一匹性情温驯的青骢马左右那枣红马她也就昨儿个过来用了下,压根谈不上感情。 顾箴抢,就抢呗。 难不成没了枣红马她就没坐骑了? 云风篁自觉心胸宽大,不同这瑶宁夫人一般见识,翻身上马后,也就领着人,溜溜达达的朝跟顾箴不同的方向走。 约莫是前两日皇帝带人大肆搜捕猎物的缘故,这两日近处的飞禽走兽颇受惊扰,不免学乖了。听着人声犬吠,都不再傻乎乎的朝外跑,而是越发躲得隐蔽。 以至于云风篁一行人顶着大太阳跑了好几里地,口干舌燥的,也只猎到两只野兔这让她迅速在心里打起了跟顾箴吵架的腹稿,毕竟就刚刚出门时碰见的氛围来说,如果顾箴收获比她多,回去知道了,肯定会嘲讽。 射猎可以输,斗嘴必须赢! “娘娘喝点水。”念萱粗通箭技,偶尔还能给云风篁助攻一把,熙乐却是连骑术都还有点儿悬,从头到尾连弓都没拿,此刻见云风篁从袖子里抽了帕子擦拭汗水,忙递了水壶过来。 云风篁接过呷了口,咦道:“这里头搁了什么?” “是念萱妹妹给的凉茶方子。”熙乐解释,“因为车前草跟婆婆丁都有些苦味,婢子让人掺了点儿蜂蜜。” 蜂蜜掺的恰到好处,喝起来是带着药草香气的清甜,云风篁本来就渴了,这凉茶味道又好,便一气喝了小半壶,才将水壶还给熙乐。 于是过了半晌,经过一片林子时,她沉吟了下,就吩咐队伍暂且停住,让侍卫们进去搜查一番。 侍卫们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做了,出来告诉她里头没什么像样的猎物,只一只山鸡受了惊还飞走了。 “你们都在外面,本宫自己进去下。”云风篁微微颔首,道,“熙乐念萱陪着就是。” 侍卫头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道:“娘娘身份尊贵,卑职不敢擅离左右。” 结果云风篁跟没听见一样,只说:“就按 本宫说的做。” 直接带了俩宫女下马进林子去了侍卫头领身侧一个年长些的下属忙拉了把真想跟上去的上司,悄声耳语几句,头领方面红耳赤的止住动作。 而进了林子后,念萱也捂嘴吃吃笑:“那侍卫也忒傻了,娘娘都说的那么明白了,怎么还想着跟上来?” 云风篁也觉得有点尴尬,嗔道:“还不是你,这天带些凉水也就是了,弄什么车前草婆婆丁,喝了几口就想更衣!” “熙乐姐姐说这天到底热着,只带水的话,万一中了暑怎么办?您看您这汗。”念萱辩解道,“再说咱们出来这许久,不可能不喝水不更衣啊!” 嘀嘀咕咕之间,三人陆续更衣毕,熙乐拧开腰间水壶预备给云风篁倒水浣手,只是才拧开盖子又赶紧合上,拍着脑袋懊恼道:“婢子真是糊涂了!拿的是装凉茶的壶!” 不等云风篁开口,她就将拿错的水壶往念萱手里一塞,快步朝外走:“娘娘您稍等会,婢子这就去马上取了装水的壶来。” “瞧你们这稀里糊涂的劲儿!”云风篁颇为无语,嗔了一句,眼角瞥见念萱仿佛没站稳,抓着的水壶倏忽跌落,忙伸手去扶,道,“小心……” 话音未落,忽觉一阵晕眩,顿时大惊只是未及出声示警,身后忽地伸出一双手臂,托住她腰肢的同时,一块带着诡异香气的帕子,牢牢的捂住了她口鼻! 云风篁仅稍作挣扎,便失去了知觉。 ……顾箴带着自幼一起长大的侍女们驰骋谷中,恣意射猎,到得傍晚,已是满载而归。 虽然所获不过些常见的兔鸡麂雀,然而五彩缤纷的挂在马上,也显得蔚然可观。 在门口下马后,她特特让宫女去问戍卫的侍卫,云风篁回来不曾? “娘娘,懋婕妤半晌前就回来了,除了两只野兔什么都没得。”宫女跟侍卫打探了会儿消息,然后提着裙摆追上顾箴,嬉笑道,“据说回来的时候怪狼狈的,裙摆被泥水沾了好大一片,连帷帽的面纱都溅了些污渍,好像是在林子里摔着了,之后也没心思继续狩猎,直接回了来……那两只野兔还是侍卫打到的呢。正经她们主仆那是一无所获!” 顾箴嘴角微微勾起,呵道:“她那花枝招展叮叮当当的还敢进林子?不摔她摔谁!” 她这两日被云风篁气的不轻,听了这消息自然心情愉快。 只是没多久,那边的大宫女熙乐就找上门来,说是听闻瑶宁夫人今日收获丰厚,想要几只野味过去给她家娘娘补身体:“我家娘娘今儿个摔着了,得好生将养。正好夫人这边得了许多猎物,娘娘说,以夫人的宽容大度,想必不会吝啬?” “你告诉她,本宫今儿个收获虽然多,却早就分光了,没有那小云氏的份!”顾箴之前就决定,半根野鸡毛都不会分给云风篁,这会儿哪里肯答应? 此刻自己避在内室没亲自见熙乐,就让心腹出去传话,“他们不是还有两只野兔么?想补身体,自己想法子去!少来本宫这儿打秋风!” 心腹去打发了熙乐,回来就有些忐忑:“娘娘,若是懋婕妤当真摔伤了,陛下回来知道……” “那边可请太医没?”顾箴眼皮都不抬一下,“太医都没请,能摔成什么样?不过是故意找借口占本宫便宜罢了!本宫做什么要成全她!” 越想越气,索性又吩咐将今日所得猎物都拣那味道重的做法来,晚膳就摆院子里,“再弄几架风车来,将味道都吹到晴碧楼那边去!本宫就算吃不完撤下去犒劳鹰犬,也轮不着她云风篁!” 第八十八章 小谢表妹,别来无恙? 顾箴在院子里大摆宴席的时候,云风篁正幽幽醒转。 她刚醒的时候头疼欲裂,下意识的呻吟了一声,想叫熙乐或念萱,张口之际才想起来昏迷前的一幕,不禁悚然! 这时候打量周围,就见是在一间昏暗的石室里头。 没有窗,唯一的门严严实实的关着,门上头似乎有几个不起眼的透气孔,隐约有风进来,吹得角落里一灯如豆,不时的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随地会熄灭。 见除了自己之外别无他人,云风篁多少松口气。她抬手想揉揉额角,却觉得手腕格外沉重,且提起时跟着一阵金属相击声,转头一看,愕然发现,几根钉入石壁的锁链,正牢牢扣在了她四肢上! 看长度,只怕走到油灯那儿都不够,遑论离开石室。 谁干的?! 云风篁心头一沉。 再仔细一看,身上原本华贵的衣裙早已不见踪影,此刻赫然只着了中衣索性她匆忙检查一番,发现除却外衫被脱去、一应首饰钗环短靴被摘走外,倒未发现其他的痕迹。 这让她稍微冷静了点,急速的思索着此刻的处境。 首当其冲可疑的自然是熙乐。 这宫女借口公襄霄的吩咐从行宫过来换走了流虹,学了骑马,这两点之前看着只道是凑巧以及上进,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处心积虑的跟在她身边好下手。 尤其是撺掇念萱预备的凉茶,那车前草跟婆婆丁固然都有解暑清热之效,却也利膀胱,尤其掺了蜂蜜之后,反而不如寻常白水解渴,以至于云风篁毫无防备之下饮用过多,之后进入林子更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她当时虽然没怀疑熙乐,究竟习惯了谨慎,进林子前是打发侍卫搜查过的。 本来皇帝出猎,春半山庄所在的这座山谷,里里外外几十里地之内,都该撒了耳目,日夜巡视,驱逐、戒备一切靠近的外人。 哪怕这会儿淳嘉帝去远处了,山庄里只留了俩妃子,一应戍卫也不该放松太多。 这种情况下,能够抓住片刻的漏洞潜入林中下手掳走她…… 云风篁心念转了转,试探着出声:“有人在么?” 她其实很怀疑是戚九麓所为,毕竟熙乐不可能平白背叛她,这宫女之前是公襄霄的人,被她借着同郑贵妃的谈判硬逼着倒戈,心中有着不服,暗地里与公襄霄私通款曲也是方便。而公襄霄一直很看重戚九麓,戚九麓自作主张打他旗号也罢,说服他支持也好,都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 但为策万全,云风篁还是谨慎的没有叫出戚九麓的名字。 然后这次这份谨慎被证明是对的。 片刻后石门大开,门口出现的人逆着光看不分明,但半侧面庞被豆大油灯照的影影幢幢,已经足够云风篁辨认出来,这人不是戚九麓。 也不是公襄霄。 她心中惊讶,下意识的攥了攥拳,还在努力分辨对方的轮廓,那人倒先开口了,语气是刻意过的不疾不徐,带着些微的复杂与凉意:“小谢表妹,别来无恙?” 这称呼让云风篁控制不住的微微变了脸色! 当初她从北地来帝京,寄居姑姑姑父膝下做表小姐,因为云氏子嗣众多,云钜的姐妹好些个,给谢氏膝下的子女生了众多表亲,为了区分,蓝氏等人都称云风篁为“谢表妹”。 后来她被谢氏蓝氏带着跟翼国公府 熟了,偶尔也被那边称一声“表小姐”、“谢表妹”。 初次见云栖客,她恪守规矩低眉顺眼拢袖立正不作声,只听着云卿缦跟嫡兄叽叽喳喳介绍自己的新玩伴:“是十八婶的娘家侄女儿谢表妹。” “谢表妹?”云风篁垂首敛目并不抬头看云栖客,未知他神情,感觉他仿佛轻笑了下,缓声说道,“瞧着是比你小一些,该叫小谢表妹才是。” 他说了这话就走了,后来再碰见已经是大半年之后的事情那回云卿缦只跟这嫡兄打了个招呼就走,没提云风篁。 许是这个缘故,云栖客也没跟云风篁说话,更没提什么谢表妹或者小谢表妹的话。 云风篁从头到尾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要不是消暑宴上这位世子主动出示荷包引起了她的怀疑,逼问妙采之后意外得知了他的心思,以至于回想了一番两人那些屈指可数的交集,此刻都不一定能够由这称呼认出云栖客来。 “……世子这是何意?”想到云栖客就想到淑妃,云风篁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举了举手上的镣铐,不动声色的问。 石室中灯火昏黄,照的人近在咫尺,面容也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晰。 站在门槛望去,少年妃子皓腕如新雪,竟比原本雪白的中衣还要晶莹几分,精铁打造的镣铐沉重而狰狞,衬得那截手腕越发纤细袅娜,似乎随时会折断…… 饶是云栖客此刻满怀憎恨而来,也下意识的心头软了软,竟有种“左右这只是个弱质女流不如先给她打开锁链”的想法。 索性下一刻他咬了下舌尖将这份冲动压下,寒声道:“家姊去世突兀,做弟弟的心中既悲痛也不解,所以想请小谢表妹过来一晤,以释疑惑,可否?” 这么说着,他踏前一步,让角落里的油灯更加清楚的照出他眼底的杀意。 “世子,这事儿你该寻卿缦问才是。”云风篁见这情形,反倒是镇定下来,甚至还有心情轻笑了下,柔声道,“毕竟,当时淑妃姐姐被禁足沁绿居,妾身虽然有心求情与探望,到底囿于才回行宫,诸事缠身且身体欠佳,不得不让卿缦代为转达慰问之意……结果没两日淑妃姐姐就没了,说实话,妾身闻讯之际,心中的惊讶不比任何人少。不然,也不会在事后,频繁的请陛下前去看望卿缦。” 要这位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严刑拷打,抽筋扒皮的给淑妃报仇雪恨……云风篁如今为鱼肉,毫无还手之力,说不得只能认栽。 但观他言行,居然打算先问话? 那云风篁可就要好好的跟他说道说道了! 云栖客冷笑:“当初没进宫时就听人说小谢表妹口才了得,只是每次见了我,总是一言不发,所以我一直觉得这话是谣言。今日方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表妹真是伶牙俐齿!且不说卿缦与大姐乃骨血至亲,怎么可能对大姐不利!” “就说卿缦至今不过一介容华,还落在你手里看你眼色,若无大姐庇护,更不知道要被你怎么个磋磨法……为了自己日后的处境,她也断不可能害了大姐!” “世子请摸着良心想一想,淑妃姐姐去世,对谁最有利?”他话音才落,云风篁就嘿然冷笑,慢悠悠道,“人尽皆知,翼国公府对陛下忠心耿耿!淑妃姐姐在陛下心目中虽然不及悦婕妤独一无二,却也情分深厚!” “也因此,尽管翼国公膝下二女都入了宫。然而一则嫡庶 有别,二则资历不同,三则……论到同陛下的情分,才进宫的卿缦,怎么跟已经伺候陛下八年的淑妃姐姐比?” 她淡淡瞟了眼下意识皱起眉的云栖客,轻笑,“但凡淑妃姐姐在一日,卿缦就不可能越过她去!甚至因为妾身封了妃,卿缦连封妃的希望都非常的渺茫因为纪氏之流不会坐视云氏一门三妃!” “然而淑妃姐姐没了,翼国公府也没有第二位嫡出小姐入宫承宠。作为淑妃姐姐同父异母的妹妹,卿缦理所当然会继承淑妃姐姐在宫里辛辛苦苦八年攒下来的情分,甚至连翼国公府在陛下跟前兢兢业业多年的功劳,往后的忠心,也会由她一个人独享!” 云风篁从容道,“虽然妾身也是云氏女,但不管翼国公府,还是陛下,心里还能没数,谁才是云氏的骨血、谁才是他们接下来要恩泽、要支持的人选?” “所以世子,你说,妾身跟卿缦,谁更希望淑妃娘娘死?” 云栖客张着嘴,他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这位小谢表妹表里不一不可信任,可云风篁这番推断合情合理,一时间竟挑剔不出破绽。他作为唯一的嫡出子,又是世子,自幼被翼国公带在身边教诲,与亲生母亲接触不多。 所以尽管云卿缦是由嫡母养大的,跟这嫡兄之间的感情其实也没有非常深厚。 这直接导致了云栖客对这个庶出妹妹的信任跟了解都只是泛泛。 他不能确定云卿缦不是那种为了上位踩着嫡姐性命嫁祸云风篁的人,这会儿原本的呵斥就堵在嗓子里迟疑着说不出来。 云风篁察言观色,又给他加了一把火:“对了,世子可知,妾身做什么要将卿缦从淑妃姐姐宫里,要到绚晴宫?” 不等云栖客说话,她就一股脑儿的将自己入宫的真相说了出来,重点强调了云卿缦跟韩氏透露云栖客爱慕自己的那一段,眼泪顺理成章落下来,啜泣道,“妾身当初受庶姐连累,不得不远离故土,前来帝京备嫁。自到姑姑家起,自认战战兢兢、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卿缦相识后,更是从无任何怠慢之处!” “世子,妾身有句话想问她很久了,只是碍着这三年来的情分怎么都问不出口:你说卿缦她,到底为何要那么做?!” “就算不喜妾身,存心要借世子妇的手给妾身难堪罢!” “她就不为世子你想一想吗?世子当时已然成亲,世子妇与世子乃是嫡亲表兄妹的亲上加亲,若是成就怨偶,对世子对世子妇,对两家情谊,会是什么后果?!” “何况妾身当时压根不知道这事儿,世子也是发乎情而止乎礼,你我之间本无可能!就这么装聋作哑过去,世子妇不知就里,与世子琴瑟和谐有什么不好?非要给世子妇添堵,弄的世子妇心里不痛快,妾身更是因此入了这龌龊的地方……这对卿缦有什么好处?!” 云风篁哭的梨花带雨,心中却冷酷的想着:有什么好处?结合本宫刚才说的话,你就是不长脑子,也该得出结论,就是云卿缦看似天真单纯,善良可爱,实则狼子野心,心胸狭窄连一直捧着哄着她跟她没有任何冲突的玩伴都要坑,遑论名义上是嫡姐却压根没相处过又挡了她路的淑妃? 她慢条斯理的拭着眼泪,静静等待云栖客的反应。 云栖客却有些怔忪,是云风篁此刻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初见这位小谢表妹的景象。 第八十九章 昔日误会 云栖客并非翼国公长子,在他之前,翼国公夫人只生了淑妃云霜腴一个嫡出子嗣,倒是翼国公的姬妾们,接二连三的给国公府添丁进口。 虽然翼国公重规矩,不曾因此对正妻有所怠慢,也没有对庶出子嗣有着超过嫡女的宠爱,然而……无论是他还是翼国公夫人,心中岂能没有遗憾? 后来云栖客出生,国公夫妇都是长松口气。 云钊极为重视这个姗姗来迟的嫡子,不但才满月就为他请封世子,以免那些年长的庶子蠢蠢欲动,更是不顾政务繁忙,打小将他带在身边手把手的调教。 被寄予厚望的云栖客从小听的最多的就是他是云氏的宗子,是国公夫妇唯一的嫡子,云氏未来的兴衰系于他一身,所以须得努力上进,不可有丝毫懈怠……他在这种环境里长大,也的确存着满心为云氏一族兴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想法。 直到他遇见还姓谢时的云风篁。 一直到现在云风篁都以为那次碰面是偶然,因为她当时跟云卿缦很熟了,时常出入国公府,在国公府的花园里碰见国公府的少主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其实不是的。 云栖客那天是故意从花园经过,目的就是为了看一看族中私下里议论纷纷的“谢表妹”。 因为有人告诉他,这位谢表妹是他十八婶谢氏,为了更好的攀附国公府,专门从娘家挑了最漂亮的一个侄女儿,找借口接过来想撮合给他当妾的。 云钊对唯一的嫡子十分宠爱,也因此不许他过早的接触女色,免得分心伤身。 是故云栖客才听到这消息时并没有放在心上,作为宗子,他早就习惯了族人的各种讨好。十八叔云钜跟十八婶谢氏由于跟国公府恰好是邻居,两家住的近,平常走动频繁,向来就是奉承云钊夫妇最殷勤的人之一。 他当时想的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十八婶的小心思怕是过不了他爹娘那一关。 但在他面前提谢表妹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众口一词的夸奖那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还伶牙俐齿,长袖善舞,来帝京不几日就将翼国公夫人以及府中四小姐云卿缦哄的头晕眼花,竟当成了正经的表小姐看待。 “世子真不寻个机会见一见么?”有跟他玩的好的族兄这么调侃,“世子这年纪,房里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而且国公夫人跟四小姐都喜欢,只怕这位谢表妹不久就会给世子红袖添香了。” 云栖客起初对于美人的传闻不是很感兴趣,他本身生的俊秀,嫡姐庶妹也都是公认的美貌,而且因着翼国公是那种极古板的士大夫观念,讲究嫡庶有别,妻妾有别,府中不守规矩的下人根本没出路,所以翼国公夫人并没有特别限制丫鬟的姿容与打扮。 他从小到大身边伺候的人里不乏颇有姿色的,自觉有着见识,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被倾倒的男子。 他倒是好奇这女孩子是怎么讨好自己亲娘的? 虽然打小被翼国公带在身边,同翼国公夫人接触的时间不长,但翼国公夫人就这么一个嫡子,岂能不上心? 云栖客对养在亲娘膝下的云卿缦不是很了解,对自己亲娘的脾性却是知晓:翼国公夫人看似温和大度,实际上很难亲近。 尤其国公府长年累月被各路穷亲戚打秋风,国公夫人面上不说,心里着实的厌烦。 十八婶一家子都是打秋风的穷亲戚,这穷亲戚还拉了个偏远乡下的侄女儿来试图塞给国公夫人唯一的女儿国公夫人没叫人将之乱棍打出就不错了,还和颜悦色的对待这女孩子…… 云栖客心中诧异,在身边人的撺掇下,就暗地打听了云卿缦与那位谢表妹的行踪,选在花园里来了次不动声色的偶遇。 那是个夏日的雨天,两个女孩子才从外面赴宴归来,急着回去云卿缦的院子里说话,所以经过花园的时候走的很急。 青石铺砌的小径两侧种满了夹竹桃,红红白白的开在枝头,又随风雨纷纷扬扬在入目可及的任何地方。 淅淅沥沥的雨帘下望去,仿佛是一幅氤氲着的惨淡画卷。 黛绿青苔与油亮的叶子被洗得清晰又深沉,本该醒目的红白花瓣不觉热闹鲜丽,反而透着种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不祥。 那位谢表妹一手打伞、一手挽着樱草黄底撒绣并蒂樱桃绉纱百褶裙,趿着木屐踩着满地夹竹桃走过来时,宛如整个天地都亮了一下。 云栖客至今记得她那日绾着没出阁女孩子常见的随云髻,斜插的羊脂玉石榴簪子温润素淡,愈显青丝如墨,朱唇潋滟,抬眸看过来时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眼神恭谨又克制。 他本来只是好奇想看看谢表妹是个什么样的人的,不知怎的,见到人之后,一下子就想到了族兄揶揄的“红袖添香”。 若这么个女孩子陪伴在侧…… 云栖客耳尖泛红,故意不去看这位表妹,只拦着云卿缦说话,问她从哪里回来,为何跑这么急?近来如何云云。 云卿缦很惊喜嫡兄对自己的关切,毫无机心的在他不动声色的引导下介绍了新玩伴:“这是谢表妹。” 趁着这句话,云栖客光明正大的看向沉默的女孩子。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对于族中传言的“十八婶接她侄女过来是为了给世子做妾”只是将信将疑的话,这会儿他是相信了的。 因为传闻里能言善辩机敏伶俐的谢表妹,在他跟前跟换了个人似的,一言不发,眼观鼻鼻观心,俨然成了个哑巴跟聋子……如果不是因为对他有着什么意图,何必如此不一样呢? 她这样默不作声的时候,通身属于少女独有的活泼就倏忽远去,而是萦绕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哀伤与淡漠。 云栖客心中讶然,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不禁长了些,为了掩饰这种失态,他微笑着,说道:“该叫小谢表妹才是。” 这事儿过后隔了段时间,却始终不闻谢表妹进门的消息,云栖客按捺不住,寻了母亲委婉询问。 翼国公夫人弄清楚了他的意思,非常的惊讶:“这是谁给你说的谣言?你十八婶的这个侄女儿在家里也是掌上明珠一样长大的,不过是被庶姐牵累,才不得不远来帝京待嫁。你十八婶一早托我给她寻个门当户对的厚道人家,慢说给你做妾,那是连给咱们云氏子的旁支子弟做正室都不考虑的!” 这话是真的,不跟云氏子结亲是江氏的要求,她想着自家远在北地,本来就难以对未来的女婿形成震慑。女儿嫁在帝京,最可依靠的还是姑姑一家子,而谢氏夫妇的依仗无非是云氏。 要是女儿嫁与云氏子,夫家一家子都是好人也还罢了,但凡出了龃龉,云氏能不向着自己人? 所以不如让女儿嫁给云氏之外的人家,如此云氏反而成了女儿近在咫尺的臂助。 谢氏得嫂子叮嘱,打侄女才到帝京就亲自登门,同翼国公夫人说明。 否则翼国公夫人怎么可能对云风篁和颜悦色,还许这女孩子在自家频繁出入,遑论打自己嫡子的主意?! 云栖客听着母亲的话,又是尴尬又是失落,十分的下不了台。 翼国公夫人看着,到底心疼儿子,为他解释:“你十八婶这侄女儿确实比较懂事,跟咱们家卿缦一见如故,以至于卿缦这会儿跟自家姐妹反而不如跟你十八婶的侄女要好。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族里才会兴起针对她的风言风语罢。” 这倒不是云氏族人真想撮合云风篁给云栖客做妾,而是因为知道翼国公夫人的脾气。 但凡云风篁跟云栖客真有什么,哪怕任何一方单方面的对对方起了心思,翼国公夫人肯定会将云风篁剔除出国公府后宅的座上宾之列。 如此就不会再挡了他们家女孩子攀附云卿缦的路。 ……然而谁能想到,当初其实也不过是想让自家孩子多跟国公府亲近、多沾些国公府的光的一个念头,兜兜转转的,竟辗转送了国公府唯一的嫡女上路、甚至连国公府都大受震动? 这到底是冥冥之中对国公府、对云氏一脉的报应呢,还是所有人都错看了曾经的谢表妹? 云栖客心中酸涩,强迫自己收起回忆,抬头看向云风篁,哑声道:“你再怎么扯卿缦当挡箭牌,也不能掩饰你才进宫就背叛家姊、尔后也多次针对彤霞宫、针对国公府的事实!” 真是可笑! 本宫有义务忠诚淑妃忠诚国公府?! 云风篁心中嘿然,面上则淡然一笑:“蝼蚁尚且贪生!当初初入宫闱,妾身就分在了以刻薄宫人出名的悦婕妤手底下,淑妃姐姐爱莫能助,这时候皇后娘娘伸出橄榄枝,试问若是世子处在妾身的处境里,接是不接?” “……”云栖客沉默,其实他心里清楚,云氏与云风篁之间,是云氏先对不起云风篁。 哪怕云风篁在帝京这三年,通过跟云卿缦的来往,的确得到些许好处,然而这份馈赠并不足以让云风篁报以性命,乃至于终身。 但人心不是一杆秤,他的确爱慕过云风篁,弄清楚这女孩子不是亲戚为他预备的侍妾、而且她家里也从来不打算让她做妾后,也一度想过让翼国公夫人去说服谢氏,愿意明媒正娶她为妻……在被父母拒绝而且被强制塞了嫡亲表妹为妻后,云栖客也抱怨也不甘也愤怒过。 这促使他在消暑宴上拿出了那个荷包…… 现在想想当时也是昏了头,人都进宫了他难道还能与妃嫔私通吗?那样的话忠君的翼国公必然会亲自动手清理门户罢。 可大概是平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偏 偏在终身大事上可望不可得,云栖客至今心中存着一份惆怅。 那天偏偏云风篁还主动找他了,这让他又激动又欢喜,他一直觉得云风篁在其他人面前那般灵巧,公认的八面玲珑,唯独到他面前安静沉默,拘谨的像是从乡下初入国公府的远房亲戚。 她对他一定也是特别的吧? 毕竟云栖客觉得自己除却世子身份外,论才论貌论性情,绝对也是受女孩子家喜欢的那种。 否则韩氏做什么背着他撺掇婆婆跟大姑子联手算计云风篁入宫? 与其说是担心云风篁威胁到她,何尝不是因爱生恨?韩家表妹论身份见识怎么都该在云风篁之上,她都对云栖客这个表哥爱到骨子里。云栖客以为,云风篁心慕自己却碍着身份不敢开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惜这位小谢表妹到底胆子小了点,如果她在他成亲之前有所表示,他也许就狠狠心拒绝韩氏的联姻了……他婚前不是没想过这么做,只是翼国公夫妇异口同声的告诉他,人家云风篁压根不知道他心思,也从来没有跟他的打算,他不过是单相思。 父母说多了,云风篁也始终没有什么暗示,云栖客在踌躇里,稀里糊涂的跟韩氏成了亲。 如果之后与这小谢表妹再无瓜葛,也许他会慢慢将这份少年时候的悸动压在心底,多年之后一笑了之。 可消暑宴上云卿缦的陪嫁宫人去找他,轻声说着堂小姐想跟他见一面说说话…… 那一刻云栖客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一样,他迫不及待的到了凉亭,思索着云风篁可能说的话,以及自己的回答。 然而云风篁却是带着魏婕妤同去的,也不是像他想的那样诉衷肠、诉说宫中的委屈,而是为了帮魏婕妤打听邓澄斋。 云栖客差不多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才能够若无其事。 后来她要走了,他终究还是没按捺住,拿出了荷包试探。 他只是想确认下,这位小谢表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 是爱是恨是路人? 还是曾经爱过恨过如今已路人? 云栖客从来没想到这么做会引起现在这样惨烈的后果,他以为最坏的结果就是小谢表妹后悔不迭没能在做表小姐时跟自己有什么。 那样她会在宫里过的更难熬罢,但是他也可以托付嫡姐淑妃照顾她云栖客的印象中淑妃是极温柔和善的人,从来与世无争与人为善。 他觉得淑妃本来就会照顾云风篁,在自己提出要求后,淑妃更该对云风篁嘘寒问暖才是。 这是他心里一点隐秘的甚至自己兴许都不曾意识到的想法,就是这样他虽然还是得不到这位小谢表妹,可至少深宫迢迢,这位表妹心里会一直惦记着自己的。 隔着重重宫门与重重身份,这至今唯一心动的女子也惦念着他……对于云栖客来说,业已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如今的他回头看去,只觉得自己当时天真的可怜,也愚蠢的可怕。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云栖客怅然说道,“家姊没了,我只这一个姐姐,我爹娘也只这一个嫡女,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我云氏屹立朝堂多年,断没有嫡女稀里糊涂身死还忍气吞声无动于衷的道理。” “……世子定要这么自欺欺人妾身更复何言?”云风篁心中怒气勃发,面上却依旧沉静,淡声说道,“妾身一早怀疑卿缦,现在方知她何以敢对淑妃姐姐下手:只因国公府就算晓得她是凶手,也不会揭发,只会为她隐瞒。毕竟国公府没有第三个亲生女儿可以进宫侍奉陛下,淑妃去后,国公府在后宫里只能扶持卿缦……所以妾身这个察觉端倪、还试图为淑妃姐姐伸冤的人,反而不能留下来了?” 她冷冷一笑,鄙夷的看向云栖客,“也不知道淑妃姐姐泉下有知,看到曾经万般疼爱的胞弟,为了家族这样罔顾她身死的真相……会是什么心情?” 见云栖客只是沉默,却无动摇,云风篁心中怅然,她汲汲营营如履薄冰这些日子,本来以为就算有朝一日身败名裂,那也是栽在淳嘉帝、纪皇后、公襄霄乃至于戚九麓这些人手里。 云栖客…… 这人不是活生生站在她跟前,她早就忘记了。 从淑妃死后,她就没想过云氏可以威胁到她今日的遭遇算是给她上了一课。 可惜她似乎已经没有汲取教训再接再厉的机会了。 对于自己的结局是凄凉或残忍,她是早有预料,也不在乎,她只是不甘心,她可以败亡在这天下任何一个人手上,但凭什么是云氏呢? 只能说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云风篁眼神凛冽下来,懒得再费口舌,只语声冰冷问:“云氏打算怎么安置本宫?” 第九十章 对不住 云栖客看着她,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抛到她衣摆上,寒声道:“这里面的药……” 话没说完,云风篁就毫不迟疑的打开盖子,倒出一颗鸽卵大小的赤红色药丸,朝嘴里塞去! “……”下一刻,她皱着眉,看向抓在自己腕上的手,“世子这是何意?” 云栖客抿着嘴,须臾,他目光炯炯问:“你没其他要说的?” 云风篁嗤笑了声,说道:“说什么?” 说话间她挣了挣,但云栖客握得极紧,以她的力气却没能挣出他的掌心,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忽然放下手中瓷瓶,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 以云栖客的幼承庭训,其实应该很轻松的避开的。 可他这会儿正神思不属,也是没想到云风篁会对他动手,一个迟疑,竟被打了个正着! “你……”他又惊又怒,尚未发作,云风篁却已经抢先鄙夷道:“你想让本宫说什么?说本宫后悔莫及,早知道当初入了你这世子的眼,就该哭着喊着求着你收本宫进房里?!还是说本宫对于云霜腴之死愧疚万分,会有今日乃是咎由自取?!又或者说千错万错都是本宫的错,你们云氏受了大委屈了被这样恩将仇报?!” 她收回手,朝后靠了靠,挺直了腰背,眼角眉梢都是轻蔑与傲慢,“云栖客,云余岩,云世子,你想听什么本宫都知道,但本宫凭什么说给你听?你配么?呸!” 云栖客猝然一掌拍来! 云风篁不避不让,眼中殊无情绪波动。 含怒一击却在堪堪触及她面颊时止住云栖客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毕露,猛然撤回手,颤声道:“你恨我?!” 恨他,不是恨云氏。 “难道本宫不该恨你?”云风篁看着他,讥讽的勾了勾唇,曼声道,“要不是你私下跟令尊令堂透露了对本宫有意,本宫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本宫三年前才来帝京,日常除了哄着卿缦外,对你们国公府上下,都是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态度敬而远之……所以,令堂令尊令妻,还有刚刚没了的淑妃娘娘,是什么为人什么秉性,本宫自然不得而知!” “但……” “你云世子会不清楚?!” “你会不知道,令尊令堂是不可能同意你求娶本宫的!而你固然是独子,却也根本没那个能耐让他们为你的喜好而妥协!可你还是去说了,你这么做的时候,可曾想到后果?!” 不等云栖客开口,她森然一笑,换了柔和甜蜜的语气,“噢,你不需要想,毕竟那可是你的亲爹亲娘,你又是他们熬了多少年等到的嫡子。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情,他们都会原谅你,不舍得怪你。” “何况只是看上一个门第不匹配的女孩子呢?” “反正劝不住你,毁了压根就不知情的女孩子就是!” “纵然这么做可能你会哭会闹会使性子发脾气,但折腾完了还是一家人,你还是会去听他们的话,迎娶高门贵女的……你才满月就 被请封为世子,这些年来国公爷纵然政务繁忙也坚持亲自教诲,你敢说你当初会想不到只要你开口跟你爹娘说了心悦我的话,我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甚至我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云风篁冷笑连连,“本宫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大概就是入了你的眼!” “所以你有什么资格问本宫有没有其他想说的?”她毫不掩饰自己对于云栖客、对于云氏的恶意,“本宫唯一想说的,就是他日云氏满门倾覆,男子俱为阉人、女子俱为娼妓,鸡犬不留、宗祠不存,到时候千万别喊冤,千万别委屈那都是你们应该受的!” 云栖客脸色惨白,失神的喃喃道:“我……我没想到……我、我真的……我以为爹娘不同意,顶多就是让卿缦领着你避着我……我……” 这是他的真心话。 也许国公府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不乏龌龊,可作为世子,又是唯一的嫡子,无论翼国公还是翼国公夫人,都跟大部分的父母一样,在心爱的子女还年少时,努力掩藏着这个世界上的龌龊,为他们展示出各种的绚烂与美好。 云栖客今年也不过初冠,翼国公尚在壮年,还不需要这个世子承担起什么重任。否则以他的身份,云栖客纵然不经科举,想荫封个实权的位子有什么难的,何必一直给个傀儡天子做伴读?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按捺不住歆慕提出的一个要求,会几乎毁了云风篁的一辈子。 而云风篁也间接葬送了他唯一胞姐的性命。 可是云风篁显然不相信,她噙着冷笑,一双眸子刀子似的在他脸上来来回回的刮:“是么?那我跟卿缦说淑妃若好好儿的,郑氏绝对不会放过翼国公府时,也没想到淑妃竟然当真去寻死了!我可是真心实意以为淑妃听着心里不舒服,顶多就是哭哭啼啼会儿,说不准还因此博取了太皇太后什么的怜惜,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呢?” 见云栖客惨白的脸色转为涨红,眼底似有血色,她大笑起来,“心疼吗?痛苦吗?愤怒吗?你看罢,我什么都没做,只不过奉承了你那庶妹,由此跟帝京这边一些女孩子家混了个脸熟而已,你们云氏不由分说坑了我一辈子,至今前路茫茫生死不知,与亲人相见更不晓得今生可还有指望!可你说你之前没想到,方才听了我的话,也不过有些不值钱的愧疚罢了!” “但提到你那淑妃姐姐的死,你就受不住了?” “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不疼啊是不是?!” “你们国公府嫡女的命是命,我谢风篁的命就合该贱如草芥,随你们践踏利用,不许还手不许报复?!” 云风篁抓起瓷瓶摔到他脸上,破口大骂,“你们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作践人!便是堂堂天子,圣人尚且有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的训诲你云氏不过一介臣子,安敢这样折辱我?!” “亏云钊那老匹夫还自诩忠心耿耿!” “连天子都不敢想的事情你们这一家子做的倒是利索又理直气壮!” “怎么你们心里头觉得你们比天子还高贵些?!” “……”云栖客一动不动的站着,任凭她发泄,过了会儿之后,他才轻声说道,“对不住。” 不等云风篁开口,他哑声说道,“对不住……如你所言,我自幼得父母钟爱,在我心里,他们是天底下最慈爱宽厚的人,所以我从来没想过他们会因为我心悦你而针对你,更没想到这事儿会让你进宫……这都是我的过错。” “你刚刚说的很对,云氏害了你,你进行报复,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 “倘若你只是报复我的话,便是杀了我,我也无话可说。” “但淑妃娘娘是我嫡姐,她爱我护我,视我如弟如子。” “我曾经心悦过你,至今也对你有着好感……可若因此罔顾杀姐之仇,请恕我做不到。” 云栖客面色青白交错,眼中缓缓落下泪来,他蓦然反手,从后腰掣出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刀,却没有挥向面无表情的云风篁,而是斩下了自己右手的小指。 俗话说十指连心,可见断指之痛。 他额头顷刻间沁了一层汗,因为此刻过来是打算送云风篁上路,以祭淑妃在天之灵,身上穿的是素色的孝服,血渍飞溅上去,红白映衬,即使昏黄的灯下,也触目惊心。 “家里还有父母在堂,我膝下至今无嗣,不敢就此快意了结恩仇……今日暂以一指代替,他日……了无牵挂之后,再至你坟前谢罪。” 因着痛极,云栖客双颊泛起不正常的绯红,他强撑着,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对不住你,云氏也对不住你,如今杀你为姐姐报仇,实在欺人太甚……但是……有些事情,哪怕知道是错的,终归是要做的……北地谢氏,我……我会设法照拂,算是聊尽心意……” 他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端坐如雕像的女子,由于眉眼长开了些的缘故,她的美貌似乎更胜往昔,此刻抿唇不语,那种冷漠疏离的气质也是远胜往昔。 唯一如往昔的是,从前偶遇时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 这会儿也是。 当时窃喜过的“小谢表妹想来对我也有意”,如今思及都是荒唐。 曾经他幻想过与她花前月下、红袖添香,想过往后余生的相依相偎、琴瑟和谐。 却不料转眼之间隔了九重宫门,如今更是隔了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云栖客最终勾唇,露了个惨淡的笑:“若有来生,再勿相遇。” 如此我不会在无意中害你终身,你也不需要使我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使我失去血脉相系的胞姐。 谢氏与云氏,都不需要遭遇这一场痛彻心扉。 短刀再次扬起,这次的目标是云风篁的咽喉,云栖客的手很稳,而云风篁也没有躲避的意思,因此他在刀锋落下时合上双目,再次低语:“对不住。” 第九十一章 远走高飞,白头到老 话音未落,云栖客忽听脑后生风,他心头一惊,本能的朝旁闪去只是尚未动作,已经接连挨了两下重击! 失去知觉前,他隐约听到云风篁语带震惊:“娘娘?!” 戚九麓瞥一眼手中已然陷入昏迷的云栖客,像扔什么垃圾一样将之丢到脚下,从袖子里抽了帕子出来,边擦拭着手指,边踩着他身体走到云风篁跟前,半跪下来检查了一番,确认她平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转头朝立于门口的纪皇后微微颔首:“敢问娘娘,钥匙何在?” “人已经给你弄出来了。”纪皇后华衣美服,纵然身处囚室,双刀髻仍旧绾得一丝不苟,斜插的点翠镶碧玺红宝石辑珠翡翠珊瑚步摇坠在眼角,于昏黄的灯光下折射着点点华彩,与她眼中寒芒彼此辉映,竟不带丝毫人气。 她将一串钥匙扔向戚九麓,淡淡的扫了眼云风篁,“能不能让她跟你走,那就是你的事儿了。” “娘娘在开什么玩笑?阿篁不跟我走,难不成还跟您走?”戚九麓此刻心情不错,他利索的给云风篁解开镣铐,见她颊侧沾了点儿灰,忙伸袖过去给她擦拭,头也不抬道,“云栖客也交给您了顾氏那边,料想也不需要我多事了罢?” 他语气里对于纪皇后没多少尊重,皇后眸色因此沉了沉,却也没发作,只“嗯”了一声:“那本宫,就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以后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这话前头还好,但前朝后宫都知道云风篁是子嗣渺茫了,她却偏说什么“儿孙满堂”,显然不无暗讽。 戚九麓闻言微微皱眉,旋即含笑道:“也愿娘娘一切顺利,早掌大权!” 纪皇后嗤笑了声没说什么,只道:“陛下后日就会动身赶回春半山庄,你动作最好利索点儿。否则的话……便是你们俩愿意做一对远走高飞的同命鸳鸯,也得看陛下答应不答应?” 说了这话,轻轻击掌,门外就走进两个全身上下都裹的严严实实的暗卫,一言不发的上来抬起云栖客离开。 皇后在旁边看着,等他们出了门,也举步跟了上去。 云风篁听着他们脚步声远去,才皱着眉,问戚九麓:“你怎么同她搞到一起了?” “不然怎么将咱们摘出来?”戚九麓笑着亲了亲她面颊,道,“你等会儿。” 他起身走出石室,没多久就拿了个包袱进来,“我专门准备的,你瞧瞧喜欢么?” 云风篁狐疑的打开一看,却是一套新制的衣裙,群青底手绘白梅枝对襟短襦,绀青绣祥云腰带,以及一条灰粉绉纱留仙裙,此外有两件首饰,玛瑙莲花簪跟鎏金点翠嵌珠石海棠仙鹤纹头花。 东西虽然不多,却无一不精致,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她挑挑眉,没动,却将包袱一收,推到旁边,眯眼问:“熙乐那贱婢到底是谁的人?” “……她一直是窦氏安排给世子的人。”戚九麓见状眸色微沉,面上却仍旧笑着,柔声道,“被皇后安排去伺候你时,世子就吩咐过,若是你有意收服她,让她只管依着你就是。日常的事情上,纵然你的吩咐与世子所言有冲突,也以你为重。” 云风篁哼了一声,说道:“公襄霄若有这等能耐,还招揽你做什么?这是你交代的罢?” 他们俩幼年定亲又一起长大,彼此都十分了解就好像戚九麓才知道熙乐是公襄霄安排在云风篁跟前的人时就笃定云风篁会找机会挖墙脚一样;云风篁一听他说这话也知道出这主意的必然是戚九麓自己。 “你当初来帝京来的突然,身边就只念萱一个,那丫鬟我记得是个不怎么济事的。”戚九麓也不抵赖,轻叹道,“在你姑姑府里住着已然是委屈,再进了宫,身边没个能干的怎么行?熙乐做事妥当也会察言观色,尤其有那咋咋呼呼的熙景衬托着,正是你急需的心腹人选……我也没其他意思,就是想让你过的舒坦些。” 云风篁冷笑道:“自以为收拢的人却是被料敌机先布下来的陷阱,你还说是想让我舒坦些?是让我舒舒坦坦的被你气死么!” “咱们怎么会 是敌人?”戚九麓柔声哄道,“这不是想着你要是收拢不到可用之人就多一件心事……再说熙乐固然是受命投靠你,却也不曾背叛你啊!” “不由分说赶到山庄将我弄晕了送到云栖客手里,这叫不曾背叛?”云风篁越说越生气,忍不住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只是戚九麓自幼习武,下盘极稳,却是纹丝不动,还顺势握住她手。 云风篁抽了抽没抽动,干脆踹了他一脚,恨声道,“刚刚云栖客怎么对我的你在外头听的开心么?若是他不那么心慈手软,及时拉住我,是不是你就任凭我服下那颗毒丸?!又或者刚刚你但凡失手,也是随便我被他一刀封喉?!你还真是长进了啊!来帝京才几天,就学会拿曾经的青梅换前途了是不是?!” “怎么可能当真让他给你牵机散?”戚九麓急忙解释,“那药早就被换过了不过长的像,其实就是掺了些不伤身的迷药的面团!至于刚才他动刀……这不是我听着动静就立刻进来了?” “是吗?”云风篁怀疑的看着他,将刚刚因为云栖客阻拦跌落在衣襟上的药丸拿起来看了看,倏忽朝他面前一送,沉着脸道,“那你吃下去我看看!” 戚九麓哭笑不得,却也没含糊,就着她的手,张嘴就吞。 “蠢的你!”然后云风篁见状却一把将药丸拿开,低喝道,“云氏上下如今恨极了我,将我掳来此处却不打不骂的,只让我服下那药丸,岂能是什么好东西!刚刚云栖客因为心有不甘阻我服药,距离极近却也未曾发现药丸有异……可见这药丸纵然是换过的也足以以假乱真!我可不记得你有这本事,这必然是纪凌紫做的罢?她那人说换了不伤身的迷药你就信?你怎么知道这里头就没做手脚?!” 一迭声的呵斥完了还不解恨,又伸指狠戳他额头,没好气道,“我这会儿叫你吃下去你就真吃,当年孔雀坡上怎么就没这么听话?让你走你死活不肯走!” 戚九麓听着心头一软,下意识道:“没办法,看到你生气的样子,我就只想着顺着你,让你消消气,其他都顾不上……” 话没说完呢,就见云风篁翻脸如翻书,瞬间沉了面色,将药丸朝袖子里一放,眯眼道:“看来真是纪凌紫做的?这药丸我拿手里半晌了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给我些染料面粉我就能捏个一样的,你明知道这是给我吃的,却还是交给纪凌紫经手,而不是亲力亲为……” 斜睨一眼脸色骤变的戚九麓,她稍作停顿,就是冷笑,“刚刚听纪凌紫说,你要带我远走高飞?” 不等戚九麓点头,云风篁又是一脚踹过去,骂道,“咱们两家才是什么门楣,就算你靠着摄政王世子,那世子自己都对着府里头的家务事焦头烂额,能借到多少势?你居然就敢跟纪凌紫合谋她纪凌紫再怎么落魄,如今好歹仍旧是国朝皇后,母仪天下,更是纪氏嫡女,身份尊贵且底蕴深厚!你这跟与虎谋皮有什么两样?!” “……是她主动派人找上我的。”戚九麓被她又打又骂的十分狼狈,然而又不敢反抗,只得一边闪躲一边解释,“不然我对纪氏厌恶得紧,哪里会主动去寻她?” 结果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云风篁更生气了:“她找你你就答应她?她是你什么人?!啊,她是你什么人?!我又是你什么人?!你对着我可曾这么听话么!” 戚九麓低声下气道:“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云风篁不耐烦道:“我做什么要听?我偏不听!我就不听!说不听就不听不听不听不听!!!” 她这么闹着,戚九麓还能忍耐,继续温言细语的哄着劝着,倒是其他人受不了了就听公襄霄的声音在门外传来,透着忍耐跟无奈:“小祖宗,心筠兄接到皇后那边的暗示后,立马联系本世子,本世子又禀告给了父王。所以如今是纪氏试图买通心筠兄算计昭武伯与翼国公,以逼迫陛下起用纪氏。然而纪氏不知咱们之间一直有着联络,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说,你也能猜到罢?” “此番心筠兄为了同你团聚可谓是殚精竭虑,其他不说,单说皇后的疑心病有多重 你也该明白尤其被你卖过一次之后越发的疑神疑鬼!固然是她先寻上心筠兄的,其实本来只是打算利用心筠兄陷害你,最后弄成跟心筠兄合作坑翼国公府,你道心筠兄耗费了多少心血付出多少代价?!” 这世子没白扶持! 戚九麓心中欣慰,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越发流露出忍辱负重的坚毅来。 “这么说此番摄政王打算做一回黄雀?”云风篁闻言果然动容,伸手摸了摸他面颊,似有抚慰之意,但跟脚就被公襄霄话中透露的讯息所吸引,沉吟道,“只是站在王爷的立场上,想来此时此刻怎么也不能让瑶宁夫人当真出事,嗯,这就是你们不打招呼借云栖客之手将我弄来此处的缘故?若我所料不差,我这会儿已经死了?是也不是?” 门外传来拊掌声,公襄霄笑着道:“到底是心筠兄的心上人,果真聪慧!只是山庄那边的懋婕妤却还好好儿的,只是昨儿个出猎时摔倒吓着了,如今就在屋子里静养,除却近侍外不容其他人近身打扰……” “然后今晚或者明儿个,云栖客会为了报杀姐之仇,火烧春半山庄,懋婕妤跟她的陪嫁念萱都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尔后,负责陛下此番出猎的世子,顺理成章明察秋毫,找出翼国公府这一家子罪魁祸首,以及幕后撺掇、放任云栖客谋害宫妃的纪氏,为红颜薄命的懋婕妤报仇雪恨!”云风篁接口推断,旋即好奇问,“熙乐是你们一早给我埋的圈套也还罢了,念萱呢?念萱什么时候被你们收买的?” “念萱不曾被收买,只是被糊弄住了。”戚九麓忙说,“昨儿个林子里,你被带走后,熙乐泼醒了念萱,跟她说这是你的安排,让她配合就是……你最近一直倚重熙乐,念萱早已习惯,你也知道那丫鬟素来不怎么聪明,这不就没怀疑?” 云风篁:“………………………………………………” 她冷静了下,慢悠悠道,“真的只是这么一说她就没怀疑?” 虽然一直知道念萱不是很聪明的人,但如果当真蠢到这种地步,那……云风篁默默咽了口心头血。 这么大的事情都能被糊弄?! 这绝对不是她进宫之后重用熙乐熙景、疏远念萱造成的! “……我提前给了熙乐一件念萱认得的信物,说是我跟你约好的,念萱才相信的。”索性戚九麓踌躇了下,讪讪交代,“就是早先你才学打络子时给我打的那条。” 云风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看得他毛骨悚然,赔笑:“阿篁……” “世子,恕我直言,皇后也不是傻子。”然而就在他以为云风篁即将发飙之际,她却转头看向门外,朗声说道,“这呆子与我一样出身北地,来帝京后就投了摄政王府,王爷与世子待他也不薄,就算皇后相信他对我有着心思,可世间多得是薄幸男儿,皇后又非袁楝娘那种有情饮水饱的人,何以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信什么情深义重?” 不等公襄霄回答,她微微冷笑,“别忘记,如今事情还没成呢,皇后可是先走了她就不怕这呆子跟脚带着我远走高飞,再顺势给王爷那儿送个信,让她一番谋划功亏一篑?!” “我若是皇后,这会儿才不去谋划顾箴的性命,倒不如趁咱们这些人都在的光景,找借口带了禁军来搜捕!” “到时候摄政王世子跟宾客同本该在春半山庄后院的婕妤共处一室,婕妤还衣裳不整……这一幕但凡传扬出去,摄政王府上下会是什么结果?!” “纵然贵为宗亲长辈,出了这样的事情,必然也将在舆论之中落入下风!” “但摄政王揽政多年根基深厚,外有定北军拥护,内有皇城司受命,岂是好动的?” “到时候陛下为了压下摄政王一派,哪怕心知肚明是纪氏在幕后谋划了这一切,岂能不起用纪氏?” “毕竟就算陛下心胸宽阔忍得下头顶草原青青,摄政王也没法相信陛下会不秋后算账……叔侄之间,只能不死不休!” “如此阳谋大势,岂是算计顾箴还有云栖客这俩小辈的阴谋可比的?” 第九十二章 陌生(已修改) “这个你就放心罢!”闻言戚九麓还没说什么,外头公襄霄已经迫不及待道,“我父王跟纪氏斗了多少年了,怎么会不防着他们?你道皇后愿意亲自过来见你们么?还不是没办法……” 说到此处似乎有人在暗中咳嗽一声,公襄霄得了提醒,得意之情稍作收敛,只道,“总之你就稳稳当当的听心筠安排好了。” 云风篁眯着眼,思忖了会儿,忽地一笑,道:“那世子还在这里做什么?继续听壁脚么?” “……”公襄霄顿时无语,道,“你这过河拆桥也够快的。” 云风篁没接话,轻轻踢了踢戚九麓,戚九麓会意,站起身,笑着出去:“我送世子。” 公襄霄怨念道:“你怎么次次向着你家这小祖宗?你这么下去还怎么振作夫纲……唉,算了,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怕是这辈子都被她吃的死死的。” 念念叨叨的,只听着一阵脚步声远去石室中云风篁侧耳细听,除了公襄霄跟戚九麓之外,还有至少六七人的样子,落足都十分轻微,几不可查,约莫是公襄霄的侍卫。 她等这些人走远了些,这才抖开戚九麓预备的包袱,匆匆穿戴。 等片刻后戚九麓独自回了来,见她已经衣着整齐的走出石室,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周围:石室外却不是她原本以为的屋子,而是个狭长的山洞,从洞壁上的痕迹来看,这山洞存在的时间应该是比较长了。 四周挖了不少出风口,黑黝黝的也不知道通往哪里,不时透进风来,绕室徘徊,也因此尽管山洞十分幽深,却也不觉气闷。 只是角落里零零碎碎的一些东西,挺让人看着头皮发麻的:都是些刑具,老的旧的新的都有,共同之处是皆有着浸润程度不同的血渍。 甚至有副枷锁底下,还压了一截疑似人骨的玩意儿。 “等明日就给你换个地方。”戚九麓见云风篁盯着那截人骨看,忙走过去将之踢到杂物后头,歉然说,“今儿个还有些事需要我去处置,却来不及……对了,你是喜欢江南,还是关外?” “你这俩处安排,摄政王府知道么?”云风篁闻言挑了挑眉,不答反问。 戚九麓柔声道:“世子没问,我也不打算跟他们说。反正看你喜欢,你喜欢哪儿,我就去安排。早先你不是说过喜欢江南?所以我提前在江南那边买了庄子田地,东西也按你喜欢的置办齐全了的。但我又想着,咱们毕竟都是北地生长,兴许你还是习惯北方。固然家乡暂且不好回去,关外那儿气候风情与咱们家里也差不多。” “他不问,是因为你做这些事,总归是在他眼皮底下。”云风篁看着他,缓缓道,“携宫妃私奔,这等罪名,日后慢说你我一辈子捏在他手里,就连谢氏、戚氏也难逃牵累。” 戚九麓皱起眉,说道:“你我于宫中私会,原本就是落了把柄在他手里。但一来此事他自己也有参与,捅出去何尝对他有好处?二来,我为世子心腹,与世子原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只是现在。”云风篁闻言叹口气,摇头道,“公襄霄年岁渐长却始终手无实权,倒是继母所出的幼弟越发受到摄政王重视。他既是不甘心被摄政王冷落,又是担忧世子之位不稳,这才急急忙忙的笼络人手,试图成就羽翼……但实际上,他的根本利益是跟着摄政王走的,没了摄政王他算什么?” “摄政王曾与皇太弟之位失之交臂,因着这个缘故,他与淳嘉之间必有一战这会儿他还需要跟淳嘉联手料理纪氏、郑氏还有崔氏那些人,所以助我脱离宫闱之后隐姓瞒名,也还罢了。” “可是一旦皇室这对叔侄扫平庙堂,只他们之间对决了,你觉得……凭我跟翼国公府的纠葛 ,摄政王会放过这么个现成的捅刀子的把柄?” 她之前说摄政王这会儿不会希望顾箴出事这不仅仅是因为顾箴是摄政王的左膀右臂昭武伯的嫡女,更因为对于摄政王来说,顾箴在眼下绝对不能死在翼国公府的手里! 毕竟皇帝跟摄政王联手对付纪氏等外人的前提,就是这对皇室叔侄之间如今微妙的平衡:皇帝拥有天子之位,是正统象征的同时,有着翼国公这等重臣的忠心辅佐。虽然比起根深蒂固的摄政王,实力仍旧有所欠缺,却也不是没有一搏之力。 简单来说:叔侄俩都觉得,等打发了搅局的外人,我能赢! 可一旦翼国公府有个闪失,淳嘉手里头足以倚重的嫡系,登时就剩了一个兴宁伯府。 而袁氏早先不过是个地方上的望族,靠着外甥做了皇帝才进入帝京的贵胄圈子,还是从来帝京头一天开始受到纪氏郑氏崔氏等重臣不约而同心照不宣的打压,这八年来压根就没发展起来过……素来跟在翼国公后头摇旗呐喊,让他们单独给皇帝撑腰,那只能是有心无力了。 如此皇帝跟摄政王之间的力量对比失衡,皇帝傻了才会继续跟摄政王联手对付其他人,怕不是立刻转头去抬举纪氏来对付摄政王还差不多! 所以此时此刻,摄政王绝对不希望翼国公府有什么三长两短也绝对不会允许纪皇后用在翼国公府与摄政王之间制造裂痕以为纪氏争取起复机会的计划成功! 然而等将来纪氏之流被打发了…… 只剩了叔侄之战…… 摄政王还留着云氏做什么? 那么到时候,云栖客今日的所作所为,不管他的举动背后有多少算计多少引导多少撺掇,反正掳掠宫妃、谋害婕妤这些罪名是无可推诿的,摄政王不可能不利用这点攻讦翼国公府到时候戚九麓跟云风篁再怎么隐姓瞒名法,八成仍旧会被找出来作为人证。 至于说这么做了之后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摄政王会管? 反正云风篁不相信这位王爷能蠢到这种关键时刻还讲道义,她是绝对不会将自己连带家族的身家性命交给一个根本不了解的宗亲做主的。 此刻就看着戚九麓,语重心长道,“刚刚我说你们会安排云栖客火烧春半山庄,公襄霄不曾否认,再结合你之前跟皇后提到顾氏……你跟皇后说的,约莫是以云栖客为罪魁祸首,火烧春半山庄,令我与顾箴都葬身火海,嗯,我的话,左右安排的替罪羊,直接烧的分辨不清才好;至于顾箴,为了避免摄政王跟淳嘉大局为重,怕是非要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云栖客手里才是。” “如此,翼国公府重罪难逃,淳嘉失此臂助,为了平衡庙堂,只能选择与纪氏重归于好。” “而皇后,总也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定定心心的母仪天下,以图将来!” 见戚九麓不作声,算是默认了自己的推测,云风篁就叹气,“可既然你并非真心同皇后合作,摄政王也不可能任凭皇后这番谋划成真……到时候,皇后能放过咱们?我知道你想说摄政王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对纪氏穷追猛打!” 她抬手示意戚九麓别插嘴,“问题是皇后固然为你们所迫,亲自前来此处见咱们,但不拘你们手里拿着什么样的把柄,总归是皇后还有所顾忌才有用。一旦纪氏倾塌,谁知道皇后会不会不管不顾的将一切揭发出来,进行报复?!” “到时候摄政王位高权重,撇清自己跟世子容易,咱们俩呢?” 云风篁认真的说道,“你年少有为,又得世子看重,兴许他们还会保下你,但我的话,为策安全,他们会怎么做?” 自然是灭口。 “……世子知道我对 你的心意,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戚九麓闻言叹口气,伸手抱住她,柔声道,“再说,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若你有个什么闪失,我何必独活?” 云风篁在他胸膛上依靠了会儿,片刻,缓慢而坚决的将他推开,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道:“正因为你为我做的太多太多了,我不能看着你就这么因为我抛掷此生你听我说,咱们之前私下相会,左右公襄霄脱不开关系,也还罢了。” “此番若果我当真跟你走了,公襄霄正好如你跟皇后想将我弄出来,扯了云栖客当垫背一样,他也正好销毁凭据,将自己帮着外男与宫妃私会的事情一推二六五!” “他完全可以否认咱们这些日子私下的照面,只说一切都是云栖客所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我们将彻底没了要挟公襄霄、要挟摄政王府的把柄,反而会完全落入摄政王府的掌控之中!” “到时候,他们要咱们生,咱们就生,他们要咱们死,咱们就死麓哥,你甘心过这样的日子?!” 戚九麓年长于她,幼时两家尚未议定婚事时,因着世交的关系,都是按照长幼相称。 每次照面,云风篁都按照江氏的叮嘱奶声奶气的喊“麓哥”,她那时候太小了,发音不准,往往喊成了“若个”。长辈们瞧着有趣,故意找借口让她反复喊,戚九麓彼时觉得麻烦又尴尬,就悄悄走开,长辈们见着,便让云风篁跟他走,那会儿云风篁懵懵懂懂,跟在他身后一迭声的“若个”,偶尔叫对一句,他才肯回头…… 后来两家约定婚姻,云风篁逐渐朝刁蛮生长,错非做错了事情或者有事相求,都是霸道的连名带姓喊他哪怕长辈跟前,也是假惺惺的道句“世兄”了事。 有段时间戚九麓同她斗智斗勇,就是为了让她再喊声“麓哥”,说起来这称呼他上次听到,还是那年孔雀坡。 想到孔雀坡,戚九麓眸色就是一沉,眉宇之间竟带出几许云风篁陌生的阴鸷。 云风篁正望着他,见状微怔。 “阿篁。”戚九麓沉吟着,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握紧,臂上青筋毕露,他哑着嗓子问,“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但三年前咱们错过了,年初时候咱们又错过了……淳嘉风华正茂,摄政王也还在壮年,假如这次你不走,你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团聚?” 他面上露出戚然之色,“宫闱自古以来就是龌龊地。外人只说你懋婕妤晋升迅速,深得淳嘉钟爱,可我却记着,你入宫才几天?就已经子嗣渺茫!我知道你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也晓得此番斡旋皇后、世子还有摄政王之间的一番谋划,的确是行险了,也是后患无穷!” “然而我不在乎等你等到白发苍苍,问题是淳嘉的后宫,会让你平平安安的,过到哪时候么?” “你可记得前不久你跟淳嘉一块儿坠崖的事情?” “我听我安排的人禀告说在绮山脚下没等到你、尔后接到消息说你跟淳嘉一起掉下山崖生死不知,还有刺客在侧……你可知道我当时的心情?!” 云风篁张着嘴,待要说话,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戚九麓目光如炬,眼底隐隐有着血色,他居高临下,俯瞰着自幼一起长大的女子,一字字道:“那时候我就发誓,若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若果你能够活着回来……我一定要带你走!” “当年姐姐出事时,我没能带你离开北地的纷纷扰扰;后来孔雀坡,我也没能带你脱离家族的压力;但这次,我说什么也要带你远走高飞……因为我不知道错过这次之后,我还有没有下一次机会?!” 见云风篁神色动容,却欲言又止,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第九十三章 你骗我?! 戚九麓心中冰凉一片,面色却越发的温柔,他抬手按住云风篁的肩,轻声道:“我知道,你如今在宫中地位不低,淳嘉别有用心,也时常去你那儿,以至于你衣食住行都是好的。跟我走之后,我能给你的,必然不及宫禁……却是要委屈你了。” “这些都没什么。”云风篁斟酌着措辞,她不好看戚九麓此番行险,如果这会儿对戚九麓十分看重倚为心腹的是摄政王,她兴许还愿意赌一赌但戚九麓的主公只是公襄霄这个世子而已。 这位世子自己的位子都还坐不稳呢,在涉及摄政王一脉前程的问题上,他能有多少话语权? 他都说不上话,戚九麓就更别提了。 这种情况下让云风篁倒持太阿,授人以柄,她实在过不去心里那个坎没错,她当初从踏入宫闱起就做好了死无葬身之地的心理准备;也不是那种为了家族或束手束脚或舍生忘死的人,甚至最近还在谋划着怎么将谢氏在内的北地诸族裹挟起来作为后盾…… 然而她还是不想选择这条兴许可以跟戚九麓聚首些年最终结局难说的路。 原因很简单:她如今在宫闱里再危险、扶持娘家抗衡其他贵女出身的后妃再艰难,未尝没有一线生机。 若中途事败,好歹努力过,尽力过。 云风篁自觉不是没器量的人,愿赌服输。 可若是依了戚九麓的安排,那是妥妥的放弃挣扎,就这么将身家性命跟一生荣辱交给了摄政王做主。 她不甘心。 当初淳嘉也暗示过她投靠的。 这皇帝纵然对她无心,可有着袁楝娘的例子,好歹是个念旧的。若是从最开始死心塌地对他,就算不可能比肩他那青梅,但凡他赢了,求个平安终老、在一定程度上恩泽家族,其实不是没有指望。 而摄政王呢? 云风篁没跟这位王爷打过交道,但从公襄霄这世子患得患失战战兢兢唯恐哪天被幼弟夺了世子之位,她就不能放心据说这位王爷当年跟元妃也是相亲相爱举案齐眉过的,后院清净,一家三口和乐美满,简直堪称夫妇和谐的佳话。 然后且不说摄政王元妃病逝的时间令人多想,就说公襄霄这元配嫡长子这些年的处境……摄政王对待枕边人、对待嗣子尚且这般喜新厌旧,遑论对待底下人? 云风篁连淳嘉都不肯相信,遑论摄政王? “我知道当初在北地,在孔雀坡,我让你伤心的不轻。”云风篁思索再三,叹息道,“可之前坠崖的事情属于意外……咱们都还这么年轻,为什么就要选择这般后患无穷的路子?你再给我些时间,再过段日子,我兴许……” 戚九麓面上的笑色一点点的收起来,他容貌俊朗,是那种典型的北地儿郎的俊朗,身材高大,轮廓硬朗,剑眉星眸愈显刚毅,一旦面无表情,就透着冷峻。 此刻这份冷峻里,更有几分难以掩饰的狠厉,淡声道:“说来说去,你终归不肯跟我走?” 不等云风篁开口,他已道,“先前我同皇后虚与委蛇时,她就跟我说,你不会同我走的……我只觉得她是信口胡言,如今瞧着,你……你对淳嘉……” “皇后恨我入骨,她的话你怎么能信?”云风篁皱眉,解释道,“至于我跟淳嘉,各有所爱,相看两厌却不得不互相敷衍而已!” 戚九麓盯着她,道:“是么?” “难不成你觉得我喜新厌旧,不得已之下进了宫,这才几个月就对淳嘉 情深义重的不想离开?!”云风篁听出他话语之中的狐疑,心生委屈,忍不住哽咽着反问,“还是你觉得我就这样嫌贫爱富,见淳嘉亲政了就死抱着婕妤的身份舍不得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戚九麓见状,沉默了下,语气柔软下来,低声道,“我只是觉得难受。从小时候起,所有人都告诉我们,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跟你之外的人过一辈子……哪知道姐姐……这两年我已经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在戚氏之中的伪装,在诸族里的斡旋,还有忍着对晁家拔刀相向的厌恶娶了晁静幽……” “江姑姑告诉我要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我那时候觉得,为了你,纵然心头滴血,我也一定可以撑住!” “但忍到你坠崖的消息传来,我……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也许如你所言,再等等你会有更好的办法,但我不想等了。” 他伸手摩挲着云风篁的鬓发,很平静的问,“我再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云风篁面色挣扎,久久未言。 这其实就是一种回答。 戚九麓抚在她发上的手蓦然僵住。 “麓哥,我……”云风篁察觉到他周身萦绕的悲戚,下意识的想开口安抚。 只是才张嘴,就察觉到一点什么几乎擦着她睫毛落下,在她衣襟上洇出了分明的湿痕。 云风篁心中震动,下意识的想抬头,但戚九麓动作比她更快他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按着她发顶,不许她仰首,过了会儿手掌又下移,掩住了她唇。 他一个字都没说,举动却无言的透露着,这时候云风篁的任何一个目光、一声问询,都将导致他彻底崩溃。 戚九麓胸中似有惊涛骇浪,汹涌澎湃,他抱她的力气极大,似乎要将人整个嵌进自己的身体。 然而这一番失态却只短短片刻,在云风篁整理好思绪之前,他忽然推开了她如同之前她推开他那样,别过脸去,将面容掩在阴暗里,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了。” 云风篁抿着嘴,下意识的又叫了一声“麓哥”。 戚九麓仍旧没有转过头来,只低声道:“我刚才说了,我还有事要处置,待会儿就要走。这样,你且在这里待一晚上,等我去跟世子说你的打算……等明儿个我……我送你回去春半山庄。” “公襄霄会同意么?”云风篁暗松口气,又为他担心,“要不我来跟他说罢?反正他也晓得你一向听我的。” “……”戚九麓沉默了下,忽然自顾自的笑了笑,他这会儿大半面容还是掩在暗处,看不分明神情,只觉得这个笑容很是微妙,叫人吃不准他是在笑什么,“嗯,我一向听你的,所以我去说也是一样,他知道我一直都拗不过你。” 不等云风篁开口,又说,“再者他现在在的地方,不适合带你去。” 云风篁想想也是,这件事情进行到现在,想要临阵反悔,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直接跟摄政王府交涉肯定不行,只能私下里从公襄霄入手,那么自己出马的确不方便,毕竟她宫妃的身份太招眼了。 “对了,这里是哪儿啊?”点头同意后,似乎四周的氛围都轻松了几分,云风篁总算有心情问起一些细节了,“看之前云栖客的样子,似乎没料到皇后还有你们在幕后,这里莫不是云氏的私牢么?我从林子里晕过去了多久?这儿还是绮山么?” 戚九麓情 绪不高,淡淡道:“这里还是绮山,离春半山庄也不算太远。不过不是云氏的私牢,而是万年县那边一个有着特别嗜好的乡绅私设。后来那乡绅残害良家子的事情败露,被杜岚谷判了斩立决,合家大小也流放了……这地方就空了下来。” 这个案子当时闹的挺大的,甚至让杜岚谷一战成名,因为那乡绅世居万年县,没被揭发之前还是乡中颇受敬重的“长者”。 而且与杜岚谷的恩师崔琬有着转弯抹角的关系,所以下狱后,其家人一度到处奔走,试图营救。 崔琬虽然没亲自出马让弟子手下留情,其膝下子嗣却也有着托人传话的举动。 结果杜岚谷一概不予理会,硬生生的依法严办了这是云风篁进宫前的事情,由于涉及的特殊嗜好,但凡讲究些的人家,都不会让没出阁的女孩子听到的。 因此不是戚九麓说,云风篁却是压根不知道。 当然如云栖客这世子,是不在被隐瞒消息的范畴,他被撺掇着为姐报仇时,就想到了这么个地方。 云风篁听着,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又问:“对了,你们用了什么法子,让皇后亲自过来走那么一遭?听公襄霄的意思他一点儿也不担心皇后不中计,可皇后还没动手呢就将我交给你了,你是怎么让她这样信任你的?” “这些事儿就说来话长了。”戚九麓微哂,云风篁以为他要从头说起呢,结果这人却站了起来,道,“我该先离开了,等回来告诉你罢。” 云风篁有些失望,但还是点头:“好。” 正要问他这一去大概什么时候回来,结果戚九麓一瞥她头上,忽然道:“你珠花怎么不见了?” “啊?”这地方又没镜子,云风篁闻言一摸发髻,才发现之前戚九麓特特给她预备的那支鎏金点翠嵌珠石海棠仙鹤纹头花果然没了踪迹。 本来他们对于对方送给自己的东西都是很珍惜的,在北地时甚至有专门的屋子存放,还有专门的下人负责照顾跟保管。 到如今这地步,那只有更上心的道理。 尤其云风篁刚刚拒绝了戚九麓远走高飞的提议,正愧疚着呢,见状顿时急了,忙不迭的在地上找,但看了一圈没有,就说:“我看看是不是掉石室里了?” 边说边走进了石室谁知道她进门之后,才要低头寻找珠花的踪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石门移动声! 云风篁一惊,本能的转头去看,却见刚刚还半开的石门轰然合拢! 与暗影同时落下来的,是外间一阵的上锁声! “……”这变故太突兀,以至于她恍惚了会儿,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才不可思议的问,“麓哥,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好好儿的待在这里,等我料理了其他事情来接你。”戚九麓一开始没说话,听着动静,他是仔仔细细的给石门上了锁,甚至还做了些其他的布置,这才语气淡漠道,“为免你趁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悄悄儿溜出去,你还是就在石室里待着罢。你放心,外头我留了人,你会很安全。而且过会儿也会有人来送东西,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但凡能给你的肯定会给你。” 顿了顿,他平静说,“不过让他放你出去就别想了,这门上的钥匙只有一套,我会随身带着,慢说他不会听你的,就算愿意听,也开不了门。” 云风篁面色骤变,沉声道:“你刚才骗我?你不打算放我回去?!” 第九十四章 不是你顺着我,是你不得不听我 第九十四章 不是你顺着我,是你不得不听我的! “回去?”戚九麓似乎笑了一下,不答反问,“回?怎么阿篁,你现在已经认为,行宫才是你应该在的地方了么?” 云风篁沉着脸,道:“你不要挑字眼,我……” “三年前孔雀坡。”戚九麓打断她的话,冷然道,“我目送你离开后,没多久,我爹跟我叔父他们就追了上来。” 云风篁一怔,没有说话。 隔着石门,看不到戚九麓此刻神情,只觉得他语气波澜不惊,却又似静水流深,缓缓说着,“我以为他们会责罚我,不过当时我心如死灰,也不在乎……可我爹跟我叔父他们只是沉默的看了我好一会儿,让我跟他们回去。” “回到家里,我爹让其他人散了,单独跟我谈话,让我忘了你。” “我只道他还是介意当时的满城风雨……但我爹说,他只是觉得你我缘分已尽。” 尽管有着石门屏蔽,戚九麓还是下意识的举手捂住脸,似哭似笑,“他说其实他跟我的叔父们都不在乎姐姐的事儿,也知道你跟姐姐是不一样的……之所以坚持退亲,不过是做给晁家幕后那位看的。不然,我当时哪里那么顺利抢到马出门?” 那年戚九麓也才束发而已,他从小在家族的庇护下生长,远远没到自立门户的时候。 戚氏如果铁了心要看住他的话,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追到孔雀坡拦下云风篁的马车。 而戚氏之所以放任他这么做,其实也是默许他将云风篁带走了。 云风篁当年不过十二岁,还没到出阁的时候,按照戚九麓父叔们的打算,戚九麓带着云风篁私奔之后,他们跟谢氏撕扯一番,可能还要走一走互相指责对方家孩子带坏了自家心肝的戏码,完了也就“不得不”坐下来商讨善后之策毕竟一个是宗子,还是父母唯一的嫡子;一个呢也是家族里受宠的嫡女,当嫡子一样精心栽培长大,也是父母唯一的嫡出女。 都不是那种可以随随便便抛弃的无关紧要的子弟。 纵然搞出私奔的事情来,做爹娘的又哪里舍得不管? “如此就算晁家幕后那位帝京的贵人发难,戚家也能解释,这都是我们小孩子不懂事……木已成舟,舍不得舐犊之情。”戚九麓思及当日知道父亲计划时的一幕,只觉得心中愈发翻滚,喉间都似有着腥甜之意,他闭了闭眼,强自按下,继续说道,“……咱们在外头住上些日子,等家里说好了,也就各回各家,继续之前的日子,等到咱们长成,顺理成章的成亲。” 这中间也许不会真的这么顺利,晁家不可能坐视他们的谋划就此不了了之,谢氏戚氏也不会放过算计他们的人,尤其谢氏,谢风鬟的性命,谢氏的声名,还有云风篁在内诸多女孩子被影响被耽搁的婚事……北地必然是要从此进入多事的时候。 可经过这么一遭后,两家必然有着警惕,想再拆散戚九麓跟云风篁,自然没那么容易了。 “但我爹他们没想到,你没肯跟我走。” 戚九麓惨笑了下,说道,“我爹说,这不仅仅是因为你要为谢氏、为我、为戚氏考虑,最要紧的是,你不相信我。” 没给云风篁开口的机会,他紧接着道,“我初听了这话觉 得十分难过,但我爹说你是对的。那时候我们都还年幼,尚且靠着家族过日子。家族都遮挡不了的风雨我有什么资格为你挡下?!所以不如就此斩断情丝,兴许还能各自安好。” “可我到底不甘心。” 所以戚氏家主将他关在了祠堂反省这才是戚九麓被在祠堂一关大半年的真相,而不是冒雪追赶云风篁的惩罚后来江氏偷偷联系他,鼓励他好生努力,用心夺权,他日未必没有跟云风篁团聚的机会,毕竟,云风篁到帝京只是寄居姑姑姑父膝下,并非嫁与他人不是吗? 戚九麓深以为然,他的深以为然不仅仅是听进去了江氏的话,也是因为江氏所言“若戚氏由你做主了,你想娶谁何用族人指手画脚”,正契合了戚氏家主跟他说的,云风篁不肯跟他走,主要就是她不信任十五岁的戚九麓能够为她遮蔽风雨,宁肯前往从未去过的帝京,投靠之前没照过面的亲戚。 这两位都是戚九麓自幼敬重的长辈,在他与云风篁的事情上的建议不约而同,他岂能不重视? “我以为当年的我带不走你是无能,今时今日你总该给我弥补的机会。”戚九麓回想着这三年来的经历,袖子里手松开了又攥起,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若非这地方着实寂静,一门之隔的云风篁几乎听不清,“但我没想到,今时今日,你……” 云风篁有点忍耐不住,扬声道:“我没有拒绝你!我只是……” “只是担心就这么跟我走了后患无穷?!”戚九麓轻笑一声,“你刚才说了那许多,来来回回就是你不相信摄政王府、不信任我的安排!却没有哪怕一句话,是设想你我远走高飞之后如何摆脱为人鱼肉天下之大,以你我的心志手腕,当真一点点脱离这潭浑水的机会都没有么?!” “纵然摄政王位高权重,你我若是背叛可能在国中没有立足之地,但这世上不是只有国朝!” “北有韦纥,南有交趾,海外更有星罗棋布的小国,就算不走海路,西去的商路尽头,有拂林、有天方、有大食……他们的商贾能翻山越岭携带货物前来,我等为何不能前往异国避祸?!” “实际上这两年因着族中长辈对我的信任,我早就趁处置族中与胡商交易的机会,托他们在拂林等地置办了些产业,还派了可信的家生子过去开路……” 戚九麓冷静的说道,“以你的聪慧不可能想不到这些别说摄政王不会放任咱们从容逃脱,目前摄政王还不能拿翼国公府怎么样,更不肯让淳嘉知晓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就算察觉到咱们的打算,也只会私下追踪,绝对不敢曝露在明面上!” “甚至还得小心翼翼避免让纪氏、让淳嘉之流察觉端倪……这岂非是咱们远走高飞最好的时候?!” 至于说双方的家族,戚九麓语气淡漠,“咱们久别重逢,我就告诉过你,家里已经开始扶持九章。” 也许戚九章只是戚氏为防不测留的后手,并不希望真的将戚氏交给他。 但对于戚九麓来说,家族已经开始栽培庶弟,那么即使自己与云风篁离开,戚氏终究还是可以继续的摄政王府需要针对他针对云风篁,无非是为了算计云氏,而戚氏本身是牵扯不了云氏的。 以其戚氏在北地的根深蒂固,摄政王但凡没 昏了头,就不会因为找不到戚九麓的踪迹,迁怒其家族。这样等于逼着戚氏成为其他势力,尤其是皇帝安插在北地的耳目。 而谢氏……谢氏比其实还要安全。 毕竟云风篁在进宫前就不是他们家女儿了不是么? 戚九麓轻叹道:“你看,其实只要你愿意跟我走,前途没你想的那么艰难……但你甚至连想都没有认真想。” “我不愿意相信你是变了心,权当你难离故土罢。” 他淡淡说道,“不过这没关系,以前我总是让你做主,然后就是一次次看着你头也不回的离开……这次,我不能让你任性了。” “胡商说拂林或者不及国朝繁华,却也有着别样的风情,吸引了诸多外族定居。兴许咱们在那儿住久了,你也会喜欢上那里的。” “不喜欢也没关系,淳嘉风华正茂,摄政王再过几年却将老去。他如今膝下二子,世子公襄霄究竟软弱了些,幼子虽然不知秉性可年纪太小,都不能指望。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叔侄之间必定图穷见匕……” 戚九麓自嘲的笑了笑,“等这两位决出胜负之后,谁还记得咱们俩?到时候改头换面回来……权当远走拂林散心了一回,仍旧是你想去关外去关外,想去江南去江南,不好吗?” 石室中沉默不语。 戚九麓等了等,见云风篁还是不作声,心中空空落落,说不出来是愤怒还是失望。 他最终道:“阿篁,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不高兴,但我已经想好了,这回一定要听我的。你进宫以来遭受的明枪暗箭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你自己不在乎,可我没法不在乎。我是不可能放任你再回去那样的地方,今日不知明日是否就听到关于你的噩耗的。” 这话他也没指望得到回答,因此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然而走了不几步,却听里头传来云风篁格外冷静的声音:“从小到大,你我之间,不管是什么事情,不管之前争执的多么激烈,最后总归还是按着我的意思来。晁静幽对此十分嫉恨,一直都觉得是你护着我偏袒我所以才顺着我。但实际上,是因为你不得不听我的!” 戚九麓闻言微微怔忪,心头忽然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止住步伐,下意识的转过身,凝神细听石室中的动静,沉声问:“你要做什么?!” “你相信皇后么?”云风篁不答反问,语声里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你若是相信她,那就没什么。” “……”戚九麓心念电转,猛然回过神,脱口道,“那颗药丸?!” 云风篁哼笑道:“我刚刚吃下去了现在有点头晕?要只是寻常迷药那还真没什么,反正你本来将我锁在这儿,不就是盼望我老老实实的待着别给你捣乱?要是……要是里头……” 药丸的药性显然已经开始发作,她声音越来越低,从低落变成了含糊,从含糊变成了寂然无声。 石室外,戚九麓僵硬的站着,似乎一开始没听懂云风篁的话,好一会儿,他觉得自己仿佛浸在了冰窖里,手足冰凉,心更凉。 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最终只余下毫无人气的惨白。 眼底原本熠熠的光彩,也仿佛狂风之中的火烛,倏忽灭了。 第九十五章 阿篁,我受伤了,你还要装么? 戚九麓一动不动,像一座没有生气的雕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哑着嗓子,试探的喊:“阿篁?” 石室里没有回应。 他不安的摸着腰间的钥匙,似乎在说给云风篁听,又似乎在说服自己,“你想骗我开门是不是?这一手你从小玩到大,以往我不跟你计较,这次不能让你继续胡闹了……你其实根本没吃下那颗药丸,那是皇后经手的东西,你疑心那样重,怎么会……你别闹了,出个声,我……要不我带你去见公襄霄?” 侧耳细听,石室中寂静一片,仿佛压根没有人,甚至不闻呼吸声。 戚九麓知道以石门的遮蔽,听不见呼吸声也是寻常,可控制不住的变了脸色,他在石门前来来回回的走,不住的试探、劝说云风篁回应他。 从两人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到情窦初开后的种种许诺,还有分别这三年的痛楚与努力……他说了又说,云风篁却始终无动于衷。 最终他站住脚,目光沉沉的看着石门。 然后毫无征兆的,一掌劈散了旁边的木桌!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戚九麓怒极反笑,“从小到大,从小到大你说的对,我什么都顺着你,不是因为我愿意顺着你,是因为你总有办法,让我不得不听你的!!!” “小时候是这样!” “孔雀坡是这样!” “这回也是一样你若只是想压着我当家作主我让你一辈子又何妨?!” “可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命做筹码来要挟我?!!!” “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他怒吼着,歇斯底里的摔砸着所能看到的一切这地方因为过于偏僻,又靠近太后给皇帝建的春半山庄,那乡绅事发伏法之后,基本上没人来过,一应陈设还是当初杜岚谷带人过来查证时候留下来的,简陋的桌椅之外,最多的就是各种刑具。 戚九麓盛怒之中只顾发泄,待将诸般器物统统砸成粉碎,这才发现自己手臂上鲜血淋漓。是刚才没注意到其中一副刑具里有着刀片,索性他究竟自幼习武,即使失去理智之际,身体也有着保护自己的本能,关键时刻让了下,然而仍旧给划了足足三寸来长的口子。 血洇湿衣袖,石青暗绣缠枝梅莲纹的衣料被浸润成黑色,望去刺目又人。 戚九麓低头看着,眼中神色变幻,却没有给自己包扎的意思,只自语般沉沉道,“阿篁,我受伤了,你还要装么?” 石室里仍旧是死一样的寂静。 他面无表情的站了会儿,就惨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大,满室回响,最后却成了呜咽,“我让你走,你说句话,好不好?” 云风篁没有任何回应。 戚九麓因愤怒而涨红的面色,再次转为苍白,他哆嗦着手,从腰后摘下片刻前才挂上去的那串钥匙从幼年起在亲长亲自监督下,每日里腕悬砖石,一点点练出来的手稳,此刻仿佛不翼而飞,他抓着锁头,对准了三四次,才能将钥匙插进锁孔。 因为知道云风篁心思敏捷,他为着万全,在门上足足上了七道锁,此刻挨个的开,每开一道,都仿佛是捅自己一刀。 他麻木又悲怆的想,这世上为什么要有这样心狠的人?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曾经约定婚姻,也明知道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却怎么忍心,以死相逼?! 戚九麓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只知道,这一回输了之后,他与她之间,怕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这次之所 以能够这么轻易的设计了云风篁,固然有着她进宫仓促,身边无人可用,明知道熙乐未必可靠却也不得不倚重的缘故,更重要的是,云风篁信任他。 熙乐是公襄霄母族为他预备的班底之一。 云风篁敢挖公襄霄的墙角,有个很大的缘故就是,公襄霄非常倚重戚九麓。 那么就算熙乐假意顺从她,却私下禀告公襄霄,也不会引起什么后果。 因为云风篁坚信自己在戚九麓心目中的地位,足以让公襄霄选择息事宁人这位世子但凡不想为了个熙乐让戚九麓跟自己产生芥蒂,就只能默认了此事。 然而经过此番之后…… 云风篁还会继续这样信任他么? 戚九麓听着最后一道锁的锁芯轻响,自失的笑了笑:虽然是同一个母亲从襁褓里抚养长大的,云风篁的性情与庶姐谢风鬟却迥然不同。 谢风鬟温柔娴静,性情绵软,克己忍让,对人对事都十分诚恳,没什么心机……甚至可以说到死都颇为天真。 而云风篁狡黠跳脱,看似乖巧,实则强势刚硬,睚眦必报的同时,又多疑又善妒在谢风鬟出事后,她的疑心病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她在帝京三年身边近侍只一个不怎么聪明的念萱就是个最鲜明的例子。 一起长大的丫鬟,身契在她手里,家人性命捏在了江氏手里,云风篁尚且疑神疑鬼,不肯托付信任,何况其他人? 这世上能够被她信任的,一直都屈指可数。 本来戚九麓是其中之一,甚至可以说除了母亲江氏外,云风篁最信任的就是他但这份信任如今已然烟消云散。 以后云风篁或许还肯见他,或许还肯找他,或许还愿意同他提各种要求…… 但她必然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近乎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会站在她那边。 十几年朝夕相处栽培出来的情谊,三年来一千多个日夜苦苦支持的信念,都在今日归于破碎。 戚九麓痛彻心扉,闭了闭眼,才推开石门。 门后云风篁倒伏于地,双眸紧闭,一动不动,有那么片刻,戚九麓疑心她已经没了呼吸。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没有立刻扑上去查看,也没有第一时间感到天塌地陷,而是,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的浮上来:兜兜转转这么久就是为了跟阿篁在一起,关外江南拂林天方她都不喜欢不想去,能一起下黄泉好像也不错? “……终究还是你赢了!”戚九麓就这么站在门槛看着她,片刻,他再次惨笑起来,自言自语的说道,“明知道你是这样心狠的人,明知道你是故意的,可我到底舍不得。” 他走到云风篁身边半跪下来,这人的确还活着,呼吸匀净,面颊上甚至泛着淡淡的绯红,望去只是熟睡。 也许纪皇后没骗他,她用来替换宫禁秘药牵机散的的的确确只是寻常迷药,即使误服了,睡一觉就好。 但戚九麓不信任纪皇后,他不敢赌他敢拿自己的性命赌,却不敢拿云风篁的性命安危去冒险而这里是绮山,他之前打算带着云风篁潜逃而去,考虑再周到,顶多预备了些寻常风寒脑热、清热解毒的药物,谁知道云风篁如今这个情况,需要不需要吃药,需要吃什么药? 为了她的安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高明的大夫来看。 然而戚九麓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用这种方法来逼他,他哪里有这个准备? 云风篁已然人事不省有段时间了,如果真的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下去, 根本不能拖那么现在最迅捷的让她得到救治的办法,就是送她回去春半山庄。 那儿有着随驾的太医,有着齐备的药材,还有着成群的宫人伺候她……只是完全没有他的位置。 戚九麓将人抱起来,站在石室之中天人交战,一会儿想着也许她就是在诈他,因为云栖客拿药丸给云风篁时,他跟纪皇后还在外头看着,如果当时云风篁吃下去不好了,他绝对不会放过皇后,这点皇后很该清楚,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不能在这药丸里做手脚; 一会儿又想纪氏如今大不如前,纪皇后跟云风篁之间又的确有着芥蒂……女子的心总是难以揣测的,这点他在云风篁身上有着丰富的经验。 没准皇后豁出去也要弄死云风篁呢? 纵然里头不是毒药,哑药聋药什么……他真的要任凭云风篁落到那样的处境里去? 她已经子嗣无望了…… 他怔忪着难以决定,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受命守在山洞外的手下犹豫了又犹豫,想着今儿个事关重大,戚九麓不可或缺,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入内:“公子,世子那边……” 手下知道里头有女眷,担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所以走的很慢,边走边低声问着,然而始终没听到戚九麓的回答,到了石室附近,更是满地狼藉,入目没有一件东西是完好无损的。 他心中就有些警觉,下意识的按住了刀柄。 只是站到石室门口看去,却见戚九麓好好儿的站着,面色惨白,神情挣扎,怀中半抱半扶着一个云鬓低垂衣着考究的女子,青云累累间一支红玛瑙莲花簪似泛着血光。 望去妖异而不祥。 察觉到来人的脚步,戚九麓下意识的移动了下,没让他看到云风篁的面容手下很懂事,立刻低头敛目,再次禀告:“公子,世子那边……” “……我知道了。”戚九麓沉默了一小会儿,低声道,“你且出去,我就来。” 也不过隔了片刻,他嗓音嘶哑形容憔悴的叫手下诧异。 但这会儿也不敢说什么,只行礼道:“是!” 手下以为他说的就来,是将云风篁在石室安置好就出去,谁知道半晌后在门口果然等到戚九麓,他却仍旧抱着怀中的女子,只是女子面上覆了一方衣角,看衣料是从戚九麓外袍上撕下来的,将她容貌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着一双紧闭的双眸。 匆匆一瞥之间只觉得睫毛极长,肤色如玉,手下不敢多看,忙转开视线,疑惑道:“公子,这……?” 戚九麓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只道:“待会儿我自会与世子交代。” 这时候是黄昏,残阳奄奄一息的搭在西侧的山尖尖上,不甘的散播着最后的余晖。 那一点辉光照过来,如金如血,透着格外的惨烈。 他抱着云风篁走了几步,忽然站住脚,眯着眼,转头去看那已然没了正午时候骄横的日头,觉得它仿佛就是自己同云风篁的关系。 看似还有霞光万道,实则夜幕将至。 只是这日头今日既坠,明朝又会欣欣然蓬勃升起。 他与云风篁之间,却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戚九麓收回视线,走向不远处的马车。这马车可以乘数人,他将云风篁在车厢里小心翼翼的安置好,定定看着,伸手描摹她眉眼,片刻,他眼中闪过一抹决绝,转身出了车厢。 马车背对着残阳辘轳行驶之际,戚九麓悲哀的想,他以后都不会再这样热烈又孤注一掷的对待任何人了。 第九十六章 醒来 云风篁醒过来已经是两天两夜之后,她睁开眼睛时看到陌生的帐顶,意识尚且懵懂,身侧念萱惊喜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娘娘您可算醒了!” 她跟脚就要出去喊人,但被云风篁拦下来,问起这两日的经过。 “那天娘娘在林子里离开后,婢子同熙乐姐姐扶着装成娘娘的那位姐姐回到春半山庄……”念萱本来不答应,说太医叮嘱了云风篁醒来之后去通知,他会过来诊断以策安全。 打算等太医给云风篁看完之后再给这主子详细禀告。 但被云风篁严厉的看着,究竟不敢忤逆,只得哭丧着脸同她一五一十的讲述:她被熙乐糊弄住,陪着替身回到晴碧楼之后,就借口替身摔伤了需要静养,一直待在屋子里没出过门。 这期间,熙乐担心这么安静会引人怀疑,还打着云风篁的旗号,去瑶宁夫人那边挑衅过两回。 当然毕竟真正的云风篁不在,她做的非常谨慎且克制,以免顾箴一怒之下打上门来,发现端倪。 接下来就是转折了两天前的晚上谷中上风处的山林忽发大火,火借风势,一路浩浩荡荡,哪怕春半山庄旁边就是广阔的水泽,也是抢救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火海将偌大山庄吞噬殆尽! “火才起时就有侍卫发现,来山庄通知大家护着您跟瑶宁夫人转移,只是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咱们的人好些都跑散了,包括熙乐姐姐也是。”念萱说到此处有些难过,“到这会儿都不见人影,刚才侍卫过来说,在水泽一处陷坑附近发现了熙乐姐姐的鞋子,怀疑她可能……” 云风篁叹口气道:“只是鞋子也未必就出了事,等回头本宫让人再找找。” 她估计熙乐要么被公襄霄那边安排诈死走人了,要么就是被灭口了应该是后者居多,毕竟熙乐可是知道云风篁跟戚九麓的私会,乃是公襄霄牵线,晓得这样紧要事情的人,一旦没了用处,焉能有活路? 但看念萱的样子,对她那熙乐姐姐颇为怜悯,云风篁如今身边一个顶事的都没有,这陪嫁再无能再愚蠢,好歹至今没有背叛她,她也不在乎说几句不要钱的好听话作为安慰。 “对了,瑶宁夫人那边怎么样?”自从逼着戚九麓送自己回来,云风篁看熙乐就是个死人了,此刻三言两语搪塞过此事,就问起自己关心的,“陛下那边知道了不曾?可回来了?” 念萱说道:“瑶宁夫人那边也有人伤着,婢子听说也传了太医伺候着。但具体如何就不清楚了……陛下那边说是接到消息正在往回赶,倒是,倒是皇后娘娘,昨儿个就到了,这两日都是皇后娘娘在指挥灭火。” 云风篁目光沉了沉,旋即恢复如常,道:“指挥灭火?怎么火烧了很久?” “到现在还有几处火场没灭呢。”念萱叹口气,“娘娘这两日昏睡着不知道,这两日大半个山谷都没了,连水泽里头靠近岸上的一些汀州都未能幸免,被风吹过去的火星引燃……林子里藏身的那些飞禽走兽,更是死伤惨重……婢子听底下人说,有些母兽本来可以跑掉的,为着保护幼兽,被生生烧死,临死之际还用身子护着巢穴里的幼兽,可惜幼兽还是没了……唉,婢子真是想想就觉得难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云风篁道:“怎么起火的缘故还没查到?” “婢子没听说。”念萱摇着头,“皇后娘娘还在查。” 正说着,外间就传来一阵喧嚷,旋即有人一挑帘子走了进来。 主仆俩转头一看,念萱慌忙行礼,给皇后请安皇后不在意的摆摆手,道:“本宫听太医说,懋婕妤这会儿差不多该醒了,却没得禀告,心中担忧,所以直接进来瞧瞧。” “妾身给娘娘添麻烦了。”云风篁这会儿身上还有些软绵绵的使不出劲儿,是迷药残存的效果,她正好懒得起身,索性就将一分病弱装成了十分,虚弱道,“劳娘娘惦记。” 皇后道:“天灾**非你之过,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就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家娘娘才醒,还没来得及请太医来看的。”念萱闻言连忙道,这么说的时候她偷眼看了下云风篁,担心她继续拦着不许太医来的样子。 只是云风篁刚才不让太医来是想立刻了解情况,这会儿皇后都在了,说话也不方便,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没多久就有太医被传过来,一番望闻切问,得出结论是没什么大碍,多喝水、多休息就行。 见状念萱松口气,忙给云风篁斟了盏温水。 云风篁拿着水杯在手里,浅啜一口,见皇后没有离开的意思,微微挑眉,让念萱:“你先出去下。” 念萱才被打发下去,果然皇后也让自己的随从退去帐外。 “两日前的火势甚大,偏又是晚上。”帐子里只剩后妃二人了,皇后徐徐开口,却是给云风篁仔细讲述,“你跟瑶宁仓皇之间撤出春半山庄,好些人都衣裳不整……仓促之间也只能先从军营里弄几顶帐子来暂且安置。本来天亮之后就该撤回行宫的,可你昏迷不醒,瑶宁那边也是焦头烂额,本宫就让你们在这里先行整顿,免得路上颠簸,雪上加霜。” 之前说过了春半山庄地方不算很广阔,至少规模比起正儿八经的宫殿,哪怕是行宫也小了很多。 而天子出猎明里暗里戍卫的人手不是一点点,要都住进山庄那是不可能的。 其实整个春半山庄,除了皇帝跟随驾的妃嫔外,就是侍从了。 连公襄霄等人,那都是跟着禁军住在山庄外的营地里。 因此起火时,军营倒是转移迅速,虽然为了抢救山庄中的人与物,辎重损失惨重,但帐篷之类好歹保存了许多下来,不至于让刚刚躲开大火的帝妃露宿荒野。 云风篁说道:“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却不知道是怎么起的火?而且,妾身这是怎么了?竟一点想不起来经过。” 皇后淡然一笑,道:“起火的原因还在查,虽然如今正是骄阳似火的时候,然而山林之中水汽充沛,又非秋冬草木枯竭之时,本宫觉得这火起的十分蹊跷,必有内情……至于你想不起来经过这不奇怪,都是那起子奴才太过废物!区区一个火灾,人也没什么事儿,就吓的手忙脚乱,将安神汤抓错了药,这才累你昏睡了两日。万幸你平安无事,不然,本宫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这么说自己跟替身调换回来的事情还有皇后的手笔? 戚九麓会不会又答应了皇后什么要求? 云风篁思索着,道:“是么?难怪妾身觉得脑子里还是晕晕乎乎的,像是忘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你这才醒,好生休息会儿,该想起来的自然也就想起来了。”纪皇后眯着眼,“至于说有些想不起来的,那也没什么,真正你觉得要紧的,必然是刻骨铭心,想忘都忘不掉。能够忘记的,那一定不那么要紧,对吧?” 这话很有些含沙射影的意思,云风篁一皱眉,正要说话,皇后却紧接着道,“刚才本宫接到消息,陛下已经在回来的路上,约莫明儿个晌午就能到,懋婕妤是想回去行宫等陛下呢,还是继续在这里等着呢?” 云风篁道:“妾身如今还觉得有些不适,恐怕不好赶路。” 她才回来,关于这两日发生了些什么,目前只从念萱还有皇后口中了解了些许,尚不能放心离开谁知道那替身有没有留下什么破绽? 经过熙乐这个教训,云风篁本来就不轻的疑心病现在简直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了。 她甚至想着皇后这么问是不是有什么试探的意思,比如说行宫那边也出事儿了? 只是一时半刻她赶不回兰舟夜雨阁,纵然忧心也只能端着不动声色的姿态,先将眼下的局面应付了,“听念萱说,娘娘是接到这边起火的消息后立刻来了的,妾身这两日昏睡着,听说瑶宁姐姐那边也没少召太医,却是辛苦娘娘了。” 从纪皇后好好儿的在跟前来看,她应该没跳进摄政王府的圈套里。 但这究竟是皇后自己警醒,还是戚九麓为了她转头出卖了摄政王,以求皇后帮忙让她跟替身换回来? 云风篁心中百味陈杂。 她之前先用话语挑起戚九麓对经过皇后之手药丸的怀疑,尔后以此逼着戚九麓送自己回来的时候,就想过此举可能会让戚九麓陷入为难……毕竟这番谋划不是戚九麓一个人的能力与安排,乃是牵涉了摄政王、翼国公以及纪氏三方的利益。 甚至关系到三方的合族身家性命与子弟前程…… 这么大的事情,箭在弦上了她说不来了,戚九麓或者无可奈何之下不得不随她,然而摄政王跟纪氏会同意么? 不可能的。 戚九麓最终还是依了她的意思,所以她如今好好儿的在这里。 但戚九麓呢? 云风篁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孔雀坡。 她的理智与她的感情仿佛切割成了两个自己,之前多决绝,之后多痛悔。 然而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选择理智,仿佛近乎本能。 “这是本宫分内之事。”纪皇后听出她委婉的试探,淡淡一笑,起身道,“行了,你才醒,还是该听太医的多休息,本宫不吵你了。有什么事情只管打发念萱来寻本宫,本宫先去瑶宁那边看看。” 她想吊着她? 这是打算逼她先服软,才告诉她经过么? 也不知道这皇后哪里来的自信,她能背叛纪氏一次,难不成不能背叛第二次? 云风篁思索着皇后的用意,目光闪了闪,按下心头焦灼,垂首道:“是,妾身恭送娘娘。” 皇后的脚步在掀帘的时候稍作停顿,仿佛在等待她的挽留,但既然没等到,纪皇后也就干脆利索的离开了。 空荡荡的帐子里,只留下云风篁若有所思的盯着晃动的帐帘,陷入长考。 第九十七章 帝归 皇后离开之后一直到掌灯都没出现,这中间云风篁喝了许多水,又睡了个把时辰,迷药的药性去的七七八八,看着暮色降临,倒是精神了起来。 于是招了念萱到跟前,细问来龙去脉,尤其是有没有公襄霄或者戚九麓的消息传出来? 但念萱摇头,说这两日大家都围着两位妃子转,根本顾不上其他人,而且,她伏在云风篁耳畔小声道:“娘娘您忘记了?世子他们是陪着陛下去远地的,压根不在谷里。这会儿,约莫也在陪着陛下往回赶呢。” “……”云风篁抿了抿嘴,皇帝要去远地那天,公襄霄等人倒的确都在随行之列,毕竟这些人放着好好儿的日子不过,顶着骄阳烈日跑来这边,就是为了陪皇帝出猎。 除却俩伴驾妃子因为是女眷,出门在外不如男子方便,被留在山庄,因而留了部分禁军下来戍卫外,其他人都是跟了去的纵然有人事到临头想退缩不去也不可能,皇帝一走,春半山庄里就剩了俩妃子,你留下来想干嘛? 只是公襄霄跟戚九麓别有用心,中间也不知道找了什么借口折回来搞事情…… 她心头就沉了沉,淳嘉看似温和,实则精细,山谷失火以至于春半山庄毁于一旦的事情,他不可能不怀疑中途离开的公襄霄。 这位到底是摄政王世子,摄政王就算真有意改立幼子,那也不可能说将嫡长子交给皇帝治罪。 尤其皇室这对叔侄如今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谁都不希望跟对方闹翻那么倘若皇帝抓到什么把柄,摄政王那边必然是交个替罪羊出来了事。 比如说,戚九麓。 云风篁垂眸思索了会儿,轻声道:“这两日皇后可与你说什么?” 念萱道:“皇后娘娘来了之后只问了您的身体情况。” 想了想又说,“还有刚才您睡着时,皇后娘娘派人来问了咱们用度。”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推测不出什么,云风篁心中焦灼却也无计可施,只能让她下去休憩。 念萱到底不放心她,临时点了个叫寒露的二等宫女代替自己守夜。 寒露初次独自近身侍奉主子,十分的惶恐,偏云风篁这晚上睡的不好,翻来覆去基本上没停过,她心中忧惧又不敢作声,战战兢兢的想了许多可怕的下场,差点没当场哭出来。早上总算念萱过来换班,差点喜极而泣。 只是云风篁喊念萱给自己梳妆,念萱少不得让她继续打下手。 “娘娘,刚才皇后娘娘那边的人来说,陛下应该晌午前就能到,正叫人备着午膳呢。”念萱边给云风篁收拾边小声说着,“瑶宁夫人那边天没亮就又传了太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明明白白的摆着怀疑顾箴听说皇帝要来了,三分病装成了七分,好博取皇帝的怜惜。 云风篁听了出来,却只“嗯”一声,道:“那等会儿你看咱们这里有什么合适探病的,给那边送些过去,也算本宫这做妹妹的一番心意了。” 至于亲自过去探望那就算了,一则顾箴如今看到她就烦,亲自去探病等于亲自给她添堵;二则她自己一脑门官司都没摆平,哪里有空跟顾箴玩? 宫妃正儿八经梳妆大步是极为繁琐也极为耗时的,尤其云风篁最得力的熙 乐生死不知,身边就念萱一个近侍,寒露等二等宫女经验不足,就算打下手也是手忙脚乱的。一番拾掇下来,总算衣冠整齐妆容精致了,外头已然来报,说皇帝一行人已经在五里开外,只是坐骑一路驰骋之下气力不济,只能稍作休整,稍后就到。 纪皇后这边于是通知了俩妃子,问她们能不能一起去临时营地外迎接圣驾? 云风篁当然要去,顾箴那边却告了罪,说是撤出山庄的时候扭了脚,这会儿还不好移动,怕在御前失仪。 于是后妃二人戴上帷帽去营地门口等这一到门口,云风篁透过帷帽坠下来的薄纱看到如今的山谷,也不禁微微失神。 这山谷如今满目疮痍面目全非,丝毫看不出来之前山明水秀宛如画卷的模样儿。 入目都是一片焦黑,远远近近是厚薄不均的灰烬,连带着不远处的水泽都跟好好儿一副山水画上被水恶意的、大力的涂抹了许多毫无章法的墨团一样,硬生生的毁了意境与美感。 虽然营地周围撒了许多药物,不远处的铜炉里还烧着辟恶的必粟香,一阵山风卷来,却还是带了些许飞禽走兽被焚烧后未曾烧尽的腥臭。 “等会儿陛下看到这些也不知道多伤心。”似乎察觉到云风篁的心思,站在略前面的纪皇后缓声说道,“春半山庄是慈母皇太后私房所建,一草一木都按着陛下的喜好而为,结果好好的一座庄子,说没就没了。” 被她提醒,云风篁花了点儿功夫才确认斜对面的小山坡上就是春半山庄的遗址是的,只能是遗址,因为这座山庄已经被彻底烧没了。 这不奇怪,毕竟这附近草木葳蕤,却不出产砖石。 袁太后当初要给皇帝惊喜,瞒着消息让人赶工,当然就就地取材纯用木料建造来的方便。 因此春半山庄上下无物不可引火,在这场席卷了大半山谷、靠着水泽阻挡跟禁军拼死抢救才勉强控制住的大火里,烧了个片瓦不存。 “万幸陛下之前不在山庄。”云风篁盯着那片遗址看了会儿,微微勾唇,眼中却毫无笑色,淡淡道,“不然亲眼看着山庄倾塌在火里,那才叫锥心。毕竟人不在跟前,事后接到噩耗也还罢了;若是身处其间,亲眼看着所在乎的一点点焚烬在火里,却无可奈何束手无策,可不绝望?” 纪皇后似乎没听出来她话语里委婉的刺儿,轻笑了下,却也没再说什么了。 后妃沉默的等待着,过了两炷香,总算看到灰烬的尽头飞驰来一行人。 打头的就是皇帝,距离远,看不清楚他面容神情,只觉他一袭姜红缂丝掐金箭衣在火后的场地里格外的打眼。箭衣比之常服要修身很多,愈显淳嘉肩宽腰细,身段优美。 他骑乘的马匹自也神骏,通体漆黑,无一丝杂色,奔跑时肌肉滑动,仿佛一匹油亮的缎子。 随着距离的拉近,就见素来以温和宽厚示人的皇帝双眸微眯,面色冷峻,无一丝笑意。 这让云风篁下意识的绞了绞帕子,因为不知道皇帝知道了不曾,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 “皇后辛苦。”皇帝在后妃十步外就勒缰下马,却仍旧掀起一片灰烬,扑得他一头一脸不说,连带后妃这边都遭了秧。 索性皇后跟云风篁都带着帷帽,面纱直拖腰间, 宫女帮忙拍打了一番裙摆也就是了。 皇帝是结结实实被撒了一身,然而也不在乎,随手抬了袖子抹脸,边迎上来抬手免礼,边问,“瑶宁呢?怎不在此?” “陛下放心,瑶宁妹妹没什么大碍,就是扭了脚。”皇后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和声道,“倒是懋婕妤这回把妾身吓坏了,她身边的人惊慌失措竟将安神汤抓错……” 说话间已经陪着皇帝走进皇后的帐子里。 云风篁趁走在最后的机会朝营地外迅速望了眼:之前陪皇帝出猎的人如今也都跟着回了来,紧跟在皇帝身后的,依然是公襄霄。 他身边陪着戚九麓,都作出猎装束,马鞍上挂着弓箭、小型猎物,有些浅色衣袍上纵然隔得远,仿佛还沾了猎物的血渍以及污渍。 虽然碍着谷中火灾没什么嬉闹的举动,但看得出来他们也没什么紧张跟惶恐的,想是皇帝远行的出猎非常顺利。 公襄霄也好戚九麓也罢,都自然的仿佛这期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戚九麓甚至看都没朝云风篁这边看一眼。 云风篁稍作停顿就进了帐篷,里头皇后已经伺候着皇帝洗了脸,正劝他解了外袍换一件:“……火起的太突然,发现的时候已经救不成了。是故山庄众人只能先护着两位妹妹逃出来,至于东西,实在顾不上拿多少。您留在山庄的箱笼就抢出来一个,妾身前儿个过来后看了下,好像都是些笔墨纸砚的,所以叫人连夜去行宫那边取了些常用之物来。” 皇帝不咸不淡的夸了几句皇后的体贴细心,就问起起火的缘由:“山庄周围草木葳蕤,如今正逢苗木茁壮的时候,原本就不易走水,遑论谷中有着水泽,自来水汽充沛,怎么会发生这样的灾祸?” “妾身也觉得想不通。”纪皇后露出迷惑不解以及为难的神色,“妾身前儿个接到消息赶过来,就问底下人了,但一群人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妾身所以昨儿个亲自去最开始起火的地方看了,那边的土壤跟灰烬都有些不一样,底下人说似乎被泼了油,但什么油却没看出来。” “山庄周围都有着禁军戍卫,怎么连这样的手脚都没发现?”皇帝哼笑道,“万幸山庄里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不然……” 他皱皱眉,让皇后,“罢了,将此处禁军头领与朕叫进来。” 这就是要亲自追查起火根源了,云风篁心中忧虑,见皇后吩咐了宫女去喊人,自己则避去屏风后,咬了咬唇,才举步要跟上,不意之前一直没正眼看过她的皇帝,忽地“啧”了一声:“爱妃今日怎么了?怎瞧着心事重重的……全没了平常的跳脱?” 云风篁一怔,下意识望向他,就见淳嘉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自己,眼神仿佛格外意味深长。 “许是吓着了。”她稍一迟疑,纪皇后已经代为回答,叹着气道,“陛下不知,因着发现走水时是夜半,两位妹妹仓皇避祸,瑶宁妹妹固然伤了脚,懋婕妤的近侍熙乐更是不知所踪……” “是么?”皇后话还没说完,皇帝微微扯起了点儿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那真是巧了,朕刚刚回来的路上,恰好遇见个浑身烧伤面目全非的人,自称是爱妃近侍熙乐。” 一后一妃几乎控制不住神色惊叫出声! 第九十八章 离开 “这可是真是太好了!”纪皇后率先反应,举袖掩嘴,柔声道,“懋婕妤自来倚重熙乐,闻说这宫女不见踪影,这两日真真是茶不思饭不想,天可怜见被陛下带回来了……陛下,未知那熙乐在何处?得赶紧让懋婕妤带回去照顾才是。” 云风篁心下狂跳,跟着点头:“是,有劳陛下带熙乐回来,妾身这就领她回帐子,免得打扰了御前之人,耽搁他们伺候陛下。” 后妃心中均是一个念头:既然熙乐浑身烧伤到面目全非,可见情况很不好,兴许还没来得及跟皇帝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呢? 不然皇帝何必出言试探,而不是直接勒令将她们拿下再彻查? 所以为今之计,就是将熙乐弄到手! 到时候死无对证,哪怕皇帝事先听熙乐讲了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也能推说这宫女狼子野心,意图挑唆后宫。 “这就不必了,爱妃不是被吓着了吗?”然而她们能想到的,皇帝何尝想不到,闻言微笑着拒绝,“熙乐烧伤甚重,形貌可怖,朕看着都觉得不忍卒睹,怎可交与爱妃?” “陛下说的是。”纪皇后忙道,“陛下日理万机,区区宫女,哪里值得陛下亲自操心?妾身忝为皇后,照拂后宫诸人都是分内事。” 皇帝安然说道:“皇后这些日子也是辛苦,左右只是一个宫女,还不知道救得活救不活,何必劳烦你操心?朕让雁引看着办了,等人缓过来再说罢。” 不给后妃再进言的机会,他转头问之前去召的禁军头领,“还没来么?” 皇后跟云风篁无奈,只得福了福,退去屏风后。 有了屏风遮蔽皇帝视线,后妃少不得比比划划的沟通此事:现在情况紧急,两人都没心思计较熙乐这宫女到底是谁的人、又背叛了谁这种问题了,毕竟一旦熙乐知道的东西都招供出来,她们俩谁也别想跑! 纪皇后非常的生气,因为她之前跟戚九麓要过熙乐,但被毫无转圜余地的拒绝了,戚九麓当时信誓旦旦的保证熙乐不会给皇后带去任何麻烦结果人转头就落皇帝手里了! 云风篁脸色也不好看,她不觉得熙乐区区一个宫女能靠自己从戚九麓手里逃出去,还那么巧合的撞见皇帝……这里头要没内情那才是见了鬼! 问题是,到底是什么内情? 会造成什么后果? 这些都一无所知,毫无头绪。 就在后妃沉默思索之间,外头禁军头领低眉顺眼的入内觐见,三呼万岁之后,听着皇帝询问起火缘由,那头领战战兢兢说:“回陛下的话,微臣查了附近的情况,委实不知道那引火的石脂水从何而来……” 石脂水也叫石漆或石油,其色如漆,浮于水上,燃之极为明亮。只是因着燃烧时多煤烟,不为权贵所喜,鲜见于高门大户。倒是前朝有人以之制作墨条,又认为可以入药,所以如宫禁之类的地方,多少也会备上些许,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这个数量,一般来说,是不可能酿成一场席卷大半山谷的火灾的。 禁军头领所以为难,“微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当真查不出丝毫蛛丝马迹?”皇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难不成那些石脂水是飞过来的?” 禁军头领很是纠结,要说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他混到现在这个地位也不是吃干饭的。问题是,这种事情想也知道,跟前朝后宫的大佬们脱不开干系:首先石脂水这种东西,寻常人家错非刚好生在出产地附近,否则只怕一辈子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东西; 其次,春半山庄乃是天子居处,一般人连靠近都不敢,遑论放火? 第三就 是,如皇帝所言,春半山庄附近有着禁军驻扎,就算皇帝离开后,也还有两位帝妃在,故此探马仍旧需要撒出去十几二十里的以策安全。 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是大晚上被火灾逼得连夜转移妃子内人说禁军里没几个暗子什么的,谁信?! 他也不是想糊弄皇帝,只是综合手中各种线索,最怀疑的却是摄政王! 那这没有皇帝指示的话,他怎么敢说出来? 连云风篁一个深居后宫的妃子都看得出来,皇帝跟摄政王现在合作的意愿非常强烈,为了不打破这份盟约,他们现在比谁都不希望底下人出幺蛾子。 禁军头领所以宁可领了办事不力玩忽职守的罪名顶多去职,前途无亮总比坏了皇帝跟摄政王的大事好,这个指不定皇帝倏忽大怒,给定个挑唆天家骨肉的罪名满门抄斩呢?! 此刻权衡利弊,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磕了个头,颤巍巍道:“微臣无能!” 皇帝沉默了会儿,这期间不管是跪着的禁军头领还是屏风后的后妃都屏息凝神。 “你既知自己无能,且去同骠骑大将军领罪。”皇帝这话才说出来,那禁军头领长松口气,真心实意的叩首谢恩。 他能在禁军之中任官,又负责近身保护帝妃,跟郑具也是有些关系的。 交给郑具处理,可以说是所有下场里最轻松的一种了。 将这人打发出去,皇后带着云风篁出去,见皇帝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皇后不免小意安抚几句,末了就想将话题扯到熙乐身上。 但皇帝没接这个话,倒是揉着眉心问她们,禁军头领不堪大用,春半山庄起火的事儿该如何处置才好? 纪皇后跟云风篁交换个眼色,皇后就道:“禁军到底只是负责戍卫皇城安全,打打杀杀的事儿兴许在行,这彻查火灾根源……这等事情其实还是大理寺跟刑部来的妥当,毕竟术业有专攻么。不过春半山庄乃是母后私产,此番灾祸又涉及到瑶宁妹妹还有懋婕妤两位帝妃,叫外臣来做的话未免有些不合适。” 她打量着皇帝的神情,试探道,“要不,让皇城司试试?” 皇帝“嗯”了一声,道:“也行吧。” 这反应瞧着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自然的让皇后跟云风篁反而觉得无所适从皇帝到底是心里有数故意为之呢,还是真的赞同让皇城司来负责? 不管怎么样,建议都说出来了,此刻也不好收回。 而且让皇城司做,兴许还有销毁证据的可能,总比落在其他人手里好。 皇后正要说话,就听皇帝跟着讲,“为免皇城司跟禁军一样懈怠,让雁引跟着他们督办。” “……陛下,这样您身边岂不是没了顶用的人伺候?”云风篁眯了眯眼,柔声道,“要不还是另外派位小公公去看着点罢?” 皇帝似笑非笑看她道:“无妨,朕跟前服侍的人不少,雁引离开个几日也不打紧。倒是爱妃,熙乐不过跟你分开才两天,怎么朕瞧着人都瘦了一圈儿?看来朕该跟太医交代一声,让他们好生为熙乐诊治才是,否则要是当真人没了,朕真怕你日日来寻朕哭诉。” “陛下都知道妾身想念熙乐了,那就让妾身去看看她罢?”云风篁趁势上前挽住他手臂撒娇,道,“总归是妾身的人,又是为了护着妾身才在夜里失散的……之前一直寻不着她也还罢了,如今既然被陛下带回来,若是妾身还不闻不问的,岂不是让人心寒?” 皇帝沉吟。 但因云风篁撒娇撒痴的纠缠,纪皇后在旁也委婉的帮腔,最终还是挥挥手准了:“让雁引给你安排罢,只是人伤 的极重,朕看着都不舒服,爱妃进去之前还是让人遮一遮才是。” 云风篁哪里管这些? 嘴上说着是是是,出了门就跟雁引说要立刻、马上、跟脚见着自己的得力近侍。 至于什么挡一挡的话那当然是不提的。 实际上雁引带着她七拐八弯到了个小帐篷外,她是直接噙了眼泪抢先掀帘子进去:“熙乐!” 但一进门就有些无语了…… 之前皇帝说熙乐烧伤的厉害,她一心一意惊惧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会儿亲眼看到这截焦炭是谁?! “这真是熙乐?”烧成这个样子能活着都是上天垂怜了,尽管这截焦炭疑似还有着呼吸,云风篁仍旧有点风中凌乱,转头问跟进来的雁引,“未知陛下是怎么认出来的?” 雁引低着头,道:“回娘娘的话,这位的确就是熙乐姑娘。奴婢跟陛下遇见她时,她还有着意识,自报身份之后说一些娘娘跟前的事儿,这才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说了一些本宫跟前的事儿? 都说了什么? 云风篁偷眼看雁引神情,但这寺人奸诈,一直低眉顺眼的一副恭敬状,却是看不到虽然是宦官好歹是男子,云风篁总不能强行凑他跟前去打量。 她在帐篷里站了会儿,最终拿捏了些凄楚之色来,哀婉了一番自己心腹宫女的悲惨命运,叮嘱雁引叫人好生照顾着,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回到自己帐子里后,云风篁心绪难平,正思索着要怎么打探消息,帐外就有人扬声通禀,说是奉了皇后之命过来传达消息。 云风篁随口让人进来,就进来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宫女,举止倒是落落大方,行礼之后口齿伶俐道:“禀婕妤娘娘,方才太皇太后跟前的公公来了,带了太皇太后的懿旨,让陛下、皇后娘娘还有瑶宁夫人以及婕妤娘娘,尽快返回行宫休整,以策安全!” “知道了。”云风篁让念萱拿个荷包赏她,“本宫这就打发人收拾东西。” 其实这会儿大家都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因为之前带过来的大批箱笼差不多都在春半山庄里烧完了…… 但毕竟皇帝刚刚回来,不可能说立马起程回去行宫,怎么也要歇上一晚。 云风篁这边答应了之后,没多久,皇后那边就再有人过来通知,说是皇帝决定明儿个用了午膳再出发,提醒云风篁这边如果需要吃药什么的,提前将药汁子熬好了带上,免得路上不便,误了服药的时辰。 这些自不用云风篁操心,念萱立马指挥着人拾掇起来,又亲自出去看着人熬药。 只是捧着药罐回来帐子里,她眼神有些疑惑。 云风篁注意到,招手让她到跟前,温言问:“怎么了?” “婢子刚刚去看药的时候看到戚公子了。”念萱几乎贴着她耳朵小声说。 云风篁心头一沉,念萱又不是不知道戚九麓在这儿,如果只是看到人,那有什么好说的? 她按捺着心绪不动声色问:“然后呢?” 就听念萱道:“他好像要走了。” 走了? 云风篁微怔,道:“什么走了?” “就是……就是带着小厮跟行李,看起来要离开这儿了。”念萱不解道,“可是陛下不是说了,咱们明儿个才出发的?而且他是跟着摄政王世子来的,可摄政王世子都没走?” “……”云风篁沉默着,过了会儿才道,“我有些不舒服,你去看看皇后那边,若是陛下不在,就禀告皇后;若是陛下在,那就过会儿再去看。记住,一定要陛下不在的时候,再进去禀告!” 第九十九章 赌徒之心 念萱不解其意,但还是按照云风篁的叮嘱去做了。 只是没多久就回了来,说皇后说了,不舒服就赶紧去请太医,千万别耽搁了身体,皇后这两天也累的够呛,就不过来了。 以纪皇后跟云风篁之间位份的差距,这么说是没什么问题的,尤其之前云风篁才醒的时候她已经亲自来看过,这会儿云风篁能走能吃能睡的,她的确没必要听风就是雨的亲自到场那样显得她一个皇后多不值钱一样。 念萱忧虑道:“要不咱们自己去传太医罢?” “……”云风篁心累的看了她一眼,“本宫没事,你……你先下去罢,让本宫一个人待会儿。” 这晚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好几次爬坐起来,想不管不顾的出去找公襄霄,当面问清楚戚九麓为什么会离开? 是摄政王府打算灭口,还是别有差遣? 若是差遣,内容又是什么? 会不会对戚九麓不利? 会不会有危险? 仿佛又回到那年顶风冒雪来帝京的路上,在孔雀坡赶走了这人后,连着两日水米难进,纵然竭力忍耐,可是眼泪基本上没断过。 心里想着不能哭不许哭不要哭,但总在不知不觉之间浸透了整张脸念萱一路的安慰一路的劝,后来也哭了,说小姐要不咱们回去罢?回去找戚公子,反正现在在路上,老爷夫人都不在,到时候木已成舟,家里又能怎么样? 就算被赶出家门,其他人不说,江氏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看着女儿穷困潦倒而不暗中照拂的。左右去了帝京投奔姑夫人一家子,也是寄人篱下。指不定跟着戚九麓流落在外,还比去那没相处过的亲戚家自在些呢? 云风篁死死咬着唇,直咬出血来,舌尖上都是血腥味,才忍住没说一个“好”字。 这会儿她也是将自己手臂掐的伤痕累累,方才按捺住冲动。 可跟三年前不同的是,那次虽然狠下心来赶走了戚九麓,却知道他回去戚氏没什么危险,顶多因着衣裳单薄染上一场风寒。 戚氏这两代子嗣单薄,再气再恨宗子不听话,总归不可能不管他死活。 而这次……这次她连他去哪都不晓得,更不知道此去是凶是吉? 她努力的说服自己,戚九麓已经出发,她这会儿想追上去也是晚了。而且众目睽睽之下,皇帝也回来了,堂堂宫妃去追一个外臣,这不是要戚九麓的命么? 再者摄政王府兴许不缺戚九麓一个,可公襄霄是很缺戚九麓的辅佐的,这位世子再怎么地位动摇,好歹至今还是世子,他铁了心要保戚九麓,希望还是很大的……再说摄政王也要考虑戚氏的想法。 这般专心地方的地头蛇离了桑梓什么都不是,可在桑梓,那真是连朝廷都要掂量几分的。 遑论摄政王跟定北军的关系,若是失了北地民心,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戚九麓这一走,也不一定就有危险。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他此行不顺利,云风篁更该冷静,否则指望远在北地的戚氏给他们宗子报仇雪恨么? 然而理智是如此考虑,她在心里默默的想,她其实还是后悔了。 倘若现在让她回到石室里的时候,就知道此刻的煎熬,她会不顾一切的跟着戚九麓走可是这么懊悔莫及的时候,又有一种声音告诉她,她不会的。 她只是在这一刻因为担心戚九麓才这么想,实际上真正回到石室里,她还是会拒绝。 甚至她在石室的时候,未尝没有想到此刻,然而她还是拒绝了他。 就像一个烂赌徒,再怎么发咒起誓的说戒赌,断指断手的表决心,最终还是抱着“我能赢”的想法坐回赌桌边。 哪怕输的妻离子散家徒四壁穷途末路,这时候哭天喊地的忏悔……也只是忏悔而已。 戒不掉的,这辈子都戒不掉。 如云风篁的选择,人的本性长成之后,就是积习难改,万劫不易。由 此有时候回想起来,总觉得一生的祸福机缘,往往早已注定。 她一夜难眠,次日起来气色就很不好。 到皇后帐子里请安的时候,帝后见着,不免都要问。 云风篁若无其事的,只推说是不习惯住帐子。 “万幸咱们今儿个就回去行宫了。”皇帝含笑说道,“不然爱妃可是折腾。” 回去的路上一切顺利,唯一的波折大概就是顾箴登车时跟云风篁撞见,互相送了好几个白眼,让帝后都十分无奈。 云风篁特别留意了下顾箴的伤势,左脚的确裹了起来,不过这位将门嫡女究竟比寻常妃嫔彪悍些,却还是不肯让人抬着,只扶着宫女的手一瘸一瘸走,也不在乎这样仪态不够优美。 当然淳嘉还没渣到因此觉得丢人从而甩手而去的地步,反而上前扶了把,温言细语的叮嘱了一番,还亲手给她放下了车帘子。 云风篁乘坐的马车就在顾箴后头,她坐进车里之后没有立刻取下帷帽,因此将车帘卷了一半,靠在车轸上吹着山风闭目养神。正落在下风处,就听到里头顾箴低声跟皇帝的应答,语气比平时软和了好几分,似乎还撒了个小娇。 皇帝轻笑着,很是温柔的应允下来这让云风篁撇了撇嘴角。 这要不是被戚九麓的事情牵挂着,她是肯定要上去打岔,让顾箴不舒服了。 权当为阿麓积福了。 云风篁在心里这么想,叫念萱将帘子放下来,权当没看见没听见刚才的一幕。 这举动让皇帝跟皇后都暗松了口气…… 由于需要照顾两位刚刚受惊又受伤的妃子,回行宫的速度放的很慢。 云风篁在马车里睡了一觉又睡了一觉,都有点心浮气躁想找个理由气顾箴了,总算行宫的大门出现在面前。 这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因着淑妃身死、贵妃在坐小月子、馨妃贬位,这会儿只有袁楝娘带头守在下车的地方,太皇太后跟三位皇太后也都打发了近身宫人来迎接,以表对皇帝的担忧与关切。 一番嘘寒问暖走过,帝后让魏横烟跟陆其道分别送云风篁还有顾箴回各自的住处去休整,而他们则带着袁楝娘一起去株雪苑给太皇太后她们请安。 魏横烟在帝后跟前非常斯文柔顺的应了,等离了那两位跟前,就拉着云风篁叽叽喳喳,打听此番出猎的详细经过,拍着胸口一脸的惊吓:“听说走水的时候我们都惊呆了!万幸你没事儿!” 云风篁如今心里有事,不耐烦跟她嗦,顺着口风说了几句惊惧的话,等到了兰舟夜雨阁,就借口受惊过度需要休息,将本来还想留下来长谈的魏横烟打发出去。 “上天庇佑,娘娘平安归来!”魏横烟不甚情愿的走了,云风篁则叫人关了门,查点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这段日子可还安稳。 见她神情,一群宫里人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流露丝毫散漫之色。 云风篁盯着打头上来请安的云卿缦片刻,才不冷不热的吩咐免礼,让她们在下头的绣凳上依次坐了,抚着茶碗问起近况。 伊杏恩等寒门宫嫔就看云卿缦,云卿缦愣了愣方欠身道:“娘娘不在的这几日,阁里一切如常。只偶尔有宫嫔过来串门,妾身们因娘娘不在,故而略作招待,却不敢去其他娘娘那儿打扰。” 这就是说来串门的宫嫔都是有主位的? 也可以理解成她们乃是奉了主位之命过来试探的? 云风篁哼了一声,说道:“哪几个宫里来串门的,待会儿给念萱说下,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宫之前不在,你们连个来往都不知道。这会儿回来了,少不得给你们将这礼节补上。不然人家还以为咱们绚晴宫多不懂规矩。” 云卿缦连忙应下。 见其他宫嫔都没说话,估计明面上的事情也就这些了,云风篁意思意思的说了些不要钱的好听话,留了伊杏恩下来,就让其他人散了。 她留伊杏恩自然是为了关心这宫嫔 的身孕情况,这个问的就仔细了,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这几日可有什么不适,事无巨细关怀备至,弄的伊杏恩越发的小心翼翼,最后甚至透露出些诚惶诚恐的意思了。 “你不要多想。”云风篁起初没注意,后来听伊杏恩战战兢兢的委婉表示太医最近一次请脉时说还吃不准腹中子嗣男女,这才明了,微哂道,“陛下至今膝下空虚,不拘是皇子皇女,但凡能落地,那都是天家血脉,尊贵非凡!只是这宫里之前有孕的妃嫔你也心里有数,贵妃娘娘何等身份何等福泽尚且出了岔子……本宫只是尽己所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为陛下绵延子嗣而已。” 她是真不在乎伊杏恩这一胎是男是女。 反正淳嘉至今无所出,便是一位公主也不可能嫌弃就算嫌弃,左右不是她亲生的她还要耿耿于怀不成? 不过是担心郑贵妃着的道儿在伊杏恩身上重演,故此格外谨慎些罢了。 此刻见这宫嫔误会,又不好解释,怕她太过紧张对胎儿不好,也就安抚几句放她下去。 宫嫔们都不在跟前了,就是自己人上来说话的时候。 云风篁这段时间最倚重的当然是熙乐,其次就是陈竹。如今熙乐还在皇帝那边扣着,就是陈竹上来连哭带诉的表了一番忠心,又唏嘘了一番熙乐福薄,没能继续伺候云风篁……这一番结束了,陈竹才小声说起行宫这些日子的情况。 跟云卿缦讲的差不多,平静的很。 这不仅仅是因为作为后宫妃嫔绕着转的中心,皇帝不在,更因为前不久的一番风波,贵妃卧榻,淑妃身死,馨妃贬位,本来就不多的高位妃子越发的凋敝。 瑶宁夫人同云风篁还随驾了,剩下来袁陆贾魏四婕妤,以及一群要家世没家世要宠爱也没什么特别宠爱的宫嫔,还能怎么闹? 噢,袁楝娘倒是个会惹事的,却被袁太后扣在跟前门都不能出,想折腾些事儿,也是有心无力。 所以这几日虽然有几个宫嫔过来走动,但也只是闲极无聊过来闲话家常,在陈竹看来没发现什么别有用心的举动:“奴婢听底下人说,都是做采女时就跟咱们宫里那几位有着交情的。只是后来分到其他宫里去了,这才过来叙叙话。” 云风篁“嗯”了一声道:“辛苦你了。” 陈竹忙说这么点儿事情都是他应该做的。 主仆正说着话,外头就有宫人来报,说是太皇太后以及三位皇太后那儿的赏赐来了,赏赐的原因当然是安抚云风篁在火灾里受到的损失与惊吓云风篁少不得感激涕零的接受了,还作势要去株雪苑谢恩。 奉命前来的近侍忙劝阻,说太皇太后说了,瑶宁夫人跟懋婕妤此番颇为受罪,就别折腾了,收了东西好生将养是正经。 “太皇太后这么说是体恤妾身跟瑶宁姐姐。”云风篁心中腻味,面上却一派真诚道,“只是瑶宁姐姐伤了脚行动不便也还罢了,妾身却没什么事儿的,怎能怠慢?” 她说这话不过是装模作样,却听来人笑着解释:“娘娘心意,婢子回去定然如实禀告太皇太后。只是娘娘这会儿过去株雪苑怕是不大方便……刚刚摄政王带着世子求见太皇太后请罪,如今都被太皇太后留膳,正用着呢。虽然王爷跟世子都是宗亲,可婢子过来时听了一耳朵,那边正说到先帝,这……” 这氛围就不适合被打扰了啊! 云风篁听出她的潜台词,却是微微眯眼:她正愁没法子打听戚九麓为何提前离开呢,这会儿就算有些冒险,又哪里能错过?! “你找个机灵的,去株雪苑那边看着点。”云风篁敷衍走太皇太后的近侍,跟脚将陈竹喊到跟前交代,“盯好了摄政王父子,他们但凡有告退之意,立刻来报!” 又命念萱伺候梳妆打扮,拣那长辈喜欢的那种端庄大方的,毕竟,她等会儿出去可不是为了“偶遇”公襄霄,乃是对于太皇太后的厚赐受宠若惊,觉得不去亲自谢个恩不好意思,不是么? 第一百章 三更之初,空明池畔 云风篁梳妆毕,小坐了会儿,底下人才来报,说摄政王父子似有告退之意,只是:“太皇太后说好些日子没见世子了,所以留世子在行宫里小住。” “小住?”云风篁挑眉,道,“住哪里?” 因为身为宫妃打听小叔子的住处不合适,她又加了句,“可别叫本宫明儿后儿的出去给冲撞了。” 小内侍说道:“娘娘放心,太皇太后让世子住在长岭那边斑竹麓的写翠轩,离咱们这里非但隔着长岭,还隔了门口的空明池,等闲撞不到的。” 兰舟夜雨阁傍池而建,形如兰舟催发,所以取前人“兰舟直入空明镜”,所傍之池就叫空明池。 这空明池占地颇广,是行宫之中第二大的水域,仅次于后山的鹤爱水泽。 其形状曲折,蜿蜒入深,两岸都生满了茂密的芦苇,浅水里则是高高低低的荷叶荷花,拥挤之下,裸露的水面极为狭窄,望去宛如溪流。 兰舟夜雨阁所占不过是它一个小小的角落,沿岸勾连了好些楼阁。譬如皇帝居处的醒心堂,以及陆婕妤住的梨梦水榭,都可通过水路抵达。 而小内侍说的长岭,则就在空明池之南,是一道人工砌筑的山岭,当然没有真正的山岭那么高,严格来说是一道狭长的土坡。北坡也就是空明池这边,种了些丹杏黄杨之属,南坡则是立起栅栏,养着许多藤蔓花卉。 中间虽然有着缺口出入,但都留了人把守,等于是行宫里头前朝后宫的分隔了。 南坡底下称斑竹麓的竹林里头,建着写翠轩在内十几座楼阁,都是供未成婚的皇子王孙以及得宠臣子居住的。 所以听着仿佛不远,其实中间关卡重重。 云风篁在心里想了一下方位,微微颔首,让念萱赏了他,就起身带了人去株雪苑谢恩。 她故意在路上磨蹭了会儿,到得株雪苑门口时,宴饮已散,太皇太后早回去后头休憩,只留了个管事在前面看着宫人们收拾残局。 听说懋婕妤来了,就出来询问来意。 得知是专门来谢恩的,而且之前已经打发人来过一次,只是碍着摄政王父子在才拖到此刻,管事就进去请示了。 没多久出来歉意说太皇太后已然睡下,不好打扰,请婕妤先回去,待明日他们再行禀告。 云风篁当然不敢打扰“已经安置”的太皇太后虽然明晃晃的看到里头还有人在忙忙碌碌的给太皇太后预备就要的这个那个跟管事表达了一番对太皇太后的敬爱之情,也就离开。 她接下来还去了纪太后袁太后曲太后这三位处,当然无一例外吃了闭门羹,都是管事出来敷衍一二。 这么一番折腾,回到兰舟夜雨阁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云风篁就说今日辛苦了众人,让他们自去安置,正打算独自梳洗,然而念萱却跟了进来。 “怎么了?”她还在琢磨要怎么去写翠轩,见状心不在焉问。 未想念萱走到跟前才小声说:“娘娘,方才在株雪苑门口,有个小公公悄悄给婢子提了句戚公子。” “……”云风篁动作一顿,道,“然后呢?” “然后跟婢子说了三更之初,空明池东南第五株柳树下。”念萱不安的问,“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云风篁沉默了下,忽然将手里正擦着的帕子一扔,寒着脸,说道:“什么意思?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没数?!” 念萱愕然,还要说话,却已经被云风篁指着鼻子低声叱道,“本宫现在也不跟你说,你给本宫在 这儿好好跪着反省!没本宫吩咐,不许起来!” “娘娘……”念萱想辩解,但云风篁根本不给她这机会,自去里间寻了个蒲团出来,压着嗓子劈头盖脸一顿骂,骂的念萱战战兢兢不敢作声了,才哼道:“念你服侍本宫一场,且垫着罢。总之今晚你不要睡了,跪在这里好好想想,到底错在哪里?!” 完了就自己回去了内室。 念萱一头的雾水,又不敢跟进去问,只能咬着唇在蒲团上跪下来,绞尽脑汁的思索等云风篁出来了该怎么认错才能叫这主子消气? 而内室云风篁却是马不停蹄的开始拾掇,经过熙乐的事情之后,她现在真的谁都不敢相信。 故此听了念萱的话,立马怀疑是陷阱。 不然她这儿正拐弯抹角的想找公襄霄打听消息呢,就有这么个机会送上门来? 这要不是实在担心戚九麓,云风篁绝对当做不知道,甚至会将念萱送去给帝后处置,以证清白。 然而为了戚九麓,不管是念萱不可靠呢还是念萱可靠但那小内侍不可靠,纵然冒险也要走上一趟那么只能委屈念萱了。 云风篁思索着自己预备的后路,念萱跟她从小一起长大,又是唯一陪嫁进宫的近侍。之前这宫女落到皇帝手里之后,她还颇为费了一番心思弄回来,那么说念萱跟她名为主仆,实如姐妹,里里外外也不是说不通。 这时候听说念萱跟个人约好了大晚上的在兰舟夜雨阁附近照面,她既生气又担忧,却怕闹大了之后对念萱不好,故此让念萱跪在屋子里反省,自己去见那勾引念萱的人理论……呃,为什么要罔顾自己的身份亲自上阵,而不是让底下人出面? 堂堂一个婕妤,大晚上的孤身出去见外人,这实在叫人生疑…… 她在内室来回踱步推敲了会儿,开了窗子翻出去,偷偷摸摸到隔壁念萱的屋子,鬼鬼祟祟的翻箱倒柜,寻了一条念萱平时不怎么穿的诃子,看到上头绣着练手的并蒂莲的图案,满意的收入袖中,完了将东西恢复原状,这才悄然离开。 这样子剧本应该可以了,要这是个陷阱,就说念萱不懂事,落了贴身之物在人手里,作为亲姐似的主子,那当然不能让其他人代为出面,那样念萱的脸朝哪搁? 只能亲自出马了。 而且宫禁之中,勾引念萱的估计也是内侍,假凤虚凰的,纵然宫妃也不是不能跟对方照面倘若来的是公襄霄或者其他外男又被抓住,云风篁大不了继续甩锅皇城司,她怎么知道一个身体完整的外男居然能够进入宫妃居处附近!? 这摆明了是负责戍卫宫城的皇城司废物,能怪她么! 她也是受害者! 云风篁将说辞反复斟酌了几遍觉得没有什么破绽了,这才从容穿戴,当然没忘记给自己揣上点儿利器之类的防身之物。 因为谁知道来的是不是一言不合就灭口的杀手…… 如此拾掇妥当了,她又悄悄点了一炉子的安神香,将内室的门稍微开了点,找个小扇子默不作声的朝外间扇。 很快跪着的念萱就迷迷糊糊起来,没多久扑通一下摔倒在地,是昏睡过去了。 云风篁知道这香的效果,长了不好说,个把时辰之内不泼冷水是醒不过来的,这会儿时辰已经接近三更,料想足够了。 至于说事后查到安神香的痕迹她也不怕,她刚刚在春半山庄的走水里受了惊,还不许在内室点些香助眠? 云风篁这么想着,将剩下来的香掐灭,迅速收拾了下香炉,假装从来没干过刚才 的事情,也就重新翻窗而去。 她们主仆都住在三楼,若走楼梯不可能不惊动其他人。因此云风篁特特将几根披帛接了起来,试过牢固程度,从背阴的一面吊到空明池面。她特意拣了墨绿色的短襦跟绛红色留仙裙穿,在夜幕下的暗影里望去十分的隐蔽。 而近岸的空明池水才及膝,固然裙摆鞋袜都被浸湿,却不妨碍她迅速上岸。 云风篁上岸之后没有走最近的路去约定之地,却专门从反方向绕了个圈,选了个能够看到那株柳树的位置,潜藏进近岸的芦苇丛里观望。 她身上带着辟虫的香囊,纵然夏日夜晚,却也不愁在黑灯瞎火的草丛里遇见不该遇见的物事。 过了片刻,遥遥听见三更的梆子响了,就见那柳树下依旧空荡荡的,杳无人迹。 云风篁耐着性子又等了会儿,也不见人来,心头就沉了沉。 她觉得不能再停留下去了,必须尽快离开谁知道转身走不几步,就听身后有男子不轻不重的咳嗽了一声! 云风篁悚然一惊,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刀过去! “……”身后之人颇为无语的抓着她手腕,“懋婕妤莫不是想杀人灭口?” “世子这般神出鬼没,能怪谁?”云风篁听出来人声音,这才放松下来,察觉到公襄霄也收回手,她冷着脸将短刀收起,也不道歉,反而责怪道,“大晚上的,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公襄霄哼笑道:“婕妤不也没去柳树下?” 不等云风篁回答,他已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说着当先朝芦苇深处走去。 云风篁迟疑了下,握紧了手中短刀,才举步跟上。 说起来空明池虽然就在兰舟夜雨阁之畔,但这段日子事情多,云风篁竟至今不曾亲自游览过。这会儿跟着公襄霄在茂密的芦苇丛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不时还转个弯什么,心里就有些嘀咕,正踌躇着要不要继续,总算公襄霄停了脚,道:“到了。” 说话间伸手拨开面前的几株芦苇,就见眼前豁然一亮,原来这片芦苇丛中不知怎的藏了块空地,用青石铺砌着,中间置了石桌石凳,此夜月色如霜,披照下来,四周苇丛随夜风起伏,宛如掀起层层叠叠的银浪,汹涌澎湃,似真似幻。 公襄霄走过去,当先撩袍坐下。 云风篁则是迅速打量了下周围,未见异常,这才将短刀不动声色的缩回袖中,缓步走到他对面落座,开门见山问:“他昨儿个为何离开?” “为何?”公襄霄闻言,要笑不笑的撩了下眼皮,阴阳怪气道,“本世子正要请教婕妤,婕妤倒来问本世子?!” 这话让云风篁微微怔忪,见公襄霄满腹怨气的样子不似作伪,才皱眉说:“你也不知道他为何离开?那他去什么地方你可晓得?” “去什么地方?嘿嘿……心筠兄来帝京所图为何婕妤心里有数。”公襄霄冷笑,“既然这目的已经不可能达成,他还留下来干什么?” 他不无讥诮道,“留下来看婕妤怎么三千宠爱在一身,平步青云加封晋位么?” 云风篁一时间说不出来话,沉默片刻,才自失的笑了笑:“他回去了啊?回去也好。” “回去好?”然而公襄霄闻言又是冷笑,道,“招惹了皇后,触怒了本世子的父王,这种情况下回去北地,你觉得好?” 见云风篁抿着嘴,脸色苍白,他仍旧不客气的发泄了一通,这才悻悻道,“你可知道他这回回去要做什么?” 第一百零一章 不进则退 云风篁心神不宁道:“做什么?” “从军。”公襄霄冷笑,“北面的情况婕妤比本世子清楚:早先还算太平,这几年韦纥常有异动,虽然定北军精锐,究竟刀枪无眼,经年下来,总也有着折损。以心筠兄的家世才干,入定北军后必然是从军官做起,毋须以身涉险……只是他若定要亲自上阵,建功立业,昭武伯也不可能强行拦着,不给戚氏宗子这点儿面子……” “……”云风篁沉默了会儿,道,“世子为何不拦着?终究他也是你的人不是么?” 若戚九麓在阵前有个闪失,对你这摄政王世子有什么好处? 公襄霄哂道:“本世子怎么拦?之前心筠兄想在帝京为官,这事儿本世子托父王给他办了。如今帝京成了他的伤心地,他不愿意多留,本世子不忍勉强,倒是想给他弄个外放散散心,可他坚持投军……本世子还没开口,父王先自拊掌赞成……说来说去,这到底是谁的错?” 云风篁无言以对。 “你到底怎么回事?!”公襄霄却不肯让她就这么沉默,顿了会儿,寒声质问,“你若是当真变了心,当初何必乔张做致的跟他照面、照了面之后还打情骂俏的比他正经成亲的妻子还理直气壮些?!” “若是没变心,这次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走,你还想等什么?!” “……然后呢?” 正一阵风过,银色的叶浪似波涛滚滚,汹涌起伏,婆娑作响,公襄霄一时间没听清楚,皱眉问:“什么?” 云风篁目光随不远处的芦叶飘忽,语气也飘飘荡荡像不知道从何处来:“我这次若是跟他走了,然后呢?” 不等公襄霄开口,她微微抬头,露出些许冷笑之色来,“然后一辈子生死荣辱由王府做主,什么时候摄政王需要对付云氏对付北地诸族了,随时随地拎出来做棋子?或者是弃子?” “还是世子想说,此番王府在背后出力,助我与阿麓携手而去,纯属好心好意,不需要任何回报?” 公襄霄究竟年少,又因种种原因被摄政王压着,从小到大跟在皇帝左右做伴读若果是正儿八经的天子伴读那见识也不会少,可皇帝自己几个月前才开始亲政,他到底历练不足,被云风篁这么一问,虽然面上尴尬,却也没法昧着良心点头,一时间就有些僵硬。 就听云风篁继续道:“阿麓自觉跟你一见如故,是很愿意相信王府的,可我不信。想当初我来帝京之后,因着姑姑姑父的关系与翼国公府有所来往,也不过沾了云容华国公府四小姐的点儿光,在帝京贵女圈子里头露了几回脸,下场就是稀里糊涂进了宫!” “在我看来,你们这些高门大户都精明得紧。” “想占你们便宜,怕是被卖了都还要帮着数钱!” “我这回不跟阿麓走,以后无非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宫里头,身败名裂。但若跟他走了,谁知道日后会将他拖累成什么样子?我已经在你们这等人手里吃过一次亏了,我不能让阿麓继续上你们的当!” 公襄霄听到此处,有点忍无可忍,冷笑道:“你倒是会狡辩,说的仿佛是王府害你们不能团聚一样!我对心筠兄不说掏心掏肺,却也绝对问心无愧!至于父王,自来出了名的爱才!心筠兄如今谈不上是王府不可或缺的人才,但以他的年岁,假以时日 ,父王怎么可能舍得弃他不顾?!归根到底是你不肯走,何必扯了王府当遮羞布?” 云风篁冷然道:“这话你拿去搪塞阿麓也还罢了,跟我说这个……呵呵,世子对阿麓的心意,此时此刻,我倒是愿意相信都是真的。但一来王府还不是世子做主,二来,世子还年少,这会儿为阿麓两肋插刀,谁知道日后是不是反过来要插阿麓两刀?!” “你当本世子是你?!”公襄霄听着,面现怒色,怒极反笑,“懋婕妤,你若只是辜负心筠兄的情深义重也还罢了,毕竟帝妃之尊,的确是心筠兄给不了你的只是你一壁儿哄得心筠兄对你死心塌地,却又转头将他真心当做儿戏般践踏;一壁儿又跟陛下撒娇撒痴,以博取富贵,未免叫人不齿!” 云风篁嗤笑了声,道:“摄政王当年对元妃何尝不是宠爱有加?元妃过世之前,偌大王府可是连个侍妾都没有的。可是先帝孝宗陛下沉疴时,元妃还不是‘凑巧’没了,以便清平侯府出身的继妃过门?” 见公襄霄脸色瞬间苍白,她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下去,“世子,人心善变,今日爱若珍宝,他日未必不是弃若草芥。就算他日仍旧视同珍宝,关键时刻,妻子儿女尚且可舍,遑论身外之物?王府的承诺再动听,那也只是承诺。” “我出身的谢氏加上阿麓出身的戚氏,联手起来,也不可能在王府毁诺的情况下做什么,所以你们的承诺,我是不会相信的,明白吗?” 公襄霄定了定神,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不信任王府,其实,也是不信任心筠兄罢?你不信他将来会一直这样待你,所以你宁可留下来继续做宫妃,让他这辈子都有这么个遗憾,一辈子忘记不了你?” “世子怎么知道他忘不掉我?”云风篁冰冷的反问,“我说了,人心善变,今日不知明日会有什么样的喜怒哀乐,站在当下谈一辈子未免过于不切实际……而且,就算我这回跟他走了,你道我们就没有遗憾了么?从当年帝京的贵人们注目北地,从我那姐姐被扣上红杏出墙的名头,从谢氏戚氏两家退亲,遗憾,就已经烙下,就已经注定!” “若我不曾前来帝京,而是跟族中姊妹一样,被送入家庙,或者仓促许配人家。兴许我这辈子到死都不知道,我原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姻缘是怎么没有的;我原本注定的顺风顺水的人生又是怎么荒凉的?” 见公襄霄想说什么,她讥诮一笑,“世子是不是想说,就算之前有着种种的遗憾,但若此番与阿麓远走高飞,好歹也能弥补一二?” 公襄霄冷然道:“只可惜宫中富贵,非常人所能有。” “宫中富贵的确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云风篁哼笑道,“只是这份富贵,归根到底只有少数人能够享受到。今日我为妃,自是骄行众人,金尊玉贵。他日一朝贬落,譬如崔氏,又怎知前途在何方?这个道理,我很清楚。” “若是如此。”公襄霄嗤笑了一声,显然不信,只道,“婕妤何必使得心筠兄黯然而去?难不成,婕妤自觉已然为陛下侍寝过,配不上心筠兄,这才拒绝?” 说到最后一句,他冷冰冰的笑了几声,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云风篁也不在意,淡声道:“因为我已经妥协了好几次了。” 见公襄霄皱眉,她懒洋洋的说,“跟戚氏退亲是第 一次;在孔雀坡拒绝同阿麓私奔是第二次;来帝京后收敛本性到处钻营奉承是第三次……自从三年前突遭变故以来,我一忍再忍,忍到心头滴血,只求许个敦厚人家,相夫教子过这一辈子。对于我的出身我的才貌来说,这样的心愿难道过分么?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 “结果呢?” 结果谢氏已经在写信跟江氏商量甲乙丙丁了,一道懿旨让她直接进了宫! “那天我姑姑哭着回去跟我说进宫这事儿时,我忽然就想明白了。”云风篁认真道,“前人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有时候过日子也是这样,早知后来,当初不如一步不退,不退亲,不离开北地,直接投靠摄政王府……世子你说,结果跟现在比,哪个更好?” 公襄霄沉默。 云风篁也没要他回答,冷笑了一声道,“可惜没有早知道当初戚氏谢氏那几家,就是抱着祖训不放不想贸然卷进帝京贵人们的争斗,宁可让嫡子嫡女吃点亏,毕竟倾心相恋的又不是他们自己,我跟阿麓退亲之后也不是就寻不着其他人婚嫁了,这点儿代价避过一次浑水的麻烦,对于家族来说当然是划得来的。” “可如今我人在宫闱,阿麓入了摄政王府,两家之前的打算,竟是一个也没能成功不说,局势反倒更坏了点。” “至少当初硬顶下来的话,未必会跟翼国公府结下死仇!” “我跟阿麓也不需要分开!” 她吁了口气,缓缓道,“不管家里愿意不愿意继续忍,我反正是不愿意了。难为这三年来我看云氏的脸色还没看够,明知道前途陷阱重重,还要继续看你们摄政王府的脸色?坦白说罢,我要是在宫里没混出什么名堂来,冲着跟阿麓的情分,我也不是不能赌一把,就这么跟他走。” “可我现在已经有着布局,做什么要将未来交在你们这些我根本不能相信的人手里做主?” 公襄霄硬声道:“你的布局?如今前朝后宫什么情况,你这等出身,能做什么手脚?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世子也不必套我的话。”云风篁哼了一声,说道,“阿麓这些日子赖你照顾,我也很承这份情。如今他去了军中,还请世子继续看顾些,作为回报,接下来世子但凡有什么吩咐,力所能及的,我自不会推辞。” 公襄霄被气笑了:“力所能及?这些日子你从本世子处得了多少好处便宜,有所回报难道不是应该的?!本世子真是好奇,心筠兄在你心目中到底有多少分量?” “首先,本宫必须保证自己好好儿的,这样,才能为世子长长久久的做事。”云风篁看着他,嘴角微勾,眼中却毫无笑色,道,“其次,本宫也必须保证自己好好儿的,这样,往后才能有跟阿麓重聚的机会。是吧?” 言外之意,只要本宫在,你们王府不好好照顾戚九麓,本宫就给你们记上一笔! 到时候,大家走着瞧! 听出她话中委婉的要挟,公襄霄面上怒色一盛,张口欲骂,但话到嘴边,觑着这人磐石般毫无摇动的神情,却又觉得索然无味,最终沉着脸,说道:“本世子可不敢指望婕妤什么!” 然后也没心情继续留下来,匆匆一拱手就待要走,却被云风篁喊住,问他:“熙乐怎么会在陛下那儿?” 第一百零二章 月染枝头 公襄霄一皱眉,道:“什么?” “熙乐。”云风篁诧异道,“你难道还不知道?陛下返回春半山庄的路上,救了个人,正是熙乐……” “的确有这么回事。”公襄霄面色微变,道,“但,那是熙乐?!不是说只是春半山庄里的一个洒扫粗使么?” 这话让云风篁大为意外,喃喃道:“难不成陛下是在诈我?” 但皇帝好端端的干嘛诈她?多半还是知道了些什么。 她就问,“你是如何处置熙乐的?能确定陛下带回来那人不是熙乐么?” 公襄霄沉着脸:“你觉得心筠兄放心其他人处置你的近侍?” “……”云风篁无语了会儿,道,“能追上他问下么?毕竟兹事体大。” “明儿个早上打发人试试罢。”公襄霄头疼的捏着眉心,迟疑了下,放缓语气道,“不过熙乐关系重大,心筠兄不可能留下这等破绽……要么是有人故意冒充,要么,就是陛下生了疑心。不管是哪一种,你接下来只怕都不太平,当然这也是你自己选的,纵身败名裂也不冤枉。只是若还念着心筠兄的好,届时别拖累了他就是!” 云风篁默然了会儿,没接这话,只问:“对了,阿麓跟皇后那边……” “他人都走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话没说完就被公襄霄打断,嘿然道,“反正这里头他出了多少力花了多少心血受了多少委屈,你现在难道还想补偿他?!你如今自身都难保,补偿得了么?” 说着不等云风篁回答,就起了身,“前人说一不做二不休,婕妤既然选择了留在宫中,就莫要首鼠两端,还请好自为之!” 月白色掐银线暗绣缠枝莲纹的袍衫在银色叶浪中很快消失不见,云风篁却在石桌畔一动不动的坐着,月光落了一层霜在她发间衣上,她心里却比此刻的霜色更寒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风篁自失的笑了笑,起身离开。 之前走进来的时候她是专门记了下大概的路径的,然而究竟神思不属,转了几个弯之后,看着前后左右一般无二的芦苇丛,就有些懵。 反正错了也不过是走到水里去…… 云风篁这么想着,也懒得仔细辨认,随便择了个方向走,然后,然后她就真的走到水里去了深一脚浅一脚忽然一脚踩空整个人摔出芦苇丛扑通一下扑进够不着底的池水里的那种。 以她的水性其实下一刻就能立马浮出水面。 可云风篁却毫无动作的任凭池水将自己吞没,一直沉到底也无动于衷,片刻后她已经在窒息之中意识含糊了,方才在身体的本能驱使下上浮。 这个过程里她眼前电光火石,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 想到谢氏公开清理门户那天,谢风鬟看向族人,尤其是云风篁等姊妹时目光满怀歉疚,可当她被绑进猪笼沉入潭中时,眼角眉梢都透着解脱; 想到漫天大雪里江氏握着她的手告别,竭力忍着眼泪却最终还是在风里传来歇斯底里的嚎啕; 想到那年孔雀坡上,戚九麓单衣薄裳,面色苍白的拦住车队 想到数日前石室之中,他满怀欣喜的告诉她,他们可以在一起了。 “哗啦。” 云风篁头探出水面,种种画面仿佛被她撞碎的水镜,轰然破碎。 刚刚被她撞开的芦苇伸手可及,她却没有上岸的意思,只是面无表情的朝后倒去。 绾发的簪子早已不知去处,长发散开在水中宛如盛开的曼珠沙华,愈显她面孔雪白,雪白到毫无血色。 在水流轻柔的推动下,静静漂浮,如夜色里的水妖。 四周被惊扰到的蛙虫起初噤不敢言,片刻后约莫没发现什么威胁,重新嘈嘈切切的鸣叫起来。 夜幕下的空明池恢复了热闹,喧喧嚷嚷的仿佛这世间不曾有悲哀不曾有孤寂。 云风篁仰躺水上,随波逐流,眼中折射星月璀璨,心里却是空空落落,无思也无想。 潺潺流水声里不知何时掺入了一缕笛声。 低沉婉转,幽咽凄切。 像诉说一段悲哀无奈的往事,又分明冷冰冰的宛如袖手旁观。 云风篁怔怔的听着,露出水上的面颊逐渐湿透。 伴着笛声载沉载浮良久,她忽然被横亘水面的花枝挡下,旋即,笛声突兀的住了。 少年婕妤茫茫然抬头,却见头顶递过来一方锦帕,玄底金线,质地与做工无一不考究到极点。 云风篁目光在帕子上停留片刻,顺着修长白皙带着薄茧的手往上,俯身下来的男子霞明玉映,长睫掩映之间星眸潋滟,似无情又似悲悯淳嘉见她没动,直接将帕子塞进她手里,尔后将刚刚放下的玉笛举回唇畔,继续闭目轻吹。 他坐的这株花树是桃花,这季节山下早已是桃实初成,山上却还有着零星的开放。 几瓣桃花随夜风摇曳,飞沾鬓间袍角,平添些许旖旎柔情。 流水般的月色下,淳嘉手与笛几成一色,泛着淡淡的辉光,他合着眼,眉宇之间一片漠然,长睫低垂,墨发披散,有一种抽离世外的冷淡与高远,专心致志的吹奏着云风篁不知道的曲调。 凄凉又淡漠。 似沉沦其中,又似超然之外。 复杂难言。 云风篁漂浮水上,茫然而无措,只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中锦帕。 良久,这一曲终于结束,淳嘉放下玉笛,缓缓张目。 云风篁也抬起了头四目相对,恰一阵夜风过,掀动墨发飞舞,花瓣乱坠,拂过淳嘉毫无表情的面庞,清冷森寒,如真如幻,竟不似人间帝王,叫人疑心是天上谪仙偶然驻足枝头,下一刻便要倏忽不见。 自然下一刻他没有不见,只是注目云风篁面上,静静打量着,片刻,淡声问:“夜色已深,婕妤何以在此?” “……睡不着,听着笛声,就过来瞧瞧。”说话间云风篁仍旧仰浮水面,只将偶然飘落她唇间的一朵桃花拈起,专注的看着,语气平静,“打扰陛下雅兴了?” 淳嘉没说什么,只道:“夜里水凉,回去罢。” 语毕,他再次横笛唇畔,竟不打算追问。 而云风篁也没听话的返回兰舟夜雨阁,却抓住刚刚挡下自己的花枝,微微用力,翻身坐了上去这动作让整株花树好一阵摇晃,激得枝头花瓣簌簌而落。 这动静让淳嘉刚刚吹起的音符错了一个,他由此停了手,抬眸看她:“还有事?” 云风篁伸手从发间取下一朵桃花看了看,扔进池中,轻笑一声:“只恐陛下有事,故不敢就此离去。” “朕无事。”淳嘉语气里有着些许的倦怠,他冷淡道,“晚膳时摄政王世子故意向太皇太后提及先帝,朕就知道他寻机留宿行宫,必要与你私会,目的不外乎是与戚九麓有关……这事儿你也不是头一次做,既然摄政王世子已然离开,你自回去兰舟夜雨阁就好,何必跑来试探朕?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想跟朕彻底摊牌?” “……”云风篁尽管心中有所准备,此刻闻言,也不禁一震! 她与皇帝如今同在花树上,这般反应,淳嘉哪里察觉不到? 他微哂:“还有何事?一并说了罢。” “……陛下宽宏大量,妾身无以形容。”云风篁沉默片刻,到底却不过疑惑,问,“敢问陛下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是如何发现的?” 她问这话没有指望皇帝一定会回答,但淳嘉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淡声道:“摄政王父子能私通后宫,无非靠着皇城司。而皇城司中既然有人心向摄政王,有人心向摄政王世子,为何不能有人心向朕?” 毕竟皇帝才应该是历代皇城司的主人。 “是这样么……”云风篁有些失魂落魄,又有些自嘲,是啊,之前不是说过好几次了么?淳嘉再落魄再傀儡,终归是天子。 哪怕他没亲政那会儿,逢年过节的大典上,也是高踞帝座,受着纪氏、郑氏、崔琬、摄政王等庙堂巨擘的三跪九叩的。 既然如此,当年窦王妃病逝之后,娘家尚且能够为年幼的公襄霄留下人手护持,遑论一个逐渐长成的皇帝对于底下人的吸引? 相比之下,她跟戚九麓倒是自幼受到家族不遗余力的栽培可谢氏跟戚氏的门楣放在那儿,倾尽所有能给予的眼界势力也不过就那样。 如此输给淳嘉,其实也不冤枉,毕竟非战之罪。 然而云风篁心中终究愤懑,她才拒绝了戚九麓,才敲打公襄霄护着点戚九麓不然等她事成不会放过摄政王府,结果就这么栽了? 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该笑,只觉得胸口堵的慌,而世事荒唐又讽刺。 “陛下既然不在意,为何还要将那烧伤之人假称熙乐,敲打妾身?”崩溃刹那间,云风篁几乎觉得自己这辈子纯粹就是个笑话了,却陡然灵光一闪,稳住心神,沉声反问,“陛下方才所言只怕都是揣测罢?” 淳嘉没有立刻回答,只将玉笛凑到唇畔,轻轻吹了个婉转的调子,池水粼粼间,映衬他眸光澄澈,清曜凝澹,似从来不曾沾染过俗世红尘的天真纯净。 这人就这么端着纯净天真的模样儿,勾唇一笑,愉悦道:“之前是揣测,现在可不是知道猜对了?” 第一百零三章 又双叒交锋 “……”云风篁张着嘴,整个人僵若石像。 然而片刻,笛声再起时,她忽然就冷静下来了,甚至还笑了笑,满怀恶意道,“那又怎么样?” 你是猜对了,本宫不但私下同公襄霄来往,通过他跟戚九麓相会,而且不是一次两次……但是,你能怎么样? 捅出去? 且不说到时候全天下都要知道你这天子头顶草原青青,到时候皇室面子朝哪搁,好不容易借万年县重审郑凤案积攒的一点儿声名,转眼就将成天下笑柄,就说皇帝如今能跟摄政王闹掰么? 暂时放过公襄霄,先处置了云风篁跟戚九麓? 然而戚九麓也还罢了,关键是云风篁可是翼国公亲自做主记入云氏族谱的。 皇帝这么做,但凡漏了只字片语出去,翼国公府将如何自处? 到时候,皇室叔侄联手对外的局面将何以继续? 所以最好的选择,其实就是皇帝什么也不知道哪怕知道了,也当做不知道。 云风篁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忽然把话说开,这岂非是将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 淳嘉合目专心吹笛,一时间没说话,半晌他吹完这一曲,慢慢放下玉笛,方道:“是不怎么样,所以婕妤,可以安安心心的回去了么?” 这反应让云风篁微微皱眉,她做好了将生死置之度外来摊牌的准备,对方却轻飘飘的根本不接招。 “陛下夤夜吹笛,是为了妾身么?”心念数转,云风篁踢了踢花枝下的池水,微笑,“真是对不住陛下,叫陛下为难了。” 她吃不准皇帝的心思,又怎么可能配合皇帝的意思避战? 反正私通外男的事情都曝露出来了,这会儿再将皇帝得罪些,也不会更坏,不是吗? “这般晚了,爱妃还是流连不去。”似乎她一而再的打岔让原本打算继续吹奏的淳嘉有些厌烦了,玉笛在掌心打了个转,索性插入绛红束带内,年轻的帝王不动声色的变了称呼,带着些许可以说是轻佻的意味,柔声道,“是怕朕秋后算账呢,还是怕朕迁怒返乡之人?” 云风篁轻笑着反问:“陛下会么?” 淳嘉懒洋洋说:“朕若说不会,爱妃信么?” 这话让云风篁有些无言以对,正沉吟着说辞之际,皇帝慢悠悠的继续道,“爱妃似乎很失望?因为朕不曾勃然大怒?” “虽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然而谁不希望多承恩泽。”云风篁眯着眼,说道,“陛下这般冷静,妾身高兴都来不及,为什么要失望?” 皇帝勾了勾唇,笑容玩味:“因为爱妃刚刚为朕拒绝了戚九麓,然而朕明知道爱妃私会外男却无动于衷……爱妃真的一点点失望都没有么?” 他知道……他又知道……他怎么又知道了?!!! 乍听这话,云风篁差点没当场崩溃:难不成从自己入宫起,所有的秘密这混账皇帝都心知肚明,甚至一直笑呵呵的看着,坐等打脸?! 但汲取刚才的教训,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分析:这家伙刚刚诈出了她跟戚九麓一直通过公襄霄私会的消息,然后戚九麓昨天带着小厮离开是明晃晃的事情,肯定不止念萱一个看到,皇帝只要留意当然也会晓得。 如此,皇帝一句“爱妃刚刚为朕拒绝了戚九麓”,其实也未必就能证明皇帝知晓了来龙去脉,更可能是试探之辞。 “妾身若是不失望,何必夜半循笛声而来?”云风篁心念转了转,却不否认,微笑道,“只是陛下满心满眼都是悦婕妤,妾身再怎么跟陛下纠缠,不过徒惹厌烦罢了。” 淳嘉垂眸,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慢慢慢慢的笑了起来,缓声道:“这就是你拒绝戚九麓的原因?” 见云风篁微微怔忪,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他眼中笑色更浓,“因为戚九麓左右满心满眼都是爱妃,所以可以恣意辜负,毕竟他终究舍不得怪你,倒是朕心思不在你身上,故而……” 话没说完,云风篁已然从花枝上腾的爬起,拽住淳嘉的衣襟,朝底下狠狠一扯! 淳嘉“啧”了一声,反手一把抓牢她手腕,两人互相牵制着,直直的摔入空明池中! 皇帝不会水,云风篁还想趁势让他吃点苦头,然而这地方水不深,她才在水里调整了个便于发力的姿势,这人已经从从容容站了起来。 水位不过到他腰间,荼白窄袖描金窃曲纹交领袍衫本就轻薄,沾湿后紧贴胸膛,勾勒出块垒分明的肌肉与精瘦的腰肢,愈显英悍。许是夜间寒露深重,他袍衫外罩了件玄底暗绣衔花对襟广袖鹤氅,混同被浸成干涸血渍般色泽的腰带,在水面飘飘扬扬,几与暗夜一色。 虽然发梢面颊都在往下不住的淌着水,淳嘉神情之间却没什么狼狈与恼火,他伸手抹了把脸,不在意的朝岸上走去。 这般平静让云风篁更为恼火,她直接伸腿将正要举步的皇帝绊了个踉跄! 若在平地上,以皇帝自幼打下的功底,慢说云风篁肯定绊不着他,就算绊到了,他也未必会摔倒。 但这是水里。 皇帝没有在水中扎马步的经历,他察觉到身体失去平衡后尽管立刻试图站稳,却因错估了水流对动作的阻力,仍旧朝着前面摔下去当然他也不会放过始作俑者,再次抓住了云风篁,拉着她一起跌入水中。 而且这次他上岸之前不打算放过这个不安分的妃子了。 云风篁在他手底下挣扎着,不时的给他使绊子,从两人落水的地方到岸上不过七八步,因着这番缠斗却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最终以皇帝将云风篁按在及踝的水中为止。 失了地利的少年婕妤无力再战,只能罢手。 “……陛下刚刚的话真是在说妾身么?”她被迫仰躺在浅滩上,看着头顶深蓝色夜幕下的星月璀璨,忽地冷笑起来,“还是在喟叹悦婕妤呢?” 俯身下来的皇帝面容都被夜幕笼罩,看不分明神情,只觉得他仿佛勾唇笑了下,那笑容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淡漠,又或者是不在意。 云风篁也不在意他是否回答,自顾自的说道:“要说心知肚明青梅竹马对自己死心塌地,所以任性妄为肆无忌惮,谁能跟悦婕妤比呢?” 她心里此刻非常的懊恼,是觉得自己太冲动了。 今晚已经流露了太多的秘密给淳嘉。 平时她不是这么好套话的。 归根到底,拒绝戚九麓之后跟脚听到戚九麓离开的消息,再怎么故作镇定, 心,终究是乱了。 这种情况下,之前淳嘉专心吹笛,让她离开,她其实就应该离开。 整顿情绪,择日再战,这才是理智的选择。 可今晚她有点理智不起来。 譬如此刻,明明已经察觉到皇帝抓着自己手臂的力道加大了几分,似乎委婉提醒她不要继续挑衅,她却仍旧笑着继续,“陛下也吃不消悦婕妤了么?这也不奇怪,自来人心善变,何况陛下贵为天子,坐拥三宫六院,什么样的解语花没有,悦婕妤论美貌论才干论家世论温柔小意,有哪一个拿得出手?陛下能忍她这八年,约莫也是别有所图,能让纪氏之流认定了陛下是个念旧之人,不擅伪装,故而放松警惕罢?” “但如今陛下已然亲政,悦婕妤的用处没那么大了,哪怕她有孕在身,可……” 话没说完,淳嘉忽然松开她,自顾自的举步上了岸。 云风篁又在水里躺了片刻,才懒洋洋翻身坐起。 就见淳嘉还在不远处,拧着衣摆的水,侧脸被月光照成霜色,眼底一点锐光叫人想起出鞘的利刃,是一种不需要靠近就能感受到的锋芒。 然而察觉到她的动静,看过来的目光却平静的不起半点波澜:“要扶么?” “……有劳陛下。”云风篁眯着眼看他,忽然觉得他这副心平气和的样子十万分的不顺眼同样是青梅竹马,明明戚九麓能甩袁楝娘十八条街都不止,凭什么他一边隐忍着夺权、一边忍受着袁楝娘的种种无理取闹,却还能不动声色不流露丝毫软弱与颓然? 倒是她,单这两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想着一了百了。 于是明明可以自己站起来的,偏一动不动的等他来扶。 等皇帝走到跟前伸出手了,她却不去接,而是就这么抱着膝盖坐在水里,轻轻的笑,“陛下,妾身傍晚时听底下人说,悦婕妤在芳音馆里发了好大的脾气,陛下若是心里不痛快,何不与妾身说一说?终究今晚大家都是伤心人不是么?” 淳嘉连眼神都没动,只平静说:“朕已经习惯了。” “所以悦婕妤今晚当真在芳音馆闹了?”云风篁痛快的笑出了声,“妾身才回来,可还真不知道这事儿……没想到猜对了!” 她不等皇帝喝止,就急急忙忙的说下去,“嗯,悦婕妤来行宫这些日子,因为慈母皇太后看着,据说低调了许多。怎么忽然说闹就闹了?难不成是为了陛下此番出猎没带上她?不不不,应该不是,那样的话,要闹也该在出发之前闹;这会儿狩猎都结束了,再闹有什么意思?大不了陛下答应下回带上她而已。” “要么是为了陛下带回来的猎物?只是就算悦婕妤没规矩的跟慈母皇太后争抢,以慈母皇太后对她的宠爱以及对皇嗣的重视,想来也会打圆场,主动退让。” “若是跟其他后妃吃醋,那按着悦婕妤的性子,也该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直取妃嫔门上才对!” 淳嘉看着她,薄唇紧抿,原本俊秀的面孔透露出几许冷酷的意味。 云风篁不以为然,笑着说出自己的揣测:“算算日子,悦婕妤腹中皇嗣足以断出男女,莫非,悦婕妤要陛下答应立这孩子为太子,而陛下出于种种考虑无法答应,所以?” 第一百零四章 朕不是朕没有朕冤枉! “所以爱妃今儿个究竟在摄政王世子那里听到多坏的消息,这般想方设法的试图激怒朕?”淳嘉在她面前半跪下来,伸手掐住了她下颔,强迫她跟自己对视,他语气并不激烈,甚至还有些温和的意思,目光却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情绪,“你是后悔了么?是后悔什么?还是落不下面子自己了断,想借朕的手?嗯?” 云风篁皱眉,偏头甩开他的辖制,冷笑:“陛下明察秋毫,这等小事,还用得着妾身亲自禀告?” 淳嘉哂道:“爱妃这时候很像楝娘。” 袁楝娘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宫比! 云风篁怒极反笑,正要说话,就听皇帝跟着道,“她总觉得,只要她受了她觉得不该受的委屈,就可以对任何人发泄,而且这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 “……”云风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皇帝还在继续,“当然,楝娘自幼深得宠爱,养成这种性子,朕与母后,还有袁家,都有着责任。可爱妃据说打小被族中当嫡子栽培,难不成谢氏的嫡子,就是爱妃这等心性?” 这昏君说什么她想方设法激怒他? 他何尝不是在想方设法的激怒她?! 云风篁心中冷笑,道:“陛下这话不对,妾身虽然有时候也爱迁怒,可寻常时候拿青梅竹马当出气筒也还罢了。若是非常之时,又或者阿麓分明累了乏了,妾身根本舍不得再说他什么所以妾身怎么会跟悦婕妤像?妾身可比她会心疼心上人太多了!” “心疼的戚九麓千里迢迢来帝京,待不几个月就又黯然而去?”淳嘉面不改色,微笑看她。 云风篁气的几欲吐血,恨不得当场揪着他脑袋按进空明池,让他做个新鲜的水鬼! 无奈双方武力差距让她冷静,强忍住,努力不动声色:“妾身人微言轻自然不及陛下堂堂天子位高权重,能将悦婕妤护的风雨不透!却不知道陛下何时为悦婕妤晋回妃位?如此也好让悦婕妤改一改平素尖酸刻薄嫉妒成性的做派,恢复一下大家闺秀该有的气度不是?” 你厉害你家青梅进宫不到十年就成了个前朝后宫公认的妒妇? 淳嘉一派波澜不惊:“楝娘晋位是应有之义,至于气度,凭她什么做派,朕喜欢就行了。” 云风篁冷笑:“喜欢的袁楝娘往常三不五时歇斯底里,今儿个才在慈母皇太后跟前闹过一场?” 淳嘉心平气和:“无妨,以前朕身不由己,楝娘气头上发作,过后也能理解。往后自然不会再这样。” “对啊,毕竟单是今年宫里就添了这许多新人。”云风篁一脸赞成的点头,“悦婕妤就算有三头六臂,又哪里吃醋的过来?以后这宫里的人只有更多的道理。如此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她年纪也大了闹不动了,也就麻木了。” 淳嘉哂道:“爱妃这般针对楝娘,除却才进宫时的恩怨,莫不是嫉妒楝娘可与朕长相厮守,而爱妃与竹马却只能相见无期?” 云风篁皮笑肉不笑:“陛下,现在是悦婕妤同陛下以及陛下的三宫六院的长相厮守,以及,照目前来看,悦婕妤同她所期盼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真正相见无期!” “……”两人森然对望,明明眼中怒火高炽,恨不得让对方当场去世,却又非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你说的这些对我毫无意义我一点都不在乎不难过的样子,僵持良久,到底云风篁自作孽不可活她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喷嚏。 没办法,虽然说如今正是暑热的时候,山间本就比底下荫凉。 还是晚上,她还在空明池里随波逐流泡了好久,这会儿还一直坐在浅水之中。 夜风懒懒散散的吹了几回,可不就吃不消了? 两人之间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应声消散,云风篁心中懊恼,却见淳嘉微弯唇角,似有嘲笑之意,不禁恶向胆边生! 她猛然伸臂揽住他脖颈,同时倾身,将重量压了下去这举动淳嘉只道是想借势起身,因此未作理会,谁知道云风篁靠近他的刹那忽然张嘴,细密如编贝的皓齿在月下泛着森寒的光泽。 淳嘉下意识的侧头欲躲,结果好巧不巧,云风篁一口没咬到他颈项,却重重撞在了他唇上! 他被这大胆妄为到肆无忌惮的婕妤气笑了,抬手将云风篁正待转开的头颅按住,凶狠的回吻。 这绝不是情浓时候的耳鬓厮磨,唇齿之间充斥着激烈与角力,不似亲热,更似一场无言的交锋。 半晌,云风篁伸手狠掐淳嘉肋下软肉,总算迫使他松开自己。 两人鬓发散乱,努力控制着喘息,看向对方的眼神越发锐利,微肿的唇上血迹斑斑。这时候月光正好照在云风篁面颊上,长发蓬乱面色苍白唇染鲜血的少年婕妤跪坐在水中,身姿楚楚,眸子亮若妖鬼,美的带着点儿肃杀与诡异。 因着疼痛,她下意识的舔舐了下唇瓣,舌尖一片腥咸,不禁蹙眉这动作让原本心存暴虐的淳嘉微微凝眸,忽然就收了通身凌厉,含笑捏一捏她面颊,道:“罢了,随朕去醒心堂如何?” “……”云风篁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都闹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让本宫侍寝?! 她直直的看着淳嘉,确认他不是在调侃,深呼吸,然后微笑:“陛下方才不是让妾身回去兰舟夜雨阁?不若陛下送妾身回去可好?” 淳嘉似笑非笑的看她:“成啊!” 于是半晌后,他站在空明池畔,一言难尽的看着披帛结成的长索,“……你确定要朕从这儿上去?” “都这么晚了,妾身的屋子又在最上面。”云风篁面无表情的柔声道,“若是去敲门,且不说得惊醒多少人,就说妾身跟陛下如今这一身**的……也不适合声张呀?” 淳嘉犹豫:“这披帛瞧着不是很牢固……” “怎么会不牢固?”云风篁不动声色的打断,“不信您看!” 说着不等皇帝开口,就拽着披帛三下五除二的爬了上去,翻上三楼的阳台,她探身朝底下招手,小声催促,“陛下,快些!” “……”淳嘉很抗拒的样子,然而许是色迷心窍,他徘徊了会儿,到底还是拽着披帛开始朝上爬然后不出云风篁意料的,中途就摔了下去! 没办法,云风篁是按照自己的体重还有力道来结披帛的,这道长索吃得住她却哪里吃得住淳嘉这等成年男子,还是长年锤炼身体的成年男子的分量? 底下水才及膝,她也不担心这旱鸭子皇帝摔出个好歹来,忍着笑,一本正经低声问:“陛下,您还好么?” 然后,皇帝还没开口,二楼的一间屋子蓦然窗门一开,跟脚一个宫嫔嘹亮的一嗓子:“啊啊啊鬼啊啊啊!” 云风篁:“……” 才从水底淤泥里艰难爬起来的淳嘉:“……” 下一刻,回过神来的云风篁二话不说解开绑在阳 台栏杆上的长索,三下两下收起,哧溜钻进屋,跟脚反手将离开时特意留的窗掩上! 淳嘉:“……” 这还没完,宫嫔的惊叫惊动了兰舟夜雨阁上下不说,连带外头戍卫的侍卫也被惊动,只听着乒乒乓乓,三层楼阁灯火渐次亮起,不远处也传来甲叶摩挲的奔跑声这时候,火速更衣绾发完毕的云风篁,施施然披着妃红对襟广袖外衫,斜插点翠镶碧玺红宝石辑珠翡翠珊瑚步摇,趿上桑木屐,开了通往阳台的门户,踢踢踏踏、不紧不慢的走出来,威严扬声:“大晚上的,何事喧哗?!” 淳嘉:“………………………………………………………………” ……后半夜兰舟夜雨阁内外的兵荒马乱且不提,单说天明之后,皇帝才起身,就被一早守着的宫人请去株雪苑说话。 太皇太后一把年纪的人了,虽然是纪氏女,但辈分身份放着,皇帝一向尊敬。 见她再三欲言又止,不免主动道:“皇祖母有什么吩咐尽管明言!” “皇帝性情敦厚,哀家是知道的。”太皇太后一脸的“你叫哀家这该怎么说”,吭哧吭哧半晌,方艰难的组织出一番措辞来,“只是……宫中妃嫔,原本就是为了伺候你的,纵然宽纵,也不可太过……虽然懋婕妤子嗣艰难,可皇帝若是喜欢……这个……常去也成……这个……大晚上的……这个……总之还望皇帝以御体为重!” 说完也不给淳嘉开口的机会,直接端茶送客。 昨晚拜云风篁所赐,也不幸染了点儿风寒、起来时就晕晕乎乎的皇帝茫然出门,还没回过神呢,就被宫人又请到隔壁芳音馆。 芳音馆里袁太后专门让人清了场,就母子两个谈心。 她是一手养大淳嘉的人,情分不比其他长辈,这会儿就直说了,拉着淳嘉,看着他有些病色的面容就落下泪来:“我儿喜欢那小云氏,想临幸她,自去就是了!楝娘左右就是那么个性子,这么多年来咱们还没习惯吗?咱们昨儿个没依她,不管你是独自歇在了醒心堂,还是召了旁人侍寝,她都不会高兴的。反正有哀家在,她闹也只在芳音馆里闹而已……” “何必夜半三更的效仿那梁上君子传了出去叫人笑话你堂堂天子,想让自家妃子伺候还要这般鬼鬼祟祟事小,这幸亏你昨儿个摔下去的地方是浅水,有惊无险!” “这要是有个闪失,你叫哀家怎么活?!” 淳嘉:“……” 朕不是!朕没有!朕冤枉! 他张着嘴,想解释,然而袁太后自顾自的心疼,压根没有听他澄清的意思,念念叨叨的就是让他放宽了心,这三宫六院他想睡谁就睡谁,爱怎么睡就怎么睡她儿子皇帝做了八年也亲政了,难不成临幸个妃嫔还要看人脸色?! 袁太后这袁楝娘的亲姑姑都这么说了,纪太后跟纪皇后再没有不同意的。 纪太后甚至还跟袁太后说:“之前皇帝就说要给那小云氏提位份来着,后来不是因为这个那个的事情多给耽误了吗?悦婕妤如今到底有着身孕也不好说她什么,不若就给这小云氏将位份提起来,也好让悦婕妤心里有个数,日后行事还是谨慎些的好,不可胡闹了。” 就这样,在兰舟夜雨阁一边打着喷嚏喝药一边安抚念萱的云风篁,意外的接到消息:“恭喜娘娘晋位,为九嫔之首昭仪!恭喜昭仪娘娘!贺喜昭仪娘娘!” 第一百零五章 长辈训诫 国朝后宫妃嫔之间界线分明,所以封妃大典最受重视。 但从婕妤晋昭仪,就不是那么郑重其事了一道懿旨,云风篁换上尚服局连夜赶工出来的昭仪礼服,去给太皇太后、三位皇太后以及皇后请安谢恩,也就完事。 大概是淳嘉刚刚在兰舟夜雨阁外闹了一出夤夜偷香未果反落水的事情,侧面坐实了帝宠所在,太皇太后以及三位皇太后对云风篁的态度都很好。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对于皇帝大婚时候入宫的后妃们还有些多年相处的一些情分,愿意格外给点儿面子。对于云风篁这种后起之秀,固然和颜悦色的,但也没说两句话就借口乏了让告退。 总之就是很寻常的请安谢恩。 套路而利索。 三位太后到底年轻些,又各怀心思,聊的时间也比较长。 纪太后开门见山的鼓励云风篁好生服侍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她多争宠、多侍寝,尽可能的勾着皇帝别撒手。皇帝这些年不容易,做妃子的一定要尽可能的顺着他,而不是心胸狭窄的不能容人才是。 云风篁的理解是,要能气得袁楝娘小产那就最好不过了。达不到这个目的也将皇帝紧紧的攥在手里,怎么也比便宜了姓袁的贱人好! 袁太后还是要为皇帝考虑的,顾虑云风篁子嗣艰难,只说让她待皇帝用心些,别给皇帝添麻烦,做了昭仪该有昭仪的气度只差明着劝云风篁,皇帝喜欢你你就帮忙哄他去那些能够给皇家开枝散叶的妃嫔那儿,而不是只顾着自己的宠爱明明生不出来还霸着他。 至于曲太后,说起来云风篁还是头次跟淳嘉这生母打交道,之前宴饮上固然见过,然而都是隔着人群侍者看上几眼,不曾交谈过。这回借着晋位请安的机会当面,不免有几分好奇。 曲太后不愧是以色侍人的侍妾出身,在三位太后里数她最为美貌,淳嘉的长相至少有七八分随了她。 哪怕如今年岁渐长,又因为守寡的缘故穿戴朴素,几乎未用钗环,依旧眉眼精致,身段妖娆,风韵十足。 不过生着一副娇媚动人的模样儿,曲太后为人却非常的内向,气质甚至有些撑不起圣母皇太后的名号,是那种近乎怯懦的沉默。 按说这样的太后,云风篁合该跟在太皇太后跟前一样,意思意思的走一番场面就了事。 但实际上她在曲太后的朝颜院待的时间是最久的,只因昆泽郡主也在场。 跟淳嘉同父异母的郡主与兄长生得并不肖似,容长脸儿,细眉长目的,论姿色只能算清秀,却是个极活泼的性子也不知道跟着曲太后这样的养母是怎么养出来的她对于云风篁的到来非常的惊喜,这倒不是说她对云风篁一见如故什么的,而是之前郡主想跟淳嘉出猎,结果没到兄长跟前说就被曲太后毫无转圜余地的拒绝了。 故此这会儿见着云风篁,跟见了亲姐似的,待她行礼如仪毕,就毫不见外的开口,问长问短,差不多将春半山庄包括所在山谷的里里外外、一草一木都问了个底朝天,看着快到掌灯时分了,才心满意足的告退,说要去跟明惠几个分享见闻:“母后我走了啊,我去明惠姐姐那边用膳!” 说到最后一个字,郡主已经跑的不见人影。 一直沉默的任凭郡主叽叽喳喳的曲太后到此刻才低声问云风篁:“昭仪要留下来用膳么?” “娘娘厚爱,不敢辞。”云风篁觉得都这时辰了,懒得回去再折腾,索性答应下来。 结果才应下,就见曲太后分明的一怔。 好么,人家太后原来只是客气问问,本来压根没打算留饭来着…… 意识到这点后,云风篁跟曲太后都有着片刻的尴尬。 索性太后跟前的侍者很快上来解围,问云风篁都有些什么忌口的? 跟太后蹭饭,还是不熟悉的太后,云风篁当然不敢挑三拣四,谦逊的表示自己什么都吃,一点儿也不挑剔。 她心想以曲太后的身份,膳食水准肯定差不到那儿去,就算有那么几道自己不喜欢的,大不了拣喜欢的吃呗。 结果半晌后膳食摆上来,云风篁一看就后悔了…… 这曲太后在宫里头未免太低调了吧? 她进宫也好几个月了,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位太后是茹素的?! 看着满桌子绿油油,云风篁差点搁了牙箸直接回去兰舟夜雨阁偏曲太后大概为了弥补刚才听说她要留下来时的怔忪,专门将自己面前的几盘菜赐过来,这种赐菜那是必须吃的,而且最好吃完,以示重视与感激。 云风篁心道等下回去了务必让厨子连夜炖个蹄什么的,嘴上却虚伪道:“太后娘娘这儿的膳食果然就是不一样,妾身前两日有些风寒,太医让吃清淡些,故此这两日小厨房也都拣素菜做。可惜他们怎么做都做不出太后娘娘这儿的味儿。今儿个妾身涎着脸留下来,可算是留对了!” “你这年岁的孩子很少有爱吃素的。”曲太后闻言微露笑容,说起来这还是她今天第一次笑,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灯下望去温婉而柔媚,轻声说道,“哀家刚刚还怕你不习惯呢,难为你喜欢。” 跟脚就说,“既如此,那回头哀家这边做好了菜,让他们给你送一份过去。左右都在行宫,也不远。” 云风篁颇为意外,她就是想顺口讨好一把,可没有跟着这位太后长久吃素的想法,遂推辞道:“这样太劳烦娘娘了,妾身其实……” 曲太后不等她说完,笑色就迅速淡却下来,换上了有些萧瑟的神色,道:“噢。” “娘娘,昭仪娘娘头一次来咱们这儿,自然拘谨些。”见状,旁边伺候的近侍忙出来圆场,边低声劝着太后,边给云风篁打眼色,说道,“其实,心里哪有不想要的?只不过昭仪来的少,年纪又小,不好意思答应罢了。” 云风篁见状,嘴角扯了扯,到底没继续说什么,就听着那近侍作好作歹的,算是将这事儿给定了下来。 半晌后用膳毕,漱了口,略说几句闲话,云风篁告退,近侍跟曲太后说了声,亲自送她出门,趁势解释:“往常少有人来,便是公主们来的多些,也是扯了我们郡主出去玩耍,不在院子里的。太后娘娘平素寂寞的很,难为昭仪娘娘肯留下用膳,太后娘娘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欢喜。还请昭仪娘娘莫要嫌我们这儿冷清,常来才好。” 然后声音一低,“昭仪娘娘若是不喜食素,赏给底下人也好处置掉也好,只是莫要拒绝太后娘娘一番心意……我 家娘娘自从进宫以来,除却大典宴饮,都是一个人拘在屋子里,便是陛下也鲜少有暇前来……郡主活泼却到底年少不晓事……” 这么听着曲太后虽然是淳嘉的生母却也是可怜,亲生儿子并不跟她亲近,养母袁太后更在生母之前,嫡母纪太后就更不要说了,靠着家世以及孝宗元配的身份,就让淳嘉无法忽视。 相比之下,曲太后能够分到的皇帝的关心与探望实在少之又少。 前几年皇帝隐忍时,袁太后都不敢冒头,她就更不要说了。 今年皇帝跟袁太后都有些出头的意思了,她却还是规规矩矩的守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云风篁于是陪着近侍唏嘘了一阵,这才告辞离开。 等回到兰舟夜雨阁的时候,皇帝已经来了会儿了,正靠坐在她素日用的软榻上,翻着她平素看的几本闲书。 俩侍寝过一次但云风篁没记住名字的奉衣跪坐在踏脚上,一左一右的给他捶着腿。 见着云风篁进来,慌忙住了手俯身见礼。 “陛下倒是会使唤妾身的宫里人。”云风篁摆摆手让她们起来,自己给皇帝福了福,不等皇帝叫起,就走过去,与他隔几坐了,似笑非笑道,“妾身都不曾让她们这样服侍过。” 皇帝看着书,没看她,只懒洋洋说:“那朕帮你调教好了,你坐享其成,还想怎么样?” “妾身可舍不得拿这般娇滴滴的美人当宫女使。”云风篁道,“行了,你们先下去罢。” 俩奉衣诚惶诚恐的答应一声,也没问皇帝的意思,就退了下去。 等她们出了门,门口的宫女伸手将门掩上,皇帝才放下书,撑坐起来,斜睨云风篁道:“昭仪好大的威风,一声令下,连朕的意思都不重要了。” “妾身有事儿跟陛下说呢。”云风篁把玩着小几上的茶具,闲闲的岔开话题,“刚刚给圣母皇太后请安,赶着饭点,就留在朝颜院里蹭了个饭,结果席间夸了几句膳食,圣母皇太后就说日后那边做了菜,也给妾身这儿送一份。” “妾身哪里敢这样劳烦圣母皇太后?” “无奈拒绝的时候却被左右止住,让妾身只管收下……陛下您看这?” 虽然云风篁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毕竟曲太后在宫里不是什么要紧人,一没家世,二跟淳嘉关系也不密切。 但究竟顶着太后的身份,这事儿还是跟淳嘉说下好。 而且,她也很想借机试探下,皇帝对这位生母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你这人怎么……”云风篁语罢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皇帝的神情,就见淳嘉一脸的一言难尽,片刻才叹着气道,“曲母后素来简朴,连她的便宜都不放过,朕也算是服了你了!” 云风篁连忙解释:“妾身只是随口之语……” “既然曲母后愿意赏你恩典,你受着就是。”皇帝压根不信,一副“朕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朕都懒得再说你”的表情,道,“只是曲母后素来喜静,你别打量她好说话就总是去叨扰,明白么?” 云风篁盯着他看了会儿,才扭开头,撇了撇嘴角:“喔!” 这时候也不算早了,淳嘉见她没旁的事情要说,遂按着两人之间的小几,俯首吻下来…… 第一百零六章 兰舟夜话 一番温存,唤入侍者伺候梳洗毕,重又熄了灯火安置。 只是兰舟夜雨阁傍着空明池,这季节蛙声轰鸣,才折腾过的俩人一时间被吵的有些难以立刻入眠,淳嘉就跟云风篁算账,问她:“全行宫都晓得朕为了临幸你不惜夜半效仿梁上君子,感觉如何?” “陛下本来就喜欢妾身,妾身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云风篁一点儿也不心虚气短,笑嘻嘻说,“倒是今儿个给太皇太后她们请安,颇受抬举,想来圣母皇太后之所以愿意专门给妾身赐膳,也是瞧在了陛下的面子上。” 淳嘉叹道:“朕怎么会觉得你还有良心呢……” “陛下,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您之所以觉得妾身有良心,主要是因为陛下也是有良心的人啊!”云风篁正色说,“不然,真是那等没良心的,看谁都是别有所图、腌算计不是?” 淳嘉顿时不想跟她说话了。 然而云风篁倒是来了谈兴,翻个身,半伏到皇帝身上,撒娇似的问:“陛下,妾身今儿个在慈母皇太后那边请安,看到屋子里陈设换了好多,换掉的基本上都是易碎的瓷器玉器什么,该不会,都是悦婕妤那天发火的时候摔的?那悦婕妤这脾气未免太大了,慈母皇太后好歹是长辈呢。” “朕还是你君主呢,也没见你对朕有什么敬重。”淳嘉合着眼,懒洋洋道,“别人给楝娘上眼药也还罢了,你?” 云风篁道:“妾身怎么就是上眼药了,妾身都能发现的事情,不信陛下还看不出来。陛下看出来了还没说什么,足见悦婕妤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所谓疏不间亲,妾身虽然读书少,这么些道理还是晓得的。不过是好奇罢了!” 皇帝哼笑道:“你好奇楝娘怎么脾气这么大?朕还好奇你这等跟贤良淑德半点不沾边的,怎么就能让戚九麓倾心呢?朕瞧那小子也不是什么温文宽厚的性子,竟容忍得了你!” “首先,妾身跟戚九麓门当户对,同在桑梓,两家还有着远亲。”云风篁一手撑在床榻上托了腮,一手抓起皇帝散落胸前的发丝绕来绕去的把玩,慢悠悠说道,“从最初认识起,他就不能轻看妾身、将妾身当做可有可无之人,反倒要以礼相待,不好怠慢。” 这般时代交通不便,绝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不会离开故土。 婚姻又是大事,为免子女遇人不淑,误结孽缘,除却攀附之类的特别情况外,当然是乡里乡亲知根知底的人家受青睐。 而门当户对,都是嫡出,正是男女双方平起平坐、互相敬重的基础。 “其次,妾身生的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其实归根到底还是她有着出身,这种情况下的美貌不会受到门当户对人家子弟的轻慢,只会让他们心生歆羡,继而憧憬。 “第三,虽然妾身的性子不是那么温柔小意的,可族中对妾身的教诲素来比着戚九麓他允文允武,妾身也是闻鸡起舞,寒暑不辍,提笔能作诗著文,上马能开弓挽箭,琴棋书画,样样有所涉猎!” 察觉到皇帝嘴角抽了抽,颇有不赞同,云风篁不满的白了眼过去,“妾身没说妾身样样精通呀,然而戚九麓会的东西,妾身至少知道个大概,不至于他说起来的时候连个话都接不上!” 这是江氏的安排,江氏跟戚家说这是觉得戚九麓太优秀,怕自家女儿学少了日后配不上这么好的女婿。戚家对于亲家这种为自家儿子量身定做未婚妻的行为当然是乐见其成,深觉江氏果然贤惠明事理,这等亲娘教出来的女孩子还用说? 实际上贤惠明事理的江氏转头跟云风篁讲的是我儿聪慧,学点儿皮毛左右不费什么功夫,日后戚九麓会的你都有所了解,看他还能不能糊弄你! 再者,日常也好借着跟戚九麓请教功课的理由相处,郎才女貌志趣相投,这还不能情分深厚,那这天底下也没有真心实意的小两口了。 而且戚九麓这等宗子,自幼受到的都是最正统的教 诲,妻妾有别,敬重正室,都是父母族人耳提面命的道理。 哪怕成亲之前从来没照过面,从两家定亲起,云风篁对他来说就已经迥然其他女子。 遑论自幼相处,有着美貌以及志趣相投的云风篁本就得戚九麓喜爱,相比之下刁蛮任性什么的,那就不算是缺点,而是被当成情有独钟的可爱了,如此戚九麓对于两人之间的婚约毫无抵触只有期盼,长年累月下来,那当然是言听计从千依百顺。 所以戚九麓虽然不是真正宽容豁达的人,但对云风篁,他的包容却几近无限。 云风篁面不改色的剖析完自己与戚九麓之间的感情,就问皇帝:“却不知道陛下又为何会对袁楝娘纵容至此?恕妾身直言,妾身实在看不出来袁楝娘有这个资格,令陛下这般痴心不悔。” 淳嘉笑了下,说道:“少年时候的事情谁说的准?许是缘分罢。” “陛下,您这样就没意思了。”云风篁很是不满,“妾身都跟您竹筒倒豆子了,您却想蒙混过关么?” 淳嘉道:“什么叫做蒙混过关?朕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又没说你讲了朕也言无不尽。” 说是这么说,被云风篁摇着手臂缠着腻着,他沉吟了会儿到底还是开了口,“朕的生身之父扶阳端王生来体弱,因是先庄王唯一的嫡子,故而得以袭爵。所以母后过门之后一直无所出,先庄太妃自然有所不满。尤其是……曲母后生下朕之后,虽然母后立刻决定抱养,先庄太妃却还是大发雷霆。” 这是可以理解的。 在寻常人家,主母生不出儿子,抱养庶出子,会被视作贤惠大度。 但在宗室,尤其是藩王,无嫡国除。 袁太后自己尚无所出就抱养庶出子,等于是宣布放弃亲自生养嫡子的指望扶阳庄太妃能不生气? 虽然后来事实证明袁太后是对的,淳嘉也以庶子身份成功承爵,但那会儿扶阳端王还在呢,袁太后就这么做,作为端王的母亲,庄太妃的心情可想而知! 那段日子袁太后过的必定不会太好。 淳嘉道,“朕当时年纪小,也不懂。只记得从记事起,母后就一直郁郁寡欢,每回去了庄太妃跟前,回来屋子里总要跟蘸柳抱头痛哭一场。朕有时候看到了问,母后只说,是因为天下黎庶太过艰难,故而心痛落泪。” 他轻轻叹息,“朕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但母后立刻就将朕抱至膝头,让人来给朕讲民生艰苦,讲坊间不易……朕那会儿太小了,很容易被转了注意力,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袁太后将跟婆婆之间的矛盾在庶子跟前隐藏的滴水不漏,次数多了,皇帝也就相信了,她的哀哭难受,都是因为心疼百姓。 “后来母后给朕请了西席教诲,朕就想,朕一定要好好学,做个贤王,治理好封地,让母后不再难过。” 淳嘉淡淡说,“因此先帝驾崩,纪氏不愿皇位落入摄政王父子之手,遍访宗室寻觅嗣子,问到朕愿意不愿意践祚,朕立刻答应了。” 毕竟在当时的淳嘉看来,若只是做扶阳郡王,将扶阳郡治理的再怎么花团锦簇,谁知道心慈的袁太后会不会转而心疼其他地方的百姓呢? 所以还是亲自当皇帝的好,这样可以做主整个天下,到时候,河清海晏,仓廪充实的太平盛世,他的母亲就不会再伤心落泪了。 “陛下真正纯孝。”云风篁干咳一声提醒,“那,袁楝娘?” 本宫想知道的是你怎么就能忍袁楝娘这些年,而不是你跟太后之间何等母慈子孝啊! “朕以庶子之身承王爵,多赖母后策划,扶阳袁氏当然也有所援手。”淳嘉语气散漫,“后来他们提出以嫡女妻朕,母后答应了,楝娘也就时常到王府小住……朕来帝京前跟她相处的时间其实不是很多,毕竟朕的功课不少,得空还要随国中臣属跋山涉水勘察民情,又或者与士林来往,以便扬名……为了补偿她,难得有空,母后都 会帮忙安排,以哄她高兴。” 比如说一起看个杏花,一起泛舟湖上之类…… 袁太后自己是女子,也是从袁楝娘那年纪过来的,最清楚这年纪的小女孩子喜欢什么,淳嘉又愿意配合,母子俩心照不宣,只说是淳嘉亲力亲为只求未婚妻一笑袁楝娘不是有心计的人,所以虽然偶尔抱怨淳嘉太忙没什么空陪她,却也觉得未来婆婆和善、未婚夫身份尊贵才貌双全还对她甚是上心,根本不是其他人家可比的,故而满意非常。 在扶阳郡时这份感情在淳嘉看来其实算不得十分深刻,只能说习惯成自然。 不然他也不会答应来帝京承位在他眼里,袁太后是比袁楝娘重要的,而且这种差距毫无疑问,不需要纠结他就会选择袁太后。 袁楝娘觉得,她跟皇帝之间最值得怀念最有分量的,是在扶阳郡相处的那些年。实际上,真正让淳嘉对她另眼看待的,是她当初明知道前路叵测,却还是坚持入宫。 “若是爱妃处在楝娘当时的位置上,爱妃会怎么选?”淳嘉说到此处,忽然问。 云风篁想也不想道:“入宫是不可能的,竹马一日不亲政不当家作主,妾身就绝对不会入宫!但妾身不会跟竹马说妾身不想受委屈,妾身只会说这都是因为纪氏之流的阻拦,怕竹马夹在中间为难,反正将三宫六院统统怪上一遍,务必让竹马觉得妾身为了他受了天大的委屈、觉得三宫六院没有一个好东西!” “然后等人一走,就在扶阳郡里寻个门楣比自家略低,但才貌双全讨人喜欢好拿捏的夫婿嫁了!” 见淳嘉一脸无语的看着自己,她想了想补充说,“嫁人之后如果还记得,那就再写个信哭诉一番都是家里逼着妾身,妾身也是没办法。反正家里可以继续怪纪氏,说是怕纪氏迁怒,这才不得不压着女儿出阁。” 免得竹马因爱生恨,觉得她背叛了自己,以至于之前一番表演统统付之东流…… “……所以朕这会儿都懒得说你什么了。”淳嘉叹口气,“要是朕的话,估计跟你做法差不多,顶多场面上处置的更好看些。” 云风篁赞成的点头,皇帝场面上确实做的比她好看,比如说到现在绝大部分妃嫔还是觉得皇帝温文尔雅俊秀宽厚……而她这个新晋昭仪的名声,啧啧。 淳嘉道:“如朕跟你这般人,不论以何等温厚随和示人,骨子里就是不肯将喜怒哀乐前途荣辱托付旁人,务必让自己占据主动的然而楝娘不然,她当初那般选择时,朕让母后亲自去劝说,也不是没提醒过她,她入宫之后处境艰难是一个,最紧要的是,一旦朕变了心,她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扶阳袁氏在扶阳郡还算名门望族,在帝京,又算什么?” 也就是说,袁楝娘死也是白死。 可她还是要入宫淳嘉不无感慨,“除却母后外,这是平生头一次,有人这样不顾生死的对待朕,所以纵然她这些年来性子越发的拧了,朕也不忍说什么。” 云风篁笑眯眯道:“只是不忍说什么?妾身还以为您深受感动从此再无他人能入您心呢?” “戚九麓的所作所为,朕瞧着都觉得唏嘘。”淳嘉呵呵反问,“然而爱妃感动归感动,完了还不是一般呼奴使婢的做宫妃?” 要说铁石心肠,帝妃谁也别奚落谁,都是可感动却不冲动的主儿。 云风篁对他这种揶揄不赞成:“妾身可不敢跟陛下比心狠,妾身之前大晚上的何等失态,陛下又不是没见过!” 她觉得她再怎么没良心,也总要比皇帝强一点吧? 淳嘉反问:“那你觉得朕今晚何以愿意陪你说这许多?” “……”云风篁语塞了下,旋即眼珠一转,试探道,“陛下该不会忍了悦婕妤这些年,不打算继续忍下去了?” 不然,皇帝因着当初的那份感动,“不忍说什么”这些年了,怎么会忽然情绪波动的愿意跟她倾诉? 第一百零七章 意外惊喜……不,惊吓! 淳嘉只是笑,道:“你觉得戚九麓往后还愿意理会你么?” “陛下就会逗人家。”云风篁琢磨了下,觉得这昏君奸诈得紧,吃不准他心思,就推了他一把,徉嗔道,“不来了不来了。” 见皇帝笑着任她推,她托着腮,又凑近了点,小声问,“对了,妾身看陛下,就知道慈母皇太后很会教导人,为何悦婕妤跟陛下一样,都是慈母皇太后跟前长大的,却?” “教儿子跟教女儿能一样么?”淳嘉停顿了下,方慢悠悠的说道,“你能被家里当嫡子栽培,归根到底是靠了戚九麓的光,可不是谢氏真拿你当嫡子看……而且你也该晓得,长辈愿意栽培你固然是好事,自己要吃的苦头也不少。朕从四岁开始,风雨无阻,每日里的课业从早到晚,就没什么歇息的时候。甚至旦日都不例外!” “这些母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是朕毕竟不是嫡出子,若是娇生惯养游手好闲的,凭什么叫朝廷破例许承爵?” “而楝娘是女子,只要朕袭了王爵,她过门就是王妃,毋须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折腾,母后自然纵容些。” 云风篁笑着道:“陛下哄得妾身跟您掏心掏肺,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您却藏的严严实实,净没句真话!” 什么太后体恤所以纵容袁楝娘可以自由自在的生长这话大概也就拿去骗骗袁楝娘那样的小傻瓜吧? 想当初戚氏说什么子嗣不兴,好歹戚九麓还有俩异母亲兄弟呢。 就是这样,不管是戚氏家主那边,还是谢氏族中长辈,尚且从约定婚姻开始,就日日念叨:“戚氏人丁单薄,往后你们成了亲,偌大家业都须得你们夫妻俩操持,故而功课格外不可懈怠!毕竟旁人家兄弟妯娌众多,可以互为依仗。你们却只得靠着自己……这两篇大字再多写个一百遍罢!” 淳嘉可是独子! 上头连个能够出阁联姻的长姐都没有,底下倒是有个妹妹昆泽郡主,那还是他亲爹薨逝前都没落地,纯粹的拖油瓶,压根帮不上忙的那种。 袁太后但凡不是存心害他,给他聘的妻子既能自幼养在膝下,怎么可能放任其朝娇纵任性的路子上跑,二十岁上的人了仍旧不懂事的叫人无语? 袁楝娘这情况也亏得淳嘉成为皇帝她跟着进了宫,不然就算给淳嘉做了正妻,能不能有好结果真不好说只看斛珠宫被她经营成公认的狼窝虎穴就知道,这位是真的拎不清! 而袁太后虽然不是淳嘉亲生母亲,却无所出,论感情她一手养大淳嘉,多年栽培岂能不倾注心血?论利益她晚年生活包括娘家前途也都在淳嘉身上,怎么也不可能对淳嘉不利。 这种情况下,她为什么要将袁楝娘养成个毫无城府脾气暴躁心胸狭窄的人? 云风篁微微眯眼,嘴角笑意加深,柔声道:“慈母皇太后不愧是慈母!” “……”淳嘉低笑了下没说话,只伸手将她从自己身上推下去,示意该安置了。 一夜无话,次日早上起来,帝妃梳洗毕,出到花厅,就见伊杏恩打头,几个宫嫔正挥退了宫人,七手八脚的摆膳。 其他人也还罢了,云风篁却见不得伊杏恩这般忙碌,忙轻斥着叫她坐下来:“你是双身子的人,陛下膝下迄今没个一子半女的,还有什么比皇嗣更要紧?快快不许累着 了。” 皇帝跟云风篁都还没落座呢,伊杏恩哪里敢坐? 闻言忙福了福,道:“谢娘娘体恤,只是妾身也没做什么……” “总之这儿不差你一个伺候的。”云风篁皱眉,没管皇帝,自己率先落座后,看着伊杏恩在念萱拿过来的绣凳上落座了,这才放心,又叫一个宫嫔,将几碟子菜搁到伊杏恩面前,“在家里时,嫂子们有喜,本宫的母亲都是建议吃这些的,你尝尝看可还入口?” 伊杏恩连忙谢恩,末了当然是没口子的称赞。 这天的早膳差不多就在云风篁对伊杏恩的嘘寒问暖里度过的,淳嘉在旁好整以暇的看着,也不插话也不阻拦,几个服侍的宫嫔则是很难不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来,目光不自觉的朝皇帝身上飘毕竟没有皇帝她们也怀不了孕不是? 可当着云风篁的面,谁也不敢偷偷摸摸的勾引,只盼望着皇帝自己看上她们。 无奈淳嘉坐了会儿就走了,说是还有政事要处置。 云风篁之前对他就只是面上亲热心中不以为然,这两天连私会戚九麓的事情都曝露出来,那就更加不加掩饰了。 闻言头都没转一下,说了句“陛下慢走”,就继续跟伊杏恩问长问短的,上心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伊杏恩的婆婆,八代单传儿子已经死掉就剩儿媳妇肚子里一个遗腹子的那种。 伊杏恩被关心的一个字都不敢多说,正煎熬着,万幸总算有人进来打断:“娘娘,云容华在外头,说有事情禀告。” “你且回去罢,需要什么尽管打发人来跟本宫说。”云风篁闻言微微蹙眉,沉吟了下,看了眼伊杏恩,和声说道,“有什么不好的也尽管来说,皇嗣最紧要,便是弄错了也无妨。” 伊杏恩恭恭敬敬的告退了,宫人引着云卿缦进来。 俩宫嫔在门口相遇,伊杏恩位份低,侧身让路之余福了福。 云卿缦目光在她小腹上转了下,低声道了句免礼,这才举步入内。 “娘娘。”她按着规矩请了安,待云风篁叫了起,才小心翼翼的说,“国公府托人辗转递了话进来,说是北地谢氏有人来了,如今就歇在了十八叔那边,十八叔十八婶故此想跟您说下,下次就带她们进宫。” “……都来了谁?”云风篁微怔,上次谢氏蓝氏进宫来,就说过因为皇帝恩泽谢氏的缘故,谢氏会来谢恩,但两地迢迢,她以为得再过些日子才有消息呢,却没想到谢氏动作这么快,这就到了? 此刻一面问,一面将家中兄嫂都盘算了一番,暗道到时候该如何对付她对兄嫂真没什么发憷的,所以心态非常的平稳。 结果就听云卿缦抿嘴一笑,道:“听说江夫人亲自来了,却要恭喜娘娘,即将骨肉团聚!” “你说什么?!”云风篁闻言,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目瞪口呆的确认,“你说……谢氏谁来了?!” 云卿缦只道她是太惊喜了:“江夫人亲自来的,随行还有两位少夫人……” 话没说完就见云风篁一副遭雷劈的神情,震惊有余而喜悦不足,怎么看也不像是听说亲娘来了故此开心的样子,她心中疑虑,话说到一半就下意识的住了口。 “……本宫知道了。”云风篁心中哀嚎连连,这亲娘怎么会亲自过 来?! 她不是谢氏实际上的冢妇么!? 虽然自从侄媳妇儿媳妇的渐次进门后,就开始陆陆续续的交权,但因为下一代的媳妇里头并没有能力胜过她的,即使妯娌联手,仍旧少不得她在旁提点。所以江氏就算做了祖母了,其实也是不得闲。 云风篁所以怎么都没想到,谢氏来人里会有这亲娘。 她顿时就心虚了:难不成她想裹挟家族的举动被江氏发现了,这是专门过来收拾她的??? 想到那些年绞尽脑汁跟这亲娘斗法却次次被收拾的场面,云风篁只觉得一阵头疼虽然按着她如今的身份,江氏再不可能握着拂尘抽得她满屋子乱蹿了,但…… 总觉得心有余悸。 “可知道江夫人为何亲自前来?”她冷静了下,问云卿缦,“莫非北地出了什么事情?” 云卿缦吃不准她此刻心思,谨慎道:“传话的人没提,应该没有?想是江夫人思念娘娘?” 说江氏想女儿的话,云风篁觉得也不无可能。 按着这亲娘自己的想法,肯定是想亲自过来看望的。 问题是,谢氏等闲不可能放人呀…… 她琢磨了一番,跟云卿缦道了声谢,也就挥手让人告退,然后唤了念萱到身边,同她说了这消息。 念萱惊喜极了:“夫人来了吗?这可真是太好了!” “等回头夫人她们进宫来看望,你可知道要同夫人的丫鬟说什么?”云风篁捏着额角,心不在焉问。 念萱茫然道:“当然是娘娘这些日子的经历……” “这些当然要说。”云风篁打断她,小声叮嘱,“但,更重要的是多说说咱们在帝京这三年,还有进宫这些日子以来的艰苦!尤其是本宫才进斛珠宫就被悦婕妤针对啦、莎绿亭畔被迫跳水谋生啦、消暑宴莫名其妙叫拘在岛上那许多日子啦,还有前些日子的流落荒野、火灾……反正怎么凄惨怎么说!” “务必将夫人说的心疼了哭到话都讲不出来的那种!” 别管亲娘是什么来意,反正作为亲生女儿,先刷一波苦肉计不会亏! 毕竟做贼心虚,云风篁这么叮嘱了念萱之后,当天晚上淳嘉又过来,她就缠着他提出召娘家人进宫:“虽然没到日子不合规矩,可妾身亲娘大老远的过来,这会儿人是在姑姑那边待着,心里不知道多煎熬……就说说话,顶多小半日,什么都不耽搁,好不好啊?” 提前照面,没准就能打乱江氏的计划,取得主动权呢…… 淳嘉笑着道:“朕褒扬的圣旨下去才几天?你家里倒是动作快。” “妾身家里心向陛下嘛,自然格外殷勤些。”云风篁抱着他手臂撒娇,“陛下就答应了妾身嘛!” “这等事你自去同皇后说好了。”皇帝任她腻了会儿,方笑着说,“朕向来不过问的,这都是皇后做主。” 云风篁一头赖在他怀里问:“那陛下不反对?” 淳嘉睨她一眼,要笑不笑道:“爱妃觉得呢?” 云风篁于是爬坐起来,在他面颊上亲了口,笑嘻嘻道:“陛下这么喜欢妾身,怎么舍得拒绝呢是不是?” 如此次日她去了皇后跟前,跟纪皇后说:“陛下允了妾身召见家中亲长一晤,还请皇后娘娘安排!” 第一百零八章 截杀 纪皇后从前跟皇帝是相敬如宾,现在是相敬如冰,听了这话自然也不会寻皇帝对质,直接让手底下宫人去办。 云风篁见状正待告退回兰舟夜雨阁去等回音,结果皇后摆摆手,左右侍者福了福,鱼贯而出。 “娘娘可是还有什么吩咐?”看这情况,云风篁也让念萱出去,微笑问。 “昨儿个麟州官员报上来,说是境内有山贼伏杀朝廷命官,万幸未能成功,故此想请朝廷示下,是否派遣禁军绞杀罪魁祸首?”纪皇后端着茶碗,不紧不慢的拨弄着青碧色的茶汤,曼声说道,“毕竟麟州虽然紧挨着京畿,近年军备松弛,偏那伙山贼藏身山川大泽之中,凭他们自己,怕是一时半会的,连人影也寻不着,想维护朝廷威严,也是有心无力!” 云风篁面色微变:“却不知道被伏杀的朝廷命官……?” 纪皇后笑了笑,将茶碗放到桌子上,这才抬眼看她:“听说北地谢氏的当家主母远来帝京,也是打麟州过的,本宫真怕也碰见了这伙山贼。但看昭仪的样子,令堂一路上想是十分顺利的,这样,本宫也就放心了!” “谢娘娘关怀。”云风篁沉声道,“只是妾身早已是云氏女,与谢氏主母再非母女。” “总之人没事就好。”纪皇后淡笑着,道,“行了,没旁的事儿,昭仪请回去罢,等本宫这边安排好了,自然会派人过去告诉你。” 云风篁咀嚼着她这句“人没事就好”,也不知道是说江氏一行呢还是说戚九麓? 就没立刻起来告退,而是道:“江夫人一行来帝京,不过是小住,过些日子,还是要回去的。虽然如今妾身的母亲乃是云氏的谢夫人,可江夫人毕竟于妾身有生养之恩,麟州出现这样的事情,妾身委实担心江夫人一行返回桑梓的安全。却不知道娘娘可否说仔细些?” 纪皇后懒洋洋说:“有什么仔细不仔细的,本宫也不过一介妇道人家,偶然听了一耳朵罢了。反正就是山贼见财起意,胆大妄为……说起来也是麟州官员不行,这可是紧挨着京畿的州县,怎么也能出这么大的事情?但望接下来不要再听到类似的消息了,不然,这天下都成什么样了?!” 如今天下的确不是很太平虽然不至于说到了普遍动荡,然而荒郊野外落草为寇的也不在少数。 当年云风篁从北地来帝京,纵然有着足够的人手护送,一路上也没担惊受怕。 毕竟自从神宗皇帝驾崩之后,孝宗差不多是才登基就跟纪氏斗上了,孝宗病危的时候摄政王接过了他的差使继续跟纪氏斗。郑氏、崔琬等人就是在这番争斗过程里逐渐壮大的。到后来孝宗也没了,纪氏跟摄政王掐的歇斯底里,最终扶立淳嘉成功,然而党争却还在继续…… 上层撕的腥风血雨静水流深,纵然有那么些个爱民怜弱的,裹挟其中也是身不由己。 底下的官吏,那当然是良莠不齐。 有良心点的还好,那些心狠又抱上靠山的,自然是卯足了劲儿刮地皮、鱼肉乡里。 三州之乱固然是天灾,然而跟天灾之前**的积累哪里没关系? 说起来也是神宗皇帝时候政治清明打下的基础不错,天下所以才能撑到现在,虽然有着乱象出来,到底不曾到了处处民不聊生的地 步。 当然云风篁知道纪皇后说这话绝非单纯的感慨,而是暗示她,麟州的所谓山贼见财起意只是个开始。 这还是离帝京最近的州呢,就有人公然对戚九麓下手了,接下来呢? 戚九麓是要去定北军任职的,此去北上,麟州之后还有同州、定州、绥州、会州……然后才是定北军驻扎的盐州。 这一路上山高水长,多少地方适合设伏。 他在麟州侥幸逃出生天,接下来这么长的路这么多的关卡,能次次都有惊无险么? 而且,就算进了定北军了,谁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的陷阱等着他? “……是谁干的?”云风篁沉默了会儿,开门见山的问,“娘娘特意跟妾身说这些,该不会只是为了逗弄妾身罢?有什么吩咐,还请尽管明言!” 纪皇后轻笑一声,说道:“本宫哪里知道那人有些什么仇家?这事儿难道不是昭仪更清楚?” “莫非是皇后娘娘的警告?”云风篁看着她。 “昭仪就在本宫跟前,本宫何必如此折腾?”纪皇后慢悠悠道,“还是昭仪对自己的分量有什么误会?” 她要警告戚九麓,何必对戚九麓下手? 人家的心肝云风篁现放在她跟前呢,兴许云风篁自己不觉得皇后能拿她怎么办。 可关心则乱,皇后拿着这一点,有的是办法让戚九麓老实。 云风篁其实也不觉得是纪皇后做的,毕竟从皇帝亲政开始,就一个劲的打压纪氏,要不是太皇太后跟纪太后在,于情于理都要给纪氏留着基本的体面,只怕纪氏一大家子早就被打发了,连纪皇后还能不能稳坐中宫都是个问题。 这种情况下,纪皇后又不是袁楝娘那等冲动无脑之人,怎么会为了敲打一个戚九麓,做出派人冒充山贼公然袭击朝廷命官这种大不韪的事情? 这不是上赶着给皇帝、给摄政王等政敌递把柄,唯恐纪氏下场太好么! 但:“娘娘身份尊贵,侍者如云,难免人多口杂。而淑妃姐姐虽然去了,在宫闱多少还留下些人脉,不然,妾身也不会知道谢氏的人已经到了。” 你自己,还有你自己的家族,兴许没做,可这不代表你们不能借刀杀人! 尤其云栖客之前被打晕了带走,这些日子一直没什么风声传出来,鬼知道他后来被怎么样了就算没被怎么样吧,云氏之前能不把云风篁当人看,云栖客口口声声云氏对不起云风篁,却还是要杀她为淑妃报仇,这等人家,对于对戚九麓下手,难不成还能有什么踌躇么? 正是最适合当枪使的。 “本宫身边人虽然多,若是连丁点儿秘密都藏不住,这中宫也轮不着本宫坐这些年。”纪皇后对于云风篁的怀疑只是嗤笑,淡淡道,“本宫倒是想提醒下昭仪,摄政王府虽然人少,水却也不清哪!” 摄政王府…… 云风篁皱起眉,皇后的意思,戚九麓之所以会在赴任途中遇见截杀,乃是摄政王继妃为了剪除元配嫡长子的羽翼,故而为之?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纪皇后的话,云风篁终归是半信半疑的,尤其皇后之前可是想挑唆摄政王与翼国公府起冲突,以便纪氏取代翼国公成为皇帝的膀臂呢, 谁知道是不是这计划夭折之后,又将想换个法子继续,故而撺掇她去摄政王二子之间的浑水? 接下来她又试探了几句,见皇后不肯透露更多消息,沉吟了一番,也就起身告退。 回到兰舟夜雨阁,才坐下,陈竹就拿了礼单来给她看,云风篁晋位昭仪,六宫自然要道贺。 但因为宫嫔们没资格让她亲自接见,皇后身份尊贵不可能亲自到场,贵妃还在坐小月子,瑶宁夫人跟她关系不睦,悦婕妤跟她相看两厌,贾婕妤陆婕妤同上,也就一个魏婕妤魏横烟亲自带着贺礼上门,稍微坐了坐。 其他人都是礼到人不到也幸亏是这样,毕竟云风篁这边才损失了最能干的大宫女熙乐,真正贵客盈门,也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饶是如此呢,陈竹也是到此刻才将礼单整理出来。 云风篁花了点时间看完,见他面色疲惫的样子,不免安抚几句:“这两日辛苦你了,看来本宫还是要尽快将大宫女补齐了才是,不然,你们这几个总是一个人当几个人用,委实劳累。” 陈竹忙说:“娘娘谬赞了,为娘娘分忧,原是奴婢分内之事。” 不过也委婉表示,他也赞成云风篁跟前的大宫女不能空缺太久。 这倒不是他嫌麻烦,而是他毕竟只是内侍,很多事情宫女方便的他却不合适。 其实云风篁哪里不想补全了? 只不过经历了熙乐之事后,越发的谨慎,看谁都觉得可疑,一时间寻不着合适的人手罢了。 “在这种鬼地方没几个知根知底的心腹实在没法过日子了。”云风篁捏着眉心思索着,“对了,既然这回娘亲自过来了,虽然不可能将那些个左右膀臂都带上,向来形影不离的几位姑姑姐姐必然都在,要不……” 撬亲娘的墙角? 她因为谢风鬟的教训,对陪着自己长大的近侍都抱着怀疑的态度。 但入宫以来到现在,似乎最可信任的,却还是念萱。 这不免让云风篁觉得,虽然长年累月相处的侍者兴许也不是都可靠,但相比之下,忠诚度终归比在宫里临时笼络的强多了…… 而且她亲娘的眼力她还是信任的,能被江氏当做膀臂的,那能力跟忠心绝对都是有保障的。 这等人不说绝对不会背叛,至少背叛的代价会很高很高。 嗯,唯一的忧虑就是,这些人最忠诚的是江氏,哪怕她是江氏的女儿呢,利益立场还是有些微妙的区别的。 比如说她想拉着谢氏为自己日后铺路,但江氏却未必会同意…… “不管了,眼下我也没旁的路子给自己弄一批可倚重的心腹来。”云风篁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反正亲娘就算跟我意见相左,也不可能害了我去先把人骗到手再说!大不了先稳住她们给我做事,等时间长了,底下年纪小好笼络的长成了,过河拆桥也不迟!” 至于说这么做了之后江氏会怎么想……嗯,亲娘么,肯定会原谅她的对不对? 就算不原谅,难不成还能跑宫里来抽她? 她可是昭仪了! 亲娘也不好打了! 云风篁想到这里,顿时心平气和,将念萱叫到跟前,再次核对剧本…… 第一百零九章 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 没两日谢氏蓝氏领着江氏婆媳进了行宫。 因为纪皇后已经派人跟行宫门口的侍卫打了招呼,这边就直接安排宫人带她们到了兰舟夜雨阁。 云风篁提前清了场,母女一照面,双双眼泪就下来了云风篁泪眼朦胧,却还不忘记迅速扫过江氏身后,见只一个陪着掉眼泪的大丫鬟清都,略微失望,她可是指望跟这亲娘将四个贴身大宫女配齐了的。 但转念一想,清都一个其实能顶寻常丫鬟一堆了,毕竟是江氏最得力的清字辈之一。 清是江氏跟前一等丫鬟的专用字,不拘之前叫什么,提拔上来了就会加个“清”字进去。这一代有六个,以清琴为首,清人、清商、清屏、清无跟清都,都是精明能干又擅长察言观色,是江氏把持谢氏后宅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这回江氏出远门,断不可能将人都带出来,必要留下些个帮忙坐镇,免得族中有人趁她不在搞三搞四的。 故此六人齐来不太可能,能在这儿看到清都已经很好了,毕竟以江氏现在的身份进宫还要跟着谢氏蓝氏,不可能大动干戈,没准谢氏家里还有几个清字辈在……云风篁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平息了下情绪,就让众人坐下说话。 “长高了不少,眉眼开了,却是更像你爹。”江氏被谢氏蓝氏劝着扶着落了座,念萱沏上茶水,她这一句,一干人眼泪又下来了,“可惜你爹不在这儿,看不到。” “四嫂看到也是一样的,回头说给四哥听,他必然欢喜。”谢氏哽咽着安慰嫂子,又试图宽她的心,“咱们风篁前两日又晋了位,这会儿是昭仪了呢,可见这孩子就是讨人喜欢,连宫里头的贵人们也不例外。” 江氏凄然说道:“咱们家小门小户的,什么时候指望她有这等造化?本来年初时候你写了信给我,我算着若是顺利年底成亲,明年后年的这个时候,就算她不方便回去呢,我也能让人来看看她跟外孙子外孙女,谁知道……” 谢氏跟蓝氏立马心虚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哪了。 毕竟现在宫闱内外都知道新晋昭仪是不能生的。 “妹妹你别多心,我不是在怪你,我就是心疼孩子。”江氏见状擦了擦眼角,侧头对谢氏说道,“你知道的,我跟你四哥成亲这些年,儿子倒是有好些个,女儿统共就两个,那一个已经没有了,这一个虽然侥幸还在,却在这深宫大内里,我这会儿见了她,下次相见还不知道在哪里……我也这把年纪了,剩下来除了惦记着孩子们还想什么呢?儿子孙子虽然没什么出色的人才,好歹有着家族荫庇,日子总是能过下去,就是女儿……” 她抑制不住哭出来,“我们夫妻前生是作了什么孽?为何在女儿上头,一个两个,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这话说的谢氏又是愧疚又是难过,堂上哭声再起,最后还是云风篁亲自走下去,作好作歹的,将一干人给劝住。 念萱再次上来换了一轮茶水,双方这才收拾了情绪叙话。 陪江氏进宫的儿媳妇小陈氏就上来见礼,她是云风篁同胞二哥谢细流之妻,戚九麓的母亲陈氏的堂侄女。 因着兄妹俩年岁的差距,是早就进门的,当初云风篁离开北地时,这嫂子已经生了二子一女了。 这会儿江氏提起来,云风篁微微颔首,顺口问了二哥跟三个侄子侄女近况。 以前云风篁在家里的时候跟嫂子们的关系一向不错,毕竟有江氏这么个婆婆,偌大家族都整治的井井有条,何况是手底下的儿媳妇们? 哪怕小姑子脾气古怪些,小陈氏等人也不敢怠慢的。 而且谢风鬟性情温柔娴静,最好相处不过;相比之下云风篁固然刁蛮些,一度还跟谢风鬟过不去,但她的目的主要是争夺母爱,这点上几个嫂子都不是敌人,又都对她十分奉承,自然也是以礼相待,故此姑嫂一向融洽。 此刻小陈氏一脸笑的回答了,还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裹,打开之后就是两张大字跟一个小小的荷包,说是子女托她带给姑姑的礼物。 “我离 家时猛儿才会走没多久呢,这会儿都能给姑姑绣荷包了?”云风篁让念萱接过来,在手里一一看了,就是感慨,“几个侄女里头就属她最像我,不知道这会儿还像吗?” 她二哥这个嫡女出生时较寻常婴孩要轻许多,为防养不住,就取了个“猛儿”的小名镇压。 小陈氏笑着道:“却比之前还像了不是臣妇自夸,这孩子长大之后,必然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这话其实等于委婉的夸云风篁美貌了。 谢氏等人纷纷点头赞同。 云风篁在家里时就很受重视,这会儿又进了宫做了妃子,谢氏自然更加不敢冷淡。小陈氏也不止帮自己孩子带了礼物,还给妯娌们的子女捎了心意。林林总总的一堆,大抵是日常的课业,比如说抄了祈福的经书啦,女红针黹啦。 不过也有几份不知道是不是长辈场外指导,格外的用心。 此刻做姑姑的就拈了支紫檀木簪子出来,这簪子雕作竹节形状,簪头是朵绽开的芙蓉花,雕工虽然一般,但看得出来做的人是尽力了的。 云风篁笑着问:“这是谁做的?” 小陈氏看了眼,心里有些遗憾引起这小姑子注意的礼物不是自己子女预备的,但仍旧抿嘴一笑,解释道:“是大哥家的悉儿。” “他?”云风篁闻言微怔,旋即失笑着将簪子插入发间,“这小子……算算年纪才十一罢?就这么会讨喜了。等以后议亲的时候,娘您可要看着点,别叫他在外头胡乱兜搭,到时候一群女孩子找上门来,头疼的可还是您!” 江氏轻斥道:“少胡说!悉儿一片孝心,偏你这姑姑还不领情,下回我不叫他对你好了。” 因着小陈氏在场,江氏又让她再看看谢猛儿绣的那个荷包,“比你这年纪时候做的好多了。” “这样才好啊。”云风篁顺手给自己系上,道,“一代胜一代不是?” 小陈氏忙说:“哪里能跟娘娘比?但凡她往后学到娘娘半分聪慧,臣妇也就心满意足了。” 如此一番家常下来,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连带谢氏蓝氏也敢陪着笑上一阵、逗个趣什么。 只是云风篁心中计算时间,过了会儿就觑个机会,让念萱带着一干人去偏厅小坐,独留了江氏说话。 “娘,您不知道女儿这些日子过的好苦……”屋子里就剩母女俩了,云风篁本着先声夺人的原则,立马抹着眼泪开始哭诉,结果江氏一动不动的坐着,自顾自拈了茶点吃,一脸的无所谓。 她顿时有点哭不下去了,一擦眼泪,气势汹汹问:“娘!您是不是不疼我了?!您不是说姐姐没了之后就我一个女儿,我就是您心肝?!难不成这两年侄女们相继长大,我这个女儿就无关紧要了?!” “我倒是掏心掏肺的想心疼你,可你自己不心疼自己,我有什么办法?”江氏听着,就是冷笑,目光锐利的看向女儿,“你自己是怎么进的宫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云风篁起初还以为亲娘发现自己私下里坑谢氏的举动,一听这话顿时放了心,信誓旦旦道:“娘您这都是哪里听来的鬼话?我进宫那都是被翼国公府给坑的,您是不知道!那天姑姑一家子都去国公府道贺,我一个人留在后宅,忽听姑姑踢踢踏踏跑回来跟我哭着报信,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在这之前我是压根不知情,之后……之后懿旨都下来了!我有什么办法?!” 她说着说着委屈涌上来,再次开始抹眼泪,“您现在还说这话!我看您是真的只心疼就在您跟前的哥哥嫂嫂侄子侄女儿们,全不在乎我这女儿了!” 亲生骨肉久别重逢,含悲带诉的模样儿可怜极了,但凡有点儿人性的亲娘,眼下早就哭的不能自已,少不得上前搂着女儿好好心疼。 可江氏就不。 她不但眼泪都没一滴,还有闲心继续吃茶点,专心致志的吃完一整块荷花酥,从袖子里抽了帕子擦手指,这才闲闲说道:“你没办法?我都跟你姑姑表嫂她们套过话了,当时懿旨是下来了,可又不是让你马上进宫!礼聘为 嫔,那是要遣人来给你教规矩的!有那么长的逗留时间,你再告诉我一遍,你没办法?!” “我……”云风篁才开口,江氏骤然一拍桌子:“说实话!!!” 云风篁瞬间一个激灵,顿时回忆起当年作妖时亲娘抽下来的拂尘她原本理直气壮的声音愣是低了八个调,有气无力道:“……我、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宅闺秀,能有什么办法?” “哐啷!” 话音未落,江氏抓起茶碗就砸到她面前! 云风篁吓的一骨碌站起来,迅速躲到椅子后面,双手抓牢了椅子的靠背,一派江氏要是上来打自己就举起椅子做盾牌的娴熟。 ……但这次江氏没动。 她怔忪了下,懊恼的咬了咬唇,没错,本宫已经是昭仪了,亲娘也不能随便打了…… 所以她跑什么! 云风篁又观察了会儿江氏,看她只是失望的看着自己,没有挽袖子上来的意思,这才姗姗还座,委屈道:“娘,我都这么大了!” 我不要面子的啊? “你六岁的时候被人挑唆跟你姐姐争宠。”江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中没有一点点的情绪波动,嗓音却控制不住带上了哭腔,“就知道趁你姐姐梳妆时凑上去要簪子……你姐姐疼你,立马答应了,还亲手拿给你,结果你故意将手背撞上去,叫簪子划伤了勉强能见血的伤口,哭天喊地跑过来寻我告状……” “我但凡糊涂点,不说疑心你姐姐苛刻你,至少也要怪她不仔细、没照顾好你!” “今年你十五了,你别告诉我你听你姑姑说了进宫的消息后,会想不到趁学规矩的这段时间弄几个意外出来让自己进不了宫!” 云风篁:“……” 她抿着嘴没作声。 “你姑姑跟我说,她是明明白白告诉了你咱们这等门第出身的女孩子,在当今后宫的艰难的。”江氏脸上还是一点波动都没有,只两行清泪缓缓滑落,她痛心的说道,“你为什么还是依着人家的摆布进这腌地方?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决计不会眼皮子浅的以为靠着几分颜色就能做宠惯六宫的梦!” “你是不忍连累你姑姑一家子?!” “可是凭什么?!” “是,当初你姑姑愿意接你来帝京嫁人,为娘十万分感谢她可这些年来咱们给他们家的好处难道少了?!” “就算你觉得这三年来她对你用的心思不是区区财货能够抵消的” “可这份人情也该是我们做长辈来还!” “要做牛做马要结草衔环哪怕要杀要剐,也该是我跟你爹来!!!” “你是我跟你爹的亲生女儿,我跟你爹为你前途奔波劳碌那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们还没死哪你为什么就要冲在前面?!” “当年我送你的时候,再三叮嘱的话,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江氏宛如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瘫软在座位上,失神的喃喃,“此来帝京,你自己才是最要紧的,能嫁到好人家最好,实在不行,为娘也能给你另外想法子……总归我的孩子不管变成什么样子落到什么处境,那都是我的心肝……决不能由人作践了……” “我自认不曾轻看过女孩子,毕竟我自己也是女子。” “养你跟养你姐姐,都是尽心竭力,花费的心思绝对不在你那些兄长之下!” “为什么你们两个都这么不听话?” “一个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我看出端倪追问也是死活不肯透露只字片语,还一个劲的拿温驯懂事来骗我,以至于直到身败名裂满城风雨了我才知道来龙去脉;一个将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一脚踏进这宫门里来,今日富贵不知明日如何……你梳妆打扮进宫来做妃嫔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想过为娘我?!!!” 说到最后一句,江氏几乎是喊出来的,“三年前我再三跟你说,我就你一个女儿了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让自己好好儿的?!” 第一百一十章 冲动是蘑菇 “……我也不是为了姑姑一家子。”云风篁耷拉着脑袋,气势全无,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解释,“我前些日子在宫里吃了亏,还想给他们找点麻烦出出气来着……当初之所以进宫,一来不知道娘您跟阿麓的约定,姑姑给说的几家人家固然合适,其家子弟却不是我喜欢的;二来,我想着既然翼国公府独断专横,纵然我设法逃脱了入宫,也难逃他们事后报复,还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先进宫里来……” 被江氏冷飕飕的目光看着,她哆嗦了下,顽强的把话说完,“……呢。” “就这样?”江氏冷笑。 云风篁努力露出“我真的真的没有骗你”的表情,用力点头。 “……”江氏沉默了下,忽然朝她招招手,示意女儿到自己跟前来。 云风篁没敢立马有所动作,先飞快扫了一圈她周围,觉得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揍自己的工具,这才磨磨蹭蹭的凑到她身边,半跪下来,扶着她膝头,仰面露出个特别乖巧甜美的笑:“娘?” “可怜我的儿!”江氏忽然眼泪簌簌而落,伸手摩挲她面颊,哽咽道,“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听你姑姑的说辞,说什么她夫婿同翼国公府毗邻又是同族,带挈你许个好人家也方便……早点儿我们做长辈的不存这占人家便宜的心思,哪里会连累你落到今时今日这般处境?!” 唉我就知道我亲娘还是爱我的! 果然强撑着发了一番脾气,归根到底还是心疼我啊! 云风篁自觉危机已经度过,连忙安慰:“娘您放心罢,您一手养出来的女儿您还不知道?我是那种好欺负的人么?翼国公府的嫡女,宫里头的淑妃前不久才死,他们家庶女,封了容华的,这会儿就在我手底下做宫嫔,连带着翼国公府那对婆媳,进宫来也少不得看您女儿的脸色呢!” 她边说边想:这会儿互相安慰一波,然后趁着气氛正好,吐露身边没有贴心人的烦恼跟不便,估计不要自己说,亲娘就会主动提出帮忙解决,留下清都之类的心腹给自己用…… 然而江氏听着,哭声更大了,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翼国公何等位高权重?咱们这样的人家,论门楣,给他们提鞋都不配!你要不是被逼急了,能跟他们家女儿争锋相对、遑论将人家俩女儿都料理了?!也不知道你这期间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可怜咱们家虽然只是乡间大族,你跟你姐姐都是当心肝儿养大的,怎么却总是被旁人家当成了脚底的泥,任意践踏?!” “娘您误会了,其实,我从进宫起,还真没受过几回委屈呢!”云风篁心中感动,忙道,“就说第一天吧,当时还是悦妃的袁楝娘还想给我下马威来着!结果……” 这人啊,就是不能冲动云风篁之前对着淳嘉的时候,尽管也有过情绪失控,好歹还有一丝清明。 但对着亲娘究竟提不起真正的戒心,这不,这会儿她一五一十眉飞色舞的将自己进宫头天的壮举说了,本以为江氏不说破涕为笑呢也会夸她有勇有谋,结果江氏真的笑了:勾了勾唇角,眼中毫无笑意的那种。 然后! 她抬手就给了云风篁一个耳光! 云风篁:“!!!!!!!!” 我真的是亲生的吗??? 不等她抓狂,江氏先自指着她鼻子寒声道:“我瞧着你姑姑一家子都是些庸人,没有一个是你对手的,你却还是老老实实进了宫,就知道不对你还敢扯什么你姑姑给你说的人家子弟不是你喜欢的,什么怕翼国公府有后手,你想搪塞谁?!啊?!” “这话要是你姐姐复生来说,我还能听上一耳朵!” “你?” “你会这般委曲求全?!” “再说你姑姑跟我只是在商量,又没说一定要将你定给人家!你不喜欢,跟我们说了,我们还能逼着你嫁?至于说翼国公府的报复,姓云的固然位高权重,可这庙堂上还轮不着他们家只手遮天!” “这事儿也就是我远在北地鞭长莫及,这要是我在帝京,他们敢先斩后奏,我就敢跑衙门去告那云钊一家强抢良家女儿!” “纵然我不在,只要你躲过了进宫,回头大不了去摄政王府求告谁不知道摄政王跟定北军的关系,而定北军跟咱们家就算没深交,好歹都在桑梓,天然的乡党?!你以谢氏嫡女的身份上门,于情于理他们也不会闭门不纳,遑论这是送上门去给摄政王攻讦翼国公府的把柄 ,他们断然没有说不站在你这边的!” 云风篁听到此处心念一动,故作委屈道:“可是家里西席一直说我谢氏讲究细水长流,连哥哥们这一代的名字都是从‘细’字,我这不是怕连累了家里?” “这般顾全大局的事情也就你姐姐做得出来,你混账起来什么时候管过旁人的死活跟心情?”江氏冷笑,“我信你个鬼你是为了家里才这般委屈你就是觉得自己命途多舛不想活了!所以索性入宫大闹一场,死就死,活就活,是也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云风篁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她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是那种人么!” 江氏目中厉色一闪,蓦然抬手又是一个耳刮子:“你不是?!当初你姐姐没了,你借口外出散心,三不五时潜下水去看她,见天跟念萱她们念叨人活着有什么意思世道对女子不公……要不是我下狠手将你打醒,你怕是至今还是不死不活的样子!” 云风篁打小备受宠爱,虽然幼时顽劣,江氏管教起来毫不手软,打断的藤条拂尘都不在少数,还真没被打过脸,尤其这会儿母女时隔数年团聚,才说几句话就挨了俩耳光,顿时有点下不了台,恼羞成怒的站起身:“是!我当时是那么想的!所以才会进宫,进宫之后也是从第一天就没忍过谁!但这能怪我吗?!” 她大声说道,“我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戏弄?!家里说我应该配得上戚氏的宗子,所以十几年来戚九麓学什么我就也要学什么,辛辛苦苦兢兢业业,最后却是退了亲!来帝京,您说不能再任性,我三年如一日的如履薄冰,扮着温柔娴静乖巧体贴的伶俐人,完了被翼国公府婆媳几个三言两语送进宫一次两次都是这样!不管我花费了多少心血,不管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总在关键时刻来个意外,叫我之前的用功跟委曲求全,统统成了笑话!” “所以我不想过了,就想痛痛快快恢复本性发泄一场!” “正好云氏将我记成他们家女儿,都不带牵累谢氏的,那我设法推了进宫的事情,怕是死都是白死!说什么去摄政王府人家不会拒绝帮忙,云氏又不是傻的,真那样还会给我出门的机会?!还不如借着进入宫闱,纵然死也要拉着他们家伤筋动骨,有什么不对?!” 江氏猛然扬起手! 云风篁沉着脸看着她,没躲没逃,只是眼底满满的不服气。 “……”江氏停顿了下,旋即左右开弓,给了她两个重重的耳刮子! 云风篁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都这样了你还要打我??? 我是小娘养的吗!? “倘若你是晁章氏教养出来的,我不会打你,只会心疼你。”江氏面容比之前还要冷,看她的目光跟刀子似的,一字字道,“因为晁章氏打小就是这么软弱的人,晁静幽之所以从小跟你争,是因为她没有一个亲娘给她遮风避雨、为她指点迷津,她想要什么必须自己来!但你不一样!” “我借着你的婚事让你从小跟你兄长们一块儿进学,教得你在闺秀里怎么都算允文允武,不是为了让你跟那些乡野无知妇人一样,遇见个几次难处,就失了心气,动辄怨天怨地、一死了之的!!!” 见女儿发愣,江氏冷笑,“你道当初明明可以将你安排在近处,为什么还是打发你来帝京?前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哥哥他们束发之后都被我打发出去游历以增长见识,可你是女孩子,没有这样的便利。那会儿北地议论汹汹,你姑姑来了信,我就想,让你到帝京来住些日子,看一看沿途的风土人情、感受一下国朝帝京的繁华,正好补上了这份扃牖深宅大院难以培养的眼界跟心胸!” “结果你还真当只是让你来帝京待嫁了?!” “你也不想想要真的纯粹打发你出门,做什么你姑姑给你说亲还要千里迢迢的跟我书信来往再三商量,没我准许她根本连个口头承诺都不敢给人家?!我就你一个亲生女儿,不管你姐姐在不在,你的婚事,你的安危,你的喜怒哀乐我能不上心?!” 江氏眼中渐渐漫出泪水,“当年你外祖母养我跟你姨母们,比你舅舅们更精心,她说因为这世道女子总比男子艰难,这份艰难唯有同为女儿身的才理解,当爹的总归不能详细体会!” “所以想让女儿过的好,当娘的必须更花心思!” “我谨记她的教诲,尽己所能的栽培你同你姐姐,想方设法的 为你们经营贤良淑德等一切世俗所认可的美名……我这么珍惜你们,将你们看的比我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为了你们我什么事情都敢做,不论多丧良心!” “为什么你们自己,却一个两个,都不把自己当回事?!” “……我其实。”云风篁觉得嗓子有点干,茶水就在不远处,但她不敢去拿,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道,“我其实也没有不把自己当回事啊你看我现在都是昭仪了。” 我是国朝晋位最快的后妃啊! 我其实很努力的好不好! 江氏厉声道:“那你被人下了绝嗣药是怎么回事?!” 云风篁小声道:“这不是……宫里头怀孕的妃嫔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反正我也不是非要亲自给皇帝延续子嗣不可,能换个妃位干嘛不干?药是我自己吃的,就是离家前您让人教给念萱的方子,说是除了绝嗣不会伤身体的那种。” 她说这话时颇为害怕,缩头缩脑的,唯恐亲娘又是一个耳刮子过来。 谁知道江氏闻言,倒是微露赞许,颔首道:“还不算蠢到家。” 她倒不是说女儿拿生育能力换妃位划得来,要是可以,这会儿哪个当娘的不希望女儿顺顺利利的成亲生子,上了年纪也好享受天伦之乐?而是跟谢氏了解过,就云风篁的家世跟处境,要是有孕那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而她跟谢氏这两个云风篁的血亲都是宜子的体质,云风篁要是不给自己下药,指不定都熬不到她这会儿赶过来相见。 在江氏看来,云风篁本身才是最重要的,要是这女儿为了亲自生育将自己放在危险的处境里,那她才要气死。 “我听说你手底下的宫嫔有人怀孕了?”江氏想了想,放缓了语气,和颜悦色道,“按着规矩到时候这孩子生下来会交给你养?既然如此,不能生就不能生罢。我跟你讲,生孩子对咱们女子来说也不一定是好事,你看为娘算是出身优渥又能当家,你爹固然贪花好色,也不是那宠妾灭妻的人,不曾做过什么让为娘特别寒心的事情。” “纵然如此,我生了你们兄妹几个后,也是觉得精力体力大不如前。” “这还是在娘家时有个可靠的亲娘护着,身体自来调养的好,身边没人作梗,次次生产都平平安安下来的。” “你那表姨,就是赶着难产没有的。孩子虽然落了地,转年就有继母进门,继母若是个厚道的也还罢了,若是不厚道,你说亲娘在地下是个什么心情?” 说了一番不生孩子的好处,又叮嘱女儿好生抚养宫嫔所出子嗣,“别听那起子人说什么别人家的肉贴不到自己身上!国朝讲究以孝治国,单凭这一点,你养大的孩子那就必须孝顺你!再说了,小孩子才落地知道个什么?你当他们是亲生的养,正是生恩不如养恩,他们凭什么不亲近你?” 声音一低,“你姐姐不就是个例子?她对你秦姨娘虽然也算体贴,可大部分心思还不是花在了孝顺为娘身上?连带对你这个妹妹好,还不是看为娘面子?不然就你小时候那作妖的劲儿,谁耐烦理你!” 当然江氏也考虑到有些小孩子的确养不熟,“三岁看老,真赶着那讨债鬼投胎的,你一个大人还弄不过孩子,那也是活该。” 尤其宫里头,莫名其妙没了的皇嗣多了去了反正云风篁宫里宫嫔好多呢,都是年轻水灵能生养的,合该择优录取。 云风篁心中飙泪,终于! 终于啊! 她终于等到机会了,赶紧按捺住激动,故作惆怅的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我之前进宫仓促,只带了个念萱,她年纪小,又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如今我这儿一个好颜色的宫嫔怀了孕,我想上心,也只能拣从前嫂子们有喜,您叮嘱的一些话给她翻来覆去说,多余的,我不知道,宫嫔也不清楚,只能听着太医安排。可谁知道太医可靠不可靠?” “你能安排人进宫么?”江氏听着皱眉,道,“若是能,我这回从家里倒是带了些个人来……” “能能能!”云风篁大喜过望,忙道,“我回头就跟陛下去说,这点儿事情他必不会推辞的!” 毕竟这皇帝连戚九麓都忍了是吧,再补几个下人进来算什么? 江氏不知道这女儿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挖墙脚,闻言微微挑眉:“外头都说,宫里的悦婕妤,才是陛下的心肝儿?你那么冲撞悦婕妤,陛下居然还这样纵容你?” 第一百十一章 这必须不是自己的责任! “他哪儿是纵容我?”云风篁自从进宫以来就没个能说知心话的人,素日里讲话真真假假的,身边人也吃不准。 这会儿当着亲娘的面自不隐瞒,将与皇帝相处的一些事情,包括之前流落荒野的经过,三言两语都说了,撇嘴道,“这是留着你女儿有用处,故此宽容些呢。毕竟这宫里头,四妃都没了一个了,我这等没家世撑腰的,纵然投机取巧做了妃子,他不偏爱几分,谁知道我撑不撑得到给他派上用场?” “倒也不必这般悲观。”江氏听着,微微蹙眉,沉吟片刻,却劝她,“这位天子素有敦厚的名声,不是那等心性凉薄之人。他既然要用你,你如今也没旁的更好的选择,何必不真心实意为他做事儿,回头他御极宇内,总不会太亏待了你。” 云风篁笑着道:“娘怎么也糊涂了?北地那边从前还说我贤良淑德温柔体贴,是普天下人家都想要的儿媳妇呢!” 什么敦厚孝顺的,那还不是袁太后为了让庶子承爵,打小给他经营出来的? 这事儿江氏就给谢风鬟云风篁都干过,所以云风篁压根就没把这种传言放在心上。 “你怎么就不贤良淑德温柔体贴了?”江氏闻言瞥她一眼,轻哼道,“我问你,你若是顺顺利利嫁了戚九麓,可会尊敬戚氏长辈?可会给他打理好内宅?可会用心抚育他子嗣?” 云风篁哂道:“您不是说了?场面上终归要给长辈留面子,实在不高兴私下里撺掇戚九麓出马,左右他们一家人怎么吵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打理好内宅是必须的,这可是我在戚氏当家的根基所在,容不得旁人染指!至于抚育子嗣……我亲生骨肉我怎么能不上心?纵然他往后变了心,有了庶出子女,安排好了也能给我子女助阵不是?” “那不就结了?”江氏心平气和的说道,“寻常人家对于儿媳妇的要求是什么?不就是孝敬长辈、打理内宅以及教养儿女?你都做到了也做的不错,别管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凭什么就不贤良淑德了?至于说温柔体贴,我是怎么教你的?” “若说贤良淑德是夫家家族对做人媳妇的要求,温柔体贴就是丈夫本身对妻子的要求可戚九麓吃温柔体贴那套么?他要吃那套,晁静幽早就跟他兜搭上了!” “所以别听那起子半懂不懂的胡扯,搞得好像是个女子就要柔情似水逆来顺受才能讨夫君喜爱一样!” “你能让你丈夫喜欢你、看到你就高兴、心甘情愿为你跟你的子女上进,那就是温柔体贴!” 江氏理所当然道,“有些人家不会教女儿,只道女儿家温温柔柔的,出了阁没能博取夫君喜爱,那就是遇人不淑,全不想金珠玉器这等物件,都还有人自诩清高的嫌弃呢,遑论千篇一律的所谓温柔体贴?” “这等教女叫我说都是误人子弟!” “因为将孩子教成无知世人认可的品行,在道理上可以占据优势,叫人怪不了做父母的不用心。到时候孩子若是过的不好,那就是自己命苦倒是将自己的责任撇的一干二净!” 她扫了眼女儿,“似我跟你外祖母,教女儿首要是心气儿!为什么打小我宠你跟你姐姐比你哥哥们更甚?因为这世间总觉得女子卑弱,久而久之,做女子的自己都默认了那份轻贱!我就是要给你们宠出那股子自重自爱,而不是妄自菲薄!” “当然单有心气却没有相应的能力,便是自高自大。” “所以其次就是栽培你们的才艺、增长你们的见识、丰富你们的阅历……” 江氏说着就有些意兴阑珊,“我到底不如你们外祖母,她有六个女儿,每个都嫁的不坏,成亲后不拘夫君是否变心成才,总归地位稳固如山,连带膝下子女,也在夫家备受重视。我就你跟你姐姐俩女儿,明明都是按着自己做女孩子时耳濡目染的方式,结果一个都没教好!” 按照她出阁前亲娘掏心掏肺的 教诲,教女儿,先用宠溺栽培出几分自重矜持近乎骄横的心态,以免过于柔顺立不起来,然后教以各种技艺,培养才干,潜移默化眼界心胸格局,期间不动声色的进行打压与调整,磨去多余的恃才傲物、自命不凡。 如此,纵然娘家帮忙挑夫婿时走了眼,又或者婚后遭遇什么变故,也有着应对之力,不至于失了家族扶持、丈夫爱重,就沦落凄惨。 这思路江氏觉得没问题,她也一直这么做的,谢风鬟出了岔子她事后反思,觉得也能理解,因为这女儿毕竟不是她亲生的这不是说她在教养上藏了私,而是秦姨娘的影响,以及身为庶女从小到大无法避免的议论,导致了谢风鬟的优柔寡断跟底气不足,以至于为人所趁。 但云风篁作为她的亲生女儿,可没人敢多嘴她的管教。 怎么长着长着,也有点歪? 江氏仔细考虑了下,认为这不是自己学亲娘教女的手段没学到家,估摸着是孩子才十二岁就来了帝京,谢氏这小姑子水平不行,一家子稀里糊涂的,带坏了她女儿…… 定了定神,江氏言归正传:“舆论汹汹,固然可以进行一定的引导,然而正所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天长地久之下,是真贤惠假贤惠,你真当没人看得出来?这也是我之前一边给你传扬美名,一边叮嘱你私下里犯浑可以,场面上务必周全的缘故。” “就说前朝韦六首,他当年能够一路势如破竹的拿下六首,除却家族为他自幼经营才名外,他本身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大才不然,文章贴出来,可不就现了原形?” “我看陛下也是差不多,他自幼就有着宽容仁厚的名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多年就算是装的,也该弄假成真了。否则以咱们家家世,他堂堂天子,要收拾你个妃子,还怕没手段让你吃尽苦头却说不出来?既然肯纵着你,可见不是苛刻之人。” “那么于公君臣有份,于私你日后想过的舒服也得指望他的照拂,做什么不对他上点儿心?” 说到此处江氏眯起眼,“你该不会还惦记着戚九麓?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没可能的人与事,就当立刻放下。人这一辈子长的很,便是出身富贵,谁还没个十几几十上百件的遗憾事?!遗憾完了也就是了,日子终归还是要过下去的。” “也不是……”云风篁撇撇嘴,说道,“只是陛下怕是没您想的那么厚道,您是不知道那悦婕妤……” 她简短讲了袁楝娘自幼在袁太后跟前长大,却连寻常闺秀都比不上的事情,“袁楝娘那傻子看不出来,但咱们还不清楚太后跟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袁楝娘是袁太后的亲侄女,因为国朝的规矩是藩王无嫡子国除如果某位藩王命中无子,那也没办法。 可要是娶的嫡妻有问题,侍妾生了庶子、正妃却生不出儿子来怎么办? 如袁太后这样想方设法为庶子请封到王爵的到底只是少数特例,从开国以来都没几个。 更多的,是和离,或者,干脆点,丧妻再娶。 这也是纪氏郑氏崔氏这些人家的女儿联姻宗室,都是进宫,却没有出过一位王妃的缘故:毕竟这几家的权势地位,他们家女儿就算不能生,也不是那么好摆脱的…… 当年淳嘉才出生就被袁太后抱养,先扶阳庄太妃却还是不满意,八成就是动了让儿子再娶的心思。 也是扶阳端王身子骨儿弱,没几年就撒手而去,叫庄太妃心存顾忌。 不然,扶阳王爵怕是落不到公襄霁头上,更遑论过继给孝宗做嗣子了。 在云风篁看来,袁太后明明不是不会教孩子,却还是任凭袁楝娘娇纵任性、毫不体恤,估摸着就是觉得自己一辈子没生养,万一侄女儿跟自己一样,那么,亲侄女虽然有着血缘,一手养大的庶子却更与自己利益相关。 倘若袁楝娘一直无所出的话,为了 让扶阳王爵传承下去,也只能让这侄女儿让位了。 “袁楝娘那做派,错处一抓一大把。”云风篁说道,“若是陛下不曾登基,她做了扶阳王妃。一旦无子,要休弃她,理由太好找了!约莫袁太后跟陛下还觉得他们心慈呢,因为既然故意将人娇养着随时可休妻,那么显然是不打算害她性命了。这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儿,跟陛下是正经表兄妹,哪怕没血缘,好歹一起长大的……他们甚至到现在都让袁楝娘觉得她备受太后、陛下宠爱,娘您说这样的人,跟他玩什么真心实意?” 她轻蔑道,“他们也配?” 江氏瞥她一眼,说道:“你这是小孩子家的话你以为我对戚九麓,会比太后对袁楝娘好?这还是他掏心掏肺对你呢,悦婕妤对陛下,似乎可不怎么样!我要是袁太后,更狠些的手我也下得了。谁养大的孩子谁心疼,要怪只能怪那悦婕妤娘家无能,要么没看出来太后跟陛下的用心,要么就是不心疼女儿!” “……”云风篁惆怅道,“但袁楝娘好歹是在这两位跟前长大的,就是养条狗养了十几年,也舍不得这般对待罢?” “照你说的,还有我打听的,这位悦婕妤,怎么能跟狗比?”江氏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一条狗能被养上十几年,必然是懂事乖巧又忠心,否则早就被宰了吃肉了!这位悦婕妤虽然闹着进了宫,却也没少给太后陛下添堵……宫外头说起她的轶事来,那真是如数家珍!” “什么跟后妃没有一个处的好的,手伸不到其他地方就下死劲磋磨自己宫里人,惹事倒是会惹事,却没有一次能解决,次次让太后陛下帮她善后,为此天家母子没少受气……你说要是非让你选择,你是养狗还是养她?” 云风篁嘿嘿笑。 江氏哼道:“之前我就教过你,你给你丈夫做了什么,必须让他知道,但也不可时常提起。因为没有什么情分是可以用一辈子的,要是真能用了一辈子,那只能说是运气好遇见了实诚人。可咱们不能将希望放在靠运气上头!” “这悦婕妤这些年来在宫里头肆意妄为,无非就是靠着她跟太后陛下相处多年的情分,跟太后的血缘、跟陛下的婚约,以及当年为了陛下不顾艰难险阻进宫的勇气……这些感动一时,三年五载也还罢了,她还真以为可以吃上一生一世呢?” 江氏面露嘲讽之色,“这要是我女儿,首先我就不会同意她进宫!实在拦不住,那我就是往死里打,也要压着让她改了性子,不说怎么个做低伏小温柔体贴法,至少不能三不五时给天家母子带去麻烦……尤其是太后!” 她抬头,看向女儿,慎重其事道,“你究竟年纪小,没有亲身经历过婚后的日子,所以可能不懂:就陛下的身世,袁太后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恐怕比什么人的要紧!” “所以悦婕妤最错的,不是三番两次让陛下为她受委屈,而是让袁太后操心!” “日后,你切不可对袁太后不敬!” “……在家里时您不是这么说的。”云风篁眨眨眼。 然后被江氏拧住了耳朵:“那时候只道你会嫁给戚九麓,戚九麓同陈氏的关系生疏,又对你死心塌地的,这样我都让你千万不要跟陈氏发生直接的冲突,有什么事儿让戚九麓上……遑论如今陛下看你,能比得上戚九麓对你的重视?!” 见云风篁委屈的应了,才松开手,叹道,“还有一个,从袁太后的举动来看,这位可不是省油的灯!她不是她那侄女儿,会靠着当初对陛下的抚育之恩以及谋取王爵的功劳过一辈子。你看着吧,之前陛下没亲政,她跟着低调。这会儿陛下出头了,这些年来谁让袁太后不痛快的,日后铁定没有好下场!” “这位太后有的是法子端着慈爱可亲的面孔报仇雪恨!” 云风篁掐着下巴沉思:“娘您说的怪可怕的……那,要是已经得罪了怎么办?” 第一百十二章 江氏:老娘上辈子到底作了什 第一百十二章 江氏:老娘上辈子到底作了什么孽? “已经得罪了?”江氏一怔,忙问,“怎么得罪的?” 待听女儿细说了一遍,她却暗松口气,道,“还好,还不到不能化解的地步……这样,等会儿我们走了,你立刻去袁太后跟前请罪!” 云风篁嘟起嘴:“我不!我才不去呢!袁太后纵然帮着陛下算计自己侄女,但比起我这个外人,她归根到底还是疼袁楝娘的不是吗?我跟袁楝娘关系那么坏,见了面就没有太平的道理。她如今在芳音馆里住着,我去请罪有什么用哦?平白被她们姑侄嘲笑!” “悦婕妤是悦婕妤,袁太后是袁太后。”江氏轻斥道,“你既知道袁太后心目中陛下更重要,还怕悦婕妤能挑唆得了她那姑姑?” 云风篁道:“我看袁太后本来也不怎么喜欢我。” 江氏道:“她是陛下养母,是你们这些后妃的正经长辈之一。结果你们对她却不甚尊重,换了我我也不会喜欢你们!但这位太后有着城府,又将陛下教的宽容敦厚,本身器量想必不会狭窄。” 她叹口气,握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袁太后也好,陛下也罢,之所以一直不曾太过为难你,除却前朝后宫各种勾连牵扯的事儿,还有陛下怕是要借助你做什么文章外,归根到底,就是你年方及笄,入宫尚未经年……在他们眼里,你还是个半大孩子!” “这会儿犯些错、使些性子,还有着被原谅的理由。” “但一直这么下去,跟悦婕妤有什么两样?” “她怕是从小到大身边没个真心实意的人教导,自己也不是个聪明的。故此一切由着性子来,以为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吃一辈子老本;你呢?你跟陛下跟袁太后之间连情分都没有,就靠陛下这会儿留着你有用,便蹬鼻子上脸的作,等你没用了,又或者你胡闹的让陛下觉得还不如另外想法子了,你要怎么办?” 云风篁嘟囔道:“那也不能因此就对他们低三下四罢?这样的日子我可不高兴过。我还不如这会儿先痛快……” 话没说完,被江氏杀人似的目光看得缩了缩脖子,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江氏深呼吸,好半晌才忍住找东西抽这不省心的女儿的冲动,面无表情道,“你不敬长辈,请罪理所当然,这就叫低三下四,那你想怎么样?想让全天下都捧着你哄着你围着你转?!当今天子迄今都没这个待遇,你算什么?!” 云风篁绞着帕子不作声。 看出她的抵触,想想这女儿接连遭受打击,又没自己在旁开导,谢氏这小姑子对侄女儿疼爱归疼爱,却只会在衣食住行上下功夫,再不会指点迷津的,左了性子也是情有可原……江氏在心里叹口气,放缓了语气道:“只是让你去请罪,谁说让你低三下四了?” “袁太后这等长辈又不是那等糊涂的,她连亲侄女儿都舍得做弃子呢,遑论不相干的人?若是没其他本事,只会放下身段讨好,也就能得些小恩小惠,遇见了大事,是不能指望她的。” 江氏苦口婆心,“对付这等人,有个捷径陛下最敬重她,她也最看重陛下。所以她那儿,请了罪,摆出知错能改的态度,差不多也就揭过了。以后你真心实意的为陛下分忧解难,不需要日日去她跟前献殷勤,她就能将你记在心上!” 声音一低,“你年纪小不能体会当娘的心!对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再没有比对我们的孩子好更能让我们高兴跟欣慰的。” “你记住这一点,袁太后不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做婆婆的说这种话,你听听就好,千万别当真,为娘有女儿有儿媳妇,论起来你嫂子们比你跟你姐姐可让我省心多了!平常偶尔也说你嫂子她们跟我亲生女儿一样,甚至比你们还贴心。但真到了关键时刻,你那四个嫂子加起来,在我心目中,都比不上你一根手指!” “总之只要看到你的存在有助于陛下,又对袁太后表示出基本的尊重,袁太后就会觉得你是个好的,以后但凡不是跟陛下起冲突,一般事情上她没有不向着你的!” 云风篁有点意兴阑珊:“您也说了,就算想法子讨了袁太后喜欢罢,日后若是陛下厌弃了我,她终归还是向着她儿子。既然如此,我做什么要委屈自己呢?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免得跟前两回一样,费尽心机兢兢业业还是一场空,徒然辛苦。”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废物?!”江氏想忍,但没忍住,直接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压着嗓子怒骂,“我辛辛苦苦栽培你十几年,这会儿更是千里迢迢过来给你掰开了揉碎了的讲道理,你却还是这么要死不活的样子,我都没说我费尽心机兢兢业业还是一场空,徒然辛苦心疼了这些年,你有什么资格这么抱怨?!” 她寒声道,“你觉得你命途多舛?觉得你命苦?觉得已经受了两次打击,没准还会有第三次所以干脆不挣扎了?我都不屑于给你举那些挣扎求生的庶民的例子,就说这宫里头的:袁太后!” “望族嫡女,少年嫁与藩王,却一直无所出!好容易抱养了庶子,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为了孩子争取到了王爵,眼瞅着可以颐养天年了,却因孝宗无子,硬生生的卷入帝京的漩涡……” “等等!”云风篁忙道,“他们来帝京承位可是自己愿意的!” 江氏听她转述了淳嘉之前的说辞,就是冷笑:“这种话你也信?你在宫里待傻了么?你也不想想就纪氏的权势地位,他们没开口还好,一旦开了口,当时还是扶阳王跟扶阳王太妃的母子俩,有拒绝的余地?” “尤其陛下还是庶子,他敢说个不字,指不定转天连王爵都保不住!” 云风篁:“……” “而且你以为公襄氏那么多宗亲子弟,纪氏为什么挑扶阳王一脉?”江氏斜睨她,“不就是觉得孤儿寡母好欺负,也没个兄弟长姐的帮扶?陛下一贯敦厚纯孝的名声只不过是附带罢了。连咱们家都知道给子女经营名声呢,纪氏那等门第还能心里没数?” 纪氏未必不知道淳嘉帝在做扶阳王时的名声是经营出来的,但他们不在乎。 因为扶阳王一脉在宗亲里本来就不怎么受重视,人丁又单薄,到淳嘉这一代,那是连个走得近、能在关键时刻帮他说句话的王叔王伯都没有,再加上他当时才束发,论人缘论年纪都好掌控,不选他选谁? 江氏道:“袁太后是个明白人,她要是能选,她肯定不会同意让唯一的孩子冒险承位。就好像我要是在帝京,那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进宫一样。但扶阳王一脉没资格说不,所以她就干脆携家带口来了帝京……你觉得你已经两次遭逢大变,那你算算袁太后这辈子碰见的波折有多少?” “少年成亲膝下无所出是一件;抱养庶子之后婆婆仍旧不满意,私下动了让儿子再娶的念头是第二次;陛下出继孝宗皇帝是第三次。” 江氏冷然道,“这还只是大的波折,这期间,她需要忍着婆婆的磋磨打理藩王府、教养陛下,要为陛下争取封爵,经营美名,当然还得伺候好体弱多病的扶阳端王、安抚后宅……之后纪氏提出过继,你以为她不私下争取,纪氏会主动送她跟曲太后两位太后之尊、还让她们一起来帝京?” “就算进了宫做了太后,她也过的不轻松!” “她需要忍受纪氏上下三代的蔑视,需要给悦婕妤一次又一次的善后,此外,还要不住的安抚、鼓励陛下,避免他气馁,避免他破罐子破摔沉迷美色,避免他控制不住对纪氏展露敌意你该不会以为,陛下承位八年,韬光养晦,至今气定神闲不骄不躁,是纯靠自己心志坚定?我打赌袁太后在其中绝对居功至伟!” “不然就他那年纪,怕是早就受不了悦婕妤的折腾了!” “就是这样,目前的局势, 谁敢说他们母子就一定能笑到最后?” 见女儿安安静静的听着,她叹口气,“袁太后的出身其实不比你高多少……袁氏的影响力都在扶阳郡,我谢氏在北地何尝不是人尽皆知的大族?门楣稍有差距,但底蕴相去不大。她能做到的,你为何做不到?” “而且她应该没有一个全心全意为她考虑的亲娘,否则她自己都只能抱养庶子,有着无嫡国除的规矩在,袁氏为何还要让袁楝娘跟陛下定亲?显然袁氏只考虑居功自傲再出个王妃,全不管扶阳王一脉日后如何!” “这要是换了为娘,谁敢给我女儿拖后腿,便是族中亲眷,我都不会与其干休!哪里还用得着你出面使手段?” 云风篁沉默了会儿,幽幽道:“您这话,说晚了点:陛下已经知道戚九麓了。” 江氏愣了愣,心中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沉声道:“什么?” “就是……”云风篁不动声色的移动了下,以便接下来逃跑,讷讷道,“陛下知道我进宫之后靠摄政王世子帮忙,与戚九麓私会多次的事儿了!” 江氏:“………………………………” 老娘上辈子到底作了什么孽???? 她简直连打女儿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按着椅子扶手,颤声道:“那你跟戚九麓……是否……是否有过肌肤之亲?!” 云风篁缩了缩脑袋:“这个倒是没有,但对于陛下来说,应该不重要罢?事后他也没什么生气的意思,还照常来留宿。他之前就说过,除了袁楝娘之外,其他后妃红杏出墙什么的,他都无所谓,别生下子嗣混淆血脉就好。我看他对后妃压根不在意……” 见江氏脸色越来越黑,她硬着头皮继续道,“所以我觉得吧,就算我回头去给袁太后请罪,接下来对陛下掏心掏肺,估计,也是没用了。” 嗯,救不了,只能等死了。 “这样。”江氏闭了闭眼,睁开时已然一片厉色,断然道,“之前来的路上,在驿站碰见过戚九麓,他是去定北军中上任,算算日子这会儿应该还在路上我等下出了宫就飞鸽传书你爹,让他派人在途中将人杀了!” 云风篁大吃一惊:“娘?!” “到时候就说是他要挟你!”江氏冷冷道,“你其实一点都不想跟他见面,更是早在三年前离开北地时就对他没了感情,之前跟他玩的好,也是因为一来年纪小,二来两家世交走得近,不过是拿他当哥哥……你来帝京时才十二岁,懂得什么?” 云风篁:“……………………” 她颤巍巍的试图阻止,“您别这样,好歹是您看着长大的侄儿……” “就算是亲侄儿,能跟我亲生女儿比?”江氏眼泪掉下来,“你……你怎么就蠢成这个样子?你姐姐的教训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还让陛下知道我一直以为你姐姐的事情要是叫你碰上肯定不会到后来那个样子,谁知道你们两个都是这副腔调!” “以后我再不帮你们嫂子教养女孩子了,看到你们这个样子,我有什么脸去指点孙女儿?!” “……”云风篁狐疑的打量她神情,有点怀疑亲娘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之前皇后说的,戚九麓中途遇刺,就是这亲娘做的? 因为既然戚九麓路上碰见过江氏,按照她对两人的了解,江氏不可能不跟戚九麓套话,戚九麓对江氏信任得很,很难保留秘密,说不准这亲娘当时就知道了他曾入宫私会自己的事情,然后转头就安排了截杀…… 这会儿无非是做给自己看。 云风篁这么想着,说道:“您现在就算杀了戚九麓也晚了,因为之前陛下跟我跟他的事情,我可是照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分深厚说的,还埋怨要不是被翼国公府算计了一把,没准我这会儿已经跟人双宿双飞……了。” 最后一个字被江氏死死看着,几近无声。 第一百十三章 这年纪再生个女儿还行嘛? “……”江氏深呼吸,道,“你……还有其他要说的么?” 云风篁讪讪道:“这个,淑妃之死?” 将之前她谋划翼国公府的打算被郑贵妃看穿、夤夜登门联盟的经过讲了下,“……我也没想到淑妃那般决绝,说了断就了断了,本来还以为她顶多做做样子呢。” 江氏面无表情:“还有没有?” “还有之前本来想坑袁楝娘来着,结果莫名其妙的,最后却是馨妃顶了缸。”云风篁努力回忆,“以及,之前翼国公府婆媳跟姑姑她们进宫来,我跟她们摊了牌?” 江氏再次深呼吸,颤声问:“还有呢?还有其他事儿没说不?” “……应该没有了?”云风篁迟疑。 见状江氏提高了点嗓音:“老实点!” 吓得她一个哆嗦,怯生生问:“戚九麓之前为了带我远走高飞,同皇后合作……算么?” 自己这年纪再生个女儿还行吗? 江氏简直无力吐槽:“你……淑妃既然不是你亲自杀的,你做什么要跟翼国公府承认?!你以前跟你姐姐争宠,同我装可怜不是花样百出?怎么真正遇见需要装的时候,就跟临时掉了脑子一样!” “我就算解释说我不知道淑妃会自尽,也没人相信啊!”云风篁委屈道,“再说了,翼国公府害的我这样惨,我目前拿他们没办法,说几句话解解恨也好吧。” “你也知道你目前拿他们没办法?!”江氏恨不得打死她,“翼国公府是陛下的人,你如今也是陛下的人你现在就摆出一副‘没错儿你们家嫡女就是我弄死的你们怕不怕’,日后他们云氏现成找陛下哭诉,要给淑妃报仇,都不需要找证据的!” “你就不能忍一忍,端出柔弱无辜的样子来,矢口否认淑妃之死同你有关系,再去太后皇后跟前哭哭啼啼的来几场姐妹情深,让宫里宫外都传遍的那种。如此不管知情人怎么想,在人前终归做足了你跟淑妃是一家人的意思。” “回头云氏想跟你算账,没点儿凭据都不好开口!” 她怒目喷火的看着不省心的小祖宗,“而且淑妃之死的罪名落了你头上,日后云容华但凡有个三长两短,谁能不疑心你?这样你还想抚养云氏妃嫔所出的子嗣?我劝你赶紧将那云容华打发出去,不然她将来生的孩子若是个有福气的也还罢了。若是个体弱多病的,你就是当祖宗养,一旦孩子自己熬不过去没了,云氏能咬死了你谋害皇嗣、因私怨残害无辜孩童你信不信!” 江氏一口气说到此处,沉声道,“淑妃之死的罪名绝对不能落在你头上,而且,你之前怀疑的我觉得很有道理。这好歹是国公嫡女,正一品的四妃之一,就算担心自己入了陷阱会牵累娘家,至于连跟娘家说一声都没有,只凭你这敌人托她妹妹转过去的三言两语就选择自尽?!你也真是傻的,这事儿你从头到尾都没跟淑妃照过面,她死了之后你竟然不搞清楚,就默认了?!” “……那不是,那会儿心绪不佳。”云风篁目光飘忽,嘟囔道,“懒得分辩?” 江氏心知肚明,女儿从知道要进宫心态就崩了,随时随地打算一死了之,自然只图痛快,不会考虑长远。 她十万分后悔当初将人送来帝京但现在都这样了,再怎么懊恼也无济于事。 飞快的整理了一遍思路,江氏缓缓开口:“罢了,木已成舟,你也不要多想,日后寻着机会,再提此事,总之务必在云氏发难之前,把自己摘出去。” “云氏早就发难过了,云栖客还想杀了我给他姐姐报仇呢!”云风篁冷笑,“简直可笑,明明是他肖想我不成害了我……” 江氏听完她的叙述又想打人了:“这么要紧的事情你刚才给我一两句话带过去?!” 但眼下不是打骂这小祖宗的时候,她强忍着气,道,“不过这样也正好:你听着,淑妃之死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乃是不想让陛下御极宇内的人做的!所以才会谋害了淑妃栽赃你,又引云栖客趁着你伴驾出猎的机会杀你报仇,从而借助翼国公府破坏陛下在你这儿的安排……总之你跟翼国公府都是受害者!” 又提醒她,“至于你进宫的根源,乃云容华多嘴。只是云容华进宫前身份比你高,要害你多的是机会跟办法,何必非要借助嫂子?指不定是翼国公府治府不严,被人染指后宅,利用了云容华!” 真相是不是这样江氏不关心,她要的是个场面上过得去的说辞,好为女儿改变处境。 “那我跟云氏的仇怨就这么算了?!”云风篁皱眉。 江氏耐着性子道:“谁说算了?可你顶着逼死人家嫡女的名头,怎么化干戈为玉帛?不化干戈为玉帛,怎么让陛下跟袁太后当你自己人?袁楝娘身为袁太后嫡亲侄女儿,还是跟陛下一起长大的人,这么好的开局却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被厌弃是早晚的事情,为什么?不就是做不好解语花还使劲儿拖后腿?” “你自己想想,你要是陛下,这会儿满朝文武各怀心思,就靠一个翼国公给你撑场面呢。你后宫的妃子却跟翼国公有着生死大仇,这种妃子你会怎么处置?” 云风篁心道那当然是干掉,毕竟左膀右臂的重臣,能是一个妃子比的么? 她其实明白江氏说的是正理,只是十二岁离家,迄今才见着母亲,心酸委屈之下,不免格外任性些:“那也得翼国公府肯,不然咱们再怎么放低身段,他们不配合,陛下还不是更看重他们?” “翼国公肯定是会同意的。”江氏平静道,“你只要跟他说明你的确没有直接逼着淑妃去死,不过是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叫淑妃听到之后心里难受,你这年纪的小孩子气,他那岁数都能理解当初淑妃有孕时被悦婕妤谋害,他都忍了,这些年似乎也没对悦婕妤以及袁氏怎么样,可见这人要么大奸似忠,城府深沉。” “要么就是个纯粹的忠臣,为了陛下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 “明知道你于陛下有用,却还是跟你敌对,罔顾你主动提出的和解……这是体恤陛下的做法?” 顿了顿想起来问,“对了,云栖客谋害你这事儿,翼国公知道么?” 云风篁道:“他们嫡亲父子,这么大的事情能不晓得?云栖客少不得指望他爹给他善后呢!” “这可未必!”江氏冷笑了一声,“翼国公府又不是没人使唤了,这等事做什么需要世子亲自出马?我要是翼国公府的女主人,我是肯定要拦着自己亲生儿子的,不然万一事败,还怎么帮孩子开脱?我看他约莫是瞒着翼国公夫妇做的……你说当时他是被皇后带走的?” 就叹口气,说云风篁跟戚九麓蠢,“皇后后来压根没动那瑶宁夫人对吧?也是,她汲汲营营无非是为纪氏考虑。陛下手底下最忠心的翼国公的世子那么大的把柄捏在她手里,她还冒险行事做什么?直接跟翼国公府要个人情,既轻松简单,还没后患。” 而她要是在场,必然是让云风篁将人好好儿送去翼国公府,将这份人情拿下来。 至借此摆平淑妃之事。 云风篁心想难怪春半山庄虽然烧了,但顾箴只是撤离火场时伤了腿,翼国公府也是风平浪静。 约莫就是江氏猜测的这样了,戚九麓想坑皇后,皇后也不信任他,故此见好就收。 只是…… 当初公襄霄信誓旦旦他们笃定皇后不会中途放弃计划,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么个机会让皇后占去太可惜了。”江氏思忖了一番,说道,“罢了,等会儿你且去袁太后那边请罪,说辞就是实话实说:因着你姐姐的缘故,还有突兀入宫之事,叫你压根不想活了,这才破罐子破摔的没点儿规矩!如今我这亲娘来了,咱们娘儿俩抱头痛哭之余,想到我就你一个女儿了,你心中不忍,遂幡然醒悟,决定洗心革面,从此好好儿过日子。” 她吐了口气,“这期间哭的凄惨些,说辞可以稍稍润色,尽可能的博取同情,但关键地方不要改。太后母子蛰伏这些年一朝翻身,连纪氏都不敢撄其锋芒,你不要妄想咱们这点儿家底,能够欺瞒得了他们。” “不然,就算这会儿说服了太后,回头一查发现你撒谎,那么好容易得到的怜惜,必然转而成为憎恶,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看了眼耷拉着脑袋的女儿,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你放心的去!太后……这位袁太后其他不说,在为娘上,绝对是良母。纵观她的经历,多年来都是跟陛下相依为命,那么对于母子情分,必然有着许多感慨。” “你从咱们母女仨的相处还有经历入手,真情实意,不怕触动不了她!” “如此,于公,咱们对陛下还有用;于私,为娘今日劝你的一番心意,恰似太后这些年来勉励陛下的用心,太后不说从此对你消除成见,却也必然肯给你的以观后效的机会,明白吗?” 云风篁“噢”了一声,兴致不甚高的问:“那云栖客那事儿……” “云氏现在在宫里的就一个庶女出身的容华,能有什么用?”江氏哼道,“这事儿为娘亲自出马给你去说罢,反正回头本来也要谢过翼国公府之前帮忙传话。” “翼国公我没怎么接触过,翼国公府那对婆媳。”云风篁提醒道,“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也不会因着云卿缦一句话,就将我害成这个样子!娘您要跟她们打交道,可千万留个心眼!” 江氏呵呵笑:“这世上最让我谨记留个心眼的,莫过于你们姐妹。其他人再难缠,又算什么?” 云风篁立马望天望地,不说话了。 “这次先说到这儿罢,今日到底不是宫妃家人入宫探望的正日子,留久了怕是不好。再者,你这个混账东西做的事儿,我还得回去再好好想想。”江氏见状也不再多言,起了身,只叮嘱她,“你若是能说上话,过两日再召我来一趟。” “到时候我应该还有话叮嘱你……总之眼下你先去请罪,其他事儿我给你张罗,我刚才的话,都记住没?” 见云风篁颔首,神情蔫蔫的,肌肤上指痕宛然,到底心疼,上前摸着她面颊,柔声问,“还疼么?” “当然疼!”云风篁委屈的抬起头,“娘您下手也太重了!” 结果江氏眯着眼,柔声道:“知道疼才好,最好你这辈子都忘不掉,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嗯?” “……”还想装一波可怜骗些什么好处的云风篁哆嗦了下,立马乖巧道,“不敢了不敢了,以后绝对不敢了!” 第一百十四章 改人设第一步 半晌后谢氏蓝氏小陈氏被唤回正堂,见母女俩已经重新梳妆过了,尤其云风篁面颊分明敷过,一片的绯红,还扑了厚厚的粉,也没在意,毕竟多年不见,又是这种情况下的相见,抱头痛哭理所当然。 云风篁本来还想留她们用个便饭的,然而江氏说怕逗留太久惹宫里不喜,她都这么说了,谢氏蓝氏小陈氏当然只有点头的。 于是云风篁只得起身送她们。 她想将人送到宫门口来着,但江氏坚决拒绝,只让她在兰舟夜雨阁门口看着她们走远:“又不是下次见不着了,宫中不比家里,不许任性。” 江氏为女儿着想,是真心实意想低调的,结果出了兰舟夜雨阁,由陈竹领着走不多远,却就撞见了帝驾。 “这是懋昭仪的家眷?”淳嘉其实不认识她们,但一看打头的谢氏穿着外命妇的衣装,今日又不是宫妃跟家中团聚的日子,猜也能猜到。 他让帝辇暂时停下,和和气气的让避在道旁保持行礼姿势的几人起来,“诸位夫人不必多礼。” 谢氏忙说不敢。 皇帝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一行女眷,一群人以谢氏为首,这是因为她有着敕封,但谢氏瞧着非常的紧张,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面对着天子。 倒是落后半步算算年纪是云风篁的母亲的妇人,虽然也是低眉顺眼姿态恭谨,却肩背挺直,很有些不卑不亢的意思。 因着男女有别,淳嘉跟她们稍微寒暄了两句,也就起驾离开。 他此行本来是去其他地方的,这会儿却让帝辇直接落在了兰舟夜雨阁前。 里头云风篁才擦了脂粉叫念萱给自己上药呢,听说他来,就很厌烦,对念萱说:“你去告诉他,我刚刚跟家里见了面,心里头正不好呢,让云容华伺候他去罢。” 结果下人来通传的时候,皇帝已经夹脚跟了进来,正把这番推辞听了的正着,就笑:“骨肉团聚,怎么会心头不好?” “才聚那么一小会儿。”云风篁闻言一怔,旋即撇嘴道,“想留个饭都不成……” 说话之际皇帝已经走到她跟前,就看到卸下妆容的妃子双颊指痕分明,不禁一怔,挥手让念萱等人退下,失笑道:“怎么动上手了?你做什么说什么惹恼令堂了?” “……”云风篁跟他说话时都没注意,此刻闻言就有些羞恼,也不回答,只问,“陛下不是政务繁忙么?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淳嘉笑着道:“本来要去看贵妃的,路上碰见令堂她们出宫,知道你这里空下来了,就过来坐坐。” 云风篁正色说道:“贵妃娘娘小产之后一直以泪洗面,这两日才好了点,正是需要陛下关怀的时候,妾身可不敢耽误了陛下,还请陛下这就去鹿芩台罢!” 又说,“那边有孕的宫嫔,叫什么来着?虽然位份不高,好歹怀了皇嗣,陛下也该瞧瞧才是,免得宫嫔心中不安,成日里惴惴的,对皇嗣也不好。” 淳嘉逗她道:“你这儿的伊宫嫔,不也是有孕在身?” “那妾身这就让人去传她来伺候您。”云风篁立马扬声喊念萱,急于打发了淳嘉的意图可以说是非常明显了。 淳嘉失笑道:“罢了,朕等会儿就去鹿芩台,就不要让伊御婉劳动了。” 他本来还想继续逗逗云风篁的,但看她的样子,说不得就要恼羞成怒跟自己翻脸这也还罢了,皇帝也不惧她。 只是正如江氏所言,云风篁年少,才不过十五,眉宇犹带稚气,这会儿分明被亲娘 下重手打过,垂头丧气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很有几分可怜。 皇帝本不是刻薄的人,瞧着就有几分心软,到底没有坚持留下来揭她伤疤,起了身,自去鹿芩台了。 念萱在他离开后,才悄悄跟云风篁说:“您这样对陛下,回头叫夫人知道了,八成又要生气。” “不然呢?一五一十的跟他说娘是怎么打我的?”云风篁无精打采的摆弄着面前的脂粉,郁闷道,“他也真是闲极无聊,去看贵妃就去看贵妃,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说着将手里装了口脂的象牙镂青鸾登枝卷草纹盒子朝匣子里一扔,气道,“我看他是故意过来看我笑话的!” 念萱劝道:“陛下也不一定知道夫人会动手啊!婢子看,应该是凑巧碰上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陛下不是多嘴的人,不会出去乱说话的。再者,夫人不是说了,让您等会儿就去袁太后那边认错,好跟袁太后、跟陛下冰释前嫌……那么这两位见着夫人动手过的痕迹,更知道夫人教女从严,您知错能改呢?” 话是这个道理,但云风篁还是纠结:“我不想去……” 她虽然自幼得宠的很,可因为江氏管教时候也非常下得去手,所以不是完全放不下身段的人不然之前也哄不了纪皇后只是刚跟江氏分开,有人疼的矫情劲儿还没消退呢,这会儿就很不情愿去做低伏小。 “您还是去罢。”之前云风篁跟江氏单独说话的时候,清都也拉着念萱叮嘱了好半晌,这会儿念萱回忆着清都的教导,就轻声细语的劝她,“您想夫人这会儿出了宫,又不是马上就要回去,过些日子还想再来看您一回呢!若是知道您没按她说的做,可不是要生气?” 又说,“夫人平素在家里就很忙的,这回亲自远道而来,都是因为心疼您……您就当哄哄她,让她放放心心的回去北地,等夫人不在帝京了,那会儿您做什么,她也不知道,是吧?” “……”云风篁阴着脸听着,半晌,才有气无力道,“那么着,你让人去芳音馆那儿悄悄问一下,慈母皇太后这会儿可有暇见我么?” 芳音馆里,慈母皇太后袁氏正跟蘸柳下着棋呢,听人来报说新晋的昭仪想过来,不禁皱眉,先问蘸柳:“楝娘这两日……?” “没有的事!”蘸柳忙道,“婢子亲自看着呢,绝对没有出去过,更不曾对兰舟夜雨阁做什么。” “那这小云氏跑过来做什么?”袁太后沉吟道,“难不成楝娘没去招她,她寻了什么法子来针对楝娘?” 蘸柳思索了下,说道:“娘娘,婢子记得今儿个懋昭仪的娘家来了人。是陛下特许的恩典。这会儿莫不是来谢恩的?” 袁太后嘁道:“若是要谢恩也跟哀家没什么关系,要么谢皇帝准她;要么谢皇后给她操心。关哀家一个不管事的老太婆什么事儿?” 不过还是让底下人,“告诉她我这儿闲着,她想来就来罢。” 到底昭仪位份不低了,又是新晋的,袁太后总也要给点儿面子。 她是做好了云风篁进门之后哭天喊地,嗯,甚至跟上次一样,没进门之前就开始哭天喊地,诉说委屈跟愤懑的心理准备的。 结果这次云风篁不但不声不响的,还戴了顶帷帽,跟做贼一样,到了屋子门口了,才磨磨蹭蹭取下帷帽,旋即立刻低头入内,规规矩矩的行礼请安。 “坐罢。”袁太后难得看到这妃子眼观鼻鼻观心头都不敢抬的样子,又注意到她不似平常珠围翠绕华衣美服,而是换上了宫妃寻常时候不会穿的素服,散了一头鸦 色长发,走上堂来时裙摆起伏,隐约可见赤着双足这是历代宫妃效仿姜后脱簪请罪时的打扮,不是出了大事根本不可能使用。 她心下诧异,只是双方关系素来不怎么样,也懒得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问,“昭仪这是?” “……”云风篁张了张嘴,话没说,眼泪先下来了。 见这情形,袁太后越发纳闷:“昭仪?” “太后娘娘,妾身……妾身是来请罪的。”云风篁来之前拖拖拉拉的不情不愿,但来都来了,也不想敷衍了事,这会儿借着太后询问,呜咽出声,就没坐,直接上前两步,“扑通”一下跪倒在太后跟前,“妾身命途多舛……” 按着江氏的叮嘱,从庶姐谢风鬟的平生开始说起,幼时自恃嫡出的针对,渐渐年长后的姐妹情深,谢风鬟出事后的仓皇,再到远来帝京的寄人篱下,以及突兀入宫的愕然与愤懑,因为都是实话实说,不需要刻意表现就是真情实感,到后来不禁泪流满面,“……不敢瞒娘娘,才进宫那会儿,妾身是真的不想活了!” 接下来当然就是顺理成章的见了亲娘回心转意,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而之前破罐子破摔的一些举动,如今思来懊悔莫及,只盼望袁太后能给她一个悔改的机会。 “……可怜的孩子。”袁太后起初是耐着性子听,看不出来喜怒,待听到母女相逢后忽然不想死了,才微微动容,叹息道,“你也真的傻,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何必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你一死了之倒是一了百了,却叫你爹娘怎么过?正如你娘当初送别你时说的那样,你姐姐去后她可就你一个亲生女儿了,你还不珍惜自己,这不是要她的命么?” 云风篁吃不准太后这番话是真心假意,就自顾自的说下去:“娘娘明鉴,妾身也是见着亲娘之后,被她教训了,才幡然醒悟,觉得从前种种,实在对不住家中二老的抚育之恩、也对不起娘娘还有陛下的厚爱!” 袁太后招手让她靠近,云风篁就膝行过去,太后低头抚着她发顶,一壁儿让蘸柳取钗环来,一壁儿柔声安慰:“既然醒悟过来了,也别太伤心了。人生在世,谁能无过?何况你年纪还小呢,知道错了,改正就是,终归还是好孩……” 话没说完注意到她颊上痕迹,一怔,忙托起她下颔端详,道,“这……你亲娘打的?” 见云风篁点头,太后微微皱眉,“按说亲娘教训女儿哀家不该多嘴,可你好歹是昭仪了,令堂这下手也忒重了点!亏得你进来时带着帷帽,不然叫人看到了,还不知道要说什么!” “娘娘,是这样的。”云风篁知机,忙道,“妾身生身之母素来宠爱妾身,又是分别三年还改了名份,见面之初是对妾身只有心疼没有责怪的。可后来听妾身诉说进宫以来的经历,提到对太后娘娘您不敬、还有对陛下也有着怠慢,这才勃然大怒……” “妾身生身之母在家中,素来孝顺长辈、体恤妾身生身之父,也一直教诲妾身姐妹为人媳者的本分,乃是乡人众口交赞的贤德!” “故此格外看不得妾身这般糊涂,绝非藐视天家威严,还请娘娘宽宥!”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太后闻言,神色缓和了许多,再不说江氏做的不对了,却叹口气,转头让蘸柳再取药来,“昭仪有个好娘亲,该听她的话,让她莫要为你担忧才是。” 云风篁心道做到这一步,亲娘那边应该可以交代了罢? 面上却娴熟的端出乖巧温驯的姿态来,柔弱的点头:“是,妾身谨遵娘娘教诲!” 第一百十五章 洗白的路上难免横生枝节…… 这天云风篁在袁太后处待到掌灯时分才离开,来的时候被发跣足,一身素服,走的时候虽然还是穿着素服,却顺走了太后一套点翠首饰跟一双早年间做小了没穿过的丝履是太后坚持给她的。 “这懋昭仪的亲娘倒是个有见识的。”她走后,蘸柳让人撤了面前残茶,给袁太后端上入夜后吃的蜂蜜玫瑰露,含笑说道,“瞧着她才进宫时那折腾劲儿,还以为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谁知道是离了亲娘跟前,没人督促着,方移了性子。” 袁太后淡淡笑道:“哀家倒不奇怪,她才进宫时虽然闹得紧,可分寸拿捏却十分到位。不然,这宫里头的低阶宫嫔多了去了,谁有她晋位迅速处境优渥?那会儿哀家就知道,这孩子的长辈,必然在她身上没少花功夫。” 蘸柳叹道:“昭仪在家里长到十二岁上才来帝京,听她刚才诉说,自三岁启蒙起,就是亲娘手把手教导的,前前后后九年时间,在桑梓是公认的贤良淑德乖巧懂事;结果到了姑姑家,才三年就……可见对于孩子来说,亲娘再紧要没有。” 就想到袁太后跟淳嘉,“当年陛下来帝京承位的时候跟昭仪今年是同岁呢,亏得娘娘坚持陪着来了,不然,真不知道陛下会是什么样子?婢子刚才想想都惊出一身冷汗!” “哀家的皇儿顶天立地,心志坚定,岂是一个小小昭仪能比的?”袁太后不赞成的摇头,然而跟着也说,“这年纪还是个孩子呢,就算知道皇儿聪慧坚韧,哀家不陪着他哪里放心?” 想到当年与纪氏、与朝中的斗智斗勇,陪着淳嘉远道而来经历的那些艰难险阻,尤其是郊迎时尚未登基的少年藩王竭力镇定却控制不住手指哆嗦的一幕……太后心头软了软,道,“罢了,都是当娘的,昭仪兴许还懵懵懂懂,她那亲娘什么用心哀家还不知道?她打昭仪无非是打给哀家还有皇儿看的……背后指不定怎么个心疼法呢!念在她这番爱女之心上,哀家回头同皇儿说几句好话,将昭仪之前作的事儿都揭过罢。” “我不同意!”太后话音才落,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喊,闻言太后主仆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就听着回廊上木地板被踩的“噔噔”响,肚子已经很大了的袁楝娘让宫女扶着手,边略显吃力的跨过门槛,边愤愤说,“那云风篁骄横跋扈心思歹毒,自入宫以来,欺凌妃嫔,不敬姑姑,连带对霁郎都心存恶念!” “她做了那么多坏事,平素里言语上都不肯饶个人的,凭什么今儿个过来磕个头、假惺惺的哭诉一番,姑姑就不跟她计较不说,甚至还要到霁郎跟前给她说好话?!” 袁太后压根没心思理会她说的话,心惊胆战的让左右:“怎么就一个人扶着婕妤?还不快点搬绣凳上来!” 袁楝娘气鼓鼓的坐了,大声道:“姑姑!” “哀家都说了,你月份大了,有什么事情打发人过来说就是,何必亲自劳动?”袁太后头疼的捏着眉心,“什么懋昭仪不懋昭仪的,能有你们娘儿要紧?” “那姑姑不要原谅她!”袁楝娘忙说,“回头在霁郎跟前,还要说她些坏话才是!” 袁太后蔼声道:“你这孩子,昭仪才十五,小孩子不懂事也是寻常。她都听着她亲娘的话来脱簪请罪了,哀家难为还能跟她计较?左右她也没闹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来。” “怎么没闹出来?”袁楝娘提醒道,“淑妃不就是她逼死的?那可是四妃 之一!还是翼国公的嫡女!单这一件,将她打入冷宫都是理所当然。” 太后正色道:“这事儿不可乱说!淑妃乃是因误撞贵妃致小皇子夭折,愧疚自尽。这是皇室公开承认之事,关懋昭仪什么事?” 袁楝娘差点哭出来:“所以霁郎偏心云风篁,姑姑也偏心她吗?” 她哭哭啼啼逼着太后不许原宥云风篁的时候,行宫外,江氏也在哭。 云钜官位不高,仗着地利,素来依靠翼国公府。 只是国公府人口众多,亲戚也多,照顾不周全,往年避暑都是不带他们的。 今年会例外,还是因为云风篁封了妃,于情于理国公府也要抬举些。 所以云钜一家子如今住的是国公府避暑的别墅里头。 虽然翼国公位高权重,地位尊贵,哪怕避暑的别墅也是占地广阔,依着山势起伏,圈了好大一片地。然而云钜夫妇究竟只是远亲,分到的不过是一套三进的独门小院,他们子孙本就不少,这会儿挤了又挤,才专门腾了一进出来给江氏婆媳。 江氏故此不敢高声,恐怕叫人听了去,压着嗓子,抓着帕子呜咽:“……早知今日,当初做什么让她离开我身边?我真是昏了头了!当年她才十二岁,才十二岁啊!我到现在想起来都害怕,你说这几个月她在宫里稍微有个闪失,我是不是就看不到她了?” “娘,别这样。”小陈氏在旁边小声劝,“妹妹如今不是还好好儿的?可见她福泽深厚,往后好日子还多着呢!” 又说,“您可不能太动了情绪!清人才去正房那边递帖子来着,等会儿就回来了。要是那边方便,明后日怕就能照面。您这哭的,到时候眼睛肿的睁不开,还怎么说事情?妹妹年纪小,没您给她操持内外,她哪儿能行?您就是为了妹妹,也振作些。” 好说歹说的,总算江氏忍住了点,抽噎道:“罢了,你去打些水来,我敷一敷……再将那香粉取来。” 小陈氏于是亲自伺候婆婆梳洗,正忙碌着,清人回来了,行礼之后说道:“夫人,婢子奉命去正房那边递帖子。那边起初是个管事婆子出来说话,听说是为了给宫里通传消息的事情道谢,倒还算客气,说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再者他们家四小姐如今在咱们小姐手底下,原也是顺便。” “后来听说夫人要跟他们国公爷一晤,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说有什么事情,同他们夫人或者世子妇说都可以,国公府政务繁忙怕是无暇。” “婢子按着夫人的吩咐,同他们说,夫人能作谢氏的主,却不知道国公夫人跟世子妇,能不能作国公府的主?那边才勉强答应去传话,只是嘟嘟囔囔的,很不情愿的样子。” 江氏不在意道:“你是丫鬟,去的后院,管事婆子必是韩氏姑侄的人,我要越过她们姑侄直接寻国公爷说话,她自然不痛快。不过不必理会,她们拿咱们没办法,不痛快也只能受着。” 小陈氏啐道:“也活该她们受着!咱们妹妹何等人才,叫她们害成现在这个样子,只是给她们添点堵罢了,还想给谁摆架子呢?这都是她们该受的!” “这话不要说了。”江氏微微摇头,道,“咱们如今跟国公府地位悬殊,就这么放狠话不过显得色厉内荏。再者,我好容易劝着风篁听话,你可别撺掇着叫她重新走回了之前的老路。” “娘教训的是。”小陈氏连忙点头, “媳妇不会的,媳妇就是心疼妹妹,这才一时失言。” 江氏嗔完儿媳妇,略作沉吟,就跟清人道:“国公府看来还是国公爷说了算,否则那婆子大可以一口回绝,根本不需要去征询主人的意思……如此,咱们且等着那边回应就是。” 说了这事,就让清人将随行人手查点一番,“风篁在宫里头没有可靠的人手,念萱那孩子老实是老实,就是忒实心眼了点儿。早先没想过她进宫的事情,想着若风篁嫁入寻常人家,念萱也差不多够用了。如今却得给她送些能干又忠心的去,等会儿你代我去问问,可有人愿意去宫里头服侍?” 清人闻言犹豫了下,到底还是说:“要不,婢子也去罢?” “你今年十八岁,要不是这孽障弄了这么一出,我正打算给你物色人呢。”江氏叹口气,“若是进了宫,且不说得到二十五才能配人,就说宫闱艰险,便是我,也不能保证,你平平安安的进去了,能不能平平安安的出来?” 清人既然开口了,也就下定决心:“这些婢子都知道,只是婢子深受夫人大恩,无以为报,愿为照顾小姐。再者,小姐身边已经有了一起长大的念萱,虽然老实呢,到底陪着小姐这些年,也在宫闱里摸爬滚打了好几个月了。若是底下小丫鬟进去了,怕还不如念萱了,如此怎么为小姐分忧?” 江氏沉默了会儿,叹道:“兹事体大,你再好好想想罢,女孩子家的青春宝贵。你们虽然是丫鬟,然而带了这么些年又视同左膀右臂,跟我女儿也不差什么了。我再心疼风篁,总也要为你们考虑考虑。” 倒是云风篁之前说她跟前没有生养过的过来人,“正好莱妈妈这次也来了,你去请了她来,我问问她可愿意入宫去陪风篁?” 这莱妈妈姓江,叫江莱,是江氏出阁时陪嫁的小丫鬟。 这么些年下来早已配了谢氏的管事,成亲生子,孙儿孙女都抱过不止一个两个了只是子嗣生的多夭折的也多,竟只留了一女一孙。女儿年长,由江氏做主在家里许了人,唯一的孙子是她的心肝,得江氏恩典,与谢氏子弟一块儿入学,故此江莱早就打算将命卖与江氏。 只是江氏往常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她做的,这会儿听说想让她进宫去辅佐云风篁,哪里有不同意的? 当下就指天发誓,豁出这条命去,也一定护住小姐。 江氏和颜悦色的勉励她一番,委婉保证她那女儿一家子跟年幼的孙儿前途自己都包了。 只江莱一个总归不够,江氏扒拉着身边的人手,挑挑拣拣的,又跟小陈氏商量,又跟江莱清人清都讨论……总之忙碌的不行。 兰舟夜雨阁里云风篁却是一身轻松,这晚皇帝宿在了鹿芩台,贵妃还没出小月子呢当然不会侍寝,据说是打发了个新晋宫嫔伺候着总之不过来烦她就好! 在脸上痕迹消散之前,她不想看到淳嘉! 嗯,严格来说,不想看到任何人! 云风篁将自己关在兰舟夜雨阁顶楼的屋子里,恶狠狠的想:这几日就让念萱送饭服侍,其他一个人也不见! 什么时候好全了再出去! 希望那个昏君知趣点,别来打扰她。 结果次日皇帝倒是没过来,悦婕妤拉着瑶宁夫人登门来了,还带着一大群低阶宫嫔说是奉了慈母皇太后之命,特来敦睦宫中姐妹。 第一百十六章 云风篁:小傻瓜呀么小傻瓜 “懋姐姐怎么还没出来?”兰舟夜雨阁正厅,袁楝娘摸着高高隆起的小腹,似笑非笑问陈竹,“莫不是瞧不起本宫,故此避而不见?只是本宫位份低于她也还罢了,瑶宁姐姐可也在这儿呢!” 陈竹擦着冷汗赔笑:“娘娘说笑了,我家娘娘知道两位娘娘前来,欢喜还来不及呢!只怕怠慢了贵客,所以还在梳妆,等会儿就下来了。还请娘娘稍待!” “那就好。”袁楝娘眯着眼,冷哼道,“昨儿个懋姐姐去慈母皇太后跟前脱簪请罪,又是哭又是说的,可是口口声声要洗心革面,与人为善!若是今儿个就对宫中姐妹闭门不纳,却也未免太过虚伪了!” 说着看一眼顾箴,顾箴捧着茶水,脸上没什么表情:“本宫记得懋昭仪自恃年少美貌,便是伴驾,也顶多薄施脂粉,就算从知道消息起才开始梳妆,应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罢?” “这……”陈竹稍作迟疑,就被袁楝娘赏了个眼刀,担心含糊其辞会引来更大的麻烦,硬着头皮点头,“两位娘娘请放心,我家娘娘过会儿就来了。” 万幸没多久,就听里头楼梯作响,盛装打扮的云风篁领着念萱款款走出来,满面春风道:“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两位给吹过来了?可真叫我意外。” 边说边给顾箴福了福,见袁楝娘稳稳的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给她见面的意思,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自顾自的坐了,含笑说,“瑶宁姐姐也还罢了,悦婕妤可是有身孕的,早知道说一声,该本宫去芳音馆看望你才是。” “这个就不必了。”袁楝娘哼笑道,“慈母皇太后不喜奢侈,手里头的妆奁就那么几件,懋姐姐多去个几次,怕是慈母皇太后招架不来。” 这话摆明了讽刺云风篁脱簪请罪却间接跟袁太后打了一场秋风。 但云风篁跟没听懂一样,微笑说:“也是,慈母皇太后之前病着,连陛下都十分担心,虽然这两日大好了,到底不宜打扰,还是该让她老人家静养才是。” 言外之意袁太后之前病到了皇帝都牵挂的地步,至今不适合打扰,你袁楝娘却还是跟着太后住芳音馆,可见多不体恤长辈! “懋姐姐今儿个很有些不一样。”袁楝娘听了出来,一皱眉,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就掩嘴笑,“嗯,还是头一次看昭仪做酒晕妆呢。说实话这妆容跟昭仪并不相衬,昭仪年纪小,眉宇都还没长开,根本压不住这等艳妆……啊等等,怎么昭仪这脸上?” 她这话说的周围之人下意识的看向云风篁脸上。 虽然云风篁用的是最艳丽、敷粉最重的酒晕妆,但因着肌肤白嫩,掌掴的痕迹鲜明,再怎么遮掩,仔细看的话仍旧能够看出来痕迹他们当然想不到这是江氏打的,却联想到昨儿个皇帝来过兰舟夜雨阁而云风篁随后去芳音馆逗留良久的事儿,一时间神情都微妙起来。 “本宫脸上有什么问题吗?”然而云风篁气定神闲的,就好像大家看到的痕迹都是眼花一样,轻摇团扇,一脸无辜的跟袁楝娘说,“至于说妆容,悦婕妤今儿个却也是浓妆呢!婕妤这脸上,似乎也有点儿什么?嗯,莫非晚上睡觉磕着了?” 袁楝娘闻言一怔,面上就露出羞恼之色:她光顾着引众人看云风篁的狼狈,却忘记自己这些日子也一直用厚重的脂粉遮去真实的面色。 因为本来就不是非常漂亮,入宫以来见着的美人比比皆是,袁楝娘素日就在打扮上非常的用心。 自从妊娠以来,原本光洁白皙的面庞上逐渐出了斑虽然无论袁太后还是淳嘉帝都认为这没什么,也不觉得难看,袁楝娘自己却受不了,越发的涂脂抹粉,进行掩饰。 此刻被云风篁戳穿,气的差点跳起来,咬牙切齿道:“果然你所谓的知错能改,都是打量慈母皇太后好说话,巧言令色!” “悦婕妤这话本宫有点听不明白了。”云风篁诧异道,“本宫说错什么了吗?你今儿个不是浓妆?脸上这痕迹不是磕着碰着的?本宫似乎没说什么犯忌讳的话罢?” 她心中冷哼,她按着江氏的吩咐去给芳音馆认错,那是要改变袁太后以及淳嘉帝对自己的看法,可不是为了讨好袁楝娘! 难不成袁楝娘还觉得,她去袁太后跟前脱簪请罪了一回,从此在这宫里头就低人一等,谁都可以过来踩上一脚了? 就是云风篁愿意这么委屈自己,江氏还舍不得呢! “本宫这脸上当然不是磕着碰着的!”袁楝娘瞪着她,片刻,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这也难怪懋昭仪会误会,毕竟懋昭仪不曾怀孕过,而且日后也不会有孩子了,当然不知道,孕妇出斑乃是常见之事。待临盆之后,自然就会消去,再折腾也不过就这么十个月光景罢了!” 话音未落,厅中已是一片寂静! 毕竟对于这时候的女子来说,不能生的痛楚简直无以形容。 前朝后宫虽然早就传开了云风篁子嗣艰难的话,却无一后妃在她跟前直截了当的提过,主要就是同为女子,哪怕是敌对呢,都觉得这么做太过刻薄了点儿。 或者自居身份,或者自恃涵养,又或者为自己留一线,终归口下容情。 结果袁楝娘却这么公开的、赤裸裸的说了出来,一时间连与她同来的顾箴都微微皱眉。 “……”云风篁硬生生按捺住了立马回嘴的冲动。 她对于不能生的遗憾其实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大,一来当初决定拿生育能力换妃位,就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二来她这个年纪还没到急着当娘的地步,对于子嗣根本没什么执念,更看重自己的安危与利益。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她又不爱淳嘉。 完全没有亲自给他延续血脉的冲动…… 对于失去生育能力从而避开妊娠跟坐月子这种虚弱期简直窃喜在心…… 但哪怕没有江氏在旁提点,云风篁也知道,她不能将这种真实的态度表现出来。 因为这不仅会暴露她对淳嘉莫得感情的真相,也是个很好的、博取袁太后同情的机会袁太后到底是自己不能生,还是因为扶阳端王体弱才没让正妃怀上,外界自然是无从得知。但这位太后肯定是想生却没能生得成,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抱养庶子的。 这其中的心酸,不需要讲述,都能想象。 云风篁在心中默数,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在异样的寂静里,幽幽道,“悦婕妤说的不对,本宫虽然没有怀孕过,日后怎么会没有孩子?本宫身为绚晴宫主位,绚晴宫中所出皇嗣,都是本宫的孩子。” “正是如此。”袁楝娘一皱眉,还待说什么,这时候顾箴忽然开口,道,“悦婕妤素来心直口快,这话也没旁的意思,就是见懋昭仪不懂,给昭仪解释了下,昭仪可别误会。” 她边说边偷偷扯了扯袁楝娘的袖子,示意不要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越纠缠对她们越不利。 只是袁太后有时候都劝不住袁楝娘呢,虽然今日是袁楝娘主动邀顾箴一起过来的,这会儿哪里肯善罢甘休? 见状却是不予理会,哼笑道:“懋昭仪年轻,又没生养过,连孕中长斑这样的事情都不晓得。本宫真担心日后交给昭仪抚养的那些皇嗣,昭仪能不能养好?要知道皇家血脉,生而尊贵,遑论陛下膝下空虚,无论皇子还是皇女,可都是要紧得不 能再要紧。依本宫说,懋昭仪接这差使之前,还是掂量点儿的好!” 她这话用心非常的险恶,云风篁一个回答的不好,日后抚养皇嗣,养好了理所当然,养差了少不得被扣个“为了逞能罔顾皇嗣安危”的罪名。 只是云风篁素来狡黠,哪里是这么好被捉把柄的? 当下呵呵一笑,说道:“悦婕妤莫要担忧,婕妤可能怀孕次数还是少了点,所以经验有限:本宫这儿的伊御婉也是有孕在身,却迄今面庞光洁,肤白胜雪,瞧着竟比未有喜之前还容光焕发些。可见世间之人各不相同,也不是所有孕妇都长斑的,却非本宫对孕妇毫无了解呢。” “只不过没想到伊御婉年纪轻轻的以前也没有过经验,孕中一切如常,婕妤都算过来人了却还会有这样的烦恼而已。” 虽然没故意咬重某几个词,但就字面也很难不让两位进宫近十年的妃子怀疑,云风篁是在影射她们的年纪。 “……”袁楝娘只觉得自己心口中了一箭,郁闷的没法说,不禁坐直了身子,怒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将伊御婉照顾的很好,而慈母皇太后没照顾好本宫么?!” 她这是打算胡搅蛮缠了。 云风篁差点没笑出声来,心道这真是个小傻瓜,就这么点儿水准还敢主动杀上门来:“悦婕妤真会开玩笑,谁不知道你之所以一直住在芳音馆,乃是因为慈母皇太后病着,要就近侍疾?难不成这些日子,竟是慈母皇太后抱病照顾你不成?” 袁楝娘:“………………………………” 她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想发作却又无从发作,想咽下去又实在不甘心,好半晌,才气冲冲的一拍桌子,也不跟顾箴打招呼,直接起身,走了! 被忽然扔下的顾箴:“……” 人正捧着茶碗呢,见状只得放下来,忍着尴尬同云风篁不咸不淡的道了个别,匆匆而去。 这两位前脚出了兰舟夜雨阁,后脚就一前一后的赶到了芳音馆袁太后早在袁楝娘坚持去云风篁那边“拜访”时就做好了收拾一地鸡毛的准备,这会儿见着侄女儿回来,眼皮一撩,道:“不是说要去跟懋昭仪好生亲近么?怎么这么会儿就回来了?” 她以为侄女一定会各种告状诋毁,结果袁楝娘踌躇了会儿,却没说什么,只沮丧道:“她那人说话不中听,我不耐烦待下去。” 袁太后颇有些诧异,挑眉道:“怎么个不中听法?” “……”袁楝娘回想了下对话过程,恼羞成怒的一拂袖,哼道,“这人年纪轻轻就不能生了,见着我这等孕妇,怀的还是皇嗣,心里不痛快,说话就是不三不四!我也懒得跟她计较!” 完了就说觉得有点乏,要回房去小憩。 太后温和道:“那你快去罢,别累着了。” 正说着,外头就有宫人来禀告,说是瑶宁夫人追着袁楝娘来了,正在门口求见。 “我才不要见她!”袁楝娘闻言露出厌烦之色,说道,“木头一样,话也不会说,什么都要我冲在前面……早知道才不要她去!跟个废物一样!” 袁太后有点心累,已经懒得纠正她不该这么公然的说位份比自己高的妃子,尤其声音还这么大,估计外头顾箴都能听到了,只无力的挥手:“哀家知道了,哀家会打发她的……你要休息你就去罢。” 太后打点精神又双给侄女儿善后,兰舟夜雨阁这边,云风篁才回到楼上屋子里呢,就听到楼梯一阵响,小宫女上来禀告,说是皇后那边派了人来,道是纪太后打算过两日携公主郡主们去善渊观小住,问后宫的后妃们有没有想去的? 第一百十七章 恩科 云风篁听了这话觉得奇怪,道:“太后娘娘想带公主郡主们去善渊观小住,自去就是了,为何还要捎上后妃们?” 其实要是寻常人家,老夫人带女儿们去道观里住上几日,儿媳妇陪着理所当然。 但天家情况不同,且不说这种“老夫人”,宫里足足四位,有一位辈分还在纪太后之上,总不可能让“儿媳妇们”撇下袁太后曲太后以及太皇太后,专门陪着纪太后外出罢? 再者,纪太后性情高傲,对着嫡亲侄女的纪皇后以及纪暮紫还有几分心平气和,对于其他妃嫔,向来都没什么真心实意。 从前纪氏权倾朝野,不管心里乐意不乐意,后宫对着纪太后不能不奉承几分也还罢了。 这会儿前朝后宫风头变幻,妃嫔们纵然不至于立刻翻脸,却也不需要跟之前那么讨好着。再加上淑妃馨妃相继出事,贵妃还在调养身体,悦婕妤有孕在身,适合外出的不过是瑶宁夫人、云风篁以及陆贾魏仨婕妤皇帝又不去的,一个出现失势兆头的太后,还不是皇帝的亲娘或者养母,能跟逐渐占据上风还年富力强的淳嘉比? 纪太后发出这样的邀请,就不怕皇后之外无人理会,徒然尴尬么? “回娘娘的话。”小宫女抿了抿嘴,小声说道,“婢子以前听人说过,善渊观求子很是灵验,明惠公主殿下,就是母后皇太后去那边做了几回祈福道场后得的。那之前,母后皇太后吃了许多药,什么正方偏方都用了不知道多少,却始终没动静……约莫是这个缘故,母后皇太后才要问诸位娘娘去不去?” 其实如顾箴、陆婕妤贾婕妤这等老牌妃子,以前就去过,还不止一次,是不指望了的。 但可以带宫里人去。 毕竟宫嫔所出子嗣虽然不能跟亲生的比,在这个妃嫔陆续有喜、眼瞅着淳嘉膝下即将兴旺的时候,总比一无所有强。 “原来是为了求子。”云风篁笑了笑道,“这事儿本宫就没必要去了,你且下去问问伊御婉她们,想不想去罢。若是想去,本宫就去托了皇后娘娘。” 小宫女答应着下去传话,伊杏恩已经有孕在身,正全力以赴的保胎,又知道之前有喜的妃嫔,贵妃淑妃都没个好下场,悦婕妤也流过一次,那当然是紧跟着主位云风篁,云风篁不去,她也不会去。 至于其他宫嫔,倒是想去来着,毕竟纪太后在善渊观求子虽然就得了位公主,以淳嘉如今子嗣单薄的状况,不拘是男是女,肯定都会重视的。而作为生母,哪怕没资格亲自抚养呢,终归也算有了个依靠。 只是话到嘴边思及主位这两日的举动,又咽了下去:“妾身们怕打扰了母后皇太后,还是不去了吧。” 云风篁才跟袁太后脱簪请罪来着,也不知道对纪太后是个什么样的看法。 兴许此番不去道观,就有着疏远纪太后的打算? 那么宫嫔们哪里还敢跟纪太后一块儿去道观小住? 要知道绚晴宫这些人,皇帝只怕到现在就记得伊杏恩跟云卿缦还有曲红篆这么几个。但主动点名的次数不多,平素宫嫔们的侍寝,都是云风篁安排的。 道观再灵验,让主位不痛快了,直接当没这个人,压根儿不让皇帝召幸,还怎么怀孕? 故此私下商量了一阵,觉得还是不要冒险的好,便统统推辞了。 云风篁接到消息后微哂,让陈竹去回了皇后,说纪太后的好意心领,只是伊杏恩有孕在身不便移动,自己身为主位需要留下来照拂,而其他宫里人也不敢劳烦,故而就不去了纪皇后知道这消息后什么心情她也懒得管,却打发了人去看皇帝什么时候来兰舟夜雨阁。 她心心念念的得力臂助,可还在宫外候着呢! 这事儿要没皇帝开口,皇后铁定不会同意。 淳嘉帝次日下午冒着小雨过来,山间林木葳蕤,雨又不大,只听得婆娑声响,林下如丝如雾的一片空。皇帝故而没叫撑伞,就这么踩着院中的汀步石上了回廊。 他容貌俊朗身量颀长,是最好的年华里,又是正逐渐占据上风、意气风发的时候,步伐不免透着几分轻快。发梢眉睫衣上沾染了似雨似露的水珠儿,愈添了几分出尘。 蟹壳青缂丝织金常服濡湿之后就成了黑色,望去宛如泼洒了点点墨迹。行走之间山风吹动大袖翻飞,仿若要乘风归去。 接到消息出来迎接的云风篁见着,忙上前拿帕子帮他擦拭,又叫人去熬姜汤来。 “哪里要这么大动干戈?”淳嘉笑着阻止,“大夏天的,就这么几步路,朕倒觉得这会儿淋着雨还清醒些,不然在醒心堂改了半日折子,昏昏沉沉的。” 云风篁嗔道:“陛下这么大了还这样胡闹,山间寒凉,不是闹着玩的,还是喝几口姜汤罢。不然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不止妾身这些人心疼,慈母皇太后她们,该多急?” “爱妃这两日跟变了个人似的。”究竟年轻,江氏下手虽重,这么两晚上过去,再加上热敷之余上了药,云风篁面上痕迹已经淡却了不少,扑上两层脂粉,就看得不甚清楚了。 皇帝闻言垂眸打量她几眼,见她今日作的是桃花妆,比酒晕妆要淡一些,然而腮畔用紫毫沾金粉勾勒了缠枝藤蔓的图案,看似装饰,实则掩盖残存的瘀痕,心中有些好笑,伸指捏了捏她面颊,故意将一小串儿藤蔓给捏没了,道,“瞧着很有些古时候贤妃的气度了。” 这要是之前,云风篁就算也给他擦着水珠说心疼的话,那态度敷衍的,只怕他看不出来。 眼下虽然也不见得多真心,可至少眼角眉梢真有几分对他的关切哪怕皇帝心知肚明是装的可好歹愿意装了呀! “陛下这话说的,既然入宫为妃,那当然要以古时候那些贤德后妃为榜样。”云风篁还不知道金粉被弄掉,瘀痕流露出来了点的事情,闻言落落大方道,“只是妾身年幼,入宫日子又短,一时半刻的学不好而已。如今陛下觉得妾身已经有了几分气度,可见妾身这些日子的努力没白费!” 淳嘉笑眯眯的看她:“嗯,爱妃这些日子挺用心的。” 用心的气他,用心的顶嘴,以及,用心的作妖……古时候贤德后妃要都她这德行,摊上的君王没有不少活十年的。 “谢陛下夸奖。”云风篁假装没听出来他的反话,顺势撒娇,“那陛下有没有奖励啊?” 说话间两人已然入内落座,淳嘉闻言微微挑眉,道:“你不是才在母后那儿得了东西了?” “那是慈母皇太后给妾身的恩典。”云风篁振振有词,“妾身入宫以来总算叫慈母皇太后称赞一回,陛下都不鼓励鼓励妾身吗?” 她说着就露出不甚开心的神情,姣好的容颜作这样的神态,瞧着可怜又可爱。 皇帝含笑不语了会儿,见她真急了,撑着两人之间的小几探身过来扯袖子,这才说:“罢了,朕也赏你些钗环首饰的吧。” “妾身是这种只会盯着陛下私库的人么!”云风篁忙说,“陛下许妾身其他事儿罢?” 皇帝斜睨她:“是谁才进宫的时候为了皇后赏的一支簪子愁眉苦脸,非要朕承诺给她补上才破涕为笑的?” “才没有!”云风篁坚决否认,“妾身压根没提要陛下的东西,是陛下自己给妾身的!” “嗯,你没有。”皇帝慢条斯理的吹着茶水,笑道,“但朕偏要计较,你怎么办吧?” 他今儿个似乎心情不错,装模作样的逗了云风篁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答应让江氏送些人到绚晴宫伺候,说她:“没见过你这么做妃子的,不说想方设法的伺候朕了, 却是想方设法的给朕找事儿做朕好容易料理了政务,难得来后宫歇口气,也叫你支使得团团转!” “陛下辛苦了!”云风篁目的达成,事情却还没落实,就格外的殷勤,闻言忙起来给他捏肩,笑嘻嘻道,“陛下最好了!” 如此打闹了一番,她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问起皇帝,今儿个可是有什么喜讯? “也还不知道是不是喜讯。”皇帝闻言安然一笑,也不隐瞒,“不过是跟崔尚书他们几个商量着,明年开恩科。” 国朝沿袭前朝,以科举取士。 读书人从县试起,经乡试到会试,层层选拔,方有资格一登金銮殿,参与天子亲自主持的会试,从此为天子门生。 淳嘉从登基到现在,主持会试已经很熟练了,只是之前他被架空着,名义上是他的门生,实际上天知道是谁的人。 这会儿终于在夺权上有了些进展,偏明年又不是会试之期,为防势单力薄夜长梦多,也只能加恩科,火速提拔人手了。 云风篁微怔之后就觉得这是应有之义,笑着恭喜他:“那妾身先祝陛下选得麟才,君臣同心,盛世常在!” “听说你有个兄长读书不错?”淳嘉闻言笑了笑,忽然问,“前些年就中了举的,只是一直没来帝京参加会试?” “……陛下说的是妾身的十三哥么?”云风篁愣了下,思索了一番才不确定的问,“妾身十三哥的确前些年就中了举,只是北地文风不兴,怕来了帝京之后,见着举国菁英露丑,故此踌躇。” 她说的十三哥就是她嫡亲的二哥,即小陈氏的丈夫谢细流,照大排行是十三。 因为不是长子,自幼被江氏压着用心进学。按照西席的说法,谢细流其实早三两年前就有着金榜题名的实力,但谢氏这种专心在桑梓发展的大族,一般把举人弄到手,也就是了,不会再进京考进士。 原因当然不是云风篁所谓怕来了帝京考不上丢脸。 而是一则在地方上,举人的身份已经足够骄行乡里,与朝廷命官称兄道弟。如谢细流这种嫡系子弟,在族中待遇不坏,基本上不会考虑离开家乡。可杏榜三年才多少人,去考中了却还是回家过日子,且不说朝廷不会允许这种事情,此举不啻是得罪众多落榜的考生,很是犯不着; 二则,举人已经可以授官。虽然京官跟肥缺轮不上,但偏远点的地方做个县令什么还是没问题的。 按照江氏跟谢蹇的计划,谢细流中了举之后,就跟着同胞长兄谢细叶接受一些家族事务,主要负责跟官府那边的联系,用心揣摩国朝为官之道……等他揣摩的差不多了,家里再出钱活动,让他去做上几任地方官。 这当然不是为了叫谢细流学以致用造福百姓,而是在保持家族声望的同时,积攒点儿家业。免得将来分家,作为次子分不到多少家产,日子不好过…… 云风篁想到家中对这次兄的打算,就有些心虚,见皇帝颔首,便试探着问:“陛下怎么忽然想起他了?莫不是他做了什么错事儿?那陛下千万容妾身求个情,妾身这十三哥为人颇有些耿直迂腐,行事虽然偶尔不讨喜,心却是真正好的。” 算算时间这十三哥没意外的话应该已经在家里的活动下走马上任当县令了……该不会一到任就开始刮地皮,这就叫人告上来了? 他这么蠢的吗? 家里之所以安排他磨砺一番再出去,就是为了避免贪墨手段太差劲太露骨,来个鸡飞蛋打不说还带累家族名声啊! 栽这么快,简直不像是跟她一个娘生的! 正腹诽着呢,却发现皇帝似笑非笑的看她看得云风篁莫名其妙的,片刻,约莫是确定她不明所以了,皇帝才慢悠悠说:“你十三哥过两日差不多就到帝京了。” 第一百十八章 她不敢 “……”云风篁一怔,下意识道,“他来帝京做什……恩科?!” 见皇帝颔首,她心中一动,顿时想到之前晁静幽返乡的事情,难不成,那贱婢成功了? 这么说江氏亲自前来帝京,兴许也与此有着一定的关系? 不是云风篁轻看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但对于一个枝繁叶茂历来以在桑梓埋头发展的家族来说,个别族人的损失不管是在感情上还是在利益上,他们都承担得起。 偌大家族不可能为了一两个人作出重大转变。 这也是云风篁想让北地诸族联合起来给自己做后盾,却从来没想过直接跟素来宠爱她的家人说,宁可撺掇公襄霄传话,让晁静幽出马去牵头的缘故。 作为被家族当嫡子教养出来的嫡女,她太清楚谢氏这种人家的观念跟思路了。 别说云风篁这个嫡女了,就算戚九麓那种宗子,也不是不能抛弃的。 当然她对此没什么怨恨的,因为审时度势下的断尾求生,本来就是大族们能够延续至今的原因之一,而她也好,戚九麓也罢,都是家族在乡里地位稳固的受益者。 像她这种苦心谋划算计家族的,云风篁自己都承认是比较没良心的做法……不过没良心就没良心吧反正她也没想过做个志趣高尚情操高洁的人…… 谢氏子嗣众多,她家里那么多人呢,不出几个不孝子不孝女也不太可能啊…… 想必列祖列宗都能够理解…… 云风篁收回越发散漫的思绪,急速的分析着:如果只是江氏前来帝京的话还能说是当娘的放心不下女儿,撇了族中诸事来团聚。但连同胞二哥都来了,这可不是骨肉亲情能够解释得了的了。 就好像当初她远来帝京时才十二岁呢,谢氏那么多人,谢蹇跟江氏腾不开身也就算了,她那四个同胞兄弟,谁还不能护送妹妹一程? 但她是一个人带着护卫丫鬟一干随从千里迢迢到帝京的。 原因很简单,谢氏不想将云风篁前往帝京姑姑家待嫁的事情,让外界误解成谢氏有意投靠翼国公府。 只不过是做父母的心疼孩子,不忍云风篁进家庙或者仓促再嫁,也不想她留在满城风雨的故里遭受种种攻讦,提前给了嫁妆打发去亲戚家自生自灭……这话谢氏没明说,却用行动转达出了用意。 谢氏可以容忍江氏亲自过来看望做了妃子的女儿,但绝对不会因为云风篁的缘故改变对谢细流原本的安排。 如今谢细流既然来了,不问可知,与整个谢氏接下来的打算有着紧密的联系。 就云风篁对家族的了解,那么最可能的就是晁静幽说动了他们。 他们不打算继续细水长流坚守桑梓下去了。 “也不止他。”皇帝微微颔首,侧面证实了云风篁的猜测,“还有你其他几个同族兄弟,其实本来应该跟令堂一同抵达帝京的,但令堂约莫是思女心切,路上嫌他们拖拖拉拉,轻装简从昼夜赶路,提前了好些日子到。” “那陛下,到时候能让妾身跟兄长见一面么?”云风篁心念一转,笑眯眯道,“陛下可别说不许啊,不然您专门告诉妾身这事儿做什么?” 皇帝哂道:“朕这会儿不跟你说,回头你还不能从你姑姑那儿听到?” “妾身的姑姑才不会说呢。”云风篁道,“毕竟不知道兄长过来,也还罢了。知道兄长人就在帝京,却见不着,何等难过?” 淳嘉哑然失笑道:“这还成了朕的过失了?” “陛下最好了!”云风篁趴到他身上, 撒娇的扭来扭去,“就见一面……陛下就依了妾身嘛!” “到时候你去问母后罢。”皇帝笑着任她纠缠了会儿,慢悠悠说,“就是皇后,进宫以来,不是大典宴乐,也没法跟兄弟照个面的,遑论私下里说说话了。这事儿朕也没法给你破例,要么你去说服了母后,母后同意,朕就答应。” 见云风篁立马垮下脸,从他身上跳下去,闷闷不乐的走到旁边了皇帝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母后难说话么?” “陛下少给妾身扣这样的罪名了!”云风篁冷哼道,“陛下年富力强,所以偶尔有些事情明知道您不高兴,妾身也还能自恃您的宠爱胡搅蛮缠些个的。但太后娘娘年岁已长不说,难为这些年来为袁楝娘操心操劳得还不够么?既然连皇后娘娘都难以私下与娘家兄弟照面,妾身区区一个昭仪,去跟太后娘娘提这样的要求,岂不是跟袁楝娘一样,给太后娘娘添麻烦?” “妾身既不想放过这难得的兄妹团聚的机会,又不敢给太后娘娘雪上加霜……您说妾身怎么高兴得起来?” “油嘴滑舌的没句真话!”淳嘉听着,含笑说她,“打量着朕听不出来你是在转着弯给楝娘上眼药么?今早朕去芳音馆陪母后用早膳,母后还提到你,说你知错能改,虽然性情跳脱些,终究少年心性,终归是个好孩子……结果一转头就故态复萌了?” 云风篁阴阳怪气道:“就悦婕妤的做派,还用得着谁给她上眼药?陛下若是厌弃了她,不需要任何人说任何话,治罪的理由一抓一大把!陛下若是一直由着她,天下人都来说她的不是,又有什么用?总归您是天子,您说了算!” 皇帝逗她道:“嗯,朕是天子,你就这么跟天子说话,该当何罪?” “妾身不是说了?”云风篁斜睨他,“您是天子,您说了算!” 皇帝道:“到底伺候朕一场,也不好罚太狠,要不就贬为……” 见云风篁恶狠狠的瞪着他,撑不住笑出来,“真是朕说了算?” 云风篁嘟着嘴把头转开,不看他。 皇帝自顾自的喝茶,笑呵呵的,过了会儿,她才回过头来,哼道:“太后娘娘要带后妃们去善渊观祈福。” “你想去?”皇帝不在意道,“那就去好了。那地方不算远,而且景致清幽,里头的人朕也见过,谈吐很是不俗,闲来无事去小住些日子也不错。” “人家是去祈福求子的,妾身去了做什么?”云风篁没好气道,“妾身不曾怀孕过,而且日后也不会有孩子了……去看热闹么?” 皇帝含笑听着,末了道:“爱妃虽然不曾怀孕过,但日后怎么不会有孩子了?伊御婉不是已经有孕在身?” “能一样么?”云风篁琢磨了下,觉得对于不能生的怨念实在没多少,以至于哭不出来,只得悻悻的放弃了趁机哭诉袁楝娘过分的打算,哼道,“陛下就是偏心。” “怎么不一样?”皇帝呷了口茶水,淡笑,“朕也不是慈母皇太后亲生的,可跟亲生的有差别么?” 云风篁心头一喜,倒不是为了皇帝的安慰,而是有他这句话,只要这人不曾垮台,日后她收养的皇嗣,还能不效仿淳嘉对袁太后对她? 她于是总算露了笑色:“陛下说的是。” 因为谢细流还没到帝京呢,来了之后,少不得为明年的恩科准备为免打扰他,云风篁的打算是等明年殿试结束后再设法跟这兄长照面,要是实在不方便,其实不见也没什么。 毕竟她跟谢细流的关系,也没好到 非见不可的地步…… 这当然不是兄妹俩昔年有着什么恩怨跟芥蒂,而是谢细流跟云风篁的年纪差距挺大的,他成亲的时候云风篁会走路没多久呢。虽是一个娘亲生的,其实相处时间少的很。 云风篁最亲近的兄长还是最小的胞兄谢细雨,两人共用一个西席,真正朝夕相处。 如谢细流,那都是逢年过节才一起吃个饭,平常在家里几天才在路上碰见个一回,聊天也说不到一起去论到对妹妹的了解跟体贴,谢细流其实还不如妻子小陈氏。 是故知道他没出什么岔子,云风篁其实不急着照面。 方才闹腾不过是习惯性的提要求罢了。 这会儿见皇帝没有松口的意思,也就先不说了。反正以后又不是不能提了这么着,云风篁接下来没再赌气,陪皇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到掌灯时分,顺势说定了家里送近侍进宫的事情。 皇帝在是否准许后妃跟娘家兄弟团聚的事情上推给了袁太后,对于此事倒是爽快点头,让她只管去让皇后安排。 云风篁对他的爽快很是满意,用膳时却将伊杏恩以及另外两个好颜色的宫嫔唤了过来伺候。 当然,是那俩好颜色的宫嫔伺候帝妃以及伊杏恩。 末了就借口自己今儿个身体有些不适,让皇帝领了那俩宫嫔去过夜。 然后,她让人提着灯,连夜赶去宝瑟小筑,催皇后麻溜的把人给她弄进来! 这时候已经不早了,宝瑟小筑中却还灯火通明。 云风篁进门的时候还没在意,进去之后见着满地跪着的彩衣宫嫔,方知道皇后这儿正有着事情,不觉微怔。 “懋昭仪怎么来了?”纪皇后皱着眉,端坐堂上,正听着底下一个宫嫔哭哭啼啼的诉说着什么,听到底下人禀告,就摆手让她暂时止住,让人迎了云风篁进来,不冷不热问,“莫不是又有什么事情?” “娘娘,方才陛下说……”打着淳嘉帝的旗号,说完要求,云风篁好奇的看着宫嫔们,“这是?” 纪皇后没什么表情的道:“一些琐事罢了,怎么懋昭仪静极思动,想为本宫分忧么?” “娘娘误会了。”云风篁笑了笑,为皇后分忧吗?她还真想分点儿宫权在手,可惜如今不到时候。 故此不动声色的解释,“妾身好奇罢了。” 皇后淡然道:“闻说陛下今晚在你那,你还是赶紧回去伺候着罢,不是本宫说你,这么晚了,这点儿事情你有什么等不到明日的,真等不到,打发个下人过来说一声也就是。哪有扔下陛下跑出来的道理?” “陛下今儿个召了妾身的宫里人伺候,妾身却是无事一身轻才出来的。”云风篁道,“不然,妾身哪里敢怠慢陛下呢?” 皇后闻言也没说什么,只道:“你去罢。” 云风篁于是告退。 出了宝瑟小筑,她脸上颇有遗憾。 念萱注意到,小声问:“娘娘若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咱们回头让陈竹去打听好了。” 瞧那阵仗,估计皇后想隐瞒,也不可能不透露出风声不对,皇后真想瞒,刚才也不会让她们直接进去。 然而云风篁摇摇头,叹息道:“不是这个,我只是想,要不是娘过来了,压着我改邪归正做个符合太后陛下喜好的妃子,我怎么可能这样安安静静的?” 她从进宫以来多热闹啊…… 就这么几天,还真有些静极思动了。 可惜,亲娘还在,还约了下回见,她不敢。 第一百十九章 感觉错过一万两金子! 摄于亲娘的威严,云风篁遗憾的放弃搞事情的打算,老老实实的回到兰舟夜雨阁,老老实实的安置。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念萱私下叮嘱,次日云风篁陪皇帝用过早膳,将人送走,陈竹就摆着拂尘上来禀告,说是打听到昨儿个那些宫嫔在宝瑟小筑做什么了:“玉振宫跟染湘宫没有主位,辗转得知母后皇太后要带人去善渊观求子,就一起去了皇后娘娘跟前祈求。” 云风篁笑着问:“那皇后娘娘答应了没有?” 陈竹道:“皇后娘娘起初不太肯,因为善渊观地方也不是很大,怕去多住不下。可一干宫嫔哭着跪求,皇后娘娘也觉得为难,后来奏报到母后皇太后跟前,决定给这两宫各三个名额。” 三个名额其实不算少了,此番随纪太后去善渊观祈福的后妃里,除了皇后位份最高的瑶宁夫人,也不过带上四个宫里人而已。 问题是,有主位的宫里头,带谁不带谁,自有主位做主。落选的就算心中不忿,有主位看着,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这俩宫是没主位的,之前为了参与祈福,齐心协力到宝瑟小筑央求也还罢了。 如今为了这三个名额,怕不是立马就能翻脸,当场插姐妹一刀? 云风篁所以哂道:“母后皇太后都多大年纪了,还跟宫嫔们这样计较。” “就这么一晚上过去,玉振宫就出了好几个宫嫔吃坏了肚子,卧榻不起。”陈竹不敢像她这样直言纪太后居心叵测心胸狭窄,不愿意带两宫宫嫔一起,却用这种方式挑拨离间,存心不让人家好,只叹口气,“有一个特别严重,医女连药都不敢开,刚刚禀告到皇后娘娘跟前,也不知道会不会派太医过去。” 这宫里低阶宫嫔若是没有靠山就是这样的悲催:首先生病了只能找医女,这还得主位或者皇后帮忙找,自己去寻医女,人家愿意不愿意帮忙看,那得看碰见的人心善不心善;其次医女要是看不好,那还得主位或者皇后做主,才能找太医。 但这不是说上头晓得了就一定会吩咐太医过来。 倘若觉得麻烦,一句“先让医女瞧着罢”,那么生病的宫嫔只能自生自灭。 而且这种事情哪怕后来翻出来,都不能说做主的人不对。 毕竟默认就是,太医乃是给帝后诸妃这些真正的贵人们诊治的,低阶宫嫔没有资格让他们亲自出马,压根不在他们的职权范围内。 “皇后娘娘向来宽容大度。”云风篁轻笑一声,扫一眼陈竹,淡淡道,“这么点儿小事,随口就吩咐了,不会不让太医去的,反正又不是皇后娘娘亲自去看望。” “蔡宝林不过宫女出身,淳嘉三年偶然侍奉了陛下才住了染湘宫。”陈竹心思被看穿,讪讪一笑,小声道,“哪里担当得起皇后娘娘亲自看望呢?” 又躬了躬身,小声道,“奴婢代蔡宝林谢过娘娘恩典。” 云风篁懒洋洋说:“谢本宫什么?太医是皇后打发过去的,又不是本宫。” 她知道这蔡宝林多半跟陈竹有什么关系,不然也不会趁着禀告的时候提起来,遂问,“你们以前一起共过事?” “奴婢才进宫时跟着的师傅十分严厉。”陈竹低头道,“那会儿蔡宝林是吴嫔跟前伺候的,吴嫔为人谨慎小心,对身边人也好,所以她日子过的不坏……见奴婢年纪小,常有照顾。后来吴嫔没了,蔡宝林被分到淑妃娘娘宫里头。没多久,不知怎的,就服侍了陛下……” 说到此处,他迟疑了下,复道,“宫里头都说淑妃娘娘仁善,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反正蔡宝林侍寝过后,按着规矩该是采女的,可淑妃娘娘似乎 帮忙说了话,最后给了宝林。但后来陛下再没提过她,就一直是宝林,直到现在。” 云风篁嗯了一声说:“既然是淑妃推荐给陛下的人,怎么会在染湘宫?” “说是蔡宝林的位份定下来的时候,说到住处,淑妃娘娘跟陛下说笑,提到染湘宫的一处景致跟蔡宝林闺名里重了字,可见有缘。”陈竹道,“淑妃娘娘就说,那地方合该是蔡宝林的……陛下对这种事情向来不是很在意,随口答应了。” “对了,吴嫔是谁?怎么没有的?”云风篁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问,“本宫进宫也算有些日子了,却没听说过?” 陈竹叹口气:“那是陛下大婚时候,连同诸礼聘的贵女们一块儿进宫的采女之一。奴婢斗胆说一句,论美貌比娘娘也只差一点儿了!性情也是温顺体贴,不争不抢寡言少语的那种,宫里头不说人人喜欢她,总归没什么厌恶的。” “约莫是这个缘故吧,陛下那会儿除了悦婕妤还有淑妃处,去的比较多的就是她那儿。” “然后淳嘉二年的中秋家宴上,莫名其妙冲撞了悦婕妤,被悦婕妤当众打了七八个耳光不说,还叫人将她拖到斛珠宫,扒……扒光了外裳扔进荷花池,叫宫人拿了弹弓,用弹丸打她取乐。” 这番折辱并不致命,吴嫔当时没死。 闹到后半夜,中秋宴散了,皇帝照例去中宫留宿,是已经回到春慵宫的袁太后得知消息,命近侍蘸柳赶过去阻止,拿了衣裙叫吴嫔换上,好言安慰了一番送回住处。 因为当时很晚了,袁太后精神不济,也是怕闹大之后侄女儿要受重罚,打算次日再好好处理的。 结果吴嫔回去了沐浴更衣,换了套簇新的衣裙,挥退左右,直接一根绳子将自己挂在了房梁上。 云风篁笑着道:“这悦婕妤挺会玩啊。” 陈竹吃不准这主子的心思,赔笑道:“悦婕妤也就能拿捏一下吴嫔那样的苦命人,碰见了娘娘这等福泽深厚的,可不是只能自讨苦吃了?” “你去看着点那蔡宝林罢。”云风篁瞥他一眼,笑了笑,“若是皇后不给她传太医,你就自己去太医院那边用本宫的名义传话……开销也记本宫账上就是。” 陈竹连忙谢恩。 云风篁又问:“悦婕妤回去之后竟然一直安安静静的么?” “也不是没闹,只不过是跟瑶宁夫人闹内讧了,慈母皇太后都差点没圆场下来。”陈竹小声说,“瑶宁夫人此番决定带人随母后皇太后去善渊观祈福,好像也是想趁机避一避她。” “瑶宁夫人也是想不开。”云风篁乐道,“找谁合作不好,找袁楝娘?” 做袁楝娘的队友有多惨,看袁太后跟淳嘉帝就知道了这么明晃晃的拖后腿的战绩在,顾箴也是傻了,竟听她的一块儿到兰舟夜雨阁找麻烦。 这不,麻烦没找成,反而落了一身的不是。 不过云风篁也觉得奇怪,“袁楝娘只跟瑶宁夫人闹,竟然没跟太后提本宫吗?” 陈竹笑着道:“奴婢想着她就算想提,又哪里有脸提呢?娘娘给她做脸,说她这些日子在芳音馆都是为了伺候慈母皇太后,结果她私心里却是觉得是在芳音馆叫慈母皇太后抱病照顾她的……纵然慈母皇太后慈爱,但陛下也是纯孝,若知她这般对待慈母皇太后,岂能不生气?” 云风篁意外道:“陛下平素对这青梅可是宠得很,本宫调侃几句都不让的,话赶话的那么几句,她有什么好怕的?无非说本宫蓄意谋害她就是。” 反正她跟袁楝娘互相攻讦不是一次两次,太后母子心知肚明她们之间的恩怨,以及都巴不得对 方不得好死的心情。 “其他事儿也还罢了,涉及慈母皇太后,陛下却也不许悦婕妤太过胡闹的。”陈竹小声说,“奴婢听人说,悦婕妤才进宫的时候,被皇后娘娘教训了,那会儿许是年轻受不住,跑慈母皇太后跟前大吵大闹,将满屋子瓷器都砸掉了……后来陛下知道后,直接问她要不要送她回去扶阳郡?” “后来还是慈母皇太后主动表示不介意,这事儿才不了了之……” “那之后,悦婕妤在慈母皇太后跟前虽然想闹还是闹,却也不敢太过分了。” 云风篁回忆了下自己进宫以来所了解的袁楝娘,还真没看出来她在慈母皇太后跟前的“不敢太过分”。 不过陈竹年轻,之前地位也不高,辗转听到的消息八成也是添油加醋的版本。 她揣测淳嘉应该为袁太后警告过袁楝娘,以至于袁楝娘不敢让皇帝知道她对袁太后的不孝虽然满宫里就没有一个认为她孝顺过袁太后但从袁楝娘迄今的行为举止来看,皇帝警告的方式恐怕也是委婉的含蓄的。 袁楝娘只怕压根不觉得是被迫尊重袁太后,而是为了她爱的霁郎所以维护袁太后。 当然这不关云风篁的事情,她也懒得管人家青梅竹马之间的官司,却琢磨起了淑妃、吴嫔还有蔡宝林这三者之间的关系。 表面上看起来,淑妃跟吴嫔是没有直接联系的,蔡宝林也是在旧主没了之后,恰好被分配到彤霞宫,又恰好伺候了皇帝,继而分到染湘宫,从此与淑妃没了瓜葛。 但云风篁不相信会这么巧淑妃又不是她云风篁,出身尊贵,位份高,一进宫就是四妃之一,陪嫁大把。 以她的位份,入宫之后服侍的人更是浩浩荡荡。 就算皇帝去彤霞宫的时候她恰好身子不适,要推荐其他人代为侍寝,不说彤霞宫的众多宫嫔,就说她左右宫女,选谁不好选一个后来人? 就算蔡宝林生的格外美貌……但这种可能性其实不是很高。 因为从皇帝临幸比较多的吴嫔,以及目前在低阶宫嫔里比较得到皇帝垂青的伊杏恩,还有同样从低阶宫嫔升起来的云风篁自己来看,皇帝对袁楝娘是不是真爱、有几成真爱且不说,他毫无疑问是喜欢美人的。 而且经过宫廷的熏陶,他眼光还很刁钻,一般的美人他根本看不上。 蔡宝林如果容色真的特别出挑的话,做了宫嫔之后怎么会再也没侍寝过,几年过去了还是宝林? 所以在云风篁看来,淑妃推荐蔡宝林侍寝成为宫嫔这事儿就透着古怪。 就她所了解的淑妃的脾性,她不相信这是一时兴起,八成有什么打算。 而且蔡宝林被安排在染湘宫这么些年一直不声不响的,要不是这次着了道儿性命垂危,偏生陈竹跟她有旧过来提起……后进宫的妃嫔固然一无所知,纪皇后等人怕都想不起来了。 嗯,陈竹跟蔡宝林有旧? 也许这也是淑妃安排的呢? 云风篁目光闪了闪,心道,既然淑妃去了,同为云氏姐妹,淑妃生前未用上的那些安排,合该由她这个族妹代为继承是吧? 她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淑妃这种大婚时候进宫的老人,又是翼国公的嫡女,在宫里这么些年,能不留几手?淑妃自己死了用不上了,可云风篁不一定用不上啊! 早知道,当初人才没的时候,就该借着同族姐妹这层关系,将彤霞宫近侍弄几个过来,好生挖掘下。 当然这也是她当时还抱着及时行乐随时去死的心态没在意。 这会儿想想,简直错过一万两! 第一百二十章 乐春会晤 翼国公府在绮山的别墅唤作咸歌别院,取前朝“咸歌太平日,共乐建寅春”,正堂就顺理成章是乐春堂。 乐春堂临水而筑,引山溪潺潺,萦绕四周,只留了汀步石出入。 这季节荷花开的正好,荷香夹着水汽儿,充盈满室。 云钊负手立于窗前,远眺山林,忽然就想起了长女小时候的一点事情。那时候先帝孝宗刚登基,他是托孤重臣之一,忙的不可开交。 纵然来避暑,也无暇前往后院。 云霜腴彼时年岁还小,思念父亲,趁翼国公夫人不注意,偷偷溜到乐春堂探头探脑,结果不当心掉下了溪水…… 他那时候总觉得等忙过了这么一段,等天子地位稳固,生杀予夺御极宇内,他也就能对得起神宗皇帝的托付,挂印而去,用余生补偿妻子儿女。他以为来日方长,所以得知消息后,竟只命人将云霜腴送回后院,交与夫人看顾。 甚至事后得知云霜腴着了凉,发起热,却因行宫之中孝宗与邺国公起了冲突,匆匆而去圆场,不曾前去探望。 翼国公夫人为这事儿是怨他的,也怀疑他不重视嫡女。然而云霜腴却总是帮着父亲说话,她奶声奶气一本正经试图说服翼国公夫人的样子翼国公只偶然见过一次,其余大抵是女儿入宫之后,妻子偶尔的念叨里。 其实云霜腴并不想进宫,但云氏一族从开国就是重臣。 神宗皇帝驾崩的时候,将孝宗皇帝托付给了云钊。 可是孝宗郁郁而终,到死都没做过几件顺心的事情云钊所以一直觉得对不起神宗跟孝宗,他曾在神宗皇帝的病榻前发誓,一定会辅佐好孝宗,结果孝宗连个子嗣都没有。淳嘉帝虽然不是孝宗的亲生骨肉,可正式过继的嗣子,终究是孝宗的后人。 那时候淳嘉才来帝京登基,孤儿寡母势单力薄,后宫从太皇太后到母后皇太后再到纪皇后,都是纪氏女。 可想而知他们母子在宫里该多么艰难。 纪氏打着太皇太后的旗号,以新君年少,宜先入学而不是贸然临朝的借口,根本不让皇帝接触政事。长此以往可想而知,诸臣连跟皇帝递个话都不成,遑论日后拥护天子? 这种情况下只能送亲生女儿入宫,以沟通内外。 云钊恪守这般时候的规矩,尊重正妻,重视嫡出,侍妾通买卖,对于庶子庶女的情分向来不深。他起初是想让庶女入宫的,可平素内宅全权交给正妻,从不过问。等需要送女儿进宫里去了,才发现几个年岁合适的庶女,都在严苛的规矩下养得畏畏缩缩,难成气候。 若是进了宫,怕是在三代纪氏女的手底下走不出几个回合去,徒然送人头。 正为难的时候,云霜腴站了出来,主动提出为父亲分忧。 云钊惆怅的想,如果不是进了宫,这个嫡长女会怎么样呢?她会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婿,为他生儿育女、孝敬公婆、友爱手足,这些对于云霜腴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翼国公府的权势,她会过的很好。 逢年过节还能带上儿女回国公府省亲。 那些外孙外孙女会跟小时候的云霜腴一样,偷偷摸摸跑来乐春堂附近,在及膝的溪水里嬉戏打闹,将安安 静静的正堂吵的一团嘈杂。 然而云霜腴进了宫,纵然咸歌别院跟绮山行宫近在咫尺,却从此再也难以踏入一步。 她也怀孕过,但没成形就小产了。 对诸太后孝敬,对皇帝的弟妹和气……最终却还是香消玉殒,至今都不知道是什么死的? 云钊理解淳嘉的难处,虽然消暑宴后这位开始亲政,到底纪氏当权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皇帝现在远远没到一言九鼎生杀予夺的地步,按照他所处的环境,他做的其实很好了。 可云钊仍旧觉得难言的悲怆。 云氏一脉在前朝时候就有着封爵,神宗托孤的时候专门给他改封了翼国公。 ……是希望他能够为新君羽翼。 他迄今都在努力着,最惶恐去了地下无颜面对先帝,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然而他以后见了云霜腴,难道就能面对么? “国公爷,江夫人来了。”下人的禀告打断了云钊的思绪,他合上眼,定了定神,睁开时,已然一片冷静,沉声吩咐:“请!” 江氏领着小陈氏跟清人踏入乐春堂,一眼看到高踞上首的翼国公。 这位国公爷算着年纪比她还小两岁,江氏仍旧满头乌发,翼国公两鬓却已现霜白。 是长年操劳国事所致,还是不久前的丧女之痛……江氏心里淡淡的揣测着,上前行礼。 翼国公语气平静的叫了起,又请她坐下,旋即和气的询问江氏在咸歌别院住的可还适应?有什么要求尽管跟翼国公夫人说,下人怠慢了也尽管提。 “此番乃是与国公爷告辞的。”江氏笑了笑,说道,“家中小儿及诸子侄读书多年,一直踌躇不敢下场会试。前两日陛下为贺慈母皇太后,特许开恩科,子侄徘徊多年,终于鼓起勇气动身,不日就将抵达。这些日子,民妇婆媳已然十分打扰府上,哪里再能让他们也来叨扰府上的清净呢?” 看似寻常寒暄,其实不动声色之间已然过了一招:翼国公一上来就慰问客人,客气之余,不乏有着借助主人身份对江氏进行心理上压制的用意。他本来就位高权重,这会儿江氏婆媳住人家的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又哪里来的资格对主人家不敬? 若是江氏心智稍弱,说不得气势被夺,接下来也只能被翼国公牵着走了。 索性她来之前就考虑过,直接说正打算搬走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提到她的子侄们将参加明年的恩科,而且,马上就到以北地跟帝京的距离,如果江氏是恩科消息才出来的时候就通知的话,只怕消息如今还没传回去呢! 所以江氏的子侄们,只可能是早就料到明年有恩科,提前动身! 这点对于熟谙庙堂的人来说不难猜,消暑宴后皇帝亲政,看似赢了一局,但扶阳王一脉几代单传,皇帝生父早丧,没有叔父兄弟乃至于姐夫辅佐,母族袁氏曲氏都不足以在庙堂上声援他。 单靠翼国公府独木难支。 最迅速最便利的充实实力方法,就是开恩科,火速录取一批门生,以丰羽翼。 实际上不止谢氏子弟,从皇帝亲政的消息传开起,举国都有许多士子,紧赶慢赶的来帝京 要是猜错了皇帝没能争取到加开恩科也不过白跑一场,要是猜对了,那说不得就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 毕竟这种忽然加开的恩科,很多士子因为路程远、消息接到的晚,压根来不及参加。 这样已经间接淘汰掉一批竞争对手了,遑论中榜之后,寻常时候,新科进士也都是以观政为主,外放也都是县令起步,不会让他们轻易接触到真正的核心权力。 可如今皇帝急需人手,肯定不会让他们慢悠悠的熬资历这点参见孝宗时候的韦长空,天子亲自保驾护航,变着法儿的提拔。 对于绝大部分士子来说,这绝对是天上掉馅饼,可遇不可求。 翼国公这些日子给不少心腹透过口风,当然纪氏、摄政王之流肯定也没少做动作。虽然这是当今天子头一次真正亲自主持的春闱,但顶着天子门生的一群人里最后有多少忠诚于天子,君臣之间还有一场较量。 但谢氏按理来说不属于这种先知先觉的人家,他们只是地方上的大族而已,在庙堂上压根没人。 如今却能够参与进来,可见族中有着窥一斑而见全豹的人才。 绝非寻常乡野人家。 翼国公目光微凝,抚了把颔下短髯,微笑:“久闻夫人贤德,族中子弟,必然也是芝兰玉树。算起来大家都是亲戚,令爱更是过继与我云氏,两家怎么都不是外人。既来帝京,何必还要见外的另择他处?就在敝府,也方便有个照应。” “国公爷谬赞。”江氏柔声解释,“谢氏久在边塞远地,礼仪疏漏,族中小儿顽劣,野性难驯,恐怕冲撞贵府。说起来,这些日子,已然给府上添了不少麻烦……” 双方接下来就谢氏子弟要不要借住国公府进行了一番客套寒暄,末了,在江氏的坚持下,仍旧决定过两日就搬出去她已经在附近买了一座别院,并且派人前往帝京物色合适的屋子等回去帝京之后,汇合了谢氏此番下场的子弟,再一起到国公府拜会。 敲定这事儿后,互相吹捧了一番对方子女的聪慧机敏、孝顺体贴,翼国公看看时间差不多,也就端茶送客。 江氏回到客院,早就等在这儿的谢氏赶紧迎上来问:“怎么样?” “已经说定了。”江氏对她点点头,安抚道,“国公爷愿意见面就肯定打算谈,否则以国公府跟我谢氏之间权势地位的悬殊,他若不愿握手言和,何必多此一举?” 其实事情也没这么简单,之前淑妃去后,韩氏婆媳到兰舟夜雨阁跟云风篁会面,那叫一个仓皇灰败。结果转头云栖客就差点一刀宰了云风篁这种大户人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玩的向来娴熟。 江氏自己就是这种人,当然明白翼国公今日暗示的和解不一定可靠,也有可能是为了稳住她,方便私下下暗手。 不过这没关系,她既不信任云氏,也不打算当真就这么善罢甘休翼国公夫妇忘不掉嫡长女的死,她还揭不过自己女儿被坑进宫还失去生育能力呢! 她要的只是翼国公的场面上表态,然后好给自己女儿改人设而已。 此刻三言两语敷衍了谢氏,将人打发走,复问留守的清都:“给风篁的人都齐了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公主婚事 两日后,兰舟夜雨阁,云风篁看着面前的八人,心中十分满意。 亲娘还是爱我的。 清字辈的大丫鬟,江氏这回远道而来统共就带了两个,结果清人跟清都送了进来不说;候补清字辈的二等丫鬟也给了四个,分别叫做红萼、丹萼、赤萼跟朱萼;此外还有江莱、谢横玉俩妈妈,是她这儿急需的生养过来人这阵仗基本上将江氏此番远来带的人手里能干的一网打尽了。 “因为之前动身的仓促,夫人轻装简从赶路,身边人手也不多。”清人还解释,“而且夫人觉着,咱们到底一向在北地,对于宫廷情况不是很了解。娘娘要补齐近侍,也该用些在宫里伺候日子久的,多少懂些忌讳,也能带带婢子这些人……若娘娘觉得还有什么欠缺的,日后递了话出去,家里再想法子。” 又补充,“因着十三公子他们来帝京赶考,接下来纵然夫人会回去北地,十三少夫人却肯定会留下来的。” 云风篁颔首:“都听娘的。” 这八个人她都不陌生,如江莱跟谢横玉,一个是江家家生子,一个是谢氏家生子,都是看着她这位嫡小姐长大的。清人清都更是打小照面次数比几个胞兄还多。唯一略疏远些的,就是红萼丹萼朱萼赤萼四个,但也算眼熟。 如此名字都是喊惯了的,也懒得再改,稍作寒暄,就说起正事:“本宫这儿其他还好,虽然自从皇后娘娘专门拨过来的两个近侍相继出事,颇有些手忙脚乱,总归勉强应付了下来。就是伊御婉,这是怀了皇嗣的。偏本宫跟她都年轻,也不懂什么。这些日子就是听着太医还有回忆从前娘体贴嫂子们来,这事儿却得两位妈妈多上心了。” 江莱跟谢横玉异口同声说是分内事,短暂的商量了下,决定让江莱去伊杏恩跟前伺候,就近照顾这位给她家小姐生儿育女的宫嫔。 而谢横玉则留在云风篁身边提点。 至于其他人,清人清都理所当然补了熙乐熙景的缺,又从小宫女里提拔了两个瞧着机灵会来事的,改名清许跟清寒,补齐了四个大宫女的名额。 至于原本领大宫女的流虹同念萱,叫江莱跟谢横玉一个人一个瓜分了实际上云风篁早就觉得这两人不适合做近侍,念萱就不要说了,忠心有余而能力不足,但懂得药理跟一些浅显的医术,给江莱这个要去服侍伊杏恩的妈妈打下手最合适。 至于流虹,这人会到云风篁跟前颇有些因缘巧合,云风篁也吃不准她同皇城司有没关系,有多少关系。但观其行事,只能说中规中矩。为人又是沉默寡言,哪怕被提拔成近侍了,也没有多少主动跟主子靠拢的意思。 不管这是性格造成的,还是主观上不愿意同云风篁亲近,总之云风篁要不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一早不会忍她了。 如今得了娘家赞助,却也不好直接把人赶走,到底是在小蓬莱帮过她的人,当初也是打着这个旗号跟皇后要人的。结果娘家才送了人进宫,就将人下了一等大宫女,还没个好安排,未免显得过于刻薄寡恩了。 故此让谢横玉带着,一来便于监视;二来这是云风篁亲娘跟前来的妈妈,还是绚晴宫迄今唯二的过来人,日后必然也是要伺候有孕宫嫔、进而照顾皇嗣的。流虹给她打下手,说不得往后就能做皇嗣身边人,这怎么也不能说云风篁 对她不好了。 这一番人事变动,兰舟夜雨阁少不得忙乱上些日子毕竟清都等人虽然能干,之前一直在谢氏这么个偏安一隅的大族里头做事情,接触的人家里,最高的也就是谢氏而已。这会儿忽然进了宫,需要学习跟适应的多了去了,还得跟陈竹等宫侍互相磨合,了解绚晴宫的具体情形…… 饶是云风篁在陈竹等人面前威望足够,让他们不管愿意不愿意,都不敢跟新来的心腹们作对,彼此都算配合,前前后后也花了七八日光景,兰舟夜雨阁内外才有些样子。 这时候纪太后都带着去善渊观祈福的人回来了。 按照规矩,太后出入,之前留守行宫的妃嫔合该前往宫门口迎接。 然而云风篁听着太后回来的时辰,正打算挑一套衣裙头面呢,纪皇后就打发了人来告知,让她不必去了。 理由是纪太后路途劳累,凤辇不在门口停,直接回去住处,故此免了众人请安。 云风篁会信这话才怪,她面上和和气气的打发了皇后跟前的小宫女,转头就跟清都清人说:“怕是此番祈福出了什么岔子。” 清人抿嘴笑:“听小陈总管说,出发前玉振宫跟染湘宫的宫嫔们就闹了一场,纵然最后有六人脱颖而出跟了去……能在行宫闹,也能在道观闹呗。只是婢子有些不解,听闻纪氏三代凤主,都不是绵软的性儿。母后皇太后何等身份,难不成还弹压不了几个宫嫔?” “约莫不是宫嫔,是妃子之间闹上了?”清都猜测,“瑶宁夫人似乎也不是好脾气呢?” 云风篁摇着团扇笑:“那顾箴的确不是什么好脾气,不过也算不得无理取闹……贾婕妤陆婕妤魏婕妤这三个,没有相当的原因,怕也不敢贸然挑衅她。罢了,咱们在这儿猜来猜去,还不如使人打听下呢,毕竟这回去了这么多人,没准就有消息传出来的。” 结果陈竹受命出去兜了一圈,还真打听到了! 而且要不是打听到,云风篁主仆万万猜不着缙云公主要跟纪明定亲了! 纪太后对外的说辞是他们情投意合两小无猜这回去善渊观请观主给公主算姻缘,恰好应了纪明,而公主也愿意,所以顺理成章的定亲。 但陈竹小声说:“听去祈福的人私下透露,这都是幌子。乃是因为公主殿下外出游玩,彻夜未归,被发现时,正与那纪明在一起,孤男寡女的……太后气得在善渊观里直接病倒了,为保公主名节,这才强撑着按时回来。” “竟有此事!”云风篁大为意外,虽然她之前就晓得,明惠、缙云以及纪明之间的关系颇为尴尬,明惠一心一意爱慕纪明这表哥;纪明却以貌取人的紧,对嫡亲表妹明惠不甚感兴趣,更爱逗弄美貌的缙云公主;缙云公主呢,对纪明的撩拨也不算无动于衷,可她年纪虽然还没云风篁大,久在宫闱却也不傻,知道自己虽然也是纪太后跟前长大的,却压根不能跟明惠这亲生女儿比。 反正在云风篁看来,缙云公主就算喜欢纪明,在明惠公主母女明确放弃纪明之前,也不会做什么的。 甚至纪明主动找她时,她还会刻意回避,免得惹了嫡母不喜。 这会儿怎么会弄出这样的事情来? 最关键的是,纪明之前因为皇帝落水之后彻查“行 刺”之事,与兴宁伯的侄子袁棵一块儿下狱,后来虽然在两家长辈的哀求、以及皇帝的思虑下得到释放,却也立刻被海西侯带回帝京闭门反思……何以忽然出现在绮山不说,还跟公主在外相处了一晚? 云风篁想了想,就问陈竹,“可知道明惠公主殿下如今怎么样了?” “一直没露面,说是在道观祈福时吹了冷风病倒了,所以在养病。”陈竹神情微妙,“就是缙云公主殿下跟纪明那事儿出来后的次日早上病的。” 这可病的真是巧。 主仆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云风篁没什么诚意的叹口气:“可怜的公主殿下。” 其实叫云风篁说,站在公主的立场上,不管是哪位公主,嫁纪明有什么好的? 不说如今纪氏已现颓势,就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天子尚且战战兢兢,何况公主?过门之后别说摆金枝玉叶的款,不被纪氏压着磋磨就不错了尤其纪明身为嫡出幼子,就云风篁跟他的几次接触来看,这位是个被捧着长大的主儿,压根不懂得体恤人。 这从他三番两次当众嫌弃明惠公主就看得出来,他心里对于皇权压根没什么敬畏。 孝宗骨血在他眼里并不值得敬畏,倒是他自己很需要我行我素的自在,一点儿也容不得别人违逆他。 不然纪太后这亲娘会不成全了亲生女儿的心愿? 如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缙云公主以及纪明这对有情人如愿以偿……反正在云风篁看来这对明惠公主是件好事。 当然明惠公主自己未必这么想,这个云风篁就不管了。 这又不是她女儿,再怎么哭天喊地她也不心疼。 这要是她女儿,她早就学江氏大耳刮子扇过去了朝野上下多少青年才俊,有你这么眼瞎的么! 不过这天皇帝过来后,云风篁仍旧旧事重提:“陛下当初说,不欲明惠公主殿下下降纪明,如今这事儿可算成了!妾身是不是该恭喜陛下?” “纪明志大才疏品行不端。”淳嘉闻言,微微笑着,面上是惯常的温文尔雅,语气却透着凉意,说道,“何德何能尚公主?” 云风篁一怔,道:“可是行宫之中已经传遍……” “朕刚才已经叫人将诋毁公主名节的宫人杖毙了。”淳嘉漫不经心的摆摆手,“爱妃素来聪慧,可别叫区区谣言迷惑了才是。” “……是。”云风篁心道这会儿纪太后的脸色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嗯,这么着,难道是纪太后故意将缙云公主撮合给纪明的? 只是太后为什么这么做? 难不成是顶不住明惠公主痴心不改的央求? 她稍微走了下神,忽听淳嘉说道:“不过明惠她们有这点大,婚事的确该相看起来了。也是朕这做兄长的疏忽,见母后她们没提,也就没说。未想就被奸人惦记上了……未知爱妃可有什么建议?” 我? 云风篁愕然,我给公主们建议驸马么? 陛下您怕不是对妾身有什么误解? 妾身在帝京三年,要是够资格了解配得上尚主的贵胄子弟,还用得着主动讨好个国公府庶女??? 啊等等…… 她推辞的话才到嘴边,忽然想到一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尚主之议 云风篁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道:“妾身没进宫前久在宫闱,对于帝京的青年才俊却没什么了解。不过过几日妾身娘家兄弟即将抵达帝京,他们都是来应考的,落脚之后来往的想必也是芝兰玉树,若是陛下许妾身与他们稍作团聚,兴许可以打听下?” 淳嘉淡淡“嗯”了声:“爱妃少年离家,跟骨肉亲人许久未见,也是可怜,虽然宫里头向来没有这样的规矩,但朕特许这一次罢。” 皇帝这晚兴致不怎么高,说了这事儿也就让摆膳,完了安置云风篁特特安排了云卿缦侍寝,皇帝闻言微微皱眉,似乎不太喜欢云卿缦,不过到底没说什么,喝完茶就去了云卿缦屋子。 “娘娘,这事儿有些麻烦,咱们还是不沾手的好。”他走后,清都等人上来伺候,小声跟云风篁说,“毕竟明惠缙云两位公主殿下都喜欢那纪明,陛下强行拆散他们也还罢了,到底是金枝玉叶,下降了其他人却过的心里不痛快,能不怨上您?到时候只怕驸马家里伺候的艰难,也要怪您多事。” 云风篁呷了口茶水,安然道:“躲开干什么?” 她示意两人去检查一下门窗防止被人听壁脚,末了小声道,“我倒是希望家里这次来的几位兄长争气点儿,能够入了陛下的眼,成功尚主呢!” “尚主?”饶是清都清人一向知道自家这位小姐颇有城府,闻言也不禁一惊,异口同声道,“这怎么可能!” 这不是她们小看谢氏,可当初翼国公世子云栖客想娶云风篁,翼国公夫妇尚且瞧不起谢氏,死活不答应呢! 哪怕天家公主嫁谁都是下降,可按照本朝约定俗成的规矩,驸马一向只在重臣勋贵家的出色子弟里选择扃牖北地的谢氏,从国朝以来,最显赫的官员也不过是知府,那还是偏远的下府。 这么点儿底蕴在地方上坐镇已然足够,想让天家公主下降怕不是想多了? “怎么不可能?”云风篁眯着眼,轻笑一声,“这要是陛下亲政之前,不用你们说,我也不会做这种白日梦!可如今满行宫都传开了缙云公主殿下同纪明的事情,陛下却还是打算棒打鸳鸯,可见公主们的婚事,他是要自己拿在手里的。” “陛下日理万机,后宫一向托付皇后,等闲不多过问,你们觉得他为什么要亲自做主几个公主的终身大事?” 清都跟清人对望一眼,若有所思。 云风篁微微颔首:“自然是为了他自己!” 她正色道,“当年纪氏选择陛下出继先帝,乃是看重扶阳王一脉单传,陛下连个能扶持他的长姐都没有。这会儿陛下好容易占据了点上风,恩科都开出来了,几个妹妹也相继长到了可以下降的时候,他怎么能不加以利用?” “可是昆泽郡主也还罢了,毕竟是陛下生母圣母皇太后抚养长大的。”清人沉吟,“但三位公主殿下,都是母后皇太后跟前长成,而且与陛下名为兄妹,实际上血脉已远……” 云风篁说道:“这个没有问题。除了明惠公主是母后皇太后的亲生女儿,很难抛弃生身之母站到陛下这边来之外。缙云公主跟蓬莱公主,都不是母后皇太后亲生的。纵然这会儿心向母后皇太后,等下降之后,有了自己的公主府,有了子嗣,天长日久的,你觉得她们还能继续一心一意为母后皇太后、为纪氏考虑,而不是为自己家考虑?” 最重要的是,“母后皇太后并非将庶女视若己出之人,这点即使 咱们这样今年才进宫的人,都能够看出来。将心比心,你觉得两位公主,对母后皇太后,能如姐姐当年对母亲一样掏心掏肺?你们进宫的晚没看到,三位公主里其实缙云公主容貌最出挑、性情最伶俐,可只要明惠公主殿下在场,她都会下意识的掩藏自己,不敢抢了明惠公主殿下的风头。” “本宫私下瞧着,缙云公主跟蓬莱公主之间,关系其实更密切,约莫就是同病相怜的缘故。” “而且这两位公主的生身之母都还在世,她们这些年来在母后皇太后手底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就是为了女儿?两位公主没下降的时候,她们自然要教导公主取悦母后皇太后,免得婚事被算计。若是下降了,你看她们还会继续教着女儿为母后皇太后做牛做马么?” “母后皇太后可不是两位公主能够仰赖一辈子的依靠!” “尤其这次,虽然咱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善渊观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母后皇太后何等身份地位,即使缙云公主跟纪明当真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来,她想瞒,当真瞒不住?” “此番祈福的妃子就那么几位,都是有分寸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其他宫人宫嫔虽然众多,为着金枝玉叶的名节,有什么不能杀的?!” “这要是明惠公主做的,怕是只字片语都不会流落出来单这一件,就算缙云公主愿意谢她嫡母成全呢,缙云公主的生母吴太嫔,怕是都要怀恨在心!” 毕竟即使是公主,婚前弄出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过夜的事情来,难道就好听么? 缙云公主兴许沉浸在夙愿得偿的欢喜里反应不过来,她亲娘吴太嫔但凡脑子没进水,不恨死了纪太后才怪! 当然云风篁对于公主母女的心情并不关心,她想的是:“陛下不想让纪氏子弟尚主,一个是希望借公主们的婚事,笼络人心;第二个就是不欲为纪氏增添声势……但公主们的确到了婚配的年纪,就算陛下拦了这一回,也不可能一直盯着,所以只能亲自物色驸马人选,将事情敲定,彻底绝了有些人的心思!” “他如今已然亲政,如果想在贵胄子弟里挑选驸马的话,其实自己出面,找借口召见什么的,比本宫这等后妃来的便利。如今却托付了本宫,显然是打算在新科进士里选择了。毕竟他堂堂天子,拨冗见些重臣勋贵的子弟也还罢了,总不能挨个召见士子罢?此举非但琐碎麻烦,传了出去还容易叫人怀疑明年恩科的公正性。” 而且云风篁揣测皇帝想要的驸马,不仅仅是新科进士,出身太好的估计也不要。 这是汲取前朝韦长空的教训。 韦长空出身名门,自幼有着神童的名声,于是虽然孝宗百般抬举,他在关键时刻一走了之,纵然从此为人所诟病,却还是全身而退,迄今名望不堕。 淳嘉又不是傻子,这会儿要丰满自己的羽翼,怎么还会选择这种有着跟脚的主儿? 他肯定会从寒门微户里选,越是举目无亲的越好,如此提拔上来的人没有雄厚家世依仗,想平步青云大权在握,只能紧紧靠着天子的赏识。 一旦天子落魄了,他们也不得好。 这般利益紧密联系,却比什么赌咒发誓都来的可靠。 云风篁一番分析,清都清人眼睛逐渐发亮:“咱们谢氏在北地号称大族,然而跟帝京这些名门望族比起来可算不得什么!说是寒门也不为过……” “可惜咱们十八公 子刚刚娶妻。”清人有些遗憾,她说的十八公子是谢细雨,云风篁最小的胞兄,“但此番前来应考的公子里头,十一公子跟二十一公子,都是未曾婚配的,且生的俊秀挺拔,堂皇体面!” “十一哥……”提到这个二伯家的嫡出堂兄,云风篁神情有些微妙,欲言又止了会儿,苦笑道,“过两日设法将这话传给娘罢。” 她这十一哥谢芾的确生的俊秀挺拔、堂皇体面,而且课业出色,甚至比谢细流还胜出一筹。只是性格么…… 堪称北地风流第一人。 那边稍微像点样子的秦楼楚馆,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他之所以一直没成亲,就是因为不想有个妻子来管着自己,为此跟父母逼婚的争斗简直可以写成一百回的话本当初云风篁离家,他还主动自告奋勇想护送堂妹来帝京来着。 当然他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来帝京女票…… 严格来说,是为了见识一下沿途的花花草草,顺势在帝京醉生梦死一场…… “陛下对三位公主还是有些怜惜的,就算为了不让人说他亏待孝宗亲生骨血,想必也不会考虑十一哥这种。”云风篁思忖再三叹口气,说道,“还是让娘多叮嘱叮嘱二十一哥罢!” 不过谢氏二十一公子谢无争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就记不太清楚了,这位兄长是大房子弟,其母就是被江氏不动声色夺了冢妇之权的谢氏长媳,两房的关系不免尴尬,向来少来往。 云风篁跟谢无争纵然年岁仿佛,但一来母亲之间有芥蒂;二来男女有别玩不到一起。从小就只在逢年过节一块儿到长辈跟前请安时才照个面寒暄下,平常了解对方的消息基本上靠出了什么篓子听热闹。 然而谢无争似乎一直平平淡淡的,反正云风篁在家里时是没听说过他的掌故。 但不管怎么说,在自己四个胞兄都已经婚娶,不可能尚主的情况下,堂兄里头谁做驸马对云风篁来说都无所谓就算谢无争的亲娘跟江氏不和呢,到底一家人家族里出了驸马,抬升的是整个家族的门楣,谁都是受益者。 如果皇帝跟公主看中了谢无争,云风篁是绝对不会破坏的,而且会全力以赴的帮忙。 当初谢风鬟出事,谢氏大房两位嫡女统统进了家庙,做父母的当然气的要死,可也没有说拦着不让云风篁到帝京待嫁……谢氏人口众多,要说上上下下都是一条心那当然不可能,不然江氏也不会跟长嫂争权,云风篁小时候也不会被撺掇着同谢风鬟争宠。 但能够兴盛到现在,大事上头还是会齐心协力,而不是为了私怨互相使绊子的。 云风篁将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都梳理了一番,让清都清人出宫的时候带给江氏是的,宫女是可以出宫的,比妃子们见娘家的频率还高些,一个月可以出宫一整日。然而云风篁之前的近侍都不是自己人,这份体恤基本上用不上,因为她根本没什么事情找谢氏蓝氏的。 如今江氏还没回去,清都清人一行人来了,却是方便多了。 “娘娘,刚才宜子药熬好了。”正说着,楼梯上传来动静,旋即谢横玉走进来,说道,“婢子所以给云容华那边送过去,结果您猜怎么着?鹿芩台的人慌慌张张跑过来,说是那边的赵承闺不好了!” “……”云风篁怔了一下,微微皱眉,“怎么又是贵妃那儿出这种岔子?” 就问,“陛下过去没?”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云风篁:有点不妙啊! 淳嘉当然要过去了,郑贵妃又不是袁楝娘,有事没事的将皇帝喊过去贵妃生得端庄秀美,举止素来也是规规矩矩,从无鲁莽。 赵承闺要不是比较严重了,她是不会派人来兰舟夜雨阁拉人的。 云风篁听说皇帝已经披衣而去,匆匆换了套出门的衣裙赶到鹿芩台,在门口恰好跟纪皇后打了个照面,双方对望一眼,云风篁低头行礼,待皇后冷冰冰的道了句“免礼”,当先入内,这才跟着走进去。 里头灯火通明,正堂上首皇帝端坐,脸色苍白披头散发的郑贵妃被人扶着站在一旁,看她裙摆的褶皱,约莫刚刚磕头请罪过,被皇帝喊人拉了起来。 云风篁目光扫过贵妃,未施脂粉的面容颇有几分惨淡,心道这贵妃也真是倒霉,自己的孩子莫名其妙不行了不说,这会儿还在坐小月子呢,皇后专门补偿的有孕宫嫔也不好了。 而且也不知道原因找到没? 如果一个两个都跟贵妃自己一样,知道着了道儿却不知道着的是什么道儿怎么着的道儿,那…… 真是想想就一口心头血! “陛下,赵承闺目前怎么样了?”皇后上前行礼,淳嘉沉着脸,没作声,只抬了抬手。 纪皇后于是站直了问,“未知可召太医?” “回娘娘的话,贵妃娘娘方才已经派人去召太医,如今太医跟医女都在里头。”皇帝心绪不佳,不想说话,雁引见状微微躬身,代为解释,“太医说……不太好。” 皇后皱眉,沉声道:“可知道缘故?” 花容失色的贵妃哑着嗓子,带了丝哽咽:“回娘娘的话,妾身刚才接到消息赶去赵承闺屋子里,恰好看到桌上有吃剩的半碗药,拿给太医看,太医说,里头似有堕胎之物。” “那药是哪里来的?!”纪皇后面色一冷,轻斥,“鹿芩台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贵妃哑声道:“妾身已经叫人拿了赵承闺左右下去拷问。” “……”纪皇后看了她一眼,叹口气,到底没再质问什么,只向皇帝说,“陛下明日还要处理政务,不如妾身守在这儿,您先回兰舟夜雨阁安置?” 淳嘉目光沉沉,呷了口茶水,淡声道:“不必。” 又瞥一眼皇后身后的云风篁,哂道,“昭仪怎么也来了?” “妾身手底下的伊御婉也有孕在身呢。”云风篁勉强一笑,说道,“这不听说了赵承闺的事情,心中不安,所以过来看看?” 她心里想着这事情是谁做的? 按说宫里头就这么几个妃子,这大半年来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的,如今硕果仅存的屈指可数,又知道皇帝亲政以来愈发强势,再有这种谋害皇嗣的事情发生,绝对不会像从前那样稀里糊涂的了结……谁会顶风作案?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袁楝娘。 只是且不说袁楝娘有没有这个本事将手伸到鹿芩台,就说袁太后亲自看着这侄女儿呢,料想不可能给她这机会。 毕竟赵承闺无足轻重,所怀皇嗣却是淳嘉的骨血。 太后视淳嘉为亲子,淳嘉的血脉她自然也当亲孙子亲孙女儿看待,怎么可能让侄女做这种事情? 第二个当然是纪皇后。 本来贵妃位份就仅次于她了,如今 纪氏现了颓势,郑氏固然也受到打压,可因为之前声势本就不如纪氏,再加上对皇帝服软的快,未曾伤筋动骨,甚至继续被皇帝重用着……要是贵妃再得一皇嗣助阵,纪皇后接下来的日子只怕很不好过。 万一纪氏再有个闪失什么的,跟她一样从皇帝大婚就入宫、论娘家势力论在宫闱浸淫的时日跟底蕴,郑贵妃怕不随时可以接任中宫? 第三…… 嗯,云风篁微微皱眉。 这第三个嫌疑人,却是她自己了。 虽然她是晓得她没有这么做的,可是外头不清楚,或者说不愿意清楚,很难不将她也列入嫌疑人选。 原因很简单,前不久,她才从流落荒野回来呢,可是就为了她“亲姐姐似的淑妃姐姐”,跑来鹿芩台大吵大闹,一度将贵妃气的死去活来的! 这事儿可是闹的人尽皆知后来没多久淑妃就没了,那么作为跟淑妃 “情分好的跟同母所出姐妹一样的”懋昭仪,她能看着贵妃在鹿芩台好好儿将养,等着赵承闺生产完了做现成的母妃?! 云风篁扪心自问,她不能。 所以对赵承闺下手简直理所当然……这推断没毛病。 莫不是哪个贱婢想坑本宫?! 她顿时就警觉起来了,是想起来崔怜夜的倒台,这位前馨妃可不就是优哉游哉的查着事情呢,结果查来查去查到了她自己头上不说,后来还落实了罪名,惨遭贬位,其中缘由,云风篁到今儿个都没弄明白来着。 “有点不妙啊!”云风篁这么一想觉得自己好危险,暗忖,“尤其本宫刚刚弄了一堆娘家下人入宫,谢横玉跟江莱俩妈妈都是过来人,这要是本宫是幕后真凶,肯定咬死了兰舟夜雨阁才进了人手鹿芩台就出了岔子,摆明了是懋昭仪年轻不懂妊娠之事,有了娘家来人关照,故而得手……时间原因都对得上,不知就里的还不是一听一个信?” 这要是再从兰舟夜雨阁弄点儿认证物证什么的出来,就更加板上钉钉了…… 而云风篁之前伴驾出猎,损失了最得用的大宫女熙乐,如今的近侍都是才补的,压根没熟手,兰舟夜雨阁并没有达到滴水不漏的地步,要是被人掺了沙子她一点不意外。 “看来……只能继续绑架翼国公府了!”她偷偷看了眼淳嘉,结果淳嘉十分敏锐,立刻朝她看了过来,云风篁连忙低下头,心道,“万幸娘亲自去跟翼国公谈化干戈为玉帛……” 她决定了! 要是这次的事情真是冲着她来的! 她就抓住江氏不久前亲自出马跟翼国公会晤这一点,将翼国公府拖下水! 皇帝可以不在乎她这所谓的爱妃吃苦受罪,却肯定会护着云氏的! 做云氏的女儿真是太好了…… 众人各有所思,正堂只闻滴漏,半晌,里间匆匆跑出一个大宫女,满头满脑的汗,顾不得擦拭,拜倒在地,禀告道:“回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昭仪娘娘的话:赵承闺这一胎暂时稳住了!” 屋子里顿时响起一阵松气声。 但纪皇后旋即皱眉问:“暂时?” 大宫女俯伏在地不敢起身,闷声道:“是。太医说,赵承闺从此刻起,须得卧榻静养,以便安胎,不然,随时可能……” 她没敢把话说完,但言外之意大家都懂。 皇帝刚刚好转了点的脸色重又冰冷:“她人可醒了?可说那药是怎么回事?” “赵承闺刚刚醒了一次,强撑着说那药是安胎药,贵妃娘娘跟前的人亲自熬的,每日都会送过去一碗,她已经喝惯了。”大宫女迟疑了下,小心翼翼字斟句酌道,“今儿个晚上也是一样,她……承闺她说喝的时候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等喝完了忽然腹痛、全身发冷,迅速出虚汗……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皇帝看郑贵妃:“贵妃?” “陛下,安胎药的事情妾身知道。”贵妃苦涩道,“因着妾身前不久小产,这些日子一直在坐小月子,想亲自照顾赵承闺,却也是有心无力。故而只能让身边人代为早晚探问……那安胎药是妾身自己怀孕时吃的,家中母嫂妊娠之际也都用着,从来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说着让近侍,“去取本宫妊娠期间的脉案以及安胎药方来。” 很快脉案跟药方被取过来,皇帝接在手里,亲自一张张看过去,末了交给纪皇后。 纪皇后也认认真真看了一遍云风篁趁机溜到她身边一起看。 云风篁对于医理不甚了解,只能看些寻常的方子,但宫中太医为妃嫔,尤其是有孕的贵妃看诊,那肯定是小心翼翼、不敢造次。故而脉案字迹清晰,叙述详细。就算不是很懂的人也能看明白是怎么回事:脉案显示郑贵妃一切安好,胎像稳固脉搏强健,简直好的不能再好。 ……不然当初也不会栽赃淑妃栽赃的那么顺利。 毕竟一向小心的贵妃怎么会被淑妃撞到固然令人生疑,但在皇帝无嗣的情况下,谁会舍得对腹中皇嗣下毒手? 纵然是个公主,好歹也是宫里头一份啊! “陛下,赵承闺既然入了鹿芩台,那就是贵妃的宫里人。”皇后看罢,随手将脉案交给云风篁拿着,缓声说道,“其所出子嗣,不拘男女,也是记在贵妃名下。妾身以为,这事儿不该是贵妃所为。” 贵妃呜咽道:“娘娘明鉴。” 云风篁则是眼珠一转,道:“皇后娘娘明察秋毫!只是……赵承闺这一胎,却是保住了呢!” “……”闻言帝后以及贵妃三人立马看向她,目光各异。 云风篁迎着他们的注视,一脸无辜:“妾身说错了?” “懋昭仪,你到底想说什么?”纪皇后盯着她,眯起眼,“当着陛下的面,何妨直言?” “妾身没想说什么啊。”云风篁眨眨眼,笑道,“妾身不是说了吗?赵承闺福大命大,嗯,也可能是因为陛下亲自来鹿芩台坐镇的缘故……有惊无险,是吧?” 郑贵妃目光闪动,蓦然冷笑:“懋昭仪不如明说罢:你怀疑本宫罔顾赵承闺母子的安危,就是为了栽赃你?!” 她这么一挑开,皇帝跟皇后额角青筋都有些暴起的意思偏偏云风篁一点儿也不退让,斜睨贵妃一眼,要笑不笑道:“倘若这事儿接下来不牵扯到本宫以及兰舟夜雨阁,那就当本宫疑心病犯了。贵妃娘娘比妾身先进宫这许多年,又贵为贵妃,一定心胸开阔长者风范不跟本宫这种后来人计较的对不对?” 这贵妃要是还能忍,她就不是个活着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禁足 “陛下!”郑贵妃二话不说,“扑通”一下跪倒在淳嘉跟前,凄然说道,“妾身恳请陛下明察秋毫,还妾身一个清白!” 淳嘉还没开口呢,她身边跟着“扑通”一声,是云风篁也跪了下来,泪眼朦胧,凄楚哀怨,哭的比她好看,神情比她委屈,身段比她柔弱,哽咽的声音都比她娇滴滴些,说道:“陛下,妾身福薄,无法亲身为陛下延续子嗣,只能冀望宫里人。如今妾身宫里的伊御婉已然有孕在身,妾身满腔心思搁在她身上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别处?妾身真的是冤枉的啊!” “……”皇帝冷静了下,缓缓道,“懋昭仪。” 云风篁小声抽泣着,膝行两步上前:“妾身在!” “从你进来这鹿芩台到现在,朕也好,皇后也好,贵妃也罢,可有人说怀疑你?”皇帝沉着脸,“你这般草木皆兵,甚至质疑贵妃,到底什么心思!” “陛下明鉴!”云风篁一脸不服气的说道,“之前为了淑妃姐姐的事儿,妾身专门来鹿芩台讨过公道!结果这赵承闺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今晚上陛下歇在兰舟夜雨阁的时候出事……这叫妾身怎么能不怀疑,这事儿是冲着妾身来的?” 郑贵妃捏着帕子,整个人都气得发抖,颤声说道:“本宫若是早知道赵承闺今晚会出岔子,就算亲自守在她榻前,那也断不能容人害了皇嗣去!懋昭仪你简直血口喷人!” 云风篁道:“贵妃娘娘话可别说的这么满!莫忘记堕胎之药可是出现在您给赵承闺喝的安胎药里的,就算您给出来的方子跟脉案再好,也只能说明您对自己上心,可说明不了您对赵承闺娘儿两个负责!而且,谁知道那堕胎之药是怎么跑到赵承闺的药碗里的?难不成是它自己长脚走进去的吗?” “懋昭仪年轻!”郑贵妃眼中泪水缓缓滑落,恨声说道,“本宫比你先进宫近十年,如今瞧着你们这班新人,愈觉年长色衰!昭仪没了生育能力,或者还能够活蹦乱跳的折腾!本宫却没了这等精力!自从可怜的皇儿……” 她说到此处,下意识的摸了下已然恢复平坦、在宫装遮蔽下甚至看不出怀孕痕迹的小腹,泣不成声,“自从本宫那可怜的孩儿没了之后,本宫至今寝食难安!慢说对赵承闺下手,就算是听到与小产相关的话都受不住,遑论准许那些腌之物进入鹿芩台?!” 郑贵妃妊娠期间只是稍微丰腴了些,小产之后迅速消瘦,倒比怀孕前还要单薄些。 因着接到赵承闺出事的消息十分突兀,她匆忙而起,身上衣裙都没穿整齐,外衫松松的束着,愈显腰肢不盈一握,鬓发蓬乱,只随意拿长簪绾住,此刻一副再三受到打击不堪承受的样子,真正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连一向待她没什么情分的淳嘉都流露出唏嘘之色。 然而云风篁铁石心肠,却只是冷笑:“正因为妾身无法亲身给陛下开枝散叶,所以对于宫里人越发上心!这些日子以来,陛下但凡前往兰舟夜雨阁,妾身都是变着法子安排宫里人侍寝,对于有孕在身的伊御婉,更是嘘寒问暖,视若亲妹!” “妾身以为,这才是对于皇嗣之事耿耿于怀的正常做法赵承闺本来不是烟兰宫的人,不过因为贵妃小产,皇后娘娘为了安慰贵妃,这才将人送来鹿芩台。结果贵妃娘娘先是对她不闻不问,以至于赵承闺惶恐万分 在前;继而任凭有人将堕胎之物放在赵承闺的安胎药里!敢问这会儿贵妃娘娘怎么有脸谈什么心疼皇嗣?” 她不屑的说道,“上下嘴唇一碰,好听的说辞儿谁不会啊?贵妃娘娘请摸着良心好好想想,您这做法,哪点儿对皇嗣用心了?噢,兴许您对您自己没了的皇嗣是真正的心疼。可赵承闺所怀的,难不成就不是陛下的骨血了?!” “你这个贱婢!!!”郑贵妃听着这番诛心之语,脸上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一个劲的哆嗦着,戟指云风篁,想说什么最终却是怒吼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去就打,“贱婢胆敢这样污蔑本宫!” 可云风篁机灵,当下一骨碌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躲到皇帝身后,喊道:“陛下您看看她!您看看她!” 淳嘉帝:“……”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绕着自己座椅追逐的俩妃子,寒声问,“闹够了没有?!” 郑贵妃泪流满面,却还是立刻跪下来请罪:“妾身知错!” “陛下……”云风篁却还想不依不饶的告状,被皇帝转过头去狠狠瞪了一眼,才委委屈屈的跪下来,还不忘记嘟囔,“这本来就是贵妃的……” 见皇帝冷冷看着自己,她抿了抿嘴,总算不说话了。 “贵妃郑氏、昭仪云氏御前失仪。”淳嘉捏了捏额角,沉着脸吩咐,“自今晚起禁足!” 郑贵妃哽咽着叩首:“罪妃谨遵圣命!” 云风篁哼哼唧唧:“妾身遵旨。” 说话间,两人还不忘互相怒视一眼。 皇帝看着心累,再加上赵承闺的胎暂时保住了,也无心继续停留,起了身:“皇后督促郑氏云氏禁足之事,朕先回醒心堂了。” 纪皇后送了圣驾离开,复回堂中,叹着气说二妃:“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的说,莫名其妙弄成这个样子!如今宫里头妃子统共才几个,接二连三的……没得叫新人看尽了你们的笑话!” “娘娘,妾身哪里是被新人看笑话呢?”闻言郑贵妃苦笑道,“妾身差不多是被新人踩在脚底了!” 纪皇后瞥一眼云风篁,语气也冷了下来:“懋昭仪年轻不懂事,本宫素日也懒得跟你计较。可宫中自有规矩,若果一而再再而三的胡闹,陛下容得下你,本宫可容不下胡作非为之辈!” “娘娘,这明明就是贵妃娘娘因着淑妃姐姐之事……”云风篁话说到一半被皇后厉声打断:“回你的兰舟夜雨阁去!” 云风篁所以被皇后的近侍看着,悻悻然回到兰舟夜雨阁中。 她之前就差不多要安置了,这会儿回来,稍作梳洗,也就直接睡下她想得开睡得香,这晚上鹿芩台、宝瑟小筑、醒心堂等地方却差不多彻夜未眠。 次日早上,芳音馆的侍者过来传话,说是太皇太后得知赵承闺被谋害后十分震怒,考虑到母后皇太后刚从善渊观祈福归来十分疲惫,圣母皇太后素来不问世事,遂命慈母皇太后负责彻查。 故而袁太后一早就命人将相关之人唤到芳音馆询问。 然后就是,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云风篁夹杂在一干神情憔悴眼底乌青的后妃里头,格外的打眼…… 袁太后注意到,嘴角抽了抽,按着规矩挨个问过事情经过,又反复询问、核对无误后,让其他人暂 且退下,单独留了云风篁说话:“你昨晚上闹那么一出,气的皇儿拂袖而去,自己回到兰舟夜雨阁,倒是一身轻松!” “太后娘娘明鉴!”云风篁一脸的委屈,“妾身真没有想闹!妾身起初听说赵承闺出事,可吓坏了!毕竟这宫里头有孕的妃嫔,自来就……妾身那儿的伊御婉,妾身简直恨不得每日里亲自伺候她!这不,妾身当时钗环都没齐全,直接追到了鹿芩台!结果听着听着就……” “你小小年纪哪里来那么大的疑心?”鹿芩台的经过袁太后刚刚问过,十分的清楚,就叹着气打断,说道,“贵妃虽然对赵承闺不如你对伊御婉上心,可陛下至今膝下无子,她怎么可能不重视赵承闺这一胎?断不可能拿赵承闺的身孕冒险的。” 云风篁惭愧认错:“妾身也是被吓坏了。毕竟之前淑妃姐姐还有馨妃的事情……妾身真的以为这次是冲着妾身来的。” 她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推断说出来,“妾身前不久蒙太后娘娘、陛下恩典,才从家里寻了一批打小伺候过妾身的人进宫来做近侍,其中有两位妈妈,是专门为了伊御婉以及日后其他有孕宫嫔做打算的。这不是……不是担心鹿芩台的事情,说来说去会变成,妾身那些近侍才进宫,鹿芩台就出了篓子……妾身真的很害怕!” 开始抹眼泪,卖惨,“这要是平常时候,妾身贱命一条,没了就没了!可妾身的生身之母至今还在这儿哪!妾身但凡有个闪失的,她哪有听不到的?到时候,她……妾身……妾身自己死不足惜,可至今未曾报答生身父母万分之一的恩情,又哪里忍心,再让他们为妾身操心?” “你也真是关心则乱。”袁太后还是比较吃母女情深这一套的,毕竟她自己这辈子,既没什么印象深刻的闺中密友,也没有什么感天动地的姻缘,倒是跟淳嘉之间的母子情谊,倾注了她大半生的心血经营,且至今还在延续。 云风篁口口声声心疼亲娘,对不起生身父母,哪怕太后知道这少年妃子不老实,八成是故意这么讲,神色到底缓和了许多,轻责道,“你单想到鹿芩台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冲着兰舟夜雨阁去的,怎么不想想这两日行宫里都发生了什么?” “行宫里?”云风篁正哭的投入又卖力,闻言微怔,茫然道,“行宫里这两日……母后皇太后祈福回来了?” 说了这话,猛然想到缙云公主同纪明的传闻,以及皇帝的态度,顿时醒悟,“太后娘娘是说???” “缙云公主跟纪氏子的事情,是母后皇太后跟前的人传出去的。”袁太后叹口气,低声道,“但皇儿不赞成此事,昨儿个晚上就专门派人到鲜支亭,让母后皇太后管一管宫中谣言……那几个传话的宫人是被连夜杖毙的。你说这会儿如果没点其他事情发生,母后皇太后的脸朝哪搁?” 云风篁张口结舌道:“可……可这也不该对皇嗣下手呀!” 这话当然是表态给袁太后看的,实际上她一点不觉得为了给纪太后遮脸,坑死个皇嗣有什么问题,贵妃那么小心翼翼,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说出事就出事么?这宫里头人人都说皇嗣金贵无比,实际上是否金贵,端看对什么人来说而已。 她只是觉得诧异,纪氏又不是蠢的,就算这么做了,至于隔一晚上就叫袁太后了如指掌? 第一百二十五章 贵妃的继后攻略 云风篁的疑虑此刻也在鹿芩台被提起来,贵妃的近侍萝衣沏上一盏温热的红枣茶,微微蹙眉:“这样会不会太巧了?慈母皇太后素来精明,陛下也是英明神武,怕是会起疑心。” “就是因为凑巧撞上了母后皇太后跟陛下在缙云公主殿下的婚事上意见相左,大家才会相信这是纪氏做的。”郑贵妃接过茶水浅啜一口,淡淡道,“毕竟昨儿个晚上,陛下才跟懋昭仪说,缙云公主殿下同纪氏那小儿的婚事乃是谣言呢!接下来这行宫里如果没发生些什么意外,吸引走注意力,那才叫古怪!” 又笑了笑,“而且……从前淑妃小产,悦婕妤小产,乃至于本宫前不久的小产,你以为慈母皇太后也好,陛下也罢,没怀疑过最后出来的所谓真相,到底是不是真相么?这次也是差不多啊。” “只不过从前是碍着纪氏的权势不好深究,这一回呢,是正中慈母皇太后跟陛下的下怀,不打算深究。” “反正那娘儿俩对纪氏是没什么好感,朝纪氏头上泼脏水,他们乐见其成,不帮着添油加醋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主动给纪氏洗刷冤屈?” “可惜陛下也好,慈母皇太后也罢,如今都不可能真正跟纪氏翻脸。”萝衣这才松口气,又有些忿忿,“咱们小皇子的血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讨得回来!” 郑贵妃闻言眼神微黯,旋即恢复如常,平静道:“就宫里如今的局势,孩子就算生下来,怕也是每一刻都要担惊受怕……终究是本宫这母妃无能,护不住他。” 她垂眸,掩住眼底心绪,叹道,“而且,这事儿是不是纪氏做的也未可知。本宫只是觉得,以伯父在宫里的人脉,能够瞒过咱们,算计了本宫的孩儿,却让本宫至今一头雾水的,除了纪氏也寻不出其他人了。可是天下之大,总有些人些事是咱们从不知晓的。没准,罪魁祸首其实不是纪氏,只不过被本宫忽略了?” “有没有可能是那懋昭仪啊?”萝衣忍不住道,“婢子瞧那懋昭仪怪讨厌的。娘娘什么都没说呢,她就咋咋呼呼的质疑起娘娘了!也不想想当初要不是娘娘,她……” 后头的话关系淑妃之死,就算此刻室中只主仆二人,她还是谨慎的没说出来,只冷哼道,“过河拆桥的东西,娘娘简直白抬举她一场!” “你一向聪明,怎么今儿个也糊涂了?”贵妃倒不生气,安然一笑,说道,“懋昭仪是故意那么做的,她未必是怀疑本宫要害她,但你想,本宫这些日子坐小月子,赵承闺那儿都没怎么亲自关照,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将手伸进来,借本宫的地盘,去栽赃她?她有这份警惕心很好,不然,在这宫里走不到以后,岂不是白费了本宫当初的一番心思?” 归根到底云风篁的出身让郑贵妃生不出敌意来这要是皇后跟淑妃这种难缠又警觉,贵妃肯定不会这么轻松。 但云风篁么,谢氏的门楣放在那里,郑贵妃觉得,这盟友聪慧点好。 毕竟家世已经不行了,人再不聪明点,有什么资格让她堂堂贵妃折节下交、主动示好? 往后遇见关键时刻,也派不上用场啊! 反正这位昭仪的娘家不行,左右也威胁不到贵妃的打算。 嗯,贵妃的打算,就是后位。 从皇帝亲政开始,虽然纪皇后迄今都还是中宫,不过前朝后宫都是心里有数:等皇帝地位彻底稳固下来之后,纪皇后或死或废,基本上没有意外。 当初郑凤案,郑氏之所以态度温驯表现配合,其实也是因为想等纪氏垮台之后,推贵妃做继后所以他们必须不能让皇帝讨厌郑氏。 为此本来在宫里就不算掐尖要强的郑贵妃,接下来越发要贤良淑德。 毕竟,淳嘉帝对贵妃原本就没多少情谊,要是这贵妃再让他看不顺眼的话,那么郑氏出一位郑皇后的指望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万幸本宫提前与懋昭仪结盟。”贵妃心下淡淡的想着,“这 昭仪到底年轻,性子冲动敢作敢为……往后有什么要铲除的,本宫起了头,引她入场,接下来就给她敲边鼓好了。” 这样她坑了不喜欢的人,却还是保持着端庄贤淑不惹事的形象,再好没有。 想到此处,贵妃叮嘱萝衣:“本宫与懋昭仪的结盟,万不能传出去!” 萝衣连忙颔首:“娘娘放心,婢子虽然觉得懋昭仪今日的做法过分了,却并非不知轻重。” “你怎么这样不知轻重?”而同一时刻,鲜支亭中,纪太后面色阴沉,正在轻斥皇后,“让你寻个事情掩一掩缙云跟明的传言,你怎么能在这时候对赵氏那贱婢动手?这下好了,不用查,袁氏跟皇帝也会怀疑咱们家!你这不是给家里添麻烦么!” 纪皇后一脸的苦笑跟无奈:“母后,这事儿……跟媳妇没关系。” “没关系?”纪太后一怔。 就听皇后斟酌着措辞,说道:“媳妇这会儿过来,还想问问母后,是不是母后安排在鹿芩台的人自作主张贸然行事呢!” 纪太后摇头:“不可能!郑具那阉货宫闱出身,贵妃入宫时明面上只带了些许陪嫁,私下里烟兰宫多少人都是郑具给的……哪怕行宫这边,哀家也不好多插手。不过留了两个耳目在里头偶尔传递下消息,他们压根接触不到给那赵氏安胎药里加东西的差使,便是想胡闹,也没机会!” “那可能咱们被算计了!”纪皇后皱起眉,说道,“您还记得咱们避暑之前,媳妇就跟您私下禀告过,玉振宫有孕的不止赵承闺一个?其实不止玉振宫,还有怡嘉宫的胡奉衣,也疑似有孕。只是怡嘉宫主位魏婕妤进宫未久,年纪尚轻,那胡氏又因着种种原因故意隐瞒,这才一直没发现……” 之前纪太后让她弄个事情出来转移下大家对于缙云公主婚事的议论,她想到的就是将这俩宫嫔有孕的消息传扬出来。 一则岔开话题;二则显示一下纪太后专程前往善渊观祈福的成果,缓和一下纪氏跟皇帝之间的关系。 结果她才打算今儿个早上安排人来报喜呢,昨晚上鹿芩台就抢先一步出了岔子。 如今行宫上下都传的沸沸扬扬的,皇帝的心腹翼国公,更是为此至宫门求见,义正言辞的提出皇嗣的安全不容疏忽,别管生母多卑微,亲爹是皇帝那就必须金尊玉贵,再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含糊下去,皇帝到底要不要子嗣了?! 公襄氏的帝位还要不要传承了!? 国朝黎庶的安危还有没有人来承担了?! 只听这一连三问,就知道这位三朝重臣如今多激动。他这么表态了,其他人不管怎么想的,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就在皇后过来的时候,就接到消息,郑具崔琬摄政王等人,都陆陆续续递了表书,表示不能放过此番谋害皇嗣之人,无论何人,无论有过什么样的功劳,无论……反正这回绝对不能再不了了之! 这几个人带头说了这话,可想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悲催的是,这场腥风血雨如无意外会朝着纪氏而来…… 纪皇后沉吟道:“按说郑氏小产之后,即使对赵承闺不算热络,也不该拿赵承闺腹中子嗣冒险……毕竟她的烟兰宫陛下素来少去,也无宫嫔妊娠,若是赵承闺这一胎有个三长两短的,可不会再有第二份类似的补偿!” 因为郑贵妃之前可是因为没照顾好赵承闺被袁太后点名过的,那会儿也是看在她小产没多久的份上,才没计较。可要赵承闺没能生下来,接下来不给她有孕宫嫔,甚至烟兰宫宫嫔怀孕了也移走,都理所当然。 “那要是赵承闺这一胎不好呢?”纪太后一挑眉,哼道,“郑氏连自己的身孕都舍得拿去栽赃淑妃不然就她的小心劲儿,怎么可能跟淑妃撞上怎么会舍不得赵承闺?” “……也是。”纪皇后想想也对,道,“其实懋昭仪也十分可疑,虽然她先声夺人说是怀疑贵妃想栽赃她,但这 妃子品行颇为不端,贼喊捉贼倒打一耙的事儿未必做不出来。只是她究竟入宫没多久,手不一定能够伸到贵妃那边去。” 纪太后道:“但她是淑妃的族妹,别管淑妃是不是真的当她是妹妹,淑妃的亲妹妹在她手底下。你觉得她会放过淑妃生前的那些布局?再者,哀家之前在善渊观的时候,就听说,其生母江氏,前两日与翼国公在乐春堂会晤,相谈甚欢。” 她微哂,“云钊那个老匹夫!也不知道神宗皇帝陛下给他灌了什么**药,总之满脑子都是为孝宗、为今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初袁楝娘那蠢货谋害淑妃他都能若无其事,如今又没证据说他那嫡女是懋昭仪逼死的,他自然也能继续装糊涂……甚至继续扶持懋昭仪,也不是不可能。” “到底,懋昭仪的娘家在北地根基极深,今上跟摄政王,终究不是一条心哪!” 当然在姑侄俩看来,嫌疑人绝对不止这两个:崔氏之前才被贬位,谁知道这段时间的沉默,不是在搞事情?瑶宁夫人背靠摄政王,论位份是后宫目前排名第三的妃子,一旦鹿芩台之事敲定了始作俑者是纪氏,到时候前朝摄政王推一把,说不得就是纪皇后被废、郑贵妃引咎禁足,瑶宁夫人一跃成为新后? 此外最让她们忧心忡忡的嫌疑人还是淳嘉帝。 没错,皇帝是赵承闺腹中子嗣的生身之父,但那又怎么样? 这世上固然有着愿意为子女舍生忘死的亲爹,也有认为孩子没了可以再生的爹娘。皇帝束发登基,自来过的战战兢兢,今年也才二十三,远远没到盼子心切的年岁,怎么可能指望他堂堂天子,将孩子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 再者他青梅肚子里还有个呢,兰舟夜雨阁里也还有个御婉在妊娠,相比之下,赵承闺的身孕算什么? 当初郑贵妃小产,皇帝都没见多心疼。 要是舍弃一个还是胎儿的孩子,可以换取政治上的得益或者主动,纪氏姑侄相信,皇帝压根不会犹豫! “……总之接下来,咱们都谨慎些罢。”最后纪太后沉默良久,低声说道,“皇帝对咱们纪氏衔怨极深,从缙云的事情上就可以看出来,他如今是连表面上的面子都不肯给了。” 纪皇后低头称是。 就听太后又道:“对了,皇帝不是为了贺袁氏之寿,打算明年开恩科么?你从现在起,留意下那些出挑的士子,要才貌双全,品行端方,家里人口简单,家声好的那种。至于家世,倒也不必太过显赫。” “母后是想?” 太后沉默了下,不过还是告诉她:“明惠也大了,该找驸马了。” 纪皇后微微怔忪:“可是……家世不太显赫,会不会太委屈明惠了?” 虽然明惠公主的长相一言难尽,但孝宗唯一嫡出子嗣这个身份,就注定了她的婚事合该是国朝诸宗女里最好的。 出身不太显赫的新科士子配缙云蓬莱昆泽也还罢了,配明惠的话,这话要不是纪太后这个生母亲口说的,任谁都要觉得亏待明惠公主! 纪皇后是知道自己这个婆婆兼姑姑将明惠公主看得多紧要的,从前纪氏权倾朝野的时候固然目下无尘,觉得全天下都没人配得上自己女儿;如今纪氏衰落了,可明惠公主又不姓纪,人家姓公襄。 皇帝崛起,也意味着公主的靠山越发稳固……纪太后根本没必要为了皇帝在缙云公主的婚事上扫她面子,就做低伏小的给明惠公主降低驸马标准。 因为让淳嘉帝来做主,他肯定也要给明惠公主找个十全十美的夫家,免得被人戳脊梁骨说他继承了孝宗的帝位,却连人家唯一的嫡女都容不下。 以皇后对淳嘉的了解,这人惯会敷衍场面,绝对不会为了个公主的婚事,毁坏自己多年建立起来的好名声。 “按哀家说的做。”但纪太后只是深深叹口气,略显疲惫道,“哀家是明惠生母,难不成还会害她?!” 第一百二十六章 袁才人 云风篁在芳音馆留到午膳时分,袁太后才要开口留饭呢,结果袁楝娘就挺着肚子出现在门口,说道:“姑姑,该用膳了,我亲手做了红枣山药糯米粥,太医说,能补气安神,您昨儿个晚上没睡好,待会儿可要多用些。” 袁太后怔了怔才露了个笑,和蔼道:“你身子重怎么还这样操心?哀家好着呢。” “娘娘今儿个早上醒来,听说了昨晚上的事情,吓的不轻。”在旁扶着袁楝娘的朱姨忙说,“再知道您没睡好,越发的坐立难安,这不,本来当时就想过来瞧瞧的,听说您这边正在召见后妃,就没敢来打扰。遂去了小厨房……红枣山药糯米粥用的是家里老夫人时候的方子,就是娘娘头一回做,不太熟,反复做了三五次,亲口尝着差不多了,才叫人盛起来。” 提到袁太后的母亲,袁太后面色复杂了一瞬,叹息道:“难为你们了。” 就看一眼云风篁,云风篁忙起身告退。 她以为太后的意思也是让自己早点儿走人,免得打扰了她们一家子叙旧。 结果太后沉吟了下,却道:“罢了,都这个点了,打发你巴巴的回去兰舟夜雨阁,没得回头又跟皇儿告状,嗔哀家委屈了你,就一块儿留下来用些罢。” “妾身怎么敢?”云风篁心中惊奇,面上则娴熟的端出委屈之色,“妾身只怕自己规矩不好,会打扰了您。” 袁太后笑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哀家这儿从来没那许多讲究。” 太后这么说的时候,袁楝娘面上就露出气愤之色,只是被朱姨抓紧了手臂,微微摇头,这才忍着没作声。 于是一群人簇拥着太后去摆膳的花厅,宫人们将膳食布上,云风篁识趣的起身,服侍太后用膳袁太后让她帮着夹了两箸菜,舀了碗粥,也就让她坐下来管自己了,结果云风篁还没坐下呢,斜对面袁楝娘忽然说:“懋昭仪,我想要那碟子酱菜!” 云风篁看了眼就在自己面前的酱菜,笑着让清都:“快给婕妤送过去。” “……”袁楝娘捏紧了牙箸,眼睁睁看着清都恭恭敬敬将酱菜放到自己面前,一言不发的用膳,碰都没碰那碟子酱菜一下。 云风篁只作未见,神色如常的陪着用完了这顿午膳,宫人沏上茶水,一行人漱了口,袁太后看一眼外头的天色,拉着她们说了两句闲话,露出乏色,见状云风篁再次告退这回太后就没留她了。 她走之后,袁楝娘却没走,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难过的问袁太后:“姑姑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你这孩子!”袁太后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温和,“怎么会这么想?” 袁楝娘负气道:“那您刚才为什么要留懋昭仪用膳?还让她喝我亲手给您熬的粥!” 她这么说时朱姨一直在暗中扯她袖子,只是袁楝娘气头上根本不予理会。 “还不是为了你?”袁太后看到朱姨的小动作,却跟没看到一样,依旧和和气气的哄侄女儿,“昨儿个晚上赵承闺的事情你也听说了,纪氏执掌凤印多年,哀家名为太后,实际上进宫八年来,什么都做不了!难得这次得了太皇太后的话,主持此事,若是一点儿成果都没做出来,你说下回这宫里头再有事情发生,还有哀家说话的地方么?哀家说不上话,还怎么庇护你?” 她叹着气,很是愁苦的样子,“你之前就小产过,天可怜见如今又怀上了,可万万不能再有闪失!不然,叫哀家跟皇儿怎么受得住?可是这宫里头有多不太平,你自己也看到了。懋昭仪虽然跳脱些,却是精明,哀家这不是想让她帮忙打听些细节,好判断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在宫禁之中谋害皇嗣么!” 袁楝娘听着有些无言以对,又有些委屈:“……我在家里都没给我爹娘熬过粥呢,那懋昭仪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吃我做的东西!而且刚才我要她给我拿酱菜,她却只让她宫女给我拿!” “你跟她计较个什么?”袁太后眼睛都 没眨一下,微笑说,“小门小户出来的,能跟你比?” 又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对了,哀家前两日让身边人给皇嗣做了些小衣裳,皇子公主都有,你要不要看一看?这回跟上回做的不一样,用了一些新花样,哀家瞧着觉得挺好看的。” 袁楝娘嘟嘟囔囔的,到底被引去看小衣裳了。 只是半晌后带着一堆小衣裳回去屋子里,朱姨就冷着脸将门摔上,冷笑:“娘娘这会儿还有心思看这些,也不知道小主子日后就算落了地,您能不能亲自养!” “那你让我怎么办?!”袁楝娘烦躁的一拍桌子,没好气的说,“你让我亲自下厨讨好姑姑,信誓旦旦说姑姑一定会深受感动,跟从前在扶阳郡时候那样心疼我!结果呢?她还不是留了那云风篁下来用膳,明知道我讨厌那贱婢,却让那贱婢当着我的面喝我辛辛苦苦熬了好几遍的粥我看姑姑根本就不喜欢我了!再折腾也没什么用!” 朱姨愠怒道:“我才过来时就劝你别那么任性,哪怕太后跟陛下宠着你你也该有点儿分寸,该知冷知热的时候不要胡闹,结果呢?你到今天才勉强听进去一点,还是看那云风篁过来脱簪请罪后得了太后另眼看待,担心太后被笼络了过去!这会儿指望一碗粥就让太后立马扔了那又会哄又会说的懋昭仪,将你重新放回心尖尖上……你怕不是在做梦?!” 袁楝娘刚说袁太后怕是不喜欢自己了不过是气话,朱姨要是安慰她说太后决计没有不心疼她,她肯定矫情的不行,再三再四的说太后不喜欢她不要她了。 但现在朱姨一口咬定太后就是疏远她了,转而对云风篁上了心,袁楝娘反而受不了,反驳道:“姑姑要是真不在乎我,还会专门让身边人帮我做这些?” 她指了指桌子上的衣物。 朱姨看也不看,冷笑:“这是给您的么?这是给皇嗣的!太后重视皇嗣您才知道?当初赵承闺那么个玩意儿,在贵妃手底下受了点冷落,太后都就急三火四的寻了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商议……如今您还没生,行动也还方便着,不拘太后陛下心里怎么想,看在皇嗣的份上也会留您几分体面。” “可您要是不趁着这么段时间,扭转他们对您的印象,等皇嗣落地后,您以为他们会继续忍着您?” “说不得寻个借口将孩子抱走交给他们认为好的后妃抚养,譬如说,这会儿正被太后喜欢的云风篁!” 袁楝娘气道:“不可能!本宫同那贱婢仇深似海,本宫的骨肉落在她手里还能好?!” “那可不一定。”朱姨冷飕飕的道,“莫忘记懋昭仪不能生育,要她来脱簪请罪前,也还罢了。脱簪请罪后,太后跟陛下都觉得她小小年纪,迷途知返犹未晚也,本质上还是个好的!若将您的孩子交给她抚养,她就算为了不让人说闲话,也一定会好好对待!” 她说着就叹口气,难掩失望,“之前我就说了,您才有孕的时候,就合该去跟太后为您这些年来的胡闹认个错、请个罪的。太后不是小心眼的人,您又是她看着长大的亲侄女儿,纵然之前没少给她还有陛下惹麻烦,您主动认错了,说两句体谅他们的话,他们会原谅你的。” 而且那时候认错的话,可以说是因为要当娘了,越发体谅做母亲的不容易,合情合理,不显做作。 操作的好,完全可以让太后母子认为这是天然流露,发自本心。 结果呢? 袁楝娘死活不听。 倒是让云风篁拣了个便宜跟远道而来的生身之母团聚当天,就赶到芳音馆脱簪请罪,脸上还带着亲娘掌掴的痕迹,再加上才十五岁的年纪,袁太后就算是个心胸狭窄的,这种情况下但凡还要点儿太后的脸面,都不可能说还要跟她计较。 遑论太后其实没有那么睚眦必报? 有云风篁抢了这个头筹,这会儿袁楝娘再认错,说辞再动听,也很难不被认为,这是效仿云风篁的行为。 当然就算如此,在朱姨看来,认错总比不认好,可她好说歹说的,连哄带吓唬,也不过说动了袁楝娘主动到厨房待了会儿,来了个亲手熬制红枣山药糯米粥本来这是件好事,可当着太后的面,袁楝娘试图让云风篁给她布菜,就这么个举动,非但没能如愿以偿,更在太后跟前暴露了她还是那么个不懂事拎不清的性子,一点儿没变,朱姨现在简直是…… 定了定神,朱姨缓声说道:“你没发现这几个月以来,无论太后娘娘还是陛下,都不劝你了?” 从前袁太后母子对袁楝娘不说真正掏心掏肺,可至少是希望她好的,所以哄的同时,也会劝解,会试图将她朝好的方面引导。然而自从皇帝亲政以来,这母子俩劝袁楝娘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目前都是只哄不说。 不管袁楝娘怎么个胡闹法,反正就是顺毛撸,力求最快速度息事宁人。 袁楝娘闹起来的时候爱听什么说什么。 至于说那些说辞对她是否有益处…… 那就不管了。 就好像刚刚袁太后轻描淡写的说云风篁“小门小户出来的”,仿佛很轻蔑的样子,可是如果真的轻蔑的话,会留这昭仪下来喝侄女儿多年来头一次下厨熬的粥? 不过是知道袁楝娘喜欢太后跟皇帝当着她的面,贬低她自己以外的后妃罢了。 袁楝娘自己懵懵懂懂的兴许还没反应过来,朱姨却是全身冰冷,知道袁太后母子怕是真的要放弃袁楝娘了。 这也许是皇帝亲政了,不需要再拉着青梅扮念旧情了;也许是皇帝亲政了,政务繁忙没那么多精力花在青梅的不懂事上了;又也许是,袁楝娘作了这么多年始终毫无长进,皇帝母子都累了…… 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朱姨急的死去活来,可袁楝娘不急她这会儿差不多是痛心疾首的跟袁楝娘进言的,但看着因为不耐烦走去妆台前坐下,自顾自梳妆打扮的悦婕妤,忽然就不作声了。 袁楝娘没在乎她的突兀离开,反而觉得总算清净了。 其实朱姨说的那些她也不是完全没听进去,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任性胡为了这么多年,忽然改正,还是朝懂事体贴改正,委实痛苦。 而且自觉这些年来在宫里受的苦,都是为了皇帝,那么皇帝容忍她,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遑论情况再坏,她好歹有着身孕。 袁楝娘想到这儿,摸了摸小腹,心道,霁郎不喜名门之女,贵妃小产,他一点儿都不伤心难过,就是个鲜明的例子。而宫里头如今怀孕的那俩宫嫔,虽然本身出身寒微,但跟霁郎既没什么情分,日后的养母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虽然上回皇帝拒绝了她撒娇央求,如果这回生下的是皇子就立刻立为太子的提议,可皇帝当时也说了,是目前的局势不适合立储,这事儿容后再议到底没有说一定不准。 退一万步来讲,皇帝真的变了心,对袁太后的孝顺总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她怎么都是袁太后的亲侄女儿,皇帝跟袁太后没有血缘,可她所出的孩子,却是太后血缘上的侄孙……所以就算不肯听朱姨的,放下身段去忍气吞声,只要袁太后母子的地位在,她又能怀到哪里去? 心慌的时候这么想想,袁楝娘也就心平气和。 结果她想得开,兴宁伯府却想不开朱姨从她屋子里去了芳音馆后堂,与袁太后私下商谈了半日,转天袁太后就因为操心过度染恙,兴宁伯夫人所以携带儿媳孙女侄女等一干女眷入宫探望。 然后就是,袁楝娘的堂妹、她亲叔叔家的庶出女袁苁娘,在长辈们说话让晚辈们自己在芳音馆附近走走时,“误入”醒心堂,撞见了淳嘉帝。 具体经过不知道,反正人是直接被留在了宫里,袁太后打发人去了宝瑟小筑寻纪皇后一番商议,次日早上,皇后命人收拾了芳音馆附近的翠茵院,安置新晋袁才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能落后 “芳音馆跟醒心堂离的虽然不是特别远,却也不算紧挨着,中间亭台楼阁、山山水水的,来行宫次数少的宫人,怕是都走不过去。”兰舟夜雨阁中,魏横烟摇着团扇,笑呵呵的跟云风篁说,“咱们这位袁才人,同陛下可真是有缘分啊!” 云风篁懒洋洋道:“说不准是人家袁氏姐妹有缘分,合该姐姐妹妹的在宫里头团聚呢?” “可这样的缘分只怕是孽缘呢。”魏横烟用扇子挡着嘴,嘻嘻一笑,娇声道,“姐姐您如今一心一意照顾伊御婉,足不出户,怕是还不知道:袁才人当天留下来,因着皇后娘娘那边还没叫人收拾出翠茵院,这不是跟悦婕妤一起留在芳音馆,先跟着慈母皇太后么?” “本来都是袁氏女,还是堂姐妹,多年不见,正好一块儿伺候着太后娘娘,也叙叙家常,多好啊?结果您猜怎么着?” “这事儿你还跟本宫卖关子?”云风篁拨着面前茶碗里的沫子,悠然说道,“就咱们那位悦婕妤的名头,没进宫的都有所耳闻,她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魏横烟笑着说:“那姐姐这回可是猜错了悦婕妤居然什么都没对那袁才人做!” 云风篁这回倒是真有些意外了:“她居然忍住了?” “不止忍住了!”魏横烟绘声绘色的说道,“她倒是对自己做了点儿事情:她啊,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坐了一晚上,任凭左右跪地苦劝也无动于衷!” “那慈母皇太后呢?”云风篁呀了一声,“她可是有着身孕的,这不是逼着慈母皇太后亲自去劝么?” 魏横烟道:“慈母皇太后素来对她纵容,接到消息的时候都已经睡下了,硬是撑着病体爬起来。可她却拿簪子抵住咽喉,说太后若是进院子一步,她就直接这么去了!太后哪里舍得?就那么吃着夜露深重,在门外苦苦劝说……最后还是陛下接到消息,从妹妹那儿赶过去,哄了太后娘娘回屋安置!” 云风篁笑着道:“本宫还说这事儿本宫这边一点儿影子都没听说到,怎么你这样清楚呢,合着她也打扰你了!” “事关慈母皇太后与皇嗣,哪里能说什么打扰?”魏横烟虽然有些小心思,到底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大事上头却不糊涂,闻言正色道,“妹妹也是看陛下走的急,心中担忧,事后才打探了下。万幸慈母皇太后平安无事,而悦婕妤虽然坚持在院子里就那么坐了一晚上,许是身子骨儿健壮罢,次日也是好端端的却没什么大碍。” “她身子骨儿怕是这宫里头一等一的。”云风篁哂道,“不然你看这宫里头,哪里有第二个人怀着身孕还这般折腾?伊御婉那边,我都是小心了再小心,唯恐有个闪失呢!” 提到伊杏恩,魏横烟难掩羡慕:“姐姐手底下的人模样既好,肚子也争气,不像妹妹,宫里人说起来也很有几个,前前后后服侍陛下有几次了,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你既然叫我姐姐,咱们又是同一批入宫的,我也跟你说几句体己话。”云风篁如今近侍都换上了心腹,这会儿在自己地盘上说话也就随意多了,道,“我是自己生不了了,故此想方设法的推荐宫里人承宠,如此生下皇嗣也是搁在我名下,将来年老色衰,好歹有个依靠。可你又不是我,何必指望宫里人,自己生个亲生的不好吗?” 魏横烟其实也是这么想的,闻言羞涩道:“只是陛下去妹妹那儿的次数也不是很多,如今又来一个袁才人……妹妹听说,那袁才人虽然是悦婕妤的亲堂妹,为人性情却跟悦婕妤全然不似,却是极温柔体贴的一个人。” 一个是嫡出女,一个是庶出;一个亲爹 是家主兼伯爵,打小定了藩王为未婚妻,太妃姑姑亲自教养,一个要不是这会儿进了宫,外头都不知道袁氏有这么个女孩子……这性情能一样那才怪了。 云风篁心中微哂,说道:“这袁才人怎么回事,底下宫嫔或者还稀里糊涂,咱们做妃子的,谁心里没数?八成是悦婕妤越发的不像样子,兴宁伯府心中担忧,故而走慈母皇太后的路子,塞了个懂事的进来,代她伺候慈母皇太后,以免慈母皇太后因悦婕妤而远了娘家罢了。” “而陛下肯答应,无非看慈母皇太后面子。” “你看着吧,陛下约莫也就是这么几日给慈母皇太后做脸,会召幸她个几次。回过头来,会不会去翠茵院还是个问题呢!” 魏横烟今儿个过来就是想打听消息的,毕竟云风篁自从去芳音馆脱簪请罪后,传闻袁太后很欣赏她的知错能改这袁氏相关的事情,想必懋昭仪也比旁人更了解些。 此刻闻言露出欣喜之色,道:“当真?” “不信你看着就是。”云风篁轻笑道,“慈母皇太后是真心疼陛下,怎么可能为了个兴宁伯府,逼着陛下总是去袁苁娘那儿?再说悦婕妤再怎么胡闹,总归有着身孕,太把她气急了,危及皇嗣怎么办?当然,若是这位袁才人自己有本事,笼络得陛下在翠茵院流连忘返,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其实应该不可能。 这倒不是云风篁看不起那袁苁娘的魅力,毕竟她到现在都没见过袁才人呢,就听说是个温驯美貌的女孩子,看起来十分的乖巧,是那种做长辈的一看就会先入为主有好感的至于实际上怎么样,她哪里晓得? 只是站在淳嘉帝的立场上,他在之前的八年里偏袒袁楝娘,已经树立了一个念及旧情一往情深的形象。 这会儿亲政了,再对个袁氏出身的才人各种宠爱,那就不合适了。 因为他对袁楝娘无限包容的时候,还是傀儡,这时候给袁楝娘拉偏架,给人的印象就是,这皇帝还是有底线、心肠软的。不会因为袁氏当时帮不上他就放弃袁楝娘,也不会因为纪氏当时强盛就跪舔纪皇后跟纪暮紫。 所以作为一个傀儡,他没有沉迷酒色不思进取方便权臣们败坏名誉,尽管不够那么叫人放心,可这副心慈手软不够狠的样子,也让纪氏之流觉得:嗯,这么个妇人之仁的估计成不了大事,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日后落他手里,应该也不会把事情做绝…… 可现在都开始处置朝政了,如果还是那么明晃晃的偏心袁氏的妃嫔,这就非常不利于他拉拢其他人了。 毕竟这要是皇帝偏袒翼国公府出身的妃嫔,大家还能理解,因为翼国公府真的对皇帝忠心耿耿,而且也是皇帝在庙堂上不可或缺的助力。 云钊的忠诚以及权势地位,还有能力,都足以让人承认,云氏女值得得到特别对待的恩泽。 可兴宁伯府压根不成气候,袁楝娘更是败尽了袁氏女在前朝后宫的口碑,皇帝还要偏宠袁氏女,哪怕现在进来的这个袁氏女不是那种折腾的呢,也很难服众,会让人怀疑皇帝因私废公,不够英明。 这对于一个刚刚开始占据上风,地位尚未稳固,还有摄政王这么个要命的大敌在侧虎视眈眈的淳嘉帝来说,是非常致命的。 毕竟他如今主打的就是,年富力强,英明神武…… 人家袁楝娘再不好,实打实的陪了皇帝这么多年,他都能冷静的当棋子用,何况才来的袁苁娘? 云风篁所以让魏横烟放放心心的去梳妆打扮,等待皇帝的临幸:就目前的局势,皇帝顶多在翠茵院住个两三日 ,就会继续在鹿芩台、兰舟夜雨阁以及魏横烟的丹若庭之间走动的。 谁叫现在后宫高位妃子稀稀落落的没几个,纪氏失了圣心,皇后那儿,皇帝基本上没事不去,贵妃虽然不受皇帝喜爱吧但前不久小产以及住了个有孕的赵承闺,皇帝于情于理,隔上几日总也要去看看。 而瑶宁夫人、陆婕妤贾婕妤这三位都是大婚时候进宫的老人了,在皇帝心目中地位只是泛泛,之前采女入宫时,最出挑的又没分在她们手底下,皇帝差不多个把月才意思意思的去一趟约莫是给摄政王面子,瑶宁夫人那儿会稍微多个一两次,可顾箴不是那种会讨巧的性格,皇帝看似温和其实也不好亲近,双方客客气气的,往往皇帝真正坐会儿就走。 悦婕妤这个特例就不用说了,现在满宫都在看她的笑话…… 皇帝其实最喜欢到的还是兰舟夜雨阁跟丹若庭,两处的妃子宫嫔都是年轻的新人,美貌娇俏又活泼,不似在那些年长些的妃嫔那儿,恭敬,客气,以及……相顾无言。 嗯,其实上至皇后,下到陆婕妤贾婕妤,都是大家之女,要说真跟皇帝无话可谈也不太可能。毕竟论起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几位都是打小请名师教诲过的,陪皇帝谈天说地,畅谈经史什么的,绝对没问题。 问题是她们因着父族的缘故,从进宫起就跟皇帝之间有了芥蒂。 之前那些年,也不是没有想跟皇帝搞好关系的妃子,但都被悍妒成性的袁楝娘给搅了。 诸妃都是家中掌上明珠,自幼娇养,对着皇帝做低伏小也还罢了,为了皇帝对袁楝娘唾面自干?这种事情她们真的做不来。 尤其当时皇帝还是个傀儡,皇后说话都比他管用,纵然有人或者是下注,或者是爱慕皇帝本身的风仪姿容,愿意跟皇帝亲近呢,在袁楝娘的泼辣有为下,也纷纷跟皇帝相敬如宾了。 这一相敬如宾到现在,她们愿意找话题了,皇帝却懒得听了:因为宫里已经有新人了…… 云风篁一番分析,魏横烟佩服的五体投地:“还是姐姐看的清楚,妹妹就是稀里糊涂的!” “本宫哪里有这本事?”云风篁小声告诉她,“这还是上次本宫的生身之母入宫时,提点本宫的……说陛下在前朝忙于政务,难得回到后宫,能不想着松快点儿?可你也看到了,自皇后娘娘以下,贵妃娘娘、瑶宁夫人以及陆婕妤贾婕妤这几个,谁不是端庄有余跳脱不足?可陛下在前朝看木头似的御史之类还不够么!” “难怪人家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姐姐这般聪慧,原来是随了生母。”魏横烟眨了眨眼睛,心领神会道,“对了,妹妹听说,谢氏几位公子,已经抵达帝京,打算参加明年的恩科?” 云风篁叹道:“本宫离家数年,也不太清楚这事儿了。却有些担心,谢氏朝中无人,就算族中子弟高中,无人照拂,也不知道会被派遣什么样的差使?” “这事儿姐姐何必牵挂?”魏横烟忙道,“妹妹家中虽然不敢说怎么样,在六部却都还有着些知交故旧,能够说得上话。姐姐在宫中这般照顾妹妹,妹妹岂能不投桃报李?” 云风篁陪她嗦这么久,故意点出生身之母江氏是有着见识的,可不就是为了这事儿? 闻言露出笑色:“那就有劳妹妹了!” 这魏婕妤虽然只是个便宜盟友,之前几次风波都没派上用场。但若是两人娘家搭上关系,日后利益一致,那么有朝一日,这人想不跟自己共进退也不行了。 皇帝想方设法开恩科以丰满羽翼,她可也不能落后才是。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他在防着她? 淳嘉果然在翠茵院连续留宿了两日,之后就又到了兰舟夜雨阁。 云风篁故意问他:“新来的袁才人据说美貌温柔,善解人意?” “整日里将朕朝你这边的宫嫔跟前推。”淳嘉斜靠榻头,懒洋洋说,“吃起旁的宫嫔的醋倒是起劲,爱妃可真够护短的。” “妾身要是自己能生养,怎么可能将陛下推给旁人?”云风篁抛个媚眼给他,“妾身最喜欢陛下了,不过是希望陛下早日儿孙满堂,不得不忍着心头酸楚罢了!” 淳嘉笑着说:“爱妃说这番话时若是神情真有几分黯然,朕都要相信了。” 云风篁道:“陛下政务繁忙,回来后宫若还要看到一张儿苦瓜脸,未免太过扫兴,妾身只是太想体贴陛下了而已。故而不管心里多么的悲伤,面上总要欢欢喜喜的,这样陛下看着欣慰,妾身呢心里也就舒畅多了。” “真这么体贴朕,为什么还要说出来?”淳嘉叹息道,“说出来,岂不是叫朕越发心疼你?” “陛下之前难道就不心疼妾身了吗?”云风篁掩嘴笑,眼波流转,“左右妾身都是要您心疼的,多一点少一点,陛下还跟妾身计较?” 淳嘉失笑道:“你这张嘴,什么都是你有理。” “妾身可不是什么伶牙俐齿的。”云风篁撒娇的推他一把,嗔道,“只不过妾身向来做事合情合理,所以才会每次都有道理说嘛!” 帝妃打情骂俏了会儿,正要安置呢,结果外间就有人来报,说是皇后那边遣人过来。 淳嘉闻言微微皱眉,但还是吩咐立刻将人唤进来。 虽然他跟皇后颇有些相看两厌,但夫妻俩对于对方的性情还是了解的,不管是他还是皇后,都不是那种没事会去打扰对方的人应该是有必须禀告给他的事情。 果然来人进门之后行礼请安,就喜气洋洋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方才丹若庭魏婕妤至宝瑟小筑禀告,奉衣胡氏有孕,已经四个月了!太医说,极可能是个男嗣!” 淳嘉听着,沉默了下,才稍微勾了勾唇角,吐了一个字:“赏!” “陛下要去丹若庭看看胡奉衣么?”等来人谢恩离开,云风篁托腮笑问。 “雁引走一趟,按规矩赏些东西,让魏婕妤多上心罢。”淳嘉帝坐的纹丝不动,淡淡吩咐,“天不早了,朕就先不过去了。” 说着站起身,径自上楼。 云风篁跟在他后面,进了自己的卧房,见皇帝面上没多少喜色,想着魏横烟毕竟是她内定的盟友,日后前朝后宫都要派上用场的,遂小声说:“陛下,胡奉衣有孕四个来月了,到这会儿才透露出来,可见魏妹妹也是个稳重的,却怎么会传出所怀之胎乃是男嗣这种话?” 胡奉衣这一胎现在才传出风声其实本来是好事。 因为前头已经有悦婕妤、赵承闺跟伊杏恩这三个孕妇在,她第四个冒出来,本来就不算很打眼。就算藏了几个月的妊娠时间吧,没意外的话也不会在悦婕妤之前生产,非长非嫡的,自己位份低,主位也不过刚刚踏入妃位不说,年纪还轻,在宫里没多少势力。 固然承宠次数还成,然而同批入宫的新人里头,有云风篁的存在,魏横烟也显得不起眼了。 所以就算有人要对有孕妃嫔下手,胡奉衣不至于首当其冲。 但现在不一样了,皇帝膝下无所出,与皇后关系淡漠,哪怕只是“极可能”是男嗣,可万一悦婕妤、赵承闺跟伊御婉 都生了公主,胡奉衣说不得就成为皇长子的生母了呢? 古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皇长子天然有着竞争东宫的优势。 何况大家都看得出来,淳嘉帝因为这些年来的傀儡经历,对于身份尊贵的后妃很有些戒心,这从他亲政以来偏爱年少美貌、出身较低的妃嫔可以看出来。 如今皇嗣们都还没出生,以后说不准。 但至少目前来看,淳嘉是不反感胡奉衣这等妃嫔所出子嗣承位的。 故此哪怕为着万一,胡奉衣娘儿如今怕也是危险了云风篁不觉得魏横烟保得住他们。 实际上如果伊杏恩这时候传出怀了个男胎的话,云风篁也没把握保下她。 毕竟郑贵妃都中了招,还到现在都一头雾水,云风篁再智谋百出,在这宫里头的根基究竟浅薄。她不认为郑贵妃有郑具那么个三朝权宦的靠山都查不出来的端倪,她就能弄清楚。 胡奉衣基本上是完了,云风篁这会儿提这事,只是想委婉给魏横烟说几句好话,免得回头这母子俩出了岔子,魏横烟吃挂落。 “若胡奉衣身孕是魏婕妤发现的,该是魏婕妤亲口来禀告朕才是。”淳嘉瞥一眼昭仪,不紧不慢的说道,“魏婕妤跟爱妃一样,初入宫闱,究竟经验少了些,恐怕胡奉衣的身孕以及所怀之胎可能是男嗣的消息都是其他人弄出来的,魏婕妤不过虚担了个名头。” 云风篁在心里松口气,皇帝看得清楚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既然这么说了,可见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打算装糊涂。 “胡奉衣这一胎只怕接下来就有波折。”淳嘉淡淡说道,“爱妃同魏婕妤关系不错,不妨提点下她罢。” 顿了顿,“丹若庭这两日朕就不过去了。” 云风篁低头称是,晓得他的意思:他也觉得胡奉衣娘儿是保不住了,顶多胡奉衣自己活下来,但皇帝对胡奉衣没多少感情,不过是随便睡睡。现在就是干脆连丹若庭都不去了,如此将来孩子没了,他也少难受些。 这会儿让云风篁去提点魏横烟,却是让魏横烟学聪明点,胡奉衣小产什么的,皇帝心里有着预料,并不怪她。但她也别傻乎乎的叫人设计,砸一堆罪名在身上无从辩驳那样皇帝只怕也懒得为她花费什么功夫。 算起来这些日子妃嫔里就属魏横烟同云风篁最得皇帝垂青,两人在皇帝跟前都是活泼爱笑的样子。而且魏横烟不似云风篁心中有着愤懑,之前更是抱着随时不活了的心态,没少气的皇帝无言以对,她要柔顺很多,是真正想方设法讨皇帝欢心的那种妃子。 可皇帝对她的情分,也就是托云风篁叮嘱一句罢了。 饶是云风篁早就知道淳嘉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软和温厚,此刻也有些暗自唏嘘他的冷漠心狠。 但转过来看看自己…… 她顿时心平气和,因为换了她是皇帝她估计也这么做…… 自己都地位不稳呢还有心思管其他人死活? 哪怕是亲生骨肉吧,没出生之前,还真生不出来多少感情…… 这不她自绝生育能力迄今,都认为这一步走的相当之划算英明,再没有后悔的? “对了,谢氏子弟似乎已然抵达帝京?”云风篁正思索着自己跟皇帝到底谁更渣,又或者皇帝渣她其实不渣她只是没办法,忽听淳嘉问,“同来的还有江氏子弟?” 她心中一惊,下意识的露了个笑,道:“谢氏 子弟已然到了吗?妾身却还不清楚呢,得改天问问江夫人才是。” 淳嘉“嗯”了一声,道:“左右行宫这儿规矩原本不比宫城森严,你想见江夫人,只管跟皇后说就是。” 这却是主动给她提供同江氏联络的机会了然而云风篁心里并不欢喜,因为皇帝不可能无缘无故的问起江氏子弟。 她很怀疑,在自己谋划着让谢氏的兄弟尚主的时候,皇帝真正看重的尚主的人选,是江氏子弟。 这跟江氏子弟是否比谢氏子弟出色没有关系,纯粹是因为,江氏虽然也是北地大族之一,但比谢氏戚氏都要稍逊一筹不说,主要江氏跟云风篁虽然有着血缘,到底只是外家。 关系上,要远上一层。 云风篁知道皇帝不许纪太后做主公主们婚事的原因,因为他如今地位还不稳,贸然提拔自己的心腹,很难服众。但为了报答孝宗皇帝的恩情,提携妹夫,加恩公主夫家,那就顺理成章了。 百官不但无法阻拦,天下还要称赞他知恩图报。 她本来以为皇帝之前被她气的暴跳如雷却还是忍了下来,是因为要用谢氏那么这次诸位公主的婚事,她的兄弟还是有着一争之力的。 可现在看来,淳嘉究竟还是想防她一手? 虽然江氏待云风篁一向不错,但以前都是寻常来往,谢氏门楣隐约比江氏高上一线,她又是族里重视的嫡女,外家对她不好才怪。而按照这时候的宗族观念,哪怕云风篁没有被迫改姓云之前呢,与江氏也是两家人。 江氏不会首先考虑她的利益。 当然谢氏其实也不会因为尚主从此对她惟命是从。 但她毕竟是谢氏教养出来的,与谢氏的众多族人有着朝夕相处的情分,双方决裂的筹码比江氏高多了。 何况江氏子弟也不少,云风篁记得自己很有几个姿容出色的表妹,要是皇帝安排江氏子弟尚主后,再找借口收俩江氏女的话…… 那江氏基本上没可能放着自家女孩子不支持,转而支持云风篁。 没有家世依仗的云风篁,除了竭尽全力经营帝宠还能怎么办呢? 至于说江氏女…… 云风篁那会儿在宫里张牙舞爪的毫发无损,除了手腕,跟时机也有关系:掐着皇帝亲政前夕的那么一段,大佬们互相试探、博弈,小心翼翼的出招拆招,为免不好收拾,未曾亲身下场,最需要她这种小卒子趟河一试深浅。 反倒是给了她成长晋升的机会。 而如今皇帝的地位权力,足够将江氏女捏在掌心,不会让这宫里再出一位懋昭仪。 再说了…… 纪皇后郑贵妃这些人能对着俊秀挺拔温文尔雅的皇帝多年不动心,是因为她们本身就出身高贵,自视甚高,又看过皇帝做傀儡时候的狼狈跟碌碌,还有袁楝娘夹杂其中给皇帝拉的仇恨,足以让这些真正的贵女跟皇帝相敬如冰;云风篁能不动心,一来她本身有着情分深厚的竹马,二来她一早知道皇帝不是省油的灯,防备都来不及,谈什么倾心? 可江氏女就不一定了…… 不是她看不起自己的表姐妹,但魏横烟出身也不错,进宫前肯定也听过家里人的叮嘱,就云风篁瞧着,这位对皇帝,不说爱慕已深,多少有些真心实意的喜欢。 对于皇帝来说,一个对他真心爱慕的女子,可比云风篁这种嘴上爱他十万遍实际上心里无动于衷的,好掌控,也安全多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皇帝喜欢什么样的人? 云风篁次日就设法传了话出去,第三天就在兰舟夜雨阁见着了江氏。 “娘,陛下有意以江氏子尚主。”母女俩一照面,才清了场,她劈头就说,“娘以为江氏哪位表兄或表弟合适?” “江氏子?”江氏意外道,“陛下为什么会想到江氏子?何况公主殿下乃是金枝玉叶,岂是我北地小门小户能够匹配的?!” 云风篁不动声色说:“还不是母后皇太后,约莫是看纪氏不行了,就想讹了缙云公主下降海西侯的嫡幼子,结果行宫里风声都出来了,被陛下逼着杖毙了一批宫人,权当这事儿没发生过陛下转头跟我说,让我打听着来年恩科下场的年轻未婚士子,我才答应呢,可陛下转天就问起了江氏子的情况。” 江氏眯眼看她:“那陛下问起我谢氏子弟的情况不曾?” “只问了谢氏子弟什么时候抵达帝京而已。”云风篁镇定道,“我看陛下还是更倾向于江氏子的。只是我都不太清楚这回表哥表弟们也有来……却不知道内中是哪位表哥表弟这般才貌动人,却提前打动了陛下?” “我看陛下什么都没说,倒是你疑神疑鬼的,连为娘都不敢相信了是也不是?”江氏似笑非笑看她,蓦然脸色一沉,“说实话!” “……”云风篁捏着团扇,郁闷道,“您说过我长大了再不听话您也不打我了的!” 江氏没好气道:“那你之前还信誓旦旦你一定听话不气我了呢!” 云风篁:“……” 算了,祖传说话不算话,母女俩谁都别笑谁。 她哭丧着脸,诉说道,“天知道陛下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他的确让我留意着赶赴恩科的士子,以为公主们物色驸马……我这不是想着,十一哥他们正好都没婚配,才貌也出挑,兴许能入陛下的眼?” “但前两日陛下忽然问起江氏子弟,还催着我跟您照面,这……” “所以你担心陛下打算让江氏子尚主,然后我这个亲娘又是江氏女,怕我胳膊肘朝外拐,乐见娘家人跟天家结亲?”江氏冷哼,“故此一照面先试探起我来了?” 云风篁厚着脸皮上前挽住她手臂,亲亲热热道:“娘您这话说的!女儿好歹是您一手教出来的,不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有那么简单一上来就让您看出破绽?这不是不跟您见外,所以有什么意思直接表达出来了吗?” “就你这几个月做的事情,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江氏嫌弃道,“能不气死我就不错了!” 不过到底没再计较女儿刚才话中的试探,正色说,“咱们娘儿两个私下说话,也不扯那些虚的:的确江氏若是出了驸马,为娘在谢氏的地位必定稳固如山,甚至直接拉下你大伯母,让你爹越过你大伯做家主,也不是不可能!” “倒是你十一哥他们一旦得了天家垂青,必然恩泽其父母,到时候,咱们这一房,在族中地位反而没有现在这么好。” “然而这么算的话,无非只是谢氏内部,一房一支之间的蝇头小利。” “放眼前朝后宫,却未免显得过于愚蠢了。” “虽然江氏待咱们娘儿不薄,但这主要也是因为为娘跟你,在谢氏的地位不低的缘故记住,同情、修养、愧疚、感恩、情分……这些都会滋生尊重与善待,可也都是一时的,人心善变,一旦变了,欢喜与憎恶,都只在一念之间!” 江氏面无表情,“但这天下间,但凡你实力能力足 够,那么即使是未曾见过、毫无关系的人,也会本能的敬畏你、不敢轻慢。长久的敬重从来都是自己挣来的,而不是靠着别人的怜悯或者涵养给的。为娘这样反复告诫你,自己焉能当局者迷?” “如今的世道,都认可出嫁随夫。为娘本是江氏女,嫁与你们父亲,就是谢氏之人。再回江氏,也不过是客人罢了。如果为娘为了巩固在谢氏的地位,为了打压你那些伯母们,让你促成江氏子尚主,纵然近年可以凭借这份恩情,在谢氏耀武扬威……但以后呢?等为娘不在了,你兄嫂子侄,包括你在内,又能得到江氏多少帮扶?” “可要是尚主的是谢氏子弟,谢氏门楣光耀,你兄嫂子侄,难不成他们会不提携?毕竟独木难支,驸马再受恩宠,也是需要兄弟侄儿帮扶的这件事情,为娘知道你的担心,这会儿就给你一句准话:你只管按你想的去做,为娘本来就不是长媳,这些年来能跟你伯母她们维持着场面上的和睦,固然是用手腕压着她们,其实也是你伯母她们深明大义,始终不肯闹太大了叫外人看热闹。” 她说到此处叹口气,摸了摸女儿的鬓发,“你在家里时常跟戚九麓在一块,虽然因此两人情分好,却反而因此看不清楚家里的事情了。一家子的和睦,短期里还能靠计谋手腕斡旋过来,长期的相安无事,那肯定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功劳,而是绝大部分人都心照不宣哪!” “为娘知道你为了你那几个堂姐妹撺掇你跟你姐姐生分,对大房二房印象不甚好。但你要知道,嫡庶有别是应有之义。为娘给你姐姐嫡女的待遇,那也是从私房里补贴公中差额的,所以上上下下才没公开说什么。否则你以为这等事情,会只是你们小孩子之间拈酸吃醋的小打小闹?” 而且,“虽然为娘拿你姐姐当亲生女儿养,但这不代表为娘希望其他嫡母也这么做:一则是为娘当时生了你四个哥哥,本就缺女儿,你姐姐现成是给为娘立贤惠口碑的机会;二则是你姐姐性情讨喜。换了个白眼狼,你真当为娘对着孩子就下不了手?” 磋磨庶出子女的手段,江氏出阁前又不是没了解过。 只不过谢风鬟得了她的喜爱,不愿意用罢了。 “总之你是谢氏女,你为谢氏谋划天经地义,如此不管事情成了还是没成,传了出去,谢氏对你只有感激,江氏也没什么话可说。”江氏见女儿沉吟不语,叹口气,拍着她手背,语重心长道,“若是为其他人谋划,成了其他不说,首先得罪谢氏!一旦失败,那就是两家都不着落……你是我女儿,我还能为了自己那点儿意气之争,舍弃了你的前途未来?” “……其实也不只是如此。”云风篁思索了一番,小声说道,“我还担心,这是不是陛下的试探?” 江氏挑眉,目露询色。 “陛下直言不喜母后皇太后为缙云公主殿下选择的驸马,还强行下封口令,将公主跟那纪明……”云风篁小声说了祈福的这场意外,“跟着问起我谢氏子弟,前两日又问江氏子弟,还催着我跟您照面。我就想,陛下莫不是想看看我,究竟会按照自己的利益行事呢,还是揣摩圣意,为陛下考虑?” 江氏哂道:“这皇家规矩也真是……” 旋即道,“这个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为你自己考虑,当然是推荐我谢氏子弟;为陛下考虑,陛下抬举我北地子弟,无非就是为了抗衡定北军,那我谢氏在北地的人脉威望,不比江氏强?而且,北地这些年来最受推崇 的是戚氏,戚九麓这宗子都是明明白白投了摄政王府的!” “除却我谢氏,谁能抗衡得了戚氏?” 江氏理所当然的说道,“再者咱们家当年被戚氏退亲,将来若是陛下有意从戚氏下手,理由都不需要找!” 声音又一低,“遑论当年因为你跟戚九麓的婚约,两家关系好,戚氏什么底细,为娘一早了解的七七八八!哪怕陛下想要投名状呢也不是不可以。” 就好像来帝京路上跟戚九麓照面时含着泪一口一个“贤侄”俨然嫡亲母子分散多年终于重逢恨不得抱头痛哭的人不是她一样…… 虽然早就知道亲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用的娴熟,云风篁还是有点无语:“娘,他好歹是您看着长大的,就算不跟我比,好歹比姐姐也只差一点了吧?” 戚九麓对江氏,那是比对自己亲娘陈氏还乖巧听话。 一方面是看云风篁的面子;第二个方面就是陈氏远远没有江氏会哄孩子…… 云风篁觉得自己要是江氏的话,十几年情分下来,还是曾经的准女婿,她估摸着都做不到一转身就算计人家身价性命乃至于家族的地步。 但对江氏来说,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当年你姐姐的事情牵累到你闺誉,你以为戚氏不知道你委屈?可他们还不是选择了退亲?当然我不是说怨恨他们。只不过人生在世就是这样:每个人首先要为自己跟自己家着想,然后才能想到别人。甚至有些人这辈子都只会替自己考虑不去想别人怎么办。” “如你所言,为娘亲眼看着戚九麓长大,要说不喜欢他也不可能。” “但在你跟你兄嫂子侄们过的稳稳当当风风光光之前,别人家的孩子,为娘可顾不上他们的死活!” 她脸上没有一点点的表情,平静道,“毕竟,你们是我的儿孙,我合该顾着你们。戚九麓可不是!” “……”云风篁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在心里叹口气,道,“罢了,但你也不要贸然对他下手。陛下是知道我跟他的情分的,还是我亲口说的。这会儿咱们家对他下手,你说陛下会怎么想咱们?之前您也说了,陛下哪怕装了这些年的温厚宽容,也必然染上些许真正的敦厚心性了。他不会喜欢过河拆桥无情无义的人的。” “你愿意考虑陛下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很高兴。”江氏听着,眼神就软和下来了,微笑道,“为娘这些日子打听了一些消息,也好好想了想,其实你如今的处境不坏:虽然是误打误撞,可你在陛下跟前不曾掩饰真性情的做法,其实是歪打正着的。” 摆手止住女儿想说的话,她低声道,“咱们这位陛下在扶阳郡时就有着好学的名声,虽然是袁太后刻意为之,但为娘设法探听到几件约莫是真事:他才习字时,太后怕他年幼伤身,规定了哪怕写不好,一天顶多写到一定的数目就不写了。可他自己不满意,小小年纪,就宁肯瞒着太后悄悄的加练……后来习武也是差不多。一直到登基之后,大概怕招了纪氏忌讳,这才收敛许多,韬光养晦。” “你说他那样的出身,即使小时候不懂,后来承爵了还不知道自家的尊贵,哪怕不用功也能锦衣玉食一辈子?就算惶恐庶子承位不够稳固,担心松懈了日后有着后患呢,有袁太后那么个母亲在,他只要会做样子,太后还能不给他宣扬的滴水不漏?” “却还能继续刻苦学习,这份心性,这份毅力……你说,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第一百三十章 哀家欠袁氏的,早就结清了。 “皇儿喜欢聪慧又上进的人。”芳音馆,袁太后手拿金剪,细细修剪着瓶中花枝,微垂双眸,淡声说着,“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是他幼时,哀家再三灌输给他的话。那会儿只是担心小孩子没个定性,今天雄心壮志,明儿个就抛之脑后。谁知道,皇儿却切切实实的听了进去,且身体力行。” “如今想来,跟老太妃约莫也有些关系。” “老太妃不喜哀家,甚至对皇儿也没多少祖母看亲孙儿的慈爱……老太妃在时,扶阳王府都是她说了算。皇儿哪怕是王爷唯一的男嗣呢,在府里住着其实也不是很安心。” 金剪停在花枝间,太后的眼神恍惚了下,“所以听哀家说,只要他好生跟着老师们用功,哪怕承爵不成,我们娘儿被赶出王府,也能靠着他的课业在这世上有着立锥之地,他就没有懈怠过一日。” 小孩子哪有不贪玩的? 尤其淳嘉帝不似生父扶阳端王体弱多病,他应该是随了母亲的容貌跟体质,俊秀而健康,又是男孩子,四五岁上正是猫嫌狗憎,却就能够管束住自己,无非是因为,庶子这身份带来的压力,自幼就跟随了他。 最开始是怕扶阳端王去后国除,生活无以为继;后来终于破例承爵了,又担心表现不好会被人用“庶子”的身份弹劾,得而复失;没几年来帝京登基了,地位更高,牵掣却更多了…… 淳嘉从懵懵懂懂到现在,其实没有过过一天自由自在的生活。 袁太后心知肚明,不欲他养成自怨自艾的性情,故此小时候教他勤学苦练自力更生以备最坏的结果;长大些给他讲亚圣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勉励其负重前行刚强振作;再大点……再大点淳嘉自己已经博览群书,有了自己的想法。 自然袁太后给他的影响烙印其中,皇帝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欣赏喜欢的,也是差不多的人。 “楝娘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金剪轻动,将一簇花枝剪断,细碎的花瓣摔的满桌都是,袁太后眼中平静无波,淡淡说着,“她小时候初露刁蛮,缠着皇儿不许他习字练武,却要他陪着她玩耍的时候,皇儿面上不显,心中已经生了厌烦。” “哀家当时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皇儿会登临九五,想着既然如你祖父祖母的心愿,约定了婚姻,那么也犯不着叫他们从起初就做一对怨偶。故而私下哄了皇儿,跟他说男女有别,他是家中顶梁柱,合该力争上游支撑门庭,楝娘是女孩子,懒散些也是无妨。” 可这个理由从最初就没能说服淳嘉。 因为他那会儿年纪太小了,哪怕得了世子之封,却还是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够承担自己的人生。只有日复一日的勤学苦练,能够给他一点安全感。 这种情况下淳嘉哪里有心思去欣赏未婚妻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他觉得袁楝娘就是个拖后腿的。 打扰他进学,打扰他练武,打扰他生活……当然孩提时候其实也不是全然功利,归根到底,袁楝娘容色也不是特别好,没法让淳嘉见色起意格外容忍。 他甚至私下告诉袁太后,他宁肯要侍女做妻子,毕竟服侍他的侍女很能干,还贴心,相处起来比应付袁楝娘轻松多了袁太后能怎么办呢?这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她不能让他跟自己离心;可侄女是亲侄女,还有娘家在后面,她也不能得罪。 “皇儿当时年岁尚小,哀家很可以扯些话头搪塞他。但孩子总会长大的,尤其皇儿天资聪慧,他长大后就会明白过来。”太后叹口气,退后两步打量着面前的花束,寻找着是否还有需要修缮的地方,“那样的话他就 算不怪哀家,恐怕也不会跟小时候一样,对哀家全然信任了……因此哀家只能跟他实话实说。” 事实就是,扶阳庄太妃看重嫡庶,并不在乎庶出的淳嘉帝,对于直接谋划为这个庶孙请封世子,太妃更想做的,是一劳永逸,直接换个儿媳妇,生下名正言顺的嫡孙。 如此继承王爵理所当然,根本不需要看朝廷的脸色。 袁太后除了跟娘家求助之外,毫无办法。 袁氏于是提出,事成之后,袁氏必须再出一位藩王妃。 太后进行了还价,淳嘉可以与袁氏女定亲,但如果成亲之后五年无嫡子,这位王妃必须让位因为朝廷不可能答应扶阳王一脉,连续破例两次。 这样天下其他藩王也要闹起来的。 所以袁楝娘自幼常在藩王府长大,对外说俩孩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实际上,是袁氏默认这个女儿一旦生不出嫡子,立刻会有第二个接上,所以不想太花心思。 自家骨血,花的心思越多越舍不得。 而且,教好了,万一真到了换人的时候……说不准就会生变。 “哀家自己就是袁氏女,虽然看楝娘不如皇儿,到底骨肉相连,起初也没想教坏她。只是这孩子被身边人捧习惯了,好好的说着她不听,哀家也不想动用苛烈手段,不知不觉她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袁太后将金剪交给一旁的蘸柳,又在宫女端过来的金盆里浣了手,拿一方雪白的帕子细细擦着指尖,慢条斯理道,“本来家里说好的,楝娘不行,就由底下同样嫡出的栀娘她们补上。可世事难料,皇儿登基了,藩王继妃跟帝王宠妃的要求自然不同。这一代女孩子里如今尚未出阁的,以苁娘你颜色最好,之前,哀家猜也觉得是你进宫……” 不远处,袁苁娘身着水粉色宫装,浅碧色绣缠枝宝相花披帛,堕马髻上斜插金簪,整个人五体投地,跪伏在氍毹上,这姿势看不清楚她神情面容,只听一把娇软的嗓音里透着轻颤:“姑姑……姑姑……请姑姑饶恕……” “饶恕什么呢?”袁太后在铺着织金锦毡的宽椅上坐下,和气道,“你也不过是受家中吩咐行事,毕竟,你姨娘还在你爹娘手里不是?” 她轻笑了下,“袁氏都觉得楝娘不行了,所以急着让你进宫来固宠。嗯,固袁氏的宠。前两日皇儿一直在翠茵院,这会儿他一走,你自然要过来跟哀家讨要取悦他的方子……只可惜这方子哀家告诉了你,你能行么?” 地上袁苁娘迟疑着不敢回答,她不是袁楝娘,从小在太后皇帝跟前长大,对这两位没什么敬畏之心,想什么说什么。 她虽然也是太后的亲侄女,可压根儿没见过几次太后,单独说话这还是第一次……她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会惹得太后勃然大怒? 正踌躇,袁太后却已经道:“你不行的,你没有立刻回答,可见心里其实没把握。” 袁苁娘咬着唇,沉默片刻,忽然道:“姑姑,侄女儿才疏学浅,是不能直接得陛下欢心!但侄女儿并非楝娘姐姐,没有独占君心的野望,侄女只求在这宫闱里,有着一席之地,能够羽翼生母、报答袁氏的养育之恩,便已经心满意足!” “这个没有问题。”袁太后随意的说道,“别说你,就是楝娘,只要日后不惹出什么大事儿来,皇儿这点面子总要给哀家的。你还有其他事儿么?” 没有的话就该告退了袁苁娘明白她的意思,却没起身,而是握紧了拳,鼓足勇气,道:“姑姑,请姑姑容侄女儿伺候您左右!” 话音才落,室中就是一静。 袁苁娘顿时把跪伏的姿势 保持得更端正了点。 “……”袁太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笑了声,却叫自己的近侍,“蘸柳。” 蘸柳低眉出列:“婢子在。” “你去给兴宁伯府传句话。”袁太后单手支颐,嘴角弯着,眼中却毫无笑色,“哀家欠袁氏的,早就结清了。” 蘸柳敛衽:“是。” 袁苁娘一动不敢动。 良久,她跪的都快晕过去了,才听到离开的响动。 又过了会儿,室中似乎只她一个了,她才战战兢兢的爬坐起来,方缓了口气,蓦然发现身后有谁在看着自己,冷冰冰的,充斥着敌意。 袁苁娘一惊,下意识转头,却望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她连忙再次跪倒:“楝娘姐姐……” 袁楝娘却很快将视线从她身上转了开去。 ……芳音馆中姑侄已散,兰舟夜雨阁内,母女的交谈却还在继续:“……你别听宫里宫外说什么陛下跟悦婕妤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一定情比金坚,戚九麓跟晁静幽难不成就不是一起长大的?可你看他对晁静幽好么?” “陛下自己是个要强的,他怎么可能喜欢那种不懂事的主儿?” “你跟陛下跟太后的恩怨,无非是因袁楝娘而起,所以真的不需要觉得哪怕你认错了,他们母子有朝一日也还不会放过你袁楝娘在他们心里真没那么重的分量!” 江氏眉头紧皱,“你最大的昏招就是不该承认跟戚九麓有情……但事已至此,懊恼也无济于事。索性陛下才亲政,摄政王又还在壮年,陛下一时半会用不上咱们家,愿意对你优容。趁这段时间,你用心跟他相处,到时候有了情分,少年时候的一点儿事情,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反正你也真没跟戚九麓有什么过!” 云风篁懒洋洋的提醒她:“娘,您忘记袁楝娘可是陪了他十来年的,还是从小到大,他对袁楝娘的情分,啧啧。” “陈氏还是戚九麓的生身之母呢!”江氏冷笑,“我这个便宜姑姑在戚九麓跟前说话还不是比她作数?!这亲生母子的情分,难道不比男女情分更难以割舍?我都能做到的事情,你这自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女儿,连这点子信心都没有?” 她厌烦的扫了眼女儿,“还是你觉得你跟那袁楝娘,不过一路货色?” “……”这话太扎心了,云风篁沉默了会儿才幽幽道,“您这是在故意激我啊!” 江氏表情不变,冷然道:“你若是觉得你比袁楝娘强,为什么觉得袁楝娘没能做到的事情,你也做不到?” 云风篁看着她,半晌,叹口气,慢慢坐直了身体:“那您觉得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说了,除了戚九麓这一件,你其他不都做得很好?不然,怎么会这会儿就做到昭仪?”江氏心头一松,知道这女儿直到此刻,总算委婉答应,不想着能活活,不能活就去死,是真正打算长长久久过下去了,而不是敷衍走自己之后,继续我行我素云风篁觉得只是兄嫂留守帝京压根拿她没办法。 江氏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谢氏上下,除了她自己,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压得住这女儿。 在走之前不能将这女儿的想法给掰正了,她就算回去北地,也不过晚些日子听噩耗罢了。 眼中倏忽一阵酸楚,可云风篁若无其事的,江氏也只能装作无动于衷,继续冷着脸,说道,“而且听说陛下这些日子差不多都在你这儿,可见他就算没有怎么倾心你,也是喜欢你的。这也不奇怪,我女儿这么好,天下男子不喜欢你的才是怪了,只要往后别……别那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就好!” 第一百三十一章 侍疾 这次江氏离开的时候仍旧坚持不让云风篁送,却叫清都清人陪着到行宫门口。 清都清人目送旧主远去,回到兰舟夜雨阁,见云风篁兀自坐在上首发愣,怔了怔,未敢打扰,只轻手轻脚的侍立在侧,等候吩咐。 “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有什么意思么?”半晌,云风篁似自言自语道,“不过匆匆几十年。” “怎么会没意思呢?”清都跟清人想到江氏刚才的叮嘱,都是头皮一麻,赶紧劝,“娘娘还这样年少,来日方长。” 云风篁笑了笑,压根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不过却也没有继续说觉得人生在世毫无乐趣的话了,只道:“过两日就是慈母皇太后的寿宴,你们注意打听下,其他妃嫔都预备了些什么?” 慈母皇太后往年连个正经寿宴都没有,全靠皇帝亲自出猎撑些场面。 后妃们虽然也有礼献上,不过都是意思意思,也没谁特别花心思的袁楝娘可能真心些,但她是个不懂事的,也不觉得素来宠爱自己的姑姑需要她怎么个讨好法。 但今年就不一样了。 皇帝还是照常出猎备礼,后妃们这会儿却比对待太皇太后寿辰还要讲究些,一早开始上穷黄泉下碧落的挑剔寿礼。江氏为此刚刚还安慰了女儿一番,说慈母皇太后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又不是不晓得咱们的家底,不会因为云风篁拿不出能比肩纪氏郑氏之流后妃的礼物,就心生不满的。 其实她不说云风篁也是这么想的,主要是,就算担心袁太后为此生气,她也的确能力有限…… 所以压根没有大动干戈备礼的意思,就打算到时候随便应付下。 嗯,心里知道随便就行了,场面上还是要有点儿诚意的。 云风篁这会儿就叹着气,让人备了文房四宝,开始抄经…… 没办法,寿礼的价值已经肯定打不过了,不从意义入手还能怎么办呢? 在比较了刺绣跟抄经的艰难程度后,云风篁果断选择了后者。 而且,她的书法比绣技强多了…… “娘娘,芳音馆出事了。”正抄着呢,谢横玉带着陈竹快步走入,沉声道,“刚刚袁才人去见袁太后,姑侄俩说了会儿话,袁太后先回去后头。悦婕妤趁势到了前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让人将袁才人抓了起来,强灌了绝子药!” 云风篁:“……” 她将蘸着金粉的紫毫小心翼翼的搁到笔山上,免得不慎弄脏了好容易抄完的半张白宣,这才抬头问,“那慈母皇太后现在……?” “说是被当场气晕过去,这会儿还在不省人事。”谢横玉皱眉,“宝瑟小筑已经赶过去了,您看您是不是也去瞧瞧?” 去是肯定要去的,为表关切云风篁连衣裙都没换,直接领着清都清许出了门。 就这么会儿芳音馆内外已经挤了一群人,皇后已然抵达不说,纪太后曲太后,乃至于太皇太后都亲自到场坐镇了! 原本还算宽敞的厅堂水泄不通,袁楝娘披头散发面色惨白,挺着大肚子跪在地上,从她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来看,显然有些吃不消了。 但无论是太皇太后、纪太后曲太后这三位,还是左右侍者,都跟没看见一样。 云风篁看着心中一惊,行礼如仪后,退到一旁,正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想寻个合适的人问问来龙去脉,这时候外头传来宫人通传声,是淳嘉帝赶过来了。 “先扶婕妤起来。”皇帝进门后扫了眼,还没行礼就命雁引,“再传个太医来瞧瞧可动了胎气。” “皇帝,你素日偏疼悦婕妤哀家也不说什么。”见状纪太后一皱眉,不悦道,“但这回袁妹妹……” 淳嘉帝拢袖一礼,算是给几个长辈请了安,旋即打断她的话,淡声说:“袁母后为朕迄今膝下无子忧虑非常,若悦婕妤所怀之胎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袁母后醒来,又是一场事情。” 又瞥一眼上头的太皇太后,“皇祖母也一直说,皇嗣为重。袁母后素来敬重皇祖母,对皇祖母的话始终铭记在心,不敢或忘!” 纪太后还想说什么,然而被太皇太后看了眼,抿了抿嘴,到底没说什么了。 说话间芳音馆的人已经将袁楝娘扶了出去,淳嘉也不问经过,简短道:“朕担心袁母后,进去瞧瞧。” 却直接往内室去了。 见状云风篁赶紧跟上,小声道:“妾身陪着陛下。” 内室里如今气氛正凝滞,帝妃二人才跨过门槛,就听到里头纪皇后的声音,郑重其事的问太医:“……那母后什么时候能醒?” “陛下!”太医正斟酌着措辞回答,就看到皇帝从屏风后转出,一屋子的人慌忙行礼。 淳嘉摆摆手,问皇后:“如何?” 纪皇后看了眼云风篁,见皇帝没有喊她回避的意思,顿了顿,说道:“太医给施了针,这会儿呼吸匀净多了,只是什么时候醒还不知道。” 说着看了眼之前的太医。 那太医战战兢兢道:“回陛下、娘娘的话,太后娘娘之前就病着……” 之前帝驾来绮山行宫的时候,袁太后就因病不曾随行。 后来皇帝中途坠崖失踪,太后抱病过来保袁楝娘娘儿俩,劳累又操心,以至于皇帝才回来,太后就因为心神松懈倒过一回。 这段时间瞧着平安无事,其实不过是徒有其表。 实际上袁太后的身体一直就没痊愈。 这次再被俩侄女的事情气了一回,可不雪上加霜? 太医措辞委婉了又委婉,大概意思就是袁太后八成要到明日才会醒来,而且醒了之后指望跟上回一样,吃两日药就能起身,日常起居还能跟没病一样,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次必须要好生将养,而且不养个一年半载的……那说不得又是一场国孝了。 淳嘉听着面色如冰,纪皇后也是频频皱眉,道:“这怎么行呢?悦婕妤年底就要生了,到时候没有袁母后……” “那要皇后何用?”话没说完,蓦然皇帝目光如刀的看过来,森然道,“后妃生产,皇嗣抚育,是皇后这个中宫的责任,还是袁母后一个太后的责任?!” “……妾身知罪。”纪皇后没解释,直接跪了下来请罪。 云风篁在心里叹口气,也跪了下来。 淳嘉闭了闭眼,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清明,缓声道:“起来罢。” 待皇后跟云风篁一前一后站起身,他沉默了会儿,道,“袁母后身子不适,按着规矩朕该侍奉病榻前,以全孝道。然而朕政务繁忙,为天下黎庶计,怕是脱不开身。皇后主持中宫,也是分身乏术。贵妃刚刚小产,自顾不暇……” 纪皇后听着,袖中双手下意识的攥紧,面上却一派平静,垂首道:“陛下说的是,妾身以为,不如让瑶宁夫人、懋昭仪以及陆婕妤贾婕妤还有魏婕妤轮流侍奉袁母后,陛下以为如何?” “皇后跟前也不能没人听用。”皇帝看着她,语调温柔又体贴,神情和煦如三月的春阳,不疾不徐道,“瑶宁夫人陆婕妤贾婕妤都是宫中老人,与皇后相处多年,想必皇后用着也顺手。袁母后素来喜静,人多了恐怕她醒来见着也不好。就让懋昭仪跟魏婕妤来轮换罢!” 云风篁不等皇后开口就一口答应,还微笑着建议:“陛下,若是妾身跟魏婕妤偶尔换不过来,其实袁才人年轻,休养个几日约莫也就好了,到时候也能到太后娘娘跟前尽孝的。” “袁才人初入宫闱。”谁知道淳嘉瞥她一眼,淡淡说,“今儿个又受到极大的惊吓,还是在翠茵院好生将养罢。爱妃跟魏婕妤辛苦些,回头皇后跟袁母后,都有着奖赏。” 咦这是怎么回事? 云风篁心中诧异,她提袁苁娘主要是迄今没见过这位,想趁势摸个底。 没想到皇帝会拒绝…… 这要是其他宫嫔也还罢了,这可是袁太后的亲侄女,还是刚刚通过太后的路子进宫的。 皇帝这两日没去翠茵院,还能说袁苁娘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类,但让袁苁娘过来伺候太后都不行……嗯,这是因为太后也不喜欢袁苁娘呢,还是怕太后看到袁苁娘就想到袁氏姐妹相残的一幕扎心? 但袁太后如果不喜欢袁苁娘,干嘛答应她进宫? 要说是怕袁太后触景生情吧,云风篁一方面觉得这位太后应该没这么脆弱;另外一方面,袁苁娘作为受害者,袁太后这亲姑姑怎么也该有所安抚,比如说带在身边以示恩宠什么…… 云风篁心里转了转,低头道:“是。只是伺候慈母皇太后乃妾身本分,陛下、慈母皇太后不嫌妾身愚笨,已然喜出望外,不敢再要什么奖赏的。” 淳嘉这会儿心绪不佳,闻言也没说什么,转头低声跟皇后说了几句,也就一块儿出去给太皇太后她们禀告了出去之前,他吩咐云风篁留下来,陪着袁太后。 袁太后得明儿个才能醒呢,此举摆明了故意不让云风篁跟着去前头的。 云风篁就疑心皇帝这会儿出去怕是要跟太皇太后那边撕上一场,有妃子在侧不方便。 “莫非这回的事儿,跟纪氏有什么关系?”她留在安静的内室也没什么事情做,索性跪坐在脚踏上思索着,“还是陛下纯粹想迁怒?” 正想着呢,就见之前过来请罪时给她拿过鞋履钗环的大宫女蘸柳示意她去门口说话。 第一百三十二章 捐钱 “娘娘刚才从前面过来,未知可看到悦婕妤?”两人一块儿轻手轻脚的到了门外,蘸柳脸色复杂的轻声问。 云风篁柔声道:“看到了的,本宫一进门就看到她跪在堂下,满头满脑的汗,摇摇欲坠,只是太皇太后她们神情峻厉,未敢立刻开口。不久陛下到了,命人扶了她下去请太医诊治。” 蘸柳闻言神情稍缓,叹了口气,道:“多谢娘娘。” 可能是怕云风篁误以为这番关心代表着袁太后的意思,她想了想,小声解释,“本来悦婕妤此番行事丧心病狂,太皇太后她们动怒也无可厚非。只是皇嗣无辜,陛下如今膝下仍旧空虚……” “姑姑放心。”云风篁安慰道,“虽然悦婕妤当时瞧着有些虚弱,但被扶下去时气色还好,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再怎么说袁太后也是袁楝娘的亲姑姑,看着这侄女儿长大的,即使在太后心目中,袁楝娘不如淳嘉重要,但这不是说太后就不把袁楝娘当回事了,实际上骨血相连,十几年的相处下来,太后对袁楝娘怎么可能没点儿怜惜? 就算有朝一日太后真的彻底厌弃了袁楝娘呢,她自己不再理会这侄女,却也未必能够容忍其他人落井下石的作践袁楝娘的。 云风篁对此非常清楚,当着芳音馆的人的面,她就算巴不得袁楝娘就此一蹶不振最好孩子都保不住,总归不会表现出来。 “唉。”蘸柳欲言又止,又叹了口气,道,“接下来却要辛苦娘娘了。” “伺候慈母皇太后乃是分内之事,不敢当姑姑这话。”云风篁忙道,“还望姑姑莫要嫌弃本宫蠢笨,多加指点才是。” 实际上妃嫔侍疾,主要就是守在跟前,喂药擦脸的意思意思,关键是遇事能拿主意。 真正要上手的倒没多少毕竟太后跟前的侍者又不是摆设。 尤其云风篁这种少年妃嫔,十指纤纤玉软花柔,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她就算想亲力亲为,蘸柳这种心腹都不会放心。 此刻听了她的话,蘸柳道:“娘娘这般人才若还叫蠢笨,婢子这些人却又算什么呢?娘娘放心罢,太后娘娘这儿没多少规矩,您就跟在兰舟夜雨阁一样就好。” 她沉吟了下,看了看左右,声音一低,“娘娘孝顺,婢子跟太后娘娘心里都清楚。只是娘娘那边跟魏婕妤那边不一样,伊御婉年轻,进宫日子又短。许多时候恐怕还是需要娘娘看顾的……” 这就是让云风篁别因为在芳音馆侍疾,叫人钻空子对伊杏恩的身孕做了手脚云风篁心领神会的颔首:“姑姑放心,太后娘娘心系皇嗣,本宫何尝不是巴不得陛下子嗣兴旺?本宫等会儿就让人回去安排。” 伊杏恩这一胎可是给她怀的,她能不上心? 转头就让清都回去兰舟夜雨阁收拾些贴身之物,顺带给陈竹带话,让他将其他事情都放一放,全力以赴看好了伊杏恩。 若是这差使办得好,等云风篁侍疾结束,自然有他的好处。 要是没办好,那陈竹为首的一干人都去死好了。 还有兰舟夜雨阁的诸宫嫔也是一样。 云风篁没空亲自盯着,直接来个株连制,伊杏恩娘儿俩好,大家都好;伊杏恩娘儿俩有个闪失,其他人也别过日子了至于过程是力有未逮还是疏忽大意,云风篁不管,她就看结果。 这番吩咐云风篁没叫保密,也没法保密,所以半晌后魏横烟过来的时候,一照面就感慨:“还是姐姐厉害,这么一来,就算有些人有点儿小心思,也不敢造次了。” “妹妹宫里不也有个胡奉衣?”云风篁微笑,“可也叮嘱过?” “妹妹倒是想。”魏横烟无奈道,“只是……妹妹怕是做不到姐姐这般……” 她斟酌了下措辞,“……服众?” 没办法,虽然规矩上宫里人受主位辖制,但这种权力类似于前朝的君臣:说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慢说前几年了,就是现在,皇帝想让邺国公死,你看做不做得到…… 魏横烟这个主位做的属于中规中矩,宫里人在她面前也算 恭敬温驯,可要说将她们跟奴才一样打生打死,魏横烟就觉得有点力不从心了……关键是她宫里人也知道她不行。 故而云风篁的法子,她压根学不了。 毕竟国朝公认最凶残、宫嫔最想避开的主位就是袁楝娘,而云风篁,是踩着袁楝娘成名的。 她说伊杏恩娘儿有个不好就让其他宫嫔陪葬,宫嫔们没人敢怀疑她做不到。 当然最关键的是…… 魏横烟自己能生,对于宫里人有孕,她的感观比较复杂,既觉得宫里人所出皇嗣也算自己的孩子,养好了也是个依靠;又觉得万一真是个男嗣以后挡了亲生子的路怎么办? 此刻就不想跟云风篁多说这事儿,岔开话题道:“对了姐姐,听说,这回就咱们俩轮流给太后娘娘侍疾?” “不是咱们俩,还有陛下,当然陛下不常来。”云风篁闲闲道,“平常时候,的确是只咱们俩换班。” 见她眸光瞬间一亮,莞尔道,“你收敛些罢,虽然陛下说皇后娘娘需要主持后宫,就不麻烦她亲自过来守着了,但皇后娘娘纯孝,隔三差五的少不得过来看看。” 到时候看到魏横烟这开心的样子,皇后不给她记一笔才怪! 两人毕竟是过来侍疾的,不是过来闲聊的,稍微交流了几句,也就摘了会发出声响的钗环,一块儿到寝殿守着。 这一守就守到了次日晌午,这期间皇帝过来看了会儿,见太后还在昏昏沉沉的睡着,也没心思跟俩花容玉貌的妃子说话,只朝她们点点头就走了。 晌午的时候蘸柳让人摆好午膳,请她们去用,云风篁跟魏横烟为表尽心决定轮流用,始终保持有一个守在太后跟前,结果就在云风篁用膳之际,才喝了口粥,小宫女就扑进来欣喜若狂的禀告:“昭仪娘娘,太后娘娘醒了!” 她忙扔下调羹赶去寝殿,里头已经围了一圈人,袁太后面上还有着乏色,声音也透着中气不足,断断续续的夸奖着魏横烟,见着云风篁进来行礼,露个笑,柔声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辛苦你们了……这次多亏你们在这儿。” 但没多久,接到消息的淳嘉帝来了之后,太后就当着她们的面,让皇帝:“哀家这儿有蘸柳她们就好,你让俩孩子回去罢,她们都是一宫主位,自己宫里多少事情,宫里人还有喜了,哪里脱得开身?” “母后,这些年来后宫之事都是纪氏主持。”淳嘉帝撩袍跪在病榻前,握着太后的手,轻声细语道,“其中多少妃嫔冤屈而死且不说,单是莫名其妙没了的皇嗣就不在少数……前些日子,魏婕妤宫里人胡奉衣有喜的消息才传出来,跟脚就有太医说她怀的是男胎……孩儿知道母后辛苦,然而还请母后为了孩儿,再辛苦些日子,好吗?” 这话听着仿佛跟太后的要求不相干,但垂首陪跪在后的云风篁跟魏横烟却明白:淳嘉帝亲自点名她们俩在这儿给袁太后侍疾,其实不是侍疾,不过是用这个方法,给她们一个跟太后搭上关系的机会。 坦白点说,就是让她们为袁太后马前卒,与纪氏争夺后宫之权! 魏横烟心中砰砰直跳,对于她的出身年纪位份来说,毫无疑问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可惜,皇帝不止点了她一个人,还有一个云风篁,不然,她简直控制不住,要肖想一下纪氏倒台之后,空缺出来的凤位…… 但她稍微冷静了下就醒悟过来,皇帝真正想给袁太后拉的帮手,恐怕不是她,而是,云风篁。 她不过是皇帝为了方便袁太后制衡云风篁的添头…… 毕竟相比云风篁的一系列彪悍战绩,魏横烟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宫妃罢了…… “回头还是对胡奉衣的身孕上上心罢。”魏横烟在心里叹口气,有些怏怏的想,“太后跟陛下都这样看重皇嗣……终归要做些样子出来。” 而且,就算她只是个添头吧。 至少皇帝应该是信任她的,不然怎么会当着她的面,就说出这样赤裸裸的话来? 三宫六院多少妃嫔,皇帝能够记住的才几个,而这些记住的人里头,他信任倚重的,更是就她 跟云风篁这俩了罢。 魏横烟劝自己知足。 淳嘉亲自跪求袁太后,太后当然是听他的。 于是俩妃子就这么留在了芳音馆,轮流侍疾当天傍晚的时候,袁楝娘跟袁苁娘先后过来求见,她们来的巧,正好是云风篁在,她听了宫女的禀告,直接让人去问蘸柳。 蘸柳压根没考虑,就命人将俩人打发走:“告诉她们,但凡还有那么点儿在乎太后娘娘的凤体安康,就不要再来打扰!” 末了又命人去打听下袁楝娘的身孕,得知没什么大碍,也就不放在心上。 看得出来她对这两位出身袁氏的妃嫔没多少好感。 不管是作了这么多年的袁楝娘,还是这回被灌了绝子药的袁苁娘。 云风篁对于内情当然是有些好奇的,然而她跟蘸柳的关系还没到能够打探这等消息的地步,也只得保持沉默。 第二日晌午,太后才喝了药睡过去,纪皇后就来了。 得知太后睡着,就让云风篁出去见她,问了好一会儿太后的饮食起居,一派孝顺媳妇的样子,末了皱眉道:“圣寿节一应准备都好了,未知袁母后到时候可能出席?” 国朝以天子生辰为万寿节,太后、太皇太后、太上皇为圣寿节,皇后为千秋节。 因为有三位太后一位太皇太后,每年的圣寿节自然也有了四个。 只是之前纪氏专横,实际上的圣寿节素来只有两个难得今年皇帝故意抬举养母,上上下下都不敢造次,纪皇后更是从头到尾的亲自操办,谁知道时间都快到了,袁太后病倒了! 皇后这会儿不免为难,就是这宴席到底要不要摆了? 她都没法做主,云风篁自然更不敢做主,道:“娘娘,妾身不知。要不娘娘在此稍候,等太后娘娘醒了,请示太后娘娘?” “本宫还有些事情。”纪皇后沉默了下,淡淡说道,“却无暇久候,还是昭仪帮忙问一下罢。” 袁太后不喜欢她这正经儿媳妇,她在这里等着,只怕太后就能一直“睡”到入夜后。 而她跟袁太后之间的心结,又不像云风篁这种,过来脱簪请罪,哭诉一回,也就冰释前嫌。 她们之间的恩怨跟芥蒂是无法回避无法消除的,低眉顺眼都毫无意义。 皇后最终很快离去。 半晌后袁太后醒来,云风篁进去说了皇后的来意,太后没怎么思索就说圣寿宴不需要弄了:“将开销折算成钱米,抚了三州黎庶罢。虽然是杯水车薪,好歹是哀家一番心意。” 淳嘉亲政之后就着手处理起了三州的叛乱,但之后到现在都没什么消息,云风篁估计是不顺利的,因为皇帝才亲政正需要声望,稍微有点儿进展没有不大肆吹嘘的道理既然悄没声息的,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袁太后这般吩咐,既是病中不想折腾,也是想趁势给皇帝,或者说给皇室刷一波声望:公襄氏还是关心百姓的。 云风篁遂说了一番奉承话,末了提出来自己也想捐些体己:“妾身虽然无福为陛下绵延子嗣,宫中宫嫔所出却也是妾身的孩子。妾身想为伊御婉所怀皇嗣积福些个,不求别的,只求这一胎怀的平平安安,生的顺顺利利,不拘是男是女,康健壮实就好。” 太后本就重视子嗣,听她这么一说越发高兴,竟退下腕上常戴的羊脂玉镶金镯子给她:“哀家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冲着你这份心意,那孩子也一定会是好好儿的!” 魏横烟在旁慢了一步,只得等太后跟云风篁你侬我侬结束了才讷讷道了句:“妾身也是这么想的。” “你也是好的。”太后闻言看她一眼,笑着让蘸柳,“去取哀家妆奁里的那支飞燕衔珠钗来。” ……虽然不是太后亲自佩戴的钗环,但至少也赏我了。 魏横烟如此默默安慰自己。 她还寻思着既然因为关心胡奉衣身孕得了赏赐,是不是回头也给胡奉衣赏点什么,结果……当天晚上宫里头就出了两件事儿。 其中一件就是胡奉衣人没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正妻优势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哪怕魏横烟在芳音馆侍疾,纪皇后也不能不让她走上一趟,询问来龙去脉。 未想皇后的人到芳音馆来说明情况,袁太后却吩咐云风篁陪着魏横烟一块儿去回话:“哀家这儿有蘸柳看着,兹事体大,懋昭仪一道去罢,若是有什么变故也能给哀家递个信。” 太后神情淡淡的说,“哀家不过想着含饴弄孙,享些天伦之乐罢了,这是坊间黎庶都能有的,怎么在哀家这儿,就这么难呢?” 一群人都不敢作声,片刻,还是云风篁柔声道:“那妾身这就陪魏妹妹去皇后娘娘那儿,您且放宽了心,就算胡奉衣没有了,还有悦婕妤,赵承闺跟伊御婉呢。再过些日子,孝顺您的皇嗣多了去了。” 皇后派来的宫女这才敢怯生生的说:“禀慈母皇太后,其实本来还有个好消息的:纪御婉有喜了。” “你等会按着规矩送些东西过去。”袁太后面上没什么笑色的跟蘸柳说,“哀家乏了。” 蘸柳忙道:“婢子扶您进去。” ……等出了芳音馆的门,云风篁才问那宫女:“纪御婉这些日子据说一直跟着太皇太后,那这身孕该有几个月了吧?怎么现在才说?” 宫女低着头:“婢子也不知道。” 云风篁也没为难她,转过头同脸色惨白的魏横烟道:“你也别急,你虽然做主位的时间不长,但怡嘉宫上上下下怎么个情况心里该有数……胡奉衣好好儿一个人没了,谁可疑谁可靠,你且想一想,等会儿见着皇后娘娘,也好说话。” 魏横烟怔忪了下才明白过来,这是暗示她趁这机会排除异己,清扫眼线然而她勉强笑了笑,却有些心不在焉:是觉得这宫里怀孕的妃嫔果真艰难又危险,哪怕尊贵如贵妃都难逃小产之祸,如胡奉衣这种,前两日还被多少人羡慕呢,转眼间就没有了! 虽然进宫之前就听说过一系列宫嫔怀孕之后各种身故的传闻,但究竟不是亲眼目睹。 而这个胡奉衣是怡嘉宫的人,素日里常在魏横烟跟前请安的,魏横烟对她的印象就是个低调沉默到近乎懦弱的宫嫔,很少有什么存在感。论容貌在宫里头也算不上特别出挑,倒是一双眉眼生的特别好。 眉不描而黛,形如远山,婉转入鬓,眼睛是少见的双凤眼,眼角略略上勾,望去别有一种妩媚风流。 约莫皇帝也是因为这份妩媚风流所以多召幸了她几次,但仍旧是没怎么记住她名姓的。 能有喜纯粹是这胡奉衣自己的福气。 可这份福气这会儿却要了她的命…… 魏横烟心里乱七八糟的,看着身侧面色如常的云风篁,忽然有些羡慕她。 这位主儿虽然不会怀孕了,但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危险里了。 当然效仿的念头才出来就被她掐灭了。 抱养的孩子养得好也许跟亲生的没什么两样,淳嘉如今对袁太后就比对曲太后更上心,而且要上心的多。可坊间也还有句话,叫做狗肉按不到羊身上。 若是赶着个白眼狼,真是想想都要气死。 亲生的当然也有不孝顺的,但至少可以安慰自己,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没办法。 摊上别人的孩子,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却养了个仇人出来……那种滋味…… 她一路上胡思乱想,到了皇后跟前差点忘记行礼,还是被云风篁不 动声色的撞了下,才战战兢兢的弯下腰去。 “都起来罢。”纪皇后面色疲惫,气色非常的不好,也难怪,宫里今年单是来行宫,就已经有三位妃嫔的妊娠出了意外了,其中除了赵承闺至今还在保胎外,贵妃小产,胡奉衣直接身死这么个情况,皇帝不来质问皇后,皇后自己都觉得面上无光。 此刻也无心挑剔魏横烟的失仪,直接问她丹若庭近日来的情况。 魏横烟拣知道的说了,末了问起胡奉衣没了的经过:“妾身这些日子都在芳音馆侍疾,却不知道胡奉衣是怎么出的事儿?” “说是怀孕之后畏惧山间寒冷,大晚上叫人烧炭取暖。”纪皇后瞥她一眼,不冷不热道,“结果因着门窗紧闭……一屋子连主带仆都没了。” 云风篁不可思议道:“如今还在暑日里,山间夜晚固然有些凉爽,却何至于要烧炭?” 皇后道:“本宫也觉得十分可疑!本宫刚刚问过丹若庭的管事,管事说,胡奉衣要炭盆时他也是不解,还反复核对过。但胡奉衣跟前的大宫女坚持,还说魏婕妤去芳音馆前叮嘱过,胡奉衣要什么都要尽量满足,管事所以不敢拒绝,只得派人专门从山下找了炭盆来。” 而且因为怕落个“照顾有孕宫嫔不力、怠慢皇嗣”的罪名,管事还特特弄了原本妃子们才有资格享受的银霜炭。 这种炭色如白霜,无烟难熄,冬日里取暖再好不过也正因为无烟,胡奉衣的宫女拿了炭盆回去后,哪怕隔壁就住着其他宫嫔呢,却都没发现这事儿。次日早上,还是魏横烟留守丹若庭的宫女,奉命每日里早上去看望胡奉衣,见门窗紧闭,敲门也无人回应,心中起了疑心,喊人过来把门撞开,这才发现里头主仆几个都已经没了气息。 云风篁皱眉问:“娘娘,那胡奉衣的大宫女,可有什么问题?” “那大宫女……”纪皇后沉默了下,才缓缓继续,“是淳嘉元年被人牙子卖进宫里的,之前一直在怡嘉宫洒扫,胡奉衣入宫后,被分去伺候胡奉衣,一直到现在。本宫刚才问了丹若庭的人,都说这对主仆平素谨言慎行,跟外头基本上没什么来往。不过……” 魏横烟正提心吊胆的生怕这口锅砸自己头上,忙问:“不过什么?” “有个小内侍说,见过那大宫女在后山同……同悦婕妤跟前的人说话。”纪皇后抿着嘴,“当然,这只是小内侍的片面之词。” 不是纪氏不想趁势送袁楝娘一程。 但袁太后这次病倒,太后本身以及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孩子出生前,袁楝娘的一切错误都是可以暂时容忍的。 而且这段时间以来,淳嘉对纪氏是越发的冷淡了。 皇后认为这会儿不该再有什么动作刺激这位年轻的天子所以这会儿她是真心实意想要查清真相的。 偏偏稍微一查,就跟袁楝娘有关系。 纪皇后也是心累,遂对云风篁说:“袁母后如今还在养病,这话万万不能传到她耳中,恐怕她老人家跟着担心。这事儿你看着点,别叫芳音馆的人听到后乱讲。倒是陛下那儿,你亲自去说声,慢慢儿说,免得陛下动怒。” 所以说做正妻还是有好处的,好消息自己上,坏消息让偏房去雷…… 云风篁腹诽着,却不得不领命:“是。” 芳音馆好弄,跟蘸柳交代一声就是了,具体的不 需要云风篁负责。 至于淳嘉帝那儿…… 云风篁专门回了趟兰舟夜雨阁,梳洗打扮一番,才袅袅婷婷到了醒心堂。 醒心堂的位置虽然也在长岭之北,是属于后宫这边,却是沿着长岭的起伏,差不多算是建在了长岭上。 算是分割行宫前朝后宫的一处标志。 她抵达的时候恰好公襄霄跟邓澄斋一前一后的走出来,见状连忙躬身行礼。 “陛下在里头么?”云风篁随口道了免礼,扶着清都的手问。 邓澄斋没说话,公襄霄也不作声。 场面于寂静之中尴尬了片刻,最终还是邓澄斋干咳一声:“回娘娘的话,陛下正在处置政务。” “本宫有事禀告。”云风篁颔首道,“既然如此,两位自去,本宫也进去了。” 她走进去让小内侍通报,很快雁引亲自出来迎接,引着她穿廊过庭的进了一间书房,转过八折落地黄花梨镂刻瑞云纹嵌云母缂丝织金仕女图屏风,就见地上铺了石青底掐金边缠枝梅莲氍毹,当先一张大理石鼓足鎏金小圆桌,配着四个豆青青花太少狮纹绣球墩,桌子上是一套嵌宝石金鹤福寿壶盏。 青花团花狮子纹带盖瓷梅瓶里插着几枝新折的石榴花,与作为隔断的黄花梨镂刻四季花卉纹格心相映成趣。 透过格心,就见里间的大书桌后,淳嘉正低着头,全神贯注的看着一份奏折。 案头还堆了尺高的一摞。 雁引轻声问:“娘娘,可是太后娘娘那边……?” “太后娘娘无恙,却是后宫之事,涉及皇嗣。”云风篁小声问,“陛下这会儿?” “三州叛乱有要紧消息来,陛下得立刻批示。”雁引请她在小圆桌边坐下,亲自沏了茶,低声说,“还请娘娘在此稍待。” 云风篁颔首:“正事要紧,应该的。” 她之前安排过俩宫嫔过来这边小住,方便侍寝,自己却还没来过,这会儿趁着等待,不免东张西望的四处打量。 但因为地方就这么点儿,陈设也中规中矩没什么稀奇的,看了会儿就觉得无趣。 偏偏皇帝那边可能觉得事情为难,需要好生斟酌,好半晌都没出来。 等着等着她忍不住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几枝石榴花上…… 快晌午的时候皇帝走出来,见着小圆桌上一堆花瓣花叶,俱被从枝条上整整齐齐的扯下来,还分别堆了俩堆,眼角抽了抽,轻斥道:“你就没个安分的时候!” “陛下,妾身是想到不知道怎么跟您说今儿个的事情,心里发慌,这才不知不觉弄成这个样子的。”云风篁没把他这话放在心上,起身道,“胡奉衣……没了。” 胡奉衣的结果淳嘉帝一早有预料,为此这段时间都没去过丹若庭,就是怕见着了胡奉衣之后,会对孩子存下感情,到时候噩耗传来难免伤心。 他都这么打算了,显然是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会儿自然不会太难过顶多有些愤怒,这愤怒有几分是为了刚刚失去的亲生骨肉跟宫嫔,有几分是为了自己身为天子却至今不能真正的御极宇内,大概只有皇帝自己心里清楚。 如果是纪皇后过来禀告这消息,皇帝可能会借题发挥。 但既然来的是云风篁么…… 淳嘉神情平静,只问:“怎么没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皇帝的报复 云风篁道:“皇后娘娘还在彻查,但听说胡奉衣的大宫女,曾在后山与悦婕妤的近侍照过面,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淳嘉沉默了下,挥退左右,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 云风篁心道,我当然觉得这事儿没准真是袁楝娘做的毕竟大暑天的烧炭,哪怕是在山上行宫呢也足以引人侧目,这么敷衍了事的谋害手段,还真是袁楝娘的作风不是吗? “应该是有人想栽赃陷害。”云风篁一脸正色道,“毕竟悦婕妤一向自居劳苦功高又是陛下唯一的心尖尖上的人,其他人惶恐胡奉衣所怀之胎是男嗣也还罢了,她有什么好担心的?难不成她还会觉得胡奉衣生下皇子后能够威胁到她什么不成?” 淳嘉看着她,似笑非笑:“那爱妃呢?爱妃也担心胡奉衣生下男嗣么?” 云风篁道:“妾身担心个什么?且不说妾身自己左右生不了,没有胡奉衣给陛下生儿育女,也有其他人,难不成妾身要把这三宫六院都干掉?就说妾身手底下还有个伊御婉也是有孕在身呢。陛下如今连个公主都没有,伊御婉不管生下来的是男是女,陛下还能不心疼?再者,伊御婉美貌非常,连妾身都自愧不如,陛下也是龙章凤姿,英明神武。伊御婉所出子嗣,必然玉雪可爱,惹人欢喜。” “妾身想想就觉得期待,做什么要去羡慕其他宫里的皇嗣?” 她坦然自若道,“何况妾身手底下又不是只伊御婉一个!陛下跟妾身都还年轻着,妾身还怕自己没皇子不成?” “爱妃倒是想得开。”皇帝听着直笑,伸手摸了摸她鬓发,语气就有些凉意,当然不是对着云风篁去的,“可惜这宫里有些人,就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云风篁也不问他怀疑谁,只悠然道:“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若是实在想不明白的人,不如就换想得明白的上来呗。反正宫里缺什么,也不会缺了想进来的人。” 皇帝笑着,抚着她发髻,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过了会儿,方缓缓道:“皇后这些年主持中宫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故此皇嗣一个接一个的出事……爱妃年轻,不如就给皇后搭把手罢。” “只恐妾身见识浅薄,会让陛下失望。”云风篁心中大喜,面上却做出迟疑之色,“而且慈母皇太后尚未痊愈,妾身……” “芳音馆那边交给魏婕妤就好,朕得空也会去看望母后的。”淳嘉淡淡说道,“至于说你见识浅薄……年轻时候总是懂得不够多,不过一来反正只是打下手,诸事都有皇后做主呢;二来,真遇见不知道怎么办的,也可以去请教母后。” 云风篁领悟圣意:反正你是打着打下手的旗号分享皇后的权力去的,所以有锅记得甩给皇后,功劳记得归给自己;要是掐不过皇后,也可以呼叫袁太后支援。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淳嘉这么讨人喜欢呢??? 按捺住窃喜,云风篁衷心感谢纪皇后这回打发自己过来报噩耗,激动的表忠心:“陛下放心,有慈母皇太后教诲,妾身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末了才想起来今儿个的第二件事情,“对了,陛下,方才皇后娘娘跟前的宫女,还给慈母皇太后报了个消息,就是纪御婉,有喜了。” 这一件纪皇后是当个喜讯安排的,云风篁寻思着不无冲淡胡奉衣身故这个坏消息的用意。 只是之前在芳音馆里,袁太后的态度已经很是冷漠了,这会儿淳嘉还要狠一点,闻言想都没想就说 :“既然如此,纪御婉怎可继续住在株雪苑中打扰皇祖母?当然毕竟有孕在身,没有主位照顾也不好,就让她搬去……” 看了眼云风篁,大概想到这妃子马上就要代表自己跟袁太后同皇后争权,而兰舟夜雨阁里又还有个伊杏恩,实在照顾不过来了。 沉吟了下,“就让她搬去鹿芩台罢。虽然贵妃还在坐小月子,但皇后建议将赵承闺安排过去时就跟朕说过,贵妃早先自己有孕,必然搜集了许多安胎之法。哪怕贵妃自己躺着,身边人也一定很会照顾孕妇……爱妃等会儿去给皇后传个话,就说朕体恤纪御婉有孕在身,不必过来谢恩了。” 也不知道纪暮紫听到这消息后会不会气的胎像不稳…… 云风篁忍住笑意,点头称是。 心道皇帝果然只是看起来温文尔雅罢了,实际上报复起来也够磋磨人的。 纪氏毕竟三代为后,在宫中根深蒂固。寻常主位可压不住纪暮紫这等特殊的宫嫔。 但郑贵妃作为仅次于皇后的后妃,又有郑具这个伯父撑腰,平常尽管对皇后也算敬重,区区一个纪暮紫,没贬位之前也只是昭媛,她可没什么忌惮的。 而且不知道皇帝晓得不晓得,郑贵妃小产的根源就是她腹中男嗣被做了手脚,生下来也不过平白受一场折磨至于罪魁祸首,尽管贵妃当初没有明说,可云风篁猜也能猜到,贵妃最怀疑的莫过于纪氏。 这会儿纪氏的嫡女落到她手里,她还能放过这个机会? 怕是从郑具那儿了解到的手段都会用在纪暮紫身上了。 偏皇帝将纪暮紫打发去鹿芩台的理由,还是当初皇后的原话……皇帝以牙还牙的用意可以说是相当的赤裸裸了。 “朕命人召了重臣商议国事。”淳嘉又跟云风篁问了问袁太后的凤体,看看时辰也就打发她走了,“爱妃若是无事,就自去罢。” 竟然连去丹若庭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出了醒心堂,清人见着前后无人,就微微叹息:“胡奉衣也是可怜。” “不晋妃位,终是蝼蚁。”云风篁神情淡漠,“慢说陛下了,就是本宫,不说其他地方了,便是绚晴宫中的宫嫔,除了伊杏恩曲红篆等几个容色出众还机灵听话的,寻常的没有左右提点,本宫怕是在外头看见,也认不得的。” 所以胡奉衣人都没有了,皇帝吝啬于亲自到场缅怀一回,在云风篁看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这位奉衣受到六宫瞩目无非是因为皇嗣,还是疑似男嗣的皇嗣。 如今人都没有了,皇嗣自然随之而去。 那么谁又还再关心她呢? 这宫闱里看似花团锦簇,可这份花团锦簇之下,却从来都是冷冰冰的现实。云风篁就是才进宫的时候便明白了这个道理,才会不惜拿生育能力做赌注,也要打破惯例,晋入妃位。 那些意识不到的宫嫔,或者意识到了却无可奈何的,也只能继续战战兢兢的过着,任凭他人拿捏自己的荣辱性命。 “婢子想起来从前跟在夫人身边时候,听夫人督促十八公子背的一首诗了。”清人服侍江氏多年,也不是那种心慈手软之辈。只不过谢氏毕竟并非最底层的乡野小户,又非顶级望族,作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大族,又是靠着族人众多保持声势,自然格外讲究人情,行事鲜少做绝,不似宫闱这般冷酷的毫无掩饰。 清人难免有些不习惯,说道,“‘只自取勤苦,百年终不成【注】’,那时候婢子就 觉得怪心寒的,如今看这宫中,却有多少人‘苟无金骨相,不列丹台名【注】’?” 云风篁轻笑了下:“这世间碌碌者总是多数,不想跟他们一样稀里糊涂的过,自然就要力争上游。” 可能是地位年纪不同的缘故,她这会儿满心惦记着进宫好几个月终于能够名正言顺的插手宫权,压根顾不上对胡奉衣有什么唏嘘的毕竟要是云风篁自己落到胡奉衣那种处境的话,她觉得自己也完全不需要别人的同情跟怜悯。 紧赶慢赶的回到宝瑟小筑,云风篁笑意盈盈的说了淳嘉的安排,就看着皇后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好半晌没说话,最终却还是不得不颔首:“既然陛下这么说了,那你接下来有空的时候就跟着本宫罢。” 思索了下,就说,“正好本宫这儿有些事情的确有点忙不过来。” 就提出让她分管一下各处份例。 “陛下说妾身年轻识浅,让妾身给娘娘打下手就成。”这是个肥差,但云风篁一口回绝,“兹事体大,妾身怕是做不来的,妾身跟在娘娘身边长长见识就好。” 开什么玩笑? 捞钱虽然好,还能趁势做手脚,问题是,她如今也就身边几个江氏送过来的人还算可靠,其他地方都是两眼一抹黑,这情况贸然接了这差使,再有妃嫔吃穿用度上出了岔子,尤其是有孕的那些个……不是上赶着丢人现眼,叫皇后这边笑话皇帝识人不清么! 云风篁可不糊涂,她这年纪这资历这家世,没有皇帝支持,想摸上宫权的边都不可能的她才进宫那会儿,郑贵妃有喜,皇后也不过拿分润宫权暗示淑妃联手,并没有给出实质上的权柄呢,而淑妃什么出身什么位份,在宫里什么资历? 为今之计最要紧的是哄皇帝欢喜,稳固地位,建立自己的势力,等到羽翼丰满要什么没有? 于是纪皇后接下来又提了几件事情,都被云风篁极为警惕的拒绝了,最后皇后不耐烦了,直接问:“既然陛下让你过来给本宫分忧,那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罢?难不成你想敷衍圣命?” 皇后都要扣罪名了,云风篁当然不能不答:“妾身想着妾身年纪小,见识浅薄,太要紧的事情怕是妾身做不来,到时候非但叫陛下失望,也耽误娘娘的正事儿。但鸡毛蒜皮的事情呢,妾身倒不介意,可这叫陛下知道了,恐怕会误会娘娘恋权,不想教妾身。” “……”纪皇后理解了下,这昭仪的意思就是,小事她是不想做的,敢用小事糊弄她她就去跟皇帝告状说皇后恋权;大事她要做来着,但是责任她就不想承担了,功劳她倒是可以独享。 这要不是知道对方是皇帝安排来的,皇后能当场挽袖子抽死她! “……本宫知道了,只是如今天色已晚,还有胡奉衣的事情没处置好。”纪皇后深呼吸,面无表情道,“本宫一时间也想不出合适的安排来,这样,你先回去伺候袁母后,本宫也好好想一想,等明儿个再说。就这么一晚上,你不至于等不得罢?” 云风篁笑得又甜又软:“娘娘这话说的,妾身什么都听您的!” 她前脚出了宝瑟小筑呢,皇后就忍不住后脚摔了茶碗:“贱婢!!!” 【注】白居易《梦仙》。后半截原文是:“神仙信有之,俗力非可营。苟无金骨相,不列丹台名。徒传辟谷法,虚受烧丹经。只自取勤苦,百年终不成。悲哉梦仙人,一梦误一生。”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朕金口玉言,绝无儿戏! “恭喜姐姐,贺喜姐姐!”宫中消息传的快,云风篁才踏入芳音馆,魏横烟就迎上来道贺,态度比之前更热络了好几分,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羡慕跟沮丧毕竟虽然知道自己只是凑数的,可同为皇帝亲自点名给慈母皇太后侍寝的妃子,云风篁这会儿就能协理六宫了,她却还是个纯粹的婕妤,实在有点扎心…… 这毕竟是内定的手下,嗯,云风篁自己内心定下的。 见状就和颜悦色的安慰了一番,小声提点:“陛下说了,接下来本宫须得花些心思给皇后娘娘那边打下手,慈母皇太后这儿,却要多赖妹妹辛苦。” 魏横烟用力点头:“妹妹一定用心伺候慈母皇太后!” 她虽然不及云风篁受皇帝看重,却也不傻,论心机手段跟战绩已经被这位懋姐姐甩了几条街,压根追不上了。不趁着人家去跟皇后撕的时候,在慈母皇太后跟前好生表现,这不是白瞎了一个从诸妃里头脱颖而出的机会? “别帮袁才人说话。”云风篁想了想,又叮嘱她,“倒是悦婕妤,有机会,可以给她缓颊几句。当然,莫要忘记,慈母皇太后忧心陛下膝下空虚。” 也就是说,对袁苁娘可以当没看见,对悦婕妤则是能帮则帮,对所有有孕妃嫔都要保持善意? 魏横烟若有所思:“姐姐,为什么袁才人跟悦婕妤……?” “悦婕妤到底跟陛下青梅竹马。”云风篁轻笑,“袁才人算个什么东西?她没封才人之前,谁知道她?” 其实袁太后跟皇帝是不是这么想的她也吃不准,所以这不是正好让魏横烟去试试嘛? 试对了她理所当然收下这便宜妹妹的感激,要是出了岔子,反正现场倒霉的也是魏横烟,她事后意思意思陪个不是也就是了……难不成魏横烟还敢跟她翻脸? 魏横烟不知道这姐姐用心险恶,很是信服的点头:“亏得提点,不然妹妹还想着,这回悦婕妤做的太过了,袁才人实在使人同情呢!” 两人说了这一会儿话,里头就有宫女出来禀告,说是慈母皇太后醒了。 她们连忙起身检视仪容,入内觐见。 “你们这就回来了?”袁太后靠坐在隐囊上,就着蘸柳的手喝了半盏蜜水,面色红润起来,和声道,“怎么样?皇后那边,可查出什么没有?” 魏横烟就看云风篁,云风篁摇头道:“还没有,皇后娘娘说还要继续审问一些宫人。” “哀家也猜到没有。”袁太后神情淡淡的,说道,“宫里这些年莫名其妙没了的宫嫔跟皇嗣都不少,迄今为止就没有一个水落石出的!” 二妃不敢接话,低着头作恭顺状。 索性太后叹口气,又换了缓和的语调:“但今时不同往日,再这么继续下去,留着三宫六院还有什么用?!皇儿又不是那等贪花好色之人!这事儿皇儿知道了么?他是怎么说的?” 云风篁小心翼翼道:“陛下说许是皇后娘娘操劳宫务多年,心有余而力不足,让妾身协助娘娘处置诸事。可妾身怕自己年少无知有负陛下重托,再者也还要服侍您……” “哀家这儿有蘸柳跟魏婕妤就好。”话没说完就被袁太后打断,“皇儿既然对你寄予厚望,你这孩子,怎么还这样妄自菲薄呢?难道你不相信皇儿的眼力?” 云风篁忙道不敢。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袁太后不用云风篁开口,就主动让她明儿个起只管去宝瑟小筑给皇后“打下手”,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尽管来芳音馆找自己做主遇见纪太后太皇太后这种给皇后 助阵,她也不会坐视。 母子俩扶持少年昭仪跟皇后打擂台的心思可以说是昭然若揭了! 云风篁会放过这个机会嘛?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没两天就不动声色的跟瑶宁夫人路遇了一回,当然也顺理成章的掐了一架,还闹到纪皇后跟前评理。 纪皇后如今见了云风篁就烦,虽然不敢拿她怎么样,但端着公平的架子训斥几句却没有问题的。 结果云风篁转头就去跟皇帝哭诉了:“……妾身也知道妾身这直性子容易得罪人,瑶宁姐姐误会妾身的意思也还罢了,可皇后娘娘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妾身不好呢?本来皇后娘娘之下,还有贵妃娘娘跟瑶宁姐姐这两位在的,妾身越过她们给皇后娘娘打下手,本就是靠着陛下垂青,宫中颇有些不服气……这么着,妾身以后还怎么服众?” “皇后娘娘看似秉公处理,其实压根就是拿妾身出气,发泄她不甘心分权的怒火!” “这根本就是冲着陛下您来的啊陛下您要是不给妾身做主,妾身……妾身……” 她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动人,一副本宫委屈惨了的样子。 皇帝抽了抽嘴角,哭笑不得的点一点她额角:“装够了没有?不就是想晋位吗?打量着朕看不出来你那点儿心思瑶宁才是真正需要朕做主,她好好儿的招谁惹谁了,被你气上一场,耽误了半日功夫不说,还要叫你做筏子!” “那能封妃吗?”闻言云风篁一擦脸,充满期盼的问。 “……”淳嘉无语,“不行!” 云风篁顿时又来个泫然欲泣:“陛下……” 淳嘉叹息:“你别跟前朝那些个官迷一样,见天的想着晋位份好不好?就你如今昭仪的位份本来就不低了,就你如今在宫里的地位,朕也好袁母后也罢,谁委屈你了?就是皇后贵妃她们,谁不给你几分面子?崔氏没贬位之前,在宫里过的也还没你滋润来着。” “崔氏怎么能跟妾身比?”云风篁振振有词,“她有妾身得陛下欢心吗?她为陛下分忧过吗?她有妾身这么爱护陛下吗?!” 淳嘉没好气道:“你爱护朕,还要跟朕胡搅蛮缠的讨要位份?” 云风篁理所当然道:“这是自然了!妾身爱护陛下,不把陛下当外人,故此想什么说什么。若是装模作样的,那才是跟陛下见外,才是不安好心呢!” 顺势给顾箴上眼药,“陛下您看瑶宁姐姐,整日里一副高傲少言的样子,其实天知道心里想什么!” “朕觉得瑶宁比你懂事多了。”淳嘉哼道,“至少她见了朕不会如你这样叽叽喳喳,没个安静的时候,吵得朕头疼!” “陛下头疼吗?”云风篁立马站起来,步伐轻快的走到他身后,嗔道,“那也不早说!妾身给您揉一揉嘛!” 边揉边继续说人家顾箴的坏话,“陛下,正因为瑶宁姐姐每次见了您也没几句话,妾身就说她肯定是装的!您想啊,妾身这些妃嫔在宫里头,每日里就那么点子事情,还有一群的人围着伺候,膝下又没个子嗣承欢,好生无趣的!难得见到陛下,不高兴的恨不得跳起来,还矜持得紧,这不是故意做出这副样子来是什么?” “……净是些歪理,亏你还说的理直气壮!”淳嘉嫌弃道,“你这揉的什么,跟没揉一样……罢了,坐下罢!” 云风篁心道这不是废话么! 本宫要是给你揉的舒服了,你让本宫一直揉下去怎么办? 她一脸委屈的回座:“妾身明明很用力了, 妾身在家里给爹爹揉肩,爹爹都说妾身揉的好。” “朕又不是你爹。”淳嘉随口道,“可不会跟他一样惯着你,睁着眼睛说瞎话。” 又说她,“朕看你就是杀熟杀惯了,谁对你好,你就净坑谁!” “没有的事情!”云风篁怒,“妾身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情?” 淳嘉道:“没有?你看你,朕对你和颜悦色的,你就盯着朕,不是要这个就是要那个。曲母后和蔼,你就让人一直给你送着菜;袁母后也是好说话的,你也讹了她不少东西。倒是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你连招惹都不敢!” “这是陛下您说的!”云风篁一拍桌子站起来,“妾身现在就去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那边,您说要怎么个招惹法?!” 淳嘉撑不住乐出声:“你真去?你去了朕可不管你,你敢去么?” 云风篁冷笑道:“有什么不敢的?当初妾身才进宫的时候人家还都跟妾身说悦婕妤是您的心肝,皇后都不敢得罪呢!妾身怕过她么?如今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之于妾身,跟悦婕妤当时之于妾身,哪个更可怕?” 这还真是后者更要命毕竟袁楝娘当时手段稍微高点完全可以弄死云风篁,但太皇太后跟纪太后么,这会儿还真没办法把一个有封号的昭仪怎么样,顶多大发雷霆贬个位。 不可能说为了些许口角,将一个从二品的九嫔之首给直接弄死的。 “……小祖宗,罢了罢了。”淳嘉看着她很有当场跑去株雪苑闹事的气势,沉吟了下,到底叹口气,笑骂道,“你就没有一个消停的时候!” 云风篁暗道这昏君就是口是心非! 本宫要是消停下来,你愿意不愿意用本宫都是个问题呢。 “陛下真不能给妾身妃位么?”她想了想,再次泫然欲泣,上前扯着皇帝的袖子,“方才妾身说陛下比起崔氏更喜欢妾身,陛下也是默认了的。那崔氏如今虽然是婕妤好歹做过馨妃呢,妾身为何至今都做不得正儿八经的妃子?” 淳嘉头疼道:“你这般明晃晃的讨要位份,还不是一次两次,就不怕朕厌烦了你么?” 云风篁沉吟了下,瞬间止了哀泣,若有所思道:“嗯,陛下是说,让妾身自己设法晋位?那……” “慢着!”淳嘉赶紧叫停她,“你急什么?朕之前不是说了?等你抚养皇嗣后,许你再晋位份?伊御婉临盆也就几个月了,你就这么等不得?” 他怎么可能让这昭仪自己去想办法晋位? 这昭仪从进宫以来迄今,哪次晋位不是伴随着轩然大波乃至于腥风血雨? 从嫔入妃她连自己都能下狠手,天知道这会儿为了晋妃位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就这么位主儿的前科,为给自己铺路拿绚晴宫上下祭了天他都不奇怪。 皇帝心累道:“你也就是碰上朕,不然,早就被料理了!” “妾身这是体贴您,才不作矫饰。”结果云风篁还不领情,哼哼唧唧道,“这要是换个不心疼妾身的天子,妾身还不会装模作样了?” 淳嘉气的直接站了起来:“朕今儿个不想看到你,走了!” 然而走出去没两步又折了回来,是想起来魏横烟这会正在芳音馆伺候着,其他人那儿,他有些日子没去了,这会儿正郁闷着更加不想去遂在门口站住,命左右:“取纱巾来将懋昭仪面容遮住,朕说了今儿个不想看到她,就不会看到她!” 云风篁:“……!!!” 陛下,您今年几岁??? 第一百三十六章 皇帝:论哄昭仪的重点 天子一声令下,再荒唐也不能不听,于是云风篁只好顶了方绉纱掐金衔花亮地纱巾,继续伴驾。 这方纱巾其实轻薄得紧,犹如无物。 只是掐金花纹勾连牵扯的仿佛藤蔓,将面容遮蔽的七七八八。 淳嘉还不解气,又冷笑说:“这会儿看不到你,朕觉得这屋子都亮堂了不少。” “都怪妾身姿容鄙陋,见不得人。”云风篁幽幽道,“之前委屈陛下了。” 虽然知道这妃子不可能真心认错,但听她自贬,淳嘉心情愉悦……等等! 他琢磨了下,见不得人?之前委屈朕? 难不成朕不是人??? 嗯,严格来说,天子号称上天之子,非同肉身凡胎……没毛病。 可皇帝晓得,云风篁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她就是转着弯骂他! “既然知道自己见不得人,以后就一直戴着面纱罢!”淳嘉冷笑了一下,说道,“睡觉更衣也别摘下来,免得吓着了伺候你的宫人。” 云风篁大怒,眼珠一转,道:“是,只是妾身这儿面纱不多……” “你要多少朕着人给你送来就是。”淳嘉哼笑道,“宫里还能缺了你几条面纱?” “几条怕是不够。”云风篁为难的说道,“毕竟妾身这儿这么多人呢,而且其他宫里也还有许多宫嫔宫女什么的……” 淳嘉愣了愣,呵斥道:“朕是让你一个人戴着,你攀扯旁人做什么?” “可陛下让妾身戴着面纱的缘故是因为妾身姿容鄙陋,怕吓着了伺候的人。”云风篁捏着帕子,委屈道,“但绚晴宫上下以妾身生得最为出挑,其他宫里那些个宫嫔宫女的也都不及妾身呢。妾身都要遮蔽容貌了,她们还不这么做,这不是存心给陛下添堵么?” 你这么变着法子给朕添堵你还好意思讲! 淳嘉被气笑了,说道:“其他人也还罢了,就说伊御婉,爱妃之前不是亲口说她姿容连你都自愧不如?” “妾身虽然一向谦逊,但事实胜于雄辩。”云风篁慢悠悠道,“不信陛下召了伊御婉以及诸宫嫔宫女来当面对质,妾身与伊御婉,谁更美貌?” 她就不相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说伊杏恩更胜一筹! “……你这般自恃位份欺负底下人,好意思么?”淳嘉当然不会为了这么点儿事情大动干戈,真把满宫宫嫔宫女的都召集起来,只指着她道,“堂堂昭仪,就这么点儿心胸?亏你还好意思跟朕纠缠,想继续晋位!” 云风篁心道,你堂堂天子,自恃身份欺负我这小昭仪的时候怎么不说了? 暗骂这昏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却笑嘻嘻的抱住皇帝的手臂,撒娇道:“妾身虽然小心眼,可陛下素来宽宏大量,才不会跟妾身计较呢对不对?” 淳嘉冷笑着挣开她:“不对,朕大度也不对你大度,瞧你这小气的劲儿,平时还不知道怎么欺负底下人呢!朕还不跟你计较,那你回头岂不是越发的张扬跋扈了?” “妾身是那种人嘛!”云风篁扯住他袖子,“慈母皇太后都说了,妾身是个好的!陛下您可别听那起子人背后嚼舌根,您想慈母皇太后何等高洁,何等眼力,若妾身不好,她老人家会那么说妾身,还说了不止一遍两遍?” 又问,“对了,都是谁跟陛下说妾身不好的?陛下,这些人背后造谣中伤宫妃,实在居心叵测其心可诛,简直罪大恶极!妾身以为不如直接拖出去砍了,以清宫闱!” “朕还 想把你拖出去砍了呢!”淳嘉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作势拂袖,不过动作幅度不大,连云风篁只随意扯着的衣角都没抽出去,哂道,“你就会在袁母后跟前装乖巧,若是袁母后知道你在朕跟前的做派,你看她还会不会夸你?” 云风篁说道:“陛下这话未免太过看不起慈母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冰雪聪明了,妾身觉得慈母皇太后对妾身了如指掌,所以她老人家夸妾身,那都是真心实意觉得妾身是个好的。其实妾身自己也觉得妾身挺好的,不然三宫六院这么多人,陛下做什么只点了妾身跟魏妹妹去伺候慈母皇太后……” “那是因为魏婕妤是个好的。”淳嘉冷笑,“但她一个人未免忙不过来,你就是个添头!” “……”云风篁沉默。 皇帝以为她终于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了,很有一种总算扳回一局的成就感,于是心情舒畅的端起茶碗喝茶。 结果慢条斯理喝完一盏茶水,仍旧不见云风篁回击,正觉得有些奇怪呢,就见她微微垂着脑袋,纱巾遮蔽看不清楚神情,只见浅碧色宫装的前襟上,正一点一点的落着湿痕。 这就哭了??? 淳嘉有点茫然,他……他也没说什么……吧? 魏横烟跟云风篁俩谁是添头,有点儿眼力都能看出来云风篁至于会受不了? 他印象中这妃子挺坚强的…… 好几次要不是他足够坚强都差点被她气死…… “那什么……国朝夫人都是二字封号。”皇帝想了想,干咳一声,试探着岔开话题,“你之前已经有了一个封号,这回是加一个呢,还是朕重新给你封一个?朕觉得‘丽懋’就不错,你不是觉得你在三宫六院之中美貌非常,比伊御婉更胜一筹吗?那正好用这个‘丽’字对不对……?” 云风篁没理会他,甚至纱巾微微摇动,似乎哭的更厉害了。 “要不‘慧雅’?” “虽然爱妃一点儿也不娴雅,但朕还是对你寄予厚望的,你可以慢慢改……” “‘敏慧’?” “朕觉得这封号跟你还是比较搭的……” “‘熙敏’?” “‘毓睿’?” “‘徽舒’?” 淳嘉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封号,见云风篁都不予理睬,前襟却已被打湿了一大片,嘴角抽了抽,挥手命早就屏息凝神战战兢兢的侍者退下,屋子里就帝妃二人了,他踌躇了下,干咳道:“成了,朕跟你说着玩的,怎么还当真了?魏婕妤天真烂漫的能顶什么事?给袁母后侍疾,给皇后打下手,哪件离得了你?你们谁是添头,你这般聪慧会不明白?再者,魏婕妤本来就唯你马首是瞻……你还跟她吃起醋来了?嗯?” “是啊,一般的年岁,同一批进的宫,魏婕妤比妾身还先封妃,又是那么天真烂漫的人,陛下更喜欢她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云风篁吸了吸鼻子,蓦然开声,哽咽道,“相比之下妾身算什么呢?能被陛下想起来作为添头都合该叩谢圣恩的!” “何必说这样的气话,魏婕妤虽然比你还先封妃,不过是依仗家世,你如今位份岂不是更在她之上?”淳嘉劝了这么一句,忽然想起来,此番点了二妃去芳音馆侍疾,固然云风篁绝非添头。 然而论到这妃子之所以会进宫,归根到底不就是被翼国公府当添头一样塞进礼聘名单的吗? 翼国公府让她进宫做宝林,却分到了素来苛刻宫里人还跟淑妃有着恩怨的袁楝娘手底下,显然根本不在乎她的死 活,甚至巴不得她死了好因为是走礼聘进宫的,如果云风篁就这么没了,她出身的谢氏见了翼国公府的人,说不得还得跪下来谢恩,谢他们抬举自家女儿…… 这种待遇跟添头有什么两样呢? 说的花好稻好,实际上在给出的人眼里根本无足轻重。 淳嘉心头软了软,就想起来云风篁纵然从进宫起就没消停过,公认的难缠跟不好惹,实际上也才十五岁而已。 他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千里迢迢来帝京登基,那会儿的心情…… 这么想着,再看云风篁的行事,不免有些感同身受,初入宫城,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一步退,说不得就是步步退他那会儿好歹有大义名分,有袁太后的指点,还有翼国公等保皇派的支持,是故斟酌之后,选择了暂时蛰伏。 然而云风篁有什么? 她只有自己。 所以她不能也不敢流露出任何软弱。 甚至还要用各种张牙舞爪乃至于酷烈来掩盖她的胆怯跟惶恐,以震慑敌人。 直到此刻,已经高踞昭仪之位了,也知道他这天子并不会因为些许冒犯真正责罚她,所以才敢将这份压抑已久的忧惧愤懑,流露些许? “既然入宫,那都是伺候朕的人。”淳嘉这么想着,语气越发温和,“出身家世也没什么好提的,倒是本身才干谈吐更入朕的眼……朕看这宫闱上下,有谁比你机灵聪慧?你刚不是也说了?袁母后也夸你好呢。何必这般妄自菲薄,朕瞧着竟都不像懋昭仪了!” 云风篁抽噎着,道:“慈母皇太后不过是心慈,看妾身可怜罢了!” “……可这宫里可怜人多了去了,袁母后怎么没有可怜其他人,却独独心疼你?”淳嘉继续哄,“可见在慈母皇太后眼里,你总是特别的。” 云风篁道:“对啊,妾身能不特别么?满宫里也找不出来比妾身更命苦的了!” 皇帝:“……” 这话怎么接?感觉顺着不好拦着也不好…… 虽然淳嘉三宫六院众多,但他其实没多少哄后妃的经验如纪皇后郑贵妃那种,都是非常识大体也非常矜持的,即使心里难受,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哭。 真当着他面落泪了,那肯定不是为了些许小事,要么为了地位权势,要么为了家族的地位跟权势…… 这种时候淳嘉基本上是提不起心疼的想法的,因为他也要为自己的地位权势考虑对吧? 如低阶宫嫔,碍着宫中妃嫔界限分明,又有袁楝娘这么个主儿镇着,向来将皇帝当祖宗一样伺候,能多柔顺就多柔顺,什么撒娇撒痴哭哭啼啼……敢这么做的早就被袁楝娘送去地下长记性了。 皇帝唯一哄过的,就是袁楝娘。 然而哄袁楝娘的重点,是强调他多么爱她,多么重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以及,他的就是她的,御极宇内之后,他有多少权势地位,全部都是袁楝娘的! 搁云风篁这会儿就不太一样了,别看这昭仪口口声声最喜欢陛下陛下也最喜欢妾身的,实际上她压根就没把皇帝的真心放在心上……不然怎么会见缝插针的想晋位? 比起皇帝的真心实意,云风篁显然对地位权势更感兴趣…… 咦??? 淳嘉沉思了下,试探着开口:“要不……给你直接晋妃位?” “……封号还是‘懋’吗?”云风篁瞬间不哭了,边抽了帕子擦脸,边期待的问,“还是换其他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淳嘉:朕是那么心胸狭窄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淳嘉:朕是那么心胸狭窄的人吗? 淳嘉:“……” 他沉默了下,狐疑的打量着云风篁然而被纱巾挡着,压根看不到这昭仪的神色,就听云风篁继续道:“其实妾身觉得换一个也好,妾身觉得‘娴’字就不错,陛下刚刚还说,对妾身寄予厚望来着,不如就封妾身做娴妃吧。” “不,朕觉得懋妃就好。”淳嘉呷了口茶水,要笑不笑道,“一来这封号想必爱妃已经用习惯了;二来,懋者勉也,更体现了朕对爱妃的勉励之情啊!” 云风篁轻哼道:“懋者勉也?却不是懋者猫也?” 她就算之前压根没多想这封号有什么问题吧,听到刚刚那个“丽懋”,还能会不过意来? “或者丽妃如何?”淳嘉假装没听见,温文尔雅的跟她商量,“爱妃美貌非常,这个‘丽’字,合该爱妃来用。” 嗯,丽者狸也…… 帝妃同时想到这点,云风篁立马反对:“陛下,正所谓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妾身固然薄有几分姿色,却哪里敢占了这个‘丽’字?妾身觉得,不如陛下封妾身‘真’字吧,妾身年少无知,纯真无邪,‘真妃’就很适合妾身!” 淳嘉被茶水呛的好一阵咳嗽,沉着脸说:“纯真无邪有什么好的?都是进了宫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不懂事没心眼难道还值得赞扬不成?朕觉得就封爱妃‘安’字吧,希望爱妃平平安安,甚好!” 你安分点行不? “陛下,有慈母皇太后垂怜,有陛下爱惜,妾身就算想不平平安安都难呐!”云风篁撒娇,“却何必浪费这个‘安’字?还是柔妃吧?妾身向来温柔贤惠……” “不不不,朕觉得姝妃更合适。”淳嘉面无表情,“爱妃姝好娟丽,再没有比这封号更恰当的了!” 他觉得自己非常让步了,可云风篁仍旧想也不想的否决:“陛下隆恩,妾身铭感五内!可是陛下,姝与淑同音,妾身敬重淑妃姐姐,万万不敢用‘姝’字的,不如妾身做婉妃吧?妾身觉得自己还是很温婉的……” 见皇帝脸色难看,她试探道,“雍妃也成啊妾身还挺雍容大度的不是?” “慧妃呢陛下刚刚还说给妾身的封号里拥‘慧’字来着,还夸妾身聪慧……” “纯妃行吗妾身这般单纯……?” 风水轮流转,刚刚还是皇帝拿封号引她注意呢,这会儿就是她绞尽脑汁的哄皇帝了大概为了报复她之前将自己晾着不接口,皇帝这会儿也是冷着脸不作声。 半晌见云风篁讪讪的住了声,才哼道:“朕看恒妃最适合你!” 这卯足了劲儿晋位还有卯足了劲儿自己挑封号的精神,真正有恒心! 彳亍口巴。 反正比狸猫好…… 云风篁遗憾的妥协:“陛下选的妾身都喜欢。” “……”淳嘉冷静了下才忍住没给她一拳。 事情到这儿,皇帝已经觉得这妃子忒可恨了。 但事实证明她还能更可恨一点用过晚膳,云风篁就召了几个宫嫔过来,云卿缦也在其中,暗示皇帝挑一个侍寝。 朕陪你说了这半晌的话,哄了你半天,还答应给你越两级晋升妃位,又纵容你挑剔封号……连个亲自陪睡的待遇都没有??? 淳嘉觉得自己是不是对这妃子太好了点,以至于她压根没把自己这皇帝放在眼里??? 故而看都没看几个粉面含春的宫嫔,直接拂袖让她们退下! “陛下,慈母皇太后说,皇嗣还是多多益善才是。”云风篁看着自己精挑细选的宫嫔离开,非常的失望,唉声叹气的劝皇帝,“这几个性情温驯懂事不说,妾身跟前的妈妈看过,说她们身量体态面相都宜子,若能多伺候陛下几回,必能为陛下诞育麟儿!” 所以说袁太后夸她也不是没原因的! 年轻妃子家,谁能跟她这么大方的将皇帝主动分享给宫里人? 能跟她这么巴不得宫里人有喜? 谁能跟她这么急切的希望做便宜母妃??? 别说她这年纪的妃子了,就是顾箴之流,那也是做不到这么慷慨的! 简直贤良淑德宽容大度的典范! ……可惜皇帝并不欣赏这份贤良淑德宽容大度。 因为他不但无情残忍的赶走了诸宫嫔,自顾自走进云风篁寝室后,屏退左右,就冷笑一声:“爱妃说的亲亲热热,却似乎并不想亲自为朕侍寝?” 他有意咬重了“亲自”二字。 云风篁愣了愣,旋即解释:“妾身福薄,不能为陛下延续子嗣,所以……” “是吗?”淳嘉坐在榻沿,双手扶膝,若有所思的看她,“然而伊御婉已然有孕,朕如今膝下空虚,就算她给你生个公主,朕也不可能不心疼,是故就算胡奉衣传出怀有男胎的消息,爱妃也没什么好在意的……这话似乎是爱妃自己说的吧?” 是这样没错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云风篁揣测着皇帝的心思,正待开口,冷不丁听他道:“既如此,朕这些日子来兰舟夜雨阁,爱妃却还是想方设法的将朕推去宫嫔处,莫不是为着皇家子嗣兴旺是假,爱妃自己躲着朕,是真?” “???”云风篁暗觉不妙,笑着道,“陛下,妾身为什么要躲着您?” 淳嘉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朕也觉得奇怪,爱妃这般聪慧,不可能不明白,爱妃没有家世支撑,能在宫中身居高位,帝宠不可或缺。却还是一面故作跟朕痴缠,一面不肯为朕侍寝,嗯……是因为那人离开的缘故?” 他虽然没说名字,但明明白白指的是戚九麓。 云风篁瞬间想起来江氏恨铁不成钢的骂她跟皇帝承认自己同戚九麓有情乃是进宫以来唯一的昏招她觉得简直冤枉极了:这昏君自己说的袁楝娘之外的后妃偷人他都不在乎,只要别叫他帮着养野种就好! 金口玉言啊说过就不认的吗?! 再想想这家伙刚刚说的今天不想看到自己,然后出了门折回来让人给她扣个纱巾的做法,云风篁沉默了…… 做皇帝的不要脸起来,简直是…… 弄不过弄不过。 “爱妃为何沉默?”淳嘉慢条斯理问,“是朕猜对了?” “……妾身在想陛下说的人是谁。”云风篁在心里叹口气,自己作的孽自己受,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结果底下的话还没说,就见皇帝微微颔首,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原来爱妃心中不止一个戚九麓么?也是,爱妃这般美貌聪慧,在北地的时候裙下之臣怎么可能就戚九麓一个?” 云风篁几欲抓狂:“陛下!!!陛下忘记了么???妾身的生身之母,也!刚刚!起程!返回!!!北地!!!!” 呸! 她有那么人尽可夫嘛是个人就能让她出墙?? 她就算给皇帝戴绿帽子也肯定要挑三拣四选一顶最漂亮质地最好款式最风流的好不好! “那位江夫人临走之前劝爱妃远着朕?”淳嘉呵了一声,淡声反问。 “……江夫人临走之前劝妾身孝敬太后,还有好生服侍陛下。”云风篁隔着纱巾瞪他一眼,“妾身自己当然恨不得日日跟陛下在一起,可江夫人说,这三宫六院的都是伺候陛下的人,雨露均沾方是正理,让妾身不可嫉妒生事,合该好生为皇家考虑、为太后分忧、为陛下用心抚育皇嗣才是!” “妾身这些日子反复揣摩江夫人的教诲,陛下却怎么能那么想妾身?!” 她怀疑的问,“该不会陛下才答应为妾身封妃却就后悔了,所以寻个借口处置妾身,将刚刚允诺的封赏取消掉?” 淳嘉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当朕跟你一样睚眦必报?!” 你有脸说你自己不睚眦必报吗??? 云风篁很想提醒他是谁将纪暮紫安排去鹿芩台的? 又是谁刚刚在自己提议封号时一言不发的? 又双是谁每次自己提袁楝娘就必提戚九麓的? 又双是谁每次…… 又双是谁………………………… 以为披上温文尔雅的皮,本宫就看不出你的真面目?! 但…… 权衡了下,云风篁迅速换上笑脸:“陛下宽宏大量,妾身望尘莫及!” “那夜是谁夤夜与公襄霄相会,尔后失态的溯池而下、再三再四打扰朕?!又是谁口口声声与戚九麓情深义重情比金坚?!又是谁亲口承认入宫之后也与曾经的未婚夫私下相会多次?!” 然而云风篁决定息事宁人了,淳嘉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懒洋洋的质问着,“就你做的事儿,朕不该怀疑么?你倒好,还倒打一耙起来了!” 他说话的语气没什么动怒的意思,神情也是波澜不惊,似乎只是随口调侃,然而云风篁却觉得脊背一凉…… “……”索性在江氏的耳提面命下,她也设想过有朝一日皇帝翻这笔旧账要怎么处置,当下清了清嗓子,拿捏出哀伤的神情,说道,“这不是……妾身年纪小不懂事,嫉恨悦婕妤么?” 淳嘉:“……” 他一早料到这妃子不可能老老实实的回话,却也没想到她这样都能扯上袁楝娘,怔忪了一下之后,才冷着脸重复,“嫉恨悦婕妤???” “对啊!”云风篁一脸的难过,“妾身那会儿,生身父母嫡亲兄嫂远在北地,自小定下的婚约早已废弃,曾经的未婚夫也另娶他人……妾身孤零零的进宫,正是一无所有!这会儿听说悦婕妤的事情,与陛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哪怕陛下前来帝京登基呢也不曾分开,而且尽管悦婕妤性情暴躁待下苛刻蛮横无理刁钻任性张扬跋扈……” 见她很有将所有诋毁之词都用上的意思,淳嘉面无表情的打断:“说重点!” “……喔。”云风篁抽噎了下,继续,“然而慈母皇太后却始终护着她,陛下更是极尽宠爱,真正三千宠爱在一身!妾身那会儿就想着,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命的人???妾身心下不服,所以尽管头一次见着陛下就一见钟情,对陛下魂牵梦绕,却还是……还是因为嫉恨,说不出口。” “后来陛下跟妾身长谈,妾身为了证明自己其实并非无人怜惜,这……这才胡乱扯了戚九麓来着。” 她悲伤道,“其实妾身是想报复他啊!毕竟,他跟妾身解除婚约后,依旧好好儿的留在北地做他的宗子,还娶了出身不亚于妾身的门当户对的女孩子……那女孩子跟妾身还有着相当的恩怨……妾身呢?远走帝京,寄人篱下,还懵懵懂懂的进了宫,做了悦婕妤的宫里人!” “陛下您说,妾身心里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只是妾身人微言轻拿他没办法,只能在陛下跟前说些闲话,指望哪一日陛下想起来,能够为妾身一报宿仇!” “当然最主要的妾身还是嫉恨悦婕妤,要是妾身有她那么好命,才不会过成她那个样子!” “……”淳嘉一脸的一言难尽,怎么说呢,明知道这妃子是在胡说八道,却有点生气不起来了…… 他闭了闭眼,道,“你觉得朕会相信?” “陛下不相信妾身也没办法。”云风篁哭哭啼啼,道,“妾身任凭陛下处置好了!” 淳嘉正为难要怎么处置她才能够既有着足够的威慑,又不至于真的闹掰了,结果这妃子迅速补充了句,“您刚刚答应的,不会因此毁诺不给妾身封恒妃的!” 这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 “朕当然不会因为你不愿意亲自伺候朕不给你晋恒妃。”皇帝冷笑,“朕只是觉得你大晚上哭哭啼啼的打扰朕安置,所以才……” “!!!”话没说完呢,云风篁怔了怔,就真正“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淳嘉这会儿没哄,不但不哄,他还觉得心情愉悦…… 果然这么不乖的妃子,还是哭起来比较可爱。 嗯。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实用性 这天皇帝还是没能享受到准恒妃亲自侍寝的待遇,因为云风篁哭了会儿见他没来哄,就哭着走出去了淳嘉叫了两声见她不听,就起身去拦,然后云风篁就开始闹了,说皇帝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妾身听说当初悦婕妤的悦妃之位乃是陛下亲自跟皇后娘娘开的口,到了妾身这儿,陛下净会拦着妾身的晋封!”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说着,“果然在陛下心目中,悦婕妤才是您的心肝,妾身算个什么呢?就是这昭仪妾身做着,只怕陛下心里都觉得是便宜了妾身了!” “你不要这么胡搅蛮缠。”淳嘉哭笑不得,将人拉回来按坐到软榻上,哂道,“本来是朕盘问你跟戚九麓的,你倒好,三两句话一说,反倒全成了朕的不是!” 云风篁哽咽道:“妾身怎么就胡搅蛮缠了?妾身没进宫的时候就听说过陛下待悦婕妤的情深义重,故而自从进宫以来,一直战战兢兢,从来不敢跟悦婕妤有丝毫的冲突!本想着妾身这般懂事,陛下兴许看在妾身年少的份上,对妾身怜惜些个,结果陛下心里究竟还是只有她!” 淳嘉嘴角一抽:“一直战战兢兢、从来不敢跟楝娘有丝毫冲突?你说这话你良心不痛么!” 然而云风篁不但良心不痛,还非常的理直气壮:“妾身问心无愧,为什么要良心痛?” “你入宫第一天,凝碧殿里发生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淳嘉斜睨她,“后来是谁自己以退为进投水,又是谁次日当着皇后等人的面,自诉是被推下池塘的?” 云风篁振振有词道:“陛下!那天悦婕妤召还是宝林的妾身伺候用膳,妾身用心服侍,只是因为头一回到凝碧殿伺候,不谙婕妤喜好,故而误翻汤水,导致婕妤大怒,妾身惶恐之下,当然是跪求婕妤娘娘饶命妾身也没想到,婕妤的腰带系的那么松呀!” 淳嘉干咳一声:“堂堂宫妃,这等不雅的话不要说了!” “是,陛下。”云风篁很乖巧,继续给自己辩解,“至于后来的投水,那也没办法,婕妤娘娘当时好凶的,妾身心里害怕,这不想着以死谢罪?可妾身当时刚刚进宫,哪里晓得殿前的池塘那么浅,妾身还没怎么样,就被宫人强行拉起来了!” “而次日在皇后娘娘她们跟前说是被推下去的,妾身也是一番好意:毕竟婕妤娘娘的裙摆当众落下这种话,妾身哪里好意思说出去?这一段掐掉,难不成直接说妾身闲来无事跳池子取乐?如此皇后娘娘她们会信吗?她们肯定怀疑妾身受到了婕妤娘娘的威胁,被迫落水!这么着,不是有损婕妤娘娘的名誉?” “所以妾身只能说是被推下去的,如此顶罪的只是一介莫须有的宫人,与婕妤娘娘毫无关系!” “陛下您说,妾身这般苦心孤诣的保全婕妤娘娘的名节,您怎么还忍心怪妾身?” “……”淳嘉似笑非笑看她,“朕要不是知道你的秉性,差点都要信了!” 云风篁一听,顿时又哭起来:“陛下还说妾身胡搅蛮缠,明明就是陛下不信任妾身,妾身怎么说怎么做都是错了!既然如此妾身在这宫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陛下赐死妾身好了!” 说着就要喊清都清人,说是让她们取文房四宝来,她要 写遗书;还要喊伊杏恩来,她要提前给没出生的皇嗣起个名字再走淳嘉捏着眉心都给喝止了,愠怒道:“堂堂宫妃,却如坊间无知妇人一样,见天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羞也不羞?” 他要就这么说,云风篁是一点不在乎,还打算继续跟他理论一番的,结果皇帝又说,“而且伊杏恩所出子嗣合该朕来取名字,你取个什么?” 云风篁顿时炸了:“妾身自从知道伊御婉有喜以来,辛辛苦苦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自己生身之母都不曾这般关心过!而且这孩子将来也是要喊妾身母妃的,妾身如何起不得名字?!妾身跟姐姐的闺名,全部都是妾身生身之母取的!” “你也知道是生身之母,而不是养母?”淳嘉端起榻上早就凉透的茶水呷了口,慢悠悠道,“要么朕取,要么伊御婉取,爱妃只管好好养孩子,名字的事儿就不必操心了,明白吗?” 他说这话时已经准备好云风篁再次嚎啕大哭的闹着不依了,然而云风篁偏偏出乎他意料,没哭,却心平气和问:“那陛下的名讳,是慈母皇太后取的呢,还是圣母皇太后取的?” “……”淳嘉沉默。 云风篁心中冷笑,她就知道,淳嘉作为扶阳端王唯一的男嗣,才落地就被袁太后抱养,名字这么重要的事情,袁太后怎么可能让曲太后插手? 而扶阳端王生来体弱多病,长年静养。传闻藩王府中诸事,都是太妃跟当时还是王妃的袁太后料理。从淳嘉之前的只字片语来看,他对这生身之父其实没什么深刻的印象,可见生身父子之间,相处不多。 甚至淳嘉的名字,都不是这生父取的。 太妃又不重视淳嘉这庶出的孙儿,因此大概率淳嘉的名字是袁太后做的主这会儿他不作声了,显然云风篁是猜对了! “爱妃之前说自己才疏学浅。”瞥见她嘴角弯弯,淳嘉一皱眉,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妃子得意,他就想给她浇盆冷水,遂冷笑,“朕膝下至今空虚,皇嗣不拘男女,都是掌上明珠,名字怎么能不请一饱学之士参谋?” 云风篁道:“太皇太后礼聘诸家贵女入宫,要求德容工行、相貌才学,样样出挑。妾身虽然不敏,侥幸入选,可见再怎么才疏学浅,也是皇室长辈亲自认可的。” 淳嘉:“……” 云风篁又道:“而且刚刚陛下还说妾身聪慧机灵,满宫里没有一个比得上妾身!” 淳嘉:“…………” 云风篁继续道:“何况妾身年少,德行远不如宫中诸多姐妹。陛下时常来妾身这儿,难不成不是为了妾身的才学出众,足以与陛下畅谈,而是为了妾身的姿容不成?陛下英明神武,怎么可能是这么好色轻德的人呢对不对?” 淳嘉:“………………” 他冷静了下,缓缓说:“爱妃。” “妾身在。”云风篁单手托腮,撑着小几,要笑不笑的斜睨他。 淳嘉道:“你还想不想做恒妃了?” 云风篁:“……” “是要给皇嗣取名,还是做恒妃。”淳嘉冷笑,“你自己选!” 云风篁怒视他。 淳嘉不为所动,呷了口茶水,淡定道:“别说朕为难你, 反正你随便挑就是。” 云风篁楚楚可怜的看着他。 淳嘉一派从容:“不说话?那朕当你一个都不要了。” 云风篁泫然欲泣,且摇摇欲坠。 淳嘉叹口气,自言自语:“看来爱妃果然性情高洁,轻看俗世诸般纷纷扰扰……嗯,看来恒妃之位,皇嗣之名,朕还是想想给其他什么人罢?” “!!!”云风篁腾的站起来就往外走! 淳嘉忍着笑喊住她:“你干什么去?” “奉陛下口谕去寻个愿意要恒妃之位还有给皇嗣取名的姐姐或者妹妹来。”云风篁冷笑,“反正陛下早就厌弃了妾身,妾身还留在这里碍陛下的眼做什么?” “这话你翻过来倒过去也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你不觉得烦,朕听着都耳朵起茧子了。”淳嘉嘴角扯了扯,“罢了,恒妃给你,伊御婉所出皇嗣你爱叫什么叫什么……也就朕这么好性子的纵得你!” 见云风篁总算溜达着走回来,面上还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觉得胸口有点闷,哼笑道,“你可知道其他妃子,不拘是自己有喜还是宫里人有孕,都巴不得朕亲自给皇嗣取名?朕主动给你体面,你还不要!还要跟朕抢!就没见过你这么糊涂的!” 云风篁哼道:“那是因为她们并非真心怜惜皇嗣,不过是想借此邀宠罢了。真正疼爱皇嗣,如妾身,怎么可能将这般要紧的事情托付旁人?不信陛下您去问问慈母皇太后,是不是这样?” 袁太后这亲自给淳嘉取了名字的养母会否认才怪! 淳嘉哂道:“朕是旁人?” “陛下还说纵着妾身呢,结果才两句话,又要挑剔妾身的不是!”云风篁怒道,“陛下果然一点都不喜欢妾身!” 淳嘉觉得有点心塞,暗道怪不得自古以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从未断绝,合着是真的好用啊他清了清嗓子:“你还好意思说朕不喜欢你?朕觉得你对朕才是虚情假意,到了戚九麓跟前不知道多温柔懂事!” 云风篁默默吐了口血,心说还好亲娘不在场,不然回头怕是会捶死她。 这要是江氏没过来那会儿,她肯定是欣欣然给皇帝仔细说一说她在戚九麓跟前是怎么温柔怎么懂事的,气不死皇帝算她输! 但这会儿到底是答应了江氏好好儿过日子,不再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心上,故此沉默了会儿,幽幽道:“人吃醋的时候随口胡扯的话,陛下也信?您看妾身像那种温柔懂事的人么?” “在朕面前当然不像。”淳嘉呵呵哒,“但谁知道你在戚九麓跟前不是呢?” 他心想这会儿该轮到这妃子绞尽脑汁哄自己了! 可云风篁不按牌理来,她以自己胡搅蛮缠的经验来判断吧,接下来不管是表忠心还是赌咒发誓还是给好处给甜头,其后果都是对方越发的趾高气扬得寸进尺因为易地而处她绝对会这么干所以这种情况下,必须另辟蹊径。 比如说,倒打一耙,再比如说,倒打一耙,又比如说,倒打一耙…… “……陛下何必说这样的话来刺妾身的心?”云风篁瞬间来了个潸然泪下,“妾身一早知道自己福薄,没有悦婕妤的好命!”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本宫有特别的证明技巧 淳嘉额角青筋直跳,喝道:“不许岔开话题!朕如今要说的是你同戚九麓!” “妾身如今是陛下的人,跟戚九麓有什么关系?”云风篁擦着眼泪委屈道,“妾身之前是奉父母之命同他定过亲,可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早在妾身来帝京前,两家就已经解除婚约……陛下若是因此嫌弃妾身,何必还要说这些呢?直接打发了妾身出宫去,又或者直接处置了妾身岂不是更加干脆利索?” 淳嘉冷笑:“之前你亲口说的话,是打算转头不认了是吧?” 云风篁愠怒道:“认啊!但凡妾身说过的话,妾身有什么不认的?反正妾身这个年纪,虚荣些,喜欢吹嘘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谁不是从妾身这年纪过来的?妾身不相信就妾身一个受不了里里外外的没个人心疼妾身,故此随便扯个人说些有的没的!” 她一口咬定了当初说跟戚九麓各种情分各种来往那都是嫉恨袁楝娘受皇帝宠爱,为着虚荣扯的谎,淳嘉也懒得跟她争,只道:“那你那晚上在空明池里又是怎么回事?” “陛下不来兰舟夜雨阁,想去寻您总要有个说辞罢。”云风篁振振有词,“而且陛下那晚上明摆着心绪不佳,妾身心中担忧不想离开,偏陛下一个劲的赶妾身,妾身也只能死皮赖脸的留下来了……至于说妾身当晚说了些什么,妾身那会儿因着牵挂陛下,稀里糊涂的,自己也忘记了。” 还说,“如果陛下非要跟妾身计较的话,那妾身也是无话可说,请陛下尽管责罚就好!” 嗯,反正她提戚九麓,那是嫉恨皇帝对其他女人好,她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去跟皇帝胡搅蛮缠,那是思念皇帝关心皇帝。 由此被皇帝惩罚,她也无怨无悔…… 淳嘉总结了下这妃子的说辞,惆怅道:“朕束发的时候要有你这份口才跟不要脸,说不定前两年就亲政了!” “陛下承嗣孝宗皇帝陛下,位登九五,理所当然。”云风篁正色道,“行事自然也要堂堂正正明明煌煌,妾身这么点儿小伎俩,陛下有什么好羡慕的?” “……”乍一听还挺感动,觉得这妃子可算说了句人话,但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委婉劝自己宽容大度点,嗯,重点是对她宽容大度点,别跟她计较小伎俩么? 淳嘉哼笑道:“你前些日子还在为戚九麓长吁短叹,这会儿就对朕掏心掏肺,爱妃这心变的也忒快了,朕都不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见云风篁张口,他声音一高,“不许提楝娘!” 也不知道这妃子哪里来这么大胆子,换个人,哪怕是纪皇后呢,别说在皇帝跟前诉说跟其他男人的情深义重了,就是被皇帝怀疑下跟哪个外男走的近了点,只怕都要吓得跪下来脱簪待罪。 然而云风篁到现在连个正儿八经的认错都没有不说,还很不服气的各种想扯袁楝娘来证明,帝妃之间,皇帝才是那个没良心的此刻被皇帝呵斥住,她一脸的委屈:“都说了之前都是出于嫉妒才那么讲的,陛下就是不相信,妾身能怎么办?让陛下杀了妾身或者赶妾身走,陛下又不肯!” 见皇帝斜睨着自己,她换了个坐姿,双手托腮,白一眼过来,“妾身自幼同戚九麓定亲,十二岁上解除婚约,同年妾身独自踏上来帝京的路途。当时在半路,曾被戚九麓拦下,询问妾身是否愿意同他一块走妾身若当真对他情深义重,还会来帝京?” “令姊刚刚闹出红杏出墙的事儿,你若也与前未婚夫 私奔,北地谢氏的处境可想而知!”淳嘉呵了一声,说道,“据说爱妃在族中备受宠爱,这么点儿良心总是要有的。” 云风篁道:“着啊!妾身既然十二岁上就能这般考虑,难不成三年之后的现在,反而糊涂了不曾?都进了宫了,还要跟那戚九麓家缠不清?都说了只是一些女子的小心思!” 淳嘉似笑非笑道:“兴许年纪大一点就老糊涂了呢?毕竟爱妃之前去袁母后跟前认错的时候不是也说了,因着种种缘故,进宫以来行事都十分的鲁莽孟浪,万幸江夫人前来点醒了你,故此格外的懊恼后悔……毕竟爱妃在家里的时候,可是又乖巧、又听话、又温驯、又孝顺,是吧?” “……”云风篁默默咽了一口血,虚弱道,“陛下,您忘记妾身那生母的教女从严了?这要是妾身当真做出对不起您的事情,早就被清理门户了,还能有今日?” 淳嘉安然说道:“朕倒不担心你会真跟那戚九麓有什么……” 云风篁略松一口气,就听这皇帝继续道,“毕竟爱妃素来狡黠多疑,绝不会轻易授人以柄……朕只是觉得你心里到底惦记着他而已。” “说来说去,陛下还是不信任妾身。”云风篁在心里狂骂昏君,面上则悲伤道,“要么这样罢,妾身明儿个协助皇后娘娘追查谋害胡奉衣的真凶时,不拘是不是悦婕妤做的,就把这罪名栽赃给悦婕妤,如此陛下可算相信妾身一门心思在您身上了罢?” 淳嘉被镇住了,愣了会儿才问:“……为什么栽赃楝娘证明你心思在朕身上?” 你不是应该对戚九麓喊打喊杀,来证明你对他无意、心思都在朕这儿??? 云风篁说道:“妾身嫉恨她能跟陛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妾身嫉恨她能得陛下另眼看待,妾身嫉恨她能为陛下生儿育女……陛下,您看这宫里头,皇后娘娘跟陛下乃结发夫妻、伊御婉美貌非常又怀着皇嗣,然而妾身素来尊敬皇后娘娘、爱护伊御婉,因为妾身明白,陛下对这两位,并无深刻的情谊。” “但悦婕妤不同!” “妾身能够容得下三宫六院任何人,却独独容不下她!” “难道这不恰好证明了,妾身对您的心意?” 淳嘉沉默了会儿,幽幽道:“爱妃对朕的情深义重朕有点明白了,朕其实对你也十分喜爱。这样吧,朕回头就让人将戚九麓五马分尸,以证朕对你的怜爱之情,如何?” “陛下不可!”云风篁眼都没眨一下,正色说道,“虽然妾身也不忿戚氏当年落井下石的退亲,然而戚氏在北地根深蒂固,如今又跟摄政王眉来眼去的,算是摄政王一脉的人。若是陛下因妾身的一点儿私怨,处置了戚氏的宗子,回头坏了陛下大事,妾身万死也莫能赎罪!” 但她还是可以收拾袁楝娘的,毕竟袁楝娘死了……那就死了嘛。 又不会关系到皇帝什么大局、什么大计,是吧? 淳嘉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会儿,说道:“爱妃这般为朕考虑,朕真是铭记在心!这样,若是往后有着机会,爱妃亲自处置了戚九麓,可否?” 他的想法是,云风篁若是拒绝,那么当然是证明她刚才的说辞不过是巧言令色,实际上仍旧对戚九麓有着记挂,不忍伤害;若是答应,那就是心狠手辣,铁石心肠,好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纵然退亲之后结了怨罢,转头就亲自下毒手,纵然是为了取悦君王,也很有寡情薄意的嫌疑。 不管哪一种,皇帝都做好了好 生呵斥这妃子的准备。 “戚氏宗子乃是朝廷命官,按照规矩,他的处置连太皇太后、诸位皇太后还有皇后娘娘都不可多言来着。”结果云风篁闻言,眨了眨眼睛,一脸憧憬的问,“陛下当真准许妾身插手前朝之事吗???陛下如此厚爱,妾身真是……” 淳嘉:“……闭嘴。” 云风篁失望的看着他,一脸的不甘心:“……喔。” 就只是半真半假的拌个嘴而已,这妃子今儿个讨了个越级晋封还不够,还想染指前朝??? 皇帝对她的贪心叹为观止:“你在家里也这般野心勃勃?你父兄居然容得下你?” “陛下刚不是说了,妾身在族中备受宠爱。”云风篁嘀咕,“其实陛下,妾身真的很想给您分忧,其他事儿也还罢了,北地那边,妾身熟得很,您真不要听听妾身的浅见么……?” 她父兄当然觉得她不如其他姐妹温驯乖巧,但他们也没什么意见,或者说有意见也不想得罪她。 毕竟,她在谢氏的地位可不是单纯的谢氏嫡女,而是戚氏未来的主母不是单纯的戚氏宗子之妻,而是要跟戚九麓一起主持戚氏,当家作主的。 哪怕是骨血至亲呢,自她记事起,谢氏上下,就是这么看她了,又怎么会还拿她纯粹的自家孩子看待? 云风篁自来聪慧,打小就注意到,没少用这份特别对待给自己谋取好处,也没少利用这一层身份跟谢风鬟争宠……这点儿回忆一闪而过,她抬头,微露笑容:“就是妾身的兄长他们,有时候长辈们布置的功课做不来,也还要私下请教妾身的!” 淳嘉嗤之以鼻:“请你帮忙求情?朕相信。” 就这位主儿的胆大跟刁钻,他都头疼,何况谢氏那些长者? 他觉得不能跟这妃子闹下去了,本来只是气她怠慢,想稍微给点颜色看看,结果说来说去,问罪没问成,这会儿倒是养大了她的心,连他尚未握紧的权力都开始觊觎这要不是个才十五岁、一贯恣意妄为又性情跳脱、家世也不怎么样的妃子,当场失宠都是命大了。 换成纪皇后之流,淳嘉能让后宫今晚上就报个暴毙。 “安置罢!”淳嘉将茶碗放下,单方面宣布休战。 结果宽衣解带了,看着少年妃子灯火下莹白的肌肤被乌鸦鸦的青丝衬得格外皎洁,皇帝心中才一热,就听云风篁歉意告罪,说她今儿个不方便:“不然刚才也不会喊那些宫嫔来,到底陛下这几日没过来,妾身再大方,偶尔也要为自己想想不是?” 皇帝:“……” 那朕今晚上被气了这么久??? 云风篁察言观色:“要不妾身让人现在去喊几个来?” “……不必了。”皇帝深呼吸,要笑不笑道,“你不是说了?朕常来你这儿,是为了你的才思敏捷,可不是为着美色跟德行!” 云风篁忍着笑称是。 这晚上皇帝觉得自己够憋屈了,他躺下来的时候决定,接下来一定要好好晾一晾这妃子,至少半个月的不来兰舟夜雨阁! 但没想到的是…… 这晚的折腾还没完。 帝妃睡下未久,皇帝被身侧的动静惊醒,张开眼,借着帐子外起夜用的朦胧灯光,就见云风篁苍白着脸,嘴里咬着被角,额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似忍耐着极大的痛楚。 他悚然而起,一边伸手去探她脉搏,一边沉声问:“怎么了?” 第一百四十章 又见送命题 “陛下让清都她们进来罢……”云风篁吐出被角,气若游丝道,“一些女子的毛病……打扰陛下休憩了。” 淳嘉察觉她脉搏还算稳健,暗松口气,一面扬声唤入清都清人,一面不解道:“什么病?爱妃素日可没有这样的!” 然而云风篁见着自己近侍进来就合了眼,懒得理会他了索性清都清人不敢赶他走,只忙不迭的给云风篁擦身换衣,末了塞了个小暖炉进被子,又打发小宫女去熬煮红糖姜汤…… “是经行腹痛么?”淳嘉虽然是男子,但成婚八年有余,后妃众多,对于女子的一些常见病症也是有所了解,此刻见清都等人一番服侍,就猜了出来,不禁诧异,“以往你这日子不是好好儿的?” 本来宫中妃嫔如云,来癸水了都会提前告知皇帝,免得帝驾空跑一趟。 但淳嘉亲政之后随着地位越发的稳固,不需要再看纪氏的脸色,对于后妃的临幸就是随着自己的意思来他看大婚时候的妻妾就没几个顺眼的,相比之下还是云风篁这一批新人新鲜些。 故此也碰见过几回云风篁来癸水,然而这妃子似乎是少数不受天癸影响的女子,若无其事的就跟平常一样。 这会儿奄奄一息的样子让皇帝担心之余就是皱眉,“爱妃莫不是贪嘴偷吃了寒凉之物?” 这等作死的妃嫔淳嘉也不是没见过,尤其是出身低的宫嫔,入宫之前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进了宫,哪怕不受宠呢,待遇也比在家里时候好很多,故此往往管不住自己,明知道来了癸水,也还舍不得约束……前几年还有个宫嫔吃出肠痈来,没两日就去了的。 虽然云风篁之前生长的环境都不算困窘,但她素来恣意妄为,淳嘉不免有所怀疑。 “回陛下的话,我家娘娘这些日子连凉水都不敢喝,怎敢偷食寒凉之物?”闻言云风篁叹口气没说话,却是清人上前,跪在地上哽咽着禀告,“我家娘娘打小身子骨儿康健,再加上江夫人照拂,一直无病无灾,便是癸水期间也是若无其事的。只是入宫不久被下了绝子药,那药颇为寒凉,当时就有着寒气入体!” “前些日子流落在外,更是雪上加霜!” “故而如今但凡月信,腹中犹如刀绞,疼痛难忍。便是请了太医来看,也说无计可施,只能以艾灸、姜汤等物,聊作缓解。” 淳嘉听着微怔,云风篁所谓被下绝子药的内情他是知道的,当初还是他跟淑妃帮忙,才让纪暮紫百口莫辩,不得不领下这罪名要这妃子的经痛是这么造成的,皇帝也没什么好说的。 毕竟这是云风篁自己的选择。 可他晓得,服下绝子药之后,云风篁其实没有经痛。 这么着,根源还是在于他们坠崖之后,为了同杀手周旋,云风篁在水中浸泡良久。 而且从水里起来后,也没有得到立刻的将养跟恢复,反而避去偏僻的山洞,拖了好几日才回来行宫。 当时上上下下都为天子失踪攒了一堆的事情,淳嘉忙的跟什么似的,得空还要安抚袁太后以及袁楝娘,对于云风篁这边,听着太医禀告说只是生育的指望更小了,只道没什么大碍,也就没放在心上。 眼下看着云风篁虚弱的模样,沉默了会儿,才道:“怎么之前都没跟朕说过?” “……陛下政务繁忙,些许小事耳,何必打扰陛下?”云风篁正闭目养神,本来懒得作声的,但这个问题清都跟清人都不敢代为回答,室中寂静 了会儿之后究竟气氛有些紧绷,她才无奈睁眼,说道,“再说太医都没法子,陛下知道了也不过是徒然跟着操心。” 她嘴上说的是“徒然跟着操心”,眼中却明明白白的写着“徒然漠不关心”。 “……”淳嘉看着她,没说什么,只问清都跟清人,“你们伺候完了么?” 清都清人已经给云风篁收拾完毕,虽然还是牵挂着主子,然而皇帝这么问了,她们也不敢继续在内室待下去,福了福:“婢子告退。” “该温柔小意的时候张牙舞爪的。”淳嘉叹口气,将刚刚起身让开时披上的外袍脱下,挂到旁边的鸾首黄花梨衣架上,走到榻边坐下,伸手给云风篁把了把脉,说她,“不该温柔小意的时候了呢偏又体贴起来……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哄袁母后的,她怎么说你其实还是个懂事的?朕看你究竟还是小孩子心性,没点儿分寸!” 他说这话显然是有着几分怜惜的,换个后妃在这儿,八成是打蛇随棍上,想方设法的让皇帝更动容些了。 然而云风篁打个呵欠,懒洋洋问:“陛下不困么?要妾身给您唤俩宫嫔来陪着不?” 却是压根不想接他的话。 “……”淳嘉就不作声了,只是也没躺下,静默了会儿,突兀道,“若是戚九麓,你也不告诉他么?” 正打算翻个身用背对着他的云风篁一僵,转过头,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本宫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有心思跟本宫吃醋?! 淳嘉看出来,却没有就这么算了的意思,淡淡道:“爱妃,这问题很难回答么?” 这问题当然难回答。 说她会告诉戚九麓,毫无疑问,在皇帝看来,她这是将他当外人了。 虽然云风篁觉得皇帝如今看自己也谈不上情深义重,而且这昏君还口口声声说过不在乎后妃的红杏出墙,但……谁叫他是皇帝? 云风篁只是妃子? 双方地位不对等,除了云风篁自己之外,怕是没人觉得皇帝待她并非全心全意所以她也没必要对皇帝掏心掏肺。 这世道默认就是,淳嘉三宫六院也好,心有真爱也罢,云风篁都必须全身心的对待他。 说她也不会告诉戚九麓,谁知道这昏君会不会想:如此朕跟戚九麓竟然是一个待遇么? “妾身五六岁上为同家中姊妹争宠,冬日里故意将斗篷不穿好就跑祖母跟前请安。”云风篁眯着眼,盯着皇帝看了会儿,倏忽一笑,缓声说道,“祖母总是一边嗔妾身一边亲手给妾身整理好。由此妾身就能在一干姐妹里头同祖母多说会儿话、多撒娇会儿。几次下来,每回请安,祖母不看旁人,总是要先寻妾身,看看妾身的斗篷穿好不曾?” “自然而然,妾身成了祖母最上心的孙女儿。” 话说到此处,与皇帝的询问似乎没什么关系,云风篁遂话锋一转,“可是陛下,妾身今年不是五六岁了。” “想必陛下也知道,妾身的生身之母非常的贤良淑德。待妾身那庶出的姐姐犹如亲生!” “哪怕妾身是她十月怀胎的亲生女,日常吃穿用度,往往也得按着长幼秩序,排在姐姐之后。” “而且姐姐温柔体贴,妾身生母钟爱之极,时常拿妾身跟姐姐比,数落妾身过于跳脱。” 这当然是假话,江氏是一心盼望嫡女跟庶女犹如同胞所出的,又知道自己亲生女儿天性善妒,没人挑唆就已经本能的争了,再有个引子,那更加一 发不可收拾,怎么可能做这么不智的事情? 但没关系,一个地方上的宗族内宅教女,皇帝再怎么耳目通明也不可能打听的那么仔细算算时间云风篁五六岁上,这皇帝都还没来帝京登基呢。 所以云风篁放心大胆的编排,“妾身由此心中不服,又担心生母的宠爱尽数为姐姐所得,再不喜欢妾身了。故此处处跟姐姐争,也不止跟亲姐姐争,堂表姐妹,在那会儿的妾身眼里,都是对手。” “这是因为妾身当时年纪小,根本不懂得生母、祖母还有姐姐,甚至家中所有的亲长们,即使因着性情喜好,对待妾身这些孩童有所远近,实际上不可能说因为姐姐格外讨人喜欢,就不喜欢妾身、更不会说不要妾身了。” “后来长大些,明白了这个道理,妾身也就不争了,跟姐妹之间的情谊,也越发的浓厚。” 云风篁轻轻的笑,“陛下,这要是才进宫的时候,妾身慢说痛到晚上打扰了您休憩,就算稍微有个头疼脑热的,那必然是借题发挥大惊小怪的闹腾上,想方设法绞尽脑汁的博取您的怜惜,乃至于愧疚,好教您对妾身更好些才是!” “可现在?” 她懒洋洋问,“陛下是觉得对妾身不够好呢,还是觉得妾身竟糊涂到,以妾身如今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了,还需要玩这些小手段来邀宠?妾身说了,妾身不跟陛下见外,所以想要什么,会直接开口。” “譬如说妃位。” “再譬如说不喜欢瑶宁夫人她们。” “但……” “经痛之事,妾身既不觉得是受了陛下的牵累,也不觉得自己命苦那般凶险情况下,能够逃出生天,合该谢天谢地,不是么?” “最重要的是,陛下对妾身的宠爱,妾身足以召来太医院最擅长妇科的太医,他都没法子,妾身跟陛下说,要陛下怎么样?” “陛下陪在这儿妾身就不痛了?陛下跟着心急如焚妾身就能好好儿的了?” “还是要陛下愧疚、难受,跟着寝食难安,陪着心烦意乱?” “妾身虽然比悦婕妤年轻了许多。”云风篁看着淳嘉,淡淡道,“但慈母皇太后没说错,妾身还真比她懂事陛下亲政才几个月,纪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有三州之乱,有崔氏郑氏纪氏摄政王把持朝政多年……纵然陛下英明神武天纵奇才,究竟万事开头难,岂能不累?” “这般小事,陛下您说,妾身为什么要拿去打扰您?” 她吐了口气,神情有些无奈,“也是今儿个跟陛下说着说着就给忘了,不然……” 摇摇头没继续,云风篁指了指自己身侧的床榻,“时候不早,陛下再不安置,明儿个去了醒心堂,哪里来的精神处置政务?” 见淳嘉看着自己,神情复杂,她复道,“陛下该不会想让慈母皇太后嗔妾身不体恤您罢?” “……安置罢。”淳嘉这次只稍微沉默了下,就缓缓说,“你这几次传的太医其实不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几个,那几个素来伺候太皇太后。明儿个,朕让他们都过来,给你瞧瞧。” 云风篁无所谓道:“谢陛下。不过若是太皇太后那边不便,也就算了。左右妾身这两回下来都习惯了,一个月不过就这么几天。” 言外之意并不希望为了自己让淳嘉跟太皇太后起冲突。 淳嘉一言不发的将刚刚被清都她们卷起来的帘子放下,有些疲倦的道:“睡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这实在太不云风篁了! 起夜的灯火被帐子滤的朦朦胧胧,背对着外间的云风篁整个面容都笼罩在暗影里,从淳嘉此刻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她乌发如云,堆砌在枕上,又宛如漆黑的水流般蔓延了小半个床榻。 这番乌沉沉的颜色里,只微露一点雪一样的腮,被灯火镀上一层儿的昏黄光晕。 那鸦翅的黑与新雪的白,原本因着对比鲜明透着一种冰冷的意味,却因这么点儿昏黄,透出几许人间烟火的味道。 使得这妃子侧卧的背影,仿佛也有了一些软和与温度。 但这到底是灯火的渲染呢,还是本身如此不过是被灯火照了出来呢? 如她这个人。 刚才那番话,是急中生智之下的精妙开脱,还是发自内心的坦然大方? 淳嘉自幼惯用温和谦逊示人,内心却不无骄傲。 他对云风篁虽然从开始就没多少真正的敌意,也还有过几回真心实意的欣赏,可也始终笃定的认为,这妃子玩不过他。 不仅仅是因为身份地位上的差距,也是因为淳嘉从小律己以严,他的天资,他的努力,他所处的环境,他的隐忍……他如今的亲政他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能稳稳压着云风篁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这会儿淳嘉却有些吃不准了。 睚眦必报骄纵任性又城府深沉的少年妃子,看似张扬实则惴惴心怀仁善的富家嫡女,进退有据识大体顾大局也擅长争宠的深宫内命妇,爱憎分明表里如一喜好权势地位的云风篁……究竟哪一个才是真面目? 又或者,全都是? 淳嘉沉沉的看了会儿,见云风篁一动不动,呼吸却渐渐匀净,才合眼睡去。 ……次日日上三竿了云风篁才起来,这时候皇帝早就去醒心堂了。 “陛下走的时候叮嘱咱们不要打扰您。”清都带着清许进来服侍她梳洗,顺带告诉,“还让您起来后先不要去芳音馆或者宝瑟小筑,先召了太医们瞧瞧。” 她强调,“是给太皇太后诊治的太医,五个都来了,在楼下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云风篁想起之前给她看过的那太医,懒洋洋说:“既然已经等了一会儿了,那就让他们再等会儿罢,你给本宫好生梳洗着就是。” 清都愣了愣才道:“是。” 她用心给云风篁打扮了一番,又伺候着这主子用了膳食,见这主子仍旧没有召见太医的意思,不禁微微蹙眉,看了眼清许,随意找了个借口将人打发下去,亲手关了门,这才小声道:“娘娘昨儿个专门当着陛下的面……难不成不是为了让陛下帮忙召这些太医来?如今人都来了,娘娘何必还要耽误自己的身体?” 实际上云风篁流落荒野归来之后,的确落下了经痛的毛病,但要说严重程度,其实也没有昨晚上那么可怕。 昨晚上有七成是装的。 清都清人入宫虽然未久,却伺候江氏多年,对这小主子的脾性也算了解,故而不需要提前沟通,就能配合的天衣无缝。 从淳嘉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没怀疑。 清都清人今早见着太医们联袂前来,还高兴来着,结果没想到皇帝那一关过了,自家娘娘却拿捏起来了,这是图什么哦! “你道本宫昨晚上是为了求医?”云风篁叹口气,说道,“若只为了求医,本宫直接跟陛下说一声,你以为这么点儿事情他会不同意么?须知道太皇太后又不是他嫡亲祖母。” 淳嘉表面上对太皇太后再尊敬,也肯定不如对袁太后上心的。 毕竟双方既无血缘,纪氏这些年来将皇帝得罪的 也不轻就算太皇太后没有直接对皇帝做什么呢,可她姓纪这一点,也足够皇帝迁怒了。 因此要是将给袁太后看病的太医撤下来给个妃子诊治,淳嘉帝兴许还不干,跟太皇太后那边要人,淳嘉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他说不定巴不得太皇太后早点死…… “昨晚你们退下后,陛下再三跟本宫提起了戚九麓。”云风篁轻描淡写一句让清都脸色骤变,她还在继续说,“陛下翻了许多旧账,包括本宫当初自承与戚九麓情深义重那些话……唉,本宫到底年纪轻,只道陛下亲口说了不在乎后妃红杏出墙,就真的无所谓了。万幸娘已经返回北地,不然本宫真怕她进宫来给本宫长记性。” 清都整个人都不好了:“婢子的好娘娘唉!这会儿了您还担心夫人来给您长记性?!这事儿一个不好,您……甚至谢氏……您……您当初怎么就这么糊涂啊!” 这要是对着寻常男子,你傻乎乎的跟人家讲你跟前头相好怎么个情分深厚相处甚欢法,还能说个年纪小不懂事但你对着的是谁??? 是天子啊! 皇帝没当场将云风篁打入冷宫,再问她个不守妇道之罪,清都都觉得是邀天之幸。 然而该来的还是要来,清都定了定神,顾不得擦拭额头冷汗,哭丧着脸问:“那……后来呢?” 她心里不住的安慰自己,虽然自家这主子在这件事情上不靠谱吧,平时还是很机灵的。 不然怎么会将戚氏的宗子吃的死死的? 而且今早上皇帝离开的时候,那模样也不像生气,反而还有几分关切的意思。 否则底下这会儿也不会有那几位一向伺候太皇太后的太医过来了。 “后来被本宫搪塞过去了。”云风篁把玩着腰间一枚玉佩,漫不经心说,“只是睡下之后想想不放心,只得将经痛这事儿扯出来,试探一下。” 清都暗松口气,心道自家娘娘果然厉害,这男人嘛,满心妒火的时候,你同他讲道理,怎么讲得清楚?尤其还是皇帝。 倒不如装柔弱扮可怜呢。 她不禁微露笑容,道:“娘娘英明。” “结果他又问本宫,若是戚九麓在这儿本宫会如何。”云风篁一句话说的清都差点没哭出来,“本宫好说歹说的,才将人给哄住……” “娘娘,这事儿,不能再拖了!!!”清都心惊肉跳的,苦口婆心劝,“咱们必须想个法子一劳永逸!” 云风篁皱眉说:“你道本宫不想呢?可之前的时候,那些话都说出去了,还说了不止一次两次。这会儿怎么一劳永逸?给陛下脑袋上一棍子,让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娘娘慎言!”清都几欲暴走,“您之前答应了夫人,要好好儿过日子,不胡闹的!!!” 果然谢氏上下只夫人制得住这位主儿,算算时间夫人如今还没回到北地呢,这位又要开始作妖了吗??? 清都觉得很是心累,“都怪翼国公府不是个东西!” “慌什么?”云风篁瞥她一眼,说道,“这事儿陛下主动提起来吧,虽然本宫很是手忙脚乱了一番,不过也是件好事。” 清都不解道:“好事?” 她觉得自己是个假的近侍,一点儿也没有江氏过往夸赞的机灵,这种事情,是好事??? “陛下的为人,本宫自觉也有所了解。”云风篁解释道,“若他当真介意本宫跟戚九麓的过往,甚至不打算原宥,他连提都不会提。” 就好像淳嘉对纪皇后,之前郑氏势大,皇帝蛰伏的时候,固然是虚与委蛇。如今皇帝亲政 ,纪氏处境惨淡,皇帝却也是一如既往。 打压是肯定的,否则容易给前朝错误的解读,以为淳嘉手段究竟软弱,顾忌着结发之情,那么他们面对纪氏时也会不自觉的收手,担心回头天子心软,会反过来责怪他们。 可除此之外,没有刻意的羞辱,也没有刻意的炫耀。 甚至还让她执掌着凤印。 但只要时机成熟,纪凌紫的后位,凤印,一切的荣耀权势地位,淳嘉剥夺起来,也绝对不会手软。 这期间纪凌紫对他是否真心实意过,是否有什么苦衷……淳嘉都不关心。 他甚至根本不会跟纪凌紫谈心。 更不会质问自己这个结发之妻种种让他不满的地方。 因为他从起头就不打算放过纪凌紫。 云风篁悠然说道,“故而他这会儿主动提起来,哪怕是话赶话的提起来呢,可见心里对本宫还是有些在意的。” 清都皱着眉,没她这么乐观:“娘娘,正因为如此,这事儿才不好弄。您想,之前您对晁氏那贱婢……那还是戚公子不爱理她呢。” 云风篁尚且对晁静幽欲除之而后快。 遑论她还亲口告诉皇帝,她跟戚九麓何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分深厚? 清都设想自己要是淳嘉的话,她能马不停蹄的将“奸夫淫妇”给斩草除根! 而且还是炮烙、拶指、剥皮……全套上阵的那种! 不株连双方家族都算她宽容大度! “这不一样的,且不说本宫跟陛下并非一类人。就说陛下如今对本宫的情分,有是有一点,却也没有多深厚。”云风篁淡笑了下,说道,“再者摄政王一日不倒,他等闲也不会动本宫的。本宫跟你说这事情……” 她沉吟了下,才道,“是为了让你下回出宫,给嫂子那边带个话。” 这会儿说的嫂子当然是陪着丈夫留在帝京的小陈氏。 清都忙屏息凝神,细听吩咐。 云风篁缓缓说,“让嫂子转告戚九麓,记住,宁可缓缓传递,也须得保密:让戚九麓尽快纳妾生子,孩子不拘男女,记在晁静幽名下……” “娘娘?”清都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这实在太不云风篁了自家这主子难道不应该说,让戚九麓洁身自好,不许纳妾,更不许有孩子,早点弄死晁静幽? 云风篁没理会她诧异的眼神,自顾自的继续,“再让家里设法在北地放出风声,就说当年姐姐纯粹是被冤枉的,罪魁祸首,就是晁氏!” 吐了口气,她似自语道,“如此,本宫可以顺理成章的跟戚九麓决裂,对本宫,对他,都好。” 她给皇帝有了交代,而江氏也不必惦记着弄死戚九麓。 最重要的是,“这事儿要是弄得好,兴许,真能给姐姐报仇雪恨呢?” 谢风鬟是死了,云风篁是进宫了,年岁仿佛的同族姐妹里,仓促出阁的也有些个,可是,可是,家庙里头,还住了十来个姐姐妹妹,都是受到牵累的无辜者。 云风篁自觉自私,向来都是将自己的利益摆在了首位。 但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是想帮这些姐妹一把的终究都是一起长大的,且血脉相系。 谢氏不拘出于什么目的,待她,不薄。 想起小陈氏性情圆滑,又加了句,“再告诉嫂子,兄长的才学本宫是相信的,就怕他高中之后,被人提起姐姐的事儿,会给兄长仕途带去麻烦。再者,皇家也不可能将公主殿下下降出过不守妇道之女的人家。” 就不相信这样小陈氏还不尽力。 第一百四十二章 提携 云风篁一番安排,这才款款下楼,让太医们诊断。 诊断结果随后被送到了醒心堂,雁引低声禀告:“昭仪娘娘的确有着寒气入体的征兆,且程度不轻,太医们的意思是,娘娘如今除了经痛没其他不适已然是托陛下洪福,若是再长些岁数,怕是一到阴雨天里,连骨头都疼。” “……可能根治?”淳嘉才批完一堆奏折,捏着眉心,问。 雁引踌躇了下:“太医们说只能尽力而为。” 这就是没把握根治了? 淳嘉沉默了会儿,道:“让他们全力以赴。” 雁引低头领命。 淳嘉想了想,又问:“昭仪呢?听了这话是怎么个情形?” “昭仪娘娘神色如常,跟左右笑着说就知道会这样。” 就知道会这样吗? 是就知道太医治不好她,还是就知道太医的说辞会如她所愿? 淳嘉思索了一下,道:“昨儿个朕答应给昭仪晋位,这事儿,你去皇后那边传个话罢。” ……半晌后纪皇后接了口谕,送走传话的雁引,转个身的功夫,指尖都在颤抖。 “娘娘。”左右赶紧扶她落座,心疼的沏上茶水,低声道,“娘娘冷静些,不过一个妃位,贵妃在您跟前还不是规规矩矩的?淑妃在世时,亦不敢造次……您何必跟那起子人计较?” 纪皇后合上眼,过了会儿才睁开,哑着嗓子道:“贵妃在陛下眼中,跟本宫是一样的,都是他为着登基不得不纳入宫闱的人。在他看来本宫这些后妃都是交易的一部分,而不是他的妻妾!所以地位再高又如何?除非本宫这些人的娘家能够一直压着陛下,否则,纵然身居后位,对于陛下来说,也不过翻手可废!” 左右闻言变了脸色,还待劝说,皇后却有些激动的继续,“淑妃与这小云氏却不然,她们才是陛下的自己人若非淑妃不在了,只怕胡奉衣才去,陛下就会让本宫‘卧病’,将宫权交与淑妃!” “只是淑妃去的突兀,这小云氏尽管狡诈,到底年轻,又进宫未久,不似淑妃人在宫闱多年,若得陛下支持,须臾之间,就能上手宫务。” “陛下先让她给本宫‘打下手’,如今又忙不迭的为她晋位……” 她说到此处冷笑了下,目光森然,“还是在本宫为其冲撞了瑶宁夫人之后呵斥她的时候晋位,这摆明了,就是要借本宫的手栽培她、借本宫这皇后的名望抬举她,为她日后接手六宫做准备呢!” “这……这怎么可能?!”左右相顾失色,吃吃的说道,“小云氏出身何等卑贱,也配肖想凤位?!” 纪皇后冷冷道:“扶阳王一脉在公襄氏诸支脉里何尝就尊贵了?陛下如今还不是照样位尊九五?” 左右不敢让皇后继续说出瞧不起淳嘉的话,忙忙的岔开话题:“淑妃之死与小云氏关系密切,翼国公府竟肯看着她觊觎娘娘的位子么?” 皇后哂道:“翼国公府……翼国公若是当真爱惜嫡女,当初也不会教淑妃进宫,更不会在淑妃小产之后,还要劝她为陛下着想,原宥袁楝娘……而且,如今这宫里头的新人,除了小云氏,你们觉得,还有谁够资格来跟本宫争权?” 左右思索了一番,都是沉默。 其实宫闱里够资格跟皇后争权的当然不止云风篁。 郑贵妃,瑶宁夫人,崔婕妤,都是跟皇后出身仿佛、幼承庭训,家族精心教养的大家闺秀,不拘性情 如何,能在当时的情况下被送进宫,那肯定有着独当一面,乃至于主持六宫的能力。 问题是,淳嘉不想用她们。 皇帝摆明了要起用新人,而新人里头,云风篁从刚入宫开始,就风头无二。 原本最受期待的魏横烟、薛笑歌、云卿缦,统统被她压得黯然失色。 这种情况下她家世不足的劣势反而成了优势因为对于皇帝来说,谢氏门楣太低了,而翼国公府跟云风篁又不是一条心。皇帝尽可以放心大胆的支持云风篁,而不需要担心出现第二个纪氏。 所以别说魏横烟等人能力不如云风篁了,就算差不多,皇帝也不会选择魏横烟。 “如今陛下已经明晃晃的偏袒了。”纪皇后眯着眼,缓缓道,“小云氏封妃的事儿本宫拦不了,也不能拦。索性陛下应该不会立刻对本宫怎么样,还有些时间……” 她看着左右,“刚才那番话,传与贵妃她们听去罢。” 就算郑贵妃怀疑她挑拨离间,不,皇后就是明摆着挑拨离间,可那又怎么样? 皇帝大婚时候进宫的老人,兢兢业业服侍这位天子这么多年,贵妃小产,淑妃身死,悦妃馨妃先后被贬,昭媛降嫔……结果却便宜了今年才进宫的小云氏? 谁能甘心? 纪皇后不太清楚郑贵妃跟云风篁的结盟,但她相信,就算贵妃之前与云风篁井水不犯河水,也绝对不会看着这位年轻的后来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自己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 小半日后郑贵妃接到消息,当场变了脸色:“陛下真是好狠的心!” 近侍还待安慰,贵妃却已经叹口气,自言自语,“陛下对本宫这些人,一向就没有心……只是陛下就这么信任那小云氏,还是说信任他自己,觉得推了这么个年轻张扬的妃子出来,就一定能将六宫也掌握住?” 她停了停,旋即问,“瑶宁跟崔氏那边,如今可也知道这事儿了?” 老牌妃子们紧锣密鼓联络的时候,兰舟夜雨阁里正欢天喜地的贺云风篁的晋位这里有个小小的改变,就是云风篁本来以为封号是说好的“恒”,当然也做好了皇帝临阵反悔,仍旧用“懋”。 结果奉着皇帝口谕的皇后懿旨,却拟了“真”字,晋云风篁为真妃。 这让云风篁接旨时颇有些诧异,其实她之前提出要“真”字作为封号不过是不想继续用“懋”字,随口扯的。 对于封号她没什么执念,别当她小猫小狗的玩意儿就好。 没想到皇帝信誓旦旦要封恒妃,最后却还是将真妃的头衔给了她这约莫同她经痛之事有关系? 打发走使者,云风篁勾了勾唇,江氏说的没错儿,这人啊,装久了,自己都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淳嘉做了这么多年温文尔雅宽容厚道的人,早就习惯了小事上不计较,也习惯了在不打紧的事情上体恤身边人。 稍微施展下苦肉计,就能博取到同情跟怜惜。 不过她也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次数多了很难不露陷,而且淳嘉的本性究竟不是纯粹的宽厚软弱,但凡涉及到他真正在意的事情,又或者叫他察觉到不对,可就没现在这么好哄了。 现在他好哄不是真的好哄,只是因为对云风篁还是比较信任跟纵容的,故而才好说话而已。 定了定神,云风篁梳妆打扮,去……芳音馆谢恩。 “皇儿封你真妃,这是信任你的德行与能力,你只管做着就是,来谢哀家做什么?”半晌后,气色好了许多的袁太后淡淡笑着,让跪拜在地的云风篁起来,和颜悦色道,“哀家可从来没跟他说什么!” 云风篁依言起了身,却笑嘻嘻的凑她跟前,撒娇道:“陛下最孝顺太后娘娘了,若是太后娘娘不喜欢妾身,陛下才不会许妾身晋位呢!这会儿妾身得了真妃之封,哪里能不来谢太后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又说,“再者,妾身之前乃是昭仪,就算要晋位,也是夫人。陛下之所以会让妾身直升妃位,也是因为妾身伺候过您几回,蒙您不弃,方有这样的恩典。” 袁太后笑着道:“那么点子事情哀家早就忘记了,偏你自己时不时的提起来!” 旁边蘸柳提醒她:“娘娘您可别被真妃娘娘给骗了,婢子打量着,真妃娘娘哪里是来谢恩的?却是来给魏婕妤讨要好处的呢!您想啊,真妃娘娘连晋两级,魏婕妤也常在您跟前伺候,总不能没有封赏罢?” “这倒是个正理。”袁太后闻言看了眼不远处的魏横烟,魏横烟心中惊喜,忙不迭的跪下来:“妾身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 袁太后和声打断她的话:“你这些日子的辛苦,哀家都看在眼里,皇儿政务繁忙,却是疏忽了。” 就当场叫蘸柳派个宫人去给醒心堂那边传话,要皇帝给魏横烟也晋上一级。 怕魏横烟因为云风篁连晋两级而自己只得了一级心生不满,太后委婉解释,“你还年轻,又不似真妃这样忙碌,来日方长。” 云风篁直升真妃,除了皇帝的偏爱、需要她去制衡皇后、个人能力等等原因外,最要紧的是这妃子是不能生的。 所以不需要考虑她生儿育女之后的晋级。 但魏横烟不一样,她年轻,生育能力也没出问题。 这会儿就跟云风篁一样跳级升夫人,回头怀孕生子什么的,岂不是一转眼就要晋四妃了? 虽然如今宫中高位大多空悬,可四妃之位非同小可,等闲是不会许出去的淳嘉大婚迄今,也不过封了贵妃跟淑妃。这两位,前者在宫闱在禁军都是根深蒂固,对于当时刚刚登基的淳嘉来说,郑具的权势地位是可以直接威胁到他性命、决定他是否会莫名其妙“暴毙”的;后者更不消讲,翼国公的品行家教且不提,单说忠心,那绝对是国朝第一人。 此外袁楝娘作为青梅,崔怜夜作为崔琬之女,也不过屈居妃位,都没能更上层楼。 淳嘉待云风篁颇有几分纵容,却一直有意无意压着不让她轻易晋级,也是不想她太早觊觎四妃之位。 这些魏横烟心里也是有数,尽管有点儿遗憾,还是欣喜若狂的谢恩。 转过头私下里,少不得跟云风篁道谢:“若非姐姐提携,妹妹只怕这会儿还在婕妤之位蹉跎。” 嗯,说这话的时候,魏横烟也有些啼笑皆非,什么时候进宫不到一年就从嫔位列婕妤,还叫蹉跎了? 想想薛笑歌,想想云卿缦,这两位进宫时呼声极高,被认为会是她主要对手的同龄新人,如今人在哪里?谁记得她们?谁在乎她们? 魏横烟觉得自己真的,满满的优越感! 但再看看走在前面的真妃,她:“……” 那什么,抱对大腿也是实力的一种,对吗?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对方的大腿…… 第一百四十三章 死无对证 云风篁晋真妃之后,六宫少不得一番道贺。 贵妃送的礼尤其的重,都快赶上去岁千秋节,烟兰宫贺皇后生辰的礼了。 以至于行宫颇有些人议论真妃来势汹汹,连皇后贵妃这等贵人都不敢撄其锋芒。 低阶宫嫔们眼界有限不知就里,羡慕得不得了:出身不高靠着美貌手腕上位什么的,这不就是她们心心念念感同身受的逆袭话本? 再一打听,跟脚晋了充容的魏横烟,也是真妃抬举之故一时间兰舟夜雨阁门庭若市,许多其他宫里的宫嫔想方设法的靠上来,以求得到云风篁的推荐。 然而云风篁是没功夫理会她们的,开什么玩笑,她自己手底下又不是没人,有好事干嘛分给外人? 再说她如今跟着皇后揣摩宫务都来不及呢,故而吩咐了陈竹,再有这种请安表忠心的,一律打发了出去。 宫嫔们直接讨好她未果,却仍旧不肯放弃,转而讨好起了云风篁手底下的宫嫔们。 如伊杏恩、曲红篆等几个云风篁比较熟悉的,平素照顾的多,为人也机灵,见主位不爱理会外头的宫嫔,她们也不敢跟人家过多来往,都寻借口推辞了。 那些个宫嫔心里当然是很不高兴的,可也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兜搭其余宫嫔。 究竟之前云风篁宫里分到的人多,虽然大部分都会看主位脸色,仍旧小部分宫嫔被奉承的飘飘然,当真跟这些人姐姐妹妹的亲热起来,又承诺有机会会跟云风篁引荐她们……当然真有那机会她们敢不敢开口、愿意不愿意开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这些陈竹跟谢横玉都看在眼里,私下禀告了云风篁,询问是否需要干涉? “让她们勾心斗角去好了。”云风篁不在意的摆摆手,“陛下授命本宫给皇后娘娘打下手,光靠绚晴宫这些人肯定是不行的。魏婕妤,不,魏充容也是年轻。这些个宫嫔固然人微言轻,派不上大用场,但内中未必没有能做事的。且让她们这么厮混着,若是有那出挑的,收拢了来,岂不正好?” 她要是只做个真妃,打理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是了,哪怕手底下没人呢,有皇帝的宠爱,也能在宫里过的不坏。 但如今看袁太后跟皇帝的意思,是要推了她去夺皇后之权,未来如何且不说,单是这份期望,云风篁就不可能在这宫里独善其身。 当然了,就算没有太后母子的这番计划,云风篁本身也不可能甘心做个寻常妃子,靠着帝宠过日子这种喜怒哀乐生死荣辱系于他人手中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云风篁宁可中途身败名裂呢,也绝对不甘心如此被动的。 所以羽翼必须有,而且因为本身出身不高,太金贵的贵女用着怕是没那么顺手,还容易反噬魏横烟的出身就不低了,云风篁觉得,自己这一派人里,有一个魏横烟已经足够。其他的,还是尽可能笼络出身寻常本身才干扎实的妃嫔比较好。 这样魏横烟跟其他人都格格不入,哪怕有家里撑腰呢,也翻不起什么水花…… 云风篁这番安排自觉周全,然而世事难料:不几日,她放任的宫嫔们就出了岔子。 绚晴宫的奉衣金氏,看上了承月宫宝林安氏的一只镯子,然而那镯子是安氏进宫前生母给的遗物,转弯抹角索取未果,索性会同宫人强抢不说,还把安氏推倒在宫道上扬长而去! 安氏爬起来后独自哭泣了会儿,就遣开宫女,投水自尽了。 接到消息,云风篁简直是…… 金奉衣跪在堂下瑟瑟发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妾身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妾身知道错了!求娘娘开恩!求娘娘开恩哪!” 这金奉衣是伊杏恩同一批入宫的,寒门出身的采女,伺候过皇帝一次,但不管是皇帝还是云风篁,都已经将她给忘记了。 也正因为如此,手头既拮据,素常也不受重视。 虽然摄于云风篁的名声,以及绚晴宫新立,诸宫人还算老实,未敢克扣她日常份例。但对比伊杏恩等常受云风篁眷顾的宫嫔,金氏究竟差了不少。 故此沾主位的光,得到外头各种夸赞羡慕后,金氏自觉在绚晴宫固然算不了什么,可在外头的宫嫔面前,她也算个人物了安宝林位份比她高又怎么样?主位崔氏才从馨妃被贬成婕妤,这许多日子了也不见皇帝去一趟。 她主位可是刚刚晋封真妃,皇帝三天两头过来! 金氏就不相信崔婕妤也好,安宝林也罢,敢为了一只镯子跟真妃起冲突! 只是她没料 到安氏会投水,这下子好了,事情闹大了,金氏再糊涂,也晓得自己给主位惹了麻烦她虽然面对外人的时候没什么分寸,却知道在主位眼里她不算什么,这会儿是真的怕,整个趴在地上,抖若筛糠,随时随地会晕过去的那种,望去可怜极了。 但云风篁一点儿可怜她的意思都没有,甚至都没叱骂她,只让人将所有随行的宫嫔都唤过来,末了问陈竹:“崔婕妤去宝瑟小筑了?” “去了。”陈竹看了眼地上的金氏,沉声道,“如今正跪在庭中请皇后娘娘给她宫里人做主。” 顿了顿,“皇后娘娘正在更衣,似乎打算去请示慈母皇太后。” 金氏在旁听着,越发恐惧,忍不住尖叫起来:“娘娘救我!求娘娘救我!只要娘娘救我,让我做什么都……” 话没说完,接到清都眼色的陈竹上前就是一脚,将她踹得在地上滚了两滚才停下,张嘴就“哇”的一下吐出一口血,还想挣扎着说什么,却因虚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陈竹冷哼:“什么贱婢,敢在娘娘跟前自称‘我’?” 转对云风篁,又是一副忠心耿耿恭敬万分的姿态,“娘娘也要去芳音馆么?” “去是肯定要去的。”云风篁环视周围,见被自己看到的宫嫔莫不哆嗦,连带有孕在身的伊杏恩都格外乖巧,冷哼一声,缓缓说道,“本宫出身寒微,承蒙慈母皇太后与陛下不弃,方有今日!你们这些人出身固然比本宫还要艰难些,算着大家都是寒门之女。故而本宫在外头再怎么不留情面,对着你们,自认为从来不曾亏欠过!” 宫嫔们沉默了下,还是伊杏恩带头说:“娘娘待妾身恩重如山,妾身没齿难忘!” 方才稀稀拉拉的表态,说能够给云风篁作宫里人简直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云云。 云风篁也不在乎这些不走心的奉承,只道:“原本魏充容晋位之后,本宫就想挨个给你们考虑。结果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为着什么要紧的缘故,你们打了杀了抢了什么,本宫也不是怕事的人!可现在,就为了个镯子?!” “本宫是缺你们吃了缺你们穿了缺你们份例了,眼皮子浅到这种程度?!” “慢说你们身为宫嫔,就是本宫在家里时候,家中五两银子买来的丫鬟,都不曾做出这般丢人现眼的事情!!!” 最主要的还不只是丢脸云风篁好容易给皇后打下手呢,这会儿宫里人就开始仗势欺人、还出了人命,传了出去那就是一个绚晴宫都管不好,这叫她还怎么跟皇后争权?! 云风篁越说越气,抓起茶碗直接砸到金氏头上,“本宫长这么大,头一次见着你这般蠢货!简直是开了眼界了今儿个!!!” 金氏趴在地上,呜呜咽咽的说不了话,只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云风篁。 “从现在开始,你们都给本宫记住一句话。”云风篁收回目光不再看她,抽了帕子擦手指,冷笑着打量四周低眉顺眼的宫嫔们,“本宫可以容忍你们吃干饭,却绝对不会容忍你们一边吃干饭,一边给本宫拖后腿!” 说着吩咐陈竹,“奉衣金氏与崔婕妤那边的安宝林发生争执后自尽,故此经过如何,本宫也不知道!” “娘娘!娘娘!!!”金氏骇然,朝云风篁爬去,然而没爬多远,已经被人强行拖了下去半晌后,芳音馆,云风篁顶着崔怜夜几欲喷火的目光,神色自若的禀告袁太后:“……妾身这些日子都在跟随皇后娘娘追查胡奉衣之死,故此疏忽了兰舟夜雨阁那边,却不清楚具体经过。毕竟金奉衣及其近侍都已暴毙,安宝林也已身故,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如今只有安宝林的宫女能够作证,这未免有些片面了。” 她说到此处朝崔怜夜笑了笑,“当然,本宫不是怀疑崔婕妤你手底下的人胡乱攀扯,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然的话,以后随便派遣几个宫女,就能空口白牙的栽赃陷害,这宫里不是要乱套了,对吧?” 崔怜夜气的直哆嗦:“金奉衣与你同岁,今年不过十五,其近侍也是年岁仿佛……真妃娘娘真是好狠的心肠!好狠的手段!!!” “婕妤这话什么意思?”云风篁说翻脸就翻脸,脸上笑色倏忽收得干干净净,面无表情的反问,“难不成你怀疑金奉衣主仆是本宫所害?!那崔婕妤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本宫需要为了你谋害自己宫里人?!” “你当本宫怕你不成!” 不等崔怜夜开口,她又说,“再者,按照安宝林宫女的话,双方的争执无非是为了个镯子,哪怕那镯子是安宝林亡母给的 遗物呢,安宝林又不是哑巴,当时被抢走了东西,为什么不回去跟你这主位告状,让你过来同本宫交涉?难不成本宫就眼皮子浅的,这么点东西都要占着?!” “若是崔婕妤出马未果,那安宝林绝望之下寻死,还有个说法。” “然而安宝林连崔婕妤所居的春酲院都没回,直接投了水……这也未免太叫人想不通了!” “简直就像是唯恐回去了再寻死会牵累崔婕妤引人怀疑一样!” 说话间转向上首,“太后娘娘,妾身以为,这事儿,恐怕是有人嫉恨妾身得您跟陛下喜爱,专门设计陷害绚晴宫的人呢!” 崔怜夜清冷的气质维持不住,通身都散发着愤懑,眼中落下泪来,恨声道:“太后娘娘,妾身敢以身家性命发誓,妾身事前对此一无所知!而且,安宝林素来老实怯懦,否则她身为宝林,如何会被区区一个奉衣抢走东西?” “是啊,妾身也是想不明白。”结果话音未落,云风篁就插口道,“金奉衣只是一个小小的奉衣,在妾身跟前也不得意,哪里来的胆子抢宝林的东西?!这安宝林,只怕不是普通的老实怯懦罢?可这就叫人想不明白了,宝林这位份在宫嫔里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当初妾身才进宫的时候,初封就是宝林,主位当时也是妃位,与崔婕妤那会儿的位份相齐,可没受过什么委屈的!” “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本性再如何软弱,究竟是有人伺候着的正儿八经的宫嫔,至于被个小奉衣吓着?” “还是,这安宝林过的压根不是宝林的日子,早就习惯了被位份比自己低,乃至于被奴才们踩一脚?” 见崔怜夜按着胸口,很有被当场气晕过去的意思,纪皇后不得不站出来:“真妃慎言!崔婕妤素来待下宽厚,不是你可以胡言乱语的!” 当着袁太后的面,云风篁可不怕皇后,她不但不怕皇后,还要借此跟袁太后表忠心,当下微微一笑:“皇后娘娘,妾身哪里胡言乱语了?宝林被奉衣抢了东西,连告状都不敢,只敢自己去寻死……这等事儿,妾身以前听都没听说过!” “如今金奉衣主仆都不在了,真相如何已经无法查清,当然只能推测。” “按照崔婕妤所言的事情经过,安宝林的举动,错非长期遭受欺凌,早已习惯了被下位者欺负;必然就是故意为之,存心针对绚晴宫!” “不管是哪一种,崔婕妤不追究,妾身也不会就此甘休的!” 她义正辞严道,“毕竟,崔婕妤不心疼安宝林,妾身的宫里人,却绝对不能白死!” 要不是袁太后在场,纪皇后恨不得一个耳光扇过去:大家都心知肚明你那宫里人怎么死的,你怎么有脸说这个话!!! 皇后深呼吸,正待开口,偏这会儿皇帝接到消息过来了。 “避暑才这么几日,已经死了多少宫嫔了?皇后就是这么给朕主持后宫的?!”淳嘉进来的时候面色冰冷,心情很不好,给太后见了礼,就温言让太后回后头去休憩,说是自己来处置。 这个举动就让皇后跟崔连夜心中一冷。 皇帝这是明摆着怪她们来打扰袁太后的静养。 实际上纪皇后也的确不该带崔怜夜来芳音馆,毕竟三位太后里身份最高的是纪太后,这些年来日常过问后宫的也只有纪太后。 可谁叫这次的事情跟云风篁有关系? 纪皇后太清楚这前任手下的口才跟手腕,这位如今又有袁太后以及淳嘉的支持,越发的难搞。皇后担心自己姑侄联手都拿她没办法,纪太后的脾气也不怎么好,要是弄僵了,云风篁跑淳嘉母子跟前哭诉告状,指不定会发展成什么。 倒是袁太后,虽然跟纪氏之间的恩怨也是不浅。 可这位比起云风篁来有一道好,就是袁太后没云风篁那么不要脸,还是讲理的…… 至少场面上的道理袁太后是认的。 不会做那种胡搅蛮缠的事情。 而当着袁太后的面,云风篁应该也不敢造次。 结果皇后没想到云风篁年纪不大,手段却狠,直接来了个死无对证! 甚至还想倒打一耙。 如今皇帝来了又是这般明显的偏向,纪皇后与崔怜夜交换个眼色,眼中都是苦涩。 果然淳嘉冷冰冰的问明经过,就以“无凭无据”为理由让皇后跟崔怜夜走人。 云风篁见状面露微笑,正待上前撒娇,谁知淳嘉却转头看着她,缓声问:“金氏主仆当真是暴毙?好端端的人,为何会暴毙?”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才知道吗老家伙! “……”云风篁愣了愣,小声道,“可能是因为……杖毙的内侍手脚利索?所以迅速暴毙?” 淳嘉被气笑了,面色也冷下来:“爱妃真是杀伐果决,三条人命,都与你年岁仿佛,竟这样满不在乎?” “陛下,若金奉衣主仆全然无辜,妾身何必安排她们暴毙?难道妾身这么点儿事情都给宫里人撑不起来么?”云风篁注意到他神情,却依旧坦然自若,道,“然而安宝林没了。” 淳嘉哼笑道:“你倒是个心善的,自己宫里人不心疼,转去心疼承月宫的人。那刚才又何必将崔婕妤气的死去活来?” 云风篁道:“这跟安宝林是不是出自承月宫没什么关系,奉衣在妃嫔里仅高于采女,金奉衣与妾身同岁,都十分的年轻,这会儿就为了个镯子逼死安宝林,以后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须知道伊御婉过几个月就要生了,皇嗣娇贵,妾身可不想自己宫里留这么个祸害分心!” “再者。” 她撇撇嘴角,“妾身要不这么做,怎么知道陛下原来对承月宫上下心存怜惜?” “朕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认错,还会转过来说朕的不是。”淳嘉哂道,“你那些宫里人大抵出身贫寒,性情各异,行事难免鲁莽。你作为主位,管教是应该的,但动辄灭口,传了出去,终归不是好事……”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云风篁就笑嘻嘻的上前挽住他手臂撒娇:“妾身就知道陛下是为了妾身好!陛下放心罢,这回也是万万没料到那金氏这般眼皮子浅,措手不及之下,为防皇后娘娘借机生事,不得不快刀斩乱麻!有这么个教训,妾身已经命手底下人好生给宫里人些规矩,免得再弄出这等不知所谓的事儿来,拖累妾身事小,坏了陛下跟慈母皇太后的期望,妾身可是万死莫赎了呢!” 淳嘉一动不动的任凭她挽着,懒洋洋说:“真是稀奇,你居然没有继续吃崔氏的醋?” 他都做好了这妃子揪着他说她气崔怜夜的话不依不饶的心理准备了! 结果云风篁没这么做,淳嘉诧异之余,竟然有种“朕的爱妃终于懂事”了的欣慰…… 但转念他就觉得不对:妃嫔大度是应该的啊云风篁凭什么吃这个醋! 再说崔怜夜进宫比云风篁早得多,要吃醋,也该是崔怜夜醋云风篁才对! “她?”云风篁轻蔑道,“她比妾身长了小十岁,都快能给妾身当娘了,妾身至于吃她的醋么?” 结果这话说了出来,就见皇帝缓缓侧过头,盯着她看了会儿,才微微一笑:“朕与崔氏同岁,这么说,朕在爱妃眼里,也是老了?” 你才知道吗老家伙? 云风篁心中腹诽,面上则笑着说:“陛下这话说的,您要不说您圣寿几何,与妾身走出去,谁不觉得您是妾身的兄长?” 淳嘉“嗯”了一声,淡淡道:“朕记得你的长兄比你大了十几岁,十五还是十六?你还没你最大的侄儿年长?原来朕在爱妃眼里都这么大年纪了?嗯?” 云风篁讪笑:“妾身是说您看起来跟妾身一般年岁来着。” “是吗?”淳嘉眯起眼,皮笑肉不笑道,“早几年纪氏也是这么说的。” 主少国疑,所以皇帝合该专心进学,将政务托付他们这些老臣,免得年少无知的天子做出错误决策,坑害社稷。 云风篁擦把汗,继续挣扎:“不不不妾身的意思是陛下不但龙章凤姿英明神武,而且精神抖擞年富力强,犹如朝升之日,鲜明蓬勃,哪里是崔氏那贱婢能比的?” 见皇帝面沉似水,似乎一时半会儿哄不好的样子,她赶紧岔开话题,“对了,慈母皇太后这两日精神了许多,今儿个早上还多吃了半碗燕窝粥呢!” 淳嘉冷冰冰的看着她,过了片刻才冷哼一声:“魏充容侍疾有功,合该赏赐!” 故意不提云风篁这几日也是得空就往芳音馆跑,没少花心思服侍袁太后。 云风篁这会儿正心虚着,也不敢跟他理论,只笑着问:“那,陛下,要进去瞧瞧慈母皇太后么?” 皇帝摆手:“你去忙你的,朕自去见母后。” 打发了云风篁,入内后稍微夸了魏横烟几句,也就命她退下,寝殿就剩了母子俩以及几个近侍。 袁太后环视了一圈,命蘸柳之外的人都退下,方含笑说道:“区区一个奉衣罢了,仗势欺人以下犯上,被真妃处置了也不冤枉,皇儿何必匆匆而来呵斥真妃?真妃年轻,难免性子急,咱们好好的说,慢慢儿教就是。” “正因为真妃年轻,孩儿以为才要严加调教。”淳嘉缓声道,“不然养就了动辄杖毙底下人的习性,传了出去,还道孩儿后宫都是些毒妇,于皇家声望,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孩儿匆匆而来,倒不是为了她,方才也不过赶上了顺口训斥几句。主要还是听说母后这儿被打扰,担心皇后不懂事,搅了母后静养。” “不过听她们说几句话,哪里就搅扰了?”袁太后笑着道,“你也别太怪真妃,她出身不如皇后,资历也浅,要是这回不来个死无对证,被皇后抓住把柄,往后说话都不够硬气的。同样对宫里人狠,真妃却比楝娘聪慧许多。楝娘就是不分轻重的狠,唉!” 提到袁楝娘,淳嘉皱了下眉,旋即微笑说:“这些事儿,让后妃们自己处置去,母后还是要专心颐养才是。不然,孩儿就算人在前朝,也是不放心的。” 又道,“方才听真妃说,母后今早多用了半碗粥?孩儿可要好生赏赐那做粥的厨子。” 于是陪着袁太后,说了一些家长里短的话,看看时间不早,这才告退离开。 他走之后,袁太后嘴角笑意渐渐淡却下来,沉默了会儿,才淡淡道:“出来罢。” 屏风后,青衣玉钗的袁楝娘苍白着脸走出来,没行礼,直接扶着肚子在下首坐了,一言不发。 太后也没怪她失礼,只端起茶水呷了口,平静道:“听到了?” 袁楝娘面无表情,不说话。 “皇儿对小云氏上心了,怕她重蹈你的覆辙,年纪轻轻就在内外落下不好的名声,回头但凡宫里出点儿什么,无凭无据的,大家都相信是她做的。”袁太后不疾不徐道,“就好像你要不是你在宫里传出来的恶名,当初小云氏诬陷你宫里人推她落水,怎么会从纪太后到诸妃,连带哀家都疑神疑鬼,觉得这实在是你的手笔?” “换成淑妃那样的,谁会怀疑她?就算怀疑,没有相当的证据,谁敢直接提出来?” 太后说到这里叹口气,“当年,这个道理,哀家就跟你说过的。可是你不听。但小云氏不一样,她有个好娘亲,不会让女儿一直犯糊涂……你看着吧,接下来小云氏必然会想方设法扭转口碑。效仿淑妃当年做个贤惠人,至少让大家都没法不说她是贤惠人……”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袁楝娘终于开口,脸上眼中,都毫无波动,淡淡说道,“陛下厌弃了我,姑姑也不喜欢我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做什么还要活着?” 蘸柳听着,微微皱眉,说道:“婕妤这样说娘娘,未免太叫娘娘心寒了!若果娘娘不喜欢您,何必还要让您过来,亲自听这些话、又亲自开导您?娘娘膝下无女,自来拿您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哪怕您再三再四的做糊涂事,娘娘何尝真正不管您?其他不说,就说之前袁才人的事情,换了其他任何人,如今还能继续带着芳音馆,平安无事?!” 袁楝娘沉默了会儿,道:“是,我是对不起姑姑一番苦心,但……我现在明白过来,又能做什么?不过是叫姑姑跟着操心,叫陛下看到我闹心而已。” “你才这么点大,何必说的就跟自己七老八十,回天无力一样。 ”袁太后摇着头,缓缓说道,“你就是不为了自己,也想想你的孩子。为了这孩子平平安安长到现在,哀家花了多少心思?你自己这些天来也没少担惊受怕……难不成临了临了,就因为你的心灰意冷,不管孩子死活?” 她叹口气,“皇儿对你并非无情,你也不想想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其他人,能一样?只是你这些年来太过不懂事,伤了他的心,让他累着了,这才不愿意来看你。可他就算不想来看你,总也要来看孩子的。你学乖点儿,别那么折腾他,他看几回孩子,能不想起来你的好?” “那又怎么样呢?”袁楝娘怅然说道,“他如今已经有云风篁,有魏横烟了。就算为着孩子心软下来,也不可能跟从前那么对我。那么他来不来看我,又有什么意思?反正有姑姑的庇护在,我跟孩子在这宫里也苦不了。” “还不如就这样罢。” 她冷漠的说道,“他现在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想看到他……以后,我就守着孩子过!” 见袁太后胸口起伏,到底语气放缓了许多,“若是姑姑不嫌我烦,以后我也常来看姑姑。” “……”太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不要说这样的气话,人一辈子很长很长。哀家知道你现在心里不舒服,可这事儿真怪不得皇儿。这些年来,你过的不容易,皇儿更不容易。你却一点儿不体恤他,只管跟他添麻烦,次数多了,他怎能不避着你?” 袁楝娘露出讥讽之色:“但他亲政之前,不,才亲政那会儿,也没有说跟现在这样,根本不来的。” 皇帝拿她当挡箭牌,当幌子,当立人设的凭据…… 这些话,不是只有云风篁告诉过她。 只是袁楝娘以前从来不相信,她坚定的认为皇帝是真心实意爱着她的。 就好像她眼中亲爹亲妈都比不过淳嘉重要一样。 但现在……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实摆在面前,尤其是方才藏身暗处,听着淳嘉跟云风篁单独说话的那一幕:袁太后总觉得皇帝烦她是因为她不体贴皇帝,不够柔顺,可是云风篁难道对皇帝难道就柔顺难道就体贴吗? 她直承金奉衣的所谓暴毙是被她下令杖毙;甚至光明正大的吃醋,对着崔婕妤一口一个“贱婢”! 诚然袁楝娘从前在淳嘉跟前也是差不多的态度,可那会儿淳嘉是什么反应?他顺着她的话头,千依百顺的,让她越发的认定了自己在这三宫六院里,是不一样的。 那会儿袁楝娘觉得淳嘉是真心偏袒她。 可刚才,淳嘉看似句句反驳云风篁,不无质问,语气里的轻松随意,却让袁楝娘一点点的掐破了自己的掌心。 皇帝在她面前,原来,从来都是,装的么? 虽然如今姑姑袁太后明确表态还是支持她的,可袁楝娘却已经没了继续跟皇帝纠缠的勇气。 这些年来支持着她在这宫里度日的,就是两情相悦。 现在却渐渐发现,满宫里都是明眼人,只有她一个死活看不清楚。 袁楝娘如今茫茫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但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放低身段去跟皇帝求和的她在皇帝跟前从来没有服软过,那还是自觉皇帝爱她的时候,现在发现皇帝对她其实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真心……袁楝娘想,那她为什么还要去做低伏小? 反正皇帝也不可能怜惜她的不是么? “姑姑不要劝我了。”袁楝娘收回思绪,定了定神,站起身,“我就这么过罢,反正,宫里头这么多人都没能生下皇嗣,谁知道我有没有那个命,对吧?” 说着,拂袖而去。 袁太后一动不动的坐着,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问蘸柳:“是哀家用心太险恶,所以天意不在哀家这边,连楝娘这般好哄的,都不愿意听话了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婆婆 蘸柳闻言忙道:“您这话说的,您是为了陛下好,怎么能说用心险恶?再说了,真妃娘娘年轻,这年轻人终归不够稳重,您也是为了她好!” “果然是在什么处境说什么话。”袁太后哑然失笑,说道,“当初哀家做王妃的时候,咱们可不是这么想的。” 她有些失神,“那会儿庄太妃处处牵掣,哀家又气又恨又怕她,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做了婆婆,一定不要跟她那样,见不得儿子媳妇好似的……却没想到,这会儿真妃得了皇儿喜爱,哀家第一个想的,就是将来如何制衡她。” 蘸柳斟酌着措辞:“娘娘,不是婢子偏袒您,但真妃娘娘跟您那会儿不一样。您那会儿,是真心想跟王爷和和美美过一辈子的,但是……” 扶阳端王没有跟结发之妻白头到老的福气,他薨逝的时候比淳嘉如今也大不了几岁。 “真妃娘娘年少气盛,入宫之前就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早先也没想过来宫里伺候陛下。”蘸柳叹口气,“哪怕这位娘娘有个明事理的亲娘,来过一趟之后,真妃娘娘懂事了很多呢,可娘娘知道,婢子也知道,真妃娘娘直到现在,都没有全心全意为着陛下着想的。” 所以作为淳嘉养母的袁太后,怎么能不防着点儿云风篁? 而如今宫中高位妃子稀少,能顶用的更少。 再者袁太后究竟看着袁楝娘长大,当初养废她是真心实意,如今希望她振作起来制衡云风篁也是真心实意可袁楝娘却仍旧是一如既往的不配合。 太后不免意兴阑珊:“那会儿庄太妃跟前有善心的姑姑劝她,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让她别太拘着哀家,然而庄太妃也是说,哀家跟王爷年轻,她不帮忙看着点儿,万一年轻人没分寸,行差踏错的,最后对王府有什么好处?她是王爷的亲娘,难道还能害了自己儿孙不成?” 当时袁太后觉得庄太妃都是借口,不过是恋权,以及针对她这个儿媳妇。 如今自己处在了那位曾经的婆婆的位子上,方知道,庄太妃也许真的看儿媳妇不顺眼,但不放心……恐怕也是有的。 扶阳王一脉从开国子嗣就没兴旺过,几代下来,连个能帮忙说话的叔伯都没有。 庄太妃青年守寡,一手拉拔大体弱多病的扶阳端王,为他选了扶阳袁氏的嫡女为妻,怕也是想着扶阳袁氏子嗣众多,能够沾一沾袁氏的光,让扶阳王府热闹些。 结果袁太后过门后一直无所出,倒是偶尔伺候了扶阳端王几回的侍妾曲氏有了身孕…… 所以尽管庄太妃一度对袁太后动过杀意,袁太后却从来没在淳嘉跟前说过太妃半个字的坏话,也从来不教唆淳嘉远着亲祖母。 她能理解这婆婆的做法。 毕竟她后来对亲侄女,固然手段上温和许多,性质都是一样的。 生下嫡子,那就是如释重负的一家人;生不下,对不起,立马让位,不要耽误我家子孙王爵的传承! 索性淳嘉意外登基,不再受到无嫡国除的压力。 从那会儿起,袁太后倒是真心想教导侄女了,可惜袁楝娘心性已定,温和的劝说压根改变不了她有纪氏在旁边看着,她也不可能下狠手。 一拖二拖的拖到现在,袁太后尽管失望,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侄女儿怕是废了。 “……再看看吧。”太后计较良久,最终说道,“楝娘这些日子还在气头上,再者孩子还没生下来呢,等孩子落了地,兴许她会改变想法的。而且真妃是聪明人,就算有些小心思,也该知道如今没有皇儿跟哀家的扶持,她根本不可能是皇后的对手。” 所以,就算不放心云风篁,也还有时间。 ……芳音馆主仆俩商议的时候,兰舟夜雨阁,清了场的花厅里,云风篁也在跟清都清人讨论:“陛下这么做,往好处想,那是希望本宫爱惜声名,以后不要再将酷烈手段展现的一目了然,以至于步上袁楝娘的后尘!” “往坏处想,这事儿陛下既然留 心到,往后厌弃了本宫的时候,怕又是个翻旧账的把柄。” 清都皱眉说:“但事情已经做了,而且,这回金奉衣不死,麻烦更大。” “要不将那些知情的宫人都……?”清人则是沉吟,“回头没凭没据的,陛下但凡要脸,也不好拿这事儿做文章。” 云风篁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清都所言,这事儿已经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善后的事情倒是可以做仔细些,但也不需要从此就束手束脚。” 她思索了会儿,道,“本宫打算跟皇后娘娘提个建议。” “晋位?”半晌后,纪皇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底下悠然喝茶的云风篁,“这事儿,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政务繁忙,区区后宫之事,怎么好拿去打扰?”云风篁放下茶碗,嫣然一笑,“是妾身想为皇后娘娘分忧,故此前来献计,却不知道娘娘以为如何?” 纪皇后有一会儿没说话。 片刻后才道:“既然是为慈母皇太后凤体祈福,本宫当然没有意见。”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云风篁提议给宫中除了她自己之外所有的妃嫔晋位,以为袁太后祈福,当然按照她的说辞,她年轻,她见识浅薄,她不懂事,她就是这么一说,是不是真的这么做,还是要看皇后的意思! 可这话都光明正大说出来了,纪皇后如果拒绝了,对上是没把袁太后的凤体安康放在心上,说严重点就是不孝;对下是必然招致大批妃嫔的怒火。 这对于本来处境就每况愈下的皇后来说,是没法承担的后果! 当然皇后可以答应,就好像现在做的这样。 但这是饮鸩止渴。 本来云风篁打着太后皇帝的旗号给她“打下手”,就已经引人侧目,让宫闱上下都知道,皇后在凤位上的日子,要进入倒计时了。 不久前云风篁晋位真妃,更是令纪氏在宫闱里的影响力大为降低。 现在连妃嫔升迁这种事情,云风篁都可以插手,而且还慷慨的见者有份……有几个人还肯站在皇后这边? 以前这宫里头跟皇后齐心协力的虽然也没几个,但当时纪氏足够强势,皇后不需要她们的忠心与拥护,地位也是稳固如山。 可现在不一样…… 纪皇后心中思索着,说道:“只是兹事体大,还是该禀告太皇太后她们,再行封赏。” 云风篁对她的妥协很是满意,抿嘴笑:“这些皇后娘娘做主就好,妾身年轻不懂事,都听您的。” 言外之意,出了岔子也别找本宫,都是你自己的错。 她这种笃定的态度让皇后想起来自己初入宫闱时,也是如此的有恃无恐。 不过皇后心中却没多少愤懑,只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且去罢,这事儿本宫会做的。” 但皇后这么说着,过了两日都没动静,第三日云风篁到宝瑟小筑催问,就被告诉,说纪皇后病了。 原因是为了给慈母皇太后的病体祈福,这些日子晚上都没睡,都跪着抄写经文,结果云风篁提了个给所有妃嫔晋位的建议,平白的给皇后加了个事情,一忙,就没撑住。 “我家娘娘说这事儿接下来还是真妃娘娘来做罢。”宝瑟小筑的宫女平静的告诉云风篁,“若是真妃娘娘做不了,那……要么真妃娘娘推荐下人选?总之我家娘娘如今连起身都不行,实在是有心无力。” 云风篁沉吟了会儿,才抬头一笑:“行啊,本宫奉命为皇后娘娘分忧,不就是这时候派上用场的么?” 她出了宝瑟小筑,立刻去芳音馆请安,说都是自己的错,害得皇后病倒。 袁太后问了问经过当然没有怪她,毕竟谁都清楚纪皇后就算当真晚上不睡的给袁太后抄经祈福,袁太后也不会领情,所以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凌紫这孩子也是实心眼”、“哀家这病有太医看着就好她何必如此自苦”、“皇后现在怎么样没事吧”,又命蘸柳去一趟宝瑟小筑,以示关心。 就让云风篁自去忙碌:“既然是你提议的,如今皇后又病着,让你来办,你就好好儿的去做罢,别叫皇后失望。” 她说的是别叫皇后失望,但云风篁心里清楚,太后的意思是,别让她跟皇帝失望。 云风篁这真妃在前朝后宫都有着不小的名气,但大抵是在手腕、晋升、争宠这些地方,这种正儿八经的打理宫务,封赏合宫,她别说经验了,那是压根就不了解。 但袁太后一点儿帮助她的意思都没有。 云风篁明白,这是太后要掂量下自己的成色,有没有那个能耐,撑得起这六宫的局面? 之前她明晃晃的表露着野心,要位份,想权力,见什么争什么,除却骨子里不甘心屈居人下外,其实就是知道,袁太后也好,淳嘉也罢,是不可能让纪皇后一直占着后位的。 袁楝娘天真的以为只要这母子俩可以决定皇后是谁,就一定是她但云风篁明白这不可能。 这无关于袁楝娘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惹恼了袁太后娘儿,而是因为这位悦婕妤,根本没有执掌凤印的能力。 淳嘉看似斯文温厚,实际上野心勃勃,从他当初对云风篁一忍再忍来看,初初亲政呢就惦记着跟摄政王翻脸了,显然所图甚大。 这种人,当初迫不得已娶了个跟他不是一条心的皇后也还罢了。 他能当家作主的时候,怎么会再要个扶不起来的中宫? 袁楝娘只是妃子,对于淳嘉来说,顶多情绪上有些烦恼,不容易造成极大的麻烦;但她要是做了皇后,那后果……淳嘉不可能这么糊涂。 但袁楝娘不行的事情,云风篁觉得自己可以。 她明明白白的暗示淳嘉,给她位份与权力,她将取代纪皇后执掌六宫,为淳嘉稳定后方。 淳嘉看了出来,也愿意用她,但起初是不愿意让她完全如愿以偿的按照淳嘉的设想,是给她宠爱,给她赏赐,给她纵容,却压制位份,更不可能给她继后之位。 这样,云风篁必须依附着皇帝,才能维持住自己在宫闱里的地位跟权势。 那么就算她没有真心实意的爱慕淳嘉,也不可能背叛他,更不敢不尽力……或者说不敢被淳嘉发现她不尽力。 这种算计在前朝司空见惯,譬如说御史台监察百官,弹劾宰相都是常事,可品级只得六七品。权重则位低,位高则权轻……皇帝亲政迄今没有给诸臣任何机会反对他,这等并不生僻的上位者心术,怎会不懂? 可云风篁还是升到了妃位。 这里面的原因比较复杂,皇帝的怜惜,坠崖那次遇刺时她的表现,出身不高的家世,定北军对摄政王的重要性,乃至于她年轻美貌且与皇帝有着相似经历引起的回忆……应该都有份。 然而在宫闱这种地方,纯粹的温情总是短暂的。 看着袁太后含笑的眼,云风篁垂首敛目,抿嘴浅笑:“娘娘放心!” 她的位份既然比太后母子预计的要高,那么,接下来办事的时候,也一定要比他们预估的漂亮。 这样,才不至于有着后患。 打个兴许不那么恰当的比喻:去买一件东西,本来只打算出五两银子的,结果最后稀里糊涂出了十两。 这个东西还偏生时常在跟前。 那么买的人不免一直记得多出了五两银子的事情,时间长了,少不得成为芥蒂。 可要是这个东西买回来之后发现还有其他的价值所在,买的人会怎么想呢? 会觉得自己运气真好,甚至慧眼识珠,十两银子花得真是太值得了! 云风篁现在就是这个东西。 她得让太后,让皇帝,觉得她的价值,值得给一个妃位。 甚至,还可以给更多。 从真妃到后位,仅仅只有两级。 但一个不好,可能这辈子,都走不过去。 出了芳音馆,云风篁定了定神,才走进株雪苑。 第一百四十六章 威逼利诱 意料之中,太皇太后婉拒了云风篁的求见。 纪太后倒没有婉拒,只是态度非常的冷淡,云风篁才把话题朝晋封妃嫔上带了带,她就借口有些乏了让云风篁走人。 “哀家倒是想帮你,但哀家也没做过这些事儿。”最后一位曲太后,倒是十分想帮忙的,可她之前是王府侍妾,还是偶然陪扶阳端王睡了有孕之后才有了侍妾名份的那种,出身可想而知。如今做了太后,也不过是空有名头,论到主持中馈、打理宫务这些方面的经验,那还不如云风篁呢。 曲太后绞尽脑汁,最后道,“要不,哀家帮你去问问袁姐姐,或者陛下?” “娘娘别担心,只不过是些妃嫔之事,哪里值得您跟慈母皇太后还有陛下亲自过问?”云风篁连忙劝阻,“妾身今儿个过来就是看看您的。” 她压根就没指望曲太后什么,只不过这位太后这些日子一直给她送着素膳,今儿个太皇太后、纪太后、袁太后那边都去了一趟,总不好落下了曲太后。 所以陪着曲太后东拉西扯的说了些家常话,也就告退。 回兰舟夜雨阁的路上,清都跟清人忧愁道:“娘娘,如今这宫里头能够指点咱们的,都不肯开口,愿意的呢,又指点不了,可要怎么办才好?” “谁说能够指点咱们的都不肯开口?”云风篁闻言笑了笑,说道,“这不是才给长辈们请完安?” 清都跟清人对望一眼,都颇为不解。 但云风篁也没有在路上就给她们解释的意思,等回到了兰舟夜雨阁,才让朱萼去春酲院,将崔婕妤请过来。 她说的是“请”,朱萼到了春酲院,态度也还算恭敬。 然而春酲院上下哪里肯信,纷纷劝说崔怜夜装病也好,婉拒也罢,反正不要去见真妃谁知道真妃是不是想赶尽杀绝? “本宫就不信这贱婢入宫才几天,还真当自己能在这六宫之中只手遮天了?!”崔怜夜心中气恨,她贵为馨妃的时候云风篁最高也才是婕妤,结果这才多久过去,她被贬成了婕妤,云风篁倒是封了真妃如今打发个二等宫女过来传个话,她就得去觐见,真正风水轮流转。 按着脾气,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这一遭的。 可事实就是,云风篁如今位份在她之上,命人传召,她不去,那就是违背宫规。 这位新晋的真妃娘娘,是公认的没理也要搅三分,遑论理直气壮的情况下? 只怕崔怜夜这边敢找借口拒了前往,那边回头就敢把火烧到崔琬头上去! 想想最近家中传来的消息,老父在庙堂上的处境,崔怜夜脸色变幻片刻,最终冷笑着起了身,“兰舟夜雨阁纵然是龙潭虎穴,本宫难不成还怕了么?!” 命左右为自己梳妆打扮,随朱萼前往。 “崔妹妹。”片刻后二妃在兰舟夜雨阁的正堂上坐定,云风篁就仿佛两人之间毫无芥蒂一般,笑容可掬的命人奉茶,一声故作亲热的“妹妹”叫得崔怜夜眼皮跳了跳,“不瞒你说,今儿个请妹妹来,是有事请教。” 云风篁直接讲了给诸妃嫔晋位的事儿,“……皇后娘娘已然同意,只是不巧,赶着这眼接骨上病倒,遂命本宫代为主持此事。本宫想着,本宫年轻识浅,这等事情,涉及宫中诸姐妹,还是请妹妹来一同商议的好。” “真妃娘娘言重了。”崔怜夜神情冷漠道,“娘娘聪慧机敏,六宫皆知!区区妃嫔晋位,如何难得倒娘娘是吧?却又何必妾身来指手画脚?” 云风篁笑容不变:“久闻崔妹妹高洁,既然如此。” 她转头对清都说,“那将崔婕妤给划掉,免得本宫这等 俗人,玷污了崔妹妹的清净。” “……”崔怜夜脸色铁青,她本身可以高洁,可以不在乎晋位,但崔氏却不行。 在六宫妃嫔都得到晋升的时候,独独崔怜夜被落下,知道的说她恶了正得宠的真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对崔氏已经忍无可忍,连身在后宫的崔氏妃嫔都被公然冷落了呢! 到时候,那起子惯会踩低拜高的主儿,还能不齐打夥儿的对崔氏落井下石?! “娘娘别这样。”索性清都闻言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柔声细语的劝,“兴许崔婕妤只是谦逊呢?毕竟这回晋位,可是为了给慈母皇太后祈福的,崔婕妤又不是那等不义不孝之人,怎么会罔顾慈母皇太后凤体安康?” 言外之意如果崔怜夜敢拒绝,那就是不义不孝,罔顾慈母皇太后凤体安康! “……未知真妃……娘娘有什么吩咐?”崔怜夜沉默了会儿,眉宇之间流露出屈辱之色,却还是妥协了,低声问。 云风篁笑着道:“崔妹妹出身大家,入宫又多年,宫闱里的事情,规矩,旧例,应该很清楚罢?” 不等崔怜夜回答,她指了指身侧的清都清人,“本宫这两个人虽然懂事又体贴,究竟入宫未久,没什么经验。所以,请崔妹妹帮忙,指点指点她们?” ……这天回去春酲院的路上,崔怜夜的近侍气愤难平:“真妃好生猖狂!逼着娘娘教诲也还罢了,竟然连自己都不屑于学,只教娘娘教导俩宫女!” 在近侍看来,这摆明了就是故意羞辱自家主子! “你知道个什么?”然而崔怜夜这会儿脸上反倒没什么怒火,她平静的说道,“自从真妃给皇后打下手以来,这还是头一次独当一面。真妃年轻,出身又不高,之前压根没掺合过这样的事儿,一个人怎么可能顾得过来?自然要趁这机会栽培身边人……至于她自己,倒也不是想偷懒,而是得腾出手去做其他事情。” 现在低阶宫嫔们或者还浑浑噩噩,诸妃却都清楚,凤位上坐着的虽然还是纪氏,却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继后之位,郑贵妃想,云风篁想,其他人……谁不想? 只不过有的人自觉没那指望,早早的歇了心思,譬如魏横烟;有的人还在不死心的挣扎权衡…… 总之,目前明面上有着优势的,自然是云风篁。 所以此番妃嫔晋升,她有多想办的漂亮,那些盯牢了继后之位的人,就有多想给她来个灰头土脸! 崔怜夜思索了一番,吩咐近侍:“看着点其他人那儿,看看真妃是否还会请其他人去兰舟夜雨阁?” 这当然是肯定的。 在云风篁的计划里,魏横烟伊杏恩之流虽然会是左膀右臂,但皇帝大婚时候入宫的妃嫔们也不能全部放弃。 一来这些人虽然不得皇帝还有袁太后待见,但出身过硬,本身的见识、才干以及家世的底蕴,都是非常值得握在手里的;二来,正因为她们不受袁太后母子的待见,云风篁觉得,更应该留下来。 毕竟让这些永远得不着淳嘉真心相待的人占据高位,怎么都比让后来的小妖精们跟自己平起平坐的好吧? 故而软硬兼施逼着崔怜夜帮自己教导清都清人后,她跟脚换了个场地,让人去请了陆婕妤贾婕妤先后前来,把清许清寒丹萼赤萼也塞了过去。 “皇后娘娘是亲口同意了此番为六宫晋封的。”陆婕妤贾婕妤的态度比崔怜夜要好很多,主要她们进宫到现在,一直在婕妤位上徘徊,当初云风篁还是婕妤的时候,就给过她们颜色看,如今升了真妃,她们就更加不敢造次了。 故而云风篁这回倒没落她们面子, 还和颜悦色安抚,“只是具体晋封还没商议,皇后娘娘就病倒了。本宫之前给太皇太后以及三位太后娘娘请安时请示过,太皇太后以及三位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既然皇后娘娘已然首肯,那么此事就由本宫做主就好。” “六宫一同晋位,乃是为慈母皇太后凤体安康祈福。” “但两位妹妹格外忙碌些,若也与那些不干活的一个待遇,妹妹们宽容大度不说什么,本宫也觉得于心难安的。” 这是明晃晃的告诉陆婕妤贾婕妤,好好儿干活,回头晋位自有优待。 不然的话,晋位是云风篁提起来的,她能提出来,她就能按下去! 陆婕妤跟贾婕妤不管心里怎么想,场面上却是越发的配合了云风篁这番操作辗转传到袁太后耳中,袁太后叹了口气,道:“那江氏很会教女儿。” “据说真妃娘娘的庶姐也是嫡母带大的,当亲生女儿一般,没有半点儿差别。”蘸柳委婉安慰她,“可还不是弄的身败名裂,连真妃娘娘都受到了牵累?婢子觉得,这是真妃娘娘自己聪慧,听得进去劝。不然,那江氏再怎么苦口婆心,怕也是鞭长莫及。” 她心里其实也很郁闷,要不是袁楝娘不听劝,这会儿提出给六宫晋位的该是袁楝娘本来淳嘉后宫相比前朝帝王就不算多,又有膝下空虚这个正当的填充宫室的理由。诸妃嫔的位子,早就到了需要大规模的动一动的时候了。 如果袁楝娘懂事些的话,她本身想不到,袁太后也会提醒她的。 无奈这位主儿扶不起来,袁太后主仆也只能看着云风篁借机上位要改变心狠手辣心胸狭窄之类的坏名声,下策才是洗心革面从此做个面团似的好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中策是徐徐图之潜移默化;上策却是,利益共同。 青史上的明君,有人弑父杀兄夺嫂,有人忘恩负义改朝篡位,还有人烹叔屠弟残害手足……然而因着治国有方,创下盛世,最终还是落了个贤明之君的评价。 是世人记不得不知道他们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儿? 不是的,只不过相比那些龌龊事儿,他们带给天下人的好处更多,所以也就是明君了。 云风篁如今就是这么干的,因着她入宫以来的表现,前朝都知道了这位真妃是个狠人,但这回六宫一块儿晋位,人人得了好处,就算不可能人人发自内心的感激她,以后场面上也少不得说她几句好话。 再加上打的幌子是为慈母皇太后凤体安康,外朝也不能不说她一句孝顺。 这可比袁楝娘认为改一改性子就是“做低伏小”高明多了,还能一箭双雕的立威,张扬声势,更好的跟皇后争权。 道理袁太后主仆都清楚,可谁叫袁楝娘不争气? 也只能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抓住机会乘风而起。 袁太后觉得心塞,叹口气:“罢了,既然真妃做的来,这事儿就先不要来禀告了。左右哀家也不耐烦听这些琐碎。” 说了这话又想起来一事,“对了,贵妃那边?” 这回云风篁提议晋位,率先表示自己会排除在外,这是因为第一她刚刚跳了两级,第二她得表示此举纯粹出于孝顺袁太后而不是为了给自己谋取福利。但还有个人她没提,却也是默认不可能晋位的,就是郑贵妃。 总不可能让纪皇后现在就下台给她让位罢? 所以按照潜规则,郑贵妃应该主动提出婉拒的。 而郑贵妃也的确这么做了。 但,也不可能说她提出来了,就真的什么都不给她了。 袁太后来了兴趣,问:“真妃打算怎么补偿贵妃?”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请封 “就让贵妃娘娘抄个二十卷经书,十卷为慈母皇太后祈福,十卷为赵承闺纪御婉肚子里的皇嗣祈福罢。”云风篁随意的告诉谢横玉,“待会儿打发人去鹿芩台告诉一下,也就是了。” 谢横玉有点担心:“那毕竟是贵妃娘娘,这么做是不是……?” 太过分了? 就算你们有着一起弄死淑妃的默契罢,这也忒不给人家面子了。 六宫都晋位的时候,给没法再上层楼的贵妃的所谓“补偿”,竟然是让人家拖着才出小月子的身体抄经书? 这是补偿还是惩罚? “皇后娘娘可是夤夜为慈母皇太后抄经祈福这才病倒的,贵妃娘娘作为仅次于皇后娘娘的妃子,难道一点儿表示都没有?”云风篁淡淡一笑,说道,“再者,赵承闺的胎前些日子才出过岔子,纪御婉呢也是需要照顾的时候,否则陛下做什么将人从太皇太后那儿移到贵妃娘娘身边?本宫这也是为了贵妃娘娘好!” 这当然是说给大家听的。 云风篁这么做主要就是想看看郑贵妃会怎么反应? 在她进宫以来合作过的人里,贵妃的态度最是端正,哪怕当时云风篁才是婕妤呢,这位老字号的高位妃子也没有什么盛气凌人的,甚至隐隐还将自己摆在了较低的位置上。 这要是寻常少年妃嫔,怕不是早就被捧的飘飘然了。 然而云风篁疑心重,从头到尾就压根没信任过这郑贵妃她一个北地宗族的嫡女,都野心勃勃,郑贵妃是什么出身?会甘心屈居人下? 好吧,就算贵妃真是这么个不争不抢的性子。 请看她伯父是谁? 权宦、骠骑大将军郑具。 国朝将军分杂号、常设、重号三等。 其中杂号属于临时性质,比如说年初三州叛乱,若是皇帝打算讨伐,派遣的主将,会给封个“讨逆”将军或者“抚威”将军之类。这种封衔等事情结束之后还朝,就会解除,另行封赏。 常设将军最典型的就是瑶宁夫人之父昭武伯顾芳树,身为定北军统帅,封衔就是定北将军,同理国朝还有定西将军、定南将军跟定东将军。这一套从前朝完完全全抄过来,唯一改动的大概就是前朝叫镇北将军、镇南将军、镇西将军跟镇东将军…… 最上面的就是重号将军,骠骑大将军,就是重号将军,而且是重号将军里首屈一指的封衔。 郑具的地位可想而知! 淳嘉对他的忌惮也可想而知所以问题来了,郑具出身寒微,全靠伺候三朝帝王的过程里一点点晋升才有今日,那么,这是他为人宽厚善良收拢了人心,以至于大家都愿意将拱卫皇室、负责整个京畿皇室百官安危的禁军交给他一介宦官主持??? 别开玩笑了,这话其他人信不信云风篁不知道,反正她是不相信的。 而站在郑具的立场上考虑,他辛辛苦苦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前不久在郑凤案子里还做低伏小的特别给了皇帝面子,付出这么多,他们郑氏的女儿,跪在纪氏这等根深蒂固的望族嫡女足前也还罢了。 让郑贵妃跪在云风篁这种出身的妃子面前……郑具会答应? 只要郑具不答应,郑贵妃是不是真心合作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为贵妃最大的筹码无非是她是郑氏在宫闱的代表,但她做不了郑氏的主。 郑氏当 家的毫无疑问是郑具。 因此在云风篁的计划里,她跟郑贵妃翻脸是早晚的事情,既然如此,那与其等着贵妃日后捅自己一刀,还不如将节奏把握在自己手里,顺带在袁太后母子跟前再表一波决心:你们看,本宫不止跟皇后过不去,连贵妃也是往死里整,所以你们用本宫,本宫绝对忠心耿耿! 不然一旦失势,纪氏郑氏都饶不了她,天下之大,她能去哪? 而且倘若日后她跟贵妃在淑妃这件事情上联手的内情暴露出去,她也能拿着这回的事情理直气壮的给自己开脱,就是这整个都是贵妃的阴谋她是无辜的,不信大家看她是怎么对贵妃的? 她跟贵妃不可能是一伙好吧。 云风篁打发了朱萼去鹿芩台传话,朱萼回来告诉她:“贵妃娘娘说多谢娘娘提点,今晚上就会开始抄经,还打算近期茹素来着。” “看到没?”云风篁笑呵呵的摇着团扇,跟左右说,“这才是深宫高位妃子该有的气度,心里恨不得将本宫千刀万剐了,场面上却还是不落把柄。” 这要是郑贵妃当场变了脸色,哪怕左右表现出些许不满,她就能去告上一状,说贵妃不愿意为慈母皇太后的康复出力,甚至也不在乎皇嗣。 但贵妃显然也是考虑到这点,硬是没给这机会。 “娘娘,咱们这样树敌成吗?”谢横玉在旁微微皱眉,迟疑道,“崔婕妤之流虽然如今在悉心指点清都她们,可心中并不情愿。哪怕娘娘捏着晋位的事儿让她们投鼠忌器,不敢造次,也顶多压到晋位之后……这会儿皇后已经得罪死了,再激怒贵妃,万一她在晋位期间做点什么,或者私下串联崔婕妤她们……” “你道本宫对郑贵妃好言好语的,她就不会这么做了?”云风篁瞥她一眼,命闲人退下了,才懒洋洋说,“而且你想想,本宫跟你们头次操持这么大的事情,六宫上下多少人,哪怕清都她们十万分的用心呢,谁能保证不出岔子?” 谢横玉道:“正因为这样,咱们……” 才不能把人都得罪了啊! “正因为这样。”然而云风篁思路跟她不一样,“所以咱们一方面尽量的学,尽量的把事情办周全!另一方面,提前找好了替罪羊。免得到时候事情搞砸了,想甩锅,连个甩锅的人都寻不着,那样的话,就算慈母皇太后跟陛下有意袒护,也是爱莫能助!” 谢横玉:“……” 这么缺德……噢不,这么未雨绸缪不愧是夫人的亲生女儿…… 她作为下人只敢腹诽,淳嘉听到后却直接嗤笑出声,说道:“爱妃这是未虑胜先虑败么?” 有了这回明晃晃的折腾郑贵妃的举动,接下来妃嫔晋位之事,办得好,云风篁功劳全揽;办不好,就想方设法给贵妃泼脏水咬死了贵妃气不过真妃让她抄经的举动,故意破坏晋位。 “陛下把妾身想的太坏了。”云风篁横一眼皇帝,不依道,“妾身只不过心疼贵妃娘娘躺了这些日子,给她寻点儿事情做,免得闷出病来而已。” 淳嘉压根不信,道:“鹿芩台如今有孕的宫嫔就两个,贵妃怎么会没事做?” 尤其纪暮紫,郑贵妃对她的态度,跟对赵承闺迥然不同。可以说是日日亲自探望,上心的不行。 当然是怎么个探望法就是另说了。 总之贵妃一点儿也不空寂寂寞,完全不需要真妃帮忙找 事做。 “悦婕妤也有孕在身呢。”云风篁闻言冷笑,“不也一直在芳音馆里住着?如今慈母皇太后病了,也没移出去。可见有孕的妃嫔也不是个个都需要妾身这儿的伊御婉那么小心翼翼照顾的是吧?不然陛下这般孝顺慈母皇太后,何以还要让悦婕妤留在芳音馆里给慈母皇太后拖后腿?” “所以鹿芩台就算有两位宫嫔有喜在身,妾身看贵妃也不一定就忙的很。” 淳嘉现在听不得云风篁提袁楝娘。 这倒不是他对袁楝娘就厌恶到这种程度,而是云风篁但凡提了袁楝娘,就会想着法子吃醋虽然皇帝心里清楚这位对自己就那么回事,这份嫉恨真假各有几分,大概只有云风篁自己心里清楚。 然而正有着好感的少年妃子,生得又好,撒娇撒痴也别有一番兴味,不免格外哄着些。 “朕听说楝娘近日十分安静,连院子都没怎么出过,怎么又惹到你了?”皇帝就失笑着问。 然后就被云风篁抓了把柄:“果然陛下虽然人去了芳音馆不怎么同悦婕妤见面,心里总是时时刻刻牵挂着的。不然,怎么会对悦婕妤的举动这般清楚?倒是妾身,只怕妾身这些日子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陛下非但不晓得,而且也不想晓得!” 淳嘉笑着说:“朕刚问你贵妃的事情,难不成是你自己告诉朕的?” “所以陛下非但牵挂悦婕妤,还惦记着贵妃。”云风篁道,“就是不惦记着妾身!” “朕做什么要惦记你?”这要是袁楝娘这么说,淳嘉肯定会表示自己绝对惦记着她云云,可云风篁么,皇帝故意道,“这些日子真妃娘娘耀武扬威的,皇后称病,贵妃服软,瑶宁闭口不语,充容归顺,底下诸婕妤一个比一个惶恐……还用得着朕来惦记?” 云风篁叹道:“陛下这话说的,难不成陛下如今亲政了,庙堂上下都跪伏陛下跟前了……就不要妾身这些人牵挂您了?再说妾身的一切都来自于陛下,陛下但凡远着点妾身,妾身都惶恐得很,遑论陛下亲口说不惦记着妾身?唉,就算知道陛下开玩笑,妾身也真是……心里……” 皇帝干咳一声:“噢,这么说,你之所以牵挂朕,归根到底是因为朕给你的地位权势?而不是真正关心朕本身?” “陛下……”云风篁正要回答,这时候外头一个小宫女匆匆而来,在门槛外徘徊,她注意到,就吩咐进来,询问何事? 那小宫女进门行礼,微露笑容道:“婢子恭喜陛下,恭喜娘娘,云容华有喜了!” 帝妃闻言都是一怔,皇帝立刻去看云风篁。 云风篁嘴角微勾,眼中俱是笑色,竟比他还开心些,转头回望淳嘉,笑着说:“陛下,马上就是慈母皇太后寿辰,这会儿云容华有喜,是为大吉,该当重赏才是!” “……爱妃说的是。”淳嘉狐疑的看着她,心念一转,试探道,“却不知道爱妃以为,云容华该当如何赏赐?” 云风篁微微一笑:“云容华出身尊贵,更在妾身之上,与她出身相若的魏横烟,都是充容了,可见她如今的位份,着实低了些。原本这回为太后娘娘祈福,她该晋嫔位;而宫里规矩,有喜宫嫔都可晋位,莫如……先册为婕妤?却不知道陛下可否为妾身这妹妹也拟个封号,也是安慰九泉之下的淑妃姐姐?” 这话说出来,不止淳嘉怔忪,左右都是大吃一惊!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封号 “娘娘为何如此?”等淳嘉离开后,谢横玉就急急忙忙的问,“您好容易才将云容华捏在手心,婢子还觉得此番六宫一同晋位,云容华成了云嫔,未免过于危险,得寻个理由将位份重新压下去才好。这会儿您不但给她要了封号,还给她封了婕妤,这……这不是让她脱离咱们的掌控么?” 云风篁懒洋洋说道:“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本宫手里什么筹码都没有,唯一能打主意的也只有翼国公府了。但现在,兄长即将下场,若是操作的好,还能有个公主嫂子或者弟媳,能有自家亲人用,干什么管翼国公府的死活?” 谢横玉一怔,心念电转,旋即明白过来:“娘娘是想让云容华……?” “贵妃没保住,淑妃也没保住。”云风篁微笑道,“本宫倒想看看,云容华有没有这个福气?” 当初她需要云卿缦的子嗣裹挟翼国公府,所以不但云卿缦要弄到手底下,云卿缦的子嗣更是不容有失,故而要按着不让这曾经的闺中好友出头。 但现在么…… 云卿缦没怀孕还好,竟然怀孕了,那对不起,云风篁如今可没心思给她保驾护航了,母子俩一块儿出去自立门户罢! 当然云风篁此举不仅仅是为了让云卿缦自生自灭,她还是在惦记着淑妃留下来的人手。 那些人当然不可能主动来投靠她,甚至这段时间,云风篁让人盯着,都没发现谁私下里联络云卿缦的。 可要是云卿缦独立出去主持一宫,又怀了皇嗣,就不相信他们还忍得住! 抛出去这么个诱饵,既能钓出淑妃的遗泽,还能再袁太后以及淳嘉跟前展现一下自己的贤良大度太后母子是不是真的认为她贤良大度那当然是另外一回事云风篁觉得这波不亏。 主要反正好处也不是她给…… 淳嘉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虽然答应给云卿缦一个封号,却不打算亲自伤脑筋,而是让云风篁自己想,云风篁懒得操心,直接选了个“顺”字,话当然说的漂亮:“希望卿缦她顺顺利利的为陛下诞下皇嗣。” 云卿缦以及翼国公府听到这个封号之后会怎么认为,那她就不管了。 左右心塞的不是她。 云卿缦将晋顺婕妤的消息传出去后,妃子们心里有数,都冷笑着暗骂翼国公府蠢,坑谁不好,坑了这么个主儿进来,死了淑妃、受罪了云卿缦不说,连带她们都没好日子过! 但宫嫔们不知情,一个个羡慕嫉妒恨的,恨不能做绚晴宫人。 甚至连有孕的赵承闺,私下里都跟心腹嘀咕:“早知今日,当初发现有喜的时候,就不该禀告皇后娘娘,而是该联络真妃娘娘才是。” 看看云风篁那儿俩有孕宫里人的待遇:云卿缦就不要说了,直升婕妤还带封号;伊杏恩虽然位份至今不高,但谁不知道云风篁对其嘘寒问暖的,一应待遇都是比着云风篁自己来不说,有些东西甚至云风篁宁可自己吃用差点的都要优先供应她? 赵承闺想想自己在鹿芩台过的日子,简直是…… 好想换主位。 这些懵懵懂懂的宫嫔这么想着,对云风篁越发的奉承不说,对于正在紧锣密鼓筹备的晋位之事,也是上心的不行,竟自发的监督、琢磨起了整个事宜。 最初还是玉振宫某个胆大的宫嫔试探着到兰舟夜雨阁,同门口小内侍说了她觉得不对的地方这宫嫔是皇帝大婚时候得的名份,早先是宫女,虽然出身寒微,却在宫里蹉跎多年,对于宫禁生活再熟悉没有,这些年来诸典礼,纵然没资格操持,好歹看过,有着经验。 结果小内侍禀告进去,当场被云风篁赏赐了好些东西,还和颜悦色的表示会给她额外多晋一级。 有了这么个例子,接下来合宫的宫嫔宫人都想方设法的为真妃娘娘分忧解难崔怜夜仨婕妤知道后,说不出来的心塞跟憋屈:“还说什么给她添堵,本宫看,这么下去,谁给她添堵,那都是六宫的敌人!” 说话的是贾婕妤,她神情沮丧,说不出来的郁闷。 这也难怪,她的靠山是贵妃,而贵妃刚刚被云风篁公然落了脸面,还是那种被打完脸不能生气的,贵妃如此,贾婕妤哪里还敢跟云风篁作对? 虽然敢怒不敢言,心里到底不舒服。 “那些个出身寒微的贱婢不算什么。”陆婕妤沉着脸,说道, “关键是真妃会给她们撑腰……罢了,你我都在晋位之中,什么时候跟真妃作对不好,非要赔上自己的晋位大典?” “真妃也是不足为虑。”崔怜夜面无表情,仨婕妤联合是陆婕妤提出来的,就宫里如今的局势,也只有背后站着摄政王的俩妃子敢于稍微蹦下,其他人再怎么痛恨着真妃,都不敢在这时候站出来做靶子。 崔怜夜就说,“关键是慈母皇太后跟陛下的态度。” 她说话的时候看着陆婕妤,陆婕妤会意,点头道:“妾身等会儿就去见瑶宁夫人。” 虽然如此,仨人终归还是决定,不会在晋位之事上给云风篁找事情。 一来云风篁那脾性,事发之后就算自己讨不了好,估计下台前也会先捶死她们;二来她们仨婕妤,崔怜夜是被贬下来的,陆婕妤贾婕妤是多年未曾晋升,难得有这么个机会,万一搞砸了,晋位也没人提了怎么办? 反正以后有的是跟真妃作对的机会,不差这一次……吧…… 她们仨愿意配合了,以她们的家世、在宫闱的资历跟见识,要说将六宫弄的如指臂使那当然没可能,但主持一个晋位还是没问题的尤其这此晋位的理由是祈福,而袁太后之前吩咐取消寿宴,将开销捐给叛乱的三州,那么为了迎合这位太后,也不可能太铺张。 最终就是决定典礼在宝瑟小筑内外举行,因为太皇太后以及三位皇太后都寻了各种理由不出席,纪皇后在云风篁的再三“邀请”下,不得不强撑病体出面。 云风篁又撒娇撒痴的缠了淳嘉到场观礼,再加上三位公主一位郡主的到场,总算把场面撑了起来。 整个典礼全盘照抄过往,中规中矩的乏善可陈,好在没出什么乱子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出的岔子被遮掩过去,没叫皇帝当场发现。 这番晋位,除却云风篁自请排除在外,贵妃位份已经升无可升之外,瑶宁夫人晋妃位,封号是皇帝亲自拟的“英”。 刚刚晋位充容的魏横烟仍旧位列九嫔,只是一跃为九嫔第二的昭容。 本来云风篁的意思是让她直接做昭仪来着,但魏横烟心动了一下就想起来云风篁才从昭仪的位置上升真妃,自己填了她留下来的九嫔之首,这位主儿真的一点不介意吗? 为策安全,魏横烟坚持“妾身何德何能领九嫔之首”,死活只肯就昭容之位。 不得不说,云风篁虽然不在意她继自己之后位居昭仪,但魏横烟这态度她还是很欣赏的。 这么一欣赏,她就觉得从婕妤升上来的人,不能离魏横烟太近才是。 于是婕妤里头有封号且怀有身孕的悦婕妤升修媛,陆婕妤升充仪、崔婕妤升充容、贾婕妤升充媛,挨个的占了九嫔最后四位,与魏横烟之间隔了足足三个位置这四位新晋九嫔在整个典礼上都没有一点点笑色,全程面无表情。 毕竟袁楝娘看着皇帝高踞上首,真妃与皇后一左一右陪伴在侧,皇后也还罢了,跟皇帝是一贯的相敬如冰。云风篁却不安分,从坐下来起,就见缝插针的跟皇帝说笑,那亲亲热热的样子旁若无人。袁楝娘没脱离队伍跑上去撕扯就算不错了,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 崔怜夜当初好歹也是个馨妃,这会儿封号被夺,位份升了一级也只是九嫔不说,云风篁还怕不够恶心她的,竟教她做了魏横烟晋位后留下来的充容。宫里谁不知道魏横烟跟云风篁的关系,这岂不是暗喻她连人家的狗腿子都不如?! 简直想想都要一口心头血! 贾婕妤就更不要说了,靠山贵妃借口小月子没坐好身体不适,连典礼都没出席,摆明了是要继续避风头。 她一个老字号的婕妤,好容易熬到晋位,却只拿了九嫔之末,真是怎么想怎么委屈,还不能说。 相比之下陆婕妤应该是最能接受这种结果的。 但其他仨都沉着脸,就她一个笑嘻嘻也未免太招人眼目了,只能陪着她们做出冷漠之色来。 这四位下去,最引人注目的当然就是两位新晋婕妤了。 对,婕妤这次封了两位:一位是顺婕妤云卿缦,还一位,却是早先新人初入宫闱时,封妃呼声最高的人选之一,薛笑歌。 薛笑歌在才进宫的时候是属于不可忽视的新人。 但这才大半年过去,要不是这回她破格晋入妃位,怕是许多人都给 忘了…… 实际上薛笑歌自己得知会被提携为婕妤时也非常的震惊,这让她在晋位典礼上都显得十分惴惴。 她主要是在考虑,她回头是给真妃投诚呢还是矜持呢还是投诚呢还是矜持呢……照她自己的想法她是想服软的,毕竟深宫漫漫,靠山表姐纪暮紫倒台太快,之后她过的实在不怎么样。 最可怕的是她今年才十六岁,当初自负美貌入宫,也是有着雄心壮志的,结果开局就赶上云风篁异军突起、镇压全场,扑的一塌糊涂,眼看就要面对漫长的守活寡生涯。这会儿云风篁给了她一个大大大大惊喜,哪怕此后无宠,可做了妃子好歹待遇都跟宫嫔不一样啊! 薛笑歌倒不指望抱上云风篁的大腿之后飞黄腾达,她就怕人家给了这么大的好处之后自己没点儿回馈,回头云风篁会重新把她弄下去。 这要是其他出身的妃子,兴许上来了就不是真妃那么轻易料理的。 但以她的出身,云风篁要把她贬下去,袁太后跟皇帝八成不会反对。 可倒向云风篁的话,她又得担心家里……她家可是靠着抱纪氏大腿起家的……而且,纪皇后还在呢,她敢反水,皇后怕是跟脚就能弄死她…… 薛笑歌所以纠结的不行。 再底下的一些宫嫔晋位要简略的多,也没什么人在意。 比较特别的是有孕的俩宫嫔。 赵承闺跟伊御婉,前者跳级晋了美人;后者作为云风篁的宫里人,更是得到破格对待,直接连跳四级晋了贵人,却比赵承闺还高了一级。须知道伊杏恩这还没生了,按着宫规生下皇嗣后必然要晋位的,除非晋无可晋。 也就是说,伊杏恩只要平平安安的生产了,跟脚就是容华而容华上去是嫔位,再上去就是婕妤。 这位新鲜出炉的伊贵人,但凡不失去主位的欢心,以后未必没有封妃的指望? 毕竟从此番跳四级就能看出来,云风篁不是那种会想方设法打压宫里人的主位,相反,她对宫里人非常的大方。 这让许多宫嫔越发的扼腕:为什么我不是真妃娘娘的宫里人??? ……这场典礼平平无奇的结束,皇帝到底不是云风篁,还是要脸的,最后借着云风篁的名义,给贵妃上了个封号作为补偿:“真妃多次言贵妃温婉可人,贤良淑德,朕以为然,特赐贵妃封号‘婉’。” 因为贵妃今天压根没来,所以这话最终由宫人传达到鹿芩台,算是给郑氏的面子。 嗯,给郑氏,主要是郑具,而不是贵妃。 典礼结束当天,皇帝跟着云风篁到兰舟夜雨阁,却被她拒之门外:“今儿个是宫里诸位姐妹大喜的日子,陛下怎么还来妾身这边?该去英妃姐姐或者其他姐姐妹妹那儿才是。” “这话是你说的,朕可真去了啊!”淳嘉似笑非笑的看她,见这人摆摆手自顾自的朝里走,竟是懒得回头看他一眼,就有些不悦,“宫里各处都望着朕过去,偏爱妃对朕不冷不热的,莫不是……” “妾身刚才说错了。”云风篁闻言站住脚,回头朝他一笑,眼角眉梢就带上了几许冷意。 这让淳嘉微怔,旋即心头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这位主儿就开始挑事了:“陛下今晚怎么会去英妃姐姐那儿呢?该去婉贵妃那儿才是毕竟这封号当初妾身跟陛下央求,陛下都没理会,专门给了婉贵妃呢!可见陛下的心,到底还是在……” “……你够了!”淳嘉额角青筋突突的跳,非常懊悔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听了她赶人的话之后立刻转身离开,“你当初头一个要的不是现在的封号么!” 皇帝给贵妃“婉”字封号真没多想,就是随便拟的,现在还不到跟郑氏翻脸的时候,或者说他接下来还有用到郑氏的地方,所以六宫一起晋位的时候,他不可能让贵妃颜面扫地的。 而当初给云风篁封真妃,的确是因为云风篁嫌弃“懋”字时,头一个提的就是“真”字。虽然云风篁所谓“妾身纯真无暇”有些大言不惭,但在淳嘉看来,这妃子头一个提这个字,应该是最想要的。 后来打算依了她时,也就择了这字。 本想着云风篁一定会很高兴呢,结果这家伙现在倒是吃起贵妃的醋来了? 淳嘉被气笑了:“合着你提过的封号,朕都不能给别人用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还好本宫跑得快……等等! 云风篁斜睨着他,说道:“陛下说的哪儿话?妾身是那么小气的人么?妾身……” “你是!”淳嘉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不然何必为了贵妃的封号同朕这般横挑鼻子竖挑眼?” “……那陛下还来兰舟夜雨阁?!”云风篁沉默了会儿,抬起头,愠怒道,“反正有温婉贤淑的贵妃等着您不是么?” 淳嘉抬头看天,深呼吸,好一会儿才忍住揍她的冲动:“今儿个六宫一同晋位,贵妃也得了封号,就你……你这个没良心的!” 皇帝说完,拂袖就走! 云风篁在门口站了会儿才回过味来,合着淳嘉今日是专门来兰舟夜雨阁安慰她的? 可她不需要安慰啊她刚刚晋了两级不是吗? 还是这皇帝觉得,今儿个她什么好处都没有,接下来就弹压不住六宫上下了? 好吧,不管淳嘉这么做,是因为偏袒她呢还是为着尽快扶持出得力的助手呢还是二者都有之,眼下云风篁于情于理也得提着裙摆追上去,拦下皇帝赔笑:“陛下,没想到您……” 话没说完皇帝绕过她继续走! “陛下您别这样嘛,妾身知道错了!”云风篁赶紧继续追,继续拦,“是妾身不好,不能体会陛下的一番爱护之意!” “朕爱护你做什么?朕现在看到你就烦!”皇帝冷笑着看她,“闪开!莫要耽误朕处置政务!” 云风篁闪开了,但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离开,而是跟在他身侧,不时的去拉扯他袖子,再接再厉的撒娇:“陛下陛下,都这么晚了,政务那么多反正也处置不完,不如先在兰舟夜雨阁用个便饭?” “朕已经气饱了,不去!”皇帝沉着脸,甩开她的手。 “御体要紧,陛下实在生气,就打妾身几下罢?”云风篁锲而不舍的再次揪住他袖摆,“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只要陛下不生气,妾身做什么都成!” 淳嘉闻言想了想,居然当真停了下来,开始挽袖子:“成啊!” 云风篁:“……” 不是,等等!你真的要打?! 本宫这么貌美如花而且年才十五,你忍心吗?! 你是不是人啊?! 看着淳嘉不但将袖子双双挽起来,还认认真真的活动着筋骨,那阵仗,跟即将上战场似的,这怕不打算当场捶死她? 云风篁心中后悔,眼神飘忽,寻找逃脱的方向……这时候忽见皇帝在周围走了一圈之后,朝自己过来,伸出的手指间似乎寒光一闪,她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淳嘉:“……” 左右近侍:“……” 警觉的真妃娘娘跑出去一段路忽然觉得不对劲,下意识的慢下来,然后觉得更不对劲了,于是她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停下脚步,转头看过去……远处,淳嘉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手里拿着一片草叶,随风飘荡。 皇帝脸色很复杂,帝妃遥遥对望,气氛陷入尴尬。 “……陛下。”片刻后,云风篁顶着淳嘉越发不善的眼神走回来,讪笑道,“嗯,妾身刚刚……嗯……妾身主要是……嗯……” “不用说了!”淳嘉将手中的草叶扔到地上,那叶子一看就是新摘的,上边还沾着几滴山间水汽凝结的水珠,大概就是云风篁惊鸿一瞥的“寒光”。 皇帝阴沉着脸,一脚踩过草叶,头也不回的朝醒心堂走去。 云风篁还 是跟在后面,却没了刚刚的跳脱,特别的乖巧,特别的老实。 中间转弯时皇帝趁势回头看她一眼,她连忙勾唇一笑,格外甜格外软的那种但皇帝觉得,自己这会儿如果再相信她,简直就是蠢到家了! 他收回视线,不再理会。 一行人就这么一声不吭的到了醒心堂,留守的宫人看到帝妃一起来了,忙不迭上前行礼请安。因是饭点的时候,又询问是否立刻摆膳? 皇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结果晚膳摆上来,看到是两副碗筷,顿时就怒了:“朕几时说过留真妃一道用膳?!撤下去!” 淳嘉是很少动怒的,所以难得发作一回,底下人格外的惶恐,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撤了碗筷,负责的管事更是哆哆嗦嗦的跪在下头请罪偏云风篁还一脸无辜,一点儿都没有害怕的意思,淳嘉眼角瞥见,就更生气了,一拍桌子,呵斥她:“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伺候朕用膳?!” 虽然后妃都有服侍太皇太后、太后以及皇帝用膳的义务,但实际上淳嘉从来没让她们这么伺候过。 毕竟他是袁太后教养出来的,袁太后一心一意要让他允文允武,怎么可能将人惯的连吃饭都要人照顾? 这会儿却是故意要刁难云风篁了。 知道他存心挑事,但今儿个毕竟自己理亏,云风篁难得没让这皇帝领教下自己一般是怎么服侍用膳的,而是认认真真、乖乖巧巧的伺候着他用了晚膳。 这中间她几次想借机开口解释,可惜皇帝根本不搭理,还让她闭嘴,不许打扰他用膳! 总算晚膳用完,宫人递了茶水上来,皇帝呷了口,眯着眼睛思索了会儿,才冷哼着说她:“真妃娘娘还不走,是打算留下来过夜么?” “陛下……”云风篁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皇帝不为所动,冷着脸:“朕今晚忙的很,无暇召幸妃嫔,你且回去罢!” “……”云风篁楚楚可怜的跟他对望,片刻,确认过眼神,是不打算留她下来的人,她纠结了会儿,下定决心,开口道,“那妾身能吃点东西再走么?妾身今儿个忙了一天了,从晌午用了些粥到现在,茶水都不及喝一口。” 这个情况让她走山路回去兰舟夜雨阁,她真怕自己晕倒在半路上。 云风篁觉得自己的要求无可厚非,皇帝那么宽厚应该不会拒绝她,然而。 淳嘉看着她,目光渐渐危险,片刻,他转头吩咐雁引:“让真妃去厢房给朕整理那些文书。” 雁引低着头,小声道:“陛下,那些都是积年的东西,又才送过来,怕是灰尘太大。” “无妨,真妃身强体壮,一定不会在意的。”淳嘉没什么表情的说道,“就让她整理个一晚上罢。” 顿了顿,“吃食就不必了,别弄脏了朕要看的文书!” 见云风篁张了张嘴又住口,警觉的加了句,“若是真妃晕倒,那就禁足上三两个月,以便静养!” 云风篁:“……” 她能砍死这个昏君不??? ……显然是不能的。 所以,她只能饿着肚子,去整理那些见鬼的文书。 看着这妃子离开时生无可恋的背影,淳嘉觉得,心情真好! 他起身去书房,批阅了会儿奏折,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施施然往厢房去。 在皇帝的想法里,真妃此刻必然 是一边干活一边抽抽噎噎的,特别的凄苦,特别的悲惨,特别的难熬。 虽然这种情况多半是装的,但这妃子这辈子怕也没吃过几回类似的苦头,想必也是真心实意觉得郁闷真是想想就开心! 只是淳嘉轻手轻脚走到厢房外,也不曾听见里头有抽泣的声音传出来,反而安静若死,他顿时就怀疑,这妃子怕不又在搞事情??? 嗯,该不会,打算装奄奄一息? 淳嘉站在门口,思索了下应对之策,这才示意雁引打开门。 然后他就看到,云风篁跪坐在一堆积满灰尘的文书之间,打开一本,看的津津有味。 甚至压根没发现皇帝来了…… 这时候已经夜深了,厢房里只点了几盏烛火,虽然不能说昏暗,却也不算很明亮。 云风篁所以紧靠在其中一盏碧纱宫灯畔,面容被灯火照得莹然生辉,身后却拖下了极浓的阴影,这样的光与暗对比,衬着文书翻动间的纸页摩挲声,有一种难以描绘的宁谧感。 以至于淳嘉犹豫了下,居然没作声,还朝身后摆了摆手,轻手轻脚走进去,到云风篁侧后面看她究竟在看什么这般入神? “爱妃对韦纥很感兴趣?”片刻后,皇帝蓦然出声,吓得聚精会神的云风篁差点把文书砸过去,万幸及时反应过来止住动作,定了定神,起身行礼:“陛下怎么来了?” 淳嘉若有所思看她,道:“朕让你过来整理文书,你倒是在这里看起来了?” “妾身出身北地,祖上素与韦纥有着血仇,这不是……”云风篁边说边打量他神情,“这不是,看到这文书里提及韦纥,一时兴起……妾身打算过会儿就开始整理的!” 淳嘉哼笑道:“朕要是不过来,你这个过会儿,怕不要到天亮罢?” 他从云风篁手里抽走文书,“而且,你刚才还想用它袭击朕?” “没有的事!!!”云风篁矢口否认,“妾身只是……只是嗯,只是因为这上头好多灰,怕呛着陛下,所以想拿给陛下看清楚些,免得陛下沾到!” 皇帝也懒得计较她这明晃晃的狡辩,打开文书迅速浏览了下,发现是一本孝宗时期盐州刺史上的折子。 盐州就是定北军驻扎的地方,地广人稀,与韦纥接壤,自古以来,就是多战之地。 孝宗皇帝的时候,双方还打了一场狠的,彼此都死伤无数这才有淳嘉上台以来这些年的太平。 但算算日子,这种太平能维持多久也不好说。 孝宗朝的盐州刺史所上奏折没什么忌讳的东西,有也不会让云风篁过来整理。这些都是雁引带人挑过,是那种不算机密但也并非毫无意义的奉承、常例、请安折子,有着一定的价值。 乃是淳嘉专门找出来打算抽空翻阅,以便更加了解朝野上下的。 这封折子里主要说的就是韦纥的情况,这是国朝历代盐州刺史的兼职,监督韦纥。 是故刺史详细的描述了韦纥王族的近况,韦纥实行的是双王制,大可汗之外还有副可汗,底下的俟力发们各有部曲拥护,在这种全民皆兵的异族里头,有部曲拥护跟有着兵权也没什么两样,权势地位也非中土寻常大臣可比。 这种文书寻常女眷都不会有耐心看的,云风篁居然看的入了神,淳嘉想着,目光越发幽深:“爱妃看的这般聚精会神,却不知道可有什么想法?” 第一百五十章 今晚谁都别想睡! 本宫能有什么想法? 不过是想看看北地都有些什么可以做文章的,增加筹码罢了。 云风篁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则道:“妾身以为韦纥乃是恶邻,不可不防!” “噢?”淳嘉不置可否,道,“为何这么说?朕记得爱妃出生以来,北境一向还算太平?” “北境这些年来的太平,是因为一则孝宗皇帝时候的北伐,韦纥元气大伤。”云风篁说道,“二则是定北军精锐,使得韦纥轻易不敢造次;三则……请陛下恕妾身无罪,妾身才敢说下去。” 淳嘉目光闪动,片刻,方说:“准。” “谢陛下。”云风篁笑了笑,“韦纥这些年来之所以安分守己,也是因为,陛下一直不曾亲政!但如今陛下已然亲自临朝,他们还会不会继续乖巧,可真说不定了!” 闻言雁引等近侍尽皆低眉垂目,不敢作声。 “爱妃是说,朕亲政,于国不利么?”淳嘉温和问。 他语气虽然温和,雁引等人却越发的屏息凝神,额头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云风篁却不以为意,道:“之前陛下专心向学,朝政委于纪氏、摄政王等人之手,韦纥偏居一隅,不知陛下英明神武,乐见诸重臣勾心斗角的内耗。但如今陛下已然临朝视事,既明察秋毫高瞻远瞩,又正年富力强如日中天,韦纥又岂能不心怀畏惧?” “试问陛下,韦纥这等狼子野心的异族,怎么会愿意看到国朝再出明君,中兴汉室?祸乱边疆,螳臂当车,绝非不可能的事情!” 这话说的众侍都是长出口气,心道难怪这真妃从进宫就不安分,却还是得了皇帝垂青这份口才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明明是在给纪氏摄政王等重臣上眼药,也是转着弯的暗示自己娘家谢氏对于皇帝的重要性,偏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对皇帝的奉承,但凡为人主的,没有听不进去的。 果然淳嘉微露笑容,笑骂道:“油嘴滑舌的,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妾身这番话可是发自肺腑!”云风篁觑他神情,撒娇的上前扯住袖摆,不依道,“陛下刚刚还说让妾身尽管讲呢,这会儿又怪妾身说的太坦白,这叫妾身怎么做?怎么做都是错的,唉!” “让你过来收拾,你倒好,这么半晌,什么都没做,倒是拿奏折当话本一样看着打发时间。”淳嘉作势甩开她,不过压根没用力,因此云风篁仍旧握着他袖子,他瞥了眼,微笑着数落,“尽糊弄朕!” 说完却就问,“饿了么?” 云风篁可怜兮兮的点头。 淳嘉含笑道:“该!叫你胡闹。” “那妾身现在知道错了?”云风篁试探着问。 “朕说了你今儿个在醒心堂不许吃饭,那就必须不能吃饭。”淳嘉正色道,“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的意思是,半晌后花厅里,宫人们摆了一桌子的菜肴跟粥面,的的确确是没有饭的…… 云风篁用膳毕,皇帝也批阅完今日份的折子,去后头了。 她还没在醒心堂留宿过,被雁引带着才找到内室,进去后,见淳嘉已经脱了外袍,只穿中衣靠坐在软榻上,手里拿了本棋谱,面前摆着棋盘,正独自打谱。 “不是要回兰舟夜雨阁?”察觉到云风篁进来,皇帝头也不抬的落下一子,闲闲问。 “天这么晚了,妾身一个人回去害怕嘛。”云风篁爬上软榻,笑嘻嘻的撒娇,“陛下就发发善心,收留妾身一晚呗?” 淳嘉冷笑:“是么?那前些日子,爱妃大晚上的,一个人在空明池里载沉载浮,怎么就不害怕了?” 你这旧账翻的有完没完了??? 这才几天啊你都提过多少次了?! 云风篁在心里翻个白眼,面上继续笑嘻嘻:“那不是听着陛下的笛声,就不害怕了?” “那朕现在给你吹一曲?你也听着笛声回去?”淳嘉挑了挑眉,重重敲下一子。 “不要。”云风篁立马抱住他手臂,“陛下别这样嘛,妾身做错了说错了,您该打打,该骂骂,干嘛非要赶妾身走,是吧?” 淳嘉呵呵哒:“这不是爱妃想的么?刚看你说的那般可怜,朕寻思着,拣根草叶,挠你两下意思意思也就算了,结果朕手还没抬,你倒是跑的比兔子还快这就是所谓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任朕打骂毫无怨言?” “这个……”云风篁眼珠转动想借口,“这个,正所谓小受大走,妾身也是没想到陛下这般宽宏大量、以德报怨、温柔体贴、胸襟广阔……” 奉承的话还没说完呢,淳嘉已经面无表情:“小受大走???” 这个话有什么问题吗? 云风篁沉思了下觉得没毛病,遂点头:“妾身也是担心陛下气头上下手重,以陛下的心胸仁爱,回头若是懊悔,妾身岂不是置陛下于不义之地,这却是妾身的不对……” “小受大走,是圣人谓孝子之于父母。”淳嘉端起旁边的茶水呷了口,要笑不笑的看她,“爱妃对朕还真不是一般的恭敬,合着是拿朕当父母看的?” 嗯,再深入点想想…… 这妃子怕不是一直觉得他年纪可以给她当爹??? 云风篁:“……” 不是,刚刚夸你乃是能够中兴国朝的当世明君的时候你不是蛮高兴的吗? 转头就开始这么斤斤计较你良心难道不痛的?! “……陛下,您知道的,妾身只是一介女流。”云风篁面色沉痛的开始自污,“妾身读书少,难免误解圣人教诲,陛下别跟妾身计较……” 淳嘉斜睨她:“爱妃当初信誓旦旦跟朕说,爱妃饱读诗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没有不懂的?这么说,你是在欺君?” “妾身当时年纪小。”云风篁诚恳解释,“又是打小生长北地,犹如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在北地闺秀之中出类拔萃,就小觑了天下英才。自从入宫以来,跟随陛下,开了眼界,才晓得当初所谓的多才多艺,不过是略知皮毛而已。如陛下这般允文允武,方是真正的英明神武,学识渊博,才华横溢,天纵之才……” 淳嘉打断她恨不得将所有溢美之词朝自己头上套的举动:“少来这套!” “陛下,妾身这都是真心话!”云风篁正色道,“就算陛下不许妾身嘴上这么讲,妾身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你心里还不定在怎么骂朕,当朕不晓得?”淳嘉嗤笑了声,继续打谱,不想理会她了。 云风篁见状,眼珠一转:“陛下,长夜漫漫,要不妾身陪您手谈几局?” 见淳嘉面色一沉,眼神也危险起来,知道肯定是想起来当初输在她手里的凄惨,她神情 越发乖巧,“就……妾身也不一定次次都运气那么好的嘛!” 大不了故意输给这昏君几局,让他高兴高兴。 她这么想着,但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毕竟要她是淳嘉,她肯定是这辈子都不想跟自己下棋了…… 结果淳嘉思忖了会儿,居然一把拂乱了面子的棋子:“准。” 于是两人分别拣了棋子,重新开始。 第一局,云风篁早有准备,各种放水,各种找死,顺顺利利的输了个惨不忍睹。 “陛下好厉害!陛下威武!”她笑靥如花的称赞,全不管淳嘉面无表情,“妾身以往单知道陛下文才武略,不想陛下棋艺也这样出色,陛下真是天纵奇才,学什么都无人能及!” 淳嘉冷笑了声:“继续!” 第二局,云风篁继续放水,各种找死,各种走错,各种乱下,依旧输的理所当然。 完了又是一番对皇帝的吹捧。 如此没多久就输了七八局,看看屋角铜漏,她寻思也差不多了,就跟淳嘉商量,是不是先安置? 毕竟,皇帝明儿个还要处置政务呢对不对? “不差这么一天的。”结果淳嘉摆摆手,“接着来!” 云风篁:“……” 这昏君就不能要点脸吗? 本宫放水放的这般明显,你赢着有意思? 她这个输的人都觉得无聊了……好吧,的确赢家总是觉得有意思的。 忍着气,又输了六七局的,见皇帝还是不肯罢手,云风篁有点烦了:给脸不要脸,这是你自找的! 她挽起点袖子,坐正了身体,决定给这皇帝点颜色看看! 这一局下的时间就长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过去,她最终以半子的微弱劣势落败。 见皇帝心情不错的喝茶,云风篁陷入沉思: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估计之前的十几局装蠢笨装多了,影响了本宫此刻的状态! 这么想着,云风篁也端起茶水呷了口,还不动声色的捏了捏眉心,让自己振作一点,又跟皇帝下了起来。 然后,她又双输了! “爱妃还是很厉害的。”大概见她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好久没开口的淳嘉居然微微一笑,主动安慰道,“虽然今晚上输了这么久,但进步神速,相信很快就能赶上朕了!” 老娘吊打你的事情你怕不是给忘记了! 云风篁心中大怒,微笑道:“承陛下吉言,咱们再来?” 于是帝妃又下了一局,再一局,又一局,复一局,继续一局……雁引在门口徘徊良久,咳嗽、叹气、故意弄出些许动静,然而里头仍旧无动于衷,看着烛火长明,夹杂着棋子落枰的声响,他无语的捂脸:真妃一晚上不睡也就算了,天子彻夜不眠,明儿个得惊动多少人??? 但内室的云风篁此刻压根考虑不到这个问题! 她她她……她就没赢过! 而且每次都是那种,微弱落败,输个半子一子的,最惨的也不过输了两三子,这就给她一种错觉:只要我下一局用心些,我能赢! 这个时候她已经将故意输给皇帝几局哄他高兴的想法扔到了九霄云外,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老娘今天必须赢一局! 老娘要是赢不了,今晚上谁都别想睡!!!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个昏君敢不这么睚眦必报 山下遥遥传来一声鸡鸣,云风篁才惊觉已经一晚上过去了然而,她,一局,都,没有,赢过! “爱妃是不是太过困倦了?”淳嘉捧着茶碗神情自若,还在棋枰对面含笑关切,“以至于大失水准?雁引去沏壶浓茶过来,给真妃提提神!” “……不用了。”云风篁到这会儿要还不明白被这家伙摆了一道,以后也别在宫里混了,不禁暗自磨牙,黑着脸扔下棋子,“陛下棋艺高超,出神入化,妾身望尘莫及!” 这句话她说的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淳嘉瞧着,觉得心情好极了:“爱妃谬赞,朕也只是今晚上运气不错,嗯,就好像之前爱妃气运极佳一样。” 你个昏君敢不这么睚眦必报吗??? 云风篁斜睨他一眼:“从前浮云蔽日,如今大日当空,陛下当然从此一帆风顺,无人能及!” 纪氏输的真不冤枉,谁能想到淳嘉这么能忍? 连跟个新晋宫嫔下棋,也一装到底,丝毫不肯懈怠? “还来么爱妃?”淳嘉对她委婉的讽刺不以为意,只笑着问。 云风篁把头转开,不去看他此刻的揶揄:“不来了!” 淳嘉欣然点头:“也成,那明儿个……” “明儿个也不来了!”云风篁赶紧说,“后日、大后日、再后日、以后反正都不来了,妾身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无知浅薄,与陛下之间简直天壤之别,还请陛下不要让妾身这般拙劣的棋艺,扰了您的兴致!” 淳嘉哈哈笑:“爱妃太谦逊了。” 到底没有逼着她非陪自己下棋不可,只道:“明日就是袁母后生辰,爱妃休憩会儿罢,免得明儿个没精神主持大局。” ……这会儿天都亮了,皇帝遂不休息,自去书房处置政务。 云风篁左右没什么要紧事儿,却不会委屈自己,直接在醒心堂小睡到中午,这才郁闷的回去兰舟夜雨阁。 因为太郁闷了,她走的时候甚至都没去跟皇帝说一声。 还是底下人事后禀告的,淳嘉听了十分好笑,道:“由着真妃去,她就这小孩子性子,不是一次两次了,朕都懒得跟她计较。” 这话传到芳音馆,蘸柳就是微微皱眉,斟酌着跟袁太后说:“娘娘,真妃娘娘虽然的确是少年心性,可到底是宫中妃嫔,也不能因为娘娘您还有陛下宠着她,就太过任性罢?其他事儿也还罢了,这拉着陛下彻夜未眠的下棋……天明之后她倒是倒头就睡,陛下可是跟脚就去视事的。” “哀家知道。”袁太后眯着眼,沉默了会儿才道,“不过这还是头一次,先不去说她。皇儿不是没分寸的人,若只是真妃胡闹,他不一定肯答应。既然两人都是一晚上没睡,天明之后皇儿还让真妃在醒心堂待了半日才走,可见皇儿自己也是有这兴致的……” 她叹口气,“你也知道,皇儿因为是庶出的缘故,这辈子,从懵懵懂懂到现在,就没过过几天随心所欲的日子。些许小事,哀家也不想太约束了他。反正他还年轻,偶尔通宵不眠,也没什么大碍,回头让太医多上上心就是了。” 蘸柳抿了抿嘴:“是。” 袁太后的息事宁人让许多人都很失望,郑贵妃就是冷笑:“他们娘儿如今都撺掇着小云氏跟皇后打擂台,这眼接骨 上小云氏纵然做了什么惹他们不喜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发作?不过呢来日方长,袁楝娘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小云氏如今是得意忘形了,本宫倒要看看,她往后是否也能一直这么得意下去!” ……兰舟夜雨阁没理会这些议论,也就谢横玉跟云风篁问了几句:“娘娘这般怠慢陛下,如今陛下兴许不计较,但日后若是计较起来……” 云风篁摇头道:“陛下大婚时候的后妃,乖巧恭顺的又不是没有,你看陛下现在对她们如何?咱们这位天子的抬举,可不是你懂事听话就能有的。既然如此,本宫何必跟他太客气?反正对他柔顺也好,不柔顺也罢,往后都无济于事,还不如让本宫松快点。” 谢横玉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出来:“娘娘这一晚上其实还是留了些手的,显然故意输给陛下,却为什么还要做出气急败坏之色来呢?” “你当本宫愿意留手么?”云风篁微微冷笑,“昨儿个傍晚是本宫先惹了陛下不喜,陛下当时很不高兴了,却在发现本宫翻看多年前盐州刺史的奏折时,关心起了本宫对北地的看法……那会儿本宫就知道,这位主儿别管在后宫多宽容厚道,骨子里最关心的还是庙堂。” 或者说,淳嘉之所以会在后宫表现的宽容厚道,不过是因为人家心思都放在了前朝,对于女色不上心罢了。 否则也不会拿着那本折子,就不提云风篁之前做的事情,一个劲的追问她对北地的看法。 云风篁说道,“在家里的时候,西席说过,本宫于此道颇有天赋,尤擅治孤与乱战……虽然世人所谓棋如其人未必能作准,但从陛下亲政之前掩盖真实棋艺的做法来看,他是相信这一点的。那本宫要是拿出真本事来,纵然一时得胜,万一招来猜忌……何必因小失大?” 谢横玉恍然:“还是娘娘考虑周到。” 其实也不全是这样…… 云风篁面无表情的想,淳嘉的真实棋艺很强,她就算抛开一切杂念全力以赴,胜败也不好说。 留一手既能未雨绸缪,也能自我安慰:嗯不是本宫当真赢不了他,而是本宫碍着身份不好赢他。 心里舒服多了…… 因为在醒心堂小憩过了,云风篁回到兰舟夜雨阁稍作梳洗,就换了身衣裙去芳音馆看袁太后。 顺带请罪。 她拉着皇帝下了一晚上的棋,袁太后可以装糊涂,她却不能不表个态这是江氏反复强调的,为人儿妇想取悦翁姑,首先态度要端正。 哪怕翁姑不会做人呢,你做出个姿态来,回头翻脸的时候你也理直气壮些。 尤其是说几句不要钱的场面话,既能避免落下芥蒂,又能树立有家教有规矩的贤惠形象,这种事情干嘛不做? 这会儿云风篁就依着亲娘的教诲,一脸内疚的跟袁太后说:“都是妾身不好,本来只是看陛下独自打谱无趣,想陪陛下解解闷的。谁知道下着下着,不知不觉就一晚上过去了!害得陛下一晚上没睡,妾身倒是在天快亮的时候吃不消,稀里糊涂在软榻上歪到晌午才惊醒。” “这哪能全怪你?”袁太后果然满意,微笑说,“皇儿自己也是任性,你们啊就是年轻,不知道保重身体,等到了哀家这年纪就晓得轻重……” 太后不轻不重的说了几句,也就 不提这事儿,转说起明日的寿辰来,“哀家以往都没怎么热闹,早已习惯,到时候你跟皇儿过来陪哀家用个便宴就是。” 云风篁笑着表示遵命。 又陪太后坐了会儿,才因为兰舟夜雨阁有人过来请示一些琐事,告退离开。 她走后,袁太后就颇为感慨的跟蘸柳说:“有个明事理的亲娘就是好。” 哪怕明知道云风篁其实心里没多少真正的内疚,但这番姿态摆出来了,太后也实在没什么生气的了。 就这妃子的年纪跟经历,自己未必想得到这么细心,必然是江氏传授的。 太后当年教授淳嘉时费尽心机,对于江氏这种用心教养子女的母亲有着天然的好感,认为是同道中人。 此刻就道:“既然楝娘都不肯多事,哀家以后也不做那恶人了……唉,皇儿愿意纵着真妃,就纵着罢。” 蘸柳在旁点头称是不过主仆俩心里都清楚,袁太后这也是一时感慨罢了。 要说真的就这么随便云风篁跟皇帝闹,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人都有冲动,冲动过后冷静下来,行事往往还是一如既往。 否则怎么会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次日芳音馆摆下便宴,淳嘉早早抵达,进里头陪太后说话,云风篁与魏横烟陪伴在侧,不时给天子母子递个话头、捧个哏,至于其他人,皇后贵妃都称病,道是怕过了病气,礼到人不到。 英妃则是率着众妃嫔,晌午的时候到芳音馆外给太后拜寿。 袁太后这时候已然入席,听着外头的动静,含笑说了几句好孩子,却到底没露面,只让蘸柳出去敷衍了几句,给了赏赐,也就罢了。 之后就是太皇太后、纪太后、曲太后以及公主郡主们送的贺礼,林林总总下来,一天也就过去了。 这晚淳嘉去了丹若庭,云风篁所以早早歇下,临睡前她想起来,叮嘱谢横玉:“早些将缃桃轩收拾出来,别耽误了顺婕妤的乔迁之喜。” 她主动提议给云卿缦提拔成婕妤,还加了个“顺”字的封号,就是不想将人继续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如今当然要尽早把人赶走。 为此还专门跟淳嘉要了缃桃轩给云卿缦住,这地方原本是淑妃在行宫的常住之处。故而年年有着拾掇,今年淑妃被软禁前还住着呢,不过空了这几日,扫除些灰尘就能落脚这要是其他地方,因为宫里头多少年没有新晋妃子了,那些楼阁皆是长年累月无人居住的,一时半会根本不适合住人。 若是薛笑歌打发进去也还罢了,但云卿缦毕竟有孕在身,为了皇嗣考虑,场面上也绝对不能委屈她。 算来算去也就缃桃轩最合适。 而且这地方在淑妃去后虽然被锁起来,到底还是留了些个打扫看守的人的,云风篁早在其中掺了沙子,就等淑妃余孽自投罗网。 只是此刻谢横玉闻言,面露难色:“顺婕妤说她不想搬出去。” “这由得了她么?”云风篁嗤笑,“不搬也得搬!你不要理会她,等那边收拾好了,她要是不去,就给她灌碗安神药,直接抬过去!” 敢跟她撒泼,那可是找错了人! 又想起一事,问,“薛婕妤那儿呢?可有什么动静?” 第一百五十二章 皇帝:确认了,这的确是真 谢横玉说道:“薛婕妤晋位次日就闭门不出,对外说是感念慈母皇太后的厚爱,决定茹素一年,为慈母皇太后祈福。” “那本宫岂不是要替慈母皇太后赏赐她一番?”云风篁笑了笑,道,“算她识趣。” 她提携薛笑歌只是一时兴起,也可以说是一步闲棋:薛笑歌是纪暮紫的嫡亲表妹,薛家更是靠着纪氏起家的,算是纪氏的嫡系心腹。 这种关系,绝对不是给薛笑歌一个婕妤之位,就能将人拉拢过来的。 云风篁也不指望对方靠过来。 但是,她可以在薛笑歌晋入妃位后若无其事,薛笑歌却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摆在她面前的两条路,其一是趁势对云风篁投诚;其二就是赶紧去给纪氏表决心。 如果她什么都不做,那接下来就是云风篁跟纪氏都开始针对她。 毕竟对于云风篁来说,你拿了本宫给的好处无动于衷,这不是想死是什么? 对于纪氏来讲,宫里这许多宫嫔,云风篁做什么偏要提拔你?是不是你私下里做了什么?是不是你悄悄的卖了我纪氏?! 云风篁本来猜测薛笑歌应该硬着头皮继续跟皇后姐妹走,毕竟她得为她家里考虑。最重要的是薛笑歌只要没蠢到家,就该明白她即使投靠了云风篁,也不可能得到重用,只会成为棋子,而且还是那种用来对付纪氏对付她父兄的棋子。 不过这人到底是大家闺秀,关键时刻还是有点急智的:她没找云风篁,也没联系纪皇后或者纪暮紫,而是借着此番晋位的理由,抓了慈母皇太后做幌子。 虽然这只是权宜之计,但至少争取了一段缓和的时间,可以让她从容选择。 说不定这期间风云变幻,不需要左右为难了呢? 云风篁对薛笑歌的小心思了如指掌,并不打算计较。 因为这位新晋婕妤最大的价值就是跟纪氏的关系,而如今还不到将纪氏从宫闱里彻底的斩草除根的时候,薛笑歌想拖,正合她意。 云风篁思索着,让谢横玉:“明儿个送些东西去薛婕妤那儿,就说本宫有感于她一番孝心,特此嘉奖。” 其实这本来应该是皇后来做的。 但纪皇后之前称病,如今慈母皇太后的寿辰才过去,谅她也不敢马上就好否则云风篁正好去袁太后跟前告皇后个“为了不给慈母皇太后操办寿宴装病”。 那么,眼下这六宫之事,她真妃娘娘也不能不替皇后看着点了。 回头纪皇后好了,云风篁是肯定要去邀功一回的。 谢横玉知道自家娘娘的心思,不禁莞尔,答应之后,又说:“娘娘,家里那边传了消息来,说是十一公子他们已经安顿好了,也跟如今云集帝京的士子们有了些来往,随时可以来觐见娘娘。” 其实如果只是要跟云风篁见面,是用不着准备这么久的。 主要是云风篁不确定淳嘉帝届时会不会找借口跟他们偶遇一波,当面考核。 事关恩科中的名次以及尚主这种一步登天的好事,谢氏上下,自然不敢怠慢,总要反复斟酌考量,将各种可能的情况做好了应对才好。 “江氏子弟一块儿么?”云风篁闻言也慎重起来,小声问。 她外家对她一向也不错,这回江氏谢氏的子弟结伴来帝京赴考,按说既然召见了谢氏子弟,对于江氏子弟也不能不闻不问。 但是涉及到驸马人选,云风篁宁可稳妥些:假如江氏子弟有比谢氏出色的,那么就算得罪外家,云风篁这会儿也不会让他们有入皇帝眼的 机会的。 谢横玉低声道:“您放心,一块儿来也没事。” 言外之意就是谢氏子弟论才貌都在江氏之上。 云风篁“嗯”了一声,说道:“都是自己人,来之前,有些事情叫他们晓得也无妨。免得到时候不明就里,闹出什么误会来,叫外人看了笑话。” 谢横玉会意:“婢子会让人告诉表公子他们,陛下有意从谢氏择驸马的。” 直接这么跟江氏那边说了,如果事情出了意外,那么谢氏跟江氏翻脸也好,坑他们也罢,也能占据道德上风。 至于这么做对江氏是否公平,云风篁是不考虑的。 在她确定自身处在安全的环境之前,她只认成王败寇,不管对错是非。 跟谢横玉商议既定,次日晌午,云风篁就命人将云卿缦主仆赶去了缃桃轩,这期间云卿缦流着泪在庭中跪求半晌,她也不予理会。 而在左右的安排下,新晋顺婕妤的这种举动被说成了感念云风篁对宫里人的好,尤其对她这个同族妹妹特别照顾,舍不得离开越发佐证了真妃娘娘只是看起来雷厉风行,其实是个宽容大度又贤良淑德的好人。 那什么,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兰舟夜雨阁上下就是这么宣扬的。 宣扬多了指不定就有人听进去了呢? 当年云风篁贤良淑德闺秀楷模的名头不就是这么出来的? 谢横玉等人跟着江氏,江氏膝下俩女儿的名声经营,她们都有所参与,对这事儿可谓得心应手。 以至于皇帝回头见着云风篁,就说她:“宫里如今到处在传真妃娘娘慈爱温柔,朕差点以为朕的真妃什么时候换了个人?” “妾身承蒙陛下恩惠,得以时常伴驾,受陛下耳濡目染,有所长进,也不是奇怪的事情。”云风篁闻言立马道,“毕竟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陛下龙章凤姿英明神武,妾身若不慈爱温柔些,怎么配得上侍奉左右?”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皇帝你也不是什么表里如一的主儿,还好意思说本宫呢? 皇帝很满意:“嗯,确认了,你的确是真妃。” 雁引等人都是忍俊不禁。 别说皇帝,就是他们现在也有些习惯了。 真妃在口舌上,那真是一点儿都不肯让人。 慢说由着皇帝冷嘲热讽不还嘴了,皇帝说她一句,她恨不得回皇帝十句。 能混到现在也是…… 索性真妃娘娘不止会噎人,也会哄人,她今儿个过来寻皇帝有着目的,气完了淳嘉,跟脚就是一番甜言蜜语,听得淳嘉频频皱眉,打发了左右,警觉道:“四妃是不可能的!四妃之位非同小可,便是朕同意,母后她们也不会答应!” 见云风篁一挑眉,皇帝赶紧又道,“给你家里封赏也不行!恩科在即,此举不定就会引起底下误会,到时候落榜士子,少不得怀疑朕徇私!” 云风篁道:“不是……” “你又想对楝娘做什么?她最近不是挺老实的?”皇帝头疼,“还是想对皇后或者贵妃做什么?朕可是知道,这两日行宫风平浪静,你权当孝顺袁母后,要搞事也过些日子,让袁母后清净个几日,成不?” “陛下想到哪儿去了?”云风篁又好气又好笑,摇着团扇瞥他一眼,“只不过妾身接到家里消息,说是几位堂表兄弟都已经在帝京安顿好,妾身想着,虽然咱们马上就要回去宫里,但毕竟还有些日子。不如,就召他们来行宫见个面呗?毕竟宫城规矩紧,行宫这儿,好歹松快些。妾身久未与血 亲照面,实在不想拘束了他们。” “这是朕早先就答应过的。”淳嘉并没有因此就放下警惕心,仍旧狐疑的看着她,说道,“当初说的是让你找皇后去安排,如今皇后病着,你自己来就是。做什么还要专门来朕这儿纠缠?” 总而言之,他还是怀疑云风篁别有所图。 “妾身的兄弟都是才貌双全的青年俊杰。”云风篁心道自己也没把这皇帝怎么样呀,怎么就是这么想自己? 这昏君也真是多疑。 帝妃之间的信任何在! 于是哼笑一声,道,“届时陛下若是不忙,要不要召见他们一下,勉励几句?” “朕政务繁忙,未必有暇。”淳嘉一口回绝,大概是怕她不依不饶,为了息事宁人,想想又加了句,“倒是可以赏些东西给你做脸。” 云风篁笑着道:“那妾身代兄弟多谢陛下了。” 说完这事儿,她也不多留,假惺惺的问候了几句皇帝的起居,遂起身告退。 离开时察觉到皇帝分明的舒了口气,显然到此时才相信,她这番过来的确没有其他意思…… “本宫是那种见了他就得要这要那的人吗?”回到兰舟夜雨阁,云风篁兀自觉得忿忿,跟谢横玉说,“妈妈是没看到,本宫出门时,陛下那神色,跟送贼人离开似的!” 谢横玉忍着笑安抚她:“这说明陛下看重您。不然,堂堂天子,岂有忌惮一个妃子的道理?可见陛下不忍心拒绝您,故此才觉得为难。” 云风篁道:“不忍心这都是借口,真正想给,良心都可抛掷,何况忍心?” 不过她就是这么随口说了句,跟脚谈起正事,“陛下说既然皇后病着,这事儿就让我自己来。这么着,这事儿就是宜早不宜晚,因为半个月后咱们就得起程回去帝京了。过两天就要开始拾掇行装,等回去了马上又是中秋节,忙忙碌碌的,还不如趁这两日清净,也能从从容容的说话。” 谢横玉点头称是,转身就去安排,于是敲定了三日后,在行宫接见谢无争等人。 三日转眼就过,这日清早,陈竹就去了行宫门口等候,半晌迎了一群常服士子到兰舟夜雨阁。 打头的是谢氏这一代大排行第九的谢蘅,这是二房的嫡长子,早已成亲,子女都好几个了。因为年岁较长,行事又沉稳,这回谢氏江氏的子弟联袂前来帝京,就以他为首。 此刻进了门,一撩袍袖,就要大礼参拜。 “自家人何必这般见外?”云风篁摆摆手,从主位上走下来,不在意道,“都坐罢,咱们今儿个要说的事情比较多,没那许多功夫客套的。” “……十七妹妹长高了不少。”谢蘅跟云风篁不算很熟,这么说吧,今儿个过来的人里头,除了谢二十二谢延秀、谢二十三谢荼跟江十一江缀外,包括她同胞兄长谢十三谢细流,都跟她不是很熟。 毕竟年纪差距太大了,哪怕血脉相系,同出一族,也根本玩不到一起。 谢延秀、谢荼跟江缀则是跟云风篁年纪差不多,性情也相投,当初云风篁在北地时,正是一个圈子的。 嗯,就是一起排挤晁静幽以及晁氏子弟的那个小圈子…… 是故谢蘅虽然是嫡亲堂兄,此刻对着已经成为真妃的堂妹也不敢太随意,闻言仍旧拱手一揖,含笑道,“瞧着眉眼越发似四叔了。” 云风篁却懒得嗦,让清许等人上了茶水,就吩咐清场,只留了谢横玉、清都、清人这仨自己人下来,开口就道:“北地如今如何?”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兄弟姐妹 谢蘅等人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的对望了眼:本来兄妹数年不见,他乡重逢,问起桑梓理所当然。 但他们都注意到,云风篁问的是,北地如何。 而不是,谢氏如何。 这显然不是要叙旧情,而是想了解整个北地的局势。 “……自从当年姐姐离开北地后,谢氏与戚氏虽然撕扯过几回,到底同在桑梓,场面上照面还算客气。”沉默片刻,跟云风篁关系最为密切的谢荼开口,说道,“但年初戚氏同晁氏联姻,家里非常生气,此后就跟戚氏疏远了许多……几个月前,十八哥在外头遇见戚九章,还给了他一个好大的没脸。” 谢荼年十五,比云风篁小半个月,许是年少尚未长足的缘故,身量略单薄,望去有些男生女相,修眉杏眼唇红齿白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女孩子悄悄穿了男装。 虽然模样柔弱,他性格可跟柔弱半点不沾边,颇有些无法无天小霸王的味道之所以跟云风篁相熟,主要是这家伙看到书就头疼,是谢氏这一代最不爱上学的子弟之一。 偏偏他是谢氏二房主母罗氏的老来子。 罗氏平生无女,只有仨儿子,这回统统来了帝京:九公子谢蘅、十一公子谢芾以及二十三公子谢荼。 前俩儿子相差不几岁,出生的时候罗氏正当青春,正是挽袖子同江氏等妯娌明争暗斗的激烈又起劲的年纪。因此是照着常例养的,日常生活有丫鬟婆子盯着,学业有西席父兄看着,出门在外有兄弟作伴有小厮鞍前马后伺候……当娘的只早晚唤孩子到跟前嘘寒问暖一番。 若是太过忙碌,隔三差五才见一次面,也是有的。 到了谢荼出生时,谢氏后宅早就是江氏说了算,落败的罗氏十分的无聊,再加上歇了年轻时候的雄心壮志,于是,心思全部搁在了养好小儿子上面。 谢荼就遭了秧! 他亲娘一心一意的认为,自己没怎么操心的谢蘅跟谢芾都学业有成,是北地公认的才子,那么从襁褓里就被她亲自带着抚养的谢荼,必须更出色才对! 不爱上学的谢荼:“……” 他试图跟亲娘讲道理,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虽然同父同母吧,但俩胞兄是读书种子,他是个学渣,也是有可能的…… 然而罗氏不听! 反正儿子成绩不好,她就觉得,是自己太宠溺了。 肯定是打少了,嗯。 谢荼的处境可想而知……于是,跟古往今来的学渣一样,他……开始抄作业……作弊……撒谎……搪塞……反正,怎么能应付亲娘怎么来! 嗯,云风篁就是被抄作业以及帮忙作弊的那个…… 姐弟俩是一块儿长大外加多年同窗的交情,纵然隔了三年的时光,谢荼毕竟年少,对这姐姐仍旧疏远敬畏不起来,笑嘻嘻道,“晁氏这两年抖起来了,据说他们家有俩庶女还被送到帝京入了贵人家,具体哪一家就不清楚了……噢对了,晁静幽那贱婢,数月前回去北地,我跟二十二哥还想寻个机会收拾她来着,但一直没堵到人。不过没关系,她现在已经回来帝京,咱们也在帝京,天长地久的,就不相信她每次都能躲开去!” 谢荼摸了摸脑袋,好奇问,“姐姐怎么忽然问起北地的情况,莫不是?” “陛下对北地甚有兴趣。”云风篁也不隐瞒,睨他一眼,“我说,几位兄长来下场也还罢了,你跟二十二怎么也来了?” 且不说谢荼的学业有多一言难尽,她要没记错的话,当初她离家时,这二十三弟连童生试都没过吧? 是那种参加了没考过,而是西席死活拦着不许他下场免得丢自己脸的那种。 就算她走后这家伙就洗心革面开始头悬梁锥刺股的,算算时间,那也不够考中举人,得到参加会试的资格? 谢荼嘿嘿笑:“这不是兄长们赶考辛苦,我跟二十二哥瞧着心疼,随行伺候嘛!” “回十七妹,是家里让我们来长长见识。”谢氏二十二公子谢延秀虽然就比云风篁大两个月,算起来三人都是同岁,却稳重得多,闻言斯斯文文规规矩矩道,“顺带给兄长们打打下手。” 云风篁听着,嘴角抽了抽,是想起来,这二十二哥念书也不怎么样…… 不过谢延秀跟谢荼不同,谢荼其实还是挺聪明的,就是心思不在学业上,见天的走马斗鸡什么都干就是不肯进学;谢延秀就比较惨了,他是个挺乖巧孝顺的孩子,是真心实意想好好念书让爹娘满意来着,无奈他似乎没长那根筋……属于非常努力非常认真,但收效甚微的那种。 谢氏安排这俩子弟过来,约莫就是觉得他们靠自己考科举是不可能,不如从现在起跟着几个会念书有希望中榜的大的,也是个出路。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云风篁在家里时,同这俩年岁仿佛的兄弟关系不错。派他们来,多少可以冲淡些三年分离造成的隔阂。 还个关系不错的表弟江缀,是今儿个过来的人里最小的,今年才十四,可生得人高马大,比云风篁足足高了一个多头,要知道云风篁在同龄女子里头算是高挑的了。 偏这江缀容貌也是极剽悍的那种,穿着文绉绉的士子服,都盖不住那种悍匪气质这家伙性格也是暴躁得紧,从小就是小圈子里的武力担当,没少跟晁氏的人干架。 他才进门的时候还算老实,这么几句话下来,觉得云风篁对他们应该没有摆妃子架子的意思,就忍不住原形毕露:“表姐,听说你进宫是吃了大亏的,是谁干的?回头老子遇见他……” “七弟慎言!”他嫡亲兄长江纳头疼的喝止,“宫闱之中不要乱说话,免得给表妹惹祸。” 说着朝云风篁露了个无奈的表情。 云风篁倒是不在意,摇着团扇嫣然道:“我还道七表弟这两年长大些会稳重点,合着跟三年前一个样。只是你也未免太小看表姐我了,你表姐是那种光吃亏不还手的人么?谁坑了我,我自己会料理,哪里还要留着等你来?” 江缀说道:“表姐每次都这么说,但上次晁氏的子弟是我帮你打的,上上次……上上上次……上上上上次……还有上上上上上上次……” “闭嘴!”云风篁当场被戳穿,果断喝道,“你再说,再说信不信我现在就打你一顿?” 江缀叹口气,不说话了。 真打起来他一只手能吊打这表姐,但没办法,谁叫这是他亲表姐? 从小被长辈们压着对云风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早就习惯了。 谢荼在旁给他做鬼脸,挤眉弄眼的,江缀悄悄晃了晃沙包似的拳头作为威胁本来谢蘅、江纳等年长的几个还有些拘谨忐忑,被这俩小的一闹,也放松下来,不轻不重的呵斥:“妹妹说了时间紧急,你们少在这儿作妖。” 这话是云风篁刚刚讲的,但跟脚她又不认了:“三年不见,我也想兄弟得很,反正天黑之前送你们出去就成,稍微聊几句还是可以的。” “看吧,我就说,十七姐姐跟咱们多年不见,能不想念么?姐姐就是姐姐,哪里来那么多讲究?”闻言谢荼大声道,“什么把姐姐当妃子娘娘看待,你们也不想想十七姐姐什 么性情,能做戏文里那种端庄贤淑的妃子?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你再说!”左右忍俊不禁,忙低了头掩饰,云风篁多少觉得面子挂不住,白了这堂弟一眼,谢荼一脸的无所谓:“大不了被姐姐打一顿,反正就姐姐这花拳绣腿也打不疼多少。” 他已经束发了! 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区区挨打什么,吓不到他了! “表弟,揍他!”云风篁果断吩咐江缀,“照脸打!” “喂喂咱们才是一伙的好吧?”谢荼一看江缀朝自己不怀好意的笑,忙不迭的起身,朝云风篁身后躲去,“咱们路上不是还结拜为异姓兄弟了的?你这么对兄弟讲不讲义气?!” 结果没躲两下就被云风篁觑了个空子一把抓住,朝他脑袋上就是一个爆栗:“姐姐打不疼你?嗯?” 谢荼赶紧赔笑:“十七姐姐最厉害了……” “没个正经。”云风篁盯着他看了会儿,到底撑不住一点他额头,笑骂,“出去玩去,我跟哥哥们要说正事呢,有你们这俩在场,净会气我,哪里还有心思说旁的?” 说着抓了把手边的果子塞给他,打发了俩年少跳脱的兄弟出去,这才跟谢蘅等人说起正事:“几位兄长都来了,可见家里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却不知道这些日子在帝京,有什么想法?” “天下英才,尽皆荟聚。”谢蘅正色道,“虽然我们在北地也算有着才学,明年恩科,能否榜上有名,却也吃不准……就怕到时候给妹妹丢了脸面,故此接下来我们必当专心向学,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话既是表态谢氏会努力支持云风篁,也是真心话。 北地文风不昌,他们几个年纪轻轻就考上举人,在乡里也算是闻名遐迩的才子。 但跟此刻云集帝京的士子们比,顶多就是中等略上,国朝一榜仅仅只取两三百人。倘若是正常科举,他们并不是没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也就恩科因为时间的缘故,吸引来的考生会比较少,这几率方才高一些。 可也只是一些。 若果碰见跟他们文风不合的主考官,结果也真不好说。 谢蘅为人稳重,却不敢将没有极大把握的事情说太满。 “无妨。”云风篁不在意的摆摆手,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明年恩科与前番不同,乃是陛下亲自做主,若我所料不差,诸位兄长怎么都能中上一二名额。当然,兄长们也不可因此懈怠,毕竟陛下虽然有意用咱们家,却也只是先破例给个机会。要是看着咱们家不顶用,堂堂天子,未必寻不着代替者。自己挣来的成就,跟别人给的东西,孰轻孰重,诸位兄长想必明白?” 见谢蘅等人颔首,她沉吟了下,又说,“所以诸位兄长温习功课之余,也留意着点儿庙堂上下的动静。毕竟,有些事情,你们如今只是看着,日后,说不得就是要处置着了。” 就给他们一五一十的说起前朝后宫的格局、形势、敌友,以及淳嘉对于诸重臣的态度等等。 这些有的谢蘅等人在外头能够打听到,有的根本无从探听,此刻都听得十分认真仔细。 末了少不得一番道谢,云风篁道:“大家都是骨肉至亲,互相扶持才是正理,何必如此客套。” 因为一口气说了半晌的话,她端起茶水抿了口,又让众人尝尝宫闱的糕点茶果,说是专门让厨子预备的。 如此气氛松弛了些,云风篁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想推荐给皇帝的驸马人选谢无争。 第一百五十四章 意外 谢无争年十六,长眉亮目,高鼻薄唇,虽然只比谢荼长了一岁,却毫无女气。 因着幼习骑射,坐姿笔挺如青松,愈显宽肩窄腰,英气勃发,眉宇之间稚气尚未脱尽,却已是一派风采翩然。 谢氏如今正枝繁叶茂,子弟众多,姿容当然也是有着参差的。 但国朝选官虽然重科举,具体操作却颇受前朝影响,讲究“身言书判”。此番赴考,对于谢氏来说,意义极重,所以挑选出来的几个子弟,无论是年长的谢蘅,还是年少的谢荼,都可称俊朗秀挺。 而同来的江氏表亲,亦是姿容端正,白皙秀美。 然而谢无争处于其中,却仍旧矫矫不群,惹人注目。 云风篁看着暗自点头,这卖相比起娇生惯养的纪明有过之而无不及,淳嘉多半是看得中的。 至于才学之类,其实就云风篁对淳嘉的揣摩,这位天子如今最看重的其实未必是纸上谈兵的课业,而是实实在在的办事能力。 毕竟淳嘉现在缺的不是跟他畅谈今古的才子,缺的是能够脚踏实地给他做事、为他分忧的能臣。 那杜岚谷不就是这么简在帝心的? 谢无争能力如何,云风篁就不是很清楚了,考虑到这堂兄才十六,她忍不住又看了眼十一堂兄谢芾。 谢芾生性风流,长的却是一副相貌堂皇的样子,剑眉星眸蜂腰猿臂,就是那种国朝选官最推崇的体貌丰伟、器宇轩昂,他一本正经端坐的时候,简直就是活脱脱的正气凛然,只是此刻察觉到云风篁的注视,转头朝她一笑,眉飞眼动,就透露出些许玩世不恭的味道来。 这倒不是谢芾故意逗弄自家堂妹……他自来就是这么个人,对着少年女子,不管是亲眷还是外人,就没个正形。 若非课业出色,估计族中长辈这回压根不会放他出门。 嗯,不过这谢芾的能力还是有的。 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扛住了家里的催婚。 虽然他不是二房嫡长子,可二房的谢荼都要议亲了,这同胞兄长还是单身,一大家子长辈岂能放过他?没点儿手段,可吃不消诸多亲长的指手画脚。 云风篁在心里叹口气,没办法,谢氏门楣太低了,好些兄弟在族中看着兴许还是个人才,搁前朝后宫这战场上,却未必够看。 她一面跟众人聊着,一面斟酌,觉得的确只有谢芾谢无争这俩指望大一点,就寻思回头见了淳嘉要怎么不动声色的帮这俩兄弟敲边鼓? 这时候话题说到此刻云集帝京的诸士子,谢蘅等人说了几个名字,云风篁挨个记下来,又暗示他们可以多打听点细节,尤其那几个年轻未婚的劣行什么,方便她跟淳嘉进谗,提前干掉尚主的竞争对手。 说话间谢荼跟江缀跑进来,神色有些仓皇。 “怎么了?”见状众人都住了话头,云风篁诧异问。 “……我们刚刚好像冲撞贵人了。”谢荼定了定神,道,“方才有宫人抬着肩舆经过,肩舆上的贵人体貌……异于常人,我们……嗯……我们……” 云风篁见他支支吾吾的,看了眼清都,清都会意,忙走出去打听。 “不急,慢慢儿说。”其实云风篁已经猜到大概是谁,见谢荼紧张,温言 道,“你十七姐在宫里还有些面子,未必是什么大事。” 谢荼偷偷瞥了眼正怒视着自己的谢蘅、谢细流,缩了缩脑袋,有气无力道:“我们……就多看了几眼!真的,我们什么都没说!来之前九哥他们都叮嘱过的,再说那是一位女眷,哪怕在外头我们肯定也不会多嘴啊!但她……嗯……她忽然就哭了!” 云风篁嘴角扯了扯:“知道了,你们且去厢房小坐,权当不知道就好,我跟哥哥们还有点话要说。” “十七姐,那位……?”谢荼犹豫道,“她还在门口呢,宫人在劝着。” “在门口就在门口,我这儿正跟家人团聚呢,谁有那功夫管闲事。”云风篁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慌,正好清都回来,小声告诉:“娘娘,是明惠公主殿下。” 云风篁“嗯”了声:“随她去。” 就继续跟谢蘅等人说话,但谢蘅几个却没法不当回事,谢蘅频频看谢细流,谢细流道:“十七妹,你还是先处置下这事儿罢,免得惹出什么风波来。” 又皱眉说谢荼江缀,“来之前就再三告诉你们宫中不比外头,时刻记着谨言慎行,怎么还是这般孟浪?!既是女眷,哪怕在外头也不该多看,谁给你们的胆子在宫里……” “十三哥不必担忧。”云风篁见俩弟弟垂头丧气的样子心有不忍,打断谢细流的话,“那是明惠公主殿下,她素来好性子,不会在意的。” 不在意还停留在门口哭? 几个做哥哥的都不相信,但云风篁没有立刻出去哄的意思,他们也不好做什么,只能委婉再劝:“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 “所以才不能出去哄。”云风篁见状只好解释,“不然,事情闹大传出去,那起子长舌妇追根问底之下,对殿下的名声有什么好处?” 云风篁这回还真不是故意欺负明惠公主,只是本来这位金枝玉叶就很为自己的体态忧愁了,要是宫里宫外再传一下公主因为太胖,引得头次入宫的妃子家眷好奇观望,被气得在妃子门前大哭……明惠公主怕是没法过了。 然而谢蘅几个不知就里,还在说:“好歹请殿下进来小坐,妹妹安抚会儿罢?我等先避去厢房就是。” “……好吧。”云风篁想了想,毕竟很久没跟家里人见面了,也不好太不给他们面子,遂让谢横玉将人带去厢房回避,自己整理了下衣裙,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兰舟夜雨阁门口,果见明惠公主被一群宫人拥着,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株古木下抽泣。旁边是一顶如今没人管的肩舆,镂刻精美繁复,四周挂着耦合色掐金丝鲛绡纱,那纱极轻软,望去犹若无物与宫禁里后妃们所用的肩舆大为不同。 如云风篁的肩舆,挂着是玉色掐金丝鲛绡纱,也算轻薄,却不至于这般疏漏,人从外头往里看,那是只能看得朦朦胧胧,瞧不见具体容貌神情的。 公主约莫怕热,所以才会换成这种挂了跟没挂一样的,不然,纵然碰见谢荼江缀在门口徘徊,俩少年也不至于发现肩舆中的贵人体态有异,进而好奇观望,引出这一场风波了。 如今的局势,云风篁并不惧怕明惠公主,所以也没什么紧张的,只是……仔细一看,淳嘉怎么也在? “陛下。”她在心里叹口 气,走过去行礼,惊讶问,“殿下这是怎么了?刚刚底下人来报,说殿下在门口似乎遇见了麻烦,妾身还以为是掉了东西什么的,怎么会???” 这话云风篁说的情真意切,俨然一无所知的样子。 果然明惠公主是没有这么不要脸的,实在说不出来哭泣的原因,只哽咽着道:“我想回去了。” 淳嘉温言道:“那朕送你回去……来,擦擦脸,天热,瞧你出这许多的汗。” 这话本事关心公主,可也不知怎么戳了公主的心了,却一把将皇帝递上的帕子打开,大声道:“我知道我肥胖如猪,汗也出的比旁人多,用不着皇兄再三提醒我!” 若是淳嘉亲政前,公主这么做,左右肯定是继续哄公主。 但今时不同以往,伺候公主的人听得面色如土,忙不迭的拉着公主给淳嘉请罪一拉没拉动,倒是淳嘉面色不变,笑着道:“明惠想什么呢?朕只是怕你热坏了。而且,谁说你肥胖如猪的?金枝玉叶,生来尊贵,谁敢编排?!莫不是不想要合家性命了!” 云风篁接口道:“陛下说的是,公主殿下是什么身份?岂是能够随意议论污蔑的?是谁这般藐视陛下、不敬皇室,合该重重处罚!” “……”明惠公主噙着眼泪看了看她,到底没说什么,也不闹了,低声道,“没什么,我要回去了。” 帝妃少不得再追问个几次,但公主一口咬定什么事也没有,就是嚷着要回住处,也只能看着她登上肩舆,由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吃力的抬着,慢慢儿远去。 “陛下是来兰舟夜雨阁的吗?”见状,云风篁收回视线,侧头问淳嘉。 淳嘉道:“你不是报了今儿个跟家里人团聚?朕过来打扰你们做什么?朕是去丹若庭,都到门口了,听底下人来说,明惠在你这儿哭,怕你太欺负朕的妹妹,这才专门过来的。” 云风篁不高兴了:“陛下这话,妾身可不敢当!妾身是什么人,怎么敢欺负金枝玉叶?倒是宫女说殿下在门口哭,吓了妾身一跳,还以为怎么了呢!” “明惠做什么在这里哭,你不清楚?”淳嘉负手,似笑非笑看她,“这好歹是孝宗嫡亲血脉,朕之嗣妹,爱妃纵然宠爱血亲,却也别太偏心了才是。” “陛下明鉴,妾身的两个幼弟虽然因着年少,性情跳脱了些,却也并非无礼之人。”云风篁跟他对望片刻,垂首道,“只不过头次进宫心生好奇,在门口徘徊了会儿,恰好碰见公主乘坐肩舆路过,因着以前没见过贵人,不熟礼仪,行礼慢了点儿,然后公主殿下就哭了……两位幼弟十分惊恐,但碍着男女有别怕唐突公主殿下,故而避去兰舟夜雨阁内,催着妾身出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呢。” 淳嘉“嗯”了一声:“朕知道。” 言外之意要不是你那俩弟弟没做什么,这事儿可没这么好了结。 云风篁咬了咬唇:“谢陛下宽宏。” 她心头暗叫不妙,看皇帝这态度,不说对谢氏子弟存下了不满,但也谈不上好感。 那么谋划的尚主之事……? 正暗自皱眉,却听淳嘉说:“你那俩惊扰了明惠的幼弟,难不成也是来赴考的?这般年纪就高中举人,可是才学上佳?”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云风篁:我就是这样贴心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云风篁:我就是这样贴心的姐妹。 云风篁吃不准淳嘉心思,谨慎道:“陛下说笑了,妾身那俩幼弟连童生都不是,如何赴考?却是专门来看妾身的。” “是么?”淳嘉思索了会儿,道,“好好教着点罢,说是幼弟,也有这点大了。” 云风篁低头称是。 他于是也没再说什么,径自回去丹若庭了。 “十七姐,怎么样?”云风篁恭送圣驾毕,回到兰舟夜雨阁落座,叫人将兄弟们喊回来,谢荼忙一溜儿小跑到她跟前,殷勤的捶肩,问,“那位贵人走了么?” 云风篁瞥他一眼:“已经解决了,不必挂怀。” 见谢荼松口气,忍不住伸手拧住他耳朵,“在家里那些机灵都去哪了?你们又没做什么,她哭了,你们就这么吓的跑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呢!你们就不会立马跪下也哭起来,让她来问你们什么事儿,过来哄你们?” “……”一屋子做兄长的并非个个清楚这妹妹的秉性,有几个是真真切切以为自家妹妹是外界传的那样温柔娴淑堪称闺秀楷模的,此刻听着,都觉得十分心累,谢荼江缀苦着脸分辩,“可这是在宫里,那位贵人瞧着身份不低?” 他们打小跟云风篁在一起厮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对于一些缺德的应对当然不陌生。 然而究竟门楣不高,头次进宫,哪怕宫里有个妃子姐姐呢,到底惶恐,哪里敢跟在外头一样随机应变? 这会儿被云风篁瞪着,谢荼讪讪低了头,江缀却忽然愣头愣脑问:“听说表姐进宫以来晋位甚快,原来都是这么讹来的吗?” 谢蘅黑着脸,这要是他亲表弟他都能动手打人了,但这是他四婶的侄子,于是只能再看谢细流。索性谢细流跟江缀的亲哥江纳同时呵斥出声:“闭嘴!” 云风篁一巴掌拍这表弟手臂上,这不是她不想打头,而是这家伙太高,她坐着连打肩膀都不能,没好气道:“你当陛下是你那么傻的!” 见这表弟还想说什么,赶紧摆手,“出去出去!” 再留着,不定说出更多让她下不来台的话。 “表妹,我出去看着点他们罢。”江纳见状站起来,干咳一声,“免得他们再闹出什么事儿来,给你添麻烦。” 云风篁正打算单独跟谢氏子弟说些话,闻言稍作沉吟答应下来,又说:“表哥也别走太远,待会儿我还有事情问你。” 等江纳带着俩弟弟出去,屋子里除了近侍就是谢氏子弟了,云风篁才问谢细流,“外家就来了纳表哥跟缀表弟?” “当然不是。”谢细流闻言摇头,说道,“其他几位表兄弟也有来的,还有九哥、十六弟、二十一弟、二十二弟的表亲们,但毕竟是入宫觐见,怕人多了不好,所以其他表兄弟就没来。纳表弟还是不放心缀表弟才专门跟着过来的。” 至于江缀,江氏子弟里就数他跟云风篁关系最好,论才貌也不太可能越过谢氏子弟被皇家看上,所以他肯定是要来的。 云风篁微微颔首,心说江氏还挺上道的。 这外家主动约束出色的子弟不进宫,不跟谢氏争,既让云风篁松口气,也是全了亲戚情谊,大家心照不宣,不必撕破脸皮,那是再好没有。 其实站在江氏的立场上,他们家子弟固然有几个论才貌可与谢芾、谢无争一较高下的,但毕竟门楣比谢氏还差一点,云风篁也不太可能放着嫡亲家族不帮去帮他们。就算一起来觐见了,尚主的几率也很低。 与其冒着跟谢氏、跟云风篁存下芥蒂的风险争那一丝微渺的机会,还不如干脆避开。 这样谢氏要是失败了不会迁怒他们,谢氏如果成功了也会让他们沾光重点是跟云风篁这外孙女的关系,不会有任何影响。 权衡利弊,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几位表兄弟也太见外了,我既然说了让你们进宫来相见,自然是跟陛下那边报备过。”云风篁看了眼自己的同胞兄长,说道,“难得这么个机会,这会儿没见成,下次怕是得等来年了。” 言外之意,江氏其他表兄弟见还是要见的,但那得是尚主之事尘埃落定之后了。 也是委婉提醒谢细流,别忘记以后还江家一个人情。 毕竟云风篁尽管偏袒自己的家族,对外家也还是有着感情的。 当年谢风鬟的事情出来,江家也是深受牵连,却也尽量给了她跟江氏支持。 迄今这外家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她不可能毫无表示。 寻思着回头该怎么照顾下外家,云风篁斟酌了下措辞,跟他们说起宫中几位金枝玉叶的情况:“刚刚外头叫二十三他们冲撞的,是母后皇太后所出的明惠公主殿下。这位殿下传闻性子单纯,因着……嗯,因着比常人丰腴的缘故,一直颇为烦恼。我进宫以来,因缘巧合的跟她照过几面,谈不上关系好或者不好,总之,嫡出的公主,陛下作为嗣兄,也是非常看重的。” 谢蘅几个交换眼色,微微颔首。 “明惠下头是缙云公主殿下,这位殿下仙姿佚貌,也很懂事。海西侯嫡幼子对这表妹,就十分的欣赏。” “至于蓬莱公主殿下,在孝宗皇帝陛下的三位公主里最是年幼,也最沉默寡言。我跟她打的交道不多,也不大清楚公主秉性。” “总而言之,陛下仁爱,对于三位公主殿下的婚事,是有意亲自把关的。” 云风篁说完,端起茶水润口。 谢蘅等人沉吟着,琢磨她话中之意。 就听谢芾笑着问:“十七妹,宫里不是还有位金枝玉叶,虽然只封了郡主,却是陛下的同胞亲妹?” “昆泽郡主我只见过一次,就更加说不上来了。”云风篁瞥他一眼,“而且十一哥未必能入昆泽郡主的眼。” 谢芾顿时没了兴趣:“噢。” 他听出来云风篁的意思是,昆泽郡主不是他喜好的美人。 对于他这种以貌取人的人来说,那么就算这位郡主身份尊贵,他也懒得注意。 “十一弟!”谢蘅皱眉,他觉得谢芾这种态度太过轻慢了。 云风篁如今在宫里位份是高,甚至传闻这两日还代管了后宫之事,颇有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意思。然而谢蘅出发前被家中长辈反复叮嘱,不可因着云风篁的得宠飘飘然,却要更加谨言慎行才是,否则天子一念可兴,一念可亡,起起落落未免太过无常。 他决定回去之后再给谢芾、谢荼这俩弟弟上上规矩,务必让他们明白,帝京不是北地,他们根本没有恣意散漫的资格。 免得日后闹出事情来,连累云风篁,拖累谢氏。 想到云风篁,谢蘅眉心皱得更紧,她虽然跟这个十七妹不熟,但也听说过云风篁的机变机敏,是谢氏这一代女孩子里头,最有大局观的。 怎么也没有提醒谢芾谢荼警醒点儿的意思? 嗯,兴许是这妹妹不好意思?到底不是一个房里的,且长幼有序,有些话,她说不出口,也是情理之中。 谢蘅这么想 着,就跟云风篁说:“十七妹跟我们不见外,但究竟身份有别,再者,帝京不比北地,宫中规矩,更甚帝京,十七妹还是莫要太过纵容二十三才是。不然,他惹了祸,害了自己也还罢了。若果牵累十七妹失了圣心,却叫我们这些做兄弟的,如何自处?本来十七妹当年远来帝京,家里帮不上忙,就十分愧疚,总不能你自己挣出了头,我们还要来拖你后腿。” 这番话,他既是说给云风篁听的,也是说给在座之人听的。 “九哥说的什么话,我许久未见家人,又怎舍得苛责二十三他们?”云风篁闻言微怔,旋即笑道,“再说他们也没做什么,不过刚好碰上了事情……二十三刚才吓得可不轻,回头还能不更加懂事?” 她心想家里长辈做事还是靠谱的,既然有谢蘅这个老成持重的兄长看着,那就先观望一阵再动手吧。 没错,云风篁这会儿态度纵容,可不是真打算纵容这群兄弟挥霍她千辛万苦攒下来的帝宠。 她是早就做好准备,用事实教他们低头做人毕竟她汲汲营营辛苦大半年,图的就是让兄弟来给自己做靠山,不,应该是跟自己互为臂助,而不是单纯的提携娘家人,甚至让娘家人来拖后腿的。 至于说当面劝说,云风篁是不想采用这种手段的。 这般时代,都讲究嫁出门外的女子是别人家的人,她跟这些兄弟,因着年岁差距,大抵不是很熟,就算如二十三是非常密切的,三年不见,谁知道这情分还有多少? 这要是劝说成功也还罢了,万一没说好,存下芥蒂,却是何必? 直接给他们找点教训,自己站出来做好人,结果不是一样的?还能不伤兄弟姐妹之间的情分。 但谢蘅懂事知趣,云风篁也不是非要让娘家兄弟吃点苦头,就笑意盈盈的安抚几句,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不会鼓励谢荼江缀往纨绔方向发展的。 谢蘅见状松口气,他不知道这堂妹的心思,只道云风篁许久未见家人,不好意思说重话,倒是惦记着回去后要加倍给几个兄弟长记性。 于是接下来兄妹聊了一些近况细节,云风篁尤其关心了下当年仓促出阁以及送入家庙的姐妹们,得知大抵过的都不是很好。不说惨不忍睹罢,反正肯定是不如意的。 她叹口气,道:“这事儿我也在寻思着,总要在恩科结果出来之前解决掉,不然,叫人知道了,徒然耽误兄长们。” 这也是谢蘅等人担忧的,谢细流说道:“你上次交代你嫂子的事情,你嫂子都安排了,过些日子,应该就能给你回音。” “那就好。”云风篁颔首,“这事儿宜早不宜迟,可不能拖。” 说完这话,也没其他事情了,她看看时间,就让人去请了江纳回来,仔仔细细的问候了一番江氏的情况,同样关心了下江氏女孩子们的婚姻情况,少不得安慰江纳一番,言明自己如今正打算借助皇权,澄清“事实”,还谢氏江氏一个清白。 江纳闻言先是欢喜,继而有些担心:“兹事体大,又是已经过去三年,怕是凭据都不好找了,而且那会儿汪氏狼子野心,闹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怕是翻案艰难。其实表妹在宫里好好儿的我们就放心了,至于家里的妹妹们……江家在,谢家在,也没人说敢拿她们怎么样,顶多一些生活上的龃龉,这也是每家人家都有的,在所难免。” 云风篁笑了笑:“表哥体恤我呢,不过我心里有数,表哥不要担心。” 这时候饭点都快过了,遂命人摆宴,招待诸兄弟。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用了膳,云风篁又留兄弟们聊了会儿家常,看着红日西沉,谢蘅不敢再耽误,借口山上没有住处,天黑了下山不便,提出告退。 这时辰了的确不好再逗留,云风篁遂让人取了早就预备好的赏赐,一人一份,除却在场之人外,江氏那边没来的几个子弟,以及谢氏大房、二房、三房、五房的表亲,统统有份。 谢蘅见状就是皱眉,说道:“当初妹妹进宫仓促,我们都没给妹妹什么,怎么还能要妹妹这般破费?” 他们这趟来的人可不少,再加上云风篁给的礼不薄,算一算,这笔开销不是小数目。 “放心罢,这些也不是我自己一点点攒的。”云风篁闻言微微一笑,“都是上头的赏赐跟底下的孝敬,我又用不完,不给你们,也是堆在库房里落灰。” 正说着,外间小宫女来报,说是雁引来了。 云风篁闻言就命:“着他进来。” 顺口给谢蘅等人介绍,“这是陛下跟前的人。” 片刻雁引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内侍,手里端着盖了锦帕的托盘,见礼毕,雁引就说:“陛下得知娘娘今儿个跟血亲相会,故而叫奴婢送了些东西过来。” 这是淳嘉之前答应过的,云风篁也不意外,说了几句感念圣恩的话,也就让谢蘅几个接下。 等雁引走了,谢蘅等人也跟脚离开。 谢荼跟江缀都非常的恋恋不舍,谢延秀虽然性情不甚外露,出门的时候也是频频回头。 云风篁见状,就许诺过些日子再找机会接他们进宫来相会,才将这三个一起长大的玩伴哄走。 不过谢蘅看着,却决定接下来就找借口将人好生调教一番,不能让云风篁给他们养成了纨绔散漫的性子。 “二十三公子打小爱粘着您,没想到三年不见,也还是当年的样子。”重新恢复安静的正堂惟闻鸟雀啾啾,谢横玉端了才热过的水牛乳上来,轻笑着道,“方才看他还有二十二公子、表公子跟您闹腾,恍惚回到家里似的。” 云风篁笑了笑:“我看着他们也觉得跟回到以前一样。” 然而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跟着就问,“今儿个宫里头可有什么事情么?” 这两日她实际上已经在代行皇后之权了,金氏安氏尸骨未寒,纪皇后郑贵妃一个比一个灰头土脸,六宫正在真妃的名头之下瑟瑟发抖,不管妃嫔们心里怎么想的,倒是风平浪静。 但云风篁今天因为娘家人进宫耽误了这大半日的脱不开身,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自觉这是个好机会,私下里做什么? “皇后、贵妃、薛婕妤这三位照常给慈母皇太后祈福。”谢横玉说道,“英妃、悦修媛一切如常,陆充仪跟贾充媛似乎也有给慈母皇太后祈福的意思……崔充容昨儿个晚上请了太医,似乎感了风寒怎么的。具体是怎么回事,陈竹已经安排人去查了,约莫晚些时候会有消息来。”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方继续道,“至于顺婕妤那儿,今儿个晌午的时候,有俩眼生的宫女,偷偷摸摸的打后门进去,跟缃桃轩的一个管事嘀嘀咕咕了好半晌。” 云风篁“嗯”了声:“继续盯着点。” 又问,“对了,明惠公主刚才回去后,可有什么举动?” “没有,只是母后皇太后亲自过去看了一回,母女俩私下里说了什么却不知道了。”谢横玉道,“刚才有人来报,说蓬莱公主跟昆泽公主也陆续去 看了明惠公主殿下,但缙云公主殿下还在‘静养’。” 当初纪太后去善渊观祈福,随行的除了愿意跟着去的后妃,公主郡主是都带上了的。 回来之后,缙云公主就跟纪明传了风言风语,这事儿被淳嘉强行制止后,缙云公主就开始“卧病”。 这似乎是她生母吴太嫔的意思,迄今这位金枝玉叶都是深居简出,很有一直宅到下降为止的势头。 甚至辗转听说,好几回明惠公主想过去拉缙云公主出门玩,都被吴太嫔拿话堵住了。 “吴太嫔是个明白人。”此刻云风篁闻言就说,“陛下出身使然,就算对缙云公主没多少情谊,场面上也不可能亏待了她。如今陛下摆明了要亲自给公主们的婚事做主,吴太嫔母女表现的温驯些,也能得陛下更多怜爱。” 毕竟吴太嫔母女这些年都是跟着纪太后过日子,对纪太后,对纪氏,十分的尊敬。 可是这会儿前朝后宫都是风云变幻,纪氏很有些自身难保了,她们若是还继续跟着纪太后,一旦激怒皇帝,能有什么好下场? 但要立马跟纪太后翻脸吧,她们也不敢。 这会儿也只能宅了。 跟薛笑歌的思路一个样,谁也不敢得罪,谁也不敢讨好,就缩了头躲起来。兴许躲着躲着就不需要选择了呢? 云风篁琢磨了下,就让谢横玉设法打听下吴太嫔的底细。 这些其实她早就想了解了,然而在代行皇后之权前,她身边没有深宫积年的老人,压根没地方问。 袁太后跟淳嘉摆明了要她制衡皇后却不会让她做继后,而且纪氏还在苟延残喘,纪皇后暂时失势,接下来未必没有重拾大权的时候,云风篁自觉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趁着如今声势正隆,将以往或者以后不方便做的事儿,统统都解决掉。 这般打算着,她又交代了林林总总的一堆事情,眼看时辰不早,就命人摆了晚膳上来。 用膳毕,叫人伺候着沐浴更衣出来,就被告诉,淳嘉来了。 “陛下今儿个怎么没歇在丹若庭?”云风篁闻言挑挑眉,随手拢了把湿漉漉的长发,趿着木屐走进内室,语气轻快的问,“还是有事儿要吩咐妾身?” 淳嘉正盯着半开窗户的外头,听了这话也没回头,只道:“那是你养的么?” 云风篁疑惑的走过去看了眼,就是皱眉,道:“这些畜生打哪儿来的?前两日还没看见过的。” 就转头问清都,“那几只猫哪儿来的?咱们这里有人喂它?” 清都连忙福了福:“婢子这就去问。” 她出去没多久回来,低着头道,“是丹萼看那些狸猫生的可爱,而且似乎有一个还有孕在身,就……就给了几次剩饭。” 这其实不算什么大事,但云风篁刚刚用的措辞是“畜生”,显然不大乐意她们这么做的,清都故而惶恐些。 “既然如此那还是叫人送出去找个人家养着罢。”云风篁闻言也没发作,只道,“你们进宫晚不知道,早先顺婕妤身边有个陪嫁宫女,就是被狸猫抓伤之后染了病,没几日就去了的。兰舟夜雨阁现下宫嫔众多,一个个细皮嫩肉的,伊贵人还有孕在身,但凡出点岔子,你们担当得起么?” 清都慌忙请罪:“婢子们不知此事,请娘娘责罚。” 皇帝在,云风篁不便跟她们多说,摆摆手,让她出去告诉丹萼等人,将众猫打发了,这才笑着问淳 嘉:“妾身记得陛下之前挺爱逗弄这些小东西的?要不妾身让他们留一两个标致的,收拾一番送去醒心堂?” 淳嘉慢吞吞的回过身来,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呷了口,似笑非笑说:“你还好意思讲?顺婕妤没了个宫女,一直记得牢牢的,到处提醒人,到了朕,就不担心朕被它们发性子抓伤了?” “陛下可是天子,能跟妾身这等凡夫俗子比么?”云风篁随口搪塞,“之前妾身看过陛下逗弄宫中狸猫,可没有谁对陛下无礼的。可见万物有灵,狸猫也知道陛下非同常人,不可轻慢呢。” 她不这么说还好,一说,淳嘉就想起来之前还不似这么忙的时候,的确逗弄过几次路过的狸猫,那些狸猫一个比一个没良心,最好的大概也就是过河拆桥他斜睨了眼云风篁,心道难怪自己当初会给这妃子封号“懋”,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住他的还要时常给他脸色看,啧啧,这真不是一家子? “陛下,明惠公主殿下后来怎么样了?”云风篁不知道他心思,见他沉默,就主动问,“今儿个妾身的兄弟在,公主当时又急着离开,妾身也不好多说……公主殿下回去之后没事儿了吧?” 淳嘉道:“母后皇太后去安慰了良久,应该没什么事情了。” 说了这话他沉吟了下,道,“朕方才陪魏昭容用了午膳,也去明惠那边看了看,正好碰见母后皇太后……母后皇太后跟朕问起了你这边。” “妾身怎么了?”云风篁顿时警觉,担心是纪太后狠狠告了自己一状,“妾身什么都没做啊!妾身的兄弟也只是行礼慢了一步而已!陛下这般宽厚,总不能就为这么点儿事情,任凭母后皇太后责罚妾身或者妾身的兄弟罢?” 说着就缠上去,挽着皇帝的手臂不依。 淳嘉任她大半个身子都靠挂在自己肩头,懒洋洋的哼笑道:“你急什么?母后皇太后不过是提了一嘴谢氏子弟,顺带将话题带到如今云集帝京的士子身上而已。” “陛下,那母后皇太后可是其心可诛了!”云风篁一听立马进谗,正色说道,“国家抡才大典,是母后皇太后一介后宫女流能插嘴的么?这到底是母后皇太后的意思,还是纪氏的试探?陛下可要明察秋毫,别被母后皇太后骗了!” 淳嘉伸手过来捏了捏她面颊,道:“这后宫其他人说这话也还罢了,你?” 你要是有机会,别说抡才大典,连国朝与韦纥这等国与国之间的事情,你都恨不得插上一手! 当朕不知道呢?! “陛下,妾身怎么不能说这话了?”然而云风篁提醒他,“妾身的父兄一直交代妾身要读书明理,如此才能做个贤妻良母。否则妾身身为女流,本来就深居内宅,见识简陋了,若还连书都不念几本,就算想相夫教子呢,哪里来的本事?可是母后皇太后的父亲邺国公,可是一力提倡,不许后宫干政的呀!” “妾身说母后皇太后此举不妥,是说她不敬生身之父,可不是其他意思!” 邺国公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还能怪她落井下石哦? 淳嘉叹道:“你总归有的是理由狡辩!” 他都习惯了,此刻也懒得争论,只说,“母后皇太后还说,她跟前的小内侍恰好见着你几个兄弟走在宫道上,其中一个比你长一两岁的,生的格外好,竟把纪明都比了下去?” 云风篁闻言一愣:纪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五十七章 做面首不可能的,绝对不可 第一百五十七章 做面首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一般情况下,年长的妇人,尤其是家里有着议亲年岁的女儿的妇人,夸人家子弟长的好,把自家的都比下去了那多半是试探对方有没有结亲意愿。 但云风篁不觉得纪太后有着招谢氏子弟为女婿的想法。 她想了想,遂道:“陛下,按说母后皇太后何等身份,这般抬举,妾身也好,妾身的血亲兄弟也罢,不该拒绝。只是谢氏虽然门楣不高,自来也是耕读传家的人家。那等不忠不孝不义之事,请陛下恕妾身与妾身的血亲兄弟都不敢做的。” 淳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怔了怔,就听云风篁继续道,“再者,小门小户,不谙宫廷规矩,否则白昼的时候,妾身那俩弟弟,怎么会冲撞了明惠公主殿下?这样的人即使进了宫,又怎么伺候得好母后皇太后呢?” “……”淳嘉嘴角抽搐,冷不丁的一拍桌子,“混账!你都在想些什么?!” 云风篁不惊反喜,露出松口气的表情:“母后皇太后不是这个意思?” “母后皇太后怎么可能是想让你那兄弟进宫来给她做面首?!”淳嘉没好气的将她推开,“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如此这事儿会跟朕说?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这般编排长辈,成何体统!” 云风篁嘟嘴道:“但母后皇太后自来矜持,妾身这些人,兢兢业业的伺候着,连个笑脸儿都难得,怎么会忽然夸赞妾身的兄长?妾身能不怀疑她是看上了妾身兄长的青春年少?总不可能,是母后皇太后替其他什么人,看上妾身兄长了吧?” 最后一句话差不多是明着的试探了,淳嘉哼笑了声,道:“兴许只是母后皇太后随口一语呢?” “那么可见妾身的兄长的的确确的出挑了。”云风篁眼珠转了转,趴在他肩头吐气如兰道,“毕竟母后皇太后的眼力还用说,对吧陛下?” 淳嘉斜睨她一眼,淡淡道:“是么?” 他这么不置可否,云风篁也吃不准他心思,变着法子撒娇撒痴了一番,皇帝都是搪塞过去,末了干脆岔开话题,说起回宫的事情:“……马上就要动身了,如今皇后还在卧病,上上下下都指望着你,你又年轻,可要好生处置才是。” 提到这个,云风篁轻轻哼了声,道:“陛下放心就是,皇后娘娘拿晋位的事儿为难妾身未果,果然在这里等着妾身呢。只是妾身纵然不敏,又怎敢辜负陛下重托?” 这个当然是在皇帝跟前必须表明的态度,实际上对于返程的安排,云风篁有点慌。 其他人也还罢了,关键就是袁太后以及几个有孕在身的妃嫔,前者还病着,后者呢月份参差不齐,如云卿缦正是不好颠簸的时候,都禁不起折腾。 万一在路上有个闪失什么的,要是自己作的还好,要是主事人的责任,云风篁少不得要受到攻讦。 淳嘉这会儿就不咸不淡的点她:“说的什么话?这事儿原本就该是皇后的分内事,你不过是因她病倒帮忙料理些日子。听说她这两日能起身了,朕忙于政事无暇前往看望也还罢了,你一个妃子怎么能怠慢了中宫?” 这事儿你行不行朕心里清楚,你还是早点去找皇后罢至少拉着她一起让纪氏投鼠忌器,不敢趁机搞事情而且就算朕不喜皇后、正给你站着台,场面上你好歹别流露出不敬中宫来啊! 云风篁心道这皇帝果然是装久成真,明明心里巴不得皇后一病不 起,却还是要维持他对谁都有情有义、自来只有别人对不起他他“被迫无奈”才下手的形象。 甚至连带着开始要求起她来了…… 撇撇嘴,云风篁道:“是,妾身明儿个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还待说什么,淳嘉却已经站起身,开始宽衣解带了。 次日他起早去醒心堂视事,云风篁则拖到半晌午了才起来,梳妆打扮一番拾掇,方领了人,施施然去宝瑟小筑求见皇后。 纪皇后正在后堂弹琴自娱,听了宫人禀告微微蹙眉,指间原本潺潺流淌如细泉的琴音,霎时间变了一个调,泠泠然有肃杀气,淡淡道:“说本宫还乏着,不见。” 宫人屈了屈膝离开,不久又来禀告:“真妃娘娘说她好几日没见着皇后娘娘了,心里十分的思念,既然娘娘这会儿乏着,她可以等。” “那就让她等。”纪皇后垂眸道,“让人伺候着茶水,不必怠慢了。” 云风篁这一等就等到掌灯时分,宫女出来歉意的表示皇后的状况仍旧不好见客,委婉请她离开她走后,宫人入内回禀纪皇后,皇后脸上丝毫没有落了云风篁面子的快意,却微微蹙眉,说道:“真妃素来娇纵狡黠,尤其她这回代行本宫之权,乃是慈母皇太后与陛下的意思,若是当真有意来见本宫,哪里来的耐心耗到此刻,还不声不响的离开?” 皇后叹口气,“怕这是做给慈母皇太后还有陛下看的,这是唯恐那两位不厌弃了本宫啊!” “娘娘……”左右听着都是潸然,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姑姑这些日子正在给明惠物色驸马。”纪皇后沉默了会儿,缓缓说道,“昆泽虽然比明惠小,却也可以相看起来了。明儿个开始,你们寻机引她过来,本宫跟她好好谈谈。” 左右非常的惊讶:“娘娘是想让昆泽郡主?” 谁都知道,要保纪氏日后一线生机,最稳妥的方法,就是迎娶一位公主殿下。 作为嗣子的淳嘉是不能对孝宗血脉不好的,至少明面上不能。 但是在淳嘉明确表态三位公主的婚事他要亲自做主,连纪太后都不许插手的情况下,继续谋取纪氏出驸马,那就是明明白白跟皇帝对着干。 那么就算当真促成了婚事,恐怕也是后患无穷。 但宫里头的金枝玉叶不止这三位,还有个无公主之封却有公主之实的昆泽郡主虽然淳嘉这些年来跟这唯一的亲妹妹仿佛还没有跟明惠仨亲密,可怎么说也是他的血亲。 而且昆泽郡主的养母曲太后,是皇帝的生身之母。 纵然曲太后跟皇帝的情分不如袁太后深刻,然而生养之恩在,曲太后如果要为昆泽郡主开口,淳嘉不可能不顾及这亲娘的心情。 问题是,昆泽郡主同纪皇后、纪氏子弟,一向不熟,除了大典宴会,那是连面都见不到的。毕竟之前纪氏占据上风的时候,对皇帝都不是很客气,虽然没有欺负昆泽郡主罢,反正也没有特别照顾过。 因着年岁仿佛,明惠等三位公主跟昆泽郡主的关系倒还可以,但想也知道,那三位公主不太可能私下里专门给昆泽郡主介绍纪氏子弟、撺掇昆泽郡主芳心萌动什么的。 毕竟明惠跟缙云俩,同纪明的关系都还雾里看花的,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拖堂妹下场、给自己增加竞争对手? 如此纪皇后想让昆泽郡主嫁给纪氏子弟……左右觉得,这完全不可能。 皇后微垂眼帘,淡声道:“只管照做就是,不要多嘴。” “……是。”左右对望一眼,低声应下。 ……皇后的打算云风篁自是不知,她回到兰舟夜雨阁之后略作收拾,就听到底下人禀告,说淳嘉过来了。 遂迎出去邀功:“今儿个妾身可是在宝瑟小筑等了整整一日,然而皇后娘娘一直不曾召见,眼看天黑了,怕耽误了娘娘安置,这才不得不回来……陛下您说,妾身乖不乖?” “就做了这么点儿事情,也好意思夸自己乖巧?”皇帝笑睨她一眼,“跟个小孩子一样。” 云风篁抱着他手臂,语气欢快:“谢陛下夸妾身青春年少!妾身自己也觉得自己还能长长久久的陪着陛下呢!” 淳嘉顿时疑心她又在转着弯嘲笑自己年纪大,皮笑肉不笑道:“真妃是真年少。” “陛下正年富力强。”云风篁一脸无辜的看着他,甜甜道,“妾身若这会儿年纪就大了,岂不是伺候不了陛下几年?那样妾身该多伤心啊!万幸上天垂怜,让妾身在及笄之年遇见陛下,这才是不辜负妾身芳年华月呢!” “没句真话,净会哄朕。”淳嘉笑骂她,神情却分明缓和了下来,道,“你也是傻的,皇后既然一直不召见你,可见要么身子不适要么有事儿,宝瑟小筑跟兰舟夜雨阁离的又不是十万八千里,做什么不好先回来,让那边等皇后能见你了,过来给你报个信,你再过去?” 云风篁知道他这是被哄高兴了,却不直说,投桃报李的表达对皇后的不满,作为补偿。 “那可不成,本来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妾身作为妃嫔是该侍疾的。”她眼珠转了转,朗声说道,“皇后娘娘心慈,没让妾身侍奉汤药,妾身怎么还能一走了之?合该留在宝瑟小筑听凭差遣的。” 淳嘉笑道:“爱妃真是贤良淑德。” 就命雁引去取了自己私库的一支万事如意蜂蝶簪来赏她。 他的私库继承自孝宗皇帝,孝宗一朝因为神宗皇帝的英明神武,遗泽颇厚,孝宗本身也不是奢靡之人,国库私库都算是比较优渥的。 尽管孝宗驾崩后,由于新君人选的分歧,前朝后宫颇为忙乱过一阵,库房之物有所遗失,但各方面互相制衡之下,大体尚存。 能够被一国之君收藏的钗环,当然都是好的。 雁引很快去取了来,云风篁当着皇帝的面拿起来,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就笑着问:“陛下,这簪子既有万事如意之名,可是陛下也希望妾身万事如意么?” 淳嘉呷了口茶水,淡笑:“怎么可能?这簪子是朕赏赐给你的,万事如意,自然是朕的。” 这要是其他妃嫔他也就随口答应了,反正那些人都有着分寸,不敢提太过分的要求。 噢,袁楝娘倒是敢。 不过,这青梅在皇帝看来也是好哄,不需要动脑筋,来来回回的一点儿话术就能敷衍过去。 但云风篁么,皇帝觉得还是不要给她这个机会了,难得今晚上气氛还不错,他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 所以非常干脆的说道,“只是觉得这簪子格外精美就给你了,你若是觉得名不副实,那朕让雁引去换个?” 云风篁黑着脸:“……不用了,陛下给的妾身都喜欢。” 她暗暗磨牙,名不副实? 本宫偏要名副其实! 你们公襄家的公主殿下,本宫的兄弟,尚定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太皇太后又双叒叕病倒了! 次日云风篁又到宝瑟小筑,这次纪皇后“抱病”见了她,淡淡问:“真妃一连两日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娘娘,算着日子,咱们该要收拾东西,预备回去宫里了。”云风篁抿嘴笑,“这不,妾身来请示下该有些什么章程?” 纪皇后瞥她一眼,让左右:“将来时的章程抄一份给真妃。” 不等云风篁道谢,就问,“还有其他事儿么?” “娘娘凤体违和有些日子了。”云风篁笑容不变,“妾身想问下娘娘什么时候能好?也好教妾身卸了肩头这副重担呢。” “真妃何必谦逊。”纪皇后平静说,“你这些日子做的不是挺好的?” 云风篁道:“然而伊贵人月份渐大,妾身不能不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她身上,究竟陛下膝下无子,还有什么比皇嗣更紧要呢?” “……”纪皇后沉默了会儿,“嗯”了声,“倒也是。” 却也没说什么,只道,“本宫有些乏了。” 于是云风篁起身告退。 出了门,清都低声问:“娘娘做什么忽然提起伊贵人的身孕?” 她是知道云风篁对伊杏恩这一胎的重视的,绝对不是做给外人看,是真正想当便宜母妃。但云风篁这眼接骨上跟皇后提到伊杏恩的身孕,这不是提醒皇后做点什么么? “宫里又不是只伊贵人有孕。”云风篁闻言睨她一眼,微微冷笑,“贵妃娘娘几个月前就小产了,如今宫里月份最大的,是谁?” 清都怔了怔,方才会过意来,自家主子是想挑唆纪皇后去针对袁楝娘只是,她沉吟道:“皇后这些日子十分的退避,只怕未必敢这么做?” “那无所谓。”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反正本宫是不好动手的,左右多说一句话,皇后做与不做,本宫都吃不了什么亏。”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郁闷的。 倒不全是为了袁楝娘会头一个生下皇嗣,而是因为袁楝娘之所以能够生下皇帝的长子或者长女,纯靠淳嘉以及袁太后保驾护航。 这个孩子若是太太平平的落了地,意味着淳嘉母子对于宫闱的掌控能力。 也意味着,云风篁很难挣脱他们的辖制。 想到这儿她就觉得很生气:偌大宫闱,多少人金尊玉贵的出身,怎么关键时刻,一个比一个怂?! 当初皇帝是靠着你们的娘家上位的,这会儿这么对待你们,你们不说私下里谋划个弑君什么的,就不能拿皇帝的青梅跟血脉出出气,豁出去,大不了同归于尽,一个两个都这样,看皇帝还敢不敢狂! ……然而事实就是,皇帝稍微展露下锋芒,从纪氏到郑氏到崔氏,服软的那叫一个迅速! 一群的废物! 没有一个能打的! 云风篁一路腹诽着回到兰舟夜雨阁,清人一边沏上茶水,一边小声告诉:“缃桃轩那边刚刚传了消息来,顺婕妤前两日收养了几只狸花猫,闻说咱们这边将跑过来的狸猫打发了,就忙不迭的关进了后院,只悄悄喂着,还勒令知情的宫人不许声张!” “她这是做什么?”云风篁失笑,“几只猫而已,她愿意养就养着,本宫都放她出去自立门户了,难道还要管这样的闲事?” 说了这话又觉得有点不对,“她怎么会喜欢养猫?当初没了的妙采可是伺候她的人。” 还是云卿缦进宫来的陪嫁呢哪怕这位实在喜欢猫,不因这事儿对猫儿狗儿的心怀忌惮罢,好歹顾忌下有孕在身,宁可谨慎小心些? 清人道:“婢子也觉得奇怪,正命人去打听着到底怎么回事?” 又说,“还有件事儿,英妃娘娘那边,新提拔了个近侍,据说生的十分美貌,英妃娘娘还拿自己才进宫时候的钗环赏了她。” “英妃高兴就好。”云风篁闻言笑了笑,很是淡定,皇帝对摄政王的心结一日不解,英妃也好,陆充仪也罢,就不可能得到皇帝的真心怜爱。皇帝防着她们都来不及,别说这会儿才开始给皇帝引荐新宠,就算给皇帝推荐十个八个美人都没用。 皇帝甚至都不会愿意看到她们膝下有着皇嗣。 之前贵妃小产,皇帝一点儿心疼的意思都没有,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所以云风篁让底下人别多事儿,随便英妃折腾去。 顾箴要真能把人送到皇帝床上,她也不在乎给人一个宫嫔之位。 接下来清人又说了几件琐事,但都是宫嫔之间鸡毛蒜皮的争执了,主要是玉振宫跟染湘宫,这两处没主位,遇事只能上报皇后,如今皇后病着,就是来找云风篁。 “对了,顺婕妤晋位之后,好像还没说让她主持哪一宫?”云风篁听着烦,想起来就说,“回头本宫同陛下说一下,就让她在玉振宫或者染湘宫里随便选一个罢,免得这两宫的人,动辄来跟本宫哭诉她们这个那个的。” 清人笑着道:“娘娘仁慈,这两宫主位空缺多年,宫里人自来觉得上头没人十分的委屈,对于盼望主位不知道多殷切,顺婕妤去了之后,必然能够跟宫里人和睦相处,相亲相爱的。” 这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玉振宫同染湘宫的确主位空缺多年,宫里人也一直觉得上头没人十分的委屈,但她们想的是自己努力努力做主位,而不是指望上头给她们安排个主位。这会儿云卿缦空降下去,那些个年长的在宫里蹉跎多年的宫嫔会买账才怪! 倘若淑妃还在,她们兴许还不敢对云卿缦怎么样。 但如今淑妃没有了,云风篁这真妃倒是也压得住她们,可只要清人这些近侍给那边点儿暗示,叫她们知道真妃娘娘不是全心全意护着顺婕妤的,那云卿缦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当然这就是云风篁主仆的打算。 倒不是纯粹为了磋磨云卿缦,主要还是想逼出淑妃的遗泽。 本来以为将才有孕的云卿缦分出去住,很快可以找到蛛丝马迹,但也不知道是淑妃手底下的人太过谨慎呢,还是今年避暑以来陆续出事,惹得诸太后以及淳嘉先后震怒,叫幕后之人不敢轻易露头云卿缦这段时间在缃桃轩住的也算顺利,所以淑妃的人潜伏暗中不曾出手? 总之云风篁叫人盯着缃桃轩,却至今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 上回的那宫女,盯梢下去,却也没摸到什么大鱼,不值得为此就摊牌。 云风篁所以干脆再加把火就不相信云卿缦妊娠期间还要为宫里人操心,还要应对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淑妃留下来的那些人,还能够坐得住! 毕竟云卿缦本来就不怎么得宠,这一胎能怀上,还是云风篁再三的安排她侍寝,又命人炖了从纪暮紫那儿得的汤药,日日夜夜的灌着。要是这孩子有个闪失,她又自立门户了,到时候皇帝只怕一年到头都想不起来她……这对翼国公府可不是什么好事。 淑妃可以说是为翼国公府死的,她对家族这般忠心,底下人可以不在乎云卿缦的性命,却不会不在乎翼国公府的利益。 处置了一番宫务,到了快傍晚的时候,外头忽然下起雨来。 小内 侍蹦着跳上走廊,踢踢踏踏的进来禀告,说是淳嘉去丹若庭了,今晚不过来。 云风篁也不在意,叫人关了门,预备摆膳。 一顿晚膳没吃完呢,就被突如其来的宫人给打断了:“娘娘,不好了,太皇太后刚刚晕厥了过去!” ……谢横玉顾不得趿上门口的木屐,只穿丝履踩着庭中积水追上云风篁,将一件绛红底四合如意瑞云纹掐金丝披风搭上她肩头:“娘娘,山间夜里冷。” “本宫知道,妈妈看着点这儿。”云风篁眉眼沉沉,夜幕下灯火里她面庞晦明不清,只一双眸子熠熠明亮,光华闪烁,一面随手系着披风,一面朝外走,“尤其是伊贵人那儿,让江妈妈跟念萱都用心些。” 她赶到株雪苑门口的时候正好同皇帝、魏横烟撞上,魏横烟慌忙过来行礼。 “快进去罢。”云风篁摆摆手,两人一前一后跟着淳嘉快步而入。 这时候株雪苑内外都是灯火通明,足足数十宫人垂手于廊下待命,尽管是夜间了,却还是个个排列整齐衣着端正,神情肃然如出一辙,不闻丝毫杂声,可见规矩。 一个紫袍宫人从回廊尽头迎出来:“陛下,这边请。” 本来要往另一个方向走的淳嘉面皮一抖,方才跟上他显然皇帝很少过来,却连太皇太后的寝室都不认得。 寝室外袁太后曲太后因为地方近,先已到了,曲太后面色苍白心神不宁,袁太后虽然气色也不大好,神情却还沉稳,正握着曲太后的手,似有安慰之意。 见着淳嘉进来,两位太后都下意识的起了身:“皇儿。” “皇祖母怎么样了?”淳嘉朝她们躬身一礼,低声问。 “……还没醒。”袁太后叹口气,“母后皇太后跟皇后正在里头陪着,哀家怕人多了会吵着太皇太后,故而拉着曲妹妹避出来。皇儿既然来了,就进去瞧瞧罢。” 看一眼云风篁魏横烟,“你们俩就先别进去了。” 二妃忙道:“是。” 等淳嘉带着雁引进了内室,云风篁就凑到袁太后跟前,先朝曲太后露个安抚的笑,继而扶着袁太后落座,低声说道:“两位太后娘娘切莫担心,太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跟着让清人去找株雪苑的宫人,“让小厨房熬些安神汤、做些好克化的糕点来,今晚三位太后娘娘连带帝后怕是都要守在这儿的。再者,等会若是太皇太后醒了,恐怕也得吃些什么垫一垫。” 其实太皇太后不是重点,关键是袁太后的神色颇为委顿,曲太后瞧着也不是十分康健,怕这两位熬不住袁太后听着,微露笑容,小声叮嘱:“好孩子,你再辛苦些,派人去将楝娘也唤过来。方才走得急,哀家竟忘记提点她了。” 云风篁心道您老人家怎么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八成是吃不准太皇太后这边什么情况,怕忙乱之中谁冲撞了袁楝娘的身孕,这会帝驾到了,又有自己这个真妃主持大局,这才让袁楝娘过来。 她也不戳穿,当场打发了清都去喊人,正继续给两位太后说着孝顺体贴的话儿,外间就有宫人匆匆而至,看了眼场面,跑到她跟前跪下:“两位太后娘娘,真妃娘娘,方才贵妃娘娘得知太皇太后凤体违和,带着宫里人赶过来的路上,纪宝林不慎摔倒,嚷着肚子疼……因纪宝林有孕在身,贵妃娘娘不敢移动她,故命奴婢过来禀告!” “……”云风篁一皱眉,跟袁太后交换个眼色,道,“你等着,本宫这就进去请示陛下!” 第一百五十九章 回宫 云风篁还是头一次进太皇太后的寝室。 屋子的陈设比她想象中要简朴很多,地上铺着石青色氍毹,没有一点儿纹饰。四壁光秃秃的,只在西窗下搁了盆绿嗡嗡的花草,因着光线的缘故一时也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黄花梨镂刻鹤鹿同春灵鹊衔芝等图案的拔步床上,月白色素纹帐幕低垂,遮住了太皇太后的头脸,只看到一只瘦骨伶仃的手腕放在榻沿,松松的套着一只羊脂玉包金兽首镯子。那镯子随时随地可以退下来,愈显主人憔悴。 床对面设了一张黄花梨嵌大理石松柏长春圆桌,桌畔搁着几个绣凳,这会儿帝后以及纪太后都围坐着,相对沉默。 见云风篁进来,一起看她,皇后嘴唇动了动,低声道:“何事?” “纪宝林来的路上摔着,说是肚子疼。”云风篁福了福,沉声禀告,“贵妃娘娘不敢擅专,命人前来请示。” “这么大的事情她还有功夫请示?!”纪太后与纪皇后同时变了脸色,纪太后低喝道,“她自己当初小产的时候难不成也是躺在地上让人先来请示了哀家跟皇后,才召太医的?!” 淳嘉呷了口茶水,淡定道:“贵妃此事的确做的不妥。” 却绝口不提要赶紧救治纪暮紫。 “陛下,如今最要紧的是皇嗣,不如妾身去瞧瞧罢。”纪皇后心念一转,站起身,“毕竟皇祖母这会儿……可不能再叫她老人家听到不好的消息了。” 这要是出事的是其他有孕妃嫔,皇后是懒得亲自出马,巴不得推给云风篁去办,然后一旦出了事儿,郑贵妃跟云风篁之间必然有人要吃挂落。甚至两人为了推卸责任撕扯起来也不奇怪。 问题是现在出岔子的是纪暮紫,以皇帝对纪氏的感观,错过纪暮紫肚子里的孩子,只怕往后这宫里不可能再出现留着纪氏血脉的皇嗣。虽然无论袁太后还是淳嘉,对于纪暮紫的身孕都没什么期待的,甚至将人故意安排给郑贵妃磋磨,摆明了不想要这孩子落地,可对于纪氏来说,有这么个皇嗣,日后不定就是个保障。 纪皇后自然不敢怠慢。 为防皇帝故意拖延时间,她还专门抬出太皇太后做挡箭牌,皇帝再怎么不在乎太皇太后的性命,如今这一屋子的人在,他总不好表现出来。 果然淳嘉闻言瞥她一眼,淡淡说:“皇后这些日子都病着,哪里好再操心?” “这两日好很多了。”纪皇后勉强一笑,“而且只是过去关照下,也不费什么力气。” “那你去罢。”淳嘉转开目光,摆了摆手,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纪皇后心里松了口气,赶紧福了福起身离开,走的时候脚步匆忙,生怕被他喊住的样子。 见状纪太后就道:“皇帝去外头等着罢,袁妹妹这两日也病着,你去看看她。母后这边,一时半会的怕是醒不来,哀家在这里看着就是。” 毕竟皇后一走,就皇帝跟纪太后留守内室的话,又不是亲生母子,还相看两厌,大家都不自在。 淳嘉也没拒绝,道了句“那辛苦纪母后了”,便起了身,带着云风篁走了出去。 出来的时候除了贵妃之外的妃子都已经到了,宫嫔们却基本没来,这也不奇怪,太皇太后只是晕过去,又不是真的不行了,这会儿就把宫嫔也领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等不及要给太皇太后奔丧吗? 至于说皇后跟诸妃过来,那当然是表孝心的。 毕竟,太皇太后跟太后卧榻,按着规矩,后妃都要侍疾,也只有妃位以上,才有资格侍疾。 底下的宫嫔们,没确认坏消息之前,贸然露面,那必然是没好果子吃纪暮紫例外,她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担心血亲长辈,理所当然。 诸妃见着皇帝,上来见礼,因着贵妃守在纪暮紫身畔还没到,除却英妃 、袁楝娘之外,都也给云风篁福了福。 云风篁权当没看见英妃跟袁楝娘的无动于衷,和颜悦色的跟她们说起情况:“太皇太后还没醒,母后皇太后在里头亲自守着。” 妃子们也默契的说了几句诸如“太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有惊无险”之类的话。 这晚上如云风篁所言,行宫的贵人们基本上都没睡,就这么在株雪苑里守了一晚上。好在云风篁提前叫人去备了茶汤糕点,中间取进来给各人用,到后半夜看两位太后实在吃不消,又叫人临时收拾了花厅,请两位太后前往小憩。 如此熬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内室终于传了消息来,道是太皇太后幽幽醒转,想让淳嘉进去说话。 听得这话,众人面上不敢流露,心头都凝重起来。 太皇太后的年纪在这时候也算比较大了,从年初陆陆续续的病了几回,之前淳嘉还在万年县的时候,就传过一次即将撒手人寰后来因为淳嘉坠崖失踪,太皇太后迅速康复,这事儿一度被怀疑纪氏试图诱杀淳嘉,改天换日但毕竟这把年纪的人,反复折腾,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闻讯从花厅赶过来的袁太后跟曲太后对望一眼,眼中都有着忧虑,袁太后低声道:“哀家跟皇儿一起进去。” “既然皇祖母要见孩儿,孩儿自己进去就好。”淳嘉闻言微微摇头,不在意道,“母后别担心,皇祖母不会有事的。” 说的是太皇太后,实际上他的意思是他不会有事。 毕竟这会儿已经不是几个月前了。 淳嘉这一进去就是个把时辰才出来,这中间太医反复出入,到最后额头都见汗了,脸色也开始仓皇。 云风篁怀疑是太皇太后情况不太好,怕没有足够的时间跟淳嘉说话,所以逼着太医用了什么方法外间在一片鸦雀无声里候着,只可惜株雪苑的门墙隔音太好,饶是如此,也一点都听不到里头的说话声。 半晌后淳嘉一个人走了出来,面色如常,看不出来什么,只道:“太皇太后又睡下了,纪母后照顾,让大家都散了,免得留在这里打扰了太皇太后。” 袁太后看了眼四周,颔首道:“自该如此。” 见状云风篁带头告退,出门之后就命人去打听纪暮紫的情况,候在门口的陈竹忙道:“奴婢昨儿个晚上就叫人远远的看着,纪宝林是被皇后娘娘送去鲜支亭了,说是怕去了株雪苑打扰太皇太后,若是送回鹿芩台呢又太远。” “太远?”云风篁问,“她是在哪儿摔的?” 陈竹笑着说了个地方,看了眼左右,低声道:“那位进了鹿芩台之后就没消息出来,昨儿个底下人在远处看着,借着宫灯,说是面色看不清楚,但整个人瘦了许多,都差点没认出来。娘娘您想,那位可是有着身孕的,这会儿竟然是瘦了,也没听说鹿芩台召太医给看孕中不适的,可想而知日子过的多不好……难得这么个机会,能不抓住么?” 纪暮紫摔倒的地方离鲜支亭就几步路,配合皇后的做法,用心可想而知。 陈竹又说,“不过,奴婢估摸着贵妃娘娘怕是不会这么轻易放手,等回去了宫城,纪宝林总不能也去其他宫里住着罢。” “人家毕竟这许多血亲在宫里,这回说不得还真能逃出生天呢?”云风篁淡淡的笑了笑,道,“且不管她,若本宫没猜错的话,返程的事儿怕是用不着本宫操心了,既然如此,你就盯好了顺婕妤还有伊贵人,这两个人,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 陈竹连忙应下,又不解道:“返程的事儿……难不成皇后娘娘这会儿竟然要好了吗?” 可纪皇后昨儿个还没有好起来的意思? “纪氏需要她,她就得好起来呗。”云风篁微笑着,一拂袖,上了肩舆,“回去罢。” 因着纪 氏子弟大抵在守邺国公夫人的孝,这次太皇太后卧病,就没有女眷递帖子求见问候。过了两日,株雪苑就传出消息来,太皇太后如今的情况需要长期静养,没法承受回宫的颠簸,故此,决定暂时留在行宫,不随大部队动身了。 以她的身份当然不可能一个人留下来,纪太后自请侍疾左右至于其他人,太皇太后口谕,皇帝当以国事为重,不可懈怠,所以得在避暑结束后返回帝京主持大局。 两位太后也要陪着过去提点些,至于后妃,当然也要伴驾伺候。 不过妃嫔里太皇太后还是留了个人下来的,自然而然这人选是纪暮紫。 理由是纪暮紫摔的那一跤动了胎气,也需要长期卧榻保胎。 这种情况下,纪皇后不管好没好,都得站出来了。毕竟,纪氏在宫里的四个人,三个留在行宫,只她一个随驾返回,她还称病的话,纪氏三代在宫城经营出来的根基,还要不要了? 当然她这时候站出来应该也是淳嘉想看到的,毕竟比起来的时候,如今队伍里新增了俩孕妇,以云风篁的经验,恐怕未必照顾得过来。 “纪氏还真是重视纪宝林这一胎。”谢横玉私下跟云风篁说,“太皇太后都出来称病了只是婢子觉得,她们越是这样,陛下将来恐怕越是不喜那皇嗣。” 云风篁笑了笑,道:“也不全是为了纪暮紫所怀的皇嗣,也是陛下这些日子对纪氏越发的不耐烦,都明着支持本宫代行皇后之权了,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偏又没办法,只能主动退让,以求陛下手下留情……你想,之前在宫里头,本宫这些人都是给皇后跟母后皇太后请安,根本不去慈母皇太后以及圣母皇太后那儿的。” “但这会儿,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不回去,那么到时候,接受请安的皇太后,会是谁?” “而且这两位不在宫里头,纪皇后行事会有许多不便,少不得要收敛些,连带陛下跟慈母皇太后、圣母皇太后也要松快得多……不是么?” 谢横玉嘀咕道:“陛下可真厉害,婢子一直听说纪氏权倾朝野,可在陛下手里,也没撑几日,就这么样了。” 云风篁听出她委婉的提点,轻笑一声:“反正他们若是卯足了劲儿,也不会来针对本宫。” 她虽然没少坑纪氏,但很有自知之明,她可没那资格让纪氏处心积虑的针对纪氏要算计头一个算计的也该是淳嘉才是。 次日云风篁就去宝瑟小筑请安,这次纪皇后是立刻见了她。 后妃当众亲切又亲热的一番交谈,云风篁表示前几日因为皇后娘娘卧病帮忙分忧,现在皇后娘娘既然好多了那么诸事还应该是皇后娘娘管纪皇后则说自己还没好全,还需要真妃的协助云云,总之一番你推我让下来,云风篁非常“勉强”的接受了皇后麻烦她协理六宫的请求。 皇后这么“请求”她当然不是真心的,可这是淳嘉的意思,也是太皇太后亲自跟淳嘉谈妥的条件,纪皇后又能怎么样呢? 接下来行宫总体风平浪静,很快到了回程这日,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从大开的行宫正门蜿蜒而出,逶迤而下,但见茂密草木之间,彩旗招展,甲胄鲜明。 云风篁还好,来的时候看过了,谢横玉等人却是头一次见着这等场景,一时间看得都有些失神。 出发已是如此,等到队伍风尘仆仆的进了皇宫,那种威严庄肃的雄浑扑面而来,谢横玉忍不住道:“前人有诗云,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诚不我欺。” 大半年前她想都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能够走进这样的地方,这会儿却成了这座宫殿里贵人之一的近侍谢横玉忍不住偷眼打量自己身侧的主子,心道:青史上出身寒微的中宫也不是没有,若是自己这位小姐的话,那个位子,也未必就是肖想……吧? 第一百六十章 空山寻桂树,折香思故人 眼下还在盘算着怎么让家里兄弟尚主的云风篁,可不知道近侍的野望。 纪皇后亲自督促的返程,一路上没出什么大的岔子,就是赵承闺之前毕竟动过一次胎气,哪怕路上破格给了她妃子的车架,仍旧才抵达宫城就召了太医,一番诊治后,开始了卧榻静养。 郑贵妃这会儿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对赵承闺这一胎也开始上起心来了。 毕竟皇帝如今摆明了态度不大想临幸大婚时候的后妃,更不希望这班妃子生儿育女,连带这些妃子的宫里人,都受到了分明的冷落。 这种情况下,贵妃的确不怎么损失得起赵承闺的子嗣了。 大部队回宫之后没多久,就是诸妃跟家里人见面的日子。 江氏前些时候就回去了,但小陈氏一家子陆陆续续来了帝京,这会儿这嫂子就跟着谢氏婆媳来宫里相见。 让云风篁意外的是,小陈氏将女儿也带过来了。 六岁的谢猛穿着浅粉镶石榴红对襟短襦,大红留仙裙,金厢玉莲嵌珠宝坠领,玉玲珑鹭鸶绦环,腕上套了对赤金累丝莲花金鱼铃铛镯。这年纪的发量还戴不住簪钗,小陈氏所以给她用五彩丝绦梳了个垂挂髻,又在额上点了一点朱砂,小女孩子眉眼轮廓活脱脱是云风篁幼年模样,只双颊略肥,眼眸溜圆,望去更显可爱。 虽然隔了三年不见自己的亲姑姑,起初还有些隔阂,但云风篁搂着她逗弄了会儿,立刻就活泼起来,扯着她袖子撒娇撒痴的,很是粘人,以至于大人们都不好跟云风篁说话了。 “这皮猴子。”小陈氏有些无奈的说道,“见天的上蹿下跳,让她安静些都不行,如今年纪还小也还罢了,妾身真担心她长大点儿,这样子怎么好?” “我听祖母说,姑姑小时候比我还闹腾些呢!”闻言其他人还没接话,谢猛先不服气道,“姑姑现在不是挺好的?祖母说,做女孩子就要学姑姑,才不会叫人欺负!” 这话说的谢氏婆媳都笑了起来,谢氏赞成道:“你祖母说的对,你姑姑是个大有福气的。” “就会仗着你祖母疼你!”小陈氏瞪了眼女儿,跟谢氏说,“姑姑可别再帮她说了,您是不知道,因着家里女孩子里头,她最肖娘娘,父亲母亲还有一干兄嫂,连带她爹都最疼她,这么着,竟是一句话也不许讲……难得如今来了帝京,母亲不在,我才要说给她上点儿规矩呢,夫君已经要板起脸,这会儿您也护着,真不知道往后还有谁管得住她?” 谢氏因为云风篁入宫的事情,一直觉得对不起兄嫂一家子,对着侄媳妇也不敢拿什么长辈架子,闻言就有些讪讪:“孩子还小么,长大些就懂事儿了……当然,猛儿还是要听你娘的话才对。” 谢猛之前蹬了丝履爬到云风篁坐的软榻上,原本正依偎着亲姑姑剥着橘子,闻言跪坐起来,伸臂搂住云风篁的脖颈,撒娇道:“我才不要呢!我就不听我娘的!我就要听祖母跟我爹的话,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姑姑您说对不对?” 云风篁心道这侄女跟自己幼年时候还真像,一般的模样,一般见缝插针的性子,唯一的差别就是她那会儿是哄着祖母给自己撑腰,谢猛是哄着姑姑给她撑腰,这可真是后继有人 她笑着拍了拍谢猛的手背:“可是你祖母回去北地了,你爹呢明年要下场,如今肯定忙得很!你在家里,不听你娘的话,你娘伤心了,不管你了,你怎么办哦?” “那姑姑帮我说我娘嘛!”谢猛也不管亲娘就在旁边尴尬的笑,摇着云风篁一个劲的说,“让娘不许不管我,但也不许太管我……那些个规矩好麻烦的!” 云风篁不动声色道:“不成呀!你娘是姑姑的嫡亲嫂子,长幼有序,你娘劝姑姑,姑姑都要听的,遑论让姑姑去说你娘?而且,姑姑现在在宫里,宫里就是有这许多规矩来着,你不好好儿学,回头就不能时常进宫,那样就见不到姑姑了。难道你不想姑姑吗?姑姑一个人在宫里孤零零的好可怜的,见天盼着跟你们见一面呢!要是猛儿也不想姑姑,姑姑可是天天都要哭的!” “这……”谢猛皱眉,小脸上满是纠结,“那……那我还是学罢。” “猛儿最好了!”云风篁立刻亲了她一口,笑着道,“我家猛儿这般聪慧懂事,一定能够迅迅速速的学会规矩,而且学的比谁都好,对不对?” 谢猛一扬眉,顾盼生辉道:“这个当然!” 她祖母一直跟她说,她嫡亲姑姑是谢氏同辈兄弟姐妹里最漂亮最聪明的一个,她这么像姑姑,也一定是同辈里最漂亮最聪明的谢猛坚定的相信这一点,此刻自然是一口答应。 见状几个长辈都笑容微妙,看着云风篁又哄了这侄女儿几句,成功的把人骗出去玩耍了,小陈氏才笑着道:“还是娘娘有法子对付她,妾身如今见着她都要头疼。” “猛儿难得见到本宫,所以格外给本宫面子些。”云风篁含笑道,“嫂子日日陪在她身边,她知道嫂子疼她,可不就要胆子大了?本宫当年对着母亲也是这样。” 说了两句闲话,云风篁看一眼清都,清都就找借口请了谢氏婆媳出去偏殿看一看云风篁打算赏赐给她们的衣料首饰如此清了场,姑嫂俩说起正事:“娘娘,您之前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做下了,如今家里那边,风言风语的,说什么都有。只是晁氏跟戚氏有所察觉,戚氏为此前些日子还专门登门跟长辈们理论了一番。当然,被长辈们搪塞过去了。” 小陈氏说到此处,微微皱眉,“不过,当年之事毕竟闹的太大,这会儿许多人,还是在看家里笑话来着。” 云风篁知道她担心什么,三年过去,好容易谢风鬟红杏出墙的传闻冷却下来,这会儿重新提起,一个不好,对于谢氏女子,甚至江氏诸女,恐怕又是一番打击。 族中未必是人人都支持她这么做的,小陈氏恐怕就是迟疑的人之一,毕竟她也有女儿。 就算谢猛才六岁吧,做娘的,总是要为孩子计长远。 “这些人不必理会。”云风篁看着她,低声道,“他们知道个什么?关键是那几样凭据,可都弄好了?” 小陈氏道:“都弄好了,但事实就是……” 谢风鬟当年是真的红杏出墙,不管是被算计的,还是被丈夫的冷落刻薄打击之后的报复,还是有着其他种种理由,但事实就是,她背着丈夫跟别的男人好了……这一点无可辩驳啊! 汪氏事情又做的绝,捉奸拿双之后, 一大群族人直接将谢风鬟送回谢氏,那是连衣服都没让穿好的,围观的简直人山人海这种情况下,就算做几件假证出来,是那么容易翻案的么? “那接下来就是本宫的事儿了。”云风篁笑了笑,没跟她继续这个话题,“如今帝京的士子们也该到的七七八八了,怎么样?有没有出挑的?” 小陈氏想追问又不敢,定了定神,说了几个名字:“夫君说,这些都是才貌双全又会来事儿,还未曾婚娶的。” “嗯?”云风篁沉吟道,“仔细些,都是些什么来路,可有什么劣行或者不妥的言辞?” 小陈氏一五一十的说完打听到的消息,犹豫了下,还是小声道了句:“妾身前两日听说了个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该不该跟娘娘说……” 云风篁道:“你我嫡亲姑嫂,你也知道我被出继是怎么回事,谢氏才是我娘家呢,何必这般见外,只管说就是了。” 她开口的时候已经有所预料,八成是跟戚九麓有关系。 果然小陈氏缓缓道:“听说晁静幽有喜了……” “……”云风篁沉默了会儿,道,“他……不是之前就去了定北军,晁静幽却被留在了帝京,这是怎么有喜的?” 小陈氏低下头,小声道:“娘娘,咱们那儿的规矩,前三个月是不好说出来的。既然传出来,八成就是……” 就是已经满了三个月了。 甚至更长些。 兴许,就在戚九麓入宫跟云风篁私会的时候? 云风篁抿着嘴,袖子里的手攥紧了丝帕,面上却不起丁点儿波澜,淡淡道:“戚氏人丁单薄,宗子妇有喜,是件喜事儿。但如今两家关系不睦,本宫也没有道贺的打算。就当……不知道罢。” “娘娘。”小陈氏抿了抿嘴,“要不要……” 她比了个凌厉的手势。 云风篁微微摇头:“罢了。如今我跟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顿了顿,“这样对谁都好。” 小陈氏叹口气:“委屈娘娘了。” 云风篁没接这个口,只问起几个兄弟如今在帝京过的怎么样?习惯不习惯?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如此说了一番家常,留她们用了午膳,给了些东西,也就打发她们走了。 ……淳嘉算着时间入宫探望的外命妇们都已经走了,这才施施然到浣花殿,才进门就看到云风篁撑着腮,孤零零的坐在殿阶上发呆,四周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她身旁是一株高大的桂花树,这季节正当时候,一树金桂开的黄金灿烂,落得满地都是。 云风篁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乌鸦鸦的鬓发间星星点点,铺展在石阶上的银泥粉绶樱草留仙裙上亦是零零散散的到处都是。 此刻是黄昏,残阳从天际拖出奄奄一息的余晖,经鳞次栉比的殿顶层层拦截,到了浣花殿前已经只剩半截,堪堪落在她身上,像是给整个人披了一件金色大氅,眉睫都仿佛沾了金粉,格外的鲜丽娇妍,只是眉宇之间却是沉甸甸的忧郁与哀伤。 淳嘉脚步顿了顿,方才不紧不慢的踱步过去,温言问:“这是在做什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是陛下啊?”云风篁听得动静,面上就有些怒色,抬起头来看到是淳嘉,方才掩了不悦,微笑道,“陛下今儿个去看慈母皇太后没有?妾身忙着招呼家里人,却还没去春慵宫呢。” 自从回来了宫城,接受后妃请安的太后就是袁太后了。 只是今日是后妃跟家里人小聚的日子,袁太后就吩咐免了请安,好让大家多说会儿话。 “还没去,散朝后批了大半日奏章,觉得有些乏了。”淳嘉打量着她神情,随口道,“雁引劝朕来后宫走走,走着走着就到了这儿……你今儿个跟家里人见面不高兴么?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连朕走近了都没发现?” 云风篁懒洋洋道:“只是有些想念家里人罢了。” 淳嘉奇道:“不是才见过?” “约莫就是这样,所以格外忍不得罢。”云风篁拍了拍裙摆上的桂花,站起身,“妾身刚才不想看到人,让伺候的都下去了,烦请雁引公公帮忙去后头喊一声。” 雁引忙躬身应下。 片刻后谢横玉等人回来服侍,淳嘉注意到,谢横玉也还罢了,清都清人看云风篁的目光多少有些忧虑,欲言又止的那种。 他想了想,趁云风篁不注意,对雁引低声叮嘱了几句。 没多久,随驾而来的小内侍悄然离开。 只是云风篁心不在焉的,未曾注意到,陪皇帝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就说到了中秋节。 淳嘉道:“按说皇后返程前已经好了许多,这节宴合该她来主持。只是路途劳累,她年纪也不小了,这些日子忙碌下来恐怕吃不消,你该多为皇后分忧才是。” 中秋节宴皇家是要赐宴百官跟宗亲的,这种节宴让云风篁露脸,对纪氏的打压可想而知。 即使太皇太后跟纪太后退让了一步,主动留在行宫,但淳嘉显然不打算见好就收。 这也难怪,纪氏的孝期,可是没几个月了。 淳嘉就算要对纪氏展露出念旧情的一面,那也必然是确认纪氏再也没有威胁的时候。 如今还不到火候,皇帝只要不是脑子进了水,就不可能有任何的手软。 纵然纪氏一而再的退避,也不行。 “谢陛下。”云风篁抿嘴一笑,这要是平时她一定喜笑颜开的,拉着皇帝说这说那,宣泄心中的兴奋。 可今日实在没什么兴致,怕他看出来,立马转开话题,“对了陛下,慈母皇太后的凤体……” 跟这种孝子聊天,关心他母后总归没有错的。 这晚淳嘉留在了绚晴宫,一番温存之后,唤入宫人伺候更衣,帝妃重又躺下,渐渐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淳嘉忽然惊醒,就察觉到夜风直直的吹在了自己身上。 他睁眼一看,蜜合色掐金丝绣缠枝连理枝的帐子被金钩胡乱钩起,十几步外的殿窗大开着,因着临近中秋,越发皎洁的月华流水一样蜿蜒进来,清晰的勾勒出正扶着窗棂朝外眺望的身影。 云风篁仅着中衣,披散长发立于窗前,夹着桂花香气的夜风吹动衣袂,愈显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像是在凝望着什么,又仿佛在忍耐着什么,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孑然孤寂。 淳嘉眯起眼,盯着她看了片刻,伸手摸了把身侧,被窝冰凉一片,这妃子怕是站在那儿好一会了。 他先是有些恼怒,不喜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骨儿,继而想到一事,心头就冷了下来。 片刻后,淳嘉悄没 声息的起身,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了一件浅绯底夹缬玉堂富贵外衫,走过去搭到云风篁肩头,淡声道:“何事这般心苦,竟至于夜不能寐、独对空庭?” “‘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注】’,陛下,今晚月色甚好。”他掌心按在云风篁肩头,敏锐的察觉到这妃子整个人微微一震,旋即侧过头来,若无其事的笑,“妾身睡不着,就起来看会儿。” “是么?”淳嘉低头看她,银亮的月华由此在他眼睑投下浓重的暗影,愈显眸中锐利,他不紧不慢的说道,“朕还以为,又是前事。” 云风篁微笑,月下她甜白釉般的肌肤愈显莹然,乌黑的眉眼与鲜红的唇色,分明又朦胧,有一种天真又诡秘的美。 笑容纯真的近乎无辜:“噢?什么事?” “在行宫的时候。”淳嘉语气很是清淡,像是在聊着一个一点儿也不打紧的话题,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看牢了她任何些微的神情变化,“你夜晤摄政王世子之后,在空明池载沉载浮……据朕所知,你素来爱惜自己,能够让你这般时节,连外衫都不披一件,独立中宵的,恐怕全天下,也只有那个人罢?” 他淡淡说道,“昨儿个,你嫡亲嫂子入宫来,跟你说了戚九麓有关的事儿?” “……”云风篁看着他,片刻,也淡淡道,“陛下早先说过,这三宫六院,除却悦修媛之外,其他人纵然与外男私通,只要不是生下来孽种冒充皇嗣,您都无所谓。” 淳嘉沉默了下,旋即若无其事道:“朕当日随口说说的,不必当真。” 他出尔反尔的轻描淡写,云风篁内心却非常的不平静要不是信了这人的鬼话,她当初何必那么作死的跟他强调自己同戚九麓的情深义重?! “那请陛下处置了妾身罢。”她转过头,继续看向庭中月色,冷漠道,“反正在陛下眼里,妾身早就不清白了不是么?” “……”淳嘉盯着她看了会儿,却没发作,而是缓缓道,“朕不喜勉强人,你若实在忘不掉戚九麓,朕可以安排你出宫。” 云风篁在心里冷笑了下,经过“只要不是生下子嗣冒充朕的骨血随便楝娘之外的妃嫔怎么样”的教训,她要是再相信皇帝这种话,她就是猪! 她敢笃定,这会儿她要是点个头,淳嘉下一刻就能暴走! 但若是摇头的话,却也必然会落下芥蒂…… 云风篁微微眯眼,眉宇之间顷刻染上了一层难言的哀伤,冷笑说:“出宫……妾身如今再离开这宫闱,也是晚了。却何必再折腾?” “戚九麓对你情根深种,不会介意你曾为妃嫔。哪怕之前他含恨远走,以你手段,不难与他重归于好。”淳嘉不疾不徐道,“纵然他已然成婚,但据朕所知,那晁氏,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远远不如你……只要朕帮忙,你们破镜重圆,轻而易举,不是么?” 他说这话时语气十分的平静,像是被劝的不是自己这些日子颇为喜爱器重的妃子,而是不相干的人一样。 只是近在咫尺的云风篁却觉得……有点冷。 嗯,可能现在风比较大? 她定了定神,忽道:“上回江夫人入宫,曾有幸在道旁瞻仰天颜。只可惜,此番妾身的家里人,无缘面圣。” 淳嘉微微皱眉,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正沉吟间,就听云风篁继续道:“其实妾身白昼的时候,是很想请陛下过来的。” “……为何?”淳嘉目光微闪,预感到自己可能要输? 但他想不明白他 能输在哪里? 然后就听云风篁冷冰冰的说道:“因为妾身的嫡亲侄女今儿个也随其母入宫来看望妾身了。” 不等皇帝接话,她紧接着冷笑出了声,“陛下白昼实在应该与妾身的侄女儿也在道上偶遇一回的,妾身第一眼看到她,就想着,如果妾身还能生,如果妾身有个女儿,一定就是她那个样子那孩子容貌性情,领出去再没有人不信她是妾身的亲生骨肉的,可惜……” 云风篁低下头,让眉眼笼罩上一层黯淡,语气萧索道,“她只是妾身的侄女而已。” 顿了顿,“妾身这辈子也不会有自己的亲生女儿的。” 淳嘉:“……” 他思索了会儿这话是真是假,毕竟这真妃骗他哄他诈他不是一次两次,皇帝已经习惯了跟她留个心眼了。 只是这回只稍微沉默,云风篁就举袖擦了擦眼角,重又抬起头来,硬声道:“妾身知道陛下在想什么,当初,明明是妾身自己喝下那绝子药,栽赃还是昭媛的纪暮紫,以求破格晋封妃位的。如今事情也不过过去几个月,就在这儿哀叹不能亲生孕育子嗣,未免过于虚伪!毕竟,这是妾身自作自受!” “实际上,假如再给妾身一次机会,妾身还是会选择喝下绝子药因为妾身当年能跟戚九麓定亲、年初会被翼国公府强行过继并送入宫闱,皆因妾身生母与嫡亲姑姑,都有着众多子嗣,且以男嗣为多。自小,妾身听着身边人窃窃私语,都觉得妾身一准儿也是子嗣缘分丰厚的。” “那个时候,陛下尚未亲政,宫闱之中,妃嫔有孕,纵然尊贵资历如淑妃、得到陛下与慈母皇太后偏爱如悦修媛,卑贱寒微如那些不知名的宫嫔,谁有个好下场?未封妃的,更是死的不明不白。” “妾身承蒙陛下厚爱,得以多次侍寝。” “算算日子,如果妾身不喝绝子药,恐怕妾身根本活不到陛下亲政!” “妾身在子嗣与自己的性命之间选择了自己……如今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也是活该!” 淳嘉想否认,想解释,想安慰,但云风篁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自顾自的说下去,“其实之前妾身不曾后悔过,妾身以为自己想的很明白了。与其冒险怀孕然后死的不明不白,不如放手一搏。毕竟一来妾身还想着再见家人一面;二来妾身这年岁,若一直在爹娘跟前,尚且被当孩子看待,宫里这许多姐妹,也不指望妾身一个给陛下开枝散叶,还真没有觉得,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有多少难过。” “甚至一度觉得,就这么换个妃位也挺好的。” “不然,妾身如今只怕还嫔位苦苦挣扎,安能身居真妃之位、甚至为皇后分忧?” “可白昼看到侄女的刹那,妾身忽然就后悔了。” 云风篁越说越平静,眼中却渐渐有着晶莹凝聚。 “其实三年前还在家里的时候,就有长辈说侄女很像妾身小时候。” “那会妾身并没有觉得什么,成日里跟一群年岁仿佛的兄弟姐妹出出入入,也懒得理会一个才会学步的小孩子。” “因为当时妾身以为自己迟早也会儿孙绕膝,自己的孩子都心疼不过来呢,那许多侄女,哪里有功夫管?” “可今儿个……” 她自嘲的笑了笑,“她母亲带她走时,妾身差点没忍住,开口将人留下来。” 淳嘉整个人僵住,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注】皮日休《天竺寺八月十五日夜桂子》。 第一百六十二章 嘴角,微弯 “所以陛下不要提让妾身出宫这种话了。”云风篁合上眼,月光清晰的照出她眼角泪痕,低声道,“从喝下那碗绝子药开始,这宫城,妾身,就出不去了。至于戚九麓,早在两家解除婚姻时,就已经再不可能。而他迎娶了晁氏女之后,妾身与他之间,便犹如仇雠!” 她张目,看向身侧的皇帝,“妾身知道陛下不信,毕竟妾身多次跟您说过,妾身跟戚九麓,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等情分,陛下切身感受过,知道有多深沉。” “可陛下,妾身出身的谢氏,子嗣繁茂,与扶阳王一脉单传,迥然不同。” “妾身一块儿长大的,可不止一个戚九麓!” “谢氏早几代就将男女分开排行,妾身在这一代大排行是十七,那日不慎冲撞了明惠公主殿下的幼弟,大排行二十三,表弟江氏子,大排行第七……此外还有诸多伯母、婶母、嫂子、姑表、姨表兄弟姐妹。” “陛下请想,妾身幼时身边该多热闹?” 似乎想起来当日无忧无虑的时光,她嘴角浮现一点由衷的笑意,但很快隐没,转成森然,“陛下的青梅竹马只有悦修媛,所以悦修媛永远都是特殊的。可妾身不一样,妾身的青梅竹马,多了去了陛下,妾身敢拿妾身的侄女跟您保证,戚九麓在妾身心目中的地位,没有您想的那么重要。” “毕竟……凭什么东西,多了,也就不稀奇了,不是么?” “三年前的变故,对妾身来说,最心痛的,其实不是跟戚九麓解除婚约。否则妾身怎么会答应独自前来帝京,寄居姑姑家待嫁?” “妾身最心痛的,是谢氏女声名狼藉,不,连带妾身的外家江氏,也受到极大的牵累。” “陛下知道,妾身当时有多少年岁仿佛的堂表姐妹,原本要么正在议亲、要么已经物色了才貌双全的夫婿、要么甚至婚期都定下……却因为有些人的盘算,导致妾身庶姐惨遭算计,落下荡妇之名,以至于……” 她微微哆嗦着,似乎到此刻都有些不堪承受那样的变故,“以至于这些正值如花年纪、什么都没做错的姐妹们,或者被送入家庙、或者被仓促出阁、或者……或者因为受不了满城风雨,悬梁自尽?!” “而且,自尽的那位堂姐,仓促发丧之后,还被人在坟前泼洒污物,以为羞辱……可那位堂姐素来谨言慎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七岁之后,便是嫡亲表亲,都不曾私下说话!” 云风篁抑制不住的哽咽出声,“这般境遇一落千丈,当时想死的又何止是堂姐一个?妾身其实也在其中,只不过,听说了堂姐的坟墓被那样对待后,妾身……反而不想死了!!!” 她猛然转身,指向翼国公府的方向,“可妾身万万没想到!妾身抱着北地那些原本无冤无仇的人希望妾身死、且死后连葬身之地也还要被侮辱,妾身偏偏就要好好儿的活着的想法来了帝京,却还是难逃无妄之灾!!!” “是故,妾身当初跟悦修媛针锋相对时,悦修媛的近侍透露戚九麓迎娶晁氏女后,妾身唯一的想法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妾身也绝对不会放过这对狗男女凭什么晁氏害了妾身的庶姐、坑了谢氏江氏之后,还能抢走妾身原本的未婚夫?! “这不是妾身对戚九麓有着眷恋,只是妾身绝对,绝对受不了输给晁氏女!!!” “妾身不要的东西就算毁了,也绝对不能便宜了那贱婢!” “当时妾身在宫里一介新人,没有任何根基,今日不知明日生死荣辱,陛下您说,这种情况下,妾身唯一能够报复他们的手段,是什么?” 淳嘉叹了口气,没说话。 他扪心自问,要他是云风篁,既然心存死志,仇人却送上门来撩拨,他也会欲拒还迎的跟对方私下来往。 如此,一旦事败,自己固然没有好结果,戚九麓夫妇,又岂能善了? 而且翼国公还给云风篁改了宗族,云风篁这么干都不必担心牵累谢氏。 “起初妾身只想拉着戚九麓还有晁氏同归于尽。”云风篁还在继续,“所以提前赏赐了当时的宫女新晴,想着到时候叮嘱她在左近藏着,若是当真戚九麓进来宫里,就大喊一声,引来侍卫,让他无法脱身可谁知道,戚九麓,是摄政王世子亲自送进后宫的!” “亲自?”淳嘉咀嚼着这话,面色微沉。 他之前做了那么多年的傀儡,当然明白朝政之所以委于摄政王、纪氏之流,关键就是这几方势力庞大,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天子不能及。 前朝压根没他说话的地方,甚至连后宫也被染指。 但…… 安插妃嫔眼线,收买内侍侍卫,这种染指后宫,跟堂堂摄政王世子,亲自带领外男潜入后宫,是两回事! 就算寻常富贵人家,十八九岁的堂弟带着个已婚外男偷溜进堂哥后院,私会堂哥新纳的小妾,都是要开祠堂来解决的,何况皇家?! 这一瞬淳嘉忽然觉得自己膝下至今无子挺好的。 毕竟公襄霄既然能够带着戚九麓进宫跟云风篁照面……谁知道有没有带着其他人进来过? 而大晚上的,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进了宫女如花满宫殿的后宫,会做些什么? 皇帝现在觉得绿云罩顶…… 他心中怒极,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然后呢?可是摄政王世子要挟了爱妃?” 云风篁语气冷漠:“这倒没有,毕竟,世子担心摄政王废长立幼,为了丰满羽翼,十分笼络戚九麓。戚九麓对妾身还算客气,没有勉强之意,世子当然也是规规矩矩的……妾身当时就想着,也许妾身之前听到的消息是错的,或者只是片面的。” “就是当初下手陷害妾身庶姐的,不止是晁氏,戚氏,也有份!” “而这两家背后,藏着什么样的勾当,有着什么样的幕后真凶,更是引人深思!” “若果戚氏早与晁氏暗中结盟,却不想背负背信弃义的名声,故此联合晁氏暗中下手,使得妾身庶姐闺誉败坏,如此解除婚约既理所当然,还能掐着妾身的年纪,让戚九麓远来帝京……” 她冷笑了一声,“陛下,您说,如果妾身不是意外进了宫,又知道他年初时候便迎娶了晁氏女。戚九麓远道而来,帝京谁知道他这三年的经历,又哪里晓得他已然婚娶?届时花言巧语骗得妾身姑姑姑父允诺许婚,过门之后再说明真相,压着妾身做妾……到时候……妾身还能如何? !” “就是谢氏事后晓得了,少不得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淳嘉沉吟道:“你怀疑戚九麓?” “妾身不该怀疑他么?”云风篁反问,“戚九麓自称才来帝京就入了摄政王府,还是摄政王府专门招待要紧门客的来萃苑。诚然他在北地是出了名的才子,可这样的名声,大抵是人家为了奉承戚氏,奉承之语,当不得真!究竟他今年才几岁?有什么资格,才来帝京,就又是被摄政王亲自召见且夸赞、又是被摄政王世子引为心腹,待之以礼?!” “妾身怀疑,戚氏早就是摄政王的人,甚至,在摄政王麾下,地位不低!” “所以戚九麓这宗子,才会得到摄政王父子不约而同的重视!” 她冷笑,“三年前戚九麓口口声声说他不想退亲,只是却不过家中……那时候妾身的生身之母就告诉妾身,这都是借口。他乃是戚氏宗子,若果当真不要性命也要跟妾身在一起,戚氏还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所以从那一刻,妾身就告诉自己,权当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 “如今想来,三年前之事,若果戚氏真的是站在我谢氏这边的,哪怕不说借助摄政王府之力平息谣言,安排妾身与戚九麓远来帝京,避开风言风语,等长成后婚娶,有了子嗣再回去,那会儿时过境迁,谁还来不识趣的翻陈芝麻烂谷子?” “戚氏却一直坐视我谢氏江氏陷入困境,无辜之人沦落纷纷!” “陛下,您说,妾身怀疑的,没道理么?” 云风篁偏了偏头,眸中寒色更盛,“因此妾身没有立刻揭发他们的行径……毕竟当时陛下尚未亲政,妾身担心,这事儿捅出来,纵然妾身跟戚九麓夫妇活不成,摄政王世子却还是有惊无险。放过这个可能的罪魁祸首,妾身不甘心!!!” 她在心里估计了下,觉得该甩的锅都甩得差不多了,方才缓缓转身,面向淳嘉,“妾身在庶姐出事前,是非常贪心的。想要在家里无忧无虑的长成、风风光光的出阁,与夫婿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公婆视妾身犹如亲生,小姑小叔们乖巧懂事又听话,儿女双全且个个康健聪慧孝顺……” “但凡世人认为好的,妾身都想要!” “妾身那时候年纪尚小,被家里宠得,自以为也配得上得到这些。” “后来……妾身其实心里就剩了一件事儿:报仇!” “故此当初戚九麓通过摄政王世子同妾身告别,远去定北军中,妾身一度失态……没了他在帝京,摄政王世子压根看不起妾身,又怎么会同妾身说长道短?” “那么妾身还怎么弄清楚,妾身这班姐妹,沦落至此,究竟是何人所为?!” 她眼眸转动,忽地向前一步,伸手抚上淳嘉的面庞,低低的笑了笑,“妾身思来想去,唯有将精力放在陛下身上……毕竟,妾身想给妾身这班姐妹讨个公道的话,如今,除了指望陛下,还能指望谁?!” 淳嘉垂眸看她。 半晌,他伸手抓住她抚在自己面庞上的手,张臂将她拥入怀中。 听着天子怜惜的叹息,云风篁乖巧的靠上他肩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微弯。 眼中殊无情绪。 第一百六十三章 让陛下走过最长的路,都是 第一百六十三章 让陛下走过最长的路,都是本宫的套路! 次日送走了淳嘉,云风篁就命清都:“过两日,本宫给你休沐,你出宫一趟,去嫂子那儿待上小半日再回来。” 清都不明所以,但还是屈膝道:“是。” “到时候带些吃的用的过去。”云风篁想了想,“尤其是猛儿用的东西多备些,让嫂子跟左邻右舍的透露下,就说本宫疼爱猛儿,犹若亲生,恨不得将她养在膝下。” 如此交代了一番,又说,“二十三跟缀表弟那儿也别落下,替本宫传句话给他们,让他们尽可能的照顾些族中与本宫年岁仿佛的姐妹,不拘嫡出旁支,就算不方便干涉的,也打听着详情……唔,让清人跟你一起罢,免得忙不过来。” “娘娘,这么做会不会……”谢横玉在旁犹豫道,“毕竟十三公子他们明年开春就要下场,这会儿咱们太关照了,恐怕陛下会不喜?” 云风篁摇头道:“事有轻重缓急,顾不上这点儿了。再说,明年恩科与其说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倒不如说是陛下选拔心腹班底。因此只要陛下看得上,其他都不是事儿。” 她寻思着按照自己一贯在淳嘉心目中的形象,昨晚上一番声泪俱下的倾诉,可以打动淳嘉一时,但过后这人冷静下来,该疑心的还是会疑心,所以必须趁胜追击,敲定了那番临时编造的说辞才是。 索性这会儿兄弟侄女都在帝京,倒是方便表演:反正她都跟皇帝说了,她感情深厚的青梅竹马好几个,戚九麓之外,更有大批亲戚,这会儿多照顾照顾年岁仿佛的兄弟,有什么问题? 比照淳嘉对袁楝娘,她觉得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 至于说对侄女儿好就更加理所当然了,那可是跟云风篁小时候一个模子出来的亲侄女。 做姑姑的这辈子没什么指望生了,能不疼她? 云风篁估摸着,自己这么做的话,就算淳嘉心里还是有着疑虑,可能还会口头呵斥几句,但应该不会真的生气。 当然这些都是附带的,她昨晚上兜兜转转那许久,归根到底是趁机将话题扯到谢风鬟的事情上。 以她的野望,以及对谢细流等人的打算,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个红杏出墙的姐妹的。 当年汪氏子事情做的绝,可谓铁证如山,正常的翻案根本不可能。 但在皇权面前,那些证据都是浮云。 接下来两日宫中一切如常,云风篁一边跟皇后明争暗斗,一边各种请教皇后该如何为即将到来的中秋节宴操持。 两日后清都清人出宫了一整天,傍晚时候回来,正好淳嘉不在绚晴宫,云风篁跟她们谈了会儿,就将自己关进了内殿。 第二天早上诸嫔来浣花殿门口集合,等待主位领她们去请安,然而人齐后,却是谢横玉出来告诉:“娘娘身子不适,着伊贵人带头去延福宫、春慵宫请安,且代为告假。” 伊杏恩这会儿已经有些显怀了,只是她身子骨儿不错,云风篁又待她用心,是以并没有接受免除请安的恩典,仍旧日日跟着主位出入。 此刻听说主位病倒,就有些不安她敢在妊娠期间一次请安都不落,就是仗着主位能干又维护她,不然,贵妃、胡奉衣这些人的例子就在眼前,她哪里敢随便出门? “贵人莫要担心。”谢横玉看了出来,温言安抚,“娘娘让婢子陪您一起,婢子养过的孩子好些个 ,有什么不妥婢子会提醒您的。” 伊杏恩暗松口气,虽然不知道昨天还好好儿的主位怎么就病倒了,但既然派了身边的妈妈跟着自己,显然还是有余力照拂宫里人的。 如此她带头领着一群宫嫔到延福宫,纪皇后很快接到消息,也是诧异:“昨日真妃还神完气足的,怎么一晚上过来就病倒了?” “莫不是故意跟娘娘拿乔?”有个近侍口快说了句,很快被左右瞪了眼:真妃正仗着袁太后、皇帝的撑腰,雄心壮志的要主持中秋宴呢,这眼接骨上怎么可能装病?就算真病了,估计也会强撑到底! 皇后皱着眉:“让伊贵人进来回话。” 然而伊杏恩还一头雾水呢,自然是一问三不知,她有孕在身,生的又好,皇帝对她固然不如对云风篁宠爱纵容,在采女出身的宫嫔里却也是独一份,主位还是个霸道的……皇后也不好逼问,打听了会儿见无果,也就摆摆手让她出去了。 片刻后后妃们到齐,听说此事,神色各异。 贵妃垂眸拨弄茶水,如若未闻;英妃欣赏着自己的镯子,不动声色;悦修媛则是冷笑一声,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陆充仪、崔充容跟贾充媛这三者面面相觑了会儿,崔充容很快面无表情。 陆充仪跟贾充媛却是十分的纠结:她们是去绚晴宫探病呢还是不去……? 按说她们跟云风篁关系并不怎么样,哪怕这会儿的晋位是云风篁的提议,老实说也实在感激不起来。 从本心上说,她们是不想去的。 问题是,云风篁过往的赫赫凶名,她们也不敢轻忽中秋节宴在即,谁知道这位主儿是不是想装病试探诸妃嫔? 万一她们没去看望,回头云风篁就开始针对她们怎么办? 正为难呢,偏魏昭容慨然说道:“自从避暑那会儿,皇后娘娘病倒,真妃姐姐代为操持六宫事务,就没怎么歇息过。难怪昨儿个还好好儿的,今儿个就病倒了!这些日子,真妃姐姐为了给皇后娘娘分忧,也实在辛苦!娘娘,妾身等会儿想去绚晴宫看看真妃姐姐呢。” 纪皇后面皮抽了抽,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魏昭容说的是,真妃这些日子的确辛苦了。” 偏头让近侍,去自己库房里取些上好的药材衣料什么,去绚晴宫赏赐。 魏昭容笑容满面:“皇后娘娘仁善体贴,实乃六宫之福!妾身代真妃姐姐谢过皇后娘娘!” 嗯,不止陆充仪跟贾充媛怀疑云风篁的用心,魏昭容也是这么想的……她现在已经想开了,自己跟真妃根本不是一个段数的。 难得真妃受限于出身,愿意笼络她,不趁现在真妃手底下没几个得力帮手的功夫,稳坐首席臂助的位子,难不成还等伊杏恩之流成长起来,把她比下去? 真妃病倒这件事情她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说不定就是这位姐姐在考验她,看她是不是够机灵、是不是够忠诚呢? 自觉又机灵又忠心耿耿的魏横烟,谢完皇后,跟着扫了眼四周的妃嫔,微笑这笑容看得诸妃都是眼皮乱跳。 陆其道跟贾叶心中默默祈祷,然而还是挡不住这位昭容娘娘柔声道:“诸位姐妹,等会儿可要一起去看望真妃姐姐么?” 此时此刻,“看望”二字,在后妃耳中,跟“拜见”也没什么两样了。 基本上,今日去了绚晴宫的,就等于是公然宣布投靠真妃了。 上首,纪皇后握紧了凤座的扶手,目光如炬的俯瞰下来,就见贵妃依旧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只是眼角不住抽搐,显然内心不似表面这么平静;英妃也是不复片刻前的淡定,微微蹙眉;悦修媛唇边噙着一丝冷笑,然而到底没说什么;崔充容木着脸,盯着不远处的地砖专心研究…… 这几位,不是背后有人,就是简在帝心,倒是不惧真妃威慑。 但,其他人就没这么底气足了。 陆其道不住的看英妃,贾叶不住的看贵妃,底下顺婕妤薛婕妤踌躇了会儿,顺婕妤垂首道:“妾身也想同往。” 魏横烟轻笑了声,又看向底下的薛婕妤,薛笑歌面色苍白,额头满是冷汗,看情形恨不得当场去世崇昌殿上剑拔弩张之际,浣花殿的云风篁可不知道魏横烟等人的想法,还在绞尽脑汁的拿捏着愁坐秋庭的姿势。 浣花殿既有个“花”字,花卉自然是极多的。 这季节桂花与秋菊都是时候,昨儿个她坐在桂花树下是凑巧,这会儿却是专门寻了丛黄灿灿的秋菊,绕着它走了几圈,思索了下淳嘉素日进门时的视角,略作调整,很快选择了一处斜对秋菊的美人靠。 从她的位置望过去,秋菊是在斜前方,但从淳嘉进来时看到的,恰是人在丛中。 真妃娘娘捏着柄这季节已经有点过时的绛色纳纱绣柑橘花鸟檀木柄团扇,扯了扯特意换上的菊黄底暗绣缠枝莲菊纹对襟短襦;内里是墨色锦缎底绣曼珠沙华诃子,那株曼珠沙华绣的极好,栩栩如生,鲜艳欲滴。被菊黄与墨色衬出一种妖异淋漓来;下拖松绿留仙裙,裙摆绣着瑞鹤衔芝图,鹤身祥云缭绕,隐见仙宫缥缈。 除却这身衣裙外,云风篁未用任何佩饰,甚至长发都是只拿一支毫无纹饰的赤金长簪松松的绾起,愈显发乌肤白。 她唇色原本是天生的鲜红,然而此刻衣着既艳丽,四周秋花绽放,比较之下,那种少年女子特有的鲜丽夺目,不免被掩去许多。 云风篁在心里沉吟着,再吹会儿秋风,冻上一冻,挨到淳嘉过来,应该凄凉惨淡的刚刚好? 这么想着,她盯着不远处的秋菊丛看了会儿,果断跳下美人靠,跑过去拣了两朵被挤在底下看不怎么到的,掐碎花瓣,稀稀拉拉的扔在庭中。 再回到之前的位置,坐好。 接下来无论是谁从月洞门里出来,第一眼望见的,必然是满庭芳菲里,有人斜倚栏杆,轻扑团扇,短襦几与栏杆外的菊花共一色,因着美人靠挡住了身体,乍看仿佛是秋菊有灵,凝聚出精魄,拟作人形。 秋风过时掀动乌发衣袂,也拂过遍地残花……点点桂花飘落如细雨,芬芳浮动之间,纵然看不到倚栏之人的面容,萧索清秋珠泪坠【注】的伤感,已然呼之欲出。 可惜这会儿月事还没来,云风篁颇为遗憾的想,虽然如今那几日都十分的难熬,但凡事有弊必有利,用对了地方,纵然病痛,也不是全没好处。 不然气色更坏些,她能将氛围渲染的更上层楼! 正趴着栏杆仔细儿盘算可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月洞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谢横玉刻意提高了点声音的禀告:“陛下,娘娘一个人在里头好久了……” 云风篁精神一振,迅速进入状态! 【注】冯延巳《鹊踏枝●萧索清秋珠泪坠》 第一百六十四章 论眼线的用途 淳嘉脚步匆匆,进了月洞门,就见满目深浅不一的碧色里,倚栏人似集菊为衣,清甜的桂花香中,弥漫着淡淡的清苦涩味,是菊花被碎后特有的气息,愈显满庭萧瑟,西风苍凉。 他微微皱眉,示意左右停下,独自走上前去,温言道:“爱妃这是做什么?不是说你病了?怎不在屋子里静养,反而上这里来吹风?” “妾身心里难过。”云风篁并不回头,慢慢摇着团扇,依旧望着栏杆外,淡声说道,“吹吹风还好些。” 淳嘉顺着她视线望去,却是菊丛前的一捧残花,散落满地,与枝头正烂漫的相比,更添凄冷。 他思索着,缓声问:“何事难过?” “人死不能复生。”云风篁到这时候才转首,眼带悲凉的睨他一眼,款款起了身。她衣裳穿的艳丽却单薄,吹这么会儿风,未施脂粉的双颊就透出几许苍青,衬着眉宇间的郁色,通身都写满了“哀愁”二字。 只是却没有跟皇帝细说的意思,跟着就岔开话题,道,“陛下这会儿应该还在前头忙着政事才是,怎么忽然来后宫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淳嘉掩住狐疑,道:“朕听说你病了,故此来看看。” “陛下放心罢,妾身这几日都在跟随皇后娘娘学习如何主持中秋节宴。”云风篁微微颔首,说这话的时候,却就敛了之前的沉郁,若无其事道,“再加上宫中一些老人的指点,必不给陛下、给慈母皇太后丢脸!” “节宴的事儿不急,左右中秋之后还有其他大典。”淳嘉干咳一声,暗示朕之所以放下政务匆匆忙忙赶过来,可不只是担心没人代表朕跟皇后打擂台,也是担心你这个人,“爱妃还是要保重身体才好。” 云风篁抿嘴笑:“是。” 淳嘉又和颜悦色问她:“爱妃方才说人死不能复生,却不知道说的是谁?” “上两个月有位长辈没了,消息却最近才传到帝京来。”云风篁叹口气,“妾身在家里的时候,颇受那位长辈的宠爱,还记得孩提时候曾信誓旦旦的许诺,道是长大后出了阁,也会继续孝敬她老人家……谁知道,妾身之前专门给她挑选的物事还在路上,人,却先自去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妾身……” 她低下头,掩去一瞬的情绪波动,抬首时已然恢复平静,“其实长辈年事已高,家里发的是喜丧,妾身不该这般情态的。陛下切莫挂心,妾身冷静会儿就好。” “那也不该在这儿吹风。”淳嘉盯着她看了会儿,温言道,“若是你那长辈泉下有知,必然也不想看到你这般自苦的。” “陛下说的是。”云风篁态度很端正,很恭敬,是那种急于把他打发走的端正跟恭敬是是是,对对对,好好好,没问题,都听您的……您能走了不? 淳嘉看了出来,不动声色的关心几句,就借口还要处置政务,转身离开。 他离开之后,谢横玉等人拥进来,谢横玉手里拿了件夹了蚕丝的斗篷,小心翼翼道:“娘娘……” “滚!”云风篁一反常态,头也不抬的呵斥。 “娘娘,陛下刚刚也说了,您就算心里难受,也不能这般自苦!”谢横玉立 刻跪下来,哽咽道,“您想家里现在谁心里好过?要是您也……这叫家里怎么想?叫夫人怎么办?娘娘,您得好好儿的,只有您好好儿的,家里才有指望,您说,对么?” “……”云风篁一动不动的站着,半晌,才仿佛回过神来一样,转身朝殿中走去。 谢横玉赶紧起身追上,将斗篷搭到她肩头。 片刻后主仆进了屋子,清都清人忙不迭的呈上姜汤,云风篁面无表情的喝了大半碗,就命谢横玉以及清都清人之外的侍者退下。 一群宫人被打发出来,作鸟兽散。 却有一个小内侍,悄悄儿摸到后殿偷听。 他才藏好呢,便听着一声大响,是什么沉重的器皿被砸了跟着是谢横玉带着哭腔的“娘娘息怒”,清都清人一起劝“怒则伤身,娘娘千万爱惜自己身子骨儿”。 过了片刻,才有云风篁恨声响起:“他怎么能……他怎么敢?!十五姐姐性子多温驯多听话,那会儿,大房二房三房嫉恨我娘越过大伯母当家,没少挑唆我针对姐姐,就十五姐姐不肯跟他们一起诓哄我,私下里还时常劝我跟姐姐和睦相处,说姐姐是真心实意疼我……十五姐姐这样好的人……” 说着说着没了声,只一阵呜咽,似乎难过的说不下去了。 谢横玉三人低声劝着,因为这季节冷了,后殿的门窗都关上,小内侍竖着耳朵听,也是断断续续的,大概就是皇帝刚才的说辞:你十五姐姐泉下有知肯定也舍不得看到你这般难过云云。 末了云风篁到底按捺不住,道:“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本宫等下就去禀告陛下,一定要给十五姐姐讨个公道!” “娘娘千万不要!”闻言三人异口同声劝阻,跟着“扑通”一声,似有人跪下,一迭声的说,“娘娘,当年六小姐的事情,知情人谁不说疑点重重,咱们六小姐打小公认的娴静温柔,贤良淑德,怎么可能红杏出墙?!可是汪氏将事情做的铁证如山,老爷夫人心痛万分,也无可奈何,非但被迫将六小姐浸猪笼,更是连带娘娘、十五小姐这些没出阁的女孩子,都深受牵累!” “如今十五小姐的事情,那边报给谢氏的时候,人都葬下去了,又岂能留下证据?没凭没据的,又怎么跟他们家理论?!传了出去,只会说咱们谢氏蛮横霸道,到时候,家里如今待嫁之年的小姐家,恐怕也是……” “正因为没有凭据,才要请陛下出手。”云风篁哽咽说,“道理是跟明事理的人讲的,这般卑劣无耻之徒,跟他们讲道理,他们听得懂么!他们愿意听么!不过是对牛弹琴!” 谢横玉急声道:“娘娘您冷静些!您想北地自来是摄政王的地盘,纪氏之流都不敢染指!陛下做什么宠爱您,还厚赐谢氏子弟?不就是指望将来与摄政王……咱们家能够出力?可如今家里的公子们尚未下场,咱们家什么都没能给陛下做呢,却就要这个要那个,岂非贪得无厌?” “纵然陛下仁厚,不跟咱们计较,可是娘娘,您忘记夫人走之前再三叮嘱的了?陛下如今也很艰难,既为妃嫔,合该体恤陛下才是!十五小姐左右已经没了,再怎么给她讨公道,她也活不过来!与其为了 一时意气,为难陛下,还不如暂时忍耐,等陛下御极宇内,再说此事不迟!” “不迟吗?”云风篁过了会儿,才哑声道,“妈妈,这宫里,论出身尊贵,妃位上的谁不压本宫一头?论美貌,妈妈也是见过伊贵人的;论年轻,伊贵人与本宫同岁,以后这宫里,还会陆陆续续的进新人。陛下如今对本宫是很好的,可是以后呢?” 她凄然说道,“如伊贵人之流,即使有朝一日人老珠黄,好歹有个亲生骨肉做念想,陛下看在皇嗣的份上,对其母终归有着怜惜。至于本宫……伊贵人的孩子,其他宫里人的孩子,说是生出来交给本宫抚养,也是本宫的子嗣。” “但实际上,一旦本宫失势,那些孩子,本宫一个也留不住的。” “所以,不趁现在为十五姐姐报仇雪恨,谁知道本宫还有没有以后?” 谢横玉呜咽说:“您不要这样说!您还记得夫人的叮嘱吗?陛下自来性情仁厚,是念旧情的。您好好服侍他,用心孝敬慈母皇太后,他日纵然年长色衰,不复如今的宠爱,陛下也必然会好生安置您,不会让您晚景凄凉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您这会儿依仗帝宠,只考虑自己,不考虑陛下,次数多了,恩情岂能不用尽?” “您再想想夫人的话,千万不要学悦修媛……娘娘,您想想夫人走之前多么舍不得,您想想陛下这些日子待您的好,夫人都说了,就您进宫以来对陛下的轻慢,陛下赐死了您您也不冤枉……您真的不能再给陛下添麻烦了!!!” 云风篁半晌没作声。 小内侍还想继续偷听,但这时候忽闻同伴在远处呼唤自己,担心暴露,忙不迭的走了开去,等到远离正殿了,这才出声回应。 ……半晌后,他听到的内容被转达到淳嘉耳中。 “后来呢?她们主仆就是在殿中抱头痛哭,没其他动静了?”淳嘉思索了一番,问传话的内侍。 内侍低头道:“就在刚才,魏昭容打头,陆充仪、贾充媛、顺婕妤四位娘娘一起到浣花殿探望真妃娘娘,真妃娘娘说是乏着,没跟她们说两句话就将人打发了,却留了顺婕妤下来说话。” 淳嘉沉默了会儿,让他退下,问身畔的雁引:“你觉得真妃这是什么意思?” 雁引想了想,谨慎道:“奴婢以为,真妃娘娘尽管心里亲近谢氏,到底是云氏女。” “是啊,她是云氏女。”淳嘉微哂,“遇见了麻烦,被身边人劝着不好来找朕,打翼国公府的主意,也是理所当然。” 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只是……你说,真妃这番做派,是真情流露呢,还是,专门做给朕看的?” “奴婢愚笨。”雁引低头道,“却不知道真妃娘娘的心思。” 淳嘉叹口气,喃喃道:“你不知道么?也对,朕如今也吃不准,这云风篁,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顿了顿,他吩咐,“打听一下,谢氏十五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浣花殿内,目送云卿缦离开的云风篁,也在对谢横玉说:“陛下八成会派人去打听十五姐姐的事情,只要他这么做了,本宫也就放心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高兴就好 谢横玉有点担心:“十五小姐的夫婿的确年少气盛,对十五小姐不够体贴,但因着咱们家人多势众,却也不敢太过磋磨……此番身故,皆因自幼的心疾……不然,家里怎么会只叫几位公子将她姑爷打了一顿了事?若是陛下命人彻查,知道真相,就算不怀疑娘娘,只怕也会觉得,娘娘过于苛责姐夫了?” 她说的委婉,实际上的意思就是,你姐姐的身体情况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这十五小姐跟云风篁的关系其实没有特别亲密,当然也没什么芥蒂小时候吵吵嚷嚷的那些不能作数,都是一家人,云风篁再小气也不至于为点儿孩提时候无关紧要的矛盾记恨到现在主要是家里兄弟姐妹众多,不可能每个都关注到,且亲密无间的。 云风篁跟这十五姐姐不是一个房里的,虽然年岁仿佛,却性情不类。再加上这位十五姐姐自幼有心疾,慢说像云风篁一样,穿上男装出去参与狩猎什么的,自来娇养闺阁,这辈子都没亲自走过几步路。故此姐妹照面不多,知道她跟丈夫吵架之后心疾发作没了,难过遗憾当然有,要说悲痛欲绝…… 那当然是骗人的。 嗯,骗皇帝的。 淳嘉如果信了云风篁的表现,不去查也还罢了。一旦去查,那…… 就算不露陷吧,也会觉得云风篁颠倒黑白不可信任不是? 云风篁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看着她,低声道:“妈妈,你忘记十五姐姐嫁的人家是在哪里了?” 谢十五小姐比云风篁只大几个月,名义上则是大了一岁。因为心疾的缘故,当初谢风鬟的事情出来后,家族里先是送她去家庙为合族祈福,去年年底的时候,择了盐州一户风传家风敦厚的乡绅,将她嫁了过去。 那一家薄有钱财,本朝也出过一两个朝廷命官,最高做到知府的那种。论人丁兴旺,以及在北地的势力,那当然是比不上谢氏的。 而且谢氏祖宅所在的会州,紧挨着盐州不说,谢十五小姐的嫡亲姨母,就有嫁在盐州的。按照谢氏的设想,这女孩子出阁之后,离娘家不算远,却恰好可以避开会州这边对于谢风鬟之事的记忆,归宁既方便,得空还能跟姨母走动,日常能照拂,出了什么事儿,也能帮忙给谢氏递个信……料想不会出什么岔子。 实际上,本来也不该闹出人命来:谢十五小姐的夫家对这低嫁的儿媳妇是非常喜欢以及敬重的,可她丈夫只比她大了两岁,如谢横玉所言,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夫妻相处之际,向来不肯退让半分;而谢十五小姐呢,她是嫡出女,又有心疾,自来受到父母兄姐以及一干长辈的重视与呵护。 就连云风篁这个同辈里最得宠的嫡女,小时候也没少被叮嘱:“别去闹你十五姐姐。” 或者,“你十五姐姐想要你的东西,尽管给她,若你实在喜欢,回头为娘给你弄新的,只千万不要惹你十五姐姐生气或者难过,她身子不好,你做妹妹的,该爱护姐姐才是。” 其他同辈兄弟姐妹就更不要说了,个个千依百顺,说话都刻意压低了嗓门,拿她当瓷人儿对待。 所以怎么可能指望她对丈夫做低伏小、委曲求全? 夫家的人虽然劝着自家儿子对媳妇好些,到底管不到小夫妻在闺阁里的单独相处,故此新妇进门,三不五时就被气病一场。 偏她丈夫自小身强力壮,根本不懂得病人的痛楚,又有些个心大的丫鬟通房之类在背后一撺掇,便觉得妻子平时好端端的,怎么每次跟自己吵架就要不好了?多半是装的!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几次下来见妻子只是哭闹,完了请大夫,爹妈赶过来骂他、压着他赔礼道歉, 越发认定了这妻子装模作样结果,前不久,他跟妻子吵完了拂袖而去,径自去通房那儿享受柔情似水,听到正房急急忙忙的喊大夫也没当回事,最后被亲爹一脚踹开房门揪着头发拖到正堂,才知道妻子没了。 大夫诊断的结果是郁结在心,引动痼疾,一口气没上来,说走就走。 这情况做丈夫的也傻了眼,他是不喜欢谢十五小姐,但毕竟年少,也没恶毒到巴不得她去死。最关键的是,谁都知道谢氏人多势众,而且三年前谢风鬟的事情如今虽然时过境迁,大家却还记得。 眼下又出了谢氏女横死的事儿,谢氏要不给女儿讨个公道,以后谁还看得起他们家女孩子? 索性谢十五小姐的公婆拉得下脸,当机立断将儿子的通房、近身的侍女,统统绑了起来,毒打一顿后割了舌头,又下狠手将儿子打的血迹斑斑,这才亲自披麻戴孝的去谢氏门上请罪,道是儿子年轻无知,被后宅贱婢钻了空子,导致夫妻离心,儿媳妇气恨而去,愧对亲家,故而将一应罪魁祸首送上门来,听凭谢氏处置! 这一手以退为进,场面上给足了谢氏面子,谢氏反而不好怎么发作,最终将人打了顿,将通房侍女也送回去让他们自己发落,表示恩断义绝再不来往……也就过去了。 谢横玉这会儿思索着整个事情的过程,心念一动:“莫非……是盐州?” “盐州是定北军驻地。”云风篁无声的笑了笑,“陛下想染指那儿很久很久很久了,本宫如今给他送上这么个现成的理由,你以为他还会关心区区一点儿后宅纷争,哪怕是涉及人命?” 她淡漠的说道,“慢说他压根没见过的、本宫的十五姐姐了,就算本宫,如今在他心目中,只怕分量也不足以跟撬开定北军的机会相比呢!” 所以皇帝根本不会在乎真正的真相,有个理由让他对盐州插手,事发后还能找到台阶下,而不至于跟摄政王翻脸,他求之不得。 甚至淳嘉内心很可能巴不得谢十五小姐死的蹊跷,谢氏无能为力,需要他这个宠爱真妃的天子,亲自帮真妃报仇雪恨! 而只要皇帝在谢十五小姐的事情上表了态,云风篁就能借势而为,给谢风鬟翻案,敲定这庶姐当初乃是被人陷害,彻底洗清谢氏女不忠不贞的声名至于这中间会给谢十五夫家带去什么样的麻烦,还是那句话,在自己过的顺心随意之前,她是不会去考虑其他人的死活的…… 毕竟当年她们这群姐妹遭遇无妄之灾时,除了家里人,有几个人管过她们这辈子怎么办? 要说云风篁对于谢风鬟这事儿最深刻的印象,大概就是,利益冲突的时候,狭路相逢勇者胜。 自来成王败寇,莫提对错是非是非都是浮云。 “陛下这会儿肯定还不怎么信任本宫前番说过的话,但没关系,本宫会用行动证明给他看。”云风篁理了理衣袖,施施然说道,“后妃扶持娘家、偏袒诸多姐妹,的确容易招致陛下的忌讳,皇后贵妃她们,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但,倘若本宫扶持的娘家,都是给陛下助阵的、偏袒的姐妹,都是为陛下制造机会的……陛下又怎么会责怪?” 淳嘉只怕巴不得她对谢氏更好些、巴不得谢氏再壮大些。 出身低,有出身低的争宠法。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云风篁回忆着幼时西席的教诲,心道,自己这也算学以致用了。 当然她知道,若还在北地家中,这么跟西席说的话,西席估计能吹胡子瞪眼睛的抄戒尺打她…… 嗯,三年不见,不知道西席这会儿怎么样了? 她还挺 喜欢那位宗族长辈的,主要那长辈总是拿她去比她兄弟们,结论就是她那些兄弟都是朽木,加起来都比不上云风篁一个! 甚至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给云风篁,表示其他人完全配不上! 就算知道他是故意刺激族中子弟的向学之心,但是,听着开心、舒畅啊! 至于说其他兄弟们的心情……西席的意思是天下之大,有才学的人多了去了,连自家姐妹都要嫉恨,这般心胸狭窄,这辈子都不会有出息,趁早滚出家门别玷污了谢氏的门风! 云风篁那会儿非常没心没肺的,深以为然…… “接下来对陛下那边就秉承这么个意思走。”云风篁打住思绪,说道,“跟九哥那边也透露些,免得他们关键时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嗯,还有,过两日我再让清都送些东西出去,让他们派人送回去,到十五姐姐坟前烧了。” 做戏做全套,谢十五可是她感情深厚的嫡亲堂姐妹,总不能情分全在说说上,哪怕人没了,总也要有些实质性的举动不是? 虽然云风篁觉得,这姐妹死的简直恰到好处…… 感觉是送上门来助攻的。 不过这么凉薄的想法一闪即逝,也没必要说出来让身边人寒心,定了定神,又吩咐,“刚刚跟顺婕妤那边说的话,你们也上点儿心。毕竟本宫要给陛下的印象就是,本宫听进去母亲的劝说,不想为难他,却也不甘心不管十五姐姐的死,遂从翼国公府入手……若是说一声就没下文了,陛下岂能不疑心?” “娘娘放心罢,其实翼国公在国事上素来跟陛下一条心。”谢横玉轻声道,“陛下都想打听盐州的事儿呢,翼国公岂会拒绝?说不得,过些日子,就会托人来跟娘娘表达慈爱之情了!” 云风篁笑了笑:“本宫也等着他呢。” 在洗刷谢氏名声的这件事情上,帮手当然是多多益善。 何况,按照她如今的操作,却还将给谢风鬟翻案的事儿,跟她同皇帝证明自己并不纪念与戚九麓的婚约,合在了一起。 自然是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目光微闪,云风篁将整个计划从头到尾又思索了一番,点头道,“大致上就是如此了,以后若还有什么想法,本宫再与你们说明。” 话音未落,却见谢横玉眼泪倏然落下。 云风篁一怔,道:“怎么了?!”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结果谢横玉胡乱擦了把脸,却笑了起来,道:“没事没事,是婢子想起来夫人临走之前说的话,一时间没忍住:夫人当时说,纵然您之前犯过糊涂,可只要您愿意跟陛下过下去,总归能有办法的。” “婢子还以为要等过好久,您才肯下这个决心……未想这会儿您就想开了。” 她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夫人要是知道,一定很高兴。” 江氏不是高兴女儿动真格争宠会给家里带去巨大的利益,而是高兴,她的女儿,不会再想着,能活活,活不下去就一死了之了。 “……”云风篁沉默了会儿,就微笑起来,道,“娘高兴就好。” 她想起来几个月前戚九麓递过来的萤火虫锦囊,想起来他设法将他弄出春半山庄后的开心,想起来他在石门外歇斯底里的发泄……最终却还是开了锁,打乱全盘计划,付出她至今不知道的代价,送了她回去。 当然不能忘记的,是小陈氏说的,晁静幽有喜了,算算日子,年底怕不就要生了? 真妃垂下眼眸,长睫掩住无数心事,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抬头时已然若无其事:“伊贵人还好么?对了,她这一胎,可知道男女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猜疑 伊杏恩的身孕是在回宫前就能断出男女了,只是云风篁一直没问,其他人也不敢提。 这会儿问起来,即使在内室单独说话,谢横玉也左右看了看,方小声道:“太医未敢明言,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很可能是位……公主。” 她说这话时颇为惋惜。 虽然说天子迄今膝下空虚,不管公主皇子那都是珍贵的皇嗣,但怎么说也是皇子更重要。 云风篁也有点遗憾,但旋即说:“无妨,本宫手底下也不是没有其他宫嫔,回头多让曲氏侍寝个几次,希望她能争点气。” 曲红篆作为同批里头容貌仅次于伊杏恩的,本来侍寝次数也不少。 只是当初被送去醒心堂服侍未久,就被云风篁指使着用苦肉计挑事儿,摔下山崖,以至于卧榻休养了好久,最近才能够列入侍寝的名单。 此刻云风篁琢磨了下,就跟谢横玉说:“回头给曲氏名份再提一提,挑些适合她的衣料钗环送过去,日后让她多来正殿伺候。也方便本宫给陛下引荐。” 谢横玉点头:“婢子理会的。” 她很赞成云风篁这么做,毕竟因为伊杏恩有喜的缘故,这段时间,绚晴宫的衣食住行,连同云风篁的关心爱护,以及位份提拔,都明显的朝伊杏恩偏袒。 作为近侍,谢横玉不免担心这位伊贵人会被惯坏了。 擢升一个曲红篆出来平衡,再好没有。 “其实伊氏这会儿生个公主也好。”云风篁思索了会儿,叹着气道,“陛下如今地位未稳,近几年都不太可能同意立储……所以若是皇子,尤其是皇长子什么的,他就算心里喜欢,也不可能太过宠爱。但公主就无妨了,尤其伊氏出身寒门,本宫呢也不是名门大户出来的。伊氏生的美,公主长相应该不差,必然是可爱的,到时候咱们好好儿养着,总归不会吃亏。” 这当然是养不到便宜皇子只能如此自我安慰,实际上如果伊杏恩这回能够一举得男,云风篁有的是办法为孩子作长远计。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会儿给她个儿子,她连淳嘉死活都不关心了。 毕竟不管是做太后还是做王太妃,可不都比做个妃子风光自在? 可惜啊,时运不济。 “娘娘,太医也未必能够定准。”谢横玉心里有数,遂安慰道,“皇嗣究竟是男是女,还是等生下来才能确定的。” 云风篁点点头,又问可曾打听到其他几个身怀六甲的人那儿的消息? 谢横玉摇头:“悦修媛一直跟着慈母皇太后,按照娘娘的叮嘱,对于慈母皇太后那边的打探,宁可小心翼翼不可冒进,决计不能被慈母皇太后察觉,所以没什么进展;至于贵妃那儿,赵才人从回宫就卧榻保胎,咱们的人连面都见不着她。顺婕妤日子还短,却还不好说。” 而纪暮紫又被太皇太后跟纪太后留在了行宫……不然郑贵妃是肯定不会帮纪暮紫掩饰什么的。 “这样啊。”云风篁在心里暗骂皇后贵妃 等人废物,沉吟道,“罢了,左右伊氏生公主的可能性比较大,那么这些人不拘生男生女,本宫也不去多管。皇后贵妃都忍得住,本宫有什么忍不住的?” 虽然她特别希望皇后贵妃出息点,将袁楝娘解决掉。 云风篁倒不是忌惮袁楝娘,她从进宫起就没怎么将袁楝娘放在心上,关键是袁太后。 尤其是袁才人,噢,之前晋位后,应该是袁美人了,袁美人被袁楝娘灌了绝子药,袁太后却还是对袁楝娘更维护些,就知道袁太后对袁楝娘还是有着感情的。 不,应该说,袁太后至少场面上,是维护袁楝娘的。 这位太后可不是袁楝娘那么好对付的,而且论到跟淳嘉的感情,青梅可以淡忘,正妻可以续弦,妃嫔可以重选……一手养育他长大的慈母皇太后,可是独一无二的。 云风篁虽然不至于说怼上袁太后毫无底气,但也是想想就头疼。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袁楝娘不要生下皇子,又或者是干脆生不下来但纪皇后郑贵妃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被打压怕了,明明心里也是十万分的希望袁楝娘一尸两命,却愣是无动于衷。 她们这种看着要凉的都不动,云风篁这种正得袁太后母子扶持的宠妃,更加犯不着拿自己的前途冒险了。 于是现在就是,大家都希望袁楝娘不好,但大家都希望别人动手,自己坐享其成,甚至事后还能顺势送动手的一程。 嗯,于是袁楝娘安稳的不要不要的。 云风篁气哼哼的在榻上躺了两日,毕竟中秋节宴在即,她也不敢躺太久第三天就去皇后跟前请安了,纪皇后打量着她,淡淡说道:“真妃左右很会服侍人,这么两日不见,却丰润了些。” “娘娘谬赞了。”云风篁抿嘴笑,“妾身身边这几个粗手笨脚的,哪里能跟中宫近侍比?娘娘之前在行宫病了那许久,妾身都以为您要留在太皇太后跟前尽孝了呢,谁知道赶着回来前,说好就好了,可见左右伺候的好。当然,这也是娘娘福泽深厚,身子骨儿康健的缘故。” 郑贵妃等人捧着茶碗乐呵呵的看着,也不掺合也不阻止。 纪皇后瞥一眼四周,也端起茶水呷了口,淡淡的岔开话题:“时候差不多,该去春慵宫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春慵宫,袁太后这会儿还没好全,但仍旧强撑病体接受着请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被纪氏压了这么多年,好容易出了头,冲着每日里看着纪氏的皇后在自己面前俯首这点,换了云风篁,她也肯定日日不落的感受这一刻的胜利。 “昆泽今儿个也在?”虽然袁太后出头了,但曲太后仍旧是没有接受儿媳妇们每日请安问候的资格的,她所抚养的昆泽郡主,也很少在后妃们跟前露面。 今日昆泽郡主却坐在太后身侧,被太后拉着手,后妃们被赐座后,纪皇后自然要问。 袁太后微露笑容,说道:“这孩子一向被你们曲母后拘在跟前,哀家都难得一见 。前两日过来请安,哀家瞧着她年岁也长了,该学些东西了,总不能堂堂皇家金枝玉叶,这个也不知道那个也不晓得。” 也没管底下一班儿媳妇什么心情,太后自顾自的说道,“就这么着,昆泽你等会儿就跟着你皇嫂,让你皇嫂教你些东西。” “母后,媳妇愚钝。”纪皇后有一瞬间变了脸色,旋即低头请示,“昆泽妹妹冰雪聪明,出身高贵,原非寻常女子可及,媳妇却不知道,该如何教妹妹才是?” 袁太后语气随意:“你们不是在忙中秋节宴?让她打个下手,跑跑腿就行。毕竟这么大的女孩子了,老是拘着足不出户也不像个样子。” 又说,“昆泽到底只是郡主,跟明惠她们几个身份有别。不学点儿东西,以后出了阁,也要被人笑话……这些事情本来应该你们曲母后教的,可是你们也知道,曲妹妹她久不问世事,也不大清楚如今的时候,事情都是怎么弄的了。哀家想着,左右宫里正有节宴要忙,让昆泽这会儿长些见识也好。” 她微笑问皇后,“怎么?这很为难吗?为难就算了。” “母后说笑了,有妹妹帮忙,媳妇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为难?”纪皇后吸了口气,看向身后的云风篁,“真妃是吧?” 云风篁笑着道:“当然。” 说定了此事,再跟太后互相嘘寒问暖一番……不得不说袁太后比纪皇后平易近人的不是一点两点。 之前在纪太后跟前,那是除了纪皇后纪暮紫外,基本上没有其他妃嫔说话的地方。 就是贵妃淑妃这两位,无事也不敢作声的。 顶多明惠公主在,想方设法的奉承公主这个话题没什么风险,对于纪太后来说,纪氏女之外的后妃开口,只要是夸明惠公主的,她都爱听,她也只爱听她们说这个。 但袁太后却是主动挑起话题,挨个的问候关心,慢说诸妃,连宫嫔里,有孕的、出挑的些个,也会招呼到。 哪怕明知道她是故意收买人心罢,有纪太后那么位衬托在前,也实在不能不对她生出几许好感了。 云风篁心里就想着,这会儿有纪皇后顶在前头,这位太后对自己当然是扶持大于打压的。 可将来纪氏倒台,也不知道袁太后会对自己是什么态度? 就这位太后的段数,为敌的话,也真是难缠。 嗯,或者说,这太后明知道中秋节宴本来是要捧她这个真妃的,却在这眼接骨上塞了个昆泽郡主过来,是什么意思? 昆泽郡主是淳嘉亲妹妹,年纪又比明惠她们还小些,皇家女不愁嫁,天子唯一的亲妹妹更加不愁寻不着合适的郡马等她出嫁的时候,说不定招的就是驸马了难不成袁太后现在就开始防备着,用云风篁分皇后的权,然后用昆泽郡主制衡云风篁? 很快到了众人告退的时候,袁太后微笑着,看向云风篁与魏横烟:“哀家有些日子没跟你们说话了,你们留下来陪哀家用个膳罢。” 第一百六十七章 见微知著 “娘娘今儿个气色好了许多。”二妃在后妃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里留下,待众人都离开,昆泽郡主也道了声“孩儿回去陪母后”,告退而去,遂上前,一左一右的扶住起身的袁太后,笑着奉承,“瞧着竟是大安了。” 袁太后含笑说道:“也是多亏你们时常过来陪伴哀家,花骨朵儿似的朝哀家跟前一站,哀家瞧着,心里都敞亮起来,可不就好得快?” 云风篁心道你这好得快,八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上头没了太皇太后跟纪太后牵掣,后宫之中最大,前朝的天子对自己孝顺得紧……换了谁,处在这样的境况里,能不心情舒畅,恢复迅速? “太后娘娘谬赞了,妾等蒲柳之姿,哪里敢当娘娘称赞?”魏横烟则道,“倒是太后娘娘,色若春花,雍容华贵,宛如春日里的牡丹,妾等望尘莫及!” 她这完全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袁太后的姿色,虽然比侄女袁楝娘要强点,但也超过有限。后宫三位姓袁的,倒是地位最低的袁苁娘,生得最好。 但那一定是袁苁娘生母的功劳。 袁氏两代嫡女,搁平常人里还能说几句清秀可爱,跟宫里千挑万选的美人比起来,顶多说不丑。 但袁太后听着就笑开了,嘴上说魏横烟“就会瞎说哄哀家”,面上却一派欢欣,显然觉得这话入耳。 享受了会儿二妃的吹捧,她方想起来正事,就摆摆手让蘸柳之外的近侍都退下,方握着云风篁的手,温言道:“可知道哀家做什么忽然安排昆泽给你们打下手?” “娘娘方才不是说了?”云风篁一脸惊讶道,“郡主年纪也大了,该学点儿东西了。妾身在家里的时候,十一二岁上,也是开始被母亲嫂子们带着学习主持中馈了呢。” 她一脸“太后您这么说的我也就是这么信的我可一点没多想”,旁边魏横烟则是附和的点着头,看着她们恨不得在脸上贴上“天真烂漫”四个字,袁太后嘴角笑意加深,说道:“虽然也有这方面的用意,但毕竟皇儿就这么一个亲姐妹……当然哀家不是说明惠她们跟皇儿就不亲了,只是那几位都是孝宗陛下的骨血,哀家跟皇儿虽然舍不得她们,却也不敢多留她们在身边。” “不然外头的人还以为,哀家跟皇儿存心误了公主们的花期呢!” “但昆泽年纪还小,加上她并非公主,哀家跟曲妹妹还有皇儿早就商量过,是打算多留她几年的。” “本来这孩子一向乖巧,也没什么需要操心的。” “可是今年在行宫里头吧,也不知道是谁,私下里跟她说了些有的没的……哀家想着,这孩子难得提一次要求,哀家若是一口回绝呢,恐怕伤了孩子的心。还是让她掺合一些事情,学点儿东西,如此眼界见长,兴许不需要哀家操心,她自己就能想明白了。” 说到此处,她复拍了拍云风篁的手臂,“所以,你好好儿带着她,多教一教她,好吗?” “娘娘放心,妾身一定尽力。”云风篁心里松口气,笑容真心了许多,“郡主聪慧,想必过些日子,就能明白娘娘的苦心的!” 袁太后很满意,留她们用了午膳,又说了会儿话,因为知道太后病倒后精神不济,午后都要小憩,二妃觑了个机会就告退了。 出了春慵宫,魏横烟就跟着云风篁到了绚晴宫。 两人路上说了些不打紧的话 ,到了浣花殿上,就清了场,单独谈话。 “姐姐,您说太后娘娘今儿个那话,是真是假?”魏横烟好奇的说道,“昆泽郡主平素在宫闱里不甚引人注意,妾身真不知道是谁将主意打在她头上,还叫太后娘娘发现了?” 云风篁笑了笑,说道:“还能是谁?太后刚才都当众说了,让昆泽郡主跟随皇后还有本宫长些见识,本宫跟这位郡主没什么瓜葛,那么当然是皇后。” “皇后?”魏横烟一怔,说道,“皇后娘娘……她寻昆泽郡主做什么?这位郡主也不管事儿啊,抚养她的曲太后,就更加深居简出了。难不成,她想托曲太后帮忙求情?” “应该不至于这么糊涂。”云风篁摇头道,“曲太后跟纪氏没什么交情不说,她究竟是陛下的生身之母。你说陛下跟纪氏之间,她可能偏袒纪氏?本宫猜测,八成皇后就是冲着昆泽郡主本身去的!” 魏横烟就是一惊:“冲着郡主本身……难不成,是为了郡主的婚事不成?!她可真敢想!” “约莫就是了。”云风篁哼笑道,“皇后倒是打得好主意!若是能够说动郡主主动请求嫁与纪氏子,纪氏他日就算不复从前富贵,却也可以苟延残喘。到底郡主不但是陛下唯一的血亲妹妹,陛下总也要考虑曲太后的想法。” “只是想必皇后也没料到,昆泽郡主年少禁不住事情,转头就露了破绽给慈母皇太后!” “这下子好了,慈母皇太后也不摊牌,直接送了郡主跟随皇后还有本宫‘进学’。回头若是郡主继续想着嫁与纪氏子……那会儿,不管是慈母皇太后,还是陛下,可有的是理由发作纪氏了:太后安排郡主跟随皇后是学习德容工行以及主持中馈的种种的,结果学着学着,跟纪氏子原本没什么瓜葛的郡主,却惦记起了纪氏子弟,这还能是谁在搞鬼?” 本来纪皇后私下说动了昆泽郡主,袁太后知道后,若是揭发出来,固然可以让皇后十分狼狈,却也不能拿皇后、拿纪氏怎么办。 毕竟,纪皇后又不是蠢的,不可能落下把柄。 袁太后要对质,她完全可以一推二六五,说是没有那个意思,是郡主领会错了。 甚至这次打草惊蛇后,纪皇后下次继续撺掇昆泽郡主,必然手段更加隐蔽。 可如今袁太后将昆泽郡主光明正大的放在皇后身边了…… 纪皇后反而进退两难了:继续劝郡主嫁入纪氏,那是送上门去给袁太后母子发作她以及纪氏;不劝吧,之前的打算都作废不说,甚至昆泽郡主心愿落空,还可能反过来怪她。 也不知道皇后到时候会怎么做? 云风篁勾了勾唇,非常期待皇后接下来的应对。 若是足够高明,她可要学着点。 不定以后在袁太后跟前不得宠了,用得上呢? “可是姐姐,皇后是怎么说动昆泽郡主的哦?”魏横烟有点想不通,“说实话,纪氏这两代子弟,的确有出色的,但都年岁已长,妻妾俱全,膝下子嗣都好些个了,总不可能让这样的人和离来娶郡主吧?” 至于年轻的,宫里头知道的比较多的就是纪明了,但且不说这人之前才被传过跟缙云公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过了一晚上,就昆泽郡主同缙云公主的关系,不该横刀夺爱,就说淳嘉已经明确表态不让他尚主了,难不成还会把郡主亲妹妹给他? 而昆泽也有这点大了,该知道自己这辈子的荣华富贵都在淳嘉这兄长身上,却何必为了其他没见过的纪氏子弟,触怒天子,也是得罪嫡母? 云风篁笑了笑,神情有些微妙,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你想,昆泽县主虽然是陛下唯一的亲妹妹,可上头三位公主在,哪怕跟陛下并非同父所出,然而情理上,陛下承嗣孝宗,合该视三位公主为亲妹,与昆泽县主的关系,反而要远上一层的!” “再者,三位公主托体先帝,往后一应待遇,若是叫昆泽郡主比下去了,你说天下人会怎么想?” 那肯定是认为淳嘉没良心,继承了孝宗的帝位,却还是向着自己生身之父那边魏横烟这么想着,有点明白了:“但若昆泽郡主嫁的是纪氏子,有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乃至于皇后的关系在,陛下照拂些也无妨,传了出去,大家只会说陛下厚待嫡母娘家,乃是孝顺之举……可陛下愿意厚待纪氏么?” 云风篁说道:“陛下愿意不愿意且不说,但你我都明白,公主郡主们的婚事,陛下是想亲自做主的。陛下想挑什么样的人,你也该明白。说白了,在陛下眼里,这几位驸马若是懂事又能干,将来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却未必比公主们差了去。” 魏横烟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是皇帝亲自挑的妹夫们得用还忠心,将来的帝宠,只怕更在公主们之上毕竟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羽翼,是皇帝御极宇内的基础。 就算皇帝场面上向着自家妹妹,心里更信任倚重的,却还是妹夫。 这种情况下,公主就算身份尊贵,却也不可能对驸马太过轻慢。 甚至,皇帝以后为了笼络手下,说不得会效仿前朝皇帝,以女戒女则什么的要求诸公主,给自己刷贤明仁善、体恤臣下的名声。 ……反正不是他女儿他不心疼。 但若昆泽选择了纪氏,皇帝基本上没可能重用纪氏的。而且纪氏需要靠这郡主保命,更不敢忤逆她,那绝对是当祖宗一样伺候着。 如此虽然夫家不太可能身居高位罢,昆泽本身却能过的十分滋润。 这位郡主打小被曲太后养在身边,曲太后至今都足不出户呢,郡主就算偶尔能够跟三位公主玩耍,大致上也被拘得紧,看似活泼,怕是没少看脸色。 她这个年纪,如袁太后所言,的确没多少见识,本来就好糊弄,纪皇后一番撺掇,可不就觉得纪氏是很好的选择了? 只不过…… 云风篁心道,纪皇后也不是傻子,怎么不知道做这种事情暴露的后果? 就算当真跟昆泽郡主通气吧,也该将事情做隐秘些才是。 哪怕纪氏这几个月已现颓势,可到底执政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云风篁不觉得纪皇后这么点事儿都做不到。 所以,袁太后是怎么发现的? 真是昆泽郡主不懂事暴露呢,还是……袁太后在曲太后身边,有着不动声色却极为严密的监视? 想到看似毫无机心甚至举止颇为小家子气、至今还在给自己送素膳的曲太后,云风篁咬了咬唇,如果袁太后真的一直在盯着这位“曲妹妹”的话,那么,究竟是袁太后因着淳嘉并非自己亲生,心下难安;还是这位曲太后,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以至于如袁太后的手腕地位,都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第一百六十八章 淳嘉:广纳妃嫔,增长见闻 云风篁没把自己的猜测告诉魏横烟,随便说了几句将人打发走,就将谢横玉喊到跟前问:“圣母皇太后的寿辰是什么时候?” 说起来曲太后这个淳嘉生母也真是委屈。 之前纪氏当道,袁太后固然不得大肆庆贺寿辰,好歹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日子,而且淳嘉更是年年亲自为这位母后出猎献寿,简直唯恐前朝后宫不知道,他最敬重的母后是谁。 但是曲太后,太后该有的圣寿节没有,亲生子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不说,大部分人甚至压根不知道她的寿辰是哪一日? “之前听人说,仿佛是正月里,跟您的时候差不多。”索性谢横玉打听过,此刻就说,“所以婢子听着就记下来了……娘娘是打算等圣母皇太后过寿的时候回份厚礼么?也是,毕竟她老人家给咱们这儿送了这许久的素膳,合该有所表示的。” 云风篁沉吟道:“倒有些这么想的打算,只是如今也不知道这位太后娘娘,究竟是太过寂寞才会对本宫这般体贴呢,还是别有所图?” 她将昆泽郡主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怀疑说了说,谢横玉思索了会儿,道:“娘娘,婢子以为,不管圣母皇太后是否别有用心,冲着她给咱们送了这许久的素膳,咱们也不好对她不敬。究竟她是十月怀胎生下陛下的人,陛下哪怕跟她不亲近,那也不能否认这份恩情!” 见云风篁微微颔首,她又说,“至于慈母皇太后那边,咱们又不知道扶阳王府那会儿的恩怨情仇,也不是存心亲近圣母皇太后,若是日后这两位皇太后闹翻了,您跟慈母皇太后好好儿解释,这位慈母皇太后不是不讲理的人。毕竟这三宫六院,如娘娘这样孝顺体贴、能为长辈分忧的妃嫔,也不多。” 意思是只要您一直做个有用的人才,袁太后犯不着将您推给曲太后。 云风篁笑容微妙,说道:“是这个道理。” 心里却想,这袁太后现在是助力,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曲太后伸过来的橄榄枝,不妨留着,没准,有朝一日用得上呢? ……翌日,一行人到春慵宫,昆泽郡主照例先在这里了,袁太后叫了起之后,略说几句闲话,就吩咐,体恤后妃郡主需要操持中秋节宴,从即日起,免了请安,一直到节宴后次日才开始的。 纪皇后连忙推辞,还说:“寻常人家,为人妇的,尚且要晨昏定省,聆听训诲,媳妇忝为天家妇,怎能如此懈怠?还请母后莫要嫌弃媳妇日日的打扰。” “皇后莫要多想,哀家也是看你们这两日日日奔波着,真妃下巴瞧着都尖了些。你呢,之前在行宫的时候才病过,这会儿也不能太过劳累。”袁太后微笑,“哀家看你们都跟自己女儿似的,哪里舍得?” 纪皇后恭恭敬敬的称是,心里怎么个翻江倒海就不要说了:合着太后心疼的是真妃,或者还有昆泽郡主,至于她,意思就是让她知趣点,主要的事情,重点是风头合该真妃与昆泽郡主出! 皇后这天回去后就说旧疾复发, 将大部分事情托付给了云风篁跟昆泽郡主。 昆泽郡主年纪小,又没经历过,又没见识过,懵懵懂懂的,索性大概被叮嘱过,还算谦虚听话,什么都要问云风篁。 云风篁一时间忙的不行,非但没空琢磨别人家宫里的孕妇,连伊杏恩那边都没什么空亲自过问了,好几次淳嘉来绚晴宫,都借口劳累推荐了曲红篆等几个宫嫔侍寝。 如此到了节宴开始前两日,淳嘉忽然想起来一事,跟她说:“如今帝京已经到了好些有意恩科的士子,内中不乏才名远扬之辈,朕想着,在节宴上加上几个席位,赐予其中才德兼备者。爱妃,这事儿为难么?” 云风篁:“……!!!” 为难么? 真要说为难还真不怎么为难,如皇帝所言,反正就是加几个席位的事情。 毕竟且不说这些人如今还只是士子,没个正经官身,能参加这个级别的盛宴已经要受宠若惊,难不成还敢挑剔什么? 问题是…… 她要没猜错的话! 皇帝所谓赐予其中“才德兼备”者,不如说,赐予“朕看好的妹夫人选”。 而且拖到这个时候才开口,不问可知,就是怕云风篁提前晓得后,可能会做手脚……不,她肯定会做手脚! “……这有什么难的?”云风篁暗暗咬牙,面上却笑着道,“陛下重视人才,实乃国之幸事。” 淳嘉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节宴时间长,听说皇后旧疾复发,爱妃可要好好教诲昆泽,免得到时候一个人忙不过来。” 一边防着本宫,一边还生怕本宫不用心教导你妹妹? 云风篁心里爆锤他狗头,继续不动声色:“是,陛下放心,郡主聪慧,妾身一说就懂,必然不会辜负陛下还有慈母皇太后的期望的。” “如此,宴间空隙,爱妃也好与兄弟小聚。”淳嘉伸手摸了摸她鬓发,笑呵呵的说,“毕竟此番照面之后,怕是等他们金榜题名,才有机会了。” 见云风篁怔忪了会儿,才露出不可置信的喜色来,他心中好笑,刮了刮她面颊,“这会儿还在心里骂朕么?” “陛下说的什么话!”云风篁立刻信誓旦旦,“妾身什么时候在心里骂过您?妾身最喜欢陛下了!谁若是说陛下不好,妾身都不依的!” 淳嘉笑着道:“没句真话,真当朕昏庸的,看不出来你刚刚恨不得扑上来咬朕一口?” 他想这妃子也是好玩,要说她心思深沉罢,许多时候她想要什么、开心或愤怒,一目了然;要说她单纯罢,坑起人来一点不手软不说,真心假意,淳嘉至今不敢轻易下结论。 唔,可能是因为朕接触的女子还是太少了? 淳嘉陷入沉思:等以后广纳妃嫔,见多识广了,再揣测真妃的心思,应该就没那么难了……吧? 云风篁丝毫不知皇帝的想法,这晚颇为殷勤的服侍了一番,转头就拉着谢横玉商议,要怎么帮助谢氏子弟在节宴上脱颖而出,一 鸣惊人,争取直升皇家驸马! 谢横玉说道:“衣裳打扮那些有十三少夫人在外头,必然能够帮忙参谋的。至于谈吐举止,这些都非朝夕可成,只能在其他事情上动脑筋了。” 她暗搓搓的提议,“诸士子原本是没资格参与这般盛宴的,既然参与了,总不能毫无表示。婢子想着,娘娘可否跟陛下提一提,宴席上让他们当众吟诗作赋,让咱们家公子呢提前预备好……到时候……” “这个怕是不妥。”云风篁想了想,摇头,“家里几个兄弟的才学,本宫是相信的。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后日就是节宴了,就这么两天,哪怕几个兄弟一起提前预备呢,真赶上那种天资纵横之辈,怕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妈妈莫要忘记,陛下给出的名单里,江南士子足足三位,那地方人杰地灵,实在不是好相与的。” 前朝《滕王阁序》不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那还是提前了不知道多久开始准备,做岳父的亲自指点,增删无数、多番易稿,最后自以为可以一鸣惊人,为小辈铺路……结果横刺里杀出个少年英才,当场作出青史留名级别的名篇。 此后世人知道滕王阁,知道《滕王阁序》,至于那位提前作序的女婿……谁记得? 云风篁可不想步上这种后尘,人家那位岳父好歹只是想帮女婿扬名,这事儿没做成,好歹见证了一场名篇问世,也算不枉此生。 她这儿一个失手,可是一个家族,乃至于自己前程渺茫。 谢横玉又建议:“莫如比试骑射……” “节宴啊,以前没有这般规矩,这哪里能成?总不能让帝驾移步校场?”云风篁沉吟,“不过,倒是可以加入投壶之类的游戏。然而,这些也只是小道。” “其实婢子觉得,既然陛下愿意让谢氏子弟参与宫宴,显然并不反感谢氏出驸马。”谢横玉想了想,说道,“咱们何不先顺其自然?毕竟,陛下这回掐着时间告知娘娘要宴请士子,娘娘以为是陛下不喜咱们多事,既然如此,咱们不多事的话……公主,可是有三位的!” 那么淳嘉既然不反感谢氏出驸马,云风篁这真妃又还得宠,谢氏所在的地域对于淳嘉来说也非常重要……只要云风篁表现的再乖巧懂事点,谢氏分到一位公主的几率还是很高的啊! 最关键的是,这次中秋节宴,说是皇帝亲自借机看一眼准妹夫们,但不可能说节宴之后,三位公主的婚事立刻敲定罢。 怎么也得春闱出来结果,然后赐婚,这才风光不是? 所以就算节宴上什么都不做,事后发现结果并不满意,也不是没功夫插手? “……也是。”云风篁思索良久,叹口气,说道,“关心则乱,本宫太急切了。” 她于是决定修身养性,临时做个贤良淑德的真妃娘娘,对受邀士子一视同仁,任凭皇帝自己选择……结果,她不挑事,节宴上,却有人挑她的事儿了!!! 而且,还就是来赴宴的士子!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宫宴风波 宫中惯例,寒食、端午、中秋、重阳这四个节令,都在文瑶宫摆宴。 文瑶宫在前朝,然为方便后妃前往,有专门的甬道相通,平素重重深锁,逢着节日,方才层层打开。 甬道狭长幽深,两侧都是高高的宫墙,每隔十数步,有着一对齐胸高的陶缸,贮满了水,以防火灾。 这日水缸畔,又放了两盆桂树盆景,以应时令。 清雅桂香弥漫,将一众宫妃的熏香都压了下去,嗅来清甜,夹杂着丝丝水汽的气息,将甬道原本终年不见日头的阴冷压抑,冲淡了不少。 待甬道走尽,出了一扇门,外间豁然开朗,却就是文瑶宫后庭了。 宫中殿室,尤其是前朝的宫室,为防刺杀,屋宇附近,是不容草木生长的。侍卫立在廊下,一目了然,方是安全。 故此在这儿已经可以看到文瑶宫的殿窗。 广阔的庭院里,汉白玉镂刻缠枝花纹的地砖上,却摆放了众多盆景,以桂树菊花为主,其他这时节开的花卉环绕,芬芳扑鼻,甚至引了几只原本已不见踪影的蜂蝶环绕。 若非西风飒飒,直如春日。 “咱们这位真妃娘娘。”从步辇上下来的贵妃环顾一周,挑了挑眉,就听后头走上来扶着她手的贾充媛嘀咕了句,“撒钱可真是一把好手!往年,皇后娘娘主持中秋宴,后庭这儿可是从来不动的,左右没人来的地方,也这般奢靡。” 毕竟此处专供诸后妃下辇,谁敢误入? 纪皇后出身富贵,却没有挥霍的喜好,所以都是在前头做文章,这边一概不动。 如今这入眼的花团锦簇,八成是云风篁的意思。 “你现在这么说。”郑贵妃任凭贾充媛扶着,眼中毫无笑色,嘴角却微微勾起,“去绚晴宫探病时,可是殷勤的很!” “娘娘……”贾充媛讪讪的解释,“那不是……那不是想探听一下真妃虚实么?” 当初云风篁为跟皇帝演戏,倏忽称病,魏横烟误会之下趁势逼宫皇后,贵妃英妃悦修媛有着足够的靠山,不为所动也还罢了。 陆充仪贾充媛跟薛婕妤却都没撑住,最终还是跟着魏横烟去了绚晴宫。 为此贾充媛这几日一直变着法子讨好郑贵妃,希望她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自己的却不住压力。 只是贵妃一直淡淡的,也不说原谅她,也不说不原谅,总之一应殷勤收下,在贾充媛高兴的时候,却冷不丁的刺上几句,叫她重新又惶恐起来。 贾充媛惴惴了几日,这会儿竟然有点习惯了…… 此刻见贵妃似笑非笑的,舔着脸继续扶着她手臂:“娘娘仔细脚下。” 相比她拉下脸来充当宫女的讨好郑贵妃,陆充仪对英妃却要冷淡得多,只是中规中矩的走在队伍里,同英妃连个眼色都没有。 这也难怪,贾充媛的父兄官职虽然不低,却都是郑具提拔起来的,属于郑具嫡系,她在郑贵妃跟前,自然直不起腰杆来;陆充仪的义父清平侯,却是摄政王的现任岳父,论爵位还在昭武伯之上,却不需要对英妃太过逢迎。 甚至还有点怨恨英妃不给自己撑腰,使得她只好跟真妃服软…… 一行妃嫔心思各异的走进正殿。 文瑶宫许是因为专门用于宴饮的缘故,建造与诸宫殿都不同,乃是仿照下古时候的格局:上首为高台,台上有顶,四柱支撑;高台坐北朝南,东西各有二廊 ,说是走廊,实际上也是宾客坐席的地方;正对高台的中间,却是一片露天空地,原本的地砖上铺了一层石青底掐金丝缠枝菊花氍毹,是供伎人表演歌舞杂耍之类的地方。 而南面连接东西廊的回廊,却是宫人以及入宫赴宴的诸臣随行侍者们待命之地。 因着这般节令,宗亲长辈会得出席,而且东西长廊相隔甚宽,中间大抵还有伎人遮挡视线,廊下就未垂帘,只按着男左女右安排了席位。 贵妃打头领着诸妃嫔鱼贯走进右侧长廊入座时,对面的廊下,已经坐了许多官员,看位置,应该官职都不是很高不然这会儿该在宫门口等着摄政王、郑具、崔琬这些人,簇拥着他们抵达。 “最下面那几个就是?”郑贵妃对这些官员不感兴趣,却看向靠近南面回廊的席位上,抬了抬下巴,低声问左右,“可打听清楚了?都是才貌双全未曾婚配的?” 左右点头:“家里专门安排人去看过,最差的也是眉眼端正,虽然矮了些,然而那人是蜀中才子,甚至有着‘小零山’之称。” 零山先生韦长空,不管世人如何评价他当年弃孝宗而去的行为,这人的才学是没得讲的。 同为蜀中人士,能得“小零山”的诨号,可见其人才华横溢。 贵妃“嗯”了声:“小零山?看来给他起这外号的人不是一般的嫉恨他,却是当真有着能力了。” 谁都知道皇帝开恩科的目的,这时候有士子被称作小零山,说不得,淳嘉听见,联想到韦长空,但凡有了丝毫忌讳,这士子的前途,可想而知! 这摆明了是忌惮人家才干,存心用这方法断人前途了。 郑贵妃轻笑了下,没再多问,只端起茶水慢慢啜饮。 她此刻心里颇为恼怒,之所以这会儿领着诸妃嫔来,是按着云风篁给的时间本来以为云风篁没跟其他人一样到烟兰宫汇合一起过来,也该在这儿亲自迎接,陪她入席。 如此方显出位份高低,上下尊卑。 结果,她们来是来了,这真妃却压根不见人影?! 郑贵妃抵达正殿的时候才醒悟过来,云风篁是故意的:此番中秋节宴是她主持的,纪皇后的脸已经打过了,但真妃还不满足,所以安排贵妃提前抵达,自己八成去了袁太后或者干脆跟着皇帝,等会儿再过来。 如此,殿中众目睽睽,都看到了,本来属于皇后的职责跟权力交给了真妃不说,连带贵妃都得提前到场,候着真妃! ……哪怕明面上贵妃候着的是太后以及淳嘉呢,可有心人都会明白,皇后贵妃都难敌真妃崛起之势,六宫的风向,却是要变了。 从淳嘉登基以来,家世决定地位的默契,将被帝宠决定尊卑所取代。 这意味着皇权的胜利。 郑贵妃这段时间被云风篁明里暗里使得绊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以至于她都有点后悔当初找了云风篁结盟了虽然她的身孕左右保不住,也早就决定要利用这一点拉个高位妃子下水,可当初若不选淑妃,淑妃若在,袁太后跟淳嘉纵然要扶持亲信妃子,怎么可能轮得到云风篁? 怎么都该是淑妃才是! 而淑妃虽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但惯做贤良淑德,行事总比云风篁这般不留情面来的温柔。 她心头百味陈杂,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左右推了把,才跟着殿中众人一起离席拜倒,恭迎慈母皇太后以及淳嘉帝。 淳嘉是专门去春慵宫陪着袁太后来的,云风篁一早借口帮太后参谋妆扮在春慵宫里赖着,这会儿理所当然陪着一起到。 众人拜太后拜皇帝,她虽然落后两步,然而动作慢些的,其实也是连她跪了。 且不说这些人的心情,淳嘉奉着袁太后至高台上落座,又低声命在自己下首添一席位给云风篁,底下就有人沉声问:“陛下,圣母皇太后与皇后娘娘何以尚未前来?” “劳皇叔见问。”淳嘉瞥了眼询问的人,平静道,“曲母后长年静养,不喜喧哗,故而今早就遣人与袁母后说了,今儿个就不过来了;至于皇后,前两日便旧疾复发,以至于此番节宴,都是真妃与昆泽操持。今日,自然也不能到场。” 摄政王道:“昆泽郡主也长大了,能为陛下分忧了。” 没提云风篁的功劳不说,跟着又说,“帝座之畔,素来只有……” “王爷。”话没说完,袁太后忽然笑呵呵的开口,指了指云风篁,温言道,“哀家这些日子也不大好,一直是这孩子服侍的,今儿个节宴,哀家心里高兴,特特前来,故此想要这孩子在侧伺候……” “既然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臣自无话可说。”摄政王一皱眉,他本来不想让云风篁取代皇后,于帝座之畔坐席的。 这不仅仅是得知云风篁在宫闱里颇为欺凌英妃与陆充仪,也是因为他之前就决定,要趁这次节宴,好生敲打一下淳嘉。 当然,鉴于淳嘉现在也不是软柿子,摄政王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免得双方之间关系闹僵,没了斡旋余地,到时候,便宜的还不是外人? 所以打算从云风篁这最近炽手可热的真妃入手,让她回廊下的席位上去本来如果淳嘉反驳,他早就备好了许多话,可没想到袁太后会插嘴,还提到是她身子骨儿不好需要这一直伺候的妃子就近照顾。 摄政王是知道袁太后在淳嘉心目中的地位的,这么着,他倒不好说什么了。 毕竟,淳嘉论辈分是他侄子,他倚老卖老一点,也还罢了;袁太后却是他平辈,还是女眷,众目睽睽之下,他要是再三跟太后争论……实在不合适。 还容易被淳嘉记恨。 故此摄政王只能偃旗息鼓。 云风篁眼角瞥着他坐了回去,撇撇嘴角,在宫人迅速增设的席位上坐下,转头朝袁太后露了个甜甜的笑。 ……其实她之前没打算在高台上入席的。 主要是这段时间,太后跟皇帝够抬举的了,声势已有,今日还设计踩了贵妃一脚,没必要继续拉仇恨。 皇后还在,她就坐了皇后才能坐的位置,说不得就要被人朝奸妃的方向去传言。 只是未料淳嘉会主动让人给她设席不说,袁太后还帮忙助攻了一把。 坐下来的云风篁面上一派感激,心里却没多少喜悦,反而琢磨着,淳嘉娘儿俩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正想着呢,结果,摄政王才坐下去,其他臣子还没开口将有点冷的气氛缓和下,靠近大门那儿了,忽然有个在高台上根本看不清楚的人影起身离席,走到中间俯身拜倒,大声说:“学生以为,摄政王所言甚是有理!真妃出身有瑕,家风不正,不堪为妃,遑论伴驾左右?!” 满殿寂静了下,差不多所有人都看向了摄政王。 而摄政王一脸茫然,旋即,他想到了什么,怒视下首的郑具、崔琬。 第一百七十章 谢陛下隆恩 情况很明显了:这忽然冒出来的士子,大家都怀疑是摄政王安排的,不然,怎么会摄政王才跟真妃发难,这蒙受皇恩才得以破格参加宫宴的士子,就跟脚站出来,直言云风篁的不是?! 但摄政王却仿佛也是措手不及,却怀疑郑具崔琬这两位所为,目的是挑拨他跟淳嘉的结盟。 当然真相如何,这一时半会的也分不清楚。 短暂沉默后,淳嘉看向翼国公,翼国公会意,起身出列:“陛下容禀,臣家虽然德行浅薄,却自来恪守祖训,八代以来,无再嫁之女,无悖逆之子,膝下子嗣,不拘男女,自幼教授文字德行,从不敢有丝毫懈怠!真妃为臣侄女,素日贤良淑德,温柔纯孝,众所周知!皆因如此,当日才选入礼聘之列……所谓出身有暇,家风不正,委实冤枉,还请陛下明察!” 他话音刚落,隔了几个席位的官员也起身拱手,说道:“臣附议!臣与翼国公府虽然不算娴熟,臣女却常与臣妻臣媳提及淑妃真妃两位娘娘,皆是仁善宽厚之人,颇具贤妃风范。臣女素来老实,对着母嫂,更不可能撒谎。臣以为,这士子蒙受皇恩浩荡,不思报答君上,反而捏造事实,诽谤宫妃,实在罪该万死!” 云风篁仗着身在高台俯瞰的优势,看到这官员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白面短髯,眉眼与魏横烟有几分相似,约莫就是魏横烟的父亲了,不然也不会在这时候站出来帮忙说话。 当然他这个时候站出来,也不全是因为女儿的缘故,只见他神情轻蔑,转头看那士子的时候,宛如看傻子一样实际上这会儿殿中官员,包括妃子们,都觉得那士子既蠢又贪,八成不会有好下场。 这倒不是说真妃得宠的认知多么深入人心,而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今儿个这节宴,君臣同乐不过是表面,深沉的用意,乃是皇帝侧面跟庙堂宣示自己的崛起。故而,主持节宴的后妃,都从皇后换成了云风篁以及昆泽郡主。 结果这时候来个士子指责真妃的不是,这哪里是挑真妃的事儿? 这不是存心打皇帝、袁太后的脸? 要不是晓得纪氏不会这么蠢,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挑衅,大家都要以为这是纪氏做的,为要告诉众人,皇帝跟袁太后母子的眼光不行,挑出来的代表不是个好的。 看吧,受到指责的云风篁还没说什么,皇帝跟翼国公先一唱一和的帮忙洗地了。 圣心偏袒至此,魏横烟之父自觉这会儿站出来没什么风险,还能在帝妃跟前刷一把存在感,顺带给宫里的女儿拉一波好感也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的,跟脚好几个官员起身,出言证明翼国公府的家风醇厚,家教森严。 然后提议将那士子拖出去责罚,责罚的建议一个比一个狠。 那士子不知道是被买通了还是怎么着,却依旧从容,等一群人说完了,复大声道:“翼国公府忠肝义胆,世人皆知,学生岂敢怀疑?!学生说家风不正的,乃是真妃原本出身的家族,北地谢氏!真妃同父异母的庶姐,三年前红杏出墙,为夫家捉奸当场,以至于闹的满城风雨!此事在北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试问这等淫荡之妇,有什么资格选入后宫,伺候陛下,更有什么资格,侍奉太后娘娘左右?!” 这番话说出来,殿中一时间静可闻针。 摄政王似想到了什么,脸色却难看起来而那士子身侧,受邀出席的谢氏子弟皆是面沉似水,若非最稳重的谢蘅按着,谢芾这最冲动的怕是要跳起来当场反驳了! “先别动,这点儿事情为难不了娘娘。”谢蘅一手拉着谢芾一手扯住谢 无争的袖子,毕竟宫宴非同寻常,哪怕有云风篁的关系,也不可能让娘家兄弟统统到场,这会儿来的就他们仨。 谢蘅有点庆幸,这要是谢延秀江缀来了,他肯定拦不住,“你们且看着。” 他来之前被家族叮嘱了很多事情,对于云风篁的能力也有所了解,却知道这堂妹不是好相与的。 果然,上首云风篁徐徐抬头,“呵”的一笑,朝淳嘉一礼,朗声说道:“陛下,既然这士子口口声声说妾身德不配位,请容妾身与其辩驳,以证清白。” 淳嘉淡淡道了个“准”字。 “本宫听你口音是蜀中人士。”云风篁道了声谢,打量着那人,懒洋洋道,“本宫记得,不拘是本宫血亲谢氏,还是养父云氏,都没有你这门亲戚故旧,陛下后宫妃嫔虽然不算多,却也颇有几位。却不知道,你这士子,远来帝京,不思专心温书,以报君恩国家,私下里打听本宫经历,是何道理?” 那士子冷笑:“真妃娘娘何必这般妄自菲薄?自从娘娘入宫以来,便是宫外,也多见娘娘传闻,学生虽然初来帝京,对于娘娘称雄宫闱的事迹,却也是如雷贯耳了!” “称雄”二字,被刻意咬重。 云风篁笑了下,说道:“掌嘴!” 那士子一怔,不仅仅是他,连带此刻殿中文武、后宫妃嫔,都为这话愣了愣。 毕竟,士子身份比之云风篁固然寒微,但他今日受邀入宫赴宴,代表的可是全天下读书人的脸面! 云风篁这么做,就不怕恶了士林? 这想法尚未过去,已经有反应快的内侍快步上前,朝那士子脸上就是一个耳刮子扇下去! “知道为什么打你么?”云风篁和颜悦色,就好像刚刚的命令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本宫当初入宫,乃是翼国公嫡女淑妃姐姐的推荐、太皇太后亲自核查后懿旨礼聘。你是觉得淑妃姐姐与太皇太后,会串通起来蒙蔽陛下,还是觉得,这两位的身份地位,没法派人前往北地,彻查本宫的生平?!” 她面色倏忽沉下来,“若你今日只是寻常士子,本宫念在你是个读书人,且年岁不大的份上,也不跟你计较了!可你是寻常士子么?!本宫虽然深居宫闱不问世事,却也知道,中秋节宴这等场合,能够受邀入宫的士子,必然都是才华横溢,明年恩科,有望金榜题名,乃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却也这般糊涂,人云亦云,挑拨天家骨肉,妄议太皇太后与贞熙淑妃,你自己说,你该打不该打?!” “真妃娘娘何必这般避重就轻?”那士子昂然不惧,大声说道,“您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抬出太皇太后与贞熙淑妃一干人来为自己辩解,但焉知不是谢氏刻意隐瞒,蒙蔽众人?毕竟,谢氏在北地枝繁叶茂,乃是一等一的大族,欺瞒君上的事情,未必做不出来!” 他哂道,“娘娘请直接回答学生的问题罢:令姊汪谢氏,是否红杏出墙,与奸夫乱,为夫家当众撞破?!” 这下子,连谢蘅都有点坐不住了! 这恐怕不仅仅是冲着云风篁去的,只怕,根本目的是他们仨! “放肆!!!”只是谢蘅尚未起身,就听到高台下传来一声暴喝翼国公须发皆张,戟指那士子,厉声说道,“真妃娘娘早在三年前,就已出继我云氏,为我云氏女!谢氏之事,更与真妃有什么关系?!” 魏横烟之父忙不迭的跟上:“古往今来,子嗣但有出继,便与亲生父母再无瓜葛,这士子也是读圣贤书的,如何这等规矩都不懂?” 高台上,云风篁忽然幽幽说了句:“诸位大人,只怕这士 子不是不懂,而是太懂。” 有些人一时间没意会过来她话中之意,只是见摄政王等重臣下意识的看了眼皇帝,都不敢作声了这真妃真是胆大妄为,竟然当众将火烧到皇帝身上! 淳嘉帝,可不也是出继的? 而且比较尴尬的是,人家出继,那是独身一人离开生身父母去往需要继嗣的人家。 他可好了,养母生母,连带异母庶妹都带来皇宫。 尤其这会儿的节宴上,嗣父孝宗的生身之母太皇太后、元配发妻纪太后,统统不在场! 连带跟这两位关系密切的纪皇后,都称病缺席。 这么一想,可不要怀疑那士子,名义上是在攻讦云风篁,实际上,却是暗指皇帝偏袒血亲,欺负孝宗妻母?! “真妃娘娘请慎言!”那士子也知道轻重,哪里敢认下来这样的暗示?当下变了脸色,沉声说道,“学生只是觉得,真妃娘娘有过那样的庶姐,却有什么资格,出继云氏,更遑论,入宫为妃?!” 云风篁睨他一眼,要笑不笑道:“蜀中大狱关押甚众,那些人里除却外地流窜过去的,本地案犯,算来都是士子同乡。按照士子的想法,却有什么资格来帝京参加恩科?毕竟,一乡之人,算来也是亲眷故旧的自己人,不是么?合该寻个道观之类,专心修习功德,代为偿还罪孽才是!” 士子皱眉:“那些人中虽然有着学生同乡,但一则关系十分生疏,不似娘娘与令庶姐关系密切,还是自幼一起长大;二则,他们……” “陛下!”云风篁忽然转向淳嘉,正色说道,“实不相瞒,当年,谢氏六小姐的确忽然被夫家扭送回谢氏,言其不守妇道。当时谣言汹汹,满城风雨,谢氏为着家风,也是为着给亲家交代,仓促之下,将之沉潭。” “然而,事后却一直觉得,此事颇为可疑!” “毕竟,谢氏六小姐出阁之前,就是公认的温柔娴静,其母江夫人,更是以贤德出名。其所嫁之夫,乃是两情相悦,却做什么,会要红杏出墙?” “只是斯人已去,故而虽然怀疑,却无证据!” “但今日这士子气势汹汹,妾身忽然觉得,此事大有疑点不然,远在蜀中的士子,尚未入仕,与后宫也是毫无关系,做什么要这样针对妾身,恨不得置妾身于死地?!” 她之前一直在侧面回避承认谢风鬟红杏出墙,刚刚忽然承认,众人都有些惊讶,只稍微一分神,就听她滔滔不绝说到此处,摄政王眉心直跳,骤然喝道:“真妃娘娘何必与这酸儒继续?!今日节宴,他也配在这里扰人兴致、耽误辰光?!真当宫中诸长辈以及帝后是摆设,不知道真妃娘娘您的贤良淑德、冰清玉洁?!依孤看,莫如直接将他拖下去,杖毙!” 但已经来不及了! 云风篁根本不理他,直接当众跪倒淳嘉跟前,郑重叩首:“求陛下彻查当年之事,还妾身一个清白,还谢氏一个清白,更是,还与妾身年岁仿佛、这些年来因着谢氏六小姐之故备受委屈的谢氏诸女一个清白!!!” 摄政王阻止的话尚未来得及出口,淳嘉轻轻放下酒盏,亲自上前扶起云风篁,温言道:“准。” 云风篁抬头,与他对望的刹那,帝妃皆是流露出一抹心照不宣,她复垂首,姿态柔顺,嗓音甜软:“妾身,谢陛下隆恩!” 底下谢氏仨子弟面面相觑,是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须臾,方才在身侧同伴的提醒下,慌慌张张的起身离座,跪倒在那士子身畔,叩首:“学生谢陛下隆恩!” 第一百七十一章 陛下……愿意做妾身的人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 陛下……愿意做妾身的人么? 这日接下来再没发生什么意外,一切风平浪静。 当然众人心里是否平静,那就不好说了…… 以往时候,这般宴席,都是掌灯时分才结束的。 但这回摄政王却在傍晚的时候就告不适,提前退席了。 他一走,郑具崔琬也想走,只是淳嘉笑着许了摄政王,跟着就关心的问他们是不是也跟摄政王一样恰好不舒服? 两人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如此熬到宴散,淳嘉先送袁太后回春慵宫,跟脚就带着云风篁到绚晴宫歇息。 “多谢陛下了。”进了浣花殿,皇帝坐着让人伺候着洗脸净手,又有宫女端了醒酒汤来,云风篁却得一样样的卸妆去钗环,她坐在妆台前,从铜镜里看着淳嘉斜靠软榻,懒洋洋的打量着自己,勾唇一笑,忽然道,“起初妾身还吓了一跳呢!” 淳嘉此刻微醺,醉眼朦胧,眼尾透着一抹绯红,他原本虽然韶润俊朗却不显女气,这会儿星眸流转之际,倒有几分旖旎,曼声道:“怕?那还敢含沙射影朕的身世?” “妾身那不是吓坏了,都胡言乱语了?”云风篁振振有词,她压根没喝酒,因着身份的缘故,以及跟妃子们关系的恶劣,从头到尾也只魏横烟敬了她一盏玫瑰露,她自己倒是以茶当酒敬了淳嘉两回这会儿虽然比较疲惫,却清醒的很,立刻狡辩,“陛下可不能跟妾身计较,妾身那会儿可慌了,众目睽睽之下啊……” 她看着铜镜自己拔掉了最后一支金簪,轻声道,“妾身恍惚以为回到三年前,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谢氏搭起了高台,当着里外三圈赶过来看热闹的父老乡亲的面,将庶姐逐出家门,尔后沉潭……那会儿,为了证明谢氏教女从严,妾身与一干姐妹,就那么带着帷帽,站在台下,眼睁睁的看着。” “虽然帷帽宽大,面纱直垂至膝,将通身遮的严严实实,可四面八方的指指点点同议论,妾身还是觉得,像是光天化日之下被扒光了一样……” 云风篁盯着手里金簪的簪尖看了会儿,将它扔到首饰盒里,转过身,笑着道,“因此妾身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妾身,谢陛下隆恩!” 说着起身走前几步,跪伏在氍毹上,朝他端端正正的叩下首。 她本来打算叩首三次的,但第二回俯身下去,就被淳嘉伸臂扶住了:“你是朕的爱妃,毋须如此。” 说的好像你是因为宠爱本宫这妃子才安排这么一出似的…… 云风篁心中腹诽,这根本就是皇帝想借她出身的名义插手北地,但身为天子,尤其是刚刚亲政、地位还没完全稳固的天子,那么多国事需要操心,却在百忙之中为个妃子的家务事忙碌,这事儿传出去,哪怕没人添油加醋呢,也不是什么好风评。 遑论摄政王素来将北地当成囊中物,怎么可能容忍皇帝这么做?必然是要想方设法的从中阻拦的。 结果今儿个那士子一闹,好了,这已经不是一个妃子的家事了,而是涉及到太皇太后、贞熙淑妃、翼国公这些人是否识人不明,涉及到皇帝的英明,涉及到天子是否错爱奸妃……这种情况下,淳嘉彻查谢风鬟是否红杏出墙之事,任谁都说不出错来! 毕竟提出质疑的不是普通人,是个即将下场的士子,在皇帝破格邀请他参加的宫宴上直言宠妃 名节,帝妃非但没有一怒之下将之处置,反而决定彻查事情的来龙去脉,足见天子平易近人,不因公废私。 这般虚心纳谏,明察秋毫,可不正是天下人,重点是士林那般夸夸其谈的主儿所期盼的明君? 云风篁敢打赌,过些日子,不,兴许近期,市井之中就会出现传言,将整件事情,朝淳嘉是个好皇帝,简直千古一帝的那个方向引。 然后这番传言经过一番酝酿发酵后,当然得有个好结果。 这样才能既合乎黎庶百姓盼望花好月圆的心态,更符合淳嘉的利益嗯,云风篁现在对于谢横玉担心的,谢风鬟的确红杏出墙这事儿,那是一点都不担心了。 毕竟,明君可以对士子的质疑虚心接纳,认真查访真相,但是! 明君可以犯错,可淳嘉这种地位还没稳固的明君,是不能出错的! 更别说是看错枕边人了! 这件事情,既然以天子宽容厚道、秉公行事开头,结尾当然是士子为人蒙蔽,或者受人利用,冤枉了受到天子宠爱信重的妃子,恍然大悟之后羞愧难当,请罪之时却被心胸广阔仁爱善良的帝妃原谅……才能更加烘托淳嘉的形象不是? 所以别说谢氏已经做了一些手脚预备翻案,就算什么都不做,淳嘉也一定会将谢风鬟红杏出墙之事定成无稽之谈为人陷害,给她恢复名节,给谢氏恢复名望,甚至给谢风鬟立个牌坊来证明,这绝对是个冰清玉洁的贤淑人! “要不是本宫将自家事情跟你的利益挂在了一起,你会这么好心才怪!”云风篁心里腹诽着,面上却更感动了:“陛下……” 说话之际,泪盈于睫,俨然过于激动语塞了。 于是下一刻,她也不管室中还有诸多侍者在,纵身扑进淳嘉怀中因为力道太大了,淳嘉又没防备,直接被她扑的“咚”的一声仰倒在榻,这要不是这会儿有点冷了,云风篁又寒气入体,早早叫人拿出软垫来铺上,没准就可以给天子叫太医了。 “都出去。”见状,谢横玉赶紧低声提醒,一群宫人红着脸蹑手蹑脚的退下,谢横玉留在最后,悄没声息的给帝妃关了门,努力压抑着,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勾了又勾。 而被云风篁压在身上的淳嘉意外了一瞬,便低笑出声,揽着她腰肢,指腹不轻不重的揉捏着,轻佻道:“爱妃这是无以为报,当场以身相许吗?” “妾身早就是陛下的人了。”云风篁纯粹是懒得跟这天子继续甜言蜜语的感恩,此刻闻言正好岔开话题。 跨坐在皇帝腰间,居高临下的看下来,眨眨眼,大胆的挑起他下颔,颇为放肆的捏了捏,凑近了,眯眼附耳低语,“却不知道,陛下……愿意做妾身的人么?” 淳嘉饶有兴趣的跟她对望片刻,勾唇笑出了声:“你要朕……怎么做你的人?” 云风篁爽快的扯开他衣襟。 ……这晚浣花殿寝殿动静颇大,值夜的清许跟清人到底未经人事,熬了会儿就受不了,打发了同样面色通红的丹萼去寻已经歇下的谢横玉。 谢横玉无法,只得道:“我知道了,你们去歇着罢,今晚我来伺候……让丹萼她们去前头屋子,唤个小内侍来跑腿,免得待会儿陛下或者娘娘召见,耽误了服侍。” 次日早上皇帝神清气爽的离开,云风篁固然疲惫不堪,却还是硬撑着起了身。 “娘娘,要不今儿个也告个假罢?”谢横玉心疼她,一面给她盛着粥,一面问,“毕竟昨儿个中秋节宴才过,您之前为着节宴忙碌了好些日子,太后娘娘那儿,会体恤的。” 云风篁摇头道:“之前太后娘娘体恤后宫,特特让节宴前好些日子都不必去请安,到今儿个才恢复。今日本宫若不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被编排,毕竟,昨儿宴上那事情,可还没消停。” 谢横玉想想也是,叹口气,又给她斟了碗温热的羊乳,“那娘娘多用些。” 这天云风篁特意上了浓妆掩饰疲倦,索性昨天那么一番折腾下来,大家都不轻松。 纪皇后还在称病没见她们,贵妃带头在延福宫外磕了头,也就跟着往春慵宫去。 袁太后也不过留她们稍微说了几句话就作罢,只是中间诧异问起袁楝娘:“怎么没来?莫不是不舒服?” 云风篁这才注意到袁楝娘的缺席,没办法,这要是以前她未必这么疏忽,但今儿个实在是累,刚才在延福宫门口要不是扶着清都的手,险些直接睡过去。这般精神不济,哪里能够周全? 此刻就是尴尬,忙起身福了福:“是妾身的疏忽,被人群挡着,竟没发现悦妹妹没来。太后娘娘,要不妾身等会就去斛珠宫瞧瞧?” 还好袁太后没有怪她的意思,温言道:“真妃这两日也忙坏了,还是哀家打发人去看罢。再说了,楝娘到底在孕中,身子也重了,兴许昨儿个累着,今早贪睡没起来。” 说着就让蘸柳派个人去斛珠宫询问,又跟云风篁等人说了两句话,也就叫散了。 兴许是牵挂袁楝娘的缘故,太后这日没留任何人说话。 云风篁出了春慵宫,就叫人去斛珠宫打探着,不拘袁楝娘是真不舒服装不舒服,既然如今代管宫务的是她,总要做出关心爱护宫中姐妹的姿态来。 结果她才回到浣花殿上,方换了一身常服,正欲入内室补个眠呢,小内侍就满头大汗的跑到外头禀告:“娘娘,斛珠宫那边……那边说是昨晚上动了胎气,怕是要生了!” “什么?!”刚刚合眼的云风篁倏然睁开眼,门口伺候的谢横玉也十分震惊:“好好儿的怎么会动了胎气?!” 小内侍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奴婢没打听到准信,仿佛悦修媛昨儿个回去后,莫名其妙的就不好了……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叫人伺候,直到今早上,宫女见她迟迟不叫人,担心误了请安,这才入内询问,却发现悦修媛咬着被角晕倒在榻……等太医赶到的时候,说……就说要生了!” 说话间云风篁已经快步走了出来,闻言跟谢横玉交换个眼色,心里都是一个念头:该不会……昨儿个见着淳嘉维护云风篁的样子,这位悦修媛一怒之下,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这要是其他妃子,应该做不出来这等丧心病狂的举动。 但袁楝娘的话…… 她做什么云风篁觉得都不奇怪…… “伺候本宫更衣。”云风篁在心里叹口气,吩咐左右,“让步辇预备着,本宫得立刻去斛珠宫!” 皇后还在“抱病”,这会儿,她必须去斛珠宫坐镇。 虽然袁楝娘知道她在外面等着,没准原本平安无事却也被气出个好歹来……但是,嗯,这个云风篁就不管了,反正该做的姿态她是绝对不会拉下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催产 云风篁赶到斛珠宫的时候,这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她让清都随便拉住一个路过的宫女:“袁朱呢?她不是悦修媛跟前的管事?怎么这会儿也不出来主持大局?!” 因着云风篁才进宫那会儿的“被推落水”,纪皇后抓住机会彻查斛珠宫,将袁楝娘用了多年的近侍差不多一网打尽。而皇帝亲政、纪氏衰落以来,淳嘉跟袁太后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也没顾上袁楝娘这儿。 以至于这几个月以来,凝碧殿最顶用的人就是袁朱了。 如今袁朱不见踪影,也难怪凝碧殿上下乱七八糟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早上那许久都没人去给袁太后那边报个信。 “朱姨进产房、进产房陪着娘娘了。”这宫女本来就急慌慌的,再一看清都身后的云风篁,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怎么着,眼泪就下来了,边擦边哽咽道,“从天蒙蒙亮进去就没出来!” 云风篁心头一沉:“太医呢?可请太医来?” 宫女哭着点头:“太医也在里面。” 这情形看来是真的不太好了,云风篁示意清都放开她,正要往里走,却听到后头传来动静,回头一看,却是袁太后的凤辇抬了进来,才在台阶畔落下,太后不等人扶就一步踏了出来,险些因为落足不稳摔着。 见状云风篁同附近侍者都慌忙冲过去搀扶。 “太后娘娘莫要担心,悦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云风篁嘴上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伸手扶着太后朝上走,太后苍白着脸,没说话,只微微颔首。 一起到了产房外,这地方倒没有外头那么乱,盖因所有人都蹑手蹑脚的不敢喧哗,产房里也是安安静静的。 但看到这情况,袁太后发而面色一变,让蘸柳:“问一下里面怎么回事?!” 蘸柳踏前几步扬声问了,跟着就听到袁朱声带哽咽:“太后娘娘恕婢子不能出来见礼,修媛娘娘……修媛娘娘……娘娘她这会儿没什么力气了,握着婢子的手不肯松开。婢子……” 接下来的话似乎被哽住,说不下去了。 袁太后当即整个人都晃了晃,幸亏云风篁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才没摔倒,她重新站稳后,立刻推开云风篁,哑着嗓子道:“哀家要进去看看楝娘。” “娘娘,妾身陪您一起进去罢。”云风篁心里很抓狂,虽然她盼望袁楝娘娘儿俩不好很久很久很久了,巴不得这人碰见难产一尸两命,然而却绝对不希望她这会儿出事毕竟看袁太后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袁楝娘这回就这么去了,能不怨恨昨儿个那一出刺激了这太后看着长大的悦修媛? 哪怕袁太后知道,昨日节宴上的事情,主要是淳嘉的手笔。 可太后会舍得责怪她视若己出的儿子么? 不可能的。 她只会迁怒既得利益者云风篁。 云风篁可不想背这种黑锅,她心里暗骂这悦修媛简直见鬼了,什么时候动胎气不好,偏偏就在节宴次日,偏偏就是皇后称病自己主事的这几日……根本就是存心给自己找事儿! 故此云风篁绞尽脑汁的想表现下,免得回头成为袁太后泄愤的靶子。 然而袁太后看她一眼,却道:“不必了,真妃到底年轻没经历过,进去了怕是受不住,哀家带着蘸柳进去就好。” 可太后您年纪大却也没生过孩子啊…… 云风篁心里 下意识的这么想着,却不敢说,只得强笑着点头:“太后娘娘福泽深厚,亲自入内,必然能够荫庇悦修媛,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提都没提皇嗣。 毕竟就现在这个情况,袁楝娘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她那孩子,算算日子,正是六个多月七个月差几日的时候,正好错过七活八不活的老话,况且这会儿产房就没动静了,袁朱亲口说的袁楝娘没了力气,云风篁虽然不是过来人,却因为照顾伊杏恩,听江莱跟谢横玉讲过,生产之际若是孩子还没落地生母就脱了力,那是非常危险的。 因为这样一耽误,指不定本来好好的孩子,也会因为停留母腹过久,失了性命,或者成为痴呆。 唉,这事儿,回头本宫会不会跟脚被下了辅佐皇后的差使? 云风篁忧伤的想,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她最近那么忙,是绝对没想到也没打算针对袁楝娘啊! 结果袁太后走出去两步,忽然道:“罢了,既然你一番心意,就跟哀家一起进去罢。只是别太靠近床榻,免得吓着了。” 云风篁:“???” 虽然不知道太后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但若是心里厌恶戒备她,肯定不会在这时候让她进去产房至于说什么别太靠近床榻吓着,这话不过是说的好听,太后的意思肯定是别让袁楝娘知道她的存在,以至于受到再次的刺激。 这种时候,所谓产房不吉,无论太后还是云风篁,那肯定是都顾不上了。 才进门,就闻到一股子味道,是血腥气跟药味混杂在一起的那种,透着不祥。 袁太后脚步不停的绕过屏风入内,云风篁却故意停在屏风之后,避免被袁楝娘发现。 果然太后略略侧头看了眼,没有喊她的意思,自去榻前,温言问气息奄奄的袁楝娘:“楝娘?楝娘?” “……姑姑怎么进来了?”太后叫了好几遍,袁楝娘才睁开眼,虚弱道,“这儿不干净,你还是出去罢,你也还没好。” 她说话的语气不甚恭敬,太后却越发放软了声调,疼惜道:“你这孩子……之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说到末了,语气里就带进了哽咽,袁楝娘没有立刻回答,太后就问旁边的太医:“如何了?” 从屏风的镂刻空隙里,云风篁看到太医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回太后娘娘的话,修媛娘娘郁结在心,昨晚上……心绪波动极大……这会儿……这会儿……只能催产。否则,恐怕修媛娘娘,也有性命之危。” 言外之意也是觉得皇嗣肯定不行的,再不催产的话,母体都难保。 “那催产药呢?”袁太后一怔,下意识的握紧了袖子,旋即质问,“是催产药还没来,还是?” 太医头更低:“修媛娘娘不许用催产药。” 这时候躺在榻上的袁楝娘低声道:“姑姑,太医说,这时候生下来,孩子怕是……” 袁太后眼泪立刻就下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这些?!你早点在干什么呀现在知道心疼孩子了?!!” 外间的云风篁心情有点复杂,刚刚听人禀告说袁楝娘要早产,又在外面听袁朱说袁楝娘没什么力气了,她还以为是生着生着没生下来先没了力气来着……结果??? 合着是袁楝娘事到临头心疼起了亲生骨肉,怕这会儿生下来活不了,坚持不许催产, 想继续孕育着。 但是! 这要能继续安胎,太医不想活了才会提议催产不足七个月的皇嗣罢? 别人家青梅的想法太奇怪,理解不了。 “……我之前也没觉得什么。”里头袁楝娘在哭,“可刚才,我忽然觉得……这孩子与我血脉相系……我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大约就是这孩子了……” 这话其实很不妥当,毕竟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做妃子的,最亲密的,肯定要么是皇帝,要么是太后。 但袁楝娘一贯作风如此,只要她不搞事情,袁太后跟淳嘉都心满意足,也不求其他了。 此刻袁太后非但不生气,反而哭着鼓励她:“那你就先听太医的,无论如何你自己得先活下来,不然,就算孩子落了地,跟脚没了亲娘,你说多可怜!?” 袁楝娘听着这话顿时就挣扎了:“我不!姑姑,孩子才这么点大,刚刚太医跟朱姨都说……” “去煎药!”这种时候,袁太后可不惯着她胡闹,当下吩咐太医,“快快的……哀家不懂药理,总之,能母子平安最好,若是……” 她没说完,可刚刚才说让袁楝娘无论如何先活下来,太医自然明白,忙不迭的磕个头去了。 里头袁楝娘还在喊:“姑姑您不能这样!!!我的孩子……” 话音未落,就听“啪”的一声,袁太后骤然给了她一个耳光:“你从妊娠以来闹了多少次,从来没叫哀家觉得你多看重这孩子过!可你也知道,事到临头心疼了!那你想过没有?!哀家养你这些年,亲眼看着你从一点点大长到现在,怀上身孕……哀家能不能舍得?!” 不等袁楝娘反应过来,太后宛如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退后两步,跌坐在脚踏上,就那么不顾仪态的,也不管四周之人的,呜咽出声! 屏风侧的云风篁犹豫了下,走了出去,跪坐到太后身侧,低声道:“太后娘娘,您别哭了,悦修媛还年轻,经此一事,怎么都会明白过来的……为今之计,是您跟悦修媛的身体最是要紧,只要人还在,其他,都还有机会。” 袁太后此刻失魂落魄的,竟也没怪她贸然出来让袁楝娘看到,只捂着自己的嘴,大颗大颗泪水落下来,良久,太医战战兢兢的端了药来,她才抬起头,盯着榻上惊怒交加的袁楝娘:“是你自己喝,还是哀家亲自给你灌?!” “事到如今,悦修媛还觉得,您最亲密的只有您的孩子,而不是视您如亲生的太后娘娘?”云风篁在心里叹口气,翻个白眼,觉得自己真是命苦,面上却肃然道,“还有接到消息后,不顾正与重臣议事,匆忙赶来、此刻正在门口徘徊的陛下?!” 嗯,虽然她也不知道皇帝这会儿来没来,反正帮太后哄袁楝娘么,太后淳嘉都不会在乎这么点儿事情的。 见袁楝娘怒视着自己,她倒是放了点心,还有这力气,还有这心思,那就还有指望,“悦修媛不肯接受催产,无非是心疼皇嗣,但容本宫说句诛心之语:设若今日皇嗣落地,修媛不在,那么他日,疼爱您的太后娘娘以及与您青梅竹马的陛下,看到您留下来的皇嗣,是何心情?!” 因着生母难产去世受到厌弃的孩子又不是没有! 袁楝娘听明白她的意思,张了张嘴,还在犹豫,袁太后却已经劈手夺过太医手里的药碗,招呼蘸柳一起,硬生生的给她灌了下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狸奴 淳嘉七年中秋次日傍晚,伴随着最后一缕夕阳余晖没入地坪,早产的悦修媛几近挣命,生下了淳嘉帝的长子。 不足七个月的婴孩落地时几乎整个都是青紫色,双眸紧闭,小脸皱巴巴的,云风篁觉得这大概是世界上最丑陋的小孩子了而且他还一声不吭! 救不了了埋了吧。 这念头才在她心里转过,旁边太医却将孩子接了过去,一番拍打,竟传出了一声细弱的婴啼。 “你听见了么?”袁太后撑了一天,早就吃不消了,闻言原本都快哭干的眼窝重又泪水涟涟,问已经昏睡过去的袁楝娘,“孩子是活着的!!!” 袁楝娘一动不动。 太后稍稍冷静,云风篁已然跪倒在地,柔声道:“妾身恭喜太后娘娘,喜得皇长孙!” 她这一带头,整个产房都是恭贺声,太后眼泪止都止不住,又是哭,又是笑,搭在蘸柳臂间的手,不住颤抖,哆嗦着道:“没想到……哀家也有抱上孙儿的这日!” 蘸柳也是泪水涟涟,用力点着头,竟说不出话来从淳嘉登基大婚以来,这宫里的妃嫔妊娠的不在少数,因着各种原因小产的却更多,那时候天子韬光养晦,袁太后与曲太后都深锁宫门,对着纪皇后一个晚辈尚且战战兢兢,庙堂是摄政王、纪氏、郑具、崔琬的庙堂;后宫是纪氏、郑氏的后宫。 袁楝娘总说这些年来过的委实太煎熬,其实对于袁太后,对于淳嘉何尝不是? 袁太后甚至一度以为,当年一时的贪心,需要用淳嘉步上孝宗后尘去偿还。 只是孝宗那会儿,前朝后宫为了他膝下无子操透了心,是这位先帝自己命中无子,后妃连生三位公主,竟无一个是男嗣。 淳嘉却是…… 直到这一刻,尽管这个孩子早产,尽管他可能活不了太久,尽管那哭声微弱的仿佛随时随地会停止,袁太后却还是有种,心口大石落下的放松。 她的皇儿不会无嗣了。 这个孩子之后,会有更多的孩子渐次降生。 那些皇嗣会更健壮,一定可以顺顺利利的长大,中气十足的喊她“皇祖母”。三两个就能吵的春慵宫内外不得安宁,没准再大点还会勾心斗角的争宠……这些事情对于许多人来说是极寻常甚至厌烦的,对于太后来说,却是渴慕已久而不可得的烟火人间。 袁太后良久才止住泪水,见云风篁仍旧跪在地上,忙亲手拉了她起来,柔声道:“好孩子,今儿个,可是辛苦你了。” 太后这么说,显然已经从激动之中缓和过来。 云风篁不敢怠慢,抿嘴一笑:“宫里这会儿不知道多少人想看小皇子而不可得,妾身沾太后娘娘的光,可是比陛下还先见着小皇子,欢喜沾了便宜还来不及,哪里来的辛苦?” 这话提醒了袁太后,问左右:“陛下呢?孩子太小了,别抱出去吹风,让陛下进来,在门口瞧瞧罢。” 结果一个宫女出去了下,很快回来,尴尬道:“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刚才已经走了,走之前,还让人进来劝您先回宫休憩会儿,等结果出来了,再遣人去通知您!” “……”袁太后面上原本的慈和瞬间僵住, 蘸柳在旁想说什么又住了嘴,其实刚刚淳嘉离开的时候派人进来劝太后,她就在旁边,只是那会儿太后心思全放在了袁楝娘身上,压根没注意。 她明白淳嘉的用意,倒也不至于纯粹是对袁楝娘不在意,不过是跟之前所有人想的那样,觉得袁楝娘这孩子,八成是活不了了。 如此干脆不见,也不看袁楝娘这会儿的悲伤痛苦,等以后听到噩耗,也没那么难受。 之所以劝太后走,也是怕袁太后看到了吃不消。 站在蘸柳的立场上她是支持淳嘉的,毕竟在她眼里,袁太后比袁楝娘重要。 可对于袁太后来说,即使淳嘉是她当亲生儿子养 大的,这般举止,也让她觉得,有些心冷。 “莫不是前朝发生了什么事情?”别说袁太后了,哪怕是这会儿对于袁楝娘大难不死还生下皇长子恨之入骨的云风篁,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干咳一声,出言圆场,“太后娘娘,许是陛下不得不离开,却怕人多眼杂……” 袁太后面上肌肉抽动一阵,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也是。不过哀家不问政事,就不打听了。回头,再让人去跟皇儿报喜罢。” 她转头看了眼还被太医抱着的小皇子,眉宇之间流露出一抹悲戚,道,“小皇子的乳名,就叫做……狸奴。” 一群人沉默了会儿,才道:“是。” 这时候皇家子嗣,才落地一般是不会急着取名字的。 一则是要让钦天监根据生辰八字算过,圈定范畴,再请天子御笔钦定;二则是怕留不住。 袁太后刚刚所以根本没提这事儿,结果忽然给小皇子取了乳名,显然是觉得,淳嘉这般冷淡,八成是不会为这孩子费心,更遑论取名了取了名字,少不得上心,之后,若是孩子留不住,就是伤心。 淳嘉连在产房外等个结果都不肯,何况其他? 当然,太后以“狸奴”为小皇子乳名,约莫也是希望这孩子能够如同宫中到处可见的狸猫一样,健壮生长,平平安安的活下来。 “辰光也不早了,哀家该回去了。”给这既是长孙又是侄孙的孩子取了乳名,太后也没了兴致,低声叮嘱了一番袁朱等人照顾好袁楝娘母子,就起了身,“有什么事情,尽管打发人去春慵宫。” “太后娘娘。”云风篁忙说,“您忙了这许久,一准累了。这边妾身会照应着的,要不有事儿还是让他们去绚晴宫罢!妾身让人留着灯,不拘白天黑夜,都成!” 她说这番话时颇为苦涩,她才不想这么操心! 但没办法,袁太后这番话基本上就是说给她听的,她要还想继续代行皇后之权下去,就不能不将事情做好了。 毕竟,要不是皇后称病,照顾袁楝娘母子的事情,本来就是皇后的分内事。 果然太后闻言微露笑容,颔首:“真妃素来孝顺,也罢,哀家就依你。” 云风篁松口气,知道这是太后仍旧支持自己主持后宫、让皇后“病着”,忙留下清都照顾,又让丹萼回去绚晴宫调了谢横玉过来坐镇,自己则领上清人,搀了太后的手臂往外走:“妾身送您回去罢。” “……其实当年,楝娘才送到哀家跟前时,哀家就不喜欢她。”袁太后默许了她的要求,一行人出了正殿,登辇时,却忽然邀请云风篁一起。 云风篁虽然不解,却还是从命,陪着太后上了凤辇。 她想到太后有什么话叮嘱自己,只是身侧一直沉默着,直到仪仗出了斛珠宫,袁太后才忽然开口,“要不是哀家当时不好跟袁氏翻脸,实在想将人送回去,让他们换一个的。” 云风篁:“……” 她还在分析太后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跟她说,为什么这时候说,太后却已继续道:“第一是她生的实在太普通,连哀家都不如……怎么配得上幼时粉妆玉琢的皇儿?” 虽然坊间都说娶妻娶德,但对于袁太后来说,她自己膝下无子,抱养的庶子是唯一的孩子,视若己出以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她当然觉得自己儿子合该配这世上最好的女孩子。 尤其淳嘉不但出身宗室,自身容貌也相当出色,还聪慧孝顺,体贴乖巧。 袁太后觉得,自己这儿子哪里都好,简直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 寻常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理所当然是配不上他的。 结果袁楝娘的长相,王府里随便拉个等级高点的丫鬟,都能将她比下去。 也不只是对这侄女的长相不满意,“第二是她性情急躁,哀家跟她父母说话的功夫,让皇儿带她下去玩耍,就那么点 时间,她就因为想要皇儿的东西皇儿不愿意给,将皇儿咬伤了!” 最关键的是她还威胁淳嘉不许告诉袁太后,而淳嘉真的没敢说。 事后还是伺候淳嘉的人发现后,怕担责任,禀告到了袁太后跟前。 袁太后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按捺着怒火,拉着年幼的淳嘉慢慢儿问缘故,那时候的淳嘉奶声奶气道:“表妹说,孩儿能够成为世子、母妃能够将来做太妃,多赖袁氏,孩儿要是惹她不高兴了……” 下面的话已经不用听了。 袁太后气得全身发抖,强忍着安抚了一番将他打发走,关起门来跟蘸柳抱头痛哭了大半日。 擦干眼泪,她再见着袁楝娘了,就收敛了所有的打量挑剔,温柔慈爱,纵容宽厚,比亲娘还亲娘些袁太后闭着眼,慢悠悠的说道:“那时候哀家对她当然是不安好心的,想着反正能生下嫡子最好,生不下,正好算一算账,连本带利的让袁氏还回来。也算哀家跟皇儿,没有白受那些年的委屈了!” 云风篁低眉顺眼的不敢作声,心道:我娘只说你纵容着袁楝娘越发任性,怕是对袁楝娘不怀好意,却不想你连袁氏也算计上了。 这要不是淳嘉意外登基,需要袁氏的声援,估计袁太后早就质问起了袁氏的“教女不严”之过。 倒也难怪同为亲侄女,看起来更懂事的袁苁娘反而不如横冲直撞的袁楝娘得袁太后偏爱。 合着袁太后对袁氏早有不满。 “只可惜哀家太高估了自己。”袁太后没在意她的思索,叹口气,幽幽道,“近二十年的时间,便是一条狗一只猫儿,也会舍不得的。哀家没自己想的那么无情无义,哪怕这些年来哀家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时机到了,就将这不听话又爱惹事的侄女儿扔出去换点儿好处……可如她所言,事到临头,哀家却舍不得了……” 她睁开眼,没去看云风篁,只惨淡的笑了笑,“还真是亲侄女,都这般自以为心狠,却在最后关头,临阵退缩。” 见云风篁低着头,一副惶恐的样子,袁太后勾起唇角,安抚道,“跟你说这些,没其他意思。今儿个……楝娘颇不平静,哀家心里……也是翻江倒海的。这会儿,却很想找个人说说这些话了。本来应该跟皇儿说的,但偏巧他不在,也只能拉着你听了。你不要嫌弃哀家人老了,就爱嗦!” “娘娘这是拿妾身当自己人。”云风篁连忙道,“妾身心里只有高兴,怎么会嫌弃?” 袁太后柔声道:“你很幸运,虽然出身不高,却至少衣食无忧,最重要的是,你有个好亲娘,她把你教的很好。好到即使仓促上阵,给皇后分忧,也做的似模似样……若你有纪凌紫的出身,想必一定比她出色很多。” “今晚上这番话,不必外传,你也别多想:楝娘从开始就被哀家故意教坏了,别说妃子,她是连做个藩王妃都不成的。” “希望今日之后……她能够如你所言,幡然醒悟,以后,带着孩子好好儿的过。” 说话间,凤辇已经到了春慵宫。 云风篁连忙扶着袁太后下去。 袁太后落地后没有立刻进入宫室,却仍旧拉着云风篁的手,低声道,“斛珠宫交给你照顾,哀家很放心。” “妾身必不负娘娘所托!”云风篁深呼吸,恭敬道,“还有,娘娘,妾身想……嗯……皇长子诞生,这般喜讯,妾身想讨个巧,自己再去贺陛下一回,可以吗?” 袁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一抹满意:“去罢。” 她知道,云风篁的意思是,亲自去劝淳嘉,对斛珠宫那对母子好一点。 至少装也要装的好一点。 这算是对于袁太后代表袁楝娘的服软以后就做个老老实实的妃子带孩子,不会再针对云风篁以及委婉许诺的支持:比纪凌紫更出色。 进行的投桃报李。 第一百七十四章 立场 出了春慵宫,见前后无人,清人悄悄凑近云风篁耳畔,低声道:“娘娘,真要劝陛下去斛珠宫么?那到底是皇长子。” 淳嘉这年纪了膝下仍旧空虚,哪怕之前存了放弃的心思,压根不等孩子落地就走呢,万一真被云风篁劝着去了,见了面,父子天性,不定就生出怜惜之心,叫袁楝娘翻了身? “刚刚谢妈妈可说那孩子能不能活下来?”云风篁眯着眼,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清人嘴角微勾:“谢妈妈说,若是诸位先帝庇佑……应该能活。” 这意思就是基本上活不了几天的。 云风篁叹口气:“那本宫何必扎陛下的心呢?” 要是那孩子还能活个三五岁的,她倒是……嗯她也不会劝淳嘉去走一遭的。 毕竟如清人所言,那到底是皇长子,还是淳嘉迄今唯一一个落了地的孩子,在产房外直接走人固然显得绝情,真见了面可不好说。 云风篁才不希望淳嘉日后一直惦记着这么个缘浅的孩子。 难为袁楝娘跟皇帝之间的共同记忆还不够多的? 是,这会儿,袁楝娘母子的确可怜。 但一来之所以弄成这个样子,大抵是袁楝娘自己作的;二来,云风篁可没有对敌人心慈手软的习惯。 她自己有朝一日落到袁楝娘这处境,她也不会指望任何人怜悯她跟她的人。 云风篁本来吩咐步辇去前头太初宫的,结果到了后宫跟前朝分隔的宫门口,却被侍卫告知,皇帝片刻前从前朝去后宫,看方向是往绚晴宫去了。 “看来陛下虽然没等咱们这位皇长子落地,心里到底牵挂着的。”云风篁闻言哼了一声,待步辇转回绚晴宫的路上了,跟清人低声说,“这不,不忍心去春慵宫跟斛珠宫,到底去浣花殿候着呢。” 清人道:“应该是得了太后娘娘那边的消息,这样还没去斛珠宫,可见陛下对那娘俩,也就那么回事了。” 云风篁无声的笑了笑:“这会儿可不是幸灾乐祸的时候。” “婢子理会的。”清人会意的点头。 于是片刻后主仆一行人在浣花殿门口停了步辇,走入殿中,云风篁一脸的强颜欢笑,清人等侍者却个个低眉顺眼、神情凝重,那种山雨欲来的意思,叫殿中等了会儿的淳嘉帝微微皱眉。 “陛下怎么来这儿了?”云风篁入内行礼,被叫了起,就诧异问,“怎么没去斛珠宫看大皇子?大皇子虽然瘦小了些,妾身瞧着,却颇似悦修媛来着,日后必定十分可爱。” 她不说像袁楝娘还好,一说像袁楝娘,淳嘉眉头皱的更紧,跟袁太后一样,他从来没觉得袁楝娘在长相上有什么优势。 尤其跟前这会儿站着的是搁后宫三千佳丽里,论美色也仅次于伊杏恩的貌美妃子,跟回忆里的对比就更鲜明了。 而且云风篁这么说,主要是才听袁太后说了袁楝娘小时候欺负淳嘉的事情,她觉得,淳嘉对于那会儿的袁楝娘……应该好感有限。 搁此时此景,甚至是不太有好感了。 果然皇帝沉默了一下,没解释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去斛珠宫,也没追问自己这个长子的细节,只淡淡问:“母后如何?” “妾身刚刚送了太后娘娘回去春慵宫,太后娘娘有些乏了。”云风篁在他身畔坐下,侧头打量他神情,“其他还好……对了,太后娘娘给大皇子 起了个乳名,叫做狸奴。” “这事儿朕已经知道了。”淳嘉兴致不怎么高的说,“些许小事就依了母后罢,这两日你多上心,毕竟母后乏着,一直没痊愈。昨儿个宴饮上就很劳累了,今日又陪着忙这一整日,实在辛苦。” 见云风篁盯着自己,想了想又说,“当然,爱妃也是极辛苦的。” “为陛下分忧,妾身心里高兴,一点也不辛苦。”云风篁柔声道,“只是……陛下真的不去斛珠宫看看悦修媛么?她今儿个实在凶险极了,陛下您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慈母皇太后几次险些晕厥过去,连带妾身都吓的不行,将清人的手臂掐了好几处印子!” 淳嘉没说话。 云风篁顿了顿,继续道:“其实,悦修媛之前虽然性子急了点,但这回的教训太过惨烈,却是已经幡然醒悟。之前妾身跟太后娘娘抵达时,她哭着求太医不要开催产药,说是后悔了,只要对孩子好,什么都……” “呵!”淳嘉面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听到此处,蓦然冷笑了一声,面上颇有讽刺之色。 “……”云风篁立刻噤声。 淳嘉沉默了下,抬眼看她,道:“爱妃素来不喜楝娘,怎么?今儿个……也觉得朕对她太过凉薄了?” “妾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云风篁为难道,“毕竟这种事情,同为女子,多半会感同身受,但妾身这辈子应该不会有让陛下在产房外提前离开的机会?如果能有的话,说实话,别说陛下不等孩子落地就离开,就是陛下从头到尾不出现,妾身都不会有半个字的怨言,只会由衷的感激上苍。” 这话让淳嘉噎了下,道:“斛珠宫的事情不必告诉朕了。” “那至少给小皇子取个名字?”云风篁凑过去挽住他手臂,小声劝,“就当安慰太后娘娘,毕竟妾身看着,太后娘娘是极重视小皇子的。听着小皇子在太医手里哭出声后,激动的站都站不住了!” 划重点:小皇子经过太医的手才哭出来,可见多羸弱,所以陛下您不去看是正确的!这孩子八成留不住,见了反而伤心!而且,您敬爱的养母,被折腾的,站都站不住哦! 淳嘉听了出来,瞥她一眼,哼笑道:“就知道你心口不一,嘴上说着让朕去斛珠宫,心里不定转着什么坏主意。” 说是这么说,倒没什么生气的意思。 云风篁也不否认:“妾身对小皇子,还真有些怜惜。只是跟陛下一般心思,不敢多去想。至于悦修媛么,若说从前妾身巴不得她失宠失势,这会儿恨不得亲手掐死她!” 不等淳嘉开口,她冷笑一声,“妾身今年才十五,已经想要个亲生骨肉而不可得!悦修媛呢?先头已经没有过个孩子,尝过一番锥心之痛了罢?噢,兴许她没觉得那是锥心之痛,毕竟,她这不是第二次又怀上了?上天这般厚爱,连着赐了两位皇嗣不说,从她妊娠到现在,陛下操心政务之余,给她挡了多少明刀暗箭?慈母皇太后病中也不忘记为她保驾护航……她自己呢?” “好好一位皇长子,没有着了宫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手段,却被生母……” 徐徐吐了口气,云风篁垂眸,“妾身知道妾身这会儿不该说这个话,无论如何皇长子是悦修媛的亲生骨肉,皇长子早产,对于生母而言,何尝不是身心重创?悦修媛刚刚也说了,她后悔了,她心疼了,她愿意拿一切换这孩子但许是妾身自己不能生 了罢,妾身现在看到这种能生却不知道珍惜爱护自己跟孩子的人,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就算陛下生气,妾身也要说,妾身之前对悦修媛只是厌恶,这会儿却到了恨恶的程度!” “为着慈母皇太后,妾身以后不会拿她怎么样,却也真的不想看到她了!” “陛下若是不去斛珠宫,妾身虽然没法跟慈母皇太后交代,心里却是跟出了口气一样:妾身打从心眼里觉得,悦修媛有什么资格在这时候叫陛下去看望?!” 淳嘉淡淡睨着她,殿中一片寂静,过了会儿,他意义不明的勾了勾唇,道:“你倒是老实,这般话也说了出来,不怕朕厌弃了你么?” “……妾身一直就是这样啊,陛下要厌弃,早就厌弃了,还能等到现在?”云风篁心道,本宫这番话完全是揣摩着你的心思讲的是的,她认为淳嘉之所以在斛珠宫拂袖而去,至今不肯去看望那对悲催母子,除了怕皇长子养不活见了面会伤心难过外,也是愤怒于袁楝娘的折腾,坑了一个好好儿的、倾注他跟袁太后精心守护才孕育到现在的皇子! 所以这番听着落井下石的话,淳嘉大概率不会真的动怒。 这会儿心念一转,就故作随意的嘟囔,“再说妾身今儿个实在生气皇长子那样子,唉,妾身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难过。” 再次提醒你,皇长子,存活几率极低。 能不见面千万别见面。 “楝娘也一直这个样子呢。”淳嘉听了这话,神色变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叹口气,说道,“朕不也是烦她了?伴君如伴虎啊,爱妃,往后还是多留个心眼,别太实诚了。” 云风篁吃不准他这番话是正说反说,还待开口,淳嘉却起了身,道:“爱妃这两日辛苦,今晚上朕就不闹你了,且去怡嘉宫安置。” “妾身恭送圣驾。”去怡嘉宫而不是斛珠宫,云风篁松口气,忙起身相送。 等皇帝走了,清人等近侍凑过来,忧心忡忡道:“陛下莫不是生气了?” “管他呢。”云风篁琢磨了一回,觉得没什么头绪,摇摇头,“等明儿个问问魏昭容,今晚上,咱们且好好休憩一番……本宫可真是个劳碌命,还以为节宴结束了可以缓口气,结果跟脚来了这么件事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怕不过两天就要给皇长子办丧事啊…… 次日早上,云风篁掐着时间在路上“偶遇”魏横烟的步辇,趁势沟通了下情况。 魏横烟告诉她昨晚上自己本来也想给悦修媛娘儿俩上点眼药的,然而淳嘉过去的时候似乎心情不怎么好,她就没敢多说,只走过场似的恭喜了下皇帝喜得长子皇帝不冷不热的应了声,没说什么闲话就进内室安置了。 “这事儿也怨不得陛下高兴不起来。”魏横烟掩嘴低笑,“这要是再过些日子,哪怕再过半个一个月的,合该六宫同贺。可现在……唉,陛下没降罪那一位,已经算是念及旧情了。” 云风篁笑了笑,看着延福宫快到了,低声提醒:“太后娘娘知道陛下提前离开后,可是亲自给皇长子取了乳名的。” 魏横烟表示明白:“皇长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过几句不要钱的没什么用的好听话,权当哄太后高兴罢。 虽然袁太后现在恐怕根本高兴不起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罅隙 袁太后这会儿的确不高兴,哪怕这日“抱病”的纪皇后特意露了面,带领诸妃嫔到春慵宫给她道贺,她仍旧淡淡的,稍微说了几句打发走大部队,就留了云风篁跟魏横烟,开门见山的询问昨儿个皇帝为什么最终还是没去斛珠宫? 二妃对望一眼,魏横烟垂下眼眸,小心翼翼道:“昨儿个晚上,妾身已经歇下了,听宫人说陛下来了,匆匆出迎,就见……就见陛下神情……妾身不敢多问,给陛下道了贺,提了提小皇子,陛下没接话,妾身……妾身就服侍着陛下安置了。” 闻言太后面色一滞,问云风篁:“听闻昨晚皇儿先去的绚晴宫,这是怎么回事?” 云风篁立刻跪了下来,声带哽咽:“妾身也不知道怎么惹怒了陛下,昨儿个明明都要安置了,可陛下说走就走了。” “……”袁太后沉着脸,心里还是有点怀疑这俩妃子联合起来,打着帮袁楝娘母子说话的幌子,给斛珠宫上眼药,却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谁都知道皇帝这段日子对真妃相当的宠爱了。 真妃为了进谏都弄到被皇帝大晚上的甩手而去,改成临幸魏昭容了,这还不够尽力的? 总不能让真妃追去怡嘉宫继续劝皇帝罢,那跟逼着皇帝去看袁楝娘有什么两样? 袁太后自己都不好这么做的,遑论真妃? “这段日子,前朝后宫事情不断,想必皇儿也是心情不愉,委屈你们了。”袁太后究竟不是袁楝娘,见通过二妃为袁楝娘娘儿缓颊未果,虽然生气,沉默了一阵,却还是堆砌出和颜悦色来,温言说道,“也是哀家的不是,明知道你们时常侍奉皇儿,十分辛苦,却还是……” “太后娘娘说的哪里话?”云风篁连忙打断她,真情实感道,“为太后娘娘、陛下分忧,原本是妾身们应该做的事情。再者,娘娘愿意托付妾身们事情,是妾身们的福气。” 魏横烟当然是附议。 两人一唱一和的奉承了袁太后好一会儿,太后才叹着气,意兴阑珊的让她们离开。 只是出了春慵宫之后,云风篁却邀了魏横烟一起去斛珠宫。 虽然说纪皇后今儿个出来了,但袁太后没提不需要云风篁代行皇后之权让皇后专心休养的话,她自己怎么可能主动交权? 那必须是继续去看望袁楝娘,尽这六宫之主的责任啊! 魏横烟也去,除了好好欣赏下这位一度风云三宫六院的前辈此刻的境遇外,也是给袁太后一个她还是很关心袁楝娘母子的印象。 至于太后心里相信不相信,那就没办法了,反正姿态做到了。 只是二妃谈笑风生的到了斛珠宫,却在宫门口吃了个闭门羹。 守门的宫女直哆嗦:“娘……娘娘……我家娘娘说,这会儿还乏着,不……不劳……不劳后宫惦记,请……请两位娘娘回去罢!” “悦修媛如今怎么样了?”云风篁闻言,从步辇上挑了帘子,探头问,“大皇子呢?可还好?” 见着她露面,那宫女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回、回真妃娘娘的话,我家娘娘已经醒过来了。” 至于大皇子如何,却没说。 想必是不太好。 云风篁温柔细语的,又仔细盘问了一番,但这宫女不知道是不敢说呢还是真不晓得,翻来覆去就是知道袁楝娘已醒,而且亲自下令不接受后宫探望其他一概都是:“请娘娘恕罪,婢子不知。” 最终云风篁叹口气:“好生伺候修媛跟大皇子。” 放下帘子,就命仪仗转回春慵宫。 “太后娘娘,修媛昨儿个遭了那么大的罪,这会儿她亲口吩咐了不许打扰,妾身自然不敢强行入内。”片刻后,她跟魏横烟一个赛一个的愁眉苦脸,站在堂下跟袁太后诉苦,“可要是就这么打道回宫,妾身们心里又不放心!思来想去,只能过来求您做主了!” 袁太后一言不发,抚在膝头的手却微微颤抖。 她闭上眼,过了会儿,才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哀家……知道了!你们且回去罢!” 魏横烟还待说什么,被云风篁不动声色的撞了下,才赶紧闭嘴。 “那……”云风篁一脸的忧虑,情真意切的,就跟袁楝娘是她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一样,犹犹豫豫的福了福,“妾身告退,还请太后娘娘保重。” 袁太后按着座椅的扶手,等这俩妃子走远了,才“呵”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保重?哀家倒是想保重,可这……保重得起来么?!” “您别怪陛下。”蘸柳叹口气,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这些年来,陛下要学要做的事情太多,跟悦修媛的相处其实不多。修媛那脾气……陛下每回去见她,不是需要宽慰她呢,就是得听她绵绵不绝的抱怨……再加上修媛小时候那脾气,陛下……陛下愿意容忍她这许久,还护着她妊娠至今,主要是心疼您!” 这话不能安慰袁太后,她怔怔的看着不远处的殿砖,喃喃道:“只是去斛珠宫一趟而已,心疼哀家……为什么这么点儿事情,都不愿意做?” 不等蘸柳回答,她惨笑了下,道,“是了,这是哀家的过错。当年他们都还年幼时,哀家心疼皇儿,厌烦楝娘,却不得不时常将楝娘接在身边抚养。为了让皇儿不受欺负,一直有意不让他们多相处,又哄着皇儿权当拿楝娘磨砺耐心,免得往后遇见了不好相与的人容易动怒,从而失了冷静;” “私下里呢却总是打着皇儿的旗号,给楝娘送这个那个,传各种好听话……” 于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淳嘉耐心且隐忍的等待着可以当家作主、不再受到任何牵掣的时机,袁楝娘呢,倒是在这个忙碌却会“不时惦记着自己”的表哥的各种温柔体贴里,越陷越深。 那会儿袁太后没想到自己会心软,故而明知道淳嘉对袁楝娘其实没有很在意,却也根本不在乎。 现在想想,这也许是报应膝下无所出,只能将庶子当亲子养的她,侄女兼未来儿媳妇的袁楝娘,好歹跟她有着血缘,即使这孩子不懂事,任性又胡闹,可那些年来用着淳嘉名义给她各种惊喜体贴的时候,她也是真正花了心思去了解去关心去哄这孩子的……近二十年朝夕相处,她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说放下就放下?! 当年淳嘉与袁楝娘都还年幼无辜,始作俑者是她。 如今……如今淳嘉放下的轻而易举,袁太后却反而有点走不出来了。 袁楝娘从前犯糊涂,太后面上叹气,心里却颇为冷漠的想着,这般不知足的闹腾,总有一日,会教她晓得后果。 直到此刻,太后才发现,她是真正心疼这侄女的。 她舍不得袁楝娘就这么湮灭在淳嘉的后宫里。 甚至过上些年,淳嘉都不记得,封号为“悦”的妃子,曾经受到过前朝后宫怎么样的歆羡。 袁太后难过的问蘸柳:“是哀家不够狠,还是皇儿太冷情冷心?” 蘸柳低着头,斟酌了会儿,才小声道:“娘娘,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怪,只能怪悦修媛,后悔的太晚了。您知道的,陛下虽然对修媛娘娘有着许多不满,可之前从来没有这样落过修媛娘娘的面子。倘若皇长子不曾早产,陛下以后绝对不会亏待了斛珠 宫。” 虽然淳嘉对袁楝娘未必有多少真心,但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看在袁太后的面子上,富贵尊荣的养着袁楝娘一辈子,再安顿好他们的孩子,这份容忍总是有的。 “……”袁太后怅然良久,道,“你说的是。” 然而,这天她还是亲自去了趟太初宫,劝说淳嘉前往斛珠宫,见自己的长子一面。 淳嘉很平静的答应了,甚至没用太后重复,只是出了门,他在殿廊上停了停,转头,看向袁太后:“母后,其实孩儿并不在乎见那孩子一面,毕竟这些年来,孩儿没了的孩子多了去了,一次两次的时候还有些难过。次数多了,孩儿早已习惯。” 他说这话时,波澜不惊到近乎冷酷。 袁太后恍惚了下,方才回过神来,淳嘉真正不想见的,是袁楝娘。 楝娘这是彻底失去她心心念念的“霁郎”了罢? 太后自嘲的笑了笑:“就当可怜可怜母后,好么?” “母后何必如此?”淳嘉凝视着她,片刻,叹口气,伸手扶住袁太后的手臂,语调柔和,“孩儿只是恼她不知道母后对她的关心疼爱,累母后奔波操心至此……既然母后还是怜惜她,孩儿……跟之前一样,抽空哄着她,也没什么的。总之只要母后高兴,孩儿愿意做任何事。” 这番话他说的要多二十四孝,有多二十四孝,袁太后感动了一瞬,跟脚却觉得,如坠冰窖。 她目送帝辇离开去往斛珠宫方向,良久,才在蘸柳的搀扶下,返回春慵宫。 “娘娘这是怎么了?”蘸柳路上就察觉到,袁太后额头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非常的担心,正要命人预备热汤沐浴,再召太医却被袁太后止住,吩咐清场,然后拉着她的手,问了句让蘸柳不自觉要颤抖的话:“蘸柳,你说,皇儿这些年来对楝娘的好,是……是为了安慰哀家,还是,为了,安抚哀家?!” 安慰与安抚只一子之差,内中含义,却天差地别。 尤其是用在此刻,蘸柳心中掀起轩然大波,竟有片刻的失语,她用力掐了把掌心,疼痛令其冷静了下,方才哑着嗓子,不答反问:“娘娘,这是谁在您跟前进的谣言?!您一手养大陛下,他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陛下是真心实意拿您当母后敬重的,纪氏且不说,陛下对他们从来都是,只有防备厌恶,没有丝毫亲近;就是佳善宫的那位,陛下这些年来,不是您提,他何尝主动去请过一次安?还有圣寿节,若无您提醒,前两年,陛下好几次,差点忘记了曲太后的寿辰之日……您万万不可给那起子奸人,趁虚而入啊!” “陛下这才亲政,地位未稳,正需要你帮他稳定后方,您若对他生了疑,这不是正中幕后之人的下怀?!” 清醒点啊娘娘,淳嘉都亲政了,就算他之前在你面前一直是装的,对袁楝娘的纵容偏袒是看出你对这侄女的真心实意、做给你看的,免得你跟袁氏却不住压力放弃乃至于反手坑他一把……可这些都过去了! 你这个时候跟他翻脸,划得来?! 现在的情况是袁太后袁楝娘袁苁娘整个袁氏都需要淳嘉,淳嘉却不一定需要袁氏! 甚至就是在这后宫里,他上有亲娘曲太后在,下有太后亲自扶持起来的真妃镇场子……这时候别说心生疑虑,就是铁证如山,只要淳嘉没主动戳穿,那也只能装糊涂不是?! “……”袁太后听出蘸柳的话中之意,惨笑了下,道,“你说的是。” 这是她今儿个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说前一句的时候多无奈,说这一句的时候,就多落寞。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这让本宫以后怎么继续贤良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这让本宫以后怎么继续贤良淑德?! 云风篁可不知道袁太后这一日的心潮起伏,更不知道一贯不似亲生胜似亲生的天家母子俩,竟不期然的出现了一道裂痕。 她回到绚晴宫之后就一边处置些个宫务,一边派人打听纪皇后的动静。 得知皇后从春慵宫回去之后就又闭门不出,唯一的动静就是派人给斛珠宫赏赐了些东西,暗松口气。 她还真怕纪皇后这会儿站出来跟她争权。 或者应该说,她还真担心纪皇后这会儿站出来,袁太后会用故意放任纪皇后收回六宫之权的方式,逼着云风篁去淳嘉跟前,给袁楝娘母子说情。 那她可就进退两难了。 就在这时候,陈竹亲自来禀告:“娘娘,方才慈母皇太后去了太初宫,不知道跟陛下说了些什么,这会儿,帝驾独自往斛珠宫去了!” “去就去罢。”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慈母皇太后都亲自出面说情了,陛下那般纯孝,还能不给面子?再说了,不就去看一眼?就斛珠宫那位的脾气,陛下在那儿能呆得住才怪。” 想到袁楝娘每次震怒之际,天子前去探望,莫不是被当出气筒,陈竹会心一笑:“娘娘说的是。” 果然没多久,浣花殿守门的宫女就跑进来禀告,说是淳嘉来了。 “陛下。”云风篁放下手头的事情出迎,见淳嘉脸色铁青,面上原本的三分笑意也赶紧收了起来,上前福了福,正色问,“陛下这是?” “朕刚去看了袁氏母子。”淳嘉虽然很早以前就在云风篁跟前不再掩饰对袁楝娘没外人认为的那么喜爱,但到底一起长大,素来都是呼之闺名“楝娘”的,这还是头一次以“袁氏”相称,足见震怒,他快步走进屋,到上首坐下,转身之际袍角都似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接过云风篁亲手递上的茶水呷了口,方压了压怒火,沉声道,“袁氏口出怨怼之言,道是朕害了她们娘儿俩” “这真是胡说八道!”云风篁立马义愤填膺,“前朝后宫谁不知道陛下与太后娘娘对悦修媛的恩宠?!便是妾身如今算是在宫里头风光得意了,不敢瞒陛下,每每思及悦修媛,何尝不是羡慕不已?悦修媛深沐皇恩,却还说出这般颠倒黑白的话,实在是……实在是……” 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淳嘉冷冷接口:“以怨报德,不可理喻!” 云风篁心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以后后悔了怪我挑拨离间。 她遂不再附议,而是小意上前给皇帝抚胸拍背的顺气,劝道:“陛下乃九五至尊,何必与悦修媛一介后妃一般见识?御体要紧,陛下不要想那边了。” 淳嘉将茶盏朝桌子上重重一放,却是余怒未消,道:“阿篁,袁氏殊为可恨,却深得母后怜惜,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了她?!” “……”云风篁被突如其来的一声“阿篁”弄的怔了怔,片刻方回过神来,斟酌着措辞,“这个……宫妃不敬陛下,按着规矩……轻责申斥禁足,罚没份例;重则去位,打入冷宫。只是陛下容妾身说句实话:虽然袁氏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了陛下的心,可她究竟跟陛下青梅竹马,又是慈母皇太后的嫡亲侄女儿,这会儿还刚刚生产完……若是重责,不但慈母皇太后心里过不去,只怕 天下人也要猜测陛下厌弃了兴宁伯府。” 她心想,要是淳嘉听了这话还是不能息怒,干脆连兴宁伯府跟袁太后都厌弃了就好了……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也不知道淳嘉本来也是这么想的,这会儿借坡下驴,还是听进去了她的劝说,沉默了会儿,却是点头:“爱妃所言极是。” 这会儿又叫她爱妃了。 像是刚刚那声“阿篁”是无意之中喊出来的一样。 但云风篁不敢放松警惕,“阿篁”这称呼,叫的人并不多,主要是戚九麓这么喊她。 其他人,平辈按着排序唤“十七姐姐”或者“十七妹妹”;长辈唤她小十七,以区别同辈男女分开排序的十七公子她那十七堂兄则被称为十七;江氏有时候哄她的时候,也会不按排序喊,大抵是寻常父母疼爱孩子时的“心肝”、“我儿”、“我的命”之类。 当然因为云风篁跟戚九麓青梅竹马,自幼定亲,一起玩耍的人里,偶尔也有跟着戚九麓喊她“阿篁”的,但那都是调侃,他们还是更习惯其他的称呼。 所以云风篁这会儿面上不显,心里却着实有点慌。 谁知道皇帝是不是打听到,趁这会儿来试探她? 她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出对这称呼的在意来,得显得这称呼非常的随意,很多人都这么喊,一点儿都不特殊! 故此若无其事的,像是一点没发现皇帝刚刚对自己称呼有异一样,继续给他出谋划策:“陛下,妾身以为,这事儿,莫如请慈母皇太后为陛下做主?” 你想罚袁楝娘却碍着袁太后不好罚太重,罚轻了呢自己心里过不去那就干脆把事情推给袁太后啊! 这位太后虽然不是你亲娘,可你们俩关系那么好,比亲生的还亲密无间些,太后还能不向着你? 她是这么想的,而且颇为诧异淳嘉为什么会想不到这点,结果淳嘉听着,默然片刻,却仿佛自言自语的问:“母后真会向着朕么?” “……当然。”云风篁闻言一怔,觉得隐隐约约把握到了什么,“太后娘娘心目中,您才是最重要的,悦修媛怎么配跟您比?” 淳嘉闻言笑了笑,没接这个话,却换了饶有兴致的神情,说道:“爱妃似乎对于兄弟姐妹之间的争宠,颇有心得,尤其擅长将想做的事情,推卸给长辈给你代劳?” 云风篁瞥了眼他此刻神情,不过两句话功夫,之前的阴霾竟然已经收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为袁楝娘震怒过一样。 她心想这人真是可怕,心头的防备更深刻了几分,嘴上则配合着气氛的松弛,换了撒娇的语调:“哎呀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妾身幼年时候,颇有过几年不懂事的时候,见天的变着法子跟庶姐争宠……长大后可不就不那么做了?” “朕看你是长大后对争宠越发的得心应手了。”淳嘉好笑道,“不然,这三宫六院,朕做什么最爱上你这儿来?” 云风篁惊奇道:“难道不是妾身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简直就是这宫里第一解语花,而且容貌秀美,令陛下看着就赏心悦目,所以陛下才爱来妾身这儿?毕竟论聪慧,妾身这点儿心眼,哪里瞒得过陛下?妾身若是那等擅长玩弄手段的,入得了陛下的眼么?” “……”淳嘉看着她,忽然伸过手 ,用力揉了揉她头顶,将原本梳的十分精巧的灵蛇髻给揉散了,钗环都掉下来,左右见状赶紧退了出去只是他倒没有继续的意思,俯身替她拾了簪子珠花,放到小几上,含笑道,“朕知道朕为什么愿意来你这儿了,你这张嘴,见天的说笑话,就会逗朕开怀!” 云风篁不服气:“妾身说的都是实话,怎么就成笑话了?” 淳嘉笑着道:“罢了,不跟你说这些,朕这会儿过来是有正事的,你同你那庶姐闺阁里的事情,说些有趣的同朕听皇城司那边要。” 皇城司要这个做什么? 云风篁有点疑惑,见状淳嘉稍微解释了一句:“当初这事儿在北地闹的那么大,便是朕派了钦差过去翻案,总也要造些声势出来,免得被认为是仗势欺人,冤枉无辜。” 这倒也是。 云风篁想了想,就给他说了些自己跟谢风鬟之间温情脉脉的事儿,就是既能够展现谢氏教女从严,又能够体现谢风鬟天性善良、孝顺、友爱、忠贞、乖巧、贤惠……的那种淳嘉边听边问,不知不觉话题就到了她小时候怎么变着法子针对这庶姐,这天子套话水准很是高明,云风篁心里又惦记着那声“阿篁”,不免有点走神。 等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一口气说了至少七八件她坑谢风鬟的往事,都是那种栽赃陷害完了还要找长辈哭诉告状一波的操作。 ……这让本宫以后怎么继续贤良淑德?! 云风篁忧伤的想,果然这皇帝说什么受了气来本宫这儿找安慰,这根本就是不安好心啊! 她正严重怀疑淳嘉这回厌弃了袁楝娘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来摸她的底甚至是为日后干掉她做准备的,结果淳嘉笑着掐了她脸一把:“爱妃小时候可真是淘气,就跟现在一个样子。” 却就起了身,说是时候差不多,该去给袁太后请安了,不然,出了斛珠宫一直不去袁太后那边,太后怕是担心。 云风篁暗暗磨牙,刚还一副生怕袁太后在一手养大的儿子与一手养废的侄女中间更疼侄女,这会儿到底又露出孝子本性了。 淳嘉摸不准她对他真心假意,其实她又何尝猜得出这人的喜怒哀乐,哪一刻真、哪一刻假? 谢氏说的没错儿,国朝的宫妃,不好当啊! 目送帝驾远去,云风篁惆怅的摇摇头,转过身来就吩咐陈竹:“着人给袁美人透个话,选机灵点儿的,扯不到咱们身上的那种。告诉袁美人,陛下厌弃了悦修媛,却碍着慈母皇太后不好做什么,她若是不想芳年华月的就这么在宫里蹉跎了……错过这个机会,怕是不可能再有第二个!” 虽然心里挺慌的,总怀疑下一刻淳嘉就会转回来跟她翻脸。 将她剥夺妃位打入冷宫,甚至直接赐个鸩酒白绫什么的…… 但是! 这不还没到那时候么? 所以该搞事还是得搞事! 趁袁楝娘病,要袁楝娘的命。 没办法,虽然这位悦修媛瞧着气数已尽,但谁叫人家有个好姑姑? 为了防止她借助太后之力东山再起,云风篁也绝对不能容她活下去! 袁太后眼里,后妃中的“好孩子”,有她云风篁一个就够了。 再多的,都该死。 第一百七十七章 抄袭狗 帝辇在春慵宫前停下,淳嘉却没有动。 他从珠帘的缝隙里盯着宫门看了片刻,方才抬起袖子,狠狠揉了揉眼睛。 于是迎上来请安的春慵宫宫人,看到的就是一个双目泛红,面色沉凝的天子。 宫人不敢问,也不敢多看,按着规矩行了礼,正待开口说什么,淳嘉却已一拂袖,大步入内。 他跟袁太后是出了名的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对于春慵宫自然是非常熟悉的。 一路上左转右绕的,一群宫人都差点追不上。 很快到了袁太后这季节素日在的暖阁,淳嘉在门外停住,酝酿了下情绪,里头太后才说了句“皇儿来了,何不进来”,他就推门进去,未语泪先落:“母后!!!” 回忆着刚才套云风篁的话,这妃子幼年时候同长辈们告刁状时的操作,他一进门,转过屏风,就立刻跪在地上,迅速膝行上前,一把抱住大吃一惊、待要上来扶他的袁太后的腿,放声大哭,“孩儿……孩儿心里好苦!!!” 袁太后怔住,旋即眼泪也下来了淳嘉才落地,尚未睁眼就被她抱到膝下抚养,自来就是乖巧懂事又勤奋努力,从记事起,太后就没见他哭过。哪怕当时为了给这儿子造势,让西席教诲严格到苛刻,几个精挑细选的伴读都叫苦连天,私下里跑回去同生身父母哭诉,淳嘉却只默默忍耐,甚至在西席的要求之外,自觉加练…… 这样一个儿子,还是天子,还亲政了,此刻竟这般情态,这是受了多大委屈?! 袁太后立马忘了刚刚还在跟蘸柳商量,要怎么让淳嘉对袁楝娘更好些,一把抱住他,含泪问:“这是怎么了?谁这么大胆子将你气成这样?!你跟母后说,母后豁出命去也要为你讨个公道!” “母后,真的是孩儿害了楝娘母子,更害了母后还有曲母后一辈子吗?!”淳嘉哽咽几声,难过的问,“早知今日,何如当年回了纪氏,便是难逃毒手,好歹咱们几个,都不曾生出罅隙来,反目至此!” 太后听着,全身一震,不可置信道:“楝娘……楝娘跟你说的?!” 她这会儿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在这里苦心孤诣的为这侄女着想,这侄女自己,倒是生怕这回不能一鼓作气的折腾死自己?! “孩儿知道自己出身不好。”淳嘉回忆了下云风篁之前不慎透露的跟长辈告状话术要诀,继续哭诉,“若非母后垂怜,哪里有继承王爵的福分?更遑论践祚登基。可母后知道,孩儿从来都没想过要做这天下之主,孩儿最初用功,只是想讨母后欢喜,也是想博取王祖母欢心,好让她……好让王祖母她莫要为难母后……后来……孩儿当时年幼,一心一意以为,只要天下太平,盛世升平了,母后就不会再不开心……” “这些年来,孩儿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放松,就怕一个不好,孩儿但凡落到什么处境都无所谓,可尚未报答母后万一,便是下了黄泉,也是心中难安!” “如今侥幸得了些权势在手,且不说外有摄政王,内有诸后妃,都跟咱们娘儿不是一条心,就说孩儿这么多年来,多少子嗣不明不白的就没了?” “好容易楝娘这一胎养到现在,母后为此花了多少心思多少精力?孩儿何尝不是满心期待?结果……结果……若这孩子是被人所害,又或者先天不足,那孩儿对楝娘自然只有怜惜的。但……她……” “刚刚孩儿去斛珠宫,在宫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被准许入内,这也还罢了,毕竟楝娘自来就是那个脾气,孩儿都习惯了!” “可总算入内见着楝娘,孩儿尚未来得及安慰,楝娘就……她……” 淳嘉声泪俱下,悲愤万分也痛苦万状,不止感染的袁太后热泪滚滚,连旁边的蘸柳都不住的擦拭眼角然而他心中却一片冷静,还趁着呜咽的功夫回忆:“嗯,之前真妃不慎透露,她栽赃庶姐被生母江氏戳穿,为防江氏责罚,抢先赶去找祖母告状,起头先说作为嫡女却处处不如庶女的委屈,以至于众人都笑话她肯定不乖不听话所以才不讨亲娘喜爱,如此博取她祖母的怜惜……” 这当然是骗人的,云风篁当时就给他承认,她就是捏个理由来证明她并非没事找事的跟庶姐过不去,而是自己受到了“冤枉”,作为小孩子,本能的想证明她其实没有不乖不听话,如此就算她祖母也是个公道的,那也只能说,是孙女年纪小用错了方法,出发点是没错的。 然后云风篁那亲祖母,并不是那种特别公道的。老人家本来就重嫡轻庶,又偏爱年纪比较小的孙辈,所以云风篁一哭一说一撒娇,她就立马旗帜鲜明的站在云风篁这边。 哪怕江氏随后赶到跟婆婆解释来龙去脉,谢氏的老夫人也是“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反正她的乖乖风篁儿就是受委屈了! 江氏也算城府深沉手腕厉害了,面对铁了心要护犊子的婆婆跟躲在婆婆身后扮鬼脸的顽劣女儿都没办法。 如今的袁太后也没办法,袁楝娘是个什么性子她太清楚了,不是做不出来这样自绝于世的事情。而淳嘉,这个倾注她无数心血跟期待的孩子,平生头一次,跪在她面前,不顾仪态、不顾身份、甚至都不及清场的,哭成这个样子……这可是堂堂男儿,是堂堂天子啊! 不用蘸柳在旁边杀鸡抹脖子的使眼色,袁太后已经溃不成军:“霁儿别难过,别听袁氏那贱婢胡言乱语他们娘儿之所以有今日,皆因袁氏自作自受,与你,与哀家,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她半蹲下来,拿帕子给淳嘉擦着脸,哽咽道,“你忘记她头一次到王府,就是怎么对你的?欺负了你,还不许你告诉哀家……她自来就是那么个品行卑劣的东西!当年咱们孤儿寡母的,扶阳王一脉几代单传,没奈何,需要袁氏扶持,故而,只能忍!” “这些年,哀家与你对袁氏还不够好的么?前朝后宫,有目共睹!” “她却还要这样恩将仇报……这般无情无义的混账!皇儿容得下,哀家也容不下!” 袁太后深呼吸,转头喊蘸柳,“你亲自去斛珠宫,将那贱婢……” 短暂的停顿了下,是想起来袁楝娘才生产完,这会儿,还在坐月子,心软只是刹那,她咬了下唇,按住杂念,沉声道,“也不必说什么了,你直接带着鸩酒过去罢。” “母后别这样。”结果这时候淳嘉止住哭泣,却低声说道,“母后,那毕竟是您亲侄女,差点还做了您儿妇,又是您跟前长大的……这会儿才生下皇子,就……万一传了出去,有心人造谣生事,恐怕于母后清誉不利。” 将适才云风篁劝他的话改了改直接用上,他大方的提议,“不如,给她晋位一级,以后就留在斛珠宫,专心照顾茁儿罢?” “茁儿?”袁太后对他这般态度有些恍惚,喃喃的重复了一遍,不确定道,“茁儿是……?” 淳嘉惨笑了下,眼中似乎又要落下泪来:“公襄茁,这是孩儿避暑之前就给那孩子定下的名字。本来想着,不拘是男是女,这字儿都好用……” 茁者,草初生出地貌。 亦有强盛的意思。 联想淳嘉年初时候才亲政,足见对这孩子有着怎么样的感情跟冀望。 如果他能够好好儿的出生长大,说不得,会是淳嘉心目中地位最不一样的子嗣。 袁太后怔忪良久,吸了吸鼻子:“……这名字甚好。” 可惜…… 也不知道公襄茁,能不能活到满月宴上,公布这个大名? “孩儿刚才出斛珠宫的时候因着太过委屈,颇为失态。”淳嘉想了想,又说道,“故此去了趟绚晴宫,令真妃敲打一下宫人,莫要传出不该外传的话去……母后,这些年来,楝娘越发的伤咱们心,多少也是咱们太多纵容她的缘故。往事孩儿也不想说了,只是,茁儿之事,万万不能再有第二次!” 他垂眸,通身萦绕着悲戚,“……这些年来,孩儿不管受过多少委屈,好歹还活着。可孩儿的那些子嗣……一个个的……孩儿真的,受不住了!” 袁太后忍不住,再次哭出了声:“不能再有了,绝对不能再有了!不拘是那贱婢,还是其他人,但凡再有谋害皇嗣的,无论是不是自己所出的皇嗣,哀家,都不会饶了她们!” ……这天淳嘉在春慵宫留到极晚才回去太初宫。 母子俩抱头痛哭了好几场,诉说了诸多往事,如此一番秉烛深谈,这些年来的压抑,以及近日的些许芥蒂,渐渐的冰消雪释,以至于淳嘉离开时,都还恋恋不舍的拉着袁太后的手,一步三回头。 袁太后哭得太多,尽管中间宫人进了好几次热帕子敷脸,眼睛却还是高高肿起,见状就是好笑:“皇儿都这么大了,难为还舍不得母后不成?” “孩儿就算活到一百岁,在母后跟前不也还是孩子?”淳嘉再次抄袭云风篁当年哄亲祖母的“孙女就算活到一百岁,在祖母跟前也还是您的心肝儿啊”,那会儿谢氏的老夫人听的欢喜不已,直接将前一句嗔孙女的“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是跟你姐姐过不去、给你娘找事儿”扔到脑后,恨不得将所有好处都塞给她才好。 此刻袁太后也没挡住内中的孺慕之情,再次红了眼圈,呜咽道:“哀家都这样了,你这孩子,还要来招哀家!” 于是淳嘉又停步,温言细语的哄了她好一会儿,母子俩才难分难舍的道别目送帝辇消失在夜幕下,蘸柳轻笑着问:“娘娘,您说,陛下今儿个这一番,是不是故意做给您看的?” “别瞎说!”袁太后一愣,旋即不悦道,“哀家一手带大的孩子,哀家还不了解?皇儿不是那种人。他啊……” 叹口气,“是真的,伤心了。” 说着就自言自语起来,“也是哀家的不是,光想着楝娘可怜,全不想皇儿这些年……唉。终归是哀家作的孽!” 蘸柳暗松口气,微笑着上前扶住她:“别想那么多了,陛下才是真正孝顺您的人呢!只是陛下是男儿,年纪又大了,许多心意都不好意思说出来。这回被悦修媛气的,竟跑过来寻您哭诉,却也是件好事,母子俩,有什么话,不好摊开来讲呢?是吧娘娘?” 见袁太后认可的点头,她心道,别管天子是装的是真的,自己这主子,不犯糊涂,就好。 而此刻,帝辇中的淳嘉,早在帘子放下时就面无表情。 他注视着珠帘缝隙里的夜色,一点一滴的回忆着刚才从进春慵宫宫门起,直到离开,所有的表现、措辞、语气、神态……有没有什么疏漏? 仔仔细细的确认没留下什么破绽,淳嘉这才暗松口气。 这时候,帝辇也到了太初宫。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子当年(上) 入夜的太初宫颇有些冷清。 一缕笛声突兀响起,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拨乱了夜色。 守夜的宫人先是皱眉,唯恐有人不知死活打扰了天子的安寝,但旋即发现,吹笛的正是淳嘉。 他半开了殿窗,俯瞰着满庭晦暗不清的月色,玉笛横于唇间,若咽若泣,像是哀伤,却又满满的疏离与淡漠。 仿佛在讲述一个极悲怆也极冰冷的故事。 然而与吹笛的人毫无关系。 管事听着笛声,低声吩咐伺候的宫人都仔细些,莫要闹出动静来,打扰了皇帝的兴致。 但淳嘉此刻心情其实没有很坏。 剽窃云风篁的手段很有用,不管袁太后这会儿心里怎么想的,都不可能阻止袁楝娘母子成为这座皇宫里的过去,从此销声匿迹了。 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他也懒得再多想这事儿。 毕竟袁楝娘也好,她那个他为了打动袁太后临时起的名字叫公襄茁的孩子也罢,对淳嘉来说,其实都不是很要紧的人这一点,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的秘密,没有透露给任何人过。 也不能透露。 如果说袁太后是起初不喜袁楝娘,但在漫长的相处之中,不知不觉对这侄女上了心,忘却了当年答应这门亲事时,受到袁氏的胁迫的恼怒;淳嘉从头到尾,对袁楝娘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问题是,当时的袁太后拒绝不了袁氏,而他,拒绝不了袁太后。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袁太后的亲生子,这不是哪个下人多嘴或者曲太后的所为,而是来自于他的嫡亲祖母,扶阳庄太妃。 差不多记事的时候,袁太后带他去给庄太妃请安,庄太妃冷漠的看着他们,当着袁太后的面,就说:“到底不是你亲生的,模样更似生母……倒是比我儿小时候,还俊俏几分。” 然后像是没看到袁太后苍白的脸色以及淳嘉的懵懂茫然一样,含笑端茶送客眼角眉梢都是明明白白的故意与恶意。 这还没完。 扶阳端王薨逝之后还在丧事期间的一天,卧病的庄太妃趁袁太后招呼吊唁宾客的功夫,让人将淳嘉带到自己跟前。 年幼的淳嘉很害怕,他虽然是庄太妃唯一的孙儿,却因为是庶出,按着规矩不能继承王爵,并不受庄太妃待见。 除了年节请安,日常他的嫡亲祖母甚至不要他踏入正院一步。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独自面对这位祖母。 尽管袁太后一直在他面前为庄太妃掩饰,说太妃其实还是很喜欢他的只是为人就是看起来比较严厉云云……但他被迫进入内室,在浓烈的药味与将死老人的怪异体味里战战兢兢磕头请安时,还是有着本能的畏惧与紧张。 “我快不行了,虽然不喜你,到底是我儿唯一的骨血。”庄太妃却一改从前对他的冰冷,主动开口,“故此打算叮嘱你一番。” 淳嘉不知所措,磕了个头,不敢作声。 他听到屋子里伺候了庄太妃一辈子的侍女捂着嘴,发出竭力按捺的压抑,下意识的哆嗦了下。 庄太妃没理会这些,只自顾自的说道:“我死之后,这王府由袁氏当家,你是她做太妃的依仗,她场面上想必不会薄待了你,至少你有儿子前不会。但你若不想做她傀儡,一辈子对她言听计从,生死由她,须得好好记着我说的话我公襄氏的子孙,纵然只是庶出,也不是区区扶阳袁氏的女子可以拿捏的!” 淳嘉没说话。 他不晓得该说什么? 好在庄太妃也不需要他接口,跟着道,“自从你得封世子以来,扶阳袁氏几次三番暗示,想将嫡女许配于你,都被我拦了。但我如今将死,袁氏必然会帮着她娘家,却再没人能够为你拒绝此事。他们想许给你的女孩子,我派人打听过,实在不怎么样,慢说配你,就是配这府里的管事,也是不够格的。” 她冷着脸,“不过我死之后,袁氏跟你说这个事情,你就答应了吧。毕竟,你不答应,她也有的是办法让你不得不将她侄女娶过门。” “……母妃对孙儿很好。”淳嘉壮着胆子反驳。 他这时候太小了,其实没怎么听明白这话,只隐约感觉到祖母在说袁太后的坏话。 庄太妃闻言冷笑了下,也没训斥,只淡淡说:“等过些日子,你跟她侄女定了亲,她必然会将人接过府来跟你栽培感情,到时候,你且看着,她是更心疼你,还是她的亲侄女?” 提到淳嘉未来的未婚妻,太妃古怪的一笑,“她在诸侄女里给你选了个容貌不算出挑的,也算有点良心罢。” 这话连年幼的淳嘉也觉得不对劲,只是不等他询问,旁边有一位妈妈啜泣着道:“世子,太妃是您嫡亲祖母,纵然平素不让您来正院,也是有着原因的,心里怎么可能不牵挂您?这会儿的叮嘱,怕是……世子以后想听,也听不到了……世子就别说了,就听太妃的罢!” 淳嘉低了头,心里有些茫然有些惶恐,他肯定是不怎么喜欢庄太妃的,毕竟这祖母从来对他都是冷冷的,袁太后虽然没教他跟祖母疏远,却也没教他跟祖母亲近。 他眼里的庄太妃其实比陌生人强不了多少。 但这毕竟是他亲祖母。 国朝以孝治天下,他这年纪已经受到耳濡目染,亲祖母要不行了,他终归不可能无动于衷。 庄太妃倒是一脸的无所谓,还在说着:“你天资聪慧,而且身子骨儿也健壮。以后用心读书,武艺也不要落下。等你长大了,孰对孰错,不需要人跟你说,你也该明白了。这算着也不过十年上下的功夫,听说你自幼有定性,课业从来不要督促,西席都对你赞不绝口,难道这点儿耐心都没有么?那也合该你往后没个好下场!” 她慢悠悠的说道,“你如今太小了,空有身份却无能力,诸事只能指望袁氏……但你不能一辈子指望她!”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我只希望你记住这句话,无论如何,不管多少人跟你说好听话,不管多少人奉承你承位之后什么都不要做也能富贵一生,都不要听,不要信,当自己一无所有,尽可能的请教你那些西席再长大些,袁氏不管你,你也该学着给自己经营贤德的声名!” “如此,等十几二十年后,我相信,你会感谢我的。” 庄太妃平生头一次对自己的亲孙子露了个笑,却没多少欣慰或者善意,只慢条斯理的强调,“好好儿的用功,争取早日不靠你母妃,不靠袁氏,甚至不靠扶阳王府,你也能立足在这天地之间,到时候,你一定会感谢我的。” 她微笑着,示意不远处的那妈妈扶自己一把,略有些吃力的探手,摸了摸淳嘉的发顶。 淳嘉不习惯她的触碰,下意识的想躲,躲到一半才生生僵住。 他觉得祖母的手心里满是湿漉漉的冷汗,几乎是拿自己的头发擦手了,可他不敢说为了掩饰这种不适,他微微侧 头,却恰好看到那妈妈也偏头,撇去眼角的晶莹。 这种场面让他迅速想起来数日前,他也是这样,跪在病榻前,看一屋子人流着泪,送走自己的生父扶阳端王。 淳嘉失神了片刻,就没听清楚庄太妃接下来的话,回过神来,太妃已经说完了:“……总之,你下去罢。” 他自然不敢让太妃再说一遍,胡乱答应一声,磕了个头就忙不迭的走了出去。 但出去了才知道,太妃只是让他出内室,却没让离开正院。 而且很快有下人出来,在走廊下摆了个火盆,让他跪着,给扶阳端王烧纸。 那会儿天还是很冷的,淳嘉虽然穿了裘衣,可走廊三面透风,太妃什么都没叫垫,底下人也不敢给他拿东西。 如此跪不多久,他就觉得有点吃不消。 之前在屋子里给庄太妃帮腔过的妈妈出来,让人去看着门,方才脱了自己的坎肩给他垫着,低声道:“世子忍一忍,过会儿王妃来了,就好了。” 淳嘉那时候懵懵懂懂,以为自己惹了祖母不喜,受到惩罚,他跟庄太妃不亲近,对太妃的近侍当然也是拘谨的,轻轻道了声谢,没接其他话。 那妈妈却在旁边站着没走,定定的看着他,过了会儿又说:“世子生的随了生母,不过这下巴,活脱脱是王爷的模样儿。” 淳嘉侧头看了她一眼,有点不理解她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他以前也见过这妈妈,但对方从来没正眼看过他,遑论主动挑起话题。 “……世子这些年的事情,太妃都了如指掌。”那妈妈最后道,“至于为什么明面上不显,世子大了,自然就明白了。今儿个的事情,世子回去后,还请谨慎告诉王妃。最好,一个字都别提。” 然后她就进去了。 半晌后小丫鬟冲进来报信,那妈妈出来,迅速收走淳嘉膝下的坎肩很快袁太后带着蘸柳进来给太妃请安,见着淳嘉孤零零的在廊下烧纸,面上掩盖不住的怒色。 那天的婆媳怎么个撕扯法淳嘉不太清楚,毕竟都是要脸面的,扶阳端王尸骨未寒,他这个世子还就在外面,总不能吵的人尽皆知。 总之他祖母嫡母吵架时,他在外面苦思冥想:祖母叮嘱的话要不要告诉袁太后? 后来他决定告诉,毕竟,相比庄太妃,终归是袁太后更可信任。 只是才开口说了句:“母妃,祖母说,她死后,您会将表妹许给我?” 袁太后就是脸色大变,抱着他,一迭声的问:“她还说了什么?!她是不是叮嘱你话了?!” 这仓皇的态度让淳嘉鬼使神差的,摇了摇头:“祖母就说表妹不好,但孩儿想听母妃的……祖母就让孩儿出去给父王烧纸了。” 袁太后分明的松口气这一次错过了坦白,转身他暂时忘记了。 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庄太妃的丧仪上。 丧仪过后,淳嘉觉得还是母妃待他好,又想找袁太后招供了,结果,他到了这嫡母跟前还没开口,袁太后就含笑问他:“母妃打算接你表妹过来住几日,好不好呀?” 他犹豫了下说好,就没再说什么。 他想也就这么几天的功夫,不如看看这表妹的情形,也好判断祖母那番话,是真是假? 后来……见到了袁楝娘之后,淳嘉就知道,庄太妃那番话,是这辈子都不要告诉袁太后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子当年(中) 淳嘉跟袁楝娘的初见就不是很和睦,袁太后以为小孩子忘性大,再说淳嘉也不是小气的人,哄哄就好了。 实际上原本也的确如此。 要是淳嘉没听庄太妃用轻蔑的语气说袁楝娘是“配王府管事都不够格”的女孩子的话。 在听过祖母对袁楝娘这种评价之后,又亲自看到了袁楝娘的确是除了出身之外,比王府许多侍女都不如的人,淳嘉很难不相信庄太妃的话。 而他过的再小心翼翼,好歹是王府唯一的男嗣,幼年承位的藩王……这让他怎么接受袁楝娘? 长大后的淳嘉不是没怀疑过,庄太妃是因为跟儿媳妇关系太恶劣了,快死了还是不甘心,专门找他过去说那些话,好让他跟袁太后给选的未婚妻处不好,以为报复。 但事实就是,不管这祖母有什么样的用心,她说的袁楝娘,淳嘉认为,是实话。 他那时候虽然信了庄太妃,到底对袁太后还是有着希望的。 所以私下里委婉表达了不喜欢袁楝娘,不希望她留在王府的想法。 袁太后很是花力气哄了他一番,然后讲了许多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典故,总之就是让他忍,劝他就当磨砺心性了。 他非常乖巧的听从了,如袁太后所言,那时候他太小了,名义上他是王府的新主人,实际上什么都要指望袁太后……他只能听话。 后来淳嘉想,如果他当时撒撒娇,或者哪怕是撒泼呢,态度强硬一点,也许袁太后也就考虑他的想法,同意换个能被他接受的人选了。 可他没有。 因为他不是袁太后的亲生儿子,他的世子之封以及当时的爵位,都是袁太后跟扶阳袁氏设法运作而来,他没有底气闹脾气,他不敢。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说过一次不喜欢袁楝娘在王府的话。 甚至袁太后吃不消侄女的刁蛮,跟他诉苦时,他也是柔声劝慰,表示袁楝娘年纪小不懂事,没有坏心,长大点就好……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时常会想到昆泽。 他唯一的亲妹妹,按着这般时候的规矩,昆泽才是袁太后名正言顺的女儿。 可袁太后甚至都没亲自抚养她,说是体恤曲氏母子分离交给曲氏养,实际上平素压根不管不问。 淳嘉冷眼看着,袁楝娘在王府的待遇,比昆泽这王府正牌女儿,不知道好了多少。 这些袁太后都知道,却理所当然一样的放任。 所以他很难不感到危机重重。 他在课业上花的功夫更多了,西席的要求固然不折不扣的做到,西席没要求的,他也会尽己所能的去做西席欣慰之余跟袁太后称赞了他,袁太后心疼,劝他别这么辛苦,好歹是个藩王,又不是要跟寻常人家一样考状元。 意思意思就得了。 得空,多陪陪袁楝娘不好吗? 也许袁太后是随口举例,没有不希望他太能干的意思,但淳嘉却惊出一身冷汗,他赶紧说:“孩儿想让母后引以为豪。” 看着袁太后闻言欣喜的笑容,他暗松口气,心 道,如果有朝一日,他做不成藩王,甚至连这座王府以及王府的财物都不能保留了……用心进学,好歹也有一技之长,可以谋生。 那年他十岁出头。 外人看着是极幸运的小贵人,身为庶子却得破例袭爵,传了生母的美貌却没传到生父的孱弱,嫡母温柔贤惠视他如己出,未婚妻虽然不算绝美却活泼开朗而且自幼朝夕相处……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十辈子都不敢想的美好。 但淳嘉却觉得,仿佛应了祖母那句话,他其实一无所有。 只有一日比一日行云流水的字迹、一日比一日熟悉的经史文集、一日比一日娴熟的弓马骑射,才能给予他片刻的心安。 尔后他又被紧迫感逼着,继续的刻苦。 而袁太后被难缠的侄女占去了大半时间跟精力,听着西席的赞不绝口,也不觉得儿子需要自己太操心甚至偶尔看淳嘉气定神闲不太累的样子,还会跟他抱怨袁楝娘的不乖巧不懂事。 她不知道那些抱怨在淳嘉看来,措辞是不喜,语气却透着亲昵与纵容。 这对于一个怀疑自己在嫡母心目中地位的孩子来说,既残忍又冷酷。 如果是云风篁,她会哭,会闹,会耍手段争宠……实在不行的话,她会弄死袁楝娘。 但淳嘉很有耐心,一次次的劝袁太后原谅袁楝娘,一次次的让袁太后别跟这表妹计较,袁太后所以以为他跟袁楝娘已经处出感情了。 淳嘉的想法是嫡母其实没有真的生气,他要是顺着她说,不定会引起什么风波,以至于本来就存了隔阂的母子情谊,更添裂痕。 他只是不满足闭门造车,打着各种旗号,让王府的西席领他出门增长见识。 那几年他亲自踏遍了整个扶阳郡,看过形形色色的人与事,于跌跌撞撞里成长着、蜕变着,也积攒起了最初的口碑与心腹,甚至私下里悄悄去了吊唁了趟庄太妃。 因为怕袁太后知道,他没敢多逗留,只给这祖母烧了些纸钱,低声告诉她:“孙儿现在就感激您了。” 接触了黎庶市井之后,淳嘉越发明白,庄太妃的用心且不说,她的叮嘱是真的值得听的。 王爵可以被捋夺,千金会散尽,今日信誓旦旦为他赴汤蹈火的人明日兴许就会形同陌路……唯独他一点一滴积攒的才学技艺,经验眼界,心胸气魄,始终都是他的。 这是他哪怕被贬为庶人时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他为藩王、为天子时不受制于人的底气。 曾经也不是没有过委屈跟心酸,幻想着如果自己是嫡母亲生,是不是就不需要这样兢兢业业的努力,不需要忍耐着不喜欢的女孩子,不需要明明很难过嫡母花在侄女身上时间精力更多却丝毫不敢流露? 但当郡中关于藩王年幼却贤明、乃封地之幸事的议论越发兴盛,王府上下看他的目光日益敬畏,封地官吏前来禀告时态度也是一次比一次恭敬,那些苦难跟艰辛,也就迅速淡忘了。 那时候淳嘉就觉得,幼时以为是整个世界的王府其实很小很小。 王府外,只封地 的精彩,就足以让他不再计较袁太后对他究竟多少真心多少假意,不计较袁楝娘的刁蛮,不计较庄太妃的用心……遑论封地之外,还有天下。 相比之下,庄太妃去后的王府,简直单调的乏味。 袁太后将整个王府彻底清理了一番,将太妃留下来的老人统统打发了,王府从此她做主。 她安排了管事打理日常,自己腾出手来专心哄着任性的侄女。 至于庶女,交给曲氏,养在偏院里足不出户,这俩都很识趣,从来不会出来碍眼。 乖巧的毫无存在感。 所以淳嘉每次去给袁太后请安,母子俩互相嘘寒问暖了一番,能说的话题,除却一些没意思的家长里短,无非就是袁楝娘。 淳嘉也不是没试图跟太后说一说自己在外头的见闻,可太后的重点总是放在了心疼他受委屈、劝他下次别那么辛苦上头。 在太后看来她是真心实意心疼这勤奋的儿子。 但在淳嘉,他担心说多了下次太后真的不让他出门了,果断闭嘴,下次就不提这个话,只老老实实陪太后一起讨论袁楝娘。 袁太后这时候自以为对侄女都是些虚情假意,每每慈爱可亲的哄完了侄女,转过头来,复跟淳嘉掏心掏肺:楝娘要是生不出嫡子就换掉,楝娘就是我儿展示念及旧情宽容厚道的凭证,楝娘的用处差不多了就打发了她,也算不枉咱们娘儿这些年来对她的纵容…… 淳嘉面上应着,心里却很怀疑,她在袁楝娘跟前,姑侄俩私下里时,会怎么说? 是虚情假意的哄着她,还是也这么掏心掏肺的,让袁楝娘不必太把自己放在心上,因为:“一切有姑姑在呢,皇儿就算不高兴了,哀家帮你哄哄他就好……一个庶子,能继承王爵,还不是哀家跟咱们袁氏出钱出力,不然,他哪里来这么大的造化!要不是承爵的事情在朝堂上留了点儿印象,后来孝宗陛下无嗣,谁会想的起来他?他有今日都是咱们家的功劳,你过的自在些,都是他该给的!” 不然,袁楝娘周围不是没有明眼人,就是他受不了这未婚妻的刁蛮后,也转着弯的暗示过多次,怎么她就一直长不大? 这中间他好几次想跟袁太后好好的、开门见山的谈一谈,只是每每这么想的时候,就想起来庄太妃临终前的话。 她说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这是《老子》里隐喻细微积累、认真踏实重要性的话语但淳嘉的理解是,他的祖母在暗示他,好生隐忍,一日不脱桎梏,一日不要摊牌。 因为他不一定能够承担得起摊牌之后的后果。 在当时的情况下,淳嘉权衡利弊,如果袁太后真的疼爱袁楝娘胜过他,如果扶阳袁氏为了他对袁楝娘的排斥跟他翻脸……他就算不失去王爵,此后行事必然也将受到各种牵掣。 而这必然会影响他的前途。 相比之下,忍耐袁楝娘更稳妥。 他已经谨言慎行了那么些年,犯不着为了一时冲动,葬送之前的努力跟辛苦。 第一百八十章 天子当年(下) ……如今淳嘉虽然还没有真正的御极宇内,却也不再是那个在庄太妃跟前战战兢兢、会因为长辈一个眼神一个语气变化就哆嗦的小孩子,不需要忌惮扶阳袁氏了,但却觉得,摊牌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 袁太后真心疼爱的是他也好,是袁楝娘也罢他都无所谓。 所以他断了袁楝娘在这宫闱里的前途后,慷慨的提议让她晋位不说,斛珠宫也留给她。 毕竟袁太后用心养了他多年,既然她舍不得这个侄女,那就荣养着,权当孝顺这位母后好了。 当然这次慷慨也是最后一次,假如袁楝娘还是不肯消停的话,淳嘉也懒得再给她机会。 也许有些人觉得她无辜,她委屈,毕竟袁太后从起初就没有好好教她,而淳嘉一心一意的提升自己,对她也是敷衍居多。 即使后来他委婉的引导过她,也不过是出于为了让自己日子过的省心点的考虑,其实没有真心实意的为她考虑过。 但他们年岁仿佛,一起长大,尽管登基前相处的时间不是很多,可是彼此在做些什么,都是很容易就能了解的。 他挥汗如雨的刻苦课业时,袁楝娘过的轻松自在又悠闲,偶尔还会去给他捣乱。 她从来没想过陪他一起用功,更遑论担心自己配不上出身宗室又这般用功的少年藩王。 这段时间,淳嘉有那么几次,生出片刻的对戚九麓的嫉妒。因为他的人从北地带回来的消息,戚九麓会的,云风篁基本上都会。 尽管不一定能跟戚九麓掌握的程度比,可至少也是能够纸上谈兵的程度。 不至于在兴奋的想要寻她分享或炫耀时,得到的是一脸无聊或者嗤之以鼻。 如果他幼年时候有这么个同伴,朝夕相处,志趣相投,心意相通,哪怕容貌不如云风篁出色,他应该也会倾注几分真心实意罢? 所以戚九麓成亲了还从北地追来帝京,淳嘉觉得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如他这样因为是在并非生母的嫡母庇护下过日子、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的人,都觉得能有云风篁这样的青梅很好,遑论被簇拥着长大、有足够的时间跟精力去考虑儿女情长的戚九麓? 换了他是戚九麓他也不会放手。 当然归根到底,淳嘉之所以不觉得放弃袁楝娘,甚至不在乎公襄茁,有什么愧疚,还是他觉得,袁楝娘对他的爱慕,其实更近似于出乎刁蛮性情的独占欲或者好胜心,而不是真正的关心与爱护。 否则就算有袁太后哄着她,让她认为她不需要辛苦就能做一个人人羡慕的王妃……为什么从来都懒得了解他的喜好忌讳,多年来屡教不改的给他找着麻烦? 后宫之中论心狠,真妃云风篁绝对榜上有名。 这是连自己都下得去狠手的人。 可她迄今都在变着法子维护戚九麓,哪怕戚九麓娶了她深为憎恨的晁氏女,而且晁氏女传闻还有了身孕……她却还是唯恐他受“真妃前未婚夫”这个身份的拖累。 尽管云风篁掩饰的很好,淳嘉却是心里有数。 他从前没有想过他跟袁楝娘之间的真心实意这类问题,毕竟一来纪氏屹立在那儿的时候,他连生存都不能保证,根本没有心思管这些儿女情长。 二来他虽然算得上允文允武,但在王府时,袁太后看着,身边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与事;当年踏遍封地时,注意力也是放在了社稷民生、宣扬自己的贤名上,无暇关心风月;登基后,满宫后妃大抵别有用心,他防备都来不及,遑论跟她们心心相印……总之皇帝其实不太明白两情相悦是怎么回事。 宫里宫外都说他跟袁楝娘自幼两情相悦,说的多了,他也就以为,他纵容着袁楝娘,对她尽可能的千依百顺宠爱有加,换来她毫不掩饰的善妒蛮横、哭闹随心,就是两情相悦了。 说到底他虽然因为庄太妃的话,以及袁楝娘本身的表现不尽如人意,对袁楝娘并没有非常深刻的喜爱。但要说对袁楝娘怎么个痛恨法……那也不至于。 心结有,进宫以来相处时间长了,有时候她歇斯底里起来,对比在王府时虽然刁蛮但因为过的尊荣又骄傲,大抵是明快活泼,也不是没有真心实意的唏嘘。 可这份唏嘘,大概也就是,陌生人看一个红颜薄命的故事,掩卷叹息。 一时的感动过了,也就作罢。 至于说刻骨铭心什么的,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对于淳嘉来说,这辈子到现在,最刻骨铭心的,毫无疑问,是他还年幼时的那些惴惴不安;是他忍着疲惫伤痛努力向学的一个又一个日夜;兴许还有当年远来帝京承位时,不能见于史书的种种惊心动魄……总而言之,都是自觉一无所有自身难保的处境里,谁还有心思想那些旖旎情怀? 所以云风篁进宫之后,淳嘉知晓了这妃子跟戚九麓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被骗了…… 所谓“这宫里只楝娘满心都是你”、“楝娘再不好,只是脾气坏些,可她是真心对你”,恐怕只是袁太后糊弄他的话。 这青梅那毫不掩饰的嫉妒,真的是为了他这个人,而不是为了他的身份、尊荣以及能够带给她的地位与权力? 是,袁楝娘说是说,她只要公襄霁,只要她的霁郎她宁可淳嘉从来没登基过,两人在扶阳相亲相爱一辈子! 但她又理所当然的认为,淳嘉亲政之后,就该想办法搞死纪氏,空出皇后的位子来给她,然后遣散六宫,独宠她一个,最好也什么都听她的话。 不然,就是对不起她这些年来的付出跟委屈。 她怀孕了,也是理所当然的认为,若是生下皇子,合该立刻立为太子哪怕淳嘉耐着性子跟她解释自己如今的处境,立太子会很危险,对他危险,对襁褓里的太子也是,然而袁楝娘听完了,只是怀疑他移情别恋,连“这么点儿”要求都不肯答应她,可见是变了心。 淳嘉那晚在行宫里吹了大半夜的笛子平复心情,才忍住没立刻下旨将她废弃。 而就在那晚,同样为了青梅竹马情绪失控的云风篁,顺水漂流,闹上了他。 此刻又在吹笛以宁静心绪的淳嘉心想:“真妃大概到现在都觉得,朕没就那晚的事情太为难她,是因为她口才了得,掩饰得好?” 其实不是的。 淳嘉之所以没真正跟云风篁计较,顶多提出来敲打她,是因为那晚上他在云风篁的再三作死下,想明白了他跟袁楝娘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朝后宫传的再神仙眷属,云风篁试探时再怎么酸溜溜,都不能改变,所谓的青梅竹马,更多的是利益纠葛。 袁太后向扶阳袁氏妥协的时候,他向袁太后妥协;袁太后不需要向袁氏妥协的时候,他需要用偏袒宠爱袁楝娘,来笼络袁氏以及袁太后的心,免得他们在纪氏的压力下反水,免得翼国公府从此独木难支;到了现在,他已经不那么需要袁氏,甚至袁氏反过来要求着他、连袁太后也不敢像他小时候那样,给他当家作主,而是商量着、劝着了,他却也还不想就这么翻脸。 毕竟,太皇太后跟纪太后还在。 云风篁虽然能干,到底经验少,而且辈分低,他还是需要袁太后帮忙斡旋,挡住宗室长辈的压力的。 而且多年母子,袁太后不做的太过分,他也不想因为袁楝娘的缘故,让太后难过。 他那晚就做好了决定,既然他对袁楝娘没什么真心的爱慕,袁楝娘对他有几分真正的真心也很难说,他利用过她,她也委屈过他……这么多年了,也该了断了。 那之后他基本上没去看过袁楝娘。 当时的打算是,看在袁太后的面子上,他会给她优渥的待遇,但皇嗣是不会让她养着的。 他自己就是在祖母不喜父王长年卧病形同虚设生母不能亲近只能想方设法讨好嫡母的心境里长大的,其中的恐惧辛酸,只有经历过的才知道。 一切揣测都只是隔岸观火罢了。 而且袁太后不管心里怎么想的,的确如庄太妃所言,实际上待他不错。 至少她跟庄太妃那么不和睦,都没在淳嘉跟前说过太妃一句不是。 可袁楝娘呢? 满心委屈愤恨从来不识大体的她,会怎么教孩子? 淳嘉并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听信生母的话对自己满心愤恨,毕竟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肯定不止这一个孩子。 他也根本不打算让袁氏再出一位太后。 三宫六院这么多人,只要铲除了这宫里谋害皇嗣的幕后黑手,他将来的子女不会少的。 一个两个不跟他亲近什么的,淳嘉觉得,孩子多了之后,他也根本顾不过来。 到时候封个爵位给份产业打发出去就是,实在不争气,实在大逆不道,扔给他以后看中的皇子练手好了。 毕竟就淳嘉自己的经历跟经验,是最恨因为 境况不好就不求上进怨天尤人的人的他忍了这个样子的袁楝娘这么多年。 他自己这些年来何尝顺风顺水过? 能有今日,归根到底是他从前足够努力……反正淳嘉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怪什么爹不疼娘不爱,归根到底还不是自己不争气? 真妃姐妹就是个鲜明的例子:同一个母亲教导出来的,甚至谢风鬟由于是庶出受到江氏更多的偏袒,结果呢?婚前识人不清,婚后所托非人,自己没个好下场不说,还带累了两个家族; 云风篁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姐姐,大好前途化为乌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也平白便宜了死敌,还悲催的进了国朝这种非真正贵女前途无亮的宫闱。 她进宫时的处境多艰难? 这才几个月而已,就已经是前朝后宫无人不知且无人敢轻视的真妃娘娘了。 就算她现在的地位是袁太后与淳嘉刻意抬举,然而三宫六院这许多人,今年进宫的新人也不在少数,为什么淳嘉母子没想过其他人选? ……总之淳嘉觉得,公襄茁提前早产,注定夭折……那就夭折罢。 如此他跟袁楝娘之间断的更加干净,日后袁太后就算又想撮合他们重归于好,也少了孩子这个颇为剪不断理还乱的理由。 他亲眼看了那个孩子之后,甚至觉得他早点夭折还好些,毕竟这会儿活着是活着,却必定很痛苦。 那种痛苦让他想到自己的生身之父。 扶阳端王生命里最后几个月,是一直想求死的,因为他太虚弱了,病痛严重到了喝药都压不住的程度。 娇生惯养的藩王什么时候吃过那样的苦? 他躺在病榻上,一声声的哀求着庄太妃,求她给他一杯鸩酒,或者匕首,或者断肠草,或者其他什么都可以,只要让他早点死。 而不是这样,明知道活不下去了,却不得不在汤药的吊命下,痛苦的煎熬着。 庄太妃那会儿的表情,淳嘉现在都记得。 据说这祖母出了门就吐了血……她是真的爱她的儿子。 毕竟,是亲生的么。 不知道是不是幼年时候的经历,淳嘉在孩子的事情上有着颇为古怪的想法:一方面,他坚定的认为亲娘没有不疼亲生子女的,而且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在他自己,对于子嗣,其实没有很执着或者很在意。 没亲政那会儿,听说妃嫔怀孕,他是担忧大于喜悦。 现在亲政了,从朝堂那边考虑,也该有些个儿女稳定人心了,淳嘉却也没有盼子心切的那种心情。 他私心里觉得,皇嗣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反正孝宗无子,不也一样做天子? 大不了他跟孝宗一样,过继呗。 过继还能挑挑选选的找个自己喜欢的。 不像亲生的,好不好,生下来就只能养着。 反正他身为天子,既不担心上了年纪没人赡养没人伺候;也不担心死后没人料理身后事、逢年过节没有祭祀。 以后帝位上坐着的不管是不是他亲生儿子,还能怠慢了公襄氏的太庙不成?! 但是袁太后很在意血脉的传承,淳嘉觉得,作为一个孝顺的儿子,那么他就也在意吧,至少口头在意。 ……说起来,正是太后这种在意,让淳嘉怀疑,她心里袁楝娘果然是比自己重要的。 不过前面说了,他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只要袁太后不对他不利,他就会一直是个孝子。 孝顺到无意中在云风篁与戚九麓身上学到了何谓真心实意之后,继续不动声色的向云风篁学如何利用小辈优势左右长辈的喜怒哀乐,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毕竟,越年长越觉得,庄太妃当年说的很对。 当自己一无所有,尽可能的请教西席……嗯,他那些西席都没来帝京的,纪氏给安排的帝师也都是些读书读木了脑子的酸儒。 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后妃这许多,跟真妃偷师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反正真妃又不知道。 淳嘉一曲吹罢,缓缓放下玉笛,想了想有点不放心,毕竟云风篁素来狡黠,沉吟了会儿,心道:“明儿个再寻个机会提一提戚九麓,这样,真妃应该心思都放在怎么打消朕的疑心上面,而不是怀疑朕偷学她对付长辈的手段了。” 英明神武如他,这种事情很好解决的嘛!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这都是什么命啊! 云风篁不知道淳嘉的缺德念头,安排挑唆了袁苁娘之后,就唤了江莱到跟前,仔细询问伊杏恩的情况,得知这宫里人一切都好,微微颔首:“虽然悦修媛是自作自受,但这宫里,皇嗣降生素来艰难……咱们可别光顾着看斛珠宫的笑话,结果弄得自己也成了笑话才是。” 江莱道:“哪能呢?婢子听说了那边的事情,头一个想的,就是得更用心的照顾伊贵人,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的。” “劳烦妈妈了。”云风篁对她还是放心的,毕竟是江氏跟前最顶用的人之一,伺候孕妇婴孩的经验也充足,说了几句勉励的话,正要让清人拿些赏赐上来打发她走,江莱却低声说:“只是,娘娘,那伊贵人的来路未免有些叫人想不明白了。” 云风篁诧异道:“又怎么了?” 她是知道伊杏恩的来历有些问题的,毕竟之前在万年县,伊杏恩就暴露过所谓的失忆乃是骗人的。为此她还打发了人去芝州那边追根问底,只是芝州距离帝京千里迢迢的,如今又还乱着,迄今都没个消息回来。 但云风篁对这点其实也不是很在意,毕竟不管伊杏恩的出身是好是坏,人在她手心里捏着,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最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接下来需要一个孩子,而伊杏恩刚好怀孕了,那么就算这宫嫔不能留,死也得把孩子给她生了再去死。 此刻便不甚在意的让江莱说清楚些。 江莱道:“据婢子观察,伊贵人应是自幼习舞,故此身段儿好,步伐轻盈,再者,腰肢格外柔韧有力,以后生产的时候,怕是不难。” ……她之所以会这么观察伊杏恩是有原因的,自从决定让她进宫来服侍云风篁,云风篁是只交代她照顾好伊杏恩;江氏走之前,可是私下里叮嘱过,虽然俗话都说生恩没有养恩大,但生母在侧终归是个心事,譬如说淳嘉对袁太后再孝顺,曲氏还不是一样位列太后、时时刻刻提醒着大家,她才是淳嘉生母? 所以,伊杏恩妊娠期间,好生服侍也就是了。 等生产的时候么…… 能去母留子,还是去母留子的好。 尤其江氏虽然没见过伊杏恩,却也听闻过这宫嫔美貌比自己女儿还胜了一筹,就更加容不下她了。 江莱跟江氏那是多少年的主仆情分,来云风篁跟前却才几个月,她当然更听江氏的。 何况她也觉得,这是为云风篁好。 本来想着伊杏恩形容娇怯,这时候生孩子又是半只脚踏在棺材里,兴许不怎么要做什么,这宫嫔就红颜薄命了。 结果伺候了这些日子,发现这位贵人看着柔弱,其实十分康健,要是任其这么下去,等到瓜熟蒂落,八成是母子平安。 江莱心中不免有些焦急,此刻趁着云风篁询问,委婉试探毕竟弄死伊杏恩事小,万一叫云风篁跟伊杏恩留下的孩子之间存了芥蒂事大,在绚晴宫中做手脚,没有云风篁这主位配合,凭她自己很难不落痕迹。 之所以不明着商量,却是她想自家这位小姐究竟年轻,伊杏恩又素来温驯听话,也不知道会不会心慈手软?要是直接讲出来,被云风篁一口回绝了,不好斡旋;不如先试探出这主子的态度,再决定是含蓄的劝说呢,还是拉上清人这些人一起潜移默化的劝说呢,还是先斩后奏了劝说? “习舞?你可能确定?”云风篁却没察觉出她这层用意,而是将心思放在了伊杏恩自幼习舞这上面。 不禁微微皱眉:伊杏 恩之前识字,略懂医理,已经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教出来的了,这会儿居然还习过舞,如江莱的不解,这到底什么来路? 怎么感觉比她的经历还复杂些? 思索了会儿,云风篁最终说道,“本宫晓得了,且不去管她,等皇嗣落地了再说罢。” 见江莱欲言又止,放缓了语气补充,“本宫之前就派人去芝州彻查她身世的,只是因着路途遥远暂时没有回音。等到那时候,约莫也能有线索了。” 江莱这才福了福:“是,婢子告退。” 等江莱离开,云风篁捏了捏额角,叹口气:“一个两个都不省心哪!” 正说了这话呢,外间就有人通传,说是魏昭容求见。 “你不去春慵宫陪着太后娘娘,这时候怎么跑本宫这儿来了?”云风篁闻言道了个“请”字,没多久,就见魏横烟一脸纠结的进来行礼,遂摆手让她起身,指了指不远处的座位,“怎么?有事儿?” “是……好事儿。”魏横烟叹口气,看了眼四周,都是近侍,便道,“妹妹那边有人有喜了。” 云风篁怔了怔,旋即道:“这的确是好事儿,节宴才过,斛珠宫那一出闹的,太后娘娘跟陛下心里都不好过……难得一个好消息,给慈母皇太后报喜了没有?” “没呢,知道消息就先上姐姐这儿来了。”魏横烟咬着唇,“毕竟这回的事情,大家都看得出来,慈母皇太后是真的疼悦修媛。大皇子又……妹妹都不知道去了春慵宫该怎么说?”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呗。”云风篁不以为然道,“诚然悦修媛的事情怪让慈母皇太后心痛的,但这关你何事?总不能因为悦修媛早产,宫里其他妃嫔还不能传出怀孕的消息了?你宫里这个却是个有福气的,在这眼接骨上传出好消息,对慈母皇太后对陛下,乃至于对本宫都是个安慰。” 所以这宫嫔怀孕的消息,她会好好儿的赏赐庆贺下,以冲淡斛珠宫带来的阴霾。 这些魏横烟也知道,她虽然听到消息时有点儿失落怡嘉宫已经先后出了两次孕讯,怎么还是没有自己这个主位的份,但宫里人有喜总比什么都落不着的好,故而也是高兴的。 此刻不先去跟淳嘉或者慈母皇太后报喜,而是来找云风篁,却是担心:“姐姐,你说,慈母皇太后会不会因为悦修媛……将这宫嫔送去斛珠宫?” 袁楝娘这次是彻彻底底的恶了淳嘉了,日后翻身基本不可能。偏她所出的大皇子,能活到满月就算福泽深厚,噩耗大概也就这么几天,以至于前朝都在为难,这贺喜天子得子的表书,写是不写? 不写吧,淳嘉大婚八年,终于见着一个落地的孩子,还是皇子,做臣子的哪里能无动于衷? 写吧,前朝后宫都传遍了这皇子的悲催,没准皇帝贺表看到一半,后宫就要给他报丧…… 这种情况下,袁太后为了安慰袁楝娘,也是为了给袁楝娘日后一个保障,送一个有孕宫嫔去斛珠宫,不无可能。 倘若袁太后是纪太后那种高傲的长辈,魏横烟也不是不会去淳嘉跟前做低伏小的哭诉委屈。 但袁太后……她要真想给侄女拉这个偏架,八成是抓着魏横烟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卖惨,率先哭诉的魏横烟主动提出给她分忧解难。 魏横烟想了一下这个情况,觉得除非袁太后没这个意思,不然自己肯定明知道她心思却也无计可施。 这不,就过来找云风篁合计了? “……这 倒也是。”云风篁闻言,思索了一番,颔首道,“本宫倒是险些忘了,慈母皇太后这会儿怕是正上穷黄泉下碧落的为悦修媛续命呢。这一点却是不可不防!” 只是她也好,魏横烟也罢,都不晓得淳嘉如今已然亲自出马,断了袁楝娘的后路,袁太后就算当真有心给这侄女膝下弄个一子半女的作为以后依靠,眼下也根本开不了口。 在她们看来,袁楝娘是不行了的,但袁太后却不然,这是天子心目当中的第一亲近人。 他能力范围内,委屈谁都不会委屈了这位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母后。 故而商量了半晌都寻不出一个笃定的法子来,毕竟袁太后有手段,根本不会在情理上给二妃占据上风的机会,淳嘉又偏袒这太后……这母子俩意见一统一,她们还能怎么办? “其实……”正觉得棘手,旁边服侍的谢横玉忽然开口,“其实,这事情也不是很难。” 云风篁跟魏横烟都看向了她,谢横玉微微垂眸,低声道:“自来女子生产都是挣命,悦修媛何等位份都是如此,遑论区区宫嫔?之前胡奉衣,也是怡嘉宫的呢。” “……”二妃反应了下,明白过来她不好直言的意思:实在不想便宜了袁楝娘,那就干脆干掉这个还没成形的皇嗣,或者连带宫嫔料理掉,不就成了? 反正这宫里有孕的妃嫔,上至贵妃,下至斛珠宫从前爬床的宫女,有几个有好下场? 哪怕出了事儿,做干净点,都是一笔糊涂账,压根没法追根问底。 魏横烟怔忪了下,笑容就有些勉强:“这……这倒也是。只是悦修媛的事情才过去,要是跟着又有坏消息,怕是……怕是不大吉利?” 她不是很愿意作这个孽,毕竟那怀孕的宫嫔跟她虽然谈不上多亲密,却也没什么矛盾,向来对她也算尊敬。 这要是今儿个不弄死那宫嫔她自己就没好日子过,那魏横烟也不是善茬。 但现在的情况也没那么严重…… 魏横烟就觉得,就这么弄死了那宫嫔,实在有点……过不去。 当然,这么点过不去,还不足以让她反对云风篁,顶多稍微表露点儿态度。 要是云风篁坚持铲除后患,她也不会再说什么。 索性云风篁思索了下,微微摇头:“魏妹妹说的对,宫里这两日为了斛珠宫够闹心的,难得出了个好消息,犯不着为了袁楝娘就改成又一个噩耗这么着罢,今日不早了,眼下陛下仿佛就在春慵宫同慈母皇太后说话,咱们且不去打扰。等明儿个,本宫跟你一起去给慈母皇太后报喜!” 两人遂核对了一番到时候的台词,尽可能不给袁太后开口要人的机会。 结果次日到了春慵宫,请安毕,袁太后跟一干妃嫔寒暄了几句,问了问再次“病倒”的纪皇后,正流露出打发她们告退的神情,二妃抓住机会上前道喜,说了怡嘉宫才人陈氏有喜的消息,袁太后才露笑容呢,外间就有一个小内侍神色仓皇的跑进来:“大皇子……大皇子没了!” 云风篁:“……” 魏横烟:“……” 这是什么运气? 啊?! 还是她们果然跟斛珠宫水火不相容??? 难得一次只是心存防备没有搞事情的意思,就赶上这个??? 果然,刚刚还一脸笑的袁太后,怔忪之后,表情迅速僵硬,尔后再看她们时,就透着一抹落寞,以及,冰冷。 第一百八十二章 她受不了这委屈! 公襄茁夭折的消息只在春慵宫引起一番哗然,过后也就风平浪静了连这位小皇子的后事,都是袁太后亲自过问的,压根没要云风篁操心。 至于云风篁假惺惺提出来的去斛珠宫看望袁楝娘,也被袁太后拒绝了,说是怕她去了跟着伤心,在皇后抱病的情况下,六宫离不开云风篁的主持,让她还是回自己宫里去罢。 云风篁当然乐得甩开手,派人给斛珠宫送了点儿东西作为吊唁也就了事。 魏横烟悄悄儿给她说:“看太后娘娘今儿个的脸色,应该不会想着将妹妹宫里那宫嫔要去给悦修媛了。” 毕竟,这边才报了妊娠之喜,那边就来了殇子噩耗要是怡嘉宫那宫嫔顺利生下皇嗣,以后袁氏姑侄怕不每次看到听到了,都要想起公襄茁? 这也忒闹心了。 这要是还能将人养去斛珠宫,云风篁是不相信的。 反正袁楝娘肯定做不到,不然也不会把日子过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不是正好么?”云风篁所以微笑道,“你这两日对那宫嫔好一点,日后要是太后娘娘平复了心情之后想起来,你说你舍不得,也能服众不是?” 魏横烟笑着点头,又陪她说了会儿宫里头的家长里短,这才告退而去。 她走之后没一会儿,皇帝就来了,来的这么巧,云风篁顿时就很警惕她自然不知道淳嘉的做贼心虚,只是刚刚给袁太后报喜那么不巧,不免担心这皇帝也知道了消息,这是心疼太后,跑过来兴师问罪,怪她跟魏横烟没眼色。 什么时候不好给太后说宫嫔有孕的消息,偏赶着大皇子夭折的时候,这不是存心给袁太后添堵么? 这么想着,云风篁迎了他入内坐下,率先悲戚道:“陛下,妾身得跟您请罪:妾身也没想到,大皇子他……只是这回斛珠宫的事情,闹得太后娘娘跟陛下都十分伤心难过,妾身想着,没准太后娘娘听到怡嘉宫陈才人有喜的消息,会高兴些……这会儿太后娘娘连斛珠宫都不要妾身去了,妾身……” 开始抹眼泪,哽咽,伤心又难过的样子。 淳嘉看得好笑,却不急着将话题扯到戚九麓身上了,端起茶水呷了口,淡淡“嗯”了声,不置可否。 “他到底怎么想的啊?”云风篁没得到明确的回应,就很纠结,一边潸然泪下一边暗忖,“这是怪不怪本宫的?倒是说一声啊!弄得本宫心里七上八下,没个底儿,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的好?” 又寻思如今宫里的妃子们,新人封妃的也就自己、魏横烟、云卿缦以及薛笑歌四个,就算有着袁太后跟淳嘉的帮忙,能够站出来跟纪氏打擂台的,除了她也没其他人了。 嗯,云卿缦那边倒是需要警惕些。 毕竟一来是翼国公的亲生女儿,翼国公那么个亲爹,在皇帝跟前,可是非常给女儿加分的;二来云卿缦以前瞧着是个没什么城府的温驯的庶女,可淑妃去后,留下来的“遗产”,大概率会投靠她麾下,尤其她这会儿还被分出去封了个顺婕妤。 人总是会变的,云卿缦以前没表现出来能够独当一面的能力跟气度,如今做了一宫之主,有身孕,有姐姐留下来的帮手……这要是袁太后这回当真迁怒的厉害,撺掇淳嘉下了她这真妃, 改为抬举云卿缦,还真不好说。 如此想着,云风篁就很有危机感,偷瞥淳嘉,见他慢条斯理的喝茶,不辨喜怒,心念转了转,就挨挨蹭蹭的凑到他身边,见他没有厌烦的意思,索性腻到他怀里,哽咽问:“陛下不要怪妾身了吧?好不好?” 淳嘉本来就不在乎这事儿,毕竟大皇子的夭折是出生那会儿他就有预料的,袁太后那么重视这孩子,早晚要为其伤心一遭。而怡嘉宫的宫人这会儿传出孕讯……今年新人进的多,淳嘉都不太记得那陈才人长什么样了。 他心里对于子嗣的态度既是无所谓,此刻听着也没什么想法,这些后妃能生则生,生下来反正也养得起。 这会儿见喜欢的妃子梨花带雨的样子,正要应一个“好”字,结果就注意到云风篁偷偷将眼泪鼻涕擦在他衣袍上。 淳嘉:“……” 他二话不说将云风篁一把推开,怒斥,“混账!你明知道母后这两日还没好全,又正为斛珠宫担着心,还要赶着这会儿去跟母后道喜,这不是存心叫母后心里千回百转是什么?!” 见云风篁哭的更加娇弱凄楚了,皇帝铁石心肠的喝道,“你还有脸哭!” “……”云风篁心里破口大骂,这混账天子果然心里只有袁太后一个! 三宫六院在他心目中加起来都不如袁太后一根手指! 他干嘛还要娶妻纳妃! 跟袁太后过一辈子算了! 袁太后到底什么命啊,自己不能生,竟赶上这么个好儿子! 她也好希望绚晴宫的宫嫔给她生个这样的养子好不好! 正抓狂着,索性淳嘉呵斥了一番,语气又缓和了下来:“念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这次且不跟你计较,再有下次,看朕怎么收拾你!” 闻言云风篁放心了,这话一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显然这天子没有当真恼怒。 那,就轮到她来闹了! “妾身知道,妾身在陛下眼里总是年轻不懂事的,可妾身真的是一番好意。”云风篁把眼泪一擦,抬起头来看着皇帝,平平静静的说道,“妾身要是知道大皇子会在今儿个不好,借妾身十个胆子,也不会在这时候给慈母皇太后报讯!可是陛下,妾身是真心心疼大皇子的,他落地才几天?妾身怎么可能想着他就……妾身甚至都让人收拾了大皇子的满月礼,其中一个长命锁,是照着妾身亲侄儿幼年时候用过的样式打的!妾身那侄儿也是出生时候孱弱,后来却越长越健壮……陛下您说,这事儿,能怪妾身吗?!” 不等皇帝开口,她已自己回答,凄然一笑,道,“说来也怪妾身,毕竟让慈母皇太后伤心难过了,终归都是错的。谁叫妾身没有那个福气,陪陛下一块儿长大呢?慈母皇太后最是疼爱陛下,对悦修媛,能不爱屋及乌么?” 你个狗皇帝搞搞清楚! 罪魁祸首是谁?! 是你那个被宠坏了的没事找事的青梅! 要不是她作死了自己亲生骨肉也作掉自己半条命,慈母皇太后用得着为怡嘉宫宫嫔有孕的消息难过?! 你心疼这位母后你倒是去找斛珠宫算账啊! 跑绚晴宫来拿本宫出气算个什么! 她心中咆哮着,面上却一派戚 风惨雨,简直摇摇欲坠。 淳嘉嘴角抽搐,他这见好就收了,这妃子倒是不依不饶了? 拨弄着手中茶碗,皇帝闲闲说道:“朕比你长了足足八岁,你入蒙学的时候,朕都快束发了。你若是打小在朕身边,是陪着朕一块儿长大呢,还是让朕照顾着你长大?” 云风篁凄然说道:“陛下说笑了,妾身是什么身份?哪里配让陛下照顾?妾身如今能够伺候陛下,都是邀天之幸了。” 本宫要是跟你一起长大,错非压根看不上你,不然还能有袁楝娘的地方? “你说的也是。”淳嘉如今对真妃也有些了解了,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痛彻心扉,想了想,就赞成的点头,“虽然你这些日子给皇后帮忙做的也有声有色,但既然自己这般惶恐,勉强你一直这么揽着事儿也不好,要不就交给其他人罢?” 云风篁差点没抄起旁边半人高的摆瓶给他脑袋上一下,深呼吸,捏拳,扯帕子,笑容满面道:“陛下……妾身谢陛下体恤!却不知道陛下觉得,宫里头,哪位姐妹……合适?” “贵妃久在宫闱,端庄贤淑。”淳嘉不动声色,缓缓道,“英妃出身将门,为人大气;魏昭容虽然年轻,却是你再三称赞过的;陆充仪温婉可人;崔充容出身书香门第,素来知书达理;贾充媛娇俏活泼,八面玲珑;顺婕妤虽然有孕在身,到底国公府出来的;薛婕妤么,好歹也是大家子……” 他将宫里如今皇后以下除了云风篁之外的主位统统称赞了一遍,看着云风篁头顶都快冒烟了,这才微微一笑,“算了,这些人本来都好好儿的,不需要锤炼。也就爱妃你,出身太低,什么都不懂,不教你练练手,怕不得继续横冲直撞下去,闹得这宫闱里不得安宁?” 云风篁:“……” 这要不是她手里还没个皇嗣,国朝改天换日就在今日! “生气了?”淳嘉打量着她五颜六色的面容,揶揄问。 “……妾身是伤心!”云风篁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哼道,“在陛下眼里,诸姐妹各有千秋,就妾身是个不上台面的!” 可真委屈您了啊? 淳嘉笑着道:“爱妃莫要难过。” 以为他会说几句称赞的话安慰自己,云风篁面色稍缓。 结果就听这狗皇帝说,“诸妃都是娴静知礼的大家子,只爱妃一个与众不同,出身乡野,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这不,三宫六院,朕记不住谁也不会记不住爱妃么!” “……”云风篁深呼吸,捏拳,扯帕子,继续忍……不!她受不了这委屈! 真妃目光在室中略微一转,旋即起身,珠泪盈盈的望着淳嘉,哽咽说,“妾身没想到陛下这般厚爱,妾身真是……” 话没说完,猛然冲上去,用尽全身力气一扑压根没防备、还在故作姿态低头欣赏茶汤颜色的淳嘉只来得及说了个“你”字,就同上次一样,被撞得仰面倒下! 身上还压了个真妃。 跳上去的那种。 问题是,上次他是整个倒在软垫上的,毫发无损,还结结实实享受了一把爱妃的投怀送抱;这次云风篁看准了角度,将他整个人按向了榻上的小几,以及,小几上一大堆零零碎碎的玩意。 第一百八十三章 同甘共苦 “陛下,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半晌后,浣花殿寝殿的脚踏上,云风篁跪伏榻边,握着淳嘉的手,哭的梨花带雨,一脸的愧疚,“妾身只是想表达下对陛下的感激……” 淳嘉黑着脸,要不是这会儿后腰还疼的厉害,使不出劲儿来,他一定甩开她:“那用得着这般孟浪?!” 云风篁委屈的嘀咕:“妾身上次就是这么做的啊,陛下不是很高兴吗?一点也没怪妾身。” 你那天可是非常开心的做本宫的人的! 而且就在这寝殿里! 这才几天啊狗皇帝就翻脸不认人! 啧,男人。 淳嘉几欲吐血,只是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样子,背后的软榻又的确正是那日云风篁将他扑倒的那张,回忆起当时旖旎火辣,心头一荡,怒意就消散了许多,到嘴边的呵斥收起,转为哼笑:“刚太医的话没听见么?还不快绞了帕子来给朕敷上?” 云风篁那一扑是相当的狠,整个人跳起来将淳嘉砸下去的那种万幸淳嘉年轻力壮,这会儿虽然还痛着,倒也没有大碍,只是后背后腰都被杂物磕得瘀青了大块。 太医的意思是是药三分毒,天子年轻,化瘀的药就不必喝了,绞上几方热帕子,敷会儿跌打散瘀的药膏就是。 “是!”云风篁这会儿听着,忙不迭的出去吩咐,等宫人送了东西进来,她也赶紧的拿臂钏挽起袖子,露出一双手臂,亲自为淳嘉敷药这举动让皇帝顿时凛然,正要出言让她走开,换宫人来,但云风篁看出他心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药膏一把糊在他身上! 淳嘉痛得差点当众叫出声! 身为天子的尊严让他忍住了! 险些抓烂身下的绸被才熬过去,他还待开口,云风篁第二次敷药来了! “……真妃!!!”这次皇帝差点没背过气去,高喝,“出去!!!” 他其实想说滚出去的,但,太痛了! 多说一个字都艰难。 “陛下放心,妾身禁得住。”然后云风篁还得了便宜卖乖,一副“陛下妾身知道你为什么让妾身出去肯定是怕妾身看着您这些伤受不了”,柔声道,“还是让妾身亲自服侍您罢,不然,妾身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过意不去? 朕看你简直得意忘形! 淳嘉用力捶了下床,忽然反手一把抓住云风篁的左手手腕。 云风篁一怔,手底下给他抹药的力道又重了一分然后就知道这家伙为什么抓住她了! 他……觉得痛了,居然,攥她的手腕,来,发泄!!! “啊!”云风篁感受着几乎要掐断自己手腕的力道,低叫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淳嘉已经忍着痛,抢先开口:“爱妃可是被吓着了?其实没什么,刚太医不是说了?都不需要服药的。爱妃就是心软,这么点儿伤势,就将你吓的出声惊呼了!” 云风篁:“……” 淳嘉边说边继续捏她:“爱妃若是受不住,不如让宫人为朕上药,你在这边陪着朕就好。朕只要拉着你的手,就觉得好过多了。” 正打算见好就收将上药差使交给宫人的云风篁:“……” 她决定委婉讲和,于是手底下立马温柔 了许多。 然而皇帝自觉亏大了,却还是用力捏了她一下云风篁心中大怒,也用力按了下他的瘀伤! 于是…… 这天皇帝上完药,帝妃二人面容都有点扭曲。 痛的。 云风篁阴着脸打发了宫人,看着门被反手带上,方揭开袖子,将满布青紫的手腕举到淳嘉跟前,悲愤道:“陛下!您居然忍心这么对待您的爱妃?!” 因为知道大皇子活不了几天,宫里的规矩,若无丧事是不可以穿的太素淡的,嫌不吉利,但穿得艳丽了,万一赶上斛珠宫报丧,恐怕又要碍袁太后的眼。 所以她今儿个穿的是件玄色底绣过肩缠枝木槿枝叶的对襟短襦,配着水色缠枝纹罗裙,袖口掐了金牙,愈显雪肤玉肌,望去简直莹然生辉,如此一圈儿伤痕,如今青紫交错,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转为绛色,说不出来的触目惊心! “……爱妃?”淳嘉被她的倒打一耙气笑了,因为这会儿还不怎么使得出力气,他爬不起来,只能略翻了点身,侧躺在榻上朝她冷笑,“爱妃自然要陪着朕同甘共苦!否则怎么对得起朕对你的一番厚爱?!” 二人都朝对方怒目而视,正要开始下一轮的斗嘴,结果这时候有人敲了敲殿门,小心翼翼的禀告:“陛下,娘娘,慈母皇太后派了人来,问陛下什么时候去见大皇子最后一面?” 自来小孩子,尤其是婴孩的后事都是一切从简的。 哪怕是皇嗣也不例外。 这会儿应该就是在入殓,过会儿装了小棺材送出宫去埋了,也就完了。 慢说大动干戈的入葬帝陵了,那是连个隆重点的仪式都不会有的。 袁太后所以让淳嘉过去见最后一面,估计也是想通过这一举动,给这孩子争取一些特殊待遇,比如说皇帝亲自写个墓碑啊,比如说赐个庄子之类给这孩子守墓洒扫什么。 这要是没有云风篁闹的这一出,淳嘉虽然心里并不在乎这么个儿子的殇折,却也不觉得有必要为这么点儿事情让袁太后心下难受。 毕竟才演完一番母慈子孝的不是? 但如今腰背还痛着,起身都难,实在没心情去斛珠宫受气是的,袁太后都能因为怕袁楝娘这会儿悲痛过度越发口不择言不让妃嫔们过去吊唁淳嘉还想不到袁楝娘如今见了自己会说些什么? 就让云风篁:“跟母后来的人说一声去,就说朕在你这儿不慎摔着了,如今起不来,再者大皇子是朕这许多年里的头一个孩子,这才几日就没了,朕心下难受,实在见不得。就烦请母后帮忙料理了,若是有什么要的,让母后尽管下懿旨就好。” 云风篁去外头传了话,那宫人虽然疑虑淳嘉好好的怎么会摔着,到底不敢追问这位声名在外也很受他主子信重似的真妃,磕了头告退,去禀告袁太后定夺了。 而云风篁则转回寝殿给淳嘉回话,淳嘉见她神情凝重的样子,生怕她又来一番虚情假意的惋惜大皇子,捏了捏额角抢先道:“下个月就是重阳节,皇后既然还病着,这回节宴也是你去办。记得仍旧给士子们留些席位,只是不必放在太远的地方了。到底他们如今没有官身,日后若是能够中榜,却也早晚是国之栋梁……且安排得近些,一则是勉励;二 来,坐那么远根本看不到,跟没召他们赴宴有什么两样?” 云风篁会意道:“陛下放心,妾身这回一定处置好。” 上次节宴主要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对北地插手,闹了那么一出之后,君臣谁还有心思去管那几个士子?揣摩着庙堂局势的走向都来不及。 故此坐远了无所谓。 这次却是正儿八经的要给公主们物色驸马了。 噢,或者说,是淳嘉要给自己添左膀右臂了。 那能不安排的坐近点,方便皇帝观察? “对了,到时候,要让几位殿下,坐士子们对面么?”云风篁想了想,又问。 淳嘉闻言睨她一眼,要笑不笑道:“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妾身这是体恤几位殿下,陛下想到哪儿去了?”云风篁心道这当然是为了发挥我谢氏子弟长的出挑的优势,毕竟站在公主们的立场上考虑,婚事左右自己做不了主,如明惠缙云两位金枝玉叶更是被跟心上人棒打鸳鸯,这么着,只能在限定的范围里挑,那当然挑好看点的。 就上次被淳嘉点名安排赐宴的几个士子,云风篁虽然自己身在高台隔着距离太遥远看不清楚,却是安排了陈竹去凑近了打量的。 照陈竹的意思,谢氏子弟的容貌碾压全场。 虽然这话肯定有奉承的成分,但至少,谢氏子弟拼美貌,不会输。 到底云风篁论姿容在宫闱里仅次于伊杏恩,她是传了她亲爹的长相,由此可见谢氏尽管门楣不高,族中公子的俊朗程度却还是有保障的。 那么这个优势当然要利用起来。 兴许淳嘉不一定听几个妹妹自己的意见,但只要公主们表达出了一定的意向,她就好借题发挥助她们一臂之力了呀! 淳嘉对她的小心思一目了然,哼笑道:“成罢,朕明儿个让雁引将士子名单送过来。” 云风篁闻言脸色一僵:“上次的名单妾身都记着呢,却也不必劳烦他跑这一趟了。” “这次的士子名单跟上次的不一样。”淳嘉懒洋洋一句,就看着这妃子忙不迭的凑上来撒娇撒痴,话里话外的打听,这次还有谢氏子弟么? 他们这儿打情骂俏的,都没把斛珠宫的丧事当回事。 凝碧殿上,袁楝娘却已经哭得晕厥了好几次。 袁太后劝得口水都干了,精力也消耗得七七八八,到最后已经是默然看着,只偶尔问一下淳嘉什么时候到、来没来了? “我不要他来!!!”才醒过来的袁楝娘明明已经十分憔悴虚弱,闻言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搀扶自己的宫人,尖声喊道,“我现在!最不想!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 “……”这话她刚刚就讲过的,袁太后还劝了,这会儿已经没了力气,只苦笑了下,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袁楝娘看着不远处小小的身体,泣不成声:“姑姑,我真想跟他一起去了!” 袁太后淡淡说道:“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哀家也觉得,你跟孩子一起去了也好,如此哀家也能没什么牵挂了。只是……你真的甘心?” 她话语之中,似有深意。 袁楝娘原本毫无生志,闻言不禁微怔。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降黑锅 “我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呢?”只是转瞬又被巨大的悲痛与懊悔压垮,袁楝娘挣扎着下榻,膝行到她面前跪下,颤声说道,“我现在想起来过往这些年,浑浑噩噩的,都不知道是真是梦?只是觉得对不起姑姑罢了!” 这番场景袁太后期待了很多年,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厌烦这个侄女的,而且巴不得袁楝娘倒霉。她设想过很多次,这侄女一身狼狈的跪在自己面前认错,但她已经不愿意原谅她了。 到时候无论袁楝娘哭的多凄惨后悔的多诚恳,她都会毫不留情的扬长而去! 但事实就是,袁太后在不知不觉里对她有了真心,已经难以割舍。如今再这样认错,言语里透露的死志,她的心仿佛被捅了刀子一般的痛,太后抓着袖子,过了会儿,才慢慢说道:“其实哀家觉得,狸奴……茁儿不该这么快夭折的!” 袁楝娘以为她要责怪自己,惨笑了下,没说话。 不想袁太后却继续道:“那天你生产之际,哀家十分担心,故而唤了真妃一起入内真妃的生母与养母,都是子嗣昌盛。她若不曾服下绝子药,想必也是个宜子的。哀家想着,让她进产房陪你,兴许也能分润些福泽给你还有你的孩子。” 这要是大皇子出生前,袁楝娘肯定受不了这种话。 因为她那么恨云风篁,怎么肯承认云风篁福泽深厚,甚至自己需要沾她的光?! 但这会儿,因着公襄茁的死,袁楝娘心如死灰,却是连反驳的话都不想说了。 这情况让袁太后越发的担心,她的孙子已经没有了,总不能当女儿一样养大的侄女也保不住? 她这辈子,送走了丈夫跟扶阳庄太妃之后,所有时间精力都用在了栽培淳嘉跟袁楝娘这两个小辈身上。淳嘉天资卓绝又自律,小时候就没怎么要她费心,越长大越不需要她的耳提面命;而袁楝娘刚好相反,她从小到大,就没有不叫袁太后为她操持的时候。 说起来袁太后对这侄女倾注的心血更多所以她舍不得。 无论如何她要给袁楝娘找一个活下来的理由。 这么想着,袁太后微微垂眸,淡声说着:“后来你果然顺利生下了茁儿。结果,你猜今儿个怎么着?真妃带着魏昭容到哀家跟前,恭喜哀家又要有个孙儿,是的,魏昭容一个宫里人有喜了。才说了这话,茁儿就……你觉得有这么巧的事情?” 袁楝娘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自嘲的笑了笑:“姑姑不是说,那小云氏福泽深厚?既然如此,魏氏一直巴着她,摊上这样的好事,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疲倦道,“再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算是看明白了,没有小云氏魏氏,也有其他人。霁郎……陛下早就烦了我,不过是看姑姑面子,才忍我到今日。我也不想姑姑为了我,跟他生出生分来,所以这会索性陪着孩子去了,对大家都好。” “……”袁太后痛心的看着她,嘴唇翕动片刻,最终还是一咬牙说了出来,“你不觉得,你这回早产,还有茁儿去世的时辰,都透着古怪?” 见袁楝娘还是无动于衷,她干脆直接讲了出来,“虽然中秋节宴上的事情挺让你伤心难过的,可是皇儿这些日子久在绚晴、怡嘉二宫,鲜少去你那儿了,你心里何尝没数?至于被个宴饮气成这样?!而且这回节宴是真妃主持的,她惯于巧言令色……又深为嫉恨你跟皇儿青梅竹马,你之所以赴宴归来,忽然早产,就没怀疑过,是不是席上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袁楝娘一怔,正待回忆,就听太后说:“你现在想起来已经晚了,中秋节宴 的东西早就收拾掉了。毕竟真妃又不傻,就算皇儿这会儿一门心思偏袒她,哀家终归是站在你这边的。她怎么可能留着痕迹让咱们去抓她把柄?!” “还有茁儿的死,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一个皇子没有了,就恰好有个宫嫔怀孕的喜讯报上来?皇儿后宫这许多人,有孕的才几个?怎么恰好就赶上了,还是真妃手底下的人?” 太后冷笑,“傻孩子,八成,是真妃在你这里安插了人手,或者趁着那日被哀家喊进产房的机会,做了什么手脚。故意让茁儿今儿个没了,推了那宫嫔出来,如此,你这边丧事,她那边喜事,就皇儿如今在朝上的情形,你说他是更看重丧事还是喜事?” 袁楝娘按着胸口,面色闪烁不定,片刻,她瞳孔之中隐约泛着红芒:“姑姑,我……那贱婢……她真的?!她怎么敢?!她……她……我已经见弃于陛下了,何况孩子无辜,她……她……” 太后怜悯的看着她:“你到底跟皇儿一起长大,真妃野心勃勃,你跟孩子一日不死,她怎么放心?!只是,后宫如今需要她,皇儿需要她,所以,就算哀家想帮你,除非有着铁证如山,否则,也只能等到她没用的时候,再作计议,你明白么?” 袁楝娘哑着嗓子:“我求姑姑……” “这事儿你不能完全指望哀家。”太后摇着头,“真妃非常人能比,常人就她那出身,就她入宫的那局势,谁能在几个月里爬上妃位不说,还逼得皇后至今称病不出?哀家老了,又还病着。说句丧志气的话,哀家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看到真妃失势的那一天……你要是不甘心,想给孩子、给自己报仇雪恨,你只能自己来!” 她心里想着,真妃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楝娘如今一心求死,主要是丧子的打击一时走不出来,过些日子,应该就能好了罢。 到时候,她再坦白,所谓云风篁谋害了袁楝娘娘儿俩,都是捏造的,她那天喊云风篁一起进产房,的确存了利用云风篁子嗣缘分的心思,不过的确没发现这妃子做什么手脚。 不然,太后还能让这真妃继续管着宫务? ……浣花殿的云风篁可不知道袁太后为了打消袁楝娘的死志,拖了自己出去顶缸,她一番撒娇,总算套出重阳节宴的赐宴士子里还是有自家兄弟的,只不过名单削减到两位,谢芾跟谢无争,暗松口气。 已经成亲生子的谢蘅被排除在外。 这是好事,说明皇帝这回是真心相看未来妹夫。 谢蘅这种没可能的干脆不喊了。 话说到这儿淳嘉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问云风篁:“你觉得你这俩兄弟,谁更适合尚主?” 云风篁按捺住激动,思索片刻让自己的回答显得郑重,这才道:“妾身的十一哥年岁略长,前些年就开始给家中长辈分忧,行事也十分周全。只是人无完人,他这人其他都好,就是……在女色上风流了些。当然,谢氏门风极严,欺男霸女、诱拐良家的事情,他也是不敢做的,顶多就是流连烟花之地,喜好买卖美妾。” “至于二十一哥,这是我谢氏的长房嫡孙,自来备受长辈重视,妾身那大伯跟大伯母,教养子女也是极严苛的。是故二十一哥年纪虽小,行事却十分稳重。女色上头,二十一哥却不似十一哥那般高调,颇为节制内敛。” 言外之意,选我十一哥,他年纪比较大,也有给家里做事的一些经验,立马就能派上用场;选我二十一哥,虽然年纪小吧但少年老成,而且长房嫡孙,家里更加重视,一群长辈帮忙坐镇,也不会让您失望总之您爱选哪个都成,只要驸马名 单里有我谢氏就好。 淳嘉听出来她这层意思,啼笑皆非道:“朕对你兄弟的了解究竟不如你自己,要不爱妃帮朕拿个主意?” 本宫帮你拿个主意? 云风篁心道,那当然是缙云蓬莱两位公主都入谢氏的门,本宫那俩兄弟一个一位公主妻子啊…… 当然这话说出来没准会被淳嘉打这要不是皇帝被逼急了,谢氏这种门楣想尚主那是做梦,遑论还想把两位公主都收入囊中?! “妾身以为……”云风篁沉吟着,她不知道淳嘉是随口说的,还是有意试探,此刻踌躇了一阵,一咬牙,说道,“妾身以为,妾身的二十一哥年岁与殿下们仿佛,应该更能说到一起。” 淳嘉眯眼看着她:“噢?这么说,你希望朕将公主许给你二十一哥?” “妾身推荐十一哥。”云风篁却摇头,“一来十一哥年岁已长,经历颇多,对于女色虽然上心,却也未到色令智昏的程度,婚娶之后自然会收敛;二来,二十一哥究竟年轻,恐怕不如十一哥会疼人。” 她这番话是揣测着淳嘉的心意说的,看似为公主考虑,实际上却是纯粹为淳嘉考虑:谢芾虽然年纪比公主们大了很多,还有好色的缺陷,但也正因为他这风流性子,那些秦楼楚馆精心栽培出来专门对付风流客的行家都笼络不住他的心,遑论被珠围翠绕长大、压根没学过兜搭男人的金枝玉叶? 所以若是谢芾尚主之后,基本上不存在被公主牵着鼻子走的情况他能够更纯粹的听皇帝的。 因为这种资深负心薄幸的主儿,一旦对公主妻子失去了新鲜。 金枝玉叶也不过是个摆设。 只要皇帝有需要,卖起结发妻子只怕眼都不眨一下。 而谢无争到底年轻些,跟公主们差不多的年纪,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他这个人以后不好说,至少现在是没有像谢芾那样,见一个爱一个,爱完了换一个的。 这要是尚主后跟公主处出了感情,哪怕尚的不是明惠公主呢,缙云跟蓬莱这两位到底都是纪太后跟前长大的。 于情于理,说她们一点不向着纪氏,也不好讲。 当然最重要的是,云风篁再次分析了下淳嘉对妹夫的期待,觉得自己之前似乎有点错了方向:既然皇帝是为了迅速充实自己的羽翼,才又是开恩科、又是亲自过问公主们的婚事,那么,太过少年俊彦反而不是他中意的人选。 皇帝如今最缺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实干型膀臂,年纪太小的士子就算才华横溢,文章写的字字珠玑,由于阅历跟心智尚幼的缘故,做起实事来却不一定顶用。 倒是谢芾这种年岁略长,在家里就有过独当一面的经验,才学上佳,心智成熟坚定的,才是淳嘉需要的。 最关键的是大部分人到了谢芾这会儿早就子女成双了,根本没法尚主故此,云风篁觉得,淳嘉应该也是看中了谢芾。 之所以将谢无争加进来,没准,就是为了试探她? 云风篁心中冷哼:还好本宫聪明,不然,这小心眼的天子回头肯定要想方设法找场子,质疑本宫不向着他! ……至于说谢芾好色的缺点,虽然云风篁讲了出来,但她很清楚,淳嘉压根没放在心上。 毕竟,他自己都三宫六院,难不成还会要求妹夫守身如玉? 最重要的是,淳嘉目前急着巩固地位,妹妹们的婚事都当做筹码了,还会计较这种细节? 反正谢芾再怎么混账,总不至于犯糊涂到宠妾灭妻,那就成了呗。 第一百八十五章 皇兄皇妹 淳嘉听罢云风篁的提议,笑了笑,不置可否,只道:“你那十一哥比朕还年长些,公主们却比你更年幼,这岁数差的也忒大了。传了出去,天下人没得议论朕亏待了先帝骨血。” “怎么会?”云风篁心知他是把话听进去了,却又在转着弯的翻旧账,揶揄她当初说他年纪比自己大的事儿,一面腹诽一面说道,“妾身那十一哥虽然年纪略长些,却至今未曾婚配,后院也是清清白白,一个通房都没有!” 反正三年前她离开谢氏时是没有的,这三年有没有她还真不清楚。 不过就算有,又不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打发出去也就是了。 这一点,云风篁都不需要跟家里通气,便能跟谢芾做主。 就是谢芾自己,那肯定也是这个意思相比自己,不,是整个谢氏的一步登天,几个内宠算什么? 云风篁就说着,“这一点,便是许多少年人也不能比的。再说了,妾身那十一哥从前风流些,故而最知道女孩子家的心思。不瞒陛下,家中诸兄弟,十一哥跟我们姐妹关系最是要好的。许多时候兄长们,乃至于叔伯们做差了事情,惹了女眷不喜,都是请教他如何赔罪呢。妾身敢说,公主殿下若是下降了他,必然是能琴瑟和谐的。” 谢芾会哄女孩子是真的,但要说能不能一定哄好公主,尤其是明惠缙云这种心有所属的公主。 云风篁就不清楚了。 但也无所谓,先哄着皇帝将公主下降。 下降之后,只要驸马顶用,难不成皇帝还要让公主和离,另外择婿不成? “这话可是你说的,若是以后妹妹过的不顺心,回来寻太后们哭诉,朕可饶不得你。”淳嘉心知肚明,此刻淡淡说了句,也就岔开话题,道,“慈母皇太后这两日想必心绪不佳,你跟魏昭容多劝着点儿。” 云风篁点头称是:“刚刚妾身还在跟魏妹妹说这事儿,这不重阳也要开宴的,中秋时候的歌舞,总不能拿到重阳宴上再用。昨儿个妾身才叫人去教坊司那边传了话,那边说,往年编过的几支,改了改,问今年可能用?妾身的想法是先教他们私下里跳来看看,打算到时候请慈母皇太后一块儿过去掌掌眼。” 淳嘉“嗯”了声:“朕接下来怕是会有些忙碌,后宫就托付爱妃了。” 云风篁就爱听这种委托大权的话,笑容都甜美了好几分:“陛下放心,妾身一定打理好六宫,也会伺候好慈母皇太后、让皇后娘娘安心静养的!” 最后一句尤其的咬重,惹得皇帝笑了起来:“皇后这些年也够操劳的,既然卧病,那就好好儿的歇着罢,多歇会儿也无妨,反正有你看着点。” “陛下说的是。”云风篁心满意足,“陛下对皇后娘娘真是体恤。” 这话要是纪皇后听到了怕不要气得吐血,淳嘉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只是中宫的待遇不可怠慢了。” 他还是要脸的,一朝没跟纪氏彻底翻脸决裂,总不能让中宫闭门养病了,连带日子也过的拮据,传了出去可不是要坐实了昏君无道,偏袒宠妃,亏待结发之妻? 云风篁明白:“陛下说的哪里话?妾身一介妃子,不过是给皇后娘娘打下手而已。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吃穿用度合该最好的。” 她又不是傻的,要亏待皇后也不会在明面上做手脚啊。 再说了,云风篁跟纪皇后之间其实也没什么恩怨,好吧,要说起来,应该是纪皇后更恨云风篁一些才是。 毕竟当初是云风篁主动抛弃淑妃转投皇后,也结结实实依仗皇后权势地位做了许多事情,其他不说,她当初能够凭借绝子药之事封妃,除了自己下得了狠手、淳嘉跟淑妃推波助澜,不无皇后觉得她是“自己人”,松了口之故。 而且能够跨出晋入妃位的那一步,也是皇后之前给她连续晋位的积累。 结果,纪皇后只道这帮手终于栽培出来能顶用了,淳嘉一亲政,云风篁没多久就又抛弃了她,转而上了皇帝的船甚至这会儿还逼着皇后再三再四的称病,自己跟个副后似的,大权独揽。 换了任何一个正常人,能不恨? 不过站在云风篁的立场上,对纪皇后的怨愤还真没多少…… 顶多就是怪皇后挡了她的路。 这会儿只要纪皇后愿意乖乖儿待在延福宫里做个摆设,别搞什么幺蛾子想把权力抢回去,云风篁很愿意好吃好喝的供着她。 淳嘉知道云风篁的为人,图谋甚大,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不会在这种小地方落下把柄,坑自己的同时还给他拖后腿,闻言微微颔首:“你有分寸就好。” 其实皇帝不是很在意纪皇后是不是生活优渥,有着皇后该有的排面重点是皇后如果被亏待,那么绝对不能传出去,影响了他英明神武的形象。 只要云风篁能够做到这点,纪皇后在延福宫是养尊处优,还是处境凄凉,他都无所谓。 “对了,陛下,三位殿下既然开始议亲,这陪嫁,是否也需要拾掇起来?”云风篁拍着胸脯再三保证毕,就又腻着皇帝撒娇,打探,“不然,怕到了时候手忙脚乱的,怠慢了金枝玉叶。” 其实明惠三位公主的年纪都不大,按着她们生母的想法肯定是希望再留几年,让女儿多承欢膝下些日子的。 可她们不急淳嘉急,他这会儿急着要人,也急着用公主们的婚事去抬举自己看中的心腹呢,肯定不可能让公主们拖个三五年的下降。 云风篁估摸着,明年恩科结果出来,年轻俊美的士子饱读诗书寒窗十年最终金榜题名迎娶公主走上人生巅峰的现实话本也要上演了。 年初赐婚,年尾差不多就要完婚。 这要是就一位公主,还不算太过忙乱。 但三位公主的话,从现在开始预备,其实都算时间紧促了。 “也是。”淳嘉沉思了会儿颔首,越发证实了云风篁觉得他不会将几个便宜妹妹多留些日子的猜测,“爱妃瞧着办罢,三位公主都是孝宗血脉,无论陪嫁还是下降之仪,都不可委屈了她们……比着前朝长公主大长公主们,都加上一些罢。” 云风篁点头:“妾身遵命。” 心里却忽然想起来,年初时候自己才进宫,头一次侍寝,这皇帝就是用公主们做话题,跟她聊天。 那会儿他提到明惠几个,一口一个“妹妹”,仿佛寻常人家的嫡亲兄妹一样,口吻语气,亲密无间。 如今尚未经年,这三个也算他看着长大的妹妹,就已经被放在秤上称量,能给他换来多少好处了。 可见尊荣富贵但凡委于他人之手,凭什么恩情道义都是不可靠的。 云风篁定了定神,说道:“只是明惠公主殿下毕竟是先帝唯一的嫡出骨血……” 淳嘉道:“嗯,明惠再加些,总要区别出嫡庶来。” 又想到一事,“按着规矩,帝之姊妹该封长公主的。只是当年朕登基仓促,一直没提起来。如 今不年不节的也不合适,索性等她们下降的时候再加封罢。这话你可以透露出去,也让她们好好想想,要哪里的汤沐地,喜欢什么样的封号?” 帝女加封,一般都会改封号的。 不过考虑到三位公主的封号都是孝宗在世时亲自给女儿们拟的,淳嘉委婉表示,如果这仨妹妹顾念先帝,不愿意改的话也无所谓。 这种小事他从来不计较。 说实话,要不是局势逼着没办法,淳嘉也不想这么早将孝宗的亲生骨肉打发出去。 他虽然没见过嗣父孝宗,但对这位名份上的父皇没什么恶感。 八年傀儡生涯,更是对孝宗有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情愫。 归根到底他在自己生父身上没得到过什么关心与爱护,所以并不存在眷恋生父、与嗣父存着隔阂的想法。 由于承了人家的帝位,要说他对于拿人家亲生女儿当政治筹码的举动一点愧疚都没有,也不可能。 但愧疚归愧疚,他不可能因为愧疚,就放弃这么个最快速度聚敛势力的方法。 也只能在其他地方尽量弥补这仨妹妹了。 “那昆泽郡主……”这时候云风篁又提起他唯一的亲妹妹来,“是否也一起加封?” 她其实想问的是这会公主们招驸马,昆泽郡主也一起吗? 这位郡主虽然养在宫闱里,与淳嘉也是血亲兄妹,然而她名义上却还是扶阳王府的后嗣,是孝宗的远房堂侄女。不在朝野默认的需要照拂跟加恩的范畴之内,她的待遇全靠淳嘉对她的情分。 以及,养母曲太后的手段。 自从发现袁太后对曲太后似乎监视颇严后,云风篁就很好奇曲太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袁太后一手养大了袁楝娘,哪怕袁楝娘有种种不好,也舍不得责罚她,甚至直到现在都在偏袒她……曲太后呢?曲太后也一手养大了昆泽郡主。 虽然这些年来,曲太后跟昆泽郡主都十分低调,可郡主的婚事封号,这些都非同小可,说是直接决定这位郡主一辈子过的如何也不为过。 这时候曲太后还会继续低调,不作声么? “昆泽……”淳嘉也沉吟,过了会儿,说道,“昆泽就没必要加封了,到底只是藩王庶女,当初封郡主已经是破格,就算这些年来一直养在宫里,跟明惠她们一起,究竟身份有别。” 他淡淡说道,“回头给她赏些衣料首饰的就是,也不必给的太多太好,顶好的那些还是让明惠她们挑过了才是。” 总之,就是要跟里里外外的人表明,他很记得自己的身份,他是孝宗嗣子,扶阳王府一脉,已经是过去的事情。 容昆泽郡主在宫里,是念在她当时年幼,实在无人照顾,这才带来帝京,而不是念及生父那边的血亲关系。 故此,这位郡主绝对不会越过三位公主不说,从日常待遇,到以后的婚事、封衔,都得明明白白的落在明惠她们下面。 好教世人知道,淳嘉帝的心,是向着嗣父孝宗的。 云风篁低头称是,心道这天子对妹妹们的情分果然只是泛泛,亲妹妹是这样,嗣妹也是这样不触及他根本利益的时候一切好说,他很愿意做个温和宽容的兄长;一旦触及他的地位权势、他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那么妹妹们的想法就一点也不重要了。 不过她倒没觉得他有什么凉薄可怕的,因为她冷静下来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人。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刺杀 得了皇帝的准许,次日请安的时候,云风篁就跟袁太后说了给重阳宴掌眼的事儿,但袁太后还牵挂着袁楝娘,兴致缺缺,闻言只勉强一笑,说道:“好孩子,这事儿你去办就成,若是不放心,喊上其他人一起便是。哀家就不过去了,哀家这两日头疼,想歇着。” 云风篁赶紧嘘寒问暖一番,又提出要亲自留在春慵宫侍疾,被太后好声好气的劝了半晌,才顺势告退。 出了门,魏横烟就皱眉:“今儿个太后娘娘瞧着倒是跟往常一样,也不知道昨儿个报喜的消息赶上斛珠宫那边报丧,她到底计较不计较?” “太后娘娘没说,咱们还能提起来不成?”云风篁挽了挽臂上披帔,说道,“且装个糊涂罢。顶多往后你那宫嫔生下来的皇嗣,你少往太后娘娘跟前带。” 魏横烟就笑了起来:“是。” 她主要担心袁太后迁怒她自己,至于那宫嫔跟宫嫔的孩子,说句不好听的话,不受袁太后待见对她来说难道还是坏事吗? 于是两人一起到了绚晴宫,落座之后,就命人去教坊司那边传话,叫重阳宴献舞的伎人过来表演。 半晌,教坊司的管事宫人领着一行彩衣伎人鱼贯入内请安,最后头还跟了几个乐师,云风篁抬眼一瞥,就吩咐:“将要在宴饮上拿出来的本事统统演示一番。” 那管事宫人躬身答应,转头去吩咐了一阵,几个乐师在底下坐了,架起各色丝竹,略试音弦后,对着场中微微颔首。 早已在殿中空旷处站定的彩衣伎人们则轻舒广袖,巧步凌波,折腰而舞。 云风篁跟魏横烟看着,不时品评几句,待一曲罢,提了些要求,让那管事宫人记下来,便继续看下一个。如此过了几支舞,看看辰光差不多,正打算让他们先下去,命人传膳,这时候,一名上着松绿底绣缠枝莲纹对襟宽袖短襦,下拖十二幅绛红绉纱裙的伎人走上前来,盈盈一拜。 宫禁歌舞伎人打扮素来华丽,这伎人衣着既鲜艳,佩饰也是琳琅满目,青丝梳作双刀髻的样式,戴一顶银鎏金掐丝嵌宝莲花冠,对插并蒂芙蓉宝钿,眉心贴着一簇火焰,两腮画着缠枝藤蔓的斜红,唇上一点红,是露珠儿的款儿。 胸口压着金镶玉四季花卉坠领,腰间一对的翠玉木槿花绦环,尾端系着五彩攒花丝绦。 这般盛装之下,几乎看不清楚本来的面容,只觉得一双精心勾勒过的眸子秋水潋滟,说不出来的妖娆。 她这越众出来一拜,十分的突兀,云风篁跟魏横烟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安排好的,就下意识的看了眼那管事宫人。 结果发现那宫人也是一脸茫然,眼神中还有些惊怒交加的意思,却也非常的意外云风篁啧了一下,只道是教坊司的伎人想出头,所以先斩后奏的露这个面。 她对淳嘉多个少个内宠的事情是无所谓的,但眼下自己地位未稳,可不想手底下多个不安分的。 便微微蹙了眉,看着那在自己不远处正缓缓起身的伎人,说道:“你……” “退下”二字尚未出口,谁知道那伎人骤然从袖中拔出一柄雪亮的短刀,蹂身而上,朝着云风篁当胸刺来! 这变故让众人都惊呆了! 魏横烟下意识的掩嘴惊叫,整个人都僵在座椅上动惮不得谢横玉等人怔忪一瞬后,忙下意识的冲上来挡,但她们压根没料到这一出,不免慢了半步。 万幸云风篁自己反应极快,伸足一挑,将面前小几挑起,一把挡住了刀锋,旋即起身,绕着桌椅跑开。 那伎人追不几步,后头就有谢横玉扑上来拽住了裙摆,眼看追不上云风篁了,索性将短刀投出,直取云风篁后心! 这时候殿中乱作一团,因着变故仓促,谢横玉等近侍也没经历过,仓皇之下只顾着按住刺客,却不料这么一出,眼看云风篁不及闪开,正急的几欲吐血,底下却倏忽冲过来一个绯衣伎人,一把将云风篁推的朝旁摔去,那短刀正正刺入了她手臂! “将这些人都绑了!”云风篁被晚一步的丹萼扶着站起来,心口兀自砰砰直跳,她也是经历过几番生死的人了,虽然事出突然,多少有些心绪不稳,却迅速压下,沉着脸,吩咐,“看好那动手的贱婢,莫要让她死了!还有,出去叫人将今儿个给这些人察验的侍卫都拿下!” 又瞥了眼地上痛的面色苍白却坚持一声不吭的绯衣伎人,“召太医。” “姐姐!”魏横烟总算回过神来,连滚带爬的扑上来,“万幸姐姐没事……不然,却叫妹妹怎么办?!” 说话间眼泪就下来了。 这哭泣一半真心一半做给云风篁看的,毕竟刚刚事发突然,她这妹妹一点儿忠心的意思都没表现出来,此刻当然要格外喜极而泣些;再者,魏横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就算云风篁遇刺出了事儿,代管六宫的权力也落不到她手里。 她如今跟云风篁相处挺好的,要是云风篁去了,换个其他人上来,谁知道会不会因为新官上任三把火,拿她开刀? 所以她是真心不希望云风篁出事儿的。 “无妨,今儿个是本宫的不是,让妹妹受惊了。”好在云风篁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还反过来安慰了她几句,道,“今儿个本来是请妹妹过来一道松快下的,却没想到会让妹妹碰见这样的事情。还请妹妹放心,本宫定然会彻查到底,给妹妹一个交代!” 魏横烟听着暗松口气,复咬牙切齿道:“姐姐说的极是!六宫上下,谁不知道姐姐贤良淑德,温柔贞静,乃是后宫妃嫔之楷模?!这贱婢居然也忍心对姐姐下手,简直丧心病狂!待姐姐查出其底细,千万不可心慈手软,务必株连其家,绝不容他们好过!” 这个不消她说,云风篁也不可能放过想杀自己的人她这儿忙不迭的将相关之人拿下,还没开审,淳嘉就到了。 帝辇的帘子才掀起,就见着他脸色铁青的走下来。 “爱妃可有大碍?”看到云风篁打头出迎,神完气足神色平静,不像是出了事的,面色稍缓,抬手扶了把,问。 云风篁道:“托陛下洪福,妾身有惊无险。只是魏妹妹及一干宫人都吓得不轻。再者,今儿个妾身原本打算请慈母皇太后一起的,万幸慈母皇太后乏着,未曾应允。不然,妾身可是万死都难赎罪了!” 这个事情必须说清楚,因为虽然请袁太后一起给重阳宴的歌舞把关,是昨儿个就跟皇帝商量好的,照理来讲,她既没理由谋害袁太后,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对袁太后做什么。 但谁叫今儿个早上,她是当着众人的面提了这事情,就算太后也当众拒绝了,如今出了岔子,总要解释几句,免得回头受到诟病不提她进宫以来的招摇刺了多少人的心,就说她如今代行皇后之权的事情,怕是六宫上下就没有几个看她顺眼的。 “朕知道。”好在淳嘉微微颔首,没有怀疑她的意思,边搀着她手朝内走去,边哼笑道,“深宫大内,妃子居处,竟然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一宫主位……还是要参加重阳宴的伎人,这简直大逆不道!” “陛下,妾身以为,这事儿怕是有内情。”云风篁闻言忙道,“请陛下挥退左右,妾身有话想单独奏对。” 淳嘉皱着眉,没有立刻回答,入内落座后,命雁引:“你从皇城司调些人过来,真妃这边怕是没什么刑讯好手,未必能问出多少话。” 云风篁未曾拒绝,毕竟她手下的专长都是伺候人,还真不懂如何审问。 谢氏对付刁奴的那么点儿手段,想也知道,拿过来对付敢在深宫行刺宠妃的刺客,不过是贻笑大方。 末了皇帝才命左右退下,道:“你说什么内情?” “陛下,今儿个事出突然,妾身跟左右一点防备都没有。”云风篁正色说道,“刚才要不是刺客的目标是妾身,而不是魏妹妹,怕是魏妹妹当场就要……问题是,那刺客竟只是一介寻常女流,不过因为常年习舞,步伐灵巧些。倘若换成略知武艺的刺客,恐怕妾身这会儿已经见不着陛下了!” 淳嘉哼道:“你胆子倒是大,这会儿竟就想了这许多,朕还以为来了还得哄你会儿。” 云风篁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呆了一呆方说道:“陛下日理万机,妾身又没出什么事儿,怎敢耽误陛下的辰光?” 她自觉这番话贤惠又体贴,就算不指望淳嘉感动,也不会有什么错处。 结果淳嘉却冷笑了一声,说道:“都差点见不着朕了,还叫没出什么事儿?这么着,真妃娘娘怕也没什么用到朕的地方了?” “……?”云风篁正琢磨他这么说是几个意思,不料淳嘉握了握 拳,又恢复如常,温和道:“爱妃真是贤良淑德,罢了,不逗你了,说正事罢:你的意思是,你觉得今儿个这一出,只是有人想警告你,而不是真的想杀了你?” 云风篁说道:“妾身有这个揣测,毕竟那伎人所携之刀,若无内应,断不可能带入浣花殿。” 教坊司伎人要入宫,不拘是正式的宴饮,还是平常的召见,都是要经过层层搜身检查,才能够站到贵人们跟前的。 否则刚刚云风篁与魏横烟也不至于根本没想到会遇见刺客。 这种情况下,就算那伎人摸出柄小匕首,都足以让当班的侍卫吃不了兜着走,遑论那么长的一把短刀了。所以云风篁压根不考虑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同那伎人有了私仇、被人家趁机算账的可能性,一个教坊司的舞伎,可没那本事带入这等凶器。 “既然有着这样的条件,何必让个毫无武艺的伎人动手?”云风篁分析道,“还不如安排个身手好的,如此岂不稳妥些?” 淳嘉淡声说道:“兴许教坊司今日过来献艺的伎人里,他们没有多余的内应?只能事急从权?” “陛下说的是。”云风篁沉吟道,“妾身只是觉得……若果今儿个的事情,其幕后主使的目的并非妾身的性命,那么,只怕还有后手等着。顺着刺客追查下去,所得结果,怕是……会出人意料?” 淳嘉沉吟了片刻,说道:“也是。” 想了想,“朕会吩咐皇城司的人留意着点,不要轻易外泄彻查的结果。” 话音才落,就见云风篁面色迅速苍白,甚至伸手扶住身侧的小几来稳固自己,不觉一惊,“怎么了?” 还以为这妃子其实在行刺过程里受了伤,撑到此刻才流露,却听云风篁有气无力道:“刚刚吓着了,只是陛下不在,魏妹妹失魂落魄的……妾身不能不站出来撑住场面。如今见着陛下了,心里一松,就差点没坐住。” 淳嘉有点啼笑皆非:“那朕都来了这么久了,你才反应过来么?” “……这不是想着,慈母皇太后跟陛下托付妾身六宫,妾身不能轻易露怯?”云风篁扶着小几,怏怏说道,“故此想强撑到陛下离去的,结果高估了自己,见着陛下在面前,就忍不住觉得委屈跟后怕。” “朕看你却不是这般胆子小的。”淳嘉嘴上这么说,叹口气,却还是伸手将她揽到怀里,一下下的给她抚着背,“成了,朕在这儿,不必害怕。” 又说,“今儿个前朝也没多少事,朕就不走了,且留在这儿陪你。” 云风篁似是真的吓得不轻,都没兴致跟皇帝说什么,只轻轻“嗯”了声,靠在他怀里片刻,就渐渐睡着了。 皇帝盯着她睡颜看了会儿,才将人轻轻放下,到外间唤了谢横玉等人进来守着,吩咐不许任何生人靠近,自己却朝关押刺客的偏殿而去。 他才进偏殿,之前“熟睡”的云风篁就睁开眼,示意谢横玉等人噤声:“着个机灵的自己人,去偏殿那边盯着点。” 谢横玉答应一声,让朱萼出去传话了,才小声问:“娘娘现在怎么样?可要召太医么?” “不必。”云风篁摇摇头,翻个身朝里,“就当本宫一直睡着,没醒来过,明白吗?” 听着她们的应允,她合上眼,急速的思索着淳嘉方才的不悦她那时候光顾着跟他说刺客的事情,没有注意,后来才醒悟过来,这人似乎对她刚刚经历过行刺、见着他时居然还泰然自若有点不高兴。 像是那种匆忙赶过来却发现根本用不上他的不高兴。 云风篁所以说完正事就装了一下柔弱补救,看起来淳嘉还蛮吃这套的。 不过她也吃不准,这是淳嘉心里开始有她,甚至希望她依靠信任他呢,还是淳嘉希望她这么认为? 用情感来拿捏人,现成斛珠宫的例子,云风篁可没兴趣成为下一个袁楝娘。 暗自提醒了下自己,不要被淳嘉的表面功夫所蒙蔽,云风篁定了定神,心思转移到此番的刺杀之事上。 她当时看似镇定,却还是不够镇定,到底太大动干戈了些。 以至于回过神来想控制局面,该牵涉的人都牵涉的七七八八,皇帝都亲自过来了,也不知道等会儿结果出来,要是真如她的猜测,接下来怎么收场? 第一百八十七章 幕后主使 ……袁太后晌午后照例的小憩起身,正在梳妆,宫人入内禀告了真妃遇刺一事,太后听着就是一惊,忙问:“那真妃怎么样了?” 得知云风篁有惊无险,平安无事,这才长松口气,愠怒道,“宫禁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绚晴宫何等重地,怎么会有刺客混入,还带进了刀刃!” “真妃娘娘已经叫人将刺客还有当班侍卫都拿下,如今正在审讯之中。”宫人忙道,“方才陛下接到消息,亲自去了绚晴宫,这会儿正叫皇城司的人辅佐询问来龙去脉。” 既然真妃还能亲自主持大局,看来是没什么大碍。 太后这么想着,就对蘸柳说:“你也不必在这里忙了,且代哀家去看看真妃那孩子。” 她对云风篁虽然肯定不如对袁楝娘那么喜爱,但毕竟这妃子对她素来殷勤,这些日子也离不得这么个人在宫里张罗,所以袁太后再怎么为了公襄茁的事情膈应,也不至于说巴不得云风篁在这会儿出事的。 蘸柳微微颔首,放下手中的象牙梳,整了整裙摆,正待出门,这时候却又有宫人飞奔过来,说是皇帝来了。 “你先去吧。”太后闻言就让蘸柳,“哀家跟皇儿说话。” 她估计皇帝是因为真妃遇刺之前,刚刚邀请过自己一起去把关重阳宴的歌舞,前来表关切。 然而片刻后淳嘉进来,未曾慰问,却先暗示她遣退闲人,跟着组织了下措辞,道:“母后,刚刚真妃那边遇刺,您可知道了?” 袁太后觉得有点不对劲,不动声色说:“才知道,哀家正让蘸柳过去瞧瞧呢……这到底怎么回事?宫禁实在太不像话了!绚晴宫这等地方,竟然也叫刺客进了去,偌大后宫,还有安稳的地儿么?!” “母后息怒,此事孩儿已经让人去查了。”淳嘉缓声说道,“只是……方才皇城司审讯教坊司一干人,数十口供整理起来,所得真相,却……有些棘手。” “棘手?”袁太后沉吟道,“可是……” 她指了指琼芳宫的方向,暗示摄政王。 毕竟,皇帝现在不能跟摄政王翻脸。 “却还不能确定。”淳嘉低声道,“追根问底之下,斛珠宫却是脱不开关系。索性真妃机灵,孩儿才到绚晴宫的时候,她就主动提出,此番刺杀之事颇为虎头蛇尾,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此孩儿如今已然封锁消息,命皇城司不得外泄审讯结果。只是兹事体大,如今前朝后宫恐怕都知道了刺杀之事,总要给出一个交代来。” 袁太后深吸了口气:“这事儿断不可能!不是哀家帮楝娘说话,只是楝娘若有这等手段,还会弄到现在这个地步?” 淳嘉说道:“孩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拿到口供之后来与母后商量:幕后之人既然敢将证据指向斛珠宫,必然在斛珠宫那边有所布置。因着真妃遭遇刺杀之事已然传开,孩儿跟她如今都不适合去斛珠宫,却要辛苦母后走一遭,为其善后。” “哀家等会儿就过去。”袁太后点一点头,说道,“哀家这两日本来也时常亲自过去探望,应该不会因此走漏消息……” 她说了这话,犹豫了下,想起前几日淳嘉过来母子抱头痛哭的一幕,到底说了出来,“只是皇儿,不是哀家存心挑剔真妃,这事儿……真的跟真妃没什么关系?” 这真的不能怪她怀疑云风篁。 毕竟这回的事情,看似这位真妃倒霉,摊上刺杀不说,审讯出来的幕后主使还动不得。 但反过来一想,云风篁有惊无险,实际上什么都没损失不说,又抢先一步跟皇帝暗示不会相信审讯的结果直接送了袁楝娘姑侄一份人情。 这要不是太后自觉跟淳嘉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没什么不好说的,这会儿这话都不好讲出口:人家真妃年纪轻轻 就这么宽宏大量,遭遇刺杀侥幸逃出生天还能顾全大局,你倒好,人家主动提出来让你去给你亲侄女善后,免得幕后主使抖出证据没法下台,你却转过来怀疑真妃自导自演? “母后放心,这事儿涉及兴宁伯府的名誉,孩儿岂能不慎重?”淳嘉面色不变,温言说道,“故此孩儿接到消息之后立刻去了浣花殿,诸般凭据,都是孩儿亲自看着皇城司审讯出来的。母后也知道真妃的出身,她带进宫的那些心腹,伺候人的本事还将就,这般刑讯手段,哪里会得?孩儿到场后,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她手下的人也只会叫人抽鞭子而已。” 袁太后抿了抿嘴:“原来如此。却是哀家多疑了。” “这事儿别说母后,就是孩儿,若非亲自过手,只怕也要怀疑真妃的。”淳嘉安慰道,“毕竟真妃那性子,的确不是安分的……不过这回的事情,孩儿倒觉得,母后方才的猜测,不无道理。” 就是说皇帝也是怀疑摄政王。 而且这是有缘由的,“前番中秋宴上的事情,王叔吃了个哑巴亏。这会儿,就也想给咱们些难堪……孩儿如今不欲跟他计较,待会儿母后去斛珠宫料理了后续,咱们且当这事儿没发生过罢。” 摄政王是淳嘉一朝老字号的权臣了,这些年来,当初孝宗欲立皇太弟的传闻隐隐约约,却从来不曾断绝。可见不管有没有这事儿,摄政王本身,是有这个心思的。 这种情况下,就算出于无奈跟淳嘉合作,也肯定要明里暗里的设法占据上风。 当然了,淳嘉也是这么想的…… 之前淳嘉借着云风篁的家事,在中秋宴上摆了他一道,名正言顺的往北地派人;摄政王当时不得不咽下这口气,转头哪能不进行报复? 淳嘉揣测,这回云风篁遇刺,八成就是摄政王的还击。 “难堪?”只是他还能心平气和,袁太后却露出厌憎之色来,恨恨的说道,“刺客都进到深宫来了!刀子都带进来了!这些能进绚晴宫,就能进哀家的春慵宫,乃至于太初宫!这根本就是大逆不道!” 吐了口气,太后语气稍稍平复,握着淳嘉的手,“皇儿不可轻忽此事!虽则公襄若寄此番行事似有所顾忌,但焉知不是为了麻痹你我?须知人死万事皆空,终究性命为重!” 就劝淳嘉这段时间先别去云风篁那儿了,“如今皇后卧病,六宫之事皆委于真妃之手。她那绚晴宫所以进进出出的,许多生人,这才给刺客以机会。皇儿身份贵重,还是先去其他宫里些日子,待宫禁整肃过,再临幸真妃罢。左右真妃子嗣艰难,去多了也于皇家兴旺不利。” 淳嘉柔声道:“母后莫要担心,真妃此番受了极大的惊吓,怕是也要休养个几日。孩儿想着,皇后那边若是好了,不如让她出来料理几日事情。如此,绚晴宫自然就没有生人出入了。” 袁太后闻言微怔,有些不喜他这种时候还要惦记着云风篁:“皇儿,公襄若寄在宫中根基深厚,你怎可任性?” “母后,孩儿是这样考虑的。”淳嘉拍了拍她手背示意莫要急躁,缓声道,“若因此事从此避开绚晴宫,摄政王岂非以为此举就将孩儿吓倒,日后朝堂之上,必然越发嚣张跋扈……孩儿这时候不能示弱!” “……这倒也是。”思索了下如今的庙堂,袁太后叹口气,“却委屈我儿了,只是绚晴宫的戒备,不可再如之前那样松弛,务必敲打一番才是!” 淳嘉道:“母后放心,孩儿已经让雁引去办了。再者,真妃此番受惊,也不会轻忽了自己的居处安危。”又关切道,“母后为孩儿操心半晌,春慵宫这边,却也要多加注意才是。” 袁太后哂道:“哀家一介老妇,公襄若寄想也看不上,不会来搅扰哀家的。” “母后说的哪里话?”淳 嘉皱眉道,“若无母后,哪里有孩儿?自从父王去后,孩儿唯一的亲人就是母后了。这回也是公襄若寄还有分寸,选了真妃下手示威,若是惊扰的是母后,孩儿决计不跟他罢休!” 袁太后心中受用,嘴上却嗔他:“皇儿莫要这么说!曲妹妹跟昆泽都在呢,她们哪里不是你亲人了?再者,真妃这回也是受委屈了,皇儿可不能在她跟前这样讲,真妃年轻,怕是听了要伤心的。而且哀家这辈子汲汲营营,图什么?不就图皇儿顺心如意么?哀家知道皇儿纯孝,只是遇事还是大局为重。不然,哀家若是拖了皇儿后腿,心里又哪能不难受?” 如此一番母慈子孝,淳嘉留在春慵宫陪着太后用了晚膳,之后又小坐了会儿,才提出告退。 他回到绚晴宫的时候,浣花正殿的灯火都熄了,只后头的寝殿点着灯。 挥退迎上来请安以及想入内禀告云风篁的宫人,淳嘉一面解下沾满秋露的斗篷一面走进去,见云风篁散着一头长发,歪在西窗下的软榻上翻着书,谢横玉跟清许一人拿着块帕子,跪坐在后,给她绞着长发,不觉有些尴尬,道:“爱妃醒了?” “晚膳前就醒了,陛下还说留下来陪着妾身呢,结果一觉起来就不见了。”云风篁没给他留面子,甚至头都没抬起来,翻着书,哼笑道,“要不是知道陛下是去看太后娘娘的,妾身都要以为自己失宠了!妾身这才死里逃生哪,陛下就去其他人宫里了!” 淳嘉哭笑不得道:“瞧你这醋劲儿!” 摆摆手让谢横玉等人退下,自己拿了帕子上去给她绞干青丝,云风篁任凭他伺候,一动不动,视线跟黏在书本上一样,傲慢得很:“陛下手底下仔细些,别弄坏了妾身自幼好生将养的这一头长发。” 她这头长发的确养得很好,乌黑润泽,长可及膝,散落下来差不多能铺满大半张榻。 淳嘉本来还小心翼翼的给她擦着,闻言故意扯了把,云风篁吃痛,低呼一声猛然回头,怒视着他:“陛下!!!” 忙不迭的抽了他手里的发丝查看,一副生怕被他擦坏了的样子。 “瞧你这小气的样子,宫里多少养发的秘方膏药没有,还能委屈了你?”淳嘉就笑她,“朕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这么服侍人,你倒是摆起架子来了。” 云风篁哼道:“不信,陛下敢说,您没这么服侍过太后娘娘,还有悦修媛?” 淳嘉皱了皱眉,但很快恢复如常,微笑道:“母后素来疼朕,怎么会要朕这么做?至于楝娘么,她性子急,嫌朕没伺候过人,手脚不利索,也不要朕这么做的。” “也是,陛下对太后娘娘素来孝顺,对悦修媛呢恩宠有加的地方多了去了。”云风篁赞成的点头,“她们才不在乎使唤陛下这么一件两件的。” 淳嘉闻言斜睨她,道:“怎么你想使唤朕?” “陛下还说妾身小气。”云风篁闻言,总算放下手里的书,侧过身来,伸手在他面上掐了把,似笑非笑说,“妾身看陛下才小气呢,不过话赶话的那么一说,陛下就疑心妾身想使唤您……说得好像妾身想使唤您,就使唤得动您一样?” “合着要是使唤得动,你还真想使唤朕呢?”淳嘉随手捉住她手腕,凑到唇畔不轻不重的亲了口才放开,闲闲道,“爱妃刚刚还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这会儿看着,倒是恢复如常了?” 云风篁叹口气:“没办法,刚刚入睡的时候才安定些呢,起来一看……这还能说什么?往后不拘遇见什么事儿,妾身还是自己多担待些罢。毕竟陛下不心疼,妾身再怎么弱质纤纤,反倒是招了陛下的厌憎了不是?” 她心中冷哼,这人前脚信誓旦旦今儿个不走了,后脚就去了袁太后那边当孝子,是怎么有脸怀疑她之前的惊恐脆弱是装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勤奋好学云风篁 其实淳嘉倒没这意思,不过随口逗弄。 被云风篁这么一说,之前那份掩去的尴尬却又浮起来,踌躇了会儿,试着哄她:“朕怎么不心疼你了?这不,都这么晚了,还不是赶回来你这儿?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朕总要去太后那儿慰问一声罢?” “妾身什么时候说过您不能去太后娘娘那儿了?”云风篁哼笑道,“您晌午那会儿就去了春慵宫,前前后后待了两个半时辰带一炷香才回来,妾身说什么了吗?” 你要是真不在意,倒是别把时间记这么清楚啊! 淳嘉腹诽了句,笑着继续哄:“这不是太后担心你,翻来覆去问了半晌,故而耽搁了?” “妾身当然知道太后娘娘担心妾身了。”他不提袁太后对云风篁的关心还好,一提,云风篁唇边笑意更浓,侧过身来,单手撑着榻沿,这姿势让还半干的长发散了许多下来,烛火下,愈显她肌肤如玉,光彩照人,波光潋滟的眸子里似嘲非嘲,淡淡说道,“刚刚陛下才走没多久,蘸柳姑姑就过来了,足足陪妾身说了一盏茶功夫的话,才告辞而去呢。” “……蘸柳姑姑不擅言辞,爱妃莫要误会。”淳嘉努力挣扎,“太后是真的担心你,只是病体未愈,不便前来,所以……” 这话太昧良心了,袁太后这段时间亲自去斛珠宫的次数可不是一次两次,甚至有时候一天去两次淳嘉自觉良心未泯,说到一半叹口气,放弃了:“今儿个是朕食言了,爱妃想要什么补偿就开口罢!” 云风篁将手搭在他膝头,笑着道:“当真么?” 淳嘉犹豫了下,谨慎道:“……四妃不可能!” 见她点点头要开口,连忙补充,“后位更不可能朕暂时还没打算让皇后怎么样!” “妾身是那么没分寸的人么?”云风篁闻言幽怨的睨他一眼,“陛下说了今儿个会留在这里陪妾身,结果半途而去,此刻才回。妾身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的分量?又怎么可能提那么异想天开的要求?” 就道,“妾身只是觉得蓬莱公主殿下十分可爱,想得空能够跟公主殿下说说话而已!” 这就是暗示,如果要让谢氏子弟尚主的话,希望许给谢氏的金枝玉叶,是蓬莱公主。 这倒不是云风篁嫌弃明惠公主跟缙云公主心有所属,跟纪明不清不楚说句不好听的话,就谢氏跟天家的门楣差距,慢说两位公主都还是芳年华月,未曾婚配,就算她们今年坐三望四,不,就算她们今年已经两鬓斑白,儿孙满堂了,想下降谢氏最出挑的未婚儿郎,那都是谢氏高攀。 这一点别说她,就是当驸马的当事人,如谢芾谢无争之流,也是心里有数。 他们要的是公主代表的尊荣富贵,以及驸马身份带来的可以名正言顺得到迅速晋升的机会,最快速度挤入国朝最高层圈子的渠道,还有整个家族的前途……所以只要是公主就行,至于说公主长什么样,性格好不好,心里有没有其他人,乃至于清白不清白,这都不重要。 问题是,三位公主就有三位驸马。 对于淳嘉来说,这种兼任妹夫的心腹膀臂,当然是越多越好,他只恨自己妹妹不够多的。但对于云风篁而言,皇帝不可能招三个谢氏子弟做妹夫,这就意味着谢氏驸马成婚后,在帝宠方面,还有俩竞争对手。 那有机会的话,她当然要帮着自家人出头。 譬如说从公主开始。 明惠公主是孝宗唯一嫡出女,朝野上下默认,她的待遇必须是公主里最好的。 缙云跟蓬莱,还有昆泽,夫家都不能显赫过她去,夫婿都不能出挑过她去,不然,淳嘉就有亏待嗣父嫡出公主的嫌疑。 在云风篁看来,自家兄弟尚明惠的可能性本身就比较低。 因为谢氏门第太寒微了,哪怕谢芾谢无争下场时才气爆发,淳嘉又暗中拉偏架,给他们个状元榜眼的做呢,也不够格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 倒是缙云跟蓬莱的可能性比较大。 按着云风篁之前的推荐,以及淳嘉的需求来看,他比较中意谢芾,而谢芾爱美色,这么着,其实缙云公主更适合。 但三位公主里,蓬莱公主年纪最小。 按着长幼秩序,差不多时候挑驸马,合该她两个姐姐挑完了才轮到她。 云风篁就属意让自家兄弟做这么个垫底即明年即将新鲜出炉的三位驸马,谢氏子弟的门楣最低。 如此,才最可能得到皇帝最大程度的支持。 毕竟纪氏的前车之辙还在,淳嘉肯定不想栽培出第二个纪氏。 这种情况下,驸马的身份越寒微,反而更容易受天子厚爱。 倘若谢氏子弟做了缙云的驸马,没准皇帝会从寒门士子里挑个比谢氏子弟出身还差的驸马给蓬莱。 那样的话,说不得,享受当年韦长空待遇的,就是蓬莱的驸马了。 故此这会儿既然淳嘉开口要补偿,云风篁就不客气的点了蓬莱的名,她当然不会说出真实的想法,只道:“陛下,不是妾身轻看金枝玉叶,只是妾身进宫日子虽然不长,两位公主殿下当时变着法子往前朝跑,可是好几回都专门拉上妾身的!妾身虽然不觉得只是表兄妹说说话有什么,就怕公主们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如此,想也觉得尴尬。” 尤其是明惠公主,当初淳嘉可是跟云风篁讲条件,让她帮忙拆散明惠对纪明的迷恋的。 那会儿他演的也真好,谁能想到没多久他就亲政了? 说不得,淳嘉当时信誓旦旦的,八成也是唯恐不够迷惑纪氏的,这是想着云风篁若果是告密,还能侧面表现下自己被架空的程度,让纪氏放心安心舒心。 “这事儿朕心里有数。”淳嘉此刻听着,沉吟片刻,说道,“不过,有句话朕也要说在前头:金枝玉叶可以破格下降新科进士,却不可能随意下降宠妃兄弟。若是谢氏子弟在科考中一无所获,或者名次不高,可别怪朕为公主另择良人!” 他虽然为了自己的地位早就做好了亏待嗣父骨肉的心理准备,却也没不要脸到太作践三位公主的地步。 婚事不会让 她们逞心如意,但陪嫁跟婚后的待遇,淳嘉还是会给她们做保障的。 云风篁笑着道:“陛下当妾身是什么人呢?若是妾身兄弟名落孙山,不用陛下说,妾身都没脸提这事儿!” 她明天就让魏横烟给娘家带话,皇帝看中谢氏子做驸马了就不信礼部尚书崔琬都再三避着皇帝锋芒的这会儿,知道这消息后,敢让谢氏子弟全军覆没! 不知道她心里打的主意,淳嘉松口气,含笑揉揉她发顶,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不生气了?” “妾身什么时候生气过啊?”云风篁嗔他,“妾身是那么小气的人吗?绚晴宫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妾身要不是被吓坏了,自己都想赶紧去安抚慈母皇太后呢!陛下先来看了妾身不说,之后又代妾身去看望了慈母皇太后,妾身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生陛下的气?妾身可不是那等不懂事的!” 淳嘉笑叹道:“你愿意懂事的时候,是真懂事。” 可惜他这真妃大部分时候不高兴懂事,还是胡搅蛮缠居多。 云风篁假装没听出来,将刚才被放在一边的帕子塞回他手里:“陛下陛下,妾身头发还没干呢!这么晚了,不绞干了,明儿个起来怕是头疼!” “还说不使唤朕呢?”淳嘉笑骂了句,到底接过帕子,颇为生疏的给她绞着。 云风篁遂转回身去拿起书来看,淳嘉顿时不乐意了:“朕这儿伺候着你,你不陪朕说说话也还罢了,却还去看书,这是拿朕当什么呢?” “妾身还不是怕自己才疏学浅,被陛下厌倦,这才抓紧时间,增长见闻?”云风篁就委屈,“陛下还要说妾身,莫不是这会儿就烦了妾身了?” 淳嘉道:“你这遇事倒打一耙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还有你看的是什么书,增长什么见闻?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这儿话本……” 说着将她手里的书抢过来一翻,不禁瞠目结舌! 捏着书卷足足两个呼吸,皇帝沉稳的合上,抬头看云风篁,神情十分复杂,“你……这书哪来的?” 云风篁身子前倾,双臂抵住了小几,撑着下巴朝他笑:“刚抓刺客么,叫人去教坊司还有当班侍卫轮班的地方搜查了一番,忘记是谁私藏的了,妾身亲自去过眼找线索,觉得挺好的就扣了下来。” 她一脸好奇的问皇帝,“陛下,这书您看过?不新鲜了吗?那妾身这半日刻苦岂不是白费了?” “……”淳嘉看着她尚带稚气的面容,眉宇之间一派的天真无邪,宛如娇养深宅大院不谙世事未曾沾染丝毫红尘污垢,再低头看一眼手里避火图上火辣直白的绘图,回想了下刚刚入门时她让宫人伺候着,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翻着书的样子,默然片刻,缓缓道,“……没看过。” 话音才落,云风篁已探头过来,亲了亲他,微笑道:“那陛下说,妾身需要不需要增长见闻?” 看着近在咫尺的笑靥如花,淳嘉呼吸有片刻的凝滞,合上眼,须臾,睁开,将手里的帕子一扔,嘴角微弯间,已利索的扯开衣襟。 第一百八十九章 皇后起复 这晚淳嘉过的很是酣畅淋漓,兴头上就忘了跟云风篁交代她得静养个几日以及纪皇后会恰好“康复”的事情。 于是次日早上,云风篁送走了他,梳妆打扮一番,用了早膳,带上宫里人浩浩荡荡的直奔延福宫,以为会跟之前一样,等着里头的宫人出来交代皇后还“病着”,让她们直接去春慵宫,如此在宫门外行个礼也就换地方结果这会儿延福宫宫门大开,显然是皇后打算接受觐见了??? 云风篁心中疑惑,下了步辇,扶着清人的手走进去,就见里头已经坐的七七八八,就好似从前纪皇后未曾称病时候的景象。 看到真妃进来,众人表情各异。 虽然摄于她一贯以来的手段,不敢公然出言讽刺挑衅,但彼此交换眼色之间,都颇有看好戏的意思。 这段日子,因着云风篁主持后宫的缘故,自来请安到的最迟,此刻她落了座,没多久,纪皇后就出来了。 许是称病已久的缘故,皇后今日装扮格外的隆重。 翟衣凤冠,宝钿珠钗,纪凌紫原本美貌非常,此刻浓妆华服,愈显美艳不可方物。凤眼扫过处,气势凛然,包括郑贵妃在内,诸妃嫔都不敢直视,纷纷低头避开她目光。 只云风篁一个,不但没有低头示弱,反而朝她笑了笑,状似亲热,不掩挑衅。 “都坐罢。”纪皇后淡淡看她一眼,也没发作,只轻舒广袖,虚扶了众人一把,吩咐。 众人重新还座,贵妃率先恭喜纪皇后痊愈:“多日不见娘娘,总算娘娘好了,这会儿瞧着,却比娘娘染恙前还精神些。” “本宫今年以来总觉得精神不济,这会儿好着,也不知道过几日还好不好了?”纪皇后对于自己的处境非常清楚,她现在出来主持大局是天子跟袁太后的需要,什么时候他们嫌她碍眼的,少不得还要给云风篁让路。 所以虽然装扮华贵,兴致却不高,平平淡淡的回答了贵妃等人的问候,复说起宫里最近的事情。 最近也就两件事,第一当然是悦修媛产子以及大皇子的夭折;第二就是昨儿个云风篁遇刺。 纪皇后先慰问了云风篁。 后妃二人是公认的有着龃龉,此刻的问候跟回答也是非常的场面话:“真妃昨儿个受惊了,本宫还以为你得歇上几次才出来,怎么就来请安了?” “谢娘娘关心,索性陛下及时赶到,妾身也没什么大碍。而且娘娘卧病多日,终于能够视事,妾身心中欢喜,怎能不来?” “真妃有心了,只是你那绚晴宫的宫禁还是要好生整饬一番才是。毕竟陛下时常前往,昨儿个只你跟魏昭容在场也还罢了,万一哪天陛下在,这?”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这事儿陛下已经在亲自过问,妾身相信陛下文才武略,英明神武,以后绚晴宫宫禁再不会出现类似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就好。”纪皇后点一点头,不再理会她,倒是跟贵妃英妃等人提起袁楝娘,“大皇子实在太过可惜,毕竟陛下大婚快十年,宫里落地的却只见了这么一个孩子。偏生还……想必大家也都伤心的很。听说这两日,悦修媛都还起不得身?” 郑贵妃柔声道:“正是呢。可怜见儿的,那可是她辛苦怀胎生下来的亲生骨肉,哪能不心疼?想当初,妾身那无缘的孩子,连面都没见着,妾身尚且心痛如刀 绞,好些日子,吃不下睡不着,只恨不得跟他一起去了……” 她说到后面眼中泪光闪动,几欲潸然泪下。 要不是当初听着她亲口承诺会用身孕干掉淑妃,云风篁都要相信她这是感同身受丧子之痛了。 而皇后等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陪着郑贵妃唏嘘几句,皇后还说:“贵妃还年轻,好生伺候陛下,以后未尝没有再续母子缘分的时候。” 又勉励底下的英妃、魏昭容等人,论到云风篁,则说,“你也不要难过,你比贵妃她们还年轻些,慢慢调养着,兴许也有指望呢?再者你宫里的伊贵人过几个月也要生了,生恩没有养恩大,你宫里的皇嗣终究是唤你作‘母妃’的。” 云风篁一脸赞成的称是,旋即就说:“皇后娘娘也莫要心急,虽然中宫无子,但这宫里头任何人生下子嗣,都是您的孩子。” 诸妃嫔:“……” 这话也忒打脸了。 等若是指着皇后的鼻子说你自己都没生个一子半女的有什么资格拿本宫子嗣艰难说事。 纪皇后很沉得住气,跟没听见似的,拉回正题:“本宫的意思是,悦修媛生子有功,按着规矩,该晋位夫人。不知你们可有什么看法?” 看法? 那真是太多了。 虽然宫里头最近隐约传出风声,就是皇帝似乎厌弃了袁楝娘。 但就袁楝娘之前的所作所为,说句不好听的话,别说这会儿还在斛珠宫里好好儿的做她的修媛,哪怕已经死了呢,很多人只怕也是要拍手称快,恨不得再编排个几句的。 结果还要给她晋位…… 以郑贵妃为首,一群人下意识的看向云风篁。 毕竟,大家都知道,袁楝娘有袁太后跟淳嘉做靠山,现在淳嘉这个靠山兴许不行了,但袁太后还是很偏袒她这侄女儿的。这种情况下,出面反对,很难不被袁太后记恨。 也只能指望每次跟袁楝娘对上都能全身而退还占足便宜的云风篁了。 但云风篁端坐不动,若无其事的喝着茶,跟皇后刚才差不多,没听见似的。 反正袁楝娘之前是悦妃、她还是宝林的时候,她就没吃过亏,这会儿这老对头哪怕晋位夫人,仍旧比她低了一等,她怕什么? 关键是淳嘉昨儿个沉溺温柔乡,忘记跟她说皇后“病体痊愈”的事情了,她对于纪皇后此刻的起复就有点吃不准什么情况,这会儿皇后又提出来给袁楝娘晋位,她怎么可能贸然反对? 她不提,贵妃等人心里越发的打鼓,怀疑这是不是袁太后、帝后以及真妃都说好了的,只是她们被排除在外,到此刻才得知? 所以殿中沉默了一阵,纪皇后微露笑容:“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也没再说什么,就去了春慵宫,春慵宫袁太后看到皇后打头过来,含笑道:“这些日子宫里事情多,哀家心里正愁烦着呢,可算你好起来,哀家才觉得听到个好消息。” 仿佛纪皇后康复她多高兴,婆媳之间从来没有任何芥蒂似的。 纪皇后同她对答几句,一派的和乐,末了就提起给袁楝娘晋位的事儿,袁太后不置可否:“你是皇后,这些事情,你做主就好。” 言外之意就是不反对了,她也不可能反对。 淳嘉已经明显不喜袁楝娘了,大 皇子也没了,这时候袁楝娘生下皇子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很难不被怀疑受到了厌弃。哪怕有她这姑姑照顾呢,以后日子怕也不好过。 最重要的是,袁太后要考虑的也不只是袁楝娘,还有兴宁伯府就算她之前让蘸柳带话给袁苁娘,表示自己已经不欠袁氏什么。可毕竟骨肉至亲,让她看着兴宁伯府被欺负,她心里未必过得去。 她要是那种狠心绝情的人,也不至于说对着个袁楝娘,都再三心软。 这会儿想到袁楝娘晋位是夫人,就顺口问纪皇后,“却不知道封号是什么?” 纪皇后含笑说道:“这封号却还要请母后、陛下做主。” 袁太后抿着嘴,想了一想,摇头道:“哀家老了,不管这些事情,还是让皇儿定罢。” 她希望淳嘉能够再给她一个面子,好歹给袁楝娘拣个好些的封号,让人知道,就算天子不如从前那么纵容偏袒斛珠宫了,却也不希望有人去针对斛珠宫。 但半晌后辗转听到消息的淳嘉直接吩咐雁引:“你选俩去给母后挑就是。” 雁引不敢:“陛下,奴婢何德何能……” “那就让皇后做主。”淳嘉觉得这种小事要不是袁太后发话,其他人敢弄过来打扰自己,他非发作了不可,“朕忙得很!” 雁引只好去给皇后宫里传话。 然而没多久,绚晴宫的宫人过来,说是真妃想知道皇帝今儿个去不去浣花殿,淳嘉估摸了下手头政务,爽快答应晌午后就过去。 这番经过很快让袁太后知道了,心情十分的复杂,跟蘸柳说:“你说皇儿对绚晴宫那位……” “娘娘,真妃年少美貌,又能说会道。”蘸柳叹口气,“慢说陛下喜欢,婢子在旁瞧着,都觉得她颇为有趣。” 最关键的是这妃子不仅仅有趣,她还有着能力,能够代掌六宫,给皇帝做贤内助那么皇帝能不愿意往绚晴宫去么? 袁太后沉默了会儿,也叹口气:“罢了。” 她那个侄女她真的扶不起来。 再怎么扼腕云风篁的得宠,又能怎么样呢? 她总不能压着淳嘉去斛珠宫而不去绚晴宫,且不说此举必然伤了母子情分,就说现在的淳嘉,也不是小时候那会儿,她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了。 儿大不由母。 袁太后抿着嘴,思索了会儿,自言自语道:“楝娘那边就这么个样子也不好……还是得给她寻些正经事情做才是。” 虽然对云风篁的感观非常的复杂,但太后也知道,放任侄女去找这真妃报仇雪恨不是什么好事云风篁之前没人撑腰,都能通过斡旋各方,让袁楝娘从头到尾没讨过好处,遑论如今皇帝心向绚晴宫? 蘸柳也巴不得袁楝娘消停些,就提议:“莫如让斛珠宫为娘娘还有陛下祈福?” 反正皇帝以后估计不怎么会去斛珠宫了,还不如让袁楝娘打着祈福的旗号闭门思过,如此既保全了她跟皇帝之间的最后一份体面,也能一定程度上洗刷这些年来的坏名声。 如此过上几年,没准皇帝念及旧情,愿意给她几分体面,以后也能落个善终? 就袁楝娘的所作所为,能这么着,也算是祖上积德了。 她们为袁楝娘的前途伤脑筋的时候,浣花殿上,云风篁正在告状。 第一百九十章 纯恪夫人 云风篁告状的目标倒不是袁楝娘,在她看来袁楝娘早就是手下败将,越是落魄越不能轻忽万一勾起了淳嘉的愧疚怜惜之情呢? 袁太后事到临头心软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她这会儿说的是纪皇后跟纪太后俩:“……魏妹妹过来跟妾身说的时候妾身还不敢相信,但陛下也知道,魏妹妹素来恭顺懂事,这么大的事情她肯定不会乱说的!这些年来,纪氏在科举里做的手脚还不够吗?妾身人在深闺,都听说过,历年头甲,不投纪氏,再是才华横溢,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会儿总算陛下亲政,亲自过问恩科。结果纪氏却还是不死心,这才八月里就开始打探应考士子的底细了,等下场之后,谁知道会做些什么?” “甚至,在开场之前,就让那些忠心对着陛下、而不是对着他们那些人的士子,发生点儿什么意外,干脆下不了场?!” 云风篁一脸的忧国忧民,拉着淳嘉的袖子左右摇摆,“陛下,您可千万不能轻忽了此事,叫他们贼心不死,再次染指他们不该也没资格染指的地方啊!” 这由不得她不上心,毕竟她对自家兄弟的才学有着一定的信心,也对崔琬的态度有着一定的信心,可这些都架不住,万一谢芾他们连考都不能考,那还想什么尚主?! 而兄弟尚主,在云风篁的计划里,是至关重要的。 谁敢在这上面拦她,谁就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所以尽管魏横烟表示,她娘家打听到的消息,是纪氏在物色那些尚未婚配才貌双全的士子,疑似揣测淳嘉心意,知道他不会选择高门大户的子弟为公主驸马后,想在淳嘉中意范围内给明惠公主挑选如意郎君,倒没有对科举下手的意思……云风篁才不管,反正先往严重的告再说。 左右皇帝要是听进去了,倒霉的也不是她。 果然淳嘉面沉似水,要说云风篁目前最关心的就是促成谢氏出驸马,然后借势而起,从边陲地方乡绅之女摇身一变成庙堂新贵人家的掌上明珠,在皇帝看来,接下来最要紧的,就是这次恩科,一则将抡才大典的权力收回来;二则选拔一批顶用的人才,丰满羽翼。 谁敢在这上面拦他,谁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爱妃放心,此事朕一定会彻查到底!”淳嘉哼道,“还有皇后身为六宫之主,这些日子歇着,宫务都委托给了你,却还有闲心在宫外搞风搞雨……看来是真的病糊涂了!既然如此,皇后还是继续静养,宫务……” 云风篁赶紧说:“妾身没事儿的,妾身可以继续为陛下分忧!” 想到淳嘉似乎不大喜欢她什么都能自己扛下,又补充,“妾身如今还有陛下,有慈母皇太后遮风避雨,尚且觉得心惊!若是妾身这会儿还自顾自己,什么都不做,那,岂不是将所有的压力,都交与陛下,还有慈母皇太后?虽然妾身知道陛下英明神武,必然能够御极宇内,中兴国朝!但……妾身还是想做点儿什么,以报陛下厚爱之万一!” “爱妃每次一说甜言蜜语,朕就觉得心慌。”她自觉这番决心表的很到位,淳嘉闻言,沉默了会儿,却叹口气,“算了,你既然言辞凿凿,可见就算想让皇后回去养病,纪氏不安分,应该总有几分真实,朕回头还是让人去查一查罢。” 又说,“至于今儿个皇后病愈,你也别多想,是朕昨儿个忘记告诉你了:太后因着绚晴宫出了刺客,让朕接下来少往这儿来。朕想着你受了惊吓,若是朕不来,怕不又要被你编排,就跟太后 商量,让皇后出来个几日,等你缓过来,宫务仍旧归你做主。” ……你个混账皇帝不早说! 云风篁心道,害得本宫疑神疑鬼了一上午,差点以为要失宠了。 她腹诽着,面上却笑盈盈道:“陛下真是的,妾身怎么会编排陛下呢?妾身是那种人么?” 淳嘉斜睨她一眼,笑了笑,脸上差不多写了“你不是那种人怎么可能”。 “陛下不说话,可见陛下都不相信妾身是那种人。”云风篁点一点头,煞有介事道,“妾身就知道陛下是懂妾身的。” 不等淳嘉出言否定,她已经狡黠的岔开话题,“对了陛下,之前中秋宴上派去北地的人,可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妾身就担心,纪氏既然已经在行动,怕不会在此事上做文章?” 毕竟,纪氏此刻不敢直接触怒皇帝的。 但在谢风鬟是否红杏出墙这件事情上,他们未必没有插手的胆量因为这是摄政王也想做的事情。 “日子太短了,这才几天?”淳嘉好笑的看着她,“怕是人都还没到北地的。到时候若是有了消息,朕会告诉你的。” 云风篁心道本宫信你才怪,你既然打算选本宫的家里事情作为理由,怕不心腹早就派过去了,中秋宴上搞那么一出,不过是为了怕事后被摄政王发现了不好交代。 没准,这会儿淳嘉的人都已经将结论写成折子,递送回来了。 但淳嘉不承认,不肯说,她也没办法,腻着皇帝撒娇撒痴了会儿,这天也就过去了。 噢,傍晚的时候,延福宫那边传了消息出来,纪皇后给悦修媛晋位的懿旨,封号是纯恪。 ……据说皇后起初给封的是纯悦,但斛珠宫那边又吵又闹的,坚持不肯再要那个“悦”字,纪皇后无奈之下,让人去了春慵宫请示,已经说了不插手的袁太后叹口气,给改成个“恪”字,这次总算袁楝娘没再闹腾。 于是这封号就这么定了。 晚上趁淳嘉去浴房,谢横玉低声说道:“那‘悦’字再怎么被皇后她们讥诮过,到底是陛下给的。这会儿陛下还在火头上呢,那位就忙不迭的要撇开去,陛下嘴上不说,心里怕不越发厌弃了她几分……也真不知道那位这般蠢笨,是怎么在宫里混到现在的?” 云风篁笑着道:“你们管她呢?太后不是现在还护着她?” “也是。”谢横玉想了想,“不过斛珠宫那边有人来报,说袁苁娘方才去凝碧殿给咱们那位纯恪夫人道喜了,姐妹俩关起门来嘀嘀咕咕说了好半晌,也不知道在谈些什么。” 云风篁道:“这袁苁娘倒是沉得住气,到这会儿才有举动?” 她之前专门安排人去挑唆袁苁娘来着的,结果袁苁娘硬生生观望到现在。 就撇了撇嘴,“这般拖拖拉拉的……本来还想拉她一把,既然她这般不爽利,那还是让她自己想法子出头罢。啧。” 谢横玉笑着道:“她自己要有这本事,还能寂寂无名的过到现在?纯恪夫人再不好,总有太后提携照顾。她却什么都没有,娘娘心善,赏她个机会,却也不知道及时抓住,合该这辈子湮灭宫闱,无声又无息。” 正说着,淳嘉却就走了进来,刚巧听到最后一句,随口问:“什么无声又无息?” 谢横玉面色微变,云风篁则不在意的说道:“说袁美人呢,当初在行宫的时候也颇为引人注意过,结果这才几个月,要不是她刚刚去了凝碧殿,跟纯恪夫人抱头痛哭,冰释前嫌,妾身 都想不起来宫里有这么个人了。” “朕就知道你没有一日安分的。”淳嘉跟她隔几坐了下来,摆摆手,谢横玉等侍者连忙鱼贯而退,他方笑骂道,“袁美人自从入宫以来,素来安分守己,从来没去招惹你的,你也不放过她?” 云风篁睁大眼睛,一脸的天真无邪:“陛下,您这话从何说起?妾身什么时候拿袁美人怎么样了?这会儿跟您提起来,还不是提携她?袁美人要是知道了,该感谢妾身才是!” 淳嘉哂道:“你就胡闹吧!” 却也没有苛责的意思,转而说起一些闲话……这晚上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斛珠宫那边,袁楝娘虽然晋了夫人,因为还在坐月子,也是袁太后压着,故而一直卧榻休养,并不出现。云风篁随大流的送了些东西过去道贺,只听着袁苁娘跟这姐姐之间走动增多,关系仿佛是好起来了。 甚至亲自侍奉榻前,跟宫女似的,端茶倒水,十分的殷勤这庶出的美人愿意这么伺候袁楝娘不奇怪,关键是袁楝娘怎么就愿意给她伺候? 这一点,宫里好些明白袁楝娘脾性的妃嫔都很好奇,甚至魏横烟都转弯抹角的跟云风篁打听了一番。 “左右纯恪夫人已经被陛下厌弃,袁美人呢被她姐姐灌了绝子药,陛下也是想不起来她。”云风篁不以为然,“她们姐妹再怎么和好,又能如何?关键还是看好了太后娘娘那边。你在太后娘娘面前,可不许提这些!” 魏横烟忙说:“妹妹哪里不明白?这些日子,差不多日日都去春慵宫请安的。正因为如此,才知道太后娘娘对纯恪夫人的关怀,是当真当成嫡亲女儿一样,竟全不计较她从前的胡作非为。” 所以,袁楝娘转了性子,哪能不重视? “她这会儿想做些什么,也得先出了月子。”云风篁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而且,太后娘娘固然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这不还有陛下这个太后娘娘正儿八经的儿子在?你我怕什么?” 淳嘉站在她们这边,就算袁太后,也不好太过分谁叫他们不是亲生母子? 接下来果然如云风篁所言,斛珠宫姐妹关系越发的融洽,却始终足不出户,像是打算就这么闭宫不出的过一辈子似的。 不久之后是重阳宴,云风篁特意跟袁太后提起袁苁娘,说既然斛珠宫主位还在坐月子,不好出席,要不让袁苁娘出来凑个热闹吧? 好歹代纯恪夫人同袁氏女眷照个面。 却也被袁太后轻描淡写的拒绝了,说兴宁伯府的女眷自有妃嫔探视的机会可以入宫团聚,用不着为了重阳宴破例。 有上次中秋宴的教训,这次重阳宴又也请了士子,还换了部分士子,大家都做好了再次迎接意外的心理准备。 结果这回倒是风平浪静准确来说,是宴席上风平浪静,过后外界流传起了天子将士子们席位安排在帝座附近,中间更是传了数人上前答话,就近观察,挑选妹婿的用意,不言而喻,可想而知,在备考士子中间,掀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甚至接下来赶考的士子人数一度激增:本来今年由于各种原因不打算下场的,听说有着尚主的机会,但凡自觉有希望,又或者不愿意错过的,统统各施手段赶了过来。 如此本来竞争不会太激烈的恩科,才到年尾,却已经一派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候,淳嘉这日到了绚晴宫,跟云风篁说:“皇城司的人从北地回来,说了谢氏之事。” 第一百九十一章 洗白 云风篁闻言一惊,下意识的正襟危坐:“陛下,却不知道皇城司彻查结果如何?可能还妾身姐姐一个清白?” 虽然早就料到谢风鬟哪怕人尽可夫,皇帝这会儿也要给她洗白成冰清玉洁,但皇帝此举并非是给谢氏拉偏架,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他同摄政王之间的争斗。 而这其中的差别,说不得对于北地诸族的影响就是不一样的。 “爱妃的庶姐当然是清白的。”此刻就听着淳嘉不在意的说道,“所谓红杏出墙之事,却是其夫移情别恋,却畏惧谢氏门楣高于汪氏,不敢公然行那宠妾灭妻之举,故而勾结外男,里应外合,栽赃谢六小姐。” 看来谢氏预备的那些证据也是用上了的。 云风篁心里这么想着,就问现在这番“真相”查出来了,却不知道北地作何反应? 淳嘉哂道:“皇城司只是负责彻查真相,至于汪氏等相关之人如何处置,自有当地耆老及父母官做主,他们怎么好插手?” 那就稳了。 当地耆老,不是谢氏族中的长者,就是谢氏姻亲家的长者。父母官跟谢氏的关系更加不用讲,要是关系生疏,父母官的政令都推行不下去。这些人做主,结果还用说? 云风篁遂面露微笑:“多谢陛下明察秋毫,为妾身姐姐、也是为整个谢氏江氏主持公道!” 她语气轻快,“自从当年姐姐含冤而去,我等姐妹,犹如身负重枷,直到此时此刻,总算重归人世了!” 说到末了一句,不禁潸然泪下。 “爱妃莫要难过。”淳嘉见状,拿了帕子边给她擦拭,边柔声安慰,“这些都过去了,待北地官府为谢氏正名,当年婚事受到影响的那些女子,想必也能重新择婿出阁。” 云风篁叹口气:“只恨没能早点遇见陛下,可惜了妾身的几位姐妹,她们都已经不在了……想当初,同在闺阁时,姐姐妹妹们的音容笑貌,似乎就在跟前……” 这天淳嘉陪着云风篁回忆了小半日,颇为怜惜,故而云风篁最后提出来,希望能够见一见嫂子小陈氏,也就随口准了。 却不知道云风篁次日见着被匆忙召来的小陈氏,劈头就问:“北地的事儿知道了不曾?” “知道了。”小陈氏喜气洋洋,离座对她郑重下拜,“说起来都要谢娘娘恩典,若非娘娘说动陛下,家里的女孩子,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这话是真心感激这小姑子,毕竟她的女儿谢猛年纪再小,将来总是要出阁的。 谢风鬟的名声一天不改变,过个几代,但凡有人记得,提起来,对于谢氏上下,尤其是外嫁女,都是一种洗刷不去的羞辱。 结果云风篁进宫这才大半年,谢风鬟就变成了纯粹的受害者,官府认证的冰清玉洁。这么着,作为谢氏女的亲娘,能不感激云风篁么? “本宫晓得了。”云风篁点一点头,旋即就低声问,“除了这个,其他呢?” 小陈氏愣了下,说道:“什么?” 云风篁叹口气,把话挑明:“陛下对本宫虽然有些怜爱,但他迄今亲政才几天?忙着正事都来不及呢,哪里来的空,专门给谢氏主持公道?这次之所以会派人去北地彻查这等家务事,图的是什么?嫂子也该心里有数。那么皇城司专门跑这一趟,难不成当真只为了给咱们家一个公道不成?” “……家里传过来的信笺里,就只说了六妹妹的事儿。”小陈氏沉吟了会儿,为难道,“其他的消 息,兴许还没来得及送过来?又或者,太紧要了,没法在信里写明,过些日子,才有人来传达?” “也是。”云风篁思索了一番,点头道,“是本宫太心急了。” 小陈氏忙说:“娘娘也是心系家里。” 虽然没能弄清楚淳嘉安排皇城司的人去北地具体做了些什么,不过姑嫂难得一见,不免趁势说会儿话。 如此到了晌午,云风篁就留小陈氏下来用膳,让清人:“去寻猛儿回来。” 今儿个小陈氏也是带着谢猛进宫的,只是刚刚两人说的事情不适合让小孩子旁听,就叫丹萼她们领着谢猛出去玩耍了。 此刻听着吩咐,清人出去喊了小内侍去找人,过了好一会儿,小内侍才独自回来禀告,却说谢猛刚才玩耍的时候经过伊杏恩住的偏殿,正好淳嘉在那儿,听着小女孩子的吵嚷,命人将她传了进去。 这会儿已经传了膳,让谢猛陪着用上了。 “娘娘,这?”小陈氏闻言一惊,虽然一直听说当今天子十分宽厚,而且小姑子云风篁在宫里也颇为得宠,但毕竟是九五至尊,谢猛年纪小,因为酷似云风篁,自幼受到长辈们的偏爱,性子很有几分任性妄为。 独自陪皇帝用膳,她自然不可能放心。 “无妨的。”云风篁闻言也有些诧异,不过她倒不是很担心,淳嘉固然不是真正的温文尔雅,不涉及到相当的利益,他心胸还是比较宽大的,谢猛那么点大,又是自己嫡亲侄女,就算言语举止上有所冲撞,淳嘉也不会计较,而且,“伊贵人也在,她素来懂事,就算猛儿有淘气的地方,也会帮忙圆场的。” 小陈氏其实还是不放心,但云风篁这么说了,她也不好继续要求这小姑子去将女儿接回来。只好故作放心:“是。” 如此,她食不知味的跟云风篁用过了午膳,索性没多久,偏殿那边就送了谢猛回来,送谢猛的人是皇帝跟前的近侍,一脸笑,还再三表示,皇帝很喜欢谢猛,觉得她天真无邪,活泼可爱。 云风篁笑着应付几句,将人打发走,叫了谢猛上前,只见这侄女儿手腕上多出一对金镶玉镯子,那镯子大小正合适,专门给她这年纪的小女孩子戴的,就问她哪里来的? 谢猛不在意的说:“陛下赏的。” 说话之际就腻到云风篁怀里,吵着要留在宫里,她不想回去回去了就要进学。小陈氏比着云风篁教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舞,样样都安排了西席。偏生谢猛长了一张云风篁的脸,却全没有云风篁小时候的好学勤奋,她一点都不想学! ……好吧,云风篁小时候也不一定是纯粹的好学勤奋。 主要是她没进学呢就开始跟谢风鬟争宠,那么为了让长辈们喜欢自己,课业当然不能轻忽。 不但不能轻忽,还得想方设法的将谢风鬟给比下去! 这么着,她在进学的态度上面,还真是从来没叫江氏操过心。 但如今谢猛又没有一个庶出姐姐在上面叫她心里酸溜溜,作为父母唯一的嫡女,也是唯一的女儿,又由于嫡亲姑姑的缘故,得到祖父祖母的偏爱,她在宠爱上完全没对手,不免就有些懒惰了。 此刻云风篁逗弄她几句,就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我刚才见着陛下,陛下问我在家里的事情,我说娘想让我跟姑姑学,可我觉得那些课业忒头疼了,不想学!就问陛下,能不能帮我跟娘说一说,让我别学了?可陛下说,这事儿他不好插手,让我来问姑姑。还说姑 姑最疼我,一定会答应的!” “陛下骗你的。”云风篁刮了刮谢猛鼻子,笑眯眯道,“姑姑最疼你了,但正因为疼你才不答应呢。你想你什么都不会,以后长大了,大家谈古论今的,你呢,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就只能傻乎乎的站在那儿听着……多没面子?” 谢猛嘟囔道:“那我不站在那儿,我走开还不行吗?” “反正这事儿,你得听你娘的。”云风篁抱了抱她,“姑姑都快抱不动你了,你马上就是大女孩子了,不学几手绝活,以后姑姑想对你引以为豪都不行……你就不能心疼姑姑,给姑姑挣点面子啊?” 如此哄了她一阵,谢猛目的未能达到,就不耐烦起来,寻了个借口往外跑,说是之前看到一只好漂亮的狸猫,想追上去摸一摸。 “你们跟着她,看到狸猫就提前赶走。”云风篁嘴上答应,等她跑出去了就吩咐陈竹,“别叫她被抓伤了。” 跟着给小陈氏解释,“早先本宫才进宫时,就发生过宫女被猫儿抓伤身故的事情,虽然那只是偶然,到现在也没出现第二起,但总是小心为上。” “劳娘娘费心了。”小陈氏笑容有点勉强,“都是妾身没教养好猛儿,弄得她这般无礼。” 云风篁安慰道:“无妨的,本宫是猛儿的亲姑姑,难道还跟亲侄女见外不成?至于陛下,陛下心胸开阔,怎么会计较小孩子的一点天真无邪?” 实际上淳嘉的确没计较谢猛对自己不够恭敬拘谨,等小陈氏母女走了,他还专门过来跟云风篁说:“爱妃那侄女儿的确神似爱妃幼时,以后若是想念,不妨时常召入宫闱,小住个几日也是不打紧的。” 云风篁笑着谢了他的恩典,但旋即解释:“妾身嫂子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千里迢迢来帝京也舍不得留在北地交给家里长辈照拂,妾身哪里好说这个话?说了出来,嫂子不敢拒绝,心里却必然十分难受。妾身跟生身之母已经是饱尝骨肉分离之痛了,何必让侄女与嫂子也尝到这样的滋味?” 这话说的淳嘉默然片刻,最终摸了摸她鬓发,笑着岔开话题。 傍晚的时候郑贵妃那边派了人来,说赵才人有些不舒服,淳嘉听着颇为厌烦,但在云风篁的劝解下,还是勉为其难的决定过去看看。 这一去就没回来,云风篁自不在意,谢横玉等人上来服侍,不免劝她下次就不要给贵妃这种面子了:“赵才人不舒服,那就召太医好了,陛下又不是大夫!陛下自己都不怎么愿意去,娘娘何必理会?反正宫里如今有喜的也不止赵才人一个。贵妃娘娘早先就小产过,这会儿如果赵才人的也没留住,可见贵妃娘娘天生命中无子,是她自己福薄,难道还能怪别人吗?” 云风篁叹着气:“陛下膝下一直空虚也不是个事儿,左右就这么一晚上,说的好像陛下以后不来了一样。” 她心想这些近侍忠心是够,到底还是嫩了些:皇帝今日跟谢猛的“偶遇”显然是专门安排的,无非是亲眼看看云风篁所谓“要是妾身有个女儿一定就是那样”的亲侄女,到底有多像云风篁。 而云风篁当初提这话,可是颇为凄凉的诉说了一番对于不能生的悲痛凄怆。 这么着,这会儿其他理由来喊人也还罢了,赵才人有孕在身,于情于理,怎么能不触动云风篁的情怀,让她愿意破例为郑贵妃宫里人说话? 不管这是凑巧,还是淳嘉的试探,左右一晚上罢了,云风篁可不会露了马脚。 第一百九十二章 揭发 云风篁没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谢横玉等近侍就有些忧愁,倒不是怕她不留神被贵妃那边夺了宠爱去,而是作为看着这主子长大的家生子,太清楚她这么大度体贴的根本原因:她对淳嘉没那么真心实意的爱慕。 不然的话,参考当初谢风鬟,那还只是争夺母爱呢,就没少下死手将庶姐往死里坑。 要不是江氏精明又公允,换个当家主母,谢风鬟撑不到云风篁十岁上就被料理了。 遑论是男女之情这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较量? 要是云风篁当真对淳嘉上了心,别说贵妃派人过来说赵才人不舒服把人拉走,就是赵才人马上一尸两命了,估计云风篁都不会放人。 “娘娘,婢子觉得,陛下其实对您越发的上心了。”谢横玉受江氏影响,将实质性的好处看得比虚无缥缈的情分更重,如果云风篁不对皇帝用真心也能过的好,她其实也没什么意见。 问题是,谢氏门楣太低了,哪怕预计明年尚主之后会迎来一个飞跃式的抬高罢,且不说这事儿还没成,就算成了,比之天家,终究不如。 遑论底蕴浅薄,上去容易下来只怕也不难,还是需要兢兢业业的时候。 没法给云风篁作靠山的。 甚至相当一段时间,还得继续靠着云风篁。 这么着,皇帝又不是傻子。 云风篁对他虚情假意的,短时间还能蒙蔽一番,时间长了,朝夕相处,会看不出来? 再加上这主子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前科,谢横玉跟清人几个对望一眼,面上不显,心中都是十分沉重,此刻就试探道,“婢子们听说,当初刺客的事情出来后,太后娘娘是想让陛下先不要来咱们这儿,免得不安全呢!是陛下坚持过来,才一直宿在浣花殿的。” 云风篁道:“他能不来么?这事儿本宫稍微一想,就知道是摄政王气不过中秋节宴上的变故,蓄意为之。本宫一介女流也还罢了,之后缠着陛下换地方,直接搬出绚晴宫都不丢脸。可陛下要是也不来,便仿佛怕了摄政王这次警告一样,往后跟摄政王讨价还价,说话哪里还硬气得起来?” 就陷入沉思,“太后竟然提出这样的建议,却有些老糊涂的意思了。这跟娘对她的评价可不一样啊……嗯,本宫明白了,许是因为陛下太能干的缘故?亲政之后就一举将纪氏压下去,以至于太后娘娘在宫里过的越发的舒心随意,这不,行事也越发的由着性子来了?” 就好像前朝那些前期英明神武、后来昏聩糊涂的君主一样,古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就是这个道理。身处逆境之中,危机时时刻刻,不免收束心神,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但危机过后,一帆风顺了,这会儿少不得要暴露出真面目。 在云风篁看来,袁太后就是自觉可以安安稳稳享受晚年了。 倒也难怪开始怜惜袁楝娘。 人老了,不一定就心软了。 但服老了,很难不开始悲天悯人,看淡恩怨。 她眯着眼,思索了一番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谢横玉几个不得不打断她的思绪,继续给淳嘉说好话:“娘娘说的有道理,但陛下膝下至今无子,那摄政王却是号称差点做了皇太弟的宗亲长辈。以婢子看来,终究陛下的万金之躯更为紧要。陛下 不肯因浣花殿出了刺杀之事而避开,归根到底是因为娘娘在这里的缘故。换了宫里其他人,陛下定然是以安危为重的。” “本宫年少美貌,又会揣摩他心思。”云风篁轻笑了下,“他要是不喜欢本宫,那才是怪了。只不过呢,帝宠这种事情,说重要也不是特别重要,说不重要呢有时候还挺有用。能争取则争取,却不可放在第一位,终归还是要自己分量足够才是。” 这要是纪氏一直如日中天着,纪皇后别说大体上不失六宫之主的体面,就算胡搅蛮缠如袁楝娘,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淳嘉能怎么样? 还不是得昧着良心说皇后好皇后妙皇后呱呱叫? 刚入宫时后宫的局势给真妃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那会儿的纪皇后跟袁楝娘,谁不是骄行众人,令人羡慕? 前者有着家世依靠,袁太后淳嘉都不敢其锋芒,六宫之事,除却纪太后偶尔过问,都是一言以决;后者是前朝后宫知名的“帝王真爱”,二十来岁的人了活得跟五六岁一样的顽劣淘气,皇帝却始终痴心不改,简直羡慕死了多少痴女怨妇? 结果这才大半年过去,皇后失势,袁楝娘失宠……这么俩鲜明例子放在跟前,云风篁自觉要是还不能汲取教训,轻易陷入情网什么的,那真的合该没个好下场了。 她虽然栽赃陷害、诅咒妃嫔、挤兑皇后、争风吃醋、揽权……都做了,但她觉得自己是个好妃子。 她还是想善终的。 所以怎么能跟淳嘉玩真心实意? 让淳嘉以为她是真心实意倒还行。 “……但陛下英明神武。”谢横玉心情非常的沉重,她承认自家主子是非常聪慧机敏的,不然怎么会在无依无靠的情况下,崛起如此迅速,还带契家族?但她这会儿的对手可不是那些深闺里长大的女流,而是天子啊! 不是她长天子志气灭自家威风,淳嘉的手腕能力是有从诸多朝堂巨擘的打压下争取到亲政机会的实战成绩为证明的。 反正谢横玉不觉得云风篁能够长期骗得过淳嘉,“娘娘,您想当年汪氏子,固然花言巧语的骗取了咱们六小姐的真心,死活闹着要嫁过去,可是六小姐过门也不过经年,可不就是幡然醒悟了?只是男女有别,六小姐当时后悔已经晚了,这才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同他过下去。然而陛下却不然啊!” 提到谢风鬟,云风篁也有些出神。 这庶姐迷恋上汪氏子的时候她还很年幼,虽然已经跟戚九麓定亲,却情窦未开。故而对于这庶姐死也要嫁给汪氏子的举动,难以理解。 可能也是因为谢风鬟曾经那么决绝的做汪谢氏,最终却落个凄惨的下场还拖累了两个家族,云风篁总觉得女子太过痴情、太过豁出去,很难有好下场。 进宫之后又是亲眼看着袁楝娘的落魄。 这两个人的经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将指望寄托在男人的心意上,是何等的不确定? 她辛辛苦苦才有今日,可不想因为一时意乱情迷,坏了自己后半辈子的锦衣玉食,呼奴使婢。 不过…… 长期骗淳嘉确实有点不太可能,这天子怎么就不能是个不辨菽麦的昏君呢? 云风篁惋惜。 她这儿寻思着日后该如何对待淳嘉比较好 时,烟兰宫中,郑贵妃正温言细语的跟皇帝说着:“……陛下,赵才人并无大碍,妾身斗胆,拿她做筏子请陛下前来,却是因为知道了一件关系皇室名誉的大事,不敢擅专,故而想私下禀告陛下!” 淳嘉对于大婚时候入宫的后妃,是有着相当的心结的。 但郑贵妃素来端庄温驯,进退有度,他虽然对她没多少情分,具体表现在很少过来,可照了面,却也不至于说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此刻就温言道:“爱妃请说。” “是。”郑贵妃在淳嘉跟前端庄惯了这不是她想端庄,而是淳嘉从开始对她们这班后妃的态度,就是客客气气,生疏有礼,而郑氏一族因着郑具发家,郑具由于自己是宦官,不受士林待见,对于规矩,看得格外紧要。 生怕被人议论他出身卑贱,不配做人上人的那种。 故而郑贵妃这内定会送入宫闱的侄女,打小被调教的比寻常望族嫡女还要谨言慎行些。 对着从来不跟她嬉笑的淳嘉,那当然是加倍的客气礼貌。 这么着,她同皇帝之间的情分,近十年来,就从来没有深厚过,是熟人那种,见了面打个招呼,不见面也不会想念。 后来长大了点,贵妃觉得不对了,想改,却也改不了了。 主要皇帝不配合,底下新人又上来了,郑贵妃如今也是无计可施,只能继续端庄着。 她端庄的应了声,复娓娓说道,“年初时候妾身发现怀孕,没多久,还是斛珠宫宫嫔的真妃,其贴身大宫女新晴在陪她回去斛珠宫的路上离奇失踪,不久,尸身竟出现在妾身散步常去的荷塘,而新晴随身之物,则出现在崔妹妹的宫里……这事儿,陛下还记得么?” 淳嘉“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继续。” “是。”郑贵妃垂眸,低声道,“妾身当时颇受惊吓……” 讲到此处顿了顿,下意识的绞紧了帕子,是想起来自己当时可是怀着身孕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帝非但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烟兰宫来安慰她,之后的态度也是十分的冷淡敷衍。 而前不久云风篁遇刺,有惊无险,皇帝立马赶到不说,还顶着太后的反对,在浣花殿一住半个月,才转去其他人那儿! 这待遇差距,再怎么给自己分析,给自己排解,都太过刺心。 论容貌论城府,贵妃自认为不比云风篁差什么。 可能区别就在于,她是皇帝大婚时候进宫的,她是郑具的侄女? 因为她见证了皇帝蛰伏的八年是何等忍辱负重,因为她的伯父让皇帝至今如芒在背? 郑贵妃小小的出神了会儿,暗叹一声,才言归正传,“为防发生类似的事情,所以让人彻查烟兰宫不说,还联系伯父,想寻着幕后之人。” 见皇帝不动声色,她抿了抿嘴,“妾身当时最怀疑……皇后。” “然后呢?”淳嘉这才开口,缓缓道,“可是查到了皇后做的什么事儿?” “……妾身没查到皇后有什么,否则早就说出来了。”郑贵妃低声道,“妾身却……却偶然得知,真妃她……私会外男!!!” 淳嘉有一会儿没说话。 片刻后,他平静问:“是么?经过如何?你且仔细说一说。”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君臣商议(上) 看着淳嘉波澜不惊的面庞,郑贵妃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设想过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反应,勃然大怒,强按怒气,甚至将矛头对准了她,质疑她栽赃陷害他的宠妃却没想到淳嘉这般平静,像听到吃饭喝水一样的镇定自若。 这让原本做好了被他疾言厉色呵斥的郑贵妃松口气之余,又有种隐秘的快意:原来你云风篁看似深得宠爱,在陛下心目中,也不过如此? 关于云风篁这几个月来的得意,宫妃们私下里的议论有两种看法:第一种就是纯粹的羡慕嫉妒恨,后悔当初这真妃才进宫时没看出来她的手段跟运道,早知道当初就联手弄死她,何至于养虎成患,叫这进宫还未经年的少年妃子爬到她们头上作威作福? 第二章则是暗自冷笑,认为皇帝城府深沉,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袁楝娘,都是亲政之后不需要了立马疏远,遑论云风篁?她能得宠,无非是皇帝需要这么个宠妃,削弱纪氏在宫廷的影响,赶着淑妃身故,就便宜了这出身不怎么样的真妃。 贵妃一直是持第一种看法的。 主要是,第二种看法的话,那么她就是云风篁得宠的第一功臣,没有之一。 毕竟,淑妃是她干掉的…… 她干掉之前还专门跟云风篁通了气…… 郑贵妃一点儿都不想承认自己做了件蠢事,宁可相信皇帝对云风篁是真心实意。 但此刻瞧着皇帝的态度,她幸灾乐祸云风篁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没有外头以为的那么重要之余,又有些悲哀。 不拘是她,还是云风篁,在闺阁里的时候,谁不是千宠万爱于一身的掌上明珠? 郑氏诸女,郑裳楚在其中,论才论貌都是上上之选,这才被送入宫闱,伺候淳嘉。 她那会儿满怀忐忑惶恐,却也因为皇帝年少俊美,气质温润,颇为心许。 可跟了这位天子近十年,她却始终看不清楚他的心。 她以为是自己手段不行时机不好,如今却觉得,也许天子尊贵非凡,都是没有心的罢? 定了定神,贵妃低声说着:“不敢瞒陛下,妾身当时怀疑皇后娘娘,毕竟妾身在宫里,位份仅次于中宫。而中宫一直无所出,若果妾身生下皇子,那么子以母贵,必然备受重视。如此,皇后娘娘有着相当的理由,对妾身下手。” “但妾身想着,皇后娘娘精明,就算要对妾身的身孕做什么,也断不可能留下把柄。就想从斛珠宫那边,寻些蛛丝马迹,看能不能追索到延福宫去?” 这种想法是很正常的,因为新晴是斛珠宫的宫人,而如果幕后真凶是皇后,说不得就会故意留下指向斛珠宫的证据,引贵妃去跟袁楝娘争斗。 郑贵妃说,“哪知,妾身安排人盯着斛珠宫,没发现皇后的手笔,却……却发现真妃夜半三更,数次外出,而且,去的都是些年久失修,无人居住的角落里!” “这事儿禀告上来,妾身只道真妃有着梦游之症,曾听医者说过,这症最忌受惊,怕底下人惊动了真妃,闹出人命来,既犯了宫规,对于当时还怀着孩儿的妾身来说,也怕 对孩儿不利。” “所以就让人不必再理会。” “就这样么?”淳嘉喝着茶,语气懒散,“就这样觉得真妃私会外男?” 郑贵妃低着头,道:“陛下,若只如此,妾身当然不敢那么怀疑真妃,毕竟陛下对真妃何等厚爱,前朝后宫,有目共睹!若是真妃还忍心辜负圣恩,那还是人吗?” “只是妾身虽然吩咐撤了监视斛珠宫的人手,那宫人却生性贪婪,以为真妃梦游,想趁机谋取她身上的钗环。故而私下跟踪真妃,到得僻静宫室内,就发现……发现她……她竟与一外男私会,言辞举止,颇为亲昵!” “妾身那宫人见着后惊恐万分,慌忙撤走!” “他要是当时就来禀告妾身,妾身肯定告知陛下还有皇后娘娘做主了,可是那贱奴顾虑重重,却到昨儿个,才因为其他事情犯了宫规,被妾身责罚时,一并招供了出来!” 贵妃说到此处叹口气,“这事儿……妾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还请陛下圣裁!” 淳嘉“嗯”了声,淡淡说:“朕知道了,朕会查明的。” 郑贵妃:“……” 就这样? 她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知道宠妃给自己戴了绿帽子、还不是戴了一次绿帽子的天子的反应? 难道这天子十万分的相信真妃,所以根本不在乎她这番话? 但那样的话,淳嘉不说暴起收拾她,至少也要有所表态,不允许她这么“诋毁”真妃的名节吧? 要说天子已经心存怀疑,但比较沉得住气……可这是不是太沉得住气了? 这态度简直就是“朕知道但朕想包庇真妃所以就这么一说爱妃你也别再不识趣的追根问底”好不好? 可是其他人事情上,淳嘉偏袒云风篁也还罢了,这红杏出墙他也能忍? 贵妃一时间有点恍惚,她觉得,也许皇帝对云风篁的确是真心实意的,所以连这种事情都不在意……见鬼,这怎么可能!? 她沉默了会儿,忽然冒出一个惊悚的念头,就是淳嘉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才能这么轻描淡写? 但是! 还是那句话,皇帝怎么忍得了? 贵妃这晚上心潮起伏的,以至于连皇帝难得的留宿,都没了服侍的心情。 好在皇帝虽然看着时间不早留了下来,却也没有睡她的意思,两人就这么将就过了一晚,次日一早,皇帝也就去上朝了。 他一走,就有个小宫女上来给贵妃请安,小声询问:“娘娘,如何?” “陛下说他知道了,他会派人去查的。”郑贵妃经过一晚上翻来覆去的思忖,此刻已经冷静下来,淡淡说道,“等查出来,再决定如何处置真妃。” 小宫女分明的一愣:“那陛下现在……?” “这大早上的,当然是去上朝了。”郑贵妃平静道,“毕竟陛下素来勤政,难不成,你还指望陛下放着正事不做,先处置了真妃?也不想想真妃有这个资格,让陛下懈怠朝政么?” 见小宫女一愣一愣的,她心里觉得舒服了点,不能她 一个人对着皇帝的无动于衷绞尽脑汁还百思不得其解是吧? “回去告诉你主子,就说这话,本宫已经告知陛下了,至于接下来,本宫也不好再说什么做什么。”她眯起眼,淡淡道,“毕竟,且不说圣心难测,就说真妃也不是省油的灯!若她知道本宫昨儿个跟陛下进言的事情,结果你应该想得到。” 想当初她主动折节下交,又是吹捧又是帮忙干掉淑妃的,自觉对云风篁虽然有着利用的心思,可也实实在在的帮她干掉了最大的拦路虎! 后来云风篁得到袁太后跟淳嘉母子的抬举,贵妃觉得,就算这年少的后辈不将自己当做亲姐姐一样的依靠信任,好歹也是合作愉快的盟友吧? 结果呢? 这真妃说翻脸就翻脸,仿佛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一样。 简直不能更负心薄幸。 这会儿要是知道郑贵妃这么下死手的坑她,怕不要跟烟兰宫分个你死我活出来?! “虽然这事儿是本宫做的,但真妃如今气焰正盛,要是陛下按捺不住怒火处置了她也还罢了。”打发了小宫女,贵妃就思索着,“要是陛下舍不得……那……还是得提前寻个替罪羊才是!” 至于说找谁,这还用讲吗? 够资格给她这贵妃做替罪羊的,也只有皇后了。 郑贵妃琢磨着给皇后挖坑时,前头淳嘉散了朝,回到偏殿,换了常服没多久,之前派雁引亲自去请的邓澄斋也到了。 “月庭。”淳嘉见着他,就挥退左右,单独留人奏对,干脆利索的说了贵妃昨日之语,“你说这是郑氏之意,还是另有主谋?其所图为何?” 邓澄斋听着眉头直跳,这等宫闱丑闻,不管是真是假,他一个外臣听着,都觉得心惊。 但也觉得熨帖。 毕竟,淳嘉可不是没主见的人,愿意将这等事告知他,还询问他的看法,显然是将他视作心腹,毫无芥蒂的那种。 “陛下,臣以为,此事若非摄政王私下为之,那么,应该是郑氏看中了真妃娘娘如今在宫里的地位。”邓澄斋思索片刻,缓声说道,“毕竟,自从避暑归来,皇后娘娘时常卧病,宫务皆委于真妃娘娘之手。而真妃娘娘虽然精明能干,资历却浅。贵妃久在宫闱,位份资历都在真妃娘娘之上,心中有着不服,也是人之常情。” “摄政王……”淳嘉吐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那,月庭以为,此事,应该是谁人所为?” 真相如何,云风篁之前“招供”过,他也有所推测跟验证,论起来比郑贵妃知道的更多。 但难就难在,这件事情,不捅出来,帝妃心照不宣,权当没有发生也好,容后再议也罢,都可以徐徐图之。 可现在郑贵妃亲自当面控诉,淳嘉于情于理,也必须要给出一个答复。 毕竟,以这贵妃的出身,皇帝也好,邓澄斋也罢,怎么可能相信,她这么做,目的只在宫闱,而不是跟前朝通了气,有所图谋? 故此皇帝开口询问,提的是郑氏,而不是郑贵妃。 他压根没觉得这件事情是郑贵妃能弄出来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君臣商议(下) “陛下,这事儿,该怎么说呢?”邓澄斋闻言,思忖了一番,抬头道,“自从重阳宴后,内外流言飞起,帝京赴考士子激增。臣说句实话:这些人里,但凡自觉才貌双全又自诩人品的,都有着金榜题名之后,得选天家驸马的冀望。” “而中秋重阳二宴,谢氏子弟,都有着参与,且均是才貌双全未曾婚配的子弟。” “坊间早有传言,陛下盛宠真妃,故而愿以妹妻其兄弟,以兴盛其血亲。” 说到这儿他就住了口,低头敛目,静待皇帝体会。 淳嘉微微皱眉,明白这心腹的意思:现在希望真妃倒台的人太多太多太多了,一时半会的,甚至都找不出来。 毕竟孝宗就留下来三位公主,来年全部下降,也就只三个驸马名额。 谢氏靠着云风篁,直接内定了一个,能不招人眼红? 尤其局势发展到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要是寻常时候的驸马,还未必值得不择手段的争取。 因为国朝虽然厚待金枝玉叶,然而也没有说不遗余力栽培驸马的。 可眼下大家都清楚,皇帝急急忙忙的开恩科,又放出要亲自给公主们选驸马的风声,正是要借助公主们的身份,抬举自己人。 这可是比拟韦长空当年的待遇啊! 韦长空是什么人? 韦六首,古往今来,世所罕见! 这真的是八辈子都羡慕不来的旷世奇才,现在呢?不需要那么惊才绝艳,只要才貌过得去,未曾婚配,能够入天子的眼,青云大道,就在眼前。 乃至于封侯拜相,都不无可能。 眼下可不是开国那会儿,遍封公候。 这般承平时候想得一爵位,泽被后世子孙,所需功劳,难以计数。 好容易赶上公襄氏出了这么位年富力强又志向远大的主儿,能不赶紧上船? 如此,任何一个驸马名额,那肯定都是恨不得打出脑子来。 那么即使云风篁盛宠的名声在外,手段城府也是公认的,也架不住众人一起坑她不,应该说,正因为知道这真妃深得淳嘉宠爱,也有城府手段,所以大家才要一起对付她。 而且罪名起头就直指红杏出墙。 这不仅仅呼应谢风鬟的往事,也是试图直接断绝她最大的靠山,淳嘉的信任与重用。 所以这个事情的真相,除非运气特别好,不然一时半刻的想查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说完了彻查到底的难处,暗示皇帝这会儿愿意装糊涂是绝对的英明神武,邓澄斋复说自己的处理建议,“真妃娘娘乃太皇太后懿旨所礼聘入宫,其兰心蕙质、冰清玉洁,必然是千真万确!再者,陛下龙章凤姿,仪表天人,真妃娘娘岂有不倾心的道理?怎么可能与人私会?” “这事儿关系重要,臣以为,最好奏请太皇太后处置。” 既然是郑贵妃搞出来的,不管纪氏有没有份,您说到太皇太后跟前,那么太皇太后为了证明自己对您的慈爱,也得把真妃给摘出来不然呢?谢风鬟红杏出墙的事情,还是淳 嘉自己善的后。 那还只是真妃的庶姐。 真妃好歹进宫之前是过继给了云氏的。 这会儿来个真妃本身也是个不守妇道的,而且胆大妄为到在宫闱里给皇帝戴绿帽子……太皇太后很难不被怀疑对不是亲孙子的嗣孙不上心。 本来纪氏跟皇帝的关系已经非常有隔阂了,再来这么一出怎么行? 所以根本不怕他们不出力。 “此举不妥。”但淳嘉听着,却是摇头,缓声道,“太皇太后当初之所以会留在行宫,就是凤体违和,朕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打扰了她老人家?” 这话当然是说着好听,实际上的意思就是,万一这事儿纪氏的确有份,甚至目的就是为了让太皇太后返回宫城呢? 毕竟之前太皇太后跟纪太后留守行宫,所谓凤体违和需要静养本身就是个幌子,真正的原因就是她们跟淳嘉谈判下来的结果。 淳嘉好不容易让这俩宗亲长辈乖乖儿待在行宫,少来妨碍自己同袁太后的好日子。 怎么肯轻易接她们回宫? 倘若回来了就不走了,不对,应该说太皇太后肯定是回来了就不走了既然接太皇太后,那么当初打着伺候太皇太后留在行宫的纪太后能不带着? 到时候,重新恢复上头既有祖母又有嗣母的情况,皇帝怎么甘心? 所以哪怕知道此事推给太皇太后最合适最省力气,他也让邓澄斋,“还是另设他法罢。” “是。”邓澄斋对于皇帝的决定并不奇怪,想了想,说道,“既然太皇太后不宜打扰,那么……不如交给皇后娘娘?真妃虽然深得陛下恩宠,到底也是后宫妃子。此事,合该交与皇后彻查到底。” 反正用意还是一个样,纪氏不想太皇太后承担对嗣孙不上心的责任,那就只能将事情安排好了。 谁叫云风篁乃礼聘渠道入的宫,懿旨敲的是太皇太后的印玺? 当然了,这也是淑妃去的早,否则,云风篁的名节但凡有点儿不妥,首当其冲的,就是淑妃倒霉。 但淑妃已经去了,所谓人死为大,其父又是一直站淳嘉的重臣,可想而知,想翻旧账把火烧到翼国公府头上是不可能的。 也只能太皇太后来挡枪了。 淳嘉沉吟片刻表示赞成,又跟他商量了一些政务,瞧着时已近午,也不留饭,直接打发了邓澄斋,自己却没有动身,而是在书桌后坐了半晌,一声不吭。 近侍们见状,知道他心情不好,虽然没听到他跟邓澄斋的谈话,不大清楚缘故,却也不敢造次。 最后是雁引上前,小心翼翼问:“陛下,午膳摆在何处?是在太初宫,还是去后宫?” “……去浣花殿。”淳嘉过了会儿,才扔下手里的东西,淡淡吩咐。 雁引等人暗松口气,皇帝之前也是这样,心情不好了就去浣花殿,那位真妃娘娘总有办法哄得他解颜。 所以现在皇帝说去云风篁那儿,大家都觉得有了盼头过会儿见了真妃,也就好了。 却不知道淳嘉此刻心中翻江 倒海,若非自幼习惯了隐忍,面上怕不要露出来。 的确,他是一早知道云风篁曾在宫中与戚九麓私会。 云风篁给出的解释,是这一切都是摄政王父子的锅,她是迫不得已,她对包括戚九麓在内都十万分的痛恨。 她只是跟他们虚与委蛇。 而且都是保持距离,不曾当真玷污了身为宫妃的清白。 这些话淳嘉挑挑拣拣的听,云风篁对戚九麓是爱是恨,他当然不可能听着云风篁的片面之词就相信。 然而云风篁跟戚九麓是否存在着肌肤之亲,他还是比较信任云风篁的这倒不是他听进去了邓澄斋的奉承之语,真觉得自己龙章凤姿,真妃一见倾心,转头就忘了戚九麓,更不肯跟戚九麓有什么。 而是…… 淳嘉相信云风篁这般多疑善妒的人,既知戚九麓自己没这本事绕过宫禁跟她汇合,多赖摄政王之力,怎么可能落下这样的把柄? 一旦被摄政王父子掌握了她跟外男有着肌肤之亲的证据,她这辈子,哪怕做了太后呢,也得受制于人。 云风篁没那么蠢。 她可能会信任戚九麓,却绝对不会信任摄政王父子。 问题是,这事儿没人说出来,淳嘉自己在心里翻来翻去,能不能过去且不说,至少都是心平气和的。 但如今翻了出来,一个处理不好,指不定满城风雨,那…… 于情于理,于他天子的身份,都没法再无动于衷。 因为就算他自己肯不计前嫌,袁太后,诸臣僚,近侍……这些人都不会答应。 到那时候,他该将云风篁怎么办? 其实刚刚邓澄斋出的主意,无论是禀告太皇太后,还是安排纪皇后出门洗地,都是揣摩上意之后的提议。 还有一种快刀斩乱麻的法子,邓澄斋连提都没提。 就是秘密处死云风篁。 来个死无对证,保全皇帝的名声。 而且,人死了,郑贵妃也好,安排她出面的人也罢,都没法再借着“真妃私会外男”这件事情兴风作浪。 哪怕传得满城风雨了,也能说,这都是嫉恨真妃生前盛宠,故而私下造谣,污蔑亡故之人,当不得真。 邓澄斋看了出来,皇帝不想处置云风篁。 甚至可以说,皇帝担心事态控制不住波及前朝,希望他到时候加以控场,故此故意透露此事,让他拿主意。 不过是转着弯的提醒他做好应对。 “纪氏三代掌凤印,在后宫根基深厚,不管是为了朕自己,还是朕的骨血,后宫都不可再让纪氏执掌下去。”前往绚晴宫的路上,淳嘉默默的想着,“而贵妃等人,虽然能力足够,背后各有所图,不可信任。如今朕唯一可用的,只有真妃。” 所以他保全真妃,不是,至少不全是为了私欲,也是出于大局考虑。 这么想着,心头浮躁稍稍退却。 可是帝辇在浣花殿落下,看着步伐轻快出迎的云风篁,淳嘉的面色,还是忍不住沉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自辩 云风篁压根不知道昨晚上迄今皇帝心中的惊涛骇浪,如常一样笑意盈盈的迎着皇帝,见他面色不佳,还以为在前朝受了气什么的,一瞬间从三州之乱想到了韦纥,无数家国大事如白驹过隙。 面上却丝毫不显,语笑嫣然陪着他入内,亲手递上香茗,方笑着问:“昨儿个贵妃服侍得陛下不好吗?怎么妾身瞧着,陛下有些兴致不高?” 淳嘉淡淡应了声,说道:“昨儿个跟贵妃商量事情,睡得晚了些。” “这可是贵妃姐姐的不是了。”云风篁连忙上眼药,“明知道陛下勤政,日日要起早上朝的,怎么也不管不顾,耽搁陛下休憩?凭什么事情,不能大白天的说?非要这般不顾惜陛下御体?” “倘若是伊贵人之流这么做,还能说她们年轻不懂事。” “贵妃姐姐可是宫里积年的老人了,却也如此莽撞,这真是……简直糊涂!” 这要是往日里,淳嘉早就要么不耐烦的呵斥她别见天的想着给妃嫔们找麻烦,就是笑呵呵的逗问该怎么处置贵妃了不管是哪种,淳嘉反正心里都没有不悦的。 甚至有时候还暗自附和几句,觉得真妃尽管居心不良,许多事情上却与自己不谋而合。 但此刻他没有这心情,自顾自的喝了口茶水,让左右都散了,这才淡淡道:“本来也不会说那么晚,只不过兹事体大,朕翻来覆去的询问细节,这才拖久了。” 云风篁听着他语气不对,心里就有些不祥的预感,仍旧笑着问:“什么事儿啊?让陛下那么晚了也不安置,还要翻来覆去的询问细节?” 不等淳嘉回答,她挑了挑眉,语气轻快道,“莫不是……贵妃说了妾身的坏话?这可未免太不公平了!” 淳嘉淡淡道:“怎么个不公平法?你平素说她们的坏话还少么?” 云风篁道:“这是因为陛下常来浣花殿而少去贵妃她们那儿的缘故,不是她们不想说妾身的坏话,只不过是见着陛下的机会少,忙着固宠都来不及,没那许多空闲而已。不然,她们只怕巴不得妾身早早被陛下厌弃了才好呢!而且,妾身说她们,那都是言之有物,再者,也都是些皮毛小节,乃是为了她们好,可不是想拿她们怎么样。” “可她们对妾身么,个个欲除之而后快!” “也真不知道,这些姐姐妹妹们,个个娇养闺阁,怎么就那么大的杀气,连妾身这等年纪既小,容貌也好的姐妹,也舍得下手?” “……”淳嘉静静看着她,片刻,才道,“你在宫闱里私会戚九麓的事情,叫贵妃知道了,有着种种凭据,朕悉数看过,无懈可击。” 云风篁心中大惊,面上却只稍稍怔忪,旋即若无其事:“陛下,俗话说,无巧不成书,太过无懈可击的证据,只能说明,乃是存心陷害。妾身跟戚九麓的事儿,早先都已告诉陛下了,若果陛下不信,要打要罚,要杀要埋,妾身绝无怨言!” 淳嘉沉默了会儿,淡声道:“就这样么?” 见云风篁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他心头好容易按捺下去的烦躁再次升腾起来,寒声说道,“你口口声声没有怨言,听凭朕处置,就这么不管了?没有 其他的表示?” 其他表示? 怎么个表示法? 身为宫妃,私会外男,株连合家,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云风篁心道,本宫倒是希望你别听郑贵妃的,甚至干脆杀了郑贵妃灭口可你又不是戚九麓,本宫自认为没那份本事蛊惑得了你言听计从! 这会儿也只能摆正姿态,以退为进,博取你的同情了。 嗯,也不只是同情,她是绝对不会高估淳嘉这种人的怜悯之心的。 主要靠的还是谢氏对于皇帝的用途,自己对于皇帝还有价值,以及,为了翼国公的一番忠心,淳嘉应该也不会让云氏女出现太大的名节劣迹。 这种听天由命的感觉简直是…… 云风篁抿了抿嘴,偷眼看淳嘉神情,却正好被淳嘉察觉,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已然怒极,就待发作,察觉到她的忐忑,却就沉静下来,不疾不徐道:“你想说什么?平日里不是胆子很大么?连带你那侄女儿都是个大胆的,怎么这会儿反倒是吞吞吐吐了?” 这是……给本宫自辩的机会? 云风篁有点受宠若惊,说实话,皇帝不因为郑贵妃揭发此事处死她,她还能理解,毕竟她从进宫以来,汲汲营营到现在,不说对于淳嘉而言不可或缺,但眼下少了她的话,后宫这边,皇帝肯定要分心。 却是忍一时之气,暂时放过她比较划得来。 但这种放过,以她对皇帝的了解,那就是压根连说都不跟她说。 直接私下里给处置了,做的好的话,从头到尾,云风篁都不知道贵妃告密过。 如此,既免了云风篁知晓后为了求生私下做出什么事情来,又能够在日后算账的时候出其不意,一举得手。 然而淳嘉此刻的追问,却有些跟她摊开来讲清楚的意思了。 他这是有多闲,要这么做? 毕竟这般坦白,无非两个结果:其一从此芥蒂更深,乃至于这辈子都过不去;其二冰释前嫌,再无裂痕。 结果如何,端看各人想法。 不,应该说,一旦这么做了,最后会是什么样子,怕是淳嘉也很难控制。 淳嘉身为天子,占据上风,选择其一,岂不是平白给自己添堵?选择其二…… 冰释前嫌么? 云风篁下意识的就想起来,谢横玉等人近日有意无意的劝她,说皇帝对她哪怕不是掏心掏肺,多少也有些真心实意在,让她彻底斩断过去,跟皇帝好好儿的过。 “真心实意吗?”她无声的自语了句,抬头看淳嘉,淳嘉神色平淡,看不出来喜怒。 对望片刻,云风篁定了定神,缓缓道:“当日之事,妾身唯恐被人知道,掩藏都来不及,遑论留下凭据。如今说妾身是清白的,慢说陛下,就是妾身近侍,只怕也是将信将疑。” 谢横玉她们,不是迄今都怀疑,她心里还是念着戚九麓? 其实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曾有婚约,要说绮山一别之后,再无惦念,那当然不可能。 可理智上都已经明白,缘分已绝。 从今往后天各一方,暗中照拂会有,其他的 ,却是不会再有的。 即使中道相遇,怕也是对面不相识。 所以这么想着,淳嘉心中怀疑,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云风篁自己,不也是至今都在防着袁楝娘借助袁太后以及昔日情分,死灰复燃? 她于是心平气和,继续说着,“身为宫妃,私会外男,这事儿本身就是不好的。就如同妾身那庶姐,遇人不淑,所托非人,这些都不是她私下红杏出墙的理由。妾身虽然顽劣,但对是对,错是错。这事儿,的确是妾身的不是。” “故而,刚刚妾身说,听凭陛下发落,乃是发自肺腑。” “并无破罐子破摔,与陛下置气的意思。” 说到此处,见淳嘉面无表情,没有接口,只好接着道,“本来妾身做下这等错事,没资格再说什么。但因着陛下宽厚,妾身斗胆提一句:郑贵妃拿出来的凭据再怎么天衣无缝,这番话,怕也是不尽不实!” “因为当时妾身甚得皇后娘娘看重,若果贵妃娘娘当时就察觉到了妾身的举动,怎么可能不加以利用?而是韬光养晦,拿到此刻才揭发出来?贵妃娘娘这却是安得什么心!?” 这把柄要真是贵妃一早拿在手里的,早在行宫那会儿,云风篁代替纪皇后打理宫务时,她应该就会设法拜访,让云风篁暗中听令了。 又怎么会挨到现在才拿出来不说,还是越过云风篁,直接去寻了淳嘉? 云风篁所以笃定郑贵妃是受人之托,还是自己不怎么做得了主该怎么使用这份凭据的那种。 她眯起眼,“陛下,妾身以为,这事儿,恐怕摄政王父子,脱不了干系!如今已近年底,开年就是恩科。重阳宴之后,天家有意从新科进士之中择婿的事儿,帝京上下皆知!这般时候,除却公襄霄父子,还有谁人,这般急着铲除妾身,以扰乱陛下在北地的布局?” 要是她过不了这关,摄政王父子也别想好。 云风篁看淳嘉不说话,干脆一鼓作气说下去,“若妾身所料不差,贵妃告密无果,他们跟着就会将证据散布出去,以舆论,逼着陛下诛杀妾身,以免圣誉蒙羞!妾身虽然不敏,这些日子,打理宫务,侥幸未出差错。妾身去后,偌大宫闱,寥寥有孕妃嫔,若还交给皇后娘娘,焉知是否会如从前一样,子嗣相继凋敝?到时候少不得要辛苦慈母皇太后坐镇!” “后宫终究只是小事,关键是前朝!” “妾身虽然德行浅薄,这些日子蒙陛下垂怜,在前朝小有名气。当初中秋宴上,士子当众诘问,陛下命皇城司彻查,方才还了妾身血亲一个公道这事儿,过去才几天?眼下妾身再受到名节上的攻讦,只怕是难以说清了。” “到时候,其他不说,谢氏的名声,必然再次受到怀疑,以至于,皇城司,陛下,都会被猜疑是否公正。” “陛下,这不是妾身畏死,故意危言耸听。” “但,妾身可以死,却绝不能死在此刻,更不能如了幕后之人的愿望,死于此事!” 云风篁离座拜倒,郑重道,“请陛下,护妾身这一回。待到风头过后,妾身愿往地下,服侍淑妃姐姐!” 第一百九十六章 淳嘉:“…………………” 愿往地下服侍淑妃? 却不愿意留在人世,服侍朕? 淳嘉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妃子,下意识的想这么问。 索性及时忍住了,沉默的打量着她。 云风篁容貌身段俱出众,在偌大宫闱里,也只比伊杏恩逊色一筹。 只是她自幼被当嫡子教养,虽然博而不精,却胜在涉猎极广,顾盼举止自然而然有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不同于纪皇后累世公卿权倾朝野望族出身的高贵;也区别于贵妃权宦之后自傲也自卑之下格外看重规矩的庄重;亦不是贞熙淑妃生前源自历代父辈忠诚的贞静温驯……云风篁于美貌之外,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灵动活泛。 明明也是学着规矩长大的,却因着种种缘故,她身上看不到太多窠臼的痕迹。 介于名门望族繁文缛节约束出来的闺秀,与乡野之中毫无规矩里天然生长的野蛮之间,拿捏着一个微妙的分寸。 能仪态万方,也能独自当垆。 这一点,却是寒门出身的伊杏恩所不能及的。 此刻跪伏于地,却也没多少落魄瑟缩,从皇帝的角度望去,她青丝如云,发间金钗珠花累累,贵气而不庸俗,海棠红底缠枝莲梅纹宽袖短襦至腰间收束,巴掌宽的阔玉镂刻金玉满堂镶金嵌宝腰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底下一条墨绿间松绿的间色裙,掐了金牙,杂了金丝,哪怕在室内,铺陈于地,也是熠熠明亮,不时折射着烛火光彩。 ……这哪里像是在面临生死存亡关头的请罪?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接受什么封赏。 淳嘉就想起来她以往装可怜,那是瞧着真可怜,尤其是前些日子,都有点忘记为了什么事情了,他走进绚晴宫,看到她独自坐在石阶上,遣退左右不许靠近,头顶一株桂花树,桂花落了她满头满衣。 背景是西风瑟瑟,夕阳残照,少年美貌的妃子托着腮,那么不顾仪态的坐在生满青苔的石阶上,静静的眺望着远方。 那一幕至今回想,都是说不出来的凄婉动人。 哪怕心里有着怀疑,过后有着恍悟,再来一次,淳嘉觉得,自己还是愿意中计。 怎么那时候装的炉火纯青,这时候反而不肯装了呢? 也不止这时候,上一回,嗯,为了什么事?又忘记了。 毕竟这真妃胡搅蛮缠,耍小性子使心眼儿的次数太多,他那么忙,哪里记得清楚? 总之,云风篁总是这样,平素的时候,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正经到了需要他的时候,她反而就是莽。 命在这儿,爱拿走就拿走。 既不说那些动人的软和话,也不哭哭啼啼的哀求…… 淳嘉不是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云风篁不信任他。 就好像他也习惯了怀疑这妃子一样。 外头都说他是多么的宠爱她,而她也是很会邀宠献媚,帝妃之间恩爱和谐,宛如神仙眷属,简直羡慕死了众多痴男怨女这话多耳熟? 就在年初的时候,外头也是这么讲的。 只不过讲的是皇帝跟袁楝娘。 那会儿,世人都还不知道云风篁。 而云风篁不是袁楝 娘,她清醒而机敏,现成看着袁楝娘从得意到衰微,甚至本身就是踩着袁楝娘出头的,她能不汲取教训? 她不信任他是应该的。 在外人看来,袁楝娘好歹跟他青梅竹马,更是为了他千里迢迢来帝京,入宫为妃,又受尽了皇后等人多年折辱。他终于亲政了,不说立刻改立其为中宫,却反而将人变相软禁起来,甚至不愿意再照面…… 这般狠心绝情,后来人防着他怀疑他,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果还傻乎乎的不管不顾的爱慕他信任他,其他男人会怎么想淳嘉不知道,反正在他自己,他觉得这种女子未免太过愚蠢天真,还是远着点的好,否则迟早成为拖累。 袁楝娘,可不就是天真到现在,没一点儿长进,才会被他厌弃? 想到袁楝娘,不免下意识的想起来少年时候的那些事情,淳嘉眼神恍惚了下,目光再次落到仍旧跪在面前的云风篁身上。 平素的事情,这妃子撑得住,所以反而能够放得开,同他各种纠缠。反正被拒绝了她也有后手,没什么可顾忌的。 但真正遇见事情了,她反而不肯开那个口了。 主要是疑心他不会帮她,强行开口,不过是白费力气,还堕了气势。 ……也不知道谢氏怎么教女儿的,明明门楣不高,哪里来的傲气,在他这天子跟前,也要昂首挺胸的,生怕被他比下去一样? 淳嘉又想起来谢猛,这个他专门照面的小女孩子,生得的确似极了云风篁。 许是被云风篁那般含悲带诉的提过,淳嘉看到谢猛时,竟也下意识的设想了下,如果他跟云风篁有个女儿,会长成什么样? 反正不会是谢猛那样总不能他跟云风篁的孩子,一点都不像他? 所以一准儿会比谢猛更漂亮可爱罢? 他看得出来谢猛颇为任性,现在还不到蛮横刁钻的地步,继续放任下去,恐怕就没有现在这么讨喜了。 当然这些都是谢氏的事情,他还没闲得插手臣下的家教…… 淳嘉意识到自己走神太远了,下意识的掐了下掌心,强迫自己凝神,低声道:“你且起来说话。” 云风篁依言起身,却在站直时踉跄了下。 淳嘉下意识的扶了她一把,看着她低声道谢后还座,心里却立马想着:“真妃这是故作娇弱呢,还是当真没站稳?” 旋即就自嘲的笑了笑,看罢,真妃很有理由不信任他,他也很有理由不信任真妃。 不,他们其实已经习惯了互相怀疑,互相算计,还有,互相利用。 这种情况下,真的没必要玩什么坦诚相对。 既不符合他们的相处习惯,也不符合他们的相处氛围。 最关键的是…… 这么做,图什么呢? 不用问也知道,戚九麓离开帝京才几个月,想当初他们可是隔了三年未见的,尚且一见如故,彼此不能忘怀,这么点时间,哪怕云风篁真心实意想跟他好好过了,难不成就能对戚九麓忘记的一干二净? 这不现实。 所以他清了场,到底要拉着云风篁说什么? 是听她昧着良心数落戚九麓处处不如他,诉说 两人都不相信的对皇帝的情深义重,还是听她跟江氏前来前那样,傻乎乎的直截了当的坦白,她至今忘不掉戚九麓,她跟戚九麓那些不得不说的往事? 淳嘉在心里自嘲这事儿做的糊涂了。 以他的为人,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他应该自己拿定注意,要不要在这时候就责罚云风篁? 要责罚,那么就做好准备,不给云风篁任何反驳跟反抗的机会,乍发雷霆,一气呵成,如此不但干脆利索,也能震慑住这不安分的妃子,让她以后行事说话都有着顾忌,乖点儿;不责罚,那就直接处置了郑贵妃等人,将事情整个瞒住,免得云风篁知道后,芥蒂更深。 而不是现在这样,人都在跟前说过一回话了,他心里却还是迟疑不定,吃不准该怎么办? 如此首鼠两端,只怕一个也不落好。 “陛下?”按着吩咐起了身,落了座,云风篁屏息凝神,半晌,却没等到淳嘉的开口,不免有些疑惑。 她想皇帝难道是在等自己先开口? 可她不知道说什么啊? 试探性的问了句,淳嘉却又沉吟了会儿,才抬起头,看着她,缓缓道:“朕想问你一句话,你不可如平常那样,拿些虚言虚语来欺哄朕,可做得到?” 看来今日是生是死,就看这一遭了! 云风篁精神一振,赶紧正襟危坐,点头:“妾身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朕亲政迄今不过半年有余,摄政王、纪氏、郑氏、崔氏皆庙堂巨擘,根深蒂固。”淳嘉看着她,面色沉凝,眼神深邃,“如今虽则步步后退,未尝不是在以退为进……设若有朝一日,朕不敌他们,身败名裂,到时候,爱妃会如何?” ……还好还好。 云风篁松口气,她还以为淳嘉会问:若有朝一日,朕与戚九麓皆身中奇毒,解毒丸只一颗,在爱妃手中,爱妃是救谁?为什么? 呃,也是,淳嘉好歹堂堂天子,再怎么吃醋,再怎么觉得尊严受到挑衅,总不可能自贬身份的将自己同个边陲乡绅子弟比较。更遑论让个妃子一言决生死,哪怕是比喻。 定了定神,云风篁思索一番,小声道:“敢问陛下,若真到了那般时候……陛下膝下可有子嗣?” 淳嘉有点明白她的回答了,心里也不知道是喜是怒,淡淡道:“若有子嗣如何?若无子嗣如何?” 云风篁正色道:“若有子嗣,请陛下恕妾身不能随陛下而去,却愿意尝试辅佐幼主,忍辱负重,以为陛下报仇雪恨!” “……”淳嘉在心里叹口气,也没讥讽她,覆巢之下无完卵,朕都撑不住,你们孤儿寡母,还想什么卧薪尝胆报仇雪恨?这不是笑话么! 只道,“若无子嗣呢?” 他想,这妃子这回应该说,那就随自己而去了吧? 结果他这段时间公认最宠爱的真妃语气真诚的说道:“那当然是设法为陛下过继子嗣,以承宗祧,然后忍辱负重,以为陛下报仇雪恨!” 淳嘉:“……………………………………………………” 总而言之,他的真妃是不可能陪他一起死的,对吧? 哪怕是假设! 第一百九十七章 朕与戚九麓一起落水你先救 第一百九十七章 朕与戚九麓一起落水你先救谁?! 察觉到淳嘉的恼怒,云风篁赶紧解释:“陛下切莫误会,妾身并非存心偷生,只是,妾身这人,生来争强好胜,尚未进学,就与庶姐争长论短;稍长,更是姐妹里头掐尖要强的第一人;自入宫闱以来,妾身也是处处不想落人后……故而若是陛下有个闪失,让妾身就这么懦弱的随陛下而去,妾身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妾身哪怕不择手段,也是非要为陛下讨个公道的!” 淳嘉忍着怒气,寒声道:“看来爱妃自视极高,若是朕都支撑不住了,爱妃却还能够有着把握,为朕讨公道?” “陛下龙章凤姿,英明神武,妾身说句不敬之语:对于摄政王、纪氏这些野心勃勃的逆臣来说,陛下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云风篁说道,“但妾身不然。妾身一介女流,外人看着,妾身全赖陛下抬举,才有今日。他们诸般算计,只会朝着陛下去,却哪里会在意妾身?” 淳嘉冷笑:“既然你知道自己一介女流,全靠朕才有今日,那若朕有个闪失,你却要怎么给朕报仇雪恨?莫不是打算委身胜者,再现真妃盛宠景象?” “……”云风篁有点后悔没有撒谎,直接讲愿意追随他于地下了。 反正要是真有那么一天,皇帝自身难保,她不陪着死,他还能怎么样? 唉本宫就是太老实了! 云风篁心道,看着皇帝态度郑重,下意识的说了真话……呃,至少七成是真话。 不陪着淳嘉一块儿死,是真话。 至于说抚养他的子嗣、给他过继子嗣,以及为他忍辱负重报仇雪恨什么的,这个就是看具体情况了。 要是可以顺势而为也还罢了。 要是不行,那对不起,她自己反正不能生,不管淳嘉的孩子是亲生的还是过继来的,自生自灭去罢,不要妨碍她自谋出路。 明明撒个谎能够解决的事情,我为什么要说实话? 云风篁觉得自己有点蠢,还好她平时狡辩多了,随机应变的本事也练出来了,此刻稍作语塞,旋即说道,“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妾身幼年时候与戚九麓定亲,在妾身出身的门第里,戚九麓算是才貌双全第一人,最要紧的是对妾身足够体贴。” “故而妾身来帝京三年,不曾正眼看过任何一家的公子。” 淳嘉听着,看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有点冷。 云风篁假装没发现,继续道,“直到入宫之后见着陛下,惊为天人,方才将戚九麓抛之脑后。而既得服侍陛下的机会,从今往后,天下之大,又哪里还有人能够入妾身的眼?若陛下有个闪失,妾身愿意自毁容颜,以为陛下守节。” 反正到时候你也管不了,也顾不到,本宫反悔了,你又能如何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她心里欢快的想到,既然天子爱听甜言蜜语,那本宫成全你好了,本宫就是这么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是么?”淳嘉盯着她看了会儿,默然片刻,似乎在揣测她这话是真是假。 云风篁含情脉脉的回望。 然后,她就听皇帝缓缓问,“ 那若是朕与戚九麓一块儿溺水,爱妃先救谁?” ……??? 等等,陛下,您能重新问一下刚才的问题吗? 就是您要是不好了妾身该怎么办妾身一定十万分诚恳的告诉您,妾身不能没有您! 您要是没了,妾身必然活不下去! 所以,真到那时候,请务必让妾身自刎在您面前!!! 云风篁心中狂风暴雨:“您可是天子啊!有这么自降身份,跟个乡绅子弟争风吃醋的么?!” 不对,皇帝这到底是在争风吃醋,还是在找茬? “爱妃,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淳嘉抚着茶碗,好整以暇的催促,“若是如此,也不急,爱妃慢慢儿想,朕只想听真话。” “陛下这话,妾身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云风篁赶紧咬了下舌尖回神,强笑道,“戚九麓何德何能,与陛下一同溺水?若他当真有这样的福分,那当然是立刻将陛下推到岸上!” 陛下您冷静点…… 您要是用妾身刚刚想的那个解毒丸的问题也还罢了,溺水这个…… 您想想妾身水性这么好,戚九麓作为妾身的竹马,能不会水? 虽然戚九麓的水性不如她罢,正常情况下,救下皇帝是没问题的好不好? 所以完全不存在,让妾身选择这种情况,好吧。 但淳嘉铁了心要个答案:“若戚九麓昏迷,不能凫水呢?” “……妾身当然是救您了!”云风篁这次不会犯傻,说劳什子真话了,“戚九麓算个什么,能跟您比?” 怎么都是救您啊! 毕竟戚九麓死了,戚氏不能拿本宫怎么样。 您要是当着本宫的面没了,本宫跟谢氏还能活? 之前坠崖后流落荒野,是什么让本宫对您不离不弃,您心里没点数?! 淳嘉要不是天子,那种情况,她早就把人丢给刺客,一走了之了! “也是,朕是天子。”悲催的是,淳嘉不知道是看出她心思,还是故意找麻烦,闻言点一点头,缓声道,“爱妃若是不救朕,后果不堪设想。只是若朕不是天子,爱妃……也会先救朕么?” 淳嘉你醒一醒…… 你要不是天子,本宫会给你做小? 你怕不是在做梦。 “妾身可以拿猛儿发誓,无论如何,妾身一定会先救您!”云风篁叹口气,举起手,“否则妾身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猛儿陛下可愿意相信妾身了?” 陛下您醒醒吧,就妾身的水性,先救下您,再去救戚九麓,肯定来得及! 淳嘉沉吟了一番,终于满意,笑了一笑,道:“你拿猛儿发誓,看来还算有诚意。” 云风篁也笑,看来当初那番声泪俱下的效果还在,这皇帝多少相信她对谢猛的看重,那么应该也相信她对于不能生育的悲痛。 记下来记下来,下次不定可以用上。 正以为这一关差不多过了,冷不丁皇帝又问:“若是朕跟你最要好的姐妹一起落水呢?假设你那姐妹也不会水,你先救谁?” 淳嘉觉得刚刚心绪太乱没发挥好,弄的跟胡搅蛮缠一样此刻就想 着,真妃机敏,知道朕对戚九麓的忌讳,是故绝对不肯再在朕面前表露出来对戚九麓的在意。 那么不如换成她的姊妹。 毕竟云风篁之前可是信誓旦旦说,她对戚九麓的情分,远没有对姐妹的情分来的深刻。 尤其几个年岁仿佛的姐妹,一起长大不说,还都因为谢风鬟之事受了牵累,大好前途化为乌有,内中更是不乏因此身故的,真是想起来就心疼万分。 这么着,如果云风篁说先救他,他自然要质问她对姐妹的爱惜在何处? 如果云风篁说先救姐妹,那……那他这个天子在她心里又算什么?! 啊等等,这样好像更加无理取闹了? 淳嘉正沉思着,谁知道云风篁闻言面色一沉,确认道:“陛下跟妾身最要好的姐妹一起落水?那妾身当然是扭头就走!” “……这是什么意思?”淳嘉一皱眉,不解。 云风篁冷笑:“妾身在闺阁里最要好的姐妹,与妾身年岁仿佛,姿容绝美,敢问陛下好端端的,怎么会那么巧的跟她一起落水?如此,谁知道陛下是不是故意的,为着与妾身姐妹好生亲近?那么作为宫妃,不可嫉妒,自然是远远的避开,以免打扰了!” 淳嘉对她的嫉妒心叹为观止:“朕就是打个比方……” “陛下拿谁打比方不好,拿妾身最要好的姐妹打?”云风篁托着腮,看着他,若有所思,“是了,前不久皇城司来复命,陛下后来还跟妾身说了妾身家里恢复清白的事情。莫不是皇城司打听到,推荐给了陛下?其实陛下未免太小觑妾身了,妾身虽然有点胡闹,却并非毫无器量之人!陛下实在看中了妾身的姐妹,妾身难不成还会拦着?” “反正三宫六院这许多人呢,多一个谢氏女不多,少一个谢氏女不少。” 不等皇帝开口,她又道,“妾身记得当初离开北地时,妾身那姐妹就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这么三年过去,眉眼长开,许是越发的勾人了?也怨不得陛下会动心。” “……”淳嘉默然片刻,说道,“朕不曾见过你那姐妹,皇城司也没说这些。不过是想着你讲过是一群姐妹一起长大,想着即使同为血亲,人多了,难免有个亲疏远近,随口一提罢了。” 云风篁怀疑道:“君无戏言,陛下好好儿的怎么会说今儿个这样的话?当真不是为了试探妾身,给宫里添人?” 淳嘉淡淡道:“朕如果要添人呢?” “那妾身当然是恭喜陛下,再得佳人。”云风篁一点不含糊。 淳嘉就冷笑了:“那不就结了?朕乃天子,想纳个妃嫔就纳了,何必还要试探真妃你?” 见云风篁语塞,他沉吟了会儿,到底说了出来,“贵妃那边,朕会处置,你不必担心。从前的事情,朕的想法是,既然过去了,也不必再提。终归当下跟以后,才是紧要的,爱妃……你,以为如何?” 这是……?! 谢横玉她们见天儿说的,忘记故人,好好儿跟现在的过日子? 她还在踌躇呢,皇帝却先提出来了? 为什么? 云风篁一时间竟有些措手不及。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朕乃天子 “陛下……”云风篁下意识抬头去看淳嘉,皇帝目光微垂,也正望着她,眉宇之间一片平静。 两人对视片刻,淳嘉率先开口:“爱妃不相信朕?” “妾身不敢。”云风篁下意识道,“妾身只是……” 正寻思着措辞,皇帝已淡然说:“那是爱妃不倾慕朕?” “妾身不敢。”云风篁赶紧定了定神继续否认,“陛下仪表瑰玮,人品贵重,妾身这等蒲柳之姿,能够服侍陛下,乃是邀天之幸!妾身早在初见陛下时,就已满心满眼都是您了!” 这话说完了她就有点后悔…… 嗯,后悔说的太快太急太干脆了。 中间应该停顿个几次,加点儿羞涩的神情,欲语还休的那种,更显真诚。 也更让皇帝觉得逼真。 本宫果然还是太老实了点。 云风篁沉痛反思,下次必须改正。 正踌躇着淳嘉下一刻会不会就戳穿自己的场面话,就听着天子轻笑了下,道:“那就这样说好了,爱妃往后不必故意揣摩朕的意思。朕也不会轻易怀疑你。咱们好好儿过罢。” “……陛下。”云风篁张了张嘴,想说好,然后就这么把这事儿给过过去,但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抬头问,“陛下,妾身斗胆,请问陛下,为何这般厚待妾身?” 淳嘉对她有几分发自真心的喜爱,云风篁是不奇怪的。 正如她跟谢横玉等近侍说的一样,这皇帝正年富力强,又不是好男风,喜欢她这种年少美貌的妃嫔,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这种喜爱吧,在云风篁看来,是随时随地可以被取代的。 毕竟,以天子的尊贵,怎么可能少得了各路环肥燕瘦的美人呢? 所以这些日子,尽管前朝后宫都在传,真妃深得帝宠。 云风篁自己却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她这进宫才几个月,都没转年来着,要是就笼络不住帝心了,她还混个什么? 在云风篁的计划里头,趁着皇帝如今对她新鲜着,容忍度高着,又恰好厌烦皇后,存心扶持寒门妃子打压纪氏,自己在后宫经营好,提携着娘家兄弟尚主,光耀门楣。 如此前朝后宫都有了根基,若干年后,新人层出不穷,她成为淳嘉眼里碍眼的黄脸婆了,也是气候已成。 到时候淳嘉纵然连绚晴宫的门槛都懒得踩踏呢,反正也少不了她的荣华富贵。 而且要是手底下养的皇嗣争气,也不是不能谋取一下太后之位。 至于感情,她是不会跟皇帝谈什么感情的。 一则是信不过皇帝;二则是怕意乱情迷之后昏了头,做出不符合自己利益的选择来,坏了她给自己安排的康庄大道。 就好像当年的谢风鬟,明明是公认的才貌双全温柔娴淑,虽然是庶女,但生母深得生父宠爱,嫡母视若己出……就因为错付芳心,落了个惨烈的结局。 尽管云风篁觉得自己不太可能像这姐姐一样的傻,但在谢风鬟遇见汪氏子之前,谁会想到这女孩子会那么死心眼呢? 为策安全,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勾心斗角比较稳妥。 云风篁觉得,自己这番打算,淳嘉未必猜不到。 毕竟她自觉不是善茬,这位也不是省油的灯。 大家心照不宣,如今淳嘉还享受她的年轻美貌,又在前朝后宫需要她跟她的家族……总要给她些好处。 等以后,以后谁能如愿以偿,就看谁技高一筹。 云风篁做好了笑到最后的准备,也无所谓中途技不如人的惨败。 她却没想到,淳嘉会跟她谈感情。 不,也不能说完全没想到淳嘉会跟她来真情实感毕竟云风篁素来自矜美貌聪慧,袁楝娘哄不了的竹马,她可不觉得自己应付不了。 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在云风篁的设想里,最好的结果,就是她跟淳嘉一边互相利用,一边勾心斗角,天长地久之后,多少攒下些情愫。 如此等到她年纪大了,不如现在这么水灵了,淳嘉纵然移情别恋,却也顾念着旧情,还是愿意好吃好喝的养着捧着她,不许新人给她添堵。 要是她栽培的皇嗣还成,也愿意立其为东宫,让她效仿袁太后,母以子贵的母仪天下。 噢不,要到便宜儿子登基了才母仪天下未免太委屈她了。 云风篁觉得,纪皇后现在就已经流露出分明的失势,继后之位她也不是没机会。 可这还没转年呢,淳嘉居然就想认真了吗? 这天子不该是这么冲动的人? “朕乃天子。”淳嘉似知她心意,瞥她一眼,淡声说道,“朕愿意厚待爱妃,就厚待了,一定要原因么?” 云风篁:“……” 她有点,酸溜溜。 没错儿,这是天子,且是已经亲政的天子,爱宠幸谁就宠幸谁,做什么要违逆自己的心意? 喜欢云风篁,又知道这妃子多疑善妒,总拿虚情假意来应付他,索性就讲明白了。 他又不要看云风篁的脸色过日子,担心云风篁日后得了势会抛弃他、怕自己年长色衰后会被层出不穷的新人取代……他当然可以坦然无惧的表露他的爱憎。 见云风篁没有立刻说话,淳嘉想了想,又问:“爱妃可是自惭形秽,觉得配不上朕?不要紧,朕不嫌弃你。” 云风篁:“……” 她冷静了下,皮笑肉不笑道,“陛下,妾身觉得,虽然妾身也不知道妾身何德何能,从三宫六院诸多姐妹里头脱颖而出,入了陛下的眼。但妾身相信陛下明察秋毫,既然陛下都愿意厚待妾身,显然妾身身上必然有着自己都没看出来的种种可取之处。” 她! 云风篁! 继后之位都在谋划之中, 这天下,怎么可能有她配不上的男子?! “那不就是了?”淳嘉语气懒散,“既如此,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朕刚想了想,决定将事儿交给皇后去处置,你留个心眼,要是皇后没处置好,或者故意不处置好,传了风声出来,也别被打个措手不及。” 云风篁心道,相比你突如其来的坦诚相对,贵妃亲自揭发的私会外男,都不是个事儿了。 这才是真正的措手不及呢。 至于宫妃互撕,早就是她习惯的日常,压根没带怕的。 “陛下,兹事体大,怎么让皇后去处置啊?”她单手托腮,大半个身子撑在小几上,隔着小几,拽了淳嘉的衣角撒娇,“陛下又不是不知道,皇后对妾身,可谓恨得咬牙切齿的,不定这回的事情,她也有份呢!” 淳嘉哂道:“正因为皇后可能有份,她才必须处置好。毕竟你当初进宫是太皇太后准许的,哪怕当时太皇太后压根没注意到你,懿旨是她老人家下的,纪氏能不给她老人家善后?” 其实这主要也是看皇帝的态度。 如果皇帝没有维护云风篁的意思,那么事情就是,云风篁蒙蔽了太皇太后,真正罪该万死,到时候太皇 太后说几句自责的话,皇帝表示不怪她老人家,都怪云风篁……祖孙互相体谅一番,也就了结了。 但现在淳嘉存心让纪氏出来解决问题,纪氏敢不顺着他的意思做,他就要追究太皇太后当初是怎么给他添的人了。 “陛下,贵妃无端这样污蔑妾身,可不能放过她才是!”云风篁点着头,又说,“当然了,陛下宽厚,妾身大方,都不怎么跟贵妃计较的。索性一客不烦二主,还是请皇后娘娘出面,给贵妃些教训,免得她总这样不懂事,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老是让妾身这些新人们看笑话!” 她这番挟私报复坦白到理直气壮,不无试探淳嘉是否当真对她有心的用意。 淳嘉看了出来,也不点破,微哂道:“你打算怎么样?” “至少也要剥夺妃位,打入冷宫嘛!”云风篁托着腮朝他笑,笑容甜软,有一种不谙世事般的纯粹,脆生生道,“本来嘛,皇后娘娘这些日子病着,妾身代管宫务。可妾身只是妃子,并非四妃,这么着,上头一个贵妃在那儿,她从前不问世事,也还罢了。这会儿瞧着,却也是个不安分的,陛下您说,她这要是不受点教训,妾身往后,心里哪里还能安稳?岂不是总想着,这么做会不会被贵妃娘娘惦记上?那么做会不会叫贵妃娘娘不喜?” “那也太为难妾身了!” 淳嘉笑着道:“朕听出来了,你是希望贵妃下来,让你上去。” 云风篁眉眼带笑看着他:“不成么?” “……”淳嘉仔细思索了会儿,摇头道,“现在不成。” 因为云风篁自从晋位为妃后,明里暗里提过好几次想再晋四妃了,此刻拒绝后,他想着云风篁恐怕不肯善罢甘休尤其他才吐露心意,想跟这妃子好好儿过,真心实意的那种,而不是纯粹的帝与妃,君与臣没准云风篁要当场翻脸,怀疑他刚才只是消遣她了。 正有些头疼的想着解释的措辞,哪知云风篁思索了下,却没闹,只“噢”了一声,道:“那让贵妃下来,成么?” “朕回头给皇后那边说。”淳嘉松口气,才这么道了句,云风篁已经探头过来,亲了亲他面颊,笑着道:“妾身就知道陛下最喜欢妾身了!” 这句话她都不知道跟皇帝说过多少次了,但许是今儿个这番谈话的缘故,皇帝听着格外入耳,等了等,不见她继续纠缠,忍不住主动问:“爱妃不生气么?” 云风篁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妾身为什么要生气?就好像陛下之前说的那样,妾身做宝林的时候都没吃过亏,如今已然身居妃位,即使往上再做了四妃之一,不过锦上添花,日子还不是一样的过?所以妾身对于晋位四妃其实也没有很看重。” “之前一直念念不忘,无非是心中惶恐,总想抓住点什么才安稳。” “如今既知陛下心意,又何必计较这些?” 见淳嘉猛然侧过头来看她,似乎颇为震动,她嘴角笑意更深,“陛下,妾身年幼时,一度不择手段的与庶姐争宠,后来年岁略长,知道家中亲长并非有了庶姐就不疼爱妾身了,甚至许多长辈,重视嫡庶之分,更为怜惜妾身,妾身自此,再未与庶姐为难过……妾身是善妒,却又不傻!” “区区四妃之位,与陛下的心意,根本不是孰轻孰重的问题,而是根本不好放在一起比。” “所以陛下莫要多心,妾身方才不过随口一提,才不在乎!” 云风篁心道,本宫都这么懂事了,但凡有着机会,你还好意思不给本宫晋位吗? 第一百九十九章 横刀夺……娃? 傍晚的时候淳嘉派雁引去延福宫传话,让纪皇后处置郑贵妃,要求是必须严惩这种栽赃污蔑宫妃清白的恶劣行为,同时绝对不能有只字片语流传出去,坏了皇家声誉:“陛下也是为了太皇太后考虑。” 雁引按着淳嘉的意思,站在崇昌殿上,一板一眼的说道,“毕竟谁都知道,真妃娘娘乃是当初太皇太后亲自下旨的礼聘贵女之一,虽然是贞熙淑妃的推荐,却也是太皇太后多方考察,经过皇后娘娘亲自把关,最终层层挑选出来的。若是真妃娘娘名节有暇,陛下是知道太皇太后与贞熙淑妃,还有皇后娘娘,决计不会做出故意放任淫荡之女入宫为妃的事情的,可世人无知,不定会说些什么?” “到时候,万一传到太皇太后耳中,岂不是越发扰了太皇太后的静养?” “如此,皇后娘娘心里也是要过不去的,是不是?” 纪皇后抿着嘴,一言不发,片刻后,才淡淡道:“本宫知道了,你回去禀告陛下,就说本宫会给他将事情处置好的。” 雁引知道皇后如今看着平静,心中不定怎么个惊涛骇浪法,也不嗦,拱手一礼:“奴婢告退。” 就干脆利索的走了。 而纪皇后,也很快就干脆利索的带着人,到了烟兰宫。 郑贵妃正心急如焚的等着绚晴宫的动静淳嘉从进了绚晴宫到现在都没个消息传出来见着小内侍连滚带爬的跑上来,心下一喜,还以为浣花殿有结果出来了。 云风篁倒霉了的那种好消息。 不想那小内侍趴俯在地,颤声道:“娘娘,皇后娘娘过来了!” “皇后?”贵妃一怔,心头就有些砰砰直跳,下意识的按住胸口,喃喃道,“皇后怎么会过来?” 她不知道这其中的过程,却感觉到有些不妥了。 纪皇后素来自矜身份,从来少到妃嫔宫里的。 尤其这几个月来,因为袁太后跟淳嘉明晃晃的偏袒云风篁,要夺了皇后的权力给真妃,皇后行事就更低调了。 哪怕有意与自己联合呢,也没有说这么直接找上门来罢? 贵妃心念一转,道:“随本宫去迎皇后。” 后妃二人在庭中相遇,目光才一对上,郑贵妃连忙屈膝行礼:“妾身……” “行了!”只是刚开了口,就被纪皇后喝住,“来人,将郑氏拿下!” “娘娘?!”郑贵妃一惊,有个难以置信的猜测浮上心头,却怎么都不敢相信,下意识的问,“娘娘,真妃她……” 纪皇后看着她,硬声呵斥:“闭嘴!” 见郑贵妃似有不服,还待说什么,她微微冷笑,“郑氏嫉恨宫妃在前,违抗懿旨在后,这就是郑氏的家教么?!” 提到郑氏,郑贵妃怔忪了下,放开抵抗,任凭皇后带来的宫人将她拿下,当场摘取了一应钗环首饰,脱下华丽的外袍,押跪在地砖上尔后,中宫诸侍,将烟兰宫上下,几乎里里外外的搜查了一番,最终寻着了几个做工粗糙的布偶,上头写了云风篁等数名宫妃的名字,顺理成章的,皇后吩咐:“将烟兰宫都拿了,赵才人例外!” 赵才人当然是靠着身孕例外的,所以中宫的人行事之际,非但没有为难她,反而颇为照顾。 毕竟这位主儿在行宫里的时候就着过暗手,回来的路上一番颠簸,是卧榻了好些日子保胎的。 就在前一日 ,贵妃才用她身孕又不好了的理由,请了皇帝过来过夜。 这么着,想也知道,赵才人这一胎,怀得必然不是很稳。 万一他们手脚重些,语气冲些,弄得这位就有个三长两短了,哪怕皇后,也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若是寻常宫人,必定死路一条。 所以却不敢拿赵才人怎么样。 只是赵才人却还是十分惶恐的,请求面见皇后,为贵妃求情:“娘娘,贵妃娘娘素来端庄贤淑,温柔和善,怎么会嫉恨真妃娘娘,乃至于诅咒妃嫔?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妾身相信,贵妃娘娘决计不是这样的人……请娘娘明察秋毫,还贵妃娘娘一个清白!” 纪皇后这时候正在正殿坐着,看着底下人四处搜查更多的“证据”,闻言瞥她一眼。 赵才人是皇帝大婚那会儿进宫的,算着年纪比皇后大一岁。但此刻身形臃肿,面庞也胖了不止一圈儿,原本白皙的肌肤上,斑痕隐约,望去简直比皇后大了一辈似的。 “本宫听说贵妃不是很待见你,没想到你会为她说话。”皇后盯着她打量了会儿,方才收回目光,徐徐说道,“你倒是个忠厚的。” “娘娘谬赞,妾身只是觉得……”赵才人嗫喏着,她出身寒微,要不是侥幸有喜,早已彻底湮灭在这偌大宫闱里。 之前才有喜的时候,倒也轻狂过些日子。 但贵妃的冷遇,以及太皇太后、三位皇太后还有帝后都只关心皇嗣而不是她这个人的现实,很快让她醒悟过来,明白了自己这等出身的宫嫔该有的姿态。 此刻通身上下,都是瑟缩温驯,结结巴巴的说着,“觉得……觉得贵妃娘娘真不是那种人。” “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宫嫔能多嘴的。”纪皇后神情冷漠,淡声说道,“总之贵妃怕是没法抚养你肚子里的孩子了,趁本宫如今闲着,你且说一说,想分去谁的宫里?” 赵才人有点不知所措,其实要说她对贵妃多有感情,这般为贵妃担心也不是主要是,贵妃虽然对她没有云风篁对伊杏恩那么重视,却也没有故意苛刻过她。 而且她之前所在的玉振宫是一直没有主位的,郑贵妃是她迄今唯一一个相处过的主位。 谈不上情同姐妹,但几个月下来,好歹是习惯了。 最主要的是,郑贵妃尽管非常痛苦自己的孩子着了暗手却寻不着凶手、一个出身位份远不如自己的宫嫔,倒是稀里糊涂的将身孕怀到现在也没什么事儿,却也明白她宠爱已远,膝下不能没有一个皇嗣。 所以对赵才人的衣食住行很是慷慨不说,更是联络了郑氏,对赵才人的娘家进行了一定的照顾。 这么着,这位才人接到家里的消息后,也就将自己当成了贵妃的人了。 结果贵妃说倒台就倒台,赵才人岂能不迷惘? 这会儿听着皇后的话,张了张嘴,到底没胆子闹,只垂眸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她……” 纪皇后懒得跟她嗦,打断道:“你要是不选,本宫就帮你选了贵妃位份极高,在宫里仅次于本宫。她如今做差了事情,你所怀皇嗣的母妃,位份也不能太低……那就真妃罢。” 真妃? 赵才人怔忪了下,想起来之前宫禁传言真妃对宫里人的优厚时,自己也曾羡慕过,还偷偷想着,当初怎么就没被分到绚晴宫? 结果眼下竟然真有 这么个机会? 她正有些出神,不想皇后身侧一个宫女开口,说道:“娘娘,这么着怕是不妥?赵才人所出子嗣,原本的母妃乃是四妃之一。宫中默契,养母的位份,只能从低到高,真妃的位份,却是不如贵妃的。” 这宫女说的是个道理,宫禁里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实际上就是,假如一位皇嗣确定了抚养的妃子后,一旦这位妃子出了岔子没法继续,接手的人,位份必须在前一位养母之上。 至少,也要齐平。 倘若是嫡出的皇嗣的话,够资格在元后薨逝抚养他们的,只能是继后。 要是皇帝未立继后,皇嗣却年幼,需要照顾,那么也是记成皇帝亲自教养可能实际上担当教养职责的是妃嫔,但这些妃嫔,顶多只能算帮忙。 虽然赵才人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落地呢,但纪皇后定要扯这条规矩出来,也不是完全站不住脚:“你说得倒也是。只是贵妃在宫中位份仅次于本宫,这么着,却该如何是好?” “要不……娘娘辛苦些,亲自抚养这位皇嗣?” “这不妥当,本宫乃是六宫之主,亲自抚养的皇嗣,岂是寻常?兹事体大,之前也没跟长辈们商量过,不妥不妥。” “娘娘,贵妃娘娘犯的事儿如今发作了,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听着陛下那边的语气,不定连烟兰宫都不会留下。这会儿烟兰宫上下,其他人也还罢了,赵才人总归怀着身孕,若不妥善安置,万一皇嗣有个闪失,可怎么好?若是安置去其他人那儿,真妃位份不如贵妃且不说,就说她如今也是忙得很,手底下的伊贵人也是有孕在身,哪里忙得过来?英妃娘娘呢素来舞刀弄枪的,压根不会照顾人;底下魏昭容等人,不是太过年轻什么都不懂,就是位份太低不合适……这么着,除了娘娘,赵才人娘儿俩,还能指望谁?” 宫女说着,狠狠瞪了眼赵才人,略略提高了点声音,“赵才人,你自己觉得呢?除却皇后娘娘,这会儿,还有谁,适合照顾你们娘儿俩?” 赵才人张了张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刚刚还想说,她觉得做真妃宫里人应该不错…… 但皇后主仆一唱一和的意思这般明显,她……她还能说什么? 只能忍着惶恐磕了个头,低声道:“皇后娘娘不嫌弃妾身,是妾身的荣幸。” ……因为淳嘉在绚晴宫待到次日才走,云风篁等第二日快晌午了,方才有空打听事情经过,陈竹就满脸不忿的上来禀告,说纪皇后忒无耻了些,竟然截胡了本该属于绚晴宫的皇嗣! 这个不是重点,因为皇嗣虽然珍贵,绚晴宫里的伊贵人,肚子里也还揣着个呢。 让陈竹觉得心气难平的是:“娘娘,这赵才人乃是玉振宫出身,她发现有喜时,头一个禀告了皇后娘娘。如果皇后娘娘当时就想亲自抚养皇嗣,大可以那会儿就提出来。却拖到现在,趁着发落贵妃才将人接去延福宫住,实在可疑!宫中传言,这是因为赵才人所怀之胎,乃是男嗣的缘故!” 咱们的伊贵人怀的大概率是位公主,这要是赵才人来了,不定活着的大皇子就到手了啊! 这情况,怎么能忍?! 看着谢横玉几个都投来“娘娘咱们去把赵才人抢回来”的期盼目光,云风篁嘴角抽了抽,没继续说赵才人的事儿,却问:“贵妃呢?贵妃现在怎么样了?” 第二百章 这不搞事简直对不起自己! 淳嘉既然吩咐了纪皇后务必行事周密,不得让云风篁名节受到质疑的事情传开,雁引出入传话,当然也是避着众人。 而云风篁从昨儿个知道此事到现在,都在围着淳嘉转,自然也是无暇告知近侍来龙去脉。 如今谢横玉一干人都不清楚郑贵妃犯的是什么事,还道只是寻常进谗而且进谗之后,皇帝立马来了绚晴宫同他们的真妃相亲相爱,跟脚又打发了皇后去处置贵妃,这摆明了贵妃进谗未果,反而惹怒了陛下护短。 那么在他们看来,贵妃那边不急着落井下石,倒是可能怀着男嗣的赵才人,才是重中之重。 眼下被云风篁问起来,陈竹才不怎么情愿的说道:“娘娘,贵妃……不,那郑氏跟几个近侍如今都在冷宫里,皇后娘娘早上已经降了懿旨,夺其贵妃之封!至于降为什么位份,以及其他具体的责罚,却没说。估计是要请示陛下那边的意思?奴婢以为郑氏如今不足为惧,却是赵才人……” “赵才人可不是郑氏宫里头唯一一个怀有身孕的。”云风篁叹口气,指点道,“你们忘记被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留在行宫安胎的小纪氏了?那位当初在行宫里头,可也是交给郑氏照顾,还是陛下亲口吩咐的啊!” 陈竹愣了愣,说道:“娘娘的意思是,皇后此举,乃是为了日后将小纪氏所出子嗣养在膝下?可这不是……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纪暮紫已经没了妃位,本来皇帝将她交给郑裳楚照顾,生下子嗣也是郑裳楚抚养。 但郑裳楚现在犯事不行了,在陈竹看来,纪暮紫生产之后回来宫中,除非皇帝复其妃位,不然,其子嗣肯定是交给皇后抚养的。 “当初小纪氏有喜,是跟着太皇太后的。”谢横玉倒是点头,提醒道,“后来喜讯传出来,陛下不见欢喜,反而立刻借口不能打扰了太皇太后,安排人去了鹿芩台……可见陛下对纪氏深为忌讳。前番能让小纪氏在郑氏手底下过日子,若是小纪氏生下皇嗣,焉知陛下会不会安排其他主位照顾她们娘儿俩?” 清人沉吟道:“如此,皇后娘娘趁着这次的机会,将赵才人母子收入囊中,好为日后争取小纪氏母子做准备么?只是陛下若是不许,恐怕皇后娘娘得了赵才人母子,却还是很难抚养小纪氏的子嗣。” 清都在旁没说话,却也是频频点头,表示赞成清人之语。 云风篁轻笑一声,道:“皇后跟陛下大婚也有这么多年了,一直无所出。从前靠着家世,无人敢提,也还罢了。如今……她膝下再没个一子半女的,她自己不急,纪氏都要急了。纪暮紫那儿怀上了,对于纪氏来说,是个保障。可陛下其实不是很在意那孩子,而且,伊贵人所怀之胎,最近一回太医把脉,也说多半是位公主。谁能保证,那纪暮紫就一准怀的是男胎?须知道伊贵人吃的汤药,可是跟纪暮紫一个方子的。” 她朝后靠了靠,语气懒散,“所以皇后应该就是想弄个孩子傍身了,至于说纪暮紫生产之后回来宫里,怎么个安排法,到时候能争取则争取,不能争取的话,膝下好歹也不空虚。罢了,这回的事情也是麻烦,权当给她的辛苦费好了。左右,本宫过上几个月也是要做母妃的,却也不是很稀罕那赵才人的子嗣。” “可是万一那真是个男胎……”陈竹还是有点不甘心。 他出身寒微,进宫之后侥幸跟了云风篁才有今日,一举踏入了宫闱里最有权势地位的 宦官的层次,由此对于权势的热衷更盛因为太清楚一旦离开云风篁,又或者说,一旦云风篁失势,他会有什么下场? 而云风篁如今固然盛宠,但淳嘉尚且年轻,过上十几二十年的,谁知道怎么样呢? 后妃想要长久,子嗣是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纪皇后再不讨淳嘉欢心,可终归是正宫皇后。 她亲自抚养的皇嗣,公主也还罢了,皇子的话,但凡记在名下,那就是嫡子! 以后长成,说不得就是心腹大患! “左右是皇后带去自己宫里的,又不是交给英妃之流。”云风篁看着他,缓声道,“你担心个什么?难不成,陛下还能叫这宫里头,再出一位纪氏的母后皇太后?” “……是。”陈竹闻言心头一震,不敢再说什么。 的确,就淳嘉对纪氏的厌恶,以及纪氏这些年的强势,这位天子但凡有一线可能,都不会让纪氏再出凤主。 赵才人怀的若果当真是位皇子,不被皇后抱养还好,一旦被皇后抱养了,哪怕是实际上的皇长子呢。 淳嘉也不可能让这儿子继承他的帝位。 这么想着,倒也没必要太过急慌慌的去抢人了。 只是谢横玉还是有点惋惜:“若果真是位皇子,养在皇后娘娘膝下,不免可惜了。” 要是养在他们主子膝下,那才是大有造化呢! 云风篁哂道:“你们倒是一个个野心勃勃,知道了贵妃出事以及皇后娘娘抢了赵才人回去延福宫这两件事,一门心思就惦记着给本宫膝下添个皇嗣,全不管那郑氏昨儿个跟陛下告了本宫什么!” 谢横玉听着话头不对,忙问:“娘娘,那郑氏都说了些什么?” “那郑氏已是昨日黄花,圣宠衰微。必然是嫉恨娘娘仙姿佚貌,深得陛下钟爱,故而捏造谣言,试图颠倒黑白混淆是非!”陈竹想也不想道,“只是咱们陛下何等英明神武,自然明察秋毫,不受其蒙蔽……” “她跟陛下说,本宫曾在宫中与外男私会。”云风篁懒得听他的阿谀之词,平静一句,偌大殿中,霎时间鸦雀无声。 片刻,面色剧变的谢横玉才强笑了下,说道:“这……这等荒谬的话,她也说得出口?!” 清人跟清都对望一眼,双双低了头掩盖神色,方附和道:“谢妈妈所言极是。且不说宫禁森严,外男哪里会进得来?就说咱们娘娘才进宫就承陛下厚爱,迄今盛宠不衰。成日里忙着思索如何服侍陛下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郑氏竟然敢这样污蔑娘娘,真真是疯了!!!” 她们说的咬牙切齿,心中却惶恐得很。 虽然云风篁只跟江氏说了入宫以来跟戚九麓私会的经过,然而江氏走之前,担忧事发,也是透露过一些口风给她们的。 当时江氏顾忌着隔墙有耳,且要给女儿留面子,说的不清不楚,她们还不怎么明白。 这会儿听着看着云风篁的神情举止,登时联想起来,哪里还不反应过来,云风篁八成是当真做过这样的事情?! 这会儿除了不明所以的陈竹,谁还顾得上什么赵才人、什么大皇子,谢横玉率先说道:“娘娘,这事儿不能轻忽了!虽然咱们都知道您冰清玉洁,但世人无知。恰如当年家里六小姐的事情,可不就是硬生生的被栽赃陷害不说,连带谢氏江氏都备受牵累?万幸陛下明镜高悬,时隔三年,总算还 了家里一个清白一个公道可这事儿才定论呢,就有人在宫里这样攻讦您,依着婢子看,这一定是有人不满陛下,存心用这方式跟陛下作对!” 这个事情太大了! 真曝露出来,全家都不够死的! 必须扯上皇帝自己,让他的注意力不是集中在您是不是背叛他是不是给他戴绿帽子上头,而是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怀疑自己地位不稳…… 这样好歹他发作起来,应该不会株连那么多…… 谢横玉颇为绝望的想自家这主子到底什么命? 前些日子瞧着正是要跟淳嘉好好儿过日子,眼看着郎情妾意相处得挺好的,结果! 这么要命的事情,就出来了!!! 她可不知道淳嘉已经亲口发话跟云风篁揭过,只道云风篁借助皇帝这段时间对她的信任,暂时糊弄过去,仍旧是个隐患。 此刻要不是陈竹还在场,怕不都要跳脚了! “妈妈别急,本宫昨儿个已经跟陛下说清楚,不然,陛下也不会让皇后发落了郑氏。”云风篁摆摆手,示意她莫要担忧,“只是郑氏将亡,说不得垂死挣扎,抱着污蔑不成就血口喷人的想法,说些有的没的。本宫跟你们说这事儿,就是让你们注意些,别宫里头都传遍了乌七八糟的话,你们还懵懵懂懂的,叫人轻看了我绚晴宫!” 谢横玉愣愣的看了她片刻,见她略微点头,示意就是谢横玉想的那样这一关已经过去了才长出口气,心道:这祖宗……这祖宗…… 嗯,这会儿除了喊云风篁“祖宗”,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抹了把脸,谢横玉定了定神,说道:“婢子明白了,婢子会让底下人注意的。” 交代了近侍注意宫中舆论,云风篁复提起赵才人的事情:“这赵才人怀胎以来,三灾八难就没断过,再经过昨儿个那么一场热闹,也不知道接下来几个月,是否能够太平。本宫这边左右有个伊贵人保底,却也不是非要弄她过来锦上添花。只是,本宫可以不要,昨儿个陛下的吩咐,当着本宫的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让皇后去处置了郑氏,可没说让她照顾赵才人……” “宫中诸妃抚养皇嗣,都是大事,得皇后做主。皇后自己抚养皇嗣,更是关系社稷,怎么可以私下一言以决?” 她懒洋洋的吩咐,“备辇!本宫可要去跟皇后娘娘,好生说道说道。” 赵才人这一胎她不打算接手,因为经过郑贵妃跟纪皇后这两道,谁知道强行弄来了绚晴宫,会不会有什么后患? 比如说生不下来,白忙一场还要被怀疑埋怨;再比如说赵才人的娘家应该还在郑氏手里,日后天知道赵氏母子会不会因此倒戈一击……反正云风篁是真心没想过要赵才人。 尤其是伊杏恩开年年初就要生了。 这眼接骨上,绚晴宫里还是不要进生人的好。 她可记得郑贵妃那么严防死守都没了男嗣的教训。 不过嘛,不要归不要,皇后想这么搂草打兔子的把人拿下,也是做梦。 想当初她一无所有都没少给后妃们添堵,遑论如今帝宠在身,不搞事都对不起自己! ……什么? 你说她刚刚还讲了,赵才人那孩子,就当皇后的辛苦费? 辛苦费辛苦费,顾名思义,不千辛万苦才到手的,那能叫辛苦费么? 第二百零一章 我有特别的姐妹情深技巧! 半晌后,延福宫。 崇昌殿上,纪皇后看着底下徐徐落座的真妃,下意识的蹙紧了眉心:“本宫抚养赵才人所出皇嗣不合适?那真妃以为,谁合适?郑氏触犯宫规,已然被剥夺贵妃封衔,虽然来日如何,本宫还要请示陛下。但真妃难不成觉得,郑氏还应该身居妃位?若是如此,本宫这般回了陛下,也无不可。” 云风篁含笑说道:“娘娘误会了,郑氏罪大恶极,哪里还能有资格抚养皇嗣?只是,赵才人毕竟出身寒微,位份也低,她所出子嗣,怎么配养在中宫膝下?再者,赵才人从发现身孕起,就是郑氏照顾着。这会儿娘娘亲自出面处置了郑氏,又将赵才人接到自己宫里,知道的,说郑氏自己不守规矩,罔顾陛下与娘娘的恩典,合该落到这样的下场。” “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是为了跟郑氏争夺皇嗣,这才……” “真妃娘娘!”她话没说完,皇后身侧的大宫女已然变了脸色,沉声喝道,“凤座之畔,请真妃娘娘慎言!” 云风篁也不在意,依旧笑着:“娘娘,这不是妾身故意冒犯您,实在是人言可畏。妾身,也是为了娘娘好!” “宫禁默契,皇嗣的生母,只能往高不往低。”纪皇后看着她,平静问,“赵才人所怀之胎,原本内定的母妃,贵为贵妃。放眼宫闱,除却本宫,还有何人适合做那孩子的母亲?难不成,真妃有了伊贵人的子嗣还不够,还想再照顾个赵才人?” 皇后面露讥讽,“或者,真妃是想着,郑氏去后,贵妃之位空缺,尔可充任?!” “娘娘说的哪里话?”云风篁一脸的诚恳,“妾身入宫尚未经年,已然从宝林跃居妃位,足见皇恩浩荡!又哪里敢得陇望蜀,贪心不足?” 这要不是种种原因暂时升不上去,贵妃算什么? 本宫看中的,是你的位子好不好? 云风篁在心里哼了声,端着一脸诚恳接着道,“只是娘娘,宫中高位虽少,四妃却不止贵妃一位啊!贞熙姐姐生前所册淑妃,固然排在了贵妃之后,然而去后陛下亲拟谥号,至今甚为怀念,地位分量,何尝就不如郑氏未犯宫规之前了!?” 就跟没看到纪皇后瞬间变色一样,她柔声说着,“贞熙姐姐伺候陛下多年,还曾怀过皇嗣,且不说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说妾身那伯父翼国公,对陛下忠心耿耿,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他老人家只贞熙姐姐一位嫡出的爱女,就算顺婕妤如今也怀着身孕,可顺婕妤毕竟只是庶出……翼国公重规矩,嫡庶分明。贞熙姐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哪里是顺婕妤能比的?” “之前,贞熙姐姐含冤而去,原本就与郑氏有着关系。” “如今郑氏曝露出真面目,当初之事,说不得就是郑氏蓄意栽赃贞熙姐姐!” “这么着,赵才人所出子嗣,记在贞熙姐姐名下,岂非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否则的话,不止妾身要为姐姐去陛下跟前鸣冤,只怕,也会寒了翼国公这等老臣的心呐!” 纪皇后用力握紧了凤座的扶手,闭了闭眼,才涩声说道:“真妃,你这般咄咄逼人,真不怕日后遭报么?!” 她将赵才人接来延福宫的时候就考虑过怎么留下这娘儿俩了,云风篁找过来为难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只是纪皇后万万没想到,这真妃会提出来将赵才人肚子里的孩子记在已故的淑妃名下毕竟淑妃已经去世,这会儿宫里唯一落地的皇嗣也就是公襄茁,还是已经夭折了的。又不是皇子皇女多如过江之鲫,匀得出来去照顾一个死人。 要云风篁提出来将赵才人送去绚晴宫,或者其他妃子那儿,纪皇后都预备好了理由反驳。 但她提出记给贞熙淑妃,皇后不但毫无准备,就算提前想到这事儿,也很难阻止。 毕竟淳嘉对淑妃的感情且不说,单凭翼国公对他的忠诚,如云风篁所言,就足够皇帝爱屋及乌的照顾淑妃身后了。 翼国公也绝对不会拒绝这份恩典。 最重要的是,淳嘉厌烦纪氏,云风篁去跟他这么提,打的又是帮他笼络重臣兼忠臣的心的旗号,他断然没有反对的可能。 “娘娘说的哪里话?妾身承蒙淑妃姐姐关照,才得以进入宫闱,伺候娘娘还有陛下。”云风篁气定神闲,看着纪皇后苍白的脸色,笑容温文而甜美,“投桃报李,为淑妃姐姐着想,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噢,也是,皇后娘娘至今膝下无所出,眼看着宫里的妃嫔们陆陆续续怀孕,心下寂寥,想养个皇嗣解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皇后以为她很过分了,其实她还可以更过分的,“不如这样吧:赵才人这皇嗣,名份上呢就记在淑妃姐姐的名下,实际上呢就由皇后娘娘抚养,如此,可不就是两全其美了?” 之前说过了,赵才人这娘儿俩,云风篁是不想沾手的。 交给皇后也可以,但是,名义上嘛,那还是送给淑妃罢。 反正淑妃已经死掉了,名下就算有八百个儿子,她也没法再从棺材里爬起来做什么。 这么做,对外,宣扬自己贤良淑德、友爱族姐的美名,还能取得翼国公府,尤其是国公夫妇的好感,免得谢芾等人入朝之后,受到国公府的暗中留难;对内,宫里如今有孕妃嫔就这么几个。以皇后被皇帝的厌弃程度,错过了赵才人这孩子,她根本没有指望再得到一个养子。 不养,她将面临着膝下空虚、以后大厦倾倒时,一分筹码都没有的困境;咬着牙养下来,那就是如鲠在咽,毕竟名份上这可不是皇后的孩子,而是她帮淑妃养着的。 看着云风篁端起茶碗怡然自得的品茗,纪皇后沉默片刻,却冷静下来,淡声说道:“本宫膝下的确寂寞,不过真妃年纪轻轻,却也子嗣艰难。索性一客不烦二主,这赵才人,你领回去也罢。到底贞熙淑妃跟你情同嫡亲姐妹,她的孩子,你不亲自养着,你能放心?” “娘娘说的哪里话?”云风篁巧笑倩兮,“您是六宫之主,是所有皇嗣最名正言顺的母后。妾身若不放心您,还能放心谁?再说了,娘娘刚才也讲过的,妾身位份低于贵妃,低于淑妃,哪里配抚养赵才人所出皇嗣?这事儿,除却皇后娘娘您,这宫里再也没有人合适的。” 她也不等纪皇后回答,起身福了福,笑着道,“陛下昨儿个说了,今日要去绚晴宫看妾身的。请娘娘恕妾身不敢多留,免得叫陛下久等。” 然后也不去看崇昌殿上下的愤怒之色,径自扬长而去! 回到绚晴宫,淳嘉却还没来,云风篁遂让小厨房做了些吃食,装了食盒,带着人去了前头 这时候朝会已散,她就被领去了淳嘉素日处置政务的偏殿。 到了门前,就见殿门紧闭,雁引亲自把守。 看到云风篁,雁引上来行礼,低声道:“娘娘,陛下正跟几位大人议事,请您稍等。” “无妨。”云风篁摆摆手,问,“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雁引有点犹豫,这要是其他后妃问,哪怕是纪皇后,他都不会透露。然而云风篁……身为帝王近侍,察言观色是基本技能,哪里看不出来淳嘉对这真妃格外纵容些? 到底不想太得罪了云风篁,踌躇了会儿,遂道:“奴婢也不大清楚,只是听说之前万年县的那县令递了折子上来,陛下看了就十分震怒。” “万年县令?”云风篁想了一下,说道,“是那杜岚谷?听说他后来被陛下打发去处置三州之乱了,怎么?那边事儿不顺?” 这会儿雁引却不敢继续露口风了,陪着笑道:“娘娘,恕奴婢不知。” 云风篁笑了笑,挽了下臂上披帔:“有劳公公。” 带着清人清寒避到一旁等候,却凝眉沉思:以国朝立国迄今的底蕴,以及疆域之大,三州作乱,听着风雨飘摇,实际上也还没到动摇国本的时候。当初淳嘉借助此事上位亲政,后又策划了郑凤案抬高自己与杜岚谷君臣的声名,顺理成章调了杜岚谷为钦差,南下平靖三州之乱……这番安排的用心,抚慰黎民,安定社稷,固然是原因之一。 但归根到底,还是稳定帝位,早日大权独揽。 如今算算时间,那边的确该有答复了,只是,这答复,恐怕对于淳嘉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会是什么情况? 云风篁目光闪动,心里转过数个念头,正推敲着,忽听前头有些响动,就见偏殿门开,摄政王等六七个重臣鱼贯而出,神情都十分凝重。 其中一人虽然面色红润却已两鬓霜白,赫然是本该正居妻丧的邺国公! 他们沿着宫道朝外走,见到旁边的云风篁,只看了眼,略作拱手,也就离开等这些人走远了,雁引方引着云风篁入内。 就见殿中器物看着还算齐整,然而地上湿痕宛然,案头也缺了几件便于拿取的小物,显然刚刚淳嘉怕是发了雷霆大怒,不过是重臣们出门前仓促收拾了一番。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重臣们离开时脸色不怎么好,淳嘉此刻神情也不愉快,但见着云风篁,还是微露笑容,温言问,“没闹成皇后,跑来闹朕了?” 云风篁让人将食盒拿上来,笑着道:“妾身这般贤良淑德的人,怎么会不懂事的闹皇后?不过是想给贞熙姐姐求个恩典而已。当然这事儿不急,却是快到饭点了,听说陛下这儿还忙着,怕您误了午膳,专门亲自下厨给您做了些吃食来着。” 淳嘉好笑的问:“专门亲自下厨?你那绚晴宫的小厨房,你知道正门朝哪开么?” “……陛下就说喜欢不喜欢罢?”云风篁语塞了下,含糊过这个问题,将食盒搁到旁边的小几上,一样样的拿出菜肴来,招呼皇帝过来用些,“凭什么急事儿,断没有说不让天子按时进膳的。” 见淳嘉没有立刻就起身,走过去撒娇的挽住他手臂,趁势朝他面前案头摊开的奏折上瞄。 第二百零二章 读后感,三千字,明天交。 淳嘉正待起身,眼角余光注意到,又好气又好笑,伸手从旁拿了本没打开的奏折挡住,徉怒道:“后宫不可干政!” “这是邺国公那尸位素餐的老糊涂说的,他管着他们纪氏女也还罢了,凭什么管到妾身头上啊?”云风篁看出来他没真的生气,遂不再偷瞄,干脆将那本遮挡的奏章拂开,一边光明正大一目十行的看,一边嘀咕,“本来天子日理万机忙于政务,就不可能似寻常富贵闲人家一样,亲力亲为的教诲所有儿女。皇嗣们的长成,除却西席,还不都是靠生母养母嫡母言传身教?” “若是满宫后妃都叫邺国公这种货色辖制着,果真个个不谙世事天真无邪,能教出识大体顾大局的皇嗣?” 云风篁总结,“这老东西狼子野心,自神宗皇帝陛下去后就没少欺负先帝孝宗年轻,到了陛下这儿就更不要说了也难怪他会反对后宫干政,似他这般弄权的臣子,可不是希望皇嗣们生长无知妇人之手,如此长大了也是个稀里糊涂好糊弄的,方便他们主持庙堂,鱼肉天下?” “这老东西居心叵测,用心不了,该杀!!!” 淳嘉打量着她顾盼之际的杀意凛冽,显然错非如今做不到,不然她真的不介意弄死邺国公,笑叹道:“得亏如今坐在这位子上的是朕,若是你,只怕纪氏满门早就血流成河了!” 他没训斥云风篁妄言对重臣、还是他名义上外公的处置,但也没接这个话,只道,“你非要看这奏折做什么?这又不关后宫的事情。” “可陛下刚刚召集重臣商议的八成就是这事儿。”云风篁说道,“可见陛下十分重视此事,妾身心系陛下,当然要急陛下之所急,想陛下之所想。” 说着趴到他肩头,撒娇道,“陛下,您不喜欢妾身对您上心么?” 淳嘉笑着说:“嗯,喜欢。那你可有什么想法?” 见云风篁腻在自己身上,只是撒娇不回答,就逗她,“那岂不是给你白看了?这可不行。这样,回头你也交一份折子上来,三千字,不许抄,不许胡扯,得言之有物的那种。不然,下次再过来,就不许再看其他任何折子了!” 云风篁:“……” 惊喜来的太快,简直不敢相信! 为防淳嘉开玩笑,过后就不认账,她按捺住雀跃,故作正经的拒绝,“陛下,这不太好罢?毕竟妾身一介女流……” 淳嘉瞥她一眼,要笑不笑道:“也是,既然如此,那么……” “虽然妾身只是一介女流!”云风篁赶紧改口,“却亦有为陛下效死之心!请陛下放心罢,不就是三千字么?妾身保证明儿个就交到您案头,绝对不抄不扯,言之有物!” “爱妃不是觉得这不太好么?”淳嘉端起茶水呷了口,懒洋洋说道,“朕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云风篁连忙给他捏肩捶背,殷勤得不得了,道:“陛下圣明!陛下既然属意妾身上交奏折,可见必然有着深刻用意,乃社稷万民的福泽!妾身鼠目寸光,哪里看得那么远?妾身听陛下的一定不会错的!” 淳嘉笑着说她:“爱 妃也就这会儿嘴最甜。” 不过也就默许了这事儿倒是云风篁,陪着皇帝用了午膳,说定了将赵才人所出子嗣记在贞熙淑妃名下且由皇后抚养之事,又闲聊片刻,听着底下人来禀告,说是邓澄斋求见,也就顺势告辞。 回到绚晴宫,喜悦的劲头退却,就开始疑神疑鬼。 后宫不可干政这规矩,前朝时有时无。 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正经出了千古妖妃,又或者是逢着厉害的太后皇后在位,那绝对不是几句祖宗家法弹压得住的。 反过来,有前朝祖训就是幼主临朝,太后垂帘。然而碰见了立不起来的太后,那也是白搭。 国朝因为传位到淳嘉也不过是第五位天子,迄今后宫还没出现过能够震慑天下的英雌,所以虽然邺国公出于种种原因提出后宫不可干政……其实日常没什么人放在心上。 主要神宗不说,孝宗淳嘉这两位,自己都被权臣逼得手忙脚乱,哪里还有余力去纵容后宫来干政? 所以淳嘉不在意云风篁关心朝政,乃至于私下进言,云风篁觉得可以理解。 但,让妃子上奏折议论国事,这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古往今来,也没听说过哪位天子,这般放任妃嫔的。 “他这是真心任凭本宫肆意而为呢,是广开言路不因本宫是女子而小觑呢,还是别有所图?”云风篁思索着,“三州之乱……这等大事,怕是慈母皇太后公开场合都不会多讲,他竟教我上奏折仔细说,还要言之有物……” 这情况,她要不是淳嘉的妃子,怕不就要领会成天子蓄意栽培她做左膀右臂。 嗯,难道,天子想栽培她做个贤内助? 但就算如此,指点着她能打理好后宫就成,做什么还要纵容乃至于鼓励她涉足前朝? 莫非是觉得她一介女流又是妃子,不可能威胁到他地位,栽培好了还能成为助力,所以才这般优待? 可国朝虽然没有女子临朝摄政的,前朝却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淳嘉不该不知道她的野心勃勃,就不怕一个不好,虎兕出柙,再不是他能够掌控? 还是他就这样自信,就算任凭她折腾,也有着把握,能够压制住她? ……至于说皇帝爱她爱的要死要活,只求做个情圣对她好,完全不计后果什么的,云风篁觉得淳嘉要是这么天真愚蠢的,那也弹压不住眼下的庙堂。 “……管他呢!”云风篁左思右想也吃不准淳嘉的心思,最后干脆把心一横,命人去传伊杏恩,暗忖,“反正都答应明儿个交折子了,且看看折子交上去他什么反应。” 虽然她根本没去过那三州,也不大清楚具体的情况,想说的言之有物,而且还是在皇帝跟重臣商谈之后还觉得言之有物颇为不易,但云风篁是不会放弃这个涉足前朝的机会的还好她宫里有个伊杏恩,出身于三州之中的芝州。 现成是个了解情况的人选。 “娘娘见问,妾身本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片刻后,被请过来的 伊杏恩弄明白云风篁的意思后,怔了怔,就露出为难之色,说道,“可妾身曾经失忆……” 云风篁急着去写奏折,闻言也懒得跟她嗦,直接打断道:“失忆?这事儿本宫也知道。不过你失忆的可真是凑巧,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也不记得父母家人,倒是记得文字道理,记得药理,还记得舞蹈?” 伊杏恩噎了噎,偷瞥她神情,见这素来对自己和颜悦色的主位要笑不笑的,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下意识的垂下目光,踌躇了会儿,小声说道:“娘娘,妾身从前的事情,许多的确不大记得了。就恍惚记得,芝州之所以会出事,除却天灾之外,**也是原因之一,而且,甚至可以说,**才是最紧要的。” “说仔细些。”云风篁微微颔首。 ……这日傍晚淳嘉照例到绚晴宫,云风篁出迎时秋风吹动袍袖,就露出袖底沾的些许墨迹,皇帝就揶揄问:“爱妃莫不是已经在写折子了?” “反正答应了陛下明儿个才给您呢。”云风篁含糊了一句,就推着他入内,“外头风怪冷的,赶紧进去罢!” 入内后,宫人上了热茶,帝妃落座,正待说话,谁知道却立马有内侍进来禀告,说是斛珠宫来了人:“急急忙忙的,说纯恪夫人不大好,这会儿天色已晚,袁美人不敢打扰春慵宫,打听到陛下来了这儿,就专门派人过来告诉。” “召太医了不曾?”淳嘉闻言就是一皱眉,一时无话,云风篁见状,抬了抬下巴问。 内侍惶恐道:“来人没说。” 云风篁就让将人带上来。 那宫人上来,战战兢兢的行了礼,就伏地禀告:“夫人这些日子一直记着早逝的大皇子,时常夜不能寐……今早上用了早膳就开始不舒服,午膳吐了两次,只是怕慈母皇太后与陛下担忧,故而未曾作声。不意方才竟忽然晕了过去……” “那召太医了么?”云风篁打断她的话,“太医是怎么说的?” 宫人怯生生道:“召了,但太医院最擅长妇婴的申太医告假,这会儿去的小申太医十分的年轻……” 她说的申太医跟小申太医是伯侄,申太医在太医院算是顶梁柱的几人之一,向来只伺候太后、皇帝、皇后这个级别的贵人,妃嫔若非十分得宠都轮不上的。 袁楝娘从前倒能享受,这会儿前朝后宫都知道她被新来的云风篁夺了宠爱,太医院那边不免也跟着踩低拜高。 斛珠宫这宫人禀告之际虽然不敢流露怨怼,神情里多少有几分希冀,是希望淳嘉能够出面申斥太医院,澄清天子厌弃斛珠宫的传言。 只是淳嘉听了这话,却下意识的去看云风篁。 云风篁却也一脸无辜的看着他:“陛下?” 她心中哼笑,这要是淳嘉没有委婉表示想跟她摈弃前嫌好好儿过日子,这会儿不消皇帝开口,她就会利索的把这事情给处置了毕竟她处心积虑抢了代行皇后之权的差使,不就是安排这六宫上下的么? 但现在么,她才不开口。 她倒要看看,淳嘉会怎么做? 第二百零三章 淳嘉:朕是一个机智的天子。 淳嘉却也恰好转过头来看云风篁帝妃对望片刻,淳嘉缓缓开口:“此后宫事,可曾报与皇后?” 底下还跪着的宫人分明的一怔,旋即摇头:“回陛下,婢子出来的急,来不及……” “那就去跟皇后说罢。”淳嘉打断,语气随意道,“前些日子皇后身上不大好,故此宫务都是真妃代劳。你找来绚晴宫也是无心之失,朕不同你计较。只是这两日皇后恢复了许多,已然亲自视事。这般事情,为何不去延福宫,而来绚晴宫?莫非是蓄意挑唆皇后与真妃之间的关系?” 宫人听得心如擂鼓,忙不迭的拜倒请罪:“陛下饶恕!婢子绝无此意!” 淳嘉脸色淡淡的,说道:“念在初犯,这次算了,再有下次,便让皇城司领了你下去罢。” 皇城司对外监察天下,对于宫禁,却也兼任管束、惩罚触犯宫规的宫人的职责。 当然,寻常过错,上至各宫主位,下至各级管事,随手也就罚了。 真正交到他们手里处置的,那绝对要么犯下弥天大错,要么就是得罪了主子或者大管事,不想让他们活下来又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 故此经过皇城司的宫人就没有一个周全的对于一个少年宫女来说,这处罚的威慑可想而知! 原本还想再说些好话的,这会儿哪里还敢吱声? 呜咽着退下去了。 “陛下也真是促狭。”这人走了,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松弛下来,云风篁拨着面前的茶汤,似笑非笑的说道,“不过一个跑腿小宫女,也值得您抬出皇城司来吓唬……瞧她出去的时候小脸儿惨白的,真是可怜。” 淳嘉斜睨她一眼,懒得说她这醋罐子的劲儿,只道:“朕方才让人去给翼国公传了话,他说明儿个让他妻媳入宫谢恩,你要见她们么?” 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妾身跟淑妃姐姐情同嫡亲姐妹,给她名下记皇嗣,又不是为了谁的感激!到时候再说罢,若是有空见上一见也无妨,若是没空就算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心里想的却是,翼国公府要是真敢大喇喇的认了这份人情而没有表示的话,那就别怪她不客气! 对于这种给脸不要脸的,真妃娘娘有的是办法收拾! “也罢,那明儿个先让她们去母后跟顺婕妤那儿,再问你那边接受不接受请安罢。”淳嘉这么说了,旁边雁引连忙记下来。 如此说了些零散的闲话,宫人们摆好了晚膳,帝妃遂移步花厅用膳。 之后梳洗安置,一番温存毕,相拥而眠,云风篁盘算着明儿个见了韩氏婆媳的处置,忽然想到一事,忍不住侧头看了眼淳嘉淳嘉这会儿合着眼,却感觉到她目光,遂睁目问:“怎么了?” “陛下,您喜欢淑妃姐姐么?”云风篁翻了个身,从他怀里略略挣出,俯趴在榻上,双手撑腮,歪头笑问。 她这么做时满头青丝坠下,披散的长发间,香肩半露,藕臂皓腕,愈显黑白分明,光泽自生,偏首看过来时秋波盈盈,美的宛如虚幻。 淳嘉欣赏了会儿,才慢条斯理道:“说了不提以前的事情,怎么又翻旧账?” “陛下想到哪儿去了?”云风篁笑着推了他一把,基本上没用力的那种,探头过去,附耳小声道,“妾身只是奇怪,陛下似乎不怎么喜欢顺婕妤?那好歹是淑妃姐姐的亲妹妹……说起来淑妃姐姐虽然不怎么看得上妾身,对顺婕妤可不坏。” 之前贞熙淑妃还在的时候,皇帝对美貌且性情温驯的云卿缦不是很喜欢,云风篁觉得也不奇怪。 毕竟淑妃虽然芳华不及庶妹,到底先进宫小十年,跟皇帝之间的情分,不是初来乍到的云卿缦能比的。哪怕皇帝要给翼国公面子,更重视嫡出女也是理所当然。 但距离云霜腴去世已经有几个月了,淳嘉也好,袁太后也罢,对云卿缦却没多少加恩的意思。 哪怕淳嘉不中意云卿缦呢,为了嘉奖翼国公的忠诚,也不该太过冷淡人家仅存的庶女吧? 可云卿缦这顺婕妤,还是云风篁提起来封的。 不然,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入妃位? “……也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淳嘉沉吟了会儿,道,“翼国公的两个女儿里,朕更看重的当然是淑妃,到底伺候了朕这些年。而且淑妃父女,素来恭谨忠心 ,朕总也要有所回报,否则岂不是令人心寒?故此,淑妃在时,朕对顺婕妤只是寻常。否则庶妹才进宫,朕就冷落了淑妃,未免显得过于凉薄了。” 至于淑妃去后,他对云卿缦也没有很热烈,甚至有意无意,有着冷淡疏远之意。 淳嘉叹口气,看着云风篁,语气里颇有些无奈,“那到底是淑妃之妹,翼国公亲女,朕就算对她没多少真心实意,总也不想害了她。” 云风篁恍然点头,合着是云卿缦被韩氏养的太天真单纯。淑妃在时,就算对这庶妹存着利用的心思,好歹也会维护她。 淑妃没了,云风篁虽然也给云卿缦做了段时间主位,但两人之间面和心不和,根本不会真心实意的保护云卿缦……皇帝也没空,嗯,不对,说白了还是皇帝对云卿缦感情不深,懒得专门花心思庇护她,索性就冷淡下来。 如此,云卿缦尽管处境不会太好,好歹还安全些。 毕竟后宫虽然危机四伏,一个出身不错却不得宠、也不得罪人的妃子,受到的针对还是不多的。 “那说起来是妾身不对了。”云风篁心念转了转,就笑着说,“早知道陛下关心顺婕妤,妾身就不打发她出去,就留在身边照顾了!” 淳嘉哂道:“你是想留下顺婕妤,还是想留下顺婕妤的子嗣?” 不等云风篁回答,他又说,“翼国公虽然也是重嫡女而轻庶女,但顺婕妤腹中子嗣究竟也是他外孙,这事儿你莫要乱来。” “陛下说的仿佛妾身会对皇嗣不利一样,天地良心,妾身可从来没有这样狠毒的想法!”云风篁委屈道,“妾身只是想为陛下分忧而已!” 淳嘉笑了一声,他对云风篁的性情很是了解,哪里不晓得这真妃迄今的确没有对皇嗣出过手,不,应该说她没有直接出过手。 但这不是真妃宅心仁厚,不过是她为人谨慎,怕落把柄她心里是十分希望绚晴宫之外的皇嗣都没什么好下场,最好根本怀不上,实在不行生不下来,生下来了也别长大,长大了也不成器,这种。 这要换个天子怕是早就要怒了,然而淳嘉自己心里对这些亲生骨肉也不是很在意,此刻对着爱妃月貌花容,越发提不起怒意来,只伸手摸了摸她鬓发,说道:“翼国公夫人估计会请求你来抚养记在淑妃名下的皇嗣,若是如此,你寻个理由推了罢。左右你过些日子也会做母妃的,一下子照顾两个皇嗣,哪里照顾得来?” 云风篁心道,这满宫的奴才,慢说两个皇嗣,就是二十个皇嗣,错非个个体弱多病的,怎么就照顾不过来了? 但她本身也不想揽这差使,就点点头同意:“妾身都听陛下的。” “乖。”淳嘉揉了揉她长发,思索了一番,就给她说了下原因,“一来赵氏这一胎不甚稳,哪怕生下来,也不知道情况如何,抚养起来恐怕费心费力,你接下来又要做母妃又要处置宫务,未必有暇专门照料这般子嗣;二来小纪氏跟着太皇太后,八成能够母子平安,到时候若太皇太后提出让中宫抚养其子嗣……朕拒绝起来颇为麻烦,还不如从现在开始寻好理由。” 按照他的想法,最好赵才人生下的孩子是个不甚康健,需要耗费大量心血伺候着的。 如此纪皇后被绊住,既方便云风篁揽权,又能以皇后脱不开身再养个皇嗣的理由,拒绝太皇太后可能提出的,给中宫抱养皇嗣的请求。 毕竟纪凌紫的皇后之封迟早要去掉,但淳嘉就算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们,也不可能将他们一起干掉。 养在这正宫名下的孩子身份特殊,以后说不准就会留下隐患。 还不如从开始,就不让所谓的中宫嫡子出现。 云风篁笑着说道:“还是陛下考虑周到,不像妾身性子单纯,就想着给皇后娘娘添点堵而已。” 淳嘉啼笑皆非的捏了捏她面颊:“夜深了,睡罢。” 这妃子一贯这么不要脸,他都麻木了。 云风篁凑过去,用面颊蹭了蹭他脸,这才翻个身,重新躺回他怀里。 ……次日韩氏婆媳进宫,先到春慵宫给袁太后请安,声泪俱下的说了一番感激,得了袁太后颇为怜惜的安慰,复去云卿缦宫里小聚,在那边说了会儿话,方才打发人过来绚晴宫询问,是否方便她们过来拜见? 得到准许后,婆媳俩有些紧张的 走进浣花殿。 “娘娘,臣妇谢娘娘恩典!”她们这次姿态摆的很低,一进门就跪下来谢恩,云风篁随口叫了起,也不起来,执意叩首之后,才小心翼翼的牵衣起身,小心翼翼的坐了一点儿绣凳的边缘。 这拘谨的态度,比起云风篁头次随谢氏去翼国公府串门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风篁居高临下的看着,面上却没什么波动,只开门见山道:“将皇嗣记在淑妃名下是本宫的提议,本宫的目的是不希望中宫名下有着子嗣,你们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本宫都不关心。” “娘娘说的哪里话?臣妇那女儿福薄,年纪轻轻的就去了,身后没有一子半女,日后若无陛下恩典,也不知道……”天子春秋正盛,韩氏不敢说他驾崩之后赐予陪葬帝陵一块儿享受后人祭祀的事儿,含糊过去,继续道,“若非娘娘襄助,臣妇想都不敢想这样的事儿!臣妇从前糊涂,对不起娘娘,从今往后,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韩氏这会儿的确对云风篁有些真心感激的,她也知道云风篁这么做并非纯粹为了淑妃,为了翼国公府,不过是顺势而为,针对皇后。 但对于淑妃以及关心淑妃的人来说,却是的的确确得了好处。 这般时候重视身后事,天子登基第一件事儿就是给自己修建帝陵。坊间人家,若果无儿无女,那是想方设法也要弄个嗣子淑妃在宫里位份虽然不低了,但膝下无所出,她又死的这么早,帝陵都没建好呢,也根本没法谈陪葬的事儿,只能在皇陵外择地入葬。 如此翼国公夫妇在世的这两年,还能照顾着。 等以后,若果淳嘉临终前没有想起来迁她棺椁陪葬帝陵,那么就没人祭祀洒扫了。 韩氏不是没想过给女儿过继个一子半女的,可淳嘉膝下至今都没个站住的皇嗣,活着的主位们犹在虎视眈眈,遑论已故的淑妃? 结果她以为这是个不可能实现的野望,却教云风篁给她实现了。 哪怕晓得自己这女儿的死,跟云风篁不无关系,韩氏此刻这番感激,却也有着五六分真心实意。 甚至真切的懊悔起来当初不该那样算计这真妃她上次跟儿媳妇过来也是一副懊恼恐惧的样子,但心里其实更多的还是痛恨。 她那会儿只后悔自家手段不够狠,给了云风篁翻盘的机会。 却根本不后悔那么对待云风篁,在她看来云风篁的身份寒微,又是主动靠国公府的相,那么国公府安排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此刻这份懊悔升腾起来,韩氏心中越发难过,却不敢流露出来,只诚恳的表达了一遍又一遍的感激感恩。 末了果然委婉询问,云风篁能不能亲自抚养这皇嗣,而不是交给皇后? 毕竟皇后跟淑妃关系不怎么样,不一定会好好的照顾这孩子。 “这个你就错了。”云风篁闻言摇头,说道,“皇后无所出,好容易得了皇嗣在膝下,怎么可能亏待?再者,这孩子若是记在皇后名下,皇后兴许未必肯用心,毕竟小纪氏也有喜,那孩子纪氏必然是要想法子记成中宫子嗣的,却哪里肯让赵才人的孩子占去这等名份?” “但记在淑妃姐姐的名下,皇后岂能不好好养?不说其他,就说纪氏如今的处境,敢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么?淑妃姐姐的孩子,那可是翼国公的外孙。到时候,陛下不看其他,只看着国公府的面子,总也要手下留情!” “所以为了那孩子好,交给皇后抚养,才是最好的。” 这当然是为了不接手临时编出来的借口,韩氏婆媳也是看了出来的,只是云风篁冠冕堂皇的,她们又不好逼迫,几番请求未果,只能非常不放心的告退。 走的时候云风篁让谢横玉送她们,笑着说了句:“我家娘娘近来忙的很,也是分身乏术呢!毕竟谢氏的几位公子马上要下场了,娘娘既担心他们才学不好名落孙山,又怕他们入仕后朝中无人不好做事……这不,见天的发愁,连伊贵人那边问的都少了,实在无暇再抚养赵才人子嗣。” “当然,到底是淑妃娘娘名下的,娘娘总归比其他皇嗣要多看顾几分。这点,还请夫人跟世子妇放心!” 韩氏怎么能放心? 这不就是明着告诉她,想让云风篁照顾淑妃名下的皇嗣,首先得给谢氏子弟铺路? 第二百零四章 帝后 韩氏婆媳心事重重的出了宫门,回去国公府,将这一日入宫的经过说与翼国公听,末了叹道:“现在要怎么办?当真照拂谢氏子弟,助长真妃羽翼?这真妃,之前无甚臂助时,尚且在宫闱之中如鱼得水,晋位迅速。若是让其娘家也成了气候,待到延福宫那位不行了,怕不该她住进去了?” 见翼国公凝眉不语,翼国公夫人不禁有些抱怨,“霜腴伺候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年纪轻轻的去了,陛下不但不追究真凶,反而还要变本加厉的宠爱真妃,如今,甚至给霜腴过继个孩子,咱们还要对真妃……” “这话不要说了!”翼国公面色微沉,打断她的话,轻斥,“我云氏世代忠君,怎可为些许宫闱事,怨怼君上?!再者,真妃之事,归根到底,是我云氏算计她在先。她有着报复之念,原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纵然我亦心疼霜腴,但是非对错上头,确实我国公府有错在先!” 他叹口气,说道,“既然真妃如今有意给霜腴名下记皇嗣,不管用心如何,终归是件好事。而且照顾谢氏子弟,恐怕也是陛下的意思……莫忘记摄政王与北地的关系,陛下之所以偏宠真妃,怕不也是为北地做打算。这些事情,你等妇道人家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翼国公夫人心中恼怒,道:“纵然我们算计真妃在前,可真妃不是没事儿?但我们的霜腴,却是没了的。” 室中一时间静默下来,过了会儿,翼国公道:“其实真妃虽然别有用心,但说的话是不错的。霜腴已然不在,她名下的子嗣,交给真妃抚养,真妃正盛宠,这事情又是她主动提出来的,便是养坏了,又能如何?倒是皇后,不拘是膝下空虚,还是为着以后打算,都不会对霜腴的子嗣不尽心。” “那谢氏子弟就先不管了吧?”翼国公夫人便说,“陛下要抬举他们,咱们没办法。可是一想到霜腴已经……真妃倒是越过越滋润了,我实在不想看到谢氏再有什么好处,尤其是咱们去给的。” ……国公夫妇的这番心情复杂,云风篁虽然未能亲见,猜也猜得到。 不过此刻她无暇关注,却正趴在淳嘉肩头,听他点评自己的折子:“……三州之乱,名为天灾,实为**……党争之祸,流毒无穷……嗯?你深居宫闱,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 不等云风篁回答,淳嘉已经反应过来,道,“是了,你手底下的宫嫔有从三州那边过来的,约莫是问了她们?不过这些都是寒门之女,终日为衣食忧心忡忡,有些生长闾里,自小儿家门都没出过几回,邻村的事情也还未必清楚,又哪里知道这等大事?” 说话间,将手中奏折放到案头。 云风篁看了眼,伸臂搂住他脖颈,好奇问:“那三州之乱,是怎么回事?” 之前,消暑宴那会儿,前朝后宫共同支持的三州之乱根本原因的说辞,主要是天灾造成的,**的成分被人为的削弱了据云风篁跟伊杏恩的询问,三州那边,普遍认为,是摄政王、纪氏等权臣的争斗,影响到中下层,各逞靠山,只顾争权夺利,不管黎民死活,放任之下,才导致了天灾来临之前,三州局势就十分的糜烂。 待到灾祸一出,越发抵挡不住,这才酿成大祸。 故此云风篁这折子的中心思想就是权臣乱政,是百姓之祸,合该圣明天子出世,拨乱反正这倒不是云风篁对伊杏恩的信任,而是她揣 测皇帝爱听这话。 但这会儿瞧着,淳嘉倒是打算跟她仔细说道了? 正高兴着呢,谁知道淳嘉笑了一笑,道:“怎么回事……这不是让你在折子里说清楚的么?你都没说清楚,还来问朕?” 却摆摆手,压根没有说下去的意思,转而问起接下来的宫务,“年关将近,旦日大典不同中秋重阳这等节令,爱妃可有把握?” “陛下放心,妾身不会给您丢脸的。”云风篁还待撒娇不依,闻言连忙稳了稳心神,正色说道,“这两日,妾身正跟底下人商议着,已经开始在办了。” 淳嘉“嗯”了一声:“若是不懂,尽管去问皇后,她这些日子精神不太好,越是将近年关越是忙碌,恐怕是撑不下来的。” 天子心里思索着,先是中秋,尔后重阳,接下来再有旦日大典,这么三次,都是真妃出面,皇后退隐。前朝后宫,也该明白这宫闱里的变化,真妃绝非昙花一现,纪氏是明摆着在御前失意……当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说纪氏这就没人拥护了也不可能。 然而大部分人总归是踩低拜高的,这么连续三次宫宴下来,纪氏的声势必然受到重击。 真妃从进宫头一天就一战成名,决计不是扶不起来的那种,本身也是野心勃勃,自不会放过这个压倒皇后、自己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的机会。 此消彼长,到了明年恩科的时候,纪皇后差不多该是名存实亡,守着延福宫足不出户,老老实实养着淑妃名下的皇嗣了。 这样他才能放心的腾出手去专心对付前朝。 不然,哪怕太皇太后跟纪太后远在行宫,光一个纪凌紫在宫里,淳嘉仍旧是不怎么放心的。 毕竟就他跟纪凌紫做夫妻这些年的互相了解,他这元后,跟真妃其实一般心性,都不是那种甘心扃牖后宫的主儿。早些年老实是被纪氏压着的,这会儿老实是迫不得已。但眼看着纪氏在皇帝跟前越发的受到厌弃,偏太皇太后跟纪太后不在跟前,邺国公到底是外臣,没了亲人弹压,谁知道情急之下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淳嘉隐忍多年一朝发动,绝对不是那种鲁莽的人。 可不会因为纪凌紫只是一介女流,家世又已现颓势,就小觑了她。 云风篁虽然也算狡黠心狠,在淳嘉看来,到底年少了些,经验不足,这些日子这真妃搞风搞雨,他都私下里看着,以免皇后猝然发动,真妃不是对手……总之不将皇后彻底打压住,他是不能放心从后宫之中完全抽身的。 “皇后娘娘为陛下操持宫务多年,难免积劳成疾。”云风篁可不知道淳嘉认为她如今还不是皇后的对手,笑着附和,“妾身忝为宫妃,自然该为娘娘她分忧。” 她觉得皇后要不是靠着家世,压根没法跟她斗! 淳嘉知道她掐尖好强,也不点破,只道:“得空也常去延福宫走动走动,到底她还是正宫。” 如此皇后但凡有着异动,也好被撞破。 云风篁点着头:“妾身一定会好好尊重皇后娘娘的!” 至少场面上她会做个敬重中宫的妃子的。 如此说了一番话也就安置了,次日淳嘉自去上朝,云风篁则晚一步去给延福宫请安,果然皇后又双病倒了。 诸妃嫔于是在她的带领下……是的,郑氏倒台,如今宫里位份最高的,就是真妃跟英妃。 云风篁假惺惺的让英妃领头,英妃虽然不忿落在她之后,面对贵妃淑妃都栽了的事实,到底忍着气、沉着脸拒绝了。 于是云风篁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实际上的领头人。 “哀家听说你提出将赵氏所出子嗣记在贞熙淑妃名下?”如此到了春慵宫,袁太后今日格外的和颜悦色。 看到这情况,云风篁就觉得有些不妙,果然一番寒暄毕,太后就说,“贞熙淑妃跟楝娘是差不多时候进宫的人,好好的孩子就那么去了,哀家也是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心疼!难为你跟这族姐相处不多,却一直惦记着她……贞熙泉下有知,也要感念你这番心意的。” 云风篁赔笑道:“也是赵才人之前一直由郑氏照顾着,郑氏贵为贵妃,总不能因为她犯了事儿,叫无辜皇嗣,硬生生的没了高位母妃。本来皇后娘娘提出要抱养来着,可是赵才人位份到底低了些,其子嗣记在中宫名下,未免有些过于抬举了……妾身年轻,见识难免浅薄,所作所为若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太后娘娘原宥。” 袁太后笑了笑,说道:“你这事儿做的挺好的,哀家就喜欢你这样宽厚心善的孩子。” 太后并不直说目的,只是翻来覆去的夸她懂事体贴,心善豁达,末了才仿佛不经意的提起斛珠宫的袁楝娘,说这侄女最近瘦了很多,缠绵病榻的,明明还在韶华,瞧着却仿佛老了很多岁一样。 说到动情处,忍不住落下泪来:“哀家统共就养大了皇儿跟楝娘两个孩子,本想着自己去的时候还有他们陪在跟前,想不到这会儿一个不好,说不得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云风篁已经看出来她的目的,实在不想答应,就故作糊涂的劝,说袁楝娘只是因为丧子之痛一时间走不出来,过些日子就能好的:“不为了自己,也为了娘娘您啊!娘娘待纯恪夫人有多好,前朝后宫谁不知道?纯恪夫人虽然性子急了点,却不是那等不知道好坏的人,怎么忍心看着娘娘您为她伤心难过?” 言外之意,要是袁楝娘一直这么下去,那么就是不知好歹,故意折磨您这个慈母皇太后! “……唉,就算她好起来,哀家也还是要操心哪!”袁太后听了出来,面色一僵,复道,“大皇子好好的孩子没有了,这份悲痛,哪里是容易抚平的?哀家真怕她这辈子都过不去。” 云风篁肃然说道:“太后娘娘的意思妾身明白了,以后再有妃嫔妊娠、皇嗣降生之事,妾身一定注意,不让斛珠宫听到,免得触动了纯恪夫人的伤心处!” 不等太后说什么,就扭头对魏横烟等人说道,“你们也留意着点,不要在斛珠宫的人面前说这类话,明白么?” 魏横烟忍着笑率先点头:“姐姐放心,妹妹一定记住!” “对对对。”哪怕看云风篁不顺眼的英妃等人,此刻也纷纷赞成,表示一定约束宫人,不让她们的无心言语,再次伤了袁楝娘毕竟高位妃子虽然不多,如今也还没有人手一个皇嗣呢,袁楝娘这些年来依仗袁太后母子的偏袒,抢了多少东西? 这会儿总算等到她被皇帝厌弃,却还要靠着袁太后抢皇嗣? 凭什么? 看到这情形,袁太后面上笑色就渐渐收了起来,有些冰冷的目光看向云风篁:“哀家觉得有些头疼,你们都散了吧,真妃留下陪哀家说说话儿。” 第二百零五章 尚主考验 半晌,诸妃嫔及侍者退下,殿中只余袁太后与云风篁二人相对。 太后眼皮一撩,淡声开口:“真妃可是觉得哀家老了?” 所以,不需要看哀家脸色了? “太后娘娘春秋正盛。”云风篁恭恭敬敬道,“妾身知道娘娘方才的意思,之所以不答应,正是为了体恤娘娘。” “噢?”袁太后微微冷笑,道,“却不知道真妃打算怎么体恤哀家这个糟老婆子?” 云风篁柔声说道:“太后娘娘怜惜纯恪夫人,想为夫人抱养嗣子,以解膝下寂寞……只是,太后娘娘请想,宫中今年传出孕讯的妃嫔虽然不在少数,却也颇为波折。如今有孕在身的,不过伊氏、小纪氏、赵氏、陈氏以及顺婕妤这四位。” “其中伊氏乃妾身宫里人,小纪氏乃皇后娘娘嫡亲堂妹,赵氏说好了给淑妃姐姐,顺婕妤自己就是妃位,都不适合生下皇嗣之后交给纯恪夫人。” 袁太后沉着脸,说道:“那陈氏呢?你是不能生,可魏昭容却不然!她还年轻,又颇得皇儿喜爱,他日必然能够生下亲生骨肉,却何必舍不得陈氏所出子嗣?” 云风篁也不计较她话语之中的刺儿,依旧恭恭敬敬的,说道:“太后娘娘,妾身正要说陈氏诚然如太后娘娘所言,魏妹妹素来孝顺,若知太后娘娘为纯恪夫人的一番苦心,必然不会舍不得陈氏娘儿俩的。问题是,大皇子刚刚夭折,纯恪夫人前两日还悲痛过度到了需要请太医的地步,这会儿,让陈氏去斛珠宫,就如同当初郑氏方才小产,赵氏被安排去鹿芩台一样,试问,纯恪夫人岂能不触景伤情?” “到时候,纯恪夫人固然心里不好受,恐怕陈氏也会惶恐非常,如此,于皇嗣既不利,将来落地后,若是个体弱多病的,归根到底,拖累的,还是纯恪夫人!” “……”袁太后沉默下来,她明白云风篁的意思,所谓袁楝娘会触景伤情不过是好听的说法,云风篁真正的意思是:你那侄女连自己亲儿子公襄茁一个好好的皇嗣都折腾的早产又夭折,何况陈氏娘儿俩? 这会儿把人送过去,不过是给斛珠宫多添一份一尸两命的罪孽。 如此会不会加深淳嘉对袁楝娘的厌恶且不说,袁太后想让这侄女膝下有个孩子作依靠的打算也必然落空! 太后在心里叹口气,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跟着袁楝娘着急上火的,行事也鲁莽了起来,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出? 她定了定神,换回和蔼的语气,“好孩子,还是你考虑周到,哀家到底有些老糊涂了。” “娘娘说的哪里话?”云风篁连忙道,“您这是关心则乱。” 又主动道,“其实,妾身以为,一来纯恪夫人如今还在伤心之际,这会儿提皇嗣的事情,夫人恐怕有些受不住;二来,自大皇子后,宫中至今尚无皇嗣落地,眼下说记在谁名下的……终归还有些日子才能够实现,这中间,未尝没有波折。” “莫如暂且搁置,等他日皇嗣降生,再议此事,如何?” 袁太后沉吟了一番,心道这真妃说的有理有据,也只能这样了:“就依你。” 云风篁暗松口气,又问候了一番太后的近况以及袁楝娘的近况,将人哄高兴了,这才施施然告退。 回到绚晴宫的时候魏横烟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正无聊的喊了清许陪她下棋。 见着云风篁回来,忙扔了棋子出迎:“姐姐,太后娘娘留下您,可说了什么?” “本宫已经劝得太后娘娘答应,等陈氏生下皇嗣,再议此事。”云风篁看她一眼,“还有大半年呢,说不准到时候你自己也怀上了,如此区区宫嫔所出,也值得你放在心上?” 魏横烟闻言先是松口气,继而踌躇道:“这种事情也是说不准的,大半年过的也是很快……到时候,要是妹妹还是没动静,那……” 云风篁笑了笑,低声道:“大半年前,咱们初入宫闱,贵妃淑妃身居高位,悦妃馨妃骄行众人,这会儿,她们又在哪里?你急个什么?” “……姐姐说的是。”魏横烟一想也是,就云风篁的性子,袁楝娘如今固然失了淳嘉宠爱,却还是仗着袁太后的偏袒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添堵找事情,她能容忍这位纯恪夫人继续扑腾下去才怪。 怎么可能让袁楝娘熬到大半年后陈氏生产? 心中一定,魏横烟复想起来自己等待良久的缘故:“姐姐,今儿个早上宫门才开,家里传了消息来,说……说谢家十一公子昨晚在霞明阁跟人争花魁,大打出手,将御史中丞的独子打断了腿。今儿个朝会,怕是御史台要有所动作。” “御史台?”云风篁一皱眉,谢芾喜好美色不是什么秘密,她在家里时就知道的,但也只是喜好,不是那种贪花好色到昏了头的人不然谢氏诸长辈又不是傻的,这般关键时刻,怎么会让个不长脑子的来帝京下场? 眼下已然临近年底,恩科在望,谢芾就算积习难改,流连风月场所,也该有所收敛,怎么会跟人争夺花魁,还大打出手不说,甚至伤了御史家的子弟? “本宫那兄长不是没分寸的人,怕是着了谁家暗手。”云风篁想到自己之前跟淳嘉推荐谢芾为驸马,而淳嘉也默许了此事,脸色阴沉下来,对魏横烟说道,“约莫是外界打听到十一哥颇受陛下赏识的缘故。” 魏横烟心领神会:“妹妹这就去给家里人传信……姐姐请放心,家里人报信过来的时候就说过,妹妹的父兄在庙堂上也是能说话的,必然尽力为谢十一公子开脱。” 云风篁点一点头说道:“你去罢,过会儿陛下想是会过来,本宫思索一下,该怎么同陛下说这事儿。” 淳嘉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在绚晴宫跟怡嘉宫之间打转,虽然在绚晴宫的日子多一些,但去怡嘉宫的次数也不在少数。 最近却是长住绚晴宫,没去过魏横烟那儿了。 此刻闻言,魏横烟多少有些黯然,旋即笑着应下,起身告退。 过了没多久,果然帝驾就到了。 “爱妃想是知道今儿个朝会上的事情了?”淳嘉见着迎上来的云风篁微微蹙眉,开门见山问,“却不知道可有话与朕说?” 云风篁说道:“陛下,妾身兄长必然是受人陷害!” 淳嘉听着,微微颔首,道:“朕也猜是这样。” 他面色很是平静,“毕竟两次宫宴,谢芾都在其中,且生性有些放荡不羁,不似谢无争为人低调,终日闭门读书,不与外界交接,时常出入烟花场合,容易下手。都这时候了,若还没人对他做些什么,才是怪事。” “……”云风篁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咽了回去,试探着问,“陛下明知道十一哥乃是被陷害的,却不提为他主持公道,可是……想看看十一哥的手段?” “爱妃,不是朕故意为难谢氏。”淳嘉也不否认,“只是以你的聪慧,该知道明年恩科取士也好,下降公主也罢,要的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甚至为朕左膀右臂的人才。若是德不配位,却非好事。” 毕竟,这些人在得到淳嘉大力支持的同时,也会成为摄政王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的那种。而皇帝找他们是丰满自己羽翼的,不是找几个累赘,本身也不可能全力以赴的保护他们,顶多提供些帮助,闹起来的时候想法子拉偏架。 几方权臣主持朝政多年,势力根深蒂固, 如果不是手腕过人的主儿,哪怕有着圣眷在身,怕也是享寿不永。 区区争夺花魁殴人致残算什么? 若果谢芾来年尚主,等待他的陷阱与算计,只会更狠毒。 如果这一关都过不了,那也别打做驸马的主意了,强行做了公主的夫婿,怕也没那个命去享受皇家女婿的富贵恩宠。 这个道理,云风篁明白。 尽管十分担心谢氏门楣低微,谢芾等人又是才来帝京不久,未必斗得过幕后之人,还是强行压下焦灼,抿嘴浅笑:“那请陛下静候佳音!” 淳嘉见状松口气,他虽然一早打算谢芾撑不过去这一出,就将人从驸马人选里划掉,但主意虽定,到底还是怕真妃闹起来的,如今真妃愿意顾全大局,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他怕继续这个话题会引起节外生枝,遂立刻岔开道:“听说你今儿个去给母后请安,被母后单独留下来说话了?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云风篁心道这天子如今耳目越发的聪明了。 不过连袁太后那儿也时时刻刻的盯着…… 她按捺住杂念,如实道:“慈母皇太后因为赵才人所出子嗣记入淑妃姐姐名下的缘故,想让妾身设法,将怡嘉宫陈氏所出子嗣记给纯恪夫人。妾身以为纯恪夫人如今还沉浸在大皇子夭折的悲痛里无法自拔,此刻不宜提起此事。慈母皇太后听罢也觉得有道理,所以约定等陈氏生产了再议……其他也没说什么,不过一些家常话。慈母皇太后叮嘱妾身好生伺候您。” “纯恪连亲生的大皇子都照顾不好,遑论陈氏所出子?”淳嘉闻言皱眉,“再说怡嘉宫又不是没有主位,昭容虽然年轻,但素来恭谨乖巧,未必不能做个合格的母妃。这事儿朕回头会跟母后说的,陈氏若是生下子嗣,仍旧让昭容养着!” “陛下。”云风篁连忙劝,“大皇子夭折不几日,不止纯恪夫人悲痛欲绝,慈母皇太后怕也是十分心痛!这会儿说的话,怕也是一时冲动。陈氏才有身孕,距离生产还大半年呢!大半年之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说不定,到时候就算陈氏跟昭容都想将皇嗣送去斛珠宫抚养,慈母皇太后都不准呢?何必这会儿就跟慈母皇太后说,惹她老人家不痛快?” 关键是,这陈氏是怡嘉宫的人,又不是我绚晴宫的! 你这会儿去跟袁太后一顿反对,到时候如愿以偿的是魏横烟,本宫不但得不到任何好处,甚至还要承受袁太后怀疑本宫挑唆你们母子不和的后果……这怎么能行? “……也罢。”淳嘉沉吟了会儿,到底听了她的话,颔首道,“那就先等等罢。” 云风篁又说:“陛下也有些日子没去慈母皇太后跟前了,不如等会儿去看看?毕竟慈母皇太后为了纯恪夫人的事情,这些天一直恹恹的,妾身瞧着心疼,却又不敢多说。” 你现在去,没准袁太后会继续拉着你讲斛珠宫,到时候,你也能多讨厌袁楝娘几分,甚至,连带对袁太后都生出几分不满跟不耐烦嘛。 淳嘉犹豫片刻,再次点头:“朕过会儿就过去。” 于是两人一块儿用了午膳,之后没多久,淳嘉就起身去了春慵宫趁他不在,云风篁打发清许出宫去跟小陈氏了解谢芾之事的来龙去脉:“问仔细些,再将陛下的用意转告他们。这事儿,本宫不好出手,顶多帮忙出些主意,解决之策,主要还是看他们,尤其是十一哥!否则一旦叫陛下知道了,尚主之事,必有波折,明白么?” 因着云风篁如今代行皇后之权,身边人出入宫廷自是方便,却不似从前,事事要同帝后请示。 清许火速收拾一番,也就出去通风报信。 第二百零六章 谢无争 而此刻,距离皇城不远的一条清幽巷子中,二进的独门小院内,谢氏诸子弟齐聚一堂,气氛凝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着帝京房屋昂贵,谢氏初来乍到,又有云风篁在宫中为宠妃,为免过于招摇,诸子弟特特没买大宅,却是分散开来,购买了相距不远的几座小院居住。 几个兄弟性情各异,起居习惯也不同。 谢芾昨晚上出的事儿,今早才陆陆续续传开。 此刻这小院的主人,云风篁的胞兄谢细流正大发雷霆,“九哥一早说了,让你们谨言慎行,越是临近恩科越是不可大意,十一哥你!” “这事儿其实怨不得十一哥。”谢氏虽然门楣不高,但家传十几代,始终雄霸闾里,自有规矩。 本来诸兄弟之间以长幼为序,轻易不可逾越。 谢细流行十三,在谢芾之后,这般当众数落谢芾,实在不妥。 然而如今事情严重,众人也无暇计较,当事的谢芾一脸尴尬,摸着鼻子,正待开口解释,倒是备受云风篁宠爱的二十三谢荼抢先开口,给自家胞兄缓颊,“十一哥那日只是应邀去一个好友家中商讨课业,为此还专门带上了我作伴。结果去了之后,没过多久,那‘好友’借故暂离,跟脚一个少年女子神色仓皇的跑出来,说是那‘好友’的姬妾,家中进了贼人,打晕了夫君,她觑机跑出来求助……这等情形,哪里容我们多想?” “你们怎么就不能多想?!”谢芾谢荼的胞兄谢蘅也是才来,听到此处忍无可忍的怒喝,“之前我就跟你们反复说过,十一跟二十一两次宫宴都有份,必然受到众人嫉恨!都已经是年底了,开年就是恩科,这会儿为什么还不警惕些?!” “且不说此番根本就是个陷阱,就算不是。万一当真进了贼人,打伤了你们,以至于十一无法下场呢?!你那风月场上认识的所谓好友,值得你为了他罔顾自己前程、拖累家族还有宫里的十七妹?!” 谢细流皱着眉,问:“外头都讲十一哥是在霞明阁跟人争夺花魁才闹出来事情,怎么十一哥其实没去霞明阁吗?” 谢芾叹口气:“我道是好友家里呢,谁知道是走霞明阁一个侧门进去的……我到底才来帝京,那霞明阁是帝京数一数二的楼子,占地颇为广阔,内中亭台楼阁逶迤,却没认出来。后来打伤了那‘贼人’,一群衙役一拥而入,方知道着了算计。” 这么着,尽管自家人信他是被陷害的,但在外人看来,人是在霞明阁里抓到的,跑出来求助的少年女子便是花魁,当场反咬一口,所谓的好友信誓旦旦他的确约了谢芾出门,但不是商讨功课,而是做新晋花魁的入幕之宾…… 差不多就是铁证如山了。 一时间屋子里都是沉默。 过了会儿,有人缓缓开口:“既然被打伤的是御史台的衙内,恐怕事情这会儿已经闹到御前了。” “这……不至于罢?”谢延秀一呆,迟疑道,“毕竟是风月场上的事情,怎么好意思拿去陛下跟前说?” 谢蘅等几个年长些的却不似他这样天真,对望一眼,眼中都是凝重。 谢氏根基浅薄,全靠云风篁才得以入了淳嘉的眼,得到尚主这种一步登天的机会。 如果只是 谢芾落了恶名,无缘科举跟驸马,虽然有着折损,但问题不大。 毕竟谢氏还有谢无争等其他子弟备选不是? 但要是云风篁出了岔子…… 那麻烦可就大了! “当务之急,是将娘娘撇清!”谢细流未做多想,就沉声说道,“娘娘安稳,咱们不拘遭遇什么,总还有着一线生机!但若娘娘不好了,咱们谢氏上下,在那些贵人眼里,不过是蝼蚁一样。当年娘娘的婚事,就……” “十三弟慎言!”谢蘅连忙提醒,“娘娘那婚事乃是族中决定,她与那人压根没什么瓜葛,退亲后,两家结仇,就更加没关系了。” 谢细流定了定神,道:“九哥说的是,是我说差了。总之娘娘不容有失!” “听说陛下很喜欢十七姐……很喜欢娘娘,娘娘如今深居宫闱,陛下应该会明白这事儿跟娘娘没关系的罢?”自从上回兄妹团聚后,谢蘅很是调教了谢延秀跟谢荼一番,甚至强行要求所有人不再以姐妹称呼云风篁,而是改称“娘娘”。 这举动看似疏远,实则担心谢延秀之流在北地散漫惯了,在帝京也是老样子,会给云风篁带去麻烦。 故此用“娘娘”这称呼,时时刻刻提醒他们,今时不同往日,帝京不同北地。 此刻谢荼情急之下,却差点再次叫了旧时称呼,生生改口后,期盼道,“兴许娘娘还能帮忙在陛下跟前……” 谢蘅叹口气,打断道:“总不能什么都指望娘娘,那样要咱们有什么用?” 而且,淳嘉帝再喜欢云风篁,宫里的后妃不再少数,帝妃身份有别,断无可能似戚九麓那样,任凭云风篁当家作主。 何况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淳嘉帝这会儿被云风篁迷住了,什么都听这爱妃的。他自己也还不是混一宇内口含天宪的天子呢?遑论纵容云风篁给自家兄弟拉偏架。 谢芾,不,谢氏要过这一关,终究还是要自己想法子。 只是这事儿对方早有准备,人证物证齐全,倒是谢氏这边,毫无防备,甚至打头的谢蘅隔了一晚上才接到消息。 眼下想翻盘,却也是无从下手。 正商量着,外间有下人来禀告,说是小陈氏过来了,道是有急事告诉。 小陈氏与谢细流门当户对,素来有着分寸,知道他们兄弟几个大清早的团聚一堂乃是有要事,寻常决计不会过来打扰。 故而谢细流闻言,愣了一愣,就起身:“我出去看看。” 只是才跨出去两步,小陈氏却已经带着贴身丫鬟疾步入内,不等丈夫以及叔伯们皱眉,劈头说道:“刚刚娘娘跟前的清许送了些东西过来给猛儿,说是想猛儿了,顺带捎了几句话,让妾身立马来正堂转告。” “弟妹快坐。”谢蘅听着,下意识的坐正了身体,“却不知道娘娘那边捎的是什么话?” “清许说,娘娘讲了,这事儿她已经知道,但什么都不好做。”小陈氏肃然说道,“谢氏将来如何,却还要看夫君以及诸位叔伯的应对。毕竟,陛下开恩科,招驸马,挑的都是有用之人,而不是单纯的提携寒门子弟!” 谢蘅几个交换了下眼色,神情越发的冷峻,颔首:“娘娘还有其他吩咐么?” 小陈氏摇头:“ 就这些了。” “辛苦弟妹传话。”谢蘅委婉暗示她该走了,等小陈氏出去后,他环视了一圈,缓缓问,“你们是怎么想的?” 一群人苦思冥想的,一时间都没说话。 这不能怪他们没有急智,毕竟谢氏多年来一直盘踞北地,对帝京十分的陌生。 眼下又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对方的人脉势力地位还都在他们之上,这要是转眼之间就能澄清……这些人还能逼的淳嘉不得不韬光养晦到今年年初才抓住机会亲政? “九哥,眼下这事儿,人家早有准备,一则如今证据确凿,难以反驳;二则就算反驳,他们下手之前,恐怕也是想好了种种可能,到时候,说不得还会被带进另外一个坑里去。”半晌,堂上气氛越发的僵硬,谢蘅下意识的擦了擦额角冷汗,正自焦灼,忽听有人缓缓开口,不疾不徐道,“如此,却是被他人牵着鼻子走了!” 谢蘅循声望去,见是素来沉默寡言的谢无争,心中一阵欢喜,忙问:“二十一弟莫非有法子?” “也不算。”谢无争微微摇头,说道,“只是觉得,目前这事儿,摆明了就是要坏十一哥名声,阻挠他下场与竞争尚主。甚至,顺带着乱了咱们这些预备下场之人的心境,还要牵累宫里的娘娘。” “那么,就算暂时寻不着合适的破局之法,却也绝对不能顺着他们的安排走下去!” “否则咱们多半是要一败涂地的。” 谢蘅等人喃喃自语:“顺着他们的安排走下去?” 幕后之人的安排是什么? 想也知道,八成是他们会焦急,会头疼,会惶恐,然后呢?应考的,没多少心思在课业上;不必下场的,满心惴惴与愤怒。 这样,前者能否榜上有名,是个问题;后者的话,只怕还有一些意外等着,激怒他们,陷害他们,让谢氏子弟顽劣不堪的名声,再次得到佐证。 “被打断腿的那位是官家子弟,然而十一哥却未曾被衙役捉拿,还能好好儿的坐在这里。”谢无争等众人思索了一番,继续道,“从此举就可以看出幕后之人所图甚大,乃至抱着将事情闹大之后,对咱们谢氏,乃至于宫里的娘娘都一网打尽的目的!接下来,少不得还有后续的波折。” “既然如此,依我之见,不过将计就计,把水搅混!” 谢无争白皙清俊的面庞上闪过一抹狠戾,“我谢氏门第寒微,之所以能有尚主的机会,一则娘娘在宫里,近水楼台先得月;二则世居北地,能为天子监察定北军。” “此番十一哥遭人算计,皆因尚主之事。” “那么何必浪费精力在为十一哥洗刷冤屈上?” “倒不如,直指根本,将事情引向天子所希望看到的方向。” “如此,慢说十一哥其实没有行那等强横之事,就算做了,那又如何?!” “自来人无完人,虽圣人千虑,亦难免一失。咱们做臣子的,不能人品贵重品格高尚,原本就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儿。关键是,能否体察上意,为天子分忧……方才十三嫂传话,娘娘的指点已经非常明显了,不是么?” 满堂沉寂片刻,谢蘅等年长数人眼中泛起精光:“还请二十一弟,细细说来!” 第二百零七章 登闻鼓 “看来,本宫一直小觑了这位二十一哥?”这日傍晚,谢氏诸子弟商议的结果送到云风篁跟前,她拨弄着面前的茶碗,若有所思,“原本以为他年岁尚幼,为人处世难免不如十一哥圆滑老练,纵然是个读书种子,天资聪慧,总也要打磨个几年,才能独当一面。未想关键时刻,九哥他们都束手无策,还是二十一哥出来稳住大局。” 谢横玉笑着说道:“许是二十一公子素来沉默内敛的缘故,所以才声名不显,才干不露。要不是这回十一公子被人算计,影响颇大,他那性子,怕还是在闭门读书呢。” 云风篁沉吟道:“只是……既然二十一哥这般心思灵巧、处事果断,为何这些年来,不见他襄助大伯母抗衡母亲?” 谢氏这些年来,当家的主母一直都是江氏。 不是谢氏长媳郭氏谦让,实在是争不过这弟媳妇不说,还被拿捏的不好发作,人前都得忍着恼怒跟江氏扮妯娌和睦……毕竟是一家人,要说深仇大恨不至于,但彼此之间掐尖要强的心性肯定有。 云风篁兄妹几个虽然没给江氏帮衬过,但这是因为江氏一个人就将所有妯娌弹压住,压根不需要子女帮忙。而郭氏却不然,她作为谢氏这一代的长媳,本该是理所当然的冢妇,却在四弟媳江氏进门后未久,就被稀里糊涂的夺了当家权柄去,至今还做着有名无实的大夫人。 固然江氏会做人,当家之后,衣食住行至少场面上,都是大房最好。 可北地谁不人前人后的笑话郭氏能力不足,有着长媳身份都保不住当家权? 连带郭氏出身的娘家,上下三代女子,都被置疑主持中馈的本事。 因着长辈弹压,以及郭氏江氏都非偏激之人,这份恩怨说重不重的,说轻也真轻不到哪儿去。 谢无争之前一直低调读书,并不过问,云风篁只道这堂兄年少,插不进手也还罢了。如今瞧着,谢无争并非没有这个能力,却为何不曾给郭氏出谋划策过? “二十一公子到底是男子,后宅之事,又涉及到长辈,他插进来,两房脸上岂不是都不好看?”云风篁的疑虑,谢横玉倒觉得,可以理解。 她小声道,“咱们房,夫人是不需要您跟公子们搭手的。但实际上,就算需要,夫人也不会让你们下场。毕竟妯娌多了,难免有个争强好胜的时候。可您跟诸公子,还有大房的公子小姐们,那都是谢氏子弟!怎么能因为彼此母亲的一些纠葛,闹得一家子兄弟手足不和?若真到那地步,老太爷老夫人,头一个不依的!” 所以,无论江氏还是郭氏,都默契的不让自己的孩子掺合进她们的恩怨里? 故而谢无争就算心疼亲娘,也不好做什么? 云风篁若有所思了会儿,缓缓说道:“罢了,左右只要谢氏出一驸马,是谁都无所谓。既然这主意是二十一哥出的,本宫也不会为了十一哥昧去他这份功劳。等会儿陛下来了,就替他说上几句罢。” 谢横玉柔声道:“其实,二十一公子中选也是个好事。毕竟他乃大房子弟。本来大房这一代的几位公子,唯一没有婚配的就是他了。而其他几位公子,虽然也有读书好的,这回却都没来。若是二十一公子不能尚主,以后大房不免有些落寞。如此,老太爷老夫人心里瞧着,想也不好受。” “……”云风篁听了这话,却叹口气,道,“是啊,正因如此,本宫就担心,这事儿,当真纯粹是外头的人,算计十一哥?” “娘娘?”谢横玉一怔,品味了下她这话里的意思,脸色就凝重起来,“娘娘是说?!” 云风篁说道:“谢氏若不来帝京,固然后宅是母亲当家,前头到底还是大伯跟几位大房的堂兄说了 算的。” 主要是谢氏之前秉承祖训,故意压着势力不出北地,专心经营桑梓。 大房年岁最长,家族的势力人脉,也是优先交给他们。 这也是郭氏能够容忍江氏抢走当家权的原因之一她这个谢氏长媳虽然空有名头,但她的丈夫,是实实在在的一族之长。 她的儿子,也是实实在在的宗子。 “但谢氏来了帝京,大伯一家子手里那点儿东西,可就未必弹压得住全族了。”云风篁皱着眉,似自言自语的说道,“三房跟五房也还罢了,二房这次足足来了三位兄弟,其中十一哥还是尚主人选,四房虽然就来了十三哥,但有本宫在,十三哥哪怕不能尚主,前程也坏不了……这么着,大房眼看着,就要被二房四房比下去,妈妈你说,大伯大伯母,能不急?” 这一急,说不得就要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情了。 比如趁着长辈们天高地远的,对堂兄下阴手,自己取而代之。 谢横玉喃喃道:“娘娘怀疑大房对十一公子……?” “本宫倒不是怀疑大房。”云风篁微微摇头,“似咱们这样的人家,枝繁叶茂的,何必将前途全部压注下去?这回二房来的人最多,本宫想着,长辈们约莫是想让二房来投石问路,谋取前程。若是成功了,自然反哺家族;要是失败呢,大不了将整个二房开革出族,断尾求生。” 就好像当初戚九麓强行前来帝京后,戚氏立马开始栽培他的庶弟戚九章一样。 他们这种盘踞地方多少年的大族,是不可能因为个别子弟,就拿家族前途做赌注的。 谢氏这回就是主推二房入仕博前程,三房四房五房作为辅佐。 至于大房,除了来了个年少的谢无争外,都留在桑梓守祖业,静观事态发展。 云风篁沉吟道,“本宫怀疑,可能是二十一哥自己身为嫡幼子,生了心思。” 谢氏本就人丁兴旺,又重规矩。谢无争作为嫡幼子,这会儿父母尚在,吃穿用度走公中,理所当然是谢氏待遇最好的子弟之一。 可一旦将来分家,哪怕大房分到的产业必然几个房里最多的呢,那也跟他没多少关系都是他同胞大哥的。 这是留在桑梓。 如今远来帝京投身科举罢,家族摆明了最支持的就是二房。 二房之外,还有个四房的谢细流与云风篁同父同母。 三房谢延秀又跟云风篁年岁仿佛,关系要好。 怎么看,来自谢氏以及云风篁的照拂,他都不怎么排得上号。 谢无争如果是个乖巧的,愿意听从家族安排,也还罢了。 他要是不甘心,尚主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但这个机会,不管是云风篁还是淳嘉,都更看好谢芾。 “应该不至于罢……”谢横玉脸色不太好看,她如今是云风篁的人,但毕竟是谢氏家生子,这入宫才几个月,不可能就完全站在绚晴宫的立场考虑,不关心谢氏了,此刻下意识的说道,“二十一公子年纪尚小,就算有些急智,又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二十一公子平素对十一哥公子也是十分敬重的,未必下得了这样的手。” 谢氏人口众多,要说个个都亲密无间那不可能。 但大体上都是很团结的,不然也不会在北地地位一直稳固如山。 这方面,历代祖训以及诸长辈时时刻刻的耳提面命,居功至伟。以至于别说族中子弟,就是谢横玉这等世仆,都深以为然。 她是真心实意不想看到谢氏出现内讧,“娘娘,这事儿没有凭据,咱们还是不要往外说了?不然十一公子跟二十一公子起了龃龉,到底不好。” 云风篁放下茶碗,整理了下袖子,淡淡一笑:“说是肯定不会往外说的。慢说如今只是怀疑,没有凭据,就算有,本宫也会替二十一哥善后……之前就讲过,谢氏谁做驸马都可以,反正都是本宫的兄弟。虽然本宫原本看好十一哥,但二十一哥有这能力后来居上,本宫也不会打压。” 毕竟,她也好,淳嘉也罢,现在都很需要一个有手段有能力有心计的臂助。 至于说谢无争坑兄弟的做派,是否人品不佳……云风篁压根不在乎。 她费尽心机的给家里争取尚主的机会,可不是为了单纯的提携兄弟,归根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地位稳固。 而且当初她撺掇晁静幽串联北地诸族,又何尝理会过家族的前途? 论到对家里人狠,云风篁自认比谢无争还能舍得些,自然不惧这堂兄的心性。 不过,谢横玉所言别让谢芾跟谢无争起龃龉么…… 云风篁就不赞同了,眼下谢氏还式微,的确需要兄弟齐心协力。 可日后如果谢氏有着足够的福泽,不说权倾朝野,就是也为庙堂一方巨擘了,这堂兄弟太过和睦,云风篁就不乐意看到了。 毕竟谁叫她现成见着的例子纪皇后,就是受制于家族,贵为凤主却也不自由的呢? 云风篁嘴上怀疑谢无争,心里却巴不得这堂兄做事再阴损下,如此日后不拘是拿了把柄要挟呢,还是挑拨他跟谢芾不和自己居中调解制衡呢,主动权都在她手里。 反正她是绝对不会将指望寄托在兄弟姐妹情分上的! ……次日一早,谢无争打头,一行士子敲登闻鼓,长跪宫门外请愿。 “请愿?”这时候朝会未散,听得消息,君臣都是诧异,淳嘉就在帝座上微微倾身,询问道,“这谢无争,朕记得,是苗爱卿昨儿个所言士子谢芾从弟。他此刻来敲登闻鼓,不是为了替谢芾求情或者喊冤,却是要请愿?请什么愿?” 苗爱卿就是那个被谢芾打断腿的官家子弟的父亲,御史中丞。 他昨儿个在庙堂上颇为激动的数落了谢芾半晌,言语之间不无指向后宫的云风篁但被淳嘉以“区区士子之事也值得拿来朝上讨论?让大理寺按着规矩办就是”,至于涉及云风篁的部分,淳嘉则认为“真妃乃云氏女,与谢氏子弟有什么关系?没证据真妃纵容谢芾这般行事,就莫要抢夺皇后对妃嫔的管教之权,擅自中伤皇妃清誉”。 总之轻描淡写的将苗中丞打发了,让他跟大理寺去撕扯。 此刻提起来,群臣面色各异,都知道这是谢氏的还击来了。 到底是初入宫闱就一战成名的真妃血亲,这一上来就敲登闻鼓、唯恐事情闹得不够大的做派,活脱脱是一家人。 他们思索着,一时并未出声,就听前来禀告的侍卫单膝跪地,大声说道:“回陛下,那些士子说,是要为天下寒门读书人请愿!” 这话讲出来,摄政王等权臣都是面色微变,尤其是摄政王,上次在中秋宴上被摆了一道,虽然随后搞了一出刺杀挽回颜面,但实际上还是吃了亏。 有着这样的经验,他此刻就觉得很是不妙,率先沉声道:“这简直就是胡闹!近来帝京一直平安无事,那谢芾之事,纯粹是他自己品行不端弄出来的,怎么就能扯上天下寒门士子?!再者,谢氏世居北地,虽然声名不见于帝京,却自来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祖上也出过数位官吏,势力之大,地方官都要谨慎对待,可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寒门!” 淳嘉不置可否:“祖宗规矩,登闻鼓既然有人敲了,断没有不予理会的道理,且将人都传进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第二百零八章 请陛下为天下寒门士子做主! 淳嘉这话有理有据,摄政王想反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拿眼睛看其他人。 “陛下,昨日苗中丞言谢芾事,陛下尝说此等小事不足挂齿,不该因着私怨拿到庙堂上来浪费时间。”还好汲取中秋宴教训的不止他一个,这时候崔琬就站了出来,进谏道,“依臣之见,此刻这谢无争敲登闻鼓,也不过是故作危言耸听,目的还是救援其兄。因此不如将人先交与大理寺盘查,待确认其需要面圣,再带来朝上,免得耽误陛下的正事!” “陛下,臣以为崔尚书所言极是。”几个权臣互相交换一番眼色,很快就有许多人站出来,附和崔琬的话。 丹墀之上,金漆帝座高踞,端坐的淳嘉头戴十二旒冕,身着衮服,虽然冕旒遮蔽,看不清楚天子面容,然而威严自生,令人不敢直视。 淳嘉心中却一片冰冷。 居高临下看得清楚,泱泱庙堂,山头林立,却无几人是唯他这天子马首是瞻。 这般情形,纵然用着种种手段,使得他们对他这皇帝还算尊重,究竟只是暂时,怎能不借助恩科、公主婚事,火速提携嫡系? 毕竟,后宫的云风篁有着他跟袁太后的栽培,尚且抓住一切机会,内联昭容,外扶亲族,打算长远。 他淳嘉贵为天子,是人间尊贵已极,只能做别人的依靠,却哪里有谁给他依靠? “登闻鼓前朝有之,太祖皇帝陛下钦命沿袭,以达冤人,此乃祖制。”庙堂无人,淳嘉虽然心惊,却并不慌乱,看着众多反对者,缓缓开口,“朕登基以来,朝政委托诸大臣,专心向学八年,时常听老师们教诲,国朝乃是以孝治国……怎么?如今朕要依从太祖皇帝陛下所定的规矩,反而错了?” “臣不敢!”闻言,崔琬只好跪下请罪,“臣不是这个意思……” 淳嘉淡声打断:“那爱卿是什么意思?” 不等崔琬回答,他又说,“你们反对的这些时候,朕都可以将人带上来问话了。若是真心实意不想耽搁朕的辰光,就退下罢!” 说着让那侍卫,“将人领上来。” “陛下!”见着侍卫离开去传唤,摄政王忍不住再次出列,“太祖皇帝陛下设登闻鼓,乃是为了便于民间鸣冤!可是谢芾之事,铁证如山,这谢无争,摆明了滥用登闻鼓!若是陛下此番纵容了,以后岂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惊动朝会?这却是成何体统!” 淳嘉看他一眼,和和气气的说道:“皇叔此言也是有理。这样吧,等会儿咱们一起听听,这谢无争敲登闻鼓所言之事,若果言之有理,也还罢了;若果胡搅蛮缠,又或者纯粹为了一己之私,那就夺去其应考士子身份,遣送回原籍,如何?” 这处罚听着不轻,毕竟士子千里迢迢来帝京,图的不就是金榜题名,从此平步青云? 但皇帝这么说,却不无回护之意:要是谢无争这会儿没撑住,就算下了场、取了名次,这日子也不好过。 还不如回去原籍,做他的谢氏二十一公子。 摄政王听了出来,微微冷笑:“陛下所言极是!” 帝京回去北地,路程可不近。 要是这谢无争今儿个不能一举扭转局势,摄政王觉得,这人也没必要回去了。 就永永远远的留在帝京好 了。 半晌,谢无争一行人被带上殿来。 谢无争在其中年岁也算是最少的几个之一,当先而行,却丝毫不觉突兀。 皆因他身量颀长,容貌俊秀,兼之胆气过人,迎着满朝文武意义不明的注视与打量,竟是丝毫不露怯色,昂首而过。 至丹墀下行礼参拜,一应举止无一不透着规矩十足,双臂舞动之际,大袖飘飘,愈显年少风流、潇洒倜傥。 摄政王等重臣虽然对他有着敌意,此刻心中也不禁多少起了些惜才之念。 但转瞬就是凛然。 北地谢氏只是乡间大宗,论门楣,对他们来说,根本不足挂齿。 这样的人家,先有云风篁这等初入宫闱就能直面主位、短短数月横扫六宫的嫡女,如今这嫡子瞧着,亦是气象不凡……这等人才生在他们这样的人家,也肯定会备受重视,遑论名不见经传的谢氏? 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一族有着气运,是确确实实要崛起,成为他们的心腹大患! “请陛下为学生等寒门士子做主!”礼毕,淳嘉叫了起,命他叙述敲鼓缘由,谢无争拱手一礼,方才慨然道,“自从恩科公布以来,学生等寒门士子,跋山涉水,远来帝京,为求报效朝廷、尽忠君上!若是来年下场,名落孙山,此皆自身才学运道不足,自与他人无关!” “可从重阳宴以来,因着帝京传闻天家有意从新科士子之中择婿,出身寒门又才貌双全的士子,屡遭意外,上个月……三旬前……半个月之前……数日前……学生虽然出身卑微,许是有四房嫡女过继至翼国公一族,得以入宫侍奉陛下,有着些许庇护,然而昨晚,这等无妄之灾,却也轮到了学生堂兄!” “请陛下为天下寒门士子做主,莫让国家抡才大典,沦为权贵荫庇子嗣的所在!” “一派胡言!!!”谢无争说到一半,满朝文武皆已相顾失色不说,连带帝座上的淳嘉都瞳孔骤缩! 礼部尚书崔琬急忙暗示底下人出列呵斥,“谢芾谢十一素来风流好色,在桑梓时就尝流连烟花地,长年夜不归宿!其罔顾恩科在即,滞留风月场,与人争斗,致人残疾,皆因本身不修品行,目无王法!却扯什么天下寒门士子?!陛下,这士子胆大妄为,胡搅蛮缠,根本就是无理取闹!臣请陛下下旨,夺其功名,逐回原籍,永不录用!” 淳嘉帝面色阴沉,没理他,也没理谢无争,只看向武将这边的一人:“谢无争所言,重阳宴后寒门才貌双全士子频繁出事,是真是假?” 皇城使孙聿满头冷汗的出来回答:“回陛下的话,臣未曾收到这类禀告,兴许……” “这么说你也不确定了?”淳嘉打断他,面无表情道,“去查,现在就去!” “……是!”孙聿答应一声,连汗也顾不得擦拭,行了一礼,匆匆出殿而去。 见这情形,崔琬等人再也按捺不住,出列劝道:“陛下,帝京首善之地,若当真有人针对寒门士子,岂能隐瞒这许久?约莫是……” “崔尚书。”然而话没说完,淳嘉就转向他,和和气气道,“皇城司监察天下,只是帝京的事情,就算之前没注意,如今要核对,不过须臾之间,崔尚书老当益壮,怎么这么点儿时间都等不起?” 崔琬一噎, 连忙道:“臣不敢。” 看皇帝这会儿的脸色,只要他否认的稍微慢一点,说不得就要打发他回乡养老了。 知道淳嘉如今心情恶劣,众人都不敢作声。 唯独摄政王看着谢无争,问:“重阳宴后寒门士子陆续出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无争不卑不亢道:“昨日方知,故而今早前来敲登闻鼓,为我等寒门子弟,讨个公道。” “如此倒也是情理之中。”摄政王点着头,说道,“然,谢芾出事迄今,满打满算不足两日,尔等兄弟,并非帝京之人,乃是远道而来。来帝京,似乎也不过几个月,消息就这般灵通?” 转向丹墀,“陛下,这事儿,未免可疑!” “好教摄政王知道,此事,却非谢氏兄弟察觉,乃是学生得知谢十一出事后,专门上门告知。”谁知淳嘉还没回答,谢无争身后走出一人,二十许年纪,青衫磊落,身姿挺拔,相貌虽不算俊美,气质却十分出众,即使站在霞姿月韵的谢无争身侧,隐隐不落下风,从容说道,“学生聂伯琛,琼州人士。三旬前出事的寒门士子聂伯鸾,正是学生族兄!” “学生族兄自来谨言慎行,与人为善,却无端路遇地痞,不顾他自承应考士子,强行打断其右手,至今未能痊愈,下场无望!” “当时学生与族兄,都道是族兄流年不利,碰着歹人。然而不久之后,得知在族兄之前,也有人遭遇无妄之灾!” “因着帝京如今赴考士子成千上万,学生族兄向来谦逊,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出挑的,值得受人算计,故而心中虽然疑虑,却也不曾深思,只是暗自留心。” “但这些日子以来,帝京寒门士子中但凡才貌受人推崇者,竟是陆续碰着了事情!” 聂伯琛沉声说着,“前日晚间,甚至连真妃娘娘的血亲,亦遭污蔑……” “等等!”御史台的人听不下去了,打断道,“谢芾之事,陛下已命大理寺彻查,究竟是遭到污蔑,还是当真为一妓子争风吃醋、殴人致残,须待有司结论,不是你想当然信口所言的!” 聂伯琛也不跟他争论:“这位大人所言极是!但我等寒门士子,再三再四出事,终究可疑!若只一二,还能说是个别人气运不佳,可据学生打听,这些日子,寒门士子屡遭变故,有意明年下场的权贵子弟,却个个平安无事!这般情形,试问寒门士子,岂能不心生疑虑?这也是学生昨日专门前往谢府拜访的缘故。” “而学生也疑虑堂兄虽然为人散漫了些,本性却不坏,再者堂兄在桑梓时,的确见惯美色,所以区区一花魁,怎么就值得堂兄罔顾恩科在即,以身犯险,当众殴伤官员之子?”谢无争适时接话,“听了伯琛兄之言,深觉此事乃是有人针对我寒门士子,存心阻拦我等下场,干扰抡才大典!因着春闱在即,若是拖延,恐怕还有更多的寒门士子受害,故而仓促之下,敲响登闻鼓,以达天听!” 说着朝丹墀上一拜,“请陛下,为我等寒门士子做主!” 淳嘉面庞隐于冕旒后看不分明,只见天子端坐,仪态庄严,语声冰冷:“稍安勿躁,且待皇城司回音,朕……自会秉公处置!” 片刻,孙聿衣裳尽湿,快步进殿,整个人匍匐在地:“臣有奏!” 第二百零九章 双喜临门 帝座上淳嘉语气之中难辨喜怒,不带情绪的吩咐:“准奏!” “回陛下,自重阳宴以来,寒门士子的确屡遭变故,迄今连谢芾在内,将近十人!”孙聿趴在地上,不敢抬头,语带颤声,“因着事情都是看似意外、偶然,当事之人亦未察觉端倪,只当时运不济,未曾报官,皇城司故而疏忽,请陛下责罚!” 他的确挺惶恐的,毕竟本来就不是皇帝亲自提拔,这会儿还出了这样大的差错,淳嘉就是当场下旨将他推出去斩了,眼下怕也也没敢给他说情近十个寒门士子其实没那么重要,关键是,谢无争带头闹起来,是要为天下寒门士子请命! 这个事情就闹大了,朝廷一个处理不好,那就要被扣上寒了天下寒门士子的心的帽子的。须知道权贵固然势大,但天下间,占据大多数的,却还是寒门。 淳嘉这等明君之姿,会给自己落这样的把柄? 不可能的。 到时候为了安天下寒门士子的心,也是为了博取士林中的好评,必然是将孙聿这等手下推出去顶缸。 如此他死了也是白死,他日青史上,恐怕名头也是不好听的那种谁让青史也是读书人写的?敢不把他们当回事,还能有好结果? “混账!”殿中沉默了一刻,不等诸臣开口,丹墀上淳嘉已然怒不可遏的砸了东西下来,“皇城司受命监察天下,就是这么做事的?!帝京首善之地,赴考士子尚且有这等遭遇,遑论其余?!这般尸位素餐,朕要你们,有何用?!” “臣罪该万死!”孙聿辩解不得,大汗淋漓,只得跪在地上,频频磕头。 “陛下,此事皇城司的确有过,然而赴考士子多如过江之鲫,偏又未能如这聂姓士子一样警觉,不曾上报,皇城司人手有限,有着失察,也是在所难免。”摄政王眼角狂跳,到底站出来圆场,说道,“好在如今恩科还没开,还来得及彻查到底,还这些士子一个公道……至于那几个已经无法下场的,索性还年轻,做些补偿,下一科未必没有机会。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淳嘉面容为冕旒遮掩,玉珠轻晃间,只见皇帝薄唇紧抿,透着几许冷酷,少顷,才缓缓吐了个字:“可!” 庙堂上无声的松口气。 于是摄政王与崔琬等人略作商议,很快决定由大理寺、刑部共同彻查寒门士子频繁发生意外之事包括前日谢芾殴伤官员之子这一件御史台与皇城司旁听,务必要给士林一个交代。 ……退朝后淳嘉不及更衣就到了绚晴宫,将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含笑揶揄云风篁也是看走眼了:“朕观谢无争,年岁虽幼,行事却果决,也有着谋算,是可独当一面之才!” 云风篁心道自家这堂兄只怕比你想的还要心思深沉些,不过对谢无争的怀疑跟防备,自己知道就行,却不打算跟淳嘉讲,此刻遂顺着他话头,恭维道:“可见陛下得天意垂青,妾身这二十一哥在家中时颇为沉默寡言,连妾身这嫡亲堂妹,都不知道他这般手段。如今来了帝京,却尽显才干。这都是因为陛下有意栽培的缘故,天命天子,当然是心想事成。” 您正想要得用人才,这就出来了,可不是证明天意在您? 淳嘉听得心情愉悦,直接给了准话:“谢无争与三位公主年岁仿佛,不过出身寒微了些,匹配嫡出的明惠有些不妥,等他金榜题名,就将蓬莱许了他罢!” 之前他虽然也透过口风,但大抵是云风篁百般纠缠之下含糊其辞的允诺。 这会儿却是明明白白的讲了出来,足见对谢无 争的满意。 当然云风篁晓得,这不仅仅是谢无争表现出来的应对应和了皇帝对于妹婿的要求,更因为他此举直接给了皇帝两个绝佳的机会:其一是整肃皇城司;其二是跟士林卖好。 前者因为孝宗驾崩之前将皇城司交与摄政王的缘故,尽管这些年来皇城司名义上属于天子直辖,实际上多少也肯定有些人如翼国公一样,秉承祖制,忠诚于淳嘉,但大体上,还是带着摄政王的烙印。 淳嘉之前韬光养晦,自然不好说什么做什么。 亲政之后却跟摄政王结盟,也不便公然对皇城司大刀阔斧的下手。 但现在么,恩科在即,赴考的士子接连出事,皇城司还懵懂不知,这么大的纰漏,皇帝没让皇城司高层集体谢罪就不错了,进行一番整顿,岂非理所当然? 就算摄政王再不甘心,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后者则是更加稳固淳嘉“明君”的传闻。 这位天子亲政以来可没少花力气给自己刷声望,而在他的位置上,可不是说声望刷的好了就可以不要了就是那种混一宇内、生杀予夺的九五至尊,也还要考虑一下民心民望呢,遑论如今的淳嘉? 此番借着谢无争打头喊冤,整理皇城司之余,说不得还能抓几个政敌的痛脚,与此同时又能刷一把天子明察秋毫、秉公处置、重视人才、精明干练……之类的名声。 真正体察上意。 换了云风篁在谢无争的位置上,只怕也做不到更好了。 也难怪淳嘉会直接给出承诺。 而谢无争的课业本来就不差,否则纵然有着谢氏家世在北地的影响加成,也不可能这般年少就已经身负举人功名。再有天子这话,回头云风篁给他传出去,来年恩科,谁敢不取? 谢氏门楣暴涨已成定局,虽然时间上还要几个月之后才能真正敲定,但没意外的话,这波稳了。 云风篁所以同样喜上眉梢,笑意盈盈的代谢无争跟谢氏谢了恩,偏这时候,宫人又来禀告,说是苔茵小筑的梁奉衣,适才有着不妥,伺候的人告知谢横玉,请了医女前往,怀疑是有喜了! “这可真是双喜临门了!”云风篁闻言连忙让人去召太医,半晌后太医确诊,这梁氏确实是有喜了,算着日子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之所以拖到现在才发现,却是她本身月事不甚准确,位份又低,侍寝的次数也不多,宫人不是太上心,这会请医女,还道是染恙,万没想到这般好事,一时间高兴的都说不出话来。 云风篁对此自不在意,笑着跟淳嘉说,“但望梁奉衣,不,梁御婉能够给陛下生个健壮的皇嗣才好。” 淳嘉不动声色的喝着茶,借机打量她神情,见她笑容自然,神情和悦,没什么落寞伤感之色,心头就有些复杂:不知道该欣慰真妃没有被梁氏的身孕触动自己不能生的伤感呢,还是该怀疑真妃这般大度不吃醋,是否对自己情分不够深刻? “陛下,这般喜事,不如咱们一起去给慈母皇太后报喜如何?”云风篁对于梁氏有喜的确是很高兴的,她自己不能生,伊杏恩那一胎偏又是女胎的可能性极大,如今来个梁氏,就算不一定是皇子,但皇嗣反正又不花她钱养着,日常也用不着她服侍照顾,自然是多多益善。 不过转念想到袁太后那边正替袁楝娘操心着,就拉着淳嘉撒娇,“也让慈母皇太后高兴高兴!” 淳嘉斜睨她,不紧不慢的说道:“是让慈母皇太后高兴高兴,还是让朕给你去母后跟前做挡箭牌?”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这妃 子根本就是怕袁太后得知此事后,再提给纯恪夫人膝下记一皇嗣的事儿,故此撺掇他一起过去,好出门把这事儿给搅了! “陛下!”云风篁心思被看破,也不在意,索性腻上去抱住他手臂撒娇,“不是妾身说纯恪夫人的不是,可这些年来,斛珠宫也不是没有过宫嫔怀着皇嗣,连纯恪夫人自己都怀过两次呢!可结果呢?一个都没站住!陛下如今膝下尚且空虚,好容易今年添了这些好消息,可至今都没有一位活蹦乱跳的皇嗣承欢膝下来的,哪能再送去斛珠宫冒险?” 又嘀咕,“纯恪夫人前些日子还要请太医呢,根本就是自顾不暇!” 还谈什么照顾有孕宫嫔,遑论日后照顾皇嗣? “你总有一番道理。”淳嘉调侃了一句,到底应下,领着她到了春慵宫。 袁太后见他们一块儿前来,颇为惊讶,还道出了什么事情,待知道是为了梁氏有喜,脸上就不大好看:“不过一个宫嫔有喜,也值得你们俩亲自跑这一趟!明儿个请安的时候,让真妃说一声不就是了?哀家还以为是九嫔以上谁有好消息了。” 云风篁笑着说道:“其实也是陛下想您了,借着亲自来跟您报喜走这一趟。妾身呢恰好有几件事儿要请教您,这不,就不识趣的跟着过来了?” “如今皇后病着,后宫之事你做主就好。”袁太后这才微露笑容,和蔼道,“却何必再来问哀家?其实哀家也不曾主持过六宫,未必帮得上你的忙。” “太后娘娘就爱谦逊,妾身可是听陛下说了,您从前在王府时,雷厉风行,号令如意,论到主持中馈的能力,也未必比母后皇太后还有皇后娘娘她们差了去了。”云风篁柔声说道,“这不,旦日在即,虽然宫中有着旧例,但妾身想着,年初时候陛下亲政,今年究竟与往年不同。这旦日宫宴,是否也进行一些调整?” 袁太后正色道:“这倒是,皇儿如今今非昔比,一切因循旧例的确不妥。” 于是二人商讨了一番旦日宴的改动,中间还询问了下淳嘉的意见,淳嘉对于这些事儿从来都是无所谓的,基本上都依着她们的意思。如此到了午膳前,云风篁接口还有宫务起身告退,却留淳嘉单独陪太后用膳。 “皇儿时常跟真妃说咱们以前的事情吗?”袁太后和和气气的同淳嘉用过了午膳,接过宫人递上的茶水漱口毕,略作思索,就问,“真妃年轻,性子也跳脱,却耐得住听你讲这些往事?” 淳嘉温和道:“也没有偶尔,只是真妃初掌宫闱,许多事情手忙脚乱,不免懊恼。故此见着孩儿,私下打听过两回,当初母后独掌王府时如何入手的经验。孩儿看她急赤白脸的,也提过几句。” “是么?”袁太后微笑着,眼中却毫无笑色,柔声道,“这却是个好学的孩子。” 她不动声色的陪皇帝聊了会儿,将人打发走了,对着蘸柳等近侍,不再掩饰,脸色就阴沉下来,“刚才都听到了?这真妃,之前瞧着以为是个知错能改的懂事的,如今却也露出真面目……她哪儿是跟皇儿打听往事汲取哀家的经验?她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这些话博取皇儿好感之余,探听哀家喜好,有着图谋!” “若只她如此也还罢了,到底只是一介宫妃,难成大器!” “可刚刚送过来的消息!” “庙堂上,她那堂兄也是个野心勃勃之辈……这般下去,这偌大后宫,哪里还有谁是她对手?!” 袁太后面色阴沉,“其他也还罢了,昔日纪氏之事,绝不可再度重演!” 第二百一十章 兄妹交谈 袁太后出于对淳嘉能力的信任,以及考虑到并非亲生母子格外怕被挑唆些,自从淳嘉亲政后,就有着退居后宫不问世事专心颐养天年的意思。 今日能够这么快的知晓谢无争敲登闻鼓掀桌子以给皇帝递梯子的事儿,却是兴宁伯府的功劳。 兴宁伯府之所以这么做,乃是来求助的那些遭殃的寒门士子里,有人是他们做的。 原因不问可知:袁氏也希望能够在尚主的恩典里,分一杯羹。 人选他们都挑好了,就是袁棵的胞弟袁未。 袁未算得上袁氏子弟年轻一代中的千里驹,文武双全,性情谦恭,知分寸懂进退,再适合混官场没有当然重点是尚未婚娶。 不然,这等好事,兴宁伯肯定优先留给自己的嫡子乃至于世子,怎么也不会便宜了侄子。 本来有着袁太后这一重关系,再加上胞兄袁棵曾为天子伴读,自幼出入宫闱,与三位公主不说多熟悉,至少不至于跟公主们提起来,三位金枝玉叶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这是何许人? 从这些方面来看,袁未不是全没机会。 可问题是袁太后因着早年跟家里的一些纠葛,不大愿意跟淳嘉开这个口。 不走后门直接下场竞争的话,袁未自觉文才武略都不弱于人,唯独一点:他……跟袁楝娘容貌相似,嗯,就是那种说丑陋也不至于,说英俊那差太远的长相。 顶多算是端正。 要命的是,堂兄妹个子还都不高。 袁楝娘是女子,也还罢了,娇小玲珑未尝不是一种风情;袁未身为男子,论身高却跟云风篁差不多的那种,冲着这份卖相,淳嘉肯把公主给他的可能性就不高。 这么着,袁氏又不想放弃这么个崛起的机会因着袁太后对娘家的冷淡,袁楝娘的失宠,他们跟皇帝的关系已经存下了隔阂了。 要是错过此番,虽然基本富贵能保,想平步青云,振兴家声,基本上不可能。 故而袁未一早开始物色情敌,暗中下手…… 反正这回大家都知道,淳嘉中意的妹婿首选寒门士子,那些名门望族的子弟再出色,都没有太大的可能。 这对于本来也算不上顶尖名门的扶阳袁氏来说,正中下怀:毕竟真正的贵胄子弟他们也惹不起。 倒是这种寒门出来的,以他们家在帝京盘踞八年的根基,收拾起来,妥妥的。 结果谁能想到这些士子里出了个聂伯琛,不动声色的,竟然收敛了诸多消息,还找上了真妃的血亲兄长,一股脑儿的捅到了御前?! 这下好了,谢无争敲了登闻鼓,淳嘉勃然大怒,口谕彻查,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连带皇城司齐齐出动。 如此袁氏做的事情,哪里瞒得住? 这会儿能不来跟袁太后哭诉哀求,请她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伸出援手? 袁太后对于袁氏想尚主的打算是不想支持的,她当初作为袁氏上一代嫡女,在娘家时也是受尽宠爱,不然不会被安排嫁入扶阳王府。 但出阁后,因着一些事情,却与娘家生出罅隙,自此存下来芥蒂。 以至于这许多年了,磕磕绊绊的,也始终不曾消除。 对于袁太后而言, 虽然不至于冷酷到不管袁氏死活了,可袁氏在她眼里,的确是没有淳嘉这个儿子来的重要。 淳嘉亲自做主三位公主的婚事为的是什么,太后心里很清楚。 她可不想为了关系不怎么样的娘家,坑了淳嘉。 可她也没料到,袁氏竟然会为了增加袁未中选的几率,私下里谋害其他寒门士子! 这已经不是袁太后是否忍心不管他们的问题了,这要是传了出去,扶阳袁氏固然声望大跌,甚至从此见弃于士林,连带着袁太后这个慈母皇太后,以及纯恪夫人,都要受到波及! 此刻袁太后对云风篁的不满,一半是觉得这真妃羽翼将成不可不防,一半却是出自对于谢无争之举给兴宁伯府带去麻烦的迁怒。 “娘娘,这些话,日后咱们慢慢儿说给陛下听就好。”蘸柳在心里叹口气,提醒道,“当务之急,是将兴宁伯府曾经参与谋害寒门士子的事儿压下,不然传了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袁太后定了定神,颔首道:“你说的是……这群蠢货!这般事情,要么不做,做了,就干脆利索些,得抹除所有线索,确保不可能波及己身才是!结果他们倒好!做的时候只图一时痛快,全不想后果!” 骂了会儿袁氏,到底还是让蘸柳亲自走一趟,“哀家有些日子没留意兴宁伯府了,旦日将近,你且代哀家送些东西去,顺带问一问桑梓近况。” 传话的人急急忙忙的也没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兹事体大,她贵为太后,也不好轻举妄动,得先弄清楚了细节才是。 不止袁太后,这日整个帝京都不复平静,随着大理寺跟刑部的运转,御史台跟皇城司的到位,上上下下都忙成了一团市井之中,谣言飞起,一桩桩,一件件,似真似假的传言,统统爆发了出来! 而此刻,趁着淳嘉从春慵宫出来后直接去了太初宫处置耽搁的政务,云风篁让清许又跑了一趟,领了谢无争到绚晴宫说话。 “二十一哥什么时候认识那聂伯琛的?”宫人递上茶水,云风篁端起来抿了口,似好奇的问。 谢无争淡然说道:“初听娘娘提及尚主之事,我便算着会有十一哥那一出。故此,这些日子,一直留意着与我等出身仿佛的寒门士子。” 云风篁赞道:“幸亏二十一哥警醒,不然这回十一哥可是要中人家的计,麻烦大了。” “娘娘谬赞了。”谢无争微微摇头,说道,“谢氏之所以能够有今日,无非是靠着娘娘。有娘娘在,这等事,必然奈何不了十一哥,顶多棘手些,且连累娘娘在陛下跟前为我等奔走罢了。” 这番话说的信任又体贴,颇为入耳。 但云风篁先入为主,总觉得不无挑拨自己厌烦谢芾粗心大意的用心。 她不动声色的呷了口茶水作为掩饰,温和道:“方才陛下下朝后就来了我这边,专门提起二十一哥你。” 谢无争听着,却是略微皱眉,关切问:“没提十一哥?那十一哥的事情?” “没提,也不需要提。”看着他全然关心兄弟的样子,云风篁有点迟疑,莫不是自己疑心病太重,想太多了? 这二十一哥若果当真是那等处心积虑踩着兄弟也要上位的主儿,这会儿最关心的,难道不是 天子怎么个提起他法? 怎会光顾着关心兄弟? 嗯,要么他段数更高些,连细节也不放过? 云风篁心中转着念头,面上却丝毫不做停顿,解释道,“如今十一哥的遭遇,已经同其他寒门士子所遇意外连在了一起,这般情形,陛下断不可能将之单独列出处置。当然,十一哥原本就没有做那些事情,咱们家是根基浅薄,一时半会的查不出端倪,可如今陛下震怒,大理寺皇城司刑部以及御史台都有着受命,士林必然也有所监察,如此,清者自清,却不必再有担忧。” 谢无争松口气,说道:“那就好。” 这时候才流露些许好奇与期待之色,小声问,“敢问娘娘,陛下提起我,都说了些什么?” 云风篁看着他,抿嘴一笑:“却要恭喜二十一哥!只待来年金榜题名,便可尚蓬莱公主殿下!” 上回谢氏诸子弟入宫,云风篁就给他们大概介绍过前朝后宫的重要之人,也顺带提过三位公主。 但当时人多,要说的事情也多,却也顾不上仔细讲解。 这会儿就详细的说了蓬莱公主的情况:“……其生母沈太嫔,位份不足以亲自抚养皇嗣,故此公主殿下与明惠、缙云两位一样,都是母后皇太后抚养长大的。当然,十岁上,两位庶出公主都去了瑶玉宫独居,只明惠公主被母后皇太后留在身边。沈太嫔如今还在,也是跟着母后皇太后过日子……母后皇太后避暑之时没带太嫔,却一直留在了宫里头。” “公主的姿容,我这儿私下同二十一哥透露点,论绝色是没有的,但皇家女儿,气度天成,尊贵非凡,却是寻常丽人所不能及。” 谢无争听着,微微颔首,出言安慰道:“娘娘莫要担心,咱们家这等门第,能够尚主,乃是邀天之幸!公主何等身份,怎可如寻常女流一样,以美色德行而评价?愚兄并非十一哥。” 他虽然自己生的俊秀挺拔,矫矫不群,却没有非要娶个绝代佳人的念想。 公主的容貌德行他都不会计较,是公主就行。 这话上回谢蘅等人就说过,但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尚主只是个计划,能不能成也未可知。 如今谢无争借谢芾之事捆绑天下寒门士子,在庙堂上大大出了一回风头,再加上云风篁的缘故,说是简在帝心也不为过,而且经此一事,在士林中的声望风评都将暴涨,前途是可以预见的平步青云。 自来人心不足,说不得就要惋惜公主既然身份尊贵,怎么就不能美貌如花还贤良淑德? 云风篁自己就是这种得寸进尺的人,自然要担心谢无争跟自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索性谢无争素来沉默寡言,沉得住气,眼下也是如此。 他神色平和的表示一切向前程、向合家以及云风篁的前途看齐,其他都不重要。 这般兄弟,云风篁非常欣赏,于是兄妹谈话越发的融洽,直到夕阳西下,云风篁才让谢横玉代自己送了谢无争离开。 站在皇宫门口,保持谦逊姿态目送谢横玉返回后宫,谢无争这才一拂袖,转身离开。 这时候,方觉额头冷汗落下,而背心内外几层衣裳早是湿漉漉的,寒风吹过,一片沁人的凉。 第二百十一章 教坊使人选 抡才大典非同小可,又是天子当朝震怒,底下人自不敢怠慢。 尤其皇城使孙聿生怕一个不好被天子扔出去平息众怒,格外的卖力,不过两日,事情的经过已然水落石出:兴宁伯府固然名列其中,帝京其他大族,达官显宦,却也没几个清白的,都有着推波助澜的痕迹。 但最让人无语的,是直接下手的,其实本身就是寒门士子。 甚至还是那种才貌双全看似光风霁月在淳嘉帝挑选妹婿时名列前茅的。 仔细想想这也不奇怪,毕竟高门大户的子弟哪怕将这一榜所有寒门士子解决了,尚主的可能性也不高。 倒是他们这些人,干掉一个对手就多一份希望。 那当然是身先士卒。 而帝京贵胄早早被排除在外,心中不无怨念,出于种种心思,察觉到后,非但不报,反而暗中引导襄助,乐见这些人从眼下就自相残杀,如此日后即使入朝,有着这番把柄在,也不必忧愁他们会联合起来,动摇权贵们的地位。 “陛下,这么说来,这聂伯琛却颇为可疑。”云风篁从淳嘉处得知内情,略作思索,就说道,“虽然他的说辞合情合理,但那许多寒门士子都未曾察觉,怎么偏他就能在各家心照不宣的掩饰下,掌握真相?” 这话对于她的真心来说,是半真半假。 的确对聂伯琛有些怀疑,怀疑他贼喊捉贼,自己坑了同族兄弟,再顺势将这些事情卖个好价钱,好从众人之中脱颖而出跟袁未差不多,这位也是那种才学足够却相貌不够堂皇的,要没敲登闻鼓这件事情,又无后台,怎么入淳嘉的眼? 但最要紧的,当然是帮助谢无争打压竞争对手。 免得皇帝更看重聂伯琛,将谢无争排在了此人后头。 “入朝为官,没点儿心眼,怎么给朕做膀臂?”淳嘉知道她心思,闻言只是笑,温言说道,“不管他是否表里不一,此番既然皇城司都没查出来端倪,那么朕也算他过关了。” 云风篁眼中闪过遗憾,看来这聂伯琛当真入了淳嘉的眼了她也没有强行再说这人坏话,而是笑着问:“那妾身是不是回头就要去恭喜缙云公主殿下了?” 提到缙云公主,淳嘉微微皱眉,沉吟了会儿才道:“母后皇太后不在宫中,这事儿只跟吴太嫔说,怕是不足够。且先缓缓,等朕派人去行宫那边禀告过了,再说罢。” 显然天子的意思,还是有意以缙云公主妻聂伯琛的。 “这聂伯琛品行且不说,手段的确是有的。”云风篁抿嘴笑,“就算容貌上传闻欠缺了些,不过男子汉大丈夫,才干才是最紧要的,想必母后皇太后会很高兴缙云公主得遇良人!” 这话帝妃都觉得有点太过不要脸,故此沉默了下,就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讨论起此事该怎么了结? 实话实说是不可能的,那些对同伴下手的寒门士子可以交出去,但兴宁伯府绝对不能卷入其中。 这不只是为了给袁太后面子,最重要的是这是天子的母家,如今天子地位未稳,母家就陷入这等丑闻,对淳嘉也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是必须隐瞒起来。 但只摘出兴宁伯府的话,其他卷 入其中的名门望族也不会善罢甘休。 毕竟,他们之所以敢跟着煽风点火,就是看着袁氏冲锋在前,抱着有事儿袁氏优先顶缸的想法掺合的。 如果皇帝拉偏架拉到了把袁氏撇清却专门罚他们的话,说不得就有那么一两家悄悄将消息外传,将水搅混了。 是故即使淳嘉再愤怒,这会儿也不能不妥协,掩藏真相,挑挑选选的找上两个无关痛痒的替罪羊来结案。 “兴宁伯府也忒糊涂了!”云风篁皱着眉头说袁氏,“其是陛下嫡亲外家,自来深得陛下偏爱。想尚主,直接进宫跟慈母皇太后说也好,私下里禀告陛下也罢,又不是不能商量金枝玉叶足足三位哪,他们不开口,怎么知道没指望?知道没指望,就不必行这等多此一举的事儿却偷偷摸摸的做这等鬼蜮行径,做也就做了,还这般不周密,硬生生的落了把柄!这不是存心给陛下添乱么!” 淳嘉叹口气:“罢了,到底是母后娘家,事已至此,责怪他们也无济于事,且依了那些人,挑俩不打紧的,将事情结了罢。” 他态度语气都很平静,只缓缓道,“朕忍了这些人八年,也不在乎再多忍个几日的。” 云风篁不禁道:“这些年来,实在委屈陛下了。” 淳嘉笑了笑没说什么,轻描淡写的让人去办了于是次日,朝廷就宣布了寒门士子频繁出事的缘故,主谋是教坊使,帮凶是几个课业手腕都不怎么样、淳嘉看不上的寒门士子。 经过是这几个寒门士子在烟花之地兜搭上了教坊使手底下的官妓,得知天子疼爱诸公主,一旦尚主,必定鱼跃龙门、前途不可限量,顿生贪婪。只是本身并非最出挑的几人,为此心生嫉恨,谋害其他士子,约定尚主之后,苟富贵无相忘,甚至还打算届时为几个官妓脱籍赎身,私置外宅……遂酿成此番是非。 谢芾之事,当然也是一并列入在内。 跟其他几个受到损害的士子一起,得到朝廷种种补偿。 不过因为他属于名节受损,本身没有受到什么不能下场的伤害,所以只是一些财货上的补偿,以及口头上的勉励。 如聂伯琛那兄弟,右手受伤严重,哪怕将养到明年开春,也难以提笔,朝廷的抚慰当然是更加体恤些毕竟,相对于错过此番恩科,其实这些补偿,都是聊作安慰罢了。 “这是新任教坊使的人选,爱妃做主就好。”因着年关在即,朝廷雷厉风行的处置了相关之人,期间淳嘉少不得亲自出面安抚寒门士子,再三强调自己的公正公平以及英明神武……这日从前朝回来,却拿了一份名单给云风篁,让她,“若是不知底细,可与昭容商量,昭容想必多少有些耳闻。” 云风篁颇为惊讶:“教坊使?” 这事儿怎么交给自己了呢? 虽然她主持宫宴偶尔也会召教坊使率伎人们到场选拔,但教坊司自来属于宦官掌管,准确来说,这一派,在国朝,近两代君王,是郑具的地盘。 淳嘉忽然拿来让她做主,她自然有着诧异。 但转念就想到,“莫非是为了上回刺客之事?” 上回的刺杀有惊无险,归根到底是摄政王的一份还击,本身没打算 下杀手为了不跟皇帝彻底撕破脸,摄政王安排的是潜伏在教坊司的暗子。 之后,追究之下,虽然处置了些人,但毕竟大家心里有数,没有大动干戈。 谁知道淳嘉倒是一直记着,趁着这次的机会,将教坊司直接拿下,这是让自己出口气么? 云风篁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她这人要说宽容大度那肯定没有的。 但却不是分不清轻重是非的人。 刺客出自教坊司,可罪魁祸首却是摄政王,她还不至于因为暂时奈何不了那公襄若寄,就迁怒教坊司。 不过这毕竟是淳嘉的一番心意,云风篁也不会拒绝,此刻想明白了,就笑着亲了亲他面颊,“妾身谢陛下恩典!妾身等会儿就让人去请魏妹妹过来。” “你如今虽在妃位,实如副后。”淳嘉瞥她一眼,提点道,“往后各样大典宫宴,少不得都要操持。跟教坊司打交道的次数,不会少了。教坊使换成自己人,行事也方便。” “陛下说的是。”云风篁心道原来也不只是为了让她出口气,却也是为了让她这副后做的更妥帖。 她定了定神,又跟皇帝说了几件宫务,两人一起用过午膳,淳嘉自回前头去处置政务,方让人去请了魏横烟过来。 魏横烟官宦出身,祖母又是神宗皇帝同辈的大长公主,对于宫禁内外,自然有着了解。 落座之后弄清楚了真妃召见的目的,略作思索,就将教坊司的一些人与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末了还道:“姐姐,这些都是妹妹打小听家里人偶尔提起,却也不知道中间是否有着变动。不如姐姐许妹妹明儿个召家里人,尤其是祖母身边的老人入宫一叙,再核对一番,免得误了姐姐的事儿。” 云风篁自然同意,这是淳嘉专门给她的,她可不想草率决定。 于是魏横烟那边问了家里人,再过来给她补充了一番,她又打发陈竹等人,里里外外的确认了一遍,到了快年关的时候,方才敲定了新任教坊使。 这时候她也想起来,当初遇刺时那个冲上来救护自己的伎人,跟陈竹问起来,陈竹说道:“当初兵荒马乱的,咱们都忙着伺候娘娘,也不知道她底细,故此召了太医给她瞧了瞧,就打发回去了。听说教坊司那边让她养好了伤,也就照常编入舞姬之列。” 云风篁说道:“虽然不知道用心如何,到底光天化日之下有着些忠心,就让人照拂下罢。不过也不必做的太过了。” 毕竟那场刺杀大家都知道,主谋也不希望真正出事的。 谁知道这伎人是不是也出自摄政王的门庭,为了在紧要关头不玩脱才挺身而出? 故此云风篁对她还真没多少感激,不然也不会到现在才想起来。 陈竹笑着应下。 这事儿处置完,年关也就近了。 哪怕深居后宫,隔着重重的宫墙,也能偶尔听见帝京上下的爆竹声。 这日淳嘉下朝来绚晴宫,忽然就跟她说:“你那兄嫂头次来帝京,年关将近,明年又要下场,怕也忙碌,无暇顾及膝下。不如将你那侄女接来宫里小住个几日?若是你嫂子想念,让她隔三差五进来看望就是。” 第二百十二章 昭容的疑虑 淳嘉话音才落,就见云风篁分明的一怔。 他当然以为是自己的体恤感动了真妃,却不知道云风篁心中颇为无语:看来这天子是当真信了自己对于不能生育的耿耿于怀,以至于移情侄女谢猛,视若己出,这会儿赶着年关,骨肉团聚之际,怕她心下伤感,特特主动提议接谢猛入宫来陪伴…… 这份心意云风篁很高兴,毕竟这意味着,她在淳嘉心目中的地位。 问题是,她真的不想多这个事啊! 自己膝下无所出,嫡亲的侄女儿,虽然淘气些,但跟她十分亲近,生的又酷似她幼年时候……云风篁对谢猛还是很喜爱的。 可也没喜爱到接到身边当自己女儿养的程度。 一则她如今这年纪,距离盼女心切还早得很;二则她如今雄心勃勃的要忙许多事情呢,平日里应付淳嘉跟袁太后都掐着辰光,再来个侄女儿……这不是添乱么? 但这话她不能说。 遂露出惊喜交加之色,道:“陛下!” 毫不迟疑的扑进淳嘉怀里一番耳鬓厮磨,自觉足够表现出自己的喜悦跟意外了,这才叹口气,换成贤良淑德的模式,柔声说道,“陛下厚爱,妾身真是……铭感五内!只是,这份恩典,请陛下恕妾身不能答应!” 见淳嘉微微皱眉,待要说什么,连忙加快语速,道,“一来,妾身那嫂子,原是大族出身,待人接物,主持中馈,都是自幼被娘家母亲带着连起来的。出阁之后,又有妾身生母指点,些许节令的繁忙,却也不至于要她无暇顾及猛儿。猛儿再跟妾身亲近,到底更亲她亲娘的。这会儿接了她来,纵然妾身兄嫂不说什么,只怕猛儿自己,也要愀然不乐。” “二来,绚晴宫已有伊贵人、梁御婉这两位有孕在身。梁御婉固然产期还早,伊贵人的预产期,却是就在明年年初时候了。” “如今皇嗣纵然还没落地,妾身这母妃,总也要为其预备起来。” “这会儿接了猛儿前来膝下照拂,却怕伊贵人她们会多想,如此对她们腹中皇嗣,怕是不太好。” “就算伊贵人她们不多想,猛儿这年纪正淘气。来了宫里,少不得到处乱跑,到时候万一撞着碰着了伊贵人梁御婉,可怎么好?要是拘着不让她出去呢,妾身又觉得心疼。” 云风篁边说边打量淳嘉的面色,心道自己这般贤惠,你合该感动之余欣然收回成命罢? 然而淳嘉听着,却是安慰的拍了拍她手背,说道:“爱妃未免想太多。你是猛儿的亲姑姑,猛儿纵然亲近父母,来姑姑身边小住个几日,岂有不愿意的道理?至于说猛儿喜欢到处跑,此孩童天性,不必苛责。到时候叮嘱伊贵人她们一声,让她们避在屋子里不就成了?” “反正如今天冷,除却小孩子家精力旺盛,喜爱到处乱跑外,诸妃嫔本来就不怎么出门。” “若这样还能被猛儿冲撞了,必然有着内情,却不可责怪猛儿了!” 云风篁:“……” 这是爱屋及乌连谢猛都偏袒上了? 话说到这份上,她虽然不耐烦多这事儿,却也不能继续推辞,再推辞的话,怕是淳嘉要觉得扫兴了。 故而在心里叹口气,装作欢欢喜喜的样子答应下来。 于是当天就派人给谢细流夫妇递了口信,次日就叫人去将谢猛连同连夜收拾的行李接进了宫。 谢猛虽然之前来过两回绚晴宫了,但都是过来请个安,这还是头一次来小住。 因为小陈氏这次没一起来,她格外的兴奋。 那雀跃劲儿,一点都没有舍不得离开父母的意思。 见着云风篁之后,更是喜笑颜开的扑上来,甜丝丝的喊着姑姑。 这时候淳嘉恰好在呢,目睹这情形不禁莞尔一笑,跟云风篁说:“爱妃可相信之前是想多了?这孩子跟你容貌酷似,又是你嫡亲侄女,怎么可能连来宫里住几日陪你都不愿意?” 云风篁笑意盈盈道:“陛下说的是,还是陛下想的周到。多谢陛下,不然,妾身心里念着她,却也只能偶尔趁嫂子带她进宫时看一看呢。” 然后等淳嘉走了,就喊了谢横玉过来,让她按着自己做女孩子时候的课业,给谢猛照样来一份! 这么着,等晚上淳嘉再过来,看到的就是谢猛眼眶红通通的,耷拉着脑袋,一点儿初来时的精气神都没有。 甚至用个晚膳的功夫,至少问了三遍:“陛下,姑姑,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啊?我想我爹了,我想我娘了!” “这是怎么着了?”淳嘉见状心里就是一个“咯噔”,随口糊弄过去,等用膳毕,云风篁哄了几句侄女,打发清人带她去收拾好的偏殿安置,自己陪着皇帝走进寝殿,淳嘉就问,“之前不是还好好儿的?” 云风篁叹气:“想爹娘了。” 淳嘉颇觉不可思议:“这才进宫几个时辰……上回不是玩的开开心心的,到走的时候还是笑嘻嘻的?” “那会儿她亲娘陪着呢,她当然不急。”云风篁微微蹙眉,“这次嫂子不在,只妾身这姑姑在。虽然嫡亲姑侄,她对妾身也没什么疏远的。可到底不是亲娘呢。再者,妾身离家三载,当时这孩子还小,已经不甚记得妾身了。如今肯跟妾身这样亲热,归根到底还是嫂子教的好,以及孩子本身愿意亲近妾身的缘故。毕竟,算着妾身进宫之后,同她才照了几次面?” 她做女孩子的时候备受族中重视意思就是她的课业,根本不是其他嫡女能比的。 那会儿为了争宠,又为了掐尖好强的性子,可是着实下了一番功夫的。 谢猛却是个厌学的,今儿个进宫的时候之所以那么开心,无非是因为觉得离开了小陈氏的督促,可以不进学专心玩耍了,能不欢喜吗? 结果云风篁搂着她说笑了一会儿,跟脚就安排了她在家里几倍的课业,还不许偷懒,不许搪塞……谢猛眼下看亲姑姑就跟看洪水猛兽似的,巴不得早点离开绚晴宫! 云风篁对这侄女的心思心知肚明,却哪里会跟淳嘉说实话? 反倒是借着淳嘉在子嗣这事儿上的怜惜,狠狠的卖了一波惨。 将一个不能生育只能将侄女当亲生女儿慰藉却发现侄女到底还是更亲近其亲生父母由此联想到自己这般境况从而黯然神伤的深宫妃子演绎的入木三分,果然淳嘉没再提以后可以多接谢猛来宫里的话,只叹口气,抚着她鬓发,久久不语。 这晚气氛颇为沉重,以至于淳嘉都没有温存的意思,只揽着她安然睡去。 次日早上,云风篁送走了天子,就让人将谢猛拉起来梳妆打扮,好一起去给袁太后请安。 “姑姑,姑姑,您就说我病了好不好?”谢猛简直要哭了,她因为在家里备受宠爱的地位有一定程度上跟容貌性情酷似云风篁有关系,哪怕记事以来跟这姑姑相处不多,对云风篁也是先入为主,印象很好。 所以听说这姑姑接她进宫小住,而亲爹亲娘却不能随行时,想到既不用进学,又可以见着待自己总是和和气气的亲姑姑,真是开心的不行。 谁知道进宫才个把时辰,她那皇帝姑父一走,她就遭殃了! 这会儿甚至懒觉都睡不成! “不成啊,昨儿个陛下可是在这边留宿的,眼下说猛儿病了,姑姑可是要被太后娘娘责问的。”云风篁一边亲手给她梳着头,一边柔声细语的哄,“难道猛儿忍心看姑姑受到惩罚吗?” 谢猛眼里含着泪,特别想点头,但本能让她否认道:“猛儿不想。” 不,她现在就想睡觉,至于姑姑怎么样……她才不管呢! 反正家里都说她姑姑好厉害的! 她相信她姑姑一定有办法啊! 就算没有办法,顶多让太后训斥个几句呗,家里伯母婶子堂姑的,做错了事情,长辈责罚,来来回回不就那么回事……姑姑这么疼她,难道不应该为了让她好好儿睡着,不在乎太后娘娘的责罚吗? 小女孩子嘟了嘟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敢把这想法说出来,哭哭啼啼的让人摆弄好,被云风篁抱上步辇时还在呜咽。 路上碰见怡嘉宫出来的仪仗,魏横烟让队伍靠过来打招呼,听着动静,就笑:“昨儿个就听说姐姐这儿来了位小娇客,正想跟猛儿打个招呼呢,怎么却在掉金豆子?” 云风篁点一点谢猛的额头,说道:“小孩子头次离开父母,可不是想着?我都不忍心,想送她回去了。只是到底许久未见,也是舍不得。” “小孩子都是忘性大。”魏横烟跟淳嘉一样,都以为她疼爱谢猛犹如亲生,断然舍不得离开身边的那种,遂安慰道,“这才转天呢,姐姐别担心,待会儿让小厨房做些新奇糕点哄着,也就不会哭闹了。” 风篁笑了笑:“成,待会儿本宫试试看。” 如此闲聊几句到延福宫门口,照例大宫女木着脸出来告诉她们,纪皇后还在抱病,不便接受觐见,让她们自去春慵宫。 “这孩子……”春慵宫,袁太后也是早就接到消息,真妃要带着亲侄女过来请安,她对这事儿颇为不悦,倒不是不喜欢外头的小孩子来宫里小住,而是认为淳嘉太过优容这真妃,担心尾大不掉,养出第二个纪氏来。 因此看到谢猛上来行礼,尽管觉得这小女孩子生得玉雪可爱又眼神灵动,挺讨人喜欢的,态度上却还是不冷不热,淡淡道,“既然皇儿让你接来小住,那就先住上几日罢。只是你宫里有孕的宫嫔却要注意些,莫要将好事变成了坏事。” “太后娘娘说的是。”云风篁在袁太后跟前,当然不会提淳嘉所言“让怀孕宫嫔避着猛儿”的话,只含笑道,“妾身一定管束好猛儿,不让她淘气,打扰宫中。” 袁太后淡淡应了一声,也就不说什么了她到底身份搁这儿,总不好同个小孩子计较。 谢猛厌学,却极敏锐,故而出了春慵宫,就小声问云风篁:“太后娘娘是不是不喜欢我?” “陛下很喜欢你。”云风篁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姑姑也是。所以你只管在绚晴宫住着就好。” 谢猛一时间没作声,却是回到绚晴宫了,才气哼哼的嘀咕了句:“太后娘娘做什么不喜欢我!” 她祖母她亲爹亲娘叔伯婶子都说了,她是天下最漂亮可爱的崽! 没有人不喜欢她! 不,是不可能有人不喜欢她! “许是你进学不够用心?”云风篁看出她的不服气,想了想,试探着问。 “……我听哥哥们读书有一句,说是人无完人。”然后谢猛立马道,“太后娘娘不喜欢我也没什么,反正陛下还有姑姑喜欢我嘛。” 云风篁看着四周忍俊不禁的近侍,嘴角也勾了勾:“成吧,你如今还小,本宫不跟你计较。” 这要是再过几年还这么不争气,小陈氏不管,她可也要说话了过几年这孩子就该联姻了,没点儿本事在身,嫁出去可别是又一个袁楝娘。 谢猛不知道她姑姑的打算,还在高兴的问:“那我今儿个的功课?” “当然是不能减!”云风篁摸了摸她脑袋,和蔼道,“乖,快去做罢,不然就要来不及了,到时候,可别怪姑姑心狠,给你动家法!” 目送侄女儿哭天喊地的跟着谢横玉下去,云风篁觉得心情挺好的。 她当年学东西的时候也很痛苦啊! 要不是为了跟谢风鬟争宠,她也想出去玩好不好! 现在看着这种痛苦传递下去,怎么就觉得这么快乐呢? 云风篁忽然觉得留谢猛住下来挺好的。 她哼着小曲儿去偏殿处置宫务,没多久,就有宫人来报,说是魏横烟过来了,是给谢猛送些糕点果子来的。 听着这话,云风篁才想起来,她好像忘记让小厨房预备哄侄女的吃食了…… “得亏你送了东西过来,本宫刚回来的时候跟猛儿说说话,倒是忘记吩咐下去了。”就让人带了魏横烟进来,一面吩咐人将食盒提去给谢猛,一面问,“这么点儿事情,怎么劳动你亲自过来了?” 魏横烟欲言又止的,讪笑道:“这不是……左右没什么事儿,就亲自过来看看姐姐?” “咱们日日早上见着,哪里需要专门来看了?”云风篁有些失笑,也看出来她是真的有事要说,只是不好开口。 心里转了无数念头猜测她要说什么,就挥挥手将人都打发了,面带关切的让她尽管直言毕竟眼下伊杏恩等嫡系没长成,这魏横烟又有着家世,不管前朝后宫都是云风篁眼里的重要膀臂。 没过来流露难色也还罢了,既然作此情态,云风篁总不能还要装作没看出来。 就算等会儿提出的事情为难,也少不得敷衍一二。 正这么想着,不意好说歹说哄着魏横烟开口,这魏昭容却吞吞吐吐的问:“姐姐,妾身……这些日子以来,是不是不慎得罪了陛下或者太后娘娘,而不自知?” “没有的事儿。”云风篁奇道,“你怎会这样想?” 这话出了口,方才骤然醒悟过来淳嘉这些日子,都没去过怡嘉宫过夜。 第二百十三章 云风篁:本宫不中用啊!!! 云风篁心念电转,一瞬间转过无数个想法,最终微微一笑,安抚道:“可是陛下最近无暇去看你,想多了?你却不知,这些日子朝中出了许多事情,陛下也是脱不开身。好在年关在即,朝里那些大人们,平素再怎么不体恤陛下。都这会儿了,总不能还要压着陛下日日操劳。便是你今儿个不来问,陛下这两天也要过去你那儿了。” “……是。”魏横烟面色微红,心里却是长舒口气。 她有家人在前朝为官,前些日子为了云风篁定教坊使人选,还专门召了家里人入宫觐见过一回,对于庙堂近来的动静,不说了如指掌,大部分人知道的大事,自然不会不清楚。 当然明白云风篁所谓淳嘉忙于政事才疏忽了怡嘉宫,不过是托词。 而且淳嘉这些日子,无暇去怡嘉宫,却日日到绚晴宫,怎么就有空呢? 总不能次次都是来商量后宫之事的吧? 魏横烟其实早就想过来打探皇帝忽然不去怡嘉宫的缘故了,只是不知就里不免踌躇她就怕是云风篁起了独占帝宠的心思,故意劝着皇帝不去其他地方。 这样的话,她过来说这话,岂不是撞在了枪口上? 还是上回东兴大长公主的近侍进宫来给她介绍教坊司的情况,顺便问起她近来情形,得知此事后,再三的劝她不必担心。 云风篁如今压根没有霸着皇帝不去宠幸其他人的资本。 毕竟虽然宫里有了些个妃嫔妊娠,却至今无一位皇嗣站住。 这种情况下,她一个不能生的妃子日日承宠,能生的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从袁太后到前朝文武,谁能看得下去?! 也是这些日子庙堂上的确事情不断,而袁太后呢心思都搁在了袁楝娘身上,一时间没提起来而已。 不然,真妃独宠的事情,早就有人要站出来说了。 “娘娘只管去提醒真妃娘娘,此举不会得罪她的,反倒是有着功劳。”大长公主近侍是大长公主的陪嫁,浸淫宫闱数十年,自来处事周全,她这么跟魏横烟讲,“毕竟这般宠夺专房在真妃不可能长久,与其等其他人想起来指责她的不是,还不如让她自己主动提出来雨露均沾。而六宫之中,与她关系最好的就是娘娘您。这事儿又是您去说的,真妃娘娘难道还会恩泽其他人?” 魏横烟是很信任这侍者的,但思及云风篁的秉性,又有些惧怕:“可万一她拒绝了呢?姑姑您晓得的,陛下年轻俊挺,又待人温柔。从前独宠纯恪夫人的时候,就引着六宫多少嫉恨。如今盛宠真妃,真妃哪里舍得分润旁人?” 反正这要是她的话,她是舍不得的。 年富力强仪容韶秀还性情温和的九五至尊,变着法子争夺他的宠爱都来不及,遑论主动引荐别人给他? “若是真妃拒绝,那说明她格局不过如此。”侍者微微笑着,柔声说着让魏横烟面色大变的话,“那么娘娘从此以后也不必再那么畏惧她……却可选择合适的机会,取而代之!” ……魏横烟到底畏惧云风篁的手段,毕竟她是亲眼看着这位怎么个迅猛崛起的,而这期间,踩下去的后妃岂止一两位? 这宫里,淳嘉大婚时候的高位,就没有没被她收拾过的! 结果呢? 贵妃去位,连原本板上钉钉的皇嗣都保不住;淑妃身死,悦妃馨妃一个靠着生子有功以及太后拉偏架,也降为夫人,另外个,至今还在九嫔挣扎! 至于原本的九嫔之位,纪暮紫更惨,眼下连云风篁入宫时的位份都不如! 下头的婕妤,虽然倒是晋了一级,这还是云风篁提议的不说,谁没被这位主儿甩过脸子给过奚落? 这般情形仍旧风生水起,魏横烟哪能不深为忌惮? 故此徘徊至今,才敢借着给谢猛送糕点过来试探口风。 她心道云风篁那般喜爱谢猛,如今谢猛在,心情定然会好很多,而且当着谢猛的面,就算生气,也不会太给她难堪……吧? 实在不行她当场长跪不起的请罪就是。 反正她是不敢跟云风篁翻脸的。 此刻听着这位真妃姐姐的话中之意,却是允了回头就会劝淳嘉去怡嘉宫,魏横烟悬着的心放下的同时,止不住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多谢姐姐指点,妹妹这些日子一直十分惶恐,就怕自己见识浅薄不懂事,得罪了陛下还不知道……姐姐这么说,妹妹也就如释重负了!” 她目的达到,恨不得立刻回去怡嘉宫里梳妆打扮,喊齐了近侍帮忙参谋届时要如何盛装迎接淳嘉,就十分的坐不住。 故此与云风篁稍微说了几句闲话,就觑了个空告退。 魏横烟离开后,云风篁一时间没叫进宫人伺候,却独自坐在桌前,看着空荡荡的偏殿发呆。 之前,淳嘉主动委婉提出撇弃过去,好好儿过日子时,云风篁虽然稍作询问就答应了,心里也没有说完全不当回事,但……要说从此就放下负担,彻底的放了心,那也是不可能的。 毕竟淳嘉是九五至尊,而且还是眼看着地位会越来越稳固的那种。 云风篁,汲汲营营这大半年来,根基至今却也还是虚浮着。 她这个真妃,淳嘉也好太后也罢,甚至是称病已久的纪皇后,一言可封,也一言可废。 名义上的外家云氏与她之间隔阂重重,不互相算计就算客气的,根本不可能依靠。 血亲谢氏,看似振兴门庭在即,但且不说谢无争等金榜题名尚未实现,皇帝亲口承诺的尚主也是明年才会有的事情。 就算谢无争顺利中榜然后尚主了,究竟官场新秀,哪怕淳嘉不惜揠苗助长的栽培呢,没个几年功夫,怎么可能成就气候? 况且这般靠着尚主以及天子抬举等捷径上位的,难免根基不稳。 到时候很可能面临着跟云风篁如今差不多的处境:天子能够迅速提拔上去,也能够迅速打压下来。 终归谢氏门楣太低,至少目前,根本不具备任何抗衡皇权的可能。 她又凭什么,与淳嘉无猜无忌? 她今年才十五,等过了年,不过十六。 谢氏上下多少代人枝繁叶茂,身子骨儿自然都不错。 要没意外,她还能活好几十年。 而淳嘉的生父倒是命短,可淳嘉本身瞧着身强力壮,并无短寿的兆头。 她比他小了八岁,如今看着差距大,等过个一二十年的,这宫里少不得有着众多可以给他们做女儿的新人。 天下之大,才人辈出。 云风篁从来不觉得自己不如人,也不会觉得,这天下就没人能跟自己比了。 这宫里能出一个异军突起的云风篁,谁知道不会出现第二个呢? 淳嘉这会儿对她应该是真心的,可这不能代表,他会一直真心下去。 云风篁咬着唇,默默分析着利弊。 她不能生,单凭这一点,她就不可能长期占着皇帝不放。 哪怕这是皇帝自己的意思,可外头不会怪皇帝任性,只会怀疑她使手段不让皇帝临幸其他人其实就算她能生,就算淳嘉膝下已经子嗣成群,也不可能一直宠夺专房。 就她跟谢氏的底蕴,是吃不消长期这么招人恨的。 别说其他人了,就是魏横烟,这昭容其实还算老实识趣了。但如果云风篁让她从现在开始守活寡,相信魏横烟就算出于忌惮她敢怒不敢言,顶多是一时。 时间长了,魏横烟会不作妖才怪。 到底魏横烟跟她同岁,今年也才十五,入宫至今又没个一子半女的,让人家好好儿一个官家嫡女,打小也是千宠万爱的,就这么开始过上冷宫太妃太嫔们的生涯……她怎么可能甘心?! 所以分宠,劝淳嘉去其他人那儿,势在必行。 也是这些日子事情多,再者,多少有些,云风篁自己不愿意去多想、不愿意去察觉的念头,这才拖到了现在。 不然,这还用得着魏横烟来提醒? 她从来不是这么不敏锐的人。 “本宫前世到底作了什么孽?”云风篁下定决心,坐直了点身子,不无自嘲的想,“从前以为能跟戚九麓一生一世一双人,谁知道转眼就被棒打鸳鸯;好容易收拾心情决定同淳嘉过日子了呢,眼下却也……” 这要是淳嘉自己吐露心思后又去其他人那儿,她尽管也是心情复杂,但也可以接受。 毕竟她从来没想过淳嘉会如戚九麓那样对她。 反过来,她也不会像信任戚九麓那样信任他、不会像对戚九麓那样不设防的对他。 可现在是淳嘉没有临幸别人的意思,她却为了自己着想,必须将他推出去。 这种感觉…… 怎么说呢? 怨怼人事无常的同时,不无颓然。 大半年的时间,从不起眼的宝林到宫权在握的真妃,皇后以下第一人,形同副后,这份晋升速度,古往今来也是罕见。 尤其她还是出身寒门。 所以尽管内心不断提醒自己如今还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还需要继续高歌猛进但,闲暇之际,不无自得。 论宫斗,古往今来,本宫也是最出挑的那一批! 尔等出身名门、父兄手握大权、与天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陪伴天子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姿容绝世……又如何? 还不是输给了我云风篁? 而且是一年都不到的时间,全部败在了本宫手里! 可以说! 这三宫六院,在她眼里,没有一个能打的! 但…… 最终却还不是要将心向着她的天子,推到别人的床榻上去? 云风篁深深一叹,苦笑:“所以,本宫还是不中用啊……一次两次,都保不住心系本宫的男人。” 戚九麓便宜了晁静幽,淳嘉呢? 得与六宫共享。 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还不够努力。 什么时候,才能够过上想跟谁睡就跟谁睡、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不让他跟别人睡就不让他跟别人睡的美好日子? 云风篁偏头思索了半晌,觉得,嗯,这个愿望……有点危险。 她没有篡夺帝位、自立为女皇、广纳面首的打算。 至少目前是这样…… 第二百十四章 论侄女的用途 决定了不能继续独宠,怎么将皇帝“让”出去,却也得好生思索。 毕竟淳嘉自己现在没有去其他人那儿的意思关键在于,他这段时间没去其他人那儿,是因为真心真意,而不是出于利益上的考虑。 那么云风篁要是直接跟他讲,陛下啊,您看妾身子嗣艰难,再这么宠夺专房,怕是咱们俩都没好日子过呢。 指不定淳嘉就会不高兴了。 认为云风篁过于功利,一点儿也不在乎他的心意。 这可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天子之腹,她以前跟戚九麓你侬我侬的时候,就是这么矫情。 天底下情热时候的男女都是差不多,理智上明白该怎么做是一回事,感情上做不做得到,那又是一回事。 不然,“情不自禁”这词是怎么出来的? “慈母皇太后怎么就抓不到重点呢?”云风篁思索了一番,不禁暗暗为袁太后感到着急,“您不是想给纯恪夫人名下记皇嗣么?您不是看我已经有点不顺眼了吗?为什么说来说去,都是些不关痛痒的敲打,就没点儿实质上的恐吓威胁?” 比如说提醒她这段时间霸着淳嘉自己都没开口,再不识趣点,别怪她这母后要为天家皇嗣计之类。 这样她不就能拖了这太后出来做挡箭牌,既将淳嘉推出去,还能扮一波情深义重只是被棒打鸳鸯的凄惨悲凉博取同情怜惜? 个糟老婆子果然坏的很,关键时刻就是不出手,害她没法子推卸责任。 云风篁在心里叹口气,这还能怎么着呢? 只能自力更生了。 这日淳嘉到了浣花殿,云风篁让人拿了茶点上来,淳嘉注意到糕点的新奇,就笑:“今儿个小厨房改了样式?倒是精巧。” “可不是?”云风篁摆摆手让宫人下去,笑意盈盈道,“魏妹妹专门给猛儿做的,猛儿方才还说,都舍不得吃呢。” 淳嘉就乐了:“那还留给朕?” “猛儿年纪小,对于上下尊卑的感触还不很深刻,不过尊敬长辈的规矩还是有的。”云风篁睁着眼睛说瞎话,魏横烟送过来的糕点本来就有淳嘉的一份,而且谢猛年纪小,吃多了也不好,她又何必从中克扣,“知道您会过来,就算自己舍不得吃,又怎么可能不给您留着?甚至还给两位太后娘娘都留了一份呢。妾身正打算过会儿两位太后娘娘小憩起来了,就让人送过去。” 扶阳王一脉子嗣单薄,孝宗也是子息不蕃,淳嘉还是头一次享受到晚辈的孝敬,不免有些新奇:“朕跟这孩子才照了一面,曲母后怕是都没见过她,不想她倒是都记住了?” 别是你这姑姑做的,给孩子领名声罢? “这有什么记不住的?”云风篁轻笑一声,“陛下可知道,谢氏如今都有多少子嗣么?” 不等淳嘉开口,她就如数家珍道,“谢氏近十几代都子嗣昌盛,故而为着方便,大排行只从曾祖父论起。妾身也不多说,就说妾身祖父这一脉,祖父膝下十一子八女,站住的是九子五女。按着族里规矩,六岁入学,方才入排行,男女分论,妾身是十七,猛儿因着她爹娘这一代,如妾身这样,年岁尚幼,许多人尚未成亲生子,却也排到了十四。” “这还只是谢氏同族,此外还有外家。猛儿的外家是北地陈氏,子嗣众多不在我谢氏之下。她单是亲舅舅就有五个,亲姨母八个,此外的表舅堂舅加起来,没出五服的,至少二三十之数。” “舅家姨家更有表兄弟姐 妹,年长些的表兄表姐已然婚娶,那么又有岳家婆家的亲属……虽然不是日日生活在一起,逢年过节,她作为嫡女,又是妾身兄嫂目前最大的女孩子,岂有不被带着见礼的道理?” “陛下怕是不知道,妾身兄弟姐妹幼时,尚未进学,才会说话,乳母就会开始挨个的教着认亲戚了。” “赶着旦日这样的大节下,妾身小时候从进后堂起,那基本上都是起不来的。挨个磕一圈头,怎么也得小半日。当然头也不是白磕的,长辈们给的金瓜子银锞子,拿都拿不下,得几个丫鬟帮着装才成。” “尤其是妾身这样嘴甜又生得好的,格外讨喜,行礼之后,少不得被她们抱起来搂在怀里疼爱会儿……如今妾身长成,这般待遇差不多就轮到猛儿了。” “那许多人都记得住分得清,偶尔还要想着她们的喜好寒暄个几句,遑论如今宫里,让猛儿惦记的才几个?” 这般人丁兴旺的景象淳嘉还真没见识过,不觉有些动容:“爱妃小时候想是过的十分热闹。” 云风篁笑着道:“可不是么?妾身还记得……” 就拣了幼年时候的趣事跟他讲。 淳嘉听的津津有味,一则他一直都是一脉单传的独子,不曾感受过兄弟姐妹众多的氛围,对此的确有着兴趣;二则么,云风篁小时候可不是省油的灯,差不多从记事没多久,就开始各种争宠。 起先是跟谢风鬟争。 后来长大些,在江氏的调解以及谢风鬟的忍让下,总算跟这姐姐关系缓和了点儿,却也没有消停她开始跟外头的人斗了,尤其看不得晁氏的人。 反正她就没有正儿八经的贤良淑德宽容大度过。 也是江氏手段厉害,硬生生的将她这些搞风搞雨,都宣扬成了贤惠豁达温柔体贴。 嗯,主要也是戚九麓被她吃的死死的,对外总是说自己这未婚妻如何如何好,绝口不提她的跋扈霸道。 等闲之人没资格直面谢氏这一代最受重视的嫡女,听着谢氏戚氏众口一词,也就以为她是那种普天下男人都想娶的女子了。 淳嘉觉得听完这一轮往事,自己“对付”袁太后的手段又能增添不少新花样。 毕竟云风篁长辈那么多,她能混的风生水起,从众多兄弟姐妹里崭露头角,在争宠跟取悦长辈上头,自然很有些天赋与心得。 这一番谈话毕,殿中气氛十分轻快,淳嘉正打趣云风篁:“原来爱妃幼时这般淘气,朕听着,都觉得你那些兄弟姐妹可怜了。” 云风篁笑着不依:“陛下这话说的,那会儿妾身还小呢……” 话没说完,外间就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跟着小女孩子欢快的喊:“姑姑姑姑,您在里头不?我今儿个的描红写完了,拿来给您看呢!” 云风篁忙应了一声,没多久谢猛蹦蹦跳跳进来,手里拿了张墨汁淋漓的纸,噔噔噔跑前几步,才想起来似的躬身行礼,淳嘉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但素来示人宽厚,谢猛又模样酷似云风篁,他不免格外宽容些。 此刻就抬了手,柔声道:“不必拘礼,且拿过来给你姑姑瞧罢。” 谢猛道了声谢,凑到云风篁跟前递上描红的宣纸,云风篁展开之际,淳嘉也凑过来看谢猛这才六岁,方才进学,手腕力道未足,又生性厌学,这描红当然是扭来扭去,十分的稚嫩。 只是云风篁为了鼓励她,还是夸赞了几句,允许她待会儿可以多吃一块糖。 淳嘉 见状,跟着说了些鼓励的话:“还可以再多吃一块糖!” 谢猛顿时大喜,却先看云风篁,见她叹着气,摸着自己的脑袋,跟皇帝说:“接她来时,嫂子就说前两日还因为吃过了糖嚷着牙疼,让妾身千万拘着点儿。结果陛下一开口,她倒是高兴了,回头嫂子那边知道,怕是要嗔妾身太宠着她。” 淳嘉原没有干涉她管教侄女的意思,但话说出来了也不好收回,遂微笑道:“只这么一次,不打紧的。” 又跟谢猛说,“猛儿下回还要这般用心才是,不然,可就没糖吃了。” 谢猛腻在云风篁怀里看他,笑嘻嘻的也不怎么害怕,说道:“陛下放心吧,我这么聪明,不用心也能学好的。我爹说了,我像我姑姑,我姑姑就是聪明,随便学学就会了。” 这话要是她年纪大点说,淳嘉怕是印象不怎么好,认为过于自傲了。 但如今讲着,淳嘉只觉得童言稚语颇为可爱,逗她道:“那要是你不用心学不好怎么办?” “不可能的,那一定是西席不好!”谢猛自信道,“姑姑您说是不?我像您,您最聪明了!” 云风篁怎么可能否认自己的聪明? 当下就摸着她脑袋,赞许道:“猛儿说的对。只是咱们虽然聪明,却也不可懈怠。毕竟这天下,可不止咱们聪明。万一咱们不用心,那些也是极聪明但没咱们聪明的人,就赶过咱们去了,可怎么办呢?” 谢猛露出头疼之色,是那种既想不努力又怕被超过的为难,纠结了会儿,她忽然眼睛一亮,期盼的看向淳嘉:“要不,请陛下下旨,不许他们用心?” 淳嘉失笑道:“那可不成!朕还指望这些又聪明又用功的人为国朝效忠呢!” 又逗她,“猛儿这般惫懒,可不像你姑姑小时候!朕听说你姑姑小时候可用功了!” “姑姑才不是用功呢!”谢猛毫不迟疑的出卖云风篁道,“我听爹娘说,姑姑小时候成日里跟六姑姑斗气,为了牢牢的压住六姑姑,叫大家都觉得嫡女果然不是庶女能比的,才咬着牙力保功课不堕……哎呀!” 云风篁黑着脸,看着捂着额角眼泪汪汪看自己的侄女:“你晚上还想不想吃糖了?!” 谢猛哽咽几声,觑她脸色毫不动容,到底没哭出来,悻悻道:“想。” 淳嘉在旁边看得直乐,被谢猛恨恨的白了一眼也没生气,又看着姑侄俩斗嘴了几句,到了摆膳的时候,云风篁让人将谢猛带出去浣手,他含笑说道:“朕至今膝下空虚,之前也不觉得什么,这会儿瞧着,宫里有个猛儿这样活泼的孩子,的确热闹许多。” 要是他将来的公主也这样天真烂漫可爱的话,有些个亲生骨肉好像也还不错。 ……不过到安置的时候,淳嘉就不这么想了。 因为谢猛想跟云风篁睡。 只她跟她姑姑睡、让淳嘉走人的那种。 膝下空虚的淳嘉头一次被小辈赶下床,又好气又好笑,道:“那朕怎么办?” “您没姬妾嘛?”谢猛抱着床柱不撒手,头也不回的反问,“我在家里要跟我娘睡时,我爹都去我姨娘那儿的!” 云风篁站在不远处,貌似无奈实则窃喜:“陛下您看这……?” 她还是个孩子,对吧? 还是您坚持接进宫来小住的孩子! 您好意思跟她计较嘛? 淳嘉:“……………………………………” 第二百十五章 淳嘉帝:朕不生气!朕没生气 第二百十五章 淳嘉帝:朕不生气!朕没生气! 不好意思跟小孩子计较的淳嘉只能将已经脱下的外袍披上往外走,他这人要说大度,也不是没有睚眦必报的时候;要说小气罢,对着底下人,以及谢猛这样的小孩子,总之就是没有威胁到他的人与事,却也还算宽容。 这会儿哭笑不得的依了谢猛,就想着已经晚了,不若就在浣花殿偏殿将就一晚上。 但云风篁也披着外袍追出来,小声道:“陛下,猛儿年幼无知,您别跟她计较。” 淳嘉正要说自己不计较,就听真妃继续道,“这会儿了,伊贵人她们一准已经安置,要不陛下去隔壁怡嘉宫罢。魏妹妹这两日在给慈母皇太后做些针线,却是睡得晚。” “……”淳嘉听着,原本朝外走的步伐就是一顿,忽然侧头低声问,“所以你借着猛儿将朕赶出来?” 云风篁心中一惊,有点懊恼自己态度太急切了点但这也是没办法,绚晴宫的宫嫔不在少数,伊杏恩梁御婉有孕在身,不便伺候皇帝,却还有着其他大把年少美貌的宫嫔,随时随地等候天子临幸。 就算有着谢猛将皇帝挤出浣花殿,淳嘉更可能的是在偏殿将就或者就近在绚晴宫的宫嫔里挑一个侍寝。 而这两者无论哪一种,在外人看来,都还是云风篁宠夺专房。 毕竟绚晴宫的宫嫔属于云风篁的人,她们所出子嗣会记在云风篁名下,她们承宠,四舍五入也就是云风篁承宠。 要打破绚晴宫独占帝宠的局面,必须得让淳嘉去其他宫里才成。 那么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推荐他去怡嘉宫最好了。 然而淳嘉敏锐,她不过追出来说了这么一句,这人就察觉出了端倪。 云风篁心念电转,立刻否认:“陛下想到哪去了?这不是猛儿胡闹,妾身想着今儿个魏妹妹正好送了东西过来给她,方才想起来……” “所以拿朕回人情?”淳嘉嗤笑。 云风篁再次否认:“妾身是觉得过意不去,怕陛下今晚没人伺候……” “绚晴宫的宫嫔伺候不得朕?”淳嘉步步紧逼,冷然道,“朕一定要去怡嘉宫?” 云风篁以退为进:“要不陛下别走了,妾身回去打发了猛儿罢。左右她小孩子家没长性,顶多哭上半晌,让谢妈妈她们哄着点就好。” 淳嘉冷笑:“你是在暗示朕心胸狭窄,连个六岁稚童都容忍不得?” 云风篁再接再厉:“妾身没有那个意思!妾身只是不想陛下误会妾身!” “朕是不是误会你,你心里有数!”淳嘉哼笑道,“昨日猛儿才进宫,乃是最生疏畏惧的时候,都没要你陪她安置。这一晚上过来,对绚晴宫只有更熟悉的道理。且白昼还记着给两位母后以及朕留糕点,可见这孩子是个不怕生的。怎么这会儿竟然跑过来闹着要你陪了?朕方才心里就有些疑虑,只是想着小孩子心思不定,一会儿想要这个一会儿想要那个,兴许是朕想多了。” “结果你还真追出来给朕安排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云风篁:“……” 她冷静了下,道,“陛下,您听妾身解释!” “你有什么好解释的?”淳嘉语带 嘲讽,“无非是觉得这些日子朕都歇在你这儿,怕外头议论你宠夺专房,到时候前朝后宫都要向你施压……这事儿你直接跟朕讲,朕还能叫你为难?偏要兜个圈子不说,连带年幼的侄女都利用上,可见你嘴上说着跟朕好好儿过,实际上还是不信任朕。不是么?” 云风篁:“……” 她试图挣扎,“不是这样的,陛下……” “不是这样是怎样?”淳嘉反问,“难不成,是你觉得直接提出来让朕去其他宫里歇息,会让朕难过,故此不忍心?” “当然是这样了!”云风篁无视他这么说时语气中的嘲弄,神色坚定道,“陛下并非贪图美色之君,这些日子之所以常驻浣花殿,无非是与妾身两情相悦,故而不忍分开。只是妾身思及陛下膝下空虚,再者两位皇太后那儿,肯定都是希望陛下子嗣昌盛的……纵然心里并不希望陛下去其他人那儿,却……” 她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泪眼婆娑的低声道,“归根到底还是妾身当初太过急功近利,好好儿的将身子给弄的……子嗣艰难……不然……想必两位皇太后一向待妾身和蔼,也不会说不喜妾身时常伴驾的……其实之前陛下许妾身接了猛儿来宫里小聚,妾身就想跟陛下提这个事……” “陛下怜惜妾身这辈子很难有亲生骨肉,主动让妾身接了酷似妾身幼时的侄女入宫,妾身又怎能不体谅陛下至今膝下空虚?” “这天伦之乐,陛下想让妾身感受,妾身也希望陛下子嗣繁茂、承欢膝下啊!” “难道只许陛下给妾身着想,不能妾身体恤陛下么?” 两人这会儿是站在廊下说话,因着临近年底,气候寒冷,这回廊面向庭中的那一面,皆以扇封闭,隔一段就烧着炭盆取暖,是故帝妃虽然未曾披上裘衣,却也不觉得冷。 今晚月色极好,只是扇阻隔,只斑驳漏下。 与头顶悬挂的碧纱宫灯相互辉映,是一种介于银白与昏黄之间的色调,朦胧昏惑,将云风篁浅绿的衫子,染上了深沉,愈显她肤光胜雪。 此刻含泪倾诉,眼底波光潋滟,格外的明亮。 淳嘉沉默了下,方才说道:“这话说的朕都要惭愧了。” “陛下何出此言?”云风篁闻言,仍旧不敢怠慢,还要再接再厉,讲些甜言蜜语,将人糊弄过去,然而淳嘉却叹口气,淡淡说道:“但朕知道,这些都是假话。” 云风篁:“……” 淳嘉并不看她微微僵住的面容,只望着不远处的扇花纹,缓声道:“自你进宫以来,从未在朕面前掩饰过你的妒性当然朕也不是很在乎若你真心实意希望朕子嗣繁茂,那么你必然是巴不得朕临幸你手底下的宫嫔,而不是去怡嘉宫那儿。” “毕竟按着你那掐尖好强的性子,最好朕膝下的子嗣,都是绚晴宫所出才是。” “昭容虽然跟你要好,素来对你恭顺,到底是怡嘉宫主位。她怀孕生子,自可抚养,却不会认你做母妃。” “甚至她所出子嗣,在血脉上,比你名下的子嗣还要高贵些。这对于你来说,可不是什么高兴看到的。” “你怎么会因为她平时的那点儿乖巧,在这样的事情上,不偏袒绚晴宫的宫嫔,而是偏袒她?” 见云风篁讷讷无言的看着自己,淳嘉微微勾唇,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真妃,你说,朕说的,对么?” “……陛下明察秋毫。”云风篁咬了咬唇,悻悻点头,却上前两步,伸臂环住他腰,垂首用额头抵住他胸口,嘟囔道,“妾身知道错了,您可千万别生气!” 淳嘉嘿然道:“朕当然不生气,朕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简直太是了! 云风篁心道:“你这么说还叫不生气?” 她赶快哄,“陛下宽容大度,当然不是气量狭窄之人!而且陛下素来最疼妾身了,怎么舍得跟妾身计较呢?妾身就知道妾身这么点儿微末伎俩,陛下肯定能够看穿的!本来还想着能够瞒陛下到明儿个,再跟陛下说明,让陛下更心疼妾身些呢。结果陛下好生厉害,这么会儿,就将来龙去脉,推测了个十成十!妾身以后都不敢跟您开玩笑了!” 边说双手边在淳嘉身上游走,十分的不老实。 淳嘉一动不动的站着,任凭她挨挨蹭蹭,无动于衷道:“真妃每次都是这样,朕如今都吃不准你哪句真哪句假了。” 这话可不好回啊! 云风篁暗暗头疼,好吧,关键是,她的确就是这么对淳嘉的还是那句话,他为什么要这么聪明敏锐? 他为什么不能是个不辨菽麦的傻子??? “真真与假假,无非都是为了取悦您。”犹豫片刻,云风篁叹口气,认栽的停下手,将头忤住他肩侧,有气无力道,“陛下,妾身的确妒性大,巴不得您所有皇嗣,都喊妾身‘母妃’。” 其实,要是能喊本宫“母后”的话,更好。 将这话默默的咽下,她继续道,“所以妾身很怕失宠……的确,妾身今儿个是故意想让您去魏妹妹那儿的,因为妾身不能一直留着您在浣花殿,不去其他地方。但妾身也怕您去了其他地方,以后不来浣花殿,或者少来浣花殿了。故此才借着猛儿胡闹,想着让您去怡嘉宫个一次,明儿个,说不得还会继续回来,不会惦记着那边。” 微垂长睫,语带忧虑,“陛下,妾身都招了,您……要不您别走了?” 说话间,手悄悄揪住了淳嘉的袖角,生怕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的样子。 淳嘉静静看着她,这妃子此刻乖巧又惶恐,配着她月貌花容,望去格外的楚楚动人。 天子心头下意识的软了软,复又刚硬。 这不是第一次了。 总是这样。 做了他不喜的事情,先是糊弄,糊弄不了了就努力糊弄,实在糊弄不过去,那么就开始狡辩,全天下错了她也没错的那种。 顶多就是她错了也是各种情有可原。 这一招也不行的话,那么就开始落泪、倾诉、装可怜。 如果到这里还是过不了关,遂坦白,半真半假,春秋笔法的那种。 末了再扮无辜、扮乖巧、扮柔弱、扮心如死灰……反正怎么能让他心慈手软揭过不提怎么来。 之前他都败在这一套连招上,尽管心里有着疑虑也装糊涂,算她过关了。 但这次…… 淳嘉心里沉吟着。 朕该拿真妃怎么办? 第二百十六章 两处沉吟各不知 淳嘉沉默不语,云风篁不免觉得气氛凝重。 她想了想,正待开口继续说几句软和话,然而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带着疑虑跟困意:“姑姑?陛下?” “你先回去看着猛儿罢。”淳嘉正踌躇着,闻言趁势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淡声道,“大晚上的,别叫孩子跟着睡不好。” 说着加快脚步,扬长而去。 云风篁犹豫了下就没追上去,站在原地咬着唇思索了会儿,这才转过身,怏怏的回去寝殿里哄谢猛。 谢猛本来就困了,见着姑姑回来,遂放下心,没多久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云风篁却等着陈竹来确认,淳嘉到底还是去了怡嘉宫,方能放心躺下。 只是躺了下来一时间却有些睡不着。 是想起来淳嘉在妃嫔里一向颇有好评,不拘心里喜欢不喜欢,不拘妃嫔位份高低,他都是极和蔼体贴的。 鲜少当面甩脸子。 他刚刚在这边冷笑连连的,分明不愿意离开,但既然去了怡嘉宫,想必也不会拿魏横烟撒气。 说不得还要为这段时间没去看昭容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哄着魏横烟转嗔为喜。 然后…… 寝殿里的温存自不必说。 魏横烟年少,身子骨儿也好,今年采选入宫的宫嫔们已经在陆续的传好消息了,兴许过上几日,这昭容妹妹也会来给自己报喜。 再过些时候,兴许就是明年的这个时候,魏横烟跟淳嘉的子嗣就能落地了。 淳嘉说,魏横烟所出子嗣论血脉比绚晴宫宫嫔所出子嗣高贵虽然他说这番话主要是为了驳斥云风篁,可多少曝露出这位天子,是有点在意皇嗣生母的出身的。 他对出身寒微的宫嫔们再宽厚,也掩盖不住他心里压根没把那些宫嫔当回事的事实。 绝色如伊杏恩,侍寝伴驾的次数算多了,淳嘉迄今也未曾给过特别的脸面,可见一斑。 云风篁觉得淳嘉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他是嫡母养大的庶出子。 袁太后怎么可能不给他灌输嫡庶贵贱皆有分别而且中间鸿沟不可逾越的观念? 不然淳嘉长大之后怜惜生母,甚至更加亲近生母怎么办。 只是…… 虽然绚晴宫的宫嫔们所出子嗣不是云风篁亲生的,想到日后淳嘉会看魏横烟的孩子,比看她膝下养着的孩子更重要,她心里就觉得很不舒服。 正所谓爱屋及乌,谁知道天子会不会母以子贵,渐渐的也对魏横烟上心? 她之前从来没有真心实意的懊恼过为了妃位放弃生育能力,此刻却多少有些惆怅了。 但这种念头不过浮现了片刻,就被云风篁强行斩去。 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济于事,反倒乱了自己的心境……她在心里叹口气,暗忖接下来要不要不动声色的打压一下魏横烟? 这么想着就想到魏横烟的种种不是跟威胁来。 要没有云风篁的横空出世,初封容华的魏横烟本该是今年入宫新人里最出挑的。 论家世她比云卿缦薛笑歌都不差,而且还有一个这两位贵女没有的长处。就是她的亲戚里头,没有在宫中身居高位的,故此位份上不需要受到默契的压制。 论才貌,论心计,论野心,魏横烟也是出挑的。 不然,也不会刚做婕妤就试图拉拢云风篁,形成新人抱团,以对抗当时宫中积年老人当权的局面。 如今看着乖巧温驯又配合,无非是知道弄不过云风篁,所以干脆的认怂,顺势乘 上这股东风而已。 一旦哪天云风篁失势,或者弹压不住她了,少不得反客为主。 而且,最重要的是,魏横烟跟云风篁同时进宫,父兄又非纪氏、摄政王、崔氏、郑氏这几派。她不像纪皇后等人那样,由于前朝的缘故,也由于淳嘉这八年来过的不顺心,与这位天子之间,存着难以消磨的芥蒂。 淳嘉对魏横烟没有心结,年少美貌的新人妃子,性情还温驯乖巧,就算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类,要说一点儿好感都没有,也不太可能。 否则前段时间淳嘉做什么只在绚晴宫与怡嘉宫之间打转? 让云风篁最不放心的还有一点,就是魏横烟固然不是那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主儿,对淳嘉却多少有些真心实意的爱慕。 到底出身高门,自来深居闺阁,长大些后接触到的男子莫不是亲眷下人,淳嘉身份尊贵,仪表瑰玮,待人也温和……魏横烟动了真心理所当然。 哪怕没到全心全意的地步,还是记着家族的,可是相比云风篁…… 那也强太多了。 云风篁给淳嘉的真心少之又少,是淳嘉倏忽翻脸不认人,她都能在错愕一会儿之后,立马收拾情绪,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反应的那种。 如果她这段时间的表现能够骗住淳嘉,让这位天子以为她同自己乃是两情相悦也还罢了。 但刚刚淳嘉那番话,显然他什么都心知肚明。 那么魏横烟对他的真心他难道还会看不出来么? 云风篁不禁苦笑了下,今晚自己也真是糊涂了淳嘉都当面说了看穿她真正心思了,怎么还能让人去怡嘉宫? 站在皇帝的角度考虑罢,他才被这段日子宠夺专房的妃子伤了心,跟脚就有个同样年少美貌的妃子迎上来嘘寒问暖,满心满眼的关切与爱慕,发自肺腑的希望他多宠爱些自己……哪怕后头这个妃子姿容手段不如前一个呢,能没触动? 这般容易被趁虚而入的时候,合该留人在自己宫里,还得安排个胆怯的、战战兢兢私下里话都不怎么敢跟天子搭的宫嫔应付下。等明儿个天亮了,自己去哄人,也方便些。 一个疏忽倒是给魏横烟做了回垫脚石。 说不得明早起来淳嘉就更疼爱昭容些了呢。 云风篁心里又是懊恼又是酸溜溜的想:“说不得淳嘉这会儿正跟魏横烟说着本宫的坏话呢!” 她忍不住想到戚九麓。 如果是戚九麓…… 这也真没什么好比的,她跟戚九麓出身仿佛平起平坐,真闹掰了她也不是嫁不了其他人家的青年才俊而且两家联姻是两个家族做的决定,他们能够两情相悦最好,不能两情相悦,只要家族不反对,作为宗子以及族中最受栽培的嫡女,仍旧是要成亲的。 而且必须有嫡子。 云风篁自觉就算哪天跟戚九麓闹翻了,凭借自己的娘家以及自己的手段,也不会过的忍气吞声,她怕什么? 但对着淳嘉是不可能这样的。 这位慢说如今亲政了,就算没亲政的时候,哪怕还在扶阳做藩王那会儿,身份的尊贵也不是云风篁能比的。 若是对着戚九麓,云风篁自可随意挥洒。 对着淳嘉……她不是不知道淳嘉此刻其实希望得到类似于戚九麓的对待,真心实意的、坦诚的、毫无隐瞒的那种。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也许魏横烟之流会有勇气赌一把天子真心的期限,但在云风篁,她绝对不肯冒这个险。 毕竟她虽然跟魏横烟年岁仿 佛,所经历过的跌宕起伏,却非在闺阁里太太平平、锦衣玉食长大,然后再在家族安排下进宫的魏横烟所能比。 从前在北地的时候,她将前途命运交给家族安排,满以为这一生必定顺遂喜乐,平安如意,结果转眼狂飙忽至;后来寄居姑姑家,她长袖善舞,努力攀附翼国公,自觉阴霾已过,余生纵然没有戚九麓,也该和和美美,康健美满,谁知道翼国公府不动声色的给了她简直不想活下去的猝然一击! 这般教训,有一次已经足够终生难忘。 遑论接连二次? 云风篁好容易收拾了点儿心气,打算继续过日子,怎么可能再将自己托付任何人? “……反正淳嘉虽然不喜,但也不至于就这么厌弃了本宫。”眸色沉了又沉,云风篁最终心道,“明儿个好好哄哄他罢,也只能这样了。” 她没法按照淳嘉希望的那样对待他。 哪怕知道会因此被魏横烟之流趁虚而入…… 云风篁认认真真的思索了一番,认为还是不能做到,也只能劝自己心平气和。 才进宫的时候这天子对她何尝有怜惜,她不也照样一路晋位? 高处有人拉一把固然好,但一个人攀爬有一个人攀爬的磨砺。 真妃如此安慰自己。 而此刻,怡嘉宫正殿,魏横烟正小心翼翼的问独自打谱的淳嘉:“陛下,夜色已深……若还不安置,明儿个……朝会?” “……”淳嘉正要落子的手顿了顿,魏横烟赶紧低眉敛目,做出屏息凝神之色来。 其实她胆子也没有这么小,何况进宫也大半年了,知道这天子不是那种暴虐的人。 对她们这些新人,又格外的优容些。 慢说她刚刚这话没什么问题,就算有,淳嘉一般也不会计较。 但东兴大长公主跟前的近侍叮嘱过,既然有云风篁飞扬跳脱的珠玉在前,魏横烟本身也不是那种锋芒毕露的性子,还是别跟皇帝太恣意的好,容易被湮灭在真妃的鲜明里。 莫如走温婉体贴乖巧懂事的路子,即使没多少新意,胜在不容易出错而且,有着云风篁提携,其他温婉体贴乖巧懂事的妃子基本上争不过她,同类情敌完全可以交给这真妃姐姐打发了。 自己呢倒是跟真妃一静一动相得彰益。 长此以往,宠夺专房的待遇或者不会有,但年深日久积累起来的情分,也足以在宫中有着一席之地。 所以魏横烟对着淳嘉,虽然偶尔也会撒撒娇什么,大体上却是恭敬柔顺,什么都顺着他的。 许是这个缘故,淳嘉对她却是更温和了几分,此刻略微走神后,将棋子慢慢放下,就朝她安抚的笑了笑:“无妨,爱妃先去安置就好,朕这里想点事情。” 魏横烟很想问他要想什么,是跟云风篁有关系吗? 虽然得到云风篁委婉的允诺后,她也知道淳嘉这两日肯定会过来的,却是没想到,这会儿就来了。 但天子来了却没有临幸她的意思,甚至宁可大晚上的让人取了棋盘过来解闷,都不愿意看一眼她这玉软花柔……这是天子厌弃自己了,还是真妃所致? 又或者他有其他的烦心事? 为什么不跟她说呢? 她是不能听,还是天子不觉得她是可以听他倾诉的人? 失落与惶恐让她几乎要将心里想的话说出来,可近侍的提醒在脑中盘桓了几圈,魏横烟到底没作声。 只用有些哀怨失意的目光看了眼淳嘉,咬唇屈膝:“……是。” 第二百十七章 雨露均沾 魏横烟退下,却没有去安置,她这会儿怎么可能睡得着? 在门口站了会儿,就招手叫了底下宫女,去小厨房预备些易克化的吃食:“陛下还要会儿才就寝,可别饿着了。” 目送宫女领命而去,她抿着嘴,收回视线,一言不发的进了寝殿。 陪嫁的燕桑跟进来,小声问:“娘娘,怎么了?” “……不知道陛下怎么了。”魏横烟叹口气,怏怏道,“还是真妃姐姐恼了我去暗示的事儿,在陛下跟前说了什么话?总之他宁可一个人在那边打谱,也不愿意……你说待会儿我要不要去跟陛下试探下?又或者明儿个直接跟真妃姐姐赔罪?” “要不就试探下陛下的口风,真妃娘娘那儿,还是先静观其变罢?”燕桑踌躇了会儿,小声道,“咱们陛下性子宽厚,不会为这么点儿事情恼了您的。但真妃娘娘就说不定了……万一真妃娘娘没做这事,或者做了不想承认,您这么去请罪,反而得罪她了。” 魏横烟蹙眉道:“我也是这么想……唉,别人都羡慕我有远见,早早的傍上了真妃姐姐这棵大树。却不知道,这位姐姐能够崛起迅速,哪里是好伺候的?我如今对着她,比对着陛下还操心些。” 燕桑安慰道:“娘娘进宫也没多久呢,陛下正年富力强,将来如何也未可知。之前大长公主殿下跟前的姑姑不是说了?真妃晋升的快,出身又不高,根基不稳,如今瞧着风生水起的,将来能否有好下场都不好讲……其实对于如今的局势来讲,有这么位主儿挡在前头挺好的。” 声音一低,“而且真妃不能生,您却不然!您想想如今这宫闱,皇后那班老人是注定要被陛下所厌弃,这两个月陛下甚至连纯恪夫人都没去看过的。新人里头,真妃在一日,除却您这样跟她要好的,其他人谁敢出头?谁能出头?到时候,您生下皇子,那必然就是这宫里头血脉最尊贵的!” “最尊贵,那也得陛下认可啊!”魏横烟无精打采的嘀咕,“慢说皇嗣,就是我们这些人,论出身尊贵,谁不比真妃姐姐高一头?可陛下最看重的还不是她?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陛下大晚上的过来,却一直在那儿坐着,我心疼他,问了句,他反而将我打发了出来……要是换成真妃姐姐,他会舍得?” 燕桑劝道:“也许跟真妃娘娘那边没什么关系,只是前朝的事情呢?上回家里来人,不是说了,为着三位公主殿下的婚事,还有三州之乱,陛下这两日在前头已经当众发作了好几次……真妃娘娘性子急,未必会温柔体贴陛下。没准陛下就是为了这个才来咱们这边的?” 魏横烟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我也只有温柔体贴这一道,能比真妃姐姐强了。但这主要也是因为她不需要做低伏小,陛下就愿意哄着她。换了我,连祖母都让我,什么都顺着陛下。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但真妃娘娘冲锋陷阵在前,固然容易博取陛下注意,一旦出了岔子,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燕桑柔声道,“夜深了,娘娘别想这些。反正,陛下如今在咱们这边,不是么?” 就劝她拾掇一番,别摆着幽怨的神情,给本来就心情不怎么好的皇帝添堵,“您得汲取斛珠宫那位的教训。那位当初多得陛下喜爱啊?有事没事都拿堂堂天子当出气筒,那么多年,陛下 说什么了么?后来是怎么失宠的?不就是作的太过,偏赶上了真妃娘娘这等劲敌落井下石,使得陛下醒悟过来,从前的那些宽容偏袒,统统成了厌烦?” “来日方长,咱们又不是那等急功近利的人家,不争那么片刻的。” “……也是。”魏横烟不是听不进话的人,咬着唇惆怅了会儿,就点头,“让人打水进来,今儿个没料到陛下过来,我这飞霞妆,白日里瞧着还好,夜晚灯下,却不如桃花妆妩媚……再取几件新做的衣裙来。” 她急急忙忙的一番收拾却也没白费功夫,半晌后淳嘉终于扔了棋子来寝殿,见到重新梳妆打扮过、更为娇媚动人的妃子靠着隐囊,已经困得头一点一点的却还坚持着等自己,原本有些烦躁的目光就软了软,上前推醒她,温言道:“朕不是说了,让你自己先安置?怎么还要等到这会儿?” “陛下心中有事,妾身才学浅薄,见识鄙陋,不能为陛下分忧,已是有愧,哪里还能放放心心的早睡呢?”魏横烟张开眼见着他神情,心下一喜,姿态越发柔顺,连忙说道,“陛下,妾身伺候您更衣。” 淳嘉张开双臂让她帮助自己解下外袍,却下意识的想着:“真妃这会儿是在放放心心的睡着了呢,还是?” 跟他一样,心里有事,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不想睡? 不过是为了明日的朝会,不得不强迫自己躺上会儿恢复精力? ……云风篁这时候已经睡着了,毕竟她已经想的很清楚,又何必再彻夜难眠的折腾自己? 次日早上,去延福宫的路上碰见了怡嘉宫仪仗。 魏横烟在步辇上给她问安,笑的有点心虚,云风篁也不在意,没事人一样跟她说了几句,也就放下帘子。 纪皇后照例不露面,到了春慵宫,袁太后也没什么话,只问云风篁:“你那侄女儿今儿个没带过来?” 云风篁忙道:“猛儿年幼顽劣,怕老是带过来扰了您这儿的清净。若是娘娘不弃,妾身明儿个领她来给您请安?” 之前让侄女过来请安是因为头次来宫里小住,合该给长辈见礼。 至于说让谢猛跟后妃一样日日过来请安,云风篁却舍不得。 要不是身份使然,她自己都不想这么勤快。 此刻这么说着,心里却巴不得袁太后拒绝。 索性袁太后也只是一提,闻言就淡淡说道:“天这样冷了,也不必如此折腾。毕竟皇儿膝下空虚已久,宫里难得有个孩子,哪怕不是皇嗣,也该好好养着才是……还有昨儿个送过来的糕点很是精致可爱,待会儿也带些哀家这边厨子的拿手点心回去给孩子罢。” 云风篁笑着道:“妾身代猛儿谢娘娘恩典。” 其实她昨天本来没打算给两位太后处送糕点的,只是既然跟淳嘉那么说了,总要弥补起来,免得露出破绽。 接下来袁太后又说了些琐事,大概就是年节将近,让云风篁好生预备……云风篁态度温驯的满口答应,太后也没什么好挑剔的,看看时辰差不多,就让她们散了。 出了春慵宫,魏横烟踌躇了下,就没拉住云风篁,看着这位真妃姐姐径自走了。 回到浣花殿上,谢猛尚未起身,因为昨日叮嘱她闹着跟姑姑睡时就讲好的条件,云风篁也没叫人去打扰,喝 了口温热的玫瑰露,却问清人:“昨儿个晚上如何?” “说是陛下去了怡嘉宫,先是打谱到深夜,才进了寝殿。”清人小声道,“之后就……许是睡晚了,早上陛下起的迟了些,没用早膳就匆匆离开了。昭容亲自起身送到宫门口,一路给陛下整理着衣冠。” 云风篁感慨道:“昭容贤惠。” “不过是些温柔小意,这宫里谁不会?”清人委婉安慰她,“对于陛下这等尊贵身份,这样的人再是不缺的,哪里会稀罕?” 云风篁笑了笑说道:“这可不一定,本宫就一直喜欢忠心能干还嘴甜的,这样的人再多本宫也不会嫌弃。” “昭容跟您同时入宫,陛下若是喜欢她那样的,早就抬举上了。”清人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哪里还会拖到现在?娘娘别担心。” 犹豫了下,到底又劝了句,“只是,那毕竟是天子。等回头陛下来了,娘娘还是说些软和的罢。” 你不哄,自有别人忙不迭的去哄……短时间也还罢了。 长此以往,凭什么样的恩情禁得住? 云风篁知道清人的担忧,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为此午膳前还专门叮嘱小厨房做了淳嘉爱吃的饭菜,结果这天淳嘉根本没来。 陈竹去前头打听了下,得知他散朝后就留在了御书房处置政务。 完了就直接去了怡嘉宫。 这晚也是在怡嘉宫过夜的。 这消息让浣花殿上下脸色都不太好,谢横玉直接劝云风篁留个心眼:“昭容自来爱装温柔贤惠,虽然陛下英明神武,可天子镇日操心国事,闲暇之余,不免希望身边有个乖巧的解解闷……昭容约莫就是这么想的。娘娘往后还是别太抬举她了!毕竟魏氏门楣如今高于谢氏,一个不好,恐有主客颠倒之祸!” “……”云风篁沉默良久,却不置可否的说了句“知道了”。 这让谢横玉颇为忧心,很怕这主子旧病复发又觉得活着没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要命的是,接下来两日,淳嘉倒是没去怡嘉宫了,而是开始轮流召幸诸妃嫔,除却纪皇后之外,英妃、陆修仪、崔充容、贾充媛、顺婕妤、薛婕妤这些人处统统都有份不说,连玉振染湘两个没主位的宫里的宫嫔们,也被雨露均沾了。 袁太后为此还在妃嫔请安时专门夸了魏横烟,说她懂事,乖巧,顾大局识大体。 言外之意就是淳嘉在独宠云风篁好些日子后,去了两晚怡嘉宫便开始了人人有份的恩宠,这必然是魏横烟的功劳。 弄得魏横烟一出春慵宫的门就给云风篁解释,说她绝对没有做这样的事情,甚至提都没提这方面,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忽然会这么做? 云风篁微笑:“雨露均沾是好事,妹妹何必为此解释?难道定要陛下偏宠谁才成吗?” 当着众人的面,魏横烟也不好点头,只能尴尬的笑了笑然后跟到绚晴宫,进了殿就跪下来哭了,说真的不是她做的:“妹妹姿容鄙陋人也笨拙,若非姐姐提携,哪里能入陛下的眼?好容易陛下去了妹妹那儿,妹妹固然欢喜,又怎么可能推荐陛下去其他人那里?尤其是英妃之流,妹妹厌烦她们已久,巴不得陛下忘记她们的!太后娘娘今日之语,妹妹实在惶恐!” 第二百十八章 贱婢!安敢对本宫动手! 云风篁正让丹萼朱萼伺候着解了裘衣,闻言瞥了眼殿下,说道:“都说了这是好事儿,你这急赤白脸的做什么?若是你能说得陛下雨露均沾,那也是你的本事,本宫做什么要责怪你?” 这话不甚好听,倒是提醒了魏横烟她立马破涕为笑,道:“姐姐说的是,妹妹真是糊涂了……妹妹哪里来这本事呢?要不是姐姐提携,妹妹在陛下跟前压根算不上数的。” “大冷天的,便是地上铺了氍毹,不冷吗?”云风篁在上首坐了,端起玫瑰露浅啜一口,不紧不慢的让她起来,“坐罢。” 魏横烟擦擦脸坐了,赤萼忙也端了盏玫瑰露给她。 她顾不得喝,先跟云风篁诉说道:“若方才的话不是太后娘娘说的,妹妹也不至于这般方寸大乱。说起来这些日子,咱们姐妹伺候春慵宫都十分用心,却也不知道,太后娘娘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云风篁笑了笑说:“可能太后娘娘也是随口一句,你我却也何必放在心上?” “……”魏横烟噎了下,想了想,也笑道,“姐姐说的是。” 她这会儿跟过来也不全是为了解释她没有建议淳嘉去其他人那儿,也是为了,“只是……陛下这些日子,去其他人那儿也就算了。英妃等人,觊觎姐姐地位已久,之前陛下不理会她们,也还罢了。近来,因着陛下的临幸,却颇为不安分……” 云风篁心中颇为恼怒,她在淳嘉连续两日没到绚晴宫之后,也不是毫无动作。 亲自送吃食,派人过去告诉皇帝真妃不舒服不开心,让人带谢猛去太初宫附近玩耍偶遇……反正常规的招数都用了一遍,淳嘉却如若不闻,要不是御前近侍对绚晴宫的态度还算温和奉承,云风篁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这么失宠了?! 结果现在袁太后跳出来挑拨离间不说,连带英妃等人也有闹腾的意思? 这是什么时候? 年关在即! 旦日宴没几天了! 旦日宴关系到什么? 关系到她这个真妃,是否能够在继中秋宴、重阳宴之后,再次压倒纪皇后的积威,在前朝后宫的心目中,坐实了副后的地位! 也关系到袁太后母子清扫纪氏在后宫声望势力的计划是否顺利这么大的事情,淳嘉却还是跟她冷战着,这是对她太放心呢,还是已经做好了换人的打算?! 不管皇帝母子怎么想的,反正对于云风篁来说,这个时候谁敢给她添乱,谁就是她的绊脚石! 而真妃对待绊脚石,从来都是宁错杀不放过! ……什么? 你说人家英妃的闹腾,未必是对着旦日宴去的? 真妃娘娘是这么想的,既然这些人不安分的,那么肯定是要跟她作对的。既然跟她作对了,那么眼下数来数去,最首当其冲的就是旦日宴,就算不是,提前把人料理一顿,她们原本有的小心思没有了,甚至发现旦日宴的错漏还要帮着拾遗补缺以免背锅……这不好吗? “姐姐,有您在,后宫之中,谅英妃她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云风篁的沉思却让魏横烟误会了,以为她没当回事,记起近侍叮嘱,忙又说道,“只是前朝……到底谢公子他们尚未入仕,妹妹的父兄如今独木难支,这……” “前朝?”云风篁微微皱眉,问道,“前朝怎么了?” 魏横烟心道果然还是要提及谢氏子弟的前途才有用,定了定神说道:“自从避暑归来,陛下一直没去过英妃那些人那儿,外头都说陛下大婚时候的老人都失宠了,故此她们在宫外的娘家也都消停了许多。但这些日子,陛下轮流去 她们那,倒是姐姐这里来的少,那些人就传出了许多话来,甚至有人私下里活动串联,想等谢公子他们入仕之后使绊子……具体的情况,请姐姐恕罪,家里却还没打听到。但这样的事情,的确是有的。” 很好,理由都有了这回可不是本宫挑事儿! 这是有人自己想找死! 云风篁略一思索,就定下了目标:英妃! 毕竟贵妃淑妃都不堪一击,如今皇后以下,除了她之外,位份最高的就是顾箴。 云风篁倒不在乎对纪皇后落井下石,然而淳嘉反复强调暂时不会去皇后之位,还让她善待纪凌紫,免得外头议论他对发妻绝情,再加上皇后这段日子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延福宫,内定给淑妃的赵氏母子也还需要这位的照顾……万一这么找过去挑衅,回头赵氏小产了,这锅算谁的? 所以还是英妃比较合适。 “琼芳宫近来如何?”云风篁三言两语打发了魏横烟,召了陈竹到跟前问。 陈竹闻言就是一喜,这些日子,淳嘉虽然没有盛宠谁,却唯独没到延福宫跟绚晴宫,作为下人,他是早就急的要死要活了。 无奈云风篁这主子特别的有主意,他也不敢再三的进谏,稍微暗示了一番见她无动于衷,也就按着急躁消停了。 这会儿终于真妃打算出手,作为绚晴宫的头号内侍,怎么可以拖后腿?! 陈竹立马抖擞了精神,添油加醋道:“哎哟奴婢的好娘娘唉!您可算想起来了!前两日,奴婢才给您说过的:那陆修媛这两回,没少往琼芳宫跑!每次去了,都跟英妃关起门来单独说话,连贴身近侍都不留的!您说这青天白日的,这要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用得着这样?” 云风篁有些不耐烦:“这些无凭无据的不要讲了,且说些有用的来!” “……前些时候,玉振宫那边的僻静处,死了几只狸猫。”陈竹略作思索,凑近几步,小声道,“奴婢知道后,让人将之埋到了琼芳宫的东北角。” “是么?”云风篁露出一点笑色,微扬下颔问,“只是,你可派人去看过,确定这会儿,还在?而且,英妃不知道?” 陈竹点头:“奴婢想着左右只是给它们入土为安,埋哪里不是埋?琼芳宫风水不坏,这么做了,兴许还能给奴婢积些阴德呢!所以专门打发了可靠的人去做的,且让琼芳宫那边咱们的人留意着。昨儿个才去确认过一回,是没人动过的。” 至于英妃是否知情,他拍着心口保证,“琼芳宫上下,除了奴婢吩咐做这事儿的人之外,绝对没人知道!当初猫尸弄进去,就没走门,而是隔着宫墙扔过去的。娘娘您想,就那么些个小物件,琼芳宫那么大,哪里顾得过来?” 不等云风篁开口,又说,“奴婢后来立马从外头弄了几只獒犬,将咱们宫里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是没被人做过手脚的。而且那几只獒犬现在还养在专门饲养狸猫的那院子,打算隔三差五的,就让它们出来活动下。” 免得自己一心一意算计别人家宫里的时候,自家也着了道儿。 云风篁勾起唇角,赞许道:“做得好!” 又笑,“咱们这位母后皇太后,也真是个好人。” 宫禁之中投放狸猫是纪太后的意思,之前纪氏权倾朝野,淳嘉都要看这位母后的脸色,宫闱上下,对于这些狸猫,纵然有厌恶惧怕的,却哪里敢表现出来? 早先,绵福宫中,可是掐着后妃们请安的时辰,活生生打死了俩宫人,就因为他们拿坏了的吃食给狸猫的。 但这大半年以来风云突变,淳嘉亲政,纪 氏衰落。 尤其是避暑之后,宫闱三纪,竟只纪皇后跟了回来不说,而且在避暑期间,皇后之权就落到了云风篁手里这么着,不管是出于本来对狸猫的不喜,还是发泄这些年来被纪氏压抑的怒火跟怨愤,不至于所有人,却定然有一些人,会拿这些狸猫出气。 这事儿云风篁本来都给忘记了,难得陈竹记得,却提供了个极好的借题发挥的机会。 “来人,备辇。”云风篁也不拖延,直接命人,“再为本宫更衣,兹事体大,本宫可要跟英妃姐姐,好好的说道说道!” 半晌后,琼芳宫东北角的小树林里,匆匆赶来的英妃怒不可遏的质问云风篁:“真妃娘娘大驾光临,恕本宫毫不知情未能远迎!只是娘娘来了琼芳宫,不去本宫的正殿,却直奔此处、强行挖掘,是何道理?!” “是何道理?”云风篁慢条斯理的踱到她面前,英妃比她年长许多,但云风篁个子高挑,却比她还稍稍高了点儿。 此刻微微垂眸凝望着英妃的怒容,倏忽伸手,一把抓住她肩,朝旁边的坑里推去,同时厉声喝道,“本宫给你解释之前,也请英妃娘娘为本宫解释一下:这些狸猫究竟做了何等十恶不赦之事,值得你让宫里人这般行事?!还是英妃娘娘对母后皇太后有什么不满,借故发泄?!” 英妃究竟久习弓马,论身手不是云风篁这种只沾皮毛的人能比的,她猝不及防之下踉跄欲倒,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云风篁,用力一挥,竟将云风篁作为垫背,朝坑中推下! “娘娘!”陈竹等人正乐呵呵的看英妃热闹呢,见这情形,顿时大惊,忙不迭的冲上去救援眼见来不及,谢横玉跟陈竹反应最快,二话不说自己跳进了还堆着猫尸的坑中! 他们才趴下,云风篁已然惊呼着摔跌在他们身上! “娘娘您怎么样?”陈竹跟谢横玉顾不上自己,跟清许清寒等近侍,七手八脚扶了云风篁起身,见这主子脸色惨白鬓发散乱,都是惶急不已,正要嘘寒问暖,谁知道云风篁深呼吸了下,却立刻推开面前的俩人,指着不远处也正在被近侍团团围住的顾箴怒喝:“贱婢!安敢对本宫动手!” 顾箴差点被气笑了,也挥手让左右退开,冷着脸,寒声道:“真妃娘娘,莫忘记是你动手在先,本宫不过下意识的扯了你一把……你这根本就是咎由自取!” 云风篁怒声道:“本宫自来心肠软,见不得你这等残害生灵的毒妇!故而想让你走近些,好好儿看看你做的好事!结果你却这般狠毒,竟然借此机会,意图谋害本宫!既然如此,本宫也绝对不会再给你遮掩这事儿必须请慈母皇太后做主!” “就是真妃娘娘不说去春慵宫,本宫也定然要请慈母皇太后主持公道的!”顾箴阴沉着脸,冷冷道,“且不说这些狸猫埋在此处,连本宫都不知道,真妃娘娘却是从何得知?就说母后皇太后当初投放狸猫,图的无非是抑制宫中蛇虫,可不是将它们当祖宗一样供着!几只畜生,打杀了就打杀了!真妃娘娘这般急三火四的赶过来替它们做主,知道的说你小题大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母后皇太后的什么人,这么上赶着拿着鸡毛当令箭!” 这要其他事情,虽然淳嘉有些日子没去绚晴宫了,到底没收回后宫之权,顾箴也还要考虑袁太后拉偏架的可能。 但云风篁如今拿来发作的理由是纪太后,顾箴觉得,这官司,能打! 却不知道此刻正对着她暴跳如雷的云风篁心中一片冷静,暗忖:要是这回淳嘉还不出来给她拉偏架……那她就得慎重考虑下,失宠之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第二百十九章 自己果然失宠了! 半晌后,春慵宫,袁太后捏着额角,头疼的看着剑拔弩张的二妃:“吵什么吵!也不看看你们都是什么身份,当着这许多下人的面,成何体统!” “请太后娘娘明鉴!”顾箴拢袖腰间,姿态端庄,挺拔的腰背愈显不卑不亢,说道,“此事……” “太后娘娘您看您看!”结果话还没说完,云风篁就哭哭啼啼的扑上去,拉起袖子给袁太后看她皓腕上一块浅绯,“这是英妃姐姐方才推妾身出去时摔到的,妾身的腰、背、腿,到这会儿还在痛!娘娘,妾身才被拉起来时,还以为英妃姐姐兴许是不当心,不是故意的。结果……结果……” “结果英妃姐姐却反咬一口,说是妾身先推她的!” “也不想想宫里头谁不知道英妃姐姐将门出身,长年舞刀弄枪,最是骁勇善战!妾身这等弱质女流,怎么可能是她对手?跟英妃姐姐动手,这不是自取其辱么?妾身又不是傻的,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请太后娘娘为妾身主持公道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袁太后嘴角微微抽搐,看了眼气得端不住不卑不亢冷静自若姿态、握着拳怒视着云风篁的英妃,又看看扑在自己膝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十分投入十分凄惨的真妃,深呼吸:“太医到了不曾?!” 云风篁揣测她的套路,就是让太医过来给二妃当场诊断,如果有什么事情也还罢了,要是没事儿,那么似她这样先声夺人的哭诉的,袁太后也有着理由呵斥了。 这怎么能行呢? 如果太后就能解决,万一淳嘉就不管了,那她不是白吃这个苦头了? “太后娘娘,英妃姐姐毕竟是跟妾身一起伺候陛下的人,且先于妾身入宫,这许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遂一擦眼泪,正色说道,“就算姐姐她对妾身动手,妾身也不是不能原谅她!” 顾箴怒声道:“娘娘明鉴!妾身只是在真妃推妾身时下意识的拉了她一把,之所以会摔着,纯粹是真妃先动手的!” 云风篁只当没听见,继续扯着袁太后的衣角,凄凄惨惨戚戚道:“但英妃姐姐命底下人虐杀母后皇太后投放宫闱的狸猫,这事儿实在太过分了!且不说此举有伤天和,就说陛下前两日还亲自跟妾身询问延福宫的用度呢,这两日妾身也正在打点年礼,预备送往行宫……可见陛下对太皇太后、对母后皇太后的敬重!” “可英妃姐姐这些日子承宠了几回,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传了出去,人家还以为,这是陛下纵容……” “真妃!!!”顾箴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快步上前试图阻拦,“你……” 结果话没说完,云风篁就“惊慌失措”的把头朝袁太后怀里一钻,哭喊道:“太后娘娘救命啊!” 见顾箴被喊得就这么停了步,她还要火上浇油,将脑袋稍微探出来点,怯生生说,“娘娘您看她!您看她!当着您的面,都差点要对妾身动手,遑论刚才在琼芳宫里?不是妾身告状,可是英妃姐姐真的好凶啊妾身好害怕!” 这一番忒不要脸了,慢说顾箴简直要原地爆炸,袁太后都撑不住的板起脸,将她推开:“英妃是性子急了点,但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真妃你莫要如此。” 顾箴闻言才稍微冷静些,也管不得姿态了,酝酿了下情绪,也流露出哀伤之色,道:“太后娘娘,琼芳宫里那些猫尸怎么回事,妾身委实不知!而且母后皇太 后当初吩咐投放狸猫于六宫,也不过是为了避免蛇虫繁衍,惊着伤着了人。归根到底,人才是要紧的,些许畜生,又算什么?便是母后皇太后知道了,也肯定是这么认为。” 反正纪太后如今嚣张不起来了,多半不好公然说出她关照的猫比人命要紧的话。 就算她还说得出来呢……反正这位如今又不在宫里! “真妃也不知道从哪得知了此事,光天化日之下,强闯进宫,当众发掘试问如果真妃当真爱惜陛下圣誉,既然觉得此事曝露出去,会让人误解陛下,何必如此兴师动众,闹得沸沸扬扬?” “就不能私下告诉一声妾身,妾身还能不给她解释清楚、将事情处置好?” “哪怕真妃不信任妾身,以为这些是妾身作为,怕妾身会不承认……这不是还有太后娘娘您在?” “难道太后娘娘您会罔顾这等对陛下不利的举动?!” “故此,以妾身看,真妃刚才的话,都是胡扯!” “她根本没把陛下的圣誉放在心上,她就是在针对妾身!” “甚至,那些猫尸,八成就是她做的,她这是拼着坑害陛下,也要栽赃陷害妾身啊太后娘娘!” 说到末了一句,顾箴悲愤交加,直接“扑通”一下跪倒,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这番话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再加上顾箴平素就是那种比较直爽没太多弯弯绕绕的人,此刻殿中之人倒是信了大半。 一时间看云风篁的目光都有些古怪。 袁太后更是沉了脸,问她:“真妃,英妃说的这些话,你也都听到了,你可有什么说的?” “太后娘娘,英妃姐姐这根本就是在颠倒黑白血口喷人!”云风篁哼了一声,说道,“猫尸埋藏琼芳宫中的事情,连妾身这个平素不怎么跟英妃姐姐走动的人都知道了,谁能保证消息没有外泄?这会儿遮遮掩掩,怕也是来不及了!故此还不如揭开来,堂堂皇皇的处置了,如此,既能令内外心服口服,不敢妄自议论圣誉;也能彰显天家骨肉情分,不给鬼蜮小人造谣生事的机会!” 顾箴险些没吐血:“在真妃你闯入琼芳宫之前,本宫对那些猫尸毫不知情,遑论他人?本宫看,这一切根本就是你在贼喊捉贼!” 她转向袁太后,“太后娘娘,之前真妃宠夺专房了些日子,之后因着魏昭容的劝谏,陛下开始雨露均沾,这些时候为了公平起见,遂未去过绚晴宫。妾身觉得,真妃约莫是因此心怀怨怼,故意闹这么一出,一来打压妾身,二来报复陛下!” 袁太后一皱眉,深深的看了眼云风篁。 这位太后看来已经彻底不是自己人了啊! 云风篁心中很不满意,袁楝娘是你亲侄女,你在本宫跟她之间拉偏架也就算了,这顾箴可是淳嘉政敌送进来的人,你也偏袒偏信她?! 你这对本宫是有多不待见?! 亏本宫还花了那么多力气哄你! 果然天下太后一般黑,之前当家的纪太后不是个慈爱的,这袁太后也不过是故作慈爱。 她暗自嘀咕着,嘴上则道:“太后娘娘可别听英妃姐姐在这里胡扯,咱们现在且不说猫尸是谁埋过去的,就说琼芳宫里的事情,英妃姐姐居然一无所知,这得糊涂成什么样子?所以她说她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这怎么可能呢?” “至于说妾身怨怼陛下,那就更加荒谬了!” “这前朝后宫谁不知道陛下对妾身的情分” 话才说到这里,外间恰好有人进来禀告,说是淳嘉到了。 淳嘉跟袁太后感情融洽,出入都不怎么需要通传的。故此袁太后听着,才道了句“赶紧让皇儿进来”,他已经跨过殿槛,上前给太后请安。 云风篁跟顾箴也顾不得争吵,忙不迭的随后给他行礼。 行礼之际云风篁趁机偷瞥一眼,这人瞧着瘦了些,这让她很高兴,毕竟要是淳嘉有些日子不去绚晴宫,居然白白胖胖了……那也太心塞了。 但旋即她就高兴不起来了,是想到这人做什么会瘦? 怕不是这些日子流连各处宫殿,被环肥燕瘦迷的神魂颠倒,过于贪恋闺房之乐以至于伤了元气罢? 她眼中顿时闪过嫌弃,下意识的撇了撇嘴角。 上头淳嘉在太后身侧落座,居高临下将她这番神情看得清楚,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熟知云风篁秉性,他在得了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会过意来,这是真妃按捺不住,委婉给他递台阶求和了。 不然,就云风篁进宫以来收拾后妃们的利索劲儿,如今都贵为真妃还手掌宫权了,怎么可能给顾箴去春慵宫理论的机会? 怕是自己不出绚晴宫,就能让顾箴吃不了兜着走! 淳嘉本来还想晾她一阵,让她知道将自己推给别人的下场的,但思及真妃那多疑善妒的脾性,觉得还是不要冒险了,没准晾一晾,这妃子又出幺蛾子呢? 遂只稍微磨蹭了会儿就过来蛮以为落座之后,会看到这妃子梨花带雨的上来撒娇,诉说被顾箴如何如何欺负惨了的经历…… 接下来自己该怎么拿乔怎么给她主持公道怎么善后都想好了,结果! 她那是什么脸色? 嫌弃自己? 为什么嫌弃他? 是觉得他不该来,还是觉得不需要他来?! 又或者,真妃就是纯粹的,嫌弃他??? 淳嘉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原本准备的台词立马被扔开,他目光凌厉的在二妃身上来来回回的逡巡殿中气氛顿时凝滞起来片刻,袁太后都微微蹙眉,试图说点什么打破沉寂了,才冷哼出声:“怎么不吵了?刚刚朕还没进来时,你们不是在母后跟前吵的很热闹么!” “明知道母后自从避暑归来后凤体违和,不思尽孝,不思为母后分忧,反而见天的给母后添麻烦,甚至在母后跟前也大吵大闹,这等品行,也有脸身居妃位?!” 云风篁:“……” 顾箴:“……” 二人对望一眼,下意识的怒视了下对方,尔后,心不甘、情不愿的敛裙跪倒:“妾身知罪!” 自己果然失宠了! 云风篁面无表情的想,淳嘉会听不出来刚刚正在说话的是自己?这番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其实,都是冲着她来的! 自己果然失宠了! 顾箴低眉敛目,神色木然,暗忖,陛下会听不出来刚刚正在狡辩的是小云氏那贱婢?这番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其实她那会儿什么都没说,却还是被带上,显然这昏君心里只有小云氏! ……全不知道一番训斥寒了二妃的心的淳嘉放下茶碗,保持着面沉似水,有点为难:内什么,他今天好像是打算跟真妃和解来的,现在这? 这戏,要怎么接下去? 第二百二十章 袁太后:哀家就是这么贴心为 第二百二十章 袁太后:哀家就是这么贴心为晚辈! 淳嘉一时间沉默,众人不知天子心思,还道他余怒未消,大殿上下一时间静可闻针,愈显气氛紧张。 急中生智,他转向袁太后,关切问:“母后觉得如何?前两日听说您还有些头疼的,这会儿被她们一吵,这?” 袁太后高兴,果然如淳嘉所料的那样表示无妨:“皇儿莫要担心,那已经是前些日子的事情了,哀家这两日好了很多,却不觉得有什么。” 淳嘉暗松口气,正要说一句“万幸母后无事不然你们承担得起么”,完了就可以顺理成章的高拿轻放,再……不想袁太后接着说道,“只是……这回真妃着实不像样子!” 淳嘉:“……” 母后??? 袁太后没注意到他无语的眼神,却想着云风篁自来有些肆意妄为,之前淳嘉盛宠她的时候也还罢了,可皇帝都这么些天没去过绚晴宫了,换了常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都来不及,哪有她这样,非但不惶恐,还主动挑事儿,找的还是同级的妃子……这么变本加厉的做派,由不得袁太后不想到袁楝娘! 袁楝娘是她看着长大的嫡亲侄女,嘴上一直说着只是个棋子,可养着养着不知不觉就投入了真心,以至于沦落到了如今的处境。 袁太后心里难受也没办法。 但云风篁可不是她侄女,也不是她看着长大的。 这真妃想跟袁楝娘一样胡搅蛮缠无理取闹袁太后怎么可能容忍? 只是想着如今后宫的局势,这真妃还是有着用处的,若是淳嘉一怒之下处置的太过,一时半会的却没合适的人选来代替她,到时候可就要影响到正事了。 是的,在袁太后看来,她这会儿开口,是在帮淳嘉,也是在帮云风篁! “你刚才自己说的,你跟英妃都是伺候皇儿的人,同为宫中姐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的说,非要大动干戈的强闯琼芳宫,闹的沸反盈天?”袁太后沉着脸,呵斥云风篁,“就算你觉得你都知道的事情,不可能没有外传,但既然想到此事关系圣誉,为什么不跟哀家、跟皇儿商量个周全的法子,要这么不管不顾的动手?” “若是昭容她们,哀家还能理解,毕竟年轻识浅,偶尔犯错也是情有可原。” “可真妃你虽然与昭容同岁,自从入宫以来,行事一向颇有章法,岂是如此不智之人?” “你自己说,你这番用心,哀家说你,应该不应该?” 云风篁面色沉痛的点头:“太后娘娘说的极是,这次的确是妾身鲁莽了!” 这态度让袁太后微微颔首,还好,虽然有朝袁楝娘路子走的意思,到底不似自己那侄女蠢到家,给了台阶还是知道下的。 嗯,还有救。 太后欣慰的时候,旁边淳嘉端起茶水默默呷了口,他眼睛尖,已经看到云风篁交握小腹处的一双手,将丝帕扯的不成样子了。 想也知道,这妃子这会儿心里肯定不是表面上这么乖巧。 八成是在骂太后。 不对,八成是在骂他…… “母后,大节下的, 哪好打扰您太久。”淳嘉觉得自己再不出马,这事儿真不好弄了,他干咳一声放下茶碗,正色说道,“要不就……” “这么算了”四个字还没讲出来呢,袁太后已经一脸了然的拍拍他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递过去一个“为娘一定都给你处置好”的安抚眼神,转向云风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虽然你是真妃,又素来得皇儿跟哀家的宠爱,但今次之事,是你之过,不可不罚!” 淳嘉:“……” 他冷静了下,正待开口,袁太后已经迅速宣布了处置结果,“真妃云氏因皇后卧病代掌六宫,却不思谨言慎行、维护君上,反而行事鲁莽骄横跋扈,辜负天子信任期盼,本该从重处置,念其年岁尚轻,以及这些日子主持宫闱有功,就贬为夫人罢!” 淳嘉:“……” 云风篁:“!!!!!!!” 本宫千辛万苦才升上妃位,这就没了??? 顾箴却是遍体舒泰,二话不说磕头称赞道:“妾身谢太后娘娘维护!太后娘娘明察秋毫,烛见万里,实乃后宫之幸!” 不容易啊! 太不容易了! 自从真妃入宫到现在,但凡撕架,什么时候败过? 哪怕顾箴自觉这次能赢,不到结果出来,都不敢相信的! 难道这小云氏气运已经用的七七八八,六宫即将结束在真妃威慑下瑟瑟发抖的日子? 顾箴开心的不得了,决定今儿个回去之后,首先就是给近侍发个双份月钱,普宫同庆一把就在这时,又听袁太后补充,“念在旦日宴在即,诸事繁忙,贬位之事暂且保密,待正月之后,再作执行!” 瞥一眼云风篁,“真妃可有意见?” 云风篁眼泪都快下来了,哽咽着叩首:“妾身谢娘娘爱护,只是娘娘,琼芳宫的事情,妾身也是千真万确怕影响到圣誉,这才在闻讯之后,立刻赶过去的!” “英妃顾氏,管宫无方,致使下人肆意屠戮生灵,且有对母后皇太后不敬之嫌疑,着贬为九嫔!”这次不等袁太后说话,淳嘉率先面色阴沉的吩咐,“等会儿就办!” 顾箴笑容一滞,委屈的念头才涌上来,眼角瞥见云风篁失魂落魄的样子,顿时平衡了:虽然自己也被罚了,而且惩罚力度更在真妃之上,但是! 想想以前吧。 以前都是真妃大杀四方,一群人倒霉,她自己不但毫发无损,甚至有时候,更是踩着她们的痛处晋位加封! 这次虽然她没落到好,但至少,真妃也也受罚了啊! 顾箴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毕竟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对付云风篁这等赶上好时机还城府深沉的主儿,不能心急是吧? ……呃,就是心里还是有点酸涩。 好歹她也是名门嫡女出身,入宫就是夫人,打落地就是尊贵人儿。 什么时候,一个乡下土财主的女儿,竟然让她有种只要这人受罚了自己被罚的更狠些也心满意足的成就感? 这贱婢要不是进宫来使手段迷住了天子,那是跪下来给她穿鞋都不配! 顾箴心里乱七八糟的,规规 矩矩磕头谢恩……完了淳嘉还想说几句给自己抢救一把,但袁太后已经随意摆摆手:“罢了,都是不省心的,下去罢。” 却拉着他的手,“皇儿来的正好,哀家这边小厨房才做了你爱吃的……” 不! 朕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朕看真妃的脸色,指不定这会儿回去之后,就想着要跟朕恩断义绝了啊! 淳嘉非常焦急,特别想走,无奈袁太后一脸慈爱的看着他这要是亲娘他扔下她追着喜欢的妃子而去也还罢了,顶多回头撒撒娇认个错,亲娘再生气,终归不会就这么跟他生分了。 但这不是生母。 他要是这么做了,袁太后嘴上兴许不会说什么,心里却肯定觉得,这不是亲生的儿子,果然就不是亲生的! 想当初他还没长大那会儿,见着袁太后围着袁楝娘打转,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到这侄女,对着他却只说“你是最让母妃放心的”,心里何尝不是怀疑她将血亲的侄女看得比自己这名义上的儿子更重要? 其实就淳嘉如今的处境,袁太后怀疑他对自己不够亲近孝敬,他倒是无所谓。 因为袁太后这会儿跟他翻脸也好,出卖他也罢,都是划不来的。 主动权已经在他手里。 但袁太后若是迁怒云风篁……淳嘉还没绝情到为了宠妃将养大自己的嫡母怎么了,也不可能为了袁太后将云风篁怎么了。 到时候的结果可想而知,就是婆媳俩开斗。 想想袁太后的隐忍跟手段,再想想云风篁的脾性跟行事风格…… 这两位要是不愿意扮婆慈媳孝了,对于淳嘉来说,后宫哪里还是什么温柔乡啊,简直就是噩梦! 想到那种可能,淳嘉头皮一麻,下意识的止住动作,微笑着看向袁太后:“有两日没来陪母后用膳了,不想母后却一直惦记着孩儿,果然有母后的地方才是家呢。相比之下,太初宫就冷冰冰的。” 这种话当娘的就算知道未必是真,但听着也高兴。 袁太后含笑嗔他:“别乱说,太初宫好着呢,若是觉得冷,叫底下人加些炭,将地龙烧再热些不就成了?” 又感慨,“也是纪氏那些人狠毒,否则皇儿膝下早就子女成群,偌大宫闱,年关临近,又哪里会这样冷冷清清?以至于真妃主持宫闱,都闲得亲自带人去琼芳宫闹事了!” 淳嘉尴尬的笑了笑,他因为对子嗣没什么执念,对纪氏谋害皇嗣的举动其实倒没有非常的愤怒,他最厌恶纪氏的,还是纪氏妨碍了他真正君临天下…… 不过显然袁太后是很看重子嗣的,淳嘉自然不会将真正的想法说出来,陪着太后母慈子孝了会儿,正斟酌着要怎么将话题引到刚才的处置上,重点是,要怎么让袁太后同意收回成命,别罚云风篁了? 结果这时候袁太后也是斟酌着措辞,一边开口一边察言观色道:“皇儿,你爱护母后的一番心意,母后是知道的。只是你这般孝顺,母后又如何不为你着想?方才的事情,你处置英妃也还罢了,对真妃,却是有些过了!” 淳嘉:“???????!”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夺权之路 “英妃是摄政王的人,与咱们原本就不是一体,只要摄政王那边面子上过得去,些许责罚,慢说事出有因,就算平白斥责,也不是什么大事。”袁太后见淳嘉皱眉,以为他还不服气,不禁下意识的将原本就柔和的语气,越发的放软了,语重心长道,“但真妃不然,小云氏出身寒微,其家正是我儿需要大力提拔的寒门!” “再加上旦日宴在即,本来经过中秋宴跟重阳宴这两回,外头都知道纪氏此番失势,暂时是不会起来了。那么大义在皇儿,皇儿你又正年轻力壮,他们有什么理由,继续跟着纪氏一条道走到黑?” “要是这时候真妃传出点不好的消息,知道的说她年轻不懂事,恃宠生娇;不知道的,少不得想到纪氏头上去,还以为纪氏到底揽权多年,纵然一时失意,却还是要起复……” 她声音一低,“尤其邺国公夫人的孝正要满了,这会儿之前一直压着皇后的妃子出岔子,谁能不想到是纪氏赢了这一局?” 所以,慢说云风篁这回做的事情可大可小,就算是当真闯了大祸,这眼接骨上,袁太后跟淳嘉,也得给她兜着点。 免得被纪氏抓住机会大做文章,坏了母子俩这大半年好容易积累起来的威势。 看着满脸写着谆谆善诱的袁太后,淳嘉无语凝噎片刻,才点头道:“母后说的是!” 他还能说什么? “今儿个你也别去其他人那儿了,就去绚晴宫罢。”但袁太后却不放心,还叮嘱他,“虽然哀家下了封口令,但你也知道纪氏在宫闱里的势力。就是英妃,也不是那么可信……所以哀家刚才拦了你的话头,又加了一句等正月之后再处置。毕竟旦日宴之前,真妃不好传出任何消沉的消息。哀家知道你厌烦她无理取闹,可关键时刻,你且委屈些。等事情了了,哀家再给你出气,啊?” 淳嘉几欲吐血,忙道:“母后,其实今日也没什么大事,您都说拖到正月后了,到那时候再提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最关键的是,正月之后,也是有着许多大典、宫宴之类,需要真妃操持,宫里如今没有能够取代她的人,到时候再算账,到底也是添乱。不过一介女流,孩儿堂堂天子,难道还跟她计较吗?” 就今天这么一出,那小气的妃子八成已经在记仇了。 再来个秋后算账的话,指不定云风篁会怎么个作妖法? 袁太后笑着说道:“皇儿不必担心!真妃之所以恃宠生娇,不就是吃定了咱们娘儿俩,暂时寻不着合适的人来取代她?只不过以皇儿的身份,这天下,有几个人是换不得的?你这宫里,大婚时进了一批人;年初时候为着搪塞外界关于皇嗣的议论,又进了一批人,两批人啊都是纪氏他们做的主,就没安什么好心!” 她扬了扬下颔,意气风发道,“索性皇儿如今能做主了,那么明年开春,母后怎能不亲自给你物色些个真正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充实宫闱?总不能叫皇儿在前头忙忙碌碌的,回来了后宫,也不得安宁!” 淳嘉:“……” 他试图阻止袁太后,“母后,孩儿如今任重道远,却还没到再三充实宫闱的地步。再者,今年已然采选过,再惊扰民间,怕是不妥。” “那些个 寒家女子,当个玩物,也就是了。”袁太后和蔼道,“怎么配正儿八经的侍奉你?哀家啊打算在旦日宴上放出些风声,到时候从高门大户里选些个助力,还有呢就是低一等然而规矩足的人家,挑几个出色的……如此哪里会扰民?” 见淳嘉紧皱着眉,以为他是一心扑在了政务上,不喜多事,声音一低,“如今咱们的处境不比从前,这般选进来的女子,皇儿若是不喜,偶尔去一趟也无所谓,就当养些闲人好了。只要位份给了,再允诺她们无子的话日后可以抱养宫嫔子嗣,她们背后的家族,自然就会站在你这边!纪氏权倾朝野多年,势力根深蒂固,若只靠提携寒门士子,一时半会的,怎么可能解决得了他们?” 太后这是当着淳嘉的面,把话说委婉了。 实际上,她想说的是,自己母子本来除了一个大义名分,就没有特别强势的助力,翼国公地位倒是高,只是独木难支。 这种情况下,不团结略次于纪氏、郑氏、摄政王、崔氏的高门大户,纯靠寒门士子……那肯定不能长久。 毕竟且不说新科进士就算淳嘉能够不遗余力的栽培跟提拔,想要成就气候,也非朝夕之功,而纪氏之流,怎么可能给他们慢慢儿发展壮大的机会?就说因着纪氏的失势,后宫现在虽然还没有降生一位站住的皇嗣,却也朝着儿女双全的方向走了。 而一旦淳嘉有子,逼急了,直接来个弑君,拥立幼主……也不是不可能。 故此天子目前的处境,已经不是他急着丰满羽翼当家作主了,而是不这么做,他必然没有好下场! 否则袁太后素来信任淳嘉的能力,也不会这么急着给他参谋。 “……”淳嘉沉默片刻,叹口气,“都是孩儿无能,连累母后至今不能专心颐养,却还要镇日的为孩儿操心。” 他很想说云风篁是个醋坛子,这么晾了几日,就要搞事情了要是明年再进新人,尤其是新人里还会专门安排能够跟她一样代行皇后之权的主儿,她怕不要掀桌子? 只是…… 袁太后说的对。 他隐忍八年一朝发难,看似翻身成功风光无限,实际上也就给自己争取了年余的缓冲时间。 倘若不能用最快速度形成自己的势力,等待他的,必然是纪氏等迅猛的反扑。 盟友摄政王不可靠,翼国公不足为恃,其余支持他的,如兴宁伯府,更是分量不够……淳嘉从策划消暑宴的时候就考虑过亲政之后的路要怎么走,开恩科笼络寒门士子为班底,下降公主以名正言顺提拔其中的出色者。 但这么做,短时间里是很难建功的。 那位韦六首就是个例子。 这是古往今来难得一见的连捷六元,海内名士,大儒,他本身的才干跟努力不说,他的家族花了多少力气代价,才将他推上这等青史留名的地位? 不说他本身的心性品行,就从利益角度来考虑,韦长空会不想跟孝宗成就一段君臣相得、力挽狂澜匡扶正统的佳话么? 不可能的。 似他这样的名望,这样的科举成绩,其实中榜后投靠纪氏,纪氏会不欢迎他? 然而却留下了受到孝宗大力栽培、关键时刻弃孝宗而去 的传闻,原本注定的锦绣灿烂,成了虎头蛇尾。 可见这人最初还是想跟孝宗做出一番事业来的,之所以会抽身而退、任凭孝宗郁郁而终,说到底,不就是他生得太晚,入仕后,哪怕有皇帝想方设法拉偏架,却尚未长成,就遭到打压,黯然退场? 看后来的崔琬,这位当初在士林中被韦长空抢尽风头,明明也是榜眼出身,却压根无人记起。却也正因为当时孝宗的政敌注意力都放在了打压韦长空上,没注意到他,给了他发展的机会不说,还抓住了孝宗驾崩之际、韦长空已然丁忧辞官、摄政王与纪氏勾心斗角的机会,一跃为主政权臣之一! 故此,寒门士子的笼络与栽培,只是放眼长远考虑。 能够最短时间里形成势力的,必然还是现在就是高门大户的那些人家而这些人家,钱权都不缺,或者不怎么缺。如此,纵然是天子伸出橄榄枝,他们也未必肯接。 就算接下,态度上,配合上,也十分的堪忧。 那么最迅速最有效的,当然是联姻。 正好宫中高位空缺许多,这是现成可以用来拉拢他们的筹码。 之前淳嘉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这是历代上位者惯用的手段,虽然老套,却足够有效,不然也不会一直流传至今。 反正他身为天子,三宫六院总要有的。 能挑助力,有什么不好? 可是真妃…… 云风篁…… 淳嘉在心里苦笑了下,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绝袁太后的提议。 不仅仅是因为他如今对于云风篁虽然有着上心,这让他在三宫六院里,明显的偏袒这真妃,但也还没到,为了真妃要死要活,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的地步。 更因为,他很清楚,似他这种登基即傀儡,不,应该说,就是因为纪氏之流需要一个傀儡皇帝,才会轮到他登基的情况,如果一直乖巧安分也还罢了,如他已然出手过、曝露出野心,那就是不成功便成仁。 不止是他自己,也包括他身边的人。 上至袁太后,下至近侍,这几个月来公认受到他偏宠还再三挑衅纪氏的云风篁,也不可能例外! 而且,淳嘉很清楚,对于云风篁这般性情,想得到她的长久陪伴,要么如戚九麓那种,自小青梅竹马,日久生情,即便弱势些,终归有着真心的羁绊;要么,就是他这样,从身份地位权势上进行碾压,让她不得不曲意逢迎。 否则她一定觑着机会就翻身做主人,然后……然后要不要坦诚相对的继续,那就得看她心情了。 是故淳嘉虽然知道,云风篁之所以不肯,应该说不敢对他用心,就是因为两人之间地位不平等,却并不想给她这方面的安全感。 一来是目前没这个条件;二来就是,他不压着这真妃,谁知道她会不会恃宠生娇的想些不该想的? 戚九麓虽然远去定北军中,却毕竟,还活着,不是么? “……一切都听母后的。”淳嘉最终这样讲,看着袁太后满意的笑容,他在心里叹口气,寻思着,等会儿去了绚晴宫,嗯……话说真妃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绚晴宫,浣花殿上,云风篁正在砸东西。 第二百二十二章 论断章的技巧 “娘娘喜怒。”谢横玉为首,一干近侍跪在殿下劝,“太后娘娘虽然有着责罚,但既然延后至来年正月过了才执行,可见还是留了斡旋余地的。只要旦日宴顺顺利利,指不定到时候太后娘娘也不会再提起来……再说,英妃,不,顾氏被贬成九嫔,可见在太后娘娘跟陛下看来,这一回错的还是那顾氏!” 云风篁阴着脸,将手里一个摆瓶扔到阶下,飞溅的碎瓷令一干侍者越发匍匐下身体。 她凝视着众人片刻,深呼吸数次,方道:“都起来罢。” 谢横玉跟陈竹俩率先起身,其他人才战战兢兢的爬起来。 “旦日宴在即,准备已经做的七七八八,却都是您从头到尾操持着的。”谢横玉上前扶住云风篁,在玫瑰椅上慢慢儿坐了,小声说道,“这眼接骨上,太后也好,陛下也罢,都不可能换人来代行皇后之权……” 云风篁吐了口气,挥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去了,才淡淡道:“放心罢,本宫哪里不知道他们这些心思?方才发作,不过是做给慈母皇太后看的。” 她微微冷笑,“慈母皇太后早先瞧着对本宫跟昭容还有些偏袒,最近是越来越看本宫不顺眼。前番挑拨本宫跟昭容的和睦且不说,这一回……她看似延缓对本宫的处罚,归根到底不过是为了陛下罢了!要不然,只怕她巴不得立刻处置了本宫!” “可是这宫里……”谢横玉的话被云风篁打断:“这宫里的人现在是没什么合适的人来取代本宫,但等开了年,再进新人,可就不一定了!” 谢横玉一怔道:“可是今年才添了人……” 云风篁说道:“所以慈母皇太后才会忍本宫这大半年的!毕竟陛下自从大婚以来,今年年初时候,还是头一次大规模的进新人,理由还是天子无嗣。故此尽管又是礼聘贵女、又是采选良家,朝野上下也不会说什么,反倒认为理该如此。” “只是太皇太后下懿旨时,陛下尚未亲政,本宫这些人,终归还是同纪氏之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慢说薛笑歌之流,就是底下采选出来的宫嫔,谁知道是不是掺了沙子?” “自从陛下亲政以来,纪氏日渐失势,连带如今皇后都是卧病不出……妈妈觉得,慈母皇太后也好,陛下也罢,会容忍这后宫,继续保持目前这等,纪氏、摄政王、崔氏、郑氏门第出来的妃子占据高位的局面、哪怕她们不得宠?!”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道,“他们必然是要将这后宫上下换个遍的!只是年初时候都进过人了,不可能说陛下亲政之后头一件就是再次添人……未免显得陛下多急色似的。淳嘉那般处心积虑的积攒明君圣誉,哪里肯做这样授人以柄的事情?” 谢横玉听着她对淳嘉话语之中毫无敬重,心惊肉跳:“娘娘您别这样!” 这是又双不想活了所以毫无畏惧了??? 云风篁没看出来她的心思,冷笑着自顾自的说下去:“所以任凭他们怎么个不耐烦法,今年也必须忍过去!但等明年就不一样了。反正能够如本宫这样,代行皇后之权,不说做的多好,至少不出错的,也不是寒门微户能够养出来的!不需要举国采选,只需要从大户人家选择,这兴师动众的程度可小了不是一点点!” “妈妈 且看着罢,明年,嗯,慈母皇太后不是说正月之后跟本宫算账么?看来她差不多就打算那时候就会提出来进新人了……到时候,本宫对他们没用了,纪皇后的如今,就是本宫的以后!” 不等谢横玉开口,她又说,“噢,本宫太高估自己了纪皇后好歹是纪氏嫡女,还是淳嘉结发之妻,她如今纵然失势,也必须被荣养着,本宫可不能有这等待遇,说不得要被打入冷宫,万一赶着慈母皇太后一个狠心,三尺白绫也不奇怪。” “娘娘别这样。”谢横玉心中酸涩,低声劝慰,“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再说了,您怎么能拿皇后跟您比呢?皇后与陛下之间并无情谊,反倒是纪氏,从前权倾朝野的时候,没少做骄横跋扈之举,凌驾天子之上……陛下厌弃他们,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您跟陛下相处这些日子,婢子们旁观者清,陛下就算对您没有多么掏心掏肺,要说半点儿真情都没有也不可能。” “娘娘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陛下怎么可能因为这么点儿芥蒂,就……就一下子跟您绝情绝义了呢?” “这不可能的。” “您且别想那些恼着自己了……没准明后日陛下气头上过了,就来咱们这儿了呢?” 云风篁冷笑了一声,说道:“你想淳嘉过来么?你放心罢,要本宫所料不差,他今儿个就会过来的。毕竟眼下本宫还无法取代,他能不笼络着点本宫么?他又不是不知道,本宫可不是昭容那等贤惠柔顺的,真让本宫觉得无路可走,才不管后果!” 又说,“你若觉得本宫杞人忧天,且看接下来:本宫的责罚是慈母皇太后亲口所言,结果才回来就大发雷霆,摔砸了许多东西。等传到慈母皇太后耳中,按照常理,她焉能不怒?就算碍着旦日宴在即,不好传出去不喜本宫的消息,私下召去责问、让陛下转告申斥,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她若闭口不言,只当不知道,那就是压根做好了换人的准备,也就没必要跟本宫嗦了!” 谢横玉听得心如刀绞,暗忖这回怕是要愧对旧主叮嘱,实在劝不住这主子自寻死路了结果就听云风篁冷然说道:“只是他们娘儿俩想过河拆桥,也得问问本宫这座桥,愿意不愿意?想当初本宫初入宫闱,一路至今,何尝依靠过谁的主动怜惜?!真当本宫能有今日,全是他们娘儿俩施舍的?!” 她可是实打实宫斗出来的胜利者,而不是正统靠宠爱上位的宠妃! 就是这中间后面几级走的比较顺利,多少有着淳嘉的怜惜吧,那份怜惜,也是她精心设计、唱念做打争取到的。 可不是淳嘉主动发掘,主动给予。 想用过就扔,没那么容易! 谢横玉张口结舌,有点不太适应她这思路,愣了愣才道:“娘娘的意思是……?” “猛儿进宫来有几日了,小孩子长久离开父母到底不好。”云风篁眯起眼,淡淡道,“等会儿就给她收拾东西,送她回去罢。妈妈你亲自去送,然后等没人的时候……” 她沉默了会儿,才低声继续,“问问嫂子,有没有办法,私下联络……摄政王府。” 谢横玉诧异道:“摄政王府?十三少夫人怎么可能有这法子?!” “怎么会没有?”云风篁提 醒她,“十三嫂是陈氏女,戚九麓的亲娘,她理所当然叫一声堂姑母!而戚九麓跟摄政王府的关系,不用本宫提,你们也该知道罢?” “可这也太……”谢横玉面露为难之色,她倒不是觉得云风篁这么做是对淳嘉不忠,又或者对戚九麓不公平毕竟是云风篁的人,当然首先考虑云风篁的利益只是谢氏子弟明明已经内定了不错的前程,犯得着去上摄政王府的船么? 摄政王可不是省油的灯! “妈妈,本宫说句不客气的话。”云风篁耐着性子解释,“这天下寒门多了去了,北地大族也不只咱们谢氏。这中间,难道没有其他跟咱们家差不多的,愿意投靠陛下?为什么新科进士跟尚主人选都有谢氏的份?说到底还不是靠着本宫,才近水楼台先得月?” “如今本宫地位不稳,你觉得,之前陛下许诺的那些,还能作准?” “当然了,几位兄长的才学,本宫是相信的。就算没有陛下暗示主考官,想必也能高中。但且不说失去尚主机会后,谢氏的门楣根本不可能迅速提高,就说本宫进宫以来得罪过的人与事,你觉得,一旦本宫失势,落井下石的人会少?” “到时候兄长们不管是入仕,还是返回故里,能太平?” “如今的局势,于咱们家来说,乃是不进则退!” “咱们根本没得选择如果陛下可靠,那当然是最好的;但现在陛下已经不可靠了,咱们怎么能不提前找好退路?!” “至少如今摄六宫之权还在本宫手里,贬位的消息尚未外传,本宫在外人眼里还是那个骄行六宫的真妃。而家中兄长也是众人心照不宣的来日新贵……你说是这会儿找人家去谈生意叫价高,还是等本宫失宠去位、诸兄弟泯然众人,再去求情叫价……不,那时候,咱们还有资格谈价钱?” “那时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谢横玉听得额头冷汗津津,顾不得擦拭就郑重拜倒在地:“婢子一定将话带给十三少夫人!” 云风篁点一点头:“将本宫刚才的分析也一字不漏的转告她,免得她不当回事,不肯尽力。” 而且也是让小陈氏知道,这个事情不是替她云风篁一个人做的,也是为了小陈氏的夫家,为了她的丈夫子女乃至于本身的前程。 当然谢横玉并不知道,云风篁之所以安排小陈氏作为跟摄政王府重新接触的人选,不仅仅是因为这嫂子与陈氏的关系,有着接洽的渠道;更是因为,如此主要的联络线索,都是经过陈氏内部,而不是谢氏。 那么中间一旦走漏风声,她随时随地舍车保帅,将自己撇清…… 毕竟淳嘉今非昔比,云风篁不能不未虑胜先虑败。 她又双次惋惜,这皇帝怎么就不能是个不辨菽麦的傻子呢? 那样她都可以考虑牝鸡司晨了。 哪像现在,做个看人脸色的妃子,还得时时刻刻担心被卸磨杀驴取而代之。 又拉着谢横玉叮嘱了一些话术,争取让小陈氏尽可能的感觉到恐慌,从而全力以赴,云风篁看了眼满殿狼藉,语气和缓的吩咐:“成了,让他们进来收拾罢。” 结果,她回去后殿,前头宫人们没收拾两下,淳嘉来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那没事了 淳嘉只道云风篁这会儿心情必然不好,进来时特意没让人声张,打算悄悄观察下这妃子如今都气成什么样了,结果才进门就看到满地狼藉,碎瓷满地,茶水之类的污渍淌得到处都是不说,连带桌椅都翻倒了好几副。 他神情不禁凝重了几分…… 这场面,很棘手啊! “陛下恕罪!”只是这样子却被浣花殿的宫人给误会了,正指挥着宫人擦拭的丹萼慌忙走过来跪倒请罪,“都是婢子们疏忽,叫几只狸猫蹿进来,在正殿追逐嬉戏,婢子们为了将它们驱赶出去,以至于打翻了许多东西……请陛下责罚!” 可千万不能让天子觉得自家娘娘心怀怨怼! 丹萼这么想着,谎话张口就来,“万幸娘娘回来之后就在后头,未曾受惊。” “……无妨。”不是真妃摔的啊? 那没事了。 淳嘉一下子就轻松了,摆摆手让她起来,“真妃呢?” “不敢当陛下此言。”这时候云风篁已经接了消息出来了,正好听着这一句问,立刻连讽带刺的接口,“陛下忘记啦?慈母皇太后刚刚说的,妾身如今可不是真妃了!这夫人的封号,还要劳烦陛下操心呢,或者陛下日理万机顾不上,妾身自己弄一个?” “你这性子都是怎么养出来的?”淳嘉哭笑不得,不过见着她这样的态度反而觉得自己还有救。 他就怕这会儿来了见到的是个贤良淑德得不得了,一口一个“妾身知罪”的云风篁。 那就是代表她压根不想跟他谈。 至于眼下云风篁话里话外的夹枪带棒,这在淳嘉看来都不是事儿。 他跟袁楝娘相处多年,脾气早就磨砺出来了。 此刻就带着笑意问,“母后也就是吓唬你一下,不然怎么会加一句等正月过了再提这事儿?不就是留着时间给你戴罪立功,好到时候不了了之?你倒是计较起来了。” 他说这话时全神贯注打量云风篁的面色,因此就没注意到,云风篁身后谢横玉面色微微一变。 是想到云风篁之前说的,袁太后母子打算过河拆桥,这段时间必然会格外容忍她、也是在敷衍麻痹她。 云风篁轻哼一声,让谢横玉等人退下,自己走到座位前,踢开几块碎瓷,款款坐了,阴阳怪气道:“陛下可别给妾身头上套这样的罪名,妾身哪里敢跟您计较?这些日子,陛下去了谁谁谁那儿,也不屑于来绚晴宫一趟。妾身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只道是被忘记了呢!只是摄六宫之权却没人提一句,妾身也只能忍着惶恐硬着头皮,继续操持这六宫!” “这么着,琼芳宫的事情,妾身当然晓得,合该提前禀告太后娘娘,或者陛下您,如此行事,方才稳妥。” “可近来六宫谣言四起,妾身能不害怕,太后娘娘跟陛下都厌弃了妾身,不想看到妾身?所以想着,私下里将事情解决了,也就过去了。” “结果妾身这边带的都是近侍,都能守口如瓶,却没料到顾氏肆无忌惮,不管不顾的,愣是将事情闹的人尽皆知太后娘娘责罚妾身,妾身不敢说冤枉,只是陛下请想,处在妾身的位子上,妾身要怎么做才好呢?” 这番话颇为颠倒黑白强词夺理,但淳嘉却十分纵容,温和道:“朕知道你受委屈了,所以不是也将顾氏发落了么?” 又说,“当时朕气得狠了,也没说贬成九嫔里的什么,这事儿就交给爱妃做主,爱妃看她合适做哪个就给哪 个罢。” 他这么做一来是认为云风篁在吃醋,颇为享受;二来呢自觉这么顺着云风篁,一定能够让这真妃消气息怒,如此两人可不就顺理成章的和好如初了? 但在云风篁正疑神疑鬼的时候,越发笃定自己的揣测是对的! 这混账天子,果然,想着过河拆桥,所以这会儿连句敲打反诘都没有,甚至还主动推波助澜! 云风篁不免想到,自己这会儿要是毫无防备的依着他给的偏袒去收拾了顾箴,指不定来年新人入宫,袁太后娘儿俩翻起旧账,今日这番宠爱,就是一份送她上死路的凭证! 她心里恨得牙痒痒的,面上却笑容灿烂,道:“真的么?” 见淳嘉颔首:“君无戏言。” 就“扑哧”一笑,掩嘴道:“那妾身要是将末位的充媛提上去,腾出来安置顾氏,陛下也不心疼?” “这有什么心疼的?”淳嘉其实认为这么做有点太过分了,顾箴也没做什么,平白落了个罪名被贬位不说,还要受这样的羞辱,实在是……但为了不让两人之间的关系雪上加霜,他昧着良心不在意道,“充媛也是妃位,底下还有婕妤,以顾氏的所作所为,难道还委屈了她不成?” “妾身就知道陛下最好了!”云风篁喜笑颜开的给他抛个媚眼,结果不等淳嘉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就又换上伤感的表情,唏嘘道,“其实,妾身不该怀疑陛下对妾身的好的。只是最近宫里头私底下那些议论纷纷的,妾身听着实在难受!偏生陛下最近都不来,妾身想去问您,又没勇气……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宫里黯然神伤……越想越难受,越想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如何配得上天子抬举?” 淳嘉刚刚注意力都放在了哄她上,倒没怎么在意所谓的流言他这段时间已经掌握了一部分皇城司,皇城内外的风吹草动,不说都瞒不过他耳目,至少也算消息灵通了。 知道这段时间没到绚晴宫,六宫虽然颇有些诧异,摄于真妃积威,却也没敢做什么。 不然,他也不会将真妃晾到现在。 此刻听着,心下也没当回事,只道真妃找借口撒娇撒痴的提要求,遂微露怒意:“什么议论,竟教爱妃这般为难?” “陛下,妾身听到,有些人说妾身出身寒微,根本不配身居妃位,更不配摄六宫之权!”云风篁开始抹眼泪,梨花带雨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十分的赏心悦目毕竟是对着铜镜专门练过的哽咽道,“这不,得意了没几天,就要被打回原形?” “还说妾身的兄长想尚主,乃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公主殿下们何等尊贵的身份血脉,哪里是区区乡野人家能够肖想的?!” 淳嘉迅速分析,这些话,要说没人讲,不太可能。 毕竟真妃崛起迅速,不管是出于利益的冲突,还是眼红嫉妒,类似的议论,肯定有。 但要说云风篁听到…… 那可能性还真不大。 因为她在前朝后宫的名声都忒凶残了…… 想当年袁楝娘已经是公认的宫嫔杀手、宫人削减大师了,这位却从进宫头一日起,将袁楝娘吊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这份功绩都还没经年呢,宫里人的记性没那么坏。 所以皇帝判断,这都是云风篁捏造出来的,重点在于后面的,她在担心自己承诺的谢氏子尚主之事? 朕在她心目中这么没信用么? 淳嘉有些不 悦,但旋即想到谢芾被栽赃的事情,自我安慰真妃不相信的应该不是他,而是外头那些魑魅魍魉他于是沉声道:“都是谁这样嚼舌根?!朕回头让人查一查,统统杖毙了拖出去!” 见真妃还在呜呜咽咽,又说,“至于妹妹们的婚事,这个你不消担心!朕说了会亲自给她们做主,自然会说话算话!” 云风篁心道,你这会儿是这么讲的,回头谁知道会不会翻脸不认账? 再说了,就天子的身份,实在不想将公主下降谢氏,还用得着亲自出马悔婚吗?暗示下,自然有人给他将事情办的妥妥帖帖。 她于是拭着泪,哽咽道:“可是现在距离恩科还有些日子,妾身出身寒微,血亲兄弟虽然有着才干,如今却如珠玉蒙尘,外头的人都不知道。之前十一哥的事情,至今思来后怕。若是……若是这些日子,再出类似的事儿,可怎么办啊?” “……平白无故的,朕这时候加恩谢氏子弟,未必是好事。”淳嘉安慰了几句,见她不肯罢休,无奈道,“毕竟他们兄弟这会儿就已经很招人耳目了。” 这说的是事实,云风篁在心里叹口气,出身低就是这点不好。 哪怕上头有人想拉拔呢,没有功劳或者尚主这种由头,能够抬举的程度也有限。 这要是翼国公那种人家,哪里要这么麻烦,随便扯个人家祖上的事情,就能加恩了。 当然她要真是那个级别的贵女,也不需要这般汲汲营营。 “陛下,妾身自知出身寒微,而且谢氏迄今寸功未立,哪里敢讨取封赏?”她微微侧头,珠泪盈盈道,“只是这回妾身的血亲兄弟里头,好些来赴考,欲为陛下效死。其中未曾婚娶的,也有些个。本来在异乡就够冷清了,大节下的,妾身忍不住就想到他们这孤零零的,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淳嘉明白她的意思了,是想给谢无争之外没有婚娶的几个兄弟,讨要联姻高门的机会。 其实这个机会,云风篁现在不提,等谢无争尚主之后,其他人的婚事,自然而然也会水涨船高的。 眼下催着要起来,不免叫皇帝多想了几分如今谢芾等人虽然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简在帝心,但毕竟尚未下场,没有新科士子的荣耀加持,只谢氏子弟、真妃血亲的身份,可入不了正儿八经高门大户的眼。 哪怕淳嘉亲自出马帮忙做媒,也很难不被敷衍。 比如说却不过圣意,拿个不受重视的旁支之女或者庶女甚至是临时认的义女出来搪塞。 那种联姻的效果,显然比不上金榜题名之后,挟真妃血亲、驸马兄弟以及新晋进士之势登门求娶这个道理云风篁不可能不明白,却非要这般急功近利…… 淳嘉机敏,只稍微一想,就会过意来,顿时被气笑了:合着,这妃子还是信不过他,这是生怕有宠不用过期作废,怕回头尚主之事出现变故,故而退而求其次的,打算给她兄弟先敲定几件高门大户的婚事? 毕竟,皇家公主要悔婚,淳嘉一句话,哪怕正在拜堂了,也不是没有回转的可能。 可这些高门大户还是要脸的,倘若同他们交换了婚书,操作的好的话,并非没有利用舆论逼人家把女儿过门的可能。 到时候,以这真妃的手段,不怕没法子将人裹挟了。 淳嘉按捺着怒火,不动声色道:“你考虑的也有道理,却不知道你替你兄弟,看上了谁家女子?” 第二百二十四章 冰水 “妾身三年前才来帝京,自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进了宫之后就更不要说了。”云风篁楚楚可怜的说着,心中却越发笃定自己要被鸟尽弓藏,毕竟她之前跟淳嘉要这要那时,淳嘉什么时候答应的这样爽快? 她暗暗磨牙,柔弱道,“哪里知道那许多呢?不过前两日跟昭容闲谈,听她提到有两家的女孩子很不错……” 淳嘉不紧不慢的听她介绍完那两家,倏忽冷笑了一声,道:“噢,你说这两家啊,刚刚母后也同朕说了,也是说他们家女孩子不坏。” 云风篁闻言一愣,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心道袁太后为什么会忽然说这样的话?莫不是……兴宁伯府求到袁太后跟前,也想聘娶这两家的女孩子? 她说的这两家,论门第跟魏横烟家里半斤对八两,底蕴实力次于纪氏之流,但世代簪缨根基深厚,家风又低调内敛,故此不是这个圈子的,都不太了解。 要不是魏横烟介绍,云风篁是压根没怎么听说过。 此刻不免怀疑,兴宁伯府躺赢的太轻松,根基不稳,袁楝娘这张牌又废了,也想用联姻的方式振兴家声正思索着要怎么干掉这对手,结果就听淳嘉说道:“母后说听入宫请安的命妇透露,这两家的女子性情贤淑且宜子,打算来年为朕礼聘入宫……朕本来想着高门大户的女子,在外的名声都是好的,至于内里如何,却未可知。但既然爱妃都说她们好,那么应该的确不错了。” 云风篁:“……” 她冷静了下才道,“原来如此,那却是妾身孟浪了,还请陛下恕罪。” 淳嘉看着她,缓声道:“无妨……不知者不罪。” 他说了这话之后,云风篁就抿唇不语了。 室中沉默片刻,气氛逐渐僵硬。 就在淳嘉微微皱眉,打算说点什么时,外头传来脚步声,跟着谢横玉犹豫的敲了敲门,小声道:“娘娘,小小姐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是现在就送小小姐出宫,还是等会儿?” “你要送猛儿出宫?”云风篁尚未回答,淳嘉已经冷然问,“为什么?” “陛下,猛儿来宫里有些日子了。”云风篁奇怪的看他一眼,漫不经心说,“一来她思念父母,二来年关将近妾身越发的忙碌,哪里有空照顾她?故而当然要送她回去。反正等年关过了,想她的时候再接进来就是……到时候,陛下不会不允许吧?” 淳嘉先扬声对外头说:“待会儿再说,先带猛儿去后头歇着。” 复面无表情道,“是么?朕还以为,爱妃将这皇宫当成了龙潭虎穴,生怕猛儿继续待下去,会受了委屈!” “陛下说的哪儿话?这宫里谁不知道您对妾身的宠爱,还有对猛儿的慈爱。”云风篁淡淡说道,“猛儿来宫里小住,妾身那嫂子只怕她被宠的懈怠了功课,如何会担心她受委屈?” 她说这话时心念电转,淳嘉的身世,以及这八年来做傀儡的经历,都习惯了隐忍。 看破不说破是后人的一句调侃,于他却是刻进了骨子里的习性。 毕竟他这出身这经历,很多时候哪怕心知肚明,却也根本没什么立场,或者说,没什么底 气说破。 所以他直言袁太后会在来年礼聘新人的事情,以及直接说出云风篁看中的那两家女子就在进宫名单之列……绝对不会是无心之失。 他是故意的。 为什么? 为了拒绝她? 不对,以淳嘉的精明,如果只是想拒绝,有的是借口跟理由,犯不着说真话。 敲打? 也不对,淳嘉太清楚她的秉性,真要震慑,下手怎么也要更狠些才是,这个级别的警告,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试探? 云风篁心道,这个倒是有可能……问题是,他想试探什么呢? 礼聘新人,还是有着不俗家世又懂得谨言慎行的人家出来的贵女入宫,目的不外乎是进一步架空纪氏。 也可以理解成取代云风篁如今在六宫之中的作用。 这是在委婉告诉她,开年之后最好学如今的纪皇后,以病倒的理由交出宫权,体面退场? “……上面都是些场面话,陛下听听就算啦。”云风篁微微眯眼,忽然换了个坐姿,朝椅背上靠了靠,手肘抵着扶手,语气懒散道,“其实是因为陛下这些日子没过来,纵然妾身调教底下人颇为严厉,却也有些不长眼的,私下忧心忡忡,怕妾身失了宠,日后绚晴宫的日子不好过……怕传到猛儿耳中,这才想送她回去。” 淳嘉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面色略微和缓,淡淡道:“那朕现在来了。” 云风篁说道:“还是要送她回去的,谢氏在北地,吃穿用度,也算是锦衣玉食了,然而论到精细程度,却哪里能跟宫中比?猛儿来小住的这几日,挑食的程度就更上层楼。她身边的姑姑已经来跟妾身说过两次,这会儿给她降份例,还能更改得过来。要是再这么养着,怕是回去她爹娘身边,就要不习惯了。” “到底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这话是在说谢猛,然而淳嘉觉得,似乎也是在说她自己。 从区区宝林一跃为手掌宫权的真妃容易,从这等处境跌落下去之后,却是艰难了。 他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纪氏毕竟是朕发妻,且还在韶华,纵然无子,也不可轻易废弃。她既长年卧病,六宫交与诸妃操持,也是理所当然。” 这是在许诺,就算袁太后聘了好出身的贵女入宫当家,也不会全部拿走她如今的宫权? 而是让她跟那些新人,共同执掌六宫? 云风篁抿了抿嘴,心中却没多少感激,反而有些冷笑,道:“陛下厚爱,只是妾身德行浅薄,愧不敢当!” 淳嘉一眼看透她想法,知道这妃子认为那些内定会一入宫就执掌大权的新人有着家世做支撑,而且既然人数不止一位,那些出身相若又是同时进宫的,怎么可能不抱团排挤她这个跟她们格格不入的前辈? 就算云风篁自觉手腕过人,到底双拳难敌四手。 她觉得淳嘉这许诺根本就不诚心。 皇帝颇为无奈:“新人有家世,你岂非也有朕?” “……”云风篁忍了忍又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直接讲了出来,“陛下,恕妾身直言:妾身就 算有您,可您日理万机,心怀天下,能时时刻刻帮着妾身吗?而且新人父兄都是国家栋梁,念在他们的面子上,您就算心里偏袒妾身,还能苛责其家女眷不成?!” 淳嘉一时间有些默然。 为了云风篁苛责那些政治联姻的新人吗? 不可能的。 礼聘她们入宫就是为了拉拢她们的家族,不格外宠爱就不错了,再拉偏架的话,这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当然妾身不是在怨怼什么,毕竟以妾身的出身,能够有如今的位份权力,已经是陛下格加恩了。”云风篁不等他开口就又说道,“妾身只是想让陛下知道,新人入宫后,妾身必然会受很多委屈。甚至只是现在想一想,就得送走猛儿……妾身不愿意让猛儿看到妾身接下来的惶恐与怨恨。” 她淡淡说道,“毕竟妾身从来都不是宽容大度贤良淑德的人,做不来那些云淡风轻的姿态。” 淳嘉薄唇紧抿,看她的目光复杂难言。 片刻,他道:“这后宫,是朕的后宫。如今已非纪氏当朝的时候。纵然高门贵女,既为妃嫔,自然也要恪守宫规。” 言外之意,虽然不好明着偏袒云风篁,但只要跟着宫规来,那几位做错了,或者被抓了把柄,他还是会给云风篁做主的。 只是云风篁对这承诺不是很相信,因为谁知道来年的新人里,有没有堪为自己劲敌的存在。 到时候,淳嘉的心还会不会偏在自己这边,就不好说了。 “陛下。”她沉默了会儿,心道,不过,好在这天子既然有耐心陪她说这许多话,至少目前,他的心,还是在浣花殿的。 云风篁伸手扯住他袖子,不紧不慢道,“陛下这些日子雨露均沾,不知接下来,直到新人入宫,可否都歇在绚晴宫?” 淳嘉一怔,面上就露了笑意。 只是这点笑意尚未来得及完全扩散,就听她继续道,“太医说,伊贵人所怀子嗣,是位公主。陛下,新人来势汹汹又关系前朝,妾身何敢其锋芒?只求陛下念在妾身家世寒微且入宫以来因着年幼无知,触怒各方,这六宫上下多少人等着妾身失势了好落井下石的份上,赐妾身一个皇子,以作震慑!” 云风篁子嗣艰难的事情前朝后宫谁不知道? 所以她说让他接下来留在绚晴宫,而不是浣花殿。 她不是想自己留宿他,而是让他去临幸她手底下的宫嫔,好让她抱养皇子淳嘉会意过来,只觉得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 他忽然就想起来袁楝娘了。 袁楝娘也是口口声声的怀疑他,理直气壮的吃醋,理所当然的无理取闹,但她心里,其实是相信他爱着她、矢志不移的那种的。 相比之下,云风篁嘴上说着不相信他,也是理直气壮的吃醋理所当然的打压异己,但她心里,其实根本不相信他对她的真心实意。 或者说,她知道他的真心,但并不觉得这份真心有什么珍贵的。 比起淳嘉这个在位的天子,她宁肯要一个襁褓里的皇子,来做依靠。 淳嘉怒极反笑:“若朕不许呢?” 第二百二十五章 目的达成……等等! 天子说这话的时候低头看住了真妃拉住自己袖子的手,他有些悲哀的想着,下一刻这人应该就会收回去了。 一同收回去的,还有她的期盼,以及微弱的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的真心? 想到这儿淳嘉不无自嘲的勾了勾唇角,是怀疑云风篁对自己可曾有过真心实意么? 那晚的坦诚相对,也许只是这妃子演得好,而自己一厢情愿的看没出来。 “……那妾身想请陛下留在浣花殿,陛下许么?”只是云风篁沉默了一下,却娇媚一笑,非但没有松手,反而越发握紧了他袖子,柔声问。 淳嘉怔忪了会儿,方才低低的笑了起来,他没有立刻回答这话,而是伸手,捏着云风篁的下颔,强迫她抬起头来跟自己对望,淡声问:“爱妃,这般戏弄朕,好玩吗?” 他此刻心情极坏,手底下颇为用力,捏得云风篁微微蹙眉,却未提醒,仍旧笑着,说道:“好玩。” 不等淳嘉开口,她复道,“陛下多日不来浣花殿,又拒绝了妾身百般求和,这些日子,妾身心中的千回百转,陛下可知道吗?” 淳嘉闻言,手底下下意识的放松了些。 云风篁趁机侧头挣开,斜睨着他,似笑非笑说:“陛下,妾身说了,妾身从来不是宽容大度贤良淑德之人……陛下让妾身在这殿里伤心难受、惶恐不安了这些日子,妾身跟陛下玩笑几句,陛下难道就要跟妾身计较了吗?” “……”淳嘉默然了会儿,道,“真妃,朕对你素来有着偏爱,你也该知道,否则断不至于这般胆大妄为的试探朕。但你也该知道,朕如今诸事繁忙,是没有那么多精力,回到后宫,也依旧勾心斗角的。” 不然他也不会确定自己对云风篁有着喜爱,就直接摊牌。 这会儿却有些后悔了。 倒不是后悔在一群贤良淑德,至少愿意在他面前表现出贤良淑德的妃嫔里,偏生喜爱云风篁。 而是懊悔不该那么快跟她摊牌。 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说的就是这妃子。 淳嘉反思,当初就该拿捏着分寸,什么都不说,顶多私下偏袒她对她好,兴许这妃子疑神疑鬼的,还不敢太过孟浪恣意。 这会儿好了,她知道他喜欢她,于是这就成为了一份筹码。 原本就没几句真话的人,现在越发的似真还假。 “陛下,妾身若是有着明年入宫的那些新人们的家世,妾身难道就是那种喜欢勾心斗角的人?”云风篁对着皇帝的委婉警告,只是懒散一笑,说道,“您看妾身像是见天玩弄手段阴谋的人么?” 淳嘉一时间有些无言。 云风篁还真不是。 宫禁之中流传着她的狠辣跟手段。 但实际上云风篁入宫以来玩的阴谋并不多,她更多的用的是阳谋比如说入宫头天借着跪下请罪扯落袁楝娘衣裙、跟脚投水“自尽”,在场的明明白白她的算计跟心思,然而皇帝也好,袁楝娘本人也罢,却不得不打落牙齿往肚吞,主动出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时她的依仗是什么呢? 是纪氏在后宫只手遮天,是淳嘉还在隐忍,是她虽然为云氏所坑才入宫却到底顶着云氏女的名份。 再比如她利用纪暮紫晋入妃位,其实当时哪里没人怀 疑纪暮紫是被冤枉的?纪氏三代凤主更是卯足了劲儿为她脱罪。 但淳嘉也好淑妃也罢,于公于私都需要对纪氏下手。 纪皇后是淳嘉发妻,而且为人精明不说,多年执掌宫务,耳目众多,名份势力,都不太好下手。 相比之下,纪暮紫只是一个妃子,由于皇后嫡姐在前,家里对她的扶持,以及本身的警惕心、行事的谨慎程度,都远不如纪皇后,却方便多了。 所以云风篁递出个引子,淳嘉为首,淑妃为辅,兴许还有袁太后的功劳,就主动帮她把事情做成了。 虽然这两位的主要目的是针对纪暮紫,不过他们仍旧为云风篁争取到了妃位的补偿这也不是他们同情怜悯云风篁,云风篁从来不会指望别人一时的恻隐只是淳嘉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宣告自己的威严与权力。 他这么做不是为了云风篁,至少不全是为了云风篁,更是为了他自己。 云风篁算定了这一点,也顺利的得到了婕妤之封。 一个人的言谈举止烙印着其过往。 云风篁行事恣意,看似毫无规矩却不失堂皇,无非是因为自幼得宠,向来少受拘束,在家是元配嫡出女,敲定的出阁也是一家主母,根本不需要也不屑于钻研鬼祟之术。 毕竟,她当时的夫家戚家,用不着她战战兢兢的逢迎琢磨。 可现在伺候的淳嘉,却不然。 “陛下厚爱,妾身受宠若惊啊。”云风篁见淳嘉不作声,叹口气,继续道,“然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妾身这般出身,能够册封为妃,已经打破了宫中惯例。却还得陛下偏爱,得以执掌宫务……陛下您说,来年新人,能不将妾身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妾身能不害怕么?” 淳嘉按了按额角,冷笑道:“害怕?朕还以为你是这会儿就开始给新人上眼药了。” “妾身倒是想,可这有意思么?”云风篁不以为意,她的确有给那些如今还不知道姓甚名谁的新人下眼药的打算,毕竟目前对于淳嘉来说,跟前的是他喜欢的妃子,新人却是尚未进过的联姻对象,私心里偏袒谁自不必说。 那么云风篁口口声声畏惧后者,淳嘉能不先入为主,厌烦上那些还没进宫的新欢? 不过这目的被看穿她也没当回事,自顾自的继续,“不管陛下喜欢不喜欢她们,为着江山社稷,为着天下黎民,肯定都是要纳的。而且还得给高位,给宫权,荣宠有加的那种……妾身说她们再多坏话,总结起来,无非就是羡慕嫉妒恨罢了。” “毕竟若妾身有着她们那样的家世作为依仗,妾身又何必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以至于明知道圣心在妾身,却还是抑制不住的为来年绚晴宫的处境忧虑?” 淳嘉睨她一眼,讽刺道:“朕还真看不出来你有什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 云风篁叹口气:“妾身入宫日子短,手底下的人尚未完全归心。越是地位不稳,越是不敢表现出来。不然,只怕倒台得更快。故此,就算装,也要装的若无其事……陛下您说,对吗?” “你说来说去,无非还是为了给谢氏子弟要官位权力。”淳嘉幽幽说道,“以为朕看不出来?” “可是妾身的那些兄弟,并非德不配位之人。”云风篁也幽幽道,“您抬举谁不是抬举,抬举他们,一举两得,不 好吗?妾身知道这点儿小心思瞒不过您,其实,也没打算瞒。毕竟,妾身总觉得,以您对妾身的心意,是不会跟妾身计较这些的。” 淳嘉哂道:“你总是有着各种理由来狡辩。” 他没理会云风篁嘀咕自己不曾狡辩的话,只不无讽刺道,“只是你这般信任谢氏,当初却何以孤零零前来帝京,寄人篱下?” 谢氏是你血亲,可当年谢风鬟之事满城风雨时,还不是将你当做弃子,远远的发配帝京? 你却还是宁可信任依靠他们,而不是朕? 至少当初一块儿前往绮山行宫的路上遇刺时,他明明是对她不放心才坚持将人带在身边的,在她遇险时却不曾袖手旁观,更因救她而坠崖。 淳嘉自认为,不该被真妃不信任。 “……”听出皇帝的话中之意,云风篁沉默了会儿,方低声道,“可是人生在世,如妾身这样的俗人,总想要抓住些什么,才觉得心里安稳的。” 淳嘉沉声道:“你可以抓住朕。” 他说着,反手握住了她还扯着他袖子的手。 云风篁任他握着,淡淡道:“是,妾身可以抓着您,甚至您也愿意让妾身抓着。但是妾身跟您之间差距过于悬殊,得您屈身俯就,得妾身踮起脚、甚至跳起来,才能触及。所以这些日子,陛下其实为妾身受了不少委屈,而妾身呢?却还是觉得,很累很累……陛下,如果妾身站的高一点,兴许只需要举起手就能拉到您的衣角,而您也不需要跟之前那样,深深的俯身,不是么?” 淳嘉一时间无话,过了许久才慨然道:“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朕难道还能不答应吗?” 见云风篁微露笑容,他忍不住又说,“只是若谢氏不堪大用,又或者作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若是如此,那就是他们福泽浅薄,担当不起。”云风篁立刻道,“如此,妾身亦不敢强求!” 她比皇帝还对娘家人要求严格毕竟这些人要是不干好事,或者办砸了大事,八成也要牵累她在朝野的风评的! 这种涉及到自己的利益的问题上,云风篁才不管什么骨血至亲不骨血至亲的。 挡她路的都是仇人! 见她态度坚决,淳嘉放了点心,就如同云风篁总怕他以后会翻脸不认人一样,他也怀疑云风篁这会儿说的好听,真等她家里人出事了要处置了,指不定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求情来了。 就这妃子的手腕跟口才,他有点怀疑自己到时候撑不撑得住? 正狐疑之间,云风篁却依偎过来,笑着道:“那,正事说完了,陛下,今儿个起,都来浣花殿好不好?猛儿前儿个问起您,妾身可是说,您正忙着,忙完了就会天天过来的。” “……”淳嘉沉默了会儿,然后就怒了,“那你还给她收拾东西要送她出宫?!” “刚刚谢横玉过来故意说给朕听的是不是?!” “这般心机城府你还问朕做什么你自己做主不就成了?!” “什么朕屈身你垫脚……都是你编出来糊弄朕的!!!” “朕再也不相信你了!!!” 云风篁:“……” 当初在亲娘跟前一个高兴说漏了嘴的教训为什么记不住?! 为什么!?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天下竟有如此蠢货? “陛下您误会了!妾身只是怕猛儿担心,所以才随口搪塞她的。”云风篁痛定思痛,给自己善后,“这不怕露了馅,所以才要赶紧送她走?” 淳嘉哼道:“狡辩!” “妾身冤枉啊!”云风篁信誓旦旦,“妾身要有那本事揣摩圣意,还会这许久都见不着您?” “谁知道你是不是能揣摩圣意,却不耐烦揣摩圣意?”淳嘉瞥她一眼,幽幽道。 云风篁瞠目结舌道:“天下竟有如此蠢货?” 她这话说的既迅速又理直气壮,淳嘉都被气笑了,说道:“可不是蠢得紧!” “那妾身这里肯定没有这样的人。”云风篁认真道,“妾身打小被夸聪慧机敏,陛下也这么说过妾身,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妾身身边也都是聪明人……嗯,难怪陛下喜欢妾身,妾身也喜欢陛下,毕竟陛下英明神武,合该与妾身这样机敏聪慧的两情相悦,陛下对不对?” 淳嘉深呼吸,一把将她甩开。 完全不想跟这妃子说话! 但云风篁这会儿就死皮赖脸起来了,缠上来各种撒娇,又腻着他嘀嘀咕咕的……折腾半晌,最后淳嘉稀里糊涂的就原谅了她。 皇帝这晚就留在了浣花殿云风篁之前吩咐的,送谢猛回去的事儿当然也是不了了之。 次日起来,淳嘉去上朝,云风篁坐在妆台前让清人给自己梳妆,就察觉到进进出出伺候的人,精气神都振奋了一截,简直透着喜气洋洋的意思了。 用早膳的时候,谢横玉还悄悄确认了一句,就是让小陈氏联络摄政王府的事儿,是不是也不需要了? 她小声道:“婢子看陛下心里还是有您的,却何必如此冒险?毕竟就算来年有着新人入宫,伊贵人怀的固然可能是位公主,梁奉衣不也有喜了吗?哪怕这两位都没那个福气生下皇子呢,绚晴宫宫嫔这许多,距离新人进来还有些日子,总会有争气的。” “再说了,陛下如今膝下空虚,不拘皇子公主,心里肯定喜爱的。您之前也说过,伊贵人美貌,即使生的是位公主殿下,陛下断没有不疼爱的道理。” 声音更低,“何况陛下春秋正盛,这会儿有了皇子,喜欢归喜欢,将来如何,可不好说!倒是公主,左右是女孩子,尽可以放心疼爱。如此哪怕新人进宫来,从您手里拿了宫权去,待到皇嗣们降生,那也肯定只有拉拢咱们的道理。” 自来年轻时候就登基的天子,错非享寿不永,早年立下的太子,有几个能走到最后的? 毕竟天家原本情分单薄,儿壮父老,老皇岂能不忌惮年富力强的东宫? 由此往往便宜了后来出生的皇子们。 就淳嘉的身子骨儿来看,没意外的话未必会早逝,所以这会儿前朝后宫固然都为他的子嗣问题担忧,可实际上,要是淳嘉活得长的话,如今伴随万千期盼落地的皇子,将来能不能有个好结局,还真不好说。 当然谢横玉这么讲,主要是希望云风篁别把将来想的那么悲哀,眼下淳嘉明明还偏袒着绚晴宫呢,就惦记着去兜搭摄政王府。 “妈妈说的很有道理。”云风篁慢条斯理的拨弄着面前的妆盒,轻轻笑着,说道,“只是你想过没有?陛下既然能够因为需要新人背后的家族支持,纳她们进宫又给予高位宫权,若是新人看咱们不顺眼,定要铲除咱们……那么伊贵人梁御婉所出子嗣,以及陛下如今的这点儿怜爱,还有本宫现在的位份,救得了咱们?” 见谢横玉微怔,她叹口气,侧头看了眼内室,让丹萼出去守着点门户,以防被听了壁脚,方才说,“陛下登基八年才得以亲政,这些年 来,在纪氏手里没少受气。你说若非他没办法,又或者他希望稳妥些,会再联姻高门,给后宫弄些个不管他喜欢还是不喜欢,都得厚待的后妃?” “他既然这么做了,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那么一旦新人容不下本宫,你以为他一定会站在咱们这边么?” “还是你觉得,陛下是那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儿?” 云风篁勾起唇角,微微冷笑,“或者妈妈觉得,新人会对本宫,不存丝毫敌意?” “这……”谢横玉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无言。 哪怕她是看着云风篁长大的忠仆,也没办法说那些新人不会针对云风篁毕竟云风篁从进宫以来做的事情忒出名了。 不说她的秉性跟行事,原本就会引起许多讲究规矩的人的反感。 就说她是纪皇后“卧病”之后,越过之前的郑贵妃、如今的顾箴、崔怜夜等老字号高位妃子执掌宫权的人,新人入宫,但凡想立威,想尽快震慑六宫,还有比踩着她上位更方便的法子么? 就好像当初云风篁踩着袁楝娘一战成名一样。 她要是入宫头一天,掐的不是袁楝娘,而是其他宫嫔,或者哪怕是崔怜夜云霜腴这种风评比较好点的妃子,都没有将袁楝娘闹得灰头土脸还拿她没办法效果好。 所以这不是云风篁对淳嘉信任不够,而是出身不足又迅速上位造成的根基虚浮带来的必然的弊端。 “若本宫所料不差,这会儿内定的新人们,就算自己还没想到,还没这个心思。”云风篁看着谢横玉,平静道,“但家中亲长门客,必然已经在为她们指点迷津,谋划着怎么最大程度的利用本宫,捧他们家女子了!” 毕竟,谁都知道,纪皇后迟早是要被废的。 延福宫的那个位子终究会空出来。 冲着这一点,来年新人入宫,这宫闱里的厮杀,就不可能只是妃嫔之间的争宠,而是关系着偌大家族,甚至几个家族,能否一飞冲天、泽被后世多少代子孙的大局! “本宫现在有三个选择。” 云风篁没理会脸色青白交错的谢横玉,缓声说着,“其一就是直接认输,从入宫的新人里选择一个进行投靠,配合演戏,捧她上位为继后。尔后以从凤之功,虽然屈居人下,但四妃有望;” “其二就是假装认输,选择一人投靠,挑拨离间,促使她们彼此争斗互相削弱,等待时机再露出真面目摘桃子;” “其三……当然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娘娘,不能选择第二个吗?”谢横玉咬着唇,忍不住问,“婢子知道您受不得委屈,可是……这么大的事情……谢氏的门楣……家里实在帮不上您上门……本来婢子以为至少陛下会站在咱们这边,可是您也说了,陛下也未必护得住咱们。” 所以不如先蛰伏,让她们自己去斗。 完了找机会出来笑到最后啊! 如此哪怕中间会吃点苦头受些委屈,但比起最后的胜利,这些代价并非不可接受不是么? “第二个若是换成昭容那样的还能选,但在本宫,危险性太高了。”然而云风篁摇头道,“你们后于本宫入宫,可能对于本宫最初入宫时做的事情,听过就忘,没放在心上:本宫最早是贞熙淑妃推荐给太皇太后才进的宫,才进来时跟着顺婕妤,没少往彤霞宫跑;” “之后本宫找到机会就去延福宫投了皇后;” “再就是陛下亲政,纪氏现出颓势,本宫迫于无奈又转投了陛下……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 也没人肯为她守秘。 要是寒门微 户,兴许还可能被蒙在鼓里,不清楚她这些过往。 然而淳嘉以天子身份要拿出后宫高位以及宫权来笼络的人家,哪怕之前不关心呢,想知道,分分钟就可以打听到了。 云风篁叹口气,“想当初本宫在淑妃、在皇后以及陛下跟前,什么卑微诚恳没演过?你说那几家知道这些,还敢相信本宫的投诚?” 怕是假装相信然后利用完了就斩草除根还差不多吧? “……既然陛下说让小小姐暂时不要回去,那,婢子等会儿安排人,给十三公子还有十三少夫人那边,送些小小姐喜欢的糕点,就说是小小姐的一番孝心罢。”谢横玉沉默了会儿,也叹口气,说道,“陛下宽厚,想来就算知道此事,也不会计较的。” 没办法,她家主子有这样的劣迹在前,慢说第二个法子行不通,第一个怕也不成。 毕竟换了谢横玉站在新人那边的立场上考虑,宫里竟然有这么个主儿,那不弄死怎么行?谁知道会不会成为自家主子后位之路上的绊脚石啊? 纪皇后云淑妃郑贵妃纯恪夫人……后宫这些如今或者曾经的高位,谁没后悔过,没趁云风篁还弱小时弄死她? 所以摆在云风篁面前的选择,却只有斗到底这一条路了。 谢横玉虽然不欲自家娘娘冒险,但江氏带出来的人,走投无路了,也不缺乏背水一战的勇气。 她还提醒云风篁:“虽然十三少夫人已经为十三公子生儿育女,按说怎么都向着谢氏了,但兹事体大,还是要想些其他法子进行节制才是。正好陛下喜爱小小姐,暂时就留着小小姐在宫里罢,也正好热闹些。” 扣着人家亲生女儿在手,做娘的行事总归会更尽力些。 怕云风篁不忍心,还道,“谢氏门楣低微,富贵都在娘娘一身。娘娘这么做,也是为他们好。”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当天淳嘉听说了朱萼出宫去给谢细流一家子送吃食的事情,到浣花殿的时候随口问起,云风篁微笑说:“猛儿吃着觉得好,只是遗憾她爹娘兄弟吃不上。妾身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让人出宫去送了一趟……若是陛下觉得不好,那下次不送了。” 淳嘉不在意道:“是没什么,你看着办就是。” “要真没什么,陛下还会特意跟妾身提起来啊?”云风篁狐疑看他,“还是谁在陛下跟前说了什么?” “你这醋劲儿!”淳嘉就笑起来,伸手捏捏她面颊,“朕只是想着你之前说要送猛儿回去,今儿个派人出宫去兄嫂家,莫不是解释此事,想知道下你兄嫂愿意不愿意猛儿继续在宫里而已!” 云风篁放心了,他没怀疑就好,不过为了让他更加不起疑心,她还故意撇嘴:“妾身就知道,这宫里总有些小人,见天的盯着浣花殿,什么三瓜两枣,都恨不得去陛下跟前禀告……唯恐陛下不厌弃了妾身!” 淳嘉笑着道:“如今六宫谁不知道你真妃娘娘的厉害,谁敢说这话啊!再说了,朕忙的很,哪里来的空,听那些有的没的。真是随口问问,你实在想多了。” 又岔开话题,问谢猛什么时候过来……如此说说笑笑的,这事儿也就岔过去了。 这个年节谢猛就留在了宫里,小女孩子头次跟父母分开这许久,就算畏惧功课,也有些想念,颇为闹了两次。 但谢横玉在姑侄中间毕竟是偏袒云风篁的,哪里肯理会?都没让报给云风篁,直接叫负责照顾她的大宫女给镇压了,连哄带吓唬的,硬是让她乖乖儿的住了下来。 腊月结束,前朝后宫都是一片风平浪静。 很快,旦日到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旦日宴 正月初一,天子衮冕齐全,起大朝,受百官拜贺。 之后,君臣各自拜祭先祖。 晌午后回到后宫,往春慵宫,与袁太后见礼,而曲太后与一干公主郡主后妃也都聚集在此等候已久,一起拜贺天子新禧。 淳嘉才从太庙归来,身上仍旧穿着隆重的衮服,望去不似素日的文雅温润,威严而庄重。 坐在两位太后之侧,目光扫过正三跪九叩的内命妇,见着打头的却是抱病依旧的纪皇后,微微皱眉。 免礼后,就温和道:“正月元日究竟吉祥,皇后也好了许多,能起身了,朕心甚慰。” 纪皇后瞧着瘦了许多。 其实自从纪氏失势以来,皇后就是一路瘦了下来。 之前纪凌紫是骨肉匀停不须增减的身量,如今原本丰润的双颊分明的凹陷下去,瞧着不似从前的明艳大气,气度也失了高华矜贵,哪怕按品大妆、凤冠霞帔,也撑不住六宫之主的气势,望去很有几分柔弱楚楚。 只是眉宇之间倒还算平静,不见卑弱与怨怼究竟是自幼养出来的大家教养闻言在座上微微垂首,略有些中气不足道:“妾身请陛下恕罪,妾身虽然觉得好些了,却还是精神不济。然而妾身这些日子一直卧榻不起,疏忽了给两位母后还有陛下见礼,心中不安,如今大节下的,无论如何也要来给两位母后还有陛下道个贺,怕是待会儿就要回去了的。” 看了眼下首的云风篁,眼底乌沉沉的没有丝毫情绪,面容却是滴水不漏的镇定,“待会儿的宫宴,却还要劳烦真妃操心了。” “娘娘言重,能为娘娘分忧是妾身的福分。”云风篁态度谦逊,垂眸道,“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今儿个能起身了,过两日想必就能大好了。” “真妃说的是。”既然皇后很知趣,只是过来请个安,并不打算出现在旦日宴上,淳嘉原本微皱的眉宇也就舒展开来,换上关切的神情语气,说道,“皇后虽然能起身走动了,这趟瘦了这许多,还是要好生将养才是。” 袁太后曲太后也跟着说了些让纪皇后保重身体的话,纪皇后一一答应下来,又谨慎的问候了一番,不等他们委婉逐客,就起身告退了。 看着被侍者扶出的纪皇后,天家母子继续说说笑笑,云风篁魏横烟等新晋妃子也是立刻像是没事人一样参与进去,不时逗得太后天子哈哈大笑,如顾箴等老人,却不无生出唇亡齿寒的怅然。 天子发妻都这样了,她们的落魄还远吗? 于是接下来正殿之中的热闹,差不多全靠云风篁跟魏横烟撑起来的。 袁太后所以在开宴之前,众人散开回去换出席宴会的衣袍时,跟曲太后叹息:“宫中高位委实少了些……要不是真妃跟魏昭容都是活泼的性子,刚刚那么会儿,竟是一点儿年节的气氛都没有了。” “姐姐说的是。”曲太后在三位太后里排最末,自来穿衣打扮就不敢张扬,唯恐不小心越过了前两位,尤其她还生的美,不谨慎些出风头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这般大节下,也不过穿着绛红底四合如意瑞云纹锦袍,盘桓髻上戴着极简单的凤冠,那凤嘴里衔的珠串,珠子都是次一等的。 饶是如此,仍旧难掩风情,她微微低着头,细声细气道,“还请姐姐为天子筹划。” 袁太后道:“只能等开年之后,再进些懂 事的新人了。到时候,你也跟着一起给皇儿掌掌眼。” 她们这里说了会儿闲话,云风篁却是半点不敢怠慢,回去浣花殿上换好了衣裙,先将谢横玉陈竹等左右膀臂打发去开宴的端居宫坐镇,自己则掐着时辰出门,带上同样掐了时辰的魏横烟,去往春慵宫迎太后。 此举不仅仅是为了表示对两位太后的敬重,更是因为陪同两位太后一块儿入席,更能传递出她在后宫,乃是受到两位太后的支持的。 如此到了宴上……这日的宫宴没什么好说的,总体平淡顺利。 只在酒过三巡之后,席间逐渐热闹起来,有身份高的外命妇上前来给两位太后敬酒,身后就跟了一二衣裙鲜丽的妙龄少女。 双方寒暄了几句,袁太后忽然就招手叫了云风篁过去,笑着问她对方带着的少女好是不好? 云风篁仔仔细细的看了眼,都是跟自己年岁仿佛容貌姣好又气度沉稳的,心道看外表就不是袁楝娘那种可以轻描淡写解决的样子,嘴上当然是顺着太后没口子的称赞。 袁太后微笑着跟那年长贵妇道:“真妃素来眼光毒辣,她都说好,那当然是好孩子,你就不要谦逊了。” 类似的剧情上演了好几回,云风篁也差不多明白,让她来说好的这几位,就是自己接下来的新妹妹们了。 “你怪哀家么?”宴散后,因为淳嘉喝多了先行被送走休憩,她则送两位太后回各自的寝宫。 这个顺序当然是袁太后优先,曲太后其次。 从春慵宫出来,到佳善宫的路上,一直沉默着的曲太后忽然这样问。 云风篁微微怔忪之后,诧异道:“太后娘娘何出此言?” “出了正月之后进新人的事情。”曲太后叹口气,“你素来是个聪明孩子,该知道这回的新人,是不一样的。这事儿哀家早就知道了,却不曾提醒你,也不曾为你说话……你怪哀家么?” “娘娘已经很爱护妾身了。”云风篁眯了眯眼,柔声说道,“再者,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妾身明白。” 曲太后淡淡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惜啊,跟哀家一样,出身低了些,不然……” 她沉默下去,再没说什么。 云风篁也没说什么。 等出了佳善宫,之前随侍在侧的谢横玉才敢出声:“娘娘,曲太后她……” “也许是笼络,也许是同病相怜。”云风篁叹口气,“不过就那么两句话,听过就算啦。” 反正曲太后到现在也没做什么,不得罪的处着就是。 其他的,再看罢。 想到今日宴上见到的那几位,匆匆一瞥当然不好就这么下结论,但只看姿仪谈吐,都是各自家族下了功夫栽培的,没有一个流露出鲁莽傲慢。 这样的条件,再加上她们的家世,以及过来跟太后攀谈的长辈的长袖善舞……没有一个不是劲敌啊。 云风篁心情有些沉重,只是回到浣花殿见着淳嘉,却是若无其事的笑着迎上去:“陛下刚刚不是喝醉了?怎么没有进去躺着?” “喝了醒酒汤,好多了。”淳嘉今日宴上喝了许多臣下敬的酒,他酒量只是普通,虽然宫宴上的酒水不算烈,喝多了也不禁有些酩酊。 哪怕喝了醒酒汤,此刻还是微熏着,衮冕已经除去,换了素日穿的常服,星眸朦胧,眼尾一抹绯 红,比起惯常的温文尔雅,多了几许恣意不羁。 他声音有些喑哑,瞥一眼到跟前的云风篁,低声道,“你刚也吃了好些酒,也叫他们给你盛一碗罢。” 云风篁也有些头晕,闻言点头,让赤萼去盛了碗醒酒汤来,边喝边问淳嘉:“陛下,今儿个宴上,妾身没给您丢脸罢?” 淳嘉轻笑着道:“这些个事情,爱妃越发的娴熟了。” 那又什么用呢? 等新人进宫之后,本宫这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经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派上用场的时候? 还是如纪皇后之流,被要求说给新人听? 云风篁心下自嘲,面不改色:“毕竟不敢辜负陛下,总要用心做事才行。” 淳嘉似乎还醉着,微合双目,但笑不语。 这会儿时辰已经很晚了,没多久宫人们就伺候着他们去沐浴更衣。 直到入内室安置,筋疲力尽的两人躺下了,淳嘉才低声问了句:“人都看过了?” “……看过了。”云风篁正待入睡,闻言倏然睁开眼,望着帐顶,慢悠悠的问,“陛下呢?陛下也看过了吗?” 淳嘉淡淡道:“没有。” 顿了顿,他仿佛解释仿佛自语的说道,“这种事情,太后跟你看过了就好。” 反正朕看中的只是她们背后的家世。 云风篁听出他话中之意,却无声的勾了勾唇。 如今人还没见到,这话皇帝说的真心实意,她相信。 但等人进了宫,天长地久的,天子是不是还这么想,谁知道呢? ……旦日宴风平浪静的过去,但后宫并未清闲下来,因为跟脚就是云风篁以及曲太后的生辰。 云风篁自己的生辰好弄,上头太皇太后跟三位皇太后还有帝后都在,轮不着她一个小小妃子大肆庆贺。 不过在绚晴宫里摆了几桌酒席,请了魏横烟到场,连带伊杏恩等得脸的宫嫔凑了个席面,吃吃喝喝,再听着众人的恭贺,发一番赏赐,再接一番袁太后曲太后淳嘉皇后等人的赏赐了事。 这中间顺婕妤等人也送了贺礼来,不过云风篁都没亲自理会,只交给了赤萼打理。 倒是曲太后的寿辰,她专门去请示了一番淳嘉。 淳嘉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说道:“曲母后自来喜静,不爱闹腾,就跟从前一样的吧。” 云风篁试探道:“从前什么样妾身也不是很清楚,是慈母皇太后那样吗?” “……”淳嘉沉默了下,方道,“当然不是的。” 他平静道,“虽然当年朕登基时,嫡母与生母一并封了太后,但嫡庶有别。爱妃该知道,朕其实是慈母皇太后一手养大,坊间也说生恩没有养恩大。故此两位太后的寿辰,自然不可一视同仁。” “是。”云风篁在心里叹口气,虽然她那晚让谢横玉别把曲太后的话当回事,但心里未尝没有跟这位圣母皇太后相互扶持的打算,但从淳嘉的态度来看,曲太后实在不是袁太后的对手。 也就是说,新人进宫之后,她是真正的孤军奋战了。 且不同于才进宫时,各方势力如犬牙交错,有着大把的可以利用的机会。 这是一场恶战。 云风篁离开太初宫回后宫的路上,默默的想着,然而她是不可能就此认输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烫手山芋 在淳嘉的要求下,曲太后的寿辰波澜不惊的度过。 云风篁到底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私下送了分贺礼到佳善宫,比着去年袁太后寿辰的贺礼略作删减的那种。 “哀家其实不缺这些。”毕竟是太后,还是淳嘉生母,尽管淳嘉亲口要求不要给她袁太后相同的待遇,这日后妃们还是要到佳善宫来请安祝贺的。 只是曲太后保持一贯的沉默跟冷淡,将人都打发走了,只留了云风篁用膳,理由是:“哀家这儿的膳食怕你们不习惯,就让真妃代你们留下来陪哀家好了,你们的心意哀家晓得,都是好孩子。” 等人都走了,却叹口气,跟云风篁说:“你送这些东西来,叫春慵宫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顿了顿,又说,“而且这许多东西,也瞒不过。” “也没打算瞒。”云风篁温和道,“您也是太后娘娘,妾身这都是应该的。就是慈母皇太后知道了,料想也没什么话可以说妾身。” 曲太后笑了笑,神情有些古怪,说不出来是讽刺还是失落,又或者比这两者更复杂。 她道:“没想到哀家也有享受儿妇孝顺的一日。” “娘娘谬赞,妾身这些后妃孝顺您本来就是应该的。”云风篁道,“只是妾身只是妃嫔,却不敢当娘娘‘儿妇’之称。” 那是皇后才有的资格。 而曲太后也不是无心之失,她摩挲着掌心的杯盏,近乎天真的笑了笑:“当年哀家在扶阳郡为贫家女时,被一家子呼来喝去,是万万想不到能够入王府伺候先王的;那会儿先王因着王妃无所出,府中纳妾数十,哀家在其中毫不出彩,也没想到能够诞下麟儿;之后……呵呵,谁能想到,哀家有朝一日,会做太后呢?这世上的事情,都是说不定的。” 这等于是赤裸裸的鼓励云风篁去竞争继后之位了。 “娘娘福泽深厚,不是妾身这种子嗣艰难的人能比的。”云风篁只是笑,曲太后的出身比她还要低,但谁叫人家命好,生了个有天子命的淳嘉呢? 饶是如此,扶阳端王在世时,也没能越过袁太后做王妃啊。 云风篁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宫闱里低调不出头的曲太后,会忽然这样表态。 但且不说至今还不清楚这位太后是敌是友,就说她迄今也还看不出来曲太后的价值,她又何必跟这位说真话呢? 就因为曲太后站在她的立场上说过一些同情跟鼓励的话? 云风篁早几年的时候,都不会如此天真。 “哀家算什么福泽深厚?”曲太后笑容有些惨淡,说道,“而且,能够生儿育女又怎么样呢?天子又不是春慵宫所出!” 这话就不太好接了,云风篁甚至思索着该怎么体面又不得罪她的告退。 索性曲太后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轻轻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旦日宴上你见过的那几个来了之后,怕是你日子不好过……哀家人微言轻,也帮不了你什么。只是你实在委屈时就过来哀家这儿坐坐罢,那几个图谋甚大,料想还不至于在哀家这儿放肆。” “……妾身谢娘娘恩典。”云风篁怔 忪了会儿,方才低声道谢。 曲太后这话的意思,并不是真的说她伤心了过来坐坐,而是暗示,如果她将来宫斗失败,到了身败名裂乃至于身死族灭的地步,太后会将她庇护在身边。 如此纵然日子过的不会太好,好歹保全性命。 不管太后有什么用心,她如今肯说这一番话,云风篁终究承她的情。 ……曲太后的寿辰悄没声息的过去,正月也没几天了。 六宫越发的平静,是那种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就算早先没猜到开年大戏的,旦日宴上看袁太后的做派,心里也是有数。 所以整个后宫现在都没人有心思找事儿,都在等。 等着那些新人进来,等着真妃的应对,等着……国朝的宫斗,正式拉开序幕。 毕竟,从淳嘉登基以来,他隐忍的那些年,纪氏一家独大,诸妃以家世论高下,什么手段心机城府宠爱,都是次要的;淳嘉登基之后,想方设法的打压纪氏之流,努力抬举寒门妃嫔。 妃子本身的才干城府不能说毫无用处,但决定性的,却是背后的靠山。 接下来的,才是正儿八经的,亲身上阵、以实力博取自己以及家族前程。 新人有着家世,真妃有着这经年的积累以及天子的偏袒……孰胜孰败,谁也说不准。 但就在这样一触即发的氛围内,延福宫忽然传出消息,纪皇后病危! 袁太后只稍稍诧异,问了问大概情况,得知皇后是郁结成疾,以至于病得起不了身,也就不当回事了:“可怜见儿的,好好的孩子怎么就这样了呢?太医怎么说的……让太医用心看着,若是现在的看不好,就换上更能干的,终究是天子嫡妻,凭什么不要用最好的?蘸柳你代哀家走一趟,劝一劝她……邺国公夫人过世都转年了,知道她是个纯孝的好孩子,可到底逝者已矣!总是要节哀的……这偌大宫闱,一直叫真妃操心着也不是个办法,总要皇后快些好起来才是!” 一番话说的妥妥帖帖,然而却根本不在乎纪皇后的死活。 淳嘉迄今没有废弃皇后也没有暗自赐死皇后,是因为纪氏虽然衰败,到底不曾彻底铲除。 最重要的是这一族不管多么轻慢过他,到底于他有着拥立之功,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遑论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这两位宗亲长辈在,淳嘉在地位彻底稳固之前,总不能将事情做的太绝,以至于引起天下人的议论,觉得他刻薄寡恩,甚至恩将仇报。 但这只是淳嘉不会单方面的加害纪皇后。 如果纪皇后自己病死了…… 那么不管袁太后还是淳嘉都无所谓。 相比纪凌紫的性命,他们更关心将空出来的后位怎么卖个好价钱? 袁太后场面上做了做,私下里跟蘸柳也就说了句:“旦日那天看她就瘦得厉害,还以为只是寻常的郁结在心。没想到才这么几天,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蘸柳说道:“终究纪氏福祚已衰,许是承受不起凤位的尊贵了。” 总之前朝后宫关于皇后病重的议论大抵是凉薄且悲观的,纪皇后是从去年 年中就开始外传卧病的消息,算着这么些日子,现在病逝了,里里外外也能接受。 不过云风篁却很怀疑纪皇后的真正病情。 因为……皇后病了,而且是真病,不再是那种外传的“卧榻不起”,故此,她肯定照顾不了赵氏。 当初云风篁专门塞给延福宫的烫手山芋,不得不回到绚晴宫手里。 “纪凌紫怕是存心给本宫找事儿!”端着一脸为纪皇后担心忧愁的神情回到浣花殿,门一关,云风篁立马哼了一声,说道,“知道新人即将入宫,本宫正忙着,这会儿装起病来,将赵氏推出来,既能进一步绊住本宫,又能给新人们一个下手的机会……到底是六宫之主,哪怕失势了,这落井下石的本事也没落下!” 谢横玉安慰道:“新人就算有着家世支持,那几个咱们不是查了?三代以内都没个长辈在宫里,唯一一个大长公主的后人,那大长公主出阁迄今也有好几十年了,据说从前在宫里时也不是很得宠爱……她们才进宫来,就算想做些什么,却哪里有本事将手伸到咱们宫里?” “等她们攒些人脉资历的,赵氏八成已经生了!” 云风篁说道:“她们在宫里是没什么正经人脉资历,但宫里如今这些人,可不缺这些。本来就宠爱松弛了,又不似本宫这样反复无常过,膝下也没个一子半女的,何必不将这些年来的经历跟经验拿出来,同新人们卖好?” 尤其她怀疑纪皇后这眼接骨上装病,既是趁机甩开赵氏这个包袱,也是想跟新人联手对付自己指不定私下里都跟某个或者几个新人说好了! 反正皇后迟早要被废弃或者暴毙的,与其到时候便宜了不知道是谁的后来人,还不如拿来做个交易,将云风篁这眼中钉肉中刺给处置了,不是么? 谢横玉听着就叹气:“那怎么办?” “皇后说她卧病,偌大宫闱,论位份论跟淑妃的关系,只能本宫来抚养赵氏。”云风篁也叹气,“毕竟顺婕妤位份低不说,眼下还有着身孕,哪里有功夫再照顾个孕妇……这么着,只能先接过来好生养着了。到时候劳烦妈妈亲自过去照顾点儿,免得中宫那边弄什么手脚,好好儿的进来,过上几日就稀里糊涂的出了岔子。” 说到这个,她有点庆幸之前梁御婉有喜时,她没跟对待伊杏恩一样,将身边的妈妈派过去照顾。 倒不是厚此薄彼,毕竟这俩都是给她生儿育女。 而是因为旦日宴在即,云风篁手里可信任倚重的近侍就这么几个,那会儿将谢横玉给出去,指不定帮忙操持旦日宴的人手不足,会出岔子。 本来想着等这宫宴过后,忙完这一阵的,再将人送去梁御婉跟前贴身照顾,结果现在皇后将了一军,梁御婉那儿却是顾不上,得先紧着赵氏才成。 “只是这么个烫手山芋咱们也不能白白的接下来。”云风篁稍微思索了下,又说,“明儿个,给翼国公府递个口信。” 她之前没想过替云霜腴养孩子。 但现在既然不得不养了,那么这孩子名义上的外家翼国公府,总得代已故淑妃将抚养费给交了不是? 第一章 新人 阳春三月的宫城仍旧料峭,枝头却已绽出点点黄绿芽头,拂过鬓发的风也蜕去刺骨,多少流露些许温柔,整个宫廷内外,一派春意盎然。 甜白釉低绘喜鹊登枝茶盅里一片青碧微漾,反复晕染凤仙花汁的指尖鲜艳欲滴,愈显擎住茶盅的柔荑纤细白腻,赛雪欺霜袁太后接过茶碗,打量着面前容颜俏丽姿态端庄,从头到脚无一不是她熟悉又推崇的大家闺秀做派的新晋妃子,露出满意的笑容。 趁她出言勉励的功夫,下首魏横烟举袖掩嘴,小声为云风篁介绍:“……这是洛氏女,闺名寒衣,其父是兵部侍郎,三个叔父外放为官,最低知府,高的刺史,她上头连嫡带庶四个兄弟,以嫡兄洛铁衣最为出名,是定北军中赫赫有名的高手,昭武伯世子的心腹大敌……” “下头那个是欧阳氏的女儿,闺名福履。其父为御史中丞,祖父是孝宗时候重臣,因上表弹劾纪氏被贬,至今还做着岭南那边的学官,不过既然她都进宫了,过些日子,约莫也要起复了……” “松花绿掐金丝百褶裙的那个是孟幽漪……” “樱草色衔花纹短襦的是殷芄……” “插鎏金烧蓝镶玛瑙宝相花珍珠流苏步摇的妹妹也没见过,但应该就是袁栀娘了……” 这些人云风篁提前就做过功课,只不过未曾见过,如今魏横烟一番介绍才对上号。 五人中论容貌以洛寒衣、袁栀娘最好;气度则是欧阳福履最为独特大气;而孟幽漪未语先笑,瞧着是个活泼开朗的;殷芄庄重少语,看似古板,不过从她跟袁太后的对答来看,却是多才多艺,能歌善舞能诗会画,可谓聪敏内秀。 因为袁太后母子都想借助这番礼聘再一次洗刷纪氏在后宫的烙印,这五人的位份给的就很高了。 洛寒衣与欧阳福履直接封妃,前者封号为“宣”,后者是“瑞”; 孟幽漪为夫人,封号“曼雅”。 殷芄为昭仪,袁栀娘为昭媛。 “早知道就给顾箴做昭仪了……”云风篁有点后悔,之前淳嘉贬顾箴,许她九嫔里随便指一个位份,她虽然没有当真给贾氏晋位以腾出最末的充媛来羞辱顾箴,却也就给了个修容。 原本以为新人入宫最高的也就是九嫔,谁知道却是最末九嫔早知道她还不如给魏横烟之流升一升位置,哪怕妃位可能性不大,好歹将昭仪或者夫人的名额占上? 又注意到袁栀娘这袁太后的亲侄女、袁楝娘的同父幼妹在五人里位份最低,可见这回新人的位份,纯粹是按照父兄官职来的。 不过,昭媛吗? 云风篁微微眯眼,这是国朝第二位昭媛了。 上一位,是纪暮紫。 纪氏嫡女。 这一位,是袁氏嫡女。 嗯,据云风篁打听到的消息,袁栀娘虽然按着嫡女取的闺名,也的确是嫡母名下的,实际上却并非正妻所生。 而是跟淳嘉差不多,是出生后被嫡母抱养记名的“后天嫡女”。 她嫡母也就是袁楝娘的亲生母亲,膝下有儿有女,却还要抱养这个姿容出色的庶女,目的不问可知,就是为了日后联姻,为免浪费这番月貌花容,存心给她抬身价。 算算她被养到嫡母跟前的时间,差不多也就是淳嘉被立世子的前后。 结合江氏的推测,这人应该就是袁楝娘生不出儿子被废弃之后,袁氏的后手。 虽然袁楝娘未曾传了袁太后的体质,然而袁氏养这女儿却也没浪费,到底还是用上了。 而且还被安排坐了纪氏正宗嫡女坐过 的位子,简直是明晃晃的暗示,后宫之中,纪氏的时代已经过去。 可见这些年里,淳嘉不说,袁太后不说,母子俩心里对纪氏的厌恶以及忌惮,却处处透着深刻。 思索之间,袁太后已经依次受了五位新人的敬茶这仪式是云风篁这一批人入宫时不曾有的,噢,也可能有,不过因为云风篁的出身,她进去的那一批可能就省略掉了,毕竟前头那许多人,太皇太后喝不过来的,正经贵女给些面子也还罢了,凑数的可不值得太皇太后委屈自己强灌就放下茶盏,拿帕子轻轻按着嘴角,末了含笑看向云风篁,给新人们介绍:“这就是真妃了,因着皇后卧病,如今宫里是真妃在管着。只是真妃也是年轻,又要伺候皇儿,前不久还得替已故的贞熙照顾赵氏,总是忙不过来。” “你们没进宫前,她就一直嗔着哀家说宫里姐妹少,帮不了什么忙。” “这会儿好了,可算人来了,真妃以后可不能说哀家不疼你了吧?” “娘娘就爱拿妾身打趣。”您这是生怕本宫不肯交权,这才照面就委婉催促上了呢? 云风篁暗自腹诽着,含笑道,“早就说娘娘最疼妾身这些人了,果然如今一下子来了五位妹妹,以后啊这宫里可是要热闹了!” 袁太后微笑道:“可不是?太皇太后从前老说宫里高位妃子少,可惜她老人家现下在行宫静养,若是看到今儿个这些人,怕是要高兴的很。” 她这么说无非是进一步出在太皇太后手底下受得气,只是不知道的听着,还以为云风篁这些人多受埋汰,远不如洛寒衣这五人得太皇太后欢喜一样。 云风篁笑容不变:“太后娘娘不必担心,左右新人都是宜子宜福的命格,想必过些日子就能传出好消息,到时候给行宫报喜,太皇太后便是不能亲临其境,也定然是欢喜不已的。指不定人逢喜事精神爽,一下子大好了呢?” “……你这孩子,才说哀家打趣你呢!”袁太后噎了下,眼角察觉到五位新人都有些微微变色,毕竟她们所谓宜福宜子命,不过是为了进宫在懿旨里那么一说,哪怕淳嘉接下来的临幸定然有着偏袒,谁又能保证一定可以怀上皇嗣? 太后忙道,“却就来打趣你这些妹妹们淘气!” 生怕云风篁接下来再说出什么让新人为难的话,袁太后也不敢给她开口的机会了,稍微说了几句家常,也就摆手让人散了。 云风篁与魏横烟一起进了浣花殿,稍微说了几句宫务的事情,陈竹就上来禀告:“今儿个新入宫的五位娘娘,宣妃瑞妃曼雅夫人还有昭仪都各归各宫了,只袁昭媛被太后娘娘留在了春慵宫用膳。” “燕鸿宫那边,太后娘娘派了蘸柳姑姑亲自去帮忙看着收拾。” 这回的五位新人因为初封位份就很高,都是执掌一宫的待遇。其中宣妃洛寒衣住了郑裳楚去位后空出来的烟兰宫;瑞妃欧阳福履则是一向空置的含素宫,这座宫殿之前魏横烟还给云风篁推荐过,云风篁在两座宫殿里选了绚晴宫,这含素宫如今就给了欧阳福履。 曼雅夫人跟昭仪殷芄呢分别领了主位空缺已久的玉振宫跟染湘宫,最末的昭媛袁栀娘,就是燕鸿宫了。 这五座宫殿都是规制颇高,历代主人基本上都做到九嫔以上,论规模陈设,论地段,自然不坏。 烟兰宫与含素宫距离中宫不远,也在怡嘉宫绚晴宫附近;玉振宫染湘宫稍次,但也绝不偏僻;而燕鸿宫是最靠近前朝太初宫的高位宫殿袁太后给新来的侄女选这么个位置让云风篁有些意外,她还以为袁栀娘会被安排靠近春慵宫或者斛珠 宫呢。 可见袁太后对于新人虽然看着一般慈爱,到底还是希望自家侄女冒尖的。 “这是唯恐咱们往后不捧着点袁昭媛呢。”魏横烟懒洋洋的说道,“只是既然这般抬举娘家人,太后娘娘做什么不直接给她要个夫人或者妃位?” 云风篁轻笑一声:“你忘记纪昭媛了?” 魏横烟恍然,叹口气:“咱们进宫以来,战战兢兢的,好容易出了头,这才几天,新人就来了……而且一来就给这样的高位,弄得仿佛她们才是真正的贵女,咱们都不值钱一样。” 又说,“也不知道陛下今儿个会去谁那儿?” “去谁那儿,都跟咱们没多少关系。”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看太后娘娘那意思,怕是这两天就会发话让新人帮着本宫打理六宫,甚至直接让新人来打理六宫也不是没可能。你若是有什么事情,最好趁现在说出来,本宫抓紧给你办了。不然,咱们姐妹可未必能够这样方便了。” 魏横烟道:“姐姐素来周到,暂时倒没什么。只是从前想跟家里人见面,跟姐姐这里说一声就好,以后类似的事情,也不知道要受到多少刁难……唉!” 两人相对感慨了一番,魏横烟才怏怏离开。 她走之后没多久,陈竹又来禀告,说是殷芄跟孟幽漪联袂去了怡嘉宫拜访,此刻正与魏横烟在琴德殿上相谈甚欢。 清人不免劝云风篁防备着点儿:“虽然昭容跟您一起进宫的,这些日子以来也算恭谨,可论到出身,她与曼雅夫人、昭仪这些人乃是一起长大,说是世交之后也不为过。万一被她们拉拢过去……” “本宫理会得。”云风篁摩挲着茶碗,目光沉沉,安然说道,“这宫里,从头到尾,本宫所信任倚重的,也只有你们而已。” 实际上,她真正信任倚重的,只有自己。 便是清人这些人,短时间里,涉及到谢氏的利益,她也不敢直言。 这样的日子说实话挺难的,但只要能赢,都是值得的。 晌午后下起了雨,将庭中一株正开着的杏花打的纷纷扬扬,落在生满青苔的青砖上,粉黛相间,说不出来的好看。 谢猛顽皮,趁伺候的人不注意,冲去庭中冒着雨踩花瓣玩。 云风篁遂让人拉了她到跟前,一面拿帕子给她擦着头发面颊,一面低声呵斥。 在淳嘉的要求下,谢猛一直在宫里住到如今,云风篁对这侄女谈不上爱若性命,但也是喜欢的,一应待遇都比着公主们略微次些,故此姑侄之间感情越发的好了。 所以眼下谢猛根本不怕她,嘻嘻笑着,还说:“那么点儿小雨能有什么事情?姑姑您该跟我一起下去踩才好玩呢。” “我才不跟你疯。”云风篁没好气的捏了捏她面颊,低声呵斥道,“你就闹腾罢!只是以前也还罢了,皇后卧病,你姑姑我代管六宫,你有些出阁的行为,我还能给你遮掩一二。但如今新人来了,你姑姑啊能风光多久真不好说,你以后再不乖巧些,仔细人家把咱们姑侄一起拎出去收拾!” 谢猛尚未回答,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语气有些不悦:“你跟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再者,你怎么就笃定你日后风光不再?” 云风篁一怔,不及转头,四周侍者已经纷纷拜倒,齐声恭迎天子。 “这孩子忒淘气了,怕她不听话,吓唬几句而已。”云风篁定了定神,起身行礼,“陛下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事儿?” 这也是掌灯时分了,你不去新欢跟前扮你拿手的温文尔雅平易近人,来绚晴宫做什么? 第二章 夺权 “朕这两日都这时辰过来,什么有事儿没事儿的?”淳嘉先是俯身摸了把谢猛的发顶,笑着让她平身,复回答道,“你想赶朕走么?” 云风篁笑着道:“陛下想到哪去了?还不是今儿个新妹妹们入宫,妾身以为您得先去看看她们?” 说话间,清许等人已经上来,牵了谢猛的手,将她领下去了。 帝妃二人边说边朝里走,到殿上落座。 “宫里何时有规矩,妃嫔初入,朕必须歇过去?”淳嘉嗤笑了一声,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茶水呷了口,懒洋洋道,“人家都是巴不得朕来,你倒好,稍微有个风吹草动的,朕还没说什么,就恨不得将绚晴宫的门关上,将朕也关外头!” “哪里有的事情。”云风篁不承认,道,“妾身还不是怕太后娘娘那边误会,这新妹妹们才进来,就挑唆着给她们脸色看呢!” 淳嘉道:“嗯,当着朕的面,就挑唆着朕跟母后了?” “陛下就爱说这样的话吓唬妾身。”云风篁白他一眼,摆摆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掩嘴而笑,“话说陛下见过几位新妹妹没有?妾身今儿个瞧了眼,果然月貌花容,一个赛一个的水灵。” 淳嘉淡然说道:“你素来不老实,嘴上这么说,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这么着,宣妃她们姿容尚可,只是比你还差了一筹?不然你肯定不会夸她们生的好,只会拿人家家世说嘴。” 云风篁:“……” 她幽幽道,“陛下,妾身在您心目中竟然是这样的人吗?” “什么样的人?”淳嘉笑着逗她,“朕喜欢不就是了?你非要按着世俗的贤良淑德走做什么?这天底下循规蹈矩的贤妇多了去了,毕竟规矩放在那儿,跟着走脑子都不用动,是最省力的法子……只是你看能得夫婿喜欢的才多少?” 云风篁继续幽幽道:“陛下还说喜欢妾身呢,新人一来,宣妃瑞妃就率先跟妾身平起平坐。她们都是高门嫡女,且同批入宫,哪能不互相引以为臂助?到时候妃位上,妾身双拳难敌四手,少不得要落下风!” “不仅如此,刚刚昭容才从妾身这儿回去,曼雅夫人跟昭仪就掐着时辰拜访她了,指不定过上两日,妾身啊就是孤家寡人了!” “到时候要是陛下再来得少,可不能再拦着妾身送猛儿回去。” “妾身是您的人,迫于形势受委屈也还罢了。猛儿到底年纪还小呢!” “你怎么老提这个?”淳嘉皱眉,“朕还没死呢,你就笃定宣妃她们几个新来的能拿你们姑侄俩怎么样了?” 见他真不高兴了,云风篁总算放缓了语气:“不过是怕陛下为难。毕竟曼雅夫人跟昭仪同昭容虽然出身仿佛,入宫之前就曾见过,如今重聚为姐妹,私下找昭容叙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妾身毕竟还是代管六宫的真妃,她们都到了隔壁怡嘉宫了,也没人过来跟妾身打个招呼。” 她叹息道,“到底妾身出身不高,哪怕位份比这两位高呢,她们终归还是看不起妾身了。这才进来就这样了,以后也不知道有多少龃龉。” 淳嘉其实看出来,真妃就是故意找茬。 但相比尚未见面的宣妃等人,云风篁毕竟是他宠了这大半年的爱妃,心中不免有着偏向:“自来出嫁随夫,后妃入宫,尊卑上 下自然以宫禁位份为准。曼雅夫人跟殷昭仪既有这等疏忽,看来是入宫前规矩没学好……你安排下,这两个半个月之后再侍寝罢。”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云风篁很满意,假惺惺的问,“到底她们还小呢,又是刚刚进宫,总要给她们留点儿面子。” 淳嘉就道:“那就别罚了?” 云风篁忙说:“君无戏言!陛下都这么说了,哪能朝令夕改?” “现在你高兴了吧?”淳嘉斜睨着她,“那能不拉着朕扯这些有的没的,好好儿陪朕说说话了不?” ……开春的礼聘出自慈母皇太后,标志着纪氏在后宫一言九鼎的时代彻底落幕。 因此宣妃等人的入宫格外引人注目,谁知道,这日淳嘉却压根没去任何一位新人那儿,仍旧宿在了浣花殿。 这让前朝后宫再次感慨这位真妃的得宠。 不过也有人私下认为云风篁愚蠢:“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急功近利,虽然都是礼聘入宫,且不说双方家世差距,就说真妃乃是太皇太后懿旨礼聘;宣妃等人却是慈母皇太后懿旨礼聘。如今太皇太后尚在行宫静养,后宫乃是慈母皇太后当家。她这么做,看似落了宣妃等人的面子,实则形同挑衅慈母皇太后……慈母皇太后焉能对她有好感?”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次日请安的时候,袁太后虽然没有直接就这事儿数落云风篁,却提到了早先云风篁跟顾箴的那场争执:“……之前说好的,真妃贬为夫人,只是这些日子,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赶着新人进宫喜气洋洋的,哀家也不想在新人面前叫你下不了台。这样吧,你且禁足半个月,这事儿就揭过,如何?” 袁太后淡淡说道,“正好一来殿试就这几日了,你有兄弟高中贡士,固然下场你帮不上忙,心里定然惦记着,也没心思处置宫务;二来哀家记得你宫里的赵氏快生了,这可是淑妃的子嗣,你跟淑妃自来要好,这事儿不亲自盯着必然不能放心……” “妾身谢太后娘娘恩典。”云风篁不等她说完连忙离座拜倒。 “皇后至今还在卧病,真妃禁足期间,宫务就由宣妃瑞妃主持罢。”袁太后跟脚又宣布,“宣妃瑞妃初入宫闱,昭容帮忙看着点,你们是进宫之前就时常来往的世交人家,如今又成了姐妹,彼此之间配合想必是没什么问题的。” 宣妃瑞妃低头谢恩,又说了一番自己年轻识浅很需要诸位姐姐指点的话,姿态很谦虚,神情很平静,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对真妃的幸灾乐祸,以及乍得重权的得意忘形,通身都是大家风范的喜怒不形于色。 云风篁回到浣花殿,诸近侍都非常的忧愁:“这可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云风篁倒是十分冷静,“太后说的有错么?十一哥他们杏榜有名,这两日正备着殿试,之后就是……这眼接骨上,本宫本来就不可能将心思都放在宫务上,遑论赵氏也的确要生了。今日若不将宫权交出去,接下来但凡出点岔子,太后只怕不会似今儿个这样,只提让本宫禁足,却也没说日后也不许本宫主事。” “半个月而已,半个月之后,难道曼雅夫人跟殷昭仪还不能侍寝么?那么本宫难道等责罚的日子满了,不能继续协理六宫?” 她昨日撺掇着淳嘉责罚孟幽漪跟殷芄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 袁太后的反应要只是淳嘉留宿这件事,袁太后只怕还未必会下这个手今日的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所以也没什么沮丧的。 “莫忘记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云风篁看着一干如丧考妣的近侍,语重心长的提醒他们,“是尚主!只要这事儿成了,我谢氏再也不是边陲之地不上台面的人家,而是孝宗骨血的夫家!” 为了保证这事儿不出波折,暂时的退让与落魄都是可以接受的。 闻言清人陈竹这些人若有所思,赤萼年纪小,却忍不住疑惑:“可这跟娘娘受到责罚、失去宫权有什么关系?” “你傻了么?”清都嗔她,“莫忘记纪氏乃是外戚,若是娘娘这会儿不退让,等陛下提出让家里公子尚主时,指不定有人出来嘀咕,提醒陛下别养出第二个纪氏来……虽然陛下偏疼咱们娘娘,未必会听他们的,可如今庙堂上究竟暗流汹涌,娘娘这是为了堵那些人的嘴,故意自贬,如此,尚主之事,却可减少许多波折。” 也不仅仅是这样,也是为了,尚主之后的授官。 形同副后在六宫无人能敌的妃子的兄弟,跟受宠但也有着重重制衡的妃子的兄弟,在前朝后宫受到忌惮的程度,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前者真真正正一个不小心就会养出第二个纪氏,后者却没那么大风险了。 “再者赵氏这一胎多灾多难的,好容易熬到现在,决计不能功亏一篑!”云风篁环视一圈,正色道,“陛下膝下至今空虚,皇长子的重要性,不用本宫强调罢?当然,伊贵人的子嗣才是记在本宫名下的,她也没多少日子了,却也不能懈怠!” 她这儿心平气和的照顾俩有孕宫嫔,怡嘉宫里,魏横烟却十分的为难:“你们说,我到底该听谁的?” 几个陪嫁心腹也很发愁:“按说论家世论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您跟宣妃瑞妃曼雅夫人昭仪她们才是一块儿的;可您先一年进宫,已经跟真妃联手了。真妃娘娘虽然不受慈母皇太后待见,陛下昨儿个却还是歇在了她那儿,可见帝宠未衰……她又是那样刻薄的性子,必然容不得人背叛!这……” “而且算算日子,赵氏跟伊氏都快生了!”魏横烟叹气,“纯恪夫人昏了头,将好好的大皇子给折腾的早产不说还没站住……现在好了,赵氏伊氏任何一个生下皇子,那就是事实上的皇长子!哪怕这俩都生的公主呢,那也是陛下多年来终于有的骨血……你们说,绚晴宫,是好怠慢的?” 这要是之前没跟云风篁走得近的人也还罢了,像她这种见天的姐姐长姐姐短的,敢疏远,敢三心二意,估计云风篁稍微腾出手来,就能给她好看! 魏横烟凝眉良久,最终垂头丧气道:“罢了,我算是看明白了,我在这宫里头就没有争那个位子的命。既然如此,真妃如今也还没怎么样呢,却何必动摇?如此既恶了浣花殿,宣妃那些人,心里也未必瞧得起我。” 她还记得东兴大长公主教导过的,站队最忌首鼠两端。 要么不选,选了就别迟疑,至少不能让你选择的那一方感受到你的迟疑。 那么既然没下定决心放弃云风篁…… 魏横烟吩咐底下人:“接下来的宫务,无论大小,全部照抄一份送去浣花殿,请真妃姐姐示下!” 第三章 勾心斗角 烟兰宫心丽殿,虽然未曾大兴土木,在宣妃一干陪嫁的指挥下,一番拾掇,却已与贵妃在时大不相同。 不止殿中陈设风格相去迥然,连带庭中花草卉木,也有着修剪料理。 便是熟悉之人,乍临旧地,怕是一时间也认不出来。 饶是如此,宣妃的乳母殷氏仍旧有些遗憾:“娘娘初来乍到就得了宫权,若是就大动干戈,未免显得过于轻浮……不然,阶下那几丛花树,合该也换掉的。” “差不多就成了。”宣妃洛寒衣手扶栏杆,一点点的打量着自己的地盘,不在意的说道,“陛下不喜郑氏,别叫他来了此处想起来旧人、扫了兴致就好。其他的,来日方长,慢慢儿的整饬,却也不必急着一蹴而就。” “慈母皇太后看似对娘娘亲热,实际上心中对我洛氏不无戒备。”殷氏应了一声,又小声说道,“前头郑氏一直住这儿,向来不得宠,好容易怀上皇嗣,却还是落了个小产不说,之后也没得陛下多少怜悯,后因与真妃斗法,被真妃一番哭诉告状,直接叫拖去了冷宫,到现在都没个说法……这等地方好不吉利,没安排其他人,偏安排了娘娘,可见太后娘娘其实并不希望我洛氏得意。” 宣妃笑了笑:“兴宁伯府三个亲生女儿都在宫里头呢,太后娘娘有亲侄女儿在跟前,若是将我等外人看得比亲侄女还重要,那才是怪事。这都没什么,家里不是打听到了么?慈母皇太后与母后皇太后不同,爱以慈爱可亲示人,这样的长辈有一道好,咱们规规矩矩的敬着她,她就算心里不是那么喜欢咱们,也不会当面给咱们难堪。” “听说当初母后皇太后在宫里的时候,可不是这么着的。” “那会儿除却纪氏女能够大着胆子说笑几句,便是郑氏、贞熙淑妃这样的位份,都得小心翼翼,以防受到训斥。” “相比之下,本宫此刻进宫,已经是很松快了。” 殷氏叹口气:“可惜太皇太后与母后皇太后虽去,宫里却还有个真妃啊!就是昨儿个那样的日子,陛下还是宿在了绚晴宫,甚至还因为曼雅夫人与昭仪去寻魏昭容叙旧,出言责罚……这分明就是存心给真妃撑腰。照婢子听到的真妃的事迹,却不好对付。” 宣妃很淡定,说道:“这一位的确是个厉害的,不然纯恪夫人好歹是陛下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还曾与陛下有着婚约,又有慈母皇太后作为臂助,不至于被她逼到如今这与陛下形同陌路的地步。” “只是她的劣势也很明显,一则是因为纯恪夫人的事情,必然恶了慈母皇太后;二则她曾经投靠过皇后,后纪氏失势才转向陛下,纪氏对她肯定也没什么好感,皇后再怎么长年卧病到底在位一日终究是名正言顺的中宫,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三则就是她的家世。” “她的出身太过寒微,纵然陛下有意下降公主提携……” 宣妃淡淡笑了笑,“我洛氏自开国受封迄今,子嗣昌盛,人才辈出,家风又严谨,数代以来,无再嫁之女,无纨绔之子,这般苦心经营,且从未卷入过倾天风波,算得上顺风顺水了,方有今日。这其中的光阴打磨,根深叶茂,岂是一位金枝玉叶就能抹平的?” 她屈指敲着面前的栏杆,漫不经心道,“所以,咱们不必太过忌惮真妃,这会儿坐立难安如临大敌的,不是咱们,而是那云风篁才是!告诉咱们的人,对真妃,毋须特别。该怎么对待与本宫平起平坐的妃位,就怎么对待。” “不用太亲热,也不必故意挑衅。” “当然这只是对待绚晴宫的态度,至于真妃处置过的宫务……” 宣妃微微眯眼,她说是新人,其实 跟云风篁同岁,不过比这位真妃小了几个月,生得杏脸桃腮,眉眼姣好,色若春花,此刻偏头沉思,宛如画卷,须臾冷笑出声,道,“……统统推倒了重来!” “这样会不会惹怒陛下?”殷氏微怔,宣妃说的对真妃保持尊重她是支持的,虽然云风篁家世比洛寒衣差远了,到底位份放在这里,重点是,这位真妃很得圣意。 于情于理都没必要一进宫就跟她掐上后位就一个,她们这一批可是有五个人的。 不说处心积虑引云风篁跟袁栀娘去对耗,却也犯不着一上来就率先同这位敌对。 倒不是怕了云风篁,主要是怕惹了目前还偏爱这真妃的天子不喜,叫其他人捡了便宜去。 “只要不针对真妃,问题应该不大。”宣妃解释道,“自从陛下亲政以来,纪氏每况愈下,从去年避暑的时候起,中宫就不断的卧病,以至于中秋重阳旦日这样要紧的宫宴,都是真妃主持的。可见陛下急于将纪氏从后宫之中清洗出去……而当初真妃仓促上手,迄今也才大半年,无论宫宴还是日常的处置法子,都不得不照抄前例。” “这些章程旧例不改掉,纪氏的影响如何彻底磨灭?” “本宫对事不对人,以陛下跟慈母皇太后的英明,是不会因此对本宫生出什么不好的看法的。” “毕竟,本宫这么做,本来就是陛下还有慈母皇太后想看到的,不是么?” 殷氏思索了一番,含笑道:“娘娘聪慧!如此,既合了这两位的心思,又打压削减了真妃在宫中的威望,偏她还没法跟陛下告状……天长地久的,她也就那样了。” 一个没家世、又不能靠着帝宠翻出风浪的妃子,别说宣妃自己了,就是殷氏,自觉也是不必在意的。 宣妃颔首,又叮嘱她看着点底下人:“这宫里的人都是郑氏用过的,叫咱们的人看着点,别叫里头掺了沙子,趁本宫初来乍到根基未稳,打着本宫的旗号出去挑事儿。记住了,不仅仅是对真妃,对其他任何人,上至皇后,下至宫嫔,都必须有礼有节、合乎规矩!” 这样要是出了事儿,她也没什么可虚的。 ……含素宫,桃李殿。 瑞妃欧阳福履也在与心腹说着话:“……给慈母皇太后见礼时,宣妃排在本宫之前,可见慈母皇太后的意思,就是让她为本宫这批人的首领的。” “也是老太爷太过忠心,不然,哪里轮的着她越过娘娘?”陪嫁的拙书叹道,“好在进宫前家里不是得到消息,老太爷起复也就在最近了,怕是等陛下忙过恩科的事儿就会着手。到时候,却看宣妃哪里来的底气跟娘娘争?” 欧阳福履摇头道:“后位虽然就一个,我们这四人到底出身相若,谁去坐那个位子,输了的人也不是输不起。外敌未靖之前,犯不着就窝里斗。本宫知道这些年来,因着祖父被贬,纪氏又存意打压,父兄在朝中十分艰难,所以大家都憋着一股气……但如今尚未到发泄的时候,你待会儿告诉底下人,既然慈母皇太后属意宣妃,咱们也不必争。” “先让她去试试这宫里的水。” “那真妃就不要说了,这大半年来,帝京上下谁不知道她?” “孟姐姐跟殷家妹妹原没有其他意思,不过觉得跟魏家姐姐好久不见,趁宫人收拾,去怡嘉宫打个招呼顺带了解下宫闱近况……就被她告上了,关键陛下还听她的。这样的人,贸然对上殊为不智,有人愿意挡在前面也好。”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欧阳福履甘附骥尾,“只是袁栀娘也还罢了,不过是靠着慈母皇太后塞进来的,与我等非是一类人。孟姐姐跟殷妹妹这回落了好大的没脸,总不能就 这么看着。得想个法子,让人在陛下跟前递个话,好歹给她们求求情。” 拙书沉吟道:“娘娘,真妃主动挑事儿,怕是如今不管是谁,为这两位娘娘求情的,都要被她记恨上。而且陛下既然许她这么做,恐怕暂时谁去说,都要碰钉子?” “所以不能咱们自己说。”欧阳福履微微一笑,“让袁栀娘去说,左右她可是陛下名份上的表妹呢,还有慈母皇太后撑腰,行事怎么能跟我们这些人一样束手束脚?” “她肯么?”拙书有点怀疑,“听说去年进宫的那个袁美人,连个水花都没打起来?” 欧阳福履道:“那不过是个庶女。袁栀娘虽然也是庶出,却是被当嫡女养大的。扶阳袁氏虽然门第不及咱们这样的,到底也算一方豪族,家里还是有些规矩的,嫡庶自是分明。你想想这些年来听说过的纯恪夫人的脾气,这袁栀娘岂是那袁苁娘能比的?” 而且,“纯恪夫人与袁苁娘相继失宠,大皇子又没站住。慈母皇太后虽然备受陛下敬重,到底有年纪了。兴宁伯府如果不想过些年就门庭衰落的话,此番宫中添人,袁栀娘自己不想争,为了家族也必须争!由不得她退缩!” “然而,论美貌论家世论才学,她都难以服众。” 说到此处她笑了笑,安然说道,“这会儿孟姐姐殷妹妹受了委屈,现成卖好的机会,她不要,错过了,以后孤身一人,凭什么脱颖而出?” 在六宫看来,这回五妃一起入宫,自然而然将她们划在一伙里。 但实际上,在欧阳福履看来,她、洛寒衣、孟幽漪、殷芄才是一起的,如果放眼六宫的话,魏横烟哪怕是站在真妃那边的,论出身也不是外人。 而袁栀娘的话,却从头到尾,都不被她们当自己人看待。 这不是她们故意抱团冷落太后的亲侄女,而是她们打从心眼里,不觉得扶阳袁氏这等门楣的后天嫡女,够资格跟她们混一个圈子。 “找人将这想法透露给燕鸿宫那边罢。”欧阳福履懒洋洋的吩咐,“告诉她,新人统共才五位,一旦她这会给孟姐姐殷妹妹求情成功,这两位便是欠下她人情。往后不说唯马首是瞻,却也定然会与她结盟共进退,可不比她那已经失宠的两个姐妹可靠?” “到底慈母皇太后怎么给娘家侄女拉偏架,也不可能事事亲自下场为她主持公道罢?” 拙书抿嘴笑:“是。” 又说,“只是若袁昭媛当真求情成功,咱们还是要让曼雅夫人跟殷昭仪知道,谁才是真心实意为她们着想的人才是。” 而此刻,孟幽漪与殷芄,也正在商量受罚之事:“真妃简直欺人太甚!!!你我若是什么都不做,日后这宫里,谁还看得起咱们?就是前朝那边,怕也要以为我孟氏殷氏是好欺负的!” 殷芄微微蹙眉:“只是陛下偏心,咱们才进宫,毫无根基,便是想伸冤也无处说?” 虽然袁太后剥夺了云风篁的宫权,明眼人都知道,这其实就是对云风篁挑唆淳嘉处罚二妃的警告与报复。 只是太后给淳嘉面子,却未曾免除这两人半个月不能侍寝的责罚。 故此她们的狼狈仍旧不能减轻丝毫。 而且,既然太后这么处置了,显然也是委婉告诉她们,这事儿不必再提,她是不会为了二妃再做什么的。 可如今宫里头,除了慈母皇太后之外,还有谁能让皇帝收回成命呢? 不收回成命,她们就必定要成为前朝后宫的笑柄! “为今之计,只能以退为进了!”孟幽漪沉思片刻,一拂袖,起身道,“走,咱们去浣花殿,求见真妃!” 第四章 万幸,妾身有您。 云风篁接到二妃求见的消息时微微一怔,旋即皱眉。 这时候谢猛正好在她跟前玩耍,见状拿着解开到一半的九连环跑过来,好奇问:“姑姑,这二妃家世过人,颇受皇家礼遇,如今主动服软,不好吗?” “你小孩子关心这些做什么?”云风篁闻言失笑的摸了摸她脑袋,嘴上嗔这侄女多事,却还是为她解释,“五妃入宫是大势所趋,阻拦不得。只是她们来势汹汹,于姑姑的地位权力都十分不利。为免底下人踩低拜高,听着她们家世、看着慈母皇太后的偏袒就倒戈过去,姑姑这才在她们进宫头一日就给以颜色……” “如此,就算慈母皇太后跟着命姑姑交出宫权且禁足,宫禁之中,也该掂量几分,不敢在这期间轻看了绚晴宫!” 毕竟,对二妃的责罚,可是淳嘉亲口吩咐的。 说到此处她微哂,“只是没想到这两位也不傻……慈母皇太后已经罚过姑姑,接下来不可能再为她们开口;陛下呢目前心里还是向着咱们的,也不太可能收回成命。这么着,她们不想当真被罚上半个月才能侍寝的话,只能过来寻姑姑认错了。” 谢猛趴在她膝头,眨着长睫:“这不是姑姑想看到的?” “她们若是就这么忍上半个月,又或者去寻其他人求情也还罢了。”云风篁轻叹道,“当真来寻本宫认错,还来的这么快,可见这两位要么本身沉得住气,要么听得进身边人劝,都不是省油的灯哪!” “那姑姑别原谅她们不就好了?”谢猛献计,“要是还生气,干脆打她们一顿?” 云风篁被逗笑了:“不可能的。不说她们的位份纵然低于姑姑,也不是姑姑可以轻易打骂的。就说马上就要殿试了,之后就是公主们的婚事……这眼接骨上,咱们姑侄俩扮贤良淑德都来不及呢,怎么可以传出苛刻宫妃的谣言?” 说着就吩咐清都,“你去告诉她们,些许小事,本宫压根没放在心上,让她们也别在意。至于见面就不必了,毕竟赵氏生产在即,她这一胎怀的时候就颇为折腾,又是说好了要记在淑妃姐姐名下的,本宫看着比自己名下的子嗣还要在意,这两日恨不得亲自守在她跟前,却实在无暇见新人。”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从本宫私库里取些东西赏她们,别拿太差的,免得她们背后议论本宫堂堂妃子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物件;也别拿最好的那些,本宫与她们不是一路人,犯不着下血本。” 谢猛看着清都离开,若有所思道:“姑姑不想原谅她们,又不好打骂她们,所以就干脆不见面?” “原谅还是要原谅的。”云风篁微微一笑,将她抱到怀里,细心教导,“待会儿如果陛下不来,姑姑也会派人过去给陛下传话。毕竟本来也没什么大事,这二妃既然做出姿态来,姑姑若是还装聋作哑的,外头指不定要说姑姑小气,无理取闹。这对于你爹跟你叔伯他们,可是不好。” 谢猛不解的问:“可是既然结果都一样,干嘛要这样呢?” 她扯着云风篁的袖子,眼珠咕噜噜的转动,语气欢快道,“要是让她们进来,说不准还能听些好听话呢?那样姑姑不高兴吗?” “一来,的确与赵氏伊氏的身孕有关系,这二人都是生产在即,国朝宫中之前的皇嗣,无论生下来还是没生下来的,许多出事儿都是不明不白。”比如说郑裳楚那一胎到底怎么没有的,至今都是个谜。 云风篁柔声道, “虽然这二妃初入宫闱,不太可能就能趁着进来的机会做手脚,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紧要关头,还是谨慎些的好。” “二来,如此也方便姑姑接下来的借题发挥……” 至于怎么个借题发挥法,虽然谢猛连声追问,她却但笑不语了。 只在安抚了侄女后,命小厨房做了些淳嘉爱吃的糕点装上,施施然到太初宫。 “朕听说曼雅跟昭仪去你宫里请罪了。”淳嘉如今消息灵通,才见面就问,“怎么已经被你打发了?倒有空来朕这儿。” 云风篁看了眼周围,天子微微颔首,于是众多侍者鱼贯退下。 她上前挽住淳嘉手臂,笑意盈盈道:“她们哪里真心给妾身请罪?她们这会儿心里不知道多恨妾身呢!不过是看妾身得陛下偏爱,这才不得不委委屈屈的做样子……妾身才不耐烦见她们!” 云风篁哼笑道,“一个个小妖精似的,都是来跟妾身抢陛下的,谁要看她们啊?请安的时候在慈母皇太后那儿照面,妾身都得忍着点了。还要去妾身宫里……妾身才不许她们进去呢,借口赵氏快生了,直接让她们走了。” 这种堂而皇之吃醋的话淳嘉并不陌生,因为当初袁楝娘也是这么做的。 只是相比袁楝娘的撒泼吵闹,云风篁选择了撒娇调笑的方式,淳嘉听着就很是心平气和,虽然也说她:“就知道你是个醋罐子,新人进宫,你不找事儿不可能……还说别人妖精呢,朕看你才是这宫里最妖精的那个,见天的闹的朕头疼!” 云风篁连忙给他揉揉额角,嬉笑道:“这还不是陛下疼妾身?不然,妾身可没这胆子跟您实话实说。” 又问他,“可舒坦些了?” “就这么会儿哪里会舒坦?”淳嘉享受着她的殷勤,还大喇喇的指挥,“上边点、下去点,对,用力!嗯,再用力……爱妃手劲儿这么小吗?再用点力,朕都没什么感觉。” “陛下,妾身手酸了。”云风篁虽然粗习弓马,但大抵还是养尊处优的,手里劲道自是不足,这会按照淳嘉的要求加大力气给他捏了会儿,就有点吃不消,遂告饶道,“要不妾身喊宫女过来服侍您?” 淳嘉故意为难:“不成,朕不要宫女,朕就要爱妃伺候着。” “陛下……”云风篁正要撒撒娇让他松口,谁知道殿门骤然被一把推开,一个紫袍玉带的官员当先大步而入,戟指殿上,怒声道:“陛下,御书房何等重地,光天化日之下,怎可在此与妇人……” 话没说完,愕然看到丹墀上御案后,帝妃衣冠整齐,一坐一站,妃子虽然露着一截皓腕,却分明只是在为淳嘉按揉额角,不禁噤声。 正闭目享受宠妃难得的温柔小意的淳嘉闻声,缓缓张眼,瞥一眼愣在门口的臣子,朝后抬了抬手,云风篁会意的放下手,后退一步,侍立在他身后。 “陛下!”那臣子总算回过神来,急忙撩袍拜倒,“臣鲁莽,请陛下降罪!” 淳嘉一时间没说话,却侧头看了眼云风篁,使个眼色。 云风篁颇为遗憾不能继续围观,但还是福了福:“陛下,外臣前来,必是要与陛下商议国事,请容妾身告退!” 淳嘉“嗯”了声。 她心念一动,转身前又轻笑着道了句:“若是陛下还觉得乏着,待这位大人离开后,再召妾身来伺候陛下就是。” 话音未落,还匍匐在地的臣子忙不迭的 又是一阵认罪出了太初宫,随行的清人就撇嘴,说道:“这些大臣们也不知道心里有多龌龊,竟然那样想陛下跟娘娘!” 云风篁笑容微妙:“今儿个这事情也是凑巧,也不能全怪他。” “娘娘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清人惊奇道,“以往您肯定巴不得陛下重重处置了那人才是。” 云风篁:“……” 这可真是看着她长大的亲丫鬟。 她徉怒道,“偏你最聪明,什么都知道是吧?” 清人笑嘻嘻道:“婢子在娘娘跟前还说什么聪明?只是看娘娘这样子,显然刚刚的是件好事?” “也谈不上好事坏事。”云风篁看了眼四周都是可信的近侍,方才低声道,“只是觉得,如今天尚寒,御书房门窗紧闭,地龙还烧着,外头又有侍卫内侍守着,那臣子哪里那么巧能够隔着门户听壁脚?” 八成是被算计了。 而算计他的人,照云风篁看,应该就是淳嘉…… 至于淳嘉为什么这么做,也不难猜,要么就是想收拾那人,要么就是想收买那人……反正前朝的事情她如今操心不到的,这后宫现下就够她小心对待的了。 只是云风篁这么想着,谁知道这日傍晚的时候,淳嘉却又到了浣花殿陪她用膳,顺带告诉,今儿个那误以为两人在御书房翻云覆雨的臣子,其实跟云风篁还有点关系:人家是昭仪殷芄的亲爹、户部侍郎殷衢。 嗯,过两天淳嘉会想办法将跟纪氏有着姻亲的户部尚书打发掉,他就是内定的户部尚书。 “殷氏子嗣昌盛,唯独他膝下血脉单薄,妻妾成群,却只得两个女儿,长女便是昭仪。”淳嘉解释,“虽然从族中过继了嗣子,对于两个亲生女儿却也十分看重。” 这也是袁太后母子在殷氏众多嫡女里选择殷芄的缘故。 殷衢是很疼女儿的。 所以,知道殷芄才进宫就被责罚后,这两日可没少找淳嘉理论找茬。 只是淳嘉也不是好糊弄的,一直在跟他打太极,这不,今儿个赶着云风篁主动去前头,趁势安排人引他过来,闹一出“误会”。 这下子好了,天子勤政到了有着不适的程度,故而让送吃食的妃子帮忙按会儿头,臣子却冲进去说那样的话……饶是殷衢再为女儿抱不平,也没法继续闹,反倒要磕头请罪求天子别跟他计较了。 “陛下也是促狭。”云风篁听着直笑,嗔淳嘉,“只是陛下早说有这么个人,妾身也不提殷昭仪她们的事情了,到底陛下平素够忙的,哪里能让后宫再给您添乱?妾身受点儿委屈也没什么,难为以前受过的委屈还少啊?” 淳嘉指着她:“你敢说真心话么?拿猛儿发誓的那种!” 云风篁正色看他:“妾身这说的就是真心话,拿猛儿发誓!” “……”淳嘉盯着她片刻,神情逐渐和缓,就笑起来,“跟你逗趣呢,当什么真?还真拿猛儿发誓,胡闹!” “陛下。”云风篁双手托腮,撑在桌子上,笑眯眯的看他,“陛下,妾身很高兴。” 淳嘉笑骂道:“朕为你被殷衢追着质问,你在后宫优哉游哉,当然高兴。” “不是的。”云风篁认真道,“因为殷昭仪受了委屈,有殷侍郎为她直面天子;妾身受了委屈,父兄亲族却无一能靠。” 她抿嘴一笑,“万幸,妾身有您!” 第五章 偏心诀窍 新人入宫头一日,淳嘉就歇在了浣花殿,这是专门给真妃做脸。 第二天起,却是要挨个临幸新人了。 不然未免有着怠慢新人们背后的家世的嫌疑。 这天淳嘉就没打算来绚晴宫,只不过云风篁中途去送吃食,碰见他随手算计殷衢,故而过来小坐片刻告知缘由,就要去含素宫过夜反正两座宫殿离的也近,就隔了一个怡嘉宫。 然而这么一坐就到了饭点,看着天子陪真妃用过晚膳,端着茶水慢条斯理的浅啜着,也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左右不免有些不安,都拿眼角余光瞄雁引,希望他出来提醒下天子:瑞妃那边还等着呢! 只是素来谨慎周到的雁引眼观鼻鼻观心,跟没看到似的,纹丝不动。 僵持片刻,眼看帝妃都有进内室的意思了,一名御前宫女硬着头皮出列:“陛下,瑞妃娘娘……” 话没说完,淳嘉就摆了摆手,这宫女尚未会过意来,已经被堵了嘴拖走了接下来自然再没人敢不长眼色。 饶是如此呢,进了内室,淳嘉还边宽衣边抱怨:“欧阳燕然是先帝时候老臣,因着忠心为纪氏所贬,至今还在岭南苦熬……本以为这样的人家子孙必然懂事,谁知道入宫才几日,耳目竟然收买到朕身边了!” 他说的欧阳燕然是瑞妃嫡亲祖父,字须平,先帝时候官拜礼部尚书,是孝宗的左膀右臂,精明能干,忠心耿耿,纪氏为了收买拉拢他,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然而一干手段皆无果,于是翻脸,纠结党羽栽赃嫁祸,将人远远的打发了。 按照纪氏当时对其的忌惮与恨恶,肯定是巴不得他在贬谪路上死掉的。 索性这人老当益壮,却熬到了现在以其经历与才干,正合淳嘉用,故此才有欧阳福履的入宫。 只是这瑞妃进宫才几天,天子左右就有人帮她说话了,淳嘉自然不高兴。 “欧阳燕然贬谪时欧阳福履才学步呢,她是帝京长大的,亲祖父远在岭南,只带了幼子侍奉左右,哪里管教得到孙女儿?”云风篁这回倒没落井下石,而是道,“若是家教有失合该是欧阳燕然长子长媳的责任。不过以妾身看瑞妃不似这般蠢笨,才进宫呢就急急忙忙的收买御前近侍了!” “她就算有着心,能有这本事?” “如今御前伺候的可不是纪氏那会儿安排的人了吧?” “是那么蠢的,才进宫的妃子收买她她就应了?” “怕是有谁故意陷害,不惜推出个深藏的棋子也要挑拨陛下对欧阳燕然不喜呢?” 她这么一说,淳嘉也想多了:“欧阳燕然若是回来了,朝中好些人都得挪位置……” 毕竟欧阳燕然虽然是一个人回来的,但这位当年主持吏部,岂能没个亲朋好友的?当初他被贬谪,却未让纪氏如愿以偿,除却本身心志坚定身体健壮外,也是有着众多亲友故旧照拂。 一旦起复,不说立马对这些人进行报答,但许多得用的旧部必然是要归拢起来的。 而且淳嘉之所以起用他,就是为了在前朝洗刷纪氏的根基与痕迹……这事儿淳嘉不能自己来,一则是他是纪氏拥立的,亲自下场对付纪氏,未免吃相太难看,于圣誉不利;二则淳嘉再怎么聪明,到底年轻,不可能面面俱到。 在剪除纪氏党羽这件事情上,欧阳燕然这种老臣,比淳嘉在行的多。 再说了,身为天子,最要紧的是知人善任淳嘉在前朝后宫的敌人,可不止纪氏一个。 他还得腾出手来对付其他 人呢。 ……扯远了,总之,淳嘉纳欧阳福履的举动,聪明人都已经猜到了欧阳燕然即将还朝,以及这人还朝后,庙堂必然大为震动。 这么着,见缝插针的挑唆君臣关系,倒也不足为奇。 毕竟单纯的欧阳燕然不可怕,单纯的淳嘉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君臣同心。有淳嘉信任倚重之后大展拳脚的欧阳燕然,对于有些人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他们不敢直接劝淳嘉别起用欧阳燕然,但在君臣会合之前就做点手脚,让淳嘉对欧阳燕然没那么信任……那么到时候,欧阳燕然行事自然有着诸多束缚,臣子对君王的信任不足,连带淳嘉的意志,也很难得到完全的贯彻了。 “爱妃如今越来越贤惠了。”淳嘉回过神来,就说云风篁,“遇见这等事,朕都怀疑瑞妃,爱妃却反而替瑞妃说了公道话。” 其实这其中关窍,皇帝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等过会儿差不多也该醒悟了。 再者,今晚他说好了去看瑞妃的,却食言留宿真妃这儿,妥妥的打瑞妃的脸,这会儿却还要夸真妃懂事……这偏袒劲儿也真叫人没话讲。 偏偏真妃还不领情,闻言一撇嘴,说道:“谁待见瑞妃啊!谁要替她说话?不过是想着那欧阳燕然如今还在岭南没回来,这可是陛下内定了要清扫庙堂的老臣,关系到陛下的雄图伟业,也关系到陛下接下来的日理万机是否有能干的臣子帮忙分担……妾身能装糊涂么?若只瑞妃一个,妾身才懒得管。” “知道你是心疼朕。”淳嘉一把搂住她,低头亲了口,笑道,“爱妃最喜欢朕了对不对?” 他也真是个缺德的,这晚上跟真妃你侬我侬了一番,次日一早,才起身,就叫雁引派了个小内侍到含素宫,问正一肚子气又不好发作的欧阳福履,跟昨儿个被处置的御前宫女什么关系? 欧阳福履整个都懵了:“本宫不知道这个人。” 小内侍就道:“娘娘,这这样的,昨儿个陛下本来要来您这儿的,但晌午后想到一事,临时去绚晴宫浣花殿,跟真妃娘娘核对。结果正喝茶的时候,这宫女忽然出列,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陛下既然已经答应昨晚过来看您,就不该在浣花殿停留,免得外头还以为陛下真妃娘娘故意针对您,又或者您不得圣心……” 欧阳福履到底有过一个重臣祖父,哪怕祖父被贬时她年岁尚幼,这些年来骨肉分离也没怎么得到过欧阳燕然的教诲,家族底蕴搁那,不是那种稀里糊涂的,听到此处已然变了脸色:“这位小公公,本宫敢保证,本宫主仆,连带本宫家里,跟这宫女,毫无瓜葛!本宫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 “陛下闻言十分震怒,索性真妃娘娘在侧,提及欧阳老大人即将起复,这才让陛下冷静下来。”小内侍平静道,“陛下故此留在浣花殿过夜,与真妃娘娘商议了一番此事,这会儿御前侍者将由雁引公公亲自主持审查,此外,陛下还打算,即刻派遣皇城司前往岭南,护送欧阳老大人返回帝京!” 欧阳福履还能说什么? 只能谢恩了。 不但要感谢天子隆恩,还要感谢真妃姐姐的明察秋毫贤良淑德…… 这会儿天色尚早,她还在梳妆的,等打发了小内侍,直接就将一把象牙梳给折断了,面目狰狞的吩咐左右:“将这事情告诉家里,让家里查一查,是谁在针对祖父?!是谁想害我欧阳氏?!” 诚然欧阳福履与魏横烟一样年少,之前养在深闺没见过什么外男,也没什么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进宫来看着 才貌双全又待人温和的淳嘉帝,要说没几分少女怀春的真心爱慕也不太可能。 但,她进宫才几天啊? 好歹也是被捧着长大的高门嫡女,还不至于见到个觉得好的,就迫不及待的死心塌地。 所以瑞妃现在脑子很清楚:她也好,她背后的欧阳氏也罢,根基在于欧阳燕然一身,相比之下,帝宠算什么?昨儿个皇帝答应要来却反悔叫她被六宫笑话算什么? 不管淳嘉说的话是真是假,当真真妃帮了欧阳氏一把,还是皇帝偏心存心给宠妃做脸,欧阳福履这会儿都没心思管,一心一意就是这眼接骨上自己绝对不能被抓把柄! 故此发作完,吩咐了提醒家族,接下来的姿态就摆的十分端正了:到春慵宫请安完了,顾不得回去自己宫里,直接赶到绚晴宫道谢。 虽然云风篁接口禁足以及赵氏伊氏即将生产没见她,仍旧在宫门口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不说,跟脚还叫人送了大批上好的衣料首饰到绚晴宫,说是“给真妃姐姐赏玩,请姐姐莫要嫌弃”,甚至贴心的放了不少小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在里头,是专门给谢猛的。 她去绚晴宫的意义,跟之前孟幽漪殷芄到绚晴宫求见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不仅仅是欧阳福履与真妃同级,都是妃位,更因为孟幽漪跟殷芄的事情,不管云风篁怎么个胡搅蛮缠法,好歹是确确实实的抓了人把柄告状之后的反应;欧阳福履却未曾受到什么指责,反倒是前一晚被云风篁截胡了……结果次日非但没吵没闹,还要主动上门去道谢,这是什么操作? 连一向最沉得住气的宣妃都坐不住了,没多久就亲自到含素宫拜访,探听内幕。 “昨日有人在御前进谗,冲着家祖父去的。”欧阳福履没仔细说,也没遮掩,道,“真妃在侧,帮着家祖父说了话……于情于理,妹妹不能不有所表示。” 宣妃松口气,只是礼节来往,不是被真妃收买了就好,她表达了一番关切,委婉询问是否需要洛氏的帮忙被欧阳福履婉拒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这点儿麻烦欧阳福履自觉家族应付的来,而且皇帝也派了皇城司不是? 洛氏的帮忙不可能是免费,这会儿多殷勤周到,等欧阳燕然上台后,索取起来怕也不会客气。 欧阳福履这种名门嫡女哪里不清楚其中的默契,可犯不着这么坑祖父的。 “说起来昨儿个也真是凑巧。”宣妃走之前似无意的告诉她,“殷姨父在前头误会陛下,弄的好不灰头土脸,以至于都不好意思再追着陛下质问做什么要罚殷表妹了,跟着晚上就出了陛下留宿浣花殿、还听了真妃劝说不疑心欧阳老大人的事情……好在陛下宽宏大量,殷姨父跟欧阳老大人都好好儿的。” “……”欧阳福履一怔,旋即笑道,“是呢,没事儿就好。” 等宣妃离开,大宫女拙书皱眉道:“娘娘,莫非老太爷的事情,其实……” “别管真相如何,陛下跟前的人过来那么说了,咱们就得领真妃的情,明白吗?”欧阳福履沉着脸,打断她的话,“再说了,只是些许姿态跟一些谢礼,都不是什么大事。” 想到自己之前欲撺掇袁栀娘去给孟、殷二人求情,结果尚未动手,二妃就自己服软揭过的事情,瑞妃微微蹙眉:这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 她这儿头疼的时候,有淳嘉拉偏架的云风篁却正心情愉悦:殿试终于结束了! 恩科名次出来了! 尚主之事,终于正式提上日程! 第六章 得加钱 淳嘉八年恩科的金榜才出来,三位公主殿下的夫婿人选已经是昭然若揭:头甲状元是在文风昌盛的江南都公认才华横溢的王灵来;榜眼是去年岁末时一战成名的琼州聂伯琛;探花则是真妃血亲堂哥谢无争。 二甲传胪为北地才子陈渐,紧跟着的几名也都是各地寒门士子……差不多七八名外了,才能看到高门子弟的身影。 名次最好的高门子弟还是云素客,翼国公嫡亲侄子、天子伴读之一云栖客的嫡亲堂兄。 皇帝拉偏架的程度可想而知。 这些人里,状元王灵来的家世是最好的,祖上是豪商,前朝就已发家,传闻家资巨万,接连几代当家人也都是精明厉害的。 只是前朝打压商贾,不许商人之后参与科举。 而国朝太祖皇帝起家时颇赖几位巨贾散财,故此定鼎后开了禁,王氏方才开始建立族学、聘请名师教诲子弟,转为儒商。 打理家业的同时,设法跻身士族。 毕竟起步晚,也是一直没出特别出众的人才,迄今付出诸多代价,族中最高的也只做到过一州刺史,未尝进入中央。 云风篁揣测淳嘉点王灵来为状元,约莫就是看中对方家财万贯生财有道又急于出个能够出将入相的族人的心态。 毕竟夺权什么的,也是很费钱的。 而淳嘉虽然算不得铺张浪费,但国朝从神宗驾崩后,孝宗跟外家争权基本没赢过,晚期更是卧榻不起,无力视事,内外都是纪氏做主,从那时候起,一直到淳嘉亲政,国库内库,就不是皇帝说了算了,因此莫名其妙没了的东西不是一点点……总的来说,淳嘉如今跟当年的太祖皇帝陛下一样,非常需要王氏这种豪商的支持。 尤其王灵来的才学名声都撑得起状元这个名头。 所以,只要王氏知情识趣,愿意急天子之所急,王灵来又不作妖的话,这人的仕途可想而知,是不会差的。 “这等商贾人家出来的,哪怕读了圣贤书,必然也是养就了钻营的习惯。”云风篁看着名单轻哼,跟皇帝嘀咕,“他们家如今是商而优则仕,只要能够让这王灵来身居高位,才不管走什么路子!自来商人逐利轻义,还请陛下明察秋毫,莫要叫韦六首之事重演才好。” 这话听着是为淳嘉着想,实际上却是怕王灵来才貌双全家财万贯又在商贾人家养就会来事的性子,日后抢了自家兄弟的风头。 淳嘉虽然知道这妃子的秉性,但这两日两人情分正好,也就欣然应允,还告诉她:“朕还没想好,要不要招其为驸马。” 毕竟公主就三位,而这位已经拿了状元的好处了实打实论才学的话,其实今科文章做的最好的,出身高门…… 云风篁放心了。 但没过两天,她又跟皇帝说:“其实王灵来祖上固然是商贾,自从太祖皇帝陛下解了商家子弟科举的禁令后,便延请西席教诲族中子弟,这些年下来,也算是读书人家了,族里还出过几任官员,可见不能以纯粹的商人视之。再者,听说王氏在江南长年施粥修桥,是公认的仁善人家,这般门第出来的子弟,忠孝廉耻必然是不会有错的。妾身前番的评价有些过于偏颇,还请陛下饶恕。” “这王灵来年少有为,而且知礼懂事,堪为公主良配。” 淳嘉诧异:“你之前可不是这么 说的……而且王灵来是怎么个知礼懂事法,叫你这么点儿时间,就立刻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他的真妃他了解,可不是那么好说服的! 尤其有谢无争这兄弟需要偏袒,这会儿谁有那本事让真妃推翻前番建议不说,甚至主动劝说皇帝下降公主与王灵来? “嗯……”云风篁想了想,诚恳道,“他前儿个派人寻着妾身的十三嫂,托她送了二十万两银子的脂粉钱给妾身,妾身觉得,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懂事的人,不能不推荐给陛下。” 淳嘉颇为恨铁不成钢:“堂堂妃子,区区二十万就让你这样上心?” 你好歹拖个几天,矜持下呀! 结果云风篁走近两步,小声道:“王灵来说了,若事成,日后每年都有这般孝敬。” 这么个冤大头,万一本宫拿乔的时候,他改去找宣妃瑞妃,甚至直接寻上兴宁伯府走袁太后的路子怎么办? “……”这次淳嘉沉默了会儿,也小声问,“你看明惠跟缙云谁合适?” 这个问题帝妃只稍微讨论了下就达成了一致的看法:明惠公主可是孝宗皇帝的嫡出女,唯一的嫡出子嗣! 王灵来虽然才貌双全高中状元又家资巨万出手慷慨,究竟门楣差距悬殊,怎堪堂堂嫡出金枝玉叶这番意见辗转传达给王灵来,王灵来才失望呢,王氏派过来辅佐他的左右已然领悟:“公子,宫里的意思是,得加钱!” 不然,直接一口回绝了,干嘛特别强调明惠公主的尊贵? “……给!”王灵来松口气,断然道,“这等机会千载难逢,一旦错过,怕是家中父兄都要捶胸顿足懊悔莫及!” “只是听那位陈夫人身边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惠公主殿下的姿容……”左右小声提醒,“有些,嗯,异于常人?” 王灵来摆摆手,压根不在乎:“我家富贵,什么时候缺过绝色?再者,我又岂是那种重色之人?” 反正国朝又不禁止驸马纳妾。 就算禁止也没事,大不了,养在外面呗。 实在不行,一定要选一个,他也肯定选公主,毕竟金枝玉叶带给他,以及他家族在仕途上的助力,是普通女子望尘莫及的。 江南王氏虽非世代簪缨的高门大户,好歹也是富了十几代的人家,王灵来作为被寄予厚望的嫡出子弟,这点儿觉悟还是有的。 他甚至还很庆幸:“亏得我家巨富,赶着陛下盛宠的真妃出身寒微,能以钱财贿赂。如榜眼聂伯琛,虽与那谢无争有着几分交情,这等大事,却也不得不以从此唯马首是瞻的条件,恳请其设法托真妃斡旋……而传胪陈渐,那是欲卖其身都无门可入……” 这话是事实,实际上,谢无争虽然帮着聂伯琛将话递到了云风篁跟前,云风篁却没答应:“宫里统共才三位公主殿下,本宫为家中兄弟求了蓬莱公主,前番又收取好处劝陛下择了王灵来,如此就剩一位殿下了,要也是本宫做主,那这到底是本宫主持三位公主殿下的下降呢还是陛下做主?” “凡事适可而止,这件事情,本宫不好再开口了。” “纵然陛下如今偏袒本宫,不会在意,且不说日后陛下反应过来,会不会对本宫心生厌烦;就说宫里还有慈母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在,行宫有太皇太后与母后皇太后,三位公主的生身 之母也都在……真以为本宫可以任意做主她们的终身大事呢?” 须知道为了促成谢氏子弟尚主,她前前后后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力气,这还是谢氏本身的条件符合淳嘉对妹婿的要求,以及谢无争的才干得到了淳嘉的认可。 而王灵来自不必说,云风篁进言可不真的只是看中了他给的好处当然这一点很重要主要也是,知道淳嘉需要这么个钱袋子的妹婿,推荐过去八成不会被拒绝,方才允诺。 不然她又不是傻的,为了二十万两银子惹皇帝不喜? 但聂伯琛么,虽然当初也算在皇帝跟前露了一回脸,到底不像谢无争,有个宠妃姐妹帮着不时敲边鼓的提醒皇帝。 这会儿皇帝还记得不记得他都是个问题。 最重要的是! 这人是哪里人士? 琼州。 不是说看不起琼州啊,关键是,国朝的琼州,地方偏远,既非税收要地,近年也未出过什么巨擘,论时局,迄今还挺安稳的。 也就是说,这地方,并非国库的主要来源,又没有动乱的可能,更与任何一位庙堂重臣都没有密切的关系,没办法被划进庙堂重点关注的范围。 像谢氏所在的北地,历年收的赋税不算大头,可是一来是定北军常驻地,而定北军是支持摄政王的;二来紧挨着韦纥这恶邻,指不定哪天就开打了。 再像王氏所在的江南,用前朝的记载来说,那是“国家根本,仰给东南”……没有地域上的优势,哪怕聂伯琛的确心思细腻有着才干,但淳嘉愿意不愿意投资他一位公主,云风篁也吃不准。 嗯,关键是,他能够提供的好处,在云风篁看来不是很吸引人,自然懒得费这心思:“唯马首是瞻这种话,他说归说,咱们听听就算了。毕竟要是当真尚主了,都是连襟,都是皇家驸马,他毁诺了咱们还能劝公主跟他和离不成?哪怕起初他守信呢,等过些年,谁知道会怎么样?” “而且二十一哥如今就是探花了,日后为驸马,本来就有着折服同年的资本,也不一定非要这聂伯琛吧?” 小陈氏劝她:“娘娘好歹跟陛下稍微一提,如此就算陛下不答应,二十一弟对人家也有个交代,不然,人家还以为二十一弟在您面前说不上话的。” 这话也有理,云风篁沉吟了会儿,道:“也罢,嫂子就这么回二十一哥罢,私下里我跟陛下探探口风……只是别抱太大希望。” “娘娘放心,妾身会让他们心里有数的。”小陈氏颔首,“妾身只是想着,二十一弟到底不是咱们四房的,他又年轻,头一回开这个口,若是就被拒绝了,怕是在外人面前下不了台。” 云风篁想了想,道:“是本宫想差了,多亏嫂子提醒。” 毕竟谢无争已经内定尚主,赐婚圣旨已经在拟定之中,等这兄弟做了驸马,跟云风篁之间的身份差距虽然还在,却不似如今,在她面前毕恭毕敬毫无拒绝余地。 所以哪怕是嫡亲堂兄妹呢,总也不能太随意了。 到底他们打小不在一起,情分说浅不浅说深不深的,为着以后长远考虑,还是彼此都客气些的好。 不然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存下芥蒂。 只是云风篁才应下这事儿,还没寻着合适的机会,赵氏就发动了! 第七章 生产 赵氏因为妊娠期间折腾过几次,大家都做好了她早产的准备。 结果她不但没早产,反而比太医算着的预产期还晚了小半个月才临盆。 毕竟位份低,这皇嗣的母妃贞熙淑妃又已经过世,待遇跟本朝头一个生产的纯恪夫人没法比。 别说慈母皇太后没到场了,就是淳嘉在前朝接到消息也只淡淡道了句“知道了”,让生完了告诉一声,按着规矩赏赐便是。 全然没有一点即将再次为人父的激动喜悦。 这种反应让前朝后宫不少人心里松口气之余,多少有点怀疑,皇帝这是故意表现的不在意,免得皇嗣太招人眼,养不大。 总之这宫嫔的生产,也就云风篁最上心,从接到消息起,就亲自守到了产房外。 偏赵氏生的极不顺利,足足折腾了两天两夜,才生下个红通通的肥壮男婴。 “娘娘别瞧小皇子如今不起眼,等养一养,必然就是白白嫩嫩了。”初生婴儿鲜少漂亮可爱,皇嗣落地后收拾好了包裹整齐送到云风篁跟前,她才看了一眼就皱眉,很勉强的抱了抱,让人去伺候好赵氏,就抱怨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丑? 还是谢横玉过来笑着解释,“娘娘忘记小小姐才出生时,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谢氏子嗣昌盛,云风篁离家时虽然才十二岁,也是见过初生的侄子侄女以及堂弟妹的,不过也正因为子嗣昌盛,后头的孩子出生就不是什么大事,不存在专门将她这种半大孩子喊过去看的做法。 云风篁迄今见过的才落地的孩子,除了已故大皇子跟刚刚出生的这个皇子,就是谢猛。 谢猛那是凑巧赶上了过去凑热闹,就那次觉得才出生的小孩子一点儿也不可爱,之后再有侄子侄女弟妹的出生就懒得理会,直等过几个月长的可爱讨喜了,才会逗一逗。 这还是她血亲呢,跟前这皇子,既非她亲生,甚至都不是她名下的,要说感情那真没多少。 目前的长相也不讨她喜欢,哪怕听着谢横玉的话,也有些兴致缺缺,摆手道:“罢了,好在哭声洪亮,想必是个健壮的。希望淑妃姐姐在天之灵,好生庇佑她这儿子罢。” 叮嘱了几句谢横玉好生照顾这孩子,寸步不离的那种至于赵氏,安排宫女守着就行,反正皇嗣出生了,这宫嫔再死了活了她都不关心。 她没让人趁机去母留子就不错了。 自己则回到正殿,换了身衣裳,打发人给各处报喜。 两位皇太后的赏赐是头一个送过来的,然后才是淳嘉跟中宫。 而诸妃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总归也要送些贺礼来。 顺婕妤如今已然显怀,行动不那么方便,却还是不顾天冷亲自登门道贺顺带代淑妃道谢:“姐姐去的早,多亏真妃姐姐才有这一点骨血,往后小皇子全赖真妃姐姐照拂了。” 云风篁漫不经心的笑:“淑妃姐姐也是本宫的姐姐,之前本宫初入宫闱时,淑妃姐姐没少照顾本宫,这会儿,本宫还能亏待了她名下的皇子?” “……”顺婕妤如今有点不敢见她,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话,闻言就讪讪认错,说自己说差了话了。 见云风篁没再说什么,留下贺礼就告退了。 云风篁这段时间忙,都有点忘记云卿缦,这会儿等她走了才问起来:“彤霞宫近来如何?” 云卿缦是在行宫晋位为婕妤的,当时就被安排了淑妃以往去行宫时住的缃桃轩。等回来宫里,仍旧在云风篁的建议下,接管了彤霞宫。 彤霞宫是四妃的规制,按照规矩一个婕妤是没资格主持的。 然而当时宫中高位凋敝,云风篁风头正盛,在袁太后没有出言干涉、淳嘉纵容的情况下,这事儿也就这么着了。 云风篁这么做,口口声声是她们仨姐妹相亲相爱,淑妃去后,只有亲妹妹云卿缦全盘继承其宫室居处,方能稍稍慰藉她们俩失去长姐的痛楚。而这对于淑妃的在天之灵来说,肯定也是安慰的。 ……嗯,真实想法是,一则借此方便淑妃旧人跟云卿缦接上头;二则让云卿缦感受下处处生活在淑妃阴影下的压抑与难堪。 要是这云氏庶女由此对翼国公府生出了罅隙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要是没有,反正云风篁也不吃亏。 “还是那样。”陈竹说道,“没有跟顺婕妤身边人走的特别近的宫人……倒是宫嫔,有几个私下里做了些绣活,遮遮掩掩的送给了宣妃瑞妃等人。” 宣妃瑞妃什么身份,还缺绣活么? 此举不过是表态投诚了。 云风篁哼道:“没用的东西,好歹是国公亲女,还怀着皇嗣,身边有嫡姐留下来的班底,宫里也有本宫看着,就这样还叫底下人吃里扒外……翼国公夫人养废庶女的手段倒是厉害!” 这要不是淑妃死了,这云卿缦怕不一辈子做这嫡姐生产固宠的工具人儿? 陈竹听着就请示:“那要不要奴婢将那几个宫嫔……” “无妨,左右她们是彤霞宫的,又不是绚晴宫的。”云风篁想了想,却摇头,“你盯着点儿,别叫她们发现。” 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毕竟,顺婕妤也有喜在身。翼国公固然深得上意,可如今天子子嗣单薄,既然有了淑妃姐姐名下的外孙,若是庶女那边也得个外孙,恐怕福泽太过啊!” 什么东西多了就不稀奇了,翼国公夫妇眼里,淑妃当然是比云卿缦重要的。 连带对于跟淑妃没有血缘关系但记在淑妃名下的皇嗣,他们多少也愿意照拂些。 问题是,如果云卿缦也生下皇子,那……? 一则是流着云氏血脉的,二则淑妃死了,云卿缦却还活着,短时间里翼国公夫妇肯定还缅怀淑妃。但天长地久之后,他们逐渐忘却了对淑妃的疼爱,云卿缦却一直跟他们有着联络…… 到时候国公府的心,能不往云卿缦母子那儿偏? 这怎么能行呢? 云风篁一早打算裹挟国公府,那就绝对要杜绝这便宜姐妹分宠的可能。 故此让陈竹,“留着那几个,不定往后有用呢。” 反正谋害皇嗣这种罪名她自己是不可能沾的。 就指望那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了。 没准,弄的好,还能顺带捎上宣妃瑞妃之类的大鱼? 这一番安排毕, 也到了掌灯时分,只是淳嘉这晚却歇在了袁栀娘处,压根没过来除却按着规矩给的赏赐,对于自己再次得到一位皇子,而且还是一位健康的皇子,竟是毫无表示。 隔了两天他再到浣花殿留宿时,才叫人将襁褓抱过来看了眼,跟云风篁之前一个反应,先是皱眉,嫌丑,末了就淡淡说了几句让底下人好生照顾皇嗣的话:“下回命妇进宫请安,让翼国公夫人过来瞧瞧罢,好歹是淑妃名下的。” 云风篁笑着答应:“这还用陛下说?昨儿个就派人去给翼国公府报喜来着。” 淳嘉遂不再关注这儿子,让乳母抱下去,自顾自的跟云风篁说笑起来,中途谢猛过来请安,皇帝倒是颇有兴致的逗弄了一番谢猛……如此次日他上朝去,云风篁正梳妆的时候,清人就有些忧愁的跟她说:“陛下似乎不怎么喜欢小皇子?” “这是淑妃名下的子嗣,还是事实上的皇长子,陛下若是十万分的喜欢他,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云风篁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在意道,“再说了,这才几天?你怎么知道陛下是真不喜欢他?” 清人小声道:“凭小皇子记在谁名下,终归娘娘才是他的养母。” “养母么?”云风篁微笑说,“绚晴宫里这许多宫嫔,伺候陛下才几天?日后本宫膝下还怕不热闹?” 能把皇长子养在膝下当然是很好的,问题是,这皇长子是帮淑妃养的。 云风篁自己日后又不是没有养其他皇子的可能,这会儿可真没多少替皇长子打算的心思。 她更多考虑的,是利用这个孩子,拿捏住翼国公府,以弥补谢氏没有真正振兴门庭之前,自己家世上的欠缺。 ……换句话来说,如果谢氏成就了气候,那么,这个皇子,其实也没什么用了。 所以淳嘉对这皇子态度不甚热络,在云风篁看来挺好的。 不然这孩子入了皇帝的眼,说不得长着长着就脱离她控制了。 总之由于皇帝的态度,前朝后宫因皇长子降生引起的轰动,没两日就迅速平息了。 宣妃瑞妃这些人所以都得到了家族的传话,让她们稍安勿躁,用心服侍皇帝:“陛下登基至今将近十年,膝下却无一子嗣。这般时候喜得皇子,还是大皇子意外夭折之后迎来的一个健壮的皇子,却仍旧不冷不热。不拘是装的,还是当真不在意,可见陛下的确有着诚意待我们几家,故此你们不可心浮气躁,莫要因此做些不该有的,使得陛下不喜……当好生调理,尽早生下皇嗣才是。” 毕竟继后之位固然吸引人,但不是每个继后,都能顺理成章成为太后的。 宣妃等人都很明事理,行事越发的谨慎,甚至在云风篁满了半个月的禁足,亲自抱着小皇子到春慵宫给袁太后看时,瑞妃还主动提出来宫权的事情,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询问要不要让真妃继续回来打理宫务?至少参与打理宫务? 这一手让宣妃等人非常的惊愕,吃不准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不是说好了之前去绚晴宫道谢是礼尚往来,可以说是被皇帝压着记真妃人情吗?但最近真妃跟含素宫没什么瓜葛,怎么上赶着给人敲边鼓? 第八章 皎若 欧阳福履迎着众人形形色色的目光只作未觉,微笑道:“本来小皇子刚刚落地,听闻绚晴宫的伊贵人也快了,真妃姐姐接下来必然是十分繁忙的,妹妹不该开这个口。但妹妹们毕竟年轻识浅,许多事情没有姐姐在旁看着点,也是不敢擅作主张……” 说到此处看一眼袁太后,“总是来请示太后娘娘,也怕打扰了太后娘娘的清净。所以……不知道姐姐能不能……” “陛下膝下空虚,好容易有了位皇子,接下来伊贵人也的确快生了。本宫原本是无暇分心宫务的,但既然妹妹都这么说了,本宫总不能为了照顾皇嗣,叫太后娘娘跟着操心。”云风篁笑的温柔和善,“好在本宫自己不曾生养过,没什么经验,皇嗣主要还是宫人伺候着……却也不是完全脱不开身。” 这要是其他人这会儿提出来让她重新掌握宫权,她肯定心存疑虑,因为不知道是不是这些人设了什么网罗在等着她不然谁会这么好心啊? 但瑞妃么,云风篁还真不怕她敢这么做。 毕竟欧阳燕然还在往帝京赶的路上呢。 欧阳福履跟欧阳家只要没发疯,这眼接骨上绝对不会得罪她。 所以这是好意?还是,有所求? 云风篁思索着,借口“孝顺太后娘娘”,爽快的答应下来过两日就开始接手一部分宫务,以及“抽空指点一下才进宫的妹妹们”。 “既然你们自己说定了,那这事儿就这样罢。”上首袁太后一直没作声,到此刻才说,“只是真妃自己斟酌,可不能因为操心宫务,疏忽了皇嗣。毕竟这孩子虽然不是你名下的,淑妃于你既有姐妹名份,又有着提携之恩,她名下的子嗣,你也该视若己出,是吧?” 云风篁笑容不变,似乎没听出她的敲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 “待会儿你也抱去佳善宫,给圣母皇太后瞧瞧罢。”袁太后点一点头,“然后短时间就不要抱出来了,天还有些冷,孩子小,恐怕吃不消。” 她对赵氏所出的这个皇孙感观有些复杂,尤其是看到这孩子在襁褓里蹬动的小腿儿甚是有力,就觉得心痛。 要是楝娘不那么任性…… 袁太后强行掐断了想法,是怕越想越难过。 只是毕竟她自己膝下无所出,向来当淳嘉是亲生子。 这孩子固然不是袁楝娘生的,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好歹也是被她当孙子看待。 但最早是郑氏宫里的,后来记在淑妃名下,被皇后照拂过,最后落到真妃跟前……这般复杂的身世,比起淳嘉当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又还顶着事实上的皇长子的名份,袁太后想也知道,这小皇子日后的日子,怕也不会单纯。 而且就真妃的性子,就真妃跟翼国公府的恩怨,以及真妃以后还会有自己的皇子,这孩子,说不得会过的很艰难。 袁太后是心疼他的,但没有心疼到像对待袁楝娘所出的皇子一样,亲自下场为他据理力争的地步。 所以还是少见面吧。 如此情分不深刻,以后这孩子若是落入不好的处境,她也没那么心疼。 云风篁不知道袁太后这些心思,从春慵宫出来,就依言抱着这孩子去了佳善宫。 曲太后仔细端详了一番,结论是这孩子不是很像淳 嘉:“哀家没怎么注意赵氏,想是随了生母的模样儿?” “是呢。”云风篁含笑说,“妾身听家里长辈讲过,大抵儿肖母,女肖父。” 声音一低,“陛下跟您,可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曲太后笑了笑:“左右能够伺候陛下,模样应该不差……再说皇嗣么,康健就好。” 她对这小皇子的态度还是有点热络的,到底是亲祖孙,但也没说让云风篁日后经常带过来给她看的话,倒是趁没外人在的时候小声劝她,“你还年轻呢,就算之前吃差了东西,好生调养着,过上些年,不定还有指望。” “娘娘说的是。”云风篁恭敬道谢,“不过这事儿也急不来,索性陛下还年轻,妾身年岁也尚幼。” 曲太后叹了口气,道:“陛下的确年轻,是不急的。” 却没说云风篁。 言外之意,显然是提醒她,提防红颜未老恩先断。 ……回到浣花殿,云风篁将小皇子交给谢横玉带去偏殿照顾,自己则喊了谢猛到跟前检查她功课。 谢猛这段日子没少被她打磨教诲,早先的跳脱淘气消除了不少,举止之间颇有些娴静的意思。 只是没外人在的时候,就不免原形毕露,腻到姑姑怀里撒娇,催她赶紧的检查,别耽误了她去看小皇子。 “你怎么这么喜欢那小子?”云风篁好笑的问,“家里又不是没弟弟妹妹们,这对你有什么新鲜的?” 谢猛也不跟亲姑姑玩心眼,如实道:“上回娘进宫请安,她身边的丫鬟姐姐跟我说,之前姑姑接我进宫只说是小住,但都几个月了也没有放我回去的意思,显然是打算让我长久陪着姑姑了。故此让我收敛着点儿,务必跟姑姑膝下的皇嗣搞好关系,免得姑姑为难。” “你娘也真是想太多。”云风篁微微而笑,“这小皇子如今什么都不知道呢,等到他们长到能跟你闹脾气的时候,你差不多都可以议亲了,又能相处几天?再说了,他这会儿吃了睡睡了吃的,你去看他他又不知道。你有那功夫,还不如多写几个大字。” 谢猛笑嘻嘻道:“也是宫里没小孩子跟我一起玩,我觉得小皇子还挺好玩的。” “别淘气。”云风篁捏捏她面颊,“不然可不许你再去看他。” 过了会儿等谢猛跑开了,她就唤了清都到跟前叮嘱,“想个法子引开猛儿的兴致,别叫她对小皇子太上心了。” 云风篁对自己的节操很清楚,这大皇子落她手里未必有好结局。 就跟袁太后不欲跟这孙子太亲昵一样,云风篁自己都不打算跟这便宜儿子积累深厚感情,免得踏上袁太后后尘又怎么可能让谢猛同他走太近? 于是清都次日起就给谢猛布置了加倍的课业,谢猛寻云风篁撒娇发嗲想减少未果,哭丧着脸去做功课,忙忙碌碌的……果然就没什么空去惦记小皇子了。 这事儿过去,尚主的事情也就尘埃落定了。 王灵来靠着十几代积攒的丰厚家业以及家族的慷慨支持,得到了尚明惠公主的机会;蓬莱公主果然下降了谢无争。 这两桩婚事云风篁都是参与者,如今听到消息也不意外。 倒是缙云公主,之前云风篁在小陈氏的劝说下,答应给聂伯琛提一提,只是提 一提,并不会劝说什么。然而因为赵氏的生产,竟然忘了。 这会儿,这缙云公主,下降的却是……郑凤。 “陛下怎么想起来这个人了?”云风篁对淳嘉这决定颇为诧异,郑凤虽然跟淳嘉关系密切,是伴驾多年的六名伴读之一,但自从淳嘉亲政后,除了邓澄斋之外,其余五名伴读,多少都被皇帝疏远,或者说忽略了。 包括翼国公世子云栖客。 而郑凤受到弟弟郑凤案的影响,那之后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这是做了什么,或者说淳嘉要他做什么,会将仅有的三位公主分他一个? 略作沉思,她唤了陈竹到跟前问,“骠骑大将军的后宅,近日是否不太平?” 陈竹沉吟道:“外头没听到这样的消息。” 然后走近两步,声不可觉道,“不过,奴婢早先就听说过,骠骑大将军偏爱郑凤,其他义子也还罢了,副统领跟二公子的夫人,却都有些微词。” 他说的副统领就是郑具诸义子之长郑凤森,二公子则是义子里排行第二的郑凤霖。 这俩因着年岁略长是早就娶妻了的,而且赶着郑具权势正盛的时候,妻族自是不弱,妻子还都是娇养的嫡出女。那么不管是出于嫉妒郑具偏爱幼子郑凤,还是出于远见,不喜郑凤的作奸犯科,少不得对这小叔子没好感。 如此这一家子之间,不说犹如仇雠,至少是有着一定的罅隙的。 云风篁若有所思,所以淳嘉就是想利用这一点,撺掇郑凤出头,跟兄弟争夺郑具的遗泽? 嗯,这种用心太直白了,郑具就算之前一直表现的乖巧,涉及到这种关系他这一支前途乃至于生死存亡的事情,也不可能继续让步……那应该是,郑具也默许了日后由郑凤接手禁军? 毕竟比起跟淳嘉撕破脸,赢了错非郑氏篡国不然下个皇帝也容忍不了他们这种臣子,输了整个郑氏玩完的结果,换个儿子当继承人,虽然有点亏待已经栽培多年的郑凤森吧,却好太多了。 为了家族牺牲这个已经提携到副统领的儿子,郑具应该是可以接受的。 云风篁思索着淳嘉的打算,道:“罢了,将本宫给三位公主殿下的贺礼送过去就是。” 三位公主的婚期都定在了下半年,但这会儿就要开始张罗了索性这些都是云风篁去年就开始忙碌的,如今上手起来却也不算麻烦。 只是没忙两天,伊杏恩就也发动了。 虽然太医之前说她怀的应该是女胎,毕竟皇嗣没落地,绚晴宫上下,包括云风篁本人在内,心里未尝没有存着一定的期望。 然而到底没迎来惊喜,伊杏恩的确生下一位小皇女。 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这位小皇女继承到了生母的美貌,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那种少见的才出生就已经很漂亮的孩子,由于江莱伺候的用心,婴儿头顶胎发浓密,愈显白嫩可爱。 这可是云风篁自己名下的孩子,对比小皇子,她不免偏爱几分,高兴之下,当场就取了个乳名“皎若”。 然后第二天就被人告到袁太后跟前,说她偏爱自己名下的皇女,亏待小皇子毕竟小皇子出生到现在都没个乳名呢,小皇女才落地就有了,这不是明晃晃的偏心是什么? 第九章 淑妃之死(上) “娘娘容禀,大皇子是落地过了些日子才有陛下赐名的,小皇子降生这才几天?岂能越过长兄去?”云风篁这样给袁太后解释,“再者,妾身是小皇女的母妃,却非小皇子母妃,不过是代淑妃姐姐抚养小皇子而已。是故,小皇子的乳名,合该由翼国公夫妇代淑妃姐姐参详一二的。只是现在还没到命妇入宫请安的日子,方才拖了下来。” 袁太后淡淡说道:“原来如此,哀家就想着你不是那等没规矩的,怎么会行事这样鲁莽?” 又说,“只是皇儿膝下空虚,如今好容易得了一儿一女,也未必不肯亲自赐名,你急急忙忙的给哀家那孙女儿起了乳名,传了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儿没这打算呢。” 云风篁急忙认错:“是妾身考虑不周。” “也不是什么大事。”袁太后放缓了语气,“既然说清楚了,就这样罢。” 然后也没说其他,摆摆手让她们散了。 回去的路上,顺婕妤追上真妃仪仗请罪,说都是自己御下无方,叫人去了春慵宫胡搅蛮缠这事儿是彤霞宫的几个宫人私下告到春慵宫的侍者跟前,转禀袁太后的。 “太后娘娘不是说了,说清楚就好。”云风篁叫步辇停了,却没落地,就那么坐辇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挺着大肚子满脸难堪的跪在地上,过了会儿,才慢慢笑了起来,“卿缦你想什么呢?你我姐妹,还怕我误会你不成?别说这不是你的意思,就算是你的意思,难道我还能把你怎么样?” 她说话的语气很是温柔,顺婕妤却忍不住哆嗦了下,才战战兢兢道:“娘娘,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只是……” “行了。”云风篁懒得跟她嗦,“我还要回去照顾小皇子小皇女,你别想那么多,好生将养,给陛下生个健壮的皇嗣,嗯?” 真妃的仪仗远去到快看不见了,顺婕妤才就着陪嫁宫女妙芳的搀扶起身。 “娘娘再忍一忍,等皇嗣落地后,不拘男女,您也有着依靠,以后不必再仰真妃鼻息。”妙芳叹口气,低声劝慰,“至于其他的,咱们也不管了,啊?” 顺婕妤咬着唇,没作声,只慢慢儿上了停在旁边的步辇,道:“回去罢。” “淑妃留下来的这些个人还真有几分本事。”回到浣花殿,云风篁哼笑着跟陈竹等近侍说,“还能将消息捅到春慵宫去……也真没白费淑妃在宫里这些年了。” 陈竹道:“娘娘,这回跟春慵宫报信的人,奴婢都记下来了,要不要……” 他比了个凌厉的手势。 “用不着。”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谁都知道这么点儿事情奈何不了本宫的,他们无非是爱屋及乌,因着小皇子是记在淑妃名下的,担心与小皇女一起养在本宫膝下,受到了本宫的亏待。故此借着慈母皇太后,敲打一下本宫,让本宫日后不敢轻忽了小皇子而已……不过,既然他们这么做了,可见小皇子合该是他们的少主。” 但小皇子这不年纪还小,使唤不了他母妃留下来的人吗? 没关系,她这个养母可以代劳。 云风篁冷笑着命陈竹,“你先盯着那几个的,看能不能顺藤摸瓜。若是不能也没什么,让 他们以后用心给小皇子办差就是。” 陈竹会意而去,结果没两天就带了个年长些的宫女过来给云风篁请安。 说是淑妃当初留下来的人,想清楚了过来投诚的。 “投诚个什么?”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淑妃的人合该给小皇子,难为本宫堂堂一个大人,又是小皇子的养母兼姨母,还能抢小皇子的东西?让她回去罢,只是告诉她一件:小皇子虽然年幼,管不得他们这些人吃里扒外朝三暮四,本宫眼里可揉不得沙子!要是敢做出不利于小皇子的事情,本宫剥了他们的皮!” 这番话翻出来的意思,就是差遣是要差遣这些人的,但罪名她是不承担的…… 而且这些人固然还留在彤霞宫,却只能认小皇子为主子,顺婕妤母子是不算的…… 至于淑妃留下来的这些人会是怎么个想法,云风篁就不管了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自从淑妃去后,他们的选择就不多了如皇后之流是不可能真心实意用他们的,就算不怀疑他们的忠诚,可人家出身名门世家,陪嫁也不少,根本不缺人手,难道还会让自己人腾位子给他们不成? 最好的选择其实就是归顺淑妃在宫里的姐妹,都不需要改换门庭。 可淑妃的亲姐妹云卿缦当时还在云风篁手里头,云风篁这个便宜姐妹呢又顶着逼死淑妃的嫌疑,他们没法选择前者,碍着忠义又不好也不甘心投靠后者……于是一拖二拖的,可算云卿缦晋位婕妤自立门户,他们才找着了点事情做。 但没多久云风篁就来个给淑妃要嗣子的操作,这么着,云风篁不用查都知道,淑妃留下来的人里,必然产生分裂:是跟随这个少主呢,还是继续辅佐顺婕妤? 虽然少主还在云风篁手里,可这是实际上的皇长子! 中宫不得上意,至今无所出,日后被废弃,继后会不会有嫡子,那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按照常理来说的话,淳嘉登基快十年都膝下空虚,总算如今有了个儿子,就算表现的不在意,心里未必不在意……也许对淑妃死忠的人,是不愿意转投绚晴宫的,哪怕为了小皇子,但淑妃去了都大半年了,总有些人想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下不是? 云风篁也不贪心,淑妃伺候皇帝八年,位份高有手腕,能让她捞上一个两个的顶事人,她都是赚的。 反正她压根没付出什么。 “算算日子,当初大皇子这会儿已经得了陛下赐名。”打发了淑妃那边的人,云风篁捧着茶碗沉思,“而且太后娘娘话里话外的意思,皇子皇女的名字,还是优先请陛下赐名,待会儿若是陛下过来,本宫还是该跟陛下提一提才是。” 本来淳嘉到浣花殿的次数就不在少数,哪怕有着新人分宠,云风篁十天里也能见他个三两回的。 自从皇子皇女相继落地,他来的就更勤了。 对外说是享受天伦之乐,实际上淳嘉对这一双儿女兴趣不是很大,小皇子就不要讲了,至今还没蜕变的可爱,淳嘉每次都是随便看两眼就让抱走;小皇女因为长的好,他还多看会儿,但也没有说疼爱万分的意思。 就是叮嘱宫人好生照顾罢了。 归根 到底还是跟云风篁待一起的多。 云风篁揣测他对这双儿女的态度不是装的,至少不全是装的,他是真的不那么在乎这对在前朝后宫都认为非常珍贵的皇子皇女。 “慈母皇太后误我!”云风篁不知道淳嘉并不是很在意子嗣,只道是因为皇嗣的生母出身寒微,淳嘉受袁太后影响,瞧不起低阶宫嫔生出来的孩子,颇为恼怒,暗自跟清人等近侍嘀咕,“为了让陛下不跟圣母皇太后亲近,硬生生教的陛下连长子长女都不亲近!” 清人等人看着淳嘉的态度也很忧虑,出谋划策道:“皇子皇女还小,等长大些,会跑会说了,娘娘教着他们主动跟陛下亲热……究竟亲生骨肉,且皇子皇女生的好,时间久了,哪怕陛下嫌弃生母寒微,看在娘娘教导有方的份上,也不会不喜欢的。” “也只能这样了。”云风篁叹口气,“算算日子,行宫那边也快了,顺婕妤跟怡嘉宫那个,也就是下半年的事情……从前纪氏主持宫闱,皇嗣凋敝,以后可不是这样,陛下膝下是不会缺了皇子皇女的。” 所以,皇长子皇长女的优势,其实也没有很大。 在皇帝不是很心疼这双子女的基础上,就更谈不上优势不优势了顶多以后争储的时候,皇长子可能是个筹码。 但云风篁自己都没打算扶持这便宜儿子走到那一步呢…… 她头疼了一阵,让人将俩孩子抱到跟前关心了一番,才要打发下去,淳嘉就来了。 云风篁正好喊他一起看孩子,淳嘉笑意盈盈的看了两眼,道:“朕瞧他们似乎长大了些。” “这会儿的小孩子,可不是一天一个样子。”云风篁含笑说道,“也是妾身的不是,想着小皇女是妾身名下的,所以就自作主张起了个乳名,但小皇子毕竟是姐姐的孩子,妾身以为便是乳名也该同翼国公府商量下的,倒是忘记请陛下赐名了……还请陛下莫要跟妾身计较才是。” 淳嘉不在意道:“朕还以为什么事,不过是乳名,你想让翼国公夫妇给小皇子起名是对的。淑妃跟了朕多年,红颜早逝,朕心里也颇为愧疚。这孩子既然记在淑妃名下,让翼国公府多操心些,翼国公心里也是安慰……这么着,大名也让翼国公取了罢,就说是朕念及跟淑妃的情分。” 云风篁这会儿温温柔柔的答应了,还保证等过两天翼国公夫人进宫来,一定如实转告,让他们知晓皇帝的隆恩。 但等到了晚上,两人进了内室,她就冷笑了:“陛下这般念着淑妃,却不知道还要常来妾身这儿做什么?弄的妾身心里怪没底的。毕竟宫禁多少人都觉得,淑妃姐姐是妾身逼死的呢?” “朕就知道你又要打翻醋坛子了。”淳嘉对她的翻脸并不惊讶,眼皮都不抬一下,似笑非笑说,“这事儿不是已经有了定论,跟你没关系?你非要扯上自己做什么?” 云风篁哼道:“这是妾身非要扯上自己吗?当初行宫那边是怎么议论的,陛下还不清楚?” 淳嘉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平常那般聪慧,怎么这时候竟糊涂了?你还真当淑妃之死同你有关系?” “?”云风篁怔忪了下,道,“那淑妃……?” 第十章 淑妃之死(下) “自从朕亲政起,纪氏每况愈下。”这时候帝妃都已沐浴毕,因打算就要安置,荼白素纹中衣外,只松松披了外袍,群青底缠枝莲纹绉纱宽袖袍衫衬得淳嘉面色愈发莹然生辉,灯火下他星眸熠熠,柔声说道,“当时爱妃还在谋划封妃之后的地位稳固,有些人却已经盯上了中宫之位了。” 云风篁立刻明白了:“以翼国公府的门第,以翼国公对陛下的忠心,以淑妃在宫闱里的地位位份,一旦中宫有失,若非淑妃芳华早逝,便是无可争议的继后人选?” 淳嘉淡淡“嗯”了声:“淑妃是朕大婚时候进宫的,跟了朕近十年,这些年里,朕与她里应外合不在少数,若只是你的那点儿施压,吓不住她的。她会选择自尽,必然是有着地位与翼国公府相当,甚至让她认为翼国公府抵挡不住的介入。” “那件事情之后没多久,好像就是崔氏被贬?”云风篁思索了会儿,道,“当时妾身觉得很奇怪,因为崔氏虽然不是爱闹事的,却也不是好欺负的。被用不是很站得住脚的理由贬位后,居然没怎么反对……难道?” “不好说。”淳嘉懒洋洋道,“如今还没到将这些人与事彻底追根究底的时候,也只能委屈翼国公了……故此大皇子的事情,你多上心些,不然翼国公虽然忠心耿耿,外头少不得议论朕委屈了老臣。” 云风篁道:“左右妾身如今重新打理宫务了,偶尔召见外命妇也是方便。既如此,日后妾身时常请翼国公夫人入宫来看小皇子就是。” 所以,如果翼国公夫人想经常看到自家这便宜外孙的话,就得好好儿的支持她,毕竟她要是没了宫权,可没人三不五时的召韩氏替自己亲生女儿照看嗣子了。 淳嘉没在意她这小心思,毕竟这本来就是他默许的,只笑着问:“醋罐子可以收起来了么?” “陛下。”云风篁眨眨眼,忽然倾身靠近他,仔细打量着淳嘉的神情,似笑非笑问,“妾身一直有些好奇……淑妃才貌双全,性情贤淑温柔,既是忠臣嫡女,又与陛下相处多年,何以……淑妃去世后,陛下似乎没有特别难过?” 这问题她早就想问了! 不只是吃醋,而是总觉得淳嘉对云氏父女的态度有些古怪。 翼国公的忠诚是公认的,从皇帝的言谈举止来看,他也认可这位重臣对自己的忠心。 那么于情于理,对于翼国公的俩亲生女儿,他也该格外恩宠些对不对? 然而淑妃在时,虽然是淳嘉重视的妃子吧,年纪轻轻的没了,也没见淳嘉为她怎么个勃然大怒法……哪怕她不是云风篁逼死的,但若是对淑妃有着几分真情,又怎么可能转头就宠上当时正跟淑妃作对的人? 至于顺婕妤,那是从进宫起,就没怎么被淳嘉放在心上的…… 淳嘉这么做,哪怕对翼国公的忠心有着把握,认为他不会为了俩女儿在宫里的待遇就生出罅隙。就不考虑其他人的看法,叫他们担心皇帝是个无情无义的,对他好也无法恩泽妻女后人? “……”淳嘉沉默了会儿,才微微一笑,“当年,朕才被纪氏迎立,尚未抵达帝京,还在路途上时,朕就知道,朕不可能一直任凭他人摆布的。” 云风篁愣了愣,一时间没回过神来他的意思,就听他继续道,“崔氏她们的想法,是对的。” 说了这话,他似乎就没了继续这话题的兴致,伸臂揽过云风篁的腰肢,低头吻了上去。 帐子里今儿个熏的是蝉蚕香,馥郁里透着凛冽,像淳嘉此刻的动作,带着克制的霸道,缠绵的交颈间,顺势将她推得翻倒在锦被上石青底绣并蒂莲花鸳鸯戏水被面在被帐子过滤了一层的灯火下望去恍若深碧的沼泽,两人的长发散落其中,像从沼泽里盛开出来的水藻。 愈显云风 篁雪肤朱唇,是一种诡异又鲜明的美,肢体纠缠间抬头望向淳嘉的眸子水光盈盈,娇软而无辜。 淳嘉凝眸片刻,又恣意了几分。 ……帝妃缠绵之际,含素宫,桃李殿,欧阳福履正亲手为联袂而来的三妃沏上茶水。 只是洛寒衣三人都没领情,寒着脸,道:“我等怕是担当不起瑞妃娘娘这般礼遇。” “瑞妃姐姐如今可是真妃跟前的大红人呢!”心直口快的孟幽漪还特别加了句,“谁不知道真妃的厉害?又深得上意,如今膝下更养着皇长子皇长女……我们哪里敢让姐姐亲手给我们端茶递水?” 欧阳福履一脸无奈:“我就知道你们肯定要怪我,只是你们既然来了,显然也是愿意听我解释的?” 孟幽漪忿忿道:“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都打听过了,如今朝野能够取代欧阳老大人的就没几个,以陛下对这几位的好恶,只要欧阳家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老大人的起复是必然的姐姐心里不放心,非要去讨好那真妃,我们有什么办法?” “讨好真妃?”欧阳福履叹口气,道,“她也配么?” 这话说的并不十分作色,其中的轻蔑却自然而然。 洛寒衣与孟幽漪、殷芄对望一眼,面色倒是缓和下来,洛寒衣沉声道:“欧阳妹妹既然这么说,那为何还要在慈母皇太后跟前推荐她重掌宫权?自从你当日出言后,我们都在等你解释,可你压根没有这个意思。要不是你一直没往浣花殿去走动,我们都要以为,你是打定主意,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 听着她换了称呼,欧阳福履面上不显,心中却暗笑了下,缓缓说道:“首先,就算我不提,慈母皇太后或者陛下,这两日也会让真妃重掌宫权的。毕竟一来之前慈母皇太后给的责罚已然到期,二来……” 她环顾了下三位与自己出身仿佛的妃子,“陛下虽然年轻,却是极英明的。” 这话若是说给出身寒微些的妃嫔听,许是不太听得懂。 但洛寒衣三人都是各自家族精心栽培出来的,素来聪慧,却立刻明白了:“是,陛下虽然年轻,却十分英明。” 所以,淳嘉不会不汲取纪氏三代凤主的教训,让世家出身的妃嫔,在宫中一家独大。 扶持如真妃这种寒门出身的妃子进行制衡,再不济也是牵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也犯不着姐姐你亲自提啊!”孟幽漪因为被云风篁找茬罚过,对真妃的印象格外的恶劣,此刻犹自不甘心,嘟囔道,“之前陛下要来你这儿,就被她使手段留在浣花殿过,还撺掇着陛下让你认人情……这会让你又主动说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些人怕了真妃呢!” 欧阳福履心平气和道:“孟妹妹,我知你心里委屈。说起来,我跟殷妹妹,难道不委屈吗?但你想,咱们拦都拦不住的事情,做什么不换点好处?这事儿,咱们不提,真妃也一样要来分权的;咱们提了,终归显得大度,在慈母皇太后以及陛下跟前,哪怕不被认为贤良淑德呢,至少博取个识大体的印象不是?” “真妃比咱们的优势,无非就是先进宫,同慈母皇太后也好,同陛下也罢,已经有了些情分。” “这也是她在宫中有如今位份地位的最大依仗。” “不然寒门出身的妃嫔,宫里又不是少了,干什么只她能够给咱们添堵?”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自己不出错的情况下,尽可能的拉平,乃至于抹去她这份依仗。” 说到这里她看向洛寒衣,“而且也不仅仅如此!” 洛寒衣沉吟道:“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咱们这几日处置宫务,姐姐都是将以往的惯例推倒了的。”欧阳福履柔声道,“可见姐姐的意思,是尽 快将纪氏的痕迹祛除,是么?” “的确。”洛寒衣道,“所以我不赞成你提议真妃重掌宫权,不是我恋权,而是真妃的性子咱们都有所耳闻,她要是还被罚着不许管事,指不定都不会袖手旁观;遑论如今与你我一样,都是名正言顺打理六宫的?接下来,她怕是要专心专意的对付我了。” 她淡淡说道,“我虽然未必怕了她,但本来,是不打算这么快跟她起冲突的。到底顺应陛下之意,改了纪氏那三代定下来的章程,才是最要紧的。” 虽然没有直接指责欧阳福履,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怀疑她利用真妃扰乱自己的计划。 “姐姐,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不能让真妃歇着。”欧阳福履却道,“不然她自己呆在绚晴宫,却让底下人跟您作对,到时候无凭无据的,陛下再一偏心,您就是想发作,都不好发作!如此岂不是便宜了她?索性让她出来跟咱们一起处置事情,如此出了岔子,谁都别想跑是一个,她要是再跟咱们过不去,也不可能像禁足时候那样,撇的一干二净。” “最重要的是……” 她微微冷笑,“你们还记得,慈母皇太后是怎么说的吗?让真妃,别顾着宫务疏忽了对皇嗣的照顾……她宫里,可是有皇长子跟皇长女的!” 洛寒衣吃了一惊,道:“你打算对他们……?” “我可没这胆子谋害皇嗣。”欧阳福履摆摆手,“只是小孩子本来就娇贵,真妃装的一副慈母样,实际上若当真爱惜皇嗣,怎么可能在这眼接骨上分心?慈母皇太后与陛下都是明察秋毫,她这回居然当真接下了宫务,那么不管皇嗣日后是否会出岔子,你们说,太后娘娘跟陛下,心里岂能对她没几分厌烦?” 孟幽漪嘟囔:“可陛下这两日还不是时常去浣花殿?今儿个就歇在那里呢!” 欧阳福履笑着道:“陛下迄今才得的一儿一女也在那里,尤其是小皇子,那是记在淑妃名下的,淑妃跟陛下的情分不用我说罢?咱们才进宫,又没生养过,陛下就算信任咱们,也肯定不能将小皇子交给咱们养的。如今除了真妃之外,能让陛下信任的养母,还有谁呢?为此陛下还能不容忍着点儿她?” 这话说的三人都是低头沉思,片刻,洛寒衣徐徐吐了口气,正色道:“好了,我们知道你此举没什么恶意了,只是以后这么做的时候,好歹跟我们通个气不是?你看这次弄的,大家心里都是七上八下,只道咱们多年姐妹,竟是这点坦诚都没有了!” “姐姐,我倒是想呢,可你们也知道,我家自从祖父被贬后就……”欧阳福履露出无奈之色,“陪嫁进宫的人数虽然是一样的,顶用的却没几个。这不是,怕走漏了风声,叫真妃那边起了疑心,到时候在慈母皇太后跟前一口回绝,拖个几日让陛下或者太后发话让她出来主持宫务,那不就是纯粹给她抬轿子了吗?” 她要是这么做了,这会儿主持谈话节奏的,还是她么? 洛寒衣深深看她一眼:“也是,那就这么着罢,真妃不是省油的灯,接下来,咱们都不可掉以轻心。” 大意了,没想到欧阳福履这么快就开始跟自己争着出风头……也是,欧阳燕然即将还朝,到时候,这些年式微的欧阳氏必定重振门庭,欧阳福履,可不是也想在后宫崛起? 不过洛寒衣毕竟顾全大局,虽然看穿了欧阳福履这次不无打压自己在小团体里领头羊地位的用意,却未戳穿。 毕竟真妃未除,中宫还在,要是她们四个打小做姐妹的现在就开撕……那可真成了笑话了。 “娘娘,这么做真的好吗?”半晌后,趁夜色送走三人,拙书忧心忡忡的问欧阳福履,“老太爷即将还朝,这眼接骨上跟三位娘娘产生罅隙……会不会影响到老太爷?” 第十一章 承让 欧阳福履侧坐灯前,肌肤宛若玉石般剔透而毫无人气,她微微垂眸看着不远处的殿砖,冷然道:“就因为祖父即将还朝,所以才要这么做。” 见拙书不解,她淡淡解释,“陛下起复祖父,为的是什么?其一自然是人人都能想到的,肃清庙堂,铲除纪氏余孽。但,之后呢?” “纪氏三朝重臣,根深蒂固,是当之无愧的国朝现今第一名门。” “但在神宗初年他们尚未壮大时,论门楣其实还不如我欧阳氏的。” “设若他日祖父除去纪氏,你觉得,陛下会不担心,我欧阳氏取代纪氏,成为下一个只手遮天的名门,牵掣天子?” 拙书面色一变,道:“但咱们家对皇家忠心耿耿,当年老太爷就是因为……” “是,祖父当年就因为不愿意跟纪氏同流合污,坚持忠心于孝宗陛下,才会被贬。”欧阳福履哼道,“但你莫要忘记,孝宗堂堂天子,为什么却被纪氏压制多年,以至于郁郁而终……不就是纪氏当年也有过忠心耿耿的表现,让神宗陛下深信不疑,处处委以重任不说,驾崩之际,还当着满朝文武以及宗亲贵胄的面,让孝宗多听邺国公的‘老成持重’之言?” “以至于孝宗后来察觉舅家野心勃勃,试图遏制,却总是被纪氏抬出‘先帝之语’来打压,甚至时常指责孝宗不孝……你觉得以陛下的英明,他会不汲取这教训?” 她眯起眼,“前朝后宫都说陛下选择祖父来针对纪氏,一则是为孝宗陛下出口气;二则是感念祖父一片忠心。故此适合做这事儿的虽然还有几个,仍旧不以祖父老迈,选择了祖父。但是,这些人要么没想到,要么想到了却没说出来:焉知陛下不是因为祖父年岁已长,所以才得以被托付重任?” 毕竟,以欧阳燕然的年纪,这会儿立马死了,都不算短寿了。 等他还朝之后,肃清庙堂,干掉了纪氏一干余孽,帮着皇帝收拢部分权势……然后也差不多还乡养老了不是? 这要是皇帝挑个还在壮年的臣子来,到时候不管是这臣子挟功自傲更上层楼,还是淳嘉汲取神宗的教训过河拆桥,都难逃君臣失和的结局,不利于庙堂稳定不说,对淳嘉的贤名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故此还不如选个上了年纪的。 欧阳氏揣摩淳嘉的心意,故此有欧阳福履提议真妃重掌宫权之事:“祖父还朝之后我欧阳氏必定有着一段显赫的日子,然而一旦纪氏彻底消亡,祖父怕也在高位坐不了几日了。到那时候,不管是中宫之位,还是我欧阳氏日后在庙堂上的地位,全看从此刻开始,我欧阳氏是否能够博取陛下的欢心。” 她缓缓道,“有着纪氏的教训,陛下不会喜欢太过强盛的岳家的。这一点我欧阳氏其实在四家里最有优势。因着祖父的缘故,还能叫陛下得一个顾念老臣体恤孝宗的名声。问题是,前朝后宫都当咱们四家是一体……这么着,你说陛下能放心?” “按照我们的想法,自然是先联手,等真妃之类的绊脚石去尽,等中宫被废弃,我们四家之间,再做过一场,决定谁后谁妃。但这不是陛下想看到的。” 毕竟,洛氏、欧阳氏、孟氏、殷氏这四家,本来就是仅次于纪氏的名门望族了,偏还一直关系不错。 要是等后宫被她们四个收拾的清清楚楚,谁知道她们会不会一转身联合起来针对皇家? 淳嘉不可能放任这种情况出现的。 “自从我们进宫来,陛下去 的最多的仍旧是浣花殿,其实就是个鲜明的警告。”欧阳福履吐了口气,正色说道,“洛姐姐她们多半还没回过神,等过些日子,她们明白过来,自然该懂得我的苦心!” “不然,继续这么着人尽皆知的团结下去,八成是便宜了真妃之流!” 嗯,至于说她为什么不提醒洛寒衣三人? 这还用说吗? 中宫之位只有一个,能率先表态给皇帝看,为什么要带上便宜姐妹? 是,欧阳福履这四人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家世仿佛,还是有点真正的情分的,但跟家族利益个人前途比起来,那就算不得什么了。 这点儿觉悟都没有的话,她们家里也不可能富贵这许多代。 ……欧阳福履先出招,自觉属于新人魁首的洛寒衣也不甘落后,次日就带着人到绚晴宫,跟云风篁“商量”,将绚晴宫圈养的狸猫清出去的事情:“妹妹初入宫闱就被委托重任,自是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懈怠,所以这两日都翻了些旧事看。听闻这些年里,母后皇太后为抑蛇鼠,时不时的叫人放了许多狸猫进后宫。” “母后皇太后这当然是好意,只是……据妹妹查阅,这些年里,被蛇鼠所惊扰噬咬的,寥寥无几;倒是被狸猫抓咬、或者因为各种有心无心伤了狸猫受到责罚的宫人,不在少数。” “这么着,母后皇太后原本是为了六宫之中的安宁才会投放狸猫,可实际上,如今却有些本末倒置了。” “如今母后皇太后人在行宫,妹妹不便当面禀告。” “但想必以母后皇太后的仁善可亲,也一定会赞成,先将这些狸猫打发出去,免得再出事端的。” 洛寒衣妆容装束皆精致,笑容完美,柔声道,“妹妹所以头一个来寻姐姐商量,毕竟谁都知道姐姐这儿的狸猫最多不过,偏姐姐膝下才添了小皇子小皇女,想想那些畜生伤人的事情,再想想小皇子小皇女的娇贵,妹妹委实是一点儿都不敢耽搁!” 云风篁没防备她会找过来,这会儿只是寻常装束,相比之下素淡许多,虽然容貌气势丝毫不落下风,宾主落座之间,却不及她鲜丽打眼,心中原本就已经不悦,再听这事儿,哪里不明白这位关心小皇子小皇女以及六宫宫人是假,打压纪氏在宫闱的威望声势顺带踩自己一脚的目的是真? 当初纪太后吩咐投放狸猫于六宫,云风篁其实也是不赞成的。 毕竟妙采跟伊杏恩都因此受到攻击,前者身死,后者也是险些坏了容貌……嗯,当时被坏了容貌的宫嫔是谁来着? 后来就没怎么得宠给忘了。 反正她下令在绚晴宫圈养狸猫,本意就不是为了跟纪太后示好,而是不想让这些畜生到处乱蹿,伤了她跟她的人。 问题是外头的人不知道啊! 这要是宣妃登门之后,真妃就爽快的将狸猫交给她处置还以为她怕了宣妃! 到时候,这洛寒衣自可踩着她跟纪太后威震六宫,倒是打的好主意! 云风篁怎么可能成全她:“既然宣妃妹妹是有备而来,那么应该知道,绚晴宫的狸猫虽然不少,却从未有过伤人之事!再者,这些狸猫到底是母后皇太后命人放养的,养在宫里也不是一天两天。哪怕母后皇太后人在行宫静养,打发人去请示一声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却不知道妹妹迄今可曾联络过行宫那边,得到母后皇太后的许可呢?” 洛寒衣淡淡一笑:“此事慈母皇太后已然知晓,也 说母后皇太后必然会答应的。姐姐莫要忘记,母后皇太后之所以会在行宫,乃是为了奉养太皇太后,却不宜为些许小事打扰呢。” 反正袁太后已经同意了,你要反对,那就是反对袁太后! “慈母皇太后这么说,乃是心疼太皇太后与母后皇太后。”云风篁语气温和,神色温和,一派“我都是为了你好”的前辈样,“可事情不是妹妹你这么做的。你打发了人去行宫求见,若是太皇太后与母后皇太后不适合被打扰,左右岂能不拦着点?到时候咱们再处置了这些狸猫,说出去也没人能挑剔不是。” “可你因为慈母皇太后心疼行宫那边两位长辈的一句话,就自作主张要先斩后奏。知道的说你初入宫闱没什么经验行事难免有着纰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依仗帝宠不把长辈放在眼里,到时候妹妹的名节,洛氏的名声且不说,却将陛下的圣誉放在何处?” 袁太后虽然是现管,可别忘记还有天子在。 慈母皇太后再怎么给你拉偏架,难道还能不在乎天子的声誉? 洛寒衣一脸的受教:“果然姐姐年纪大了,就是想的周到。妹妹还以为,慈母皇太后那么说了,中宫那边也说人比畜生紧要,就能劝着姐姐料理了这些狸猫了呢。” 说来说去,就是袁太后跟皇后都决定的事情,你还是依仗帝宠不当回事是吧? “若是得了慈母皇太后跟中宫的一句吩咐,一点儿脑子都不动的直接做事,那还要咱们三个代中宫打理宫务做什么?”云风篁微笑,“是春慵宫伺候的人不够多,还是延福宫的奴才不好使?妹妹到底年轻识浅,才进宫来还没习惯罢?这么简单的道理,姐姐那才七岁的侄女儿都懂,妹妹怎么就糊涂了呢?” 你觉得你年轻吗?那就更年轻点好了。 比七岁小女孩子还愚笨些你高兴不? “……自然比不得姐姐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洛寒衣面色沉了沉,旋即若无其事的笑出来,“连带才七岁的侄女儿都能养在身边,教的机灵慧黠。” 可见心机深沉,居心叵测。 云风篁端着茶水慢慢啜饮,一点儿也不谦虚:“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也不能厚此薄彼,日后时常过来浣花殿,我教养侄女的时候自然也会指点你几句。” 洛寒衣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方才皮笑肉不笑的起身:“却不敢打扰姐姐,毕竟您既要打理宫务又要教养侄女还要照顾两位皇嗣,得空还得伺候陛下……妹妹想想都觉得您分身乏术,怎么还能再时常过来呢?” 什么都要插一手,足见贪婪,要么不出事,一旦出了岔子,你就等着吧! “妹妹这话说的,难为令堂在府中,教养了儿女就打理不得庶务、照顾了令尊就顾不上奉养公婆、花了心思在人情来往便管不得姬妾纷争?”云风篁安然道,“那妹妹可更要跟我好好学着点了,这都是寻常大族教女主持中馈的基本功,怎么在妹妹口中,竟然成了顾不过来了?” 她偏着头朝洛寒衣笑,“没听说过令堂身子骨儿不好,妹妹家里教养女孩子,却也忒娇惯了些?” 换言之,家教不行啊! 看着洛寒衣几欲暴怒却硬生生的忍下去云风篁叹口气:这战斗力不行啊,嗯,毕竟年纪小,才进宫,之前在家里养着,怕也没人敢这么跟她怼,经验不足……这一回合,本宫就承让了。 也不知道过些日子,这位洛妹妹,能成长几分? 第十二章 各自告状 洛寒衣沉着脸,出了绚晴宫,顾不得回去烟兰宫,就直接去了春慵宫跟袁太后告状:“……请太后娘娘恕妾身无能,原本想着陛下膝下迄今只小皇子小皇女两个皇嗣,合该珍重,偏绚晴宫狸猫众多,实在叫人放心不下,故此前去提醒真妃姐姐,可谁知道姐姐她……姐姐她……” 宣妃出身名门,便是哭诉也是带着节制,眼泪悄然滑落,声音只略略哽咽,就强撑着继续,“姐姐却罔顾妾身一番好意,只不住的挑刺,最后竟拿妾身家教说嘴,妾身……实在不堪听她攻讦洛氏家风,只得匆匆告辞。” 说话间她跪姿端正,脊背挺直,大家风范丝毫不失,足见名门嫡女的气度,纵然受到了不合理的羞辱,却仍旧不至于乱了方寸。 袁太后最欣赏的就是这个类型的女孩子,本来就存着打压云风篁的心思,见状心里越发的偏袒了几分,让蘸柳亲自下去将人扶起来,叹道:“好孩子,叫你受委屈了。真妃也真是,都是你们的姐姐了怎么还这样不懂事?你且别跟她计较,这事儿,哀家派人去跟她说,总要给你个交代!” “娘娘,其实真妃姐姐的不悦,倒是没什么。”宣妃连忙说道,“毕竟妾身初入宫闱,跟真妃姐姐不熟,兴许言谈举止里有让姐姐不喜却未能察觉的地方。当务之急,还是皇嗣们的安全。虽然真妃姐姐那边,是专门划了院子将狸猫圈养的,可狸猫素来擅长飞檐走壁,不是没有逃窜出去的可能。” “虽然这等事以前没发生过,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袁太后沉吟了会儿,颔首道:“你说的是。” 又说她贤惠,“真妃那脾气哀家清楚,连你都被气的跑过来禀告了,可见说的话定然非常不中听了。这样你还能不跟她计较,顾着关心皇嗣,可见洛氏的家风,无需质疑。” 宣妃连忙跪下来谢恩:“谢太后娘娘明鉴!” 如此就算真妃那番话传出去,有慈母皇太后的背书,别人也不能说洛氏家教不行了。 而且袁太后既然这么说了,那么接下来肯定不会允许绚晴宫继续圈养那些狸猫……洛寒衣知道真妃先一年入宫,与淳嘉之间有着情分,在宫闱里也有了一定的根基,膝下还有一双儿女养着,想动摇这么个妃子的地位没那么容易。 她并不急着针对真妃本人,先从狸猫被处置一事,让六宫知晓,这宫里不再是真妃一个人说了算,她宣妃,也是需要掂量着点儿能不能违逆得罪的。 ……只是宣妃不知道的是,这会儿云风篁已经到了太初宫,正拉着淳嘉委屈:“妾身才比那洛氏大了几个月,在她眼里,竟就是人老珠黄了!” 淳嘉哄道:“你听她胡诌个什么?朕看你跟她站在一起,合该叫她一声姐姐才是。” 云风篁顿时变了脸色,摔开他袖子,气恼道:“就知道陛下希望那洛氏踩在妾身头上!这会儿她为着说妾身年老色衰,故意喊妾身一声姐姐,其实巴不得早点将妾身打压下去,好名正言顺的让她做姐姐哪!” “朕偏着谁,你还不清楚吗?”淳嘉伸臂将她拉到膝上,哄道,“朕是说她虽然年纪比你小上几个月,瞧着却比你还年长些呢。” 云风篁把头侧向旁边不看他,哼道:“陛下在妾身跟前这么说,等回头去了心丽殿,不定又是帮着宣妃骂妾身呢。” 淳嘉笑骂道:“当朕跟你 一样油嘴滑舌呢?” 又说,“反正你不是一直不喜欢那些狸猫?趁这功夫打发了就是……” 话没说完就被云风篁掐了把,真妃恼怒道:“妾身是不大喜欢那些狸猫,毕竟妙采的事情过去才一年而已,妾身记性还没那么坏。可凭什么要听宣妃的啊?小皇子小皇女都在绚晴宫,妾身早晚都会处置了那些狸猫的轮得到宣妃她来指手画脚吗?” “陛下还不知道宣妃刚刚怎么说妾身罢?她说妾身又要伺候您,又要照顾皇嗣,还要打理宫务,得空还得教养猛儿,哪里忙得过来?” “妾身就奇怪了,合着他们洛氏的主母,都是只作一件事的吗?大家子里的当家女主,谁不是一边教养子女一边奉养公婆,一边给夫君做着贤内助一边打理家业,得空还要给姬妾们的争闹调停做主,处置人情来往……妾身就问她了,没听说过洛氏的主母身子骨儿不好啊?” “结果她居然气冲冲的走了俗话说盛名之下无虚士,妾身是不相信洛氏家风这般无礼的。可见宣妃藐视妾身,存心对妾身不敬!” 淳嘉了解她秉性,听这话就知道,事情真相肯定不是她这么说的,八成是她将洛寒衣气的待不下去,只能拂袖而去。 但他要是戳穿了,这真妃铁定闹个没完没了,怀疑他不喜欢她了,偏爱洛寒衣了……想想这种后果,他也就含糊其辞道:“宣妃此举确实没道理,想是才进宫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 然后话没说完,云风篁眼泪就下来了。 淳嘉起初还没发现,还在说着“宣妃不好宣妃不对宣妃让爱妃你受委屈了”,“但是”你就宽容大度原谅她吧,然后觉得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云风篁的泪水都将他袖子打湿了一块了,方才惊慌道:“你这是……这是怎么了?朕还是向着你的啊!” “妾身只是想起来,去岁妾身初入宫闱时,因着年少无知做错了事情,陛下也是这么帮妾身开脱的。”云风篁擦着眼泪,哽咽道,“当时陛下虽然说着妾身不好,但妾身心里十分的安稳,因为知道就算自己不懂事不够聪慧机敏,有陛下在,肯定不会让妾身当真被罚的。如今听陛下也这样给宣妃开脱……” 她没继续说下去,只泪落如珠。 淳嘉一下子没了话,过了会儿,才尴尬道:“咳……朕只是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反正他这真妃肯定没吃亏,那他总不能还要对洛寒衣落井下石吧? 那样也不好跟洛氏交代啊。 虽然洛寒衣没有一个听着女儿受点委屈就追着皇帝要公道的亲爹,可人家也是有父兄的! 云风篁幽幽道:“陛下心怀天下,这点儿事情在您眼里当然不值一提。可妾身只有您,只有您赐居的绚晴宫,那么任何踏入绚晴宫,任何威胁到妾身在您心目中地位的人,对妾身来说,都是天大的事情。” “……”淳嘉这次沉默良久,叹着气给她擦了擦脸,低声道,“那些狸猫毕竟是母后皇太后吩咐豢养的,只是绚晴宫有皇嗣在,也的确不适合继续养下去。要不这样吧,先将它们送去烟兰宫,让宣妃代为照拂,等派人去行宫那边,请示了母后皇太后的意思,再决定如何处置。” 这样看似没有责罚任何人,但对比洛寒衣之前的打算,显然还是偏向云风篁的。 “但凭陛下做主 。”云风篁有些恹恹的,淡淡道,“妾身又让陛下为难了。” “……朕如今这点主还是能做的。”淳嘉捏了捏她面颊,柔声道,“好啦,朕这儿还有些事情,你且回去,待会儿朕忙完了,再去看你。” 他今晚本来是要去孟幽漪那儿的,这会儿这么说了,显然孟幽漪要步上欧阳福履的后尘,空等一场了。 云风篁淡淡应了身,起身告退。 回到浣花殿,让人打了水来洗脸上妆,正细细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外头有人来报,说是谢猛求见。 “你功课写完了?”云风篁随口叫了人进来,见这侄女步伐轻快却眼神闪烁,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挑了挑眉问。 谢猛道:“没有呢,只是听说姑姑心绪不佳,就过来瞧瞧。毕竟功课搁那儿,又不会因为不写溜走。哪里有关心姑姑更重要?” 云风篁笑着道:“少跟我甜言蜜语,你姑姑啊,不吃这一套!” “怎么会?”谢猛过来趴到她肩头,对着铜镜扮个鬼脸,嬉笑道,“只要我哄姑姑哄的好,就算再胡闹,姑姑哪里舍得拿我怎么样?” “不要这么想。”云风篁和蔼的提醒她,“这世上没多少情分是消磨不掉的,哪怕你是我亲侄女,我也要告诉你,再疼爱再护着你的人,除非打算彻底撕破脸,否则也该有所收敛。尤其你可不是我唯一的侄女,可千万别学斛珠宫的那一位。你看袁太后再护着她,如今不还是有三位侄女同在宫中?” 有些人总觉得小孩子不懂事天真无知,童言稚语哪怕错了也不提醒,只顾着有趣但云风篁自己就是从小孩子时候玩心眼过来的,哪里不清楚谢猛这年纪,虽然还是天真懵懂,一个不当心却也可以学坏了。 她虽然没把这侄女当真看的比自己性命还要紧,却也是疼爱的。 可不希望养出个袁楝娘第二来。 自然要告诉她分寸的重要性。 “可是姑姑,您自己不是才刚去寻陛下理论过?”云风篁还思索着最近对谢猛是不是太过宠溺,要不要给这侄女的功课再加些担子,谁知道这侄女眼珠一转,却掩嘴轻笑,狡黠道,“本来那宣妃在您手上就没讨得了好,没必要再去打扰正在处置政务的陛下呢,你还是这么做了……嗯,姑姑该不会打算跟陛下撕破脸罢?还是,姑姑自己给忘了?” 云风篁挑选钗环的动作一顿,旋即看向左右。 清人朱萼等近侍纷纷低头敛目,大气也不敢出。 倒是谢猛自恃宠爱,还笑吟吟的。 “我道你忽然跑过来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沉默片刻,云风篁一巴掌拍在这侄女背上,哼道,“合着你们串通起来了呢?” 她没怎么用力,谢猛却还是配合的惨呼一声,顺势扑在她怀里:“姑姑下手好狠……我不是您心爱的侄女了吗?” 云风篁冷着脸:“起来说话!” 谢猛纠结了下,偷眼看她神情严厉,这才老老实实爬起来,还顺手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裙,小声道:“我们也是为了姑姑好啊,毕竟要是姑姑有个闪失,我们日子哪能过的这么舒坦?” “所以你就觉得你姑姑我这么糊涂?”云风篁心道,这侄女居然觉得日子过的舒坦,看来果然是课业太少了,“那为什么我刚才去太初宫前,你不拦着我?” 第十三章 帝宠不足恃 谢猛歪头道:“因为宣妃肯定也会去告状的,我们哪能拦着姑姑去陛下那儿啊?” 声音一低,“就是……就是……” “就是希望姑姑见了陛下,知书达理些,懂事乖巧些,是吧?”云风篁点了点她额头,嗤笑着问。 谢猛试探道:“这……不对吗?” “你才进宫那会儿,你娘叮嘱接你的人,说你吃多了糕点饴糖会牙疼,故此进宫来,我一日就许你吃两块糖。”云风篁微微坐直了点身子,含笑看她,“有一日,陛下过来,兴头上许你多吃一块,你就很高兴。后来太医给你看了牙,不疼了,你身边的宫人禁不住你纠缠,许了你一天可以吃四块糖……算着比陛下许你吃的那日还多了,可我瞧你吃那四块糖的时候,理所当然的很,却也没有日日都格外开心的?” “……呃。”谢猛是谢氏四房这一代年岁最长的女孩子,不管是江氏还是小陈氏,对她都很重视,从才会说话时,为人处世就带着讲解了。 故此这会儿虽然才七岁,却非寻常人家的懵懵懂懂,此刻思索了一番,就道,“姑姑的意思是,若是您在陛下跟前一直知书达理懂事乖巧,时间长了,陛下就会习惯了您的温柔顺从,那样的话,再有宣妃这种找上门来的麻烦,您也不好说什么?” 见云风篁微微颔首,她蹙眉,低声道,“可是,姑姑这样次次去寻陛下做主,一次两次也还罢了,次数多了,岂不是跟您刚刚教诲我的一样,步上了袁楝娘的后尘?” 云风篁笑着道:“傻孩子,你觉得袁楝娘之所以落到今日的处境,错在何处?” 谢猛觉得这简直是送分题:“刁蛮任性,傲慢无知,自毁长城,嗯,自作自受?” “也对也不对。”云风篁摩挲着她发顶,轻笑道,“这人据说打小就养成了这么个性子,为什么拖到今儿个才见落魄?所以归根到底,错的不是她的性子,而是她看不清局势。” “陛下已经不是昔年的陛下,但袁楝娘还是之前的袁楝娘。”谢猛琢磨了会儿,试探着问。 云风篁含笑一点她额头:“正是这么个道理。她是被故意养歪了的,但骨子里的资质,也就是能在扶阳郡那等地方作威作福。结果赶上个真命天子,来了帝京,德不配位,可不是没有好结果?” 谢猛还是不明白:“可是姑姑你……” 你现在不也差不多? 之前你未婚夫是戚九麓,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由着你折腾都不带有脾气的,可如今换了的姑父乃堂堂天子,家世差距既悬殊,也没有长久相处的情分,如今的这份帝宠,八成都是年少美貌的新欢加成你却还是这吃不得亏受不得委屈的样子,能行吗? 她这么说的时候左右恨不得原地挖坑把自己给埋了:小小姐唉,婢子们教您劝谏只是为了提醒下主子,可不是让您童言无忌想什么说什么的啊! 这话也就是年纪还小的嫡亲侄女儿讲,云风篁不但不生气,反而还有耐心给她掰开了揉碎了言传身教:“姑姑真的跟袁楝娘一样吗?你仔细想想,袁楝娘出身扶阳袁氏,这是比咱们谢氏高出不止一筹的人家,上一代就出了王妃,如今更是成了太后。可她陪着陛下从扶阳来帝京,足足八年,扶阳袁氏除了因为袁太后得了兴宁伯这爵位外,也只一个袁棵做了天子伴读,此外,庙堂上,讨过什么好处不曾?” 谢猛愣道:“可是当时天子……” “当时天子处境不佳,没法加恩嫡亲舅家。”云 风篁点着头,“但,袁楝娘可是一直指望天子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君临天下,提携着她也母仪天下的!那她为此做准备了么?” 见谢猛发呆,知道这侄女毕竟年纪还小,说到这个程度就不一定能理解了。 但没关系,她先教着,能吃透几分是几分,左右侄女还小,日后慢慢儿的也就会明白的,“她指望天子大权在握君临天下,自己却什么也不做,只是自怨自艾,只是无理取闹,却想着天子亲政之后,毫无怨言的立她为后,什么都哄着她顺着她听她的……猛儿你说,天下有这种道理?是,史书上还真有这么好命的宠妃,可她们摊上的君主,有几个谥号是好的?无才无德无家世,一壁儿指望天子在前朝做着明君,英明神武果敢坚毅;一壁儿指望天子回到后宫她跟前就成了昏君,宁负天下不负她……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 “话本里的宠妃好歹有着几分贤良淑德绝世美貌!” 云风篁叹口气,问侄女,“你要是袁楝娘,你说,你该怎么做?” 谢猛茫然片刻,不确定的问:“那……提携娘家?” “怎么个提携法呢?”云风篁将她抱起来,坐在膝头,盯着她的眸子,追问,“你刚才也说了,天子当时处境不佳,自顾不暇呢,怎么可能加恩舅家?” 谢猛支支吾吾半晌,放弃道:“那,姑姑,这该怎么办?” “……当然是让袁氏子弟,能读书的读书,能经商的经商,能学武的学武……总之盯牢了不许他们颓靡放荡,怎么上进怎么来啊!”云风篁恨铁不成钢,“得空再想方设法的经营令名,如此,天子亲政成功,这不是现成的人才供他驱策?!这么着,袁氏不必通过后宫请求天子抬举,天子自己都要感谢舅家的扶持,丰满其羽翼,是不是这个道理?” “要是天子亲政失败,有着满门贤孝子孙的名声,纪氏下起手来都多些顾忌……八年!足足八年!袁楝娘就这么浪费了!” 她冷笑,“你信不信,要是袁氏当真满门贤良,是陛下如今急需的人才。就算袁楝娘那么作呢,陛下也断然不至于将人扔在斛珠宫,任凭她自生自灭不予理会?” 捏了捏谢猛的面颊,云风篁叹口气,“记住,刁蛮任性也好,无理取闹也罢,都不是什么事儿。关键是,你有没有这个能力,让人家不得不忍着你的刁蛮任性无理取闹,甚至还得昧着良心,觉得你这样是天真无邪、纯澈可爱!” “娘娘!”清人清都实在受不了了,不得不出言劝阻,“您这样教小小姐……这……?” 总觉得要教出个比云风篁小时候还要叫人头疼的小主子来云风篁那会儿单方面跟谢风鬟争宠,虽然总是被江氏弹压下去,可作为江氏的近侍,当初还是小丫鬟的清人清都,却也是看着江氏背后多么头疼多么抓狂的。 实在是嫡亲女儿,江氏没办法,换个人的话,这么折腾早就被她弄死了…… 还受那个罪? 结果现在好了,这做姑姑的长大了进宫了看着也比小时候懂事了,却还这么教着侄女,这……虽然小陈氏不是她们的主子,为着谢氏四房以后还能继续一团和气,清人清都觉得,自己必须出来说句话。 然而谢猛已经被云风篁勾起了好奇心,兴致勃勃的照着姑姑的思路揣测下去:“所以,姑姑去年年初进宫,没多久就着手抬举家里,甚至为二十一叔谋取了尚主的机会……为的就是,可以一直刁蛮任性无理取闹下去?” 她不解的问,“可是… …可是公主尚未下降,而且就算下降了,我谢氏,也不足以让姑姑在陛下跟前无礼罢?” 云风篁笑着道:“你能有这份认识,可见这些日子在宫里,我也没耽搁你。” 她沉吟了下,方徐徐说道,“世事无常,你这年岁,我也不想说太凄凉的话给你听,免得往后到了议亲的年纪,有着什么妨碍。这么说罢,陛下如今是很愿意宠着我的,这几个月以来你一直住在我跟前,想必也能感受到。” “但就算是现在,陛下丝毫没有偏袒宣妃她们的意思的时候,仍旧让我不得不束手束脚了。” “若是过些日子,宣妃她们也得了陛下怜惜。又或者她们为陛下生下血脉高贵的子嗣……” 云风篁冷笑了一声,“那时候,帝宠不足恃,贤德不足夸,纯孝也不足取……唯一能够保你我姑侄在这宫闱不受欺负的,唯独利益。” 她微微侧首,烛火照在光洁白皙的肌肤上,仿佛甜白釉的瓷器,饱满温润里透着寒凉,红唇开合,愈显皓齿雪肤,“但陛下是天子,你说什么样的利益,能够让他动心到委屈自己来容忍我的地步呢?这不是靠我一个人能够做到的,必须要咱们齐心协力对不对?” 谢猛懵懵懂懂:“是。可是……” “所以这会儿我绝对不能让步。”云风篁眯起眼,淡声道,“让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你二十一叔尚主在即,你爹你叔伯他们入仕在即,这眼接骨上,我扮贤惠会是什么下场?是陛下让我在他们遭受打压不公的时候体恤下,还是太后让我在他们仕途不顺的时候忍耐些?” “是,这会儿还要掐尖好强的弹压宣妃那些人,多少会落下话柄,更会消耗陛下对我的情分。”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这些情分前前后后也没攒几个月的,这会儿不用在谢氏的仕途上,等以后吗?以后谁知道会怎么样?是陛下淡忘了我,还是陛下没忘记我却因为这个那个的缘故,遗憾的放弃我?” “反过来,你爹他们都是我兄弟,我知道他们不是那种扶不起来的人。” “只要他们成了气候,成为陛下不可或缺的臂助。” “那么就算我消耗殆尽帝宠又如何?” “陛下这样的明君,为了给左膀右臂做脸,也不会在意纵容着点儿左膀右臂的姐妹的就好像陛下刚刚跟我说,他总不能太不给宣妃的父兄面子!” “如此方是长久之计,也是我日后能够得以善终的保障!” ……半晌后打发了谢猛继续去写功课,清人不无忧虑的说:“娘娘,小小姐才七岁,您就这样教导,是不是……?” “不该这么教吗?”云风篁嗤笑一声,从妆台前起了身,走到窗边,俯瞰着庭中景色,淡淡道,“谢氏开始入仕,子弟都尚主了,下一代的婚事,还能跟在北地一样,虽然也讲究门当户对,但只要不是差的太过分,总是挑咱们自己喜欢的?” 她冷冷道,“以猛儿的年纪跟辈分,必然是要联姻的。这会儿不教着点,是让她将来做袁楝娘,还是云霜腴?” 清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娘娘……” “下去吧。”云风篁没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吩咐道,“陛下等会儿应该会过来,你让小厨房预备着。” 清人咬着唇,犹豫了下,到底行了一礼下去了。 只是,这日等到掌灯时分,刚刚在太初宫许诺要过来的淳嘉,却仍旧不见踪影。 第十四章 你来我往 “娘娘,打听着了,晌午后,陛下处置完政务,原本打算要来咱们这儿的。”陈竹擦着冷汗走进来,跪下禀告,“然而慈母皇太后亲自派人请了陛下到春慵宫用晚膳。” 云风篁皱眉道:“可是慈母皇太后有话交代陛下?” 八成是她去太初宫告状时,宣妃也去了袁太后跟前上眼药这不袁太后帮宣妃出马,喊了儿子过去敲打? 却听陈竹说道:“娘娘,慈母皇太后是否交代了陛下什么话,奴婢尚未打听到。但今晚上春慵宫的晚膳,却不止慈母皇太后与陛下,曼雅夫人也伺候在侧。” “她?”云风篁一怔,要陈竹说宣妃在,她还不惊讶,可孟幽漪?这人似乎跟春慵宫没有很走近罢?怎么会得到袁太后留膳的待遇?还是在淳嘉过去用膳的时候? 陈竹膝行上前,低声道:“据说曼雅夫人在闺阁里的时候就喜好庖厨,今儿个兴致上来,亲自做了些菜肴糕点拿去春慵宫孝敬。慈母皇太后看到里头好些都是陛下喜欢的,一个高兴,就帮忙将陛下也喊上了。” 云风篁冷笑了一声,说道:“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姓孟的早不起兴致晚不起兴致,偏偏今儿个?约莫是宣妃的手笔。这是早就做好了亲自登门落不了本宫的面子,故此留了后手呢!” “娘娘,要不咱们也?”陈竹试探着问,“小皇子小皇女年纪小呢,奴婢听照顾的乳母前两日还提起来,小皇女好像咳嗽了几声……” 皎若前两日的确咳嗽了会儿,不过那是呛奶的缘故,毕竟宫里都知道淳嘉膝下子嗣单薄,好容易有了一子一女,他自己可以态度冷淡,云风篁这养母也能按着规矩没有额外的恩宠,伺候的人却没有敢懈怠的不然出了岔子,便是这两位不说什么,上头太皇太后以及三位皇太后任何一位说句话,这些人合家都难逃罪责。 此刻陈竹这么说,显然是撺掇云风篁,拿俩孩子作筏子,将淳嘉再喊过来。 叫宣妃跟曼雅夫人的一干算计,统统落了空! “两个贱婢,哪里来的资格让我儿顶着病弱的幌子?”但云风篁闻言冷哼一声,却说,“再者此事始作俑者必是宣妃无疑,本宫若只从玉振宫拉走陛下,岂不是显得怕了正主?” 就命陈竹,“之前关于咱们宫里圈养的那些狸猫的事儿,本宫已然取得陛下口谕,着收拾好了送去烟兰宫,让宣妃代为照顾。等派人去行宫那边请示了母后皇太后,再行处置。这么着,既然宣妃都为这事儿亲自登门了,咱们当然也不好拖延。” “你现在就派人去将狸猫统统抓起来,装了笼子送去心丽殿!” 她微微而笑,鲜唇勾起个森然的弧度,“仓促之间寻不着足够牢固的笼子也无所谓,反正,宣妃那边,又没有年幼的皇嗣,宣妃口口声声心疼小皇子小皇女,想必就算这些狸猫过去了给她添些麻烦,她也是不会介意的。” 陈竹会意:“奴婢这就去办。” 于是半晌后,还在笑着听左右说:“这会儿浣花殿上怕是热闹,真妃那性子,底下人可有的受了。”的宣妃,瞠目结舌的问传话的宫人:“你说绚晴宫送了什么过来?” “娘娘,来人说,是陛下的意思。”宫人惶恐道,“人在外头等着话儿,说是要回去回复真妃娘娘。” 宣妃脸色沉下来,左右见状赶紧劝:“娘娘,陛下不太可能这么做,兴许是真妃得知陛下现在已经在玉振宫,故意这么说,想让咱们去打扰陛下。” “就是,那些狸猫是母后皇太后下令放养的,也是真妃自己 圈养在宫里的,这会儿要处置,去什么地方不好,怎么可能送来咱们这儿?” “……真妃既然让人过来这么说了做了,哪怕陛下之前没说这话,她八成也有把握,让陛下知道后,自己认下来。”宣妃深呼吸,片刻才冷笑出声,“就算这会儿去寻陛下对质,怕也是无济于事……罢了,不就是几只狸猫么?绚晴宫都养了这些日子了,难为本宫还怕了不成?!” 不过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叮嘱,“让外间的内侍去接手,安置在离正殿最远的院子里,记住每一只狸猫都好生查看,若是有那病恹恹的瞧着没什么精神的,务必让绚晴宫的人签字画押证明。” 否则过两天这批狸猫里有死了病了的,云风篁说不得又要找麻烦。 “等收拾完了,所有接触过的人,统统不许立刻回来正殿,寻个偏僻的地方,沐浴更衣,将之前的衣衫鞋履都换洗……嗯,干脆都烧了!换上簇新的,才可继续伺候着。” 又吩咐人将里里外外的检查下,以防出现被下了香薷的情况。 毕竟,当初伊杏恩她们中招时,宣妃虽然没进宫,以她的家世,却不是打听不到这类消息。 要是云风篁想借这些狸猫谋害她,她可不会上当。 这么一折腾,等烟兰宫这边将狸猫统统接手完,都是快夜半了。 宣妃对云风篁一点儿都不信任,唯恐她还有什么后手,一直亲自坐镇正殿遥控指挥结果她宫里的人打听到,绚晴宫那边,云风篁却是确定皇帝今晚不过去,就直接梳洗安置,睡的再利索没有。 难道真妃此举就是折腾一番本宫? 宣妃打着呵欠想,自己可不能麻痹大意,就真妃的过往战绩,从袁楝娘到郑裳楚,可见这人绝对不是那种得饶人处且饶人的。 她是做好了云风篁有后手的心理准备的,便是入睡后立马被摇醒了禀告宫里头出事了,她也不惊讶。 结果,宣妃还真是没睡多久就被摇醒,听着左右语气匆忙的说出事了。 但,不是烟兰宫出的事,而是,绚晴宫。 “绚晴宫的事情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宣妃被迫忙碌了大半夜,这会儿才睡了一小会儿,困得不行,被宫女手忙脚乱的套着衣裙,迷迷糊糊的问,“大晚上的给咱们宫里送东西的就是绚晴宫……真妃自己也是管事的,什么事情她自己处置不了,需要惊动本宫?” 宫女手底下不停,口中飞快的解释:“绚晴宫送狸猫过来时,因是晚上,有两只玳瑁斑趁夜逾墙而去,不知所踪!当时主事的内侍急于完成真妃的吩咐,也未在意,打算明儿个再去寻找……” 宣妃还在懵懵懂懂,道:“可这关咱们何事?” “……那两只玳瑁斑夜袭浣花殿,抓伤了好些宫人不说,一度冲到寝殿前,惊扰了真妃娘娘。”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真妃娘娘跟前的人好容易逮着了,却有懂得药理的宫人察觉,正殿里落了浸过香薷汁液的物件,这才会招了狸猫前去。” “……”宣妃愣了愣,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难道那物件?” 宫女低声道:“正是咱们宫里人落下的一个香囊,说是就塞在了您白昼过去时坐的座椅镂花里。” 这也不用宫女继续说了,宣妃明白这事情麻烦了:她白昼忽然主动去浣花殿拜访云风篁,就狸猫的事情进行了一场争执,结果晚上那边就遭了狸猫袭击,起因还是她坐过的座位里被偷塞了她宫里人的香囊……这要么就是她存心谋害真妃,要么就是真妃存心谋害她。 关键是 ,淳嘉偏心真妃啊! 今晚上皇帝答应了去浣花殿看真妃,结果因为她借助袁太后跟孟幽漪横插一手,导致皇帝对真妃食言,如今人在玉振宫,心里指不定想着怎么补偿云风篁呢。 再闹这么一出,宣妃想也知道,淳嘉晓得后,肯定是怎么对真妃有利怎么来。 便是宣妃这边也有袁太后扶持,可真妃那边“证据确凿”,袁太后也不好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质疑真妃谋害同级别的妃子太后再不喜欢云风篁,总也要看淳嘉面子。 何况真妃如今还是小皇子小皇女的养母呢。 “这贱婢!”想通此节,饶是宣妃素来有城府,也被气的胸口一阵剧烈起伏,恨声道,“果然小门小户出来的东西上不得台面,净会玩这些阴私手段!” “娘娘,现在怎么办?”乳母殷氏走进来,沉声说道,“真妃那边‘发现’香薷汁液的香囊后,直接派人去玉振宫通知了陛下,而陛下目前已经到了浣花殿上,正安慰着真妃……已经有内侍过来传您过去对质,以真妃的狠辣,一个不好,恐怕……” 宣妃抿着嘴,她跟云风篁差不多,都是极明艳的长相,此刻一言不发面色含霜,就透着股儿冷厉。 片刻,她冷哼了一声,说道:“无妨,清者自清,本宫不信陛下能因为这么点儿事情,拿本宫怎么样……走,随本宫去浣花殿,本宫还想当面问一问真妃,好歹也是做了母妃的人了,怎还如此不体贴,明知道陛下明儿个还要上朝,都这么晚了,还要惊动圣驾,到底有没有一宫之主该有的贤德与体贴?!” 然而云风篁早有准备,宣妃赶到浣花殿,正听着她依偎在淳嘉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万幸陛下怜惜妾身跟两位皇嗣,准许妾身将那些狸猫送去烟兰宫寄养。要不是妾身今儿个晚上正好有空,都掌灯了还是让人将狸猫都送过去,只不当心走了两只,大晚上的,那几十只狸猫都来了正殿,就妾身这儿的这么点人手,毫无防备,哪里拦得住?!” “到时候妾身步上妙采之流的后尘事小,可小皇子小皇女才多大?妾身就是到了九泉之下,又怎么放得下他们?还有猛儿也还在宫里……” “陛下,妾身知道自己素来性子急,每每得罪了宫里的姐姐妹妹们还不自知。然而小皇子小皇女做错了什么?妾身的侄女又做错了什么?!” “那幕后之人下这样的毒手的时候,究竟有没有考虑过这三个无辜的孩子?!” “还是她的目的,本来就是这三个,不,是为了小皇子与小皇女?!” “毕竟,小皇子跟小皇女的生母都是宫嫔,没有亲自抚养皇嗣的资格,若是妾身有个闪失,陛下也好慈母皇太后也罢,自然要给他们另择母妃。” “虽然小皇子是淑妃姐姐的嗣子,按着远近亲疏,没了妾身也该是卿缦抚养,可卿缦如今有着身孕,自顾不暇,再者她位份低于淑妃姐姐也低于妾身……” “如此算着,一旦妾身有失,那么小皇子与小皇女必然会落到……” “真妃姐姐!”底下的宣妃本来还保持着名门嫡女的风范,只微微皱眉听她腻着淳嘉撒娇卖惨,听到这儿实在忍不住了,截口道,“你想栽赃本宫谋害你就直说,何必如此兜圈子?!只是姐姐封号为‘真’也未免太过天真了些:就凭一个香囊,凭什么说是本宫在害你?焉知不是姐姐宫里人拾了东西,贼喊捉贼?!” 云风篁只作不闻,轻轻抽泣着,手底下却不动声色的掐了淳嘉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