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春色》 第一章:到此为止 第1章到此为止 六月的歙州,最是多雨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小雨,往往一下便是一天,像老天哭红了眼,泪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却也不管田里的庄稼地上的人。 温桃蹊裹了件月白外衫,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单薄无力。 她叫人挪了美人榻出来,就置于清漪阁的廊下。 屋檐上悬着的角铃叮铃作响,她斜倚在美人榻上,懒懒的抬眼往上瞧,却一眼看不见。 那一眼好似用尽了她的力气,她甚至连抬一抬眼皮,也再做不到了。 月洞门下白翘撑着把娟秀的伞,脚上的绣鞋沾湿了大半,她低着头几乎小跑着进门,等上了垂带踏跺,把伞一收,抖着身上的水珠,脚下踢踏几步:“大奶奶,上头才放下来的旨,到底是抄了家,眼下知府衙门的人把温家围了个水泄不通,老爷打发人去看了,也给郑大人递了银子,但不顶事儿,不叫进,连人都不叫见一面,这会儿外头的人回了话,老爷叫来告诉您一声。” 温家,彻底完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呢?温桃蹊甚至已经回想不起来了。 也许这一切,从她嫁给林月泉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 只是她实在想不通,到底,为了什么? 白翘见她久不言声,双目空洞无神,人吓坏了,把伞往旁边儿收了,人凑上前,却又不敢上手碰她,唯恐沾染了湿气,越发带的温桃蹊不好。 丫头一开口,声儿是哽咽的:“大奶奶,您别吓唬奴婢……” “白翘,你告诉老爷,我在等他了吗?” 这声音把温桃蹊自己也吓了一跳——从前她声音清丽悦耳,最是娇俏喜人,如今话一出了口,竟透着三分孤寂,三分落寞,三分凄凉,余下的一分,全是恨意,只是那一分终究又太少,掺杂着,几乎分辨不出罢了。 白翘面露为难神色,她一眼瞧见,心下了然,嘴角边扬起了苦涩的笑意:“到头来,我还是活了个稀里糊涂。” 她是错爱了吗?还是错付了? 父兄教导她的,从来都是出嫁从夫,是以从她嫁到林家的那天起,林月泉就是她的天,是她余生的全部,她为林家,为林月泉,倾注了全部的心力,到头来呢? 她病了,其实病得很严重,能不能挨过这个六月,都说不准,可是从她病倒的那一日,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林家任何一个人了。 林月泉几乎是将她软禁在了这清漪阁中,除了白翘,只有那些几近枯死的花花草草,日复一日的陪着她。 “我这一生——”温桃蹊合了合眼,再睁开时,眼神中是一派清澈,一如她十四岁初遇林月泉时的目光,是纯净的,温柔的,“无父,无夫,无子,我却至死不知,我好好的一个温家嫡长女,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白翘,你说可笑不可笑?等到了九泉之下,爹和哥哥们见了我,会心疼,还是破口大骂呢?引狼入室——是了,这就是引狼入室。” 温家会一步步走到今天,全是拜林月泉所赐,在过往的岁月中,她隐隐察觉到怪异之处,却从未多想,父兄几次提点,她也不曾放在心上,本以为她和林月泉是真正的琴瑟和鸣,但一切都只是他编造出的谎言,把她牢牢地禁锢其中,直到温家大厦倾颓的这一日,她才彻底醒悟。 “吱呀——” 小院的门被人从外推开,轻轻地,缓缓地。 温桃蹊抬了眼皮斜过去,那张脸,最熟悉,却又最陌生,还是十三年前的模样,只是更多出几分成熟稳重,不像她,早被岁月败坏了容颜,又在短短三个月中,被沧桑爬满了整张脸。 林月泉的藏青长衫下摆处沾了水,半湿着,走近了,眯了眼睛看温桃蹊:“一直在等我?” 声儿是清冷的,早没了昔年的柔情与蜜意,到了如今这时候,他也不愿再装出一副痴情模样了。 温桃蹊心里全明白,可酸涩还是从心底泛到了舌尖上 等到她自己明白过来,那酸涩因何而来,便又全都变成了恨。 先前她心中恨意仿佛只有一分,到了这会儿,瞧见了林月泉那张脸,便一下子收不住了,心底,眼中,全是愤恨,再开口时,淡淡的:“不是等你,是等答案。” 林月泉笑了。 是,就是这样的笑容。 一见倾心,为的,不就是他这张笑脸吗? 温桃蹊深吸口气,觉得胸口一阵阵的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强撑着,又抬了一只手,捂了捂胸口,扫过去一眼,又很快别开脸去。 那张脸,早不值得留恋,更不配叫她目光多做半刻停留了:“你来见我,是为了看我死不瞑目,还是为了给我个清楚明白呢?” 她说的平静,他面上也是波澜不兴,只有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沉和慌乱,险些出卖了他心底的情绪。 他渐次敛去笑意:“你知道苏林山吗?” “谁?” 林月泉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终被恨意所代替:“山泉香,你们温家最引以为傲的,山泉香——”他声音发了狠,三两步上前去,长臂一伸,钳制住了温桃蹊的下巴,“那是我爷爷用了六年时间,研出的方子,你们温家,不过是贼罢了!窃香方,更窃了人命!桃蹊,你是高门里长大的姑娘,这一世的人情世故见得太多了,杀人偿命的道理,总该明白吧?你我夫妻一场,携手相伴十二年,我怎么会想看你死不瞑目呢?你要的答案,我当然会给你。” 他说的并不那么清楚,温桃蹊却隐隐明白了什么,原来人之将死,竟连神思都清明许多,他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点醒了她。 苏林山这个名字,在她幼年时,有那么三两年,偶尔会从爹娘的口中听见,只是时隔多年,她早已经记不起,至于山泉香……或许从一开始,就全都是孽缘。 林月泉走了,温桃蹊是在他将要踏出清漪阁门槛的那个瞬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的。 白翘哭的声嘶力竭,却也不能换回主子的一条命,林月泉听得身后那样悲戚的声音,脚下一顿,撑着伞的手一僵,伞便斜了斜,有雨丝自他头顶斜扫下来,落在脸颊上,顺着脸颊一路滑进了衣领去,像极了滚落的泪珠。 他一抬手,擦了个干干净净,喉咙滚两滚,再没回头看,只是双目微微发红。 结束了,他要的,她欠的,全都到此为止了。 第二章 小金冠 第二章小金冠 三月春回大地,歙州城中出云街上,温家五进的院子就坐落在几乎正中的位置。 此刻东方初泛鱼肚白,温桃蹊的小雅院中有仆妇婢女捧着衣物鱼贯而入。 菱花铜镜前的少女十三四岁的模样,面容姣好,眼神纯净又温柔,白嫩的一只手递出去,在妆奁中挑挑拣拣了好半天,眼中多出些许苦闷:“上上个月的时候,大哥不是打了个小金冠给我吗?” 白翘正替她梳头呢,手上一顿,似乎仔细的想了想,诶了声:“是,但姑娘不是说,那东西瞧着是精致,只是不是姑娘一向喜欢的样式,放着一直没有用过,上个月孙妈妈叫收到小库房去了。” 温家家大业大的,各人的院子都带了一间小库房,温桃蹊打落生就受宠,温致真正把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样,是以等到她年岁渐长,划出这小雅院来给她住着,当时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和心血,又把她的那间小库房扩大了好些,生怕她屋子里东西多,放不住似的。 温桃蹊把手落在了一支青玉雀头簪上,对着自个儿比了比,轻叹了声:“阿娘还等着我,既收起来了,就不要找了,怪麻烦的,你记着吧,回头打发人去把我的小金冠拿出来,过两个月大哥大婚,我那天要戴着它。” 白翘把雀头簪接过来,往她的小髻上簪了,虚扶了她起身来,又去黄花梨的衣架格子上取了她的外衫与她穿好,一面应着,一面陪着她出了门,往上房院去了不提。 可是等到温桃蹊进了赵夫人的屋里时,立时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儿。 平日里赵夫人并不是个极严苛的人,这么大的家业,她这个当家主母,却一向宽和驭下,见了人也总是眉开眼笑的,瞧着就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是以她屋里服侍的丫头们,素日里活泼,绝不是拘谨的性子。 今日这样安静…… 温桃蹊把裙摆处略往上提一提,三两步近了前去,端了一礼,眼角的余光扫过了一旁官帽椅上坐着的男人,便咦了声:“大哥?” 温长青脸色不大好,她迟疑了须臾,刚想问一问出了什么事,那头赵夫人已经沉声叫了她。 她欸的一声回了头看过去:“阿娘?” 这一声她才定睛瞧见了,阿娘的身侧放了个小锦盒,剔红嵌百宝的,四四方方,瞧着精致的很,这东西大约是大哥从外头带来的…… 果不其然,她目光刚收回去,赵夫人便问出了声来:“上回你大哥不是给你打了个小金冠吗?你的小金冠呢?” 温桃蹊面色一僵,下意识的回头去看白翘。 她这匆匆一眼,赵夫人和温长青都看在了眼里,对视了一回,赵夫人摆了摆手,示意温长青先去,他略想了想,起了身来告过礼,深看了温桃蹊一回,转身离去了不提。 赵夫人深吸口气,招手叫温桃蹊近前,拉了她一只小手,把人往身边带着坐下来:“这东西是你大哥带回来的,城北陆记典当行的掌柜叫人把东西送到了柜上,特意叮嘱了,要亲手交给你大哥,你大哥打开一看,就是你的那顶小金冠。” 她说的平平淡淡的,温桃蹊却一时如坐针毡。 她的东西一向都收的很好,而且这顶金冠,今晨她才问过,白翘说……孙妈妈? 她弯弯的柳叶眉蹙拢到了一处去,赵夫人屋里点了檀香,能定心神的,可此时却显然没用,她心神乱的很,好半天才勉强稳了稳:“陆记怎么认得这是我们家的东西?” “这金冠原本就是陆记金铺打的,你大哥为着你的生辰,寻思了很久,提前了半年时间就跟陆掌柜定下了这顶金冠,是以他认得这是咱们家的东西。”赵夫人端着耐心同她解释,也瞧的出她心神不宁,那不像是茫然无措,反倒有些质疑和愤怒在里头。 自己养出来的孩子是什么样的脾性,赵夫人是最清楚不过的,这个女儿生来金贵,是他们温家长房唯一一个嫡出的女孩儿,娇生惯养的,素日里娇蛮些倒是有,但绝不是个刁钻的性子,同家中的丫头们也都处的和睦,鲜少有吊脸子的时候。 “你这个东西,素日里都是谁在收着?” 温桃蹊喉咙滚了两滚,似乎想开口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了肚子里。 她把小手往外抽一抽:“阿娘,我能自己处置这件事情吗?” 赵夫人目光一沉,看向了白翘。 白翘心下咯噔一声,方才姑娘看的那一眼,她自己也是瞧见了的,夫人是经历过事儿的人,瞧了姑娘那一眼,岂不是要以为是她手脚不干净吗? 丫头慌了神,就想提了裙摆跪下去,温桃蹊话说得快,赶在了她动作之前:“这事儿同白翘没关系,阿娘,我心里有数,既是我房里的人手脚不干净,能不能叫我自己处置?横竖也还有阿娘替我瞧着,我要是处置的不好,阿娘再料理她们,成不成?” 她都这样说了,赵夫人哪里有不同意的,况且孩子渐次大了,早晚是要许了人家的,她这个女儿打小就是当宗妇教养的,以前有好些事儿不教给她,是觉着她年岁还小,实在没那个必要,如今也十三四了,如何持中馈,如何调教家里的仆妇奴才,也该一点点的提点教导她。 如此想来,赵夫人便点头应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你有不明白的,去问你大哥,有料理不来的,打发人来告诉我,我来处置,只是不要把事情闹的太大了,传出去给人家笑话,这阵子李家也常派人到咱们府上来走动,再叫人家家里听了信儿,岂不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连家里的奴才也调教不好,知道吗?” 温桃蹊口口声声的应下来,打发了白翘带上锦盒,又同赵夫人撒娇了一场,才领着丫头出了上房院,余下一概不提,只是脸色阴沉难看的很。 白翘心里还是不安定,那锦盒在她手上仿佛千斤重:“姑娘,这事儿跟我真的没关系。” “我知道。”她声儿闷闷的,“当然是跟你没关系的。” 第三章:陆景明 第3章陆景明 温家的宅子是雕梁画柱,假山林立的,院子里还挖了荷花池,从宅子外头引水入宅,顺着荷花池一路再往东,又蜿蜒出去一条清溪,上置凉亭,亭中曲水流觞,风雅极了。 而自凉亭穿出去,再向北约一箭之地,栽了两小片矮竹,左右各一片,从矮竹中间青灰色石砖铺就的甬道行过去,入眼便是温长青的书房。 温桃蹊一路走得快,身后跟着白翘,白翘手上始终捧着那个锦盒,小心谨慎,生怕摔了。 温长青像是算准了她会来似的,书房的门敞开着,四下也没有留小厮服侍,这会子温桃蹊在他书房的台阶前站定住,眯着眼想了会儿,照旧提步上去,径直进了门。 她脸色不好看,有些许凝重,些许不快,温长青长叹一声,跟着叫白翘:“你把东西放下,去外头待着。” 白翘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看看自家主子,再看看温长青,到底老老实实的把那四方的锦盒往温桃蹊左手边的翘头雕花小圆桌放下去,猫着腰一递一步的退了出去。 “你知道你的东西丢了吗?” 说起这个事儿,温长青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的。 这顶小金冠要说有多名贵,那倒不至于,温家根基深,底子厚,家里的孩子们打小是穿金戴银长起来的,更别说温桃蹊是他们长房唯一嫡出的女孩儿,且赵夫人怀她的时候,已经二十有七,实在是年纪不小了,是以温致和赵夫人就更是宝贝,从小到大,她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温致都想尽了法子哄着她高兴的,什么样的稀罕物件她没见过,什么样的名贵珠宝她身边没有呢? 只不过这金冠是她生辰礼,温长青为这个东西也没少花心思,花样是他亲手画的,花样交给了陆记后,隔三差五他都要到陆记去催问,他素日里忙,却也没有一刻忘了这顶小金冠,是以今儿陆记的人突然把这东西送到他面前时,他着实的气了一场。 等到带着东西回了家,回禀了阿娘,她到阿娘房里去请安时,那样的茫然,分明就是根本不晓得丢了东西! 温长青越想越来气,恨得牙根儿痒:“我送你的东西,你不用也就罢了,左右你妆奁里和你心意的也多,不差这一顶小金冠,可总该好好收着吧?我花了多少心思叫人家打出来的,你转头撂开手,把它给混忘了,真是不像话。” 温桃蹊讪讪的摸鼻尖儿,这不算冤枉她,这东西她真是许久想不起来,任凭屋里的人随便收到了哪里去,要不是一早阿娘嘱咐了,今日李家太太要登门作客,叫她好好装扮,她也想不起来这金冠。 “我屋里东西多,一时用不上的,底下的丫头就随手收了去,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就不爱这些金的银的,你何曾见我满头金簪出门的?”她撇嘴,像极了撒娇的样子,“知道是你花了心思弄来的,我今儿还想着要戴上它陪阿娘一道见李家太太呢,不信你去问白翘,早起梳妆我还特意问过。” 特意问过…… 温长青一眯眼:“然后呢?” 她吞了口水却不答反问:“陆记派人给你送东西,就没有别的话告诉你吗?” 温长青便晓得,她是知道些事儿,但不愿说的,既是她不愿说的,他就是再怎么追问,也撬不开她的嘴,于是摇了摇头:“倒没说什么,只说陆景明交代的,要亲手交给我。不过我看过是你的小金冠,去了一趟陆家,按陆景明的说法,这东西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拿到他们典当行去当了的,东西到了他们典当行手里,典当行的许掌柜反复看过,这金冠上有他们陆记金铺的号。陆记在歙州这么多年,做生意是有规矩的,陆记金铺的主顾们,非富即贵,这金冠用料又足,样子又精致,是要花大价钱的,定的起这样小金冠的人家,怎么会把东西拿出来典当?何况还是拿到陆记去当,多丢人呐。” 温桃蹊扬长了音调哦的一嗓子,大概其的便明白了。 陆景明她是知道的,前世没怎么打过交道,但是从爹和大哥口中听说过很多次,后来嫁到林家,也没少听林月泉提起,且陆景明一向与大哥的私交不错,在温家落败的那段日子里,她也辗转打听到一些消息,昔日里的好友们,鲜少有人敢站出来替温家说句话,但陆景明跑前跑后的,倒实实在在的替他们温家做过几件事儿。 而且……实际上在她的心里,还藏着一个小秘密——当年她一心爱慕林月泉,爹和大哥却并不大瞧得上彼时算得上白手起家的林月泉,觉得他配不上她,最早的时候,爹中意的,便正是这个陆景明。 陆家的家业在扬州,生意做得大,即便算不上是独一份儿的富贵,也是家财万贯,又是世代经商,而至于陆景明为什么只身到了歙州来经营,她便不得而知,但总归算下来,爹最初是觉得,陆景明至少与她算得上门当户对,是配得上她的那一个。 正因为她知道这个人,也晓得陆家做生意的规矩,是以大哥这样说,她便心下了然。 歙州算得上物阜民丰,有钱有势的人家不算少,能在陆记金铺买得起这样一顶小金冠的人家其实不算少,但问题是,这样的人家有头有脸的,到人家陆记做了买卖,人家就心里知道,哪里有一转脸,又把东西拿到陆记去典当的道理? 场面上走动的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二字,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哪怕有一日里子烂透了,也要强撑着那点面子,日复一日的过下去。 “所以这个许掌柜带着小金冠去回了陆景明的话,而大哥你一向同他私交还不错,你当初定金冠的时候,他是知道的,便一眼认出了这是我的东西,这才吩咐了人要亲手交给你——”温桃蹊突然啧的咂舌,“他倒挺会办事儿的嘛。” 温长青横过去一眼:“他这个年纪,能在歙州独自经营,即便是有扬州陆家的名号撑着,也少不了他自己是个有本事的,这点儿场面上的事儿,他不知道怎么办?姑娘家屋里服侍的人手脚不干净,这是内宅的丑事儿,家丑不外扬,他倘或张扬起来,往后也不用见面了。” 第四章:隐瞒 第4章隐瞒 温桃蹊这才想起来,原来林月泉昔年多次提起陆景明其人时,都是赞不绝口的。 只是那时候她的心思少花在旁人身上,做了他们林家的当家主母,便事事都以林家为先,以林月泉为先,心中眼里再没了别的任何人,哪怕是她的父兄,也要排在林月泉之后,更何况是个往来甚少的陆景明呢? 今日大哥说起这个人,温桃蹊仔细的回想了一番,事实上陆景明的那张脸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只是隐约记得,他生的不俗,同林月泉的那种温和精致不同,陆景明好似……好似…… 温桃蹊小手托腮,有些出神。 温长青偏头看过去:“你在想什么?你屋里的丫头们你打算……” 她叫这一声拉回了思绪,轻咳两声,掩饰着自己出神的失态。 陆景明好似如何,她委实有些想不出来了。 “我屋里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置,我回过阿娘,这件事儿我来料理,阿娘也同意了。”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已经站起了身来,略弯腰,把先前那只锦盒抱在怀里,作势要走,只是临行时脚下又稍稍顿住,小脑袋一歪,朝着温长青的方向望过去,“那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有名姓吗?” 温长青一怔,摇头说没有:“据陆景明所说,他们典当行的规矩,是不问东西出处的,自然也就不会留下行当者的姓名。” “那长得什么模样,他们柜上的人,应该能认出来吧?” 她条理清晰,心思缜密,温长青眼底闪过一抹欣慰:“我也问了,这个他也拿不准,毕竟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的,每天到他们陆记去的主顾那么多,柜上的伙计能不能认得出脸儿,他哪里说得准。不过这东西精致金贵,当走的银子也不少,保不齐伙计能记在心上,他说回头亲自去问一问,再来告诉我一声。” 只是她接二连三的发问,温长青犹豫了须臾,又叫住她:“你知道是谁做的,对吗?” 温桃蹊嘴角扬起弧度来,眼底是一片清明,最是无害的模样,两只小手背在身后,语调轻快:“不是说了不叫大哥管吗?我多多少少是心里有数的,又不是个傻子,整日我屋里人干了什么,我一点儿不晓得。” “你可别……” 温长青那里到底不放心,似乎还有一肚子的话要交代叮嘱,温桃蹊却已经同他辞别过,转了身小跑着出了门,分明就是不想再听他多言。 他是长兄,比她年长了七八岁,有什么事儿都惦记着,何况这几年来,他陪着爹的身边,里里外外的操持着,一向是温家宗子的做派。 操心惯了的人,遇上丁点儿事儿,都总是放不下,只是孩子终究会长大,她有了主见,自个儿心中有成算,便不愿受太多拘束。 念及此,温长青无奈的摇头,几乎失笑出声来。 阿娘放开手叫她自己去处置这件事,八成也是为这个,他们叶总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早晚是要嫁人的,到了人家家里,还不是事事都要自己拿主意,如今家中出些小事儿,横竖翻不出阿娘的手掌心,只管由着她去也就算了。 …… 却说温桃蹊出了门,白翘乖巧的自她手中接了锦盒过来,便一言不发的跟在她身后。 主仆两个自矮竹穿出来,沿着西侧的抄手游廊一路往小雅院回,自始至终,空气中都安静的可怕。 温桃蹊走在前头,有意的放慢了脚步,她侧耳认真听,似乎都还能听见白翘的呼吸声,一时轻,一时重,分明是心里紧张。 她不住的凝眉——前世她最落魄时,只有白翘不离不弃的陪着她,丫头是忠心耿耿的,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白翘是家生的丫头,七八岁就在小雅院服侍了,陪着她一起长大,是她身边儿最贴心的一个,可是白翘在紧张什么呢? 温桃蹊深吸口气:“白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但一直没敢告诉我?” 身后丫头脚步一顿,眼皮往下一垂,索性把眼底所有的情绪都掩去,生怕泄露了,叫她主子瞧见分毫。 她不说话,小雅院又近在眼前,温桃蹊抿唇,站住了脚不再走,回过身去看白翘,发觉她抱着锦盒的两只手,分明用了力,死死地攥着锦盒的两个角,骨节处都隐隐泛白:“你到底……” “姑娘——” 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话没问出口,温桃蹊扭脸儿去看,那是她阿娘身边的知云,她便不再问了,换了副笑脸,往前挪动两步:“知云姐姐来寻我的吗?” 知云是赵夫人身边儿最温顺的一个丫头,踩着细碎的步子迎上来,诶的一声:“姑娘临走的时候,太太才交代了,回屋里放了东西可快回去,李家太太怕是快到了,姑娘怎么一转脸儿就忘呢?二房太太和三房太太都带着姑娘们在了,独缺了姑娘一个,李家太太这会子都过了二门,眼看着就要到老太太屋里去行礼了,姑娘还在这儿晃悠啊?” 温桃蹊一拍脑门儿,她是真的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一门心思放在那个“贼”身上。 她临出门的时候,阿娘真的是专门交代了,这事儿要查也不急在这一两日的,李家太太要来做客,她是长房嫡女,不能失了礼数,叫人看着不成体统,得,还是险些误了事儿。 她噙着笑,上了手去拉知云,叫着好姐姐,撒娇似的哄着她一道走,身后白翘要跟上去,温桃蹊只是拿眼角的余光扫过一回:“你把东西送回屋里,也别告诉谁知道,叫连翘过来跟着吧。” 白翘刚要应的声儿,一时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姑娘……” 这一声姑娘她都唤的艰难,听起来委屈极了,温桃蹊心中不忍,可到底是横了心,拉了知云一路走远,甚至都没有再多看白翘一眼。 忠心是一回事,坦诚,怕是另外一回事。 前世她没遇到过这些事情,这顶小金冠也不曾丢失,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可也许正因为从前在家中做姑娘时,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才不晓得,忠心耿耿的白翘,也是会对她有所隐瞒的。 她不喜欢这样,所以她必须要叫白翘明白——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比她更重要,主子只能有一个,对主子知无不言,是本分。 第五章:再见林蘅 第5章 温家长房的老太太姓周,是个和善的人,打年轻时候起,待人接物就是最宽厚不过的。 那时候温家老太爷刚从父辈手上接过家业,其实一步步走的都艰难,家里的兄弟们多,个顶个的有本事,谁也不服气谁,都想从老太爷手上分一杯羹,外头柜上铺子里争的厉害,内宅里也不消停,妯娌之间勾心斗角的,持中馈的事儿,谁都想试着露个头,偏偏这位老太太是个菩萨样的性儿,哪怕是你欺负到跟前儿了,周老太太也是个笑面佛,大肚能容,只是绝不十分手软,任人揉搓就是了。 再到后来,日子久了,周老太太以德服人,把一家子上下都治的服服帖帖的,才再没闹出什么花儿来。 知云陪着温桃蹊进门的时候,果然一家子都在,她两个婶婶领着两个堂姐都在,正陪老太太围坐着说话,她稍稍松了口气,上前三两步,柔着嗓子叫祖母。 众人见她进了屋,便自觉从老太太身旁散开,把位置腾出来给她。 老太太一招手,她乖巧上前,老太太手落在她头顶,虚揉了一把:“就你来得迟,一大清早的,又不知到哪里玩疯了,好在李家太太尚没进门呢,不然你比客人来的还要晚,叫人笑话你没规矩。” 温桃蹊一只手挽着老太太,撒了一场娇,这话自然也就揭过不提了。 却说这头众人笑闹不过三两句的工夫,外头丫头进门来回话,说是李家太太到了,于是赵夫人便起身来,作势是要往外迎客,只是如今两家定了亲,大定都放过,吉日子也选好了,客套的礼数便没有那样全乎的,不然反倒显得生分,是以赵夫人也真的就只是作势而已。 她人刚至于门口时,李家太太便已经叫丫头拥簇着进门了,两个人正好在门口迎面遇上,便笑着说着从十二扇京式屏风绕过来,到了内堂去。 温桃蹊一双眼睛早飘到了那边去,只是瞧见了李家太太身边儿跟着的人时,她整个人都愣怔了。 ——林蘅。 如果说白翘是那个忠心不渝,陪着她走完了前世整个人生的不可或缺的人,那么林蘅,则是在她最后的岁月中,除了白翘之外,唯一还能带给她温暖和慰藉的人了。 她和林蘅的友情,可以用君子之交淡如水来形容,只是后来她病重,被林月泉扔在清漪阁不管不问时,林蘅偶尔会到清漪阁去陪她小坐,而最早温家出事的消息,也是林蘅带去给她的,又一直宽慰她要放宽心,隔三差五的给她送消息,虽然再到后来,林蘅也不去看她了。 她从白翘的口中听说,是林月泉找上了林蘅的夫家,具体说了些什么,白翘不知道,她自然就更无从得知,但总归从那之后,林蘅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过这个姑娘,的的确确在她最艰难的岁月,如一股清流涌过,叫她在绝望之余,还能够勉强想起,这人世间尚有一丝温情。 是以林蘅之于她……她重生以来,很少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了。 前世经历过那样一场,欺骗,背叛,家破人亡,重生了,反而看得开了,她只想守着一家人好好地活着,就最重要不过,至于她和林月泉之间的纠缠,温家和林家之间的仇恨,她会一点点的彻底弄明白,但不急在一时,而要说报复谁,她从没那样想过,远离,避开,不再叫林月泉有机可乘,这才是她该做的。 但今日突然遇见林蘅——温桃蹊仔细回想,前世她和林蘅相遇,本应该是在六个多月后,到了九月时,她祖母要过五十的整寿,她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林蘅。 果然重生之后,有很多事情不大一样,林蘅今日会跟着李家太太突然出现……原来林蘅早就到了歙州,只是没怎么露面,一直跟着她姨妈李家太太住着,少外出走动而已。 她这里出神,恍惚间觉得身边儿有人不轻不重的戳她腰窝,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再一转眼看过去,她两个堂姐正拉着林蘅笑语盈盈,原来是众人已经见过了礼,唯独她…… 温桃蹊面上一阵尴尬,面颊微微泛了红,才匆匆忙忙起身来,好在赵夫人眼下还同李家太太比肩站着,李家太太也正同她三婶说着什么话,她莲步轻移凑过去,柔声细语的与李家太太见了礼。 李家太太话音顿一顿,眉开眼笑的看她,转而又同赵夫人夸起来:“人家讲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看果然不假,几天不见,桃蹊出落的更好了。” “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就出落得好,你快别夸她,我整日说她顽劣不懂事呢,偏你一见面就夸,岂不知越发叫她飘飘然忘乎所以,更没个正形。” 她们便又寒暄起来,大人们说话,小孩子家是不能插嘴的,只能乖巧的笑着,掖着手站在一旁陪着,等几时她们寒暄客套完了,才肯放她自由。 温桃蹊正无聊的掰着自个儿的手指玩儿,赵夫人突然点了点她:“那是你林蘅姐姐,是亲家太太娘家的外甥女儿,如今在歙州小住着,往后你们见面的机会多,你们去一处玩吧,只是别欺负人家。” 她这才欸了一声,蹲身做个礼,端的是一副受教姿态,直把众人逗笑过一回,才踩着轻快的步子朝着林蘅的方向去了。 她人是走远了几步了,可李家太太望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桃蹊有十四了吧?” “是呢,就十四了,怎么,你瞧着是有……” 李家太太话音才落下,三房太太冯氏便先接了过来,可是这后话究竟如何,她到底没能说全了,那边儿赵夫人已经面色一沉,剜过去一眼,打断了冯夫人。 “元月时候才过了十三岁的生辰,还小呢。”其实她们这些高门里的夫人太太,没有不精明能干的,李家太太一开口,赵夫人就直把她心肠都看穿了,“等再过个三五年,才算长大成人,也该许配人家了,你还别说,轮到自己姑娘身上,这想一想,心里就觉得不舒服了,总想着把孩子多留个几年,带在自己身边儿,日日看着她,守着她,哪里肯放到别人家里去,你说是不是?” 这话便说的再明白没有,李家太太只当没察觉,也不多说别的,附和了两句,又玩笑了两句,便自然揭过去不提,连冯夫人没说完的话,也不敢再应了。 第六章:豁然开朗 第6章豁然开朗 林蘅这个人,生在江南,打从杭州来,西湖边儿上长大的姑娘,骨子里透着柔情和顺,举手投足,全是婉约。 温桃蹊一递一步的靠近时,目光也始终没从林蘅的身上挪开。 她自己就是个生的不俗的人,小小的年纪,已经可见倾国姿容,从前林月泉夸起她时,说洛神再世也不过如此,又说什么,便是这世间最质朴不过的素纱,穿在她的身上,也足以开出花来,她每每听来,不过嗔笑一场,可打心眼儿里,她一直都是知道自己的美的。 而林蘅与她,不分伯仲,还又多出些小家碧玉的娇柔与俏丽。 她二姐温时瑶瞧着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林蘅瞧,便在她刚一走近,收住脚步时,先打趣着开了口:“要瞧美人儿,自个儿回屋里对着铜镜也能瞧个够,像没见过似的,这样直勾勾的盯着林家妹妹,羞不羞?” 林蘅回过头来,同温桃蹊四目相对,一颦一笑,全和前世无异——温桃蹊记的最清楚的,便是林蘅的一双眼,眼波风流,能溺出水来,里面是说不尽的浓情蜜意,道不尽的心思婉转,哪怕只看一眼,也一生难忘。 这样的姑娘,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真好。 只是温桃蹊又怕唐突了她,毕竟头一次见面,过分的热情,总会叫人不自在,没得还要以为她是个心术不正的丫头,存了什么坏心思,才这样百般殷勤。 是以温桃蹊一撇嘴,白嫩的小手虚握成拳,在她二姐的左臂上轻捶了一回:“就你一张嘴满口胡说,一天到晚拿我来打趣,我听阿娘说,这是李家太太的娘家外甥女,林蘅姐姐生的这样好看,我头一回见,多看两眼又怎么了?要你来管我。” 林蘅听了这话面皮微红,掩唇轻笑着:“你生的更好看些,我一看,便挪不开目光了。” 这就是林蘅了。 她是个温柔的人,却从不固执守旧,一处玩闹起来,也能说上几句俏皮的玩笑话,但又总不会叫人尴尬下不来台,是以与她相处,最叫人舒服不过。 温桃蹊笑吟吟的:“林蘅姐姐才到歙州吗?上上个月我过生辰,阿爹阿娘请了好些人到家里来一起热闹,我没瞧见姐姐呐。” 林蘅一面说是,一面把手重又垂回身侧去:“我前几日才刚到的,错过了你的生辰,想来一定热闹极了,也好玩极了。” 温时瑶在一旁接了话,仍旧是打趣的:“她是全家的掌上娇,生辰那日,我大伯不知花了多少心思,要不是大伯母拦着,非要叫戏班子搭台唱上三天三夜,热闹个三天三夜,哪一年不是这样的?热闹是一定热闹极,好玩嘛,也一定是好玩极了,就是不知道你在歙州住多久,或是今年就回杭州也不怕,等明年元月,她过生辰,一定早早就派人到杭州去请你,总要叫你见识一回才好。” 温桃蹊一跺脚,嗔怪着啐她:“谁要你多话,林蘅姐姐是在问我的!”她说着上了手去拉林蘅,把小脑袋一歪,“我就说从前没见你到姐妹们的宴上露过面,不过我方才听我阿娘讲,姐姐是要在歙州小住一段日子的,可定了何时回杭州去吗?” 她摇头说没有:“也许三五个月,也许等到年下,我才来,还没想过何时回去,住在姨妈这里,爹娘也是放心的。” 看似平淡的话语,其实是勾起了伤心事的。 温桃蹊知道林蘅的爹娘对她其实一直淡淡的,毕竟她上头有长兄,也有嫡姐,下头还有弟妹,她虽然容色过人,性情也出挑,但架不住出生的顺序不大好,不沾光。 “那样便最好不过了,多住些日子才好呢,回头我带姐姐把这歙州好吃的,好玩的,都逛一遍,保管姐姐回了杭州还惦记。” 温时瑶一根手指戳到了温桃蹊的脑门儿上去:“我看林家妹妹生的文静,你别把人给带坏了。” 她自己就是个最安静不下来的,遇见性情相投的,又或是她看得上的,话匣子打开了,说上三天三夜也收不住,活套的过了头,这会子还要数落打趣她? 温桃蹊扮了个鬼脸样,不屑一顾似的:“二姐姐也别来说我,林蘅姐姐是文静,比你强多了。” 温时瑶佯是不悦,要去拍她,她一闪身,往一旁温子娴身后躲:“大姐姐你看她,说不过我,就要动手动脚的,当着客人的面儿,简直就是不成体统!” 她们姊妹是一向打闹惯了的,只是从来不当真,玩儿过一阵子,就拉了温子娴出来挡着,也正好就此罢手。 温子娴把人从身后拉出来:“我瞧你才是不成样子呢,阿蘅看着,心里要笑话,也是笑话你的。” 几个姑娘就这样说笑玩闹着,后来大约是嫌在屋里闷得慌,长辈们又在,她们没法子撒欢儿,便叫温桃蹊牵了头,到周老太太跟前去告了礼,得了允准后,拉着林蘅便跑到了院子里去玩儿,疯了好半天,直到老太太身边儿的如意出来寻,才领着她们回去,陪着长辈们一道吃过了午饭,后话便都不提了。 而那天用过了午饭,送走了李家太太和林蘅后,温桃蹊静不下心来,细细的回想林蘅今日说的话,自己一个人在长房的院儿中闲逛了很久,也不知是怎么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便想明白了—— 她就说哪里不大对,先是小金冠的丢失,后是林蘅的突然出现,一则是她前世记忆里根本没有的事,二则是比前世提前了六个多月的事,而实际上,前世里,她的小金冠,大抵也丢过,只是阿娘没有告诉过她,自己处置料理了,林蘅的出现,也未必是那时林蘅人不在歙州,而是她三月里到了歙州,一直住到了九月她祖母过寿,才跟着李家太太第一次登门而已。 如此说来,林蘅的事情倒可以放一放,而她的小金冠——前世这一年的四月里,孙妈妈可不是离开了温家吗?阿娘后来给她的说法,是孙妈妈家里小儿子病得厉害,孙妈妈回乡下老家去照顾她小儿子了,那时她糊里糊涂的,也就信了,后来孙妈妈再也没有回来过,她也缠着阿娘问过几次,阿娘每每敷衍打发了她,再往后,她也就忘了,不再问了,如今想来,哪里是这个原因,那不过是孙妈妈手脚不干净,素日里又颇有些倚老卖老的做派,才叫阿娘给打发出府,不许再回来了! 想通了这一层,温桃蹊登时神思清明,脚下也就轻快了许多,一路朝着小雅院方向回去不提。 第七章:此去难返 第7章此去难返 温桃蹊回小雅院的时候,一进了门,远远地就瞧见了站在廊下逗弄她那只鹦鹉的孙妈妈。 她的这只鹦鹉难得,是她二哥到西边去采买香料时,打个胡人手里买回来的,通体雪白,只有头顶一点红,看着就很是喜人,温桃蹊自得了这只鹦鹉后,养的精细,很少叫人碰它。 这会子孙妈妈上了手,她站得远,瞧得不大真切,只是心下不悦,正待要上前时,却见她的鹦鹉一对儿翅膀猛地扑闪起来,要不是脚上拴着链子,怕早就飞走了。 她自己养的东西,自己了解,这鹦鹉是个温和的性子,虽说平日不叫生人碰,可偶尔姊妹们一处时,也有摸上一摸的,断没有这样焦躁不安的时候。 温桃蹊拉下脸来:“孙妈妈!” 她扬了声,也咬重了话音,冷着嗓子叫了人。 孙妈妈一个激灵回头去看,忙就把手收了回去,三两步迎上前来,略一躬身,手往前一递,便要去拉温桃蹊的手:“我的好姑娘……” 温桃蹊却没有放脸子,手往身后一背,硬是躲开了孙妈妈的手:“我刚才见大哥,大哥叫我给你带个信儿,你小儿子在乡下老家病了,托了人叫你回去看看呢。” 孙妈妈面色一僵,动作也顿住了,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儿,啊了一声,抬眼盯上了温桃蹊那张看起来分明不怎么高兴的脸:“我没见着家里头来信呐?怎么把信儿送到了大爷那里去呢?” “前阵子大哥出去采买香料,正好到你们乡下老家那边儿,惦记着你家里,就顺道去看了一眼,你小儿子病得厉害,他就带了信儿回来,还留了银子给他们呢,”她煞有其事的说,一面说,一面迈开步子往廊下走,“哦对了,听大哥的意思,大夫瞧过,一味鹿茸,一味山参,都是大补的东西,又名贵,我也回过了母亲,你回家之前,会把这两味药备下,叫你一起带回去。” 孙妈妈一时便有些慌了,她年纪大,这高门里待了半辈子,心眼子自然也就多,原本温桃蹊说起这事儿,她将信将疑,总觉得这里头古怪,要说病得厉害,那温长青是出去办事儿的,没个十天半个月怕也回不了家,怎么要叫他带信儿回来呢?再者说了,她家里头又不是那样没眼色,温长青是温家的宗子,是贵重的人,他们也配叫温长青给捎带口信儿吗? 只是后来温桃蹊越说越像是那么一回事,又是扯银子,又是说药材,孙妈妈这才稍稍变了脸色:“他打小身子挺好的,怎么好端端的就病得厉害了,竟要用上鹿茸山参这样的药,姑娘,你看我这……” “你不用说了。”温桃蹊眸色一沉,已然瞧见了鹦鹉左边翅膀上掉了的一小片毛,心下便更是厌恶,连头也没有回,只是摆了摆手,“你先回去收拾东西吧,今儿天也晚了些,阿娘又才送走了李家太太,顾不上你,等明儿一早,我带你去阿娘跟前回个话,带了东西,早去早回,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只管说,银子不够使了,也只管告诉我,你奶我一场,这些都不值什么的。” 孙妈妈眼窝一热,老泪纵横,便又想上前去拉桃蹊的手,却不料仍旧不成,温桃蹊不动声色的躲了,一抬手,正好落在鹦鹉那半边儿翅膀上,略抬高三分音调叫白翘。 丫头是从屋里钻出来的,瞧见廊下的温桃蹊和孙妈妈,下意识的脚步顿了下。 温桃蹊只当没瞧见似的,淡淡的叮嘱她:“你叫玉芙跟玉蓉跟着孙妈妈一起,帮她收拾收拾行李,明儿她要回乡下老家去。” 白翘啊了一嗓子,有些不敢置信,想问什么,话到了嘴边,看见了温桃蹊递过来的眼神,心下了然,就再没有多嘴,只是上前来拉了孙妈妈,哄着把人带走了不提。 大约莫有那么一盏茶的工夫,白翘便去而复返,温桃蹊仍旧立在廊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挑弄着鹦鹉面前的小食盒,心不在焉的。 白翘小步近前,放轻了声儿:“姑娘要送孙妈妈走?” 温桃蹊回了神,笑着看她:“知道今儿为什么不叫你放了锦盒再到祖母屋里去伺候吗?” 丫头脸色一白,眼角带着嘴角一起耷拉了下去,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不安的搓弄着:“姑娘……” “我不疑你,是知道你忠心不二,可是你想明白没有,忠心和坦诚,是一回事儿吗?” 白翘忙不迭摇头,想了想好似不对,又连连点头,到最后,自己也急了,红了眼眶,可怜兮兮的看过去,抿紧了唇,却说不出话来。 眼前站着的,到底是白翘,温桃蹊心里始终不忍,有些道理,也该一点点教给她,白翘也许是无心的,今日也意识到做错了,但事关孙妈妈—— 温桃蹊啧两声:“关于孙妈妈,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我……”话到了嘴边,白翘仍旧犹犹豫豫的,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温桃蹊耐着性子,把手上的小银勺撂在一旁:“我告诉她,她小儿子在老家病的不轻,叫她回去看顾的,但我跟你说个实话,她回不来了,还是不敢说?” 回不来……了?那个整日里趾高气昂,在小雅院里横着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孙妈妈,就这样,离开了? 白翘呆呆的,眼神有些滞:“姑娘是查准了,那小金冠就是她偷出去的吗?” 果然这事儿和孙妈妈脱不了干系,而白翘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温桃蹊也大概其明白了些。 她不答反问:“你从前是不是就撞见过她手脚不干净?” 白翘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须臾点头,重重的应声:“那得有小半年了,我是在小库房撞见她的,挑了姑娘好几支金簪子,还有翡翠镯子,石榴石的耳坠子,一包的东西,就拿在手里,光明正大的从小库房走出来的!” 第八章:脱不了干系 第8章脱不了干系 丫头越是说,温桃蹊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孙妈妈素日里颇有些倚老卖老的做派,她一向是知道的,只是从前她不管事儿,也实在没有管事儿的那份儿心,阿娘大约瞧着孙妈妈又算不上顶出格,没那样不像话,是以毕竟将她奶大,总不能因为这样,就将她赶出府去,不然外头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说她们心狠手辣吗? 谁成想,阿娘和她的一念之差,善心大发,竟纵得孙妈妈无法无天。 白翘其实说起这些是情绪很激动的,可她看温桃蹊面色不佳,便缩了缩脖子,怯生生的叫姑娘。 温桃蹊勉力缓了缓面色,可是一开口,声儿还是沉闷的:“你既撞见了她,当时就该拿了她到我面前来说话,这都小半年过去了,你还纵着她?要不是这次我的小金冠丢了,你要纵着她到什么时候?” 她看起来很生气,话说的也不大留情面。 白翘心里没底儿,方才她说孙妈妈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要真是这样,那就真的是下了狠心要惩治人的,这样算下来,自己替孙妈妈隐瞒了小半年…… 丫头心里没着落,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眼底闪过慌乱,语气变得急切起来:“孙妈妈素日行事作派都是那样的,奴婢哪里敢拉了她到姑娘面前来分说。当日撞见她,她真是光明正大走出小库房的,后来奴婢也几次留心过,她从没有遮掩过什么,每每从小库房偷去的,都是些姑娘不常用的,或是压根儿就收起来,想不起来的,奴婢……奴婢虽然陪着姑娘长大的,但孙妈妈奶大姑娘,怎么不比奴婢在主子们面前得脸吗?奴婢真的是不敢……” 白翘就是这么个性子,温桃蹊心里是清楚的,遇上事儿,还没怎么样,自己就打心眼儿里先怕了,这个性子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虽然行事低调,前世从未曾给她招惹什么是非,但作为她身边儿第一得脸的大丫头,也委实没能给她争什么气。 念及此,温桃蹊不免一声长叹:“你也知道你同我是一起长大的,整个小雅院里,也就是你了,哪怕是连翘,都比你到我身边晚了两年多,你是怎么想的?孙妈妈素日行事就不招人待见,你要是早告诉了,她早就该离开温家了。你是我身边儿最得脸的人,怎么说话做事总这样唯唯诺诺呢?” 她一面说,一面不住的摇头,开导着白翘,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打小就是这么个性子,多少年了也改不了,我原先想着,你也只是没遇上事儿,人家讲泥人还有三分气儿,何况是你活生生的一个人呢?谁知道你真遇上事儿了,还是这个样子,真是气死我了。” 这语调听来倒不像是在生气,更不像是指责她,白翘的性子是软弱了些,但人不糊涂,听完了,咦了声儿:“那姑娘的意思,往后遇上什么事儿,奴婢总该硬气些?” 温桃蹊咬着牙说是:“你瞧大姐姐她们身边儿的人,哪一个是像你这样的?都这么大个人了,总得要改一改了吧?经此一事,还不够你长记性的?” 白翘忙不迭的说着够,小脸儿上便布满了笑意,眉眼弯弯的:“不过话说回来,姑娘可真聪明。” 倒也不算是她聪明,只是这事儿细想起来,前世阿娘撵走孙妈妈,也只能是为这件事而已,至于别的…… 白翘的古怪和欲言又止,在小雅院中,能叫她这样心生惧怕的,只有孙妈妈一个罢了。 不过她倒是奇怪,按陆景明告诉大哥的,到当铺去行当的,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孙妈妈的丈夫年纪倒是吻合,可一直都带着孩子们住在乡下老家,很少到歙州城中走动,大约也不能为了这事专门跑到歙州城中来,那孙妈妈每日待在温家内宅中,又是从何处结实这样的男人?十有八九,还得是家里头当差的奴才。 白翘见她不言声,秀眉又蹙拢到了一起去,咬了咬唇:“姑娘在想什么?” 温桃蹊哦了声儿:“没想明白,她偷了我的东西,是怎么送出府的,大哥说,陆记的人说了,拿着东西去典当的,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她从哪里认识的呢?阿娘叮嘱了不许把事情闹大,但这个男人,总归也是个祸害。” 岂料她话音落下,白翘脸色一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惊一乍的:“怕跟周全家的脱不了干系!” 温桃蹊叫她的话说愣住了,转过头来,侧目过去,眼底写满了疑惑:“你说谁?” “周全家的呀!”白翘咬重了话音,说着还啐了两口,“姑娘忘了吗?就是三房那个周全!” 温桃蹊啊的一声,后知后觉,想起这么个人来——周全从前是跟在她三叔身边当差的,跟着她三叔东奔西跑的,三年前陪着她爹和三叔一起到扬州去办事儿,路上遇上了暴雨天气,山上滚石滑落,惊了马,是他忠心,护了她爹和三叔无虞,自个儿却为此搭上了一双腿,命是保下了,但从此成了废人,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全要人伺候,爹和三叔体念他忠心护主,回了家,就在城中替他置办了一处宅子,买了三五个丫头过去伺候,就连他一家子老小,也都被格外厚待,两个儿子放到了柜上去学本事,大女儿拨到了大姐姐屋里去当差,小一点的那个女儿,搁到了她六弟房里去,是个什么意思,宅子里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而白翘口中说的这个周全家的…… 周全媳妇从前不过是在花房当差的,花房的差事又苦又累,虽说是个管事儿的,但在主子们跟前说不上话,也没什么油水可捞,委实算不上好差事,打从出了这事之后,三婶唯恐委屈了她,就把她调到了自己屋里去当差,里里外外的,她也能说上话,日子久了,耀武扬威的,三婶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与她计较。 温桃蹊略合了合眼:“你怎么说,跟她脱不了干系呢?” 第九章:伤了和气 第9章伤了和气 第二日一大早,丫头们伺候着温桃蹊洗漱过,她早早的就打发了人到赵夫人跟前去回话,说要去陪着一起吃早饭,至于孙妈妈,更是一早就在她屋里等着,要跟着她一起到上房院去拜见了。 穿戴完毕,温桃蹊起了身往外走,从孙妈妈身边儿路过时,看都不曾多看一眼,淡漠的叫了她一嗓子,便由着丫头们拥簇着出了门,一路往上房院去了。 她平日很少早起,除非是家中有客,或是要到谁家去赴宴玩耍,到底年纪还小,家里头管的又不严,周老太太和赵夫人都不爱拿规矩约束她,虽不至于睡到日上三竿,但也差不离,是以她几乎不到上房院陪着赵夫人用早饭,今儿个赵夫人听了底下丫头的回话,还满心诧异的打趣了几句呢。 这会儿见了她进门,口中叫着我的儿,又摆手打发知云去传饭,才要玩笑两句,就瞧见了慢吞吞跟着温桃蹊一起进了门的孙妈妈。 孙妈妈在小雅院的做派,她多多少少是知道的,只是碍着面子,并不好发落,但不待见也是真,今儿个突然把她带过来…… 赵夫人几不可见的一拢眉,招手叫温桃蹊近前去:“不是要陪我吃早饭吗?怎么带孙妈妈一起过来?” 她也没有刻意压低声儿,是以孙妈妈听了个清清楚楚,脚下一顿,狐疑的望向温桃蹊。 温桃蹊倒镇定的很,任由她打量去,往赵夫人身边儿凑了,拉了她胳膊撒娇:“阿娘昨儿见李家太太,大约忙忘了,我不是回了您,大哥从外头办事儿回来,替孙妈妈家里带了信儿,孙妈妈的小儿子病了,病得很重,要孙妈妈回家去看顾,还要一味老山参,一味鹿茸,要做药引子,昨儿我回了阿娘,求您替孙妈妈备下,今儿要她一并带上离府呢,您全忘啦?” “你……”赵夫人几乎立时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不悦的目光就要投向孙妈妈,只是生生忍住了而已。 她深吸两口气,强压着怒意,叫了知玉:“你去把备好的山参和鹿茸取了,再去支二十两银子,套辆车,送孙妈妈回乡下老家。” 吩咐完了,赵夫人才淡淡扫过去:“你奶姑娘一场,家里出了事儿,缺什么短什么,也只管开口,别藏着掖着不好意思说,手头一时紧了,也只管说,这么大的家业,原不是养不起一个你,就是你们一家子,也养得起的,可别跟咱们客气。” 孙妈妈听来头皮发紧,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却又不由的感激,只当赵夫人是真心实意的,想想她自己做的那些事儿,一时又羞愧,便跪身下去,磕了好几个头,才算完。 旁边儿丫头见了赵夫人眼神示意,上前搀着孙妈妈起身,又拉了她出门,不肯再叫孙妈妈待在屋里多嘴。 那头丫头才领了孙妈妈出门去,赵夫人的脸就垮了下来:“是她偷了你的小金冠?” 温桃蹊乖巧点头说了是:“阿娘昨儿交代过,不叫把事情闹大了,我想着,孙妈妈始终把我奶大,平日里她行为不端,阿娘也不多计较,如今手脚不干净,是再不能留在家里了,可真传出去了,她到底是我奶娘,最丢人的还是我,倒不如寻个由头,打发了她出府,再不叫她回来,也就算了。” 生气是真的,可欣慰却更多,孩子懂事了,也能办事儿了,心里有了主意,且这主意还极正,赵夫人这个当娘的,怎么不高兴呢? 温桃蹊如此做,真是再合她心意不过了,是以赵夫人一抬手,手掌落在温桃蹊头顶,轻揉了两把:“我的儿,你真是长大了,孙氏是个机灵的人,此去家中,瞧见她小儿子没病没灾,也就该知道咱们是因为什么,她自个儿也没脸回来,也怕咱们真拿了她送官,这件事,就此了结,再好不过,只是可恨,咱们从来也没亏过她,她却这样子偷了你的东西出去换银子,只怕今次也不是头一遭。” 赵夫人说着又叹气,温桃蹊便不好说孙妈妈先前做的那些事,犹犹豫豫的,抿紧了唇角想了很久:“阿娘,还有个事儿,我拿不定主意,得告诉您知道,您别忙着叹气呀,横竖打发了她了,过去的,咱们就都别计较,也别忘心里去了,好不好?” 这么个可人儿依偎在自己身边儿撒着娇,赵夫人哪里有不应的,便点了点头,倒是没吱声,只是示意她有话直说。 “白翘跟我说,她原先留心过,孙妈妈这小半年的时间,跟周全家的走的都很近,大哥跟我说,我的小金冠,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带去了陆记当了的,我问过了,周全家的有个娘家弟弟,正是四十出头,平日也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全靠周全家的养活的,我估摸着,这事儿跟她也脱不了干系。” 温桃蹊撇了撇嘴,偷偷地打量她阿娘的脸色,越发放柔了声儿,“人是三房的,我没法子管,或轻或重,怕伤了三房的脸面,再者说,这事儿咱们没证据,得查,可要追查,少不了拿了周全家的那个弟弟到陆记去对峙,还是要伤了三房的脸面,况且周全是个有功的,我实在不晓得怎么办才好了。” 人要是他们长房的,便是不要什么证据,寻了由头发落出去,也没什么不成的,有功劳,了不起拿银子去贴补,月月贴补,他们也给得起,但人不是他们长房的,要三房出手发落,就得有凭有据,不然叫人家觉着,他们欺负人。 家里头的这些人,各怀鬼胎,这么大的家业,谁不想分一杯羹呢?什么好处都是他们长房的,权也好,钱也好,全都握在他们长房手里,二房和三房素日瞧着是和和气气,实际上打心眼儿里不服气,尤其是她那个好三婶,更不是个叫人省心的,说话办事看着不过脑子,实则弯弯绕绕一大堆,最是个精于算计,擅长钻营的人。 果然赵夫人面上也闪过为难:“你只当不晓得,这事儿我看着料理,你就不要再管了,你想得很是,一时轻了重了,伤了三房脸面,也要伤了一家人的和气的。” 第十章:厌恶 第10章厌恶 门上挂着的湘妃帘被人撩开来,金光漏过屋外伸出的枝杈上的叶子,洒进屋中,斑驳了一地的光影。 白蕊掖着手进门,蹲身一礼:“太太,大爷叫传话进来,说是陆记的掌柜来了,大爷正要去见客,想着是不是该叫姑娘也去见一见,当面儿谢谢陆掌柜。大爷这会儿在外头候着,说叫太太拿个主意,看是不是放了姑娘一起去陪着。” 他们温家是经商的人家,便没有那些士族高门的规矩,说什么不许姑娘家抛头露面的,早些年他们祖宗刚起家那会儿,家里的女眷也是要在外奔走,忙着帮衬家中生意的。 赵夫人盘算了会儿,温长青之所以不自己进屋回这个话,估摸是怕挨了骂,这才打发了白蕊来替他回一声。 不过小金冠的这个事情,毕竟算是欠了人家陆景明一个人情,况且一向温长青同他交情也不错,就算是当做个兄长一样,这会子叫姑娘出去见一见,道个谢,也没什么,反倒是他们温家礼数周全,不拿乔托大。 是以赵夫人轻推了温桃蹊一把:“你去吧,左右你大哥也在,见了陆掌柜,可不许胡说八道的,去见一见就回来,传饭下来我等着你,等你回来一会儿吃。” 温桃蹊倒不扭捏,欸的一声应下来,缓缓站起身来,又将身上的长裙理一理,同她阿娘告了礼,这才跟着白蕊出了门去。 果然她大哥就站在月洞门下,抻着脖子往里头看,她拉下脸儿,凑过去:“你怎么不自己进去叫我呢?” 温长裙见她小手握了拳头要招呼过来,虚躲了一把:“怕阿娘骂我呗,但说实在的,你多见点儿人,没坏处,从前我也是这样说,每回要带你一起出门,阿娘总是骂我,我哪里敢自己去回话,不过这回阿娘倒是轻易就放了你来啊,挺稀奇的。” 应该也不是稀奇,而是在孙妈妈的事情上,她处理的的确还不错,或者说,很合阿娘的心意,阿娘如今觉得,放她见见人,长长见识,也是件好事儿,这才肯放她跟着大哥一起去见陆景明。 兄妹两个一前一后的出了月洞门,温长青把脚步放慢,刻意的等着她,等她走上前来,与他比肩而行时,才欸的扬声问她:“我刚才到后街门上给周全家的送东西,遇见了孙妈妈,她见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又是磕头又是谢我,弄得我好没意思,她干什么呢?我看她们包了好些东西,还是阿娘屋里的丫头们在送她,出事儿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猛地回头来,扬起小脸儿看他:“你没跟孙妈妈胡说什么吧?” 温长青一头雾水,反手挠了挠后脑勺:“我一向又不待见她,能跟她说什么?不过看她疯魔了似的,敷衍着应付了几句,把东西给周全家的留下,就回来了。” 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我打发她回乡下老家的,跟她说是你从外头采买回来,替她家里人带的话,她小儿子病得厉害,临走那会儿还给她家里留了好些银子,她对你感恩戴德的,也应该,总算还有那么点子良心。” “我什么时候替她……” 温长青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时候送走孙妈妈,还要扯了谎送她走…… 他啧声:“她偷你东西啊?” 温桃蹊撇着嘴把两手一摊:“是啊,我回过阿娘话了,她毕竟奶大我,我总不能为这些东西,就拿了她送官,况且多丢人呐,索性把她送走了,再不许她回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吧。” 至于周全家的,阿娘既然说了她来处置,温桃蹊便没有打算多问,不过心中到底好奇,她大哥刚才话里话外提起来,她叫了声大哥,又快步追了几步:“你给周全家的送什么东西?” “是爹托人从北边儿得的一个药方子,说是治腿挺有用的,叫我拿去给周全家的,好让她带回家给周全用用看。”温长青说起这个唉声叹气的,“周全的腿啊,这么些年了,一直是爹和三叔心里过不去的坎儿,其实大家都知道,周全自己也知道,治不好了,废了就是废了,再名贵的药用上去,也无济于事,图个安心吧。” 原来这么多年来,爹一直都在各地寻找良方,希望能够救回周全的一双腿,那周全家的在内宅中这样子放肆,就算阿娘真的拿住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温桃蹊一时疑惑起来:“大哥,周全救了爹和三叔,是咱们全家的恩人,可要是他儿子闺女,或是他媳妇当差不用心,眼里太没人,又或是,就像孙妈妈这样子,手脚不干净,一贯偷了主子们的东西去换银子使,咱们是不是为了报恩,也要纵着,只当不知道啊?” 她没头没脑的问这个,温长青侧目看过去:“好好的怎么问这个?” 她面上一派坦然:“我是想起孙妈妈,她在咱们家服侍了这么多年,咱们从没有亏待过她,可她不也偷了我的东西拿去当了或是卖了,换了银子都进了她自己的口袋,狼心狗肺的。” 温长青只当她是为了孙妈妈的事情心里不受用,长臂一抬,手掌落在她头顶上,揉了两把,带着宽慰的温度:“别想那么多了,孙妈妈是自作孽,一家子也没有亏待她的,没有不高看她的,你屋里的丫头们,连白翘都看着她的脸色说话行事,她不知足,是她自己贪心,为老不尊,别难过,不值当。” 温桃蹊瓮声瓮气的哦着:“那要是周全家里的人呢?” 她好似在这件事上很执着,温长青唇角扬一扬:“不一样的。孙妈妈只是奶大你,周全是对咱们家里有恩,能一样吗?” 温桃蹊好看的小脸儿便垮了下去。 因为有恩于他们温家,便能够在内宅中无法无天,肆意妄为吗?那周全家的敢伙同孙妈妈来变卖她屋里的东西,是不是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这般不知收敛呢? 她垂下眼皮,眼神暗下去,闪过一丝厌恶与嫌弃,只是没叫温长青瞧见罢了。 第十一章:相见 第11章相见 见到陆景明时,温桃蹊才想起来,原来,当日她心下觉得的那个好似,是这般的—— 《洛神赋》中说,其行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后还有一句,是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陆景明背着手站在那里,她跟着兄长立于门外,不远不近,正好瞧见他的背影,那样挺拔的,颀长的,让人止不住想要,靠近的。 她兄长噙着笑,开口叫了他一声,屋里的人听见了声音便回过神来,目光也从墙上挂着的那幅画上挪开,定睛看来,二人一时间四目相对。 他在笑。 那张脸入了眼,叫温桃蹊的脑海中,一下子清明起来。 她并不是不记得,毕竟这张脸,一眼万年,哪里是轻易能够忘却的。 如果说林月泉生来精致,一如谪仙,那陆景明,便该是生了这人世间,最有滋味的一张脸了,怕古人所说潘安宋玉,也不过如此,甚至比之不及。 陆景明的眉眼间是染了俗世烟火气的,人情味儿十足,没说话时,便先眉眼弯弯的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又微微眯缝起来,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害,越发的叫人想要亲近他。 温桃蹊一时想起,前世她为林月泉生下长子,儿子满月的宴上,她匆匆见过陆景明的那一面——那时陆景明的身边儿跟了个俏丽的丫头,年纪十六七岁而已,活泼的,明艳的,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远远地看着,都觉得那姑娘实在叫人头疼,可陆景明耐心似乎很好,始终眯着眼睛笑,带着她东看看,西逛逛,十足的好性子。 温长青觉得气氛有一丝尴尬,毕竟进门也有一会儿了,可他这个宝贝妹妹盯着人家不说话,陆景明倒是没觉得不好意思,可他的眼睛,也始终盯在桃蹊的身上,也不说话…… “子楚,做什么呢?”他尝试着打破这尴尬,不动声色的那手肘戳了温桃蹊一把,往旁边儿坐过去,又指了对面空着的官帽椅,“叫你久等了。” 陆景明回过神来,也不遮遮掩掩,端的一派坦然,顺着温长青手指方向步过去,把月白色长衫下摆略一拢,往官帽椅上坐下来,临落座时,眼角的余光仍旧是扫过了温桃蹊的身上。 他发觉这姑娘很有趣,自打进了门,就一直在打量他,目光灼灼,偏偏又是最清澈干净的。 他在歙州经营数年,在外奔波行走也有很久,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他们总爱打量他,可要么遮遮掩掩,要么不怀好意,便是偶尔到谁家去赴宴,遇上些年纪轻轻的姑娘家,为着他这张脸,还有他周身不俗的气度,略有动了心思的,多也是怀着娇羞姿态,眼波含魅风流,一个眼神没落到他身上时,便已然匆匆收回一半去,矫揉造作,实在没意思极了。 眼前这一个…… “你对我很感兴趣?” 他话一出了口,温长青脸色腾地就变了,侧目去看温桃蹊,拉下脸来:“三娘!” 兄长的语气中带着细微难以察觉的警告意味,温桃蹊讪讪的收回目光来,坦坦荡荡的站起身,朝着陆景明端一礼来:“兄长说,是陆掌柜将我的小金冠送回来的,我从前没见过陆掌柜,一时好奇,陆掌柜别见怪。” 陆景明发觉这姑娘扯谎的功力也不俗,那样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飘飘然,穿过了他这个人,又不知看向的,究竟是何方,到她嘴里,便只有好奇二字? “我与你大哥私交甚笃,你一口一个陆掌柜,未免也太生分了点儿吧?”陆景明仍旧笑着,转而瞥了温长青一眼,“我怎么记得,去年我见过你这个妹妹呢?” 这个人,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人留。 温桃蹊在心里啐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理所当然的撒着谎:“我年纪小,贪玩,每日见的新奇事物太多了,实在不记得曾见过陆……我不记得你了。” 陆景明的笑意愈发浓了:“你这个妹妹倒是有趣,也是个活泼性子,就是说起话来,这样直白,若不是我与你私交不错,她这样直截了当的说不记得我,多伤人啊。” 温长青晓得他是在开玩笑,温桃蹊也听得出来,便闹了个大红脸,讪讪的坐下去,低下头去撇撇嘴,懒得再理会他。 “你别逗她了,这会儿你瞧着她怪好说话的,了不起是直白了些,一会儿把人惹急了,使起性子,你撒手跑了,我得替你收拾?”温长青附和着玩笑了两句,把这个话揭过去不愿再提,“听奴才们说你来了,我想着叫三娘见一见你,总归是她的东西,当面与你道个谢,是我们的礼数。” 温桃蹊这会子倒果真乖巧下来,听了她兄长说这个话,缓缓又起身,正正经经的拜礼道谢,才又坐回去,只是又丢给她兄长一个眼神,大约是觉得,这起起坐坐的,是在折腾她。 陆景明对她起了兴趣,把她那点子小动作尽收眼底,无言的笑着,只等她坐了,才去应温长青的话:“那你们要谢我的,可就不止这一件了。” 温长青面色微沉:“那个男人?” 他高高的挑眉:“我去问了孙掌柜,人家拿着东西去当的时候,他并没有一眼认出来,只是当的银子多,东西贵重,那男人是一副生面孔,他多留了个心眼儿,吩咐人跟着人家出了门,瞧着人家回了家的,后来认出这是你先前在我们陆记打的,才笃定了那男人的确有问题。” 温桃蹊心下却并不安宁。 那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十有八九是周全的妻弟,来见陆景明的路上,她特意问过大哥,倘或是周全家的犯了错,又要如何,大哥的回答……看似模棱两可,实则意思已经很是明白了的。 她脑子转得快,眼珠子也骨碌碌的滚了两滚,在温长青问话之前,先叫了大哥。 温长青的话叫她打断了,狐疑的目光投过来:“干什么?” “我不是跟你说了,阿娘说,这件事情她来处置吗?你怎么还问了陆……” 陆景明剑眉一拢:“我虚长你几岁,叫一声阿兄,不为过吧?” 她已然顿住两次了。 温桃蹊意外,他仿佛对此很是在意,尴尬的咳两声,倒也不扭捏:“你怎么还问了陆家阿兄这些呢?” 第十二章:脾气古怪 第12章脾气古怪 微风夹裹着花香飘进屋中来时,温长青温吞的话音受阻了一样,顿住了。 他做了深呼吸状,似是在感受着春日里的微风拂面,生机勃勃,却又顺势把目光落在温桃蹊身上去。 那匆匆一眼审视过去,他心下有些犹疑。 这件事情,她明明是知道的,这个时候不愿意多提,甚至是有意打断了他的话,不想叫他再追问陆景明,难不成这丫头,她心里头是知道些事儿的…… 温桃蹊既然是有意为之,温长青便敛了心思,也不想叫陆景明看出端倪来,收回了目光,平着声儿哦了一回:“上回我去寻子楚时候,问了他两句,倒也没指望着能查出什么,他倒放在心上了。” 一旁有小子们奉了茶点上来,甜白釉的茶盏描了金边儿,端在陆景明的手上,竟像是画中人一般。 他拿了盏盖拨弄着盏中浮叶,状似无意的又扫过温桃蹊,几不可见的把唇角扬了,顺着温长青的话接下去:“是孙掌柜做事老练,我回去问了一句,他就想起这个人,原本也是要来我这儿告诉一声的,就怕你们府上要查,只是我早上又出了一趟城,他扑了个空,耽搁了。” 说起出城的事情,他便是有心的了,温长青眼皮一跳,大抵明白,他听出不对味儿了,尴尬的咳一嗓子:“上回你说起的城郊的那五间铺面?” 陆景明尚没有来得及回他呢,温桃蹊拢了裙摆站起身:“阿娘叫我来谢过陆家阿兄便回去的,屋里传了饭下来,还要等我回去,大哥和陆家阿兄要谈正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她一面说,一面冲着温长青眨眼睛,因是背对着陆景明站着的,是以肆无忌惮些,并不怕他瞧了去。 温长青一向拿这个妹妹是没办法的,也晓得她古灵精怪,如今连阿娘都格外纵着她,似是有意放她过问外间事务,具体是因为什么,他暂且还不得而知,但总归同今次小金冠丢失之事少不了关系,他冲她摆摆手:“那你快去吧,别叫阿娘等着你。” 她欸的应了,这才收去满面的调皮,又与陆景明见过礼,便提了步子要出门去。 只是她人临到门口,身后传来陆景明的声音,叫住了她。 温桃蹊下意识站定住,只是扭过头来看过去,她背着光站着,那金芒自她侧颜而过,衬的她整个人越发娇柔,原就生的极美的那张脸,此刻竟宛若天人。 陆景明有一瞬的失神,几乎都忘了自己因何才叫住了这个人。 她转身的那一刻,仿佛……仿佛他也只是为了多看她一眼,哪怕一眼,都是极好的。 只是陆景明到底经历的场面多了,那瞬间的恍惚,也没叫兄妹两个瞧出来,他微敛心神:“三姑娘素日不爱金簪吗?” 温桃蹊一怔,揉了把耳朵:“什么?” 他笑着,虚空拿指尖儿点过去,她反手一摸,是她发髻上的那支青玉簪子,反应过来,梨涡浅笑的:“是,阿兄问这个,有事吗?” 陆景明摇头说没有,便笑着目送了她出门去。 温长青瞧着总觉得哪里怪,却说不上来:“你问我妹妹素日爱用什么簪子做什么?” 他把两手一摊:“我看三姑娘连耳坠子都是青玉的,浑身上下也不见金银,有些好奇,你这个做兄长的,怎么打了一顶小金冠,贺她生辰呢?” “她是不爱,但姑娘家的妆奁中,总少不了这些,她不用是一回事,我打了来与她妆奁添色,是我的心意,再说了,我们三娘生得漂亮,人家姑娘不爱金啊银啊,生怕带了愈发显得俗不可耐,我们三娘可不怕。”温长青提起这个妹妹满心是骄傲,语气中都藏不住的,“你久在歙州,与你家中姊妹来往越发少,羡慕不?” 陆景明一愣,旋即放声笑起来,两个人便这样笑闹着,又谈了好一阵子外头铺面之事,其余的才都不提。 却说那头温桃蹊出得门来,顺着抄手游廊一路回到上房院去,由着丫头陪着她进了屋,赵夫人果然还没吃早饭,一直在等她。 这会儿见了她回来,便打发了丫头们来与温桃蹊净手漱口,才又叫上前来布菜。 早间的白粥小菜,精致可口,只是到底吃不多,温桃蹊半碗粥下了肚,便说吃饱了。 赵夫人早年间生她时,她体弱,身子不好,赵夫人便从那时养成了习惯,虽不是每日素斋,但吃食是越发少了,见她停了筷子,也就没了兴致,便叫人将一桌子的小菜与粥都撤了下去。 她起了身,又去拉温桃蹊:“见着陆掌柜了?” 温桃蹊乖巧说是:“我从前也见过他,只是匆匆一瞥,心思又不在这上头,他虽生的极惹眼,简直叫人过目不忘的,可我竟一时记不起他,今日见了,才晓得,咱们歙州城中,竟还有比我二哥模样还好的郎君呢。” 赵夫人淡淡的扫过去一眼:“姑娘家,这话跟娘说说也就算了,要叫你爹听见了,仔细骂你。” 她脖子一缩又吐舌,像是害怕,可眼底却无半分畏惧之意:“不过阿娘,陆掌柜这个人,那样喜欢笑,看着像是个脾气极好的,可我与他说了那么几句话,说不上来为什么,老是觉得他脾气该挺古怪的。” “古怪就对了。”赵夫人拍着她的手背,拉着她往花厅方向慢慢的走,“他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咱们歙州能站住脚跟,你当他只凭陆家的名声吗?自己没点儿本事,要做生意,早叫人拆骨入腹了。我听你爹几次说起,他就是个‘笑面虎’,人倒不是多坏,不过,是个十分精明的生意人就是了。我也见过他几回——” 赵夫人顿一顿,侧目看看温桃蹊:“模样确实出挑,出身又好,自己又有本事,你大哥这几年与他深交下来,你爹也总说,你大哥愈发进益,怕这就是人家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见陆掌柜的确不错,也怪不得你爹他先前想着……” 第十三章:一波又起 第13章一波又起 赵夫人的话,虽然戛然而止,可是其中意味,却实在值得人深思。 温桃蹊是知道的,从前爹娘就十分的中意陆景明,只是她并不知道,竟然是从此时,爹的心里,就已经对陆景明有了这样的想法。 赵夫人见她半天不说话:“在想什么呢?楞楞的。” 她回了神,自然不会实话实说,摇着头说没有,又哦了一嗓子,像是才想起似的:“刚才听陆掌柜说,拿了我的小金冠去典当的男人,他是知道住哪里的,不过……” 温桃蹊迟疑了须臾而已,很快便又接了前话:“不过依我看,他大约也不会去深究那男人的底细,今天来咱们家找大哥,也不过是为了将此事告诉大哥知道而已。这说到底是咱们家宅中事,他既是个有分寸的人,自然就不会自作主张,反倒落了咱们的埋怨。” 赵夫人面色微变了一番:“这事儿要是扯上了外头的人,反而好办的多,只管叫你大哥去打听,且瞧瞧到底是不是周全媳妇那个弟弟,若不是,家里头那只不干净的手,总是要扔出去的。” 可要真的是他呢? 温桃蹊心里不大舒服,却也只能无奈。 他们这样的人家,又是做生意的,最忌讳别人背地里戳脊梁骨,说他们狼心狗肺,那往后谁还敢跟他们家打交道交心呢? 便是前世时,林月泉那样的人,每每行事,也总要秉着清名,叫外人提起他来,就是赞不绝口,当初他发家,凭的不就是个好名声,人家愿意同他往来做生意。 当年爹那样看不上林月泉白手起家,后来不也点头同意了她嫁入林家?她还记得,那时候她跪在爹的书房,爹满眼无奈,同她说,也好在这个林月泉为人秉性都不错,不然她就是哭死了,他也是不能点头同意的。 是以在周全媳妇这件事上,阿娘和大哥的态度,出奇的一致,而她自己,也并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仍旧不痛快罢了。 这世上究竟要有多少贪心不足之人呢? 自周全出事以来,他们一家子大小的吃喝拉撒,爹都管了,没有一丁点苛待过的…… 赵夫人瞧着她又走了神,拍了拍她手背:“昨儿没睡好吗?怎么这样精神不济的,说三两句话,神儿就跑了。” 她直说没有,哭着一张脸:“只是想起周全家的,心里不舒服。” 赵夫人宠溺的笑着,又张口去安慰她:“她办事不体面,是她自己不顾惜这点儿情面,手伸的这样长,连你的东西她都惦记,只怕三房也少不了这样的事。要真是她,你三婶那样精明,估摸着早就拿住过,只是一时都忍了,可总有忍无可忍,或是她实在不像话的时候。你也不要为这样的人和事不舒坦,不值当的,等我查明白了,自然去提点你三婶就是了。” 为不值得的人劳心费神,的确是太不值得。 温桃蹊一时心头的郁结稍稍散去,面色也就好看了许多。 正巧温致从外头回家来,一回了上房院便先要寻赵夫人,此时往花厅寻来,正好瞧见她们母女一处。 温桃蹊见了他立时眉开眼笑的,撒欢儿似的小跑着往他身边凑过去,两只小手一抬,便牢牢的攀上了他的左臂:“爹在庄子上住了好些天,终于办完了事情回来啦?” 她语气轻快,温致原本有一身的疲惫,此时见了爱女这番较俏可爱的模样,那疲惫也褪去了大半。 他反手牵着她:“你怎么这样难得,一大早过来陪你娘吃饭?” “爹说我的像是成日惫懒一样。”她嘟囔了两声,把手往外抽了抽。 赵夫人笑吟吟的起了身来迎两步:“她一早来我这儿回话,我才拉了她陪我吃饭,老爷才从外头回来,见着陆掌柜了吗?” 温致动作一顿:“陆景明?” 赵夫人点头说是:“也是一早来找长青的,我也没见长青过来回话,大约客人还没有走吧。” 她话音落下,就看着温致的脸色不对对了,一时心也悬起来:“老爷,是出了什么事吗?” 温致想了很久,看了看温桃蹊,到底什么都没说。 赵夫人跟他夫妻多年,感情又一向极好,当然知道他分明就是心里有事儿,只不过碍着女儿在,不好开口罢了。 是以她转而去哄温桃蹊:“我看你也总分心走神,回去歇会儿吧,你爹才从外头回来也累了,等晚些时候,你再过来,听话。” 温桃蹊倒是果然听了话,同她爹娘见了礼就从花厅退了出去。 只是出了门来,她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了。 爹刚才明明神色有异,且尤其是听见了陆景明就在府中时。 他虽然不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但在外面也一定遇到了什么难办的事情。 她努力回想着,这一年的三月里,家里究竟出了什么样的事情,能叫爹觉得为难,且同陆景明,大约还有些瓜葛的…… 温桃蹊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想,临到了小雅院的月洞门下时,她猛的站定住,突然就想起来了一件事——前世这一年的三月里,大约也就是这几日时,阿娘收到了一封信,是她姨妈从家中来的,说是她那个表哥,到扬州去办事儿的时候,一日吃多了酒,与人起了争执,竟然失手将人打死了,对家不依不饶,硬是要闹到官府去,家中实在是没有能拿主意支应事情的人,所以托书来告,想叫她爹娘想想办法,好歹把人救下来。 而她没记错的话,在这件事上,爹头一次跟娘红了脸儿,家里头也是不得安宁好长一段时间,后来爹还是拗不过娘,上上下下的使银子托关系,又为着扬州陆家的关系,找上了陆景明。 后来她那个不成器的表哥是救回来了,案子也算是不了了之,可是前世温家出事,这件事被重新翻腾了出来…… 不成,老天叫她重活了一世,她想要守着家宅安宁,一家子合乐,这件事,她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了才行! 第十四章:不待见 第14章不待见 三月初九这一日,温家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为的,是五日后三房老太太钱氏的五十整寿。 温家几位老爷都是顶孝顺的孩子,何况温致早年间还在钱老夫人膝下养过一年多,钱老夫人又从来都是个好说话的人,对待孩子们有一万个耐心,就没有不耐烦的时候。 那时候温致不过五六岁而已,周老夫人难产生下个死胎来,大出血伤了身,大夫专程交代了要静养,既不能操劳,也不能受了惊扰,是以便将温致暂且送到了钱老夫人那里去养着。 如今钱老夫人五十大寿要到了,三房大老爷温铎一早就筹备起来,又有温致吩咐着人更添了好些奇珍异宝,全都送到了三房院里去,又一面忙着帮下请帖,就连赵夫人一时都忙碌起来,整日往三房院里跑,就怕钱老夫人又哪一处不顺心,也好及时改了,总要叫她这一场生辰办的体体面面又高兴才好。 林蘅一早就被接到了温府来玩,这会子姊妹几个陪着她在院子里四处逛,她眼瞧着各处都是欢天喜地的模样,心下便也生出好些欢喜来:“我上回就说,你们家该是何等的惹恼,我算是有福气的,才到歙州不久,就赶上了三房老太太过寿这样的喜日子,一则沾沾她老人家的喜气,二则这样热闹的场合,烟火气儿十足的,叫人看着心里就高兴。” 她的眼角眉梢,总是有着一丝淡淡的忧愁,只是平日里众人与她相处,为着交情不深,对她家中事情自然无从得知,她素日里嘴角上扬着,眉眼弯弯的,便叫人将那淡淡的愁绪给忽略了而已。 温桃蹊每每看在眼中,又没法子挑明了说,在明里安慰她,又一面心疼不已。 温子娴和温时瑶姊妹两个是听不出她言外之意的,只是相视一笑:“那你常住着,往后的热闹日子多了去,再过两三个月,还能赶上我大哥哥成亲,更热闹了。” 林蘅垂下眼皮来,须臾又恢复如常:“那是自然了,从家中来时,我阿娘便特意叮嘱了,等到表姐成亲之时,她也是要到歙州来送表姐出嫁的。” “这就扯远了不是?”温桃蹊挽着林蘅的胳膊,不愿叫她们再提这些事,唯恐惹了林蘅心里难过,还要强颜欢笑的。 林蘅也不知是能察觉她的有心打岔,还是自己本来也就不愿多提这些事儿,也就顺着温桃蹊的打岔,不再提家中之事。 她们又走出去有那么三五步,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来,欸的一声儿,拿胳膊戳了戳温桃蹊:“我到歙州这些日子,跟着姨妈到外头走动也好,在姨妈家里听兄弟姊妹们说起来也罢,总是听见一个陆掌柜,说他出身扬州陆家,年纪轻轻却十分得力能干,真是这样子吗?你见过他吗?” 原来陆景明还真是名声在外啊…… 温桃蹊从前对他没怎么上心过,即便是这一世,爹娘对陆景明表现出的喜欢,大哥对陆景明的亲近,甚至是几次同她提起,都是赞不绝口,她虽然回忆起前世林月泉也对陆景明很是高看一眼,但总归心里是觉得,夸大其词也不是不可能,哪里就有这样好的一个人,能叫整个歙州城中都对他赞不绝口,提起他便像是天人下凡一样。 她见过了陆景明,对那张脸,那个人,的确是记忆犹新,一眼难忘,但对于陆景明的才干本事,她是没见过的,反倒觉得他脾气有些古怪,性子难测的很,都说人心是这世上最难琢磨的东西,她也算是经历了一场,明白了,但也不知怎么的,前几日见陆景明的那一回,他的言谈举止,叫她心下觉得,他怕比寻常人更加的难琢磨透。 却不想今日林蘅又突然提起了这个人,且像是听尽了陆景明的好话。 温桃蹊有些哭笑不得:“我见过。” 也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实在复杂,林蘅侧过身子面对着她,仔仔细细的又瞧了一遍:“提起这个陆掌柜,你好像,不大待见的样子?” 温桃蹊连连摇头:“那倒谈不上,我大哥同他私交不错,我却没有,也只是前几日,他到府上来找我大哥,大哥带我见了他一回,去年我们府上设大宴,他来赴宴时候也远远地瞧见过一回,余下的便在没有接触了,怎么谈得上不待见呢。” “你神色古怪,不是不待见,也总是有成见吧?”温时瑶往前凑了凑,猫着腰,抻着脖子打量她,“外头的人都夸他,把他夸的天上地下仅有似的,你像是不以为然?” 温桃蹊横了一眼,丢个白眼给她:“就你会胡说,要是给人听见了,岂不是要说我背地里说人家的不是吗?人人都夸他,偏我不以为然,我有多大的本事,多大的能耐,这样子眼里没人儿似的看不起人呐?你真是我亲姐姐吗?怎么听起来倒像是要害我。” 温子娴也是拉了她一把,把人往后拽了拽:“你是胡说了。” 温时瑶一向是个口无遮拦的人,为这个,她父兄实在是没少说教她,素日里她阿娘也好,温子娴这个做姐姐的也好,也都教导过,可是总也改不了,说到底是富贵堆儿里长大的人,金银玉石裹着她,她从没吃过亏,更没受过苦,即便是心直口快些,一时纵使得罪了人,人家看着温家的脸面,也不好或是不敢拿她怎么样,反倒还要夸她是个爽快的姑娘,难得的很。 这会子她仔细想了想,大约是晓得其中道理,只是却仍旧耸耸肩头:“咱们姊妹们一处说话呢,还能给谁听了去,我也没说错呀?我瞧着桃蹊的样子,就是不大认可外头人说的那些话呢,”她像是寻着了极好的帮手,又去拉林蘅,“你来说嘛,省的她们总是觉得我胡说八道,口无遮拦的。” 林蘅是个懂分寸的人,有些话从不会说出口,是以只是噙着笑,不说话,却也没有摇头否认。 温桃蹊面色一沉:“那么明显啊?” 第十五章:动怒 第15章动怒 有好些事情,一向都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罢了。 她们姊妹们一处说笑玩闹,其实谁也不会往心里去的,就连温桃蹊自己,为着她并不觉得她有多不待见陆景明,便也不多大放在心上,即便温时瑶和林蘅都在告诉她,她的表现,就是对陆景明极不待见的模样,她也不会过分放在心上的。 可是温子娴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下却想了好些别的事情—— 陆景明的名字,她听过很多次了。 爹娘对于桃蹊的婚事,是动了主意和心思的,是以这个陆景明和大哥哥交情深,一向大伯和大伯母提起来,也对他满是得意,爹娘提起这个人时,总是有诸多的防范之心,就怕这个人太过优秀,入了大伯的眼,将来要动了嫁女的心思,如此一来,爹娘的许多盘算便都会落空。 她虽然是从来不掺和这些事儿,也并不多赞同爹娘动这样的心思,总觉得一家子骨肉,本就该亲亲热热的,该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怎么会背地里有算计呢?纵使这算计也并不多害人,但总归是算计了,那不是将骨肉亲情都抛之脑后不顾了吗? 可是那毕竟是她爹娘,她是家中的长女,一则她该为爹娘分担,二则她自幼学的,也不是忤逆爹娘。 是以眼下温子娴敛去笑意,肃了肃面皮,上前三两步,一把拉过温桃蹊,端的一本正经:“你见过他几次而已,怎么却这样子……” 她话都没问完,知云远远的快步而来,人未至,声先到了,那脆生生的一声姑娘,打断了温子娴所有的后话。 温桃蹊的手还被温子娴拉着,她低头看看两个人交握的手,又抬眼看看温子娴那张认真的脸,心头涌出些酸涩。 知云走近的时候,温桃蹊挣出了自己的手来,温子娴还想再去拉她,却被她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温桃蹊笑着提步往知云方向迎过去几步:“知云姐姐怎么了?” 知云却满脸的严肃,眼里也写满了担忧和紧张,压低了声儿:“太太发了好大的脾气,奴婢们劝不住,老爷和大爷都不在家,姑娘快跟奴婢去瞧瞧,好歹劝一劝吧。” 温桃蹊脸色一变:“是谁招惹了阿娘?怎么就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知云却挂了为难在脸上,也不敢多打量去看温桃蹊身后的诸人,只是偷偷瞥过去一眼,温桃蹊看在眼里,心下突然就明白了,八成还是为了她那个表哥的事情。 她拢了眉心,回身同温子娴几个辞了一番,忙就跟着知云往上房院去了。 她人到赵夫人屋外的时候,就听见里面一声脆响,那分明是瓷器重重砸向地面,被摔碎了发出的声响。 温桃蹊倒吸口气,侧目去看知云,丫头只是抿紧了唇角,冲着她摇了摇头。 丫头又打了帘子,她忙钻进了屋中去,三两步的进了西次间,一眼瞧见地面上摔碎的那只霁红釉忍冬纹的小茶盏,心下咯噔一声。 那茶盏原是一套的,一共烧了六只,是表哥去年送来的,给阿娘生辰做贺礼,阿娘留下了一只忍冬纹的,一只佛手花的,余下的便分送了人,素日里又很喜欢这只忍冬纹的,那时得了这套茶盏,更是满心欢喜,觉得她那个表哥总算是长大了些,也晓得做这些人情往来,懂得投其所好,着实的为她姨妈欣慰过一场。 今日…… 温桃蹊快步凑过去,蹙拢着眉心冲丫头摆摆手,示意丫头把一地的碎片收了去,又叫她们都退了出去。 赵夫人没个好脸色:“知云去寻的你?” 温桃蹊不晓得她为何动了怒,可八成外头又送了什么消息来,她不敢直接问,只能先劝几句:“她见阿娘发了这样大的脾气,可不是要找了我来劝劝阿娘吗?” 她一面说着,去拉了赵夫人的胳膊,另一只手拍在赵夫人的后背上,一下下的替她顺着气:“阿娘这是怎么了?气大伤身,也不怕气坏了自己,我们是要心疼的。” “你小……”赵夫人话都到了嘴边了,又收回去了,重重的哼了一声:“还不是为着昶哥儿!” 温桃蹊是知道的,便也就不接话,等着她阿娘的后话而已。 赵夫人还是怒气冲天的:“原本你爹都松口了,说等过几日老太太生辰过了,再去料理这件事情,也告诉过你大哥,只怕到时候还是要麻烦人家陆掌柜,毕竟事儿出在扬州,有陆家人帮忙,要好办的多,可谁知道今儿一早,你爹接了封信,这不是才叫人送回家来给我看,又带了话,说昶哥儿的事儿,咱们根本就不该管!” 温桃蹊呼吸一滞。 爹的想法,其实正合了她的心意,她本来就不想让家里插手表哥的这件事情,只是事情出了之后,阿娘一直还没劝服了爹,她也就没有轻易开口,之后就又到了三房老太太的生辰之事,一家人忙活起来,不要说是爹了,就连阿娘一时也顾不上外头的这些事了,她便想着,等到三房老太太生辰过了,再想想能有什么法子,实在不行,去寻了大哥商量商量,总会有办法的。 却没有想到,爹原来在这件事上,是极不满意,更不愿意帮忙的。 她抿了抿唇:“其实这件事情,我本来就想着,咱们是不该插手的,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咱们救了表哥,谁能救活人家孩子的命呢?杀人偿命,是从来不变的道理,只是阿娘心疼姨妈,我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倒显得我凉薄,不把姨妈和表哥当自家亲戚一样。” 说完了,她小心翼翼的去偷看赵夫人脸色,忙又添了几句:“不过阿娘,爹先前既然松了口,今儿这又是为什么?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提起信来,赵夫人便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昶哥儿本事越发见长了,杀了人,还能心安理得的!事情出了之后,你姨妈已经上上下下不知使了多少银子,再加上你姨父人虽然不在了,可他毕竟在朝为官那么多年,总有些同僚情谊,是以扬州知府多多少少暂时留了情面,都不曾把你表哥收押,只是叮嘱了,叫他安生待在客栈中,轻易不要在露面,也免得人家知道了,越发闹起来。可他倒好,仍旧要去那样的腌臜地方寻欢作乐,一点儿不把知府大人和你姨妈的叮嘱放在心上,如今又叫人家拿住了,绑着上了知府衙门,连扬州知府都怕受他牵连,索性把他关进牢里去了!你姨妈得了消息,在家中哭死过去好几回,你旭哥儿才赶忙又来了信告诉你爹,把你爹也给气坏了。” 第十六章:罪业 第16章罪业 温桃蹊的姨父杜知含,当年也是连中三元的出色人物,只是朝中无人,又出身寒门,本来连中三元之后,也是入了翰林院的,只是可惜,在翰林院中苦熬了三年,他当年的坐师又坏了事,被罢官去朝,连带着他们那一科的,都倒了霉,他便是尤其倒霉的那一个,就这么着,被外放到了益阳,从此就再也没有回过京城了。 不过好在杜知含自己不是个心眼儿十分小的人,即便是到了益阳做了个六品小官儿,也是兢兢业业的,就这么着,在益阳熬了十二年,得了天子赏识,也得了益阳知府的四品官儿。 只能说,有些人,这一辈子,活的就是个有运无命,似杜知含,便是其中一个。 当初他升任知府不到三个月,便染上了恶疾,不知请过多少名医大夫去看,都不中用,温桃蹊的爹娘知道此事时,也不知送了多少名贵的药材去,然而一碗一碗的药灌下去,都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见起色。 杜知含就这么拖了一个多月,还是死在了益阳任上。 人走茶凉,杜知含在任时,无论他如何的政绩斐然,可他人走了,留下小赵氏母子几个,也不过是一日挨过一日,就那样混过着罢了。 至于温桃蹊的这个大表哥杜昶,实在是个不争气的主儿…… 他原是家中长子,有杜知含这个连中三元的爹,又有小赵氏这样一个出身高门的娘,怎么想,他都该被教养成一表人才的出众郎君才对。 可事实却不然——杜昶打小就是个极好色的人,又贪财,十三岁的年纪就敢替他爹接了外头送来的贿赂之物,那年他爹要亲手绑了他送进大牢,还是小赵氏哭着求着,才护住了他。 一家子都以为,经历了那样一遭,杜昶该有所收敛,可大约人说慈母多败儿是一点儿也不错,为着他娘处处回护他,他反倒越发的不成样子,到后来,他亲弟弟杜旭才干出众,说话办事儿都很像样子,杜知含大概是对这个长子彻底失望了,也再不寄希望于将来他能支应门庭,便也就撂开手,再不愿多管他半分,任凭他去了而已。 是以才会闹成今天这个样子。 温桃蹊单是听她阿娘说,心里头都觉得憋气,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胡作非为之人呢? 前世她知道杜昶出事儿,也知道家里花了好大的力气把人给捞回来,但却并不知这其中具体如何,如今一时知道了,真是…… 她唉声叹气的:“阿娘,我说句不该说的,表哥成了今天这样子,不也是姨妈一向骄纵出来的吗?姨父还在的时候,不是没管过,可姨妈不都拦着,不许姨父管他吗?所以到后来,姨父才撂开了手,连爹都说,姨父是失望了,寒心了,只当没有这个儿子罢了。如今他杀了人,哪怕是醉酒失手,可那都是一条人命,咱们怎么救呢?” 她一面说着,又往赵夫人身侧靠一靠:“先前我就想劝,可又怕说了,您觉着我不顾着姨妈,您如今瞧着又怎么样呢?表哥他杀了人,一家子跟着着急上火的,他自己反倒没事儿人似的,仍旧出去花天酒地。姨父不在了,姨妈支撑着杜家,他一点儿不想着替姨妈分担,反而要给姨妈惹麻烦,家里使了不知多少银子,才勉强保着,不叫他受牢狱之灾,他根本就不惜福,胡作非为的,非要把自己给送进扬州监牢之中,才算满意。” 赵夫人缓缓地扭过头来,定睛看她。 温桃蹊心中生出些退缩来,就怕她阿娘觉得她很是不像话,觉得她眼里没有骨肉亲情。 她不是那样的人,也打心眼儿里心疼姨妈,可是杜昶这样的行事作派,又真是叫她看不上,且她一点也不想叫家里去担这样的风险,一旦给人知道了—— “阿娘,我有件事情,一直想问,但一直也没敢问,今儿您接了这样一封信,我壮着胆子,还是想问一问您,成吗?” 她说的小心翼翼的,赵夫人是极爱这个女儿的,怕是自己今日这样子动怒,吓着了她,便上了手,在温桃蹊头顶上轻揉了一把:“你问吧,咱们娘儿俩说话,哪里有这样小心翼翼,你年纪小,有好些事情不懂,就是一时问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娘还跟你计较生气吗?” 温桃蹊稍稍放下心,只是仍旧很谨慎,怕招惹了她阿娘愈发不痛快:“旁的都不提,咱们今次要真是把表哥给救了,又或者是,上上下下的使银子托关系,到最后没救出来,将来要是给外头的人知道了,咱们家,这不就是行贿赂之事,草菅人命吗?” 她略垂一垂眼皮:“那不就全成了咱们家的罪业吗?” 赵夫人浑身一僵。 这样的道理,她哪里会不知道呢? 可是她亲妹妹如今受苦受难的,为了这个长子,操了半辈子的心,三年前丧夫,难道三年后眼睁睁看着她丧子吗?她膝下是还有儿有女,可长子对为娘的来说,总是不同的。 赵夫人深吸口气,又长舒出来:“你说的,我明白,你爹也明白,所以打一开始,你爹根本不想管这件事情,那会儿甚至跟我讲,便是昶哥儿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他自己做的恶,总要他自己承担了,来日把你姨妈一家子接到歙州来,就住在咱们家里,叫你姨妈另置办个宅子,放了旭哥儿在外头,两家人也算彼此好照应。你姨父生前都只当没这个儿子了,如今叫你姨妈也只当从来没生过他……” 她说着又止不住的摇头:“桃蹊,等你将来长大嫁人了,有了儿女,就会明白,儿女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磕一下碰一下,你都要跟着心疼的,昶哥儿是你姨妈第一个孩子,她当年也是倾尽心力在看顾这个孩子的,如今这个年纪,叫他死了,你姨妈的心,也是要跟着死了的。” 所以阿娘跟爹闹了很久,逼得爹不得不答应了救杜昶吗? 温桃蹊咬唇:“我是还不懂这些,这样听来,反倒觉得爹说的有理,但阿娘这样说了,我能试着去理解。可是阿娘,我的问题,您还是没有回答我呀?咱们家,又要怎么样呢?” 第十七章:我不去 第17章我不去 温家究竟要如何,赵夫人到底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温桃蹊心情复杂的很,又不敢一味的追着她阿娘问,叫她阿娘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是以也只是问了那么一两回,便不再问了,劝了好些话,见她阿娘气儿顺了,才从上房院中辞出来不提。 在她看来,阿娘并不是不以温家为重,而是如今这个时候,阿娘根本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温家会一败涂地,是以做这些事儿,阿娘倒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似的。 温桃蹊面上是愁云惨淡,出了门,远远地瞧见了白翘。 丫头站在月洞门外来回踱步,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搓个不停,一扭头,正好瞧见了她出来,便三两步迎上前去:“姑娘可出来了,大爷正等着姑娘呢。” 温桃蹊咦了声:“大哥找我?怎么不进屋告诉我?” 白翘撇了撇嘴:“大爷说要带姑娘出门,听说姑娘来了太太这儿,只说叫奴婢来等着,不叫进门。” 这样神神叨叨的…… 便是要带她出门,也没有不敢叫阿娘知道的,从前他又不是没干过这样的事儿。 温桃蹊眼皮一垂,也没再多问,只是迈开步子,朝着小雅院方向去。 等她进了小雅院的时候,瞧见温长青背着手站在廊下,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着她的鹦鹉。 “大哥。” 她过了月洞门便开了口:“你要带我去干嘛?” 温长青刚要伸出去的手,立时就收了回去,顺势从廊下绕出来,下了垂带踏跺:“带你出去吃饭。” 温桃蹊脚步一顿:“跟谁?” 温长青无声的笑着:“怎么这么聪明?就不能是我单请你出去吃顿饭?” 她不言声,冷眼看着他。 可是偏偏他也不说话了。 兄妹两个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还是温桃蹊先妥协下来,唉声叹了一回:“你要带我出去吃饭,还怕阿娘知道啊?分明就是还有旁的人,你怕阿娘知道了骂你,可是大哥,你也没想着瞒我,眼下这又是做什么?” 温长青上了手去拉她,带着她往外走:“是子楚。” 陆景明? 怎么又是陆景明。 温桃蹊神色复杂。 先前林蘅她们都觉得,她是不待见陆景明的,虽说她自己没有觉得,可毕竟落在别人眼中,就是这般模样,是以一时之间,连她自己也有些分不清了。 她前世几乎就没跟陆景明有过交集,便是如今重生,也不过是前几日见了一面,话都没说上几句。 她对陆景明的印象……谈不上多好,也谈不上奇差无比,何来的不待见之说呢? 如果一定要说,大抵就是,她总觉得那个人能够洞察人心,太过伶俐,伶俐过了头,就总有些咄咄逼人了,这样的人,她总归想着,能避则避,少打交道为好。 不过爹娘有别的心思,她现在不好跟爹娘挑明了这个话,只当不知道,可大哥呢……? 温桃蹊怔怔的,抬眼过去:“好端端的,怎么要拉上我去陪他吃饭?” 却不想温长青倏尔端的一本正经的模样,四下里瞧了瞧,又压低了声儿:“杜昶的事情,你不是都知道吗?” 为了杜昶之事? 温桃蹊猛地抬头:“爹已经叫你找过陆景明了?叫你烦请他书信回扬州陆家了?” 他点头,却又跟着就摇头:“之前娘跟爹怄了一场气,爹也没法子,后来想着,到底还是一家子骨肉,能帮多少,算多少,就嘱咐了我,去问一问子楚。爹记得,扬州的那位知府,跟姨父应当是旧时相识,只是爹从前也不大留心这些事儿,一时怕拿不准,叫我先打听清楚了,倘或真是旧时相识,那事情也许好办些。这不是今儿子楚又差了人来告诉,说扬州那边有了回信,叫我出去吃饭再详谈。” 详谈便详谈吧,这事儿横竖是爹之前交代的,眼下爹还肯不肯再管,那得另说。 可是他们郎君们在一处谈事情,拉上她干什么? 温桃蹊收住了脚步再不肯往前走:“这都是外头的事情,我一个姑娘家,拉上我去做什么?” 她拉下脸子来:“我不去。” 她一面说着,作势就要回头,温长青欸的一声,连忙拉住了她:“子楚特意说了,是请咱们两个吃饭。” 温桃蹊嘶的倒吸口气,反手指了指自己鼻尖儿:“我?” 他点头,她脸色却更难看,一跺脚:“你是我亲大哥,怎么这样子!你同陆景明交情再好,也不能这样子带着我胡闹吧?他说要请我一起吃饭,你就敢瞒着爹娘带我一起去?你想干什么!” 温长青心说,这事儿还真不是说瞒着爹娘,爹娘要是知道了,怕还要夸他呢。 他时常跟着爹出门办事,爹对陆景明的中意,他全都是看在眼里的,就连娘几次提起陆景明,也都全是满意,这样的满意,意味着什么,他这个年纪,都要成家的人了,哪里不明白呢? 他倒是没有明着问过爹娘,可当初他议了亲之后,旁敲侧击的试探过,而事实的确如他所想一般,爹娘的心思,就是想以陆景明为婿,不过是如今桃蹊年纪还小,不是提婚事的时候,再说姑娘家总归矜贵,还是得慢慢来而已。 温长青原本想着,陆景明那样出色的人,身边儿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呢,真叫他等上个三五年,等到桃蹊长到能够出嫁的年纪,他也未必肯。 不过自从那日他见过了桃蹊之后,温长青便隐隐感觉到,陆景明对他这个妹妹,是极感兴趣的。 今儿个他差人来告诉,又专程说了,要带上桃蹊,他当然乐见其成,没有不肯的。 可这会子她怎么像是闹别扭? 温长青拉着她不松手:“你不愿意见他啊?吃顿饭而已,哪里有你说的那些,怎么就是胡闹了?上回不也是娘同意你到前厅见子楚的?” 温桃蹊小脸儿垮下来:“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事情,人家说要请我,你就拉上我一起,倒像是咱们家上赶着要同他接近,再说了,他上回跟我说起话来,总有些奇怪,弄得我浑身不自在,我不想去。” 第十八章:青雀楼 第18章青雀楼 今日晨起之时天儿是不错的,虽没有万里无云的大晴之势,可也总能瞧得见微弱的阳光,正试图冲破层层白云叠嶂,照耀人间大地的。 可到了这会儿,也不知是怎么的,那一轮金盘彻底躲起来不肯露头,一点儿的金芒也瞧不见了。 温桃蹊抬头看,头顶正是乌云一片,黑压压的,叫人心头发闷。 三月的天本该晴光潋滟,春意融融,可这样子阴下来,到底还是有些冷的。 她拢了拢衣襟:“眼看着要变天了,我不想去,而且……” 阿娘生了那样一场气,知云来寻时,说爹和大哥都不在家来着…… “大哥你才从外面回来,陆景明是几时托人给你带的话?” 温长青眉心一挑:“你怎么知道我才从外面回来的?” 温桃蹊脸色不好看:“先前阿娘生了好大一场气,知云说爹和你都不在家,才找了我去劝阿娘的。大哥,你从外面回来,也不去阿娘那儿请安,就跑到小雅院来找我,要带我出去见陆景明——”她拖长了尾音,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盯着温长青,“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是个谦谦君子,最是重礼数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从外面办事儿回来,不到上房院去见过阿娘请安,反倒一头扎进小雅院来呢? 陆景明,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子……撮合? 是了,就是撮合这两个字,才最叫温桃蹊心中不爽,也间杂着些许的惶恐与不安。 重生的这一世,陆景明这个人,就像是突然闯进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的,而她努力的想要维持的平静,在短短几日之内,一直在被陆景明打破。 这一年她还未曾遇到林月泉,前世惨死之时,林月泉所说的‘山泉香’,还有苏林山,她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去弄明白,陆景明,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而他一出现,就得了她父兄与阿娘的满心欢喜与中意,好似非他不可的架势。 经历过前世一场,温桃蹊心中对情爱之事,已然淡淡,甚至在内心深处,是有着抗拒的。 人家讲,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天底下,也只有爹娘和亲兄,才一辈子不会欺骗、背叛和利用,真心以待的,只有骨肉至亲。 温桃蹊之所以总想着避开陆景明,实在也是因为,她隐隐的能够感觉得到,陆景明对她似乎很感兴趣——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前世她曾那样炙热的对待林月泉,总归不是人事不知的小丫头,她不觉得似陆景明这样的人,会对如今只有十三四岁的她一见钟情,可即便只是些许兴趣,也令她心生惧怕。 念及此,她越发的要挣开温长青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阿娘就是为表哥的事情生的气,你自己去吃饭吧,我怕阿娘一时想不开,再动怒,要留在家里陪着。” 温长青一拢眉:“为表哥的事?” 她点头,便将赵夫人先前与她所说,悉数与温长青复述了一回,临了了又叹气:“要我说,表哥未免太不争气,闹出这样的事情,还不晓得收敛,如今弄成这样子,连爹娘也跟着着急生气,还不知姨妈远在益阳怎么样呢。” 温长青脸色微变,长臂一动,似乎想去拉她,可手递出去,僵在半空中,到底没有抓上她的胳膊,只是愣愣的看了会儿,肃容叫她:“吃了饭就回来,人家下了帖子请,专程说了是请我们兄妹两个,你无故推辞,未免太失礼。” 温桃蹊有些生气,可是拗不过他,他说的也在理,人家是诚心相邀的,她无缘无故的就推脱不去,一来失礼,叫人觉得她拿乔托大,目中无人,二来也伤了彼此相处的和气。 但不管怎么说,她已然将不情愿表达的如此明显,大哥还是一定要拉她一同前往,这令她心中很是不快,只是面上不再显露罢了。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温府大门,门外早备好了两顶青灰色软轿,等二人上了轿,轿夫便一路往青雀楼方向而去了。 歙州城物阜民丰,百姓们安居乐业,城中酒楼茶肆数不胜数,可要说其中拔尖儿的,这青雀楼,便算是一个。 自温府出来,向东串过三条街,再向北行越有一刻钟,软轿稳稳当当的停下来,兄妹两个下了轿来,温长青有意等她,便在门前站定住,一时未动。 温桃蹊一抬眼,瞧见了二楼处高高挂着的“青雀楼”三字,另有大红灯笼六只,她便啧声咂舌:“陆景明出手可真是阔气,随随便便请客吃顿饭,都要挑了青雀楼这样的地方来。” 温长青这时才感觉到,她好似真的不喜陆景明,更不愿与他多做往来打交道,是以字字句句都带着刺耳,刻意挑剔。 他低头看她,不动声色:“子楚一向都是个大方的人,他扬州陆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他是长房嫡子,自然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这有什么稀奇?难不成你若要请了林姑娘出来吃饭,会选了街边小铺子,随便点上两碗汤,就算了?” 他处处都为陆景明说话——温桃蹊冷哼一声,别开脸,索性不再看他。 温长青无奈,迈开了步子进门去,楼中却早有小二等着似的,一见了他进门,勉强算得上清秀的一张脸上,堆满了假笑,便迎了上来,又作势请他二人上二楼雅间。 温桃蹊跟在他身后也不言声,只是等到上楼时,温长青往侧旁让一让,叫她先行,她也不说什么,略提了裙摆处便往楼上走。 原本这楼梯修的挺宽敞,可架不住有些人多吃两杯酒,走路晃荡,一个不留神,便撞了人。 温桃蹊就是在将要迈上最后一阶楼梯之时,被个满身横肉的男人撞了肩,彼时她已是闪躲不及,生生叫撞了这一下,她一个柔弱的小姑娘,一时站不稳,下意识要去抓楼梯扶手之时,人却已经不受控的往后栽去。 温长青跟在她身后的,也吓了一跳,忙伸了两只手去接她,这样高的楼梯,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却不料他还没碰到人,温桃蹊整个人已经被拉了回去。 他抬头,顺着抓紧了温桃蹊右臂的那只手往上看,便正好瞧见了还是眉眼弯弯的那个陆景明,只是他此时仿佛……脸色有些发黑了。 第十九章:傻子 第19章傻子 陆景明脸上的淡淡笑意,仿佛不会因为任何事情任何人而有任何的改变,无论何时何地,总能见他眯着眼儿,又眉眼弯弯的模样,哪怕他此时分明有些生气了。 温桃蹊是惊魂未定的,可等抬了头看见是他拉了自己一把时,又莫名的心悸。 陆景明的一只手在她右臂上,而另一只手…… 大约拉扯之时,怕力道过大,一时不稳,反倒叫她朝前栽下去,是以陆景明的另一只手,在抓住她的同时,便往她腰肢间递了过来,这会儿就稳稳当当的落在她的腰上。 她人都已经站稳了,他好像还没有要把手给收回去的意思。 温桃蹊知道他无轻薄之意,但光天化日之下,这样子亲密无间的举动,总叫她心头不快。 只是陆景明毕竟刚刚救了她,她不好甩脸子,便只是虚挣了一把,又拍着胸口顺着气:“多谢你,不然这样的楼梯摔下去,怕是要三五个月下不了床了。” 陆景明面色阴沉的嗯了一嗓子,很适时的把手收了回来,低眼看去,她不动声色的挪开了些,却正好全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越发眯起眼来,多打量了她一番,到底没多说别的:“走路好歹仔细着些,你也知道摔下去不是闹着玩儿的。” 温桃蹊刚想说,分明是那吃了酒的醉汉不长眼,撞了我,数落我做什么。 陆景明那头已经三两步往下走了走,又招手叫楼中的小二,目光朝着丝毫未做停留的醉汉下楼的方向而去,声音之中透着一股子清冷:“你们开门做生意的,要好好招呼客人啊。” 他常来青雀楼中,那小二对他很是熟悉,平日里见他都是和和气气的,今儿个这模样…… 小二在楼中跑堂跑腿儿,见惯了各色人等,自然也见多了各样的脸色,一看陆景明这样,便晓得这位主儿心里头不高兴了,面儿上不愿意过分发作而已,便忙连声应下来,又陪着笑与温桃蹊道歉。 温桃蹊反倒叫他弄得尴尬起来,还是温长青迈上去两步,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而去叫陆景明:“索性无事,也亏得你出来迎这两步,倒救了她,咱们也别在这儿杵着了,屋里说话吧。” 陆景明去看温桃蹊,发现她眼神闪躲,根本就没有要看自己一眼的打算。 他微微怔住。 他倒成了洪水猛兽了? 温家的这个小丫头有意思的很,打从上一次说了那么几句话,他便如此觉得了。 他看人一向很准,这丫头时有目光闪躲,言谈之中又刻意生分,分明是有意为之,铁了心不打算跟他有什么交集似的,可他却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得罪过这丫头。 照理说来…… 陆景明反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摩挲了好一阵子,他的这张脸,如今就这样没有吸引力了? 他心中有千万个想法,都只是匆匆闪过,说话间的工夫,几个人已经上了楼,往长廊尽头的拐角处那间雅间而去,而后打发了小二上茶上菜,便不许人在内打扰了,连同白翘他们这些跟着服侍的丫头奴才,也一并都打发到了屋外去。 不多时小二端了茶水进来,陆景明丢了个眼神,他会了意,也不倒茶,把东西一放,猫着腰就又退了出去。 陆景明把袖口稍稍一挽,自顾自的拿了小茶盏来倒水,第一杯却先递到了温桃蹊的面前去:“喝杯茶,压一压惊。” 温桃蹊这会儿倒不扭捏,顺势接过来,只是仍旧不看他。 陆景明便越发笃定,她就是有意躲避,怕今儿个到青雀楼来吃这顿饭,她也是满心不情愿吧? 他嘴角上扬,又不动声色,给自己和温长青各倒了一杯茶,别的一概不提。 温长青看看他,再看看温桃蹊,轻咳了一声:“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上回麻烦你打听的事儿,是怎么说?” 陆景明敛了敛笑意:“伯父没有记错,扬州知府秦行跟你姨父的确是旧时相识,却交情匪浅——他们两个本就是同年同科,又同时进了翰林院,当年王阁老坏了事儿,被罢官去朝,秦行和你姨父,一个被贬至扬州,一个被贬至益阳,不过秦行比你姨父要好些,他祖父是在四品左佥都御史的职上致仕的,因此也还有些人脉,他到了扬州后,也不过七八年光景,便升任了扬州知府,其后数年间,与你姨父也颇有往来,官场之上,也很有些帮衬。” 同年同科,又同时入翰林院,同时被贬谪出京,这样的情分,的确不浅…… 温长青深吸口气:“怪不得他肯帮忙了。” 陆景明不置可否的挑眉:“不过眼下可就不好说了。” 温长青倏尔侧目过去:“什么意思?” 温桃蹊心里却十分清楚。 再深的交情,到底是人走茶凉。 姨父过世已经三年多了,秦知府还肯帮忙周旋,已经是个极念旧情之人,固然也有姨妈上上下下使了银子的缘故,可这里头还是少不了情分二字。 但如今杜昶自己不争气,做出这种事情,弄不好,连秦知府都要惹上一身的麻烦,再要帮,这可就太不值当了。 果然她这头才要开口,陆景明已经摇着头叹着气说了起来,所言正是她在那封书信上所见的。 温长青乍然听来,自然吃了一惊,一时又想起她先前说的,阿娘在家中生了好大的一场气之事,登时拧了眉看过去:“所以娘是为了此事生气动怒,你一早知道了?” 她也不装糊涂,顺势点头:“我劝了阿娘好久,才叫阿娘稍稍消了气,只说等爹回府,再议此事,但我瞧着,表哥也实在是有些……太过头了,秦知府肯帮忙,不把他收押,他反而不知收敛,要连累秦知府,阿娘也直说呢,这事儿只怕越发难办了。” 温长青咬牙切齿的,手早死死地握成了拳。 他早知道杜昶是个顶没出息的东西,却不成想竟荒唐至此! 这事儿当然难办。 杀了人还敢出去花天酒地,连累秦知府是一回事,被他失手打死儿子的那家人,瞧着他如今毫无悔过之心,是断然不肯轻纵了他了,简直就是个傻子! 第二十章:拒人千里之外 第20章拒人千里之外 兄妹二人说话之时,陆景明是不曾插嘴多话的。 茶盏在他手上转了几转,茶水未见丁点儿洒出,他低眼看着那盏边,极认真的听着温桃蹊的言语。 对面坐着的这个姑娘,小小的年纪,头脑却是难得的清楚,见事也是极明白。 他自幼长在扬州,所见皆是江南水乡女子,虽独有一份儿婉约柔顺,却总是少了些英姿与主见。 后来年岁渐长,只身到了歙州来经营,所见歙州城中诸女,实则与江南女子也有相似之处,只是又多出些豪气。 这份儿豪气同生于北方的姑娘们自然比不得,但也已经足够,若是再多些,便叫人心生怯意了。 陆景明此时抬眼,眼角的余光正好扫到温桃蹊。 她两只小手捧着茶盏往唇边送,真正的唇红齿白,那茶中之水又有热气氤氲升起,她脸前便是一片烟雾缭绕的模样,热气升腾起来,更是将她一张小脸儿打的红扑扑的。 他看着,越发觉得顺眼起来。 “三姑娘这话不错,从扬州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也说了,自上次之事后,秦知府甚为恼怒,将杜昶收押在扬州监牢中不说,连探视都一概不许了。” 温桃蹊倏尔掀了眼皮望过去:“探视都不许?” 走到哪里也不该有这样的道理,即便是坐实了铁证如山的杀人犯,也没有不许亲眷探视看望的,未免太过不近人情,更不要说秦行与他姨父从前大有交情。 看样子,扬州这位秦大人,实在是叫杜昶气坏了,也得罪狠了。 陆景明点头说是:“若换做你,你还叫人到监牢去看他吗?原本做了天大的人情,放他回客栈中,整日好吃好喝的,只是稍不自由些,他倒好,一点儿悔过之心都没有,反而跑出去花天酒地,还叫人家抓了个正着,如此一来,再想将此事往下压,是绝不可能的了。” 温桃蹊隐隐记得,当年杜昶在扬州犯事儿,后来之所以能够平息,一则是家中没少使银子打点,二则陆家也的确没少出力,甚至于在这件事过后,他们家同陆家在生意上的往来也多了起来。 原本陆家多以丝绸茶叶为经营,他们温家多是香料瓷器,本是毫不相干的,可在杜昶之事过后的半年时间,陆家在香料生意上占了大便宜,也的确是没少赚银子,而他们家呢,从陆家以低价大量购进上等丝绸,开起了绸布庄,又自各地招来四五十名绣工精湛的绣娘,没过三五个月,连绣坊也开了起来,成了歙州城中的独一份儿。 而这其中最最紧要的,还是因为杜昶所杀,不过一介白衣。 那个与他发生了口角争执,被他失手杀死的男人,是扬州城中一屠户,家中也无甚关系,在他死后,也只有他年迈的老父,带着他的妻儿在知府衙门闹了很久,后来大约是为着赔给他们家的银子多,他有个兄弟,便也就上了心,陪着一块儿到衙门去闹,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赔了银子了事儿而已。 她面色微沉:“可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秦知府会想往下压呢?为了银子?为了交情?我虽是个女孩子,可从小也读过几本书,圣贤道理也是懂一些的,这位秦知府乃是天下学子中的佼佼者,早年间又入得翰林院中,怎么就草菅人命了呢?且方才你说……” 她目光落在陆景明的身上:“方才你说起,秦知府的祖父,曾任四品。他祖上既做过官,难道官场上的门道他却不清楚了?要我说,我姨父如今终究是人走茶凉,要换做我是这位秦大人,即便是送再多的银子来,我也未必肯接,更是不肯替杜家将此案往下压的。” 陆景明为着先前她被人撞了一回的事情,心下不悦了好半天,这会儿眼底才重染上了笑意,是极真切的:“三姑娘真是聪敏伶俐。” 那也就是说,她或许没有猜错。 对方是平头百姓,拿秦行这位知府大人毫无办法,而秦行呢? 在此案之中他便已经收了不少的好处,只怕在案子结束之后,不为人知的地方,又没少从他们温家得好处! 而眼下,秦行打的,也正是这个主意。 温长青似乎对陆景明的态度很不满意,沉下脸来:“你跟她说这个做什么?” 温桃蹊侧目过去,心下了然。 这些阴暗的事情,本就不该她一个闺阁女孩儿过问知晓,她如今会生出这样的心思和想法,也是为着前世她还在林月泉身边帮衬的那些年,实在没少见林月泉与各地官员行贿赂之事。 而今她十三四岁的孩子,在父兄眼中,本是不谙世事的,她一时提起了,或许是突发奇想,胡乱揣测,可陆景明顺着她的话来夸她,便正是印证了她的猜测,大哥自然不快。 然则陆景明却没事儿人似的,把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放:“怎么?我瞧三姑娘出落的大方,言谈举止又格外得体,这不都是给你们温家长脸的事儿吗?今日我请你们兄妹吃饭,屋里又没有外人,三姑娘好歹叫我一声阿兄,便是与她多说两句外间事,也没什么吧?你恼什么呢?” 温桃蹊眼角抽了两下,这个人…… 依旁人口中所说,陆景明该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人,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连林蘅她们都能从三言两语中察觉到她不是很愿意同这个人来往,更何况陆景明本人呢? 可他倒好,竟也不知是真的不知,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一口一个阿兄的,他倒是说的坦然顺口。 “我大哥也只是觉得,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不该为外头这样的事情操心,他是我亲大哥,总是为我操心的多一些罢了。” 温桃蹊这话说的不大客气,但偏偏她那张脸生来就能骗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圆了,又甚是无辜。 陆景明看了好半天,噗嗤笑出声来:“看起来,三姑娘真的是很排斥我这个‘阿兄’啊。” 他一面说,一面拿腔作调的去捂自己的心口,一转脸,话却是对着温长青说的:“我在歙州城中也算是名声不错的一个人,怎么到了你妹妹这里,她却几次三番做出一派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来呢?” 第二十一章:真心 第21章真心 “叩叩叩——” 温长青待要说话时,雅间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他原以为是小二来上菜,也没多想,叫了声进来,只听见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他下意识的回身去看,便瞧见他跟着他伺候的怀书猫着腰进门来。 那头怀书进了门,三五步至于他身侧,又俯身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什么话,而后再不多说一个字。 温长青的脸色几不可见的变了一回,只略想了一想,站起身来,肃容沉声:“我出去一趟。”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抓上了温长青的袖口:“大哥!” 她原就说不来的,是他说横竖他也在,怕什么,这会儿他却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出去? 温长青见她脸色不好看,说话时语气也不好,便晓得她误会了,反手在她手背上安抚似的拍了两下:“我只是到外间一趟,很快就回来的。” 她将信将疑的睇过去一眼,很快放心下来,松开手,任由他去了。 陆景明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从温长青出门的那一刻起,她就是打定了主意不跟自己说半句话的。 说来也有意思,倘或放在别人身上,这样子有意疏远,他即便面上再如何不显,心中也必然不快,断然不会再与此人有过多的往来,但偏偏是眼前这个小姑娘…… 她分明一而再再而三,可他心中就是一点儿也不生气。 陆景明拿指尖点了点桌子边缘处,发出几声闷响来:“三姑娘很怕我?” 温桃蹊一挑眉,横眼过去:“我为什么要怕你?” 陆景明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这怕是只有三姑娘自己知道了,或者说——” 他把尾音拉长了些,越发弄得温桃蹊心下不宁:“我换个问法,三姑娘似乎很是排斥我?” 温桃蹊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前世今生,她活了两世,都没见过。 这世上的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为人处事之道,而与人相交,不过分,就是最紧要的。 凡事都该有个度,说起话来也总要有个底线,越了界,就是不规矩。 而所有的这一切,放在陆景明的身上,便又都不对了。 他随心所欲一样,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他分明知道了自己对他的排斥,换做寻常人,左不过少来往,也就是了,可他偏偏不这样,既要往来,还要问个清楚明白。 温桃蹊眯了眯眼。 陆景明说这话时听着是不咄咄逼人,丝毫没有质问的意思,但温桃蹊就是知道,他是一定要弄清楚的,便是她今日不说,明日不说,总寻了说辞搪塞过去,他也会一再的问,变着花样的问,直到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为止,既然如此—— 于是她横下心来,一挑下巴:“是。” 陆景明眼底的温柔暗了暗,连声儿也一起往下沉了三分:“理由呢?” 温桃蹊本来想告诉他,讨厌一个人,排斥一个人,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不过是一种微妙的感觉罢了,瞧见他就不待见,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但陆景明精明过人,必然不信她这样的说辞,且真这样子说,实在有些不像话了,大哥和陆景明还要走动,温家和陆家将来也要有生意要做,她把话说的这样难听,有些不成体统,也太失礼。 故而温桃蹊做了一副沉思状,陆景明也不打断她的思绪,只静静地等她的后话而已。 她想了约莫有半刻,这雅间之中也就静默了半刻,她才终于又开了口:“陆掌柜,如果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你的生活里,表现出来的,全是亲切热络,又要与你兄妹相称,难道你会很待见吗?” 这丫头…… 陆景明也是头一遭见这样的人,许是这二十年来,他过的都太顺遂了些。 从前在扬州家中,他是陆家二公子,不要说是他有心与人热络,便是他终日冷脸相对,也不知有多少人想来同他亲近。 后来他离开家,来到歙州经营,生意场上的人和事儿,他打小看得多,只是他年纪小,人家难免觉得他可欺,是以他也少有专程放低了姿态同谁交好的时候,反而叫外头的人以为,他深不可测,再加之有陆家的名头在,也就不大敢小瞧了他。 温家的这个三姑娘,小小的年纪,怎得想法如此古怪。 他无奈摇头:“难道就不能是真心想对三姑娘好?听三姑娘话中意思,倒像是我贪图你什么一样。” 他本来只是无心之言,随口一说,玩笑一二而已,却不料温桃蹊霎时间变了脸色。 她面色微微发白,却又撑着一样,那笑意在脸上分明更多的是讥讽,绝不是什么善意的笑容:“陆掌柜也算是出身大家,扬州陆家绝不比我们温家差,你能图什么呢?图我温家的名和财?” 她说着又摇头,自顾自的否认着:“自然不会是。我虽一向自诩容色出众,可陆掌柜见多识广,什么样的绝色怕你也都见过,总不见得图我的容色——既然不图财不图名更不图色,我实在是想不通,陆掌柜图的,究竟是什么。” 陆景明的脸色也变了。 他二人虽数面之缘,温桃蹊却知道,陆景明是个人前轻易不变脸的人,总叫人觉得他和善客气,今日怕是她的话,叫他心中不快了。 想来也是了,他本有心玩笑两句,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可她却并不肯见好就收,反而越发过分,挑明了反问回去,他究竟贪图的是什么,换了谁,也不可能不生气的。 “三姑娘此言未免过了——”陆景明沉声下来,眼中是难得的认真,在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人,“我却不知,三姑娘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重吗?似三姑娘这般揣摩人心,又能得到什么呢?且不说三姑娘此举此言是否伤人,只说你这般妄自揣测,岂不是将真心待你之人,也生生推开?难道三姑娘心中竟是以为,这世上本不该有真心二字?” 真心? 陆景明与她谈,真心? 第二十二章:来信 第22章来信 世上真心最难求,从前懵懂无知,以为真心换真心,一个跟头栽下去,换回来的是家破人亡,谁还敢去信这世间所谓真心二字。 陆景明与她不过数面之缘,这样说来,要谈真心,未免可笑了些。 温桃蹊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他:“陆掌柜与我谈真心?” 陆景明一怔,一时无话。 “陆掌柜与我数面之缘,与我谈真心吗?难道这世间真心,是这样好得的?”她摇摇头,面上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是淡淡的,“我原本只是觉得,我不大想得通,陆掌柜究竟想做什么,又想要什么,可陆掌柜若与我真心,我心中便更觉得惶恐了。” 她说惶恐,陆景明脸色就变了。 他出身不错,虽说一向不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可也没有十分想要亲近的人,即便是温长青,也是他到了歙州之后,与温长青相处的久了,觉得此人可引为知己,才与他频繁往来,成了挚友,难得这个温家三姑娘,叫他觉得还不错,可谁知道,他一心想要往来,人家却避如蛇蝎。 要说生气,那倒没有,毕竟眼前的小姑娘十三四岁而已,半大的孩子,他也不至于这样与她计较。 只是他有些困惑,似温桃蹊这样的小姑娘,是家里头娇宠着长大的,她最该是心思单纯,不谙世事的一个人,可今日这样一番交谈下来,他却发现,这个姑娘,心思重的很。 他蹙拢了眉心:“三姑娘心思这样重,可未必是什么好事啊。” 陆景明还是这样心平气和的与她讲,反倒叫温桃蹊心中生出些许的愧疚感来。 她说话是毫不客气,又的确有些仗着自己年纪小,故而肆无忌惮的不留情面,她前世为林月泉支应家宅中事,在外女眷中行走,经年下来,也练就了一身与人相处的好本事,她自认这个分寸拿捏的还算不错,既能不彻底惹毛了陆景明,又能叫他尴尬,甚至是有些气恼,不要再来纠缠自己。 可偏偏陆景明丝毫不在生气,倒显得她是个无理取闹,且又刁蛮任性的一个人。 她抿了抿唇:“并不是我心思重,陆掌柜言重了。我小小的年纪,见过的人和事都没几件,哪里来的心思呢?只是我小时候听人说,太过的事情,就总要多思多想,我始终记得这句话,一时遇上陆掌柜这样的,就只好多想一想。” 他不知道是什么人这样教的她,他多多少少也能够理解。 歙州温家长房嫡女,是要多想一想才对,可是把她教的小小年纪心思这样重,他反倒有些…… “其实也无妨,多思多想没什么不妥的,三姑娘毕竟是家中嫡女,这样子教导你,也是应该的,或许是我唐突了。”陆景明噙着笑,眼底的温柔重又回来,那样的温柔,几乎溺出水来。 温桃蹊眼看着,心头一动。 林月泉从前也是个温柔的人,可现在回想起来,她才能明白,那都是装出来的。 眼前陆景明这样的……是明媚的,温暖的。 那几年她过的最是惨淡的时候,拥抱不到温暖,也见不到光芒,林蘅带给她的那一丝暖意,是她最后的慰藉,她是心动于这样的温暖的,而陆景明的身上,恰恰就有了这样的东西。 她忙收回了目光来,也不敢再看:“其实也是我说话太重了些,陆掌柜这样子,反倒叫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温桃蹊略低了低头,似是无奈极了,长叹了一声:“你和我大哥是知交好友,我本来不该说这样的话的。” 她乖巧伶俐的模样,与她先前的伶牙俐齿大不相同,陆景明越看越觉得满心欢喜。 他家里也是有姊妹的,底下几个小一些的,也是成日里胡闹,可那真的是胡闹,断然没有温桃蹊这样的伶俐与聪敏。 至此他才有些明白过来——当初往温家赴宴,匆匆一眼,见这个阳光活泼的小姑娘,容色皎好,笑着,闹着,撒着娇,手上牵着雀儿,鞋头缀着明珠,一时之间,叫他想到了家里的几个幼妹,那时他便想,倘或他有一个这样的亲妹妹,该将她宠惯成何等模样。 再到后来,他也留意过温桃蹊,只是时日再长,他手头上的事情也多,慢慢的也就淡了。 直到这次她的小金冠丢了,在温家又见到她,那份心思,才重又涌了上来。 陆景明心中对她有诸多包容,就好像是,她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原本她说那样的话,他一时也气恼过,只是淡淡的念头一闪而过,过后自然也就没什么。 他正待要说话,宽慰她几句,外头温长青已经黑着脸回了屋里来。 陆景明一眼瞧见了,就把所有的话都收了回去不再提,只是朝着温桃蹊笑了笑,温和至极。 温桃蹊仍旧是躲开了他的目光,站起身来,往温长青身侧迎了两步:“出什么事了大哥?” 温长青拍了拍他,转而看向陆景明:“改天再吃饭吧,我要先带她回家了。” 陆景明眼一眯:“扬州的事?” 他点头:“出了些别的事儿,眼下也不方便说,饭今天就先不吃了。” 这终归是家事,陆景明不会多问什么,即便当日他托付到自己这里来,叫他差人回扬州去打听打听,可也没有把手伸的那么长,过分过问人家家里事儿的。 且温长青一向是款款君子,若不是事出紧急,他断然不会爽了这个约,急匆匆的要赶回家去。 是以陆景明便也就起了身来与他拱手礼了:“既然是这样,这顿饭改天你来做东就是了。” 温长青也不多说什么,应了声好,便带着温桃蹊与他告辞过,便匆匆出了门,又一路下了楼梯,往青雀楼外走去。 温桃蹊见他脚步匆匆,等出了门,三两步小跑着上前去,扯了他袖口一把:“怎么这么着急?” 温长青脸色不大好看:“是长玄托人来的信,送到了我这里。” 第二十三章:规劝 第23章规劝 温致膝下一共有三子一女,却也只把温长青和温桃蹊兄妹两个留在了身边而已。 温长玄是他第二个儿子,温致一向最看重的便是温长青这个嫡子,两个儿子渐次长成的时候,温致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导温长青,日日带在身边,是以赵夫人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温长玄身上,早年间很是溺爱,再加上温长玄那时候油嘴滑舌的,最是会讨长辈欢心,周老太太也很惯着他,是以在温长玄十二三岁那时候,成天不务正业,在外头花天酒地,交接了一群狐朋狗友。 到后来他跟着人家逛楼子,一掷千金,手头的银子不够用,就偷了周老太太和赵夫人身边儿的东西去卖,换了银子继续花天酒地,终于惹恼了温致,这才腾出手来,将他痛打了一顿,足足有一个多月没能下得了床。 等到他身上的伤好了,温致给了他五百两银子,把他赶出了家门去,又勒令了不许任何人给他任何的贴补,倘或三年内活不成个样子,仍旧是那样子吊儿郎当的,那温家就只当没有这么个儿子,叫他一辈子也不要再回家。 可是也不知道是他温家的孩子骨子里带着那份儿会经营的底子,还是温长玄一夜之间脑子开了光,总之他离开家不到一年的时间,手头的银子滚了好几滚,带着三千多两银子回了家,把银票放到了温致的面前去。 温致为着他从前的胡作非为,便很是不放心,又叫温长青带了他半年多,才总算是放宽了心,后来就把他放到了定阳去看顾家里的生意。 打那之后,温长玄十六七岁的年纪,就离开了家,长住在定阳温宅中。 前世温家出事的时候,家中产业尽数被抄没,那会儿温长玄不在歙州,温桃蹊托了林蘅帮忙打听,后来知道温长玄一听说家里出事的消息,就匆匆离开了定阳,又靠着他早年间自己经营的生意,四处走动,打听消息,再后来就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一直到他死,都没有人再听说过温家二爷的消息。 软轿一颠一颠的,温桃蹊的思绪却飘远了去。 二哥对她是极好的,以前虽然有很多胡闹的行为,但从那件事情之后,他便真的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郎君了,能够为家人挡风遮雨,是以温桃蹊从没想过,当年温家出事,他是独自跑了。 不过她依稀记得,前世在这一年,她的生辰时,二哥从定阳回了家,住了有小半个月,才又回了定阳去,之后就是等到了大哥成婚的时候,他才又回了家,这中间的几个月,他是没有回过家,甚至没听阿娘提起,他有送过家书回来的,为这个祖母和阿娘还埋怨了他很久。 今日大哥却说,他托了人送了封信,且是专程要送到大哥手里的…… 她隐隐感到不安,就在这样的思虑之中,软轿已经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温府门口。 白翘撂了帘子扶着她下轿来,她提了裙摆快步追上温长青的身影:“大哥,我……” 温长青脚下一顿:“你跟我一起去见阿娘吧。” 不是去寻爹? 温桃蹊眼皮突突的跳,心也跟着不安定,等见她兄长脚步越发快起来,她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心里就越发的慌乱。 兄妹两个到了上房院时,温桃蹊已经有些气喘吁吁地,温长青好像才想起来把脚步放慢些,她跟上前去,温长青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领着她进了门去。 彼时赵夫人正忙着看礼单,一抬眼,瞧见了兄妹俩前后错肩的进门,把手上礼单反手扣在桌案上,朝着温桃蹊招手:“你们两个怎么这个时辰又一起过来?” 温桃蹊顺势上前,在赵夫人身侧坐下来,正待要说话,温长青拦在了她前头开了口:“刚才要带她出门去听戏,外头送了封信给我,是长玄叫人送回来的,就又带着她回来了。” 他话音落下,温桃蹊窝在赵夫人的怀中,翻了个白眼过去。 他只当没看见,踱步往旁边禅椅坐过去:“我听她说,娘方才生了场气?” 赵夫人是个心宽的人,这事儿过去了,那股子气劲儿也就过去了,眼下温长青再提起来,她也没觉得多气恼,只是叹气:“是啊,为着昶哥儿的事情,弄得咱们一家子也不得安生,你姨妈来信的时候,字里行间的,看的我心里难受的紧,好在你跟长玄都是乖巧听话的孩子……” 温长青无声的笑着,心说那也是如今罢了,早些年间一家子不也为了老二发愁上火吗? “长玄信上所写,跟扬州的事情大有关系,只是有些话,我想了想,还是先不要告诉爹……”他欲言又止,抿了抿唇角,思忖了很久,“娘,这事儿能不能不管了?” 温桃蹊一听就来了精神。 她本意就是想让家里不要插手杜昶的这桩命案,但是她一直没有想出好的法子,能叫娘撂开手不管,而她又很清楚,只要阿娘铁了心要救人,爹和大哥到底会顺着阿娘的心意,她干什么都是徒劳的。 谁承想现在倒好了。 杜昶不知收敛惹恼了爹,连大哥也要来规劝阿娘,且听大哥话里的意思,八成是二哥信上说了什么事儿,又劝他在家里好好劝劝阿娘,不要再蹚浑水。 温桃蹊眼珠子一转,坐直起身来,一本正经的:“大哥,一家子骨肉,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 她也不看赵夫人,只是盯着温长青:“我早上虽然也劝过阿娘,实在不行,就不要管了,横竖是表哥自己也不争气,胡作非为的不像话,但阿娘也说了我,我也想明白了,那到底是咱们家的亲戚,能帮的,还是要帮一把,姨父如今不在了,表哥是家里的长子,他出了事,你叫姨妈怎么过?” 她真的是一本正经的说,倒像是在教训温长青。 温长青板起脸:“胡说什么?你这丫头,如今越发不像话,竟教训起长兄来吗?” 他是没想到的——从杜昶出事之后,几次妹妹与他提起,话里话外分明全是嫌弃和厌恶,所以他才想带着她一起来见阿娘,一则是想叫她从旁一起劝说,二则阿娘一向疼她,万一动了肝火,她还能哄哄阿娘,谁料想这丫头一张口反倒是这样的话了! 第二十四章:转道扬州 第24章转道扬州 陆景明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吃了顿饭,讪讪的离了青雀楼,悠哉散着步就回了当铺去。 平日里他是不怎么到铺子里来的,今日送走了温长青兄妹两个,一时也无事,便就逛回了铺子里。 彼时孙掌柜正好在柜上点账,他迈着步子进门,手背在身后,一眼瞧见的时候,心里却突然明白了——原来他不是无聊闲逛,而是根本心里放了事儿,心之所向,才走回了当铺来。 这个认知叫他捏紧了手心儿,轻咳了声:“孙掌柜。” 孙掌柜从柜后抬起头,瞧见是他,忙就把手上账本合起来,三两步从柜后绕到了前头来:“东家今儿怎么到柜上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陆景明也不说话,也不点头,不置可否,沉默了很久。 孙掌柜跟着他办事很多年了,从他到歙州城,孙掌柜就跟了他。 那会儿孙掌柜家里也穷,他是有些经营的本事与才干,只是奈何素日里不爱花言巧语的去讨人开心,加上年纪也大了些,以往再别家上柜,总是不得重用,反倒动辄就要挨骂,旁人出了错,也一味的往他身上推,也就是那时遇上了陆景明,之后就一直跟在陆景明手底下办事了。 他虽然不会阿谀奉承,但揣摩人心还是能够的。 自己的东家是什么脾性,这么多年了,他多少是知道,这样子缄默不语,分明就是有心事,可这心事究竟要不要说出口来,他尚且没有打定主意罢了。 是以孙掌柜也不再问,就那么默默地跟在陆景明身后,一前一后的往后堂去了不提。 及至二人至于后堂,陆景明像是才定了心神:“扬州的事……先前派人回扬州去打听杜昶杀人的案子,还有秦知府与已故杜大人之间的关系,旁的倒都没什么,我今儿想起来,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事情?” 孙掌柜一时叫他问的有些发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东家所说,别的事情,大概是指……什么事?” 要说什么事,他也说不上来,可是温长青那样神色匆匆,偏又未曾刻意隐瞒,直说了与扬州命案有关,他想来,一定是当时他忽略了什么。 他原本想来,这毕竟是温家家事,他不好插手过问太多,然则见了孙掌柜,突然又想起来,心中总是安宁不下来。 陆景明的手指点在紫檀木的扶手上,闷声作响。 那声音似是惊动了他自己,他低头看去,见着自己指尖一递一下的,倏尔收了动作:“杜昶杀的,真的只是个屠户家的孩子那样简单?” 这事儿还能有错吗? 孙掌柜啊了声:“的的确确就是个屠户家的孩子,不然秦知府即便是想压,怕也压不住。” 死的是个平头百姓,没根没底的,分明闹不出风波。 前两日底下人又递了消息来,说杜昶又闹出那样的事情,他听来也觉得荒唐至极,才交代了下去,不必再打听此事,实在也是心里瞧不上这号人。 可要说这些事……怕还不足以叫温长青变了脸色,又那样急匆匆的吧? 二人相交三五年时间,那是个极持重的人,虽然好友一处,偶然也玩笑几句,但毕竟是温家长房嫡长出身,总还是要端着些气度的,是以似今日这般…… 然而陆景明这头正沉思着,孙掌柜倏尔一拍脑门:“东家要说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我倒是想起来一样。” 陆景明侧目过去:“什么?” “东家大约没有放在心上,但其实先前咱们的人来回消息,我便觉得有些奇怪。东家忘了吗?杜家那位大爷,本来说是要到杭州去收生丝的,可不知因何转道去了扬州,一住就是小半个月,整日里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什么正事儿都不干,这不后来才沾上了人命吗?” 孙掌柜其实吃不准,陆景明看起来对杜昶的事情仿佛又上了心,没有交情的两个人,不至于为了旁人家的事劳心劳神,那也不是陆景明一贯的做派,这要说起来,也只能是为着温家的缘故…… 可是刚刚得了回话时不上心,怎么几日过去,偏又突然上了心? 他因吃不准,回话时便多了些思虑,唯恐哪句话说的不中听,引得陆景明心中不快:“我是歙州人,早年间杜家那位大爷,也跟着他们太太到歙州来探过亲,听人说起来,那位大爷,实在是个不学无术,又游手好闲的主儿,从前杜大人在世时,也管不好他,也教不顺他,索性就不管了。东家,你说好好地,怎么会叫他去杭州收生丝呢?” 他与杜家的人情走动是没有,但是杜家做的生意,总归同他们陆家沾着点儿关系,以前听说过,哪怕是他到了歙州之后,尤其是和温长青交情不错后,酒桌之上,也曾偶尔听温长青说过。 杜昶是个不争气的人,他虽是家中嫡长,可是杜家里里外外的事,大多都是他二弟杜旭在打理。 先前他倒真的忽略了这一点。 杜家今次是怎么了?怎么会放了杜昶到杭州去收生丝呢?这也就罢了,这杜昶纵使再胡闹,总不至于把家里的生意也置之不顾,转道扬州,只为寻欢作乐? 这的确不大符合常理,若只为贪图享乐,苏杭地带,人间天堂,仙境一般,他便是往杭州,也有看不尽的美景,享不完的人生乐事。 “看来,这其中是有别的变故,泽川才会那般神色匆匆了。” 他低声自语,孙掌柜听他提起温长青,心下了然:“东家请温家大爷吃饭,是温家大爷又说起扬州的案子吗?” 陆景明摇了摇头:“我这时候回来,这饭不就没吃成吗?”他反问回去一句,才又去看他,“席间……席间泽川出去了一趟,不知所为何事,再回屋中时,脸色不大好,带了他妹妹要回家,说有十分紧要之事,且同扬州有关,我也没多问,只是走到铺子里,瞧见了你,才突然又想起来,也许一开始,就是我忽略了什么事儿,便顺嘴问上一问罢了。” 第二十五章:另有内情 第25章另有内情 赵夫人的房里是点了熏香的,那是温致特意为她调制出来的,原本是最寻常不过的有安神凝气之效的沉香,但也不知温致试过多少香方法子,竟真叫他再里头加进了梨花香气,是以这一味熏香,既有沉香之安逸凝敛,又多出三分梨花清甜之气,沁人心脾,舒服极了。 彼时温桃蹊深吸一口,讪讪的闭上嘴,不去反驳温长青,也不再提前话。 她那点儿小心思,赵夫人哪里有不明白的? 这丫头最是个古灵精怪的,便是方才,她也还想着要劝服了自己,索性撂开手不过问,这会儿一转脸,一本正经的数落她兄长? 赵夫人无奈的摇摇头,把手也往外抽了抽,拿眼角的余光扫过温桃蹊那张脸,眼底全是宠溺:“你不要跟你大哥胡说八道的,仔细他骂你。” 温桃蹊吐了舌头扮鬼脸,晓得她阿娘看穿了她的心思,便越发痴缠上去,紧紧地挽着赵夫人的胳膊不撒开:“大哥要骂我,不是有阿娘为我做主吗?” 赵夫人没那个工夫同她玩笑打趣,只是叫她这样一闹,实在是生不起气来,一时大概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温长青要带上她到上房院来。 孩子都是孝顺孩子,谁也不想给长辈们平白添堵添气,她欣慰至极,语气变得柔和起来:“长青啊,你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外头的事情也没接触多少,出了昶哥儿的事情,她几次叫我不要管,我都没有放在心上,你呢?当日你爹点头同意的时候,你是在的——” 赵夫人话音顿了顿,定睛望过去:“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就是满心不情愿,只是怕我生气,所以一直就什么都不说了,你爹同意,你就操心,你爹不同意了,你就转过头来劝我?” 温长青连连摇头:“自然不是娘想的这般,我倒成了那墙头草,来回倒,自己没个主见了。只是娘,这件事情,实则没有……没有那样简单的。” 他支支吾吾了好半天,前头的话倒是否认的极快,话到后来,似有难言之隐,一面说,还不忘偷偷去打量赵夫人的脸色,就怕她来了脾气。 温桃蹊听了这话也吃了一惊,她知道二哥来了封信,但却不知信中究竟说了什么,这会儿大哥说事情不简单,这其中,难不成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内情? 她越发不敢肆意开口,把手往回收一收,安安静静的坐在赵夫人身侧,一言不发。 赵夫人秀眉微微蹙拢一回:“哪里不简单?你不要同我打哑谜,究竟出了什么事?” 温长青深吸口气:“长玄在扬州,我今日接到了长玄托人送回来的信,他大约怕爹看了发脾气,又怕娘先看了一味的失望伤心,所以把信交到我手上来。” 一听说小儿子人在扬州,赵夫人眉心立时突突的。 这几年,小儿子一向定居在定阳,她心里也挂念,不过小儿子打小就是个活泼的性子,虽然家中养的金贵,可他自己胡打海摔的,又在外闯荡了近一年,真要说,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毕竟东奔西走,都是他自己一个人。 不过他照看的家里的生意,素日里要到外头去办事儿或是办货,家里都是知道的,他好好地,怎么跑去扬州了? 赵夫人声儿一沉:“你知道你弟弟去扬州的事?” 温长青说不知:“我要知道他在扬州,出事的时候,只管给他去信也就是了,其实不大有必要还要托子楚帮着打听。” “那他去……” 温长青知道她要问什么,不好打断他娘的话,却没想着,他这头没拦,他娘倒自己先收了声儿。 左右不会是去胡玩儿的,他去扬州,总有他自己要办的事,不问也没什么。 赵夫人捏了捏手心儿:“所以昶哥儿出事,他知情?” 温长青重重的点了头,赵夫人的脸色却腾地一下就变了。 温桃蹊心头也是一紧。 按说秦知府有心压下此事,那就势必不会闹的满城风雨,一发不可收拾,二哥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下意识看过去,温长青满脸的凝重,思忖良久,才谨慎着开口:“娘可知道,杜昶原本是要到杭州去收生丝的,从前都是旭哥儿去办,但今年不知是为了什么,家里头放了他去。他中途转道扬州,也是身边小厮教唆的缘故,为的是半个多月前,扬州西子楼的花魁之选。当日杜昶又豪掷千金,一时为人茶余饭后之谈,长玄这才知道,他人在扬州。” 赵夫人登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烟花之地,说是风流,不如说是腌臜,她是从不许家里的孩子们到那样的地方去厮混的,倘或一时有叫拿住的,她是绝不轻纵了的。 只是杜昶被娇惯坏了,没人管得了他,再说又不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她也懒得管。 偏偏他又实在出格,为个青楼女子,一掷千金,甚至将家中生意这样的正经事情都抛之脑后,实在可恶! “跟着昶哥儿伺候的人,也实在是混账!你姨妈如今真是……”她长叹出声来,一时竟不知是该怪杜昶太不争气,还是要怪她妹妹教子无方,驭下亦无术,任凭杜昶身边的奴才们带坏主子。 她收了声,又转了话头,强压着心中的不悦:“后来呢?好好地,到底是怎么就杀了人的?说是酒后失手,但怎么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呢?” 自然是不简单的,他方才就说过了。 温长青把话说的和软温吞,就怕他娘一时受不住,再气出个好歹来:“娘大概是知道的,杜昶一贯好色,长玄信上说,他为了西子楼中那位花魁姑娘,在扬州一住就是大半个月,什么正事也不做,终日出入西子楼中,他出手阔,大方的很,人家也买他的账。可大约就是在出事的前五六日,他在西子楼中吃多了酒,青天白日的出了门,在街上撞见个容色上乘的姑娘,后来……” 后来发生的事情,他便是不说,赵夫人也多多少少猜得到。 赵夫人一侧目,推了推温桃蹊:“我跟你大哥有话说,你先出去。” 第二十六章:两条人命 第26章两条人命 温桃蹊不是真正的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了,她兄长和她阿娘说的那些,她是懂的。 烟花之地的风流腌臜事,阿娘必然不愿叫她多听多问,大哥方才欲言又止,十有八九也是为了这个,所以阿娘要赶她走,不叫她再听下去。 但是她心里是不愿意的,自然也就把这不情愿写在了脸上,慢吞吞的起身,又一步步的往外挪动,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二字。 温长青看在眼里,眼底全是无奈,轻声叫赵夫人:“娘此刻便是叫她出去了,她也不会离的太远,等我与娘说完了话,还是要缠着我追问的。” 赵夫人哪里不知道呢?单看她那样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也猜得到了。 但她一个闺阁女孩儿,这样的事情,赵夫人真是一个字不想叫她听见。 温桃蹊脚下却再不动了。 她回过头来,一双眼儿能掐出水来,亮晶晶的,满怀着希望的望向赵夫人。 赵夫人须臾招手,话却是冲着温长青说的:“仔细些别乱说话。” 温桃蹊一颗心跌回肚子里,满心欢喜的往回走,几乎是扑在了赵夫人身边。 赵夫人顺势接了她,又按着她坐好:“一个姑娘家,这样的事情也上赶着要听,真是把你娇惯坏了。” 她却也听得出赵夫人并不是真心数落她,便就势撒起娇来:“既是一家子骨肉之间的事情,便是听上一两句,也是无妨的,我不放在心上,不记在脑子里,听过就忘,这还不成吗?再说了,大哥又不会胡说八道,说的不中听了,阿娘打他去。” 赵夫人一时叫她逗弄的笑出声来,便搂了她在怀中,又一味的打趣了她几句。 温长青瞧着眼下气氛还好,他娘的心情也大好起来,这些实在都是温桃蹊的功劳,便也松下一口气来。 等母女两个笑闹过一阵,温长青才轻咳了一回,出声提示着。 赵夫人坐好了,把怀里的人也松开些,轻推她一把,叫她往黑漆四方案那头坐去,再把案上的石榴糕和金丝党梅往她面前推一推,转而去看温长青:“只是我不明白,这里头又怎么扯上了人命?” 温长青低叹着:“他出了西子楼撞见的那姑娘,是人家亲妹妹。长玄信中说,知道杜昶出事之后,他也使了银子,最早杜昶被拘押到堂,他去看过,也问过杜昶身边伺候的人,才知道了其中内情。到后来,他也见过秦知府,据知府大人所说,那位姑娘是已经许配了人家的,只等到来年六月,便要完婚了,叫杜昶这么一闹……” 这事儿说来是作孽,做了天大的孽,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好好地一段姻缘,人家一家子,就叫这么拆散了。 温长青想起温长玄心中所言,心下便惊怒不已,只是此时不好在他娘面前表现太过,极力的克制而已:“那姑娘叫他平白糟蹋了,回到了家中,一脖子吊死,原本也没有人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杜昶他色欲熏心,在扬州城中多方打探,竟还找上门去,这才惊动了人家家里人,知道了人家姑娘是怎么死的,就这么着,闹到了官府去。” 赵夫人大吃一惊,连温桃蹊面上也写满了惊愕二字。 原本以为杜昶只是酒后失手,错手打死了个屠户家的儿子,可没料到,这里面竟还有这样不堪入耳的事情,还牵扯着另外一条人命…… 温桃蹊捏着金丝党梅的手抖了抖,那颗梅子就再也送不到嘴里去了。 她觉得舌根儿发苦,心头涌上一阵反胃恶心,就什么都不想吃了。 赵夫人几乎咬牙切齿:“那女孩儿的哥哥,是要去寻昶哥儿报仇,才叫昶哥儿给打死了的?” 温长青点点头:“据长玄说,也不全然如此。起初人家爹娘是报了官,都是老实巴交的百姓,遇上这样的事情,就只想着要到官府去伸冤。可是杜昶他仗着姨父从前在官场的名声与人脉都不错,加上他知道,扬州知府秦大人,既和姨父是同年,又与姨父交情匪浅,是以官府三次传召而不到堂,就这样拖了三五日光景,知府衙门派了衙役去强行拿人,而被他打死的男人,听说素日里脾气就暴躁些,又很是疼爱那个妹妹,大约实在忍不了,就找上了昶哥儿。” 赵夫人呼吸一滞:“昶哥儿打死人,扬州知府衙门的官差,都瞧见了不成?” 她既惊且怒,又隐隐生出后怕来。 大儿子字字句句,说的委婉,可她听来,便正是这么个意思。 她目不转睛,连眨眼都不敢,盯着温长青。 而果不其然,温长青点了头,面色一时沉重下来:“秦知府有心为杜昶开脱,这才将他暂时收押,后来姨妈上上下下打点银子,秦知府才以杜昶醉酒为由,且将他放回了客栈中去,说此案尚有许多证据不明,要慢慢查证,岂料杜昶又那样子不争气,仍旧不知收敛,跑出去花天酒地的,这才真正惹恼了秦知府,索性将他收押了。” 要真是如此,这位扬州知府,也不是什么品行端方的人! 他是一方父母官,却这样子袒护着杜昶这个杀人凶手吗? 说什么交情匪浅,说什么同年如手足,温桃蹊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她黑了脸:“大哥,姨妈前前后后,给这位知府大人送了多少银子?” 温长青一怔:“问这个做什么?” 她冷笑着不说话,温长青瞧来眯了眼:“姨妈送了多少银子我不知道,但长玄信上说,光是他给知府衙门送的银子,就在千两之数了。” 这世上人心险恶,秦行维护杜昶,也不过是为了那些白花花送进知府衙门的银子罢了。 现如今又将杜昶收押,是因为杜昶自己品行不端,坏了事,花天酒地不知好歹,叫人家生拿住,并非是他收了银子不办事儿,是以这收押也收的理所当然,银子也照旧拿的心安理得! 温桃蹊心下不屑,便啐了一口:“姨父生前最是个品行端方的,怎会与这等人为伍结交,真是叫人看不上!” 第二十七章:伤心 第27章伤心 温桃蹊义愤填膺,是为人心,更是为了秦行表面上的冠冕堂皇。 而赵夫人显然没有她这般的心思。 她此刻面色煞白,连指尖儿都隐隐颤抖着。 其实她大风大浪真的见过不少。 早年嫁给温致的时候,虽然是夫妻和睦,公婆也从不为难她,可是自阿公去世之后,三房便生出些别的心思,想要争铺子,夺庄子,家里的营生生意,没有他们不想沾手的。 就这么明争暗斗,抢啊,夺啊,闹了足足有十多年的时间,也亏的是温家底子扎实,根基深,那会儿家里正是如日中天,要不然照着三房那样的闹法,这个家,也早就是中看不中用,从内里就要先烂透了,外头的人,更要来踩上两脚。 再到往后,底下的孩子们渐渐大了,长玄虽说是不大争气,好在长青这个长子一向有担当,也能替他爹分担,三房的几个孩子虽然也都是伶俐的好孩子,但到底没有格外出色的,三房才慢慢的消停下来。 那时候家宅内斗,赵夫人不是没有经历过欺骗和背叛,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如今早就想不起那些糟心的事,更是不愿去回想了。 经年累月的,竟也就像是从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今日……那是她的妹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姊妹两个打小一起长起来,感情一向都很好,无话不说的,怎么突然间,这么大的事,反倒变成了这样子? 她面无表情,眼神也有些空洞,一时间也瞧不出她究竟在望向何方。 温长青看来心中害怕,便递了个眼神过去,示意温桃蹊别说话。 温桃蹊这时才侧目过去,只一眼,便明白了。 阿娘是叫姨妈的所作所为伤了心了。 前世她遍体鳞伤,到最后,哀莫大于心死,其实比阿娘如今的模样,可怕多了。 她乖巧收声,再不多说半句指责鄙夷之言,转而去顺着赵夫人后背,柔声细语的:“阿娘,您别这个样子……”她把小脑袋凑上去一些,“姨妈不敢跟您说实话,也是怕您知道了焦心担忧,这样的事情,有姨妈一个为表哥挂心还不够的吗?” 实际上究竟是不是这样的心思,众人心照不宣罢了。 杜昶做出这样没脸的事,害死了人家妹妹在先,出事之后,府衙传召而不到堂,只怕暗地里也没少给秦行塞银子,即便是这样,他都不知悔改,又打死人家哥哥,一家子兄妹两个,竟都折在他的手上,偏可恨秦行又是个为官不正的,分明是一方父母官,却并不为他治下百姓主持公道,一味的掉进了钱眼儿里,拿了银子,纵容秦行。 这种种行为,姨妈怎么敢告诉爹娘? 温桃蹊捏紧了小手攥着拳,偷偷的去看温长青,又给他眼神示意。 温长青略想了想:“娘,其实……其实说实话,将心比心,换做您是姨妈,您敢实话实说吗?早年间杜昶胡闹,您和爹都看不上他,从前姨妈带着他们兄妹到歙州来小住,爹从不给杜昶好脸色,便是您与姨妈说起来,也没个好话,这些姨妈都明白的。今次的事情,要放在旭哥儿身上,怕姨妈也不会……” “旭哥儿根本就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赵夫人像是被他激怒了,厉声呵斥:“你姨父是连中三元的饱学之士,天下学子,哪个不羡慕他,不佩服他,当年他高中状元,太极殿上大放异彩,入了翰林院,你姨妈跟着都沾光,可是昶哥儿呢?这些年来,昶哥儿除了给家中抹黑之外,还做过什么?他是做兄长的,却什么都要旭哥儿这个弟弟来担待。长青,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长玄在信中跟你说,让我们不要再管这件事的?” 其实温长青到现在为止,也不太拿得准,这究竟是同意不插手,还是不同意呢? 长玄信中的确言明了,别再插手,省的管不过来,反而惹上一身的骚,但他就怕娘听了,连长玄一并恼了…… 按说是不应该的,姨妈瞒了这天大的内情,一条人命她都不看在眼里,娘应当十分失望。 温长青横了心,终究是点了头:“长玄信上说,杜昶这样不知好歹,本就全是姨妈骄纵出来的,杀人偿命,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他身上背着两条人命,难道咱们把他救了,他后半辈子就能心安理得的过下去了?” 温桃蹊几不可闻的嗤了声。 似杜昶这样的人,是没有心的,他有什么心不安理不得的? 难不成还指望他后半辈子吃斋念佛,恕这一身的罪业吗? 赵夫人合上眼,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良久站起身来,一递一步的往暖阁方向去,只留给兄妹两个一下背影。 温长青嘴角抽动,似乎有话想说,还是温桃蹊抬手拦住了,轻手轻脚的起身凑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口,又摇了摇头,拉着他出了门去。 甫一出了门,温长青便是一声长叹:“我也知道眼下好些话问不了,娘乍然得知姨妈瞒了这么大的事,心里一定不受用,但这事情……这是命案,秦行又能拖到几时呢?长玄原本在扬州办了事情就要回定阳的,如今好了,为了杜昶的事情,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还等着咱们给他回信呢。” “可是你现在去问阿娘,阿娘也跟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温桃蹊垂下眼皮,“我看阿娘是伤心大了,姨妈也真是太……” 那始终是长辈,背后编排,不成体统。 温桃蹊就收了声没再说:“大哥,我方才倒是想着,你说这里头的事儿,姨妈连阿娘都瞒了,舅舅知情吗?” 温长青起先一怔,随后眼中一亮:“叫舅舅来劝说娘撂开手?” 她扬起小脸儿来:“舅舅是个最正派不过的人,这么多年根本就不许表哥登他的门,今次出了事,姨妈乱了分寸,没了主意,信倒是给舅舅去了,但你看舅舅腾出手来管了吗?要我说,姨妈连阿娘都瞒着,必定更不敢叫舅舅知道,不如把此事告诉舅舅,舅舅虽然辞了官,但大表姐不是定给了刑部侍郎家的二儿子吗?秦知府在扬州大肆敛财,我看倒正好一并告诉舅舅!” 第二十八章:担心 第28章担心 赵夫人娘家是官宦人家,当年两家的老爷子私交甚笃,因此给孙辈的孩子定下的娃娃亲,从小就指腹为婚。 温桃蹊的那个舅舅,勉强算是祖荫做的官,总之比温桃蹊的姨父要轻松得多,加上他自己又争气,是以一路升迁便很快。 只不过赵琏这个人最是个一身正气的,平日里大多时候也都是不苟言笑,甚少有人敢同他玩笑几句,且他做起事来又总是认真过了头,以前温桃蹊的外祖父不知教导过他多少遍,官场上,总要学会变通二字,才能够走的长远,尤其是他后来在京,进了刑部为官。 京官难为,那是龙章凤姿之辈聚集的地方,说不准走在大街上,随便提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都是什么朝中三品家的孩子,似赵琏那样的脾性,实在是太容易得罪人。 好在刑部尚书是个两袖清风的官儿,又一向爱惜人才,才总对赵琏诸多包容,不过后来赵琏还是自己主动辞了官,觉着京城那样的地方,实在不大适合他。 赵家老太爷因知晓儿子的脾气,加之彼时赵琏的上官又写过一封书信,私下里送给了赵家老太爷,无非是说些赵琏在京城数年,已将朝中同僚得罪了小半,如今辞官,也不失为上上之策,总好过来日为人排挤陷害,弄得一身骚,想走也走不成,这才叫赵家老太爷没有那样大的气性,凭着他辞官回家了而已。 在扬州的这件案子上,眼下他们劝再多,家里的长辈们也未必听得进去。 温长青神色有些晦涩,两只手背在身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桃蹊眼珠子滚了两滚:“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究竟好不好,毕竟秦行拿银子,拿的也是姨妈和二哥的银子,事情抖出来,是不是对姨妈和二哥都不好啊?” “问题倒不在这儿……”温长青眼神已然又暗下去,方才的亮光真正是一闪而过,“凡事讲个情有可原,况且真的请了舅舅出面,难道舅舅会害了姨妈和长玄吗?这事儿就算是闹到了刑部去,刑部的大人们看在舅舅的面子上,也会周全一二,是以姨妈和长玄倒也没什么。只是……” 他吞吞吐吐,温桃蹊便很是揪心,两只小手交叠在一起搓弄了好半天:“只是怎么样?大哥你有话直说不好吗?我也是一时想起舅舅来,本来呢,这事儿我打心眼里不赞成,可是爹娘都首肯同意了,我也说不了什么,要是表哥真的知道收敛,家里想法子把他救了,我无话可说,但偏偏他自己不争气,现在弄成这个样子,连二哥都说不要管他,姨妈那边,不也是为着,怕真相叫咱们知道了,爹必定不管,所以才瞒着阿娘吗?” 她又往温长青的身侧凑了凑:“大哥,说句实话,你就一点也不生气吗?” 温长青低头看她,良久叹了一声:“换了谁不生气呢?姨妈这样做,和利用咱们,又有什么区别?” 温桃蹊松了口气。 从知道了姨妈隐瞒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一直觉得,这是欺骗利用,有那么一瞬间,她脑子里浮现出林月泉的那张脸。 重生以来,她尽可能的不去想林月泉,不去想前世的那些伤痛。 她也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她不是为了报复谁,也不要动心思去报复谁,她怕,怕极了这一辈子,会把自己逼上绝路,走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报仇两个字,哪里有那么容易的? 林月泉前世用了那么多年,搭上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才报了他所谓的仇,难不成她如今,倒也要走上林月泉走过的那条路? 可有些时候,控制不住…… 她也晓得,姨妈同林月泉自然是不一样的,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姨妈今次为了杜昶能骗他们一次,今后就总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在姨妈的心里,相安无事时,他们是亲人,可是只要发生了事,他们也不过是可利用的棋子。 或许这样想太过偏激,但温桃蹊觉得,这样想,也未必有坏处,多些防备的心,才能不轻易落入他人彀中。 她会想起请舅舅出面,也正是因为,舅舅一向正派,眼里容不得沙子,对姨妈又成见颇多,而阿娘又一直都很听舅舅的话,如今外祖父年迈体弱,常年卧病,舅舅就是长兄如父,在阿娘和姨妈的眼里,舅舅的教导,总还是要听一听的。 不过看大哥眼下的样子,倒像是不大赞成。 温桃蹊先前时候分明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这人嘛,活着就是杂念太多,牵绊太多,要做一件事,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这个要考虑,那个要顾及,到头来,便什么都做不成,能把自己为难死。 “大哥,你是不是怕,真的闹到舅舅那里,今后和姨妈一家,就再不能和和睦睦的相处了?”她抿起唇来,犹豫了很久,才问出口来,“而且让外面的人知道了,笑话的,总归是我们。都是一家子骨肉,咱们却这样子不留情面,就算是不想出手帮,也没必要把秦知府给害了,这样行事,始终太决然狠辣了一些,我们温家是做生意的,场面上往来走动少不了,真闹成那样,谁还敢同咱们家打交道,是吗?” 她说的这些,的确是温长青心里担忧的。 一家子骨肉能下手这么狠,还是背地里下的黑手,真的叫外面人知道了,谁还敢跟他们做生意呢? 但也不全然如此…… 温长青摇摇头,一抬手落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姨父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情,虽然我劝娘不要管,长玄也是这样的心思,可是我们不插手,姨妈总还能自己想别的办法,但我们真的请了舅舅出面,桃蹊,你知不知道,那就等同是我们把杜昶送上了绝路,姨妈再没法子能救这个儿子了。” 丧夫又丧子,还是被亲姐姐一家给逼到一步…… 温桃蹊浑身一僵:“我不是想……大哥,我不是想这样逼姨妈,但你看阿娘的样子……”她扬起小脸来,“我有很多年没见到阿娘这样发愁,我很担心阿娘。” 第二十九章:借用 第29章借用 三月十四,钱老太太五十整寿,温府上下,一早便热闹了起来。 宾客们是要在辰末巳初入府来拜见的,女眷们自三房后的甬道入了内宅去,叫丫头仆妇们引着往三房老太太那里去问安,一直等到午时才陆陆续续的开宴,请了宾客们各自入席去。 是以他们做主人的,便要比宾客们更早的准备起来,底下的丫头婆子卯时就各自起身,各处上职,忙碌起来,三房老太太上了些年纪,一早就吩咐过,不到卯末是绝不肯起身的,自然也就没有人敢去打扰她。 冯夫人是家中女主人,女眷们迎来送往是要她来照看的,她一早起来打发人往上房院回了一次话,便也就再腾不出手来,反倒是温子娴各处奔走着,招呼着各处要仔细。 三房那头是一派的喜气洋洋,长房院中却仍旧是愁云惨淡。 原来那日温桃蹊与温长青说起赵琏的事,温长青深思熟虑一番,将这样的话回到了温致面前去,这之后的一两日,温致为这个事儿与赵夫人也没少拌嘴。 夫妻两个年少结缡,又是指腹为婚,感情一直都不错,这么些年来,连红了脸儿的时候都少,先前温致不也是为着赵夫人置气,才同意了管一管杜昶的命案。 只是这桩案子一波三折,到今天为止,牵扯进来的人未免多了些,温致也有私心,不想再过问,刚好温长青拿了温长玄的书信到他跟前,提起赵琏的事儿,他也乐意顺水推舟,索性把这事情推到赵琏那里去。 横竖人家是甥舅,他不过是个做姨父的,论亲疏,也是人家更亲些。 却不料又惹恼了赵夫人,且温致脾气一上来,就这么着,很是怄了一场气,竟也把三房老太太的生辰抛之脑后了一样。 这会儿温子娴听了冯夫人的话,说是手头上缺了那么一条禁步来给她搭衣服,叫她到上房院来,想借了之前温致从外头给温桃蹊买回来的那条,青玉白玉与八宝交杂着做的禁步,另外就是钱老太太原定今日要穿的那件外衫,半个月前送到了赵夫人这里,赵夫人说是要在外衫上补绣上一片芍药花簇,那是钱老太太最喜欢的花,算作赵夫人的一片孝心,也是温致的意思,后来长房出了那档子事儿,也没顾上把衣裳送回去,冯夫人也是忙前忙后,到今早才想起来,这便打发了温子娴去取。 她往上房院去时,温致不在府上,赵夫人也早起了身,给周老太太请过了安,在花厅中传过了饭,正巧她去时,赵夫人刚好吃完了饭。 青瓷小盏还在赵夫人手上端着,她一抬眼,远远地瞧见从甬道过来的温子娴,把茶盏一放,摇摇招手,等人走近了,勉强把嘴角扬上去:“是来取老太太的外衫吧?” 温子娴乖巧纳礼,同她揖了揖:“我娘叫我来借条禁步。” 她浅笑盈盈,站起身来,把两手一抬,转了个圈儿,身上六破裙转起来,茜红色的裙陪着薄如禅翼的一层纱,衬得人很是娇俏:“我家里的禁步没有能配这条裙子的,我娘说半个月前也叫金玉满堂去做了,但不知是因为什么误了工,到现在也没做出来,大伯上次不是给桃蹊买了一条青玉混着羊脂白玉,还有八宝的吗?” 她把手放下去,往赵夫人跟前凑一凑:“大伯母,能不能借给我用一天?” 温子娴算是温家的长女,嫡出的女孩儿里,她是头一个,落生的时候,也是一家子把她捧在手心儿里,她小的时候又生的好看,便是长的三五岁,也是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不过后来再长大一些,冯夫人老是拿温家长女的身份拘着她,倒越发教的她老成。 眼下她扮出一副娇俏可爱的模样,赵夫人面上愁云散去一些:“那有什么不能的?一条禁步,便是你拿去用了,也不值什么的。” 温子娴四岁那年病了大半年,身上不好,冯夫人带她到城郊妙云寺去请大师算,说是要她离母一载,才能保一生安康,故而回了家去,钱老太太便做了主,把温子娴送到了赵夫人身边,养了一年多,才又送回冯夫人身边去。 那时候赵夫人还没有生下温桃蹊,身边儿多了这么个伶俐可爱的孩子,自然很是欢喜,便恨不能把身边所有好的,都送到温子娴跟前。 温子娴看她要起身,上了前去伸手搀扶她,陪着她从花厅下的游廊一路往外走:“那是大伯父送给桃蹊的,我借用一日便了不得了,哪里有拿走用的?” 正赶上温桃蹊换了身新衣服,开开心心的从小雅院来寻赵夫人,一眼瞧见了温子娴,咦了声,小脑袋歪一歪,几乎小跑着近前来:“三房院中一早就忙碌起来,大姐姐怎么这个时辰到我们这边来?” 赵夫人拢了她的手,同她说了那条禁步,也不等温桃蹊言声,就打发了白翘去取了禁步来给温子娴。 白翘小跑着走远了,温桃蹊撇撇嘴:“那条禁步好看,爹买回来我都没用几次,阿娘倒好大方。” 赵夫人在她小脑袋上轻拍一把:“怎么还跟你姐姐计较这个?多少好东西在你库房里扔着都不用,你念叨起一条禁步了?” 温桃蹊挨了一下也不生气,她原就是存着哄她阿娘开心的心思,这几日她阿娘心情一直都不好,这会儿她阿娘肯玩笑几句,她不知多高兴。 “阿娘说给大姐姐用,那便给大姐姐,我哪里有什么念叨的。”她往赵夫人另一侧站过去,挽上她胳膊,“阿娘开心就好,再说小时候大姐姐妆奁里的东西,我也没少拿不是?” 不过她隔着赵夫人又去看温子娴:“我一会儿能跟你先过去吗?林蘅姐姐说她今天会过来的早,李家太太同意了的。” “能啊,我来取东西的,取了东西就回去,过会子宾客们要到了,女眷们进了府,我娘怕一个人照应不过来,不过你可别到处乱跑,今儿府里大宴,人多,别冲撞了人呀。” 第三十章:般配 第30章般配 温桃蹊回小雅院去换了衣裳,那是为着钱老太太过寿,赵夫人给她新做的一身。 天青色的对襟上襦配着藕荷色的裙,群头用的是春梅红,唯独那一抹红,淡淡的,亮眼却并不夺目,至于群头正中,又缀以明珠与碧玺石,俏皮之外又压着些许贵重与沉稳。 她一路出了门来,为着今日宾客多,腰间自然也佩了禁步,只是眼下宾客未至,只是自己家中人,她走起路来也不大仔细,便带得一阵环佩叮当。 白翘跟在她身后,看她在甬道上蹦蹦跳跳的往三房院,几乎一路小跑着跟上去,听她带得环佩叮当,下意识的四下张望:“姑娘,慢着点儿吧。” 温桃蹊停下脚步,腰间禁步仍旧打了个晃儿,她上了手扶稳了,回身去看白翘:“横竖这会子也没有人进府来,端着那份儿老成要做什么?” “咱们温家的长房嫡女,难道不该时时老成持重才对吗?” 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桃蹊吓了一跳,肩头一抖,忙转过头去看向身后。 她小手拍着胸口顺着气:“四哥做什么吓唬人?这样悄没声的躲在人后头,又突然出了声儿来吓人。” 温长洵缓带轻裘,负手身后,信步而来,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喜气洋洋:“娘见子娴去了这么半天也没回家,叫我到大伯母那儿去寻一寻,怕她到别处玩儿去了。” 温桃蹊一撇嘴:“大姐姐才不是个会贪玩乱跑的人,一天到晚打量着骗我。” 说话的工夫,温长洵已经步至她身前,一抬手,揉了她一把,又低头去看她腰间禁步。 那禁步长至她膝处,最末端还未稳稳当当的停住,似是风动,却又不然。 温长洵把嘴角上扬:“叫大伯看见了,你还不挨骂?” 她却端的一派理直气壮的模样:“我爹才舍不得骂我。” 话音落下,温桃蹊隐隐感到,他像是有意打岔,要岔开话题一样,两只手食指指尖对在一起点了点:“四哥,你这个时候到底要去哪里?” 温长洵眼神略暗了暗:“如今怎么这样聪明?” 温桃蹊心下苦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前世好些事,她都是糊里糊涂的,有些是的确不知,有些却是装作糊涂,因为从不放在心上,总有人处置妥当了,且轮不到她来操心分神,是以如今回想起来,好些时候,便都是痴痴的。 “阿娘都夸我长大了,能干了,四哥小瞧我吗?”她学着长者的模样,愈发肃容敛笑,倒真显出几分少年老成的模样,“大姐姐不是那样的性子,你这不是明着撒谎?也不是我如何聪明,是四哥你拿我当个傻子糊弄呢吧?” 温长洵一向拿她最没办法。 他们两个虽然不是同父同母所生,但是温子娴当初养在赵夫人跟前的时候,他挂念妹妹,一日里便要往长房跑五六趟,同长房这边感情便不错。 后来赵夫人生下温桃蹊,他起初觉得小小的一团,小脸儿也是胖嘟嘟的,拿手戳一戳,娇嫩的肉都能陷进去,实在是好玩极了,一来二去的,就时常跑来逗弄她,日子长了,这个妹妹几乎就是他看着长大的,到他要入族学,还为着温桃蹊逃过学,回了家挨了一顿打。 是以等到温桃蹊长大后,也最爱缠着他撒娇,他每每出门去办事,那些稀奇的小玩意,除了带一份儿给温子娴外,也一定有温桃蹊一份儿。 眼下温长洵眼见着温桃蹊要痴缠上来,大有他不说实话,便不放他走的样子,便先摆着手连连退了好几步:“我是有正是要去找大哥商量,你回头去问大哥,啊?” 温桃蹊原本想问的,但脑中灵光一闪,索性也不问了,一侧身,把路让开:“林蘅姐姐进府了吗?” 温长洵见她把路让开,长松了一口气,正要迈开腿过去呢,冷不防她问了这样一句话,又拉住了他的脚步。 他站定住,几不可见的拢了眉心:“林姑娘是女眷,怎么问我?我倒是听子娴说了她大约来得早,但这时辰,也太早了吧?” 温桃蹊脸上挂着的,正是不怀好意的笑。 温长洵哪里不明白,手臂一抬,左手的手心儿正对着她,喊了个停:“你多大点儿的人,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林姑娘是女孩儿家,名誉最要紧,你别一天到晚胡说八道,仔细我告诉大伯母。” 可他分明耳尖儿都泛红了。 也幸好她如今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 上次林蘅到他们家,她们姊妹几个聚在三房玩儿,正赶上四哥从外头回府,带了些瑞记的糕点给大姐姐,又不知道林蘅在,一时见了面,她分明看见了林蘅眼底的娇羞和面上一闪而过的红晕。 事后她几次在四哥面前提起林蘅,四哥的态度嘛…… 倒是正人君子的做派与说辞,可心里究竟是如何,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温桃蹊拖长了音调,打趣的意思再没那样明显:“我怕你是急着告诉我娘,叫我娘出面保媒才对吧?” 温长洵眼皮突突的跳:“桃蹊,今儿我祖母过寿,府里宾客多,你要还这么胡说八道的,我真的领你去见大伯母了!” 他咬重了话音,温桃蹊自然见好就收,极有眼色的收了声,两只手捏着上下嘴唇,是一副闭嘴的态势。 温长洵无奈的摇头,也不好再多交代,怕说得越多,她越是来劲儿,只叮嘱她不要到处乱跑,省的过会子耽误了时辰,便匆匆离去了。 温桃蹊顺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很久,陷入了沉思之中。 白翘陪她站了很久,才轻声细语叫姑娘:“咱们还去三房吗?” 她笑着说去,迈开腿时,却不再似先前那般蹦蹦跳跳,一递一步的,走的极稳当:“白翘,你觉得我四哥和林蘅姐姐般配吗?” 白翘眼珠子瞪的铜铃一般的圆:“四爷不是不叫姑娘说这个吗?姑娘快别说了吧?万一叫人听见了,都是是非麻烦,再说了,这哪里是奴婢能议论的事儿呀。” 第三十一章:知情 般配这两个字,从来不过仁者见仁罢了。 只是温桃蹊乍然发现,也许这是一对儿“郎情妾意”时,免不了是要动些心思的。 前世她的那个四嫂,并不是什么贤良淑德之辈,有很多事情,她其实都记在心里,只不过重生后,所有的事情总要分出个轻重缓急,且近些时日,家里又的确是一波未平一波起,她分不出那个心来,考虑着如何能叫周氏进不了三房的门。 在温桃蹊的心里,温长澈是个温润如玉的人,人家说娶妻以贤,当年冯夫人定下周氏,也许是有所图,也许是周家为周氏做了一副好名声,将所有人都骗过了,如今已然不好分辨。 只是她既在这个时候发现了林蘅的心思,又试探出她四哥并非无意,那于她而言,“四嫂”两个字,还是林蘅更合适一些。 温桃蹊眼神越发明亮起来,脚下也渐次轻快,心情一时大好:“我便觉得很是般配。” 白翘是有心劝两句的,但总觉得这事儿她正在兴头上,也未必听得进去旁人的话,况且真要叫她说,林家那位姑娘,真的蛮好的。 要说起林蘅,待人接物是一贯的和气与客气,这样的人,自带了一股子的谦逊和婉,无论走到哪里,总是不会惹人心生厌烦的。 温桃蹊领着丫头进了三房院的时候,林蘅,就已经在了。 彼时温桃蹊也吃了一惊,原本她也是想着,林蘅就算是早到些,至多不过提前半个时辰,错开了人,先到老太太跟前去拜一拜,便同她们姊妹一处玩去,等着开席罢了。 但这个时辰…… 温子娴屋里伺候的丹珠,分明是听了冯夫人的话,在这儿等她,又或是,等着久去未归的温子娴的。 温桃蹊提了提裙摆,走的慢起来:“林蘅姐姐来的这样早,三婶说什么没有?” 丹珠笑着摇头:“太太只是说叫我等姑娘回来,叫姑娘去陪林姑娘,既是三姑娘先过来,三姑娘去陪着也是一样的。” 李家同他们温家定了亲,而李家太太的娘家,原也是大富大贵的,在温桃蹊的认知中,她的这位好三婶,一向都是趋利避害的个中能手,怕对林蘅为该动一些别的心思。 但今儿是怎么了?照理说来,林蘅进了府,她该派人到长房去催一催温子娴,怎么会只是吩咐了丹珠在这儿等? “林蘅姐姐刚来吗?” 丹珠又说是:“林姑娘来的这样早,老太太还没有起身,太太叫人把林姑娘领到我们姑娘院儿里去玩儿了。” 温桃蹊咋舌,别的就什么也没有再说,脚尖儿转了个方向,朝着温子娴的院子而去。 见到林蘅时,温桃蹊呼吸一滞,人也愣了良久。 眼前面色不善,脸上写满了心事二字的人,实在叫她很难跟那个云淡风轻的林蘅重叠在一起,可她又实实在在正是林蘅…… 温桃蹊回过神,是因为林蘅疾步而来,凑近了她身边。 大约因为她愣怔出神,林蘅叫了她几声她都没有理会,林蘅便轻轻的戳了她一下,这才拉回了她的思绪。 温桃蹊拉过林蘅的手,显得她最是个心思细腻之人,也不当着丫头们的面儿问她,于是二人走远了几步,丫头们也甚有眼色的未曾跟上来,她才沉声问林蘅:“你这个神情脸色,是遇上了什么事吗?你昨日打发人来告诉,说会早点儿过府,可这个时辰,未免也太早了些呀?” 林蘅拉着个脸一味地摇头,倒也不扭捏:“不是我遇上什么事,是你们家遇上了什么事才对。” 他们家遇上…… 温桃蹊眼皮不安的跳着。 杜昶的事还没落定,难不成又出了什么事吗?她努力定下心来仔细回想,前世这个时候……三月里,除了杜昶在扬州闹出了人命案子,惊动了他们家之外,再没有什么麻烦事了才对。 她扯着面皮笑,说话却很犹豫:“姐姐这是说什么?我们家能遇上什么事,今天这样高兴的日子,怎么一大清早说这样晦气的话呀?你别是同我逗闷子,故意要来吓唬我的,我可不依,非要告诉我姐姐们,叫她们收拾你不行。” 可是她心里再明白不过,林蘅哪里是那样的人呢? 林蘅也果然摇头,郑重其事的:“我何尝不知道这话晦气,但是桃蹊,你表哥杜昶在扬州打死了人的事,你就一点也不知道吗?” “轰——” 温桃蹊如遭雷击,脸色一时都变了,青一阵,白一阵,到后来,全都化成了复杂二字。 她去看林蘅,目光如炬:“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按着她二哥的说法,秦行得了各处不少银子,好处赚够了,自然也做了事,这个案子是一压再压,扬州城中都未曾闹的尽人皆知,更不要说远在歙州的林蘅。 而且林蘅知道,李家难道会…… 她两道好看的柳叶眉往眉心处拧过去:“林蘅姐姐,李家是不是都知道这件事了?” 林蘅蕙质兰心,立马就明白了她担心什么,忙着安抚了两句:“婚期将近,你不用怕这件事会影响了你大哥的婚事的。” 那也就是说,李家果真知道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怎么可能知道的? 温桃蹊捏紧了小手,红唇抿的很紧,一言不发的盯着林蘅看。 林蘅过来的早,本就是为这事来的,且听她话里意思,这事儿她是知道的,是以稍稍放下心来:“我爹给我来了信,说前阵子我大哥到扬州去办货,偶然间听闻此事,想起来李家跟你们温家长房定了亲,杜昶又是你们长房的表少爷,怕闹出什么不好来,专程告诉我姑父姑妈一声的。” 能有什么不好,也不过是怕连累了李家。 这种事情,他们这样的人家,八成都是要想法子把人救回来的,可是王法条条不容情,真遇上铁面无私的,他们暗地里到处使劲儿,那真是要把自己搭进去的。 林蘅的那个爹,专门送信给李家,怕也不会只是轻描淡写说这样两句,更难听的,林蘅只是不好说出口罢了。 温桃蹊眼皮一垂:“李家太太今日还来赴宴吗?林蘅姐姐你——”她音调拖一拖,尾音又重一重,“是与我说了话便要出府了吗?” 第三十二章:自有计较 第32章自有计较 林蘅眼底似是闪过茫然,上前去,握住了温桃蹊的手:“我表姐同你大哥婚期都近了,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她不是逼问。 可就是这样淡淡的语气,才更叫温桃蹊感到羞愧。 难道真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蘅的爹娘,对林蘅一直都是平平淡淡,像是从不把这个女儿放在眼里,如今林蘅跟他们温家的女儿走得近,她爹也许……也许根本就不知道? 可是从前世看来,林家爹娘趋利避害更是个中好手,怎么着也会劝着李家与他们暂且疏远些,总要等到杜昶的事情尘埃落定…… 温桃蹊眼底一亮,突然想起什么来,她反握回去:“我只是怕伯父伯母不许你再同我们往来,又怕李家太太知道了这样的事,心里想着要避嫌,怕受了我们牵累。” 林蘅这才笑了,先前面上的凝重也稍稍褪去:“我姑妈不是那样的人,况且虽然是你表哥杀了人,可总归跟你们是无关的,怎么是受你们牵连呢?我一大早过来,也只是昨日知道此事后,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既想着,这样的事你们不该不知情,又怕你们家果然不知情,今日老太太寿宴上,要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届时弄的不好收场,是以回了姑妈,早点儿过来,同你或是同子娴说一声,好歹你们心里有个数。” 温桃蹊不得不承认,林蘅面上看来虽是个与世无争,恬静寡淡的,可实则遇上事儿,心里那杆秤是从来就没有歪过的,她心里的想法,打定的主意,都再正没有。 这件事李家太太不能出面来提,李家的任何一个长辈,都不能,由她这个客居在府的侄女儿说出口,小辈之间,只当是信口而言,最合适不过。 温桃蹊深吸口气:“这事儿我们一早知道的,我爹娘为这个也没少操心生气,只是具体如何,我也不大清楚,今次还要多谢你们,知道了这样的事,还替我们忧心牵挂。” “你说这样的话,不就是见外了吗?”林蘅拉着她往廊下走过去,“我见了你便觉得亲近的很,拿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的,姑妈又说,如今两家既要结亲,往后就是一家人,你们长房有什么事儿,他们自然是该帮衬的。” 她适时收了声,但温桃蹊心里很清楚,后头必然还有一句——将来李家一时遇到什么麻烦,他们温家长房不也要帮衬着吗?所谓结亲,本就是扶持帮衬,不然岂不是薄情寡义。 这本也无可厚非,温桃蹊反倒觉得,真遇上麻烦,还能互帮互助的,实在很是难得,他们温家有那么多的姻亲,前世出事时,真正站出来替温家说话的,又有几个?那些所谓姻亲,甚至比陆景明都还要不如。 只是林蘅欲言又止,反而显得有些别扭,叫人看着心里头也不舒坦。 温桃蹊看着林蘅在廊下长椅坐下去,却压根儿没有要陪她一起坐一坐的心思,一双杏眼不住地朝着月洞门方向瞥,待瞧见那一抹山茶红时,面上一喜:“大姐姐回来了,叫她陪你玩儿,我要回去一趟。” 林蘅刚坐下,便又起了身,顺着她的话,也往月洞门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了缓步而来的温子娴。 底下的丫头大约早回了话,温子娴到也不惊讶,不紧不慢的把手上东西叫丫头给冯夫人送去,又把那条禁步交到芙蕖手里,跟着才迎上去:“你来的这样早,我倒失礼了,才到大伯母那里去取东西,怠慢了贵客。” 她后话俨然是打趣,林蘅跟着掩唇笑,偏那头温桃蹊做个礼就要往外跑,温子娴便一把拽住了她:“方才你着急忙慌的,说要来等阿蘅,这会儿她来了,你却要走?做什么去?” 杜昶的事情,他们一直是瞒了家里人的,二房和三房都没有惊动。 温家这些年,一直都是分家不分宗,各房虽然单过,但祖宗留下的产业分不得,是以以往各房有什么事儿,也多是各自解决了,真遇上棘手办不了的,又或是要伤筋动骨的,才会聚在一起,想法子度过。 杜昶的这件命案,说破天是他们长房自己的事儿,且也远动不了温家的筋骨。 眼下温子娴问,温桃蹊便存了敷衍的心思,只是笑说落了东西要回去取。 林蘅最是个有眼色的,一听她这样说,便晓得人家没打算叫三房的人知道扬州的事,是以从旁帮腔:“她刚才见了我,就说落了样东西,是要送给我的,只是你又不在,她才陪着我待了会儿,你快叫她去吧,我也想知道,她是又得了什么样的稀罕物,要到我跟前来献宝呢。” 温桃蹊亲近林蘅,这是温家姊妹都看在眼里的事,温子娴一时不疑有他,便松开了手。 丫头一溜小跑出了门,白翘当然跟上去的很快。 等穿出了月洞门,温桃蹊脚步一顿,白翘差点儿没一头撞上去:“姑娘不是急着回去吗?” 温桃蹊摇头,反手摩挲着下巴:“我去找大哥。” 白翘啊了一嗓子:“四爷不是也说找大爷有事儿商量吗?姑娘这会儿去寻大爷做什么?” 那倒不怕,她总有说辞,能把四哥给支开,不过…… 不过林蘅借口说她要回家取东西,她要空手而回,大约引大姐姐起疑。 温桃蹊略回头看了白翘一眼:“我的床头不是有一对儿碧玺石的小麒麟吗?就是两年多前二哥托人给送回来的,知道吧?” 白翘连连点头说记得:“姑娘到底要做什么?” “你别跟着我了,回家一趟,取一只小麒麟,包好了,然后去大哥书房外的竹林等我,我见了大哥,你再跟我一起回三房,那东西我要送林蘅姐姐的。”温桃蹊一面说,一面已经迈开了步子往前走。 白翘暗暗吃惊,忙不迭的追上去:“姑娘一直很喜欢这对儿小麒麟,整日放在床头,怎么突然要拿它送人?姑娘确定是那对儿小麒麟吗?” “就是它。比起那对儿小麒麟,我更喜欢林蘅姐姐,不可以吗?”她头也没回,“你这丫头话这样多,还不快去。” 第三十三章:另有主意 第33章另有主意 温桃蹊是从二房最东南角的角门穿过去,绕回到温长青的书房外的。 他们各自虽然分家过,但二房跟他们长房关系一直都还不错,是以当初就在东南角留下了角门,也不怎么上锁,加上今日三房老太太做寿,二房更是一大早就开了角门,方便行走。 温长青的书房差不多就挨着那角门,从角门穿出来,朝北走出去约莫一箭之地,便能瞧见那一大片的矮竹。 而温桃蹊穿过了矮竹时,却正好遇上了迎面走来的温长青。 她咦了声,先顿住了脚步,四下里张望着:“四哥不是来找你了吗?” 温长青迎上前去,又在她身前站定住,低头看她:“说完了事就走了,你又是从二房的角门过来的吧?” 她掩唇咳了咳。 他之所以会这样问,全是因为冯夫人脾气委实有些古怪。 本来都是一家子骨肉,哪怕是分了家,也不曾分宗,哪里有多生分的呢? 二房留下角门不大上锁,那就是二房的态度,三个房头往来自由,他们是毫不介意的,偏冯夫人从来约束着温长澈兄妹,绝不许他们从二房那个角门穿来绕去,哪怕是多走些路,也只能打后头的甬道上过。 以前孩子们都还小的时候,温长澈也没把冯夫人的话放在心上,贪玩儿,兄弟们又扎堆儿,他没少从二房那里走,就是到了他们十二三岁时,几个兄弟入了夜背着长辈们聚在一处玩儿牌赌银子,也全都是靠二房的那个小角门,才方便了他们。 后来温长澈十四岁那年,几个兄弟又围在一处玩儿牌,上了头,起了争执,打翻了烛台,把围房给烧起来,才惊动了家里的长辈们,他们自然是受了责罚挨了骂,可冯夫人在事后,抓着温长澈又打了一顿,为的就是他这些年瞒着家里,每每从二房的角门穿来行去,这令冯夫人很是窝火。 温长澈是冯夫人第一个孩子,打小宝贝的很,养的也极金贵,冯夫人平日里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他,更不要说动手了。 也就是打那之后,温长澈再不敢走二房的角门,也很少跟兄弟们私下里胡闹,连带了三房的一众儿女们,因见了冯夫人这般生气,也越发收敛起来。 这事儿二房心里不受用,但冯夫人也只是借着温长澈胡闹打的他,虽说之后三房的人更加拘谨,长房和二房看在眼里,心里都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明面儿上,谁也说不上来什么,日子久了,也就不再提了。 温长青见她不说话,上手去拉她,带着她要往外走:“我听长澈说了,来的时候遇见了你,正要往三房去,我还想着,你今儿倒老实,从后头的甬道过去,这会儿怎么跑来找我?” 温桃蹊却把手抽出来,站在原地不肯动:“我有事找大哥。” 她说着又反手摸了摸鼻尖儿:“那会儿太早了,怕惊动了二房的人,就从后头过去的,这会儿我着急,懒得走那么远的路。” 着急?这样大喜的日子,她有什么可着急的事? 温长青眉头一皱,直觉不好,索性陪着她站定,身形再不动了。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也不问,静静地等她的后话。 温桃蹊也不与他遮掩扭捏,小脸儿仰着,又在脸上挂着俏皮的笑,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谄媚:“大哥是不是真的想叫阿娘丢开杜昶,不再逼着爹去管扬州那件案子?” 温长青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这丫头少有谄媚的时候,眼下这样子…… 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两步:“你想干什么?” 他先反问了一句,才又回她:“我自然是想的,娘始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爹也不知生了多少闷气,上回拌起嘴来,你又不是没听见,连魔怔了这样的话都说出了口,要我说,再这么怄下去,各房都要惊动了不说,爹心里只怕真的要怨娘的。” 人家说出嫁从夫,这道理温桃蹊前世守了一辈子,如今想来虽觉得可笑,但若是放在她爹娘身上,放在今次杜昶的案子上,她又觉得,这道理,原也算是正经道理的。 她爹是真心爱护阿娘的,以前姨妈家里有什么事儿,爹也没说扔在一边儿不管的,只是杜昶这是命案,等真正闹大了,难不成他们温家分明不该牵涉其中的,却要惹得一身骚,有嘴说不清吗? 前世温家出事的时候,有心人将此案翻出来,那便是藐视枉法的一条大罪,铁证如山,谁能替他们辩驳开脱? 温桃蹊敛了心神:“我和大哥的想法是一样的,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赞成这事儿,只是到如今,我看阿娘的态度坚决异常,哪怕是知道了其中内情,晓得表哥有多胡来,她还是想救人。上次说起舅舅,大哥像是有所迟疑,怕真的惊动了官场上的诸位大人,倒显得咱们辣手无情,反倒不好,今次我心中另有个主意,便想着来告诉大哥,总归有个商量。” 温长青是欣慰的,小姑娘长大了,晓得为家中事担忧操心,再不是从前那个只晓得吃喝玩乐,穿金戴银的小丫头。 且这几次她说出口的话,哪怕偶尔有些欠考虑的,却绝没有十分胡闹不成样子的。 是以温长青眼角弯一弯,眉目柔和一片:“你说,我听听看又是什么样的主意。” “我在三房见了林蘅姐姐,李家已经知道了表哥的案子。”温桃蹊深吸口气,抿了抿唇,“林蘅姐姐说,是林家人在扬州办货,打听到了这件事,具体如何,我没有再追问,且听林蘅姐姐的意思,李家也没有为此事就要同咱们疏远,不过我想着,两家人定了亲,婚期将近了,这凡事都要有个亲疏之分,阿娘就是再想救表哥,也总不能把表哥放到大哥你前头去吧?” 温长青面色一变:“李家……” 这里头只怕没那么简单。 秦知府有意把案子压下来,林家人还能打听的出来,可见是十分上心,才能打听到,说穿了,就是听见了些风声,专门去打听的。 “可依你说,李家不是也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吗?既然是林姑娘说出口的,大抵不会有错,不然李家也不会这么早放了林姑娘过府——”他尾音顿一顿,思索须臾,“我没猜错的话,是李家太太专程叫林姑娘早点过来,知会咱们,怕咱们尚不知情,今日老太太寿宴,要闹出事儿的吧?” 第三十四章:逼迫 第34章逼迫 温桃蹊不免心中要生出无限感慨来。 一则是她兄长委实聪敏,心眼子弯弯绕绕,有上百个,稍稍转一转,也猜得出他们那些人,究竟是个什么念想。 二则也是她兄长为人坦荡,行事光明磊落,乃十足的一个君子。 她是不一样的。 她前世里内宅后院厮混一场,见识过太多后院手段,如今一时心眼子上来,方才能够想到…… 温桃蹊面露焦急神色,事实上,她分明眼瞧着她大哥眼底也闪过一回焦虑,连鬓边几乎都要盗出汗来。 却也正为这个,她反倒放下心来,松了口气:“旁的倒都暂且不提,眼下也是顾不上,大哥只说,我方才所说,究竟是不是极正经的道理呢?” 温长青倒叫她说愣了,掖着手:“你方才的哪句话?我竟不知你要说的是哪样道理?” “亲疏有别,自古以来的道理,大哥只说是不是吧。” 她小脸扬起来,面上写满了桀骜二字,也不知是怎么的,虽说是一闪而过,温长青心头却是一震。 他眯起眼来:“亲疏自然有别,我却不懂你的意思了。” 既应了,便再好办没有了。 温桃蹊越发松下提着的那口气,更是把悬起的那颗心,实实在在的落回了肚子里去。 她扯扯温长青袖口,也没了先前那份儿焦虑:“大哥只瞧着,自表哥出事以来,阿娘像是满心满眼只有表哥一个,可实际上,表哥又不是阿娘的亲骨肉,说穿了,阿娘为的,是姨妈罢了。倘或咱们家真的丢开手,放着表哥不管,表哥真的遭了罪,或是人没了,那姨妈的一颗心,岂不是油锅里头滚三滚,熬也要熬死了吗?” 她略顿一顿话音,果然温长青也没打算接话,只是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她几乎不假思索的,缓了口气,便把前话接起来:“这其中,并不是阿娘不晓得厉害,也并非是阿娘将温家置于不顾,只是阿娘未曾往最坏的地方想过,是以如今便是谁来规劝,都不好使了。” 这样的道理,他们早就知道,先前也合计过,故而才更加头疼。 温长青把袖口往外带一带,人也往一旁侧身让了让:“这样的话,翻来覆去,不知说了多少次,你急匆匆的跑回来寻我,就是为了再同我说上一遍的吗?” 温桃蹊忙不迭的回了他一句自然不是,又跟上他的脚步去:“大哥,倘或拿出一件更要紧的,同阿娘更亲近密切的,现放到阿娘面前去,阿娘难不成,连亲疏都不分了,还要一味的护着表哥生死不成?” 更要紧,更亲近密切的…… 温长青叫她说的有些发懵:“桃蹊,你究竟在同我打什么哑谜?” 她摇头:“不是哑谜,是大哥你。” 她眼神坚定,语气也很是笃定。 温长青听来浑身一怔,反手指了指自己,显然并不明白她话中意思:“我?” 温桃蹊重重的点头:“此事林蘅姐姐知道了,那便是李家上下都知道了。大哥你猜的并不错,李家与咱们温家,再有几个月,那便是通家之好,将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家太太很是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照林蘅姐姐的说辞,李家太太原不过是怕咱们不晓此事,今日宴上,要闹出事情或笑话来,那才真是丢人丢到了家。” 李家清贵,门风又一贯严谨,李家太太是当家主母,会如此,温长青一点也不意外。 他面上未起半分波澜,哦了声:“那便是了,然后呢?” “我听说林蘅姐姐说,李家老爷外出办事了,今日咱们家这样的喜日子,他不能来赴宴。至于他们家大姑娘,因定下了婚期,如今也不好到咱们家来走动,自然也来不了,便也只有他们太太带着余下的哥儿姐儿过府来,大哥,你说——”她话到后来,把声音压低了些,四下扫视过一圈儿,又往温长青身边凑过去一些,“倘或李家人今日不来赴宴,再叫阿娘知道,人家已经知晓了扬州案子,一大早的派了林蘅姐姐来敲打过,你说,同你的婚事比起来,阿娘还去操表哥的那份儿闲心吗?” “你的意思是说——” 温长青瞳孔蓦然放大,立时便明白了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李家是世代官宦人家,往祖上去数,那也是出过宰相帝师的,到如今李家老爷这一辈,虽说身上没个正经实权职务,但总归捐了个五品的散官儿,况且家中的孩子如今又争气,单说那位大姑娘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便是去岁的新科进士,二榜头名,将来是铁定要出人头地的。 当初爹娘为他的婚事有诸多的盘算,相看了不知多少人家的姑娘,看上了李家的大姑娘,又怕人家嫌弃他们温家如今身无功名,孩子们一味的都经商去了,不入仕途,还是他阿娘写了家书,送回外祖家中,请外祖母出面,托了彼时在绩溪颐养的忠肃侯府老夫人来说亲,这才显得郑重其事,李家才答应下来。 如今他们家中出了这样的事,虽不是自家的孩子乱了规矩和法度,但拐着弯的都沾亲,李家豁达明理,不急着避嫌,阿娘先前大约也是没有这份儿顾忌。 倘或是李家真的为此而避了嫌,连通家之好都扔到一旁不顾了…… 温长青一时惊愕:“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温桃蹊也吃了一惊,但仔细听来,他语气又不大像是责怪,反而是惊诧更多些,她略想了想:“林蘅姐姐与我说时,我头一个怕的,就是李家太太今日不肯来赴宴,之后听她说,李家并没有生出这样的心思,我才放心下来,可是转念再一想,要是李家太太来赴不了今天的宴,到了阿娘面前,还不是由着咱们说?这样的事,总归阿娘过后也不好摆到台面上去问,只当李家太太亮明了态度,摆明了要避嫌。阿娘紧张大哥的这桩好婚事,只怕不忍置姨妈不顾,也总要撂开手了!” 她越发咬重了话音:“可外面的事,我不敢擅专,也没有那样的门路,能托了人想法子拦下李家的车轿,不叫人家来赴宴,且这无论如何听来,都像是我做女儿的,卯足了劲儿去逼阿娘,是以只好来找大哥商议,究竟得不得法,还要凭大哥做主。” 第三十五章:书信一封 第35章书信一封 她的这个主意…… 温长青犹豫再三:“只是他李家的车马软轿,哪里是那样好拦的?” 他反问回去,况且那位李家太太,原也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见过风浪,见过场面,寻常的架势,也未必唬的住她。 “而且李家到咱们家来赴宴,还带着她们家几个姑娘,你叫我安排人去拦他们家的车马,倘或叫姑娘们受了惊吓,又怎么样呢?” 这些温桃蹊也想过,女孩儿家金贵,受不住惊吓,不过叫她想来,即便是她大哥去安排,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想法子拦住了人,不叫人进府,总不会是真的要拿李家人怎么样,奔着吓唬人家去的。 “大哥问我李家的车马不好拦,那我也不知要怎么说,总归这是外面的事,我方才也说过,我不敢擅专,也没那么大的主见。” 其实不是这样的。 她来的时候,心里就想过,无非是托了心腹,拿些银子,把这城中流浪的乞丐们聚拢到一处,交代一番,去围了李家车马,他们家今天的这个宴,虽然要闹到晚间,但李家是重礼的人家,错过了吉时不进府,便不好再来扰了宴席,叫主家再单独出门来迎客,无非托人寻个由头来告诉一声,也就不来了。 而她要的,就是这个借故不来。 只是这样的话她也不敢说出口——这种法子未免下三滥了些,她也是从林月泉那个不争气的堂弟身上学来的,今次心中有了这样的念头,但这样的话但凡说到了温长青的跟前,叫他怎么想呢? 十三四岁的深闺女孩儿,哪里能有这样的心思? 她话音落下,心肠百转千回的,温长青也不言声,她偷偷看着,大约他在思索着什么,于是她又想了想,叫大哥:“大哥真的没有法子吗?还是有了什么想法不愿跟我说?倘或是不愿说,那我便不问了,不过要说起李家的这件事情——大哥,阿娘如今是困在里头出不来了,我们劝也劝了,爹吵也吵了,要想拉阿娘回头,难如登天,你心里也是明白的,这回这样的机会摆在脸前,大哥再犹疑,过会子时辰到了,来不及安排周全,李家人就要进府了。” 机会的确是难得,但温长青下不了决心也是真。 温桃蹊看出了他的迟疑,也明白他为何迟疑。 通家之好,将来给人家知道了,说也说不清,便是登门去赔礼,人家也未必认的。 “大哥要是怕这样会得罪人,不然,我还有个法子,想了一路来着。”她小脸儿皱巴巴的,拧到了一起去,“林蘅姐姐如今在咱们府上,眼下时辰还算早,咱们还有时间,我去三房找林蘅姐姐,叫她借口说是落了东西在家里,要回去取,她来者是客,这一来一去的,我不是今日的正主家,陪着她回家,礼数既周全,也不惹人猜疑。” 温长青立时就明白了她话中深意:“你想到太太跟前去回话?与她和盘托出?告诉她阿娘眼下僵在了这里,非要救杜昶?” 温桃蹊吞了口口水,艰难的点头:“我一开始不敢说,是我也知道,闹到了人家家里去,我是晚辈,无论怎么说,都是议了长辈是非短长的。阿娘生我养我一场,她做什么,也轮不到我来说嘴,我上头又有父兄在,出了事儿,听着,看着,却没有指手画脚这一说的。李家太太或许是通透宽仁的,能体谅我们如今的难处,也晓得咱们是为着家里好,可就怕她一时看不上我这样的做派,我的名声、温家的名声,便都坏了,况且……况且……” 她说了好半天,又顿声,温长青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飘来:“况且什么?” 温桃蹊这才接了话:“况且这个事儿也要看人家怎么想。家里头父兄都不肯帮忙搭手了,阿娘僵在这里,知道的,说阿娘挂念姨妈,想着姊妹情深,若有一时想岔的,要说阿娘是无知无畏,目无王法,草菅人命。诚然李家太太大概不是这样的人,但……这话咱们说了,怎么想,总是人家的事儿,咱们就管不着了不是?” 她说着又显得委屈,把头略低一低,掰着自己的指头,数着,玩儿着,状似无措:“所以我一开始不愿说,可是拦下李家车马,叫她们错过吉时进府,你又不大情愿,那你说怎么办呢?我是不愿意错过这样好的机会的。” 可是她的两个主意,都并不是上上之策。 温长青不得不承认,她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从李家入手,逼着阿娘不得不丢开手,任由杜昶自生自灭,这是极好的,然则两个法子,一个怕将来后患无穷,且宾客入府的时辰也没多会儿了,万一一时无法周全安排,就更是麻烦,另一个呢? 其中的厉害,她自己也是晓得的,若不到万不得已,且轮不到她登李家的门,同人家太太说这些央告的话。 温长青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心神不宁。 温桃蹊敛声闭上嘴,就那么看着他。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温桃蹊心里着急,却不再开口催促,大约有那么半盏茶的工夫,温长青站定住:“我写封信,你托林姑娘回去一趟,你也不要陪着她去,或是叫她自己回去,或是支使了咱们家的婆子陪着去,请她帮我把书信交给李家三郎。” “李家三哥哥?”温桃蹊起先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一拍脑门,“李家这位三哥哥,是他们太太跟前最受宠的孩子,跟二哥也有些交情,况且书信由大哥来写,李家太太便不会觉得咱们不知礼。只是……” 她脸上的明媚又褪去,连眼神都黯淡下来。 温长青长臂一抬,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书信一封你大概不情愿,可是这事情总要叫他们太太来做决定,难道我登门,或是你登门,去央告?一时太太不同意,我们做晚辈的,哭一场,闹一场,求着她答应我们,这才好吗?” 第三十六章:好奇 第36章好奇 林蘅是匆匆离开温府的,对温子娴说的是她给老太太准备了一份贺礼,从家里带来的,歙州不常见的东西,可是今晨起得早,梳妆打扮,竟一时把这最要紧的物件儿给忘了。 彼时温子娴还笑了她一场,才跟温桃蹊两个送了她出后门,看着她上了马车,支使了家下婆子陪着一道回李家去不提。 陆景明今儿是要到温家赴宴的,他本就有个早起的习惯,今日又心血来潮,一早想吃永善坊中那间老铺子的奶汁火腿面,便领了人早早出门,闲逛着就往永善坊去了。 偏从他陆府往永善坊,路上又正巧经过李家的宅子,是以他又正好遇见了从温府回家的林蘅。 那会儿陆景明驻足下来,远远地看着,林蘅下了马车来,分明是脚下匆匆,身形极快的进了府去。 他晓得李家的这位表姑娘,到歙州日子不长,却也算得上名声在外,都说是个极端淑的姑娘,又和婉,又知礼,规矩的不得了,说他们林家教女有方,门风实在是不错。 这样的姑娘,神色匆匆,疾步起来,带着身上的禁步都一阵响动…… “我瞧林姑娘打扮的这样精细,连禁步都带好了,一大早的出了门,倒不像是跑出来玩儿的。” 他身后的明礼是从小服侍他的,一向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很是忠心的一个奴才,这会儿见他不肯走了,反倒站在这里看人家林家姑娘,便咦了声儿:“这一大早的,林家姑娘能去哪儿呀?您不是惦记着那口奶汁火腿面吗?怎么见了林姑娘,又不惦记了?” 打趣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陆景明竟也果真不生气,只是回过头来白了他一眼:“就你一天到晚胡说八道,给人听见了,究竟是我轻狂孟浪,还是林姑娘的错处?” 明礼脖子一瑟缩,便噤声不言了。 陆景明又眯起眼睛来,仔细的打量着李家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 若是姑娘家一时贪玩,瞒着家里人跑出门,必不会走正门回家,也不可能大摇大摆的坐着他李家的马车,这样招摇过市,实在不像是个极守礼的姑娘所为。 可她要是得了家人许可出的门,丫头婆子跟了好些,那就只能是往亲近的人家去。 只是这一大早的,谁家这时辰就迎客呢? 如此想想,便也只有温家了。 今日温府设宴,三房老太太的寿辰,凭着他们家的排场,这时辰怕府里府外早就忙碌起来,各房的也必不会惫懒不起。 林蘅这是从温家回来? 他听温长青偶然说起那么一嘴,这个林蘅到歙州后,跟着李家太太到温家去拜访,温桃蹊那个小丫头,倒是很喜欢她,后来频繁走动往来,竟是拿她当亲姐姐似的,见了面就恨不得抱着不撒手似的。 是以温桃蹊那张娇俏的小脸儿,便又浮现在陆景明的脑海中。 他嘴角上扬,脚尖儿终于转了方向,却不再是永善坊的方向。 他缓步向前,明礼忙不迭的跟上去,挠着后脑勺,回头看身后:“您不去吃面了吗?” 陆景明没有啃声,只是一味的往前走,直到进了出云街,明礼才猛然回过味儿来,合着这是要去温家? 可是…… 他三两步往前追,又不好实打实的拦下人,只能叫他:“主子,您衣裳都没正经换过,贺礼也没带,这个时辰怎么好去温家呢?” 陆景明本来是要出门吃个面,想着时辰也差不多,等吃完了,回家去换身衣裳,再带上给老太太的贺礼,正经去赴宴。 不过见着林蘅,他心下生出好奇来,也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猜错,林蘅到底是不是从温家又回的李家,倘或是,又是为着什么呢? 他近来对温家的事情很是上心,尤其是他们长房,他扪心自问,其实真不是因为温长青的关系。 从前两个人关系就很好了,他也并没有似眼下这般,事事上心的。 思来想去,还是为了那个小姑娘。 陆景明实在是好奇,温家长房的嫡姑娘,到底是因为什么,会被教成那样子的。 青雀楼一见,交谈三两句,虽不是交浅言深的地步,可他一贯是玲珑心思,温桃蹊接人待物,警惕的有些过分了。 叫陆景明想来,本不该如此的。 温家家大业大,根基又深,他们祖宗发家,是靠着宫里的赏识,三味香料就名声大噪,便是他们家中如今并没有子侄在朝为官,可他家姻亲却多是官场中人,就连长房大太太赵氏,都是官宦人家的出身。 他见温长青,从来是君子做派,坦坦荡荡,便是比起那些高门宗子,也无不及的。 是以他很是想不通,温桃蹊这个长房嫡女,双亲健在,上头还有两个嫡亲的兄长扶持,说来该千娇万贵,最该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怎么他看来,却反而不是这样的呢? 他没理会明礼,仍旧往前走,思绪也有些飘远了。 明礼眼看着温家大门近在眼前,也有些着急,他这个主子,办事一向都有章法,外人瞧来他是有些放浪不羁的,可他们这些身边服侍的,却最清楚不过,主子心里头,是极重礼数的。 人家温家三房老太太做寿,他这时辰巴巴的上门,贺礼也不带,这算怎么回事儿? 明礼晓得他大约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儿,也不会是去三房,八成还是要去寻温家大爷的,但就这样进府,也确实不好看。 故而他把心一横,追上去,整个人往前一横,又赶忙侧身让两步,拦住了陆景明。 陆景明的思绪一下便收回来,咂舌看他:“干什么?” 明礼咳了两声:“您有事儿找温家大爷,等过会儿咱们带上贺礼进府,总能见着的,这个时辰两手空空的到访,主子,这不大好啊。” 陆景明一时又笑了,在他肩头上一拍:“我又不去他们三房拜访,有什么不好的?今日他们三房才是正主,难道我有事,还不能去找泽川了?” 明礼哭丧个脸,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陆景明见他大有拦在前面不让开的意思,双手对着袖口一插,往后退半步:“我们绕到后头街上,你去敲门,叫人进去回话,让泽川出来。” 明礼眼珠子滚一滚,这才把路让开,脸上也重有了笑意:“主子您可别怪我多事儿。” 他不是多事儿,是生怕在这歙州城中,自己一步错,步步错,从他刚到歙州时,他便是这样的,最小心,也最谨慎,分毫不敢出错。 陆景明当然不会责怪他,不过……他也太不了解温长青了。 于是他笑着说没事:“打个赌吧,泽川必不会出来,而是会叫人迎我进府去。”话音落下,还没等明礼开口呢,他已经又自顾自的说下去,“你要输了,这个月的月钱就没了。” 第三十七章:给我做妹夫 第37章给我做妹夫 温家宅子一共有五进,坐南朝北,东西走向又有半条街那么长,实在大的吓人。 后门就那么一处,从出云街绕过去,绕到后头的杨柳胡同,叩叩敲响门,就有小厮开门的。 陆景明进门的时候,头前引路的小厮分明没有打算引他往前院儿书房去,反倒一闪身,向西北方向走去,等站定住时,他才发觉,这温家真是奇怪,从后门进府,青石砖旁竟还有这样一处做了厢房样式的屋子。 他不知道,但温长青却是再清楚没有的。 后面这边很少有客至,多是家里的下人们从这边走,又或是极隐秘的,不愿为外人知的客人来访,才偷偷摸摸的走后门,是以这边儿从前是没有什么厢房的,倒座房倒是一溜排开的不少。 陆景明眼前的这间厢房,实实在在是一排的倒座房硬生生改成了这样的,三间阔面,看起来倒真像是那么回事儿。 这是温长玄混账胡来的那两年,挑唆着赵夫人从公中支取的银子,做的改动,为的是方便他出门厮混,倘或一夜宿醉不归,又或是青天白日里,与他那些狐朋狗友在外多吃了两杯酒,他是不敢回内宅的,唯恐给温致见了,要挨一顿毒打,是以就在这厢房歇一歇脚。 温致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连赵夫人都是在他改好这厢房之后三四个月,才第一次在这里逮到了宿醉的温长玄,这才晓得他支取那么多的银子,究竟都干了什么。 温家太大了,后门处的几间房子,便是有个什么改动,哪怕是动了土木工,家里的主子们也并不多上心,况且又是温长玄监督着办的,底下的小子们也没少从中捞油水,自然谁也不会到主家面前多嘴。 到后来温长玄被毒打一顿赶出了府,他争了气,回家住了又不到一年,便又去了定阳长住,这厢房一时就荒废了。 不过是之后各房的哥儿们暗地里学温长玄小时候的做派,也在这里醒酒歇脚,再加上二房的围房走水之后,他们要聚在一处吃酒玩牌,便没了好去处,收敛了大半年,到底是公子哥儿的心性,坐不住,一来二去,偶尔手痒兴致好的时候,就等各处都下了匙,落了锁,想了法子偷偷溜出来,聚在这里玩闹了。 陆景明进门的时候,温长青靠着那把金丝楠圈椅的椅背,这时候天蒙蒙亮,这屋里没点灯,光线属实昏暗了些。 他迈开腿进门去,也不关门,想着屋外的光透进来些,也亮堂。 不然昏昏沉沉的,他最不喜欢这样,没得叫人心里压抑的慌。 他往一旁坐了,看温长青脸色仿佛不大好,咦了声:“我登门拜访,你不亲自迎我就算了,竟也不吩咐人把我引到前院书房去,这是个什么待客之道?我都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反倒吊脸子?” 他算什么正经的客? 今天是喜日子,一家子都忙碌的很,一大早各处就没有消停下来的,他们长房虽不是正主,但凡是温家有正经大宴,他们长房自然少不得分担的。 这个时辰,陆景明作为外男,登门已然很是不妥,偏他不知抽的什么风,带着明礼绕到后门,打发小厮进府去通传。 这要是把他引到前院书房去,传出去像什么话?他还敢在这儿说嘴? 温长青简直懒得理他,横着丢了个白眼过去,根本就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陆景明讨了个没趣,肩头一耸:“我出门吃早饭,正巧遇见了李家那位表姑娘,我看她那样子,分明是很郑重的梳妆打扮过,是个要出门赴宴的模样。我思来想去,今日歙州城中,便也只有你家有个正经大宴,就想着,林姑娘是不是来过你们家,又为着什么事儿,回了李家去,我不大放心,才来问问你。” “你是去永善坊吧?”温长青淡淡的问他,见他点头,心下了然。 只是世上竟真有那样凑巧的事儿,偏他今日兴致好,到永善坊那里去吃早饭,时辰又那么赶巧,正好遇见了林蘅回府去。 其实他大可以推说没见过,不知道,许是林蘅出了门,又想起什么事儿,中途转道又回了家,反正没来过他们家就是了。 但……委实不大有这个必要。 扬州的事情,从一开始,陆景明就知道,其中内情,他也许不知,毕竟是个外人,也不会像二郎那样上心,还使了银子去打听。 不过他也算是够尽心的了。 只不过…… “你可一向都不是个好管闲事的。”温长青把玩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去岁他生辰,钱老太太送的一块儿,羊脂白玉的,上头雕的是貔貅,招财又吉祥,为着今儿要到三房去拜寿,特意挑了这块儿带上的,“你见了她便见了,巴巴的跑到我们家来问什么?” 这么说来,是果真有事了。 陆景明越发眯起眼来:“咱们两个不是至交好友吗?怎么能说是管闲事?换做旁人家,我连看是都不肯多看一眼的。” 倒成了他们家的荣幸了? 温长青即便不下场科考,家里也从没指望他去考取功名,可从小也是送进了族学去读书的,温家的姻亲们又都是为官的,连簪缨世族,百年门阀,都是有的,是以族学中的老师,也是请了辞官致仕的一位老翰林,学识很是不俗的。 他没跟人学过骂人的话,最多心中腹议一句放屁,便已经是极致了。 温长青眼神古怪的打量陆景明:“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一面说着,想起自己那个宝贝妹妹来,啧的一声:“你是因为桃蹊才来问我的吧?” 人家做哥哥的都不避讳,陆景明就更不怕给人知道了。 他脸上写满了坦荡二字,一副“你真是个小机灵鬼”的模样。 温长青哪里还不明白呢? 他往永善坊去,遇见李家的车马,又看见了林蘅从车上下来,见林蘅盛装打扮过,便寻思着八成是来他们家的,而林蘅近来在歙州,要论交情,那最好的便当属他那个妹妹了。 温长青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他仿佛一时有心撮合什么,一时又觉得陆景明像是要跟他抢妹妹,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他此时却想了千百种的可能:“你想给我做妹夫吗?” 第三十八章:她的主意 第38章她的主意 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别说陆景明了,就连他温长青自己,问完了,也是一怔,旋即噗嗤笑出声来,拍了拍脑门儿:“我也说不大可能呢,但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掀了眼皮,终于正眼望过去:“单是见了林姑娘,你就跑来找我打听我们家的事儿呢?我认识你也这么些年了,你可不是这样的人。说说吧,你到底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感情他现在不管干什么,就是得跟温桃蹊扯上关系了呗? 陆景明本来是胸怀坦荡的,他自己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叫温长青这么一说,反倒像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 方才一声妹夫,委实有些吓着了他。 哪儿跟哪儿啊就妹夫了呢? 那个小姑娘,十三四岁,孩子一样,便是他家中嫡出的妹妹里,最小的一个,今年也及笄了,还比温桃蹊要大一些呢。 这回换了陆景明翻白眼:“扬州的事情又没过去,今天你们家三房有这样的大宴,你就一点儿也不怕闹出什么风波来?” 他一面说,一面嗤了声:“人家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道理你总知道的吧?而今秦知府已经不再压着杜昶的案子不发,扬州城中不说尽人皆知,也差不离,都知道益阳杜家的嫡长子打死了人,要我说,这些个在外经营的人家,保不齐就有孩子们在扬州办事儿的,一时听了,传回歙州来,多少人憋着劲儿等着看你们家笑话呢?” 他这话说在了点子上,可也的的确确是扯远了。 就算是外头人知道了,跟林蘅又有什么关系? 温长青偏不信,陆景明单是瞧见了林蘅一眼,就能猜到,李家人已然知晓了扬州的案子。 说来说去,还是他心存好奇,想来打听消息的才对。 他越是东拉西扯,温长青就越是不肯轻易放过:“是,你说的道理都对,所以呢?你又不敢说,你不是为了我妹妹才登门的。” 温长青把两手一摊:“要说起来,我这个妹妹,年纪是小,可模样好,出身好,模样也不差,便是将来配个世家子弟,也是配得起的。欸,说正经的,打从上次,我就总觉得你对我妹妹挺感兴趣的?” 这是亲兄长吗? 陆景明眉心一挑,这般想,自然也就这般问出了口:“你真是三姑娘的亲哥哥吗?” 他把手搭在扶手上,金丝楠木,触手也是温润的质感。 温家的确有钱,富贵到连这样偏僻的厢房中,几张椅子,也都是金丝楠木的。 温桃蹊的出身是不错,将来就是要嫁给世家子,无非多添嫁妆,再请了他家那些个姻亲,走动关系,托了高门宗妇来说亲,便是公侯之家,也未必请不动。 但陆景明真没那个想法。 他对温桃蹊是挺感兴趣的,三两次见面,他对温桃蹊印象都极为深刻,最后那一面,更添了些怜惜的心思在里头。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怜惜人家什么,只是觉得她小小年纪,心思太重,他既与她大哥交好,便自认是半个兄长,只怕她一家子也没几个知道她那些心思的,是以他很有责任对她进行一下疏导,该引导她做个活泼的小姑娘。 至于见了林蘅就转道温家……鬼使神差,实在是鬼使神差。 两条腿就像是不受他控制了一样,脑子里分明还惦记着那一碗奶汁火腿面,人就已经在温家门口了。 陆景明叹了两声:“你妹妹多大点儿?在我这儿,就是跟个孩子也没两样的,咱们交情好,我拿她当妹妹,你今天胡说八道的也够了?这没外人在,你跟我玩笑两句倒也算了,但是泽川,那可是你亲妹妹,拿她的名声开玩笑,你是这么做兄长的?” 他说着又咂舌,斜着眼打量温长青:“要是有人拿这样的话来打趣我妹妹,我是不肯罢休的。” 这下子是温长青讨了个没趣。 他倒不是说不在乎姑娘家的名声,更不是说不护着温桃蹊,只是他实在是没想明白,似陆景明这样的人,要不是动了别的心思,一大清早,巴巴的跑来干什么?给他说嘴的? 可是陆景明一本正经的“教训”他,他自然也就收了这话头,又极认真的站起身来,端了个礼,大有一副虚心受教的姿态。 陆景明竟也就受了他这一礼,温长青又拿眼剜他,重坐回去:“既你来了,又见了林姑娘,我也不妨告诉你。你担心的无不道理,外头的确是有人已经知道了杜昶的命案,李家得了林家的书信,怕我们还蒙在鼓里不晓得,一大早叫林姑娘过府来告诉一声,也是怕今天老太太的寿宴上,有人憋着坏要生事儿,闹了我们家的笑话。” 他坦言承认了,陆景明也不意外,反倒问他:“那怎么又叫林姑娘回去了呢?一来一回的瞎折腾,你们搞什么鬼?” 同聪明人说话,是件轻松的事,温长青一贯爱跟陆景明打交道,也就是因为他聪慧过人。 且他兄妹二人今次这个主意吧,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再说了,那还是桃蹊出的鬼点子,才点醒了他。 陆景明虽然不肯承认对桃蹊很感兴趣,他也仿佛对陆景明的打听有那么一丝的抗拒,但打心眼里,又忍不住在陆景明的面前,卖桃蹊的好,恨不得把她夸的天上地下仅有一样。 这种心情是很复杂的,就连温长青自己一时也不大弄得明白。 横竖陆景明拿话拦了他的话,不叫他明着开这个玩笑来打趣,那他展现自己妹妹的机灵,这总可以吧? 是以温长青哦了一嗓子:“我写了封信,托林姑娘带回去交给李家三郎,想请李家太太今日不要带着孩子们来赴宴的,这主意原还是我们三娘出的,只是我换了个法子,更和软委婉些。” 不叫李家人来赴宴啊—— 陆景明眼角一垂:“你们还是劝不动你们母亲啊?” 温长青脸儿也垮下来了:“是呢,这件事上,阿娘咬死了不松口,我爹也是又气又无奈,今日林姑娘过府,是我们三娘先见了她,听她说起李家知道了这件事,但李家太太也不大放在心上,只是怕我们丢丑,桃蹊寻了个由头来见的我,说起这个主意来,我们才托付了林姑娘回去。” 第三十九章:佛珠 第39章佛珠 钱老太太起身来,梳洗打扮完,才吩咐下去,叫各房的晚辈进门去请安。 金丝楠的拔步床,三面围着的矮板早去了,当中间儿放了张配成一套的四方小矮几,矮几的四条腿儿上又缠的是忍冬纹,透着那么一骨子的庄严,可偏偏顺势再往右手边儿瞧,旁边红漆樟木的三足高脚架上,霁红釉的双耳瓶里斜插了六七枝春兰,高洁又清雅,正是相得益彰。 温桃蹊跟着温长青进门的时候,屋里伺候的小丫头早拿了蒲团搁在正堂中,兄妹两个上前跪拜做礼,等礼完了,她一抬头,一眼就瞧见了老太太那条暖额。 三月春暖,她们年纪小的,早早的就换了春衫,成日里浑跑着玩耍,也不怕吃了风,更不觉得如今其实尚有余寒未退。 可是老太太上了年纪,且又一贯有个头疼的毛病,最是见不得风的,故而便是到了三月中旬,也还是挑了条暖额戴着,而钱老太太今天的这一条…… 温桃蹊笑吟吟的:“这可不是我除夕时做给老太太的吗?” 钱老太太一向喜欢她伶俐,招手叫她:“我最喜欢你做的。” 她当着众人的面儿,果真就上了前,往老太太身边儿一歪:“那下回我开了库房,再寻了好的皮毛料子,多给老太太做几条,叫您替换着戴。” “快别了,眼看着要暖和起来,我还能戴几日光景?再说了,你把你那些好的料子都给了我,你祖母还不打到我们家里来?” 今儿是喜庆日子,钱老太太又从来都和善,搂着她说笑,也引得众人笑作一团。 这头正说着话,外头扶云打了帘子进门,手上有个锦盒,三两步走来:“外头林姑娘叫把寿礼送进来了。” 林蘅那个脾气,正对了钱老太太的胃口,她是半截黄土埋身子的人了,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这一辈子,最待见的,就是林蘅那样的。 看起来柔柔弱弱,眉眼间都是柔和,实则又很有主意,绝不是个受人揉搓拿捏的,这样的孩子,才能兴旺家宅呢。 老太太立时撒开了怀里的温桃蹊:“蘅姐儿这么早就进府了?她姨妈领她来的?怎么单有她的礼?” 扶云把锦盒送上前,在一旁的小矮几上放下,笑着回她的话:“林姑娘早来了,您大概是忘了,昨儿大姑娘就回过话,林姑娘今儿想早些过来玩儿的,您还没起身那会儿,她人就到了,李家太太倒是还没过来,大概要等到宾客进府才来了。” 老太太便唷了声:“是忘了,上了年纪,越发的糊涂,睡了一觉,就把这茬事儿给忘了。” 她一面说,一面打发扶云快去把人领进门,又虎着个脸去问温子娴:“你怎么不把蘅姐儿带进来?叫她一个人吗?” 温子娴当然知道她不是真恼了,也不动,只是玩笑着:“咱们家的孩子跟您祝寿呢,叫阿蘅进门来做什么?您喜欢阿蘅,也不能这样子偏心吧?倒板起脸来骂我吗?” 她说着往冯夫人怀里扑:“母亲可怜我吧,祖母如今要不是我的祖母了。” 一屋子的人便又哄笑,连钱老太太也弯了眼。 偏冯夫人又其实是个最会来事儿的人,眼见着老太太高兴了,便顺势把怀里的姑娘往外轻一推:“那不成,老太太可怜谁,我便可怜谁去,总是要讨了老太太高兴,可怜不成你了。” 众人说笑着,扶云已经领了林蘅进门来。 其实这会儿真不该她进门,毕竟温家的孩子们都在,温长青他们兄弟稳当当的立在那儿呢,于她而言,就全都是外男,不大和规矩。 原本扶云寻她,她也婉拒了,可架不住扶云再三的请,又一味的说老太太在等她。 她是做晚辈的,不能叫长者等着,思来想去,才跟着进了门。 只是进屋之后,又低眉顺目的,万不敢四处乱看。 钱老太太瞧着她拘谨,不像平日来家玩儿时的活泼,也晓得是为着什么,便叫了声蘅姐儿:“你来我们家,不是同自己家一个样吗?这些兄弟,不都是你兄弟吗?你跟我们家的姐儿要好,我不就是你祖母?” 她话音落下,见林蘅抬了头,果然又是那副眉眼弯弯的模样,真是讨人喜欢。 “好孩子,难为你这么早过来,要我说大姐儿该挨打,不像话,把你一个人撇在外头,她们到都进屋来热闹了。” 林蘅满口说着不妨事,又蹲身去做礼:“原是我来的太早,扰了您的清净才是呢。” “胡说胡说,这话我不爱听,这些孩子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她说着又叫林蘅近前。 林蘅犹豫了下,才挪动起来,慢吞吞的移过去。 温桃蹊腮帮子鼓鼓的:“您这么说,我便不是您最喜欢的孩子了,先前还说最喜欢我的暖额呢,原是只惦记我的东西,并不喜欢我这个人。”她挽着钱老太太的胳膊撒娇,“我可不依,这样好的水獭毛的料子,取了最好的一块儿,就给您做了这个暖额了,您凭什么不喜欢我呀?” 她一面说,林蘅也已经在老太太另一旁坐下了,她见钱老太太腾出另一只手搂着林蘅,眼珠子一滚,把扶云带进来的锦盒拿在手上,送到老太太面前去:“林蘅姐姐说,这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您快打开,也叫我们看看,要是不如我的暖额和玉坠子,我就更不依了。” 其实哪有当着客人的面儿就要拆看礼物的道理呢? 钱老太太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丫头把林蘅当自己人,才越发这样胡闹呢。 是以她松开了林蘅,顺手就接了锦盒:“来,你打开,好好瞧瞧,我们蘅姐儿送了什么,看看比不比你送的好。” 她嘟囔着打开就打开,坐直了,就着老太太的手,打开了那锦盒—— 里面躺着一串莲花菩提,隔珠用的是青金石,佛塔正朝上…… “一串……佛珠?” 众人探头去看那锦盒,隐约看见个大概。 钱老太太侧目去望林蘅,她耳尖儿泛红,略一低头:“是我从灵隐寺求来的,只得了这么一串儿,正赶上您做寿,我又听子娴说,您是个吃斋念佛的人,就想着,这串佛珠配您才好呢。” 第四十章:警醒 第40章警醒 众人听来此乃灵隐寺所求之物,不由惊叹出声,就连钱老太太神色都正经了些,始终没上手去碰那佛珠,反倒先扭脸儿去看林蘅:“蘅姐儿,这佛珠,果真是送我的寿礼吗?” 林蘅叫她问的有些发怔,面上一红,点头说是:“送到了老太太跟前儿的东西,哪里有假的呢?不然我成了什么,竟拿了长辈来寻开心的轻狂姑娘吗?佛法讲善缘,我刚巧带着这佛珠到歙州,刚巧就赶上了您做寿,又那样刚巧,您便就是个吃斋念佛,最有善心的人,可不就是您与这佛珠有缘分吗?” 她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把老太太哄的越发高兴,连带屋中众人,也不免夸她会说话又识礼。 可只有温桃蹊,是万万笑不出来的。 她神色复杂的偷看了林蘅一眼,匆匆收回目光,断不敢再多看,唯恐泄露了她心中此时的情绪来。 灵隐寺是天下名寺,前世林月泉带着她去过杭州一回,拜过一趟灵隐,她便觉得,便是皇家寺庙,也不过这般气派了。 后来她听底下的人说,其实林月泉时常往灵隐寺送香火钱,一直到她要死的时候,她都在想,许是亏心事做得太多了,就多往这天下名寺中捐香火钱,求着佛祖庇佑他一二。 不过正经说起来,她倒是听林月泉提起过那么一嘴——灵隐寺名气太大了,求上门去的善男信女太多,就连那些个素日不怎么敬仰佛法的,有时求心安,有时求平安,总归不远千里万里的,都要到灵隐寺去拜求一番,是以灵隐寺规矩就也极大。 旁的且不说,就说林蘅今日拿出手的这佛珠来讲,三五年间能求得一串,便极不容易,那是要拜寺登山,三跪九叩的,等到了山顶,进了寺门,又要斋戒七日,到大雄宝殿去发愿,发完了愿,便要在礼佛七七四十九日,如此才算圆满,才能得这么一串儿佛珠来。 也许这佛珠本身并不多名贵,比她的玉坠子差远了,甚至连老太太头上的暖额也不如,只是真有人有心求来一串,或保家宅安宁,或保一世顺遂安康,最珍贵难得的,从来都是心意,再有灵隐寺的名气加持,就更加难得了,单说花银子,是绝买不来的。 而温桃蹊之所以心情复杂,是因她晓得林蘅必定说了谎。 前世相交,她也算是知道林蘅为人,如今扯谎,她也能够理解。 林蘅去求这佛珠发愿之时,多半没在佛祖面前说明究竟是为何人所求,她带回家去,可能原本是想送了她祖母或母亲,但不知是因为什么没送出去,后来又说要送她到歙州李家来小住,李家太太虽是她亲姨妈,但她在家里都不受重视,难道李家太太就一定高看她一眼吗? 这东西,她带在身上,八成是要拿来讨好李家太太的,只不过温桃蹊记得,李家太太并不是个潜心礼佛之人,倒把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言时常挂在嘴边,这佛珠于李家太太而言,自然不多珍贵,她大概是到了歙州才晓得此事,也就没能送出手去。 正好赶上了他们三房老太太做寿,又是个信佛的,且林蘅对她四哥颇有情谊,这东西左右求来了,也是她的一桩善德,如今送到老太太面前来,是她的人情,也能讨个好,再者说,先前她跟大哥托付林蘅回家去,林蘅扯谎说带了东西忘了拿,真要说,也只有这串佛珠,最能圆那个谎。 温桃蹊并不觉得她这般来讨好老太太,有多令人心生厌恶,反而是设身处地的替林蘅考虑,觉得她活的实在是委屈。 林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她一个嫡出的女孩儿,却要事事处处看人眼色,更有甚者,连她姨妈不喜佛法这样的事情,都没有人告诉她一声,还要她到了歙州,自己去发现,若她是个无心的,不大留意这些,又要怎么样呢? 钱老太太已经把佛珠上了手,又哄着林蘅喊了两三声祖母才算完,可一扭头,发觉温桃蹊好半天都不言语了,她轻推了把人:“你又怎么说?你林蘅姐姐的这串佛珠,究竟比不比得上你的暖额跟坠子,你可还有什么说嘴的?” 温桃蹊乍然回了神来,不愿叫人看了端倪去,便又是一副笑脸:“我哪里有说不服气呢?可老太太偏心袒护,也不要单来说我的不是呀,我瞧着这屋里的兄弟姐妹们,也没有哪一个能比得上林蘅姐姐了,倒唯有四哥送的那副万寿字,还勉强能比一比,却也比不过林蘅姐姐跪山拜寺,斋戒礼佛的这份儿心意不是?” 钱老太太一时又去搂她:“难为你,小小的年纪,还晓得那灵隐寺中一串佛珠难得,是要蘅姐儿付出那许多辛苦与虔诚,才求来一串的。” 老太太无心之言,温桃蹊把脸儿顺势藏在她怀中,却登时就变了脸色。 她原也是无心之言的,可话出了口,才晓得自己说错了话。 十四岁的温桃蹊,从没离开过歙州城,她家中祖母不信佛,母亲也从不拜佛,她该从哪里知道,那灵隐寺中求一串佛珠出来,是要何等麻烦。 她心口突突的,难以平静下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算是小心谨慎,今日真是欢喜过了头,玩笑话说多了,竟把这样的话脱口而出。 好在老太太没大放在心上,也许只当她跟着兄长们出门听戏,从戏文中听来也未可知。 只是这一桩,又在她心里添上了狠狠一笔,只想着日后要越发警醒谨慎才好呢。 那头温长洵稍稍往外挪了半步:“我那副万寿字,正经算下来,也不过六七日便写成了,跟林妹妹的心意比起来,差的可远了去,三妹妹你自知比不过了,也不要拉了我出来勉强撑面子,我可给你撑不住的。” 林蘅匆匆一眼过去,又匆匆忙忙的收回来,唯恐逾越。 钱老太太分明看在眼中,然则只当做没瞧见,心里头偏却越发欢喜起来不提。 第四十一章:分心 第41章分心 天渐次亮起,宾客们也纷纷登门来了,一家子从里到外,都是喜气洋洋的。 三房今日是正主家,是以宾客登门之时,温长洵便要跟着温铎到前厅先去待客,应酬不过来时,才交给其他两个房头的去帮衬。 至于内宅中,自然也是一样的。 眼下女眷们进了门,长房和二房的便要从老太太的屋里且先退到外头院子里去,只留下冯夫人和温子娴在内作陪,等女眷们进屋拜过老太太,送出门来,自然也是先由赵夫人和二房王夫人作陪应酬,底下的小辈儿,也是温时瑶和温桃蹊姊妹两个陪着一处玩闹去。 而今林蘅跟在她们姊妹身边儿,一时又想着老太太非要哄她叫祖母,一时又惦记老太太那满心欢喜的眼神,心里头七上八下,既忐忑,又有些飘飘然,便多有走神。 温桃蹊是直到拉着她说了三五句话,她却不吱声,这才发现了她走神的。 前头城东吴家太太已经领着她们大姑娘和二姑娘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两个姑娘寻了过来,正一处说着话,温桃蹊暗自蹙了眉,拿手肘去戳林蘅。 温时瑶也是瞧见了的,却并不晓得她因何走神,只当她起得太早,眼下是犯困了,便不免笑着打趣她:“我原当你是最勤奋的,偏这样早要过来,却不想这会子又犯困,索性不如去我大姐姐房里打个盹儿,横竖我瞧着你姨妈也还没到,没人会怪你失礼。” 林蘅面色一僵,忙回了神,再不敢分心:“要你满嘴胡说,谁要去打盹儿,我才没你那样惫懒。” 她平素小心,但也是如今和温家姊妹三个关系越发亲近,又知道温时瑶最是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性子,说起话来,也就没那么生分。 温时瑶看她脸色都变了,又被她呛声,下意识也不敢吭了,茫然的看看吴家两位姑娘,又去看温桃蹊,拿眼神去问她,这是吃错了药不成? 方才在老太太屋里说笑时还好好的,怎么一出门来,变了个人似的? 她何曾见过林蘅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呢? 其实别说是她,连温桃蹊都不大见过的。 看样子,林蘅今日是上了心了…… 温桃蹊扯了扯她袖口:“林蘅姐姐,我正想问问你,那灵隐寺好不好玩,你别理会我二姐,她一向都是这样的,咱们到那处去说话,你别同她生气呀?” 吴家两个姑娘也是面面相觑,她们在歙州城,也跟林蘅来往过,虽不如温家姑娘跟林蘅之间亲厚,却总算勉强知道林蘅脾性,今次乍然见她翻了脸似的,也是吓了一跳。 故而温桃蹊跳出来打圆场,两个姑娘倒也不觉得被轻慢了,反倒一旁哄着劝着,叫温桃蹊拉了她先去。 温时瑶看着她两个的背影,心里越发没谱儿,嘴里嘟囔了两句什么话,也没十分放在心上,便又陪着吴家两个姑娘玩闹去了不提。 “林蘅姐姐,你是不是想着……” 眼见着走的远了些,连那头的人声嘈杂都仿佛弱了,温桃蹊才敢开口,可是这话都到嘴边儿了,她反而问不出了。 怎么问?问什么?问她是不是真上了心,是不是真想嫁到三房来? 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便是闺中密友,也没有这样子说话的。 林蘅脸皮又薄,她且怕一时不慎伤了人呢。 实则老太太那点心思,她大概其摸得准,无非是林蘅也出身书香门第,模样又好,性情又好,偏还是个会孝顺人,会体贴人的,如今又同她们家的姑娘这样亲厚,且李家又跟他们家是通家之好,如此亲上加亲,真是再好没有的。 虽说四哥如今还没能考取功名,可即便他一辈子不中,温家的万贯家财,也足够殷实,此时议亲,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但温桃蹊心里犯难的,是她那位三婶。 那可是个眼高于顶的主儿,还指着她四哥将来高中,中举人,中进士,一路做官到京城去,满京城的高门大户里,她是要挑个遍的。 林蘅的出身门第,要说配她四哥,没什么不足,可放到她三婶眼里,那便很不能够了。 温桃蹊又叹气,把话全都收了回去。 她看着林蘅,皮肤白净,细腻如瓷,明眸善睐,唇红齿白,一时真的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样的姑娘,即便在家里不受重视,也是金娇玉贵养大的。 前世林蘅嫁做人妇,她已经叫林月泉软禁在清漪阁中了,是以也并不知林蘅前世的夫家,待她究竟好不好,然则如今她动了心思,却又很怕,倘或真的成了,林蘅进得门来,三婶一时心气儿不顺,便要磋磨人,可怎么好呢? 老太太如今五十了,半截儿身子在地下,不知还能替儿孙们撑几年,四哥又终归是郎君,在外有事要做,不可能每日都守在内宅,陪着她。 温桃蹊想的长远了,也越想越觉得悲凉,到后来,干脆觉得,与其这样,还不如叫林蘅安安稳稳去嫁人,她先前动的那些心思,真是糊涂至极的。 林蘅不知道她心里转过了这么多的念想,只是一直都在等她后话,她却迟迟不发一言。 她去拉温桃蹊的手:“你把我从人群带出来,不就是有话想单独跟我说吗?我拿你当亲妹妹一样,便是我家里的姊妹,也没有这般亲厚的,难道你拿我当外人,有了话,却并不肯与我言明的吗?” “自然不是!”她扬声否认,“只是……我是瞧着,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你分了心走了神,可我又不知你是为着什么,思来想去,也只有老太太方才哄你的那几声祖母,还有今日对你的喜爱,我不知你是心中惶恐,还是有了别的念头,咱们虽然亲厚,但这样的话,你却未必肯听,也未必想要同我讲,我不知道该怎么问,哪里是拿你当外人看待?你这不是冤栽我吗?” 她真是生来一颗七窍玲珑心,能洞察人心的,林蘅心中如是想。 “林蘅姐姐,我问都问了,说也说了,你方才……”她犹豫了下,横了心,“你方才究竟想些什么?” 第四十二章:事发 第42章事发 温桃蹊回到众人视线中去,是为着知云寻了出来,见她和林蘅在一处,为难着回了话,说李家太太打发人来告诉,临出门时候,李家三姑娘却突然病倒了,眼下李家忙着,请了大夫去看诊,今儿大约是来不了老太太的寿宴,只是林蘅已经过府,不好再惊动人,把她接回去,一面又赔不是,一面又把寿礼送进了门,这会儿说她母亲正四下寻她。 其实两个丫头心知肚明的,不过当着知云的面儿,两个人不好表现出什么,反倒装腔作势的问询过一场,才算不提。 然则叫知云这样一打断,先前温桃蹊想同林蘅谈一谈的那件事,便也就谈不成了。 林蘅倒是大方的很,对着她四哥一通夸赞,温桃蹊心里知道的,这样的话,不要说林蘅拿她当亲妹妹看,那就真的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也断没有说的那样坦然的。 两世为人,与林蘅相处,她都深以为,这个女孩儿,真的是有叫人高看一眼的本事。 人家说真心要拿真心换,林蘅真心待她的,她如何不拿真心去回报? 这会儿林蘅耷拉个脑袋,走在她左手边儿,她眼看着,心下更是不忍,反手握着林蘅:“等过两天,家里都不忙了,我们出去吃茶,上次去青雀楼,我觉着他们楼里的点心实在是精致,改明儿我请你,别不高兴了。” 知云并不知前头她们发生了什么,只是她也瞧着林蘅垂头丧气的,一时又怕她为李家的事儿担心,便在身后劝了两句:“林姑娘也不要太担心了,李家太太既打发人来回话,说不必惊动人,接姑娘回去,那想是没有十分厉害的,等过会儿正宴散了,我们太太自然是要吩咐人送姑娘家去的。” 温桃蹊知道她猜错了,也不纠正说什么,只是握着林蘅的手越发紧了紧。 林蘅心下长叹,面上却不再表露出什么,跟着温桃蹊去寻了赵夫人,一概后话皆不提罢了。 温家三房的这个宴,真是热闹到了黄昏将至,林蘅是早早的就出了府,过了正午正宴后,赵夫人怕她惦记家里头,打发了人亲送她回府去。 到了后半天,平素不十分亲厚的人家,纷纷离席出了府,只余下素日里与三房交情不错的那些,叫三房的人陪着,后院儿听戏的,前院里诗文做赋的,横竖没她们长房和二房什么事儿。 赵夫人本来没有起疑心的,可是偏吴家太太临走前说起,昨儿后半天她到李家去做客,还见了李家三姑娘,小丫头活蹦乱跳,面色红润,怎么今儿一早病的这么突然,竟惊动了一家子不来赴宴。 这话原是无心,都是平日常来常往的人家,只不过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是以送走了吴家人,赵夫人再没心思陪着三房的人待客,只同冯夫人交代了几句,便领了温桃蹊匆匆回了长房院儿去。 这事儿她心里没谱儿,起先问起温桃蹊,问林蘅知不知道些什么,温桃蹊遮掩过去,倒做出一副无知姿态,赵夫人定不下心,一时又打发人到前头去把温长青叫回来。 可是知云才打了帘子出了门,迎头就撞上了温长青。 丫头一抬头,瞧着哥儿脸色不好,忙蹲身一礼,一面把路让开,一面回他的话:“太太正打发我去寻大爷。” 温长青恩了一声,抬腿就进了屋去。 赵夫人盘腿坐在拔步床上,左手手肘下靠着个剔红三足几,见他面色凝重,侧目先去看知云。 知云往她身边儿站过去,才回话:“我才出了门,大爷正过来请安呢。” 他大约并不是来请安的。 赵夫人眉心突突的:“外头出事儿了?” 温长青抿紧了唇角,直挺挺的站着:“在前头待客时,并没有瞧见李家的人,我叫人打听了,才知道他们太太派人来回了话,说是家里三姑娘病了,今日来不了,可我想着,便是三姑娘病了,太太放心不下孩子,总该叫家里的哥儿们来赴宴,才是正经道理,怎么反倒一家子都不来了呢?” 他说这话,才正戳中了赵夫人心窝。 赵夫人手一紧,攥成了拳,脊背不自觉的绷紧了:“然后呢?” “我本来想亲自到李家去走一趟的,临出门时候,子楚把我给拦下了。” “陆景明?”赵夫人眉心一拢,“同他又有什么干系?” 温长青沉默须臾,并不回答,只又一字一顿的说起来:“扬州的事情,怕李家已然知道了。” 赵夫人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过了头,断了。 温桃蹊坐在她旁边儿,一时见她打了个晃儿,忙扶着她,又扭头去看温长青,心里怪他不晓得把话说的和软些,且这里头怎么又有陆景明的事儿? 只是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原就是他们两个商量好的,总没道理这个时候她来拆台,于是她顺势问:“这是怎么话说?扬州的事情,怎么就传到李家人耳朵里了呢?早上我见林蘅姐姐,也没有听林蘅姐姐提起这一宗事情,听大哥的意思,又是陆掌柜告诉你的?” 温长青点头说是:“子楚见我要出门,又笑着问我,如何今日不见李家人,我同他说了,他反倒越发拦着我,劝我不必去,怕是我去了,李家人也不会放我进门去,我再三的问,他才告诉,说先前他手底下的人回了话,说林家近些时日正巧也在扬州,现而今杜昶的案子闹起来,怕惊动了林家人。咱们和李家结了亲的,林家知道了这事儿,没有不告诉太太的道理,只怕今日李家不肯登门赴宴来贺寿,便是存了避嫌的心思。” “可要是……”赵夫人仍心存了侥幸,转头叫知云,“去取一支上好的人参,让孙妈妈陪着,你们两一起去李家,就说是我送三姑娘补身子的,去看看她们姑娘是不是真的……” “阿娘不必派人去了。”温长青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我已经让人到回春堂去问过,今日小秦娘子并没有到李家出过诊的。” 第四十三章:避嫌 第43章避嫌 似温家这样的人家,请医问药,也都是有章法的,平日里用惯了谁家的女医或大夫,轻易都是不会再换的,一则是信任人家的医术,二则也是医家知晓了家里人体质如何,下药时,便更有个分寸。 就像是温家和李家,还有城中郑家,惯用的都是回春堂的大夫,男人们有了小病小痛,请的是坐堂的秦大夫到家中去,内宅女眷身上有个不爽利,便出了帖子请小秦娘子登门来瞧。 再像是吴家和城北的江家,惯用的却又是妙仁堂的大夫们。 今日小秦娘子没有到李家出诊,那便可见是李家太太扯谎了,李三姑娘压根儿就没有病。 怪不得连他们家的哥儿们今日也不来赴宴,原是一家子通了气,要避嫌的。 赵夫人说时来气,可这股子气又实在不知从何来,到后来,自个儿生自个儿的气。 杜昶闹出这种事,白连累他们吗? 通家之好,如今都这样子,要是真闹到外头,素日里交好的人家,怕也一个个的避他们如蛇蝎了。 赵夫人猛的就想起,小女儿那天问她的——将来事发了,温家要如何呢? 她从没有想过的。 她嫁给温致这么多年,看着温家一步步的走过来,她也觉得,家宅看似安宁了,至少面儿上都是风平浪静的,真是要熬出头了,孩子们又都大了,两个儿子都争气有出息,这个女儿虽然小,平日也骄纵惯了,可好在不是个霸王性儿,少有刁钻蛮横的时候,将来享福的日子且在后头。 她怎么会想着,温家到了今时今日,还会有步履维艰的一日呢? 温长青和温桃蹊兄妹两个对视了一眼,便心下了然了。 温桃蹊不知她兄长心里是怎么想,可总归她是有数的。 她阿娘说来也是高门里长大的孩子,又是家里的长女,可一贯就不是个能撑的住事儿的,大概是舅舅实在有本事,小的时候又有些混不吝的脾气,凡有了事,都是舅舅冲在前头顶着,原也用不着阿娘出谋划策。 是以如今遇上这样的事情,她阿娘一时手足无措了…… 温桃蹊搓着赵夫人的手背,分明能够感受到赵夫人身体的僵硬,她柔声劝着:“我看李家也并没有发作起来,也没想把事情闹得太难堪,到底是寻了由头才不来的,且我想着,李家三姑娘病了这样的借口,又不是顶好的,告诉了咱们,等咱们家的宴完了,总是要过府去看望的,那不就知道三姑娘没有病了吗?” 赵夫人像是叫她一句话点醒了:“你是说,李家是故意的?” 温桃蹊也不好就点头,反倒去看她大哥:“大哥觉得呢?” “你这话说的倒是不错。”他才往一旁坐下去,“子楚也是这样说的。” 他怎么老是提起陆景明来! 温桃蹊心里别扭,就怪了他两句:“大哥怎么总是提起他?无论如何,他是个外人,这些事情知道了,总是不好的,大哥还跟他多说?” 这丫头像是打心眼儿里不待见人家,温长青拿她没办法,也不愿这时候跟她拌嘴争执,便连连摆手:“不提了还不成?” 赵夫人哪有这个心气儿哄着他们兄妹,板下脸来:“说着正经事情,你不要跟你大哥胡闹打岔。” 温桃蹊一撇嘴:“我多嘴了。” 赵夫人揉了她一把,把目光转向温长青那里:“李家故意为之,目的是想告诉咱们,最好抽身出来,不然便是通家之好,他们也不愿陪着我们遭罪受累?” “我瞧着大概是这么个意思。”温长青尽可能把话说的柔和些,“只是先前我们怎么劝说,阿娘都不愿意放在心里,总想着那是骨肉至亲,能帮一把,没有就放弃了他的道理,但李家……便是通家之好,也总是没有血缘的外人,何况大姑娘还没过门,咱们家就先搅和到人命官司里去,人家家里,总是害怕的。” 赵夫人把眼皮一掀:“难不成到了这时候,还能悔婚说不嫁了不成?” “不嫁了肯定是不成的,日子都定下了,满歙州城中还有谁家不知道呢?这时候说不嫁了,丢脸的不只是咱们一家,且李大姑娘将来一辈子都不嫁了吗?”温桃蹊看她阿娘像是气极了,这样的糊涂话都说出口来,便拿小手拍着她的背,给她顺着气儿,“只是出嫁女,李家就是再心疼,也没有把一家子赔进去的道理。” 她说着又叹气:“最早的时候,我就劝过阿娘,表哥身上背的是命案,闹开了,咱们家就是草菅人命,目无王法,可要怎么样呢?阿娘像是当我小孩子胡说,也没放心上,现在给李家知道了,还有林家。李家尚且会替咱们遮掩些,林家呢?林家跟咱们拐着几道弯儿,连亲戚都算不上,凭什么替咱们遮掩?要是一时说漏了嘴,便没有的,也成了有的,再说了……” 她犹犹豫豫的,偷看了温长青一眼。 温长青倒是极配合她,面上竟露出为难神色来。 温桃蹊不由的在心里叫好喝彩,她从前竟然不知,大哥装模作样起来,这样有一套。 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分明是有苦难言,立场尴尬,不好分说。 温桃蹊定了定心神,原本搭在赵夫人胳膊上的那只手,虚空指向温长青那头:“您从前说,李家是官宦人家,将来怕还有高升的日子,前途不可限量,大哥虽不入仕,也不打算再下场去科考,但总归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咱们这么大的一个家,有李大姑娘做了大嫂嫂,李家到什么时候,都少不了帮衬着大哥,那将来,自然就是帮衬着咱们温家。可是阿娘,您看呀,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一家子急着避嫌,我怎么看,都觉得,做官的人家心最狠,便一时发狠,连亲生的女孩儿也是能舍出去的,断了干净,保全他们自己。” 这话传出去要惹祸的,可关起门来自家人说,那就是最正经不过的道理。 第四十四章:撂开手 第44章撂开手 为官的人家,尤其像是李家这样的清贵之家,更是爱惜羽毛。 当初他们上门去提亲,那要不是有忠肃侯府老夫人出面,李家怕也万般不情愿,哪怕他们温家同宫里都是有来有往的,每年家里的香料也要往宫里供奉,可在李家的眼里,到底也不过是商贾人家。 其实说穿了,李家谋算着,还是觉着,温家背后错综复杂,这门亲事,看似大姑娘低嫁屈就,实则将来官场上,说不得还能指着温家帮衬些,才同意了结亲的。 而今扬州案子还没个说法呢,就急着避嫌,这态度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温桃蹊没说错,真有个好歹的,即便是李大姑娘进了门,李家也能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赵夫人一时气血上涌,只觉得眼前一黑,几要晕厥过去。 温长青和温桃蹊都吓了一跳,哪里想过他们母亲这般经不住事儿呢? 温桃蹊想着,便是没个正经主意,也不该如此的,怎么说也是当家主母,风风雨雨的也不是没见过…… 可她还是担心的,忙叫温长青:“我看阿娘这样,不然请了小秦娘子来一趟吧?” “这时候怕不成,那李家……” “别去请。”温长青话没说完呢,赵夫人撑着气儿已经阻止了。 她勉强坐正些,一只手压着太阳穴,揉了好半天:“现在去请小秦娘子,不是告诉李家,咱们知道了他们的推诿说辞吗?” 温桃蹊暗暗心惊:“阿娘,您还是想救表哥?” 总不见得,李家表明了态度,她阿娘还是打这个主意吧? 难道是她想错了? 在阿娘的心里,姨妈那一家子,竟比亲生的儿子还要紧了? 不能够吧…… 前世她是有过孩子的,只不过她的儿子四岁便夭折了,那会儿她一颗心都要揉碎了。 人家说为母则刚,这道理她真是有了孩子才明白的,天底下什么事儿都没有孩子的事儿要紧,谁要是敢误了她的孩子,耽搁了孩子的前程,她是要豁出命去博一场的。 总不能,到了阿娘这里,这道理就不对了吧? 她抿唇想了想:“要不然,请了爹回家来,一起商量商量?” 赵夫人那头却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着,又拨开温桃蹊的手,去端了身旁食几上放着的茶盏,就是把茶水入了口,一时竟只尝出苦涩来。 她又苦笑:“不用叫你爹,这事儿就算了吧。”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再回头的坚定。 兄妹两个面面相觑,这,就成了? 温长青吞了口口水:“阿娘是说,杜昶的事情,不管了?” 赵夫人横过去一眼:“你给你弟弟写信,叫他即刻就回定阳去,不要在扬州逗留,再给你姨妈家里写封信,就说该尽的心,咱们都尽了,可是昶哥儿不争气,我们也没有法子,你弟弟千百两的银子送进知府衙门去,也帮不上忙,叫你姨妈看开些,她要是想到歙州来,家里自然收拾出院子,洒扫以待,可要真的指望我们救昶哥儿,那是不能够的了。” 温长青一颗心安定下来,可又怕她想不开,偏那头温桃蹊挤眉弄眼的,分明是不让他再多说的意思。 他略想了想,有些话,他来说,的确不大合适,眼下倒不如正经办事儿去,趁早从这桩命案中抽身出来,阿娘这里,有桃蹊陪着,这丫头心眼子活法,总能把阿娘哄劝下来。 况且阿娘既打定了主意,纵使难过,舍不得,也不过个把月的事儿,日子久了,自然也就淡了。 是以他站起身来,躬身做过礼,又安慰了三两句,匆匆出了门去不提。 赵夫人一声长叹:“你们如今算是满意了。” 温桃蹊心下一惊,还以为她是知道了什么,可看过去时,发觉她阿娘脸上只是悲伤,倒没有别的,稍稍放心,又往她阿娘怀里钻:“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呢?眼见着阿娘伤心,我们又有什么可满意的呢?” 赵夫人反手搂住了她:“你们劝了我这么长时间了,要不是今次李家……或许你说的是对的,真出了事,闹开了,温家可要怎么样呢?”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温桃蹊的小脑袋,手心儿顺着她乌黑的发丝滑下去,只是方才舌尖上的苦涩,此时蔓延到了心底去:“你从前跟我说的,你爹和你大哥劝的,我都明白,仔细想想,你姨妈写信来求,原也不是指望着咱们拿银子买昶哥儿的命回来,还不是想着,你姨父人走茶凉了,可温家的姻亲却都实打实在的,总能在扬州知府面前说上话,便是随便谁家说两句话,昶哥儿的命,也就保全了。” 温桃蹊讶然:“阿娘?” “真当我是个糊涂的吗?”赵夫人噙着笑低头看她,“我只是不愿意计较罢了。你姨妈生昶哥儿的时候就是难产,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不然那样娇他一个男孩儿吗?我实在是可怜你姨妈,心思拗在这儿了,自己走不出来罢了。眼下李家这样的态度,我还要一意孤行,逼着你爹给各家写信,求人救命,只怕李家这亲还没有结,就先要疏远了。” 情分淡了,是很难弥补回来的。 温桃蹊也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这事儿她办成了,老天爷都在帮着她,她本来该十分高兴的,至少不怕有心人将来翻腾这一宗温家的罪名。 可是眼下看她阿娘这个样子…… 温家和李家的情分是成全了,可阿娘和姨妈的姊妹情分呢? “阿娘,姨妈会明白您的。” 真的会吗? 姨妈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阿娘身上了,一朝希望断了,杜昶的活路,也就断了,拿什么去体谅,又拿什么设身处地的去明白呢? 在这件事情上,于她们温家人而言,是姨妈做得过分了,可反过来想,姨妈如今又能指望谁家救命呢? 姨妈错了吗?她没法说一定就是错了,只能说,立场不同,便自然想的不一样。 这也是个人的缘法罢了…… “您不要想的那样多,表哥也许命中就该有这一劫,一样的道理,姨妈命里,或许同这个儿子,母子缘浅,您不要难过了,我们看着,会心疼的。” 第四十五章:桃花簪 第45章桃花簪 杜昶的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一连过了有四五日,赵夫人再不提起这茬事儿。 只是长房院里的,上到周老太太、温致,下到院子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个个都看得出,赵夫人实在是不大高兴的起来。 温桃蹊为这个,一天恨不得长在赵夫人屋里,难得的日日都起个大早,早饭也陪着,午饭也陪着,一直到吃过了晚饭,才肯回小雅居去。 先前两日,她动了心思,想拉上赵夫人到城外的怀安寺去上香,只当是春日踏青去,可赵夫人理都没理她。 她讨了个没趣儿,便也知道,为着李家今次的态度,她阿娘丢开了扬州的案子,但是心里始终横着一根刺。 她不免又担心,怕将来大嫂嫂过了门,是要受气的。 是以这一日她陪着赵夫人吃完了早饭,正好赵夫人也不愿意叫她在跟前待着,便说没精神,要回去躺着。 温桃蹊再三的想来,也就随她阿娘去了。 她兴致缺缺的回小雅居,刚进了月洞门,正要打发白翘去找温长青,一回头,温长青的身影就出现了。 他身上远山紫的料子,还是过年那会儿,她二哥从定阳带回来的,说是定阳新时兴的样式,带回来图个新鲜,一共带回了十匹,一匹远山紫的,带着一匹月灰的都给了她大哥,余下那些个颜色鲜亮的,譬如藤黄、麂棕、金莲花橙那样的,就给了她们姊妹,裁制新衣。 “我正想叫人去找大哥,你今日外头不忙吗?” 温长青一面过了月洞门缓步进来,一面从袖口掏出个锦盒模样的。 那小盒子长条状,剔红的样儿,还雕了花儿,看着很是精致。 他也不言声,走近的时候,把手上锦盒往前递过去。 温桃蹊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上的锦盒,当是他又从外头得了稀罕物,不疑有他,满心欢喜的接下来。 锦盒是抽拉打开的,她慢慢地打开,里头躺着一支白玉簪子,簪头雕刻的是桃花样式,胖胖的两朵,很是喜人。 温桃蹊是见惯了好东西,也分得出好坏来的。 这只玉簪用的本就是极品的羊脂白玉的仔玉,且照着这个玉质的细密和温润程度,加上它水头这样好,八成是取的一整块儿上好羊脂白玉的原石,取了最中瓤的部分出来,细细打磨,精心雕刻,换言之,一块儿料子,单得了一支簪而已。 温桃蹊惊喜之余,疑惑的目光扔了过去:“这又不是逢年过节,大哥怎么送我这要么好的簪子?” 她欢喜之余,惦记着她阿娘,撇了撇嘴,把锦盒又合上:“我陪大哥给阿娘送过去吧?哄她高兴去。” 她作势提步要走,温长青一把拽住了她:“这不是我送的东西,我自然作不了这个主。” 不是他送的? 温桃蹊面上的笑一时僵住。 陆——景——明。 那张脸在她眼前闪过去的,她恨不得抬手拍碎了。 近来也不知是为什么,这个人,环绕在她周围,在她们温家周围,怎么哪里都有他? 从她的小金冠,到杜昶的案子,甚至是今次李家的事情摊开到母亲面前来…… 不对。 温桃蹊变了脸色,是铁青的:“大哥,上次在阿娘屋里,你说是陆掌柜跟你说,林家怕已经知道了扬州的事,是以李家便也就知道了,那日宴席不到,大约就是避嫌,这话,你骗阿娘的吧?” 温长青没料到她此时来问前话,又惊叹她的机敏:“干什么?” 她往前逼近了半步:“我就说不对劲儿呢,你跟陆掌柜交情再好,他到底是个外人,这种家宅内的事,他怎么会挑明了跟你说?” 头前她小金冠丢失时,大哥分明说过,陆景明是个最有分寸的人,不该插手的,绝不会多说半个字,是因他晓得,家丑不外扬。 扬州的事情是他们托付打听的不错,但李家要避嫌这种事,按大哥所说,陆景明那样的人,或会提点一二,却不该挑明了,摆在台面上来说。 当日是顾不上,也实在没往这上头多想,出了这茬事情后,阿娘又一直都不高兴,她每天变着花样想哄阿娘开心,谁顾着想这些呢? 要不是大哥拿着簪子到小雅居来寻她…… 那样的念头真是霎时间就出现了的。 除了陆景明,大约也不会有别的人,叫大哥这么心甘情愿的把东西带到她面前。 温桃蹊脸色越发不好看:“你跟陆景明商量好的,还是两头瞒着,去骗阿娘的?” 她问完了,自顾自的摇头:“你应该是跟他商量好的,不然回头爹见了他,旁敲侧击的问,或是直截了当的问到他脸上,你就露馅儿了。” 她话说的不大好听,温长青却并不往心里去:“我是跟他商量好的,到了阿娘面前,总要有个说法的,你不愿意把林姑娘扯进来,那我想着,也只好去找子楚。” 温桃蹊气不打一处来。 林蘅说到底,同他们家如今是拐着弯沾亲带故的人,帮着他们谋划,也不大妨事儿。 那陆景明,只不过是个交情不错的外人,人家称兄道弟,也并不是真正的兄弟! 手上的锦盒一时沉甸甸,烫手似的,温桃蹊想着他那张笑脸,就想把这东西扔了。 可是偏又不能。 她哼的从鼻子里挤出个音儿来,把锦盒直往温长青怀里塞:“我不要。” “你这个丫头……”他诶的一声,忙接稳了,生怕那锦盒掉下去,真把里头的东西摔坏了。 他瞧着温桃蹊面色不善,略想了想,换了副笑脸,也不骂她:“人家送东西给你,是人家一片心意,他年长些,又是与我私交甚笃的人,勉强就算是你阿兄吧,好心好意给你送来了,你凭什么不要?” 她凭什么一定要收下? 温桃蹊翻了个白眼:“大哥,你是我亲大哥,二哥也是我亲阿兄,你们送我的东西,我几时有不要的?便是你们不给的,我看上了,抢也是要抢回小雅居的,但是陆景明,他算我哪门子的兄长?无功不受禄,这样好的羊脂白玉桃花簪,我可消受不起。” 第四十六章:登门 第46章登门 钱老太太做寿那日,温桃蹊应了过两日请林蘅到青雀楼吃东西去,原本林蘅也只是听一听,并不大放在心上。 横竖如今她心里头放不下那日在温家三房那点子事儿,却又不知与谁说,登了温家门几次,又听温子娴姐妹两个说起来,长房赵夫人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气不顺,为这个,温桃蹊也有几日不跟她们一处玩闹。 她想着,既是赵夫人那里不大好,她自然不能够跑去打扰,便索性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不大见人了。 李家那位太太林夫人,其实是真心疼这个外甥女儿的,毕竟她生得好又娴静,放在高门之中,自然是最讨喜不过的,是以这两日看她不大出门了,也旁敲侧击问过几句,还怕她是为着扬州那点儿破案子,同温家姑娘有了什么隔阂,很是开解了一番,直到今晨—— 温桃蹊出门早,陪着赵夫人吃了饭,想起来前两日答应了林蘅,要陪她出去散心的,这才从赵夫人跟前辞出来,要往李家去寻林蘅。 赵夫人心里是不大高兴的,毕竟李家当日那个态度,于她而言,多多少少是有些寒人心的,嘴上再说能体谅,能理解,那谁也不是圣人,事儿尚且没有牵累到谁家,就想着先把自家摘干净,还说什么通家之好,这简直比寻常朋友还要不如呢。 可孩子们是无辜的,同林蘅也没有什么干系,且李家即便不来赴宴,也总是寻了由头遮掩过去,并未闹开来,她反倒先摆脸上来,不叫孩子们私下往来,那才是小家子气,没度量,真正把关系弄僵了,故此便也就由着温桃蹊去了不提。 林夫人见温桃蹊上门,自是欢喜,也没多留她说话,哄了两句,叫丫头领她寻林蘅去了。 她进林蘅屋里时候,林蘅恹恹的歪靠在美人榻上,背朝着外,手里头还捧了一卷书,也不知她究竟看没看进去,反正那翻书的声儿是很快的。 温桃蹊有心打趣,本来就没叫丫头通传,这会儿见林蘅屋里的丫头要说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上前去:“你这是一目十行?真是了不得,倘或下场去,我瞧着是要考个解元回来的。” 她突然出声,林蘅又本就是心不在焉,叫她吓了一跳,转身过来又半坐起,虎着脸啐她:“我是要考个解元回来的人,你却该是那屡试不中的泼皮!哪有背后出声吓唬人的,看我不打你。” 温桃蹊便央着好姐姐,先捉了她两只手去,又咦一声,看她一身衣裳都不是正经换过,外衫松松垮垮的,根本不是个能见客的样儿,且这一大清早的…… 她敛眉:“一大早的,姐姐穿成这个样子,也不去给太太请安吗?” 林蘅摇摇头:“姨妈这两日见我心情不好,就不叫我早起去请安了,昨儿后半晌还请了小秦娘子来诊脉,唯恐是我身上不爽利,可瞧了半天,小秦娘子都说无妨,她再三的问,也没问出什么来,便都只由着我去了。” 都说女孩儿家的心思最难猜,可林夫人也是做女孩儿过来的,看林蘅如今这茶饭不思的样子,怕未必看不出端倪,只是林蘅到底未出阁的一个姑娘,林夫人虽是亲姨妈,却也不好把话点的太明白罢了。 温桃蹊心下长叹:“姐姐竟困顿至此吗?本就没有多大的事儿,何苦作践自己?我上回还说呢,等过两日请姐姐到青雀楼吃饭去,你倒全忘了?” “我前儿去你家,没见你,问了子娴,她说你近些时候都是陪着你阿娘的,我想着,你八成把吃饭这事儿给忘了的。”林蘅把手往外抽了抽,“你今日不陪着你们太太吗?” “起先都说好的事儿,我什么时候忘过你的?”温桃蹊说着上了手去拉她,“姐姐快去重换了衣裳,梳妆打扮才是正经的。” 林蘅见了她,心情已经好了大半了,这会儿做什么都有精神,便也就听了她的,顺着她推搡拉扯的势,就去换衣裳了。 那琉璃嵌百宝的折屏就在她这内室的东墙边儿,底下丫头伺候着她绕到折屏后去换内衫,半晌她才又问温桃蹊:“你们太太真的没事儿了吗?” “我阿娘原是同我大哥怄了一场气,气了三两日,这气也消了大半去,我在她跟前儿回过话的,后半天就回去,她也想清静清静,还厌烦我成天陪在跟前儿呢。” 温桃蹊一面说,一面从腰间坠着的一只松绿滚边儿绣花的荷包里捏了颗松子糖往嘴里送:“我原算着,这时辰来找你,咱们可先到玉井胡同去逛一逛,再去青雀楼吃饭,可我看你这梳妆打扮,等该出门,也差不多就要吃饭了?” 说话的工夫,林蘅已换好了内衫衬裙又绕出来,听了这话,白她一眼:“我可没有你温三姑娘金贵,出趟门,要装扮上个把时辰?” 温桃蹊笑吟吟的也不生气:“姐姐只管打趣我,横竖这松子糖在我的荷包里装着,把我说恼了,一颗也不给你留了。” 林蘅知道她是专程带出门来给自己的,心下暖洋洋,面上却还是啐她:“我们家便吃不起松子糖了?你只管吃,正好了,你把那一荷包的糖都填进肚子里,等到了青雀楼,你只看着我吃,我才欢喜呢。” 温桃蹊知她玩笑,顺势把手里那颗糖重又仍回了荷包里,站起身来,去帮她选外衫和下裙,一面又怄她:“你越要我吃,我越是不吃,凭什么我请你吃饭,却只叫我干看着?我才不干呢。” 她见林蘅手上那条菖蒲红的裙子又要放回去,连声欸着,几乎是从林蘅手上夺了过来的:“这个颜色最好看了,我瞧这裙头的珍珠也都是颗颗圆润的上品,好精致的一条裙子,做什么要放回去?拿它配上一件淡青紫或是丁香淡紫的上襦……” 她话音一顿,思忖须臾而已,眼前又一亮:“姐姐不是有一件淡青紫,领口、衣缘并着袖口都滚了银边的对襟襦吗?那件便正正好。” 林蘅有些扭捏,抢了两把没拿回来,索性给了她,反手又取了条丹紫红的裙来:“这裙子还是我到歙州时候,姨妈新给我做的,这个颜色是好看,可就是太明艳了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样的颜色,我穿不出去,你快给我放回去吧。” 第四十七章:你不要? 第47章你不要? 林家的马车宽大的很,外头车顶角上还坠着几只铜铃,一走起来,叮当叮当的,悦耳极了。 林蘅哭丧个脸,温桃蹊反倒拉着她笑。 她一眼白过去:“你到底哪里学来的无赖模样?” 原是方才她不肯穿那条裙,温桃蹊偏不干,赖在她的美人榻上不挪动,大有她不穿,她今日便一步也不离的架势。 林蘅又是个做不来跋扈模样的人,总不能找了人来把温桃蹊抬着扔出去,拗不过她,只能照着她的心意,换了那条裙子上身。 温桃蹊冲她扮鬼脸,索性把腰间的荷包都摘下来了:“松子糖都是你的了,别生气呀?” 林蘅却不接,扯着裙子摆弄了好半天,浑身不自在。 温桃蹊仔细想来,前世她见林蘅的时候,已然是哀莫大于心死之人,那时她眼中根本不辨颜色的,红也是灰,灰也是灰,入了眼的,皆是灰茫茫,天地万物,皆失颜色。 如果一定要叫她说,还能想起来的,林蘅身上的颜色……素净。 她从来都是个最素净的姑娘。 其实林蘅生的好看,而她的美又是内敛温顺的,这样明艳的颜色上了身,反倒衬出别样的风情,天地万物都比不过一个她。 她去抓林蘅的手:“别弄了,从出了门,你就一直在摆弄它,横竖一会儿都是要见人的。” “我也不是那么别扭的人……就是觉得古怪得很,给人看着……”她收了手,又往外抽两下,“这不是你在这儿吗?你看着,我老是浑身都不自在,真到了外头,旁人又不认得我,我反而不觉得有什么了。” 她一句话把温桃蹊逗笑了,挪了身子跟她坐到了一起去,拿肩膀去撞她的肩膀:“那你一辈子不穿红?将来要嫁人,可怎么说?多少相知相熟的人,要看你穿着大红嫁衣出门子,还不把你别扭死?再说了,这歙州城虽大,可往常我们逛的多的,也无非就是玉井胡同跟杨柳长街,一会儿要见了熟人怎么办?” 那时候温桃蹊可没想着,她一句玩笑话,还能成了真的。 虽说见的这个熟人,同她,同林蘅,其实都没有那么熟稔…… 彼时温桃蹊拉着林蘅先去了玉井胡同,可逛了半个时辰都没有,也是她先喊着累,又拉了林蘅回到马车上去,吩咐了车夫径直往青雀楼来。 东西她们是没买几样的,且都有丫头们收着,也用不着她们来操心。 是以马车将将停稳,温桃蹊头先下了车来,略等了林蘅一会儿,看她慢吞吞的下来,才又去挽她的胳膊,拉着她进了楼里去。 青雀楼她是不常来的。 虽然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青雀楼的点心是一绝,但她很少自己跑出来买,倘或想吃了,自有她兄长们买了给她带回去,再不然,她爹一时不忙,也会来一趟,专程买了她爱吃的,给她带回家去,原也是为着,从小她大哥就教过她,茶肆还好,酒楼这样的地方,却是轻易不要自己去的,哪怕是青雀楼,也总有那贪杯吃多了酒的醉汉,要真是一时冒犯了,还不够恶心的。 她把这话牢牢地记在心里了,故而十分的乖巧,从不自己跑到外头的酒楼去吃东西。 楼里的小二见她两个锦衣华服的,又生的天仙一样,陪着笑就迎上前来,刚问了没两句话,都还没等温桃蹊回答她呢,身后又飘来一道声音—— “三姑娘,好巧。” 这声音他听着耳熟的很,还没等听到第二句,就已经认了出来,于是他连忙往一旁退了退,把路给让开了。 温桃蹊在看见陆景明那张笑脸时,脸登时就黑了。 她觉得她这张嘴,可能是开过了光的。 林蘅不认得陆景明,她来歙州这些日子,没少听人说起陆景明这个人,却从来都没见过。 这会儿看那男人一派熟稔模样上前来,可温桃蹊却分明不待见他。 不待见? 她眉心一动,越发往温桃蹊耳边凑过去,压低了声儿:“这就是陆掌柜吗?” 温桃蹊不动声色的点头,也不知她是怎么猜出来的,不过八成陆景明这人,传言太多了,林蘅一时听得多,稍稍聪明些,蒙对了,也未可知。 但要紧的不是这个—— 陆景明笑着走过来,温桃蹊却是沉着脸退了半步:“不巧。” 她意思再明显不过,连林蘅一时都觉得尴尬极了,轻轻扯着她衣袖,见她侧目过来,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温桃蹊收回目光,思忖须臾,一侧身,把路让开了:“陆掌柜请。” “我没说要走。”陆景明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是在楼上看见了三姑娘进门,专程下来打个招呼的。” 温桃蹊恨得牙根儿痒。 这个人是听不懂人说话吗? 上一回她分明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招呼打过了,我不妨碍陆掌柜吃饭,陆掌柜还是请。” 往哪里请?往大门口请吗? 陆景明越发想笑。 这样瞧她,才像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生起闷起来,糊里糊涂的,可爱的紧。 他从前在家的时候,也常逗他妹妹来着,不过那丫头急了是要打人的,眼前这一个嘛……毕竟不是骨肉至亲,气急了,也还是要端着规矩,就只能生闷气。 陆景明手上有一把折扇,扇骨没开,合着握在手上,这会儿他右手持扇,左手掌心摊开来,那扇子一下下的敲着自个儿的掌心。 他有半天没说话,温桃蹊本来想干脆错身绕过去算了的,他却突然又开了口:“我送三姑娘的桃花簪,三姑娘不喜欢?” 他不提簪子倒罢了,他还敢提簪子。 温桃蹊几乎冷笑出声来:“说起簪子,头前我便同我大哥说,无功不受禄,只是他说,他只是受人之托,便是要还,也要寻了机会,见了陆掌柜,叫我自己还给你——我今日是出门吃饭的,没想着在这儿还能碰上陆掌柜,簪子我没有随身带着,等什么时候陆掌柜到我们家里去找我大哥,我再还你吧。” 陆景明越发眯起眼来,透着一股子危险,却不为外人知,他几乎一字一顿的问她:“你不要?” 第四十九章:祸从口出 第49章他变了 这顿饭是吃不成了,林蘅见她那样子,实在吓人的很,不该与她在外头多待,生怕她出什么岔子,便匆匆带着她出了青雀楼,上了马车,打发车夫驾车,一路回温家去了。 而林月泉同陆景明上了二楼雅间,小二已经端上三五样点心,又奉了茶水上来。 他二人各自坐了,林月泉拿了块儿芙蓉酥往嘴里送,又拍去指尖残余的糖霜,噙着笑打量他:“你一贯不拒姑娘们扑上来,可没见你去招惹谁家姑娘,怎么如今却招惹了温三姑娘?你同她大哥不是关系很好吗?我看那小姑娘,十四五岁而已,你也敢去招惹?” 陆景明又剜了他一眼,眼前的石榴糕,突然就不精致了。 他从温长青的口中知道,温桃蹊小时候是个调皮的,成日不好好吃饭,就爱吃各色糕点,后来他们兄弟觉得青雀楼的点心格外精致,便时常买了给她带回家,哄着她吃饭,若一日三餐好好的吃,便把点心给了她,若是不肯好好吃,点心就只给她看一看,立时拿去赏了底下的奴才们。 青雀楼的石榴糕和茯苓夹饼,还有瑞福斋的豌豆黄和菱粉桂花糖糕,都是她最爱吃的。 林月泉那些招惹不招惹的话还犹在耳边,这石榴糕还没入口,就先没了味道了。 他拿起来,又放回去:“她才刚过了十三的生日没两个月,什么十四五岁。” 林月泉表情略僵了下,却不动声色,横竖陆景明此时心思也不在他身上。 他又去拿陆景明脸前的石榴糕:“怎么不吃?不是你说的,青雀楼的石榴糕是一绝?还是说,看着眼前的石榴糕,想着别的什么人,突然就吃不下去了?” 他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陆景明心跳快了些,吞了口口水,一眼睇过去:“你这张嘴,早晚惹祸。” 林月泉不以为意:“那我是说对了?我是没想到,扬州城大名鼎鼎的陆二公子,竟对个十四岁的小丫头这般上了心。咱们几年没见,我这一到歙州城,你就让我看了这样一出好戏,可真是够朋友。” “你最好是收敛一些吧,这里是歙州,他们温家人,不知道有多宝贝这个长房嫡女,你敢拿她胡说八道,仔细你走不出这歙州城。”陆景明这才重拿了块儿石榴糕往嘴里送。 他原是开玩笑的两句话,却不想林月泉似是嗤笑了一回,那样嘲弄的声音很轻很浅,低到他近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有他掀了眼皮望过去的时候,发现林月泉手上拿了一块儿石榴糕,眼底莫名就有了嫌厌之色:“温家势大,歙州城中只手遮天,我怎么敢呢。” 这不像是实心话,可陆景明却不知,他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怨怼…… 冲着温家?还是冲着温桃蹊? 他和林月泉的确有很多年没见过了——刚认识林月泉那会儿,也就十三四岁,同温桃蹊如今的年纪是一样的,那时候两个人一处对谈诗赋,彼此引为知己,却不过两年时间,林月泉从扬州不辞而别,杳无音讯,他打发了人去找过,却每每无果,后来他想,好男儿志在四方,似林月泉这样的人,便是云游天下,他也不必稀奇的,只是感慨,相交两年,他又何必不告而别。 再到后来,他离开家,只身往歙州经营,那时候一门心思放在自己的生意上,就再顾不上去想,他曾有一个知己,叫做林月泉的了。 收到林月泉的来信,是三天前的事,说他过几日便要到歙州,自然该登门拜访,彼时陆景明惊喜之余,实则哑然。 多年不见,他不知林月泉还是不是当年的模样,而他……横竖他不是了。 而且陆景明隐隐感到不对劲儿。 他在扬州名气不小,在歙州亦然,可他有自知之明。 区区陆景明,还不至于到了名动天下的地步。 林月泉要不是多年来一直都有心留意他的动静,怎会知他如今人在歙州,且那封来信上,又言明了,林月泉是知道他如今在歙州把生意做得不小,是极有本事的。 看似不遮不掩,却让陆景明心中警铃大作。 也许是生意场上经营的久了,见人便总少了三分真心,把那三分,全换成了防备,这些年来,也只有温家那个小丫头,是唯一一个,叫他心下提不起半点儿防备的了。 眼下林月泉这模样,落在陆景明眼里,他总觉得,这些年,林月泉经历了很多事,但林月泉不肯说。 陆景明眉头紧蹙:“你跟温家有过节?” 林月泉仿佛吃了一惊:“我跟温家能有什么过节?他温家家大业大,高门大户,我是孤家寡人一个,倘或同温家有什么过节,我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歙州城中?我疯了不成?” 这话倒也是,只是陆景明更相信他自己的直觉。 此番再见林月泉,他总归存了些许小心的,林月泉刻意的隐瞒了他一些事情,他依稀能够有所察觉,只是林月泉不说,他不好开口问,这会儿借着这个由头,且先问了他两句,他又矢口否认了。 陆景明心中冷笑。 看来这位昔年的至交,如今也不过尔尔。 何止他不是当年的陆景明,眼前的林月泉,怕也早不是当年扬州城中与他高谈阔论,那个明亮张扬的少年郎了。 他因存了心,便多说起温家的事情来:“我也是到歙州城不久,就听闻过这位温三姑娘,只是内宅女孩儿,很少得见,后来我跟她大哥关系不错,听她大哥说起过她,心里只拿她当妹妹是一样的,再说了,你也会说,他们温家家大业大的,长房又只得了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孩儿,我去招惹她做什么?” 陆景明把两手一摊:“歙州城中苦心经营数年,才有我今日的立足之日,我要不是疯了,为什么去招惹温家嫡女?” 林月泉吃了口茶:“说的也是,不过你还好,总是有退路的,便是真的招惹了,了不起把手上的铺面田庄变卖了,转头回扬州老家,照样还是那个风风光光的陆二公子,所以也没什么要紧的,至于我嘛——”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来,“还是仔细舌头,不要祸从口出好一些。” 第五十章:气急 第50章气急 温桃蹊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从青雀楼回温家的一路上,她也几乎不怎么说话。 林蘅是有眼色的人,她说的每一句话,温桃蹊其实也都应了声,但是心不在焉,她还是看得出来的,所以到后来,她索性也不说了,只是心下暗暗担忧着。 等把人送回了小雅居,温桃蹊还是有些出神,人看起来呆呆的,林蘅心里实在有些发慌,并不敢走,打发了白翘去回赵夫人一声。 白翘这会儿倒是机灵,并没有直接往上房院去,反倒先去寻了赵夫人先前拨到小雅居来的张妈妈,同她大概其的说了一通,叫张妈妈往上房院去了。 赵夫人听说温桃蹊不对劲,来的是很快的,林蘅同她见过了礼,寒暄了两句,再没有跟进内室去。 人家一家子骨肉在一处,她往前凑,就不大合适了,可她又确实是担心温桃蹊,不愿意离开温家,于是出了小雅居,只往二房那边儿寻温时瑶去消磨时间等消息了。 温桃蹊是家里的金宝贝,别说是赵夫人得了信儿急着就往小雅居,就连今日没出门,在书房里头看账本的温长青,一知道她神色有异的从外头回府来,再细问底下的奴才,又打听不出个所以然,也是匆匆忙忙撂下了手上账本,出了门,一路就朝着小雅居疾步而去了的。 只是温长青进门那会儿,温桃蹊已经缓过了那股劲儿来,又哄着赵夫人说了一车话,才勉强把今天这件事情给遮掩过去。 赵夫人虽说仍是不放心,可毕竟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温桃蹊眼珠子转一转,她都猜得出这丫头想什么鬼点子,眼下分明是不愿意多说,她在这儿待的再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以见了温长青进门来,她想着,这丫头打小便肯多同她长兄多说几句,倒不如放了温长青开解她,于是站起了身来,又交代了温长青几句,无非叫他好好看顾一类的,也就出门离去不提了。 温长青长舒了口气,往旁边儿官帽椅坐下去:“我刚才听底下的小厮说你不好,连阿娘也惊动了,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这会儿瞧着,倒像是好了?” 其实温桃蹊所有突如其来的情绪,都只是因为再见林月泉罢了,更何况,是见林月泉同陆景明一起,这让她一时之间,很难平复下来。 在青雀楼的时候,当着林月泉的面,她努力保持着冷静,告诉自己不能露出端倪,林月泉和陆景明,这两个人一个赛着一个的精明,狐狸似的,她必须要尽可能的冷静,哪怕脸色再难看,心中再震惊,也要平复下来。 等到出了青雀楼,身边没了非要避讳不可的人,那些过往岁月,最惨痛的回忆,又扑面而来,霎时间填满了她整颗心,她便收不住了。 “我今天……”温桃蹊拧眉,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我在青雀楼,见到陆景明了。” 温长青大感意外:“他对你做了什么吗?你怎么会……” 他一面说,又一面摇头:“他是个君子,总不至于吓唬了你去,你一向是个胆子大的,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那支桃花簪——”温桃蹊不好直接去问林月泉的事儿,以免她大哥起了疑心,便先提了那只簪子。 她声音又顿住。 那簪子是陆景明亲手做的,他到底知不知道呢? 那天她推拒,他再三的说,就是不肯把东西拿走,非要叫她来日自己去还。 一支簪子而已,便是不收,怎么就是十分不把人家的心意放在心上了呢? “大哥,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支桃花簪,是陆景明亲手做的。”她语气不善,音调也沉下去,原本小脸儿发白,这会儿又彻底黑了。 那簪子的事儿,他当然是知道的。 他刚跟陆景明认识的时候,就知道陆景明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识香赏玉,无不在行,甚至于打磨玉石,制作简单些的金银器,这世上的事,就像是没有他陆景明不会的一样。 那天陆景明把那簪子拿来给他,他一眼就瞧得出那玉是极品,那桃花又胖胖的两朵,一时便想起了两年前,陆景明给他家中胞妹雕的一块儿桃花玉佩,分明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故而他还调侃了两句,陆景明也没有否认辩解,他越发笃定,此物出自陆景明之手。 他满心欢喜的带回了家,又好说歹说劝着温桃蹊收了去。 其实他有私心的,还是惦记着,倘或陆景明做了他妹夫,那他这傻妹妹也算是有福气,横竖不怕陆景明是个卑劣的,将来欺负了她,或是容得旁人欺负了她去。 只是他没想着,她这么快就知道了…… 温长青尴尬的笑着,眼神闪了闪:“他跟你说的?” 温桃蹊眯着眼:“大哥既一开始就知道,还要哄着我,劝着我,非要收下?我今日见陆景明,说要把簪子还给他,他说那是他亲手做的东西,送了人,就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我或是扔了,或是赏人,都随便,我乍然听了这样的事,可不是要吓坏了?” 她腾地站起身来,却又因前头情绪大起大落了一场,一下子头晕,眼前一黑,差点儿没一头栽下去。 温长青叫她吓得不轻,起身,跨步,一气呵成,长臂一伸,就拖住了她:“还是去请小秦娘子来给你诊个脉,你这个样子,忒吓人了。” 温桃蹊反手抓了他:“我没事,起的猛了,也是气急了!” 她几乎咬牙切齿的:“我直说怀疑你如今是存了什么心思,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你跟他陆景明再如何称兄道弟,终究不是一家人,你怎么拿了他的东西,硬要往我这儿塞?大哥,我告诉爹去,你且看你要不要吃一顿家法吗?” 温长青心说家法倒未必,爹心里比他还要中意陆景明呢,要知道陆景明亲手做了簪子送进来,面上便是不动声色,心里也是要欢喜的。 只是这丫头显然很是排斥,他说这样的话,是火上浇油,便敛了声:“别别别,我原想着,也不打紧的东西,两年前他也给他妹妹做过玉佩,就连我手上,也有他做的东西,原是他拿你做妹妹看的一片心,推拒了,反倒显得我们目中无人一样,你别生气啊。” 第五十一章:不喜欢他 第51章不喜欢他 总不见得,几面之缘,陆景明在心里,就真拿她当亲妹妹一样了吧? 这话说出来,温桃蹊是断然不信的。 “大哥你也不必打量着拿这话来蒙我,他陆景明是什么样的人——”她又坐回去,坐直了,扬起脸来看向温长青,“我对他也并不算客气,要不是看在大哥你的面子上,怕他见了我,理都不会理的,这样贵重的东西送进来,我心里是怕的,大哥一点儿也不怕?” 温长青揉她的头顶:“你怕什么?他还能对你怎么样不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原本温桃蹊一直不明白,陆景明究竟图什么,但是今天见了林月泉与他一处,温桃蹊不免要生出些旁的念想来。 也许,陆景明根本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才对她百般容忍,便是她冷言冷语的嘲弄,他也像是不放在心上,全然没听过那些话似的,一转脸,照样变着法子的对她好。 她后来倒也打听过,陆景明以前在扬州城,那也是个横行霸道的混世魔王,一家子拿他没办法的,纵然是歙州经商这些年,磨去了他的锐气和锋芒,但骨子里是什么样,那一辈子就是什么样的,他看得起谁,看不起谁,旁人做不了他的主。 要说放低了姿态去讨好什么人,陆景明这样的人,也会做这样的事吗? 温桃蹊倒更宁愿相信,从一开始,陆景明盯上她,就只是为了林月泉,更有甚者,林月泉在密谋什么,陆景明根本就是知道的。 念及此,她面色沉下去,低了头,不愿叫温长青看了去:“说起来,我今天还遇到一个人,跟陆景明一起的。” 温长青手一顿:“谁啊?能叫你挂在嘴边儿说,想来是个不俗的人物了?” 他这个妹妹是有些眼高于顶的,平素虽不刁蛮任性,可与人相交,是十分挑剔的,何人能入眼,什么人看过就忘,打小她就分的相当清楚。 不俗的人物吗? 林月泉大概也算是了吧。 二十出头的年纪白手起家,短短三年就在歙州城中站稳了脚跟,当然算是个厉害的。 只是可惜,前世她若知所谓的白手起家,背后大概是有陆景明的帮衬扶持,她便是再痴迷于林月泉的那张脸,也不会深以为他有大才,而为之折服了。 “陆景明说他叫林……林……”她左手食指的指尖在右手的手背上点了几下,故作停顿,“林月泉,是这个名字了,我看那位林公子模样倒生的不错,器宇轩昂的,跟陆景明比肩而立,也不落下风,大哥你也认识他吗?” 这个名字听来陌生,温长青摇了头说不知道:“是子楚的朋友吧?不过我没听子楚说起过,许是关系平平。” 是不是关系平平温桃蹊不得而知,而且她怎么看,陆景明和林月泉,也不像是关系平平的样子。 陆景明竟不曾在大哥面前提起林月泉吗? 这不应当的。 她想着,前世林月泉是在这一年的五月,出现在了河边画舫的。 那是到了端午节时,城中有赛龙舟的,热闹极了,护城河上除了各式各样的龙舟之外,还停了三五艘精致的画舫,她本就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就拉了她二姐一起出门,说是要到瑞福斋去买粽子,顺便看看街市繁华,但是她大哥说,护城河边有赛龙舟的,她要是想看,可以带她一起过去…… 温桃蹊压了压鬓边,太阳穴处隐隐作痛。 很多事情,已经不敢去回忆了。 大哥那时候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要带她去看赛龙舟呢? 会是陆景明吗? 现在已经快到三月底了,其实离端午也不算远,城里其实早就预备起来了…… “也许吧,我听陆景明说,那是他一位旧友,很多年没见过了,许是从前在扬州的朋友。”她状似不经意,仿佛对林月泉这个人丝毫不上心,随口一提而已,又转了话锋,“五月节城里不是要赛龙舟吗?我上次听二姐姐说,去年五月节时,陆景明还下场了来着?” 温长青叫她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这丫头看起来对陆景明的事情很是抗拒,怎么好端端的又打听起他来? 他瞥过去一眼,打量的意味更多些:“是,他不仅下场去赛了,还得了名次,更是惹得城中不知多少姑娘们为他神魂颠倒,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个人,还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出尽风头啊。 但说来也怪有意思的,本该是个纨绔子弟,可做什么都有模有样的,经商是这样,她寻思着,陆景明做的那支桃花簪,实在是精致可爱,看来他连制物这一样,也是有模有样,就连赛龙舟,都是……要不是她从一开始就心存防备,倒真要觉得,陆景明真正是人中龙凤,绝非池中物,前世她怎么就没留意到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男人,偏偏看上了林月泉了。 不过眼下嘛—— 温桃蹊不答反问:“那他今年还去赛?就没有请了大哥下场帮他?” “我?”温长青反手指了指自己,像听了什么笑话,“你瞧着,我是个能去赛龙舟的?” 温桃蹊一怔,旋即噗嗤一声笑出来。 温长青总算是看见她舒展笑颜,一颗心才彻底放回肚子里去,又揉她:“总是要看你高兴了,我才放心。” 他说着往温桃蹊身边儿坐下去:“桃蹊,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真的很不喜欢子楚啊?” 他这样一本正经的问,倒叫温桃蹊有些张不开嘴了。 她不是不喜欢陆景明,而是会对这些外人,自然地保持着一种提防和戒备,如果有可能,她情愿这一辈子都不跟这些人打交道,她本来就只想守着这个家,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不行差踏错,不重蹈覆辙,哪怕将来不嫁人,她在家里清修,都是好的。 于是她摇头,去挽温长青的胳膊:“他于我而言,始终是外人,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从小大哥就教过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总是觉得,他频频示好,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第五十二章:胳膊肘往外拐 第52章胳膊肘往外拐 这的确是他教的,今日却叫这丫头反拿来说嘴。 她从小爱凑热闹,哪里人多便要往哪里凑,他不放心,怕她纯真,叫人利用了去,便每每耳提面命,教导她,让她把这句话,牢牢地记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许忘记。 没想到,她平日不吭声,他只当她一向是左耳朵进,右耳朵立马又出,却原来她真放在心上了。 温长青无声叹一口气:“话是这样说不错的,到今日我也仍旧是这样教你,但子楚嘛……我和子楚相交也有年头了,他的为人,我总算是知道的,倘或他真的是个德行有失,品行不端的人,一则我不会同他深交,二则更不会叫他与你相识了,是不是?” 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话温桃蹊没说,反正说了她大哥也未必会听。 陆景明在他心里,便有千百种好,绝对是个值得引为知己,甚至是托付终生的人。 但她却不敢。 温桃蹊没再同他争辩,只是打了这么一会儿岔,反倒又去问赛龙舟的事:“大哥你不下场赛龙舟,难道也不去看陆景明赛吗?我听说官府会在护城河边放上几艘画舫,精致的很,咱们这样的人家,照说是能登船的吧?” 温长青挑眉:“你想去看看?前两日子楚倒是说过,去年他下场,我就没去看,今年总不能再推了,说是横竖那画舫上也留了咱们家的位置,每年都空着,也不像话。” 果然,陆景明是开过这个口的,且就在前两日。 这世上便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才开了这个口,邀他大哥五月节至护城河登画舫,看他下场赛龙舟,今日她就在青雀楼中见到了林月泉。 不过今天的相见,应当是不在他二人安排之列了,不然陆景明也不会跟她说那些话,把她气得不轻,也吓得不轻,没给林月泉留一丁点儿提前接触她的可能。 这是个意外,也许会打乱他们原本的部署,等到了端午那日,什么画舫相遇,一见倾心,全都不成了。 温桃蹊觉得头疼,也有些钻牛角尖,她觉得自己绕进了死胡同,就快要把自己给逼死了。 前世她是涉世未深,才会着了林月泉的道儿,大哥却不是的——大哥从六七年前,就已经跟着爹四处奔波,长了不少见识了,这几年更是把家里的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自己还在外经营有别的产业,他真的也会被陆景明所蒙骗吗? 那时候爹和大哥不是察觉出林月泉的端倪吗?还是说,能揪出林月泉,只是因为“山泉香”,若换做是陆景明,就不行了? 她内心是复杂且矛盾的,小心提防,也不能够轻易冤枉了谁。 她这样子认定了陆景明是林月泉的同谋,两个人是狼狈为奸,却并没有证据,是以不能胡来的。 她可以告诉自己,要留神这个人,但不能够同大哥讲,这人有问题,还是保持距离为好,不然将来人家万一是清白的,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又或是林月泉存了心利用他,她不就成了挑拨离间的小人了? 温桃蹊苦着一张小脸:“那大哥今年去不去?” “自然是要去的,子楚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再不去看他下场赛龙舟,也太不够义气。”温长青说着又笑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这样子东拉西扯的,是怕我端午不带你出门?还是怕我非拉上你出门,去见子楚?” “随口问问,我是在想,陆景明近来这样示好,我怕他挑唆着大哥拉上我出门,端午那天街上热闹极了,再闹出什么事情,多不成体统啊。”她把手抽回来,乖巧的坐正了,“可我听大哥的意思,他倒没跟你提过这茬?” “你真当……” 温长青的话戛然而止,扭脸儿去看她,发觉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于是轻咳,把话尽可能的说和软些:“你晓得不成体统,子楚比你更晓得,四下无外人时,他同你多说几句话,横竖都有我在场,也不算是失礼,难不成到外头去闹你?你当他是个轻狂孟浪的,便这样没有分寸了?” 温桃蹊小脸儿一黑:“你不是想说这个的。” 温长青喉咙一紧,就听见了她后头的话:“你本来是想说,我真当自己是个天仙,能叫陆景明追在我身后,挖空了心思,还忘了礼数体统,我也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话到后头,她几乎是咬牙切齿。 温长青尴尬的笑,下意识的就要起身,想离她远一些。 温桃蹊小手一抬,生拉住了他的袖口,眯着眼睛抬头打量,眼睛里写满了危险两个字:“我上回就问你,到底我是你的亲妹妹,还是他是你的亲兄弟,大哥,你这怎么总是胳膊肘往外拐,说什么都下意识向着他啊?” “你看,你这就是胡说了吧?”温长青面不改色,拨开她的手,“我就你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妹,一个肚子里出来的,我不向着你?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不向着你了?只不过是有些话,说的顺嘴了,再说了,我不是没说吗?是你自个儿要说出来的,怎么又赖我?” 这不是耍无赖吗? 温桃蹊白过去一眼:“你同我耍无赖,我不跟你说,你再这样子欺负人,我就去跟阿娘告状了!” 她如今是长本事了,一会儿要同爹告状,一会儿要同娘告状,净拿这个吓唬人来的。 温长青原本还想说什么,却见白翘打了帘子进门来,他先收了声,又往旁边站了站。 丫头进门也不多看什么:“姑娘,明鹤姐姐来了,说替二姑娘回话的。” 明鹤那个丫头,是二房的老太太吴氏放到温时瑶房里去的,从前在老太太跟前也是个得脸的,伺候的又尽心,又是家生的丫头,是以她们平日也就都高看她一些。 温桃蹊理了理裙摆,叫她去把人领进来,才催温长青:“大哥还不走吗?” 得,他白担心,这会儿就急着赶人了。 温长青无奈摇头,又交代了她两句话,才背着手出了门去,后话不提了。 第五十三章:污糟 第53章污糟温桃蹊是从明鹤口中才知道,原来林蘅一直没有走。 把她送回小雅居后,林蘅就去了温时瑶那儿。 但是林蘅不好直接说,她在外头遇上点事儿,叫吓坏了,或是心情不好一类的话,便寻了借口,只说她回小雅居去换身衣裳,过会儿便去寻她们一道玩儿。 可是她这一“去”好半天,温时瑶等得久了,就打发了明鹤过来找她。 温桃蹊一时心下暖暖的,想起前世林蘅的那些好,心底最深处的柔软,越发被触动了。 这世上的路,无论有多难,前途如何艰险,她将要面临什么样的狂风或巨浪,林蘅,一直在。 林蘅是在温时瑶小院儿的月洞门下等着她的,她一见了林蘅,眉目间全是柔和,迎上前去:“姐姐怎么在外面站着?” “你二姐姐生你气呢,说你如今越发架子大了,叫我们枯等这许久,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林蘅笑着握了她的手,带着她往院里进。 温桃蹊知她是玩笑,顺势把劲儿往下一坠,不肯动了:“那还进去做什么?找骂吗?咱们快走吧。” 她声儿刻意的扬了上去,身后明鹤也跟着她们笑。 果然温时瑶虎着脸一把打开了那面湘妃竹帘,三两步走出来,站在台阶上,远远的瞪着她:“你且走出去我看看?” 温桃蹊与林蘅对视一眼,无声的笑着。 那头温时瑶从台阶上缓步下来,两只手交叠着背在身后:“你怎么去了这样久?方才三婶还打发人过来了一趟呢。” 冯氏? 温桃蹊几不可见的拢眉,下意识望向林蘅那头。 林蘅冲她点头:“冯夫人说咱们从后门进府时候,她屋里的云雀姐姐正好在后头,恰巧看见了,回三房的时候就回了一声,她才打发人来问一句的。” 云雀是冯氏陪嫁进来的,平日里有什么事情,都是打法底下的小丫头们去跑腿儿,除非是到老太太房里,或是到各房太太那里去回话走动,不然云雀是个轻易不挪动的,就连冯氏偶尔叫了她们姊妹去说话,云雀都不会来传这个话的。 她好端端的,跑到后头去做什么? 温桃蹊便把目光转投向了温时瑶:“云雀姐姐怎么去后头了?” 温时瑶一脸茫然的说不知道:“估计是替三婶去给周全家里的送什么东西吧。” 她说着又唉声叹气的,眼底其实更多的是不屑:“其实我总说,一个奴才家,还要怎么样呢?大伯和三叔这几年来,给了他们多少?宅子、奴才、银子、铺面,要体面有体面,要富贵有富贵,倒把他们惯的主子一样。” 她等说完了,才想起来拿一双眼睛四下里看,又压低了声儿:“你不知道,我先前听大姐姐私下里抱怨过两句,如今周全家的在三婶屋里当差,可就是见着刘妈妈和云雀姐姐,也是极不客气的,上一回,竟打法云雀姐姐去给她添茶水,真是不像话!还有她那个姑娘,在六弟屋里伺候的——” 温时瑶啧声咂舌,温桃蹊却已经眉头紧锁:“你别胡说了,给二叔二婶知道了,看不捆了你一顿好打!” 她们家里的这些事情,林蘅是从来不参言的,即便多少知道一些,且多是温时瑶口无遮拦的抱怨,可她终归是个外人,听过就算了,既不该跟着一起说,更不能到外头去同人说,是以她只是噙着淡淡的笑意,一句话不多说。 温时瑶却不放过,上前去拉了她:“哪里是我胡说?上次大姐姐说起来,阿蘅也是在的,你问她,是我胡说吗?” 温桃蹊一时头皮发麻。 温时瑶倒也算了,她从来都是这样的性子,可温子娴不是的……要不是气急了,怕也不会把这些话当着林蘅一个外人说出口。 就是不知道,周全那一家子,究竟在三房都作了什么孽。 不过她经历过一场,估摸着,最恼人的,怕还是出在她六弟屋里,周全那个小女儿身上。 屋里头的事情,本不该她们做姑娘的多说什么了,可偏偏温子娴从小最疼的就是她六弟,恐怕周婵要真做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冯氏看着周全的那份儿体面,也不好重责什么,这才越发惹恼了温子娴。 温桃蹊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你别拖着林蘅姐姐,回头再跟你一起遭殃,周全的事情,我也是都知道的,他有功,是咱们家的大恩人,怎么高抬他都不为过,要我们小孩子指手画脚吗?大姐姐一时气不过,同你埋怨两句,你就不要再四处说了,不然回头让三婶知道了,连她都是要挨骂的。” 温时瑶心里不服气,在她看来,奴才就是奴才,何况周全本来就是签了死契的,当年出事,他要是撒丫子跑了,不管主子,那就该立时打死。 他救主,那是他的本分,不然这些年他吃温家的,喝温家的,住还是温家的,家里头养着他做什么呢? 可是从出了事,没人这么想,他周全有天大的功劳,该被捧到天上去。 就连她娘都说过,再怎么看不过眼,那也是长房和三房的事情,轮不着他们二房插手多话。 但一家子骨肉,怎么就成了不相干的了? 温时瑶撇着嘴:“我就看不惯他们那样的。或许周全救主,是一片赤诚,是个再忠心不过的,但这些年,他家里人的所作所为,你就真的一点儿没听说过?” 温桃蹊从前是不留意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也无非偶尔见了她阿娘愁眉不展,多问两句,却又不往心里去,真正了解周全家里头的事情,还是小金冠的事情后,她拉了白翘问了许多,这才了解的清楚了一些,今日又听温时瑶说起三房里的事…… “横竖不是一两天,三婶都不管,你就是把自己气倒下去,也没用,想这些做什么?”温桃蹊仍旧打岔过去,把林蘅的手从温时瑶手上抢回来,“我看林蘅姐姐也并不想听我们家这些污糟事,你快别说了,不然我们可走了。” 第五十四章:查实 第54章查实 眼看着到午饭的时候,赵夫人叫传了饭下来,又不放心温桃蹊,打发了知云去问。 知云才出了门,迎面撞见了温桃蹊,她脚步放慢了,迎过去:“太太正叫我去问姑娘,看看姑娘可吃了饭没有。” 温桃蹊笑着叫知云姐姐,把小脑袋一歪:“阿娘才传饭下来吗?” 知云说是,屋里赵夫人已经听见了她的声音,扬声叫了一句。 温桃蹊便没再多同知云闲话,提了裙摆上台阶,一路进了门。 赵夫人因见她来了,便吩咐了丫头,叫再多上两道温桃蹊素日爱吃的菜。 等吩咐完了,去看丫头脸色,见果然好了许多,比刚回府那会儿看着精神了,小脸儿也红扑扑的,这才稍稍放心。 “我听她们说,你去二房找你二姐姐了?林家姑娘也在?” 她点头,先捏了点心往嘴里送:“林蘅姐姐不放心我,就没走,去二姐姐那儿待了好半天,说我回家换身衣裳去找她们玩儿的。” 林蘅这个姑娘,年纪也不大,但好似处处都很周全,赵夫人也是打心眼儿里高看这样的姑娘,且很是喜欢的。 外头传饭已经下来了,赵夫人看她一只手又往点心盘里伸,扬手轻拍上去。 知云笑着把点心盘子端了下去。 温桃蹊一撇嘴:“我在阿娘这里,连块儿点心都吃不着了?” “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要吃饭的时辰,净捏了糕点往肚子里填?”赵夫人笑着啐她,一时又想起林蘅,便多问了句,“怎么不留林姑娘在家里吃饭?人家既是不放心你,等了这一大早上的,原又是你要请人家出去吃饭,怎么却叫人家家去了?” 温桃蹊本就是为这个事儿来的,正好她阿娘问起林蘅,她顺势就回了话:“我原本是留了的,只是我们在二姐姐那儿,林蘅姐姐听了些话,不大好在咱们家多留,就推辞着回去了。” 赵夫人眉心一拢:“二丫头又胡说什么惹了人家?” 她却摇头说没有:“您别看二姐姐平日里口无遮拦,也不怕得罪人,但自从林蘅姐姐来了,她倒很好,从没招惹过林蘅姐姐,我瞧着她也是极喜欢林蘅姐姐的。” 回了这样的话,是为着叫她阿娘宽心,话音落下,果然见赵夫人舒了口气,侧目过来似是有话要问,于是先回了后话:“但二姐姐今儿说起三房的几件事,您知道林蘅姐姐的,最有分寸不过,听着那是咱们的家事,她也不参言,也不肯多留,从二姐姐那里辞出来,就回去了。” 赵夫人方才舒展了的眉头,立时又紧皱到了一起去:“背地里说三房什么了?竟把林姑娘吓的连留下来吃顿饭都不肯了,真是胡闹!” 这分明就是动了气了。 温桃蹊忙往她旁边儿凑了凑:“您听我说,别忙着生气呀,我又不是为着气您来的,您气出个好歹,阿爹和大哥不得打我吗?” 她撒着娇去哄赵夫人,圆桌上头已布了几样菜式。 本是该食不言寝不语的,但她在赵夫人屋里一向都是没规矩的,横竖没有外人,也不会有人说她什么。 是以她动了筷子,给赵夫人夹了一筷子笋,放在她面前的瓷碗里:“大姐姐好像在二姐姐面前抱怨过一些话,都是同周全家的有关的,还有周婵,我听着估计不像话,拦了二姐姐不叫她说,林蘅姐姐是个聪慧的,八成也听得出,这才走了。” “周婵?”赵夫人没动筷子,拉了她叫她坐正,“你别忙,我先问清楚你。” 温桃蹊诶一声就把筷子放了回去:“我听来是这样的,一则为着周全家的不顾着体面,如今在三婶屋里头,越发目中无人,竟连云雀姐姐也敢支使,二则二姐姐说起六弟弟屋里那个,我想,她说的便是周婵了,可那是六弟弟屋里事,我就没叫她再多说下去,是以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大清楚。” 看来这些事,是冯氏有心压下来了,她竟一点风声也没听见。 周婵在长亭屋里伺候,便是惹事,也不过就是那点子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只是长亭今年才十一,本就还是个孩子,当初温铎做主,同冯氏交代了,要把人放到长亭屋里去伺候时,老太太还生过一场气,但后来是见周婵那丫头还算是个老实本分的,便也就不提了,谁承想,老实本分,原来都是做给人看的罢了。 赵夫人脸色一沉:“你做的很对,林姑娘同你们再好,始终是外人,你弟弟屋里的事,是不该叫她听了去的。” 可温时瑶说…… “阿娘,我看这个事情不会小的,大姐姐一向是个持重的人,但二姐姐说,上次大姐姐抱怨起来,也是当着林蘅姐姐的面儿的。”她一面说着,又叹气,“而且您不知道,今儿原是云雀姐姐到后头去找周全家的,才碰巧看见了我跟林蘅姐姐从外面回来,她可能看我脸色不好,就回了三婶,三婶打发了人找到二房去问林蘅姐姐的,我就是问起这个事情,才听二姐姐说了三房这些事。” 赵夫人对这些事是敏感的,她一眼过去:“云雀到后头去找周全家的了?” 倒不像是意外…… 温桃蹊心念微动,阿娘是料到了的?只是不晓得云雀今日便去了后街上。 “阿娘知道云雀会去找周全家的?” 赵夫人面色凝重之余,眼底闪过欣慰,揉了温桃蹊一把:“你的小金冠丢到了外头,你后来不是跟我说起,孙妈妈跟周全家的走得近吗?上一次陆掌柜来家里,又跟你大哥说起外头那男人的住处。” 她点头说是:“但阿娘那时候不是说,这件事情不大好惊动了三房,也怕伤了一家人的和气,不要声张吗?” “不要声张,却不是不查了,要真的是她,放这么个人在家里,日子长久了,还了得?”赵夫人冷嗤一声,“我后来叫余妈妈的男人去查过,那处宅子,正是周全妻弟的,只是他平日并不在那里住,也少有外人知道,那是他的宅子罢了。” 第五十五章:随她去 第54章随她去 余妈妈原本是赵夫人娘家陪嫁到温家的,当年赵夫人嫁给温致,陪嫁的庄子铺子也不算少,虽不是十里红妆,风光无量,可赵家到底家底殷实,又是为官的富贵人家,所出陪嫁绝不在少数。 赵夫人进了温家门后,陪嫁的庄子铺子,大多都是交给了余妈妈的男人在料理看管着。 这回出了外面的事,赵夫人因不大愿意惊动温致,自然也没叫温长青知道,思来想去,只打发了余妈妈家的去查探,其实也不过几日,便就查有实证了。 温桃蹊不由暗叹,她阿娘持中馈,做当家主母,的确是极有本事的,至少把手底下的这些人,调教的很是不错,在外头办起事来,绝不拖泥带水,十分的中用。 那今日冯氏打发云雀到后街去寻周全家的,多半也是为了…… 她眉心一动:“阿娘告诉三婶了?” 赵夫人没点头也没摇头,平视着她:“这样的事情不好明着说,只是透漏了风声给她,她如今多少也知道,孙妈妈是为什么离开的咱们家,咱们不声张,是为着名声好听,这样的事情,也不至于就要闹的有多大,一顶小金冠,说来不值钱,她就是把你的小雅居都搬空了,咱们家也是不看在眼里的,只是孙氏可恶,是断不能留在府里了而已。你三婶想得到这一层,便知我们不愿给人看了笑话去,她自然也就不会声张什么。” “那周全家的……”温桃蹊却又蹙拢了眉头,“三婶这是也不打算发落周全家的吗?” 赵夫人似笑非笑的:“为什么这样说?” 温桃蹊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阿娘如今也算是在历练她,教导她一些内宅事务,果然是她在孙妈妈的事情上,处置的十分合了阿娘心意啊。 于是她回过神来:“三婶只是叫云雀姐姐到后街去找她,大约是叮嘱几句话,或是重一些,警告她,或是轻一些,敲打她,但总归没有拿了周全家的到屋里去问话,这不就是不打算闹大吗?” 赵夫人欣然点头:“可还有呢?” 要说还有…… “可我又不明白了。”她偏头望过去,脸上的表情是懵然的,到底她如今只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儿,内宅事,看的太透彻,反倒显得不好,该藏拙时,还是要内敛些。 温桃蹊话音稍稍顿了顿:“既不打算闹大了,三婶身边可用的心腹原也不只是云雀姐姐一个,怎么叫云雀姐姐到后街去找周全家的?这不反倒引人注意?且又叫我们知道了今日云雀姐姐去过后街……阿娘,你说三婶到底是想闹开,还是不想闹开呢?” 赵夫人拉了她的手,握在手心儿里:“你想的很不错,正是这样的道理。她不肯闹开,发落了周全家的,那是碍着你爹和你三叔,要我说,周全到底是三房的奴才,她要发落处置,便随她去,可只怕你三婶不这样想——” 她尾音拖一拖:“她唯恐下手或轻或重,我们看在眼里,心中生出不满来,所以索性暂且把事情按住了不发作,也不知叫云雀去说了什么话,可她打发云雀去,便就是做给我们看的,这才故意叫你知道,今日云雀到过后街,你既知道了,便自然来告诉我,我要是不想放过此事,找上门去,同她商量了,将人发落出去,来日也不过照样顾全着周全一家子,只是同孙妈妈一样,人是再留不得了,可我要是不吭声了,她大约也就暂且揭过不提了。” 温桃蹊心里头,也正是这样想的。 所以她才说,冯氏看似做事情不过脑子一样,实则是个最有成算,粗中有细的人,怕她阿娘也是知道的。 周全当年毕竟不只是救了三叔一个,他爹的命,怎么说也是周全保下来的。 现在要发落周全家的,冯氏一个人处置了,怕他们长房心里不痛快,不处置,也怕长房不痛快,可又不肯到长房来见她阿娘,把事情摊开到明面儿上来说,这才想了这样的法子,借她的口,说给她阿娘听。 即便她今天没有出府,没有面色不佳回府这件事,冯氏也总能想出别的由头,让她听见,让她转告她阿娘。 只是冯氏素日里,也不大是个宽和待下的人,周全家的作威作福,她果真就忍了?那周婵祸害的是她亲生的儿子,她也就当不知道了? “那阿娘现在打算怎么样?我看阿娘这样子,是没想惊动了爹,就连大哥也没叫他过问,可真去三房同三婶商量,虽说只是个奴才,毕竟有周全的功劳和情分,总是要拿捏好了分寸,怕还是要叫爹和三叔知道才行吧?”温桃蹊声儿渐次弱了一些,抬眼偷偷打量过去。 却不想赵夫人并不多放在心上似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出天大的乱子,也只是内宅的乱,且是他们三房的乱,咱们院子里干净了,咱们的日子也就清净了,周全家的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去,那周婵小小的年纪,也是被教的不成样子了,在你六弟弟屋里逞能耍威风,倒像是个正经的主子,可这些,同咱们,又有什么干系呢?” 温桃蹊知道她阿娘不是那个意思,哪怕平日走动少一些,也是的确分了家,可始终是没有分宗,三房乱了,他们长房又怎么能独善其身? 不过她是明白的。 是以她也跟着笑:“那就叫三婶自己料理吧,经此一事,来日她们母女还要胡闹,三婶怕早晚是要顾不成那点儿面子里子的事儿了。” 赵夫人去揉她头顶,爱抚着:“真是聪明的姑娘,我的儿,往后遇上事,都要学会多听多看,多思多虑,我虽盼着你一世无忧,可咱们这样的人家,将来进了那高门中,娘护不了你一辈子,你还是要靠你自己,才能镇得住内宅,持的稳中馈的,如今且看她们闹吧,你只管冷眼看着,有不明白的,来问我,剩下的,什么都别管,也别跟着你两个姐姐去瞎抱怨,知道了吗?” 第五十六章:别有用心 第55章别有用心 陆景明的宅子四四方方的坐落在古槐街的正中。 当年他到歙州经商,找了商行买宅子,几家商行推荐了无数,他却一眼就看上了如今的这一个,又忙前忙后的修葺,小是小了点儿,不过好在他是一个人住的,是以这几年也就没有再倒腾着换宅子。 林月泉到歙州来,自然是要住在他这里,不能到外头去住客栈的。 两个人从青雀楼回了家,林月泉说是累得慌,便一头扎进了西跨院,关起门来睡大觉。 陆景明生了一场闷气,脸色也不好看,身边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一直到了月落西山,渐次近了黄昏时,明礼来回了他的话,说是林月泉醒了,正准备要出门,陆景明这才黑着脸去了西跨院,正把人拦在了月洞门下。 林月泉看他面色不善,分明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双手往胸前一环,连退几步:“要不然,进屋说?” 陆景明眯着眼,眼中却写满了不悦,阴恻恻的:“你要去哪儿?” 林月泉信中说过的那些话,叫他如今想来,竟不知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他在歙州,果真没有相熟之人吗?这个时辰要出门,总不至于是想去看看这歙州夜间景色吧? 陆景明心下越发不痛快,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林月泉好似根本就不在意,也没有将他的愤怒放在心上一般:“睡醒了,出去走走转转,怎么了?” 怎么了? 陆景明嗤笑着,那声音是从他鼻子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很淡,也很短促,就一声,却极为嘲讽:“今日青雀楼中,你说那些话,想干什么?” 他迫上前半步,手臂微动,怎么看林月泉的前襟都不顺眼,可还是生生忍住了,没动手:“这里是歙州城,隔墙有耳,需要我教你吗?你写信来说,在外游历,偶然间听说起温家这位三姑娘,是个天仙人物,又是世间难得的好脾性,想让我代为探听一二,我只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咱们多年未见——” 是啊,多年未见,他竟轻信了林月泉。 少时一起成长,那样的情分,之后的这么多年间,再难得,所以在他心里,始终割舍不了,也不忍放下。 却没有想到,是他差点儿着了林月泉的道了? 林月泉面上仍旧一派淡然:“咱们多年未见,我以这样的事情托付你,求你帮忙,自然说的都是真心话,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要做什么,陆景明是说不上来的,只是在转瞬之间,他便觉得,林月泉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林月泉和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值得深思,也要细细琢磨。 “你打算在歙州定居了吗?” 林月泉点头:“我这些年在外,也赚了些银子,是比不上你如今家大业大的,但开几间铺子,还是能够的。” “你要做什么生意?”陆景明稍稍又退半步,站回了他刚进门时候的地方,只是仍旧拦着月洞门。 林月泉看他防贼似的,倒像怕他夺门而出,跑了? “香料生意。”他几乎一字一顿的,嘴角的弧度还在,是浅笑的模样。 陆景明眼皮一跳,挥拳过去。 林月泉似乎早有防备,侧身躲过:“所以你觉得,我是为了我的生意,故意让你帮我接近温三姑娘了?” 他未必是这样的意图,可他想要接近温桃蹊,总归一定目的不纯,绝不是他口中所说,心神往之。 是他犯糊涂了。 少时林月泉出身并不好,是个孤儿,只是为人正派,也是难得的与他志趣相投,可他却忘了,林月泉是个心比天高的人,怎么可能就单凭外人几句话,就对年仅十四岁的温家三姑娘动了真心呢?还要写信来托他这个多年未见的老友,帮忙探听消息。 而他又做了什么? 他真的帮了林月泉,所以他知道了,温家那个小姑娘,是个心思沉重的人,对外人,戒备心极强,想接近她,只怕是难如登天。 他甚至还在回信中劝说林月泉,最好是三思。 林月泉也真像是动心了一样,竟赶路至于歙州城,找上门来。 要不是今天青雀楼中…… 林月泉那字里行间的,可不像是对那小姑娘动心的样子,且今日在青雀楼,总算是他初见温桃蹊,他眼中未有惊艳,面上也未曾显露出任何痕迹,哪怕是温桃蹊离开之后,他二人单独相处时,林月泉都没有提起半个字,反倒字字句句都是在调侃他和温桃蹊。 这是动了心吗?只怕不是。 他到歙州,怕不是想要搅弄风云,弄得大家不得安宁的。 那些话,倘或传给外人听,传进了温家人的耳朵里,还当是他对人家家的女孩儿有什么不轨之心,又仗着同温长青关系好,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如此行为,岂不卑劣? “你是不是故意让我接近温三姑娘,你自己心里有数,即便你不是,可你到歙州,怕也是目的不纯的。”陆景明毫不留情,冷言冷语,“我劝你尽早收了你的心思,我不知你想做什么,但你总归是打了温家人的主意的。你我少时相识,也相交一场,我奉劝你,别……” “别自不量力?”林月泉挑眉,拦了他的话头,反问回去,“你怎知,我就是自不量力呢?” 他一面说,又长叹一声:“子楚,我出身不好,可我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在努力。你们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孩子,我却是个孤儿,做什么,都只能靠自己,我没有怨天尤人过,那是因为我相信,成事在天,谋事,却在人。我知你仍旧顾念旧情,才会因我一封书信,便真心为我探听,不然凭你的聪慧,怕那封信到手,总要多加思虑,想想看,我是不是别有用心的——” 林月泉拖了拖尾音:“我也拿你当朋友,所以今日我不瞒你,我就是在打温家人的主意——我要做香料生意,在这歙州城中,想要立足,只有温家,才能帮我。” 可是陆景明却不能理解—— 他沉默须臾:“天下之大,你为什么想在歙州立足?” 第五十七章:我说了算 第56章我说了算 天下是大,可他只想留在歙州。 林月泉心中冷笑,很多事情,是没办法告诉外人的,他自己知道就成了,哪怕是陆景明。 他真没打算利用陆景明什么,在他看来,那封书信,也委实算不得什么利用。 这世道,人和人之间,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这只能算是各取所需,将来要是陆景明有什么用得上他的地方,便是使些手段,耍些心眼儿,将他骗上一骗,都是不妨事的,他能接受,是以自然觉得,他做这些,也并不妨碍什么。 他和陆景明,仍旧是少时相识的老友,情谊总是在的。 只不过陆景明仿佛不这样看…… 林月泉越发往后退了两步,以一种近乎惊诧的目光投向了陆景明身上去:“你在歙州独自经营了这么多年,如今却觉得,我的所作所为,是令你极其不能接受的?” 他的一声嗤笑就在嘴边,险些脱口而出了,又生生忍住,轻咳一声遮掩过去:“我原以为你才最想得开了。” 倒不是想不开。 商场上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识过,没结交过呢? 相互利用,心照不宣,无非就是这点事儿。 林月泉眼下顾左右而言他,那只能说明,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又或是,那本就是他内心深处,独自掩藏的,最不愿为外人知晓的东西。 陆景明没有刨根究底的毛病,人家不愿意说,他不问就是了。 林月泉想留在歙州,做香料生意,那温家的确是他最该打交道的,同温家走动的多了,关系处的好了,至少他经营起铺面来,不大会有什么阻碍,说不得,温家还能帮他一把。 只不过温家的那个小姑娘…… “你想结实温家的人,温泽川便很不错,我也能为你牵这个线,君子相交,坦坦荡荡,不好吗?”陆景明脸色还是不好,阴沉的,“你把主意打到人家姑娘身上,这又算什么?难不成这些年你在外走动,所谓历练,便是把心思学的如此……” 肮脏两个字,他不大说得出口了,实在是有些伤人。 眼前这个人,交情止于此,也没什么了,人的心志变了,那是挽回不了的,他不可能强求林月泉变回小时候那样,所以他也知道,林月泉一样不会强求他似少时那般倾心相待。 可尽管如此,有些伤人的话还是说不出口。 林月泉看他欲言又止的,哪里不明白呢? 温桃蹊今岁十四而已,动一个小姑娘的心思,的确是令人不齿,可那又怎么样? 他若有本事叫这小姑娘倾心待他,那也是他的真本事。 他说了,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人家不总是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他为自己谋划,又哪里错了呢? 他本就是个不需要世人理解怜悯的人,他只需要靠着自己的筹谋,一步步的走下去,属于他的,属于他们家的,所有的一切,他都要拿回来,而该付出代价,该偿债的,也一个都跑不了。 陆景明是眼看着林月泉的神情异常,眸色也变了的。 他暗暗心惊:“你……” 可是多说无益。 大家都是明白人,林月泉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他说什么都没用。 林月泉不会离开歙州,也不会放弃接近温桃蹊的心思。 可他应该做些什么的。 他替林月泉试探过温桃蹊,其实说实在话,他也真的觉得,那要是他的亲妹妹,他一定把她娇惯的不成样子,哪里要她心思沉重,处处小心,提防旁人呢? 那之后他也曾想过,哪怕多少能理解温致和温长青父子两个为何那样教导她,可仍然觉得,把好好的姑娘教成这样,实在太不应该。 他们陆家在扬州,不也是有头有脸的吗?他妹妹也没被教成那样。 他那个妹妹,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在扬州城中横行霸道,他爹不管,他大哥也不管,至于他嘛…… 打小他就告诉过她,扬州城中横着走,闯了祸有哥哥替你担。 可是很显然,温桃蹊不是这样的,哪怕她曾经有一个做混世魔王的二哥。 如今他明知道林月泉居心叵测,他觉得他是应该告诉温家的。 陆景明眼皮往下一沉:“你既有了这样的心思,告诉了我,就不怕我转头告诉温泽川?你在外,怕也没少打听我的事儿,自然该知道,我这两年,同他关系相当的不错,情同手足,亲兄弟一般无二的。” 这话便是故意说来恶心人的了。 林月泉大抵明白,他一时接受不了,或是今后都接受不了,倒是有些赌气,孩子气了些,说来可笑,这么大的人了,手底下有那样多的产业,外头人谁不客客气气的叫一声“陆掌柜”。 他无奈摇头:“那你会说吗?” 陆景明面色便又沉下去:“你是笃定了我不会,所以肆无忌惮了?你为友,他也为友,我这个人,本来是最不喜欢厚此薄彼的,大家做朋友,一视同仁便很好,可有一样,谁算计了我,我是不肯包容的——你少时常与我一处行走,多年不见,忘记了?” 这便又绕了回去。 林月泉索性就把话摊开了说:“我并不觉得我算计了你,那点心眼子,也称得上算计?” “那你便是在强词夺理。”陆景明倏尔笑了,仿佛真的是一下子就不气了。 他要耍无赖,有什么可生气的呢?耍无赖这样的事,原不是只有他林月泉一个人会的。 陆景明啧声:“称不称得上,不是你说了算,难道不是我说了算?” 他分明看见林月泉愣怔一下,便又接上去:“你觉得不算,可我觉得算,你非要让我觉得不算,你觉着我听不听你的?佑征,你也并不是一定吃准了我的。” 话音将将落下的时候,他欺身上前:“你不肯走,我不能逼你,你想做什么,我也拦不住你,但凡事该有个度,做得过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袖手旁观,我是绝做不到的。” 林月泉面色一僵,浑身怔住:“为了——温桃蹊?” 第五十八章:心照不宣 第58章心照不宣 为了一个小姑娘去出头,这样的心思,除了年少时在自己亲妹妹身上有过,便再没有过了。 陆景明的确对温桃蹊感兴趣,但也不至于就到了要替她出头,替她抱不平的地步。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外人,或许与众不同些,至少与他所见的那些姑娘不大相同,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是个商人,本就该最重利益。 他们温家是儒商名声头前挂,又是什么深明大义,又是什么仁义心肠,可他并不是,他也不在意那些所谓虚名——世人说什么都无所谓,他自己知道自己做什么,要什么,足够了。 陆景明一直都相信,只有足够强,站在无人之巅,才有资格品评这天下事,天下人,其余的,都只能称之为抱怨,愤懑,甚至是妒忌,羡慕。 从西跨越离开的时候,陆景明甚至都没有再多看林月泉一眼,他知道,有些话,便是说了,也不过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他和林月泉,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以前年纪还小,经历的,见识的,也不如现在。 那时候他总觉得,林月泉出身不好,却是个有才气的,可惜了,无父无母,到底是埋没了他,外头的人看他,总是要指指点点,即便林月泉与他是真心相交,在扬州城中,人家也只会觉得,林月泉是傍着他这个陆家二公子,才好耀武扬威,作威作福,是以哪里有什么真心,不过是小心奉承罢了。 他替林月泉感到可惜,也曾为此而愤怒。 数年后歙州再见,林月泉已然面目全非。 他无意指责,只能感慨时也命也,然则命途多舛之人,这世间何其多,哪里是他林月泉一人呢? 至少林月泉还有他这个陆家二公子做朋友,做知己。 也许林月泉不服气,不甘愿认命,又不想仰仗着他,出人头地,但要说耍心眼,使手段,阴谋诡计,钻营筹谋,连自己的赤子之心都丢掉了,那也是他林月泉自己选的路,没人逼他。 这条路,走到黑,那就真是黑茫茫一片,无边无际了。 陆景明试着理解,却绝不愿与之为伍。 在林月泉和温长青之间,他自然是更愿意与温长青那样的人相交——商场上哪里来的真正坦荡,谁都有些小心思,为名为利,为家族为生意,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似温长青那样的,在他看来,已经足够君子,这就够了。 至少在他与温长青相交的几年间,温长青没想过算计他,也没想过从他身上坑出些什么来。 两个人一处经营,买下了城郊的五间铺面,又收了西山上的一大片祁门红茶园,温长青不想惊动了家里人,不方面露面,那不都是叫他一手操持的? 这是信任,是无条件的信任。 温长青既给了他这样无条件的信任,他又凭什么要为了林月泉保守什么鬼秘密? 林月泉不过分,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真说铆足了劲儿要坑温家人,他既多少知道些内情,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明礼从外面推开门时,陆景明才发觉天色晚了,昏黄一片。 他书房里没有点灯,可他走神太久,竟浑然不知。 盘腿坐着的人身形一动,连两条腿都是麻的,他上手捏了两把,索性坐着不动了:“怎么了?” 明礼也没往他跟前凑,想了想,去点上烛:“林公子叫人来说,明儿一早收拾了东西,就搬出去了。” 陆景明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一样。 明礼点了灯,屋里亮起来,烛光摇曳。 他一回头,见陆景明神色淡淡的,以为他声音不高,陆景明没听清,于是又回了一遍:“林公子说……” “我听见了。”陆景明淡然开口,打断了他,“他说没说搬去哪儿?” 明礼摇头,然后发现自己主子都没正眼看他,才开口:“林公子只说他已经托付了商行,要选宅子,怕这两日商行的人往来频繁,打扰了您,所以明儿一早就要搬了。” 宅子没选好,搬出去,也只能是住在客栈中。 陆景明不愿小人之心,却忍不住猜测,林月泉的别有居心,他二人已近乎开诚布公的谈了一次,再继续住在他这里,林月泉别是怕他从中作梗,影响了跟温家的走动…… 搬到了外头去,天高海阔的,他手能有多长,还能拦着林月泉不许他四处走动不成? 人自由了,心自然就更大了。 “随他去吧。” 他话音落下,本来是要打发明礼出去的,转念一想,到底不大想见将来真有撕破脸的一天,叫住了奴才:“你去告诉佑征一声,三日后我做东,在青雀楼请泽川吃饭,他要愿意一起,到府上来找我便是,他要不愿意,我自然不强求。” 明礼不知别的,便不知他话里有话,听了吩咐,掖着手猫着腰退了出去,又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西跨越方向去寻了林月泉。 彼时林月泉正在收拾东西——他以为他会在陆景明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的。 明礼来的时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看着很是客气,把陆景明的那番话,一一与林月泉复述来。 林月泉一听就明白了。 陆景明不会那么天真,想用这样的办法劝他回头,为他引见温长青,让他步入所谓的正途,别再动些歪脑筋,打温家人的主意。 其实这样的办法也不错的,只是更慢一些。 他已经等了十年,整整十年,事成之后,他仍旧要隐忍蛰伏,不知还要多少个年头,如果他将计就计,顺着陆景明的这法子往下走,他怕要再搭进去三两年才能成事。 他不想再等,而陆景明也已经防着他了。 是以林月泉回了明礼一个客气又疏离的笑:“搬出去住就麻烦些,商行那里要看宅子,我也分不了身,三日后的这顿饭我是吃不了了,你去告诉子楚一声吧,等我安顿好了,我来做东,请他吃饭,或是他想拉上温家大公子也是可以的,多结交些朋友总是好的。” 至于眼下——心照不宣算了。 第五十九章:回礼 第58章回礼 温桃蹊一早叫丫头们开了库房,说是要寻一方好砚出来,可是忙活了大半天,也没能找到一块儿好的砚台,她有些泄气,又打听了温长青在不在家,领了白翘寻到了温长青的书房去。 温长青本来是要出门的,但是今日晨起天就不好,灰蒙蒙的,看着像是要下雨,他就没出去,一头扎进了书房里。 温桃蹊来的时候,他手里是有一本账册的,丫头敲了两下门,声音很轻,他根本就没听见,她似乎也根本就没打算真的叫他听见,径直就推开了门往里进,他吃了一惊,反手把账册合上,随手又拉了一本书,盖在了账本上。 这动作是一气呵成,却一点儿也没逃过温桃蹊的眼:“大哥?” 温长青见是她,松了口气:“这时候过来做什么?也不叫人回话,也不好好敲门,就这样推门进来了?” 她往来大哥的书房,一向是不大规矩的,自家兄妹,反正她来的次数也算不上多。 大哥刚才在看什么呢?那是背着人的。 因不知是何人推门进来,下意识要把手里的东西藏起来,唯恐给人看了去。 偏偏又那样慌忙,甚至来不及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慌乱给人敲了去,实在不像她大哥素日里的做派。 不过她也没打算问,提了提裙摆往右手边儿坐过去:“我本来想找一方好些的砚,托大哥帮我送给陆掌柜,可大哥知道我,最不爱写字了,库房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出个好些的,就想来问问大哥有没有,能借我用一用?” 这丫头说话也不脸红。 要拿去送人的东西,哪里是借去用? 这可不是成了刘备借荆州,有去无回了? 温长青见她也不追问方才藏东西的事,越发松了口气,自然也不再提她推门而入这一茬。 “你是思来想去,子楚送你那支桃花簪子是一片心意,也肯听我的话,说不得他真拿你当妹妹看,所以打算回一份儿礼?” 温桃蹊撇撇嘴,说了声是。 她心里并不这样想。 她本来是想着,重活一世,那是老天看她可怜,给了她重头来过的机会,她远远地避开林月泉,小心提防外头的人,不重蹈覆辙,就够了。 直到她在青雀楼见到林月泉,她突然发现,如此好像也是不成的。 林月泉本就是为着报仇而来的,怎么可能轻易就放过她呢? 纵使她有心避开,只怕林月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味的纠缠上来。 何况陆景明到底是不是同他一丘之貉,她如今也不得而知。 那样两个人,倘或真是狼狈为奸,她防不胜防。 与其坐以待毙,等着林月泉的后招,还不如她主动出击,试着接近,最起码要先弄弄清楚,陆景明跟林月泉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要不是,那陆景明跟大哥怎么往来,她都管不着。 可要真是一伙的,她就不能眼看着陆景明把她大哥玩弄于鼓掌之间,看着他们阴谋得逞。 所以她想,那支簪子,她收了,备下一份回礼,主动接近,合情合理。 “我先前戒备心太重了些,昨日大哥说了那些话,我虽然当时听不进去,可过后也仔细想过,你说陆掌柜又能图我什么呢?”她倒真是一副心无芥蒂的模样,“我小小的年纪,在家里也说不上话,他本就出身不俗,并不贪图咱们家的什么东西,也许人家真的只是看在大哥的份儿上,拿我当个妹妹看待,再说他送来的东西,于他而言,可能根本算不得多贵重,我再三推辞,真有些不识好歹。” 温长青不疑有他,只当她是真的想通了,一时欣慰不已:“跟你说了好几回,你始终听不进去,再说的多了,你又不耐烦,反倒觉得我偏向子楚,倒像不是你亲阿兄,前头还威胁我,要到爹娘跟前去告我的状。” 打趣了两句,又怕她脸皮薄,一会儿再恼了,温长青就收了话头:“好砚台我那儿多的是,年前长玄还托人从定阳给我送了两块儿回来,不过你要真打算送子楚,就别送砚了。” 温桃蹊啊了声:“陆掌柜也不好舞文弄墨的吗?我看他像个无所不能的,连雕玉铸金都是好手……” “我很少见他吟诗作对,舞文弄墨,大约觉得那不过是附庸风雅,并非真正的风卿雅致。”温长青略想了想,“他送了你一支玉簪,料子又是极好的,他一向又喜欢这些东西,你不妨回送他这一类的东西——” 要说起金银玉石,陆景明手上真是不缺好东西,他自己没事儿喜欢做玉雕,就收藏了好多玉石料子,寻常的不入眼,凡是叫他藏回家去的,拿出来便都是极品。 那支桃花簪他看过,料子如何他心里有数,要说回礼过去嘛…… 温长青乍然想起,眼中一亮:“你生日的时候,长玄不是给你带回来好些东西,我记得有一块儿鸡血石的料子,他说挺难得的,是从个胡人手上花了大价钱买来,送给你当个稀罕的。就是你嫌鸡血石红的太艳,压不住,收起来没用的那块儿。” “把那个送陆掌柜吗?” 温桃蹊其实有些舍不得。 那块儿鸡血石是难得,通体的红,色泽、质地都是极好的,一整块儿收在库房里,她一直不舍得动。 她用不着印章这样的东西,本来还想着,等回头多练一练,拿那块儿鸡血石刻个章,送给她爹的。 要说送给陆景明……也不是不成,就是心头滴血。 温长青看她像是不情不愿的,咦了声:“你竟不是真心要送子楚东西的?平日里多少好东西,也没见你舍不得,那块儿鸡血石,你倒不情不愿?他那块儿羊脂白玉的料子,可比你那块儿鸡血石值钱多了。” 温桃蹊白他一眼:“那石头我本来打算留着给爹刻个印章的,哪里是因为名贵不名贵的舍不得,不过大哥一向同陆掌柜交好,既替他看上了我的鸡血石,那八成这东西他是会喜欢的,不然就送了他,既是要回礼,总要像样些才好。” 她狠下心来,又站起身,装模作样的施礼:“那就烦请大哥……” “别忙着劳烦我,后天他在青雀楼请我吃饭,你去不去?” 第六十章:孙妈妈来了 第60章孙妈妈来了 连翘是在温长青的书房外那片小矮竹等温桃蹊的。 她知道自家姑娘很喜欢这片竹林,虽然姑娘并不常到大爷的书房来,可每回只要来了,总要好好看看这一小片竹林才肯回去,为这个,早两年大爷还打趣过,倘或真这样喜欢,不如就迁到小雅居去,叫姑娘日日看个够。 温桃蹊缓步而来,连翘却搓着手来回踱步有些着急。 她本来就时不时勾着头张望,此时一眼瞧见温桃蹊,一提裙摆,竟是小跑着凑过去。 温桃蹊往后退了小半步,一抬手拦了她,看她气喘吁吁地:“火烧你尾巴了不成?这样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呢?” “我在这儿等姑娘好一会儿了,又不敢到大爷书房去,”她站定住,喘了两口,“孙妈妈来了。” 温桃蹊眼皮一跳,脸色登时难看,小脸儿也拉长了。 就连她身后站着的白翘也暗暗吃惊。 孙妈妈还敢回来? 她横跨上来小半步,虎着脸问连翘:“在咱们院儿里?” 连翘却摇头:“她从后街进府来的,后头的婆子们见了她,欢欢喜喜的就把人迎进门,叫她进内院,她却又不肯,只叫后头的婆子们替她传个话,说见见姑娘,还要回家去。” 总算她还有些自知之明,晓得不再踏入小雅居半步。 都说人要脸树要皮,本来孙妈妈做了那样没脸的事,就不该再回到温家来,可她偏偏又来了,尽管不进内宅,白翘心里仍旧是唾弃鄙夷的。 温桃蹊还没说什么,她先扯了扯温桃蹊袖口:“姑娘别见她吧?我跟连翘去,私下里打发了她,不管她想干什么,同姑娘都没有干系了!她不进内宅,就是知道了姑娘为什么叫她走,没脸进门,恐怕她也不敢声张!” 话不能这么说。 世人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孙妈妈为着什么来的,她尚且不得而知,但是她从后街进府,堵在后头,不进内宅也不走,这态度不是已经很明确了吗? 温桃蹊冷笑着,那份儿寒凉透进了骨子里:“你觉得她害怕咱们?” 白翘一怔:“眼下不是都不敢进内院来了吗?她要不是心虚害怕了……” “她真怕了,就不会回来,堵在后头。”温桃蹊横过去一眼,“外头人不知道咱们屋里的事,仍旧看她百丈高,她还是我的奶娘,你说我能不能不去见她?” 其实也能,毕竟姑娘才是做主子的,奶大姑娘一场,真就成了顶尊贵的了? 但当日就是为了不撕破脸,顾全名声,连她素日偷盗都容忍了,只是赶出了府,还是给她留了脸面的送走,今日却要撕破脸,那当初何不直接把人送官呢? 白翘恍然大悟,一双杏眼顿时瞪圆了:“她故意在后头叫人家看着,逼着姑娘非去见她不可,她就是算准了咱们顾着脸面!” 说着白翘又啐骂:“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老了老了,把半辈子的体面都不顾了,什么东西!” 她只管骂,连翘却心里着急,又想着怎么打发了孙妈妈,别给姑娘添堵,想了好半天,她犹豫着问温桃蹊:“要不回了太太,叫太太处置?或是姑娘传个话下去,我跟白翘去,请她进内宅来回话,她还不肯进,就随她去,便是说出去,也没有叫姑娘亲自到后街上去见她的道理。姑娘既请了她进来,什么体面都给了,她自己不端着,同姑娘也就没关系,是她自己的事儿。” 这法子当然可行了,再不济的,就说她今天不舒服,懒怠走动,孙妈妈要进府,就跟着白翘连翘进来,不进门,就自行离去,谁还能说出什么不是来? 但温桃蹊并不打算这样处置。 她实在是很想知道,孙妈妈回来干什么。 况且这样的人,胆子不是一般的大,为那样的事情被赶出府的,大家再心照不宣,事情总归是她做的吧? 她还敢堂而皇之的回来,又拿腔作势的拿捏主子,这样的奴才,温桃蹊两世为人也没见过,真是开了眼界了。 今日不弄清楚,不叫孙妈妈心服口服的离去,只怕来日她还要回来瞎折腾。 “用不着那么麻烦,我去见她就是了,也不用告诉阿娘。上回送她走,阿娘跟我都想着,她在咱们家伺候了半辈子,也是知道分寸的,往后不会再找回来,没成想,阿娘同我都想错了——” 她拖了尾音,那语气实在嘲讽,背着手往前走,又打发连翘:“你先到后街上去,领孙妈妈去那边的厢房,我回去换身衣裳再过去。” 连翘欲言又止,到底没再言声,诶的应下来,一蹲身,做完礼,扭头往后街方向去了不提。 温桃蹊一路带着白翘回了家,果真是去换了身衣裳,磨磨蹭蹭的,临了了,她自顾自去取了先前那顶小金冠,往头上比了比:“还是好看的吧?” 白翘苦着脸:“姑娘生的好看,别说这样华贵的小金冠,就是簪根木藤,也是好看的啊。” 她把小金冠往白翘手上一递:“给我戴上。” 白翘哦了声,顺势接下来,等要替她戴的时候,才回了神,手上一顿:“姑娘?” “怎么?你觉得我去见孙妈妈,是为了跟她叙旧的?还是以为,我怕她声张,把脸面丢到后街上去,所以是要去哄一哄她,小事化了,结善缘的?” 看样子,显然不是了。 但白翘起初真的以为…… 她没再犹豫,很快替温桃蹊戴好了小金冠:“可是姑娘,我看孙妈妈敢这样回来……要不多带几个人过去吧,省得她对姑娘不尊重,万一她还仗着奶了姑娘一场,倚老卖老的,咱们立时就拿了她,交给太太发落,看她还……” “用不着。”温桃蹊已经站起身来,“连你都不用去,连翘在那儿陪着我就够了,对付一个老奴,还要兴师动众,我这个嫡姑娘未免也太没出息了些。她来就来吧,叫她晓得我这主子并不可欺,再不敢找回来,也就是了,再不济的,我就能着人拿了她,照样送交官府去,又有什么呢?机会本就是咱们给她的,不是她给咱们的。” 第六十一章:算账 第61章算账 孙氏离开温家连一个月都不到,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似的,可温桃蹊在厢房中见到她时,竟险些没认出来。 从前她在小雅居,倚老卖老,仗着奶大了自己,便很是目中无人,什么好的都要占上一份,平日又不干活儿,全是支使底下的小丫头替她料理,是以这十几年来,倒养的不错。 如今…… 温桃蹊暗暗吃惊,面上却不显露,多看了孙妈妈两眼,皮笑肉不笑的:“这才多久,孙妈妈就见苍老了。” 她迈着步子往主位上坐,孙妈妈原本是满脸堆着笑的,只不过那句我的姑娘没出口,一眼看见了温桃蹊头顶的小金冠,心下咯噔一声,笑容僵在脸上,连亲近的话也说不出了。 温桃蹊是满意的,嘴角弧度越发扬起来,挂着淡淡的冷笑:“我原本以为,孙妈妈不会再回来了的。” 孙妈妈抿唇,脸上闪过苦恼:“姑娘,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她声儿戚戚然,往前凑了两步,冲着温桃蹊跪了下去。 温桃蹊一拢眉,稍稍侧身,膝头偏一偏,躲开了她的跪拜:“妈妈奶我一场,怎么来跪我?我是生受不起的。” 孙妈妈看她像是油盐不进,却偏偏只字不提偷盗的事,一时吃不准,竟觉得,她奶大的姑娘,她如今反倒不认识了。 其实要不是家里出了事,她大概真的不会再回到温家。 为什么把她送走,在她回家第一日就明白过来了。 太太和姑娘是给她留了脸面,成全了她十几年来的体面,她并不会一味的来闹,真把太太闹的急了,绑了她送官去,她还能怎么样不成? 孙妈妈跪在那里不动,连翘很有眼色,两步上前,把手从她腋下叉过去,几乎是半托半拽的:“妈妈有什么话快起来说吧,这是做什么呢?” 可是孙妈妈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劲儿,连翘越是要拉她起,她越是反身往下坠,竟叫连翘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拖不动她。 温桃蹊看在眼里,摆摆手:“她要跪,就叫她跪着,你拽她做什么?” 孙妈妈喉咙一紧:“姑娘……” “当日送妈妈家去,妈妈如今还不明白是为着什么?”温桃蹊根本就没叫她开口,反问了两句,又自顾自的说,“我觉着不是,不然妈妈不会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可妈妈既然都明白,怎么还有脸面回来,又怎么敢来见我?” 孙妈妈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去,惨败一片,竟拖着膝往前行三两步,上了手想去攀扯温桃蹊的裙摆似的。 连翘一早就防着她,横竖这屋里也没外人在,丫头登时便整个人往她身前一横又一拦:“孙妈妈,有话你不肯好好说,非要跪着说,说便说吧,怎么却还要同我们姑娘动手动脚的?姑娘是金贵的人,你又要做什么?” 孙妈妈脸上挂了两行泪,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她见碰不着温桃蹊,也只能跪在那里,朝着温桃蹊磕了两个头:“姑娘说的,我都是知道的,当然是感念太太和姑娘的恩德,再不敢腆着脸回到温家来。可是姑娘,我……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她好像生怕温桃蹊再开口拦了她的话头一样,喘了口气就接上前头的话:“姑娘知道我拢共得了两个儿子,小的那一个还算是乖巧懂事,大的那个……前些日子,他在外头吃多了酒,撒酒疯闹事儿,也是身边的狐朋狗友挑唆着把他教坏了,拉了好人家的姑娘就……就……” 温桃蹊到底十三四岁的孩子,她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了,这屋里头,就连连翘,都是尚未出阁的女孩儿家,点到即止也就是了。 孙妈妈一抬头,见温桃蹊脸色果然又难看三分,讪讪的低下头去:“人家家里不依不饶,非说要我们拿出一百两银子,就当做聘礼,两家结亲,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不提,若不然,便要将我们告到官府,要青天大老爷来做主,叫我们既赔了银子,还要我大儿子去受那牢狱之苦。姑娘,这个事情,哪里成呢?我大儿子年前就定了亲了,如今说要退亲另娶,街坊四邻,那不得指指点点,不定说什么难听话的,所以我想着,人家要一百两银子,我凑一凑,拿出二百两银子来,给了他们家里,不要说他们一家子,就连他们姑娘的孩儿,也是一辈子吃喝不愁的了,还能不足意的吗?” 温桃蹊听到这儿才算是明白了,感情今天是要钱来的? 这是她的奶娘,她从前怎么不知道,孙氏竟不要脸至此了呢? 温桃蹊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往昔的那点子情分,原就在她心中所剩无几,眼下更是荡然无存:“你今天想跟我要多少银子回去?” “八十……就八十两……”孙妈妈听她口气不善,一时说话也磕磕巴巴的,“我在家里东拼西凑了好些天,可也至多拿出一百二十两银子来,姑娘,您抬抬手,指头缝儿里漏出来的,也够救我儿子一回的,您就舍给我八十两银子,我再不敢登温家的问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频频磕头,可是到底温桃蹊不言声,她心里没底儿:“姑娘好歹也看在我奶您一场的份儿,救救您的奶兄弟吧。” “放肆!”温桃蹊拍案而起,呵斥住她,“轮得到你在我面前胡说八道的!我家里有嫡亲的阿兄,有一脉相承的堂兄弟们,几时又多出两个奶兄弟?孙妈妈,说起话,你是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啊。” 孙妈妈何曾见过温桃蹊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一时怔住了。 温桃蹊却俯视着她:“你张口管我要八十两,无非打量着我年纪小,耳根又软心又软,你说的和软些,可怜些,我一时不晓得怎么办,自然予了你,你倒得了大自在。看样子,是我想错了——有些人,是纵不得的,不是我给了你脸面,你就肯自持机会的。孙氏,今儿我同你算一笔账,算清了,你再回我的话?” 第六十二章:狗急跳墙 第62章狗急跳墙 孙妈妈还没反应过来,温桃蹊是要与她算什么账,温桃蹊那里已然黑着脸又坐了回去。 她看着孙妈妈跪在那儿,心里没有来的烦躁起来,略合一合:“你从前在小雅居,一个月是一两银子的月例,对吧?” 孙妈妈跌坐下去,一下子明白了:“姑娘,我不是……” “你别忙着说话。”温桃蹊毫不留情的打断她,“算下来,一年就是十二两,我们家又从没有苛待过你,反而逢年过节的,都另有打赏,林林总总,我便算你一年到头,能从我们家赚个二十两银子。我记得,你一家子老老小小,全是靠你一个人养活的,你男人,你两个儿子,都是不出去干活儿的,是吧?” 孙妈妈不吭声,也不点头,连看都不敢再看温桃蹊。 温桃蹊分明看见她往后缩了两步,便嗤了一嗓子:“躲?往哪里躲呢?今儿可不是你自个儿送上门来,要我同你清算的吗?” 她冷哼着:“你们这样的人家,一年到头,开销几何,我是不晓得的,只是我从前听哥哥们说起,我一整套的头面要二三十两,竟是足够寻常三五口的人家一年的开销,想来,二十两银子,你们那一家子人,一年下来,也攒不住什么钱才对,更何况——” 尾音拉长的时候,孙妈妈察觉到一丝不对,很快她就明白了。 温桃蹊的声音里满是讥讽:“你那个大儿子,可不是头一天花天酒地,结交狐朋狗友的吧?每每在外头挥金如土,难不成是他自己赚来的银子?孙妈妈,你大概其是忘记了,去年你还为这事儿,到我阿娘跟前去求过一回恩典,我阿娘赏了你五两银子,是不是?” 她盘算起来,头头是道,孙妈妈竟挑不出一处来反驳。 那五两银子,现在说起来,真是叫她无地自容。 温桃蹊看看连翘,连翘也看着她,主仆两个对视一回,连翘瞧着她目光沉沉,突然就明白了,往旁边儿侧身稍让了让:“是呢,我也记着,每回孙妈妈家里有点子什么事儿,太太和姑娘可从来没有说不帮不管的,我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现如今竟还敢回来找姑娘,一开口便是八十两银子,真是有意思的很!” 孙妈妈素日在小雅居是耀武扬威惯了的,只是她骂人的份儿,哪有别人数落她半个字的时候,她一抬头,瞪过去一眼,看起来还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只是今天她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温桃蹊把她的举动都看在眼底,想来真是本性难移了。 她掩唇轻咳:“连翘这话虽难听,可道理却是再正经没有的,阿娘与我虽是打发了你离开,却也给了你二十两银子,连人参鹿茸那样的东西,也让你带回去了,你还想怎么样呢?” 她一面说,又哦的一声,自顾自的念了句是了:“差点儿忘了,你儿子轻薄了人家姑娘,毁了人家姑娘的清名,可人家既要银子,还要把姑娘嫁到你们家——外面的人不知道你在温家出了错,再也回不来了,还当你是我这个温家嫡女的好奶娘,一辈子荣华富贵,吃喝不愁的,想着把姑娘嫁到了你家,以后有了依靠,说不得一家子都黏在你们家身上,要把你们家的血都喝干了。孙妈妈你呢——” 温桃蹊拢了拢袖口,越发把膝头偏开了,不屑一顾的:“你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断不能叫他们缠上你们,往后一辈子纠缠不清,就算是毁了,所以你宁可舍出去二百两银子。可偏偏你聪明之余,还是个贪心不足的人——我且来问你,你在我家服侍十三年,而今你说你东拼西凑,凑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出来,你哪里来的一百二十两银子?” 连翘当然知道,那些钱,怕都是素日孙妈妈从小雅居偷了东西去变卖,换来的银子。 孙妈妈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实在是没有想到,温桃蹊小小的年纪,牙尖嘴利,字字句句都照着人的心窝上戳,又都是一针见血,弄得她哑口无言。 温桃蹊也懒烦同她在这儿纠缠不清。 从进了门到现在,孙氏也没说上几句话,而她,本来也不想听孙氏说。 孙氏家里如何,今后的日子还过不过的下去,同她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她站起身来:“不要说八十两,如今就连八两银子我都不会给你,我说要同你算账,却也没有赶尽杀绝那样狠的心,不然非要叫你把你手上一百二十两银子全都还回来,这事儿才算完。其实我也知道,按着你的性子和行事,那一百二十两,也不是你所能拿出的全部,你仍藏了私,可我懒得追究了。” 她是一面说着一面往外走的,从孙妈妈身边路过的时候,脚步一顿,终于又低头看了孙妈妈一回:“往后,好自为之,只是再不要叫我见到你,不然我的耐心和宽容,也是十分有限度的。” 孙妈妈想要抓她裙摆时,只沾到了一片衣料,她走得很快,脚下几乎生了风,在这屋里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她奶大的孩子,竟是个如此招惹不得的。 孙妈妈想想她从前在小雅居的所作所为,不免心惊后怕,怔怔的跌坐在那里,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连翘一路跟着温桃蹊出了门,小心翼翼的看她脸色,见她也并没有多生气恼怒,稍稍放心,叫了声姑娘:“可就这样打发了孙氏走,姑娘不怕她狗急跳墙吗?” “她凭什么狗急跳墙?”温桃蹊回头看她,像听了天大的笑话,“我同她说的那样清楚,你是听见了的。这些年,她从我屋里捞了多少银子,怕她自己都记不清,我真要跟她清算,让她把银子全给我吐出来,那才是把她往绝路上逼。百十两银子是不少,但凡事总要留条后路给自己,她今后不来,一辈子不见面,就算了,可她要再敢上门来,这百十两银子的事儿,可就过不去了!” 第六十三章:叫她来 第63章叫她来 从后街回内宅的路上,温桃蹊突然想起周全家的那个来,是以脚步一顿,站在了原地。 连翘随着她顿住身形:“姑娘,怎么了?” 温桃蹊回身去看她:“你去一趟三房院儿的后街上,叫周全家的到小雅居来一趟,就说我屋里有两盆花,怎么也伺弄不好,想请她来指教一二,她要是不在后街,你就去三婶屋里找,回了三婶,把她带到小雅居。” 连翘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姑娘怕孙妈妈去找她?” 她点头,但其实不是因为怕孙氏去找周全家的借银子而闹起来。 她们那两个人…… 彼此是什么样的德行货色,她们自己心里有数极了。 孙氏不会自讨没趣凑上去,周全家的必定一两银子也不会吐出来借她,谁看不出来,孙氏张口要的八十两,哪怕说是借,也只能是有去无回的。 况且她尚且能够拿捏辖制的了孙氏,周全家的呢?只怕周全家的还怕有一便有二,将来甩不脱孙氏呢。 而且…… “周全家的还不知道孙氏为什么离开咱们家,这时候可能也没反应过来,孙氏再回不来了。当日孙氏走得匆忙,跟谁都没能说上话,又有丫头们看着她,她想见谁也见不到的,今儿个她找回来……”温桃蹊往前走两步,身形缓慢,“阿娘既然说,三婶早晚容不下周全家的,是要处置的,那最好的,就是叫她仍旧不知收敛,还是那样的无法无天,这才是捧杀的正经道理。要叫孙氏见了她,说清了内情,她一时收敛了,三婶反倒没法子发作。” 连翘欸的一声应下。 她不是白翘,从不是那般的小心翼翼。 在小雅居伺候姑娘这么多年,她总觉得,她们姑娘是长房嫡女,本就该与众人不同,几时需要小心翼翼的活着了? 似孙氏和周全家的这样欺主的奴才,早就该乱棒打出府去,才算解气。 可偏偏周全对家里是有恩的,主子们把这份儿恩德看的比天高一般,孙氏倒是赶走了,周全家的还好好地待在三房太太屋里头,说她是养尊处优都不为过。 凭什么这样的刁奴,把手伸到了她们姑娘的小雅居来,却还能逍遥自在的在府里过活? 连翘蹲身一礼,什么话都不多说,错身过去就要走。 温桃蹊眉心一动,又叫住她:“你去叫了周全家的,再去阿娘屋里,告诉阿娘一声。” 丫头一时又拧眉:“姑娘上回不是说,太太说了,宅子里的事情,您多听多看,多思多虑吗?我虽觉得,您叫我去把周全家的叫到咱们屋里来,这没什么,可是去回了太太,怕太太要说您的吧?” 温桃蹊嘴角的弧度很明显,眼底的笑意溢出来:“说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要害人,也没存了坏心思去坑谁,只不过实在是见不得周全那一家子,在咱们家里作威作福,不想叫她们因知道了孙氏的事情而有所收敛,这也算错了?我不叫你先去回阿娘,是怕阿娘不同意,觉着不大有必要,所以打算先斩后奏,可这件事情我又没办错,阿娘说我做什么?便是将来三婶知道了,难不成她还要觉得,是我有心陷害谁,搅和她们三房的安宁?” 这当然是不会了。 三房安宁不安宁的,又不是她们姑娘说了算。 周全家的和周婵在三房不老实,没规矩,满宅子的人都知道了,只不过人家是“功臣”家眷,主子们都不管,哪里轮到她们做下人的多嘴多舌,至多也不过背地里议论几句而已。 连翘这才放宽了心,一溜烟儿的往三房方向而去了不提。 至于温桃蹊回到小雅居后,打发了玉蓉去库房,把温长青所说的那块儿鸡血石寻了出来,左看右看,又觉得太过单薄,东西是名贵东西,可单单一块儿鸡血原石,真要算做回礼,似乎还是有些小气,是以她又翻腾出许多玉石料子来,都是不错的佳品,一并打包了,打算后天跟着她大哥去青雀楼赴宴时候,给陆景明带过去。 白翘引着周全家的进门时,她才把一包的玉石料子收拾好,一侧目,瞧见了人,笑着招手,却并未起身:“我还怕你如今事多缠身,走不开,本来我那两盆花是小事儿,可我脾气倔,养了几个月,总是不得法,要叫我撂开手扔了,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花房里管事儿的如今也真是不顶用了,一个个的看过,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才想起来你,叫你专程到我这儿来跑一趟了。” 她这话说的实在客气,倒不像主子同奴才说的话,反倒像周全家的是她请进门来的贵客,她辛苦人家这一趟,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似的。 可偏偏周全家的竟然面不改色的生受了。 温桃蹊看在眼里,心下嗤笑。 这人呐,最怕的就是忘乎所以,连自己个儿的身份都拎不清了,还能成什么事? 周全家的在三房作威作福,在她三婶屋里头吆五喝六,到了她的小雅居,竟还是这般做派,真是作死。 白翘脸色也变了变,可是看温桃蹊仿佛没打算发作,她也就生忍下了这口气。 温桃蹊打发了周全家的坐下说话,才让玉芙去把那两盆花抱过来。 她原也不算是扯谎,她的确是在两三个月前得了这么两盆花,还是她四哥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给了她大姐姐两盆,她两盆,她精心养了一阵子,发现总是开不了花,还越发蔫儿头耷拉脑,就扔到一边儿懒烦管了。 今日也是突然想起这两盆花,才寻了这个由头,叫连翘去把周全家的叫来的。 周全家的养花是一把好手,大概其的看过那两盆花如今的模样,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与温桃蹊那里指手画脚了半天,说了一大车的话,大抵都是些如何养花,如何栽培的。 温桃蹊面上瞧着一一听进了,实则根本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等她侃侃而谈完了,敷衍的吩咐了玉芙两句:“你都记好了吗?可不要再麻烦周家嫂子一趟了。” 第六十四章:闹事 第64章闹事 三房的云雀匆匆寻来时,脸色难看极了。 温桃蹊看见她面色不善时,心下一沉,便知道,三房出了事,且一定跟周婵有关。 她没起身,只是拧眉定睛看着云雀施施然行了礼,才柔着声儿开口:“是三婶有话叫云雀姐姐带给我吗?” 然而不出她所料的是,云雀果然摇头,紧接着眼风一扫,视线就定格在了右手边儿端坐着的周全家的身上。 云雀那眼神里淬了毒,能杀人,戾气十足,寒意刺骨。 周全家的何曾见过云雀这般模样。 饶是她素日在太太屋里不大本分,颐指气使,不敬着云雀这个陪嫁丫头,云雀也没这样子过。 她一时如坐针毡,扭了扭身子,似乎是想要躲开那样骇人的目光:“你这是干……干什么?” 当着温桃蹊的面儿,云雀像是不愿意多说,匆匆收回了目光,而后又同温桃蹊蹲身一礼:“太太方才开妆奁,说是要用的一支步摇不见了,那东西素日是周家姐姐收着的,便打发我来问问姑娘,要是问完了话,就叫周家姐姐家去吧。” 温桃蹊不言声,却知道这分明不过是借口。 她这个三婶也是富贵人家的出身,听说当初嫁到他们温家来,为着上面的两个嫂嫂出身非富即贵,她娘家生怕妯娌之间相处,两个嫂嫂看不起她,光是陪嫁的现银,就给了五千两,其他的珠宝首饰,衣裳头面,更是不计其数。 三婶的妆奁匣子,怕是一打开,能晃瞎了人的眼,偏就缺那一支步摇使了? 只是温桃蹊不动声色,噙着笑说问完了,又谢了周全家的一回,还叫了白翘亲自送她们出门去。 等丫头从外间回来,发现温桃蹊阴着脸,她凑过去几步:“要不要叫人到三房去打听打听?” 温桃蹊想了很久,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多半跟周婵脱不了干系,但她是六弟弟屋里的丫头,还能出什么事儿,从前不是就……” 她说了一半,说不下去,毕竟是个姑娘家,这话说了太难听。 温桃蹊收了声,从拔步床上挪下来,穿好了绣鞋:“咱们去阿娘屋里。” 白翘忙去给她拿外衫,一应穿戴好了,也不多说话,跟着她出了门,就匆匆去了上房院儿。 彼时连翘才从赵夫人屋里出来不久,主仆就在上房院的月洞门下迎面撞上,连翘一怔:“姑娘怎么过来了?” 温桃蹊顾不上同她解释,沉着脸进门去,临到了垂带踏跺前,才把身形一顿,吩咐了两个丫头在外头等着,不叫跟进去。 连翘看着她身形匆匆的上台阶,打了帘子进门,仍旧一头雾水。 白翘轻轻扯她袖口,压低了声儿,把云雀黑着脸到小雅居叫走了周全家的这件事儿,同她说了个详尽。 连翘倒吸口气。 姑娘先前还跟她说,要想叫三房太太清算周全家的还有那个周婵,最正经的法子,便是行捧杀之事,越发纵着她们,早晚有一日,三房太太是再容不得的,却不曾想,竟来的这样快吗? 却说温桃蹊进了门,赵夫人看见她,显然有些诧异,招手叫她近前去:“连翘才从我这屋里出去不多会儿,你不是叫了周全家的去你屋里?” 她上前行过礼,才往赵夫人身边坐过去,又哝声说是:“原本是不想叫孙氏去见她,才把她叫过来,拘在小雅居说话闲聊的。” 赵夫人一拢眉:“她回去了?” “是三婶让云雀姐姐来把她给叫走了。”温桃蹊抬眼,赵夫人的侧脸正好就入了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阿娘,云雀姐姐来的时候,脸色难看的不得了,她也没收敛,就那样黑着脸进了门,说的理由,也挺牵强的。” 那样的话,她同赵夫人复述了,赵夫人一听便知道,是冯氏在扯谎。 但她还是那句话,冯氏分明是故意为之。 云雀是她贴身的人,知冷知热,贴心体意的,要不是她授意,云雀会不知收敛的黑着脸进小雅居的门?会叫桃蹊这样轻易的看出端倪? 其实温桃蹊也想到了,本来她可以不来的,但她再三的想过,还是选择来告诉她阿娘一声。 冯氏再一再二的,总是在疯狂的试探着,阿娘一次容忍,两次容忍,可就怕她三番五次,得寸进尺。 “我觉着,三婶还是故意的,本来我不想来告诉阿娘,随便她怎么折腾去,但是……一次不理会,两次不理会,她只会再三再四的打发人来搅和咱们,往后便越发的没有清净日子,而且……”温桃蹊掰着指头,低下头看了会儿自己的指尖,“我心里觉得,恐怕周婵在三房坏了事儿,三婶是真想发落了她,才叫云雀过来的。”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赵夫人听明白了,了然一笑:“想叫我去三房看看?” 温桃蹊点头:“阿娘虽然教导我,多听多看少掺和,但要我说,这个事儿,也没什么吧?” 是没什么,周婵能坏什么事儿,她用头发丝儿都想得出。 真要是做了那样没脸的事,发落出去没什么了不起,就是周全他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来,且为着姑娘的名声,他们自己家里就先不敢声张了。 包容这一家子也有几年了,总该有个头的。 赵夫人想着便站起了身,叫了知云领丫头来给她换衣裳。 温桃蹊还坐在那儿,看着丫头们忙前忙后的,直到知云取了荷包,她才起身,从知云手里接过来,上前几步,替赵夫人在腰间佩好了,也不抬头,瓮着声:“那我能去吗?” 赵夫人是有些犹豫迟疑的,那种事情不该叫她一个闺阁女孩儿见,不过赵夫人算是开明的人,横竖都是自己家里的人,还有她这个亲娘在场,便是叫她见一见这内宅中的豺狼虎豹,蛇蝎心肠,腌臜手段,也没什么要紧的。 于是她点了头:“难得你亲自动手伺候我一回,不叫你跟着去,怕你回头闹得我头疼不安宁。” 第六十五章:勾引 第65章勾引 温桃蹊这个弟弟,出生的时候是早产兼难产,好在冯氏一向身强体壮,整整生了一天一夜,也疼了一天一夜,总算是把孩子给生了下来,保住了,只是孩子落地,便有些弱症。 为着这个弱症,温铎和冯氏着急上火,后来取了名字叫长乐,希望这孩子能一辈子顺遂喜乐,别的也就不求什么了。 不过如今温长乐长到了十一二岁,身子骨反而渐次好起来,就连秦大夫每每入府来替他瞧,也都说他越发的身强体壮,可见是温家祖宗庇佑,将来是个有福气的。 冯氏每回听了都高兴地不得了,但仍然不敢有丝毫松懈。 赵夫人带着温桃蹊到三房院的时候,是冯氏屋里的枕鹤迎着她们往温长乐住的西跨院去的。 丫头面色凝重,一路上都不多说半个字。 赵夫人看在眼里,心里便更有了主意。 温桃蹊跟在她阿娘身后,直到过月洞门时,才上前去,轻扯了赵夫人袖口一回,低声问:“就在六弟弟院子里发落,三婶看来是气得不轻啊?” 赵夫人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多嘴。 冯氏当然是要气坏了的。 温长乐很小的时候,小病小灾几乎不断,温铎为了这个儿子,更是在佛祖面前许了愿,只要孩子平安长大,他愿重塑金身,取银千两,设善堂粥棚,救济穷苦百姓,而冯氏这个当娘的,更是没日没夜的看顾着他。 赵夫人还记得,温长乐四岁那年,冬天很冷,北风刺骨,温长乐不肯安分的待在屋里,非要跑出去玩儿雪,结果冻坏了,高烧了三天,冯氏就几乎三天没合眼,守在他的床前,连他屋里伺候的人,也全都发落了出去。 当初周全救主,温铎和冯氏会把周婵放到温长乐的屋里去服侍,又是那样的意思,其实还挺出乎她意料的。 不过…… 也许那个时候的周婵,的确是个乖巧可人的小姑娘,只是如今心志变了而已。 赵夫人敛了心神进门,这院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唯独是正屋外廊下站着个人,她仔细瞧了,才认出那是冯氏身边的枕云。 丫头见她带着温桃蹊过来,却根本就不吃惊似的,连要进门回话都不曾,径直迎了人,打了帘子便把人请进了屋里去。 温桃蹊心下冷笑。 她这个三婶实在有意思的很,又怕人知道,又生怕人不知道,整天算计着这些有的没的,到底什么趣儿呢。 母女两个进了门,一眼就瞧见了脸色铁青,盘着腿坐在拔步床上的冯氏,还有跪在正中,肩头抖动,隐隐有几声啜泣的周婵,以及跪在周婵身边儿,脸色煞白的周全家的。 赵夫人眼尖,发现周婵身边儿有瓷盏的碎片没清理干净,地面上虽然没有水渍,可周婵的裙子却是湿的。 看来是发过一通邪火了。 她只当没看见,踱步过去:“这是怎么了?丫头们有什么不好的,叫凌霄慢慢教,你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 冯氏冷哼一声,是冲着周婵去的,等再侧目去看赵夫人时,稍稍收敛起来:“大嫂你是不知道,她如今在哥儿屋里都要成精了,今儿原还是凌霄拿住了她,才来回我的话,青天白日的,就衣衫不整的爬哥儿的床,不知是费了多少心思,竟挑唆着长乐把屋里伺候的都支开了,独留下她一个!要不是凌霄素日机敏,到后头厨房去的路上,左右想着不对劲儿,又半路折回来,眼下还不定如何呢!” 她越说越是来气,手往身边儿一摸,抓了一把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扔:“下作没脸的小娼妇,我好好的一个长乐,也容得你挑唆!” 温桃蹊突然觉得,她还不如不来。 冯氏说的话,实在是难听了些…… 她轻咳了两声,往赵夫人身边凑过去。 赵夫人往地上看,这才看清楚冯氏扔出来的是什么。 茜红色的纱衣,真就是薄薄的一层纱,这东西穿在身上,跟没穿也没两样了。 她嫌恶的别开脸,掩唇也咳了一嗓子。 正巧温子娴听说了她弟弟屋里出了事,她母亲生了好大的气,她又早知道周婵是个不安分的,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这会儿撂开帘子进门来,正把她母亲最后那句话听进了耳朵里去。 赵夫人眼风扫过,叫云雀:“快把这污糟东西拿去扔了,别脏了姑娘们的眼。” 冯氏是在气头上的,说起话来口无遮拦,哪里顾得上温桃蹊还在,这会儿叫赵夫人看似无意的提点了一回,才稍稍别开脸,沉默了须臾。 底下周婵还是哭,一开始是啜泣,听了冯氏几句骂人的话,声儿越发大了起来。 温子娴有一肚子的气,但她不能自降身份,冷冷的扫过周婵一眼,往冯氏身边坐过去,一只手替她母亲顺着背,又冷冰冰的开口:“你倒还有脸哭了?” “不是……我不是……那不是我……”周婵哭的狠了,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叫人听不真切她说些什么。 温桃蹊听着她破碎的只字片语,嘶的倒吸口气:“你是想说,这不是你的主意?那便是有人教着你,唆使着你了?” 她一面说,目光已然落在了一旁瑟瑟发抖的周全家的身上。 周婵登时呆若木鸡。 这的确是她娘的主意,说是如今六哥儿才十一二岁,真要等到哥儿成了家,再把她收了,还要好些年,未免夜长梦多,索性如今豁开了,先哄着哥儿收了她,往后这院子里,还不是由着她横着走吗?就算将来哥儿长大了,娶了正头奶奶进门,她伺候哥儿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她们周家还有功劳在身,就连正头奶奶也要高看她两眼才是。 周婵自己是个没成算也没主见的,叫她娘一通唆使,竟也就听了。 可是…… 可是眼下太太和长房太太都在,她怎么能说这是她娘的主意呢? 周婵抿紧了唇角,拼命摇头,却再不发一言,只是痛哭着。 第六十六章:巴掌 第66章巴掌 冯氏从震怒之中回过味儿来。 彼时刚得知这件事,她真是两眼一黑,差点儿没晕死过去,那是气急攻心所致。 她万万想不到,周婵竟真的敢干出这样的事情! 事实上,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周婵素日里有些逾越之处,不规矩的小动作,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暂且饶过了,只是吩咐过凌霄,在温长乐的屋里头,要格外的防备着周婵,别叫她真的把哥儿带坏了。 是她心软了。 从前总是想着,周婵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就算是有心往长乐身上靠,又能坏到哪里去。 可她竟忘了,周婵是年纪小,可她还有个了不起的娘。 温桃蹊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实则是提醒了她。 冯氏坐直了身子,拍了拍温子娴手背,示意她不要紧,才眯着眼去打量周婵:“那衣服,你从哪里弄来的?” 周婵浑身一震,越发的把头低下去,一个劲儿的摇头,什么话也不肯说。 她此刻恨不能把自己低到土里去,最好是就这样把她埋起来,谁也瞧不见。 这种事情闹开了,脸丢干净了,她实在是觉得羞耻难当。 周全家的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太太,婵儿她一时……” “一时糊涂是吧?”冯氏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她还没开口问呢,周全家的还敢凑上来,真当她是个糊涂蛋,不晓得这里头全是她这个当娘的撺掇的吗? 冯氏在手边儿的四方剔红矮几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回:“我这院里头,精怪可也太多了,你女儿做这样没脸的事,背地里还有人帮衬着她,从外头买了这样不知羞耻的纱衣,好叫她去勾引我的长乐!” 周全家的背脊一僵,到了嘴边的话,本来就被噎了回来,而今更是哽在喉咙里,说不出,也收不回了。 周婵频频磕头,她像是不知道疼,脑门儿磕在地砖上,砰砰作响,没磕几个,额头就全红了。 赵夫人一旁看着,冯氏是怒气难消,可照着这丫头的磕法,过会子头破血流,伤了皮相,倒像是她们家苛待奴才,虐待人似的。 于是她一拢眉,叫枕鹤:“话没问清楚,磕什么头?去拉着她,不要在我们面前这番做派,我最是不待见的。” 她话说的不客气,又是底气很足,虽然是淡淡的,却全是鄙夷。 枕鹤三两步上前,抓了周婵,钳制着她,叫她几乎动弹不得。 冯氏抿了抿唇,转头去看赵夫人:“大嫂,这个事情,我实在是……” 她想说什么,赵夫人心里全明白,没叫她说完,一摆手:“自然是你们家的事情,你说了算,我不插手,你只管处置。” 冯氏一颗心安定下来。 底下周全家的脸色一白,趴伏在地上:“太太,婵儿真是年纪还小,您就饶了她这一次,往后她再不敢了,一定尽心伺候哥儿,绝不敢再生出别的心思来的。” “你这当娘的,倒是替她承诺的快。”冯氏斜眼扫过去,眼底全是嫌恶,“周全救过老爷和大老爷,对我们是有恩的,可是这么些年了,我们家,也从没有亏过你们周家吧?长乐是我的心头肉,我当年看着周婵小小的年纪,乖巧守礼,模样又周正,做了主,把她放到了长乐屋里来伺候,私下里,我也跟你说过,等孩子大了,收了房,名份上虽说不大好听,可做了姨娘,总归一辈子吃喝不愁,你也是同意了的,是不是?” 这是要同她清算…… 周全家的肩头抖两抖,翁着声说是。 冯氏念叨了句那好:“看样子你都记得——可你们母女这些年,又干了什么?外头铺子上,你两个儿子倒是好的,老爷偶尔提起,也夸他们精明能干,说周全生了两个有出息的好儿子。至于你,还有周婵,这三年间,在眼皮子底下不安分,我念着周全的好,不跟你们计较,也不叫底下的丫头们与你们计较,却不成想,竟成了我的不是,原就是我不该心软,反倒纵的你们无法无天眼里没了人,真当这温家宅里,由得你们横行霸道,作威作福!” 周全家的猛然抬头,正与冯氏四目相对,她一时又惊又怕:“太太,是我吃了猪油……” “你什么话也不要再说,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最清楚。”冯氏一抬手,“领了你女儿去吧,你两个儿子照旧在柜上办事,没有人会为难他们,你们家的银子,每个月也照样会按定例送过去,只是你,还有这个——” 冯氏说到生气处,指尖儿虚空一点,正朝着周婵的方向:“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小娼妇,我们温家的内宅院里,是断容不得了!” 要赶她们出府。 冯氏要赶她们走! 周全家的立时慌了。 她盘算的很好,女儿做了温长乐的姨娘,往后她就更能在三房院子里横着走。 那时她想着,以往她也不大规矩的,冯氏从没有说过什么,所以哪怕事情败露了,给人拿住了,又怎么样呢? 她男人救过温致和温铎,要不是她男人,哪里还能有今日的温家?冯氏敢对她怎么样? 周全家的拖着膝盖要上前,却被枕云和枕鹤两个一把给按住。 温子娴看她那模样,横眉冷目的:“自己不惜福,闹出了事情还要腆着脸来求我母亲饶恕你们吗?你又要做什么?主子跟前,你还有一丁点儿做奴才的样儿吗?” 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这一切都不对。 周全家的奋力挣扎着,几乎声嘶力竭:“太太,太太您不能,您不能赶我们走啊——” 她挣了几下没挣脱开,只能扯着嗓子喊:“我男人救过两位老爷,我男人是有功的,您怎么能把我们母女赶出府去?太太,您不能这么干,这是忘恩负义啊!是我男人换回你们温家如今的富贵的,太太,太……” “啪——” 一巴掌打懵了周全家的,连冯氏和温子娴也微微愣怔,只有赵夫人,看着温桃蹊收回手,嘴角微扬了扬。 第六十七章:威胁 第67章威胁 周全家的叫打懵了,整个人诧异出神,呆呆地望着眼前十几岁的少女,右手慢吞吞的抬起,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自然,她所有的话,也戛然而止。 温桃蹊居高临下的俯视,冷眼看她:“周全是有功,可那不是你们恃功自傲的理由!三婶说的一点不错,这些年,温家何曾亏待过你们?反要你这老奴今日反咬一口,说我们温家忘恩负义不成?” 她说着揉了揉手腕,不动声色的。 即便是前世嫁给林月泉,在林家掌家的时候,她也几乎没有动过手的。 刚才那一巴掌…… 她听周全家的嘴里不干不净,说的越发不成体统,也是怒从中来,加之她年纪最小,纵使做的真的不对,也并不多要紧,只不过推说年轻气盛,一时听不得这样不堪的言辞,这才动手打了周全家的,也就是了。 更何况,她可没觉得这一巴掌有何不妥之处,至少她阿娘不就没有出言斥责吗? 温桃蹊本来想回头看赵夫人脸色的,生生忍住了,又冷嗤一回:“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温家能有今日富贵,全是凭着周全,这话,可是周全素日在家里与你念叨的?” 周全家的哑口无言。 她男人是个榆木脑袋,明明是自己赔进去两条腿,救了温家两个老爷,心里却从不敢觉得温家欠了他们。 这几年下来,温家养着他们一家人,在她男人眼里,竟然是天大的恩德一般。 周全家的不说话,温桃蹊心中了然,往回退了几步:“你弄错了——温家的富贵从来就不是你们给的,但你们家的安稳,却全仰赖温家。” 她话音落下时候,人已经回到了赵夫人身边去,且她转身的第一时间,便把目光落在了赵夫人身上,见她阿娘非但神色如常,甚至平添了三分赞许,于是彻底放下心来。 周全家的满心不服气。 刚才她不过一时叫打懵了,才由得温桃蹊红口白牙,在这儿数落她。 这会儿她回过神来,竟理直气壮的挺直了腰杆,拿舌尖儿定了定腮帮,被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着。 她也不再去看赵夫人和冯氏,径直把目光投向了温桃蹊那里去:“三姑娘这话不对,难道我男人救主,还救错了吗?难道三年前出事时,不是我男人拼死护住了大老爷和三老爷吗?要是照姑娘这么说,原来我男人救下主子,本是分内之事,那我倒想问一问,当年跟着两位老爷一起出门的奴才们,出事时,又都哪里去了?看起来,大祸临头各自飞,才是正经道理吧?” 救了主子,那是忠心,更是忠贞,可真的四散逃命,他们家也并挑不出错来。 难道温致和温铎的命是命,底下奴才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只是可恨周全家的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冯氏一听这话,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手边儿一只茶盏就想摔到她脸上去。 温子娴在一旁看着,温桃蹊分明还有后话的样子,于是她手腕一转,按住了冯氏。 冯氏侧目过去,见她摇头,目光又顺势投向温桃蹊,便一拧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温桃蹊面色阴沉,眼中泛着寒光:“也就是说,我方才与你说的那些话,你觉得,是我强词夺理,巧言善辩,而你们家如今得的一切,都是应得的,也为着周全的功劳,你,还有你女儿,不管在温家内宅之中做了什么事,三婶都该纵着你们?” 周全家的嘴上不敢应,但心里的的确确就是这样想。 她一向都觉得,她男人有功劳,温家如何高看他们一家人,都是不为过的。 这三年以来,她在冯氏屋里颐指气使,冯氏不也从没多说一句话吗? 至于今次她何至于挑唆着姑娘要去勾引温长乐,还不是温家办事儿不地道! 当初既然把她女儿放进了温长乐屋里去,那时为着温长乐年纪小倒也算了,而今哥儿也十一二岁了,外头的大户人家,这年纪上头,先纳妾收房抬姨娘的,不知有多少,偏偏老太太和太太只字不提,就当没这回事儿似的。 后来周全家的自然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味儿,别是温家又想反悔,那她可不干! 这才想着,等到生米煮成了熟饭,冯氏就是想不认,也不成了。 她虽没开口应声,然而高高挑起的眉心,却给了温桃蹊答案。 温桃蹊抿唇想了须臾,弯腰下去,附在赵夫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话,谁也没有听清楚。 只是她说完了,再站起身的时候,赵夫人隐约是点了头的。 温桃蹊有了底气,站在那里叫周全家的,几乎一字一顿的问她:“你曾见过一顶小金冠吗?” 她咬重了小金冠三个字,分明刻意提醒着什么。 冯氏眼皮一跳,目光倏尔就转向了赵夫人。 温子娴因并不知这其中缘由,略一拧眉,扯了扯冯氏衣袖。 冯氏恍若未觉,只眉头越发蹙拢起来。 周全家的先前刚挂回脸上一些的耀武扬威,为着这一句话,荡然无存。 她目瞪口呆的望着温桃蹊,眼神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温桃蹊却噙着笑,嘴角微微上扬着,那弧度落在她眼中,刺眼极了。 她在威胁自己。 周全家的心一沉:“我没有……” “我料想你也不该见过,可是有人说你见过的。”温桃蹊怒极反笑,是浅浅的笑出了声,又不肯让周全家的把话说完,“三婶脾气好,出了这种事情,都肯轻易绕过,只是叫你今日便领了周婵家去,再不许进内宅来服侍,你不知足吗?” 她一面说,又摇头:“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该是不知足的,我听你前言后语,也是个贪心不足的人才对。只是我的脾气不大好,你知道的,大约没有三婶这样好说话——从前不是总有人说,温家三姑娘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轻易是不能得罪的吗?” 她眯着眼反问了两句,自己个儿把这话放在舌尖上品了一回:“我倒没觉着自己是这样的脾性,虽不是能容天下事的,但也不至于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只今日细想来,睚眦必报,好似也没什么不好,人家得罪了我,我报复回去,这多痛快,你说是不是?” 第六十八章:挑唆 第68章挑唆 周全家的到底是带着周婵灰头土脸的离开了温家。 冯氏眼下气不顺,这事儿还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上了年纪最是见不得污糟事儿,她一向又疼爱儿孙,知道出了这种事,只叫身边的丫头催了冯氏,尽早把人送走,别留在府里杵着碍眼。 如此一来,周婵母女两个,就更是无可分辨,再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为着老太太发了话,赵夫人也就不肯再多待在三房院儿里,劝了冯氏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领了温桃蹊出门,往长房回去。 冯氏目送着她们出去,才冷声叫丫头看着周婵母女收拾东西走人,不许她们多带一件,也不许她们多留下一样。 等到屋里的人都尽散了,温子娴顺着冯氏的后背:“母亲也不要再生气,横竖如今打发了,往后就都清净了。” 冯氏淡淡的嗯了一声,也不多说话,看起来还是没能消气。 温子娴犹豫再三,才又叫她:“桃蹊刚才……母亲,桃蹊刚才问周全家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低眉顺目的,说起话来也是柔声细语,却很仔细的在打量冯氏的神情,“我方才瞧着,母亲像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而周全家的……原本她说那些话,气焰那样嚣张,不知天高地厚,可怎么桃蹊几句话,就像是震住了她一样?” 她想起温桃蹊话里提起的那顶小金冠。 如果她没记错,也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数月前温桃蹊生日的时候,大哥哥送她的那一顶吗? 那会儿她们姊妹见那顶小金冠精致又可爱,偏温桃蹊是个不爱金钗银簪的人,她跟温时瑶还打趣过,不如借了她们去戴几日。 今儿好好的,怎么提起这个来? 冯氏眉头又拢了拢,侧目看过去,见女儿脸上神色淡然,深吸了口气:“前些日子,长房那边儿把孙妈妈送出了府,你知不知道?” 她点头说知道:“桃蹊说她家里小儿子病重,送了她回家去看顾的,临走的时候还给了药材银子,不过我看这都好些日子了,她也没回来一趟,大概是家里不大好。” 冯氏哂笑着摇头:“就数你没心眼,她哪里是回家看顾孩子的——前些日子她偷了桃蹊的小金冠——就是她生辰时候,长青送她那个,后来那小金冠辗转落到了陆景明手上,陆景明又给长房送了回来,也不知是怎么的,拿住了孙妈妈,又扯出她原来不知偷过桃蹊多少东西的事情。你大伯母和桃蹊碍着面子,不想叫外人说三道四,怕你大伯在外行走脸上挂不住,又或是有那些挑事儿的小人,背地里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却苛待嫡女的乳娘,这才扯了个谎,寻了个由头,把她赶走了。” 温子娴哪里晓得这一层,登时杏眼圆了一大圈儿,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大伯母可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啊?她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吗?竟然偷了桃蹊的东西变卖出去!” 她一时话音落下,不免心里又不痛快:“这样的恶奴,大伯母和桃蹊竟也这样好性儿,还给了她银子药材,成全了她的体面!要依着我,就该拉到院子里痛打一顿,也叫阖府上下都看看清楚,收起那些下作的心思和手段来。” 处置内宅的事,各人有各人的章法而已。 这事儿要放在她身上,也是要这样办的,谁的体面不是体面?但这种恶奴的体面,还要去顾全? 不过放在长房那头……说白了,还不是温致太好面子,太重名声,走到那儿都要博个人仁义满怀,兼济天下的名儿,倘或赵氏下手重了,事情闹开,人家不定怎么说。 温家这样大的家业,外人眼红的多了去,长房又是标靶中的标靶,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可能传的满城风雨,且难听至极。 人家才不同情你家里遭不遭罪,还不是可着劲儿往你身上泼脏水罢了。 眼下听女儿这样说,冯氏心情倒稍稍好了些,至少她这个女儿,虽小的时候在赵氏手上养了几年,好歹没学了长房那边的做派。 她是实在看不惯的。 温子娴心里有无数个念头闪过,见她母亲许久不言语,她也不是个傻子:“这事儿跟周全家的也有关啊?” 冯氏挑眉:“反正当日你大伯母是来说,周全家的跟孙氏合伙儿的。孙氏偷了东西,交给周全家的,周全家的再交给外头,变卖出去,银子是怎么分,那就不知道了。” 温子娴没追问这一层,她大伯母办事儿是很有分寸的,没有真凭实据,不会到母亲跟前说这样的话。 她虽不明白,孙妈妈何不自己带了东西去变卖换银子,非要过周全家的这一道手,但如今两个人都离开了温家,再也不会回来了,就是弄清楚了,也没多大意义,索性也就扔到了一旁,暂且不顾不想了。 但是这事儿既然发生有日子了…… 温子娴面色一沉:“母亲既早知道了此事,长房那边又处置了孙妈妈,您也该早打发了周全家的去,何苦还留着她这样的祸害?素日里就不安分,逾越的事情干了多少,现而今手脚又不干净,这不是早晚要坏事儿吗?” 她唉声叹气的:“说起来我心里也不舒服,当初周婵在我屋里伺候,您把她拨到长乐那儿去,我是没话说的,那个丫头以前是个乖顺的性子,生的又周正,您做了主,自然再好没有。可您看看,这才几年而已?要我说,都是叫她娘给挑唆坏了。” 是叫周全家的挑唆坏了,好好的一个孩子,成了如今这不知羞的样子。 她想起来今天的事情便又气又心有余悸的,要不是凌霄激灵,她的长乐…… “反正也都过去了,这事儿你就当不知道吧,你大伯母打一开始就没打算往大了闹,你可不要到外面去声张,尤其平日一处玩耍,别叫时瑶知道了,她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转头就给你散播的人尽皆知了,到头来都是咱们落埋怨,知不知道?” 温子娴一一记下来,又安抚了她母亲几句,一切后话才都不提了。 第六十九章:挖坑 第69章挖坑 那天温桃蹊跟着温长青出门的时候,兄妹两个并没有叫人套车,只是一人一顶青灰软轿,一路往青雀楼去的。 陆景明是做东请客的人,自然要比他们兄妹到得早,且这日也不知是怎么着,素日里客满坐满的青雀楼,竟难得的透着冷清二字。 兄妹两个一前一后进门的时候,白翘跟在温桃蹊身后,手里抱了个小锦盒,看起来沉甸甸的,分量很足。 上楼梯那会儿,温桃蹊仿佛是心有余悸,一递一步,抬眼看着楼上,走得很慢。 温长青在后头跟着,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屋里的陆景明应该是听底下的奴才回了话,他二人刚在楼上站稳了,就瞧见陆景明推门迎出来,见着温桃蹊时,显然还有些吃惊。 温桃蹊也觉着别扭。 她先前那样的态度,不近人情,拒人千里之外的,今日却又突然跟了过来。 于是她下意识的闪躲,往后稍稍退了半步,等着温长青走到他前面去。 好在陆景明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叫她浑身不自在,没多问什么,只是笑着招呼了兄妹进门去,眼神甚至都没有过分在她身上停留。 为着温桃蹊一起过来,陆景明只好又吩咐明礼交代下去,新点了几样温桃蹊爱吃的点心和菜色。 温长青那头端着白瓷小盏细细品茶,给她递了个眼色过去。 陆景明把兄妹间的这点儿互动看在眼里,却只当没瞧见。 温桃蹊定了定心神,换了副和颜悦色的脸,叫了声白翘。 陆景明这时才注意到,这丫头手上是捧了个锦盒进来的,是以将目光转投向了温长青。 温长青不动声色,嘴角上扬,朝他挑了挑眉。 沉甸甸的锦盒自然落不到温桃蹊手上去,被白翘放在了圆桌上,正正好落在温桃蹊的脸前。 温桃蹊白皙的小手一抬,推着锦盒一边儿,往陆景明身前送了送。 陆景明立时明白了,看看那锦盒,又反手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她点头,倒坦然大方了很多:“陆掌……陆家阿兄前些时日送了我一支那样好的桃花簪,我虽觉着名贵,平日不大敢轻易戴它,但也想着,礼尚往来方是个正经礼数,所以请教了大哥,备下了这些回礼。本来今日不该过来的,可大哥说,既然是回礼,自然应当我亲自送到陆家阿兄手上,才显得诚心诚意,我仔细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所以不请自来了。” 她这话说的简直滴水不露,陆景明心中不免发笑。 ——桃花簪收是收了,可我不会用的。 ——并不是我要送你这些东西,都是我大哥的意思。 ——我本来不愿意来见你,但是我大哥说于理不合,所以我来了。 听听,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陆景明眯着眼打量她,再没多看那锦盒一眼。 第一次见这小姑娘,是她生辰时,她脸上的笑容是明媚的,整个人是明亮的,像是这世间最干净,最纯洁的存在,惊鸿一瞥,在他心间经久不散。 第二次再见,是在她温家正堂中,小姑娘有些扭捏,也有些抗拒,只是那时不那么明显,他还以为她是害羞,试探了几句,也算是玩笑了几句,她落荒而逃。 后来知道她的消息,一是那小金冠之事,二是杜昶在扬州打死人的案子,他又觉得,这小姑娘其实通透伶俐,什么事儿都看得很透彻。 然后呢? 然后他发现她心思很重,几近偏执一般的排斥着与她毫无血缘的所有外人。 他茫然过,也困顿过,然后想通了,觉得是温家把她教的有些过分谨慎,一时又心疼她。 可今天再见—— 她又变回了那个明艳的少女。 有着惊为天人的一张脸,富贵无极的出身,举手投足之间,贵气无两,而最要紧的,是她心中一片坦然,真正的坦坦荡荡,好似……好似她愿意敞开胸怀接纳这世间万物。 不过她再一开口,他才知道,那是她做出来的假象罢了。 这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敏,可又很周全,只是这话不失礼,也不算过分。 陆景明把锦盒收了,叫明礼拿下去:“三姑娘太客气了,这还要特意来回一份礼——”他转而去看温长青,学了他先前模样,亦高高挑眉,“太见外了吧?” 温长青一怔,旋即笑起来:“她就是这么个脾气,生来不欠人,从收了你的桃花簪,就总觉得欠了你似的,虽也知道你是拿她当妹妹,那样好的东西也舍得给她,但仍一直惦记着要回你点儿什么才好。” 温桃蹊眼角抽了两抽。 她大哥要是知道那天在青雀楼见面的时候,她曾经“出言不逊”,这些话,是绝不会说出口的,要是他往后知道了,回想起今日言辞,定然也追悔莫及了。 果然陆景明神色古怪,盯了她一眼,不过好在没说什么。 温长青隐隐觉得他可能说错了什么话,去看温桃蹊,她却别开了脸,既不看他,也不再看陆景明。 于是他几不可见的拢了拢,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那盒子里装的可都是宝贝,有些她都放了好几年了,有些是自得了便收起来,轻易连看都不给人看的,你不看看?” 那锦盒的分量他刚才试着掂量过,也轻微晃了晃,里头放的大抵是玉石一类的东西,他猜得到的。 况且小姑娘特意告诉他,那都是温长青选出来的东西,他的喜好,温长青还是知道的。 既然是要回那桃花簪的礼,自然是要投其所好,叫他欢喜的。 所以他自然而然的摇头:“三姑娘金贵,手上存着些名贵玉石珠宝也正常,不过既是送我的,这份心意最要紧,便是寻常不过的,我也不会挑剔。再者说了,三姑娘行事进退有度,待人接物又是不一般的周全,回礼这样的事情,当然也不会随意挑拣了东西,装进锦盒,拿到我面前,必然都是极好的,我不必看。” 温桃蹊略略惊讶,就差张大了嘴,要不是太失礼,她甚至想惊呼出声的。 这个人是不要脸的吗? 看着是把她往高处捧,可一字一句都是坑! 第七十章: 第70章 温桃蹊满脸的尴尬,简直溢于言表,连一旁的温长青也听得出来。 他知道自家的妹妹,脸皮薄,经不住人几句玩笑。 陆景明呢?陆景明偏是个好玩笑打趣的人,在人家眼里,那算是谈笑风生?。 他略一拧眉,在桌下那脚尖儿踢了陆景明一脚。 陆景明侧目过去,不以为意的笑了:“三姑娘觉得,我说的对吗?” 温桃蹊咬牙切齿的随着他一起笑,可那模样叫人看来,像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 她咬紧了后槽牙:“陆家阿兄说笑了,我才多大,能有什么宝贝?即便有,也是家里头素日里送的,何况陆家阿兄原也是富贵出身,又在外行走这么多年,什么好的没见过,大约也瞧不上我那几块儿破石头。” 温长青眼角抽了抽。 破石头? 她可真敢说。 陆景明无声的笑着,头也没回,叫了声明礼。 明礼会意,把那锦盒又送到他面前来。 陆景明目光是落在温桃蹊脸上的,手上动作也丝毫没有停顿,打开了那锦盒盖子。 目之所及,是艳丽夺目的红。 陆景明眼一眯。 鸡血石的料子他见过的也不少,从前遇到好的,也会花大价钱收回来。 他喜欢玉雕,自然也喜欢刻章,现在他手上用的所有私章,基本上都是他自己刻的,而鸡血石又是刻章所用极佳的料,他当然会挑挑拣拣的,这么多年…… 他从没有遇到过哪一块儿,似眼前这一块,质地、色泽,乃至于手感,都是最上品。 这就是小姑娘口中的破石头? 她还真是,时时刻刻都能给他惊喜啊。 单是这一块儿鸡血石便已是难得的极品,更不必说这锦盒里躺着的碧玺石,青金石一类。 陆景明一一看去,没有一块儿能称之为——破石头。 他低笑出声:“看来是三姑娘与我说笑了。” 温桃蹊一挑眉:“能入陆家阿兄的眼便好。” 说话间小二带着人来上了菜,于是这话茬自然也就被揭了过去。 席间陆景明同温长青说了些生意上的事情,温桃蹊不大感兴趣,唯独是听见城外几间铺子时,眉心微微蹙拢,多看了她大哥两眼,却没追问别的。 眼见着吃饱喝足,连翘从外头推门进来,在温桃蹊耳边低语几句,她便柔着声儿叫大哥。 温长青手上的筷子也刚好放下去,侧目过来:“怎么了?” “林蘅姐姐到府上找我。” 这个时辰? 温长青心下生出些异样,看看她,又看看连翘,到底是摆了摆手:“那你先回去吧,林姑娘这时辰到府上,大约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这话像是特意说给陆景明听的,而温桃蹊恍若未觉,已经自顾自的站起身来,同二人告了礼,转身就出门去,连一个眼神都没多在陆景明身上停留。 她很清楚,似陆景明这样的人,精明两个字恐怕都已经不足够形容他。 她前后态度差别这样大,要是再过分殷勤,只会更惹得他起疑心。 而且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跟林月泉合谋了什么,也不是她三两天,三五句话,就能够查证清楚的。 这事儿急不来,要徐而图之。 出了门从拐角出来,温桃蹊长舒口气。 白翘和连翘跟在她身后,也松了口气:“姑娘非借口林姑娘来脱身,昨儿我就说,这时辰,林姑娘到咱们府上做什么呢?我瞧着大爷方才脸色变了变,可把我吓了一跳。” 是了,林蘅何曾这时辰寻到温家去呢?原不过是温桃蹊一早就交代过连翘的说辞,要她等吃过了饭,若是不见她出门,就借口林蘅找她,好让她从这席面上脱身出来。 她知道这借口未必好,但她本来就没想周全。 大哥不会当着陆景明的面儿戳穿她,而陆景明呢? 她巴不得陆景明一听就知道,她是为了脱身,早点离开,不想跟他待在一起。 她就是要陆景明知道,她骨子里还是透着一份儿抗拒的,也好叫他心里的疑虑打消,别盯上她。 是以温桃蹊什么都没说,只是噙着笑下了楼去。 可是她人才刚下了楼梯,身形一顿,脚步有千斤重,竟一步也迈不开了。 连翘看她呆站在那里,叫了她一声:“姑娘?” 温桃蹊喉咙滚了两滚,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正进门的那颀长身形,一动不动。 周遭的声音消失了,周遭的人,也全都不存在了。 温桃蹊很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愿意失态,不想让人看出端倪来。 林月泉挂着那副笑脸,就是那样耀眼的,夺目的,让人一眼就再挪不开眼的笑脸,缓步而来,在她面前,站定住。 温桃蹊下意识想往后退,生生忍住了。 林月泉看她呆呆的站着,傻乎乎的望着自己出神,心下生出三分得意,却谦和有礼:“温三姑娘?” 温桃蹊这才回过神来,略和了一回眼,再睁开眼时,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与他蹲身一礼:“林公子?” 他说是,看看她,目光又转投向楼上:“子楚在楼上吗?” 温桃蹊心一沉。 陆景明是跟林月泉也约好的吗? 一步步的接近她,接近温家,后面不知有多少圈套在等着他们…… 陆景明不是大哥的知交好友吗?现在这算什么? 温桃蹊一时气极,连声音都冷了下去:“是,陆掌柜跟我大哥在楼上,林公子快上去吧,这饭都吃完了。” 林月泉听她话里意思,便侧身把路让开了,可话还在说着:“我不是为着吃饭来的,子楚说叫我一起来,但我外头还有些事,一时不得空,所以约好了这会儿忙完了过来。” 果然是约好了的。 温桃蹊敷衍的点头,什么都不想再跟他多说,闷头从他身边过去,两个人就像是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月泉盯着那道背影看了很久,总觉得她像是……落荒而逃? 他摇摇头,大约是他想多了,收回了目光,转身上楼去,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乎的嘲讽。 第七十一章:初来乍到 第71章初来乍到 从青雀楼中回礼相见后,陆景明也不知是动着了哪根筋,半个月的时间里,或是托温长青送来,或是亲自登门拜访时带来,总之又往温桃蹊面前送了很多稀罕东西来。 温桃蹊每每收下,却都兴致缺缺。 刚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在心里骂人,面子上工夫还做的很足,备下回礼,不过每回都是托她大哥给陆景明送去而已。 到后来他也不收敛,就连赵夫人都过问了两次,温桃蹊便有些生气,连回礼也不给了。 温长青隐隐感到不对劲儿,私下里也问过陆景明——说穿了,他有心撮合,但也不是这么个撮合法。 陆景明一件一件的东西送进小雅居,却始终没个说法,他又像是不避讳人,外头有些个风言风语的,他全当没听见一样,但温桃蹊不行啊? 她到底是女孩儿家,要照着陆景明这么折腾下去,外间岂不是什么难听说什么吗? 可是温长青几次过问,陆景明也都是敷衍过去,该送的东西,照样一件不落的进了小雅居去。 到了四月十七这一日,赵夫人本来要带着温桃蹊到城郊道观去做礼,早起时候她却突然头晕了一阵,赵夫人不放心,也不好再带她出门,打发人请了小秦娘子来诊脉,自己领了丫头登车出城去。 等到赵夫人一出门,温桃蹊匆匆打发了小秦娘子,去告诉了温长青一声,便也领了丫头出门去。 原是这些日子为着陆景明的送礼,赵夫人有些摸不准,索性把她拘在府中,轻易不叫她出门,至于外头的些许流言蜚语,也都叫温长青去料理了。 她憋了半个月,早闷坏了,是以昨日就叫人悄悄地出府去给林蘅递了话,今儿一早又装病借口不肯一起出城。 林蘅就在永善坊的一间香料铺子等着她,也是昨日就约定好的,见她来时还鬼鬼祟祟的,噙着笑招手,又迎出去三两步:“在这扬州城里,真是难得,还能见你这样鬼鬼祟祟的模样。” 温桃蹊却又竖起指头,放在唇间,同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出来:“你不知道,这些天,我阿娘看我看的紧,还叮嘱了我大哥,就是不许我出门,说倘或叫她拿住了,要连我大哥一并罚了。” 林蘅皱了皱眉:“就为了陆掌柜?” 说起这个,温桃蹊小脸儿登时垮下去:“他这个人也太记仇了吧?” 这话是反问的,林蘅是知道先前她跟着到青雀楼赴宴回礼这事儿的,一时笑出声来:“你说那样冠冕堂皇的话,偏要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把一匣子的珠宝玉石送到人家手上,还不许人家记仇了?” 其实要她说,陆景明对温桃蹊真是挺不错的,且之前那些时候,也真没有什么十分逾越的行为和举动,只是温桃蹊不知道为了什么,气儿不顺,横竖看他都不顺眼,得了人家一片心意的礼物,还要拿了那一匣子石头去恶心人,这丫头气性大,这事儿也实在不太地道。 这会子人家也叫惹毛了,偏要使这样的法子折腾她一番,不过陆景明也算是……有分寸? 林蘅戳了戳她:“你也别抱怨了,我听我姑妈说,其实外面那些风言风语,还是陆掌柜出面摆平的,只是他又不好明着来,就全都借了你大哥的名儿罢了。” 温桃蹊却丢了个白眼过去:“那不本来就是他挑起来的吗?” 她两个正说话的工夫,这香料铺子门口又进来一人。 温桃蹊是侧身站着的,半张脸对着门口,眼下她全副身心都在同林蘅吐槽陆景明这件事上,就没大留意门口的人。 直到那人切切实实的进了门,又一声恬淡的声音传来:“温三姑娘?好巧。” 温桃蹊浑身一震。 巧?巧个鬼。 她僵着脖子扭过头:“是挺巧的,林公子也来……买香料?” 她咬重了那个买字,看看林月泉,又看看这一屋子摆着的香料瓶子,眼神古怪,还很适时的退了两步。 林月泉脸上的笑僵了须臾而已:“这是我开的生意。” 手上的香料瓶子像是什么脏东西,温桃蹊真是恨不得径直扔出去,唯恐脏了她那双白净的手。 林蘅选哪家不好,非要挑了这家铺子。 她们温家那么多好的香料香方,她偏偏不要,非说白拿了过意不去,要自己出来买,又说永善坊前些日子刚开了一家铺子,物美价廉,她买过几样,真挺好的,还要拉上自己到这店里来看看,说要她这个温家嫡女给掌掌眼,也品鉴品鉴这店里的香,到底好是不好。 她真是信了林蘅的鬼话,才巴巴的跑过来! 林月泉可真是有本事。 温桃蹊往后踱步,手上的瓶子顺势搁到了小桌上:“林公子这铺子开得不错,香料也都挺好的,我看生意也不错,可见林公子是个有本事的人,到扬州不久,生意就做起来了,果然身边有个能扶持帮衬的朋友,是极紧要的。” 这是说他不学无术,全靠陆景明? 林月泉记得,他可没有得罪过这个温家嫡女吧…… 想想陆景明这半个月干的事儿,他突然明白了。 原来是迁怒。 他仍是那副谦和有礼的模样:“三姑娘怎就知这生意是我才做起来的?难道就不能是我从前便有经营,今次正好要把生意挪到扬州,定居扬州城,才顺道去看看少时旧友吗?” 他和陆景明不愧是年少时的至交,她大哥现在全是被陆景明那副无害的模样给蒙骗了,这两个才是臭味相投,一对儿的不要脸。 她话里重点分明不在此,他故意挑着话茬来问她,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且怎么答,都不大对! 活像是她私下里打听了他的事儿一样。 她才没对他上心。 温桃蹊眼皮掀一掀:“难道不是吗?那是我太想当然了吧,初见林公子时,陆掌柜你是他少时旧友,到扬州来看他,且从前从没见过林公子,更没听说过林公子这号人,我就以为,这扬州城,林公子是初来乍到的。” 第七十二章:殷勤 第72章殷勤 这扬州,他的确是初来乍到,可这城中的人,他却再熟悉不过。 只是温桃蹊几次见他,似乎都有些闪避不及的姿态。 起初林月泉以为是他想多了,现而今看来,怕不是他多心,而是这姑娘一直戒备心极重,也正应了陆景明之前回信中告诉他的——温家三姑娘,心思重了些,怕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本来想着,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厉害到哪里去呢?可见了几回,再加上她对陆景明似乎不大看得上,越发连累了他。 念及此林月泉便有些想发笑。 这么多年他在外行走,温和有礼,谦逊风雅,再配上他这张脸,不知多少高门姑娘对他一见倾心,可他一概都看不到眼里去。 他林月泉要的,从始至终,只有温桃蹊一个。 温家三姑娘从小到大的这十四年时间里,没见过他,不认识他,甚至在他到扬州之前,都没听过林月泉这三个字,可是她的一切,他都知道。 她爱吃的,爱玩儿的,脾气性情,他一清二楚。 其实她小退那两步,香料瓶子立时就脱了手,他看在眼里,心里很明白,温桃蹊是在嫌弃。 只是他没想通,嫌弃什么?他的生意,就让她这么嫌恶? 林月泉笑着,尽可能让自己眼底的烦躁情绪淹没在那样虚伪的笑容中:“三姑娘看上了什么?二位姑娘到我这铺子来,是我的荣幸,是三姑娘看得起我这香料铺子,今日姑娘看上了什么,便只管……” “我们只是随便逛逛。”温桃蹊作势蹲身一礼,“在家里待的久了,出来随便走走,听说永善坊新开了家香料铺子,就来看看,林公子不必破费的。” 林月泉下意识拧眉,却也只是一闪而过:“也是,姑娘家中要什么样好的香料没有。不过这阵子我正看着一处茶庄,等过阵子若能顺利谈妥了,姑娘爱喝什么茶?我给姑娘送些到府上?” 林蘅听着这话越发别扭,不动声色的扯了扯温桃蹊的袖口,又把那样的动作隐在了自己的广袖下。 温桃蹊疏远而有礼的回他:“我不大喜欢吃茶,林公子真的不必费心了,我们还要到别处去看看,不打扰公子的生意,就此别过吧。” 她说着拉了林蘅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的错身从林月泉身边过去,一路出了门,连头都没有回。 不爱喝茶?真是个小骗子。 她最爱的就是祁红茶,是个爱茶如痴的人,怎么就不爱喝茶了? 还真是避他如洪水猛兽了。 林月泉转过身去,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心蹙拢,出神良久。 店里的掌柜的迎上前去,手里还拿着温桃蹊先前看上的那瓶香料:“您看这……这原是两位姑娘都看上了的。” 林月泉没回头,只是从他手上把那香料瓶子接过来,凑近鼻尖儿,轻嗅了嗅:“你叫人备一些,装了礼盒,给温府和李府各自送去,银子就不要收了,说是送两位姑娘的,事情办的漂亮些。” 却说那头林蘅被她拖着出了门,走远了些,气喘吁吁地拽她:“都走了这么远了,你也叫我喘口气。” 温桃蹊面上一红,松开了手:“我叫气急了……” “这位林公子……”林蘅抿了抿唇,打量她的脸色,“你不是跟我说,他是陆掌柜少时的好友吗?” 她点头说是,一时兴致缺缺。 林蘅秀眉微拧:“那他方才那样子与你说话?” 温桃蹊心中一惊:“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林蘅看来,陆景明对温桃蹊是不同的。 她到扬州也有些日子里,从姑妈嘴里也好,表姐嘴里也好,所听到的,有关陆景明的任何事情,汇总起来,她便清楚地知道。 陆景明那个人,看似不羁,颇有些放浪形骸之外的模样和态度,但实则是个最清清白白的。 为着他出身不错,模样不错,又年轻有为,这些年扬州城里不知多少姑娘倾慕于他,而上门提亲的自然也不在少数,可是陆景明的身边,却从没有一个姑娘家,扬州城中传言纷杂,也少听说哪个姑娘与他扯上了关系的。 然而温桃蹊,却成了那个例外。 是以林蘅想着,林月泉是该避嫌才对的。 但方才见林月泉的言谈举止,分明不是避嫌的样子,反而……反而他所表现出的,是极力的想亲近,叫人觉得,他对桃蹊是极中意的。 她冷静下来,看着眼前那张绝色容颜,微微叹息:“你就不觉得,他跟你说话的时候,有些殷勤切切?” 她当然觉得! 温桃蹊脸色一变:“所以我才拉着姐姐赶紧走,更不想沾染他家香料半分,我又不缺那些东西,还要送我茶叶……我们温家难道买不起茶叶了?我喝不起茶了?要他送我?” 她这些话像是使孩子性子,林蘅揉了她一把,又笑了:“你有分寸就好,我还怕你傻乎乎的,叫人家把你绕糊涂了,何况林公子相貌堂堂,仪表不凡的,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温桃蹊心头一暖,拉了她撒娇似的又说了一大车的话,两个人才把先前的事情揭过去不提罢了。 等到在永善坊分别过,温桃蹊领了白翘和连翘家去,从后街上刚一进门,她就冷着脸吩咐连翘:“你找外头的小厮,脸生一些的,别叫人认出来,到林月泉那个香料铺子去,把他铺子里的各色香料都买一份儿,给我带回来。” 饶是连翘素日聪明机灵,一时也听愣了:“姑娘是说……每一样都买吗?” 她咬重了话音:“对,每一样!” 白翘呆呆的:“那林家的香料就那么好?姑娘这么喜欢吗?” 她当然不是因为喜欢,就没再理会白翘,只是摆手打发连翘快去,见丫头临走,还不往再多叮嘱两句:“把东西带回来的时候也小心点儿,别叫人看见了。” 连翘连声应下来,又给白翘递眼色,怕她多问,惹了温桃蹊不高兴,才掖着手匆匆办事儿去了。 第七十三章:本钱 第73章本钱 直到林家香铺的香料被送进小雅居,温桃蹊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原本以为,陆景明足够不要脸,而林月泉至少与他不同——前世她和林月泉夫妻一场,他虽在生意场上有些手腕,却绝不是个胡搅蛮缠,脸皮极厚的人。 但目下看来,竟是她一点儿也不了解林月泉。 温长青面无表情的坐在她对面,看着桌上摊开的锦盒,盯着那香料瓶子看了很久:“你就不想解释解释吗?” 温桃蹊撇撇嘴:“这不是大哥替我收下的吗?要我解释什么?” “你——” 他一时气结:“人家说了,是你和林姑娘都有,是人家的一番心意。这个林月泉,我听子楚说起过几次,也跟他见过几次面,吃过两回饭,倒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他那个生意开张,我还去捧过场,人家既然有心交好,难道我把东西打包扔出去?又不单送了你。” 是不单送了她,所以林月泉才是心机太重。 单送她一个,这样的香料,他们温家要多少有多少,谁稀罕似的,压根儿就进不了她的门。 可他说是和林蘅两个人都送了的,那就是场面上的客气,是他会来事儿,会同人打交道,反倒叫大哥对他印象不错,还不好推出去。 温桃蹊便有些赌气,看着那些香料瓶子,恨不得一股脑全给扔出去。 温长青看她气鼓鼓的盯着那些瓶子看,咦了声:“这么不喜欢?林掌柜可是说,你跟林姑娘在店里头看上了这几样,他才特意派人送过来的啊?” 倒不是看上这些…… 林蘅拉着她去逛那家香料铺子,她心不在焉的看了一圈儿,也就这几瓶是能入眼的,香气扑鼻,清冽之中泛着一丝清甜,是她喜欢的味道,所以才打算花钱买下来。 可后来知道那是林月泉的生意,她一两银子也不想给了! 她冷眼看着:“咱们家里什么好的香料香方没有,我要看上他这些啊?” 温长青笑着去揉她:“你这是迁怒林掌柜?因为子楚?” 她略微怔了怔,旋即摇头:“陆景明是陆景明,林月泉是林月泉,我迁怒人家做什么?人家又没得罪我。” “是啊,林掌柜既然没有得罪你,反倒送了香料来示好,你怎么反倒很不高兴,很不待见他?” 温长青看她想开口,先拦了她的话头:“我看过,这几瓶都是你素日喜欢的味道,你在林家香铺的时候,八成也是真心看上了吧?自己家里的香料用多了,外头的总是新奇的。可这会儿人家给你送来,你又不肯领情,除非是你不待见林掌柜,不然我想不出别的缘由了。” 温桃蹊小脸儿垮下去:“我几次见林掌柜,都不大好……总觉得人前失礼,太丢脸了些,不想看见他罢了。” 她话音落下去,又细想了一回。 林月泉是有目的的在接近她,接近她大哥,她知道,且林月泉和山泉香渊源颇深,她也知道。 只不过她重生归来,其实尚没有花太多的心思在那段往事上,也怕问的突兀,引起父兄的怀疑。 而林月泉出现了,这事儿就不能再拖下去了—— 林月泉同前世一样,出现在她面前,但她却不能任由事态像前世那般发展下去。 于是她定了定心神,沉声叫大哥:“我小的时候,听爹提起过一个名字,后来也问过大哥,但是年纪渐长,爹渐渐不提了,大哥也不再告诉我过去的事,不过我今次见林掌柜,又想起来……” 她声儿渐次弱下去,温长青脸色却古怪起来:“你是说,苏林山?” 她喉咙一紧,忙不迭点头:“大哥还记得?” 小的时候她听来,可是爹说起这个人的时候,情绪总是复杂的,有惋惜,有愤怒,还有一些遗憾,所以她很好奇,缠着大哥问了很久。 她还记得,后来有一次,在爹面前说漏了嘴,爹追问她,知道是大哥告诉她这些事,将大哥痛骂了一顿,有好几天没搭理她。 那之后她越发觉得奇怪,但好像……好像也就是从那以后,慢慢的,爹提起苏林山这个人的次数越来越少,大哥在她面前更是三缄其口。 瞒着她吗?应当不是的。 那是外头的事,原没有必要刻意的瞒着她。 难道说,前世她临死之前,林月泉说的那些话,其实并不是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而是真的? 山泉香本不该是温家的秘方,是她爹窃来的…… 她捏了捏拳心:“这个林月泉,我第一次听见他名字时,想起那个人,还有我们家的山泉香,那念头一闪而过,就再也没多想过什么。后来几次见林掌柜,虽然觉得他看起来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可也不知怎么的,言谈举止,总是透着一股子精明算计,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不过人家在外行走,总归不跟我打交道,我也没放在心上,直到今天,我在林家香铺看见他……” 温桃蹊抬眼过去:“大哥,你不觉得有些奇怪?” 他就那么巧,在扬州城中做起了香料生意? 温长青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凝滞,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匆匆闪过,又恢复如常。 他甚至拍了拍温桃蹊的小脑袋:“一天天胡思乱想,这有哪里奇怪的?我听子楚说,林掌柜这回到扬州,原本就是为了做生意来的,而且他也不单单是开了香料铺子,好像这些日子还在谈着一处茶庄。” 是有个茶庄。 温桃蹊眉心却越发蹙拢起来:“他小小的年纪,哪里来的这些本钱?” 这个事儿,温长青心里也存疑过。 他听陆景明说起来,林月泉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所以小的时候在扬州城没少被人欺负,即便是后来跟陆景明交好,外头人还总觉得是林月泉高攀着陆景明,狐假虎威。 这样的出身,哪来的本钱去开香料铺子,还能去买下茶庄呢? 而且他在商行那儿买下的宅子,三进的院落,敞亮又排场,处处透着精致,位置又极好,自然也要花费不少的银子。 但存疑归存疑,总不至于为这个便对人家刨根究底的深挖。 眼下温桃蹊说起,温长青心底的迟疑又稍稍泛起,只是很快被他压下去:“也许常年在外,他经营有方也未可知,子楚不也是只身在扬州经营了这些年吗?你眼下是不待见人家,所以怎么看人家都不顺眼罢了。” 第七十四章:定论 第74章定论 送走了温长青后,温桃蹊整个人便有些垂头丧气。 在林月泉和山泉香的关系上,她有心刻意引导着,但她大哥似乎不为所动,而她没有办法到她爹娘面前说这些…… 也许她只能靠自己。 连翘是到了后半天的时候,从后街上带进来了一批林家香铺的香料,并不全,说是怕人家也起了疑心,是以要分开来买,今儿买个十几样,明儿买个几样,慢慢地买齐了。 温桃蹊听她这样说,反倒夸赞她办事周全,心思缜密,而后就带着那些从林月泉那里得来的香料,一头扎进了小雅居内室之中,什么人也不见了。 她是能品香的。 从她五六岁的时候开始,温致和温长青就开始教她品香识玉的事,后来年岁渐长,她自己也觉得有趣,跟着温致还学过几年制香。 实际上温家长房手上现在握着的一百二十四张香方之中,就有四张,是她钻研出来的。 十四岁的年纪,却已经能够独立的完成新的香方,温致和温长青对此甚是满意,但也怕她过慧早夭,所以从不对外声张罢了。 温桃蹊原本以为,林月泉既然和山泉香是一脉相承的,那他手上研制出来的香料,就总该有和山泉香相似之处,又或者,他的这些香料里,总能够为她提供什么线索,让她能够拿到她大哥面前,堂堂正正的告诉她大哥——你瞧,林月泉和山泉香,果然是大有关联的。 可是一下午的埋头苦干,她失望了。 小雅居的内室有一道十二扇的折屏分隔开,温桃蹊盘腿坐在靠近西窗下的拔步床上,面上一张剔红雕莲的四方小案上,摆满了各样香料,而她的身边,也散落着各种香料瓶子。 她眉头紧锁,拿起一瓶,掂在手上,看了很久。 他们温家的山泉香,以清冽著称,甜而不腻,香气悠久,既可入室为熏香,也可供女子敷面上身,那才是最精妙之处。 这也是为什么,在林家香铺时,那么多的香料,她只中意了两瓶清冽甜香——她从记事起,最爱的便是这一道香味,她品鉴过很多香料,却都比不上山泉香的万一,是以她看不上眼。 而林家香铺中的那两道,竟难得让她觉得,可供一用。 当知道那是林月泉的生意,而林月泉偏又派人送了几瓶香料到他们府上,她下意识的就先研究了这两瓶入了她眼的香料。 那样的清冽之气,同山泉香简直是如出一辙,可当她仔细研究,却竟找不出丝毫相同之处。 林月泉在这两道香中,皆入了细辛,可是山泉香却是禁了细辛入香的。 她十岁那年,就能把山泉香的香方倒背如流了,一旦有细辛掺杂入香,整道香就毁了,从气味,到持久,全都不可再与真正的山泉香同日而语。 温桃蹊气馁之余,几乎第一时间便笃定了,林月泉做了万全的准备,是真正的有备而来。 他不会在这些事情上露出任何蛛丝马迹,让她父兄怀疑他其实是真正的山泉香传人,是苏林山的后人。 所以他在外行走多年,尽管一身制香的本事皆传自于苏林山,如今怕也尽改了。 背道而驰。 温桃蹊一时气恼,白翘和连翘是听见了内室中瓷瓶落地被摔碎的声音,慌慌张张绕过屏风入内的。 拔步床边散落了一地的瓷瓶,香气掺杂在一起,扑鼻而来,却异常刺鼻难闻。 连翘抿唇上前去:“姑娘?” 温桃蹊冷着脸看向被摔碎的瓷瓶:“不用再去买他们家的香了。” 连翘一怔,也不敢多问,只是跟白翘两个人紧着去收拾地上的碎片。 “你说,一个人要有多坚硬的心志,才能把所有的细节,全都改掉,甚至是,面目全非呢?” 她仍旧盘腿坐着,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叫两个丫头手上动作皆是顿住,对视一眼,又侧目看向了她。 温桃蹊哂笑出声,又更像是自嘲:“我竟忘了,本就该是恨极了。” 连翘心惊:“姑娘这是怎么了?” 温桃蹊摇着头从拔步床上走下来,绣鞋没穿好,趿拉在脚上,松松垮垮的,随时都要掉下来一样。 白翘提心吊胆看她走过那一地碎片,生怕她一个走不稳,碎片扎伤了她,可她却恍然未觉。 西墙上的月窗半支开着,微风吹进来,渐次拂去室内杂乱的香气。 温桃蹊在月窗下放了盆景,红碧玺为主,挂着各色宝石,有风的时候,垂着的各色宝石微微晃动,霎时好看。 她看着自己青葱玉指伸出去,在那颗圆润的珍珠上拨弄了一回:“我没事,只是看了个话本戏折,觉得世事无常,有感而发罢了。” 连翘稍稍放心,只是心头仍有些怪异感,她可没在拔步床上看见什么话本戏折:“话本子都是人写出来的,姑娘也不必那样往心里去,看一看便算了,若是怔在里头,太太知道了,要骂我们的。” 温桃蹊面无表情的看着那盆景。 她极力想要躲开,想要守着这一世的平静过日子,可显而易见,是她异想天开。 林月泉想报仇,他的人生,一直都被仇恨充满了,他为复仇而来,不会放过温家,所以就不会放过她。 温桃蹊喉咙滚了两滚:“上次二哥来信,是不是说要等到六月大哥大婚才回来?” 连翘说是:“二爷不是专门叫人给姑娘单捎的一封信,还说他月前得了样稀罕物,到时候带回来给姑娘,还打趣姑娘,叫姑娘备下一桌子好酒好菜,给二爷做谢礼呢。” 她记得前世二哥是回来贺大哥新婚,婚宴过后,他只在家里待了七天,就又匆匆回了定阳。 既然大哥那边行不通了,这回二哥回来,总要想个法子,拖住了他,暂时不让他回定阳去。 她需要一个帮手——她一个内宅女孩儿,如今还没有办法凭一己之力,去揭开林月泉的伪装,让世人看清林月泉带着最大的恶意来到扬州城。 温桃蹊没再说什么,心中却已有了定论。 第七十五章:不速之客 第75章不速之客 温桃蹊尚且没能想出一个周全妥善的办法去应付林月泉时,温家三房却又住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梁氏娘家远在湖州,也是富贵已极的人家,到了下面小辈儿,家里连带旁支全算上,一共得了十一个男孩儿,郎君生得多了,便也就不怎么金贵。 当年梁家一大家人千求万盼的,终于是在梁家七郎出生不久后,长房太太生下一个女儿来。 这位梁八姑娘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脾气差,性情差,总之是个哪儿哪儿都差的人。 她生来刁钻,被养的愈发蛮横,等到她爹娘觉出不对,却总狠不下心整治她,便也就一味的随她去了,横竖她生在金银堆儿里,将来就算是招婿入赘,梁家也不是养活不起。 温桃蹊听说梁燕娇到了扬州,进了三房院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天的事儿了。 她那时候才想起来头疼。 这些日子她和林蘅走得近,一开始陷入了与林蘅重逢的喜悦中,而后还有陆景明那让她大感莫名的接近与示好,再到后来,她在青雀楼中再见林月泉,还有林月泉和陆景明之间耐人寻味的关系…… 这一切的一切笼罩在她头顶上,她竟然忘了,前世这一年的四月,可不正是梁燕娇住进温家的时候了吗? 她对梁燕娇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好感来。 那丫头一点儿没有为客的自觉,在他们温家仍旧是趾高气昂的,天生一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做派,跟她二姐姐起争执,跟她大姐姐不对付,甚至曾经差点儿跟她这个长房嫡女动过手,而对待底下伺候的人,就更是动辄打骂。 实际上温桃蹊知道,从她祖母,到她阿娘,甚至是三房老太太,全都看不上梁燕娇的做派,但架不住那是梁氏娘家的晚辈,她们便从来不好说什么,即便是真的起了争执,也都是数落她们姊妹,倒像是她们错了待客之道,欺负了梁燕娇一样。 最让她气不过的,是梁燕娇实在行为不端! 一个闺阁女孩儿,却痴缠上别人家的郎君,像什么样呢? 四月时她大哥还没成婚,但婚期已经是定在了六月十二的,梁燕娇起初像是浑然不知,自从见过一面之后,每每寻了由头往她大哥身边凑。 后来大概是梁氏管教了她一番,阿娘也为此动过一场肝火,她才算是有所收敛。 可等到六月她大哥大婚,她二哥从定阳回家,梁燕娇就又把目光转投向了她二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二哥离开家返回定阳之后,梁燕娇还给她二哥去过书信,弄得她二哥苦不堪言。 而那时二哥没定亲,温桃蹊估摸着,梁氏是默许了梁燕娇的痴缠的。 温桃蹊冷着脸:“她一个人来的扬州吗?” 连翘几乎不假思索的摇头说不是:“梁家三公子陪着一起的,不过三公子不在咱们府里住,三房太太在城南有一处小宅院,是四年前买下来的,说是收拾好了,给梁三公子去住,不过这会儿梁三公子和八姑娘都在三房老夫人跟前儿说话,三太太也陪着,大太太知道了,叫来告诉姑娘,说好歹该去见上一见。” 她是真不愿意去见。 梁燕娇的那个三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梁时虽然在家里行三,但却是长房第一个活下来的孩子,他前头的那个哥哥只长到一岁,就早夭了。 温桃蹊隐约记得,梁时其实也算是有才干的人,毕竟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梁家倒不似教养女孩儿那般骄纵他,反倒管教的很严苛。 但关键是,梁时他本是个城府颇深,精于算计的人。 而且他当年陪着梁燕娇到扬州,实在是没少在她二姐姐面前献殷勤。 以前她不懂,只是觉得梁家兄妹真是有意思,哥哥在他们温家的姑娘跟前大献殷勤,妹妹偏又对着他们温家的郎君纠缠不清,说出去也不怕给人笑话,活打了他梁家的脸。 但现在她全都明白了! 梁时兄妹到扬州,怕就是冲着结亲而来的。 怪不得上一次李家太太到家里来作客的时候,梁氏当着阿娘的面儿,故意提起她的年纪,话里话外的意思,想问李家太太是不是看上了谁家的孩子,想拉纤保媒,却被她阿娘一句话给堵上了嘴。 原来那个时候,梁氏是专程试探的,借着李家太太的面儿,全她自己的意。 知道她阿娘的态度后,才把心思动到了温时瑶身上去。 温桃蹊冷笑着:“是三婶派人告诉阿娘的?还是他们兄妹进府时,就很是大张旗鼓,惊动了阿娘?” 连翘啊了一声,不明就里,怔了须臾,还是回了她:“梁家哥儿和姐儿进府,原也没有避讳着人呐……大爷跟三爷这会儿不在家,但是二姑娘跟四爷还有六爷也都在老太太房里陪着的,就姑娘还没去,所以大太太才叫告诉姑娘一声,让您赶紧过去呢。” 没背着人是一回事,只怕梁氏专程拉上了四哥哥和六弟弟到跟前作陪,二房一贯行事都是不得罪人的,知道她娘家来了人,又在老太太跟前陪着说话,家里的哥儿啊姐儿啊的也都在,所以想着叫她二姐姐也过去见一见。 可这原算不得正经礼数,论说梁家兄妹进府,也该是他们先到各房长辈处见了礼,走动过,小辈们才好彼此走动起来。 就说不得罪人吧,也不至于这样上赶着…… 温桃蹊眉心一动,已经从禅椅上起了身:“二姐姐也是得了信儿过去的?” 果然连翘一面伺候着她换了外衫,一面摇头:“听说二姑娘吃过午饭就去三房找大姑娘了,梁家公子跟姑娘进门的时候,二姑娘正好就在。” 温桃蹊却觉得,未必是温时瑶找上门去的,只怕是有人请了她过去,引着眼下的这一场初见才是。 她心越发往下沉。 她想要个家宅安宁,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守着本分过日子,怎么就那么难? 连翘见她脸色不好,替她佩好了腰间的香囊,小声叫姑娘:“姑娘从听说梁家人进府脸色就不大好看,您要去三房,可别叫三太太瞧着,这不好呀。” 第七十七章:不喜欢她 第77章不喜欢她 梁燕娇会不会有这么野,温桃蹊没有回她,只是笑着敷衍了过去,拉着温时瑶说了一车别的,再不去提梁燕娇这个人。 其实温桃蹊是放宽了心的。 刚察觉到梁氏那点心思的时候,她是生气的。 从她再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闺房,熟悉的亲人时,就越发坚定了那份信念,要守着温家,一世安康,所以梁氏如此不肯安生消停,她每每想来,都觉得离谱又生气。 大家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为什么就非要明争暗斗个不休呢? 殊不知多少事,原都是从里子里先烂透了的。 不过眼下见过了梁家兄妹,也晓得了三房老太太的态度,再听一听温时瑶的话,温桃蹊便释然了。 进府第一天,就惹得众人不喜欢她,往后还怕她能翻出什么浪来不成? 不过要照着前世梁燕娇的行径看来,还是得想法子叫大哥避一避她,不然旁人就算是不喜欢她,她一味的缠上来,也是麻烦事儿。 温桃蹊正想得出神,温时瑶拉着她脚步一顿,她猛地回过神来,一侧目,见温时瑶脸色不好看,顺势往前头看过去,一眯眼:“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梁燕娇见了人也不见礼,就是小姐妹间客气的平礼,她都没有端一端。 身后丫头分明扯了她一把,她却只当不知道一样。 温时瑶一时怒从中来,便要发作,还是温桃蹊一把把人给按住了。 梁燕娇吸了吸鼻尖儿:“我同姑妈讲,想一个人在你们府里逛一逛,四处逛下来,景致倒真是不错,风雅不俗,也很气派。” 温桃蹊略拧了拧眉:“比你们家又如何呢?” 梁燕娇咦了声:“我们家自有我们家的好处,你们家也有你们家的好处,不过我姓梁,自然无论何时何地,都觉得我们梁家的才是最好的,至于旁人家,那都是比不上的。” 她话音落地,温时瑶就以一种极古怪的目光投向了温桃蹊的身上。 温桃蹊与她四目相对,面上显然有笑意,那眼神分明在说——你看吧,她就是这么野。 人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梁燕娇这话说的未免轻狂,不知道的,还当他梁家是一门三公的尊贵,又或是尚主做皇亲的荣耀了呢。 温桃蹊也不戳穿,却也并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是同她客气了几句,便侧身把路让开:“你才来,怕有好多东西要收拾,三婶大约在家里等着你呢,快些回去吧,你要小住一阵子,还怕这院子不够你逛的吗?” 梁燕娇虽然是骄纵坏了,但人并不是真正的傻子,也能品得出温桃蹊这话摆明了是不想跟她多说话,更不想带着她一起玩儿。 她站在那里,看着温时瑶的一只手挽在温桃蹊的一条胳膊上,越看越觉得刺眼,到后来,冷哼一声,甚至连句客气话都不再有,迈开步子从她二人身侧错肩过去。 温时瑶盯着她走远的背影气的不行:“她这是什么态度?我们拿她当客人,不跟她计较,她未免也太蹬鼻子上脸了吧?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吗?你刚才拦着我做什么?哪有她这样的规矩,见了面,客客气气的,大家过得去,她倒好,我们矮她一等了不成?” 温桃蹊一时又头疼,按着她的手:“好姐姐,你就别嚷嚷了。你又不是没听她刚才说的那几句话,人家当然是不大瞧得上咱们的,再说了——” 她拖了拖音调,几乎是半拉半拽的拉着温时瑶往前走:“我跟她说话也实在不算客气,分明就是逐客,就差说到人家脸上,咱们不乐意带她玩儿,叫她哪儿凉快就趁早到哪儿待着去,你说人家听了这样的话,还能给咱们好脸色啊?” “那她也不算傻,至少还听得出好赖话,这样也好,叫她知道我们根本就不待见她,往后也少缠上来。” 温桃蹊无奈的笑着摇头。 合着真把人家当傻子呢? 轻狂是不假,将来怕也有祸从口出的一天,梁家少不得要跟在她身后收拾烂摊子,她在外头得罪了人,都要她父兄去赔笑脸,不过那是人家家里的事,跟她们不相干。 可要说这人长这么大了,就算是人情世故不通,好赖话再分不出来,那就不是养坏了的问题,怕生来就是个白痴才对。 温桃蹊想着笑出了声,温时瑶一怔:“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难不成你还想带着她一起玩儿?” 她连连摇头:“可这不是咱们想不想的事儿,她就住在三房院,咱们不理会,大姐姐还能不理会吗?还是你连大姐姐一并不理了?哪有你说的这样。” 温时瑶小脸儿一垮:“我是真看不惯她那轻狂样儿,真就没见过这样的。” 温桃蹊说知道,又拍了拍她手背:“那也不能太过分了,好歹人家是客,还是三婶娘家的人,咱们就当她年纪小,不计较不就完了吗?” “年纪小?”温时瑶讥讽开口,把手抽出来,“她可比你还大了一岁呢,哪里年纪小了?我看老太太说的不错,你倒像是她姐姐。” 温桃蹊心说我也像是你姐姐,这些话还要我来规劝你。 但这话说了要挨骂,温时瑶肯定要跟她怄气,于是她笑着不提罢了。 两个人在二房的甬道上分了手,温桃蹊闲庭信步,慢悠悠的回了长房院,却并没有径直回小雅居,而是转道儿去了赵夫人的屋里。 彼时赵夫人正摆弄手上的插瓶,见了她来,也不意外,甚至眼皮都没多抬一下:“见过面儿了?” 她见完了礼笑着上前去,先把那插瓶夸了一通,才回话:“二姐姐不大喜欢她。” 赵夫人把手上的银剪子一放:“我从前就听说过梁家八姑娘,那是个出了名的难相处,不然你以为她都快十六了,为什么还没定亲呢?” 温桃蹊略显得有些吃惊:“阿娘竟知道她吗?” 赵夫人叹了口气:“我也是听别人说起的,还不是为着梁家是你三婶娘家,人家才总爱在我跟前多嘴几句,不然我知道她是谁?我看你这样子,你也不怎么喜欢她吧?” 第七十八章:同心结络子 嫁春色正文卷第七十八章:同心结络子第78章同心结络子 梁燕娇住进温家时间不长,再加上她本来就是第一次到温家三房来做客小住,是以就连三房院里伺候的人都没认全了,温桃蹊虽然有心提防着她,但到底是大意了些。 原本温桃蹊是想着,横竖如今梁燕娇不招人喜欢,三房老太太和温时瑶是不必说了,她阿娘的态度就更是不咸不淡,反正那是三房的表姑娘,同他们长房没有什么关系,不必远着,自然也用不着去亲近就是。 可是没成想,梁燕娇似乎生来就有搅弄风云的本事,住进温家不过短短五六日光景,竟也能生出一场风波来。 那是梁燕娇入府的第六天下午,温桃蹊本来约了林蘅去永善坊的陶家铺子挑选首饰,她又有心避免林蘅跟梁燕娇过多的接触,就没叫林蘅登门,反倒宁愿绕道先去接上林蘅,再一同往永善坊去。 可她才穿戴打扮,正要出门时候,玉蓉打了帘子进门,绕进了内室中去。 温桃蹊一眼瞧见她面色沉沉,当下声儿也跟着一起沉了下去:“怎么了?” 丫头掖着手蹲身一礼:“太太在发脾气,大爷挨了好半天的骂了,连老太太都惊动了,派了人来过问,知道太太在处置,才没多说什么。偏老爷今儿不在家,知云姐姐见太太的气性不消,又怕再闹下去,老太太的气性也叫挑起来,悄悄地叫人来咱们院里告诉一声,叫请了姑娘过去一趟。”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 她阿娘虽然是个有气性的,从前待字闺中便是金贵玉娇,嫁给了她爹之后,她爹又甚是爱重,事事都顺着宠着,可温桃蹊很清楚,她阿娘不是个胡搅蛮缠,肆意发脾气的人。 而她祖母呢? 她祖母年纪大了,以前也是有手腕的人,年轻时候在这温家内宅里拨乱反正,那是一把好手,但这些年把什么事儿都撂开了,放开了手叫她阿娘处置,一则是她高看阿娘,再一则也是为着颐养天年,成日里儿孙绕膝,共享天伦,没有不足意的。 可要是连祖母都发作起来…… 她几乎立时就想到了梁燕娇,于是脚步也快了三分,却仍旧不忘问玉蓉:“那知云说是因为什么了吗?” 玉蓉果然点点头:“大爷吃过了午饭去了一趟三房,说是有事情找四爷商量,但后来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嚼舌头,话就传开了,说大爷跟梁家姑娘不清不楚,私相授受……”她顿了顿声,偷偷去看温桃蹊脸色,“大爷跟李家定了亲的,林姑娘又常到咱们府上走动,老太太和太太听说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生气的。” 还真是跟梁燕娇脱不了关系! 温桃蹊倒吸口凉气。 私相授受啊。 这话多难听,这事儿多说不响嘴。 更何况她大哥还定过了亲,吉日子都是选定了的! 亏得是她从一开始就不想叫林蘅去接触梁燕娇,这几天都尽可能的叫林蘅少到家里来走动,不然林蘅吃过了午饭一早跑过来,只怕底下那些人的话,也是要入了林蘅的耳的。 温桃蹊眸色一暗:“那大哥是怎么说?阿娘骂他,他就没个辩驳的话?” 玉蓉摇头:“听着意思像是梁家姑娘给大爷送了个络子,说是亲手打的,但那络子偏又是个同心结的样式,后来太太叫私下里去问,几个姑娘都没得,三爷和四爷也都没有,就六爷屋里得了一个,还是个攒心梅的样式,气的太太把那络子绞碎了,已经叫人给三太太送去了。” 这就是要活打梁氏的脸了。 不过这样也无可厚非,本来就是梁燕娇不规矩在先。 可是大哥就这么糊涂?同心结的络子,他也敢收? 这事儿怕还有蹊跷之处。 眼下同玉蓉三言两语的问不清楚,她匆匆忙忙的出了门,又转头去交代白翘:“你去一趟李家,跟林蘅姐姐说,家里头有些事情,今儿我是去不了永善坊了,至于别的可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白翘知道其中厉害,点头一一应下来,跟着出了门,转道往后街后门方向去了不提。 温桃蹊进赵夫人屋里去的时候,赵夫人仍旧在气头上。 她是亲眼看着赵夫人手上一只青瓷的茶盏,要掷出去的方向,分明就是温长青站着的方向。 她忙开口叫阿娘,礼都没做全了,疾步上前,拦下了赵夫人的动作:“大哥有了不是,阿娘骂他两句也就是了,怎么还要动手呢?真伤着了,不说大哥怎么出去见人,阿娘您就不心疼吗?” 岂料赵夫人张口就啐:“我心疼他?怕他巴不得把我早早地气死了,好逍遥快活,再没人拘着他,管着他,我还心疼他?趁早心疼心疼我自己,也心疼心疼你祖母吧——” 赵夫人手上的茶盏被温桃蹊拿走了,她指尖儿都在颤抖着,指向温长青的方向:“你祖母为了和李家的亲事,费了多少心思,还请了侯府的老夫人出面,才做下这桩亲,可他都干了些什么?” 温桃蹊这个时候过来,自然该是听到了风声,赵夫人说起话来也并不遮掩。 温长青站在那里,脸色也不好看,可是赵夫人在气头上,他不敢过多分辨,唯恐更加惹怒了他母亲。 温桃蹊心底的疑虑没打消,这会儿替赵夫人顺着背,又叫大哥,转头看过去:“她给你的那个络子,是同心结的?” 说起这个温长青才彻底黑了脸。 刚才他就要解释,但是一直在挨骂,他又不想更叫母亲生气,就一直没能解释清楚。 这会儿妹妹进了门,总算给了他开口的机会,他声一沉,透着一股子的清冷:“她给我东西时候,是个小盒子,我根本就不知道里面络子长什么样子,就是回了屋里,那东西我都没拿出来看一眼。要不是阿娘叫人去喊我过来,我都不知道那是个同心结的络子。” 赵夫人哪里听得了这个,啪的一声重重拍响了身边的桌案:“你是个傻子吗?我跟你爹精心教养你这么大,就把你教成个傻子吗?你于梁燕娇是外男,她背着人给你送东西,装的严严实实,你就收?你就不看看里头是什么,就敢拿回家去?这事儿要传开了,给李家知道了,你长了几张嘴,打算怎么跟李家老爷和太太去解释分说?混账东西!” 第七十九章:赔礼 嫁春色正文卷第七十九章:赔礼第79章赔礼 温长青铁青的脸色让温桃蹊意识到,事情是真没那么简单的。 阿娘说的这些,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怎么又轻易的收下了梁燕娇送出来的东西呢? 温桃蹊一递一下的替赵夫人顺着气,又柔着一把嗓子哄她:“阿娘别只顾着骂大哥,这事儿总是要弄清楚的吧?同心结的络子也敢往外送,我看梁家这位八姑娘很是不简单,要是大哥着了人家的道儿呢?” 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说不心疼那是假的,赵夫人眼下气成这个样子,说到底,那也是因为心态温长青的名声,唯恐这事儿传出去,毁了他的大好姻缘和前程。 梁燕娇的名声,她是早就听说过的。 那样的姑娘,谁家爱要就叫谁家要去,横竖她是绝看不上眼的。 她抓了一把温桃蹊的手,按了按。 温长青见状才稍松了口气:“真不是我图她一个盒子,一样东西,我去三房找长洵的,出来的时候迎面撞见了她,她身边儿也跟了伺候的丫头,可她整个人横在我面前,拦了我去路,那丫头也不是咱们家里的,是从梁家跟来的,一味地往后退。她小小的年纪,一口一个阿兄,又说她才住进来,给兄弟姊妹都备下了礼,今儿正好遇见我,想亲手送给我,叫我不要推了她的心意……” 他话到此处又顿了顿声儿,面露难色。 赵夫人脸色一沉:“然后呢?你还想替谁遮掩什么?” 她拔高了音调,实在是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从鼻子里重重的挤出个音儿来:“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拦了你的去路,又背着人,她都不怕坏了名声,轮到你替她遮掩了?” 温长青喉咙紧了紧,把心一横:“我不收,她便不肯让开,缠着我胡闹,阿娘也说了,我于梁姑娘到底是外男,又不好上手推搡她,又闪躲不开,就是怕给人瞧见了说不清楚,才匆匆收下了她的盒子回家来的。我实在是没想那么多——” 他一时也有些着急:“谁能想到,她这样明目张胆的扯谎,那东西根本就是只有我有,就连长乐那儿的,跟我的都是不一样的!” 内宅里的事儿,他是一向都不上心的,是以他根本就不知道,原来底下的小丫头们传说他同梁燕娇暧昧纠缠,私相授受。 要不是阿娘派了人去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夫人仔细的把他那番话品了品,气仍旧是不消:“你就是块石头,也该知道,那是你三婶娘家人,她不知羞耻的拦了你,你只管回头去找你三婶,倒叫你三婶好好去问问她,她想干什么!” 温桃蹊听着这话又要动肝火的,忙拦了赵夫人的话头,嗔怪似的:“怪不得阿娘要骂你,大哥你今次好糊涂,你只想着她小小的年纪,只是贪玩,并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又想着你行事端方,坦坦荡荡,便只收了她的盒子,却不知道落在人家眼里成什么样子,更不知此事或许就是人家设下的圈套,等着你往里头跳。” 温长青眼皮突突的跳:“你说梁姑娘设计陷害我?拿她的清名?” 赵夫人嚯的一声,这会儿索性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她有什么清名?也就你这个傻子不知道罢了,你问问你妹妹知不知,再去问问子娴她们又知不知——她梁燕娇生来刁蛮骄横,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眼高于顶,我行我素,外头传的,可不都是这些话?她还有清名?” 她一面说一面张口啐:“林蘅那样的,才是贤名在外的,梁燕娇这样的,你见着她,本就该躲的远远地!打从她进府的头一天,我就交代过你妹妹,远着她,少跟她一处厮混,没得累得自己名声不好。” 温长青彻底惊呆了。 这个梁燕娇,也就十五六岁,却是个恶名远扬的吗? 她远在湖州,从未踏足扬州城,可是阿娘却能说出她诸多不是。 他虽然没接触过,但阿娘断不会信口开河的败坏一个闺阁女孩儿的声明。 他下意识望向温桃蹊,却见小丫头一点头,他的心登时随着温桃蹊点头的动作沉了下去。 “我真不知道……” 温长青的声儿一顿一顿的,温桃蹊听着心里头不舒服,抿了唇又去劝赵夫人:“阿娘不要骂大哥了吧?他是干大事儿的郎君,如何知道这些宅院里的事情呢?梁八姑娘的行事做派,他不知道也不奇怪,所以才会以为,那虽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却也只是个活泼爱玩闹的小姑娘,不察之下着了人家的道儿,再者说……” 她小心翼翼的打量赵夫人的脸色,见她面皮松动,才敢继续说下去:“大哥要真是扭头就进门去三婶那儿回话告状,这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吗?说来都是一家子亲戚呢,人家只说是送个礼示好,大哥拒人千里之外也就算了,不领情,还要扭头去告一状,这算什么呢?” 她刚才的确是气急了,才说出这样的话,仔细想想,扭头到梁氏跟前去回话,那的确是在告恶状,况且那盒子里装着个同心结的络子,是谁也想不到的。 赵夫人心里的念想要多些,她更想知道,是谁撺掇着梁燕娇,这样子来勾引她儿子。 在温家的内宅里,梁燕娇就这样肆无忌惮,把个同心结的络子就送到她儿子手上去了,全当她是个死人吗? 梁氏前头为着周全家的那点儿破事儿,对她几次试探,实则带着些退让捧高她的意思在里头,怎么如今她侄子侄女一到扬州,她就这样硬气起来? 她正出神,温桃蹊和温长青兄妹两个对视一回,拿不住她到底还气不气。 温桃蹊正要开口再劝几句,外头知云打了帘子进门来,也不四处看,掖着手上前:“三太太领着她们表姑娘过来了,说要给太太赔礼。” 赵夫人猛然回神,冷笑着:“赔礼?你去请三太太进门。” 她只说梁氏,并不提梁燕娇,知云稍一怔,便明白了她意思,应了一声也不多问,转身又出门去迎人了不提。 第八十章:误会 第0章误会 知云匆匆而来,又匆匆出去,半句话也没多说。 温桃蹊望着她的背影,忖度着赵夫人话里意思,叫她一声:“我到外面去陪着梁八姑娘吧?” 赵夫人却眉眼一沉,一言不发。 温桃蹊心中长叹,面上偏不动声色:“她既生了这么个性子,何苦招她在您院子里闹起来呢?三婶拖着她来赔礼,她八成心不甘情不愿,到了地方,您连门都不叫她进,把她一个人晾在外头……” 她声儿顿一回,音戛然而止,侧目看向温长青:“对大哥也不好的呀。” 赵夫人的确是有人晾着梁燕娇的,更是要做给梁氏看。 本来各人过各人的日子,暗地里再有不对付的,她从来都不摆到明面儿上来说,她也一直都希望,梁氏也能做到。 可显然今次是梁氏坏了规矩,难不成还要她逆来顺受,一声不吭? 赵夫人不松口,温桃蹊也不急:“阿娘真不怕她在您院子里胡闹?” 梁燕娇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哪里管这是在别人家里,真把她惹的气不顺,怕就是公侯王府她也敢随心胡闹。 赵夫人一时头疼,揉了揉鬓角处,摆了摆手,虽然没说话,但那动作分明是准许了。 温桃蹊从温长青身边儿过的时候,脚步才略怔了回:“这会儿出门正迎面撞上,不如到内室去躲躲三婶吧。” 温长青眉头紧锁。 他堂堂的七尺男儿,又不是他心术不正坏了事儿,却要他躲着人,成何体统! 可他到底知道妹妹是为他好,不然见了三婶的面,大家尴尬。 再说了,他那位好三婶,说是来赔礼的,但绝不会把这事儿轻易认下。 阿娘在不管她说什么,阿娘总有法子挡回去。 然则要是他也在,三婶有什么话只冲着他来说,他做晚辈的,总不好伸手去打长辈的脸。 于是他沉着面色点头应下,其他的什么都没再说。 却又说知云先前迎出门来,几步下了垂带踏跺,往梁氏身边一站,作势便要请她进门去。 梁氏面皮松动,提着的一口气也暂且松下来,领了梁燕娇就要上台阶。 知云始终掖着手,面无表情的叫太太:“我们太太请三太太进去说话呢。” 梁氏双腿僵在那里,梁燕娇也品出了这话里的意思。 她小脸一沉:“姑妈,这不是打我的……” “你趁早给我住嘴吧!” 梁氏头也没回,厉声呵斥住她,转头又对上知云:“好丫头,你再去回大嫂一回?原就是带了人来赔礼的,且这里头又实实在在是有误会,有什么话,也总要当面说清楚了才好。” 知云听她说误会,眼皮跳了跳,心说还真是萌颠倒黑白,这张嘴,怕是死的都能给说活了。 那枚同心结的络子就是她给送回三房去的,这也能有误会的? 丫头吸了吸鼻子,正要回话推说,温桃蹊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过来。 温桃蹊正巧打了帘子出门来,也正好把梁氏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其实想到了的。 梁氏这时候不顺赶紧把梁燕娇送走,反而带着人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她阿娘院子里,句误会,而至于这个误会是什么,左不过她寻了借口遮过去。 而梁燕娇呢?照旧在他们温家心安理得的住着。 果不其然,她人没走出来,就听见梁氏说误会了。 怪不得梁燕娇被养成这副德行。 她跑到扬州城,闯了天大的祸,也有梁氏这个做姑妈的替她善后,为她奔走周全,自然更不必说她在湖州梁家,该是个什么光景了。 温桃蹊往下看,还能从梁燕娇的脸上看见不服气三个字。 她唇角扬了扬,提步下台阶:“阿娘在等着您,”她同梁氏做了礼,自顾自的站起身,“阿娘发了一场脾气,实在是大动肝火,您还是一个人进去吧,真有误会,您同阿娘说开了,也是一样的,不然再有什么冲撞的,可就更不好收场了。” 她语气淡漠,神色更是淡然,见梁氏想要开口,又先拦她话头:“我怕梁姐姐一个人在院子里无聊,回了阿娘,到外面来陪一陪她,您放心进去吧。” 她一个小丫头,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梁氏要再非带着梁燕娇一起进门,那反倒是她这个做长辈的胡搅蛮缠,不通情达理了。 于是梁氏无奈,只得在心下叹气,又去交代了梁燕娇几句,才一步三回头的上台阶进门去了。 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一左一右并肩站立着,可是谁都不开口,谁也不理会谁。 温桃蹊不肯多看她,像是会脏了自己的眼,而梁燕娇本来也并没有多看得惯她,更不可能去亲近。 只是沉默的久了,梁燕娇就有些站不住了。 她倒吸口气:“我没看上你大哥。” 温桃蹊不说话。 梁燕娇拢眉,声儿再一沉,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坚定:“我知道你大哥早定过亲,六月就要完婚了。” 温桃蹊缓缓扭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实处,梁燕娇那张清秀的脸,一下有了清晰的轮廓。 “那你送我大哥同心结的络子?”她眉目间清冷一片,“你不知道同心结意味着什么?跟我说这么多干什么。” 梁燕娇显然让她噎了一回,可旋即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姑妈说过了,那只是个误会!” 温桃蹊其实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尽管她对梁燕娇的印象奇差无比,可是人家这样坚定的说是误会,她就不是不肯听一听那究竟什么是真相。 况且今天的事情本来就有些奇怪——梁燕娇就算轻狂,张牙舞爪惯了,难道真就这样送外男同心结的东西,还不怕人知道吗?那种东西,就是真要给,也总要背着人,私下里给? 只是她阿娘在气头上,这些话她自然也就没有说。 温桃蹊稍稍站正一些,虽然还是没有接茬,却实实在在地做出了一派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梁燕娇看她并非冥顽不灵不肯听,脸色才好看了些,只是开口的时候,隐隐有些咬牙切齿:“那个络子是我自己的,不是要拿出来送人用的!” 第八十一章:其心可诛 嫁春色正文卷第八十一章:其心可诛第81章其心可诛 梁氏进门的时候,先是在屋里扫视了一圈儿,摆明了是在找人的。 赵夫人看在眼里,横竖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她实在是连表面上的客气都懒得维持,是以一咳嗽,冷笑着叫她:“长青不在,别找了。” 梁氏原本赔在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她心里不痛快,但却不好这个当口带出来发作,生生忍了下去:“我不找长青。” 她一面说着,一面一点儿不客气的自己就往旁边玫瑰椅上去坐了下来:“我也是看见那个被铰碎了的络子,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叫了燕娇到跟前细问过,知道这里头是误会,就怕大嫂生气,着急忙慌的就带着那丫头来跟大嫂赔礼了,我不找长青。” 躲在内室的温长青呼吸一滞。 这是知道他躲在屋里?不能吧……真是在内宅院里滚成人精了? 赵夫人也是品着她那话不是滋味,脸色就更差:“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她侧了侧身,没对着梁氏,所以眼风就成了斜扫过去的:“你说这里头有误会,怕我误会大发了,生气动肝火,那就该说是带着八姑娘来解释的,怎么却又说是来赔礼?若要是来我这儿赔礼的,那便可见这里头就不是误会。” 她姿态端的高,摆架子说话,又是官家养出来的女儿,举手投足都带着气势的。 从前她看起来和善,菩萨一样,可是梁氏心里很清楚。 这些年来,赵夫人把持中馈,从没有出过半分差错,恩威并济,实在是个有心眼,有手腕的。 所以她多少年不肯迎其锋芒而上,就算再有野心,也都是暗地里的,明面儿上大家还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 今天不一样,真是不一样了。 梁氏深吸口气:“我们知道是误会,却不能张口就说是来解释,就怕大嫂听了更生气,况且那个络子是误会,但燕娇私下里给长青送东西,这的确不大规矩,我带她来赔礼,也是情理之中,并没有大嫂想的那样。” 这是个笑面虎,骨子里藏着毒,不知道什么时候,冷不丁就咬你一口,不死也要掉块肉,疼也能把人折磨的死去活来。 赵夫人哦了一声:“那我倒想知道了,那个络子,是怎么个误会法?” …… 屋里的气氛几乎有些剑拔弩张,可屋外两个小姑娘之间,便显得柔和的多。 温桃蹊几乎惊掉下巴,难以置信的看着梁燕娇。 那个络子,是她自己的? 梁燕娇在她肆无忌惮的目光下,仍旧坦然,把两只手一摊:“那络子是我母亲给我的,我那时候小,不会打同心结的络子,就缠着我母亲打了一个给我,带了好几年,其实颜色都没那么新鲜了。” 温桃蹊没有见过那个络子,不知道颜色到底怎么样,可她说的要是真的,阿娘那会儿一定气疯了,不然也不会看不出那络子有年头,并不是新打成的。 她不接话,示意梁燕娇继续说。 “我的确只给你大哥和长乐准备了礼物,两个攒心梅的络子,但是底下的丫头装错了盒,把我那个同心结的放了进去,我也没看过,这才错送到了你大哥手上。” 如果要撒谎,有比这更好的。 同心结的络子虽然被阿娘剪了,但是线都还在,是不是有年头的,能看得出。 梁燕娇现在应该也拿得出另一个攒心梅的,且跟温长乐手上那个得差不离,都是出自梁燕娇之手的。 倘或她扯谎,要是叫她再现打一个出来,手法上各人有各人的习惯,都是不尽相同的,那自然也就露馅儿了。 温桃蹊凝眉:“那你为什么单送我大哥跟长乐?” 梁燕娇以一种古怪的目光投向她:“长乐是我姑妈最喜欢的孩子,你大哥是温家的宗子,有什么问题吗?” 她那种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怎么会问出来这么蠢的问题。 可是温桃蹊也是真的没想到。 梁燕娇诚然不是个傻子,但她的行事作风,显然也跟世故圆滑不沾边。 合着她是为了讨长辈的喜欢才亲近温长乐,想要在温家更快更好的立足才亲近她大哥? 温桃蹊一时不由要对她重新审视。 她以为梁燕娇是个不学无术,更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小姐,人情世故一概不通。 可人家全明白,还做的相当不错。 温桃蹊喉咙一滚,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而那头梁氏同赵夫人所说的,自然也都是这样一番话。 且她本就为解释清楚这件事而来,所以被剪坏了的络子也就随身带着,说话的功夫,已经放到了赵夫人面前去。 赵夫人看那东西横竖膈应,没上手,就看了两眼。 先前是气疯了,现在冷静了,仔细看,那打成络子用的线,还真就是有年头的,有些地方颜色都有些褪了,哪里是近些时日打出来的。 她忍不住揉眉。 冤枉了人,还把人家母亲送的东西剪成这个样子…… 她原是占上风,有理的那一个,这下子好了,成了说不响嘴的。 怪不得梁氏进来的时候那样有恃无恐。 也怪不得她又强调不是来找长青的。 梁氏一定猜得到长青一直在她屋里挨骂,而她不愿意让长青见到梁燕娇,所以她们姑侄两个一来,就把长青堵在了屋里,除了她的内室,长青还能在哪里? 方才那番话,再加上她进门时说的话,那不就是打她们母子脸吗? 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姑娘都要看上温长青,她梁家的姑娘更没有那么不知羞,明知道有亲,还要往上凑,说到底,是温长青太自以为是。 赵夫人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她心口火烧似的灼热,那把火又由内而外,烧的她皮开肉绽。 这真的就是个意外吗? 回过神来的赵夫人,定然望向梁氏那张写满了得意和神气的脸,一下子,全明白了。 真是好手段,可也太下作。 兜兜绕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甚至把她亲侄女的名声再舍进去一回,就为了打长房一个响亮的巴掌。 简直是其心可诛。 第八十二章:不可思议 第82章不可思议 梁氏面露无辜,看着赵夫人身形不稳,起了身凑过去几步:“你没事吧大嫂?” 她递过来一双手,赵夫人觉得碍眼极了,恨不得一巴掌打开,可是她不能。 她咬牙切齿,却不能打开梁氏那双充满“善意”的手。 她顺势抓上去,借梁氏的力稳住自己,手上力道越发重。 一垂眸,能看见梁氏腕间一片红。 赵夫人猛然回过神,忙卸了七分力。 果然被人家打个措手不及,就容易乱了分寸。 梁氏生的白,家里又富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细皮嫩肉的。 她虽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却也能在梁氏腕间留下痕迹。 赵夫人一抬手,按在太阳穴处:“今日气性太大,有些上头了,还白连累了你们姑侄两个。” “大嫂说这个做什么,也都是底下的丫头们嘴碎嚼舌头,况且燕娇见长青时,身边也是跟着丫头的,哪里就成了她们说的那样子,我是要把家里的丫头处置料理了的,大嫂也消消气,你这头,也总有那么几个嚼舌头的小蹄子,早晚留不得不是?” 她倒是肯做姿态,竟还替赵夫人倒了杯水来,顺势就在赵夫人身侧坐了下去:“也是燕娇住进来几天,不常到长房走动,大嫂怕听了些闲言碎语,总觉得她不好,这才一听了这样的事情,着急上火,没细细的分辨,却也都不打紧,改明儿叫她多到大嫂跟前,日子久了,大嫂就知道她了,最是个没心眼的傻丫头。” “谁最没心眼?”温致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不带一丝感情,听来有些寒凉,叫人背后发麻。 梁氏腾的一下子就坐直了,也不敢再往赵夫人跟前硬凑。 她脸上挤出笑容,随着温致一递一步的走近,早站起了身,又往旁边挪了挪:“大哥回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温致都没多看她,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嗓子,算是应了,再不说别的。 梁氏才出了门,赵夫人就猛的咳嗽起来,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 温致眉心一紧,眼底的紧张一览无遗,上前去大手一揽,把人揽在怀里,替她顺气。 等到赵夫人不大咳了,温致才黑着脸睇内室方向:“出来!” “不怪他。”赵夫人一只手攀着温致的胳膊,看温长青耷拉个脸从里头出来,这会儿反而心疼起儿子来。 她有心打岔,就没容温致先开口:“你不是说今天回来的晚,还要出一趟城吗?” “本来是要走的,听说家里出了事,你发了好大的脾气,打听清楚了,赶回来的。” 不过他这个样子,还有刚才对待梁氏的态度…… 赵夫人狐疑看他:“你怎么知道出了什么事?” 温致无奈摇头:“素日我虽不过问,却也不是真的不知。” 他到底没说究竟如何知道的这样清楚,似乎也不想叫赵夫人再追问,沉着脸叫温长青:“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 温长青真是委屈极了,更无辜极了。 他又不傻。 三婶刚才那样得意洋洋的,拿那些话恶心阿娘,他听得一清二楚,这里头的门道也就摸头了六七成。 他的确是着了人家的道,不过不是梁燕娇的。 赵夫人绷着脸:“我已经把他骂了好一顿,现在却觉得他无辜,你还骂他?” “他一点也不无辜。” 温致冷哼一声:“我从来告诉你,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你对梁八但凡多出些防范的心思,何至于你母亲跟着你受这份罪?你是着了人家的道,落入人家彀中,这就算委屈了?” 温长青浑身一震,摇头说不算。 温致还要说什么,赵夫人也还要再拦什么,温桃蹊已经打了帘子进来。 “爹,你怎么一回来就骂人呢?” 温致眼底又多出几分柔软:“不是骂人,是在教你大哥道理。” 温桃蹊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她大哥就要成家了,成了亲,就是真正长大,将来就能支应门庭了。 且这些年大哥在外行走,有多久没听人跟他讲过大道理? 温家的宗子,光明磊落,儒商世家,又能干,又聪明,什么道理他不明白,什么事情他办不成呢? “我看大哥道理懂的并不少,分明是爹你一回家就要骂人,又不肯承认才是。” 温致一辈子得了两个儿子,女儿就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养大了,一向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撒娇也好,胡闹也罢,温致从来顺着她。 眼下哪怕知道她故意东拉西扯,胡搅蛮缠,无非想把她哥哥解救出去,温致却仍不计较。 他连连摆手:“我说不过你,你快带你大哥出去吧,省得他挨了我的骂,要你来替他出头,又折腾我。” 温桃蹊扮了个鬼脸,给温长青递了个眼色,又哄了温致几句好听的话,就一前一后的出门了不提。 不过她惦记着赵夫人今天大动肝火,刚才脸色那样差,一出了门,交代了知云,要她去请小秦娘子过府诊脉,而后才拉了温长青一道出去。 梁氏在屋里时说了什么,温桃蹊是不知道的,但是梁氏走的时候,神清气爽的,温桃蹊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这会儿从上房院的月洞门绕出来约有一箭之地,她脚步收住,叫大哥:“三婶跟阿娘说了什么,你都听见了的,噢?” 温长青随着她站定住,低头看她,想了很久:“你没说错,我是被人算计,利用,只不过不是梁燕娇,在这整件事情里,连她都是被利用的那一个。” 温桃蹊脑子嗡的一声,懵了。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三婶干的?” 他没点头,可也没否认,只是语气沉沉:“没证据,但三婶说话间的那样子,还有那些话——不然你以为阿娘怎么气成那样子?你以为为什么爹一回来,她吓得赶紧跑了?” 不可思议。 温桃蹊只觉得不可思议。 亏的她刚才还以为,梁氏是给梁燕娇收拾烂摊子来的…… 她吞了口口水:“所以说,三婶这个做姑妈的,也并没有把梁燕娇当回事儿啊?” 第八十三章:她例外 嫁春色正文卷第八十三章:她例外第83章她例外 梁燕娇引发的这场风波,看似就这样过去了,可温桃蹊心中始终不安。 她并没有记错的。 她之所以讨厌梁燕娇,就是因为她前世对温长青的纠缠,以及后来对温长玄的穷追不舍。 怎么现如今一转脸,就好像全都不一样了呢? 梁燕娇在这场风波中,也是无辜受害的那一个,她甚至告诉自己,她早就知道大哥定了亲,怎么可能痴缠上来。 那前世她做的那些,又算什么? 还有梁氏…… 一向都知道她不肯安分过日子,整天盯着长房不放,就惦记着持中馈,还有公中的那些产业。 可是温桃蹊却从来不知道,梁氏是个什么都豁得出去的。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梁燕娇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她做姑妈的,还要拿来这样作践。 事情过去后,谁也不会大张旗鼓的去解释误会,即便主子们都知道,那只是一场误会,可是奴才们不晓得。 底下伺候的人,还是会觉得,是梁燕娇存心勾引,引着她大哥同梁燕娇私相授受。 也许,梁氏想顺带着毁了李家的亲,但是拿亲侄女的名声来做局,未免也太恶毒了些。 温桃蹊这两天一直心神不宁,自然也就显得心事重重。 林蘅坐在她对面,原本隔着窗户看楼下,不经意回头,看她又在走神,曲指敲了敲桌子。 温桃蹊回了神,呆呆地看她。 她撇嘴:“你上回说家里有事,改天再约,结果就没影儿了,我在家里等了你三天,你连个信都没有,要不是我找上门去,这顿饭你又要赖我的?” 她当然不在意这一顿饭,她在意的,是温桃蹊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但林蘅是个内敛的人,永远不会直白的问到别人脸上去,以免彼此尴尬。 是以她兜兜转转扯了一大车的话,临了才说起温桃蹊的走神:“楼下正唱到精彩地方,你不看。满桌子先上的都是你爱吃的菜,你不吃。我一个大活人坐在你面前,你不理——桃蹊,你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走神五六次了。” 温桃蹊眼神闪躲,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 不是信不过,而是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林蘅看她缄默不语,心下一沉,起身就要走,只是又叫她:“你有心事,心神不宁的,也是食不知味。我们虽然是朋友,可人活着就总有不想开口的事,我不能替你分担,也不能为你解忧,这顿饭吃起来实在没有滋味,你又何苦强撑着陪我?” 温桃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林蘅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步过去拉她:“起来,我送你回家。” 她还是不动,冲着林蘅摇了摇头。 林蘅手一松:“不想回去?那你想做什么?或者我陪你去散散心,四处走走,或者明日回了家里,我陪你到寺里上个香,求佛祖庇佑,助你早日解脱困境?” 温桃蹊眼窝一热,感动的话几乎就要说出口来。 隔帘外有不合时宜的男人的声音飘进来,那人就站在外面,也不进来,可分明是把她们的话全听了去的:“平日若是不信佛,佛也不会无故庇佑,有心事,就该说出来,说出口,才能化解掉,求神拜佛倒不如求己呢。” 温桃蹊心里的感动被硬生生给噎了回去。 陆景明。 又是陆景明! 他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 温桃蹊站起身,往门口走,一把打开隔帘:“陆掌柜还有这种癖好?” 陆景明脸色微变:“我只是路过。” 他的话,可信度一点也不高。 温桃蹊在打量他,由头到脚的打量,也不说话。 陆景明挑眉打量回去,学她的模样,不开口。 温桃蹊眼皮跳的厉害,连鬓边的青筋也要跳起来:“你看我干什么?” “你先看的我?”陆景明收回目光,“你这种行为,并不怎么礼貌。” 温桃蹊嗤他:“那陆掌柜听人墙角,便是十分有礼?” 他差点忘了,她不光心思重,还有些执拗死心眼。 于是他两手一摊,表示无奈:“我的确只是路过,无意中听见了林姑娘叫桃……” 她恶狠狠的剜过来,陆景明才改了口:“叫三姑娘闺名,本来想打个招呼,谁知道林姑娘正跟你说话,我不方便进。” 温桃蹊觉得他可真是个无赖。 不方便进来就走啊? 她跟陆景明也没有很熟吧? 但是她想起来林月全,这些到了嘴边的话,就硬是又塞回了肚子里:“我以为陆掌柜是君子,即便无意中听了我们女孩儿说话,也该当作没听见,更不该开口参言。” “原来你以为我是君子。” 陆景明眼底有笑,又变成了那个眉眼弯弯的陆景明。 他往后退小半步,比温桃蹊高了近一头,就只能低头来看她:“我却从没说过我是君子。” 他学不来儒商那一套,更从没想学,尤其是像温致那样子,都快做到极致了的,他更是觉得无趣。 他不一定要做君子,小人其实也可以坦荡荡的。 温桃蹊腮帮子鼓鼓的,他看着有趣,又觉得可爱极了。 大概真是太久没有回过扬州,太久没见过妹妹,如今看她,越发觉得可爱喜人。 她要是不那么排斥他多好啊,见了面乖巧的叫一声阿兄,他会十分受用,把她想要的都给她。 多可爱的一个小姑娘,非要弄的自己浑身都是刺……不对。 陆景明的目光渐次转投向了林蘅,以一种极为危险的姿态,审视着她。 林蘅:“?” 温桃蹊更索性推了他一把。 陆景明不防备,一时竟叫她推了连退了两步,等站稳了,她早把隔帘放了下去,把屋里的人挡的严严实实。 他就说不对。 她浑身都是刺,谁靠近,她就张牙舞爪的扎伤谁,但却不包括林蘅。 “你想对林蘅姐姐做什么?”陆景明眯着眼,嘶了声:“我对她没兴……” 话没说完,他便觉得这话不好,于是改了口:“我没想对林姑娘如何,只是很好奇,你上次跟我说,不跟陌生人交心,也劝我少一开口就是真心真心的,怎么对林姑娘……又不是这样了?” 第八十四章:他挺好的 第4章他挺好的 温桃蹊心说那可太不一样了,但也没轮到他管。 她压根就没有打算回答陆景明这个无聊的问题,反而又把话题扯到了林月全身上去:“林公子的香料铺子不错,生意也很好,看来有陆掌柜这么一个朋友,的确是件不错的事情?” “想跟我做朋友了?” 她不愿意回答,还是带着疏离,陆景明看得出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也只是一闪而过。 她突然就说起林月全,他隐隐感到不安:“不过他的生意跟我无关,是他自己能干,我没帮什么忙,但——要是你想做生意,不想让你父兄知道,我倒可以帮帮你?” 温桃蹊在心里骂了句有病。 她觉得陆景明挺古怪的,又别扭于这莫名其妙的熟稔和亲近感,而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 他自来熟吗? 还是她态度稍微和软一些,他就觉得自己拿他当兄长了? 温桃蹊丢了个白眼过去:“不劳陆掌柜费心,我不过顺便问一句罢了。” 但林月全的生意他没帮衬过,这倒挺让温桃蹊意外的。 他们两个臭味相投的话,林月全大可不必惺惺作态的。 陆景明敛笑拧眉:“玩笑归玩笑,正经话却也要劝你两句。你年纪还小,要接触什么人,最好是问过你父兄,譬如我,同你大哥相交多年,是什么样的人,可不可交,值不值得交,他很清楚,但外面的人,恐怕你识人不明,一时为表象迷惑,走错了路。” 温桃蹊大吃一惊。 她前脚提起林月全,他后脚就说这些话,拆林月全的台? 说什么识人不明,还什么被表象迷惑。 他倒不如直接说,林月全长得人模狗样的,但骨子里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最好离他远点。 但是他们不是……朋友吗? 温桃蹊喉咙发紧:“林公子是你朋友吧?” 她有言外之意,陆景明却想岔了,狐疑看她:“我记得三姑娘信不过我?我跟你大哥那么多年的交情你信不过我,又愿意信我的朋友了?感情只有我,才是三姑娘口中所谓的不可交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已经可以说是难看了。 温桃蹊的印象里,陆景明很喜欢笑,无时无刻不在笑,像这样子……反正她真是第一次见。 不过他显然会错了意。 他是以为,她对林月全很感兴趣了? 温桃蹊沉默了一下:“并没有陆掌柜说的那样厉害,怎么就不能交心了呢?我现在不就在跟陆掌柜交心相谈?” 陆景明莫名觉得烦躁。 他知道林月全是心怀鬼胎的,但他没办法直接戳穿,因为连他也不知道林月全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要名,要利,还是单单只要一个她? 后者最不可能。 素昧平生,非她不可?未免太可笑。 而他认为温长青是个不错的朋友,再加上他替林月全打探了她的消息,这让他始终觉得,有所亏欠,尽管他那时也是上了林月全的当。 可这世上的事,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说多了还不都是借口。 偏偏这小姑娘不知死活,像是对林月全极感兴趣,他暗示,好言相劝,她还要来惹怒他? “三姑娘说与我交心,我却以为,我没那么荣幸吧?”陆景明彻底沉下了脸,脸上再没挂起那样明亮的笑,“三姑娘很聪明,陆某也不是个傻子,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姑娘真心还是假意,我尚且分得清楚。” 他连声音都是沉沉的:“我是为姑娘好,姑娘既然不领情,当我多管闲事也好,吃饱了撑的也好,告辞。” 他刚才应该是要往里走的,这会儿一转身,却是要下楼离去。 温桃蹊实在不知道哪句话戳了他的心窝,竟叫他发作生气一场。 他方才那个样子,可不就是生气了? 他说她不知好歹呢?他好心相劝,她一概不听,反过来还要恶心他两句,他是这意思? 温桃蹊钝钝的开口,像是同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但我真没有啊?” 陆景明身形一顿,脚步也慢了些,只是到底没再转过身,而是一路下楼去了不提。 身后林蘅从隔帘后出来,拉了拉她:“我看陆掌柜对你没有恶意的呀。” 温桃蹊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几次见面,陆景明都没有恶意,而且他今天那样说林月全,也许真的是她疑错了人家? 林月全城府那样深,钻营的厉害,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利用的,要说他利用了陆景明一把,也很有可能。 所以……所以陆景明今天这样拆林月全的台,也有可能是因为发现自己被利用,恼羞成怒,对林月全再没了年少时的情分? 温桃蹊眯了眼,沉思了很久,望着楼下,空荡荡的。 林蘅把她的举动都看在眼里,临了叹了一声:“既然舍不得,做什么对人家恶言相向呢?” 舍……舍不得? 温桃蹊被她的话惊吓到:“你胡说八道,还是做姐姐的呢,看我不打你。” 林蘅一把抓了她的手:“那你看什么呢?” 她摇头说没有:“想到一些事情。” 可林蘅总觉得不对。 看看她,再看看陆景明离去的方向,叫了声逃蹊:“你跟我出来吃饭,出神半天,心不在焉,见了陆掌柜,却吵吵闹闹,有血有肉,就连你的心事都暂且忘记了。你真的……讨厌陆掌柜?” 温桃蹊一愣。 她讨厌陆景明吗? 最初是觉得他什么事都要凑上来,怕他不怀好意,再加上他那一番真心的说辞,实在叫她忍不住要退避三舍,后来就只是因为林月全而已…… 要单说陆景明这个人,年轻有为,样样出挑,有什么可讨厌的呢? 不过林蘅这意思是说…… “我不喜欢他。” 林蘅咂舌:“也不是说一定就是喜欢,只是我看你先前很不待见他似的,今日看你们相处,反而觉得,陆掌柜挺好的,至少他不需要问清你的心事,也能逗你说话,逗你闹一场,真挺好的。” 第八十五章:找上门来 嫁春色正文卷第八十五章:找上门来第85章找上门来 从戏楼回家的一路上,温桃蹊的脑子都是懵的。 林蘅的话,陆景明的话,所有的一切,像是一张网,死死地笼着她,又陡然收紧,叫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直到下了轿子进府去,她都缜着个脸,一言不发的。 白翘和连翘跟在她身后,面面相觑,又不免担心。 可温桃蹊一回了小雅居,才过了月洞门,就瞧见了玉蓉在院子里掖着手来回踱步。 她眉心微动,站住了脚没再进门,远远地叫丫头。 玉蓉一听见她的声音,面上大喜,三两步跨出来,蹲身又礼:“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丫头过分的激动,温桃蹊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干什么?” “表姑娘一早上来了五六趟,要找姑娘呢,我跟玉芙都把她请了回去,刚才她还又来了一趟,死活不肯走了,好说歹说的才回了三房,又说姑娘要还不回来,她再来,可就要待在咱们小雅居不走了。” 梁燕娇? 温桃蹊嘶的倒吸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出门去散心,要遇上陆景明那个无赖。 回了家她还没能清净片刻,好好想想林蘅的话里有话呢,梁燕娇又找上门来。 温桃蹊迈开步子进门去,一面走,一面淡淡的问:“她找我做什么?” 其实梁燕娇心气儿高,第一天进府的时候,偶遇那一遭,她不客气,梁燕娇心里有数,所以才会一连数日也不跟她来往,就是来了长房这边跟长辈们请安,纵使见了她,也都只是淡淡的一颔首,当着长辈们的面儿,算是见了礼就完了,私下里绝不亲近。 温桃蹊本来就觉得,这样也挺好。 可谁承想,出了前头那一档子事儿,梁燕娇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这两天往小雅居跑的反倒勤快起来。 玉蓉摇头说不知道:“表姑娘也没说,但看她那样子像有急事儿,我们不敢问来着……” 她们当然是不敢问的。 才住进来没几天,泼天的大祸就先闯下了,这样的主子,谁愿意去招惹。 温桃蹊已经进了屋里去,叫连翘伺候着把身上的衣裳换了一回,头面也卸去大半,松松垮垮的发髻,鬓边还散落着几缕青丝。 她上了手,从妆奁里挑拣出几只青玉的簪,又递给连翘,叫她重新簪发,才一面吩咐玉蓉:“那你去一趟三房,就说我回家了,请她过来一趟吧。” 玉蓉欸的一声应下来,转头就往外走。 白翘撇撇嘴,手上端着一杯茶,凑过去:“梁家姑娘那个性子,我看姑娘还是少跟她走动,连太太不是都说过,叫姑娘远着她点儿吗?” 她如今胆子倒是大多了,连主子也敢编排议论。 温桃蹊噙着笑,接过她手上茶盏,就势吃了口茶,暖暖的:“又不是我主动找上门去的,你没听玉蓉说,她都撂下话了,再见不着我,就要赖在我这儿不走了,到时候你去轰她?” 白翘一怔,却引得连翘噗嗤一声笑出来。 丫头面上一红,一跺脚:“姑娘怎么这样子打趣我?” 她小脸儿垮下来:“我可不敢去赶梁家姑娘,还是趁早躲开了,去替姑娘弄些糕点来吧。” 她就要往外走,连翘还顺势去轻搡她,两个人又玩笑闹过一场,这屋里头才算是清净下来。 温桃蹊盯着那面铜镜看了很久。 她实在是想不通,这些人活在世上,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真就不累吗? 林月泉是这样,陆景明是这样,现在就连这个梁燕娇,仿佛也是这样的。 她从前觉得林蘅是例外的——林蘅干净,纯洁,心思又很单纯,不管对外人是什么样,对她始终是简简单单的。 可她突然之间发现,林蘅只是过分内敛了,什么话都不大愿意往外说,然而心里是藏了诸多事的,譬如她和陆景明的关系。 其实林蘅有过很多念想,今日才第一次与她说起罢了。 温桃蹊自顾自的摇头:“原来每个人都活的很累啊。” 她莫名的感慨,连翘却晓得她大抵还是为着陆景明和梁燕娇,于是放轻柔了嗓音,只是劝她:“姑娘是金娇玉贵长大的,老爷和哥儿们又真心疼爱姑娘,长了这么大,污糟的事情也没见过几回,轮不着姑娘出面料理,自都有老爷太太替姑娘处置干净了,可并不是人人都有姑娘这样好的福气的呀。即便是姑娘,我瞧着这些日子出了这样多的事,不也很是劳心劳神吗?” 温桃蹊回过头,眼皮抬了抬,见她面上一派柔和,就笑了:“你说的也对,人活一世,谁没个难处呢。就说梁燕娇吧,从前看她,刁钻蛮横,知道她父兄也是把她宠上了天,但这回三婶办这样的事,不也没拿她当回事儿,放眼里吗?说到底,谁又能真的一帆风顺过一生呢。” 连翘脸色却沉了沉。 那样的阴沉虽然一闪而过,但还是没能逃过温桃蹊的一双眼。 她咦一声:“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连翘摇头:“不是姑娘说的不对,只是我觉得……” 她抿了唇角,欲言又止,后话并没有说出口来。 温桃蹊仔细想了,念头一闪而过,旋即明白过来:“你想跟我说梁燕娇?又怕我觉得你多嘴多舌,背地里编排主子?” 丫头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点头也不摇头,可分明就是默认了的模样。 温桃蹊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又算你哪门子的主子呢?她进了三房院,你敬她一声表姑娘,可出了温家的门,她也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咱们在屋里头说话,又不会传出去给人听,你还怕我骂你不成吗?” 她当然不会骂人,她也不是那样的性情。 小雅居伺候的丫头们,有一个算一个,她全都肯高看一眼,又总是说,毕竟是伺候她的人,她总要多宽宥一些,多包容一些,同外头的人,还不同的。 连翘点点头,别的倒不多说,只是径直把前头没说完的话接上了:“姑娘您说过,梁家姑娘并没有那么傻,那您说,她真就不晓得,三太太利用了她吗?姑娘家的清名多要紧啊,她平日里再被人家指指点点,至多也就是说她脾气差,刁蛮些,但与外男私会,私相授受,这她也敢担吗?我倒觉着未必呢。” 第八十六章:委屈 嫁春色正文卷第八十六章:委屈第86章委屈 温桃蹊眉心动了下,又按下去,到了嘴边的话,也生咽回去。 她坐在那儿,又多看了一眼面前铜镜,手不自觉的摸上了陆景明送来的那支桃花簪。 玉簪品质好,质感温润,触手生凉。 她不说话,示意连翘继续往下说。 丫头拿不准她心里是什么想头,但是话已经说了一半,她姑娘是个聪明人,八成猜得出她想说的究竟是什么,现在再找补,已然不能够的。 于是连翘横了心:“我倒是觉得,凭梁家姑娘那个性子,三太太拿这种事情利用她,她早该在三房闹起来,闹的人仰马翻,鸡犬不宁,闹的三太太收不了场,这事儿都不算完。可您瞧,这都几天过去了,可不是风平浪静的吗?” 这个念头,温桃蹊心里不是没过过的。 只是梁燕娇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还没有定下亲事,她名声本来就不怎么好,再有了这样的事情,以后难道不嫁人了?她还怕人家对她不够避如蛇蝎的? 况且温桃蹊先前又觉得,梁家兄妹到扬州,本就是为了结亲来的,那既然是为了结亲,梁燕娇自己就该想尽一切办法去弥补过去的坏名声,让温家的长辈去接受她,怎么可能愿意拿这种事情,陪着梁氏做这样一场戏? 而且梁燕娇的父兄是真心疼爱她的,梁时就住在扬州城里,他要知道了,也不能善罢甘休。 所以那个念头真的就只是一闪而过,却没想到,就连连翘,都有过这样的怀疑。 桃花簪倏尔被她紧握在手里:“梁时这两天有进府去给三叔三婶请安吗?” 连翘说不大清楚:“太太上次为这个事情发了好大的脾气,后来您不是说,三太太她……”、 心术不正这话她就不能再说出口,转了话锋:“这阵子咱们屋里的人,都没怎么打听过三房那边的事儿,不过也没听底下的小丫头们说梁家哥儿进府,估摸着是没去过吧?不然您一会儿问问梁家姑娘?或者等再晚一些,您挑几样东西,就说给六爷送的,到六爷那儿去套个话,横竖六爷最不懂这些,最好套话出来了。” 屋里原本显得有些凝重的氛围,因为连翘这话,一下子轻松欢快了许多。 温桃蹊打趣了她两句:“长乐也没你说的那样傻,合着去套他的话,就一套一个准儿了?你仔细我把这话告诉他,看他闹不闹你。” 主仆两个有说有笑的工夫,温桃蹊已经重新梳妆过,因是在家里,后半天也并不打算出门,穿着打扮自然简单许多。 白翘头前引路,带着梁燕娇进门的时候,温桃蹊早从妆奁前起了身,往贵妃榻上挪了过去的。 她一眼过去,发觉梁燕娇几乎可以用盛装来形容了。 由头及脚,无不华贵。 小小年纪,半幅头面上了身,从金簪用料,再到珠玉宝石,温桃蹊想来,一整套的头面,梁燕娇也是拿得出的。 但问题是,她就待在家里,用的着这样盛装打扮? 于是她稍稍坐正了些:“八姑娘这样盛装打扮,出过门了?” 梁燕娇面色不善,显然是在气头上,可温桃蹊又实在不知,她这气是从何而来。 跟这样脾气不太好的人打交道,温桃蹊始终坚信,小心谨慎总没错,必要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委曲求全”,顺着梁燕娇的心意附和,因为实在是不想跟梁燕娇正面起不必要的冲突,叫梁燕娇在她的院子里闹将起来。 温桃蹊唇角往下拉了拉,不动声色的望着她,心里实在没谱儿,生怕她突然叫嚣起来一样。 可梁燕娇似乎一下子又平静下来,拢了拢裙摆,往她正对面的禅椅上坐过去,两只脚往脚踏上一并,只有鞋头的明珠晃了晃。 “李清乐一大早给我下了个请帖,说要请我吃饭,我去了,却吃了一肚子的气回来!” 她咬重了话音,带着羞愤。 温桃蹊一时怔住。 那不是……那是她未来大嫂啊…… 她灵台登时清明一片:“为了前两天的事儿?” 梁燕娇杏眼几乎喷出怒火来:“不然还能为什么!” 李家知道了这件事情,其实就在事发的第二天,彼时李家太太满脸怒色的找上门,还是阿娘再三的说,再三的解释,总算是知道这里头不过一场误会,倒也没什么要紧的。 只不过是更叫她们明白,她们没想错,也没误会梁氏。 梁氏除了打了长房一个响亮的巴掌外,就是想毁了这桩婚事。 她知道李家太太一定会找上门,也晓得阿娘有法子说通李家太太,可事情毕竟就横在那儿,是人家心头一根刺,早晚想起来,都会觉得膈应,说到底,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们说是误会,李家明面儿上也信了,实际上如何,她们就管不着了。 而李家太太在这件事上,是瞒了李清乐的。 温桃蹊听赵夫人说过,李清乐是家里的长女,李家从前也是出过武将的,教导孩子,有些手腕之余,家中孩子们,哪怕是女孩儿,也都是有着三分英气和傲骨的。 她自己也记得,前世大嫂的确就是那么一个光明磊落,英姿飒爽的女子。 可梁燕娇不知道这些,傻乎乎的还去赴大嫂的宴…… 她吞了口口水:“你没跟她说这都是误会吗?” 梁燕娇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我说了,她不信,一口咬定是我心术不正,不然这样天大的误会,怎么就那样巧,送人东西,都不晓得检查清楚,自己身上的络子不见了,也不知道找,横竖我说破了嘴皮,她也半个字都不信。” 温桃蹊也头疼,这种事情,信与不信只是一念之间的,李清乐非要不信,谁也不能强按着她的头,逼她相信,不过温桃蹊记得,前世她嫁进来之后,与大哥琴瑟和鸣,夫妻两个很是恩爱,显然也没有被梁燕娇影响到啊? 难不成,大嫂是把这笔账,全算在梁燕娇一个人头上去? 温桃蹊摸了摸鼻尖儿:“那你来找我干什么?我听玉蓉说,你一早上来了五六次。” 第八十七章:我才不帮忙 嫁春色正文卷第八十七章:我才不帮忙第87章我才不帮忙 梁燕娇从来就不是个扭捏的人,何况今天还是她主动找到小雅居来。 说来她算是有求于人,可偏偏她是个从不晓得放低姿态为何物的人。 温桃蹊坐在她正对面的贵妃榻,此刻已经坐的板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她反手摸了摸鼻尖儿:“那不是你未来大嫂吗?且我听表姐说,你一向同李家表姑娘走得很近,关系很是不错的,你替我去解释几句,李清乐不听我的,还能不听你的吗?” 李清乐……凭什么就一定要听她的? 温桃蹊没反问出声,心下已然明白了七分。 合着梁燕娇自己也知道,亲疏有别啊。 而且她这是求人的态度? 温桃蹊真是开了眼界了。 她两只小手交叠着放在膝头,几乎不假思索的就冲着梁燕娇摇了头:“我帮不了你。” 梁燕娇呼吸一滞,似乎她来之前,根本就没想到温桃蹊会这样毫不犹豫的拒绝。 于是她脸色一变:“为什么?” 温桃蹊心下冷笑,面色便也不大好看,冷冰冰的眼神在梁燕娇身上游移很久:“麻烦也是你自己惹出来的,我为什么一定要帮你?” 她反问回去两句,仍觉得不足,在梁燕娇开口前,径直又续上:“你觉得李大姑娘会听我的,无非觉得,她同我大哥定了亲,将来我们是一家人,她不好拂我的面子,我若替你开口解释,她总会听进去一二,你还要在歙州住上一段日子,将来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不肯叫她为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冤枉你,可于我而言,却并不是这样的。” 梁燕娇心下咯噔一声,咬紧了牙关:“这就是误会,你不信?” 她信与不信,根本就没什么要紧的,现在要紧的,是李清乐信或是不信。 温桃蹊实在懒得跟她多说,再说了,她们两个人的交情,也没有好到事事都要解释个清楚明白。 她乐意帮忙就帮,不乐意,自然就不帮。 温桃蹊摇着头,人往贵妃榻上歪下去,偏又是面朝里,背朝着梁燕娇的。 她瓮声瓮气:“我帮不了你,你请回吧,我很累,要休息了。” 梁燕娇怒气冲冲的从小雅居出去,她临走那会儿,把温桃蹊门上挂着的湘妃帘重重甩了一把,两个丫头看的胆战心惊,生怕那帘子叫她硬扯下来一样。 她带着丫头走远,白翘和连翘才敢回屋,就怕她气儿不顺,去而复返。 温桃蹊早从贵妃榻上起了身,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面上四方食案上摆了两碟糕点,还有一小碗去了皮的香瓜。 白翘哭丧个脸:“姑娘倒悠闲,这会儿还吃得下去,我看梁家姑娘不会善罢甘休的。” 温桃蹊手上动作一顿,香瓜没往嘴里送,扭头去看她:“她能把我怎么样?这里是温家,不是她湖州梁家,她住在三房是客,我是长房嫡女,她不与我善罢甘休?” 她撇撇嘴:“我是没兴趣得罪人的,又很知道她是个什么狗脾气,阿娘也说了,叫我尽可能远着她,秉持着不得罪,不招惹的原则和态度,但今儿可不是我招惹的她吧?” 白翘啊了一声:“虽说是梁家姑娘找上门的……不对啊,人家也不是来寻衅找麻烦的,可姑娘这样把梁家姑娘气走了,真的合适吗?她回了三房,肯定要在三太太面前胡说八道的。” 她爱说什么,就说去。 梁氏干的那些事儿,本来就是上不了台面的,不声不响的得了大便宜,还想怎么样? 她是想守着家宅安宁,好好过日子,可也不是一味的容忍退让就完了的。 梁氏摆明了就是个不肯消停的主儿,她做晚辈的,是不能对梁氏做什么,但她看不上梁氏的行事作派,还不能拿捏她侄女儿两句了? 再说了—— 温桃蹊眼皮一掀,去问连翘:“你也觉得这样不好?” 连翘绷着一张小脸儿摇头:“梁八姑娘其实很聪明,她知道出了事,惹了麻烦,该找谁,又或者,她并不聪明,是她背后有人指点,要她到小雅居来闹姑娘——从她进了门,把话说的那样理直气壮,我可没瞧出来,那是个有求于人的姿态。” 温桃蹊这才笑了,一努嘴,叫白翘:“听见没?你成天跟连翘在一起,她的机灵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白翘眼角眉梢一并往下拉,恨不得沉到嘴角去:“姑娘现在更喜欢连翘了,可也别数落我呀,我一向没有连翘机灵聪敏,那我也是尽心伺候姑娘的,谁比谁差了嘛。” 她孩子气的话,惹得温桃蹊和连翘两个人哄笑一场,越发逗着她说了半天的话,反倒把梁燕娇那事儿揭过去不提。 等主仆三个玩笑过一场,温桃蹊面前的点心也吃了个差不多,她意犹未尽,打发白翘再去端一碟子开胃的酸梅来。 白翘不疑有他,只是嘟囔着这吃的未免也太多些,却仍旧老老实实的出门去替她取东西。 连翘脸上挂着无奈的笑:“也就她这样子没心没肺的,不晓得姑娘是故意要支开她。” “她胆子小,怕事儿怕惯了,这阵子虽比从前好些,但十几年的毛病,也不是说改就改了的。梁燕娇就是个霸王,蛮横厉害,她没见着人呢,心里就先生了怕,今儿见我这样对梁八,还不吓破了胆吗?” 温桃蹊拍了拍身边儿:“你来坐,我们说会儿话。” 连翘是贴身伺候的人,陪着她一起睡觉都有过,当然不拘这个,便就提步上前,往她身边儿坐了下去,替她捏着腿:“姑娘是觉得,梁家这位八姑娘,也太不安分了,所以不想帮她?” 她点头,又说不全是:“这事儿要换做林蘅姐姐,我第一个要站出来给她出头撑腰的,那是因为我知道林蘅姐姐的为人品行,但梁八不成——你也知道,那络子到底是误会,还是三房有心为之,本身就是个解不开的谜,我帮她干什么呢?再说了,李家大姑娘将来是要进咱们长房当家做主的,那是我亲嫂嫂,我不向着她,难道去向着梁燕娇?我又不是傻子,没得叫李家大姑娘觉得咱们一家子都是拎不清的混账,我图什么呢。” 第八十八章:李家来请 第88章李家来请 梁燕娇受了一场委屈,又在小雅居没得个好脸色,回了三房院中,便哭天抢地的闹了一场,直到哭的累了,哭不动了,才被梁氏哄着沉沉的睡了过去。 偏她身边跟着伺候的,是打小就被她母亲拨到了梁燕娇身边去的,那丫头轴的很,谁的话都不听,伺候这一个主子,便满心都只有这一个主子,是以梁燕娇睡下没多会儿工夫,她交代了底下的丫头看顾好,就从三房后街上偷偷溜了出去,把这档子事情,全都告诉了在府外的梁时。 温桃蹊原本也没想着这事儿安安稳稳能过去,就算梁氏不闹,梁燕娇往后也不会消停了。 那是三房的表姑娘,只要老太太和梁氏不开口,谁也不能真把人赶出府去,她就是作天作地,她们也的确是拿她没办法。 是以她再三的想过,还是叫连翘去了赵夫人房里一趟,把梁燕娇的事儿回了一声。 好在赵夫人是有分寸的,并不觉得她今次做的不妥,只是交代了连翘几句,叫她大可不必理会就是,若真闹得不像话,自然还有长辈们出面,同她一概无关。 温桃蹊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人也松泛下来,卸去了一身的警惕,就只余下了疲惫,倒腾着上了床,倒头下去就想睡觉。 偏偏天不遂人愿。 她才躺下去,连薄毯都没来得及拉来盖在身上呢,玉芙掖着手进了屋里头,四下看了一圈儿,找见了床上鼓起的那团小包。 丫头三两步近前去,轻手轻脚的,低声叫姑娘。 她原是以为温桃蹊睡下了,动作轻的很,怕惊动了睡梦中的人。 谁知道温桃蹊压根儿没睡着,猛地翻身过来,倒把玉芙吓了一跳。 温桃蹊虎着个脸看她,也不说话。 玉芙喉咙滚两滚:“我还当姑娘睡下了。” 温桃蹊索性拿手肘撑在床上,掌心撑着小脑袋,侧身躺着,直勾勾的盯着她看:“有你们一会儿一趟的进来回话,我睡不下。” 她拿话噎人,实在是疲的狠了,话音落下,看玉芙面露难色,自己先无奈长叹:“我是做姑娘的,一天到晚却像欠了你们的,半句说不得。” 她一面说,一面撑着床坐起身来:“行吧,我不睡了,你要回什么话?” 玉芙知道她是个好脾气好说话的主子,先前愣怔也是那一句没头没脑的,她走神了而已,这会儿听温桃蹊这样说,才又展露笑颜,蹲身下去:“林姑娘叫人递话,说请姑娘到李家去。” 林蘅? 于是她拧眉:“说什么事儿了吗?我不是才……” 温桃蹊话都没说完,猛地收了声,她心头颤了两颤:“是李大姑娘请我吧?” 玉芙点头:“林姑娘叫人来告诉的,李大姑娘如今不好登咱们家的门,没这个规矩,可……可家里前头出的事儿,大姑娘如今也都知道了,林姑娘回家的时候,大姑娘还正在气头上,她好不容易劝住了,大姑娘横竖不放心,非要见姑娘一面儿,她这才叫人到咱们家里来递话,请姑娘好歹去一趟。” 这不去是不成的了。 她能打发了梁燕娇,但却不能敷衍李清乐,更不要说李清乐还是借了林蘅的口,来请她。 这些人真是一个赛着一个的精明,要单是李清乐自己叫人来,她真有心躲着,寻了由头,也能躲过去,但看着林蘅的面子,李家是得走一趟的了。 这下子温桃蹊真是睡意全无,起了身把绣鞋趿拉在脚上,又去妆奁前挑挑拣拣重新上妆:“你去回了人家吧,叫白翘她们进来伺候。” 玉芙也不多嘴,原本是要上手去拿玉簪的,听她吩咐就收了动作,又一礼便退到了外头去。 不多时白翘和连翘进了门,知道她是要去李家,伺候着她重新上了妆,又换了身衣裳,连翘才犹豫着开口:“姑娘先去回太太一声吧?” 温桃蹊嗯了声儿:“自然是要去的,我虽然是打发了梁燕娇,可真要去见李大姑娘,总不能跟她乱说。这事儿真是叫人头疼,我无心替梁燕娇分辨遮掩,眼下也不得不替她说几句好话,解释过去了。” 连翘知道她咽不下这口气,怕她钻牛角尖儿,一递替她理着腰间荷包下的垂穗,一边儿又劝她:“姑娘哪里是替梁八姑娘说好话,这不都是为着咱们大爷吗?等再过两个月,李大姑娘进门做了大奶奶,大爷同她夫妻恩爱,那才是姑娘想见的不是?” “就你会说话,横竖怎么样都能叫你说全了。可就是这么说,我心里也别扭的很,不管怎么样,那结果不都是替她遮掩了?”温桃蹊翻了个白眼,理了理衣襟,提步出了门,又一路往赵夫人的上房院去了。 赵夫人午后小憩了一阵子,这会儿叫人挪了春藤椅在廊下,怀里还抱着她那只才养了半个月的通体雪白的长毛猫。 温桃蹊是有些怕那只猫的,她总记着前世被它抓伤过一回,虽然就那么一次,可那痛感她记忆犹新,从前就再不肯亲近它,如今见了,也是心有余悸。 赵夫人不知道她因何害怕,问了两回,她也只说怕它伤人,赵夫人笑话过她三两次,见她是真的害怕,死活不肯亲近,后来她再到上房院来,就叫人把猫抱下去,不叫她看见罢了。 这会儿她突然过来,赵夫人唷了声,稍稍坐直了身子,叫知玉:“快把它抱下去。” 知玉欸的一声,上手去抱,见温桃蹊走近了,又玩笑:“太太才抱了它出来晒晒太阳呢,姑娘一来,它趁早腾地方。” 温桃蹊小脸儿一红,可仍旧下意识往旁边儿躲了一把。 知玉也只是玩笑了一句,紧着就把猫抱下去了。 赵夫人招手叫她到身边坐:“怎么这时候过来?我想着你一早跟林姑娘出去,回来又应付了梁家的一场,这会儿该歇一歇?” 她挽着赵夫人的胳膊撒娇:“原是要睡的,但林蘅姐姐叫人来请我,说让我去李家一趟,有点子事情,就睡不成了。” 上架有话说 元旦当天就上架啦,佛系如我,今天才放个上架通知。 之前是每日一更,上架之后每日基础4000字更新,不定时会加更,6000-10000不等。 过完年后会辞职,所以年前这段时间还有工作交接,也比较繁琐,尽可能的多更新啦,年后加更会稳定一些。 象征性的再说一下硬性加更条件 万币打赏冠名加更一章(4000字); 50张月票加更一章(4000字); 精品两百字以上长评加更一章(2000字)。 以及,前期有部分小剧情进行了修改调整,想回头翻看的可以重新加载一下哈~ 谢谢大家喜欢《嫁春色》,谢谢大家跟读支持。 最后的最后,求跟读正版订阅qaq 第八十九章:直说无妨 第89章直说无妨 赵夫人大半辈子活过来,什么风浪没见识过,小孩子们那点子心思,她不必细品,也猜出七八成来。 李清乐不知是从何处得知了她家宅院里的那档子事儿,今儿一大清早就先找梁燕娇示威警告过一番,如今怕是气儿不顺,非要弄清事情真相,才借了林蘅的名儿,叫人把帖子下到了小雅居去。 她姑娘又是个伶俐的,一听说这事儿,立马反应过来,这是李清乐要请她,这才巴巴的跑到上房屋里来回她话。 赵夫人稍稍退离开一些,拉着她的手,叫她坐正了:“眼看着天气热起来,不要总粘着我撒娇,怪热的。” 温桃蹊撇着嘴撒开手,掰着指头做委屈样儿。 赵夫人笑着拍她:“那你知道是大姑娘请你,还要去?” “那不能不去啊?”她一怔,反问了一句,才又定睛看赵夫人,“这都借了林蘅姐姐的嘴来请我了,我再推脱不去,那不是咱们心里有鬼吗?原本真就只是个误会,那李家大姐姐心里也要存了疑影儿,当是真事儿了,等回头嫁进门,还能跟大哥好好过日子啊?” 赵夫人说是:“那你是想来问问我,到底是替梁燕娇遮掩过去,还是内宅里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了她?” 温桃蹊动过这个念头。 李清乐早晚要过门,等做了他们长房大奶奶,这些事儿还是要知道的,现在瞒着实在没什么必要,早知道晚知道,不都一个样儿吗? 来上房院的这一路上,温桃蹊心里总不安宁。 她不甘心替梁燕娇遮掩过去,分明就是三房心术不正,设下圈套,拿了她大哥做筏子,兴风作浪,凭什么还要她们替三房周全呢? 温桃蹊扭捏了半晌:“李家大姐姐要只是个外人,打死我也不会同她多说半个字,我就是再不情愿,在外人面前,也只能替梁燕娇遮掩过去,那不光是她的名声,还有大哥的,咱们长房的,我当然不会那般糊涂,如今这事儿,就是林蘅姐姐跟前,我都没多说一句。” 她话音渐次弱下去,像是犹豫不决:“只是如今难就难在,李家大姐姐到底还没过门,我真拿不准能不能同她说……” 赵夫人把落在她肩头的手再一抬,顺势就落在了她头顶上。 十四岁的女孩儿,有这样的成算见底,她已然很知足了。 将来长成了,嫁去别人家里,也是撑得起一个内宅,掌管得了家事的。 她这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儿了,当初同李家太太说的那些话,固然有堵梁氏嘴的意图,但也并不全是假的。 要把她舍去给人家家里做主母,为娘的有一万个不放心也舍不得。 如今倒好,她是个叫人放的下心的。 只是年纪还是小,再历练些时日,将来总是不怕的。 “你见了她,只先问清楚,这样的话,她是从哪里听来的,倘或跟三房有关,你只要稍稍提点,她自己心里也就明白,若是不明白,那便是个糊涂蛋,你跟她挑明了说,她也品不出其中的滋味。” 赵夫人揉了她两把,缓着调子同她讲,实则是细细的在教她:“李家这位大姑娘,原是你祖母暗地里挑了许久才相中,她并不是个糊涂的人,你明白了?” 温桃蹊眼中一亮:“误会还是那么个误会,可这误会的起因,却又未必是误会——李家大姐姐既是聪明人,内宅中的门道,李家太太怕早也教导过,他们家虽没有那样复杂的关系,可她早定下了咱们家的亲事,便是她不留意上心,李家太太也替她盯着呢,不知跟她说过多少才是。所以我并不是替梁燕娇分辩遮掩,该说什么,一五一十的说,但也实在用不着瞒着李家大姐姐?” 赵夫人眼神越发温柔起来:“正是你这个话,且她为着这件事情请你,林姑娘又一向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多半不会守在你们跟前听这份儿闲话,你尽可放心大胆的同她说就是了。” 因在赵夫人跟前得了准话,温桃蹊便觉通体舒畅,领着两个丫头高高兴兴的出门去,府外又早备下了车马,她上了马车坐稳当,车夫赶着温家的马车一路往李家而去。 林蘅是领了丫头在后角门上迎她的,也不知等了多久,见她下马车,甚至迈开步子迎到了门外去。 温桃蹊知道她为什么等在这儿,自然也无心打趣,理好了裙摆去拉她的手,两个人并肩进了门。 林蘅脸上不似素日里的淡然,反倒夹杂着些许急切,拉着温桃蹊进了内宅院里,走出去好远,她才压低了声儿:“你知道我表姐请你到家里来,是为了什么吧?” 温桃蹊点头说知道:“你打发人递话给我的时候,梁家那位,才从小雅居离开不久呢。” 她一提起梁燕娇,林蘅脸色就更难看了。 可她一向不是个背后议论人是非的人,难听的话也说不出,心里替李清乐不平,却也骂不出梁燕娇个所以然来。 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也生气过,觉得温桃蹊把她瞒的可真好,竟一点儿风声都没叫她知道了。 等冷静下来也就想开了,横竖那是人家家里的事情,就连她表姐,将来也是人家家里的人,她左右不过是外人,这种事,既然是连李清乐都瞒了,更何况是她一个外人。 温桃蹊见她面色不善,忙欸了声儿:“可不是我要同她亲近,是她找上我的……你表姐一早去找过她,你知道吗?” 林蘅黑着脸点头:“这事儿表姐是瞒着我姑妈干的,但是我知道。” 温桃蹊讶然:“你竟是知道的?” “表姐刚知道的时候气坏了,恨不得打到你们家去呢,又想着姑妈一开始就瞒了她,她去说,姑妈也只会安抚她,所以就来找我说。” 温桃蹊晓得她不是个挑事儿的人,可她既然知道,竟也没能拦下李清乐,还是叫李清乐找上了梁燕娇,看来这是真的气得不轻啊。 她讪讪的摸了摸鼻尖儿:“那李家姐姐现在还生气吗?” 林蘅古怪的觑她一眼:“我表姐又不是不讲道理,她去骂梁燕娇,是觉得梁燕娇不安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怕她拿你撒气,冲你发火吗?” 第九十章:渊源 嫁春色正文卷第九十章:渊源第90章渊源 李清乐并没有生就一张艳绝的脸,与温桃蹊和林蘅比起来,她至多算得上清丽而已,甚至还比不上梁燕娇。 可她气度华贵,又端庄大气,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英姿飒爽,却又不咄咄逼人,坦荡磊落,真就一派巾帼之姿,也就显得她整个人越发好看亮眼,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出彩出色的一个,能叫人一眼就看见这个姑娘。 林蘅领着温桃蹊进朝晖院那会儿,李清乐打发了身边伺候的丫头,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面前摆了小火炉,炉上有只刻金兽小铜壶,里面的水似乎早就煮沸了,溢出来,落在通红的炭火上,可李清乐动都没动。 温桃蹊吞了口口水,望向林蘅,林蘅却冲她摇了摇头。 是林蘅先提步上前去的,半蹲在李清乐身侧:“表姐,你不是说要烹茶等桃蹊吗?她人来了,水也煮沸了,一会儿把炭火全浇灭,你还怎么煮茶?” 李清乐吸了吸鼻头,手就要去碰那铜壶。 温桃蹊一惊,一声姐姐喊出来,林蘅到底离得近,立时就按住了李清乐的手:“这是烧的正旺的火,表姐你醒醒神吧!” 李清乐这样子心不在焉,显然这件事情对她的打击很大。 怪不得李家太太瞒着不肯告诉她…… 温桃蹊看她那模样,一点儿也不像是因为觉得丢脸,才有如今这做派,反倒像是爱极了她大哥,打心底接受不了这件事,才会失魂落魄,丢了魂儿似的,差点儿拿白净的一双手,去碰那都快烧红的铜壶。 但前世李清乐进门前……他们见过面? 温桃蹊心下存疑,却不敢问,踩着细碎的步子近前,动静又很轻,像怕惊动了人。 李清乐回过神来,自嘲的笑:“让你看笑话了,我心里有事儿,走神了。” 她说没事,在李清乐对面坐下去,看她盯着她铜壶,想了想:“姐姐见过了梁燕娇,心里仍旧不受用吗?” “她是个明艳张扬的姑娘——” 李清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林蘅心里着急,但有些话她不想听,于是叫了声桃蹊:“表姐一早上气的东西没吃几口,我去拿些吃的来,你陪她说会儿话。” 温桃蹊嗯了声,果然她阿娘没猜错,林蘅根本就不会杵在跟前,听这些于她而言算是闲话的话,哪怕她心里是担忧李清乐的。 直到林蘅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下,温桃蹊才长叹一声,把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姐姐从前……见过我大哥?” 李家跟他们不一样。 温家的根儿就在歙州,但李家是七八年前,因为李家老爷官场上的调动,才举家迁到歙州来的。 那时候温长青年纪渐渐长起来,温致几乎日日把他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导,不放他跟同辈的孩子们一处厮混,且李清乐那时也有八九岁,是以小的时候,两个人几乎就没打过照面。 盲婚哑嫁,怎么就叫她今日见了李清乐这番形容呢? 李清乐似乎讶异于她有此一问,眼皮一掀,看过来。 温桃蹊抿唇:“我从前见姐姐,都是落落大方,今日见姐姐这样失魂落魄……我年纪虽然还小,可是总听说过,或见过别人的事儿,姐姐心里……是有我大哥的吧?不然为了一个梁燕娇,也不至于把自己弄得这样子……” 她说的小心翼翼,就怕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李清乐自己一点儿不觉得丢脸,那是她未来夫婿,她就是动心了,喜欢他,又怎么了?没偷没抢更没碍着谁。 “两年前的元宵灯会上,我见过他。” 温桃蹊大吃一惊。 两年前的元宵灯会,大哥的确出过门,那还是陪她一起上街去凑热闹的呢…… 大哥本来不想去,觉得人太多,到了街上人挤人的,说是凑热闹,实则什么也看不见,全见人头了,所以一早打发人到外头去买了好些花灯回来,打量着打发她完事儿,她不干,再三的缠着大哥闹了一通,还是爹娘看不过眼,才叫大哥和二哥带着她出门的。 而且大哥也的确是同他们分开过一段。 元宵节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又是个哪里惹恼就往哪里凑的性子,二哥一路护着她,紧紧地跟着她,倒是没走丢,反倒是大哥,一个不留神,被人群给冲散了。 原来,那时候大哥见过李清乐? 可没听大哥提起过啊。 温桃蹊暗自咂舌:“他……也认得姐姐?” 李清乐摇头:“那天人太多了,跟着我出门的两个丫头叫人群冲散了,我忙着找人,不留神冲撞了别人,是他替我解了围,我才知道,他是温家长房的温长青,可他却不知我是谁,且他也像是在找什么人,话也没有说上两句,就各自分手了。” 原来又是一见倾心的故事。 不过李清乐比她要好得多。 最起码大哥是救过她的,且是不带目的的替她解围救了她,而她和大哥的婚事,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像她…… 温桃蹊捏了捏手心儿:“大哥那天是陪我一起上街,我二哥也在,不过他和我们走散了,原来他和姐姐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李清乐眼神暗了暗:“看来他没有跟你们兄妹提起过。” 温桃蹊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 她想去抓李清乐的手,给她安慰,可又怕唐突,生忍住了:“他倒说过遇上一个跟家人走散的姑娘,但那时他也不知那是姐姐,跟我们自然也就只是提了一嘴,我只是今日听姐姐说起,想起这桩旧事,讶异于姐姐与我大哥的缘分,看来这便是人家常说的,天定因缘?” 她有心打趣,想逗她笑一笑。 李清乐却实在是笑不出来,皱着脸直摇头:“哪有什么天定因缘,说不得是我一厢情愿,他和梁燕娇……桃蹊,你跟我说句实话,梁燕娇生的好看,又明艳活泼,你大哥和她……她说是误会,我却是不肯信她所言的。” 第九十一章:又是林月泉 嫁春色正文卷第九十一章:又是林月泉第91章又是林月泉 李清乐就像是落水的人一样,死命的想要去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而温桃蹊,就是那根草。 温桃蹊终于把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姐姐不信她的,那我说的,姐姐一定会信吗?” 李清乐愣怔须臾,手一动,紧紧地反抓住温桃蹊:“所以真的只是个误会?” 温桃蹊吃痛,足可见她激动之余,手上是上了力气的。 她低眼去看,腕间被李清乐抓紧的地方,已然微微泛红。 她无声叹息:“那同心结的络子,的确是误会,并不是她故意送我大哥的,她同姐姐说的话,我不问,也大概知道,因为当日她也是这样同我解释,我三婶也是这样与我阿娘说的——我阿娘在这件事上很慎重,也仔细看过了那络子,的的确确不是新打成的,几处褪色,足可见是经年佩戴的了,而她原本要送我大哥的那个攒心梅的,也确实和我六弟弟得的那个一模一样。” 李清乐拧眉:“可是单就送了你大哥和你六弟弟?偏偏你大哥那个,还要她自己去送,还要背着人去送?你大哥……你大哥就那么稀里糊涂收了她的东西吗?” 心生爱慕的人,总是会疑神疑鬼多一些,所以在每一段爱情故事里,先动了心的,往往显得卑微而又病态,若不得善终,那便是凄惨悲凉了。 温桃蹊很体谅她,也很心疼她,任由她攥紧自己的手腕,一声不吭:“我大哥没想理她的,事实上,从她住进我们家,我阿娘就再三的交代过,不许和她走得太近,况且我大哥又不常在内宅走动,正经算起来,那还是我大哥第一次见她的面儿。只是她于我大哥而言,年纪小,就是个孩子,抱着个锦盒拦了我大哥的路,又说东西是各房兄弟姊妹都有,我大哥不收,她就不让开,正因为四下无人,我大哥怕她纠缠不清不好,才收了她的东西带回家去,可实实在在看都没看过,压根儿就不知道那里头装了个同心结的络子。” 她劝慰了半晌,把那日温长青的一番说辞,更是和软的说给李清乐听,临了了又添上几句:“你家太太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如果不是误会,她怎么会轻易罢休呢?这样的事,她是姐姐的亲娘,难道也咽下这口气吗?便是连我的话姐姐也存疑,却总该信你母亲的不是吗?” 李清乐这才怔怔的松开了手,好半天,长舒了口气。 她双手做了捧心状,眉间的愁云散去大半:“听了你的话,我才能安心。原本知道这样的事,我想去问我母亲的,可她既瞒了我,我便是去问,她也定不会与我好好说,我这才去找了梁燕娇。可那个丫头……她嘴里实在每个好听话,自己做错了事,即便是无心,可她竟那样理直气壮,我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只能叫阿蘅派人请你过来一趟。我总想着,母亲不会害我,不会送我去受苦,可我总要亲耳听一听,这其中始末缘由,我自己个儿做个判断,才是好的。倘或……倘或你大哥他真的……” 她一面说,一面又笑起来:“既知道不是,那便再好没有了。” 也许她是想说,如果大哥真的对梁燕娇一见倾心,她也愿意退让成全,没必要做出一对怨偶来,毁了大哥的幸福,也是毁了她自己的一辈子。 温桃蹊觉得李清乐真是难得的通透,活的明明白白,更活了个坦坦荡荡。 她见李清乐舒展眉头,重新展露笑颜,又稍稍放心,又劝了她几句,才转了话锋去问她:“可是我听我阿娘说,你家太太是存了心瞒着你的,那这事儿你又从哪里知道的?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数日过去,我同林蘅姐姐往来走动,也是一点儿口风没漏的,她时常到我们家去玩儿,尚且不知此事,怎么姐姐突然就知道了?” 李清乐拧眉细想了一阵:“说起来也挺巧了,我前头到永善坊新开的那家林记香料铺子去看香,正巧听见的。” “谁?” 温桃蹊腾地一下站起了身来。 林月泉? 这里头怎么又有林月泉的事儿? 李清乐显然被她过激的反应给吓到,眼睛闪了闪:“桃蹊?” 温桃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又坐下去,揉了揉眉心:“林记的掌柜,我算是……认识,突然听见姐姐说起,吃了一惊而已。” 李清乐还没来得及问问她怎么认识的林月泉,温桃蹊就已经又问出了后话来:“姐姐在林记听见了什么?是听人说起梁燕娇这些混账事情吗?可不对啊,这事儿我们家内宅院里料理的干净,且我阿娘虽然发了好大的脾气,也始终惦记着我大哥的名声,并没有声张开,原本知道的人就不算多,怎么会传到外头去……” “你认得林掌柜,你大哥应该也认得吧?不然你回家去问问你大哥,看是不是他一时说漏了嘴,又或是这事儿他冤枉大了,同朋友们一处吃酒时,诉苦告诉的林掌柜?”李清乐也不疑有他,没再过问她的反应,只是想着那天的事儿,与她细细讲来,“我是听见林掌柜的拿这话揶揄……也不能说揶揄,倒像是在挑衅,他对面站了个年轻公子,背对着我,我也没看清脸,只是后来听林掌柜说起你妹妹之类的话,想来,大概是梁燕娇的兄长吧。” 应该是梁时了。 可是这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李清乐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些话,全都是从林月泉的嘴里说出来的! 大哥真的会这么糊涂? 李清乐不知道,她却很清楚。 大哥和林月泉萍水相逢,交情浅淡,交浅言深这种事情,大哥是从来不干的,他怎么可能拿这种说不响嘴的事情去跟林月泉胡咧咧。 那林月泉要不是在他们温家内宅院里下了功夫,就只能是—— 与其说大哥是在林月泉那儿说漏了嘴,还不如说大哥极有可能找陆景明吐过那一肚子的苦水! 这事儿得弄清楚。 她不愿意平白冤枉了陆景明,也怕林月泉真的那样可怕,人还没到歙州之前,就已经在他们家里安插了眼线。 且要真是陆景明转脸去告诉的林月泉,那早上戏楼偶遇,陆景明便是故作姿态,这两个人真就拿她当傻子耍呢? 温桃蹊眸色沉下去,眼皮一垂,掩去了内里情绪。 第九十二章:梁时拦路(4000字大章) 嫁春色正文卷第九十二章:梁时拦路第92章梁时拦路 原是为了规劝李清乐才到李家走这一遭,却不想劝出了一堆的麻烦事儿来,但说到底,温桃蹊心里头是庆幸的。 倘或她不来,躲着李清乐,又如何知道,林月泉竟还有这样通天的本事,连内宅院的事情都知道的清楚。 从李家走的时候,是惊动了李家太太的。 彼时温桃蹊觉得尴尬至极,人家尽可能的瞒着自家姑娘,如今倒闹开了,她做娘的又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 好在李家太太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好似又十分喜欢温桃蹊,非但不觉得她来的唐突,反倒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天的话,又从林蘅口中晓得她劝下了李清乐,更是欢喜的不得了,搂着她亲昵了好半天,才叫林蘅好生送了她出门去不提。 上了马车温桃蹊平静不下来。 她觉得林月泉此番行事,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且不说陆景明有没有掺和进来吧——林月泉这样子挑衅梁时,是因为什么?且拿了内宅院里的事情来说嘴,他是真不怕给人听了去,或是梁时找上他们家,要个说法? 如今林月泉根基尚且不稳,而且她没记错的话,前世他极力的亲近她,一步步的诱着她落入他的彀中,怎么重生一世,见了几回面后,他却像是无事发生。 除了上次在香料铺子偶遇,之后他送了好些香料到他们家,此外便再没有了。 温桃蹊一时头疼,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指尖落在太阳穴处,拿指腹轻压着,按揉起来。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停的又猛,她不防备,整个人往前栽过去,好在她手脚快,动作麻利,下意识去扶旁边儿的座儿,才勉强稳住了身形,没一头栽下去。 可为着动作太快,毕竟是有冲力的,手腕上一阵刺痛,她立时倒吸了口凉气。 一定是伤着了。 温桃蹊捂着左手的腕子,活动了下,没到不能动的地步,稍稍放下心,却又黑着脸,右手在车厢内壁拍了两下。 外头连翘声音很快传进来,带着一丝紧张:“姑娘,是梁三公子拦了咱们的车。” 温桃蹊眉心突突的,梁时拦她的车? 她把侧边的帘子撂开一个角,面色沉沉看向外头的连翘:“你去问问……” 她话音未落,已然隐约瞧见了梁时打马过来,于是在看见他衣角的一瞬间,把手上的帘子放了下去,同外间隔开来,将车厢内遮挡的严严实实。 梁时是把她一番动作看在了眼里的,不易察觉的扬了唇角,高头大马停在马车左侧:“偶然遇上三妹妹的马车,便想过来打个招呼,可曾唐突三妹妹?” 他姐姐妹妹的倒是叫的亲热,温桃蹊听来却刺耳。 他正经妹妹在他们三房住着呢,她又何时跑出这么个哥哥来。 横竖她坐在马车里,他也瞧不见,于是眼底爬满了不屑,心下冷哼着,整个人往车厢上一靠,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说话:“不曾唐突的。出趟门也能遇上表哥,是挺偶然,也挺有缘分,不过表哥这些天,没去给三婶请安吗?” 梁时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样,自顾自的问她:“三妹妹从李家来?” 温桃蹊才腾地一下坐直了。 她声音里透出正经来,再没了先前说话时的漫不经心:“表哥怎么知道我从李家来?” “我瞧着这个方向,三妹妹大约是才去了李家一趟,猜的。”他仿佛在笑,连声儿都是欢愉的,带着一股子的喜气洋洋,可实在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温桃蹊正要回他,也想问问他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真是奇了怪了,他亲妹妹丢人都丢到李家跟前儿了,他做哥哥的一点儿不担心,还笑得出来? 可梁时却没等她问呢,又开了口:“我就说这样巧,我也正要到李家去。燕娇闹的不像话,虽是个误会,可也总该到李家去赔个礼,不能叫李家心里有了隔阂,再叫李家大姑娘同大哥哥生出龃龉来,那才真是燕娇的罪孽了。” 温桃蹊下意识想去打帘子,她实在是不懂,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 可那伸出去的手,硬生生的僵在了半道儿。 梁时应该是算准了她会生气的。 这些人生来喜欢算计钻营,非要把旁人的心思琢磨透了,拿捏在手心儿里,一举一动的牵制着,才高兴。 她偏不愿意遂了他们的愿。 于是她只是略沉了沉声:“表哥做什么到李家去赔礼?我却不懂了。这样说来,表哥其实是晓得的,前头李家太太便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登过我家的门,拿了这样不堪的事情问到了我阿娘脸上去,且表哥又说起李家大姐姐,那看来表哥又知道,眼下连李大姐姐也一并知晓了——” 她话音只是顿了须臾,根本没有再给梁时插话进来的机会:“也不奇怪,燕娇姐姐住在我们家,身边儿跟着的丫头是自梁家带进府的,一早她被李大姐姐请出去,回了家自觉委屈,自然是要跟三婶哭诉,跟表哥哭诉的。然后呢?表哥这时候到李家,赔——礼?” 她咬重了那赔礼二字,显然不信。 梁时先前就听梁氏说起过,长房这位嫡女很是厉害,聪明能干,人机灵,又伶牙俐齿的,一张嘴很是不饶人。 那时他不信,觉得他姑妈也太高看温桃蹊,十四岁的小丫头,能厉害到哪里去?在他们这些人跟前,恐怕还不够看。 今日见了,才晓得,她真是蛮厉害的。 梁时方才甚至有错觉,这丫头躲在马车里,实则是恼了的。 她从始至终不露面,是有意透着生分和疏远,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虽叫你一声表哥,你却不是我正头表哥,于我而言也算外男,咱们两家结亲,我同你却一点儿也不亲。 且她躲在里头,便把周身情绪一概掩藏了。 他提起李家,她竟也还稳得住。 怪不得燕娇身边儿丫头跑出来寻他,说燕娇在温家三姑娘手上吃了亏。 他那个傻妹妹,蛮横刁钻却是个直肠子,说起话来没那许多弯弯绕绕,遇上温桃蹊这样的,不吃亏就怪了。 梁时稳了稳心神,多少也算是试探出了温桃蹊的底儿,虽算得上聪明,却不至于深不可测。 他敛了敛笑:“自然是赔礼,不然三妹妹觉得为什么去李家呢?我同他们家又没交情的。” “我却觉得表哥很是不必走这一趟,你不像是去赔礼,反倒像是去找麻烦的。” 温桃蹊有那么一瞬是失去了耐心的。 梁时的沉默,让她察觉出,他在试探她,在研究她。 那种感觉她很讨厌,也很排斥抗拒。 这会让她不自觉的想起林月泉来。 她甚至隐隐明白过来,在这儿被梁时拦下马车,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偶遇。 恐怕梁燕娇打发了丫头去跟他哭,说受了委屈,在温家内宅叫她欺负了,梁时打听了她的去处,知道她来了李家,专程跑到这儿来堵她,来恶心她的。 且她又以为,梁时这样精明,未必会到李家去,可是他这样的人,行踪和心思是很难猜得准的,也许他一时高兴,一时不高兴,真动了心思,到李家走一遭,弄的彼此恶心。 于他而言虽没好处,可对梁氏来说,却是很有助益。 他们兄妹本就为梁氏那点子算计的心思而来,梁燕娇在这件事情里尚不能把自己摘干净,何况梁时。 她语气比之先前更沉三分,也多少带了些厌烦:“表哥既知道我是去李家的,也知道李大姐姐今晨见过燕娇姐姐,此刻在这儿见到我的马车,难道聪明如表哥,却猜不出,我已然安抚好了李大姐姐吗?若说同李家太太赔礼,那就更是没有必要。” 她冷哼着,那一声分明从鼻子里硬挤出来,再重重的砸到梁时脸上去:“表哥虽不到内宅去请安走动,但内宅院里的事,表哥恐怕一清二楚吧?” 她如此反问了一声,却也没想等梁时给她答案,原就是心知肚明,是以又接着往下说:“李家太太前几日登门,我阿娘再三的解释,这事儿早就过去了,谈何生出隔阂?大哥是我的亲大哥,难道我会害他?要是安抚不好李大姐姐,我这样轻易就离开李家?生出龃龉,又是从何说起?” 温桃蹊勉力稳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不叫梁时察觉出她眼下的心绪波动,深吸口气,顿一顿:“表哥说去赔礼,真要想赔礼道歉,觉着是燕娇姐姐年幼无知,造成了这样的误会,那出事时,就该回禀了我阿娘和三婶,领着燕娇姐姐,堂堂正正的登李家的门,将事情原委与李家太太一一禀明,并不至于叫李家太太从旁出知晓,再去质问我阿娘,更不至于有了今日李大姐姐找上燕娇,后又向我求证此事!” 车厢侧边的那面小帘子,终于被撩开来。 温桃蹊露出半张脸,肃着面皮,委实算不得和气。 她平静的望出去,正好同梁时四目相对。 梁时没说话,她亦没有挪开视线。 须臾她嘴角往上扬,却正经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误会之所以被称之为误会,是因它发生的本就不合时宜,也原可不必发生,从根本上来说,是能够避免的。这世上的误会,有些是无心铸成,可有些,却本就是有意为之。今日既见了表哥,你是燕娇姐姐正头亲哥哥,我也想问问表哥,燕娇姐姐同我大哥生出的这场误会,算是无心,还是有意?” 梁时脸色登时变了。 这丫头何止是伶牙俐齿,分明牙尖嘴利。 “自然是无心。一家子亲戚,住在一处,谁难道存了坏心思,搅着家宅不宁吗?”他沉声,也冷着脸,“三妹妹这话未免难听了,便是你父兄,也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我年轻,原比燕娇姐姐还小一岁,不懂事儿,说错了,表哥也别同我计较。” 她语调往上一挑:“既不是存心的,那我以为,既过去了,大家都不要再提,才是正经道理。误会嘛,本来就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哪里有往大了闹的道理呢?表哥心疼燕娇姐姐,难道不是最该想将此事揭过不提的?总不至于还要四处走动,到处宣扬,弄得尽人皆知,表哥才满意?” 说起人尽皆知,梁时眼前立马就浮现出了林月泉那张脸。 他倒是想遮遮掩掩了,可那块儿遮羞布,真是不知是谁先扯下来的。 他低头看着温桃蹊那张精致的小脸儿,倏尔笑了:“三妹妹说得对,你年纪虽小,有些话说的也的确不好,但这话却是对的。我想息事宁人,对大家都好,自然了,对燕娇尤其的好,可四处宣扬,弄得外人都知道了,实在不知是谁在背地里散播出去的。” 温桃蹊也想起林月泉来。 看样子,梁时是打算把这笔账,记在他们长房头上? 她眼珠子一转:“那我就不知道了。” 温桃蹊眼见着梁时嘴角抽了抽。 他大约没想到,她小小的年纪,却这么不好说话?没能恶心到她,反倒自己惹了一身骚。 “我只知道,我阿娘从知道此事,便气愤恼怒,可就是再生气,连剪了那络子给三婶送回去,都是打发知云姐姐悄悄地,一向背着人,生怕闹起来。不过后来三婶发落底下嘴碎的小丫头,可是一点儿不留情面,一个个的都赶去了庄子上。表哥要问是谁散播出去,到处与人说嘴,不如……不如去问问三婶?那庄子到底是三婶的陪嫁,管事儿的也是三婶娘家带来的人,或者表哥亲自去一趟,问一问是不是哪个小丫头嘴上不严实,再不然,叫赶出了府去心里怨恨,故意拿了这事儿到处说也未可知。” 她下巴往上一挑,气势上是半点也不落下风:“我知道表哥想什么。无非觉得是我们长房宣扬,咽不下这口气,在扬州城里败坏燕娇姐姐名声,反正闹开了,李家那里我们自有说辞,一句误会,全都能解释的通,大定都放了,悔婚是不可能的,李大姐姐心里再不受用,也要嫁进门,等成了亲,日子长久的过下去,也总能过出个夫妻和睦,顺遂平稳。至于外头人,眼下议论起,无非算是我大哥一桩风流韵事,过上几个月,也没人再提,便是说,也不过玩笑着就过去了。可燕娇姐姐的名声,就太难听了——” 温桃蹊脑袋一歪,噙着笑打量他:“我说的对吗,表哥?” 第九十三章:与陆景明无关 第93章与陆景明无关 小丫头咄咄逼人,步步紧逼,真是一点儿喘息的机会都不打算留给他了。 不过她到底稚嫩了些,越是这样,反倒越发露怯。 梁时眼底又拢起了笑意,之前的冷然像是从没出现过:“三妹妹猜错了,我从没这样想。” 温桃蹊懒得跟他打嘴仗,怎么想是他的事儿,他不承认,她说破了天他也不承认呗,但她心里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就够了。 其实要说梁时这个人,她真没多厌恶。 她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的,说话办事,都合时宜,叫人舒坦的很,不会浑身不自在。 但很不巧,她不喜欢梁燕娇,梁时身为梁燕娇一母同胞的亲兄长,素日里不能引导规劝,教她向善,反而一味的纵容娇惯,这就让温桃蹊很不舒服了。 再加上梁时极有可能带着某种目的,又或是本就同梁氏达成了某种共识,才带着妹妹到歙州,这就更让她提不起一丝丝交好的兴致。 车厢的小帘子落下时,掩去了温桃蹊眼底所有情绪。 梁时看着那张脸消失在帘子后,心头颤了颤,叫了她一声。 温桃蹊兴致缺缺,随口敷衍着回他:“表哥还有事吗?” “三妹妹方才说了那许多,是不希望我去李家走一趟吗?” 温桃蹊胸口憋闷,她敢肯定,梁时是故意的。 明知故问是什么意思? 没话找话?没事找事? 把她的马车堵在路上,已经十分不像话了,该说的都说完了,还不准备放她走? 温桃蹊嗤了声:“李家该不该去,表哥比我心里更有数,我只说我想说的话,却阻拦不了表哥想做的事——我毕竟不是燕娇姐姐,说什么,做什么,表哥也不可能顺着我的心意不是?李家你想去就去,不想去自然不去,何必问我呢?” 她一面说,一面又拿手轻拍了拍车厢内壁,示意车夫准备走了,临了才又补了一句给梁时:“不过今日表哥在街上同我说的这些话,回了家,我自然是要禀明父兄的,表哥自己想想清楚吧。” 她仿佛是急了,但不是被气的,而是因一直被他纠缠,无法脱身,到后来,所有的耐性都没有了。 梁时没再拦着,拉紧了缰绳往侧旁让了让,目送着她的马车缓缓离去,眼底爬上一丝玩味。 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何况眼前这一个,怕是只小狐狸,不过是素日里混在兔子堆儿里,把自己佯装成了天真无辜的小兔子而已。 她心情好的时候,愿意敷衍的时候,说话办事滴水不漏,又能把事儿讲的明明白白,头头是道的,可等她厌烦了,没心情了,就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连威胁都说的理直气壮。 真是个有趣的丫头。 梁时回身朝着李家宅子坐落的长街看了一眼,嗤了声,收回了目光。 他本来就没打算去。 李清乐不分青红皂白的欺负到他妹妹头上去,这笔账,他记下了,暂且不清算,算他脾气好,也审时度势,还指望他登门赔礼?凭她也配。 却说温桃蹊一路回了家去,横竖是气儿不顺,也咽不下这口气。 人家的哥哥,为着妹妹受了一场委屈,就能打上门来,她的哥哥呢? 她大哥从小让爹教成那样,处处都摆着条条框框的,约束着自己,也约束着别人,见人说话总是客客气气,儒雅有度,她就算是受了委屈,讨公道是可以,但要指望她大哥像梁时那样,半道儿把人堵着,存了心恶心人,那不能够。 温桃蹊越想越是生气,虎着脸问了温长青的去处,大步流星的往他书房去,打算同他闹上一场。 可她走出约有一箭之地,所见府中下人忙忙碌碌,手上还搬着东西,像是在收拾什么地方。 她拢了眉心去问白翘:“他们忙什么呢?这是从外头买了东西?还是哪个院子规整收拾呢?” 白翘啊了声:“我一早陪着姑娘出门的,也不在家啊……” 她嘶了一回,也没再问,打发了连翘去抓个人来问清楚,这才知道,原来半个时辰前,跟在温长玄身边服侍的小厮先回了家,带着温长玄的行李来的,说再有个三两日,温长玄便要回家来了。 温桃蹊喜出望外,一则她真的有很久没见过她二哥,二则今儿叫梁时欺负了一场,总觉得自己少个指望得上的靠山,且还有林月泉那档子事儿——温长玄和温长青是很不相同的。 他幼时顽劣,爹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可他就是不改。 大哥从小就端着老成,干什么都是一本正经的,是以小的时候带着她爬树抓雀儿掏鸟窝,那都是二哥领着她去,她要是在外头受了委屈,也都是她二哥出头,替她打回去。 后来渐次长成了,身上也有了本事,但温桃蹊是知道的,起初爹看不上,总觉得把他放出去的那段日子,他学了一身不入流的本事回来,发家时也是用了些手段的,乃至于后来即便到了定阳,也是三教九流,各种道上都吃得开,什么人他都敢结交。 可他仿佛天生就这样,骨子里带来的,改是不可能改了,总之如今肯向善,不像小的时候那般顽劣,胡作非为,爹管教过几次之后,索性也就丢开了手,由着他去了。 他要回家,温桃蹊当然是最高兴的。 一时就连要去找温长青闹上一闹都抛到脑后去了。 她欢欢喜喜的进了温长青的书房,可眼尖的却又发现,他把手上的东西藏了一藏。 温桃蹊敏锐的捕捉到一丝诡异。 她记得……上次她突然跑到大哥书房里,大哥也是这样子,忙手忙脚的藏了手上的东西,还轻斥了她两句,说她不敲门就径直往里闯…… 他有事儿瞒着人。 温桃蹊一眯眼:“大哥在做什么?外头忙得不可开交,我问了底下的小厮才知道,二哥要回家了。” 温长青笑着叫她坐,却不似上回那般开口斥她肆意往里闯:“你二哥行李送回来的时候,你正好去李家了,他是要回来了。原本上回说要等到五月中才回来,等着我大婚,但听小厮的意思,定阳那边的事情他暂且忙完了,手上的几笔生意也全谈妥了,这小半年都没什么事儿,就等着年底回去,盯着交了货,又能回家过个安生年,休息好一阵子。”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温桃蹊的高兴溢于言表:“那二哥这次回来,能在家住上小半年吗?我好久没见他,他这些年老在定阳忙,也没什么时间在家里住,我还等着他带我出去吃香喝辣呢。” “你怕是等着他回家来给你撑腰,省的有人再欺负到你头上去吧?” 温长青原是无心之言打趣她,谁知道她反倒拉长了脸:“那他是我亲哥哥,我指着他给我出头撑腰,有什么问题吗?指望不上大哥,还不能指望二哥啊?” 他叫这话噎的不轻,须臾回过神来,拿指尖点点桌案:“你几时指望不上我了?” 温桃蹊一撇嘴,心说你有事儿还瞒着我呢。 她又不傻,方才先问的那句话,温长青根本就没想回答,装作没听见一样,就揭过去了。 他这是欲盖弥彰。 越是这样,才越说明他心里有鬼,的确是有事儿背着人的。 温桃蹊摆弄着衣服下摆:“我从李家回来的路上,遇见梁时了。” 提起梁家人,温长青实在是怕了。 他没什么好气儿对梁家人,可梁时又毕竟是在外行走的郎君,不好不相处,也不好把关系弄得太僵。 但梁时的宝贝妹妹干这种事儿,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见了面,梁时可是一点儿歉意都没有,甚至刚刚发生那事儿之后,他再见梁时的时候,梁时反倒一派兴师问罪的模样,像他妹妹在温家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们一家子欺负了她一个似的。 真是活见了鬼了。 他也宝贝自己的妹妹,他也见别人家做哥哥的心疼自己的妹妹,回护的紧的,可是做到梁时这样的,那可真是独一份儿了。 都是能支应门庭的男人,又不是庸碌无能之辈,偏偏能这样子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合着就因为是他妹妹,那就是杀人放火了也是个好的,也是个宝贝金疙瘩了? 温长青五根指头并拢了:“见着就见着吧,没跟他多说什么吧?” 温桃蹊嘴角越发往下拉:“我倒是不想跟他多说话呢,人家高头大马的,就拦了我的马车,我想走,也要走得了啊。” “他拦你的马车?”温长青眼皮突突的,气不打一处来,“真是混账没了王法了!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他梁家在湖州也算有头有脸的,教出来的孩子竟都是些混账王八!” 温桃蹊瞪圆了一双眼,又闪烁着,眨巴了几下:“大哥你骂人。” 她说着又笑着,温长青回过味儿来,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时郝然,自然不接她话茬,只是问她:“他拦你干什么?没做什么混账事情吧?” 问完了,突然想起来听底下奴才说起的,她从府外回家后,梁燕娇还去了一趟小雅居,之后是沉着脸回的三房,且她没回家那会儿,梁燕娇就上蹿下跳的去了小雅居好几趟。 他一拧眉:“他是觉得你欺负了他妹妹,找你麻烦去的?” 温桃蹊点了点头又摇头:“他也不算是找麻烦,但的确是为了梁燕娇,大抵真的觉得咱们欺负了他宝贝妹妹吧。” 她抬眼过去,见温长青面露困惑,眼中也写满了不解,便将今日与梁时说的那些话,尽数告诉了他知道。 温长青听完反而冷静了下来:“所以他根本也没想去李家,只是拿那话戳你的心窝子,存心去恶心你的呗?” 她频频点头:“我就说这人奇怪得很,那么大个人了,又是在外行走的郎君,为了他妹妹,就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呗?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也能来恶心我,我算是佩服了。” 她说着又朝温长青丢个白眼过去:“这事儿换了大哥,是肯定干不出来的吧?所以你看,我进门就说了,指望不上大哥替我出头撑腰出恶气,还是指望二哥回家护着我靠谱些。” 温长青一时哭笑不得,这丫头今儿真是受了刺激了,说话都带刺儿,阴阳怪气的呲哒人。 他也不恼,可就是不去接她那样的话,难不成还真叫他找上梁时,再打人家一顿,问问他想对温桃蹊干什么? 温长青揉了揉眉心:“你说,梁时说起咱们家在外四处宣扬,弄得如今连外人都知道了,这也是他亲口说的?” 温桃蹊正色看过去,郑重其事的点头:“说起这个,我正想问大哥呢。我去见李大姐姐之前,回禀过阿娘,阿娘也叮嘱我问一问,是以我专程问过李大姐姐,她是从哪里听闻的这个事儿——” 她拖长了音掉,把身子侧一侧,正对着温长青:“大哥你有跟别的人说过这个事儿吗?” 温长青起先一愣,旋即眉头紧锁:“这是什么好事儿吗?我还要拿到外面与人说嘴?” 那就是没有呢。 温桃蹊生怕陆景明做了那条漏网之鱼,便又多问了两句:“跟陆景明也只字未提过吗?” “怎么?大姑娘说跟子楚有关?” 温长青叫她的话吓了一跳,肃容回望过去,再没那样严肃认真的:“我没跟子楚说过这件事,那两天我心情不好,他也看得出,倒是问过两句,但我为着实在丢脸,又牵扯到梁八姑娘的名声,就什么也没说,寻了借口敷衍过去而已。” 那就不是陆景明得了口风说给林月泉的了。 温桃蹊舒了口气,至少不用怕大哥难过,毕竟是多年倾心相交的朋友,要是陆景明从中捣鬼,大哥知道了心里一定不受用。 她定了定神:“李大姐姐说她是从林掌柜口中听见的,那日她去林家的香料铺子买香,听见林掌柜拿这话揶揄人,我听她话中形容,像是梁时。” 她说完了,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问出口:“林掌柜,怎么会知道?” 第九十四章:被抓包了 第94章被抓包了 林月泉的事儿,温长青是放在心上了。 最早的时候,温桃蹊也几次跟他有意无意的提起,他没当回事儿,想着林月泉不过初来乍到,又能怎么样? 况且林月泉又是陆景明旧时相识,他就没太把这个人放在一个危险的位置上去。 直到今次,温桃蹊告诉他,李清乐能知道此事,全是从林月泉口中而来,温长青才悬起了一颗心。 他笃定自己不曾在陆景明面前说漏过嘴。 如果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他是敢担保的,陆景明绝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但如今回想起来,陆景明放在夹层里送到了小雅居的那支桃花簪,还有林月泉到歙州来的时间,以及他这么快就能在歙州城中站稳脚跟,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这里面,真的跟陆景明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吗? 送走了温桃蹊,温长青捏着先前被他藏起来的那本账册,看了很久,越看脸色却越差。 他大概在自己的书房里待了不到一刻,便黑着脸匆匆出门去了。 温桃蹊压根儿就没有回小雅居,带着白翘和连翘就蹲在他书房外的矮竹旁边。 几个姑娘身量小,那矮竹虽然也不高,但是栽种茂密,几个人悄没声的蹲在那儿,不留神根本察觉不了。 她眼看着温长青脚下生了风一样的出门去,才从竹林中闪身出来,轻手轻脚的要往温长青书房里溜。 白翘到底胆子小,临门一脚她拽住了温桃蹊:“这样偷偷溜进大爷的书房里,给大爷知道了,不得了的,姑娘要不还是再想想?” 她就知道这丫头老毛病改不了。 温桃蹊虎着脸打掉她的手:“那你就在外头替我守着门吧,横竖有人来了,第一个先拿住你。” 再说了,大哥背着人做事儿,就算真的拿住了她,也不可能声张的,还能把她怎么样?难道为她偷溜进他的书房,提了她打一顿?爹就第一个不放过他了。 白翘猛地咽口水,连翘戳了戳她腰窝,示意她别说话。 其实连翘也不大赞成,听姑娘的意思,是发觉了大爷背着人的事儿,非要弄个清楚,想知道大爷究竟在做什么,可要她说,那都是外头的事情,且轮不着姑娘插手过问,况且就算是宅院里的事情,也没轮到姑娘管到大爷头上去不是。 然则姑娘行事,就总有姑娘的缘由,也只有她的章法,做丫头的,能劝则劝,劝不动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听姑娘吩咐,那才算是本分。 她权衡利弊,自然不拦着温桃蹊。 主仆三个一前一后猫着腰就进了门,关门的动作都是轻轻地,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唯恐惊动了人。 两个丫头留在门口把风,温桃蹊长舒口气,直奔温长青的书案去。 她隐约记得上次瞧见的,是个账本一样的东西,这回匆匆一瞥,大哥实在是收的太快,她真是没瞧见。 于是她在温长青的书案上四下翻腾了一圈儿,到最后,却是徒劳无功,什么都没找着。 温桃蹊不死心,索性连多宝格还有书案旁放卷轴的缸里头一并全都翻看过,仍旧一无所获。 她气馁不已,自个儿生闷气,等站直了身子,直愣愣的站在多宝格前,看着上头摆的满满当当的瓶瓶罐罐,越发气不过。 “啪嗒——” 暗格被打开的时候,温桃蹊整个人呆滞住了。 她真是无意的…… 她心里憋着气,明明东西就在书房里,可她怎么也找不着,一时气不过,照着多宝格重重拍了一巴掌,那实心红木又拍的她手疼,于是她上了脚,却长了记性,只是不轻不重的踹了一脚。 丫头听见了动静本来要来劝她的,找不着,就快点走,但是人还没有近她身侧,那暗格,就那样毫无征兆的打开了。 温桃蹊看着左手边弹开的暗格,回头去看连翘,发觉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也都傻在了原地。 这书房是专门备给温长青的,平素也不会有什么人来,也就是她,偶尔不规矩的时候,会突然闯进来,可也并不是总来。 他在书房里留了暗格,这是防着谁?一家子骨肉,在自家院子里的书房,他还要留心防备? 温桃蹊一口气险些倒不上来,只觉得气血上涌,说不上是愤怒还是震惊过度。 她看见自己的手微微颤抖着,伸向了那暗格去。 “你在做什么——” 书房的门被温长青从外猛然推开来,屋里的人被他吓了一跳。 温桃蹊尚没能碰到那本账册,脸却一下子就白了,血色全无。 她瞪大了双眼回过头,看见她大哥周身戾气环绕的站在门口,一双乌黑又明亮的眼此刻却似幽潭,深邃不见底,要把人整个吸进去一样。 他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狠戾,她瞧得真真切切的! 温桃蹊心头悸动:“大……大哥……” 她一向伶牙俐齿,少有这般支支吾吾的时候。 温长青偶尔虽然也端着长兄的派头管教她,可大多时候都是宠着她的,她也就越发肆无忌惮,在他面前,更是张牙舞爪,不知收敛为何物。 可两世为人,温桃蹊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温长青。 那不像是她的兄长,却像是她的宿敌。 仿佛只要她稍稍走神,他便会带着锋利的匕首冲上前来,毫不留情的扎入她的心窝,一刀毙命,好叫她永远闭上嘴,再没人知道他的秘密。 然则那一切也只是一瞬。 温桃蹊定睛再去看时候,他周身戾气化去,眼底的寒芒也尽数收敛,竟在短短一瞬,就只剩下了无奈。 温长青迈开长腿进门来,两个人分明是有距离的,温桃蹊却下意识又往后缩。 她后背撞上多宝格,带着身后多宝格动了下。 温长青一眯眼:“现在知道怕了?” 温桃蹊紧张的不得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始终是他方才狠戾的模样:“我只是好奇……” “过来。”他站在了那里不再往前走,却冲着她摇摇招手。 温桃蹊没敢动,他也不催,僵持了半晌,她才把心一横,一递一步,慢吞吞的挪了过去。 第九十五章:歪打正着 嫁春色正文卷第九十五章:歪打正着第95章歪打正着 她虽挪动,却也只是慢吞吞的,一递一步,踩得再没那样实。 偏又在三五步的距离下站定住,说什么都不肯再上前了。 温长青当然知道她心里害怕,面上仍旧紧绷着:“现下你倒是乖巧老实的模样,看样子是真怕了,既晓得害怕畏惧,往后就不要再私闯我的书房。” 他咬重了话音,引得温桃蹊猛然抬头,定睛望过去。 温长青目光如炬的盯着她呢,这么一来,视线正对上了。 她吞了口水,真是长这么大没这般老实过。 小的时候她二哥哥带着她胡闹,爬到树上去掏鸟蛋,结果她顽劣,再加上小胳膊小腿儿的,爬的不稳当,等爬的高一些,往下头一看,又害怕的不得了,实打实的就摔下去,要不是她二哥身边的小厮身手快,给她垫在身下做了人肉垫子,只怕她是要断胳膊断腿儿,留下一辈子的残疾。 这事儿自然惊动了长辈,饶是祖母那样疼爱她和二哥,也发了好大的脾气,更惹得爹请了家法藤条,狠狠地打了二哥一顿,要不是阿娘拦着,连她也不能幸免的。 可那时候她都不害怕,只是在心里记着,日后再不能那般胡闹,没得连累的无辜的奴才们,弄出一身的伤来,然则于她自己而言,却并不怕受罚挨骂的。 今次…… 温桃蹊深吸口气,声儿不易察觉的抖着:“大哥怎么去而复返?” “我不是去而复返。”温长青把手背在身后,“我要去找子楚问清楚,想着你同我说林月泉的那些话,有些话头是不清不楚的,再三思量,总是要先在你这里问明白了,才好拿了这些话去问子楚,也省的我气头之上,冤枉了子楚,平白生出龃龉来。” 她真是千算万算,算漏了她大哥是个小心仔细的人。 他要找陆景明把话说清楚,那是君子做派,两个人诚心相交的,前头那簪子的事儿他已经隐忍不发,现如今又闹出这样一桩,连他们家内宅的事情都传到外面去了,他大约再三想来,总是不妥,倒不如问个清楚明白,把话说开了,总好过日后相处,彼此心里有隔阂,再不能坦诚以待。 可这里头,她才是那个牵头的人。 他不能带着她到陆家去兴师问罪,却要在她这儿先一五一十问仔细。 谁知道出了门,转道去了小雅居,却根本就没有找见她。 温桃蹊叹气,搓着手:“大哥真是聪明,见我没回去,就猜到我定然藏着,等你离开,偷溜进你书房里的。” “上一次——”温长青看了眼她身后站着的两个丫头,脸儿往下一拉,“你们两个出去。” 白翘和连翘对视一回,又见温桃蹊弱弱的冲她们摆手,这才蹲身一礼,慌慌张张的从书房里退了出去。 等两个丫头走了,温长青才挪步往侧旁官帽椅坐过去,抬眼看温桃蹊:“你长这么大,我都没见你这样老实过。” 他嗤笑着,打趣着,倒不似先前气恼的模样。 温桃蹊斜眼偷偷打量,又被他抓了个正着。 温长青指了指对面的官帽椅,自顾自的又说起:“上次你一声不响的闯进来,就撞见了我在看账本,你一向是个好事儿的,抓着我问了三两句,我不理会,你其实就已经很好奇了吧?” 她提了裙摆去坐下,乖巧点头说了声是,他才又说:“这回又叫你撞见,你看着像是顺嘴一提,我仍旧不理会,你便不再追问,可实则你心里越发记挂我那个账本,大约觉得,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生来是这样的性子,若不叫她看见,倒也罢了,可偏两次让她撞见,又避而不谈,越是不肯说,她就越是想知道,而她想知道的事儿,又总是要想尽办法弄清楚的。 所以当他发觉她根本就没有回小雅居时,脑子一转,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丫头从他书房出来,八成躲在暗处,且又算准了他会出门去找陆景明,只等着他匆匆离去,背着人,偷溜到他书房里,定要翻个底儿朝天,把那账本找出来。 于是他匆忙赶回来,果然那暗格已经被她发现了。 温长青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家里有那么多的产业,总有一些账目,是不能放在明面儿上,见不了光的,你懂不懂?” 温桃蹊眼底一暗:“所以那是咱们家的烂账?” 她说烂账,温长青眼角一抽:“胡说什么。” 她撇嘴:“我便说奇怪呢,在自己家的书房里,还要设个暗格出来,那账本每每你看过,又要放回暗格中,这样子防备着,究竟是防备谁?可我还是不明白,即便是家里头的烂账,总归是爹也知道的,大哥的书房,平日里也并没有人来,即便是我偶尔胡闹,一声不响闯进来,却也从不碰大哥的账本一类,你防着谁呢?” 温长青原就是扯谎,不过想遮掩过去。 那账本,自然不是他温家的糊涂账。 他爹是个儒派的人,生意做得再大,也从来都是堂堂正正,清楚明白,那些个污糟烂事儿,他爹从不碰一指头,也不许他们碰一指头。 哪怕是远在定阳的长玄,虽也是结交了三教九流的人等,但生意往来,一向是清白的,至多有些个门路,在他们眼中,是走了旁门左道罢了,可他要是敢私藏了暗账,稀里糊涂,那他爹是断然不容的。 他原想着,这丫头年纪小,不晓得其中门道,三言两语糊弄过去,既说了是见不得人的账,她心里有数,也不会再拿到外头去说嘴,就是见了爹,也必然不会问。 谁知道她不好糊弄,偏又有这许多说法。 温长青揉了揉眉心:“不是要防着谁,都跟你说了是见不了光的,自然要放在暗处,难道成日摊开在我的书桌上吗?我书房里虽不怎么有人来,也不能就随手放着吧?你虽从不翻看我的账本,可要是哪一日心血来潮,偏就看了,又怎么说?所以我才做了这个暗格,把那几本账册放在里头的。” 这不还是防着人吗?或者说,大抵就是防她的? 温桃蹊心下稳了稳:“可既然是家里的账,哪怕我一时看了,先不说我能不能看得懂,难道我还四处张扬?大哥方才进门时候,那样吓人,像要吃了我一样,又是什么做派?” 这丫头好生理直气壮。 温长青拍拍扶手,轻轻地,发出几声闷响来:“你偷偷摸摸的进我的书房,四处翻腾,瞎找寻,反来质问我是什么做派?” 他坐正一些,面上极严肃:“素日你胡闹,我从来纵容,不计较你,就是爹娘面前,也多替你遮掩,再过分些的,你幼时曾有惹的祖母发脾气的事情,我也都回护着你,可你如今又学了什么做派?一个姑娘家,行事鬼鬼祟祟,心眼子怎那样多?竟还学会了藏在暗处背着人,偷偷摸摸的摸寻进我书房来,传出去成什么体统,你的名声还如何顾全?便是传不到外头,今日若给个小厮丫头瞧见,这府里人多口杂,一传一的说下去,你温三姑娘也再没贤名,就是个胡闹不知事的混账,同那梁燕娇又有什么差别?” 温桃蹊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细细的品,他这些话似乎也不算错,但她仍然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不大对的。 她挠着后脑勺,就是一时想不出,究竟哪里古怪。 温长青眼神闪了闪,又拧眉:“我今日说你,你不服气吗?” “没……”她先前受了一场惊吓,这会儿看他如往常一般,才稍稍宽心,哪里还有那么多顶撞的话语,下意识便脱口而出的说没有,“大哥说教,也是为了我好,我自然虚心受教,今后再不敢如此行事了。” 温长青看她模样是乖顺,但就怕她心里并不这样想。 眼看着长玄要回来,在家里一住就是小半年,那一个从小就鬼灵精,心眼子更是一万个那样多,这些年在定阳待的久了,又没人辖制他,他又历练闯荡出来了,只怕比小时候更要精明上十分才是,他们两个再鬼鬼祟祟的一处说,她倒是把心里的狐疑压下去了,长玄却必定不会听信这些鬼话。 于是他又轻咳,端的一本正经的问她:“过几日你二哥就回来了,我今儿吓你一场,你可同他告状吗?” 温桃蹊啊了一声,呆呆的看他:“我不是说了虚心受教吗?” “那今日的事情,你可拿去同你二哥说嘴吗?” 温桃蹊眼儿一眯:“大哥你是怕我去跟二哥说那账本的事儿吧?” 温长青也不遮遮掩掩,怕反而引她怀疑,就说是:“他人在定阳,家里头的这些生意,尤其是歙州城中的这些生意,他不经手,也并不怎么清楚,你去同他说,他势必要来问我,或是闹到爹的跟前去。他是野惯了的人,只怕闹大了,连二房三房也一并惊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温桃蹊讪讪的哦了两声,反手摸着自己的鼻尖儿,心里却另有一番算计,只是面上不显露出来:“惊动了二房和三房,就是家宅不宁的麻烦事了,所以大哥不想让二哥知道,就想叫我守口如瓶。” 她却突然挑眉横过一眼来:“我能看看那账本吗?” 温长青实在没料到她突然要看账本,心里突突的。 小姑娘十四岁,外间事接触的从来不多,看账的本事虽也学过,可那都是内宅账目,同外头做生意的,又不是一码事儿,可她太聪明了,万一瞧出什么端倪来…… 温长青便又虎着脸:“我才说你如今不安分,你反而蹬鼻子上脸了?外间生意上的账,你看来做什么?” 温桃蹊心一沉。 那账本怕还是有问题,不然他推辞什么? 在他眼里,她该看不懂那账本的,既是看不懂,他大大方方的拿出来给她看了,又有什么要紧的?他又说是家里的烂账,连二哥都要瞒着,她更不敢胡说去,偏他又这般遮遮掩掩。 温桃蹊两只手交叠着落在小肚子上,左手的指尖儿轻点在右手的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我原也是好奇,大哥既说不合适,那就不看了吧。” 她像突然没了兴致,懒懒的:“大哥还去陆家吗?” 温长青心里那口气却不敢松下来,他知道,这丫头心里八成有别的想头,只是眼下不愿意跟他僵持住罢了。 他盯着她看,目光不肯挪开半分:“还是要去的,内宅的话都传到外头去了,人家还要拿了这话去打趣,去说嘴,不问个清楚,怕是连觉都睡不好。” 他说完了,想想林月泉,才又叫她:“我其实也就见过林掌柜两三次,头一次是子楚做东引见,大家算是交个朋友,后来两回……一则是他香料铺子开了张,我去贺他开张之喜的,二则是在街上偶然遇到,站住了脚,说了几句话,却都与子楚不再相干。我先头听你说起几回,你像是见过他好几面?” 温桃蹊刚说了个是,猛地醒过味儿来。 她眼皮一跳,腾地一下坐正了,人也来了精神:“大哥只见过林掌柜三回?上一次大哥领着我到青雀楼去赴陆景明的宴——”她说上一次,又怕他想不起是哪一次似的,补了两句,“就是我备下厚厚的礼,带去给陆景明做回礼那回——大哥那时没见到林掌柜?” 温长青不知她因何有此一问,便摇头说没有:“你席间拿林姑娘做借口跑了,我跟子楚吃完了一顿饭,也并没有见林掌柜啊。” 可林月泉不是这样说的。 他说陆景明跟他约好的,她就以为是真的,在心里越发认定陆景明与他是一伙儿的。 原来人家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是这样的道理。 这话或许不大对,可实则道理差不离。 这样的小事上,她从没有拿来多问一番,总是轻易就认定了,先入为主,时日久了,误会便越发的严重,以至于她看陆景明更是横竖不顺眼。 说不得,林月泉正是这样的小聪明耍的多,欺上瞒下,两头哄骗,骗完了她,又去骗陆景明,他反而两头充好人,坐收渔利。 第九十六章:祖籍 第96章祖籍 温桃蹊面色一沉:“我那天在楼下遇见了林掌柜,他说跟陆景明约好了,只是外间有事,去的迟了些,我走的时候,他正要上楼,却原来他竟未曾入席——如今想来,别是一早打听了咱们兄妹的动向的。我不晓得他意欲何为,然则今次内宅这桩事,同前次联系起来一起想,这位林掌柜真是不简单。大哥既要去见陆景明,不妨也多问上一嘴,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约好了!” 原本她发愁,她大哥像是为着林月泉与陆景明幼年时的那点子交情,对林月泉印象还算不错,也愿意说上几句话,打些交道,反正也是刚认识,真没有那样小心提防的心思。 上回还想着,得等到她二哥回了家,再同她二哥细说这里头的事儿。 大哥没那么多心思,二哥却是不同的,说不得能有些收获与进展。 却不想林月泉初来乍到时,就耍这些小聪明,反倒叫她拿住了。 她看温长青虽眉头紧锁,可一直没开口,于是想了想:“我不知道林掌柜想作什么,也许是一面想亲近咱们家,一面却又不想叫陆景明觉得,他利用陆景明,凭陆景明这些年在歙州做下的人情,成他自己的生意,横竖两头他都想要落好,所以耍些小聪明,两头瞒骗,反正这种小事儿,本来就不值一提,他那样说,我自然也就那样信,并不会拿来问大哥,更不可能去问陆景明一个外男。” “你说得对。”温长青终于开了口,“这原本无可厚非,他既想在歙州城中站稳脚,又是选了香料生意去起家,同咱们家打好关系,总不会错。本来凭子楚和我的交情,他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能省去他许多麻烦,只是他也是正逞强好胜的年纪,大约不想让人小看了,又或怕我看不起他,觉得他只能借力使力,才能成事儿。然则这样的心思,实在不够坦荡了。” 他面上冷冷的,眼神也是淡淡的:“我几次见他,倒觉得他说话做事有自己的一套章程,是个不错的人,却不想背地里耍这些小聪明。要是不动到咱们身上,自然与咱们也不相干,各人身处环境不同,他一个孤儿,闯到今天能撑起自己一片生意,也属实不易,我当然不会拆他的台,即便看不惯,可总不会因此小看了他,或疏远排挤他。可他把这些心思动到咱们家——” 温长青咂舌叹了两声:“我恐怕这位林掌柜野心还不止于此。” “大哥?” 温桃蹊往前探了探身子:“你是说他拿梁燕娇那事儿去挑衅梁三公子的事情吗?” 他果然嗯了一嗓子:“诚如你所言,这看似都是些小事。你不会拿当日青雀楼的偶遇特意来问我,梁时自然也不会拿这些话专程来问咱们家,更何况我和子楚的交情,满歙州城没有不知道的,他林月泉到歙州,开门做生意,子楚从没拆他的台,人前人后,人家也多半知道,他跟子楚交情匪浅,一来二去,倒像是我跟他也走得近一样。我知道没那回事,梁时他到歙州不久,却又未必知道,自然觉得,是我拿了这些四处说嘴,败坏了他妹妹的名声。” 温桃蹊心一沉。 正是了。 梁时头前拦下她的马车,话到后来,那意思不就是说,他们长房做事不地道,拿内宅事情往外说,越发去败坏梁燕娇的名声? “那要真是这样的心思,他这是想叫梁家跟咱们长房生出嫌隙,且梁三公子兄妹,又势必会把这样的事情告诉三叔和三婶,到时候,三房也愈发与咱们离心离德,家宅不宁。” 这正是林月泉的谋划,像极了他前世的那些手笔。 只是她从来不知。 原来从他到歙州的那天起,就卯足了劲儿,折腾温家。 不,他的目标从不是温家,是只有他们长房。 于他而言,温家长房与他,是有血海深仇的,他不知在外盘算了多少年,稳扎稳打的,进了歙州城,矛头直指他们长房而来。 温桃蹊略合了合眼:“这样的心思,可真够可怕的,但我们可没得罪过他吧?” 是没得罪过,所以温长青才心下不宁。 他何曾把一个林月泉看在眼中了。 孤苦无依,无父无母,漂泊流浪长大的孩子,再有本事,能翻了天吗? 可温家既没得罪过他,他做什么这样两面三刀,一面同他笑吟吟的交好,一面却在背后捅刀子? 温长青面色倏尔一滞。 温桃蹊心头一跳:“大哥想到了什么?” 他却不肯松口,只说没什么。 温桃蹊拧眉不信,他方才那样的面色,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古怪之处,只是不肯说罢了。 她有心再问,他却已经站起身,一递往外走,一递又叫她:“我要去陆家,你回家去吧,不要在我的书房再胡闹。” 他说完几乎是头也不回就出了门。 被抓包一次,温桃蹊便是有心再去翻那账本,现在也没那个胆子,老老实实的出了门,还反手替他带上了书房的门,关严实了,再回头,他早就已经走远了。 大哥到底想到了什么呢? 她嘀咕了两句什么话,提着裙摆下了台阶,领着两个丫头回小雅居去不提了。 却说温长青一路出门,上了软轿去了陆景明府上,他一向到陆景明这里,都不必提前下什么拜帖的,门上当值的小厮见了他,笑着就把他引进了门去。 陆景明早起兴致不错,从上回温桃蹊送他的原石里挑了两块儿,在院子里摆弄着雕石头来着。 他挽了袖口动刀子,远远地瞧见温长青,手上动作也不停,更没有起身迎一迎的打算,直等温长青走近了,他才把上手玉石朝着温长青晃一晃:“我就说你妹妹的东西没有不好的,她还敢说自己是送了几块儿破石头?” 他说话时是笑着的,叫人一眼就看得出,他委实心情不错。 温长青就没那么好的兴致,冷冰冰的乜一眼,往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去,绷着个脸,一言不发。 陆景明起先没大留意,低着头忙活他自己的,可等了好久,温长青也不出声,他咦了声,刀子顿了顿,抬眼过去,才眯起眼来。 刀子是再动不下去了,温长青的脸色实在不大好看。 他把刻刀跟那玉石都放下去:“你这个脸色登我的门,我得罪你了?” 温长青随手拿了那块儿他才动工的玉石,看了半天:“想雕个鱼跃龙门?” 陆景明说是,把挽起的袖口撸下去:“林家收购的茶庄也要开张了,上回他香料铺子开张,我就没好好准备什么礼,这不是想着,雕个鱼跃龙门送给他,也图个吉利呗。” 谁知道他一提起林月泉,那玉石就像烫了温长青的手一样,他忙不迭就放回了远处去。 实际上温长青是放回去的,但他动作太快了,落在陆景明眼底,就跟扔回去似的。 陆景明隐隐品出不对来:“是他得罪了你?” 温长青睇过去一眼:“他左右欺瞒,两头哄骗,又不知如何探听得我们家内宅事,这些,你都知道吗?” 前头几次,温长青也跟他提起过林月泉,倒没有这样难听的话,反而夸赞了几句。 温长青也未必就是高看了林月泉,他生在温家那样的富贵人家里,对林月泉,也无非是客气几句,将来在歙州,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加上他们温家人的行事作派,实在没有为什么出身不好就低看了人的。 但是今天他带着怒气而来,这会儿一开口,把林月泉说的小人做派。 陆景明心道不好。 他一早知道林月泉心怀鬼胎,却并不知林月泉想做什么,又究竟会做什么。 当日林月泉从他府上搬走,没几天就置办了宅子,他就知道,只怕早晚要出事了,只是他没想到,来的竟这样快。 他是全然不知的发生了什么的,一时有些懵然,于是摇头:“他在我这儿住了几日就搬走了,我前阵子也忙,这两天才腾开些手,他在外头经营,整日里也很忙,我也有日子没见着他了。” 温长青信了他的话,又问他:“我妹妹送你这一匣子珠宝玉石那天,你是单请了我,还是也请了他?” 陆景明眉峰搞搞隆起:“我原是请了他的,那天他打算搬出去,我让人告诉了他,要在青雀楼请你吃饭,有心引你们认识,叫他一起去,但他说外间事多,推辞了,说是改日做东,再请了你们,但后来也不了了之,怎么了?” “这便是我说的,他左右欺瞒。” 温长青重重的哼了声,把林月泉在青雀楼下撞见温桃蹊,又说了什么话,全都同陆景明复述了一遍,临了了,又没好气的看他:“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这样的做派叫人不齿,是什么就是什么,耍这点儿小聪明,恶心人吗?” 这话难听的紧,陆景明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起来:“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知道他今次是……” 他一面说,又叹了口气:“他出身不好,大抵在外行走的那些人,没少被人轻看。我几年不见他,如今他竟也背地里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陆景明声音戛然而止,又想起什么,声儿一顿,语速都慢了下来,“那你说的,他探听你们家内宅的事情,又是怎么个说头?” 说起这个,温长青也有些尴尬的。 出事的时候他都没好意思告诉陆景明,也实在没想告诉他,现在还是得拿到台面上来说。 他稍稍别开脸,手握成全,虎口掩在唇边,起先把梁燕娇那件事情大致说了一通,自然没那样详细,后来才提起林月泉:“要不是李大姑娘闹上这样一场,谁又知道他曾拿这样的话去挑衅梁时?我到现在也不知,他如何知道了我们家宅里的事。如果说,上次他在青雀楼下见着桃蹊,是你头前告诉过他,那这次的事,连你都不知道,又能是谁告诉的他?” 陆景明也是大吃了一惊,一则为温长青遇上这样的事,二则自然是为着林月泉这样的小人做派。 都是高门长大的孩子,从小也是见惯了家宅不宁的事情的,各个房头明争暗斗,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停歇。 林月泉小的时候跟他走动,他那时候没那么多心眼,又真心拿人家当朋友,家里的矛盾没少说,却不想,如今林月泉竟动这样的心思,想祸害人家家宅安宁? 温长青也没等着陆景明开口,阴恻恻的问他:“你说他与你少时相交,那你知不知道,他祖籍何处,爹娘又是怎么没的?他爹娘虽然都没了,林家难道也一个亲戚都没有了吗?他的事情,你还知道些什么?” 陆景明不糊涂,温长青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打探这些,他心下一紧:“好好的怎么问起这些?” 温长青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无冤无仇,他为什么黑了心祸害我们家里。” 那就是疑心林月泉是寻仇的了? 可他温家行事一向坦坦荡荡,何曾与人结仇结怨? 陆景明喉咙一滚:“你们家……也有仇家?” 温长青一怔:“生意场上往来,我们家又是世代经商,我们风光得意了,就总有落魄失意的,我们未曾得罪什么人,招惹什么家,却难保有人家不暗地里记恨我们,连带着把子孙们也教坏了,深以我们温家为恨。我今日知道此事,实在没想通,林月泉他好好的,针对我们干什么?说句实在话,你也是知道这大宅院里门道的,底下的丫头们嘴再碎,谁也不敢到外头胡说八道,也没那个机会,他既知道我们内宅事,恐怕早前就没少下工夫。我是没证据说他买通了我们家的小丫头,但真要查证,我未必拿不着实证。” 工夫做了这样多,一番心血花进去,总是要得到回报的。 林月泉初来乍到,温家并不碍着他,他也碍不着温家的生意,图什么呢? 陆景明深吸口气:“我只记得,他跟我说过,他祖上是福建一代的,他五岁那年闹饥荒,家里的人都死绝了。” 第九十七章:陈年往事(1月30票已加更) 嫁春色正文卷第九十七章:陈年往事第97章陈年往事 祖籍若在福建,那就对不上…… 只是这话也不对味儿。 温长青觑他,实则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 陆景明从他的眼中解读出一种质疑和不信任,火气蹭的一下子就上来了:“你怀疑我扯谎骗你?” 他却十分平静的摇头说没有。 温长青是真没有怀疑他的。 这么些年了…… 说实话,在家里刚跟温桃蹊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他动过怀疑的心思。 人和人相处,不能说走得近,关系好,就一定不藏私,一定没有包藏祸心。 他的确说不上来陆景明能图什么,可有些时候,很多事儿,就是根本说不上来为什么。 人家要是存了心思要害你,还非要说出个所以然,找个由头,才能害你吗?人家愿意,高兴,想怎么着都成。 但那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很快就打消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陆景明不像是跟林月泉一伙儿的。 不然林月泉何至于骗完了他们兄妹,转头再去坑陆景明一道儿? 他之所以拿那样的目光看过去,实在是因为…… 温长青叹气:“你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成不成?我要是怀疑你,还跑来问你干什么?我真要查他的底细,自己不能去查吗?非要问你才能知道?” 他说的不无道理,可陆景明仍旧生气:“你不是疑心我,刚才那是什么眼神?我们俩这么些年的交情,还有城郊的……” 他收了声,没说下去,翻了个白眼转了话锋:“看着叫人不爽。” 温长青无奈,抱拳拱手:“那要不然我跟你赔个礼?” 他说是要赔礼,却坐在那里不动,见陆景明摆了手,才与他细细的解释:“他五岁上老家闹饥荒,一家子全都死绝了,就留下他一个五岁的小孩儿?他怎么活下来的?他能活下来,他家里的大人还不如个孩子?” 陆景明哦了声:“我当你说什么呢,这事儿我也想过,但那也没什么吧?五岁的小孩儿吃得少,你给他半个馒头他也能活,可家里的大人不成吧?再说了,他莫不是疯了,这样子诅咒自己一大家子人,同人说一家人都死绝了?” 诅咒自然不会,可就怕林月泉压根儿不是从福建来,一家人也并非因为逢上荒年,闹饥荒而死绝的。 温长青揉着眉心合上眼。 当年的事情,他并没有亲身经历,那时他毕竟还小,只是后来从爹的口中知道了个七八成。 那一家子人,的的确确是死绝了,一个都没剩下。 苏林山一头撞死在大牢里的那个夜晚,苏家老宅一把大火被烧了个干干净净,一家十四口,一个都没活下来。 衙门的官差去收尸,也的确是十四具尸体,怎么可能有活口呢? “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 温长青声音有些飘渺,还透着疲惫。 陆景明心头一动:“未必就是什么仇家,况且年少时我与他相交,真没听说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再说你也知道,我们家也是有些家底儿的,我在那个年纪蛮横霸道,眼高于顶,没什么交好的朋友,却突然交了这么个朋友,我爹跟我大哥一开始怕我糊里糊涂的着了人家的道儿,给家里招惹祸端,也查过他的底细的。” 温长青面皮松动:“所以他真就是从福建来,一点儿假话没有?” “也不全是吧……”陆景明理着袖口,思考了好久,“我隐约记得,我认识他的时候,也就十三四岁,我大哥后来跟我说,他五岁那年,福建一代的确闹了饥荒,可是并不是十分的严重。荒年时候,朝廷都是会调粮拨款去赈灾,救济百姓的,刚开始也许会死些人,但很快也都能吃上饭,真严重到一家子老小都饿死,独活一个五岁的孩子,听起来就有些不靠谱。” “可你那时年少,不肯听,或许觉得,这本就是林月泉的伤心事,你父兄私下里调查,已经很是不妥,你若再拿去问到他脸上,便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所以也就没当回事儿,说不得……”温长青嗤了声,看看他,又失笑摇头,“凭你的性子,没准儿还要嘲讽你大哥一顿。” “是啊,我那时候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我大哥跟我说,林月泉恐怕是撒了谎,对我有所隐瞒,接近我,只怕也不怀好意,我一概不听,还跟他大吵一架,把他书房里的东西也摔了不少,为此让我爹吊起来打了一顿。” 说起陈年旧事,陆景明早已经看开,面上端的是一派云淡风轻:“你也知道,我爹一向就更喜欢我大哥一些,觉得我不成器,只会厮混胡闹,每每我同大哥有争执,他动起手来,就是往死里打,过后也会愧疚心疼,但下一次,照打不误。后来我就更不肯听,同林月泉的关系也越发的好,那时候也是驴脾气,还觉得是父兄联合起来狂骗我,栽赃污蔑林月泉的。” 他小的时候也算是个混世魔王了,跟温长玄怕有的一比。 只是他更可怜些,他爹跟他大哥,也只会在心情好的时候,想起来的时候,对他多出些怜爱心疼来。 小时候被打多了,又没有人安抚怜恤,日子久了,只会更加的反叛,叫家里长辈觉得他离经叛道。 温长青听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讲,心里也不是滋味儿,有些事情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说,但每回听,心里都不好受,于是岔开了话题:“那你现在还会觉得,林月泉很无辜吗?” 陆景明撇了撇嘴:“但是事情过去十几年了,再回头去查,难如登天,这都是没法子证实的事情了。我如今并不觉得他无辜,单是他能探听出你家内宅这一桩,我就不会觉得他心思澄澈,可问题是,你在怀疑什么呢?” 他一眼望过去,眼眸深邃:“你方才问起他的祖籍和家中人口,我隐隐能感觉得出来,你心里是有所疑虑的。你说怕是人家暗中记恨上你们温家,可事实上,你是知道你们曾得罪过人的吧?” 第九十八章:暗查 嫁春色正文卷第九十八章:暗查第98章暗查 陆景明说的隐晦,没把话挑到明面儿上讲,但意思表达的再清楚没有,真正就是言三分意七分。 温长青不大愿意扯谎骗他,他既这样问了,那必是心中认定了,不然不会说出口来。 只是没影的事儿,且当年和苏家一桩旧事,过去了这么些年,早就是说不清的了。 他不想撒谎,更不想跟陆景明说这些。 人家说家丑不可外扬,于他而言,虽不觉得那是什么家丑,可牵扯上恩怨仇恨,原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 是以温长青把眉眼一垂:“有是有,但没影的事儿,说那么多做什么。” 他倒坦然。 陆景明眉头动了两下,其实是有什么话到了嘴边的,生生咽回去罢了。 他点着石桌想了很久,那才开始下刀雕刻的鱼跃龙门的玉佩就那样摊在石桌上。 那料子原是块儿上好的翡翠,往左上角靠拢的地方又有一抹浓翠,阳绿的颜色极正,他打算拿来做鱼的眼。 现下突然没了兴致。 玉佩拿在手里把玩了须臾:“我换个鱼水情浓的样儿,雕好了送你做新婚贺礼吧?” 这话题扯的实在也太快了,温长青一怔,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过味儿来,脑袋里闪过大大的疑惑。 这玉佩,是从他们温家送出去的,他也好意思再送还回来? 且鱼水情浓……那是个什么东西! 温长青面上一时臊得慌,拧着眉斥他:“胡说什么。” “你现在叫我雕了玉佩给他送去,我横竖觉得别扭。”他又叹气,“不管当年他来扬州时有没有骗过我,我却是真心实意的待了他几年,可长大了,他好像面目全非,生出这样的事……反正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但我刀都动了,总不能叫我撂开手扔着吧?你大婚之日也不远,送你做新婚之礼,不也挺好的?” 温长青眼角越发抽动的厉害,实则隐忍着:“说起来我还没问你,你们两个少时那样要好,如今我同你说起这些,你倒不为他分说一二?你就不怕是我多思多虑,错怪了人家?” 陆景明叫他问住了。 总不能告诉温长青,他一早就知道林月泉心怀鬼胎,只是两头都是他的朋友,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既劝不动林月泉,也不知如果说与温家知晓吧? 他抖了抖肩:“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那样的人。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这种事情,咱们两个又不能去质问他,便真是他背地里做下的勾当,你去问,他只推说从外面听说的,到时候反说是你们家的丫头们嘴碎,传出去,给人知道,他半道儿听来,他至多是嘴欠,拿来挑衅打趣梁时,你能奈他何?” 温长青觉得怕没那么简单。 林月泉究竟是安插了眼线在温家,还是从外面听来这样的闲话,陆景明又怎么知道? 不过陆景明这话说出口,他就不好再多问了。 他一眼望过去,人家是真心实意信任他的,他反倒疑神疑鬼,实在不是君子行径。 故而他敛了心神:“不过你这话倒提点了我,这事儿总要好好查一查,家里有内鬼得揪出来处置了,可要不是内鬼,是丫头嘴快,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样的奴才,家里也是留不得的。” 他一面说着就站起了身来,眼神一瞥,又触及那块玉,头皮一紧:“我妹妹送来的玉石料子,你随手雕个什么稀奇古怪的花样,再反手送给我,就算我的新婚之礼了?你想的未免也太好,这礼你送了,我可是不收,趁早别费这个工夫,正经想想给我备下一份大礼吧你。” 陆景明听完就笑了,却不起身送他,反而催了他两句:“你可快走吧。黑着一张脸到我家里来兴师问罪一样,说完了话便又同我讨礼物,我不骂你,那是我修养好,你别蹬鼻子上脸啊,赶紧走赶紧走,我连送都不会送你一步的。” 温长青知道是玩笑话,背着手随着他笑了两声,才迈开长腿走远了不提。 陆景明把那玉佩又摸了一把,眼神倏尔沉下去。 好一个林月泉,竟是要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 陈年旧事是再难查到踪迹,可他忍不了被人从头骗到了尾——他真心实意拿林月泉当朋友,年少时为他出过不少的头,被父兄责骂,甚至挨过好几顿的打,结果林月泉还真是带着目的接近他,一骗就是快十年,再相见,一封书信,又将他狠狠利用一顿。 笑话,他可不是温家人,有那么好的脾气。 陆景明咬着后槽牙叫了声明礼。 明礼像是一直都躲在远远的暗处,不露面而已,这会儿听了他叫,才现身出来。 陆景明也不看他,只是吩咐:“你派些人到福建去,打听打听十六年前闹饥荒的时候,情形是什么样的。我记得林月泉说过,他家原先在泉州的平潭县,县里有个长乐街,我倒想知道,那长乐街上姓林的人户,究竟是不是一家子在荒年都死绝了,只留下一个五岁的儿子,艰难长大!” 明礼看他面露凶狠,实在少见,犹豫了下:“您刚才怎么不把这些告诉温家大爷呢?这事儿既是温家起的头,您也并没意替林公子隐瞒,摊开了说,倒也该叫温家派人去查探一番才好,万一回头再叫温家大爷从旁处知道,您今日实则对他有所隐瞒,怕人家心里要生出隔阂来的。” “他不是那种人,即便将来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我对他有所隐瞒,他也对我有所隐瞒,你真以为事无巨细,无话不说,才是真朋友?”陆景明掀了眼皮斜过去一眼,“等真有一天什么秘密都没有,那也就处不下去了,非要有所保留,这交情才能长久。” 明礼不懂,他只是觉得,既然真心相交了,这样的事情何苦隐瞒呢? 人家来问林公子的祖籍,八成还为了别的事儿,就是他主子口中说的仇家,然而那是温家家事,人家不说,无可厚非,可林公子家住何方……他主子分明一清二楚的,却只含糊其词的说了个福建一带。 明礼低叹:“您虽这样说,可我瞧温家大爷那样,这事儿是很要紧的……” “就是因为看他那样紧张,我才叫你派人到平潭县去打听。”陆景明站起身来,把那玉佩揣进了袖口里,“林月泉当年如果没骗我,自然不必再跟泽川提起这些,他若真是骗了我,我查清了,再去告诉泽川,也是一样的。我现在告诉他,也只不过是叫他派了人与我一同去查问林月泉底细,有什么区别吗?” 他一面走,一面又说:“温家像是多事之秋,我今日才知他家内宅还住了个这样厉害的姑娘,只怕有的闹呢,我查跟他查既没区别,告诉他叫他烦心?” 明礼啊了一声,拍了拍脑门儿:“我刚才也听着,梁家那位八姑娘……温家大爷不是说,都是误会一场吗?” 陆景明脚步一顿,恨铁不成钢的回头看他,又啧声,想了半天,啐了他一口:“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原以为你大有长进,结果你跟我说这个?” 明礼叫他说愣住了:“那不是温家大爷说……” “这误会真是巧,梁八姑娘小小的年纪,身边伺候的人未免太不小心。她在湖州梁家是受万千宠爱的,住进了温家三房,在她亲姑妈的手下,却出了这样的岔子,连她的清誉都险些连累了,她还真是可怜,竟也不知是底下的丫头怠慢了她,还是她嫡亲的姑妈没拿她当回事儿——” 陆景明娓娓道来,话说的很慢,人也走的极慢:“泽川提起她,眼中分明闪过嫌恶,这误会多半是有心为之,你且瞧着吧,热闹的还在后头呢。” 这里头弯弯绕绕的,明礼听的一愣一愣的。 他这么多年跟在他主子身边儿,真是学了不少的本事,心眼子也渐长了,可要说内宅里的这些事,他实在不行。 陆景明别的没有再多说,明礼自然也不会追着他问,听过了,放在心上了,也就过去了。 横竖那都是人家温家宅门里的事,同他们并不相干,且主子既说不妨事儿,那大约就是真不怕温家大爷知道了会同他翻脸,是以收了声,也不再提了。 却说温长青那头一路回了家去,把几次与林月泉见面的点点滴滴又细想一番,实在找不出蛛丝马迹来。 陆景明有一番话说得很是不错,这种事情不可能拿去问,问了人家也势必不会承认,傻子才会坦白说,就是在你家里安插了眼线。 只能暗中查了…… 可他又不免心惊。 明面儿上看着,林月泉是初来歙州,也处处都透着客气和善,可他竟有那么大的本事,在温家宅门里安插人,且那内鬼…… 温长青一路想着,人就已经在上房院外了。 他猛然回神,其实有些犹豫,可偏巧了赵夫人今日叫人挪了春藤椅在院中,一边晒太阳,一边拉了温桃蹊来做针线活儿,打算给温长玄赶身衣裳,只等他回了家来,便能上身。 赵夫人一眼看见了他,他就再没有转身离去的机会了。 那念头在他脑海中再三坚定过,横下心,还是决定告诉他母亲。 赵夫人心情不错,温桃蹊陪在她身边儿,小嘴儿抹了蜜一样,把她哄得七荤八素的,一味的高兴。 可大儿子的脸色阴沉沉,分明是有心事的样子。 她拢了拢眉心,先前那股子高兴的劲儿也淡了些,把手上的活计撂开了,针线也一并放回小箩筐去,给知云递了个眼色。 丫头会了意,给温长青挪了圆墩儿过后,就领了院中站着伺候的丫头们一并退远了去。 “你从哪里来?”他才刚坐下去,赵夫人便已问出了声。 温长青侧目先去看温桃蹊,温桃蹊眨巴着眼睛冲他摇了一下头。 她都没有摇第二下呢,赵夫人咦的一声,拍她手背:“你知道你哥哥出门是上哪儿去了?” 温桃蹊脖子一僵。 温长青深吸口气:“我从陆家回来,她是知道,但有些事儿她不晓得,阿娘不用问她的。” 赵夫人也没多想,连声哦着应了,看他那副神色,便又问:“你有话要回我啊?” 他不假思索的说是:“家里只怕有了内鬼了。” 赵夫人眉心突突的,叫他这话唬的不轻。 好好的家宅,什么叫有了内鬼? 她一向治家算严的,更自问是个有手段的,好端端的…… “这话是从何说起?好好地,说这样没头没尾的话,你从陆家回来,就来我屋里说这些,你别是跟陆景明说过什么,才来回我的吧?你拿家里的事情跟外人讲了?”赵夫人面皮也肃起来,眼底的慈爱一点点的消失了。 温桃蹊其实也是惊讶的。 看来大哥去见过陆景明后,反而更笃定了林月泉有问题,且那件事,真就不是陆景明透漏给林月泉的,所以就只能是林月泉在他们家里安插了眼线,时时探听内宅的事情。 可她看她阿娘像是个生气的模样,想着近些时日实在事多,她没少生闲气,总是大动肝火,对身体委实无益,于是赶忙先劝:“大哥又不是那样没分寸的人,您别忙着生气,定一定,好歹先听大哥把话说完呀。” 赵夫人冷眼看她:“你也知道这些事情是不是?跟你大哥一起瞒着我,不告诉我,是吧?” 得,她规劝了两句,反引得她阿娘矛头冲着她来了。 不过两个人挨骂,也好过一个人受罚,他们兄妹二人有商有量的办事儿,阿娘反而不好生什么气。 温桃蹊软声儿叫阿娘,去拉赵夫人胳膊:“也不是说瞒着您,就是跟大哥合计过一场,想着先弄弄清楚,不然弄错了,白惊动您一场。您可别这样生气,不然往后有什么事儿,我们可都不敢告诉您了,你想啊,即便是我年轻不懂事儿,撒野胡闹,难道大哥还不懂事儿吗?您什么时候见大哥跟着我胡闹过,他来回您,您怎么先要生气呢?话都不听我们说啦?” 第九十九章:让她离开 嫁春色正文卷第九十九章:让她离开第99章让她离开 原本有说有笑的母女俩,气氛一下僵起来。 赵夫人冷着脸拨开温桃蹊的手:“你不用拿这些话来诓我,我自然也知道你大哥是什么样的脾性。你们都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多少斤两,我不清楚?” 她一面说,一面斜了眼风看过去:“你说的内鬼,是怎么一回事。” 温长青心下叹息。 他阿娘一贯是这样的脾气。 有时候她气性大,一言不合就冷着脸子要骂人的。 可有的时候,那脾气来去匆匆,一下子提起了,又一下子消散了,弄的人心里没个定数。 他把前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同赵夫人全都说了,唯独将温桃蹊偷溜摸进他书房去这一桩跟隐瞒了起来。 温长青原本以为她要大发雷霆的。 内宅的事一向是她当家做主,如今祖母上了年纪,更是不管事儿的,整日不过颐养起来。 各个房头虽分开了单过,可公中一应事务,仍就是要过母亲的手。 家里调教个把奴才,偌大的宅院管事婆子们来来往往,哪一样不是她亲力亲为? “这样的话,断不会是我们这边的丫头传出去的。”赵夫人却并没有如温长青想象中一般发火,听了他那样的一番话,反倒出奇的冷静。 温桃蹊忙不迭点头说是:“这事儿我知道的虽晚一些,但也晓得,阿娘是不曾宣扬声张的,知道内情的,也不过知云姐姐她们几个,再有就是我屋里的白翘连翘,还有玉蓉玉芙,余下的丫头,便再没有了。当日阿娘把那络子剪的不成样,也是叫知云姐姐给三婶送去的,哪里叫小丫头们晓得这样的事情?” 她一面说着,人已经又往赵夫人身边凑了凑:“我见过李大姐姐后,知道这话竟是她从外面偶然听来,也是吃了一惊,可我并不敢说是家中有了内鬼,通了外面的门路,把什么香的臭的都拿出去说给人知道,所以才去找了大哥的。” 赵夫人哪里不知道她呢? 一上手,拦住她靠近的身体:“你安生坐着,扑过来,又要同我撒娇,当着你哥哥的面儿,十四岁的姑娘了,也不知道羞。” 她小嘴一撇:“那是我亲哥哥,我当着大哥的面儿同阿娘撒娇又怎么了?还不是怕您生气,想哄着您高兴,您反倒嫌弃我。” “你是怕我生气?我看你是怕我骂你才是真。”赵夫人笑着啐她,“你把话说的那样好听,实际上不是叫你哥哥去问陆景明的?” 温桃蹊讶然:“阿娘竟全都知道。” “你打量我是个傻子?还是你们那点儿心眼子就真把我给蒙住了?”赵夫人反问了两句,才不再理会她,反去问了温长青,“看你这样子,想是同陆景明问清楚了,这些话连他也是不知情的吧?” 温长青点头:“桃蹊跟我说的时候,我也只是闪过那样的念头,心里并未真就疑了子楚。这事儿说来尴尬,叫人脸上无光,我自是不会拿出去同人说,何况又牵连着姑娘的名声,便更不敢随便说,是以事发多日,子楚却是毫不知情的。” “这话不对。” 赵夫人噙着笑,眼底却不见什么笑意,目光灼灼望着他,见他正襟危坐的模样,笑意才攀爬上眼角眉梢:“我说了,你们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打量着糊弄我?你要真不疑心陆景明,就不会到陆家去找他,拿了这样的话问到他的脸上去。” 她说着,看他嘴角动了下,一抬手:“别忙着说,要我说,陆景明未必不知道你疑了他,只是他行事光明磊落,又不怕你疑。你们虽然是朋友,但在外头做生意,经营这么多年,见人说话,谁不是留有三分余地,三分猜疑,他习惯了,也不会为此而与你生分,你自个儿心里,也是清楚的吧?” 温长青脸色微变了一番。 原本他也不过面色凝重,叫人一眼看来,就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会儿眼底闪过那一抹慌乱,可他又掩饰的很好。 温桃蹊心中有无限感慨,却也懒得说什么,横竖交情是大哥同陆景明的,她这个年纪上,跟大哥说再多的道理,大哥也未必肯听,八成觉得她小小年轻不知轻重,听过就抛之脑后,白费她的唇舌罢了。 只是她看着温长青那样的神色,心里不舒坦,便有意打岔:“且不说陆掌柜吧?这事儿同他既没关系,阿娘要说他的事情,哪日不能拉了大哥来聊呢?我瞧着大哥为这事儿焦心的很,阿娘就一点儿不担心吗?” 赵夫人白她一眼:“你从前才最是无法无天的,如今到会替你哥哥遮掩了。” 但也真就是那么一句而已,她就顺着温桃蹊的话头转了话锋:“紧张担心倒也不至于,这事儿多半还要着落在三房身上,我们虽不好大张旗鼓的去查人家,可却能——”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后话一概收住不提,目光也从温长青身上收回来,转落在了温桃蹊坐着的那处。 温桃蹊一愣:“阿娘?” “你觉着眼下如何?” 既有意教导她内宅事,又不大愿意一股脑的直接说给她听,倒要叫她自己动动脑子,再三思量过,哪里是妥当的,哪里是不好的,再一一指点出来。 温桃蹊会心一笑:“阿娘考我呢?” 赵夫人终于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便是考你呢,你却怎么说呢?” “咱们虽不好大张旗鼓查三房院子里的丫头们,可却能暗地里把人盯紧了。” 她试着接上赵夫人的话,话音落下去,看她阿娘面色如常,稍松口气:“咱们不肯宣扬,三婶明面儿上,也是宣扬不得的,不然她就是司马昭之心,未免太不成器,她不会干那样的事儿。于是三房院子里伺候的人,也左不过就是那么几个——三婶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拨到了梁燕娇身边儿去的一个二等丫头,还有梁燕娇身边带进府来的两个丫头。” 温桃蹊掰着指头把这些人都算过,才继续说下去:“只是三婶身边的人,要么是她的陪嫁,要么是从她嫁进来,就跟在她身边儿伺候的,拨去服侍梁燕娇的,也必是三婶信得过的,至于梁燕娇身边的两个,那是梁家带来的,陪着她一起长大,就跟我的白翘连翘是一样的,也许梁燕娇脾气性情都不好,从小没少拿捏她们,但也不会缺衣少食短了她们的好处,况且她既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丫头们就只会更尽心,哪里敢拿了她的私事往外说,要叫她知道了,不死也得少层皮了。” “你这算的干干净净,却把人一个一个的都给摘了出去,照你这么个算法,家里何曾有过什么内鬼?” 赵夫人高高的挑眉:“怕还是你大哥吃多了酒胡说,他自己忘了吧?” “那不能够。”温桃蹊学着她的样子也挑眉,反倒把赵夫人逗的笑一场,“她们不会与外人说,可三房院儿里伺候的丫头们,又听不听的着风声呢?” 内宅的门道,温长青一个郎君,是并不多清楚的,可人心,他却算的极明白。 他稍一怔:“你的意思是说,人家存了心思特意去打听,一时有漏了口风的,也有可能?” “这话并不全对。”温桃蹊稍稍侧身,面朝着温长青,“若只是稍稍漏了口风,林掌柜又是怎么说的那般煞有其事,倒像是他亲眼见的一样了呢?其实这事儿说来也真要怨三婶,阿娘那天生了一场气,可到底没人知道是因为什么,多半也只是知道,阿娘叫了大哥来责骂,那也许是为了外面的事呢?也许是一时有了不顺心的呢?跟三房有什么牵扯。” “可是那天阿娘还在气头上时,三婶偏又带上梁燕娇过来,反而引人注意,叫人起疑。”温长青一沉声,“人家既收买了内宅中的丫头,必是花了大心思的,那丫头自然也肯替人家卖命,家里头不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那都是要打听一二的。” 温桃蹊抿紧了唇角又说是:“倒不如叫知云姐姐和知玉姐姐暗暗地打听,且看看梁燕娇带来的那两个丫头,自那日出事,一直到李大姐姐前些日在林家香料铺子偶然听见那些话,都同什么人交好,在三房院儿里又跟谁走得近,倘或三房院儿里没有的,那就往外头找,这宅子这样大,洒扫的,浆洗的,哪怕是后街上当差守门的婆子呢,有一个算一个,了不起咱们多花些时日,却总能调查清楚地。” 赵夫人算是彻底放下心,对她这一番说辞真是再满意没有:“等查清楚了,再看看这程子都是谁频繁往外走动,到外头是做了什么,又见过什么人,再往前倒腾,可有没有不寻常之处——长青,你就不要插手这些了,宅门里院的事情,有我跟你妹妹,且用不上你。” 那意思就是要打发他走人呗? 温长青眉心抖了抖:“那要依着阿娘,此事可告诉爹知道吗?” 赵夫人摆手说大可不必:“先查着吧,等真的拿住了,断定了是林月泉安插了眼线在咱们府上,再叫你爹来权衡定夺不迟,要不是人家干的呢?单只是咱们家里的奴才们嘴碎,说不得外头真有风言风语,只没进你你的耳朵,却进了人家林掌柜的耳朵,告诉了你爹,或针对人家,或兴师问罪,万一弄错了,咱们拿什么赔不是去。” 他说是,应着声儿就起了身,同赵夫人端完了礼,便告辞退出去不提。 温桃蹊长舒口气:“要我说,这些日子,家里真没个消停的。” 谁说不是呢。 起先她屋里有家贼那会儿,多生气啊,现在翻出来,在这些污糟事儿面前,竟都不够看的。 温桃蹊又欸的一声叫阿娘:“我心里有个想法,没敢跟大哥说,也委实觉得跟他说不着,反正他走了,阿娘可听一听吗?也看看是不是我这阵子遇事儿多了,忧思过度?” 这丫头以退为进,当她听不出来吗? 赵夫人歪着又躺下去,侧着身子,一条胳膊支在脖颈处,翻眼看她:“你不是一向想什么就说什么?扭扭捏捏,做给我看呢?” 她听着打趣的话,自然只管笑,身子伏下去,略弯一弯腰身:“您说出了这么多事,三婶和梁燕娇之间,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呢?我原本觉得,梁燕娇未必全不知情,更有甚者,她在主动配合三婶唱戏,可现在您再看,觉着可不可疑呢?林掌柜的事情,也许跟三婶无关,可李家太太当日知晓,那可全是三婶‘不小心’说漏了嘴吧?” 赵夫人看她滴溜溜的滚着眼珠子,无奈的叹一声:“你觉得三房搅扰着我们不安宁,就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温桃蹊一时呆呆的,须臾把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一家人过日子,最要紧的是和睦客气,家宅安宁,富贵才能长久,不然里子先烂起来,那外头早晚也得腐了,三婶虽有诸般算计,我却并没有想过要把这些算计还到三房去。” 她这话倒叫赵夫人心头一亮,眼底一明了。 小小的孩儿,有这样宽广的心胸,就很是不容易。 她看得开,想得透彻,正经就是这样的道理。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些年来,她从不真正整治三房,更不愿意去算计三房什么。 他们闹,那是他们糊涂,她做长嫂的,当了温家的宗妇,却不能跟着他们一起闹。 赵夫人正了神色:“那你想要做什么,说来我听听。” “叫梁燕娇走。”温桃蹊眸色一沉,“之后诸般事由,皆因她住进府中而起,脾气又不好,闹的家里鸡犬不宁,对底下的丫头更是动辄打骂,与咱们家里的姊妹相处,也分毫不客气,还偏要我们一味的让着她。三婶到底只是她的姑妈,又不是她亲生的娘,湖州梁家才是她的家,她走了,咱们一家子干净,也暂且断一断三婶的许多念想。” 第一百章:拧巴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章:拧巴第100章拧巴 人家怀着目的住进来了,那么轻易就能走? 赵夫人笑着说她痴:“你这想法倒不错,只是人家未必如你心愿。那是三房的地方,人家又没吃你的住你的,你叫人家走,人家就走?” 温桃蹊稍稍坐正些,小脑袋一歪:“她难道真就是个不知羞耻的?我倒不大信。这世上的人和事,大多蒙着一层遮羞布,那层布不扯开,谁都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装疯卖傻,糊弄到底。我看梁燕娇虽霸道,却不痴傻,她不发作,或许是她不知道,或许是她跟三婶说好的,可不论怎么说,事情揭开了,摆到明面儿上了,她在三房栽了跟头,名声都臭了,还不走?留在咱们家里,给人打脸吗?” 赵夫人面上的笑容一顿,身形也略顿了须臾,撑着手肘,欠身起来。 她拧眉盯着温桃蹊:“你是想……”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于赵夫人而言,实在是喜欢不起来梁燕娇。 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林蘅乖顺温柔,持重有礼,她的女儿更是不必提,哪里有梁燕娇那样的。 只是她作为长辈,再不喜欢,也不好过分的带到面儿上来,更何况那天发生的事,叫梁氏姑侄两个一番做派说辞,全成了误会,还是她对不住三房,冤枉了梁燕娇,叫人家姑娘白委屈了一场。 她精心养大的儿子,眼看着前程无忧,一片光明,那将来是要继承温家的家业的,再有李家这样的姻亲做帮手,再好没有的,差点儿就毁在了她们姑侄手中,她心里如何不恼不恨。 赵夫人捏着温桃蹊手心儿:“你去办?” 温桃蹊浅笑盈盈:“自然是我去办,难不成这样的事情,却叫阿娘出面想法子?” 赵夫人心里是信得过她的,原本想问问她打算怎么办,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左右她是有成算的孩子,事情办妥了便很好,并不必事无巨细,全都告诉自己,反倒束手束脚。 于是赵夫人重重又握紧她的小手,沉思良久:“你既然心里有了主意,自放开手脚做去,等事成了,想告诉我,再与我细细的说,或是事不成,遇上了坎儿,自个儿过不去,再来同我说,这内宅院中,你想做什么,只要不是存了心思害别人,坑别人,不管你有什么成算,阿娘都是向着你,护着你的。” 温桃蹊眼窝一热,心头暖暖的。 她前世因不掺和这些事儿,便是出嫁后,其实也过的稀里糊涂的。 她一心爱慕着林月泉,把自己的爹娘兄长都放到一边儿去,一个也不放在心上。 自以为是得了天下珍宝,挚爱无双,他也是如自己一般无二的一颗心,到头来却只是南柯一梦。 她临死之前,温家就已经出事了,流放的流放,入狱的入狱,内宅的女眷们虽幸免于难,可那时连同阿娘在内,都已经不愿意理会她这个不孝女了。 温桃蹊眼眶红着,眼底泛起氤氲雾气。 她忙别开脸,那手背在眼下抹了一把。 赵夫人唷一声,去抓她的手:“这好好地说着话呢,怎么倒哭起鼻子来?你都这么大的姑娘了,还在阿娘面前掉金豆子呢?” 温桃蹊一时又是哭又是笑的,红着眼扭回脸儿来:“只是觉得阿娘这样疼我,万一将来把我纵坏了,可怎么办?” “自己的女孩儿,便是骄纵坏了,有什么不成的?再说了,你又不是那样的傻孩子。为娘的心疼你,一心为着你,难道你却不识好歹,一味的学坏了?”赵夫人拍着她,笑着哄她,“我看你几次遇事,实则都是沉着冷静,很有主意,想着你也大了,我松松手,如今家里的事,能交给你的,只管交给你去历练,我在后头撑着你,咱们娘儿俩一块儿朝前走,真等到将来你成家了,出嫁了,去了人家家里,总不至于手忙脚乱,应付不过来。我看着你呢,你要有了学坏的心思,把你拎起来痛打上一顿,你还敢不改?” 可她前世就是个不识好歹,不知轻重的。 温桃蹊咬着下唇,眼泪要落下来,又怕赵夫人看着心里不受用,她尽可能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是,阿娘说的很是,我是个最怕疼的,您要抓了我来打,我心里害怕,必然不敢错了念想做糊涂事儿的。” 母女两个又说笑闹了一阵,赵夫人看她那股劲儿过去,才揭过这话茬不再提起,拉着她又说了半天话,做了半晌针线活儿,才放了她回小雅居去。 温桃蹊本来想径直去寻梁燕娇的。 人说趁热打铁,今儿她忙了大半天了,也刚见过李清乐,现在去找梁燕娇,掀开那层遮羞布,其实正合适。 可她临行之前又犹豫了。 固然没人是个不要脸的,遮羞布遮不住羞了,还要赖在她们家不走,可凡事就怕个万一。 她现在说开了,梁燕娇找梁氏闹一场,梁氏再安抚一场,横竖又不好真闹的人尽皆知,人家姑侄两个是一条心,做做戏,像极了和好如初的模样,就是不肯走,她一点儿法子也没有,便还要另找了门路,想办法把梁燕娇弄走。 倒不如只管叫她得意着,过了头,忘了形,再一并揭穿了,梁氏也收不了这个场,那自然是不走不行了。 二哥前世是到了六月才回家的,温桃蹊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引得他这时候就回家来,但她想来,梁燕娇既是个不安分的,那大约会同前世一般,痴缠上她二哥。 兄弟两个她轮番的纠缠,二哥又不是个好说话的,只要不上她的恶当,不被她蒙骗了,便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大哥是个儒雅的人,照顾着她的名声,什么都不愿意声张,这些事情,要换做是二哥,内宅院里,怕是要闹得天翻地覆了。 温桃蹊面沉如水,心下其实多有纠结。 连翘端了一碟子的软酪进门,看她坐在月窗下发呆,轻手轻脚的上前去:“小厨房才做好,姑娘吃一些吧?今儿事情多,我看姑娘也是心神不宁的,东西都没好好吃几口。” 她回过神,看了一眼,却没动手接。 连翘无声叹气,把东西放在了她手边儿的食几上:“姑娘眼下困顿着,倒不如放宽了心,好好休息两天,说不得过两日,就豁然开朗了呢?” 温桃蹊摇着头,动作轻缓:“我倒不是没法子逼得梁燕娇非走不可,只是思来想去,最周全的做法,怕要把二哥搭进去一场……”她又叹了声,“阿娘放开手,什么都由着我去做,任凭我来闯,她那么疼二哥,二哥也是好不容易回家住一阵子,把二哥搅和进来,我总觉得对不住阿娘和哥哥。” 连翘眼皮一垂,并不知她动了什么样的念头,又是如何把二爷牵扯进来,可她说的话叫人听着心里难受,是替她难受。 于是丫头半蹲下去,就在她身侧,两只手叠在她膝头:“姑娘心里会这样想,正是因为姑娘不忍心,是看重同二爷的兄妹感情。我虽不知姑娘想做什么,可我却知道,姑娘不会存了心思害二爷,您有了那样的念想,也必是没了法子的。” 温桃蹊失笑,带着一丝苦涩:“要真说起来,哪有那么多没法子的事儿?不过是寻着了最方便的办法,不愿意再绕弯路罢了。” 连翘话一滞:“不然等二爷回来了,姑娘问问二爷?太太说放开了手叫您随自个儿心意去做事,不必事事都禀明,看姑娘这样子,大约也不想再去问太太这些事情,免得惹得太太烦心,那不如……问问二爷?” “我是没打算瞒着二哥行事的。”温桃蹊虚拉了她一把,叫她起来坐下说话,“我只是一时困住了而已。一个人的时候,难免胡思乱想。我一心求着家宅安宁,各房和睦,但有时候偏偏不能如愿。二哥要回家了,我是想着,三婶既从没有安分的心,梁燕娇也或许助纣为虐,她们连大哥都尚且不放过,更何况二哥呢?真要如我们想的那般,恐怕她们是要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来的。” 连翘呼吸一顿,人有些呆住。 按她姑娘的意思…… “大爷定过亲,就是再动歪心思,也成不了事,但二爷如今只身一个……”连翘猛地抬眼过去,“那姑娘也不告诉太太吗?” 温桃蹊摇头说不用:“阿娘在这宅门里过了大半辈子,心里明镜儿一样,我都想得到,她更想得到了。” 她一直没说,可话又说到这份儿上,憋在心里,她也不舒坦。 “我现在就能去找梁燕娇的,只是怕不能万无一失,之后再想逼她离开歙州,就更麻烦些,所以我打算等二哥回来了,且看她有没有什么不规矩,那时再闹开,连同今次的事情一并说与她知道——”温桃蹊眉目间染上一派愁绪和疲倦,“她名声是在太坏了,连外面的郎君们都晓得了宅子里的事,她还要纠缠二哥,便是再有心待在咱们家,只怕也待不下去。” 原来她说怕连累二爷,竟是为了这个。 这主意不能说不好,但总不那么光明磊落。 连翘吞了口口水:“二爷大约是不在意这些的人,为了家宅和顺,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您同二爷说,二爷也不会有二话的。” “我当然知道二哥不会有二话,说不得,他倒比我还上心,横竖他一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更是上赶着凑热闹的人,只是我心里总别扭,拧巴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温桃蹊撇撇嘴:“我就想不明白了,天底下怎么就有这样的人呢?人家家宅的事情,他们跟着掺和什么劲儿?还有三婶。她是长辈,我不该说什么,可她干的这都是什么事儿?阿娘一向不计较,那是阿娘心宽,更不想真的撕破了脸,往后日子就再没法过,她就一点儿不感念?一点儿不惜福?反倒觉得阿娘柔弱可欺,越发要骑到我们长房头上来吗?” “原就不是人人都像咱们太太这样识大体的。”连翘只是小声的附和了她一句而已,那些说梁氏不好的话,她半个字都没有再扔出口来。 有人陪着说说话,温桃蹊心里便也好受的多,眼看着天色渐昏黄,她才觉得肚子饿起来,把先前连翘拿进来的软酪吃了,仍觉得不够,又叫丫头去传饭下来,才后话不提了。 温长玄回府,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 赵夫人早算着他要进城回府的日子和时辰,一大早就打发了小厮到城门去迎,一家人也热热闹闹的准备起来。 温桃蹊从小就跟他最亲厚,连温时瑶小的时候也受他照拂颇多,是以两个姑娘吃过了早饭,就携手跑到角门上去等着。 温长玄高头大马至于府门口那会儿,温桃蹊姊妹俩已经等了足有半个时辰。 他下马驻足,实在是有很久没回家,望着自家府门的匾额,出神良久。 温桃蹊从角门上跑出来,笑着叫着,一路小跑着近了他身边去。 其实从前就是二哥最疼她的,她当年死活要嫁给林月泉,爹和大哥全都不肯点头,连阿娘也再三的劝她,只有二哥,尽管也打心眼儿里不喜欢林月泉,却仍然愿意支持她,哪怕被爹和大哥责骂,也依然愿意支持她,帮着她。 她重生后第一次见二哥,是她过生辰时,但二哥来去匆匆,定阳的生意出了些岔子,没在家待几天,就又走了。 她鼻尖儿酸酸的:“大哥说你这次回来,能在家住上小半年,可不会像上次那样,没两天就又要跑回定阳去了吧?” 温长玄一双丹凤眼中满是宠溺,抬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不会,这回能在家多陪陪阿娘还有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我带你去,啊?” 她眼底笑意越发浓,张开了双手要往温长玄怀里扑,声儿糯糯的:“二哥,我想你了。” 温长玄却一把按住她:“大街上呢,要撒娇也等进了家去,快些站好了。” “就是呢,这么大的姑娘了,见着二哥哥还要往他怀里钻,一味的撒娇,羞不羞?”温时瑶提着裙摆下了台阶,往温长玄面前站定住,扮了鬼脸笑话温桃蹊,才同温长玄去做礼请安。 第一百零一章:言外之意 第101章言外之意 十几岁的姑娘天真无邪,满脸都写着活泼,一举一动尽是朝气蓬勃。 温长玄笑着看她二人玩笑一场,上了手去牵温桃蹊,略想了想,又轻拍了温时瑶的肩膀,打断了两个姑娘的笑闹,领着她们进门回了家去。 温时瑶是一路跟着他们兄妹先去了赵夫人的屋里回话的,她掖着手杵在一旁,看了一场母子情深的戏码。 她倒是不觉得尴尬,待在赵夫人屋里也不走,一直到温长玄同赵夫人说完了话,又辞过一番,带着温桃蹊再出门,她照旧前后脚的跟出去。 赵夫人都面露无奈之色的叹气,她却没看见似的。 温桃蹊脸上写着不高兴,走在温长玄左手边儿稍稍靠后的位置上,她一侧目过去,就能看见温时瑶还一路跟着。 她这个二姐姐,是个心直口快,心无城府的人,满身都是好处,相处起来也轻松融洽,可唯独一点,未免太没眼色了。 她拉长了小脸儿,往温长玄身前横跨出去半步,把路给挡住了。 温长玄笑着收住脚:“你要做什么?” 她只管冷哼着,叫二姐姐:“二哥带了好些好玩的回来,二姐姐是要与我一道去瓜分了吗?” 温时瑶一怔:“我又不是贪二哥哥的东西。” 温桃蹊当然知道她不是,但是他们兄妹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呢,她这样跟着算怎么回事? 不过温时瑶说话客客气气的,即便是她方才语气实在不善,温时瑶也没吊脸子同她发脾气。 她反思了下自己的语气,一时讪讪的:“姐姐能不能家去?” “你为什么要赶我走?”温时瑶愣怔的劲儿过去,理直气壮的反问她。 她就那么坦然的盯着温桃蹊看,再把目光挪到温长玄身上去:“二哥哥回家,我也欢喜的很,一大早吃了饭就到角门上去等,他虽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难道就不是我的哥哥了?你赶我干嘛?” 温桃蹊头疼不已,揉了揉眉心:“二哥……” 温长玄噗嗤一声笑出来,把两手一摊,只好去哄骗温时瑶:“她像是有话要跟我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话,前头给我写了信,就神神叨叨的,不然你先家去,等过会儿我去找你玩儿,我的确从外头得了不少好东西,上回去京城办事,遇见卖大福娃娃的,还给你买了一对儿,一会儿带去给你看?” 温时瑶吭吭哧哧的:“二哥哥还不是偏心她。她有话跟二哥哥讲,就要把我赶回家,不叫我跟着。” 她一面说着,一面跺脚:“我不招人待见呗?” 温长玄知道她是撒娇,揉了揉她:“要说不招人待见,也是她,你看她办的什么事儿,又赶你走,又辖着我的,真不是我偏心,实在是我怕了她——倘或我不顺着她,她一时哭闹起来,我才回家,可不想叫爹打我。好妹妹,你可怜可怜我,由着她去吧,啊?” 温时瑶便笑起来:“就是,她才最招人烦了!” 她说着又去同温桃蹊做鬼脸,心里头倒真没有当回事儿,横竖不过怄两句,拌几句嘴,也就告辞离去,往二房院子回了。 温桃蹊看着她的背影一个劲儿摇头:“二哥既要帮我打发了二姐姐,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啊?” “怎么是给你泼脏水呢?难道不是你有话要跟我说吗?”温长玄咦了声儿,反倒又噙着笑低头去看她,“我看阿娘方才也是欲言又止,像是有话要说,不过是碍着时瑶在,才没开口罢了。” “所以管我什么事儿呢?难道不是二姐姐没眼力见,一路跟着咱们去了阿娘屋里,还要继续跟下去吗?”她不轻不重的往温长玄胳膊上抡了一拳头,反正是花拳绣腿的,打上去也并不疼,“到小雅居去说吧?我给二哥煮茶吃,你才回来,最后那一箱子行李也才送进你院子去,横竖是乱哄哄的,叫丫头们且去收拾吧,等在我那儿吃完了茶,正好回去歇一歇。” 她都这么说了,温长玄还能说什么?且她的确是煮了一手好茶,只是这丫头素日里惫懒,不轻易动手,就连爹娘也难得吃上她一盏茶。 于是温长玄点了头,同她一道往小雅居方向而去。 一直到进了门,见她吩咐着底下的丫头们挪了小火炉到院中,又叫丫头们一旁退下不必在近前伺候,忙前忙后的,温长玄的眉心,才渐次蹙拢了起来。 那铜壶在小火炉上温吞的煮着,温长玄视线定格在她白净的手上。 十指纤纤,分拣茶叶,每一个举动,都是柔婉的。 她一直没说话,温长玄几不可闻的叹气:“你不是有事跟我说?” 温桃蹊这才抬头看他:“二哥在外头,家里的事情,这一向,你知道多少?” 她不答反问,温长玄对她这话感到意外:“你所说家里的事情,是指什么事?” 她吸了吸鼻头,把分拣好的茶叶摆放好,也不看他,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动作:“前头三婶的侄女儿住进来,她哥哥也陪着到了歙州城,二哥知道吗?” 温长玄摇头,可发觉她一直都没看自己,才张嘴说不知道:“你今天要同我说的事儿,跟梁家兄妹有关?” 温桃蹊手上动作猛的收住,此时抬眼望去,见他果然满脸茫然,心下叹气。 在外行走的郎君真是心大的不得了,也亏的是她两个哥哥一向是兄友弟恭。 这么大的家业,都是长房嫡出的孩子,这些年二哥在外面又有本事,没少给家里长脸,但凡是动了些歪心思,那才最要命。 她看着看着,嘴角就扬了起来。 她突然就笑了,温长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这又是笑什么?” 温桃蹊摇头,敛了心神,大概其把先前发生的事情,同温长玄细细的诉说了一番,连带着外头林月泉的事儿,她更是说的详尽,甚至带了些添油加醋的劲儿在里头,只将林月泉说的越发不堪,含糊其词的,也不肯替林月泉多做解释。 果然温长玄的脸色是越听越难看,等她话音落下,那铜壶里的水也煮沸了一次。 她取了铜壶来浇茶,洗茶出色一道三遍,才正经泡出第一盏来。 温桃蹊执盏往他面前一递:“所以家里近来出了很多事,我以为二哥多少会知道一些的,你在定阳,家里的事,却一概都不上心了吗?” 温长玄接茶的手一顿:“倒也不是说不上心,只是想着家里有母亲,还有大哥,总不会出了大乱子,便是上一回杜昶在扬州打死人的那件事,我看大哥信上说,就连你,如今也是见事极明白,又有主意,是个能商量的人,这才越发放心,只想着把定阳的生意打理好了,就算是帮了家里大忙了。” 温桃蹊哦了两嗓子:“吃茶呀。” 她手又往前送了送:“不过这是内宅的事,大哥也不大有头绪,先前还想着替梁燕娇遮掩的。” 温长玄眸色暗了暗,从她手里接过茶盏来:“可到底没有拿住了人家。说不得真就是个误会,又或是三婶做了什么盘算,她小小的年纪,一概不知,也是有的。大哥可能也是怕冤枉了梁家姑娘,才想着替她遮掩隐瞒。” “阿娘跟我也是这样想,可这事儿总归蹊跷的很,所以如今越想越不安心,还是要早些把人送走了,她不住在三房,三婶就是有再多盘算,也不能成事的。” 温桃蹊看他把茶盏送到嘴边去,直等他吃下一口去,才柔着一把嗓子叫二哥。 那一声儿真是殷勤极了,温长玄一听就觉得她没好事儿,一口茶险些没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他下意识的往后闪身:“你打什么鬼主意?” 她笑着,小脑袋一歪:“二哥怎知我就是打了鬼主意?” “你这主意不但打了,且是打到了我身上了——”温长玄突然明白过来什么,那茶就再也吃不下去了,“你方才不愿意叫时瑶跟着,就是为了同我说后面的话吧?” 温桃蹊嗔怪:“那前头的话,也不能叫二姐姐听啊。” 温长玄眼角一抽:“我是夸你呢是吗?” 她娇笑着:“那二哥要不要听我后头的话?” 他人坐在小雅居,手里还端着她亲手煮的茶,且方才实打实的吃了一口。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怪不得这丫头今天这样殷勤,还肯煮茶给他吃,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温长玄把那茶盏往一旁的小圆桌放下去:“我方才没吃你的茶。” 温桃蹊虎着脸,一本正经的:“你吃了,吃了好大一口,睁眼说瞎话呢?” “要不我给你吐出来?” 温桃蹊啧声咂舌:“那你吐,你今儿要吐不出来,我同你没完。” 吃进了肚子里去,哪里吐的出来。 温长玄仰面望天,长叹一声:“我才回府第一日,你怎么就算计到我头上来,我还是不是你亲二哥了。” “咱们兄妹之间的事,怎么能算是算计呢?” 她稍稍欠身,又转念一想,索性站起来,抱着先前坐着的小圆墩儿,往他身边凑过去,再一放,结结实实就坐在了他身侧。 只是她动作有些大,今儿穿的又是件大袖衫,起身时动作带起风来,袖口飘飘然,差点儿没燎进那火星里。 还是温长玄眼明手快,攥了她袖口一把,扯回到个安全的地方:“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当心,把你的衣服烧了,你才老实?” 温桃蹊这衣裳是新作不久的,满打满算今儿也就是第三次上身,她很喜欢这外衫,一时捂着胸口:“真是吓人,烧坏了,可没一样的料子给我做第二件。” 温长玄没好气的白她:“你就安生坐着不好吗?凑过来干什么?” 她这才又软声娇语:“坐到二哥身边来,好与你撒娇不是?万一我说错了话,或是不中听,你起身要走,我坐的近一些,也能一把抓住你。” “你这不是要跟我耍无赖吗?”温长玄上了手,就虚扶在她肩头,往后推了一把,“趁早离我远点儿。” 她像块儿石头一样挺在那儿,他又只是玩笑,没推得动她。 温长玄唷了声:“了不得,这几个月不见,你在家里养的不错,力大如牛,我都推不动你了?” 温桃蹊张口就啐他:“有你这么说亲妹妹的吗?你才力大如牛,我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是,别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一贯是缠着哥哥们撒娇,你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却是赖着哥哥们耍无赖,其实也差不多,嗯?”温长玄把手收回来,双手一叠,环在胸前,“不跟你闹,我赶路回来,也实在是累了,你想叫我干什么,先说来我听,听完了,放我回去睡一觉,睡醒了,再好好地盘算。” 那就是未必一口答应了。 温桃蹊喉咙滚了滚:“我想着,梁燕娇大约不会安分,如今二哥回了家,她是极有可能痴缠上来的,甚至比之先前私拦下大哥还要过分些。她要真这么做了,说明前头的事她绝不无辜,她要不这么做,大概还无辜些,只是咱们这位好三婶,也未必放过二哥你。” 温长玄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来,面色一沉:“还能把她姑娘硬塞到我身边不成?这是什么混账话。” “我当然知道这话听来混账些,但架不住人家就动这样的心思,硬塞不硬塞的,人家总有算计。”温桃蹊上手去扯他一条胳膊,“大哥不是就险些着了道儿吗?说不得那就是拿大哥来试试水,端要看看咱们长房的态度,如今又打了咱们的脸,人家正得意的,二哥你就回来了。” 她撇着嘴:“我一向觉得,家和万事兴,家宅和睦安顺,才能兴旺,当然也不愿意跟三房起冲突,更不想跟三婶把矛盾更加深,但我跟阿娘商量过了,梁燕娇留下来,早晚得是个祸害,家里近些日子的乱子,多是从她身上来的……” 温长玄一拦她话头:“她要真纠缠上来,我自然不会给她留脸面,你绕着弯子说了半天,不就是怕我学了大哥那样,真出了事儿,还一味的替她遮掩,把那些个臭的烂的都掩起来,留她面儿上风风光光的还住在咱们家里吗?” 第一百零二章:我来招惹她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零二章:我来招惹她第102章我来招惹她 温长玄难得回家来,兄弟们自然拉着他整日一处吃喝玩乐去,这歙州城中何处新开了酒楼,哪里又有戏楼乐子,一一都要带着他去。 温桃蹊是个闲不住的人,一样最喜欢凑热闹,以前小的时候,温长玄就总爱带着她一块儿,横竖他们温家的孩子,又并不会到那勾栏瓦舍的去处,是以自家兄弟出门,带上她,便很无妨。 偏巧了这一日温长乐闹着要出门,说是永善坊里林家又新扎了家茶庄,茶园就在城郊,林月泉为着今日开业,又请了戏班子,很是热闹。 温长玄黑着脸听他说完,打发了人回家去叫温桃蹊,要带着她一起去。 他回家数日,也早把前些时候发生的事情弄了个清楚明白。 阿娘如今还没查清楚,到底家里的内鬼是哪一个,所以始终不敢咬定,他林月泉心怀不轨,安插眼线。 可是这样的事情,温长玄再熟悉没有了。 他往年在定阳,就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只是未免家中担心挂念,从没同家里人说过而已。 他倒是很想会会这个林月泉。 二十出头的年纪,一个丧父丧母的孤儿,是怎么在歙州搅弄风云,又是凭什么祸害他们温家的。 温桃蹊从小雅居去三房时,温长玄兄弟几个已经等了她许久。 她一进院子,一眼就看见了梁时也在,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 温长玄眼明,又知道她,虽然骄纵些,却不是个无礼的人,梁燕娇再不招人待见,她也不至于见了梁时便要给人脸色看。 于是他拧眉,开口去问梁时,隐隐夹杂着些许的语气不善:“你招惹过我妹妹?” 这一家子兄弟姐妹,梁时是都知道的。 如果说温长青能算是个君子,不会为他当日当街拦下温桃蹊马车之事发作为难他,那温长玄,就实打实是个护犊子的“小人”。 那天的事,倘或换成了温长玄,怕早就打上门来了。 他讪讪的摸了摸鼻尖儿:“前些日子是难过一场误会,之后便也引得三妹妹不大高兴,一直也没同她解释清楚。” 他说的含蓄隐晦,温长玄只当是为着梁燕娇那事儿,就多看了温桃蹊两眼。 他抿了唇角,看着丫头远远的站定住,不肯过来,心下无奈,站起身,迎了几步过去,才压低声音:“你为他妹妹的事情不待见他吗?全写在脸上了。” 她的确是不喜欢梁时的,也没想过遮遮掩掩。 其实她也知道这样不好,只是梁家这对儿兄妹,实在是让她觉得奇怪了。 她私心以为,如今家宅不宁,都是由他们兄妹而起,难不成他们梁家就这么清闲吗?自己家里就什么事都不用管,跑到他们温家来捣乱? 温桃蹊翻了翻眼皮,也没理会温长玄,掖着手信步过去,在梁时面前站定住。 她突然笑了,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容,衬得她越发明艳娇俏。 梁时看她突然变脸,心道不好。 果然温桃蹊扬声:“上次同兄长说话不客气,后来回了家,仔细想一想,兄长虽说是当街拦下了我的车马,却并无恶意,只是与我叙旧说上几句话罢了,我很是不该拿那样的态度对兄长,委实过分了些。” 她一面说,一面又蹲身去做礼:“正巧今日见了,我与兄长赔个礼。” 然则她蹲身下去的动作才做了一半,就猛然被人拉起来了。 温桃蹊侧目过去,就看她二哥面色不善的站在她身旁,一只手几乎提着她,把她拉了起来。 温长玄咬着牙:“你当街拦我妹妹的马车?” 梁时心下咯噔一声:“那日原是偶遇……” “你在街上偶遇我妹妹的马车,有什么话,不能进府来说,要你当街拦她?”温长玄打断他的话,转头又去问温桃蹊,“你身边跟着人吗?” 温桃蹊点头说跟着:“我那日去李家的,自然带了我的丫头们。” 他问的分明不是这个! 梁时心下一沉。 温家这位三姑娘,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他那天说起话来不大客气,温桃蹊也回了他一份儿不客气,这事儿原是扯平了的,他也并未做出一派刻意拦车的架势,她怎么就认为他不是偶然遇上了呢? 时隔多日,她一直不曾发作,温长青也果然如他所料那般,没有找上门来,就连他后来几次入府给姑妈请安,见着温长青,也都是无事发生的。 怎么今日她偏又当着温长玄…… 不对,她本来就是故意的。 梁时眼角抽了两抽,一时头疼,忙就拱手做礼:“说来是我该来赔礼的,那日真是偶然遇上,先前在家里时,又同三妹妹说过几句话,相处的不错,我拿她当自家妹妹看,才打马上前去说话,实在是很不应该。” 一旁温长洵听了好半天,才算是听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温长玄那个面色简直是要吃人的,于是也连忙起了身,在温长玄再要开口之前,一把拉住了他:“二哥哥别恼了,原都是一家子亲戚,他做错了事情,也赔了礼,好在是没有吓着桃蹊,只叫他记着,以后再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便是了。” 温长洵拦了温长玄的话头,转头又去看梁时:“表哥你也是,再是想同桃蹊亲近,也不该在外头就拦下她的马车,往后可不要再干这样的事了。这事儿母亲是不知道,不然也要拿了你到跟前,狠狠地骂你一顿才算完的。” 温长玄有一肚子要骂人的话,这下子全被温长洵噎回去了。 梁时姿态放的又低,赔着笑脸应承着,说是一时糊涂,今后自然再不敢了。 他们兄弟两个这般做派,倒叫他不好再发作。 于是温长玄把温桃蹊往身后藏了一藏,绷着个脸,一言不发。 温长乐是年纪小,整日里乐呵呵的,便是知道哥哥们之间闹了不痛快,他也懒得参言,更不会做那个和稀泥的和事老,也只等着闹腾完了,他才开口问到底走不走,再耽搁便要错过时辰。 温长洵顺着他的话催促几声,众人才前前后后的出门去。 然而温长玄始终把温桃蹊带在身边,更有意的隔开她同梁时的距离,连带着梁时的目光都一并挡去。 这算什么?防贼似的防着他? 梁时面沉如水,心里不痛快极了,几乎就要带到明面儿上当场闹起来。 要不是温长洵始终拉着他,又同他东拉西扯的说话,叫他分了心神,就凭温长玄的那个做派,他今日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一直等出了府门,原本他们兄弟都是要骑马的,只给温桃蹊一个备了车,可这会儿温长玄扶着她上了车后,自己竟也翻身上了马车去。 温长洵刚翻身上马,面色一僵,扬声叫他:“二哥哥不跟我们一块儿骑马?跟桃蹊挤在车里做什么,快下来吧。” 温长玄显然心情不好,压根儿就不搭理他,径直就钻进了车里去。 温长洵回头去看梁时,无奈的叹气:“你也不要心里不痛快了吧?我都不知道这事儿,你先前还拦过桃蹊的马车。我二哥这做派诚然叫你膈应,可他也的的确确就是存了心膈应你的。那是他嫡亲的妹妹,他又没有我大哥那样儒雅随和好说话,我看桃蹊那丫头八成也是故意的,你上回是不是吓着她了?叫她记了你这样久,等着我二哥回家,才拿出来跟你算账啊。” 吓着她? 梁时嘴角往上一扬,连带着眉心也高高挑起。 温家三姑娘难得的通透伶俐,又是个心有城府的,能叫谁轻易吓着。 她分明是借今日事,告诉他,温家从来不欢迎他们梁家兄妹,如此罢了。 可越是如此,梁时生气过后,冷静下来,才越是对她感兴趣。 内宅的姑娘,十几岁的年纪,有着许多成算,办起事来又滴水不漏,真算是难得。 今日分明就是她先闹事,可她又不把话点明,上次她那样不客气,一个字都不提,只说他拦车之事,叫温家一众兄弟也以为,是他轻狂孟浪,拦了姑娘的车。 偏她还要拿腔作调的,先来同他赔礼。 他又不好声张,说他为着燕娇的事要去李家的,那不是把什么都摊开来说了。 真是个厉害的姑娘。 温长玄上了马车,盯着温桃蹊看了很久,才问她:“你不是因为他拦了你的马车才发作的吧?” 温桃蹊也坦然,就应了他的话:“他上次是要去李家的,不过我后来其实细想过,他只是拿那话来试探我,并不是真心要去李家赔礼解释。” “为他妹妹的事情?”温长玄越发拧了眉心,“他做哥哥的,不好好地管教他妹妹,反而纵着他妹妹,还跟着他妹妹一起瞎折腾?” 是不是瞎折腾,温桃蹊说不好,可梁时的确是个没底线没原则的兄长,这倒是实话。 他大概是有妹万事足,什么是非黑白都不分,只要事关他妹妹,他就一概不管了,反正他妹妹不能受委屈,不能叫人欺负了去,他才不理会什么前因后果。 于是温桃蹊叹气:“算是吧。那天李大姐姐先找过梁燕娇,大概说话也不好听,所以梁燕娇来找我,想让我替她在李大姐姐跟前分辩解释几句,我回绝了,后来听说……听说她回了三房,发了好大的脾气,又跟三婶哭诉过一场,虽然没有再来找我,但我想,她身边的丫头,是打小服侍她的,即便是三婶不说,那两个丫头,也总要去告诉梁时的。” “所以那天梁时本来就是故意去堵你的。”温长玄咬牙切齿的,“亏他也是个在外行走办大事的郎君,干这样恶心的事。内宅姑娘们一时拌嘴,一时不高兴,他也插手!” 更何况此事本就是他妹妹有错在先的。 梁家这对儿兄妹真是绝了。 温长玄揉了揉眉心:“大哥就不管?” 温桃蹊撇撇嘴:“你还不知道大哥吗?我倒是同他说了,他也没去找梁时发作什么,倒像没事儿人一样。我总不能去跟爹娘说,没得叫爹娘跟着生起,再说了,爹娘是长辈,又能把梁时怎么样?最多去告诉三叔三婶。可人家才像是一家人呢,还会理会这种小事?” 她整个人往后一靠,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我为这事儿不痛快了挺久的,好在是二哥你回来的是时候,今儿又叫我见着他,可不是要叫你给他个没脸,膈应他一场,才算完。” “这事儿且不算完呢。” 温长玄阴恻恻的笑容一出来,连他说话的语气也骇人了些。 温桃蹊才伸完一个懒腰,人一愣,侧目过去:“你还想做什么?” “他这么宝贝他的好妹妹——”温长玄啧两声,“打量着欺负了咱们家的人,还能心安理得的在咱们家里头相安无事的住着呢?大哥脾气好,不计较,我却不一样。横竖我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便是如今在定阳管着家里的生意,爹不也总说,三教九流都敢结识,也不怕哪日染上一身恶习来?” 温桃蹊吞了口水,喉咙滚两滚,可眼底分明没有害怕的意思:“二哥你可别闹的太过了,再把家里闹个鸡犬不宁,得不偿失的。” 温长玄挑眉:“怎么叫得不偿失?” 他反问了一句,略顿了须臾:“你不是想让梁家兄妹尽早离开歙州?不是不想让梁燕娇住在咱们家里惹是生非了吗?” 她啊了一嗓子,钝钝的:“你想干嘛?” “何必非等着她来招惹我。”温长玄双手环在胸前,噙着笑看过去,“她是个生的不俗的小姑娘,实则我也是能去招惹她的。” 温桃蹊吃了一惊。 她是没想过这种事的。 于她而言,便是要眼看着梁燕娇痴缠上来,还要她二哥苦心配合,唱上一出好戏,她已经很不高兴,更深觉对不住她阿娘和二哥了,哪里想过,要他主动去引着梁燕娇上钩,拉着梁燕娇往他们挖好的坑里跳…… “可就怕这样做,人是赶走了,同湖州梁家也彻底结下了梁子。”温桃蹊有些犹豫,“闹开了,二哥你的名声也被牵累了,要我说,还是不要了,再等一等,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况且她本来也是要走的,又不可能一辈子住在我们家,且到了六月,李大姐姐嫁进来,抬头不见低头见,她更无地自容,你说的这法子,还是算了?” 第一百零三章:护犊子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零三章:护犊子第103章护犊子 温长玄一向都是个跳脱的人。 他说话办事,这些年下来,也许谨慎了些,但大多时候,还是随心所欲,全凭他自己心情的。 且温桃蹊也一直都知道,他很多时候做事儿有些……出格。 在别人眼里看来,他本就不该那样做,或是说,这世上的事,压根儿就不该是那样处置料理的,可他偏就要那样子做,且还能做的叫人说不出什么来。 就如眼下这般。 梁燕娇早晚也是要离开歙州的,即便是梁氏有那样的心思,想叫她嫁到温家来,那总也要回湖州去待嫁议亲,所以就算耽误些时日,其实也不妨碍什么,实在没有必要要他去做那些不知所谓的事。 可她抬眼过去,他又是那副无所谓的姿态,于是温桃蹊心下有些急,上了手去抓他手腕:“我说正经的,你可别胡来,在内宅里头扯着亲家表姑娘胡作非为,给爹娘知道了,看不打断你的腿。” 温长玄把手往外抽了一抽:“我办事儿,你不放心?我还能叫人拿住了我?” 温桃蹊眼皮突突的。 她说的,跟他想的,根本就是两码事! 她有些来气:“我又不是怕你暴露了,让人拿住了,要连累我跟你一起受罚挨骂。我现在看起来,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却不料温长玄听她一番话下来,也越发肃容敛神:“我也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他几乎咬牙切齿的:“梁时当街拦你马车,在歙州城中都要欺负到我们家的姑娘头上来了,他那个妹妹,又是什么好的吗?他护着他妹妹,要来找你麻烦,存了心膈应你,难道我们还要待他们以贵客上宾之礼?这天底下,走到哪里也没有这个道理。” “我自然知道没这个道理。”温桃蹊秀眉蹙拢着,越想越不对劲儿,照着他胳膊上就是重重一巴掌,“二哥你这不是在跟我讲歪理吗?他护着他妹妹,欺负我,膈应我,那都过去了,我现在想做的,并不是报复他们兄妹,我只是想要家宅安宁,而目下只要三婶手上没了梁燕娇这颗棋,至少一时折腾不出什么花样,这不是两码事吗?” “是两码事,可你听没听过一个词——”他拖长了音,揉了一把被打的地方,装模作样的往旁边儿挪一挪,离她稍远了些,“殊途同归。” 他是看不惯梁时欺负她,她虽然不是不在意,方才也说了那些话,挑着他去找梁时的麻烦,可她并不是真心要报复梁家兄妹什么,只是想赶人离开歙州城。 不管怎么说,他们兄妹的目的,是一样的。 于温长玄而言,那都不是个事儿。 早年间他花天酒地,结交一群的狐朋狗友,日子不也就那么过来了吗? 他安分了这么多年了,在外头连个通房都没有,可并不代表,他把那些“本事”就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梁燕娇十几岁的小姑娘,他又是个仪表堂堂的七尺儿郎,真耍耍手段,还怕她不上钩? 温桃蹊满心不赞成:“你要敢胡来,我就去告诉阿娘,并不会刻意替你瞒着。” 温长玄这下才彻底愣怔住:“我这不是帮你吗?” “可我并不要你这样帮我。”温桃蹊揉着眉心,“我跟你说了好几遍,二哥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 她反问了一嗓子,才又继续说:“你这么一闹,哪里还有安宁二字,即便你做的再好,那梁燕娇又不是没长嘴,将来在三婶跟前说起来,是你引诱的人家,即便她离开了歙州城,三房也是彻底同咱们结下了梁子的。本来都是心照不宣,大家并不大会闹到明面儿上来,你这么一弄,三婶再有什么成算,索性摆到台面上,来日就是说起来,也是你先惹是生非的。” 她看温长玄嘴角抽动,大抵猜得到他要说什么,凑过去,拽着他,拦了一把:“你不要忙着反驳我,且想想是不是这样的道理。更何况,内宅院里说不得还有人家的眼线,二哥你这样子折腾,难道就真不会传到外面去吗?就算你不被人拿住,可这话传开了,梁燕娇的名声那才算是坏透了,她……” 温桃蹊到底心有不忍的。 梁燕娇的确未必是个好的,但梁家还是他们温家的姻亲,两家是通家之好,梁燕娇既是梁家的掌上娇,她把事儿做绝了,对家里也未必好。 生意场上,今日你家兴盛,明日我家风光的,谁也没有一定用不上谁的时候。 梁家在湖州风光了几十年,盐商里的头一份儿,轻易就得罪了,关系闹僵了,老死不相往来,那不是给家里树敌结怨吗? 再者说来…… 温桃蹊吸了吸鼻头:“她正是议亲的时候,真传到了外面,她还怎么嫁人?难不成二哥你娶她吗?” 温长玄尚没有见过梁燕娇,可他几日听那丫头行事,实在是不敢恭维,听了这话,连连摆手:“你快饶了我吧,那就是个祖宗。” 温桃蹊白他一眼:“是啊,你也晓得那是个祖宗脾气的,可人家名声坏透,却牵连着你,你想不娶她怕也难,人家父兄又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又那样子娇惯疼宠她,就是一人一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也要你点头答应这门亲事的。” 她话音落下,才见温长玄面皮松动,她也跟着稍稍松了口气:“所以我说嘛,二哥你消停些。我与你说那些话,那些事,原是想着,她若不安分,大约还要纠缠上来,可她要是不来纠缠你,你也别想着去主动招惹她呀。” 温长玄眼珠子一滚:“那你的意思,让我同她逢场作戏,却又不能深陷其中呗?” 她忙不迭的点头:“便是这个意思。她若纠缠上来,二哥只管一面推诿,一面与她周旋,即便传出去,你自然是能够抽身出来的,与你并没有什么相干,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温长玄面上端出正经颜色来,细细想来,这丫头的成算真是够厉害。 梁燕娇自己要作死,他们绝对不拦着,且很能够再送她一程。 但她自己安分下来,他们也别去招惹,离的远远地,耐心的等着就是了。 无论怎么样,他们长房都是干干净净的,永远不可能被梁燕娇给牵累。 只是说起家宅中内鬼眼线的事,他不免又上头。 “我原说不去的,长洵和长乐非要拉上我一起,说我才回来,歙州城中如今好吃的好玩儿的不知多了多少,前头你过生辰,我匆匆住了几日就又走了,他们也没能拉上我一道去玩儿上一遭。”温长玄按着眉心,“我到现在也没大弄明白,这个林月泉,到底是什么来路?” 说起来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可温长玄怎么觉得,他实在不简单呢? 他斜眼去看温桃蹊:“一个孤儿,就这样在歙州城立足扎根了?又是香料铺子,又是茶庄,我听长洵说,就连他那个宅子,也是雅致敞亮。他哪来的银子?又是谁在背后给他撑的腰?” 他们兄妹正说话的工夫,马车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温桃蹊没来得及与他解释什么,温长乐催促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 温长玄无奈,钻出马车去,先跳了下去,又站在车辕旁等她。 温桃蹊从马车里出来,扶上他的手,正提了裙摆要下车的时候,眼风扫过,立时瞧见了人群中的陆景明。 陆景明也在看她,匆匆一眼,旋即把审视的目光落在了温长玄的身上,待看清了温长玄的那张脸,才又舒展了眉心,朝着他们兄妹的方向信步过来。 温桃蹊下了车站定在温长玄身侧,冲着陆景明的方向努努嘴:“也许这就是给林掌柜撑腰的人,也或许,他不是。” 温长玄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好同陆景明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子楚今日不来吗?” 温长玄笑着跟他打招呼,嘴里叫着的却是阿兄:“我大哥出城了,说是庄子上出了点事,大约要晚上才能回来。我本也不想来的,这不是家里弟弟们非要拉上我,我想着才回来,既然林掌柜生意铺的大,总要结识一番,就带了桃蹊一起出门。” 陆景明像是没看见温桃蹊一样,这会儿才转脸儿去打招呼:“几日不见三姑娘,我前儿又得了扬州的特产糕点,还有三姑娘爱吃的软酪和糯米芸豆糕,晚些时候叫人给三姑娘送到府上?” 温桃蹊越发往温长玄身侧靠过去:“陆家阿兄这样惦记着我,我受宠若惊。兄长今日也来的这样早,怎么不到里面去吃茶,站在外头做什么?” 温长玄看看她,又去看陆景明。 是啊,他们兄弟来的就不算很晚了,陆景明却比他们更早到,他来这么早干什么? 他一时想起来温桃蹊方才那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灵台清明一片。 合着陆景明和这个林月泉,是认识的。 他并不知道这一层,大哥也未与他提起过,他回家才三两日,只晓得家里可能被人安插了眼线,也晓得林月泉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余下的,知之甚少,却原来,陆景明跟林月泉……关系还不错? “阿兄认识林掌柜啊?” 陆景明眼底倒是闪过一丝惊讶:“子楚没跟你说起吗?” 他咦了一声又去看温桃蹊:“三姑娘也没提过?” 温桃蹊心说我闲的没事儿提你干什么,可她面上客客气气的:“我二哥才回来没几天,家里的事情还说不完呢,我怎么会跟他提起外面的事呢?再说了,外面的事情,自然也该是我父兄与他说起的,兄长这话倒把我问懵了。” 陆景明撇撇嘴:“三姑娘是个有见地有成算的人,我瞧着,倒很是不该困在内宅那四四方方的天地里。” 温长玄听的头疼。 他不在家的这几个月,看样子歙州是发生了许多事了。 陆景明从来就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这一个才是真正骨子里带来的凉薄与淡漠,怎么今日见了他妹妹,反倒成了嘴碎的。 他妹妹有没有见识,该不该困在内宅中,陆景明又知道了? 温长玄把人往身后藏:“我常年不在家,上一回也是桃蹊生辰才回来住了两天,可定阳还有好些事儿要处置,便又匆匆走了,阿兄近来同我大哥走动,桃蹊也时常在侧?” 他问的怪客气的,倒没直接问到陆景明脸上——你是不是老来纠缠我妹妹啊。 陆景明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从前总是听子楚说,你们兄弟几个,最护着三姑娘的,就是你,我是没见识过的,今天才算头一遭见了,果然如子楚所言,分毫不差。” 他说着稍退半步:“我跟子楚那样的交情,你怕我对三姑娘存什么坏心思吗?” 被人当面戳穿了,温长玄竟也不觉得尴尬,反倒理直气壮地:“阿兄有话不同我说,见了面,字字句句冲着桃蹊来,我做哥哥的,护着年幼的妹妹本就是应该的,阿兄家中不是也有嫡亲的妹妹吗?倘或哪一日,有外男一味的同你妹妹搭讪,阿兄倒能袖手旁观,冷眼看着不成?” 他倒成了个搭讪闲聊的……登徒浪子? 陆景明的笑声越发大,笑的也越发放肆。 温桃蹊扯了扯温长玄的袖口。 她觉着她以前对陆景明的态度就很不客气了,她二哥比她还要不客气。 陆景明是多跟她说了些话,且有些不大该说出口的,可也用不着……这么不客气吧? 温长玄把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来,那意思分明是叫她别管。 她心下长叹,想从中调和两句的,那头温长乐小跑着凑过来,先打断了她的话:“二哥哥怎么不进门?我跟四哥哥进了门,又不见你,找了一圈儿,你怎么还在外头站着说话呀?” 陆景明的笑意已经敛起来,抬手在温长玄肩膀上一拍:“你常年不在歙州,我也有日子没好好跟你说说话,果然你还是从前的脾性,那样爽快,等改明儿,我做东,非要好好请你喝两杯不可。” 第一百零四章:两头充好人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零四章:两头充好人第104章两头充好人 温家兄弟几个进了茶庄门里去,温长玄下意识的回头看,陆景明仍旧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根本就没有进门的意思。 可陆景明到底也没说明白了,他跟林月泉之间…… 温长玄脚步放慢下来,又拽着温桃蹊,压低了声儿:“陆家阿兄跟林掌柜认识?” 温桃蹊眼皮一翻:“何止是认识,他们本就是少时至交。林掌柜到歙州来,最初就是投奔了陆掌柜的,”她话音略一顿,看温长玄神色复杂,脸色也变了变,倒是替陆景明又解释了两句,“不过前头的事情,陆掌柜是不知情的,大哥专程去问过。” 既是不知情…… “那你方才怎么说那样的话?”温长玄索性站住了脚,低头去看她,只是声儿仍旧不高,“你不怎么待见陆家阿兄,就是为林掌柜的缘故?” 温桃蹊原本想摇头的,可她之前的那番话,的的确确是带着仇视的目光看待陆景明,这是无可争辩的。 二哥既听出来了,她摇头说没有,二哥也八成不信。 于是她两手一摊:“倒不是说不待见,我起初对陆掌柜是有些误会,很不喜欢这个人,可架不住大哥同他亲厚,爹娘也很是高看他,我说过些话,大哥一概不放在心上,我就更是不待见他,不过后来事情说开了,我也晓得有几件是误会了,自然不会再如最初那般,只不过……” 她犹豫了下:“咱们家里出事的时候,陆掌柜帮着大哥出了些主意,对外又不多嘴说什么,他跟大哥是朋友,可他跟林掌柜也是朋友,既然一件两件不知情,难道他和林掌柜之间,真就什么往来都没有吗?我虽没拿住了,但总归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是?” 温长玄长舒口气,面色稍霁:“我还当他同林掌柜合伙干了什么,叫你发现了,既然没有,那你当着陆家阿兄的面儿,可不要像那样子说话。这些年大哥同陆家阿兄相交,我也与他打过交道,他虽偶有些放浪形骸的行径,却实在不是个小人。你晓得有防人之心这很好,可就怕谨慎过了头,叫人家寒了心,或是伤了人家的颜面,往后场面上,就不大好相处了。” 她说知道,敛眉低垂下脑袋去,心说那簪子的事儿到现在也没个所以然呢,不过这会儿在外面,同他说的多了,又怕他按耐不住脾气,现在就要找陆景明去要个说法,毕竟事关到她,二哥能不能冷静思考,很是个问题。 是以温桃蹊不打算开口,只想着等回了家,定要把这些日子歙州城中发生的点点滴滴,她和陆景明之间的几次见面,几次打交道,还有林月泉……这些人,得好好跟二哥说道说道不可。 他们兄妹二人正说着话,那头林月泉笑着就步了过来,走近的时候,一把清亮的嗓子,说的是客气寒暄的话。 温长玄回身去看,眼前一亮:“林掌柜生意兴隆啊。” 林月泉谦虚着说哪里:“温二公子这个年岁,在定阳支应家里生意,这些年来,也把定阳温家的生意做的风光红火,那才叫一个生意兴隆。我早年在外游历行走时,可是早就听闻过二公子的大名,今日得见二公子风采,是我的幸事。” 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他哪里像是个年幼失怙的人呢? 温长玄第一次见到林月泉,想想他做的那些事,眯起眼来细细的打量。 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张脸生的实在不俗,周身气度更是不俗。 他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陆景明的时候,便觉得,那果真是高门里长大的孩子,从小便是穿金戴银,好东西见惯了,待人接物都是淡如水的样子,亲近却不过分殷勤,真是舒服。 眼下这个林月泉,同陆景明相比,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说的话看似是恭维客气,实则又并不是那回事。 也许是他先入为主,总是觉得,那话里带着圈套,不经意就要把人给套进去。 温长玄笑着说客气了:“家里的生意,自然全仰赖我父兄,我小小的年纪,历练又不够,遇上事儿也畏手畏脚,若不是父兄提点撑腰,恐怕定阳的产业,也早叫我败光了,哪里比得上林掌柜,那才是独自支撑,到今日,香料铺子、茶庄生意,样样都红火,林掌柜快别跟我客气了。” 林月泉的脸色几不可见的变了一回。 温桃蹊太了解他了,同床共枕十几年,他眉毛挑一挑,她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是不高兴了。 其实林月泉是个很小心眼的人。 果然林月泉往旁边儿站了站,拱手虚让了一把:“二楼设下了雅间雅座,二公子带着三姑娘楼上入座吧,过会儿戏班进来,我今儿也在青雀楼中定了各色菜式,等到了午饭时,自然送来。” 温长玄懒得跟他周旋,回了个客气,领着温桃蹊就从他侧身过去,一前一后的往二楼上去。 温桃蹊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回身看了一眼,只那一眼,便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林月泉阴恻恻的眼神睇过来,是紧盯着他们兄妹背影的。 如果不是她回头,他可能真就一直那样看着…… 温桃蹊后背一紧:“二哥……” 温长玄面沉如水,头也不回,只是拉了她的手:“别看他,也别管我,我们今日是来贺他开张的,并不是来闹事,随他去。” 温桃蹊更是吃惊:“二哥你知道?” “初见时还装装样子假客气,叫我几句话激怒了,连面上功夫也懒得做,那样目光如炬的盯着咱们,人家本来也没想避讳,不怕我知道。”温长玄一只手拉着温桃蹊,一只手撩了长衫下摆,提步上楼梯去,“我高看他了。” 温桃蹊愣愣的:“高看他什么?” 说话的工夫,两个人便已经上了二楼,选了一处雅座,四周有竹帘隔开来,其实也算是安静。 虽然今日到茶庄来的人不少,但林月泉上了心布置此处,这雅座算安静,四周倒是能透进一些低语,却又听不真切。 温长玄倒了茶,往她面前送:“尝尝他这茶庄里的茶?” 温桃蹊眼里写满了嫌弃:“我又不差他这一杯茶,再好的祁门红,家里也是有的,爹每年把祁门红的头春茶收回来那许多,全是供着我喝的。” 温长玄笑着把茶杯在她跟前放下去:“我方才见他,举止谈吐不俗,便想起了当年在歙州城中跟着大哥第一次见陆家阿兄的情形,甚至觉得,他比陆家阿兄都要能耐大,许是出身差一些,便多出些隐忍克制,但方才他那样不加收敛,我才知我高看了他,又或许——” 他拖长了尾音,看她不情不愿的端了茶杯往嘴边送。 他话音一顿,她手上动作也就跟着顿,茶水没再送进朱红的唇,狐疑的望他:“又或许?” “他是故意的。”温长玄一字一顿的,又敲点着面前小食几。 温桃蹊面色一凝:“试试二哥你的深浅?” 他点头说是:“他到歙州也有日子了,且若果真如大哥和你所说,他对咱们家的事情大约了如指掌,爹和大哥的底细他摸清楚了,你的底细,只怕他也摸了个七八成,至于我——我常年不在家,行踪又不定,他也未必就吃透了我的性子,今日那番说辞,滴水不漏,现在想想,多少也带着些探底的意思在里头了。” “所以二哥你讥讽嘲弄,暗嘲他是个孤儿,苦苦打拼到今日,无人帮扶,他也就顺着你的话,叫你觉得,他其实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温桃蹊突然觉得那茶杯滚烫,手心儿要被烫伤了一样,她捂着,眉头彻底拧巴在了一起:“他图什么呢?咱们一家人,遇上什么事儿都是有商有量的,他说什么做什么,难道二哥还不告诉爹和大哥?” “他当然知道我会告诉爹和大哥,所以他才是故意的。”温长玄嘴角挂着的是嘲弄的笑,“大哥原本以为他是个周全的人,家里那点儿破事儿又没跟爹说过,爹对他印象和大哥估计差不多,可能比大哥还好些?偏如今见了我,又是这样一番做派,才叫咱们不知他脾性如何,更不知他深浅了。” 她只恨前世没有多跟着林月泉在外头行走支应,所以不知道他从前在外面办事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做派。 如果真像是二哥说的,他也太机敏。 一时客气好说话,一时又像是个阎王脾气,一言不合就要翻脸。 这种人,才最是喜怒无常的模样与姿态,轻易也大会有人来招惹。 怪不得他跟陆景明少时能做朋友? “二哥这么说,倒叫我想起来,阿娘同我说起,陆掌柜就是个古怪脾气,我细想想,他两个倒真是够做朋友的。”温桃蹊笑着吃了口茶,又长舒口气,“这茶庄里的祁门红,还真是不错。” “陆家阿兄脾气是挺怪的,一时高兴一时不高兴的,几句话说不到一起,他甩脸子走人都是有的,不过跟林掌柜,还不大一样。” 温长玄斜过去一眼:“说实话,陆家阿兄方才对你殷勤切切的,我虽然护着你,但也很想问问你,怎么回事?” 温桃蹊有些傻眼了。 什么怎么回事? 陆景明几次三番的纠缠她,她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 她把茶盏重重的往食几上一放:“二哥这话不是该去问陆掌柜?怎么来问我?” 温长玄看她像发脾气,又觉得她是恼羞成怒,眼神一暗:“你恼什么?要没事儿,我不过问一句,值得你恼羞成怒?” 温桃蹊张口啐他:“你几时见我恼羞成怒……了?” 她话音弱下去,自己都没了底气,实在是连她自己也觉得,这般做派,的确像极了恼羞成怒。 她一时懊恼,拍了脑门儿一把:“我不是恼羞成怒,是你突然问我,我就觉得奇了怪了。我又没去招惹他,说话间也只是客气,他没过来的时候,二哥你听我话里意思,还觉得我不待见他,这会儿干嘛问我怎么回事?” “那你的意思是,陆家阿兄招惹你?”温长玄咬重了招惹二字,“我在家时,没见他跟你有什么交情往来,面儿也没见过几次,是我不在家时发生的事了?” 那支桃花簪子,温桃蹊本想回了家再同他说的,谁知道他眼下提起陆景明和她的关系,她撇撇嘴,索性与他都说了,只是说这些话时,越发的压低声音,唯恐给外人听了去。 等说完了,果然温长玄的脸色难看极了,她才平心静气的又添上两句:“那簪子我一刻不敢多留,让大哥收了去,也省的将来惹上麻烦。本来不想在外面跟你说,怕你生气,这会儿就冲到人家跟前要问个清楚,但你跟我说这个,那我就要同你讲清楚了——” 她端的是一本正经,正襟危坐又肃容敛神的:“我的的确确不曾招惹过陆掌柜,且先前一向都躲着他,避着他,觉着他奇奇怪怪的,过分殷勤,为这个还说过些难听的话,很不入耳,可他偏都不当一回事。到后来,那簪子放在锦盒夹层送进了小雅居,我不敢声张,唯恐给人知道,要坏了我的清誉,更不敢私自做主,在得知是他亲手做的簪子后,找上了大哥,大哥也不知他想做什么,几年的交情,到那时,大哥才对他生出了戒备的心,我也为此有意接近,也备下厚礼回送了他,不过到现在为止,仍旧不晓得他想做什么就是了。” 温桃蹊一面说着,一面又无声的叹息:“林月泉可能安插了眼线在咱们内宅,不管为了什么,总是不安好心就是了,我联想下来,陆景明做这些,最有可能,就是为林月泉筹谋张罗,不然他在歙州这么些年了,你见他往我跟前凑了?现在林月泉来了,他就凑上来,要说不是为林月泉,我是决计不信的。” “所以你抵触他,排斥他,也才会在茶庄外时与我说那样的话——”温长玄面色亦是凝重至极,“你觉得陆家阿兄与他合谋,藏了秘密,对咱们家心怀叵测,却又借着同大哥的交情做掩护,两头充好人?” 第一百零五章:针锋相对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零五章:针锋相对第105章针锋相对 陆景明是不是两头充好人她说不好,也不想背地里嚼这样的舌头。 她对陆景明本身就有成见,这些日子细想来,有些话还是别轻易说出口的好。 先前她冲动了两三回,没得叫人觉得她轻狂孟浪,不知好歹,陆景明心里还不定怎么想她,说不得要以为,他们温家就教出这样的孩子。 但是有些话嘛…… “也未必是两头充好人,至少这次的事,他是毫不知情,也算是被人利用了。”温桃蹊咕哝着,声儿软软的,“大哥那会儿从他府上回家,还与我说起,想来也真是搞笑了,陆景明这些年,从来只有他利用别人,算计别人的份儿,如今这怕不是天道好轮回。” 既是被林月泉给利用,自然无辜,他在林月泉跟前,也未必充的起这个好人来。 不过她对陆景明这般忌惮,原也就不是一两日能成的。 想想那支桃花簪,温长玄的面色实在是好看不起来:“他也许是为林月泉而故意接近你,那林月泉呢?依你说来,林月泉应当也几次三番到你跟前大献殷勤的吧?” 他话音落下,果然见她神色古怪,眼神闪躲,他便知道,这里头还有事。 她倒不一定是故意瞒了他,只是没告诉罢了。 或是一时忘记了,或是觉得不值一提。 可于他而言,这些事,从没有不值一提的。 她是闺阁女孩儿,不大晓得外头的艰难险恶,更不明白,人心究竟能够坏到何种地步。 温长玄捏紧了拳:“陆景明送了你一支簪子,林月泉呢?” 温桃蹊抬眼过去:“香料。” 她平淡的说,是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他脸色不好,她自然要解释:“林蘅姐姐拉我到那香料铺子去逛,我才知那是他的生意,什么东西也没买就回去了,他后半天就叫人送了好些香料给我还有林蘅姐姐,都是我们俩在铺子里看过的。” “大哥就接下来了?也没打发人给他送银子过去?” 温桃蹊啊了声,显然是感到意外的。 温长玄几乎一字一顿的又问了一次:“拿了人家的东西,不给人家送银子去?” 她没想过这一层,显然大哥也没有。 林月泉说是送她和林蘅的,她心中虽然抗拒,却也没想过,原来可以送了银子到林家香料铺子,同林月泉划清界限,也算是两清…… 她吐了口口水:“大哥没有提……他说是送我们的,那香料大哥也看过,并不是十分名贵的,只是合了我素日的喜好,我才肯多看几眼,他又记在心上,打发人送了来。而且他说的话又很客气……你还不知道大哥吗?” 温桃蹊嗨呀一嗓子,反问回去:“大哥一贯觉得扬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好心好意送来的,且那时又没闹出内宅那档子事,大哥怎么会真金白银的送过去,那不是打人家的脸吗?倒像是人家没有生意做,硬把香料塞到咱们家,要强买强卖做生意一样。” 温长玄可不这样想。 这事儿倘或换做是他,银子送回去,两家划清了,也是告诫林月泉,少跟内宅的姑娘们牵搭不清,不光是她,还有林蘅。 偏他大哥那样呆板迂腐。 可人家又哪里是什么笑脸人,不过笑里藏刀罢了。 正说话时,温长玄还是黑着脸要说教她,温长洵撩了帘子钻进来:“二哥哥今日是怎么了?素日你最好热闹,今儿带了桃蹊出门,你怎么连楼下也不去走动,就在这儿陪着她呢?楼下来了好些人,脸生的脸熟的,你才回家,不去见见吗?” 温长玄只好把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只是横过去一眼,想她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温长洵自然把他这一眼看在眼里,唷了声儿,索性坐到了温桃蹊身边去:“二哥哥平日最疼你,可见是你胡闹,惹了二哥哥不高兴了吧?” 温桃蹊拿手肘戳他:“你可别胡说,谁惹他了。” 她还觉得委屈呢。 要说这事儿是她疏忽了,分明一直想着如何同那些人划清界限,可脑子就像是蒙了猪油一样,把那些香料扔了,就是没想过给林月泉银子,两清了事。 但这也不能全怪到她头上来吧? 大哥也知道,东西还是大哥接进府中来的,怎么就单给她脸色看? 温桃蹊满心的不服气,两只胳膊撑在食几上,手心儿拖着脸,腮帮子鼓鼓的,也不看温长玄:“二哥回家没几天,就要给我脸色看了。今儿原是你们拉了我出门的,我一杯茶没下肚,数落倒没少听,我生来是受气的吗?是给你们揉搓的吗?” 温长洵一愣,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怎么满口胡说?你长这么大,谁敢给你气受?谁又敢拿捏揉搓你?便是长乐在家里,也是不敢得罪你的,一家子大大小小谁不疼你宠你,你说这话,可见没良心。” 她佯装吃痛:“怎么不敢?四哥哥这一巴掌,不就结结实实打在我头上了吗?” 温长洵正要收回去的手一僵。 他就轻轻拍了一下? 温长玄看她呲牙咧嘴的,明知道她装出来的,可他看着不舒服,就白了温长洵一眼:“你打她做什么?” 温长洵彻底愣住了。 他有心做个和事老,给他们兄妹从中调停呢,反倒成了里外不是人。 “要我说,我才是那个受气的,两头夹着受气,里外不是人。”他一面说着一面站起了身,作势要往外走,“我看你们两个在这儿待着也挺好,要拌嘴便拌嘴,要打架便打架,同我有什么干系,我还不如下去寻了朋友吃两杯酒,挑两块儿上好的茶饼呢,理你们兄妹做什么。” 温桃蹊一把抓了他:“这话又不对,你同二哥哥不是兄弟?同我不是兄妹?怎么就成了我们兄妹?可见你没良心,打心眼儿里与我们生分,怕想着我们隔着房头,亲不亲的,哪里有什么要紧。你且等着,回了家,我定要到祖母们面前告你一状。” 温长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丫头疯起来,什么玩笑都敢开。 偏当着二哥哥的面,他又不好说重话训斥她什么,实则也不大敢。 于是他佯是不悦,叫了声二哥哥:“你也不管管她,便让她胡说八道吗?” 谁知道温长玄非但不骂人,还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他刚才进门的时候,温长玄黑着一张脸,要吃人一样,这会儿倒眉开眼笑,像无事发生一般。 温长洵两手一摊,肩头一耸,做无奈状:“我同你说了也是白说,从小到大,二哥哥也没心疼过我一回,只要有桃蹊在,她错的也是对的,我们对的也是错的,这话我该去跟大哥哥和三哥哥说,指望他们管管桃蹊,还靠谱些。” 温桃蹊却一点儿不怕:“那你就又说错了。从前二哥不在家,大哥和三哥哥管教我,我心里倒有那么一怕,如今二哥回来了,他们还管教我?” 温长玄一愣,温长洵听了这话也是一时怔住。 兄弟两个对视一回,又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这丫头鬼灵精怪的,一时要撒野,一时却又自己好了。 温长洵又坐回去,不再提那些玩笑话,直愣愣的问温长玄:“二哥哥今儿还下去吗?我看李家哥儿也来了,方才见了我和长乐,还问大哥哥怎么不来,我倒说了一嘴,你陪着桃蹊在雅座里,你不下去见一面?” 李家那个哥儿,单名一个兆,跟温长玄其实没什么交情,毕竟他们李家迁调入歙州时,他正值无法无天的时候,李家清贵人家,教导子孙也很是严苛,人家当然不会理会他这样的混世魔王。 再后来他离开了家,就更没有什么交情。 不过李大姑娘要做他嫂嫂,两家的孩子见了面,就该亲亲热热的。 温长玄啧了两声:“那他知道我在,不也没上来见我一面?” 其实李兆也看不上他,即便是他这些年有本事了,外人都高看两眼,见了面客客气气的叫一声二爷,李兆也仍旧不大看得上他。 温长洵是知道这些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通家之好,那也是李家和长房的好,他们三房还拐了一道弯,他不能劝自家兄长,也不好数落李兆,索性哦了一声:“那不见就不见吧,反正来的人也多,他们在底下热热闹闹的,桃蹊一个人在雅座也不合适,二哥哥在这儿陪着她也成,免得给不相干的人冲撞了。” “今儿来贺林家开张之喜的也都有见识,没那么不识趣的,跑来冲撞三姑娘。” 温桃蹊一听这声音便咬牙切齿的。 没不识趣的? 那他算什么? 陆景明偷听她墙角可不是第一回了。 他们兄妹在雅座里说话,那就是闲话家常,他听什么听? 她本想发作,可想着两个哥哥都在,二哥又知道了那簪子的事儿,八成也不会给陆景明什么好脸色,便又压下了心中情绪。 果然温长玄和温长洵两兄弟脸色都变了变,纷纷起身,往外去。 帘子一撩开,就见了陆景明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立在那儿,身后还跟着他贴身的随从小厮。 温长玄深吸口气:“阿兄不喜欢楼下的热闹,怎么不找个雅座去喝茶?” 他还算客气。 陆景明挑眉,眯眼儿笑着,是他一贯的表情与做派。 只是他目光却并没有落在温家兄弟身上,反而隔着两兄弟的肩头,越过去,径直落在了温桃蹊身上。 温桃蹊一时便如坐针毡。 温长玄有心阻挡,身形一动,硬是挡住了他的视线:“阿兄是找我,还是找长洵?” 陆景明十分坦然的摇头:“我有几句话,想跟三姑娘说一说,不过看你这样子——” 他咂舌往后退了小半步:“三姑娘是不是跟你提起过一支……桃花簪?” 他尾音是往上挑的,分明就是打趣的语气,但并不是寻衅生事。 温长玄一眯眼:“阿兄说什么簪子,我不知道。” 陆景明撇嘴:“你说不知,那便不知吧。但我正经是有几句话,想让三姑娘代为转达你大哥,所以才找上来。你们兄妹说什么,我并不曾听了去,不过是来时听见了你弟弟最后这么一句而已,你冲着我没个好脸色,倒像我是个听墙角的小人,这样针锋相对,我还以为,三姑娘跟你说了什么。” 他可不就是个听墙角的小人吗! 温桃蹊胸口怒气蹭蹭往上涨。 林蘅说的也不算错。 她不悲不喜时,陆景明是很有本事的,能叫她发作一场,挑拨着她的心绪跌宕起伏。 她刚想撑着食几站起身,就瞧着温长玄背在身后的手冲她摇了摇。 于是她又坐回去,别开脸,看都不多看一眼了。 眼下她有了撑腰的人,二哥是凡事都会为她出头的,她躲在哥哥身后,这样也挺好。 “桃蹊没跟我说什么,不过她年纪还小,阿兄有什么话要转达,怕她一时听不懂,或是记岔了,回头再误了阿兄的事儿,不如告诉我吧,等回了家,我告诉大哥。”温长玄一动不动的挡在那儿,面不改色的说着这些话。 陆景明心里很清楚,温桃蹊不怎么愿意跟他走动,一直都带着抵触的情绪和莫名的敌意,也许是为了她从前说过的,真心不敢轻易交付,始终都防备着外人,不单单是针对他。 温长玄以前倒对他挺客气,但这是个极护犊子的兄长,要知道他干的那些事儿,又是送簪子,又是听墙角,他要能有个好脸色,才奇了怪。 是以他挑眉:“我几次见三姑娘,都觉得她是个极聪敏的姑娘,伶俐又能干,见事极明白,并不像你口中所说,年纪尚小,连话也听不懂,记性又差,你做哥哥的,这样贬低三姑娘?” “不是贬低她,我做兄长的,便永远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只要开开心心的过日子,无忧无虑的长成便很好,其他的一切事情,都不是她该过问的,自然也都与她不相干。阿兄要跟大哥说的事,只怕让人听来烦忧,我既在,为什么要让她知道?”温长玄理直气壮的把下巴高高昂起,“或者阿兄不方便与我说,那就等傍晚大哥回了家,阿兄登门一趟,也不妨碍什么。我不明白的是,阿兄为什么一定要找上桃蹊呢?” 第一百零六章:开诚布公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零六章:开诚布公第106章开诚布公 说的像是他痴缠上来。 陆景明盯着他看了会儿:“你不是才回来吗?家里好些事儿,都清楚了?” 温长洵听得一愣一愣的,温长玄却立马明白了。 陆景明也是个观人于微的,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听懂了,于是愈发得意:“或者我跟你弟弟说?” 温长玄黑着脸,把人让进了雅座去。 温长洵提了步子本来想跟进去的,但临要进门,他一脚停住。 陆景明方才话里的意思,二哥显然听懂了,后者便是不想让他知道一些事,虽然事关家中,可陆景明点了名要转达给大哥知道,那就该是他们长房的事。 “长乐一个人在下头,我怕他闯祸,二哥你陪陆家阿兄坐着,我去找长乐。” 温长玄身形一顿,回头看他,嗯了声,摆摆手示意他去。 温桃蹊是自打陆景明进了门,就浑身不自在。 她觉得二哥说的一点也不错,为什么就非要找上她呢? 她又不是个香饽饽,又实在没有多大的本事,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揪着她不放干什么? 陆景明却浑然不觉,笑的一脸坦然,在她右手边坐下:“三姑娘今日见我,话倒不太多,中听的,不中听的,全不说了?” 温桃蹊嘴角抽动,面上一时尴尬。 她今儿可没有惹他不痛快吧?说话带着刺儿来的? 温长玄在他正对面坐下去:“阿兄到底是什么样的话要我们代为转达?” 陆景明挑眉侧目过去:“这么着急?” “那倒不是,只是出来的久了,我母亲是要担心的。”他一面说,一面煞有其事的往窗外看了眼,“我们一大早就出门了,午饭是绝不能在外头吃的,过会儿就要带她回家了。” “我怎么记得——”陆景明反手摸索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目光在他兄妹二人之间来回游移,“从前三姑娘跑出来玩儿,太太也是不大紧张过问的吧?” 她还没开口呢,温长玄就先说了声是:“我母亲一向是很放心的,在这歙州城中,谁还能冲撞了她吗?只是近来家中事多,母亲心下不宁,唯恐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是以今日我们说要领她一起到茶庄来,母亲再三的交代过,万不可在外贪玩待的久了,要早些把她送回去。” 陆景明一味的笑着,懒得戳穿他。 他这会儿上来找人,其实真有正经事,只是一时听见他们兄弟说话,又看温长玄那个态度,还有温桃蹊如今只管躲在她哥哥身后,就是不露头,与先前那把张牙舞爪的模样真是变了个人似的,他觉得有趣,来了兴致,才玩笑两句而已。 这会儿盏中茶水凉过一回,他低头看了眼:“三姑娘知不知道你大哥上次到我家中,是为什么去的?” 他既是一本正经的,温桃蹊也就认真起来,起先点头,可细细的品着他话中意思,却又摇头:“我想着大哥是为了内宅里的事情去问你的,但听你这意思,他其实还为了别的?” 陆景明说是:“不过看样子,三姑娘是不知道了,既然如此,那还是等晚些时候泽川回城,我再登门拜访,亲自跟他说吧。” 他话虽然这样说着,可人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把那凉透的一杯茶往旁边儿一推开,新取了一只茶盏来,又倒下一杯茶,拿了三根手指捏着小盏边缘处,往嘴边送去。 “阿兄专程上来寻我们兄妹,就为这句话?” 温长玄绷着脸:“所以阿兄想做什么呢?换做旁人,我必定以为,你是在挑拨我们兄妹感情,想搅扰我们家宅不宁。但这个人是阿兄你,我不愿这样想——今日阿兄不如开诚布公的与我谈一谈,你,究竟想干什么。” 温桃蹊觉得这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藏在食几下的小手悄悄地扯了扯温长玄。 温长玄望过去,见她几不可见的摇头,在那儿挤眉弄眼的。 陆景明没看她也知道。 温家这位三姑娘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先前虽有言辞冲动的时候,但也很少,之后几次再见她,她真就一次比一次稳重。 只是温长玄从来就不是个这样的人。 今儿他坐在这雅座里,温长玄要不问出这番话,他反而要觉得奇怪了。 “那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他愿意谈,这就很好。 温长玄深吸口气:“阿兄的为人,我多少是知道的,你若是个心术不正的,我大哥这些年不会视你如手足。但我不大明白,阿兄几次三番找上我妹妹,是想做什么?头前一支桃花簪,今日言语间又含着打趣意思,分明冲着桃蹊而来。” 他略微顿了下:“阿兄也是为人兄长的,若遇上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你又怎么做呢?我这个人一向护短,最看重就是我这个妹妹。小的时候我也顽劣,胡闹过几年,如今大了,在外闯荡,知道支撑家业不容易,好些事,就多出些思量来。阿兄和这茶庄的掌柜林月泉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过去呢?” 陆景明的脸色这才变了。 而温长玄见他变了脸色,心下更是一沉:“看来我猜的不错,阿兄和这位林掌柜交情很深,虽然我们家里眼线这样的事情你或许不知,可林掌柜还是有别的事情,阿兄是知晓的——” 他的声音是戛然而止的,直勾勾的盯着陆景明,真正的目光如炬:“可是那些,你又从未与我大哥提起过,是这样吧?” “你倒是直截了当。” 陆景明面色铁青,难得见他这样黑了脸,周身气息都透着一股阴沉。 “我数次见三姑娘,三姑娘对我防备甚深,可也从不曾这样直截了当的问我,想做什么,乃至于林月泉的事情,更是一次也无,便是泽川与我那般的交情,到我府上,提起此事,也是遮遮掩掩,把话说得十分含蓄委婉。” 陆景明说话的工夫,视线早就落在了温桃蹊身上。 她眼神是纯净的,白皙的小脸上写满了随和,连发梢都无不温柔。 陆景明莫名心头一动,忙就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 温桃蹊看的不明就里,但想想他的话,到底接了两句:“说话嘛,客客气气的总没什么错处,何况我们不是也没真拿住了,总不能质问你,我二哥性子同我大哥不同,和我这个闺阁女孩儿更不一样,说话直接惯了。” 他是直接惯了,一点情面也不留,把话说的这样满。 温长玄当然知道这话不客气,便是叫他爹知道,大约也不满意他此番做派。 可他觉得…… “诚然我这番话说的不怎么好听,又太直接,也许阿兄你不愿意说,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我问了,坦坦荡荡的问了,阿兄若不理会,反倒显得你心虚,有意遮掩,可要理会,就势必要解释个清楚明白。” 温长玄五指并拢,微微弯曲,放在面前的食几上。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陆景明:“但我还是问了——我以为阿兄是君子,自然就该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你错了。” 陆景明声儿一沉:“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古来圣贤也未必做得到。你就没有秘密吗?还是三姑娘没有秘密?” 他说着又斜了眼风扫过温桃蹊:“三姑娘从前见我,都是自己不客气,今日见我,躲在你哥哥身后,与我不多说一句话,可怕在你哥哥面前,没少说我吧?不然我大约也听不到你二哥的这番话了——” 他从鼻子里挤出个音调,冷哼了一声:“坦坦荡荡?你们又是拿什么来要我坦坦荡荡的?” 温桃蹊面色一沉:“我没那个意思。” “可你却做了这样的事。”陆景明眯着眼,声音寒凉,“我自问是不曾得罪三姑娘的,数次见面,也都是频频示好。三姑娘为人谨慎,总是怀揣着一颗防人之心,这本无可厚非,但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他有些咄咄逼人,不似先前几次见面时的温和。 温长玄听来刺耳:“阿兄真是单纯示好吗?那为何阿兄到歙州几年,与我大哥相交几年,从没有对桃蹊示过什么好,偏偏今次林月泉初来乍到之时,就是阿兄你到我妹妹面前示好之际了呢?” 他与陆景明四目相对时,分毫不让:“你大可以说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天下事怕也没有这么巧的。桃蹊是正月里的生辰,阿兄是到府赴宴的,那时阿兄可曾高看桃蹊半分?不过两三个月过去,究竟是什么,让阿兄一反常态,亲近起来了呢?” 陆景明一时语塞。 温长玄是个很聪明的人,且他是个从不懂得谦逊藏拙为何物的聪明人。 这样的人,拿住了,便是咄咄逼人,不把真话逼出来,是不肯罢休的。 陆景明这时才觉得,他是有些引火烧身了。 “我本无意挑拨你们兄妹感情。”他无奈的低叹,“不过上楼时听见你们说话,又见三姑娘今日这般做派,一时起了玩笑的心思,才说了那番话。实则我根本就没想让你们带话给泽川,他为什么去找我,告不告诉你们兄妹,那是你们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阿兄眼下是答非所问。”温长玄唇角上扬,眉心也挑一回,“看样子,阿兄最初的接近,的确是有意为之,只是如今不好开口了,所以顾左右而言他?” 心事被人说中了,反倒坦然起来。 陆景明把手上茶盏一落:“你说的不错,不过刨根究底,有趣儿吗?” 他反问了一声,又沉默须臾:“我总不会是存了心思要害三姑娘,不然泽川也不会轻易放过我。诚如你先前所言,在歙州城中,难道还有人敢冲撞了三姑娘不成?” 那便是难言之隐了。 且这个隐,与林月泉也的确有关。 温长玄心神微敛,果真没有再追问。 陆景明松了口气,却仍旧摇头:“我今儿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温桃蹊一怔,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觉得失礼,稍稍别开脸,掩唇敛去那份儿笑意。 陆景明从没见过她真心实意的笑容。 小姑娘面对他的时候,浑身长满了刺,后来有所收敛,换了一副笑脸面对他,却从来皮笑肉不笑,都不是真心的,寒暄客气,假意亲切。 今日她冷不丁笑出声,还没来得及别开脸的时候,被他看了个正着。 原来她笑起来是这样好看,天地失色。 陆景明有些许走神。 温长玄点点面前食几:“阿兄如今觉不觉得,这些话说开了,心里不憋着那一口气,相处起来,反而松泛。” 所以她会放下戒备,真心实意的笑着? “你……”陆景明一拧眉。 温长玄许是故意为之? 他或许是为了他妹妹,或许是为了两家人走动起来不那样尴尬,但不管怎么说,多少都带了些这样的意思在里头。 陆景明深吸口气:“这样倒也好,说开了,知道是怎么回事,也省的三姑娘总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人,每每防着我。” 温桃蹊的笑一僵:“我可从没觉得阿兄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你莫名其妙来献殷勤,我一个闺阁女孩儿,心里自然是害怕的,既怕了你,怎么不防着你呢?” 这会儿倒是一口一个阿兄。 她声儿甜甜的,又软,陆景明听多了别人叫他阿兄或兄长,可温桃蹊的声音就是再没那样好听,便是他家中弟妹也比不过。 他心中受用,面色便好看起来:“那是我的不是了,诚然也是我未曾与什么人献过殷勤的缘故,实在不晓得这里头的门道,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就在三姑娘这里撞了一头的包,除了闭门羹,什么也没落着,还叫三姑娘深以我为惧,在你哥哥们面前不知把我说成何等凶神恶煞模样。” 温桃蹊又掩唇笑起来,眉眼弯弯的。 事实上,对陆景明的戒备,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放下了,她不弄清楚他和林月泉到底是不是暗中勾结,就永远不可能对他敞开心扉。 只是今日相谈甚欢,雅座中气氛也总算缓和下来,二哥把话说得过分不客气,她再不给人好脸色看,怕是要把陆景明给得罪狠了。 是以她也就附和着玩笑了几句,余下的一概不提罢了。 第一百零七章:逢场作戏(1月60票加更)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零七章:逢场作戏第107章逢场作戏 赵夫人在内宅中调查了数日,总算是有了些眉目,可结果又令人大感失望。 她查着了两个小丫头,都是在三房的后门上当差的,平日是少到院子里走动,但有小姐妹在院子里伺候。 上一次梁燕娇不安分的事情,她们都以为无人知晓,毕竟梁燕娇也算是有脑子,叫她带来的那个丫头远远地站着把风,可却不料,还是给人瞧了去。 那丫头原本是温子娴院子里伺候洒扫的,那日当差,到外头去打了水,回去的路上,正好就在门上遇见了梁燕娇和温长青。 她不敢凑上去,远远地偷看着,又因站得远,听不真切他们两个人说了什么话,叫她瞧着,倒成了郎情妾意,私相授受。 后来她跟后门上当差的小丫头闲话说起来,那都不过是编排主子的玩笑话,但这丫头因受过梁燕娇的责罚,心生怨怼,说起来时,污糟难听的话,便冲着梁燕娇多一些。 再往后,这些话,就传到了外面去,不过没闹得十分过分而已。 赵夫人再想顺着那小丫头往下查,竟是无从查起的。 这事儿她谁也没瞒着,打发知云叫了温长青兄妹三个到她屋里去,十分详尽的同他们兄妹说了。 温长玄是最先回过味儿的:“怎么会无从查起呢?她便是到外头与人说嘴,也总该有个去处,或是说给了什么人,或是在她自己家里说起,又传到了外面去,怎么会线索就断了呢?” 他说着侧目去看温长青,果然他大哥也是面色沉沉。 赵夫人当然是知道这其中古怪的:“再要追查,那就是外面的事了,这种事情我不想再叫更多人知道,所以交给你们兄弟,你们到外面去查吧,别再叫我惊动外面庄子上的管事去料理了。” 温桃蹊看她说着话,一只手抬起,落在鬓边太阳穴处,上了三分力,揉了好半天。 她抿唇:“阿娘是不舒服吗?” 赵夫人摇头说没事:“大约是近日事多,累着了。” 温长青心里有别的想法的,可是看他阿娘这样,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只是站起身来与赵夫人做礼,说他知道了,也记下了,外面的事,自然不再叫赵夫人烦心,又宽慰赵夫人几句,要她保重身体,临了了仍旧不放心:“阿娘不如还是请了小秦娘子进府来请个脉,连日劳碌,仔细真的伤了身。” 赵夫人连连摆手,也不抬头,打发了他们兄妹去,至于请不请小秦娘子进府诊脉,倒是没说什么。 温长青领着弟弟妹妹出了门,知云就站在门边儿打帘子。 他脚步一顿,叫知云:“去请小秦娘子来一趟,阿娘若是有什么不妥,你去告诉爹一声,再派人来知会我知道。” 知云欸的应了声,蹲身做礼目送着他兄妹三人离去了不提。 温桃蹊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温长青说的,但他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黑着一张脸,一个字都不多说,脚步匆匆,不多时就走远了。 她怔怔的:“大哥这是怎么了?” 温长玄眯了眯眼:“从前两日在林月泉的茶庄,咱们见过陆家阿兄后,他就一直这样。” 他嗤笑一嗓子:“你大概还好些,这几日,大哥一直给我脸色看。” 她啊的倒吸口气:“大哥觉得咱们说那些话……太失礼了?” “说不上来。”温长玄啧声咂舌,“不像是觉得咱们莽撞失礼,倒像是在生闷气,你说他是同咱们生气,那只管发作,有什么话,摊开了,问明白了,不就结了?也用不着一味的不搭理人,丢脸色给咱们看吧?” 温桃蹊搓着手:“要不咱们去问问?” 他却摇头说不去:“他是做兄长的,可我也不是三岁的孩子了,我做事有我的章程,也有我的主意,本就不是要事事先知会他的,他爱生气就生气去吧,我懒得解释。” 温桃蹊心头一揪:“话不能这样说,那咱们不是亲骨肉吗?” 温长玄抬手拍了拍她:“自然还是亲骨肉,他也永远是我亲大哥,但他不能什么事情都想插手,什么都想管着我。他要端足了长兄的架子和派头,也要看我吃不吃这一套不是?我其实是敬他的,但兄友弟恭,也要他先正眼看我才行吧?我又不是生来低人一等,平白就要看他脸色过日子一样。” 温桃蹊嘴角一动还想说话,温长玄按了她一把,也把她到了嘴边的话按回去,没再多说什么,也转身离去了不提。 大哥不怎么喜欢二哥,多半也还是为着小时候的胡闹和不成器。 温桃蹊多少知道,在她大哥心里,一直觉得二哥骨子里就是个不争气的纨绔,根儿改不了,不然也不会这些年在外行走,结交三教九流,做事总有些旁门左道的路子。 二哥自己也清楚,这些矛盾,横在兄弟两个中间,一个看不上,一个不愿意解释,长此以往,兄弟情份是要越发淡了的,说不得,裂痕产生,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温桃蹊望着温长玄离去的背影,在廊下站了好久,才转了身,朝着温长青书房方向而去了。 她从上次偷溜进温长青书房被抓包后,便老实了很多,现在每回来,总要仔仔细细的敲过门,再认认真真的回了话,听着温长青叫她进了,她才敢提步进去。 温长青果然是黑着脸回了书房的,听见她的声音时,勉强的收敛了些情绪,才叫她进门。 书房中昏黄一片,原本天色就渐晚了,他又不点灯。 温桃蹊下意识皱眉:“大哥怎么不掌灯呢?过会儿天黑了,这屋里黑灯瞎火的,万一再磕着碰着了。” “我没那么娇贵,倒是你,这会儿过来做什么?”温长青叫她坐着说话,“我有些事情想不大明白,想一个人静一静。” 温桃蹊刚要落座,人一僵:“我打扰你了?” 温长青面上多出些无奈的笑意:“你来都来了,我便说你打扰了我,你此刻也不肯走的,有什么事就说吧。” 她俏皮的笑,又吐了舌头扮鬼脸:“还是大哥知道我。” 玩笑归玩笑,她是有正经事的。 本来看他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这会儿听他语气还好,温桃蹊也稍稍松了口气:“大哥,你这两天不怎么搭理我跟二哥,还给我们脸色看,是陆掌柜跟你说什么了吗?” 温长青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于是冷哼一声:“你还晓得我知道了会不高兴?” 他反问了一声,声儿放缓:“不过也不知道不理你们,还要给你们脸色看,长玄说的那些话,虽然是太直白了些,但也不算错,字字句句都是在理的,子楚是个讲道理的人,又比你们年长些,当然不会跟你们一般见识。当然了——” 温长青后话接的话,是因为他远远地就能看见温桃蹊脸上的不快:“于我而已,你们不算错了。” 她面上的不快果然立时消散,可旋即眼底又染上狐疑:“那你干嘛给二哥脸色看?二哥这阵子也没惹祸吧?” “你不知道?” 他把温桃蹊问的怔住,人一时呆呆的:“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温长青嘶的倒吸口气:“我还以为是你……你不知道这几日他一直往三房跑,私下里见过梁燕娇好几回了吗?” 温桃蹊杏眼登时瞪的铜铃一般的圆。 不是,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她本来以为,上次出门的时候,她是劝下了二哥的啊? 她分析的头头是道,与他权衡利弊,让他别把自己搭进去,他当时像是听进去了,可一转脸儿,照旧我行我素,跑去招惹梁燕娇吗? 温桃蹊喉咙一紧,好半天才找回了丢掉的声音:“他一个人去见的梁燕娇吗?他就不怕……不是,二哥不至于这么糊涂吧?有大哥你的前车之鉴,他还敢去招惹梁燕娇?” 温长青却冲她摇了摇头:“他平素再怎么胡闹,好在是这点分寸总还是有的,倒不是一个人去见的梁燕娇,多半都有时瑶和长乐在。长乐一向粘他,他好不容易回来家一趟,这些天又没什么事,我听底下奴才说,长乐每天都把他拉到三房去,而梁燕娇也每回都在。” 要是兄弟姊妹们一处玩闹,那倒没什么了。 温桃蹊长舒了口气:“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二哥犯什么糊涂,跑去招惹梁燕娇呢。” “她是什么好人吗?”温长青咬牙切齿的,“既知前头的事,又知道三婶心思,不说躲开远远地,还往跟前凑?第一回去,见着她在,就该寻了由头回家来,第二回再去,她还在,再三再四的,就再不要去了!” “可人家如今还在咱们家住着呢,难道为着她住在三房,便叫我们跟大姐姐四哥哥他们都不走动了吗?”温桃蹊撇撇嘴,“大哥你为这个给二哥脸色看,我都替二哥觉得冤枉。” 她突然想起什么,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你方才说,还以为是我撺掇二哥的!” 温长青一时头疼:“你不要跟我嚷嚷,这事儿我最初就是以为,是你们两个背着阿娘和我商量的。人家给我设了一回圈套,你们便要以牙还牙,偏偏这几天外面还有烦心事,我顾不上管你们,今天要不是你跑来找我,我还没时间跟你们清算这事儿呢。” 温桃蹊其实有些心虚。 算计她是想过的,也的确跟二哥合计过了,但她并不是想以牙还牙! 她又坐回去,人蔫儿了一半:“我没那么糊涂,二哥更不傻,什么以牙还牙,能伤着梁燕娇几分啊?伤的还不都是咱们温家的里子。这么大的一个家,里头先坏了,外头也就撑不住了,你别总把二哥跟我当孩子,二哥好歹在外头历练了这些年,我虽然年纪还小,却总不是目光短浅的野丫头。” 温长青也没料到她突然说这些,心情复杂的很,既有一种家有幺妹初长成的欣慰,又有一种弟妹渐次长成,再不服他管教的无力和挫败感。 他摇了摇头,把心头萦绕着的复杂情绪挥开去:“那长玄有没有跟你说过关于梁燕娇的事儿?” 她说没有,可紧接着又接话上去:“但我跟二哥说过。” 温长青一愣:“你跟他说什么了?” 温桃蹊从一开始也没打算瞒着谁,温长玄如此,温长青亦然,如果一定要说刻意隐瞒,那也只有赵夫人。 于是她大大方方的同他承认了,把那日与温长玄说过的话,又与他说了一番,且说的更是简明扼要,直截了当。 待她话音落下,温长青心里便大概明白了。 他扶额:“所以长玄就是听了你的,才总往三房跑,他就是因为梁燕娇在,才越发到那边去。” 温桃蹊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点点头:“要梁燕娇动起来,或者说,要三婶算计钻营起来,也总要二哥肯亲近,不然远远地,成天见不着人,她们就是想算计,也算计不着。如今这样正好,二哥几乎天天都去,日日见面,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她总是要按耐不住的。” 不安分的人,多早晚也不会学乖了。 温长青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既然你们是在打这个主意,我也就不多说什么,只要不是他犯浑,要把自己搭进去,余下的,自然随你们去。不过要我说,天天往三房跑,有什么,真说起来,不如你来做东,设个宴,把林姑娘也进府中来,林姑娘同咱们将来是算亲戚的,也常来常往,一家人,没有什么外男不外男,横竖也不会有人招惹了她。她是个天仙一样的人物性情,把她跟梁燕娇去比,你说梁燕娇坐不坐得住?” 他觉得这主意不错的,且不过是做一场戏,跟林蘅说清楚了,人家愿意,自然敲锣打鼓的唱起来,人家要不愿意,那作罢就是。 可没想到他话才说完,温桃蹊虎着脸就啐他:“你把林蘅姐姐当什么人?便是逢场作戏,也是不成的!要说把梁燕娇比的一文不值,我就足够,大哥你别想着把林蘅姐姐也扯进来,叫二哥去对她另眼相看,引得梁燕娇发作起来,越发按耐不住,我头一个不同意!” 第一百零八章:原是两情相悦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零八章:原是两情相悦第108章原是两情相悦 林蘅和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她有着最干净的一颗心,自然也是最敏感脆弱的一颗心。 再说了,林蘅心里装着的,是她四哥,且她如今看着,那两个是两情相悦的,老太太也很喜欢林蘅,说不得将来能够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这些事情她大哥不知道,她却一清二楚。 怎么可能现在为了叫梁燕娇着急,坐不住,就把林蘅拉到这些污糟事里来。 温桃蹊横眉竖目:“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林蘅姐姐是李大姐姐的表妹,将来就是大哥的表妹,你也晓得咱们都是亲戚,有什么好事儿倒没见大哥想着林蘅姐姐,这种事,你头一个想起她来了吗?且不说这名声好听不好听,咱们自己家的孩子一处玩耍,不往外说,那是一码事,可梁燕娇是个阎王脾气,活祖宗一个,把她惹急了,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林蘅姐姐是个温顺的人,跟人说话都不会红了脸儿,你不是叫她欺负林蘅姐姐吗?” 温长青傻了眼。 他刚才说什么了? 他不就是顺嘴提了一句吗? 那不是她跟长玄商量着要算计人家梁燕娇,好尽早让梁燕娇离开温家,回湖州去,也好早日还他们兄妹一份儿清净吗? 他还不能跟着出出主意说说话了? 温长青一拧眉:“我说了一句,你就有十句要等着我,我何时是叫梁燕娇去欺负林姑娘了?我不晓得林姑娘是个好的?我没说林姑娘是个天仙一样的人物性情?她倒像你的亲姐姐,你护着她比护着我都还要多一些。” 这话说完了,兄妹两个都愣住了。 耳熟,实在是太耳熟了。 温桃蹊愣怔过后,噗嗤就笑了,方才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再也绷不住。 温长青也是拿她没办法:“我看你以后还说不说,我倒把子楚当亲兄弟,不像是你的亲哥哥。” 温桃蹊挤眉弄眼的作怪,又撇嘴:“那不一样。陆掌柜八成是算计过咱们的,林蘅姐姐却从没有,那能一样吗?他在外走动的郎君,心眼子怕有十数万个,林蘅姐姐是干干净净的闺阁女孩儿,心思澄澈,这是不能放在一块儿比的。” “行,反正横着说,竖着说,都是你温三姑娘的道理,你还叫我说什么?”温长青索性把两手一摊,“就当我没说过刚才的话。但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我没那个意思,更不是轻看林姑娘。上次林家来信,把扬州案告诉李家时,不也是林姑娘帮的我们吗?我觉得林姑娘是自己人,自家兄妹,便没有那许多弯弯绕绕的,我也不是算计她,这事儿自然与她明说,她愿意,咱们就一道,她不愿意,就当请她来看个热闹,回头哪怕是告诉李大姑娘,也是个玩笑。” 温桃蹊耳朵尖的很,旁的都可一概不听,唯独最后一句,是断然不能漏掉的。 她一眼望过去,眼波流转,意味深长的哦一嗓子,声儿又拖的极长:“大哥你为的是这个才是真吧?把林蘅姐姐请过来,叫她看着梁燕娇在我们长房的宴上出丑,在我的宴上丢人,二哥不向着她,你又不出面,回了李家,告诉李大姐姐,大姐姐心里自然释怀,先前的芥蒂,也可消散些。大哥如今是没法子自己去同李大姐姐解释,打算借着我的手,借着林蘅姐姐的口,跟李大姐姐解释,这才是你正经心思吧?” 温长青佯装不悦:“李大姑娘尚未过门,就还是清清白白的闺阁姑娘,你少到外面去胡说八道。她将来就是你嫂嫂,你坏了她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可仔细着阿娘打你。” “是,我可不敢,阿娘将来疼阿嫂,大哥你也疼阿嫂,二哥又要敬着长嫂如母,我看呐,李大姐姐还没过门,我的地位就已然不保了。” 她一面说,一面把眼角眉梢一起往下沉,恨不得耷拉到嘴角去:“我真是个小可怜,竟糊里糊涂的,到今日才知道——” 所以大哥对李清乐,是有情意在的啊。 他们当初元宵灯会的一场相遇,在李清乐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对大哥而言…… “原来大哥心里也是在意李大姐姐的,我还以为,是李大姐姐一厢情愿,如今倒好了,这叫有情人终成眷属,谁说盲婚哑嫁就过不好日子,也和乐美满不了,我看呀,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温长青果然眉心一跳,长嘴就要问她。 她欸一声,把手一摆:“别问我,我什么也不会说,方才凶巴巴的警告我,现在想从我嘴里套话啦?” 这丫头真是…… 温长青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神:“谁警告你吓唬你了,我做兄长的,提点教导你两句,都不成了?” 大哥如今耍无赖的样子,倒是像极了陆景明。 他话一出了口,她莫名就想起了陆景明来。 温桃蹊小脸儿略一垮,把陆景明那张脸从眼前挥走,玩笑的兴致淡了些:“大哥记不记得,前两年元宵灯会,我闹了你陪我上街去看灯凑热闹,后来你同我和二哥走散了,回来时,你不是说,你偶遇了一位姑娘,出手救了人家,替她解了围,所以耽搁了些工夫?” 他当然是记得的。 且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夜惊鸿一瞥,匆匆一面,后来诸般打听,他才知那只城中李家的姑娘。 没有人知道,当初祖母和爹娘为他说定李家大姑娘为妻时,他甚至高兴的一夜没睡。 那个遇事不慌不乱,不卑不亢,端庄大方,英姿飒爽的姑娘,竟是他未来的妻。 她提起那夜的姑娘,他眉目间便染上无尽温柔:“我记得。” 温桃蹊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笑与他说:“那就是李大姐姐。” 他眼底的温柔一时冷了。 他既是没告诉过任何人,她是从哪里知道的? 温长青唯恐对李清乐的名声有损,心下紧张,眼皮突突的:“你怎么知道那夜我出手相帮的姑娘,便是李大姑娘的?” 听他语气口吻……这可不是吃惊吧。 温桃蹊反倒吃了一惊:“大哥你竟早就知道吗?” 第一百零九章:闹宴 第109章闹宴 温家长房这一日热闹起来,温桃蹊昨儿就给各人下了帖子,把一家子兄弟姊妹都请了个遍,又单给林蘅去送了帖,后来林蘅专门打发了人告诉她,李家那个行四的小女儿,从汾阳老家回来了,她便又多备下一份请帖,连同李清云一起请了。 梁燕娇原是不想到温桃蹊的宴上去露脸的,尤其是知道李家的姑娘也要到场,她就更不想去,可架不住梁氏三催四推的,非要叫温子娴带上她一块儿。 温桃蹊把小宴摆在了二进院的蓼花,那处假山林立,凉亭架于曲溪之上,虽无曲水流觞,却也别有风情雅致。 梁燕娇是最后到的,为了等她,连温子娴也一并来迟了。 温桃蹊笑盈盈的起身去迎人,拉了温子娴的手一面走,一面说:“大姐姐今儿来的好晚,林蘅姐姐和李家妹妹都到了,你才姗姗来迟。” 温子娴笑着推她:“临出门打翻了茶盏,弄湿了裙子,只好回去再换一条来。好在阿蘅和四妹妹也都不是外人,不然可真是罪过了。” 本来李清云是拉着林蘅,围在温长洵和温长乐兄弟身边儿,央着温长洵写几个字给她的,可这会儿听见那边的动静,一回头,眯了眼瞧了半天:“四哥哥,那个就是梁燕娇吗?” 温长洵不知道其中内情,还咦了声儿,正为自己解脱出来而暗松口气,又狐疑问她:“你认得燕娇?” 李清云嗤一嗓子,挣开了林蘅的手,三两步就跨了过去。 她整个人横在温桃蹊她们面前,把路给挡死了。 温桃蹊眉心一动,忙去看林蘅。 林蘅面上也闪过焦急神色,追了上来,虚扯了李清云一把:“今儿是桃蹊的小宴,你可别撒癔症呀。” 这事儿林蘅跟温桃蹊也提了一嘴。 李清云是昨日后半天回到歙州的,她从小最亲的就是李清乐那个姐姐,反正也不知道李清乐是怎么想的,可能就是打定了主意不叫梁燕娇好过,便把先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一字不落的全说给了李清云听。 再加上梁燕娇这些日子也没什么收敛,照样是我行我素的做派,李清乐看不上她,又有前仇,便更添油加醋。 林蘅告诉她李清云回了歙州,本来是好心,想着要么她叫梁燕娇避开,要么叫李清云避开,谁知道她另有心思,既请了梁燕娇,又给李清云下了帖子。 这会儿两个姑娘见了面,李清云深以为她姐姐受了委屈,且这委屈全是从梁燕娇身上而来,此刻见梁燕娇打扮的花枝招展,可不是怒从中来,就要闹起来吗? 梁燕娇脚步定住,也是盯着李清云打量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她嗤笑一声,眸色也暗沉下来:“我第一次见李姑娘吧?” 连温子娴也一时拧了眉。 李清云冲过来的时候,面色不善,气势汹汹的,直冲着梁燕娇去。 她心中不解,两个人又没见过面,这么大的敌意从何而来呢? 偏梁燕娇更是个半点委屈吃不得的,见了李清云这样的架势,她一张口,更是火上浇油。 于是她拉了梁燕娇一把:“这是李家的四姑娘,比桃蹊还小半岁多呢,你是做姐姐的,头一次见面,不说客客气气的,怎么一开口,这样冲?” 梁燕娇啧声咂舌,冷眼去看温桃蹊:“你故意的?” 温桃蹊面露无辜之色:“表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倒叫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说着又去拉李清云:“好妹妹,你要做什么?” 李清云一直没说话,是因为林蘅死死地按着她。 可梁燕娇未免欺人太甚了! 她猛地甩开林蘅的手,跨步上前,巴掌高高扬起,却没能落下去。 手腕被人钳制住,力道不算大,但足够叫她动弹不得。 李清云一回头,正对上了温长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梁燕娇差点儿挨了一巴掌,本来见李清云没打到自己身上,刚想要先发制人打回去的,可温长玄一出现,她立时装模作样,扮起楚楚可怜来。 她那帕子抹着眼角,声儿也是戚戚然:“头一次见四妹妹,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妹妹,怎么一句话没说上,就要动手打我呢?” 温子娴到底是她表姐,下意识的先把她回护了一把的。 这会儿听她这幅强调说话,索性让开了:“你少说两句吧。” 李清云扭动了手腕,想要挣脱出来:“二哥哥你放开我,她自己做过什么,她自己心里有数!你没瞧着她刚才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桃蹊姐姐是主家,好心设宴请了她,她还敢冷言冷语的质问桃蹊姐姐,难不成那些没脸的事情,是桃蹊姐姐逼着她做的?教唆着她做的?我打的就是她,你放开我!” 温长玄松开了手,却也拦在了众人当中:“什么没脸的事?我听你哥哥说,你昨儿后半天才回家,又是从哪里听了闲言碎语?” 林蘅心里也着急,上了手拽着她的胳膊,生怕她再要去动手:“清云,这宴还没开始,你就要砸场子,不是给桃蹊难堪吗?” 那头温长洵也缓步过来,看看梁燕娇低头垂泪的做派,一时又头疼:“这是怎么说?你们几个年纪相仿,怎么反倒玩儿不到一起去了?一言不合还要动起手来,又不是五六岁的孩子了。” 他说着笑着,却是站定在了温子娴的身边儿,不着痕迹的挡了梁燕娇一把:“清云,燕娇是怎么招了你气儿不顺?这样吧,她叫我一声表哥,既得罪了你,你不是央我一幅字央了半天吗?我写了赔给你,算替她给你赔礼道歉,快别生气了。” 说是赔礼道歉,可实实在在是把人护在了身后的。 温桃蹊心下叹气,去看林蘅面色,果然难看了些,连眼底的柔情也褪去了些。 真是冤孽哟。 她四哥可不知道梁燕娇做的那些事儿,眼下护着她,也不过是亲疏有别而已。 回头还得找个机会跟林蘅解释一番才好。 不然这样子误会起来,日子久了,怕也就没有什么情意可言了。 李清云眼眶红红的:“你们都护着她!” 温桃蹊看她几乎要哭出来,忙上前去,又给林蘅递眼色,替下了林蘅先前站着的位置,上了手半搂着她:“好妹妹,别哭呀,这样好的天,这样欢喜的宴,你们真有什么误会,过会儿玩起来,说开了,就结了。你这一哭,倒像是我们欺负你一个似的,我可没招你吧?你跟着我坐,别理他们。” 李清云冲着温长玄哼一声,声音极重:“二哥哥你是非不分,还要来拦我,她欺负了桃蹊姐姐你都不管了,她有什么好的!我再也不跟你亲近,不跟你一起玩儿了!” 说来也是奇怪得很。 温长玄常年不在歙州,李清云又比他小了那么多,当年她跟着家里到歙州的时候,根本就还是个奶娃娃。 可后来两家人走动的多了,温长玄每年回来,若是得空,家里兄妹们有个什么小宴小会,见了面,李清云倒很喜欢缠着他,像是比她亲哥哥还要亲似的。 温长玄头疼,抬手压了压鬓边,不停地给温桃蹊使眼色过去。 温桃蹊会意,几乎是半拉半拽的把人给领走了。 温子娴看着李清云走远了,叫温桃蹊和林蘅一左一右的拉着她重新坐回去,才松下一口气来。 温长玄回头去看梁燕娇:“没事吧?” 梁燕娇手里的帕子早收了,眼眶都见不着半分红,抬起头来,面上却多出三分娇羞,摇头说没事:“就是她突然扬了巴掌,我也吓了一跳,本来我也是不依的,可二哥哥既出了面,我自然不跟她一般见识,更不会计较。” 温长玄心下冷笑。 这姑娘倒是个会拿腔作调的。 她平素行事做派如何,他要是不知,怕还真要被她这幅娇羞怯弱的模样给哄骗住。 她是打量着他回家不久,也觉着他听不见外头的那些话吗? 早年间他往湖州去谈生意,就听说过梁家八姑娘的大名,如今倒是演起来了。 温长玄心中虽不屑,面上却不动声色:“没事就好,你们也去玩儿吧,她年纪小,又叫家里宠坏了,别跟她一般见识,横竖我和你表哥表姐都在,清云也有林姑娘看着,不会太出格。” 梁燕娇嘴角抽动还想说什么的,温长玄已经拉了温长洵转身离去。 她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可很快又被欣然代替。 温子娴在一旁冷眼看着,等人都走干净了,才冷声叫住她:“你到底做过什么,让清云这么不喜欢你?” 梁燕娇身形一顿:“表姐胡说什么呢?我天天在内宅不出去,能做什么?” “是啊,你成天待在内宅不出门,能做了什么没脸的事,让清云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也要拿出来说嘴?”她一面说,一面逼近三两步去,“清云年纪虽然小,也的确是李家一家人宠惯着长大的孩子,可她从来就不是个任性妄为的,更不要说在别人家的宴上无礼生事,还差点儿动手打了你。” 梁燕娇脸一黑:“那表姐的意思,我就是个胡闹不成体统的?” 温子娴沉默不语,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梁燕娇倒吸口气,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你是我的亲表姐,怎么这样帮着一个外人?我就那么不堪?明明是我受了委屈,差点叫人欺负了,方才还是二哥哥替我拦下了李四姑娘,不然她那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下来,我丢人就丢大了。表姐刚才不拦她,事后也不替我说话出头,反而来责问我?” 温子娴呼吸一滞。 她声儿带着哽咽,再配上她那张脸,其实是很容易叫人心软怜惜的。 可是只要想想她住进来这些日子,在家里闹的鸡犬不宁,底下伺候她的丫头换了翼博又一拨,温子娴的心便又硬朗起来。 她掖着手:“你没做什么固然最好,可要是真的做了,也不必做出这幅模样给我看。燕娇,你住进来没多久,底下的丫头们个个惧怕你,这其中的缘由,二哥哥不知道,我却是知晓的。你要装柔弱给二哥哥看,我不拆穿你,可你也别打量着我是个瞎子,扮到我的面前来。” 温子娴话音落下,头也不回的就往前走,径直入席去。 梁燕娇咬着下唇,死死地攥着手里的帕子,眼中全是愤恨。 原来这些人,没有一个喜欢她。 她目光沉沉,一时又迫切的寻找着温长玄的身影,目光触及那玄色长衫时,才能够安心下来。 姑妈说的不错。 她拿了温长青试探,赵夫人也没有如何闹将起来,不曾把她怎么样,如今温长玄回家了,听说要在家里住上很久,这是她的大好机会。 她是跟李清乐闹的不愉快,可只要她嫁给了温长玄,跟着温长玄去了定阳,打理定阳温家的生意,将来数十年,跟李清乐也不必打什么交道的。 只要温长玄是喜欢她的,愿意护着她的,那就一切都好说。 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长大了行事也颇为放荡不羁,只要她做了温长玄心爱的姑娘,就再也没有人敢对她说三道四,更没有人敢欺负了她去。 梁燕娇嘴角上扬,敛了心神,等定下心,昂首挺胸,就又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梁家八姑娘。 她迈开步子,步过去的方向,却是温长玄他们兄弟那头…… 李清云让温桃蹊和林蘅按着,坐在位置上几乎动弹不得。 她气不过,自然没个好脸色,正好目光一瞥,眼看着梁燕娇往温家兄弟那头过去,张口就啐:“骨子里就是个不知羞耻的,我呸!” 林蘅面色一沉:“这样难听的话是谁教你的?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回了姑妈,叫姑妈好好治治你!” 温桃蹊倒是很意外。 实在是少见林蘅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 她怕李清云心里不受用,便和事老似的劝了两句:“我要是清云,知道这样的事,也未必比她好到哪里去,你也不要生气责骂她,她还不是为了李大姐姐不平吗?你真把人骂哭了,我可劝不下来她。” 第一百一十章:替梁燕娇撑腰 第110章替梁燕娇撑腰 李清云不着痕迹的朝着温桃蹊身边儿靠了靠。 温桃蹊无声的笑,揉了她一把:“林蘅姐姐也是为了你好,我虽然帮着你说话,但这样的话,真不要再说了。” 李清云小脸儿一皱:“为什么?是她做了亏心事,还不许我们说?是她该害怕才对吧!” 林蘅一时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你知不知道,这种事传开了,最丢脸的到底是谁啊?” “当然是梁燕娇!” 温桃蹊与林蘅对视一眼,皆是摇头叹气。 李清云便知道自己说错了,怔怔的:“不是她?” “当然不是她。”林蘅叹一回,面色也有所缓和,“人家不知道是误会,只会在背后嘲笑表姐。你是好心,为表姐不平,觉得梁燕娇欺负了表姐,你就应该欺负回来,可有些话,为什么姑妈都压下去不许人知道了呢?你再问问桃蹊,且看看赵夫人有没有声张宣扬,有没有叫外人知道。” 她一面说,把面前的糕点挪了挪,挪到李清云的面前去:“你没瞧着温二哥哥都拦着你不叫你胡说了吗?” 李清云一时之间是绕不过来的,她沉默了很久,也扒拉着自己的小脑袋思考了很久:“所以二哥哥刚才不是帮着她,其实是帮着我们?” 这可未必。 林蘅不接话,反倒看了温桃蹊一眼。 温桃蹊接触到那样的目光,心下咯噔一声:“我二哥近来的确是跟梁燕娇见过面,一家子兄妹,她好歹叫我二哥一声哥哥……” “二哥哥是她哪门子的正经哥哥!她是外头来的,是你们三房的表姑娘,你们长房,自有你们正头表姑娘来认这个哥哥,便是我们,那也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见了面,叫声哥哥叫声姐姐,那是咱们的情分!”李清云不服气,叫嚣起来,“要我说,她便是极不安分才对。你没瞧着她刚才那模样——” 她说着嘶的倒吸口气,眼珠子一滚,立时去学梁燕娇的做派:“二哥哥没来前,她恨不得吃了我,我那一巴掌没落下去,她胳膊动了下,我看见了的。可二哥哥一来,她到淌眼抹泪儿的,那不就是做给二哥哥看的吗?” 这事儿未必只有她看得出来,可却只有她会说出口。 温桃蹊觉着她今天给李清云这个帖子,实在是没有白下。 梁燕娇是个不知收敛的人,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她张扬惯了,也轻狂惯了,该是什么样的做派,仍旧什么样。 林蘅跟她说起来,李清云知道了先头的事,怕知道了她的这个宴,要跟着来,叮嘱她分开了两个人,别叫李清云见着梁燕娇的面儿。 却不知,李清云这个脾性,闹起来,才正合她的心意。 反正今天不会请外人,林蘅不会多嘴,李清云又不是压不住,众人拦上一拦,事情不会闹大了,也不至于就砸了她的场子。 或许李清云一时口无遮拦说出什么来,但也都能圆的过去,再不济,无非她哥哥姐姐们知道了,什么要紧的。 于一家人来说,丢脸的便不是李清乐,而是她梁燕娇不知分寸,没脸没皮。 她就是要叫李清云看看,梁燕娇是怎么跟她大哥造成了误会之后,又痴缠上她二哥的。 “话也不是这样说。”温桃蹊拿了块儿糕,给李清云递过去,“你吃点东西,一会儿怕你气饱了,我叫人做了这么多精致的点心,你不吃多浪费啊?” 李清云撇着嘴接过来,却拿在手里不吃:“怎么不是这样说?你不是想跟我说什么到底亲疏有别吧?” 她越想越是委屈:“我要去问问二哥哥!” 林蘅一把拉住她:“你要干什么去?” “我倒要去问一问,二哥哥到底是更心疼那个八竿子打不着,不知所谓的便宜表妹,还是心疼我多些!” 这孩子气的话,叫林蘅都笑出声来。 她手上力道一卸:“你去吧,你好好去问问,我也好奇呢,温家二哥哥正头嫡亲的妹妹现就在这儿坐着,他倒要去心疼个便宜表妹,或是你这个更八竿子打不着的傻妹妹?” 李清云叫她打趣了一场,闹了个大红脸,反而自己坐回去:“表姐你一点也不向着我。” 她们正说着话,觉得身旁的光影一暗,纷纷侧目看去。 入眼先是一抹绛紫,再顺势望上去,温长洵挂着善意笑容的脸就映入了眼帘。 温桃蹊下意识先去看林蘅的,果然她目光闪躲开,不再多看一眼。 这误会……好像有点深啊? “清云,长乐看你们刚才又是要打人,又是吵闹的,他怕你凶他,不敢过来,叫我来问问你,他摆了一局棋,你还跟不跟他下了?” 李清云小嘴一撇:“四哥哥欠着我的字呢。” 温长洵笑意更浓:“写好了,在长乐那儿放着,你去找他玩儿,让他给你。” 李清云拍拍裙摆就要起身,可转念一想,又直挺挺的坐下去:“四哥哥就不怕我再要给你表妹一巴掌?” 温长洵一愣,旋即放声笑起来:“你回了一趟汾阳老家,怎么还学会了记仇?小心眼的姑娘一点儿也不可爱,况且真正拦了你的,是二哥哥,你怎么怪到我身上来?我字也写了,礼也赔了,清云,你可不能恼我呀。” 他这么说也没错,但他分明就是把梁燕娇护住了的。 李清云本来想反驳,又懒得跟他打嘴仗,再说了,他专门过来叫她,她要不去,知道的说她有骨气,不屑同梁燕娇那样的人为伍,便是凑近一些,都觉得脏了自己,可要不知道的,还当她方才被众人训斥一番,怕了梁燕娇呢。 于是她腾地站起身来:“我去检查检查我的字儿,四哥哥倘或敷衍写来,我是不依的。” 见她走得远了,温长洵才弯腰下去,话却是对着林蘅说的:“祖母昨儿知道你要来赴宴,特意交代了我,叫散了宴把你领回家,说好些天没见你,很是想念你,让你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林蘅面颊泛起红晕,抿着唇角嗯了一声:“原该我去给老太太请安的,倒叫老太太惦记着我,是我的不是。” 温长洵见她时,一向都很规矩守礼,同其余的姐妹一处时,或许还有个玩笑过头的时候,可对着林蘅,却从来没有。 这会儿林蘅回了他,他也就客客气气的退了半步,又拱手礼一回,转身又走了。 林蘅盯着他背影望了会儿,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温桃蹊见状,往她身边挪过去:“你觉得我四哥是非不分,就单为了亲疏有别,就当众回护梁燕娇吗?” 林蘅眼中闪过犹豫,片刻后摇头,可说的却是不知道:“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可刚才……别说清云,我也看的真真的,他从那头过来,本就是下意识去护着梁燕娇的。” “我四哥并不知道前头那些事的。”她一只手按在林蘅的手背上,“我想姐姐你是误会了。” 林蘅眉心一拢:“他不知道?梁燕娇是三房的表姑娘,而且我看时瑶根本就不想凑上来……时瑶那么好热闹的一个人,梁燕娇一来,她一个人躲得远远地,宁可自己去插花儿,也不跟咱们一起凑过去,我还以为……” 温桃蹊噙着笑说没有:“这事儿只有我大哥二哥知道,二姐姐那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觉得她轻狂孟浪,住在我们家便是客,却一点儿没有为客的自觉。也怪我,近来就怕她冲撞了你,不大叫你到家里来玩儿。” 林蘅眉心一时便又舒展开,就连方才面上的那点子愁云惨淡也消褪下去:“竟是这样的……那还真是我误会了。” “可不是。”温桃蹊丢过去个白眼,“我四哥那么好的脾气性情,姐姐要是就这样误会了,怕要错过了去。” 四下无人,她又早知林蘅心意,林蘅也坦然的与她谈过此事,两个人早就心知肚明。 她玩笑打趣,林蘅面上越发红润,抬手照着她胳膊上捶过去:“就你好胡说。” “姐姐快别郁闷了,你想想看,老太太知道你要进府,不是叫大姐姐领你家去,不是叫我领你过去,却单嘱咐了我四哥——”温桃蹊拖长了音儿,“你呀,早晚是会心想事成的。” “谁心想事成!”她红着脸啐温桃蹊,“你别说的我一天到晚惦记着这事儿,倒成了我思春一般。你再胡说,我找你母亲告状去。” “告什么状?说我打趣你和我四哥?那你且去,说不得我阿娘倒乐呵呵的帮你们保媒去呢。” 这丫头越说越不成样子,气的林蘅捏了块儿糕往她嘴里塞。 两个丫头打闹起来,欢乐极了,那头梁燕娇跟在温长玄的身边儿,心下却生出些许悲凉来。 她从前不觉得。 在湖州的时候,身边没有姊妹,只有一众的兄弟,个个都捧着她,让着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都围着她转的。 来了温家后,本来看着温家几个姊妹,她觉着终于有人一处玩耍,一处说说体己话。 可事实上又不是那样…… 不要说温时瑶和温桃蹊,就连她的亲表姐,对她都避之不及似的,并不愿意带她玩儿。 她更是在丫头口中无意听到过,原来她没来之前,林蘅时常到温家走动,各房都很讨喜,三房老太太过寿时得过她一串儿灵隐寺求来的佛珠,那之后对她更是喜爱,只要她进府,老太太一定把她叫去说话。 但是从她住进来之后,林蘅几乎再没来过,她也只是很偶尔的见过两三回。 甚至于她跟着姑妈到老太太跟前去请安,老太太也从来都是敷衍过去,压根儿没有亲热与喜欢。 今日她刚到蓼花,被李家那个小女孩儿闹了一通,温长玄和温长洵倒是护了她,然而姊妹间…… 她眼看着温桃蹊和林蘅说说笑笑,眼看着温时瑶和温子娴几乎头对着头的摆弄插瓶,再看看温长乐拉着李清云下棋玩闹,而她,只能跟着温长玄。 这分明不是正经礼数,但没有人管她,也没有人想要管她。 她们都不想带她玩儿,是以她愿意跟着谁,跟她们是没有关系的。 梁燕娇肩头一抖,一种悲戚的孤寂感从心底蔓延开来。 温长玄端了杯茶给她:“你不去找子娴她们玩儿吗?我们这里都是些舞文弄墨的,你怕是觉得无聊。” 梁燕娇回了神,伸手接下茶盏,捧在手心儿里:“我不大会摆弄插瓶,也不喜欢下棋,林姑娘那儿……我方才同李四姑娘闹得不愉快,林姑娘毕竟是她表姐,我怕林姑娘见了我,心里不喜欢,所以也不敢凑过去讨人嫌。” 这姑娘倒是挺会说话的。 分明就是她不愿意过去,一心只想跟着他,到她嘴里,倒都成了别人的不是。 林蘅性子很好,他虽没怎么打过交道,也没见过几面,但连阿娘都赞不绝口,那她的性子必然是极好,绝不会是梁燕娇口中这样的。 温长玄吃了口茶,垂下眼皮,敛去眼中的鄙夷:“那你想做些什么?弹琴还是作画?你要是想弹琴,我屋里还有一张古琴,我去叫人取来,想作画的话,长洵正铺了纸张要提笔,你去看看?” 梁燕娇心底的孤寂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心头甜丝丝的:“二哥哥不用管我,我过会儿去找表姐她们就好。” 温长玄略想了想,踱步离开,把茶杯放到一旁,旋即又往她身边回来:“我送你过去。” 她啊了声,顺着温长玄的目光过去,那正是温桃蹊与林蘅坐着的方向。 她小脸儿一垮:“二哥哥……” 温长玄耐着性子哄她:“你还要在我们家住很久,以后也不见面了吗?林姑娘应该也不是个十分小心眼的人,况且过去的事情都是误会,清云是年纪小,跟她解释不通,林姑娘识大体,不会像清云那样的。我亲自送你过去,桃蹊也会看顾你些。” 他有心引着她多想,说出的话自然暧昧不清。 梁燕娇一心觉得他是肯为她出头撑腰,心里别提多高兴,鬼使神差的就欸了一声:“那我听二哥哥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德行败坏 第111章德行败坏 温长玄送了她往温桃蹊和林蘅那里去,两个姑娘倒也坦然的很。 温桃蹊把位置侧让出来,叫她坐,就连林蘅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带着善意的笑容同她寒暄了两句。 温长玄做出一副放心的姿态来,又交代了几句话,才重又回去找兄弟们一起。 梁燕娇看着他的背影,心底泛起丝丝甜蜜。 林蘅想着先前李清云那般的不客气,其实这会儿坐在一起,彼此都是有些尴尬的,可是温长玄把人送过来,那意思又再明显不过,她想了想,隔着温桃蹊叫梁燕娇,同她说起了赔礼的话来。 梁燕娇虽不喜欢李清云,但林蘅这样放低姿态的跟她说话,她也不会拿下巴去看人,气氛一时倒也和谐。 温桃蹊捏了块儿糕往嘴里送,细细咀嚼过一回咽进了肚子去,又拍掉手上的残渣,扭脸儿看梁燕娇:“所以你先前以为,是我故意把四妹妹也请来赴宴,专程要她羞辱你,给你难堪的?” 林蘅心头一沉,悄悄扯她袖口:“好好的,怎么又提这个话?过去就过去了,快别说了。” 她哪里肯依,便是梁燕娇,也是不会听林蘅劝的。 她冷笑一声:“难道你不是?” 温桃蹊似是吃惊,以一种极复杂且古怪的神色打量过去:“我请她来砸我的场子,闹我的宴,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反问了一句,也学了梁燕娇的模样,冷笑着嗤一嗓子:“万一传出去,以后谁家的姑娘还敢来赴我的宴?我便是这样待客的,叫客人们在宴上闹的鸡飞狗跳,我却镇不住场,拦不住。你当我是个傻子?” 梁燕娇眼珠子一滚:“可她的的确确是接了你的请帖来的。” 温桃蹊心下越发发冷。 她还真是不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温家是她当家做主,说起话来这样不客气,竟是一派质问问责的语气。 只是她面上并不显露:“你的事情,我在李大姐姐面前替你解释过,那不过是一场误会。只是李大姐姐也是个要强的人,我想她没有再请你出去坐坐,大概是不想再提起,加上先前也跟你闹得不愉快,拉不下脸来。刚好四妹妹从汾阳老家回来,我原想,李大姐姐不方便到家里来,她替她姐姐来,也是一样的。你虽比她大些,但脾气性情也算是相投,说不得能将你与李家姊妹的关系缓和一番。” 温桃蹊说着又摇头叹气:“她说话不客气,也是为给她姐姐出一口闲气,偏你也是不依不饶不服软的,两个人硬碰硬,我哪里想到会闹成这样子!” 梁燕娇眯了眼去看她:“你替我跟李清乐解释过?” 林蘅像是怕极了两个人再起了冲突与争执,听她问,忙接过了这话:“是,那日我也在的,这事儿的确是个误会,我表姐也知道了,只是清云年纪小,一时见了你,又胡闹撒癔症罢了。” 可李家若都以为是误会,又是谁把这样的闲话说给李清云知道? 梁燕娇皮笑肉不笑的,嘴角真是硬扯着动了一下。 温桃蹊也不多说别的:“你若不信就算了,横竖你爱怎么想,我也管不着,只求你住在我们家里,往后也安生些,消停些。我二哥回家一趟不容易,我可不想有什么糟心事情叫他心烦,没得再跑回定阳去。” 这话分明含沙射影。 梁燕娇面色一沉,不动声色的挪开了些,再不愿与她多说半句话。 宴过一半的时候,午时也渐近,底下的丫头们传饭到了蓼花来。 他们兄妹们一处,玩闹起来更自在,便打发了丫头下去,不必她们在跟前布菜伺候。 温长青风尘仆仆从月洞门进来,温时瑶眼尖的很,手上的筷子一放,招手就叫大哥哥。 众人见他来,纷纷放下筷子停了手,也各自起了身。 温长玄是先迎上前去的:“大哥不是出城去了吗?今儿回来得好早。” 他像是疲惫不已的,揉了眉心,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事情办的快,回来的就快,算着时辰你们正该传饭下来,一进了府,我就先过来了。” “我记得大哥今早说要跟陆掌柜一起出城一趟,怎么不见陆掌柜?”温长乐从后头凑上来,左手上油乎乎的,显然是刚才抓了菜在手里。 温长青啧一声,嫌弃的看他那只手,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他一些:“咱们自己兄妹小宴一番,带他进府像什么样子?他倒是想来,我也得让他进门。” 温桃蹊面色一沉。 那意思是说,陆景明本来是真打算跟来的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奇葩啊。 今天这个小宴,诚如她大哥所说,那都是他们自己家里的亲戚,便是李清云和林蘅,也委实算不上外人。 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再好,感情再亲厚,那也是彻彻底底的外人。 温长青看见了她的面色,不动声色的叹了一声,才招呼着众人去坐,一时又热热闹闹的说笑起来不提。 一直到温桃蹊这头的宴散了,温长洵和温子娴两个人领了林蘅往钱老太太那里去,左右今日李清云跟着一起进了府,不好不过去拜见一回,林蘅也就拉上了她一起。 温桃蹊乐得清闲,也不必送客,就要去寻了她哥哥们一道,可温长玄早已经凑到了温长洵兄妹身旁去。 梁燕娇走得慢一些,几乎与他并肩而行。 温桃蹊撇撇嘴,在温长青身边儿站定住,小声嘀咕:“你看二哥。” 温长青揉她头顶:“他会有分寸的。” 她知道他会有分寸,可这情形落在眼中,心里就是怪别扭的。 温长玄跟着他们一路去了三房,又寻了借口拉了温长洵去说话,说来说去,都是些闲扯的鬼话而已,温长洵就有些不大耐烦了,敷衍了他一番,小跑似的就冲向了钱老太太屋里去。 梁燕娇有心找他多说几句话,可大庭广众之下,她不好上前去,也就站在廊下看了会儿,直到梁氏身边儿的丫头来叫她,她才回了神,一步一回头的跟着丫头去了梁氏屋里。 梁氏吃过午饭是不爱小憩的,盘着腿坐在拔步床上,手上绣着一方帕子。 见了她来,活计没停下,只是睇过去一眼:“今儿都还好吗?李家那个小姑娘见了你,没闹出什么来吧?” 梁燕娇小脸儿一垮:“我差点叫她打了一巴掌,还要怎么闹呢?我今日也够丢人了。” 梁氏手上动作一僵,拧眉看过去,有些难以置信:“当着这么多人,她也跟你动手?” 她吸了吸鼻子,在梁氏身旁坐下去:“是啊,她气焰嚣张得很,姑妈是没见着。” 梁氏一时又笑了:“你是梁家的掌上明珠,人家自然也是李家的,你有的,人家都有,又是官家的千金小姐,自然更骄纵些,我便是没见着,也想得出。” 她说着把绣了一半花样子的帕子搁到一旁去,拉了梁燕娇看了半晌:“还行,没吃了亏。” 说起这个,梁燕娇才眉眼弯弯起来:“是二哥哥拦了她,护着我,一点儿情面也没给她留。” 梁氏眼皮一跳:“长玄护的你,不是你表哥吗?” 她连连摇头:“表哥倒也替我说话了,但不像二哥哥那样,捏了李清云的手腕,钳制着她,令她动弹不得。要不是二哥哥,那一巴掌,可是结结实实要落在我脸上的。” 提起温长玄,她有些得意,把今日的事,原原本本的同梁氏说了一遍。 梁氏听完也笑了,揉着她的小手:“如今这样就很好,只是你不能像上次那样,眼下在长玄面前,还是要骄矜些。他从定阳回来,怕也听长青和桃蹊说起之前的事情来,所以刚开始到咱们这头来时,每每见了你,爱答不理的,压根儿不看在眼里,怕是心里觉得你轻浮,不安分。你瞧,现在不是就都好起来了?” “是姑妈教的好。”她笑吟吟的往梁氏怀里蹭,“要不是姑妈指点着我,我再一头扎进去,怕人家现在还是不肯多看我一眼,更别说当众回护于我,又专程替我撑腰了。” 梁氏爱怜的看她,一只手抚摸着她后背:“长玄小时候就是个混世魔王,谁也不服的,可现在很有出息,也有本事,定阳那么大一摊生意,他一个人打理的井井有条。将来你真能嫁了他,一辈子享不尽的福,就是我,在这深宅大院里,说不得也能沾一沾你的光。” 梁燕娇脸上端出严肃认真来:“姑妈你放心,等将来我嫁给了二哥哥,一定哄着二哥哥事事听我的。长房那边压着您这么多年,总该叫您喘口气,也该叫他们自顾不暇,闹将起来,也不能什么好处都是长房占了,您到头来什么都落不着。” “好孩子,你有这样的心,便不枉我疼爱你一场。”梁氏一面说,一面更把人往怀里搂,“我给你爹去过信了,打算留你到年前,到那时候,只怕长玄自己也要提起同你的婚事,正好一路送了你回湖州去,岂不是两全其美吗?正好这回他回来,要在家里住很久,我虽叮嘱你要骄矜,可你不要总躲着,分寸拿捏好了,欲拒还迎的那一套,男人们一向都是吃的。” 梁燕娇欸的应下来:“我都听姑妈的。” 她们姑侄二人说起话来忘乎所以,温子娴躲在屋外却早脸色煞白,白嫩的手死死地攥紧了,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去,也丝毫不觉得疼。 她是知道她母亲心思的。 当初看似无意的提起桃蹊说亲之事,先前在家里又几次提起要给湖州去信,叫梁时到歙州来小住经营一类的话,她不糊涂,前后想一想,也知道她母亲打什么主意。 可桃蹊的婚事,大伯母给压下去了,李家太太都不肯提了,母亲的心也就淡了。 她本以为…… 她以为真就这样淡了的! 可不成想,母亲竟还把心思动到了二哥哥身上去。 温子娴脸色难看极了,身形一时不稳,撞到了门口的高足凳上,带着上头的瓷瓶一阵响动。 她手快扶稳了,却还是惊动了屋里的人。 梁氏打了帘子出来的时候,脸色极阴沉,看见是她,才有所缓和,只是语气仍旧不大好:“你躲在门口不进来干什么?偷听我说话?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好好的闺阁女孩儿,竟去学人家听墙角吗?” 温子娴胸口憋了一口气。 她无意中听了她们谈话,这是不成体统。 那母亲她教唆着梁燕娇在内宅中勾引爷们儿,这就是体统了? 温子娴扬声就想问,可梁燕娇也跟了出来,她看见那张脸,一时恶心极了,却偏偏说不出伤人的话来。 梁氏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的样儿,心一沉,哄了梁燕娇几句,叫她先回去歇着,等人蹲身做礼走远了,她才横了温子娴一眼:“你跟我进来。” 温子娴不情不愿的跟着她进了门,梁氏大概心有余悸,后怕起来,带着她进了内室去说话。 她冷眼看着,心底嗤笑。 梁氏往贵妃榻上坐过去,一抬眼,就看见她唇边嘲弄的弧度:“你觉得,我做的这些谋算,是为了什么?” 温子娴掖着手站在她对面:“不管是为了什么,您这样教唆着梁燕娇在内宅中胡来,都不合适。我从前觉得,她只是年纪小,顽劣,被宠坏了,可心还是好的,但今天听见了这些——” 她深吸口气:“母亲,您是长辈,是她亲姑妈,不引着她往正道上走,怎么还教唆她做这样败德行的事情呢?” “我不叫她做,不然你去做吗?”梁氏冷哼呵斥她,“这些事,总要有人做,总要有人牺牲了,才能成全我们!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难道我拿你的婚事做筹码,把你送出去,将来好成全我拿捏长房和赵氏吗?” 她腾地站起身,又在地砖上重重一踏:“你能长在福窝,都是因为我的筹谋和盘算,败德行?败的是她梁燕娇的德行,坏的是她梁燕娇的名声,与你什么相干,要你这样来指责你的母亲?” 第一百一十二章:找梁时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二章:找梁时第112章找梁时 “可是母亲,我从来都不……” 梁氏没叫她把话说完,声一扬,打断了她:“够了,这件事情,你就当不知道。” 她冷眼横过去,看温子娴面色仍旧煞白,抿唇想了会儿:“你原本来找我做什么?” 温子娴却摇头不说话。 她母亲的脾气,她是知道的。 这件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而母亲也并不肯听她的劝诫。 温子娴自然不会把这些拿出去与人说,说穿了,这是她母亲心思歹毒,她怎么敢声张出去呢? 她蹲身同梁氏礼了一把:“我回去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温子娴已经侧身从梁氏身边儿过去。 梁氏眯起眼来看她,冷不丁又叫住她:“你祖母叫了林蘅到她屋里去说话?” 温子娴脚步一怔,回过身来:“梁燕娇告诉您的?” 梁氏也学了她先前的模样,一言不发,只是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老太太的心思,她是知道的,要说林蘅那个丫头,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可对她来说,就不大成。 林蘅总是恭顺的,心思也澄澈,将来真嫁给了长洵,大约不会帮着她一起谋划。 她一个人苦心钻营了十几年,难道将来的后半辈子,也要全靠她不成? 她膝下的两子一女,都是不争气的! 子娴是温家的长女,虽然生在三房,那也是长女,可她却从不肯与温桃蹊争锋。 至于长洵和长乐……一个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另一个…… 梁氏合了合眼,心下生出无限的焦躁和烦闷来。 温子娴几乎哭着跑出来。 她觉得很难和母亲沟通。 宅子里的事情,从前她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母亲并没有十分的过分,偶尔有些什么心思,她也能替她母亲考虑,体谅她母亲操的那份儿心。 但今天的事…… 温子娴捂着脸,闷着头往前走,冷不丁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 温长洵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他有些多陪陪林蘅,却又怕失了规矩,坏了林蘅的清名,是以只在老太太跟前陪着说了一会子话,见老太太满心欢喜的还要留了林蘅和李清云两个说笑,就从内间辞了出来。 他定睛看着眼前的人,眼眶红红,还湿润着,脸上还挂有泪痕。 于是他拧眉:“你是从哪里来?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受委屈了吗?” 温长洵原比温子娴大了快两岁,当初她落地,他是并不喜欢的。 那时候他觉得,爹娘对他的宠爱和悉心教导,将来都会被这个所谓的妹妹给抢走。 但直到温子娴身子不好,被抱去长房,给了赵夫人教养,他才发觉,血脉相连的亲妹妹,他始终都是放不下的,后来才渐次亲密起来。 眼下见她这样子哭红了眼,温长洵心疼之余,更兼惊诧。 她是家里头一个女孩儿,从出生到现在,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就连长房和二房,对她也很好,且祖母教导她,又十分严格的按着大家闺秀的范本来,所以时瑶会大大咧咧的横冲直撞,桃蹊会当着长辈的面儿肆意撒娇,可她却从不会做那些。 乍然见她哭得这样伤心,连仪态也不顾,又蒙着头横冲直撞,温长洵心头自然一紧。 温子娴声儿还哽咽着,见了他,更觉得委屈不已:“我从母亲那里来的。” 温长洵更是一愣:“母亲责骂了你?总不能是为了宴上清云差点儿打了燕娇的事情吧?” 她果然摇头。 那些话很难开口,更不知该不该开口。 她这个哥哥一向是温和的人,同大哥哥他们关系也很好,兄弟之间从无嫌隙,要是给他知道了,会不会跑去长房告发此事?或是把母亲这些行为揭发到长辈们面前…… 温子娴吃不准,进退两难。 一头是她心里的那道坎儿,可一头是她生身之母。 她咬紧了牙关,在温长洵的注视之下,横了心:“我有些话跟哥哥说,你现下可有事吗?” 他连连摇头说无事:“你哭的这样伤心,便是有天大的事情,我也推了去。” 他说着四下瞧了一圈儿:“去我的书房吧,我叫人给你弄点儿吃的,你这个样子,也不要在外面乱走,给人看了,还不知要拿什么来说嘴。” 她欸的应了,低下头去,敛去了眼底的泪珠,跟在温长洵的身后,一递一步的走着,随着他一道进了他的书房去。 温长洵的书房和温长青那里的不大一样,总有些个新奇玩意,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那都是他往年从各处置办回来的,其中也不乏温长玄派人从定阳给他送回来的。 进了门,他拉着温子娴去坐,才又转头出门去,叫了小厮,吩咐着去弄些清淡的白粥,还有几样温子娴素日爱吃的点心来。 等再回了屋里去,他踱步至于西窗下放着的铜盆前,拧了条湿帕子,才往温子娴跟前递过去:“先拿冷帕子敷一敷,不然你这眼睛怕要肿起来。” 温子娴接过那浸湿的帕子,往眼睛上捂了捂,抿紧了唇角不说话。 温长洵在她身前半蹲下去,攥着她闲着的那只手:“母亲还跟你说什么了吗?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跟我讲的。” 她猛地那眼上的帕子拿开了,略一低头,与他四目相对:“我……我本来去母亲那里请安,也怕她回头知道了清云的事情要生气,想着我先去劝说两句,解释清楚,但去的时候,听见了母亲和梁燕娇说话……” 温子娴犹豫吞吐着,略顿了顿,别开眼:“我没进去,却把她们的谈话听了个清楚明白。” 温长洵蹙拢眉心:“你偷听母亲和燕娇说话?” 她把手往外抽:“我本是无心的。” 温长洵察觉到她的举动,越发攥紧了:“我不是怪你。” 他声儿也柔和下来,像怕再刺激了她:“我只是好奇,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才能叫你停下脚步去偷听,而不是进了门去,光明正大的听她们说。” 那想必就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大抵不能给人听,所以才会选择偷听,而不是进门去。 温长洵心里都明白,手上的力道才越发重了。 温子娴一时吃痛,倒吸口气:“哥哥,你捏疼我了。” 他猛然卸了力,歉意的笑着:“你说你的。” 温子娴这会儿已经平复了许多,眼睛虽然还是红红的,但至少不哭了。 她看他半蹲着,觉得辛苦,手又动了动:“你去坐着,我慢慢跟你说。” 于是他起了身,往她对面的官帽椅坐过去。 温子娴深吸口气:“哥哥知不知道母亲教唆着梁燕娇勾引二哥哥的事?” 温长洵人刚坐下去,面色一僵,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她那口气没能舒展开。 看样子,他也不知道。 母亲真是能干。 她瞒着所有人,在内宅中,教唆梁燕娇这样德行败坏。 其实她没把话说全了——败坏的何止是她梁燕娇的德行,真要是闹出事来,岂不是连温家的脸面,一并都丢干净了吗? 她们将来是要说亲嫁人的,母亲就什么都不顾了? 温子娴一时又陷入无尽的悲伤里:“我是说,今日在母亲屋外听见的那番话,便是如此——母亲一直都在教唆梁燕娇,让她想办法,使手段,勾引二哥哥,将来好能够嫁给二哥哥为妻。我猜母亲大约是想凭着梁燕娇吹起枕头风,叫长房自己乱起来,且后来我被母亲发现,也问了这样的话,事实证明,我没猜错。” 温长洵简直是目瞪口呆。 他是一向不大过问内宅事情的,虽然多少知道他母亲不服长房和二房,更一直都有些想要争家产的心,可他以为,那都是些小打小闹,再者说,温家这么大的家业,母亲就是真动了争抢的心,也是无可厚非。 可是他无论如何想不到,母亲竟然……竟然…… “所以打从一开始,燕娇就是故意接近二哥哥的?二哥哥先前到咱们这儿来,她都跟在旁边,我本来以为——”他一时说不下去,面色冷下来,“你既发现了这样的事,母亲如今又是怎么说?” 温子娴无奈摇头:“母亲一点儿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反倒指责起我来,说她精心谋划,为的都是我们,我们不知道体谅她,也不能替她分担,现来了一个梁燕娇,稀里糊涂的,反倒能帮着她成事,我们将来是坐享其成,我又凭什么多嘴。” 她话音落下,突然又想起林蘅来。 她哥哥和林蘅之间的那点意思,她因素日里都是一处走动往来的,多少能够看出一些来。 说实话,她是打心眼儿里喜欢林蘅,就像祖母喜欢林蘅那样。 林蘅温柔娴静,这样的人做了她的嫂嫂,往后家宅和睦,岂不叫人欢喜吗? 但母亲今天突然问起,神色又是那样清冷,温子娴再想想平日林蘅到家里来玩儿,她母亲见了,总是不咸不淡的,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喉咙一滚:“且母亲还问起阿蘅,我看母亲那样子,其实是有心提醒我,她并不喜欢阿蘅。哥哥,你对阿蘅……你虽是止乎礼,一向守着规矩,从不敢有半分逾越,可母亲生咱们一场,养咱们这么大,咱们心里想什么,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温长洵的心沉下去:“母亲有这样的心思,自然是不喜欢阿蘅的,毕竟阿蘅不能为她带来她想要的——你既把话挑明了,我也不藏着掖着,我的心思,你猜到了,母亲也猜到了,就连祖母,八成也是看出来了的。我喜欢她,想娶她。从前只是觉得母亲对她淡淡的,或许是怕热情太过,吓着了她,又或许,母亲就是那样子,可我从没想过,母亲不喜欢她。” 林蘅那样的性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但架不住,在母亲眼里,她是块儿绊脚石。 温长洵揉着眉心:“阿蘅性子温顺,是个干干净净的姑娘,不会有母亲那样的心思,将来真的进了咱们家的门,自然更不会帮着母亲谋划,母亲怎么会喜欢她。” 他说着嗤笑:“可母亲这样的心思,竟还要说,是为了咱们兄妹谋划的!” 他咬重了话音,腾地站起身来。 温子娴见他像是起了性儿:“哥哥要去哪里?” “我去——” 他能去哪里呢? 找母亲问个明白?还是到祖母面前去告状?又或是把这些事情说给二哥哥知道,再闹到大伯母面前? 他都不能干。 那是他亲娘,她能做,他却不能说。 温长洵死死地钻紧了拳:“我去找梁时。” 他眸色一暗。 宅子里的人谁都不能说,梁时那里,他总能去打听口风。 温子娴眼皮一跳:“哥哥不怕他闹起来吗?” “说不得他根本就知道!”温长洵声儿冷到了骨子里,“他是一向爱护燕娇,可燕娇在湖州名声那样差,到了许嫁的年纪,谁敢上门去提亲?他这次带着燕娇到歙州,本就来的突然,现在想想,说不得就是为了这些事情跑来的!” 温子娴大吃一惊:“那岂非是整个梁家都知道此事?连外祖父和外祖母也……” 她喃喃着不,又连连摇头:“这太可怕了,我不信……” 她又上前去拉了他:“哥哥即便要去找梁时,说起话来,也和软些,不要与他起争执,更不要提这些事,只试试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若一早知情,本就是跟母亲商量好的,哥哥再另拿主意,可他要是不知道,哥哥不妨……哥哥不妨就把此事告诉他!” 温长洵很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我知道,他若是个局外人,为着燕娇的名声,他也不会到母亲面前来闹什么,只是尽早领了燕娇离开,此事也就算到此为止了。” 他做了深呼吸状,胸膛起伏着,在她肩膀上轻拍了一把:“有我在,你且放心,不要为此事惊惧烦忧。今日你哭着从母亲屋里跑出来,怕给人看见,倘或有人问起,你只说母亲为燕娇险些挨打的事情责怪你这个做表姐的,你心里委屈,才哭得伤心,千万不要把这些话拿给别人说,就是自家的兄弟姊妹也不成,连长乐都不行,记住了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小心提防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三章:小心提防第113章小心提防 温长洵那日出府去寻了梁时一回,表兄弟之间究竟说过些什么,已无人知晓,即便是温子娴,过后曾不止一次去问,温长洵也始终三缄其口,只字不提,却又再三的吩咐温子娴,万不可将此事告诉人知道。 如此过了有七八日,到了五月十一那天,陆家摆下大宴,给各府都送了帖子去,请了城中的戏班子,热热闹闹的搭起了戏台,为的,是陆景明的二十二岁生辰。 陆景明虽在歙州城也算有头有脸有一号,可他到底是跟温长青平辈论交的,是以温致兄弟几个无一人到场,只是吩咐了家里的孩子们,备下贺礼,登门道喜去。 如今的陆府,内宅中是没有主事的女眷的,是以陆景明本不该把帖子送到女眷们手中去,但他一向也不大避讳这些,且他每年生辰也大抵都如此,热闹归热闹,外宅的宴请的都是生意上有往来的,内宅里头的宴,才是单请了朋友们一处的,是以不要说是温家,就连李家、吴家还有城北的云家,他都是一并送了帖子去的。 而温长青是带着弟妹们登门后才知道,为着梁时近来待在歙州城,且他本就也为着家中生意奔波走动,加之温长青与陆景明的关系,他自然也就同陆景明走动多起来,故而陆景明也就给他送了帖子。 温子娴是直接跟着兄长们进了内宅去的,乍然听闻此事,脸色骤然一变。 温时瑶是头一次到陆家来,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四下张望,冷不防一回头,瞧见变了脸的温子娴,咦了声,往她身边凑过去:“大姐姐怎么了?” 温子娴肃着脸摇头:“怪不得一大早就不见了燕娇,原是出府找她哥哥去了。” 温桃蹊正跟着温长玄从后头跟上来,听见这话,兄妹两个对视一眼,索性又把脚步放慢了。 前头众兄妹前前后后行着,因热闹极了,也就没人管他们兄妹有没有跟上来。 温桃蹊扯了温长玄一把:“她今儿怎么不跟着四哥哥和大姐姐来?虽说跟着她亲哥哥是正礼,且梁时八成也能进得内宅来,可她专程一早出府,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陆景明的宴,外宅入座是客气,内宅热闹是朋友,梁时未必算得上朋友,可看在温长青的面子上,陆景明也不会把他放在外宅。 而且温桃蹊就是笃定,要是梁时进不来,梁燕娇才不会巴巴的跑出去跟着他进府,一定缠着四哥领她到内宅来入席,毕竟二哥在这儿。 温长玄目光平视着前方:“谁知道他们兄妹又想什么鬼主意。” 他眼底的嫌弃已然不加掩饰。 温桃蹊几不可闻叹一声:“不是早猜到了她不会安分守己吗?二哥怎么如今又像是生气不耐烦了呢?” 他这才把目光转头向她:“猜得到是一回事,她真哭哭啼啼缠上我,那是另一回事,感情不放在你身上,你只管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事儿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那天温桃蹊跟着林蘅到永善坊,逛了大半天,一直到日落西山时才悠悠然回了家。 可她一回长房院,就听底下的小丫头们议论纷纷,又是表姑娘,又是二爷的。 她心道不好,叫连翘提了个小丫头到跟前回话,这才知道,梁时不知道是动了哪个筋,一早进府回了梁氏的话,说过些日子就要带梁燕娇回湖州去。 梁氏当然是不肯的,借着她大哥的婚期将近,再三的劝了,但梁时一概不听,只说家中有急事,不得不回,反正是把这事儿给定下了。 梁燕娇知道后,便哭着闹了一场,同梁时也红了脸,把梁时气走了,那之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知摔了多少东西,再后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跑到上房院去寻了她二哥,哭哭啼啼的诉说一场。 不过这回倒不像先前那般不规矩,至少她没有避着人,所以才有了底下的丫头们议论纷纷。 为这个,温长玄心里膈应了几天,梁燕娇再找上门,或是他到三房去再见着她,总不是滋味儿。 温桃蹊戳了他一把:“我觉着她憋着劲儿要使坏,二哥你可当心些。” 温长玄剑眉蹙拢:“这是陆家,她还能使坏到哪里去?” 温桃蹊有心明说,可毕竟她也只是揣测,总不能为了梁燕娇行为举止不端,就真拿最大的恶意去猜测,人家要没干那样的事,岂不是她红口白牙的污人清白。 可她心里很清楚。 梁燕娇或许还如同白纸一张,只是什么事都不懂,什么理也都不明,如今所作所为,可以说她全都是受了梁氏教唆,这是她能给梁燕娇最大的善意。 然则梁氏什么都懂—— 内宅里的腌臜手段,她前世嫁给林月泉为妻后,在歙州城的女眷之中行走,也有几家交情不错的,自然听闻见识过。 似梁氏这般铁了心要梁燕娇嫁进长房的样子,她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温桃蹊无奈的撇嘴,把手背在身后:“就因为在陆家,要真有什么行为不端之处,当着这么些人,二哥可瞧见了,今儿李家的,吴家的,还有云家的,陆景明可都请了。她但凡胡闹起来,又或有什么歪心思,给人瞧见了,拿住了,可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她也算是暗示的够明白了。 风月场上的事,温长玄早见识过,也经历过。 当年他还在歙州城横行霸道,风流纨绔的时候,就没少往勾栏瓦舍里头钻。 赵夫人虽然管的严,从不许孩子们沾染这些腌臜事,可他彼时年少好奇,反正没少去,也为此没少受罚挨打,只是挨完了打,照去不误。 但梁燕娇满打满算也就十五岁…… 温长玄脚步一顿:“她才十五?” “她是十五,可她不照样纠缠完了大哥,又来纠缠你?”温桃蹊嗤鼻不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二哥倒把她当高门闺秀看呢?” 她说着又顿了一回:“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但不管怎么样,她要再做出先前宅子里那样的事,私下里送你东西,又或是找上你哭哭啼啼诉说什么,今儿这么多外人呢,人家可不管那许多,怕是要卯足了劲儿看你笑话。” 那不是看他笑话,是看温家的笑话。 温长玄后背一寒,只觉得头皮发麻。 总不见得三婶连温家的名声也全然不顾了吧…… 他将信将疑,带着她渐次靠近了众人去。 宴开的时候,陆景明是先去了外宅的,陪着吃了一圈儿的酒,又客气寒暄好一场,就辞了出来,转回了内宅里。 反正他每年生辰宴上都是如此,外宅里的那些客人也早就习惯了,同他本就是泛泛之交,当然不介意这些。 再说这样的宴也算难得,大家都是生意场上往来的人,三杯酒下了肚,谈论起的就都是生意经,自然也没人把陆景明这个寿星的离席放在心上了。 陆景明转回了内宅时,已经是满身酒气。 他算是酒量好的,年年如此更是早就习惯了,好在内宅里都是朋友,没人再去灌他酒,不过是拉了他一处坐着,玩笑几句,叫他再吃下两三杯,也就没人再去劝酒了。 可今年不大一样—— 梁时端着酒杯到他跟前的时候,正巧林月泉也从右侧跨步过去了。 一左一右两杯酒,陆景明左右抬眼看过,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还要来灌我酒吃。” 这两个都是笑里藏刀的好手,叫他直截了当的抢白,也能面不改色。 对视过一回,梁时先把手里的酒杯往回一收:“你跟林掌柜是少时旧友,自然该先吃他的这杯酒。” 林月泉却刚好也把酒杯收了回去,几乎与他同时起的话音:“梁公子从湖州远来是客,我的酒自然什么时候都能吃。” 原本热闹的席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就连温桃蹊她们女孩儿坐着的这一桌,也没了嬉笑,纷纷转头朝着陆景明那边儿看过去。 只是中间有纱屏隔着,只能隐约瞧见个光影朦胧,不过话是能听的一清二楚的。 林蘅坐在她身旁,小声问她:“梁公子和林掌柜这是在给陆掌柜难堪?” 是啊,这两个人,是在为难陆景明。 温桃蹊拧眉:“大概是吧,就是不知道他们发什么疯。” 林蘅小脸儿一皱:“我瞧陆掌柜倒是个好脾气的,上一次偶然遇见他,我也觉得他不错,能逗你笑,逗你闹,怄得你生气一场,偏你说话不客气,他也并不真正动怒。梁公子和林掌柜这……” 温桃蹊暗暗吃惊,差点儿没上手去捂她的嘴。 李清云就坐在她右手边儿,这席上还有梁燕娇。 声音再低,也总怕隔墙有耳。 于是她撇嘴扯了扯林蘅袖口:“姐姐不要胡说,一会儿给人听见了,我有嘴说不清。” 林蘅自知失言,噙着笑赔礼。 温桃蹊竖着耳朵听了会儿,那头没动静,她专心致志的听,连林蘅打量的目光一时都忽略了。 陆景明好像根本没打算理会他们两个,也不知道那酒杯是不是一直被他们拿在手里,总之直到温长玄的声音响起,陆景明也没吱声。 温桃蹊瞪圆了眼往屏风那头看,没看出个所以然,就听见了她二哥的声音传来。 温长玄的声音是清冽又明亮的的:“酒吃多了,我要去醒醒酒,你们 第114章 坐,你们坐啊。” 仔细听来,倒真像是吃酒吃的有些上头,不过温桃蹊知道他,是个千杯不倒的,这才哪儿到哪儿。 她还记得当年她跟林月泉大婚,林月泉入夜搂着她抱怨,说她这个二哥也太能喝了,一个人能顶十个人,他好不容易把人都应付了,想早些回房间找她,却被她二哥绊住脚,一杯接着一杯的灌他,要不是她大哥和四哥拦着,怕他要被喝趴下去。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二哥酒量竟是这般的好,简直是深藏不露啊。 不过温长玄起身插言打断,倒是化解了那头的尴尬。 她听着众人又渐次热闹起来,觥筹交错,好不惬意,似乎根本没人记得,林月泉和梁时还杵在那儿,非要敬陆景明一杯酒。 温桃蹊松了口气,林蘅看她举止,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又捉了她的手,想了想,贴身过去,附在她耳边低语:“陆掌柜的尴尬化解了,你高兴什么?” 闺阁女孩儿说这些原没什么,温桃蹊与林蘅也不会计较这个,可这场合总归是不妥当了吧。 她气的把手往外一抽,虎着脸去看林蘅:“姐姐!” 林蘅笑着摆手,坐直回去:“吃菜,吃菜。”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过温桃蹊却也注意到,林蘅似乎的确挺满意陆景明的。 好像……好像除了她,所有人都挺满意陆景明的? 温桃蹊走神的工夫,眼角的余光冷不丁瞥见了起身离席的梁燕娇。 她方才分心,一眼没盯住,这会儿就只能看见梁燕娇的背影了。 她拿手肘戳了戳左手边儿坐着的温时瑶:“梁燕娇去干什么?” 温时瑶正夹了一筷子笋往嘴里送,扭头过去,眼睛一眨,以摇头做回应。 温桃蹊心里啐她一句吃货,便隔着她又去问温子娴:“大姐姐,燕娇怎么起身离席了?” 温子娴知道梁燕娇在内宅出格,也知道梁燕娇的意图,这些日子她见长房的兄妹,总是心中有愧,便比从前更多出些耐心。 她更知道,在温桃蹊心里,一定讨厌极了梁燕娇的。 桃蹊这样盯着梁燕娇的一举一动,怕这个妹妹心里有了什么,就防着梁燕娇作妖去。 于是她把手上的茶盏放回去,抿唇回她:“说肚子不大舒服,去歇一歇。” 肚子不舒服?早不闹肚子,晚不闹肚子,偏她二哥一离席,梁燕娇就闹肚子? 陆景明在内宅是专门备下了厢房客间的,郎君们和女眷们分离开,也有小厮丫头守着,就怕错了规矩,但架不住有人有心算计。 温桃蹊面色一沉,难道果然给她猜中了不成? 她当下站起身:“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想去歇一会儿,昨儿拉着二哥下棋到好晚,他留了个残局,我琢磨到半夜,本就没睡好,今儿这么热闹的宴,到处都闹哄哄的,我头疼。” 第一百一十四章:臭不要脸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四章:臭不要脸第114章臭不要脸 林蘅身形一动,却到底没起身。 她不知道温桃蹊为什么想追着梁燕娇去,但她知道温桃蹊其实并不喜欢梁家姑娘。 不管是为了从前还是现在,又或是前些日子蓼花小宴上梁燕娇的毫不客气。 林蘅看看温子娴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决定帮温桃蹊一把,于是上了手轻搡她:“那你走快些,还能追上燕娇,你们表姊妹一处,也省的叫子娴她们挂心着。” 温桃蹊回身看她,眉眼弯弯的,却又背着人。 林蘅别开脸不看她,话也不再说。 温子娴要拦的话没能说出口,温桃蹊已经领了连翘和白翘两个离席退去。 梁燕娇是往后头厢房去的,温桃蹊脚下生风一样,两个丫头几乎小跑着跟上去。 可是追出去好远,仍旧没能看见梁燕娇的身形。 奇怪了…… 温桃蹊站定住,秀眉蹙拢着。 连翘似乎看出些端倪来,凑上前去:“姑娘是找梁姑娘吗?” 如果在此处寻不到人,那必定是梁燕娇有心躲开了。 可她刻意躲开,逼着人,那就更说明了她心中有鬼。 鬼鬼祟祟的,怕是要坏事。 但是大庭广众之下拿住了她,坏的也有她二哥的名声,还有温家的名声,那到底还是他们温家三房的表姑娘。 且不实实在在拿住了,梁燕娇也未必肯认,届时红口白牙的争论起来,更是难看。 温桃蹊定了心神,拉了丫头一把:“走。” 她一时又是身形匆匆,脚尖儿调转的方向,却是郎君们小憩所用厢房处。 白翘几乎惊呼出声,就连连翘也吃了一惊:“姑娘这是要去做什么?要是找二爷,还是叫我们去……” “我不找二哥,怕有人正想去找他。”温桃蹊一面说,一面沉着脸往前走,“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能惊动了人,也不能叫梁燕娇诡计得逞了去。” “姑娘是说梁姑娘她……”白翘三两步追上去,已然低呼出声来,“不能吧?这可是在陆家,是赴人家的宴,不是在自己家里,再怎么胡闹,总有四爷和大姑娘替她兜着,也有三房太太那里袒护她的……” 可人家不就是想在今日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场合,闹将起来吗? 温桃蹊算是看明白了。 如果她今儿在二哥休息的厢房外见不着梁燕娇,那算她小人之心,往后必定好好对人家,再不冷眼相待。 但要真叫她拿住了—— 她如此想着,人已经疾步到了厢房外。 她站在那里四下张望一番,这厢房和女眷们休息用的厢房,其实就是个拐角,有抄手游廊连着,门外并没有放丫头或小厮守着,大约陆景明疏忽了,又或是…… “姑娘们休息的厢房那头,是有丫头守着伺候的吧?” 连翘啊了声:“大爷专程交代过,姑娘要是累了,就到那边去,陆掌柜是个心细的人,拨了七八个丫头在那边厢房伺候呢,就怕郎君们吃多了酒上头,一时冲撞了去。” 是了。 姑娘们休息的地方得守严实了,不能随便叫人闯了进去,闹出丑闻。 可是郎君们原不大在意这个,陆景明也想不到,会有姑娘不顾廉耻,这样子贴上来,所以这头竟连个守着门的丫头小厮都没有。 温桃蹊抿紧了唇角,早看上了一处可供藏身的地方。 那是厢房西侧栽种下的一小簇什么花,她叫不上名儿来,如今含苞待放,绿叶更多些,那叶又大,又是长在枝上,枝杈横生,绿叶一片挨着一片,躲在里头,寻常不会有人轻易能看见。 索性是她身量娇小,要是吃成个球,团起来,蹲在那儿,八成一眼就让人看见。 她带了丫头凑过去,那枝桠上竟有绒刺,她不防备,手背叫刮了一道。 温桃蹊嘶的一声把手收回来,低眼看去,果然红了一道印子出来。 也就是低头的工夫,她一眼瞧见了白翘那茜红纱的裙。 这条裙子还是年前她过生辰前,阿娘拿了好些茜红色的料子到小雅居去,给底下的丫头们做裙子,说是喜庆热闹,也图个吉利,颜色又不过分扎眼。 为着白翘和连翘是她身边最得脸的两个丫头,便又拿了两匹茜红纱的料子,一个人赏了一匹。 后来她两个就约好了,做了两条一模一样的裙子,一人一条。 原本温桃蹊也没大留意的,但眼下要躲在这翠绿丛中,白翘身上的那点红,便格外的惹人注目了。 她喉咙一紧:“你这裙子颜色太扎眼,先去别的地方躲着,我不叫,你别出来。” 白翘啊的一顿:“那我……” 她一面说着已经四下张望了一圈儿,蹲身一礼:“我到长廊尽头拐角的地方去等,姑娘要是叫我,我再出来。” 主仆三人折腾了会儿,动作又很快,像怕来不及似的,不多会儿工夫便各自藏好了。 温桃蹊蹲在那儿,两只手抱着膝头,尽可能的把身体压低下去,只抬眼隔着枝桠往外头看。 连翘几乎和她并肩蹲着,一会儿看看外头,一会儿看看她。 就这样等了足有半柱香的工夫,温桃蹊觉得她腿都快蹲麻了,难道又是她多心了? 连翘嘴角抽动,似乎想劝她几句的,温桃蹊眼中却突然一亮。 丫头下意识顺着她目光方向看过去,心却一沉。 梁家姑娘竟然真的来了。 梁燕娇款款而来,身边也只跟着她从湖州带来的云漪,她手上还托着个红木的托盘,上头放了只青瓷描金边儿的茶盏。 此时阳光正好,那淡淡的金色,正与今日好天气相得益彰。 温桃蹊冷笑着,看她莲步轻移,一递一步的,走到了厢房门口去。 云漪脸上淡淡的,简直是面不改色。 这丫头跟了这样的主子,竟学的这样不知羞耻,心中更是没有半点儿畏惧和恐慌。 温桃蹊心中怒火蹭蹭的烧起来,腾地站起身来,却因为蹲的久了,先前又实在没吃几口东西,这会儿起的猛,眼前一黑,差点儿没一头栽下去。 还是连翘赶忙扶住了她:“姑娘没事吧?” 她稳住身形,缓了缓神,却也因动静不小,惊动了正要推门入内的梁燕娇。 梁燕娇回身望过来的时候,面上是闪过了一丝慌乱的,可她旋即又理直气壮起来:“你藏在那里做什么?” 一阵晕眩,叫她失去了质问的先机。 温桃蹊心一沉,挣脱开连翘扶着她的手,略提了提裙摆,一递一步的从那花丛中走出来,动作虽然慢,但也端了个气势十足:“你是问我,在这里,做什么?” 梁燕娇面色一僵:“我听我哥哥说,二哥哥多吃了两杯酒,有些不大舒服,所以去准备了茶水,给二哥哥送过来。”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温桃蹊嘴角上扬,眼底闪过不屑:“好姐姐,这是郎君们休息的厢房,今儿这个宴,陆掌柜可是拿了纱屏隔开了座儿的,不叫男女同席——咱们都有兄弟陪同,真一处吃茶玩笑倒也无妨,可你私下里,只带着一个贴身的丫头,跑到这厢房,来给我二哥送茶,应该是我问问你,你想做什么,才对吧?” 她一面说,一面上了手要去碰那茶盏。 果然梁燕娇心虚,往后退了一步:“别碰我的东西!” 她脸色剧变,温桃蹊收回手来:“我二哥的东西,从来没有我碰不得的,你这茶既是要送给我二哥吃的,我便就能碰的,还是姐姐在这茶里添了什么好东西,就怕我碰?” 梁燕娇手一歪,温桃蹊分明看着那托盘抖了抖,茶盏差点儿没摔下来。 云漪就站在梁燕娇身后,一看那茶盏没能摔下去,作势就要撞她。 温桃蹊一步横过去,玉臂一伸,硬是把人拦住了:“摔碎了茶盏,也有碎瓷片,请了大夫来仔细分辨,未必瞧不出这里头有什么好东西。” 她语气彻底冷下来,五月的天,寒意逼人。 梁燕娇后槽牙一紧:“我懒得搭理你,不知道发什么疯!” 她话音落下就叫云漪,扭头就想走。 温桃蹊哪里容她这般离去,另一只手立时就攥住了她,扬声叫连翘。 连翘会意,三两步过去,死死地抱住了梁燕娇的腰。 白翘虽有些怕事儿,但不是个傻子,一听见这边闹出了动静,勾着头看过来,眼前的情形叫她吃了一惊,小跑着就凑了过来。 温桃蹊攥着人呢,梁燕娇自然奋力的想挣脱,可她也全然不怕梁燕娇伤了她,就是死命的不撒手。 见了白翘过来,她小脸儿一绷:“你去请了梁家表哥来,别的人一个也不要惊动。” 白翘本来想问,大爷也不惊动吗?可是现下这幅样子,哪里还容她多问半句,于是只好她姑娘怎么说,她便怎么做,一溜烟要跑着去寻梁时来。 云漪见事不对,追上去就拦,声儿一哽,叫三姑娘:“您饶了我们姑娘这一回吧。” 这已然叫实实在在拿住了,她们想干什么,温家三姑娘像是一早就知道,算准了,守在这儿等她们。 人家是守株待兔,温三姑娘今儿可不就学了这么一出吗? 真去请了大爷来,姑娘或许无事,可她是跟着伺候的,不规劝,反倒帮衬着,等回了家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温桃蹊哪里理会她,冷笑着,越发在手上上了力:“你只管拦着,咱们就这样僵持着,等过会子给人瞧见,那就不能善了了。” 云漪拦着白翘的手一僵,小脸儿煞白。 梁燕娇挣扎了好半天也没能把手抽出来,腰身还被连翘死死地环着,她几乎动弹不得,便越发恼怒:“松开我!你也太目中无人了!我是湖州梁家唯一嫡出的女孩儿,你敢这么对我?” 温桃蹊手心儿一痒,真是很想一巴掌挄上去。 她也太不要脸了吧? “你看清楚了,这是歙州城,不是你们湖州。梁燕娇,你三番五次干这样没脸的事,今天更是在陆家的宴上对我二哥动歪心思,我不把事情闹开,叫众人都知你梁八姑娘是个不知羞耻的,那是为着我哥哥,更是为着我们温家,你以为我是怕了你们梁家?” 她索性松开了手,只是拿眼神示意连翘不许放开,又怕梁燕娇恼羞成怒,要来个鱼死网破,真打了她,她白挨,于是一掖手,连连往后退。 眼风一扫,云漪已经不再拦着白翘,可白翘眼神犹豫询问她,她心下一时又无奈:“你只管去,见了梁家表哥,我自有话说。” 丫头这才一溜小跑跑远了去。 梁燕娇面如死灰:“温桃蹊,我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要你几次三番针对我——”她咬牙切齿,“你便是寻了我哥哥来,我也是不怕的,我自然……” “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自然是向着你的,可问题是,你将来还要不要嫁人,你们梁家还要不要在场面上走动。”温桃蹊懒得听她那些没脑子的废话,开口就拦了她话头,“我想,你哥哥应该比你聪明一些,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了了此事。” “你想赶我走?”梁燕娇好像一下子脑子就清醒了,扭动着身子又挣了两下,“你少自作多情!我和你二哥,原本就是两情相悦的,只不过差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不得你二哥巴不得我这样去寻他,等到来日,好上我们梁家去提亲!你小小的年纪,闺阁的女孩儿,凭什么替你哥哥做这个主!” 温桃蹊目瞪口呆。 两世为人,她实在没见过比梁燕娇更能够颠倒是非,臭不要脸的人了。 她还是个姑娘家,怎么能把这些话堂而皇之的说出口的? “你才是——” 自作多情四个字尚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眼神一喜,提了裙摆往梁燕娇身后方向去,嘴里欢喜的叫着二哥。 梁燕娇身形一僵,立时做了一派戚戚然姿态,以一种极别扭的姿势,扭了头去:“二哥哥救我。” 温桃蹊脚步一顿,差点儿没倒下去。 梁燕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温长玄黑着脸从屋里走出来,长臂一伸,把温桃蹊捞了一把,带在身侧。 他只是走了那么两步,接下温桃蹊后,便不再挪动了。 梁燕娇面色一白:“二哥哥?” 第一百一十五章:送她离开(楼小山万币打赏冠名加更)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五章:送她离开第115章送她离开 温桃蹊不服气,她装腔作势的给谁看? 上一次她在蓼花设宴,梁燕娇就是这幅做派,今天被抓了个现形,又来这套? 她憋着一口气挪动了下,温长玄却不动声色的按住她。 他上前半步,不光是脸上,就连眼底也都写满了淡漠:“燕娇,你年纪小,我自从回家之后,听说了你先前同我大哥的一场误会,想着你只身住在府里,也无人可诉说,桃蹊又不是个能谅解你的性子,所以到三房走动,见了你,总是偏袒爱护多一些,那都是把你当妹妹,和桃蹊一般无二的。” 温长玄面上终于有了些许的表情变化,那是遗憾,更是失望。 他眼皮重重往下一垂,竟连声音都跟着一起沉了下去,那语气简直就是失望透顶:“前些日子蓼花小宴,清云又为那场误会刁难你,跟你起了冲突,甚至险些动了手,我当着众人的面儿,仍旧维护了你——你总知道的,李家大姐姐下个月就要过门,是我名正言顺的嫂嫂,清云才同我更亲近一些。可即便如此,我怜惜你,仍然不忍心看她欺负了你去。” 他一面说,一面又长叹:“可你是什么时候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来。” 梁燕娇小脸儿煞白,一时之间,连那样扮可怜的做派也给忘记了。 她呆若木鸡,直愣愣的盯着温长玄,可一双眼又空洞无神。 不对,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温长玄对她明明很顺从,处处包容,迁就,那怎么会是兄妹之情? 她有那么多的哥哥,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什么样子才是兄妹之情了! 他分明是…… 她终于回过神,吸了吸鼻尖儿:“二哥哥,你生我的气了对吗?我……我只是担心你……”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温长玄一合眼,甚至不愿意多看她,“我本来不想出来,免得让你更加难堪。桃蹊既然只叫白翘去请了你哥哥来,便是没打算闹大了惊动人,你也能体体面面的离开温家,以后还是那个风光得意的梁家八姑娘,可我却听你说起后面的话——” 他把尾音一拖,声儿陡然冷下去,睁开眼来,鹰一般锐利的目光锁定了她:“你太糊涂,我怕你执念深种,耽误你的终身和将来,只好出来跟你说清楚。” “不对,不是这样的,你之前明明……” “够了!” 梁时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就近了梁燕娇的身。 梁燕娇侧目过去,霎时更觉委屈,可偏他面色铁青,乌云密布,她死死地咬着下唇,甚至连一声哥哥都不肯叫出口。 梁时胸膛处起伏不定。 他来时也问过白翘,到底出了什么事,可白翘只说在后头厢房撞见了要给温长玄送茶的梁燕娇,又是温桃蹊拿了个正着,这会儿僵持不下,但温桃蹊不想惊动旁人,便请他快去化解。 他听完便生气,想想温长洵先前同他说的那番话,他本半信半疑,觉得姑妈行事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也许是温家兄妹觉得燕娇脾气实在太差,行事也太过分,变着法子想让他尽快带走她。 今天的事情一出,哪里还有什么不相信呢? 他这个妹妹是轻狂,目中无人,但还不至于吃了猪油蒙了心,自己学了这些下三滥没脸没皮的手段,非要往男人身上凑。 他可真是有个好姑妈啊。 于是他急匆匆赶来,却正好听见了后头的那些话。 温长玄究竟如何待他妹妹,他不在温家宅子里,不大清楚,可是他妹妹几欲争辩,那分明说明温长玄先前是有逾越之嫌的,不过今日出事,他才想着推干净。 风流场上惯用的手段和剂量,若即若离,忽冷忽热,暧昧不清。 这些原不是只有他温长玄才会。 如若放在平时,他可能叱骂温长玄,诱拐带坏了他妹妹,但今天呢? 梁时黑着脸,看连翘还半跪着搂着梁燕娇不撒手,眉心的小山峰越发高耸:“放手。”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丫头并没有立时撒开手,反而回头去看温桃蹊。 温桃蹊点点头,又冲她一招手,她这才放开梁燕娇,起身回了温桃蹊身侧去。 梁燕娇一得了自由,虽然看她哥哥脸色还是黑得吓人可怕,但又觉得哥哥还是向着她的,小脸儿一垮,去扯梁时袖口:“哥哥,她……” “你给我闭嘴!” 梁燕娇杏眼一圆,愣怔须臾,眼泪唰的就滚落下来。 长了这么大,她一句重话都没听过! 梁时当然也心疼她,可他更气恼她这样不检点不自爱。 他捏了捏手心,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上前两步,拱手同温长玄一礼:“她被宠坏了,无法无天的,在家时跟诸兄弟相处,也是一时高兴,一时不高兴,我们的书房和厢房,她也是随便就闯了。她是真正拿你当兄长,才这般失了礼数,偏叫桃蹊撞见了,以为她心怀鬼胎而来,这才误会了。” 温长玄实在笑不出来的模样,揉了揉眉心:“大约是我先失了些分寸,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妹妹。” 梁时抱拳的手一僵:“你拿她当妹妹看,是她的福气,是她今次不惜福。” 温桃蹊嗤笑出声来:“燕娇姐姐的误会,是不是也太多了?” 她看看梁时,又去看梁燕娇,发觉梁燕娇双目凶狠的死盯着她,竟是半分悔过之意也没有的。 扮娇弱谁不会吗? 前世她没少跟林月泉撒娇玩笑,扮个娇柔可怜,学个拈酸吃醋,她从来拿手。 于是温桃蹊肩头一瑟缩,越发往温长玄身后躲了一把,声儿立时糯软下来:“二哥,燕娇姐姐那样盯着我,我怕……” 温长玄想笑,生忍着,索性把她挡在身后:“乖,没事的。” 温桃蹊鼻尖儿一吸:“表哥只管说是误会,可这茶盏的碎片就摊开在地上呢,我也不知道这茶里头究竟是加了什么,不如表哥拿回去好好查一查?” 那茶盏的确是碎了一地的,那会儿白翘要去找梁时,梁燕娇就慌了,先摔了茶盏,后来才同温桃蹊起了争执。 温桃蹊话不往明处说,只去扯温长玄衣袖:“我看二哥也带回去几片碎片,我拿去给小秦娘子看,要是什么十分不好的,我吓唬她一场,她也不敢与人胡说。” 温长玄是眼看着梁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相当不是颜色的。 他轻斥住温桃蹊,语气却满是宠溺。 兄妹两个一唱一和,梁时不是听不出来。 可他实在不知道,此刻站在这里,他能怎么维护自己,维护那个不争气的妹妹。 她这样上赶着给人家打脸,他也要陪她一起丢人。 那茶盏里,还能是什么? 姑妈费尽心思,也不知是怎么迷惑住了这个死丫头。 送给温长玄的茶,无非是促着生米煮成熟饭,长房不娶也得娶,又是这样的场合和日子,谁也不敢声张,温长玄即便是知道吃了亏,可他也只能把这个哑巴亏吃进肚子里去。 真是好算计,就是太肮脏。 温长玄看他那样子,就晓得他心知肚明,于是叹一声:“这东西,我不愿意查,也只当它从来没有过,但燕娇是你的妹妹,我觉得,你还是查清楚的好。燕娇才十五岁,一时犯了错不要紧,可不能一辈子都往错里走,只怕她走到最后,无路可走,也回不了头。” 梁时什么也说不出口。 被人这样奚落到脸上,却还哑口无言,无以反驳,有多少年没有过了? 温长玄和温桃蹊兄妹也未必干净到哪里,但他此时什么也不能说了。 有错在先,错的最离谱的,毕竟是燕娇。 就算是温桃蹊有心在这儿蹲守,等着拿住燕娇,那又怎么样? 就算是温长玄出事后甩的一干二净,把自己放在了兄长的位置上,那又怎么样呢? 是燕娇自己端着这添了“好东西”的茶盏到厢房来,才给温桃蹊拿住了。 也是燕娇自己在温家内宅中,每每示好温长玄,刻意接近,才给了温长玄这样的机会。 梁时深吸口气,冷眼看了温长玄一回,又隔着他,望见了一丝温桃蹊的鬓边青丝。 真是个伶俐丫头,比他这个不知所谓的妹妹,不知要强上多少。 梁时一言不发的转身,去拽梁燕娇,领了她就要走。 梁燕娇不肯动,死死地往后拖着:“哥哥,这不是我的错!二哥哥他原本是喜欢我的,今天的一切只是个误……不,只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可温桃蹊她是故意的!她算计的我!” 梁时松开了手,冷冷的盯着她,直等她把话说完,他才阴森森的问:“说完了吗?” 梁燕娇眼神一闪:“哥……” “啪——” 那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打在梁燕娇脸上的时候,带的她整个人身形不稳,一个踉跄,竟跌下去。 她吃痛,更心痛,脸上被掌挄的疼,摔倒时候手掌撑了下地面,擦破了皮,也很疼。 从来没有人打过她,可今天动手的,却是一向疼爱她的大哥。 “哥哥你也不喜欢我了对吗?”她放声哭起来,“她们都不喜欢我,都想害我,连你也不护着我了吗?” “我就是素日太护着你,什么都替你兜着,替你处置——”梁时一步跨上前,居高临下的,又一眼横过去,吓退了想要上前来扶起梁燕娇的云漪,“你给我听好了,今天的事,只有你错了,你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你仍旧错不自知,我也可以没有妹妹!” 梁燕娇本来在哭的,声儿很痛,突然就噤声了。 她像是被刺激到,有半天都回不过神,茫然在眼底闪过:“你说什么?” “你是梁家的女儿,却丢尽了梁家的脸面,你是不是觉得,无论你闯下什么样的弥天大祸,我们都该纵着你?” 他弯腰下去,又上了手,钳制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那茶盏里加了什么,你要我告诉爹娘吗?” 温桃蹊觉得眼前这一幕很刺眼。 前世她临死前,林月泉就是这样,发了狠,冲到她面前,掌心的温度不复往昔,冷冰冰——不,那时他浑身都是冷冰冰的,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然后他钳制着她,迫使她动弹不得,只能受着那份儿痛苦,与他四目相对,他言辞犀利,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最锋利的刀,直扎入她心窝。 浓情蜜意不复存在,余下的只有仇恨和鄙夷。 梁时从前何其宠爱梁燕娇,如今这样…… 温桃蹊眸中猩红一片,不敢再看,她只好压低了声儿:“二哥,打发了她离开是紧要的,事情却不能在歙州闹起来。” 温长玄当然明白,可她声音似有不对,他本想回头看一看,但又念着梁家兄妹还在,且梁燕娇委实是个拎不清的糊涂蛋,再耗下去,只怕真要惊动了院子里吃席的人,那可就是一出好戏了。 他轻咳一声:“她年纪小,你带回家去慢慢教就是,真在此处闹开了,对谁都没好处。” 梁时直起身来,又上了手去抓梁燕娇,几乎是把她从地上提起来的:“她不会再迈进温家内宅半步,我会到三婶面前去回话,明日一早,就派人送她回湖州。” 他不愿再理会温长玄,拖着梁燕娇带离了此处。 温桃蹊平复了心绪,等他们兄妹走远了,才步过去:“这样把人带走,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梁燕娇不对劲儿吧?” “梁时是个明白人,不会再带她回到席面上了,八成是从后门离开,再派人到陆家阿兄面前赔个礼,不过……”温长玄反手摩挲着下巴,盯着梁时远去的背影望了很久,“他好像没有打算离开歙州。” 温桃蹊是听见了梁时那句话的:“他爱走不走,只要梁燕娇走了就皆大欢喜。” 她长舒口气:“这件事,我看梁时不会善罢甘休,非要弄清楚不可了。现在想想,梁燕娇怎么会有乌七八糟的东西往茶里加,八成还是三婶给她弄来的,梁时早晚要弄明白,往后梁家和三婶,怕也亲热不起来,他就是留在歙州,多半也是为着家里的生意,难道三婶还指望他?二哥你就宽宽心,咱们总算送走了一个大麻烦,高高兴兴的吃席去,松快松快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林月泉的用意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六章:林月泉的用意第116章林月泉的用意 温长玄打发了温桃蹊自己先回到席上去,不然他们相继离席,转眼梁时带着梁燕娇匆匆离开,连跟陆景明这个寿星告辞一声都顾不上,他又带着她回到席面上,那不是引着众人揣测纷纷吗? 温桃蹊听来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就与他玩笑了两句,领了连翘和白翘两个丫头顺着抄手游廊离去。 她走远一些,温长玄才蹲身下去,一片片的,把地上早碎的不成样子的茶盏捡起来,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儿灰蓝色的布来,包的严严实实,又揣了回去。 温桃蹊是神清气爽的,除了梁时最后的举动,让她一下子又想起林月泉的阴狠之外,今天的一切,于她而言,都算顺利。 白翘跟在她身后,走远了才拍着胸脯舒气:“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真是吓死个人,我去找梁家哥儿时,他脸色难看极了,要吃人一般。” 她一面说着,又探头探脑的往温桃蹊身边儿凑:“姑娘,你说那茶盏里到底有什么呀?我看梁姑娘那样小心,怎么后来梁家哥儿也像猜出来那里的东西一样呢?还是原就是梁家哥儿给的她……” 她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点醒了温桃蹊。 梁时今天的一切都是正常的,他生气,震怒,甚至跟梁燕娇动了手,说了那样骇人的话,几乎要同梁燕娇断绝了关系一样。 她信了,二哥也是信了的,可他们眼见的,就一定为实吗? “你是说,那东西也许是梁时交给她的?”她侧目过去,“所以今天梁燕娇一早出府,不跟着四哥哥他们过来,跑去找梁时,叫梁时领她来赴宴,其实他们兄妹,是为了那东西。” 白翘瞳孔一缩:“姑娘,我是随口一说的,您可千万别当真,不要乱想。我看梁家哥儿那样子,可不像是知情的,您没瞧见那一巴掌吗?” 她说着嘶了声,立马抬手捂住了半边脸:“我看着都疼。” 连翘皱着眉扯她,拿眼神示意她少胡说八道,才去劝温桃蹊:“我瞧着梁公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或是等宴散了,姑娘去问问二爷,横竖二爷比咱们都有见识,说不得能看出什么,也总好过姑娘一个人瞎琢磨,这样熬心神,姑娘还要回到席上去的,过会儿可不要走神分心了,给人家看出来,还要扯谎圆过去。” 温桃蹊说知道,就敛了心神,暂且搁在一旁,不去想。 只是主仆三人走出去都不到一箭之地,就被突然出现的林月泉挡住了去路。 林月泉还是那副谦逊有礼的模样,和眉善目的:“三姑娘,好巧。” 温桃蹊下意识退,看看他,又看看身后的方向:“林掌柜也吃多了酒,要去休息吗?” 林月泉先说了声是,可又噙着笑接了句:“不过我本以为到后面来,说不得有热闹看,但在此处见了三姑娘,这热闹大概是看不成了。” 他说的热闹,八成就是二哥口中说的揣测了。 温桃蹊稳着情绪和心神:“今儿是陆掌柜的生辰,热闹自然是处处都有,最热闹的,不是在外头的戏台子上吗?林掌柜喜欢热闹,不如到外宅的席上去凑一份儿热闹。” 她说完想要闪身过去的,但林月泉不如她意,她刚一动,他就跟着动,硬是横在了她面前。 两个丫头警惕的很,登时就上前去,把温桃蹊护在了身后,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林月泉不以为然:“我说的自然不是外宅戏台子上的热闹,难道方才后头厢房这处,就没有热闹吗?三姑娘一个人出来,我想那里的热闹,比之戏台子上,也毫不逊色才对吧。” 温桃蹊嗤了声:“我听不懂林掌柜在说什么。” 林月泉哦一嗓子:“温二公子先离席,梁八姑娘跟着就走,三姑娘再次,最后一个……是梁家公子。” 他一面说,一面啧声咂舌:“刚才梁公子派人给子楚送了话,说八姑娘身子不舒服,就先回家了,同他赔个礼,只是事出突然,他也实在顾不上。三姑娘,大获全胜?”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哪里像是猜测呢? 可跟在她身边的,就只有连翘和白翘,且方才事发时,她也一直都警醒着,四下的确是无人的。 难不成林月泉有通天的本事,连陆景明家里也安插了眼线,还能躲在暗处不被人发觉的? 温桃蹊心头一凛,旋即把这念头压下去。 她不能自己吓唬自己,不然方寸大乱,岂不正中他下怀。 于是她坦然一笑:“林掌柜平日喜欢听戏?” 林月泉一愣:“谈不上喜欢,闲来无事时,会听上一二折。” 她就哦了下:“原来是常听,怪不得林掌柜说起这些,竟像是戏本上的戏文一样,头头是道的,要不是我实在没经历这样的热闹,都要以为林掌柜说的是真的了。” 林月泉眉心一挑:“那三姑娘没见过梁公子和八姑娘?” “不曾。”温桃蹊随意的回他,“我刚从我二哥那里过来,不过林掌柜对燕娇姐姐……这么感兴趣?” 真是有趣。 林月泉心说,我感兴趣的是你,可又怕吓着了这小姑娘。 是以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一摊手:“那是我想错了,唐突了三姑娘。” 温桃蹊刚回了他一个不妨事,打算就此告辞,她真是一刻也不想跟林月泉多待在一起,林月泉却又开了口:“前儿端午时也很热闹,城中有赛龙舟,三姑娘可去看了?” 赛龙舟那日,她根本就没出门,就是不想遇见他和陆景明,大哥倒是去问过,二哥也去问过,她都借口推了,还拉了林蘅到家里陪她一起玩儿,才算是堵住了二哥的嘴。 “外面人太多,怕冲撞了,就没去,想来一定是热闹极了,也不知今年赛龙舟,是什么人拔得头筹,也一定是风光及了。” 林月泉神色古怪:“你大哥也没告诉你?” 温桃蹊噙着笑说没有:“总不能是林掌柜你吧。” 林月泉叫她倒噎一回,摆摆手:“我自然是没有那个能耐的,不过今年是子楚得了头名,知府大人三日后还要在知府衙门口给他发下今岁的奖银呢,这个热闹,三姑娘可不要错过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道不同不相为谋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七章:道不同不相为谋第117章道不同不相为谋 温桃蹊是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今年的龙舟赛,陆景明是第一,林月泉他自己就得了第二,这名次比赛结束那天,大哥和二哥就跟她说过。 她那时候就觉得奇了怪了。 林月泉到歙州时日也并不算长,赛龙舟就拿了第二,不是他实力不俗,就是他财力不俗,手底下能培养出一批精壮能干的龙舟队伍来。 可他今日又只字不提…… 她本以为,他突然转了话锋,提起端午龙舟赛,是要借他的那个狗屁名次,在她面前刷好感的。 温桃蹊笑容僵了僵:“原来陆掌柜这般厉害,过会儿跟着大哥见了他,要再多恭喜他一道,三日后我要得空,一定拉了哥哥们陪我去看陆掌柜领知府大人的赏。” “我也是得了名次的,三姑娘要是去了,也能瞧得见我。” 要不是因为不想在他面前过分的泄露情绪,温桃蹊这会儿一定笑颜尽收去,只剩下一派鄙夷在脸上。 他还真就这么干了? 林月泉不至于用这么低劣的手段来强刷好感吧? 还是觉得她年纪小好哄好骗,他能耐大些,像个英雄一样,就能做她的意中人,把她骗的言听计从? ——倒也不能这么说。 前世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护城河边惊鸿一瞥,她就已经倾心相待了。 她可能真的比较像个傻子吧。 温桃蹊嘴角抽了抽:“那也恭喜林掌柜了。” 她说罢作势一礼:“我出来的久了,该回到席上了,不然我姐姐们要寻我的。” 可她没想到,出来寻人的不是她两个姐姐,也不是林蘅,反倒是陆景明, 陆景明面颊泛起红晕,根本就是多吃了酒,酒气上到脸上去了。 他其实也不是来找温桃蹊,只是见梁时和林月泉纷纷离席,才借口逃出来,一路寻过来,怕他们两个生出事端来。 梁时不知道因为什么,这些日子跟林月泉一直不大对付,要是有可能,他今天是真不想请他们俩。 但没法子,一个是温家的表亲,一个又是人家都知道的,他的少时好友,他虽然不怎么喜欢梁时,如今也不愿意跟林月泉亲近,但总不能生辰的宴都不请,叫歙州城中一众人对人家指指点点,那就太不地道了。 不过这两个,也不是什么地道的人,席上就几次三番想阴他。 陆景明寻来时,温桃蹊正蹲身下去,他一眼看见了那张极出色的脸,还有背对着他站着的……林月泉。 无名的怒火从胸中升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酒的缘故,他自己一时都没察觉到,他此刻相当不痛快。 他三两步上前,一拍林月泉肩膀:“吃了一半的酒就借口跑出来,在这儿堵着三姑娘干什么?” 林月泉脸色一变:“你喝多了。” 陆景明咂舌品了品:“我的酒量,你小时候就应该见识过。” 他一面说,一面翻了眼皮去看温桃蹊:“你又在这里做什么?见了他不说快些告礼辞别,到前面去寻你姐姐们,怎么还杵在这里有说有笑的?给你大哥知道了,看他不骂你。” 温桃蹊:? 她几时跟林月泉有说有笑,他又是哪只眼睛看到了? 是谁在他生辰宴上得罪了他,叫他心里不痛快,拿她撒气吗? 再说这长兄风范的说教……他有病吧? 温桃蹊深吸口气,平复了下:“你来的时候,我正要蹲身告礼,如果陆掌柜不突然出现,我此刻已经同林掌柜礼过辞过了。” 他其实看见了,但就是心里不舒坦。 也许……他知道林月泉是带着目的接近的,怕她小小年纪识人不明,吃了亏。 又或者,他分明有心提醒过,她却完全当做耳边风,根本不放在心上,见了林月泉仍旧不躲开,平日里看着怪机灵的一个丫头,却这样糊涂,怎么叫人不生气呢? 他还不是因为她大哥。 要不是看在温长青的面子上,他才懒得管她跟谁说话跟谁笑呢。 陆景明揉了揉眉心:“这么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温桃蹊忙蹲身下去:“自然不是,陆掌柜也是好心提醒我,林掌柜于我而言是外男,我父兄都不在,我自然不该与他说话,诚然,陆掌柜你也一样。” 她一面说,一面已经做完了礼,站起身来:“我告辞,你们慢慢聊。” 人家把话说成这样了,林月泉只能乖乖的把路让开。 陆景明是叫她抢白了一通的,虽然不晓得这小姑娘脾气又从何而来,但她的确是上头了。 要放在平日,他一定呛回去,先前几次同她斗嘴,也是极有趣儿的。 不过林月泉在,他就收了那份儿心思,也往侧旁一让,又叫身后的明礼:“你送三姑娘回她姐姐身边。” 林月泉一眼睇过去,明礼已经欸一声应下来,跟着温桃蹊走了。 这不是防着谁,这是做给他看呢。 林月泉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看他,等温桃蹊走远了,才扬笑问他:“你看上温三姑娘了?” 陆景明觉得头疼起来:“我看她大哥的面子上,自然拿她当半个妹妹。你于她而言是外男,这话我说错了?” “你对人家来说,就不是外男了?”他嗤鼻出声来,“没听见温三姑娘是怎么说的?”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大多是不服管教的,尤其是家中父兄娇宠的,我家里的妹妹也这样。”陆景明不以为意,耸了耸肩,“她觉得是就是,我又没非要上赶着同她亲近,倒是你——” 他把眼一眯,原本有些混沌的眼神,此刻清明起来:“从席上辞出来,就是找她来的?” 林月泉的确是为了找温桃蹊才借故辞出来的,但是这些跟陆景明…… 他笑着盯回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她哥哥吗?” 说话带刺儿,不是他一贯的做派。 “我应该劝过你,适可而止。”陆景明沉下脸来,显得格外严肃,“你现在在歙州的生意也算不错,不管是香料铺子,还是茶庄,都很好,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说着又摇头:“数年不见,我真的不太看得懂你——还是说,从一开始,我就是不懂你的?” 林月泉面不改色,丝毫没有被他这几句话影响到:“人是会变的,又或者,人心不足?我也跟你说过,我们两个不一样,你理解不了我,再正常不过,至于我想要什么——你不是应该很清楚了吗?” 那股怒意腾地一下被无限放大了。 胸中剧烈燃烧的那团火球,一下子炸裂开,火星四溅,几乎把他整个人烧着了,从内而外的,煎熬着,折磨着。 林月泉要的,是温桃蹊。 “我警告过你,别去招惹温家,你就非要自己找死?” 可林月泉脸色倏尔阴冷:“找死?也对,招惹了温家,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他仰面望天,声音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连同他这个人,都不过是行尸走肉,没有感情,没有温度,他在张嘴说话,但那都是毫无波动的字和句,从他上下嘴唇间溢出来,飘进人的耳朵里,很快就消散了。 “温家这样的人家,谁招惹了,下场是不是只有不得好死?”林月泉又收回目光,重落在陆景明身上,眼神空洞,“也不对,只有我,我们这样的人,招惹了,才不得好死,你想警告我这个吧?” 陆景明觉得他很古怪,像是中了邪,疯魔了一般。 他突然想起来温长青。 温长青说起世仇家仇的时候,是有所隐瞒,也刻意回避闪躲了的,那天他为林月泉而来,说起这些刻意闪躲,所以林月泉和温家,的确很有可能是有血海深仇的,只是他派了人到林月泉家乡去查探,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没什么线索。 到底是过去了太多年,再加上他和家里又闹的并不太愉快,一时也无法得知,父兄究竟有查出过什么,才对林月泉那样排斥。 难道这一切,从一开始,真就是个弥天大谎? 陆景明背在身后的手交叠着,左手的指尖点在右手手背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说你从福州一带过来,后来说,是家里遇上饥荒,一家子死绝了,你逃难避灾,一路颠沛流离,甚至也乞讨要饭,才走到了扬州城。” 林月泉脸色骤变,显然不愿意提起这些:“说这些干什么?数年不见,学会往人伤口上撒盐了?” “我不是小人。”陆景明咬了咬牙,“我其实一直都很好奇,你五岁上就没了亲人,孤身一人,艰难长大,是从哪里学的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呢?” 从前也想过,但从来没问过,因为还做朋友的那些年,他对林月泉深信不疑。 现在不一样了。 陆景明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心底却有着最陌生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林月泉?还是别的什么人?他究竟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 林月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怀疑我?” 陆景明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霎时叫噎住。 可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是温家人怀疑我,还是你怀疑我?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这种事情,早该问了吧?你好像比以前愚笨了些,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他说着嗤的一下子,那一声又浅又短,却偏偏能让人听个清清楚楚。 是嘲讽,明目张胆的嘲讽。 陆景明先前就已经怒火中烧了,可林月泉这样面对面的嘲讽,竟反而叫他心中那团火熄掉了。 他冷静下来。 跟林月泉过招,不能带着怒火,否则一个字失去理智,就满盘皆输。 “这有什么怀疑不怀疑好谈的?还是说,原本就是你心中有鬼,对这件事是没办法圆过去的,所以才怕我问?”陆景明反问回去,“我以前也好奇过,只是没问过你,因为这些话始终有些伤人。你在扬州那几年,心高气傲,人家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大抵如此,我自然不会问你这种事。” 林月泉就那样冷然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一个表情也不给。 陆景明看了会儿,自顾自的往下说:“现在不一样了。你现在要钱有钱,要生意有生意,做生意又活套,跟什么人都能打起交道。在这歙州城中,再没有人会提起那个孤儿林月泉,只会记得林记的掌柜林月泉——你摇身一变成了林掌柜,我为什么还不能问?藏在心里多年的困惑,到今日你出人头地,我才算能问出口,怎么说我也算够朋友了吧?” 的确够朋友,叫他东拉西扯一通胡说,倒成了全都替他着想考虑的。 林月泉往后退了两步,抱拳一拱手,冲着陆景明就弯腰鞠躬拜了个极正经的大礼:“要是这样说来,那我该正正经经的谢过你才对。过往岁月里,扬州陆家的二公子,竟是为了我这般的深思熟虑,有这许多考量。” 他那是扯谎的屁话,林月泉又不是听不出,这么做礼,存了心恶心他呗? 宁可在已然恶化的关系上,再添上一笔恶心,也不肯开口解释解释,他的学富五车从何而来。 陆景明笑了:“那我受你的礼,从此也不会再问这件事。” 他上前去,扶起林月泉的手:“林掌柜,前路漫漫,山高水长,你可一路走稳当了。这歙州,不是十年前的扬州了。” 林月泉面色一白,也不过转瞬而已,恢复如初:“陆掌柜好心忠告,我一辈子铭记于心。” 陆景明看着他站直起来,又深望一眼,转身离去,余下一概不提。 也许曾经有过真心,可跟他心中的利益比起来,终究是可以舍弃的,是不值一提的。 林月泉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就应该是这样的人,只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是这样的人,也做不到这样。 利益要紧,情分一样要紧。 道不同不相为谋,林月泉说的一点也不错。 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样的人,注定了走不到一条路上来。 既然如此,早早分别,对彼此都是好事,谁也不必牵累谁,前路漫漫,各凭本事罢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陆景明送的兔子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八章:陆景明送的兔子第118章陆景明送的兔子 温桃蹊回到席间的时候才发现,李清云不知道何时缠着林蘅换了位置。 她看着原本属于林蘅的座位上,眼下李清云端坐着,面前的小碟子里放了块儿酥,她本来拿了筷子要夹起来往嘴里送的,一见她过来,筷子一放,眼神明亮极了,冲着她摇摇招手。 温桃蹊忍不住扶额,慢吞吞的挪过去,等落了座,才问李清云:“你怎么跟林蘅姐姐换了位置?” 李清云一撇嘴,眼底的高兴却是止不住的:“梁公子把梁燕娇领走了,你知道不?” 这丫头还真是…… 她心眼子怕只有豆子大小,能把梁燕娇记恨上一辈子。 温桃蹊眼珠一转,索性也把筷子放下去,满桌的精致菜肴一概看不见似的:“我听说了,不是说她不舒服吗?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李清云看她也不动筷,上了手挽着她一条胳膊,摇啊摇的:“她不在我眼前,我就挺高兴的。上回我陪着表姐到三房老太太那儿去请安,老太太也很喜欢我,说叫我得空常去陪她说说话,可是梁燕娇住你们家里,我不大想去。三姐姐,你就不烦她?她什么时候才回湖州去啊。” 温桃蹊心说很快了,明儿一早她就得滚蛋了。 她拨开李清云的手:“你这话说的,她好歹还是我们家的表姑娘,我能多烦她?她走不走的,那是我姑妈说了算的,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 李清云手心里空落落的,也不放在心上:“那你刚才追出去,没追上她吗?她真是不舒服才被带走的吗?” 这丫头从小就是个好管闲事儿的,好奇心极重,她想知道的,一定会追问到底。 温桃蹊懒得跟她说这些,便隔着她叫林蘅,做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来:“你倒是管管她,我饭菜没吃上几口,全听她说话了。” 林蘅何尝不是哭笑不得,于是连连摆手:“我可管不了她,你没瞧她把我的位置都给霸占了吗?” 姊妹们一处说笑玩闹,林蘅话虽然那样说,可还是把李清云的话头都给拦下了,不叫她再拿梁燕娇的事情去烦温桃蹊。 李清云自己也是后知后觉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温桃蹊只是很单纯的不想跟她提起有关梁燕娇的事情而已。 她小脸儿皱起来,思忖了好一会儿,拍了拍林蘅,两个人又把位置换回去了不提。 温子娴是打从温桃蹊坐下来,就竖着耳朵听这头动静的。 梁时突然带着梁燕娇不辞而别,这很不好看,也不是个规矩体统,就算是身体不适,也总要到主家跟前告诉一声,才好领她离去,哪里有走了后门匆匆离府,再派小厮来回话的道理。 是以她以为,这事儿八成没那么简单。 温桃蹊方才过来的时候,脸色其实不大好,早上来那会儿,分明是喜气洋洋的,刚才嘛……倒不至于说脸色有多阴沉,但那些喜气欢愉总之是不见了的。 她真的没见过梁燕娇吗? 她追着梁燕娇起身离席,不见着人,她就不追了? 温子娴抿唇,直了直身子,叫了她一声。 温时瑶手上正夹了一筷子鱼肉,听见这声音,下意识侧目去看温子娴。 温子娴噙着笑拍她:“你吃你的。” 她嘀咕了两句什么话,也不当回事儿,真就自顾自又吃起来。 温桃蹊扭脸儿过去:“大姐姐怎么了?” “燕娇没事吧?”她平声问,语气淡淡的。 温桃蹊连犹豫都不曾有,笑着就反问她:“大姐姐怎么问我?” 温子娴到了嘴边的话,一时又说不出口,看着她眉眼弯弯的,眼底有写满了信任和天真,再想想母亲做的那些事…… 她摇头:“随口问一问,没什么,快吃些东西吧。” 温桃蹊心下是松了口气的,可她也隐隐察觉的出来,温子娴近来和从前大不相同…… 虽说以前这个做长姐的,也一向纵着他们这些弟妹,却也不至于什么都纵着,尤其是她。 她是女孩儿,在温长乐出生之前的两三年间,她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家子没有不疼爱的,况且她又生的好看,且很会讨人喜欢。 但长大一些,她胡闹的时候,温子娴多多少少是会说教的。 爹娘惯着她,哥哥们时常不在内宅中,温子娴便总是端足了长姐的派头,譬如她不肯跟着女夫子好好读书,又或是扔下了针线活儿跑去抓雀儿玩儿,诸如此类的,温子娴可没那么好说话。 但近来不管她做什么,温子娴都极有耐心,甚至替她打掩护。 温桃蹊收回目光,心下沉了沉,只是面上什么也没显露出来而已。 从陆家离开的时候,陆景明给各人的都备了一份儿薄礼,说是同喜同喜,也叫众人沾一沾喜气。 温桃蹊因先前桃花簪一事,对于塞到她手上来的锦盒始终心有余悸,然则当面打开锦盒查看,更是无礼举动,她犹豫再三,一出了陆府的门,就把那锦盒原封不动的送到了温长青手上去。 彼时温长青才刚上了马车坐稳当,要吩咐小厮赶车回府,还没来得及说话,帘子被撂开,他正要黑着脸呵斥,就看见她猫着腰钻了进来。 他一拧眉:“不去你车上坐着,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温桃蹊把那锦盒往前一递:“大哥你替我看看?” 温长青立时就明白了过来,一面接过锦盒,一面又数落她:“你也太小心翼翼,这么多人呢,东西八成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子楚的待客之道和一点心意,总不能是为了夹带东西送给你,就专程给众人都备了礼吧?” 那大概是……不至于的。 也许陆景明就是如此行事的,滴水不漏,所以才有那样好的人缘,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她的这个锦盒里再塞进别的东西。 温桃蹊往旁边儿坐下去,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膝头,看起来乖巧又温顺:“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东西虽然是众人都有,但谁知道这锦盒有没有夹层,偏就是这样大家都有的东西,我才更要小心,正因为不能推辞拒绝,只得收下,他真要夹带什么搁进去,不才更容易吗?” “你未免也太——” 温长青话没说完,马车外头响起明礼的声音。 赶车的小厮吁的一声儿尾音极长,稳稳当当的又停在原地。 他撩开小帘子,目光落到了站在马车旁的明礼身上,只见明礼手上还提了个笼子样式的东西,只是外头还盖着一层靛蓝色的布,看不清里头是什么东西。 温长青一挑眉,也不言语,等着明礼的后话。 明礼先同他做了个礼:“还好追出来的快,您还没走,不然这东西还得给您府上再送一趟。”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上的笼子提高了些许:“前儿主子从个西域胡人手上买的一只兔子,身上是雪白雪白的,眼睛周遭的毛色却是黑的,两只耳朵尖儿上又有点点红,主子瞧着怪好看,也新奇,就买了下来,今儿正好您来赴宴,主子叫您替三姑娘带回去。主子说原是不值钱的东西,图个稀罕,三姑娘要是不爱养,回头再给还回来也成。” 他大概没想到温桃蹊就坐在温长青的马车上。 这会儿话音落下去,温长青还没说话呢,温桃蹊质问的声音先传了出来:“陆掌柜每日很清闲吗?还有工夫买这些东西?” 明礼面色一僵,人也愣了下,眨巴着眼睛看温长青:“大爷,这……三姑娘也在啊。” 他笑的尴尬,温长青揉了把眉心。 今日席间都是朋友,酒自然就多吃了两杯,他酒量虽然不算浅,不至于就到喝醉的地步,可是喝多一些就容易上头,这会儿头疼起来,先按了温桃蹊一把:“单买了一只留着给桃蹊的?” 明礼啊的一声,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不说话,温长青脸色才难看起来:“你先拿回去吧,今儿乱糟糟的,我改日再来见他。” “这……”明礼一时为难。 傻子也听得出来,那后头半句就是个客套,意思分明是,你们要是不爱养,扔了也成。 好心好意专门买来逗她玩儿的,结果人家不要? 明礼只觉得那笼子千斤重,坠的他抬不起手来:“大爷,真就只是一个兔子……要不您叫三姑娘瞧一眼,说不得姑娘就喜欢了……” 马车里温桃蹊嘴角抽动,温长青一眼横过去,拦了她,才又吩咐明礼:“你拿回去吧,就说是我说的,明儿我就过来,这兔子是放在你们府上养,还是放到我们府上养,明儿再说。” 他一面说,又抬着手去揉鬓边太阳穴,手腕缓缓转着,一递一下的按压着:“我多吃了两杯酒,这会儿头疼得厉害,子楚要没别的话吩咐你,我们就先走了。” 他说完索性把侧边的小帘子放下去,手在车厢内壁轻轻一拍,那小厮会意,驾车远去了不提。 明礼提着笼子站在府门口,望着扬长而去的马车,顿足捶胸。 主子们都是一时心思起,非要送,人家呢,也是一日高兴,一日不高兴的,接或不接,全都不是他一个做奴才的管得住,劝得了的。 当日主子非要买,他就说别买别买,看温家姑娘那样子,对主子根本避之不及,主子还硬要送人家东西,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可他的话主子哪里听,说得多了,主子还骂他,结果今天又叫他来送兔子…… 明礼长吁短叹,拍了一把那兔笼,里头的兔子大约受了惊吓,一阵扑腾,倒把他吓了一跳,也不敢再上手拍打了。 这是要送温三姑娘的,他要把兔子折腾死,或是吓坏了,主子是要同他算账的。 却说那头温家的马车缓缓驶离,温长青才把鬓边的手放下去。 温桃蹊黑着小脸儿:“他到底什么意思?” 温长青也不大看得懂了。 陆景明究竟什么意思? 他侧目过去:“你今天在陆家见过他?” 温桃蹊下意识想摇头的,突然想起来她从厢房回席上时的事,动作就僵住了。 温长青眼儿一眯:“私下里见得他?” “不是!”她张口就否认,唯恐解释不清似的,“我去找二哥,回席上时偶遇了林月泉,他拦着我说了几句话,陆景明就过来了,倒是……倒是他替我解了围,只是他说话也不怎么客气,反倒是教训我,我听着不顺耳,就做了礼辞出去,他还叫了明礼一路送我回到席上去的。” 温长青咂舌。 他心里有喜欢的姑娘,元宵灯会,一见倾心,从心底莫名的悸动,到他笃定自己对人家有好感,再到倾慕,倾心。 一个男人的心思究竟什么样,他是最清楚的。 但陆景明……不至于吧? 他去打量温桃蹊。 眼前这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即便他很难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去对她品头论足,也不可否认,她生的极美,再加上从没吃过苦受过亏,一家子悉心教导之下,她是那样明艳而又开朗。 或许他的确该找陆景明好好谈一谈。 温长青心情变得坏起来,说不上是因为什么,总之胸口憋闷,越发觉得酒气上了头。 温桃蹊闪着眸子看他半天,发觉他面色难看起来,眉头紧锁,像是不舒服极了,登时明白过来:“大哥这是吃多了酒难受吗?” 她呀了声:“停车,先停……” 温长青说不用,打断她的话:“回家去也不远,我一会儿回去喝杯醒酒茶,睡一觉就没事了。不过你这个事情——不管是林月泉还是子楚,你最近都少见为妙。” 温桃蹊倒是感到意外的。 林月泉倒也算了,连陆景明都被大哥隔离开了? “大哥跟陆景明关系那样好,我还以为,你不以为意呢。”她撇撇嘴,“从前有好多次,还是大哥拉上我去见他的。” 那不一样。 有他在,见外男就不算是失礼,况且她也不能一辈子养在闺阁里,早晚要见识外面的世界,陆景明虽然年轻,却是个阅历丰富的人,对她来说,多见见,不算什么坏事。 可要说陆景明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对她动了其他的心思,那他就要仔细斟酌过,才要再考虑清楚,她能不能和陆景明见面了。 温长青也没打算解释,只是合上眼,人往后头一靠,再不说话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作妖的梁燕娇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九章:作妖的梁燕娇第119章作妖的梁燕娇 温长青隔日一早跑去陆景明府上的时候,生生吃了一个闭门羹。 门上当值的小厮跟他说,陆景明天还没亮就出门了,大概是要出城,今儿回不回来都还说不准。 他想了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眸色一沉,倒不多问,转身就又回了家。 陆景明像是找了借口躲他,出城去本来是无可厚非,手头也的确是有紧要的事,但未必一定是今天。 凭他们多年交情,陆景明会猜不到他今日会登门? 温长青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陆景明越是这样躲着,他越觉得这是心虚。 偏巧他刚一进府门,迎头又撞见温长玄带着温桃蹊和温时瑶两个人要出门,黑着脸问了几句,听说林蘅和李清云也要同他们一起,便有些不大高兴起来,把人拦在了府门口,拧眉去看温长玄:“林姑娘也要一起,你跟着做什么?” 温长玄反手指了指自己,又连连摆手:“原是我要带她们出去玩儿,不过今日燕娇要回湖州了,子娴在家里等着送她出府,才不跟我们一起去,是桃蹊给李家送了信儿,要带上林姑娘跟清云,那我总不能把她们撂下,商量好了的,我远远的跟着,只负责给她们出银子,不会坏什么规矩。” 他大概看出来他大哥心情不好,本来想多问两句的,可是温桃蹊在一旁扯他袖口,他一低头,见丫头挤眉弄眼的,再回望过去,温长青只当没看见一样…… 有事儿瞒着他?不想让温时瑶知道? 于是他收了声,先侧身把路让开来,温长青果然没再多说,提步进了府中去,不理会他们兄妹几个了。 等出了府门,温长玄把两个丫头送上了马车,心里直犯嘀咕,忍不住的好奇,骑着马跟在外头,听着马车内说说笑笑的,无奈的摇头叹气。 马车是缓缓驶入永兴坊去的,温长玄从前还在家的时候,最喜欢到永兴坊来逛。 这歙州城中一东一西两坊,一名永善,一名永兴,是上一任歙州知府在任的时候,规划了地方,又设立下条条框框,才有了如今的永善和永兴。 坊内贸易往来,好不热闹。 平日里姑娘们一处时,多是到永善坊中去逛上一逛,置办些个香料布料一类的,但郎君们喜欢到永兴坊来,这西市永兴坊中,有一处说书的茶楼,说书人年逾花甲,满头华发,却说的很有滋味。 从前温长玄还在家的时候,就很喜欢到那茶楼去听说书,也喜欢带着温桃蹊去。 后来他去了定阳,只是偶尔回来,但每回都会领着温桃蹊到茶楼再去听那说书人高谈阔论。 温时瑶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个,但她说了不算,又想跟着温长玄出门玩儿,便也就不情不愿的下了马车。 李家的马车早就停在了茶楼外,温长玄先后扶了两个妹妹下车,远远地望去,就看见了撩开了侧旁垂帘,探头往外看的李清云。 他松开温桃蹊的手,往那边一指,温桃蹊顺势看过去,拉了温时瑶就凑了过去。 马车里的林蘅知道她来了,这才领了李清云下车来。 温长玄果然是守着规矩,只看着姑娘们先进了门,才跟着提步入内去。 温桃蹊兄妹因常来,这茶楼里的伙计小二便都认得他们兄妹,一见了她来,殷勤切切的就迎了上去,又噙着笑就把人往二楼的雅座里头引过去。 开门做生意的人眼力都好得很,见了几个脸生的姑娘,温长玄又远远地跟在后头,便立时准备下了两间雅座隔间,紧挨着,一间备给姑娘们,另一个就是给温长玄的。 楼下说书人正讲着刘皇叔三顾茅庐请卧龙,大堂中一时间好不热闹。 温时瑶拨弄着面前的小碟子,百般无聊:“今儿说《三国》吗?我最不喜欢听这个了。” 温桃蹊丢过去个白眼:“我看你是什么也不喜欢听。” 她们两个本来就只是差了几个月的大小,从小就是一起打闹着长起来的,温桃蹊高兴的时候就叫声姐姐,不高兴的时候就你啊我啊的,温时瑶自然也是这般,从没有让过这个妹妹。 她一撇嘴:“二哥哥要带我们出来玩儿,你就不能挑个别的去处吗?要到这茶楼听说书,什么时候来不得,”她把声儿略一顿,拿手肘去戳李清云,“清云也是一向都不喜欢听说书的,哦?” 谁知道李清云正只顾着吃糕,也没认真听她们说什么,温时瑶戳了她一把,她猛地回了神:“《三国》很好啊,刘皇叔纡尊降贵,这叫……对了,这叫礼贤下士。” 倒不如说有求于人,还不是为了那句“卧龙凤雏得一可得天下”吗? 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礼贤下士。 再说了,这演义中所讲,也不过就是当个趣儿,听过就算了。 只是李清云答非所问,反倒惹得几个人笑起来。 温时瑶板着脸:“我又没问你这个!” 林蘅忙拉了她一把:“好啦,你就不要欺负她了,要真是不喜欢,咱们坐一会儿就走吧。” 要走可没那么容易。 温桃蹊是喜欢听说书的,前世她是缠着她二哥,喜欢温长玄带她出门,她总能见是许多不一样的东西,且这处的说书的确很好,也很热闹,她每回跟着温长玄来,一听就是一天,根本就听不腻,若哪一日说得好,又没说完,隔天是还要再来的。 这一世重生而来,再到这茶楼来听说书,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这说书人说的是书,却也是人生百态。 她上一次过生辰时跟他来听,楼下讲的是《南柯梦》。 以前她也听戏,不过听的少些,又喜欢看那些热热闹闹,喜庆高兴的戏,似《南柯梦》这样的戏,她是很少听,更是几乎不点的。 偶然在这样的茶楼中听上一听,细细去品,这人活一世,到了最后,可不就是黄粱一梦,一梦三生吗? 她正出神,林蘅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叫你半天,怎么也不说话?你想什么呢?听入迷了?” 她还没接话呢,温时瑶喝了口茶,愤愤不平的:“她最喜欢听说书,我看我们今天是走不了了。” 温桃蹊又横她:“那二哥原就是要带我出来听说书的,你非要跟来,现在又埋怨起来。清云喜欢不喜欢的我不知,但林蘅姐姐是个最安静的性子,她八成喜欢听。” 她话音一落,温时瑶立时就去抓林蘅的手:“你喜欢听吗?” 林蘅面上一难,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来:“我也没来过茶楼听人说书,怎么晓得喜欢或是不喜欢呀。” 温桃蹊眼底隐有笑意,温时瑶却越发不服气,猛吃了两口茶。 她后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外头连翘猫着腰匆匆进来,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温桃蹊一眼瞧见,心头一沉。 丫头走近了,附耳过去:“家里梁姑娘闹起来,不知又是怎么了,死活不肯出府去,又叫嚣着姑娘害她,如今连老太太和太太也一并惊动了。三房太太派人去通知了梁家哥儿进府,太太是打发人前后脚追出来,叫二爷和姑娘快些回家去,不要在外面玩儿了,听那话的意思……老太太怕是气得不轻。” 梁燕娇还敢闹? 温桃蹊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 不必说,二哥一定也…… 她眼风扫过雅间外,果不其然瞧见了温长玄身上的绛紫长衫。 温时瑶几个愣了愣:“做什么?说几句玩笑话,你还要生气吗?” 她摇头:“家里出了些要紧事情,阿娘派人来叫二哥跟我,二姐姐也一起回去吧,改天再出来玩儿?” 温时瑶就是再怎么糊涂,也品得出事情着紧,哪里敢推说别的,且当着林蘅和李清云,她也不好多问什么。 林蘅是明白人,拉了李清云起身来:“既然是家里的要紧事情,那不要耽搁了,你们快快回去吧,我带她回家去了。” 李清云嘴角一动:“三姐姐,你们家里……” 林蘅一把扯住她:“你哪来的这许多话?” 她说着同温桃蹊使了个眼色,温桃蹊也不去看李清云,只牵了温时瑶的手,姊妹两个便并肩出了雅间的门。 林蘅是留了心的,雅间隔帘被撩起来时,露出温长玄的半张脸。 面色铁青,眼底也写满了阴郁。 温家近来到底是怎么了……这样子频频出事。 林蘅心下担忧,捏了捏李清云的手心儿:“那是人家家宅中的事情,你怎么多嘴去问?” 李清云看着温家兄妹离开的背影,撇撇嘴:“姐姐是要嫁到他们长房去的,我多问两句,也是为了姐姐好,表姐也太谨慎了,我看二姐姐和三姐姐都这么喜欢你,咱们将来又都是亲戚,便是问了,也没有不妥,反而什么都不问,才叫人觉得疏远淡漠,难免寒心。” 她年纪还小,没见识过宅子里的那些污糟事情,又是家里的掌上娇,怎知这高门中生活的艰辛,倘或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兄弟姊妹也并不多亲厚的,大概就说不出这番话了。 林蘅知她无心,也晓得不过是生活的环境不同,自然不与她争辩,领了她出门来,不过低声劝了两句而已:“那你可以回了家去告诉表姐,到底是表姐要嫁去温家,不是你,将来长房的长孙媳也是表姐,过问还是不过问,她来拿主意便是了。我是谨慎过了些,却也怕咱们年纪轻不知事,惹了麻烦不自知,表姐眼下还没过门,总不好咱们就先给她惹上一身乱七八糟的事情来,甩都甩不掉,你说是不是?” 她倘或是硬要说教,李清云或许未必听她,但她话说的和软,又处处都是为李清乐着想,李清云反而就抿紧了唇角收了声,重重的一点头,什么也不提了。 却说那头兄妹三个神色匆匆的出了门,上了马车,马车又疾行往温家去,温时瑶看她坐在身边儿,后背却一直都是绷紧了的,心下也是没由来一阵紧张:“到底怎么了?我看二哥哥脸色也难看极了,你也这样……” 温桃蹊扭头去看她,想瞒着她是不大可能了,但这事儿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她深吸口气:“那一会儿回了家,二姐姐跟我们一起回长房吧,等看完了梁燕娇今日的这场戏,我再与你细说前头的事情。” 她说完了,眼珠子一转,又自顾自的接上去:“我也不指望二姐姐你守口如瓶,但能不说就不要说,我这会儿跟你三言两语说不清,等弄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心里头总要有个分寸才好。” 温时瑶面色一怔。 眼前这一个分明是她的亲妹妹,最熟悉的容颜,最熟悉的声音,可却又有哪里不一样。 她不像是个未行及笄礼的孩子,端的那样沉稳老成,一点也不像是素日里的温桃蹊。 温时瑶大概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钝钝的点头:“行,那你可要跟我说清楚啊。” 为着温长玄的吩咐,小厮赶车很快,从永兴坊到温府外,也并没有耽误多久。 兄妹几个急匆匆的进府时,温铎身边常年跟着伺候的崔平正送了小秦娘子出门来。 温长玄同两个妹妹对视一回,脸色愈发阴沉。 崔平见了他,也是绷着脸去请了安:“二爷快进去吧,老爷和三老爷都在老太太屋里,太太和三太太也在,大姑娘也是气的哭昏过去一场,方才叫小秦娘子一并看过,这会儿老爷叫我送了小秦娘子出府去的。” 他们都在,唯独二房的人不在…… 温时瑶虽是个好奇心重的,可这会儿渐次品出不对来,脚步一顿,拉了温桃蹊一把:“要不我不去了,你跟二哥哥快回去吧,我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就是。” 这倒是难得。 温桃蹊一挑眉:“过后你肯定不来问我?” 温时瑶连连点头,笃定异常:“我绝对不去问你!” 姊妹两个的话温长玄是听见了的,平日里他还有心情玩笑两句,今日实在提不起那个劲儿。 黑着脸叫了声桃蹊,才去叮嘱温时瑶:“眼下宅子里怕也乱糟糟,你不要到处逛了,直接回家去,知道了吗?” 第一百二十章:难堪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二十章:难堪第120章难堪 温长玄带着温桃蹊往老太太的寿安堂去那会儿,温致和温铎两兄弟已经从寿安堂离开了。 后来温桃蹊问过,那是老太太的意思,说是事情既然牵扯的是内宅事儿,且也已然惊动了她,那自然她和内宅的太太们来处置,原不必他们兄弟杵在跟前。 据说梁氏当时的脸色不好看,可是当着老太太的面儿,也并不敢发作,只能目送着温致兄弟俩从寿安堂离开。 周老太太先前气的昏厥过去一次,眼下已经转醒,但面色不怎么好,底下的小丫头也照着方子去煎药了。 温长玄兄妹一进了门,先问过老太太安,才四下看过。 赵夫人是黑着脸坐在老太太床头伺候的,梁氏坐在西窗下一溜排开的玫瑰椅上,梁燕娇掖着手,站在梁氏身后,半低着头,但还是能看得清楚,她脸上有泪痕,小脸儿都哭花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 她见识过的。 梁燕娇扮柔弱装可怜,是一把好手,看样子,刚才当着长辈们的面儿,是又装了一通了。 梁氏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她心头一沉,往老太太床边挪过去:“祖母没有大碍了吗?方才在府门口见了小秦娘子,听说祖母昏厥过去一回,可把我吓坏了。” 老太太是一向疼爱她的,拉了她的小手,摇头说无碍,旋即又叫了声长玄。 温长玄上前半步去,恭恭敬敬的叫祖母。 周老太太一合眼,眉心微拢:“你如今大了,也在外历练了许多年,怎么还带着你妹妹胡闹?” 温长玄下意识去看温桃蹊,递了个眼色过去。 即便他不使眼色,温桃蹊也晓得要怎么做的。 她撒娇似的挽上老太太的手:“祖母是说我吗?我什么时候胡闹了?今儿出府去,也是二姐姐陪着一起的,林蘅姐姐和清云也在,况且我们才到茶楼,书都没听上两句,就急匆匆的赶回来,我不曾胡闹。” 老太太推了她的手一把:“昨儿陆景明生辰,在府上设宴,你没有胡闹?没有欺负人?” 看样子梁氏姑侄两个,是跑到寿安堂来颠倒黑白了。 祖母和阿娘固然信得过她,也知道梁燕娇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不能一味的护着,不然更叫梁氏说她们长房护短偏私,更是有话说。 她半天也不接话,赵夫人虚扯了她一把,见她回头看过来,才摇头轻叹:“燕娇说昨日宴到一半,她看你哥哥吃多了酒不舒服,离席去休息,就想着去弄些醒酒的茶,给你哥哥送去,谁知道她连你哥哥面都没见到,被你拦了下来,又拿捏她,好一番的奚落讽刺,张牙舞爪,咄咄逼人,把她的一片好心全当成是驴肝肺。” 赵夫人话到此处略一顿,眼风几不可见的扫过后头站着的梁燕娇,只是目光收回的时候,又从梁氏身上一扫而过,眼底的不屑一览无遗,分明就是故意做给梁氏看的。 她做了这番做派,才继续说后头的话:“虽说也并不该是她去给你哥哥送醒酒茶,可到底是她一番好意,你怎么欺负人?” 温桃蹊真的是从心底佩服梁家姑侄的,打量着红口白牙的,各执一词,就相争不下,索性来个恶人先告状? 她从圆墩儿上站起身,口中说着阿娘容禀,黑着脸,一递一步的朝梁燕娇走去:“你说,我欺负了你?昨日陆家厢房外发生的一切,是你的好心,是我的恶意?” 梁燕娇肩头一瑟缩,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温桃蹊心说不好,果然梁氏已经沉声开口:“桃蹊,你若觉得她说的不对,或是另有什么内情,只管回话,这样子咄咄逼人的问她,她已经叫你吓坏了。” 梁燕娇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阎王性子,能叫她三言两语吓坏了? 可这时候硬着头皮掰扯也掰扯不清,既然梁燕娇存了心要恶心他们,她奉陪就是了。 于是她双膝一并,竟在梁氏身边蹲跪下去,两只小手交叠着落在梁氏膝头,鼻尖儿倒抽一回,吸了口气,再开口,声儿也是哽咽的:“三婶说这话,我才真正要委屈死。我从不曾欺负燕娇姐姐,只是乍然听了阿娘这样说,惊诧极了,才会问她,如何是咄咄逼人吓唬她呢?” 她一味的哭诉,眼眶也红了一圈儿:“昨日发生的事情,我不知燕娇姐姐是怎么同三婶说的,可于我而言……那样的事,我一个字也不敢对人说,便是阿娘,都不知道,要不是燕娇姐姐闹起来,那些话,烂在肚子里一辈子是不敢开口的。” 周老太太眉心一挑:“桃蹊,你的意思是说,真有内情了?” 梁燕娇抽泣着:“你也不能红口白牙的诬赖我,太太说得很是,原也不该是我给二哥……二表哥送醒酒的茶水,可我看你们席间说笑玩闹,高兴得很,也没人顾着二表哥,这才去弄了醒酒的茶想着送去,谁知道你突然窜出来拦我……我也不知你是因为什么躲在厢房外。那原本是郎君们休息之所,你好好的躲在外头的花丛里……” 她越发说不下去,才越发显得事情古怪可疑。 温桃蹊气急反笑:“恶人先告状就算了,还要把你的那点龌龊心思,栽赃到我身上来?” 她抬眼去看梁氏:“三婶大可以把我身边的白翘连翘,还有燕娇姐姐身边的云漪都叫来,细问问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连梁家表兄,也是知道的。” 她顿了声,深吸口气:“我年纪虽然小,却明白事理,想着顾着一家子的脸面,不声张,只请了梁家表兄来处置,领了燕娇姐姐家去便是,也是梁家表兄亲口说的,今日一早送她回湖州,再不叫她丢人现眼。可谁承想,今儿突然就又闹成这样,可见燕娇姐姐是口不服,心更不服了,我有心替她遮掩,她却自己不顾着脸面非要闹,既是这样子,祖母和阿娘也在,三婶大可以去问的。” 始终没有挪动的温长玄,三两步近了她身侧,弯腰一伸手,扶着她站起身来,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梁燕娇。 等扶着温桃蹊站定了,他先是叫三婶,才转过身又去叫祖母,拱手一礼:“桃蹊说得很是,本来为着彼此的体面,这件事是不该声张的,梁姑娘倘或老老实实离开,也就罢了,可偏她又不肯,既然这样,我也只能一五一十的回话了——” 他拖长了尾音,把昨日陆景明府上发生的一切,梁燕娇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全都回了个遍。 不要说老太太和赵夫人,就连梁氏,也是登时就变了脸色的。 她腾地站起身,高高扬起右手来,一巴掌差点儿就甩到梁燕娇脸上去,只是动作又生生顿住,冷着脸斥责她:“你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还敢颠倒黑白来我跟前哭,说是桃蹊欺负你,要我为你做主!怪不得你哥哥昨日后半天就进府请安,说一早要送你回去,原来竟是为这个!” 梁燕娇哇的一声哭出来:“二表哥,你虽然是桃蹊的亲哥哥,却也不能这样污蔑我,我是个姑娘家,这些话,扣在我身上,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她哭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把震怒中的众人,一下子都哭懵了。 周老太太是最先回过神的:“长玄,无凭无据,你可不要乱说这样的话——你妹妹说的不错,她身边的丫头,还有梁丫头身边伺候的人,也该叫到一块儿来,即便仍旧是各执一词,总有扯谎圆不过来的。你是桃蹊的亲哥哥,要是没有凭证,难免叫人觉得你是袒护桃蹊,竟这样污蔑姑娘家的清白,瞧瞧梁丫头哭成什么样儿。” 她自己的孙子,自己是知道的,要没有证据,这些话,今儿就是叫冤枉死,也不敢说出口来,何况还当着梁氏的面儿。 梁氏一听老太太这话,暗道不好,就想要拦的,可温长玄动作显然更快。 他半步跨出去:“只怕要请了小秦娘子再进来一趟。” 老太太松了口气:“做什么?” 他毫不犹豫的就回话:“梁姑娘加了东西的那杯茶被打碎了,人都尽数散去时,碎盏无人清理,我想着,总不能就留在那里,给陆家的奴才收拾了,再回了陆家阿兄,万一叫陆家阿兄不小心发现了,岂不遮掩不过?是以我把那茶盏的碎片,全都收拾起来了——” 他拖长了尾音,一面说,一面冷着脸回头去看梁燕娇:“原该立时扔了,但我在外行走多年,总是留了防人之心,本来不是怕你在宅子里闹着颠倒黑白,是怕你哥哥为你抱不平,一味的袒护你,要来找麻烦,留下那些碎片,是个震慑,却不想,今日竟是你挑起的这桩事。” 温长玄说完的时候,面色铁青。 他去看梁氏,发觉梁氏眯着眼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于是他又扬声叫三婶:“三婶若也觉得,是我为了袒护桃蹊,拿了那东西栽赃梁姑娘,不妨先请了小秦娘子来看看那里头的东西,再把梁时找来。桃蹊说的的确不错,梁时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的,也为这个甩了梁姑娘一记耳光,他力道大得很,梁姑娘家去时,三婶没看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吗?” 原本理直气壮,振振有词的梁燕娇,这会儿呆若木鸡,哑口无言。 她是万万没想到,温长玄竟留了那碎片在身边的…… 梁氏恨铁不成钢,到底是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梁燕娇连哭都忘记了,呆呆的看着她,喃喃着叫姑妈。 梁氏斥了声闭嘴,黑着脸转身同老太太和赵夫人做礼:“她年纪小,闹出这样没脸的事情来,过后又犯糊涂,竟要说是桃蹊欺负她,如今长玄这样说,自然不必再请了小秦娘子来,她哥哥也说了就要送她回湖州,我这就给她收拾东西,送她出府去,再不敢叫她惊扰了老太太和大嫂了。” 合着这话由得她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吗? 赵夫人去看周老太太,老太太指尖微动,却实实在在在给她暗示。 故而赵夫人心里有数,肃容站起身来:“你这个礼,我受了,但是道理,却不是这样简单的。你带着她闹到寿安堂,又哭又吵,说我们姑娘欺负了她去,由着她红口白牙一张嘴,把我们姑娘说的十分不堪。弟妹,一家人过日子,我是个好脾气的,老太太也是好性子,可难道我们宽和包容些,就纵着你们蹬鼻子上脸吗?” 她停止了腰杆:“桃蹊是长房嫡女,那就是温家的宗女,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地位,还要我再与你分辩明说吗?” 这就是不打算善了了。 梁氏头皮一紧:“大嫂……” 赵夫人一摆手,打断她的话:“可即便如此,老太太和我也无意为难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只是她心思如此可恶,这回送她回湖州,就再不要叫她登温家的门!至于外头生意场上的事儿,我管不着,但今天发生的事,我自然是要与你大哥讲清楚的。弟妹,她在温家内宅中几次三番这样行事——你也好自为之吧。” 梁氏知道大事不好,一向好说话的人,真叫惹急了,那口气不是那么好顺下去的。 如今闹的这样难堪,可要怎么收场才好呢? 梁燕娇这个死丫头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连她都要骗…… 她一直觉得,是她把这丫头玩弄于鼓掌之间,今日竟也着了这丫头的道儿,叫她当了棋子使,还没使好。 梁氏身形一怔,两条腿发软,腿肚子都打颤:“大嫂说的我知道,自然送了她,再不叫她登门……” 她实在是待不下去,留下来也是给长房的人活打脸,便匆匆告礼,拉了梁燕娇就出门,偏偏梁燕娇还不肯走,她近乎半拉半拽的,才把人给带出了门去不提。 温桃蹊眼看着她们姑侄两个出了门,咬牙切齿的:“真是个无法无天的混账,闹出这样没脸的事情还敢惹是生非,要不是二哥留下了那些碎片,如今岂不是还没法子治她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张口啐:“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还是高门里养出来的姑娘呢,哪里比得上林蘅姐姐一根指头。” 第一百二十一章:交底 第119章作妖的梁燕娇 温长青隔日一大早跑到陆景明府上去的时候,生生吃了一个闭门羹。 门上当值的小厮跟他说,陆景明是天还没亮就出门了的,大概是要出城,今儿回不回来都还说不准。 他想了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眸色一沉,倒不多问,转身就又回了家。 陆景明像是找了借口躲他,出城去本来是无可厚非,手头也的确是有紧要的事,但未必一定是今天。 凭他们多年交情,陆景明会猜不到他今日会登门? 温长青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陆景明越是这样躲着,他越觉得这是心虚。 偏巧他刚一进府门,迎头又撞见温长玄带着温桃蹊和温时瑶两个人要出门,黑着脸问了几句,听说林蘅和李清云也要同他们一起,便有些不大高兴起来,把人拦在了府门口,拧眉去看温长玄:“林姑娘也要一起,你跟着做什么?” 温长玄反手指了指自己,又连连摆手:“原是我要带她们出去玩儿,不过今日燕娇要回湖州了,子娴在家里等着送她出府,才不跟我们一起去,是桃蹊给李家送了信儿,要带上林姑娘跟清云,那我总不能把她们撂下,商量好了的,我远远的跟着,只负责给她们出银子,不会坏什么规矩。” 他大概看出来他大哥心情不好,本来想多问两句的,可是温桃蹊在一旁扯他袖口,他一低头,见丫头挤眉弄眼的,再回望过去,温长青只当没看见一样…… 有事儿瞒着他?不想让温时瑶知道? 于是他收了声,先侧身把路让开来,温长青果然没再多说,提步进了府中去,不理会他们兄妹几个了。 等出了府门,温长玄把两个丫头送上了马车,心里直犯嘀咕,忍不住的好奇,骑着马跟在外头,听着马车内说说笑笑的,无奈的摇头叹气。 马车是缓缓驶入永兴坊去的,温长玄从前还在家的时候,最喜欢到永兴坊来逛。 这歙州城中一东一西两坊,一名永善,一名永兴,是上一任歙州知府在任的时候,规划了地方,又设立下条条框框,才有了如今的永善和永兴。 坊内贸易往来,好不热闹。 平日里姑娘们一处时,多是到永善坊中去逛上一逛,置办些个香料布料一类的,但郎君们喜欢到永兴坊来,这西市永兴坊中,有一处说书的茶楼,说书人年逾花甲,满头华发,却说的很有滋味。 从前温长玄还在家的时候,就很喜欢到那茶楼去听说书,也喜欢带着温桃蹊去。 后来他去了定阳,只是偶尔回来,但每回都会领着温桃蹊到茶楼再去听那说书人高谈阔论。 温时瑶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个,但她说了不算,又想跟着温长玄出门玩儿,便也就不情不愿的下了马车。 李家的马车早就停在了茶楼外,温长玄先后扶了两个妹妹下车,远远地望去,就看见了撩开了侧旁垂帘,探头往外看的李清云。 他松开温桃蹊的手,往那边一指,温桃蹊顺势看过去,拉了温时瑶就凑了过去。 马车里的林蘅知道她来了,这才领了李清云下车来。 温长玄果然是守着规矩,只看着姑娘们先进了门,才跟着提步入内去。 温桃蹊兄妹因常来,这茶楼里的伙计小二便都认得他们兄妹,一见了她来,殷勤切切的就迎了上去,又噙着笑就把人往二楼的雅座里头引过去。 开门做生意的人眼力都好得很,见了几个脸生的姑娘,温长玄又远远地跟在后头,便立时准备下了两间雅座隔间,紧挨着,一间备给姑娘们,另一个就是给温长玄的。 楼下说书人正讲着刘皇叔三顾茅庐请卧龙,大堂中一时间好不热闹。 温时瑶拨弄着面前的小碟子,百般无聊:“今儿说《三国》吗?我最不喜欢听这个了。” 温桃蹊丢过去个白眼:“我看你是什么也不喜欢听。” 她们两个本来就只是差了几个月的大小,从小就是一起打闹着长起来的,温桃蹊高兴的时候就叫声姐姐,不高兴的时候就你啊我啊的,温时瑶自然也是这般,从没有让过这个妹妹。 她一撇嘴:“二哥哥要带我们出来玩儿,你就不能挑个别的去处吗?要到这茶楼听说书,什么时候来不得,”她把声儿略一顿,拿手肘去戳李清云,“清云也是一向都不喜欢听说书的,哦?” 谁知道李清云正只顾着吃糕,也没认真听她们说什么,温时瑶戳了她一把,她猛地回了神:“《三国》很好啊,刘皇叔纡尊降贵,这叫……对了,这叫礼贤下士。” 倒不如说有求于人,还不是为了那句“卧龙凤雏得一可得天下”吗? 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礼贤下士。 再说了,这演义中所讲,也不过就是当个趣儿,听过就算了。 只是李清云答非所问,反倒惹得几个人笑起来。 温时瑶板着脸:“我又没问你这个!” 林蘅忙拉了她一把:“好啦,你就不要欺负她了,要真是不喜欢,咱们坐一会儿就走吧。” 要走可没那么容易。 温桃蹊是喜欢听说书的,前世她是缠着她二哥,喜欢温长玄带她出门,她总能见是许多不一样的东西,且这处的说书的确很好,也很热闹,她每回跟着温长玄来,一听就是一天,根本就听不腻,若哪一日说得好,又没说完,隔天是还要再来的。 这一世重生而来,再到这茶楼来听说书,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这说书人说的是书,却也是人生百态。 她上一次过生辰时跟他来听,楼下讲的是《南柯梦》。 以前她也听戏,不过听的少些,又喜欢看那些热热闹闹,喜庆高兴的戏,似《南柯梦》这样的戏,她是很少听,更是几乎不点的。 偶然在这样的茶楼中听上一听,细细去品,这人活一世,到了最后,可不就是黄粱一梦,一梦三生吗? 她正出神,林蘅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叫你半天,怎么也不说话?你想什么呢?听入迷了?” 她还没接话呢,温时瑶喝了口茶,愤愤不平的:“她最喜欢听说书,我看我们今天是走不了了。” 温桃蹊又横她:“那二哥原就是要带我出来听说书的,你非要跟来,现在又埋怨起来。清云喜欢不喜欢的我不知,但林蘅姐姐是个最安静的性子,她八成喜欢听。” 她话音一落,温时瑶立时就去抓林蘅的手:“你喜欢听吗?” 林蘅面上一难,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来:“我也没来过茶楼听人说书,怎么晓得喜欢或是不喜欢呀。” 温桃蹊眼底隐有笑意,温时瑶却越发不服气,猛吃了两口茶。 她后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外头连翘猫着腰匆匆进来,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温桃蹊一眼瞧见,心头一沉。 丫头走近了,附耳过去:“家里梁姑娘闹起来,不知又是怎么了,死活不肯出府去,又叫嚣着姑娘害她,如今连老太太和太太也一并惊动了。三房太太派人去通知了梁家哥儿进府,太太是打发人前后脚追出来,叫二爷和姑娘快些回家去,不要在外面玩儿了,听那话的意思……老太太怕是气得不轻。” 梁燕娇还敢闹? 温桃蹊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 不必说,二哥一定也…… 她眼风扫过雅间外,果不其然瞧见了温长玄身上的绛紫长衫。 温时瑶几个愣了愣:“做什么?说几句玩笑话,你还要生气吗?” 她摇头:“家里出了些要紧事情,阿娘派人来叫二哥跟我,二姐姐也一起回去吧,改天再出来玩儿?” 温时瑶就是再怎么糊涂,也品得出事情着紧,哪里敢推说别的,且当着林蘅和李清云,她也不好多问什么。 林蘅是明白人,拉了李清云起身来:“既然是家里的要紧事情,那不要耽搁了,你们快快回去吧,我带她回家去了。” 李清云嘴角一动:“三姐姐,你们家里……” 林蘅一把扯住她:“你哪来的这许多话?” 她说着同温桃蹊使了个眼色,温桃蹊也不去看李清云,只牵了温时瑶的手,姊妹两个便并肩出了雅间的门。 林蘅是留了心的,雅间隔帘被撩起来时,露出温长玄的半张脸。 面色铁青,眼底也写满了阴郁。 温家近来到底是怎么了……这样子频频出事。 林蘅心下担忧,捏了捏李清云的手心儿:“那是人家家宅中的事情,你怎么多嘴去问?” 李清云看着温家兄妹离开的背影,撇撇嘴:“姐姐是要嫁到他们长房去的,我多问两句,也是为了姐姐好,表姐也太谨慎了,我看二姐姐和三姐姐都这么喜欢你,咱们将来又都是亲戚,便是问了,也没有不妥,反而什么都不问,才叫人觉得疏远淡漠,难免寒心。” 她年纪还小,没见识过宅子里的那些污糟事情,又是家里的掌上娇,怎知这高门中生活的艰辛,倘或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兄弟姊妹也并不多亲厚的,大概就说不出这番话了。 林蘅知她无心,也晓得不过是生活的环境不同,自然不与她争辩,领了她出门来,不过低声劝了两句而已:“那你可以回了家去告诉表姐,到底是表姐要嫁去温家,不是你,将来长房的长孙媳也是表姐,过问还是不过问,她来拿主意便是了。我是谨慎过了些,却也怕咱们年纪轻不知事,惹了麻烦不自知,表姐眼下还没过门,总不好咱们就先给她惹上一身乱七八糟的事情来,甩都甩不掉,你说是不是?” 她倘或是硬要说教,李清云或许未必听她,但她话说的和软,又处处都是为李清乐着想,李清云反而就抿紧了唇角收了声,重重的一点头,什么也不提了。 却说那头兄妹三个神色匆匆的出了门,上了马车,马车又疾行往温家去,温时瑶看她坐在身边儿,后背却一直都是绷紧了的,心下也是没由来一阵紧张:“到底怎么了?我看二哥哥脸色也难看极了,你也这样……” 温桃蹊扭头去看她,想瞒着她是不大可能了,但这事儿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她深吸口气:“那一会儿回了家,二姐姐跟我们一起回长房吧,等看完了梁燕娇今日的这场戏,我再与你细说前头的事情。” 她说完了,眼珠子一转,又自顾自的接上去:“我也不指望二姐姐你守口如瓶,但能不说就不要说,我这会儿跟你三言两语说不清,等弄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心里头总要有个分寸才好。” 温时瑶面色一怔。 眼前这一个分明是她的亲妹妹,最熟悉的容颜,最熟悉的声音,可却又有哪里不一样。 她不像是个未行及笄礼的孩子,端的那样沉稳老成,一点也不像是素日里的温桃蹊。 温时瑶大概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钝钝的点头:“行,那你可要跟我说清楚啊。” 为着温长玄的吩咐,小厮赶车很快,从永兴坊到温府外,也并没有耽误多久。 兄妹几个急匆匆的进府时,温铎身边常年跟着伺候的崔平正送了小秦娘子出门来。 温长玄同两个妹妹对视一回,脸色愈发阴沉。 崔平见了他,也是绷着脸去请了安:“二爷快进去吧,老爷和三老爷都在老太太屋里,太太和三太太也在,大姑娘也是气的哭昏过去一场,方才叫小秦娘子一并看过,这会儿老爷叫我送了小秦娘子出府去的。” 他们都在,唯独二房的人不在…… 温时瑶虽是个好奇心重的,可这会儿渐次品出不对来,脚步一顿,拉了温桃蹊一把:“要不我不去了,你跟二哥哥快回去吧,我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就是。” 这倒是难得。 温桃蹊一挑眉:“过后你肯定不来问我?” 温时瑶连连点头,笃定异常:“我绝对不去问你!” 姊妹两个的话温长玄是听见了的,平日里他还有心情玩笑两句,今日实在提不起那个劲儿。 黑着脸叫了声桃蹊,才去叮嘱温时瑶:“眼下宅子里怕也乱糟糟,你不要到处逛了,直接回家去,知道了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勉为其难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二章:勉为其难【暂未修改,可先不订阅,已订阅明日刷新即刻,不会重复扣费】 第120章难堪 温长玄带着温桃蹊往老太太的寿安堂去的时候,温致和温铎兄弟两个是已经从寿安堂离开了的。 后来温桃蹊也问过赵夫人,那是老太太的意思,说是事情既然牵扯的是内宅事儿,且也已然惊动了她,那自然她和内宅的太太们来处置,原不必他们兄弟杵在跟前。 据说梁氏当时的脸色不好看,可是当着老太太的面儿,也并不敢发作,只能目送着温致兄弟俩从寿安堂离开。 周老太太先前气的昏厥过去一次,眼下已经转醒,但面色不怎么好,底下的小丫头也照着方子去煎药了。 温长玄兄妹一进了门,先问过老太太安,才四下看过。 赵夫人是黑着脸坐在老太太床头伺候的,梁氏坐在西窗下一溜排开的玫瑰椅上,梁燕娇掖着手,站在梁氏身后,半低着头,但还是能看得清楚,她脸上有泪痕,小脸儿都哭花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 她见识过的。 梁燕娇扮柔弱装可怜,是一把好手,看样子,刚才当着长辈们的面儿,是又装了一通了。 梁氏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她心头一沉,往老太太床边挪过去:“祖母没有大碍了吗?方才在府门口见了小秦娘子,听说祖母昏厥过去一回,可把我吓坏了。” 老太太是一向疼爱她的,拉了她的小手,摇头说无碍,旋即又叫了声长玄。 温长玄上前半步去,恭恭敬敬的叫祖母。 周老太太一合眼,眉心微拢:“你如今大了,也在外历练了许多年,怎么还带着你妹妹胡闹?” 温长玄下意识去看温桃蹊,递了个眼色过去。 即便他不使眼色,温桃蹊也晓得要怎么做的。 她撒娇似的挽上老太太的手:“祖母是说我吗?我什么时候胡闹了?今儿出府去,也是二姐姐陪着一起的,林蘅姐姐和清云也在,况且我们才到茶楼,书都没听上两句,就急匆匆的赶回来,我不曾胡闹。” 老太太推了她的手一把:“昨儿陆景明生辰,在府上设宴,你没有胡闹?没有欺负人?” 看样子梁氏姑侄两个,是跑到寿安堂来颠倒黑白了。 祖母和阿娘固然信得过她,也知道梁燕娇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不能一味的护着,不然更叫梁氏说她们长房护短偏私,更是有话说。 她半天也不接话,赵夫人虚扯了她一把,见她回头看过来,才摇头轻叹:“燕娇说昨日宴到一半,她看你哥哥吃多了酒不舒服,离席去休息,就想着去弄些醒酒的茶,给你哥哥送去,谁知道她连你哥哥面都没见到,被你拦了下来,又拿捏她,好一番的奚落讽刺,张牙舞爪,咄咄逼人,把她的一片好心全当成是驴肝肺。” 赵夫人话到此处略一顿,眼风几不可见的扫过后头站着的梁燕娇,只是目光收回的时候,又从梁氏身上一扫而过,眼底的不屑一览无遗,分明就是故意做给梁氏看的。 她做了这番做派,才继续说后头的话:“虽说也并不该是她去给你哥哥送醒酒茶,可到底是她一番好意,你怎么欺负人?” 温桃蹊真的是从心底佩服梁家姑侄的,打量着红口白牙的,各执一词,就相争不下,索性来个恶人先告状? 她从圆墩儿上站起身,口中说着阿娘容禀,黑着脸,一递一步的朝梁燕娇走去:“你说,我欺负了你?昨日陆家厢房外发生的一切,是你的好心,是我的恶意?” 梁燕娇肩头一瑟缩,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温桃蹊心说不好,果然梁氏已经沉声开口:“桃蹊,你若觉得她说的不对,或是另有什么内情,只管回话,这样子咄咄逼人的问她,她已经叫你吓坏了。” 梁燕娇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阎王性子,能叫她三言两语吓坏了? 可这时候硬着头皮掰扯也掰扯不清,既然梁燕娇存了心要恶心他们,她奉陪就是了。 于是她双膝一并,竟在梁氏身边蹲跪下去,两只小手交叠着落在梁氏膝头,鼻尖儿倒抽一回,吸了口气,再开口,声儿也是哽咽的:“三婶说这话,我才真正要委屈死。我从不曾欺负燕娇姐姐,只是乍然听了阿娘这样说,惊诧极了,才会问她,如何是咄咄逼人吓唬她呢?” 她一味的哭诉,眼眶也红了一圈儿:“昨日发生的事情,我不知燕娇姐姐是怎么同三婶说的,可于我而言……那样的事,我一个字也不敢对人说,便是阿娘,都不知道,要不是燕娇姐姐闹起来,那些话,烂在肚子里一辈子是不敢开口的。” 周老太太眉心一挑:“桃蹊,你的意思是说,真有内情了?” 梁燕娇抽泣着:“你也不能红口白牙的诬赖我,太太说得很是,原也不该是我给二哥……二表哥送醒酒的茶水,可我看你们席间说笑玩闹,高兴得很,也没人顾着二表哥,这才去弄了醒酒的茶想着送去,谁知道你突然窜出来拦我……我也不知你是因为什么躲在厢房外。那原本是郎君们休息之所,你好好的躲在外头的花丛里……” 她越发说不下去,才越发显得事情古怪可疑。 温桃蹊气急反笑:“恶人先告状就算了,还要把你的那点龌龊心思,栽赃到我身上来?” 她抬眼去看梁氏:“三婶大可以把我身边的白翘连翘,还有燕娇姐姐身边的云漪都叫来,细问问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连梁家表兄,也是知道的。” 她顿了声,深吸口气:“我年纪虽然小,却明白事理,想着顾着一家子的脸面,不声张,只请了梁家表兄来处置,领了燕娇姐姐家去便是,也是梁家表兄亲口说的,今日一早送她回湖州,再不叫她丢人现眼。可谁承想,今儿突然就又闹成这样,可见燕娇姐姐是口不服,心更不服了,我有心替她遮掩,她却自己不顾着脸面非要闹,既是这样子,祖母和阿娘也在,三婶大可以去问的。” 始终没有挪动的温长玄,三两步近了她身侧,弯腰一伸手,扶着她站起身来,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梁燕娇。 等扶着温桃蹊站定了,他先是叫三婶,才转过身又去叫祖母,拱手一礼:“桃蹊说得很是,本来为着彼此的体面,这件事是不该声张的,梁姑娘倘或老老实实离开,也就罢了,可偏她又不肯,既然这样,我也只能一五一十的回话了——” 他拖长了尾音,把昨日陆景明府上发生的一切,梁燕娇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全都回了个遍。 不要说老太太和赵夫人,就连梁氏,也是登时就变了脸色的。 她腾地站起身,高高扬起右手来,一巴掌差点儿就甩到梁燕娇脸上去,只是动作又生生顿住,冷着脸斥责她:“你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还敢颠倒黑白来我跟前哭,说是桃蹊欺负你,要我为你做主!怪不得你哥哥昨日后半天就进府请安,说一早要送你回去,原来竟是为这个!” 梁燕娇哇的一声哭出来:“二表哥,你虽然是桃蹊的亲哥哥,却也不能这样污蔑我,我是个姑娘家,这些话,扣在我身上,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她哭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把震怒中的众人,一下子都哭懵了。 周老太太是最先回过神的:“长玄,无凭无据,你可不要乱说这样的话——你妹妹说的不错,她身边的丫头,还有梁丫头身边伺候的人,也该叫到一块儿来,即便仍旧是各执一词,总有扯谎圆不过来的。你是桃蹊的亲哥哥,要是没有凭证,难免叫人觉得你是袒护桃蹊,竟这样污蔑姑娘家的清白,瞧瞧梁丫头哭成什么样儿。” 她自己的孙子,自己是知道的,要没有证据,这些话,今儿就是叫冤枉死,也不敢说出口来,何况还当着梁氏的面儿。 梁氏一听老太太这话,暗道不好,就想要拦的,可温长玄动作显然更快。 他半步跨出去:“只怕要请了小秦娘子再进来一趟。” 老太太松了口气:“做什么?” 他毫不犹豫的就回话:“梁姑娘加了东西的那杯茶被打碎了,人都尽数散去时,碎盏无人清理,我想着,总不能就留在那里,给陆家的奴才收拾了,再回了陆家阿兄,万一叫陆家阿兄不小心发现了,岂不遮掩不过?是以我把那茶盏的碎片,全都收拾起来了——” 他拖长了尾音,一面说,一面冷着脸回头去看梁燕娇:“原该立时扔了,但我在外行走多年,总是留了防人之心,本来不是怕你在宅子里闹着颠倒黑白,是怕你哥哥为你抱不平,一味的袒护你,要来找麻烦,留下那些碎片,是个震慑,却不想,今日竟是你挑起的这桩事。” 温长玄说完的时候,面色铁青。 他去看梁氏,发觉梁氏眯着眼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于是他又扬声叫三婶:“三婶若也觉得,是我为了袒护桃蹊,拿了那东西栽赃梁姑娘,不妨先请了小秦娘子来看看那里头的东西,再把梁时找来。桃蹊说的的确不错,梁时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的,也为这个甩了梁姑娘一记耳光,他力道大得很,梁姑娘家去时,三婶没看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吗?” 原本理直气壮,振振有词的梁燕娇,这会儿呆若木鸡,哑口无言。 她是万万没想到,温长玄竟留了那碎片在身边的…… 梁氏恨铁不成钢,到底是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梁燕娇连哭都忘记了,呆呆的看着她,喃喃着叫姑妈。 梁氏斥了声闭嘴,黑着脸转身同老太太和赵夫人做礼:“她年纪小,闹出这样没脸的事情来,过后又犯糊涂,竟要说是桃蹊欺负她,如今长玄这样说,自然不必再请了小秦娘子来,她哥哥也说了就要送她回湖州,我这就给她收拾东西,送她出府去,再不敢叫她惊扰了老太太和大嫂了。” 合着这话由得她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吗? 赵夫人去看周老太太,老太太指尖微动,却实实在在在给她暗示。 故而赵夫人心里有数,肃容站起身来:“你这个礼,我受了,但是道理,却不是这样简单的。你带着她闹到寿安堂,又哭又吵,说我们姑娘欺负了她去,由着她红口白牙一张嘴,把我们姑娘说的十分不堪。弟妹,一家人过日子,我是个好脾气的,老太太也是好性子,可难道我们宽和包容些,就纵着你们蹬鼻子上脸吗?” 她停止了腰杆:“桃蹊是长房嫡女,那就是温家的宗女,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地位,还要我再与你分辩明说吗?” 这就是不打算善了了。 梁氏头皮一紧:“大嫂……” 赵夫人一摆手,打断她的话:“可即便如此,老太太和我也无意为难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只是她心思如此可恶,这回送她回湖州,就再不要叫她登温家的门!至于外头生意场上的事儿,我管不着,但今天发生的事,我自然是要与你大哥讲清楚的。弟妹,她在温家内宅中几次三番这样行事——你也好自为之吧。” 梁氏知道大事不好,一向好说话的人,真叫惹急了,那口气不是那么好顺下去的。 如今闹的这样难堪,可要怎么收场才好呢? 梁燕娇这个死丫头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连她都要骗…… 她一直觉得,是她把这丫头玩弄于鼓掌之间,今日竟也着了这丫头的道儿,叫她当了棋子使,还没使好。 梁氏身形一怔,两条腿发软,腿肚子都打颤:“大嫂说的我知道,自然送了她,再不叫她登门……” 她实在是待不下去,留下来也是给长房的人活打脸,便匆匆告礼,拉了梁燕娇就出门,偏偏梁燕娇还不肯走,她近乎半拉半拽的,才把人给带出了门去不提。 温桃蹊眼看着她们姑侄两个出了门,咬牙切齿的:“真是个无法无天的混账,闹出这样没脸的事情还敢惹是生非,要不是二哥留下了那些碎片,如今岂不是还没法子治她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张口啐:“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还是高门里养出来的姑娘呢,哪里比得上林蘅姐姐一根指头。” 第一百二十三章:强词夺理 第123章强词夺理 温桃蹊跟着温长玄出府那天,是知府衙门要给龙舟赛上得了好名次的发所谓的奖银的日子。 本来温长青警告了她,不管是林月泉还是陆景明,都叫她离的远远地,这些日子一概不要往前凑。 她自己也觉得纳闷儿呢,那天陆景明生日,离开的时候,他叫底下的奴才给她送兔子,她没要,后来她去问过她大哥,找上门去也是吃了个闭门羹,而且这一连过去了三天吧,陆景明也没有提着兔子找上门来。 陆景明到底想干什么?她实在是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 林月泉那天又是拦着她,专程说起陆景明在龙舟赛上拔得头筹的事,还有知府衙门今日发奖银的事,大概就是想叫她去凑这个热闹?但林月泉又一定不是叫她凑陆景明的热闹,看陆景明的风头。 头天夜里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这些天以来,她心里一直很乱,没个安定的时候,为着所有的人和事。 那种感觉很不好,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握之中,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所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她就起了身,叫了丫头伺候她梳洗打扮,急匆匆的就去找了温长玄。 好巧不巧,温长玄本来也就打算去凑这个热闹的,而温长青又是一早出城不在府中,她再三的央了,温长玄也就带了她一起出门去。 知府衙门口人山人海,看热闹的多了去,郎君小娘子聚在一处,温长玄护着她挤到前排去时,温桃蹊还听见身边几个小娘子叽叽喳喳的,说的都是些仰慕陆景明的话,当然了,也有对林月泉心生爱慕的。 她心里啐了一口,这些人都是只看脸的吗? 却浑然忘了,她前世不也就是看上了林月泉那张脸。 陆景明今天穿了一身玄色长衫,束发的小冠是顶白玉的,身形颀长,窄窄的肩,细细的腰。 她打量过陆景明的——他从不是个魁梧的郎君,反倒叫人瞧着就很弱的样子,以前她还跟她大哥玩笑过,说陆景明这样的,倘或放在魏晋时,怕是那些小娘子们要爱疯了才是。 但她也很清楚,陆景明本人绝不是个软糯娇柔的性儿,他倒是个最放浪不羁的。 他身旁站着的那一个,温桃蹊只要一眼,就能认得出。 其实林月泉和陆景明比肩而立的时候,谁也不比谁落了下风的。 怪不得二哥当日见过林月泉一面时,就觉得他这人奇怪得很了。 一个孤儿,跟陆景明这样的贵公子,怎么就能比肩而立不落下风了呢? 温桃蹊眼看着,嗤笑出声来。 温长玄低头看她:“笑什么?” 她摇头。 不过是笑她自己眼盲心盲罢了。 歙州的这位知府大人是个很敞亮的人,又一向觉得这些青年才俊虽不入朝,却也撑起了大半江山,不然这锦绣盛世,也不得太平富贵,所以每年龙舟赛,除了朝廷拨下定额的奖银之外,他总是额外多拿出三百两银子,名次前三的,一人一百两,倒均的很。 这些银子对陆景明来说是不值一提的,估计林月泉也不大看得上。 温桃蹊看着他们从知府大人手上接了银子,又谢了天恩,再谢过知府大人的恩典,那位大人拉着陆景明说了不知道什么话,引得二人皆笑起来,而一旁林月泉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可垂在身侧的右手,却死死地攥紧了。 她看的清清楚楚的。 嫉妒? 温桃蹊扬起小脸儿去看温长玄:“陆掌柜是个很招人嫉恨的人吧?” 温长玄一愣,旋即笑了,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不然呢?” 所以林月泉这种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怎么跟陆景明成了少时挚友的? “二哥你觉得,是我带着成见看待陆掌柜吗?”她咂舌,“大哥以前总是说,是我先入为主,其实陆掌柜人品真的很好,就连阿娘也是赞过陆掌柜的。我今天这么看着,龙章凤姿,仪表堂堂,他倒真挺不错的,可有些事情……二哥,你怎么说?” 在外头说这些其实不妥,这周围站了这么多的人,歙州城中的这些姑娘们,哪个不追捧陆景明的呢? 温长玄不知她是动了什么心思,怔怔看她:“你又胡思乱想什么?” 她正要说话,台阶上的陆景明突然回了头,也不知道是怎么着,偏偏就与她四目相对。 她自问完了那句话,就一直盯着台阶上的,陆景明真是突然回了头,突然望了过来。 他知道她在? 温桃蹊面色一沉:“我们去茶楼坐会儿吧,这也没什么可看的。” 本来就没什么可看的,他是在家待不住,不过出来凑个热闹就要去听戏吃酒了,是她非要跟着他出门,倒弄得他酒也吃不成,这会儿又觉得无聊。 温长玄无奈的叹气,牵起了她的小手,怕人多走散了,又护着她挤了出去。 陆景明一直回头看,直到那抹娇俏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他才笑着回过头,也没听知府大人说什么,随口的敷衍了两句客套话而已。 知府衙门旁边儿就有茶楼,生意不错,里面的茶水点心也不错,每年这时候,生意都好的不得了,一楼的大堂往往都是客满坐满的。 温长玄带着她进了门,那小二一眼认出他们兄妹,殷勤的笑着迎上来,直说二楼有雅间儿,且位置很不错,窗户推开,正对着楼下的热闹。 温桃蹊心思早不在府衙门口的热闹上,但人家殷勤的推荐了,她随口就应下来。 是以兄妹两个上了楼,又点了茶水点心,温长玄又从腰间荷包掏了碎银子来打赏,才打发那小二下去。 他走到西窗旁,笑着伸手推开来,果然一眼瞧得见楼下的人群。 陆景明鬼使神差的抬头时,正好就看见了他,他自然也看见了陆景明,一皱眉,下意识想关窗,但动作生生顿住,索性半开着窗户,坐了回去。 温桃蹊咦了声:“干什么?” 他摇头说没事:“你先前问我的话,你自己觉得,你是不是带着成见看待陆家阿兄的呢?” 温桃蹊深吸口气:“我说不上来——二哥你也知道,陆掌柜他做了挺多奇怪的事,最奇怪的,就是那支桃花簪子,时至今日,我不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子送我一支簪子吗?他好像有心与我亲近,可有时又疏远,像是一时兴起吧,可偏偏上一次偶遇,他又没头没脑的提点我那些话。我实在不知道,我对他的成见,到底是我多心,还是他这个人根本就是有问题。我又没法去问大哥……” 她一面说,一面又叹气:“大哥和他交情深,好的一个人似的,就连那支簪子,大哥当时虽然变了脸,可事后也并没有质问他什么,像不了了之一样,要说闹的最厉害的,也就是……” 她猛地收了声,差点儿就脱口而出。 可话已经说了一半了,温长玄敏锐的捕捉到不对:“也就是什么?” 温桃蹊笑的十分尴尬,连连摇头。 温长玄眯着眼瞪她:“你这样子,像是没什么?现在学会了瞒我是吧?” 温桃蹊咬了舌尖儿,恨她自己嘴快,掩唇咳了两声,干巴巴的:“那我说了,你别骂我噢。” 温长玄不说话只盯着她看,示意她赶紧老实交代。 她吞了口口水,才继续说:“陆掌柜生辰那天,走的时候我跟着大哥上了他的车,本来都要走了,陆掌柜身边的小厮突然跑出来拦了我们,说陆掌柜有东西,要大哥代转送给我,不过他不知道我也在车上。后来那东西大哥也没收下,只说改天再说,再之后,我看大哥脸色也不好看,像是有些忌讳起来,还跟我说了些话,反正我听着那意思,叫我少打理陆掌柜。我估摸着大哥也有些恼了,毕竟他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谁知道他想干什么,而且你不知道,第二天大哥找上门去,生生吃了个闭门羹,陆府的小厮说陆掌柜一大早就出了城,这不是躲着大哥吗?” “我可不是躲着泽川,真是出城办事儿的,怎么成我躲着他了?” 温桃蹊话音刚落下,陆景明含笑又带着些无辜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进来。 她当场变脸,温长玄也一愣,旋即起身,往门口迎了两步。 陆景明已经推开了门,十分自觉主动的迈进来:“我是送礼的,又不是见不得人,还要躲着你们?” 温桃蹊咬牙切齿:“陆掌柜是没有躲着我们的必要,但你几次三番听墙角,总是不成体统了吧?” 若放在平日里,温长玄大抵是要斥她两句,再赔个礼的,但今天他没有。 从他推开窗,看见陆景明的眼神那一刻,他便隐隐觉得,陆景明那四处张望的一双眼,追寻的就是他们兄妹的身影。 他在找他们。 所以他才立时就想关上窗的。 可陆景明找他们干什么呢? 温长玄横跨了半步,把温桃蹊的身影挡在身后:“阿兄专程上来找我们的?知府大人今年不请你们吃饭了?” 陆景明双手环在胸前:“我现在成了洪水猛兽——从前是三姑娘一人避着我,现在是你们一家子兄妹都避着我?” 他不答反问,冲着温长玄高高挑眉:“我倒是奇怪了,我好心送些稀罕玩意给三姑娘,成了别有居心,几次无意间听见你们兄妹谈话,成了听墙角的。我名声是有多臭啊,叫三姑娘这样防着我。” 温长玄叫他噎了一回,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她不是那个意思。” “但我看你是这个意思,不然你挡着我干什么?” 他咄咄逼人,温桃蹊黑着脸站起了身来:“我们兄妹的谈话你是无意间听见,那上次我和林蘅姐姐说话,你总不是无意间听见了吧?你无意听见之后,站在门口又听了半天,总是你干的吧?你好心送稀罕玩意给我——是,我哥哥们也没少给我买些稀罕玩意,可是陆掌柜,你不是我兄长吧?也许你是一番好心,是我多想了,然则那支桃花簪子,陆掌柜又怎么说?且我同陆掌柜说过,真心二字,哪有那样轻易的。那一回已经算是交浅言深,可那之后,我本以为陆掌柜这样的聪明人,该明白我的意思,有所收敛,但你不也没有吗?” 有些情绪积攒的久了,总是要爆发出来的。 温桃蹊这些日子以来与他几番周旋,虚与委蛇,也都不过是听了温长青的教训,也顾着他和温长青的交情,想着给彼此留些面子。 只是陆景明这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个最体面的人,偏要干些说起来不体面的事儿。 她话说的有些重了,温长玄下意识的往她身侧过去,回护的意思再明显没有。 陆景明眯眼笑着,看着,等着温桃蹊一通牢骚发完了,不怒反笑:“就这?” 温桃蹊目瞪口呆。 他果然是不要脸的。 陆景明没再等她开口骂人,两手一摊:“你和林姑娘谈话,我的确是无意间听见,觉得你这小姑娘有趣的很,才多听了会儿,我要是有心听墙角,就不该多嘴开口,叫你知道我在门外,而且三姑娘——你父兄就没教过你,隔墙有耳吗?你们在外面吃茶说话,便不是叫我听去,也会有旁人听了去,旁人听了,却又未必开口叫你知道,你几次三番的揪着我不放,到底我是个听墙角的小人,还是三姑娘对我从来不满,小题大做呢?” 他说着又摇头:“你又说我送你的那些东西。我第一次把你的小金冠送回去,没见你,后来替你们家打听消息,再去告知泽川时,是泽川领了你来谢我,不是我非要见你不可。那日见了你,觉得你娇俏可爱,与我家中幺妹差不离,拿你当妹妹看,这才有了后来的亲近。至于说那支桃花簪——三姑娘,我若明着送你,你收吗?” “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温桃蹊气不打一处来,腮帮子鼓鼓的,“便是旁的都不说,算我小人之心,该与陆掌柜赔不是,可那簪子,不就是你强词夺理了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喘口气,桃蹊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四章:喘口气,桃蹊第124章喘口气,桃蹊 “强词夺理?” 陆景明笑出声来,又往前踱两步,像是要逼近她。 温长玄便立时又往前拦了一步:“阿兄。” 他声儿是淡淡的,可是警告的意思却十分明显。 陆景明收住了脚步:“怕我打人?还是怕我逾矩?我是那样的人?” 他嗤一嗓子,是从鼻子里挤出来的音调,像是不屑,又像是嘲讽,可他还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颜色来。 温桃蹊仔细的回想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到头来,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可陆景明生气了。 她不算了解陆景明,见面也拢共就那么几次,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瞧着这样的陆景明,便是知道,他生气了。 她头皮一紧,反问回去:“难道不是?” 陆景明深吸口气,像是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怒火,努力的平息下去:“要怎么样,才算不是强词夺理?还是说,三姑娘心里是迫切的希望我承认什么——算计你?还是喜欢你?” 温长玄脸色登时变了,要不是他有教养,这些年也比从前更圆滑,此时真要挥拳出去的。 温桃蹊反而冷静下来,扯住了他,噙着笑望向陆景明:“那陆掌柜究竟是不是算计我呢?” 她自动无视了陆景明后面的几个字,扬起下巴来:“陆掌柜总是在刻意的亲近我,难道不是吗?” 她说着又撇嘴,肩头一耸:“我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也无意自作多情,这天底下什么样的姑娘都有,陆掌柜游历四方,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好姑娘没见过,为什么会亲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呢?还是陆掌柜不肯承认,你有意亲近。” 陆景明哑口无言。 他一向知道小姑娘伶牙俐齿,又是个很镇得住的。 她性子未必沉稳,却总是在该持重时持重,该老成时老成,一点儿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他就那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瞧,她目光也丝毫不闪躲。 温长玄把她护在身后,这举动在他看来,很是不必。 温桃蹊从不是个畏首畏尾的姑娘,做什么事儿,说什么话,她都是不害怕的。 她说的一点不错,她的感觉也很准。 他的确是有意亲近,但其中缘由却不能言明。 他是被反杀了一局,输了大半棋局。 陆景明合眼:“好吧,是我强词夺理。” 温桃蹊暗暗舒了口气:“所以说,我到现在还是不懂,陆掌柜到底想做什么?” 她歪一歪头,先去看了温长玄一眼,又看看那圆桌。 温长玄会意,在她手心上捏了下,正巧小二奉茶上来,身后还有个小二手上托着食盒,上面放了几样温桃蹊爱吃的糕点。 于是温长玄叫人把茶水点心摆下,拉着温桃蹊坐回去,又请了陆景明入座。 陆景明眯着眼瞧,等坐下了,捏了块儿糕往嘴里送:“三姑娘想听我说什么呢?” 温桃蹊脸一黑:“陆掌柜是不愿意好好谈谈了。” 她平声静气的,淡淡的说,语调却沉下去,尾音简直是砸下去的。 陆景明细嚼慢咽的,吃完了,才回她:“也不是。三姑娘于我而言,是不同的。” 温长玄眼皮一跳:“阿兄需慎言。” “你看,我问也不是,答也不是,你们兄妹两个,总有话来堵我的嘴,那还叫我说什么?”他啧声咂舌,“我问,三姑娘说我不好好谈,我答,你叫我谨言慎行——我是犯了什么法,你们是公堂上的大人,今儿审我来的?” 陆景明看着眼前的糕点,连再动一下的欲望都没了。 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可眼下这样子,他倒像是十恶不赦的。 温桃蹊提防他就算了,温长玄也这样,就连温长青…… 这几天温长青找他,他一概没见,倒不是说刻意躲着,但是那只兔子温长青没收,那天温桃蹊也在马车上,他就是觉得奇奇怪怪的。 他送只兔子,也要被他们兄妹质问一番了? 那只簪子…… 那只簪子姑且算他故意的吧,这兔子是他诚心想买来……就算是赔罪吧,反正是他没弄清楚的时候,就先跟林月泉透露了她的消息的。 那也用不着这样防着他? 陆景明眼底的笑意渐次消散了:“三姑娘不懂,我其实也不懂,时至今日,我做过什么恶毒的事情,还是伤害了三姑娘你呢?” 要说实质性的伤害,的确是没有。 但温桃蹊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她抿唇:“陆掌柜倒没做过这些,但我还是那个问题,那支簪子,算什么?”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那支簪子。 其实现在想来,也的确算是他冲动了。 不过那时候…… “三姑娘当日与我说过一番后,我后来细想,始终觉得有趣的很,你小小的年纪,心思却那样重,想的又那样多,如今说来,此事是我唐突了。”陆景明说着,脸上又有了笑意,只是不达眼底,“我原是喜欢做这些的,就是泽川,也没少收我的玉雕佩饰,从前在家的时候,也给家里的兄弟姊妹都做过,是以那日挑了块儿好的料子,做了那支簪子,也的确是想着——” 他拖长了尾音,定定然盯着她瞧:“我想知道,三姑娘会怎么处置这样的事。” “这样的事?”温桃蹊听了他的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倒吸口气,“就这样?因为你的一时好奇,把这样的难题扔到我面前来?” 她秀眉紧锁:“我是内宅的姑娘,高门里长大的孩子,规矩礼数我全都懂,那样的簪子,本不该收,更不要说是陆掌柜你放在夹层中,捎带进来的。我一时得了,该还给你,可怎么还,又是个大问题。我不能惊动人,不然百口莫辩,但陆掌柜于我,是外男,没有我父兄陪同,我私下里不能与你见面,但要我父兄在场,那簪子我就不能拿出手来——” 她学了陆景明先前的样子,也拖长了尾音,只是不再有后话。 声音戛然而止,但她的脸色依旧难看异常。 温长玄看她气儿不顺,黑着脸接了她的话:“阿兄年纪长些,比她更懂得规矩礼数,难道不知道,这于她而言,是件棘手难办的事情吗?” “我故意的。”陆景明一挑眉,“你们今天才知我是故意的?” 温长玄拍案而起:“我叫你一声阿兄,是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看在多年的交情上,你欺人太甚了!” 他挥拳要打过去,温桃蹊小手一把抓住了他。 他回头看,见她缜着脸,目光如炬的望向陆景明那里,一时守住了手:“桃蹊?” 温桃蹊目光灼灼,视线更是半分不挪动:“我早知你是故意的,然后呢?” 她的意思,他听得懂。 陆景明吃了口茶:“也没有什么然后。那时候我听你那些话,后来细想,总是想不通,所以我就想,像你这么谨慎的姑娘,遇上这样的事,又要怎么样呢?我实在好奇,再加上……其实之前接近你,也确实有些对不住你的地方,那块儿料子的确少有难得,便做了,给你送了去。” 温桃蹊迟疑了片刻而已,对此事便释然了。 陆景明不像是个扯这种无聊谎话来敷衍她的人,而且这番话说的——他简直是无聊透顶了! 他因为好奇心作祟,就把她陷入两难的境地,要真是扯谎敷衍,他大可以找别的借口,实在没必要说这些,反而叫她觉得他怕不是有毛病。 可也正因为她听的仔细又认真,就连目光都没从陆景明的身上挪开半分,所以才更能够清晰地捕捉到,他说对不住她的时候,目光闪躲,表情犹疑。 他什么地方对不住她? 先前接近她,的确是故意为之,他等同是承认了的。 温桃蹊深吸口气,拿起面前的茶盏,往嘴边送了送,热气腾腾,烟雾缭绕,这杯茶还很烫。 她放在嘴边,没喝进去,反倒是拿鼻子嗅了嗅:“碧螺春,茶汤颜色正,茶味也很香,我听我大哥说,陆掌柜最喜欢的茶,就是碧螺春?” 她一面说着,一面抬眼过去,隔着烟雾看向陆景明:“很巧,我二哥也最喜欢碧螺春,你们两个倒是能吃上同一口茶。” 温长玄略一想,立马明白她的意思,又抬手给陆景明添茶。 陆景明没躲也没挡,只是再没有碰那茶杯。 温桃蹊看在眼中,嗤笑出声:“因为觉得从前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今日把话说开了,便连我二哥添一盏茶,陆掌柜都不好意思吃了?我应该没理解错吧。” 陆景明神色一肃。 这小姑娘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寻常十四岁的女孩儿,听了他那些话,或是气恼震怒,或是一笑置之,可她不一样。 不过也正合了他的心意。 他一直觉得那些事情难以启齿,可事实上他们兄妹紧追不舍的,尤其是温桃蹊,见了他不是诸多防备,就是旁敲侧击,没个好脸色,更没个好听话,日子久了,谁遭得住啊? 何况他如今已然同林月泉划清界限,更觉得这小姑娘可爱的紧,权衡利弊之下,他更愿意把话摊开了说。 她不是个小肚鸡肠的姑娘,或许会一时接受不了,但日子久了,他坦诚相待,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总好过这事儿一直梗着,将来再从林月泉嘴里说出来,才更难解释的清,就连温长青对他也会心怀芥蒂。 陆景明反手拿了茶盏:“不是不好意思吃,是看三姑娘茶盏到了嘴边也不吃,恐怕这一杯热茶,是下不了肚的。至于说对不住三姑娘的地方——” 他挑眉,掀了眼皮一眼睇过去:“今天难得把话说开了,三姑娘既然想知道,我自然言无不尽。” 温长玄眼皮突突的跳。 陆景明这么大个人了,还真有对不住桃蹊的地方?就这短短数月的相交? 先前桃蹊跟他说,他还将信将疑的,如今…… 他嘴角抽动,分明想说话,温桃蹊藏在袖下的那只手一把按住了他,不动声色的:“陆掌柜愿意言无不尽自然很好,坦诚以待,这应该是陆掌柜最初同我说的话吧?” 他说是:“只是三姑娘那时候不屑一顾,但时至今日,我也仍旧是这句话,今后,也永远是。” 陆景明眼中布满了坚定,一字一顿的,等话音落了,温桃蹊也不接他这话,只是平静的吃了口茶,也没再看他。 他明白她的意思,无声的叹了口气:“三姑娘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特意接近你吗?我还记得你说过,如果真是对你感兴趣,我与泽川相交多年,早该亲近接触你,而不是数月前,莫名其妙的接近,于三姑娘而言,的确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我也不得不说,三姑娘心思澄明,实在机敏,我见过的许多姑娘,大多不如三姑娘聪慧。” “陆掌柜不用夸我,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你把我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我也不敢飘飘然忘乎所以,你便是将我踩的一文不值,我也晓得我自己还是有些长处和好处在的。”温桃蹊终于抬起头来,施施然又落过去一个目光,“人嘛,不卑不亢,才能活的坦荡,是这么说吧?” 陆景明暗暗惊讶于一个小姑娘能有这般见底和说辞,只是面上不显露,反而转头去看温长玄:“你们家把这个女孩儿教的的确不错。” 温长玄没个好脸色给他。 再圆滑的人,听见今天这些话,也不会对陆景明有什么好脸了。 “谬赞了。” 陆景明一撇嘴,连阿兄都不叫了。 他倒也无所谓,收回了目光来:“三姑娘大约猜得到,我后来见三姑娘行事,对我,对林月,都诸多防备,你大概那时候就觉得,这事未免太巧合。我才莫名其妙的接近你,林月泉不多久就到了歙州城,他又对三姑娘频频示好,许多事情算下来,其实可能都跟他有关,我说的不错吧,三姑娘?” 温桃蹊脸色骤然白下来。 陆景明和林月泉——可他又为什么突然承认了? 她呼吸不畅,胸口憋着一口气,喘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就那样卡着。 温长玄大吃一惊,忙上了手替她顺着气儿:“喘口气,桃蹊。” 第125章 碰壁 第125章碰壁 温长玄的声音一下子拉回了温桃蹊的思绪。 她定然望去,眼中却丝毫没有错愕。 于是陆景明心里明白,他说的不错,小姑娘的确是从一开始就心存防备,更是从林月泉到了歙州之后就在怀疑,这一切,不过是个圈套而已。 所以她几次三番的不给他好脸色。 陆景明深吸口气:“三姑娘果真从一开始,就疑心我的。” 温长玄呼吸一滞。 他是护着桃蹊的,可要说从最初接触的时候,桃蹊就疑心人家,这也不怎么好听……毕竟大哥和陆景明交情摆在那儿,人家又不贪图温家什么,何至于就防着人家了呢。 他隐在袖口下的手捏了捏。 温桃蹊皮笑肉不笑的:“当初陆掌柜大言不惭,与我说真心——”她尾音拉得很长,视线也始终落在陆景明身上,眼底凝出冰渣来,“这就是陆掌柜所谓的真心?” 她扬声反问,不屑至极:“我记得当日陆掌柜还劝我莫要戒心太重,与人相交,这样不好,今日陆掌柜与我说这些,我倒想问一问陆掌柜,倘或我是个傻子,真就天真的以为陆掌柜是无理由的对我好,以真心相待,时至今日,我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陆景明脸色虽然稍变,却并不生气,只是无奈叹息:“我就知道三姑娘会这样说,所以本来没打算跟你说这些。” 温桃蹊嗤笑:“是,能瞒一日是一日,瞒到死,你不承认,也没人能按着你的头让你承认。” 她丢了个白眼,很快收回目光,分明是不屑于多看他一眼。 陆景明何曾收到过这样的冷待,但是今天的一切,也全都是他自找的。 这小姑娘原就是个脾气执拗的,听了方才那番话,她没有立时甩手就走,就已经算是相当客气的了。 他喉咙滚一滚:“当初我拿林月泉当少时旧友看待,他突然来信,信中向我打听三姑娘,我虽与泽川相交多年,对三姑娘却知之甚少,是以……” “是以你正好借着我那顶小金冠丢失之事,而后几次三番接近我——”温桃蹊眼神一凝,眉头一紧,“我的小金冠丢失,总不能也是陆掌柜你的手笔吧?” 陆景明面色一僵:“自然不是。” 她盯着他大量了许久,才哦了一声:“那还真是巧的很,也正好省去了陆掌柜许多麻烦吧?” 他说是,看着她的脸色,心里却不是滋味:“我今日与三姑娘坦言,三姑娘心中不受用,可难道今后也打算一直这样同我说话了吗?” 温桃蹊简直想笑。 是他做错了事,算计了人,挖了坑等她往里跳的。 这也就是她重生而来,凡事多留了心眼,对这些陌生人,尤其是突然示好的陌生人,更多出七分戒备的心,这才没有上了陆景明的恶当。 不然倘或当初她就一头栽进去,岂不是陆景明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他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了? 他本身就是个优秀又出色的人,想要诓骗她这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根本不在话下。 所以他今天凭什么堂而皇之的质问她,是不是打算一直这么阴阳怪气下去? 温桃蹊一挑眉:“陆掌柜觉得自己是君子?” 陆景明啧声:“我从不觉得我是君子。” 她反倒愣住了。 陆景明嘴角上扬:“可我即便不是君子,今日也是坦坦荡荡。三姑娘还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问我?” 是他送上门来的…… 温桃蹊盯着他:“林掌柜为什么要向你打听我的消息?” 他肩头一耸:“我起初以为他在外游历行走,听说了三姑娘的名声,有心交好,正好我与泽川是交情匪浅,他自然写信向我询问。” 起初以为,那也就是如今不这么以为了。 温桃蹊眸色一暗:“那今天为什么又告诉我了?” 她问了一声,只是略顿了须臾而已,又接上自己前头的话去:“陆掌柜当初拿林掌柜当朋友,替他打听消息,也不告诉我们,遮遮掩掩,暗中行事,可你今天突然挑明了,换句话说,你不拿林掌柜当朋友了?” 她果然聪颖。 温长玄也是眉心一动:“如今林掌柜在歙州城中生意越发红火,阿兄却不拿他当朋友看了?这是什么缘故。” “你们兄妹两个……”陆景明吃了口茶,摇头咂舌,“我既然说了,就都会告诉你们,也不用一唱一和的来套我话吧?” 温长玄已然把先头的事情听了个大概的,本来就对陆景明有诸多不满,只是明面儿上也不好怎么发作,总归还是要回家告诉了大哥,让大哥去找陆景明的麻烦,毕竟今天人家是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打算交底儿的,难不成眼下就掀桌子尥蹶子,给陆景明大大的难堪吗? 可陆景明这样理直气壮,实在叫温长玄心中不快。 他声儿一并沉下去:“我无意套你的话,但的确是你别有居心的接近我妹妹在前。阿兄——我叫你一声阿兄,是看在你和我大哥多年的交情上,也看在你今日肯坦诚相告的份儿上,难听的话,我想你也不愿意听吧?” 陆景明斜眼过去:“你打算让我听什么难听的话?” 温长玄多少知道他,脾气古怪,笑着骂人,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可欺之辈。 他犹豫了下,越发捏紧了拳。 温桃蹊拦了两句:“我们也并不想同陆掌柜吵架拌嘴,将来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大哥也还要跟你相交的。” 陆景明声儿淡淡的:“我的确不拿他当朋友了。” 他没头没脑的,突然又把前头的话接了过来,像是方才与温长玄险些起争执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温桃蹊忍不住扶额,这人还真是喜怒无常。 她揉了一把眉心:“我比较想知道,林掌柜是做了何等十恶不赦的事,让陆掌柜觉得他不配做你的朋友了呢?毕竟当初他一封书信,陆掌柜就肯替他来打听试探我,甚至不怕我大哥有所察觉,与你翻脸。如今林掌柜到歙州月余,你又不肯拿他当朋友了?” “十恶不赦的事情是没有,可有些利用和算计,我多少知道。”青瓷小盏又在陆景明的手上滚过一回,才轻放回面前的圆桌上去,“泽川先前也往我府上说过些事,我私下里也调查了一些,他的的确确是利用了我——他如果是真心喜欢三姑娘,便是借我的方便多打听些,尚可玩笑一句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偏又不是。三姑娘,你做人做事,似乎是很有自己的一套原则的,难道有人利用了你的真心,算计了你的一番情谊,你还会拿人家做朋友?就比如……林姑娘?” 他好端端的提起林蘅,虽然只是拿来打个比方,这也让温桃蹊秀眉紧蹙,十分不悦:“林蘅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也绝不干那样的事,说咱们的事儿就说,陆掌柜拉扯旁人做什么?” 陆景明揉了把耳朵,把她的话放在舌尖儿上品,发觉他很喜欢听她说咱们。 他无声的笑:“我随口一说,三姑娘不必动怒,林姑娘自然不是这样的人,不然三姑娘这么重的戒心,也不会真心待林姑娘好。” 温桃蹊就是懒得跟他扯林蘅,她不愿意任何人随意的评判林蘅如何,尤其是从前利用过她,算计过她的人。 于是她白一眼过去,岔开了话题:“那后来呢?第一次在青雀楼中吃饭的时候,我与陆掌柜交浅言深,你就应该知道,我戒心甚重,不大轻易与人交心,那之后就不该再来试探我——你们还想试探出什么?你该提点林掌柜,少打我的主意才是。可是陆掌柜的簪子,照样送进了小雅居,还有前两日我没收的那只兔子,你甚至为此躲了我大哥好几天!” 她话到后来,咬重了话音,足可见耿耿于怀。 陆景明反手摸着鼻尖儿:“知道三姑娘心思重之后,我的确提醒过林月泉,要真是动了心,只怕要多下些苦功夫,不如趁早断了这念想为好,之后种种……” 他声音戛然而止,似笑非笑的看她。 温桃蹊只觉得眼前一时恍惚。 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笑,正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审视陆景明时,他挂在脸上的。 眯着眼,眉眼弯弯,唇角上扬,叫人如沐春风。 虽然笑未达眼底,却异常温暖。 她是在孤冷中走到生命尽头的人,林蘅带给她的那些许慰藉,并不足以叫她取暖。 所以当日在府中一眼见到陆景明时,她心头一滞,几乎下意识的想要贪恋那样的温暖与美好。 只是她忍住了,她更知道她不能。 这天下,从来无欲则刚,何况当年她就是贪恋了林月泉的那张脸,才把自己和温家,亲手送上了绝路。 她重生了,有父母,有兄弟,只要她好好守着温家,守着家里人,就不会再孤单寂寞,她大可不必贪恋外人的美好,那不过都是镜花水月,浮华一场空罢了。 眼前的景象让她稍稍分了心,她狠掐了自己手背一把:“之后种种,又如何?” 陆景明觉得自己没有看错,更没有听错。 小姑娘刚才有些走神,眼神中有莫名的贪恋,静静地望着他,虽然是想透过他,不知落向何处,可她眼中的眷恋,是真实存在的。 然而转瞬而已,她整个人又冷肃起来,就连声音都比先前更清寒三分。 他抿唇:“之后是因为我对三姑娘,很感兴趣。” 他挑眉的模样,像极了挑衅。 温长玄拍案而起:“简直是荒唐至极!” 他上手去拉温桃蹊:“我们回家!” 温桃蹊由着他半拉半拽的起了身,脚步却没动。 陆景明噙着笑看她:“三姑娘?” “你说的,我信了。”她反手按了按温长玄手背,“可我对陆掌柜,毫无兴趣。” 陆景明脸色骤变:“毫无,兴趣?” 她斩钉截铁的是说:“所以我劝陆掌柜,也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可你的一时兴起,已经带给我诸多困扰和烦恼。你是在外行走的郎君,我是内宅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本就不该有过多的交集,陆掌柜是聪明人,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今天的话,不要给彼此徒增烦扰。” 陆景明慢吞吞的站起了身:“我要说我不呢?” “你!” 温长玄听不下去,把温桃蹊一把藏在身后,黑着脸平视过去:“桃蹊说的不错,你别欺人太甚。” 陆景明胸口一窒,说不出的憋闷。 他对温桃蹊,没有一丁点儿的邪念歪心,只是觉得她有趣,又或者……他莫名觉得,这小姑娘日子过得并不像表面看来那样风光快乐,他想给她更多的快乐,仅此而已。 可人家兄妹避他如洪水猛兽,在他脸上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陆景明眯了眯眼:“要送三姑娘的那只兔子,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是那胡人原本打算带回家去逗他小女儿的,我那日一见,莫名想起三姑娘,觉得你大概会喜欢,很费了一番唇舌,才叫那胡人肯割爱卖给我。三姑娘,你真的觉得,我是存了歹念,为贪图你,为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做这些事的吗?” 他声音是清亮的,是干净的,温润儒雅。 温桃蹊第一次觉得,原来陆景明也可以是个温润儒雅的人。 那声音悠悠扬扬,就像是抓了一把明珠,在玉石铺就的地砖上,一撒手,落了地,清脆的声音再飘入大殿,回响不绝。 她没说话,温长玄更不肯叫她再理会,拉了她,径直出了门去,只留下决然的背影给陆景明,还有一声极其不悦的冷哼声。 陆景明盯着兄妹两个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一抬手,压在了鬓边太阳穴处。 他还没有这样碰过壁呢。 温长玄护着亲妹,不给他好脸色也就算了。 他难得打心眼儿里想对一个小姑娘好一些,就这样? 门外明礼犹犹豫豫推门进来,苦着一张脸凑上前去:“主子,那兔子……还送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下作的梁时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六章:下作的梁时第126章下作的梁时 陆景明的兔子还没有送到温桃蹊手上去,转眼温长青要大婚了。 六月十二,是温家和李家再三挑选,定下来的大吉之日。 这一日晴光潋滟,万里无云,是歙州城中近半个月来都少有的好天气。 李家一早忙,温家更忙,热热闹闹的,迎亲的时候,温家几个兄弟都陪着去了,姑娘们虽然跟李家一向走的近,可今天是大日子,不能登门,就只能在家里守着。 大喜的日子规矩多,可规矩又不多,等到喜堂上欢欢喜喜的拜过了天地,长辈们留在了前厅先入席,小辈儿的孩子们一股脑的涌到了后头去闹洞房观礼。 李清乐的盖头被掀开,她生的虽不算多美艳,可凤冠霞帔装扮起来,也是少有的美人模样。 于是众人又起哄,温家的几个哥儿笑着闹着说嫂子好看,说大哥好福气。 温长青看着眼前久违的那张脸,烙印在他心底的眉眼,笑的越发幸福。 温桃蹊拉着林蘅站在左手边儿,靠的稍稍往前一些,温长玄和温长洵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又比她两个靠后半个肩膀,那架势分明是把人护在了前头,既让她们能看清热闹,又不怕人多挤着她们两个。 陆景明年级到底长一些,这样的场合他即便真心替温长青高兴,也仍旧觉得太聒噪,闹腾过头了,只不过是站在右手边儿上,等着这头礼成了,要头一个上前去,拉了温长青前面吃酒去而已。 可他鬼使神差的,目光就转到了温桃蹊身上。 为着喜庆,她一身颜色娇俏又艳丽,就连发髻上的簪,挑的都是红宝石一类的,真是再喜气不过了。 她皮肤白皙,是他见过的姑娘里,生的最白的一个。 那红衬着她的白,入了眼,好看极了。 偏林蘅又是个最喜欢素净的人,即便是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她身上也看不见艳红颜色,最多无非茜红纱,耳坠子挑的是一对儿红玛瑙的。 两个姑娘站在一起,她就更引人注目。 温桃蹊正拉着林蘅交头接耳,意外的感受到火热的目光,她眉心一拢,下意识的找寻过去。 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心一沉。 梁时? 他那样明目张胆的盯着她看,眼底带着惊艳和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大明白的东西…… 温桃蹊敛了神色,转而去叫温长玄:“梁时怎么也到喜房这边来了?” 温长玄起初没注意,这会儿顺着她的话,又往对面看过去,果然梁时正理着衣襟,见他看过去,甚至扬了唇角笑了一场。 他以为梁时会随着长辈们留在外头正厅入席的。 梁燕娇的事情闹得不小,祖母气晕过去,梁时不会一点不知道。 今天家里大喜,他是三房的表少爷,入府吃一杯喜酒无可厚非,可温长玄觉得,但凡他要脸一些,都不会跟到喜房来观礼。 他压了压声,去问温长洵:“你拉了梁时来的?” 温长洵一门心思全在林蘅身上,冷不丁听旁边兄长叫他,啊的回神:“刚才过来的时候,他就跟着咱们一起来了啊。” 其实前头的不愉快,温长洵多少知道点儿,可他不是全都清楚,至少梁燕娇想给温长玄下药这样的事,他是不知情的。 原本他也想把梁时拦在外厅席面上,但是梁时自己没事儿人一样,堂而皇之的就跟着过来了,他要是把人推出去…… 他面露为难之色:“二哥,要把人往外赶,给客人们看着,不太好。” 温桃蹊面色一沉:“二哥,他刚才一直盯着我看。” 温长玄登时就变了脸:“你顾着桃蹊和林姑娘。” 他说罢往后退,打算从人群中挤出去。 温长洵心下一惊,忙就拉住了他:“二哥要做什么去?” 温长玄瞪他:“放手。” 温长洵哪里敢放开手,他脸色这样难看,看起来就像是要去找麻烦的:“今天是大哥成亲的日子,二哥你可别犯浑。” 他犯浑? 温长玄冷笑一声:“你没听见桃蹊的话?” 温长洵当然听见了,可他再扭头看过去时,梁时的目光早就挪到了别的地方去。 温桃蹊也晓得轻重,反正他不看了,那就算了。 于是她劝了两句:“算了二哥,回头再说吧,别让客人们看笑话,搅和了大哥的喜宴,咱们都要挨罚的。” 温长玄正打算带着温桃蹊先出去,那头礼已经全都毕了,众人哄笑之间,陆景明已经一步上前去,拉了新郎官要走,旁边儿还有吴家的吴闵嘉,就连梁时,也笑着凑了上去。 温长青摆着手应付着,脚下却跟着他们往外走。 温长玄黑着脸拍拍温桃蹊:“你和林姑娘也去入席吧,我去跟着大哥。” 温桃蹊欸的一声应了,看他脸色那样难看,又不放心,紧着抓了他胳膊一下:“二哥可不要去找梁时麻烦。” 他说知道,猛地一回头,发现温长洵的目光还落在林蘅身上,一拧眉,抓了人就出门去了。 林蘅这才长舒口气。 她又不是块儿木头,当然能察觉到身后炙热的视线,所以她才一句话都不敢说。 今天温家的喜宴,男宾女客是不分席的,只是长辈们在前头单有席面,小辈孩子们在后头单摆下几桌,热热闹闹的,反正不是十分相熟的人家,也不会下帖子宴请,左右都是一起长大的孩子,再不然就是同温家哥儿姐儿交情很不错的,自然不怕这个。 林蘅犹豫了下,没跟着温桃蹊出门。 温桃蹊往外走了三两步,发觉身边儿少了个人,咦了声:“你还打算留在喜房呐?” “倒也不是……就是要陪着表姐,也该清云留下来陪着,用不着我……”林蘅有些扭捏,不晓得怎么开口。 温桃蹊想了想,方才四哥有些走神,心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怕什么,我四哥又不吃人。” 林蘅照着她腰窝就戳了一把:“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们两个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闹着,林蘅扭扭捏捏不想出门,温桃蹊非要拉了她出去,惊动了早挪去内室的李清乐,自然打发了身边儿的丫头出来看。 那丫头叫照人,是从小伺候李清乐的,一出来见是她两个,笑着蹲身做礼:“大奶奶叫我来看看是谁还在,原来是姑娘和表姑娘,不去前头吃席吗?” 林蘅正好要借口躲到李清乐身边儿呢,温桃蹊扬声就拦了她话头:“要去的,这就去了,阿娘特意叮嘱过,小厨房备下了吃的,大嫂要是饿了,只管叫人送过来。” 照人笑得越发甜。 临出门的时候,太太把她叫到跟前去吩咐过,婆家看重不看重,这里头也有很多说头,别看温家平日里亲亲热热的,可真嫁过来了,婆母会不会立规矩拿捏人,谁也说不准,所以叫她凡事多留心眼,等过两日回门时候,再去同太太回话。 这会儿三姑娘说,大太太早吩咐人备下了吃的在小厨房,那才是打心眼里看重她们姑娘。 于是丫头笑着把人送出了门,欢欢喜喜的回内室去同李清乐说了一通不提。 林蘅虎着脸跟在温桃蹊身后,横竖这会儿已经叫她拉出了门,总不能扭头再回去,可温长洵…… 她抻着劲儿扯了温桃蹊一把:“一会儿你再胡说,我就拧你的嘴了啊。” 温桃蹊搂着她哄:“我什么时候当着外人的面儿说过这个?姐姐也太小看我,我就那么没分寸呀?” 她一面说着,才拥着林蘅往前走:“快走吧,人家都入席了,一会儿咱们去的晚了,又叫她们闹咱们。” 林蘅这才算是放下心来,反正今天温长青是肯定被人家灌酒的,温家的几个哥儿,除去温长乐年纪还小,吃不了酒,像是温长玄他们几个,都要陪着温长青,方便替他挡酒去,也没空来看她。 只是两个人说着笑着,才从喜房这边儿的小跨院儿绕出去,上了往席间去的甬道没多久,路就被人给挡了去。 温桃蹊下意识去护林蘅,林蘅看清眼前站着的人时,眉目一凛,反手把温桃蹊挡在了身后。 梁时看着两个姑娘的举动,不免好笑:“我是会打人,还是会吃人?” 温桃蹊这会儿后悔了。 刚才就应该叫二哥教训他一番! 她定了定心神:“梁表哥不去吃席,这是要去哪里?” 梁时嘴角扬着:“等你。” 温桃蹊心一沉:“你想干什么?” 林蘅对梁家兄妹委实提不起好感来,这一双兄妹行为乖张,未免太放肆。 她也听得出温桃蹊的不耐烦,怕梁时真的一时糊涂,犯了浑,于是越发挡着温桃蹊,干脆挡去了她大半身形:“梁公子,大喜的日子,席面虽未分开,可你这样子堵在这儿,终究不成体统,有什么话,不妨过会儿到了席间,桃蹊诸兄都在,你再来与她说?” 梁时挑眉打量林蘅,明明是最柔弱怯懦的一双眼,这会儿乌黑到深邃,坚定的很。 他嗤笑:“桃蹊,你好歹叫我一声表哥,我也算外男?” 这不是耍无赖吗? 不要说他只是三房的表少爷,就算是杜昶和杜旭,她正经八百的表哥,算下来都算外男,敢私下里堵她,给父兄知道了,都是要挨上一顿毒打的! 温桃蹊手心儿直冒冷汗:“我叫你一声表哥,也希望表哥自重。你这是第二次拦我路了,梁表哥是真不怕我告诉三叔吗?” 梁时心说我还真不怕,便又上前了两步。 林蘅小脸儿一沉:“站住!不许再往前了!” 她声儿娇滴滴的,一点儿震慑力都没有。 温桃蹊抿唇站出来:“梁时,你到底想干什么?上次你拦我,是为了替你妹妹出气,专门恶心我的,今天又想替你的好妹妹出气,专挑了我们家大喜的日子来恶心人吗?” 梁时盯着她看了很久,目光炙热又灼烈。 她生的美,才十三四岁,就有了倾国容颜,再过两年,长大了,该是何等的绝色。 他从没动过别的心思,今日见她一身红,那样俏,心一颤,不知怎的,偏就动了。 “我为什么要来恶心你?你又没做错什么。”他说着脚步却不停,仍旧往前,“你对我,或许有误会,我们说说话,你误解我什么,我解释给你听?” 林蘅拦在温桃蹊的面前,两个姑娘踩着细碎的步子往后退。 他越是进,她们就越是退。 温桃蹊心头突突的跳。 怪她胡闹了。 本来想着到喜房观完礼,要跟二哥他们一起到席上去,就没叫白翘和连翘跟着来,让丫头先去席上等着了,谁知道跟林蘅玩闹两句一耽搁,反而落了单。 她强定心神:“我跟你没有误会,更没什么好说的。” 梁时眼儿一眯:“表妹说这话,足可见对我误会至……嘶——” 他突然倒吸口气,林蘅和温桃蹊看着被人一脚踹翻的梁时,也吓了一跳。 那不是温家兄弟,但实实在在是个郎君,只身一人而来,也不知是为什么而来。 林蘅攥紧了手心儿:“是吴家哥儿。” 吴闵嘉。 温桃蹊敛眸,扯了扯林蘅:“咱们得想法子快走。” 却不料她压低了声儿才说完,吴闵嘉清冷的声音已经传来:“我还以为是谁吃多了酒在这里缠着姊妹们胡闹,冒失踹了人,梁公子见谅。” 他说着赔礼的话,可语气却分明没有歉意。 梁时是冷不防挨了一脚的,吴闵嘉又用了十足的力气,他吃痛,竟一时无法起身来。 偏吴闵嘉朝他递了只手,是要拉他起来的意思。 温桃蹊看着,噗嗤一声笑出来,他越发觉得脖子都红透,太丢人了。 他不肯借力,缓了会儿,慢吞吞的站起身:“吴二公子,我同表妹说几句话,你不由分说就动手……脚,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吴家后宅。” 吴闵嘉笑着去看林蘅和温桃蹊:“三妹妹和林姑娘似乎一直在躲梁公子,我才以为是哪里来的等徒浪子——” 他一拖尾音,笑意尽数敛去,只余清冷:“这般下作。” 第一百二十七章:他喜欢我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七章:他喜欢我第127章他喜欢我 梁时变了脸:“吴闵嘉!” 他的怒意又牵动了被踹的地方,凉气一吸,气势就弱了。 吴闵嘉从鼻子里挤出不屑来:“三妹妹不去席上吗?二妹妹刚才还四处找你,秀仪也想拉你去跟长玄讨一幅字呢。” 温桃蹊看看他,看看梁时,面露为难之色。 吴闵嘉看出她的担忧,人往梁时身边儿一站,手臂一抬,骨节分明的一只手就落在了梁时左肩上:“梁公子不愿意在席上吃酒,咱们走走?” 温桃蹊无声的笑,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拉了林蘅,几乎贴着墙壁,小跑着走远了。 梁时一把挥开肩膀上那只讨人厌的手:“吴公子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 吴闵嘉收回了手来,两只手交叠着,拍了拍,眼底的嫌恶不加掩饰。 他反问了一嗓子,才继续问:“梁公子倒是个不多管闲事的,五天前我手上的那笔生意,眼看着要成了,梁公子何必要横插一脚?而且——” 他背着手在身后:“你堵着姑娘的路,恐怕不是君子行为吧?” 梁时嗤出声,看着他的举动,心内越发恼火:“我还以为吴公子真是什么君子英雄,救小姑娘于水深火热,却不想是为了私仇。我看三姑娘那样感激,要是知道你不过为了泄私愤,不知道怎么想,哦?” “我是为私仇,也是为给三妹妹和林姑娘解围,这并不冲突。”吴闵嘉似乎很懒得同他多说,有意无意的往温桃蹊离去的方向扫了一眼,“梁公子还是自重为好,今天这样的事,来日再有,我看不见便算了,若给我瞧见了——” 他转了转手腕子:“见一次,我打你一次。” 梁时恨得牙根儿痒,可他的确打不过吴闵嘉。 吴家的孩子们从小骑射俱佳,就连姑娘们也都是会骑马,能射箭的,或许不精,却一定会。 吴闵嘉虽然行二,但上头他大哥要帮着他爹打理家里的产业,日渐荒了,他反而成了最出色的那一个。 歙州城中的姑娘们恐怕是瞎了眼,怎么会觉得吴家二公子是温润如玉,良人可托。 梁时不愿与他同路,更不肯走在他身后,恨恨的转了道儿,朝别处拐去了。 他才走不久,陆景明的身形从拐角墙根儿闪出来,若有所思。 明礼干吞口水干着急:“主子方才怎么不替三姑娘解围呢?我瞧三姑娘和林姑娘刚才叫吓坏了……” “她才不会叫吓坏了。” 陆景明打断他的话。 他其实跟吴闵嘉到的时候也差不多,前后脚吧,他是因为在席上找寻了半天没找到她的身影,也不知怎么的,连手里的酒都不香了。 温长青是海量,又有他弟弟们替他挡酒,况且人家大婚之喜,他没那个恶趣味,非要把人给灌醉了。 后来他看梁时鬼鬼祟祟的从席上退出去,心里总觉得古怪,才跟了出来。 至于吴闵嘉嘛…… “吴二是怎么回事?他张口闭口三妹妹,我怎么不知道他跟温家还有这么好的交情?” 明礼心说您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啊。 可他主子脸色很难看,就是那种胸中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也撒不出来,卡在那儿,难受的很,所以表现在脸上,就成了格外难看的颜色。 明礼缩了缩脖子:“我听吴二公子还提起吴家四姑娘,也许四姑娘跟三姑娘是闺阁密友吧。” 陆景明啧声叹了一回。 他看着不大像。 吴闵嘉他打过交道,是个黑到了骨子里的主儿,偏偏生的一副小白脸的模样,看着客客气气的,其实一肚子的鬼点子。 梁时的确是在前些天截了他一笔生意,闹的挺不愉快的,但吴闵嘉会明着找梁时麻烦? 他今天还光明正大承认是为了泄私愤,才踹了梁时那一脚。 这分明不是吴闵嘉会干的事儿。 陆景明头疼,脸色就更难看:“回头去打听打听,吴二跟这小姑娘小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交情。” 小的……时候? 明礼面露苦色:“主子,那……多小的时候啊?” 陆景明一眼横过去,冷冰冰的,什么都没说,信步走了。 明礼叫那个眼神吓得不轻,再不敢问,小跑着跟了上去。 却说吴闵嘉原就是为了追上温桃蹊,是以他便走的极快,两个小姑娘虽然也怕梁时再追上来似的小跑着回席间,但小胳膊小腿儿的,林蘅又一向走路带不起一阵风的人,哪里比得过吴闵嘉那一双大长腿,不多会儿就叫他从后头追了上来。 他扬声叫三妹妹,温桃蹊听出他的声音,这才放慢了脚步。 林蘅随着她停下来,回头望去,吴闵嘉恨不能一步冲过来似的,等在她们面前站定了,面上还有些焦急颜色。 她诧异,去看温桃蹊。 温桃蹊腼腆的笑着:“刚才真是多谢吴二哥哥了。” 她始终不抬眼看,又往后退了三两步,方才对梁时是什么态度,对吴闵嘉其实亦然。 吴闵嘉心中怅然:“无妨,我原是丢了东西出来找,正好遇上,本来也不知道是你,走近了才看见是你……和林姑娘,只当是哪个混账吃多了酒,吓着了你和林姑娘,这才失态了。” 他巴巴的追上来,就是为了……解释? 林蘅更觉得惊讶。 温桃蹊却仍旧不抬头:“那不算失态,是梁表哥太失礼了,林蘅姐姐也说呢,有什么话,回了席上,我哥哥们都在,再说也不迟,他偏偏不听。” 吴闵嘉面色微微一沉,可也只是一瞬,旋即恢复如常,只是人越发守礼的退两步:“是,他是失礼了,三妹妹快回去吧,我就在后面慢慢的跟着,你放心,我看你们回了席上,别的一个字也不会跟人提起。” 他是一片好心,甬道虽然不长,离摆席面的小院儿也不多远,但有了梁时那一出,难保不会有第二个不长眼的冲撞上来,这是周全她们。 温桃蹊感念他的好意,蹲身同他做了礼:“那多谢吴二哥哥了。” 林蘅见状,自然也就跟着她做礼,细声细语的:“多谢……吴二哥哥。” 她听得出来,桃蹊似乎并不像显得与吴闵嘉过分亲厚,是以她只好跟着桃蹊叫上一声二哥哥,可实际上,她根本都没见过吴闵嘉这个人! 两个姑娘手拉着手的往前走,期间林蘅几次想回头看,却都被温桃蹊给制止了。 她实在是忍不住,戳了戳温桃蹊:“你跟吴二公子是旧时相识?他长得真好看,风神俊秀,世间无双。而且他刚才打人的时候凶巴巴的,跟你一说话就恁的温柔,真是柔声细语,怕吓着你似的……” “你还说!”温桃蹊也不敢动作太大,她知道,吴闵嘉就跟在后面,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她和吴闵嘉,那何止是旧时相识啊。 前世吴闵嘉就喜欢她,她又不是不知道,可她就是喜欢不起来他,乃至于后来她爱慕林月泉,吴闵嘉还没少针对林业去。 而他越是针对,她就越是讨厌他,日子久了,她算是把吴闵嘉的心也彻底给伤透了。 后来她从林月的口中听闻,吴闵嘉其实从来都不是个温柔内敛的人,相反的,他心机重,又相当的腹黑,反正手段夺得离谱,变着法子的,总能打人一个措手不及,且这个人还记仇,格外的记仇。 她那时候后怕,也不敢跟林月泉挑明了她和吴闵嘉之间的关系,但好像…… 当初温家出事的时候,吴闵嘉可没来踩上一脚。 原来他的记仇,也分人的。 她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吴闵嘉——重生之后,她见过吴秀仪很多次,家里的宴也从不会少了吴家的请帖,但吴闵嘉不会闹到她面前来,她更不会主动去找他,一来二去的,今天竟然成了重生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林蘅看她出神发呆,欸的小声儿提醒她:“问你话呢?” 温桃蹊撇嘴:“你怎么有这么多话问。” 林蘅自己喜欢温长洵,温长洵对她也有意,她虽然是闺阁女孩儿,可男女情爱之事,她如今也算是明白了。 吴家那位二公子方才的做派,再看看桃蹊眼下的羞怯和扭捏,她再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她就活脱是个傻子。 不过看桃蹊这样的反应…… 林蘅嘶的倒吸口气:“你不喜欢他?” 温桃蹊一双杏眼瞪圆了:“你方才还说我胡说,还说要拧我的嘴,你自己怎么胡说八道?” 那看来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撇撇嘴:“要不知道的,真要以为你温三姑娘眼高于顶,将来也不知什么样的郎君,才能入了你的眼。” 温桃蹊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前世她选中了林月泉,那个白手起家,没什么家底家世的林月泉,为的是那张脸。 这一世…… 她不太信男人,大抵都是靠不住的。 她敛眸:“这种事情,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入不入我的眼,有什么不一样吗?” 林蘅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意外极了:“你可以点儿不像……” 先前桃蹊玩笑她和温长洵,连请了赵夫人牵红线保媒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她哪里像是会盲婚哑嫁的姑娘? 温家上上下下这样宠爱她,将来她若有了意中人,难道温家还会逼着她嫁给她不喜欢的吗? 家世好,又有钱,温家又不图孩子们入朝做大官儿,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在手里握着呢,姑娘们挑夫家,怎么着也不会上赶着,更不大会有什么利益瓜葛,只要姑娘们自己幸福高兴就是了。 林蘅忙收了话音:“我瞧着吴家二公子,很喜欢你的样子,可他也很守礼,一点儿不逾越的。倒是你……”她略顿了顿,想起来桃蹊先前的话,“你分明是拿梁公子提点他,这样伤人家的心?好歹他才帮咱们解了围。” 温桃蹊抬眼过去:“我不是提点他,而是事实如此。梁时于我是外男,他也没有不同的。梁时有话该到席上,当着我哥哥们也在,才能与我说,他一样如此。姐姐,吴二哥哥是个好人,对我也一向都很好……” 她一面说着,挠了挠头,嗨呀一声:“反正你也看得出来,我实话跟你说,他今年才十七,也就比我大了三四岁,小的时候常来常往,大家一处玩闹长起来的。以前小,不懂事,吴二哥哥是个最好脾气的,我也喜欢跟着他玩儿,我哥哥们比我大的要多些,有时候拿了雀儿啊珠啊哄了我,他们要出去厮混胡闹,就只有吴二哥哥很愿意带着我们这些小丫头片子玩儿。” 林蘅嘀咕了两句:“怕是愿意带着你,捎带上别人的吧?” 温桃蹊拧她:“叫你胡说。” 她啐了一口,才又说:“后来慢慢大了,就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玩闹了,不过吴二哥哥是在我们家的私塾念的书,我四哥哥是在吴家的私塾上学的。那会儿我们姊妹几个也去听,私下里倒也见过,他十四岁的时候就跟我说……” 温桃蹊红了脸,两世为人,她也说不出口来,实在是太羞人。 林蘅却一眼就明白了:“他十四岁,那你不也就才十岁吗?” 她嗯了声:“我那时候也懵懵懂懂的,谁知道这个啊,傻乎乎的,他说他很喜欢我,我还觉得挺开心,好像我跟大姐姐二姐姐是不同的,往后吴二哥哥更能带着我到处玩儿,我一高兴,就跟我阿娘说了……” 告诉了赵夫人,那还了得。 温家长房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才十岁啊,就叫人给惦记上了。 吴闵嘉能在温家的私塾读书,两家交情就不会浅,可问题是再怎么少年懵懂,他私下里跟十岁的桃蹊说这些,那就是蒙骗小姑娘! 林蘅听了都觉得难以接受,更何况是赵夫人。 或许外人听来,会觉得稚子戏言,玩笑两句就过去,可赵夫人是桃蹊的亲娘,怎么可能当玩笑就算了。 她吞了口口水:“赵夫人不会再叫你到学堂去听课了吧?” 温桃蹊重重点头:“后来私下里见他都少了许多,长大一些我才知道,阿娘交代了我大哥和二哥,我慢慢大了,不能跟外男随便胡闹,传出去不好听,小时候的玩伴也不行,要有私下寻我的,叫我哥哥们都替我拦出去的。” 那就是防着吴闵嘉,但不能点明了说而已。 林蘅长叹一声:“我们桃蹊是小美人儿,从小就是金疙瘩,人见人爱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铁树开花,桃色艳艳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八章:铁树开花,桃色艳艳第128章铁树开花,桃色艳艳 林蘅有心岔开了话题,温桃蹊当然不会再自己扯回去。 吴闵嘉对她很好,一直都很好,可她没有那个心,就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人家。 她更不想一面接受吴闵嘉的好意,又一面拖着人家不回应,她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接受而不付出。 温桃蹊紧了紧自己的手心儿,其实很想回头看一眼,也很想跟吴闵嘉说清楚…… 只是有些话,是没法明说的。 她吸了吸鼻子:“咱们快回去吧,也别耽误了吴二哥哥吃席。” 林蘅抿唇笑着,陪着她又走出去一段路,眼看着席面不远,也就一箭之地,她脚步突然一顿,拉了温桃蹊一把。 温桃蹊一愣:“姐姐?” 林蘅正色看她:“从前总是你问我,你打趣我,诚然,我问你这些,不是为了打趣你的,只是今日正巧碰到这样的事情,我的心事都告诉了你,总想问你两句。” 温桃蹊小脸儿一垮,还是躲不过啊。 她先前不久就发现了,十几岁的林蘅,和寻常小姑娘其实没什么两样,除了多了些谨慎柔婉外,其余的都一样,好奇心重,也爱玩爱闹。 她侧身站着,眼角的余光能看见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吴闵嘉:“那姐姐快问,吴二哥哥还在后头跟着呢。” 林蘅想笑,又怕她恼,忍住了:“你就没有跟吴二公子说清楚过吗?” 她问了一句,仔细的回想了下吴闵嘉方才的行为举止,还有他的言辞。 温桃蹊也许是真不喜欢他,但他仍然一厢情愿的想要对她好,甚至谨小慎微的,带着些刻意的讨好。 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让吴闵嘉再三犹豫。 她拿梁时来含沙射影的提点,吴闵嘉分明立时就变了脸色,却又很快恢复如常,生怕她瞧见了会生气一样,连说话都不敢重一重。 林蘅很难想象,那样出色一个郎君,是以何等心态,在对待温桃蹊,在对待着他的那份感情的。 而看样子,三年多的时间过去,他的感情非但没有被岁月冲散,反而日渐浓稠。 温桃蹊果然摇头:“后来很少见面,而且我还小的时候是不懂的,当然不会跟他说这些,再大一些,偶尔见面,他不提,难道我主动去提吗?” 她掰着自己的手指:“每年我生辰的时候,他也会送很多新奇的东西,就是逢年过节,礼物也没少过,他很有心,只是再没有说过逾越的话,我是个姑娘,怎么跟他开口呀。” 林蘅懂了,不免叹息。 她觉得挺可惜的。 吴二公子无论是样貌还是出身,都与桃蹊很般配,只可惜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也许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明明青梅竹马,可就是不动心,谁也没办法。 赵夫人要是极中意吴家,或是吴二公子,当年怕也不是那样的态度了。 她虽是桃蹊的好友,闺中密事也互相分享,但是有些话还是不能说,不然她真要是把原本没有此心的桃蹊挑唆的生出这样的心思,将来闹出事情,她要怎么跟温家人交代。 两个姑娘手挽着手回到了席间去,吴闵嘉远远的跟着,怅然所思。 桃蹊不像是躲着他,却也不亲近。 林蘅陪在她身边,他半句话也多说不上,就连那一点点的亲厚,也被林蘅巧妙地化解。 他不能怪林蘅,那是个周全的姑娘,他听他妹妹提起来,也全是赞许和喜欢。 有这样的朋友陪着,也是桃蹊的幸运,只是他仍然心有不甘…… 梁时那个混账羔子今天摆明了想欺负桃蹊的。 吴闵嘉心情不好,想起梁时,瞳孔一缩又一暗,心一沉,心里就已经有了成算计较。 他正提步要回席间去,冷不防肩头被人拍了一把。 他吃了一惊,猛然回身,肃着的面皮一松动:“陆兄啊,这不言不语的,吓我一跳。” “我刚才叫你了。”陆景明看看他,看看还没来得及坐下的两道倩影,眼神一暗,“不过不知道你在看什么,入了迷,我叫了你两声,你也没反应,我都到你跟前了,你也没察觉。” 他咂舌:“要是换做有心人,背后捅你一刀,你死不瞑目。” 吴闵嘉自认跟陆景明关系没有好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地步,且今天是温家大喜的日子,他在这儿死啊活啊的,未免晦气。 于是他沉了脸:“陆兄吃醉了吗?” 陆景明挑眉:“你离席很早吗?追着……三姑娘出去的?” 他答非所问,吴闵嘉皱眉之余,已经察觉到他的挑衅和针对:“我得罪了陆兄?” 陆景明坦然摇头:“没有。” 吴闵嘉咬牙:“那陆兄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好心提醒你吗?”陆景明面露惊诧,“难道你觉得我在找你麻烦?” 吴闵嘉抿唇不语,盯着他看了很久,想着他那句话,隐隐觉得不对。 倏尔他灵台清明,猛然明白过来:“你刚才都看见了?” 十七岁的少年郎,比他小了五岁,可气势一点不输他,且此刻吴闵嘉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叫陆景明意外。 原来是这样啊。 他不是十二三岁的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 以往在外行走,不知有多少妙龄女子痴缠上来,口中说着情爱的话,大有这辈子非他不嫁的意思。 他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朋友也好,兄弟也罢,就算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再不然利益瓜葛的生意伙伴,谁没谈过情,哪个没说过爱。 吴闵嘉喜欢温桃蹊。 这认知,莫名让他很不爽。 陆景明脸上笑意敛去:“吴二公子做事的时候,总该小心些,我看见了不打紧,要是别的什么人看见了,恐怕你有嘴说不清了。” “我要说清什么?”吴闵嘉冷笑着反问,“三妹妹和林姑娘被梁时拦了去路,是我解了围,两个姑娘在甬道上行走,身边没跟着伺候的丫头,我送了姑娘们回到席上来,又守礼的不近身,陆兄,我要——说清什么吗?” “自然是说清——”他咬牙切齿,陆景明却云淡风轻,强压下心中的不快,面上不露分毫,“你对三姑娘的心思。” 吴闵嘉神色一凛:“青梅竹马,够不够?” 青,梅,竹,马。 得,也不用叫明礼去查了,人家自己告诉了。 可他怎么就那么想打人呢? 大概是太久没有跟人动过粗,拳头实在是痒了。 陆景明双手环在胸前,面色也冷然下来:“原来吴二公子和三姑娘,青梅竹马之情啊——” 他又把尾音拖的极长,目光飘飘然,定格在原处那小小的身影上:“怎么我瞧着,三姑娘对你并不亲近呢?恕我眼拙,没看出你同三姑娘的这点情谊,不然也不会开口问了。” “你——”吴闵嘉声儿一冷。 桃蹊的确对他不亲近,甚至有意疏远,陆景明说的都是事实。 可陆景明凭什么? 他一个外人,凭什么对他和桃蹊的事情,指手画脚? 吴闵嘉剑眉蹙拢:“陆兄是对我的事感兴趣,还是对三妹妹的事感兴趣?你此番追问,倒是叫我困惑。” 他一口一个三妹妹,听的陆景明心烦,横过去一眼:“三姑娘是你妹妹吗?” 这不是挑刺儿吗? 吴闵嘉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再一紧,过了头,断了。 他好像,品出了什么,可又很难捕捉到,或者说,是不太敢相信。 陆景明身边虽然从没有姑娘陪着,也没有什么莺莺燕燕,可是喜欢他的人太多了,从歙州东城门一溜排开,怕是能排到西城门外去。 他对桃蹊……? “她不是我妹妹,我也没拿她当妹妹看待过,但一起长大的姑娘,我叫一声妹妹,碍着陆兄了?”吴闵嘉学他先前模样搞搞挑眉,分明挑衅的口吻去问他,“陆兄和大哥哥走得近,交情好,都知道你们是情同手足,怎么着,如今是自诩为三妹妹的兄长,所以发觉我对三妹妹别有用心,抓着我追问责骂?” 他堂而皇之的说出口,陆景明真的很想一拳打过去。 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太幼稚了。 吴闵嘉就该是个半大的孩子,十七岁,能干什么啊,就算替吴家谈成了几笔不错的生意,那也是个半大的孩子。 他现在,站在温家的甬道上,泽川的喜宴就在不远处,而他,跟个十七岁的孩子,逞口舌之争? 陆景明一时扶额:“我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泽川的。” 他声音清冷下来,淡漠的眼神丢过去,从头到脚的扫了吴闵嘉一回:“喜欢,或是不喜欢,都该藏在心里,三姑娘是女孩儿,长在闺阁中,你四处与人说你的心意,只会连累了她的名声,对她没有半分好处。于你,或许是风流佳话,人道你吴二公子年少风流爱美人,一笑置之,可于她,却是另一回事。” 他收回目光,双手也早背在了身后,端出一派长者姿态来:“你该收敛些。” 陆景明头也不回的走远,径直往席间回去,留下吴闵嘉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有什么毛病吗? 人家说陆景明喜怒无常,他今天算是见识了! 难道他会错了意?陆景明其实并不是喜欢桃蹊?他真的只是觉得,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若给外人知道,是连累了桃蹊的名声,所以才会追上来,跟他逞口舌之争吗? 那他怎么又突然不争了? 吴闵嘉捏紧了拳头,双手垂在身侧。 他胸中憋闷,那感觉差到了极点,到最后,只是阴恻恻的咬牙切齿:“陆景明,我记住了!” 明礼是胆战心惊的跟着他主子往前走的,走出去好远,他偷偷回头,看吴家哥儿没追上来,才长舒了口气。 他松一口气的动静不小的,陆景明回头看他:“干什么?你还怕他追上来揍我?” 明礼心说你刚才的确是挺欠揍的,可他哪里敢说,忙摇头:“主子跟吴家哥儿说那许多,我看人家脸色都变了,真要跟你动手的样子。主子,吴家哥儿今儿也算是帮了三姑娘……” “他算哪门子帮了忙?”陆景明听着刺耳,冷声打断他,“你听不懂我的话?” “可是……” “帮小姑娘解了围就算是帮?送小姑娘回席上,就算是帮?”陆景明语气中全是不屑,“他打了梁时,还警告了梁时,你说梁时是不是个傻子?” 明礼啊一声,一头雾水,显然没明白。 陆景明啧声:“我说,梁时,不是个傻子——他为什么会挨打,为什么会被人警告,吴闵嘉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心态,打了他,警告他,护送温家的小姑娘回席上,”他没好气的白过去一眼,“你一时不明白,他可明白得很。” 明礼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吴家哥儿喜欢……” “闭嘴!” 陆景明手上的折扇一合,扬手打在他头上。 明礼吃痛,摆出一脸的委屈:“这不是四下无人,主子打我做什么?” 陆景明合眼。 是四下无人,可怕隔墙有耳,而且,他很不喜欢听。 明礼观他面色,眼睛飞快的眨巴着,突然笑嘻嘻的凑上去:“主子,是不是不高兴?” 陆景明:“?” 明礼又笑嘻嘻的说:“从刚才,吴家哥儿说,他跟三姑娘青梅竹马,是不是就不高兴?” 陆景明:“?” 明礼脸上的笑是意味深长的,哦的一声拖长了音调,真把陆景明素日里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陆景明咬牙:“说人话。” 明礼敛去笑意,收了那副做派,一本正经的看着他主子,一本正经的开口说:“春心动荡,主子你千年铁树不开花,遇上三姑娘,总算是老树开花了吧!” 他认真严肃的说完,旋即又笑的放肆起来。 反正他主子不会真的恼了,最多打他两下,疼是疼了点儿,但他还是要说。 可明礼预料中的痛感并没有迎面袭来,他看过去,发觉他主子呆若木鸡,啪嗒,手上的折扇,跌落在地。 那扇面是他主子亲手画的一副桃花图。 桃色艳艳,正合时宜。 第一百二十九章:狗嘴吐不出象牙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九章:狗嘴吐不出象牙第129章狗嘴吐不出象牙 明礼刚弯腰要去捡扇子,陆景明长臂一拦,先他一步,自己动了手。 那折扇摊开来,他两只手捏着扇骨,拧眉打量着扇面。 桃花春色,不合时宜。 陆景明倏尔合上那扇子,随手丢给明礼:“你挑的扇子?” 明礼嘴角抽动,刚要说不是,陆景明已经沉声又开口:“下次挑东西多看两眼,六月盛夏日,桃花并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 明礼心里犯嘀咕,嘴上却不敢说。 别是叫他戳中了心事,拿这扇子撒气呢吧? 这扇子分明是主子自己挑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出门前他也玩笑着说呢,这时节挑把桃花扇面的扇不大相宜,还是主子白他一眼,说什么今日温家哥儿大婚,桃色正合今日之喜,这会儿又成了不合时宜了呗? 明礼把扇子握在手中:“主子还去吃酒吗?” 陆景明无心宴席,更从不是贪杯之人,他看着不远处的热闹,眉心蹙拢,半晌舒展不开。 等他回过神,神思一愣,恍然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下意识的追寻着那娇小的身影…… 温长恪信步而来,面无表情,目光却始终落在陆景明身上,等走近了,一抬手,在陆景明肩头拍了一把:“陆兄,城郊茶庄,真不肯分我一杯羹?” 陆景明的所有遐思都被打散,再不走神,冷眼看着眼前人。 温长恪前头几个月不在歙州,听温长青说,他是出去办了一趟差事,但没人知道是什么差事,二房不知在谋算些什么。 后来他回来了,也没折腾出什么花样,反倒在家里与众兄弟都是兄友弟恭的做派,唯独是那茶庄…… 陆景明后退半步:“今天你大哥大婚,谈这个,不合适吧?” 温长恪面皮松动,唇角一扬:“不是今天这样的日子,我想见陆兄一面,难如登天——” 他盯着陆景明的动作,眼底闪过嘲弄:“我几次要登门,陆兄躲着我干什么?你跟我大哥交情好,跟我二哥也能兄弟相称,见了长洵也总客客气气,去唯独避我如洪水猛兽?我得罪过陆兄?” 真是有意思,方才吴闵嘉也问过这样的话。 他们都没得罪过他,但他就是不想跟他们打交道,有什么问题吗? 陆景明不耐烦,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这话就扯远了,你能得罪我什么?” “我也觉得我不曾得罪你,所以呢?”温长恪挑眉。 陆景明眯起眼来:“我的茶庄经营了小半年,你现在要横插一脚,长恪,这不合适吧?” “有银子,还有什么合适不合适吗?”温长恪双手环在胸前,“陆兄觉得我现在入伙,是白占便宜,大不了我多出银子,坐下来慢慢谈,还有谈不拢的?可陆兄什么也不谈,张口就回绝,我怎么觉得,这不像陆兄一贯的做派呢?” 他扬声反问,却也不等陆景明回他,便又开口说:“听人说,那茶庄是陆兄跟人合伙盘下来的,起初我不信,想着陆兄这些年在歙州经营,做事是有自己的章程的,那么大一片茶庄,稳赚不赔的生意,陆兄怎么会与人分食呢?但如今看来,大概外头的传言不虚?” “如何可见传言不虚?”陆景明嗤笑一声,“既然是稳赚不赔,长恪,我凭什么分一杯羹给你?” 温长恪面色一沉:“这么说,没得谈?” 陆景明与他四目相对,毫不闪躲。 他不说话,温长恪却明白了,旋即笑出声:“听说,你跟我大哥合伙盘下的那茶庄啊——” 他欺身上前,压低了声:“不知道大伯要是听说了,会怎么样,哦?” 陆景明面不改色:“那你大可以去告诉你大伯,叫他去问问泽川,是不是在外头背着人跟我合伙做了生意。” 温长恪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却失败了。 难道,真是消息有误? 大概不会。 陆景明挺会装的嘛。 温长恪退离开,重新站远了些,视线扫过明礼手上的那把折扇,须臾之间,他长臂伸出去,折扇下一刻便落在了他手上。 明礼欸的一声:“三公子……” 陆景明一抬手:“无妨。” 他噙着笑,看着温长恪缓缓将折扇打开:“你喜欢这扇子?送你了。” 话音落下,他显然不愿意跟温长恪多费唇舌,绕过了人,闪身又往宴席方向而去。 温长恪倒是没再拦他,低头看看那桃花扇面,再瞧瞧陆景明远去的身形,唇角扬起嘲弄的弧度:“有意思。” 折扇他合起来,本来想随手扔了的,陆景明的东西,他可一点儿也不稀罕,但转念想想,到底没动手,反而把那扇子揣进了自己的袖口里,跟着陆景明的脚步,回了席间去。 温桃蹊手里有一小杯果酒,她再三的央告,温长玄才给了她这么一小杯。 她如获珍宝,小口抿着品尝,可突然有外力照着她肩膀上拍了一把,她手一颤,杯里的果酒洒了大半出来。 她登时黑了脸,扭脸儿要骂人,却正对上温长恪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温桃蹊撇着嘴把酒杯放下去,慢腾腾的站起身,浑身散发着怨念:“三哥,我的果酒。” 温长恪噙着笑看桌上酒杯,再看她小脸儿皱巴到一处去:“一会儿赔你一杯。” 她却连连摆手:“算了吧,让二哥知道又要骂我。” 她声儿浓浓的:“你叫我有事吗?” 他不在那边的桌上帮大哥挡酒,跑过来干什么…… 温桃蹊侧目朝着西边儿的几桌看过去,发觉她二哥和四哥一左一右的陪在大哥身边儿,越发不高兴:“二哥跟四哥都在帮大哥挡酒,你不去,还要来搅和我,我好不容易才叫二哥允了我一杯果酒,吃了没两口,洒了一大半,早知道我一口吃了算了。” 温长恪是喜欢这个妹妹的。 她生来娇滴滴,不像子娴那样过分端重,也不似时瑶那般活泼热闹的过了头,虽然时瑶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可他从来都更喜欢这个隔着房头的小妹妹。 他抬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那下次我带你出去听戏,咱们偷偷的吃酒,不叫二哥知道。” 她这才面上有了些许欢愉,但想着他八成也是糊弄人,于是那欣喜也不过一闪而过,转而又问他:“你还没说找我干什么呢。” “你跟陆景明很熟?” 温长恪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叫温桃蹊如坐针毡。 她搓着手:“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混账话?” 温长恪拧眉:“倒也不是。我前阵子回来,跟几个朋友出去吃饭,席间听人说起,陆景明近来对你倒是很殷勤,不光是他,就连那个初来乍到的,叫林……林……” “林月泉。”她咬牙切齿的替他把名字补全,却没听他后话,冷了冷声儿,“你席间听你的朋友说的?你不骂他们,反而来问我?” “你怎知我没有骂人?”温长恪好气又好笑,“可骂了人,不也得问问你这个当事人吗?” 她毫不犹豫就摇头:“算不上熟稔,他也不过看在大哥的份儿上,多送了我几样喜欢玩意而已,外面听来的混账话,你也要来问我,你仔细着我跟二叔告状去。” 她的威胁一点儿作用都没有,温长恪仍旧笑吟吟的,从袖口中掏出一把折扇来,递过去。 温桃蹊狐疑接下,捏着扇骨打开来,入眼便是春光桃色。 “这画不错。” “这是陆景明的扇子。” 温桃蹊笑容一僵,那扇子脱手就给他扔了回去。 她动作大,林蘅不免扭脸儿看过来,抿唇扯了扯她。 其实兄妹两个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了声音,她坐在一旁,听的一清二楚的,只是人家兄妹说话,她不好插嘴,才装作没听见。 温长恪是桃蹊的哥哥,可他想做什么? 他又是从哪里得来的……陆景明的扇子? 温桃蹊黑着脸,拢了拢袖口,给了林蘅一个安心的眼神,才又去看温长恪:“三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温长恪撇撇嘴,又一耸肩:“你不认得陆景明的画吗?” 她有些生气了:“我凭什么要认识他的画?” 温长恪看她变了脸,犹豫了下:“别生气啊,刚才路上偶遇了他,他随手把这扇子送了我,我看这画不错,就拿来给你看看,你不是一向喜欢描描画画的,陆景明他一手丹青不错,我以为你知道呢。” 这话听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不对。 陆景明随手,送了把折扇给他? 温桃蹊有心要问,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忍住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仍旧黑着脸:“那回头我问问大哥,陆掌柜要真是丹青妙笔,那改日我要拉着大哥,陪我讨教一二。” 温长恪见也试探不出什么,安抚了她两句,便匆匆又离去了。 温桃蹊盯着他身影看了很久,才深吸口气。 前世她不懂,如今却全明白,也什么都知道。 她有四个哥哥一个弟弟,却也只有这个三哥,城府最深,心机最重。 她必须要承认,三哥对她很好,可她也没办法忘记,前世和林月泉内外勾结……也不算勾结,三哥是上了林月泉的恶当,后来发现时,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可温桃蹊仍旧觉得,三哥是温家的孩子,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跟林月泉联手。 梁氏想要分宗,想把家产平分了,三房往后过自己的日子,经营自己的产业,和公中再没有半点关系,更不必处处要看长房脸色行事。 而三哥他想要的,是整个温家的家产。 他胃口可真大,想要独吞了温家的产业,一房独大。 她也是在被林月泉软禁之后,温家彻底败落时,从林蘅口中听闻这些,再之后,她让白翘打听过,证实了林蘅所言不虚,只是三哥那时候,也锒铛入狱,显然是被林月泉给诓骗了。 三哥今天拿着陆景明的折扇,是试探她吗? 温桃蹊神色惘然,林蘅看着担心,给她夹了一筷子茄子,低声问她:“你还好吗?” 她回了神,笑着说还好:“三哥同我玩笑惯了,他又才回来不久,也没好好跟我说几句话,今儿不是热闹高兴嘛,大约来打趣我的,没有事……” 不是,她突然收了声。 那扇面上的桃花娇艳,一下子又浮现她眼前。 她名字里嵌了个桃字,陆景明六月天手持桃花折扇,又那么凑巧,随手送了三哥,三哥拿了扇子来试探她…… 是陆景明故意为之,暗示什么,还是三哥听了外面的风言风语,以为她和陆景明之间不清不楚? 温桃蹊面色一僵,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这样子,看起来可一点儿也不像是没事。 林蘅心下担忧,捏了捏她的手:“桃蹊?要不我陪你离席,回小雅居歇歇?” 也许是她脸色过分难看,吓到了林蘅。 温桃蹊抿唇:“真没事,我刚才想起别的事情而已,大喜的日子,咱们偷偷地离席跑了,回头我挨骂没什么,还连累你。” 她拍拍林蘅的手背,目光却早不知落向了何处去。 林蘅顺着她的视线,可她尚未定格,分明是在搜寻着什么。 突然她视线定住,林蘅顺势望过去——陆景明。 她不知道该说两个人心有灵犀,还是拿别的什么话来形容眼下光景。 总是桃蹊视线定格的一瞬间,陆景明的目光就投向了她们这边来,正好同桃蹊四目相对。 她手一紧,捏着桃蹊的手心儿,给了桃蹊暗示,然则桃蹊目光却不肯收回来。 犟脾气的丫头。 不远处的陆景明手上捏着小酒杯,眯着眼睛打量了好久,发现小姑娘似乎,眼神里充满了危险和警告。 她警告他什么? 陆景明目光闪了闪,突然站起身来。 温桃蹊吃了一惊,他别是想凑过来吧? 她忙收回眼神,不敢再看。 陆景明一饮而尽,笑的张狂又得意。 明礼看的心惊肉跳的,没忍住,凑上半步,附在陆景明耳边低语:“刚才温三公子跟三姑娘说了话,还叫她看了你的折扇来着……” 陆景明脸上的笑登时僵住。 ——温长恪。 他咬牙切齿:“狗嘴吐不出象牙。” 明礼一脸委屈:“主子怎么骂我?” 陆景明皱眉:“骂的不是你。” 他又把酒杯添满,明礼刚要问那你骂谁,就看他脚下挪动,朝着温长恪的方向迈步过去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烧他的铺子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一章:烧他的铺子第131章烧他的铺子 “我故意什么了?”陆景明不紧不慢的走过来,距离温长恪大约三五步时站定住,“我后头有客人,听说你来,打发了伙计出来回话,应付了客人就来见你,长恪,我故意什么了?” 他把话音咬重了,分明就是故意的,且他是赤裸裸的挑衅。 温长恪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叫他这么肆意的针对,不过不要紧,反正他也没打算跟陆景明好好相处来着。 他做出一副受伤难过的模样:“陆兄话说得不好听,是因为茶庄的生意,我几次找你,你恼了我?” 颠倒黑白,一把好手,温长青对他这个好弟弟的评价一点也不错。 陆景明往一旁坐过去,掀了眼皮斜着眼风扫过去,把肩头一怂:“并不至于为这个便恼了你,你想多了。” 温长恪挂了笑在脸上,对他的审视视而不见,踱着步子往他左手边坐下去,侧目去看他:“陆兄送了桃蹊一只兔子?” 陆景明心头一沉:“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先前在家里见了桃蹊和长乐玩闹,她怀里抱着那只兔子,说起来,才知道是陆兄送的——”他盯着陆景明看了很久,“陆兄近来应该并不清闲吧?我依稀记得,陆兄手上有那么几笔生意正谈着,茶庄也不是我一个人盯着,这歙州城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诚然,没人敢轻易得罪了陆兄,可这生意上场,阳谋是谋,阴谋,也是谋。陆兄倒还能分出心神,给我妹妹送东西……” 温长恪是故意的,他尾音上扬着,分明是挑衅和调侃,又啧声咂舌:“陆兄心挺大啊。” “不过就是只兔子罢了。”陆景明眸色暗沉,却没叫人瞧了去,很快化解了,“偶然见了,觉得那兔子可爱,三姑娘性情纯良可爱,我倒觉得那兔子很配三姑娘,顺手买下来,给三姑娘送去,供她闲暇时打发时光,同我外头忙不忙,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压根儿也没给温长恪再开口的机会,横过去一眼:“你为了那只兔子,专程过来的?” 温长恪叫他的话倒噎住,一时竟然无话,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并不全是,一则我乍然听闻,心中诧异,又晓得陆兄今日定然在金铺,便正好来问上一问,另一则嘛——长乐先前并不知道那兔子她是从何得来的,陆兄猜一猜,长乐怎么知道的?” 叫温长恪特意拿出来说嘴的,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陆景明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把那只兔子送到温桃蹊手上去,可实际上知道的人也并不算多,他没有那个心思到处宣扬,没得再连累了姑娘家的名声,左不过是温桃蹊家中诸兄知晓。 可偏偏温长恪又是不知情的,温长洵也不知道,那温长乐还能从哪里听来? 不知怎么的,梁时那张欠揍的脸,一下子浮现在陆景明眼前。 从温家婚宴后,也有几天了,他没再见过梁时,也没再见过吴闵嘉,可莫名的,他就是觉得,此事是梁时特意去告诉了温长乐的。 梁时那个人……真小人是也。 陆景明到如今仍旧没办法正视自己的心意,他也不大肯承认,他喜欢那个小姑娘,十四岁的温桃蹊?想想就觉得离谱,但他却也不得不承认,那小姑娘的一举一动,的确是落入了他眼中和心底的。 梁时不安分,吴闵嘉看似维护她,实则并不是个周全的人,她的名声,他是没大仔细维护的。 陆景明黑了脸:“梁时说的?” 温长恪挑眉:“陆兄果然机智过人,所以我就不懂了,梁时和陆兄之间,有过节?” 他眯了眼去看温长恪:“我原本以为,你是极维护三姑娘,才因为我送了只兔子,而找上门来。” 温长恪面色一沉:“我如何不维护桃蹊?” “你维护三姑娘,却不知三姑娘和梁时之间——”陆景明声音也戛然而止,很适时的收了声,他略想了想,闺阁女孩儿,同梁时纠缠不清,有了过节和矛盾,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于是他转了话锋,“你离开歙州去办事,回来却也对家中事情不闻不问吗?你不知道梁八姑娘住在你们府上时,同三姑娘很是闹过一场?” 梁燕娇? 温长恪喉咙一紧:“陆兄的意思是说,梁时是为他妹妹,寻桃蹊的晦气,而并不是陆兄你得罪过梁时,叫他拿了我妹妹当借口,故意寻衅的?” 陆景明至此才算是明白了。 温长恪哪里是不维护那小姑娘,他分明维护极了。 他原是以为,自己同梁时斗法,梁时偏又斗不过他,所以去找温桃蹊的麻烦。 陆景明连声叹息:“梁公子和我,能有什么过节?” 他不答反问,温长恪目光一闪:“也许,也是为了你的茶庄呢?” 可说来说去,他还是揪着茶庄的生意不放啊。 陆景明耐着性子,长舒口气:“我想,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茶庄的生意,你就不要想了,不光是你,就算梁时真想插手——长恪,你觉得,我会叫他插手我的生意吗?” 温长恪一怔。 陆景明不会。 可陆景明为什么不会? 他拧眉:“因为桃蹊?” “你似乎迫切的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好叫你安心,可我却不明白,你安什么心呢?”陆景明倏尔笑起来,再没了先前严肃正经的神色,连眉头都舒展开,“三姑娘和你,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就算我对三姑娘有什么,她有正头亲哥哥,尚且不见泽川和长玄来找我理论,你急着出什么头?” 他反问了几句,看温长恪变脸,不免觉得有趣,便又接着问:“我若说是为三姑娘,你打算怎么样?我要说不是为三姑娘,你又打算怎么样呢?长恪,我跟三姑娘之间如何,同你,有什么关系?” 温长恪怒极,拍案而起。 此时金铺中自然有客人往来不绝,他折腾出的动静大了,便引得众人侧目看来。 人家认出温家三公子,少不了指指点点。 温长恪也不敢宣扬什么,闺阁女孩儿的名声尤为要紧,他能质问陆景明,却不能当着人前质问,给人听出,不知要传出什么样的难听话来。 于是他就那样杵在那儿,凶神恶煞的瞪着陆景明,一肚子的气没处撒。 陆景明心下一动,无奈起身:“到后面谈吧,我看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是不会走的,但你也不大想在前头闹的不成样子,给人看了笑话。” 他说着脚下已经动起来,转身往后院而去。 温长恪攥紧了拳头,恨不能挥上去一拳,忍了又忍,在众人的注视下,跟着陆景明去了后院不提。 这金铺是陆景明当年再三挑选,才选定了这一间铺子开了张的,前堂寻常待客,后面连着四四方方的一进院落,倒也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厢房耳房,该有的都有。 陆景明走在前头,径直上了正间前的垂带踏跺,又摆手叫明礼再去奉茶,另嘱咐他守在外头,不许人进。 明礼犹犹豫豫看他,目光闪了又闪,落在温长恪铁青的面色上,几不可闻叹一声,点头应了。 他就觉得奇了怪了。 他主子这样的人品样貌,又才华出众,有哪里配不上温三姑娘吗?要温家这位三公子这样找上门来。 看温三公子的神色,恨不得吃人一样。 他主子说的又没错,三姑娘的两个亲哥哥都没来找麻烦,怎么就轮到三公子这个堂哥来兴师问罪了?再说了,他主子又未曾有任何逾越之处,问的哪门子罪? 明礼不服气,越发的看不上温长恪行事,从他身侧过时,撇着嘴丢了个白眼,只是没叫温长恪看见罢了。 温长恪跟着陆景明进了门,四下扫视一圈,挑了把椅子坐:“陆兄,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要拿那些推诿的话来搪塞我,老实说,你到底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陆景明听来越发想笑。 这话他倒是听过好多回来着。 从前温长青问过,后来温长玄回来了,也来问过。 他想对温桃蹊做什么?他能对个小姑娘做什么? 只是从前他信誓旦旦的说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是拿小姑娘当妹妹看,今天当着温长恪,那样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他呼吸一滞,察觉到自己说不出口,神色一凛。 温长恪催促两声:“怎么?说不出话来?” 陆景明叫他再三的逼问弄得心烦意乱:“不如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温长恪没说话,盯着他看了良久,嘲弄出声:“所以陆兄是不敢答了——你给我妹妹送兔子,分明心怀不轨才对,我便不是桃蹊的亲哥哥,也是她堂兄,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你说我有没有资格来问你?你对我妹妹心怀不轨,还不许我做哥哥的过问?陆兄,你也是场面人,二十多了,哄骗我十四岁的妹妹,有些把戏,桃蹊不懂,你打量着我们也不懂?” 他这话说的太难听了,饶是陆景明好脾气都受不了,更何况他还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手边的茶盏应声而碎,陆景明彻底冷下脸来:“温三公子眠花宿柳,风月场上经历得多,我竟不知,我送只兔子,就是哄骗了三姑娘去。心中有佛,见人也是佛,我看三公子是自己心术不正,便瞧谁都不是光明磊落。” 他腾地站起身,手背在身后:“原想好好跟你谈,看样子,我跟你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实在没什么好谈,请吧。” 温长恪并不恼,无非是他戳中了陆景明那点小心思,所以才叫陆景明恼羞成怒而已。 他眼中的嘲讽没褪去,唇角上扬的弧度也还挂着:“是话不投机,还是我一语中的,你自己最清楚。你那个茶庄,我真未必非要分一杯羹,但我的妹妹,你想都不要想!” 明礼正从外头准备了些茶点要送进门的,他满脸嘲弄的从里头出来,走的又急,差点儿没迎头撞上。 温长恪一闪身躲过了,甚至都没有多看明礼一眼,拂袖而去。 明礼心下咯噔一声,快步进了门,果然他主子周身气息都不稳了。 能把他主子气成这个样子,温三公子也算是有本事。 他小心翼翼的上前,手上的食盒放下去:“主子,您没事儿吧?三公子也是护着三姑娘着紧些,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别生气了。” 不生气? 温长恪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敢大言不惭的指责他心怀不轨,他凭什么不生气? 陆景明阴沉着脸:“温家二房的染料坊,年前不是跟泉州谈了一笔生意,温长恪亲自谈的吗?” 明礼暗道不好:“主子,那毕竟是温家的生意,您可不好……”他一面说,又哎呀一声,“您就是看着大公子和三姑娘的面儿,也不能搅和人家生意呀。” “没头没脑的欺负到我头上来,恶语相加,我还得让着他?”陆景明看着一地碎片,“我瞧着温长恪从年前到如今是得意过头了,几笔生意谈的都怪顺利的,没点儿阻碍,这人啊,顺风顺水久了,就生出闲心来,总要多管闲事。你安排几个人,把他们家的染料坊烧上一烧,也不用闹得太过分,存放原料和成布的库房走了水,没法子如期交货,叫他去头疼一场,我倒要看看,他还有没有精力多管闲事。” 明礼见劝阻不下来,眉头拧巴到了一起去:“可要是叫大公子和三姑娘知道了,这事儿您说不清,只怕三姑娘要怪您呀,三公子或许言辞间冲撞了,可毕竟是三姑娘的兄长,又是为了三姑娘……” 他横了横心:“您真不三思了吗?” 陆景明心里的火越发叫拱上来:“我见小姑娘机灵聪慧,愿意高看两眼,待她亲厚,可什么时候她就能左右我的心思和主意了?我看温长恪不顺眼,他又要一头撞上来,生意场上,明枪暗箭的,他自己不仔细防备,叫人把他家染料坊的库房烧了,管我什么事?” 这是真恼了……明礼无奈长叹,他是拦不住了,也不知道这位温三公子到底说了什么,把他主子惹成这样子,且听这话里意思,他主子是不肯承认心里有了三姑娘了。 他做奴才的,真是替主子操碎了心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我不值得托付终生?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二章:我不值得托付终生?第132章我不值得托付终生? 明礼办事儿快,加上陆景明在歙州经营这些年,总有些可用的心腹人手,事情办起来,又快又不漏痕迹,前半天他才吩咐过,后半天温家二房的染料坊就烧了起来。 染料坊的整个库房都烧透了,哪怕是扑救的也还算及时,可东西是不能用了。 原料毁了一批,银子损失不少,更要紧的,是跟泉州谈好的那笔生意,各色的布匹共计一千匹,如今库房里存放的四百多匹,全毁了。 温家二房的老爷温秉听说的时候,当场急昏过去一回。 二房出了这么大的事,长房和三房也不能坐视不理,跟着焦头烂额的收拾烂摊子,还要想办法补救那笔生意。 温长恪心里很清楚,在这个时候,出这样的事,跟陆景明就一定脱不了干系,但偏偏陆景明的手下办事太麻利了,他真抓不到线索,可是他咽不下这口气,所以选择了报官。 知府衙门的官差去的也快,里里外外的看过一遍,最后给出的结论,是意外走水,温长恪心里憋闷,使了银子叫人家再仔细查一查,那些官差收了钱,也愿意办事儿,然则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三遍,结论都一样,就是个意外。 陆景明是在暮色渐近时登门去寻温长青的。 彼时温长青还为他弟弟的这摊烂事糟心,毕竟这生意虽然是二房谈的,但是不能如期交付,毁了信誉,连累的是整个温家。 哪怕如今连官府也认定了是意外,那怎么就不能不出意外呢?说到底,还是他们家没那个能力,连个库房都看不好,影响了交付,这事儿一个弄不好,他们长房和三房也要跟着二房一起倒霉好一阵。 所以当底下的奴才回话说陆景明来的时候,他根本不想见。 但陆景明一向到他这儿直来直往的,他要谢客的话还没说完,陆景明人就出现在他书房门口了。 他无奈扶额:“我们家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这时候来找我做什么?” “来替你解决麻烦的。”陆景明信步进了屋,朝着杵在堂中的小厮横过去一眼。 温长青眼一眯,冲那小厮摆手,等人退出去,且反手带上了书房的门,他才去问陆景明:“什么意思?你能替我解决什么麻烦?” 陆景明面色寡淡:“那把火,我放的。” 温长青鬓边青筋凸起,火气是一下子窜上来的,他重重拍案:“陆景明!” 二人相交多年,他从不会这样连名带姓的叫,眼下足可见怒极。 陆景明仍旧一派淡然,仿佛温长青的怒火滔天都与他无关。 他拢了拢衣襟,往侧旁坐下:“你倒是听我跟你解释?” “你烧我们家的铺子,毁我们家的生意,还找上门来,跟我说是你干的,你要解释什么!”温长青咬牙切齿,看着那张脸上云淡风轻,只觉得眼前一黑,“你是不是疯了?” “我当然不是疯了。” 陆景明面上终于有了表情变化,冷肃下来:“你弟弟今天到金铺找我,言辞奚落,他又不是你,我凭什么忍了?” 长恪先去挑衅于他? 温长青稍稍冷静下来:“他好端端的去挑衅你做什么?”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念头,瞳仁一黑:“为茶庄的生意?” 陆景明却摇头,盯着他看了很久,几乎一字一顿的说:“因为你妹妹。” “桃蹊?”温长青不可思议,几乎惊呼出声来,“他因为桃蹊,跑去找你麻烦?还言辞奚落,讥讽嘲弄于你?” 陆景明咬着后槽牙说是:“首先,我对三姑娘从无逾越之……” 他突然想起那支桃花簪,毫无逾矩,就没办法理直气壮当着温长青的面说出口,而温长青也果然挑眉乜他。 他收了声:“至少我没有十分过分的逾矩之处,其次,他只是个堂兄——你和长玄尚且没有说什么,轮得到他指手画脚?我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派人烧了他的铺子。” 不对。 温长青面色一寒:“你是知道他和泉州谈的那笔生意快到交付之期,故意烧他的库房的。” 陆景明也很坦然:“我本来就是故意的,不挑他最痛处下手,我何必动手?” “可你知道你这样做,毁的是我们温家!”温长青攥着拳,视线也始终没从陆景明身上挪开,“就因为这样的事情,你要毁了我们温家?” “我可没想过,就是看着你,我也不会对你们温家怎么样,再说了,这歙州城中,还有人敢轻易对你们家出手的?我反正是不敢。”他叹了一声,“我说了,我来替你解决麻烦的。” 话题回归到最初,他的确进门就说过,可他能解决什么?麻烦本就是他惹出来的,他还要转脸充好人? 温长青缓缓又坐下:“我倒是想听听看,你要怎么替我们解决麻烦。” “你们家二房的染料坊,和泉州杜家谈成生意,交付布匹,也只是各色花布,对吧?” 温长青不说话,只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陆景明撇嘴:“花布换锦绣绸缎,价格不变,杜家白捡了个大便宜,还会败坏你们家的名声不会?” 傻子才会,非但不会,外人还要赞他们温家信誉好,且将来也更乐意同他们做生意,毕竟有了损失全是他们自己担着,交付不了便寻了更好更名贵的补偿上去,便宜都是对家占,这种稳赚不赔的生意,谁不想做? 但是…… 温长青嘶的倒吸口气:“合着你烧了我们家的铺子,还要我们花大价钱从你们陆家买刺绣绸缎?你把生意做到我头上来了?” “你只说对了一半。”陆景明白过去一眼,“我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就是这种人?烧了你们家的铺子,毁了你弟弟的生意,叫他走投无路,再出面让你们花高价买我们家的刺绣绸缎?” 他的确不是这种人,但温长青面色仍旧难看:“有话直说,别跟我兜圈子,我二叔都气晕过去一回了,我爹也焦头烂额的,我没工夫跟你扯皮。” “我出面,写信回家,你们要交付的一千匹布,我们家会以最低的价格卖给你们。我算过了,你们卖给杜家的花布,是一匹八钱,一千匹就是八百两,而我们家的绸缎,按照一匹二两银子,全是同宽幅同厚度,一千匹就是两千两银子,这中间差价一千二百两,我补给你。”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温长青却脸色大变:“你补给我?你把银子补给我,不就是告诉所有人,那把火是你放的?你爹跟你大哥不放过你,我爹跟我叔叔们也不会放过你!” “我补了银子的事情,当然不能叫我爹和我大哥知晓,将来你们家在生意上,多让些利,我爹和我大哥会很愿意卖这个人情给你们温家。””陆景明目不转睛望过去,斩钉截铁的又往下说,“至于你们家——二房的染料坊,我要入伙。” 还是趁人之危—— 温长青的拳头砸在桌案上:“你跟我说,你不会趁人之危?” “你觉得这算趁人之危?”陆景明嗤一声,“你们家也不是什么太平富贵窝,二房和三房各怀鬼胎,你早跟我说过,这不假吧?染料坊是二房的产业,我借着这个机会入了伙,将来契书拿到手,私下再转到你的名下,对你有什么损失?” 对他是没有任何损失的,而且陆景明在这件事上博得了极大的好感。 爹肯定更喜欢他,二叔在不知道他私下将契书转到他名下的前提下,也会觉得陆景明替他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实在仗义,唯独是长恪…… “你还是故意的。”温长青长叹一声,“长恪心里知道是你干的,可他没证据,连官差都认定了是意外走水,他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充好人,入伙了二房的染料坊,看着我二叔心里感念你出手相助。他一直想吃茶庄生意,到头来被你反吃掉染料坊的一大笔,你就是要他憋闷恼怒,偏偏还不能发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陆景明也不否认:“我说了,他不来招惹我,我不会针对他。况且这件事情并不是只有我得了好处,将来二房和三房真的想分宗,要吞你们长房的产业,你手上没点儿能辖制他们的东西,真打算闹翻了,让外人去看笑话?” 温长青愣怔住。 他的心思不像他爹,人更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儒雅谦和,骨肉至亲是分割不了的,但生意产业是另一码事。 他爹一直都觉得,二房和三房再怎么闹,也只是自家人的事,能化解的,或是折腾的不过分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维持着家宅的表面和睦,至少外人不会笑话他们温家何等不体面,从里子里烂透了,且一向也不愿对二房和三房出手整治。 他跟陆景明合伙盘下茶庄,就是为了手上有更多的资产,将来对抗二房和三房,他底气便更足。 陆景明说的不错,闹到分宗那一步,是早晚的事,二房三房狼子野心,他们是清楚的,眼下的确是个好机会…… 但温长青就是觉得,他的目的,不单单只有这些。 陆景明是个能把一切事情都算计到最精最有利的人。 这次他一把火烧了二房的染料坊,也许当时是一时在气头上,冲动之下做了决定,但事后他盘算诸多,想出这个法子,既替陆家今后和温家的生意往来挣了份儿人情,又替他自己博了一大波好感,还能成全他入伙插手二房的生意,一箭三雕,那……然后呢? 有哪里,是他忽略了的。 温长青猛然抬眼:“长恪从小就极爱护桃蹊,他也不是冲动妄为的人,我还想知道,他因为桃蹊的什么事情,跑去骂你的。” 他说言辞奚落,可能把他惹毛成这样,大概同指着他鼻子骂他没两样了。 果不其然,陆景明沉着脸也沉了声:“因为我送三姑娘的那只兔子。” 温长青惊愕:“为了只兔子?单单就为了只兔子?” 他显然不信,陆景明也诓不过去他。 他自己的弟妹,谁还能比他更了解吗? 于是陆景明又捏了捏自己的指尖:“他觉得我对三姑娘心怀不轨,心术不正,大概的意思,是骂我登徒浪子,风流成性,用风月场上那套手段诓骗三姑娘,实在是卑鄙无耻,小人行径。” 这也太难听了—— 温长青剑眉蹙拢,眼底闪过不快:“他是这么说的?” 陆景明不说话,目光沉沉。 温长青深吸口气:“子楚,我从前玩笑着问你,是不是想给我做妹夫,你那时候的反应,我看懂了,之后你种种行为,虽然至今我仍然困惑,但你的为人我清楚,便不会觉得,你是那等无耻之徒,只是尽可能叫你离桃蹊远些,实在避不过你,就交代桃蹊,离你远些,如此而已。但今天长恪跑去跟你说这些——诚然他的话很难听,可他也是桃蹊的兄长,不会害桃蹊,那我也想问问你,时至今日,你又怎么说?” 陆景明是意外的,原来温长玄和小姑娘并没有把那日的那些话,说给温长青知道,是以温长青仍旧不晓得,他最初的接近与示好,都是为了林月泉。 他们兄妹是心怀坦荡的人,把话说开了,就不想为此影响了他和温长青之间的感情跟交情。 温桃蹊的姣好面容和娇俏身影在他眼前闪过,陆景明心中一片柔软,下意识就想笑。 他猛然收住,咳一声,掩饰着:“我没什么好说的。” 温长青心头一震。 前后不过几个月时间,陆景明的态度却截然不同,他分明对桃蹊有了心思,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坦荡的否认。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但你不要再给桃蹊送东西。”温长青点点桌案,“你还送,长恪就还会去骂你,而我,并不打算帮你。” 陆景明侧目过去:“我看起来很不靠谱,不值得托付终生?” 温长青面皮紧绷着,周身都冷然下来:“你还敢说你不喜欢我妹妹?” 第一百三十三章:真是巧合吗? 第133章真是巧合吗? 脱口而出的话,陆景明自己也愣了。 他下意识的反应…… 他心里别扭,别开脸:“我可没说喜欢你妹妹,但你的话听起来就是别扭的很——你弟弟莫名其妙来骂我,你不打算帮我约束管教他,那意思不就是说,你的确觉得我看上了你妹妹,而且你并不赞同这件事?所以你告诉我,我看起来十分不靠谱吗?我不值得姑娘家托付终生吗?” 死鸭子嘴硬。 “你值不值得姑娘托付终生,跟我有关系吗?”温长青挑眉看他,“诚然,跟我妹妹也没关系,我说什么,不说什么,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陆景明犹豫了一阵,反应过来。 套话呢? 他咧嘴笑:“那就随你怎么说,但你不约束你弟弟,他跑来骂我,我再整治他,他可别哭鼻子。” 温长青一时头疼:“你就不能不给桃蹊送东西吗!” 他近乎咬牙切齿的问的,实在是觉得陆景明胡搅蛮缠起来,真像个无赖。 陆景明一字一顿说不能:“我实在不是很理解你们兄弟——三姑娘纯良可爱,我得了稀奇的小东西,送给她,又不是私下里相送,都叫你们兄弟知道了,既如此,多个人对三姑娘好,有什么不好的?咱们不是情同手足?我就不能当这个阿兄了?” 温长青学他先前的模样,也一字一顿说不能:“你真光明磊落?” 他脸色一黑:“那支簪子除外。” 温长青嗤了声:“子楚,依着你的性子,还有你今天办的这个事儿,要是有人这么对你亲妹妹,我估摸着,你能把人家家宅院都一把火给烧了,你反倒来问我,你怎么就不能到桃蹊的阿兄?你是想当桃蹊阿兄的吗?” 他懒得废话,反正说再多,陆景明也不会承认。 他站起身来:“别的不多说,咱们是情同手足,我拿你当兄弟,但你不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你爱承认不承认吧,我心里是有数了。” 温长青从陆景明身边过的时候,脚步才顿了顿,拍了拍他肩头:“跟我去见见我二叔?” 陆景明理着长袍下摆起了身:“前头你大婚,我多吃了两杯酒,出来散散酒,见到梁时堵三姑娘和林姑娘的路了。” 温长青身形一顿:“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他看温长青那护犊子的样儿,一撇嘴:“要出事,我早告诉你了。我那天,还遇见吴二公子了。” 温长青眉目一垂:“他替桃蹊和林家表妹解了围,所以你就什么也不说了。” 他重新迈开步子往外走,陆景明跟上去,与他并肩而行,笑着说:“是啊,吴二公子还跟我说,他和三姑娘,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他侧目看去,根本不等温长青开口,便又问:“你们兄弟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些?我只是送三姑娘些小东西,你们一个个防我跟防贼似的,吴二公子敢明目张胆跟外人说,他与三姑娘青梅竹马,且有情谊,你们兄弟就没人管他了?” 温长青眼角突突的。 吴闵嘉是个不错的人,也算是年少有为,只是心思太沉,长大后他几次接触下来,都觉得实在不算是良配,再想想小的时候母亲吩咐过的话,便越发疏远,除了生意上的往来,私下里并不走动。 但吴闵嘉有没有那个心,他说不准,毕竟人家没表现出来过,他这个妹妹在他眼里是天仙也比不了的,可他也没有夸张到见个郎君便小心防备,怕人家觊觎他妹妹的地步。 陆景明突然说起这个…… “你这是想祸水东引。”温长青长臂一抬,落在他肩膀上,“吴二除去年节和桃蹊生辰,就从没给桃蹊送过东西,一向守礼的很,即便他有什么心思,也藏的极好,不像有些人——不过他跟你说青梅竹马四个字,回头我会叫长玄提点他,只是你——” 他笑着,神色早没了先前的肃然:“人家好端端的,跟你提什么青梅竹马?子楚,看样子,不是我和长恪强按着你的头要你承认,实在是你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陆景明目的不成,反而又把这事儿扯到自己身上来,一把挥开温长青的手:“我看你不像是极护着三姑娘,怎么像要把人推到我身边来?” 温长青长臂一僵,那笑也僵住,沉声叫他:“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视你为友,也提点的你够了,桃蹊是我唯一的亲妹妹,你若真心爱重她,自然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若无心,就离她远点。” 他并不是要从中作梗,可陆景明对桃蹊来说,也未必就是良配。 他觉得吴闵嘉心思重,陆景明又何尝不是? 单说这回放火烧染料坊的事,陆景明不就这样吗? 他太精明了,十个桃蹊都不够他算计着玩儿的,这样的人真做了他妹夫,将来他不得日日提心吊胆,怕他的傻妹妹吃了亏,受了委屈? 回头陆景明把人卖了,他那傻妹妹还替陆景明数钱,他们做兄长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温长青收回了手,似乎不想再多提这些,是以一路无言,与陆景明往二房去见温秉了不提。 陆景明心里是不怎么服气的,他能够明确感受到,温长青的排斥和抗拒,他就是想不太明白,他样样不输人,温长青凭什么排斥他? 怎么?做兄弟可以,做妹夫就一定不行?凭什么? · 温桃蹊去找温长玄那会儿,并不知道陆景明入了府,就更不晓得他和温长青去见了温秉。 温长玄知道消息,但二房的事,他根本不想往上凑,一家人都糟心,他偏觉得二房活该。 要他说,外面人谁不知道温家是分家不分宗的,二房生意出了纰漏,跟他们长房和三房有什么关系?更遑论连累,不过是爹和大哥他们杞人之忧罢了。 是以温桃蹊抱着兔子找上门时,他心情倒还不错,一眼瞧见她手上的兔子,还有心思玩笑:“你天天抱着不撒手,可见喜欢极了,当日也不知是谁说不要的。” 温桃蹊摸兔子脑袋的手一顿:“二哥心情还不错?” 温长玄给她倒茶:“我应该不高兴?” 她敛眸。 他前世销声匿迹,她一直不相信,他是听到风声之后独自跑了,后来也托林蘅帮她四处打听过,知道他私下里见过一些人,想过一些法子,那时她安心下来,至少二哥没有在噩耗之上,更雪上加霜的伤她一回,只不过那时一切已成定局,他自身难保,无能为力罢了,至于后来他彻底没了消息,她甚至也感到欣慰,至少温家还有保全下来的。 只是今日看他这般,温桃蹊一颗心揪起来。 “二房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阿娘都愁眉不展,大嫂一直在陪着,我心里没个着落,又不敢去烦爹和大哥,才来找你坐会儿,你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不着急呢?” 温长玄兀自忙活着,茶水,糕点,在她身边儿摆的全乎极了,又去拧了湿帕子,重回到她眼前,拉起她右手,替她擦拭着:“吃点东西,别老摸这兔子,吃完了才揉它。” 替她收拾完,他才往对面坐下:“我为什么应该着急?” 他又是一声反问,看她面露不悦,才又说:“我们是不是分了家?染料坊是不是二房经营,跟咱们都没关系?” 她呆呆的:“是啊,可爹和大哥不是说,名声是一家人的吗?” “搞不懂爹和大哥想什么。”他无奈至极,“既分了家,我们也从不插手染料坊的经营,那染料坊走水,库房被烧,就只是二房的问题,或是经营不善,或是用人不当,但不管怎么样,跟我们还有三房,毫无关系,这么说,你听得懂吗?” 其实温桃蹊还是有些懵然。 一家子骨肉,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还能这么算的? 温长玄看她眼神茫然,面露困惑,耐着性子又多解释了两句:“我不着急,是因为本来就跟我们无关,爹和大哥要帮二房,我不能拦着,也不会上赶着去挨骂,但你瞧祖母着急了没?” 温桃蹊这才突然想起来。 倒也是,从事发到现在,祖母没着急,甚至都没挪动过问,她去大姐姐那儿走过一趟,从大姐姐口中得知,三房老太太也是一样的。 所以…… 她眼神明亮:“所以二哥说的是对的,因为老太太们跟二哥想的是一样的,并不是二哥你寡情。” 温长玄不知道她突然高兴什么,但听她说寡情二字,板起脸来:“我是素日对你不好?你觉得我寡情?” 她笑语盈盈:“自然不是,是我见识浅薄,以为此事厉害,方才见你一点儿不上心,才多问了几句的,但我还是觉得,就算跟咱们无关,毕竟眼下爹娘和大哥都这么上心,二哥你聪明又能干,在外头门路又多,就算替爹娘和大哥着想,也想想法子?” 温长玄也没看她,转头去端茶盏的,一面平声与她说:“用不着我,这事儿大概有法子解决了,先前陆家阿兄来找大哥,这会儿两个人应该在二叔那儿,我估计陆家阿兄是有法子解决此事,你就别操心了。” 她拿了块儿糕往嘴里送,可还没来得及细嚼慢咽咽下去,温长玄的话差点儿没噎着她。 陆景明? “这不是咱们自己的事儿吗?他也这么上心啊?” 温长玄吃了口茶:“也正常吧,我原来听大哥说,他的确是从不拿陆家阿兄当外人的,不然我见了陆家阿兄,也不会客客气气的。你年纪小,又是女孩儿,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我听大哥的意思,我常年不在家里,大哥有好些事儿没法直接跟爹说,他身边也没个商量的人,大概都是跟陆家阿兄商量去了。” 这她可真是头一次听说,也第一次知道的。 大哥就那么信任陆景明? 连家里的事情,他也拿出去跟陆景明商量? 不知怎么的,上次大哥遮遮掩掩的藏起的那些账本,登时让她心中警惕来。 若是对一个外人都可以言无不尽,毫不藏私,那家中的账本,即便是些见不得人的暗账,她是长房嫡女,他的亲妹妹,反而防着她,不能让她看? 温桃蹊很想问一问,二哥知不知道那些账本,可是话到了嘴边,她突然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也许……大哥有苦衷呢? 温长玄见她犹犹豫豫的,眉心一拢:“想说什么?” 她心头一颤,忙遮掩过去:“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染料坊的一把大火,起的挺突然的。” 她岔开话题,吸了吸鼻子继续说:“我见过三哥的,听说他给官差使了银子,叫官差仔仔细细的查看,他觉得这把火不是意外。” 生意场上的事情,实在是说不准。 有人眼红嫉妒,用这样的手段坑温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其实大火一起,温长玄就有这样的念头,不然怎么就那么巧,偏偏就烧了库房了? 他虽不插手染料坊的经营,却也知道,库房是不许见明火的,就防着意外走水,多少年平平安安,他记得也就是四年前除夕夜,城中鞭炮四起,说是有火星溅到了库房的院里去,天又干,所以烧起来,但那只是一场小火,很快就扑灭了,库房里的东西也没什么损失。 这次不同啊。 他没去看,但温长恪不会无缘无故觉得这不是意外。 “我也想过,偏偏就烧了库房,的确是突然又意外,而且那么巧。”温长玄手上的茶盏又放回去,他瞧着那描金的茶盏边缘,“不过衙门定了是意外,大约,就是个意外吧。” 温桃蹊撇撇嘴,无心开口:“上次说家里的内鬼,那丫头查到现在,不也是没个头绪,我瞧着倒跟今天这场火挺像的,没线索,没头绪,任谁看了都像是意外。” 她又嗤一声:“前些日子阿娘都怀疑是不是我们多心,自己吓自己了。” 温长玄指尖点在盏沿上,清脆的一声响,他猛地回望过去:“你是说,同一个人的手笔?” 温桃蹊自己也愣了,瞪圆了眼:“我随口说的……” 可无心之言,却提醒了温长玄。 第一百三十四章:你拉着我做什么 第134章你拉着我做什么 温桃蹊知道这事儿,还是温时瑶跟她讲的。 那会儿她从温长玄那里回了小雅居,勉强算是安了心,反正内鬼的事和失火的事都有她二哥去查,她虽也被自己无心之言吓了一跳,但冷静下来,又觉得这也许的确是个线索呢? 林月泉的脸确实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且照着林月泉前世行事看来,他不是没有可能放火烧二房染料坊,坏温家生意的。 私下里跟三哥沆瀣一气,勾搭成奸,一面却仍旧陷害着温家,再者说,在这个时候,林月泉和三哥应该还没有勾结在一起。 她希望那把火是林月泉放的,只要二哥能调查出蛛丝马迹来,三哥记恨了林月泉,将来自然不会再亲近他,更不可能跟他里外勾结,前世很多事情,自然就化解了。 但是当温时瑶苦着一张脸坐在她面前,告诉她陆景明的计划时,她大吃一惊。 温桃蹊拧眉,上了手去抓温时瑶的胳膊,显得急促起来:“你怎么晓得的?” “我躲在爹的书房外偷听来的。”她小声嘀咕,像是被抓痛了,去推温桃蹊的手,“我爹和我哥都着急的不行,我娘也哭了好几场,我心烦,也挂心这事儿,听说大哥去找我爹,就偷偷溜到了书房外,听见的这些事。” 她说着长叹一声:“要说起来,陆掌柜人还挺好的,可难免还是有些趁人之危。” 温桃蹊收回手来:“他帮咱们家解决了大麻烦,你怎么说他趁人之危?” 她面上透着疏离,温时瑶一时也没察觉,静静地与她说:“一千二百两银子,就入伙了我们家的染料坊,这不是捡了天大的便宜吗?你不知道,那个染料坊,一年的盈利就能有三千多两银子,算是我们手上的产业里,赚大头的了,他凭一千二百两就入伙,将来年年能分得红利,况且这回又承了他天大的人情,他便是要插手经营,都是能够的,这怎么不是趁人之危?” 果然。 温桃蹊心一沉,面上虽然不动声色,眸色却黯淡下来。 她一向觉得温时瑶是最没心没肺的一个,从不理会这些经营上的事情的,但方才温时瑶开口就说陆景明他趁人之危,她便隐隐觉得不对。 她深吸口气:“我还以为你只知道吃喝玩乐,没想到二姐姐你对这些也了如指掌。” 温时瑶不以为意,撇撇嘴看过去:“怎么说也是我们自己家的生意,我虽不插手经营,这些却总该知道吧?我爹和三哥一直都有教我啊。” 温桃蹊这才明白,原来只有她是个傻子。 温子娴是长女,梁氏又一向对她寄予厚望,管家看账,梁氏怕早就悉心教过。 原来温时瑶也是懂这些的,且她脑子转得快,其中利害,她一下子就能反应过来。 温桃蹊扶额:“那也没法子,总归眼下有了困境和难关,人家肯帮着咱们度过,就已经是雪中送炭的不易,要真说大公无私,那只有圣贤能为之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温时瑶还是兴致缺缺,“听见了总归心里不舒服呗,我也知道,陆掌柜已经很看着大哥的面子了,他开的条件就是再过分,咱们也说不出什么,可这人心嘛,真遇见了,换了你你能舒坦的了?” 她还真能。 不过温桃蹊此刻懒得与她说那许多,便随口应付了她几句,又宽慰了她一番,横竖陆景明肯帮忙,事情就有了转机,至少不必再焦头烂额的,劝了好一车的话,才送了温时瑶离开。 她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两只手托腮思索良久,招手叫连翘:“你去看看,大嫂是在家,还是在阿娘那里。” 连翘掖着手上前:“大奶奶这会儿在家呢,今儿老爷也在家,大奶奶就没一直在太太那儿陪着,刚才我去后厨给姑娘拿牛奶茯苓霜,还遇上大奶奶身边儿的照人,说大奶奶叫她去吩咐后厨上做碗粳米粥。” 温桃蹊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两转,站起身来:“你陪我去昌鹤院一趟。” · 李清乐手里的粥还没吃完,丫头打了帘子,光影斑驳洒落,温桃蹊踩着一地剪影进了她的屋里来。 她手上的白瓷小勺一顿,笑着叫桃蹊:“怎么这时候来我这儿?” 温桃蹊笑吟吟的上前见礼,顺势就往她身边儿坐下去:“大嫂如今主持中馈,我有件事情,想求大嫂帮帮我。” 李清乐叫她的话逗笑了,索性把手上的小碗放到一旁去,隔着食几捏她脸蛋儿:“咱们桃蹊想要什么,还要来求我呀?” 她打趣,温桃蹊顺势闪躲,嗔怪两声:“我是正经来求大嫂的,怎么玩笑我呀?” “好好好,那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李清乐笑着把手收回来,“你开了口,我办不到的,就叫你大哥给你办去,绝不能委屈了咱们三姑娘的。” 温桃蹊冲她扮鬼脸儿:“说好了不打趣我的。” 她嘀咕一句,也没叫李清乐继续开她玩笑,自顾自的又说:“我想学着看账本。” 李清乐脸上笑意有一刹那的凝固,但也只是匆匆:“好端端的,怎么想学看账本?这可是个辛苦的事儿,你真要学?别没个三两日,又喊辛苦,撂开手丢到一旁去了。” 温桃蹊郑重其事的点头:“我刚才听二姐姐说起染料坊一年的盈利,头头是道的,连二姐姐都学了这些,我当然不能不学。” 她搓了搓手:“以前阿娘也放手叫我处置宅子里的事,有拿不了主意的,再问她,但没教我看账的本事。” 李清乐一拧眉:“二妹妹还学着看了外头柜上的账吗?” “大概也不是会看吧,我没细问,但是二叔跟三哥教她的,估摸也就是粗略的懂一些,又不指望我们去当账房先生。”温桃蹊小脑袋一歪,直勾勾的看她,“大嫂教不教我呀?” 李清乐是有些为难的。 这种事本该婆母教导,可是从前婆母放开了手叫桃蹊处置内宅事,却偏偏没教她如何看账本,现在桃蹊听说时瑶也会,八成一时兴起,又或是心里不服气,所以来找她…… 她喉咙一动:“怎么不去找母亲?” 温桃蹊一撇嘴,理直气壮地回她:“眼下不是大嫂主持中馈吗?我问了阿娘,阿娘也要同大嫂说的,何必多此一举是不是?” 李清乐眯了眼:“你先回去,我晚些时候去回了母亲,母亲同意了,明日你就来,我慢慢的教你,母亲要是不同意,你自求母亲去。” 先前她面色有异,温桃蹊还怕她不同意,眼下听她这么说,反而松了口气。 阿娘才不会不同意呢。 于是她站起身,满心欢喜的上前去,搂着李清乐抱了一把:“那我先多谢大嫂,大嫂吃粥吧,我回去了。” 李清乐欸着没叫住人,后话都没说完,她一阵风似的又跑了。 她失笑摇头,重把小碗端了起来。 照人抿唇犹豫了会儿:“三姑娘突然跑来找您,说要学看账,您就不怕她……”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瞧,她不是直接来求我的吗?”李清乐抬头望去,眉眼含笑,“这丫头机灵着呢,她若去找了婆母,再叫婆母来告诉我,我才应该多心。她眼下无非是觉得,两个姐姐都会,偏她不会,心里不服气,才想跟着我学,等过两日觉得这是苦差事了,没了兴趣,自然不来闹我了。” 照人还想说什么,可李清乐显然不愿就此事与她多言,她只好深吸口气,收了声。 从昌鹤院正间出来的温桃蹊,满面春风。 她根本就不用学,前世嫁给林月泉,那些东西她早就会,主持中馈也好,外头铺子上的账也罢,出嫁前阿娘教过,成亲后林月泉也指点过,或许不是个中好手,但她是看得懂的。 只是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她本来也觉得,这事儿不用急,可温时瑶无意中透露出的消息,却让她暗暗心惊,将来真有什么事,她又不能替父兄分担,不然她突然就会看账本了,反而惹人怀疑,倒不如眼下寻了借口,缠着大嫂教她,她跟着学上几日,往后要有用得着的地方,也不显得奇怪。 连翘看她心情那样好,不免也唇角往上扬:“姑娘这是怎么了?见了大奶奶一趟,心情便大好了,我瞧着先前从二爷那儿回来时,还有些心不在焉的呢。” 温桃蹊腰间的荷包被她拿在手上,食指挂着绳结,愉快地转着:“我明儿就能跟着大嫂学看账了。” 她倒是高兴,丫头却一下子紧张起来,三两步追上去,自然不敢越过她,可伸了手扯她袖口:“姑娘找大奶奶说要学着看账本的?” 温桃蹊一怔,眨巴着眼睛看她,点了点头。 连翘脸色一变,温桃蹊拧眉:“连翘?” 丫头咬着下唇:“太太看重大奶奶,刚成婚,就把中馈托付给了大奶奶,叫大奶奶掌家管事儿,姑娘要学看账,怎么不先去问问太太呢?这么跑到昌鹤院,万一大奶奶觉得姑娘是有心从她手上夺权,又或是疑心是太太不肯放权,明着叫她……”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脸色这样难看,倒把我吓了一跳。”温桃蹊嗨的一声舒口气,“大嫂根本就不是那种人。不要说眼下阿娘叫她主持中馈,便是阿娘不放开手叫她管家,她也不会有这些心思。” “可是……” 温桃蹊知道丫头是忠心,怕生出不必要的误会,反而弄得家里不和谐,妯娌间生出嫌隙:“没什么可是,你看,我不是没去找阿娘吗?我要像你说的这样,先去找了阿娘,大嫂只怕才多心呢。” 连翘眼珠骨碌碌的转,一时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念头在脑海里几次转过,才恍然大悟:“姑娘是打心眼里儿敬着大奶奶的。” “可不是。”温桃蹊一挑下巴,“我一向都很喜欢大嫂,所以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反倒显得大嫂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似的。” 连翘脖子一缩:“姑娘这话叫大爷听了,要扒了我的皮。” “你放心,有我在,肯定叫大哥扒的时候给你个痛快。” 连翘眼底的亮光一暗:“人家担心姑娘,姑娘反而打趣。” 主仆两个笑着闹着,温桃蹊又打算到前头去找温长玄一趟,便领着连翘一路自内宅穿堂游廊的到了前院儿去。 只她高兴过了头,不留神,手上的荷包横着飞了出去。 她伸手去抓,奈何胳膊却不够长,嘶了声,提了裙摆往前去,又扭脸儿打趣连翘:“你看看你,好端端的,把我的荷包飞出去了吧?” 她玩笑话才说出口,连翘脸色一变,三两步小跑着追上来,一把拉了她,整个人护在了她身前。 温桃蹊一头雾水,一个你字才出了口,目光落在正前方,面色登时黑了,扭头就要走。 “荷包不要了?” 她脚下一顿,回身去看:“陆掌柜把荷包交给我的丫头就是,我还有事……” “你没有事。”陆景明堂而皇之的站在那里,方才笑着弯腰捡起她的荷包,此时把手心儿摊开,那荷包就躺在他手心里。 他笑望过去,目光始终落在温桃蹊身上:“你刚从长廊过来,我看见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陆掌柜既看见了我过来,不是该避开吗?” 陆景明挑眉:“我为什么要躲开?” 佳人黑着脸,仍旧是绝色容颜。 陆景明收回目光,低眼看那荷包,飞针走线绣着一对儿胖胖的喜鹊:“三姑娘的荷包,绣工不错,自己绣的?” 那对儿胖喜鹊,他一眼瞧见,就觉得该是她的手笔,跟她一样的可爱,落在他眼里,憨态可掬。 温桃蹊强压着不快:“陆掌柜,今天偶遇,除了我,可没别人了吧?你不躲着,还捡了我的荷包品头论足,这又是什么规矩?” 陆景明看她有些急了,把荷包往前一递:“我帮了你们家这么大的忙,可三姑娘看我怎么还是像瞧见了仇敌一样呢?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上回不是也都跟三姑娘解释过?” 她呼吸一滞:“你怎么知道……” “二姑娘躲在书房外偷听,我知道。二姑娘听闻这样的事,一定会跟你分享而不是去找大姑娘,我猜的。” 温桃蹊的气势一下子就不那么足了。 人家是帮了她们家一个大忙这没错,装作不知道,还能跟他分辨几句…… 她别开眼,眼角余光见连翘接过了荷包,有些不自在:“那你还真是聪明,不过你虽对我们家有恩情,可也入伙了二房的染料坊,自然也就相抵了,再说了,便是要好生谢你,你去找我二叔和我三哥,不然找我大哥,拉着我说什么?” 陆景明心说,我还真挺想拉着你说话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姨妈来了 第135章姨妈来了 空落落的手背到身后去,陆景明就着金芒洒落,把温桃蹊娇俏的小脸映入眼中。 他嘴角上扬,笑意并不浓,看她满脸排斥,面不改色的退两步:“倒不是一定要拉着三姑娘说什么,只是凑巧遇上,我也没想到,三姑娘如今仍旧这样排斥我——” 他一面说,顿了声,又深吸口气:“我还是很好奇,三姑娘因为什么,这样排斥我?” 陆景明很想问问,对梁时也好,对吴闵嘉也好,她有没有这样的排斥和抵触呢? 对梁时或许有,可在他看来,她便是对梁时说话时,都比对他要客气的多。 至于吴闵嘉嘛…… 他眼皮往下一垂,敛去了眼底情绪。 温桃蹊脸上的表情一时凝固。 要说排斥他什么,她似乎真的说不上来。 当初觉得他是别有居心,也许和林月泉是一伙儿的,便是前世他在温家出事后几多奔波走动,也不过是装样子给外人看,方能显得他仗义不寡情。 然如今看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排斥陆景明什么呢? 温桃蹊捏着手心儿:“陆掌柜是明白人,我说不排斥,你也肯定不信,坦白说,除了先前说开的那件事外,余下再没有别的了,只是我始终心下不安罢了。人嘛,总想把自己保护的更好些,是以陆掌柜越是想亲近,我便越发想躲开,这么说,陆掌柜明白吗?” 小姑娘都说他是明白人了,他要说不明白,那算什么呢? 陆景明很难理解温桃蹊的心思,这个年岁的小女孩儿,怎么能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呢? 他解释过那么多事,她仍旧心结难解。 陆景明抿唇不语,温桃蹊见状,也只是多站了须臾,便蹲身做礼,作势要走。 “三姑娘兔子养的还好吗?” 他不甘心,扬声叫住她。 温桃蹊身形一顿,回头看去:“还好,性子温和,不闹人,也不挑食,比送来时胖了一圈儿。” 他又没话说了,目不转睛的看了会儿:“那便好,倘或有养不好的,三姑娘来问我。” 问他? 温桃蹊反而来了兴致,眉眼弯弯:“陆掌柜还会养兔子?” 陆景明心头一软,暗暗高兴:“倒不是会养,小的时候我胞妹养过,但她瞎折腾,差点儿给养死了,她成天缠着我闹,我花了些心思,给她救回来的。” 明礼站的稍远些,可陆景明说的话,他却能一清二楚的听见,狐疑的望过去一眼,一努嘴儿,显然不敢苟同,却又不敢拆他主子的台。 温桃蹊笑意渐浓:“那陆掌柜还真是什么都会,样样精通,怪不得我大哥一向提起你都赞不绝口了,从前见识过陆掌柜的玉雕,今日竟还有幸知道,陆掌柜连兔子都是会养的。” 两个人难得心平气和的说上几句话,陆景明心情大好,反而想通了。 于是同她不过寒暄几句,便先告礼,转头离去了不提。 温桃蹊望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长舒口气:“他真有意思,二十来岁的郎君,竟然还会养兔子。” 连翘把荷包给她挂回去:“才见着陆掌柜时要走,说起那只兔子,姑娘反倒又跟陆掌柜聊起来,给人瞧见了,不成样子,叫太太知道了,我肯定要挨骂的。” 温桃蹊眉目一垂。 对啊,怎么就跟陆景明聊起来了…… 而那头陆景明人虽说是走了,脑子里却全是小姑娘站在他面前,乖巧又娴静的模样。 明礼侧目去看,他主子简直是笑开了花儿的,一咬牙:“主子何时会养兔子?奴才从小服侍的,竟不知道。” 陆景明脚步一顿:“就你话多?” 他讪讪的收了声:“可奴才瞧着,三姑娘对主子并不怎么亲近,主子您一片真心,就怕三姑娘反倒……” 他话没说完,哎哟一声,后脑勺挨了陆景明一巴掌。 陆景明其实不太有所谓,小姑娘心思重,他又不急,慢慢来就是了,方才他瞧着,小姑娘的意思,只要他别逼得太紧,她就愿意好声好气的说上几句话。 从前是他诸多骚扰,虽然他并不愿意承认,可于小姑娘而言,那就是实打实的骚扰,所以小姑娘才打心眼儿里排斥和抗拒他的接近。 “你呢,就少说些话,养个兔子有什么难的?她真养不好了,来问我,我打发人去问,也能把兔子给她养好了,但是你——”陆景明拖了拖音,“少胡说,听见没?” 明礼哪里还敢多嘴,这温家三姑娘分明成了主子心尖儿上的人,也就是主子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每日有那么多的事情要主子料理,还有心思管人家姑娘养的兔子怎么样,摆明是没话找话,借故亲近而已。 他想着,温三姑娘的兔子就是不好,也不回来找他主子,只是这话他不敢说罢了。 · 第二日温桃蹊起了个大早,李清乐是昨儿后半天打发了照月去回了她,说是赵夫人同意叫她跟着学看账,所以叫温桃蹊第二日一早就到昌鹤院去。 于温桃蹊而言,那些东西都是不必学的,走个过场而已,可她却不得不早起。 东方微微泛起鱼肚白,她就睡眼惺忪的爬起身。 丫头们伺候着她梳洗打扮,她甚至都不想吃早饭,迷迷糊糊就往昌鹤院去了。 李清乐见着人的时候,才打发了底下的管家婆子们各自散去,照人取了账本给她。 她一见温桃蹊进门,摇摇招手,再瞧见温桃蹊满面睡意,噗嗤笑出声来:“瞧我说什么来着?这是个辛苦的差事,你呢,八成是受不住这份儿苦的,可有一样,你既说要学,我也去回了母亲的话,你要是半途而废,没学成就跑了,我可是不依你的。” 这还是个严厉的老师。 不过没关系,所谓严师出高徒,也正好合了温桃蹊心意,到时候就说李清乐教得好,管的又严,她才能短时间内就学会看账的本事,正好解脱的早一些。 照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她顺势坐下去,人往椅背上一靠,两只手一左一右的搭在扶手上,懵懂点头:“那是自然,当然不会半路跑了的。” 她声儿哝哝,说着迎合的话,眼皮却要睁不开。 李清乐俏脸一肃,叫照人:“去换个圆墩儿来。” 温桃蹊一个激灵:“大嫂,不带你这样的。” 李清乐摊开她看了一半的账本,放到温桃蹊面前去:“那你坐直了,别叫我看见你再靠上去。” 她小脸儿一皱,肚子却先叫起来。 李清乐一怔:“没吃饭过来的?” 温桃蹊点头说是:“起得太早,不想吃,就没叫传饭。” 于是她面前的账本就被李清乐收了回去:“照人,去传饭,叫后厨把温着的粥再热一回,给姑娘盛一碗,”她一面吩咐,又去问温桃蹊,“油皮包子和牛奶茯苓霜你想吃什么?” 温桃蹊尴尬的笑笑:“都成,我不挑。” 她说是不挑,可一向喜欢甜食,李清乐摇着头叫照人去:“上牛奶茯苓霜跟芸豆糯米糕来吧。” 温桃蹊笑着去挽李清乐的胳膊:“不是教我看账本吗?” 李清乐拨开她的手,缓缓起身,拉了她一把:“先吃饭,吃了饭慢慢教你,看账这事儿呢,得一点一点的来,一日教给你多了,你也学不会,反倒更糊涂。且这是个细致活儿,要是看错了一个数,都有可能乱了套,你既要学,还是早点睡,别一早起不来,无精打采的来找我,回头心思也不在这上头,还是要出差错。” 她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姿态来,跟着李清乐往正间的拔步床坐下去,照月又抱了食几放在俩人正中间。 不多时照人传了饭来,一碗白米粥,粥上盖了片火腿,一碟子芸豆糯米糕,还有一小碗的牛奶茯苓霜。 温桃蹊谢过了李清乐,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她这头正吃着饭,知云打了帘子进门来,一瞧见了她也在,笑着蹲礼:“姑娘今儿也好早。” 温桃蹊手上的小勺一顿,李清乐点点桌案:“你吃你的,”才又抬头看知云,“母亲有事情交代吗?” 知云站起身:“外头小厮才传话近来,说姨太太带着表少爷和表姑娘来歙州,约莫再有半个时辰就进城,先打发了家里奴才来回一声,太太叫我来请大奶奶到上房院去一趟的。” 温桃蹊本来听了李清乐的,要继续吃饭的,可是听了知云的话,一下子便没了食欲。 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她并不记得前世姨妈来过歙州。 那时候他们家出手相帮,救回了杜昶一条命,姨妈都没有到歙州来一趟,也不曾让杜家表哥和表姐来登门谢什么。 可是这一世,他们分明没有帮忙,杜昶也早判了死刑了,姨妈反而带着表哥和表姐到歙州来了? 而且他们一家子,来的这样突然,又是这样的不合规矩。 果然李清乐也秀眉蹙拢:“先前没听母亲说起,姨妈要来小住?” 知云掖着手:“太太也是才知道的,姨太太先前没有写信来告诉。” 温桃蹊抬眼过去,正好同李清乐四目相对,两个人面面相觑,都大感意外。 一声不吭的突然登门吗? 可是杜昶的案子已经结了。 如果是为了杜昶,不该这时候来。 可要不是为了杜昶的话…… 还能为什么? 李清乐不动声色深吸口气,从床上挪下来,见温桃蹊摇动,在她肩头按了一把:“我先去母亲那里,你吃了饭再来。” 温桃蹊哪里吃得下去,她心神不宁,只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似的。 李清乐看她不情愿,吩咐照人留下来伺候她吃饭:“左右还有半个时辰,你急什么?叫照人伺候你吃完了,回小雅居去换身衣裳,再来母亲屋里,一会儿与我一道去迎姨妈和表妹她们进府。” 温桃蹊无法,只好听她的,可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李清乐和知云一前一后出了门,她望着门口方向,那小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碗里扒拉着,心不在焉的把白粥往嘴里送。 白翘看看照人,再看看连翘,上前小半步:“姑娘是想姨太太了?那咱们好好吃了饭,回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就能见着了。” 温桃蹊回了神,低头看食几上,白粥洒了一些出来,她身前的镯边儿脏兮兮的。 她实在是吃不下,索性把勺子扔回去,腾地起身,下了拔步床:“我不想吃了,照人姐姐把东西收了去吧。” 照人面露为难之色:“姑娘,大奶奶专门把我留下来伺候,还是再吃些……” 她一眼横过去,撇着嘴:“吃不下了,我去找阿娘和大嫂,你收拾了东西,也去上房院伺候吧。” 她是主子姑娘,照人怎么拦她呢?看看桌上留下的东西,无奈的八路给让开了去。 白翘和连翘跟着她出门,看她径直要往上房院方向去,便劝了两句:“姑娘不先回去换身衣服吗?” 温桃蹊起得早,又是在家里,并不曾盛装打扮,不过是挑了寻常样式的素色衣裙,就连髻上都只是挑了支青玉簪子而已,通身的打扮都素净不已。 她心思并不在这上头,拜摆了摆手:“姨妈来的好突然,我去听听阿娘和大嫂说些什么。大嫂非叫我留下来吃饭,分明是不想叫我跟上去,就这么着吧,反正真要见姨妈和表姐,那也都不是外人,用不着如何刻意去打扮。” 白翘还想说什么,连翘扯了她一把,冲她摇了摇头,两个丫头才收了声住口,跟着她一路往上房院而去不提。 及至于赵夫人屋外时,温桃蹊隐隐听见赵夫人的叹气声。 可等到帘子撩开,她人出现在门口,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轻咬着下唇:“阿娘方才叹气来着?” 李清乐笑着起身,拉着她去坐下:“又胡说,姨妈来了是高兴事儿,母亲叹什么气?” 可是赵夫人的眼底,却没有什么光亮。 温桃蹊仔细的看了很久,双手交叠着落在赵夫人手背上:“阿娘不开心?” 李清乐笑容一僵,声儿清冷下来:“桃蹊。” 赵夫人一摆手:“算了,她现在心眼子多,你不叫她跟着来,她不是也非要跟过来了吗?又瞒不住她。” 温桃蹊面色一沉。 果然要出事不成? 她心头一颤,整个身体紧绷起来:“阿娘?” 赵夫人无奈叹气:“本来不想叫你知道的,没想着知云瞧见了你在,也径直就回了,才叫你听了去。” 温桃蹊心下愈发狐疑。 专门不叫她知道? 她面色沉沉,却什么话也不敢接,也不知道要接什么,好半天吞了口口水:“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他在调查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六章:他在调查第136章他在调查 原来早在杜昶被判了死刑之后,赵夫人就曾给小赵氏去过信,然则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一个月之内,赵夫人先后去信十数封,小赵氏却一封都没有回过。 那一个月过后,赵夫人和温致商量着,也许是小赵氏一时之间心绪难以平复,对姐姐姐夫不理解,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所以索性不回。 于是夫妇二人又叫温长青给杜旭去信,甚至叫彼时远在定阳的温长玄也给杜旭写过信,可一样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赵夫人伤心过一场,只是没有跟温桃蹊提起,不想叫小女儿跟着一起伤心难过。 她本以为,这一世的姊妹情分,至此也就全然断了。 可如今小赵氏又突然派了人到家里来回话,说马上就进歙州城。 赵夫人不是糊涂人,她心下提不起半点儿高兴,只有满心的担忧。 她不知道妹妹是为着什么而来,且她了解自己的亲妹妹,这怎么会是数月之后,看开了,想通了,想来重修旧好呢? 温桃蹊听闻此事,也是呼吸一滞:“姨妈当初不肯回信,我想着,旭表哥大概也是听了姨妈的吩咐,不给大哥和二哥回信的,瞧着这架势,像是要老死不相往来,现在突然又来了,还派了人来告诉,要登门……” 她头皮一紧:“爹和哥哥们知道了吗?” 李清乐坐在她旁边儿:“母亲已经派人去知会父亲和你哥哥们了。” 温桃蹊瞧着赵夫人愁容惨淡,心揪到了一起去。 安生日子真是没几天,好不容易等到大哥成了婚,阿娘了却一桩心事,可是清福还没享几日,姨妈又莫名其妙的出现。 她心疼,上前去,握着赵夫人的手:“阿娘不要骂我轻狂,要依着我说,今日见过,送了姨妈出府去,也没什么不能够的。” 她的确是有些孟浪无状了,然则赵夫人却没开口骂,反倒反握了她的手:“我虽然担心,可也没有把人推出去的道理。你姨妈要是不想在咱们家里住着,自然到外头去住,可她要想小住,难道我把人推出去吗?” 这样也不成,那样也不是,人是肯定要进门来的了,她瞧着阿娘这样子,是万万不会不叫姨妈进门了。 温桃蹊深吸口气:“阿娘既然这样说,那最多小心留意些也就是了,不然阿娘眼下发愁为难,又能怎么样呢?姨妈已经来了,眼看着就要进城,您一时能想出什么法子,叫她返回益阳去吗?” 李清乐面色柔和:“桃蹊这话正是我方才劝母亲的,也说不定,姨妈眼下的确是想要同母亲重修旧好。横竖事情已经这样了,可活人的日子还要过下去,将来姨妈就不要母亲扶持了吗?没准儿真是想开了的。” 赵夫人面色凝重,紧皱的眉头不曾舒展开,摆摆手,叫她们先去:“该怎么安排,你看着安排下去,我眼下心烦意乱,要静一静。” 温桃蹊是不愿走的,她想陪着她阿娘,可是李清乐拉了她一把,她无奈起了身,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出了门去。 “阿娘心情不怎么好,我瞧着她还是犯愁,大嫂怎么要拉我走?” 从屋里出来,温桃蹊垮着脸儿问李清乐。 李清乐回头朝屋内方向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拉着她径直下了垂带踏跺,一路回了昌鹤院去。 她什么也不说,温桃蹊一路上自然也就不再问,反正问了也只是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罢了。 李清乐叫照人传话出去,吩咐了小厮到城门去候着,等人一进了城,便引着往府上来,余下一应待远客的规矩,也叫一并安排了。 虽不知小赵氏会不会在长房住下来,可李清乐还是叫人收拾了跨院儿出来,备着给小赵氏和杜锦欢住。 等到一应都交办下去,她才叫温桃蹊:“母亲眼下心烦,就是叫你陪着,你能开解吗?” 温桃蹊摇头:“可我……” “既不能开解,陪着也是无用,倒不如叫母亲一个人静一静,过会子父亲得了消息回来,自然有父亲陪着,用不着你。”李清乐揉了揉眉心,“我原本也听你大哥说过这些事,起初是没怎么往心里去的,想着不过将来不往来,也没什么了不起。桃蹊,我也不拿你当外人,才跟你说这些,你别觉得我薄情,那会儿我实在是觉得,姨父不在了,姨妈那一家子,不过是个空架子苦撑着,杜昶又出了这种事,什么亲的近的只怕一下子也都疏远了,她又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进去,要说起来,往后也只能是累赘和麻烦。”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慢腾腾的抬了眼皮:“大嫂?” 李清乐看她面上闪过迟疑,心也是一沉:“我是温家的媳妇,却不是他杜家的,这些话我不敢跟母亲说,其实先前跟你大哥是说过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是人之常情。 杜昶出事的时候,大哥和二哥也都想着撇开不管,何况李清乐跟姨妈他们一家人更隔了一层,毫无血缘的。 温桃蹊平复着心绪:“我明白。” 她垂下眼皮:“只是说这些都没用,便是同阿娘讲了,阿娘也听不进去,反倒要骂人的。” 李清乐当然知道,不过看她没有意料中的恼怒,便松了口气:“我说给你听,是希望你能明白,姨妈若是好的,真心来投奔母亲,咱们做晚辈的,自然敬着她,可她若不是……我听母亲今天的意思,是生怕姨妈存了别的心思,若真是那样子,真出了事,你可别拎不清。” 温桃蹊猛然抬头:“你说姨妈她能存什么别的心思呢?” 她深吸了口气,略合了合眼:“其实从知云她回了话,我心里就很是不安,才想跟大嫂一起去见母亲,偏偏你三推四阻不叫我去,我越发觉得,要出事了。我如今也懂事了,知道轻重深浅,虽然之前并不晓得书信一事,却也想着,姨妈那时专门央了阿娘救命的,结果咱们撂开手不管,我就怕姨妈怀恨在心……” 这话听来像是编排长辈,更是恶意的揣测。 明明是未知的事情,什么可能都有的,偏她往最坏处去想。 然而温桃蹊目光所及,同李清乐四目相对,一下子便放轻松了。 她看得出来,李清乐也是这么想的,且李清乐方才的话…… “大嫂的意思我懂了,姨妈如果要在府里住下,我平日跟表姐走动的多,会格外小心留意的。” 李清乐揉着眉心的手一顿:“你大哥前几日说你近来十分有长进,真是长大了,我还玩笑打趣,总想着你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如今看着,真是长成个大姑娘了。” “大哥常跟大嫂说我吗?”温桃蹊小脑袋一歪,“他说我坏话没有?” “我没事儿跟你大嫂说你什么坏话,净胡闹。” 李清乐没来得及回答的时候,温长青的声音从门口方向传来。 温桃蹊讪讪的撇着嘴,回头就见他从撩开的竹帘进了门来,身姿挺拔,拖长了一地晃动的光影。 “我以为你回府会先去陪着母亲说会儿话的。”李清乐从拔步床起身迎上去,一面走,一面笑着说,“桃蹊跟我玩笑两句,你别板着脸吓唬她。” 温长青无奈:“我跟你大嫂有话说,你还不走?” 温桃蹊站起身,冲着他挤眉弄眼的,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不屑极了:“知道你和大嫂感情好,我肯定走,不碍你的眼还不行吗?” 她学的老成模样,小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的:“人家说有了媳妇忘了娘,我看不尽然,大哥你分明是有了媳妇忘了妹,我找二哥去,懒得理你。” 温长青要揪她后领来训话,她像是早有防备,从他身边过时,一溜小跑着出了门去。 李清乐捧腹笑着,腮帮子都笑疼了,也停不下来:“我真是难得见你有这样吃瘪的时候。” 温长青虎着脸看她:“还笑?我还没多说她半个字,你倒先护她,越发惯的她无法无天。” 她欸一声:“你是她亲哥哥,怎么反倒说我?” 她去倒了茶来:“我算着姨妈她们也差不多快该到了,你跟长玄一会儿不是也要去接表弟吗?” 温长青恩了声,从她手上把茶杯接下来,却没有往嘴边送:“陪着爹一起回来的,爹却没叫我跟长玄去见母亲,你先前在母亲那里,瞧着母亲还好吗?” 李清乐摇头:“母亲不大安心。” 他念了两句果然是这样一类的话,李清乐顺势往他身侧坐下去:“大郎,姨妈还没进府,咱们一家人就这般如临大敌,我总觉得不好。” 温长青侧目过去,长臂揽过她肩头:“你还是觉得,姨妈也许真没什么心思,只是想通了——就像是你当时跟我说的,也许日子久了,姨妈也就想开了?你觉得,现下便是如此?” 她点头:“我虽然也跟桃蹊讲,要是姨妈和表妹真的住下来,叫她格外留心些,可那不都是最坏的打算吗?” 李清乐反问了一声,掰着他的指头玩儿:“你说姨妈能怎么样,杜昶毕竟是咎由自取的,姨妈这回又是带着一双儿女来歙州,她要只身前来,才该格外防备吧?咱们这样紧张,处处提防,人家要压根儿没旁的心思,岂不是我们小人之心?若再叫姨妈察觉,才真是断送了情分。” “这话你跟母亲说了吗?” 她说没有:“我瞧母亲那样子,这话也不敢开口,想着等你回来了,说给你听,叫你劝劝母亲。” 温长青仔细的品过:“其实爹也是这个意思的。” 李清乐眉目一喜:“真的?” 他满眼温柔,能掐出水儿来,眼里又只有一个她:“爹知道姨妈来了,就猜到母亲会多心,怕姨妈会做什么,还专程提点了我和长玄,叫我们素日跟杜旭相处,不要蝎蝎螫螫的防着他,免得伤了亲戚间的情分,也显得我们小家子气,不成体统。” 李清乐一颗心算是彻底跌回了肚子里:“那这么说来,也不用你去规劝母亲了。父亲既然是这个意思,自然会劝说母亲放宽心的。” 她一面说,一面嗨呀一声:“我真是白担心一场,父亲什么世面没经历过,哪里轮到我这样提心吊胆的。” 她本以为温长青的眉头会舒展开,毕竟他早听了父亲的教导,该以为姨妈一行人进府,未必是什么着紧之事。 可是她话音落下,入眼却还是温长青紧皱的眉头。 李清乐抬手,抚上去:“怎么还是愁眉不展?” “长玄他在查染料坊失火的事。” 一句话叫她的手僵住,指尖停在了眉峰处:“不是已经定了是意外走水吗?二叔和长恪也不追查什么了,要交付给杜家的布匹也换成了扬州陆家的锦绣绸缎,前头你不是带了子楚都跟二叔商量好了?长玄他好好地,去查二房的事情做什么?” 温长青深吸口气:“他跟我说,染料坊的失火,他并不觉得像意外,且叫他想起来,前头调查家里的那个内鬼,查到了那丫头后,便再无头绪,再无线索,也像极了意外——可我们心里很清楚,那根本是人为的意外。” 李清乐呼吸一滞:“所以长玄觉得,染料坊的事也是人为的,只是人家手脚太干净了,连官府也查不出蛛丝马迹,可事实上,就是有人在针对温家?” 他果然又点头,她连脊背都发麻:“万一让他查出子楚,岂不是扯出一大串的事情?子楚的契书,如今已经转到你的名下了吧?” 她声儿钝钝的:“长玄他会不会觉得……是你和子楚合伙算计,烧了二房的染料坊,借机入伙了染料坊,还做得如此不动声色,滴水不漏?” “他会。” 温长青斩钉截铁的回答她,又添两句:“而且他一定会去告诉爹!” 李清乐知道轻重,温长青也跟她说过,这都是不能让爹知道的事。 从前他一个人扛着,撑着,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她,有了能商量,能说说知心话的人,所以什么都不想瞒她。 李清乐感动之余,其实也心惊,如果让父亲知道了…… 她捏着温长青的手一紧:“怎么才能不让他查下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叮嘱 第37章叮嘱 成婚虽然不久,可李清乐一颗真心全都在温长青的身上,而令她感到欣慰的是,温长青有任何事情,也从来都不瞒着她,夫妻两个如胶似漆,甜胜过蜜糖。 她晓得长青私下里做了一些事,是背着家里,更不肯叫阿公知道的,就连长玄,他也想瞒着。 长青跟她说,这些年长玄远在定阳,常年都不在家,他一个人扛下了很多事,偏偏阿公又是个从来都不斤斤计较的人。 便不说外头,单说家里二房和三房,有多少做得过火的,阿公却什么都没说过,也没整治过什么,甚至是当初分了家后,各房得了各自产业,阿公也没想过要吞了二房和三房手上的资产,反倒这十来年,还让出去不知多少。 这回陆景明放火烧了二房的染料坊,她知道的时候,只有震惊,后来又听长青说了其中的缘由,加上如今染料坊入伙的契书,也的确已经转到了长青名下,她放宽了心,晓得陆景明没有扯谎诓骗,便反而觉得陆景明实在是个很仗义的人。 但这些事情,是绝不能让长玄查出来的。 不管是陆景明放火,还是染料坊入伙。 温长青半天也不吭声,李清乐心里着急,手上又上了力道:“大郎?” “他一向很听桃蹊的。”温长青低眼看她,反手握住,看她骨节隐隐发白,眉间闪过心疼,“我想着姨妈既然来了,又带着表弟和表妹,我要操持家里的生意,帮衬父亲,他是不管这些的,倒不如叫他去陪着表弟。” 李清乐微怔须臾:“杜旭?” 她扬声反问,秀眉蹙拢,想了好半天,犹犹豫豫的:“那也不能天天都去陪着表弟吧?什么都不……” 声音戛然而止。 李清乐瞳仁一亮:“眼下母亲疑心着姨妈一家的来意,我和桃蹊劝了好久,母亲也没怎么听进去,同桃蹊说一说,让长玄日日跟着杜旭,说是陪着他在歙州游玩,实则是看着他,倒不是说人家真的会做什么,只是寻了这样的借口,借着桃蹊的口,支开长玄,叫他有事情可忙,又事关着母亲,长玄自然分不了身去调查染料坊走水的事。” 温长青会心一笑:“便是这个意思,只是这话我不好去说,就怕回头长玄真查出点儿什么,再怀疑到我头上,得不偿失。” 李清乐吃惊:“衙门里的官差都查不到,他能查到痕迹?” 温长青替她理了理衣裳,又扶了她髻上玛瑙簪:“他在外这些年,认识些三教九流的人,没准儿能查到些什么,况且他心眼子多,从小又很机灵,但凡想出些什么门路,顺着追查下去,真查着了,何必冒这个风险呢?” 李清乐这才频频点头,示意他明白了:“那等过会儿姨妈他们安置下来,我去跟桃蹊说一声。” · 小赵氏进门走的是后街,领着杜锦欢先去拜了周老太太,至于杜旭那里,自然有温长青兄弟两个去作陪。 周老太太为着当日杜昶的事儿,心里也是有隔阂的,见了小赵氏时,又想起来,一面心疼她这个年纪丧了长子,一面却又觉得那时候赵夫人为杜昶上下使劲,实在叫她心里不畅快,而且杜昶是杀了人的,人命关天,也敢为着骨肉亲情,就想去捞人,这令老太太很是不悦了一阵。 是以如今见小赵氏母女,她是百感交集的,便就没有留下她们母女多说话,匆匆的应付了,叫赵夫人领着她们安置去。 原本赵夫人以为小赵氏母女不会在府上住下来,可没想到从老太太那里出来,三言两语的,同意了要住下来。 说是眼下带了姑娘到歙州,主在外头大概有诸多不便,只好在府上叨扰,倘或只带了杜旭一人,自然不会麻烦赵夫人。 赵夫人心里虽然存疑,可亲妹妹这样说,她便把人留下来了。 李清乐安排的跨院早收拾了出来,单独的一处小院子,安静,敞亮,又雅致的很,里头一应的东西都是赶着新收拾了的,为着杜锦欢如今年纪也不算大,还特意吩咐底下的小丫头去折了好些鲜花来插瓶。 小赵氏和杜锦欢一路奔波,赵夫人拉了小赵氏说了会子话,叫人去煮了白粥,让一众人等不要来惊扰,令母女两个先歇一歇,等晚些时候,府上备下了席面,为他们接风洗尘,而后就带了李清乐和温桃蹊出门。 送了赵夫人回上房院,又得了赵夫人的话,妯娌两个携手往前厅,要去见一见杜旭。 李清乐本说她不大想去,到底不合适,但赵夫人再三的说,横竖到了晚上的席面上也是要见的,就叫她陪着温桃蹊去一趟,等见过了,说上几句客气话,自回昌鹤院去就是了。 她仔细的想来,正好这时候同温桃蹊交代了,叫她私下里跟温长玄说一说,打从今天开始,最好就别叫杜旭离开眼皮子底下。 她担心小赵氏一家会对温家不利,又惦记着温长青说的那件事,于是拉了温桃蹊出门去。 从上房院出来,上了抄手游廊,走出去越有一箭之地,李清乐手上一顿,扯了温桃蹊一把。 温桃蹊咦一声:“大嫂怎么了?” 李清乐抿唇,面上闪过为难:“我仔细的想了想,有个事儿,跟你商量商量。” 温桃蹊受宠若惊。 她晓得李清乐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况且跟大哥伉俪情深,有什么商量的,自然也找大哥去,怎么突然找她? 她面上一喜:“你说,我听着呢。” 李清乐见状,稍稍安心:“你回头私下里跟长玄说一声,这阵子不要操心家里的事,一切有你大哥,叫他去陪着表弟,好好地逛一逛歙州城,便是城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只管去。” 温桃蹊眉心一拢:“旭表哥到歙州,姨妈又在咱们家中小住,自然少不了要相陪的,大嫂怎么特意交代我呢?” 李清乐却冲她摇头:“你还是没懂。” 她一面说,一面又叹了一回:“母亲不听劝,我瞧着方才见了姨妈的时候,母亲欣喜之余,眉间总有淡淡的担忧,就是去见祖母,我看祖母也并不显得多亲厚,恐怕为当初的事情,心里有隔阂的。” “大嫂是让我去跟二哥说,叫二哥盯着旭表哥啊?” 温桃蹊一下子明白过来,缓缓把手抽回来,两只手交叠着,脚步越发慢下来,一面往前走,一面反手摸了摸下巴:“要是有什么想做的,也是早就谋划过,才会动身来咱们家,眼下姨妈和表姐朱在咱们家里,单把旭表哥方到外头去,要是里应外合,就更方便。” 她猛的回身来,眼中亮晶晶的:“行,等晚些时候我去找二哥,同二哥说这事儿。” “可就怕长玄是个心怀坦荡的人,不肯听咱们的。”李清乐搓了搓手,“再者这终究是小人之心,母亲虽然心中存疑,到底没有开这个口,我一个做嫂嫂的,却叫你们干这样的事儿……” 她状似无奈,把后话顿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温桃蹊听得出来,其实她心里大约明白,李清乐怕姨妈他们对家里不好,真出了事情,还是大哥在前头顶着,替爹分担,她不想看着大哥受累,最好的法子,防微杜渐,真要有什么,提早防备着,也好把将来可能有的损失降到最小。 可是她又不怎么愿意让二哥知道,这事儿是她起得头,出的主意,怕损了兄弟间的情分,叫二哥心里不舒坦,觉得大哥心思不好,还要利用他。 温桃蹊理解了李清乐的良苦用心,便满口应了下来,余下的话一概都不再说。 然而两个人才从长廊绕到前院去的时候,就迎面撞见了温长玄。 温桃蹊眼皮一跳,提了裙摆小跑两步,往他跟前凑过去:“二哥要去哪里?” 温长玄摇摇头:“聊了几句,去给杜旭拿点儿东西。” 她咦了声,勾起兴趣来,拉了他手臂:“要给表哥拿什么?我和大嫂从阿娘那里来,要去前头见一见表哥的。” 温长玄拨开她,又揉了她一把,拱手冲着长廊上的李清乐做礼:“大嫂。” 李清乐噙着笑,颔首示意:“很急着去吗?” 她问了一声,招手叫桃蹊:“别拦着你二哥,看耽误了他的正事儿。” 温桃蹊却又黏上去,拽着温长玄不撒手。 温长玄看她笑盈盈的,就握了她的小手:“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他说起来,知道我年前得了块儿品相极佳的玉佩,今儿没戴在身上,他想见一见,大哥叫我去拿了给他。” 李清乐心下咯噔一声,目光投向了温桃蹊。 她也是吃了一惊:“二哥你远在定阳,表哥怎么知道你得了一块儿玉佩?” 温长玄摇头:“我倒是没问他,我去年不怎么在定阳,在外头走了很久,” “我以为你回府会先去陪着母亲说会儿话的。”李清乐从拔步床起身迎上去,一面走,一面笑着说,“桃蹊跟我玩笑两句,你别板着脸吓唬她。” 温长青无奈:“我跟你大嫂有话说,你还不走?” 温桃蹊站起身,冲着他挤眉弄眼的,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不屑极了:“知道你和大嫂感情好,我肯定走,不碍你的眼还不行吗?” 她学的老成模样,小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的:“人家说有了媳妇忘了娘,我看不尽然,大哥你分明是有了媳妇忘了妹,我找二哥去,懒得理你。” 温长青要揪她后领来训话,她像是早有防备,从他身边过时,一溜小跑着出了门去。 “这话你跟母亲说了吗?” 她说没有:“我瞧母亲那样子,这话也不敢开口,想着等你回来了,说给你听,叫你劝劝母亲。” 温长青仔细的品过:“其实爹也是这个意思的。” 李清乐眉目一喜:“真的?” 他满眼温柔,能掐出水儿来,眼里又只有一个她:“爹知道姨妈来了,就猜到母亲会多心,怕姨妈会做什么,还专程提点了我和长玄,叫我们素日跟杜旭相处,不要蝎蝎螫螫的防着他,免得伤了亲戚间的情分,也显得我们小家子气,不成体统。” 李清乐一颗心算是彻底跌回了肚子里:“那这么说来,也不用你去规劝母亲了。父亲既然是这个意思,自然会劝说母亲放宽心的。” 她一面说,一面嗨呀一声:“我真是白担心一场,父亲什么世面没经历过,哪里轮到我这样提心吊胆的。” 她本以为温长青的眉头会舒展开,毕竟他早听了父亲的教导,该以为姨妈一行人进府,未必是什么着紧之事。 可是她话音落下,入眼却还是温长青紧皱的眉头。 李清乐抬手,抚上去:“怎么还是愁眉不展?” “长玄他在查染料坊失火的事。” 一句话叫她的手僵住,指尖停在了眉峰处:“不是已经定了是意外走水吗?二叔和长恪也不追查什么了,要交付给杜家的布匹也换成了扬州陆家的锦绣绸缎,前头你不是带了子楚都跟二叔商量好了?长玄他好好地,去查二房的事情做什么?” 温长青深吸口气:“他跟我说,染料坊的失火,他并不觉得像意外,且叫他想起来,前头调查家里的那个内鬼,查到了那丫头后,便再无头绪,再无线索,也像极了意外——可我们心里很清楚,那根本是人为的意外。” 李清乐呼吸一滞:“所以长玄觉得,染料坊的事也是人为的,只是人家手脚太干净了,连官府也查不出蛛丝马迹,可事实上,就是有人在针对温家?” 他果然又点头,她连脊背都发麻:“万一让他查出子楚,岂不是扯出一大串的事情?子楚的契书,如今已经转到你的名下了吧?” 她声儿钝钝的:“长玄他会不会觉得……是你和子楚合伙算计,烧了二房的染料坊,借机入伙了染料坊,还做得如此不动声色,滴水不漏?” “他会。” 温长青斩钉截铁的回答她,又添两句:“而且他一定会去告诉爹!” 李清乐知道轻重,温长青也跟她说过,这都是不能让爹知道的事。 从前他一个人扛着,撑着,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她,有了能商量,能说说知心话的人,所以什么都不想瞒她。 李清乐感动之余,其实也心惊,如果让父亲知道了…… 她捏着温长青的手一紧:“怎么才能不让他查下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他多有不同吗? 第138章他多有不同吗? 温长玄对她一向是求无不应的,尽管他不觉得这是君子行径,然亦未拒绝什么。 带着温桃蹊一路回自己的院子去,丫头们正替他收拾东西,温桃蹊眼皮一跳,上前两步,抓了他胳膊:“二哥要出远门?不是说这回回来要住上半年才走吗?” 她苦着一张脸,拉着他,也不叫他往屋里进,眼风又扫过满院子忙活的小丫头,秀眉越发紧蹙:“方才还答应替我看着表哥,可却没有同我说,你要出门的!” 她话音咬重了,他笑着揉她头顶:“闲来无事,叫她们把院子里收拾一番罢了,我带回来的行李不少,先前怕临时有事要走,有好些都没收拾出来,压在箱子里,早起我瞧着天好,叫她们都拿出来晾晒的。” 温桃蹊这才长舒口气,拍着胸脯顺气:“吓了我一跳,以为你这就要走呢。” 温长玄笑意愈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舍不得二哥呢?每年不都这样,怎么就把你吓坏了?” 她笑容一僵。 不一样的。 今年的歙州城,不太平。 她想起大哥书房的秘密,头皮发麻。 想起林月泉的到来和陆景明的亲近,浑身不自在。 眼下还有姨妈一家住进府中来…… 温桃蹊又深吸口气:“我一向是舍不得二哥离家的,反正这回既说好了最少要住上半年,我可不管别的,你若提前跑了,我是不依的。” 温长玄隐隐察觉出不对来,但又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叫她这般心下难安。 他牵着她的手,一递一步的上了垂带踏跺,往正堂进去。 等进了门,内间伺候的丫头迎上来,他交代了两句,叫丫头去把玉佩取来,才转头问她:“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她瞒着的,原多了去,突然被问了,自己先心虚了。 一低头,掰着手指数着玩儿,瓮声瓮气的:“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你想多了。” 温长玄眼儿一眯,盯着她问:“那便是果真有事瞒我了。” 她不知他猜出了什么,并不愿他追问,小脸儿一扬:“二哥先前说要查一查染料坊失火的事情,可有眉目了不曾?” 这丫头分明有心打岔的。 他无奈叹气:“倒没有,看起来果然干净得很,只怕还要多花些时日。不过要真是跟林月泉有关,他可够深藏不露的,竟有这通天的本事,能做的滴水不漏,就烧了二房的染料坊。” 温桃蹊呼吸一滞:“大哥之前好像也怀疑过他,但什么都不跟我说,不然你找机会去问问大哥吧?” 她眉眼一垂:“这些事儿,我想想就心慌,人家能在咱们家里安插眼线,能烧了咱们家的染料坊……要不是他,真的都只是意外,倒也罢了,可要真是他……” 温桃蹊打了个哆嗦,肩头一抖:“多瘆的慌。” 是够瘆人的。 他们温家在歙州立足这些年,竟叫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小子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大哥也没跟你说过这个林月泉的来路吗?” 温桃蹊摇头说没有:“之前大哥去问过陆掌柜,但具体怎么样,他也不跟我说多,但大哥应该都知道的。不过——” 她尾音拉长了,小脑袋一歪:“这位林公子,制香调香倒真是一把好手。” 温长玄知她一向挑剔,便是自己家里的香料,也是精心挑过,她才肯用的,且历来都是那几样,十几年了,都没怎么换过,身上用的,内室熏的,实在没有几种香料是能入了她的眼的。 再加上这丫头自己本就是极有天赋的一个人,七岁上就能调香,惹得父亲大喜,连祖母都对她赞不绝口,自那之后,便更加偏疼她。 林月泉调制的香料,倒能入了她的眼了? 他高高的挑眉:“你买过他的香料?” 她摇头:“不是买,是林月泉送到府上的。” 她见温长玄板起脸,忙笑着解释,把之前的事情与他说过一番:“我那时候便觉得,这位林公子不简单。要是按着陆掌柜的说法,他无父无母,是个穷苦孩子,一个自小贫寒的孤儿,别的不提,这一手调香制香的本事,是跟谁学的?难不成无师自通?也是天赋?要说天赋这种事,我反而觉得,非世家子不得,譬如我。” 温桃蹊说起这个还有的得意,温长玄摇着头按了她一把:“你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可他心里清楚,她说的不错,不是调香世家,从哪里来的这样莫名的天赋? 从小就没了爹娘的孩子,连吃口热乎饭怕都是难事,还有闲情逸致去摆弄香料吗? 然而他同林月泉接触下来,发觉林月泉实则是琴棋书画样样都会的,舞文弄墨都不在话下,再加上一手调香的本事…… 他心一沉。 这男人果然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可是当初在扬州,他是怎么骗过了陆景明的? 丫头取了玉佩来给他,温长玄才拉回了自己的思绪,接了玉佩,往袖兜里头揣好,领了温桃蹊便又出门去。 温桃蹊对他那玉佩好奇,出了门就闹着要看,他只好取来给她瞧。 那果然是品相极佳的上等货色,玉质温润,就着光比照,都能透出光来,手指垫在玉佩后,隐隐都能瞧得见。 她撇嘴:“二哥得了这样好的东西,倒瞒着我们,是怕我给你抢走了?自己家妹妹不晓得,倒是叫表家兄弟知道了先的。” 兄妹两个玩笑打趣几句,便又回到了前院前厅去。 进门时,温桃蹊是低眉顺目,掖着手跟在温长玄身后的。 她看起来是乖巧模样,眼睛却不老实,四下里扫视一圈儿,瞧见了端坐在温长青下手处的杜旭。 面若桃花。 这本不该形容一个男子,可杜旭风度翩翩,眉眼弯弯的坐在那里,这四个字,一下子便浮现在她脑海中。 她是自寒冥幽深处归来的人,最向往的,便是这般的春色融融。 前世她没见过杜旭,那时姨妈来歙州作客,她年纪还很小,杜旭也没跟着来过,原来她有个生的这么好看的表哥。 杜旭原本手上端了个茶盏,正说笑着吃茶,温长青领了个小姑娘进门,那小姑娘虽然是低眉顺目的,周身气度却不俗,分明不是伺候的丫头。 于是他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的小表妹,温桃蹊。 十四岁的女孩儿正是俏皮的年纪,她端出一派温顺乖巧的模样,却偷偷地打量着这屋里的一切,还有他。 他尽收眼底,不免想笑。 只等到小姑娘抬起头来,言笑晏晏的上前来与他蹲身做礼,他瞳仁一暗。 早听闻姨妈家里的小表妹生的倾国容色,今日一见,恍若九天仙女下凡尘,真真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偏她又是那般的素雅,未曾锦衣华服上身,只一席素色裙衫,更如出水芙蓉,清雅高洁。 杜旭出神良久,她做礼有些不耐烦,又不好发作。 温长青掩唇轻咳,杜旭猛然回身,忙站起身来,回了她个礼:“表妹好。” 温桃蹊因对他一家都心存防备,自然不会多亲近,一直跟在温长玄身边,就连坐,都是隔开了好远。 但是她能感受到,杜旭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只是这个人好似周身不带半分锋芒,就连探究的目光,都是温和的,与旁人炙热的打量,截然不同。 她吞了口口水,在确定杜旭盯着她看了很久之后,偏过头去看他。 四目相对,杜旭被抓了个正着,歉然一笑,挪开了视线。 · 温长青陪着杜旭去见长辈和兄弟,温长玄说要送温桃蹊回内院,就没跟着一起去。 杜旭临跟着温长青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温桃蹊好几眼,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等到人走远了,她搓搓手:“他一直盯着我看,我不喜欢这样。” 温长玄黑着脸:“还要不要去踏青?” 温桃蹊撇嘴:“我那会儿想着,等过些日子,感情好一些,热热闹闹的去游玩,说不得他们放松警惕,还能套出些什么话来。可我看表哥这样……” 温长玄脚步一顿:“桃蹊,你现在心思太重了。” 他回过身看她,眼底全是担忧:“前几次见陆家阿兄,他也提起过,你心思重,想得多,人又谨慎小心,我没大放在心上,晓得爹和大哥从前教导你,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我虽一向不怎么把这话放在心上,可你是女孩儿家,多些防人之心,没什么不好。但如今我看你行事,倒有些防人过重的意思。” 他抬手,落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你上头有两个哥哥,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我们替你撑着,不要想这么多?” 温桃蹊躲了一把:“也不单单是为了爹和大哥的教导……二哥不是知道,孙妈妈偷我屋里东西拿去变卖的事情吗?” 温长玄眼神一暗:“我知道。” “我那时觉得,人心难测。她把我奶大,本该与我亲厚,可为了银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后来还又找上门来,想要我出银子,替她解决她家中麻烦。”温桃蹊摇着头,又缓步往前走,“连身边本该亲近的人,都不知会从什么时候起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算计你,更何况是外人呢?我自问对她也算真心实意了,在我院子里,她说一不二,就连白翘和连翘,对她也是毕恭毕敬,她多少次为老不尊,阿娘那里也都是我劝下来,结果呢?” “你就因为那老货,如今生出这许多小心来?”温长玄三两步横跨上去,拦住了她,“她算个什么东西!” 温桃蹊想笑,心下又无奈。 很多话她一辈子也不能跟人讲,哪怕是亲近如二哥,如果将来真的到逼不得已的地步,也许她无奈之下,会坦然相告,可不到那份儿上,她一个字也不敢说。 孙妈妈是个很好的契机,尽管她自己清楚并不是。 温桃蹊轻轻推他:“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因为孙妈妈的事,后来陆掌柜几次三番的亲近我,我越发心中困惑——我知道我这张脸生的不俗,可是天下美人儿何其多,人家见过世面的,图我这张脸?我越是想不通,就越是害怕,一味的躲避,可他跟大哥关系好,我又像是怎么都躲不过一样,那青玉簪子,还不是悄无声息的就送进了小雅居吗?” 她推了两把,没推动,索性把手撤回来,往身后一背,抬眼看他:“现在咱们也知道了,他起初就是为了林月泉。二哥你说,真的是我小心太过,心思太重吗?” 温长玄微微愣怔,她唇角上扬:“人说偏安一隅,我如今觉得,没什么不好。” “你小小的年纪……” 温长玄胸口一堵,去抓她胳膊,不自觉手上一紧:“桃蹊,你才十四,便生出这般偷安的心思来?” 是偷安吗?勉强也算是吧。 胳膊上一时吃痛,她恍若未觉。 她觉得她是心如槁木,本来也就不是十四岁的小女孩儿了啊。 前世惨死,那样的经历,逼着她成长,也逼着她心境苍凉。 她死的时候,也不过三十来岁,却如苍暮老者。 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即便重生,也再难有春日暖阳的心境了。 温桃蹊拧眉,呢喃了声痛。 温长玄一惊,忙撤了手:“所以你让我去盯着杜旭,并不全是因为娘,是你怕他心怀不轨,对我们家不利,防患于未然,总好过来日深受其害?” 她一面点头一面说差不多:“不然你以为是阿娘叫你干这种事儿啊?” 她说着又底气不足,低下头去:“我也知道这不好,显得小人之心,可我实在是怕极了。” 温长玄心疼又生气,心疼她小小年纪,心如槁木,可又气她为了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他是知道的,她小心谨慎成了习惯,再想叫她改过来,那太难了。 “桃蹊,你先头几次见陆家阿兄,我瞧你倒也有情绪波动,不全然是小心防备的姿态。”温长玄小心翼翼的问她,“你瞧陆家阿兄,多有不同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稀罕 【凌晨后置换内容,爱你们】 第39章稀罕 温长玄对她一向都是求无不应的,尽管他不觉得这是君子行径,然亦未拒绝什么。 带着温桃蹊一路回自己的院子去,丫头们正替他收拾东西,温桃蹊眼皮一跳,上前两步,抓了他胳膊:“二哥要出远门?不是说这回回来要住上半年才走吗?” 她苦着一张脸,拉着他,也不叫他往屋里进,眼风又扫过满院子忙活的小丫头,秀眉越发紧蹙:“方才还答应替我看着表哥,可却没有同我说,你要出门的!” 她话音咬重了,他笑着揉她头顶:“闲来无事,叫她们把院子里收拾一番罢了,我带回来的行李不少,先前怕临时有事要走,有好些都没收拾出来,压在箱子里,早起我瞧着天好,叫她们都拿出来晾晒的。” 温桃蹊这才长舒口气,拍着胸脯顺气:“吓了我一跳,以为你这就要走呢。” 温长玄笑意愈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舍不得二哥呢?每年不都这样,怎么就把你吓坏了?” 她笑容一僵。 不一样的。 今年的歙州城,不太平。 她想起大哥书房的秘密,头皮发麻。 想起林月泉的到来和陆景明的亲近,浑身不自在。 眼下还有姨妈一家住进府中来…… 温桃蹊又深吸口气:“我一向是舍不得二哥离家的,反正这回既说好了最少要住上半年,我可不管别的,你若提前跑了,我是不依的。” 温长玄隐隐察觉出不对来,但又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叫她这般心下难安。 他牵着她的手,一递一步的上了垂带踏跺,往正堂进去。 等进了门,内间伺候的丫头迎上来,他交代了两句,叫丫头去把玉佩取来,才转头问她:“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她瞒着的,原多了去,突然被问了,自己先心虚了。 一低头,掰着手指数着玩儿,瓮声瓮气的:“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你想多了。” 温长玄眼儿一眯,盯着她问:“那便是果真有事瞒我了。” 她不知他猜出了什么,并不愿他追问,小脸儿一扬:“二哥先前说要查一查染料坊失火的事情,可有眉目了不曾?” 这丫头分明有心打岔的。 他无奈叹气:“倒没有,看起来果然干净得很,只怕还要多花些时日。不过要真是跟林月泉有关,他可够深藏不露的,竟有这通天的本事,能做的滴水不漏,就烧了二房的染料坊。” 温桃蹊呼吸一滞:“大哥之前好像也怀疑过他,但什么都不跟我说,不然你找机会去问问大哥吧?” 她眉眼一垂:“这些事儿,我想想就心慌,人家能在咱们家里安插眼线,能烧了咱们家的染料坊……要不是他,真的都只是意外,倒也罢了,可要真是他……” 温桃蹊打了个哆嗦,肩头一抖:“多瘆的慌。” 是够瘆人的。 他们温家在歙州立足这些年,竟叫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小子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大哥也没跟你说过这个林月泉的来路吗?” 温桃蹊摇头说没有:“之前大哥去问过陆掌柜,但具体怎么样,他也不跟我说多,但大哥应该都知道的。不过——” 她尾音拉长了,小脑袋一歪:“这位林公子,制香调香倒真是一把好手。” 温长玄知她一向挑剔,便是自己家里的香料,也是精心挑过,她才肯用的,且历来都是那几样,十几年了,都没怎么换过,身上用的,内室熏的,实在没有几种香料是能入了她的眼的。 再加上这丫头自己本就是极有天赋的一个人,七岁上就能调香,惹得父亲大喜,连祖母都对她赞不绝口,自那之后,便更加偏疼她。 林月泉调制的香料,倒能入了她的眼了? 他高高的挑眉:“你买过他的香料?” 她摇头:“不是买,是林月泉送到府上的。” 她见温长玄板起脸,忙笑着解释,把之前的事情与他说过一番:“我那时候便觉得,这位林公子不简单。要是按着陆掌柜的说法,他无父无母,是个穷苦孩子,一个自小贫寒的孤儿,别的不提,这一手调香制香的本事,是跟谁学的?难不成无师自通?也是天赋?要说天赋这种事,我反而觉得,非世家子不得,譬如我。” 温桃蹊说起这个还有的得意,温长玄摇着头按了她一把:“你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可他心里清楚,她说的不错,不是调香世家,从哪里来的这样莫名的天赋? 从小就没了爹娘的孩子,连吃口热乎饭怕都是难事,还有闲情逸致去摆弄香料吗? 然而他同林月泉接触下来,发觉林月泉实则是琴棋书画样样都会的,舞文弄墨都不在话下,再加上一手调香的本事…… 他心一沉。 这男人果然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可是当初在扬州,他是怎么骗过了陆景明的? 丫头取了玉佩来给他,温长玄才拉回了自己的思绪,接了玉佩,往袖兜里头揣好,领了温桃蹊便又出门去。 温桃蹊对他那玉佩好奇,出了门就闹着要看,他只好取来给她瞧。 那果然是品相极佳的上等货色,玉质温润,就着光比照,都能透出光来,手指垫在玉佩后,隐隐都能瞧得见。 她撇嘴:“二哥得了这样好的东西,倒瞒着我们,是怕我给你抢走了?自己家妹妹不晓得,倒是叫表家兄弟知道了先的。” 兄妹两个玩笑打趣几句,便又回到了前院前厅去。 进门时,温桃蹊是低眉顺目,掖着手跟在温长玄身后的。 她看起来是乖巧模样,眼睛却不老实,四下里扫视一圈儿,瞧见了端坐在温长青下手处的杜旭。 面若桃花。 这本不该形容一个男子,可杜旭风度翩翩,眉眼弯弯的坐在那里,这四个字,一下子便浮现在她脑海中。 她是自寒冥幽深处归来的人,最向往的,便是这般的春色融融。 前世她没见过杜旭,那时姨妈来歙州作客,她年纪还很小,杜旭也没跟着来过,原来她有个生的这么好看的表哥。 杜旭原本手上端了个茶盏,正说笑着吃茶,温长青领了个小姑娘进门,那小姑娘虽然是低眉顺目的,周身气度却不俗,分明不是伺候的丫头。 于是他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的小表妹,温桃蹊。 十四岁的女孩儿正是俏皮的年纪,她端出一派温顺乖巧的模样,却偷偷地打量着这屋里的一切,还有他。 他尽收眼底,不免想笑。 只等到小姑娘抬起头来,言笑晏晏的上前来与他蹲身做礼,他瞳仁一暗。 早听闻姨妈家里的小表妹生的倾国容色,今日一见,恍若九天仙女下凡尘,真真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偏她又是那般的素雅,未曾锦衣华服上身,只一席素色裙衫,更如出水芙蓉,清雅高洁。 杜旭出神良久,她做礼有些不耐烦,又不好发作。 温长青掩唇轻咳,杜旭猛然回身,忙站起身来,回了她个礼:“表妹好。” 温桃蹊因对他一家都心存防备,自然不会多亲近,一直跟在温长玄身边,就连坐,都是隔开了好远。 但是她能感受到,杜旭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只是这个人好似周身不带半分锋芒,就连探究的目光,都是温和的,与旁人炙热的打量,截然不同。 她吞了口口水,在确定杜旭盯着她看了很久之后,偏过头去看他。 四目相对,杜旭被抓了个正着,歉然一笑,挪开了视线。 · 温长青陪着杜旭去见长辈和兄弟,温长玄说要送温桃蹊回内院,就没跟着一起去。 杜旭临跟着温长青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温桃蹊好几眼,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等到人走远了,她搓搓手:“他一直盯着我看,我不喜欢这样。” 温长玄黑着脸:“还要不要去踏青?” 温桃蹊撇嘴:“我那会儿想着,等过些日子,感情好一些,热热闹闹的去游玩,说不得他们放松警惕,还能套出些什么话来。可我看表哥这样……” 温长玄脚步一顿:“桃蹊,你现在心思太重了。” 他回过身看她,眼底全是担忧:“前几次见陆家阿兄,他也提起过,你心思重,想得多,人又谨慎小心,我没大放在心上,晓得爹和大哥从前教导你,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我虽一向不怎么把这话放在心上,可你是女孩儿家,多些防人之心,没什么不好。但如今我看你行事,倒有些防人过重的意思。” 他抬手,落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你上头有两个哥哥,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我们替你撑着,不要想这么多?” 温桃蹊躲了一把:“也不单单是为了爹和大哥的教导……二哥不是知道,孙妈妈偷我屋里东西拿去变卖的事情吗?” 温长玄眼神一暗:“我知道。” “我那时觉得,人心难测。她把我奶大,本该与我亲厚,可为了银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后来还又找上门来,想要我出银子,替她解决她家中麻烦。”温桃蹊摇着头,又缓步往前走,“连身边本该亲近的人,都不知会从什么时候起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算计你,更何况是外人呢?我自问对她也算真心实意了,在我院子里,她说一不二,就连白翘和连翘,对她也是毕恭毕敬,她多少次为老不尊,阿娘那里也都是我劝下来,结果呢?” “你就因为那老货,如今生出这许多小心来?”温长玄三两步横跨上去,拦住了她,“她算个什么东西!” 温桃蹊想笑,心下又无奈。 很多话她一辈子也不能跟人讲,哪怕是亲近如二哥,如果将来真的到逼不得已的地步,也许她无奈之下,会坦然相告,可不到那份儿上,她一个字也不敢说。 孙妈妈是个很好的契机,尽管她自己清楚并不是。 温桃蹊轻轻推他:“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因为孙妈妈的事,后来陆掌柜几次三番的亲近我,我越发心中困惑——我知道我这张脸生的不俗,可是天下美人儿何其多,人家见过世面的,图我这张脸?我越是想不通,就越是害怕,一味的躲避,可他跟大哥关系好,我又像是怎么都躲不过一样,那青玉簪子,还不是悄无声息的就送进了小雅居吗?” 她推了两把,没推动,索性把手撤回来,往身后一背,抬眼看他:“现在咱们也知道了,他起初就是为了林月泉。二哥你说,真的是我小心太过,心思太重吗?” 温长玄微微愣怔,她唇角上扬:“人说偏安一隅,我如今觉得,没什么不好。” “你小小的年纪……” 温长玄胸口一堵,去抓她胳膊,不自觉手上一紧:“桃蹊,你才十四,便生出这般偷安的心思来?” 是偷安吗?勉强也算是吧。 胳膊上一时吃痛,她恍若未觉。 她觉得她是心如槁木,本来也就不是十四岁的小女孩儿了啊。 前世惨死,那样的经历,逼着她成长,也逼着她心境苍凉。 她死的时候,也不过三十来岁,却如苍暮老者。 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即便重生,也再难有春日暖阳的心境了。 温桃蹊拧眉,呢喃了声痛。 温长玄一惊,忙撤了手:“所以你让我去盯着杜旭,并不全是因为娘,是你怕他心怀不轨,对我们家不利,防患于未然,总好过来日深受其害?” 她一面点头一面说差不多:“不然你以为是阿娘叫你干这种事儿啊?” 她说着又底气不足,低下头去:“我也知道这不好,显得小人之心,可我实在是怕极了。” 温长玄心疼又生气,心疼她小小年纪,心如槁木,可又气她为了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他是知道的,她小心谨慎成了习惯,再想叫她改过来,那太难了。 “桃蹊,你先头几次见陆家阿兄,我瞧你倒也有情绪波动,不全然是小心防备的姿态。”温长玄小心翼翼的问她,“你瞧陆家阿兄,多有不同吗?” 第一百四十章:不争气 第40章不争气 他送的东西,如今想想,也多了去,小雅居的库房里,不知塞了多少陆景明送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 可她都不想要。 除了先前他从扬州弄回来的特产小点心,她贪嘴,全进了肚子,余下的,也就是那只兔子,她带在身边养着了,再有的,她可一样都没碰。 温桃蹊脸色微变:“先头送过的,陆掌柜既不肯收回去,我原来也说过那么多回,便算了,这只白玉兔子,我是绝不能收的。” 陆景明也不在意,一撇嘴,作势要把手收回去:“也没什么,等会儿回了家,我派人再给三姑娘送到府上去就是了。” 温桃蹊眼皮一跳,鬼使神差,忙就从他手上抢过了那只玉兔。 她手是软软的,指尖儿都软,碰到了他的手背上,温软玉香。 陆景明一时低头看,手上空空如也,玉兔已经被她捧在了手心。 他反手覆在她触碰过的地方,摩挲一番,仔细回味着,心缝儿里都透着甜。 他笑着说:“我看三姑娘还是很喜欢这玉兔的。” 温桃蹊面沉如水,没有丝毫喜悦,抱着兔子,朝着蹲身一礼:“我会派人给陆掌柜送银子的,告辞。” 这人就是无赖。 他要大张旗鼓派人把这玉兔送到温家,旁人看着,又不知要说出多少闲话来。 他分明就是威胁她,这玉兔她无论如何还是要收下的,那还不如她自己带回家,再不要惊动人,回了家去告诉二哥,让二哥拿了银子给陆家送去,全当是她自己看上了,买下来的! 杜锦欢那头正挑了两只簪子犹豫不决,想要回头寻她的,一扭脸儿,瞧见她手上白胖胖的玉兔,呀了声:“我说你怎么也不管我,原是寻好东西去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上手去摸:“这玉兔雕的真好,栩栩如生,跟你养的那只好像,竟像是照着模子雕出来的。” 温桃蹊一愣。 照着模子……雕出来的? 她心念转过,忙又拍了拍脑门儿:“兔子不都长得一个样,我看着也挺像,但跟别的兔子大概也差不多。” 这玉兔烫手,她转头交给了白翘,才又去拉杜锦欢的手:“表姐挑了什么好东西?也叫我瞧瞧。” 杜锦欢还惦记着她的玉兔,实在是过分讨喜,勾着头往白翘手上看,嘴里敷衍着,又被她问了几句,才把心思重新放回她先前挑选的簪子上去。 那头陆景明不动声色的观察,杜锦欢上手去碰那只玉兔,他是瞧见了的。 明礼从柜上结了银钱,抱着已经装好的香炉,再回到他身边时,发觉他像是不大高兴:“主子这是怎么了?今儿事情不都办完了吗?那玉兔三姑娘也收下了,您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这玉兔跟店里头订了这么久,我瞧着您怎么不大高兴呢?” 陆景明冷哼一声:“她身边儿那个,就是杜家的姑娘?” 明礼顺势望去,脸儿一垮:“那我怎么知道……” 他又吞了口口水:“但估计就是吧?那姑娘脸生,应该不是城里的闺秀,歙州城中同三姑娘交情不错的闺秀,您不也都知道吗?应该就是杜家姑娘。” 杜锦欢啊。 她好像很喜欢那只玉兔。 小姑娘不会一个顺手,把那玉兔转手送给她吧? 陆景明心头一沉,朝后头一伸手。 明礼一愣:“主子?” 他又摆了摆手,明礼微怔须臾,才反应过来,把装着香炉的锦盒交到他手上去。 陆景明拿了盒子往外走,又交代明礼:“你去跟她说,借花献佛不可取。” 明礼欸一声,刚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已经黑着脸出了门去。 奴才无奈,摇着头,没头没脑的,往温桃蹊身边儿凑过去。 温桃蹊叫他吓了一跳,杜锦欢亦然,拉了温桃蹊,又往她身后躲了一把,低声问她:“这人是谁?” 明礼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鄙夷杜锦欢,却只同温桃蹊回话:“我们主子这就走了,叫奴才来跟三姑娘回句话。” 温桃蹊这才往堂中再扫视过去,果然已经不见了陆景明身影。 她拍了拍杜锦欢手背:“他叫你跟我说什么?” 明礼猫着腰,把那句话与她重复了一回,然后就看着眼前漂亮的姑娘变了脸。 他心道不好,主子这又是想的哪一出,恐怕招惹了三姑娘不快。 于是他有心找补,然则温桃蹊倏尔又笑出声:“陆掌柜是做大事的人,心却这样小?你回去告诉他,我既收了,自然不会转送旁人,叫他放心。” 明礼听着这话软刀子一样,剌在人身上却生疼,他暗暗打了个激灵:“那奴才就告退了,这玉兔也实在得来不易,这店里也就这么一个,三姑娘喜欢最要紧了。” 后头的话…… 他是做奴才的,可是陆景明却不会吩咐他这样的话。 温桃蹊如今也多少摸出了陆景明的脾气和行事作风,这话说出口就矫情了,陆景明是不干的,那八成就是明礼自作主张,替陆景明说出口的。 可是一只玉雕的兔子,有什么难得呢? 她晓得这世上的玉器,从来都是一样一个,绝没有相同的第二件,但要说个玉兔子,便是这家店里就一只,出了门,街上那许多的玉器店面,还买不着第二个了? 除非…… 温桃蹊看着明礼走远了,叫连翘:“你去柜上问问,这玉雕的胖兔子什么来历。” 连翘嘴角一抽,却应声不提,转身往柜上去问。 杜锦欢挑簪子的心思也淡了,拉了她,一开口,语气中满是欢喜和激动:“你说的陆掌柜,是扬州陆景明吗?刚才那一个,是陆景明身边的奴才?” 温桃蹊被她突如其来的兴奋唬了一跳,下意识就同她拉开了些距离:“是他,表姐也知道他?” 杜锦欢眉开眼笑的:“谁不知道他呢?我早前就听旭哥儿说过,他生的仪表堂堂,又是个很能干的年轻郎君,年轻有为,名声在外,不知有多少闺阁女儿,心向往之,是个十分不错的人。” 温桃蹊突然想起来,从前林蘅,大抵也说过此一类的话。 只不过林蘅更含蓄内敛,不会说的这么直白露骨,也多是托借了他人之口,告诉她这些。 许久没再听人在她面前说起陆景明如何厉害,她竟像是把这些都给忘了。 杜锦欢性子更活一些,大概姨父在世时,对这唯一的女孩儿也是疼爱有加,任由她放肆的,所以才养出她并不是那般迂腐扭捏。 她说不知多少闺阁女孩儿对陆景明心神向往,温桃蹊是明白其中意思的。 那个人?那个无赖? 她正出神,杜锦欢扯了她一把,低声问她:“那只玉兔子,是陆掌柜送你的吗?” 温桃蹊眉心一动,便想要矢口否认,可是明礼的话说得很清楚,借花献佛不可取,那是什么意思,傻子也听得出来。 她本无意给人知道,却还是叫杜锦欢知道了。 怪她,忘了陆景明是个十分招摇的人。 方才就不该开口提什么陆掌柜三个字,没得招惹上杜锦欢。 她只好点头:“他跟我大哥交情很好的,情同手足,所以一向对我还不错,待我跟亲妹妹没什么两样,我养着的那只兔子,也是他送的。” 杜锦欢眼神变了变,只是稍纵即逝,等到温桃蹊想要看真切时,她已经又是一副笑脸:“我竟不知道,大表哥和陆景明感情真的这样好吗?那陆景明岂不是时常到咱们家里走动吗?” 温桃蹊胸口闷闷的,说不上来为什么。 杜锦欢住进府中也有几日,但她其实一直都淡淡的,就是那种明面儿上亲热,实则不交心的疏远感。 温桃蹊起初以为自己多心,毕竟她对姨妈一家都没放下心来,但后来温时瑶也这样说,她才明白,杜锦欢是真没把他们当一家人看的。 不过她没放心上,横竖隔着一层,那就是隔着一层,何况这里头还有杜昶的一条命梗着,那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原本以为,也就这么过日子了,等杜锦欢离开了,她也只当没这个表姐。 却不想,今日在这店里头见了陆景明,杜锦欢竟然摇身一变,换了个人似的。 那份儿亲热,自骨子里透出来的,真心实意的想要亲近她,想要跟她做一家人。 近水楼台先得月。 温桃蹊面色一沉:“表姐想见陆掌柜?”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分明该把话说的更和软些,可偏就这样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杜锦欢脸上的笑意果然僵了一回:“倒也不是……” 她似乎有些尴尬,吞吞吐吐的:“我没见过他,但听人总夸他,就想看一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别不高兴呀。” 温桃蹊霎时愣住。 她在不高兴? 小手捏紧了,温桃蹊心神一时有些慌,勉强平复着:“表姐说什么,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只是我对陆掌柜……我并不大喜欢同陆掌柜亲近什么,他虽拿我做妹妹看,可他终究不是我正头哥哥,说到底,还是外男。” 杜锦欢眼中闪过狐疑,盯着她看了会儿:“也是,到底还是外男。不过桃蹊……” 她笑吟吟的,又往温桃蹊身边儿凑,几乎跟她脸贴着脸,附在她耳边低语:“下次陆景明来家里,你能不能带我偷偷地去看一眼?我真的很好奇。” 她不是好奇陆景明生的何等模样,更不是好奇陆景明是什么样的神态,她应该是,和她口中所说那些闺阁女孩儿一样,对陆景明这个人,心神向往。 温桃蹊没心思挑东西,陪着杜锦欢选了几样,出了门上马车,又陪着她到青雀楼去吃了些点心,临了了,还要拐到瑞福斋去买些糕点打包了,带回家里去。 一下午折腾下来,温桃蹊只觉得疲累的很,回了家,问过门上当值的人,知道温长玄还没回,也就没说什么,送了杜锦欢回她住处,才领了丫头回小雅居。 回了家丫头伺候她换了身衣裳,也卸去了钗环首饰,连翘去叫人给她弄碗银耳粥,白翘取了一把玉柄团扇来给她:“表姑娘说那些话,我听着都心惊肉跳的,姑娘不去告诉太太吗?” 温桃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扇:“怎么跟阿娘说?说她不规矩?她到底也没像梁燕娇那样。眼下不过是同我说了两句,想偷偷地瞧一瞧陆景明而已,告诉了阿娘,又能怎么样?” 说不得,杜锦欢这个年纪,也差不多到了该议亲的时候,姨妈要是有心,没准儿还觉得杜锦欢是活泼可爱呢。 她去做这个恶人,告到长辈面前,恐怕吃力不讨好,还要遭杜锦欢埋怨,越发生出怨怼来。 “可表姑娘万一真的哪一日冲撞了陆掌柜……”白翘抿唇,“到底是名声不好听,如今又住在咱们府上,真出点儿什么事,对姑娘你的名声也不好的。” 温桃蹊当然知道。 她深吸口气:“你去叫人盯着点儿吧,我还有事儿要跟二哥说,表姐的事情,我先去问问大嫂好了,反正现在是大嫂掌家,内宅里姑娘的事儿,让大嫂拿主意就是,我也不好越过大嫂,到阿娘跟前先去告状,没得再叫大嫂觉得我轻慢她,同她不亲近。” 亲疏有别,这道理温桃蹊很清楚的。 姨妈一家本该与她更亲厚,但她反而觉得,和李清乐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又是从小就认识的情分,如今成了妯娌,才应该亲亲热热的过日子,不该分什么彼此,说是妯娌,实则该是姐妹。 白翘见状也不再劝她什么,只听了她的吩咐,去吩咐了两个小丫头,叫盯着点儿昌鹤院和温长玄那院儿里了不提。 可只有温桃蹊自己是知道的。 杜锦欢再三向她打听陆景明的时候,她的的确确是不高兴了。 在杜锦欢面前虽然遮掩过去,但她的心,骗不了她自己。 她不愿去想那意味着什么,只恨自己不争气,分明早就说过要远着点儿,可人家几次三番对她好一些,她又生出贪念来。 打发了丫头出去,温桃蹊往榻上一歪,脸儿朝里,背朝外,眼角一时湿润,她抬手抹去,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又出事儿了? 第4章又出事儿了? 李清乐不高兴,满脸写着不高兴,甚至动了手,摔了东西。 温桃蹊进门的时候,脚边还有碎盏,把她吓了一跳。 她认识李清乐这么多年,也许人家在家里做姑娘时什么样子她不知道,可外走行走,李清乐都是个和善的大姐姐,脾气也很好,对她们这些小辈儿,又很照顾的。 她提着裙摆绕过去:“底下的丫头不好吗?惹得大嫂气成这样子,再气坏了身子,多不上算。” 她一面说,其实有玩笑打趣的意思在里头,也是想哄着李清乐笑一笑。 可是见着了人,看见了李清乐猩红的一双眼,温桃蹊实在是吓坏了。 她再没了玩笑的心思,三两步上前,眉头紧锁:“这是怎么了?” 她扭头去看照人:“大哥人呢?快去找。” 照人扭捏着,站在那里不敢动。 温桃蹊心下一沉,小手怯生生的落在李清乐肩膀上:“是跟大哥吵架了?” 李清乐摇头说不是,摆手叫照人出去,才拉了温桃蹊坐:“没跟你大哥吵架,他也不知道我在生气,外头好像出了点什么事情,他送了母亲和我回来,就又急匆匆的出门了。” “既不是同大哥生气的,这是……”温桃蹊稍稍松口气,却仍旧担心,“今儿不是到妙法寺去?是路上遇上事儿了吗?阿娘那里……” “回来的路上,母亲训斥了我几句。”李清乐长叹一声,“我如今管家,日日看账,本以为我也是个能干的,自以为厉害聪明,竟不想这些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使坏,我都察觉不了!在母亲面前丢了好大的人,实在是没脸。” 温桃蹊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大宅门里,污糟事多,底下服侍的人,各处当差捞油水,那都是常有的事儿。 主家大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的,几两银子的事儿,便也没什么。 可怎么偏偏就惊动了阿娘…… 温桃蹊心中疑惑:“我记得以前阿娘也并不是凡事都着紧处置的,有些婆子手脚不干净,不过分的,只要还能办差事的,阿娘大多小惩大诫,今天这是怎么了?” 怪不得李清乐一双眼猩红,且她那般发脾气,也不是冲着阿娘去。 如今她掌家,要说起来,温桃蹊也明白这里头的门道。 新妇掌家,那时婆母看重,也抬举,李清乐又是要强的人,更倾心爱慕大哥,是以她更想做好,把内宅管的一点儿错都没有。 但是出了污糟的事,她还一概都不知,竟要阿娘来提点训斥。 丢了脸面是一宗,若给大哥知道了,怕也失望。 是以她才有了这么大的气性,实在是恼恨那起子奴才杀千刀。 李清乐头疼得很,揉着鬓边:“母亲说,她早上的时候叫知云去后厨上,吩咐人做一碗火腿春笋粥,这原是没什么的,可粥做好了,送过去,母亲却生了好大的气,只是我们竟全然不知。” 就为了一碗粥? 温桃蹊目瞪口呆:“我今天也叫小厨房做了这个粥,吃着并没有什么不妥的,阿娘是因为什么生气?” “说是先前从南边儿买了一批火腿,母亲爱吃这个,也知道你爱吃,专门托了吴家太太娘家弄来的,都是上等的好火腿,够吃一阵子的,但今早送到母亲跟前的粥,用的却不是那样的火腿。” 李清乐低下头,肩膀抽了抽:“我这才知道,后厨上那些老货,拿了便宜的火腿来替换,把母亲弄来的火腿变卖了银子,全都塞进了自己的腰包里,偏偏她们几个管事的,是合伙做这样的事,大家一同分赃,我这账本上,自然瞧不出来。” 温桃蹊是掌过家看过账的,一下子就明白了这里头的关键。 母亲买了一批上好的火腿,这阵子后厨都不必再买,可她们要拿劣等的火腿顶替,必然不会自己出银子,恐怕是合起伙来,又欺负李清乐新妇掌家,脸嫩儿没历练的,换了别的什么东西,把银子填平了,报到李清乐这里的账,就全对,可东西早不一样了。 温桃蹊心下郁结,拍案而起:“真是反了天了!如今在我们家里当差伺候,她们竟比主子们还金贵,连入口的东西也敢来敷衍,还要搪塞账目,实在是反了!” 她起身要走,李清乐一把把人拉住了:“要上哪里去?” “我到后厨找她们去!”温桃蹊往外抽了一把,“这样的刁奴,很该打出府去!” 李清乐看她这样的义愤填膺,心中暖洋洋的,随着她站起身,却又把她按回去:“我叫照月去把她们叫来了,有什么话,过会子自然说清楚,难道还要咱们纡尊降贵,到后厨院儿里去问话吗?” 温桃蹊咦了声,旋即讪笑:“我也是气糊涂了,看大嫂刚才气的那样,只当你心里委屈极了,想替你出头,却忘了这些。” 李清乐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一旁照人松口气,悄悄退下去,把一地的碎盏收拾了干净退到了门外去。 温桃蹊拉她坐下:“这事儿怎么不跟大哥说呢?” “有什么好说的。”她摇头,“闹出这样没脸的事,你大哥还忙着外面的生意,我难道还叫他替我分担内宅事吗?况且不够丢人的,叫几个老货当傻子一样糊弄了,竟还要母亲的吃食出了问题,闹开了,我才知道,我没脸跟你大哥说。” 可这种事情,其实早晚会知道。 再说了,她瞧大哥那样上心,情真意切的,知道了这事儿,也并不会轻看了大嫂,连阿娘面前,也是要替大嫂多说好话,化解过去的。 不过大嫂心里后怕,她也没必要一味的劝说,只是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而已。 不多时照月领了后厨上主事的几个婆子到昌鹤院来,就把人晾在院中,这会儿薄暮西山,可天还是热,连吹过脸上的风,都透着温热,难受的很。 李清乐收拾了一番,才出了门。 照人和照月挪了凳子,她和温桃蹊一人一张。 李清乐坐下时,两只手在扶手上一搭,冷眼扫过院中站着的婆子们:“后厨上的差事,三位妈妈一向管得很好,今儿叫你们来,是有几句话想问一问。” 底下张婆子从来最伶俐,也惯会讨巧,笑着就往前上了两步:“大奶奶有什么只管吩咐,咱们无不尽心办事的。” 李清乐冷笑:“这很好,张妈妈办事最干净利落,我听母亲说,你自进府服侍,就在后厨上当差,几乎从没出过错,一直到做了厨房的管事儿,办起差来,更是尽心,前年有个小丫头手脚不干净,还是张妈妈你拿了人,交到母亲面前,发落了出去,为此母亲还赞了你,赏了你一掉钱,是这样吧?” 张婆子嘴角都要扬到耳朵根儿去了:“是这样,原不值什么的,咱们做奴才当差,是主家赏饭吃,更难得太太不嫌弃,高看老婆子两眼,更不敢贪什么功的。” 这张嘴,真是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死的也能说成是活的。 温桃蹊气不打一处来,却还能压得住火气。 她侧目去看李清乐,李清乐脸色果然是难看到了极点的。 张婆子笑盈盈的回完了话,可一直没能得到回应,她等了好久,心里发毛,抬眼去看,李清乐的脸色入了眼,她心下咯噔一声,一声大奶奶没叫出来,扑通一声先跪了下去:“不知道是老奴哪里做得不对,大奶奶您……” “张妈妈能有哪里做的不对呢?”李清乐笑着打断她,语气却透着阴森,“拿劣等的火腿,换了主家的上等火腿,还敢煮了粥,跟太太送过去,张妈妈胆子大得很,竟当我们都是傻子,连入口的东西,都尝不出好坏来。” 她话越是到后来,语气越是淡然。 偏就是这样轻描淡写,才更吓人。 张婆子身后站着的两个,也扑通跪下去,冲着李清乐频频磕头说冤枉。 “冤枉?”李清乐扬声反问,又朝温桃蹊使了个眼色过去。 温桃蹊立时会意,啧声咂舌:“你们的意思,是大嫂掌家不严,能力不足,查不出别人,所以把这种事情栽赃在你们头上?” 张婆子忙就说不:“大奶奶自然不会栽赃咱们,可这事儿真不是……” “那就是了。”温桃蹊岂会容她把话说完了,“大嫂既不会栽赃你们,自然也就不会平白拿了你们到昌鹤院来问话,自然这事儿还是与你们脱不了干系的。再说了——” 温桃蹊语气一沉:“即便不是你们做的,后厨一向是你们管事,出了这种事,你们本也就难辞其咎!张妈妈,你口口声声说,替主子们尽心,差事办的都要好,这就是你说的极好?” 她又摇头叹气:“好在是我一早从后厨上要了些火腿,就放在自己的小厨房,不然今儿我要吃一碗火腿春笋粥,怕也要叫那些劣等的火腿败坏了食欲。你们这差事当的好啊,惹得阿娘发了好大的脾气不说,还敢中饱私囊,再做了假账来谎报,诓骗大嫂,可真是好奴才!” “姑娘,好姑娘,我们真的没有——”张婆子砰砰磕头,可话锋一转,便又去问李清乐,“大奶奶要问罪,咱们自然是监管不力的,可要说中饱私囊,谎做假账,这可是无从说起的呀。” “张妈妈这是逼着我查账了。” 李清乐生气归生气,可是该查的,她也看过。 前后这些日子里,后厨的账目上,乍一看,的确是没问题,可真要静下心来,仔细查看,那上头有几样东西,分明就不该买入,却偏偏接连几日都有开销支出,那么大的量,总不是三五日就能吃完的。 她点了点扶手:“七天前,后厨上买香笋用了十五两银,买花椒用了八两,三天前,又买了二两银子的香笋,二两银子的花椒,张妈妈,你现在回后厨去,叫几个人,把后厨上如今剩下的香笋和花椒,全都搬到昌鹤院来。” 她一面说,一面招手叫照人:“去拿个秤,今儿咱们好好地算一算,这余下的量,和报给我的账,到底对不对得上。” 温桃蹊噙着笑看下去,张婆子脸色苍白:“大奶奶,不……不用……” “不用?”温桃蹊讥笑出声,“张妈妈口口声声质问大嫂,你做奴才的,如今款儿却大得很,质问起主子来,说大嫂冤枉你,说那些都是无从说起的。你既是清清白白的,大嫂这里也都有账可查的,怎么又不用了?” 李清乐实在懒得同她们废话这许多,站起身来:“照人,拿了她们的身契,找个人牙子发卖了。” 温桃蹊欲言又止,照人却已经领了吩咐,叫了几个小丫头,上前去把三个婆子提着出了昌鹤院的门。 她犹豫了须臾,跟上李清乐:“大嫂只是把人发卖出去吗?” 李清乐回头看她:“那些银子,便是伸手同她们要,她们如今也未必给得出,说来说去,还不都是扯皮的事吗?眼不见心不烦,趁早发卖出去,同母亲也有个交代,至于说亏的银子……如今既是我掌家,真出了这样的事,我又实在懒得把人送官,要她们吐口,自然我贴补进去就是了。” 温桃蹊并不是很赞同她这样的做法,可转念一想,当日拿住了孙妈妈的时候,她也不曾叫孙氏把银子吐出来。 其实将心比心,李清乐也无非不愿过多纠缠,越发把事情闹大了,显得她无能。 于是温桃蹊讪讪的收了声,便不再提此事。 李清乐出了气,才想起来问她:“天色眼看着晚了,你怎么过来找我?正好碰上这事儿,我都差点儿忘了问你。” 温桃蹊一拍脑门儿:“是了,我只顾着替大嫂生气,自己都险些忘记。” 她一面说,一面拉了李清乐往拔步床去坐:“我思来想去,这事儿还是得告诉大嫂一声,实在是自己不敢拿主意的,才过来找你。” 李清乐心头一颤:“又出事儿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误伤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二章:误伤第142章误伤 “事儿倒也算不上……” 温桃蹊声儿糯糯的,偷偷看她一眼:“今天陪着表姐去逛永善坊,遇见了陆掌柜,表姐她……” 她抿唇,收了声。 李清乐眉目一凛:“锦欢是看上了陆掌柜?” 她果然快人快语的。 温桃蹊反手摸鼻尖儿,另一只手却不自觉得压在了胸口。 李清乐看她古怪得很,去捉她小手:“不舒服?” 她摇头,强压下心中的不适:“可能下午回来倒头就睡,有些睡过了头,闷得慌,没事儿。” 李清乐自然不疑有他,便又问她:“你来找我,是因为锦欢不大规矩,但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同母亲开口吗?” 要说不规矩,倒也谈不上……温桃蹊心里不愿意替杜锦欢辩解,反正她的确有那个心思,可是李清乐的脸在眼前,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怎么能污人清白? 于是她深吸口气:“表姐只是说,等到下次陆掌柜到府上来,叫我领了她,偷偷地去看上一眼,她很好奇,陆掌柜生的何等样貌,又是怎样的风采。” 没见上面儿? “今日不是见过了吗?” 温桃蹊别开眼:“表姐那会儿去挑首饰了,没见着,后来是陆掌柜身边伺候的明礼来回话,我提了陆掌柜一句,表姐才问了些话,说了这些。” 陆景明是名声在外的,只是李清乐对他无感,也从来不关心而已。 自己家里那个傻妹妹,又是成天只晓得吃喝玩乐的一个,从小最喜欢的是追在温长玄的身后,一口一个二哥哥的,倒像是她嫡亲的兄长。 后来歙州城中来了一个陆景明,她听外头人说起来,都是赞不绝口,本以为自己的傻妹妹也会巴巴的凑上去,可不成想,非但没有,她每每提起来,还有些不屑,总觉着陆景明是比不上温长玄的,那些名头,不过都是旁人吹嘘出来的而已。 是以这几年下来,她倒也没觉得陆景明有多出色,多不同。 如今杜锦欢连面儿都没见过,就生出这样的心思…… “难道她来歙州之前,就已经晓得陆掌柜的名头?”李清乐眉心一拧,冷然问她。 温桃蹊一顿,啊了声:“表姐说,她在益阳的时候,就听人说起过,旭表哥也跟她提过陆掌柜,所以她早就知道……” 话音骤然顿了:“她总不能是为了陆掌柜,跟来歙州的吧?” 李清乐的脸色不好看,温桃蹊一眼望去,她满脸写着冷漠。 她突然想起了梁燕娇。 那事儿虽然看似解释清楚了,但于李清乐而言,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温桃蹊抿唇,搓着手:“大嫂,这都是咱们的揣测而已,也许表姐只是突然听我提起,起了兴致——我来找大嫂,也是怕她一时错了念想,我是没法子劝阻的,她也必定不肯听我的,可又不敢去跟阿娘说,只能来找大嫂商量商量。” 李清乐回过神来,在她肩头拍了一把:“陆掌柜要真的进府来寻你大哥,你只当不知道,不必带她去,她要自己偷偷跑去,便再说。眼下又没什么,贸然去同母亲讲,给姨妈知道了,怕要觉得咱们轻看人家,伤了情分。” 看样子,李清乐是有了主意了。 她乖巧应下来:“那我知道了,这些日子我也会多留心表姐一些,免得她错了主意,真的冲撞了陆掌柜,反倒不好。” 其实温桃蹊本来想多劝两句的。 可既然她来昌鹤院找李清乐,那自然李清乐说什么,她听什么便是,只是平日里更多留心些,省的杜锦欢真的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丢了一家子的脸面,也就是了。 是以她乖巧应下来后,又答应了不会同外人随口说起,同李清乐又寒暄过一阵子,这才从昌鹤院中与李清乐分别,领了丫头出门去。 从昌鹤院的月洞门下走出去,约莫有一箭之地,天色的确是暗了,宅中各处掌了灯,就着月色,连翘叫住她,说是温长玄他们回了府中。 温桃蹊算算时辰,其实这会儿过去不大合适了,可是吴闵嘉的事情,她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多耽搁,于是领了丫头转了方向,朝着温长玄的院子去。 温长玄在外头是吃了酒的,不过他酒量一向好,便是贪杯,也不会轻易醉过去。 伺候的丫头们煮了浓浓的茶,也备了醒酒汤,又去准备了沐浴的热水,要伺候他沐浴更衣,好舒坦松泛些。 灵芝进门回说三姑娘来了的时候,温长玄正揉着眉心解乏。 一听温桃蹊来了,忙叫丫头又取了外衫,随意套上,才叫把人领进门来。 温桃蹊一进门,嫌弃的拿手掩鼻:“二哥这是吃了多少酒?我一进门,这酒气简直要把我熏死了。” 温长玄本来正起身,想往她跟前去,一听这话,索性又坐回去,随手指了指离他远些的玫瑰椅:“今儿文英楼里的戏不错,高兴,就多吃了几杯,没想着你这时辰还会来找我,去坐远些。” 温桃蹊撇嘴:“这么大的酒气,我坐的再远也闻得到。” 她嫌弃的嘟囔着,人却很老实,乖顺的往他先前指的地方坐了过去,才侧目去看他。 温长玄面颊微红,合着眼,指腹仍旧按在眉心,整个人看起来并不多舒服的样子。 她无奈叹气:“我也是个贪杯的人,却只是图新鲜罢了,你这样子吃酒,难受的不还是自己吗?” 她一面念叨,又去叫灵芝:“没给二哥备醒酒汤吗?” 灵芝蹲身说已经伺候着吃过一碗了,温长玄听来直摆手:“不妨事,就是再吃两碗,也就这样了,你说你的事儿,我清醒着呢。” 他倒是清醒着,就是这样子叫人看了实在难受。 温桃蹊不想再说,不想打扰了他休息:“算了,我明天再来吧,你还是洗了澡快去睡觉吧。” 她说完起身来,作势要走,温长玄腾地站起身,三两步追上前,钳了她的手腕,却没使劲儿:“你要没有要紧事,也不会这时候来找我,快说你的,我挂心着,反倒睡不着。” 温桃蹊身形顿住后,他便十分的自觉,松开手,退了好大一步。 她抬眼看他,不免又想笑。 有这样的哥哥,她是个有福气的,奈何从前她自己不惜福,把一辈子的好运道,亲手断送了而已。 她踢了踢裙摆,低下头:“今儿吴秀仪来找过我,想邀我与她一道去妙法寺,我打发了,叫她跟着阿娘和大嫂一起去的,但我听她话里的意思,来邀我,应该不是她自己的意思,是她哥哥叫她来的。” 温长玄手指一顿,睁眼看去:“吴闵嘉?” 他语气冷然,温桃蹊听得出来。 他好像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吴闵嘉,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以前小的时候,大家一处进学,吴闵嘉很喜欢跟在她身后,事事殷勤,二哥为这个不喜欢他,还打过他两次。 等长大一些了,二哥是个混世魔王,吴闵嘉偏是个温润公子,两个人性子不和,处不来,谁也看谁不顺眼,再为着小时候的事,二哥越发不喜欢他。 她点头说是:“我本来没多想的,上回喜宴,他帮我解了围,也没多跟我说一句话,很是守礼,我想着,他是正人君子,很有规矩的一个人,总不会乱了分寸,错了主意,但今天吴秀仪突然来邀我,我思来想去,恐怕有什么不好。” 温长玄的脸色彻底黑了:“跟大哥说了吗?” 温桃蹊摇头说没有:“大哥陪着阿娘和大嫂去的妙法寺,我从大嫂那里过来的,听大嫂说,外面有要紧的事情,大哥陪着回了家,就又匆匆办事去了,一来我没见着大哥,二来他忙得不可开交的,我也不想拿这样的事情去烦他,便想着你在家,同你说也是一样的。” 她说完看他面皮紧绷,鬓边青筋凸起的模样,欸的一声忙又添两句:“你从小和吴闵嘉是不对付的,我也犹豫过,可这事儿我不知道还能跟谁说,二哥,你可别一股脑跑去找人家麻烦啊。” “我别去找他麻烦?”温长玄咬牙切齿,几乎一字一顿的反问她,“他帮你解了一次围,算他念着从小的情分,然后呢?他还敢教唆他妹妹来邀你出门?我看他是这些年没挨过揍,皮痒的很!” 他像是立时就要冲出门去的,温桃蹊心下一紧,整个人拦在了他身前。 他虽然没吃醉,可是酒吃多了,酒气正在劲头上,泛起糊涂来,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的,更何况他从来都是不服管教的一个人! 温桃蹊上手去推他,攥着他的胳膊不叫他动。 温长玄怒火中烧,一时手上没了分寸,力道大了些,猛然把人给推开了去。 灵芝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温桃蹊便跌坐在了地上。 她吃痛,嘶的倒吸口气,把手掌反过来,低眼看,擦出一片猩红。 灵芝哎哟一声,赶忙上去扶她,又叫松芝快去取药:“好姑娘,快起来,我给姑娘上药。” 温长玄被她手掌上的血迹刺痛了双眼,也冷静下来,讪讪的站在那里,想上前,又愧疚:“我不是故意推你的……” 温桃蹊疼的眼眶都红了,包了一眼眶的泪,可一滴也不掉下来。 她身娇肉贵,打小若磕着碰着,能嚎上半天,再大一些,学会了我见犹怜那一套,发觉受了伤,用这招,父母和兄姊都格外怜爱,她能得的好处不少,也确实因这样而搜刮了不少名贵宝物到小雅居中,是以再三的用,得心应手。 她手上是真的疼,灵芝替她擦拭的时候就更疼,她咬着下唇:“我还能跟你说什么,自然你不是故意的,可怎么就不肯听我说话,我怕你去找人家麻烦,拦一拦你,还要平白受这一场罪。” 温长玄挠着后脑勺:“你别哭啊……这样,上回你不是看我那块儿玉佩很喜欢吗?我送给你,你一会儿带回去,我给你赔礼,成不成?” 温桃蹊眼皮跳了跳,掀了眼皮去看他:“那你听不听我说话?还去揍吴闵嘉吗?” 他哪里敢拧着她的意思来,忙不迭的摇头说不去了:“你且说你的,我听着呢。这手疼不疼?” 他看着灵芝替她擦干净伤口的血迹,松芝又取了药膏,乳白色的药膏覆盖上去,猩红倒是不见了,可他不大放心:“不然请小秦娘子进府来看看,这么着行不行啊?” 温桃蹊噗嗤一声笑出来,眼泪都没擦干呢,又哭又笑的。 他自己是在外行走,总会不经意受伤的人,她这点小伤,对他来说真不算什么,偏他这样紧张。 温桃蹊笑完了,又板起脸来:“二哥,你这些年在外行走,也是这般莽撞的吗?” 妹妹年纪小他许多,是全家的掌上娇,说这话,却端的不一样的老成,弄得他一阵羞臊,掩唇干咳:“这不是莽撞,是事关你,我一时气糊涂了而已。” 他把眼神挪到别处去,也不再看她:“他从小就是个不老实的,年纪大一些,总算安分了几年,如今却又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你是闺阁中的女孩儿,名声何其重要,岂能叫他败坏了去?” “可二哥要是真的打到吴家去,岂不是没有的,也成了有的?”温桃蹊失笑摇头,“我便晓得二哥知道了,会生气,所以才再三犹豫,不知该不该说与你知。眼下好了,我手也伤了,也总算不怕劝不住你了。” 她是开玩笑的,温长玄心里却难受。 他最偏爱这个妹妹,却失手弄伤了她:“你又不叫我去打他,也不让我去问他,那告诉了我,是想做什么?” “打是不能打的,提点总能够吧?” 灵芝替她上好了药,又包了小小的纱布在上头,她把手抽回来,站起身,因比他矮了一头,只能仰着脸看他:“我便是怕他生出别的心思,实则我对他疏远淡漠,他很该明白。我自己的事,总是要我自己多操心些的,我怕他仗着从小的情分,打我的主意,而我实在不想叫他打我的主意,二哥明白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淡淡异香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三章:淡淡异香第143章淡淡异香 梁家在歙州城南的宅子是三进三阔的,坐北朝南,采光好,地段也好。 这宅子是当初梁氏嫁到歙州时,算进了她的陪嫁单子里的,梁家老太爷和老祖宗疼爱这个小女儿,在歙州挑了不知多久,才从商行手上选定了这宅子。 梁时一大早给各家送了请帖,又亲自登了温家的门,说他后天便要返回湖州去了,临行前在家中设宴,请朋友们一处小聚一场。 温桃蹊是不想去的,但打听了才知道,梁时真的连姑娘们也邀了,男宾女宾不同席,至于女宾那里,他特意请了温子娴帮忙照应。 如此一来,她想不去也不成了。 是以这日温桃蹊又精心梳妆打扮过,跟着温长青兄弟一起出门登车,往城南梁宅而去。 她是在门口遇上了林蘅和李清云的,小姑娘看起来睡眼惺忪,显然根本就没睡好,困得不行,还要拖着疲惫来赴宴。 林蘅拉着她上前,挽了温桃蹊的手,只是面色沉沉:“昨儿收了请帖,我觉着古怪得很,听我表哥说,梁公子连吴家公子也邀了的。” 吴闵嘉? 她倒是没听说,哥哥们大约也没打听。 昨日她在二哥那里闹了一场,二哥本来是说,往后多留心些吴闵嘉的举动,敲打敲打的,可是还没来得及,今天一大早就收了梁时的请帖…… 温桃蹊拧眉:“照理说不应该呀?不是说要走了,请了亲朋一处聚一聚?他和吴二哥哥……” 她啧声咂舌,李清云先把她的话接了过来:“我听我哥哥说,这段时间,梁公子和吴二哥哥都不对付,生意上你争我抢,见了面也没个好脸色的。” 这就是了。 梁时城府深,心思重,偏偏吴闵嘉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两个人有了矛盾,哪里是轻易能够化解的。 温桃蹊心头一凛,从林蘅手上抽回手,提了裙摆,小跑两步,追上了温长玄。 温长玄察觉到一阵微风,身后有人追上来,唇角一扬,脚步顿一顿,头也不回的问她:“不跟林姑娘一处,怎么又来追着我?” “梁时请了吴闵嘉,二哥知道吗?”温桃蹊声音很低,怕惊动了身边过往的宾客们。 温长玄面色一僵,扭脸儿来低眼看她:“听谁说的?” 她朝着身后努努嘴,温长玄顺势望去,正是林蘅和李清云缓步进府中来。 他眉心一拢:“行,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些。不过也不怕什么,这宴上这么多人,许是他就要走了,想跟人家修好也未可知,或是要走了,再给人个难堪,都说不准。” 他嘴上宽慰着他,心里却没底儿。 梁时今天这个宴,本就有些古怪的。 他是个郎君,这府中没有女眷,就算是临别前设宴,也不该请了姑娘们一起,可他偏请了,还为此特意请了温子娴来主持,岂不是多此一举? 再说了,梁时到歙州才能有多少日子,哪里来的那许多至交好友,真要说临别践行,也该是他那三五好友,在外设宴,请了他去,后日分别,城门相送,也就是了。 温长玄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今日席面男女分席,你要是离席,或是叫时瑶陪着,或是叫林姑娘陪着,再不然,白翘和连翘两个丫头总是要寸步不离跟着你的,晓得了吗?” 温桃蹊隐隐感到不安,可先前二哥的话分明是在宽她的心,眼下交代,话也说的和软,她不想显得草木皆兵,便笑着应下:“我知道了,二哥放心吧,我去找林蘅姐姐。” 她说完,又不跟着他往前走,顿住身形等林蘅过来。 温长玄看在眼里,在她头顶揉了一把,到底不多说什么,跟了温长青往席面上去。 只是兄弟二人走出去约有一箭之地,他下意识回头去看,眉心一动,叫了声大哥。 温长青才瞧见了陆景明,正要上去打招呼,被弟弟突然叫住,便钝钝的问他:“怎么了?” 温长玄目光还落在温桃蹊身上,也没瞧见有人过来,沉声回说:“梁时今天还请了吴闵嘉,林姑娘告诉桃蹊的,我总觉得他憋着坏。” “吴二公子,今日也来吗?” 这声音…… 温长玄眼角一抽,猛然回头,陆景明已经背着手站在兄弟俩面前了。 温长青不动声色撇了撇嘴:“我也才知道,他怎么会给吴二下帖子?” 陆景明眸色一沉,视线绕过了兄弟二人,径直落在了后头不远处的倩影上:“我来了有一会儿,还没见着吴二公子,随便他吧,还能翻出花儿吗?” 可这不是心照不宣的事儿吗? 梁时和吴闵嘉,先是生意上头就有了矛盾,后来更闹得不可开交的,就连温长青出面劝过,都不好使,谁也不肯听,谁也不买账。 温长玄心里突突的,更何况上次喜宴时,吴闵嘉还打了梁时。 这事儿不好开口说,毕竟事关桃蹊和林蘅的声誉,但他乍然听闻吴闵嘉也来赴宴,怎么能不担心。 温长青面色也不好看,可他并没往那上头想,只是交代温长玄:“吴二来了,你多盯着他些,梁时再怎么说,也算是温家的表少爷,今儿这场宴,倘或闹的不好看,连咱们也要跟着一起丢人的。” “我盯着他?”温长玄嗤一声,“我去敬杯酒,他都未必肯吃。” 温长青鬓边青筋一凸:“你离他远点儿,多留心些不成吗!” 他咬牙切齿的,温长玄撇撇嘴,他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留心梁时是不是真的憋着什么坏水儿呢。 至少他觉得,吴闵嘉可能不会伤害桃蹊,但梁时,就不一样了。 不过显然,大哥根本没往这上头想,而眼下陆景明又杵在这儿,他也没法子说。 温长玄正要反驳两句呢,陆景明笑着把话接过来:“我倒觉得吴二公子是个不错的人,不然我来?” 兄弟俩纷纷侧目过去,陆景明自己倒没事儿人一样,眉眼弯弯的:“咱们先入席?” · 宴过一半时,温桃蹊觉得有些头晕,等林蘅发现她面颊上的红晕时,一把抢了她手上的酒杯,放在鼻尖处嗅了嗅:“你吃了多少?” 她笑着说没多少:“这个果酒,挺好吃的。” 她一向是贪杯的人,只是从来有人管束着,不许她吃多了酒。 今儿梁家这个小宴,上的是果酒,清甜甘冽,的确是好吃,再加上温子娴要操持席面,温时瑶又是个只顾自己的,便没人辖着她。 这就错个眼的工夫,她也不知道多吃了多少,竟上了头。 林蘅黑着脸,把小酒杯放到一旁去,低声叫李清云:“桃蹊怕是果酒多吃了几杯,有些上了头,你去找子娴,跟她说一声,我带桃蹊去歇一歇,你叫她让人弄醒酒汤来。” 李清云隔着她去看温桃蹊,果然小脸儿红扑扑的,不过眼神倒还是清明的很。 于是她笑:“这果酒我也没少吃,表姐你也忒小心,我看三姐姐一点儿不像是吃多了的样子。” 林蘅面色越发沉下去:“你快去,不要说这许多。” 她严肃起来的时候,声音清冷,李清云的笑一时噤住,忙敛神,起了身,悄悄去寻温子娴。 林蘅这才又去拉温桃蹊:“你果真没吃醉吗?” 温桃蹊摇头:“这些果酒怎么能醉人?大概吃的快了,有些上头是真的。” 她稍稍放心,拉她起身,声儿略高了些:“我裙子上洒了酒,你陪我去换一条,歇会儿再回来吧。” 温时瑶就坐在旁边儿,她一拔高音调,立时就能听见,咦了一声侧目过来:“怎么这样不小心?” 林蘅作势把裙摆一拢:“酒杯斟的太满了,手一抖,就洒了。” 温桃蹊慢吞吞的站起来,又去捉林蘅手腕,转而低头看温时瑶:“那我陪林蘅姐姐去,一会儿就回来啊。” 可她迈开腿要走的时候,踉跄了下。 林蘅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她:“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看路,仔细磕破了你的皮。” 她笑着啐,真是玩笑的语气,又摇摇招手叫白翘:“还不来扶着你姑娘,这身娇肉贵的,磕着碰着,我可赔不起。” 温时瑶也不疑有他,笑了两声,转头又去吃她自己的,把温桃蹊扔到了一旁不管。 白翘扶了人,温桃蹊才把力气几乎全都放到了丫头身上。 连翘见状不对,忙凑过来,分担了些。 林蘅看这样子不好,秀眉一拢,叫了自己身边伺候的丫头:“你去找表哥身边的小厮,说桃蹊多吃了两杯酒,我领她到后头去歇着,让表哥告诉表姐夫一声,好歹来看一看,实在不行,先把人送回家去。” 那丫头是从小伺候她的,晓得厉害,蹲身应了,一个字不多说,小跑着往前头去办差事。 温桃蹊脑袋还是清醒的,可她身体是真的不听自己使唤。 梁家给姑娘们准备了休息的地方,是个很清静的小院子,院中还有清溪,那厢房的窗户就正对着涓涓溪水,月窗支开,能看的清楚,煞有一番雅致意味。 等进了门,白翘和连翘扶着她躺下,她头疼得厉害,抬手揉着,瓮声叫林蘅,可一晃神,林蘅根本就不在。 她猛然惊醒,想要起身,却支撑不起来,一开口,声儿有些慌了:“林蘅姐姐呢?” 连翘上前去,替她揉着头:“李四姑娘和吴家姑娘吵了起来,林姑娘去劝了,叫我们伺候姑娘,寸步不离的。” 不对…… “清云不是去找大姐姐?怎么跟吴秀仪吵起来?谁回的话?”温桃蹊捉了丫头的手,不叫她再按,“连翘,我头晕,脑子里糊涂的很,但不大对劲儿,你去,去找二哥。” 连翘犹豫了下:“林姑娘叫人去回话了呀,姑娘忘了吗?” 温桃蹊心里着急,那股子急促从何而来,她不得而知,可她便是急的很,又去推连翘:“你再去,叫二哥快来。” 她像是要急哭了,连翘哪里还敢说不,连声应了,嘱咐白翘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才匆匆忙忙出了门去。 白翘抿唇:“姑娘实在不舒服,要不合眼睡会儿,我守着姑娘,姑娘且放心。” 她不能睡。 那果酒怎么会有这么厉害?她记得清楚,平日里就是四哥酿的酒,她吃上三五杯都没事的,今日也不过贪嘴多吃了两杯,旁人都无事,她就成了这副样子? 林蘅又是被什么人叫走的?为什么不叫林蘅陪在她身边? 温桃蹊脑子里真是一团浆糊,分明担心的很,拼命的想要提着精神,可是却一时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白翘原本以为她吃醉了,心里怕,强撑着不肯睡,还想要再劝两句的,可是勾着脑袋看去,发觉她呼吸匀称,已经沉沉睡去,无奈的摇头,侧身坐在脚踏上,替她轻轻打扇。 可不多时,她脑袋一沉,咚的一下磕在了红木贵妃榻的边缘处。 那红木硬得很,一下子把她磕醒了。 丫头一时心惊,四下张望,左右无人,捏着团扇的手紧了又紧,骨节隐隐泛白。 她看温桃蹊仍旧睡的安稳,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推她:“姑娘,姑娘?” 连着叫了三两声,温桃蹊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怎么会睡的这么沉? 白翘深吸口气,有淡淡的异香入了鼻。 丫头瞳仁一缩,腾地站起身来,将这屋中一事一物仔细打量。 倏尔,东墙根儿紫檀长案上,青铜瑞兽小香炉上正有青烟缕缕。 白翘一递一步过去,缠着手,打开了香炉顶盖,深吸一口。 好厉害的安神香。 可这香中,她又嗅到了先前的那淡淡异香。 这香不对—— 她一时急了,去提了茶壶,照着香炉中未烧尽的香饼浇下去,把这香彻底给熄了。 她想去叫人,可是不敢走,连翘还没回来,二爷也没来,只有她守着姑娘…… 这香分明有人动过手脚的,是她们凑巧撞进来,还是这圈套原就是冲她姑娘而来? 丫头小脸儿煞白,想去叫醒温桃蹊,可一扭脸儿,青衫郎君正从门口疾步进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投鼠忌器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四章:投鼠忌器第144章投鼠忌器 吴闵嘉酒量不错。 他刚出来办事的时候,人家喜欢灌他的酒,那时候他人小,历练少,被灌多了,醉死过去,事情谈不成,还闹过几次笑话。 他父兄是没数落过,毕竟人总是要慢慢成长的,可他知道,在父亲心里,多少是失望的。 后来他想,不能这样。 于是他学着喝酒,各种各样的酒,最温和的,最烈性的,他叫人买了很多,放在自己屋里,没日没夜的喝,一得空,就喝。 时间久了,他酒量就很不错了,至少再没有人能把他灌倒。 可是他眼下很难受,浑身燥热,他觉得自己喝醉的时候,都比不上现在难受。 他隐约记得有个容长脸的小厮,领着他一路走到了这里,他甚至远远地瞧见了那潺潺流淌的清溪,那时他觉得,若能不顾着世俗眼光,就这样跳进去,洗涤一番,该是何等痛快。 然后那个领路的小厮就不见了。 他眼前有一间屋子,外头没人守着,他想这是梁家安置客人们的地方,里面会有茶,应该也会有凉水。 他需要冷帕子擦擦脸,清醒清醒。 吴闵嘉扯了扯衣襟,脚步不成章法,一进了门,瞧见个面色惨白的小丫头。 他拍了拍脑门儿,觉得这丫头眼熟得很:“你……” 白翘吓坏了,死死地挡在贵妃榻前:“吴二公子这是做什么?这是姑娘们休息的去处,二公子怎么摸到这里来?还不快走!” 什么姑娘们休息的地方? 什么摸到这里来的? 他是被人领过来的…… 吴闵嘉眼神迷离:“你是什么人?” 疯了,这可真是疯了! 白翘牙关打颤:“二公子是在同奴婢玩笑吗?您快走吧,我们二爷一会儿就过来了!” 可是吴闵嘉好像听不懂她的话,而且他举止乖张的很。 他修长的手,反手扯着自己的衣襟,领口敞开了一片,露出里衣来。 白翘忙别开眼,根本就不敢看,可他就算远远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这幅模样,给人瞧见了,她们姑娘也只有去投江了! 她拦在温桃蹊前头,可只能挡住温桃蹊一半的身子。 吴闵嘉脑子里嗡嗡的,根本就没有思考能力。 他很努力地想,这丫头到底是谁,她说的二爷又是什么人。 可那丫头好像很怕他。 为什么要怕他呢? 他不是歙州城中出了名的温润君子吗? 吴闵嘉脚步虚浮,又上前去。 白翘嘶的倒吸口气:“你不要过来!” 吴闵嘉拉下脸:“你挡着什么人?好生放肆的丫头,简直是……” 他话都没说完,被人从背后一脚踹来,他哪里站得稳,整个人往前趴着,摔了下去。 下巴先着地的时候,吴闵嘉一下子被疼醒了。 他面色铁青:“混账!” 可是他根本没能站起身,已经被人骑在了身上。 他甚至没看清是什么人,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那人打了一拳,仿佛觉得不解气,便又是一拳。 吴闵嘉是没力气反抗的,要不是刚才的疼痛太过于清楚,他人都还懵懂,怎么反抗? 白翘捂着嘴,指尖颤抖着:“陆……陆掌柜……您别……您别打了,再打要……要出人命了。” 吴闵嘉鼻子里,嘴巴里,全都有血,实在是狼狈不堪。 陆景明双眼猩红,真是要杀人的模样,手上也沾了吴闵嘉的血,他好像觉得脏透了,从吴闵嘉身上站起来之前,在他衣服上擦了一把。 吴闵嘉还没撑着要起身,肚子上又挨了一脚。 他一时吃痛,倒吸口气。 陆景明居高临下的看他,张口啐他:“不知羞耻的混账王八,我今天就替你父兄好好教训教训你!” 吴闵嘉算是彻底醒了。 可是他站不起来。 这一顿毒打他挨了,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挨的。 身上到处都疼,头尤其的疼。 可他知道,是陆景明打了他,不是没缘由的…… 他冲撞了姑娘。 吴闵嘉揉着眉心,顺势望上去,白翘的脸入了眼,他心下一沉:“白翘,怎么是你?” 白翘还死死地护着温桃蹊呢,一听这话,眼泪簌簌往下掉:“二公子,您一进门,奴婢就叫住了您,可您一概都不肯听,还要装模作样的问奴婢是什么人。二公子,天地良心,您从小就是见过奴婢的,难道不认得奴婢吗?我们姑娘多吃了两杯酒,在这里歇一歇,可您怎么就要来冲撞呢?” “白翘。” 陆景明斥住她,才去看贵妃榻上还躺着的人。 白翘把人挡了一半,他看不见温桃蹊的脸。 可是他隐隐觉得古怪。 方才他打吴闵嘉,是下了狠手的,动静那么大,她怎么还昏睡着? 陆景明一拧眉:“白翘,三姑娘是吃醉了吗?怎么睡的这样沉?”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是那香有问题! 但白翘不敢说。 哪怕陆景明刚救了她们,帮了她们,她也不敢说。 二爷还没来,林姑娘也不在,她什么都不敢说,就怕姑娘被她害了。 她死死地抿着嘴巴,肩头抖动着,却什么也不肯说。 陆景明更恼,一弯腰,揪着吴闵嘉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提起来:“吴二,你刚才想做什么?” 吴闵嘉去拍他的手,可他力气那样大,竟一时打不开:“我什么也没想做!” 陆景明鬓边青筋凸起,扬手又是一拳挥去:“你突然离席,我就觉得你没安好心,你一路走到水榭这里来,又冒失进了门,我一路跟着,你举止轻浮,还敢说你什么也没想做?” “你一直跟着我?”吴闵嘉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陆景明,你盯着我?” 陆景明冷笑:“你不做亏心事,便不怕人跟着!” 他挥拳要再打上去,温长玄的一声冷呵从门口传来:“住手!” 陆景明动作一顿,手上卸了力,又猛的一推,吴闵嘉一个踉跄,便又摔了下去。 温长玄看着屋里的情形,再看看吴闵嘉脸上的伤,还有那些血,他嘶一声,去问陆景明:“他要做什么?” 白翘一见了他,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哭着三两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下去:“二爷可来了,奴婢实在是怕护不住姑娘。” 桃蹊—— 温长玄心头一紧,迈开长腿往贵妃榻旁,见妹妹睡颜甜美,稍稍安心,可旋即又觉不对,上手去推温桃蹊:“桃蹊,桃蹊?” 他叫了两声没反应,黑了脸去问白翘:“怎么回事?” 白翘至此才敢回话:“姑娘多吃了两杯果酒,林姑娘瞧着姑娘上了头,借故从席上退出来,可半道儿有个小丫头说李四姑娘同人吵起来,叫林姑娘快去瞧瞧,林姑娘只好吩咐奴婢和连翘好好守着姑娘,后来姑娘说绝着不对劲儿,打发了连翘再去请二爷,没多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她一面说,一面抹着泪儿:“奴婢是替姑娘打扇时,额头撞在了贵妃榻上,疼醒了,才觉得不对,仔细的看了看,那香炉里的安神香,真是好厉害,且显然被人动了手脚,一股子甜甜的异香!奴婢怕出事,拿了茶水把香给浇了,可是姑娘一直没有醒,再后来……再后来……” 温长玄已经是听的心惊肉跳了,眼角一抽一抽的:“再后来怎么样?” 陆景明听到这里,大概明白过来,冷眼去看吴闵嘉,接过了白翘的话:“再后来,吴闵嘉就出现在了水榭这里。” 白翘连连点头:“二公子像是着了魔,奴婢怎么劝,他都不听,还要凑上前来,又要装作不认得奴婢,多亏了陆掌柜……二爷,多亏了陆掌柜。” 温长玄是个冲动的人,又从小看不惯吴闵嘉,他对自己妹妹那点心思,根本是昭然若揭的。 这个混蛋! 温长玄跨上前一步,一脚踹在吴闵嘉身上:“你这个混账,凭你也敢打我妹妹的主意,我看你是活腻了!” 吴闵嘉从懵然中清醒,已经觉得今天丢脸丢的十分彻底,又被陆景明痛打了一顿,现在温长玄还要动手。 他来了脾气,反手朝着温长玄面颊上挥一拳而去,却被温长玄闪身躲开。 温长玄彻底叫激怒了:“你还敢打我?” 他作势要扑过去,陆景明却突然抓了他:“你冷静点!” 温长玄去推他:“你叫我怎么冷静!” 吴闵嘉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我是被人算计的。” 一句话,如平地惊雷,连陆景明也怔在原地。 温长玄最先回过神来,眼中的鄙夷不加掩饰:“你能被什么人算计?昨天不就是你教唆你妹妹,去邀桃蹊往妙法寺吗?吴二,你那点心思,我从小就知道,你说你被人算计?是人家逼着你到水榭来惊扰桃蹊的吗?” 心事被这样当众点名了,吴闵嘉面上更是无光。 他侧目扫过温桃蹊,白翘吓了一跳,忙又去挡。 他目光一沉:“我的酒里,应该被人做了手脚,一路到水榭,是有个小厮引着我来,我并不知这是何处,那小厮又突然不见,我见了这屋子,就进了门,看见白翘的时候,只觉得这丫头面熟得很,却实在想不起她是什么人,再后来,陆掌柜就来了。” 温长玄是一个字也不信的:“还不是由着你红口白牙随便说?那小厮是谁,长得什么样,穿的什么衣服,你倒是与我说明白了?” “那小厮容长脸儿,穿着藏蓝长衫。”陆景明冷声接过话,“的确有小厮引路,又在水榭不远处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只是我以为,是他要那小厮把他带来寻三姑娘的。” 吴闵嘉咧嘴:“我心仪三妹妹,自然爱重她的名声,难道会在梁家这样的宴上,贸然惊扰她,败坏她的名声吗?” 陆景明咬牙切齿:“闭嘴!” 温长玄一愣,侧目看他,又僵硬的别开眼:“吴二,你是精明能干的人,谁能在你的酒里动手脚?今天咱们吃的酒,可是一样的。” 陆景明背着手,踱步到了东墙根儿。 那香炉里的香,的确如白翘所说,早就被浇灭了,香炉的顶盖也掀开着,香灰混了水,但他拿起香炉,细细的嗅,倏尔眉头紧锁:“这香味……是曼陀罗花汁。” 迷香? 温长玄哪里还顾得上理会吴闵嘉,夺步冲到陆景明身旁去,从他手上夺过香炉,只嗅一回,他便明了了。 温家的孩子都会制香,他们家是香料大家,从小就能认清各种香料,等到年纪再大些,哪些花可以当作原料来制香,哪些不可以,也都熟记过。 曼陀罗花其实常见易得,但是绝不许入香料的。 这的确是个圈套,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桃蹊来的。 吴闵嘉不过是正好也被利用了,如果不是他,也一定有别的人。 可是这里是梁家,是梁时的地方。 安神香里被加了曼陀罗花汁,难道这是外人随便就能办到的吗?又或者,吴闵嘉欲行不轨之事,在四下无人时,先来做了手脚? 温长玄阴沉着脸:“阿兄,吴二先前未曾离席?” 吴闵嘉听见了。 他心下一沉,语气冷然:“你们打从今天来赴宴,就防着我?” 温长玄不理他,陆景明当然更不会搭理他。 他差点儿冒犯了温桃蹊,如果不是白翘那个丫头哭哭啼啼的求他别打了,后头又有温长玄拦着,他真恨不能把吴闵嘉揍得后半辈子再也下不了床! 但他也不至于诬赖人家。 于是他点头:“他先前一直在前头吃酒,我方才看他起身离席,才跟出来的。” 那就不是吴闵嘉。 而且说穿了,梁家设宴,梁宅布局什么样,最清楚的,只有梁时自己。 他这是要毁了桃蹊,也毁了吴闵嘉啊。 温长玄骨节泛白:“这个畜生!” 陆景明眼一眯,当然也回过味儿来:“他就不怕你们家与他算账?” 温长玄咬牙切齿:“这种账,怎么算?” 是了,事关姑娘家的名声,这账,当然是不可能明着算的。 就算是吴闵嘉,也不敢大肆声张,这个哑巴亏,只能先自己吃下去了。 梁时这是算准了他们投鼠忌器,所以有恃无恐。 真是该死,其心可诛。 第一百四十五章:有想法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五章:有想法第145章有想法 温桃蹊还在昏睡着,自然是没法子挪动,他们这些郎君杵在这里,又不好。 好在是林蘅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灰头土脸的李清云。 可是两个姑娘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坏了。 林蘅还记得,上次见吴闵嘉,他是个仪表堂堂的俏郎君,可今天再见,她差点儿没认出来那是吴闵嘉。 李清云被吴闵嘉脸上的伤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林蘅往后躲。 林蘅拦了她一把,定了定心神,把目光投向温长玄:“这是怎么了?” 温长玄冲她摇了摇头,转而去问陆景明:“还是先退到外头去,水榭留给姑娘们,叫丫头守着,不许进门。” 陆景明点头应了,又黑着脸去看吴闵嘉,略思忖了须臾,往白翘身旁步过去两步:“你的帕子给我。” 白翘一愣,目光投向温长玄。 温长玄虽不知他想做什么,但今天的事情,真的是多亏了他,是以点点头,示意白翘把帕子给他。 陆景明得了白翘的帕子,重又回到东墙边的香案前,摊开了那素白的帕子,把香炉反扣过来,里头的香灰尽数倒在了帕子上。 他把帕子包好了,往袖兜里一揣:“退出去无妨,这东西得带走。” 可又有什么用呢? 即便带走了,难道拿到梁时的面前,他们就能拿梁时怎么样了? 不过他要带着,就带着吧,眼下温长玄也的确是没这个心气儿。 林蘅还是懵然的,可他们已经几乎是提着吴闵嘉就出了水榭。 李清云闪身让开,林蘅又回护她一把,等人出了门,她才蹙眉叫白翘,也才看见了昏睡中的温桃蹊。 她声儿一时拔高了:“这是怎么了?” 白翘哭哭啼啼的,抹了泪儿,又委委屈屈的与她诉说着。 林蘅把前因后果听了一通,面色一沉:“清云不曾与人吵起来。” 白翘瞳仁一黑:“林姑娘?” 事实上那个脸生的小丫头来传话,说清云同人吵起来,她是心下慌张的。 清云是个骄纵惯的人,她知道那丫头从小就不服人,一言不合打起来都是有的。 今天梁家的宴,她真与人争执起来,未免太难看。 来赴宴的时候,姑妈就交代过她,如今表姐出嫁了,出门在外的,也没人辖着清云,好在这些日子下来,清云多少是肯听她的话的,便叮嘱她多看着清云些。 可她急匆匆的交代了白翘和连翘,转头去寻清云,却发现清云根本没与人争吵起来,反而是刚见过温子娴,说要了醒酒汤,正打算到水榭这边来找她们。 那时林蘅便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只是一时没想那么多而已。 没想到跟着清云一道到了水榭,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听说的就是这样的事。 林蘅满面焦虑,往贵妃榻边沿处坐下去,攥了她的小手,搓了半天:“那香这样厉害?这样她都醒不了?这怎么能行,梁家的宴也总有结束的时候,她总不能一直昏睡着吧?” 白翘如何不着急呢? 吴闵嘉酒量不错。 他刚出来办事的时候,人家喜欢灌他的酒,那时候他人小,历练少,被灌多了,醉死过去,事情谈不成,还闹过几次笑话。 他父兄是没数落过,毕竟人总是要慢慢成长的,可他知道,在父亲心里,多少是失望的。 后来他想,不能这样。 于是他学着喝酒,各种各样的酒,最温和的,最烈性的,他叫人买了很多,放在自己屋里,没日没夜的喝,一得空,就喝。 时间久了,他酒量就很不错了,至少再没有人能把他灌倒。 可是他眼下很难受,浑身燥热,他觉得自己喝醉的时候,都比不上现在难受。 他隐约记得有个容长脸的小厮,领着他一路走到了这里,他甚至远远地瞧见了那潺潺流淌的清溪,那时他觉得,若能不顾着世俗眼光,就这样跳进去,洗涤一番,该是何等痛快。 然后那个领路的小厮就不见了。 他眼前有一间屋子,外头没人守着,他想这是梁家安置客人们的地方,里面会有茶,应该也会有凉水。 他需要冷帕子擦擦脸,清醒清醒。 吴闵嘉扯了扯衣襟,脚步不成章法,一进了门,瞧见个面色惨白的小丫头。 他拍了拍脑门儿,觉得这丫头眼熟得很:“你……” 白翘吓坏了,死死地挡在贵妃榻前:“吴二公子这是做什么?这是姑娘们休息的去处,二公子怎么摸到这里来?还不快走!” 什么姑娘们休息的地方? 什么摸到这里来的? 他是被人领过来的…… 吴闵嘉眼神迷离:“你是什么人?” 疯了,这可真是疯了! 白翘牙关打颤:“二公子是在同奴婢玩笑吗?您快走吧,我们二爷一会儿就过来了!” 可是吴闵嘉好像听不懂她的话,而且他举止乖张的很。 他修长的手,反手扯着自己的衣襟,领口敞开了一片,露出里衣来。 白翘忙别开眼,根本就不敢看,可他就算远远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这幅模样,给人瞧见了,她们姑娘也只有去投江了! 她拦在温桃蹊前头,可只能挡住温桃蹊一半的身子。 吴闵嘉脑子里嗡嗡的,根本就没有思考能力。 他很努力地想,这丫头到底是谁,她说的二爷又是什么人。 可那丫头好像很怕他。 为什么要怕他呢? 他不是歙州城中出了名的温润君子吗? 吴闵嘉脚步虚浮,又上前去。 白翘嘶的倒吸口气:“你不要过来!” 吴闵嘉拉下脸:“你挡着什么人?好生放肆的丫头,简直是……” 他话都没说完,被人从背后一脚踹来,他哪里站得稳,整个人往前趴着,摔了下去。 下巴先着地的时候,吴闵嘉一下子被疼醒了。 他面色铁青:“混账!” 可是他根本没能站起身,已经被人骑在了身上。 他甚至没看清是什么人,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那人打了一拳,仿佛觉得不解气,便又是一拳。 吴闵嘉是没力气反抗的,要不是刚才的疼痛太过于清楚,他人都还懵懂,怎么反抗? 白翘捂着嘴,指尖颤抖着:“陆……陆掌柜……您别……您别打了,再打要……要出人命了。” 吴闵嘉鼻子里,嘴巴里,全都有血,实在是狼狈不堪。 陆景明双眼猩红,真是要杀人的模样,手上也沾了吴闵嘉的血,他好像觉得脏透了,从吴闵嘉身上站起来之前,在他衣服上擦了一把。 吴闵嘉还没撑着要起身,肚子上又挨了一脚。 他一时吃痛,倒吸口气。 陆景明居高临下的看他,张口啐他:“不知羞耻的混账王八,我今天就替你父兄好好教训教训你!” 吴闵嘉算是彻底醒了。 可是他站不起来。 这一顿毒打他挨了,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挨的。 身上到处都疼,头尤其的疼。 可他知道,是陆景明打了他,不是没缘由的…… 他冲撞了姑娘。 吴闵嘉揉着眉心,顺势望上去,白翘的脸入了眼,他心下一沉:“白翘,怎么是你?” 白翘还死死地护着温桃蹊呢,一听这话,眼泪簌簌往下掉:“二公子,您一进门,奴婢就叫住了您,可您一概都不肯听,还要装模作样的问奴婢是什么人。二公子,天地良心,您从小就是见过奴婢的,难道不认得奴婢吗?我们姑娘多吃了两杯酒,在这里歇一歇,可您怎么就要来冲撞呢?” “白翘。” 陆景明斥住她,才去看贵妃榻上还躺着的人。 白翘把人挡了一半,他看不见温桃蹊的脸。 可是他隐隐觉得古怪。 方才他打吴闵嘉,是下了狠手的,动静那么大,她怎么还昏睡着? 陆景明一拧眉:“白翘,三姑娘是吃醉了吗?怎么睡的这样沉?”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是那香有问题! 但白翘不敢说。 哪怕陆景明刚救了她们,帮了她们,她也不敢说。 二爷还没来,林姑娘也不在,她什么都不敢说,就怕姑娘被她害了。 她死死地抿着嘴巴,肩头抖动着,却什么也不肯说。 陆景明更恼,一弯腰,揪着吴闵嘉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提起来:“吴二,你刚才想做什么?” 吴闵嘉去拍他的手,可他力气那样大,竟一时打不开:“我什么也没想做!” 陆景明鬓边青筋凸起,扬手又是一拳挥去:“你突然离席,我就觉得你没安好心,你一路走到水榭这里来,又冒失进了门,我一路跟着,你举止轻浮,还敢说你什么也没想做?” “你一直跟着我?”吴闵嘉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陆景明,你盯着我?” 陆景明冷笑:“你不做亏心事,便不怕人跟着!” 他挥拳要再打上去,温长玄的一声冷呵从门口传来:“住手!” 陆景明动作一顿,手上卸了力,又猛的一推,吴闵嘉一个踉跄,便又摔了下去。 温长玄看着屋里的情形,再看看吴闵嘉脸上的伤,还有那些血,他嘶一声,去问陆景明:“他要做什么?” 白翘一见了他,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哭着三两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下去:“二爷可来了,奴婢实在是怕护不住姑娘。” 桃蹊—— 温长玄心头一紧,迈开长腿往贵妃榻旁,见妹妹睡颜甜美,稍稍安心,可旋即又觉不对,上手去推温桃蹊:“桃蹊,桃蹊?” 他叫了两声没反应,黑了脸去问白翘:“怎么回事?” 白翘至此才敢回话:“姑娘多吃了两杯果酒,林姑娘瞧着姑娘上了头,借故从席上退出来,可半道儿有个小丫头说李四姑娘同人吵起来,叫林姑娘快去瞧瞧,林姑娘只好吩咐奴婢和连翘好好守着姑娘,后来姑娘说绝着不对劲儿,打发了连翘再去请二爷,没多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她一面说,一面抹着泪儿:“奴婢是替姑娘打扇时,额头撞在了贵妃榻上,疼醒了,才觉得不对,仔细的看了看,那香炉里的安神香,真是好厉害,且显然被人动了手脚,一股子甜甜的异香!奴婢怕出事,拿了茶水把香给浇了,可是姑娘一直没有醒,再后来……再后来……” 温长玄已经是听的心惊肉跳了,眼角一抽一抽的:“再后来怎么样?” 陆景明听到这里,大概明白过来,冷眼去看吴闵嘉,接过了白翘的话:“再后来,吴闵嘉就出现在了水榭这里。” 白翘连连点头:“二公子像是着了魔,奴婢怎么劝,他都不听,还要凑上前来,又要装作不认得奴婢,多亏了陆掌柜……二爷,多亏了陆掌柜。” 温长玄是个冲动的人,又从小看不惯吴闵嘉,他对自己妹妹那点心思,根本是昭然若揭的。 这个混蛋! 温长玄跨上前一步,一脚踹在吴闵嘉身上:“你这个混账,凭你也敢打我妹妹的主意,我看你是活腻了!” 吴闵嘉从懵然中清醒,已经觉得今天丢脸丢的十分彻底,又被陆景明痛打了一顿,现在温长玄还要动手。 他来了脾气,反手朝着温长玄面颊上挥一拳而去,却被温长玄闪身躲开。 温长玄彻底叫激怒了:“你还敢打我?” 他作势要扑过去,陆景明却突然抓了他:“你冷静点!” 温长玄去推他:“你叫我怎么冷静!” 吴闵嘉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我是被人算计的。” 一句话,如平地惊雷,连陆景明也怔在原地。 温长玄最先回过神来,眼中的鄙夷不加掩饰:“你能被什么人算计?昨天不就是你教唆你妹妹,去邀桃蹊往妙法寺吗?吴二,你那点心思,我从小就知道,你说你被人算计?是人家逼着你到水榭来惊扰桃蹊的吗?” 心事被这样当众点名了,吴闵嘉面上更是无光。 他侧目扫过温桃蹊,白翘吓了一跳,忙又去挡。 他目光一沉:“我的酒里,应该被人做了手脚,一路到水榭,是有个小厮引着我来,我并不知这是何处,那小厮又突然不见,我见了这屋子,就进了门,看见白翘的时候,只觉得这丫头面熟得很,却实在想不起她是什么人,再后来,陆掌柜就来了。” 温长玄是一个字也不信的:“还不是由着你红口白牙随便说?那小厮是谁,长得什么样,穿的什么衣服,你倒是与我说明白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态度和软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六章:态度和软第146章态度和软 陆景明把脸别开了。 潺潺流水,声音悦耳。 微风阵阵,花香扑鼻。 吴闵嘉眸色沉沉:“长玄,你从前怎么对我,如今怎么对陆掌柜?” 温长玄面色铁青。 他又能拿陆景明怎么样? 他能骂吴闵嘉,也能揍吴闵嘉,因为他和吴闵嘉是一起长大的,年纪差不了多少,辈分是一样的。 陆景明是和他长兄论交的,他见了面也要客客气气叫一声阿兄。 他虽然实在困惑,怎么能对他妹妹有了这样的心思呢? 可他总不能动手打人吧! 偏偏吴闵嘉还要故意挑事儿。 吴闵嘉是心里不服气,他当然明白。 为了桃蹊的事情,从小不知道挨了他多少打,也不知道遭受他多少奚落和白眼,不过吴闵嘉也都忍了,只是后来谁也看不上谁,来往越发少了而已呗。 现如今又来了一个陆景明,他却什么都不管了? 温长玄看了看吴闵嘉,又侧身去看陆景明,嘴角动了动,到底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对陆景明的这个心思很不满,但又终究觉得,交给大哥去处理更合适些。 况且眼下还在梁家。 温长玄这头正犹豫着,陆景明回过头来,不可思议的看了吴闵嘉一眼:“对你如何?对我如何?你跟我能一样?” 吴闵嘉差点儿没一口气倒不过来:“你——” 简直是欺人太甚,无赖至极! 他长这么大,就从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他早就听说过陆景明脾气怪,上一回温家婚宴的时候,他也见识了一次,但彼时也没觉得,陆景明是个这么无赖的性子。 他倒吸口气,手不自觉的又压在了小腹上:“陆掌柜,三妹妹是姑娘家,我怎么样,你就该怎么样。我还记得,上次在温家见到陆掌柜时,陆掌柜还问过我,三妹妹是我的亲妹妹吗?” 吴闵嘉强定了心神,平复了那口气:“那时候陆掌柜可真是义正词严呐——你觉得我不顾惜三妹妹名声,成日里妹妹长,妹妹短的,平白连累三妹妹遭人指指点点,是也不是?” 温长玄一拧眉:“你们还没完了?” 陆景明横眉一拢:“显然不是我没完没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双手一摊,手心儿朝上,不屑一顾的朝着吴闵嘉瞥过去一眼。 吴闵嘉便更加气结:“长玄,你厚此薄彼,未免太过了吧?” 厚此……薄彼? 温长玄喉咙一滚。 吴闵嘉一向也是个稳重的人了,今天这是慌不择言了? 他对吴闵嘉,有什么厚不厚的,对陆景明,自然也就没有薄不薄的了。 温长玄没什么好气:“我对你从来也没亲厚过,谈不上什么厚此薄彼。我叫他一声阿兄,即便要说什么,也是我大哥说,轮不到我说教。” 吴闵嘉一口气倒噎住,叫温长玄的话给憋的不轻。 陆景明面上闪过得意的笑容和光彩,正想要再挤兑几句呢,目光绕过了吴闵嘉的身形,瞥见了提了裙摆匆匆下来的白翘。 他一愣。 小姑娘又出事了? 他面上的光亮霎时间全都不见了,闪过慌张,眼底的紧张更骗不了人,闪身过去,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迈过去,根本都没等白翘近前来,就已经靠拢过去,沉声问:“三姑娘不好?” 白翘叫他肃然的语气吓了一跳,蹲身做礼,隔着他又去看温长玄。 温长玄算是彻底无奈了。 今天事情也是一桩接着一桩的,叫他头疼不已。 眼下陆景明…… 先前他往府里送东西,勉勉强强说得过去,或许那时候他就有了这样的心思,只是还遮掩些。 眼下好了,什么话都摊开到明面儿上来说了,就再也不遮遮掩掩了。 白翘从水榭找出来,他这个正头兄长还在呢,陆景明就先冲过去了。 温长玄无奈,无声叹气,才提步过去:“怎么了?” 陆景明心里着急,又恼这丫头这样呆头呆脑的,不过担心温桃蹊,于是退了退,侧身让开,把正主的位置让给温长玄。 白翘缓了缓:“姑娘醒了。” · 李清云看着温桃蹊悠悠转醒,呀的一声;“难不成话本子上都是骗人的吗?我瞧着三姐姐醒的这样早,还以为她要昏睡好久呢。” 林蘅气她口无遮拦,反手轻拍了她一把。 温桃蹊刚醒来,人还有些懵懂,揉了一把眼睛,头还是有些沉:“我这是……怎么了?” 她记得……她记得那会儿她叫连翘去告诉二哥,然后发觉自己不对劲,白翘劝她不然睡一觉,歇一歇,可她知道自己不能睡,一定不能这样睡下去。 再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猛然打了个激灵:“我是怎么睡过去的?” 林蘅面色一沉,握着她的手,怕她害怕:“你别急,才睡醒,缓缓神,你二哥他们都在外头守着的。” 温桃蹊这才长舒了口气。 二哥在,那就不会出大事了。 但她还是想知道,她怎么会昏睡过去? 她平时没有睡的这么沉的。 其实从重生之后,她夜里睡的就不大踏实,时常会噩梦连连,夜深人静时,猛然醒来,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后来她自己调了安息香,才勉强能够睡的踏实些,只是也很少会沉睡过去。 像今天这样,睡过去,就没了知觉,什么都察觉不到,真是头一次。 林蘅还握着她的手,她小脸儿一白:“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她四下里扫视一圈,这才发现这屋里头其实乱糟糟的。 原本进门的时候,她多吃了两杯酒,但人还算清醒,这屋中布局陈设,她是极满意的,想着梁时到底不是庸碌的蠢才,别有一番雅致,也算得上是附庸风雅的人吧。 只是这会儿…… 四下里像是被收拾打扫过,但还是有凌乱的痕迹。 温桃蹊便越发紧张:“姐姐?” 林蘅看她眼神慌乱,把心一横,安抚她:“别怕别怕,没出什么事,就是……” 她略顿了下:“就是这屋里的安息香,被加了些曼陀罗花汁。” 她声音又顿住,果然温桃蹊面色又白一分。 于是她心下了然:“你知道那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所以你才会睡的昏昏沉沉,先前白翘叫过你,后来你二哥来,也叫过你,只是你一直都没醒。” 温桃蹊呼吸一滞,浑身只觉得寒凉一片:“然后呢?安息香被人动了手脚,我那么巧,多吃了果酒就上了头……不对,这不会是巧合。然后还发生了什么?这屋里头看起来乱糟糟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林蘅犹豫了。 李清云看看林蘅,又看看温桃蹊:“我们来的时候,二哥哥和吴家二哥哥还有陆掌柜都在,陆掌柜把吴二哥哥好一顿打,浑身真是一点儿好皮都没有了,这才知道,前头吴二哥哥他也像是吃醉了,糊里糊涂的就走到了水榭这里来,险些冲撞了姐姐,好在是陆掌柜从他离席就一路跟着,这才跟到了水榭来,阻拦了二哥哥,不过也着实是恼了,把他打的有些狠……” 她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很和软了,尽可能的不去刺激温桃蹊。 然而温桃蹊腾地一下坐起身来,下意识就去看自己身上的衣物,确认的确是没有出问题,才冷下脸来。 这一定是个圈套。 是她大意了! 她早知道梁时给吴闵嘉下了请帖,大概是心怀不轨,有所图谋的,可偏偏席面上还要贪吃那两杯果酒。 她懊恼不已,就这样落入人家彀中。 不过陆景明…… “陆掌柜怎么会一路跟着吴闵嘉?” 林蘅心下咯噔一声。 桃蹊先前说起吴二公子,也算是客气的,甚至隐约听得出些许愧疚,今天连名带姓的叫,可见是连最后一点儿情分也没了。 林蘅这里还没同她解释呢,外头温长玄跟陆景明已经进了屋,吴闵嘉也跟在后头,正好就听见了她最后的那句话。 吴闵嘉一时只觉得身上的伤口更疼了。 他长这么大,就喜欢过这么一个姑娘,真把她放在心尖儿上的。 她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喜欢用什么,甚至是她平日里喜欢玩儿些什么,他全都记得。 他一向不敢逾越,却一直都觉得,等她长大了,他就让爹娘上门去提亲,总有一天,她会是他的妻子,等到那时候,所有她喜欢的,他都给她,只要是她想做的,他也都成全。 可没想到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 陆景明回头看了眼吴闵嘉的脸色,心中欢喜,面上却不露,缓步进了屋,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清了清嗓子:“是你大哥说的,让我盯着他,所以一看他离席,我就跟着他出来了。” 温桃蹊心有余悸,下意识就往后缩了缩,可是目光触及到吴闵嘉身上的伤,又一顿。 林蘅越发捏紧了她手心儿,低声哄她:“别怕。” 她不怕,二哥在,林蘅也在,只是那样的反应,是下意识的。 吴闵嘉便越发不敢凑上前去了。 温长玄信步上前,在贵妃榻旁站定住,一弯腰,揉了揉她头顶:“睡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其实她头疼,胸口也闷得慌。 曼陀罗花她知道,小的时候不知道轻重厉害,自己调香时,不小心弄进去过一些曼陀罗花粉,结果坑了自己,还连累了屋里伺候的丫头,从那之后她才学乖了,老实了,再也不敢碰曼陀罗花,信了爹和大哥的叮嘱与交代。 可是她摇头说没有:“就是刚睡醒,人还有些迷糊,先前昏昏沉沉的,这会儿脑子里也嗡嗡的,一团乱麻一样。” 温长玄怕吓着她,也知道她刚知道这么多事,心里必定不受用,是以声儿越发柔和,收了手:“没事,歇两天就好了,一会儿你收拾收拾,咱们准备回家。” 温桃蹊一抬手,扯上他袖口:“二哥,曼陀罗花汁……” “这些事情你不用管,我会跟大哥商量,也会告诉爹,至于究竟怎么样,总要讨个说法的。” 陆景明听了这话,满心赞同,只是他又有别的想头。 他是看上这小姑娘了。 这些日子他遮遮掩掩不肯承认,明礼也打趣,旁人也打趣,他反正一概不认就是了。 要不是发生了今天的事,他还不知道要别扭到什么时候。 可既然确定了心意,这小姑娘就该在他的羽翼之下,受他庇护,哪怕她父兄都很能干,哪怕她自己也很厉害,可他喜欢她,就该为她打点好一切。 袖兜里的香灰沉甸甸的,霎时有千斤重,坠着他的袖子往下。 他眸色一暗:“三姑娘才醒,先前又多吃了酒,就不要劳心劳神,还是好好歇歇,养一养,外头的事情,自然有我们的。” 林蘅眉心一跳,侧目过去。 温桃蹊一咬牙:“多谢陆掌柜好意,我哥哥们自然是会好好处置。” 她一面说,一面挪动着起身来。 温长玄扶住她,她也就借力站直,须臾朝着陆景明的方向蹲身一礼:“今天的事,虽然我还有些懵然,但林蘅姐姐和清云也同我说了个大概,不管怎么样,总是要谢过陆掌柜搭救的。” 她的态度一下子软和了。 陆景明心里是高兴的。 她从前浑身都是刺,他稍稍一靠近,她就要扎人,面上看起来和善,实则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今天的事情出了,她终于明白他对她是真的良苦用心,也是煞费苦心。 陆景明眉眼弯弯,唇角上扬:“三姑娘客气了,能护着三姑娘一二,原是我的荣幸。” 这样讨好的话…… 温桃蹊浑身不自在,索性不再搭理他,哝声叫二哥:“我不想待在这里,咱们快回家吧。” 可她心里还是害怕的,又去抓林蘅:“姐姐陪我一起吧。” 她出了这种事,虽然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知道了,肯定也是要害怕的。 林蘅心疼她,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温长玄懒得再去应付陆景明和吴闵嘉,而且这事儿的确还要与父兄好好说道,这口气也总要从梁时和梁家身上讨回来,于是携了温桃蹊,匆匆出门去,又打发人去告诉了温长青,叫温长青快些脱身出来回家,余下一概不提罢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替她出头 第147章替她出头 温家兄妹走得急,甚至都没跟主家说上一声,后来等有人发现席上再不见温家兄妹身影的时候,端着酒杯笑着去问梁时,梁时面不改色的扯了谎遮掩过去,便什么都不再说了。 陆景明对梁家这个宴本来就没什么兴趣,他就是为着温桃蹊来的,现在出了这种事,人也回家去了,他才不愿在梁时的地方多待,也没打招呼,领了明礼出府,径直回了自己家去。 梁时知道他和吴闵嘉也都走了的时候,只是面色微沉,又同底下的奴才悄悄地吩咐了什么,才又去应付客人们。 从梁家宅子出来,陆景明打发了软轿,带着明礼徒步回府。 可明礼伺候他太久了,看得出来,他心情差到了极点,且他还没法子劝。 温三姑娘遇上这种事,主子心里受用才怪了,今儿没把吴家哥儿打个半死,已经很看着温二爷的面儿了。 “主子,要不去青雀楼坐坐?” 陆景明一眼横过去:“上头不是要差湖州知府?还没动静?” 明礼一愣。 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但主子先前得了信儿,也告诉了温家大爷,不过一直到现在,有小半个月过去了,也没什么动静。 那会儿主子还特意交代了他,叫他盯着湖州点儿,也听着点儿信儿。 于是他摇头说没有:“估摸着要一阵子吧?那位知府,走马上任三个月,虽然在湖州根基不深,但主子您知道,他在京中是有些关系的,他那位同年旧友,如今又高升了工部尚书,同年嘛,总是要保一保的。” 官场上的事情,陆景明多少也知道一些门道。 他们陆家也没人为官,但多年来一直同官场上有往来打交道,他也认识些高官贵人,方便自己行事。 湖州知府和如今的工部尚书,交情一向不错,据说这次上头要查湖州知府,也的确是思考了很久,才打算去动手。 现在又压着这许久,大约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过主子,湖州知府这一动,先前您不就跟温家大爷说起过,那梁家……梁家这几个月,可没少孝敬那位知府大人。” 提起梁家,陆景明脸色就难看起来。 “梁家是完了的。”陆景明眸色暗下去,双手背在身后,一递一步的往前走,“抄没家产,少不了,这几个月他们家送到知府衙门多少银子,又因此给他们自己捞了多少好处。你想想,官商勾结,这一向是最忌讳的。素日里不动也就算了,可要动起来,总要拿人来开刀,梁家,首当其冲。” 那明礼就不明白了。 梁家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要说外头没什么风声,可难道说那位知府自己也不清楚?他要清楚了,一定告诉了梁家。 现而今梁家这种情形,梁时怎么还要四处树敌呢? 今天这种事情一出,温家和吴家是一定得罪透了的。 明礼跟着陆景明在外头这些年,也是个明白人。 从前梁时和吴闵嘉有矛盾,可那也是生意场上的矛盾,那并没什么。 以前主子也教过他,这个世上,哪有一辈子的敌人,更少有一辈子的朋友,即便是主子和温家大爷之间,也是有过利用和谋算的,这就是生意人。 “那主子还要动梁公子吗?” 陆景明神色又一冷,剜他一眼:“温长玄不是说了,有他们兄弟吗?用的着我?” 明礼嘿嘿的笑:“可我想着,主子应该不会听才对。” 陆景明深吸口气,捏了捏手心儿,又低头去看自己空落落的手。 他抬起手臂的时候,袖兜里的香灰又沉了沉:“你说人心要脏成什么样,才能这样子对个小姑娘?” 明礼笑一僵,嘴角的弧度渐次沉下去:“梁家公子,不是一直心思重吗?主子您先前说,梁家公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上一回他还在内宅堵了姑娘的路,心术不正,大抵如此。而且他在歙州这些日子,跟吴二公子生意上的矛盾,也的确不厚道,几次三番的截了人家的生意,这实在是乱了规矩了。” 做生意是这样的。 先头人家谈好了生意,哪怕是还没最后成交呢,可外头都知道了,这笔生意,是这两家人在谈的,一般来说,就不该横插一脚,从中作梗,把人家的生意搅黄了,又或者是抢走了。 要说呢,临时变卦,对家也失了信誉,可要是出价高,给的好处多,大家也不是不能理解。 就像是梁时干的几桩事儿吧。 最开始就是吴闵嘉跟城东杨家谈了一桩瓷器生意,杨家打算从泉州港出口,牟利赚银子,但好巧不巧,梁时自己手上是有几个窑口的,也烧瓷,而且质量也不错,不过以前他都在湖州,生意也没做到外面来。 他不地道就在这儿,找上杨家,给了更低的价格,搅黄了吴闵嘉的生意。 后来见面的时候,陆景明才从温长青口中知道,吴闵嘉因不是家中长子,所以一向很努力,想让他父亲更认可他,为着生意被梁时搅黄,的确被他爹狠狠地数落过一场,闹了好大没脸,因此而结下的梁子。 等到温家婚宴那天,吴闵嘉动手打了梁时,再之后,梁时又明里暗里搅和了他两三笔生意。 要真说起来,吴闵嘉也算是个正人君子,叫梁时逼的这样,也没去搅和过梁时的生意。 明礼眼下说起来,陆景明撇撇嘴:“你说的也对,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之前也不会拦了姑娘的路,不过这回的事,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 他眯了眼:“梁家去年的时候,不是一直想跟咱们家里做生意,想在湖州开布庄,开绣坊,置办东西吗?” 明礼一点头,他略想了想,又接话上去:“你今天就动身,回扬州去一趟,告诉爹和大哥,这生意咱们做,叫梁时去扬州亲自谈,我今年手上铺面盈利,到了年底,拿出五成来,归入公中去。” 奴才原是没明白的,可猛然听到她后头的话,一抬头,打了个激灵:“主子,您这是……” “生意自然是不会真的做,可梁时去了扬州,我就有法子整治他。”陆景明噙着笑,仍旧是他初遇温桃蹊时的那副模样,可就是看起来阴恻恻的,“他不是喜欢痴缠姑娘家?我给他个机会,叫他好好缠上一缠。” 明礼大概能猜到,主子不会善罢甘休。 梁家孝敬湖州知府,即便上头要拿了梁家作筏子,最多也不过是抄家,流放,罪不至死。 但主子眼下这样子,分明是动了杀心了。 他心头一紧:“可您今岁才盘下了城郊的茶庄,花了好大一笔银子,温家二房染料坊出事,您又贴进去一千二百两,连入伙的契书都转给了温家大爷看,再加上之前给三姑娘送的东西,又样样都是价值连城,实在没少花钱,现在说到了年底的时候,要再拿出五成的盈利,送回扬州,您这一年到头,怕是赚不了一两银子,还要赔进去不少的。” “我心里有数。”陆景明没再看他,“交代你的,你自然去办,银子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今年不赚,明年多赚回来些,况且我这些年手上的积蓄,又并不怕这样子来这么一两次的。” 他说完了,又想起什么来,才又添上两句:“你不用急着从扬州回来,后头我还有事情要交代你办,你回家去传了话后,就说要回歙州,从陆家出来,找个客栈住下,轻易也不要露脸,省的叫人认出你,等事情都办妥了,你再回来。” 完了。 明礼心一沉,主子这是动真格的了。 这些年都在歙州经营,扬州可用的人不算多,这事儿交给谁办,主子都不放心,只有交给他…… 从前总是听人家说红颜祸水,如今明礼才算明白一二。 主子之前还不肯承认,这哪里是不喜欢? 这分明是把人家温三姑娘放在心尖儿上了,任凭谁也不能招不能碰。 又是赔银子,又是费心思的。 不过…… 明礼略犹豫了下:“梁家要是听闻了风声,还有心思跟咱们家里谈生意?” “我估摸着就是没听见什么风声,所以梁时才在歙州四处惹事,丝毫不怕温家和吴家恼了梁家。”陆景明揉了把眉心,“不过就算是知道了,大概也没什么,梁时现在人在歙州,打算动身回家了,梁家要听见了风吹草动,反而不会叫他这时候回去,巴不得他借故离歙州越远越好,去扬州,也是不错的选择,等到事情办完了,梁家如果真的翻不了身,他隐姓埋名,远遁他方,至少还能保全住这个儿子。” 原来主子是把什么都算好了。 于是明礼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不多问什么,一路跟着他回了家,又紧着简单的收拾了行礼,带着陆景明给他的银子,从陆宅马厩中拉了快马,自城门而出,向官道疾驰,一路奔着扬州方向而去不提。 · 又说温家兄弟领着温桃蹊回了家,林蘅陪着她从后街下软轿,陪着她回了小雅居去,又打发人去告诉了李清乐,唯独是不敢惊动赵夫人。 这样的事情不能声张,林蘅心里很有分寸,是以只叫白翘回话,说温桃蹊身上不大舒服,叫李清乐来看一看。 李清乐是不疑有他的,且想着,婆母一向都最疼这个小女儿,而桃蹊又是个贴心知冷暖的好姑娘,估计是怕婆母着急上火,才不愿声张,故而急匆匆的领了丫头往小雅院。 等进了门,四下没瞧见人,连翘猫着腰,引她进了西次间去,而后又往外退。 李清乐眉心一动,隐隐感到不对,一拧眉,叫照人也领了丫头退出去,才提步绕过纱屏,往床前去:“这是怎……” 她一句话没问完,触及温桃蹊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三两步上去,往床头坐下来,话却是冲着林蘅问的:“这是怎么了?有没有叫丫头去请小秦娘子来诊脉?脸色怎么这样难看!不是跟着你哥哥们去赴宴的吗?就你们两个回来了?” 温桃蹊的眼眶还是红的,分明就是哭过。 李清乐认识她很多年,知道这丫头一向是心性坚强的,不大喜欢掉眼泪,嫁过来这些日子,她也见识了温桃蹊撒娇的功力,可那也是只有对着家里人,要说在外头,能惹得温桃蹊哭上一场,那一定是天大的委屈,或是极不舒服了。 她越发着急,偏林蘅欲言又止的,她神色一凛:“你们不说,我就去回母亲,请她来问话了!” 温桃蹊哪里敢惊动赵夫人,小手一抬,便扯住了她手腕。 林蘅也赶忙上手去拉她:“表姐你听我说。” 李清乐这才又坐回去,看着温桃蹊把小脸儿朝里一别,心下越发狐疑:“到底出什么事了?” 林蘅深吸口气,慢吞吞的,才把梁家发生的事情,同李清乐娓娓道来。 李清乐已经嫁做人妇,这其中的门道,她焉能不知? 可恨梁时好歹算是桃蹊表亲,竟然这般下作! 只是这种事情—— “这样的事,怎么能瞒得住母亲?”李清乐心头一沉,“你大哥和长玄人呢?” 温桃蹊小声抽泣着:“送了我和林蘅姐姐回来,就去找爹了。” “总是要叫父母知道的,瞒是肯定瞒不住,梁时眼看着就要回湖州,难不成任凭他做了这样的孽事,却一身轻松的离开?” 李清乐左脚在脚踏上轻轻一踏,又要起身:“简直是欺人太甚!” 林蘅眼看着要拉不住她,赶紧起身来,整个人往她身前一横:“表姐去跟夫人说,也不过是惹得夫人跟着着急生气一场,表姐劝的下吗?并没有要瞒着长辈们,只是表姐夫不是去长辈面前回话了吗?便是要跟夫人说,也不用表姐去的。我要不是怕桃蹊她心里不受用,想不开,也不会这时候先惊动了表姐的。” 去路被她拦住,李清乐面色铁青:“那吴……” 林蘅上手去捂她的嘴,那个名字,没叫她说完。 她目光往后一定,视线定格在温桃蹊身上,朝李清乐摇了摇头,无声同她做口型:“别提吴家哥儿。” 第一百四十八章:穷途末路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八章:穷途末路第148章穷途末路 当天下午,温家长房乱成了一锅粥。 原是赵夫人听说了梁家发生的事情后,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场昏厥过去,吓坏了温致,赶忙派人去请了小秦娘子进府。 可偏偏不知怎么的,小秦娘子人才进了府,温长青兄弟两个也都杵在上房院的院中等着,小雅居又派人来告诉,说是温桃蹊那里也不好。 事情传开来,自然惊动了老太太,没有人敢说实话,怕老太太上了年纪,受不住。 但是老人家精明了一辈子,又哪里是那样好糊弄的,就这样一来二去,算是全乱了套。 温长玄原本有心,想暗地里下黑手,等着梁时离开湖州出城后,派人把梁时给扣住,关起来,还不是任凭他们处置? 然而温致听来不肯,就连温长青也觉得他这样做实在太不光明磊落。 温长玄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自己打算定下主意来的,可是家里一时之间乱成这个样子,他就什么也都顾不上了。 第二天一早,三驾马车浩浩荡荡的从梁家出发,一路从西城门出了城,离开了歙州。 彼时温长玄还在老太太跟前陪着,底下的丫头来回他时,老太太看她鬼鬼祟祟的,冷着脸问了。 温长玄见闪躲不过,如实相告。 老太太又想起梁时做的混账事:“要不是你娘和桃蹊都气坏了,怎么能这样便宜了那小兔崽子!” 温长玄眉心一跳:“其实我可以派人把他绑了,就做成山贼截道的样子,保证谁也查不到我头上来。只是爹和大哥都觉得这样不好,小人行径,不让我干。” 老太太是名门闺秀,哪里听过这个,也愣了须臾:“你爹说的不错,咱们家的孩子,怎么能也干这样的事?梁家教子不善,教女更是无方,养出这兄妹两个,实在叫人不齿,你可不能学他们。” 于是温长玄头疼:“那就这么算了吗?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老太太面色微沉:“都是生意场上往来走动的人家,你还怕没机会给你妹妹讨回公道吗?这种事情,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为了你妹妹的名声,就不能闹到明面儿上去,不然别说是桃蹊,咱们家这三个姑娘,一个都活不成了,这道理你不晓得?” 他就是因为晓得,昨天在梁家,才硬生生的憋下这口气,没有发做起来。 他这头还没有接话,老太太已经又开了口:“他这样算计你妹妹,十有八九,也是替他妹妹抱不平。要我说,梁家小姑娘行为举止这样不规矩,很该叫外人都知道,也省的谁家叫他梁家给骗了,真定了亲,娶了那样的姑娘进门,将来的日子还不过的鸡飞狗跳?” 温长玄眼神一亮:“祖母的意思是……” 老太太想着打断他的话:“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从前总听人说,梁家那个女孩儿,脾气不好,办事儿也不好,就是没听人说起过,她还有在内宅院里勾搭爷们儿的毛病,是不是?”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温长玄噙着笑说是:“这种事情,很该给人知道的,又是她自己做的,并不是我们红口白牙诬赖她。” 老太太拍了拍他手背:“你常年在外行走,门路更多些,这种话,要一点点散开去,从歙州,到湖州,这么多的州府县镇,是很该慢慢给人听说才对。” 温长玄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还是祖母有主意,横竖不是咱们诬赖她的,要说,咱们还是办了件好事儿,只是将来爹和大哥若知道了,祖母总要护着我,可别叫爹把这都算在我头上,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再被打的下不了床,也太丢人了。” 老太太眼底的阴霾才稍稍散去,被他哄的笑过一场,又由着他伺候着吃了药,之后才打发了他去忙,自己沉沉睡去不提。 · 梁时是在离开歙州的第十日,就收到了家里的来信的。 他爹在信上跟他说,只怕前事更坏,好在眼下外面没有风声,扬州陆家又同意了跟他们梁家谈生意,只是陆老爷抱病,还是叫他去一趟扬州,跟陆景曜谈,如此辈分相当,也不失了他们陆家的待客之道。 梁时坐着马车里,信纸捏在手心里,越发攥紧了:“是知府大人跟爹说的?” 来送信的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叫崔康义,在梁家当了二十多年的差,从小学徒,一路爬上去,成了梁老爷的左膀右臂。 崔康义皱着眉:“知府大人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老爷了,咱们家派人去送信,他什么都不回,老爷才越觉得,事情只怕真的不好。” 这个混账东西! 收银子敛财的时候,可没见他这么没胆子! 他们梁家在湖州虽然不是只手遮天,但是从一开始,他们也并不是要一家独大。 日子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他们家也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现在出事了,就把他们扔到一旁了? 梁时面色铁青:“这种时候,还去什么扬州,谈什么生意,要真是……” 他声儿一顿,冷着脸看崔康义:“家产都要尽数抄没了,还有什么生意好谈的。” 崔康义吸了口气:“老爷就是怕你想不开,非要回去。这种时候,那不是能保一个,是一个吗?” 他反问,倒也没等着梁时接话:“老爷的意思,你去了扬州,就再不要回家了。倘或是风平浪静的度过,自然无妨,也不影响和陆家的生意,可要真坏了事,你只管自己跑,又有银钱傍身,从此隐姓埋名,也算替梁家留了根儿了。眼下……” 他一面说,一面唉声叹气的:“老爷想趁着这阵子,把八姑娘的婚事赶紧定下来,只要人品好,对姑娘好,多给些陪嫁,叫姑娘下半辈子过的好,就成了。” 竟走到了这一步吗? 梁时呼吸艰难:“先前不是说,最多也不过是家产抄没吗?怎么这样厉害,竟要爹做出这些安排来!” 他咬紧了牙关,崔康义也不知道怎么劝说,只能尽可能的平声回他:“老爷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上头的事,难说的很,要是家产抄没不能平息,只怕是要见了血,才能了事。” 可让他一个人跑…… 然而梁时后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崔康义又叹气:“老爷本来听了姑奶奶的话,想着八姑娘要是能嫁到温家去,将来就更不愁了,这次的事情,说不得也能有温家帮衬一二。长房老太太毕竟是尚书府的姑娘,总比咱们有些门路,他们二爷在外多年,三教九流认识不少,官场上也有朋友,只是没想到,姑奶奶也没能成事,反而八姑娘在温家闹了好大的没脸,如今连口都难开了。” 梁时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做的事,脸色一白:“温家不会……” 他说话顿顿的,崔康义就会错了意,又是无奈,又是摇头:“温家是未必这么绝情不认人,可是老爷也说,不到万不得已,也实在不用开这个口了。不过要我告诉你,如果你跑了,等过些年,风头过去了,你要是过得不错,也就算了,要是过的不成,不妨悄悄去温家,好歹姑奶奶还在,总是会护着你的。” 护着他? 真等到梁家彻底不中用了,还有谁会来护着他呢? 他的好姑妈,眼里心里,只有他们三房的利益,连燕娇的名声都能撇出去不顾,还会护着他? 他这次做了最不理智的事情,虽然没成,但是温桃蹊吓坏了,温家兄弟也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投鼠忌器,才没跟他秋后算账,放他离开了歙州而已。 万一梁家真的破落了,他去找温家人帮衬,那不是自己送上门去,给人揉搓羞辱? 这个世上,总是雪中送炭难的。 世人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十分不容易。 爹如今也真是,走到穷途末路,竟生出这许多的痴心妄想来。 梁时苦笑:“怕是不成了。” 崔康义拧眉:“怎么就不成了?这种时候,你还惦记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吗?” 他到温家当差太早了,早到那个时候梁时都才出生不久,小小的一团。 他几乎是看着梁时长大,也陪着梁时长大的。 梁时五六岁,就开始跟着老爷到柜上去了,老爷看重这个儿子,什么都是手把手的教。 后来小小的人儿,就老是缠着他,那几年他也得了老爷的器重,也就任由梁时跟着他。 这么多年下来,看着梁时,也没觉得这是少东家。 眼下崔康义看出梁时的为难和不情愿,想着公子哥儿嘛,毕竟是富贵堆里长大的孩子,将来那样落魄的境地,要他低下头去求人,大概总是觉得脸上无光。 可是,好好的活着,不才是最要紧的吗? 老爷如今做了这许多的安排,不就是希望,他和八姑娘,将来还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真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又有什么好抹不开脸的呢? 于是崔康义声儿放和软了,又好言去劝:“你不要犯糊涂,真要是有走投无路的一天,家里再也帮不了你了,你就只有姑奶奶一个亲人,不去投奔温家,还打算怎么样?不要在这上头犯犟。” 并不是他犯犟…… 梁时心烦意乱:“我离开歙州前,办了件事,险些算计了温桃蹊,毁了她的清白,是以已经把温家长房给得罪了个透彻。我要走投无路,还送上去,那不是去求庇护,是去送死!” 崔康义一时倒吸了一大口凉气,揉了揉耳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在这种时候,明知道家里出了事的时候,他去得罪温家长房? 梁时看他呆住,别开脸:“总之,爹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后……走一步看一步吧,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 “你为什么会……”崔康义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梁时,上上下下打量他:“你从来都是聪明的,这种时候,你好好的,得罪温家人,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呢? 当初燕娇哭哭啼啼,他是动手打了她,也的确恨铁不成钢,气她那样不自爱,但是那一切,不都是温长玄的手笔,一步步的,引着燕娇走向万劫不复吗? 从一开始,温长玄的那些手段,他就是清楚的。 风月场上惯用的,仗着模样好出身好,把这些手段用在他妹妹身上,到最后,还要反咬一口,说他妹妹不规矩,说他们梁家教女不善! 温家把他们兄妹当个笑话,这口气,他怎么可能咽得下去。 温长玄不是想毁了他妹妹吗? 他就是要毁了温桃蹊,叫他们也尝尝那滋味。 只不过是他技不如人,算漏了什么罢了。 不然今天的温家,还凭什么在歙州城中的风光得意,耀武扬威? 但是现在说这些,已经都没有用了。 梁时揉着眉心,显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他反手撩开马车侧旁的小帘,看了眼天色:“你现在就回去吗?我看这样子,怕是要变天了。” 崔康义心下咯噔一声。 他不想说,那谁问都没用,就算是老爷来问话,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他们在歙州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叫他做出这种糊涂事来。 崔康义惴惴不安,深吸口气:“前头二里地就有歇脚的客栈,该告诉你的,都带到了,我不急着回去,去歇一晚,明早再动身回去。” 明天啊…… 梁时收回手,小帘子又重重垂下。 他换了张笑脸,最真心实意的:“晚上喝两杯?小时候我第一次喝酒,就是你带我去的,偷偷带着我出了府,带着我吃了酒,爹还重重的责罚了你,一晃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忙了这么多年,没个安静时候,我有快十年没跟你一起喝过酒了吧?” 崔康义心里难过,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的难过。 可是分别总是要来临的,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早晚而已。 他随着梁时笑起来:“那今夜不醉不休,明日醒来,各自离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他不喜欢你 第149章他不喜欢你 林蘅放心不下,接连几天都频繁的往小雅居去陪温桃蹊,就连李家太太操持她生日宴的事情,她也无暇顾及。 后来李家太太觉得她不大对劲儿,叫了李清云到跟前问,可李清云人胡闹归胡闹,这事儿要紧,她还是有分寸的,支支吾吾的遮掩过去,什么都没有说。 赵夫人的身体是见好了,就是气性还没消,只是见温桃蹊整日魂不守舍的,她更什么也不敢说,唯恐越发的招惹了孩子。 温家长房的气氛不大对,杜锦欢是早发现了,也同小赵氏提起了的。 那天赵夫人病倒,温桃蹊也身上不好,后来莫名其妙的惊动了老太太,连老太太那里都不大好,接二连三的,小赵氏就起了疑心。 后头这几天,她往上房院去陪赵夫人,总是问东问西的,想问出些什么来,却每每都被赵夫人挡了回来。 这会儿杜锦欢手上捧着上次在玉器铺子里买回来的一尊玉雕小像,眼风扫过小赵氏:“也许真就只是赶巧呢?母亲往姨妈那里去了几天,不是又什么都没问出来吗?” 小赵氏拧眉,不满的瞪她:“就你没心眼子?这像是没事儿的样子吗?你没见林姑娘和你表嫂成天守着桃蹊吗?” 她一面说,一面搓着手,来回踱步:“你去小雅居看看?” 杜锦欢手上动作一顿:“前两天去,桃蹊就说不舒服,话都没说两句,倒头要睡觉,我又不能杵在那里,还叫我去?” 她哭丧个脸:“不是我说,那表嫂到底是外人,人家看着就不怎么待见我,我不想去。” 小赵氏恨铁不成钢,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张口就啐她:“那你想干什么?” 杜锦欢从小是个没成算的,长房眼下分明就是遇上事儿了,打量着蒙谁呢? 可她女孩儿就是个傻子。 谁知道小赵氏质问的话音才落下,杜锦欢脸上的愁苦竟散去,她手上的小像顺势往黑漆四方翘头几上一放,眉眼弯弯的站起身,往小赵氏跟前凑。 小赵氏眼皮一跳,下意识退半步:“做什么?” “这些天,家里头像是出了事,可好像没听说陆掌柜登门?” 小赵氏登时就变了脸色。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个? 她手笔高高扬起,却到底没舍得落下去:“你还是安分些,那陆景明又岂是个好拿捏的郎君,就凭你,还想去讨好他吗?长房还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最好不要添乱,不然回头丢了脸面,我可不替你兜着!” 杜锦欢面色一沉:“母亲这是什么话?难道凭我就配不上陆景明?” 小赵氏嘶的倒吸口气。 如果她没有丧夫,她的夫君,还在益阳知府的任上,别说是陆景明,就算是高门世家子,她女儿又有什么配不上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再加上昶哥儿被判了秋后问斩,如果还能怎么样呢? 她何尝不想让女儿嫁的好,可人家娶妻,难道就不挑门第人品吗? 杜昶被教养坏了,她生怕人家以为,她女儿也是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 所以她思来想去,在那份儿悲痛稍稍退去后,为了儿女的前程考虑,她还是决定带着孩子来歙州,投奔温家。 毕竟有她姐姐在,有温家的名头在,至少要给锦欢议亲,人家也不会十分小看了。 但要配陆景明…… 扬州陆家世代经营,几辈子花不完的产业,真正的家财万贯,富甲天下。 那陆景明小小年纪只身经营,自己开辟出另一番天地,模样又好,又能干,谁说起来,不是赞不绝口的,只怕她女孩儿是痴心妄想。 既早知是痴心妄想,从一开始就最好打消这样的念头,不然到最后,出丑丢脸的只能是自己。 小赵氏黑着一张脸,两只手分握住杜锦欢肩头:“你安生给我收起来这份儿心思,不要打不该打的主意,也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婚姻大事,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年纪不小了,该更懂事,从昶哥儿出事后,你就该知道,你将来嫁什么人,那就不是你去挑剔人家的!” 她话说的重,也确实不好听,杜锦欢满脸错愕,不多时,眼眶就红了。 这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如何不爱? 可她怕孩子昏了头,一头撞上去,与其看她将来头破血流,不如今时今日就打醒了她! 于是小赵氏一狠心:“你给我听好了,我带着你和你弟弟到歙州,是为了投奔你姨妈的,只要有你姨妈和你姨父在,你的婚事,就还有指望,人家看着你姨妈的面子,也高看你两眼,将来真的出嫁,也不怕你婆家为难你。可你要是不肯安分,还要生出无端的妄想,明天就收拾东西回益阳去!” 杜锦欢是哭着跑出来的。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从前她是官家小姐,她父亲又是为官清正的人,益阳百姓总是赞不绝口的。 可是她父亲死了,她哥哥也犯了事,她的生活,从那时候起,一落千丈。 她心里是仰慕陆景明的。 那样的男人,她没见过,却也忍不住心生向往。 她也是个闺阁女孩儿,有着少女懵懂的情愫,闺秀们都那样传,她当然就那样听。 她第一次听说陆景明这个名字,就觉得很好听,后来听得多了,生出些不一样的心思。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她甚至想过,以她知府千金的身份,去配陆景明,也没有什么配不上了。 而且陆景明和大表哥的交情又不错,那她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将来要说亲,就更方便些。 但是现在,全都不一样了。 母亲怎么能那样说? 好像她什么都不配! 杜锦欢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 温家的宅院她并不是处处都去过,住进来这段时间,她也只是把常去的几处跨院儿一类的逛了个遍而已。 等她收住了脚,四下张望,看着不远处的矮竹林,隐约记得,桃蹊说过,大表哥的书房外就栽了一大片的矮竹。 杜锦欢抹了把眼泪,咬着下唇,环顾四周,她大约是跑的慌了,绕到了温长青的书房这里来。 这不怎么合规矩,而且李清乐又一直都不像是喜欢她的样子,是以她转身要走。 可她脚步才迈开,听见身后温长青的声音,又隐约听见什么陆景明一类的话,就再也迈不开腿了。 她躲在那里,扒着墙根儿看过去。 温长青身旁站了个十分出类拔萃的年轻郎君,脸儿生,她没见过,可她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出来,那就是陆景明,那就该是陆景明! 杜锦欢心头雀跃,就连方才被数落的难堪都忘了。 陆景明在笑,不过笑意浅淡:“三姑娘这阵子一直不舒服,我去问过小秦娘子,这参是我两年前得的,大补,不过怕三姑娘虚不受补,最好是只割了参须。” 温长青手上也的确抱着个锦盒,看不清里面放了什么,但大约就是陆景明口中说的人参了。 他在陆景明肩膀上拍了一把:“你的好意,我就不推辞了,算是你做兄长的一点心意。” 陆景明的笑一僵:“你弟弟跟你说了吧?” 杜锦欢看的入迷了,那个人,举手投足,都是诱人的。 可她耳朵也尖的很,眉心一拧。 说什么? 她越发好奇,勾着头往那边看。 温长青脸色也倏尔变了:“你非要挑明了说?” 陆景明面色也沉下去:“你我相交多年,我还是想问你,我怎么就不靠谱,不值得托付终生了?” 托付……终生? 陆景明有了喜欢的姑娘? 杜锦欢眼中的倾慕霎时间化作怅然,指尖儿扣着墙皮,留下一道道的痕迹。 温长青深吸口气:“你是个好的,自然也值得姑娘托付终生,只是桃蹊年纪还小,谈这些,还太早。你和我交情匪浅,她就该拿你做兄长一样,你比她大了这么多,你跟我说这个?” 桃蹊? 陆景明喜欢的姑娘,是温桃蹊? 杜锦欢心头大震。 那上次在玉器店里,她跟温桃蹊提起陆景明的时候,温桃蹊装模作样的,感情是看她笑话? 不对。 不对的! 杜锦欢一下子想起来,那时候温桃蹊看起来分明不高兴,像是生气了,可是那种情绪很难以捕捉,她开口问,温桃蹊不承认,只是反问她,是不是看上了陆景明。 现在想想,实际上,温桃蹊就是在生气!因为她语气中对陆景明的好奇和倾慕,甚至是因为,她想要偷偷地看上陆景明一眼。 还有温桃蹊那只玉雕兔子。 她说陆景明是因为温长青的缘故,拿她当妹妹,才会送她那些东西。 现在想来,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温桃蹊会不晓得陆景明对她的心思? 听温长青和陆景明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温长青和温长玄兄弟俩是都知道的,难道她会不知道? 骗子! 杜锦欢后槽牙咬紧了,一时走神,不防备,踩在了枯枝上。 她本来就站的不是特别远,不过是被竹子挡着,温长青也不防备有人偷听偷看,才没发现她。 这会儿她弄出了响动来,温长青神色一凛,冷声问了句谁在哪里,便快步循声而来。 瞧见藏在墙根儿的杜锦欢,他显然吃了一惊:“锦欢?” 陆景明正缓步跟过来,隐约看见那处是一抹倩影,又听见温长青叫锦欢,便适时收住了脚步。 只是他面色不虞。 他记得杜家这位姑娘。 那天在玉器店里,她对小姑娘手上那只玉雕兔子很感兴趣,还上手摸了那兔子。 那是他照着送小姑娘的兔子,亲手画了图,送到那家店里,又亲自挑了上等的料子,叫人雕出来的,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上手摸一摸? 他不喜欢杜锦欢,甚至觉得她碍眼。 不过他是外男,再上前,不合适。 于是陆景明站定住:“你表妹是找你有事儿?藏在这里……不像是找你的,倒像是偷听的吧?” 杜锦欢小脸儿煞白:“大表哥,我……我不是故意……” 温长青揉了一把眉心。 陆景明是有些喜怒无常的,寻常人一不留神,可能就惹恼了他。 温长青和他相交多年,知道他生平最狠人鬼鬼祟祟。 他也实在是没想到,锦欢怎么会藏在这里,偷听了他们说话。 偏偏话里话外的,又说起陆景明和桃蹊的事情…… 温长青看看慌张无措的杜锦欢,又扭头瞪了陆景明一眼:“你先走吧。” 陆景明一挑眉,又一撇嘴,显得十分不屑:“我瞧着,就是偷听的。” 他故意的。 温长青察觉到,眉心便越发蹙拢,转而去问杜锦欢:“你得罪过子楚吗?” 杜锦欢连连摇头,瞪圆了双眼:“我从没见过陆掌柜。” 她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两只手交叠着,捂住了嘴。 果然温长青面色一沉:“你没见过,怎知他是陆景明?” “我……我,我是听旭哥儿说过,说大表哥和陆掌柜交情很好,也听他提起过,说陆掌柜表字子楚,大表哥方才不是,不是这样叫的吗?”杜锦欢吞了口口水,再不敢抬头看。 陆景明心下一沉。 这姑娘怕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而且一个闺阁女孩儿,怎么对他这么了解清楚呢? 他见过很多对他感兴趣的姑娘,但眼前这一个…… 陆景明不高兴,很不高兴。 他扬声叫泽川:“你自己家里的事,自己处理吧,我先走了,至于三姑娘的事情,改日我再来找你谈。” 温长青心头一沉,冲他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而后才长叹一声:“锦欢,姨妈知道吗?” 杜锦欢面如死灰:“大表哥,我真的不是故意……” “你喜欢陆景明,姨妈知道吗?” 她猛然抬头,面露苦涩,喉咙一时发紧。 温长青不是个坏脾气的人,耐着性子,无奈摇头:“子楚的脾气,我是最知道的,他恼了你,才会特意再提起桃蹊,那是说给你听的。锦欢,你要真的是喜欢他,我劝你尽早收收心,别一头扎进去,耽误了自己,也叫姨妈替你操心着急。” 第一百五十章:怀恨在心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五十章:怀恨在心【老规矩,凌晨改,两点之前会改过来,小可爱们今天不用等啦,可以明天一起看哦~】 第149章他不喜欢你 林蘅放心不下,接连几天都频繁的往小雅居去陪温桃蹊,就连李家太太操持她生日宴的事情,她也无暇顾及。 后来李家太太觉得她不大对劲儿,叫了李清云到跟前问,可李清云人胡闹归胡闹,这事儿要紧,她还是有分寸的,支支吾吾的遮掩过去,什么都没有说。 赵夫人的身体是见好了,就是气性还没消,只是见温桃蹊整日魂不守舍的,她更什么也不敢说,唯恐越发的招惹了孩子。 温家长房的气氛不大对,杜锦欢是早发现了,也同小赵氏提起了的。 那天赵夫人病倒,温桃蹊也身上不好,后来莫名其妙的惊动了老太太,连老太太那里都不大好,接二连三的,小赵氏就起了疑心。 后头这几天,她往上房院去陪赵夫人,总是问东问西的,想问出些什么来,却每每都被赵夫人挡了回来。 这会儿杜锦欢手上捧着上次在玉器铺子里买回来的一尊玉雕小像,眼风扫过小赵氏:“也许真就只是赶巧呢?母亲往姨妈那里去了几天,不是又什么都没问出来吗?” 小赵氏拧眉,不满的瞪她:“就你没心眼子?这像是没事儿的样子吗?你没见林姑娘和你表嫂成天守着桃蹊吗?” 她一面说,一面搓着手,来回踱步:“你去小雅居看看?” 杜锦欢手上动作一顿:“前两天去,桃蹊就说不舒服,话都没说两句,倒头要睡觉,我又不能杵在那里,还叫我去?” 她哭丧个脸:“不是我说,那表嫂到底是外人,人家看着就不怎么待见我,我不想去。” 小赵氏恨铁不成钢,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张口就啐她:“那你想干什么?” 杜锦欢从小是个没成算的,长房眼下分明就是遇上事儿了,打量着蒙谁呢? 可她女孩儿就是个傻子。 谁知道小赵氏质问的话音才落下,杜锦欢脸上的愁苦竟散去,她手上的小像顺势往黑漆四方翘头几上一放,眉眼弯弯的站起身,往小赵氏跟前凑。 小赵氏眼皮一跳,下意识退半步:“做什么?” “这些天,家里头像是出了事,可好像没听说陆掌柜登门?” 小赵氏登时就变了脸色。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个? 她手笔高高扬起,却到底没舍得落下去:“你还是安分些,那陆景明又岂是个好拿捏的郎君,就凭你,还想去讨好他吗?长房还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最好不要添乱,不然回头丢了脸面,我可不替你兜着!” 杜锦欢面色一沉:“母亲这是什么话?难道凭我就配不上陆景明?” 小赵氏嘶的倒吸口气。 如果她没有丧夫,她的夫君,还在益阳知府的任上,别说是陆景明,就算是高门世家子,她女儿又有什么配不上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再加上昶哥儿被判了秋后问斩,如果还能怎么样呢? 她何尝不想让女儿嫁的好,可人家娶妻,难道就不挑门第人品吗? 杜昶被教养坏了,她生怕人家以为,她女儿也是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 所以她思来想去,在那份儿悲痛稍稍退去后,为了儿女的前程考虑,她还是决定带着孩子来歙州,投奔温家。 毕竟有她姐姐在,有温家的名头在,至少要给锦欢议亲,人家也不会十分小看了。 但要配陆景明…… 扬州陆家世代经营,几辈子花不完的产业,真正的家财万贯,富甲天下。 那陆景明小小年纪只身经营,自己开辟出另一番天地,模样又好,又能干,谁说起来,不是赞不绝口的,只怕她女孩儿是痴心妄想。 既早知是痴心妄想,从一开始就最好打消这样的念头,不然到最后,出丑丢脸的只能是自己。 小赵氏黑着一张脸,两只手分握住杜锦欢肩头:“你安生给我收起来这份儿心思,不要打不该打的主意,也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婚姻大事,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年纪不小了,该更懂事,从昶哥儿出事后,你就该知道,你将来嫁什么人,那就不是你去挑剔人家的!” 她话说的重,也确实不好听,杜锦欢满脸错愕,不多时,眼眶就红了。 这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如何不爱? 可她怕孩子昏了头,一头撞上去,与其看她将来头破血流,不如今时今日就打醒了她! 于是小赵氏一狠心:“你给我听好了,我带着你和你弟弟到歙州,是为了投奔你姨妈的,只要有你姨妈和你姨父在,你的婚事,就还有指望,人家看着你姨妈的面子,也高看你两眼,将来真的出嫁,也不怕你婆家为难你。可你要是不肯安分,还要生出无端的妄想,明天就收拾东西回益阳去!” 杜锦欢是哭着跑出来的。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从前她是官家小姐,她父亲又是为官清正的人,益阳百姓总是赞不绝口的。 可是她父亲死了,她哥哥也犯了事,她的生活,从那时候起,一落千丈。 她心里是仰慕陆景明的。 那样的男人,她没见过,却也忍不住心生向往。 她也是个闺阁女孩儿,有着少女懵懂的情愫,闺秀们都那样传,她当然就那样听。 她第一次听说陆景明这个名字,就觉得很好听,后来听得多了,生出些不一样的心思。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她甚至想过,以她知府千金的身份,去配陆景明,也没有什么配不上了。 而且陆景明和大表哥的交情又不错,那她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将来要说亲,就更方便些。 但是现在,全都不一样了。 母亲怎么能那样说? 好像她什么都不配! 杜锦欢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 温家的宅院她并不是处处都去过,住进来这段时间,她也只是把常去的几处跨院儿一类的逛了个遍而已。 等她收住了脚,四下张望,看着不远处的矮竹林,隐约记得,桃蹊说过,大表哥的书房外就栽了一大片的矮竹。 杜锦欢抹了把眼泪,咬着下唇,环顾四周,她大约是跑的慌了,绕到了温长青的书房这里来。 这不怎么合规矩,而且李清乐又一直都不像是喜欢她的样子,是以她转身要走。 可她脚步才迈开,听见身后温长青的声音,又隐约听见什么陆景明一类的话,就再也迈不开腿了。 她躲在那里,扒着墙根儿看过去。 温长青身旁站了个十分出类拔萃的年轻郎君,脸儿生,她没见过,可她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出来,那就是陆景明,那就该是陆景明! 杜锦欢心头雀跃,就连方才被数落的难堪都忘了。 陆景明在笑,不过笑意浅淡:“三姑娘这阵子一直不舒服,我去问过小秦娘子,这参是我两年前得的,大补,不过怕三姑娘虚不受补,最好是只割了参须。” 温长青手上也的确抱着个锦盒,看不清里面放了什么,但大约就是陆景明口中说的人参了。 他在陆景明肩膀上拍了一把:“你的好意,我就不推辞了,算是你做兄长的一点心意。” 陆景明的笑一僵:“你弟弟跟你说了吧?” 杜锦欢看的入迷了,那个人,举手投足,都是诱人的。 可她耳朵也尖的很,眉心一拧。 说什么? 她越发好奇,勾着头往那边看。 温长青脸色也倏尔变了:“你非要挑明了说?” 陆景明面色也沉下去:“你我相交多年,我还是想问你,我怎么就不靠谱,不值得托付终生了?” 托付……终生? 陆景明有了喜欢的姑娘? 杜锦欢眼中的倾慕霎时间化作怅然,指尖儿扣着墙皮,留下一道道的痕迹。 温长青深吸口气:“你是个好的,自然也值得姑娘托付终生,只是桃蹊年纪还小,谈这些,还太早。你和我交情匪浅,她就该拿你做兄长一样,你比她大了这么多,你跟我说这个?” 桃蹊? 陆景明喜欢的姑娘,是温桃蹊? 杜锦欢心头大震。 那上次在玉器店里,她跟温桃蹊提起陆景明的时候,温桃蹊装模作样的,感情是看她笑话? 不对。 不对的! 杜锦欢一下子想起来,那时候温桃蹊看起来分明不高兴,像是生气了,可是那种情绪很难以捕捉,她开口问,温桃蹊不承认,只是反问她,是不是看上了陆景明。 现在想想,实际上,温桃蹊就是在生气!因为她语气中对陆景明的好奇和倾慕,甚至是因为,她想要偷偷地看上陆景明一眼。 还有温桃蹊那只玉雕兔子。 她说陆景明是因为温长青的缘故,拿她当妹妹,才会送她那些东西。 现在想来,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温桃蹊会不晓得陆景明对她的心思? 听温长青和陆景明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温长青和温长玄兄弟俩是都知道的,难道她会不知道? 骗子! 杜锦欢后槽牙咬紧了,一时走神,不防备,踩在了枯枝上。 她本来就站的不是特别远,不过是被竹子挡着,温长青也不防备有人偷听偷看,才没发现她。 这会儿她弄出了响动来,温长青神色一凛,冷声问了句谁在哪里,便快步循声而来。 瞧见藏在墙根儿的杜锦欢,他显然吃了一惊:“锦欢?” 陆景明正缓步跟过来,隐约看见那处是一抹倩影,又听见温长青叫锦欢,便适时收住了脚步。 只是他面色不虞。 他记得杜家这位姑娘。 那天在玉器店里,她对小姑娘手上那只玉雕兔子很感兴趣,还上手摸了那兔子。 那是他照着送小姑娘的兔子,亲手画了图,送到那家店里,又亲自挑了上等的料子,叫人雕出来的,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上手摸一摸? 他不喜欢杜锦欢,甚至觉得她碍眼。 不过他是外男,再上前,不合适。 于是陆景明站定住:“你表妹是找你有事儿?藏在这里……不像是找你的,倒像是偷听的吧?” 杜锦欢小脸儿煞白:“大表哥,我……我不是故意……” 温长青揉了一把眉心。 陆景明是有些喜怒无常的,寻常人一不留神,可能就惹恼了他。 温长青和他相交多年,知道他生平最狠人鬼鬼祟祟。 他也实在是没想到,锦欢怎么会藏在这里,偷听了他们说话。 偏偏话里话外的,又说起陆景明和桃蹊的事情…… 温长青看看慌张无措的杜锦欢,又扭头瞪了陆景明一眼:“你先走吧。” 陆景明一挑眉,又一撇嘴,显得十分不屑:“我瞧着,就是偷听的。” 他故意的。 温长青察觉到,眉心便越发蹙拢,转而去问杜锦欢:“你得罪过子楚吗?” 杜锦欢连连摇头,瞪圆了双眼:“我从没见过陆掌柜。” 她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两只手交叠着,捂住了嘴。 果然温长青面色一沉:“你没见过,怎知他是陆景明?” “我……我,我是听旭哥儿说过,说大表哥和陆掌柜交情很好,也听他提起过,说陆掌柜表字子楚,大表哥方才不是,不是这样叫的吗?”杜锦欢吞了口口水,再不敢抬头看。 陆景明心下一沉。 这姑娘怕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而且一个闺阁女孩儿,怎么对他这么了解清楚呢? 他见过很多对他感兴趣的姑娘,但眼前这一个…… 陆景明不高兴,很不高兴。 他扬声叫泽川:“你自己家里的事,自己处理吧,我先走了,至于三姑娘的事情,改日我再来找你谈。” 温长青心头一沉,冲他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而后才长叹一声:“锦欢,姨妈知道吗?” 杜锦欢面如死灰:“大表哥,我真的不是故意……” “你喜欢陆景明,姨妈知道吗?” 她猛然抬头,面露苦涩,喉咙一时发紧。 温长青不是个坏脾气的人,耐着性子,无奈摇头:“子楚的脾气,我是最知道的,他恼了你,才会特意再提起桃蹊,那是说给你听的。锦欢,你要真的是喜欢他,我劝你尽早收收心,别一头扎进去,耽误了自己,也叫姨妈替你操心着急。” 第一百五十一章:烫伤 第151章烫伤 她并不是不听温长青管教,只怕她是根本不服管教的。 表面上看起来没心没肺没成算,又一向是最好说话,可李清乐和她相处几日下来,觉得杜锦欢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她也是官家小姐,父亲从前在京中为官,没有外放到歙州的时候,她也结识了不少名门贵女,所以她见过杜锦欢那样的。 实则是眼高于顶,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 杜锦欢自恃出身比这些商贾人家的女孩儿要高,哪怕是姨父已经过身了,她仍然觉得自己出身官宦人家,与旁人到底不同。 然而实际上,叫李清乐看起来,她是根本就不配的。 无父兄倚仗的姑娘,就一个弟弟帮扶着,再加上她亲哥哥又是惹了人命官司的,她凭什么目中无人呢? 李清乐每每想来,都觉得奇了怪了。 她早就听娘说过,杜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只是小赵氏实在是不太会教养孩子,长子养坏了,唯一的女孩儿呢也没见得好到哪里去,从没听说过有什么贤良淑德的名声,也就是她的那个小儿子,勉强还成些气候,可这杜家,也再风光不起来了。 如今见识了,她才真是知道了。 小赵氏和母亲一母同胞,可怎么母亲教养出的三个孩子,个顶个的出色,纵然是幼时顽劣的温长玄,如今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够独当一面,支应门庭了。 养出一个温桃蹊,生的花儿一样的容貌,品行端方,待人宽和,温良有礼,又有主见,那才是个讨喜的高门闺秀。 李清乐眸色明灭几变,温长青把她的手握在手掌中,拇指在她手背上反复揉搓。 她心里不怎么耐烦,往外抽了一把:“别闹,烦着呢。” 温长青一顿:“烦什么?为锦欢……” “你倒是锦欢锦欢叫的亲热。”李清乐腾地站起身,又气不顺,反手推了他一把,“你那个表妹,并不是什么好的,你说我烦什么?我又怕她品行不端,败坏温家门庭,又怕她记恨桃蹊,对桃蹊……” 可是李清乐的话音都还没有落地,照人神色匆匆从外面进来。 照人掖着手,面上写着着急和慌张,步子踩的快,裙摆摆动之间,竟带出一阵微风来。 李清乐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这是她身边儿贴身伺候的丫头,从小服侍的,一向都是稳重的人,为着这份儿稳重,娘素日里都高看她两眼。 李清乐心中一紧:“怎么慌成这个样子?” 照人蹲身下去,一面做礼,一面慌慌张张的回话:“小雅居出事了,表姑娘刚才去看姑娘,可是不知是怎么的,打翻了滚烫的茶水,泼了姑娘一身,手背上烫得通红一片,姑娘疼的直哭,又没人敢碰她,已经去请了小秦娘子快进府来看,可是底下的丫头们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慌了神,好在是连翘有些成算,实在不敢再惊动老太太和夫人,着急忙慌的打发人来说给大奶奶,请大奶奶快去拿个主意。” 李清乐面色一白,脖子僵硬着转过去。 温长青已经站起了身来,面色铁青:“怎么会把滚烫的茶水泼到身上去?” 照人抿着唇:“实在是不知道,只知道如今伤的不轻的。” 李清乐哪里还叫温长青多问。 不是说她心理阴暗,实在是发生的太巧了,她就是觉得,杜锦欢是故意的! 那滚烫的茶水,泼到了身上去,小姑娘家皮肤白皙,又养的娇嫩,怎么受得住? 于是她去推温长青:“还在这里问,快去看看吧!” 温长青这才回过神来,跟着李清乐快步出门去,临到了门口,猛地想起什么来,又扭头叫照人:“你到老太太屋里去,告诉长玄一声,让长玄心里有个数,小雅居的丫头是不会出去胡说,就怕别人身边的人,闹到老太太或是长房院去。” 照人欸一声应下来,温长青才沉着脸快步追上了李清乐,别的一概不提了。 · 李清乐人还没进门,就听见了屋里的惨叫声。 温桃蹊其实有些执拗,小的时候磕着碰着,喜欢撒娇,缠着人哄她,但是再大一些,她有些端着,不轻易喊疼喊委屈。 她心揪起来,照月打了帘子,她闪身钻了进去。 温长青更心疼,可不知道屋里什么情况,不好随随便便跟进去,只能留在院子里,搓着手来回踱步。 内室的确是惨不忍睹的。 温桃蹊右手从小臂到手背上,通红一片,显然是烫伤,白翘拧了帕子,里头裹了冰块儿,一点一点的替她冰敷,还不敢生压上去,怕她受不住激。 林蘅满面愁容陪在她身旁,拉着她另一只手,可李清乐能看得见,林蘅那只手,被捏红了。 唯独是杜锦欢…… 李清乐目光所及,眸色一沉,不悦极了。 杜锦欢掖着手站在一旁,勾着头想去看,又不敢凑上去,的确是一派做错了事的乖巧模样。 她一扭头,看见了李清乐,声儿哝哝的:“表嫂,我不是故意……” “好端端的,怎么会把滚烫的茶水泼到人身上去?”李清乐声音清冷,不含一丝温度,根本不叫杜锦欢说她无辜,扬声就质问,“是谁上了滚烫的茶水,平日就是这样伺候姑娘的吗?” 白翘正替温桃蹊敷着伤处呢,手一抖,也不敢再弄了,怕更弄疼了她。 丫头从脚踏上站起来,回身蹲礼:“表姑娘是喜欢滚烫茶水的,每回来,奉茶都要滚烫的,一点点的冷了,表姑娘喜欢吃那样的茶。” 李清乐嘶的倒吸口气:“那又是怎么泼到桃蹊身上的?” 杜锦欢心下咯噔一声:“原是我不小心,那茶杯放在食几上,我抬手过去给桃蹊看我新得的镯子,不留神,带翻了茶杯,里头的茶水这才洒在了桃蹊身上。” 李清乐正要在问话呢,小丫头引着小秦娘子进了内室来。 于是她收了声,叫小秦娘子不必多礼,快去瞧一瞧,又一面给林蘅使眼色过去,才叫桃蹊:“你大哥在外头等着,这屋里的事儿,我也不清楚,我带阿蘅去告诉你大哥一声,叫锦欢先陪着你,我一会儿就回来。” 温桃蹊欲言又止,可满脸都是抗拒。 李清乐看在眼里,心中越发了然。 林蘅是不愿走的,但架不住李清乐频频使眼色,温桃蹊也松开了她的手。 小秦娘子凑上前,她正好就把位置给让开了。 等到林蘅跟着李清乐出了门,才压低了声儿:“表姐,我看她是故意的。” 李清乐黑着脸,虚空指了指院中的温长青:“走,跟你表姐夫说去。” 林蘅瑟缩了下:“表姐夫不会发脾气,当场发作闹起来吧?” 李清乐拉了她一把:“有我呢,你只管跟他说。” 温长青心里焦急,余光猛地瞥见了娇妻和林蘅,三两步迎上去:“怎么样?小秦娘子怎么说?桃蹊的手伤的厉不厉害?” “你不要忙着问,小秦娘子才进去,正给她瞧着,我带阿蘅出来,是另有话告诉你。” 她拦了温长青话头,戳了林蘅一把:“说呀。” 林蘅眼皮往下压,也不抬头看温长青,撇撇嘴:“锦欢看着,像是故意的。” 果然是要惹事的吗? 温长青胸口一闷:“怎么瞧着是故意的?” “我坐的近,她把胳膊伸过来,要给桃蹊看她的新镯子时,那杯茶,其实是放在她手边的,但她抬手的工夫,分明碰到了茶杯,她还怕她烫着,去看她神色,刚想开口,眼见着她皱了眉,可等再要问话,茶杯就已经翻了。”林蘅说着又吞了口口水,显然心有余悸,“一整杯的茶,倒不至于都洒在了桃蹊身上,那茶杯侧翻过来,里头滚烫的茶水全洒了,有大半是洒在食几上的,另外那一小半,才是顺势洒到桃蹊手上。” 李清乐眉心一动:“茶杯既然是挨着杜锦欢放的,即便是她故意带翻了,也不至于把桃蹊伤城那样?” 林蘅冲她摇了摇头:“她不是说要给桃蹊看镯子吗?桃蹊也没多想,伸手去接她的手,所以才正好叫泼了一手臂的茶。” 李清乐气不打一处来。 天底下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什么好样的镯子桃蹊没有,要她杜锦欢来显摆。 不过是寻了借口,就是为了伤人而来的罢了! 她提了裙摆,扭头要上垂带踏跺回屋去,还是温长青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她绷着个脸:“拉我做什么?” 温长青拧眉:“你现在去问她,她会承认吗?” 当然不会。 可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李清乐咬牙切齿的:“明知道她故意伤人,难不成还要纵着她?桃蹊就白叫她烫了?” 林蘅其实是一头雾水。 她也觉得杜锦欢是故意的,只是她实在没想明白,杜锦欢为什么? 杜锦欢是桃蹊亲表姐,可没隔着房头,就算从前不多亲厚,但眼下按着杜家的情形来看,她总归是跟着她娘和她弟弟投奔温家长房而来的,不说小心做人,反而出手伤人? 桃蹊平日里对这个表姐,也算热络了的。 之前梁燕娇在温家的时候,桃蹊怕梁燕娇冲撞她,甚至不怎么叫她登门来玩儿,两个人都是约在外面。 后来杜锦欢住进来,桃蹊频频拉了她到家里,几个姑娘一处玩闹,便是出门去逛,也总是带上杜锦欢。 是以她实在是想不出,杜锦欢究竟有什么理由,要出手伤人。 姑娘家伤在身上,不留疤还好,要真的是烫坏了,留了疤,从小臂到手背,那么大一块儿地方,往后还怎么见人? 而且她实在是担心。 梁家的事儿才发生没多久,桃蹊一直郁结于胸,始终没能从阴影中彻底走出来,今天又出了这样的事…… 林蘅喉头一紧:“我就怕桃蹊自己也晓得她是故意的,心里会更难过的。” 那丫头聪明伶俐的…… 李清乐几乎一字一顿的开口:“估摸着她已经猜到了。” 温长青眼皮一跳:“你怎么知道?” 她面露无奈之色,叹了声:“你自己的妹妹有多聪明,你不知道吗?我刚才说要带阿蘅出来回你一声,叫杜锦欢在屋里陪着她,她满脸的抗拒,又不愿意表现给杜锦欢看,我就想着,她八成觉得杜锦欢今天是蓄意伤人,把她弄成那副样子,所以很不愿和杜锦欢相处,更不想叫杜锦欢陪着她。” 温长青抿紧了唇角,不发一言。 林蘅犹豫了好半天,才柔声叫表姐夫:“锦欢她为什么要害桃蹊啊?这些日子,桃蹊从没有慢待过她。桃蹊先前跟我说,她是没有一母同胞的亲姊妹的,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表姐,就住在长房院儿里,日日一处玩闹着,就像亲姊妹一样,她欢喜的很,所以是真心实意待锦欢好。先前我看锦欢也都挺好,每每我们一处玩笑,或是到外头去逛,她对桃蹊也不错,遇上什么好看的好玩儿的,买来送桃蹊,也从不吝啬,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温长青这会儿已经回过味儿来。 只怕清乐的话全都说中了。 杜锦欢这是怀恨在心,把什么都算在桃蹊身上了。 就为了一个陆景明。 也为了他今天劝说的那番话。 明明是为她好,她却不识好歹,反而生出害人的歹毒心思来! 林蘅见他半天不说话,转而把目光投向李清乐。 李清乐却朝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 林蘅心下一沉。 恐怕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不然也不至于三缄其口,还不许她问。 她从来不爱多打听别人家事,要不是事关桃蹊,她方才都不会开口问。 此时见她表姐夫妇二人这般,她自然晓得不该多问了。 于是她抿唇,又蹲身礼了礼:“我先进去陪着桃蹊吧,不然怕她心里害怕。” 温长青说好,其实心中懊恼,也没什么心思应付林蘅。 李清乐又给她使眼色,叫她先回了屋里去,才上手去拉温长青:“觉着是你的错?” 温长青深吸口气:“你说得对,我就不该跟她说那些。” 她张口啐他:“这怎么是你的错,根本就是那丫头心如蛇蝎,她骨子里就不是个好的,所以才不服管教,不听人劝,反而对桃蹊怀恨在心,与你什么相干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传言 嫁春色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二章:传言第152章传言 温桃蹊手上的伤看起来严重,但也只是皮肉伤,且小秦娘子医术精湛,她说不会留下疤痕,那就一定是不会留下疤痕的。 只不过原本就消沉萎靡的人,如今更是一天也说不上三两句话,更是没个笑脸了。 林蘅看着胆战心惊的,想尽了办法哄她开心,却一点法子也没有。 她每天都到小雅居去陪着,可是温桃蹊就是没有一丁点儿高兴劲儿。 老太太和赵夫人尚且不知她伤了手的事,只是赵夫人又往小雅居来了两趟,发现她越发的少言寡语,叫了李清乐去细问,也被李清乐敷衍应付过去。 杜锦欢倒像是没死人一样,被温长玄不阴不阳的警告了几句,她根本就不往心里去。 后来她在往小雅居,就发现自己进不了门了。 那天杜锦欢打发人到瑞福斋去买了温桃蹊平日爱吃的几样糕点,抱着小食包,欢欢喜喜的去寻温桃蹊。 连翘是在月洞门就把她给拦了的。 杜锦欢脸一沉:“我特意叫人到瑞福斋买的点心,拿来给桃蹊的,你敢拦我?” 连翘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她。 原本发生这样的事情,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可是就连林姑娘都说,恐怕不是意外那样简单。 她们是姑娘贴身伺候的丫头,自然是向着自家姑娘的。 表姑娘惹了事,伤了人,转脸没事人一样,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每每在太太和姨太太跟前撒娇卖痴,讨巧说好听话,倒像她才是这家里正头姑娘一般,实在叫人看不过眼。 连翘掖着手,又同她做了个礼,疏离又淡漠:“二爷说了,表姑娘这些日子还是不要到姑娘跟前,省的姑娘见了,心里害怕。” 温长玄…… 杜锦欢气的直咬牙:“那就是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你去叫二表哥来,我要同他分说分说,不然就到姨妈跟前去,我倒要问问,我虽然是伤了桃蹊,可那也是无心的,怎么就把我当外人一样,连门都不叫我进,这是防着我呢?” 连翘心说你可不就是个外人,真是拿自己太当回事儿。 原就是防着呢,还非要大家把话挑明了不可吗? 奈何杜锦欢怎么也算是半个主子,连翘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能跟主子吊脸子。 再说了,姑娘这会儿还在屋里歇着呢,由着她在这儿喧扰吵闹,没得搅和了姑娘的清净。 是以丫头耐着性子:“姑娘这几日精神实在是不好,表姑娘自然是好心,可我们做丫头的,二爷这样吩咐了,我们也不敢不听。表姑娘若是心里有气,不痛快,您且找二爷说去,我们实在不敢放您进门。” “你给我——” “锦欢,你在吵什么?” 杜锦欢嚣张的气焰没有收敛,拔高了音调叫嚣着,甚至打算上手去推开连翘。 但她一翻动作未完,林蘅清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杜锦欢一见她,眉心越发蹙拢:“就是单防着我一个人是吧?” 她一面说,一面冷哼着:“我是长房的表姑娘,桃蹊受了伤,不许我在旁陪着,倒肯叫林姑娘日日陪在旁边。我好心打发人去买了桃蹊素日爱吃的点心,却连门也不叫我进,只叫个丫头就把我给拦在门外,这是谁家的道理?” 林蘅听她越说越不成体统,对她实在是半分好感也无。 她出手伤人在先,为着没有实证,也怕惊扰了长辈,才没人拿了她到长辈们面前去对质,她反倒蹬鼻子上脸,无法无天了。 林蘅朝着月洞门走来,又在门内站定住,目光扫过,瞥见了她手上的小食包。 那的确是瑞福斋的食包,只可惜杜锦欢是猫哭耗子,虚情假意,而桃蹊也不愿受她这份儿假好心。 她嘴角一沉:“桃蹊伤的厉害,虽然小秦娘子说不会留疤,也只是皮肉伤,可她是姑娘家,每每想起那日你将滚烫茶水泼在她手上,都心有余悸,这才日渐消沉,连话都不肯多说两句。锦欢,你是做姐姐的,自然应该体谅的吧?” 杜锦欢叫她倒噎住,旋即反应过来:“我又不是故意泼她热茶的,这不是专程去买了东西,来赔礼吗?” “都是一家子姊妹,说不上赔礼不赔礼的话,你也不要总放在心上了。至于是不是故意的——”林蘅唇角倏尔又往上扬,目光灼灼,视线施施然落在杜锦欢脸上,“我们都以为你不是故意的,可桃蹊怕极了,你纵不是故意,也像是故意为之,二哥哥看不得桃蹊这般担惊受怕,这才吩咐人,桃蹊好起来之前,再不许你到她跟前,更不许你进小雅居来。” 她一面说,一面手心儿朝上,把手递过去:“东西我替你带进去,人你就不要见了。二哥哥吩咐的时候,我也在旁听着,这并不是连翘拿话诓你,你要是不服气,自己去找二哥哥说,或是去找表姐夫,都是一样的,又或者,这内宅如今是表姐管事掌家,你若觉得委屈,到昌鹤院去同表姐说也行。” 杜锦欢脸色骤变。 她从前可不知道,林蘅是这般牙尖嘴利,能说会道的。 她没有一句难听话,可就没一个字是中听的。 怪不得人家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 林蘅可不就是这样的吗? 天天装和善柔婉,菩萨一样的软性子,见谁都是眉眼弯弯,笑脸相待的,实际上挤兑起人来,软刀子也能把人剌的伤痕累累,更能把人扎的千疮百孔。 杜锦欢一时语塞,又不肯把手上的东西交出去。 她不否认,她今天就是想来看笑话的。 陆景明不是喜欢温桃蹊吗? 温长青兄弟不是一味的护着温桃蹊吗? 她倒想看看,这样长在众人呵护中的姑娘,遇见了事儿,能多坚强。 果然中看不中用,是个草包。 她不过拿热茶破了她一趟,就吓成这幅鬼样子。 她就不信,给陆景明知道了,还会喜欢这样的怂包软蛋! 杜锦欢咬牙切齿,把小食包当着林蘅的面,狠狠地往地上一扔,里面各色精致的点心洒落一地。 她气急了,又提了裙摆,绣鞋踩在那些糕点上,泄愤一样,把那些精致的点心踩得面目全非:“我一番好心,既然二表哥不让桃蹊领我的情,那她也不用吃了!” 她说完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连翘看着那些糕点,抿唇低声叫林姑娘。 林蘅一摆手:“随便她,只要她别再来捣乱,吓着桃蹊。连翘,你叫小丫头把这些收拾了吧。” 连翘欸一声应了,又小心翼翼的问她:“方才表姑娘说话,姑娘是听见了吗?” 可不是听见了。 林蘅眉心一拢,抬手揉了揉:“她那样高的声儿,怎么听不见,可桃蹊也没个反应,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我怕她再说出什么,刺激了桃蹊,这才出来的。” 连翘低下头去,心里不知道又把杜锦欢痛骂过几回。 · 陆景明是在午饭后不久就找上门来的,彼时温长玄还陪在老太太屋里,温长青午饭的时候同李清乐交代了一番,说是下午要出城一趟,恐怕最早也要明天午后也才能回来,家里的事情,要她多周全,千万不能惊动了老太太和赵夫人。 李清乐知道其中厉害,又安抚了他一番,才送了他出门。 他就是在府门口,迎头和陆景明遇上了。 陆景明脸色难看,难看到了极点,足可见他心情奇差无比。 温长青高高的挑眉,脚步也顿住了:“真是难得一见,谁还能把你惹得生气一场,这样的脸色跑来我们家,总不是我惹了你吧?” 陆景明没心思同他开玩笑,三两步上前,一把抓了他的腕子,抬眼又去看门匾上的温府二字,心一沉,拉着温长青往侧旁踱过去:“三姑娘受伤了,是不是真的?” “你怎么……” 温长青心下咯噔一声,下意识的想要问他怎么知道,话出了口,惊觉不对,忙收了声。 可已经来不及。 聪慧如陆景明,听出他话里意思来,于是越发拉下脸:“我从茶庄回来,刚一进城,就听见人家议论,说温三姑娘受了伤,被惊吓的不轻,人呆呆傻傻的,一日说不上两句话,行尸走肉一样,没一点儿生气儿,真是叫吓坏了的模样。我越听越不对,就去找了小秦娘子,可赶巧她出诊去了不在医馆,我等不及,就来找你了。” 外人如何知道? 可陆景明也总不是能掐会算,又编出这些来套他话的。 温长青眼珠子一滚。 眼线?内鬼? 他不可置信的去看陆景明,剑眉却越发蹙拢了。 陆景明惊讶于他的反常,上手去推了他一把:“我在跟你说话呢。” 他走了神,没听清,晃了晃脑袋:“你刚才说什么?” “你——”陆景明倒吸口气,眯着眼打量他,“你刚才在想什么?” 温长青否认:“城外铺子出了点事,我正赶着要出城处理,就遇见了你,你说这些,我一时走神了。” 陆景明仔仔细细的盯着他打量,像是要把人看穿了一样,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稍稍宽了心:“我是问你,三姑娘伤的怎么样?她在府上,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了伤的?” “外头只说她受了伤,精神也不好,就没传她是怎么受伤的?” 陆景明摇头说没有:“我也没顾上多打听,听见这些,知道三姑娘伤了,就急着过来了。我想着,前几天见你,也没听你说起这事儿,她是今儿受伤的吗?是受了惊吓的?” “你不知道她何时伤的?”温长青语气淡淡的,可仔细听时,竟能听出些许试探。 他在试探什么? 陆景明面色一沉:“你试探我什么?” 他一时来了气,揪了温长青前襟:“你觉得我在监视三姑娘?” 他到底是恼羞成怒,还是真的和他无关—— 温长青从前笃定,此事定然与陆景明无关的,可是几次三番的,他总是觉得,陆景明莫名和他们温家有着说不清的牵扯,有好多事情,陆景明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深吸口气,拍开陆景明的手:“你还不至于那么下作。” 陆景明的脸色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放晴,反是更加阴沉:“温长青,你什么意思?” “桃蹊受伤有几天了,我和长玄压着,不许人声张罢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先前梁家出的那件事,我祖母和母亲气的病了一场,长玄到现在还陪在我祖母跟前伺候呢,桃蹊又受伤,我怕老太太受不住。” 温长青显然没打算再理会他的怒火,也不打算解释先前那不着调的话,平声静气的,又整理了衣襟前摆一回:“是叫热茶泼在了手上,伤了手,小秦娘子来看过,是皮肉伤,也不会落下疤痕。” 陆景明眼皮一跳:“只是叫热茶烫了手,怎么会有外头传的那样邪乎?” 温长青眼角抽两抽,心里因有了别的想法,始终是要去核实的。 他略想了想,掀了眼皮看过去:“你到底在哪里听说的这些啊?” 他面露无奈之色,陆景明犹豫了须臾:“北城门,一进门,那茶寮就听见人扎堆儿议论,我远远地听见几句温三姑娘,叫人去听了一耳朵,才知道他们说这些。” 真是奇了怪了…… 温长青也没理会他,回头去叫身边的小厮:“你带几个人,到城中各处走动打听,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议论姑娘的事。” 那小厮欸的应下来,去招呼了几个长随小厮,领了人吩咐了话,又各自散去。 陆景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 温长青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那茶不是丫头弄洒的,是锦欢……后来我听林家表妹说,锦欢像是故意的,桃蹊大概也看出来,所以为这个受了惊吓,这几日不大爱说话,林家表妹每天都去陪她,想法子逗她笑,她也不怎么爱笑,浑浑噩噩的,倒是长玄不放心,怕锦欢再去刺激她,吩咐了小雅居的丫头,不许锦欢再进门。” 陆景明咬着牙,一字一顿:“杜、锦、欢?” 第一百五十三章:报应 第153章报应 陆景明匆匆离开了,又嘱咐了身边伺候的人,把他先前得的良药寻了出来,送进了小雅居去,其他的竟一概都没有再提,连温长青都觉得诧异的很。 因为出了这事儿,城外也暂且顾不得,温长青又不想叫李清乐跟着一起担心,便留了两个人在角门上等着,自己先往柜上去。 他打发去打听消息的小厮找到柜上,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儿了。 长随小厮气喘吁吁地,见了他,忙把气调匀了:“陆掌柜说的不错,的确是些往来行客,议论三姑娘的事情,奴才上去打听,人家也说是从别处听来的,再细问,要么是茶寮酒肆,要么是戏楼赌坊,总之也没个根源可寻。” 这样的话,叫温长青眉心紧蹙,偏偏几个小厮回的全是一样的。 如果是陆景明在他们府上安插了眼线,得知桃蹊受伤之事,他想要来问,又为了避免被人怀疑,安排人四处去散播,那便不会把话说得这般吓人又不中听,那样的话,乍然听来,倒不像是受了伤,反而像是中了邪,对姑娘家的名声实在没好处。 陆景明喜欢桃蹊,他看在眼里,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温长青摆手打发了其他几个小厮退到一旁,只留了每日跟着他的那一个。 这些日子家里出了好些事情,没人顾着盯着杜旭日日做什么,也没人顾上杜锦欢天天操什么心。 事情真的这么巧吗? 小雅居的丫头不敢乱说,昌鹤院的人知道的没几个,林蘅更是个难得有分寸的女孩儿,又是真心对桃蹊好,怎么会说这样的话给外人听?况且还传到了戏楼赌坊那样不入流的地方去。 温长青呼吸一滞:“你去查查看,表姑娘这两天都见过什么人,干过什么事儿,今儿不要跟着我出城了,回家去告诉二爷,叫他去看看表少爷那儿有什么反常的,把这事儿也说给他听,让他去查查看。” 柜上生意不能耽搁的太久,他实在分不出身来亲自料理这件事。 好在祖母虽然还有些气性在身上,可长玄陪了几日,也算好些,长玄总能从祖母跟前抽身出来,得些空。 那小厮也不敢多问,欸声应下,才不多说别的了。 · 温桃蹊困顿了好几日。 重生以来她觉得自己也算是一腔热枕,想要好好活着的,可是接二连三的出事,又全都是针对她而来的,是以她茫然,还有些无措。 经历过生死的人,没什么是看不开的,她只是一时困住,有些没想明白。 她尽可能地去避开前世可能经历的那些事,林月泉也好,陆景明也罢,这些人,她一个也不想沾染。 但偏偏躲不开。 难道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命中注定吗? 梁时算计她,怕由梁燕娇而来。 可梁燕娇是她先起了心思防备着,又提醒了二哥,才有了之后种种。 那算是她自作自受吗? 杜锦欢也算计她,拿了滚烫的茶水来伤害她,她没想明白,为什么? 她身边出现的人,发生的事,其实都不顺心。 直到受伤后的第六日,温桃蹊仿佛一下子想通了。 这天林蘅照常到问家里来陪她,可一进了小雅居正堂正间,发现温桃蹊早起了身,梳妆打扮,人也格外的精神。 她吃了一惊,眼睛闪了又闪,去看连翘。 连翘脸色喜滋滋的,察觉了林蘅询问的目光,只是笑着冲她摇头。 温桃蹊把她小动作看在眼里,三两步上前,拉了林蘅的手:“你还担心我吧?前几日我实在提不起精神,把你们吓坏了吧?” 林蘅拧眉:“你真的没事了吗?桃蹊,你要是心里过不去,千万不要强颜欢笑。我虽然担心你,可你突然又好了,我更担心的……” “你看你,我精神不济,你替我操心,我想开了,你又担惊受怕?”温桃蹊打断她的话,拉着她往拔步床坐了,又叫连翘去弄点心来,“我前几日真的只是想不明白,表姐为什么要害我,不过现在也都想通了。” 她说她想通了,林蘅才更害怕。 按照表姐和表姐夫的意思,杜锦欢是看上了陆景明,但陆景明心有所属,属意桃蹊,杜锦欢是为这个怀恨在心,眼红记恨,才会对桃蹊下黑手的。 没人会和桃蹊说这些,她怎么会想通了?她从哪里知道的? 林蘅喉咙一紧:“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温桃蹊下意识觉得不对,咦了声:“姐姐知道什么?” 林蘅又摇头:“只是你突然又说想通了,我怕是有什么混账东西在你耳朵边乱说话,越发乱了你的心神。” “那还不至于的。”温桃蹊浅笑着,随手拿了个橘子,慢慢的剥开,也没看林蘅,“我只是想着,为这样的人和事,把自己困住了,日日还要你们为我担惊受怕,何苦来呢?人家没拿我当回事儿,我反倒把人家看的格外重,不知是为了什么,下黑手来害我,要伤了我的皮肉,我不想着怎么还击,还要往心里去,自己憋闷,叫真心心疼我的人替我担忧,我岂不是个傻子?” 林蘅是欣慰又感动的。 她在家里不受宠,日子过的小心翼翼,可桃蹊不是。 桃蹊这样的姑娘,本该格外放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恃宠生娇,全然不理会别人的想法,也不必顾及旁人的感受。 可偏偏桃蹊不是。 林蘅吸了吸鼻子,眼前突然多出一只白嫩的手,手上还有个胖胖的剥好的橘子。 她顺势接了,又抬眼去看温桃蹊,不自觉笑出声来:“你真是难得通透的人了,我前些日子也不敢劝你这些,怕你听不进去,反而更加烦闷,如今好了,你想通了,表姐和表姐夫也能放宽了心,连你们太太也不必担忧挂怀,不然表姐又怕你想不开,又怕你们太太知道你手上的伤,真是急的不知道怎么样才好了。” 温桃蹊眼皮一跳:“我的伤,是瞒着阿娘的吗?” 林蘅啊了声:“表姐夫说太太知道了,也只是伤心着急,真说是锦欢故意伤人,又没个证据,闹到太太跟前,越发不好。” 温桃蹊也能理解。 毕竟阿娘对姨妈一家的戒备心,始终没能放下。 杜锦欢现在莫名其妙把她弄伤了,阿娘知道了,只会更加惶恐不安,大概是要想法子把姨妈一家给送走的。 大哥或许觉得这样不好,又或许,他觉得这样未免显得薄情寡义? 真是跟爹学了个彻彻底底啊。 这番做派,不就是她爹常端拿出来的吗? “二哥也这么说?” 林蘅果然摇头:“二哥哥一开始不同意,但表姐夫压着,他也不好说什么,老太太身上又不好,表姐夫叫他去老太太跟前伺候,不让他乱说话的。” 温桃蹊小嘴一撇。 便宜杜锦欢了,但也没那么便宜的。 这笔账,手上的伤,她总要从杜锦欢身上讨回来。 可她还没想好怎么算这笔账呢,外头白翘打了帘子,身后温长玄长腿迈过门槛儿,倒比丫头走的还快些。 林蘅一惊,就要去把绣鞋穿好。 温长玄尴尬的咳了声,稍稍别开脸去。 林蘅忙把自己收拾好了,端庄的坐着。 温桃蹊面露不悦:“二哥,林蘅姐姐这些天总在我这儿,你进门前也不叫丫头替你回一声吗?我们如今是亲戚,可万一我们女孩儿说体己话,你也这样闯进我屋里啊?仔细我去跟阿娘告你的状。” “我有急事,没顾上这么多……”温长玄稍稍回过头,见林蘅收拾妥当,才抄手与她做了个礼,“我失礼了。” 林蘅稍稍侧脸并不看他:“没事的。” 温长玄心说,怪不得长洵会看上林蘅。 这姑娘的确是挺好的,要不是他不喜欢这样的,怕也会动心。 看似娇柔,实则刚强,这样的女孩儿,怎么不讨人喜欢? 他无意唐突,林蘅也不忸怩,他赔礼,她说无妨,这事儿就过去了。 温长玄撩了长衫下摆,往左手边儿玫瑰椅坐过去:“我倒没听底下丫头来回话,说你大好了。” 温桃蹊咂舌:“总不能日日萎靡不振,难道还这样过一辈子?凭他们也配吗?” 这样才最好了。 温长玄脸色见了笑意:“不愧是我的妹妹,早该这样子,他们怎么配叫你伤心伤神。” “你不是说有急事儿吗?”温桃蹊斜眼过去,剜了他一回,“你今儿可是横冲直撞闯进我屋里来的,没有正经事情,我真的去告你的状!” 温长玄这才又正了神色:“杜锦欢出事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她能出什么事?” “早上她出门,没叫人套车,叫丫头准备了软轿,但回来的时候,遇上几个乞丐,撞了轿夫,脚下不稳,就失手把她摔了,大庭广众之下,街上还有好些人呢,她就从轿子里滚出来的,伤了腿,还丢了好大的人。”温长玄说起这些,像是说别人家的事,还颇有些不屑,“也算是她活该吧,这就叫报应,她存了害人的心,早晚老天爷会报复在她身上。” 如果只是伤了腿,那说句活该,也不过分。 可当街出丑,杜锦欢在歙州继续住下去,还怎么在姑娘之间走动? 饶是温桃蹊,也心有不忍。 林蘅小脸儿皱巴起来:“那这个时辰,街上人总不算太多,应该……看见的人不多吧?” 温长玄捏了颗梅子往嘴里丢,一听这话,笑出声来:“她不是招摇过市的,前些日子总跟着桃蹊和你出门吗?认识她的又不少。你们是闺阁女孩儿,自然这时辰少出门,可那些讨生活的老百姓,哪个不是天蒙蒙亮就出门上工了,这时辰,人才多呢。” 林蘅脸色一沉,同温桃蹊面面相觑。 温桃蹊面色也不怎么好看:“她毕竟还是咱们长房的表姑娘,单是伤了腿,那她是挺活该的,可丢了这么大的人,连我们的脸面也一起丢了,往后人家指指点点,少不得捎带上我们,二哥还笑得出来?” 却不料温长玄脸色倏尔变了:“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听你这意思,她伤了你在前,你倒还觉得她可怜,是吗?” “我不是……” “你甭说话。”温长玄沉声打断她,少有的严肃和认真,“前几天,陆兄来找过大哥,问你是不是受了伤,你应该也受到了他送来的药膏吧?大哥没跟你说,我也想着,外面的事情,你少知道为好,不过你要可怜杜锦欢,那我劝你省省吧。” 温桃蹊隐隐感到不对:“我那两天人呆呆的,也没想着问你们,陆掌柜怎么知道我受伤的事情,我本来以为是大哥告诉他的,听你这意思,难道不是吗?” 温长玄翻了个白眼:“大哥没事跟他说你受伤做什么?吃饱了撑的?” 反问了两句,倒把温桃蹊的气性问了出来。 林蘅忙按了温桃蹊的手,柔声叫二哥哥:“桃蹊才好些,二哥哥不要气他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听着也怪着急的。” 温长玄喜欢的姑娘虽不是林蘅这样的,但林蘅这一套,他是很吃的。 于是他收了声,掩唇咳两声:“陆兄说他是在北城门听见人小声嘀咕,说起温三姑娘如何如何,才打发人去听,知道你出了事,又被吓的呆呆的,着急忙慌的来问大哥。大哥觉得不对劲儿,告诉了我,让我去查一查杜家姐弟那两日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不查不要紧,一查之下,你猜外头那些话,是怎么传出去的?” 便是个傻子,也猜到这里头跟杜锦欢姐弟脱不了干系了。 “杜锦欢和杜旭在外散播,毁我名声?”温桃蹊咬紧了牙关,声儿冷冰冰的。 温长玄摇头:“杜旭没掺和,是杜锦欢使了银子,买通了人,四处去散播,又不提你因何受伤,只说你伤了,受了好大一场惊吓,再加上这些天林妹妹天天来,外头就传的越发离谱了,倒不像是你受了伤,反而像是中了邪。所以我才告诉你,少可怜她,她心术不正,伤了你,还变着法子坏你名声,今天这一出,是她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