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长诀》 前尘 前尘 满山浓绿,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极盛,清透浓烈,如画卷般展开。 在林间,宫长诀提着裙角拼命地向山上跑去,而山腰处,是大批御林军,正向着她的方向而来。 宫长诀被脚下枯枝绊倒,她衣衫上的牡丹早已浸血,极其妖冶和瑰丽。 她挣扎着想爬起,却被枯树的树干压住手。 宫长诀猛地地将手从树干下抽出,双手已数道血痕,她看着手上的鲜血淋漓,仿佛仍是在阴暗的狱中。 在狱中,她的双亲被吊起来严刑拷打,满身疮痍,血流成河。 当着她的面,她的庶妹被狱卒凌辱,宫长诀疯狂地大叫着,拼命地拍门,却无济于事,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失去清白。 下一刻,宫长诀被狱卒抓起,一次又一次地被丢进水里,无数次窒息濒死,她挣扎着,被捞起又放下,终于,狱卒们停止了动作。 宫长诀背倚着水缸,无力地呼吸着,一个穿着宫装的清秀女子在一旁冷眼看着,高傲地抬起下巴, “宫长诀,这就是你勾引楚世子的下场,你以为宫家权倾朝野就坚不可摧了?本宫告诉你,父皇想除去宫家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哪怕是这么大的罪名落在宫家身上,父皇亦是查也不查就直接给宫家定罪。” 女子用一只手捏起宫长诀的下巴,声音温婉而透着狠厉, “真可惜,楚世子没能看见你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然定然要心疼了。” “宫家的所有人都已在刑场上了,只怕这一刻,正是宫家覆灭之时。宫家上下,还活着的只有你一人了。” “方才你妹妹的遭遇,想必你已看得一清二楚。我之所以留下你不让你上刑场,就是要你将你妹妹尝过的滋味尝个遍,让楚世子看看你欢爱痕迹遍布的尸体,彻底对你死心。” 女子大笑着,一个彪形大汉进入牢狱中,目露淫光,上下打量着宫长诀。 宫装女子示意大汉动手,大汉将宫长诀从水缸之中捞出来,压在地上。 宫长诀想反抗,却因受过水刑而失去了全部力气。 忽然,狱门被人破开,一个男子提剑猛地刺入大汉体内。 男子背起宫长诀,脚步一点向外奔去,方出狱门,无数士兵包围住他们, 宫长诀从左晋背上滑下,摔在地上,左晋忙要扶她,宫长诀摇摇头, “表哥,你走吧,我会连累你的。” 左晋将宫长诀抱起,放在马上,用剑刺向马身,马抬蹄猛跑, “长诀,抓紧缰绳,不要回来!” 马已冲出重围,宫长诀回头,左晋在重重包围之中抬剑厮杀。 她双目睁大, “表哥!” 左晋大喊, “走——快走!” 马疾驰着向远处奔去,左晋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 马落河而死,宫长诀挣扎着从湍急的河流中爬起,她爬向一旁的青山。 追兵又至,在山上她被树干压住双手,她猛地将手抽出,双手却已鲜血淋漓,血从她手上滴落,坠在她衣衫上的牡丹花蕊上,极尽妖冶魅惑。 宫长诀看向身后,猛地爬起,向山顶而去,直至万丈高崖之上。 宫长诀看着高崖万仞,又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 她的手颤抖着。 她无路可走了。 如今宫家已亡,家族覆灭,她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与其当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不如殉族而去。 宫长诀退后一步,一个男子自桃花林中飞越而来。 “不要!” 深浅远近的桃花开了遍野,纷纷扬扬的落下,叠荡在宫长诀血色的衣衫上。 宫长诀回头看向楚冉蘅。 他立于蓁蓁桃华之中,眉眼如画,似玉树临风,他的眉却紧蹙,生怕她下一秒就坠入无边深渊之中。 宫长诀笑,然而她的笑却是那么苍白和痛苦。 “楚世子,你我萍水相逢,我生死与否对你来说都没有关系,也不该有关系。” “纵使我宫长诀,宫家之祸皆由你而起。我也不怪你,我宫长诀清楚,害宫家沦落至斯的人是瓮喻公主,是皇帝,与世子无关。” 楚冉蘅立在风中,看着她的双眸, “宫家还有机会平反,你也还有机会活下去,何必自寻绝路。” 悬崖上的长风将她的红裙吹得烈烈飞扬绽放,她似一只蝴蝶,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落,跌入深渊。 宫长诀的泪沿着她的面颊落下, “宫家全族上下一百二十一人已亡,纵我能得生,这一切于我而言,已毫无意义。” “楚世子,来世再见。” 她清浅的声音仍响在耳边,下一秒,宫长诀拔下发簪,狠狠地刺破了她的脖颈,鲜血喷洒,如天边的残阳,刺目惊心,她缓缓向后倒下。 楚冉蘅上前想抓住宫长诀的手, “不要——” 深绿的山涧中,一抹鲜红落如碎玉坠下。 宫长诀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重重叠叠的烟青色帘帐,正随纱窗吹入的风缓缓飘动。 她缓缓坐起,看着眼前的一切,抬手撩起帘帐,她在帘帐间走着,每一步都似踏在云上一般虚浮和梦幻。 这是哪儿?她不是死了吗? 她素手撩起帘帐,随着她的脚步,一层层帘帐落下。 烟青色的帘帐似烟云般轻柔滑过她的指尖。 走出重重帘帐,入目是一陌烟柳,宫长诀对此甚感熟悉,那是她十三岁时央了父亲才得以种在院子里的。 还有院中的那棵紫藤花树,紫藤花蔓缘着云台的棚顶而生,落下夭夭灼灼的一蔓蔓,蔓上紫花开得正盛,绕着云台,令云台宛若仙境,云台中一张几案,几案上摆着一架琴。 那是她的玉碎琴,是她及筓那年母亲左氏赠予她的及筓礼。 可惜,在宫家被抄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这些了。 或许,正是因为她死了,才能见到这些心心念念的物事罢。 一个小丫鬟端着托盘上前,欣喜道, “小姐,您醒了。” 宫长诀回头,看见小丫鬟的笑颜,不由得也笑起来。 梳妗,侍奉她数年的贴身侍女。 宫家被抄家之时,抄家的士兵要推倒祠堂供奉的先祖牌位,宫长诀抵死不从,士兵拔剑相向,是梳妗挡在她身前替她挨了一刀,当场身死。 宫长诀笑,泪却落下,抬手抚上梳妗的面,真好,在这儿还能看见她。 梳妗有些莫名其妙,见宫长诀落泪,梳妗道, “小姐您别伤心,孟家那等子忘恩负义的根本不值得小姐伤心,小姐貌美无双,来提亲的人必定踏破门槛,有的是好郎君愿意娶您。” 宫长诀的手一顿,缓缓放下, “你说什么?” 梳妗笑道, “小姐,别不开心了,就孟家那个无才无德的嫡子,谁稀罕呐,此番若真解了婚约,对小姐来说,也算是好事呢,小姐您别伤心了。” 宫长诀皱眉,看向周遭事物,红亭华陌,青砖绿瓦,每一寸都真实得不可思议,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毫无半分虚假。 宫长诀走在院子里,依稀可闻隔壁院子的哭闹声, “叫你日日去同老夫人请安,又偷懒,被人抓住了小辫子,指不定日后怎么多事呢。” “娘,我错了,别打了。” “……” 是万姨娘在教训她的庶妹,责怪庶妹不懂规矩,给人留把柄。 宫长诀手抚过那青砖,一块块青砖的触感极真。 梳妗担忧地看着宫长诀, “小姐,您怎么了?” 宫长诀喃喃道, “好真实,像是真的回到了从前一样。” 梳妗表情疑惑, “小姐,您在说什么呢?” 一个婢女忙跑入院子里, “小姐,不好了!孟家的人又来闹了。” 梳妗道, “什么!那等子不要脸的又来了?” 梳妗上前, “小姐,孟家又来退婚了,要不您出去看看吧,总不能被单方退婚啊。” 宫长诀转身,当年她被孟家退婚之事几乎让整个长安都笑掉了大牙,在这个朝代,女子被退婚是极大的侮辱,印证着女子无才无德。 而她被退婚后,不喜她的贵女们纷纷用这件事来嘲笑贬低她,一时流言四起,她貌若无盐,德行败坏的名声也因此传出。 在这之后,她更是闭门不出,但不过一个月,她便听闻了孟家嫡子孟华文迎娶长安首富朱家庶长女的事情。 大婚当日,长安轰动。 朱家富庶,又只有一个女儿,故而嫁妆百抬,送嫁妆队伍的头到了城南,队伍的尾巴还在城北,当真是十里红妆,就是官家女子也少有如此排面嫁人的。 一时惹人艳羡不已。 但不过八个月之后,这朱家的庶长女就诞下了一个男婴,对外都说是早产。 可宫长诀联系起之前发生的事和孟家奇怪的态度,她终于明白,这个孩子不是早产。 而她被退婚不是因为她不好,而是因为孟华文早已同朱家的庶长女有了首尾,珠胎暗结,孟家不得不退婚,让孟华文娶那个庶女。 于是,宫长诀就变成了牺牲的那个人。 宫长诀握紧了拳,孟家为了掩盖丑闻,强行退婚,让她走在了风口浪尖之上,承担了所有后果,变成了众人口中那个因为德行有亏被未婚夫家强行退婚的女子。 可作为罪魁祸首的孟家却丝毫未曾受到撼动,仍旧是那个世代簪缨的奉常之家,享受着民众的敬仰。 若只是这样便罢了,可后来,坊间竟还传出她与人私通被孟华文撞破,孟华文才忍痛将婚事退掉的传闻来。 宫家大小姐,无德无才,貌若无盐,无媒苟合,长安众人皆知。 宫长诀在这种流言的倾迫下,不敢出门,日日都躲在家中,日渐孤僻。 直到十九岁都未曾嫁人,记忆里那些让她痛不欲生的流言至今仍记忆犹新。 后来,朱家的那个庶长女在宴会上避开众人,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将所有事实说出, 她才知道,原来那些不堪的流言全都是孟家与朱家一手操控,为的就是摘清孟家和朱家,让宫长诀成为彻彻底底的过错一方,唯有如此,孟家和朱家才能成为受害者,让众人怜悯,让众人觉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退婚(1) 退婚(1) 宫长诀敛眸,既然这是她的梦,就该让她来主宰,她绝不会再让这一切发生。 宫长诀道, “好,让我去会会。” 花厅中,一个穿着极花哨绫罗绸缎的衣裳的妇人在厅上坐着,端起茶杯,嘴里喋喋不休, “宫夫人,不是我说,两边和和气气地退婚对双方都好,何必如此执拗呢?” 左氏坐在主位上,将茶杯重重一放, “当年低声下气要同宫家结亲的是你们,如今趾高气昂要退婚的也是你们,你们可曾将我宫家放在眼里?“ 左氏眉目严肃,继续道, ”那时孟家家主不过是骑郎,哪有如今的奉常之位?现如今,孟家爬到了奉常的位置上便要退婚,可曾想过当年求着宫家帮忙洗脱冤屈时的低声下气,当年,我宫家又是如何奔波忙碌替你们周旋的,难道你们都忘了?现如今你们过得好了倒来说退婚了,难不成你们不知道被退婚的女子是何下场?这不是将我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妇人笑, “宫夫人,消消气,如今我来不就是想要和您好好谈谈吗,只要双方和和气气退婚,哪来的往火坑里跳这一说,这样对双方都好,也不至于叫宫小姐失了体面不是?” 左氏道, “一派胡言,但凡是退婚,哪有会让女方不失体面这一说,你们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宫府退婚,岂非是叫我的女儿颜面尽失,叫外面的人都以为我女儿德行有亏?” 宫长诀被路上的石子绊倒摔在地上,梳妗忙扶,宫长诀抬起手,手上几道划痕,鲜血缓缓流出来。 宫长诀怔住,用手指抚过伤口, 血? 这血…是真的,她是真的在流血,她也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了疼痛。 她明明死了,怎么会流血,怎么会? 难道—— 宫长诀站起来,环看四周,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一行鸟儿呈大字形从天上飞过。 周围一切与现实完全重合,她明明死了,就算是死后的幻境也不该如此真实才是。 她一个死人,会流血,会疼痛。 难道她不是来到了死后幻境,而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了真实的世界里? 难道…… 宫长诀看向自己的双手,血仍在流着, 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 她回到了宫家还没有覆灭,她还没有名声尽毁的时候。 梳妗忙用手绢包住宫长诀的手, “小姐,咱们还是别去了,奴婢给您找府医来包扎一下吧。” 梳妗抬头却见宫长诀笑着,眼泪却不停地流下来,梳妗忙道, “小姐,您怎么了,是很疼吗?” 宫长诀摇摇头,笑着, “不,我是太开心了,我一点也不疼,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梳妗忙将手绢绑了个结, “小姐,咱们不去了,您别这样,奴婢心疼。” 梳妗又拿出一块帕子替宫长诀擦着眼泪。 宫长诀握住梳妗的手, “不,我要去,我必须得去。” 宫长诀抬手擦干了泪痕,既然她回来了,她定要要将她曾经受过的屈辱一一奉还,保护好自己和宫家,绝不像前世那般懦弱无能。 妇人笑道, “宫夫人这是哪儿的话,哪有这么严重呢,等我孟家与你们宫家退亲之后,定要替宫小姐介绍一桩好婚事,宫夫人您还是早早同意了吧,别弄得到时候两边都难看。” 左氏道, “荒谬至极,我宫家不会退婚,更勿论要你们寻找下家,你们孟家竟然说得出这种话,果真是丧了良心,我宫家是将门,从开朝以来便是朝廷重臣,你孟家是什么东西,我宫家的女儿若不是同你们订了亲,只怕如今提亲的人会踏破了门槛,哪有你孟家说话的份儿?” 宫长诀站在门外,听着孟家姨母和左氏的对话,只觉得怒火中烧,恶心至极。 当年孟家虽代代做官,却也不过是小官罢了,孟家家主偶然间认识了宫长诀身为太尉的父亲宫韫,便一直紧紧地跟在宫韫身后。 后来孟家出了事,又觍着脸来求宫韫救命,宫韫见孟家确实是冤枉的,便奔走忙碌救了孟家。 孟家脱险,却因此对宫家之势多了觊觎,故而盯上了宫长诀,想要借宫长诀与宫家联姻,好与宫家死死地绑在一起,借此平步青云。 那年宫长诀还小,分不清喜欢不喜欢,只以为喜欢是一个稀疏平常的词语。 孟华文将她偷偷带出家门,带她去吃从来没有吃过的小吃,玩没有玩过的玩意儿,整整一天未归。 后来,宫家和孟家的人终于在小巷子里找到两人,当时,孟华文正拿着一串糖葫芦诱她, “长诀,你想吃这个吗?” 宫长诀拼命地点头, “想!” 孟华文笑, “想的话就要说喜欢我,知道吗?” 宫长诀点点头,懵懂道, “孟哥哥,长诀喜欢你。” 下一秒,孟华文却将她揽入怀中。 这一幕恰好被宫长诀的母亲左氏看见,又有孟家的人在场。 孟家的人一点也不惊讶,只是一直在说什么天作之合,又说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了一天,既然两个孩子有情自然是要定下的,诸如此类的言论滔滔不绝。 那时的宫长诀听得懵懵懂懂,她抬头,只看见自己的母亲听着孟家大夫人的话,面色发青。 她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却知道自己母亲很不开心。 后来孟家大夫人见左氏油盐不进,又说什么只怕这事情传出去会于宫长诀名声有误,言语间满满的威胁,只要宫家一句不同意,孟家就会放消息出去,宫长诀的名声就会尽毁。 那时,宫长诀十二岁,并不懂男女之事,也不喜欢孟华文。 可是为了保全大局,宫家和孟家订了亲。 直到被退婚之后,宫长诀才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一场骗局罢了。 这都是孟家计划好的,让孟华文带走她,又让孟华文诱她在众目睽睽下说出喜欢孟华文,让众人都看见孟华文抱她,以此来让宫家不得不答应这门亲事,好把孟家自己紧紧地拴在宫家身上,借宫家的势来壮大自己。 后来,孟家的算计确实生效了,宫家处处提携孟家家主,孟家家主得以做到奉常大夫之位。 可是如今,遇到的不过是小风浪,孟家便要反踩一脚宫家,好让自己脱身,丝毫不记得当年的救命之恩与知遇之恩。 以怨报德,何其无耻。 左氏一拍桌子道, “来人,送客!” 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 “慢着。” 宫长诀缓缓抬步入内。 孟家姨母抬眸看向门外,只见一个窈窕的人影逆着光缓缓抬步而出,水眸潋滟,似含山水万灵。一张小小的巴掌脸,肤如凝脂,瑶鼻丹唇,仪态万千,灼灼莲华似都随着她的步履而开。 宫长诀微微屈膝行一礼道, “给母亲请安。” “见过孟家姨母。” 孟家姨母有些惊讶,这模样倒是同三年前大不相同,没想到当年那个黄毛丫头长开了竟有如此美貌。 不过,即便如此,这婚也必须要退,不过是一张好皮囊而已,孟家要多少没有,只要和朱家联姻,朱家的万贯家财还不都随孟家用? 再者,要是退不了婚,再拖下去,只怕朱家小姐就要显怀了,到时再娶朱家小姐,这名声上的事可就不好办了。 孟家姨母思及此,笑道, “呦,这便是大小姐吧,果真是剔透玲珑的人儿,难怪当年文哥儿才十六岁就说非你不娶。” 宫长诀道, “非我不娶?孟公子还说过这话?看如今这番情形,我只当孟家向来无情,孟公子竟还是个有情之人了?” 孟家姨母暗啐一口,这宫家的妮子,竟还是个牙尖嘴利的,孟家姨母心中虽这样想,但面上却笑, “那是自然,我们孟家向来是重情义的,文哥儿自然也是,当时说非你不娶当然也是真的。” 宫长诀笑, “这样说来,他既非我不娶,如今孟姨母来退亲只是说笑的不是?” 孟家姨母咬牙,果然不是个善茬,幸好如今要与宫家退了婚,否则日后娶了她入门,指不定要闹得多鸡飞狗跳呢。 孟家姨母道, “这自然不是,退婚的事情自然开不得玩笑,我们也是真心实意想要让宫家另觅良婿,我们孟家实在根基浅,高攀不起,怕耽误了宫小姐,这才来退亲的。” 宫长诀敛眸,果真是费了心思,将黑的都要说成白的了。 明明是孟家出尔反尔,如今却说是为她考虑,真是博得一手好算计。 左氏道, “荒谬,我宫家何时嫌过孟家根基浅?若是看不起孟家,当时孟家不过小门小户时宫家便不会与之结亲了。明明是你们如今出尔反尔,竟都说是为着宫家好。当真是狼心狗肺。这婚,我们不退,要退也是我们退你孟家,你孟家休想有置喙的份儿。” 孟家姨母面色一变,站起来, “好的也说了,歹的也说了,瞧宫夫人这意思,是不同意退婚了。不过,宫夫人可别后悔,若是我孟家要退婚,这婚绝不可能退不成,要不咱们走着瞧?” 宫长诀道, “孟姨母何必如今急切,宫家不是不退。” 宫长诀渡步,缓缓走到孟家姨母面前, 启唇道, “订婚时双方亲长皆在,退婚时,是否也需双方亲长在场,如此才对了规矩呢?” 宫长诀越过孟家姨母,对左氏摇摇头,示意她暂时不要多说。 宫长诀道, “既然要合规矩,那就要拿当年的婚书来,在族里销了亲才算是真正的退了婚,当择适当的日子上门才是,孟姨母此遭,到底是有些急切了。” 退婚(2) 退婚(2) 孟家姨母闻言,面色缓和下来,还以为是个什么厉害角色,原来也不过如此,到底是小姑娘,随意哄骗两句便找不着北了,既然如今,她便得抓紧机会,只要宫长诀本人想退婚,纵使宫家亲长再不同意,只怕也禁不住闹。只要有一丝机会,她就得抓紧,否则就算孟家等得了,那朱家小姐的肚子可等不了。 孟家姨母道, “说得正是,瞧我,果真是老了,不及宫小姐玲珑心,竟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 宫长诀闻言,心中讽笑,不是因为忘记了,而是因为孟家根本没有将其当回事,态度随意,所以才让一个长房的姨娘来退婚,这般行径,简直是在羞辱宫家。 宫长诀道, “此番还请孟姨母回去好好同孟家亲长说说,待十日之后,再来退婚不迟,那时,宫家定备好礼节,和和气气地和孟家把婚退了。” 左氏凝眉,宫长诀握住了左氏的手。 不知为何,左氏总觉得女儿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可她做出来的事却是叫左氏无由来地信任,她相信她的女儿会有办法让事情转寰。 左氏想,或许长诀此行是想要拖延时间,是了,如今双方争执不下,若是拖延时间,宫家定然能找到办法。 看孟家的德行,这婚约绝不能继续了,否则便是相当于将长诀活生生地推进火坑里。可是在退婚的同时还要保全长诀的名声,这便需要从长计议,需要时间。 眼下先安抚了孟姨母,争取时间,十天之后,定然又是不同的景象了。 如此一想,左氏也转变了态度。 左氏道, “孟家姨母不若先回去,待十日之后,再携文哥儿的亲长来正正经经地把婚退了,也算不叫人笑话,既然长诀想退婚,我这个做母亲的总不好拦着,否则便是酿就了一桩孽缘。” 孟家姨母闻言,道, “宫夫人,这般才是,咱和和气气地把婚退了,对两边都好,此厢我便先告辞了,十日之后,定然让家主和大夫人前来。” 说着,孟家姨母转身便走,生怕左氏反悔。 左氏看孟家姨母走远,握着宫长诀的手道, “长诀,你可是有办法让事情有转圜的余地?” 宫长诀沉声道, “母亲,那孟华文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与首富朱家的小姐私通,只怕如今已珠胎暗结,所以孟家才急急忙忙地来退婚,只因看上了朱家的万贯家财,而孟家已做到奉常之位,再无需宫家提携,便弃宫家而择朱家,要退了女儿。” 左氏闻言,怒道, “这起子腌臜东西,没落的时候低声下气,好了又趾高气昂,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自己犯的错误竟要我的女儿来承担后果。真真是好狠的心,长诀,此番你就不要插手了,母亲会搜集好证据,让孟家作为过错一方将这门婚事给你体体面面地退了,绝不让你承担这后果。” 宫长诀看着左氏,恍然间似乎又是前世时,左氏在牢狱之中受尽折磨的样子,满身鲜血,衣衫褴褛。 宫长诀的眸中隐隐燃起火光,这一世,她定不会再让自己的父母亲人面此绝境,所有伤害过宫家和她亲人的人,她会将他们加注在宫家身上的痛苦全然奉还。 左氏看向宫长诀,却见她眸中有泪光,忙拍拍她的手道, “不要担心了,母亲定要孟家的丑态暴露在众人面前,让你从退婚的风波中全身而退,往后,母亲给你寻更好的夫婿,别为着这种人伤心,不值得。” 宫长诀回神,看向一脸担忧的左氏,忙展颜笑道, “母亲别担心,我定不会叫那些人欺辱了去。” 宫长诀握紧了拳,这一回,她要亲手将她所受的屈辱一一奉还。 回廊曲折,日影西斜,照着纱窗,纱窗上的网格映在宫长诀面上,随她的脚步,疏疏落落的阴影落在她面上,愈发显得她面容明灭不清。 梳妗扶着宫长诀, “小姐,咱们赶紧回紫藤苑吧,奴婢给您唤府医来看看,要是治得晚了,您这手只怕是要落疤的。” 宫长诀点点头, “勿要着急,想来也没有划得这么深,仔细些便不会留疤。只不过我有另外的事要问你。” 梳妗道, “小姐您说。” 宫长诀敛眸, “你说,这段时间里,可有什么宴会,是孟华文会去的?” 梳妗皱眉, “小姐,难道您还想挽回那个狼心狗肺的吗?方才听您同夫人说,奴婢这才知道,原来这厮不仅忘恩负义,还淫邪至极。这般男子,怎么也不会是良人,若是小姐想要嫁给他,可要三思。” 宫长诀道, “你且宽心,我不是想嫁给他,只是我自有打算罢了。你只需告诉我,是否有此般聚会便是。” 梳妗道, “只要小姐别犯糊涂便好,这般聚会自然是有的,丞相申大人的嫡小姐近日得了一盆菊花,这本是没什么稀奇的,只是这盆菊花竟是在初春开放,叫不少人听过都啧啧称奇,因此,申小姐特地要办一场赏菊会,邀了不少贵女公子们参加,想来这孟华文如此爱惜才名,定然是要赴宴的。申小姐也给您和二小姐递了邀帖,只是二小姐近来身子不爽利便不打算去了,您之前也说二小姐不去您便不去了,那两张帖子还在您那儿搁着呢。” 宫长诀点点头, “走快些,我有事要回去办。” 梳妗道是。 回到紫藤苑,宫长诀踏入内室,却再不见她醒来时那重重叠叠的烟青色帘帐,眼前都是真实的景象。 房中,一个杯子,一方端砚,皆为过往她所有,毫无偏差。 梳妗跑出去寻府医,宫长诀坐在几案前,缓缓解开手上的手绢,入目是刺眼的几道血痕,血浸染了半块手绢,染在手绢上牡丹图案的花蕊之上,带着勾魂夺魄的鲜红,极尽妖媚艳丽。 手帕上的血染红了宫长诀的眼。 手心里的血痕与她跳崖前满手是伤鲜血淋漓的画面重合。 上辈子,她被退婚后便一直极少出门,而她离家最远的一次,便是抄家入狱之时。 她反身跳下的那座山崖下,有宫家的别院,别院虽早已被朝廷抄去,但那院后,到底仍有宫家先祖的坟墓,她投身于此,也算是回家了。 可那又如何,那时的宫家,老幼男女,通通都坠入了无边地狱,宫家,再也回不来了。 宫长诀握紧了手,上一世,瓮喻心悦于楚世子,而后瓮喻公主知道了楚世子心悦于她。 于是瓮喻遣人暗中将通敌叛国的罪责放进了宫家的库房里,宫家众人皆不知,唯当被抄家之时,方知自己府中有通敌叛国的罪证。 还有那只无来由却被认为是宫家与匈奴通信所用的鸽子,鸽子上绑着信件,上书勾结匈奴,覆灭大周的种种,显然是勾结匈奴之人与匈奴的来往的信件。 朝廷将这只鸽子放了,让长安民众盯着它的去向,却没想到,那只鸽子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进了宫家。 民众一时大躁,皆认为宫家是私通匈奴之人。 为民不义,为臣不忠,联名上书要求制裁宫家,以绝后患,以儆效尤。 那跪在宫外的人山人海,请求制裁宫家的呼唤声如雷。 那一幕,宫长诀记得很清楚,那是锥心刺骨之痛。 往昔里宫家之人浴血沙场,十去九不归,拼了性命也要保护的百姓们,如今竟高呼要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那一日的日光被重重阴云遮蔽,天阴翳着,漫天的乌云像是要把人压死一般的沉重和压抑。 他们世代守护的百姓们,在他们面前高呼要处死宫家上下。 那是他们拼着性命在战场上生死相搏护住的百姓啊。 那一刻,宫家一贯的信仰坍塌,像天崩地裂,日月皆废,宫家的傲骨被人掘出,狠狠地踩碎,而后恩断义绝,再不见艳阳。 一声声高呼,在他们心中像冰锥一般,狠狠地向他们的心脏刺去,血流成河。 宫家何曾不忠,何曾不义? 宫家自始至终皆是一派忠心,没想到,最后,却因为护国有功被赐予的这滔天势力,合族命丧黄泉。 皇帝忌惮宫家,认为宫家功高盖主,认为宫家手握兵权,定然心怀不轨,皇帝怕,怕宫家谋反,怕宫家之名姓盖过天家。 所以,当那些细查都不一定站得住脚跟的罪证出现时,皇帝根本查也不查,直接定罪。 皇帝借着百姓的手推波助澜,因为皇帝知道,宫家手握兵权,若是宫家要以蛮力反抗,定然能走出一条路来。 所以,百姓成了皇帝的护身符。 那时,百姓自发跑到宫墙外请命。 宫家是战神,面对皇权,他们反抗且锐不可当,可是当他们面前对着的不是御林军,不是天家的将士,而是重重的百姓筑成的人墙时,宫家纵是穿甲执剑,铁骑成阵,也是一身无物,手无寸铁。 宫家不能对百姓下手,不忍心对百姓下手。 即便眼前的百姓已经背叛了他们。 宫长诀的眸子血红,那一天,她的父亲和弟弟宫忱宁死不跪,是民众们,一脚一拳生生地将他们的腿骨折断,强行让他们跪下的。 宫家没有错,宫家绝不下跪认错。 宫家是护万生的神,绝不伤害百姓一分一毫,纵百姓如何无情,宫家发誓永不会伤害百姓。 退婚(3) 退婚(3) 正是因为百姓挡在宫门之前,宫家不忍下手,所以,熊熊燃起的屈辱和绝望再无出处,宫家不能踏着百姓的尸体进宫讨要说法。 他们身后,千军万马,皆相信宫家不会反叛,可是百姓们不信了,他们一直护着的百姓们不信了。 如此,他们召兵破宫讨回公道又有何意义? 宫长诀知道,宫家覆灭不是因为宫家孱弱不敢反叛,而是因为那颗仁心,不忍将利剑刺向百姓的胸膛的仁心。 宫家输了,不是输给皇帝,不是输给自己,而是输给了百姓,输给了宫家一直发誓要守护到底的百姓。 百姓组成的那道人墙并不厚,宫家手握千军万马,顷刻便可破。 可是在宫家心中,那道人墙如天重,死死地压下来,叫人不能喘息。 皇帝就是算到了这点,所以,以百姓为刃,利用百姓让宫家退后,利用百姓折断宫家的铮铮傲骨。 宫韫和宫忱丢盔卸甲,下马,面对重重民众,他们眸子血红,过往的一切都不能让民众相信宫家是无辜的,宫家的脊梁早已被踩断。 民众们不听他们的一个字,只是动手将他们的腿骨折断,硬生生让他们跪在了皇城之前,跪在了百姓之前。 宫长诀手上的血痕干涸了,她抬手,用手绢沾了茶水一点一点地擦净。 对宫家,死算什么? 信仰破碎,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瓮喻的陷害虽让事发,可是真正害死宫家的并非是那些所谓的罪证,而是皇帝的忌惮,纵使没有瓮喻的陷害,迟早皇帝也会对宫家下手。 但即便如此,她亦不能原谅瓮喻。 是她用这样的罪证让宫家陷入被民众遗弃的绝境,生生世世,宫长诀都会记住这份屈辱。 梳妗撩帘而入,身后跟着一个女子,容貌普通,却眉目放松,看起来极叫人觉得舒坦,那是宫府的府医李素。 梳妗道, “小姐,府医来了。” 宫长诀点点头,李素上前查看宫长诀的手,道, “倒是不深,仔细些便不会留疤。” 李素替她包扎过,写了药方,便要离开。 宫长诀叫住李素, “李大夫留步。” 李素回头, “大小姐可还有旁的事?” 宫长诀笑, “大夫素通药理,我有一味药想问过大夫。” 李素道, “不知小姐想问什么?” 日影西斜,残阳如血,如紫烟般漫入庭中,带来远方星辉,日渐沉入,月渐升起。 宫长诀手上握着一张药方,在房中渡步。 梳妗道, “小姐,从李大夫走后您便一直拿着这张药方看,可是这药方有什么不妥?” 宫长诀将药方放在案上, “药方没有问题,只是少了些东西。” 宫长诀提笔在药方上写下一串药材,紧跟着李大夫所写。 宫长诀收笔。 “梳妗,让府中人去外面买这些药材回来,记得要分开,皆磨成粉末。” 梳妗接过药方,道是。 宫长诀坐在榻上,脑中回荡着前世, 上辈子,她被退婚后,情绪低靡,日日在府中,看过不少经书传记,医术亦有涉猎,只是未曾用过。 因为读书,被退婚后她变得愈发安静,极少出门,在一个不得不出席的宫宴上,她亦是收敛性子,极尽沉默,不想倒是被皇后赞叹了一声娴静婉约,宜室宜家。 是不是正是因此,她才引得了楚世子的注意,才导致后来的一系列事情发生? 她与楚世子未曾有过交集,楚世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心悦于她,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一次宫宴上,她安静贤淑的模样入了楚世子的眼。 宫长诀闭上眼睛,回忆中,楚世子与她确实并无交集,那么,瓮喻所言,楚世子心悦于她,必定是在这次宴会上开始的。 眼前她还无法强大到能倾覆瓮喻,所以,她得从根源上杜绝瓮喻再对宫家下手的可能。 楚世子…… 既然楚世子喜欢她娴静的模样,这一世,她偏要嚣张跋扈,桀骜不驯。如此,她必定不会再被他看入眼中。 世子楚冉蘅名冠长安,在何处都会被人赞一句,肃肃然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气度卓然,相貌出众,也因此,长安不少未出阁女儿家都心慕于他,他向来不理凡俗,不入朝政,脱然于世,被称作谪仙人,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当是如此。 十六岁那年,他参加科举,夺得魁首,簪花骑马过街时,红楼上,街上,都是羞红了脸的女儿家,向他扔帕子,砸了他满身。然那些饱含了旖旎情思的绣帕皆随他骑马行过而落下,他头也不抬地骑着马向前走去。 那一年,俊逸无双的状元郎撞进了多少女儿家梦中 少年倚马过斜桥,满楼红袖招。 那时,宫长诀也在楼上看着他前呼后拥,然他虽夺得魁首,面上仍是清浅一片,不是开心,也不是不开心,就是这样淡淡的,像九天之上一抹青云流泻,疏离而遥远,是山海阻隔,他以山海为枕的气度。 长眉入鬓,眉宇挺拔,薄唇墨发,清俊出尘,那是多少女儿家看入眼底又看入心底的模样,多少女儿家因他夜不能寐,年少时,总有一些人是心上的朱砂,楚冉蘅便是众人心间那颗朱砂。 后来,他当庭拒官,只愿做闲散之人,不愿贪慕官场虚荣,皇帝没有责罚,反是赞叹不已,称少年英才,风度出世。 那次他参加科举,原不过是皇帝密诏命他参加,以此来激励士子勤奋读书,楚冉蘅和皇帝都没有当真的意思。 至此之后,他仍是那番清浅模样,当赞誉而不惊,过风浪而无惧,人前,他极少笑,亦从未动怒,唯有一次,他在城外掉落一条剑穗,有女子寻得后交与他,他淡然一笑,这一笑,几乎惊动长安,那个女子也成为人人艳羡的对象。 据说那条剑穗,是定王妃留给楚世子的,定王妃早已逝世,所以亡母的遗物在楚冉蘅看来极是重要,所以失而复得时不苟言笑的楚世子才会淡然一笑。 宫长诀缓缓拉开妆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红色的剑穗。 除了她和楚世子,没有人知道楚世子手中那条剑穗是她的。 剑穗是她亲手编的,她怕与其他剑穗弄混,特地用琉璃丝织入其中,只是后来她不再用剑,便将剑穗系在了玉佩上,权当是玉佩穗子用,她的剑穗,她不会认错。 那条穗子,她曾在宫宴之上遗落。 后来,楚冉蘅将剑穗还给她,她才知道,那条被众人记住的穗子竟是她的,是楚世子捡到了她的剑穗。 在湘灵阁的长亭之中,流水环绕着亭子,亭中唯他们两人,他向她伸出手,掌心中静静地躺着一条剑穗。 那时,她依旧处于郁郁寡欢的状态,那次是她被退婚以来少有的一次外出。而她一出门,便见到了楚冉蘅,当时未曾留意,如今想来,她一出门便见到了他,他当是等她出门等了很久。 那时距离宫宴已经有半年了。 她接过道了声谢便走,那时,她没有旁的想法,也没有想过楚冉蘅会心悦于她。 大抵是因为楚冉蘅风度出世,不是普通人能肖想的,故而她从未从这方面想过。 也许也正是因为他风度出世,所以对一样不苟言笑,淡然娴静的她才会多了一份关注。 可楚冉蘅的淡然是天生如此,她的淡然,却饱含无奈与心酸,她淡然是因为不想现于世人面前,让众人想起那些关于她的不堪的流言。 看似相同,实则大相径庭。 宫长诀记得,她跳崖之时最后一眼,看见的是他血红的眸子,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喜怒不形于色,光风霁月的楚世子有那样的眼神,她不会猜错,那是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濒死的绝望。 她亦从未有见过任何一个男子有过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焦急,那样的痛苦,似天地痛色都自他的眸子而来,凄清而绝望。 她在狱中如何被瓮喻斥骂,被瓮喻羞辱,她都不信那个如同谪仙的男子会心悦于她。 直到那一刻,她终于相信,他确实是喜欢她的。 他没有错,这份心意也没有错。 只是这一世,为了宫家,她不能再让这一切发生。 宫长诀拿起那一条剑穗,系在长剑剑柄上,这一世,这条剑穗就该系在剑柄上,它再不能成为一段纠葛,牵扯不清,拖宫家下地狱,如今,这穗子还在她手里,还没有遗失,还没有被楚世子拾到,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还有转寰的机会。 穗子漫过她的手背,尤自坠下,孤零零地飘晃着。 宫长诀将剑放在案上,倚在榻上,神思纠葛良久,前世种种似走马灯般流走。 夜深,她已沉入梦中。 她站在一片虚浮之中,脚底似无物,下一秒,所有景象接踵而来,万千颜色在她眸中绽放。 深绿的山涧,漫天的桃花,花瓣随山风漂浮,抚过她烈烈飞扬的长发。 她衣袂翩飞立于万丈高崖之上,眼前,一抹白色身影正越过桃花林而来,宫长诀对来人粲然一笑,泪落如雨, “楚世子,来世再见。” 她手中的长簪已猛地划破她的脖颈,鲜血纷飞。 面前的男子惊道, “不要!” 她缓缓往后倒下,深绿的山涧中,无数株桃花开得正艳,艳阳万里,照在她身上,她沐浴在和煦温暖的微风中,缓缓闭眼。 随即,一个白色身影随她而跃下山崖,在半空中接住她,她的脸已全无血色,苍白得像纸,她已失去知觉。 那个随她跃下山崖的男子将她搂在怀中,她的头靠在男子怀中,男子眸中血红,一滴泪从他眸中落下,滴在她面颊上。 深绿的山涧中,一红一白的身影刺目,在桃雨纷飞中坠下万丈深渊。 退婚(4) 退婚(4) 宫长诀猛地惊醒,摁着自己的心脏急促地呼吸着。 这梦中的…是什么?难道是前世吗? 宫长诀摸着几案想点灯,却将案上的东西碰掉在地上。 叮铛一声,在静谧的黑夜里格外刺耳。 梳妗闻声,忙进入内室中,点起灯。 “小姐,您怎么了?” 宫长诀摇摇头, “无事,只是碰掉了东西。” 梳妗忙将掉落在地的剑捡起,却看见剑上的穗子,道, “小姐,您不是说暂时不想用这穗子吗,怎么已经系上了。” 宫长诀看向梳妗手中的剑,眸光凝在剑穗上,沉声道, “有些东西,自是早早归位的好,否则只怕横生事端。” 梳妗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拿着烛台放在几案上,烛光照亮了宫长诀的脸。 梳妗惊道, “小姐,您的脸怎么这么苍白?” 宫长诀道, “我无事,不要担心。” 宫长诀透过纱窗望向外面,外面已微亮, “如今时辰几何?” 梳妗道, “如今寅正三刻左右,就快到卯时了。” 宫长诀道, “我想起身了,今日我需出门一趟。” 梳妗点点头, “那奴婢传人伺候小姐洗漱。” 几个婢女端来盐茶温水,宫长诀洗漱过,梳妗忙端上一杯清茶,宫长诀接过,浅浅地抿了一口。 茶杯里袅袅升起的雾气中,宫长诀眼前恍然又是那深绿的山涧,漫天的桃花,一跃而下的白色身影。 这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她梦中所有? 梦中依偎在他怀中的感觉如此的真实,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无来由的,宫长诀相信那梦中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重生这种荒谬的事都发生了,她重见前世又有什么不可能? 但她心中仍有疑虑,那个人当真如梦里那般爱她,爱到要随她坠崖殉情而去吗? 明明他们之间,纠葛不过如此。 宫长诀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梳妗,那药可买了?” 梳妗忙答, “买了,不知小姐可是现在用?” 宫长诀, “将药方上前四味药材和到一起,做成药膏,待我夜间睡觉再敷。” 梳妗道,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梳妗转身退下。 “等等。” 梳妗回头道, “小姐可还有其他吩咐?” 宫长诀道, “把从白茯苓、母丁香开始到最后的药材粉末混在一起装进香囊里,我有用处。” 梳妗道是。 到了辰时,宫长诀给左氏请过安,便和梳妗出府了。 宫长诀带着锥帽,轻纱遮住了她的面容。 街上人声鼎沸, “卖包子,热腾腾白乎乎的包子——”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藿菜,新鲜的藿菜。” 一个妇人牵着孩子站在摊前。 “这紫苏也太贵了,二十文都够我买斤肉了。” “大娘,我这紫苏可不是城郊的,是一大早从南城运过来的,可水灵了,您买回去尝尝就知道了……” “姑娘,捏个糖人吧,不好看不要钱。” 梳妗摇摇头,紧跟在宫长诀身后。 宫长诀听着喧闹的声音,只觉得这世间是活着的,每个人都是活着的,安宁且幸福。 这是宫家所求,是宫家浴血沙场所换来的。 可是上辈子,这一切都在她眼前灰飞烟灭,宫家守护的百姓再不信了宫家。 对他们拳脚相向,请求处死宫家的呼声震天。 宫长诀阖眼,眼前的一切都还安好,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不该再想,不该再想。 她长叹一口气,缓缓睁眼, “梳妗,咱们去钗梦阁。” 钗梦阁是长安中有名的卖首饰的地方,向来是长安贵女们常去之处。 钗梦阁外车马不少,看得出来,来往者非富即贵。 宫长诀抬步进入钗梦阁中,摘了锥帽,不多时便有人迎上, “宫小姐,有什么想看的首饰,小的都可一一向您介绍。” 宫长诀道, “你们这儿是否有一只叫珠帘簪的簪子?” 引者喜道, “宫小姐真是好眼光,阁中确实有一唤珠帘的簪子,小的这就取来让宫小姐一观,还请宫小姐稍等片刻。” 宫长诀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有人端上茶水。 宫长诀轻抿一口,茶香四溢,想来钗梦阁生意红火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连茶水这等小事都极精细,哪怕是只来了一回的客人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想是有些生意经的。 宫长诀到底是将门之后,常去的总是些卖古董刀剑的店里,未被退婚前,她也常常跟着父亲叔伯射箭练武,像这等卖钗环首饰的店,她极少踏入。 引者很快将珠帘簪呈上。一柄青玉簪上坠着长长的金线坠子,最下面是颗颗饱满的南珠,而玉簪簪体隐隐透着紫色,颜色极其瑰丽。 宫长诀接过簪子,引者忙道, “这柄玉簪所用是难得一见的南珠,您看这大小,数千颗南珠中才能出一颗,颗颗都饱满圆润,连做簪子的匠人都说难得一见,而且这簪体虽是青玉,却剔透可见里面的一抹烟紫,也是极难得的,您气度不凡,正是能压得住这簪子的华贵。” 宫长诀点点头, “梳妗,去付账。” 引者喜形于色,忙带着梳妗去付账了。 不多时,便闻一道突兀的声音在柜台处响起, “什么?已经卖出去了?” 宫长诀回头,一个穿戴奢靡的紫衣女子站在柜台处, “这不是还在这儿吗,我不管,我可是特地一大早就来这儿就是为了这柄簪子,你们将它卖给我,要多少钱都由你们开。” 掌柜的忙用汗巾擦着脑门上的冷汗, “朱小姐,这柄簪子确实已经卖了,要不您看看别的簪子如何?” 朱钰道, “既然它还在这里,你们就得卖给我,至于那个付了钱的人,你们将她的钱退掉就是了,我光顾你们生意这么久,难道还买不到一只想要的簪子吗?” 宫长诀抬步向柜台处走去。 朱钰一拍柜台道 “哪有这么多不行,你们说,这簪子卖给谁了?” 掌柜的抬头,正好见宫长诀抬步缓缓而来。 朱钰顺着掌柜的的目光,看向宫长诀的方向,宫长诀一身青衣缓步而来,气度逼人,明明是该洒脱温柔的青衫,在她身上,却让人想起那沙场上刀光剑影,旌旗飞扬,手起刀落,是黄沙纷飞,杀伐决断。 她体态挺拔,神态淡然自若。一身青衣叫她看起来似高山上的一棵青松,清瘦而挺拔。 朱钰不由得愣住了,这世间竟有能用青松二字形容的女子,她曾以为青松二字只能形容男子。 宫长诀道, “这柄玉簪,是我买下的。” 朱钰回神, “将这簪子让给我,我双倍给你钱。” 宫长诀摇摇头。 朱钰拧眉,双眸睁大, “三倍,不,四倍也可以。” 宫长诀依旧摇头, 朱钰面色大变, “四倍还不行,看来你是根本不打算让,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说着,朱钰抬起手,巴掌就要落在宫长诀面上,宫长诀抓住她的手,浅笑道, “既是这位小姐喜欢这簪子,我送予你便是,何必要以金相易,如此岂不俗了美物。” 朱钰收回手,转而喜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 宫长诀道, “自是如此。” 她笑着,眼神却尤自地狱中爬出。 朱钰不由得背后一冷,再看过去,宫长诀的眼神却已如常了。 朱钰松了一口气,想是她看错了罢。 掌柜的已满头冷汗,这长安首富朱家虽是首富,但说到底不过是士农工商的最后一等,而朱家的女儿竟然敢伸手便在钗梦阁中打人,难道是不知道钗梦阁中来往者非富即贵吗。 要是宫小姐真的被打了,只怕这钗梦阁就开不下去了,谁不知道太尉大人素得民心,手握重权,极得陛下信任,要是太尉大人知道他的千金在他这钗梦阁中被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打了,这钗梦阁只怕是…… 掌柜的忙擦汗,还好宫小姐大度,果然是将门之女,气度与那等子破落户自是不同的。 朱钰道, “你怎么这般好心,该不会是要讹我罢。” 宫长诀笑道, “不过是一柄簪子而已,借这柄簪子,我想同小姐交个朋友罢了。” 朱钰道, “那你这个朋友我交了,我叫朱钰,是皇商朱家的女儿。” 宫长诀淡淡道, “我记住了。” 她面色淡然,手却在衣袖中握紧成拳,这是害她开始一切痛苦的人的名字,她怎么可能忘记。 梳妗上前道, “小姐,这簪子您让出去了,明日的宴会上您戴什么,眼见着这簪子可是最配您明日要穿的衣裳了?” 宫长诀低声细语道, “不过是寻常宴会而已,不必过分装扮,想来申小姐定不会因装扮简单这等小事而不悦的。” 朱钰闻言却惊道, “你要去申小姐的赏菊宴?” 宫长诀看向朱钰,故作惊讶, “怎么,可是你也要去?” 朱钰拧眉,她自然是想去的,因为听说华文哥哥也会去,而且与华文哥哥有婚约的宫家大小姐也会去,她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心急如焚,听闻那宫家大小姐虽腹中无诗书,却长得甚是貌美。要是华文哥哥对那宫家大小姐动了心,她和她腹中的孩子该怎么办? 可是她身份不高,也没有与丞相小姐交好,丞相小姐根本就没有给她递帖子。她求了向来与她交好的少府大人家的嫡小姐,人家却嗤笑一声,说她不适合出现在这等宴会上。 退婚(5) 退婚(5) 或许就是因为身份不高,到现在孟家对她的态度都还模棱两可,一直吊着没个准信,要是这次宴会上华文哥哥看上了那宫家大小姐,只怕就麻烦了。 朱钰暗暗摸向她还平坦的肚子,心中纠结。 华文哥哥才名出众,不是那等子沽名钓誉之徒,她信他会负责,所以她才执意留下这个孩子,可是凡事都有万一,万一华文哥哥就是看上了那宫家大小姐呢?即便看不上那宫家大小姐,那宴会上必然贵女如云,要是华文哥哥在宴上注意到了其他女子,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已有夫妻之实,又有了孩子,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有人横插一脚,后果不堪设想。 宫长诀看着朱钰若有所思的样子,刻意装作疑惑道, “不知朱小姐为何事烦心?” 朱钰看向宫长诀,对了,眼前这人能参加申小姐的聚会,定然是朝臣之女或是勋爵人家。 朱钰心中暗叹,还好自己方才那巴掌没有打下去,方才见这女子穿得简单,还以为她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商户之女,没什么惹不起的,没想到竟是个有身份的,既然这女子说要同她结交,不如借她的手,说不定能让自己有机会参加这聚会。 朱钰道, “这宴会我自然是想参加,可是我没有请帖,不知该如何是好。” 宫长诀闻言,笑道, “这有何难,正巧我这请帖带在了身上,此厢便给你罢了,我与申小姐素来交好,没有请帖也可入内,这请帖对我来说倒不算什么非有不可的物事。” 朱钰眼中一亮,果然,眼前女子不是普通人家,能与申小姐交好到不用请贴也能入内的地步,是不是代表着,眼前这女子也是身份卓越到可比拟丞相之女的地步,那这般,若是她能与眼前女子交好,定能在贵女圈子里有一席之地,孟家是不是也不会那么排斥她,觉得她身份低微了? 梳妗将请柬递给宫长诀,宫长诀递到朱钰面前。 朱钰忙道, “这怎么好意思。” 手却已接过宫长诀递过来的帖子。 宫长诀只是轻笑,孟华文的眼光不过如此,眼前这女子吃相实在难看。 可前世,就是因为眼前这浅薄的女子,她自怨自艾,萎靡不振。 不,如今不是前世,她也不是那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宫长诀了。 朱钰道, “不知姐姐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宫长诀看向梳妗,梳妗忙道, “我家小姐是三公之女。” 朱钰闻言大喜,三公谓之丞相,太尉,御史大夫,既然眼前这人不是丞相府的申小姐,脾性又如此淡然温柔,定然不是将门太尉府上的宫家小姐,当是御史大夫家的小姐。 而御史左家的女儿只有御史大夫的孙女左窈青一人,眼前的应是御史大夫的孙女左窈青无疑。 朱钰道, “原来姐姐是左家的长孙女,之前便素有听闻姐姐才貌出众,如今一见,果是不同凡响,确有左大夫的风骨。” 梳妗在宫长诀身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宫长诀道, “朱小姐,失礼,我这婢女生性顽虐,不通礼数,叫朱小姐见笑了。此厢我亦还有事情要办,先不陪朱小姐了。” 朱钰忙道, “在宴上定要再见姐姐,姐姐慢走。” 宫长诀笑着道是,她转身后,面上笑容尽散。 梳妗跟在身后,递给宫长诀锥帽, “小姐,这样真的行得通吗?” 宫长诀抬步出了钗梦阁, “他二人暗有纠葛,只要有这一引,两人定然入套。” “你可看着了,她如今以为我是窈青,所以转换面孔,急急地要攀上我,宴会上必定要与我交谈的。” 梳妗点头, “小姐,咱们回去吗?” 宫长诀摇摇头, “你跟我来。” 两人走到了长巷子,里面走出一群孩子,高声唱着歌谣, “宫内是君,宫外是王,杨花落尽宫中墙。杨花落,宫柳扬,凯旋归来宫家郎。” 梳妗听着孩子们的声音,笑道, “小姐,是百姓们编来赞颂宫家功勋的歌谣呢。” 宫长诀听着歌谣,只觉得心发慌,如坠冰窖,她启唇道, “梳妗,你听见他们在唱什么了吗?” 宫长诀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梳妗笑着,转过头来看宫长诀,却见她面色苍白,梳妗惊道, “小姐,您怎么了?怎的面色这么白?” 宫长诀颤抖着声音道, “你听见这些孩子们唱什么了吗?杨花落尽宫中墙,你听,这是在赞颂宫家吗?” 宫长诀握着梳妗的手,她指尖冰冷, “天家姓杨,谁人敢叫杨花落,谁人敢承杨花落,是宫中墙,该是宫中墙吗?” 梳妗闻言细思,面色大变,梳妗抬头对上宫长诀的视线,二人眸中皆是震惊恐惧。 宫内是君,宫外是王, 宫内的是君主,宫外的王又是谁? 这一个宫字,到底是在说谁,是否更有含义是, 宫,内是君,宫,外是王 宫家在大周之内是君主,宫家在大周之外是王。 杨花落尽宫中墙。 杨花落,宫柳扬,这又是借这两个姓氏在拟喻什么? 杨花谢去,死在宫墙之内,取而代之的是宫柳。 这一个宫字,是在指谁? 是否有更深的含义。 那归来的宫家郎,斩杀的到底是贼寇还是君王? 宫家郎斩杀的是否是那杨花,于是杨花死在了宫墙之下,拟喻的是杨姓之人死在宫姓之人手下。 梳妗握紧了宫长诀的手, “小姐,怎么会这样?” 宫长诀摇摇头, “我不知,咱们把那些孩子叫过来吧。” 梳妗忙上前将孩子们叫住,梳妗拿出钱袋,远处正响起糖葫芦的叫卖声。 孩子们闻言,纷纷咽了咽唾沫。 梳妗掂了掂手里的钱袋, “想吃糖葫芦吗?” 孩子们纷纷道, “想!” 梳妗道, “要是想吃糖葫芦,就得答应姐姐一件事情,只要答应了这件事,姐姐就请你们吃糖葫芦,而且只要见我一次,我就会请你们吃一次。” 孩子们争先恐后答道, “好!” “答应!” “答应!” 梳妗道, “刚刚你们唱的是什么歌?”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道, “是叹王令!” “叹王令!” 梳妗点点头, “答应我,往后这首叹王令再也不准唱了好吗?” “为什么?” “为什么啊?” 梳妗刚想开口,便听宫长诀笑道, “因为姐姐有更好听的歌谣。” 梳妗看向宫长诀,她面上的笑容似挂着的一般,面色苍白着,如此一笑更是孱弱。 宫长诀蹲下身子, “姐姐有更好听的歌谣,你们想不想学?” “想!” “想!” 宫长诀点点头,拍着掌唱起来, “杨花繁茂宫墙长,宫柳巍守杨花安,俯首称臣宫墙柳,忠心为国安大周。” 梳妗听着宫长诀的歌声,她轻而朦胧的烟嗓如一注风沙,随最后一个字消逝在风中。 梳妗忙道, “谁记住了?” 一个男孩忙高举起手, “我!” “还有我!” 宫长诀道, “那唱一遍给姐姐听好不好,唱完了姐姐就请你们吃糖葫芦。” “好!” 孩子们拍着掌,唱道, “杨花繁茂宫墙长, 宫柳巍守杨花安, 俯首称臣宫墙柳, 忠心为国安大周。” 宫长诀摸着其中一个小女孩的头,笑道, “唱得很好。” 梳妗叫住卖糖葫芦的,将糖葫芦全都买了下来,分给孩子们。 梳妗道, “往后不唱叹王令,就唱这首歌好吗?” “好!” 小女孩儿扯着宫长诀的裙子, “姐姐,那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宫长诀凝眸,思虑片刻,缓缓摸着小女孩的头发, “这首歌,叫忠义谣。” 宫长诀眼前兀地重现那阴暗的牢狱,满地的血迹,刺耳的尖叫声。 忠义,宫家只对百姓忠义。 唯有山河百姓,万物生灵才值得宫家对其忠义。 而过河拆桥,鸟尽弓藏的天家不值得。 但为了保全宫家,如叹王令一类会引起君王忌惮的物事,决不能再出现。 叹王令,无论其叹的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还是沙场称霸的战王。这首歌,都决不能再现。 上辈子百姓被天家嫁祸所蒙蔽,以为宫家是那背信弃义之人,殊不知,背信弃义的是天家,是那高高在上,看似干干净净的天家。 自大周建朝时,宫家便承载着护国的命运,代代为将,可是,如今,坐享其成的皇帝反而不信了为大周生死相搏的宫家。 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根本就没有上过战场,他不知道沙场上生死相搏是一样怎样需要胆量和勇气的事情。 宫家若是要这大权,在建朝之始便可直接篡位,这杨家的皇位亦是来得不干不净,纵使宫家夺权,对百姓来说也根本没有区别。 宫家浴血沙场,保家卫国,十位先祖中九位都是死在沙场之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可就是这样的宫家,最后竟被冠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合族覆灭,这何其可笑,何其荒谬。 宫家通敌叛国,那宫家为何还前仆后继地死在沙场之上,难道宫家之人就真的如此愚不可及吗? 宫长诀将手从小姑娘头上移开,梳妗递过来一串糖葫芦,宫长诀笑着道, “小姑娘,给你。” 小女孩笑了,接过糖葫芦, “谢谢姐姐。” 宫长诀点点头, “去吧。” 她抬头看着天,天上的云收抱扶摇,卷起展开,随风而动。 前世她未曾对这些歌谣细思,直到宫家被抄家,一条条罪状被列出,她方知,原来民间那些赞颂的歌谣也可以成为一把利刃,狠狠地扎向宫家的心窝。 她此遭阻止了这些歌谣的传扬,是否能助宫家避免些灾难? 退婚(6) 退婚(6) 梳妗拿着药膏替宫长诀敷上, “小姐,今日那三百两当真花得冤枉,您竟买了那样贵的簪子送给那朱家庶女,当真是拿珍馐喂狗,她可是害您被退婚的罪魁祸首呢。” 宫长诀摇摇头, “喂狗,狗自然会摇尾巴,可她不会。” 梳妗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姐,您今日还教我引导那朱家庶女误以为您是表小姐,看她一脸的想攀附,不知她知道了您是孟华文一纸婚约上的未婚妻后,会是何感想呢。” 宫长诀道, “知道又如何,明日她便要知道了,只是这回借了窈青的名头,倒是对不起窈青了。” 梳妗笑道, “表小姐定然不会怪罪您的,只是今日小姐您忍着那朱家庶女,看得奴婢心中怪来气的。” 宫长诀眸光凝聚,淡淡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虽不是什么滔天的大事,但眼前若不忍,之后的计划便难以实施。” 梳妗点头,道, “小姐说得是。” 梳妗停下手,替宫长诀将手包起, “小姐,李大夫说这药只需要敷四个时辰便可大都痊愈了,今日白天里小姐的手也好了不少,想来刮得不深,明日定然就能痊愈的。伤在手心里,不在手背上,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宫长诀点点头, “你出去吧,夜已深了,今夜你就不要守夜了,明日要去赴宴,可得打起精神。” 梳妗道是。 翌日辰时,宫长诀上了马车,马车直向申府而去。 到了门口,宫长诀拿出一张帖子递给门房,婢女忙笑着引入。 宫长诀将自己的帖子给了朱钰。 虽宫长诀确实是不用请贴都可进入,但到底没有与申小姐如此相熟,她不想给人添麻烦,正好庶妹宫元龄不来赴宴,她便用了宫元龄的帖子。 走过曲折的回廊,正好见她的表妹左窈青站在亭中,一身浅紫的衣裳,眉目落拓温婉。 宫长诀道, “窈青。” 左窈青转过身来,见是宫长诀,笑道, “姐姐,你不是说不来了吗,原来是骗我的。” 宫长诀道, “二妹说身子不爽,推了聚会,我也想着不来也罢,如今呆在家中烦闷,倒想着来见见人了。” 左窈青将宫长诀拉到一旁, “我听父亲说孟家要退婚,是不是真的?” 宫长诀道, “自然是真的。” 左窈青道, “那你还来,申行姝可是请了孟华文前来,你这般与他见面,岂非尴尬异常?” 宫长诀笑道, “不必担心,我一个皮糙肉厚的,见着他可不会脸红,要退婚的是他家,我宫家又没做错什么,无故退婚便是这孟家先头犯错,我着什么急,该着急的是那孟家,指不定日日提心吊胆,生怕我宫家因此记恨反目成仇呢。” 左窈青笑道, “看你这般泼辣样子,我也就放心了,想来也是,那孟华文一个沽名钓誉故作风流之人,怎配得上当宫家的女婿,要是你嫁给他,定然少不了吃苦头,区区九卿之家罢了,如此嚣张跋扈,祖父说得对,实在该敲打敲打。” 宫长诀闻言,反问道, “敲打敲打?” 左窈青忙捂住嘴, “该死,瞧我这嘴,又说漏了不是。” 宫长诀笑道, “好妹妹,你快告诉我吧,外祖父说要敲打孟家什么?” 左窈青拉住宫长诀,低声道, “祖父听闻孟家要退婚,气得火冒三丈,在家里直摔东西,人家都说老御史极有涵养,这般样子,活生生就是个气急败坏的小老头,哪还有老御史的风范。这时,祖父又说,那孟家向来趋炎附势,早知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没想到竟如此忘恩负义,孟家这般性情,定然不会一点错处也没有,只要让他寻得了一点错处,定要扒了孟家的皮,堂堂正正地让你给变成落汤鸡的孟家退婚,他的外孙女,只有她退别人婚的份,哪有别人退她婚的份。” 左窈青用帕子捂着嘴笑, “谁知,祖父原只是想着哪怕孟家真的滴水不漏,为官数载,也定然有不足之处可寻,有一个不足之处也足够他发挥了,可这仔细一查却有了大收获,这孟家可不得了了呢,收受的贿赂只怕直奔数十万两白银去了,只怕是十个肥差都捞不回,奉常一个清水官职竟然能收到这么多的银钱,真真是厉害,姐姐放心,祖父这般抓着了孟家的把柄,定然要扒了孟家的皮,让孟家变成人人喊打的臭俎虫,到时你退婚孟家便是名正言顺的事,毕竟谁会留着这般恶臭的罪臣当亲家呢,姐姐也可宽心了。” 宫长诀闻言,心中似有暖流流动,原来即便她什么也不做,她身后的家人也会护着她。 只是为何,前世里,外祖父却没能查出这些呢? 宫长诀道, “外祖父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被退婚的?” 左窈青道, “就是昨天,姑姑上家中同祖父和父亲说的,我还偷偷听了会儿,这孟华文还同首富家的庶女暗通款曲,这可是真的?” 宫长诀点点头, “自然是真的。”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这一世,她提前告知母亲左氏孟华文与朱钰的通奸之举,于是左氏怒火中烧,这才回了娘家告诉了外祖父,外祖父才在此情况下寻得了可令她名正言顺退婚的孟家的错处。 而前世里,没有这一遭。 前世没有她的刻意拖延,孟家对宫家屡次拒绝退婚的行为不耐烦了,直接单方面退婚且散播谣言,打了宫家一个措手不及。 而左氏也没了知道孟华文通奸他人这个爆发的点,没有向左家求助,故而没有外祖父怒极彻查这一回。 宫长诀想,这倒是歪打正着了,她也没有想过事情会有这样的走向。果然,她的小小举动都会令眼前物事境况改变许多,那么,宫家的倾覆,也定然可以逆转,哪怕只有她一个人的力量,她相信,在这样的趋势和波澜中,宫家定然能存留下来。 左窈青牵着她的手坐下,亭外流水淙淙,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咱们说些别的。” 宫长诀道, “说些别的?我正好有问题要问你,你不是向来不参加这些聚会的吗?怎么今日倒是前来了,你可别跟我说是想一睹那春时菊花的风采,我可不信。” 左窈青笑道, “难不成我是来相如意郎君的吗?姐姐真是说笑了,我确实是来赏菊的,而且这春日里困倦,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我倒是想多结交几个朋友,免得写了好诗文都没人夸呢。” 左窈青说着,眼神却飘向远处,定在远处回廊那一抹玄色的身影上。 宫长诀笑,抬眸便见一身大红衣衫而来的朱钰,她衣衫上重重叠叠地绣了不少花纹,布料看起来也是极金贵的,发间簪着那只珠帘簪,穿戴精致,只是她仅能称得上一句清秀的面容根本压不住这身打扮,过犹不及,一身打扮生生将其美貌从三分减到一分。 宫长诀拿起茶杯, “窈青,待会儿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惊讶,不要反驳,说什么,你应便是了。” 宫长诀将茶杯推开,换了一杯,斟满茶水。 左窈青听得云里雾里,却还是点点头。 回廊上有婢女在朗声道, “左小姐,张家小姐正寻您呢。” 梳妗忙道, “小姐这会子遇见了表姊妹,少不了寒暄片刻,你且通传让张家小姐等等。” 回廊上婢女应了。 朱钰闻言,喜形于色,看向亭中,看来她没有猜错,昨日送她簪子的这女子真的是左小姐无疑。 只是,表姊妹… 朱钰早知宫家大小姐宫长诀与左家小姐左窈青是表姊妹。 朱钰看向亭中,见昨日赠她簪子的女子旁边还坐着一个样貌清丽,气质温婉的女子。 朱钰皱眉,原来她就是宫家大小姐宫长诀,果真是有一副好样貌。 还好她来了,她定要阻止华文哥哥见到她。 朱钰想着,提步便向亭中而来,摆出笑脸,道, “左小姐,这么巧,原来你也在这儿。” 左窈青疑惑着看向宫长诀,这是谁,怎么一来就直呼她? 宫长诀握住左窈青的手低声道, “从现在起,我是左小姐,你是宫长诀。” 宫长诀抬眸笑道, “朱小姐怎的不去大庭上同小姐们交谈一二,毕竟这宴会上,确实来了不少素有才名的小姐。只是交谈一二都会受益匪浅呢。” 朱钰道, “这不是不认识多少人,怕去了尴尬吗,所以眼前我便来投奔姐姐,姐姐可别嫌弃我。” 朱钰说着,眼神却暗暗飘向左窈青, 左窈青拿起茶杯,淡淡地抿了一口,细白的玉指搭在红瓷杯上,她的手便如白瓷一般精致细腻,红色与白色相映,难得的和谐和赏心悦目。 朱钰暗暗庆幸,幸好她来了,否则,这宫家大小姐这般貌美,竟与左家小姐左窈青不相上下,只怕华文哥哥看了,便会后悔退婚了。 宫长诀推了茶盏, “喝茶吧,申小姐府上的茶甚是不错,想来是用心炼过的。” 朱钰忙拿起茶盏,饮了一口。 朱钰放下茶盏,却看着左窈青道, “这位姐姐可是宫家大小姐?方才听婢女说这位姐姐是左姐姐的表姊妹,想来应是宫小姐吧。” 左窈青并不多说,淡淡地嗯了一声。 朱钰揪紧了衣衫,身份高便了不起了吗?竟然如此傲慢。 不过,就算是身份高又怎样,华文哥哥还不是选了自己,没选她么? 朱钰思及此,缓缓笑了,什么太尉之女,很快就要变成名声尽毁的退婚女了,到时,她倒要看看这宫家大小姐还有什么资格可傲慢。 宫长诀道, “此处春光甚好,我想到处走走。” 左窈青放下杯子,淡淡道, “姐姐要走,那便带着婢女去吧,我想留在这儿,待会再过去,不如你先与这位小姐同去也可。” 退婚(7) 退婚(7) 宫长诀笑, “说得是。” 朱钰却暗想,若是自己同左小姐去了,独留宫家大小姐一人在此,她便看不见宫家大小姐的动作去向了,万一宫家大小姐走动了,遇上华文哥哥怎么办? 华文哥哥说已经三年没见过未婚妻宫家大小姐,定然不知道这宫家大小姐如今出落得如此标致,要是见着了… 朱钰揪紧了衣衫,只怕是另一种光景了。她必定要拖住这宫家大小姐不让她四处走动遇上华文哥哥。 朱钰道, “左姐姐,许是刚刚吹了风,我此刻有些头晕,想在这亭中坐坐,陪宫小姐说说话也是好的。” 宫长诀点点头,看向左窈青, “那你便在此处坐会儿吧。” 左窈青抬头,与宫长诀对视,又淡淡移开视线, “好,姐姐去吧,仔细也吹了风。” 宫长诀转身离开,走得远了,回头看, 左窈青淡淡地坐在那儿,把玩着石桌上的围棋,自己同自己下棋,而对面的朱钰嘴皮子张个不停,看样子想与左窈青交谈,却奈何左窈青根本不理她。 梳妗道, “这会子她倒是撞上了硬板,表小姐生性淡薄,对不熟的人根本就不带搭理的,这会子怕是已经推算出了眼前女子为何人,只怕是更不待见了,哪还能同她结交交谈呢。” 宫长诀笑道, “你听窈青方才说,叫我仔细别吹了风,是在笑我,叫我别跟那朱钰一样眼中迷沙子,被风吹得头晕目眩,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分不清什么是良人,什么不是。这风,我怕她指的是孟华文呢。” 梳妗捂着嘴笑, “表小姐憋着坏呢,定是记恨您把这麻烦事丢给她,拐着弯骂您。” 宫长诀笑笑,抬步走出回廊,入目是一处矮林,引导的婢女上前。 宫长诀随婢女入林中,见林中一带流水蜿蜒曲折,沿流水两旁摆上了几案坐席, 宫长诀淡淡道:“曲水流觞。” 婢女惊讶: “小姐您是怎么得知的?此景正唤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乃是我家小姐所创,除我之外,小姐还未将此名告诉过任何人呢。小姐您莫非是活神仙?” 宫长诀道: “见一带流水蜿蜒过,脱口而出罢了。” 曲水流觞在前世盛行,她被退婚后便对这些文艺诗书方面的东西多了些了解,自然是知道曲水流觞的。 宫长诀道: “倒不知这曲水流觞竟是你家小姐所创?” 婢女笑起来,眼睛笑得眯起,语气间颇是自豪: “我家小姐创曲水流觞已久,只是高门闺阁女子,名不宜远扬,故而不为人所知罢了。“ 婢女忽又叹道: ”说来也是。此种列席之法早已在长安中风靡,为才子文人书香客所追捧,可在贵族中却少有这样的列席,贵族举宴大多都是依门第爵位而列,场面也颇正式,曲水流觞的列席之法甚少被采用,实是我家小姐心中一大遗憾,我家小姐今日发帖诸家公子小姐,正是也有向诸贵展示此席之意,盼曲水流觞在长安贵族中也可有一席之地。” 宫长诀道:“你家小姐倒也是个有心人。” 婢女笑道: “正是如此,之前曲水流觞无名,为了向众人介绍,我家小姐绞尽脑汁,想了数日终于得了这个名字,虽简单,听来却似一幅丹青延展开,美妙至极。” 婢女托着腮: ”不过…此前,曲水流觞之名唯奴婢和小姐知道。” 婢女又转笑: ”宫小姐竟然随口便道出了曲水流觞四个字,实在叫奴婢惊讶极了,想来是您与我家小姐都是写诗论文的女中俊杰,英雄所见略同。” 宫长诀道, “只怕是我远比不得你家小姐。” 婢女道: “眼前便要开席了,宫小姐随奴婢来罢。” 宫长诀道:“好。” 微提裙,随步上。 四周站了不少人,皆在交谈,一个着红衣的女子站在主位旁,眉目间落落大方,相貌明丽端庄,不甚惊艳但胜在耐看,端得住一袭红衣,正是丞相府嫡小姐申行姝。 宫长诀上前, “申姐姐。” 申行姝笑道, “你同窈青一般向来是不喜欢参加这些宴会的,倒没想到今日你二人都来了。且递出去的帖子十个有九个都来了,想是这春时菊花真的诱人了。” 申行姝向来与左窈青交好,两人都喜欢诗书一类物事,自是惺惺相惜。因为申行姝与左窈青交好,所以连带着对宫长诀的态度也一向甚是亲切,只是宫长诀向来不怎么参加这些聚会,也就少机会见到申行姝,不然两人也极有可能是闺中密友。 宫长诀低声道, “申姐姐,只怕你这春时菊花可没这么动人,我是来相看未婚夫的。” 申行姝愣了一瞬,又笑道, “怪我,竟忘了你已许人家,我确实邀了孟公子前来,待会儿你便可看见了。不过你这丫头,怪是不正经的。” 宫长诀笑, “申姐姐便笑我吧,你迟早不也是要嫁人的吗?” 申行姝的脸微微羞红, “瞎说什么。” 宫长诀道, “姐姐,这宴会上可有什么出众的俊杰,姐姐看中了定要告诉于我,我定然替姐姐相看一二。” 申行姝笑, “你这丫头,竟还笑起我来了。待会儿行诗令,定叫你吃瘪。” 宫长诀摇摇头, “可饶了我罢,今日未婚夫在场,你们可得给我表现的机会。” 申行姝却道, “你看那处,是楚世子。” 宫长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前方, 有一人缓缓踏步而入,一身白衣,高大俊美,眉长入鬓,薄唇星目。一支玉簪挽起三千墨发。 阳光被疏疏落落的树叶打散,落在他身上,斑驳点点,细碎的阳光愈发显得他疏离而淡漠,画面似静止似流动,静止的是旁人,唯他一人在画面中流转。 风似乎停止了卷动,只为他的一刻惊艳。 他步步踏来,似踏在天边扶扶摇摇的云上,踏在她的心上。 宫长诀的瞳孔中倒映着楚冉蘅的模样。 她脑海中,一袭白衣一跃落下万丈深渊,在深绿的山涧中,漫天翩飞的桃花,随风清扬的衣袂,红裙白衣身影相偎。 转瞬间,她眼前画面消失,仍是他淡然走来的模样。 这一世,她与他是陌生人。 宫长诀握紧了手。 楚冉蘅的目光似是看向她,再细看时,却又不是在看她,那般的疏离,似隔天与海的距离,遥不可及。 宫长诀转开视线,申行姝道, “你还说我这春时菊花不动人,你看,连楚世子都来了,能不动人吗?楚世子可是连宫宴都甚少参加的人,这下那些拒了我帖子的小姐们恐怕要悔青了肠子罢。” 见了楚冉蘅,宫长诀的心绪有些漂浮不安,她握住申行姝的手, “姐姐可知孟公子在何处?” 申行姝笑道, “你看,便在西南方向那棵紫藤树下。” 宫长诀抬眸看去,孟华文正与人交谈着,扬着手中的折扇,故作风流。 孟华文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忙抬眸看过去,却见一个貌美出尘的女子正看着自己,眸中情绪明灭不清。 孟华文眼前一亮,仔细打量着宫长诀,这女子一双桃花水眸真真是美极,有多久没见过长相如此惊艳的姑娘了? 孟华文见宫长诀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心思浮动,这姑娘一直看着自己,莫不是对自己有意? 孟华文思及此,心下一喜。 忙向宫长诀的方向走去,还刻意走得极慢,手里的折扇扇了几下,他状若无物,并未直视着宫长诀,只是时不时目光飘向她。 申行姝笑,低声道, “你看,孟公子正向你走来呢。” 宫长诀眯起眸子,眸色沉沉,看向正向她走来的孟华文。 这一世,她不会再任人宰割。 烈烈阳光灿烂而明媚,像极她投崖自杀那日。 那日的艳阳,也是一样的灿烂,一样的明媚,极是刺眼。 穿过重重树枝叶子投射在她身上,她的眼神阴翳却似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不过转瞬间,她周身的阴霾便消逝,像是从未有过一般。 孟华文道, “见过小姐。” 宫长诀笑道, “孟公子可还曾记得长诀?” 孟华文面色一变,眼前女子竟是宫长诀? 孟华文上下打量着宫长诀,她一身青衣,没有过多的坠饰,反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发间斜插一支长步摇,步摇上珠玉随她动作微微晃动,摇曳动人,虽清瘦却窈窕,一双桃花眸潋滟,丹唇瑶鼻,不由自主让人想起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的句子来,真真是惊鸿游龙之貌。 孟华文暗想,三年前宫长诀不过十二岁,当时竟未曾想过能出落成如今这个样子。 孟华文暗暗后悔这退婚之事,如此美人,若得春宵一刻定然销魂,他竟央家中将这门婚事退了。 不,这婚还没有退成,她与他仍是未婚夫妻。 孟华文眯起眼睛,至于朱钰,他确实是有几分真心的,但是紧要的不过是为了朱家的万贯家财罢了,朱家一个溢满铜臭的商户之家,其庶长女有什么资格做奉常之家的正妻?他肯纳她为妾朱家便该感恩戴德了。 往昔孟家吃朝廷的帐挪用了太多公款,眼下正急着要填补,娶朱钰不过也就是想借朱家的钱财替孟家补清这笔亏空罢了,这朱家的独女他非娶不可 可宫长诀如此美人,只消看一眼便叫人难忘,只恨不得能春宵一度,他定然也不能退了这婚,两边都不能放,左右让朱钰做个平妻便是。 过去倒是没想过,这宫家的姑娘竟出落得如此动人。 退婚(8) 退婚(8) 宫长诀看着孟华文面露淫光,只觉得恶心。 宫长诀拿起一旁的酒杯, “申姐姐,听说这宴上的桃花酒都是姐姐府上自己酿的。” 申行姝笑道, “这是自然,但也不过浊酒罢了,怕妹妹笑呢。” 申行姝拿起酒壶将宫长诀手上酒杯斟满。 宫长诀伸出手,将酒递到孟华文面前,笑道, “孟公子可要尝尝,否则便是不给申姐姐面子了。” 孟华文对上宫长诀笑意盈盈的双眸,心中一震,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长诀敬酒,自然是要喝的。” 宫长诀笑,然她的笑中却藏着刀光剑影。 左窈青和另一位小姐相携而来,身后跟着朱钰。 孟华文看见朱钰,面色一变。 朱钰也气急败坏,原来她陪着在亭中坐了半晌的女子竟不是宫家大小姐,而是左小姐,那个真正的宫家大小姐竟然是赠她簪子的人。 朱钰的眼神凝在宫长诀身上,转而看见一旁的孟华文,朱钰只觉得呼吸一停。 华文哥哥已经见过这宫家大小姐了? 朱钰看着孟华文,见他站在宫长诀身边,神态间极是亲昵的样子,不由得气血上涌。 完了,华文哥哥该不会看上这宫家大小姐了吧? 不行,她得先发制人。 朱钰上前道, “华文哥哥,原来你在这儿,我寻你寻了好久呢。” 作势就要站在孟华文身边,想要挤开宫长诀,宫长诀不动声色地让了一步,朱钰整个人几乎贴在孟华文身上。 申行姝眉头一皱,拉过宫长诀, “这是谁,怎的我从未见过,我记得我未曾给此人寄过拜贴。你可要小心些,这女子刻意同孟公子攀谈亲近,不像是个善类。” 宫长诀挑唇一笑,要的就是她同孟华文在众人面前刻意亲近。 孟华文赶紧躲开,这般关系怎能示于人前? 孟华文低声道, “你怎么来了。” 朱钰却刻意放大了声音, “华文哥哥,你日前赠我的那首诗,如今我读通了,这些日子里,我一直想着要将自己的见解说与你听呢。” 众人乍闻这声音,纷纷看向声音的来源,却都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这是谁家的姑娘,竟如此不懂礼数,在别人的宴会上竟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还同主人家撞了衣衫颜色。偏偏还就压不住这颜色和这打扮,说话也如此大声,这般粗鲁,好生失礼。 众人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一旁的孟华文,这女子与孟华文站得这般近,是不知道男女之别吗?还有,那话中孟华文曾赠她诗文又是什么意思,寻常男女之间怎么会互赠诗文呢,难道这两人…… 不对,明明这孟家是同宫家订了亲的,这女子到底是从哪来的,竟敢横插一脚。真不知宫家知道了,要怎么找孟家的麻烦呢。 宫家本就是低嫁,孟家与宫家定亲,孟家可是高攀,这孟华文还未曾娶妻过门就弄出这一遭,只怕是有好戏看了。 众人看过去,却见孟华文身后,申行姝与一个容貌极盛的女子并肩站着。 这位小姐又是谁家的?竟生得如此好样貌。只怕同左家小姐相比也不逊色分毫。 申行姝见众人都往这边看来,眼神多少有些疑惑,片刻,她恍然大悟,长诀向来不怎么参加宴会,想是不怎么露面,这会子大多数人都还不知道她是谁呢,思虑片刻,申行姝便道, “宫妹妹,听说窈青说你手受了伤,现在可好了?” 宫长诀点点头,笑道, “不过是小伤,不碍事的。”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不常出席宴会的宫家的女儿,是了,这般清瘦却挺拔的身姿,确实有将门长女的气度。 只是…… 众人眼光在宫长诀,孟华文,朱钰三人之间徘徊。 这孟华文怎么敢在未婚妻面前同其他女子卿卿我我,还有这女子,当真是十分失礼,大庭广众之下,与他人的未婚夫纠缠不清,还当着人未婚妻的面。 孟华文注意到众人的目光,面色难堪,只想摆脱朱钰,便道 “那诗文我给了不少人,想来这位小姐同别人说说也可,不必同我细说。” 众人见孟华文躲避的姿态,又闻其言,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女子硬要贴着孟华文。 朱钰瞧着众人的面色,咬着唇,道, “华文哥哥,上回你可是说那诗文只赠予了我一人的。你怎的这般说呢。” 申行姝见眼前这般情状,眼见着就要成一场闹剧,忙上前道, “孟公子的诗文写得是极好,长亭中有不少人都正在看孟公子那诗文呢,不若孟公子同这位小姐先移步去长亭中,也可探讨一二,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孟华文想着能离开这儿,不让众人再看笑话,自是迫不及待,抬步便走。 有小厮忙道, “孟公子,长亭在这边,请随小的来。” 朱钰见孟华文走了,忙紧紧地跟在身后。 申行姝暗暗叹了口气。她所说的长亭根本没有人,之所以她说要孟华文与朱钰去长亭,不过是让他们有个安静地方把这些纠葛都掰扯掰扯清楚,别在众人面前出了洋相毁了这宴席。 再者,长亭虽无人,却极为开阔,一览无余,就算是孤男寡女同处,也不容易传出闲话来。 看着孟华文和朱钰走了,申行姝低声道, “长诀,你可要前去看看?那可是你的未婚夫。” 宫长诀摇摇头, “不必了,我相信孟公子为人。” 申行姝只好道, “既是这般,我也不好多说,只请你一定要注意些,这女子看起来确实是与孟公子有些纠葛的。” 宫长诀道, “姐姐说得是,我会注意的。” 申行姝与身边侍女嘱咐两句,不多时,便有家丁搬着一个花盆上来。 家丁朗声道, “宴会开始了,请各位公子小姐入席吧。” 众人纷纷入席,因为曲水流觞没有位置规定,故而宫长诀择了最后的位置落席,左窈青同廷尉府上的小姐坐在了宫长诀两边。 左窈青道, “姐姐,待会儿要是你对不出来了,我小声提示你便是。” 宫长诀笑道, “你这丫头,竟小看我。” 左窈青道, “这可不是小看姐姐,若是今日宴会上比的是射箭投壶,姐姐定然高中魁首。可今日比的是对诗文,姐姐可别逞强。” 宫长诀笑道, “你倒是有心,我看你这长安第一才女,倒也名不虚传,是有几分胆子骨气的,竟敢挑衅将门之后,就不怕我生气了揍你么。” 左窈青笑, “瞧你这样,还想打我不是?” 左窈青道, “你看那酒杯飘来了,你可要接?” 潺潺的流水带着一方小托盘,上面放着十数杯酒,正缓缓顺着流水而来。 宫长诀道, “行的是什么令?” 左窈青道, “想是随意说眼前场景便是了罢,毕竟这第一令不过是热场,说什么不重要,叫众人把心思移到这行令上才重要呢。” 宫长诀道, “那你要接吗?” 左窈青摇摇头,道, “不接,如今才开场,值得行的酒令定然还在后头呢。不过,倒是未曾见楚世子,方才我听申姐姐说楚世子来了,怎么这会不见人?” 一旁的紫衣女子忙答话, “楚世子并不是来赴宴的,只是丞相大人有事与楚世子商议罢了,方才我听引路的婢女说了,说是跟西北蛮夷战事相关。” 宫长诀眸色一紧,如今宫韫正在西北大战,前世里这场战役打了半年才平定,但到底是平定下来,宫韫也全身而退,所以宫长诀没有多担心,这会儿楚世子来寻丞相说战事,难道是其中出了什么意外? 宫长诀道, “可是西北出了什么意外?” 女子摇摇头, “若是大事,只怕此刻就不是与楚世子商量了,此时朝廷上下当是震动才是,也许只是一些细节罢了,我听说是什么粮草之类的。” 宫长诀松了一口气,前世里确有粮草紧缺这一遭,后来大周的军队步步杀敌,将敌方粮草夺走,粮草紧缺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原来说的是这件事,想来并不是什么意外。 左窈青接了新一轮放下的酒杯,缓缓道, “业无高悲志当坚,男儿有求安得闲。” 众人道好。 “虽是女流,有此风骨也可傲世了。” 左窈青浅笑, “谬赞了。” 托盘传至末尾,又一托盘传下, 申行姝笑道, “此番的诗题,便是这春时菊花。” 曲水流觞的首席上摆着一盆菊花,细嫩的花瓣重重叠叠,纯洁的白色可凌万紫千红之上。样态似极孤傲而清瘦的美人。 托盘传至申行姝的弟弟申行霈面前,申行霈抬手拿起一杯酒,朗声道, “一素百芳中,谋却春华色。” 众人叫好,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左窈青的视线凝在他面上,他一身玄衣,坐姿端正,眉目朗逸,她不由得嘴角轻轻上扬。 陆陆续续有几个人拿了酒杯,所说的诗却都没有申行霈所说的那句妙。 申行霈所作的那句诗中的一个谋字便将这铃白菊的绝美一一尽现,众人冥思苦想,托盘上的酒还剩许多,却没人接。 流至左窈青面前,众人的目光都凝在左窈青身上,左窈青素有才名,这杯酒,只怕是要接的。 左窈青手指轻轻点在了托盘上,阻止了托盘往下流,她拿起一杯酒,笑道, “百芳无一色,何处敛春来。” 众人闻言,沉默片刻,很快便有人叫好和鼓掌。 申行霈说一素百芳中,谋却春华色,是说这一朵素色的铃白菊在艳丽的百花中依然能独占鳌头,夺尽春色。 而左窈青说百芳无一色,何处敛春来,是说百花都是无色的,哪里有春天给这株铃白菊夺? 看似在贬这铃白菊不能夺尽春天,实则却是再说这一株铃白菊让百花皆失色,百花失色,便不是万紫千红的春天了,这一株铃白菊的美色连季节都给改变了,哪还找得到春天。 明着是贬,实则是褒。 而且与申行霈几乎是以对话的方式而写,一唱一和。 申行霈的目光沉静,看向左窈青,片刻,又转回视线。 左窈青笑着放下酒杯,悄悄回头看申行霈,却见他仍是看着面前的铃白菊,她眸中欢欣一瞬消散。 退婚(9) 退婚(9) 托盘传至左晋面前,左晋笑,拿起酒杯, “大家都说得极好,我怕是只能抛砖引玉,引后头的精妙文章出来了。” 宫长诀看着左晋,面色有些动容,前世左晋从牢狱中将她劫出,却因此让他自己身陷囹圄,她那时在马上回头只见他拼命厮杀,却不知他前世结局如何。 这个哥哥,是当真极值得她敬重的。 左晋说了一句诗,众人也鼓掌,只是叫好声远不及左窈青和申行霈作诗时热烈。 再见左晋,宫长诀只觉得恍然如梦,耳边嗡嗡地响,未曾听清旁人说什么。只看见流动的画面。 宫长诀微挑起唇笑了,真好,眼前的他仍安好,没有生死相搏的危险,没有刺马催她离开时的绝望。 托盘随流水传至宫长诀面前,宫长诀点住托盘,拿起一杯酒。 她眸色凝重,眼前恍若是前世。 “呦,我当是谁呢,原是无才无德,貌若无盐,不守女训,不识诗书的宫大小姐来了?怎么,你一个同人无媒苟合的也想来参与这闺阁女子的聚会,你该不会忘了你自己已经献身给你家小厮了?早不是闺阁女子了。” 前世的宫长诀握紧了双拳, “那都是流言。” “流言?我可不信是流言,就算是我们让你参加,你对得出那些诗文吗?” “你宫大小姐无才无德的名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不如借你镜子好好照照你如今的样子如何?”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前世的宫长诀眸子微红, “三人成虎,流言蜚语皆不可信,我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 “朱钰都说了,你往昔便在与孟公子有婚约之时勾三搭四,孟公子此番忍无可忍,看在宫家的面子上才勉强同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难道还不认吗?你快走罢,勿要等我们赶你,你实在脏了眼前这块地。” 她走出高阁,路上她被人认出, “这不是那个无媒苟合的宫家大小姐吗?” “呦,大家快来看,故事里的主角来了。” “是那个同小厮私通的宫大小姐?” “胡说,明明与她私通的是张生。” “真是不要脸,才多少岁啊就知道偷汉子了,真是脏了宫家满门忠烈的门楣。” “长安竟还容得下这般不要脸的女子,依我说,就该将她浸猪笼。” “孩子过来些,别靠她那么近,她可脏了,你要记得可别学她做了贱种。” 众人围住她,她忙用衣袖遮住脸,在众人的辱骂和叫喊声中逃离。 街上的小茶楼里隐隐传出说书声, “哎呀呀,真是好香艳,那嫩白的一片肌肤似雪,正冲着张生而尽露,那宫家大小姐半露不露,衣衫挂在腕上,赤足而舞,用衣裳缠住了张生……” 宫长诀拢紧衣衫,步步垂泪,在大雪纷飞的长安街上孤零零走着,作为一个女子,最重要的便是名声,她名声尽毁,这辈子,她注定在绝望和痛苦中活着。 左窈青打着伞掩在她头顶上, “姐姐,雪这么大,怎的穿得这么单薄?” 宫长诀抓住左窈青的手, “我毁了是不是,我此生都毁了是不是?” 左窈青一句“没有。”却已泪落如雨。 宫长诀面对着鹅毛大雪,跪倒在街上, “所有人都知道我无才无德,知道我无媒苟合,以为我奸邪淫逆,以为我从里到外全然污浊。关于我的事情在坊间变成一个个不堪入目的故事,人人都道我宫家长女败坏门风,认识我的排斥我,不认识我的向我口吐恶言,我尤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没有人再愿意同我说一句话,没有人愿意多看我一眼,我还有婚约时尚有人登门提亲,如今我没了婚约,众人却避我如蛇蝎,勿说旁人,就是那些曾经愿与我结亲的人家亦是如此,这世间,我注定要孤零零自己一个人走,背负着所有的骂名与污浊,不堪与中伤,你不必骗我,我知道我这一生尽毁了。” 左窈青半跪在雪里,她双眸含泪, “姐姐,咱们回去吧。” 长安街,一夜雪落,红颜苍老。 她跪在大雪中,浸霜雪,只恨不得死在那场大雪里。 往事如烟,宫长诀的眸子微红,她握紧手中酒杯。 宫家长女,再不要无才无德,名声败坏,众人唾弃。 众人见宫长诀拿起了酒杯,都有些惊讶,往前未曾多见这宫家小姐,倒不知她才学如何。 宫长诀看着酒杯中漾着阳光的液体,缓缓沉声道, “梧桐巢燕雀,枳棘栖鸳鸾。” 众人闻言,场上顿时鸦雀无声,静谧十分。 鸳鸾是传说中与凤凰同类,非梧桐不止,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的生物,而宫长诀的这句诗中却将鸳鸾放在了恶树上,让燕雀栖在了梧桐上,实是本末倒置。 这般的诗,到底牛头不对马嘴,到底宫家小姐在诗中的寓意为何? 众人细思,方惊觉,眼前的这株铃白菊不正是如此本末倒置了吗? 眼前这株在春天绽放的菊花还是菊花吗? 菊花之所以被传为四君子,会被众人追捧,会被文人墨客书写千年而不朽,就是因为它经霜雪而傲枝头的气节,因为它此花开尽更无花的风范,如今没了这季节时令的特殊性,这株菊花纵使再美,它也不是真正的菊花,因为它少了那份傲骨。 这不是正相当于将鸳鸾放在恶树上一般本末倒置? 这般在春天开放的菊花只会磨灭菊花的品行,不仅不是良物,反是会带偏正道之物,若是所有菊花都在春天开放,所有人都在安宁无忧中,再无人去经风雪,历霜尘冰寒,这世间的情状只怕会好逸恶劳,再无那坚毅的秋菊可傲世。 这般见解,实在精妙且深刻至极。 不知是谁先爆发出的一声好,众人忙反应过来,赞叹声不断,拍案叫绝者亦有之。 申行姝笑, “没想到妹妹竟有如此见地,我寻得这株铃白菊时,父亲便与我说过这样的道理,说我这春时菊花不是好事,然我还是开了这场宴会,父亲说,若是这场宴会上有破局之人,他定然要见见,我本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一深层次隐含的东西,没想到妹妹竟一语中的,当真是叫人拍案叫绝。” 众人闻言,对宫长诀的敬佩更深一层,申行姝此言这岂非是在说宫家小姐的见解堪当丞相? 连丞相都说要见这能破局之人,想来这宫家小姐虽未扬名,也甚少出现在人前,却是有真材实料的。 有诗文才华如申行霈,左窈青者自然是有的,可是要说出这般的道理,在众人对春时白菊一连串的赞叹中说出一个不字,绝非易事,果真是将门之女,这胆量与见地当真不凡。 一旁记录的人忙将宫长诀的诗文写下来。 一位公子高声道, “我看宫小姐此诗句定然要叫长安掀起一场风浪,若是这诗不止这一句,而是有一整首,只怕是要洛阳纸贵,人人追捧了。” “说得是,这诗句虽朴实无华,字句精巧方面不敌申公子与左姐姐,却实在构思绝妙,寓意也极深,当真是好诗。只是若是能再写几句凑成一首五言,再与左姐姐润色一二,定然更为出彩。” 左窈青笑, “堂姐何时学得了这诗才我还不知道呢,我哪敢指导她,此番我认输了,这将门之女真真是不好惹的,连写诗都如此厉害,方才堂姐说我小瞧了她,我还不信,原来真是我小瞧了她。” 众人闻言哄笑。 宫长诀看向记录的人一笔一划将她方才所说诗句写下,目光灼灼。 此宴的诗文过不久就会流传至坊间,这一世,宫家长女不是无才无德的废物。 不远处高阁之上,楚冉蘅看向那小小的青色身影,手中的江山图已被他折皱。 “楚世子,以战养战之法,依老夫看确实是个可行的,不若你我再细说其中一二?” 楚冉蘅缓缓转身,看向申丞相,淡淡道, “申大人说得是。” 曲水流觞间。 一位蓝衣公子道, “听闻丞相府上长亭处的景致十分动人,长亭立于湖心,湖水环绕,竹树环合,回廊下也是绿水荡漾,不若大家前去一观,绕廊亭作诗赏玩也是好的。” 廷尉小姐道, “这提议好,方才来的路上我路过一回长亭,那处的景致真的是相当不错。” 申行姝笑, “既是如此,各位愿意过长亭交谈的便随我去长亭,想继续行令的留在此处,如此也可叫各位贵客宾至如归了。” 宫长诀站起,随着去长亭的人一同抬步前往长亭。 路过湖洞,宫长诀将腰间锦囊解下,扔进湖中,锦囊随她放手的动作而坠下,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出了湖洞,眼前景色开阔起来,回廊和亭子皆建在湖上,旁边种了不少竹子和美树,当真是湖光山色。渌水在廊下流动,人在回廊上行走,别有一番滋味。 众人说说笑笑,声音都不大,忽然一道极突兀的声音传出,众人都停止了说话。 仔细一听,却又未再听闻,众人便抬起脚步继续走,仍旧说说笑笑。 穿过回廊,入目却是不远处湖心亭中那满地凌乱的衣裳,首饰玉佩散乱一地,两个交缠的人影落入眸中,在红亭中,一声声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和皮肉相碰的声音传来。 退婚(10) 退婚(10) 申行姝面色一变,方才一瞥,看见红亭中那零落的红色衣裳,除她之外,还有谁在宴会上穿这个颜色。 莫非是方才那不知来处的女子? 那亭中的男子,难道是…… 申行姝一惊,不好,奉常家的公子在此处传出丑闻,眼下这场宴会只怕是要被毁了。 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不断传来,在静谧的环境中,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红亭中一地的衣衫凌乱,画面香艳至极。 不少贵女忙低头不敢看,纷纷羞红了脸。 宫长诀只是望着,眸中阴翳。 突然一双手从她背后捂住了她的眼睛。 一道温润而清朗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长诀,不要看。” 那道温润的声音如江南烟雨绵绵,楼下江潺潺,温柔而轻缓。 宫长诀僵住了身子。 左晋捂住了她的眼睛,轻声道, “跟着我转身,我带你出去。” 宫长诀木然地跟着左晋一步一步地走出回廊,走到湖洞处,左晋松开手。 宫长诀睁开眼,入目是左晋浅笑的模样,他眉目温柔,只让她想起一句温润如玉,他的笑似和煦的微风。 左晋道, “我陪你回去。” 宫长诀抬眸,看着左晋微有些茶色的眸子,他眼神温柔。 宫长诀缓缓道, “好。” 她眸光掠过方才扔锦囊的地方,湖面平静无波,那个锦囊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苦难的开始,结束了。 她跟在左晋身后,左晋高大的身影落下的影子遮了她半身。 宫长诀笑道, “有表哥站在前面给长诀挡太阳,想是再不用打伞了。” 左晋笑, “那你可以一直不打伞。” 宫长诀笑笑,没有回答。 左晋忽然转过身来,站在她身侧, “长诀,婚约作罢亦无碍,左家和宫家都定然会替你寻一个一心一意的好夫婿。” 宫长诀看向左晋,他表情虽温和,却隐隐透着认真。 左晋道, “孟华文本非你良人,此番事发,并非坏事,孟华文此人不配作你的夫婿。” 宫长诀道, “我信表哥的。” 身后却是走出来一群人,正是方才在长亭回廊处聚集的公子贵女们。 众人不言,却是不约而同地看向宫长诀。 左晋微微侧身,将宫长诀挡在身后,遮住众人的视线。 宫长诀推开左晋,道, “表哥,不必了,该来的总会来。” 宫长诀从左晋背后走出,立于众人面前,她眼眶微红,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 “我宫长诀虽非倾世扬名,但也出身将门,宁折不弯,在婚约期间,孟华文在宴上与他人幕天席地无媒苟合,这便是对宫家的极大羞辱。” “宫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我也说不出什么长篇道理华美辞藻来斥责这羞辱宫家的人。可宫家的傲骨绝不容任何人欺凌。” 宫长诀抬手,将一旁的花樽摔在地上,砰地一声,众人心惊。 她抬手,将发间簪子拔出,墨发倾斜而下,宫长诀俯身捡起破碎的瓷片,那蓝白的瓷片边缘极其锋利。 在众人的目光中,她抬起手,她细瘦的手腕上青筋尽现,她紧紧地握着那块瓷片,瓷片边缘划破了她的手,血缘着瓷片边缘流下。 她握住自己的一缕长发,用手中的瓷片划去,长发一根一根被割断,尽散于她手。 墨发的黑,玉指的孱白,惊人的血红,汇聚在一起惹人心悸。 宫长诀放手,瓷片叮琅一声坠地,同时坠地的还有她的那缕墨发。 那缕墨发轻飘飘地落下,染着血,触目惊心。 宫长诀眸子微红,朗声道, “我宫长诀断发为誓,这一纸婚约作废,往后双方,婚嫁自由,再不干涉。” 她的手掌仍在流血,鲜血顺着她的手流下,滴在地上,绽放成一朵血花。 众人皆屏住呼吸,眼前女子倔强的眉眼落拓在他们面前,竟让人想起那沙场上铮铮战鼓鸣。 墨色,血色,凝聚成面前这幅画面。 皆是女子的决然与果敢,不屈与坚毅。 不愧是宫家的女儿,当真是好风骨。 宁愿承担退婚的风险也绝不愿委身嫁给一个婚前便不忠的人。 宫长诀转身离去,然她眸间的决然却仍留在众人心中久久不去,这般女子,这孟华文如何配得上?纵使宫家不退婚,这孟家怎么还有脸将这婚约继续下去? 女子们看见这一幕,却是极为动容,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勿说是将自己的丈夫送到他人面前,就是满园春色,唯自己黯淡,女子也得笑着撑下去,而未婚夫,亦有可能是薄情郎,常常还在未嫁过去之时,未婚夫的后院便已乱得伤人心。可是女子只能忍,只能挂着笑脸,否则便是善妒。 纵使是未婚夫有错在先,能为她们伸张正义的又有谁?哪怕是自己的家人都会劝她们要大度,要宽和。从没有人告诉她们还有这样一条路可走,原来她们是可以反抗的,她们也有反抗的权利。 既然那错的是别人,凭什么要她们来承担后果? 依着大周的规定,未婚夫妻成婚前本就该守身如玉,若有一方被发现不忠,另一方便可直接退婚。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些犯了错的男人不再需要承担后果,那些本可以高傲决然地退婚的女子不得不被家人亲长的所谓教诲声中一步步萎缩自己,不要说堂堂正正地退婚,就是活得自由自在都是一种不可能的奢望。 敢像宫家大小姐这般断发毁婚的女子能有几个?这般胆量与决然,这才是女子该有的模样。 只是她们早已忘记了她们其实是有资格反抗的,她们是否也本该如宫家小姐一般决然和勇敢? 众人思绪纷繁。 宫长诀转身,那一瞬,她眼角坠下一滴泪,她抬眸看着远方。 终于将这一切结束了,她宫长诀,再不是那个德行有失,败坏门风的女子。 她手掌上的血顺着她的衣衫流下,在她青衣上落下一道血痕。 左晋追上来,忙递给她一方帕子,宫长诀接过,草草包了包手。 左晋道, “我送你回去吧,不要在此久留了。” 宫长诀点点头, “好。” 左窈青还在曲水流觞的席上,却见广陌上走着的宫长诀与左晋,仔细一看,见宫长诀衣裳上有血痕,左窈青赶忙起身向广陌走去。 “姐姐,你怎么了?” 宫长诀道, “没什么。” 左窈青的目光飘向左晋,左晋却是摇摇头,让她别多问。 左晋道, “待会儿你自己回去吧,我送长诀回去。” 左窈青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也猜到不是什么好事,便道, “好,那哥哥你先送她回宫家去,待会儿我自己回去便是。” 不远处高阁上,楚冉蘅放下笔, “丞相大人,事已毕,冉蘅告退。” 宫长诀坐在马车里,听着碌碌仄仄的车轮声。 左晋推了几案上的棋盘,道, “未曾与长诀下过棋,不知长诀棋艺如何?” 宫长诀笑, “表哥若是与我下棋,定然是要吃亏的,父亲和母亲且叫我臭棋篓子,输了便要耍赖,表哥若是同我下棋,只怕是要吃亏。” 宫长诀明白,左晋目睹她割发毁婚,定然以为她如今悲痛异常,想要宽慰她。 街上有人驱马而来,靠在马车旁, “少爷,出事了。” 左晋忙撩帘,马车停下,左晋下了马车,那拦住马车的人便低声与他附耳。 左晋眸色一重,返身道, “长诀,只怕眼下不能陪你回去了,你自己回去好吗?” 马车的帘帐被风吹拂着,宫长诀看见左晋温和却不掩焦急的面色。 宫长诀点点头道, “表哥既然有急事,我自己回去便是。” 左晋骑上来人的马,往反方向飞奔而去。 同时,丞相府众人知长亭中发生的事,纷纷告辞,却见大门外,一穿白衣的男子飞身上马,马疾驰而走,微扬起风沙,马上人衣袂翩飞。 门外一人惊道, “是楚世子!” “楚世子?” “楚世子!” 楚冉蘅的衣袍被风吹得翻飞,长街上,与他侧身而过的是急驰而去的左晋。 两人背道而驰。 马蹄声嗒嗒作响。 楚冉蘅看见那红色的马车,放慢了速度,跟在那马车后不远处。 宫长诀抚着自己被截断的那缕墨发。 动作牵动她手心的伤,宫长诀解开包着手的手帕,一道蜿蜒的血痕出现在她面前。 母丁香和白茯苓去水消肿,再和别的良药相和,是外用最好不过,治伤自是最好的,这是李素开给她治手伤的药。 但极少人知道,这两味药再加上蛇床子、甘松、白礬、肉蓯蓉、紫稍花,細辛,麝香,就会变成一味夺人心魄的迷情散,名谓相思锁。 相思锁,男女欢爱,喜不自胜,难分难解,刻骨难忘。 至于刻骨难忘的是欢愉还是耻辱。 宫长诀不想再细思,他们给她的,终于被她一一奉还,分毫不漏。 那个被她丢弃的锦囊中所收的粉末正是相思锁,是她命梳妗磨成粉混合的相思锁。 她借买治手伤的药的机会,瞒天过海买回了相思锁,又扔掉了那个锦囊,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是由她一手促成。 相思锁药效极强,只需一点,两刻钟之内定然发作。 她在亭中递给朱钰那杯茶,在宴席上敬孟华文的那杯酒,皆含相思锁。 她之所以去钗梦阁,买那支珠帘簪,就是因为她要让朱钰参加这场宴会,在宴会上与孟华文一同身败名裂。 前世,朱钰在钗梦阁与人争一支叫珠帘的簪子而大打出手的事情,长安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宫长诀便猜,这一世朱钰定然还会去寻那一支名唤珠帘的簪子,于是宫长诀先朱钰一步买下珠帘,借这支珠帘簪的机缘,她将请帖顺水推舟送至朱钰面前。 她刻意引导朱钰以为她是左窈青,让朱钰对她生攀附之心。 如此,在宴会上,朱钰必定刻意与她走近,她才有机会推出那一杯含有相思锁的茶,朱钰才会毫无防备地喝下那杯茶。 毕竟,她名义上仍是孟华文的未婚妻,若她在朱钰面前坦然自己的身份,这茶定然送不出去。 在亭中,宫长诀拖住左窈青,与左窈青交好的张家小姐必然会寻左窈青。 果不其然,她与左窈青在亭中时,便有侍女传话说张家小姐寻左窈青。 而宫长诀借口走后,朱钰也必定不会跟着离开。 因为朱钰以为左窈青才是宫家大小姐,必定要拖着左窈青不让她离开,防止左窈青见到孟华文。于是,宫长诀便有了敬孟华文那杯酒的时间。 那位让左窈青前去一聚的张家小姐见左窈青久久不来,便会前来寻左窈青。 如此,左窈青的身份掩饰不住,朱钰就会知道真相,于是气急败坏,赶紧到宴会上想寻得孟华文,阻止孟华文和宫长诀见面。 这般推算下来,孟华文朱钰二人终得见面。 依着朱钰的性子,定然要向众人及宫长诀宣誓主权,孟华文又不想将这种关系示于人前,定然躲避。 主人家不想挑起事端,便会安排他们到静谧处去谈,而最静谧的地方,当然是长亭,四周开阔,一览无余,纵孤男寡女也不至于被人说了闲话。 只是主人家这般玲珑心思,却没想到,这两人会在长亭处行苟且之事。这空旷而一览无余的场景正好让众人把这满亭旖旎春色看入眼底,私通苟且之事终究纸包不住火,被在场的所有人亲眼目睹。 这其中,一步都不能错。 错一步,满盘皆输。 唯一险的那一步,就是如何让众人前去长亭,宫长诀本想自己提出要去长亭一览长亭风光,却未曾想,倒是有人替她做了这件事。 如此更好,她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端倪,她宫长诀,与长亭苟且一事毫无干系,若非说有,那便是长亭中与女子云雨的那位,是她的未婚夫。 而这便使得她在众人面前割发为誓,被迫退婚之举合理且更惹人同情,她不仅不会因此名声败坏,还会得到众人的称赞和怜惜。 楚冉蘅跟着那马车而行,始终保持着十数步的距离。 宫长诀撩帘,想透透气,偶然间回头望,却见楚冉蘅在其后。 宫长诀眸色一紧,忙落了帘子。 楚世子怎么会在此处? 宫长诀摇摇头,不会的,楚世子此时不认识她才是,此番应是正好同路罢了。 宫长诀道, “调转方向,去城外,从城南那条路回府。” 车夫忙微微调转方向,向另一条岔路行去。 宫长诀撩帘回头看, 楚冉蘅仍在其后。 宫长诀撩帘的手一紧, “再快些。” 车夫闻言,扬鞭,马车奔得极快。 宫长诀道, “能多曲折就走多曲折,不必在意时间。” 车夫道是。 到了城南,宫长诀撩帘,片刻后,却见楚冉蘅驭马而来。 宫长诀道, “停车。” 车夫勒紧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宫长诀下了马车,走向楚冉蘅。 退婚(11) 退婚(11) 宫长诀已确定,楚冉蘅是冲着她而来。 宫长诀行至楚冉蘅马前,半礼道, “见过楚世子。 楚冉蘅骨节分明的手指勒着缰绳,他坐在马上看着她。 日影已西斜,残阳如血,他周身都被镀上一层霞光。 远处飞鸟归,呈一个人字排列着。红得似燃烧起来的落日撒下余晖,覆拢大地。 楚冉蘅坐在马上淡淡地看着她。 宫长诀道, “楚世子,好巧。” 她发间步摇上珠玉碰撞,随她的动作摇曳。 一双明眸落入他眼中。 楚冉蘅松了缰绳,一双凤目直视着她的眼睛。 “不巧,我是特地来送你的。 这一刻,山河落碎,地动山摇。 楚冉蘅的模样在宫长诀瞳孔中放大。 漫天的桃花,深绿的山涧再现眼前。 那一红一白依偎的身影倒映在她眸中。 宫长诀眸色一紧, ”楚世子” 楚冉蘅道, “宫太尉在西北战事吃紧,朝廷总不能让他心爱的长女在他征战沙场的时候出了事。” 楚冉蘅递给她一方帕子, “宫小姐,孟家不义之举我会向圣上禀报,这婚,会由圣上替你退,圣上亦会有决断,世间好男儿不胜枚举,孟华文不过沽名钓誉之徒罢了,无需伤心。 宫长诀接过帕子,心上一松,原来是她想多了。 无由来地,她心上却忽觉怅然若失,似乎有什么在流逝,但她摸不透,看不清。 宫长诀道,“多谢楚世子。” 宫长诀手中握着那方帕子,见一滴泪落在帕上晕染着绽开-朵花,她方惊觉自己落了泪。 原来她哭了。 宫长诀忙抬手将眼泪擦去,她明明没有在伤心,为何落泪? 宫长诀看着手中的帕子,方反应过来,楚冉蘅是以为她因为孟华文的事伤心而落泪,所以才递给她帕子。 楚冉蘅逆着霞光万丈,他马上的英姿在她眼中倒映。 宫长诀道, “日色渐晚,楚世子不必送我了,还是早些回去罢。 楚冉蘅看着她,声音低缓而有磁性, “宫小姐,上马车吧。” 宫长诀上了马车,只以为楚冉蘅会离开,撩帘看,楚冉蘅仍在十数米外,一路跟着她,一路将她送回宫家。 宫长诀在宫家门口下了马车,对远处的楚冉蘅行了一礼,算是谢过。 楚冉蘅在光影中立着,一身白衣尽染烟霞色,逆着光,一个剪影便可见其英姿,天边一缕霞光缓缓流泻而落,跃入人眼中,迸发惊艳。 楚冉蘅看着她进入府中,大门慢慢关上。 他目光仍凝在那道门上,片刻后,勒住缰绳,调转方向离去。 翌日,人人皆知楚世子纵马急驱。衣袂随风翻飞那一瞬的马上英姿落入多少人的眼中。 众人向来只见楚世子淡然清浅的模样,却从未见过楚世子此等风姿。 少年时楚世子曾成少年状元,簪花骑马过长安街,可那时,不过是跟着仪仗缓缓而行。这一次,楚世子却纵马在长安街上急行,墨发白衣皆随那刮过的风扬起,那残阳如血,漫坠在他衣上,天边的烟霞皆成衬托。那幕被亲眼所见者目睹,只怕是惊鸿一瞥,触目难忘。 同时被长安城众人所知的,还有那在宴会上,众人面前幕天席地与人偷情的孟家嫡子和朱家独女。 宴会结束当晚,随逸阁中就再摆数宴,各个厢房门窗紧闭,仔细听,都在说这宴会上私通被众人目睹之事。 不过三日,此事便已满城皆知, “‘我听说那首富朱家的女儿在丞相小姐的宴会上公然与奉常公子行敦伦之事,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当时我跟着我们家公子,我就在场看着的,那场面当真是香艳至极。” 小厮笑着,与一个丫鬟在街上大声道, ”那首富朱家的姑娘坐在奉常公子的身上,身上连块布也没有,两人在红亭的长椅上,那叫一个火热朝天,众人来了就站在回廊间,这两人也入迷极了未曾发现呢。” 丫鬟红着脸道, “那后来呢” 小厮笑, “毕竟非礼勿视,众人忙离开,丞相小姐叫了府里的老妈妈去叫这两人,好不容易才分开他们,只怕至此那丞相府景色一绝的长亭便会荒废了。毕竟,这亭中发生过这等子腌躜事,试问谁还忍得住恶心踏足那里” 丫鬟红着脸道, “我不同你说了,我要听的是宫家小姐割发毁婚的事,你怎么尽说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待我回去,我家小姐问起来,我可怎么说啊,小姐叫我问的可是宫家小姐,谁问你那两哎呀,不听你说了。” 丫鬟红着脸跑走,小厮忙追,“欸,你等等我啊。” 身后的人已竖着耳朵将两人对话听了个清楚。 “当真是幕天席地啊,也太不要脸了。 “这朱家的姑娘素来嚣张跋扈,但没想到竟然做得出这种事来。 “当真是个荡妇。那孟家儿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还有婚约就与人无媒苟合。甚至还当着未婚妻的面。 “不过这宫家小姐倒是个有风骨的,果然是将门宫家之女,竟当场割发毁婚,试问能有几个女子敢这样做,当真算是女中豪杰了。” “想来出身将门,到底是少有的烈性女儿,这般的女子,那奉常孟家的儿子,一个与人无媒苟合,当众宽衣解带坏人清白之徒怎能配得上这婚,当真是毁得好。这宫家小姐值得更好的人。 ”那首富朱家的庶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往前些时候,她亲生母亲就是靠毒死了原配才博得了独宠,奈何她亲生母亲运道不好,始终只是个妾室,想来这朱家的独女不过也就是与她母亲一脉相承,学得了这狐媚手段罢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若她不愿意,难道在那宴会上如此动情的只孟家嫡子孟华文一人不成 “只可惜宫家的小姐了,这般有傲骨的女儿竟然要面临退婚这般的厄运,我听说她生得甚是出众,也不喜在众人面前出现,向是个循规蹈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是个娴静性子。 ”确实是娴静性子,也不喜欢抢风头,故而极少出席宴会,但听说,在这次宴会上,宫家小姐一诗惊众人,破了宴会的诗眼。看来还是个极有才学的女子。” “如此这般,便更是叫人替她惋惜了,这般貌美有才学,竟许配了孟华文那般的登徒子,闹得如今长安里风风雨雨。” “谁说不是呢,当真是可惜了这般女子,配谁配不上不若你我去随逸阁听一耳朵,想来那随逸阁中定然比你我消息畅通,前去听听也无妨。” “走,现在就去。” 宫长诀站在楼上,看着楼下的人流, “梳妗,如今消息都已传遍了。 梳妗道, “小姐,这般退了婚,还保全了名声,您当是开心才是。 宫长诀撩起锥帽的纱帘,玉指搭在纱帘上,露出半张脸来,微风轻轻撩动着纱帘。她看着梳妗, “只是他们说的我,只怕是要有所失真了。” 她这一一世,绝不会再是那个娴静,不争不抢的宫长诀。 更不会依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这一世,要争,要抢,名声和宫家,她都要,前世走过的路,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走。 宫长诀缓缓放下手,纱帘缓缓落下,遮住了她的容颜。梳妗道, “小姐,方才出门时,您为何不穿那件红色的流仙裙明明您之前很喜欢红色的。 宫长诀抬眸,眼前恍然是那刺目的伤口,坠崖的红衣,暗狱的血流成河。 红衣,她前世着红衣而死,宫家流出的血染红了一方苍穹,她怎么敢再着红衣 她只怕是看都不敢再看一眼。宫长诀道, “不仅是这一次,往后,我都不会穿红衣。 包厢的门忽然被猛地破开,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拿着剑直冲宫长诀而来。 剑破风刺向宫长诀。 宫长诀堪堪侧身躲过,将梳妗推到一边, ”躲好!” 女子的剑毫无章法,宫长诀抬手砍向女子的手臂,女子手臂一震,剑咣当一声落地。 朱钰瞪大了双眸, “宫长诀,我杀了你!’ 宫长诀脚尖一挑,剑稳稳地落在她手里,霎那间,她已将剑横在朱钰颈上,朱钰的脖子霎时一道血痕。朱钰眸含怒色, “宫长诀,是你,是你在茶里下了药,我竟毫无察觉,都是你,害我如今名声尽毁,华文哥哥也不要我了。” 宫长诀抬着下巴,剑却向下用力一分,宫长诀道, “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你真当我丝毫都不知道么你与孟华文私通已久,孟家逼着我退婚,让我猜猜,你们是不是已经找好了人,只要我再次拒绝退婚,你们马上就要在坊间放出我不忠不贞的谣言来,好置我于死地,让孟家与我顺利解除婚约 朱钰面色一变,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宫长诀的眼神步步逼人, “你以为孟家有多清高孟家表面上仍对你爱搭不理,出了如今这件事甚至摆出一副要弃你的样子。” 退婚(12) 退婚(12) 宫长诀讽笑道, “你不必担心,孟家挖走了朝廷数百万两的银子,正等着你们朱家给他们填呢,孟家虽样态清高,但也不是傻子,你们朱家这样的救命稻草,孟家怎么可能放手?你该不会还以为孟华文是因为喜欢你而与你在一起的吧?孟家这般见利忘义,唯利是图,也就你们这铜臭之家才会受骗。” 朱钰身子一软,眼神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华文哥哥明明……” 宫长诀捏着朱钰的下巴,笑着道, “朱小姐,我还有一个喜讯要告诉你。” 她唇角轻扬,却尤同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周身气息阴翳。 朱唇微启,一字一句道, “蛇床子、白茯苓、甘松、白礬、肉蓯蓉、紫稍花,細辛,麝香。”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味药名曰相思锁,只要服下,片刻后,服用相思锁的男女便会不由自主地交缠在一起,极尽缠绵,刻骨难忘。” 朱钰只觉背后发凉。 宫长诀捏住她的下巴,抬高她的头,宫长诀直视着朱钰的眸,那目光直直地像利剑一般射入朱钰眼中。 “知道为什么是喜讯吗?“ ”因为我还往里面加了一味鹿洋,抵去了麝香堕胎的风险,我替你保了胎,你该谢谢我才是!” 宫长诀放手,朱钰猛地倒下,倚着栏杆跪下,面对着人流,她面纱已落。 朱钰只觉得如坠地狱,似被恶魔盯上,浑身抖如筛糠。 宫长诀轻蔑地一笑, 猛地拉开阁台上的帘帐,面向朱钰哭着高声道, “朱小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与孟家公子私通害我退婚便罢,如今还要置我于死地,你已经怀了孩子,就不能有半分为人母的慈心吗?” 朱钰爬起,扶着栏杆,手仍颤抖着道, “你说什么?” 宫长诀拉过朱钰的手,袖子在朱钰的颈上掠过,擦去了朱钰颈上的血,染得宫长诀袖上尽是血痕。 长袖遮挡住了宫长诀拔下朱钰发上簪子的动作。 宫长诀背靠栏杆,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 “欸,那不是朱家那庶女吗?” “是呢,上次在钗梦阁,就是她硬夺了宫小姐的簪子,幸得宫小姐大度未与她计较。否则宫家计较起来,只怕如今没命与人私通呢。” “那她身旁的是?” 宫长诀拽住朱钰的手,高声道, “朱钰,我宫长诀便是死也决不会屈服,这婚,是宫家退孟家,不是孟家退宫家。有错的是你们,不是我。” 朱钰拼命地想把自己的手从宫长诀手中抽出,但宫长诀话语柔弱,眼神却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瘆人。 宫长诀死死地摁住朱钰的手,朱钰半分也挣脱不得。 众人恍然大悟,原是那传闻中断发毁婚的宫家小姐。 那眼前这两人是…… 那宫家小姐断发毁婚,显然是个烈性女子,而朱家那庶女又颇是强势霸道,只怕是有好戏看了。 宫长诀拉住朱钰的手,靠着栏杆往后一倒。 对朱钰粲然一笑,下一秒, 宫长诀便从楼阁上坠落,看起来就像是朱钰伸手推宫长诀的一般。 众人大惊。 忽然,一道身影自旁边楼台飞去,横空接住了坠落的宫长诀。 衣袂翩飞中,宫长诀看见楚冉蘅坚毅的下颌线轮廓。 她借着衣袖的掩盖用手中刚从朱钰发间拔下的簪子,猛地划向自己的肩,血漫涌出来。 须臾,两人落地, 楚冉蘅不可置信地看着宫长诀,一双凤眸中皆是震惊。 宫长诀敛眸。 这是她的命,她此生是一个有心机,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他该看到,如此,他便再不会靠近她半分。 宫长诀闭上眼,簪子还插在她肩上。 众人围上, “天啊,这朱家庶女也太狠毒了,竟对宫家小姐下此毒手。” “这簪子我认得!是前些日子,朱钰在钗梦阁从宫小姐手上夺走的珠帘簪。” “这对面便是医馆,楚世子,不若先将宫小姐送过去。” 楚冉蘅步步沉重,眼前仍是她用簪子狠狠刺向自己的模样。 朱钰在楼上看着自己的双手,语无伦次道,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推她,我没有!” 楼下群众聚集,对楼上的朱钰指指点点, “当真是狠毒啊,害宫小姐退婚便罢,竟然还对宫小姐下此毒手。” 朱钰依旧语无伦次,慌乱道, “我没有,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跳下去的,不关我的事。” 一颗鸡蛋从楼下扔上去,猛地砸在朱钰头上,蛋液流在她发上。 “如今这般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就是你将宫小姐推下去的,你还要狡辩吗?” “当真是毒妇!” “刚刚宫小姐说这朱钰已经怀孕了,这孕说不定是什么时候怀的呢,看她这狐媚样子,想来早已与那孟华文暗度陈仓了,只不过在那宴会上才事情败露罢了。” “天哪,这女人真是个疯子,强抢了别人的未婚夫不算,还对宫小姐下此毒手。” “说不准就是孟家那登徒子指使的呢。” “楚世子,不若先送宫小姐去医馆吧,这附近就有。” 楚冉蘅耳际充斥着众人义愤填膺的声音。 然他脑海中只一遍遍回放宫长诀将簪子插进自己肩膀的样子。 他只觉得心沉得极快,到底是为什么,她竟毫不犹豫地牺牲如此代价,对自己倒戈相向,恨不得以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方式换得她要的结果。 楚冉蘅拔出她肩上簪子,点了她的穴位止住血,将她打横抱起,步步离开人群,众人的指责声不断,而朱钰已被砸得满身污垢。 他不管旁人如何置喙,可她怎会如此? 若非是被逼到了绝境,她绝不会用这种方法。 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让她竟如此不择手段。 楚冉蘅将她放在马上,翻身上马,抱住她,驱马而去。 到了宫府,他将宫长诀抱下, 门外小厮惊道, “楚楚楚世子!” 楚冉蘅道, “开门。” 小厮方看见他怀中的宫长诀。忙把大门打开,楚冉蘅抬步入内,正碰上从宫府里出来的左晋和左氏,左氏看见倒在楚冉蘅怀中面无血色的宫长诀,大惊,忙道: “这是怎么了?” 楚冉蘅眼前闪过宫长诀用簪子狠狠扎向自己的模样。 楚冉蘅沉声道, “遭受了一些意外,诊治要紧。” 左晋忙从他怀中接过宫长诀, “此番多谢楚世子相救,只是眼下恐怕是不能招待楚世子。” 楚冉蘅眸光凝在宫长诀苍白的面上,道, “先告辞了。” 楚冉蘅缓缓抬步,左晋忙抱着宫长诀往内院走去。左氏送楚冉蘅到门口,左氏道, “多谢楚世子送长诀回来,只是到底这男女有别……” 楚冉蘅回头,一双眸子沉静,淡淡道, “夫人不必担心,今日在下没有来过。” 左氏忙道, “多谢楚世子体谅。” 楚冉蘅淡淡转身,翻身上马离开。 左氏忙进了门,身后的洒扫婢子还盯着楚冉蘅远去的背影看。 李素忙替宫长诀止了血,看向宫长诀肩上的伤口,用簪子比对几分,眉皱起来。 左氏忙问道, “李大夫,长诀的伤可严重?” 李素忙回过神来,将那柄染血的簪子放在一边, “夫人不必担心,大小姐的伤并不严重,只要好好修养些时日便会痊愈。” 左氏点头,应妈妈忙进房中, “夫人,老奴查到了。” 左氏看向李素,李素忙道, “夫人,在下告辞。” 左氏点点头,李素退出了内室。 却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伤…似乎不像是旁人扎的……会不会… 左氏道, “说吧,到底是怎么了?” 应妈妈道, “今日大小姐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推下了楼,幸得楚世子相救,否则只怕后果难料,而小姐的伤亦是推小姐下楼那人所为。” 左氏冷眸,道, “此人也未免太不将我宫家放在眼里,到底是谁?” 应妈妈恭敬道, “是朱家那庶女,众目睽睽,证据确凿。先是用簪子伤了小姐,又推了小姐下楼。” 左氏怒道, “简直欺人太甚,宴上偷情辱长诀在先,如今又对长诀下此毒手,定要让那朱氏偿还。” 应妈妈道, “夫人说得是,定不能轻饶了此等奸人。” 左氏替宫长诀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起身出了内室。 “你们好好看着大小姐,要是大小姐醒了第一个来告诉我。” 屋中一众奴仆答是。 应妈妈紧随其后。 在左氏和应妈妈出去的一瞬,宫长诀佯作睡梦中翻身,面对着墙壁。 她猛地睁开眼睛,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中情绪沉重。 她其实一直都没有失去知觉,她能感觉到被人抱起,而那人,是她避如山洪的楚世子。 宫长诀握紧手,只需今日过去,他便知她是个无所不用其极,城府极深的女子,如此便会对她失去所有好感。 无论楚世子之前是否喜欢她。 宫长诀眸中颜色极沉,如夜深露华滴,这一世,她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楚冉蘅……她决不能与他有半分牵扯。 宫长诀道, “梳妗。” 梳妗眼睛红肿地扑上前来, “小姐,您醒了!您可还好吗?” 宫长诀看见梳妗满面的泪水,想着该是自己行事莽撞,未曾来得及与梳妗说一声,竟惹得梳妗这般担心。 梳妗道, “早知道奴婢就应该挡在小姐身前的,奴婢真的是没用。” 梳妗的鼻尖和眼圈都红着,她恨自己胆小,居然被吓得怔了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害小姐受了伤。往后若再有这样的情况,她打死也要挡在小姐身前。 宫长诀眼前却是骤然闪过梳妗在前世为她挡剑而死的模样。 宫长诀急声道, “不要--” 宫长诀猛地握紧梳妗的手, “答应我,要是有危险,千万不要冲上来保护我,你保住自己就是了,若是你死了,我绝不会因为苟活下来而开心的。” 退婚(13) 退婚(13) 左晋站在左御史身前, “祖父,今日长诀遭袭,便是与孟华文通奸的朱家庶女下的毒手,我们的计划绝不能再拖了。” 左御史满头华发用木簪束起,一双眸精锐,又带着些温和,久经朝堂让他多了一股沉稳自持的气度。 左御史道, “不,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做一件事。” 左晋抬眸, “祖父?” 翌日,后宫中妃嫔列座,钗环锦缎,衣香阵阵,世家夫人们亦列座与前,只是穿着打扮都不似妃嫔张扬。 窦皇后坐在首位上,而左御史夫人刘氏坐在离窦皇后最近的地方。 对面是戏台,红氍毹上,眸清唇红的正旦正拿着檀木扇子一步一步向俊朗多情的小生走去, “读了诗中句,肠断无,我与郎君三生结来缘分疏,一纸婚约恩情薄,相隔楚天隅,无计成婚,恩情虚负。” 正旦泣,凄声道, “郎君爱慕那朱家小姐,何故要与我结此婚盟,害妾身怎挨彻久天冷朝暮,那朱家小姐毒意扯碎了鸳锦书,叫妾无颜薄命呵--” 窦皇后,笑道, “左夫人是在哪儿寻来的这戏班,当真是比宫中的戏班唱得还要好些。” 刘氏闻言,恭敬道, “这是长安城中的一个新班子,虽说是新,但身段唱腔都实不输给老班子,正是如此,妾身才想着引荐给皇后娘娘,也让众位娘娘欣赏一二。” 窦皇后点点头,道, “左夫人有心了。但这出戏倒是新奇,闻所未闻,不知叫什么名字?” 刘氏恭敬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戏名曰公侯女断发毁婚记。” 窦皇后道, “是出新戏?” 刘氏答道, “是,这故事是最近长安城中最红火的戏,大街小巷都在唱。” 窦皇后点点头,笑道, “本宫倒是有心听,只可惜要唱完本,只怕是要好几天,不若左夫人将故事而后的去向都告诉本宫可好?” 刘氏掩去眸中锐利,恭敬道, “是。” “这故事是由真实故事改写而来,公侯女常珏与奉常公子华生幼年定亲,然,华生却与朱家小姐暗中苟合,欲强行单方退婚,常珏抵死不从,华生与朱家小姐暗中计划要毁了常珏的名声以便退婚。” 窦皇后旁边的陆婕妤面色一变, “当真是恶人,自己违了婚约,竟还要坏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名声。” 陆婕妤年纪尚轻,听及故事中人倒打一耙的恶行不由得义愤填膺, “要是我,定要先发制人,与那两个无媒苟合的恶人对簿公堂,叫他们得到报应。” 窦皇后闻言笑笑, “你呀,做事总这么毛燥。左夫人还没说完呢。” 窦皇后说完,笑颜却微微收起,如今陆婕妤正当宠,她得亲切且面面俱到才是。 陆婕妤闻言,一双美眸盯着刘氏, “左夫人快说下去。本宫等不及了。” 刘氏浅笑道, “结果,还未等华生和朱家小姐有所动作,他们之间的奸情就暴露了。引得众人嘲讽不屑。而常珏也断发毁婚,作废婚约。” 陆婕妤闻言,面上带了笑,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让恶人当道。然后呢,是不是这两个奸人被浸猪笼,常珏也找到了如意郎君?” 刘氏闻言,摇摇头,缓缓道, “并没有这么简单。” 陆婕妤一瞬心揪起来, “那是如何?” 刘氏摇了摇手中的团扇,笑颜收起,眼尾的皱纹收敛,面上带了几分严肃和沉重, “那朱家小姐怀了孟家的孩子。” 陆婕妤失声道, “什么?那朱家的贱胚子岂非不用浸猪笼了?” 依着大周的婚律,若有婚约,其中任意一方有与他人苟合的举动,当令其浸猪笼,且与其偷情的人亦然,但若是与之偷情之人怀孕,此人便可免除浸猪笼的处罚,毕竟孩子是无罪的。 刘氏道, “远不止如此,那朱家的小姐眼看名声要败坏,为了防止常珏状告他二人,竟对常珏下了死手。用剑欲行刺常珏,眼见不成,那朱家小姐慌乱中拿起簪子刺向常珏要害。又慌忙将常珏推下了楼。” 陆婕妤大惊,捂住了嘴,片刻后,又道, “那常珏岂不是死了?” 刘氏点点头, “正是。” 陆婕妤眸中几分不忍,连窦皇后都忍不住叹道, “当真可悲,被辱了名声还要被奸人害死。” 刘氏亦眸中沉重。 刘氏道, “远不止如此,常珏死后,华生与朱氏还颠倒黑白,常家因此失了圣心,人人喊打,最后甚至因为一点儿小错,满门覆灭。” 陆婕妤一脸不忍,道, “到这儿就没有了?” 刘氏摇摇头, “自然是还有的,常珏死后,两人的所作所为暴露,人人喊打,如过街老鼠,最后也受到了应有的惩治,文昌帝君仙游路过此地,见此二人作恶太深,便将二人变作蝼蚁,生生世世难见天日,又寻地府,将阳寿未尽的常珏救回。” 陆婕妤听得极认真,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刘氏。 刘氏道, “文昌帝君将此事上报天庭,将常珏魂魄带到天庭中,玉帝知晓此事,知常珏受难太多,欲许常珏一愿以补偿。” 陆婕妤追问道, “常珏许了什么愿望?” 刘氏道, “常珏道,知恶人已得惩处,唯愿得一如意郎君,一生一代一双人,白头到老。再不负誓言。” 陆婕妤道, “那玉帝赐了如意郎君给常珏吗?” 刘氏轻摇团扇, “这是自然,常珏还魂归阳后,遇上了一位公子,正是新科状元,貌比潘安,才敌相如,两人恩爱一生,白头偕老,再无违背誓言之举。” 陆婕妤听闻,笑道, “当真是个好故事。” 窦皇后却微微皱眉, “本宫记得左夫人方才说这是真实故事改写而来,也就是说,并无文昌帝君与玉帝的插手救助,那真实故事中,常珏可是受尽磨难?” 刘氏道, “当然,故事终究只是故事而已,据说这故事也就只到常珏受伤被推下楼,而后都是人为杜撰的。” 陆婕妤惋惜地叹一口气, “那常珏也太惨了吧。” 刘氏道, “娘娘不必伤心,恶人自有报应,老天有眼,定会加以惩处。” 远处忽起一声高呼, “陛下驾到--” 闻言,众人忙起身行礼,元帝走上前来,先扶起了陆婕妤, “怎的今日这般好兴致?” 陆婕妤娇俏地道, “见到了陛下,臣妾自然开心。” 元帝大笑。 窦皇后面色阴沉。 元帝看向满地行礼的人,道, “都平身吧。” “谢陛下。” 众人落座,元帝坐在了首位上,皇后和陆婕妤坐在两边。 元帝道, “这看的是什么戏?” 窦皇后道, “是公侯女断发毁婚记。” 元帝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便没了下文。 窦皇后也只好作罢,眼睛却划过陆婕妤,锐利如刀戈。一瞬,眸中异样又消逝不见。 台上的正旦正被小旦推下了台阶,正旦顺势滚了两圈便佯作死态。 周围扮演民众的戏子惊道, “哎呀呀--杀人啊---” 元帝陪着众人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离开前还带着陆婕妤。 窦皇后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而后座的刘氏看向戏台上的人,暗暗握紧了手中团扇。 左家的外孙女,绝不可能任人欺辱。 翌日,大殿之上,满朝文武肃立,穹顶上的金龙盘旋。 元帝道, “众爱卿可还有他奏?” 大殿上静谧一片,元帝旁边的太监就要高呼退朝。 恰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左御史手执笏板出列, “臣——有奏。” 众人的目光都凝在左御史身上,他却撩衣而跪, “臣诚知朝堂之上当参报政事,但如今--” 左御史回头看了一眼孟奉常,眼神冰冷如斯,孟奉常无来由地手一抖,笏板差点掉在地上。 左御史高声道, “长安中有一个故事,流传甚广,如今更是闹得满城风雨,不知陛下可有听过。” “此故事名谓,公侯女断发毁婚记。” 大殿上寂静无声。 左御史的声音不高不低响彻在大殿之上。 而孟奉常的心一揪,指尖冰冷,额头直冒冷汗,这公侯女断发毁婚记他自然是知道的,最近这些时日他不停地利用手下势力防止这个故事传播。 元帝记起昨日陆婕妤缠着自己,要将新听来的故事讲给他听的样子。 公侯女断发毁婚记…… 左御史道, “故事中,常珏被害身死,而后又死而复生,偷奸杀人的恶人也得到了惩治。” “可是--” 左御史一个“可是”揪住了众人的心。 这出戏如今谁没听过,传说中是以宫家的长女作的原型。 左御史如今提出,只怕是有些人要遭殃了。 左御史高声道, “故事中的常珏得了神仙庇佑,终得美满,可是现实中,真正的常珏却是被奸人所害,至今仍昏迷不醒!” 元帝道, “这便是左爱卿今日要呈报之事?” 左御史上前两步,大礼叩拜, “那常珏,不是别人,正是臣的外孙女,宫家的长女,宫长诀。” 常珏,常珏,不就是长诀吗。 殿上本来不明白的人也都纷纷明白过来,左御史这是要参孟奉常一本啊。 孟奉常还没等左御史说完,就已腿软得站不住,咚地一声跪下了。 左御史道, “宫太尉和宫大将军在边陲奋力斩杀外敌,而宫家的女儿却在皇城内任人欺凌,未婚夫与他人无媒苟合,辱及名声,被恶人用利器刺杀,还被推下了楼,如今依旧昏迷不醒,而恶人却仗着势力逍遥法外,这岂非是我大周的祸事!” 孟奉常抖如筛糠,头也不敢抬。 元帝凝眸, “我长安天子脚下,竟有这样的事?怎么不早呈报上来?” 左御史道, “因为宫韫在外杀敌,无法护住自己的女儿。” “而臣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作为外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外孙女被奸人所害至斯,求陛下给臣,给臣的外孙女一个公道!” 退婚(14) 退婚(14) 元帝凝眸道, “如今那故事中的奸人何在?” 左御史高声道, “有一位,不是旁人,正是孟奉常之子孟华文。” “三年前,孟家与宫家订亲,而如今,孟华文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与他人无媒苟合,甚至已珠胎暗结,便一次次地到宫家退婚,羞辱臣的外孙女。” 左御史步步走向孟奉常,孟奉常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左御史。 左御史道, “而这位孟奉常,教子无方,还利用自己的势力替孟华文遮掩丑事,为得朱家小姐,从而得朱家家财,纵容朱家女对臣的外孙女下毒手,提剑行刺不成,便用发簪刺其要害,又将其推下楼,要将我的外孙女置于死地。” “人证物证俱在。事发后包庇朱氏,那朱氏到现在还逍遥法外!” “下如此毒手,便是要臣的外孙女非死不可,宫韫不在,宫家的尊严简直被踩到了脚底!” “卫国大将在战场上为大周拼命厮杀,而就在他拼死保卫的大周之内,他的女儿却被人如此欺凌,若大周的卫国将士知道了,该有多心寒!” 左御史痛心疾首,字字掷地有声,大殿之上,唯他的声音响遏行云。 言语并不十分考究仔细,一字一句却都是发自肺腑,众人寂寥无声,却都不由得有些被说动。 一个弱女子,被人恶意退婚,未婚夫与他人的奸情被当众撞破,导致她名声有辱,还一次次上门退婚,这本就已是几乎要毁女子一生的举动。 而后还对女子下此毒手,险些令其命丧黄泉。 这简直是丧心病狂。 一时间,众臣看向孟奉常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而那些以往与孟奉常关系匪浅的大臣,则是盘算着,如今孟奉常必然要失圣心,自己自然要远离,免得惹了一身腥。 大殿上数百人,各有各的思虑谋算。 静谧得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元帝微微眯起眸子,沉声道, “奉常何在?” 孟奉常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上前两步,跪下道, “臣…在。” 元帝道, “左爱卿所言可属实?” 孟奉常紧张得咽了一口唾沫,却强装镇定, “陛下,臣…臣…有异议,朱氏确实谋害宫家长女,但臣与臣的儿子却是并未对宫家长女做任何事,臣承认自己教子无方,但御史大夫所言种种,臣确实没有做过。臣一向深知臣民二字,臣虽是臣,亦是民,何能以民之名辱民,臣怎会滥用职权来为任何人开脱罪名,此乃污蔑,臣是无辜的啊陛下!” 孟奉常一脸被冤枉的委屈。 左御史闻言怒发冲冠,上前对着弓着背跪在地上的孟奉常就是一脚过去。 “放你娘的屁!” 孟奉常一时没有准备,被踢翻在地。 众臣见状,震惊之余,忙上前拉住左御史。 左御史目呲欲裂,还要上前去打孟奉常,若非众人拉着,早已冲上前去了。 左御史被人拉着,却仍斥骂道, “孟士林,你敢给我再说一遍你无辜!” “你敢说,不是你勾结上下,利用自己的势力拼命遮挡歪曲流言,还企图对我的外孙女倒打一耙!” “你敢说,你没有替你儿子和朱氏遮掩!” “小人!宫家看错你了,你一路走来,我女婿帮了你多少,你如今居然以怨报德,与你这种人结过亲事,当真是宫家的奇耻大辱!” “你个黑了心的白眼狼!我今日就算是撞死在这大殿上,也要拉你这老匹夫陪葬!” 众人忙拉住左御史,孟奉常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头上撞起一个大包,哭着道, “陛下,臣没有,臣没有啊!” 左御史闻言,血气上涌,将手中的笏板猛地掷出,正中孟奉常的后脑勺。 孟奉常应声而倒。 左御史嘴里还痛骂道, “有娘生没娘教的小人!” 众人的表情如被雷劈了一般。 宫府中。 梳妗小心地扶起宫长诀, “小姐,奴婢瞧您面色好多了,今日要出去走走吗?” 宫长诀抚住肩头, “算了吧,怕牵扯了伤口。” 一个侍女站在门外,高声道, “小姐,宫中来人了,宣您入宫呢。” 张容瑾动作一顿,转瞬又扶住桌子站起身来。 梳妗忙扶稳宫长诀。 门外的侍女道, “小姐,请您快一些,宫里的公公正在前厅等着接您呢。” 侍女说完便退下了。 宫长诀道, “梳妗,去给我寻一套浅色衣裳来。” 梳妗小心地放开宫长诀,宫长诀扶着桌子,看向桌上的脂粉。 梳妗拿出一套浅青夹白的衣裙, “小姐,您看这个行吗?” 宫长诀转过身来,面色比之苍白孱弱。 梳妗惊讶道, “小姐?” 宫长诀接过衣衫,淡淡道, “受了重伤,总得有个受重伤的样子。” 宫长诀视线扫过梳妗手中衣裳, “就这个吧。” 宫长诀换过衣裳,自屏风后出来,梳妗扶着她到了前厅。 正在前厅站着的大太监见宫长诀来,忙道, “见过宫小姐。” 宫长诀点点头,虚弱地道, “公公久等了。” 前厅中众人的目光落在宫长诀身上,她面色苍白,然一双水眸清澈透亮,却是几分哀凄,身形纤瘦窈窕,腰身极细,如弱柳迎风,苍白的面色反令她多了一股孱弱温婉的感觉,叫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大太监的声音有些尖利,然却恭敬,低着头未有直视, “宫小姐,这便出发吧。” 宫长诀应是,随着宫里的马车到了皇宫。 马车停下,梳妗忙扶着宫长诀下车。 大太监恭敬道, “宫小姐请随着奴才来。” 宫长诀点点头,随大太监到了引月阁,引月阁中正敲敲打打地唱着戏。 而首位上坐着一个已过知天命之年的男子,龙袍加身,不怒自威,正看着戏台,周围落座皆是妃嫔。 宫长诀握紧了手,眼中燃起熊熊烈火, 记忆中,一个宫装的高傲女子站在满地流淌的鲜血之上,看着她,轻蔑道, “宫长诀,这就是你勾引楚世子的下场,你真以为宫家权倾朝野就坚不可摧了?” “本宫告诉你,父皇想除去宫家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哪怕是这么大的罪名落在宫家身上,父皇亦是查也不查就直接给宫家定罪。” 戏台上,一个女子正哭泣着,一身素白,戏腔凄绝哀极, “小女常珏,长安人士也,想我误许婚盟,被奸人所害,名声尽毀,家室全休,雪飞上白练,六月下雪,三年不雨,堪比窦娥之冤,那斯乱纲常,奴恨不得将二人万剐,痛杀我娇资弱体闭泉台,落得悠悠流恨似长淮。” “可恨——可恨呀——” 宫长诀站在戏台十步以外,面上毫无表情地看着首位上的男人。 这个人,前世曾将宫家挫骨扬灰。看着元帝,宫长诀仿佛再见那暗无天日的地牢,满地流淌的鲜血。 她心间的无名火燃起,十指紧握,手上青筋凸起。 宫家代代为将,代代忠心耿耿,为了保家卫国,数个先祖死在与家乡浮云遮蔽千万里的沙场上,供奉太庙之上的牌位达五十七座,座座是血泪。 可是,坐享其成的大宗不仅不信任宫家,反而利用百姓,利用宫家拼命保护的百姓来困住宫家,杀死宫家,仅仅是为了那无端的猜忌和对权势的欲望。 看不见宫家满陌鲜血,为国鞠躬尽瘁,看不见宫家几乎连年都是满门白衣缟素,披麻戴孝。 何其可恨,何其可悲! 宫长诀握紧双手,牵扯了肩膀上的伤,强烈的痛意让她迅速地镇定下来。 她抬眸,眸中的恨意一瞬随风烟消散。 似乎从未存在过一般。 引月阁前一陌桃花蓁蓁正盛,花瓣被风从树上吹离,随风悠悠荡荡落在泥土中。 大太监道, “宫小姐,陛下就在那儿了,您且前去吧。” 宫长诀轻声道, “多谢公公。” 她垂眸,掩去眸中阴翳。 宫长诀行至元帝面前,柔柔弱弱地一行礼,道, “陛下万安。” 元帝看向宫长诀,见她一身素色,面容被衬得愈发孱弱温婉。 元帝道, “平身吧。” 宫长诀道, “谢陛下。” 元帝道, “宫家姑娘,你可看过这出戏?” 宫长诀摇头, “臣女自受伤以来便未曾出过门,自然是没有看过,但这出戏名盛长安,臣女亦有所耳闻。” 元帝道, “那你可知这出戏讲了什么?” 宫长诀道, “知道。” 宫长诀一直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元帝道, “怎的不敢抬头?是觉得朕看着吓人,会责罚你吗?” 宫长诀跪下,道, “臣女不敢。” “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陛下端庄肃重,天家威严,乃社稷之福,只是臣女福薄,不敢直视,并非陛下之过。” 元帝笑, “没想到宫家世代武将,倒出了一个读书的女儿,想来是因为到底是有左家的血脉。” 宫长诀握紧了手,指甲嵌入手心, “谢陛下谬赞,臣女不过略识得几个字罢了。” 元帝眯着眸子,看着戏台上咿咿呀呀哭叫的人, “说起左家,倒不得不说你外公,昨日左御史在朝堂之上,因为你,公然对奉常大打出手,他一向冷静自持,为了你,却是弃了所有风度,当真令朕不得不佩服这拳拳爱孙之心。” 宫长诀垂着头。 耳边依旧响起女子的戏腔,凄清绝望,山崩地裂。 “常珏本是公侯女, 家室鼎盛貌端庄, 无奈一朝遇奸佞, 性命家室两消亡。” 她肩上的伤传来刺痛,她脑中愈发清醒。 奸佞的又何止孟华文和朱钰,在她眼前高高在上这个男人,亦是奸佞谋国之徒。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退婚(15) 退婚(15) 宫长诀道, “陛下,是外祖父冒犯朝堂,一切皆由臣女而起,臣女愿替外祖父受罚。” 元帝面上并无表情,片刻后才捋着胡须朗声笑道, “果真是好姑娘,只可惜了所托非人。” “左爱卿半生端持,若非是奉常做得过分,左爱卿也不会当庭动手。朕恕他无罪。” 宫长诀道, “谢陛下。” 她口中称谢,声音微微颤抖,语气激动,然面上却无半分喜意,只是垂着头,表情明灭不清。 元帝道, “朕已传口谕至孟府,解除了你与孟家的婚约,又命孟家三跪九叩道歉,如此,你可欢喜了?” 宫长诀道, “多谢陛下隆恩,臣女万感皇恩浩荡。” 她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怕多说一个字,就忍不住对眼前之人拔刀相向。 一个着月蓝色衣衫的清俊男子上前,行礼道,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安。” 元帝笑, “晟儿,免礼罢。” “来人,赐座。” 杨晟道, “谢父皇。” 杨晟落座,视线有意无意地掠过宫长诀,只是宫长诀低着头,杨晟看不真切,但也知道今日召见的近来引得满城风雨的宫家长女,心中无甚好奇,故而并未多瞧。 台侧敲敲打打,京钹声高,台上扮演玉帝的生角随着节奏,大跨步走向常珏,一捋长须, “生老病,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伊不过破瓜之年,八苦便已受了大半,本座予你一愿,不知所想为何?” 常珏作惊科, “经华生一事,奴家只怕山海誓也崩,只愿姻缘运未疏,望得一如意郎君,寒门亦是,卿相也可,纵山河崩裂,再不复相离,还半生春风满面乐醄醄一声长笑海山高,留半生一鞭春色马蹄遥。” 扮演玉帝的生大笑,抚掌而叹, “好,好,好!” 群末围着常珏高声道, “玉清殿前丹霞绕, 白玉阶前剑佩齐, 十二童子传召些, 星冠云冕一齐回——” 玉帝一扬拂尘,高声对常珏道, “去——” 一个去字九曲十八弯。 座上众人见此常珏复生的乐景,纷纷露出了些笑意。 元帝将视线移至宫长诀身上, “戏文里,玉帝许给常珏一愿,故事里的常珏求了如意郎君,如今朕倒是有些好奇,若是你,你会求什么?” 众人闻言,都看向宫长诀,是啊,戏文终究是戏文,这故事的主角如今就在她们面前呢。 宫长诀抬眸,一双含情水眸清澈透亮,却带着深深的凄切与决然,眸中似万千秋叶飘飘悠悠纷飞而下,美眸凄清哀绝。 一双眸似能摄人心魄。 杨晟的眼神落在宫长诀身上,双眸瞳孔一瞬放大,紧盯着宫长诀,视线分毫不移。 宫长诀看着元帝,眸深如墨,寸步不让, 她一字一句徐徐道, “倘见玉皇先跪奏,他生永不落红尘。” 他生永不落红尘。 他生永不落红尘! 她的声音虽柔弱,言语却掷地有声。 杨晟手中的青花瓷杯落地而碎,茶水溅在衣衫上。 然他却一无所知,双眸紧紧地盯着宫长诀,眸中那个小小的她在杨晟眸中无限放大。 风凌厉地飘过,拂过她鬓边碎发,她的模样在翩然而落的桃花雨中愈发落寞。 宫长诀的裙角飞扬,落花叠叠落在她随风轻扬的裙摆之上,她一双水眸清冷,凌万千桃华绝尘而去。在他心上如历历星辰吹落。 座上众人的动作凝滞了,满座震惊,目光皆落在宫长诀身上。 她的声音不大,身后的唱戏声却都似一瞬消散,让人听不见戏台上在唱什么,只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她温婉却斩钉截铁的声音。 永不落红尘! 满座肃然,不发一言,唯台上常珏高声道, “此去归人间也——” 常珏,长诀也。 故事中的常珏受尽了磨难,仍凡心难断,欲归凡尘,可眼前的这个女子,远比故事里的常珏更烈性,更有傲骨。 众人不由得想起宫长诀断发毁婚的传言。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说出这般决然的话来? 一句永不落红尘,似夏雪冬荷,夏日沁骨,冬日温婉,石破天惊,颠倒山河。 将世间所有痴男怨女皆当做蝼蚁,睥睨而行。 看破红尘,一去不归。 众人在永不落红尘的诗句中一遍遍徘徊来去,思量万分,忽然惊觉, 眼前的,是宫家的女儿, 是宫家的女儿啊! 若是旁人家的女儿,说出这句话,着实是石破天惊,可眼前的这个女子,她是傲骨铮铮的宫家的子孙,是满门忠烈的后代。 说出这等决然之语,虽令人颇感意外,但却是合情合理,也只有宫家,才能诞生这般傲骨铮铮的女子。 陆婕妤忙从座位上下来,走到宫长诀面前,拿帕子擦了擦眼泪。 一双眸中惊讶未定,七分震惊,三分怜惜。 “没想到你竟比戏文里还要多三分傲骨,当真是看得我心里揪得慌。” 见陆婕妤上前,众人方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杨晟旁边的宫女忙拿帕子替杨晟拂去茶叶, “三皇子,您的衣衫湿了。” 杨晟摆手,宫女忙退下。 杨晟的眸仍凝在宫长诀身上,陆婕妤将宫长诀扶起来,宫长诀慢慢站起。 陆婕妤回头对元帝道, “陛下,臣妾看了宫家姑娘这一番,当真是心疼,您可得给她做主。” 元帝悠悠道, “这是自然,如此令人愤懥之事,朕怎会坐视不管。” 一众嫔妃看得揪心又艳羡,哪有女子敢将这般话宣之于口,她们半生都困在礼教的桎梏中,怒,不得发,怨,不得诉。 从深宅大院到高不见青天的宫墙之内,她们不敢说一个不字。 本以为是事事顾全大局的贤惠,如今见了这般女子,听了这般诗文,才方觉,原来,自己不是因为过分顾全大局而退避,是因为她们不够勇敢而退避。 若有眼前女子一半的傲然,不愿低头,她们何至于似金丝雀一般,被金银镶嵌的枷锁层层围住? 若自己也有这份勇气和果断。 是否……也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陆婕妤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陛下,既然她的婚事消了,不若您替她寻一桩好婚事如何。” 元帝笑道, “陆儿说得是,那依陆儿看,该给宫家姑娘许配怎样的人家?” 陆婕妤笑道, “戏文里的常珏得了新科状元做夫婿,不若您也赐婚于新科状元与她?” 还未及众人应声,陆婕妤又道, “哎,不行,听说这一届的新科状元老得很,不若便赐婚与上一任的新科状元如何?” “不可——” “不可!” 宫长诀与杨晟同时出声。 杨晟紧盯着跪在满地落花之上的宫长诀,若他无心便罢,可如今,他尘心已动,怎甘心将眼前女子送与他人。 宫长诀却是握紧了衣衫, 上一任的新科状元,是楚冉蘅。 她不能,她绝不能。 不能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元帝面色微微变了一变,看向杨晟, “晟儿,既然茶水湿了衣衫,便去换过衣衫吧,免得着凉了。” 杨晟刚想拒绝,抬眸却见元帝眸中的严肃与不容置喙。 他垂眸,眼神微微扫过宫长诀。 “父皇说的是,儿臣这就去更衣。” 父皇,不希望他与宫家女儿有牵扯。 陆婕妤道, “上一任新科状元是谁?怎的你们都这般大反应?” 宫长诀极力掩住眸中异常,道, “无论是谁,长诀都觉得,缘分不可强求。多谢陆婕妤好意,长诀心领了。” 陆婕妤道, “本想给你求个恩典,既然你不要,我也不能强求。但若是往后看中了哪家公子,便来告诉我,我在陛下面前求个恩典给你赐婚。” 宫长诀道, “多谢娘娘。” 宫家将来还会有祸事发生,未能保宫家平安,她怎有心思儿女情长。 陆婕妤极喜欢公侯女这出戏,自然对宫长诀多了一份怜惜。 临出宫前,元帝和陆婕妤都赐了许多珍宝以示安抚。 大太监恭敬地将她送出宫门。 宫长诀上了马车,将帘子放下那一刻还看见大太监在外面恭敬地笑。 宫长诀也回之以笑,帘子落下,她面上的笑容亦随之收起。 元帝为她做主,要安抚的不是她。 而是在外征战的宫家儿郎。 宫家有特定的通信渠道,养了许多信鸽,要互通书信,宫家远比朝廷能更快得到消息和回信。 元帝是怕,怕她将眼前在长安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父亲和小叔父,扰乱军心,影响战事,引起父亲和小叔父不满,导致在战场上做出什么不利于天家的事情来。 元帝此人好大喜功,明明无能却对土地无比渴望,发了疯地想扩大领域成为千古一帝。 有时明明可以积蓄实力,往后再卷土重来不至于陷入绝境。 可元帝偏偏要将士以死命效忠,就算大周的儿郎全都死在沙场上,也一定要为他掠取到最后一寸土地。 哪怕只是一寸。 十六年前,宫家曾经在长隐之战中抛却过长隐关,因为长隐关易攻难守,若是再打下去,不仅长隐关守不住,连剩余的一万将士也会统统丧命。 那是一场实力极其悬殊的战役,十对一,西青十,大周一。 再加上长隐关易攻难守,大周注定了不可能赢。 长隐关也并非什么要害之地,但宫韫与宫长诀的伯父宫锦还是犹豫再三,终于决定撤退,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全部撤走,剩余的将士里再无伤亡。 当时,宫韫和宫锦想的是,到底长隐关易攻难守,往后还有很大机会夺回来。 但回来后,宫韫和宫锦都被下狱,被无端端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 元帝认为,只要还有人在,无论什么情况,哪怕大周只剩下一个人,都绝不能将大周的任何一寸土地抛弃。 元帝觉得,只要抛弃了大周的土地,不是与敌国沆瀣一气,便是留存异心。 元帝以为自己是为了家国大义,实际上,不过是为了那无边无垠的贪欲罢了。 为了这贪欲,他根本不管他自己的做法是否符合战术,是否遵循人道。 而他将宫韫宫锦下狱,不过是因为贪欲没有被满足,怒火蔓延至了宫家。 为了贪欲,他能眼都不眨地让大周的上万将士眼睁睁地送命,用成千上万的将士的血来为他铺路,无论对国家是否有益,对百姓是否有用,这样是否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哪怕明白一定会输,他也要用万千子民的性命为他送葬。 元帝安抚她,不过是怕父亲和小叔父宫霑做出从前那般抛弃边关土地的事情来。 他要她的父亲与小叔父为他的贪欲战死。 为他想要千古留名的野心摇旗呐喊。 可元帝错了,从宫韫和宫锦被下大狱的那一刻开始,宫家不再忠于帝王。 宫家只忠于国,只忠于百姓。 她的伯父宫锦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本就奄奄一息,在狱中,禁不住日日的拷打折磨,终于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永远地闭上了眼。 那一日,大雪满长安。 长安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大得把所有人都淹没,看不见天,看不见云。看不见山川烈日。 地上没有灯,天上没有月。 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似乎很明亮,却是一片茫然。 就像是走到了尘世尽头,再无路可走。 像极了宫家的处境。 宫家从前的一切,都被那场大雪淹没。 再不会为任何一个姓氏浴血而战。 而就在那一日,宫长诀出生了。 她的到来伴随的不是欢声笑语,不是喜笑颜开。 而是遮住了天,遮住了地的漫天大雪。 是刺眼的白布和灵堂,是铺天盖地的哭声。 将军百战,身名裂, 回首万里,故人长绝。 满座衣冠胜雪! 长诀,长诀。 宫长诀听着马车轮子碾过青石板路而发出的辘辘声,眼圈红了。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宫锦死了,一条生命的逝去被另一条生命的到来而取代。 是她,是宫长诀。 因为宫锦的逝去,她被取名长诀。 而宫家要诀别的不仅是宫锦,还有从前那份对某个姓氏的忠心。 顶着那个姓氏的人只想用宫家填平他的欲壑。没有丝毫君臣之情,亦不感念宫家为这山河所做的牺牲。 到底只是篡位的小人,担不起这份君王大义。 先帝传位于皇长孙,作为养子的元帝连夜进宫,杀了先帝和皇长孙,又囚禁太子,篡改遗诏,还未向天下发丧便迫不及待地登上了皇位。 待百姓知道时,一切都已结束了。 退婚(16) 退婚(16) 左府书房中。 左御史在烛火摇曳中落下一子, “楚世子为何手中会有孟家的罪证?” 楚冉蘅紧接着在左御史旁边落下一子, “本来打算自己动手,但如今将罪证交给御史大夫,也算是物尽其用。” 左御史要落子的手一顿,面色微变, “世子,定王一族与任何将门都不能有牵扯,更不能联姻。” “若是世子有心,就该知道,避而远之,对宫家,对你都好。” “你所想的,老夫明白,可坐在高台之上的人不会明白。” 烛火毕剥地响,楚冉蘅抬眸看左御史。 如年轻野马眸子般的眼睛里全是平静,丝毫没有被看穿心思的窘迫。 楚冉蘅道, “父王死后,我便注定不会再以那人为尊,他可以是任何人的君主,却不会是楚氏一族的君主。” 左御史沉声道, “楚世子,慎言,难道世子忘了定王殿下是怎么死的了吗?” 楚冉蘅面上看不出表情变化, “自是不敢忘。” 他捏着棋子的手却用力了几分。 终是落下,正好堵住了左御史的白棋子唯一的气口出路。 同时,楚冉蘅的黑子已将大半白子团团围住,白子动弹不得,被吃尽大半。 左御史将棋子扔进棋笥之中,笑道, “楚世子的棋艺远在老夫之上,老夫怕是比不得了。” 楚冉蘅道, “大人谦虚了。不过是大人让着我罢了。” “大人昨日在朝堂上表现得甚是精彩,虽是粗鄙之行,却值得众人称颂。” 左御史笑道, “本来是依着计划要将情况有多惨说多惨,再顺势将事情闹大,为了宫韫和宫霑那两个小子,皇上不会置之不顾,谁知,老夫说着说着,这火气也上来了,长诀虽不是随左家姓,但到底是老夫的亲外孙女,她如此被人践踏侮辱,老夫怎能不生气。” “也就顺势多踢他几脚,打他几拳,就是这般朝堂受辱之后,明日他也还要在宫家门前公然道歉,他的儿子还要三跪九叩请求我外孙女儿的原谅,但是这些,比起长诀差点被毁了一生,这又算得了什么?” “待将孟氏一族贪污受贿的铁证交出去,让孟家身败名裂,人人喊打,如此才能解老夫心头之恨。” 左御史朗声笑着。 昏黄的烛光摇曳在楚冉蘅面上,晃来晃去,他的表情明灭不清。 左御史道, “作为世子的忘年好友,老夫希望世子能寻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作为外祖,老夫却只希望你离她远一些,远一些,对大家都好。” 楚冉蘅没有答复,烛光依旧摇曳。 长街上,一个茶楼里传来说书的声音, “想必大家都听过了公侯女断发毁婚记。” “你们可知道,这故事里的主角是宫家大小姐?” 台下的人嘘他, “早就知道了,要听这个,我们干嘛还来这儿啊,你得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是啊,要都听过还有什么劲儿?” 说书先生安抚着众人,道, “我今日要说的,就是你们不知道的。” 说书先生故作惊诧的表情环视一周, “昨日啊,陛下给长诀小姐做主了。” “什么!是真的吗?” “这可是好事欸。” “别打岔,陛下给宫小姐做的什么主啊?” 说书先生得意地用扇子扇了扇, “陛下啊,责令孟家的长子,就是与宫小姐之前有婚约的那位,在宫府前三跪九叩求宫小姐原谅。” 说书先生把三跪九叩四个字强调了一遍。 众人欢呼, “干得好,这种负心汉,就该叫他好好被折辱一番才叫过瘾。” “活该!” “都是这姓孟的自己招来的,之前我可听说孟家打算在坊间放出宫家小姐不洁的名声来强行退婚,这等子人渣,还好老天爷收他。叫他奸情暴露,否则宫小姐清清白白的就要背负这腌臜的名声,可不就是明摆着叫人去死吗?” 众人啧叹, “还好陛下英明,明辨黑白是非,要将姓孟的好好整治一番。” “我觉得可有点太轻了,宫小姐这又受辱又受伤的,他姓孟的轻飘飘磕几个头道个歉就完了?” “说的是,我也觉得太轻了,不得将这欺世盗名的人渣拉出来游街示众一番,怎么能解气。” “欸,你说要是咱们在他三跪九叩之时在旁边看着,给他扔烂菜叶臭鸡蛋,这不就和游街示众一样了吗?” “说得对啊!” 众人眼睁睁看向说书先生, “姓孟的到底什么时候给宫小姐三跪九叩道歉?” 说书先生不经意道, “自然是今天,如今快午时了,想来快了吧。” 说书先生还没说完,一群人就起身向门外冲了出去,还隐隐听得见有人咒骂, “等等我。” “跑那么快做什么!” 说书先生忙拦着还要向外走的听众, “诶诶诶,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被他拉到的人忙甩开他的手, “快午时了,别拦着我。” “明日再听也是一样的。” 不过片刻,茶楼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还剩了一个人在角落里淡定地喝茶。 说书先生上前,好奇道, “这位公子,他们都走了,你怎么不走啊?” 宫长诀撩起眼皮看说书先生一眼,随后又垂下了眼,端起茶杯淡淡道, “这茶不错。” 说书先生:“……” 长安街上,一群人扎堆站在卖鸡蛋的摊前, “老板,这鸡蛋怎么卖啊?” 摊主笑脸相迎,这么多的客人,就是一人买一个,他也得赚多少钱呐。 摊主将自己有些猥琐的笑收起,伸出一个大掌,道, “五文钱一个,童叟无欺,这条街上找不到比我这儿更实惠的了。”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一个青年道, “那你这鸡蛋有臭的吗?” 摊主忙道, “没有没有,我这儿摆出来的鸡蛋绝对都是好蛋,怎么会有臭鸡蛋呢。” 众人听了,又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没臭的?” “那有什么用。” “算了,去看别家吧。” “前面好像还有几摊。咱们去看看吧。” 摊主忙拦住众人, “诶诶,怎么走了呀,小老儿这儿什么蛋都有,鸟蛋鸡蛋鸭蛋,您各位要不看看别的蛋,总有各位满意的。” 一个青年道, “可你没有臭鸡蛋啊。” 摊主懵了一下,试探道, “你…你们是要找臭鸡蛋?” 说完还有点不自信,有谁会捡着臭鸡蛋来买,这不是傻吗。 却没想到,眼前的人都如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 摊主一拍脑袋,忙将放在地上的盆子拿出来, “小老儿刚刚是说,摆出来的绝对没有坏蛋,但是,这没摆出来的里面,坏蛋多得很,无论是臭鸡蛋还是臭鸟蛋,臭咸鸭蛋,小老儿这一应俱全,您各位别走啊。” 摊主说完,又觉得自己自己疯了,哪有人愿意买这些个没人要的臭蛋回去,这不是没事找事做吗? 但没想到,他面前的这些人看见他怀里的那盆臭蛋,各个忽然双眼放光,掏出钱来, “给我,先给我来十个!” “我要二十个!” “给我,先给我,我先说的!” “我翻一倍的钱!先给我!” “我翻两倍!” “别插队,我第一个说的!” “你别推我呀!” 眼见着,眼前那一大盆满满的臭蛋就一颗不剩,而摊上的钱和银子越堆越高。 摊主傻了。 呆滞地看着灼眼的艳阳下,那勾肩搭背拿着臭鸡蛋绝尘而去的一行人。 摊主的视线转回眼前空了的大盆上,摊主猛擦了一把冷汗,又拍拍自己的脸,他是在做梦吗? 脸上火辣辣地疼,不对啊,他不是在做梦,那怎么这么玄乎呢? 过了好一会儿,摊主才回过神来,忽然喜笑颜开,打开小摊后面的小门,大声地喊道, “老婆子,把昨天的臭鸡蛋都给我端出来!” “哈哈哈哈哈,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咱们要发财啦!” 堂屋里一把笤帚扔出来, “去你的吧,拿臭鸡蛋洗澡啊你!” 这一天上午,这一条街上卖鸡蛋的摊主都有了一段怀疑人生的经历。 不约而同地探出头,看向一行拿着臭鸡蛋的人,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开心的笑还回荡在耳边。 卖臭鸡蛋的摊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宫府门口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有什么集会,也跟着一起往宫家走。 一路上说说闹闹,大抵都明白了是做什么。 看向众人手里的臭鸡蛋,手里没东西的人也买了烂菜叶坏菜头。 队伍越来越大,还有人加入, “诶诶,你们这是干什么去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陛下责令孟家给宫家小姐三跪九叩磕头道歉,我们这是打算去看呢。” “真的啊?” “那是自然,圣上金口玉言还能有假。” “那我也得去看看。” “我可看公侯女这出戏看三遍有余了,天天守在园子里看,我可是看一遍哭一遍,每次看见那华生,可给我恨得牙痒痒喲。” “那就,走着?” “走走走,跟你们去看。” 楚冉蘅站在楼台之上,负手而立,而楼台下,街上行人浩浩荡荡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关无忘坐在茶桌前,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世子,如今还早呢,不若先坐下来喝口茶。” 退婚(17) 退婚(17) 楚冉蘅没有说话,关无忘仍旧自说自话, “楚冉蘅,你说这番情状,是不是都要赶上你簪花游街那会儿了?” 关无忘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走到楼台上,往下看, “你在看什么呢?这人有什么好看的,满大街日日都能随你看个够。” 关无忘手撑着栏杆,看向长街,又转过头来看楚冉蘅,发现楚冉蘅看的并不是长街,顺着楚冉蘅的视线看过去,正是宫府的后门,一个纤瘦的男子正在角门外站着,那人转过半边脸,轮廓线条清晰却透着女子的温婉,显然是个女子。 后门开了,一个小丫头探出头来,那女子便进了门。 关无忘扬着手里的折扇,漫不经心道, “原来是在看女人,我说楚世子怎么这般目不转睛。” 楚冉蘅道, “不关你的事。” 关无忘道, “看看这满街提着烂菜叶,臭鸡蛋的人,早知道本官就将这条街上的烂菜叶,臭鸡蛋全都买下来,好倒卖给这些人,坐收渔翁之利。” 楚冉蘅淡淡道, “你还真是不错过发财的机会。” 长街远处一顶轿子过来了。 孟华文小声道, “父亲,待会儿怎么办?” 孟奉常气的胡子都飞起来了,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你爹我的一世清明全败在你手里了。” 孟华文小声道, “父亲,没事的,相比如今午时,没多少人在街上,咱们道完歉就走。就算是磕头,也是在宫府里,到底没人看见。” 孟奉常道, “我真是恨铁不成钢。你说你怎么不阻止朱氏,如今她犯下这等滔天大祸,还连累你我,原先的打算也尽废了。” “她如今被抓了,孟家亦娶不成她,得不到朱家的银钱这,个蠢妇,还落个人证物证俱在,到底也该把刀剑收拾了,如此便可说一切都是意外。” “可她是提着刀上楼的,楼里的人都眼睁睁看着她杀气腾腾地上门杀人,我便是要救也救不回,这摆明了是要置人于死地,当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孟华文道, “父亲别生气,往后儿子绝不再找这般蠢妇。但朱家那边断了,咱们从朝堂里挖的银两该怎么办?” 孟奉常一把捂住孟华文的嘴, “什么话你都敢在大街上说。不要脑袋了?” 孟华文掰开孟奉常的手, “父亲,可是咱们也不能就坐以待毙啊,如今我孟氏正在风口浪尖之上,迟早有人来查,若查不出什么还好,若查出了什么,孟氏可就糟了。” 孟奉常道, “难道为父不知道吗?前几日为父还送了礼到关大人府上,幸好关大人收了,关大人作为廷尉,专管法度刑案,只要他答应罩着咱们,咱们这事情,就总能被压一阵,趁着这个时候,赶紧想办法解决这朝廷银两的事情,若不尽早解决,只怕后患无穷。” 孟奉常道, “都是因为你,在什么地方不好,非在宴会上,做了这等子蠢事,若非如此,我孟家还可安稳度日一阵子。” 孟华文道, “都怪那蠢妇。若她不提剑去杀宫家小姐,怎会如此。” 孟华文眼睛一转, “父亲,我瞧那宫家小姐未必对我无心,在宴会上她还主动与我攀谈,不若……” 孟奉常怒道, “你还敢提这事,你知道吗,如今满长安的人都戳着咱们的脊梁骨来骂,都是因为这女子,你还嫌死得不够快。” 孟华文却起了心思,虽说眼前如此,可万一他与宫长诀能成,岂非亦是佳话? 到时,便放流言说是朱氏勾引,害苦了本命鸳鸯,孟家依旧有宫家的庇护,也就不必日日提心吊胆了。 再者,就算是宫家小姐不愿再从他,若是他日生米煮成熟饭,她还能不从他吗? 想到这里,孟华文不禁露出了一丝笑。 却不想,轿子一落,外面的人道, “老爷,少爷,宫府到了。” 孟奉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下来,你惹的祸,自己去。” 孟华文想着,既是能进宫家的门,自然见得到宫家小姐,若待会儿他与宫家小姐说几句话,宫家小姐定然宽容,毕竟,那次在宴会上,宫家小姐显然是对他有意思。 男人嘛,注定是三妻四妾的,她一时气得极了毁了婚约,他倒是能体谅一二。 但她一个退了婚的女子,下场能好到哪里去? 最好的结果,还不是嫁给他? 孟华文想着,心中的不甘也平息许多。 孟华文撩帘下了轿子,却见外面一群人正围着宫家的大门吵吵嚷嚷的。 几个人回头,看见孟华文,大呼, “来了!来了!” “姓孟的那小子来了!” 众人回头, 孟华文不由得倒退半步。 众人道, “是他,就是他!” 孟华文心下一震,怎的宫府门前聚集了这么多的人?该不是专程来看他笑话的罢。 思及此,孟华文又暗想,这些人到底只能站在门外,待会儿他道歉必定要在府里,这些人到底也是看不见的。 孟华文想着,心上便也没那么紧张了。 故作姿态,扬开扇子,走上前去。 众人嘴里骂骂咧咧,却也并未有真的将他如何,反而是让开一条道来给他走。 孟华文自得地摇了摇扇子,到底他父亲也是官身,这些刁民,根本什么也不敢做。 殊不知,众人让开是嫌他腌臜,生怕碰脏了自己。 而臭鸡蛋烂菜头,自然是要留到宫小姐出来再砸,得让宫小姐亲眼看着,出了这口恶气。 戏文里的常珏那么惨,而宫小姐甚至比戏文里还惨,这能不惹人怜惜叹惋吗? 更何况,听说那宫小姐才貌双全,艳比洛妃,清贵胜硕人,这般如天仙一般的姑娘居然就被这等子癞蛤蟆给侮辱了名声。当真是人神共愤。 孟华文顶着众人的目光,叩响了大门。 但是,孟华文拍门许久,里面都并未有半点回应,更别说开门了。 孟华文不回头,也能感受到那些钉在自己背后的灼灼的目光,他只好硬着头皮再度叩响了大门,仍然毫无回应。 梳妗替宫长诀梳着头发,道, “小姐,那孟华文敲了数回门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去啊?” 铜镜中映着宫长诀清丽然却毫无血色的面容,尤其是那双盈盈的水眸,平白叫人心生怜惜。 但仔细看,那双眸中盛着的阴翳却步步逼人。 宫长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启朱唇, “不急,还不是时候。” 镜中的她仿佛如前世一般。 但前世这个时候的她,早已身败名裂。 她仍然记得那一天,阴雨绵绵,青石板路被雨浸得颜色变深。 一路的桃花全都被暴雨打落,她穿着披风,用锥帽和面纱把自己一层又一层地藏得严严实实。 她去敲孟家的门,小心翼翼地轻叩,生怕大动作引来旁人围观。 孟家的门许久都未开,她一直敲,敲得手都在抖。 终于,里面出来人了,却是拿着一把大扫帚。 她上前去,求见孟家公子一面,那小厮 道,“敢问是哪家的小姐?” 宫长诀低声道, “你告诉他,我姓宫,他必定愿意见我。” 小厮闻言,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我说这位小姐,您觉得您配吗?我们公子可是刚考上举人又在圣上面前露了脸,前途无量,而小姐您,名声恶臭得不堪入耳,你寻我们公子,呸,你可做梦吧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要我是你,早就一条白绫吊死了。哪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在大街上走来走去。” “走走走,别耽误我扫地。” 梳妗站在那儿,苦苦哀求道, “这位小哥,求求你,就进去通传一下吧,我们小姐真的有要紧事寻你们公子。” 小厮瞪大了眼, “欸,我说你们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们公子不愿意见你,你快走吧,别再来了,省的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宫长诀握住梳妗的手, “我来吧。” 宫长诀道, “要怎么样,你们公子才愿意出来见我?” 小厮拿着扫帚在她们面前扫来扫去,不屑道, “去去去,别脏了地方。” 梳妗护住宫长诀,灰尘扬在二人面上。 孟华文正好从大门里出来,梳妗忙上前拦住孟华文, “孟公子,我们小姐要见你。” 孟华文身边的随侍忙将梳妗挡开, “诶诶,干什么呢,我们公子也是什么人想见就见的吗?” 梳妗猛然跪倒在孟华文面前, “公子,求求你,见见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真的有话要说,求您见见她吧。” 孟华文似笑非笑地抬起头瞟了宫长诀一眼,眼底全是嘲讽和不屑。 “你就是宫家那个女子。” 宫长诀上前,随侍却将她推开,梳妗忙上前护着宫长诀,怒道, “别碰我们小姐。” 孟华文摆摆手,随侍退下,孟华文扬着扇子道, “别碰?你难道不知道你家小姐有多脏吗?如今倒是怕人碰了?” 梳妗道, “你血口喷人,那些谣言明明就都是你们孟家放出去的!” 孟华文笑笑, “就算是,那又如何?你家小姐已经身败名裂,又如何能怪我,若非宫家迟迟不愿退婚,孟家怎么会出此下策呢?” 梳妗欲再说,宫长诀拉住她, 宫长诀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声音,道, “你要如何才能放过我?” 孟华文上下打量着她,轻佻道, “咱们见面,到底是曾经的未婚夫妻,不若你将锥帽摘了,与我看看,要是你生得漂亮,合我眼缘,我便放过你。” 这是刻意侮辱。 梳妗挡在宫长诀身前,怒道, “你把我们小姐当成什么人了,怎么能由你说看便看?” 宫长诀的手一直在止不住的颤抖,她的手搭在锥帽上,微微颤抖着把锥帽掀开,一双清丽的水眸在锥帽帘下缓缓露出。 孟华文扬着扇子的动作停了。 宫长诀手抖着,手指落在了面纱上。 她知她不该,可若是眼前这点屈辱她受不了,往后,那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逼她窒息的种种,只会更令她发疯。 她揭开面纱,一张清艳出尘的面容落在孟华文眼中。 孟华文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荡漾着淫邪而满是贪欲的笑,眼中惊艳。 孟华文扬着扇子上前,笑道, “原来宫小姐这般貌美,小生失礼了,不过,倘若小姐想我孟家收回流言的话,倒也有一条路可走。” 宫长诀道, “什么路?” 孟华文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宫长诀只觉得心中生厌。 孟华文道, “与我家洗手做妾,倒也是良计,不知宫小姐意下如何?” 孟华文走近几分,宫长诀直直地后退,怒目而视,声音微微颤抖道, “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宫家女儿只有疯了才会与你家做妾。” 梳妗上前,挡住宫长诀, “我们家小姐乃是三公之女,宫家的女儿,要嫁什么人都嫁得,嫁给你一个无才无德沽名钓誉的人做正妻都是侮辱了小姐,你还要我家小姐给你做妾,果真是异想天开,让我们大人知道,定拔刀砍了你们孟家!” 孟华文身边的几个小厮将梳妗拉开,梳妗死死地护着宫长诀,却力不敌人,被拉开到了一旁。 孟华文道, “宫小姐,话我可就放在这儿了,要么,你嫁予我做妾,要么,你就等着流言满城风雨。” 孟华文上前,几分亲昵道, “这般美人,自然是不能辜负的。” 手还伸出去,只差一点就要触及宫长诀的脸。 梳妗反抗着要扑上来打孟华文。 就在孟华文的手要触及宫长诀的那一刻,宫长诀伸手将孟华文的手臂抓住,猛地往反方向一拧,伸腿直接踹在孟华文的肚子上。孟华文被踹得倒下,口中直喊。 宫长诀握紧十指,瞪着孟华文道, “与你做妾,痴人说梦!” 孟华文身边的小厮却大叫, “大家来看啊,宫家那个无媒苟合的大小姐当街打人啦!” “得不到,就要打死我们公子啊,光天化日之下,有没有王法!” 街上的行人纷纷围上来,宫长诀心一惊,四处去寻自己的锥帽和面纱,却已不见踪影。 孟华文手里拿着一块面纱对着宫长诀挑衅地笑笑。 退婚(18) 退婚(18) 宫长诀用衣袖捂着自己的脸,挡着那些不善的视线。 孟华文的小厮还在叫道, “大家都来看看啊,这就是婚前失贞的宫家大小姐,她自己失贞在前,如今便将这满腹怒火发泄在我们公子身上,可怜我们公子心善,还从未为难过她,她竟这样恩将仇报!太没天理了!” 梳妗满从地上爬起来,挡住宫长诀,将不善的视线阻断,梳妗急得快哭了, “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们小姐是清清白白的,都是孟家在背后捣乱,辱了我家小姐的名声,我家小姐真的是清清白白的。” 孟华文的小厮道, “你们小姐清白?当真是这长安城里最好笑的笑话,如今长安城里谁不知你家小姐人尽可夫!” 梳妗扑上去就要打那说话的小厮,众人将梳妗团团围住, 小厮大叫, “大家看,打人了啊!” “哎呦,疼死我了!” “你们看看,我家公子都被打成什么样了,我家公子大度不与这宫家大小姐计较,没成想还被好心当做驴肝肺,将我家公子打成这般模样,大家可要为我们公子做主啊!” 梳妗想扒开人群,去护着宫长诀,口中大喊着, “你们血口喷人!明明就是你们孟家做了坏事,还倒打一耙颠倒黑白,污蔑好人!” 梳妗说完,死命地推着拦着她的小厮们,宫长诀上前去想帮忙,却被推倒在地。 她的手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她捂着手,下一刻,一颗石子却砸在了她头上, “这毒妇害惨了孟公子,如今还要动手打人,当真是太恶毒了!” “咱们打死她,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不断地有东西砸在宫长诀身上,梳妗拼命地上前护着宫长诀。 “小姐,小姐你别怕,梳妗护着你!” 耳边的叫骂声不绝于耳, “长得这般狐媚,难怪婚前就与人无媒苟合,当真是一个狐狸精模样!” “自己的错还怪孟公子,真不要脸呐。” “宫家世代忠烈,没想到却出了这么个辱没门楣的东西!” 梳妗拼命地护着她,但还是不断有东西砸在她身上,砸得她生疼。 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耳边的骂声仍是不断。 宫长诀拼命地撑住自己的身子,不让自己倒下。 梳妗身上都是秽物,却拼命地护着她,哭着道, “我们小姐什么也没有做,我们小姐是清白的。” “清白?清白个屁!” 一颗石子猛地砸出,撞在宫长诀的鬓角,登时,她血流满面,鲜红的鲜血越来越多,滴在她的衣襟上,她眼前天旋地转,但却一声不吭,终于,她倒在了地上。 耳边的叫骂声还是不断,她倒下前,能看见的唯有对着她指指点点的众人,那些人,凶神恶煞,面上带着极尽厌恶的表情。 满地的鲜血流淌,她闭上了眼。 世界终于一点一点地熄去了所有光芒。 宫长诀从回忆中睁开眼,铜镜重倒映着她清丽的面容。 宫长诀缓缓撩起自己的鬓发。 那次受伤之后,她的鬓角留下了一个疤,平日里碎发挡着看不见,但那个疤,却是烙在她心上的。 每当深夜,就会一遍遍撕裂,她耳边一遍遍响起那些不堪入耳的骂声,梳妗的痛哭,她自己身上流淌而下的鲜血。 如今,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回到了开始的时候,她的鬓角仍是干干净净,光洁平滑。 宫府外。 孟华文敲了数遍,终于有人开了门,孟华文欲进,里面出来的人却拿着一把大扫帚出来, “哎呀,依小的说,孟公子,您就别拍了,我们小姐受了重伤,每日大半的时间都不得不躺在床上休息,你如今打扰我们小姐休息,万一气着了旧伤复发,伤口撕裂,那可就都是您的错了啊。” 孟华文怕眼前小厮拿扫帚赶他,忙后退几步,却又想到如今众人看着,他决不能后退,只得硬着头皮再道, “本公子可是奉旨而来你们小姐不见本公子,那就是抗旨不遵。” 小厮被搬出的圣上震住了,一时如鲠在喉,反驳不出什么来。 却听门后响起一道声音,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子走出门口, “哟,这不是孟公子吗?” 小厮往后看,忙道, “梳妗姑娘,这姓孟的不要脸,小的轰不走他。” 门前的众人深以为然,点头表示赞同。 梳妗摆摆手,小厮忙往后走, 梳妗道, “孟公子,别怪奴婢没有提醒您,您是奉旨前来,但是,别想着拿陛下压人,陛下是不是向着你,你只当我们眼瞎看不明白不是?” “陛下的旨意,明明就是命你三跪九叩,行大礼参拜,对我们家小姐道歉!” 梳妗高声道, “圣上的意思,是我们小姐不原谅你,你就不能起来,这跟我们小姐出不出来可没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小姐一直不原谅你,你就得一直在这长跪不起!” “孟华文,你听清楚了吗!” 她最后一声高呼有如惊雷一般将众人惊醒。 众人精神一凛,孟华文只觉得自己背后似有无数的眼刀子落下,背后阵阵发寒。 梳妗的眉目温和,说出的话语却如箭破人心,寸步不让。 梳妗步步紧逼, “圣上命你三跪九叩道歉,是因为你婚前违约,欺辱小姐在先,命朱氏对小姐下毒手,欲置小姐于死地在后,圣上是要你诚心实意地给我们小姐道歉,而不是赐旨意给你当令箭使的,你这般歪曲圣意,是对陛下不忠,对天家不敬,于民众不信不义,孟华文,你如今这般举动,是要违抗圣旨,藐视国法,践踏天家威严吗!” 孟华文连连后退几步,不知为何,在这小小的一个丫头身上,他竟感觉到了一股肃杀且咄咄逼人的气息。 梳妗说出的话似飞箭一般,将孟华文钉死,似万箭齐发,不留给孟华文丝毫退避的余地。 一时间,竟吓得孟华文全身瘫软,头皮发麻。 民众中爆发出一阵呼声, “说得好!” “此等不忠不义不敬不信之徒,当人人得而诛之!” “姓孟的该死,这么处置简直是便宜他了!” “就该让这种败类去死!” 梳妗纵览众人,言辞锋利道, “孟公子,你如今这般嚣张不愿跪,是要抗旨不遵吗?” “你可知道,违抗圣旨,藐视天家,轻则流放,重则满门抄斩!” “孟华文,你这回,可听明白了吗!” 梳妗一脚踹在孟华文腿上,孟华文猛然跪下, 他双腿发颤,哆哆嗦嗦站不起来。 耳边一遍遍回荡着梳妗的声音, 轻则流放,重则满门抄斩! 梳妗上前,高声道, “孟华文,你是要抗旨不遵吗!” 孟华文好不容易站起来一半,瞬间又跪下来。 他只觉得手脚冰凉, 满门抄斩,满门抄斩。 他……他不敢。 梳妗道, “我家小姐一日不原谅你,你便在这儿跪一日,若我家小姐十日不原谅你,你就得在这儿跪十日,我家小姐一直不原谅你,你就得一直在这里跪下去,不管是狂风暴雨还是烈日烁金,你都得一直跪下去,跪到我们小姐原谅你那刻为止,否则你便是抗旨不遵!” 孟华文说不出话来,眼前这女子明明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他却如坠深渊,冰封千里,一刻也不得逃脱,每一句话都似一把滚油的刀,往他身上砍,而他却寸步不能移。 众人看着梳妗,不由得脑中出现一个女子的形象,纤弱而有力,单薄而倔强。 长诀小姐果然是长诀小姐,连身边的侍女都是这般宁折不弯,不畏强权。 看来长诀小姐只怕是比戏文中的还要烈性。毕竟从身边的侍女便可窥其一二。 孟华文只觉得自己后背发凉,一动也不敢动。 要是陛下真判他抗旨不遵,他就真的糟了,他才刚刚考上举人,前途一片光明。就算是有些风流韵事,时间久了便也过去了,但要是惹怒了陛下,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众人围着宫府大门,将宫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孟华文道, “去唤唤宫小姐吧,告诉她,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计较了,我还可以娶她为妻,不要朱钰。快让你家小姐出来。” 还没等梳妗回答,离得近的人便将手中的臭鸡蛋一把扔出砸在孟华文脑门上,臭烘烘的蛋液流出,挂在孟华文的衣裳上。 有人怒道, “娶宫小姐为妻,你可真是不要脸,你这般奸佞狡诈的小人,居然还妄想娶宫小姐为妻,做梦吧你!” 众人见状,也将自己手中的东西砸出去。 孟华文想动,梳妗道, “只要你今日走一步,动一下,我立刻禀报御史大人,让御史大人将你抗旨不遵之举告诸陛下。” 孟华文僵住了身子。 而义愤填膺的众人对着孟华文大骂出口。 这些日子里,公侯女断发毁婚记这出戏已是闹得满城风雨,几乎没有人没听过,听过的人,自然都是义愤填膺,为常珏不甘,而知道了故事是真实存在之后,便都对孟华文和朱钰嗤之以鼻,孟华文朱钰不出门不知道,可是这大街上又有哪个是不知道孟华文和朱钰的。 众人将孟华文仍贼心不死,纷纷将手中之物砸向孟华文。 孟华文虽想跑,却动也不敢动一下,要是真的被皇上知道,治了罪,他就完了。 退婚(19) 退婚(19) 众人大骂着孟华文,烂菜叶和臭鸡蛋砸了孟华文满身。 孟奉常站在众人后面,半遮着眼不敢看。 算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是不让百姓们发泄这一下子,这件事只怕是一直难了了。 孟奉常正欲转身离开,人群中忽有人大叫道, “这不就是那个包庇朱氏的狗官吗?” 听见的人都回过头来,孟奉常瞟了一眼满身污秽的孟华文,只觉得头皮发麻。 不知是谁先说的人一句, “就是他包庇姓孟的和朱氏!” “抓住这个狗官!” 而后众人都向着孟奉常的方向而来。 孟奉常忙跑,但是跑不过众人,还是被围了起来,看众人来势汹汹的样子。 孟奉常忙道, “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打我是要坐牢的。” 一把菜头撞歪了孟奉常头上的冠, “我可去你的吧,你这样的人也是朝廷命官,估计这件事没爆出来之前,一定做了不少坏事!” “对,要是好官谁会去包庇两个作恶这么深的人。” “就算他是朝廷命官,法不责众,就是打了又如何!” 见众人举起了拳头,孟奉常忙用手捂住脑袋。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且慢——” 众人回头,梳妗缓缓走进人堆里。 梳妗看着孟奉常,行了一个礼,标准规矩得挑不出任何错来。 孟奉常以为梳妗是来阻止众人的,忙道, “本官可是九卿,若在你太尉府前被打,你太尉府必定脱不了干系。” 梳妗不急不慢道, “孟大人,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孟奉常心里一咯噔。 梳妗道, “当初,陛下是说,要孟奉常亲自上门道歉,要孟华文三跪九叩道歉,但如今只有孟华文在宫府前跪拜,您却不见踪影,您这般模样,难不成是忘了陛下的金口玉言吗?” 梳妗态度从容,众人才觉出一丝不对来。 是啊,孟华文错在个人,尚且三跪九叩,一个奉常,利用自己的势力遮掩罪行,作恶岂不更深? 怎么可能孟奉常一点事都没有。 梳妗缓缓道, “大人,您说您是来道歉的,还是偶然路过啊?” “若是来道歉的便罢了,若是偶然路过都不愿停留下来道歉,那您可就是抗旨不遵了。” “孟大人这般苦心经营,甚至攀上朱家以解决棘手之事,若是功亏一篑,岂不是可惜了?” 孟奉常大惊,眼前女子是怎么知道他攀上朱家的目的的? 眼前女子是宫家之人,那么…也就是说,宫家已经知道他挖空朝廷拨银之事了? 孟奉常只觉得心跳加速,耳边嗡嗡地响。 他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口水,心跳得厉害。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没关系,没关系,关大人收了他的银子,必定会为他周旋,如今宫家知道,可是宫家没有人在朝堂之上,宫韫和宫霑都在边疆。一时无法将这件事报上朝廷,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他还有周旋的时间,只要关大人站在他这边,又有时间,他一定能把这件事情压下去。更何况,还有那一位,孟家这么急着收敛财物可都是为了那一位,那一位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梳妗笑看孟奉常, “奉常大人,您说,您是来道歉的呢,还是路过呢?” 孟奉常结结巴巴道, “我…我是来道歉的,是来道歉的。” 梳妗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那就请孟奉常站在孟公子身边等着吧。” 孟奉常心里纠结,想着如何解决朝堂之事。 他一步一步地挪到孟华文身边,仔细看孟华文,已是满身污秽。 孟华文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一下。 众人义愤填膺, “还当官,这般纵容恶行,是将我们都当成瞎子不成?” “可不是吗,长诀小姐都被欺负成那样了,这狗官居然还有脸包庇。” “是官也是官里的败类!” 时不时有人往孟奉常身上砸东西。 孟奉常怕众人像打孟华文一般打他,忙道, “本官可是奉常,天子近臣,你们打了我,可是重罪,坐牢还是小事,要是本官发怒,在陛下面前禀告,你们可都要掉脑袋!” 没想到民众并未退后,反而道, “你做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该打!” “打你又如何,俗话说法不责众,你激起了民愤,就该打!” 孟奉常忙指着说话的人, “本官记住你了!到时,本官要算账,就第一个找你!” “还有你,你!” “本官全都记住了,到时候,一定要叫你们蹲大牢游街示众!” 说话的那几个见孟奉常指着自己,一下子有些害怕。 对方毕竟是奉常,要是真的记住了他们,捅到上面去,那他们可就真的完了。 孟奉常见众人表情都有些戚戚和害怕,便心上一松,自得地道, “若你们再敢打本官,本官就要你们偿命!” 众人心上仍有不甘,如今被孟奉常指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如此狗官,竟打不得骂不得,做了错事还如此嚣张当真叫人心里窝火。 众人看着孟奉常,眼神都要喷火,但却都顾忌着孟奉常说的话,不敢上前。 孟奉常自得地环视一周,知道众人不敢打他了,便道, “那朱氏,又非伤天害理,本官也不是刻意维护她,她与孟家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本官又何来维护她之说。” “再者说了,对本官的儿子,你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不够解气吗?” 孟奉常一副小人面孔,强词夺理,众人恨得牙根痒痒。 却偏偏什么都不能做。 孟奉常正得意着,却见远处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前来。 阳光倾斜而下,照在他身上,极尽慵懒自然,一身红衣外罩黑纱,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风流韵致。 眉目俊美,带着些阴柔,有几分男生女相的意思,却偏偏不会叫人觉得他女气,反是风流潇洒,干脆利落,如风过竹林簌簌。 孟奉常见关无忘前来,不由得喜上眉梢, “你们可看着了啊,这位大人可是与本官交好,是朝廷里掌管法度刑案的重臣,你们要是敢打本官,这位大人立刻就会把你们抓进大牢里治罪。” 众人被威慑住了,廷尉可是大官,又是掌管法度的,要是真的如这狗官所说,这廷尉大人与这狗官是好友,那必定也是狗官,说不定真的会要将他们治罪。 众人想着,却是对孟奉常更是恨得厉害,恨不得把他摁住暴打一顿出气。 害了人还要这样嚣张,威胁百姓。 当真是一个不要脸的狗官! 关无忘骑在马上,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来, 孟奉常忙上前道, “关大人是来阻止这些刁民辱骂朝廷命官的吧。” 关无忘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他笑着,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没有回答孟奉常的话。 关无忘没有停下的意思,骑着的马依旧漫步前进着,直直走到了宫府门口。 孟奉常想上前,却见关无忘下马。 关无忘站在宫府大门前台阶之上,自袖中拿出一卷黄帛。 眼神有意无意略过孟奉常,孟奉常忽然觉得大事不妙,却没有时间去细想些什么。 关无忘展开黄帛,高声道, “孟士林听旨——” 孟奉常大惊,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 众人大惊,面对圣旨,也都跪下来了。 关无忘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奉常孟士林,为官多年,毫无政绩,尸位素餐,挖空朝廷拨予建造庠序预算上百万两,期间涓埃之处几不可数。” “贪墨修书四部八卷预算共七十八万两,亏空朝廷数百万两,期间民之赋税,外之贡赋,国与国互通有无之收益,尽数被孟氏一族贪墨殆尽。” 众人闻言大惊,而孟奉常抖如筛糠。 关无忘的声音高朗, “万万民,万万生之不可得,皆付诸流水,与奸佞为享,以致万民失所,刻骨流血之财尽被奸人所得。” 众人听闻,心中不由得燃起熊熊烈火,这都是百姓的钱啊,是他们夜以继日,辛苦劳作得来的钱财,居然被一个毫无建树的狗官贪墨殆尽,这本是他们的钱啊! 关无忘高声道, “今罢免孟士林奉常之位,判秋后问斩,其子刺字流放,发配边疆,永不叙用,此生不得回京,其余家眷,全数为奴,家产全数充公,以赎重罪,钦此——” 孟奉常闻言,瘫倒在地。 关无忘一步步走下台阶,将圣旨递到孟奉常面前,懒洋洋地道, “孟庶人,接旨吧。” 孟奉常看见关无忘,忽反应过来,爬上前道, “关大人,关大人,你要救救我啊,你不是答应替我摆平了吗,你答应了的啊,我不能死啊!” 关无忘一脚踹开孟奉常,淡淡道, “本官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要帮你,你如今要死了,还要拉一个垫背的吗?” 关无忘一脸的漫不经心, “孟庶人,本官劝你早早认清楚身份,别想着倒打一耙,诬陷忠良了。” 孟奉常一口气提不上来,只知道指着关无忘, “你,你——” 关无忘将圣旨一抛丢入孟奉常怀中。 “孟庶人,可别怪本官没有提醒你,要是自己作孽还妄想拖别人下水,可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孟奉常倒在地上,死死地瞪着关无忘,关无忘轻蔑地一笑,翻身上马,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关无忘便已远去。 众人看向倒在地上的孟奉常, “我还以为他只是包庇朱氏和孟华文,没想到居然还贪污了朝堂和百姓那么多银子!” “那可是我们的血汗钱呐!” “我真恨不得打死他!” “他如今不是官了,还是罪人,就算是打死他又如何!” “说得对,这般欺辱百姓的东西!就算是打死他又如何!” 一石激起千层浪。 百姓的怒火被点燃,群涌而上,雨点般的拳头密密麻麻地落在孟奉常身上。 孟华文看着,却不敢上前,手脚颤抖着,刺字发配边疆。 他要刺字发配边疆,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对了,他不得宫长诀原谅便不得起来,不得离开,如此,他便有机会留在长安,就算是被人人唾骂,也总比刺字流放的好。 亦或是,若他能攀上宫长诀,攀上宫家,宫家自然会为他求情,那时,他便不用刺字流放了。 对,只要这样,他便不用刺字流放了。 孟华文想着,宫家的大门缓缓开了。 一个着青衫的身影缓缓而出。 清瘦窈窕,纤弱至极。 众人见状,手上的动作停滞,都看向大门里走出来的那个女子。 动若柳扶风,静若花照水。 虽孱弱,面上亦无血色,一双水眸却似万千桃雨翩翩落地,似有无数离愁欲语还休,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风吹起她的衣袂和长发。 步步走来,似神女下峨眉。 印春山半晕新眉,破朝花一条轻翠。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凝在了宫长诀身上, 丹唇瑶鼻,墨发红颜,摄人心魄。 众人呼吸一滞,只觉眼前不似凡界,明明门前一片狼藉,她却似走在青云之上。 只疑是九重天仙贬谪下人世间。 世上竟有如此女子,美得不似人间物。 不仅是容貌,更是那双眸,清澈透亮,细看却欲语还休,似复杂似单纯,似动容似沉静,似能看透世间万物。 步步走来,气度不凡。 朱红的大门前,狼藉一片,而她立于狼藉之中,纤尘不染。 不由得有人惊呼, “长诀小姐?” 宫长诀轻声道, “长诀见过各位。” 声音似江南烟雨楼下江,细而温润。 众人只不忍心破坏这一场景。 眼前女子孱弱纤瘦,带着有些病态的白,甚至能看见她脖颈下的青色血管。 宫长诀咳嗽起来,梳妗满上前扶住宫长诀,递上帕子。 宫长诀拿着帕子的那只手虽手指修长,手腕却极细。 宫长诀温声道, “长诀大病初愈,让各位见笑了。” 有人大着胆子答话, “没关系,只要见长诀小姐无恙就好。” 宫长诀道, “谢过各位替长诀主持公道,长诀感激不尽。” 众人只觉得受宠若惊。 忽然,宫长诀觉得有什么东西扯住了她的裙角,低头看,是一只脏污的手。 孟华文道, “长诀,长诀,是我,我是孟哥哥啊。” 宫长诀不显眼地后退两步,避开了孟华文,孟华文却还在靠近她。 退婚(20) 退婚(20) 梳妗道, “你别碰我们家小姐。” 孟华文却挣扎着想爬起来, “长诀,我是孟哥哥啊。” 宫长诀道, “请孟公子慎言。” 孟华文道, “你小时候还说喜欢我,要嫁给我的,你忘了吗?” 梳妗闻言怒道, “那是我们小姐喜欢你吗?要不是你们孟家步步算计,以要坏我们小姐名声作威胁,我们小姐才不会答应嫁给你!” 周围的人闻言,落在孟华文身上的视线更加不善,孟华文也顾不上这许多,忙道, “可是你忘了这么多年我们的情分吗?” 宫长诀退后两步,淡淡道, “孟公子,请你自重,我们从定下婚约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何来情分?” 宫长诀说完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两声,咳嗽的声音不大,却惹得众人心疼。 眼前这个女子,是戏文里那个宁死不屈的常珏,却更比戏文里的让人怜惜。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有人高声道, “我看这斯还要栽赃长诀小姐,长诀小姐不必与他多说。” 数人应声。 宫长诀道, “陛下已有定论,我虽厌恶你至斯,却不该作恶人。” 孟华文忽然明白了些什么,眼前的女子怂恿左御史在朝堂上参他一本,又弄出公侯女断发毁婚记这出戏来,让众人看,惹得众人同情。 这女子绝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看来攀上宫长诀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看来,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不让宫长诀原谅。 不料,宫长诀却往前两步,站在他面前,轻声道, “你我本无缘,却是被一纸婚约束缚,害我的是朱钰不是你,我也不该追究你的责任,你到底欠我的,只是婚前违约罢了,陛下判你道歉,你跪也跪了,打也挨了,也算是受足了惩罚。” 孟华文想插话,而宫长诀更先一步说出了那句话, “我原谅你,你去吧。” 孟华文大惊, “你不能原谅——” 孟华文的视线触及宫长诀那双眼睛时,话却死死的鲠在喉咙里。 他该怎么形容那双眼睛,看似清澈见底,却透着阴沉和瘆人,似一座幽深的古井,透着无边的骇人。 众人却看不见宫长诀的眼神,宫长诀低着头看孟华文,众人只觉得她孱弱温婉,让人心里不由地生出怜惜之情。 而孟华文看见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场景,他似乎能从那双眼中看见地狱罗刹,冷焰绽放,满地鲜红的彼岸花上沾着鲜血淋漓。 似乎在警告他,又似在用无形的刀将他一刀一刀凌迟而死。 孟华文,你生生世世都不得留在长安。 我要你生如蝼蚁,不得好死! 孟华文瘫倒在地。 忽然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从人群中冲出,拔剑边直直地冲着宫长诀而来,用力之狠,必见血方能止。 事发突然,宫长诀还没来得及反应,眼睁睁看着剑就要触及自己的脖颈。 众人大惊。 千钧一发之时,一道白色的身影掠过,剑直直地打在楚冉蘅道玉扇上,扇骨断裂出一条纹路。 众人惊道, “楚世子?” “是楚世子!” 楚冉蘅展扇挡在前,朱钰发了狠,提剑自扇骨间的缝隙将剑刺入,剑只离楚冉蘅的面颊三寸。 剑身一半刺过扇子,楚冉蘅借两人距离拉近的机会,霎时合扇,将剑夹在扇中,反推一把,朱钰摔在地上,楚冉蘅顺势夺过剑。 朱钰将摔在地上之时,宫长诀眼疾手快拉住了朱钰,垫在朱钰身下。 梳妗大惊, “小姐!” 众人忙上前将宫长诀扶起。 一个大汉道, “这他娘的是谁啊,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就拿剑对着长诀小姐?” “你傻了,这是朱家那个庶女!” “什么!” “那个歹毒的朱家庶女!” 宫长诀忙挡在朱钰身前,她捂着肩膀,虚弱地道, “大家别怪她,她有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朱钰却对着宫长诀的背冲过去,企图再行刺。 楚冉蘅拉过宫长诀,宫长诀猛地跌进一个溢着淡淡白檀香的怀抱。 宫长诀愣了片刻,忽然意识到她倚着的是谁。 宫长诀猛地站直身子,冷声道, “多谢楚世子相救。” 回头看,朱钰已被众人控制住。 一个青年道, “长诀小姐,这毒妇可是两度要杀您,您怎么还这般大度救她。” 宫长诀道, “我虽恨她,可是她有孩子为了这个孩子,我不理会她,救她,也不过为了这个孩子罢了。” 一个女子道, “可是这毒妇未免也太恶毒,您这般护着她伤了自己,这可划不来。” 宫长诀虚弱地笑笑, “世间的事情本就不是有来必有往,我宽恕她,放过她,是我自己的选择,众生有德而已,若只为了我自己,自然可伺机报复,但我不想,我也没有必要与这等人计较,我若计较,丢人的便是我。” 女子赞叹道, “长诀小姐说的是,这等毒妇没资格被您放在心上计较,害您平白的失身份。” 有人道, “长诀小姐当真是心善。” 众人附和道, “这般毒妇,长诀小姐还念着其腹中生灵,当真是心怀慈悲。” “倒是便宜这毒妇了。” “人都是为自己而生的,但长诀小姐对着害自己的人还能一点私欲都没有,当真是令人佩服。” “所以说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所以你成不了长诀小姐。” “没想到长诀小姐比戏文里唱的还好。” “……” 宫长诀看向跪倒在地上的朱钰,挑唇嗤笑, 心善么? 这个孩子,无论她帮不帮忙,朱钰都是保不住的。 毕竟,拥有这样的父母,这个孩子生来只会受苦。 宫长诀上前,朱钰虽被抓住,仍旧想上来撕打宫长诀, “宫长诀!毒妇,拆散华文哥哥和我,害华文哥哥不要我,你当真是恶毒至极!” “我就该杀了你!将你碎尸万段!” 宫长诀上前去,温声道, “朱小姐,孟公子如今就在府前,我从未有过要拆散你们的意思,反倒是你们无媒苟合,珠胎暗结辱我在先,而你,三番五次地提剑刺杀我。” 虽第一次,宫长诀自己坠楼刻意污蔑,可是,就照着朱钰那次的狠劲,若是宫长诀真的手无缚鸡之力,必然已经身死,更别说这一次。 宫长诀捂着嘴咳嗽两声,无力地道, “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也不向官府告你,既然你喜欢孟公子,那我便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孟华文听见这话,却忽然反应过来,他虽然一无所有了,但是朱钰却是首富的女儿,只要攀上朱钰,他下半辈子至少吃穿不愁。 孟华文也顾不上自己满身污秽,忙向着朱钰的方向而来,扑在朱钰身上, “钰儿,你受苦了,都是我害了你啊!” 朱钰听见熟悉的声音,一愣,惊喜道, “华文哥哥?” 孟华文依旧道, “你受苦了啊。” 朱钰眸中心疼, “是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 孟华文摇摇头, “没关系,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朱钰流泪, “华文哥哥,你还愿意娶我吗?” 孟华文闻言,正中下怀,道, “我当然愿意了,我心中一直只有你一个人。” 孟华文生怕朱钰反悔,忙道, “今日,今日我们就去官府挂了户籍,让你嫁给我。” 朱钰闻言,大喜过望,哭道, “好,我们今日就去。” 众人看着孟华文和朱钰远去的背影:“……” “长诀小姐,您就这么放过这两个人了?” 宫长诀苍白着面色道, “一个流放,一个婚前失贞,我已没有什么该与他们计较的了。” 众人见宫长诀这般孱弱,更是觉得心疼,不由心生怜惜。 宫长诀对众人行一礼, “多谢各位替长诀主持公道,长诀在此谢过各位了。” 众人受宠若惊, “长诀小姐,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不必这么多礼,您还有伤在身呢。” “是啊,长诀小姐,还是多多休息为好。” 宫长诀道, “长诀确实有伤在身,现下就不陪大家了。” 众人见着宫长诀袅袅婷婷的背影。 宫长诀临进门前还转过身来,对众人行了一个礼,方才进门。 大门刚关,宫长诀便已摔在梳妗身上,梳妗道, “小姐!” 宫长诀道, “我没事,刚刚摔得狠了。” 梳妗扶住宫长诀, “奴婢替您去唤府医。” 宫长诀道, “算了,我休息一下便是,别闹大了,让家里人担心。” 宫长诀脑海中仍划过她跌倒时被楚冉蘅接住的场景。 他身上的白檀香似乎还留在她衣衫上,极浅极淡,却怎么挥也挥不去。 她想起刚刚关门那一刻,她看着门前的人,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的目光亦是落在她身上,眸深如墨,让她看不清那背后是什么。 像云一般飘渺不定,似乎有些什么,转瞬间,却又什么也捕捉不到。他的视线仍是那般淡然不惊。 宫长诀捂住灼痛的肩膀,他已见过她最恶毒的一面,最机关算尽的一面,放在任何人身上,都绝不会再对她有丝毫好感。 他是白日,她只能是黑夜。 如参商般远隔千万里星辰日月,不可相见。 梳妗扶着宫长诀到了紫藤苑中,宫长诀坐在云台上,梳妗担心道, “小姐,您还好吗?” 宫长诀道, “好多了,刚开始有点疼,现在已经没那么厉害了。” 梳妗道, “小姐,您干嘛去救那朱家庶女,让她摔在地上得了,还管她的什么孩子啊。” 宫长诀看向如烟霞般垂下的紫藤,上缀紫色小花,一蔓一蔓随微风起伏。 帮朱钰? 这个孩子,朱钰注定会保不住它。她此刻帮朱钰,往后痛失亲子的时候,朱钰只会更痛苦。 如今朱钰急着要和孟华文结为夫妻,却不知,孟华文早已一无所有,而且还要流放。 只要朱钰与之结为夫妻,朱钰便成为了孟家家眷,要么为奴,要么便是随孟华文流放,流放途中,山高路远,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她如今只是顺手将两人送做一堆,至于往后的事情,全都是天意如此。 与她无关。 梳妗端来茶,道, “今日奴婢还是第一次这样骂人呢,当真是痛快。” 宫长诀端起茶杯,眼前恍若是前世时梳妗拼命护着她的模样,宫长诀笑道, “往后跟着我,你想怎么骂人就怎么骂,想骂谁骂谁,我罩着你。” 梳妗挠挠头,笑起来。 削权(1) 削权(1) 三日后。 宫长诀走出大门,扶了扶自己的锥帽。 梳妗道, “小姐,那孟华文如今该是要被流放了,朱钰与他结为夫妻,官府户籍里写得清清楚楚,这会子,朱钰应该也得跟着流放了。” 宫长诀抬眸,正有两人被官兵押着,穿着囚衣,见到站在宫府门口的宫长诀,忽然大叫着想扑上来, “宫长诀,都是你害我,推我嫁给孟华文,害我被流放!” 声音尖利刺耳,要刺破人的耳膜。 正是朱钰,形容枯槁,头发凌乱,身上的衣裳也脏。 旁边的是耷拉着脑袋的孟华文,只比朱钰更潦倒落魄。 朱钰还在大叫着,孟华文抬头看向朱钰,一双眸子阴沉着, “你喊什么喊。是觉得还不够丢人吗?” 孟华文本以为自己借由朱钰,至少可有办法脱身,谁知道,朱家近来又得了一个女儿,朱钰就被舍弃了,朱家根本没打算救朱钰。 朱钰看向孟华文,那双阴鸷的眸子让朱钰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朱钰道, “你还说,要不是你骗我——” 孟华文吼道, “你说够了没有!” 朱钰被吓得脑袋一缩,委屈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她用自己的脏衣袖擦着眼泪。 一个穿着宽大袍子的矮瘦男子上前,对着孟华文阴鸷的眼神,也毫不畏惧,扇着蒲扇悠悠道, “所有人都有资格骂她,唯独你没有,她怀着你的孩子,在知道你被流放之后,也没有逼你休妻,她可是买通了解押你的官兵,不然你还能这般四肢齐全吗?” 孟华文瞪着男子。 男子也只笑笑,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人啊,前半生不经意间作恶太多,都是要遭报应的,天理昭彰,终有轮回。” 解押二人的官兵押着两人走了。 男子扇着蒲扇悠悠走到宫府门前的大狮子旁边。 宫长诀看了看男子,下了台阶。 男子伸出蒲扇一虚挡,拦住了宫长诀的去路。 梳妗道, “你是何人,为何挡我们家小姐的去路?” 男子悠悠笑道, “这位小姐,我瞧你印堂发黑啊。” 梳妗道, “你怎么诅咒我们小姐?” 宫长诀挡住梳妗,看向面前的男子, “你是昨日说书的那个人。” 男子笑道, “正是。” 宫长诀道, “你不去说书,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男子扇着蒲扇, “因为我知道,这儿有人等着我来解救。我也好赚点钱。” 宫长诀面无表情道, “梳妗,给他钱,让他走。” 梳妗掏出银子塞到男子手中。 宫长诀抬步欲走,却听男子道, “再度轮回不容易,小姐要珍惜啊。” 宫长诀的脚步猛地止住,她转身看向男子,眸色凝重, “你说什么。” 男子扇着蒲扇走到宫长诀面前, “要我说,惩处恶人自然是要的,可是将这一生都用来报复前世的恶人,对小姐而言可不算是解脱。这是一道枷锁,将你束缚住,而你却不自知啊。” 宫长诀沉声道, “束缚又如何,前世所受之痛,必有去路,我此生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男子笑笑, “若是执意如此,想是还要重蹈覆辙。这都是命。” 宫长诀道, “我不信命。” 男子毫不在意地道, “在下有一句话要送给小姐。” 男子忽然唱起来,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啊——” 男子忽然高声大笑起来,大跨着步子走开了,颇有些风流不羁的意味。 宫长诀望着男子远去的背影。 梳妗道, “小姐,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您别理他,只怕是有些傻了。” 宫长诀喃喃道, “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只可惜,她既然已经决定,便绝对回不了头了。 梳妗道, “小姐?” 宫长诀回神,看向梳妗。 梳妗道, “小姐,咱们还走吗?” 宫长诀压了压锥帽,道, “走吧。” 走到了长街上,长街上人声鼎沸, “热腾腾新鲜出炉的包子欸,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两个——欸,卖包子了——” “嘞———高桩儿的嘞———柿子嘞———不涩的嘞———涩的还有换嘞!” “里外青的萝卜嘞——” 宫长诀手扶在锥帽上,四周的人声将她淹没,包子铺蒸笼的热气腾腾散到人身上,时不时有人与她擦肩而过。 一切都仍似她死前的模样,这般喧闹,却这般祥和。 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宫长诀看着长街上的百姓们, 一切正是盛世景象。 上一世,是不是也是这样,唯有宫家陨灭,而世事不改。 而这一世, 所有人都没有变,她却已经饱经沧桑。 走过了千里的路归来,尘满面,鬓微霜。 再不复前世的软弱与无能,也不复单纯面貌。 她绝不再像前世一般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就算是苦海,她也要过,就算是兰因絮果,她也要闯。 梳妗从路边买了栗子,跑过来道, “小姐,您最喜欢吃的糖炒栗子。” 宫长诀回过神来,接过栗子。 梳妗道, “小姐,咱们先去哪家茶楼啊?” 宫长诀道, “走走看吧,哪家说得好去哪家。” 梳妗点点头,两人走走停停,到了一家茶楼门口,听见里头道, “不知各位可知道元稹啊,这元稹就是那位写了贫贱夫妻百日哀的那位,他的悼亡诗可谓是千古一绝,还写过’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诗中当真是一片深情啊。可是,他还没娶这位妻子之前,可就有了一位红颜知己。” “这红颜知己啊,名叫崔双文,是元稹的表妹,元稹后来还为她写了一篇莺莺传,这莺莺传后来呢,就被人改写成了西厢记,这西厢记里头的崔莺莺,可就是元稹的红颜知己崔双文呐。可怜崔双文将一片痴心交给元稹,元稹居然转头就娶了韦司马的女儿,这怎能不叫人气愤。” “而且,娶了妻之后,还不老实,在妻子就要重病死去的时候,还和名妓薛涛有了首尾,但就是这么一个负心汉,居然写出了这么多深情不悔的悼亡诗,还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如今看来,越看越叫人……” 梳妗听得津津有味, “小姐,咱们就进这家去吧,说得真好。” 宫长诀淡淡道, “后来发妻死了,元稹许诺终身不娶,写了三十余首悼亡诗,结果跟薛涛还藕断丝连,还许诺薛涛会与她白首,结果走了十年才想起薛涛,却又与刘彩春如胶似漆,这故事,叫旷世痴情种实是负心汉。” 梳妗惊讶道, “小姐你怎么知道?” 宫长诀淡淡道, “听过。” 梳妗挠挠头,不对啊,每次小姐出门都带着她,明明没听过啊。 宫长诀回头,看向站在原地出神的梳妗,宫长诀道, “梳妗,走了。” 梳妗回过神来,见宫长诀已走了十数步远了,忙跟上宫长诀。 走到另一家茶楼边上,大门上挂着清风阁三个大字。 里面说的正是公侯女的故事, “你们可知道,当着圣上的面,长诀小姐说了什么?” 里面的人起哄, “别卖关子了,快说啊。” 说书的先生将扇子一把拍在案上,啪的一声, “长诀小姐说的是——” “倘见玉皇先跪奏,他生永不落红尘!” 一言出,众人惊。 一时静谧无声。 宫长诀抬步跨入茶楼中。 众人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我的天啊,这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没有辞藻堆砌,但这句话可谓是石破天惊。” “可算是千古一绝了。” “上次听了长诀小姐断发毁婚的事情之后我就已经对长诀小姐佩服得厉害,如今这下我当真是五体投地了。” “这诗句能要是流传下去,当真是要流芳千古的。” 更多的却是似有所思,一遍又一遍琢磨着诗句。 “他生永不落红尘…” 不知是在透过诗句去探究宫长诀此人,还是借诗句翻涌自己的感情和经历。 说书先生得意地看看被震惊的众人, “长诀小姐这文采和傲骨,当真是时间少有,原先断发毁婚,只知其傲骨,如今这诗句一出,才知其内有乾坤,文采亦斐然。” “但这可不是长诀小姐第一次以文采震惊四座,上一次,就在那朱氏与孟华文偷情的宴会上,长诀小姐还说过一句诗,那也是众人拍案叫绝。” 听客问道, “什么诗啊?” 说书先生摇头晃脑道, “梧桐巢燕雀,枳棘栖鸳鸾。” 众人道, “这是什么意思,将燕雀放在梧桐之上,却将鸳鸾放在恶树上,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这狗屁不通啊。” “这算什么好诗?” 说书先生扬扬扇子, “稍安勿躁,在下说此诗令人拍案叫绝,自然有其值得拍案叫绝之处。” 说书先生道, “这场宴会,名叫春时菊花宴。” 说书先生的一只手撑在台上,一只手晃着扇子, “这场宴会上,最中心的便是那盆春时菊花。” “这春时菊花,厉害就厉害在这盆菊花,不是在秋天开放,而是在春天开放。” 有人有些惊讶道, “还有这样的菊花啊。” 说书先生点头道, “在这场宴会上,宴会的主人申小姐便请诸位客人作诗吟诵这春时菊花。” “各位说,要是你们在场,都会做些什么诗啊?” 底下人道, “自然是此花开尽更无花一类的诗了。” “更何况,这花在春天开,便是凤毛麟角了,当然是赞叹其艳压群芳。” “再者便吟诵它的外貌和稀有,引喻些什么东西,比如说,官场上,好官就如同这春时菊花,凤毛麟角。实在太少,当多些才是。” 说书先生笑道, “这番见解不错,但到底落了下乘,可是,你们如今再来看长诀小姐的这句诗,看看能不能看出些别的东西来。” 众人闻言,沉默下来,细思宫长诀的那句诗。 宫长诀站在楼梯上看着众人。 众人沉默着,都在深思。 过了许久,方有人惊道, “我知道了,长诀小姐这句诗,是在讽刺这春时菊花德不配位,明明是该立在霜雪之中的孤傲君子,如今却迎着春天而谄媚,看似对,实则本末倒置!” 一人出声,另一人跟着高声道, “我也想到了!这菊花之所以是四君子,就是因为宁可枝头抱香死,不肯吹落北风中的傲骨气节,要是菊花不生在晚秋,不经历霜雪,那还有什么傲骨,哪还有什么君子之说,长诀小姐此言,看似狗屁不通,实是一针见血啊!” 众人闻言,才纷纷惊醒过来,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众人都说春时菊花好,偏偏只有长诀小姐看透本质,一针见血,能有这般见地,若是男子,必定封侯拜相啊!” “当真是世间少有,若只听这诗句,简直狗屁不通,但配着这意境,却是人间绝句啊!” “怪不得长诀小姐能说出他生永不落红尘这种话来,分明是世事洞察在心,才能有这般睥睨众生,孤傲得不落凡尘的气度。” “这般诗才,这般气度,绝非常人所能及,只怕是千万男儿不能相抵。” 说书先生得意地笑, “各位看,这句诗,值得各位拍案叫绝吧。” 众人应声道, “太值得了!” “要是天天都能听见这般世事洞察,看透世间万物的教诲,只怕是自己也能成神。” “我如今当真是对长诀小姐愈发佩服了,之前在宫府门前见长诀小姐孱弱温婉,只觉得让人心生怜惜,如今听了这些,只觉得五体投地,作为男子亦甘拜下风。” “果然是宫家的女儿。这气度与傲骨,实属不凡呐。” “而且第一次见长诀小姐,我还以为见着天仙了,都看呆了。” “是啊,这种羸弱之美,原先只是听故事里有,如今见了才知道,这才是人间绝色。” “欸,你们说,这般天仙似的小姐,还能有谁配得上,我只怕是没人配得上了吧。” 有人嘘他, “你瞎说,楚世子啊!” “就是,楚世子难道配不上?如今这么一说,我反倒觉得他们绝配了!” “是啊,长诀小姐诗才过人,长相亦是艳绝长安,楚世子不也真是公子如玉,要说才学,楚世子可是十六岁就考了状元呢!” “越说越觉得配了。” 宫长诀眸色一紧, “梳妗,我们上楼,不听了。” 梳妗跟着宫长诀。 宫长诀脚步飞快,楼下的声音似催命符一般,她步履错乱,分寸尽失。 却没注意眼前,直直地撞在一个人身上。 宫长诀退后两步,比之那人的模样,更先被她察觉的,是那股独有的白檀香味。 削权(2) 削权(2) 味道极淡极浅,宫长诀的神经却一瞬紧绷。 她未抬头,还压了压锥帽,低声道, “抱歉,一时未注意眼前,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宫长诀未等眼前人回应,便离开楼梯处,急步走出茶楼,没有注意到自己发上的紫玉簪滑落,叮啷一声摔在了地上。 她似逃跑似地离开了。 楚冉蘅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明灭不清,似探究似沉思,似云般飘渺不可琢磨。 关无忘上前捡起地上的紫玉簪, “哟,跑之前还给你留下了定情信物啊。” 楚冉蘅的视线落在关无忘手中的紫玉簪上。 关无忘将簪子塞进楚冉蘅手中,漫不经心地笑道, “你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人家姑娘怎么避你如蛇蝎啊。” “我替你去看看,看看这姑娘见了你到底慌成个什么样子。” 楚冉蘅还未回答,关无忘便从厢房里的窗户一跃而下,翻身落在马背上。 街上众人见了皆大惊,而关无忘视若罔闻,解了缰绳便向长街的另一个方向而去。 宫长诀走得极快。 梳妗忙追上来道, “小姐,怎么了?” 宫长诀没有回答。 她紧攥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她只觉得心跳如雷,终于离开了那里。 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停在了宫长诀面前。 那人一身绛色流云衣衫,发间一支血色飘冰玉簪,一见便知价值不菲。 容貌极盛,一双桃花眼潋滟,怎么看人都似含情,看得人心头一颤。 关无忘勒住马,停在宫长诀面前,两人站在长街中央。 关无忘挑眉道, “宫小姐不在家养病,怎么还跑出来了。” 宫长诀淡淡道, “关大人怎么不去牢里看看孟庶人,毕竟孟庶人塞了数万两给大人,要让大人帮忙,如今他要问斩了,你也当关怀一二。” 关无忘闻言,嘴角上扬,笑如春风拂面, “不知宫小姐是何处听闻我收了孟氏的银子,在下可是清清白白,一心为国为民的忠臣,怎会收受贪官污吏的银两,为其做保呢。” 宫长诀面无表情,隔着锥帽的纱帘看向关无忘, “大人有没有,自己心里最清楚。” 宫长诀说完,抬步欲走, 关无忘忽然声音沉了几分, “青岑可浪,碧海可尘。” 声音不似之前轻佻,恍惚间的认真只让人以为是错觉。 宫长诀听了,脚步停住,道, “大人与孟氏一族为伍,这句话从大人口中说出,岂不荒谬。” 关无忘笑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宫小姐看人,难道只用眼睛和耳朵,从不用心吗?” 关无忘笑容谦和温柔,不知道的,只以为二人关系匪浅,此刻正在寒暄。 宫长诀压了压锥帽,笑道, “待陈王的火烧到大人身上,大人再说青岑可浪也不迟,说不定会有傻子信,从而救大人一命也未可知。” 关无忘闻言,面色微变,顷刻间,却又带上几分温柔的笑, “宫小姐当真有意思,也难怪坊间夸得这么厉害,若入朝,宫小姐必定封侯拜相。” 宫长诀没有回答,转身便走了。 关无忘骑着马停在街中央片刻,表情淡漠,若有所思,顷刻又笑道, “这宫长诀,当真是有几分意思。” 关无忘松了缰绳,纵马而去。 梳妗道, “小姐,咱们还去茶楼吗?” 宫长诀道, “去,随便再寻一家便是,我记得前面不远就有一家,就去那家吧。” 梳妗点点头。 宫长诀隔着纱帘看长街上人头攒动,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不由得在心底默读几遍关无忘说的那句话。 青岑可浪,碧海可尘。 表面意思,是指青山可有波流涌动,碧海可尘埃遍布。 流传至今,世人皆以为此言意谓沧海桑田,却都忘记了它的本意。 此言意在指官场,是是非非,风波无形影,平地而起的宦海风浪,既是青山也会被妄加玷污,即使碧海也会遭遇污浊横流。 为什么,关无忘一个与孟家为伍的奸佞之人竟说出这种话来。 仅仅是装腔作势吗? 宫长诀不明白,那一瞬,她听见关无忘说这句话的语气,根本不像朝廷新贵。反倒像极了在官场沉浮多年的人,那一刻的沉稳沧桑与冷静自持,绝非官场同龄人所能及。 前世,在宫家即将覆灭之际,陈王招兵买马,结党营私的事情爆发。 而孟氏一族也因此被牵连。 因关无忘从孟氏一族收受了十余万两,也被牵入此案中。 但最后,孟氏与陈王一党覆灭。 关无忘却毫发无损,官复原职。 宫长诀猜测,这其中必有隐情,她对关无忘说出陈王,不过是想试试关无忘。 如今看来,关无忘怕是早早就知道,孟氏贪污是为了给陈王招兵买马,所以关无忘早备好万全之策,给自己留好了退路,绝不会与陈王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所以上一世,经历陈王一案,关无忘毫发无损。 这一世,孟氏贪污之事早早被爆出,孟氏覆灭,而这样一个九卿之家,竟敢短时间内吞没朝廷上百万两银子,这并不难想到,背后必定有人支使,待抄家之时,发现孟家并无那笔钱,那数百万两银钱不翼而飞,难保众人不会多想,顺藤摸瓜,便能寻到那银子的去处。 只怕现在,离陈王之事爆发也不远了。 与前世来比,变数太大。 这些事情竟提前了四年。 宫长诀却明白,这些变数都是因为自己,她重生,将孟华文与朱钰暗中苟合之事说与母亲,母亲便告诉左家,告诉外祖父,外祖父一查,便查出孟家挖空朝廷拨款。孟氏因此覆灭,而后,必然牵扯出陈王来。 如今这个时候,孟家此时的账面还没弄好,前世无人来查,自然躲过一劫,可这一世,因为外祖父留意,便一下子注意到了漏洞,孟家还没来得及补齐账面,尽数秘密便已公诸于世。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宫长诀。 宫长诀看着自己的手,就是这双手,推动了这一切,陈王一党不管灭或不灭,朝廷都必定出现大的动荡。 朝堂出现问题,于江山百姓,也会有影响。 往后之变,不可估量! 宫长诀心一紧,她不过告诉母亲孟华文与朱钰的事情,这样的小事,居然有可能发展到改变世间所有局势的地步。 她就算是知道前世发生的事情,这一世,依旧变幻莫测,她必须更加小心。否则,一个毫不起眼的举动,可能会覆灭一切。 这后果,她担不住。 梳妗看宫长诀落后了一些,脚步格外迟缓,便返身走到宫长诀道, “小姐,您怎么了?” 宫长诀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 “我…没事。” 梳妗道, “小姐,咱们到了。” 宫长诀与梳妗入了茶楼。 茶楼里此刻并无说书人,却都围着一张张桌子,每张桌子旁都围了五六个人,桌上是笔墨纸砚。 宫长诀路过,听见一桌人的, “你们说,这题目不是糊弄人吗?前面这么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啊。” “隔壁那桌题目可是窝窝头,你这拿的是鸡叫,总比隔壁桌的好。” “那也没用,你听听前两句。” 一个书生弹弹纸, “一叫一勾勾,两叫两勾勾。” 而后,书生道, “这叫什么诗,狗屁不通啊!” “这叫人怎么接得上去?” 另一人道, “怎么不能接,长诀小姐那一句梧桐巢燕雀,枳棘栖鸳鸾,不也是乍一听狗屁不通吗,实际上,你看人家写得多好,你呀,就是能力不够,还怨题目不好。” 宫长诀听到自己的名字,停下了脚步。 书生抱怨道, “我就不信谁能给我对出来。” “这题目这诗,我就算是作一天也作不明白,今天算是白来了。” 一道温润的声音插入其中, “三叫日出满天红,驱散残星月朦胧。” 宫长诀看向书生, “依公子看,这样可好?” 书生闻言,初是不解,后是惊喜。 “三叫日出满天红,驱散残星月朦胧。” 书生赶紧提笔写下,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还能这样对。” 书生看向宫长诀, “这位姑娘,请问你……” 话没说完,便听外头街上马蹄声起,还有刀剑相撞的声音。 宫长诀回头看,街上忽然涌出大批人马,都穿着盔甲,正在厮杀,一地狼藉。 茶楼众人也惊了,忙关上茶楼的门。 宫长诀拉着梳妗上楼,在楼上,宫长诀透过纱窗向外看。 心中大惊。 陈王反了?陈王反了! 梳妗也看过去,惊道, “那不是陈王府上的世子吗?” 宫长诀拉住梳妗道, “咱们先别出去,等这些官兵走了,咱们看见回家,家里有暗卫有侍卫,起码是安全的。” 正交代着,却听下面一男子高声道, “抓住陈王世子者赏金一千两——” 宫长诀返身看过去,关无忘不知何时出现的,如今竟在楼下,一身绛色衣衫在众人之中极为显眼。 手执一柄长剑而砍,无人能挡。 一个人在关无忘身后,眼看着那个人手中的剑就要刺入关无忘身体。 千钧一发之时,一把玉扇猛地从楼阁之上被扔下,正中那把剑。 拿剑的人被震的一只手全然麻了,剑落地,那人猛地退后数步倒下。 削权(3) 削权(3) 关无忘往后看,楚冉蘅立剑站在阁中,而桌上那把玉扇已不见踪影。 关无忘忽然借马背而跃上楼阁,一瞬,烟花弹放出。 不过片刻,一群身着黑衣的人便混入厮杀之中,不多时,街上鲜血流淌,百步不留行。 顷刻间,街上又恢复宁静。 宫长诀忽然明白为何关无忘经历了陈王一事仍毫发无伤。 关无忘方才的行为,无疑是在剿灭叛军,擒拿陈王世子。 换句话来说,这是平叛动乱的头等功。 关无忘拿了这头等功,成了剿灭陈王一党的功臣,足以说明与陈王一党无关。 自然毫发无伤。 翌日,朝堂之上。 元帝眯着眸子看向朝上众臣。 “孟士林一案,牵连甚广,没想到,顺而究之,竟查出陈王暗中招兵买马,意图叛乱的事情来。” “今判陈王及陈王世子凌迟,孟士林勾结陈王,提前问斩,与之结交一干人等,统统彻查。” “治粟内史何在?” 一个官员出列, “臣在。” 元帝道, “朕赐你尚方宝剑,搜查百官府邸,清除余孽,有任何阻拦,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字一出,关无忘眸色沉了沉。 治粟内史道, “臣遵旨。” 元帝的视线扫向殿上众人, “廷尉何在?” 关无忘出列, “臣在。” 元帝道, “此次你擒拿乱党有功,赐予太子太傅之衔,往后必严于律法,严于律己。” 关无忘挑唇笑道, “谢陛下隆恩,臣必谨遵陛下教诲。” 元帝的目光落在关无忘身上,几分探究。 元帝只觉得气虚,今日上朝时,忘了吃金丹,想是因此才不适。 但金丹数量着实太少,看来还得催促关无忘进献。 元帝想着要吃金丹,便道, “陈王一事已了,退朝吧。” 众人跪安离开。 关无忘道, “臣有事与陛下商讨。” 宫人端来一个小盘,上面放着几粒小丹药,元帝忙拿过服食了。 过了好一会儿,元帝方道, “关爱卿,这金丹实在太少,效用愈觉不够,不知那炼丹的道士何在,朕想请他进宫来。” 关无忘恭敬道, “陛下,那位真人云游去了,不过,真人走之前留下了一种新丹药,说是比之前的效用更佳。” 说着,关无忘从袖中拿出一方小匣子,递给元帝身边的宫人。 宫人将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一颗呈赤金色的丹药。 元帝忙拿过来看, 关无忘道, “那位真人的弟子也可炼此丹,只是炼此丹需要消耗大批人力物力,此丹一颗价值千金,炼时还要顺应四时季节,天气变化,且每一百颗之中唯能炼出一颗,每月十五初一方能炼成。” 元帝道, “朕从国库拨十万两给你,你定要时时监督。” 关无忘笑道, “陛下圣明。” 关无忘看向元帝几分凝滞的模样,道, “陛下,臣从青州回来时,听闻一个绝色女子从天而降,被青州之人奉为神明,称作神女。” 元帝道, “绝色女子?” 关无忘恭敬道, “是,臣想着,陛下是天子,纵使是神女,那也是陛下的附属,臣便将神女带了来。” 元帝忙道, “如今神女在何处?” 关无忘道, “已在殿外等候,只需陛下召见便可。” 元帝道, “那便让她进来。” 言毕,一个红衣女子缓步入内,容貌明艳,唇红若血,眸明如星,每一步都透着妩媚勾人,体似凝酥,面似芙蓉。 长长的衣摆坠地,女子赤裸着双足行于大殿之上。 元帝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关无忘眸中笑意收敛,算计与锋芒一瞬毕露。 宫府内, 梳妗道, “小姐,今日奴婢上街去,听说公侯女这出戏改了。” 宫长诀对着镜子将一支并蒂步摇插入发中,她眸色浅淡, “哪改了。” 梳妗笑道, “因为小姐那句永不落红尘,这公侯女的结局,就变成了常珏请求永不落红尘,玉帝觉得常珏已悟得道,便封她做了司花的仙子,得道升仙,专司霜花。” 宫长诀道, “这些写戏文的倒是会改,只可惜我不是神。” 是地狱里爬出的罗刹。 梳妗没能明白宫长诀言外之意,仍笑道, “小姐,专司霜花,这多美啊,等下雪的时候,那些漫天的雪花都归小姐管,听着都觉得威风。” 听着梳妗的话,宫长诀不禁露出笑颜, “是,威风,要是真的能成神仙,我第一个升你做小花神。” 梳妗傻笑。 梳妗道, “小姐,今天是五月节,街上会有花灯,小姐要出去看看吗?” 宫长诀笑道, “是你想出去了吧。” 梳妗不好意思地笑笑, “听说很漂亮,还有湘神祭。” 宫长诀笑, “那就去吧,我也想看看。花灯节从五年前开始办,但往前我嫌人太多,还没有见过。见见也是好的。” 梳妗眉开眼笑,上前替宫长诀收拾妆盒。 梳妗收拾着,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在首饰中翻了几下。 宫长诀道, “怎么了?” 梳妗道, “小姐,您那柄紫玉簪不见了。” 宫长诀道, “是叔父送的那一只?” 梳妗点头,继续翻找着, “奴婢记得昨天还见着呢,怎么就不见了,小姐可有把它放在别的地方?” 宫长诀思索着, “回来拆头发的时候好像已经不见了。” 梳妗道, “昨日兵荒马乱的,必然是在外面掉了。” 话音落,窗台下,一个人忙匆匆离开。 宫长诀忙道, “去钗梦阁打一只一模一样的回来。” “簪子掉了是小事,但是若是被人捡去做了文章便是大事了,物在他人手中,若受编排,必然要被牵制。” 梳妗忙道是,撩起珠帘正要出内室,却听外头忽然喧哗起来。 梳妗转身回来,道, “小姐,外头有官兵。” 梳妗的话如同重达千斤的巨石砸在宫长诀心上,她面色大变。 “官兵?” 难道事情已经因她的节外生枝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前世瓮喻陷害,宫家抄家之时是她十九岁时,也就是四年后,可如今—— 为什么会这样。 不,若真是抄家,她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宫长诀道, “梳妗,上次我让你叫人去整理库房,可弄好了?” 梳妗道, “整理过了,库房里没有异常,” 宫长诀仍是觉得不妥,心跳如雷,似乎下一刻,前世所发生的事情就会重演。 为什么?如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楚冉蘅与她的接触如今也不过尔尔,瓮喻也从未见过她。 若说瓮喻陷害, 现在,未免也太早了。 宫长诀攥紧手, 即便是库房已经整理过,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难保不会出现什么其他意外。 宫长诀道, “梳妗,咱们到外面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梳妗跟在宫长诀身后,两人走到前厅, 一个穿着赤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正拿着一把剑,官兵四散在府中。 宫长诀的心跳如鼓擂,手脚冰凉。 她深呼一口气,抬步上前, “见过大人。” 宫长诀抬眸, “不知大人如今是要做什么。” 治粟内史道, “本官奉旨搜查百官府邸,寻出证据,抓捕陈王余孽,只怕眼前是要得罪了。” 宫长诀闻言,心中的大石落下。 原来只是搜查陈王余孽。 左氏上前道, “大人可至中庭休息片刻。” 治粟内史道, “不必了,下官搜查完,即刻还要赶往下一家搜查。” 一个士兵上前, “报告大人,已全部搜查完毕,未发现勾结证据。” 治粟内史点点头,而后对左氏道, “下官这便撤离,对府上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左氏笑道, “大人奉旨办事,敝府自然是无异议,说不上叨扰,此间便祝大人搜查顺利。” 治粟内史带兵离开。 宫长诀松下一口气,方才她当真以为是要抄家。 还好不是,此番是她想错了。 宫长诀道, “母亲,治粟内史大人为何要带兵搜查我们府邸?” 左氏道, “因为陈王一案,陛下如今,正是被蛇咬了,害怕井绳,所以彻查百官府邸,想要找出陈王余孽,不过,名义上是搜查陈王余孽,实际上,是借着这个风头,看看是否有其他人有谋逆的行为。不过,咱们并没有谋逆行为,也不必担心,查不到咱们头上。” 宫长诀点点头。 前世,在陈王叛乱,要搜查百官之前,宫氏就入狱了,故而没有这一遭。 而这一次,陈王提前四年造反,她因此错以为那些官兵是来抄家的,以为这一世会重蹈覆辙 左氏道, “长诀,如今孟家的事情也解决了,母亲给你看中了右扶风家的嫡长子,若有空,便隔帘见一见也好。” 宫长诀抬眸看向左氏。 左氏道, “母亲知道,过了这一次的风波,你心里对婚事是有些抗拒的,可是你不能一辈子留在家里,你总要嫁人的,右扶风大人的那位嫡长子,是个好的,到底是约好了时间,你总要去见见。去见见便是了,要是不喜欢,便换一个。” 宫长诀不想让左氏担心,便道, “那便去吧。” 左氏道, “今夜花灯节,你们一起去走走也好。” 宫府,玉安寝苑中。 一个丫鬟对万姨娘附耳,片刻,万姨娘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大小姐当真掉了贴身的玉簪?” 丫鬟道, “奴婢躲在窗户下面听得真真的,绝不会错。” 万姨娘笑道, “看这次还不落在我手中,宫长诀这段时间出尽了风头,还有谁记得我家元龄。” “要是借这次机会绊倒了宫长诀,左氏必定心神不宁,没心思插手后院之事,到时候,掌管中馈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了,到时,为元龄谋划婚事时,我定要把最好的嫁妆都捧到元龄面前。” 丫鬟道, “姨娘说得是。” 入夜,长街上,风暖人语响。 宫长诀上了一家茶楼,入天字号雅间。 内有一人,隔着屏风,看不清面容。 宫长诀坐下,对面的人道, “在下见过宫小姐。” 宫长诀答道, “见过沈公子。” 对面的人道, “不知宫小姐可喜欢这华灯盛京。” 声音轻而温柔。 宫宫长诀从窗户看过去,长街上花灯簇簇,人头攒动。 宫长诀笑道, “我不算喜欢热闹的人,但看见这般景象,也觉得美好,心生向往。” 对面的人道, “听闻宫小姐在诗词上颇有心得,小生最近得了一句有意思的首联,想请问请问小姐。” 宫长诀捧起茶杯抿了一口,道, “公子请讲。” 沈烨道, “这首联是,一二三四五。” 宫长诀笑,放下茶杯, “这首联有意思。” 宫长诀为自己添满茶,茶的热气袅袅而上,缭绕在宫长诀眼前。 宫长诀道, “一二三四五,公子隔云雾, 今当言瑛珮,奈何妾陌路。” 瑛珮,是定情时用的玉佩。 宫长诀看着屏风那边倬约的影子。 她虽答应左氏来见右扶风家的长子,却并没有想与之发展的意思。 若她不能万分确定宫家未来绝不会有危险,她是决意不会嫁人的。 她作这诗,是要告诉沈烨,她对他无心。 免得到时候横生枝节。 宫长诀只听见屏风那头传来了清朗笑声。 沈烨道, “在下对此诗也有想法。” 沈烨朗声道, “一二三四五,画屏掩佳姝。 饶是邻女来,宋玉心有属。” 宫长诀闻言,心一松,是宋玉与邻女的典故。 宋玉因为貌美,被人诽谤说是登徒子,淫邪不堪。于是宋玉写了一篇《登徒子好色赋》用来反驳污蔑他的人。 赋中有写,宋玉有一个绝色的邻居,而这位邻女趴在墙上偷看宋玉数年,宋玉俨然不为所动,仍然对自己的丑妻子一心一意。 沈烨是在用这首诗告诉她,他心中已有人,无论宫长诀多么貌美出尘,哪怕是如邻女一般,他心中也只有自己的那位心上人。 宫长诀笑道, “沈公子已有心上人,小女子也没有旁的想法,这诗意,倒是不谋而合了。” 沈烨道, “正是。” 宫长诀起身,道, “那小女子不便打扰了,此刻良辰美景,公子自当与心上人同游。” 沈烨起身道, “多谢姑娘体谅。” 宫长诀走出雅间,却见对面的雅间微敞开着门, 风从阁窗吹入,将门吹开。 一个男子倚在窗边,而窗边架着弓箭。 男子的视线从窗外移到缓缓被吹开的门外,落在宫长诀身上。 宫长诀转身欲走。 却听雅间中人道, “宫小姐,既然来了,不若一同坐坐。” 宫长诀道, “小女子与关大人,似乎还没有熟到这种程度。” 关无忘笑,起身到桌前倒了一杯茶,移向宫长诀的方向。 “我关某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会是洪水猛兽,吃不了你。” 宫长诀迟疑。 关无忘笑道, “我真不知道他看上你什么,连进来喝杯茶都不敢,你还能做什么?” 宫长诀心下一震, “你说的他是谁?” 关无忘道, “你进来坐我就告诉你。” 宫长诀抬步。 却见关无忘忽然转身走到窗台上,看了窗外片刻,猛地对窗外射出一箭。 宫长诀惊道, “外面都是人,你这样会伤到百姓的。” 关无忘却没有理会,依旧向外射箭,宫长诀走过去,看向窗外,发现关无忘放出的箭全都钉在不远处的南台高墙上。 而箭上都挂着金色的银钱。 高台上的人不自知,仍在向下撒钱,台下的百姓哄抢着,挤来挤去,丝毫不让。 高台上的人,是元帝和陆婕妤。 宫长诀扶着窗框,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关无忘道, “撒太平金钱,年年如此。” 宫长诀向对面的楼台看去,发现全是弓箭手,在将金钱射在高墙上,不让百姓们抢到。 逐渐的,百姓也发现金钱抢不到了,慢慢就散去了。 宫长诀之前在花灯节的时候没有出门过,并不知道这撒钱的习俗。 宫长诀道, “关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关无忘放下弓箭,漫不经心道, “我贪财,想要钱而已,太平金钱可比普通金钱值钱多了。” 宫长诀看向关无忘, 为了钱? 若是为了钱,远不至于如此,这些弓箭手百发百中,还能将太平金钱钉在高墙之上,完全是一等一的高手。 宫家在征战之前,常会请万里挑一的高手入阵,眼前的这些弓箭手,身手绝不逊色于那些万里挑一的高手。 以宫长诀所知,就银钱而论,今夜自南台射下的钱,也许连一个弓箭手的聘金也不够。 宫长诀看向南台之下,百姓四散,再不复方才拥挤。 宫长诀凝眸,难道…… 宫长诀道, “之前,长诀未曾在花灯节出门过。如今,长诀却是忽然想起一件听过的旧事。” “去年,百姓于南台争抢太平金钱,死伤上千。” 关无忘抬眸看她。 宫长诀认真道, “大人,你是怕百姓争抢受伤。” 关无忘垂眸,笑笑,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这人,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就喜欢攒各种各样的钱,这太平金钱不是凡品,自然不能放过,宫小姐高看在下了。” 关无忘态度从容,没有半分不安。 宫长诀看着他。 关无忘慵懒道, “宫小姐不是觉得在下是奸佞之人,与孟氏无异吗?” 宫长诀起身,认真道, “之前长诀对大人多有误会,还请大人见谅。” 关无忘笑笑,起身,拿起布擦着弓箭,没有说话。 楼下,熙熙攘攘,万丈烟火燃起,人声不绝于耳。 宫长诀抬眸,却见对面的楼台,有一人逆着万盏灯火,坐在窗台旁边,旁边是酒壶和酒杯,屋里没有烛火,唯他自斟自饮。 而长街花灯的灯火映在他面上,愈发衬得他无比寂寥。 那人的轮廓在光与暗的冲击中愈发惑人。 笼罩着淡淡的忧郁,挺直的鼻梁,分明的轮廓,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敛了淡漠和锋利。 远处人声喧闹,他的唇色偏淡,被夜色渲染,燃起黑夜的温柔与迷乱,夜风妖娆,花灯簇簇随风而动,烛火窃窃私语,暧昧纠缠不清。 墨蓝的夜,闪烁的星,一切都像梦,不断地诱人堕落。 宫长诀似乎听得见自己心中如玉珠落地叮啷而响。 满地的玉珠乱滚。 而她的眸光穿过万丈灯火,落在楚冉蘅身上。 宫长诀不由得想起他簪花游街时,满街喧嚣,街上的红楼上站满了许多年轻女子,向着他抛下绣帕。 而楚冉蘅看也不看一眼,表情淡漠,眸中清冷。 那些绣帕落在他身上,他亦不拂去,随着他骑马的动作落了一地,而他视若罔闻。 像九天之上倾斜而下的青云,高渺不可及。 那年,她站在楼阁上看着他骑马而去,忽然明白,什么叫公子世无双。 人说,楚世子谪仙落凡尘,凡尘流年触不得。 王侯将相,于他眼中,不过尘土。 万丈烟火,于他而言,只是过客。 而如今,他明明落了满身天花乱坠的光,却似一无所有,落寞而孤傲。 削权(4) 削权(4) 宫长诀隔着长街,看向楚冉蘅。 曾几何时,她也曾这般看过他。 他永远是万众瞩目的那一个,而她不过无名小卒,混在人群中,仰望着众人仰望的那颗星辰。 关无忘放下弓箭,看向宫长诀,却见她的视线落在对面的楼台上。 关无忘挑唇笑了,上前几步,道, “宫小姐这是在看什么?” 宫长诀忽惊醒,忙转身道, “看街上的花灯。” 关无忘挑衅地笑笑,道, “口是心非。” 宫长诀平复着心,扶着窗框的手用力几分,她淡淡道, “我不过顺灯火而看去,与旁人何干?” 关无忘悠悠道, “不过就是看男人。” “要是想看的话,我把你带过去,让你把高不可攀,光风霁月的楚世子看个清楚。” 话音未落,宫长诀反驳道, “我没有!” 关无忘微微歪了歪头,笑道, “宫长诀,原以为你只会威胁人,如今看来,还会骗人。” 宫长诀冷声道, “关大人,请你慎言。” 宫长诀抬步欲走。 关无忘忽然转换态度道, “宫小姐,是关某失言了。” 他语气从容不迫。 宫长诀紧紧攥住衣衫的手微松,转而道, “关大人,钱字何解?” 关无忘手撑着头,眸光流转, “一个金字旁,一个戋从二戈,大动干戈的戈。” “若要钱财,必定大动干戈。” 宫长诀道, “利字何解。” 关无忘知她刻意掩盖些什么,也不戳穿,悠悠道, “禾苗的禾,还有一把刀,要是从自己的田地里用刀割禾,自然不算是利,要从别人的田地里割禾,那才是利。用刀夺利,亦是大动干戈。” 宫长诀道, “大人既然满心要从别人手中得利,要大动干戈得利,自然要全心全意,不该将心思花在别的地方。” 宫长诀看向楼下,人声鼎沸,人头攒动。 “否则,干戈必伤人。” 关无忘闻言,眸色微变,他以为她只是转移话题,却没想到,她是要提醒他,勿伤百姓。 宫长诀转身,将手中的面纱戴上,离开了茶楼。 茶楼外,梳妗拿着一盏花灯,笑着看宫长诀, “小姐,奴婢刚刚在街上走着,忽然有一个小郎君送了我这花灯,你看,好看吗?” 宫长诀看向她手中的花灯,上面绘着月和嫦娥。 宫长诀笑道, “好看。” “是小郎君送的?” 梳妗面色微红。 宫长诀道, “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你的奴籍,我前些日子已去官府撤了,你若嫁人,我必许千金,让你以我干妹妹的身份出嫁。” 自回来后,宫长诀便去撤了梳妗的奴籍,前世,她眼睁睁看着梳妗死在自己面前,这一世,她只愿梳妗平安幸福。 梳妗眼圈红了, “小姐。” 宫长诀摸摸她的头, “若是喜欢他,便去吧,这街上都是人,我出不了什么事情。到时候你直接回府里就是,不必寻我。” 宫长诀看向在街上徘徊似在寻人的一个男子,虽是布衣,却身姿挺拔,不卑不亢。 “你看,是不是那个。” 梳妗顺着宫长诀的目光看过去,面颊微红。 宫长诀笑道, “快去吧,说不定人家已寻得急了。” 宫长诀笑着推了梳妗一把, “快去吧,再不去,我就生气了。” 梳妗擦擦眼泪, “那奴婢去了。” 宫长诀道, “快去吧。” 宫长诀看着梳妗离开的背影。 转回眸,身边正是一个卖孔明灯的小摊。 小贩见她转身,忙道, “姑娘,买盏孔明灯吧,只要十文钱,还可以许愿呢。” 宫长诀抬头看向天上稀稀疏疏冉冉而起的孔明灯,孔明灯上面都写了字。 宫长诀掏出银子, “给我一盏吧。” 小贩喜笑颜开,忙递给宫长诀一盏灯。 “姑娘,你可是我今日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往后必定能觅得好夫婿,有似锦前程。” 宫长诀笑, “我戴着面纱,你怎么知道我长得好不好看。” 小贩笑道, “看您这双眼睛便知道了。这长安城里有多少个姑娘能有这般好看的眼睛。” 宫长诀笑,也不戳穿小贩的谄媚之辞。 “你可有笔墨。” 小贩道, “有,自然是有的。” 小贩将笔墨拿出,宫长诀欲写,笔尖只离纸面毫寸之间,她却停住笔。 宫长诀看着灯,将笔放下。 小贩道, “姑娘怎么又不写了?” 宫长诀笑, “所求太多,怕写了惹天公不美,到底只是作个期盼,我自己心里知道便是。” 小贩笑道, “姑娘真是七窍玲珑心,天公知道,定会赐福于姑娘。” 宫长诀点了孔明灯,她捏住孔明灯的下端,人声鼎沸都似忽然低下声去。 她徐徐放开孔明灯,缓缓闭上眼,双手合十。 重生一世,已是上天恩赐,却求上天容她贪心几分。 一愿双亲如梁上燕,朝朝岁岁得相见。 二愿宫氏平安得存,哪怕从此不复辉煌,只要平安,万事亦可。 三愿,三愿是奢求。 宫长诀的心忽然跳得快了几分。 三愿,待万事尘埃落定,太平之时,若有缘,能得一人为伴,可容她心机深沉负冰寒,可容她面目可憎孤魂还。 愿她所愿,爱她所爱。 她亦如此,愿他所愿,爱他所爱。 一支箭直直地冲着宫长诀的方向射过来,而宫长诀闭着眼,丝毫未察觉。 眼见那支箭要射到宫长诀,一个白色身影抱住宫长诀往旁边一躲。 箭狠狠地钉在了挂花灯的柱子上。 宫长诀猛然睁眼,入目是一张清俊出尘的面容。 楚冉蘅看着箭射来的方向,目光一沉,反手拔下箭,猛地将之扔出,霎时便听见一声惨叫。 灯火朦胧,微醺了他的轮廓。 她看着他清冷精致的面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无数的记忆碎片闪烁。 她看见他簪花骑马过长街, 看见他在回廊流水间向她伸出手,手心里,是一条剑穗。 她看见满山的浓绿,桃花漫天,翩翩飞舞,他随她猛然跳下山崖。 宫长诀的心头猛地一跳,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异样,微微侧身躲开了楚冉蘅的怀抱。 宫长诀压抑住声音的微微颤抖,道, “多谢楚世子相救。” 楚冉蘅眸光淡漠, “宫小姐今夜独行,只怕不妥。” 宫长诀还未说话,便见面前花灯移位。楼阁上的人牵着线,把花灯移了位置。 楚冉蘅的目光落在她面上, “宫小姐,既是花灯节,可否赏面同游。” 宫长诀眸色一紧。 眼前她与他是陌生人,没有前世的纠葛,而他救她数度,她没有立场拒绝。 或许,或许她可借此机会,试探一二。也好划清界限,免得日后后患无穷。 宫长诀道, “既然楚世子有此雅兴,长诀定当作陪。” 两人行于花灯迷宫中,五彩缤纷的花灯重重叠叠地吊在头顶的线上,挂了一帘又一帘。 挂花灯的线悬在云台两边的阁楼之上,时不时还会被站在阁楼上的人牵扯着改变方向,让本并不复杂的迷宫变得有些难走起来。 而大家也不生气,亦不会不耐烦,都笑吟吟地在花灯帘间穿来穿去,甚至还有男女在迷宫间偷偷地牵起手,相视一笑,携手而行。 宫长诀看见,握紧了手,悄悄与楚冉蘅退开半步距离。 一个小姑娘拦住楚冉蘅的去路, “哥哥,给姐姐买束纸鸢花吧。” 宫长诀的脚步顿住,忽觉有几分尴尬。 楚冉蘅的轮廓却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温柔,他蹲下身来,买下了小姑娘手中的纸鸢花,眉目俊美温和,带着些人间的烟火气,与众人记忆中那个高高在上,不落凡尘的楚世子截然不同。 小姑娘跑到宫长诀面前,将楚冉蘅买下的纸鸢花递给宫长诀,宫长诀忙蹲下身子接过。 小姑娘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宫长诀甜甜地笑,嘴边还有两个酒窝,小姑娘奶声奶气地道, “姐姐,这个哥哥喜欢你哟。” 宫长诀下意识看向楚冉蘅,他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宫长诀面色微变,摸摸小姑娘的头, “这个哥哥只是姐姐的朋友而已。” 小姑娘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姐姐不敢承认,胆小鬼。” 宫长诀看着小姑娘跑远,看向手中的纸鸢花,压住心底的翻涌,道, “孩童无心之言,世子切莫放在心上。” 楚冉蘅许久没有答话,宫长诀觉得奇怪,抬眸,却见楚冉蘅凝视着她,眸深如许,似浸润了桃花的潭泽,她在他眸中倒映,荡漾起了涟漪。 万丈灯火,皆成背景。 他们头上的花灯被楼阁上的人人牵扯着拉开。 花灯隔面,重重叠叠似迷雾,万紫千红皆在眼前随风晃动。 宫长诀立在原地,风吹起眼前的花灯,露出一张清俊出众的面庞,花灯的穗子摇摇晃晃,正似她的心。 宫长诀在拂起又落下的花灯间看着楚冉蘅的面庞。 楚冉蘅一袭白色衣衫被染上夜色的墨蓝,他立在灯群中,却是如此怅然,如此寂寥和淡漠,似与这繁华的灯街花影人语没有半分关系。 他眸中燃起暗夜的烈焰。 风吹起轻灯一搭一搭地起伏,宫长诀素手撩起轻灯帘,灯的穗子打在她洁白纤瘦的手背上,恍然如梦。 她的脸庞在灯火摇曳中明明暗暗,勾起黑夜的诱惑和缠绵。 宫长诀走到楚冉蘅面前,轻声道, “长诀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世子。” 宫长诀抬眸看着楚冉蘅,声音有些颤抖, “世子为何总救我于危难之间?” 楚冉蘅看着她, “因为你是我需要救的人。” 宫长诀瞳孔放大,手中纸鸢花落地。 她强撑着笑意,道, “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冉蘅定定地看着她,没有答话。 万紫千红在她眸中一瞬熄灭了光。 削权(5) 削权(5)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一个人,骑着马缓缓而来。 远远的,那些在天际碎裂的烟花朦胧了宫长诀的双眸。 没有人知道, 年少时,她曾喜欢过一个人。 一个很耀眼的人。 那一年,她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左窈青拉着她到长街上看新士子簪花游街,两人站在阁上。 远远的,她看见一个人,一袭白衣骑在马上。 壮大的队伍慢慢地向她的方向靠近。 他的样子慢慢清晰。 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家中见到的叔伯兄弟,都是留着胡子,将头发用布带全部束起,面上带着些久晒烈日的黢黑。而外面见到的,大多都是穿着长衫,故作姿态的书生。 这样的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 好像天上的云,高得抓不住。 好像风,来去无踪,捉摸不透。 似乎很孤独,却又如此高不可攀。 街上的女子都红着脸把她们的手帕往他身上扔,而他头也不抬地往前走。 他走到她所在楼台之下时,一阵风忽然吹来,将她手上的帕子吹落,悠悠落在了他肩上。 他没有拂去,似乎那帕子根本不存在一般。 而骑马行走间,那块白色绣着清莲的帕子缓缓顺着他的衣裳滑落。 她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凝视着他的身影,直到再看不见。 她的心跳,方圆百里都听得到。 那些年,她不爱读书,绞尽脑汁也只能背出几首诗来。 可看见他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忽然无来由地出现一句,妾拟将身嫁与。 她跑下楼去拾起那一方绣帕,珍而重之地将它收好。 千里皓月落在屋檐上,淡漠地撒下一片清辉,而她在月下,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握着那方绣帕,失落了一颗心。 她没有说出口过,在旁人谈论他时,她装作不在意,却悄悄竖起耳朵听着。 听着与他相关的事,似乎她也参与到了他的生活中。 她偷偷喜欢一个人,因为他,她曾在深夜中,在反复的心酸与甜蜜,纠葛的嫉妒与无奈中颠簸。想起他清俊的眉眼,她心乱如麻。 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开始学礼仪,开始学会走路时步不过尺,喝汤时静默无声。 她放下弓箭,拿起笔,她写得最好的那句,仍是妾拟将身嫁与。 这一切的背后,不过是最平白也是最轰轰烈烈的一句话, 我心悦君,锐不可当。 那些如星辰一般散落的记忆碎片,如蒙蒙细雨般在她的记忆中荡起一层烟幕。 可是,渐渐的,她愈发明白,她与他,注定没有可能,她已有婚约在身,要嫁的人,绝不可能是他。 年少时最痛苦的事,无非是喜欢一个人,而他不知道,且自己与他之间,亦没有任何可能。 她收起所有的妄想,逼着自己不再看那一方绣帕,不再写那一句诗。 她也会在月下笑,笑着笑着,忽然眼眶就湿润了。 而她捧在心尖上两年的那个人,或许,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从始至终,不过她自作多情。 她曾听闻他剑术过人。 她为此专门做了一条剑穗,她怕与其他剑穗弄混,特地用琉璃丝织入其中。 当她终于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她要嫁的另有他人时,她哭着将那条剑穗绑在玉佩上,她本以为这条剑穗永远不会到他手中,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世事弄人。 那条剑穗竟被他拾到了。 而他将那条剑穗还给她的时候,她已心如死灰。 她不再有婚约束缚,但却名声恶臭,众人唾弃。 而他,是众人景仰,光风霁月的楚世子。 她小心翼翼怀揣着对他的喜欢,像怀揣着赃物的窃贼一样,从来不敢将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再不敢作任何肖想,她记忆里的每一次悸动,都是对他的侮辱。 重重花灯下,似梦一般, 他终于跨越无数时光站在她面前, 而她小心试探着问道, “世子为何总救我于危难之间?” 他在烛光中看着她,眼神温柔, “因为你是我需要救的人。” 她的手一抖,手中的纸鸢花落地, 她的世界,地动山摇。 轻灯帘被风徐徐吹起,宫长诀不敢直视楚冉蘅。 她忙矮下身去捡起那束纸鸢花。 她低着头,紧紧地捏着花, 她颤抖着声音道, “长诀…明白世子的意思,定王一族与宫家都是将门,自当互相扶持,世子说得极是,长诀受教了。” 远处烟花绽放,烟花绽放后坠落,如流星一般。 绽放的烟花驱走了夜空的冷寂,柔和了他的身影,为他镀上一层摇曳明亮的光。与她记忆中,他的淡漠样子有些出入。 楚冉蘅的声音低沉,带着成年男子的磁性, 她话音未落,他已开口,没有一丝犹豫, “宫家是宫家,你是你。” 宫长诀看向楚冉蘅,没有反应过来, “世子?” 楚冉蘅在灯下看着她,眸光流转,是她前世从未见过的温柔。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宫长诀退后两步, 眼前恍然是暗无天日的地牢,满地流淌的鲜血,令人窒息的污浊。 宫长诀握着纸鸢花的手紧紧地攥着。 她不能,她绝不能让这一切重蹈覆辙。 宫长诀强作镇定道, “我不明白,楚世子的意思。” 楚冉蘅看着她,目光流转,眸中几分迷离与微醺, “那个小姑娘,没有说错。” 宫长诀垂眸,忽然苦笑几声,语无伦次道, “世子身上有酒气…世子定然是喝醉了。” 她退后几步,猛然跑起来,她跌跌撞撞,步步都似踏在云上那般不真实。 夜风妩媚,带着光影吹落,吹起她的衣袂和长发。 她跑到宫府门前,扶着石狮子,想起灯火下,他背落星辰熠熠的模样。 她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中仍紧紧地攥着那束纸鸢花,月色淡薄,而纸鸢花中,一柄紫玉簪温润生光。 她将紫玉簪拿出,看着那柄紫玉簪,她忽然将玉簪猛地摔在石狮子上,玉簪迸裂开来,断成两节,孤零零地在地上滚着。 她蹲下身子,捂着脸哭起来。 而楚冉蘅站在灯火阑珊处,看着她,视线落在那支断裂的紫玉簪上。 宫长诀紧紧地抓着那束纸鸢花, 为什么?为什么造化如此弄人? 她怎么躲都没有用? 她明明恶毒至极,明明心机深沉,她绝不是前世那个温婉娴静的宫长诀,为何他眸中竟有了她,甚至比前世更早? 她回来后,再见已死的亲人她没有哭,被人当众侮辱她没有哭。 可是他的几句话,却让她溃不成军。 不该是这样的,她与他之间,明明就是陌路人,他见过了她最恶毒,最精于算计的一面,见过她最虚伪,最用尽心机的一面,他应该对她憎恶至极,应该对她如见尘泥。 为什么,他却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前世她无比渴望他能看她一眼,却爱而不得,待她终于入他眸中时,她自崖上一跃而下。 而这一世,她拼了命地要远离他,要他厌恶她,他却偏偏将她看进眼里。 而她背负着宫家的血海深仇,绝不能再看他一眼。 每每看见他,她就忍不住想起前世那些遮住了天,遮住了云的鲜血,那些尖叫与满目疮痍。 为何世事偏偏作弄,要她重来一次,却又偏偏陨灭了她所有的苦苦支撑,以最美好的方式,给她最痛苦的绝判。 像一把利刃,残忍地割开她所有的毫无防备。 楚冉蘅的身影渐渐被夜色吞噬, 世事可欺,造化弄人, 可我知你的孤独。 削权(6) 削权(6) 梳妗道, “小姐?” 梳妗见宫长诀仍是出神模样,又唤了一遍, “小姐。” 宫长诀自沉思中惊醒,看向梳妗, “怎么了?” 梳妗道, “小姐,您最近总是出神,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宫长诀道, “没什么事,不小心走了神而已。” 梳妗道, “小姐,您要不要做点什么,一般这个时候,您都会看看书,练练字,或者是练剑。” 宫长诀抬眸看向梳妗, 那是前世的她。 宫长诀道, “把我的玉碎琴拿过来。” 梳妗有些惊讶, “小姐要练琴?” “奴婢去给您唤琴师来。” 宫长诀道, “不必了。” “把琴拿过来便是。” 梳妗闻言,将玉碎琴抱来,放在宫长诀面前,拿布巾擦拭了。 小姐一向不喜欢弹琴,从前,教导的琴师来了,小姐也只叫人回去。久而久之,这学琴的事就耽搁下来了,直到现在,小姐也没有碰过这琴几回,眼下都落了灰。 梳妗本欲再次开口问宫长诀是否要请琴师。 却见宫长诀将右手搭上琴,大拇指搭在食指上,推着食指向下一挑,手腕不过食指指节之上。 清凌的一声琴音响在室内。 梳妗眼神疑惑, 小姐这个样子,怎么倒像是会弹琴?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 还没等梳妗开口询问,便见宫长诀纤长的十指在琴上流连。 如水一般的琴音荡漾在耳畔。 似乎带着愁绪,转瞬间,又有几分铮鸣,似是幼芽在坚石中挣扎着破土而出。冷而涩,而幼芽咬着牙,用尽全力冲击着那露出一点点光明的缝隙,不断的一次次冲击,幼芽擦破了皮,流出了浆,用自己的芽顶拼命地撞击石壁。 到了高潮之处,琴声戛然而止。 而那股愁绪还跌宕在人心里,久久不去。 宫长诀压住弦,抬眸却见梳妗走了神。 梳妗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小姐,您弹得也太好了,比之表小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 宫长诀道, “只是什么?” 梳妗道, “小姐,您是什么时候练的琴,竟能弹得比表小姐还要好。” 看着梳妗的笑颜,宫长诀眼前恍惚是前世。 穿着甲衣的士兵冲入宫家的祠堂,那些士兵要推倒宫家的牌位香案。 宫长诀上前挡在那些牌位前, “这是宫家的祠堂,非宫家子孙不得入内。” 那些士兵将她推开,她倒在香案上,却又爬起,护住那些牌位,怒斥道, “只要我宫家还有一人,你们就休想冒犯宫家先祖!” 带兵抄家的官员入内,对着宫长诀轻蔑道, “宫小姐,若你聪明的话,就该识相些,看着左家的面子上,我还可对你客气几分,你如今苦苦守着一堆没有用的烂木头,又有何用?” 宫长诀眸子血红, “这五十七座牌位,是我宫家先祖,没有这五十七座牌位生前用性命护住大周,你们早就不知在何处了!” “你们,不过是尸位素餐的蝼蚁,享受着百姓的供奉,却做着天底下最肮脏的事!你们连跪在宫家先祖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官员看着宫长诀,冷笑道 “你不过一介女子,还是个声名败坏的女子,你都能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 宫长诀高声道 “就凭你也配!” “你们到底脏不脏,老天爷看的清清楚楚,你们,勾结昏君,将宫家堕入地狱。为了就是保住你们那点可怜的权势,你们的眼中,从来就没有过百姓,只有说不尽的贪欲,你们这等奸佞肮脏的小人,人人得而诛之!” 官员冷笑, “如今,人人得而诛之的是宫家,宫家还有什么可傲的,这些牌位,都是通敌叛国的罪证,来人,给我砸!” 宫长诀挡住牌位, “除非我死在这里,否则你们休想推倒这牌位。若左家知道,也定然不会放过你们的!” 官员拔剑, “那你便死在这里!” 剑直直地向宫长诀而来,就在剑要刺到宫长诀之时,梳妗猛地冲出来挡在宫长诀身前,那剑,狠狠地刺进了梳妗的心脏。 梳妗的瞳孔一瞬放大,又一瞬涣散。 宫长诀失声道, “梳妗!” 梳妗缓缓倒在地上,紧紧抓住宫长诀的裙角,笑着,眼泪却流下,断断续续道, “小姐…梳妗……不能陪小姐了。” “小姐…要…要好好活下去。” 梳妗的血从心脏漫涌而出,浸湿了宫长诀的裙角,宫长诀跪下来抱住梳妗,痛哭,“梳妗…” 梳妗却已闭上眼,断了气息。 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宫长诀眸中湿润。 梳妗道, “小姐?” “小姐——” 宫长诀回神。 梳妗笑着道, “小姐又走神了。” 宫长诀看着梳妗,眼中的雾气略微收起。 上天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她定要用好这次机会,护住所有她想护住的人,绝不再让悲剧重演。 梳妗笑道, “小姐,您还没回答我呢。您为什么突然就这么会弹琴了?” 宫长诀微启朱唇,道, “我做了一个梦。” 梳妗道, “小姐是在梦里学会弹琴的吗?” 宫长诀道, “是,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梦里…” “有一位神仙教会了我弹琴。” 梳妗面上惊喜, “那一定是个美梦。” 宫长诀笑着,心却在下沉, 是一个无比可怖的噩梦。 梳妗喜道, “我家小姐果然是有神仙庇佑的。梦里都有神仙教小姐弹琴。” 宫长诀还没回答,便听外面喧闹起来,一个婢女跌跌撞撞地跑进屋里, “大小姐,老爷和二爷回来了!” 宫长诀闻言,站起来, “父亲?父亲和叔父回来了?” 婢女道, “小姐快去吧,如今老爷和二爷在前厅呢。” 话音未落,宫长诀跑出了门。 宫长诀跑到前厅,看见的是一身盔甲的宫韫和宫霑,两人面上都有些小伤。 宫长诀冲上前去,抱住了宫韫。 “父亲!” 宫韫和宫霑大笑。 宫韫朗声道, “来,看看我的宝贝女儿。” 宫韫拍着宫长诀的肩膀,笑道, “嗯,长高了许多,比一年前我和你叔父走的时候要高多了。” 宫长诀笑着,眼泪却掉下来, 宫霑笑道, “这怎么还哭了。” 宫长诀抬眸,看着宫韫和宫霑的笑脸,两人站在堂上,衣上仍有一些泥泞和血迹,可是却神采奕奕,与前世在地牢里被鞭打得满身疮痍和样子截然不同。 宫霑道, “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我和你父亲都听说了,我本来就不看好那孟家的什么劳什子嫡子,娘娘腔似的,没想到居然敢干出这种事情来。” 宫霑拍拍宫长诀的头, “这种死娘娘腔配不上我们长诀,叔父给你找个比他好看,比他高,比他壮,武功比他高的,再不行就跟叔父到军营里,看中哪个,叔父就让他娶你,不娶也得娶。” 宫长诀破涕为笑, “叔父这般岂不是强取豪夺,强抢民男。” 宫韫用手肘一捅宫霑,佯装怒道, “说什么呢。” “你这是给长诀选侍卫还是选夫婿。” 宫长诀笑。 一个婆子上前道, “老爷,二小姐近来都病着,您看看,要不要去看看二小姐。” 宫霑道, “这丫头怎么老是病怏怏的,往后一定要带她去猎场练练,否则马都不会骑,也太不像宫家的人了。” 宫长诀没有说话,宫元龄从小与她就是不同的性格,宫元龄柔柔弱弱,体弱多病,向来都是要人疼惜的,而她自小便跟着父亲和叔父,去过西北,赛过马,与人比赛射箭,若不是遇见那些事情,她也许会一直大大咧咧。 宫元龄从小就知道怎么讨好人,大人生气了,她就撒娇装病,在大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宫长诀身上时,宫元龄就装柔弱,把众人的视线从她这儿分走,宫长诀一向端着长姐的身份,没有与她争抢过什么。其实前世里,心里也是介意过的。 宫元龄常常投机取巧,喜欢偷懒,好逸恶劳,大多都是从万姨娘身上学到的。但实际上,宫元龄只是喜欢出出风头,有些小心思,本性还是好的。 至少,从来没有害过人。 宫长诀一向不喜欢把自己的情绪外露,不知道怎么讨好人,看起来机灵,其实也是个笨拙的,每当自己的见识能力长进,收到大人表扬时,宫元龄总有办法将大人的视线转到自己身上。而宫长诀不会争,只是暗自里不甘和伤心,却又学着像大人一样关心着宫元龄。 所以心里再不开心,也不会表现出来,对于宫元龄,也是一再忍让,做好一个长姐应该做的本分。 两姐妹之间的关系,其实一直都不算好。 如今,重来一世,那些心里曾有过的不平与难受,已经烟消云散了,她记忆中,宫元龄被狱卒侮辱的时候,她的心痛如锥心刺骨。 就算再有嫌隙,她们也是姐妹,也是一家人。 若有机会,这辈子,她想将宫元龄的性子带正一些,也算是弥补了上一世姐妹关系淡薄导致的疏离。 宫韫道, “如今我换过衣裳,得去宫里,要是病了,只怕也得回来才能看看她了。” 宫韫话音刚落,一个穿紫色衣衫的少女便跑出来,委屈道, “父亲不疼我!只看姐姐不看我。” 宫韫和宫霑笑起来, 宫霑道, “你这丫头,又投机取巧。” 宫韫道, “这会子父亲是真没时间看你了,但父亲给你带了青州的夜明珠。” 宫韫将一个匣子递给宫元龄,宫元龄忙打开,一颗圆润饱满的夜明珠暴露在眼前。 宫元龄喜上眉梢,抱着宫韫的手臂撒娇道, “父亲,女儿不是故意这么说的,谁让父亲居然不来看女儿。女儿生气才说的气话。” 宫韫也不拆穿她,笑道, “现在父亲能走了吧?” 宫元龄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 “女儿会在家里等着父亲的。” 宫霑大笑,“还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宫韫递给宫长诀一把剑,道, “我和你叔父走的时候,你说想好好学学剑术,我寻得一把徐夫人剑,想来是最适合你的。” 宫长诀接过,道, “多谢父亲。” 父亲离开时,是一年前,那时,她满心都是楚冉蘅,听闻楚冉蘅的剑术好,她才想着要练剑 如今…如今一切都灰飞烟灭了,这剑,她也就不需要了。 宫韫和宫霑换过衣裳,进了宫。 大殿上,元帝虚咳几声,而后笑道, “如今匈奴臣服,两位爱卿护国有功,朕深感欣慰。” 元帝的视线流连在宫韫和宫霑身上, “便赐先帝亲手所书’流芳千古’之匾额,望两位爱卿永护大周,牢记宫家使命。” 牢记宫家使命六字一出,不少人面色微变。 陛下…这是在敲打宫家什么吗? 宫韫面不改色,与宫霑两人高声道, “谢陛下隆恩。” 元帝道, “若朕没记错,你二人都已过不惑之年了。” 宫韫道是。 元帝咳嗽几声,身旁的小太监忙呈上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粒赤金色的药丸,元帝拿过服食了。众臣只以为是治风寒的药。 元帝道, “如今太尉手中握着虎符,要掌管的军队不计其数,如今却又早过了不惑之年,年近五十,想是掌管不过来了。朕心里,亦是心疼太尉征战沙场,落下的这许多旧伤和隐疾。” 宫韫闻言,眸色微变,却在一瞬间明白了元帝的意图。 朝堂上的人都是从官场诡谲波澜中过来的,怎会不知道元帝的意思,霎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宫韫身上。 大殿上,一瞬气息凝滞。 宫韫撩袍跪道, “臣确实年纪大了,如今收过许多伤,想多多歇息,也想将虎符交与其他有能力者去掌管。多谢陛下体恤,臣亦正有此意。” 元帝闻言,眸中露出了一丝精光, “那便将虎符交与廷尉关无忘暂时保管,代为操练军队和掌管细务。” 众人面色一变,一个掌管法度的廷尉,无疑是文官,纵使这关无忘武功再高,也不是上战场打仗的武将,陛下怎能将兵符交与关无忘。更何况,如今关无忘不过是二十多岁的朝堂新贵,怎堪当此大任? 关无忘出列道, “臣领旨。”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元帝又道, “卫国大将军。” 宫霑道, “臣在。” 元帝道, “朕记得,你如今还没有娶妻?” 宫霑道, “陛下圣明。” 元帝笑道, “是朕和这江山耽误了你啊。” 宫霑跪道, “臣不敢。” 元帝道, “朕,允你告假,没有成婚生子,不许再回来。” 宫霑面色一变,手抓紧了衣袍,沉声道, “大周江山为重,臣愿终身不娶。” 元帝皱眉, “不必说了,朕当真是心疼朕的两位爱卿,为江山征战多年,却都没有过过自己的日子,即日起,你二人亦不必上早朝,该成亲成亲,该修养修养。” 宫霑正欲反驳,却听元帝身边的太监急道, “退朝——” 退朝二字一出,宫韫和宫霑明白过来,此事已是板上钉钉,绝无逆转的可能。 陛下如今,是忌惮宫家了,铁了心要削去宫家的权利,架空宫家,没有给他们半分反驳的权利与机会。 宫韫与宫霑对视一眼,两人皆眸色沉重。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宫韫与宫霑回到宫家,本该开心,两人却都不带丝毫喜色。 宫长诀替宫韫夹过菜, “父亲可是有什么心事?” 宫韫回过神来,强撑着笑意,道, “没事,许是这些日子行军累了。” 宫长诀不疑有他,过了几日,却听梳妗说左窈青上了门。 宫长诀以为左窈青是来与她聊天解闷的,却见左窈青面上都有些几分不安。 宫长诀推了棋, “窈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 左窈青看向宫长诀,踟蹰道, “你最近,有没有听说外面的传言?” 宫长诀道, “什么传言?” 削权(7) 削权(7) 左窈青道, “最近外面传得很厉害。” 左窈青看着宫长诀, “说宫家已失帝心。” 宫长诀握住棋子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左窈青, “为什么?” 左窈青道, “朝堂上的事情,难道你没有听说吗?” 宫长诀落下棋子, “我猜测过,但是,父亲与叔父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也不好过问。” 左窈青道, “圣上削了宫家的兵权,卫国大将军的名号亦名存实亡,无论是你父亲,还是你叔父,都已经没有了几分实权,唯一留着的,是你父亲和叔父在军中的威望。” 宫长诀面上微变。 元帝现在就坐不住了? 明明前世的这个时候,宫家没有遭遇削权,元帝也还是任宫家掌管军政大权,为何这一世,变化如此之大? 难道…是受陈王一事的影响? 宫长诀凝眸。 是了,陈王一事提前爆发,引得元帝格外忌惮权臣,尤其是手中有兵权的朝臣,而宫家无疑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难怪,难怪这次元帝赐下来的只有一块牌匾。 给钱,元帝害怕宫家用这钱招兵买马,收买人心。 给权,更加不可能。 所以,赐下来的只有一块毫无用处的匾额。 左窈青道, “外面的流言已经从朝臣之间传到各家小姐公子之间,若不再制止,比起皇权,宫家恐怕会先葬没在流言之中。” 左窈青落下一子,缓缓道, “毕竟三人成虎,流言伤人。” 黑子落在棋盘上,咯噔一声。 宫长诀的白子被团团围在左窈青的黑子之间,只需左窈青再下几子,便可将宫长诀的白子一网打尽。 宫长诀明白左窈青的担忧。 前世,她被退婚后遭遇那般的惨境,最大的推动因素就是流言。 民众是最容易蒙蔽的一类人,因为可以加以流言和鼓吹,只要一点点若有似无的证据,都能被有心之人无限放大。 前世她被编成各种不堪入耳的故事的主角,导致民众对她憎恶,几乎与故事共情。 只要有一个人说那故事是真实故事改编而来,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将故事当成了事实来看,久而久之,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这一世,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编出公侯女断发毁婚记,在民众的舆论中占据主导地位,引起民众对朱钰和孟华文的憎恶。 众人义愤填膺,也毫不犹豫地认为自己一定是正义一方,于是,朱钰和孟华文人人喊打。 毕竟人的感情和第一倾向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如今,若是不及时制止流言传播,恐怕当宫家陷入流言后,就会有人放出所谓小道消息,说宫家是因为做了错事才被陛下架空。 要是这个所谓小道消息还关乎百姓的利益,那么,民众就会与宫家反目成仇, 升米恩,斗米仇。 智者永远占少数,且智者一向不会让自己陷入流言之中,一旦流言四起,极少可能会有人出来反驳,到时候,宫家再怎么解释也都没有用了。 到时,无论元帝怎么处置宫家,都是顺理成章,宫家也会如前世一般重蹈覆辙。 宫长诀落子,正好堵住了左窈青可以封住宫长诀出口的位置。黑子从层层白子中杀出一条活路。 宫长诀道, “是死是活,得到最后一刻才知晓,逆风翻盘,也未必不可能。” 左窈青笑,落下一子。 宫长诀落子,将内部白子与外部的白子连接起来,霎时,本是占优势一方的黑子就被吞食殆尽。宫长诀的白子将左窈青的黑子重重包围。 化劣势为优势,层层诱敌,步步反杀。 左窈青将棋子丢回棋笥中,笑道, “姐姐化劣势为优势,出其不意地逆转战局,窈青佩服。” 宫长诀握紧手中棋子, 如今宫家正是处于劣势,若不先发制人,必然后果难堪。 茶楼里,几人在茶楼窃窃私语, “听说宫家遭遇了陛下削权,说是夺了虎符,又让卫国大将军让出位置。” “真有此事?” “这还有假。” “可是宫家也没做错什么,陛下怎么就要褫夺虎符,逼卫国大将军让位?” 旁边的人听了,也凑上去, “你们在说什么?” “小声些。” “我们在说宫家近日里被削权的事情。” “欸,我听说宫家的虎符被收了,真有此事?” “是真的。” 越来越多的人凑上去, “不对啊,明明宫家就立下了汗马功劳,为什么陛下还要削宫家的权?” “谁知道啊。” “欸,你们说,会不会是宫家犯了什么错,陛下龙颜大怒,然后才削的兵权?” “不至于吧,要是宫家犯了什么错,陛下直接昭告天下便是了。” “但要是这个错不能说出来呢?” “怎么会有陛下不能说出来的错?” “你傻啊,最近朝廷那么动荡,都是为了什么?” “你说的是……陈王!” 此言一出,有人忙捂住了说话之人的嘴, “这你也敢说,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可是确实是有这个可能啊。” “陛下看在宫家过往立下的汗马功劳,不忍心赶尽杀绝,这才削权,将这件事掩盖下来也说不定啊。” “这么说,倒真是有这可能。” “这么说来,倒算是通了。宫家勾结了那位,陛下仁慈,不忍宫家受流言中伤,所以才这般将这件事情压下来,只是,这小惩大诫是绝对少不了的,所以才削了兵权。” “这么说,宫家是因为犯了错才被削权。” “难不成你还能想到什么旁的原因吗?” “确实是,如今朝廷里的所有动荡,哪件不与陈王有关?宫家只怕是不能幸免。” “我看可不一定,你们难道都不记得宫家这些年立下的汗马功劳了吗,这般忠心耿耿的宫家,怎么可能谋逆,我相信宫将军。” “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除了陈王谋逆一事,还有什么事情能让陛下对宫家做出如此决判?” “怎么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削去兵权吧,这总得有个原因吧。” “我也赞成,朝堂动荡哪有无缘无故的?而近日里朝堂有的动荡,也就唯有陈王谋逆一案。依我说,宫家必定与陈王谋逆一事脱不了干系。” 之前那个反驳众人的人听众人如此反驳,也没有丝毫要信的意思,又辩解道, “可宫家为国为民在外征战百年,自开朝以来便是大周的守护神,怎么对大周会倒戈相向?” 这一次,有人终于敢附和,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宫家待大周,待大周百姓不薄,要是真的要谋反的话,何必拖延数百年,待如今大周根基稳固才谋逆,这不是送上门去吗?” “我也觉得是,宫家要是真的谋逆,陛下是绝对不会放过宫家的,怎么还能像如今一般平安无事。” 有人反驳道, “也许就是看了这大周盛世,才起了歹心,毕竟如今的宫家不是数百年前的宫家,你怎能保证现在宫家的人就没有歹心?” “可是,可是要是真有歹心,怎么可能这般轻轻揭过?” “自然是陛下隆恩,知宫家这些年确实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所以网开一面,只夺取兵权,叫宫家不能再有任何动作。” 一个青衣书生怒斥道, “你们怎能这般污蔑宫家,难道都不记得宫家的恩情了吗,连年匈奴进犯我大周,是谁带兵剿灭匈奴,又是谁抵御西青,守住我大周国土,要不是宫家,如今你我还能在这好好地说话吗?” “欸,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就是就事论事,这以前是好人,并不代表现在也是好人,财帛权势动人心,久了难保有异心啊。” “我呸,你们就是妖言惑众!” “欸,你说谁妖言惑众!” “就说你,怎么了,我说得有错吗!” 旁边一个身材略壮的大汉摁住青衣书生,将其摁在桌案上, “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青衣书生愤愤道, “我就说!你们妖言惑众,污蔑忠良,构陷好人!有辱斯文!” 大汉拎住书生的领子就要打人,众人忙拉住,但书生的同伴却加入混战之中,摁住大汉反击,众人见了,忙上前拉,却被误伤,霎时一片混战。 “你们怎么打人啊!”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我们说的明明就是事实,你们这些穷书生,力气没有,就知道酸溜溜地掉书袋子反驳!还以为就自己心怀天下,我呸!” “你再说一遍!” “老子不仅要说,还要打死你!” “救命啊!打人了!” “我可是新举子,你打了我要吃官司的!” “啊——” 茶楼一楼中一片喧嚣狼藉,而二楼雅间内,宫长诀握住茶杯,轻抿一口, “关大人,小女子似乎并没有请您。” 关无忘撑着额头看宫长诀,漫不经心道, “宫小姐主导的这出戏,演的精彩。” “若我不来看看,当真是亏了。” 宫长诀道, “大人如今手握重权,应当把全部心力放在军队中才是。” 宫长诀盯着关无忘, “将士也是人,粮饷,抚恤,衣甲,家属,日常操练,哪一样不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大人既然拿了这虎符,就该负起责任来。” 宫长诀严肃道, “我宫家可以没有兵权,可是大周的军队绝对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你拿了虎符,就该做你要做的事情。” 关无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宫长诀,你还真是板正得厉害。” “上次,我以为你是要转移话题,结果你却是提醒我不要伤及百姓,如今,你这般操纵舆论,却是一句不提,反而要教训我专心军政。” 关无忘一双桃花目潋滟流连,眸中似含情地看着宫长诀, “你生得这么漂亮,却只会讲大道理,叫人好生无趣。” 削权(8) 削权(8) 宫长诀看着关无忘,目光平静, “关大人,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小小年纪就斗花饮酒,敞着衣怀从渭河畔走一圈会有无数的姑娘看过来,纨绔子弟的名声从你十六岁就传遍了盛京。” “你可以对所有事情漫不经心,可我不能,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既然生在宫家,放在我心中第一的,自然是百姓。大周的军队里,全都是百姓的儿子,丈夫,父亲,兄弟,绝不是可以置之不理的存在,关大人心中既然有百姓,拿了虎符,自然该做对百姓有用的事情。” 关无忘眸光流转,眸中似有勾子一般, “宫长诀,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些。” 宫长诀没有回答。 关无忘站起来,淡淡道, “自少无分菽与麦, 富贵全凭父祖力。 贪赌贪姝又贪酒, 花花太岁称第一。” 关无忘走到宫长诀身边,低头看她,扬起嘴角笑道, “这是我十六岁时,长安中人唱和我的歌谣,我就是这般的人,既然宫小姐知道,就不该对我抱太大希望。” 宫长诀道, “关大人,是不是当纨绔久了,自然而然就当自己是纨绔,不愿摘下面具了?” 关无忘闻言,挑眉笑起来, “我是纨绔,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还需要装吗?” 宫长诀道, “一个纨绔,被卷进陈王一事中毫发无伤,进献了女子给陛下,而那位女子,是当今盛宠的云贵妃。也正是这个纨绔,步步揽过朝中大权。越俎代庖,权侵朝野,文占廷尉,武占虎符。” 宫长诀抬眸, “你不就是想替关家报仇吗?” 宫长诀的话一出,室中一阵死寂。 关无忘眸中肃杀,手猛地握紧了贴身匕首,似乎下一秒就会动手。 片刻后,关无忘却转而笑道, “你倒是常常让我觉得意外。” 宫长诀道, “关大人其实早就知道,朝廷看似仍旧完好,一切井然有序,实则早已是一团乱麻,皇帝掌权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维护皇权,南台扔太平金钱数年,死伤严重,而皇帝却没有半分心疼,仍旧年年如此。不过为了维护自己在百姓当众的威望。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宫长诀道, “而官场,一盘散沙,越俎代庖的又何止你,几乎每个官员都越权去管别的司,治粟内史一个管财政的官员竟然提着尚方宝剑抄家,而郎中令居然插手宫中内务,独独保护云贵妃一个人,而你,一个廷尉,不过九卿,居然手握兵权,权侵朝野。” “本该掌权的三公几乎等同于无,御史大夫上谏,不闹得满朝皆知,谏意根本不得采纳,太尉手中,空无一兵,而丞相几度欲归还朝野,却被迫告假。” 宫长诀看向关无忘, “这些,若非亲眼所见,我也是不会信的。似这般混乱的朝堂,总有一天,会消失殆尽。待危机爆发之时,也绝不可能携手同心,共同抗敌。如今是安然无恙,但似这般安然无恙的时间,绝不可能长久了。” 关无忘收起了笑, “宫长诀,你到底要说什么?” 宫长诀沉声道, “我要与你合作。” 关无忘闻言,道, “我可没有什么能与你合作的。” 宫长诀道, “你要做的事情,与我要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关无忘道, “那你可知,我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他语气随意,却不让分毫。 宫长诀捏紧了茶杯,掷地有声道, “杀杨元,改朝换代。” 关无忘手中匕首动了动,他的手掩在袖中,大拇指已将刀鞘猛然推开。 关无忘道, “宫长诀,你知不知道,现在这里只你我二人,我抬手便可杀你。” 宫长诀看向关无忘, “我知道,但你要杀,在我说出你是为了报仇之时便会杀了我,不必留到现在。” 关无忘闻言,面无表情道, “你怎就知我不会杀你。” 宫长诀站起身来,与关无忘面对面, “因为我是宫家的女儿。” “你父亲要被斩首的时候,满朝文武中,只有我宫家为你父亲求情。” 关无忘冷声道, “那又如何。” 宫长诀走近关无忘,握住他的左手。 而他的左手中,正攥着一把匕首。 宫长诀抬眸看向关无忘, “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只有死人不会说话,你的秘密,永远都不会暴露出去。” 宫长诀握住关无忘的左手,她的手指已隔着衣袖摸到了刀刃。 关无忘却嗤笑道, “你不过一个女子,有什么资格与我合作?” 宫长诀道, “只有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楼下人声鼎沸,狼藉遍地。 而楼上雅间内,一片死寂。 两人目光对峙,分毫不让。 宫长诀道, “我是宫家的女儿,左氏的外孙,若你要做什么,我去游说,是最好的选择,就算二者不答应,为了我,也绝不会将你的计划暴露。” 宫长诀的眸似利刃,比她指尖下的刀更锋利。 “真正大乱,三军不会认你的虎符,只会以宫家为首。关无忘,你手中的虎符,不过能操练军队,拨弄几下细务而已。” “太平之时,三军尚能给你几分薄面,但若大乱,能掌控三军的,只有宫家。” “太尉,武臣之首,而御史,文臣之首。而我牢牢地牵扯住了这两者,于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要不要与我合作,由你决定。” 宫长诀缓缓放下握着关无忘手中匕首的手。 两人不过方寸之间,关无忘抬手便可将刀抵在宫长诀的脖颈之上。 关无忘缓缓地露出一丝笑意, “宫长诀,你可真是让人意外。” 宫长诀看着关无忘, “关大人,你也是。” 关无忘将刀合鞘,放在桌上。 “若我与你合作,眼下,你能带给我什么?” 宫长诀看向桌上的刀, “关大人觉得,长诀生得是否貌美。” 关无忘看着宫长诀,微微皱起眉来, “宫长诀,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大胆。” 宫长诀道, “如今元帝被云贵妃迷得神魂颠倒,但,三皇子却没有意识到,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时机。” “无论关大人让谁去劝说敲打,都必定引得三皇子猜测,可是,这个人若是一个女子,必定要让人不自觉地去了三分警惕。更何况,这女子还是一个花瓶,空有美貌而无其他。” 关无忘道, “杨晟确实是好色之徒,可是杨晟可未必敢与太尉之女接触。” 宫长诀道, “不需要他喜欢我,也不需要他与我有什么牵连,依他的本性,只要我是美人,便有接近他的机会。我只不过与他说几句话而已。” 关无忘道, “你未免也将杨晟看得太简单。” 宫长诀道, “要的就是他并不简单。” “若他简单,便绝不会因为一个女子的三言两语而深究,可我是太尉之女,我说的话,代表了宫家的态度,他总会深究几分,至于他自己深究些什么出来,那便由不得我做主了。就算是事情败露,追究起来,也与我无关,更与大人无关。大人免去了引导杨晟会引火烧身的危机,岂不快哉?” 关无忘沉默片刻, “那你需要什么。” 宫长诀道, “虎符。” 关无忘道,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还是为了这枚虎符。” 但关无忘已将虎符拿出,压在桌上。 虎符与桌面碰撞发出的声音让人心悸。 宫长诀道, “不是我需要,是大人需要。” 关无忘笑道, “虎符已在我手,难道我还没有得到它吗?” 宫长诀坐下,将杯子斟满, “从茶壶中倒茶,难免这茶水中会混杂着茶叶碎末,可是这茶叶碎末,原本可是完整的茶叶。被完完整整地包覆在茶壶的茶水里。看见了流出来的茶叶碎末又如何,茶壶里,仍内有乾坤。” 宫长诀将斟满的杯子推到关无忘面前, “大人说呢?” 关无忘看着虎符,若有所思。 忽然,关无忘微微笑起来, “宫家原本也是从不用虎符的,难怪,难怪这三军忽然多了一块虎符。这虎符,于三军,根本没有用处。” 宫长诀道, “大人愿意与我合作了?” 关无忘道, “你开出来的条件如此诱人,我没有办法拒绝。” 关无忘一双桃花眸中温柔似水,极具欺骗性, “可我看不透,你为什么会与我目的相同。” “你的宫家,完完整整,你又何必摊这滩浑水?” 宫长诀握紧了杯子。 完完整整四个字似刺在了宫长诀心上,一寸寸划开血痕。 宫长诀缓缓道, “若不如此,宫家必死无疑。” 宫长诀下楼的时候,看见的是一片狼藉,而人早已散了,只剩下跑堂小二在收拾东西。 跑堂小二嘟囔道, “真是晦气,举人老爷在这儿被打了,咱们这茶楼怕是要倒霉了。” 旁边的人道, “谁知道那还是个举人老爷,穿得破破烂烂的,只以为是穷书生。” “刚刚那举子骂骂咧咧地去告御状了,只怕这里也要被封几日,这得损失多少银子,只怕是工钱也没了。” 两个人扫着地,垂头丧气的。 宫长诀道, “这位小哥。” 一个小二抬起头来,见宫长诀,忙上前道, “姑娘有何贵干?” 宫长诀拿出一张银票,搁在桌上, “你们楼上的天字号雅间我包了,包个半年够不够?” 小二拿起银票,眸子一瞬变亮,激动道, “够够够,多了好多。可以包一整年。” 宫长诀道, “就半年吧,剩下的,就当作赏银,你们将这儿重装一下也是好的。” 小二道, “小姐您贵姓?” 宫长诀道, “我姓关,是关廷尉的妹妹。” 小二点头哈腰地将宫长诀送出门。 关无忘下楼,便见宫长诀已经离开。 而大堂里的小二喜形于色,手舞足蹈。 削权(9) 削权(9) 关无忘拿着虎符,放在桌上。 “她提醒我,虎符内有乾坤。” 楚冉蘅倒茶的动作一停,道, “为何提醒你?” 关无忘笑,拿起虎符,在指尖把玩着, “她要与我合作。” 楚冉蘅凝眸, “与她合作,关无忘,你疯了。” 关无忘笑道, “不是我疯了,是她疯了。” 关无忘站起来,推开了明支夜阖的窗子,用长棍顶住窗户,日光霎时射入内室, “你我置身黑暗,她置身光明,却偏偏要卷进这场黑暗中。” “既然她非要卷入,那可由不得我了。” 楚冉蘅冷声道, “她只是一个女子,什么都给不了你。你不该将她卷进来。” 关无忘的手撑在窗框上,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她开出来的条件太诱人,是太尉与御史两家的女儿,能影响两家势力,宫家又能帮我们操纵三军,何乐而不为?” 楚冉蘅道, “你要这两家势力,就该与两家势力的操纵者去谈,不该扯上她一个女子。” 关无忘笑, “她说,她会替我去谈。” 楚冉蘅眸色一沉。 关无忘道, “说来也是,要是我去,计划被泄露的可能性很大,可是她去,就算是为了保住她,这两家也绝对不会轻易暴露我们的计划。” 楚冉蘅拿出一块玉佩,放在桌上,沉声道, “暗阁所有势力随你掌控,放过她。” 关无忘看向楚冉蘅, “这牺牲可真够大的。她不过一个女人,充其量也就是长得好看一些,怎么值得你楚世子用暗阁势力交换。” 关无忘坐上桌子,拿起那块玉佩, “看来与她合作,真是不亏。” “看在楚世子这么诚心的份上,我就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三皇子至今仍未想过篡位,我本意是送谋士进他府中,挑拨一二,但是没想到,宫长诀竟然主动请缨,要去三皇子杨晟面前敲打一二,当真是比我想的要大胆许多。” 霎时间,楚冉蘅已用扇子抵住关无忘的脖颈,关无忘被楚冉蘅单手推至墙上,楚冉蘅的扇子再用力几分,便可让关无忘窒息。而扇骨边缘已划开一道血痕。 楚冉蘅冷声道, “关无忘,你难道不知道杨晟是什么人吗?” 关无忘冷笑道, “看来当真是触碰到你楚世子的逆鳞了。” 楚冉蘅一字一句道, “你若让她只身犯险,我绝饶不了你。” 关无忘笑,仿佛楚冉蘅是在与他说笑一般。 转瞬间又收起笑颜, “楚冉蘅,她只是一个女人,你我要做的事,却是顷刻便可颠倒江山,你如此感情用事,值得吗?” 楚冉蘅冷声道, “她比之江山为重。” 关无忘道, “那比之你楚家的满门鲜血,比之你自己的性命呢,也是她更重吗?” 楚冉蘅道, “她之于我,更甚于生,更甚于义。” 楚冉蘅之性命为生,楚氏之仇为义, 关无忘道, “她如何值得这其中的重量。” 楚冉蘅凝眸道, “仇恨只是仇恨,它换不回我楚氏满门。又怎么与如今活生生的她相比。若你将她送到杨晟身边,即便我用尽一切,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关无忘笑,转眼便转换了态度,漫不经心地道, “楚冉蘅,你把我当成什么人,我怎么可能让一个弱女子只身犯险。以女人谋事,你未必也太小看我了。” 关无忘道, “我打不过你,你再摁下去,我就真的要死了,眼下你可以放手了吧。” 楚冉蘅放手。 关无忘将玉佩放在桌上, “你若真的担心,时时刻刻看好她才是。” “如今愈发觉得你不适合当盟友,你有弱点,必然后患无穷。” 关无忘推门而去。 街上的人都闹哄哄地往京兆尹府衙而去。 街上的人道, “什么事啊,这么多人都要去哪?” “这是前些日子,清风阁里有举人老爷被打了,听说还是右扶风的候补官员。” “啧啧,真够大胆的啊。” “到底为什么事情打人啊。” “听说跟宫家有关。” “太尉宫家?” “是啊。” “怎么会和宫家有关?” “我听说,是因为宫家被削权的事情,两边人,一边觉得是宫家犯了错才被削权,一边认为宫家不可能犯错。” “什么错啊?” “说是和……陈王有关。” 听的人捂住了嘴, “你是说宫家和陈……” “谁知道呢。现下正要去公堂掰扯掰扯清楚呢。” “那我也去瞧瞧?” “去就去呗。” 一行人前往府衙而去,并不只有当日闹事之人,还有闻讯而来的百姓们。 关无忘闻言,微微皱眉。 与举子有关? 对宫家来说,压住流言方是正道。 如今宫长诀不仅不压流言,还刻意让举子牵扯其中要闹大事情,究竟为何? 再者,事情没有定论,若无人操纵,怎会有人敢说宫家与陈王有关。 这是谋逆之罪,宫长诀不可能不知道,这般流言对于宫家来说,无疑是穿肠毒药。 宫长诀既然知道,避之不及才是对的,为什么还要操纵这一切。 关无忘看着远去的人群,却忽然见宫长诀戴着面纱立在不远处,抬眸看向定王府,眸中情绪复杂,翻涌着似在压抑些什么。转瞬间又撇过头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宫长诀垂眸,对梳妗道, “咱们走吧。” 梳妗忙道是。 关无忘立在原地看着宫长诀离去。 抬眸看向定王府。 曾以为此二人之间,不过楚冉蘅一厢情愿,原是他想错了。 关无忘跟着众人向京兆尹府衙走去。 府衙大堂中,一个着长衫的男子站着,而另一个身材略雄壮的男子跪在地上。 举子面官可不跪,想来着站着的长衫男子便是闹事的那个举子。 长衫男子道, “大人,草民在阁中喝茶,而此人忽然对我动手,将草民打成这副模样,草民虽无官身,却是当朝举子,候补右扶风,我大周素来以士农工商排列尊卑,读书人更为大周所尊重,且大周亦是推崇以文以礼治国安邦,此人此行无疑是在辱没朝廷的脸面,辱没我们读书人的脸面,绝不能轻易饶恕,还请大人替草民做主。” 读书人最重既为脸面,此言一出,府衙外的书生士子纷纷附和, “我大周历来推崇以文教化人心,如此之行,无疑是在侮辱我们读书人。” “无缘无故打人已属不妥,如今看来,却非单单当街打人,而是有关乎维护我大周士子声誉,一个国家的士子,一个国家未来的肱骨之臣被如此侮辱,简直是我大周的羞耻。” “若要正我大周之风,必定要严惩此人,如此才能以儆效尤,以慰天下之士。” “对!士可杀不可辱,若今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定要上书告御状,定要给此事一个了结!” “说得对!” “弘教化而致之民者在郡邑之任,大人您作为士子的领者,定要还我们一个公道!” 京兆尹闻言,额头上冷汗涔涔,一拍惊堂木道, “肃静!” 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登时平静下来。 京兆尹道, “待听完二者言论,本官自有定夺!” “所跪之人,将你当时经历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若有隐瞒伪造,大刑伺候!” 地上跪着的男子道, “小人本是行镖之人,那日,小人刚回到长安,在清风阁中歇脚喝茶,正与好友交流己见,却没想到,这人忽然插进来,对我们破口大骂,斥责我们,读书人是人,难道我们普通人就不是人了吗?就能任这些读书人随意斥骂吗?” “小人气不过,自然与这书生打起来了,却没想到他恶人先告状,竟然反咬小人一口,说是小人不分青红皂白打他,小人当真是冤枉啊,青天老爷,您定要为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做主啊。” 外头站着的老百姓闻言,亦愤愤不平, “就是啊,明明就是这书生多管闲事,还无端端斥骂,我们这些普通的老百姓,若不是真的愤怒至极,怎么会动手打人!” “说得对,难道那些读书人是人,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就不是人了吗!” “难道读书人就能随便欺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吗,这不公平!” “今日若不给我们百姓一个交代,日后我们百姓必定处处遭受欺凌还不得还手!” “对!我们要为百姓讨公道!” 京兆尹一拍惊堂木, “都给本官肃静!” 众人的声音还停不下来,而且还分为两派互相对骂,一派高高在上,一派占据人数优势,争吵声不停。 京兆尹猛地拍了几下惊堂木, “再有扰乱公堂者,大刑伺候!” 闻言,众人的声音一瞬低下来,却仍气息涌动,架势偏有些不依不饶。双方都不愿落下乘。 京兆尹道, “到底你们是在谈论什么事情,值得你们大打出手?” 堂上两人吞吞吐吐。 京兆尹道, “若有欺瞒,立刻押入大牢,以妨碍公务之罪论处!” 这下子,连站着的书生也跪下来了, “大人,此事实在事关重大,不该在公堂上非议,恐对大人您会……” 京兆尹道, “公堂之上,有什么事不能说,都给本官说,要是再不说,本官便让人对你们大刑伺候!” 书生急急忙忙道, “大人,是草民诬告,此人并未殴打草民,还请大人撤案吧。” 京兆尹皱眉, “要报案的人是你,要撤案的人也是你,到底将官府当成了什么!” “今天要是不说出个子鼠寅卯来,你们二人休想离开!” 旁边的粗壮男子忙道, “大人,小人说,小人说,小人那日与同伴讨论的是关于宫家之事,是关于宫家……” 粗壮男子忽然面色一变,似乎突然意识到此话不能说。 京兆尹一拍惊堂木, “罢了,将证人,店中小二带上来!” 衙役高声道, “带证人———” 清风阁内的小二被带到公堂之上, 京兆尹道, “证人,到底那日此二人是因为什么起的争执?” 小二道, “回大人的话,那一日,这两位客人正在清风阁里喝茶,那时,阁中的另外一位客人说起宫家近日兵权被削一事,有人说是与陈王有关,众人觉得说得有道理,不少人凑上去听,也就包括了眼前这两人,这两人一个说宫家必然无错,一方却坚称宫家有错,两方争执不下,言辞激烈,而后就动起手来了。小人所说句句属实,绝无虚言,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京兆尹闻言,面色一变,竟涉及朝堂动荡,只怕此案不得轻易了之。 这关于宫家的传言,近日里也确实甚嚣尘上,他也有所耳闻。 当日上朝时,他还未调进京城,没有上朝,也没有听过什么流言。 这几日却听长安满城风雨,几乎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有人说宫家必然与陈王一事有关,不然不可能被陛下无缘无故削权,也有人说,宫家必然不可能是与陈王为伍而被惩罚。 支持宫家有错的,是以最近朝堂发生的事情都与陈王一事有关为佐证。而支持宫家无错的,都以宫家百年来忠心耿耿为国为民为据。 而两者互相反驳,支持宫家有错的,死死地抓住无错不可能受罚这一点反驳对方。 支持宫家无错的,以若真的犯错陛下怎会压下此事保宫家周全这一点反驳对方。 一时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倒也不知道哪一方才是对的。 而这件案子在流言蜚语传开之前便已上报,只怕,这满城风雨都是被这场斗殴引起,其中争执一事才会广为传播。 要解决这场案子,必定要解决这其中纠纷,可他不过一个京兆尹,怎能插手朝堂中心的事情,若是揣测错了真正的原因,无论是得罪陛下还是得罪宫家,对他来说,都是灾难。 正在京兆尹冷汗乍出,心神不宁之时,一道清悦的声音打断了京兆尹的思路。 “若与我宫家有关,不知小女子可否为此案效力一二?” 京兆尹抬眸,众人皆朝说话之人看去, “长诀小姐?” “长诀小姐?” “长诀小姐!” 削权(10) 削权(10) 一个青衫女子正缓缓从人群中而出,众人不由得让开一条路来。 女子步步从容,似踏在云端,步步芙蕖绽开而来。 清瘦而窈窕,肤白胜雪,眸清如潭,唇红皓齿,如夏日清泉沁人心脾。 惑阳城,迷下蔡之绝色,当是如此。 宫长诀行至京兆尹面前,行礼道, “民女见过京兆尹大人。” 京兆尹道, “宫小姐快快请起。宫小姐此次前来可是与宫家有关?” 宫长诀笑道, “确实是与宫家有关。” 宫长诀说着,却忽然猛地咳嗽起来,梳妗忙上前拍着宫长诀的背。 众人见此状,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里,宫小姐可是才受了歹人陷害导致受伤,只怕如今正是还在患病之时。 便不由得对心生几分不忍与怜惜。 长诀小姐可是不早前刚遭受过那样的事情,如今还没有痊愈。 恶人虽然被惩处了,却只怕这伤及性命的伤却不可能这么快好起来。 如今却为宫家声誉再出,实在是令人心中感慨万千。 宫长诀垂眸,她如今虽是众人眼中的弱者,但在舆论中,她却是占据优势的强者,她说的话,远远比任何人说的话都更能使百姓们信服。 百姓们觉得她是弱者,从而怜惜弱者,更容易相信她。 而她亦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她今日无论说什么,都会被传播开来。 她前些日子催动流言,就是要在流言传播得最盛之时,再利用自己的舆论优势,将流言一网打尽。 宫长诀道, “怕是长诀的家务事给大人添麻烦了。” 宫长诀转身,面对众人,她眼神温柔,道, “长诀知道,长安中最近流言四起,都在讨论宫家被削权一事,实在是让各位费心了。” 宫长诀的声音清丽而柔弱,似幼红迎风, “长诀也知道,有人认为宫家被削权一事与陈王反叛有关,却也有人认为宫家赤血丹心,绝不可能反叛,在此,长诀谢过维护宫家的各位。” 宫长诀对民众行一礼。 众人骚动, “长诀小姐,使不得,我们都是平民百姓,怎能受得起您的礼。” “是啊。” 宫长诀对众人笑,如春风拂面。 “诸位受得住,于我宫家而言,能为宫家在流言中守住宫家的初心和声誉,诸位是宫家的恩人。” 之前坚持认为宫家被削权是因为反叛的人有些耳热面红,一瞬间,似乎也觉得宫家被削权未必真与陈王反叛有关。 毕竟,要是真的反叛,宫家怎么可能还完完整整。 若非傲骨铮铮之家,怎能教出长诀小姐这般敢断发毁婚,说得出永不落红尘的女儿? 这般人家,又怎么可能与陈王叛乱一事有关? 而之前坚持宫家被削权一事与陈王无关的人则蠢蠢欲动,心中的保护欲被激起来,愈发觉得自己是正义一方,自己认为的必定是对的。 宫长诀道, “宫家与陈王反叛一事,我宫长诀可以保证,二者确无干系。” 闻言,众人之中又是一阵骚动。 宫长诀温声道, “之所以宫家失去兵权,是因为陛下心疼宫家两位大将,一位是长诀的父亲,征战多年,在沙场和练兵场的时间远比在家的时间多。” 宫长诀垂眸, “仔细算来,在父亲这次班师回朝之前,我也已有一年没有见过父亲了,父亲连我的及笄礼都未能参加,没能亲眼看我长大,当我身陷囹圄之时,也没有办法陪在长诀身边。” 宫长诀声音微微低沉下去。众人也能感觉到宫长诀的落寞。 那场退婚风波有多凶,众人几乎都是眼睁睁看着,或是直接参与了的,可是,就是这样的风波,作为亲生父亲的宫太尉却身不由己,没有办法陪在女儿身边保护着自己的女儿。 反而是征战沙场,不胜难以班师回朝见到自己的女儿。 人都是有感情的,听见宫长诀这话,众人心里是一阵心酸。 偌大的公堂,没有一个人说话,只留下宫长诀不高不低的声音。 “而长诀的叔父,大周的卫国大将军,比之长诀的父亲更甚,已过不惑之年,半生为大周披肝沥胆,杀匈奴,退西青,保卫黎民百姓,耗去此生大半年华,至今还没有娶妻生子。” 宫长诀苦笑道, “本不欲告知众人,如今却是让大家见笑了。” “叔父无愧于大周,无愧于黎民百姓,却有愧于自己。” “他沙场搏命半生,为国为民半生,却什么也留不住,没有子女承欢膝下,没有妻子白首偕老。”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心酸。 因为连年征战,年过不惑还未娶妻,这本就已经叫人闻之为之心痛。 而这位将军,还是当年清风朗月的宫小将军,次次骑着马穿着盔甲归来时,有多少女子站在楼阁之上,只为一睹其风采,但为了大周,却忍受半生孤苦,这般满心百姓,满心大周的卫国将士,怎么可能与陈王一同反叛? 为了大周,为了百姓,两位大将,一位有家不能回,自己女儿受难,哪怕心急如焚都只能在沙场为大周,为百姓继续战斗。 一位则是连家都没有,为了大周,年过不惑都未娶妻,这全都是为了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啊。 怎么当初就会认为这样忠心耿耿,一心为国为民的将军是叛国之人? 之前那些支持宫家削权与陈王反叛必有关联之人,如今都面红耳赤,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为而感到愧疚。 宫长诀眼圈微红,看着众人道, “陛下心疼宫家两位大将,知道以宫家两位大将誓死卫国的仁心,绝不愿意轻易放下这一切,也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给自己休养生息的时间,所以,这才夺了宫家的兵权,强制我父亲与叔父休息。” “我父亲连年征战,已是满身隐疾旧伤,我叔父年过不惑,眼见着就要到知天命之年,却仍孤身一人,陛下也是心疼,知道再不让他们休息就晚了,才以这般偏激的方法让他们退出了朝堂。” 众人闻言,心中已是感动与沉痛,亦有几分自责。 今有人为了他们而舍弃一切,被迫骨肉分离,被迫无家可归,他们怎么还能造这等忠烈的谣? 宫长诀见众人面色都有些微动,或沉思或难过,或揪心或感动。 宫长诀道, “不过,陛下说,让长诀的叔父,不娶到妻子,便不得再回沙场,这看来是要叔父不得不娶妻了。” 宫长诀笑道, “若是大家想帮帮宫家,还请各位若是有合适的姑娘,务必介绍给我叔父,好解了我叔父的心头大患。” 众人闻言,原先给宫家泼了脏水的也明白过来,宫长诀这是在给他们台阶下,之前有些凝固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宫将军这般的好男儿,必定能娶得好姑娘。” “我倒觉得我有一个侄女,与宫将军十分相配。” “既然如此,我必然得为宫将军寻寻身边的合适的姑娘。” 两方对峙的画面被宫长诀三言两语扭转,关无忘眯着眼,将之全部看入眼中。 宫长诀道, “这流言,实属无稽之谈,二位为此争吵亦是无益之举,不若就此握手言和,也不失为我大周百姓与士子其乐融融之美谈。” 京兆尹闻言,凝眸看着堂上两人。 堂上两人互看,起初仍有些别扭,却终究是握手言和。 众人见此景,亦是欢欣鼓舞。 宫长诀站在堂上,看着众人,面上带笑。 终于,众人散去,宫长诀走出府衙。 关无忘站在树下,背靠着树,道, “宫长诀,本事见长啊。” 宫长诀看向关无忘。 关无忘向宫长诀走过来,道, “这对簿公堂的两人如此会鼓动人心,引起两边争执不休,若说那书生能鼓动人心我信,可一个行镖的粗人,却也能言语精巧,步步鼓动百姓为其相争,使得局面混乱,这可就值得深思了,更何况,一个行镖之人,怎么会参与朝廷的争论,宫长诀,这点,怕是你安排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吧。” 宫长诀停住脚步, “所以呢,关大人要指认我伪造案情,指使他人扰乱人心吗?” 关无忘笑, “我可不敢,原先小瞧你,因为你是女子,如今,却是不敢再小瞧你,能将舆论玩的团团转的人,怎能轻视?” 宫长诀道, “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要说?” 关无忘眸中几分探究, “为何要牵扯举人进来,又为何要自己往自己身上泼污水,如今,我终于明白过来。” 宫长诀看着关无忘,面无表情道, “关大人果真无聊透顶。” 宫长诀移开视线。 她要让举人参与到这件事中,不过是要借平民百姓与士子两方一向积攒已久的恩怨,将事情越闹越大。 要自己往自己身上泼污水,无非是为了为了比旁人更早一步控制局面,若是流言先从别的地方出来,传言中便指不定宫家犯的是什么错了。 宫家没有防备,若流言四起,一时难以找到证据和方法压制,她直接传是因为陈王之事,听起来荒谬,稍微解释一下却又值得相信,可是细来也经不起推敲,那些读过书,没那么容易被蒙蔽的士子自然能看破,站在支持宫家的一方,但平民百姓却未必。 两个一向有嫌隙的人群相争,事情只会越闹越大。两方都有漏洞可循,便有争论的余地。 她用这个错处栽赃到自己头上,一来能引起更大的骚乱,二来,这个错处轻易便可被反驳,只要是当日在朝堂之上的人,其实都知道宫家与陈王无关,此言论实为荒谬之谈。 所有东西,只有掌控在自己手中才能把握得住它发展的方向。 此流言来势汹汹,去的时候,也会毫无后顾之忧地像涟漪一样消散。 关无忘道, “看来,与你合作还真是我选对了人。我只是好奇,这其中关窍,不知宫小姐可否传输一二?” 宫长诀淡淡道, “关家皇商出身,大人不该不明白,每当要大量买进粮食,却又要控制成本的时候,该怎么做。” 关无忘闻言,沉默下来。 当商人要大量买进粮食,却又要控制成本时,应当先拼命收购粮食,不管粮食的价格如何,都要全部收入。 众人听闻,便也会跟风收购粮食,好倒卖给商人,赚取差价,这般收粮食的风波会越涨越大,如海潮一般袭来。 这便如同宫长诀先放出舆论,众人跟风,事情越闹越大,在短时间内,风暴喷涌而出。 跟风的众人为赚差价,疯狂购入粮食。粮价会被炒到极高。 此时,商人便将之前收购的粮食全部抛售出去。 对宫长诀的计策而言,便是把手中所有带舆论导势的流言放完,并且趁着流言鼎盛,还可迅速传播。 而此时,众人收购粮食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却又发现,之前无条件高价收购的商人已经不再收购粮食,粮食便会积攒在这些人手中,为将粮食卖出,各家价格会越来越低,而当粮食价格低到一个极限的时候,商人便可大肆回收。 在价格最低和最高的风波相撞中,此时出力,则可将粮食以最低的价格收走,达到目的,来得快的东西,去得也会最快。 正如宫长诀在流言最甚之时,猛然出手,制止住流言传播,而此时流言最甚,任何有关于流言的事也会传播得极快,宫长诀的解释能让人信服,自然便将流言迎刃而解。 关无忘抬眸,假模假式地笑道, “宫长诀,你真是厉害。” 宫长诀亦假模假式道, “大人谬赞了。” 前世她受流言所迫,压死宫家的最后一根稻草亦是流言,是众人认为宫家是通敌叛国之流的流言,这一世,她再不敢小瞧流言的作用。她要保住宫家,只能使所有可能威胁宫家的势力牢牢掌握在手中。她没有冒险的资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败了,输掉的就是宫家,她输不起。 关无忘道, “你不必再去接近三皇子了。” 宫长诀反问道, “为什么?” 削权(11) 削权(11) 关无忘道, “我已寻得方法,不必你以身犯险。” 宫长诀只觉得几分奇怪,道, “你寻得的方法,是否万无一失?” 关无忘悠悠道, “那是自然。” 关无忘扇着扇子, “本我就没打算让你接近三皇子,只想着试探一二,我关无忘不会以女人谋事。” 宫长诀道, “那云贵妃呢?” 关无忘淡淡道, “对她而言,唯有亲眼看着元帝失去一切后死去,才能平她的仇恨。” 宫长诀没有多问,自元帝掌权以来,冤假错案不胜枚举,朝廷大半被换了个干净。 暗杀,栽赃,诬陷,无论是什么样的方法,只要能堵住悠悠众口,能将泄露自己谋权篡位,德不配位的任何言论谬杀,元帝都会毫不犹豫下手。 云贵妃对元帝如此痛恨,只怕云贵妃也是哪家的遗孤。 只是如今,元帝看似确实将所有权利攥在了手中,达到了鼎盛,却也必定被权利反噬。 元帝虽不善做皇帝,却善于将权势握在自己手里。 但他绝不可能再长久,正如甘甜的泉水易枯竭,繁茂的树木容易被砍伐,灵龟会死于占卜的灼烧,神蛇易晒干被用于祈雨。 以长处生,必然也会因为长处而死。 他玩弄权势,必然被权势所杀。 宫长诀眸中霎时间几分肃杀。 不只是云贵妃,她也是那个无端被灭族的人,她亦想亲眼看着元帝失去一切,痛不欲生。 宫府玉安寝苑中, 万姨娘对面坐着宫元龄,宫元龄正在用寇丹染指甲。 万姨娘试探着问道, “我记得,去年,你不是一直说想要一柄大小姐那样的紫玉簪吗?” 宫元龄放下染寇丹的笔, “是啊,当初叔父从鄞州把那柄紫玉簪带回来,本来就是我的,但我以为只是普通的玉簪,遍地都是的那一种。就没要,和长姐换了礼物,拿了那只紫毫笔。” “谁知道,叔父带回来的竟然是一柄紫玉簪,成色还十足的好,事后后悔也来不及了,长姐已经戴上了,我本来想问长姐换回来,去了紫藤苑,却看长姐在院子里练剑,这等着等着就不敢提了,娘你也知道,我最怕长姐了,我怎么敢提。” 万姨娘道, “那你可记得那玉簪长什么样子?” 宫元龄道, “记得,我那时看长姐戴,看得可仔细了,上面雕着紫藤,还有小花,样式挺特别的,哪怕是现在,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叫我画,我也能画出来。” 万姨娘忙道, “要不然,你画出来吧。” 宫元龄道, “娘,你该不会是要给我打一支一模一样的吧。” 还未等万姨娘回答,宫元龄便道, “要是成色比长姐的那支差,我就不要了。” 万姨娘笑着摸了摸宫元龄的头, “怎么会比她的差,我们元龄,什么都是最好的。” 万姨娘身边的婆子忙取来纸笔,万姨娘与婆子对视一眼,眼中均是算计与计策得行的笑意。 宫元龄画下玉簪的样子,递给万姨娘。 万姨娘拿着玉簪,笑收也收不住, “真好,画得真好。” 宫元龄道, “娘,你可要快些叫人打出来,我还想大宴上戴呢。还有,这个样式这么特别,你可要改一些,我可不要和长姐的一模一样。” 万姨娘笑道, “好,好,你说什么娘都依你。” “娘陪嫁里有一块合欢红的玉,这就叫人打出来给你。” 宫元龄闻言,笑道, “娘最好了。” 万姨娘将图纸递给身边婆子,身边婆子马上快步走出屋内。 宫长诀回到府中,却差点被人撞个满怀,梳妗忙扶住宫长诀,撞到宫长诀的婆子忙跪下来道, “大小姐恕罪,大小姐恕罪。” 宫长诀道, “算了,你也不是有意的。” 婆子忙道, “谢大小姐开恩。” 婆子忙爬起来往门外去了。 梳妗道, “那是万姨娘身边的婆子,急急忙忙又慌慌张张的,不知是要干什么,像赶着去做坏事似的。” 宫长诀凝眸道, “叫人跟着她,看看她想干什么。” 宫长诀行至内院,便有婢女将一个盒子递给宫长诀, “大小姐,您之前吩咐去钗梦阁打的那支玉簪,如今已经送过来了。” 宫长诀接过盒子,打开来看,见簪子与原来几乎别无二致,只怕是自己都没办法轻易辨认出来。 梳妗道, “小姐,当时我去问过,说是有紫玉,但是成色与咱们要求的相差甚远,更何况,小姐那支玉簪还是暖玉,百里挑一的难找,只怕是整个长安都找不到这么一块合适的紫玉,但钗梦阁的师傅说可以用水玉,虽然水玉质地较冷硬,可外观上来看,是能满足咱们要求的。所以,这支簪子其实是用水玉做的。” 宫长诀合上盒子,看着那盒子,似若有所思。 恍惚间,是烟火和花灯簇簇,紫灰色的纸鸢花在她手中绽放。 宫长诀神情微怔,却反应过来自己在想的是什么,忙转移了思绪。将盒子放在石桌上,不再看它。 宫长诀道, “我想去见见父亲。” 二人走到书房,宫韫正在看近日的奏章,有下人将宫长诀来了的消息通报入内。 “大小姐说有要事要与老爷相商。” 宫韫道, “让她进来吧。” 宫长诀入内,道, “父亲。” 宫韫道, “你说有要事,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宫长诀道, “不知父亲可知道近日来,长安里对宫家的非议与流言传得满城风雨。” 宫韫叹了口气, “是有听说,但你不必管了。流言就是流言,总当不得真的。” 宫长诀语气中几分严肃,道, “可是父亲,流言有时是能杀人的。” “敢问父亲,如今这些流言都是因何而来。” 宫韫面色几分沉重,道, “这都是朝堂之上的事情,父亲和叔父自有主张,长诀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宫长诀道, “陛下削权,太尉手中没有虎符,而卫国大将军被迫让位,这本就不是一件小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久而久之,假的也会变成真的,眼前的流言是宫家与陈王有关,他日,您难保不是其他流言。” 宫长诀眸光沉静自持,带着宫韫从未见过的光。 她的眸中不再是天真无畏,似乎多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但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冷静和机敏,似一片古潭。说出来的话亦是一针见血。 宫韫忽然觉得,这个女儿与一年前已大不相同,一年前仍是孩子,如今却已截然不同,他到底还是错过了太多时光。 宫长诀道, “父亲,您知道的,定王被暗杀,前廷尉被斩首示众,前少府被阖族流放,而他们,全都没有真的做错什么。” 宫韫眸色一紧, “长诀,这等话切不可在人前说,恐于你有大难。” 宫长诀道, “父亲,纵使长诀不说,您心里,只会比长诀更清楚这是为什么。” 宫长诀道, “今日,宫家与陈王之言论还算容易反驳,可是,若他日,宫家在流言中被冠上别的罪名,您怎知高高坐在龙椅上那位不会见风使舵,顺着流言,无关真假地给您定罪,给宫家定罪?” 宫长诀所说句句正中宫韫心怀,都是他日日夜夜都在担心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他的女儿,竟能勘破至此。 宫长诀道, “如今元帝忌惮宫家势力,正如数年前忌惮定王势力,忌惮关家声望一般。一个人的心性不会轻易改变,想大权在握的野心也绝不可能一朝一夕湮灭,此次削权就是对宫家的警示,依着定王,关家的前车之鉴,若我们不早早准备,只会坐以待毙,前人的教训已经够了。父亲,咱们赌不起。” 宫长诀声声入耳,宫韫比之宫长诀更能理解她话中的含义。 当年元帝篡位时,宫家众将仍在西北,都不在长安,不知道长安改天换地,不知道元帝逼宫,回来时,已是新皇登基,偶然间,他从前廷尉关世年那里听说,元帝是逼宫,拿着毒酒逼先帝写下诏书才得以继承大统。 他猛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朝廷大半官员都被换去,本以为是新旧人才自然交替,却没想到,竟是因为元帝要堵住悠悠众口,那些消失的官员,都是不臣服元帝的官员。 可宫韫不能做什么,他敢做,可他身后还有家人族亲,他不能用他们的命来冒险。 哪怕十六年前,兄长宫锦死于牢中,他对元帝动了杀心,却到底没有反,骂名他无所谓,可他是一家之主,得顾及他的数百亲人,为此,他只能忍辱负重。而眼前,百姓安居乐业,他也不该挑起战乱。否则,后果便要这天下百姓来承担。 他连年不回长安,在外征战,六年前,却忽然听说关世年被斩首示众,而定王满门被不知名势力暗杀,唯留世子侥幸逃过一劫。 他忽然明白二者为何被杀。 定王与关世年一个掌权,一个得声望。都是该忌惮之人。 他尚在关外,故而风波不及他。 于是,他连年自请出战,只要他在关外,为了顾及战争,怕他在战场上做些什么不利于大周的事情,元帝就不会对宫家做什么。 只是如今,元帝显然已经坐不住了。 宫长诀看着宫韫,目光幽深平静, “父亲,咱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元帝心中有意动,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宫家,您看看定王,看看关家,若现在不早早防备,我宫家只会与定王关家沦落到一样的下场。” 宫韫沉下声道, “长诀,你说得对。若不早早防备,我宫家只会与定王关家一般下场。” “可我们要防备,只有一条路可走,父亲不能轻易这么做,这是千古的骂名。也会给百姓带来灾祸。” 那条路,是反叛。 宫长诀道, “事到如今,父亲还不能决定下来吗?如今的朝堂,看似一切正常,却早已是奄奄一息,就算我们宫家不做,这大周的江山,也迟早要断送在元帝手中。” “到时候,也许就不是内乱这么简单。” 宫长诀的眸子笃定, “西青如今吞并了东辰,正在攻打北孟,而南岳孱弱,这四方以舟山为中心的国家,迟早会变成一个国家,版图比之大周相差无几。” “若西青决定进攻大周,到时,大周内部难以应付,分工混乱,推卸责任,无人可用,仍如今日一般消极怠工,唯以权势为首,难以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为重,当西青的大军推开大周国门的时候,只怕离亡国就不远了。” 宫长诀步步紧逼, “父亲,三军只听宫家号令,要抵御西青,宫家必定要出战,到时,胜算无多,大周沦陷,宫家一样会变成千古的罪人!” 宫韫面色沉重。 宫长诀道, “父亲,我们还有机会,就算是我们先动手,将元帝拉下皇位,也未必会遗臭万年。” 宫长诀目光灼灼, “元帝不知道,旁人不知道,您难道也不知道,那虎符的秘密吗?” 宫韫眸中震惊, “长诀,你怎么——” 宫长诀垂眸,她小的时候摸过虎符,发现里面有条线,似乎是刻意切的,那条线极平整,她不慎将虎符跌落,摔在地上,虎符一断为二,她忙蹲下来捡起,却发现有一张纸条塞在虎符的一半里,今传位于皇长孙杨恪,还有一些别的话,她如今也记不太清了。 当时,她以为弄坏了虎符,忙将把纸条原样塞回去,没想到,虎符竟然能沿着线合起来,还原成本来的样子。 如今她重生一世,想起那虎符里的纸条,才惊觉,那是元帝谋朝篡位的证据。 元帝并非真正的皇位继承人,那么宫家即便是对元帝刀戈相向,那也是师出有名,宫家是清乱党,灭贼寇,而不是叛乱。 有此证据,宫家便是师出有名,流芳千古不一定,但定然不可能遗臭万年。 宫韫在房中渡步,他自然知道这张纸条的存在,这是先帝在弥留之际给予定王的。当年,定王和宫家共执虎符,宫家虽知道得晚,却也不是不知道。 可是,当时朝廷还未似如今这般散乱,而百姓更是安居乐业,他只怕自己会扰乱朝纲,给百姓带来灾难。当时的元帝,也还算勤恳,他只能压下不发。 但如今长诀所说句句属实,若他仍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只怕宫家会落得如定王和关家一样的下场。 可要反叛,亦不是易事。如今元帝盯着宫家,宫家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要有所动作,只怕是极其容易暴露。 削权(12) 削权(12) 宫韫与宫长诀沉默良久。 一直坐到夕阳渐渐西沉,有下人进来点了灯,然后又忙退出去了。 昏黄的烛光下, 宫韫道, “之前为父只想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如今听你这般说来,宫家再坐以待毙,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宫韫的声音混浊沉重, “如今,确实是我宫家危急存亡之际。” 父女二人对坐,表情皆是肃穆。 宫韫道, “但这个决定,只怕不是轻易能下的。” “如今宫家被朝廷孤立,形单影只,怎能成事?” 宫长诀目光坚定, “父亲,就算是形单影只,宫家也必须要放手一搏,如若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宫家并非形单影只,如今,一样有人在谋划此事。” 宫韫抚着胡须,颇有些惊讶, “除了我们还有谁?” 宫长诀抬手,拿起笔,在纸上徐徐写下一个关字。 宫韫道, “我竟也忘记了,他是关家的后人。” 这些日子以来,关无忘一直倍受元帝恩宠,大事都交给关无忘去做,甚至连虎符都给了他。而关无忘也是一副忠心模样,宫韫便也下意识觉得,关无忘忠于元帝。 却忘记了,关无忘是关家的后代。 宫韫道, “长诀,你毕竟女儿家,这些事情,为父会思虑清楚,你不必太过操心,待我与你叔父商量过后再盖棺定论。” 宫长诀却道, “父亲可知,近日宫家的流言为何而来?” 宫韫道, “想是朝堂之事流出致使流言四起。” 宫长诀定定地看着宫韫, “父亲,那谣言是女儿让人放出的。” 宫韫混浊的眸中震惊,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为什么?” 宫长诀在屋中缓缓渡步, “您和叔父被削权的事情,在五日前便已经流传到长安的贵族少辈中,并且大家猜测的,是宫家失宠,是陛下忌惮。” “长诀知道,这言论能在这个小圈子里流传,他日,必定也能在长安中掀起满城风雨。” 宫长诀的眸子灼灼, “于是不等流言传到民众之中,我便让人将流言放出,并且让言论呈两极趋势,支持宫家的和认为宫家勾结陈王的双方争论不休,这样,自然会很快地让流言传播,达到一个鼎盛。” “在此之前,我利用两个阶级压抑已久的矛盾推动这场争论,又派了人假意因此争论而斗殴那么,这场争论势必要摆上公堂。” 宫韫愈听亦愈发震惊,看着自己眼前的女儿,一时间竟只能沉默。 宫长诀道, “我放出流言时,之所以选定与陈王勾结为宫家之罪,是因为这个罪名对百姓来说,容易说服他们。”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罪名对知晓真实情况的朝堂之人,贵族子女来说也算是是极其荒谬,子虚乌有的事情,根本不可能会让他们相信。毕竟陈王反叛时,父亲仍在关外。既然朝堂之人全都知道这种言论极其荒谬,此言论便无法蒙蔽朝堂视听,元帝也无法利用这种言论来顺势扳倒宫家。” “这些甚嚣尘上的言论虽然一时间让无数人质疑宫家。” 宫长诀停住脚步,看向宫韫, “但是,是我们先出手操纵了流言,它会向什么方向发展,都已被我们预料千万遍,这流言便会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一直都被我们牢牢掌握,我们不是赤手空拳等死,而是有备而来。” “若是我们坐以待毙,待流言传到民众之中的那一刻,我们便失去了所有主动权,被按上什么罪名都是未知数。” 宫长诀眸底平静,却带起宫韫心中的巨浪翻涌。 宫长诀道, “那时,流言中宫家被削权的原因若是变得可迷惑朝臣,元帝绝不会心慈手软。顺着流言,便会将宫家杀之而后快。” “女儿听到流言的一点消息,便立马开始了这些安排,因为,哪怕是晚一步,宫家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宫长诀的眸中隐隐燃起火光,眼中倒映的是屋中摇曳的烛火,脑海中滑过的却是泼天的鲜血和刺目疮痍,无止境的尖叫与黑暗。 宫长诀道, “父亲,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晚一刻,都是死路一条!” 宫韫心中竟被宫长诀的一番话惊起了滔天巨浪,眼前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可独当一面,可引万丈巨浪而不惊不惧,不卑不亢。 宫韫的心中有了些愧疚,到底是没有自己护着,女儿受过太多苦,否则怎能成长得这么快? 宫韫感慨道, “父亲不在的这些年月,你受苦了。” 声音中几分不忍与沉重。 他的女儿,究竟受过了怎样的苦难,才能练就如今这般铜墙铁壁,才能拥有这般匹敌朝堂之人的精辟见解和长远目光,又是如何炼成这些自保的一招一式。 宫长诀眸中隐隐含着泪花,道, “父亲,女儿不苦,女儿只是为了宫家,想尽一份力。” 她眸中坚定道, “我宫家没有长子,无人为父亲继,长诀作为长女,自当扛起这个责任!” 宫韫的眸中倒映着少女的模样,这是他的女儿,一字一句,坚定地告诉他,要帮他扛起宫家的责任。 宫韫不由得一阵心酸和感动,他的女儿,如今也是长大了,只可惜,却是在他错过了陪她长大的那些时光。 宫长诀道, “长诀求父亲不要将长诀当成孩子,不要将长诀当成女子,父亲,我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能担得住保护宫家的重任,我虽不能上阵杀敌,可我却也能用自己的方法护住宫家。” 宫韫沉默,却是站起身来拍了拍宫长诀的肩膀,沉重地道一声, “为父知道了。” 宫长诀道, “与关无忘合作的事情,还请父亲考虑一二,长诀不是小孩子气说笑,这有关乎宫家的生死存亡。” 宫韫道, “只怕这事,得与你叔父再商量,待商量出结果,为父…知会你一声。” 宫长诀闻言,便知宫韫是同意让自己插手宫家之事了。 宫长诀临出门前,回头道, “眼前百姓们关于宫家的流言并不是问题,到时候,也许会给父亲一个惊喜。” 宫长诀出了书房,却见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梳妗提了一盏灯,两人穿过桃花林,花枝时不时挡在面前,宫长诀抬手拨开面前花枝,花枝上的花轻颤,带着些露水。 梳妗低声道, “小姐,跟着万姨娘身边婆子的小厮来报,说是那婆子去了钗梦阁,但到底是女子买钗簪的地方,小厮进去太扎眼,恐打草惊蛇,便也不知那婆子去钗梦阁做什么,不过,小厮倒是看见那婆子拿了一张图纸交给掌柜的,想是要打什么首饰。” 宫长诀微微皱眉,打首饰? 只怕……没那么简单。 梳妗道, “大宴将至,只怕是二小姐想要艳压群芳,要打新首饰做点缀。” 梳妗道, “小姐,说起来,咱们还没置办什么呢,到时候在大宴上,小姐定要好好得将那些人比下去。” 宫长诀道, “比来比去有什么好的,只怕越打眼的,会死得越快。” 大宴是为诸侯国和众小国使者所设的宴,表面是为了招待,实则却是为了和亲。 为安抚诸侯国,向众小国示好,和亲早已成为必须手段。 只可惜,大周的安宁竟要这些女子的芳华来换取。 若是国强兵盛,何必如此? 强盛的国力予人一看便可直接封住众国的嘴,谁敢随意冒犯?更毋提要大周如此频繁地送女子去和亲。 这般大宴是元帝登基后几年才开始有的。 先帝一路推上去,乃至高祖,又有哪个时期送女子和亲送得如此频繁? 可见大周在元帝的治理下已然危矣。 在此等大宴上,她若出风头,便极易被看中,送去和亲。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宫长诀回到紫藤苑沐浴过,坐在几案前打算看看书。 却见自己面前多了一个花樽,花樽里插着一把纸鸢花。 梳妗道, “那日小姐回来时,便见小姐将这把纸鸢花随意丢在亭中石桌上。奴婢看了觉得怪可惜的,便将其用花樽插起来。到底是油纸折的,不会枯萎,颜色也不会变,看着倒也是栩栩如生,叫人看着舒坦。” “只是没想到,小姐也会买这种坊间用来示爱的纸花。” 梳妗笑道, “不对,依着我家小姐这般品貌,怎需要自己买,想来是哪位公子送的。” 宫长诀一怔, “这是民间用来示爱的花?” 梳妗点头, “对啊,一般都是平民百姓买来定情用的,因为平民百姓买不起什么贵重的东西作定情之物,这般不会凋谢枯萎的纸花便成了风靡的定情之物。虽不贵重,但心意可贵,再者说了,这纸鸢花不会枯萎,是以能保存许久,寄托的情意也永不枯萎了。” 宫长诀忽然明白过来,为何那个卖花的小姑娘如此笃定楚冉蘅喜欢她。 原来,这是定情的花。 宫长诀喃喃道, “只是假的终究是假的,成不了真。” 梳妗笑道, “这花纸可都是用真花染的,虽是假花,带着的芳华却是真的,带着的情意自然也做不了假。” 宫长诀看着那束纸鸢花,只觉得心跳得极快,宫长诀慌忙移开了眼。 梳妗道, “小姐…可是不喜欢这花吗?若是不喜欢,奴婢将它撤下去便是了。” 宫长诀本想应一句好,却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 “不要——” 梳妗有些惊讶,宫长诀忙装作若无其事, “我觉得有束花在眼前开着也算是养眼,还是别撤了吧。” 宫长诀平息着自己的心跳。 她是因为一点儿也不在乎,所以,哪怕就在眼前,她也能视若罔闻,何必撤下去?此花于她根本就只是一束普通的花,何必上纲上线,若她真的撤下去,那才是心中千万个放不下,连放在眼前都觉得心慌意乱。她怎会如此? 宫长诀胡思乱想了一通,只觉得烦躁。上了床榻倒头就睡,蒙着被子,什么也不去看,什么也不去想。 过了几日,长安中早已将宫长诀那日辨清宫家名声的话传了个遍。 不少人听闻是因为陛下心疼宫家大将,一开始只觉得有几分荒谬。 心疼怎么还削权? 到后来,听了旁人的叙述才知,那顶天立地的两位大将军,早已年近五十。 一个是长诀小姐的父亲,连年征战在外,陪家人的时间屈指可数,甚至在长诀小姐遭遇奸人所害时都没有办法回到女儿身边保护女儿。平常百姓可尽享的阖家欢乐,子女承欢膝下,这位手握兵权的将军竟都没有办法如常人一般拥有。 如今,征战数十年,更是落了一身的伤痕,本该含饴弄孙,修养身心的年纪,却仍在关外拼死搏杀。 听至此,众人已然无尽唏嘘,心中亦是说不出的敬佩与心酸。 再听至卫国大将军竟年近五十还未娶妻,更是沉默不已,这可是当年手执一杆缨枪,俊俏得全城都知道的宫小将军,当年征战归还朝野,有多少女儿家看着他红了脸,往他身上抛过绣帕锦囊,却没想到,为了这大周,竟至今未娶。 听完了这些,再想想陛下心疼宫家却削权的举动,忽然觉得完全能理解,感同身受了。 只是,他们这些一直受宫家保护,受宫家福荫得以安坐长安的人,竟然如此阴险地去揣测宫家。竟将宫家与陈王这种乱臣贼子联系在一起,当真是诛心! 要是那两位征战半生的将军知道了,该有多心寒。 一时间,之前说宫家与陈王有勾结的流言骤然平息。 转而掀起了另一股风潮。 百姓们因为之前污蔑宫家的行为而愧疚,便自发地开始为宫家说话。 不少茶楼还根据早年间的所闻,串联起来,写出了宫家忠肝义胆,保家卫国的故事。 “要说宫家这位宫小将军,当年可是风流俊逸无双,在前屿关,曾被人笑说面相阴柔的书生,结果,当年的宫小将军一跃从城楼飞下,猛地用剑抵住了那匈奴贼首的脖颈,手起刀落,那些匈奴人一见自己的将领被杀,方寸大乱,那一场战役,宫家只用了一天,就将匈奴打得落花流水,夹着尾巴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底下的众人听了,大声叫好, “果然是我大周的战神,就该这般,将贼首一刀毙命!” “宫小将军果然是人中英杰,若不是这般大将,怎能护我大周数世安宁!” “我大周有此大将,定有盛世永昌!” 说书先生笑道, “说到这,可就不得不再说说咱们的宫太尉,宫大将军……” 整条街的茶楼几乎都在说各种版本,各个战役上宫家的英勇之姿,且都是自发进行,百姓们对宫家的敬仰和崇拜一时达到了一个顶峰,比之从前任何时候都更甚。 不少少年都上宫家去上拜帖和自荐信,想要拜入宫家军门下,像宫家一般,为国,为大周,抛头颅洒热血。 当然,亦还有一部分拜帖总让人有点尴尬,常常有百姓自荐自家姑娘给宫霑,希望宫霑能成家。 当这些拜帖到了宫霑手里的时候,宫霑只觉得烫手。 宫韫看着那些雪花片一样的拜帖和表达敬仰的诗词、信件,忽然想起宫长诀那日在门口,背对着烛光对他说, “眼前百姓们关于宫家的流言并不是问题,到时候,也许会给父亲一个惊喜。” 宫韫握着信件,终于明白了宫长诀话中的含义。 削权(13) 削权(13) 一连数日过去,宫家门房收到的书信也不见少,反而是越来越多,宫霑的脸也越来越黑。 宫长诀在餐桌上看向阴云密布的宫霑,笑道, “叔父这些日子怎的这般萎靡不振。” 宫霑看她一眼, “我却没想过,如今一把年纪还会收到姑娘的情书。听说那日在公堂之上,你让百姓们替我找合适的姑娘?” 宫长诀心虚地替宫霑斟满了酒杯,避重就轻地恭维道, “叔父才刚过四十岁,怎会一把年纪。” 宫霑道, “可是满长安都说我年近五十。” 宫长诀打着马虎眼, “定是百姓们太爱戴叔父您,觉得您德高望重,不自觉就给您加了岁数。” 宫霑本欲反驳,宫韫咳嗽两声,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宫霑只好长叹一口气,想逗逗小侄女都会被大哥警告。这辈子看来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宫长诀目睹一切,低着头偷笑。 皇宫中。 一个宫人跪在地上, “公主,那夜的暗卫并未来报,是因为受了重伤。” 瓮喻道, “怎么回事?” 宫人道, “是楚世子忽然出现,救了宫长诀。” 瓮喻忙问道, “世子怎么会突然出现。” “那女子如今仍毫发无损?” 宫人道是。 瓮喻面色扭曲, “本以为万无一失,那贱人,竟然能让楚世子冒死救她!” 瓮喻在殿中渡步,声音藏着几分尖锐, “花灯节同游,莫非世子真的将她放在了心上?” “不行,绝对不可以!” 瓮喻将面前的茶杯猛地掷出,茶杯落地而碎,溅了满地的碎片,滑过宫人的脸,霎时一道血痕。 瓮喻怒道, “本公主不信,这世上还有本公主得不到的东西!” 满殿的宫人忙跪下,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那出身低贱的女子怎会入楚世子的眼,定然是那女子存心勾引。” 瓮喻面目扭曲,道, “那为什么楚世子三番两次地救她,若是楚世子心中没有她,怎会如此!” 面上带着血痕的宫人道, “公主,就算是那女子入了楚世子的眼,也不过因为有一张好皮囊而已,公主您明艳无双,金枝玉叶,只要楚世子多见您几次,定然会将您放进眼里。将那低贱的女子抛诸脑后。” “那卑贱的女子怎配与您争晖,您是天上的明月,她不过是飞萤之光,您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将她碾死。” 瓮喻道, “可是如今,楚世子三番五次救她,万一本宫再要动手的时候,伤到了楚世子怎办?” 宫人面上的血流到衣襟上,她慌忙地低着头,跪着走到瓮喻面前, “公主,如今楚世子是可以救她,但要是在楚世子绝对不会出现的时候,公主派人下手,那女子怎还能逃过一劫?又怎会伤到楚世子?” 瓮喻道, “你有什么好办法?” 宫人低声说了几句,瓮喻闻言,面目舒缓不少,露出一丝笑来。 宫人道, “公主,请您给奴婢将功补过的机会,这些就让奴婢去安排吧。” 瓮喻随意将手帕丢在地上, “擦擦吧。” “本宫姑且再信你一回,若这次还不能顺利铲除那贱人,你就等着宫刑伺候吧!” 宫人忙磕头道, “谢公主隆恩,奴婢必定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宫中大殿内。 元帝看着奏报, “今年怎么会有这么多地方突逢旱灾。” “这可是足足七个州,占我大周半壁江山,若满地饿殍,人口流失,待别国趁机攻打进来,州县空无一人,这大周的土地岂不是白白送出去!” 元帝眼底青黑,面色带黄,说话语气也略微虚浮。 关无忘出列,道, “陛下,如今饥荒并不只与旱灾有关,数州饥荒爆发也并非一日的事情。” “大周近几年赋税极高,而老百姓种地的收入用来缴税都未必够,饥荒不过是一拖再拖的爆发罢了。” 关无忘眸色冷冽,一字一句将他的话说出,声音不高不低地响在大殿上,赋税二字却霎时间却让无数人为他捏紧了一把汗。 关无忘缓缓道, “前年的赋税拖到去年,去年的赋税拖到今年,数年的积贫与青黄不接下来,老百姓已是食不果腹,饥荒早已蔓延,各州县长官怕被上头责备,故意隐瞒不报,而恰逢今年天降大旱,各州县的长官便都将老百姓中涌起的饥荒假借大旱之名上报。” 关无忘眸中锋芒毕露,若不是因为只有赋税高导致饥荒这一个原因,各州县长官怎会隐瞒不报? 若是因为其他原因导致饥荒,上谏时大可说出,可是饥荒全都由于赋税高而引起,各州长官怎么敢说,这无疑是将矛头指向元帝,这赋税,是元帝亲自操刀改的。 而赋税刚改的时候,有朝臣上谏,直接被元帝革职,甚至差点危及性命,有了前车之鉴,众人自然避之不及。 元帝一向不喜听逆耳忠言,这种忠言,无疑是各州县长官的催命符。 趁着大旱,终于有了借口,有了旁的原因,不用再归咎于赋税高,各州县长官自然抓紧机会上报。 这般畏首畏尾的大臣,和固执不听谏言,狂妄自大的皇帝。 不知到底是谁更悲哀些。 元帝听了关无忘的话,面色沉了下来, “赋税乃国之根本,赋税的多少是我大周国力的证明,若是关爱卿想劝朕将赋税降下来,则是无稽之谈。无疑是要令大周之根本颜面扫地。” 关无忘道, “臣并非要陛下将赋税降下来,而是觉得,既然是饥荒,陛下应当拨款赈灾。” 元帝道, “关爱卿觉得拨多少银两合适?” 关无忘高声道, “七个州,几乎是我大周一半疆土,而在饥荒中煎熬的人不少于六百万,臣私以为,应当拿出一千万两白银以赈灾。” 元帝道, “治粟内史,如今国库还有多少银两?” 治粟内史出列,却有些颤颤巍巍,国库已经许久未点,如今只怕是说不出准确的数字。 关无忘比治粟内史更先开口, “如今我大周国库丰腴,小国进俸,互通有无,及最近抄没的陈王孟家等余孽的家产几近十万万两,再加上的赋税盈余,七十万万两应当是有的。” 治粟内史闻言,冷汗一瞬冒出,这国库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钱,陛下今年初春下江南一趟就花了三十万万两,国库只亏不盈,去年的赋税交上来的数字少得堪忧,全国州府没有一个交齐的,总量比没改赋税前交得还少,国库里哪里来的七十万万两白银? 元帝闻言, “既然我大周国库丰腴,那便拨一千五百万两白银应急,无比安抚各州县灾民。若让朕再听见饿殍满地的传闻,朕唯你们是问。” 治粟内史的手一直抖,而关无忘回头对治粟内史笑了一下。 治粟内史偷偷用衣袖擦着脑门上的汗,国库在五六年前尚且有这个数,可如今入不敷出,怎么可能有七十万万两。 可要是说没有七十万万两,陛下必定觉得他办事不利,认为他是在嘲讽陛下治国无方,到时……后果难料。 到底这一千五百万两白银是拿得出来的。看来只能按下不提。 治粟内史道, “臣领旨。” 众臣退朝,而关无忘穿着朝服便走在街上,翻身上马,骑着马到了定王府。 关无忘摘了帽子,随意地坐在楚冉蘅面前,楚冉蘅正在自己与自己对弈,关无忘拿走了黑棋子,顺手下了一个地方。 “如今元帝拨了一千五百万两出来。” 楚冉蘅道, “比我们预测的要多。” 关无忘道, “只可惜,这三年中,饿死的人早已不计其数,而长安依旧一片升平,只以为眼前是盛世。却不知,大周已经岌岌可危。” 楚冉蘅落子, “元帝是否派你前往赈灾?” 关无忘道, “并未派我前往,但让我监督治粟内史采办粮食。” 关无忘拿出虎符, “我苦思冥想数日,想过千百种可能,甚至想过这东西是暗号或是皇宫暗道的钥匙,可终究没有琢磨出来,这里面的乾坤到底如何能取到手。” “她说,茶碎原本也是茶壶里的完整茶叶,我想,最大可能便是这虎符是某个暗门的一部分,放入暗门机关能开启暗门。” 楚冉蘅伸手, “给我。” 关无忘将虎符递给楚冉蘅,楚冉蘅食指和拇指一掰便将其掰开,露出了里面的字条,楚冉蘅将虎符和字条推到关无忘面前。 关无忘先是几分诧异,又是自嘲地笑笑, “看来这丫头是故意说得这么弯绕来骗我,想来是并不完全相信我。” 楚冉蘅抬眸看他, “我记得你说,她与你说了一句内有乾坤。茶壶里包着茶叶,就是茶壶里包着茶叶,她相信你,是你自己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了。” 关无忘无奈地笑笑, “茶壶里包着茶叶,虎符里包着字条,她可真算是直白,我竟没想到这点。” “可你能如此准确地找到了内在乾坤,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楚冉蘅落子,将关无忘的黑子吃了个干净,淡淡道, “小时候玩过。” 关无忘看向棋盘,黑子被吃尽, “我竟忘了,你定王一族也曾执掌虎符。” “可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说?” 楚冉蘅淡淡道, “不是时候,若早知道,泄露的可能性更大,能晚一步是一步。” 关无忘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与你楚世子合作当真是折寿,总有太多底牌我看不见。” 楚冉蘅道, “你无需看见。” 关无忘道, “这次的大宴,你依旧不打算去?” 楚冉蘅淡淡道, “从未去过,这次自然也一样。” 关无忘笑道, “不一样,这一年,那宫家的丫头到了婚假的年龄,她又生得有几分姿色,你不去,她只怕要遭罪。” 楚冉蘅捡棋子的手一顿。 关无忘只翘起二郎腿坐在他对面,摇着扇子笑。 削权(14) 削权(14) 宫长诀戴着面纱坐在茶楼一角,说书先生在台上道, “要说起这宫大将军与夫人的故事,那可算是美谈佳话,宫家的儿郎连年在战场拼死搏杀,而战场上瞬息万变,一朝生一朝死,刀剑无眼,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出事,所以少有官宦王侯人家愿意将女儿嫁去宫家,宫家儿郎难娶妻,这位宫大将军亦是一直到了二十六岁也未成亲。” “但是——” “二十多年前,一个方及破瓜之年的女子,站在城墙上,看见大周的军队凯旋而归。” “结果在城墙上,这女子脚底一滑,猛地翻过了矮城墙,直直就往底下掉,当时看着这情况的众人,那都是闭上了眼睛不敢看,谁知,那凯旋归来的将军,竟从马上一跃,从半空中接住了那少女,那一刻,少女衣袂翩飞,看着年轻俊朗的将军,一颗芳心便失落了,待落地,众人见少女被少将救下,拼命地鼓掌欢呼,而女子自然对将军一见钟情。” “这女子,便是当今御史大夫的嫡长女,御史大夫知道了女儿的心思后,其实是不愿意将女儿嫁给宫将军的。毕竟沙场上刀剑无眼……” 宫长诀用手撑着额头,听着说书先生的话。 其实故事倒是真的,她的父母也是两情相悦。成婚后亦是恩爱非常,只是万姨娘的出现,一下子让两人的关系有了几分生分与尴尬。 万姨娘仰慕父亲,便设计趁父亲酒醉时爬上了父亲的床,怀上了孩子。父亲只得将其迎进府中。 大抵自那以后,母亲便心中有了一道隔阂,虽不言,却到底难过去。 而如今宫家岌岌可危,父亲也没有时间去调和两人之间关系,这些年来,聚少离多,早已是将隔阂愈发扩大。 宫长诀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杯,窗外的桃花被风吹拂,摇动起来,一片花瓣飘入了宫长诀的杯中。 宫长诀放下茶杯,唤了小二,小二忙上前替宫长诀换过茶水。 说书先生道, “这御史大人说,倒不是不能嫁,只是聘礼有些困难,三天之内要一篮子雪花。” “但那时可是大暑时节,哪来的雪花。” 众人啧叹, “这未免也太为难人了吧。” “大夏天从哪里找雪花啊。” 说书先生摇摇头, “非也非也,冰窖里可是有冰的。” 听客道, “可是冰窖里的雪是被人弄进去的,融了又结,雪花早就被破坏了。” “更何况,就算找到了,怎么把雪花拿出去还是个问题呢。” 说书先生道, “雪花自然是被破坏了许多,可是总有一些是没被破坏的。咱们的宫大将军,为了能说服丈人,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开始在冰堆里找雪花。这找嘛,自然也是能找得到的,但是,这雪花一用手指去碰,马上就化了。” 听客道, “那就用旁的器具挑出来啊。” 说书先生道, “欸,咱们的宫大将军也是这么想的,但雪花这么小,宫大将军是用什么器具挑出来的呢?” 众人沉默,说书先生笑道, “宫大将军是用一双铁筷子将雪花挑出来的。” “而且是一朵一朵地挑,挑了足足三天,但是,这也只有小半篮子,咱们宫大将军心眼直,拿的可是平时妇人们上街买菜用的大篮子。” 众人闻言哄笑, “没想到大将军看起来精明,在战场上谋划过人,在旁的事情上居然这么死心眼。” 说书先生道, “三天的期限到了,但还没装满一篮子,大将军简直是心急如焚。” “想着,难道真的要孤独终老了?” “这时,咱们的宫小将军看见了,只哈哈大笑,笑兄长木鱼脑袋,御史大夫又没有说要多大的篮子,怎的就必须要装满一个这么大的篮子。” “总之,忙里忙外,终于是将这一篮雪花给挑出来了,用冰包着送去了御史府,御史大人一看,也是惊了好一会儿。” “御史大人心里想,这个直脑子的后生,居然真的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挑了一篮子雪花,还都是亲自动手未曾假手于人,本来是想让这后生知难而退,说要雪花作聘礼不过是委婉的拒绝之辞,却没想到这直脑子的后生竟真的以为要雪花作聘礼,还真就在盛夏天气里弄了一篮子雪花,仔细看,还片片分明。这下子可下不来台了。” 众人大笑, “也算是歪打正着,这下御史大人怕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直脑子果然也还是有直脑子的好处的。” “宫大将军原来还有这么呆的一面。” 说书先生笑, “御史大人原先是没有想将女儿嫁给宫将军的,但是看了这一篮子雪花,也知道,宫大将军是个本分老实的,也靠得住,最主要是这份心意难得,冰窖里待三天,不傻也得冻傻了,偏偏这后生就是这么坚持着挑出了一篮子雪花。” “就这么想着想着,御史大人居然就点头同意了,宫大将军知道御史大人同意了,那叫一个开心,还以为真的是这聘礼起的效果,可是却不知道,老丈人是看中了他的性情和那份真心。”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 “宫大将军未免也太好笑了,当真是一个直脑子啊。” “之前看那么多次宫大将军拿着剑骑着马一身煞气地进城,我还以为宫大将军是那种杀伐决断,冷若冰霜的人。却没想到,竟然也这般可爱。” “一想到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蹲在冰窖里,小心翼翼地拿着筷子一朵一朵地挑雪花,我就忍不住地想笑。” 宫长诀将茶饮尽,抬步出了茶楼。 万姨娘这些年,作妖的时间不少,母亲与父亲之间的隔阂也因其越来越深。 如今听得这般过往,却是愈发为父母感到可惜。 原来父亲曾经为了母亲曾在冰窖中三天三夜,拿出众人觉得不可能拿出的雪花作聘礼,曾经就是这般艰难也要娶到母亲。 如今,一个万姨娘却生生横隔在母亲与父亲之间。 宫长诀回到宫府,小厮来报,说是父亲叫她。 宫长诀进了书房,见父亲坐在几案前,看着中间放着用来降温的冰盒,似乎若有所思。 宫长诀道, “父亲。” 宫韫回过神来, “来了。” 宫韫道, “这件事,我与你叔父商量过了,我们决定先悄悄将族亲送到幽州老家,先力求族亲能安然无恙。再商讨是否与关廷尉联手。” 宫长诀知道万事不可操之过急,点点头道, “还是父亲思虑得周全。” 宫韫道, “长诀,你如今长大了,比为父想的长大得还要快,还要好,从前也从未想过,我的女儿能有这般能力,真的能护住宫家,也能保护自己,他日若你嫁人,我也可放心了。” 宫长诀道, “女儿不嫁人。” 宫韫道, “胡说,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 宫长诀道, “如今宫家虽在百姓中赢得了一席之地,可在朝堂中,仍旧摇摇欲坠,将来要做的事情,只怕是比我们想象中更加艰难,若不能亲眼看宫家安定下来,我绝不会嫁人。” 宫韫道, “这是为父与你叔父该做的事情,你怎能冒这个险。” 宫长诀道, “父亲不必劝,女儿心里有数。” 宫韫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个女儿一向是倔得八匹马也拉不回的,也只能暂且放下这个问题, 宫韫转而道, “关无忘想扶谁上位?” 宫长诀端着茶杯, “听说,皇长孙于先帝虽然被杀,但是原先的那位太子殿下却仍活着,并且还有一个小儿子活在世上。” “至于关无忘想扶哪位上位,这就由不得咱们了,太子虽名正言顺,到底是年纪已大,小儿子虽没那么名正言顺,但到底是太子之子,也是皇长孙的弟弟,如今此二人皆被囚禁。” 宫韫叹了一口气, “无论怎么算,也总比如今金銮殿中那位好。” 宫长诀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冰格上,一些碎冰正融化着。 “今日,女儿听闻父亲曾以一篮雪花作聘礼,求娶母亲,?” 宫韫看向冰格中的冰, “当年你外祖父是要让我知难而退,要委婉地拒绝我,我何尝不知,只是一想着娶不到你母亲,心中就跟扎了一根刺一般。于是,花了三天三夜,将雪花挑出来,大抵也是被诚心所动,你外祖父才愿意将你母亲嫁给我。” 宫韫的眸中动容,似想起了往事。 宫长诀道, “父亲如今,还愿意为母亲再挑雪花吗?” 宫韫叹了一口气, “只怕她已经不再愿意要了。” 宫长诀不再问,起身推开门,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哭声。 宫长诀走过去,见是两个丫鬟,两人跪在地上,一个在哭,一个在安慰。 “凭什么我要被这样罚跪一天,又不是我要看的,大小姐怎么能这样做,明明就是自己遮遮掩掩不敢见人。” 宫长诀双臂抱胸,淡淡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另一个丫鬟安慰道, “谁让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你若是再哭,引来了大小姐可怎么办,只怕还有得你受的呢。” 哭着的丫鬟道, “大小姐自己偷人,被咱们看到了又怎样,错的又不是咱们,凭什么要咱们受罚。” 另一个丫鬟道, “你快别说了,要是被人听见了,你只等着发卖吧。” 哭着的丫鬟啜泣着。 宫长诀上前两步,淡淡道, “怕谁听见?” 两个丫鬟听着声音,只觉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忽然,两个丫头面面相觑,抖如筛糠,回头看向宫长诀。 而宫长诀站在阳光下,面色一片清冷。 两个丫鬟如见鬼了一般,看见宫长诀那一刻下意识大叫起来。 宫长诀挑唇笑了, “怎么,看见我,觉得很可怕吗?” 宫长诀慢慢走到两人面前,淡漠地道, “跪在父亲的书房前面,是想让父亲听到吧。” 无标题章节 削权(14) 宫长诀戴着面纱坐在茶楼一角,说书先生在台上道, “要说起这宫大将军与夫人的故事,那可算是美谈佳话,宫家的儿郎连年在战场拼死搏杀,而战场上瞬息万变,一朝生一朝死,刀剑无眼,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出事,所以少有官宦王侯人家愿意将女儿嫁去宫家,宫家儿郎难娶妻,这位宫大将军亦是一直到了二十六岁也未成亲。” “但是——” “二十多年前,一个方及破瓜之年的女子,站在城墙上,看见大周的军队凯旋而归。” “结果在城墙上,这女子脚底一滑,猛地翻过了矮城墙,直直就往底下掉,当时看着这情况的众人,那都是闭上了眼睛不敢看,谁知,那凯旋归来的将军,竟从马上一跃,从半空中接住了那少女,那一刻,少女衣袂翩飞,看着年轻俊朗的将军,一颗芳心便失落了,待落地,众人见少女被少将救下,拼命地鼓掌欢呼,而女子自然对将军一见钟情。” “这女子,便是当今御史大夫的嫡长女,御史大夫知道了女儿的心思后,其实是不愿意将女儿嫁给宫将军的。毕竟沙场上刀剑无眼……” 宫长诀用手撑着额头,听着说书先生的话。 其实故事倒是真的,她的父母也是两情相悦。成婚后亦是恩爱非常,只是万姨娘的出现,一下子让两人的关系有了几分生分与尴尬。 万姨娘仰慕父亲,便设计趁父亲酒醉时爬上了父亲的床,怀上了孩子。父亲只得将其迎进府中。 大抵自那以后,母亲便心中有了一道隔阂,虽不言,却到底难过去。 而如今宫家岌岌可危,父亲也没有时间去调和两人之间关系,这些年来,聚少离多,早已是将隔阂愈发扩大。 宫长诀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杯,窗外的桃花被风吹拂,摇动起来,一片花瓣飘入了宫长诀的杯中。 宫长诀放下茶杯,唤了小二,小二忙上前替宫长诀换过茶水。 说书先生道, “这御史大人说,倒不是不能嫁,只是聘礼有些困难,三天之内要一篮子雪花。” “但那时可是大暑时节,哪来的雪花。” 众人啧叹, “这未免也太为难人了吧。” “大夏天从哪里找雪花啊。” 说书先生摇摇头, “非也非也,冰窖里可是有冰的。” 听客道, “可是冰窖里的雪是被人弄进去的,融了又结,雪花早就被破坏了。” “更何况,就算找到了,怎么把雪花拿出去还是个问题呢。” 说书先生道, “雪花自然是被破坏了许多,可是总有一些是没被破坏的。咱们的宫大将军,为了能说服丈人,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开始在冰堆里找雪花。这找嘛,自然也是能找得到的,但是,这雪花一用手指去碰,马上就化了。” 听客道, “那就用旁的器具挑出来啊。” 说书先生道, “欸,咱们的宫大将军也是这么想的,但雪花这么小,宫大将军是用什么器具挑出来的呢?” 众人沉默,说书先生笑道, “宫大将军是用一双铁筷子将雪花挑出来的。” “而且是一朵一朵地挑,挑了足足三天,但是,这也只有小半篮子,咱们宫大将军心眼直,拿的可是平时妇人们上街买菜用的大篮子。” 众人闻言哄笑, “没想到大将军看起来精明,在战场上谋划过人,在旁的事情上居然这么死心眼。” 说书先生道, “三天的期限到了,但还没装满一篮子,大将军简直是心急如焚。” “想着,难道真的要孤独终老了?” “这时,咱们的宫小将军看见了,只哈哈大笑,笑兄长木鱼脑袋,御史大夫又没有说要多大的篮子,怎的就必须要装满一个这么大的篮子。” “总之,忙里忙外,终于是将这一篮雪花给挑出来了,用冰包着送去了御史府,御史大人一看,也是惊了好一会儿。” “御史大人心里想,这个直脑子的后生,居然真的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挑了一篮子雪花,还都是亲自动手未曾假手于人,本来是想让这后生知难而退,说要雪花作聘礼不过是委婉的拒绝之辞,却没想到这直脑子的后生竟真的以为要雪花作聘礼,还真就在盛夏天气里弄了一篮子雪花,仔细看,还片片分明。这下子可下不来台了。” 众人大笑, “也算是歪打正着,这下御史大人怕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直脑子果然也还是有直脑子的好处的。” “宫大将军原来还有这么呆的一面。” 说书先生笑, “御史大人原先是没有想将女儿嫁给宫将军的,但是看了这一篮子雪花,也知道,宫大将军是个本分老实的,也靠得住,最主要是这份心意难得,冰窖里待三天,不傻也得冻傻了,偏偏这后生就是这么坚持着挑出了一篮子雪花。” “就这么想着想着,御史大人居然就点头同意了,宫大将军知道御史大人同意了,那叫一个开心,还以为真的是这聘礼起的效果,可是却不知道,老丈人是看中了他的性情和那份真心。”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 “宫大将军未免也太好笑了,当真是一个直脑子啊。” “之前看那么多次宫大将军拿着剑骑着马一身煞气地进城,我还以为宫大将军是那种杀伐决断,冷若冰霜的人。却没想到,竟然也这般可爱。” “一想到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蹲在冰窖里,小心翼翼地拿着筷子一朵一朵地挑雪花,我就忍不住地想笑。” 宫长诀将茶饮尽,抬步出了茶楼。 万姨娘这些年,作妖的时间不少,母亲与父亲之间的隔阂也因其越来越深。 如今听得这般过往,却是愈发为父母感到可惜。 原来父亲曾经为了母亲曾在冰窖中三天三夜,拿出众人觉得不可能拿出的雪花作聘礼,曾经就是这般艰难也要娶到母亲。 如今,一个万姨娘却生生横隔在母亲与父亲之间。 宫长诀回到宫府,小厮来报,说是父亲叫她。 宫长诀进了书房,见父亲坐在几案前,看着中间放着用来降温的冰盒,似乎若有所思。 宫长诀道, “父亲。” 宫韫回过神来, “来了。” 宫韫道, “这件事,我与你叔父商量过了,我们决定先悄悄将族亲送到幽州老家,先力求族亲能安然无恙。再商讨是否与关廷尉联手。” 宫长诀知道万事不可操之过急,点点头道, “还是父亲思虑得周全。” 宫韫道, “长诀,你如今长大了,比为父想的长大得还要快,还要好,从前也从未想过,我的女儿能有这般能力,真的能护住宫家,也能保护自己,他日若你嫁人,我也可放心了。” 宫长诀道, “女儿不嫁人。” 宫韫道, “胡说,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 宫长诀道, “如今宫家虽在百姓中赢得了一席之地,可在朝堂中,仍旧摇摇欲坠,将来要做的事情,只怕是比我们想象中更加艰难,若不能亲眼看宫家安定下来,我绝不会嫁人。” 宫韫道, “这是为父与你叔父该做的事情,你怎能冒这个险。” 宫长诀道, “父亲不必劝,女儿心里有数。” 宫韫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个女儿一向是倔得八匹马也拉不回的,也只能暂且放下这个问题, 宫韫转而道, “关无忘想扶谁上位?” 宫长诀端着茶杯, “听说,皇长孙于先帝虽然被杀,但是原先的那位太子殿下却仍活着,并且还有一个小儿子活在世上。” “至于关无忘想扶哪位上位,这就由不得咱们了,太子虽名正言顺,到底是年纪已大,小儿子虽没那么名正言顺,但到底是太子之子,也是皇长孙的弟弟,如今此二人皆被囚禁。” 宫韫叹了一口气, “无论怎么算,也总比如今金銮殿中那位好。” 宫长诀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冰格上,一些碎冰正融化着。 “今日,女儿听闻父亲曾以一篮雪花作聘礼,求娶母亲,?” 宫韫看向冰格中的冰, “当年你外祖父是要让我知难而退,要委婉地拒绝我,我何尝不知,只是一想着娶不到你母亲,心中就跟扎了一根刺一般。于是,花了三天三夜,将雪花挑出来,大抵也是被诚心所动,你外祖父才愿意将你母亲嫁给我。” 宫韫的眸中动容,似想起了往事。 宫长诀道, “父亲如今,还愿意为母亲再挑雪花吗?” 宫韫叹了一口气, “只怕她已经不再愿意要了。” 宫长诀不再问,起身推开门,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哭声。 宫长诀走过去,见是两个丫鬟,两人跪在地上,一个在哭,一个在安慰。 “凭什么我要被这样罚跪一天,又不是我要看的,大小姐怎么能这样做,明明就是自己遮遮掩掩不敢见人。” 宫长诀双臂抱胸,淡淡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另一个丫鬟安慰道, “谁让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你若是再哭,引来了大小姐可怎么办,只怕还有得你受的呢。” 哭着的丫鬟道, “大小姐自己偷人,被咱们看到了又怎样,错的又不是咱们,凭什么要咱们受罚。” 另一个丫鬟道, “你快别说了,要是被人听见了,你只等着发卖吧。” 哭着的丫鬟啜泣着。 宫长诀上前两步,淡淡道, “怕谁听见?” 两个丫鬟听着声音,只觉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忽然,两个丫头面面相觑,抖如筛糠,回头看向宫长诀。 而宫长诀站在阳光下,面色一片清冷。 两个丫鬟如见鬼了一般,看见宫长诀那一刻下意识大叫起来。 宫长诀挑唇笑了, “怎么,看见我,觉得很可怕吗?” 宫长诀慢慢走到两人面前,淡漠地道, “跪在父亲的书房前面,是想让父亲听到吧。” 削权(15) 削权(15) 宫长诀淡淡道, “既然想让父亲听到,那我便成全你们,唤他前来,听听你们的说辞可好?” 两个丫鬟一时似乎都慌张起来,但不远处站在阁楼上的万姨娘却露出了笑意。 一个丫鬟忙磕头道, “大小姐,求求您,求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说这些话让您听了堵心,奴婢该死。” 说着,那丫鬟忙左右开弓打起自己的耳光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宫长诀道, “我还没有说什么,你这般行状,是想让旁人误会我冷漠无情,视奴为草芥,不通情理吗?” 丫鬟却是依旧自顾自扇着耳光,根本不理会半分,只是一直极用力地扇自己,嘴角都渗出血来。 宫长诀敛眸,眸色一沉,看来有些人,是非要她成为处罚者不可。 宫韫走出书房, “什么事这么吵?” 闻言,另一个丫鬟忙跪着爬到宫韫面前,声泪俱下, “老爷,求求您,救救奴婢吧,大小姐要处罚奴婢们,说要将奴婢们发卖,可是奴婢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啊!” 宫韫抬眸看向宫长诀。 而宫长诀眸色淡淡,似置身事外一般。 宫韫道, “简直是荒谬,若你们没有丝毫错处,怎么会被大小姐惩罚。” 丫鬟忙揪着宫韫的衣裳下摆, “求求老爷,救救我妹妹吧,大小姐罚她自打耳光,可她有瘀血症,要是再让她打下去,只怕会血流不止,白白丧命啊。” 说着,那个自打耳光的丫鬟便应声到地,口吐白沫,面上的血痕带着紫黑,似已死的人一般。 宫长诀敛眸,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宫韫道, “长诀,这两个丫鬟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这么惩罚?” 宫长诀淡淡道, “背主。” 醒着的那个丫鬟忙道, “大小姐,您就承认了吧,奴婢们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不过是见着了您和四院的小厮卿卿我我,还宽衣解带……” 宫韫猛地一脚踹在丫鬟身上, “当真是背主,大小姐岂容你如此污蔑!” “来人,将这丫鬟拖下去!” 宫长诀缓缓道, “慢着——” 宫长诀上前,看着丫鬟,道, “既然是与我贞洁有关,自然不能这般草草了事,否则日后必定后患无穷。” 宫长诀抬眸看向宫韫, “父亲,还请让全家都聚在前厅,好好地听这丫头掰扯掰扯,也好全了女儿的声誉。” 宫韫道, “说得也是,这般刁奴,定然不能轻饶了。” 晕过去的丫鬟被人抬走,众人聚于前厅中。 宫韫道, “今日,在书房前,有婢女诬陷长诀,为防止往后后患无穷,今日让大家都坐在这里,是为了澄清诬陷之语,好以绝后患。往后再不准如此背主之人留存在宫府中。” 宫长诀站在堂上,看着跪下的丫鬟,而丫鬟啜泣不止。 宫长诀的视线扫过众人,落在万姨娘身上时,万姨娘无由来地心一颤,有些慌乱,宫长诀的眸如一把利刃,似乎能划破所有的表皮,刀刀见血。万姨娘忙微微低下头,避开宫长诀的视线。 宫长诀冷声道, “今日之事,不管这造谣的人是谁,都绝不轻饶。” 绝不轻饶四字一出,万姨娘抬眸看向宫长诀,见她眸色淡淡,不复方才狠厉,心中也道,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方才宫长诀那眸间的狠厉定是她的错觉。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能有多厉害。 万姨娘这么一想,目露笑意, “大小姐,这轻不轻饶左右也只是两个婢女的事情,但是这婢女这般模样,怕不是有话要说。到底大小姐心中坦荡,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若让她说了,也好把事情弄清楚,免得坏了大小姐的声誉。” 万姨娘看着宫长诀,而余光落在丫鬟身上。 她言语中似都为着宫长诀考虑,却是逼着宫长诀要给丫鬟说话的机会,不给就是心中有鬼,有见不得人的事。 宫长诀轻笑两声, “万姨娘说得对。” 万姨娘闻言,眸中带了笑意,果然不过一个小丫头,好哄骗得厉害。 宫长诀对着丫鬟道, “有什么便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丫鬟跪在厅前,声泪俱下,却不是对着宫长诀,而是对着宫韫, “老爷,就算是奴婢与妹妹有什么过错,也不至于这般处罚,奴婢的妹妹有瘀血症,大小姐是知道的呀。奴婢与妹妹同为紫藤苑二等婢女,日夜都在紫藤苑中伺候大小姐,可大小姐怎能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如此重罚,这般处罚。奴婢的妹妹如今只怕要送命。” 宫韫道, “到底是什么罪名,让大小姐要惩罚你,你又如此污蔑大小姐,再这般言之无物,若再不说实话,便家法伺候。” 丫鬟似被吓到了一般,怯生生地看向宫长诀,咬紧了唇,似犹豫不决, “大小姐……大小姐她……” 左氏放下茶杯,冷冷道, “说!再不说拖出去乱棍打死!” 丫鬟一副慌乱的样子猛地磕头,道, “奴婢要揭发大小姐与人私通!” 左氏猛地一拍桌子, “来人,把这个满嘴喷粪的奴才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打到不说胡话为止!” 丫鬟猛地磕头, “奴婢说的是真的,奴婢有证据!” “大小姐在五月节前夕将自己的簪子赠予了小厮阿远!” “奴婢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啊!” 宫韫闻言,面色微变。 小厮阿远他是见过的,生得俊秀,手上也有几下拳脚功夫,宫韫也曾动过要将其收入军中的打算,难道真的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长诀与这小厮日久生情了不成? 长诀不愿嫁人,难道是因为心上人是这阿远,二人身份低微,相差甚远,无法婚配,为与之相守,所以长诀才不愿嫁人? 宫韫只觉得心下也有些不安和不确定。 到底是他的女儿,他也不愿女儿为了区区一个小厮而耽误,可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左氏道, “将小厮阿远带上来。” 阿远被人带上来,眉目俊美,纵使一身小厮衣裳,也比旁的小厮要出众些。 堂上众人见了,多少都有些动摇。 若是普通小厮倒不至于入眼,可这小厮生得如此好看,日日相见,日久生情也说不定。 丫鬟急道, “奴婢若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奴婢亲眼见阿远与大小姐卿卿我我,甚至在紫藤苑中,与大小姐衣衫凌乱着一同进了内室,奴婢亲眼所见,绝无半句欺瞒。” “而奴婢与自己的妹妹看见了这一切,让大小姐知道了,大小姐就让奴婢们跪着,还让奴婢妹妹自打耳光,大小姐是知道奴婢妹妹有瘀血症的,一旦受伤,极难痊愈,一点小伤都可能要了命。大小姐这般,无疑是要杀人灭口啊!” 堂上众人闻言,眉头都皱起来。 唯有万姨娘,眸间压抑不住的喜悦,一双吊三角的眼看着丫鬟,弯起了瘪瘪的唇,隐隐有几分刻薄让人生厌。 宫韫沉声道, “长诀,你是否真的…” 宫韫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没有说完。 宫长诀跪下,恭敬道, “女儿想请您听完。” 只是一句话,再没了下文。 宫韫心中咯噔一声,难道真如这丫鬟所说? 宫长诀淡淡道, “既然这丫鬟说你与我有私,你又怎么说?” 阿远瞟了万姨娘一眼, 忙道, “诀儿,你曾说过要嫁给我,绝不嫁给旁人,纵使是什么王侯将相你也不愿嫁,就算一生都只能困在这个院子里,只要能与我一起,你什么都不怕了,如今既然在老爷面前,不若便招了吧。也好求老爷给你我机会在一起。你我可是已经……” 众人闻言,只觉得有几分沉重。虽这小厮未说出口,但也知他要说的是什么。 阿远看着宫长诀,眸中皆是深情款款。 看起来并未掺半分假,几分纠结和爱意亦让人觉得信服。 宫长诀忽然笑出了声,几声轻笑落在众人耳中。 “好一个情郎,句句说的话似在为我考虑,却句句诛心,大庭广众之下,玷污我之名节。” 宫长诀返身,笑着问道, “你说与我有私,那我问你,可曾见过我在背上的桃花胎记?” 小厮微微皱眉,看向万姨娘,不对,万姨娘明明说大小姐的胎记在手上,可为什么大小姐却说在背上。 小厮反应过来,对了,定然是大小姐说了假话,想骗他露出马脚。 小厮忙装作痛心的模样,道, “你胡说,诀儿,你怎能这样对我,你的胎记明明在手臂上,你我已有夫妻之实,你除了我又能嫁给谁。这般要推开我的样子,难道你忘了我们曾经的那些誓言了吗。” 句句都透着沉痛和不敢置信,完全是一副被心上人背叛的模样。 万姨娘看了,得意地一笑,还好她早有准备。 宫韫闻言,看向宫长诀,尽是难以置信,有如雷击一般,手止不住地颤抖。几欲开口,却不能出声。 片刻过去,宫韫却又觉察出一丝不妥。长诀的胎记确实在手臂上不假,可是那胎记明明就是一朵极似霜花的花,见之难忘,哪里是什么桃花胎记! 这小厮口口声声与长诀有私,却连这么明显的错误都没有发现。 分明就是这小厮在栽赃嫁祸长诀! 宫韫猛地将茶杯砸出,滚烫的茶水四溅,宫韫怒道, “哪来的这厮,竟口出狂言!” “来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削权(16) 削权(16) “老爷不要啊,我与诀儿是真心相爱的,您不能就这样拆散我们啊!” 阿远被几个小厮拖住,就要往外拉,一个东西从他袖中坠落。而万姨娘眼疾手快地接住,装作惊讶地大叫道, “哟,这不是大小姐的簪子吗?”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那柄簪子上。 宫霑眸色一紧,这确实是他赠予长诀的礼物,因为雕刻图案与成色独一无二,这世间不可能有第二支一模一样的簪子。 怎么会从这小厮身上掉出来,难道长诀真的与这小厮—— 阿远挣脱,跪在地上道, “我与大小姐是真心相爱,就让我们在一起吧。” “这簪子是五月节前夕,诀儿赠予我的,她说过非我不嫁,若是没了我,她能嫁给谁去?” “求老爷开恩!” 堂上众人都盯着那柄簪子,除了阿远的声音,则是死一般的寂静。 而宫长诀看着那柄簪子,淡淡道, “这是我的簪子?” 万姨娘拿着那柄簪子,故作痛心疾首道, “大小姐,这可是你叔父所赠,你怎能用它赠予这小厮定情?岂非不孝不贞?” 宫长诀拿过那柄簪子,看向万姨娘,冷笑, “一个连我的胎记都说不清楚什么样子的人,一个开口就污蔑我的人,我纵使是瞎了眼,也不至于用长辈所赠的簪子与之定情。” 梳妗正好前来,捧着一方匣子,宫长诀接过,从中拿出一柄紫玉簪,只不过,那柄紫玉簪却是从中断开,用金丝再接起来。 宫元龄见宫长诀又拿出一柄紫玉簪,面色微变,怎么会有两柄紫玉簪? 不对,紫玉簪独一无二,肯定只有一柄,那么必定有一柄是假的。 之前娘让她画图纸,那多出来的那柄紫玉簪会不会…… 宫元龄略有些不安,看向万姨娘。 宫长诀将两柄簪子递给宫霑,宫霑接过,面色马上一变。 万姨娘看着那两柄玉簪,虽是猜不透宫长诀要做什么,看那簪子,却是知道自己的目的定能达成。 就算宫长诀拿出来的是真的簪子又如何,与从前的模样已大不相同,而从阿远袖中掉下来那柄,反而是与原来一模一样。孰真孰假,还不清楚吗? 宫霑的手碰到簪子的一瞬间便明白过来,看向阿远, “立刻拖出去乱棍打死!往后再见这般污蔑主子的背主之人,一律绝不轻饶!” 万姨娘面色一变,失声道, “怎么可能,阿远那簪子明明就和大小姐的簪子一模一样!” 她吩咐下去打出来的那簪子与宫长诀的别无二致,如今这般,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 阿远被拖下去,随即便听见惨叫声和棍子打在人身上的闷响。一声接一声,无比凄厉。 在惨叫声中,万姨娘的心跳得越来越快,难道真的是哪里出了纰漏? 宫长诀看着万姨娘苍白的面色,冷声道, “万姨娘,我那簪子,可是暖玉,可这小厮身上掉下来的簪子却是冷玉,从外观上来看,确实与我的簪子别无二致,可只要一碰便知真假,叔父将之送给我,这满堂也唯有我和叔父知道这件事,若是今日叔父不在这堂上,我的名声就会尽毀。” 宫长诀讽刺道, “万姨娘,好算计啊。” 万姨娘一瞬如坠冰窟,却仍强撑着道, “婢妾听不懂大小姐在说什么。” 宫长诀笑, “前几天,有人去了钗梦阁,拿着一张画着花样的图纸,要求做一柄紫玉簪,只可惜,钗梦阁没有紫玉,最多只能用水玉替代。” “若从小厮身上掉下来的这柄簪子是水玉,是不是就说明,便是钗梦阁所出?万姨娘,你说,我说得可对?” 万姨娘只觉得后背发凉, “大小姐到底想说什么,这些与婢妾有什么关系。” 宫长诀笑,拿过两只簪子,将之相撞,其中一支簪子猛地断裂开来,正是从小厮身上掉下来的那柄。 断开的那截水玉叮啷一声落地,一片死寂,唯其落地声刺耳。 宫长诀转身看向万姨娘, “万姨娘,水玉虽硬,但也正是因为冷硬无韧性,所以比起玉,更是容易碎。” 宫长诀缓缓道, “万姨娘,你失算了。” 万姨娘退后两步, “大小姐在说什么,婢妾听不懂。” 宫长诀将手中剩下的那半截水玉扔到万姨娘脚下, “听不懂?是要我一桩桩一件件地说出来?” 万姨娘逼着自己镇定下来,道, “此事与我无关,大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宫长诀冷声道, “是非要我请钗梦阁的掌柜前来对峙,你才认账吗!” 万姨娘无由来想起宫长诀开始时说的那句话, 今日之事,不管这造谣的人是谁,都绝不轻饶。 不管是谁,绝不轻饶! 万姨娘抬眸,对上宫长诀如冰般寒冷刺骨的眼神。 万姨娘的手颤抖着, 她知道,原来她都知道。 万姨娘却转而哭泣道, “大小姐这般污蔑婢妾是何居心,纵使这紫玉簪之事是假,但到底可未必与婢妾有关,大小姐今日罚那有瘀血症的婢女自打耳光,害了旁人的命,不顾及人命,反倒是急着栽赃婢妾,大小姐,你的心好狠啊。” 万姨娘猛然跪下, “老爷,婢妾也不知是哪里惹怒了大小姐,竟惹得大小姐这般不信任婢妾,还想要往婢妾身上泼脏水,婢妾当真是冤枉啊。” 万姨娘哽咽着说完,却是将话题强行转移到了那两个丫鬟身上。 宫长诀面不改色,讽笑道, ”泼脏水?” “万姨娘,到底是谁往谁身上泼脏水?” “你想污蔑我私通不成,如今又说我草菅人命。你这是做了两手准备啊。” “说我草菅人命,那也得是我下的命令才行。可是,这真正下命令的人又是谁?” “今日,我一出书房便见这两个丫头在罚跪,嘴里说着因为看见我私通被罚,我不过上前问了两句话,那个丫鬟马上开始自打耳光,而另一个,则马上跑到父亲面前污蔑我,这步步算计,步步把我带入陷阱,到底是我草菅人命,还是你万姨娘草菅人命?” “眼前这个所谓目睹我失贞而受罚的婢女,趴在我的窗下,偷听我说话,听见我的簪子不见了,马上就跑到了万姨娘的院子里通风报信,那个有瘀血症的婢女,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更何谈日日跟在我身边伺候,众所周知,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从来都只有梳妗,那两个婢女是谁的人,旁人不清楚,难道万姨娘还不清楚吗?” 宫长诀盯着万姨娘, “我说过,今日无论造谣的人是谁,都绝不轻饶。” 宫韫沉声道, “万氏,这此间种种,是否是你所为?” 万姨娘身子一软,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跪在地上哭道, “我没有,我没有,老爷你要相信我啊。” 宫长诀冷笑道, “那不若便请那钗梦阁的掌柜来,好好与万姨娘身边的妈妈对峙一二。” 万姨娘只打死不认, “大小姐,婢妾虽身份低微,但到底也是二小姐的母亲,大小姐这般做派,岂非让人寒心!” 而万姨娘的婆子被人带上来,一上来便痛哭流涕道, “大小姐饶了我吧,都是万姨娘让我这么干的呀,与我无关啊!” 万姨娘眸色一变,瞬间没了支撑的力气。 宫长诀对宫韫道, “父亲,一切都已明了,依据家规,行诡术心计害人者,当鞭五十,以儆效尤!” 宫韫点头,语气中隐隐含怒意, “这般污蔑,自当家法处置,若不惩处往后必定卷土重来。” 有人抓起万姨娘往外走,万姨娘挣脱,跑到宫元龄面前, “元龄,你救救娘啊,娘没有害到大小姐,怎么就要家法处置,这五十鞭下去,娘只怕要归天了啊!” 宫元龄颤颤巍巍,眸子里透着害怕, “娘……你怎么能这样…” 宫长诀返身,扬起右手,猛地一巴掌扇在万姨娘面上,万姨娘一时不防,摔倒在地。 宫长诀看着万姨娘,高声道, “万氏,你以为惩处你只是因为你设计害人吗!” “你也不睁眼看看,如今我宫家是什么样的局势!” 宫长诀眸子猩红,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朝堂上,皇帝忌惮,众臣唯恐避之不及,而在王侯官宦的子孙中,我宫家已失帝心,顷刻就会覆灭,像定王,像关家一样,下一刻满门抄斩,下一刻挫骨扬灰!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而你,作为宫家的一份子,不安分守己做好一个宫家人的本分,不同心协力维护宫家平和,反而处处与族人勾心斗角,为了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目的,你对族亲痛下杀手,搅乱局势,你知道若是今日之事泄露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宫长诀痛斥出声, “我宫长诀立刻就会从满华京怜惜变成满华京唾弃,届时,生养我的宫家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你知不知道,一旦流言风向转变,高高在上坐在的皇位上的人会对宫家做什么,我宫家又会面临什么样的危机,什么样的生死绝境!” 宫长诀揪着万姨娘的领子, “我们苦苦支撑,小心翼翼维持的一切,都会因为你这么一个蠢妇全然轰塌,你知道逆转流言,我们花了多大力气吗,你知道为了维持宫家平和,父亲和叔父瞒得有多么辛苦,熬得有多么辛苦吗?你只是为了自己的这么一点点利益,就对自己的族人刀戈相向,我宫家倒了,你以为你就能置身事外吗!” 宫长诀松开万姨娘的领子,万姨娘瘫倒在地。 宫长诀立在堂上,高声道, “从今天开始,若有一个人再犯同样的错误,通通赶出宫家,我不管是我的亲长也好,是我的兄弟姐妹也好,我不管你们是主系还是旁支,只要再有一个人敢做今天这样的事,我宫长诀绝不留情!” “我宫家一百二十一人,不能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愚行而葬送,为了护住这一百二十一人,我会不择手段,会刀口舔血,会反目成仇!我要护住绝大多数,就必定舍弃一些吃里扒外,一心内斗,无心团结对外的人。” 堂上众人面色严肃。 宫韫道, “说得对,我宫家如今已是危急存亡之际,不可能为了一些在宫家之内攻击族亲,挑拨离间,不顾血亲的人而葬送整个宫家,若我宫家不众志成城,明日就是死期!” 左氏道, “长诀虽然不是长者,但她是宫家的长女,我宫家无长子,长女自当承担起家族之重任,往后再有一人做下今日这般之事,一切听候其发落。今日之事,尽传于上百族人,我宫家再不拧成一股绳,必然危机四伏,无以为继,待他日满目疮痍,无力回天,只有死路一条。” 削权(17) 削权(17) 宫长诀道, “我的族亲我尚且不留情面,下人更是,若有背主者,发卖都不必,全部杖毙。若今日之事传到在场之外的任何人耳朵里,我必揪出传播者,杀之以慰我宫家。” 宫长诀的眸扫过众人, 下人们跪道, “唯。谨遵大小姐教诲。” 众人眼中只见那个青衫少女,削瘦却挺直了脊背,似乎顶住了千丈崩斜的高山,眉眼如画,更不能让人忽视的却是她眉宇间的决绝和果断,是她要顶起一个家族的勇气与决心。 阳光自庭院射入开阔的前厅中,撒在宫长诀身上。 这辈子,就算要她永堕地狱,要她挫骨扬灰,她也一定要护住这个家,不管用什么方法,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再也不要亲眼见她的家分崩离析,不要她的满门忠烈遗臭万年,不要她身后这些宫家的老弱妇孺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受尽折磨。 为了这些人,她要披荆斩棘,她要练就一身钢筋铁骨。她要手刃仇人,还宫家安宁。 宫长诀冷冷道, “待家法处置之后,送万姨娘去别庄,再不准回来。” 下人把瘫倒在地的万姨娘带走。 宫长诀道, “宫元龄,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宫元龄听见宫长诀叫自己的名字,声音微微颤抖道, “长姐……我……” 宫长诀道, “我知道你没有害人的心,不管这簪子与你有没有关系,万姨娘都是不会告诉你任何计划的,但是——” 梳妗将从万姨娘身边婆子身上搜出来的图纸递给宫长诀。 宫长诀展开皱巴巴的图纸,展开在宫元龄面前, “你别告诉我,这不是你画的。” 宫元龄忍不住哽咽道, “长姐,我真的不知道,我只以为姨娘要给我打首饰……你饶了我吧,我真的没有想过姨娘是要拿来害你的……” 宫长诀将图纸放在桌上。 “宫元龄,你不知道万姨娘要害我,我不怪你,可是,当那柄假簪子出现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我是冤枉的,就算是为了维护你的母亲,选择不说出真相,起码该站在我这边替我说话,但是你没有,反而一直沉默,我是你的长姐,陪着你从一岁到你十四岁的长姐,可你看着你的长姐被冤枉,却一声不吭,若非我早有准备,你岂非是要一直沉默地看着我名声尽毀,被迫嫁给一个小厮?” 宫长诀看着宫元龄。 而宫元龄的眸有些红, “长姐……我只是怕……怕我……” 宫长诀道, “你一向寡情些,我不怪你,可你到底该把我们放在心上,当我们出事的时候,身后能支撑住我们的唯有家人而已,我们对你是如此,自然希望你对我们也是如此。” 宫长诀道, “这一次,我只当你不知道这件事情,万姨娘的五十鞭不必受了,今日就将之送去别庄,你去送送她吧。” 宫元龄红着眼,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人人都知道,如今的宫家经不起一点儿风浪,万姨娘此举若掀起流言反噬,大则毁灭宫家,小则让宫家失去所有百姓支持。只是送去别庄,已经是极通情理的处置。 众人散去,宫韫坐在宫长诀对面, “你…如今。” 宫韫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做得极好。” 宫长诀笑,是前世的冤孽让她不得不害怕,只是一点儿小小的风浪,都会让她无比警惕。 对于宫元龄,她不希望宫元龄恨她,才选择不行家法处置万姨娘。 她还是不想让姐妹两人似前世一般越走越远的。 前世的事情,她如今,亦常常午夜梦回,半夜惊醒亦是常态。冷静下来想起自己已经回来的时候,无比的庆幸,常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宫长诀道, “父亲,我最近常常…做一个梦。” 宫韫道, “是什么样的梦?” 宫长诀眸中的光一下子黯淡下去, “是一个很恐怖的梦。” 前世的事情自她眸中闪过,她一字一句缓缓道, “梦里,我被孟家栽赃淫佞,活在世人的诽谤之中,没多久,宫家就因为天家栽赃而导致百姓们对宫家刀戈相向,天家顺势扳倒宫家,宫氏尽上断头台,而我从高崖上一跃而下殉了族。” 她的情绪低落,声音亦带着落寞与绝望。 宫韫闻言,摸了摸她的头, “长诀,那是梦,宫家和我们都会好好的。” 宫韫的手很粗砺却极温暖,宫长诀的心不自觉得被安抚下来。 宫长诀抬眸,轻轻笑道, “是,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西长街上,一行运载着粮食的车排列走过。 宫长诀走到路边让开路,拉粮食的马走得慢了一些,赶车的人挥起鞭子赶马,却不小心将粮食袋子抽破了一个极小的口子,掉下一些粮食来。 宫长诀看见粮食落下,眸光聚拢在掉落在地的粮食上。 赶车的官兵发现了,忙将袋子破口堵好。 一行粮食全部走完,众人也慢慢回到街上,宫长诀走到方才粮食落下的地方,弯腰捡起几粒掉落下来的粮食,看着手心中的几粒粮食,宫长诀面色微变。 她忙用手帕将之包起来,转身进了清风阁。 清风阁的小二见她来,格外热情, “小姐您来了,请上二楼吧,今日要喝些什么茶?” 宫长诀道, “同先来的那位一样。” 小二上次拿了宫长诀银子,答应宫长诀将举子与行镖之人之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诸公堂。 毕竟,以向外祖父举荐为诱说动那举子帮忙已是不易,不能苛求他掺和进不相关的朝堂是非中,而那行镖之人一个平民,若在公堂上直言宫家削权之事而惹上麻烦也不好,日日行走江湖,不在守卫森严的长安之中,谁知道会不会因此遭遇些什么不测。 既然如此,就必定需要一个人来说破这一切。 目睹一切的清风阁小二便是不二人选。 宫长诀上了楼,推开天字号雅间的门。 关无忘拿着一本账本在看。 宫长诀也不说话,将包着粮食的手帕打开放在桌上。 那几粒粮食落入关无忘眼中。 关无忘反扣着放下书本,懒洋洋地道, “怎么了?” 声音中带着几分慵懒和轻微沙哑。 宫长诀道, “我记得,朝堂明明说要买米以赈灾,可为何那粮车上掉落的却是劣粟?百姓们怎么能吃这个东西,你就算要在朝堂挖钱,你也该看看是什么时候,百万黎民生死攸关的事情,关无忘,你怎能在这件事上动手脚挖钱?” 关无忘满不在意地笑笑,捏起那几粒劣粟, “原你也知这是百万黎民生死攸关的事,可人饿的时候,草根,树皮,甚至是所谓的观音土,有什么是吃不下去的?劣粟又如何,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填饱肚子,什么不能吃?” 关无忘抬眸看宫长诀,眼神里几分认真, “买一斤细米的价格,能买十斤劣粟,就意味着能多救九倍的人,宫长诀,你一向衣食无忧,没有真正见过满地饿殍,饿到了极点,纵使是观音土,也是救命的东西。更何况,我换掉的变成了劣粟,不再是细米,一路上,交接的人无法利用从中挖去部分去换钱,能多救多少人你又清楚吗?” 宫长诀的眸落在关无忘指尖的劣粟上,道, “是我错怪你了。” 关无忘道, “我早就说过,你长得这么漂亮,只会说大道理,好生无趣,你该去看看外面的百姓,看看那些你们宫家护着的百姓是什么样子,才能护得住熙熙攘攘百姓之人,而不是只将他们当成一个印记,一个图腾,你把这个图腾记在心上又如何,只有你了解这个图腾所代表的含义,你才能真正护住,而不是干巴巴地继承你宫家一个姓氏的抱负与责任。” 宫长诀缓缓道, “多谢。你说得对。” “…是我错怪你了。” 关无忘道, “今日寻你来,是想告诉你,与我合作的并不止你一个人。” 宫长诀反问道, “还有别人?” 关无忘笑, “大抵这个人,你会很喜欢吧。” 宫长诀也不作多想,小二将一壶花茶蹭蹭蹭送上楼,给宫长诀倒好,又恭敬地下去了。 宫长诀道, “我说让小二上与你相同的茶,却没想到你喝的竟然是花茶。” 关无忘道, “什么茶又怎么样,总之是你宫小姐花的钱,不过半年,多给了这么多,我自然是所有的都要喝一遍。” 两人说话间,雅间的门开了,宫长诀此时倒有几分好奇,这另一个与关无忘合作的人是谁。 一双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缓缓推开门。 入目是一片白色绣了流云纹的袖角,那人缓缓入内。 霎时一片死寂,宫长诀仿佛僵在了原地一般,一动不动,握着茶杯的手却越来越紧。 来人身材高大,眉目清俊,气度不凡。 可那人,是她避之不及的楚世子。 宫长诀只觉得一颗心似乎要跳出嗓子眼,她故作平静地放下茶杯,手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关无忘的话尤响在耳边, 大抵这个人,你会很喜欢吧。 削权(18) 削权(18) 十丈红尘饰他以锦绣,千朵芙蓉衣他以华裳。 而他竟无半点回顾,就这样穿越她一生的沧桑,步步踏来,都是她的回忆与不甘。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宫长诀忙低下头,捏着杯子,不发一言 ,她的余光中落了一片如雪的白。 关无忘看看宫长诀,笑笑,道, “宫长诀,我说的那个人来了,你如此沉默冷淡,倒不是见客的礼仪,也不像你啊。” 宫长诀捏着杯子,她为了宫家,决意避开他,可他却处处出现。如今,更是与她同一战线的人,是能助她报仇的同伴,可是她就算知道,却也做不到直视他的眸,毫无芥蒂地与他共谈。 宫长诀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声音中的颤抖道, “真没想到,会是楚世子。” 却又觉自己的样子未免太可笑了一些,这般的紧张和不安,岂非印证她心中正因他而惊涛骇浪? 宫长诀平复着自己的心境,缓缓抬眸。 没关系的,只是一个同伴,能帮她报仇的同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宫长诀的眸落在楚冉蘅身上,却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 一双眸中,她看得见坦坦荡荡的烟霞斜阳,看得见她前一生遥不可及的熠熠之光,那是她无数个夜里,坐在月下幻想过千万次的对视,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极乐之光。 她手一抖,失手将茶水打翻,滚烫的茶水落在她手背上,灼烧般的疼痛燃起,而茶水还在她手背上漫过去。 楚冉蘅凝眸,忙伸手抓住她的手往上微微抬起,剩余的茶水未再落在她手上。 宫长诀慌了神,忙甩开楚冉蘅的手, “多谢世子,此番弄伤了手,只怕是不能相谈,长诀先走一步。” 宫长诀夺门而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脚步有多慌乱,而她的心,只比脚步更加慌乱。 她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着。 她竟没有想过,关无忘说的那个人,有可能是楚冉蘅。 是她大意了。 但她要和关无忘合作,往后见到楚冉蘅的机会必定不会少,但她如今根基尚浅,在皇权面前亦没有自保的能力,若是瓮喻见她与楚冉蘅走得近,万一像前世那般动了杀心怎么办? 瓮喻向来是元帝最宠爱的女儿,嚣张跋扈,占有欲极强,前世,宫长诀与楚冉蘅明明并无什么实际接触,仅仅是瓮喻知道楚冉蘅可能心悦于她,便对她,对宫家下如此重手。 宫长诀只觉得心跳得极快,万一瓮喻这辈子依然如此,搭上的可不止是自己,还有宫家。 至少,为了宫家,她就绝不能与楚冉蘅再多接触。 宫长诀深吸一口气,扶着栏杆下楼。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心中的不安与焦灼才好了一些。 她走在街上,却是有不少人冲她和善地笑和打招呼,宫长诀都一一回应了。 她如今没带面纱,却是因此,能感受到这些陌生的百姓们对她的善意。 如今宫家虽在朝廷式微,但这一世,宫家的名声鼎盛,万民敬仰,绝不会像前世那样尊严尽失,信仰尽失,寒心地死去。 宫长诀的情绪平息下来不少,却被一个人迎面撞上,宫长诀退后两步,看清来人,瞳孔猛地放大。 瓮喻穿着一身妃色绫罗,盛气凌人地睥睨着宫长诀。 而瓮喻身边的侍**阳怪气地道, “你撞到我们公主了,还不跪下赔礼道歉求公主原谅?” 宫长诀眉头微微皱起,看着瓮喻的脸,她心上腾地燃起了怒火,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陷入手心中。 然她却压制住心间怒火,行礼道, “臣女冒犯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瓮喻身边的侍女道, “你耳朵聋了?让你跪下道歉,你竟然充耳不闻。” 瓮喻道, “欸,别这样,你怎能这般对宫小姐,怎么说,宫小姐也是三公之女,你这般岂非失了礼数?” 瓮喻随手拔下一根簪子扔在地上,高高在上道, “只要宫小姐替本宫捡起这根簪子,本宫就自当一笔勾销了。” 宫长诀努力维持住自己的面色不变,道, “公主宽宏大量,臣女自当为公主拾起这簪子以求公主原谅。” 说着,宫长诀弯下腰,去捡那根簪子,她的手方碰到那根簪子,手背上就落下一只脚。 瓮喻踩在她的手背上,嘲笑道, “怎么,宫小姐是不想捡了吗?” 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这一幕,一个女子道, “那不是宫小姐吗,怎么被人欺——” 女子却马上被人捂住嘴,旁边的人低声道, “那是瓮喻公主,你不要命了,快点走啊。” 瓮喻的脚在宫长诀的手背上碾着,嘲讽道, “宫长诀,你不是很傲吗?怎么如今,傲不起来了吗?” 瓮喻一字一句嘲讽道, “欺世盗名的贱人,妄想攀上楚世子,当真是做梦,就是配楚世子府中的马夫你都不够格,还敢肖想楚世子。” 宫长诀的胸口起伏着,手被压在瓮喻的脚下。 不可以,不可以。 如今她没有足够能力傍身,若是惹怒了瓮喻,会连累宫家,若是导致像上辈子一样的结局,岂非是她亲手葬送宫家,小不忍则乱大谋,她绝不能图一时痛快,令宫家陷入危难之境。 宫长诀咬着牙,一字一句缓缓道, “臣女不过污泥,怎敢肖想楚世子,臣女经过退婚一事,早已无心婚假,公主您金枝玉叶,貌美清贵,您才是楚世子的良配,臣女不过是草芥,怎值得公主为之动怒。” 瓮喻踩着她的手,用力几分, “是吗?” 宫长诀道, “臣女出身卑贱,不通文墨,不通教化,只知舞刀弄枪,毫无半分女子模样,连与公主相比的资格都没有,又怎会敢肖想楚世子,臣女不过是公主脚下的污泥,公主踩了,只怕是会脏了脚。” 瓮喻闻言, “算你有几分自知之明。” 瓮喻抬起了脚, “说得倒是,可别脏了本宫的鞋子。” 宫长诀忙将簪子捡起递给瓮喻身边的侍女。她手背上流血不断,本就被水烫得起了泡,又被瓮喻用力地踩,此时已是血肉模糊。 瓮喻看了,心中快慰, “素琴,咱们走,簪子给本宫扔了,本宫才不要那贱人碰过的东西。” 无标题章节 削权(19) 见瓮喻离开,左右百姓忙围上来, “长诀小姐,您还好吗?” “哎呦,真是作孽,手都伤成这样了。” 一个姑娘忙上前用帕子轻轻地包住宫长诀的手, “长诀小姐,快回去吧,瓮喻公主不是好惹的,她如今发难,万一折回来再伤了你怎么办。” 宫长诀有些意外,百姓们围住她,七嘴八舌道, “长诀小姐,您往后可与这位公主娘娘避着点。” “上次在南街,她坐着马车,用线拴着金丸,引着南城那些贫民来追车,将百姓当做是玩物,南城多是外地饥荒涌进的流民,食不果腹,见了金丸自然要追逐,那次,导致好多人受了伤。可见那位公主娘娘不是善类,长诀小姐可要小心些。” “是啊,当真是令人发指。” 宫长诀皱眉, “瓮喻…她,大家都很怕她吗?” “那是自然,哪有不怕的,说是陛下最宠的公主,咱们平头老百姓哪敢多说多看,要是惹怒了她,定然没有好果子吃。城南那个拉住了金丸,把瓮喻的手扯破的那个孩子,当时没什么,如今却是莫名其妙就死掉了,当真是作孽啊。” 宫长诀原只以为瓮喻性格嚣张跋扈,却没想到,她会这般戏弄百姓,会这样残忍地对百姓。 宫长诀庆幸道, “方才幸好你们没有过来,否则必定被我连累。” 宫长诀的手还在往下滴着血,百姓们都自发要送她回去,宫长诀婉拒了,笑着与众人道别。 那些百姓还站在原地, “唉,长诀小姐都那样了还替咱们考虑。” “丝毫也不怪罪咱们不出手相救,说实话,要是咱不是平头老百姓,惹不起,一定会第一个上去救下长诀小姐。” “都是一般芳华年岁的女子,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是咱们的长诀小姐也能当公主,咱们的日子必然也能过得好很多。” “就算是咱们想,也不是就能成的,偏偏就是那样的人做了公主,上天的安排,谁能说些什么呢。” “唉,别说了,还得回家做饭呢。” 宫长诀走着,却见楚冉蘅与关无忘站在前面,宫长诀愣了片刻,转身便走,却听关无忘懒洋洋地道, “唉,宫长诀,你别跑啊。” 关无忘用轻功,一下子就挡在了宫长诀面前,看见她的手,皱起眉来, “你怎么搞的,刚才没有烫得这么厉害吧。” 楚冉蘅闻言上前,握住她的手腕,看向她的伤口,她的手甚至还在向下滴血,楚冉蘅眸色一紧, “怎么回事?” 宫长诀没有回答。 楚冉蘅道, “定王府就在这附近,我带你进去包扎。” 宫长诀猛地甩开楚冉蘅的手,冷冷道, “如果不是因为楚世子,我也不会受伤,楚世子还是离我远一些的好。楚世子的恩,我承不起。” 她的声音低沉冰冷,却没有看他的眼睛,她不敢,亦是不能。 看见他,她忍不住想起前世宫氏鲜血淋漓,满目疮痍,如今只要她再多看他一眼,便是对宫氏的背叛,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绝不能再葬送她的亲人,她的家族。 瓮喻如今已经起了疑心,她绝不能让这种疑虑放任下去,如今她没有能力自保,没有能力保住宫家,她必须得斩断一切可能让宫家陷入绝境的可能。 宫长诀垂眸,转身大步离开,她捂住自己的手,咬紧牙关。眸子却微红。 关无忘疑惑道, “她怎么了?” “追不追?” 楚冉蘅看着宫长诀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似乎极不愿意见到我,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楚冉蘅的眸子中漾起一阵朦胧。 一年前的春天,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趴在墙头上看他练剑。 风穿透阳光,穿透树冠,落在她的头上,吹起她发间步摇和她的碎发。 她一身绯红的衣裳,眉眼间灼灼其华。她捧着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眸中似乎有千万里星辰,闪耀着细碎的光芒。 像大海中扬起的浪,那些阳光穿透浪花,闪耀明亮的铺满了她的瞳孔。 也似春光,温润了他的流年,那些痛彻心扉,绝望孤独的流年,有了她,似乎都变得无比温柔。 她抓住墙头的动作有些笨拙,墙边种着的桃花树,开得正满,打落了她一头的桃花。 而他转身时看见了,却装作没有看见,运剑时,力道却深了几分。 剑风起,满园的桃花落了一地。 她咧嘴笑了,他余光里看见她开心的模样,他的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下一刻,她却一下子没有扶稳墙头,从墙的那头摔下去。 那边是她的侍女在惊呼, “小姐!” 他大惊,急步就要出门去,想看她是否受伤。 还没出门,便听见墙的那头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嘘——你别这么大声。” “咱们快跑。” 有些慌乱的脚步声响起。 他垂眸笑,她仍这般活蹦乱跳,想是无碍。 她从墙上坠下,却撞在了他的心上。 他立剑站在庭院中,风徐徐吹来,他似乎听得见漫天纷飞的桃花窃窃私语。 记忆中,那些一夜血洗,暗焰燃烧,满门被杀的痛苦,似乎因为她不经意间的到来而浅淡许多。 南风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将吹落哪一片花瓣,但漫山花瓣落满时,每当他想起她,她已在他心上落满。 第一次相遇,在他最狼狈的时候。 却没想到数年后,她仍在他身边,趴在那高高的桃花树旁的墙头上,视他如明珠。 她不知道,很久很久以前,她于他的意义,便已与众不同。 宫长诀回到府中,梳妗见她满手是血,忙唤来李素。 李素替宫长诀清理过伤口,慢慢地替她上着药。 “大小姐,上次您肩上的伤是否有留疤?” 宫长诀道, “幸得李大夫妙手回春,并未留下疤痕。” 李素替她将手包扎好, “大小姐,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自伤的好。” 宫长诀沉默一瞬,转而轻声道, “李大夫说得是。” “只是,想问一句,李大夫是怎么看出来,我肩上的伤是自己所为。” 李素替她将纱布包好, “形状不对,旁人难刺成那个伤口形状,除非是自己动手。” 宫长诀笑, “是我大意了,多谢李大夫替我隐瞒。” 李素没有答话。 宫长诀道, “如今,想问李大夫配一副药。” 李素抬眸, “什么药?” 宫长诀抬眸与李素对视,宫长诀的声音低沉。 而李素微微皱眉。 斜阳若影,映得满园似盛满了烟霞一般,宫长诀穿了一身白衣立在亭中,看着远山一点一点,被黑夜湮没得只剩下青黑的影子。 梳妗将剑递给宫长诀,宫长诀的视线落在摇摇晃晃的剑穗上, 宫长诀淡淡道, “躲开。” 梳妗忙躲到一旁。 宫长诀拔剑出鞘,寒光乍现,明晃晃地照在她面上。 夜风习习,地上的落花被吹拂起来。 宫长诀提剑挽了个剑花,剑风凌厉,割断枝上新叶纷纷扬扬地落下。 衣袂随她动作翩飞,刺,起,转,归。 破开墨夜宁静。 那些在她眼前纷飞的残花和落叶,似极她记忆中,阳光下,他扶剑破风而落的满地桃花。 她转身,剑在她手中转过,手腕下意识用力,握紧剑柄,剑光粼粼如曳水光中,剑破风的声音似琵琶铮铮一声断裂帛,似长风凌厉贯苍穹。 她的手握紧了剑柄,将剑合入剑鞘。 夜风有些凉,浸入她的衣衫。 她曾经最灿烂的一切,始于初春,湮于盛夏,包括曾喜欢的人,和灿若烟霞的绯红色。 梳妗接过宫长诀手中的剑, “小姐,听说太后娘娘明日就要去万国寺祈福了。” 宫长诀道, “那我们今夜就启程,不要惊动任何人。” 梳妗道, “小姐,纸鸢花买好了,现在带上吗?” 宫长诀转身看向梳妗捧出来的一大把绯红的月澄花,宫长诀淡淡道, “自然要带上。” 一轮山月送行,宫长诀连夜赶到万国寺中,问过守门的小和尚借宿一夜,却没想到,小和尚请出了住持。 宫长诀立在万国寺大门外,住持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 宫长诀亦双手合十回拜。 宫长诀道, “今夜,信女想在此借宿一晚,不知住持可否通允。” 住持道, “施主可知,这山幡为何而动?是幡动,还是风动?” 宫长诀看向不远处迎风招展的山幡,沉默片刻,垂眸道, “如是我闻,不是风动,不是幡动,目中幡动,皆因人心动。” 住持道, “施主出现在此,不因我佛召唤,不因马车所驱,而是因为施主心有异动,如此,恐难结善果。” 宫长诀道, “尘世缘孽自当尘世尽,佛家虽非尘世,但佛寺却是尘世,只求住持能救我于火海,助我灭缘孽。信女定长点青灯,虔诚而行。” 住持道, “再走一步,是万丈深渊,施主非要以相同之法相报前世冤孽吗?” 宫长诀道, “既信女已前来,便是做好了选择。” 削权(20) 削权(20)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往万国寺,仪仗宏大,窦皇后扶着燕后一步步登上台阶, “母后,慢一些,小心着台阶。” 燕后满头华发,发间点缀着浓绿清透的翡翠,一手被窦皇后扶着,另一只手拄着拐杖。仪态庄严,没有半分笑意,无端几分叫人心里打怵。 住持已在大厅里等候,见燕后与窦皇后来,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 燕后道 “今日前来,是为我大周百姓祈福。” 窦皇后忙道, “亦还有祈求陛下龙体康健。” 燕后闻言,眸色冷了几分,甩开窦皇后的手。 窦皇后被忽然甩开了手,悻悻地将手收回,却不知是哪里惹恼了燕后。 住持道, “已为太后,皇后备好斋饭厢房,诵经的众僧已在大殿等候,愿我佛庇佑太后,皇后,夙愿得成。” 窦皇后忙应了,想扶着燕后往大殿走,燕后却拄着拐杖先走一步,显然是不愿意与她同行。 诵经一个时辰,而燕后和窦皇后都跪在菩萨金身前。 祈福诵经结束,二人往厢房而去。 一路上,植种了不少兰花。 忽然一簇绯红的花朵落在兰花间,连绵着,似要往另一条路开去。 燕后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窦皇后忙道, “母后可是累了?儿媳扶母后过去吧。” 燕后道, “你自去你要去的地方,哀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燕后拄着拐杖往那条有绯红花朵的路走。 窦皇后欲跟,却听燕后冷冷道, “要是有任何人敢跟过来,哀家必定当众杖责,赐你们一丈红,哀家才不管你们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地方。” 燕后拄着拐杖往那条路走,而其后众人停下脚步不敢跟随。 有宫人低声道, “皇后娘娘咱们真的不跟吗?” 窦皇后苦笑两声, “母后那是说给我听的,罢了,万国寺就这么大,母后走不到哪去,过一时半会儿,再派人寻回来便是。” 燕后看着那一陌的绯红色月澄,肃穆的面容变得有些温柔,微微带起了些笑意。满面的皱纹似乎亦不再死板。 燕后将拐杖放在一旁,蹲下身去,低头去嗅那些月澄,月澄的香味极温柔又浓郁,正如她记忆中一样。 闻着花香,她似乎能听见一个孩子的叫声, “母后,母后。” 是一个穿着小蟒袍的男孩子,在向她的方向跑过来。 燕后苍老的面容上荡漾起了几分笑意, “儒儿……” 男童手上有些泥,却邀功似地指着宫殿前的一块大坪道, “母后,儒儿给您种了一大片月澄花,这样,您就天天都能看见月澄花了。” 燕后笑道, “好……好…” 一滴混浊的泪却从她的眸中落下。 很快,那些种子生长成了小苗,又开出了花苞。一大片一大片,绚烂地开在眼前。红得像火一样,而小杨儒钻在花丛里, “母后,看这花多艳啊。” 转眼间,那绯红的花朵仿佛真的燃烧起来,红彤彤地燃起一片火光,疯狂地燃烧着花丛,杨儒在花丛间挣扎, “母后,我疼,我疼!” 一会儿是小杨儒,一会儿是长大了的杨儒,在花丛火海间大叫, “母后救我!” 燕后伸手,却什么也抓不到, 燕后惊慌道, “儒儿,儒儿,你在哪儿。” 转眼间,是一个男人带着剑,站在她面前, “母后,为什么你的眼里永远只有杨儒,就因为他是你亲生的吗,那我呢?” “父皇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男人的剑上都是血, “不,没关系,父皇已经死了,如今,我才是皇帝,杨儒就是个废物!” 燕后看见一身宫装,却被推倒在地的自己,满头的珠钗凌乱, “杨元,你竟然弑父篡位!” 男人冷笑, “来人,将那片月澄花给朕烧了!” 男人道, “母后,从此以后,您就只有我一个儿子,您多疼疼我,多看看我好吗?” 燕后眼看着那片月澄花被烧,她跌跌撞撞地跑出门,用自己的衣袖,自己的手去扑打火焰,但火极大,无论如何也灭不尽。 杨元道, “从此以后,皇宫里,太后能出现的地方里不允许再出现月澄花,若有违者,尽数斩杀于太后面前!” 而那片月澄花丛自她眼前湮灭。 耳边是小孩童欢快的声音, “母后,母后。” “母后,儒儿给您种了一大片月澄花,这样,您就天天都能看见月澄花了。” 燕后的泪滴落在纸鸢花上。眼前的一切似乎又变化起来。 是绯红的月澄,是古寺写在墙上的佛经。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那些纸鸢花仍旧站在原地,虽是月澄花的模样,覆盖着月澄花的香气,却到底只是纸鸢。 都是假的,都是一场虚妄。 宫长诀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淡然地将一朵朵纸鸢撒上药粉。 燕后拄着拐杖,向着宫长诀的方向而来, “这些月澄花,是你放的?” 宫长诀起身,行礼道, “是臣女所放。” 燕后道, “你引哀家来,到底是什么用意。” 宫长诀道, “只是想献花与太后娘娘。虽只是假花,却到底可解太后娘娘思子之苦。” 宫长诀将一朵纸鸢花双手呈给燕后,燕后没有接。 燕后冷冷道, “想借哀家上位的人多了,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宫长诀道, “太后娘娘难道不思念废太子吗?” 燕后敛眸,面色微变, “你想要做什么?” 宫长诀道, “废太子被囚禁,生不如死,而您却无能为力,心中难道就不恨元帝吗?” 燕后拄着拐杖,转身欲走。 宫长诀道, “太后娘娘,我能救废太子出来——” 燕后的脚步停住。 宫长诀道, “您怎么可能不想救废太子出来,臣女明白,太后娘娘觉得我一个弱女子,不该掺和进来白白送命,所以选择视若罔闻,可是,臣女代表的是宫家,手握兵权的宫家。” 宫长诀加重手握兵权四个字。 燕后的眼神变了变。 宫长诀道, “元帝弑君篡位,名不正言不顺,若太后娘娘愿意助宫家一臂之力,宫家愿替太后颠覆杨元,救出废太子。” 大宴(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大宴大宴 宫长诀道, “太后娘娘,您尽可以相信宫家。” 燕后转身,目光落在宫长诀手中的纸鸢花上, “若是有心,为何现在才来。” 宫长诀道, “百姓是牵绊,若盛世昌平,我宫家无端且无证据地挑起纷争,于百姓来说,则是灾难。您年少时,因为献赈灾策救万民于水火,被封为县主时,想的不正是这天下万民?宫家对百姓的心,不比您少半分。” 燕后道, “那现在呢?” 宫长诀道, “西青已吞并东辰,北孟亦在囊中,只怕不需要多久,北孟亡国的消息就会传来,而南岳孱弱至斯,根本不是西青的对手,若天下还由杨元掌权,大周只会苟延残喘,离亡国便不远了。” 燕后道, “这花是你做的?” 宫长诀递上纸鸢花, “这有香气的药粉才是臣女所作。花,不过是集市上买来的,随处可见。” 燕后拄着拐杖,走到石桌前坐下,眸中带着淡淡的落寞与哀伤, “哀家身为太后,却也不过一个囚徒罢了,连一朵随处可见的花也都半生追寻,未曾再得。” 燕后的背影矮小而瘦弱,满身华服都撑不起她半分。 燕后放下拐杖, “宫家姑娘,你过来。” 宫长诀依言,跪在了燕后面前。 燕后拿起了石桌上三三两两散放着的纸鸢花。 “你一个女子,不怕吗?” 宫长诀道, “臣女怕,但更怕家族覆灭,怕大周覆灭。” 燕后看着她, “倒也…有几分哀家年轻时的模样。” 她年轻时,献赈灾策,被万民称作甘霖娘子,被封为月澄县主,名满长安,最是傲然,也最是不屈,总觉得一切都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转眼间,却失去了最爱的人,又失去了孩子。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她一样也不剩了。 燕后道, “你要哀家做什么?” 宫长诀道, “眼前臣女没有自保和保住宫家的能力,求太后娘娘助臣女一臂之力。” 燕后闭眼, “知道了。” 宫长诀道, “谢太后娘娘垂怜。” 燕后拿着纸鸢花的手垂下,花粉飘入宫长诀鼻中。 宫长诀眼前恍惚是一个穿白衣的少年,在漫天霜雪里练剑,在桃花翩翩中合剑入鞘,日升月落,他的轮廓愈发坚毅,运剑愈发沉稳,转眼间,她却坠入无边悬崖,满目的浓绿,纷飞的山涧桃花,翻飞的衣袂。一个人自空中接住了她。 宫长诀从恍惚中醒来,看见了燕后手中纸鸢花。 宫长诀缓了片刻,道, “太后娘娘要小心这花上药粉,虽带月澄香气,闻之则有幻觉,会令人想起最欢喜的的事,亦会令人想起最痛苦的事情,虽对身心无害,但沉浸大喜大悲中,到底不是一件好事。” 宫长诀将石桌上的纸鸢花装进长木盒里, “这些纸鸢不会枯萎,香气能持续许久,能陪伴太后娘娘多时,是臣女的一点心意,希望太后娘娘笑纳。” 燕后拄着拐杖站起来, “宫家姑娘,你闻见花粉的时候,可曾想起过什么人,什么事?” 宫长诀扶着燕后,垂眸道, “未曾。” 燕后道, “哀家曾经,总觉得一切在握,直到失去了,才知道,曾经拥有的有多珍贵,你万切要珍惜啊。” 燕后混浊的老眼中,似在追寻着什么,却独留一丝惆怅。 宫长诀道, “多谢太后娘娘教诲。” 宫长诀将燕后送至禅房中,出来后,却有宫人上前,将一支簪子呈与宫长诀。 一柄极精致的金簪,上面的玉石也用金丝做成藤蔓吊住,还刻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文字,似乎是匈奴的文字。而簪头站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雄鹰。衔住一条金藤蔓,而藤蔓的下端是一颗玉石,摇曳生姿。 宫长诀接过,宫人道, “宫小姐,太后娘娘说,只要您在大宴上戴着这支簪子,便不必担心些旁的事。自当大宴是一场寻常宴会便是。” 宫长诀点点头,宫人行礼退下。 宫长诀看着簪子,头顶的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大宴。 梳妗将请柬交给守宫门的侍卫,侍卫看过,放宫长诀入内。 梳妗在外冲宫长诀招手, “小姐,梳妗就在左数第一棵柳树下等,小姐出来时就可看见了。” 宫长诀点头,引路的宫人道, “宫小姐,请随奴婢来。” 阁上有太史局生测验刻漏,一服绿者执牙牌而奏之,曰, “辰时五棒鼓———” 有人在边上打鼓,一共五下,不多不少,高声唱道, “辰正一刻——” 百官皆着法服,其头冠各有品从。来来往往,皆是肃穆。 宫长诀跟着引路的宫女走,迎面遇上诸王府上的郡主和几家小姐。 宫长诀并不十分熟悉,只是行了一个平礼便欲离开。 宫长诀却差点被人绊倒。 宫长诀拂拂衣袖,站稳了脚跟,淡淡道, “可是郡主有何事嘱咐?” 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道, “啧啧,穿成这个样子你就好意思来参加大宴,当真是叫人开了眼,原来宫家失了帝宠后,竟这般落魄穷仄么?若真的这么穷,与本郡主好好说说,定当赐你些钗环珠玉,也不至于在匈奴人面前失了我大周的颜面。” 旁边的人应和道, “就是,看看宫小姐头上这支步摇,只怕是几十年前老掉牙的款式了,看来宫家不受帝宠,连带着女儿都这么寒酸。” 宫长诀笑道, “我发上步摇虽非名贵,但也出自名家之手,不是谁都能拥有的,陆小姐穿金戴银,奢靡贵气,我自然是比不了。今日我虽衣着打扮并不起眼,却无一处失礼于人前,倒是陆小姐你,是否因为因为陆婕妤失宠,连带着你说话都刻薄不少?” 陆婉儿眉目怒瞪, “你——” 宫长诀走前两步,离红衣女子不过两步距离,定定地看着红衣女子。 宫长诀一双眸中尽是冷意和嘲讽, “南宁郡主觉得宫家失了帝宠,但陛下可有亲口说?” 宫长诀垂眸笑道, “难不成是南宁郡主自己对帝意妄加揣测,插手朝堂政治,传播陛下的不实流言,意图谋反吗?” 大宴(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大宴大宴 南宁郡主闻言,忙道, “你胡说什么!” 南宁郡主几分慌乱地往旁边看了几眼,她父亲梁王是陈王的亲兄弟,虽未曾参与谋反,但总有人妄加揣测,最近更是草木皆兵,生怕有人参自家一本。 如今在大宴上,到处都是耳目,要是这种话被陛下听见了,引起了陛下疑心,再深究几分,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宫长诀笑, “我也不算说错吧,宫家失了帝宠,在朝堂落魄了,你们可以随便说,怎么,我说你几句便受不了了?” 她虽笑着,眸意却极冷。 南宁郡主气急,扬起右手,就要扇在宫长诀面上。 宫长诀伸手抓住南宁郡主的手,狠狠地掐进她的穴位里,面上却淡淡,只是她手下的力却愈深几分。 南宁面色狰狞,想推开宫长诀, “痛痛痛——” “你们都是死的,还不给我推开她!” 陆婉儿就要上前推宫长诀。 宫长诀猛地将南宁郡主的手反手一拧。 霎时,一阵更烈的痛麻传到南宁郡主手臂上,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知觉。 南宁郡主疼到五官扭曲,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直冒冷汗。 陆婉儿等人更是不敢上前。 宫长诀冷冷道, “南宁,你给我听清楚,我宫家世代守护大周,搏命远多过口舌之争,自是不屑于与你们这些小人斗,我不主动为难别人,但你也别想着来招惹我,你梁王是什么东西,区区一个郡主又是什么东西,尸位素餐百年,可曾为大周百姓流过一滴汗,一滴血?” 宫长诀甩开南宁郡主的手,南宁郡主一下子摔倒在地。 宫长诀道, “别忘了,宫家虽然退出朝堂,但我外祖父却是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你梁王既然手脚不干净,就别怪左家参你一本,落得和陈王一样的下场。” 南宁睁大了双眼,像看鬼一样看宫长诀。 旁边的侍女忙将她扶起,南宁惊恐地看着宫长诀,推着侍女的手, “我们走……我们快走。” “走……快走……” 陆婉儿等人忙离开,站在高阁上看着的瓮喻面色一变,扶着栏杆道, “怎么回事,说让她们去羞辱宫家那贱人,她们怎么走了?” 旁边面上有一道疤痕的侍女忙道, “公主何必担忧,眼前怎样又有什么关系,那贱婢得瑟不了多长时间了。” 瓮喻闻言,冷哼一声,露出一抹笑意, “说得是。这一回,本宫倒要看看,那贱婢怎么还能逃出生天。” 侍女道, “公主待会儿要上场献舞,那衣饰已经送来了,不如公主先去看看衣饰如何?” 瓮喻闻言,道, “本宫定要艳压群芳,这大宴上,本宫就不信还有比本宫更夺目的女子。” 侍女忙道是。 宫长诀抬眸看向高阁,而瓮喻正一脸自得地受着侍女的吹捧。 宫长诀路过高阁下面,而一行宫人捧着托盘向高阁这边走来。 宫长诀与为首的宫人相撞,托盘坠下,宫人忙将衣物和托盘拾起,宫长诀也蹲下去替宫人拾。 宫长诀捡起一条披帛,披帛缓缓略过她的衣袖,遮住了她的手。 宫长诀将披帛交与宫人。 宫人忙道一声谢便上了高阁。 宫长诀看了一眼高阁上的瓮喻。 好戏才刚刚开始。 宫长诀入大殿之内,由引者引入席。 大殿深阔,可容万人。 宫长诀的座位偏里,倒算是不引人注目了。 宫长诀方坐下没多久,便许多人簇拥在一处,不少女子停住了进殿的步伐,纷纷回头去看身后。 宫长诀转眸,顺着众人目光看过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众人簇拥中走出,众人离他有些距离,但都围在他身边。 他抬步跨过大殿门槛,风入深殿,他的衣袂微微摆动。 楚世子之风华于世,常被世人称赞一句,肃肃然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他渡步而来,似晚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不少贵女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面色带了些旖旎和红晕。 一个女子略有几分惊讶的声音响起, “楚世子不是从不出席大宴吗?” “何止是大宴,任何宴会都不出席呢。” “是啊,我可从未在别的宴会上见过楚世子。” “上次丞相府那次不是见到了?” “楚世子不是去宴会的,只是寻申丞相论政事而已。” “真没想到大宴上能见到楚世子。” 宫长诀骤然收回目光,将自己的目光落在几案上。 瓜果丰腴,菜肴丰盛。 她耳边仍是人语, “楚世子上次戴在腰上的那块玉,我好不容易找了一块相似的,雕成一般模样挂在身上,你说,楚世子若是看到,会不会多留意我几分啊。” “我看未必,楚世子向来不管这些的,上次那东辰的公主入长安为质,那容貌,可算是天上有,地下无,她拼了命地勾搭楚世子,天天跟着楚世子,你可见楚世子多瞧她一眼没有?” “我也没觉得那东辰质女有多好看,远比不上左窈青呢。还是长安的女子好看得多。” “总之,要用一块玉佩让楚世子多看几眼,当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是了,该是我想多了,可楚世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该是定王妃那样的吧。” “定王妃走了那么多年,我可一点也不记得她的模样了。” “定王妃温婉端庄,内敛贤淑,有名的大家闺秀,想来楚世子该是喜欢这一类的吧。” “那最厌恶的,大抵就是哗众取宠,处处掐尖露头之辈了吧。” “当是如此。” 宫长诀全然未抬头,而旁边的女子议论了许久。 她面色如常,手心里却出了汗。 他既然从不出席,这一次,又何故要出席这场大宴? 难道是为了她? 这个想法一出,宫长诀立刻掐断。 怎么可能。 上次花灯节的事情,楚冉蘅只怕是在高阁里喝醉了,见了她胡言乱语罢了,如今她对他态度又如此恶劣,别说是为了她做什么,只怕在心里只会觉得她奇奇怪怪,胡搅蛮缠。 她这般处处要争名留声之人,怎还会入他的眼。 更何况,她之前无所不用其极的恶毒举动,毫无遮掩地落入他眸中,他怎会于她有半分好感。 山河不长诀 山河不长诀如何? 大宴(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大宴大宴 宫长诀握紧了手,她其实根本不必自作多情,他所心悦之人,是前世那个遇事不争不抢,淡然娴静的宫长诀。 与她之间,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 宫长诀忽然觉得大殿闷得慌,空气压抑得让人难受。 一直以来,她在怕什么,这一世不是上一世,她何必处处防着他躲着他? 她不过是如今对上瓮喻手中皇权尚无自保之力,要离他远一些罢了。 他或许根本都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她何必这么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她当成天崩地裂的事情,或许那个被她放在极紧要的位置的人根本就没有在意过。 从前是,现在更是。 她自嘲地苦笑两声, 从始至终,是她自作多情。 不远处的女子温声唤了一声楚世子,宫长诀抬眸,才发现楚冉蘅坐在自己的正对面。 那女子趁大宴还没开始,拿着一个荷包,站在楚冉蘅面前,面红耳赤地说些什么。 而楚冉蘅面色变也未变,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什么,那女子的笑脸便一瞬垮了下来。虽竭力维持着笑容,但到底是面色难看,拿着自己的荷包,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宫长诀看见对面的关无忘,他今日一身朝服,穿得极端正,平日里吊儿郎当和痞气也收起不少,倒真的有几分朝臣模样。 关无忘一手拿起酒杯,对着她遥遥虚敬了一下,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宫长诀面色淡淡,她旁边的女子却是羞红了脸。 宫长诀垂眸,到底关无忘曾经也是长安城里有名的纨绔,撩拨姑娘的手段高明。再加上这一副好皮相,引几个小姑娘喜欢有何难。 宫长诀只觉得自己的心乱得很,一会儿想这儿一会儿想那儿,却是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连左窈青和左晋落座她两边的座位,宫长诀也未发觉。 不知不觉间,众人已列席完毕。 而元帝缓缓从大殿门而入,身边跟着一个绝色女子,妖娆明艳,想来是云贵妃了。 众人跪,高声道, “陛下万安——” 元帝面颊凹陷下去,面色蜡黄带青,一双眼凸出不少,看上去有几分吓人。连身上的龙袍似乎也支撑不住。 而旁边的云贵妃一直扶着元帝,过不多时,元帝坐在了大殿的主位上,道一句“平身”,却声音虚浮,旁边的太监忙再重复一遍, “平身——” 略尖利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之上。 众人起身, “谢陛下。” 还没等多说一句话,就有人拿着一个托盘上前,上面是一粒赤金色的丹药。 宫长诀的眸光落在那枚丹药上,微微皱眉。 元帝拿过服食了,又说话道, “迎胡族首领及使者。” 这一回,元帝的声音中气足了许多。 匈奴的首领入大殿,而身后的使者拿着礼盒。 匈奴元首将左手搭在右肩上,说着略有些口音的大周官话, “我大胡此次前来,愿与大周结两姓之好,互通有无,不再开战,以保两国百姓安平。” 匈奴元首阿丹施说话格外地沉稳,言语间亦是没有犹豫和停顿,甚至略带一些长安口音,像是在长安中生活过一样。 看起来已有五六十岁,一双锐利得像苍鹰的眼,宽阔的额头与后背。 “今赠我大胡国宝明珠一对,以示结交之意。” 有宫人从使者手上接过礼盒。 元帝道, “既然元首如此诚心诚意,我大周必以诚心相交,两年之内,两国来往不收关税,互惠互利,亦愿结秦晋之好。” 阿丹施道, “自然如此。” “只是这大宴之上,怎不见大周太后出席?” 阿丹施的声音很沉很雄厚。 众人看向本应由燕后坐的座位,如今空无一人。 众人只以为阿丹施是想要挑刺,毕竟匈奴是因为战败了才不得不接受。 宫长诀的眸光落到阿丹施身上,却见他看着那空置的位置,眸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元帝朗声笑道, “太后身体抱恙,虽有心前来,却到底身不由己,此番是怠慢贵客了。” 阿丹施道, “原来如此,还烦请大周皇帝代为转达问好之意。” 元帝道, “元首有心,朕自然从善如流。” 阿丹施微微颔首,入座。 元帝道, “这一个献舞的可是朕的掌上明珠,舞姿轻盈,已习数年,望各位远道而来的贵客而赏脸一观。” 阿丹施笑道, “大周皇帝美意,倒是却之不恭了。” 两人这般话语,众人已经明白,这是要将瓮喻送去和亲了。 但照着瓮喻的性子,要是知道陛下是要送她和亲才让她献舞,恐怕是死也不愿意的,看来,这瓮喻公主并不知道陛下的打算。 众人面上都带着些看戏的表情。 瓮喻极为受宠,因此嚣张跋扈,桀骜不驯,被她欺辱的世家子弟贵女不在少数,如今元帝为了安抚匈奴,将瓮喻推出去。 瓮喻知道了,只怕得疯,不少人面色大快,等着看好戏。 站在门口的礼官向外示意。 一群身穿彩色霓裳的舞女蹁跹而入。 编钟清脆明亮的声音响起,随着乐声的涌入,一个身着红色衣衫的女子自众舞女的簇拥中扬袖而出。 瓮喻步步踏在大殿上,身旁的舞女都将彩缎往她身上扬。如同一朵花朵在绽放。 瓮喻手中的披帛极长,红白交接,转圈的时候如同红白已交会,似能看见日出时喷薄而出的太阳和天际一线白。 一时间,倒是有不少人看得极认真。 乐声渐入佳境,到达一个小小的高潮,而瓮喻一个扬袖转身,看见了坐在席位上自斟自饮的楚冉蘅。 瓮喻面色一变,差点没有站稳,而旁边的舞女忙扶住她,遮挡住她的失态,失误倒也不大明显。 瓮喻心如鼓擂, 楚世子不是从不来参加这种宴会的吗? 万一让他发现她的计划,那宫长诀…… 不,就算是楚世子在又如何,今日宫长诀,是必死无疑。 瓮喻想到这儿,露出了一个笑容,依旧一步步随着乐声舞动。 她向着楚冉蘅的方向近了几分,她的舞姿尽展于他面前。 然他却是不看一眼,依旧自斟自饮,而瓮喻刻意凑近几分。 山河不长诀 山河不长诀如何? 大宴(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大宴大宴 披帛搭在她手臂上,她一手轻轻捏住披帛的另一端,遮住她的下半张脸。 一双眼流连在楚冉蘅身上,眸中柔情蜜意。 披帛上散发的香气钻入瓮喻的鼻子里,瓮喻的眼神渐渐有几分迷离,她的身体似乎越来越热,令她无比想亲近楚冉蘅。 不知不觉,她身上衣衫半褪,露出了肩膀。 瓮喻离楚冉蘅越来越近,楚冉蘅后退半步。 楚冉蘅面色淡漠,伸手将几案前移,隔着几案推开瓮喻。 大殿上的众人已注意到了瓮喻的异常。 而瓮喻的衣裳越发下滑,甚至隐隐见得到她胸前的沟壑。 众人见之大惊,素闻这瓮喻公主心悦楚世子,私底下撩拨勾引也就罢了,这可是在上千人的大殿之中啊! 元帝觉得大殿之中似乎过于死寂,虽有乐声,却无半分人声,他眨了几下眼想看清楚眼前景象,却怎么也瞧不清楚。 云贵妃恰时倒在元帝怀中, “陛下,怎么不看一眼臣妾,要看那些舞姬呢?” 元帝温香软玉抱了满怀,却听怀中人嗔怪,忙道, “怎么会,朕不看了,朕不看了。” 云贵妃的眼神略过瓮喻,霎时露出一个阴魅的笑容。 瓮喻虽还在跳舞,但脚步已经乱得极厉害,衣衫随着她的动作愈发滑脱。 舞女们手忙脚乱地要上前替瓮喻遮掩,却又要圆了舞步不露破绽。 奈何瓮喻的动作众人以舞步动作遮掩根本遮掩不住,那几个匈奴使者与匈奴王子更是眸色深深,不停地流连在瓮喻身上。 宫长诀握紧手中酒杯,眼神如冰一般冷冽,看着瓮喻,她眸中狠色几乎要溢出,她看着瓮喻越来越目眩神迷,看着瓮喻衣衫尽褪。 她要一时一刻地看着,看着瓮喻情迷意乱,看着她身败名裂。 瓮喻不自觉地去解自己的腰带,眼见她的衣裳就要滑落在楚冉蘅面前几案上。看得众人眼皮直跳,只道不好,但却没有一人敢上前拦住瓮喻,要是上前了,必定不能善了,相当于是与天家撕破了颜面,这样,就算是做了好事也是坏事。 楚冉蘅冷着脸退后数步,猛地将旁边朝臣的酒杯扔出,正砸在瓮喻头上,瓮喻应声而倒。 而她的衣衫堪堪遮住了要紧之处。 大殿众人似乎都倒吸了一口气,得救一般。 忙有人道, “瓮喻公主晕倒了!” “瓮喻公主晕倒了!” 舞女们忙用披帛遮住瓮喻露出来的肌肤。 “公主晕倒了!” 元帝闻言,微微凝神, “什么?” “晕倒了?” 怎能在这种场合晕倒,那和亲之事岂非要受影响? 而皇后却已压抑许久,终于带着些哽咽和紧张道, “传太医——” 大殿一时手忙脚乱地把瓮喻抬出去。 众人都知是瓮喻坏了仪态,面子上却都不约而同地替她遮掩,不说是被人打晕,只说是晕倒过去。 而匈奴大王子高声道, “原来大周所谓才女和第一公主,也不过如此。” “看见男人便不能自已,这般女子,未免也太丢人了些。从前大周常嘲笑我大胡民风彪悍,如今一见,大周也不遑多让啊。” 匈奴大王子的官话有些口音,但在座诸人都听得懂。 元帝略沉默了片刻,却脑子发钝,什么也思考不出来。 只能打着场面话, “怎么会呢,我大周素来有理有节。瓮喻也只不过是晕倒了,怎能与大周民风挂钩。” 匈奴大王子却不依不饶, “大周皇帝,是在糊弄我们吗?大胡虽然土地并不肥沃,人不如你们大周多,但也不能被这般羞辱,用一个这样的女子开宴羞辱我们,这不正是要把大胡的颜面往泥里扔吗?” “如今,当真有些怀疑大周的用心。” 匈奴大王子抓住瓮喻这开宴舞是在羞辱匈奴这一点不放。 众人明白瓮喻确实这回是极失礼数,而且丢失的还有大周的颜面和以往容人的气度。明明答应休战建交,却用这般乱成一团,羞耻难堪的开宴舞迎接匈奴,还说是要和亲的对象,换成谁,这口气只怕都咽不下去。 瓮喻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这般作为,这不是让匈奴人抓到了错处,借机谋事吗? 元帝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是瓮喻忽然晕倒引了匈奴人不满,只能打着马虎眼道, “怎么会,大周是真心诚意与大胡建交的。” 匈奴大王子道, “真心诚意?看大周这般诚意,只怕那三九城池的分配还要再商量吧。大周这般不甘,急着要羞辱我们,难道就是因为大周占了三九城池大半,所以格外嚣张吗?” 三九城池本是一个小国的领域,夹在匈奴与大周中间,小国被大周和匈奴两边夹攻而灭国。 而匈奴与大周这些年也正是为了这些城池的归属而宣战不止。 近来大周与匈奴建交,就是因为两国战事疲惫,不欲再打,而三九城池的划分中,大周占了大半,匈奴人无疑是不服气的。 不少人听见匈奴大王子的话,面色变了,瓮喻失礼事小,可是让匈奴人抓到了把柄,借题发挥事大,看来这匈奴人是做好了挑衅的准备而来。 可恨,瓮喻怎么就能留下了把柄,要是瓮喻不留下把柄,说不定一路无差无错地过去,这些匈奴人的算计就落空了。 如今偏偏是落进别人的圈套。 众人心里憋着气,却大气也不敢出。 如今匈奴人就是看准大周疲于战乱,不想再打,想借这个威胁一二。 大周不愿意再打,那自然只能是迁就匈奴,再度划分城池。 关无忘却笑了,清朗的笑声传入众人耳中。 匈奴大王子道, “你,笑什么?” 关无忘道, “瓮喻之事,确实是要给大胡赔礼,但是三九城池的划分归属,是大周与大胡早已白纸黑字签好了协议的,怎能因为一个区区的女子而颠覆,这岂非是大胡出尔反尔?” 关无忘悠悠道, “我大周不孱弱,大王子要是逼得急了,那就将契约撕毁,战场上再论英雄。大王子记住,大周不是怕打,不是打不赢,只是不想在劳民伤财而已,若是匈奴依旧挑衅,我大周的军队明日就会攻进大胡,到时任何后果都由大胡自负。” 大宴(5)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大宴大宴 关无忘无疑是将所有的东西挑到了明面上来说。 大周虽然同意休战,但确实不是因为打不赢,而是因为疲于战乱。 如今匈奴人如此逼迫,想要借大周不欲再开战这一点压迫大周更改协议,那么大周也没必要忍气吞声。 匈奴大王子闻言,面色微变。 本以为大周主动休战,疲于战乱,为了不再惹起纷争,会在三九城池的划分上让步。 却没想到,大周人居然敢直言再战,看来大周并不如自己所想的害怕战争。 这下失算了,但若是这次挑衅草草收场,大胡的颜面岂非尽失? 那些大周人只怕要更加看不起大胡。 大王子的鼻孔微微放大,拧着眉,面色仍有几分凶狠, “三九城池的事情,我本不想再提,但你们以这样的女子献舞待客,是看不起我们大胡,有意挑衅吗?” 关无忘笑道, “大王子误会了,方才那女子是大周的嫡长公主,也是唯一的嫡出公主,以这位公主开宴,正是体现我大周对大胡的重视,她一向孱弱多病,平日里多是缠绵病榻,但是为了体现对大胡到来的重视,却是强撑起病体献舞,本来这场舞献的就不是舞,而是这份独一无二。中间晕倒亦实在是体力不支,但却坚持舞到最后一刻才倒下,这体现的正是我大周对大胡的尊重与看重,怎么能说是挑衅呢?” 关无忘虽然笑着,说出的话却寸步不让。 而匈奴人向来说话直来直去,不在说话间迂回下套,如今听了关无忘这话,一时竟无法判断是真是假。 但黑的已然被关无忘说成了白的。 将无礼说成是尊重,偏偏匈奴人就想不到反驳之语。 匈奴大王子道, “那,也是出了差错,我倒是要怀疑,待会儿你们是不是一直都要我们看这样的表演。如果是的话,不正是对我们大胡敷衍了事,毫无诚意吗?” 虽然三九城池的事情不能再借题发挥了,但挑衅的事却不能算了,匈奴大王子一心想继续挑衅下去,否则,趾高气昂地开始挑衅,灰溜溜地退场像什么样子,他们代表的可是大胡。 而且,多挑刺,也可让大周人知道他们不是好惹的。 匈奴大王子沉着面色,来之前本来就打定主意不能让这场大宴进行得如此顺利,只有大胡看起来不好惹,大周才会多几分忌惮。 关无忘笑道, “大王子此言差矣,我大周人才辈出,瓮喻公主只是因为体弱难支,但旁的人却是并无这个问题,不若,将这些歌舞看下去,无论是歌姬还是舞姬,都是千挑万选而出,保证能令大王子满意。” 大王子眯着眼睛,牛一般大的眼睛咕噜一转, “既然大周人才辈出,那不若由我们来点,点到谁,就让谁表演。” 关无忘微微皱眉,面上的笑意却未退。 大殿上的人皆呼吸一滞。 云贵妃柔声道, “陛下,大周贵女公子从小受教导,谁不会琴棋书画这几样,不若就依大王子所言,臣妾也想看呢。” 元帝点头, “那就依大王子所言。” 他的声音又虚浮起来,显然中气不足。 大王子抱了挑衅的心思,看着在场的众人。 大殿上霎时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也听得见。 大王子的目光流连在众人身上, “大周皇帝,你们大周最厉害的将军是哪一位?” 元帝道, “那自然……” 元帝忽然愣了一下,眸色一沉。 如今宫家嚣张,是否该说宫家? 但若是不说宫家,便没有别的大将可说了。 元帝假意笑了两声,道, “那自然是太尉宫韫和卫国大将军宫霑了。” 宫长诀面色一变,看向宫韫和宫霑的方向。 难不成是要父亲和叔父表演吗? 一国大将,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宫韫和宫霑皆是面色一沉。 大王子道, “那就让他们———” 阿丹施打断大王子的声音, “那就让他们的女儿来表演吧。” 大王子诧异,看向阿丹施,阿丹施却看着他,眸中露出警告之意。 宫长诀闻言面色一松,随机又沉下来。 叔父没有女儿,那么只要她上场便可。 但她不能舞,亦不能歌,又当如何解决眼前棘手之景。 大王子道, “人呢,该不会,是不敢出来了吧。”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宫长诀身上,宫长诀起身,缓步走出。 大殿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她身上。 她神态自若,一双清丽的眸,巴掌大的脸,肤如凝脂。 眸若星辰月夜,灵动而有神,丹唇瑶鼻,唇红而肤白,眸黑眉长。 一双能勘破世事的眼落入旁人眼中,似能摄魂夺魄,流连忘返,叫人忘记了一切,全然将一颗心系在她身上。 她步步都踏在人心上。 一瞬间,大殿上的气息凝滞。 匈奴大王子的眼神落在宫长诀身上,一瞬失神,几乎要看痴。 她的裙摆微微曳地,随着她的脚步,裙摆像湖水一般荡漾开来。 而她一头墨发如瀑,长及小臂,腰肢极细,被纯白的腰带一系,几乎不盈一握。 洛神之姿容绝世,不过如此。 杨晟看着宫长诀缓步而出,瞳孔微微放大。 宫长诀双手交叠,行礼,温声道, “长诀无才,不能歌舞。” 她的声音清润似甘泉,似能浸入人的骨头里,声声入耳,声声酥麻。 微风自殿外吹入,微微撩起她的长发和衣袂,翩然若仙。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此一幕落在众人眼中,引起惊涛骇浪。 近来长安盛传宫家长女貌美无双,艳冠长安。 但此前宫长诀并不多出现在人前。 只以为长安中人以讹传讹。 如今一见,艳冠长安四个字已远不足以言其美貌。 宫长诀轻笑,转而拔出侍卫的剑。 双手呈剑,高声道, “愿为大周一舞,以示两国之交。” 她轻笑,如风落长川,雨荡烟幕。 宫长诀握住剑柄,退后数步,提剑破空。 剑横指,能见莲破浪, 青袖回转,半路穿空拂云雨。 一旁的琴师忙跟着她的脚步而奏,清越的琴音随着她点地的脚步而起。 她回首,耳边珠坠摇曳,美眸略剑,顾盼生姿。 干脆利落,破云穿沙,似能看见千万将士披风斩浪而来。 游刃有度,蹁跹若舞。 众人沉浸在宫长诀的剑舞之中。 舞转回红袖,歌愁敛翠钿。 满堂开照曜,分座俨婵娟。 琴声铮铮,一声高过一声,似沙场战鼓擂鸣,肃杀而顽强,卷起亿万风沙。 剑的寒光倒映在她面上,衬她容颜三分凛冽。 今我为一舞,横断宫家孽。 死生长别离,戚戚跨朝暮。 归来去,归来去, 厉鬼重生,满身煞气, 宫墙杨花,宫墙杨花! 亡我刀下,死我刀下! 宫长诀抬剑直冲着元帝而去,众人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元帝看着远远一束剑光而来,还未看清是什么,而当宫长诀的剑愈发清晰,元帝道眸死死睁大,叫喊声却被死死得哏在喉咙里。 眼见宫长诀的手中的剑直直冲自己而去,元帝瘫在座椅上,却浑身无力不能动弹。 云贵妃死死地摁住元帝的手,看向元帝,眸中亦是如宫长诀一般冷冽。 电花火石之间,宫长诀的剑在离元帝不过两寸的地方停下。 元帝被吓得背上直冒冷汗,虽表面上看毫无变化,却早已吓得失魂。 宫长诀冷笑着,抬手收剑,将剑随手一掷,准确无误地插进了侍卫腰上的刀鞘中。 随既跪道, “臣女冒犯,惊扰了陛下。” 元帝惊魂未定,却仍记得这是在大宴之上,若是一朝皇帝被一个小小的女子吓到,岂非颜面尽失? 元帝哑着声音道, “无妨,朕未曾被惊扰,反倒是宫家姑娘献剑舞有功,赐玉如意一双。” 宫长诀道, “谢陛下隆恩。” 她抬眸,盯着元帝, 这是第一次。 往后,曾经插在宫家身上的一刀一剑,她都会尽数奉还,并且让他痛不得躲,惊不得言,一刀一刀地将他凌迟致死,还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皮肉俱碎。 座上众人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魂未定中。 大王子看着宫长诀,眸中却全是惊艳。 宫长诀起身,欲回到座位上。 却听大王子高声道, “这个女子,够做大胡的大妃。” 宫长诀站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大王子,她眸利如刀。 大王子看着宫长诀,目中带了几分温柔与难言的贪欲。 楚冉蘅握住紧了手中酒杯,面色阴沉。 元帝闻言,想来宫家已不能再用,若是将其女儿许配出去,倒算是榨干了宫家剩余的利用价值。 元帝正欲说话,却听楚冉蘅沉声道, “大胡王子只怕是不能得她为妻。” 他的语气中带着怒气,握住酒杯的那只手青筋暴起。 众人闻言一惊,眸光暗暗在楚冉蘅与宫长诀之间流连。 为何楚世子会替宫长诀出言阻止她和亲? 难道,楚世子与宫长诀—— 座上众人面色皆一变。 大王子面带怒意,道, “为何不能?” 大宴(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大宴大宴 众人看着楚冉蘅。 而楚冉蘅一字一句道, “因为她已有婚约在身。” 楚冉蘅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响彻在众人耳边。 宫长诀与孟华文解除婚约的事情闹得这么大,若是宫长诀眼下真的和别人订婚,消息必然会流传出来,可是如今,却丝毫没有听过宫长诀再度订婚的消息。 该不会,楚世子是要说一个假婚约,来保住宫长诀吧? 不少贵女面色大变,看着楚冉蘅,楚世子怎能与他人订婚,那自己岂非真的没有可能了? 匈奴大王子道, “有婚约又如何,那就让那个与她有婚约的男人出来,我们单挑,谁赢了,新娘就是谁的。” 楚冉蘅正欲起身。 宫长诀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左晋旁边,握住左晋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众人大惊,楚冉蘅面色一沉。 左晋看着宫长诀,一双眸温柔如许。 宫长诀道, “我与左家长郎青梅竹马,两家共同商议,就在前几日,纳采问名纳吉三礼已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俱齐。” 众人面面相觑。 而楚冉蘅看着宫长诀,眸色凝重。 宫长诀笑道, “本不欲这么早公诸于世,但如今大王子提出和亲,却是没有办法了,不得已提前公诸于世。” 左晋看向宫长诀,一双眸中皆是宠溺与温柔, “我大周素重三书六礼,如今,她已是我的妻,自然不能再嫁给大王子,大王子来我大周做客。自然要入乡随俗。夺人之妻极是不可取。” 大王子见宫长诀竟然握住左晋的手,两人情意缠绵,一瞬怒不可遏。 “还没有娶,怎么就是你的妻了,难不成你是觉得我们大胡好惹吗。” 宫长诀正欲反驳,却被左晋拉住。 左晋看着大王子,眸中没有丝毫惧怕,不卑不亢道, “大王子不知大周习俗,不足为奇,但如今我与长诀已是未婚夫妻,三书已换,六礼已行三礼。若大王子强行夺妻,岂非是在羞辱我大周礼教,羞辱我大周?” 众人闻言,愤愤不平,方才还未反应过来,如今左晋一说,众人才想到这一点,大周最重礼教,要是眼前匈奴人真的在众目睽睽夺走大周男儿之妻,这话传出去,大周的礼教岂不叫人耻笑,到时候,大周的颜面往哪搁? 宫长诀道, “还请大王子原谅,一马不换二鞍,一女不侍二夫,若大王子强行逼迫,我宁愿撞死在这大殿上,也算不辱了名节。” 宫长诀一字一句,皆不愿低头屈服,众人不由得想起宫长诀断发毁婚的事情,还有那句永不落红尘。 是啊,这般傲骨铮铮的女子,怎么可能屈服于强权,就算是面对名节被毁,一生蒙羞的困境,她都能毅然决然断发毁婚,更何况是眼前众目睽睽之下的无端逼迫。 大王子面色难看,本来,娶大周将门之女联姻,是在大胡时,父王就与他商议好的,这样可以握住大周将门势力命脉,从而牵制住大周将门,那么,大周就不能对大胡乱来。 刚刚见这女子,他也是极惊艳,这么美的女子,若是能娶回大胡,就算她不是将门之女又如何。他一样要娶,可是这女子居然说已经许配给别人,死也不愿意嫁给他。 如今这般样子,大胡怎能下得来台。 大王子道, “我大胡会好好待你,你身边这个娘娘腔有什么好的,我大胡的勇士,能比之天空盘旋的雄鹰更威武,比胡杨更顽强,而你身边这个弱书生,只怕是连我一拳都受不住。” 宫长诀道, “恕不能从命,若我今日嫁于大王子,于自己是不贞,于夫君是不忠,于礼教,是不仁不义。今日若成不贞不忠不仁不义之徒,只怕我大周人人得而诛之。” 大王子面色难看。 而阿丹施坐在原位,亦觉得之前的打算恐棘手。 但让儿子退而求其次娶那位当众失礼的所谓公主,他也是不愿的。 最好的结果,自然是能娶将门之女。 可眼前这景象…… 阿丹施看向宫长诀。 而风自大殿穿堂过,吹起宫长诀发上步摇。 被金藤蔓缠住的玉珠起伏落下,宫长诀微微偏头,步摇的样式落入阿丹施眼中。 簪头的雄鹰尤为明显,阿丹施的眸一瞬睁大。 似能看见另一个女子的容颜, 那个女子从他手中接过一支金步摇,笑道, “我到底也是个县主,总有和亲的资格,到时候,你在大宴上,一定要点名道姓地说要求娶我。” 阿丹施笑,从他手中拿过步摇,插在她发间, “我一定娶你。” “你们大周人都说,定情要有定情之物,还要传给下一代,我送你这根簪子,往后,等我们生了女儿,就把这支簪子当做她的成人礼送给她。” 女子垂眸,略有几分害羞,却道, “你怎么知道我就要为你生女儿。我才不给你生孩子。” 阿丹施笑, “那就生儿子好了,等有了儿媳妇,就把簪子传给儿媳妇。” 女子从鼻子里哼一声, “我才不要,万一我不喜欢那个儿媳妇怎么办,要我说,就算是我没有女儿,也要认一个干女儿,要像簪子上的雄鹰一样桀骜不驯,像掌控朝堂的男儿一般有勇有谋才好,这样子,才算是好女孩儿,才值得值得这支簪子,才配得上当我的女儿。” 阿丹施大笑, “好,你说什么都好。” 女子挑眉, “那你可不能欺负我的女儿,不管是她长得难看,还是她不合心意,要是让我知道你欺负她,我必定要揍死你。” 阿丹施道, “我怎么敢欺负她,以后,我一个人,保护你们娘俩儿。” 女子笑, “这还差不多。” 转瞬间,又是她倒在雨中大哭,他想上前扶起她,她却推开他。 “你滚开,我已经脏了,你别再碰我!” 他站在雨中, “我不管你遇到过什么事情,我都要你。” 她却冷笑,转而变成大笑,眼泪却顺着眼角,和着雨水流下, “阿丹施,你算什么,一个不受宠的匈奴王子,还想娶我?我是世人称赞的甘霖娘子,是皇帝亲封的月澄县主,只会嫁给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而我们大周国力强盛,太子殿下又这么喜欢我,我还承了宠,我自然是要跟着他,要是我跟着你,你要我回你的王帐去看你大哥的脸色,受你继母的冷眼,生生世世抬不起头来吗!” 她挣扎着爬起, “你给我滚,给我滚,这辈子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你滚得越远越好!” 阿丹施站在雨中,沉声吼道, “燕毓!你疯了!” 他上前抓住她的手腕。 “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你跟我回大胡,我保证,我会为了你,夺得王位的继承权,我不会让你跟我受苦的。” 她却猛然甩开他, “你给我滚,我恶心你的一举一动,你别碰我,你们匈奴人都脏,不通教化,不知廉耻,我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你,若是你再碰我一下,再过来一步,我马上死给你看!” 他眼睁睁看着她淋着大雨,一步一步地离开。 大周嘉庆三年,他终于登上王位,却听闻,她已当了皇后,还诞下了太子。 整整三十五年,他没有再见过她。 他知道,她的养子坐上了皇位,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 她应当过得很好吧。 嫁给了世上最尊贵的男人,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那是她所说的心愿。 宫长诀发上的金步摇摇曳着,刺痛了阿丹施的眼。 大王子欲再争辩挑衅,却被他摁住了手。 阿丹施看向宫长诀,眸中隐隐含着混浊的泪,他眸光慈爱,这是她要认的干女儿,他答应过她,会好好保护他们娘俩儿。 众人眼中,只是两边对峙分毫不让而已。 而阿丹施却看着宫长诀,想从她身上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果然,也是和燕毓一样的傲,一样的不肯服输。是她会喜欢的孩子。 阿丹施道, “既然,宫小姐已经许配了人家,那便不能强人所难,既然如此,我大胡必定送上一份贺礼,祝贺宫小姐佳婿得觅。” 宫长诀闻言,面色一松,随即放开了左晋的手,左晋的手指微微朝宫长诀的方向缩了缩,随即收回。 宫长诀道, “既然如此,便多谢大胡这份心意。两国之间以礼相待,自然是再好不过。” 阿丹施目光中全是温柔与慈爱, “说得是。” 大殿气氛瞬间轻松下来不少,元帝却怎么也看不清眼前景象,他方才眼中之物,全都一片模糊,听声音也不甚清晰,脑中嗡嗡地响,若非云贵妃在他耳边提醒,便是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 他最近这是怎么了,是他苍老得太快,金丹的效果不够吗? 云贵妃温柔地笑道, “陛下您看,这下,该派谁去和亲呢?” 元帝目无焦点, “晟儿,晟儿没有娶妻。” 杨晟闻言,面色一变。 匈奴的公主姝沙看向杨晟,大周的皇子就长这个样子,也就一般般嘛。 姝沙的眼神略过席面,看见了正阴沉着脸,一杯一杯将酒像水一样灌下去的楚冉蘅。 大宴(7)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大宴大宴 姝沙的眼睛一亮,若是真的要嫁到大周,还不如嫁给眼前的这个男人。 她还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虽然是大周人,却不像别的男人一样娘娘腔似的。这个男人比大胡最好看的那位国师还要好看许多。 安静的大殿上,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 “你,本公主看上你了。” 少女的声音透着几分刁蛮。 众人抬眸,看向姝沙,而姝沙伸手指着楚冉蘅的方向。 一时间,大殿上,大部分贵女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宫长诀垂眸,却不自觉地握紧了衣袖。 这一切,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 元帝轻声问云贵妃道, “那匈奴公主说的是谁?” 云贵妃道, “是楚世子。” 云贵妃的眸光略过宫长诀,温声道, “陛下,您可不能让这匈奴公主嫁给楚世子,您好不容易架空定王一族所有势力,怎么能将匈奴的势力往他身上推,这不是给楚冉蘅翻盘的机会吗。” 元帝表情恍惚,似是有些犹豫。 云贵妃轻轻靠在元帝肩上, “陛下怎么能给楚冉蘅机会呢,臣妾很是担心呢,万一定王一族像从前那样掌权怎么办。” 元帝只觉得脑子似乎转不过弯来,他明明可以听见云贵妃的说话声音,却思考不了,只能道, “爱妃说得是,都照爱妃的意思去办。” 云贵妃妩媚一笑,眼神略过宫长诀和楚冉蘅,她也只能帮他们到这儿了。 大殿上众人面色各异。 而楚冉蘅握着酒杯,视线穿越众人,只落在一个人身上,旁人的看法他全然无所谓。 他只想知道,她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气急败坏,会不会心痛,有没有任何一丝为他而争的想法,哪怕只是一瞬,转瞬即逝的一瞬。 宫长诀面色未变,她的手却已全然冰凉。 一旁的太监送上金丹,元帝一口气吃了数粒,似乎眼前一下子就清晰了,耳朵也变得灵敏不少,之前顿顿的脑子也能思考了。 说话间亦是中气十足, “这楚世子可是仍在带孝,三年之内都不能娶妻,只怕要让匈奴公主失望了。” 众人闻言,面色都有些怪异,楚世子明明早过孝期了,陛下这是……这是在替楚世子拒绝匈奴公主吗? 但让楚世子娶匈奴公主,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为什么陛下要拒绝? 难道是因为陛下想让楚世子娶瓮喻公主? 此联想一出,众人便不得不深思。 是了,一开始陛下显然是想让瓮喻公主和亲的,但眼下,瓮喻公主不仅和不了亲,还颜面尽失,往后必然难嫁出去。瓮喻一直都心悦楚世子,陛下这是想让楚世子娶瓮喻,好解决这个麻烦。 众人想法大同小异,但都觉得,如此说来,便是顺理成章。 只可惜,楚世子风姿过人,貌敌宋玉,竟然要娶一个当众失贞的女子,这未免也太羞辱他了。 有多少容貌家世,才学品德出众的女儿家想嫁给楚世子尚且无望。 楚世子怎能娶这样一个女子? 女子们多有些面色发青,为楚冉蘅不平,但却都没有办法发作,毕竟这可是陛下的意思,更何况,不论有没有明说,谁敢上前挑明这一切。 宫长诀的紧握住衣衫的手放开,指节已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宫长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忽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却隐隐有几分心酸。 她在想什么,何必要想? 这一切,与她无关。 她也没有与之有关的资格。 从前如此,今后亦是。她也不该想半分,她肩上扛着的东西太重太多。 错一步,满盘皆输, 错一步,万箭穿心。 她如今,不再是曾经无忧无虑,受家族和父母庇佑的孩子。 她真的没有资格再做梦了。 宫长诀又倒了一杯酒,正要拿起,左晋却轻轻压住她的手, “长诀,别喝了,这酒烈。” 宫长诀对左晋淡然一笑,拿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两人对视的模样落入楚冉蘅眸中。 他却是沉默,眉宇凛漠似结霜。 姝沙闻言,道 “什么孝期不孝期,刚刚那个女的不愿意嫁给我哥哥,现在大周皇帝又不愿意让我嫁给这个男人,你们大周是存了心与我大胡作对吧。” 关无忘站起来,眉目潋滟,一双眸似含情地看着姝沙, “公主,我们大周规矩确实是多了些,但与大胡建交的心却是真的,既然公主还要留在长安中一段时间,不若先查看一二,看看是否有令你更欢喜的郎君。” 关无忘随手扬开了手中桃花扇,点点鲜红缀在褐色的枝干上,颇是几分随意与潇洒不羁。 他笑,俊美的眉目如画,一双眸点星般动人, “如今这大宴上,您不过与楚世子一面之缘,怎么能了解得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万一,他对公主不好,会打人逛青楼怎么办?到时候,公主又当如何呢?” 姝沙看见关无忘,他话语随意,而眼中似能看见万千桃花纷飞落,认真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能让那个人怦然心动,心乱如麻。 姝沙的视线停住了,他眉目温柔随意甚至带着几分痞气,一点点落在她心间,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一瞬间跳得极快。 从前,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她全身麻痹,却沉沦在飘渺迷幻的感觉中,一步步,毒浸透她的肉,流过她的心脏,流过她全身的血脉,浸入她的骨髓中,在她的骨头上留下毒痕,抹不去,也没办法抹去。 而她甘之若饴。 还未等旁人说话, 姝沙便道, “我不要嫁给刚才那个人了。” 姝沙微微歪了歪头,看着关无忘, “我要嫁给你——” 关无忘面色未变,仍是带笑,轻轻扇了扇扇子, “公主,我很多恶习的,比如——我喜欢赌博。” 姝沙笑, “没关系,我有钱。” 关无忘道, “我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逛青楼。” 姝沙笑, “那我陪你一起逛。” 大殿中有人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位匈奴公主该不会是不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吧,旁的人亦是忍俊不禁。 关廷尉果然是纨绔出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些对话怎能发生在严肃的大宴上。 而元帝的面色则不太好看,却强忍着不发作。 关无忘是他大周朝堂的肱骨之臣,怎能娶匈奴女子,万一关无忘叛变怎么办。 大宴(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大宴大宴 瓮喻跑出门去,宫人忙上前, “公主,咱们之前的计划还要实施吗?” 瓮喻秀眉倒竖, “当然要,我如今这个样子,不可能嫁给楚世子了,但她宫长诀也别痴心妄想!” 大宴上。 有宫人跑到宫长诀身边,低声道, “太后娘娘召见您。” 宫长诀不自觉地扶了扶发上的簪子,难道是太后要与她商议些什么? 宫长诀点头道, “那便有劳姑姑引我去吧。” 宫长诀起身,左晋道, “长诀,你要退席了吗。” 宫长诀只淡淡道, “太后召见。” 宫长诀起身,跟着宫人从小门出去,而阳光下,宫人的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暴露无遗。 宫长诀一路跟着,一条白色绣清莲的手帕从她袖中掉落。 宫长诀忙蹲下来捡起,小心翼翼拍干净了上面的灰,折好了放进袖子里。 宫人道, “姑娘请快一些吧,晚了只怕太后娘娘要责怪。” 宫长诀忙跟上去。 宫人引宫长诀到了一处小阁楼上,下面是湖水荡漾,而小阁楼极曲折,宫长诀只当是燕后要掩人耳目,故意选了这样的地方。 宫长诀跟着宫人到了阁中深处。 宫人恭敬道, “还请姑娘稍等片刻。” 宫长诀点头,阁中有些闷,她打开了窗。 回头看向博古架,随手拿下一本书,靠着几案看起来。 而此时,有人正爬到阁顶上,泼了一桶又一桶的油。 宫长诀毫无发觉,只拿着一本书看了许久。 阁外的人点起了火,火焰霎时腾地一下冒气,绵延着包围了阁楼。 宫长诀只觉得似乎有些热,但并未在意。 而火势已经蔓延到屋子里,她无意间回头,看见突然冒出的大火,一惊,看向四周,唯有方才她打开的那扇窗可逃生。 火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她跑上前几步,一块帕子从袖中掉出来,她忙回头去捡,她捡起帕子,回头再要跑时,一条横梁被烧断,猛地带着火焰砸下来,几乎贴着她的身体而落。 而横梁上的火迅速点燃堆积的书本,腾地燃起大火,隔断在她面前,而那唯一可供逃生的窗已烧得面目全非,火焰在窗口疯狂地拢满。 博古架的下端被烧断,猛地倒在宫长诀面前。 宫长诀擦着火焰躲过,她看着周围,已经没有一个地方可供她逃生,宫长诀拿起高案上的笔洗,撕下自己身上的布,用笔洗上的水浸湿了布,捂住口鼻。 烟雾越来越大,滚滚浓烟燎着她的面,她几乎要窒息,她只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站不住,意识越来越游离,她倒在高案旁边,双眼无力地微睁着,很想爬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 大宴上,宫长诀久久未归,左窈青问道, “哥哥,姐姐去了哪里?” 左晋道, “说是太后传唤,想来这么久没回来,是确有要事吧。” 而正对面的楚冉蘅闻言,抬起头来,忽然起身。 左晋似乎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道, “不好,长诀必定是遭遇了什么危险,她于太后娘娘从无交集,方才那传话的宫女一身大宫女衣饰,只能是贴身一等宫女,但她长相却年轻,定然不会不是太后身边的那位陪嫁嬷嬷,此厢只怕是出事了。” 阁外有人发现起火, “来人啊,藏书阁走水了!” “快来人,走水了!” 众人奔走,但藏书阁位于湖中心,通往藏书阁的长廊一下子被火烧断。 众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怎么办。” “藏书阁里还有不少孤本。” “方才我看见宫小姐和一个宫女进去了。” “哪个宫小姐?” “太尉的女儿!” “什么!” 有人攀上断桥,欲拿旁的东西搭桥而过灭火时,一道白色身影猛地投入湖中。 “是楚世子!” “楚世子!” “世子危险!快回来!” 楚冉蘅猛地扎进水里,他听不见岸上众人的疾呼,满脑子都嗡嗡地响,他不敢再多想一步,想到她如今可能的模样,他只觉得心急如焚。 他的心脏似炸裂开来了一般,似乎这漫天大火烧的不是她,而是他。 宫长诀倒在地上,她已握不住手中的帕子,那块绣着清莲的帕子缓缓从她手中滑落,掉进笔洗中。 漫漫大火之中,除了刺目的火光她什么也看不见,耳边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 她这一生难道就要这么结束了吗? 她曾经以为的仇恨,这一刻,似乎瞬间湮灭在了大火之中。 她要死了,可她还没有为宫家报仇,没有看得见宫家是否逃离陷阱,没有看见她的亲人全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 临死前,她还没有多看她的亲人一眼,早知道,在大宴上,她该多看看父亲和叔父的。 但是,她似乎忘记了什么, 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恍惚间,有一个人穿着白衣,穿过了火海,向着她的方向而来。 不知是她的梦还是现实,她想,大抵是梦罢。 她听着那个人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将她抱起。 宫长诀的泪自眼角而落,若是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他送她离开,也圆了她的梦了。 她两世的爱而不得,落在临死前,能被一个幻觉成全,也不枉她再走一生。 那个人的手搂在她肩上,将她抱紧。 宫长诀缓缓握住那人的手。 她曾无限憧憬,这个人,会牵着她的手,似这般将她抱进怀里,可惜,如今她就要死了。 什么复仇,什么执念,她都不要了,她只要眼前这个人,不管几世几劫,他能这般握住她的手就好了。 哪怕只是一个幻象也好。 她不敢面对自己,不敢面对他,此刻,她只想纵容自己一回,再不纵容自己的心半分,这颗心,马上就会在火光中消失殆尽。 她就要死了,可是,她还没有真正地对他说过一句喜欢。 原来,几世几劫,她注定说不出一句,楚冉蘅,我喜欢你。 上辈子,或许她该与楚冉蘅该相遇得早一点。 早一点,或许有机会十指相扣。 早一点,她就能在杏花吹满头的日子里,低头羞涩,堂堂正正地说一句妾拟将身嫁与。 但在尘世的轮回中,她对他无比抗拒,她执拗地站在原地,再不敢看他一眼。 多看一眼,是身染污泥的她对他的亵渎。 多看一眼,是对不起她脊梁骨上扛着的家族,对不起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 她背负得太多,两辈子都像一个小偷,藏着她对他的喜欢,不敢暴露在人前。 可她为什么不早点遇见他, 在她尚且无忧无虑,简单快乐的日子里,若是早遇见,也许能有一点点欢喜的岁月可留,哪怕只是一点点。 只要能给她一句话的时间,她也要说一遍给他听, 楚冉蘅,我喜欢你。 泪自她的眼角滑落。 大宴(10)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大宴大宴 楚冉蘅抱紧宫长诀,从被烧穿的墙中一跃而下,猛然跳进湖水里。 左晋向着他们的方向游去。 岸边的人大喊, “楚世子出来了!” “还有宫小姐,那是宫小姐!” 左晋替楚冉蘅扶好他背上的宫长诀,两人向岸边游去。 宫人忙七手八脚地把两人拉上来。 宫长诀醒来时,听得见静谧的宫殿中,更露一声声滴落的声音。 龙涎香悠悠传入她鼻中。 宫长诀睁眼,看见的是雕花镂空的神兽香炉,宫长诀慢慢坐起来,身边守着她的宫女跑出去,忙传话道, “太后娘娘,宫小姐醒了!” 宫长诀转过头去,看见了拄着拐杖走来的燕后。 宫长诀忙想下床行礼,腿脚却无力,一下子摔倒在地,宫人忙上前扶起她。 宫长诀此刻才觉得自己四肢无力,呼吸有些困难。 宫长诀道, “无法向太后娘娘请安,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燕后抚着拐杖头上的苍鹰,缓缓道, “无碍。” 宫长诀道, “可是太后娘娘救了臣女?” 燕后道, “不是哀家,只是有人愿意拼着性命去救你罢了,待会儿出去你就见得到。” 宫长诀微微皱眉,但没有多问。 燕后道, “经历了生死一劫,往后要小心些为好。” 宫长诀道, “本也是小心的,但那引臣女去藏书阁的人说,假说是太后指引,臣女心切,没有多想就跟着去了,到底是疏忽了,才会此般横遭灾祸。” 是她太复仇心切了,以为真的是燕后要与她商量些什么,否则不会这么容易上当。 那害她的人,运气到底颇好了些,若是假说传召她的是别的任何人,她定然不会轻易前去。 只是幸得死里逃生。 宫长诀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忙在袖中寻找,却意识到,她的衣裳已经有人帮她换过了。 那她的帕子呢? 宫长诀急问道, “太后娘娘,臣女被救上来时,身上可曾带一块白色绣帕?” 燕后看了一眼旁边的宫人, “可有看见?” 宫人忙道, “未曾见宫小姐身上带着什么帕子。” 宫长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太后娘娘,那藏书阁可还留存?” 燕后道, “那藏书阁,倒是留了下来,只是烧得几乎面目全非。” 宫长诀起身,差点又跌落,旁边的宫人忙扶,宫长诀推开宫人的手, “多谢太后娘娘救臣女,收留臣女,此般,臣女有一样重要的东西留在了那藏书阁中,必须要去寻。臣女先告辞了。” 燕后没有多问,也没有责怪,只道, “那哀家派几个宫人跟着你去。” 旁边的宫人扶住宫长诀,宫长诀再度推开,她已经不似方才那般无力了,虽然行动间全身的肌肉都似牵扯着痛。 宫长诀推开内殿的门,一个人背对着她坐着。 宫长诀的手停顿在了门上。 那人一身白色衣衫微皱,发尾仍湿。 旁边放着的清茶冉冉升起热气。 原来那一切竟都不是梦,不是幻觉。 宫长诀的手微微颤抖,她垂眸,心如鼓擂。 宫长诀转身,避过大殿,从角门离开。 天已黑了下来,墨蓝的天空中撒着繁星点点。 月色朦胧,微风消沉,悲凉的半轮月缓缓冉起,而她的脚步急促。 湖水中倒映着上弦月,寂寥怅阔,微风催动了涟漪,毫不留情地惊碎了水中月。 宫长诀忽然跑起来,凉风拂面,吹起她的裙摆。 她跑到长廊上,眼前通往藏书阁的桥俨然已经断裂,被人用薄木板搭起来,连接起了两边,藏书阁大半已被烧毁,满目断壁颓垣。 宫长诀要过桥,却被宫人拉住, “宫小姐,您别去,那藏书阁已经摇摇欲坠了,奴婢们去吧。” “那藏书阁如今那么危险,随时可能崩塌,若是出了意外怎么办。” 宫长诀推开宫人的手, “你们别过来了,这阁楼不能承载太多人,你们也会被波及的。” 宫人仍想上前, 宫长诀回头道, “你们过来,压垮了桥和阁楼,我一样要受罪,过来帮我并不是为我好,留在岸上接应我才是。” 宫人的脚步堪堪止住。 宫长诀抬步,毅然走上了那座桥,夜凉如水,风都冰冷得丝丝侵骨,桥在微微地摇晃,宫长诀扶着栏杆一步步走过去,脚下的桥被火烧得千疮百孔,勉强铺上了一些木板供临时用。 她的心悬着,却忽然觉得眼前都像是一场梦。 在这个梦中,他真的救她归来,她却丢失了那块帕子,那块唯一证明她与他之间联系的帕子,那亦是她前世的数度年华,爱慕过一个人的年华。 月色朦胧,而水连着天,宫长诀只觉得似乎有些天旋地转,却强行撑住身子,她握紧了栏杆,艰难地一步步走上前去。 天空中的星辰在她的恍惚中,似乎都如烟花流星一般坠落。 一切都像梦,一场让她心悸的梦。 其实她明知那么大的火,那帕子留不住了,可是她不甘愿让那块帕子就此消失。也不能接受那块帕子就此消失。 她怀抱着一丝的妄想,想再寻回那方帕子。 这一切就像一个梦境一般,她却不知道该希冀这个梦醒或是不醒。 她的手冰凉,一颗心却滚烫,被这暗夜和断壁颓垣不断地灼伤。 她忽然有些不敢上前去,她怕,怕那块帕子被烧得连灰烬都看不见。 更怕她上前,这梦就会毫不犹豫地醒。 夜风吹拂,荡漾起她的发丝,揉和在风里。 她扶着栏杆,一步步走向藏书阁,每走一步,脚下被烧得漆黑的木板就下陷一步,宫长诀深呼吸,缓缓推开挡在面前的残门,无数被烧得只剩一角的书籍凌乱地缩成一团,更多的,是满地的灰烬。 风吹过来,那些灰烬全都飞起,宫长诀捂住口鼻,却蹲下身子在废墟之中寻找着。 她费力地抬起烧得面目全非的博古架,让其靠着旁边的墙。 她蹲下来,在那些废墟里翻找,数不清的灰烬,手碰到那些灰烬,她忍不住地想,她的帕子,会不会就在这些灰烬里面,或者,她握住的某一片灰烬,就是她的那块帕子。 宫长诀翻找着,看着满地疮痍和灰烬,忽然觉得鼻头一酸,她跪在地上,去一点点翻看那些灰烬。 却又不敢把那些灰烬翻碎,一片片仔细地看过来,看上面有没有残余的丝线,有没有残留的花纹。 她拿起一片,不是, 再拿起一片,亦不是。 宫长诀的心情愈发焦急,拼命地翻找着, 为什么,为什么怎么找也找不到? 它到底去了哪里? 宫长诀满手是灰,急得落泪。 她却仍旧在那些灰烬中翻找着,眼泪不由得疯狂地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握着手中的灰烬,泪不停地落下,却丝毫不敢停下。 她亦不敢用力拿那些灰烬,那些灰烬与她年少时的爱慕一样,无依无靠,碰见一点点外力,顷刻就会毫无底气地碎一地。 她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 这块帕子,是她唯一能留住的东西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每每熬不下去,撑不下去的时候,只有这块帕子能给她一份支撑,唯有看见那块帕子,她才觉得安心。 可如今,它不见了。 夜色浸入水中,这寒夜冷得像冰,她一颗心被这寒凉封住,似是要让她窒息。 从新士子游街簪花那一年开始, 那块帕子,就是她唯一可留住的东西了。 宫长诀只觉得心底的悲凉翻涌着攻城掠地,像海浪一样将她湮没。 她的帕子到底在哪? 她的眼前模糊,她拼命地在灰烬中翻找着,而脚下的那块木板松动,她丝毫未觉,木板猛然断裂,宫长诀不防,就要掉进水里,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拉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 她抬眸,对上的是他微微带怒气的眸子。 楚冉蘅沉声道, “这儿已经摇摇欲坠成这样了,你还来这儿做什么!” 宫长诀却红着眼,明明哽咽,却强作冷漠道, “这不关你的事。” 楚冉蘅抓住她的手臂,怒道, “到底是什么东西,需要你重赴火场来寻,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宫长诀哽咽着,却推开他,依旧在寻着那一方帕子,眼泪浸满了她的眼眶,她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 楚冉蘅抓住她在废墟中翻找的手, “宫长诀,马上回去,无论是什么东西,都比不上命重要。” 宫长诀眸中的泪大颗大颗落下,她却转而抬眸看着楚冉蘅。 她一字一句冰冷道, “楚冉蘅,你是我什么人,我生与死与你有何干系?” 楚冉蘅握住她的手,用力了几分,却未答话。 宫长诀忽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她何必问,又有什么资格问这话。她低下头,泪怎么也止不住地大颗落下,嘴角却弯起,满是自嘲与心酸。 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从始至终,她自作多情,从始至终,她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人。 她面对着他,次次都像是藏着光芒躲在黑暗之中,不敢让任何人瞥见她怀中的光芒。 她只能在暗无天日中喜欢一个人,为一个人心酸,为一个人痛哭。 她面对他,永远只能冷漠以对,她唯一能放开心事之时,便是深夜里,坐在月下,守着那一方帕子,一坐坐到天明,去想一个人,去告别一个人。 自始至终,只有那块帕子陪着她。 她连哭都不敢,她没有资格。 这是她选择的路,她注定孤独以终。 她不敢光明正大地面对他,面对曾经那些爱慕一个人的记忆与上千日夜,她能抓住的,只有那块帕子了,可是老天连这也要从她身边夺去。 老天待她,何其不公。 宫长诀的一双眸通红,却冰冷道,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楚世子,你这般多管闲事,可有半分用处?” 宫长诀狠狠甩开楚冉蘅的手,别开脸,冷声道, “楚世子既然觉得这里危险,那便请回吧,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垂眸,满手都是灰烬,甚至划出了几道伤痕,还在渗血。 她跪下来,在废墟之中寻找,翻看着那些灰烬。手上的划痕渗着血,牵引着传来疼痛,她却仍在拼命地寻找着。 灰烬被风吹起,四散飘飞,她忙按住那些灰烬,但怎么也阻止不了那些灰烬飞起来。那些灰烬被风吹碎,飞到江面上。 她咬着唇,拼命地忍住就要再度夺眶而出的眼泪。 泪水朦胧了她的眼,眼前的废墟和灰烬与天色尽融成一片。 她的帕子,这辈子也许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唯一可留恋的物事,原来终究烟消云散。 她只觉得胸中刺痛,她的心脏压抑得难受。 楚冉蘅上前,一双眸定定地看着她,眸色如墨蓝的夜一样深, “宫长诀。” 他蹲下来,握住她脏污的手,温声道, “你想我是你的什么人,我就是你的什么人。” 她抬眸,对上他墨色的眸,心猛地一颤,像惊涛骇浪似的将她淹没。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 “只要你说是,就是。” 她的手微微颤抖,一行清泪沿着她面颊落下。 不,不是,绝对不能是。 她想缩回手,他却握紧了她的手。 她再挣扎,他却握得越紧,一刻也不放松。 宫长诀颤抖着声音, “楚世子。” 眼泪不停地从她眸中落下, “放过我吧。” 他皱起眉头,看着她, “宫长诀,你到底在逃避些什么?” 宫长诀掰开他的手,夜色像海一样孤寂地将她湮没。 “楚世子于世人,是清风朗月,我高攀不上。” 楚冉蘅的面色凝重,定定地看着她,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宫长诀别开脸,不敢再看他。 湖水荡漾,粼粼的水光倒映在两人身上。 她紧紧地握住在笔洗里找到的那方清莲白帕, 就是因为太知道了,她不得不躲避。 他于她,是山洪,能将她伪装出来的一切土崩瓦解,冲刷得分毫不剩。 她手上的血迹渗入帕子中,而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大宴(1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大宴大宴 宫长诀紧紧握住那块帕子,楚冉蘅就这么看着她。 两人僵持着,夜风凉得刺骨,宫长诀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 她拢紧了衣衫, “世子,在这个世上,有很多的人喜欢你。” 她只觉得唇角苦涩。 “你十四岁上阵杀匈奴,十六岁少年状元,十七岁拜师任玄机,名满天下,十八岁单枪匹马灭了入境的西青细作,满华京没有比你更风华绝代之人,同龄人仰慕你,女子心悦你,你从长街上走过,会有数不清的女子向你扔绣帕。” 扔绣帕三字一出,宫长诀只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可是世子,我偏偏是那个在街上见到你,就会远远就躲开的人,更遑论会像旁的女子一般朝你扔绣帕,为你全然抛付一整颗心。” 她的手被袖子遮住,那块清莲帕子,被她攥在手里,攥得全然皱起。 而她的指尖已全然冰凉。 而回应她的,是忽然盖在了她身上的外衣。 宫长诀微微偏头,看见了楚冉蘅倒映着粼粼波光的眼睛,温柔得似水一般柔和。 与她的焦躁不安截然不同,却让她更加心虚与慌乱。 宫长诀握住衣襟,想将楚冉蘅的外衣脱下来。 却听耳畔一声低沉的男声, “不准。” 语气里微微带着些怒气,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给我穿好。” 阁楼里烧穿了一面墙,而宫长诀和楚冉蘅两人坐在那堵墙原先在的地方,下面是湖水荡漾,而面对着的,是假山,长廊那边的宫人完全看不见宫长诀与楚冉蘅这一边。 宫长诀的手停顿在衣上良久,终究是没有脱下楚冉蘅的外衣。 宫长诀悄悄与楚冉蘅挪开些距离,偷偷抬头想旁边看,却见楚冉蘅背倚着残墙,静静地看着她,眼底带着几分无奈与笑意。 宫长诀转过头去,只当是没有看见。 楚冉蘅微微偏偏头,看着她,一双眸中的光,足以令漫天星辰沦陷。 宫长诀甚至不知自己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风凉,一直在微微颤抖着。 月色朦胧,四周极静谧,清风亦极惑人。 楚冉蘅淡淡道, “我十四岁上阵杀敌,十六岁考科举,十七岁师承任玄机,十八岁独身杀细作,可你一个口口声声说见到我只会远远躲开的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湖通着外河,缓缓向东流动着,河风吹荡起他的衣袍,暗夜下,他的轮廓带着足以令无数人怦然心动的温柔与缠绵。 她的心却跳得厉害,语不成句, “世子…名满长安,我怎会不知道。” 他的手撑着地板,向她的方向将身子探过来,离她不过几寸,而他的手,几乎触到她藏在袖下的清莲白帕露出的一角。 楚冉蘅轻声道, “宫长诀,为什么总是说谎。” 宫长诀心跳得极快,却不敢抬头看他。 过了片刻,楚冉蘅忽然轻笑两声,手移开了。 他复倚在残墙上, “你骗我,可是我不愿意骗你。” 他似是自言自语道, “我十四岁时,全家被灭。” 他平淡地说起触目惊心的往事。 “那个时候,我举目无亲,被一个人,帮助着逃过了一劫。” 宫长诀不由得微微转过了头。 他面色淡漠, “十六岁时,我考科举,本来是为了复仇,想进入朝堂,像如今的关无忘一样颠倒朝堂,并不是众人口中所说,是元帝秘诏令我考科举,以振奋天下士子。” 他忽然轻笑两声,却极让人揪心, “我是考了状元,可是元帝怎么可能让定王一族的势力再度壮大,他确实有密诏,却是在密诏中说,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目的就是不允许我受封为官,言语间还颇是关心可怜我,只以为我不知道我的族人是被谁所杀。” 宫长诀的眸光落在他身上。 楚冉蘅淡淡道, “我只恨我自己不能像关无忘一样丢掉所有面子,他能在杀父仇人的面前跪倒卖惨,能用自己的衣袖去给杀父仇人擦鞋,能放下所有尊严,装傻充愣,当杀父仇人的一条狗,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对着自己的仇人像狗一样摇尾乞怜,所以,关无忘成功地混入了朝堂,而我没有。” 宫长诀听着楚冉蘅平淡的话,心底却激起波澜,说不出的隐隐刺痛。 楚冉蘅道, “十七岁,那时,忽然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族人横尸满地,满地鲜血的画面一遍遍回荡在我脑子里已经三年了,而我却如此无能,连朝堂都进不去,不能为他们报仇,我夜夜睡不着,甚至会在深夜里痛哭,一思及此,脑袋就像炸裂了一般地疼痛,四肢百骸都疼,我那时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甚至知道,是何人下毒害我,可是我不想再追究了,我一心求死。” 宫长诀看向楚冉蘅,她眼神中的不忍与心疼几乎掩盖不住, 楚冉蘅却淡淡道, “那时,任玄机忽然出现,说要收我为徒,为我解了毒,他所说的解毒之法,是在冰室那口冰石玉上打坐,坐整整七天七夜。” “毒逼出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万箭穿心,痛不欲生。” 微风拂过宫长诀的脸,吹起她鬓角碎发。 听着他不带情绪的平铺直叙,她的面色却已经全然青白了。 楚冉蘅道, “那时,师父告诉我,让我想着这个世上我最在乎的那个人,这一切就都熬过去了。” 楚冉蘅的眼神落在宫长诀散落的碎发上,他伸手替她拢到耳后,她微怔住,连忙退避。 楚冉蘅笑笑,没有在意,眼神却极温柔,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蜿蜒着流淌在人心间,却顷刻让人心疼。 他看着她, “那时我已全族倾覆,孤身一人,我想,在这世上,我在乎的人就只剩下一个了。” 宫长诀缓缓道, “那个能被你想着的人,一定很幸福。” 楚冉蘅微微垂眸,笑起来, “那七天七夜,我无数次想一死了之。” 他抬头看着她,凝视着她的眸, “可是我一想到她,总觉得还可以再撑一会儿,还可以再坚持一会儿。因为她,我熬过了七天七夜,熬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从鬼门关里逃过一劫,那些沉沦的一切里,唯有她,她是我披甲上阵前的战旗。” 宫长诀眸中微微一震,试探着问道, “那个人…如今还好吗?” 楚冉蘅看着她,道, “她过得极不好,她似乎承载了许多秘密,她变了许多,变得小心翼翼,变得越发孤独,可她不愿说一个字。” 宫长诀忽然有种心事被看穿的恐慌,但片刻又反应过来,楚冉蘅说的不是她,是另外一个人。 宫长诀道, “人生总是无常。” 每个人的命运都像是一条河,一条圆的河,拼命地流动,却永远只能在那个圈子里被包围,被束缚,像是命轮一样,紧紧地套住一个人,枷锁已有千万斤重。怎么逃,也逃不开。 楚冉蘅笑笑, “宫长诀,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微风吹来,将她肩上的外衣微微吹落下了肩膀。 她下意识扶住,看见那抹白,顷刻却又意识到,这不是她的衣衫。 她确实有一个疑问,一直想问。 宫长诀试探着道, “世子为何总穿白衣?” 楚冉蘅淡淡地看着湖面, “披麻戴孝。” “我母亲三年,我父亲三年,为我的族人,再三年。” 宫长诀道, “世子还要再穿三年白衣吗?” 楚冉蘅淡淡道, “还有两年。” “我母亲在我十三岁时就重病去世了,甚至都没有活到灭族。” 楚冉蘅面色平静,从始至终,说的事情,足够剜心削骨的痛苦,都被他平平淡淡地说出。 宫长诀心一揪。 楚冉蘅却仍旧平静,她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才能在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风平浪静,面不改色。 楚冉蘅望着湖面,道, “你可知冉蘅二字何解?” 宫长诀握紧帕子,帕子上的花纹一点点略过她的指尖。 “纷飞的蓬草。” 楚冉蘅笑, “名字是我母亲取的,大抵是看破了她陪不了我太久,没有母亲的我如被吹起的蓬草,脚跟如浮萍,无根无牵引。却没想到,这飞起的蓬草,不止没了母亲,连亲人都没有了。” 宫长诀只觉得揪心。 楚冉蘅道, “我母亲身染重病,生下我,本就已经是奇迹了,有高人断言她活不到我十四岁,从我五岁开始,她就一直缠绵病榻,整日整日地昏睡,几乎是活死人。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她到底还是没有撑住,一睡便再不醒。” “冉蘅二字,我只怕是我逃不开的孽果。” 宫长诀看着他平静的面色,自己的心却没办法静下来。 她从不知道,那些光鲜亮丽之后,原来他过的是那样痛苦的日子,从年华到姓名,全都似剜心削骨一般疼痛,且无一例外。 宫长诀坐在阁上,下半身悬空,下面是湖,风吹拂着她的裙摆,像一朵花一样绽放。荡漾如湖水。 有些东西,命里终究注定,她名长诀,从她出生时,就一直面临分别,前世,也从悬崖上一跃而下,与世长诀。 今世,她也不停地和前世的一切告别,连她自己,都不再是前世的模样。 大宴(1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大宴大宴 碧澄澄苍苔露冷,明皎皎月筛花影,风摆云横,静谧的暗夜落尽风流,风依旧吹拂起那些灰烬,落在水面上,随波荡漾。 宫长诀忽然觉得眼前安静得不像话,她似乎许久已未曾像这般,静静地坐下来,吹着风,看着月。 心底忽然生出妄想,若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只是想法刚冒出来,宫长诀便不敢再深思下去。 楚冉蘅道, “西青最多三个月,便会攻进大周。” 宫长诀闻言,心一惊, “怎么会这么快。” 楚冉蘅淡淡道, “北孟三天前亡国了。” “而南岳孱弱至斯,最多一个月,就会和北孟一样,被西青尽收入囊中。” 宫长诀听了楚冉蘅的话,难以平静下来。 “为何到处都没有传出消息?” 楚冉蘅淡淡道, “关无忘半路截住所有消息,封住了长安,如今长安之中,知晓此事的人不过二三。” 粼粼的银色水光倒映在宫长诀裙上,随水波晃动。 宫长诀道, “关无忘他要做什么。” 楚冉蘅道, “要打元帝一个措手不及,元帝只有两个儿子,杨晟善策,杨碌善战。” 宫长诀微微皱眉, “他想要杨碌出战?” “可元帝未必会令杨碌出战,他怎么也不可能无端端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上战场送死。” 楚冉蘅道, “所以,要宫家先堕落。” 宫长诀面色微变,看向楚冉蘅。 楚冉蘅看着她, “这是你父亲和叔父的意思。” 宫长诀道, “我父亲和叔父…已与关无忘谈过了?” 楚冉蘅道, “大宴之前便已见过。” 宫长诀垂眸,可是父亲和叔父从未露出任何端倪,她也未曾知道,他们难道还是不愿意让她参与进来吗? 楚冉蘅似能看穿她所想,道, “他们担心你会太早因此忧心,会因此害怕,所以一句都没说。” 宫长诀道, “那世子又为何要告诉我?” 楚冉蘅笑, “因为于他们而言,只把你当成是孩子,想保护你。可是我清楚,这些都在你承受和预想范围之内,你根本不会因为这些,而像他们所猜测的一样,会忧心不已。他们这般保护你,其实才是在让你忧心。” 因为他清楚。 宫长诀从楚冉蘅身上猛然移开视线。 宫长诀只佯作平淡道, “那你们,要怎么做?” 楚冉蘅道, “按照元帝的想法,会趁着宫家失去实权,将宫家的官位也削一遍。” “只可惜元帝不知道宫家对三军,对天下来说意味着什么。” “宫家被削实权时未反抗,他放松了警惕,以为宫家就算被削官位也不会轻举妄动,但却不知道,宫家之前被削权时不反抗,是有人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等着往后翻盘,所以才不在乎一时。” 楚冉蘅的眸落在她身上,宫长诀知道,他是在说她。 宫长诀道, “那你们是怎么想的?” 楚冉蘅道, “宫家被削,按正常情况下来说,自然面子上过不去,也寒了心,不愿意再轻易出战,元帝自然也会这么想。待西青嚣张,步步相逼的时候,元帝会猛然意识到无宫家不可,为了表示诚意,安抚寒了心的宫家,便会派自己的儿子同行,以示亲近与信任,好加以利用,这是元帝一贯的作风。” 他言语淡淡,宫长诀却不敢细想,他是经历过些什么,才能这么确定元帝一定会这么做。 宫长诀道, “你们都计划得很好。” 宫长诀垂眸,但是她想加一块筹码。 楚冉蘅未察觉她的异常,只道, “还有一件事,这段日子,元帝一直在吃金丹。” 宫长诀闻言,想起在大宴上,元帝形容枯槁,时而声如洪钟,时而气短虚弱。 原来元帝在吃金丹。 是啊,一个从来只会把大权握在自己手上,贪婪地占有着权势,不敢交给臣子半分的人。一个就算是用尽别人的最后一滴血,也要让其守住他土地的人, 怎么会不想长生不老,永拥大统。 只可惜,他以为关无忘是自己的人,把所有东西都放心地交给关无忘,却没想到,关无忘会是那个下一刻就会拿着刀抵在他喉咙上的人。 如今,关无忘的刀尖已经慢慢地插进了他的咽喉里,而他却不自知。 宫长诀不由得握紧了手。 风穿过不远处的竹林,发出一阵簌簌声。 宫长诀将楚冉蘅的衣裳折好,放在他手边, “夜深了,世子也该回去了。” 楚冉蘅没有看她。 他的轮廓在暗夜中愈发坚毅与清晰,亦足够惑人,诱人沦陷,带着几分清冷与疏离。 宫长诀站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她轻轻扶住旁边的残墙,过了片刻,眼前的景物才清晰起来。 她握住手下残墙,稍微站稳了脚,又抬步要离开,却听身后人道, “宫长诀,多吃饭。” 他的声音带着成年男子的磁性,却极淡然, “你太瘦了。” 他没有看她,只是看着江面,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宫长诀停住了脚步,只觉得心如鼓擂, 夜风寒凉入骨,她拢紧了衣袖。 却冷声道, “不劳世子费心。” 她抬步离开,推开残门,却忍不住回头看了楚冉蘅一眼,他依旧在原地,微风吹起周围的灰烬,而他视若罔闻,孤独却自然,仿佛已经经历过千万遍。 宫长诀忽然想起花灯节那日,他一个人坐在窗口,自斟自饮,漫天的烟火和华灯与他都没有半分关系,他明明置身喧嚣之中,却似与人语暖灯不在一个世界里。 孤独而淡漠,冷冽而疏离。 风吹起他的衣袂,灌进他的袍子里,而他并没有看旁边的外衣一眼。 眼神落在极远方,却视万物为空无一物。 宫长诀转过身,不敢再看。 她扶着栏杆,在桥上小心翼翼地走着,手上紧紧地攥住那块帕子。 失而复得,大抵这世间没有比这更令人欣喜的事情了。 可今夜,却让她心悸。 宫长诀摸着冰冷的栏杆,桥略微有些摇晃。 她此生再归来,小心翼翼地想要度过这条河,本以为再不会跌入河中,却顷刻便因为一阵风而动摇,可是她坠过河,便生怕如同前世一般,掉进河中窒息。哪怕她爱慕这阵风,时时刻刻,怦然心动。 大宴(1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大宴大宴 宫长诀回到北宫中,燕后正在殿中看着面前的长木盒失神。 而那个长木盒,是宫长诀装了月澄花送给燕后的盒子。 燕后一双混浊的老眼中似在追忆些什么。 宫长诀的眸光落在燕后身上。 数十年前,月澄县主名冠长安,貌美出尘,见识出众。提出蠲免和罢官籴的赈灾之策,救万民于水火,一时名动天下。 如今,虽眉目间仍可见当年风采,但却已十分颓唐。 如今的燕后眉目冷冽,不苟言笑,与传言中那个曾经明艳活泼的月澄县主,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宫长诀道, “太后娘娘,臣女回来了。” 燕后微微转过头,看向宫长诀, “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 宫长诀道, “太后娘娘为何只看着这盒子,却不打开盒子看里面的花?” 燕后缓缓道, “看又有什么用,哀家从前失去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燕后转而道, “宫家姑娘,你过来,坐哀家跟前来。” 宫长诀依言上前。 燕后缓缓打开盒子, “你知道,哀家为什么喜欢月澄花吗?” 宫长诀道, “臣女不知。” 燕后道, “月澄花,本不是大周所产。” 燕后笑了,但笑中却透着几分无奈,面容亦沧桑, “匈奴多产这种花,我年少时,跟着我父亲去过匈奴,父亲本是去当细作的,他夜晚行动,常常在我入睡之后出门,久而久之,我便好奇,父亲半夜都去做什么。” 燕后言语缓慢,静静地回顾着她的少年往事, “有一次,我装睡,等父亲走后,我便跟上父亲,我看见父亲翻进了一堵很高的墙,我父亲的轻功极好,我自幼跟着父亲,自然差不到哪里去,我三两下便跟着翻进去了,进去之后,跟着父亲走,却不小心跟丢了。” 殿中烛光摇曳,愈发显得燕后面上的表情明灭不清,恍惚间,宫长诀似乎能看见眼前垂垂老矣的美人年轻时的模样。 燕后抚摸着长木盒里的月澄花, “我四处打转,却惊扰了宫殿里的侍卫,侍卫闻声而动,我躲在御膳房前面那草丛里,眼见那些侍卫就要过来了,忽然一个人影窜出来吓了我一大跳,我差点就要大叫,却被捂住了嘴,那个比我高半头的小男孩捂住我的嘴,低声问我,你也是半夜来膳房偷吃的吗?” 燕后忽然轻笑起来,却透着心酸, “我不想被发现,便重重点头,那高我半头的男孩掏出油纸包着的鸡腿,笑着对我说,你快吃,膳房里可难找到这么完整的鸡腿了。” 燕后垂眸,眸中隐隐闪着泪光, “那个鸡腿有些冷,还有些硬,但却是我人生中,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眼见着那些侍卫走过来,我拽紧了那男孩子的衣裳,想让他躲好,那些侍卫到了跟前,他却忽然冲出去,大声地咳嗽了一下,那些侍卫看过来,却忽然都变了面色,不再警惕,而是有几分漫不经心地道一声见过小王子。言语中并不尊重,带着几分轻蔑,他也不在乎,似乎是习惯了。” 宫长诀眸中一震, 小王子? 如今匈奴的元首,似乎……曾经便是匈奴最小的王子。 燕后依旧慢慢地说着话, “等侍卫一走,他就钻回草丛里,而我拿着那个鸡腿吃得正开心。” “他问我,我是哪的小宫女,怎么半夜来偷吃,可是宫里的妃不给我饭吃?” “我只管胡诌,说我是冷宫里的小宫女,可是匈奴王帐,其实是没有冷宫的,但他没有揭穿我,我以为他信了,他看着我吃,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你这么小,怎么进宫的,爹娘不管你吗?我只说了一句,我没有娘,我娘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死了。他却忽然面色低沉,轻声说,小丫头,我们都吃不饱饭,都没有娘,我当你哥哥好不好。” 燕后的眼中扇着泪光,倒映着烛光摇曳, “我说好。” “那一刻,在我面前的那些仙人掌忽然开了花,在月色下,白中透着橙色,花上本就有橙色的小点,在月光下,像极了碎金斑驳撒在花上。” “那些花,好美,美得见之难忘。” “那个小男孩说,这种花叫未摘花。” 燕后抬眸看着宫长诀, “我与他说的是匈奴语,而未摘花的名字译过来,叫做月澄花。” 宫长诀的眸光落在那些月澄花上。 燕后道, “月澄花渐渐从匈奴传到大周,大抵是大周水土问题,虽然比在匈奴容易种活,却大都变成了绯红色。” 宫长诀喃喃道, “原来月澄花是橙色的。” 宫长诀忽然想起,燕后赠自己的簪子上,刻着匈奴文字,该不会,是那位王子赠予太后的吧? 她不由得扶了扶发上簪子。 燕后抬眸看宫长诀, “我送你这根簪子,派宫人告诉你,只要戴上这根簪子,便不用担心大宴上会发生些什么。我也不过,是能保你不必和亲罢了。” 宫长诀了然,难怪匈奴元首的态度如此奇怪,不要她和亲便罢,还要祝福她,原来,是这根簪子的作用。 可过了数十年,那匈奴元首竟还能认得燕后的一根簪子,簪子上有匈奴文,是否这簪子也曾与二人有过什么渊源,而匈奴元首与燕后之间,也曾发生过许多事情? 燕后道, “我很希望能有个女儿。” 燕后道, “怀第一胎时,我便希望我肚子里的是个女儿,希望她与我一样,更希望她与我不同,只可惜,那是个男孩。但我亦很开心,至少他拥有更多的可能,不必如女子一般被束手束脚。” “可是造化弄人,我连他也失去了。” 宫长诀握住燕后的手, “太后娘娘,他会回来的。我在,我会替您寻回他。” 燕后抬眸看她,眸中动容。 “是,我信你。” 宫长诀才意识到,燕后此刻在她面前,从始至终未曾自称哀家。 燕后道, “你真的很好,像我想象中的女儿一样。若我的女儿活下来了,大抵也是你这般模样。” 宫长诀迟疑道, “太后娘娘,您…有过女儿?” 燕后道, “有过,但是那个时候,杨元篡位,我肝火大动导致早产,而我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那时我已经三十八岁,其实,她若活下来,就该是你这般年纪。” 燕后摸了摸她的头, “见了你,总觉得是命中注定,你在万国寺时,我见你手上有霜花胎记,我的女儿,手上也有霜花胎记。” 燕后轻声道, “我曾向他许诺,这根簪子,要传给女儿,如今给了你,也算全了我的心愿。” 宫长诀隐隐有些明白,燕后话中的他,不是指先帝。 燕后道, “曾经,我极不喜欢先帝,甚至是被迫嫁给他,可是先帝对我极好,一直到成婚近二十年,他待我始终如初,那时,我终于敞开心扉,那个时候,我有了那个孩子。” “太医诊脉,诊断出我怀的是女儿,先帝说,待她出生,要赐她封号绾青,可是还没等到她出生,先帝就山棱崩了。我的女儿,草草下葬,无名无份。” 宫长诀不知怎的,听至此,心中像扎进了一根刺,明明该是最尊贵的大长公主,却早早湮灭,连名份都没有留下。 燕后缓缓道, “这一切皆因杨元不喜。他是旁系宗亲的孩子,当我的养子多年,不过比我小十岁,从小便偏执倨傲,我向来不喜欢这个养子,也做不到把他视如己出,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大抵是他没有母亲的缘故,是把我当成依靠的,但因为我对他冷漠,他心中便留下了刺。所以,他囚禁了儒儿,变着法地折磨他,却尊我为太后,让我坐得高高在上。” 燕后长叹一口气, “是我错了,若曾经好好管教他,是不是就不会造成这一切。” 宫长诀道, “这不怪您。” 燕后垂眸, “我已经许久没有同人说过话了,今天晚上,大抵是这十六年来,我说得最多话的一个晚上。” 燕后道, “我失去了许多东西,你与我太像,我怕你重蹈我的覆辙。” 燕后的眸光落在月澄花上, “若是眼前,你所爱,你所珍视的一切都还在,便早早握紧他的手,不要放开了,否则,往后必定后悔。” “我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今夜说了这么多,我只问你一句话。” 宫长诀抬眸, “太后请说。” 燕后道, “楚家的小子,虽然话不多,也淡漠,但却是难得的沉稳性子,今日白昼里,他抱着你跑进北宫里,求哀家为你寻太医,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当时却那般焦急,心中定是把你看得极重的。你心里,有没有他?” 宫长诀沉默,握着茶杯,不发一言。 燕后道, “若有,千万不要错过了,要是错过了,只怕后悔一生。” 宫长诀抬眸, “太后娘娘,大抵,早已经错过了。” “我在心中将他看得最重的时候,他没有出现。” 而现在,早已没有机会了。 燕后道, “遗憾太多,一夜是说不完的,但哀家说这么多,只想让你细思,倘若年少时抓紧不放,哀家不会嫁给先帝,假如哀家怀着绾青的时候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以保住绾青为先,绾青便不会死。” “你要是像哀家一样,走过了一生,看过所有事情的结局,大抵便不会像现在这般不懂抓紧。” 宫长诀垂眸,握紧手中茶杯。 不,她真的走过了一生。她也早知道结局,但正是因为知道结局,她才要远离。 他因为她,从高崖一跃而下。 那一年,他才二十三岁。 上辈子尚且没有这么多的险境,他都因她而死。 这辈子,她注定每时每刻要站在险境之中,她会刀口舔血,会直面刀戈,极有可能一个不测就会顷刻湮灭,她每一刻都会以命相博,用自己的身体挡刀。 他若如前世一般待她,只会因为她而再度濒临险境。 她的命,她自己不在乎,可是他的命,她不能不在乎,她不想再葬送他一次。 她一直对自己说,是因为瓮喻,她害怕瓮喻,她怕瓮喻用皇权害她。 可是她心底那个一直被她按捺住的想法中,她更担心的不是瓮喻下手害她,而是他会为她旧事重演。 她不敢给他半点希望,不敢向他前进半步。 为了她的那束光芒,她愿意生生世世永堕黑暗。 前世他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啊。 她怎么忍心让他为她再死一次。 纵她从没有得到,也从未与他熟识,只要那个人不再因她而死,就够了。 今夜这般的与他相处,只怕是她一生中,与他最近的时光。往后再不敢有。 原来他受过这么多苦难,他受过这么多伤,他的名字,他那份淡漠的气度是这么来的。 这般的了解,前世她从未有过,到这个地步,她知足了。 她可以仰慕他的光风霁月,但她不能让他渡她的污泥狂沙。 她打定主意,不要命也要护住宫家,可她却不能让他也陪着她不要命。 燕后道, “哀家将你看做是女儿,你要什么,哀家都会给你,往后你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宫长诀道, “谢太后娘娘。” 燕后握住她的手,眸中动容, “就是因为把你当成女儿,才不希望你走错路,月澄花已经谢了,霜花不该再湮灭。” 燕后眸中隐隐泪光,宫长诀心中一动。 翌日,宫长诀出宫,到了宫门口,却碰见了迎面走来的杨晟。 宫长诀行礼道, “见过三王爷。” 杨晟上前,忙问道, “本王听说你昨日火海逃生,你可还好?” 宫长诀道, “自然是无碍的。” 杨晟道, “昨日,那匈奴王子实在欺人太甚,让你不得不立下婚誓,不知道你——” 宫长诀眸色一沉,他此般刻意提及婚事,是想做什么。 宫长诀打断杨晟, “王爷多虑了,臣女与表哥的婚事是真的。” 杨晟面色大变, “你与左晋的婚事,是真的?” 宫长诀道, “大殿上,陛下与皇后皆在,臣女怎敢欺瞒。” 杨晟急道, “若你不喜欢左晋,本王可以——” 大宴(1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大宴大宴 宫长诀道, “多谢王爷好意,只是王爷应当关心陛下多几分才是,陛下如今身体大不如前,您作为儿子,当多侍奉,多为陛下在朝堂分忧。” 宫长诀加重分忧二字。 杨晟忙道, “你这般为本王考虑,心里该是有本王几分的。若嫁给左晋,难道心里竟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吗。” 宫长诀道, “王爷,大宴上,您听到了,臣女与表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非孟氏横插一脚,臣女是必然早早便与表哥订下婚约的。” 杨晟道, “本王可以十里红妆迎你,你要什么本王便能给你什么,但左晋能给你什么?御史大夫早就不得我父皇重用,往后左家只会败落。你嫁过去,只会吃苦。” 宫长诀笑, “王爷不必为臣女多虑,臣女要么便喜欢陪伴在我身边许久的人,要么,便是未来这世间身份最尊贵的男子。” 杨晟道, “难道本王的身份还不够尊贵吗?” 宫长诀笑,垂下眸子,眸光却阴翳,淡淡道, “可是王爷您的身份却担不起一个最字。” 宫长诀道, “臣女有事,便先告辞了。” 宫长诀离开,上了马车,回头对杨晟淡淡地一笑。 杨晟站在原地, 她……会喜欢未来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子。 她还为他考虑,她说,她说他该为父皇在朝堂上多多分忧。 杨晟站在原地,许久未离开。 马车启程,宫长诀听着咂咂碌碌的车轮声,闭上了眼。 她并不认为杨晟为了她,会决心要坐上皇位。 她只是在他心里埋下一颗种子,让他知道,这世间,有另一条他没想到过的路而已。 待往后杨碌战死,杨晟成为唯一皇子,那时,这颗种子生根发芽,可就由不得任何人了。 宫长诀撩帘,却有一个小童追上她的车,从马车车窗里递给她一张纸条,然后便跑开了。 宫长诀向四周看,发现关无忘正站在楼上看向她,用手中扇子指了指她手中纸条。 宫长诀放下帘子,展开了纸条,纸条上面只有八个字, 酉正一刻,丽春苑见。 宫长诀的眉头皱起。 把纸条揉吧揉吧扔到脚下。 怎么能约在这种地方。 然酉正一刻,扮成男子的宫长诀准时出现在丽春苑门口,门口的花娘们招展着,香气扑鼻,宫长诀只觉得刺鼻,捂住了鼻子,而关无忘搂着一个花娘,走到门口看着她,眸中戏谑, “呦,我兄弟来了。” 老鸨在一旁,忙谄媚地笑, “关大人的朋友,定然是人中龙凤。” 众人没有看出宫长诀是女子,因为宫长诀在鞋底加了几层鞋垫,又把眉毛画成了剑眉,还把自己抹黑了一点,盖住唇色。肩上垫了布巾,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年少的小郎君。 关无忘笑着,挑衅道, “宫兄,进来啊。” 宫长诀抬步,嘴硬道, “进就进。” 几个花娘忙上来拉她,宫长诀推开,捂住了口鼻,这些花娘身上的香味简直刺鼻。 “我自己走,你们别跟着我。” 宫长诀瓮声瓮气道, “去…去哪?” 关无忘放开那个花娘,左手拿着扇子,在右手手心里拍了一拍。 “走吧,宫兄,跟我上楼,带你见识见识。” 宫长诀皱紧了眉头, “你好好说话。” 关无忘笑笑,眉目潋滟。 宫长诀跟着关无忘上楼,进了一间包厢,包厢里没有其他人。 摆了一桌的酒菜。 宫长诀返身把门倒栓了,不让那些花娘进来。 关无忘坐下。 宫长诀道, “你可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关无忘倒了一杯酒, “你太不听话了。” 宫长诀道, “什么不听话。” 关无忘道, “不是告诉过你,不必去招惹杨晟吗?” “你今日在宫门口,为什么要对杨晟说那番话?” 宫长诀心里咯噔一声, “你都听见了?” 关无忘将酒一饮而尽, “我就站在你们后面,能听不见吗?” 宫长诀道, “你们想用杨碌的战死来激他的野心,也总得在他心里先埋下种子,有了那颗种子,往后才能恣意增长,若他从现在开始便有哪怕一丝的野心,到了杨碌战死前,也估计能生根发芽了,杨碌一死,杨晟马上就可以爆发。” “竹子生出来要长到三寸可以用五年的时间,可从三寸拼命拔高到数百寸,只需要一场雨。我埋的种子,它需要时间增长到三寸,到时候,那场雨,便要杨碌来祭。” 关无忘道, “宫长诀,你太大胆了。” 宫长诀笑, “你比我厉害,不必奉承我。” 宫长诀道, “下一次别约在这种鬼地方。” 关无忘笑笑, “最多半刻钟,会有人来这里寻我。” 关无忘话音刚落,便听楼下一阵喧嚣,宫长诀把正对着楼下的窗子支起,见一个蓝衣女子拿着鞭子, “你们说,关无忘在哪?再不说,本公主抽死你们喂狗。” 宫长诀道, “姝沙?” 她怎么在这儿? 关无忘说,来找他的那个人,难道是姝沙? 关无忘推开门,登时几个姑娘进了里面,关无忘随手搂住一个,对宫长诀一笑, “宫兄,看好了。” 宫长诀撇过脸,不想看他。 关无忘搂着美姬下楼,还顺手扯松了自己的衣襟,微微露出了光洁的胸膛,美姬勾着他的腰带。 关无忘慢慢地下着楼,下面的老鸨拦住姝沙, “姑娘,这里头可都是男客,你一个女子到这里来,难免有损闺誉,照奴家说,您是不是该先离开是好?” 姝沙怒道, “少说废话,关无忘在哪?” 姝沙拿着鞭子,反手一甩,差点甩到老鸨脸上,老鸨忙躲。 老鸨道, “您在这儿动刀动枪的,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话间,一群壮丁冲出来,围住了姝沙。 姝沙甩了一下鞭子,鞭子打在地上的声音让不少花娘都退后了。 姝沙拧着眉头道, “不让本公主进去是吧,本公主偏要进去。” 姝沙高声道, “慕疣——” 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戴着鼻环的男人带着一群壮汉进了丽春苑。 慕疣抬手就把一个挡路的丽春苑小厮拎起来,甩到一旁的桌子上。 慕疣上前,左手搭在右肩上,恭敬道, “公主。” 声音粗砺,像是沙漠的风,混着沙子粗暴地从人的面颊刮过。 姝沙道, “把这儿给本公主砸了,本公主就不信,找不到关无忘。” 慕疣道, “是,公主。” 不多时,围住姝沙的那些壮汉就被慕疣带来的人抓住,楼下一片狼藉,满地的残桌碎碟,放着的装饰也被弄得七零八落。 花娘们纷纷跑上楼。 老鸨忙配笑脸,抖如筛糠, “这位小姐,是奴家有眼不识泰山,您就放过我们吧,我们不过是小本经营,您看,您在这儿打伤这么多人,还弄坏了这么多东西,要不这件事就这么了了罢?” 姝沙道, “你们要是不把关无忘给本公主叫出来,本公主就继续砸!” 姝沙抬眸,正好见搂着美姬站在楼阁上的关无忘,衣襟半敞,眼神迷离,似饮了桃花酿一般醉人,关无忘笑笑,薄唇微启, “公主不是说,下官逛青楼,公主也会陪着下官吗?如今公主这架势,不像是要陪下官逛青楼,倒像是来砸青楼的。” 姝沙怒道, “我怎么知道你们大周的青楼是什么地方,早知道是这种鬼地方,本公主绝对不会答应你。” 姝沙怒气冲冲地上楼,抬鞭挥向关无忘怀里的美姬。 关无忘反手握住了鞭尾,衣袖翻飞,回头看着姝沙,淡淡道, “公主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关无忘眉目潋滟,但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却透着一股极度疏离的冷漠。 似拒人于千里之外。 宫长诀站在窗前看着,却忽然觉得,这一刻的关无忘,才是真实的。 关无忘没有族人,亲人只有两个,便是父母,而父被斩首之时,母殉情自尽。 一个年少时便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少年,一步一步做到九卿之一,权侵朝野,步步为营,这般精于算计谋划,时刻记住仇恨却时刻死死地压制住仇恨,一丝一毫都不表现出来的人,表现出来的欢喜与笑容能有几分真? 若是他真的这么简单,不可能能忍辱负重数年,收敛锋芒地选择给仇人当一条狗。 关无忘虽常常笑着,但他骨子里,或许比谁都冷漠,他做的这些事,谋划的这些布局,冷静自持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而今年,他不过二十二岁。 十六岁时还是长安皆知的纨绔,日日斗花赌钱,喝酒纵马。 十八岁失去一切,到如今,不过四年而已。 而这四年里,他从一个纨绔,变成了手握大权的权臣。这期间,他要容忍和操纵的东西定然远比她想象中的多,他也远比她想的复杂得多。 姝沙拉扯了一下鞭子,关无忘反而把鞭子拽得更紧,还收过去几分,姝沙被迫贴近关无忘。 关无忘把她压在楼阁栏杆上,笑着道, “嫁给我的女人,注定活不长久。” 关无忘笑着,在她耳畔道, “我的女人,我会囚禁住她,一辈子只能为我所有,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我府中半步,我不会允许我的女人随便说话,不会让她出席任何场合。我会像养金丝雀一样的养她,就算我不想要了,她也不准离开半步,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我要她死的地方。就算是她要被千刀万剐,这每一刀也只能我来划。” 姝沙拉住鞭子的手松开了,指尖冰冷。 “你…你怎么能这样?” 关无忘挑起她的下巴,淡淡道, “喜欢我的女人很多,但我府中却一个女人都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关无忘笑,却冰冷得让人背后发毛, “因为她们都死了。” 姝沙面色一变。 关无忘放开她, “公主,要和亲还是另选他人的好。我这条毒蛇,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咬死你。” 姝沙呆在原地看着关无忘,一张脸冷白,似乎是被吓得厉害,但关无忘走开之后,她向着关无忘的方向似乎要挪动脚步,但终究没动。 关无忘将拉散的衣襟掩好,推开包厢的门。 姝沙无力地握住鞭子。 慕疣上前, “公主,可需要属下做什么?” 姝沙双眼有些涣散,但马上回答道, “别——” 顷刻又失神道, “什么都别做。” 宫长诀看向关无忘, “你怎么这样吓人家小姑娘,她才十五岁,什么都不懂,你这么吓人,往后给人留下阴影,不敢嫁人了怎么办。” 关无忘淡淡道, “与我何干。” 关无忘抬眸看她, “你只比她大一岁而已,但凡她有你一半城府,都不会被吓到。” 宫长诀道, “我只当你在夸我” 关无忘笑, “你觉得是,那就是。” 老鸨拿着一张单子,敲响了门, “大人,清单给您送过来了。” 关无忘道, “进来。” 老鸨拿着单子,毕恭毕敬地递给关无忘, “那位姑娘砸的东西,还有伙计小厮们受伤治病的费用都算好了,一共是八百七十一两。” 关无忘看也未看,解了钱袋扔在案上。 老鸨忙拿过,打开来瞟了一眼,忙谄媚道, “那奴家就不打扰大人您了。” 老鸨轻手轻脚把门关上。 宫长诀看向关无忘, 关无忘虽然对姝沙冷漠,却愿意给人家擦屁股收拾烂摊子,不让小姑娘难做,当真是表里不一,面凶心善。 关无忘道,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笑我。” 宫长诀正喝着水,听见关无忘的话,猛地噎到,咳嗽起来。 宫长诀道, “这小姑娘虽然凶一点,但未必不好,娶了又何妨?” 关无忘抬眸看她,淡淡道, “都说了,我喜欢大家闺秀,说话压嗓子蚊子声,走路像老太婆,看上去像木头的那种。” 宫长诀:“……” 关无忘斟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 “连青楼都来了,还喝什么茶。” 宫长诀道, “入了虎穴,不敢喝。” 关无忘笑, “这条街都知道我,我带来的人,她们不敢乱来。” 宫长诀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还真是……人脉广阔。” 只是当时已惘然(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只是当时已惘然只是当时已惘然 宫长诀到底还是喝了酒。 关无忘喝三杯,她喝一杯,喝得有些迷迷瞪瞪,不知是关无忘忽悠得厉害,还是桂华酿确实好喝,亦或是她心里有事堵得慌,她不自觉地把酒像水一样灌下去。 关无忘道,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 宫长诀晕乎乎地点头, “有。” “为什么,我父亲和叔父找过你,你不告诉我?” 关无忘笑, “因为他会告诉你。” 宫长诀托着脸,闭上了眼,没有回答。 关无忘道, “我以为,你会问我有没有带过他来这种地方。” 宫长诀摆摆手,有点口齿不清地道, “他不可能来这种地方。” 关无忘笑,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谁。” 宫长诀没回答,但却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关无忘道, “往常时候自然不会来,可他今日一定会来。” 宫长诀微微睁眼,眼前的关无忘变成了模糊的重影。 “为…为什么。” 关无忘没说话,只是笑着给自己斟满一杯。 宫长诀道, “你等会儿…记得去街头第一个茶楼里找梳妗…你见过的……叫她带我回去。” 关无忘道, “你都醉成这样了,还记得这么多事情。” 楚冉蘅推门而入,看见宫长诀托着脸,迷瞪着眼睛在和关无忘说话。 关无忘抬眸看了楚冉蘅一眼。 转而向宫长诀问道, “宫长诀,我问你一个问题。” 宫长诀摇摇头,又点点头,用手托着半边脸, “算了,你问吧。” 关无忘道, “你是不是喜欢楚冉蘅?” 宫长诀下意识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却又马上开始摇头,大着舌头问道, “你……你说谁?” 关无忘笑笑,起身离开。 楚冉蘅淡淡道, “以后别让她来这种地方。” 关无忘展扇, “知道了。” 关无忘推门而出。 宫长诀趴在桌上,手无意识地拿着酒杯,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子,轻轻答了一句, “不喜欢。” 不敢喜欢。 楚冉蘅的脚步微顿,却见宫长诀摇摇晃晃,就要跌下座位,楚冉蘅忙上前接住她。 宫长诀却忽然哭了, “太疼了。” 她抓住楚冉蘅的衣襟, “真的太疼了。” 楚冉蘅以为是她摔下来时撞到了哪里,见她捂着脖子,忙把她的手拉开,却未见任何伤痕。 宫长诀无声地流着泪,没有睁眼,两行清泪从她眸中落下, “簪子刺破我喉咙的那一刻,真的太疼了。” 楚冉蘅微微皱眉, “什么时候?” 宫长诀呜咽道, “真的太疼了,我不敢再来一次了。” 她痛哭,揪着他的衣襟, “为什么跟着我跳下来,为什么要跟着我死,你知道,我第一次梦见你陪着我跳下来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多无助吗。” 楚冉蘅面色凝重。 宫长诀却揪着他的衣襟痛哭, “你才二十三岁啊,你怎么能为了我死。” 而楚冉蘅的眉头却紧紧皱着。 她在说谁? 宫长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每回梦见,都怕得要死,可是我偏偏夜夜都梦见那一幕,你怎么能这么做。” “那断崖那么高,你怎么说跳就跳。” “你才二十三岁,没有娶过妻,还有很多风景都没有看过,有很多事情没有尝试过。” 她倒在他身上,他却僵直了身体。 她喃喃道, “世事太折磨人了,我不该给你编剑穗,不该去看你簪花游街,不该去捡那块帕子,火场的火好大,我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 她靠在他怀里,喃喃道, “簪花游街的时候,我丢给你,你没有接,我何苦再去捡回来。” 楚冉蘅看着宫长诀的脸, 原来,她回火场,是为了捡一张帕子。 一张扔给过心上人的帕子。 她给那个人编过剑穗,看过那人簪花游街,甚至给他扔过绣帕。 但那个人,不是他。 楚冉蘅忽然想起,在大宴上,他本欲说自己与她有婚约为她遮掩,她毫不犹豫握住了左晋的手,说她与左晋情投意合。 左晋去年考了科举,是二甲传胪。 左晋今年,年岁正好二十三。 她…与他情投意合。 正对着云月坊街的窗子被风吹得一扇一扇,远处的人语似乎离得极远,渐渐地听不见了。 远处暖灯一瞬在他眸中熄灭了光。 他记忆中,一个小女孩的笑脸一晃而过,她握住他的手, “哥哥,我知道旁边有一个废弃的房子,那些黑衣人找不到你的。” 黑夜里,他的脸明灭不清,一身白衣尽污,身上都是血痕。 小女孩握紧他的手, “等天亮了,哥哥就可以回家了。” 他握紧她的手。 三年过去,她从墙头跌落,惊扰了一树桃花。 他记忆中的她,像穿过千山万水而来,此刻竟有了几分陌生感。 风将正对云月坊街和窗吹得关上。 楚冉蘅把宫长诀打横抱起。 他以为她曾经喜欢过,会一直如此,是他太自负。 江山易改,沧海桑田的道理,他并非不懂,可面对她,他总忍不住多生出一份憧憬。 但江山改过千万次,沧海桑田千万次,怎么会恰好在他们身上停止不变。 她总有向前看的资格,她选择回忆或是遗忘,都由不得他半分。 每一片落花回不到枝桠,而他们也回不到过去。 大片大片的月光撒在屋檐上,清辉落寞,寒得似冰。 宫长诀醒来,只觉得头爆裂一般地疼,她摁着太阳穴坐起来,梳妗忙上前道, “小姐您醒了。” 宫长诀揉着太阳穴,丝毫记不起昨夜后来的事情,只记得自己似乎与关无忘喝了酒, 宫长诀道, “我昨晚上是怎么回来的?” 梳妗递给她茶, “小姐昨天晚上是自己回来的啊。我在茶馆里,就有人告诉我,说小姐你先回去了。我半信半疑,回了府里,发现小姐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宫长诀微微皱眉, “我自己回来的?” 梳妗点头, “小姐确实是自己回来的,奴婢回来的时候,房间里也只有小姐您一个人,只是好奇怪,为什么看门的护卫和家丁都没有看到小姐?” 宫长诀接过茶杯,想来大抵是关无忘送她回来的,照他的性格,不走正门也实属正常。 墙也不算高,对他们这种习武之人,轻轻一跃就跨过去了,门口的护卫要是看得到才奇怪了。 只是当时已惘然(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只是当时已惘然当时已惘然 宫长诀几案前提笔写字, 梳妗道, “小姐写的是什么?” 宫长诀将纸递给梳妗, “你看。” 梳妗一直跟着宫长诀,也侍读过,自然认得字。 梳妗有些惊讶, “是赈灾策?” 宫长诀点点头, “我在藏书阁还未着火时,在那里看到了一本书,上面写过的赈灾策正是数十年前太后娘娘所献之赈灾策。有告诸于大众的,也有未曾为人所知的。因为看得太入迷,甚至没有发现走了水。” 宫长诀起身, “太后娘娘从前因为献赈灾策,救万民于水火,如今,数州饥荒四起,正是需要用策之际,若这些东西为我们所用,对我们来说,是如虎添翼。” 梳妗道, “小姐真厉害,只可惜为了这赈灾策,您差点在火海里……” 宫长诀打断了梳妗的话, “这一切都值得。” 她走到门口,看向远方,轻云缱绻,日过长安。 数州积贫,对百姓来说,谁救了他们的命,谁就是值得相信的人。 七个州的百姓,足足占了半壁江山。 她若能抓紧这次机会,濒死又算得了什么。 一个侍女毕恭毕敬上前, “小姐,宫里来人了。” 侍女忙道, “是一个公公,拿着圣旨过来了,老爷的面色很不好看,那位公公说要全家人出去接旨,您快去吧。” 宫长诀垂眸,元帝的动作远比她想象中的快。 这就按捺不住了。 宫长诀到了前厅,众人跪拜听旨, 一个太监展开圣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宫氏辅佐多年,战功赫赫,太尉宫韫,卫国大将军宫霑,征战二十馀年,退东岳过青州,灭北狄安西北,争得三九城池,灭得匈奴贼寇,奉帝业以忠,全百姓以义。” “今,河出图,洛出书,景星明,庆云现,甘露降,膏雨零,凤凰集,麒麟游,蓂荚发,芝草生,海无波,黄河清。天下安宁,夫长不用,朕念其年老多疾,特赐汝二人致仕,解甲归田,赐宝刀一把,以供后生仰揖。” 宫韫宫霑面色凝重, “谢陛下隆恩。” 宫人将圣旨递给宫韫,将宝刀递给了宫霑。 众人起身,宫人离去。 而宫韫与宫霑面色极不好,虽是意料之中,但为国征战数十年,变成一场空的滋味,到底不好受。 宫长诀道, “父亲,叔父,这些到底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也不必太过烦忧。” 宫韫二人微微有些震惊,连他们早已知道都只觉得心上压了一块大石,如今,长诀一个未曾提前知晓任何消息的弱女子却依旧能镇定自若。 二人面色凝重迟疑。 是否当时决定隐瞒长诀,并非合适的决策。 宫韫垂眸,长诀她能控制流言,能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宫家,他知道,也相信她的能力,可他不忍心让她掺和进危险里。 他的女儿,才十六岁,本该是不与世事作争的年纪。 却硬生生扛下这一切。她应该与同龄姑娘嬉笑,在意明日要穿什么衣裳,戴什么簪子。 那是他征战沙场想换来的东西。 他数年在沙场拼杀不回家,不过是希望,他在外面流着血,吹暴烈的风,吞着沙子的时候,他的妻女能在长安城里笑着,过最随心的日子,想吃什么便吃什么,能戴华京里最好看的花,最好看的衣裳,他可以受苦受难,可以满身刀痕,食生肉露天而席,夜夜压刀而眠,可是他希望他的妻女不要受到任何伤害。 如今,他到底还是没有尽到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该有的本分。 他的女儿不过十六岁就已经学得这些自保的一招一式,横刀于前,亦绝不退让。他到底疏忽了,这些年来,他竟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怎样一步步走过来才能变成如今这副倔强坚忍的模样。 宫韫不由得想起当日宫长诀对他所说, 少女的眉眼倔强,一字一句道, “我宫家没有长子,无人为父亲继,长诀作为长女,自当扛起这个责任。” 他的女儿,才十六岁啊。 过去他不在的时候,她是否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扛到今天,才会如此自然地认为,哪怕她只是女子,也自当扛起一个家族的责任。 宫韫抬手,摸了摸宫长诀的头,眸中动容, “父亲不难过,只是心疼你。” 宫长诀笑, “父亲何出此言,长诀有什么可让人心疼的,就算往后宫家繁荣不再,亦是一家俱全,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宫韫看着宫长诀,心中沉恸,他的女儿长大了,甚至能反过来安慰他,照顾他的情绪,可他宁愿女儿天真无邪,万事不知。 宫长诀见宫韫面色不对,道一声, “父亲,怎么了?” 宫韫叹口气,道 “父亲没有告诉你,我们已去寻过关大人,决定和他统一战线,眼前被削官也是我们早早就料到过的。” 宫长诀笑, “既然是早就料到过的,那父亲更不必担忧了,现在所有事情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纵使被削官也是好事。” 宫韫点点头,道, “父亲知道你有能保护宫家的能力,可是父亲更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必担心那么多,能睡好觉吃好饭,你看你如今,比起上次为父回来时,削瘦了不少。” 宫长诀笑, “父亲不必担心我,宫家远比我一个人重要,若不让我能真正参与到保护宫家的行列中,只怕那才是让我忧心。” 宫韫闻言,长叹一口气。 他其实也知道,女儿如今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可他总是不愿意看见她懂事,总宁愿她不懂事。 但眼前,她已经长大,该是拥有知道这些事情的权利的时候了。 宫韫道, “往后的事情,父亲都会与你说,但父亲,更希望你快乐一些。不要为这些事情烦忧。” 宫长诀道, “父亲说得是。” 但她已经决心走这条路,总避免不了为这些事情烦忧。 到了下午,梳妗从外面回来,回到紫藤苑。 宫长诀道, “窈青可同意了?” 梳妗道, “表小姐说,若是请瓮喻公主,只怕出了之前的事情,瓮喻公主会不愿意赴宴。” 宫长诀拿起笔, “瓮喻她正是因为出了之前的事情,会更加急切地要解释,要解释,就必定要把众人聚在一起,眼下看来,参加宴席,是最好的选择,瓮喻不会不来。” 梳妗道, “要是瓮喻公主真的仍不愿来呢?” 宫长诀眸色凝重,写字的手一顿,划出了纸外。 “那就让窈青一并请楚世子。” 梳妗不解道, “小姐?为何请楚世子,楚世子可从不参加任何宴会,请也相当于白请啊。” 宫长诀握紧手中的笔,就是因为他不会参加,她才敢请。 宫长诀道, “瓮喻心慕楚世子,必然最想向楚世子解释,好让楚世子不要厌恶她,不管我们请不请得来,只要让瓮喻知道,楚世子有可能会来,她便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赴宴。” 梳妗道, “小姐,为何非要约在半山山庄,您不是夜夜梦回都梦见自己坠崖吗,小姐难道不害怕吗?” 宫长诀淡淡道, “就算是怕又如何,我怕的东西多了。” 比起这些,她更怕宫家就此灭亡,更怕宫家如前世一般不得好死,与这些比起来,那些怕又算得了什么? 梳妗道, “小姐,要不让奴婢去吧,这太危险了。” 宫长诀摇摇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没有人能代替我,更何况,我们不是计划得很好了吗,我不会出事的。” 梳妗面色一急, “可是小姐——” 皇宫中,长亭殿内, 一个宫人跪着走到瓮喻面前,双手高高将拜帖呈上, “公主,御史之女左窈青奉拜帖,请您出席夏宴。” 宫人的脸上一条狰狞的疤痕,瓮喻见了,只觉得窝火,一脚将宫人踹开, “去去去,去什么去,是嫌本公主还不够丢人是吗!” 宫人忙爬起来,恭敬道, “公主,这并非是一件坏事啊。” 瓮喻大怒, “不是坏事,难道还是好事不成!” 宫人爬回来,跪在瓮喻脚边, “公主,您如今正是需要一个解释的机会,不管怎么解释都好,哪怕是用身份镇压都好,只要去了,总比不去要强,您去了,必然有办法将流言镇压住,不让其再扩散。” 瓮喻怒道, “难道还要本宫去讨好那些人,求他们别再提起吗?” 宫人道, “公主,您就算不向别人解释,也总得向楚世子解释啊!” 瓮喻急道, “楚世子会去?” 宫人道, “您没发现吗,上次大宴,楚世子去了,上上次申小姐举宴,楚世子也出现了,这就说明,楚世子近来开始愿意赴宴,更何况,左氏从前与定王一族是世交,楚世子怎会拂左家的面子?” 瓮喻喃喃道, “对……对,楚世子必然会去,我要向楚世子解释,我要向楚世子解释。” 宫人道, “公主,您这么想才是对的。” 瓮喻蹲下身子,看着宫人脸上的疤,道, “若素,上次本宫也是不小心的,你怪本宫吗?” 宫人忙道, “奴婢对公主忠心耿耿,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情而怪公主?” 瓮喻握住宫人的手, “你一定会帮我的是吗。” 宫人恭敬道, “奴婢定当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瓮喻又甩开宫人的手,站起来, “你可别向上次一样,说必定烧死宫长诀,却让宫长诀如今还活蹦乱跳地活在这世上。” 宫人道, “公主,那都是意外,谁知道楚世子是怎么一下子就找到藏书阁,知道那藏书阁里的是宫长诀,又把宫长诀带去北宫让太后娘娘相助,要是楚世子没出现,那贱婢定然没命了。” 瓮喻闻言,面色一变,眉目微微有些狰狞, “要是让本宫知道,是谁告知楚世子那贱婢在藏书阁的,本宫必然扒了她的皮!” 宫人低头跪拜, “公主息怒。” 然其面上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夏宴(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夏宴夏宴 燕后的贴身嬷嬷带着宫长诀走在宫道上。 “宫小姐,太后娘娘说,您若是往后要进宫,便不必呈帖通报,守门的侍卫认得您了,只要看见是您,便会放行。” 宫长诀道, “多谢张嬷嬷通传。” 一行人走在宫道上,瓮喻迎面走来,看见宫长诀,面色一瞬变化。 瓮喻道, “若素,去给我拦住那个贱婢。” 宫人恭敬道, “唯。” 若素上前,拦住了宫长诀, “宫小姐,我们公主请您说话。” 宫长诀抬眸,淡漠地看向瓮喻, “公主殿下这是要做什么?臣女并不记得与公主殿下有交情。” 瓮喻道, “你做过什么,还要本宫说吗。你也不觉得自己肮脏,费尽心机一次又一次地攀附楚世子。” 宫长诀淡淡道, “臣女勾引了楚世子,连臣女自己都不知道,公主您反而是比臣女先知道,公主的消息果真灵通至极。” 瓮喻青黑着脸,高扬起右手, “贱人,你还敢狡辩!” 宫长诀并未动弹,只是看着瓮喻,嘲讽地笑笑。 眼见瓮喻的巴掌就要扇到宫长诀脸上,一双上有皱纹的手牢牢地抓住了瓮喻。 张嬷嬷面色严肃,沉声道, “瓮喻公主,不要太过分了,长诀小姐不是你能惹的人。” 瓮喻气急败坏道, “她?她不是本公主能惹的人,难道她区区一个贱婢,还能比本公主高贵吗?” 张嬷嬷沉声道, “瓮喻公主尽可以试试看。到时候,太后娘娘怪罪下来,皇后娘娘可求不了情。” 张嬷嬷态度强硬,丝毫不让。 瓮喻听到太后二字,没由来地心底一颤。 张嬷嬷放开瓮喻的手,道, “瓮喻公主,得罪了,但若往后再有此类事件发生,太后娘娘不会轻易放过。” 有个人撞了宫长诀一下,宫长诀下意识握紧了手。 瓮喻看着宫长诀一行人离去,火气上涌,却又顾忌燕后,猛地对着若素就是一脚。 “没用的东西!害本公主被那老巫婆如此羞辱。” 若素被踢翻在地,忙爬起来,擦干净嘴角的血,道, “是奴婢办事不利,公主息怒。” 瓮喻心底愈发慌乱,自小她便害怕燕后,燕后对着她,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一张脸,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小时候,第一次见燕后,她便被吓得大哭。后来,她犯错,母后还未来得及为她辩解,燕后冷着一张脸,让人把她押到小佛堂,逼着她跪了三天三夜,那间佛堂好小好冷,还极黑,似乎下一刻,马上就会有东西从黑暗中窜出来,扼住她的咽喉,爬上她的背,那三个晚上,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夜。 她不敢惹及燕后,比之父皇更甚。 宫长诀道, “多谢张嬷嬷替我解围。” 张嬷嬷恭敬道, “长诀小姐本就非等闲之辈,即便老奴不替您解围,您也能解决眼前问题。” 宫长诀笑, “张嬷嬷言过其实了。” 宫长诀手心里攥着的纸条被她捏得皱起。 到了北宫,宫人对宫长诀都极恭敬,似将宫长诀当成正经主子一般。 宫长诀将手中的纸条塞进袖子里。 燕后坐在大殿中,拿着一把蒲团扇子慢慢地扇着。 宫长诀入内,道, “太后娘娘万安。” 燕后闻声,上前扶起她, “怎么手这么凉?” 宫长诀笑道, “一向手凉,大抵是体寒。” 燕后道, “这怎么行,嬷嬷,去将哀家库房里的百年参拿过来。” 宫长诀道, “谢太后娘娘费心。” 宫长诀总莫名觉得燕后有一种熟悉感,但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熟悉。 宫长诀笑道, “臣女带了一样东西,想送给太后娘娘。” 梳妗将木盒递给宫长诀。 宫长诀呈给燕后, “太后娘娘,这些都是臣女亲手所做,希望您能喜欢。” 燕后接过,打开了木盒,里面静静地放着一束橙色的月澄花。 燕后看着月澄花,似乎能再见年少时,闯进匈奴王帐那夜所看见的月澄,点点橙色斑驳如碎金一般。 不知怎的,忽然就红了眼眶, “孩子…你有心了。” 宫长诀道, “上次听您说,匈奴的月澄花是橙色,臣女便记下了,那些绯红的月澄花,您看着,总是会不自觉想起废太子,难免伤心,但橙色的月澄,却是您的年少时光。大抵有个留恋也是好的。” 燕后眸中动容,道, “哀家已许久未见这般颜色的月澄,当真明艳动人。” 燕后放下木盒,道, “今日你来,可是有什么事要问哀家?” 宫长诀道, “确实有事情想问您。不知您可曾记得您所写赈灾策中,有一策为劝赈。” 燕后道, “确实有一策名劝赈,你可是对此有何疑问?” 宫长诀道, “劝赈二字,臣女明白,无非是劝当地富商与望族帮扶穷人,但臣女好奇,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劝这些人,让他们能出钱出力帮扶灾民?” 燕后缓缓道, “从前我献策,庆帝并未采用这一策,但这一策,大抵是最好的方法,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都会有土地主,而越穷的地方,土地主的财富与贫民一对比,便更加明显,一个土地主的钱财,足以养活一片土地上的人,当时哀家这个建议没有被采纳,正是因为你问的这个问题。” “因为哀家与庆帝说,若是为非作歹,为祸乡里的土地主,全都当将其家产充用赈灾,斩首示众。如此,每片土地上的问题都能够在当地便解决,不必千里之外运粮。” 宫长诀不由得失声道, “斩首示众?” 燕后点点头,道, “这是最好的方法,一是那些恶土地主为非作歹,罪有应得,二是饥荒以来,民心涣散,若能将为祸百姓的贼首杀去,必能振奋人心,使一地不至于民心各异,使百姓们相信朝廷,这般,便安抚了百姓,争取了更多时间来进行后续的赈灾措施。” 燕后摇了摇扇子, “但庆帝大怒,说哀家大逆不道。” 宫长诀疑惑道, “大逆不道?” “这从何说起?” 夏宴(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夏宴夏宴 燕后道, “因为这天下最大的地主。” 宫长诀猛地反应过来, “最大的地主是皇帝。” 难怪庆帝不同意。 燕后道, “庆帝虽治国有方,但到底是一个皇帝,敏感,多疑,怀疑哀家在讽刺他坐霸一方,却如同那些小土地主一样,使百姓积贫。” “虽然后来没有什么事,但是当时若非还是太子的先帝替我辩解,只怕是在劫难逃。” 宫长诀不由得道, “这个方法未免太狠,庆帝有所怀疑也是正常。” 燕后道, “为何突然问这个?” 宫长诀笑, “数州饥荒四起,自然想为此尽一份力。” 宫长诀与燕后说了好一会儿话,便告辞了。 宫长诀缓缓走在宫道上,虽没有张嬷嬷相送,倒也有几个宫人随行。 迎面轿撵而来,轿撵上坐着一个容貌明艳的女子,正拿着六角蒲扇遮在面上挡阳光,宫长诀停下脚步,看向女子,道, “见过云贵妃娘娘。” 轿撵停下,云贵妃却未下轿撵,微微抬起扇子,看了宫长诀一眼,随意地笑道, “这是哪位小姐,怎的本宫从未见过?” 旁边的宫人忙道, “娘娘,是宫家长女。” 云贵妃将挡在面上的扇子拿开, “哦,就是那个庶人宫家。” 宫长诀道, “是。” 云贵妃玉指搭在蒲扇上, “本宫可许久未见这般貌美的女子了。” 宫长诀从容地回怼道, “娘娘,大宴上,你我见过。” 旁边的宫人道, “大胆,敢与我们娘娘相提并论,直呼你我,冒犯娘娘。” 云贵妃妩媚一笑,眉眼风流,拿着扇子轻晃, “本宫想起来了,那天你穿得那般还寒碜,本宫记不住你也实属正常。” 宫长诀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那般打扮虽不张扬奢靡,但是也算是礼仪周全,绝对担不起寒碜两个字。 宫长诀抬眸看云贵妃,见她一身流华锦,发间步摇上的南珠硕大无比,皓腕上的玉镯亦清透华贵。 这般比起来,大抵,她确实是寒碜了些。 云贵妃道, “本宫最烦看美人寒碜。” 说着,云贵妃走下步撵,拔下自己发上的步摇,插在宫长诀发间。 云贵妃打量了宫长诀几眼,满意地道, “美人就该配最好的珠钗。” “捉弦,把本宫库房里,那些新收的珠钗拿过来,全部拿过来给她。” 宫人忙道, “主子,那些可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云贵妃摇着扇子,看着宫人,露出一个妩媚的笑, “你再给本宫说一遍。” 宫人噗通一声跪下,宫长诀听着都觉得膝盖疼。 宫人忙道, “奴婢错了,奴婢这就去取来。” 说完,不等云贵妃吩咐,宫人便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宫长诀:“……” 云贵妃道, “本宫就喜欢看美人,管你是哪家的,宫家虽然混得不怎么样,姑娘倒是生得好看得紧,本宫在这宫里,看那些残花败柳,看那等子人老珠黄的,看的都想吐了。要是得空,你可要常常进宫看望本宫,免得本宫看了那些恶心的东西眼底生疮。” 宫人捧着一个大木盒,跑过来,跪着将木盒呈到宫长诀面前。 云贵妃推开木盒,里面琳琅满目地放了各色钗环,各种样式,颜色,材质,全都是独一无二,亦做工精巧,若非圣手必不能造就。随便拿出一支簪子,都是价值连城。 云贵妃笑, “这木盒里的簪子,你可都要好好看过去,可别枉费了本宫的一片苦心。” 没有说要好好用过去,却说好好看过去。 宫长诀的眸光落在盒中。 宫长诀抬手将木盒合上, “多谢娘娘美意,民女收下了。” 梳妗忙从宫人手中接过木盒,木盒太沉,梳妗差点没拿稳。 这里面的簪子,数量只怕得上百。 云贵妃握住宫长诀的手, “美人,你可得常常进宫来看本宫啊。你要是来,本宫每回都赏你好东西。” 宫长诀垂眸,一字一句缓缓道, “娘娘…说得是。” 云贵妃看似随意地敲了敲宫长诀的手心, “你可要常来啊。” 宫长诀道, “唯。” 云贵妃坐上轿撵,还不忘给宫长诀抛个媚眼。 宫长诀:“……” 梳妗抱着木盒, “小姐,为什么云贵妃送您这么贵重的礼物啊。” 宫长诀想起云贵妃在她手心轻敲了两下,便抬起手,在木盒上轻轻敲了敲,不是沉重的木质声,而是略微有些清脆的空响。 宫长诀眸色微变,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却开玩笑道, “自是如云贵妃所说,觉得我貌美投缘罢了。” 梳妗偷笑。 宫长诀道, “劳烦几位姑姑替我把东西拿去宫门口,宫府的马车停在那里,将东西放在马车上便可。” 几个宫人道是。 宫长诀在宫道上走着,之前未曾觉得,如今近距离看了云贵妃,却觉得云贵妃与燕后竟有几分相像。 宫长诀低声道, “我记得,太后娘娘有一位亲侄女,嫁给了皇长孙?” 梳妗道, “是,名叫燕风华,皇长孙死的时候,这位就上吊自尽了。” 宫长诀站住了脚步, “燕风华…” 宫长诀忽然笑起来。 华即是花。 风花,是云的别称。 云贵妃…… 宫长诀收起笑意,这局棋,云贵妃下得比她更不要命。 梳妗道, “小姐,咱们要去哪?” 宫长诀道, “去冷宫。” 宫长诀拔下发上长簪,掩在袖中。 一棵杨树立于冷宫前,树上都是枯萎缩成一团的枯叶,随着风孤零零地在树上飘晃着,似乎下一秒就会挣脱枝干飞落。 宫长诀淡淡道, “既然阁下引我前来,为何不现身?” 一个女子从转角处走出,容貌秀美,杏眸如秋水,但一道狰狞的疤痕横在面上,生生破坏了那份秀美。 宫长诀正色道, “是你。” 若素笑道, “宫小姐可还记得我?” 宫长诀道, “你假借太后之名,引我去藏书阁,又随侍瓮喻左右,一副走狗的样子,我怎能不记得。” 若素笑, “宫小姐好记性。” 若素向宫长诀的方向走来, “宫小姐不必害怕,我没有旁的想法,只是想助宫小姐一臂之力而已。” 宫长诀凝眸, “为什么?” 若素面色一瞬冷下来, “因为助你,也是助我自己。” 若素在宫长诀身旁渡步, “我父是望族家主,大抵是他所占的权势,让元帝忌惮,让元帝觊觎,所以,元帝杀了我父亲。” “而我母亲、长兄皆为元帝所囚,为了占有我母亲,元帝已经囚禁她十数年,病态地把我母亲当做一只金丝雀一样地笼养,不许她与我长兄见面,不许她见到与我父亲有关的任何物事,我母亲在他建造得极华丽的牢狱里数度寻死,但元帝依旧只是想让我母亲为他所有,逼着我母亲心如死灰,不能言笑。” 若素看着宫长诀,一双眸冷冽, “我和你一样,想要元帝生不如死。” 宫长诀从那双眸中,读到几分熟悉, 似乎是在与自己面对面。 眼前女子眸中的仇恨,甚至只比她多,不比她少。 宫长诀冷声道, “你之前帮瓮喻设计害我,如今我凭什么相信你?” 若素笑,握住了宫长诀的手,宫长诀低头,看见若素手上的东西,一瞬震惊。 宫长诀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长簪叮啷一声跌落在地。 若素道, “这,你总能相信了吧。” 宫长诀半晌没有缓过神来,只觉得震惊。 “你——” 宫长诀缓了片刻,迟疑道, “你……去见过你…母亲没有?” 若素垂眸,道, “当然见过,偷偷摸摸地闯进去,远远地看一眼便走开,甚至不敢走近一步,多看几眼。看见我母亲的模样,我就忍不住想将元帝杀之而后快。” 若素看着宫长诀, “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 宫长诀看着若素的面容,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但却压下心头的异样,道, “引瓮喻恨我,要恨得透顶,比往常更恨。要她恨不得将我杀之而后快。” 若素笑。道, “好。” 头顶的枯树树叶飘晃而落。 宫长诀出了宫,心上却仍难平静下来,明明不该活在这个世上的人,竟然真的还活在这世上,并且以难以想象的身份出现。 如今,在宫里,她也算是有了三个帮手,太后在明,其他二人在暗。往后计划自然会更顺利一些。也算是好消息。 梳妗撩起马车的帘子,道, “小姐,上车吧。” 宫长诀上车,旁边放着一个大大的木盒。 马车起行。 宫长诀打开木盒,木盒里各色翠玉珠宝晃眼,宫长诀却并未多看。径直将木盒的盖子反过来,用手指在边缘摸寻。宫长诀摸到一条缝隙,顺着缝隙,她使劲一推,木盒盖子边断成两节,中间夹着一张纸条。 宫长诀将木盒放下,忙拿出那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 三月之内,杨元必死,务必把握住时间。 宫长诀看过纸条,忙将纸条撕碎。 看来除了关无忘在用金丹控制之外,燕风华也在窥侍元帝的身体情况,否则不能得出这么准确的判断。 云到底是云,是用来遮蔽日月,遮蔽真相的。 关无忘这般作为,是因为有重权在身,可她一个身在后宫无依无靠的弱女子,竟也这般不怕死。 她一定清楚被元帝发现,会是什么后果。 云就算会被风吹散又如何。大抵燕风华同她一样,已做好被风打散,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 她精心准备的那场鸿门宴,不能再拖了。 长亭宫中。 瓮喻拿着一个花瓶狠狠地砸在地上。 满地的瓷器碎片,远不止一个花瓶。 若素跪在瓮喻面前, “公主息怒。” 瓮喻怒道, “她宫长诀是个什么东西,竟也爬到本宫头上来了。一个破落户,连官职也没有,竟敢觍着脸对本宫耀武扬威!” 若素道, “公主息怒!” 瓮喻闻言,拿起手边的茶杯猛然砸下, “息怒息怒,你们就只会说这两个字吗!” 若素道, “公主,您是金枝玉叶,何苦要与一个庶人争论长短。楚世子虽三番五次以命相博救她,太后护着她,百姓称颂她,可是她到底不过也只是一个庶人,能有什么作为。” 若素说完,瓮喻怒道, “这还不够吗!楚世子把她放在心尖儿上,太后都护着她,连百姓都对她赞不绝口,说她是长安第一美人,这般境遇不知比本宫风光多少,本宫如今名声俱毁,你们都等着看本宫的笑话是不是!” 若素忙道, “公主,您不能这么想啊,楚世子从前并未与任何女子有过什么交集,这次也必然是玩玩而已,怎么可能长久。” 瓮喻闻言,瘫坐在殿中地毡上, “是啊,楚世子都拼死救她了,她还是唯一一个让楚世子动心的人,玩玩?怎么可能。” 若素跪在地上,恭敬道, “公主您明艳无双,身份高贵,那贱人怎能跟您比。” 瓮喻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指着自己道, “我明艳无双?可是她宫长诀被人说是霜花仙子,我现在都还记得众人称颂她的话,一句一句,刺耳得厉害,身份再高贵又如何,我又不得父皇宠爱,亲娘也死了,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我孤身一人,再高贵又如何,我终究就像是皇宫里的跳梁小丑,太后我不敢招惹,母后又懦弱无能,父皇从不正眼瞧我。” 若素上前。 瓮喻看向若素,流着泪道, “若素,你知道吗,那个时候,父皇要我献舞,我好开心,我以为父皇终于看到我了,我十多年来,与父皇最亲近的就是那一刻,却没想到,父皇是为了让我去和亲,才对我这般温声细语,为什么她宫长诀就可以拥有我想要的所有的东西,我明明出身高贵,我记在母后名下,是大周的嫡长公主,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若素上前,温声道, “公主,您还有奴婢,奴婢会一直陪着公主。” 她眸间锋利, 我陪着你到死的那一刻。 若素道, “您可是公主,既然那贱婢这般惹公主不开心,公主杀了她,不就好了吗?” 夏宴(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夏宴夏宴 夜雨蒙蒙,笼罩了远山起伏的轮廓,雨不停地在下,打落许多花朵,散了一地娇艳欲滴的花瓣,哀凄地被雨踏碎明艳。 然宫长诀的梦中却是烈阳艳艳。 纷飞的桃花林中,一个一身红衣的少女拼命地跑着,跌在林中,桃花的花瓣落她满身,满地残花凝重的逝亡颜色让人心惊。 御林军已追至山崖,宫长诀却顷刻便站在了断崖上。 宫长诀流着泪,用簪子刺破脖颈。 一个清俊出尘的男子在山崖上随她一跃而下。 翠绿的山涧,她身上的红纱被风扬起,红得刺目的鲜血淋漓落在她衣衫上,染得衣衫颜色更重,亦喷洒在另一个人的白衣上,刺目惊心。 男子的声音沉重,似浸万里霜华而来,凄清而绝望,却是极尽温柔, “别怕,我陪你。” 男子的话似惊雷响在宫长诀耳边。 一室黑暗,外头雨声泠泠。 宫长诀猛地从床上坐起,一身的冷汗。 下意识道, “不要!” 外间守着的梳妗听见里面传来的声响,忙点起蜡烛,拿着烛台放在几案上, “小姐,您又做那个噩梦了?” 宫长诀捂着隐隐作痛的心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梳妗忙倒了茶,递给宫长诀, “小姐,奴婢在这儿呢。” 宫长诀强行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接过茶杯,手却止不住地抖。 闪电霎时将漆黑一片的天地照得一片白昼。 紧跟着就是一声惊雷平地起,宫长诀被吓得手猛然一抖,手中茶杯砸在地上,茶水四溅。 梳妗忙躬下身子去拾碎片。 “小姐,没事了,只是打雷而已。” 宫长诀的心跳得极快,耳边仍旧一遍遍回响男子低沉的声音, “别怕,我陪你。” 她心如鼓擂。 不多时,雨停了,宫长诀稍稍缓过来,道, “如今什么时辰了?” 梳妗道, “卯初一刻了。” 梳妗将明支夜阖的窗子支起来,外面的天显然已微微亮了。 宫长诀起身,洗漱后,梳妗替她绾发。 宫长诀对着铜镜,一言不发,脑中仍一遍遍回荡那触目惊心的一幕。 她十指冰凉,面色发白,她夜夜梦回,夜夜惊醒。那是她最绝望的回忆。 梳妗道, “小姐,云贵妃娘娘赐了这许多簪子,可要挑几根出来用?” 宫长诀点头道, “用吧。” 梳妗将宫长诀的一头长发绾成抛家髻。又在大木盒里挑挑拣拣,择了一只步摇。 以光滑洁白的南珠作压坠,簪上层层叠叠的芙蕖,每一处极尽工巧,亦极尽温柔,流光溢彩,细腻的雕刻使簪上芙蕖如同清水中而出,带着清透的水玉露水,娇艳欲滴。 梳妗将簪子斜插入宫长诀的发间,镜中人明眸皓齿,有了华美珠玉的衬托,似乎一瞬气色都好了不少。 梳妗拿出一朵同色芙蕖华胜,簪在宫长诀发中间。 梳妗看着铜镜,笑道, “小姐今日定是宴上最好看的女子。” 宫长诀呆呆地看着镜子,却没有听见梳妗的话。 有人在梳妗耳边耳语两声。 梳妗道, “小姐,表小姐来了。” 宫长诀闻言,方如梦初醒。 左窈青踏入内室, “姐姐今日这般好看,早知我当穿上前几天云贵妃赐的云锦来了。” 宫长诀看向左窈青,她一身紫色流仙裙,落落大方,并不多点缀。 宫长诀笑, “当是穿来与我看看。” 左窈青笑, “谁要穿给你看,又不是俊美郎君,平白浪费了我的好衣裳。” 宫长诀笑道, “原来你那好衣裳是要穿给俊美的郎君看的,当真是浪费了云贵妃一番苦心。” 左窈青听了只笑。 宫长诀说完,又觉不对劲, “你说那衣裳是云贵妃所赐?” 左窈青道, “大宴那日,我随哥哥去寻你,那日你迷了火里浓烟又入过水,面色青白得厉害,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急得哭起来,谁知叫云贵妃瞧见了,待太医说你并无大碍后,云贵妃便传召了我,说是见不得美人哭,赐了好些进贡的布匹和玉佩钗环。” 宫长诀微微皱眉, “那云贵妃可曾有什么异常?” 左窈青道, “只说我哥哥是个人才,只可惜陛下不喜欢,不能当朝为官,也是可惜。” “贵妃娘娘只是叹了一声,便再无其他话了。” 宫长诀凝眸道, “窈青,你那些东西都还没有动吧。” 左窈青道, “还未曾。” 宫长诀道, “那些东西,恐怕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哥哥的。” 宫长诀目光灼灼, “云贵妃必定借赏赐之机,要告诉你哥哥什么。” 左窈青沉思片刻,道, “我回去必然告诸哥哥。” 两人同乘马车离开,向着元山而去,半月前,元山半山腰处开了一家山庄,只接待文人雅客,山庄中有戏台,有曲水流觞,也有竞诗画的云台。 不少世家子弟闻声前往,或附庸风雅,或寻诗作对。 两人到时,戏台上已开始演上了,青衣眉眼妩媚,而生亦俊朗多情。 台下坐了十几个人,正在议论些什么。 “宫家如今虽有声名,但到底没了官职,往后只怕会没落了。” “倒是让下面的下属占了便宜,能暂代太尉之职。” “说是说体恤,谁不知道,是陛下厌了宫家,宫家也繁盛了近百年,也是时候到头了。” “倒了又如何?没能力罢了。” “这些年宫家打的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又没有什么实在的功绩,德不配位,陛下自然能分辨,尸位素餐有什么用,自是让有能之士代之为妙。” 左窈青听了众人的话,担忧地看了宫长诀一眼,而宫长诀面色如常,淡淡道, “窈青,没关系。” 比起前世宫家所受的那些苦痛,这点诋毁算得了什么。 众人丝毫未发现两人。 直到听见一声温婉的女子声音, “我当真是该罚,客人先到了,我这个做主人的反倒是迟来。” 众人回头,见左窈青轻笑,笑容和煦。 而她旁边,正站着方才他们还在议论的正主。 背后说坏话说到正主面前了。 众人面色一僵,笑得勉强。 夏宴(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夏宴夏宴 宫长诀并未多言,面色如常。 众人只暗自猜测宫长诀没听到,过了一会儿,气氛便不再警惕和尴尬了。 台上青衣唱道, “径曲梦回人杳,闺深骊冷魂销,似雾濛花,如云漏月,一点幽情动早——” 小旦上前扶住青衣,唱道, “怕待寻芳迷翠蝶,倦起临妆听伯劳,重归红袖招。” 台下人道, “这《牡丹亭》在长安里可没人敢唱,大抵也就是在这里能听一耳朵了。” 一个女子叹道, “杜丽娘倒是惨,死死生生,天下女子有情,恐无似杜丽娘者。” 旁边的公子道, “我见得未必,这戏里惨的还多得是呢,就是诗词里也有不少惨极的。” 女子并不服气,只道, “譬如呢?” “譬如这《琵琶行》,琵琶女老而失色,丈夫不归,过往繁华似云烟。” 女子反驳道, “这算什么惨,不过就是往事不可追罢了。比起杜丽娘这般为鬼为人,不得相述于任何人,实在是差远了,那琵琶女,随意寻几首诗都能寻得比之更凄惨的。” 公子道, “那你说一个,让大家听听。” 女子沉默片刻,道,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这般穷仄绝望,比之你那衣食无忧的琵琶女可惨多了,” 旁边另一个公子道, “不就是穷仄吗,这种诗一抓一大把。” “北风吹衣射我饼,不忧衣单忧饼冷。” “怎么样,随意寻都能寻得相似的,一个卖炭,一个卖饼,若是夏日里卖莲子汤道,便是该期盼天热了,这般道凄惨也实属没什么新意,也不甚大义,只不过是个人衣食艰苦罢了。” “那你说,什么大义?” “就譬如辛稼轩那一句,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想报效国家,却始终不得重用,不得赏识。这般沾了大义,意境才广阔呢。” 女子不服气,问左窈青道, “左姐姐,不若替我说一句,我倒也不觉得他们说的有多惊心动魄。” 左窈青笑, “若是典故里的凄楚,大抵没有人比我堂姐说得更清楚了。” 众人议论宫家时,女子方才未曾搭话,此刻也不拘什么,道, “宫姐姐可有说法?” 宫长诀本是看着戏台出神,听人唤自己,转过头来, 步摇摇曳,衬人面色流光溢彩。 方才众人心虚,未曾细细打量宫长诀,虽知道宫长诀生得极美,当时却也不敢直视她。 如今宫长诀微微侧过头来,看向众人,一瞬的惊艳却叫人心惊。 侧脸精致清冷,不苟言笑,有些疏离,一双清丽灵动的眸却摄人心魄。 在大宴上惊鸿一瞥,而如今,近距离地看着,更是动人心魄。繁饰坠以明艳,似云淡春山,秋波立东风。 宫长诀闻言,轻笑道, “可是问我?” 问及宫长诀的那个女子看着宫长诀,忽然面色一红。 之前只觉得宫家小姐貌美出尘,如今人在面前,不过寸远,叫人不由得失神。一双明眸似能看尽人心,墨黑而清亮。 女子支支吾吾道, “是……是在问姐姐。” 说完,女子不由自主地喃喃一声, “姐姐生得真好看。” 宫长诀虽前世少出现于人前,但也常被人夸奖生得貌美,但却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直白地夸赞。 宫长诀笑, “若论貌美,张小姐也是。” 女子红了脸。之前见宫家姐姐冷漠疏离,如今看来,似乎亦是极亲切的。 左窈青回头看宫长诀,调笑道, “我就说还是得穿上那身云锦,张家妹妹尽知道看你,都不带搭理我了。” 宫长诀笑道, “你尽是嘴贫最厉害。” 张家小姐道, “对这诗词里的凄惨意境,姐姐可曾有何见解。” 宫长诀看向戏台,戏台上的青衣作病态,老旦哭道, “今生怎生,偏则是红颜薄命,眼见的孤苦伶俜。” 最惨,莫过于一句,有愿未了,身陨风雨。 杜丽娘倾慕柳梦梅,至死未见其人。 而她的前世,也正如一场梦,她盼着宫家一直昌盛不倒,宫家却如大厦倾颓,一刻消逝,她心慕一个人,希望能堂堂正正说一句妾拟将身嫁与,却声名遭污,坠入深渊。 但这些,她一个字都不能说。哪怕在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要受这些记忆煎熬,她也只能藏着这些秘密走下去。 宫长诀道, “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众人闻言,皆看向宫长诀。 这句诗可谓是闻所未闻,一时众人也未曾理解其意。 宫长诀道, “我见识浅薄,大抵只能说说女子的凄惨。” 众人竖耳而听, 宫长诀道, “凄惨二字,若对女子来说,送丈夫出征便是一场浩劫,不知道他能不能回来,不知道,他回来时,是死是活,从此,一个女人就要担起一个家的重担,柴米油盐,子女妯娌,公婆邻居,旁人欺辱,要打回去,有人轻蔑,要骂回去,无人为她负担更多,无人怜她身姿单薄却要咬牙扛起一切,有时,这种孤独无助,没有未来可盼,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痛苦,比之死更甚。” 宫长诀语气淡淡, “我年少时不懂,为何母亲总深夜无眠,笑容愈发地少,因为父亲每次出征,对她来说,都是一次次的生离死别。”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大抵这种等待却绝望的情绪,便是女子的绝望了。” 众人听完,只觉得揪心。 不仅是在座的女子,连男子面色也有几分低沉。 宫长诀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这些话,说来动听,但没经历过的人不能懂其中绝望,要一次次地反复接受丈夫出征再不归的可能,每一次都落入绝望之中。” “我父亲在三九城池与匈奴交战时,差点战死沙场,而后下落不明,那时,边关的消息传来,母亲当场昏过去,只以为父亲已死,如果有机会,我也不想父亲再上战场去搏命,我宁愿宫家什么都没有,宁愿宫家就此沉寂,也希望一家人能不要再经历这样的苦痛。” 宫长诀语气淡淡,却让人听了心底发颤。 宫长诀道, “此番宫家虽失去所有,却是我们阖族毕生所愿,宫家在那个位置站得太辛苦了,没有人能理解,也没人同情,却为此付出了五十七座牌位的代价,座座是血泪,满府缟素,哭声震天,但这些,却是我们的常态,我们不得不受着冷眼,摔棺震灵,孝服穿了,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脱下来。宫家库房里,堆得最多的,不是陛下所赐的金银珠宝,而是下葬要撒的纸钱。而我们拼死保护的人不感恩我们,反而往我们的心窝上插刀子,这种绝望和凄惨,想是够深了。” 众人闻言,面色发白,方才他们仍在非议宫家,可宫家却确实庇佑了他们百年。 方才以为宫长诀未曾听见,他们只当做没发生, 如今想来,宫长诀必然听得清清楚楚,那那些诋毁宫家的一字一句,她听得该有多心寒。 他们这般做,当真是诛心。 一个男子支支吾吾道, “宫小姐…抱歉,我们…不该非议宫家。” 有人附和道, “我们…所知确实太浅薄了,还请宫小姐勿放在心上。” 众人愧疚不已。 宫长诀垂眸,弯起嘴角,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让人揪心。 宫长诀道, “我并非怪你们,这般言论,我已听过不知多少,实在是习惯了,只是眼下宫家退出朝堂,却确实是好事,不用再生离死别,沙场搏命。别人以为的坏事,对我们来说,是求而不得的幸事。” 众人听了,愧疚却更深。 他们出身文官之家,不能明白这一份诉求,只以为此番对宫家是孽,可是,就是如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对宫家来说都是求而不得的幸事,拼死拼活,却连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都做不到。 他们明明受着宫家的庇佑,却仍在诋毁宫家。 放在谁身上,只怕都心寒。 之前非议过宫家的那几个人忙道歉,面色一片青白,愧疚得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宫长诀。 宫长诀却只是眸色淡淡,轻轻带过。 虽得了原谅,众人却并未少半分愧疚。 宫长诀淡淡地看着戏台,戏台上的青衣作垂死态,即将香消玉殒, “这后院一株梅树,儿心所爱,但葬我梅树之下可矣——” 扮父母的老生老旦大哭。 杜丽娘死前仍惦记着柳梦梅,要葬在曾经梦见过柳梦梅的梅树下香消玉殒。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杜丽娘终香消玉殒,没有等来柳梦梅。 但却为柳梦梅而死,相思能为相思死,深情可负深情生。 宫长诀眼前陡然闪过深绿的山涧,纷飞的漫天桃花,染红了白衣的鲜血,山涧中,一个人纵身一跃。 宫长诀面色一瞬青白。 台上正旦哭道, “我为君死,君可为我生? 今我一死,君毋宁死?” 一阵疾风吹过,台上青衣泪眼模糊。 今我一死,君毋宁死! 宫长诀拿不住手中茶杯,咣当一声砸下,热水与茶杯碎片四溅。 左窈青最先反应过来,忙道, “姐姐!” “可曾受伤?” 宫长诀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道, “我…我没事。” 今我一死,君毋宁死? 今日我死,你可愿为我而死。 回忆中,一个男子在半空中抱紧她,温声道, “别怕,我陪你。” 夏宴(5)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夏宴夏宴 左窈青握住宫长诀的手, “姐姐可是身体不适?” 宫长诀只觉得脑子嗡嗡地响, “我…没事。” 左窈青道, “可是真的没事,若是不舒服,今日不若就——” 宫长诀打断左窈青, “我没事,不必担忧。” 左窈青手心里却不停地冒冷汗。 两人说话声音轻,并未让旁人听见。 只是茶杯碎了,众人乍看过来一眼便不再看。 下人已将东西清理干净。 左窈青想劝宫长诀,却不知如何开口。 渐渐地,太阳升得越来越高,而人到得越来越多。 宫长诀看着一旁的日晷,已是辰正三刻。 她等的人该到了。 不多时,便有人道, “瓮喻公主殿下驾到——” 瓮喻低声道, “若素,你去寻宫长诀在何处,想办法把她引到崖上。” 若素微笑,道, “唯,奴婢会依计划行事的。” 众人面色各异,显然是记起了那一日瓮喻在大宴上失礼之事。 而此时,众人并未发觉,宫长诀的位置早已空置。 若素站在山腰处的小竹林里,看着宫长诀,道, “瓮喻已打算要推你下崖了。” 阳光射下,穿过错落的竹叶,落下斑驳的影子,撒在人身上。 宫长诀离若素足有两丈距离,两人样态并不亲近, 但却极理解对方的想法,不必言语,似乎是有一种宿命感在牵引。 宫长诀道, “多谢。” 若素抬眸,看宫长诀, “我母亲喜欢你,我也只好竭力喜欢你。” 宫长诀没有说话,风吹过竹林,发出簌簌的声音。 两人站在林间,沉默良久。 宫长诀道, “你日日在瓮喻身边,心中就没有丝毫不甘吗?” 若素淡淡地看着她,眸中情绪平静。 宫长诀继续道, “若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想办法帮你离开。” 若素笑, “难道我要离开,会没有办法吗?” 宫长诀沉默,却忽然笑了, “是,你这般聪颖,若你要离开,随时都可以。” 宫长诀道, “我走了。” 宫长诀转身,却又停住脚步, “若今日我平安不死,你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我便转赠于你,本来就该是你的。” 若素笑, “既然我母亲给你了,就是你的,我不稀罕,但你不能死,你聪明,也与我一般不要命,除了你,我想不到谁更适合做我的盟友。” 宫长诀笑笑,转身向山崖走去。 瓮喻在席间,见众人都缄口不言,只是看戏,心中烦闷,没有机会给她解释。 但见众人这般模样,也猜测,是否之前的事情并未引起众人太多注意,所以众人的目光都没有落在她身上。 但瓮喻却不知道,众人面色平静,似都在看戏,却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瓮喻公主嚣张跋扈,谁人不知,各个都生怕开口说话触了这位公主的霉头,若是哪个字一说错,只怕是要遭罪。 若素回到戏台前,与瓮喻耳语两声, “公主,宫长诀已被奴婢引过去了。” 瓮喻面色涌上笑意, “真的?” 若素垂眸,恭敬道, “千真万确。” 瓮喻喜形于色, “本宫就不信,这一回她还能逃过一劫。” 旁边瓮喻的另一个随侍婢女素琴,看着若素三言两语就讨好了瓮喻,面色不由一僵。 从前这个若素没来的时候,她是最受公主宠信的,如今若素来了不过半年,居然就爬到了比她还高的位置,要是一直如此下去,她还怎么能在长亭宫中站稳脚跟。 素琴想上前与瓮喻倒茶,瓮喻却一下子站起来,滚烫的茶水溅了瓮喻一身。 瓮喻一巴掌甩在素琴脸上, “贱蹄子,你是想烫死本宫吗。” 素琴一下子被跪在地上,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啊,奴婢拿得极稳当的,不知怎么,那壶就倾斜了,不是奴婢做的啊。” 瓮喻怒道, “你还要说是本宫自己没长眼睛撞翻了茶壶吗?” 素琴忙道,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啊。” 明明她拿得这么稳,为什么会倒。 若素淡淡地看着那个茶壶,借衣袖藏起推茶壶时被烫到的手。 若素道, “公主,一个奴婢而已,公主不能因小失大。” 瓮喻看着素琴, “本宫看见你就心烦,滚开!” 瓮喻离开,众人不敢说什么。 若素看了素琴一眼, “你去马车旁等着吧,公主如今正在气头上。” 素琴确实不敢像平时一样跟上去,只能依言回到马车旁边等着,不敢再跟上去。 众人面色各异。 左窈青的心却悬起来。 宫长诀站在离断崖不远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了断崖边上。 她没有向下看,站在这般高的地方,她心跳如雷。 重生一世,她极怕高处,但她总是不得不站在高处,站在最危险的地方。 瓮喻看见宫长诀,面色一瞬冷冽。 瓮喻走上前道,冷笑道 “宫长诀。” 宫长诀装作要离开的样子, 若素上前,挡住她, “宫小姐,你可知道,你惹了我们公主,就注定不可能有好下场。” “就凭你,也配与我们公主争。” 宫长诀淡淡道, “我未曾想过与公主殿下争什么东西,是公主殿下误会了。” 瓮喻怒道, “未曾想与本宫争?大宴上,本宫丢尽了颜面,你却出尽分头。你还敢说你不是故意与本宫争!” 瓮喻捏住宫长诀的脸, “你就是靠着这张脸,勾引楚世子的,要是从这断崖摔下去,就算不死,也必然头破血流,容颜尽毁,本宫看你还拿什么勾引楚世子!” 宫长诀却忽然冷笑道, “公主,我与世子如何,又与你何干?” 宫长诀冷冷道, “瓮喻,我纵与他情投意合,你又能奈我何?” 瓮喻面色大怒, “你这贱人,再给本宫说一遍!” 山庄中, 左窈青道, “元山的风景极好,眼下这出戏已到了结尾,不若我们上山去看看风景如何?” 张家小姐道, “对,我记得半山腰那有竹林,生了许多罗汉竹,听说竹林几乎盖了半山,来的时候我就想去了,只可惜没有停下看看。” 有人附和道, “我也是,如今既然戏看完了,不若去走走也好,竹林清凉,正好去去夏日的暑气。” 一行人往竹林走去,风习习穿过竹林,确实凉爽。 左窈青却出了一身的冷汗,却佯装随意道, “我听说不远处有一棵上百年的金丝楠木,不若我们去瞻仰一二?” 众人也是闲逛,听闻有百年的金丝楠木,都同意一同前去。 而半山腰处,一个人纵马疾驰赶来。 山崖上, 宫长诀的手搭在瓮喻捏住她下巴的手上, “公主,我劝你最好放开,否则你会无比后悔你今天的行为。” 瓮喻怒道, “本宫难道还怕你一个贱人不成!” 宫长诀的余光看见一行人向山崖的方向走来。 左窈青道, “就在前面了。” 张家小姐道, “那不是瓮喻公主吗?” “还有宫姐姐,那般危险的地方,她们怎么能站在那儿。” 众人闻言,看向山崖,见两人已站在山崖边上,不由得大惊。 宫长诀转眸看着瓮喻,笑道, “瓮喻,你知道之前朱氏女是为什么而受众人唾骂的吗?” 宫长诀拽死了瓮喻的手,拉着瓮喻后退两步,从众人的方向看过去,却是瓮喻推着宫长诀往悬崖走。 宫长诀在瓮喻耳边挑衅着轻声道, “瓮喻,楚世子早已与我私定终身,你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瓮喻闻言,面上大怒, “贱人!贱人!我要杀了你!” 瓮喻气急败坏的声音传到众人耳中,众人听见了瓮喻的尖叫,皆大惊。 宫长诀却冷笑。 眼见众人就要出声惊叫,阻止瓮喻的行为。 若素抬手,用一颗石子猛地击中瓮喻的手,瓮喻踉跄几步,手吃痛一放, 而宫长诀在众目睽睽之下,坠入山崖! 有人失声尖叫, “宫小姐!” “宫姐姐!” 而一道白色身影自竹林间飞出,随即猛地跃下山崖! 众人大惊,尖叫声起伏, “楚世子!” “世子!” 众人大乱。 瓮喻面色大变,抓住崖边,却再不见那道白色身影。 众人被吓得神魂尽失,有人冲上前,趴在悬崖边上,却什么也看不见,众人拼命地喊, “宫小姐!” “楚世子!” 众人几乎喊哑了嗓子,但仍在拼命地呼唤。 而左窈青面色全白,颤抖着站在崖边,两行清泪落下, “姐姐…姐姐。” 左窈青跪倒在崖边, “姐姐!” 她就不该答应姐姐的,早知道,姐姐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什么绝无意外,什么万事俱备,她再不要信! 左窈青面色白得像纸,不停地流着泪, 有人拉住瓮喻,怒道, “公主,你怎么能这么恶毒,这可是活生生的人,你高高在上,你金枝玉叶,可你一点不顺,就非要杀人吗!” “你害的人还不够吗!” “楚世子和宫小姐现在毫无回应,要是他们真的死了,我就算是撞死在大殿上,也要给他们讨一个公道!” 而瓮喻一张脸青白,被吓得不停发抖, 楚世子,刚刚楚世子跳下去了,那是楚世子!是楚世子! 她听不见耳边的责问,脑海里一遍遍回荡的都是楚冉蘅纵身一跃的样子,只匆匆留给她一个侧影,而后毫不犹豫跃下深渊! 有人已经开始下山想去寻。 众人都被吓得失魂。 唯有若素站在一旁,未有丝毫惊慌。 风烈烈吹过,扬起若素的衣袖,露出半截小臂,而她手臂上一朵鲜红的霜花胎记触目惊心。 宫长诀跃下山崖,抓住那根早已挂好的绳子,想借力荡入山洞,绳子却猛地一断,宫长诀心一惊。 她猛地下坠,却顷刻被一人接住。 宫长诀抬眸,那人的模样落入她眸中,她的心一瞬冰凉刺骨,如坠深渊。 飞漱而下的山涧似时光倒流, 所有落叶回到枝头,射出的箭回到弦上, 滴落的雨回到云间,前世的花重新开放, 她猛然拔下簪子刺入颈中,他随她从万丈高崖一跃而下。 宫长诀死死睁大了眸,滚烫的泪自眸中滑下。 这一世,他再度纵身一跃,踏碎她的山河! 梦中的一切似乎都在她眼前重演。 宫长诀不停地颤抖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而楚冉蘅紧紧地抱住她, 她浑身冰凉,似掉进冰窟,冰封她于千万里地狱,永不得出境。 她听见他温声道, “别怕,我陪你。” 宫长诀听见他的声音,却只觉得如同窒息。 熟悉的声音,在她梦中轮回千万次。 楚冉蘅却抱紧她,丝毫不放手。 他单枪匹马,身无长物,没有亲人,没有安宁,能随自己掌控的,唯有这条命。 从这一刻开始,他把性命交给她。 落花拂过她身上,她一双眼全然通红,带着绝望与不可置信。 她眼前所有,天崩地裂。 似能听见哀凄清绝的戏腔哭唤, “今我一死,君毋宁死——” 衣袂翻飞,他的模样在风中愈发深刻,似烙铁一般滚烫地烙在了她心上。 二人猛地坠入河中,河流湍急,楚冉蘅翻身,背狠狠地撞在礁石上,却死死抱住宫长诀不放手,生怕她受伤。 楚冉蘅抓住她的手,急道, “你可还好。” 他急着问她,他的背上却已经鲜血淋漓。 宫长诀不停地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却艰涩着语不成句,一字一句道,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她双眸通红,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她的手冷得像冰。 一张脸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她心中的恐惧和绝望决堤涌漫出来,将她淹没。似有人摁住她的心脏一般,令她不能喘息,几乎窒息。 似前世的鲜血淋漓漫涌上来,飞漱而下的山涧,他眉眼执着,她锥心刺骨。 她抓紧他的衣襟,手不停地颤抖, “怎么能跟着我跳下来…怎么能说跳就跳,这是悬崖,这是悬崖啊!” 他却握紧她的手, “别怕,已经没事了。” 宫长诀挣脱他的手,退后两步,却被河石绊倒,猛地栽倒在水中。 楚冉蘅要扶她,宫长诀却高声道, “你别过来!” 宫长诀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却依旧后退,水位在她的腰上,宫长诀哆哆嗦嗦地往后退几步,止不住地流泪,却用尽力气对他道, “你别过来。” 夏宴(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夏宴夏宴 楚冉蘅眸中担忧, “你怎么了?” 宫长诀捂住自己的心脏,忍不住地流泪, “为什么救我,你觉得这样好玩吗,这是悬崖,楚冉蘅,这是悬崖!” 宫长诀退后几步,却又栽在河中,楚冉蘅再度要上前扶起她。 宫长诀却猛地推开楚冉蘅,泪落如雨,吼道, “我不要你扶!” 楚冉蘅却定定地看着她,在水中伸手把她拉起,一双眸沉得像墨, “宫长诀,那你要谁来扶?” “是那个你给他做剑穗,为他不管不顾回到火场去捡一方帕子的人吗!” 楚冉蘅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响在宫长诀耳边。 她一瞬震惊,睁大了眸子, 她颤抖着声音道,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泪自她脸颊滑落,她一颗心狂跳不已。 楚冉蘅看着她, “你为他做剑穗,看他簪花游街。” 宫长诀看着他,只觉得河水寒凉,冷得刺骨。 楚冉蘅凝视着她, “你喝醉的那天晚上,一直拽着我的衣袖,说不能让他跳崖,如今,我陪着你跳崖,可你心里想的,是不是另外一个陪你跳过崖的人?” “所以你才在大宴上直言要嫁给他。” “那个人,是左晋吗。” 他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怒气,沉重得似有千钧之力。 将她的沉痛的一切血淋淋地揭开。 宫长诀却忽然笑了,两行清泪落下, “左晋?” “你竟觉得是左晋?” 她看着他,眼泪夺眶而出, “楚冉蘅,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明白那个人是谁。” 风吹过,她的一颗心在风中飘零。 宫长诀凝视着楚冉蘅,泪从她眸中流出, 她却转瞬间垂下眸子,不再看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压抑住她的不安, “我不喜欢任何人,也不可能喜欢任何人。” 她瘦弱单薄的身子被激流的河水冲刷,几乎要站不住脚。 她听见自己无力的声音, “尤其是你,楚冉蘅,你明白吗。” 云飘浮,遮蔽住了太阳,深锁一方苍穹艳阳,明暗脩忽的天地间,她一瞬心脉残无,崩溃如山倒,却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 楚冉蘅定定地看着她,沉声道, “我不明白,亦不想明白。” 楚冉蘅握住她的手, “为什么,为什么你永远在逃避,每一次都狠狠地将我推开,每一次都如临山洪,你避我,像避如蛇蝎。” 宫长诀不敢看他。 楚冉蘅道, “宫长诀,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若是你真的这么想,为什么你不敢看我。” 宫长诀推开楚冉蘅,一双眸子通红地看着楚冉蘅,她咬紧牙关,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压在人心上, “是,我喜欢过你。” 风浸入她的衣裳中,和河水一同寒凉,沉入她的心肺中。 宫长诀道, “可是我只能到此为止。”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若再纠缠不清,只会愈发逼退我,我不是曾经的宫长诀。现在的我,今生今世都不想再与你楚冉蘅有瓜葛。” “或许你不明白,可我只愿说一次。” 她闭上眼,泪落如雨,眼前恍然是他从悬崖上一跃而下的模样。 她看着他,面色苍白,一字一句咬牙道, “楚冉蘅,你见我一次,就是在害我一次,你前进一步,我就不得不后退一步,我有我不得已的理由,你难道非得逼得我退到高崖万仞之处才能停住脚步吗?” 她话语决绝,手却止不住地颤抖着。 她必须远离,他再前进半步,只怕她都会害死他! 楚冉蘅眸深如墨,丝毫不退让, “宫长诀,若是你后退一寸,我就会前进一尺,若是你后退一尺,我就会前进一丈,即便是你退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想方设法地找到你,他日你退到万丈高崖之巅,我也会再度跟着你一起跳下去,我说到做到,绝无反悔。” 他的目光灼灼,她步步后退,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许她挣脱半分。 她指尖冰凉,如落冰窖,眼前的一切似都恍惚起来。 是,万丈高崖,他跳了。 前世是,而这一世,亦是。 可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看他为她再坠深渊。 她夜夜噩梦轮回,醒来之后都无比害怕,她怕极了他会如前世那般不管不顾,怕死了他会毫不犹豫为她一跃焚身。 她怨不能,恨不成,坐不安,睡不宁,只怕一躺下,梦中尽是柳遮花映,雾障云屏,落花漫天,血红落白衣。 他命中孤苦,却跨越人生千万不可能,本该是最风华正茂的年华,会拥有最美好的未来,他却赌上他的一切与她共沉沦。 她如何能让他再这般赌上自己的性命。 宫长诀只觉得心脏压抑得难以呼吸,她看着眼前的楚冉蘅,泪落如雨, 她已没有说话的力气,颤抖着声音道, “楚冉蘅,你疯了。” 他却丝毫不退让,直直地看着她的眸子,握紧她的手,声音沉怒, “是,我疯了!” “对你,我绝不会退避半分。” 宫长诀不敢看他,避开他的视线, 却忽然咬紧牙关,厉声道, “我厌恶极了你,不要你与我说什么承诺,我生生世世都都不想看见你。” 楚冉蘅一向冷静的双眸血红,他抓住她的手腕, “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一句心里有我,这句话就这么难吗,你就这么厌恶我吗!” 宫长诀猛地甩开他的手,看着他, “是!我厌恶极了你,我讨厌你高高在上,我讨厌你永远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我与你恰恰相反,我今世生来狠毒,不择手段,眦睚必报,最厌恶的就是你们这些永远站在阳光之下的人。” 她话语决然,一字一句似扎在自己心上,痛彻心扉, “未婚夫负我,我哪怕栽赃嫁祸也要他们付出代价,他们的家族因为我一瞬覆灭,瓮喻数度欺辱我,我便从这高崖上一跃而下!要所有人都看着,是瓮喻推我下崖,要她受尽万人唾骂!” 宫长诀眸子血红,看着楚冉蘅, “这些,就是真正的我。” “你倾世扬名,我欺世盗名,你我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要什么,都会搏命相争,不择手段地去争,哪怕是颠倒黑白,刀口舔血,我都半步不退,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永远坦坦荡荡,清风朗月的人,你让我觉得无比恶心。每每见到你,我都打心底里生厌。” 他听着她的话,面色沉重。 宫长诀猛地甩开他的手, 她后退两步,决然道, “我不要你救我,从今往后,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她转身,泪落如雨,双眸通红, 她是一切痛苦的来源,她绝不能再重蹈覆辙,不能再害死他一次。 她还未行出半步,却被一个人狠狠地抱进怀里。 她凝滞片刻,拼命想要推开他,却纹丝不动。 她哽咽道, “楚冉蘅,你还要我怎么样!” 楚冉蘅沉声道, “我不管你在世人眼里是什么样子,不管你有多厌恶我,只要你在我眼前,我就绝不会放开。纵使是等,我也会等到你回头的那一天。” 宫长诀闭眼,泪落入激流的河中。 眼前闪过的,是她前生的爱而不得,她躲在角落里,怀抱着那缕偷来的光芒,到最后,她的光芒却随她堕入地狱, 今世,她如履薄冰,令她无比害怕和绝望的一切,在她面前再度重演。 世界分崩离析。 她眼前的所有都变得恍惚,一瞬失色,她闭上眼,猛然倒下。 楚冉蘅接住她,两人砸在水中,他背后的衣裳颜色已然被血染红,被河水冲刷着。 天忽然暗下来,一道闪电劈开山川烈日,紧接着,雷声猛地炸裂开来,响彻天地,也尽然将一切猛地轰裂开来,碾磨成灰烬。 霎亮人间的闪电,是她命中的轮劫,随着如白昼的火光一瞬而逝,六合暗色茫茫,她的世界全然陷入昏暗之中。 大雨滂沱,楚冉蘅将她打横抱起,一身鲜血溶入雨中。 他一步一步走出激流的河。 把天地照得黑白乍现的闪电阴翳了整个世界。 翌日。 任玄机坐在阁上,而楚冉蘅站在一旁,长身玉立。 夕阳西下,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 任玄机道, “小子,这丫头命数与你全然不同,何苦强求。” 楚冉蘅看着远山, “若是没有,就算付出任何代价,我也定当拨剑改命,绝不放手。” 任玄机拿下腰间的酒壶,闷了一口, “为她改命的人早就出现了,何苦要你替她再改。” 楚冉蘅皱眉, “有人为她改命?” 任玄机站起来,一身松松垮垮的袍子耷拉着,袍子上还有几个补丁。 “这为她改命的人改的变动极大,恐能力不在我之下,但老夫就偏要同他较劲。” 任玄机又喝了一口酒, “他能改,我也可以,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我也为你们改一回。” 任玄机在袖子里掏了半天,摸出一根串钱的红绳,以指尖划过,红绳断成两半。 递给楚冉蘅,楚冉蘅接过。 任玄机只大笑, “就是过程难免会奇怪些。” 任玄机抬头看天边斜阳,饮尽壶中酒。 一梦生,一梦死(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一梦生,一梦死一梦生,一梦死 宫长诀醒来,只见烟青色的帘帐,她坐起身来,抬手撩起帘帐。 屋中只有一个黑衣女子在点蜡烛,看见她醒来,道, “宫小姐,你终于醒了。” 宫长诀凝眸,打量着四周,道, “你是谁?这是哪儿?” 黑衣女子拿着烛台走过来, “这是暗阁。” 宫长诀疑惑道, “暗阁?” 黑衣女子道, “你不必担心,我们不会害你,” 女子虽一身黑衣,却眉目美艳。 “是我们阁主带你来的,你只需要安心在这里住下便是。” 宫长诀道, “你们阁主是谁?” 女子淡淡道, “宫小姐若是好奇,大可自己去看看。” 女子燃起其他烛台。 宫长诀站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了。 女子似乎是知道宫长诀在想什么,道, “衣服是我帮你换的。” 宫长诀点头道, “敢问姑娘名讳?” 女子道, “夜莺。” 宫长诀道, “夜莺姑娘,多谢。” 夜莺不置可否。 宫长诀推开门,夜风习习,落入庭院中,月光轻柔,幽冷清慢。 还未走出几步,便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宫长诀向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任玄机腰挂一个大葫芦,拿着一把蒲扇在扇,袍子宽松,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来。 宫长诀诧异, “是你?” 任玄机坐在石桌旁边, “正是老夫。” 宫长诀道, “前辈不说书了,竟还是一方势力的阁主。” 任玄机大笑, “不过是混口饭吃,何必拘束于一事,这么多年,老夫做过的可多了,甚至还帮寺庙做过法事,敲了半个月的木鱼。” 宫长诀道, “前辈能隐于市,实属令人佩服。” “可是前辈将我带来这暗阁所在之处?” 任玄机摇摇头, “老夫可跟这暗阁没有半点关系,是那个姓楚的小子把你带回来的。” 宫长诀沉默。 任玄机唤夜莺拿出纸笔,放在院中石桌上, “你此般冒险,可曾做过万全的打算?” 宫长诀缓缓道, “我敢冒这个险,自然做过些准备。之前在山涧发现一个山洞,又在崖边悬了绳子,就算绳子断了,下面也有河,正逢夏日,水涨得极高,低处没过腰,高处到肩膀,更何况,我是在半山腰落下的,终归受不了什么伤。” 任玄机却笑笑, “受不了什么伤却是假的,都是从崖上摔下来,你不过怒急攻心,一时晕倒,那小子却伤得厉害,满身是血地抱着你回来。” 宫长诀抬眸,下意识急问道, “他可还好?” 任玄机拿着蒲扇晃着, “好不好就得问他了。” 任玄机将纸笔推到宫长诀面前, “你怕是短时间内不打算回家的,想写什么便写,我替你送到宫家和左家去。报个平安也好。” 宫长诀看着纸笔,终究还是坐下来,提笔落字,又将写好的信折好, “麻烦前辈了。” 任玄机笑, “不麻烦。” “不过,你欠了老夫一个人情,是不是该还些什么。” 宫长诀道, “前辈只怕是看不上俗物。” 任玄机笑, “俗物有俗物的好,但你这丫头也算是聪明,知道老夫不要俗物。” “老夫问你一个问题,就算你还了这人情了。 “你可是真的放下那小子了?” 夜凉如水,宫长诀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纸笔,缓缓道, “放得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 “我从十三岁开始,把他捧在心尖上。” “我从前常常爬上定王府外院的墙偷看他练剑,知他剑术过人,给他编过一条剑穗,我手笨,一条剑穗拆拆改改做了一个月,可是我却没有勇气送给他,我听闻东岳的公主日日缠着他,我提着剑就去寻那公主,东岳的公主被我打得没了心力,再懒得缠着他,我费尽心机地喜欢他数年,可那数年里,于他而言我从来都是陌生人,他或许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大抵那条剑穗,命里就没有与他久伴的机会。” 宫长诀抬眸,一双眸清丽却沉寂, “我不知道,为何前世他会心慕于我,更不明白这一世,他为什么与前世一般,肯为了我豁出一切。” “但现在我已经不敢再想,他像一个负担,压在我的心上,我从决定不再喜欢他的那日开始,就注定不可能再与他有任何牵绊。” “我喜欢的人,他早已在一个极长的梦里湮灭了,他在我的梦里,二十三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岁,而我满身疮痍,他陪我从万丈深渊上一跃而下。” 宫长诀忽然苦笑,道, “我怕死了他陪我一起死。从那一刻开始,我不再喜欢他,这辈子也不会再喜欢他。” 她面色无奈,比之月光更凄清。 任玄机笑道,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心思倒怪沉的。” “从前劝你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却没想到,你直接便将这因给生生地斩断。” 月色朦胧,宫长诀面色明灭不清。 “你可想知道,为何他会两世都将你放在心上?” 宫长诀抬眸看任玄机,顷刻又自嘲地笑笑道, “何必呢,终归是没有将来了。那些过去的事情,又有何必要再知道。” 任玄机道, “看过牡丹亭吗?” 宫长诀道, “看过。” 任玄机笑, “杜丽娘因为一棵树,梦生梦死,我也送你一棵。” 宫长诀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却不再问。 宫长诀忽然道, “前辈是不是能看见我的前世。” 任玄机摇摇头, “能倒是能,只是要算,不然怎能窥破天机。” 宫长诀道, “我想请前辈帮我寻一个人。” 任玄机道, “什么人?” 宫长诀看着眼前纸笔,神思恍然。 前世她名声俱毁,日日以泪洗面,忽然有一日,从院外扔进来一个纸团,正好砸在她身上。 她只以为是谁乱扔,打开来,却是一诗联, 青林口,白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坐南朝北打东西。 后跟了一句愿有缘人能解下联。 宫长诀鬼使神差地将纸条拿了回屋。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那时,她郁郁寡欢,过了几天,她无意间看见那张纸条,却忽然萌生一种想要将对联对上的想法。 她苦思冥想半个月,还查阅许多典籍,终于对上一句, 青云边,白衣郎,挂红缨,攒银枪,思前顾后翻乾坤。 她自觉对得不错,四色与上联齐了,却未曾想过前后与乾坤到底并不太对应。 她又把纸条留了半月,却到底不知道该如何能见到那个丢纸条的人。 却在某一日站在院里的时候,听见隔墙一声咳嗽,接下来便是一支箭将纸条射在墙上。 听见脚步声,宫长诀忙道一声“站住。” 宫长诀隔着墙,道, “上次可也是阁下扔的纸条?” 那边的人似乎是踟蹰了一下,没有回答。 宫长诀道, “青林口,白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坐南朝北打东西。” “这是阁下给出的上联,我冥思苦想数日对出一个下联,还望阁下指教一二。” 未听见脚步声,宫长诀知墙那边的人还没有走。 便道, “青云边,白衣郎,挂红缨,攒银枪,思前顾后翻乾坤。” 宫长诀道, “阁下觉得,这下联对得可算是工整?” 那边沉默许久,方道, “字数四色工整,但前后与乾坤到底不是一个类别,等级与概括程度不同,但意境斐然,到底也能算个中上水准。” 男子的声音带着让人无由来心静的镇定温柔。 自那之后,她与那位自称鬼头的人便常交谈,每隔几日,总有留信被箭射在院中。 那段她记忆中最凄惨孤独的时光里,有一个人陪她熬着,挨着,有一个人会毫不顾忌她的名声,与她谈笑风生,高谈阔论。 只可惜,直到她死,她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任玄机只笑笑,拿出腰间的葫芦饮了一口酒。 “丫头,都过去了,何必再追寻?” 宫长诀道, “可这个人对我的意义,已远不是一个朋友。” 他点亮了她暗无天日中的第一盏灯。 任玄机用衣袖一擦嘴, “若是今夜之后,你仍不能寻得那人是谁,老夫便帮你寻寻。” 宫长诀喜出望外,笑道, “多谢前辈。” 任玄机未回答便已大步离开。 月光撒在宫长诀发上,发中露出了半截红绳。 夜深人静,月色沉入梦中。 小小的宫长诀跑在长街之上,拿着一件黑色的长衫,同样年纪小的梳妗站在旁边吃糖酥, “小姐,这件衣裳真好看,老爷一定会喜欢的。” 小小的宫长诀嘻嘻地笑, “虽然我不会做衣衫,但寻的这个绣娘可是外祖母引荐的,父亲在寿辰穿上这件衣裳,必定好看。” 还未等梳妗回答,便有一个人从小巷窜出来,满身是血,拼命地跑。 撞到了宫长诀,宫长诀手上的衣裳落地。 小宫长诀和小梳妗一把揪住那奔跑的少年, 小宫长诀道, “唉,你做什么,你撞掉我的衣衫了。” 少年在灯火下回头看她,面上全是血迹和黑灰。 小宫长诀惊掉了下巴, “你你该不会是杀人了吧。” 少年却怒道, “你放手!” 宫长诀和梳妗死死揪住少年, 小宫长诀道, “不行,我得拉你去报官。” 少年的眸却血红, “放手,有人要杀我!” 正此时,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乱七八糟地响起来,一群黑衣人提刀向长街而来。 小宫长诀猛地将衣裳套在少年身上, “我信你,你别怕。” 衣裳遮住了少年的血衣,宫长诀拉着少年躲在墙角,少年穿着黑衣隐匿于夜色,那群黑衣人就这么从她们眼前过去了。 小宫长诀拉住少年, “哥哥,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少年眸子血红,不发一言。 小宫长诀却没有放在心上,道, “哥哥,我知道旁边有一个废弃的房子,那些黑衣人找不到你的。” 黑夜里,少年的脸明灭不清,一身白衣尽污,身上都是血痕。 小宫长诀拉着他, “等天亮了,你就可以回家了。” 少年的眸中却一滴泪落下。 他没有家了。 转瞬间,似乎是一大片草地。 十三岁的宫长诀骑着马,天边的彩霞镀了她一身光彩。 红云似血,紫云似烟,在漫天霞色之中,宫长诀骑着马,长发飞扬。 她拿着弓箭,从极远的地方,瞄准了靶子,一瞬将箭射出, 箭穿空,直直地钉在了靶子上。 十三岁的宫长诀,明艳飞扬。 一个清俊出尘的少年站在远处,看着漫天的霞光之下,她纵马踏碎一方霞光。 她的笑颜,是他最狼狈的时候,唯一一束光芒。 救赎他出黑暗,给他一份希望。 他抑制不住想看见她的冲动,每每熬不下去的时候,看到她,他似乎觉得这一切也没那么难熬了。 不知不觉,已将她看进眼底,又刻在心上。 他不知何时,忽然萌生要与眼前这个女子共度一生的想法。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宫长诀忽然开始笑不露齿,走在街上的时候,也开始步不过三寸,渐渐地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少年逐渐长为青年。 他自请边关去灭西青细作,皇帝并不放在心上,只是随他去。 待他归来之后,却听闻宫家长女,被单方退婚,且声名狼藉,为众人唾弃。 他连夜纵马疾驰到宫府门前,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一轮轮的月色朦胧,他站在外院的墙那头,时能听见啜泣的声音。 宫长诀立在院内, 而他立于墙外,提弓搭箭,箭尖带着一封信,嗖地扎在木墙上。 那封信中,他写了许多抚慰之言。 他本欲离开,却听见一声“站住。” 宫长诀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他沉默良久,答道, “鬼头。” 宫长诀却忽然笑出了声音。 自此之后,每每月圆,两人都会隔着一堵墙,看着一轮月交谈。 宫长诀在墙内,看着圆月道, “世人皆道我奸佞,也许只唯有你一人不觉我污浊。” 她语气平淡,他却只觉心疼。 她却苦笑道, “从前见过我的人会夸我一句容貌明艳,而如今,这份明艳,都变成了罪过,那些人,都说我妖媚,说我是狐狸精。” 他看着那堵墙,而她在石桌旁静静地饮酒, 他道, “栀子花粗大,香得掸也掸不开,世人皆言其庸俗,觉得其品德不高。可栀子花却只依旧张扬地绽放,这世间品格雅正,与它何干,要绽放,它也要痛痛快快地绽放,何必因为几个自以为是莫名其妙的人而畏缩,所以在栀子花的世界里,它香得坦坦荡荡,毫无畏惧。” 她笑, “你总是能说一些我说不出来的话。” 一梦生,一梦死(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一梦生,一梦死一梦生,一梦死 她似乎不再郁郁寡欢,也不再妄自菲薄。 他却夜夜难眠,因为那些翻来覆去折磨他的仇恨与过往。 他恨自己没有能力为族人报仇。 射箭时,他开始抬不起手来, 隔着墙,硬撑着与她谈笑,他忽然一口血涌上来,她叫了他好几声,他却因为五脏六腑痛得翻涌而无法回答。 她只以为他走了。 便起身离开院中。 那毒似粹了火,在他的身体里燃烧。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突然出现,拽着他的手,给他号了脉。 强行要收他为徒,把他扔到冰室里,要他坐七天七夜解毒。 他奄奄一息,已什么都记不得。 老头道, “你心里可有惦记的人?” 他眼前骤然晃过她的笑颜,却无力出声回答。 老头道, “你要是熬不下去,就想想那个人。” 那七天七夜,似烈火焚身,他每一刻都无比煎熬。可用仅存的意识想到她,他便觉还可以再坚持一会,七天七夜,他终究还是熬过去了。 出来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想要去见她。 却见她乘上马车,向皇宫的方向去。 那日,是宫宴。 他从不参加任何宴席。 可他想见到她,想得发疯。 他在宴上,在众人之中看见她。 她一身青衣,眉目间已没了曾经的张扬与明艳。 却是娴静异常,与那些世家小姐没有两样。 窦皇后笑着,夸了她一句宜室宜家。 他看着她。 她受了夸奖,却并未有一丝笑意。 她似无意间往他的方向看过来。 两人却四目相接。 她慌乱地移开视线。 宴席散去,他想上前去与她说几句话,她却急匆匆离去,唯落下一剑穗在原地。 他将之捡起。 当夜,是八月十五,他站在墙外。 却听她在墙内哽咽, “我宫长诀对月发誓,我既不看他一眼,也不会再对他心动,今生声名狼藉,不敢相污,但凡看他一眼,都是对他的玷污。此誓永不相违。” 她在月下哭了一夜,他拿着那条剑穗站在墙外一夜。 关无忘找上他,说要与他合作。 他答应了。 关无忘知他手中有孟家的罪证,却让他暂忍不发。要以之作为扳倒陈王的力证。 可是那些罪证,本是他为她搜集,孟家负了她,他便要替她覆了孟家。 可大局为重,他选择隐忍不发。 但背后,他让孟家摔了数次跟头。 他本想着不能再拖了,马上就去宫家提亲。 可他的算计若牵扯到她,宫家和她都会陷入险境。 但他没想到,他的退避,为她而做的退让,全然无用。 因为宫家一夜倾塌,阖族下狱。 他因西青进攻而出关游说,他回来的时候,满城风雨都在议论宫家,他纵马赶到法场,却只留鲜血满地。 待他寻得她,她却已心如死灰,自戗于高崖。 她空留一句来世再见,向后倒下。 他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有抓到,随后,他纵身随她跳下山崖。 他以她为神,做不二臣,以碾碎灵魂为代价,书他的生死契约。 他终究是与她错过了。 宫长诀猛地睁眼醒来。 纱窗微微亮,屋内烛光已熄。 帘帐上压帘的青玉佩摇摇晃晃。玉佩的长穗子左右摇摆,疏疏落落。 宫长诀摸了一把额头,全是冷汗。 她起身,打开门,天色由深蓝过渡到浅蓝,浅蓝连接着一线白,而后便是黄晕。 晨风微凉,夜莺站在院子里擦剑,见宫长诀出来,便道, “宫小姐既然醒了,便去找任老前辈吧” 宫长诀疑惑道, “任老前辈?” 她忽然想到梦中的场景,那个一身松松垮垮衣衫的老头,俨然就是昨夜见到的那位前辈。 宫长诀道, “是昨夜那位前辈?” “他可是任玄机?” 夜莺点点头。 她拔剑出鞘,声音平直,不带一点儿情绪, “那高阁之上,便是任老前辈所在。” 宫长诀道, “多谢。” 宫长诀望向高阁,一行飞鸟排成一字飞过。 宫长诀推开院门,是一片竹林,微凉的晨风过竹林,吹拂着宫长诀的面庞,她方觉醒来。 梦里的一切如走马灯过。 她却不知是真是假,她如今,极想问清楚缘由。 她慢慢地走过竹林,登上高阁,却见楚冉蘅坐在高阁上,而任玄机坐在一旁,高阁的桌上放着粥和馒头。热茶袅袅。 宫长诀下意识想后退, 却听任玄机道, “来都来了,何必走。” 宫长诀停住脚步,看向高阁。 楚冉蘅看着她,视线淡漠,看不出情绪,也看不出亲疏,似云漂浮不定,似风般抓不住。 这是她熟悉的,他一贯的眼神。 宫长诀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上高阁,坐在楚冉蘅对面。 任玄机没有说话,只是喝粥。 宫长诀看着面前的粥碗,一动不动。 高阁之上,只有沉默。 梦中的一切都在她脑海里徘徊。 宫长诀的十指微微握紧,面上没有表情,声音亦沉寂,道, “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高阁的旁边,鸟儿在树梢叽叽喳喳,扑棱棱地飞离枝头,枝头上的紫荆花一散,悠悠落下。 楚冉蘅淡淡道, “六年前,楚家灭族那日。” 宫长诀只觉心中压下一块大石。 她想再开口问些什么,嘴角却苦涩。 过了许久,她方道, “你可曾见过我骑马射箭?” “见过。” “我喜欢在何处骑马?” “城郊。” “我从前最喜欢穿的是何颜色衣衫?” “红色。” “青林口,白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坐南朝北打东西,为上联,下联是青云边,白衣郎,挂红缨,攒银枪,思前顾后翻乾坤。可有何不妥?” 她一字一句,极艰难地说出每一个字,似乎每说出一个字,心间的大石便多碎裂一个角。 他抬眸看她,眸光平静, “字数四色工整,但前后与乾坤到底不是一个类别,概括程度不同,但意境斐然,到底也能算个中上水准。” 他语气平淡,她的心却不停地下沉。 那个梦,是真的。 里面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知道她在何处骑马射箭,知道她爱穿红色,甚至对那诗联的回答,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任玄机把粥喝完,随意拿起楚冉蘅放在桌上的手帕擦擦嘴,顺手就扔在桌子上。 任玄机看着楚冉蘅, “小子,到下面等我。” 楚冉蘅起身离开,宫长诀不敢往他的方向看一眼,梦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宫长诀低着头, “前辈,昨夜梦里” 还未等她说完,任玄机便道, “都是真的。” 任玄机斜倚着坐在栏杆边,看着曈曈而起的旭日。 “前世里,他因为要护着你,不让你和宫家牵扯进他如斯危险的计划里,选择与你疏远,正如你如今害怕他因你再度堕入深渊一般。” 任玄机淡淡道, “何必呢。” “世事轮回,及时行乐方是正道,何必给自己寻那么多烦恼。” “你这一世,大抵是死过一回,反应未免太过激了些。” 宫长诀缓缓道, “就是因为死过一回,我怕得要命。” “只是我没有想过,我们之间还有这样深的羁绊。” 宫长诀的目光落在高阁下的亭子旁,楚冉蘅背手走在回廊间。 她收回目光,却忽然苦笑, “前辈可知道我看到了一些什么?” 任玄机看着缓缓升起的燃烧着的太阳。 宫长诀道, “原来这一切,就像一场梦,我曾以为的那些,曾逃避的那些,其实都是误解,我最崩溃的时候,他都在,只是大多我都看不到罢了。” 任玄机道, “一梦生,一梦死,老夫看不见你的梦,只能做到这一步。” 宫长诀道, “多谢前辈。” 她眼眸沉寂, “只是眼前留在此处,到底不妥。” “前辈可知,如何能从暗阁出去?” 满地的阵法,一花一石都是阵,她来时,兜兜转转才走到高阁。许多幻象虚像丛生。 任玄机摇摇头, “就是因为这阵法,旁人寻不到这里,你才能万无一失。” 任玄机看着宫长诀,似乎能看穿她的内心, “丫头,你跳崖所为的事情,旁人可以看不清楚,可老夫还是看得清楚的,既然要以之为翻盘的筹码,这段时间你就不能出现在人前,这里,就是你最好的藏身之处。” 宫长诀看向天边散去的云雾, “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前辈。” 即便她再讨厌瓮喻,也不会这般冒险行事来害瓮喻。 她确实是要以之为筹码,谋划旁的东西。 任玄机道, “丫头,你再不吃,这粥就要凉了。” 宫长诀拿起勺子,却心乱如麻。 在粥里拿着勺子无意识地一下一下轻轻搅动着。 任玄机道, “你这丫头,吃不下就别吃了。看得老夫烦死了。” 宫长诀道, “我还是有些事情,想问前辈。” 她看向天际升起的旭日, “如今西青可是攻进了大周?” 任玄机道, “不知道,你们的算计,老夫不懂,你该去问那小子。” 宫长诀看向亭中,唯见楚冉蘅一个侧影,宫长诀收回视线,低着头道, “就是不敢问他,才来问前辈。” 任玄机道, “若你想知道,便去问他,老夫可不想管你们这些是是非非。” 任玄机提着包着馒头包子的油纸包下了高阁,转眼间便消失了。 宫长诀看着任玄机一瞬消失,大抵是进了阵法中罢。 她无由来地忆起梦中种种,似乎也过了漫长的半生岁月。只是主角不是她,而是他。 宫长诀下了高阁,兜兜转转许久,甚至还看见草丛边有几只兔子,来时却并未看见。 一只雪白的兔子跑到宫长诀脚下,拦住了她的去处。 她俯身将兔子抱起,兔子却乖顺地靠在她怀里,没有丝毫抗拒。 兔子慵懒地趴在她的手臂上,耷拉着两只长耳朵,没有下来的意思。 宫长诀抱着兔子往湖心亭的方向去。 她在回廊间走着,虽是盛夏天气,回廊间曲水弯绕,水光粼粼映在墙壁上,却让人觉得清凉透骨。 许是回廊太蜿蜒,也许是因为其中有迷阵,她兜兜转转许久才走出来,看见湖心亭。 而湖心亭中,有一个人长身玉立,背对着她站着,一只手背在身后,似在看些什么。 湖心亭和回廊建得极高,宫长诀余光中,可见一个黑色衣衫的人架着小船从湖心亭下过。 亭上少年亭下水,小棹归时,不语牵白袂。 他的背影,一如梦中。 宫长诀站在直通湖心亭的桥上,兔子忽然跳下来,向湖心亭跑去,宫长诀忙跟上去,兔子跑到了楚冉蘅旁边的盆栽上。 楚冉蘅回头,看见了宫长诀。 宫长诀蹲下身子,兔子一跃跳到宫长诀手臂上,咬着一片植株的叶子。 楚冉蘅看着宫长诀, “你喜欢兔子?” 宫长诀摸着兔子,听见一声询问,忽然反应过来,摸兔子的动作一瞬变得生硬。 宫长诀抱着兔子,慢慢站起来, “方才在草丛间看见,它跳到我身边,大抵是有缘。” 楚冉蘅道, “若你喜欢,抱回夜苑便是。” 夜苑便是她如今所居之处。 宫长诀并未抬头看他,手上的动作却迟缓,兔子一下一下地啃着从亭中盆栽里叼来的叶子,能听见细微的齿噬声音。 宫长诀道, “西青可曾进攻边境?” 楚冉蘅淡淡道, “已自鄞州无人之境而入,一夜夺了三个小镇。” 宫长诀不敢看他,只道, “那西青合并四国之事可曾传入长安之内?” 楚冉蘅道, “消息已传开。” 宫长诀只能当作同关无忘那般交谈计划与谋策,才能让自己略微平静下来。 可她眼前到底不是关无忘。 宫长诀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兔子的背,玉指滑过雪白的毛皮。 “元帝…可有打算派谁前去?” 楚冉蘅道, “应该是宫家曾经的下属姚远,西青来势汹汹,姚远暂代太尉,理应出征。” 宫长诀道, “姚远虽善战,但只善单枪匹马,带兵将上阵,只怕有所失误。” 楚冉蘅道, “这不就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 宫长诀忽然觉得语塞,似乎除了这些,她没什么可说。 宫长诀点头, “那我…先走了。” 她欲转身, 他却淡淡道, “站住。” 她看向他,他眸色沉静淡漠, “你跳崖,是为了什么。” 一梦生,一梦死(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一梦生,一梦死一梦生,一梦死 宫长诀一瞬间只以为他在问前世,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昨日之事。 宫长诀缓缓道, “之前,你说你们要以宫家败落寒心为筹码,逼元帝不得不让步,我只是想给你们的计划加一份筹码。我若生死不明,待元帝无力抵抗西青之时,我的消失,便是他另一重压。” 楚冉蘅道, “这份筹码太冒险了,往后…” 他却突然止住话头,片刻之后,楚冉蘅方道, “往后还是不要这般冒险了。” 他语气平淡却沉重。 宫长诀微微转眸,抱着兔子转身,不再看他, “只有付出得越多,往后才能得到越多。” 宫长诀抬步欲走,却忽然停住脚步, 她背对着楚冉蘅,似有些踟蹰,一字一句缓缓道, “鬼头二字,于你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前世里,他与她隔墙谈笑言欢,始终顶着一个鬼头的代称。 楚冉蘅淡淡道, “我的名字出自青玉案,飞云冉冉蘅皋暮,词人贺铸相貌丑陋,被称鬼头。” 兔子在宫长诀怀中挪动了几下,宫长诀抱住兔子,神色凝重。 原来他在前世,早已告诉她他是谁,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而已。 楚冉蘅没有问她为何而提这二字,宫长诀亦未多说。 阁下水流潺潺,她行于回廊间,心情却愈发沉重。 回到夜苑,夜莺在院中练剑,一招一式都极凌厉。 宫长诀站在院子外面,看着夜莺练剑,不忍惊扰。 而夜莺却顷刻收剑,回身看向她。 宫长诀道, “本不欲打扰你,却没想到到底还是打扰了。” 夜莺道, “宫小姐已能在暗阁中自由行走了?” 宫长诀道, “未曾,仍有许多迷阵不得逃脱。” 夜莺道, “我带宫小姐走一遍吧。” 长安城中。 当日亲眼见宫长诀被推落山崖的世家子弟们回到长安后,心神不宁,回回想到宫长诀落崖那一瞬间,竟只觉得怒火中烧,但窦皇后却下令封口,可强烈的责任感与良知却灼烧着他们。 宫长诀落崖当日,众人寻遍山崖之下,未曾见人,甚至连尸体也没有。 甚至连官兵也入山去寻,却一无所获。 长安众人皆知,楚世子与长诀小姐落崖,尸骨无存。 但却始终不知原因。 皇宫中, 瓮喻满头乱发,躲在角落里,众人皆不敢上前。 瓮喻缩成一团,语无伦次 “不是我推的…不是我推的。” 素琴上前, “公主。” 瓮喻猛地将素琴推开, “不是我!不是我!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若素将素琴扶起,低声道, “公主如今受了惊吓,还是不要上前为好。” 素琴看着瓮喻,眸中有些害怕。 若素道, “不若我去请皇后娘娘过来,也可安抚公主一二。” 素琴点头,忙道, “你快去。” 若素抬步走出长亭宫。 宫道上,有轿撵来,远远地便见仪仗,若素忙跪在宫道旁,俯身行礼。 张嬷嬷道, “太后娘娘,您当去寻皇后娘娘才是,去那长亭宫有何用。” 燕后面色冷肃, “这孽障如今做得出这般当众杀人的事情来,将来未必就不会如她父亲一般。” 燕后扶额,一双眸混浊, “只可惜那孩子,如今仍生死未卜,叫哀家怎能放得下这颗心来。” “第一次见她,看见她手上和绾青一般的霜花胎记,哀家便觉得,这孩子,是上天弥补给哀家的,如今,却没想到被皇后养得不成器的孽障葬送了性命。” 燕后眸中湿润,拿着绣帕掩着眸。 “哀家从前失了绾青,如今再失了长诀,命里难道真就留不住一个女儿吗。” 仪仗从若素面前过去,她垂着头,样态恭敬,夏风吹拂,微微撩起她手臂上的轻纱,夏风贴着她鲜红的霜花胎记吹拂而过。 若素抬眸看向仪仗,轿撵上那个身着华衣背影孤寂瘦小。 若素缓缓握紧了手。 因太医禀告,瓮喻略有些神志不清,窦皇后已就到了长亭宫。 但瓮喻却缩在一角,口中喃喃地将“不是我”三个字断断续续说个不停。 窦皇后俯下身来,看着瓮喻,一点点接近瓮喻,眸子微红,道, “喻儿,母后来看你了。” 瓮喻却猛然往旁边一移, “不是我推的!” 窦皇后蹲下来,一身华服曳地, “喻儿,我是母后啊。” 瓮喻却瑟瑟发抖, “不是我,不是我!” 窦皇后上前抱住瓮喻,瓮喻却像是受了刺激,对窦皇后拳打脚踢,而窦皇后眸中闪着泪花,却是强受着不放手。 “喻儿,喻儿,他们都不敢说你什么的!” 窦皇后抱紧瓮喻, “喻儿,母后已经下令当场亲眼所见的所有人封口了。” 窦皇后抚着瓮喻的后背, “喻儿,没事的,不可能有别人知道,没有人敢说出去的。” 瓮喻渐渐平息下来,却仍旧喃喃道, “真的不是我推的,不是我!” 窦皇后道, “母后信你,母后信你。” 宫长诀掉下山崖,楚冉蘅一跃落山崖的画面不停地在瓮喻面前转动,而面前的窗子上,帘帐被风吹动,起起落落,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一个人披头散发,满身是血地站在窗子后面, 她捂住脑袋,大叫一声, “啊———” 瓮喻拼命地往角落缩,用手指着窗子那头, “有鬼!有鬼!” “宫长诀,宫长诀回来了——” 窦皇后顺着瓮喻的手往窗子的方向看,帘帐疏疏落落,其后空无一物。 窦皇后忙道, “喻儿,没有鬼,没有,是你看错了。” 而窦皇后回头的瞬间,一个穿着血衣,披头散发的女子又出现在窗子之后。 瓮喻惊声尖叫,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 窦皇后忙上前捂住瓮喻的嘴,把她抱紧, “喻儿,没有鬼,没有鬼,母后在这里,母后在这里,不会有东西敢伤害你的。” 而燕后踏进长亭宫的那一刻,瓮喻又一声尖叫, “有鬼!鬼!” 燕后面色铁青,周围的宫婢见状跪倒一片。 “太后娘娘息怒,公主受了惊,并非有意惊驾。” 燕后一言不发地往内室走。 窦皇后听见外面的声音,忙起身,拉着瓮喻,忙跪下。 窦皇后忙道, “见过母后,母后万安。” 燕后的视线落在衣冠不整的瓮喻身上。 燕后冷声道, “万安?哀家的女儿被这孽障推下悬崖,生死不明,哀家何能万安!” 窦皇后心一惊, “母后您…那坠入悬崖的不过是一个平民女子,怎会是母后的女儿,绾青公主早已不在人世,您是否…” 燕后重重地笃了两下凤头拐杖,厉声道, “你是想说哀家老糊涂了,连是与不是都分不清了吗!” 窦皇后俯身忙行礼道, “儿媳不敢。” 燕后道, “你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嚣张跋扈,不知收敛,轻易便对他人妄下杀手,哀家问你,他日是哀家让你们不顺心了,是不是你们连哀家都要杀!” 窦皇后大惊,忙拽着瓮喻重重地磕头, “母后冤枉啊!这怎么可能,喻儿,喻儿她也是无辜的呀。怎么可能会害您。” 瓮喻却一直神情恍惚,她往窗子瞟了一眼,那个女鬼的脸唯露出一张嘴,露出森森的白牙,冲着她的方向笑,嘴角一缕血缓缓滑下来。 “啊啊———” 瓮喻尖叫不停,拼命地往一边缩,手脚并用。 而窦皇后拼命地求情, “母后,那宫家小姐确实并非喻儿所害,喻儿只不过与她在悬崖边说话,那宫家小姐不知怎么地就掉下去了,实在怪不得喻儿啊。” 燕后青黑着一张脸, “来人,将这孽障给哀家关进慎刑司!” 窦皇后闻言,大惊失色,不管不顾地抓住了燕后的衣角, “母后,那慎刑司是什么地方,喻儿从小娇生惯养,怎么可能能在慎刑司熬得住,更何况,喻儿纵使再错,她也是公主,是千金之躯,是金枝玉叶,她怎么能去那种地方。母后,您怎能下如此懿旨,喻儿会没命的啊!” 燕后甩开窦皇后, “就是有你这么心软的养母,才能教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 燕后身边的宫人拉住瓮喻就往外走,窦皇后拼命地去扯住瓮喻,却被宫人拉开。 “喻儿,喻儿——” “皇后娘娘,您还是不要再干涉的好,太后娘娘亲自下旨教养,已是对瓮喻公主的恩赐了。” 窦皇后哭着,妆面凌乱。 燕后甩袖离开。 张嬷嬷跟在燕后身后,道, “太后娘娘,如今宫小姐不知去向,您看,这懿旨该是……” 燕后道, “照颁,就算她不在,也要颁,哀家不能让一个女儿无名无份的下葬,再让干女儿就这么也无名无份地离开。” 一个人影躲在树后,微微摇晃。 燕后沉声道, “是谁,给哀家出来。”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自树后走出。 若素伸手将面上覆盖着的长发撩开,恭敬地跪在燕后面前。 看着近在咫尺的燕后,若素目光闪烁,泪光乍现,她忙低下头,掩盖住自己的异常。 燕后道, “刚刚就是你在窗台处装神弄鬼?” 若素的声音因为心底激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是。” 燕后道, “为何?你既然能进得了长亭宫,便该是长亭宫的宫女,为何要吓你的主子?” 若素抬眸,直视着燕后, “因为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燕后看着若素的脸,无由来地一怔,竟觉得无比眼熟,但却一时想不起到底是与谁相似。 燕后道, “你是长诀的人?” 若素压抑住自己翻涌的心情,道, “是。” 燕后忙道, “可是长诀让你这样做的?” 若素道, “不是。” 燕后眸中方燃起的光又熄下去。 若素看着燕后的样子,心中不忍, “但是她让我告诉您,她一切安好。” 燕后闻言,一直硬撑着的情绪一松,肩膀垮了下来,张嬷嬷忙扶住燕后。 燕后目含泪光,喃喃道,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没事就好。” 燕后拉住若素的手,若素心中一惊。 燕后也顾不得身份差距,忙追问道, “你可知道她如今在何处?” 若素心中略微有些心酸。 自己就在眼前,母后却认不得她,还在追问她另一个女儿的消息。 若素低着头,道, “奴婢不知。” 燕后垂眸, “罢了,知道她还活着,哀家这颗心就定下来了。” 燕后离开,若素余光追随着燕后的背影。 张嬷嬷却与燕后断开几步,低声在若素旁边道, “姑娘,你算是着了运了,往后不必在长亭宫了,便跟着太后娘娘,在北宫当差罢。” 若素道, “多谢嬷嬷。” 皇宫中,窦皇后将坠崖之事压下,如今瓮喻入慎刑司,便再无法压得住了。 宫中尽是风言风语。 通往未央宫的永巷街中,几个新来的小宫人聚成一团, “听说瓮喻公主入了慎刑司,是真是假啊。” “太后娘娘发话,能不真吗。” “瓮喻公主可是嫡长公主,就算是犯了多大的错,也不至于去那种地方吧。” “是啊,到底是为什么啊?” “你们别告诉别人啊。” 几个小宫人围得更紧了, 其中一个压低声音, “听说是把之前太尉宫家的嫡长女给推下了悬崖,那悬崖可高了,高达万仞,如今尸骨无存。” “太后娘娘最喜欢宫家小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宫家小姐都进宫那么多回了,进宫就跟进自己家一样。瓮喻公主这回可完了,宫小姐可是太后娘娘最喜欢的晚辈,太后娘娘不生气才怪呢。” “当真是可惜,上次宫家小姐进宫我还偷偷看过几眼,一句容貌姝丽完全不为过,就算是要跟云贵妃比,也全然不逊色,这般美人,居然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何止,我可听说,一同坠下悬崖的还有楚世子呢。” “什么!” “楚世子!” 旁边的人捂住了失声惊叫的宫人的嘴, “小点声,生怕不把别人招来啊。” “怎么会,为什么楚世子也坠崖。” “那楚世子还活着吗?” 众人心揪成一团,毕竟大宴上也是见过楚世子的,郎艳无二,女儿家家的,谁不有些小心思。 听了楚冉蘅坠崖的话,众人心思都沉重下来。 一梦生,一梦死(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一梦生,一梦死一梦生,一梦死 一个宫人道, “宫家小姐尸骨无存,楚世子岂非也…” 众人不由得想起那个俊美清冷若谪仙的男子。 “太后娘娘这般,只怕还是罚得轻了,宫家小姐名满长安,楚世子则更甚,两个长安中的风云人物,如今一朝坠崖,甚至尸骨无存,这未免也叫人…” 宫人甚至不忍心说下去。 而在坊间,一间茶楼中,不少人喝着茶, “你可听说了吗?长诀小姐坠崖了,到现在尸骨都没找到呢。” “听说了,到底是为什么啊。” “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得了这般境遇。” 众人说起,只觉得揪心。 “何止呢,楚世子也坠崖了,当日与长诀小姐一同坠崖的。” 旁边茶桌坐着的一个少年闻言,目光中纠结,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灼烧。 众人未察觉,仍道, “我昨日第一次听这消息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好久都没有缓过来。” “楚世子这般风华绝代的人物都如此湮灭了,当真叫人不敢相信。” 众人唏嘘不已。 “只怕长诀小姐走后,这长安便再无这般惊才艳艳的姑娘了。” “为何楚世子也跳崖了?” “就连长诀小姐为何跳崖都还没有定论,明明那么多人同在宴上,为什么竟没有一个人出来言说真相?” 旁边的一个女子眼眶湿润, “长诀小姐那时在公堂上,我也是见过的,我被人推挤,摔倒了,还是长诀小姐扶我起来的,这般心善的姑娘,居然一生都坎坷,先是被退婚闹得满城风雨,差点死在上面,后宫家蒙羞,也是她首当其冲,顶着风头出来解释。如今,本以为能好了,却死得不明不白的。连尸骨都没有。真相也没几句。” 女子哽咽着说完,旁边的人似乎也被这种情绪渲染。 “是啊,长诀小姐这般受尽了苦难,如今年华尤盛,竟然就这么香消玉殒。” “楚世子亦然,才名冠世,从前,他状元游街的时候我还看着呢,说一个风华绝代,完全不为过。多少姑娘给他扔帕子,多少人瞻仰他的风采,如今,连遗言都没一句就这么坠崖了。” “只是这到底真相如何,怎么好端端的,两个人都要跳崖?” “该不会是殉情吧。” “我可听说,大宴上,那匈奴人逼长诀小姐嫁过去,是被迫当场与左家长郎定情,如今楚世子与长诀小姐一同坠崖,怕不是因为那与左家长郎的婚事经过了陛下的眼,不得再作伪,长诀小姐与楚世子两厢情愿,不愿嫁予他人,于是决定殉情而去。” “这么说来倒不是不可能,长诀小姐这般傲然,让其被迫嫁给不喜欢的人,选择死也不愿被强迫,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旁边桌上坐着的少年十指握紧,指节泛白,眼眸微红,胸膛起伏着。 众人不察,仍道, “楚世子也跟着跳,当真是情意深重了,能为一人生死不顾,这般也能算是佳话了。” 少年面色通红,似在忍着什么不发。 有一人道, “这般情意,确实能算是佳话,只是到底可惜了些。” “是啊,好端端的,两个这般惊才艳艳的人物就一瞬消逝了,确实是可惜,若是活着,总有办法的。何必要寻死呢。” 少年再忍不住,拳头猛地砸了一下桌子,声音颇大,众人看过去。 少年十指紧握,双眸红得厉害, “什么寻死殉情,你们知道什么。” 众人道, “那你又知道什么,若非殉情,怎么会两个人同时坠崖而死。” 少年面色通红,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他一字一句道, “宫小姐根本就不是殉情,要不是有人故意推她下悬崖,她和楚世子会死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大惊,一时间静谧无声,都没有缓过来。 少年咬着牙道, “若非是那蛇蝎心肠的妇人推宫小姐下悬崖,她怎么会生死未卜,尸骨无存,楚世子又怎么会跟着跳下去。” 众人惊诧, “长诀小姐竟是被人推下悬崖的?” “你怎么知道?” 少年红着眼, “我当时就在崖边上,不止是我,还有其他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她坠入悬崖,不久前,她还在与我们论诗析词,转眼就被人因为私仇推下悬崖。” 一个女子眼眶湿润,上前道, “到底是什么人推长诀小姐下悬崖,还望公子告知。” “若长诀小姐真的是被人所害的,今日咱们就算是撞破了头也要去京兆尹那告一状,给长诀小姐讨回公道!” 少年紧握住手,旁边的同伴拉住他, “你可要好好思虑,这说出去可就无法挽回了。万一上面怪罪下来,你我这罪名就逃脱不了了。” 少年甩开同伴的手,深吸一口气,道, “那个推宫小姐下崖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那个高高在上,金枝玉叶的嫡长公主,那个在大宴上失尽名节丢人现眼,欺辱百姓的公主瓮喻!” 众人大惊。 还未等众人发声,少年便又道, “若非是皇后下令,以身家性命作要挟,逼我们封口,宫小姐怎么会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少年脖子上青筋暴露, “那瓮喻简直是世间最毒的毒妇,推宫小姐下崖的时候,我们清清楚楚地听见她大骂贱人,喊着要杀了宫小姐,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已将宫小姐推了下去!” 少年的语速极快,似乎是做了决定生怕自己反悔。 众人闻言,皆怒。 “这毒妇,配得上做公主吗!” “竟然这般恶毒,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 一个女子哭道, “长诀小姐真是走得冤枉,那公主从前便以金丸作弄百姓,为作乐,不管百姓死活,如今竟然敢生生地就将长诀小姐从高崖上推下去,这般高崖,怎得生还啊!” “是啊,这般高崖,尸骨无存,长诀小姐这般坠下,凶多吉少,那毒妇却仍旧作威作福,没事儿人一样!” “还拿着别人的身家性命作要挟,逼着别人不准说出去。简直是丧尽天良,夜夜想起的时候,良心难道就不会有愧吗!” 有人拉住少年, “公子,你别害怕,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是你说出来的,就算是被人知道了,咱们也会护着你。” 茶楼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骂声也越来越多,还有些人忍不住落泪,毕竟也是亲眼见过其风采的。 少年见众人都护着他,壮着胆子道, “那公主推了宫小姐下悬崖,而后,楚世子也跟着跳下去,如今亦是尸骨无存,如今,不若我们将这件事情捅出去,势必要还宫小姐和楚世子一个公道!” “对,说得对。” “与其让那歹毒之人作威作福,不如早早将这件事情捅大,给宫小姐和楚世子一个公道!” 不到两日,长安中已满城风雨,几乎全长安都已知晓此事。 与之一起为众人所知的,还有楚冉蘅因宫长诀而跳崖殉情,而众人对亡命鸳鸯 窦皇后坐卧不安,旁边的宫人道, “皇后娘娘,如今已查出来了,那泄露消息的,是左冯翎的小儿子,之前早已警告过的,您看,是否要……” 窦皇后摆摆手,只觉得头痛,长叹一口气,无奈道, “罢了,何必去害人性命,本就是喻儿做错了,本宫这个做母亲的这般替她遮掩已经是错,怎能一错再错。” 宫人道, “可是娘娘,若不以儆效尤,只怕那日在场的诸人就会将当日的情况肆意言之,这怎么能行啊。” 窦皇后道, “以儆效尤还有何用?如今已经满城风雨,只怕马上要闹到陛下那里,宫家如今定然是已经知晓真相了,只是宫家如今是平民,无法上奏,但作为姻亲的左家可是御史,怎么会姑息这般行径,必定也是要捅出来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本宫从一开始其实就知道,这种事情瞒不了多久。” 宫人道, “娘娘,都这种时候了,您怎能心软,要是真的闹起来,到时候不仅要把公主拖下水,必定也要拉上您啊。” 窦皇后道, “罢了,替我除服,不必再说了。” 宫人急道, “娘娘,您除服做什么?” 窦皇后垂眸, “去请罪吧,自己认罪,总比旁人说出来的好。” 满殿的宫人跪了一地, “娘娘三思啊!” “娘娘,您若是今日认了这罪名,可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这罪名便板上钉钉了啊!” 窦皇后道, “罪名不罪名,终归是做过了,无论本宫认不认罪,喻儿认不认罪,都是做错了。何必要替自己狡辩,现在去认罪,总有求情的机会,往后,被逼着认罪,可就没有求情的机会了。” 满地宫人劝解,而窦皇后对着铜镜,把自己发上的凤钗拨下,一缕长发落下。 满头珠玉尽落。 有宫人跑进大殿里, “娘娘,不好了,御史和丞相联合上谏,参了瓮喻公主之事!” 窦皇后长叹一口气, “终究是来了。” 前朝。 左御史跪地而奏, “如今人证无数,瓮喻公主行凶一事乃是确凿,长安中满城风雨,京兆尹处一日接十余起报案,案案皆是替宫家长女与楚世子报,甚至其中还有一些状告瓮喻公主欺辱民众之行的案子。条条所书,罪不可赦,如今宫家长女与楚世子生死未卜,皆由瓮喻公主而起。如今绝不是能压下不发的时候。” 申丞相道, “御史所言极是,如今城中,衙门前甚至有民众聚集,高呼仲裁杀人凶手,拉出布幅,上书三言,一言天理昭彰,终有轮回,二言杀人偿命,三言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茶楼酒肆间亦每三日便聚而论之,随后便有衙门前高呼要杀人凶手伏法。” “更甚者,如今有另一流言四起,唯有六字,却激起民愤,连南城刚刚定居的流民们都已经开始躁动。” “此六字,苦饥寒,逐金丸。” “之前瓮喻公主在南城以金丸引得百姓追逐马车,造成多人受伤,甚至一死。” “就算是宫家长女如今生死未卜不能定罪,可这以金丸伤人之罪名却不是可以拖下去的。” 台下的臣子声音在元帝脑中都是嗡嗡地响。 元帝倚在龙椅上,只觉得头晕,大抵能理解众人在说什么,脑子却像顿住了一样,想不出什么来。 左御史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激愤一些,面色扭曲, “宫家长女自退婚之事后,因才名而与性情受百姓怜爱,没想到,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厄运,如今,宫家不在朝堂,不得上谏,唯老臣能言说一二,可若是老臣言说后,凶手仍不得被惩,老臣只怕是无颜再见老臣那女儿和女婿。” “老臣———” 元帝打断左御史,略有些不耐烦地道, “既是如此,便将其贬为庶人,这般处置,是否足够?” 元帝并无一丝触动及犹豫,断然便下结论。 众臣面面相觑,这未免也太快了些。 申丞相道, “那皇后又当何如,皇后在此事中,下令封口,制止当场的众人说出事实。一是掩盖事实,包庇瓮喻公主,二是不知悔改,如今仍未有请罪。” 众臣惊诧,这皇后娘娘是申丞相的表妹,这谁人不知,如今申丞相竟出言要参皇后一本,是申家终于要放弃皇后了吗? 关无忘悠悠道, “陛下,皇后执掌凤印,但却无所出,其名下之瓮喻公主娇纵任性,养而不教,如今还刻意替其遮掩,助纣为虐,民众之间多有讨伐之意,而威胁封口更是有失凤仪,一错再错,长安中更是愤懑其难当国母,陛下是否该对后位重新思量一二呢?” 元帝的眼珠子缓缓移向关无忘,见说话的是关无忘,元帝不假思索地道, “关爱卿言之有理。” 虽声音不大,却让在场众臣听得清清楚楚。 关无忘笑道, “陛下明鉴,一国之后,当端庄大气,是非分明,怜爱百姓,如今,窦氏为后,却数十年无所出,亦无建树,更不占民心,眼前甚至是万民唾骂,将凤印暂时交于别的娘娘打理,表明陛下对民意并非置之不理的态度,方是最好的选择。” 元帝倚在龙椅上的身子微微下滑了一些,双眸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却是看上去在认真思考。 关无忘和申丞相皆看着元帝。 元帝缓缓道, “关爱卿,言之有理。” 一梦生,一梦死(5)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一梦生,一梦死一梦生,一梦死 元帝此言一出,满堂震惊。 皇后虽是有过错,但从前也有朝臣参皇后二十年无所出,不堪当中宫之位,谏意却被元帝毫不犹豫地驳回。 如今,陛下竟然真的要架空中宫? 那接下来,拿到凤印的…… 众人面色各异。 但得出的结论都只有一个——云贵妃。 云贵妃正当盛宠,且位分最高,除此之外,怕是无人能暂管凤印。 可这云贵妃到底来路不明,说是民间女子,可谁知道这云贵妃到底是哪家势力刻意安排到陛下身边的。 关无忘看也未看众人,只缓缓道, “陛下,这中宫空置亦实属不妥…” 众臣闻言,知关无忘是要逼元帝明确凤印的下一个执掌者了。 元帝却沉默良久,用手摁着太阳穴,须臾,放下手道, “朕,并未有废后之意。” 关无忘微微抬眸,元帝一向暗淡的眸子却意外地有了几分神采。 元帝道, “既然只是百姓愤懑不平,朕有个态度便是,对外则说架空中宫,褫夺凤印,以示朕安抚民众的态度,对内,窦氏虽错在一时,却远不到要废后的程度,窦氏是朕的发妻,不该说废就废,这二十年来,虽无所出,却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贸然废后实属不妥。” 申丞相猛地抬头,眸中震惊。 关无忘眯起了眸子,看着元帝,顷刻,关无忘转换态度道, “陛下说得是,只是这凤印总该由某位娘娘来掌管。” 元帝道, “关爱卿所言甚是,只是朕自有主张。” 关无忘的眸中凝重,却面色无异样,道, “陛下英明。” 大殿之上,有人急跑入大殿, “报———” 来人跪在大殿上,双手将一份书信高高呈上,高声道, “鄞州边鄙,姚将军急信——” 元帝道, “念。” 元帝身旁的太监接过书信,撕开信封。 在看见信的内容的一瞬间,太监变了面色。 太监抑制住微微发抖的手,略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 “鄞州观山以南十数县均被西青占领,大周将士死伤逾一万,将领折五人,急求援军五万,将领五位,方可守观山以北。” 信上字迹潦草,甚至沾染了几滴血。没有落款,也没有祝启。 可见是在怎样危急的情况下所写。 众臣闻言,面色沉重。 十日之前,西青不过是占领了几个小镇,如今竟然已经占领鄞州大半土地,再这般下去,怕是鄞州危矣,鄞州一沦陷,青州便无法逃脱,西青势必要攻入青州,而青州过后,便是长安! 若是在鄞州不能拦住西青,往后必然受制于人,难以翻身,作为京都的长安一沦陷,整个大周都会拱手让人。 元帝眼前重影晃动,听闻此消息,竟一时晕倒在地。 众臣大惊,满殿慌乱。 “陛下!” “陛下!” 宫府。 宫韫与宫霑相对而坐, 宫韫缓缓拿起茶杯,用茶杯盖子刮去浮起的茶沫,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宫霑忙道, “鄞州已沦陷大半,若是再纵容西青,只怕大周式微。” “二哥,只怕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宫韫抬眸看向宫霑, “你知道为什么长诀会坠崖吗?” 宫霑道, “可长诀不已经亲笔书信报了平安吗?” 宫韫放下茶杯,静谧的书房内,响起放下茶杯的咯噔一声,也响在宫霑心里。宫霑无由来地心一惊。 宫韫定定地看着宫霑, “若你我如今便上赶着去替元帝守这江山,那长诀以命相搏换来的筹码便用不上了。你难道不知道长诀是为了什么才这么拼命的吗?” 宫韫眼神深深,面色凝重。 “若是我们现在就急着为元帝卖命,待将西青赶出去后,元帝必然鸟尽弓藏,我宫家除了死得更快,没有别的可能。” “就是这数十年来,元帝的位置坐得太安逸,才会觉得在战场上拼死拼活的你我无用,是可随意废除之人,他享受惯了安宁,便不知道宫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他要他的万里江山,却支使旁人为他断送性命,这般背信弃义之辈,若如今我们不吊着他,往后便没有可倚仗的东西。宫家的骄傲与傲气于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在他眼中,不过是随手来摆手去的垃圾而已。” 宫韫握紧了茶杯,一字一句道, “长诀为了我们翻盘的时候能拿捏住更多的筹码,才这般孤注一掷地冒险。若你我上赶着去为元帝解决难题,这一切谋划都会落空,她用性命相搏换来的东西,顷刻变成无用之物。便会辜负她的良苦用心,辜负宫家上百族人。” “再把头放到元帝面前让他随意地砍,你对得起长诀的良苦用心,对得起上百族人,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宫霑眸色一沉,他只下意识想到要守住大周土地,却没有想过这些。 宫韫缓缓道, “你我要做的,该做的,就是等。” 烛花吡啵一声轻轻响起。 宫长诀抱着兔子回到夜苑。 夜莺道, “宫小姐现在大抵已能在暗阁中自由行走了。” 宫长诀道, “多谢夜莺姑娘。” 夜莺道, “每日饭菜都会送到夜苑来,本是可足不出户的,但是每日早上,宫小姐都必须去高阁寻任老前辈,故而应当熟悉暗阁阵法,免得误入。” 宫长诀点头,刚开始见夜莺只觉得冷冰冰,如今看来,却是个细心体贴的。 夜莺道, “我住在东厢房,宫小姐有任何问题,可随时来问我。” 宫长诀道, “多谢夜莺姑娘照拂。” 夜莺没有说话,却是道, “夜深了,宫小姐沐浴后便早些歇息吧。” 夜莺转身就走,而宫长诀发间那露出来的半截红绳却不见了踪影。 宫长诀沐浴过后,看了宫家送回的信,知宫韫宫霑并没有贸然请战,心中一块大石放下。 她之前那封信中,反复交代,千万不能有任何动作,无论是流言还是战事。她生怕这计划会因父亲与叔父的不忍而全盘打乱。 这样的话,她所做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宫长诀放下信,不多时便睡着了。 门悄悄地开了,夜莺拿着一段红绳绑在了宫长诀手上,而后便悄声离开。 宫长诀看着楚冉蘅熟睡的侧脸,烛光摇曳,他的轮廓柔和不少。 天逐渐明亮起来,光从纱窗落入。 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开始叫,扑棱棱从枝头飞下,惊扰了一树梨花。 宫长诀撑起半个身子,倚在床背上。 楚冉蘅的睫毛微微颤动,宫长诀忙躺下,闭上眼睛。 许久未听见起床穿衣的声音,宫长诀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偷看。 却正好见楚冉蘅背对着她正在穿衣。 背上有几道红色的划痕,宫长诀下意识缩进被子里,摸了摸自己的指甲。 楚冉蘅返身看她,却见她整个人缩进被子里,楚冉蘅一只手撑在她枕边,另一只手把被子拉开,温声道, “醒了?” 宫长诀面色微红,声音像蚊子一样, “嗯。” 楚冉蘅坐在床边, “你怎么了,脸这般红。” 声音低沉带着磁性,似能带着人心发颤。 语气亲昵而自然。 宫长诀坐起来,看着楚冉蘅,衣衫落到微微她肩膀下,露出细白纤弱的肩膀,宫长诀正要扶,楚冉蘅却替她拉起,衣衫在身上轻柔地摩擦而过,他略有薄茧的指腹滑过她的肌肤。 看着眼前的人,宫长诀心如鼓擂。 他的指尖滑过她的面颊,宫长诀微微退后,背靠在了墙上。 楚冉蘅却轻笑,温声道, “墙上凉。” 不等宫长诀反应过来,她已倚在楚冉蘅怀中,淡淡的白檀香传来,清冽却温柔。 墙上凉,到我怀里来。 宫长诀隔着轻薄的衣裳,触到楚冉蘅背后的微微凸起的伤痕。 宫长诀的耳朵不由得红了起来。 楚冉蘅轻声道, “这般装睡,可是看了我许久?” 宫长诀微窘, “你怎么知道。” 楚冉蘅握住她落在他腰后的手,低头看她,却没有回答。 宫长诀看向前方,正是一面镜子,忽然明白过来,大抵是自己偷看楚冉蘅穿衣那时,镜子里的她正好被楚冉蘅看见。 宫长诀面颊微红,却缓缓道, “你知道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你的那刻在想什么吗?” 楚冉蘅轻声道, “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温柔至极,轻得像是羽毛在心底慢慢地挠。 宫长诀轻声道, “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 宫长诀猛然惊醒,一下子坐起身来,却撞到了床顶。 她捂住脑袋,心跳快得要跳出嗓子眼。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场景。 宫长诀摁住自己的胸口,想压制住那颗狂跳的心。 想到梦里的情景,却愈发觉得窒息。 只感觉全身都发麻。 过了许久,宫长诀才颤颤巍巍下床。腿一麻,差点跪在地上,她扶着床站起来,却见对面正放着一面铜镜,照出她如今的模样。 面色通红,红得要滴出血来。 宫长诀起身,猛地将铜镜拍下来,让镜子那面贴着桌子。 她呼吸仍急促。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宫长诀只觉得羞耻得窘迫。 愈发觉得屋子里闷热,宫长诀打开门来,一股凉风吹入,晨光熹微。 夜莺已在院中练剑,一招一式似要破开晨风。 夜莺停住动作,并未回身看宫长诀。却道, “洗漱过后,宫小姐便去高阁上寻任老前辈吧。” 宫长诀应是。 洗脸的时候,宫长诀用的是冷水,想让自己滚烫的面颊降下温去。 她想起梦中的场景,却又愈发焦躁不安,窘迫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三千世界在佛语里既广阔的大千世界,鸦是指太阳,将世上的太阳杀尽,则永远也不会天亮。 没有天明,共寝既是永远。 宫长诀又把凉水往面上拍。 学的佛语,竟被她用在这种地方。 罪过,罪过。 宫长诀咬着嘴唇,羞愧难当。 她到底是怎么了,怎会做这般让人觉得羞耻的梦。 还说出那样的话。 宫长诀擦干脸,踟蹰了一阵,到底还是出了夜苑。 出了夜苑后,风更加清爽,将她出的汗吹凉。 宫长诀终于觉得心脏不再跳得那么快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高阁。 还差十数阶才到阁上,她抬眸,却见楚冉蘅若无其事地在舀粥,修长的十指轻轻拿着玉碗,放在了对面。 宫长诀猛地一顿步,踉跄了一下,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她忙握住栏杆站起来。 奈何发出的声音太大。 任玄机看过来,握着蒲扇晃来晃去,笑道, “还不知道你这小丫头原来这么识礼数,一大早就三跪九叩的,老夫我可吓着喽。” 楚冉蘅看着她,眸色一紧。 宫长诀拍拍衣衫,却一直低着头慢慢地走上高阁。 还好,再未出错。 宫长诀小心翼翼地坐下。任玄机递给她一个勺子, “丫头,今天这粥可得喝了,不然多浪费。” 宫长诀慌忙地点几个头,却始终不敢抬眸看向对面。 楚冉蘅已经开口, “西青已经拿捏住了鄞州大半土地。” 宫长诀停下喝粥的动作, “西青…比我想象当中的要快。” 楚冉蘅淡淡道, “元帝知道之后,当朝吐血晕倒。” 宫长诀点点头, “这样的话,想来百官也会商议立储了。” 楚冉蘅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任玄机摇着蒲扇,拿起面前的茶碗大饮一口。状似无意道, “小子,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 宫长诀眼前乍然是梦中,楚冉蘅背上那暧昧的几道红痕。 粥一下子哽在喉咙里,她猛地咳嗽起来。 任玄机拿起楚冉蘅放在桌上的帕子递给宫长诀, “丫头,擦擦。” 宫长诀接过, “咳…谢过前辈。” 任玄机却看着天边缓缓升起的红日,笑出了声音。 宫长诀抬眸,却恰好对上楚冉蘅的眸子。 他眸中清亮,轮廓一如她梦中温柔。 宫长诀猛地低头,却咳得更厉害了。 她慌乱地起身,道, “我先走了,你们慢用。” 说完,像逃跑一样迅速地下了高阁,没多久便不见人影。 楚冉蘅看着宫长诀下楼,眸中明灭不清。 任玄机伸出手, “给老夫一块帕子,那帕子给丫头了,老夫还得擦嘴呢。” 楚冉蘅淡淡道, “只有一块。” 任玄机看着楚冉蘅袖角露出的一点点帕子角,胡子气得飞起。 一梦生,一梦死(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一梦生,一梦死一梦生,一梦死 宫长诀不知怎的,竟跑到了一处未曾见过的院子里。 宫长诀回头,却见来时的路不再,通往高阁的路变成了墙。 宫长诀回头去摸那堵墙,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堵墙,没有半点出口的痕迹。 宫长诀在院子里兜兜转转,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只好往屋子里去,想寻得出路。 宫长诀缓缓推开门,落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的书架。 宫长诀抬步入内,架上放着各种各样的行本,有纸书有羊皮,有竹简。 宫长诀走在高大的书架间,见有一沓羊皮摊开着放在架上,上面已略微落了尘。 她看过去,上书归魂引三字。 宫长诀并未停留,走出重重书架,面前是一张高案,案后是窗,此刻窗还正开着,微风吹入,吹起高案上的纸,悠悠落在宫长诀脚边。 宫长诀俯身拾起,纸上绘着图案。 只有大概轮廓,并无颜色与细节,还有些潦草。 那是一条穗子,穗子打的是不疑结。 她年岁尚小时,同父亲呆在西北。 西北的女子常打络穗,而西北的人甚少佩玉,络穗都绑在了兵器上。 她也学着当地的女子打络穗,只是打得并不好。 不疑结不仅复杂,结绳过程亦极困难。 但却是她在西北记住的唯一一种结, 宫长诀拿着那张纸,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这纸上的穗子,分明是她从前打给楚冉蘅的那一条。 这一世,他并没有见过这条穗子。 为何此处会出现这条穗子的绘样。 不疑结都从上面开始结绳,但她一向是从下方开始,留下的走向痕迹便会不同。 而这张纸上的走向痕迹偏偏就是从下方开始系结。 是巧合吗,还是…… 推门声响起,宫长诀忙将那张纸放在案上,用纸镇压住。 宫长诀回头,楚冉蘅正从重重书架中穿出。 看见楚冉蘅,宫长诀忽如其来地有些慌乱,手脚不知往哪放。 宫长诀道, “我未看清路,不小心入了此处。” 楚冉蘅站在离她仅三尺之远的地方。 宫长诀只觉得有些窘迫,低声道, “我一时找不到出去的路,待找到了我就离开。” 楚冉蘅步步走向她,宫长诀下意识后退,楚冉蘅却拿起那张图纸,递给宫长诀。 宫长诀心猛地一跳, “世子这是何意?” 楚冉蘅道, “你见过这穗子吗?” 他修长的十指搭在纸上,轻飘飘似无半分重,她却不敢去接那纸的重量。 宫长诀咽了一口口水,缓缓道, “未曾。” 楚冉蘅凝眸看着她, “这是西北的一种结,叫不疑结,你年少时在西北居住,应当听过。” 宫长诀低着头,不敢看楚冉蘅, “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楚冉蘅将图纸叠起, “我收留你,不若便编此结作为答谢。” 他拉住她放在背后的手,状似环抱住她的腰。 宫长诀眼皮猛地一跳,眼前恍然是昨夜梦中,楚冉蘅宠溺地轻笑一声,温声道“墙上凉”,便将她揽入怀中的模样。 宫长诀侧身躲开,楚冉蘅却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将纸条放在她手上。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似乎都能被楚冉蘅听见。 楚冉蘅道, “可以吗?” 宫长诀抬眸,他眸色沉静,面色淡淡。 看见楚冉蘅无波无澜的样子,宫长诀却更窘迫,明明没有的事,她到底在想什么,在不好意思什么? 宫长诀忙点头,磕磕巴巴地道, “可…以。” 宫长诀只想落荒而逃。 “倘若没有别的事,我便先走了。” 宫长诀抬步,却被拉住了手腕, 回头,对上的是楚冉蘅如古井幽深的眸子, “你方才说寻不到路。” 宫长诀只觉得有几分尴尬。 楚冉蘅道, “我送你出去。” 宫长诀垂眸,才发现自己并未甩开楚冉蘅的手。 宫长诀缩回手, “多谢世子。” 楚冉蘅缓缓地收回空空如也的手, 宫长诀始终与楚冉蘅退开半步距离,楚冉蘅走到墙边,将墙边挂着的灯摆正,眼前的景象突变,通往高阁的路出现在眼前。 楚冉蘅道, “一花一石皆是阵,你进来的时候,大抵是风正好吹歪了这灯,故而寻不到出去的路。” 宫长诀只胡乱地点几个头。 “那我走了。” 宫长诀走出院子,却不敢回头看,一直到了夜苑才松下一口气来。 而她手上还捏着那张纸,捏得起皱。 天却忽然下起雨来。 窦皇后一身素服,跪在雨中, 有太监拿着伞上前, “娘娘,这雨太大了,您已经跪了一夜了,再跪下去,身子必然受不了啊。” 窦皇后衣发皆湿, “陛下,求您见见臣妾吧。” 雷声轰地一声响彻天际,窦皇后下意识眸子一缩。 窦皇后的贴身宫女忙上前,抓住窦皇后的衣角, “娘娘,别跪了,打雷了,已经打雷了啊。” 宫女带着哭腔, “娘娘,您最怕打雷了,如今这雷已经这么大,您别跪了。” 窦皇后只是推开了宫女拿着伞替她挡雨的手,雨点又疾风似地打在窦皇后身上。 雷轰隆隆地响起,夏日的雷声猛迅,一阵紧跟着一阵,每一声炸雷都似响在耳边,每一道雷都激得人心颤动。 殿内,云贵妃拿着葡萄剥了皮,要喂给元帝,而恰时,天边猛地扔下一道炸雷。 元帝站起来,走到门外,喃喃道, “打雷了。” 云贵妃上前,攀上元帝的脖子,柔声道, “陛下,臣妾最怕打雷了。” 元帝似乎在看什么,却又眸光涣散,没有焦点。 窦皇后面色青白,却仍一遍遍地道, “陛下,请您见臣妾一面吧。” 她的声音渐弱,一张脸青白,猛然倒在地上。 “娘娘!” “娘娘!” 一道雷骤然响起,和着雨声,将一切声音淹没,重填进人的心肺里,席卷着脆弱的魂魄,将之击破压垮,碎裂游离四海。 雨沿着屋檐落下,远处看去,似疏疏落落的珠帘一重重。 关无忘对着雨幕,道, “丞相大人,只怕你我的估量都有错。” 申丞相坐在屋中,面前摆开一副江山万里图。 听了关无忘的话,申丞相只是沉默。 关无忘的手轻轻搭在栏杆上,断线的雨滴落在他手背上。 “皇后娘娘从昨夜跪到今日,一直到下雨都不得元帝召见,可晕倒的消息被通报进殿后,元帝马上就命太医诊治,凤印如今亦还在皇后娘娘手中,元帝完全没有半点要禁足或架空中宫的意思。” 有小婢女递上帕子,关无忘接过,扫了小婢女一眼,小婢女含羞带怯地抬眸看关无忘。 关无忘擦干手,将帕子扔回托盘。 小婢女向关无忘抛了几个媚眼,关无忘只是笑笑,面上的笑容顷刻收起。 婢女见关无忘对自己笑,更是面上染了红晕。 婢女下了楼后,立在一旁的小厮跟下去,不多时便听见一声惨叫。 关无忘淡淡道, “断了手脚筋,毒哑送进勾栏里。” 小厮在楼下,淋着雨道是。 关无忘悠悠道, “昨日朝堂上,元帝直言不废后,说皇后娘娘是发妻,今日又这般行径,只怕皇后娘娘在元帝心中,并没有我们想的那般可有可无。” “丞相大人,您想救皇后娘娘出皇宫,使她免于权势争夺的乱战,只怕是难上加难。” 申丞相沉声道, “这是本相与你们合作的唯一一个要求。” 关无忘沉默片刻,笑道, “好。” 小厮上楼,恭敬道, “已经处理干净了。” 关无忘淡淡道, “往后再有违背命令接近这里的,统统不留活口。” 小厮道是。 申丞相道, “杨碌与杨晟,一好大喜功,一目中无人。” 关无忘笑, “若是那个不好大喜功,怎么会第一时间想到要立功争宠,想借立功坐上储君之位,又怎么为你我所用,让目中无人的那个没了敌手,开始觊觎帝位。” 申丞相道, “不若加重金丹的量,加紧催动立储。” 关无忘摆摆手, “现在你我就差一个等字。” 关无忘道, “现在就死,太便宜他了。” 关无忘的手缓缓压在了图上的鄞州图标之上。 有人跑入大殿, “鄞州急报———” 元帝旁边的太监忙接过来,递给元帝。 云贵妃坐在一旁,拿起酒杯,随意地晃晃。 元帝拿着信,却看不清楚,云贵妃拿过元帝手中的信,轻声道, “陛下,臣妾来替您念吧。” 元帝点头。 云贵妃笑着将酒杯推到元帝面前, “陛下,喝些酒,更容易入睡些。” 元帝面前的酒杯重影,他挥手去抓,数度抓空,终于抓到了酒杯,缓缓靠近自己,将酒喝尽。 云贵妃道, “陛下启祺,臣力克敌匪,今已守全观山,西青败绩,离三舍而逃,纵利镞穿面,惊沙入面,堕指裂肤,亦为君戈平沙场,还我大周朗朗清清。臣姚远跪上。” 云贵妃笑, “姚将军已经挡住了西青,想必收复失地亦就在眼前了。” 元帝牵扯出一丝笑,摇晃了几下脑袋,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 云贵妃将信收入袖中,而那封信信上不过寥寥几字, 急求援兵,观山已陷。 信上字迹模糊,尘血留迹。 另一封信自袖中滑到云贵妃手中。 她若无其事地将信压在了元帝面前。 而元帝却顷刻倒在了龙案上。 夜深人静,宫长诀坐在夜苑院中,夜莺推门而入,身上带了血迹。 宫长诀道, “你受伤了?” 夜莺道, “别人的血。” 夜莺将剑放在剑架上,将缠着手臂的布一圈圈解开。 “宫小姐,已经子时了,为何还不睡?” 宫长诀垂眸,不知在怕些什么,她竟不敢睡。 宫长诀叹了一口气,凝眸看向桌上放着的纸和缠线。 夜莺顺着宫长诀的目光看过去, “在打穗子?” 宫长诀轻轻点头。 夜莺笑道, “我家在西北,我小的时候,阿娘也教过我,我还是打穗子的一把好手,村子里除了我阿娘,谁打穗子都没有我打得漂亮。” 宫长诀抬眸, “夜莺姑娘可能教我打?我没什么要求,只要过得去便是。” 夜莺坐下, “不疑结可好?” 夜凉如水,灌进她的衣袖和领子里。 宫长诀眼皮一跳,忙道, “除了不疑结,其他都可以。” 夜莺没有多说,拿起宫长诀面前的绳子开始结绳,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极慢,让宫长诀看清楚走向。 夜莺顺好第一个结, “会了吗?” 宫长诀忙不迭地点头, “会了。” 宫长诀接过结绳,慢慢地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打好。 夜莺道, “这种结叫凯旋结,大抵是最简单的一种,你多打几次就会了。” 宫长诀系结的动作极慢,眼前却晃过那条琉璃丝绑的结。 两人系结系到半夜,夜莺打了一个极复杂的络子,抓着转圈的时候像是一朵花在绽放。 宫长诀只勉强打了一半,确实撑不住了才回房睡觉。 晨光自窗中漫入,流淌进室内。 宫长诀坐在铜镜前,菱花镜映出她的模样。 她似乎能听见,隔墙有人在唱歌谣,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调子温柔恬淡。 宫长诀晃了几下脑袋,觉得眼前有些迷糊,顷刻又清明起来,大抵是她没睡醒罢。 一个极俊美的男子推门,坐在了她旁边。 宫长诀略微有些惊诧, “你…怎么…” 男子的手撑在梳妆台上,宫长诀未说完的话哽在喉咙里。 男子慵懒地看着她将簪子插入发中。 宫长诀看向旁边的男子,笑道, “好看吗?” 男子笑,一双眸流光回转,清冷精致的面容带了几分宠溺, “嗯。” 宫长诀拿过胭脂,揭开了盖子,男子却从她手中拿过胭脂盒。 宫长诀眸光疑惑。 而男子以大拇指指腹点胭脂,在她的注视中,将胭脂抹到了自己下唇上, 还没等宫长诀反应过来,他已倾身吻下。 胭脂辗转在二人唇间,芳菲拓开她唇上潋滟红色。 柔软的唇落在她唇上,辗转反侧,极尽温柔。 一寸寸攻城掠地,一步步围剿清灭, 拆解入腹,缠绵刻骨。 男子腰间玉佩上挂着一条琉璃穗子,随他的动作微微下滑。 层层帏幔落下,两个人影相依。 清丽婉转的歌声随阳光漫入室内,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啊——” 宫长诀蹭的一下坐起来,脑袋咣地一声砸到床顶。 心跳得快要越出胸腔。 她最近……似乎不太正常。 一梦生,一梦死(7)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一梦生,一梦死一梦生,一梦死 夜莺敲门, “宫小姐,已经辰时了。” 宫长诀深吸一口气,下床开了门。 夜莺道, “宫小姐昨夜没有睡好吗?” 宫长诀尴尬地笑两声, “大抵是睡得太迟了。” 夜莺指着宫长诀的额头, “你额头上鼓起了一个小包,是不是翻身的时候撞到了床头?” 宫长诀伸手去摸,果然额头上有一点鼓起。 宫长诀微微握紧了另一只手, 有伤,自然…多有不便,不出门见人也是情理之中。 “夜莺,可否替我去告诉一声任老前辈,就说我今日不便,就不去寻他了。” 夜莺没有多问,只道, “好。” 夜莺道, “昨日我进了宫里,带回来一封信,你可要看看?” 宫长诀点头。 夜莺道, “待我回来拿给你看吧。” 夜莺抬步离开。 宫长诀洗漱后,坐在院子里,桌上仍放着昨夜她打了一半的结。 宫长诀将结拿起,接着昨夜的继续编。 暖阳倾落在她身上,晨时的风与阳光皆和煦,不急不躁,轻柔而恣意。 缱绻浪漫,阳光袭落微风,用缠绵灿烂的光徐徐撩起她的长发。 慵懒的野阳,被光照得泛亮的树叶,落入她的眼眶,漫起了困倦。 她不由得趴在桌上,不多时,便闭上眼睡着了。 红木菱花梳妆镜前,楚冉蘅眸色似桃花潭泽,凝视着她的眸。 他以指腹点胭脂,缓缓抹在自己唇上,宫长诀看着他,来不及疑问,他的吻已切时而至,她花瓣一般的唇畔被染出缠绵的落红。 他的指尖落在她下巴上,他唇被女子的胭脂染红,是她从未见过的风流模样。 似行云过,人在行云中走,那般一步步踏在心上,揽紧了春日的风,爱慕着夏日荷海中飘飘悠悠的小舟。期盼地送走那南飞会归来的大雁,而冬日淡若清鸿的雪花悄悄吻在她唇畔。 微凉温热,柔软难分。 她等这一刻,已望断数个春夏秋冬。 他身上的不疑结穗被她触碰,缓缓下滑。 宫长诀缓缓睁眼,眼前仍是静谧的小院和清冽的阳光。 她的手中握着昨夜打了一半的穗子。 几只鸟儿在枝头上叽叽喳喳,扑棱棱地飞离枝头,弹落了几片树叶。 梦里轻柔的浅吟仍响在她耳边。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不疑啊—— 宫长诀的视线,缓缓落在手中的结穗上。 原来,梦境是不会骗人的。 白日里说不出的情绪,在梦里,却是会出现得毫无保留。 她的真心与秘密,她的梦已告诉了她,在虚幻的世界里一遍又一遍。 藏书阁中,任玄机替楚冉蘅把脉。 楚冉蘅面色凝重, “梦中那些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冉蘅的眸光落下,看着桌上放着的一张纸,上面画着图案,清莲出水,是帕子的绘样。 “我看到的,那都是些什么?” 任玄机收回手,提起茶壶替自己斟满了茶碗, “你看见了一些什么?” 楚冉蘅沉声道, “看见我从高楼下骑马而过,一张清莲白帕落在我身上。” 任玄机拿起茶碗,饮了一大口。 楚冉蘅的眸中,有许多情绪在涌动, “她追着我,从我爱去的茶肆,到秋日的围猎,可是在她的记忆里,我从来没有回头看过她。她一直,都很孤独。” “她声名尽毁,明艳张扬不再,抱着宫家先祖的牌位,被打得浑身是血。在牢狱里,她拿着一条血污的穗子,在黑暗中,将穗子藏进怀里,像是护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楚冉蘅闭眼,梦中的一幕幕走马观花似地闪过。 最后一幕,是她在狱中哭泣的模样。 无助彷徨,弱小无力。 眸中失去所有光泽,永堕黑暗。 任玄机道, “我若说,你的梦,其实并不是梦,你当如何?” 楚冉蘅眸色一沉, “不是梦?” 任玄机道, “一梦生,一梦死,一梦过去,一梦将来,她梦生,梦将来,你所梦见的,就是死梦,是过去。” 楚冉蘅道, “过去?” 任玄机道, “梦里世事比现在更晚,未必就代表那是将来,那也有可能,是过去。” 楚冉蘅缓缓道, “只是我竟看不透这梦半分,世事虽有变动,却已皆至如今之后三年,师父却说它是过去。” 任玄机摇摇头,叹了一声气, “你明明比之你师兄聪慧,却没有你师兄这般得道,要看透,只怕你还需要时间。” 任玄机起身, “我可不能陪你再多说,这些只有靠你自己悟到,才能算是明白了。” 楚冉蘅的眸光落在那清莲绘样上。 长安中。 茶楼里,有百晓生在台上道, “宫小姐和楚世子已经半个月未出现,去寻的人仍旧一无所获,如今已经到下游去寻,甚至不奢求太多,只奢求能寻得一个全尸而已。” 众人面色凝重。 已经半个月了,只怕是再无可能生还。 百晓生道, “闹到衙门前的案子,如今没有一个受理。陛下虽有表态,但也不过是将瓮喻公主贬为庶人,甚至都还没有逐出宫。” 有女子道, “说句实话,陛下…这般,着实叫我心里难受,那可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还都是风华正茂的才子佳人。怎么能就这般轻轻揭过。” 有人应和道, “说到底,陛下定然是不愿闹大,叫那公主损了去。但这可是定王唯一血脉和宫家的嫡长女儿,怎么能这般草率敷衍,陛下治国安民,却在小事上犯糊涂,多少有点叫人听了寒心。” 旁边的人忙低声道, “咱们可不能指责陛下。” 女子哭道, “当年在长街上,楚世子骑马游街的风采如今仍历历在目,转眼竟已烟消云散,这叫人怎么相信,怎么愿意信。” “最重要的是,那罪魁祸首竟毫发无损,如今仍在宫中享福,除了没有公主的名号外,可还有什么损失,死的那可是楚世子,是楚世子啊。” “长诀小姐我也曾是见过的,那时孟家的去三跪九叩道歉,长诀小姐甚至没有为难他们便原谅了,虽是傲骨铮铮,却也娴静善良,这般好女子,纵使没有那诗才,没有惊人的美貌,亦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 旁人应道, “倘若没有那所谓公主之行,如今他们必然还活得好好的。” 百晓生道, “今年花灯节,宫小姐解除婚约一个月后,有许多人亲眼见楚世子与宫小姐同行,楚世子还买了纸鸢花赠予长诀小姐,而长诀小姐亦收了那花。” “收了纸鸢花,便是接受了楚世子的意思,一个是人间嫦娥月上花,一个是三十三天堕谪仙,若说才学品貌,只怕这世间都寻不出更与二者相配的人物。可是,偏偏就是这样的神仙眷属,还未有结果便湮灭了,叫人只能不住叹息。” “那下令封口,以身家性命要挟当场诸人不准泄露任何消息的皇后窦氏,如今别说是被废除,连禁足都未曾,亦没有为过错写半个字的罪己懿诏,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一般。” 坐得离门近的人下意识关紧了门,怕里面的声音被外人听见。 这些私下里议论大宗皇室,要是被抓,当真是要出事的。 “陛下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我真替楚世子和长诀小姐不值。” “还未执手便已亡命,那瓮喻推长诀小姐下悬崖,竟一点都不犹豫,哪怕是当着众人的面竟也毫不收敛,平日里该是多嚣张跋扈。” “楚世子陪着长诀小姐跳下去,也算是死而同穴了。以死剖白心意,世间哪还有这般不顾一切的欢喜。” “但到底是就此消逝,若能活着该多好。” “陛下怎能将这种事情轻拿轻放,两人可都还是将门之后,祖上为大周,为君王搏杀百年,要是他日是我们这些贫民老百姓出了事,陛下会不会替我们做主。” 众人一时竟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深思下去,不由得后怕。 明明陛下在位,他们目所能及皆是繁荣昌盛,就证明陛下治国有方,可为什么面对着这样的问题,陛下却分不清轻重,只凭亲疏判决,若陛下真的如他们一直所看见的那样,就该是惩治恶人,为枉死之人做主,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可是,陛下如今的行为却叫人如此心寒。 一直以来,难道是他们看错了吗? 这种想法一出,众人都不由得止住了思绪,不敢向下想。 不会的,不会的,陛下怎么可能会是那种是非不分,唯护亲党的人。 不能再想了。 百晓生站在台上, “众臣都上谏,就是如今那督三军的关廷尉,身为皇后窦氏表兄的申丞相都力谏要废后,陛下却生生挡住众口,直言不废后,说是会另移凤印,可是那凤印,如今还在皇后窦氏手中。” “陛下的态度,如今响起来,多少有些叫人寒心,长安里各坊都闹成这样了,衙门也接到数百报案,人心惶惶,民愤群起,为之抱屈求公道者千万人矣。” “可是陛下却不看看百姓们的心,没有为咱们的祈求做半点公道,枉杀了咱们这份想为天道,为人道求情的殷切。日后,若是这样的事情落到咱们身上,又当如何?也是这般轻拿轻放,状若无事吗?” 众人心中只觉得失望与悲凉,作为百姓,他们最希望的自然是无苛政,君主英明,可是眼前,似乎一切都与他们想得不同。 楼上一扇窗缓缓打开,众人皆未察觉,关无忘看着大堂内面色凝重的百姓们,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民心足恃,天道好还。 当年父亲被冤枉成乱臣贼子,万人唾弃地被斩刀下,元帝也该好好享受享受这万人唾弃的滋味。 他会一步一步,让所有人都站在元帝的对立面,让他被戳着脊梁骨,受尽屈辱折磨死去。要他死的时候,只听得见万民唾骂,无人怜他。 关无忘的脑海中,却忽然出现一个人,缓缓将棋子落在棋盘上,发间步摇随她的动作晃动,她轻声道, “若要元帝万箭穿心,受尽折磨一点一点痛苦地死,此法最是有用。毕竟,一个帝王,若没有一个百姓信任爱戴,必然如利刃穿心。” 她再落一子,他的棋子皆被她的棋子吞尽。 关无忘轻轻地笑了, 宫长诀,当真比他想象的还要捉摸不透。 夜苑里,宫长诀接过夜莺递过来的信, “这是谁写给我的?” 夜莺道, “是公主。” 宫长诀微微皱眉, “公主?” 夜莺指了指她手臂上有霜花的地方。 宫长诀忽然明白过来,夜莺说的是若素。 她都差点忘了,那个手臂上与她一样有霜花的女子,是公主,还是大周的长公主。 既然夜莺认得若素,那么暗阁也必然与若素有关,暗阁属于楚冉蘅,便是说,若素与楚冉蘅,关无忘之间,当是结盟关系。 宫长诀展开信, 愿汝游鲤于吾母,吾母忧甚。 没有落款,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说太后娘娘担心她,若素要她写信给太后娘娘。 若素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提了一个要求,却完全是为了燕后着想。 宫长诀垂眸,大抵母子情深便是如此。 宫长诀提笔写信,写了一些日常之事与安慰之语,并未透露所在之地。把信递给若素, “只怕要麻烦你再进宫一趟了。” 夜莺道, “不算麻烦,左右我今夜也要进去给公主送面具。” 宫长诀微微皱眉, “面具?” 夜莺道, “公主为不暴露身份,一直戴着人皮面具,只是每十日就要换一张,常常需要我进宫去送。” 宫长诀恍然大悟,若素的容貌只怕像极了太后娘娘,若是贸然暴露容貌,必然暴露身份。 若素脸上那道疤,原来并非真的留了疤。 通往万国寺的路上,云贵妃漠然地看着马车帘子被风吹得一搭一搭。 忽然,一群黑衣人从山上涌下来,拦住车驾仪仗, “把银钱交出来!” 可是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黑衣人便已大开杀戒,不像是劫财,像是要灭口。 尖叫声刺耳,众人逃窜,云贵妃被其中一个黑衣人所劫, “你们都别过来,过来我马上就杀了她!” 而不远处,一个着玄色衣衫的青年男子抬弓,猛地射出一箭,击毙黑衣人。 一梦生,一梦死(8)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一梦生,一梦死一梦生,一梦死 杨晟走在宫道上,迎面而来的是杨碌。 杨晟冷笑道, “二哥今日来得甚早啊。” 杨碌道, “看来三弟近日里变了不少,可是父皇龙体欠安,三弟有了旁的心思?” 储君之位,多在君主身体出现问题时设立。以防万一。 杨碌盯着杨晟,近日里,杨晟的性情变化颇大,平日里待他向来谦恭,如今,却变得异常锋利,虽仍带笑,却已包藏祸心。 只怕自己是一直都忽略了这个弟弟,从前这个三弟对他卑躬屈膝,百般讨好,唯唯诺诺,如今却乍然带了刺。 只不过,这不过十八的小童能玩得出什么花样,到底是小孩做派,不足为惧。 杨碌思及此,讽笑两声,拍拍杨晟的肩膀, “三弟何必冷嘲热讽,你我都是父皇的儿子,多尽尽心不是应该的吗?” 杨晟缓缓道, “大哥死的时候,二哥可不是这么说的。” 杨碌眯着眸子,缓缓道, “大哥那是为了保护父皇才中箭身亡,我作为弟弟,当然不希望大哥来世也受这般苦,我自然是在他临死前对他说来世不要再这般傻,这般尽心。你那时还小,怎能明白二哥的用意呢。” 杨晟抬眸,眸中荡漾着笑意, “原是这样,那便希望二哥一直都秉承这种想法,可千万别像大哥那样去了。” 杨碌大笑, “三弟真是开玩笑。” 杨晟低声道, “开玩笑的不是二哥吗?大哥怎么死的,二哥你怕是知道得最清楚了。” 杨碌唯眯起眸子,眸中冷意乍现,收起笑意,却换作一副悲悯的表情,道, “大哥走得突然,我虽难过,但也必定同他一般孝顺父皇,若父皇有难,我自然要替父皇挡难,我可是一心为父皇着想,只怕是三弟你还小,并不如我一般,愿意为父皇舍弃一切吧。” 两人对峙,没有半句真话,却是不谋而合地笑笑。 杨晟道, “那便祝二哥像大哥一样,得偿所愿了。” 杨晟“得偿所愿”四字之意,便是直言杨碌要死。 杨碌缓缓收起笑意,这竖子,句句锋芒毕露,不懂收敛,就算是性情大变,看来也不过如此。 杨碌道, “此厢便不陪三弟谈笑了,我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姚将军急报给父皇,说已守住观山,准备反击,鄞州那边如今想是最急需将领的,二哥还得为此头痛一阵呢,这输看是不可能的了,赢了却是会立大功啊,三弟,你说是吗?” 杨晟闻言,面色似乎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二哥…说得是。” 杨碌得意地大笑,抬步就走。 竖子何足惧! 而杨晟缓缓转身,看着杨碌的背影,缓缓露出一个笑, 想立功做储君么? 战场上,生死可就由不得人。 杨晟的目光缓缓抬高,落在东宫的高阁檐角上。 东宫的高阁,看上去都比其他宫殿金碧辉煌,广阔高垠。 要当这最中间的那一颗子,要做棋局的天元,权势的中心。 可没有那么容易。 太医跪禀, “陛下,您这病症来势汹汹,依微臣之见,应当是血不归经之症,之前您无缘无故昏迷了两日,想来不能用补药,或可用针灸一试。” 云贵妃道, “陛下,您意下如何?” 元帝发须灰白,已是倾颓之症,双目却异常有神, “朕之前忧心许久,昏迷只是因为乍然听闻大捷,大喜过望,朕无碍,不必针灸。” 太医还想劝,却被云贵妃一个眼神逼退。 太医道, “既然陛下觉得无碍,那臣便告退了。” 太医额头上直冒冷汗。 元帝摆摆手,太医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有内侍递上托盘,上面放着几粒赤金色的药丸,元帝拿过药丸吞下。 不多时,便愈发觉精气甚足。 一双眼亮得异常。 云贵妃道, “陛下,关太尉进献的这金丹可真有效用?臣妾也想试试。” 云贵妃说着,将手伸向托盘。 元帝推开托盘,不让云贵妃碰到。 “爱妃何必相试,爱妃如今年华正好,怎需丹药?” 云贵妃佯作不开心, 元帝道, “爱妃如今正是年轻貌美,这丹药于你,未必有裨益。” 元帝摸着云贵妃的手,一路向上。 周围的宫人悄声退下,落下了内殿帘帐。 云贵妃道, “陛下连丹药都不愿与臣妾分享,定是心中没有臣妾。” 元帝道, “怎么会呢,朕可是最疼燕儿的了。” 云贵妃化名云燕。 而元帝看着她的面孔,像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云贵妃道, “可是陛下,臣妾说的事情,您还没有答应臣妾呢,那左家长郎,到底是臣妾的救命恩人,出身高贵,必然看不上俗物,陛下难道就不能依臣妾的,随意封个虚职替臣妾作为答谢?” 红帐翻滚,芙蓉帐暖。 云贵妃喘息着, “陛下,您答不答应臣妾啊…” 元帝道, “朕依你,什么都依你。” 云贵妃柔声道, “陛下,燕儿心中只有你一个人。” 元帝在她脖颈间流连,这副相似的面孔,这个相似的声音,他自年少时,梦里想过无数次。 但那个人,却以母亲的姿态,冷冷地唤他一声二皇子。 元帝道, “燕儿,朕真的极喜欢你,永远别离开朕。” 回应他的是一声声的低吟。 杨晟被殿外的侍卫拦住, “三王爷,陛下正有要事要处理,还请您先回去吧。” 杨晟道, “有什么事,是本王也不能听的?” 侍卫道, “三王爷还是请回吧。” 杨晟微微皱眉, “云贵妃在里面?” 侍卫道, “是。” 杨晟道, “那便替本王转告父皇,说本王已经来过了。” 侍卫低头抱拳, “是。” 杨晟走下台阶,一路走到外宫,而关无忘拿着一个檀木盒子慢慢悠悠地走着。 杨晟停下脚步, 关无忘行礼道, “见过三王爷。” 杨晟看向关无忘手中的盒子,笑道, “廷尉大人又来进献奇丹妙药了?” 关无忘悠悠道, “陛下龙体欠安,自然是需要些补药,做臣子的,可不就是需要尽心尽力吗。” 杨晟笑。 关无忘的眸色却深了几分。 杨晟的眸中不是如他笑容一般的温和,而是冷冽带着算计。 那双几个月前还算得上清澈的眼睛,如今已是渡满许多明明灭灭的情绪,仍是那双眼,却与之前大不相同。 不过是十八岁的少年,眼神却锋芒毕露,阴沉至极。 关无忘无由来想到几个月前, 宫长诀站在宫门口,对杨晟笑着,道, “王爷不必为臣女多虑,臣女要么便喜欢陪伴在我身边许久的人,要么,便是未来这世间身份最尊贵的男子。” 她一双明眸,勾人得似能侵入人的魂魄。 而杨晟站在原地,一遍遍轻喃着“世间身份最尊贵的男子”三个字。 而关无忘站在不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 关无忘微微皱眉,握着檀木盒子的手不由得用力几分。 杨晟看着关无忘一瞬失神的模样,笑道, “廷尉大人年少有为,定然也知折良木而栖。” 关无忘缓缓抬眸看向杨晟。 杨晟缓缓道, “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这其中道理,廷尉大人不会不懂。” “朝廷从前的倾向,可不代表以后,如果错过了投身后浪的机会,便会随着前浪极早地湮没。廷尉大人以为呢?” 关无忘沉默片刻,看起来像是在认真思考的模样。 关无忘忽然笑了, “王爷葳蕤菁秀,臣也希望有荣幸,能做王爷的老师。” 关无忘剿灭陈王有功,当朝被封太子太傅。 虽是虚衔,而非实职,但到底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太傅。 杨晟闻言,笑道, “关大人目光高远,本王亦希望,能有机会拜入大人门下。” 太子太傅,自然,门下当为太子。 关无忘道, “王爷如今正是年少,而二王爷早已过而立之年。二王爷这些年做的功课可比王爷多,王爷怎能知道,自己一定有拜入臣门下的资格,万一,是二王爷呢?” 杨碌这些年在朝堂势力盘踞,比之杨晟无疑是在朝堂上毫无悬念的压倒形势。 杨晟眯了眯眼, “关大人不若等着瞧?待世事变化后,关大人再来与本王相见,亦不算迟,本王的府门永远为关大人敞开着。” 关无忘道, “臣,现在便想进您的府中,一探究竟。” 杨晟露出笑意, “那本王就在府中等着关大人前来了。” 关无忘恭敬道, “臣定然前去。” 杨晟笑着,与关无忘擦肩而过。 关无忘面上的谄媚笑容一瞬收起,化为阴沉。 是否他将杨晟看得太简单? 如今杨晟这般模样绝非一日之功。 曾经杨晟一副不争不抢的模样,虽然跋扈桀骜,目中无人,但从未露出过爪牙。 如果那些伪装不是因为收敛锋芒,徐徐图之。 便是因为曾经真的对那个位置无意,装傻充愣地要免去争夺权势带来的损失。 可如今,为何又开始这般觊觎与野心。 关无忘握紧手中的檀木盒子。 宫长诀坐在桥上,夜莺取来药膏,要替宫长诀敷药, 宫长诀忙道, “我自己来吧。” 河水在桥下流过,四周的树郁郁葱葱,风一过,便沙沙作响。 下午接近傍晚时的阳光已不那么烈,柔和得似桥下流水。 暮蝉声响,云散碧天长。 似乎能听得见远处的钟声悠悠响起,震荡一群飞鸟,摆成人字型从天空中飞过。 天际慢慢出现胭脂般的颜色,瑰丽的红,浪漫的紫。似彩缎一般,从极远的天空慢慢地向她的方向延展而来。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 晚霞倒映在她眸中,她似乎回到了年少时,她一身红衣,策马扬鞭,百步穿杨之时。 风将她的衣摆像风一样的吹起,在空中像绚丽的红色蝴蝶一般,她握着弓,箭从弦上飞出,落在远处的草靶上。 草苗摇摇摆摆,窃窃私语。 她像一片枫叶,披上红色的裙裳,在广阔的天地间飞舞。 明艳张扬,不用顾忌任何事情。 宫长诀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那些美好温柔的时光,她没有错过,亦未遗忘,已是万幸。 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今生,若还有可能,她奢望能再那般无忧无虑地再张扬一回。 宫长诀看着云霞,缓缓道, “夜莺,你可有祈愿?” 却听耳边许久未曾有回应。 宫长诀回头,楚冉蘅坐在她旁边,淡淡地看着她, 一双眸倒映着绚烂的彩霞和小小的她。 宫长诀眸色一紧, “世子?” 楚冉蘅面色平静, “额头怎么了?” 宫长诀才记起,自己额上起了包,忙转过头去,避开楚冉蘅的视线,不让他看到自己的样子。 “没什么,不小心磕到了。” 楚冉蘅却道, “转过来,我看看。” 他的声音被风吹入她耳中,似不带半点距离地在她耳畔轻喃。 她的发丝被风吹起,细碎的霞光点在她发间。 宫长诀缓缓转回头,却有些不好意思, 低着头,未与他直视,抬起手微微挡着着伤口。 “青了一片,很难看吧。” 楚冉蘅看着她,缓缓道, “还是很漂亮。” 宫长诀抬眸, 他的白衣被风吹起,像薄刃一样拍在手臂上。漫天的云霞倾落,都向着他的方向而来,为他镀上一层淡淡的碎紫金色的光。 四目相对,缠绕着斜阳的风。 他的眸缄默而温柔。 宫长诀忽然想起一句话, 细细妆成芙蓉面,但求郎君笑眼看。 她想到这句诗的那一刻,楚冉蘅眸中忽带了几分轻柔的笑意,眸中的亮光轻得像白鸶鹭脚尖轻点湖面,泛起的层层涟漪。 天边的云霞被风卷得心动了。 宫长诀缓缓放下挡着额头的手。 还未等她的指尖完全离开额头,楚冉蘅抬手抚在她的伤口上,他指腹的药膏缓缓在她额上抹开,带着丝丝清凉。 宫长诀微微退后, “我…自己来吧。” 楚冉蘅轻声道, “别动。” 他的手复点在她额上, “瘀血要推开才能好。” 他的掌心温热,抵在她额上,一圈一圈地揉开瘀血。 楚冉蘅的声音沉缓,响在她耳边, “我小的时候,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却也是最调皮的那一个,常常磕磕碰碰。” 宫长诀静静地听着,没有再躲。 楚冉蘅道, “少不了被母妃骂,父王却说,男子汉,摔了跤不算什么,若是摔了跤起不来,才值得笑话。” 他的声音平稳淡然, “你方才问夜莺,她的祈愿是什么,她不在,我便当做你在问我。” “我的祈愿,就是回到那个时候。” 宫长诀抬眸,他眸中情绪明灭不清,云霞倒映在他眸中,似成了羁绊。 一梦生,一梦死(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一梦生,一梦死一梦生,一梦死 宫长诀睫毛微颤, “那般祈愿,只怕是没有再实现的可能。” 楚冉蘅温热的掌心在她额头上缓缓移动着,她额上的清凉已尽化作温热。瘀血随着他的动作慢慢被揉开。 他轻声道, “这世间,也不止一种祈愿,眼前,也是我的祈愿。” 宫长诀看着楚冉蘅, “如今,我常常觉得你与我曾经以为的有许多不同之处。” 楚冉蘅收回手,道, “有何不同?” 宫长诀道, “你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苍老,那些被你淡然说出的东西,每一件都让人心惊,可你却无波无澜,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自在火场那夜与你交谈过后,我便常常这般觉得。” 楚冉蘅凝视着她, “我曾经是苍老枯败,但这一刻,我风华正茂。” 宫长诀微微侧头,碎发飘荡在风中。 她伸手捋到耳后,却不敢看他的眸。 他的风华正茂,可与此刻在他面前的她有关? 宫长诀想着,却愈发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他指的风华正茂,大抵是因为眼前复仇有望,他也已走出困境罢了。 宫长诀道, “劫难过去了,自然能迎来风华正茂。世子,恭喜。” 他眼前却是她缩在狱中一角哭泣的模样。 我这一刻的风华正茂,是因为你在眼前,一切完好。 楚冉蘅看着宫长诀, “你的祈愿是什么?” 宫长诀移开视线,看向天际, “我很喜欢这样的晚霞,天真,炙热,无畏,飞扬。” 她晃然间,不知道自己是在说晚霞,还是说曾经的自己。 “我幼时在西北生活,那里有大片的草原和沙漠,我祈愿听见草原上为我而来的欢呼声,听见箭咻的一声飞出去的声音,看见梳妗挂在紫杆柳上的彩缎迎风照展,看见李妈妈端着一碗雪白的牛乳在围场外等我。” “沙枣又苦又涩好难吃,可是叔父很喜欢,每次都会吃许多,还要看着我一起吃,我很怕戈壁上的游蛇,李妈妈都会替我赶开,那些游蛇总是藏在盐生草和裸果木下面,每次踩到,我都会大叫,但那些游蛇似乎都很怕李妈妈,李妈妈拿着枯树枝一打,那些游蛇就一下子不见了,李素姐姐看见蛇,会叫得比我大声,我们两个人常常吵吵闹闹,但是她得了好吃的,会第一时间带回来和我分享,可是她也常常捉子午沙鼠吓我,有一回,她抓错了,抓了吃肉的长爪沙鼠,那长爪鼠在她袖子里咬了她一口,疼得她大哭,还怪我,说我磨磨蹭蹭,害她没能找到机会吓我,只好藏了好久,才会被咬。” 宫长诀的眸中,闪烁着亮光,不知是泪光还是霞光。 “可是李妈妈走了,李素姐姐也越来越陌生,她开始叫我小姐,与我之间的交谈愈发恭敬,陌生得似乎从前并未认识过,她真的只是府里的大夫而已,好几次,我想叫她姐姐,却没办法再叫出口,我只能逼着自己,将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大夫,因为越接触,越用心,会越伤心,可是我知道,她还在护着我,那次我拔簪自伤,她看出来了,却没有告诉任何人,我问她什么,她都会答我,哪怕她并不希望我那般做,可是只要我想这样做,她就会毫无保留地帮助。” “但是,终究是回不去了。” “梳妗不再那般有玩心,不会再把我不要的衣裳剪成彩缎,挂在我会走过的地方。叔父也不再喜欢吃苦的东西,我也不是曾经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年纪了,这一切,早已经烟消云散。只是我却不愿意接受那些美好早已消失殆尽,我已孑然一身的事实。” 宫长诀垂眸,眼眶里的泪不自觉落下。却忽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 宫长诀慌乱地擦着眼泪, “不好意思。” 楚冉蘅看着她,温声道, “你还有我。” 宫长诀看向楚冉蘅,他的话像敲钟时跌宕起的层层回声,震在她的肺腑里。 这回声,似无穷无尽。 她一动不动,呆呆地杵在原地。 他说,你还有我。 他的话似珠玉落心间。 云霞倾落,像潮水一样涌来。 拱桥上,人如玉。 拱桥下,水连天。 楚冉蘅道, “我从前觉得,时间很重要,地点很重要,可是最重要的,却是我眼前的人。” “我曾经觉得,那个人像一只鹭鸟,哪怕只有一刻停在我掌心,下一刻就要飞走,和苍穹白云为伴,我也会祝福她,可是现在,我看见了她的不安与脆弱,却再做不到轻易放手,因为这份心情,我放下所有考虑与算计,前路与成败,若是这份心意不能对等,我愿爱得更多的人是我,她走一步就好,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由我来走。” 楚冉蘅看着她, “宫长诀,你愿不愿意走这一步?” 周围并不十分安静,她听得见鸟儿飞过的鸣叫,听得见树叶的簌簌,听得见蝉鸣,连树叶落在河中的声音,她似乎都听得见。 并不十分安静,她却已经紧张得能听得清楚此刻世间所有的声音。 心跳漫过山峰,淹没了长川。 她看着他,他眸间的光温润。 她许久未回答,只是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早已说不出一个字,来回应他。 楚冉蘅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 “如果,你不愿意留下来,我便跟你走。” 他的手将她的手完全包住,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肺。 她听见自己说, “好。” 这一个字,似乎已经用尽她所有的力气,花光她两世的期盼。 泪从她眼眶中落下, “我留下来。” 她前生的懦弱与胆怯,都是因为喜欢他,她幻想过她与他的一生,现实却背叛所有希望,从第一眼,见他在人群中,如珠玉处于瓦石间,她就知道,她躲不过了。 她从前爱他,所以不能拖累他,她的心事只有西风能听,东风听不得。所以只能告诉西风,却不能告诉她所爱的东风 可是西风是往东边吹的。 浣纱自苎罗(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萝 长安中,一个身穿盔甲的人在长街上纵马疾驰,不管不顾,冲撞了路边百姓,而马蹄丝毫不停。 大殿上,众臣列位。 元帝道, “之前姚卿来信,说急求援兵,而不过几日,却反败为胜,边关大捷,如今看来,当是鄞州收复有望,待打退西青之后,朕必大赦天下,以安民心。” 众臣附和, “若非陛下圣泽深远,这鄞州怎能收得下来。” “这一切还是陛下的功劳。” “说到底,也是陛下用人唯贤,才能如此快地收复鄞州。” 却有一人出位,手执笏板,高声道, “臣有奏——” 众臣看向站在殿中央的关无忘。 元帝道, “关卿何事?” 关无忘道, “是赈灾之事。” “陆路遥远,赈济灾荒的粮食损耗严重,州州灾荒只不过是暂时止住,而如今,已有卷土重来之势,并且在个别州县,瘟疫蔓延,疫情严重。” “眼下姚将军虽在鄞州大捷,但我大周百姓困瘠,西青若要攻打积贫积弱的州县,便会势如破竹,入我大周如入无人之境,那七州边境极可能沦陷,救治饥荒疫情之事刻不容缓,否则,纵使大赦天下,我大周亦是困顿不堪。” 骑马穿过长街的人盔甲上带了血,穿入巷中,而屋顶上站着一些蒙面人,伸手扔出飞镖,击中马腿,马猛地倒下,马上之人在地上翻滚,手上紧握着的红統滚落一旁,停在一个人的脚边。 蒙面人拾起红統,而摔在地上的人挣扎着要去夺回信統,顷刻却被一把匕首割断了喉咙。 蒙面人打开红統,将里面的信取出,换进了另一封信。 另一个蒙面人穿上跌马之人的盔甲,绑上头巾。 关无忘道, “陛下,此事不能再多犹豫。” 元帝道, “治粟内史何在?” 治粟内史出列, “臣在。” 元帝道, “如今国库还有多少银两?” 治粟内史额上直冒冷汗, “还有…还有一……” 治粟内史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 “还有六万万两…” 元帝面色忽变, “怎会只剩六万万两,上次赈灾时,理应还有数十万万两。” 治粟内史道, “陛下……说得是……但此次去往鄞州,征收兵马,粮草花费几乎已经耗尽那些银两,臣也已经列账,无一错漏,确实…确实是只剩下这么多了。” 事实上更少。 治粟内史额上冷汗不停,上次关无忘那般计算,本是应该无误的,但却因为有许多赋税没有收上来,南下耗资众多,他…自己和孟家从前吃的账也在其中,这国库早已没有那么多钱了。 如今只余一万万两,若是只说赈灾,一万万两也已经够了,而赈灾必然不会倾国之力去做,顶多要个两三千万两。 纵使他报个六万万两,也不怕因为拿不出钱而被查出来。 关无忘道, “陛下,纵使银钱只有六万万两,却也是绰绰有余,臣与丞相大人,御史大人一同算过,只需要八千万两,便可解决眼前数州饥荒疫情,陛下,治灾之事决不能耽搁。” 元帝点头。 治粟内史却面色一变,道, “关大人…此言差矣,若要不动摇国之根本,必然要压下大部分钱银,如今国库只有六万万两,只怕至少也要压下五万万两在国库内,作互通有无之资,关大人张口就要八千万两,那三军花销呢?眼前最急之事就是鄞州,如今虽是大捷,可之前姚将军却也来信说过急求援军,这粮草兵马那一样不需要花钱?又何止…要花两千万两?” 关无忘道, “三军自然需要花销,可是饥荒疫情亦没有拖延下去的时间,晚一刻,都会死上百人,迟一天,一个州县将危矣,八千万两已是不多,六万万两白银,为何就不能分这八千万两出来?” 治粟内史被关无忘看得心里发毛,越发心虚。 如今国库只有一万万两,就算把他之前吃的一百万两填进去,也是杯水车薪,如今关无忘张口就要八千万两,万一以后还有要拿钱的时候,发现国库里只有两千万两雪花银,他该怎么圆这个谎? 万一从中被人查出他与陈王有牵连,曾以国库之资讨好陈王,那岂非是…… 治粟内史的冷汗掉在笏板上。 如今关无忘步步紧逼,他该如何? 有太监高声道, “鄞州急报———” 众臣看向殿外,一个人正将身上的刀与盔甲卸在殿外,一身素服进了大殿,跪着将红統奉上, “鄞州急报,请陛下阅。” 随侍太监接过,将信纸拿出, “陛下启祺,臣身负圣泽,已收复观山以南下三县,收复鄞州指日可待。望陛下于庙堂静候佳音。臣姚远跪上。” 众臣闻言皆喜形于色。 唯有治粟内史,心中咯噔一声。 关无忘回头,看向治粟内史, “这下内史大人便无可辩驳了罢,姚将军节节称胜,三军损耗较少,不必再招兵买马,自然,两千万两足够了,更何况,就算是两千万两不够,不也还有那压下来的五万万两吗?” 治粟内史心如鼓擂,艰涩地咽了一口唾沫。 关无忘笑道, “该不会,治粟内史一直阻拦我,是因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治粟内史面色乍然变白, “怎…怎么会。” 关无忘道, “既然没有,内史大人那何不就此从国库出银赈灾?” 关无忘的眼神灼灼,似有实质,在一步步逼退治粟内史。 元帝只觉得恍惚,道, “既然姚爱卿不需要这么多银子,那便拨八千万两用于赈灾。” 治粟内史只觉得站都站不住。 一旦这八千万两拨出去,国库就只有两千万两了。 诺大的大周,国库只有这么点钱,若是到时查出来,纵使是假账也救不了他。 虽他早已把南下及各类琐碎事物的账做高,账面没有问题,可是,若是真的哪一日要用银子,发现国库只有两千万两,他只怕是必死无疑! 元帝旁边的小太监看了一眼杨晟,杨晟微微垂眼。 元帝道, “退朝吧。” 小太监高声道, “退朝———” 鄞州边境,不到五千人驻扎在观山后一千里处的令阳。 多数人已经满身是血,有些属于自己,有些属于战友。 姚远立在城墙上, 旁边的小将道, “怎么援军还没有到,第一封信都送出去半个多月了,如今西青三万兵力驻扎在观山,若是前几日那样的情况再来一次,只怕这五千人都保不住了。” 姚远满脸络腮胡,一条未愈的刀疤从太阳穴一直延伸到嘴角,他一双眼睛却比野狼要亮。 “不会的,宫家一定会来的。” 小将道, “将军,宫家都已经被贬为庶人了,怎么还会来这儿拼杀搏命。” 姚远摇摇头, “时间未到而已,一旦时机到了,宫家一定会来。” 小将道, “可是如今咱们这样,岂不是白白耗尽将士的性命吗?” 姚远的手放在腰上配挂的刀的柄上,眺望着远方, “死伤是必有的,就算是我们现在有许多士兵,也会有一样的损伤,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用这最少的兵力,抵挡住西青,尽最大力包住鄞州的土地。这不是白白送命,而是用最少的命,换最多的争取时间,待宫家来之前,西青已节节称胜,不会突然补充兵力,而我大周忽然援军到达,西青必定居高自傲而轻敌,来不及调整状态,那时,才该用最大的力量一击致命。” 小将没说话。 显然是不认同姚远的想法。 姚远道, “用最少的兵力引君入瓮,趁其不备时爆发,包围而剿,宫家两位将军的兵法,读得比你们要熟。” 小将看着城墙上还未干透的鲜血,没有说话。 而姚远盔甲下,亦是伤痕累累,血浸透了衣衫,干了一层又一层。 宫家大门前,众人跪拜,无数民众隔开十丈聚集而观。 一个太监拿着一卷黄色的布帛,高声道, “宫氏嫡长女,容姱端庄,晔兮如华,温乎如莹,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才貌出众,哀家甚慰,今,收为义女,封号玉尘,钦此——” 民众哗然,奔走相告。 长安一日满城风雨。 夜苑中,宫长诀走在回廊间,从回廊下了楼阶,楼阶以竹拼接而成,踏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夜莺道, “原先并无这道楼阶,是阁中人想着下河划船,才做出来的,用的就是对岸的湘妃竹,若是要划船,把船从上面推下来就是了。” 两人走到河滩上,有许多鹅卵石铺在路上,隔着鞋底也能感觉到鹅卵石被晒得暖洋洋的。 夜莺道, “若是要出去,从此处架船顺流而下,就可以到城南渭河,也算是出阁的另一条出路。” 宫长诀点头,将手中的锥帽戴上,长长的白色纱帘遮住了她的面容。 迎风微微被吹开。 而夜莺已经把绑在树上的绳子解开,船悠悠荡荡。 夜莺道, “你说要去城中看看,只怕阁主不会愿意放你出去冒险,但是走这条路就不同了,阁主发现不了的,我往日里,常常走这条路出去,师兄他们都发现不了。” 而水中,一片衣角随水流起伏。 宫长诀不经意间看过去,失声道, “有人在水里。” 夜莺看过去,那人的额头也起起伏伏,时不时露出水面。 宫长诀和夜莺忙过去。 水下,一个男人面色苍白浮肿,唯有鼻子微微露出水面,夜莺下了水,拉住那片衣角,就把人拽起来,放在一边的船上。 宫长诀走过去,撩起白色纱帘, “还活着吗?” 夜莺伸手探了探男人鼻息, “还活着。” “是阁中之人?” 夜莺摇头, “不是。” 夜莺欲将男子放平,宫长诀半蹲在一旁,替夜莺将男子的身子全部拉出水面。 夜莺用力在男子胸口按压着,有水流从男子口中流出。 宫长诀上前帮忙。 宫长诀按得指尖发白,男子仍未有醒过来的征兆,只是已经有不少水从口鼻流出。 男子眉骨偏高,五官骨骼分明,即便泡了水,浮肿得厉害也可看得出。面貌清秀,大抵十七八岁的样子。 夜莺道, “只怕是要等许久才能醒来了。” 宫长诀看见男子虎口有一道伤疤,撩起袖子,伤疤蜿蜒至小臂,已经被水泡得发白。 宫长诀指指伤疤, “这个伤口像是什么暗器所伤。” 夜莺在男子怀中翻出一块令牌,还有泡得花了字的通关文牒。 夜莺道, “南岳来的商人,大抵是因为南岳亡国,西青铁骑入关,才逃到大周来避难。” 夜莺翻看了男子的手和钱袋。 “手上没有粗茧,钱袋里没有多余的银钱,若是与通关文牒上说的马商一致,那他手上该有常年勒缰绳的粗茧,大周不盛产马匹,马商入关,会极受欢迎,马匹会很快卖出,钱袋里怎么会只有几个铜板,且身形削瘦,泡了水骨骼都还清晰分明。” 夜莺摁了摁男子的肚子,一下子就摁下去了,显然空腹已久。 “连勉强吃饱饭的商人都不像。” 宫长诀翻看男子的手,果然是细嫩纤白,钱袋里也确实只有几个铜板。 男子的指尖似带着淡淡的香气,让人闻了有些迷醉。 夜莺道, “我记得,南岳一向盛产朱杨,且专门用于培养伶人,吃一颗朱杨药丸,留香三月,他身上有极淡的朱杨香气,泡了水还不散,应当是吃了朱杨丸,一般的正常人怎么会吃朱杨丸,那都是下等人吃的,这人,很可能是南岳的男倌,逃亡而来,半路被追杀,从上游流下来,一直到这里。” 男子无力地咳嗽了一声, 两人视线都看过去。 男子睁开眼,目光有些怕人, “你们是谁?” 宫长诀轻声道, “公子,你漂流至此处,被我们发现,方才也是我们救了你,你不必害怕。” 男子挣扎着坐起来,捂着刺痛的胸口。 眸光像小鹿一样清澈,却带着恐惧和防备。 宫长诀道, “公子可有住处?若是有,今日可送公子归去。” 男子看了一眼夜莺,夜莺阴沉着面色,男子只觉得骇人。 宫长诀道, “公子别怕,我们都不会害你。” 男子视线躲躲闪闪。 一张脸青白着,不自觉地后退。 宫长诀锥帽上的纱帘被风微微吹落,遮住了她一半的面容。 夜莺冷冰冰地道, “若是不说,该是想我们挖了你的舌头?” 浣纱自苎罗(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男子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不敢看夜莺。 宫长诀道, “没关系,我们不会的,不过是玩笑罢了。” 宫长诀轻声道, “公子,你可以站起来吗?” 男子看着宫长诀,眸中仍有些恐惧,却温顺地依言,双手撑着地,想站起来。 奈何还没起来多少,又摔回原地,宫长诀忙扶住男子。 男子看向宫长诀,一双桃花眼中却是孩童般的无辜神情。 夜莺却一把将男子拧起,像拎小鸡仔一样提起。 夜莺道, “我屋里的桌上有药膏和烈酒,我把这个人送到回廊下的竹屋里,你去拿一下吧。” 宫长诀点头, “好。” 宫长诀往夜苑的方向走。 而男子被夜莺带到竹屋里。 夜莺倒了一碗水,自顾自地喝了。 男子斜卧在床上,四处张望,想挪动,却动弹不得。 夜莺道, “你多少岁了?” 男子低声道, “二十二。” 夜莺微微皱眉, “二十二?” 眼前男子分明还是少年模样。 男子微微将腿移出床边,腿的知觉在一点点恢复。 夜莺道, “你可是南岳人?” 男子沉默片刻, “不是。” 夜莺道, “若非公主一向让我救人积善,我并不会这般多管闲事救你。” 语气冷冰冰的,同夜莺面上表情一样。 男子的头微微歪向一边,一双小鹿一般的眸子清澈,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阴翳。 公主? 夜莺道, “我拿份饭菜给你吃,等你恢复了体力,赶紧走。” 男子应了一声,像是小幼犬一般呜咽着嗯了一声。 夜莺推开竹屋的门,而后风将门狠狠地拍上。 宫长诀推开夜莺的房间门,将桌上的烈酒和伤药拿起。 走出夜苑,入院的风将门边的灯台吹歪。 宫长诀继续走,却发现路与平常不同。 入目是错落的假山,宫长诀回头,想原路返回,却已不能分明来路。 一座凉亭现于面前,层层叠叠的莲青色帘帐被风吹得起起落落, 而帘帐起落间,一个人影隔着帘帐落入宫长诀眸中。 宫长诀拿着手中的东西,看着纱帘后坐而抚琴的楚冉蘅。 清越的琴音响在耳边,似在和风的韵律。 风一阵,琴声一阵,声声似灵生。 他身姿挺拔,一双眸淡漠冷冽,不带这世间任何情绪。 高崖万仞之松肃肃,时来屹立扶明堂。 宫长诀抱着那些东西,站在亭子前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楚冉蘅却忽然以掌摁住琴弦,琴声中断。 “是谁?” 宫长诀微微窘迫, “我。” 楚冉蘅的眸子没有焦点,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得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但他的眼神一瞬温柔下来。 宫长诀撩帘,隔着两重帘帐,道, “我大概是又走错了路。” 她手心微微出汗。 楚冉蘅起身,撩起帘帐,面对着宫长诀,他眼前的宫长诀终于清晰几分,却仍是模糊,他只能依稀见她的轮廓和表情。 楚冉蘅道, “我带你出去。” 夜莺拿着饭菜回到竹屋内,竹屋内却空无一人。 夜莺赶紧跑到河边,见她的船已经不见。 而放眼望去,根本就不见踪影,不管是人还是船。 夜莺把手上的碗一摔, “白眼狼!” 宫长诀跟在楚冉蘅身后,始终隔着一步距离。 楚冉蘅却忽然停住脚步,宫长诀一时不防,撞到了他的背上。 宫长诀后退半步,道, “为何忽然停下?” 楚冉蘅道, “你可知我在想什么?” 未等宫长诀回答。 楚冉蘅便道, “我在想你在花灯节,退开的那半步距离。” 花灯节,重重花灯迷宫中,有男女悄悄牵手,相视一笑,而那时的她看见,却下意识与他退开半步距离。 她小心翼翼,不敢同他并肩而行。 楚冉蘅伸出手,手指修长洁白, 他没有说话。 她却看着他的手,一言不发。 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风吹起他的白色袖角,而他的手就这么未动半分。 宫长诀抬眸,恰与他对视。 她的心不可抑制地一颤。 楚冉蘅道, “这一步距离,你答应过要走。” 他的声音低沉,却没有一丝犹豫。 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 这一步距离,终究是两世的鸿沟。 原来他说的,要她走这一步的距离,是这个意思。 他走九千九百九十九步,只要她走一步。 这一步,是这样的一步。 手她是有的,但她却不知该怎么碰他。 宫长诀微微抬起手,指尖滑过楚冉蘅的掌心,却落在他的袖角上。 宫长诀轻轻揪住了他的袖角。 楚冉蘅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拉了一下。 宫长诀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这也是一步。” 她看着他,楚冉蘅却笑了。 宫长诀看着他的笑颜,带了几分轻柔,温和了轮廓分明的脸。 她上一世,这一世,从未见他这般笑过。 从未。 楚冉蘅道, “好,这也是一步。” 宫门外。 关无忘骑在马上,勒住缰绳,拦住了治粟内史,悠悠道, “内史大人,好巧啊。” 治粟内史看见关无忘,只觉得见了鬼,没半点好脸色。 “关大人,你我担不起这个巧字,本官要去宫里,你如今一身朝服,也要去宫里,你是刻意拦住本官的,何来的巧。” 关无忘笑道, “内史大人真是聪明,知道本官要进宫面圣,那要不要再猜猜本官进宫去做什么?” 话说得吊儿郎当,似在哄三岁小孩。 治粟内史没好气地道, “本官没心情与你玩这种猜谜游戏,本官还有要事要与陛下奏报。” 马甩了甩头,鬓毛甩到了治粟内史身上。 治粟内史连忙后退。 关无忘却笑, “大人如此无惧,竟然怕马?” 治粟内史皱眉, “本官怕马已非什么秘密,若你想借此嘲讽,只怕是没有机会了。” 关无忘道, “我想说的可是大人无惧,而非大人怕马。” 治粟内史无由来地心一沉, “你胡说什么?” 关无忘道, “大人在国库银钱的管理上颇有建树,银钱用得大胆,怎么就不算是无畏了?” 治粟内史的后背却乍然冒出冷汗。 关无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关无忘把玩着手上的缰绳, “内史大人进宫,怕不是对昨日的八千万两拨银有所异议?” 关无忘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治粟内史, “大人曾经与那两家的纠葛,本官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不若你我一起进宫,待内史大人禀奏完,本官便也将大人与那两家的纠葛,当着陛下的面说说清楚?” 治粟内史的眸一瞬死死地睁大,浑身抖如筛糠。 关无忘,他…他一定是知道了自己和陈王孟家的牵连。 关无忘随意地笑笑, “内史大人,本官奉劝你一句,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等大人进了这道门,可就没有机会反悔了。” 治粟内史的冷汗滴下。 关无忘道, “内史大人,我此番进宫,是因为黄河一带忽起水患,要陛下下令,拨银一千七百五十两以治黄河水患。” 治粟内史闻言,猛地抬头。 关无忘轻声道, “还望大人不要阻止才好。” 治粟内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关无忘轻蔑地笑笑,骑着马入了宫门,亦未有侍卫拦他或让他下马。 治粟内史的随侍停好马车,见治粟内史还站在宫门口,一副木然的样子。 随侍忙上前, “老爷,老爷。” “您怎么还不进宫,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治粟内史颤颤巍巍, “不进,不能进。” 治粟内史一口气提不上来,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拨去八千万两,再拨一千七百五十万两,唯剩二百五十两啊。 长安这段日子以来,高呼不平的声音逐渐减少,但各种各样的消息仍在坊间盛传。愤懑不平者仍在。 而燕后一道封大长公主的诏书却像惊雷一般砸在长安之中。 各种流言卷土重来。 “只可惜,长诀小姐都走了,这是不是长公主,又有何区别。” “不对,你可曾想过,太后为什么忽然封长诀小姐为公主。” “大抵真的是喜欢长诀小姐罢。” “我看不然,你看,之前城中闹得来势汹汹,在衙门前敲鼓喊冤做过了,民间集会做过了,上书告御状亦有,可是这诺大的朝堂与后宫,可有一个人真正为长诀小姐和楚世子做过主?陛下虽贬瓮喻为庶人,可是瓮喻却仍在宫中锦衣玉食,说是要夺凤印,空置中宫一段时间,你看,皇后不也还好好的吗?” 女子不解, “你说这些话,又是何意?” 男子闻言,忙解释道, “现在,是无人为二人做过主,甚至都是轻轻揭过的态度,无论是陛下还是皇后,是贬为庶人的瓮喻还是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堂堂正正地出来发声,说一句话。” “但就在这个时候,太后娘娘封了长诀小姐为长公主。” 女子仍旧不解, “那又如何?” 男子道, “你傻啊,公主谋杀一个庶人,和庶人谋杀一个公主,哪个罪名大?” 女子闻言,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眸, “你是说……太后娘娘在为长诀小姐做主,在加重我们替长诀小姐申冤的把握?” 浣纱自苎罗(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青衣男子点头, “那是自然,而且在后宫前朝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站在长诀小姐这一边的情况下,太后娘娘站出来了,这意味着什么?” 旁边的茶客狐疑道, “你这意思……难不成是太后娘娘…不认可陛下,及文武百官的做法?” 男子点点头,目光赞许, “我记得陛下并非太后娘娘所出,只是太后娘娘的养子而已,而太后娘娘历经三朝,大周上下谁不赞叹一声贤后?” “而且太后娘娘在还是庶人的时候,就因为献策被封县主,后来又嫁给先帝成为太子妃,贤德无二,可谓是目光精锐,格局远大,可是,太后娘娘却不喜欢陛下,你说,这会不会根本就不止是如今这一件事的原因?毕竟,若只是这一件事有错,太后娘娘没必要撕破脸皮去和陛下作对,可是如今,太后娘娘却是毫不犹豫地站到了与陛下的对立面。” 旁边的茶客目瞪口呆。 女子压低声音道, “难道是陛下如今有别的事情做错?” 青衣男子只道, “这可不敢乱说。” 关无忘落下一颗黑子, “内史大人,该你了。” 治粟内史满头大汗,心虚得不敢抬头。 拿起棋子随便落了一个地方。 关无忘悠悠道, “内史大人,陛下可说要在宫外不远的地方修一座佛寺,上次云贵妃在去万国寺的路上遇见劫匪,陛下很是担心,如今,就该是国库划账,毕竟,这新的万国寺建起来,也算是功德一件不是吗?” 治粟内史的冷汗滴在棋盘上。 “关…关大人,国库…国库只有两百五十万两银子,就算是叫我把自己的身家拿出来,也不够修一座万国寺。” 关无忘笑道, “不过就是银子而已,内史大人何必紧张,明日不就是收赋税的时间了吗?这赋税一收,哪还有什么没钱的说法。” 治粟内史睁大了眸子看关无忘, “你明明就跟陛下说——” 关无忘故作思考,道, “我说过什么?怎么我都不记得了?” 关无忘落子,却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大人是说,我要向陛下说你与陈王孟家那些事情吗?” 关无忘一脸为治粟内史着想的模样, “别担心大人,只要你不乱说话,我自然也记不得要说些什么。” 治粟内史心跳如雷。 当日未时,有人在衙门前击鼓鸣冤。 击鼓的青衣书生高声道, “大周皇室蒙羞——” “大周皇室蒙羞——” 衙役出来, “何人在此喧哗!” 书生高声道, “我有冤情要报。” 见有人击鼓鸣冤,一些人停住了脚步。 击鼓之人被引入堂中,而后不久就被赶出来。 衙役拿着棍子,作势要打人,青衣书生忙躲。 衙役吼道, “若再来衙门捣乱,必抬棍就打!” 青衣书生将掉落在地的帽子捡起,戴好, “明明就是你们不愿意接我这案子,如今却说我捣乱,这世上有这样的王法吗!” “你们衙门吃着老百姓的饭,不给老百姓做主便罢,竟还要打老百姓,当真是没天理!” 听青衣书生这般说,更多人站住了脚步。 几个衙役见百姓们驻足,忙道, “去去去,在这儿乱讲什么,我们可没有打你!” “再不走,再不走,我们就——” 说话的衙役忽然觉得不对,要说出口的打人二字硬生生地憋在了嘴里。 青衣书生愤懑道, “就怎样?还要打我吗!” 青衣书生道, “你们这些人,定是和那狗官蛇鼠一窝,连案都不让人报,生怕被揭穿真面目!” 一个衙役闻言,顺手就撸起了袖子,将书生提起来, “小子,胡说什么呢!你的案子明明就和我们大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揭穿什么真面目!你明明就是要——” 衙役猛地止住了话头。 众人见状,看衙役的模样,却愈发觉得是书生所报的案子一定是直指官府内蛇鼠一窝,说不定还有证据,否则这衙役这么突然就不敢说下去了。 衙役的面色有些狰狞,看着书生,而书生双眼一瞪,挑衅地看着衙役,高声道, “说下去啊!怎么不说了,明明就是你们心里有鬼,贪赃枉法,关大人上谏,陛下允准,长安近日里本该有一个月削除赋税的,可是这个消息,我们却一个字都没有听到,显然是你们把这钱私吞下去了,那可是我们辛辛苦苦赚的钱,全被这些官官相护的狗官,还有你们这些肮脏的走狗给吞下去了,长安百姓数万,税钱必然巨大,你敢说,那些钱都到哪里去了吗!” 书生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众人耳朵里。 众人皆震惊。 赋税? 这个月免了赋税? 可是五天前,赋税才刚刚收上去。 众人细思着书生的话,越想越是面色阴沉。 是了,前不久才听闻,因为姚将军边关大捷,陛下要大赦天下,而廷尉关大人进宫上谏,力谏不赦,防止作奸犯科之流于世作乱。 而大赦天下的恩泽没了,必然要由别的东西代替,可是他们近日里什么消息都没有听到,难不成,这替换了大赦天下的,是减除赋税? 有人面色涨红,亦有人眸光凝重。 而衙役见众人面色大变,忙拎住书生往下一扔,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衙役忙进门,作势就要关上大门,而书生爬过去,衙役砰地一下就要把门关上,千钧一发之际,书生将手臂夹在门上,门并未关上,书生被门夹了这一下,疼得面目扭曲,龇牙咧嘴。 而衙役见状,忙要掰下书生的手。 书生却大喊道, “官府欺诈百姓,私吞赋税,当众打人,这世间还有天理吗!陛下点头答应要削除的赋税,却都被你们昧下了,那可都是我们的血汗钱啊!” 书生的手死死地扣在门上,而衙役用力要将书生的手掰下来。 争执间已见血。 有魁梧的大汉跑上去,一脚踢开一个衙役,大吼道, “你们还是人吗!当街就要打死百姓,你们就不怕遭天谴吗!” 男子的声音粗哑,这样一吼,像是阴风怒吼着吹入深森的山洞。 浣纱自苎罗(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围观的百姓们见有人打了头阵,害怕的心情也减少了,上去护住那个书生。 “你们蛇鼠一窝,吞了我们的赋税,还要打站出来为我们请命的人,真当我们是傻的吗!” 一个粗壮的老妪上去扯住了衙役的领子,面色通红,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 “你们怎么能这么做,那都是血汗钱呐!是我老婆子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是我老婆子绣瞎了一只眼睛赚来的血汗钱呐!” 老妪的一只眼睛暗淡无光,另一只眼却充溢着浓浓的愤怒,死死地瞪着衙役。 一双满是沟壑的手紧紧地揪住衙役的衣裳。 众人将满身是血的书生扶住。 “你们这些人算是什么东西,要不是我们拼了命地做工,你们这些拿着我们的辛苦钱却不为我们做事的渣滓,还有过得这么好吗!” “赋税那么高,长安内更是一个月就要收一次,好不容易有一个月不用交赋税,居然还被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骗了这些钱。” 一个女子哭嚎, “要是早知道不用交,我绝对不会交这些钱,我家小郎在交了赋税之后,生了病,病得都快要死了,你们这些遭天谴的东西,还有点人性吗!” 女子拼了命地打衙役,衙役掰开女子,女子却涕泗横流,面色狰狞地死不放手, “把银子还给我,还给我!” 衙役拽住女子就要甩开,旁边的男人上前钳住衙役的手臂,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们都敢打一个弱女子,私下里还不知道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其他人义愤填膺,上前扯住衙役, “当街就对百姓拳打脚踢,有本事你就把全长安的百姓都打死,否则我们全长安的百姓都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把我们的钱还回来!” “把我们的钱还回来!” 有七八岁的小童猛地咬在衙役的手指上,用力之***牙之锋利,几乎要把手指咬断。 衙役吃痛,猛地一甩,小童被甩出去,咕噜噜地滚下台阶。 一个中年女子惊道, “小郎!” 小童滚到了台阶之下,头被磕出一个大包,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另一个年近花甲的妇人双手一拍膝盖,尖声哭嚎道, “啊啊——” “你们还我小郎!” 老妇发了狠劲拼命地撕打着甩开小童的衙役,且一边用极刺耳尖锐的声音尖叫着 “啊————” 一个头戴白色锥帽的女子出现在衙门前,轻声道, “别怕,我是大夫。” 女子蹲下身,探了探小童的鼻息,又摸着小童的脉搏。 中年妇人哭道, “姑娘,我家小郎可还有救?” 女子反复查看小童身上是否有伤口,轻声道, “脉相上看,并未有大碍,只是头上起了包,瘀血需要揉开。” “年纪小,恢复得也快,去药铺里买红花,丹参、蒲黄、乳香,大青叶每样二两,分成十二份,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每日喝一份,要是能喝到复元活血汤便更好,二者可相佐。孩子没有大碍,今天或明天就会醒,不必太过担忧。” 宫长诀轻声道, “孩子还有些发热,大抵不是因为摔的这一跤罢?” 妇人哭着道, “三日前受了凉,可是我们刚交过赋税,怎么有钱给孩子治病?那些城北的大夫怎么也不肯通融,一直拖到现在,孩子好不容易好了一些,本来打算带孩子再去一趟,想赊账买些退热的大青叶,可是却没想到,这一耽搁竟然让小郎又添了病。” 妇人面色窘迫。 宫长诀扫了妇人一眼,妇人衣着打扮朴素,甚至还有补丁,就算在繁华的长安城里,大抵也是属于那一些过得不好的,只怕这药钱对她来说,是一笔拿不出来的钱。 宫长诀将身上的荷包解下,拿出一锭银子,放到妇人手里, “这锭银子应当够了吧。” 妇人忙摆手, “怎么能要姑娘的银子,姑娘免费为我小郎看病已是感激不尽,如今哪能再要姑娘的银钱。” 宫长诀将银子塞进孩子的衣襟里, “大娘,谁家没有点三衰六旺的时候,孩子总是要紧的。” 宫长诀站起来,待妇人反应过来,只能见其白色的背影了。 妇人泪流满面, “好人啊,遇上了好人啊。” 而衙门口一片混乱,最初引起纷争的那个青衣书生早已不见踪影。 宫长诀扶好锥帽,在街上走着,路过宫府,看着宫府的匾额,忽生一股想要回家去看看的冲动。 可是她不能,如今她的死在风口浪尖之上,只怕那些人都盼着她没死,会回来,要是被人发现她还活着,计划就全盘崩乱了。 不知道母亲怎么样了,一下雨,母亲就常常腿疼,这几夜,夜夜下雨,母亲会不会疼得夜不能寐。 父亲和叔父不知最近在计划什么,上战场的东西的准备好了吗,父亲上次从边陲回来时,身上的伤都还没好,不知道现在好点没。叔父也是,瘦了一大圈,必然在边陲吃了很多苦,现在不知养回来些没有。 梳妗上次在街上遇见的那个男子,两人可有进展?梳妗可是与之定情了? 还有李素姐姐,过几日就是李妈妈的生日,大抵又要傍晚出城去陪李妈妈,天明才回来罢。 宫长诀站在那儿,看着朱红的大门和门口摇曳的黄纸灯笼,忽然有些想哭。 但只是情绪有些翻涌,并未落泪。 风轻轻撩起锥帽上的白色纱帘,些微露出她的面容。 而站在楼台上看着宫长诀的关无忘,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终于出现了, 宫长诀。 关无忘无声地念了一遍, 宫——长——诀。 舌头在齿间落下,与空气摩擦,点住下齿。 他眸间带着浅淡的笑意。 一个一个无声的音节从他唇齿间落下。 风欲湮,欲不止。 宫长诀忙拉住纱帘,不让自己的脸露出来。 她垂眸,掩住了起伏的情绪,转身离开了。 长长的街道上,她快步地走着。 而他站在楼台上,手随意地搭在栏杆上,看着她的背影。 浣纱自苎罗(5)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宫长诀走到定王府门口,却忽然觉得恍如隔世,上次,还是宫家陷入流言,对簿公堂的时候,她在这里短暂停留过,前世,她也曾无数次路过,但只是抬头匆匆一撇,而后便压下锥帽,像过街老鼠一般,快步地离开。 定王府的门缓缓开了,宫长诀抬步入内。 开门的小厮忙道, “宫小姐往里面直走便是。” 宫长诀点点头。 小厮关上门。 定王府内,雕梁画栋,池鸟鱼虫,皆被关在四方之内。 定王府内,世世代代,皆是将相王侯。 初代定王辅佐高祖登基,而后被封异姓王。 正常情况下,凡是分封出去的王,无论王姓或异姓。过三代或五代,总要降级承爵。 可定王不同,世世代代,定王永不削爵而继,代代都是定王,这也是高祖给予定王一族的无上光荣。 从前沙场与高祖并肩作战,可歌可泣, 今日却只留下空壳一座,唯有一人在此死死空守。 宫长诀看着眼前已经结果的桃树,从前她趴在那棵桃树后面,看着那个用瘦弱的脊背生生扛起一座空府的少年拔剑破空,看着他咬牙扛住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 可那时,她不懂他承受了多少压力。 她爱的,是他的光风霁月。 前世却从来没有机会去了解他的天谴沟壑。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没有机会。 阳光寸寸落在她眸中,随她衣衫流动。 她的面前陡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些阳光。 楚冉蘅轻声道, “去的时间有些长。” 宫长诀垂眸,轻轻地嗯了一声。 楚冉蘅却忽然伸手撩起她锥帽上的纱帘,一张清俊出尘的面容猝不及防地落入她眸中。 楚冉蘅将她锥帽上的纱帘搭在锥帽上, “六月热,入室不必遮面。” 宫长诀退后半步,胡乱嗯了两声, “我知道了。” 他的容颜一瞬清晰,似乎她并未如此看清过他的脸,在阳光下,连他光洁的面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清。 曾经,听长安女子多崇拜景仰楚世子,爱慕楚世子清逸出世的气度和面容,她曾嗤笑,不过是一张皮而已,气度之事,更是无稽之谈,而后自己落网,跌进那双淡漠的眸中,她才知道,原来美色惑人四字,绝非虚言。 她曾经,大抵喜欢他那份无影无踪的淡漠无波,喜欢像云像风,像这世间所有最美好的词汇所能描绘出来的东西一样。 只可惜,那在世间,算是一个极俗的开始。 金风玉露一相逢,自古佳人才子都是这般开始。 可是楚冉蘅三个字对她来说,已经是无形的夺魄迷散。 楚冉蘅在前面走着,宫长诀忙跟上。 看着楚冉蘅挺直的背脊,宫长诀道, “你…上次背上的伤可好些了?” 问着楚冉蘅,宫长诀眼前却不自觉浮现那日梦中,那些在楚冉蘅背上欲盖弥彰的红痕。 宫长诀忙把纱帘撩下来,挡住她通红的面颊。 楚冉蘅道, “好多了。” 浣纱自苎罗(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宫长诀点点头,纱帘遮住了她通红的面。 宫长诀转移话题道, “我还没有这般进过定王府,如今走进来了愈发觉得一亭一柱精巧,不若你带我走走可好?” 宫长诀说出口,方才反应过来,这般请求,大抵有些失礼了。 哪有一进别人家就要到处去看的? 楚冉蘅却轻笑, “好。” 衙门前的民众终究是越积越多,而府衙的门紧闭,民众拍着朱红的大门,叫骂与哭喊不绝于耳。 而皇城外,不到五丈的地方,一座佛寺已建起三分之一,数百工人日以继夜地建造,不过几日便已具雏形。搬来的檀木镂空门正被安在门框上。 时不时有百姓停住脚步, “这是在做什么?” “好像…是造佛寺吧。” “可是佛寺为何要在闹市建造,你该不会是搞错了吧?” “是佛寺吧,这模样和万国寺的布局没有什么区别,活脱脱就是另一座万国寺啊。” 不多时,人又散去。 鄞州边鄙。 一只箭穿空而来,射在姚远大腿上,姚远猛地单腿跪在城墙边,腿上鲜血淋漓,城楼上的将士不停地被射杀。 小将军嘶吼道, “将军,我们不过三千人了,这城守不住了!” 姚远将箭猛地拔出,狠狠地插在爬上城楼的西青士兵身上。 姚远的死死的剑插在泥砖缝隙见,血落在缝隙中长出的草上,缘着草叶向下滴落。 姚远双眸猩红。 不远处战旗烈烈飞扬,却被西青士兵猛地砍倒。 姚远道, “撤出所有民众了吗!” 小将军道, “大部分早已撤出,只是还有十数人,守着土地和财物,死也不肯走。” 城墙之后,一个身穿绫罗的妇人道, “你们派兵替我将我的东西运出城,我就走,否则,我死也不走!” 一个青年士兵要上城楼补上空缺,却被妇人死死拉住, “城守不住了,我是县太爷的正房夫人,你们必须得送我离开,否则我夫君定然上报给朝廷,你们将百姓扔在亡城的事情,不可能瞒得住!” 远远的,可看见城楼上,眼见一个大周将士再倒下,又多了一个空缺之位,有西青士兵就要爬上城墙来。 青年士兵急着要上去补上空缺。士兵甩开妇人的手,嘶吼道, “让你走你不走,你不走就留在这儿,陪着你那些钱财去送死!” 妇人死死扯住士兵道, “你们必须派人护送我和这些金银细软一起走,否则我一定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士兵看着城墙,愈发着急,甩开妇人,跑着离开,却再度被妇人拽住。 妇人鼻孔撑大,目呲欲裂,道, “你不护送我是吧,你叫什么名字,我要告诉我夫君,让你蹲大牢,吃牢饭!” 而西青的士兵冲上了城墙,青年士兵猛地甩开妇人,嘶吼道, “愚蠢妇人!” 士兵像奔命一般跑到城墙上。 妇人依旧一个个扯住过往奔跑的士兵,一遍遍地重复那些话。 姚远道, “没时间了,那些不走的不要管了!” “撤城!” 城墙上的大周士兵放完手中的箭,奔跑着撤下城楼。 而城楼下的士兵们一路后退,一路放箭,将追赶的敌军头阵击毙。 眼见着大周将士们像潮水一样撤退,妇人拼命地扯住奔命的将士们。 妇人却被人潮拥挤撞倒,士兵们急着撤退,无人理会妇人。 箭矢仍在半空中飞旋,流星一样地射出。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箭雨不断。 退至关影城,城门随着将士们的涌入而缓缓关上,沉重的城门合上,尘土飞扬。 而姚远跪在地上,满身泥泞和鲜血,却吼道, “马上写信到长安,说急求宫家来救,唯有宫家可解眼前急迫。” “沈烨,你亲自去送!” 小将军抱拳, “是!” 赤色的马拼命奔跑,半路而亡,三天三夜,跑死了两匹马。 沈烨仍是一身染血盔甲,踏入长安之中。 高举信統,一路直向皇宫而去。 关无忘站在街上,而马从他身边飞跃而去。 关无忘旁边的小厮道, “要拦吗?” 关无忘扬扇,扇上点点血色桃花缀在褐色桃枝上。 他轻声道 “等这一刻,我等得太久了,拦?” 他自顾自轻笑, “我疯了不成?” 皇城之外,一座辉煌宏大的万国寺已建造完备。 元帝坐在龙椅上,身子微微歪斜,倚在靠背上。 “可有其他奏报?” 无人应声。 元帝视线扫在大殿上, “今日关爱卿怎的不在?” 治粟内史握着笏板的手微微颤抖, “今日…今日关大人去检收新万国寺了。” 元帝道, “这般闲事,怎需要关爱卿去做,往后若关爱卿要做这等闲事,一律不允告假。” 治粟内史抖如筛糠, “是…是,臣遵旨。” 一个穿着染血盔甲的人,握着信統一路狂奔。 猛地停在大殿门槛边,嘭一声跪倒, “陛下,鄞州边鄙急报——” 沈烨的声音响彻在大殿内, “鄞州边鄙急报!” 不知为何,众人只觉得听了这一声通传,只觉得心慌,之前几次急报都未曾像现在这般让人心惊。 而元帝却露出一丝笑意,必然是姚远送来的喜报,凯旋归来之日,看来不远了。 太监接过信統,走到大殿上首。 元帝点点头,太监才将信从信統里拿出来。 信上的鲜血刺目惊心。 太监的面色一瞬沉下来,尖利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陛下启祺,鄞州唯剩关影一城未被攻陷,其余州县全军覆没,急求宫家支援,唯宫家可救如今鄞州。无能之臣姚远跪上。” 众臣惊骇。 不是说已经大捷了,马上就要把观山以南的州县再夺回来了吗? 为什么忽然会只剩下关影城? 众人甚至不敢多深思。 关影城一破,鄞州尽失,一旦西青再攻破青州,便是直攻长安,到时候…… 众臣不敢再想下去。 而元帝闻言,微微皱眉。 “你再念一遍?” 太监依言再念了一遍。 众臣心情愈发沉重,而元帝的面色变化极大,从不可置信到面色通红,不过端端一瞬。 顷刻,元帝倒在地上。 “陛下!” “陛下!” 而杨晟看着元帝,却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浣纱自苎罗(7)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杨碌的面色一瞬变得青白,而朝堂大乱。 杨碌不停地冒着冷汗,他昨日才向父皇请求前去鄞州支援,本以为大捷万无一失,却没想到,如今鄞州竟然除关影城外全然沦陷。 他该怎么办? 元帝被抬走,而太医院的太医们背着药箱往后殿去。 众臣聚集在大殿内,众说纷纭。 关无忘站在大街上,看着万国寺的匾额一点点装好。 境由心造四个大字被刷上绿色的漆,边框为小叶檀木。 境由心造。 关无忘笑,手中折扇悠悠晃着, 只怕境况由不得人。 鄞州急报之事,像是潮水一般在长安城中涌开。 长安众人惴惴不安,听闻消息时,皆震惊异常。 若鄞州全破,西青入大周,便真的如入无人之境了。 而且,姚将军指名道姓,说唯有宫家才能救大周。 众人惊骇之余,却又闻噩耗。 这几日,本月本不必收赋税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本也有人质疑,却有人隔着一扇屏风,亲耳听到关廷尉在从逸阁中说,是自己上谏,请求免除当月赋税,只是不知道为何,这赋税竟然照收不误。 而且,此事是由陛下亲自批准的。 如今出尔反尔,目的,就是要建造皇城门前的那一座新万国寺! 众人走到皇城外去看那万国寺,金碧辉煌,用的木料和物事皆为上等,说是皇宫也不为过! 这一个月的赋税,长安上万民众的辛苦钱,竟然就被这样的东西消耗殆尽。 这与其是否是佛寺有何关系。 纵使是佛寺,也是浸满血汗的佛寺。 百姓只觉得难以置信。 出尔反尔收赋税便罢了,为何竟用这些钱建造一座无用的佛寺。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这般做。 熙熙攘攘的人群往佛寺里钻,而第二日,佛寺马上关门,却有人见一个华服女子入内,主持方丈对其皆恭敬。 有人听见那女子出来时说了一句本宫。 而后,便有人猛地明白过来。 不久之前,听说宫中最受宠的云贵妃在前往万国寺的路上遇上劫匪,若非左家长郎相救,根本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这座佛寺,是专门建给宠妃的佛寺啊! 元帝昏迷不醒,而长安内流言像海浪一样冲击开来。 云贵妃看着住持,双手合十, “弟子告辞,大师勿送。” 住持却叫住云贵妃, “施主请留步。” 云贵妃回身, “可是住持有事相询?” 周围一圈民众,远远地围着佛寺,盯着云贵妃,眼神一动不动。 住持道, “施主为何每日都来上香?” 云贵妃道, “自然是来祈求陛下平安。” 住持却垂眸,眸平无波, “施主,何必这般苦求结果呢?每日无数生灵聚集于此,就是为了看施主,施主又何必上赶着来此处?” 云贵妃挑起精心画就的眉,自然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这座佛寺,是为她一个人造的,她要所有人都知道。 元帝为了一个妃子,动用上万民众赋税,出尔反尔,昏庸至极。 浣纱自苎罗(8)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云贵妃道, “住持遁入空门,却仍旧受世俗所扰,不得不出现在闹市街头,在闹市中敲钟念经,这是住持所愿吗?” 住持双手合十,道, “境由心生,大隐隐于市,纵使是在闹市中,只要心无旁骛,一样可修得正道。施主为何非要搅起波澜,而不能似贫僧这般淡泊无波?这冤冤相报,受扰的终究是自己。” 云贵妃却笑, “生老病,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我全都已经经历了一遍,我早已死在爱别离的那一日,如今的我不是人,而是厉鬼,只怕住持也渡化不了我身上的浊气。” 云贵妃笑,眼底却燃起火光, “苦海回身,早悟兰因,谁不想?” 她一双漆黑的眸冷色骤明。 “我偏要起婆娑、炽艳火、自废堕、闲骨格、永葬荒墟、剜心截舌、独吞絮果。” 住持长叹道, “施主再这般下去,只怕是会面对难以承担的后果。只是贫僧已无法引导施主从善如流,施主万自珍重。” 云贵妃道, “多谢住持指点,来日若化成冤魂,还盼住持能念段经,超化我的怨魂。” 云贵妃看向在不远处被御林军拦住的百姓们,那些狰狞,厌恶,凶悍的表情落入她眸中。 她垂眸,缓缓再睁眼时,她又是那个烟视媚行的云贵妃。 关无忘将茶杯推到左晋面前, “如今入了翰林院,有何感觉?” 左晋道, “有什么感觉?不过是觉得荒唐罢了,当年我参加科举,考中二甲第一,但那一届科举,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被授官,哪怕是个芝麻小官,亦未有。” “说到底,元帝忌惮三公,有意识架空三公权利,我祖父是御史,元帝自然不希望御史之家钟鸣鼎盛下去,我父亲已经遭受过打压,不会再有什么大气候,而这一辈的男丁只有我一个人,只要打压了我,左家未来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左晋一向温和的面容此刻有些冷冽,笑亦带着几分冷意, “正正经经考科举,高中之后不得授官,如今借着救了一个妃子的恩名,竟然直接进了翰林院做编修,这难道不可笑吗?” 关无忘道, “作为一个皇帝,不想着勤政爱民,反而只想着要打压权利大的三公和其他官员侯爵,从所有掌权者的手里夺过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中,为此,不惜剿灭忠臣,血染朝堂,这才是最可笑的事情。” 关无忘放下茶杯, “如此,要朝堂有何用?不若全部遣散,坐他至高无上的皇位,无人与他争,无人与他抢,这不是更好?” 左晋道, “纵使元帝早已极想剿灭三公,与三公为仇,只怕知道这三公全然背叛的消息,也会疯了。” 关无忘满不在意地笑笑, “不是皇帝选择朝臣与万民,是朝臣与万民选择皇帝,自古以来,一向如此,只可惜,元帝坐了那个位置,受先帝留下的福荫和功绩庇护多年,将这朝堂和江山戳得稀烂之后。仍旧不懂这个浅显的道理。” “元帝若是但凡将遮住眼眸的权势撕开一星半点,只怕都不会是这个愚蠢模样。” 关无忘起身,打开窗子,用长木棍顶住叶窗,正好能看见不远处的佛寺, “这佛寺,建得极好。” 他眸中意味不明。 左晋起身, “不打扰你了,想必你还有客人要来。” 关无忘看着窗下,听见左晋的告辞声,连头也未回,而楼下,杨晟抬步进入清风阁中。 左晋刚走不久,杨晟便进入了雅间内。 “廷尉大人。” 关无忘冷淡的面色一瞬带上笑,他转过身,看向杨晟, “王爷在陛下身边安插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杨晟坐下来,拿了一个茶杯,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廷尉大人才让本王刮目相看,若非亲耳听见,本王都不敢相信廷尉大人有这等放手一搏的胆气。本王不过是在父皇身边安插了一个太监,这算是什么好本事,与大人相比,自然是相形见绌了。” 关无忘笑笑, “殿下今年只有十八岁,却敢应了臣的计划,本身就是一种极难得的本事。” 杨晟的眸中尽是怜悯, “父皇这般病重,就算是他在百姓之中的威信尽毁,只怕他也不知道,还不如顺水推舟,送给本王做一个顺水人情,早早地因此退位,这才是正道。” 关无忘道, “王爷可要把握好时机,时机一过,可就没有机会了。” 一个青衣书生,面上带着伤,站在府衙门口,用细瘦的胳膊狠狠地敲鼓。 过了许久,门才打开一条缝,一个衙役从门缝里露出眼睛,看着外面。 见是上次带头闹事的青衣书生,衙役忙关上门,但还未等缝隙合上,青衣书生就推着门,衙役一时不防,被推到在地,而府衙的门大开。 青衣书生高声道, “门开了!快!” 不远处等着的民众群涌而上。 里面的衙役忙上前,猛地将青衣书生扔出去, 青衣书生像一块破布一样,被扔到空中,而后跌落,滚下台阶。 衙役们忙将门关上。 百姓们还未进入,门便已关上。 有人扶起书生,书生擦擦嘴角的血,看向朱红的大门,眸子血红。 百姓上前去拍门, “开门!” “出来!” “捅破了天就半个月没有再开过门,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开门吗!” “把钱还给我们!” “把钱还给我们!” 就算事实摆在眼前,可是百姓们依然相信,元帝一定不会出尔反尔,也不是为了一个妃子,就收用这些赋税去建造一座无用的佛寺的人。 陛下一言九鼎,怎么可能轻易反悔。 而且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情况,每年陛下都还在五月节撒太平金钱与民同庆。 试问这般心有百姓的皇帝去哪里找。 一定是他们想错了,那所谓受宠的云贵妃天天都去佛寺,他们可从未见过陛下陪着去,若是宠妃,陛下怎么会一次也不陪同? 而百姓们不知道的是,元帝如今昏迷不醒,根本不可能爬起来陪着云贵妃去佛寺。 长安的百姓们仍旧觉得,从前明明安居乐业,除却南城新涌进来的那些难民外,长安中一直都歌舞升平,繁盛大治,能治理出这样盛世的陛下,怎么可能是那等子为一个女子,昏庸得将不可以收回的圣意收回,还用这些钱建造佛寺的皇帝。 所以,必然是官府隐瞒免除赋税消息,想中饱私囊,为祸百姓。 百姓们叫喊着拍门。 大周的赋税并非每月相同,或每季相同。 夏日里一个月的赋税,足足顶得上一整个冬季的赋税,如今收上去的这些钱,要是富裕的人家还好,可若是对城南的难民来说,却是一道重压。 而且,这个月收的赋税,是以往夏日里收的赋税两倍之多,这些官府为了中饱私囊,竟然暗自加税,这些钱对城南的流民来说几乎要了命,而对寻常的长安百姓来说,亦非随手可拿得出。 百姓们拼命拍门,而青衣书生在门外大声道, “大周皇室蒙羞, 大周皇室蒙羞!” 门内,衙役们站成一排,皆面有急色 “大人,为着上次那件事,如今衙门里已经半个月没有开门接案了,咱们这样,这官府就名存实亡了,怎么能顶得下去。” 京兆尹面色肃穆, “本官也不知道,明明就是上面传下来的旨意,说是要增加赋税,如今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该减免赋税,本官将那日衙门口发生的事情报上去,却不曾想,治粟内史一口咬定,陛下批准了免除赋税,但那命令加税的密诏上的玺印亦是造不得假的,本官都不知道,哪边是真哪边是假。” “如今那些赋税早就都进了国库,本官就算是要还给百姓,求一个清净,也没有法子。除了禁闭大门,哪还有什么方法,就算是一直不接案子,耽误正事,也只能如此了。” 众衙役面面相觑。 京兆尹话音未落,却听外面有人高声喊道, “大周皇室蒙羞!” “大周皇室蒙羞!” 京兆尹皱眉, “这是何意?怎么会有人喊这个?” 一个衙役道, “回大人的话,那就是上次闹事的书生,上次来的时候,在大堂里直说长诀小姐蒙冤一事。咱们顾及他所报案子牵扯到陛下,所以把他赶出去,他便妖言惑众,说出赋税的事情,导致今日这般局面。” 京兆尹道, “他报案时要报的,会不会就只是宫家长女的事情,如今这局面,只是他报案被拒,心有不甘,言语挑拨所致。” 京兆尹忽然一拍脑袋, “快!把那个书生拉进来,别让他妖言惑众了!” “他要说宫家长女的事情,就让他说,只要咱们不管便是!” 几个衙役面露难色, “可是,大人,咱们这些人手,只怕是不够和外面那些百姓抗衡的。” 京兆尹道, “去,马上把后院里的护卫和小厮马夫叫出来,笼笼统统,得有五十个人,拉一个人进来必然不是难事。” “是!” 快速寻齐人之后,数十人同时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半扇门。 另一些人死死地顶住剩下没有打开的那半扇门。 而冲出去的那些人快速在百姓的推搡中寻到青衣书生,把青衣书生架着就拖进去。 青衣书生高声道, “救命啊!官府杀人灭口了!” 出来的这些人硬着头皮从百姓中冲出来,门重新开了,那些人拽着青衣书生,剩下的人马上关住了门,反身压在门上。 门仍被推得一动一动,旁边的人忙架上门闩。 好不容易关上门,墙头那边却露出一个头来,而后,是更多的人从墙上翻了下来。 衙役和小厮们面色大惊。 青衣书生跑进大堂,随后便是方才那些堵在门外的百姓。 百姓大喊, “狗官,你中饱私囊,把骗我们的钱都吐出来!” 京兆尹面色大惊,慌忙地找躲避的地方。 百姓却把他揪出来。 众人要伸拳就要打, 京兆尹捂住头道, “本官可是朝廷命官,你们打了本官,要吃牢饭的!” “吃牢饭?正所谓法不责众,你要抓我们哪个!” “你假传圣旨,加收赋税,就算我们不打你,你也要死,就算是我们打死你,又能怎样!” 众人就要打。 青衣书生高声道, “住手!” 一听青衣书生制止,不少人不约而同地一怔。 明明是青衣书生将他们带来说必然要让他们能为赋税之事讨一个公道,如今又是为何制止? 青衣书生道, “这位京兆尹刚刚调来长安没多久,不可能这般只手遮天,他也不可能这么大胆,一来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必然是上面有人在搞鬼,正好殃及池鱼而已。” 有人不解道, “那我们来做什么!” 青衣书生道, “京兆尹大人,如果你有能证明清白的证据,就请赶紧拿出来吧,我们给你一次自证清白的机会。” 京兆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我有,本官有证据,本官是清白的!” 众人见京兆尹这般毫不犹豫的样子,心中咯噔一声, 难道这京兆尹真的是冤枉的? 京兆尹从高案中的抽屉里拿出一卷黄帛,快速展开,声音都颤抖不止地道, “这…这是陛下的密诏,是陛下让我这么做的。” 识字的人围过去,看了内容之后,面色大惊, “这是,这是陛下要增加赋税的密诏?” 青衣书生道, “京兆尹大人如何证明此物是真?” 京兆尹悄悄抹了一把冷汗,还未等他说话,便有人道, “怎么可能,陛下一定不会下这种荒唐的圣旨,关廷尉都亲口说了,陛下同意了免除赋税,明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陛下怎么可能这般刻意的出尔反尔。皇帝一言九鼎,你见过哪个皇帝出尔反尔,把自己说的话收回来的。” “是啊,而且国库怎么可能穷到这个程度,就算是退一万步来说,若是真的不能缺这个赋税,陛下大可在之前就不答应免除赋税,如今为何又要无端端地这般不仅要收,还要增收,那个时候,边关可是大捷,根本就不会因为需要银两支援三军而翻倍增收,你这必然是骗人的,陛下有什么理由这么去做!” “就是,定然是你这狗官知道瞒不住了,所以假造了一份圣旨,要骗我们!” 群情激愤,京兆尹辩解都辩解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而青衣书生却挤开众人,上前拿起圣旨,不过是看了一眼,便惊道, “不,这圣旨…好像是真的!” 青衣书生将眸中情绪遮掩,把圣旨反向百姓的方向, “你们看,这个玉玺的印,若非是真的玉玺印章,不可能是这般模样,这个印章上的红泥,只有宫里才有,而且印记清晰,线条明显,刻纹必然是大家所作。隐隐有丘处机一流之风,试问,能集齐这些的,到底是真是假?” 京兆尹一听,青衣书生在为他说话,马上就反应过来, “就是,我是冤枉的啊,这可是陛下身边当红的朱公公来宣旨的,又有玉玺的印记作证,就是陛下的亲笔密诏。” 清风阁中, 杨晟道, “廷尉大人,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拿到的玉玺?” 关无忘道, “山人自有妙计,殿下不必再多理会了,总之,臣会一直站在殿下这边。” 浣纱自苎罗(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有人有些动摇,道, “难道这…真的是陛下下的旨意吗?” 众人沉默,但不过片刻, 便有人反驳, “怎么可能,别听这个狗官瞎说,虽说陛下眼前调整支援鄞州有误,但是这么多年来,你们可见过陛下有这般不可理喻的行径吗?” “而且,他这算是什么圣旨,我可是听说圣旨由十余层布帛叠加而成,你们看,这黄帛,这么薄,薄得能透光,哪里有十余层的模样?” 说话的人将黄帛举起,日光照射在黄帛上,竟薄得可透光,那光丝丝缕缕从布上渗透,完全挡不住炽烈的阳光。 众人一看,还有什么不清楚,只怕是那狗官为了中饱私囊,仿了玉玺,可却忘记在布帛上下功夫,导致这布帛露了馅。 这圣旨,分明就是假的! 如此一看,众人也理直气壮了, “谁不知道,皇帝所说的话,是金口玉言,不能违背,亦不能轻易作废,更何况是在这么严肃的事情上,陛下怎么可能这么堂而皇之地下诏,留下出尔反尔的证据,难道皇室之威,天子之威,什么都不是吗?” “说得对,陛下定然不会这么昏庸。” “定然是这个狗官信口开河,想要污蔑陛下。” “今日若不打他,只怕日后还要污蔑陛下,有损天家威严。” 拥挤间,那张黄帛坠地,被人挤踏,从中间裂开。 中间藏着的一张纸条露了出来。 青衣书生忙弯腰拾起,吼了一声, “都别挤了!圣旨都被你们弄毁了!” 一个男子道, “这算什么圣旨,不过就是这狗官用来蒙蔽视听的假东西,你别被骗了。” 青衣书生看向手中的黄帛,却面色骤然一变,从中间裂开的地方掏出一张纸条。 众人见青衣书生从黄帛中又拿出一张纸条,不约而同地盯着那张纸条。 怎么回事? 青衣书生将纸条上的字一目十行看完,忽做心绞状,捂住胸口,喘不上气来。 指着那张纸条,手不停地抖动。 众人见状,忙拿过那张纸条,纸条上的字却让众人面色一白。 勿要泄露之前朕允诺免除赋税的消息,今国库已空,此间赋税,朕有急用。 言语颇白,目的明确。 而那被撕裂的黄帛中间,清清楚楚地露出了十余层的轻帛,每一层都薄如蝉翼,颜色都还深浅不一,由深至浅,一层层地叠起,层层都有极精巧的白线龙纹,那白线细得几乎只有平日所见的线的五分之一粗,像蚕丝一般,却绣出了栩栩如生的飞龙。 试问这世间,有谁有能力得到这般做工的布帛。 若说是这京兆尹为了糊弄众人而弄来的,未免也太大费周章,而且乍一看还像假的,傻子才会这般吃力不讨好地去做这么一个假货。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这圣旨是真的。 众人沉默,大堂之上,竟无半点声音。 震惊已不足以言表。 若这圣旨是真的,那这里面的纸条,必然也是真的。 陛下竟然…真的下了这样的密诏。 还下令命收税的官府掌事不准泄露之前同意免除赋税的消息。 之前有人看见云贵妃出入新万国寺,便怀疑陛下是为了云贵妃建万国寺,才出尔反尔,还加收赋税。 但他们这些人坚信不疑,觉得陛下不可能这么做,陛下可是九五至尊,怎么可能做这种引人唾骂,留下污点的事情。 所以,坚定地认为是官府为了中饱私囊,可以隐瞒消息,赋税照收不误,还增加一倍,想借此发一笔横财。 却没想到,如今截然相反的事实竟这样眼睁睁地摆在眼前。 陛下亲笔亲印,宣了这道密诏给京兆尹。 暗中命他增加赋税,一反之前帝令。 而且国库已经空虚到需要加收赋税才能维系的地步。 而且言语这样仓促直白,根本没有半点帝王的气度,像是民间催租的地主一般。 到底是有多急,才这般丢失掉所有帝王气度去写这样一张密诏。 众人不由得想到那建在皇城外的新万国寺。 那座万国寺,辉煌宏大,处处精巧不凡,显然是花了大价钱。 难道,陛下的急用,竟是真的用在了这座取悦妃子的佛寺上? 不,不会的,陛下怎么可能这么做。 有人低声道,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陛下怎么可能这么昏庸,拿了这些钱,破了这金口玉言与帝王气度,就是为了取悦一个妃子,我不信,陛下怎么可能这么色令智昏。” 青衣书生上前,拿起那圣旨, “这上面的玉玺印章,绝非作假,当年我考科举时,有幸在老师家中见过老师被分官的圣旨一回,那印章的字迹恢宏刚劲,与如今这黄帛上面的一模一样,而且这周遭花纹的走向和粗细,基本重和,若说这圣旨是假的,未免也假得太真了,连陛下的字迹都模仿得毫无偏差。而且他一个京兆尹,怎么敢随便造一张假圣旨来骗人,这可是砍头流放的大罪,除非京兆尹大人是不要命了才敢这般作为。” 众人的面色极难看,但却没办法说出一句不是。 眼前情状,几乎是板上钉钉。 陛下…真的为了一个妃子,做出了这等昏庸之举。 而且,国库还全然空虚,到了连建造一间佛寺的钱都没有,要加收赋税才能建的地步。 众人越想越心寒,之前他们那么信任陛下,坚定地认为陛下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现实却狠狠地打了他们一巴掌。 难怪,这件事情闹出来这么久,陛下都没有要惩治京兆尹的意思。 原来是因为京兆尹根本就没有中饱私囊,那些说京兆尹是自行加收赋税的流言根本是无稽之谈。 真正收了赋税用来挥霍的,是陛下自己。 越信任,知道真相的时候,才会越是如坠深渊。 众人的心不断地下坠,像跌进冰川里一般。 陛下怎么能这样做,那可都是他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怎么能为了一个妃子,说加税就加税,说不免除就不免除。 在国库空虚的情况下,还要大兴土木,建造一座没用的佛寺。 浣纱自苎罗(10)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众人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里,甚嚣尘上的跳崖之事。 那件事,几乎闹得长安翻了天,无数朝臣上谏,无数百姓自发为宫楚二人伸张正义,但陛下却一直无动于衷,只是轻飘飘地揭过去,除了将瓮喻贬成了庶人之外,再无动作。 而且那所谓庶人瓮喻,如今都还住在皇宫里,除了没有封号之外,一切都和当初还是公主的时候没有区别。 陛下当着文武百官承诺要收回凤印,架空中宫,到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似乎这个许诺从未有过。 众人面色难看。 原来…原来这赋税一事并不是陛下第一次出尔反尔,早在之前就已经有过,只是他们没有将两件事联想到一起罢了。 可是他们信任和维护了这么久的陛下,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明明年年都会撒太平金钱与民同乐,会心疼宫家受过太多苦痛,忍痛罢免宫家的官职。 这样的陛下,为什么竟做出这样大相违背的事情来? 明明体恤宫家,宫家的长女死了,竟然一点做主的意思都没有,一副完全不记得从前宫家卖命守护大周的模样。 而楚世子亦然,定王一族陪同高祖一起打下大周江山,一直忠心耿耿,如今满门被灭,只留下一个世子,如今被牵连,坠崖而死,陛下也没有半分同情或抚慰的意思。 连百姓中都有为楚世子立冢的,而陛下明知定王一族不可能有人能为楚世子奔丧办白事,却无动于衷,最要紧的是,这都是由瓮喻牵连而来,瓮喻是陛下的女儿,犯了错事,陛下竟然一点愧疚之心也没有。 至少,不为定王一族,也该为这份愧疚,为楚世子立冢,找到尸体,为其安葬。 可是陛下没有。 直到现在,仍旧没有半点动静,似乎这些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之前对宫家的体恤,岂非不是真的? 那宫家是真的被贬官,被无缘无故贬为庶民,而不是所谓陛下同情体恤。 那姚将军从边关传回来的急报中,指名道姓只有宫家才能救大周,姚将军在关外,必然最是清楚怎么才能翻盘,姚将军说必须是宫家,就必需宫家无疑了。 可是如今宫家被无缘无故地贬为庶民,必然心寒。 而且宫家不再是将门,怎么还会挂帅出征,怎么还能救大周于水火之中。 众人的心不断的下坠。 如果宫家不挂帅出征,西青必然直破鄞州,攻入青州,到时,便是直取长安! 西青是会屠城的。 他们这些人,到时全部都要亡命! 众人跌跌撞撞地跑向宫府。 而宫府前,早已聚集大批民众,跪在门口,高声道, “宫将军,求您救救我们吧。” “宫将军,求您救救我们吧。” 百姓们跪在宫府门口,老少男女皆有。 呼声震天,还夹杂着哽咽的声音。 面色哀凄,痛心疾首地一次次呼唤。 众人看着那扇朱红的大门,却久久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宫将军!” “救救我们吧。” “若是您不救我们,长安必然会被西青屠尽,大周就要完了,我们全都会没命啊。” “宫将军,求您救救我们吧。” 没有说是哪位宫将军,百姓们心中却知,宫将军三个字,是一个符号,是一个图腾,从前到现在,无数位宫将军用鲜血铸成这个图腾。 这个图腾,是守护大周的图腾,唯其才能够守护住大周千秋,可是他们从前忽视了这三个字,把其当成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于是,这个图腾离去了,大周的守护神骤然消失,他们还不觉,唯到危难时,才知道,这个图腾对他们,对大周来说,有多么重要。 有几个头上带了伤的人,跪在最前面,是被西青的细作所伤, 几个受了伤本该虚弱的人却是呼唤得最大声的。 西青的细作都已经把手伸到长安里来了,可见如今,若是再不及时制止,西青就真的要攻入长安,占领大周。 如果宫将军真的不救他们,他们还怎么活。 呼声震天,且跪在宫家门前的人不断地增多。 “宫将军,求您救救我们吧。” “宫将军,救救我们吧!” “只有您能救我们啊!” 百姓跪拜,整整跪满了宫府前的那条宽街。 人人呼喊,哭泣,崩溃,请求。 众多的声音中,宫将军三个字不停地被齐声呼唤。 只是三个字,却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每个人都在喊宫将军,声音混杂,不分你我。 却达成同一个祈愿,他们希望大周的守护神再度回归。 大周的守护神,是从前那五十七座牌位的风骨,是一脉相承的忠烈气概,是为民拼死搏杀,纵横沙场无敌手的宫家郎,是杀伐决断,万民敬仰的宫将军。 从不论生死,从不论功绩得失,百姓质疑,不气不恼,百姓不知其功绩,亦不急不躁,从不计较。 从始至终,将百姓放在第一位,对于百姓从来都是毫无保留地保护和原谅。 去,一身白衣盔甲红缨枪。 回,则扬戈断崖,高头大马,战旗烈烈飞扬,万民欢呼。 死,纵马革裹尸,亦天下缟素,铺白千里,万民送葬。 宫将军三个字,从来都不是特指哪一个人。 而是这个家族,这数十个或逝去或健在的为国为民,征战沙场的宫家郎。 每每宫家出战,所有人都默认此战必胜,放下担忧的心。可是他们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依赖着宫家,依靠着这个家族,依靠着那几个满身旧伤,数度生死攸关仍咬牙挺直脊梁的男人。 如今守护神骤然消失,他们终于明白过来,这一直以来的安定与平静,是谁在苦苦支撑,用尽全力去维全。是谁一声不吭,生生扛起万民的期盼与未来。 是他们的错啊,是他们对不起宫家,若是他们能早点明白过来,从前宫家被贬官,被削职,不是因为陛下体恤,而是因为功高震主,只要有他们维护和全力追随,也许宫家就不会败落成今天这副模样。 如今,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宫将军,败落得连女儿逝世都没有办法为其求得公道。 从前长诀小姐便说过,从小到大,见不到几回父亲。 如今,这个见不到父亲几回的姑娘死了,而承担了无数重担,为大周拼杀搏命耗尽数十年华的父亲,到头来,竟然连为她求一个公道,求得安宁离开,求得全尸下葬的资本都没有。 一朝被贬庶人,无人为这个岌岌可危的家族发声,无人能患难与共,年过半百的父亲纵使再痛苦,都没有为她发声,求得公道的能力。 一整条街都跪满了民众,甚至对面的楼台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一遍遍恳求,一遍遍呼唤宫将军三个字。 满街的人声如山海涌来, “宫将军。” “宫将军!” “宫将军!” 声势浩大,从远远的地方如浪潮一般涌过来,一直蔓延到街的尽头,数千民众,疾声高呼。 宫长诀戴着锥帽站在楼阁上,听着一波波的声浪传来,一声接着一声,不绝于耳。 她似乎能看见前世宫家铁骑要进宫讨要说法时,宫墙外的呼声震天,高声疾呼,要求制裁通敌叛国的宫家,百姓们站在宫外,一层又一层的人墙,像天一样压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压得人心肺俱裂。 回忆中的高声斥骂,和现实中,耳边一遍遍高呼的宫将军,交织着在她脑海里回荡。 眼前一会儿是百姓们那些厌恶失望的表情,一会儿是恳切而愧疚的面孔。 一声声的疾呼冲击着宫长诀的耳膜。 她扶着栏杆,看向跪满了一整条街的百姓们。 宫将军三个字,如雷贯耳。 她无由来泪盈于睫。 若是前世,宫家也能有这般的威望和百姓的信任该有多好。 至少不会死得那么不明不白,遗臭于世,在众人眼中,以欺世盗名的面目死去。 满门抄斩,一百二十一人,除却她之外,一个不留。 除却老弱妇孺,还有她刚刚成年的弟弟宫忱,还有为了百姓生死相搏大半生的父亲和叔父。 前世,宫家若能这般得民心,该有多好。 一声声的宫将军仍响彻在耳边,似要响遏行云,贯彻苍穹。 宫长诀闭上眼,听着那三个字燃烧在耳际。 一遍遍地重复,她握紧了栏杆。 她复睁眼,一双眸坚定而清亮。 这一世,宫家不是欺世盗名,人人唾骂的奸佞,她的名声也依旧清清白白,她所能倨傲,所能倚仗的一切,全都还在。 宫家绝不会再任人宰割,走上前世那般的结局。 所有受过的苦难,她会亲手一一奉还。 敌人怎么让宫家灭亡,她这一世,也会以牙还牙,用同样的方法,让敌人身败名裂,坠入无尽深渊。 她会握着她所能倚仗的一切,刀刀见血,步步不留行,屠尽敌人,为前世里无端遭受劫难的家人报仇雪恨,为那些曾经遭受过的苦痛拔刃鸣冤。 浣纱自苎罗(1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在震天的呼喊声中,那扇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 一个身形高大却面目憔悴的中年男子从门内出来,缓缓跨过门槛。 众民惊呼, “宫将军!” 宫韫抬眸看向面前的上千民众,一双老眸不由得有些湿润。 有女子带着孩童上前,跪在台阶上,冲着宫韫磕头, “宫将军,求您救救我们吧!” 女子泪如雨下,孩子虽懵懂却也跟着磕头,声音软糯,在凄切的恳求声中,孩童懵懂的声音如一泓清泉入浊泥。 “宫…将军,救救…救救我们吧。” 宫韫忙要扶起女子和孩童。 女子却又磕头,泪落如雨, “宫将军,求您救救我们。” 女子拉过孩子,拉开孩子的衣袖,上面的触目惊心的被火烧过的伤疤,看样子,是刚受伤不久,还在溃烂发炎。 女子哽咽道, “西青将细作派进长安,孩子他爹是长安里第一个发现细作的,却因此被那些西青细作害死,连全尸都没留下,在西青细作纵的那场大火里被烧得一干二净。孩子也差点死在火场里。” 女子泣不成声,抓住宫韫的衣角,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宫将军,求求您,帮帮我们吧,西青如今已经这般堂而皇之地侵入长安,若他日屠城,我们不可能有人能活下来,孩子还那么小,甚至都可能没机会长大,不只是我的孩子,还有整个长安的孩子,求求您,帮帮我们,至少让我们的孩子能活下去吧。” 女子声泪俱下,而宫韫面色沉重,眸色复杂。 宫韫扶起女子和孩子, “先起来,起来再说。” 女子却道, “宫将军,若是您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 宫韫面色为难,眸中更是纠结。唇上冒了胡茬,眼底青黑,整个人的精神远没有之前看上去那么好。 他艰涩地开口, “不是我不想救,而是…” 宫韫只留下半句话,剩下的半句话便留在喉咙里,到底是没有说出来。 众人都可窥见几分未尽之意。 跪在前面的民众恳切道, “宫将军,可是如今,只有您能救我们了。” “宫将军,求您了,帮帮我们吧!” 宫韫看向那些凄切恳求的面孔,垂下眸子,不忍再看,心底不由得泛起一股心酸。 他声音沉重, “若是往常时候,宫家必定身先士卒,与西青搏杀一回,可是如今,宫家孑然一身,没有官职,没有虎符,甚至没有一兵一卒可供统领,怎么还能救你们?” 宫韫转身,不欲再看那些急切的面孔, “我已经不是宫将军了,宫家,也不是从前的宫家了。” 他眸中情绪翻涌,只留下一个背影。 百姓们看着宫韫的背影,一瞬间,忽然觉得这个身影并没有百姓们从前以为的高大和健硕,反而有轻微佝偻,有些瘦,可那轻微佝偻的脊背,却是从前为万民扛起一片天的支柱,是什么时候,曾经那个可单枪匹马杀出重围的宫大将军,竟变得这般沧桑和瘦弱? 如今,他们竟无法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宫大将军与眼前这个男人联系在一起。 这样沧桑憔悴的宫大将军,他们究竟将其忽略了多久? 有百姓上前拉住宫韫的衣角, “将军,可若是您置之不理,有谁还能救我们,救这大周呢?” 浣纱自苎罗(1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夏日的风向来不甚温柔,总是大而宽,有力地席卷而来。 宫家门口挂着的两个灯笼被风孤零零地吹起,黄色的灯穗在空中不断地飘晃,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似秋叶飘零。 恰如宫韫给人的感觉一般,萧索,无奈,彷徨。 透过宫韫的身影,人们似乎能看见那满地鲜血的战场,那立剑半跪在风沙中的将军,生青苔的城墙似云般摇摇欲坠,而新芽染血,血缘着叶子滴落,秃鹫食尸,风沙凄寒,战鼓的敲击声在肃杀的秋日中一声又一声,敲落苍穹。 不是宫将军不愿意救他们,而是他已自身难保。 提携玉龙,为君百战,数次从战场的生死搏杀中活下来,本该是加以信任,赞扬封赏,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宫家会面临这样的局面,凯旋归来,死里逃生,而坐享其成的皇帝,却将宫家一贬再贬,直至贬成庶民。 如今,为了取悦一个妃子,收取不可计数的赋税,仅仅是为了造一座无用的庙宇,说是庙宇,其实与商纣王为妲己所造的酒池肉林有何区别? 一样是色令智昏,一样是祸及百姓。 细腰争舞君沉醉,白日秦兵天下来。 外敌入侵时,他们的君主却在榨尽百姓的血,锱铢不放,却用来贪图享乐,挥金如土。 真正有救国之能的将士被贬褫,老来平民策如无用涓埃,甚至换不得东家种树书。 宫韫见到这么多的百姓跪于宫府前,是感动,宫家在百姓心中尚有一席之地,这上百年的拼命守护并未白费。 却骤然又是心酸,若非姚远那份非宫家不可的信,若没有长诀之前的铺路设计,百姓们还会不会这么敬仰与依赖? 宫家一向对百姓从不计较,功过不知也无所谓,只是一直坚定着守护着黎民百姓。却是因此与百姓却长时间隔着一道鸿沟,百姓不知宫家的咬牙坚持,宫家也不说自身艰苦,从未有过交心之时,若非长诀当初设计流言,让长安百姓知道宫家的举步艰难,只怕眼前,并不会有这么多人能理解宫家。 如果姚远并不与宫家一心,不相信宫家能力,不想着帮宫家一把,就不会写下那样的急报,或许也就没有眼前的满街而跪,苦求庇护。 他虽感动,却也是几分害怕与心寒,若只是为了自己能救他们的命而跪拜敬仰,宫家到底也不过是当初一样被牵扯着走。 只不过,当初是满心利用的元帝,现在是他们发誓庇护的百姓。 宫韫垂眸,其实就算是百姓只是为了活下来,才求宫家,他和宫霑也一定会出战,因为百姓是宫家的软肋,宫家要守护的第一顺位。没有任何条件,不求任何回报。 任玄机站在楼台上,看着街上密密麻麻的人,悠悠道, “你不恨百姓吗,上辈子,百姓都那般对你们了,甚至可以说是害死宫家的凶手。” 宫长诀苦笑,望着楼下百姓, “我恨过的。” “他们间接造成了宫家的死,我怎么可能不恨。” 她眸色怅然,面上的笑也凄楚, “可是,我渐渐明白了,真正对我们下手的是元帝和瓮喻,不是他们。” “若我是百姓,眼睁睁看着那只带着纸条的鸽子飞入宫家,又知道宫家有通敌叛国的证据,还看见自己一向信任的皇帝真的降旨意处罚了宫家,连朝廷众臣都毫无异议,估计我也会相信吧。” 她眸中有淡淡的泪光,迎着日光闪烁。 “这些百姓,他们是无辜的。到底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他们。” “前世就是因为我们没有保护好他们,他们被愚弄,被当成刀,去刺向任何想刺向的人。上辈子,他们终归是被人愚弄了,我们保护了他们的生,却没有保护他们的灵,导致他们被别人随意戏弄,无法判断真相。” “我们宫家发过誓要代代守护百姓和大周,却只知道杀敌,忘记了关心他们,融入他们,了解他们,忘记了让他们了解宫家,明白宫家的苦心。” “若我们如这一世一样多关心他们,融入他们,像这一世一样,他们就不那么容易被愚弄了,是我们没有做好,怪不得他们。” 宫长诀看向任玄机, “任前辈,你看,这满街的百姓,如今都在相信我们,换作如今,元帝和瓮喻再把那些所谓证据丢进宫家,就算百姓们不能完全确定,但也不会那么确定,毫不犹豫的就都跑到皇宫外面去拦我们,踩断我们的脊梁。对我们下死手。” 她垂首,轻叹一声, “终究是我们没有做好。” 任玄机扇着葵扇,缓缓道, “丫头,你要知道这不是你们的错。” 宫长诀转眸,再度看向百姓,轻轻一笑, “我也知道不是我们的错,但错的就真的只是元帝和瓮喻吗? “我们真的太疏忽了,一直高高在上地做我们的大周守护神,以为这样便可以了,却忘了多看看他们,多了解了解他们,让他们也了解我们。” 宫长诀道, “前辈或许知道关无忘吗?” 任玄机道, “是关家留下来的那个小子?” 宫长诀点点头, “您知道,关无忘说过我什么吗?” 她回忆起当时自己有些好笑的举动,不由得笑了, “那时,我在街上,看见运赈灾粮食的车上掉下来的竟然是劣粟,我怒气冲冲就去找关无忘,指责他不该从上面挖钱,这是事关万民的救命稻草,他怎能在这上面做手脚。” 宫长诀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却忽然严肃地说,原你也知这是百万黎民生死攸关的事,可人饿的时候,草根,树皮,甚至是所谓的观音土,又有什么是吃不下去的?劣粟又如何,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填饱肚子,什么不能吃?” 宫长诀似能看见关无忘说这话时的神态与模样,看着楼下的百姓,眸子发亮,她学着关无忘的语气,重复着关无忘的话, “买一斤细米的价格,能买十斤劣粟,就意味着能多救九倍的人。” “宫长诀,你一向衣食无忧,没有真正见过满地饿殍,饿到了极点,纵使是观音土,也是救命的东西。更何况,换掉的变成了劣粟,不再是细米,一路上,交接的人无法利用从中挖去部分去换钱,能多救多少人?” 她轻轻道, “你——” 以关无忘那份带着几分觉得她幼稚的轻蔑语气,她朱唇微启, “清楚吗?” 任玄机听着宫长诀重复着那时的话,摇着葵扇的手缓了几分。 宫长诀收起情绪,复看向任玄机, “他说得对,百姓于我们,不该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图腾。而宫家对百姓,也不该只是一个图腾,我们都是鲜活的,如果宫家要当守护神,只有在百姓眼中,不仅仅是一个图腾,一个符号,宫家才能真正地成为守护神,守住大周的神,守住百姓心的神。那才是真正的守护神。” “而前世的我们,并没有做到。” “百姓有错,宫家亦有错。” “直到关无忘说了那番话时,我才意识到,他们那么容易被欺骗,是因为我们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们。他们也没有真正了解过我们。我们只知道杀敌,只知道下意识的维护,把百姓二字当成负担刻在骨血里,却都不低头看看,自己维护的是什么人。” 宫长诀道, “这一世,我引导流言,不仅仅是为了令宫家脱险,更是为了能让他们认识真正的宫家。不是完美如铸的神像,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谪仙,而是有苦痛,有难言之隐,有伤痕的普通人家,但是这个普通人家,愿意为了他们搏命,为他们受尽雷霆烈日折磨。” 她眸中释然,带着几分和煦的光, “这,才是百姓们该认识的宫家。” “所以,这一世,百姓们不怀疑是宫家有罪而变成庶人,而是坚定地认为,是元帝有错,无端伤害了宫家。” “我的死,百姓们会为我打抱不平,我不得公道,百姓们会为我高声疾呼,愤懑报案上百,血字书幅以召天下,告诉所有人我的冤屈,我的痛苦,心疼我,为我立冢,为我写传,为我长续香火,为我祈求寺庙点燃我的长明灯,日日诵经,超度亡魂,归往善处。” 宫长诀笑了,却垂下眸子,泪盈于睫, “所以,我便更后悔,前世没有守好他们,他们本来是这么善良而热忱,却被人当做刀子使,插向了我们的心窝。” “如今我想通了,恨自然消散。只是不知道,父亲会不会犹豫不决,不敢确定百姓是为了保命才急求宫家,还是真正相信宫家,支持宫家。” 宫长诀看向宫韫的身影,百姓们跪在宫韫身边哭诉。 宫韫的背影却那般怅然若失。 宫长诀喃喃道,, “父亲,你可要试着相信他们啊。” 任玄机捋着胡子,没有说话。 而满街百姓跪拜的壮观场面,却刻入宫长诀的心肺间。 终究是从前受难太多,苦尽甘来了。 浣纱自苎罗(1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夏日的风向来不甚温柔,总是大而宽,有力地席卷而来。 宫家门口挂着的两个灯笼被风孤零零地吹起,黄色的灯穗在空中不断地飘晃,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似秋叶飘零。 恰如宫韫给人的感觉一般,萧索,无奈,彷徨。 透过宫韫的身影,人们似乎能看见那满地鲜血的战场,那立剑半跪在风沙中的将军,生青苔的城墙似云般摇摇欲坠,而新芽染血,血缘着叶子滴落,秃鹫食尸,风沙凄寒,战鼓的敲击声在肃杀的秋日中一声又一声,敲落苍穹。 不是宫将军不愿意救他们,而是他已自身难保。 提携玉龙,为君百战,数次从战场的生死搏杀中活下来,本该是加以信任,赞扬封赏,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宫家会面临这样的局面,凯旋归来,死里逃生,而坐享其成的皇帝,却将宫家一贬再贬,直至贬成庶民。 如今,为了取悦一个妃子,收取不可计数的赋税,仅仅是为了造一座无用的庙宇,说是庙宇,其实与商纣王为妲己所造的酒池肉林有何区别? 一样是色令智昏,一样是祸及百姓。 细腰争舞君沉醉,白日秦兵天下来。 外敌入侵时,他们的君主却在榨尽百姓的血,锱铢不放,却用来贪图享乐,挥金如土。 真正有救国之能的将士被贬褫,老来平民策如无用涓埃,甚至换不得东家种树书。 宫韫见到这么多的百姓跪于宫府前,是感动,宫家在百姓心中尚有一席之地,这上百年的拼命守护并未白费。 却骤然又是心酸,若非姚远那份非宫家不可的信,若没有长诀之前的铺路设计,百姓们还会不会这么敬仰与依赖? 宫家一向对百姓从不计较,功过不知也无所谓,只是一直坚定着守护着黎民百姓。却是因此与百姓却长时间隔着一道鸿沟,百姓不知宫家的咬牙坚持,宫家也不说自身艰苦,从未有过交心之时,若非长诀当初设计流言,让长安百姓知道宫家的举步艰难,只怕眼前,并不会有这么多人能理解宫家。 如果姚远并不与宫家一心,不相信宫家能力,不想着帮宫家一把,就不会写下那样的急报,或许也就没有眼前的满街而跪,苦求庇护。 他虽感动,却也是几分害怕与心寒,若只是为了自己能救他们的命而跪拜敬仰,宫家到底也不过是当初一样被牵扯着走。 只不过,当初是满心利用的元帝,现在是他们发誓庇护的百姓。 宫韫垂眸,其实就算是百姓只是为了活下来,才求宫家,他和宫霑也一定会出战,因为百姓是宫家的软肋,宫家要守护的第一顺位。没有任何条件,不求任何回报。 任玄机站在楼台上,看着街上密密麻麻的人,悠悠道, “你不恨百姓吗,上辈子,百姓都那般对你们了,甚至可以说是害死宫家的凶手。” 宫长诀苦笑,望着楼下百姓, “我恨过的。” “他们间接造成了宫家的死,我怎么可能不恨。” 她眸色怅然,面上的笑也凄楚, “可是,我渐渐明白了,真正对我们下手的是元帝和瓮喻,不是他们。” “若我是百姓,眼睁睁看着那只带着纸条的鸽子飞入宫家,又知道宫家有通敌叛国的证据,还看见自己一向信任的皇帝真的降旨意处罚了宫家,连朝廷众臣都毫无异议,估计我也会相信吧。” 她眸中有淡淡的泪光,迎着日光闪烁。 “这些百姓,他们是无辜的。到底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他们。” “前世就是因为我们没有保护好他们,他们被愚弄,被当成刀,去刺向任何想刺向的人。上辈子,他们终归是被人愚弄了,我们保护了他们的生,却没有保护他们的灵,导致他们被别人随意戏弄,无法判断真相。” “我们宫家发过誓要代代守护百姓和大周,却只知道杀敌,忘记了关心他们,融入他们,了解他们,忘记了让他们了解宫家,明白宫家的苦心。” “若我们如这一世一样多关心他们,融入他们,像这一世一样,他们就不那么容易被愚弄了,是我们没有做好,怪不得他们。” 宫长诀看向任玄机, “任前辈,你看,这满街的百姓,如今都在相信我们,换作如今,元帝和瓮喻再把那些所谓证据丢进宫家,就算百姓们不能完全确定,但也不会那么确定,毫不犹豫的就都跑到皇宫外面去拦我们,踩断我们的脊梁。对我们下死手。” 她垂首,轻叹一声, “终究是我们没有做好。” 任玄机扇着葵扇,缓缓道, “丫头,你要知道这不是你们的错。” 宫长诀转眸,再度看向百姓,轻轻一笑, “我也知道不是我们的错,但错的就真的只是元帝和瓮喻吗? “我们真的太疏忽了,一直高高在上地做我们的大周守护神,以为这样便可以了,却忘了多看看他们,多了解了解他们,让他们也了解我们。” 宫长诀道, “前辈或许知道关无忘吗?” 任玄机道, “是关家留下来的那个小子?” 宫长诀点点头, “您知道,关无忘说过我什么吗?” 她回忆起当时自己有些好笑的举动,不由得笑了, “那时,我在街上,看见运赈灾粮食的车上掉下来的竟然是劣粟,我怒气冲冲就去找关无忘,指责他不该从上面挖钱,这是事关万民的救命稻草,他怎能在这上面做手脚。” 宫长诀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却忽然严肃地说,原你也知这是百万黎民生死攸关的事,可人饿的时候,草根,树皮,甚至是所谓的观音土,又有什么是吃不下去的?劣粟又如何,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填饱肚子,什么不能吃?” 宫长诀似能看见关无忘说这话时的神态与模样,看着楼下的百姓,眸子发亮,她学着关无忘的语气,重复着关无忘的话, “买一斤细米的价格,能买十斤劣粟,就意味着能多救九倍的人。” “宫长诀,你一向衣食无忧,没有真正见过满地饿殍,饿到了极点,纵使是观音土,也是救命的东西。更何况,换掉的变成了劣粟,不再是细米,一路上,交接的人无法利用从中挖去部分去换钱,能多救多少人?” 她轻轻道, “你——” 以关无忘那份带着几分觉得她幼稚的轻蔑语气,她朱唇微启, “清楚吗?” 任玄机听着宫长诀重复着那时的话,摇着葵扇的手缓了几分。 宫长诀收起情绪,复看向任玄机, “他说得对,百姓于我们,不该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图腾。而宫家对百姓,也不该只是一个图腾,我们都是鲜活的,如果宫家要当守护神,只有在百姓眼中,不仅仅是一个图腾,一个符号,宫家才能真正地成为守护神,守住大周的神,守住百姓心的神。那才是真正的守护神。” “而前世的我们,并没有做到。” “百姓有错,宫家亦有错。” “直到关无忘说了那番话时,我才意识到,他们那么容易被欺骗,是因为我们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们。他们也没有真正了解过我们。我们只知道杀敌,只知道下意识的维护,把百姓二字当成负担刻在骨血里,却都不低头看看,自己维护的是什么人。” 宫长诀道, “这一世,我引导流言,不仅仅是为了令宫家脱险,更是为了能让他们认识真正的宫家。不是完美如铸的神像,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谪仙,而是有苦痛,有难言之隐,有伤痕的普通人家,但是这个普通人家,愿意为了他们搏命,为他们受尽雷霆烈日折磨。” 她眸中释然,带着几分和煦的光, “这,才是百姓们该认识的宫家。” “所以,这一世,百姓们不怀疑是宫家有罪而变成庶人,而是坚定地认为,是元帝有错,无端伤害了宫家。” “我的死,百姓们会为我打抱不平,我不得公道,百姓们会为我高声疾呼,愤懑报案上百,血字书幅以召天下,告诉所有人我的冤屈,我的痛苦,心疼我,为我立冢,为我写传,为我长续香火,为我祈求寺庙点燃我的长明灯,日日诵经,超度亡魂,归往善处。” 宫长诀笑了,却垂下眸子,泪盈于睫, “所以,我便更后悔,前世没有守好他们,他们本来是这么善良而热忱,却被人当做刀子使,插向了我们的心窝。” “如今我想通了,恨自然消散。只是不知道,父亲会不会犹豫不决,不敢确定百姓是为了保命才急求宫家,还是真正相信宫家,支持宫家。” 宫长诀看向宫韫的身影,百姓们跪在宫韫身边哭诉。 宫韫的背影却那般怅然若失。 宫长诀喃喃道,, “父亲,你可要试着相信他们啊。” 任玄机捋着胡子,没有说话。 而满街百姓跪拜的壮观场面,却刻入宫长诀的心肺间。 终究是从前受难太多,苦尽甘来了。 浣纱自苎罗(1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左氏在宫府冰窖内,看着小厮们捣冰,一点点把冰敲碎,她恍然间似乎看见当初那个面有些峻黑,却眉宇堂堂,身姿挺拔的男子。 拿着一食盒篮子,轻轻地放在左家前厅的几案上。 而父亲坐在主位上,那个身姿挺拔的男子跪下道, “御史大人,宫韫已在三日之内挑出一篮雪花,请您过目。” 他眼神坚定,毫无半点闪躲。 而她躲在屏风后面,悄悄地看着前厅发生的事。 他就算是跪,背脊也挺得极直,不偏不倚,似乎肩上能扛万钧而不折。 恰似她在城墙坠落时,他踏在马上,飞起,在半空中接住了她,那双手臂极有力,不知为何,似一瞬便让她安下心来,如清风入夏,温火染雪。 她记得,那时父亲的面色变化极大。 纵使是父亲那样好的修养,从来没有面色大动过,也忍不住面色变了又变,先是震惊,看过那雪花后,又是凝重,再便是长叹一声,重重地点了头。 而宫韫始终一动不动地跪着,宫韫与父亲官职平级,同为三公,本该是平礼便可,他这般低声下气,是为着她而来。父亲是她的父亲,若为女婿,宫韫便低父亲一等,跪,自然合理。 她站在屏风后,纵使没有人能看见她面色通红的模样,她也不好意思地用扇子遮住了面。 那篮雪花,甚至都还清晰可见其片片花纹。 她一想到五大三粗的他在冰室里呆了三天三夜,一点也不作伪地将细小雪花一朵朵挑出,她没有半分觉得好笑,她只觉得心悸。 她站在屏风后,看着他将那篮子雪花放在案上的时候,那一刻她的心情如同在浪中翻滚,她本以为他不会来了。 父亲要雪花作聘礼,不过是委婉的谦词而已。 可是他真的寻来了,而且丝毫假手于人。 他给的不是雪花这份聘礼,而是他要娶她这份决心。 她想起他放下那个雪花篮子的样子,他拿着篮子,极轻地放在桌上,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轻的东西,向来是毫无怜惜地重重地放。 唯有重的东西,才轻轻放。 那雪花,是他最贵重的承诺,他将之放在心上,是因为将她放在了心上。 她本来极忐忑,担心自己只是一厢情愿,时时怅然,想起他时,心却跳得极快。 而后宫韫来提亲,她极欢喜,知道原来自己并非单相思,可是这阵喜悦没过多久,她便听说父亲要他寻来雪花作聘礼,如今烁金夏日,哪来的雪花? 父亲,分明是不愿意将她嫁给他。 怎么可能有人能在盛夏天气拿到雪花? 她失魂落魄,几度病倒。 本以为再无可能, 他却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拿出这份不可能的聘礼。 只可惜,当初以为的就此会恩爱白头,终究因为一个万姨娘而变成镜花水月,如今纵使万姨娘离去了,她与他之间多年的隔阂也难弥补了。 左氏眼眸湿润,看着那些碎雪,冰窖里的冰寒刺骨。 原他当年竟在这样的地方待了三天三夜。 她知道他如今寸步维艰,只是作为妻子,她当与他相互扶持的。 宫府门口, 有民众上前, “宫将军,朝堂不信您,我们信您,陛下不倚重您我们倚重您。” “勿论贬为庶人,纵使宫家沦为阶下囚,我们也会一直相信宫家。” “宫将军,求您,救救百姓,救救大周吧!” 宫韫看向众人,面色间却皆是为难,他不是因为手无兵将而需要表现得左右为难,而是真的为难。 看着面前这些苦苦哀求的民众,他没有办法知道,是今急而求宫家,满心利用。还是百姓们真的信任宫家,愿守宫家如尾生抱柱。 宫韫声音沉重,道, “只是…陛下如今这般,只怕是不会再让宫家上战场了,毕竟,若是陛下有让宫家上战场的意思,在姚将军的急报来后,就该派遣宫家,只是如今,陛下显然未有此意。” 宫韫面色铁青,一双眸似不敢再追思下去,他缓缓闭上了眼, “烽火照长安,心中自不平,只是… 今日,宫家纵再不平,再想请命前往,陛下也不会再给宫家机会了。” “没有一兵一卒的将军,还算什么将军。” 众人见之,只觉得这燥热的夏风竟有几分寒凉。 舞姬最恨无彩袖,樵夫最恨无刀斧, 君王长灭山河覆,将军最恐无兵卒。 一个连士兵都没有的将军,该是多悲哀。生而为将,难逢敌手,老境却颓唐至斯。 无人可解此困境,老将终老,功绩可映长空,却无故失去一切,一夜倒塌。 夏日漂泊的风像一场大雪。 最英勇的将军倾颓了脊梁。 长安中,就该有一场大雪。 有人感觉面上微凉,抬头,却有细细碎碎冰凉的感觉贴在面上。 有人惊叹, “下雪了!” 有人伸手去接,有细密的冰花落在手上,一瞬即化。 “真的下雪了!” “可如今是六月啊!” 众人都看着那些纷纷扬扬落下的冰晶,一点点落在人身上,一点点落在地上, 众人震惊,无数人去接那雪,看那雪,长街一瞬沸腾。 “怎么回事?” “这世上竟真有六月飞霜。” “这雪,这雪是真的。” 同时,四面八方都传来唱戏的声音,似乎就响在耳边,却无处去寻声源。像是自天地而来,一声声极凄清绝望,悠长断肠。 “常珏本是公侯女, 家室鼎盛貌端庄, 无奈一朝遇奸佞, 性命家室两消亡。” “小女长诀,长安人士也,想我误许婚盟,被奸人所害,名声尽毀,家室全休,雪飞上白练,六月下雪,三年不雨,堪比窦娥之冤, 不同的唱段同时响起,声音大得令人震撼。 声声都像在敲击心脏。 在唱戏,却根本不像是在唱戏,似乎要急切着告诉他们什么。 一遍遍重复,几个唱段同时响起。 “无奈一朝遇奸佞, 性命家室两消亡。” “六月下雪…” 冰凉的雪落在众人身上,众人不由得同时睁大了瞳孔,这是公侯女的唱段。 曾经,长安中遍寻不得那个写公侯女这出戏的人。 众人并未放在心上。 当初,他们以为,那六月飞雪,只是戏中方有,如今,却尽现于眼前! 众人一遍遍听着戏声,忽然面面相觑,似乎明白过来什么。 长诀本是公侯女, 家室鼎盛貌端庄, 无奈一朝遇奸佞, 性命家室两消亡。 他们曾经以为是在讽刺孟家的唱段,如今看来,却明晃晃地指向天家! 性命与家世皆因皇室消亡,而皇室,就是唱段之中所指奸佞! 戏中常珏死后,六月飞霜。 而今…亦六月飞霜了! 山河不长诀 山河不长诀如何? 浣纱自苎罗(1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众人震惊。 而唱戏的声音似乎真的就在耳边响起一般,凄楚而悲恸,声音大得直入耳膜。 却无从去寻唱戏的声源,因为,唱戏的人似乎就在身边,但周边,却明明没有在唱戏的人。 “小女常珏…” “三年不雨,六月飞霜,血飞上白练呐———” 众人四顾,却愈发觉得那唱戏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小,本来似乎在耳边,如今却更似从天边响起,自天地怅游。 而凄清哀绝的一声缓缓响起 “可恨,可恨啊———” 声音拉得极长,没有半点转折,亦无擞音,就这样直直地扎入人心,似能让人看见满地的鲜血淋漓,尸身乌鸢。 万里冰封着鲜血,冰棱恍然从虚无的天地间刺入人心。 满街的百姓竟只觉得心慌。 待反应过来时,那凄楚的唱戏声音已如一股轻烟消散了,再不闻踪迹。 这分明全然都是公侯女的唱段。 雪全然融化,但地上还有雪化后的痕迹。在告诉他们,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之前公侯女这出戏盛行长安,无人知道那戏本子从何处得来,但似乎一夜之间,满长安的园子都开始唱此戏本。 由于词句瑰丽,时而大气磅礴,时而一针见血,文采斐然,卓然出众。 便有人去询问这写戏本之人是谁。 却没想到根本找不到半点写这戏文的人的踪迹,这戏本子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每家戏院众口一词,这戏本是无端端出现在戏园子里的,因着文采和故事都极好,又暗讽了时下之事,必然大红,所以戏园子不约而同地都用上了这戏本。 因着有名的文人雅客都鄙夷写戏文的,认为这种行为下贱,无疑是自降身份。所以爱好写戏文的笔者都会用化名。 而公侯女的行本后,落款三十三天苍穹客。 当初众戏园只以为是不欲留名于人前的文人所作,那人不想被旁人知晓身份,所以才会用此化名,且悄无声息地将那戏本放在园子里。 如今看来,却叫人不由得心越跳越快。 三十三天,是神仙住的地方。 苍穹亦是青天的意思。 三十三天苍穹客,岂非…是在说此文作者,是…… 难不成,是神明? 这个想法一出,无数人面色惊变。 这个想法虽惊世骇俗,可如此想来,却是完全通了。 为何那吟唱声自天地而来,又声如洪钟,无处去寻。 为何那戏本后会有如此署名。为何六月下雪,为何七个州,如今干旱不雨。 而血飞上白练一说,楚世子与长诀小姐一同跳崖,楚世子所着,正是白衣! 这都是天旨啊! 否则怎么能够这般提前知晓世事,那常珏亡了,如今长诀小姐亦然。 常珏家世为奸佞所害,一夜倾颓,而如今,宫家岂不正是一夜倾颓? 那奸佞……岂非就是在暗指陛下。 众人的心突突地跳,天子天子,可是如今这个天子,竟不被天神认可,这说明些什么? 难不成,陛下做过什么事情,让天神发怒,所以才有此一遭,提醒万民么? 众人不由得看向宫韫,宫韫面色凝重,双手背在身后,不发一言,只是沉默。 众人见之,却不由深思, 宫家为天神所怜,必是上天选中,姚远将军说非宫家不可,诚不我欺! 满街百姓沸腾。 如果说,之前他们相信宫家真的能做到,支持宫家,只是凭借着他们的信任和下意识行为而为之。 如今,便是全然相信,大周要全,非宫家不可! 宫家为上天所怜,连天神都意属宫家,为宫家开脱和提醒所有人勿信奸佞,勿因此薄了宫家,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宫家会胜? 百姓复而跪下。 有人高呼, “宫家为天神所选,此战必捷!还请宫将军出战!” “请宫将军出战!” “请宫将军出战!” 群情澎湃,之前的万民高呼宫将军,虽令人感动,但依旧是压抑的一潭死水,而如今,简直是一片岩浆,不停地沸腾和燃烧,所有人都莫名充满了信心与希望。 如果说之前的高呼是苦苦哀求,无能为力的哀嚎。 如今便像是上阵前的呐喊,士气高昂,无处言败。 似有千万丈豪情壮志,凌云高飞日边。 人们不由得想起之前听过的赞颂宫家的歌谣, 大厦元非一木支,欲将独力拄倾危。 贼匪侵图谁来守,唯有宫家郎, 为何? 曾是惊鸣天下将! 为何? 宫氏惊鸣天下将! 有一人高声道, “宫氏惊鸣天下将!”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同喊, “宫氏惊鸣天下将!” “宫氏惊鸣天下将!” 满地生民,同时在呼喊宫氏,声音比之前更为震撼,似要直达云霄。 看着面前高呼的百姓们,宫韫的眼眶竟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有一个穿着深衣,头绑布巾,一副书生模样的青年上前,斩钉截铁道, “宫将军,您没有一兵一卒,我们就是您的一兵一卒,如今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我辈男儿,当投笔从戎,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 青年返身,去看那些百姓中跪在一起,显然是读书人的男子, “你们说,对不对!” 那些人齐齐站起,面上毫无犹豫, “对!” 虽都是相较孱弱的书生,却没有一个人胆怯。 “如今国难当头,作为男儿怎能推卸责任,天下不安,何以稳坐窗后案前颂书。” “更何况,如今科举之途未必也就能实现报负,君不见那新封的编修左大人,曾考中二甲传胪,这样好的科举成绩,竟完全不得任用,而如今被封官竟是因为救了那云贵妃一命,对读书人来说,真是不甚悲哀,你我与其中而不得任用,倒不如投笔从戎,尚可救国一命,亦是实现报负。” “说得对。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善战的骏马都在战斗中牺牲,只有劣马还在战场上徘徊哀鸣。既然是男儿就该在国家危急存亡之际站出来,若是一直躲着,算是什么男儿,读书人一向自诩为上者,自当有上者的气概和胆量,今于此,必跟随宫将军征战沙场。赢我辈气概。” 一个年岁较老的书生慢悠悠走出人群,一双眸精锐而有神,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今日,小老儿只有五十七岁,尚有二十多载可为家国奉献,今宫家无兵,小老儿愿随宫将军前往鄞州,收复我大周江山。” 宫韫面色动容。 众人亦是。 读书人精通言语之术,三言两语可抵千钧,唇舌可如刀,在场的所有人虽未必每个人都完全能听懂这群书生所言,却是不由得被激起了雄心壮志。 一字一句,字字珠玑,句句直入人心。 一个书生道, “今我辈虽书生,但志向不输士卒,必与将军生死相随。有我们这群书生上战场,亦力顶万钧,退西青,复大周。” 更多的男子站起来, “可不只有你们这群书生可以上战场,你们都可以,我们更可以!” “对!” “我们也可以上战场!” 越来越多的男子站起来,到最后,竟是所有在场男子都站起来,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跟着要站起来,被母亲拉住, “二郎,你这般小,你去能做什么?” 男童却道, “我也想和他们一样,跟着宫将军,当大英雄。” 软糯的声音直达耳边,不少人轻笑。 却都是善意的。 宫韫看着站起来的那些男儿,高矮胖瘦老幼皆有,个个面上都是一副视死如归,决意跟随的模样。 他心中感慨万千,话到嘴边,竟哽咽着说不出来。 宫家没有失去百姓,百姓也不是为了保命而求宫家,如今眼前这些人,愿生死相随,支持宫家。 原来他的那些担忧与疑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宫韫几乎泪目,却是垂眸,佯装无事,声音沉重, “宫家必尽最大力,救我大周于危难,保万民无虞。” 原不过是同宫霑和长诀商量好的演戏,如今,他却真真切切地被当场情绪所感染,汹涌澎湃,万民敬仰。 宫家从不苛求百姓回报,却不代表不希望,这亦是他们想看到的场景。 这上百年以命相护,终究是没有错付。 浣纱自苎罗(15)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宫韫面色却似忽然想到什么一般,一瞬极凝重, “出战,自是义不容辞,只是……” 一个书生道, “宫将军,您若是有难处,还请相告,我们必以最大能力助您。” “是啊,咱们这么多人,总能想想办法。” “宫将军,您快说吧。” 宫韫面色不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沉重道, “到底是害怕渡江焚船,鸟尽弓藏。宫家之所以被贬,是因为匈奴战休,宫家无用了,更因为圣上……” 宫韫终究是未将剩下那半句话说出口。 他只道, “一时用,一世休,只怕归来时,宫家便活不了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一双眸中的情绪却半分不作伪,宫韫似乎能见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宫锦宫大将军,拿着红缨长枪,一身红披风在风中飞扬。 宫韫的语气带了几分无奈却愤怒的悲哀,声音浅淡, “我亦非宫大将军,宫大将军早已死去,这样的悲剧,我只怕再度发生。” 众人闻言,不由得一怔。 听不见忙询问宫韫所言,却都不由自主变了面色。 年少些的不明白宫韫在说什么,年长的人们却一瞬明白了过来。 眼前这位他们叫了许久的宫大将军,原先并非宫大将军。 早已逝去的宫锦才是。 而他们也是多少知道些内幕的。宫家当年在战场上,实在无法抵挡,决定撤城, 而宫家三将归来后,竟被抓进天牢里,圣上口中说出的理由更是惊人,是通敌叛国,因为和敌国勾结,所以故意弃城。 当时引起了不小的波动,有人信有人不信,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宫家怎可能通敌叛国?若是宫家要通敌叛国,何必要沙场上搏命到奄奄一息才肯撤退,直接倒戈向敌军不就是了? 更何况,宫家有何理由要通敌叛国,一国的太尉,护国大将军,镇国大将军,三人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祖上太庙供奉,百姓敬仰,根基稳健。 而投身敌国,则必然被视作奸佞,受人鄙夷,毫无根基,无疑是在自讨苦吃。 且宫家家眷全都在长安之中,若宫家就真的通敌叛国,难道就不怕通敌叛国之后,家眷遭难么? 这其中利弊,显然是明摆着的,宫家除非是疯了才会有这般冒险且不利己的举动。 如此一来,说谎的,便不是从始至终都说自己未曾叛变的宫家,而是陛下。 陛下在编造罪名,栽赃宫家。 知晓过往世事的众人不由得一怔。 为什么,为什么陛下竟这般作为? 宫家曾经自己择了权宜之计,退兵弃城,尽最大力保存实力,留下了翻盘的可能。那时,尚且是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情况下。 这般行径,陛下没有赞许便罢,竟然还给宫家冠上罪名,押入天牢,受尽折磨,据说,宫大将军宫锦,就是那个时候扛不住酷刑逝世的。 陛下……竟这般冠以罪名折磨人,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都能看得出宫家绝不可能通敌叛国,那陛下也必然能看得出,那为何还要这般折磨宫家? 难不成,是因为明知这一切,却因为一时气愤,为了出气么? 众人齐齐面色大变。 怎么会这样? 长隐关不过是极小的一个城池,还没有什么百姓居住,陛下都为了这个这般折磨人,陛下的控制欲望,未免也太强了,甚至都超脱了理智。 那时,宫家没有顺从陛下,尚且是权宜之计,因时制宜。 而此时,宫家若未得帝命便擅自出战,只怕……后果更加难料。 上次是通敌叛国,这一次呢? 私聚兵马,举兵造反吗? 知道当年事情的百姓们面色一变,而不知过往的百姓们却是以为,宫韫是在说宫家如今,是因为被用完了就被丢弃一旁,飞鸟尽,良弓藏,陛下本就有打压,消磨宫家的意思,若宫家再妄自举动,只怕陛下眼里决容不下沙子。 堂堂开国功臣都被贬为庶民,遭受如此劫难,若作为庶民的宫家还敢再度违背陛下的意思做些什么事情,只怕在劫难逃! 待事情结束,宫家绝对不会被轻易放过。 不知为何,众人心中竟忽起一股荒凉和兔死狐悲之感。 原只以为陛下老来有些昏庸,如今却莫名觉得陛下似乎掌控欲望太强,宫家百年来忠心耿耿,竟都因为功高,而被怀疑,如今,更是被打压到低谷,甚至是失去所有颜面与骄傲,这可是宫家啊。 宫家从来都是这般地位,可是在大周,历经九帝,却从未有过这般对待宫家,怀疑宫家的皇帝。 为何如今到了陛下这里,明明是常态的东西,都被一再无情打压,根本不论对错,不论是非? 这般像是急着要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控制欲,竟只让人觉得背后发凉。 那他们呢? 他们不过是些平民,若他日,他们这些平民也有做得不合意的地方,他们是不是也要被这般对待? 宫家百年之功,尚且如此,他们不过庶民,怎能有相抵之能?若是大祸临头,那他们…… 众人竟不敢再想。 宫韫道, “长兄被冤枉通敌叛国,如今,仍不得被供奉在太庙之上,背着罪名,含冤而死,而后,陛下将我与宫霑二人放出,却再未提过这件事,也没有半分要为宫家洗脱罪名的意思。” “如今亘在心头,已是十六年。今,陛下不喜宫家,我若再度逆着陛下的意,自行挂帅出战,哪怕是在为大周好,只怕都在劫难逃。” 众人面色五彩纷呈,方才不知道当年事情的人也从此言语中窥得了几分实情。顺而思之,愈发心凉。 却不由得想起当初公堂之上,那个为陛下辩驳的女子,容貌姝丽,眼圈却是红着,眸中带着盈盈的泪光, “陛下心疼宫家两位大将,知道以宫家两位大将誓死卫国的仁心,绝不愿意轻易放下这一切,也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给自己休养生息的时间……” “所以,这才夺了宫家的兵权,强制我父亲与叔父休息。” “我父亲连年征战,已是满身隐疾旧伤,我叔父年过不惑,眼见着就要到知天命之年,却仍孤身一人。” “陛下也是心疼,知道再不让他们休息就晚了,才以这般偏激的方法让他们退出了朝堂。” 女子一字一句将话吐露,却极沉重,字字艰难。 当初,他们以为是因为宫家被卷入陈王之流言,她才那般泪盈于睫,字字艰难,如今想起来,竟是完全不同的一番光景。 那明明就是被伤害,还要为伤害自己的人辩解的委屈与愤恨。 只是当时,这些她都不能说出口,她是宫家的人,也不敢相信自己所猜想的东西是真的,不愿意那是真的,所以自己骗自己。 只能坚持相信,陛下是真的为了宫家好。 可那些言辞,如此看来,分明就是冠冕堂皇要打压宫家,磋磨宫家的借口! 借着为宫家好的名义,卸去宫家的傲骨,寒凉了宫家的热血,纵使是再忠心耿耿的臣子,遭遇这般无端猜忌与磨难,又怎会毫不心寒。 那个女子的神色在众人脑海中回荡,这个善解人意,坚忍顽强的女子,如今已然不在了。 甚至她的死,就是因为陛下的女儿,大周的嫡长公主。 众人越想越心惊,自陛下继位以来,宫家到底遭遇了多少? 为何陛下竟这般折磨打击忠臣?打击绝不可能背叛大周和皇室的宫家? 不……或许…或许并不只是宫家。 那御史左家的长郎左晋考中二甲第一,这般好的成绩,这般出众的才学,竟都不被任用。 陛下…是不是也在借机打压左家? 如今,却色令智昏,因为一个妃子,就随便册立朝臣,封了左家长郎。 那将来,陛下会不会也肆意打压不喜欢的,因为一个妃子,而胡乱封赏,混乱朝纲? 这么多的人聚集一街,竟一时寂寥无声。 忠臣被打压,而陛下却会因为一个妃子胡乱封赏,那朝廷中,那些掌管江山与百姓的朝臣,都会变成些什么人? 往后,能为他们做主的,又还有什么人? 对朝堂是这样,而对他们,现在是胡乱征收赋税,因为一个妃子动荡民生,那将来呢,是不是还要乱政刃民,独享他所想要掌控的一切? 宫韫的面色并不比百姓们好多少,虽是做戏,七分真三分假,但是说的,都是他一直以来想说的话。 宫家,真的受难太多,太久了。 雪花竟又悠悠落下,与方才不同,方才只是细雪,而此刻,仔细看,那雪中竟混着丝丝血色! 漫天红霜降,或跪或立的百姓们却没有了方才的轰动,他们满心,都是绝望的荒凉,第一场雪,让他们觉得生而有望,如今这场雪,却是叫人觉得绝望。 就算宫将军答应出征,可是若真的一直在这般君主的统领下,他们能过得好吗? 眼下是长久的隐患乍露痕迹,不知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们没有察觉到的。 还有将来呢,将来,也是如此,甚至还要因为老来昏庸而变本加厉么? 冰凉的雪落在人肩上,冷得刺骨。 似乎从来没有这般绝望过,看不见山川烈日,看不见青天艳阳。 整个世界,都变成苍茫的一片,不知该往哪里走,因为无路可去。 原来宫家经历的是这般的绝望。 宫长诀站在楼台上,看着楼下人群死一般地寂静,而她伸手去接那些雪,雪化在她手心里,变成淡红的流水,自她指缝间滑落。 宫家曾经经历过的,只比百姓们想到的更为惨烈。 忠君,而君无德,大抵是宫家最大的绝望。 有一些人正从人群中走出,却无人注意到。 任玄机道, “原来你要借定王府的戏伶,就是要作此用。” 宫长诀看着楼下人群,除却他们这个楼台,无人可见人群中混着唱戏之人。 那是上次楚冉蘅带着她在定王府游览时,游走戏阁时发现的,他说因为老定王妃爱听戏,定王府曾经蓄养了许多伶人,如今因为年老色衰,无法谋生,念着往日为老定王妃唱过戏的旧情,所以就一直养着。 宫长诀闻言,便生出借这些伶人一用的想法来,伶人们生活在定王府内,依靠的是定王府,为了半生衣食和恩情,会守口如瓶,也少有外出。于她而言,最是合适。 那些唱戏的伶人隐于阵中,其实就站在百姓们身边,但百姓们却看不见,只以为戏声从天地间来,声音极大,直达耳际。 实际上,却是因为声源就在身边,怎么会不觉得声音大。 雪,是她写信回去,托母亲所为,眼前所见,确实如天际而落一般,实则不过是有人匍匐于屋顶,用大扇将冰碎扇下去罢了。 前世里,七州受灾,三年不雨,所以她敢将之写在公侯女的戏本子里。 她早早算好这些,不过是为了今日而已。 本是打算推动流言,来传播公侯女的深意,而如今,得了这些伶人和雪,倒是不必如此麻烦了。 元帝要做天子,她偏会不让他舒舒服服地做这个天子,若上天不认,引百姓相疑,只怕这皇位,他再坐不稳。 要壮大声势,要一步步置元帝于死地,使元帝在百姓之中的形象一步步倒塌,万民唾弃,长安内赌咒相杀,高呼其背信弃义。 前世的宫家如何死,她便要元帝如何死。 如今,还只是开始。 街上, 一个男子道, “我就不信了,就算我们所有人都去为宫将军请命出战,陛下会真的不让宫家出战。” “可是如今这急报都到了两天了,陛下还没有半点要急着让宫将军支援鄞州的意思,陛下真的会同意吗?” “可…可我们真的就这般坐以待毙,等着西青来杀我们吗?” 说话的女子抹着泪, “到底是为什么,陛下为什么这么做,明明……” 女子被旁边的姊妹捂住嘴,有些事情,纵使心知肚明,却不能说出口。出口即是祸啊。 一个男子道, “不,就算是终究失败,也决不能坐以待毙,方才我们才说过要守护宫家,如今,难道都抛诸脑后了吗?难道就等着宫将军救了我们,救了大周之后,活活等死吗?” “说得对,就算是徒劳无功,我们也决不能坐以待毙,就算有一丝的希望,我们也要试试看。我不信陛下真的敢眼睁睁看着大周消亡。” 浣纱自苎罗(1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对,我们就算不能在皇城前求告,都还能在众位大人府前求告,求他们为宫家请命,我就不信,真的无路可走。” “天无绝人之路,你我若不试,就真的是绝人之路了,只要走,必然船到桥头自然直,长风自然来。” “今朝大难在即,朝廷上下必定不会想看到大周灭亡,生灵涂炭,咱们是人,朝臣亦然,他们想活下来的心必定不会比咱们少,更何况,若是大周的江山因为决策不力,败在他们手上,他们也是要背负千古骂名的。” “宫将军,我们定然为您请命,若是陛下一日不松口,我们就恳求朝拜一日,若陛下一直不允,那我们只有追随宫将军,哪怕是被冤枉被剿灭,亦无愧俯仰,纵使眼下我辈一介书生,亦是有此胆量,宁与上天一搏,守我大周江山。退灭西青,得四海升平。” 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 宫韫面色动容,看着面前说话的百姓们。 他之前对百姓尚有疑虑,如此,到了危急关头,到底是有人愿意护着宫家,如此,他也可放心上战场了。 任玄机道, “自扰多虑,多虑焚心。” 任玄机看向宫长诀, “丫头,可知苦字何解?” 宫长诀道, “不知前辈有何教诲?” 任玄机道, “譬如人面。” 宫长诀微微皱眉,疑惑道, “譬如人面?” 任玄机悠悠道, “双眉为草,双目为横,鼻至人中为竖,口而框,这笔笔写来,岂不就是苦字?” 宫长诀道, “前辈可是有什么要说?” 任玄机笑笑, “大梦三生,一梦生,一梦死,一梦虚无,人为天授,苦相天生,凡事有因果,万物有报还,得到了什么,也要付出些什么,宫家从前并不如此受百姓爱戴,所以乍见百姓爱戴,你父亲虽欢喜,亦必然忽生疑虑,而过分受爱戴和追随,并非一定是好事。” “尤其是在如今这般庙堂君主之下,拥有过多,只会船倾身覆,你们做事,虽是机敏,却过于激进,若无意外,他日宫家凯旋而归,必为汝死期。” 任玄机道, “有些苦痛和忍耐,今朝必受,如若不然,一时陷入眼前迷局无法自拔,或孽深重。” “受苦的,亦不会只有你一人。得失如阴阳,相和相克,得失相均。得到了什么,也总要失去些什么。” 宫长诀抬眸,纱帘遮住她的面容,却不能隔绝她的视线, 她一字一句道, “请恕晚辈不能完全明白前辈所言。” 楼阁上挂着的惊鸟铃随风兀自不停晃动, “今我翻灵归来,前世受尽折磨,今世纵使享尽前世之不能享,若如前辈所说,得失如阴阳,阴阳必相均,前世与今世岂不正如阴阳,两相调和,纵我今世所为再过激,与前世调和,又怎会有祸将至?” 风吹起任玄机宽大的衣袍,飘然若举。 任玄机缓缓道, “丫头,你还是与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样,一样的倔,一样的不听劝。笃定要做,便要一条路走到黑。 “第一次见你,劝你苦海回身,可你那时大抵已经打定主意,以山河为盘,下这一局,所以不欲回头,可是前世,你有没有碰过这山河半分?前世与今世,根本不是一个概念,如此何来调和?” “今世你想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只怕世事并不会一直如你所愿。亦未必如你所见。这世间总有变数,变数因你而来,或许,你也会因变数而死。或许祸及你所珍视之人。” 宫长诀眸色微变。 任玄机缓缓道, “那个变数,如今出现了。” 惊鸟铃晃动着,发出泠泠的响声。 关无忘擦拭着虎符,对面的杨晟看着关无忘手中的虎符,道, “关大人,父皇如此信任于你,连虎符都愿意交付,想必关大人有过人之处。” 关无忘缓缓放下虎符,而杨晟的视线随着虎符落下。 杨晟抬眸。 关无忘一双桃花眸中漫不经心,道, “殿下何必操之过急,如今臣已归顺于您,到了该将虎符相交的时候,自然会交于您,如今您未占大势,若虎符出现在您手中,只会引来灾祸。” 杨晟却笑,少年玉白的容貌透着几分狡黠, “大人何须多思多虑,如今,本王这般,自然是不敢和皇兄相争的,皇兄武艺高强,领兵布阵更是如石出秋水,利落干净,这虎符,自然要送与皇兄。关大人切勿理解错本王的意思。” 杨晟的目光复落在那虎符上,欺霜赛雪的容颜带了几分阴鸷。 关无忘道, “王爷聪慧过人,所言极是,二王爷前几日还自请出战,如今急报入长安,必定为战事心急如焚,急着要去战场上平复战乱,显然臣留着这虎符,而不外交,确实是耽误了二王爷一片为国为民的苦心,害得二王爷不得点兵遣阵,挂帅出征。” 杨晟笑, “关大人明白就好,本王的皇兄一向心系百姓,视天下苍生为己任,如今父皇晕厥,无法亲命关大人交出虎符,关大人既然明白,自行交出,也好成全皇兄。” “父皇现在数日不醒,如此危机存完之际,正该是皇兄出征之时,说不定,待皇兄出征后,一切都会朗朗清清,已成定局。” 关无忘道, “只是师出必有名,二王爷出征,为抵挡外敌,如今,王爷若要开拨阊阖,为以防万一,还是名正言顺的好,否则若天不遂人愿,打算落空,只怕一切都是影落清潭,一场空。” 杨晟凝眸, “纵使影落清潭,只得一片虚无,湖面也可因风起皱,本王不信,本王就非得依靠嫡子二字才能名正言顺上位。若要本王认窦氏为母,以求名正言顺,师出有名,绝不可能。” 关无忘道, “王爷非嫡非长,若沙场之计横遭变故,结果未如人意,平安归来且身为长子的二王爷就会比王爷您更有优势。” “为何王爷不愿意做这一道保险之举?” 杨晟微微皱眉,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我母妃惨死之时,窦氏眼睁睁地看着,如隔岸观火,置若罔闻,虽我母妃惨死并非她所害,但她眼见罪孽,放任自流,而后宁枉勿纵,虽是父皇下旨,涉及之人统统诛杀,可窦氏却毫无怜惜之情,枉我母妃与她情同姐妹。” 杨晟说到父皇二字时,眼眸一瞬深邃,不再像平常提起那般自然和随意。 关无忘看着杨晟,又缓缓垂下眸子,佯装平静,缓缓道, “当年余氏婕妤爱慕宫锦,听闻宫锦下狱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而不忍,而买通狱卒,私下探见,当场被抓,此事虽过去许久,我亦有耳闻。而王爷的母妃郑婕妤被无缘无故诬陷牵桥搭线,亦是令人愤懑,只是如今诸事已过,郑娘娘也一定不希望王爷因为记恨窦皇后,而抹灭自己的前途。毕竟窦皇后什么也没有做,因为君命不可违罢了。” 关无忘抬手拿起茶壶,为杨晟倒茶, “王爷,大局为重。” 杨晟却将关无忘的手往后微推,杯中茶不过只有杯子的一半。 杨晟道, “关大人这苦口婆心的茶,只怕本王是喝不下。” 关无忘状若无事, “王爷可记得宫家嫡长女死的时候,朝堂上,众臣上谏?” 听见关无忘提及宫长诀,杨晟猛地一抬眸。 关无忘道, “不知王爷记不记得,当初那个最力谏废后的人是谁?” 杨晟眸光涣散,似在思虑。 关无忘道, “是窦皇后的亲表哥,申逾。” 关无忘面上毫无变化,只是淡淡道, “窦皇后从小与申丞相青梅竹马,亲情甚笃,申丞相如今却要拉窦皇后下马,要她身败名裂,从此无名无姓,不再能踏进后宫半步,当一个废后,王爷觉得,这是为什么?” 杨晟眸光微斜,语气中带着嘲讽, “申逾一向敏感,当年父皇是养子,朝中无人投靠父皇,甚至隐隐有全然倒向杨儒一派,排挤父皇出朝堂的意思,唯有申逾,不偏不倚,丝毫不表露自己立场,甚至告假数日,而后父皇登基,众臣惊骇,人事几乎全然代谢,而申逾仍稳坐丞相之位,就是因为他毫无表态。” “眼下,只怕申逾又是察觉了如今是江山代谢之时,生怕影响到自己,所以也急着把窦氏拉下位,让窦氏免于纷争,也让自己不会有所波及。” “只可惜,申逾此人雄才大略,博古通今,经时济事之能在朝堂中无有出其右者,却是无法为我所用。” 关无忘笑, “但若是臣说,这个从来不偏不倚的申丞相愿意投靠我们呢?” 杨晟的眸中带了几分轻蔑的笑意, “投靠我们?” 杨晟站起来, “申逾从来明哲保身,剑出锋,他不敢随众人为鞘,更不敢冒险做草靶,要他投靠,何其困难。” 关无忘道, “殿下如今运筹帷幄,英明机敏,比之已过而立之年的二王爷,您更为坚忍,蛰伏数年不动,您也知道申逾是机敏知风向的人,他怎会看不出您半分价值。” 杨晟道, “关大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说,此处只有你我二人,纵使墙有耳朵。” 杨晟眯了眯眸子,冷光乍现, “也没有嘴和命胆去说。” 关无忘道, “申丞相之意,是只要我们保住窦皇后,就愿鼎力相助,而如今,圣上不愿意废后,既然如此,王爷要名正言顺,万无一失。” 关无忘抬手将杨晟的茶杯斟满, “被记入窦皇后名下,才是最合适的选择,如此,朝中众人自然该知道选谁,长又如何,在嫡面前,一文不值。” 关无忘抬眸, “殿下,孤掌难鸣,孤雁难飞,你我如今势单力薄,但申丞相却是敌方拼命想拉拢的人,是朝堂的中心。” “我们如今出手,不止可以得左膀右臂,有翅可展,有翼可游,更可阻止二王爷比我们更早拉拢到申丞相。断敌所想如断敌四肢,我们这般,还可打乱二王爷的脚步,你我不能完全保证送二王爷上战场,但眼前能做的,我们自然是做尽了才好。” 关无忘的眼神无波无澜,似乎话并非从他口中说出一般。 杨晟垂眸,看向桌上那杯冒着袅袅热气的茶。 而关无忘却笑,自顾自拿起虎符在指尖把玩着,而他手中虎符,并无裂痕,亦无乾坤。 申丞相要的东西,他关无忘是做不到。 但是,总有人能做到。 他的笑意慢慢收起。 宫府内, 宫韫站在空无一物的冰窖中,原先冰窖中的冰已经被用尽,唯残存一些堆在角落里。 他已二十多年没有进过冰窖,上一次进来,还是当年为娶左氏之时。 他苦熬三日夜,终究天不负有心人,所想成真。 只是到底是辜负了她,这些年,他不在的年月占却大半,独留她一个人支撑府邸。 他在时,两人相敬如宾,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万氏之事,虽是意外,但到底是他愧对了她。 如今已是越走越远, 宫韫看着空空荡荡的冰窖,神态若有所思。 久久未曾挪动脚步。 左氏推开冰窖的门,宫韫听见脚步声,回头去看。 左氏正好走进来,二人相视,却沉默良久。 左氏移开视线,道, “我进来取手帕。” 宫韫垂眸,果见冰台上有一条白色绣帕。 宫韫点点头,许久才应道, “嗯。” 二人并未直视。 左氏取了手帕,转身欲走, 宫韫却道, “多谢。” 未言多谢什么,左氏却明白他所言。 左氏道, “长诀书信归来,指清所需,我不过顺而为之。” 宫韫道, “到底是你费心张持。” 左氏未答话。 宫韫道, “此战可能一去要去许久。” 左氏面色微动。 宫韫道, “西青不是善茬,大抵需一年半载方能归来。” 左氏道, “府内仍留二十余族亲在此,其他家眷已在老家,你不必担忧,我会办好一切,护得他们周全。” 她停顿片刻, “等你回来。” 浣纱自苎罗(17)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未央宫中。 窦皇后的贴身婢女绯樱拿着扫尘掸子清扫着博古架上的灰尘,窦皇后进殿,绯樱的手猛地一撞,博古架上一尊玉佛猛地坠落,砸碎在地。 绯樱面上慌乱,忙跪在窦皇后面前,磕头道, “皇后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请皇后娘娘网开一面。” 窦皇后却蹲下身子,捡起一片碎片,面色凄楚, “这是郑婕妤生前所赠,你怎能如此不小心。” 绯樱磕头道, “奴婢知错,求皇后娘娘开恩,求皇后娘娘开恩。” 窦皇后垂眸,长叹一口气, “若是旁的物事本宫便翻过不提,可这是郑婕妤生前心疼本宫无子,所送的送子观音,如今郑婕妤薨了,你让本宫去何处再寻一尊郑婕妤所赠玉佛?” 窦皇后亲手拾起碎片,捧在手中, “你在殿前跪一夜,静思己过,虔心认错,以慰郑婕妤在天之灵。” 绯樱涕泗横流,却仍旧忙着磕头, “谢娘娘开恩,谢娘娘开恩!” 夜色渐沉。 瓮喻常常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有时是带血的衣裙,有时是长发遮面,恍然一撩长发便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的女鬼。 瓮喻缩在角落里,绯樱拿着一个食盒,偷偷摸摸地进了慎刑司的掖狱,瓮喻见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过来,吓得往后猛地一缩,狠狠地撞上了墙壁。 绯樱忙低声道, “公主,是奴婢,奴婢是绯樱啊。” 绯樱忙将食盒打开,推到瓮喻面前, “公主,奴婢来给您送饭了。” 瓮喻闻言,抖动的身子一松,抬眸看来人,见是绯樱,紧握着的手缓缓松下来。 绯樱忙将筷子塞到瓮喻手里, “公主,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您瞧,还有您喜欢吃的荷花糕。” 对瓮喻,掖狱里的饭菜和待遇还算过得去,只是窦皇后心疼瓮喻,一向派遣人给瓮喻送饭。 牢房漆黑,唯一一扇明窗里,直直地投进几缕月光,照在绯樱面上,一瞬,绯樱的面惨白似鬼。 瓮喻大叫一声,绯樱忙捂住瓮喻的嘴。 有几许犹豫,却仍道, “公主不要怕,奴婢在这儿,鬼魅不敢来。” 绯樱缓缓放开手,看着瓮喻, “公主,你有没有杀宫长诀。” 瓮喻拼命地摇头, “我没有,我没有,是她自己掉下去的,与我无关。” 窗外人微微侧身。 绯樱一字一句道, “公主,你真的没有杀宫长诀吗?” 瓮喻颤抖着, “不是我,不是我,她是自己跳下去的!是她想害我,她想害我!” 绯樱握住瓮喻的手,抓着她的手,让她拿紧了筷子,往饭菜伸, 瓮喻不停地颤抖着。 绯樱道, “公主,吃了这荷花糕,今夜定然可以睡一个安稳觉。” 瓮喻被绯樱抓着手,瓮喻还没来得及反应,糕点就进了口中,而她颈后,是绯樱的另一只手,抓住了瓮喻的后颈,让瓮喻仰起了头,猛地将那块荷花糕拍下去。 瓮喻呛了几声,捂住喉咙便倒下了。 绯樱拨下发间簪子,在瓮喻的手上划了一朵血淋淋的霜花。 杨晟站在高窗下,绯樱拿着食盒出来, “王爷,已然办妥当了。” 杨晟抬眸, “皇后那边,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绯樱道, “奴婢知道。” 杨晟站在黑暗中,唯一缕月光可视几分。 他看着瓮喻,她手上的霜花鲜艳。 宫长诀,一定没有死。 在她的死讯传来当晚,他曾于太后殿后的方圆池旁见一女子,月光落下,虽不可辨人面,却顷刻见女子手上霜花胎记,同在手臂上,毫无偏差,他想追上去,那女子却察觉,转瞬便消失不见。 而不久之后,太后便下旨封宫长诀为公主。 这其中必定有关联。 只是,他却猜不透她为何佯作逝世。 杨晟道, “你蛰伏在皇后身边已经五年,皇后最是信任你,不管你说什么,皇后都必定会听进去几分。” 绯樱道, “是。” 杨晟道, “但皇后性子虽然懦弱,却不是任听任信之人,你若相劝,必定谨慎,不要露了马脚。” 绯樱道, “奴婢谨记。” “王爷,关大人属意您认皇后为母,顺势为嫡子,而且如此,您也可以向申丞相保证皇后在您的庇护下会免于纷争,可借此栓住申丞相,再者,就今日奴婢所见,皇后未必对郑婕妤没有悔心,您如今这般举动未免太曲折了些,您何必要——” 杨晟的目光落在绯樱面上。 绯樱立刻止住话头, “王爷,奴婢多嘴了。” 杨晟道, “既然知道多嘴,就不该说。” “本王愿意看着申丞相的面上放窦氏一命,保她无虞已是留情,若你再多说,便跟着瓮喻一起陪葬。” 杨晟拂袖离去。 绯樱紧随其后,而掖狱中,瓮喻微微颤抖,而后猛地咳嗽,吐出了一些糕点残渣,再度晕倒过去。 翌日。 绯樱一脸急切,跪在窦皇后面前, “娘娘,不好了,公主在狱中遇害了!” 窦皇后如被巨石所击, “你说什么?” 还未等绯樱重复,窦皇后便疾步出了殿门。 绯樱跟在窦皇后身后半步,急道 “是今日早上,在狱中看守的狱卒发现的,听说发现的时候,公主已经气绝,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手上一朵霜花伤痕,刺入骨三分。” 窦皇后冲进掖狱中,对守门的狱卒道, “开门!” 狱卒开门,而窦皇后急匆匆地进了掖狱中,却见瓮喻好好地坐在木桌旁正在喝粥。 绯樱面色一变。 而窦皇后猛地回头看向绯樱,一向温和的眸少有的狠厉,一巴掌挥在绯樱面上, “绯樱,你到底是从哪里听说公主遇难!” 绯樱捂着脸猛地跪下,面色却猛然平静下来,只是思绪仍纷繁。 不可能,昨日那荷花糕明明剧毒无比,瓮喻怎么可能还活着。 不,现在最该担心的不是这个,王爷要她毒死公主,而后借此机会栽赃陆婕妤,毕竟陆婕妤因为公侯女断发毁婚记而极喜欢宫长诀,到时,只要把这看似厉鬼索魂的死局说成是陆婕妤杀人之后,为掩人耳目,才布置成这般模样,一切就顺理成章。 皇后娘娘没有了在宫中唯一的期盼,便会心如死灰。 只要她再言语挑拨一二,将民间百姓怨恨皇后娘娘错而久不退位的情况告诉皇后娘娘,心如死灰的皇后娘娘便极容易因为民意顺势退位,如此,王爷便可推云贵妃上位,从而认云贵妃为嫡母,当上大周皇室的唯一嫡子。 而唯一可与云贵妃相争几分的陆婕妤也因此倒台,云贵妃独大,王爷便可高枕无忧。 可是如今,瓮喻没有死,她该怎么办? 绯樱略有几分语无伦次, “奴婢…奴婢…也是听有人来报,奴婢才这么说的,奴婢绝非妄言,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怎么会妄言公主遇难,定然是有人假传通报,令得奴婢错报。” 绯樱的余光暗暗飘向瓮喻,而瓮喻拿着手中的碗,手指一弹一弹地在桌上晃动,轻轻地摇头晃脑,似乎神态有异。 绯樱忽然意识到,昨夜…瓮喻看见了她,那—— 绯樱抓紧了衣角,一滴冷汗滴落。 而窦皇后看着瓮喻,目光落在瓮喻手上时,却大惊,忙上前,抓住瓮喻的手, “喻儿,你的手怎么回事!” 瓮喻回头,看见窦皇后身后的绯樱,一瞬开始发抖,声音抖得厉害, “母后,她…她…她要杀我,她要杀我。” 窦皇后顺着瓮喻的视线看过去,视线落在跪在后面的绯樱身上, 窦皇后看向瓮喻, “喻儿,你说谁想杀你?” 瓮喻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绯樱。 窦皇后看过去,而绯樱忙跪着上前,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啊!” 绯樱上前的同时,瓮喻大叫,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母后,她要杀我!” 绯樱面露焦急, “奴婢没有,皇后娘娘明鉴啊!” 窦皇后握住瓮喻的手, “喻儿别怕,母后在这儿,她不敢动你分毫!” “喻儿,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母后。” 瓮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她昨天晚上…要毒死我,她要毒死我。” 窦皇后面色一沉,看向绯樱, “绯樱,说清楚,怎么回事。你是否真的有毒害公主?” 绯樱忙道, “奴婢怎么敢,昨日奴婢打碎了郑婕妤送给您的送子观音,一夜都跪在殿前,侍卫和宫中守夜的宫人都可以为奴婢作证,奴婢昨夜从未离开过未央宫,怎么可能有机会来掖狱给公主下毒,更何况,奴婢受您恩惠,在您身边服侍已经五年了,您难道还不能相信奴婢的忠心吗?” 绯樱泪盈于睫, “娘娘,奴婢冤枉啊。” 窦皇后动摇,复看向瓮喻,却愈发觉得瓮喻的神态不对劲,似乎有几分癔症模样。 窦皇后护住瓮喻的肩膀,而瓮喻的手还在指着绯樱。 窦皇后抱住瓮喻, “喻儿,别怕,母后在这里。” 瓮喻神态慌张微痴,窦皇后却眸子湿润。 绯樱抬眸,面上委屈转瞬即逝,一双眸直视瓮喻,幸得她昨日寻人以人皮面具遮盖面部,假扮成她的样子,想着若瓮喻死,也可消除嫌疑,却没想到,事情竟未如她所想,还好提早有准备,误打误撞洗清嫌疑,否则今日必然不得善终。 关无忘道, “殿下若要认皇后为嫡母,必然要早早行动,否则若二王爷早您一步,当上了嫡子,便会成为嫡长子,到时坐上储君之位便是顺理成章,如此,百官便绝不会让二王爷再出征,毕竟,一国储君,决不能有半点差池。” 关无忘落黑子于西北角。 杨晟道, “关大人为何觉得,要做嫡子就必须认窦氏为母?” 杨晟亦落子在西北角。 关无忘道, “要做嫡子,母必为皇后,如今照陛下的意思,轻易不可能废后,可我们也要拉拢申丞相,申丞相并不是一定要拉窦皇后下位,而是要保护窦皇后免于纷争,拉窦皇后下位只是其中一种方式。” “还有一种方式,就是您认皇后娘娘为母,成为嫡子,先行一步,抢占良机,让百官倒向您这边,从而让二王爷没有翻身之力,如此,将窦皇后保护在您羽翼之下,自然免于纷争。” 关无忘落子,紧贴着杨晟的棋子,步步紧逼。 而关无忘的棋子已经蔓延至棋盘中间,再消几子,便可吞并杨晟的棋子。 杨晟却笑, “既然申丞相一开始要拉窦氏下位,来保护窦氏,那边遂他的意罢。” 关无忘微微皱眉,却露出半分笑意,眸中冷冽, “王爷什么意思?” 杨晟道, “就算是本王再需要这个机会,本王也绝不认窦氏为母,关大人虽是为我思虑周全,但到底想得狭隘了些。” 杨晟拿起一枚棋子, “若我要做这棋局的天元,权势的中心,又为何一定要走这条路,窦氏并非无可取代,就正如这权势的中心,并非无可取代一般。” 杨晟将棋子落在棋盘中心的天元之位上。 霎时,杨晟的棋子连城一圈,堵住关无忘棋子的气口,并将在内的关无忘的棋子吞并殆尽。 杨晟抬眸, “关大人,你输了。” 关无忘扬扇笑笑,语气却平淡, “王爷谋划精准,自有打算,又为何来寻臣的笑话。” 杨晟笑, “大人说的是,不过经此一事,本王也知大人的忠心与尽心效力,此后,本王便可安心了。” 关无忘垂眸,道, “谢王爷赏识。” 杨晟笑。 关无忘却看着向棋盘中间的那颗棋子。 本来想让杨晟推窦皇后坐稳后位,让民间流言与指责更甚,窦皇后迟迟不退位,便是元帝的不作为与包庇。如此,民间对元帝的评价便更会如千里长河瀑布,一朝急下。 在这种时候,窦皇后还收养皇子,则是雪上加霜,流言便可倾迫。 他百般引导,可是杨晟却弃了这条对自己来说是康庄大道的路。 这般想法,实叫人捉摸不透。 倘若再出意外,杨晟这颗棋子便再用不得。 浣纱自苎罗(18)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杨晟道, “只可惜,宫中线人来报,本王的计划出了差错,一朝落空,只能另寻打算,如今不知该如何先声夺人。” 关无忘道, “王爷要先声夺人,未必要自己动手。” 杨晟站在窗前,回头看关无忘, “关大人有何良策?” 关无忘笑, “何来良策,只是你我不动,静待时机,二王爷自己会抢着送死。” “算算时机,陛下这病也是时候痊愈了。” 杨晟微微侧目, “关大人又从何而知,父皇将痊愈?” 关无忘道, “西域有一剂猛药,叫疏砂枯,专救弥留之人,甚至可回光返照长达数月不死,若陛下真的行将就木,服用此药,必定醒来,若未醒来,便说明陛下身体尚健壮。只是,看陛下如今模样,只怕真的已是夕阳西下,启明消散。” 杨晟道, “那关大人所说,杨碌会抢着送死是何意?” 关无忘笑,一双含情桃花眸潋滟,似漫不经心,语气却冷漠, “这,就要问二王爷了。” 定王府内。 宫长诀道, “前辈,于您而言,我的前世是什么?” 任玄机用几案上的木牌排着阵, “一场梦罢了,我见之,如同一场戏,于我并无妨碍,只是看到了,知道其存在过,对你来说,却是刻骨铭心的人生经历,我看到了,却不知它是否真的存在,毕竟,老夫未曾经历过,也极难想象。” 宫长诀若有所思, “那世事颠倒,前世可仍算是存在过?” 任玄机道, “上天予人三千世界以历练,你曾经所存为一世,如今又是一世。” 宫长诀道, “那那一世可还留存?” 任玄机道, “你心中有则有,无,便没有。” 宫长诀道, “那任老前辈所说,会祸及我,祸及我所珍视之人的变数是什么?” 任玄机道, “变数如今仍旧未崭露头角,但事实上已存在,没有你的影响,变数不可能有生,或如上一世一般,就此湮没于长河间,或死或生,不可估量。” 宫长诀凝眸, “尚未崭露头角?” 任玄机却忽然抬眸看向高阁之上,那如羽翼高高扬起的亭台四角。 “这一刻过,大抵便是转折之机。” 西青皇宫。 一个身材纤弱的少年站在殿中,咳了几声, “父皇如今励精图治,内整顿国务,外扩展边疆,几位皇兄都在外为父皇扩展疆域之事尽心尽力,只可惜,小五身体孱弱,不能为父皇的宏图大业尽一份力。” 启帝道, “当年西青孱弱,国力不盛,若非幼小的你主动请缨前往西青为质,恐那时西青就会因为南岳的不断挑衅而就此湮灭,你于这西青江山,实有功勋,何必自责?” “更何况,你自小便质于南岳,当了足足十六年的质子,久不得善待,导致如今身体虚弱,气血两亏,这并不是你的错,不必将此错处扣于自己头上。于朕而言,能再见小五,已是上天恩赐,又何求你再为朕,为西青冒险?” 余宸道, “多谢父皇体恤。” 青年身材瘦弱单薄,肤色白若透明,甚至可见青色血管,五官硬朗深邃。 盛夏时节,仍一身锦裘,却亦不能完全盖住身上的朱杨香气。 已过不愧之年,貌仍若十七八岁的少年。 定王府内。 隔着墙,稚童的笑声传来,齐声唱着歌谣, “雍德雍德,昏庸无德,熹恭熹恭,好大喜功。” 宫长诀闻言,一下子站了起来。 而墙外歌谣声从远至近,再到远,渐渐消失在耳际。 任玄机垂下目光,看向桌上排列阵位的木牌。 大周皇宫内。 “王爷,如今陛下久而不醒,而鄞州又急于收复,只怕若陛下再不醒来,加之决策,鄞州必拱手让人,而青州唇寒齿亡,危极长安,此刻实乃大周危急存亡之际。二位王爷贵为皇嗣,理当代为监国,早早决策方是啊。” “是啊,少府大人言之有理,倘若陛下久而不醒,而两位王爷也坚持要等陛下醒来再做打算,只怕到时亡羊补牢,为时已晚。还是早早决定的好。” 杨碌闻言,看了一样杨晟,却见杨晟低眉顺眼,神态亦不似之前咄咄逼人。 杨碌转眸,之前言语如刀锋,句句见骨,但此竖子在大敌当前之时,还不是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何有能与他争锋之能? 杨晟道, “皇兄比之本王,文韬武略,都更胜一筹,尤其是排兵布阵,如今鄞州之难,关键就在于此,自然是皇兄比我更有置喙的资格,我万不敢越过皇兄。” 众臣附和, “是啊,王爷说得也是,二王爷辅国已久,且在战事兵法上颇有研究,年少时也曾上阵斗过匈奴,必然是此刻力挽狂澜决策的最佳人选啊。” “说的是,若说行军打仗,必然是二王爷更为精通。” 杨碌闻言,不自觉露出一抹笑,略有几分得意道, “三弟过谦了,只是如今大难当前,作为父皇的儿子,本王自然是愿意替父皇分担此重任。” 之前朝臣私下商议许久,但父皇未醒,都不敢决策。 如今,已经到了拖无可拖之时,朝臣便来寻他和杨晟拿注意。 这个时候,就是他的可趁之机,只要他先这竖子一步,牢牢将权势抓在手中,他便比杨晟多一寸优势,到时候,待父皇醒来见这些部署皆由他而作,自然该知道,选谁做储君。 杨晟果然不过稚儿罢了,现在大事一来临便像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不敢顶风,也承担不起什么,这辅国之位,到底了还不是要落在他手里。 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倘若这个时候,他能趁乱拿到兵权… 杨碌看向关无忘,见关无忘躲在朝臣背后,像是刻意要隐匿自己的存在。 杨碌道, “既然大家都同意让本王话事,那不如,我们来商议一下兵权之事可好?关廷尉?” 众臣纷纷看向关无忘,关无忘眸中惊诧,有几分语无伦次, “二王爷…二王爷何出此言,臣是文臣,怎有资格商议兵权之事?” 关无忘更是再度后退几步,不敢上前。 杨碌却向关无忘的方向走去, “廷尉大人虽是文臣,但却深受父皇信任,怎会没有资格共同商议?更何况,廷尉大人手持虎符,此刻国难当前,廷尉大人是否该做些什么以守我大周呢?” 虎符二字一出,关无忘面色大变,结结巴巴道, “臣…臣…确实…但是怎么能……” 杨碌笑道, “对本王如今可决策前线之事,众臣可有异议?” 众臣道, “毫无异议。” “王爷正是最合适的人选,连三王爷都这么说,臣等怎会有异议?” 杨碌的目光落到杨晟身上,而杨晟面露焦急与犹豫,终究是艰涩道, “自然…毫无异议。” 杨碌得意地笑笑,看向关无忘, “廷尉大人,既然众人都无异议,如今何不就将虎符交于本王,由本王调兵遣将,决策边关,支援鄞州?” 关无忘面露难色,而杨碌目光步步相逼。 僵持许久,云贵妃出现在内殿门前,看向关无忘,二人目光交汇。 关无忘垂眸,状似为难,终究是从袖中哆哆嗦嗦拿出一枚虎符,双手呈上。 而杨碌面露笑意,伸手拿过, “这虎符,自然该归于有能之士手中,廷尉大人果真慧眼识珠。” 众人看着杨碌几乎是逼迫着,逼关无忘拿出虎符相交的场面,都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关无忘面色骤然沉重, “二王爷…说得是。” 杨碌拿着虎符,而虎符上的花纹摩挲过掌心,杨碌目光一利,带着得逞的笑意,道, “今本王得了虎符,排兵布将之事自然该由本王全权负责,众臣可能听从本王?” 众臣面面相觑,不由得看向面色铁青的杨晟,杨晟双拳紧握,眉头紧拧。 众臣终究是应和道, “听凭二王爷命令。” 杨碌拿着手中虎符,心中快意尚未消失,便听身后响起人声,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众臣惊骇之余,看向杨碌。 而杨碌拿着虎符,此刻竟只觉得烫手。 父皇怎能在这个时候醒来,他方才夺权,父皇现在醒来,岂不是正好眼见他夺权? 怎么办? 杨碌眼神慌乱,余光瞟见杨晟,而杨晟却忽然面露几分笑意看着他,笑中还带着几分挑衅。 杨碌眼珠骨碌碌地转,怎么办,如今他所行败露在眼前,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手中还拿着虎符,还是这么多的朝臣一起看着的,他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父皇不可能不起半分猜忌,他该怎么办? 杨晟却瞬间面色一变,眼眶湿润,冲着就进了内殿,口中还大喊着父皇。 杨碌大惊,这竖子,必定是要先下手为强,向父皇告状! 杨碌紧随其后,大臣中唯有三公九卿入内,其余则留在大殿中。 杨晟跑进内殿,猛地就扑倒在床前,额头磕出一个印记,却并未管顾,哭道, “父皇,您总算醒了,儿臣真的担心极了!” 元帝虽形容消瘦,却分外有神,看向杨晟。 元帝伸手,抚了抚杨晟的肩膀, “老三,都这么大的人了,勿要轻易哭泣。” 元帝一向对皇嗣薄情,少有亲近,如今乍然亲近,杨晟却是下意识想要躲避,却只能死死压制住自己内心躲避的欲望,抬袖拭泪, “父皇,您不知道,二哥他——” 杨碌猛地跪倒在元帝跟前,强行堵住了杨晟的话头, “儿臣亦极担心父皇,这些日夜里,儿臣寝食难安,一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急,二是因为那鄞州军务紧急,所以儿臣才——” 杨晟道, “二哥为了您,如今已经拿了虎符。” 元帝面色一沉,看向杨碌。 杨碌只觉得手脚冰凉,都在发颤。 杨晟却又哭道, “父皇您不知道,二哥如今,拿了虎符,非要亲自上战场杀敌。” “二哥说,父皇尚且未曾醒来,他必定要为父皇守住这大周江山,待父皇醒来,还父皇一片朗朗清清的万里江山,以此慰藉父皇病体仁心。” “二哥用意之决绝,儿臣和众大臣根本都劝不住,谁知道,二哥为了以表决心,竟然以死相逼,逼关廷尉拿出虎符,二哥拿了虎符,就是要表明非上战场不可的决心,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了,父皇,您劝劝二哥吧!” 杨碌闻言面色一变。 上战场? 元帝闻言,果然面色缓和不少,看向杨碌, “老二,是真的吗?” 杨碌只觉得眼前地毯上的花纹都在打转, “是……三弟…所说…” 杨碌牙根打颤,而元帝眸色探究,压迫似千钧, 杨碌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都…都是真的。” 此言一出,杨碌似乎已堕深渊,他余光看向杨晟,原来…原来这竖子,竟在这儿等着他! 杨碌咬牙切齿,这竖子,他不会放过这竖子的! 竟然以眼前情状逼迫他认下这要上战场的决定。 若是不认,父皇知道了他取了虎符,必定更多猜忌,父皇最是多疑,最恨旁人从他手中夺权,此猜忌若出,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到时,这大周江山,还不是杨晟的天下? 可是他眼前认下了这个名,他就真的要上战场,出尔反尔必遭猜测。 但鄞州战场那般危险,并非从前与匈奴打的那些无关痛痒的小战。 且西青兵力强盛,兵阵出众,他的兵法平日里纸上谈兵仍可,但真的上战场,他恐怕连全尸都留不住! 但不出战,他的野心与意图就绝对瞒不住。 杨碌心如刀绞,一时竟只觉得目眩神迷。 他能推脱吗?他该怎么推脱才不会引起父皇的怀疑? 杨晟转眸,语气低落,道, “父皇,眼下百姓逼迫我们要以宫家为将领,支援鄞州,若是我们的将领不够重量,身份地位不足以支撑此战,必然还是要被百姓所恶,百姓定然还要逼众朝臣及皇宫贵族让宫家上战场,到时,宫家卷土重来,亦未可知啊。” 元帝闻杨晟所言,目光一瞬变得狠厉, “不,决不能让宫家再度卷土重来。” 元帝看向杨碌, “既然你这般想奔赴战场,守住家国,那朕便封你为大将军,派遣兵将就此出征,不要再耽搁。” 杨碌闻言,眸色沉重如山倒,如听响雷万壑。 而杨晟却面色凄楚,眸子湿润道, “二哥此去,必要保重身体啊。” 浣纱自苎罗(1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越王勾践三年,被吴军败于夫椒,被迫向吴求和。卧薪尝胆,壮志未灭,一心复国,而三年后,终被释放回越国,返国后重用范蠡、文种,越王勾践与范蠡文种,三人商议,决定以美色迷惑吴王夫差,惑其心,而乱其谋,消磨其志,而后灭吴。” 说书的先生站在上面, “这些,大伙都知道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下面的人应道, “怎的今日竟拿出这样的老故事来说?” “这卧薪尝胆的故事少说也是十几年前盛行的了,如今谁还有这心思听下去。” “这故事我倒背都没问题。” 说书先生笑笑,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故事是有关越王勾践没错,但是却并不是勾践做主角,这次的主角,是那被选去迷惑吴王夫差的女子。” 下面的人道, “郑旦?” “还是西施?” 说书先生道, “正是西施,这西施的故事也是众人皆知,范蠡与西施情投意合,奈何范蠡的好友文种一心只为越国及越王勾践,不停劝谏,试图说服范蠡,最后,范蠡终究还是将心上人西施进献给了吴王夫差。” 下面的人听得不似方才认真,听说书先生说来说去还是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也就少了兴趣。 说书先生并不在意台下人的举动, “西施本名施夷光,人称西子,也称先施,生于越国句无苎萝村,因家境贫寒,故而随其母在江边浣纱洗衣,以赚取温饱。” “当范蠡将之献于吴王时。吴王夫差大悦,筑姑苏台,建馆娃宫,置其于椒花之房,沉溺酒色,荒于国政,虽有郑旦分宠,但吴王亦宠嬖西施尤甚。勾践灭吴后,西施随范蠡泛五湖而去,不知所终。一说沉江而死,一说复归浣江,终老山林。” “只可惜,吴国一破,美人至此不还,种种传说不过是传说,吴国破时,范蠡已有妻,且情意甚笃,育有三子,只怕是与西施无缘,又何来西施随范蠡而去的说法?” “更大的可能,是在吴国破国之时,西施便已死在战乱和逼宫中。可怜西施为越国灭吴大业,成不可抵灭之功,却结局迷茫,不知死活踪迹。” “若越王勾践有心,在破国之时,至少该赐此女一个好归处,若范蠡有心,就不会在西施走后不久,就推倒一切山盟海誓,与他人另结同心,儿女绕膝,若世间有情,为何竟不给这个命运多舛,貌美绝世,孤凄无依的女子一条活路?” “西施尚可被利用之时,勾践等人金银以奉,教以诗书歌舞,以礼相待。” “民间甚至有说法,说范蠡是为了栓住生性忧虑,多愁多思的西施,让她能为己所用,才会与其‘两情相悦’。” “试图以感情绑住西施,让其全心全意地为破吴大业尽心尽力。实际上,并不倾慕西施,所以,没过多久,范蠡就娶妻生子,丝毫不记得西施,也没有想过要护住这个万人唾弃的亡国之妃。” “世间有情,争奈无情?” “渡河焚船,鸟尽弓藏,” 众人不由得停下喝茶食的动作。 说书先生面色微动, “至此,后人有言。” “一破夫差国,千秋竟不还。” 此言一出,堂上竟带了几分难言的静谧,不知是诗词撼动人心,亦或是因史接时。 说书先生道, “只可惜,从前之错,今日重蹈覆辙,可谓是人心足恃,天道好还。” “春秋末时,吴王羞辱勾践,以之为奴,灭越国而囚国君,越王勾践便卧薪尝胆,归还越国之后,苦心谋划,终破吴国。” “春秋早时,伍子胥的父兄被楚平王所杀,伍子胥为报父兄之仇,投奔吴国,带兵攻破了楚都城郢。” “在秦始皇灭掉东周的那一年,刘邦也出生了,而后来正是刘邦推翻秦朝建立汉朝。” “在梁武帝灭掉南齐的那一年,侯景前来归降,最后,也正是侯景反叛了梁武帝。” “人世间有生和灭的规律可循。生生灭灭,万劫千秋轮回,人微而无可作争。” “如今,果真是天道轮回,从前发生过的事情如今再度粉墨登场,重演于前,这般得鱼忘筌,兔死狗烹的惨剧竟再度上演。” “宫家胜匈奴,为朝廷谋得三九城池之后,被卸磨杀驴。” 说书先生一提宫家,众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说书先生道, “可叹千年前,貌美绝世的西施在毫无用处之后,或死或生,结局不可追寻,从此销声匿迹,无人再关切其去处,千年之后,绝美出尘,一鸣惊人的宫家长女在宫家毫无利用价值之后,从此不还,甚至与西施,连结局都是一样的不可追寻,踪迹再难寻。” 众人闻言,不由大惊,这茶肆的先生未免也太敢说,这话,可是直指陛下,纵使再不满,又怎能毫不忌讳地直言,难不成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若非上者将一贬再贬,皇室杀其女,不为做主,不念旧情,令宫家寒心,宫家怎会蹉跎许久,不能出战?” “今可见,宫家乃天命所归,六月下雪,三年不雨,雪飞上白练,天下血雨,是天泣血泪,天地伶声,是天神发怒,就此警告,上者此行磨我大周性命,灭我大周姓名。竟得人神共愤!” “危税苛政猛于虎,一十三州未敢言。 庙堂纷乱如飞絮,权势在握百事足。 淫妃作乱剑黎民,昏庸失德迫长安。” 众人惊诧。 而说书先生毫无惧色,未有半分停下来的意思,字字锋利, “锱铢必剥建佛寺,敢问爱憎恨释门! 檀香环绕是人息,匾上朱砂是人血!” 说书先生的声音响彻大堂, “为压宫氏今瞒报,不与百姓敬谪臣。 天下一寰六月雪,今我大周命式微!” 说书先生话音落,马上有官兵入门,跃上台将说书先生抓住。 而说书先生大喊, “今我大周命式微,我大周式微啊——” 说书先生的嘴被人堵住,强行拉走。 树欲静而风不止。 此言一朝尽传长安。 同时,从宫中传来消息,这些日子里,他们奔走相告,百般上谏恳求的结果,得来的挂帅出征者,不是宫将军,而是二王爷杨碌! 并且虎符相交,三军尽领。 长安中人心惶惶。 因为鄞州已经失策,除关影城外全部沦陷,陛下竟然还不能吸取教训,意识到自己的决策错误,现在竟还派一个只经历过与匈奴小打小闹的皇子去打西青,这是疯了不成?这不是赶着将大周的气数消尽,赶着自戗吗! 大殿之上,杨碌道, “父皇,儿臣认为,鄞州一战必定凶险异常,本我们就处于劣势,若是我们要翻盘,就必定要更多的士卒。” “从三年前父皇决定以征税代替征兵,以税引兵入军开始,我大军人数已然大幅下降,今我大周三军将士唯三十万,老幼已占十万。” “依儿臣之见,这十万大军虽弱,但胜在数量,或作战丰富,或有热血孤勇,定然可护长安无虞。则剩下二十万可尽带去鄞州支援,毕竟,我们就算全部搭上也只有三十万大军,要是不取大头前往支援,必然胜算渺茫。” 元帝皱眉, “二十万大军你全都要带去?” 杨碌恳切道, “不然何以平复此战,听闻那西青虽如今只有三万在鄞州,但是必然猜到我们会有援军,如此,西青也会有援军入阵,因此我们便该未雨绸缪,先带更多兵力前去,压制西青。否则怎能取胜?” 元帝沉声道, “西青如今压境三万,同时还在南岳布兵,就算再有兵力,也不可能凑到二十万到鄞州去。” 关无忘悠悠道, “陛下所言极是,就算是加上那三万,别说二十万,连十万都勉强,王爷未免太多虑了。” 元帝目色一沉, “你要这二十万大军,究竟要做什么?” 元帝的声音响在大殿上,众臣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元帝的言外之意, 陛下…陛下是在怀疑二王爷要拥兵自重! 但是,这未尝没有可能,之前陛下没有醒来的时候,二王爷就跋扈,逼迫关无忘交出虎符,大有要争夺庙堂之势,如今无缘无故要这二十万大军,不是要借此拥兵自重,还能是什么! 杨碌闻言,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下, “儿臣…儿臣没有。” 元帝道, “没有?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多兵卒,不若说说清楚?你究竟为何意?” 杨碌伏地而跪, 他只不过,只不过是听闻那西青将领是西青的大皇子,骁勇善战。 而他,就算上过战场,那也不过是跟在宫韫和宫霑身后,一路抢功,并不真的多卖命冒险,现在要他当将领,他怎么支撑得住? 当年,宫韫给他两千人,他连十个保不住,现在,他要是想从战场上活下来,他怎么能只带那点兵卒去,若是西青真的再加援军,他该怎么办? 就是不论援军,只论那西青的大皇子,他也毫无把握。 但现在又引起了父皇猜忌,他还怎么带尽可能多的兵将? 元帝道, “二十万大军,究竟要用于何处?” 杨碌额上冒汗, “二十万大军…要…要用在,自然要用在鄞州,儿臣只是担心不能胜券在握,所以才求能带领二十万兵卒前去。父皇明鉴,儿臣并无异心,只是担心大周安危啊。” 关无忘道, “二王爷此言差矣,就算是您担忧大周安危,也一样要顾忌留兵保护长安,保护圣上,更何况,鄞州也根本用不到二十万大军,依臣之见,五万大军,完全足够,先剿灭此三万人,再乘胜剿灭西青援军,善用兵将的话,或许,五万都不需要。” 有人附和道, “是啊,毕竟从前,大周也常有以少胜多的战役,如今姚远只有几千人,自然不好说,但是若二王爷能学习从前那些战役,能一样善用兵法,这胜局岂不是手到擒来?” 杨碌额上冷汗滴落。 元帝道, “那便如众臣所言,遣派五万人,且收回虎符,交由廷尉保管。” 众臣皆道英明。 而杨碌几乎瘫软在地。 当日下午,杨碌出城,却无一百姓相送。 当初,每次出战,就算不是宫家带兵,都会有百姓相送,而今,城外,竟无一人送行,甚至摆摊开肆之人都纷纷消失,户户紧闭,人声不闻。 五万大军出战,不过两日便达鄞州关影城。 本众人以为,就算短时间内,不能收复鄞州,也至少不会再损失土地,却没想到,三日之后,关影城大败的消息便传回长安! 鄞州,全部沦陷了。 而杨碌竟在败绩之时,不顾剩下的兵将,骑马遁逃,半路被西青援军截住,当场绞杀! 如今西青,已攻入青州了! 西青皇宫内, 启帝道, “今你大哥节节称胜,鄞州已收入囊中,青州指日可待,你二哥亦四散兵力,稳住了南岳,你三哥四哥正前往大周,准备集中兵力攻打大周,到时,天下尽是西青之天下。” 余宸道, “尽因父皇英明。” 启帝大笑, “到时,朕便将大周分封于你们兄弟。” 余宸抬眸, “儿臣有一事要求父皇。” 启帝道, “何事?” 余宸虚咳几声, “儿臣于大周,曾遇见一个女子,艳绝长安,举世无双,令人见之忘俗,若他日大周破国,不知父皇可否将此女子赐予儿臣?” 启帝道, “这有何难,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只要皇儿想要,朕必然将之赐予你。” 余宸面色苍白,连唇色都带着白,一双眸却如带星,温润而有神。 “谢父皇。” 长安中。 宫家这几日闭门,静候结果。 在百姓们看来,却是宫家的再度寒心。 好不容易求得宫家愿意敞开心扉,再度上战场,如今,陛下竟然又这般举动,还嫌宫家的心寒得不够吗? 若不是陛下一而再再而三地这般作为,宫家早已出战,鄞州怎么会全部沦陷! 果是天下一寰六月雪,今我大周命式微! 浣纱自苎罗(20)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危税苛政猛于虎,一十三州未敢言。 庙堂纷乱如飞絮,权势在握百事足。 淫妃作乱剑黎民,昏庸失德迫长安。” 元帝坐在龙案前,而面前是跪倒一片的宫人。 元帝沉声道, “还有呢?” 内侍颤颤巍巍道, “民间还说,锱铢必剥建佛寺,敢问爱憎恨释门。 檀香环绕是人息,匾上朱砂是人血…” 元帝猛地拍案,满地宫人心慌如落珠, “陛下息怒!” 元帝道, “你们说清楚,这锱铢必较建佛寺,是什么意思!” 内侍道, “陛下…您写给京兆尹大人的密诏暴露,被百姓看见了,所有人都知道您为了给贵妃娘娘建佛寺,下令加倍赋税的事。” 内侍只觉脖子发凉。 元帝道, “朕何时写过密诏!” 内侍道, “您写的时候,奴才就在旁边啊,您忘记了吗?” 元帝皱眉, “一派胡言!” 内侍爬上前,猛地磕头, “奴才句句属实,万不敢欺瞒圣上啊。那密诏上,甚至还有您亲手拿玉玺盖的章,那印章更是千真万确,无可伪造啊。” 元帝长吸一口气,目呲欲裂,将几案上的东西统统挥落在地, “朕怎会如此!” 云贵妃捧着一盏莲子羹进内殿,道, “陛下怎么了,竟这般大火气?” 元帝看向云贵妃,依旧是那般勾人面容,这张脸,触目便惊心,恍惚间,似乎是看见另一个女子,捧着一碗羹汤上前,轻声叫住他, “元儿,虽你不是你父王亲生,却到底是他的第一个孩子,父王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她年岁不过十八,却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他一开始便唤她母亲,只希望这个新母亲能对他好一些,但是后来,他不再那般唤她。 他唤她太子妃,唤她皇后娘娘,但是,就是不叫一声母妃。 不是因为她非他亲生母亲,而是因为,他不希望她是他的母亲。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渴望日日都能看见那个女子,她并不十分温柔,射箭念书不用功,她会拿着戒尺打他,丝毫不因为他非她亲生而忌讳打骂。 但他常常开始刻意出错,他渴望见到她,只有那个时候,她才会多看他几眼。 她拿着戒尺打人,他却直直地看着他的母亲,看着她如凝脂般的肌肤,看着她秀丽的双眸,想怜爱她乌黑的长发,盼望着他的手能在她长发间穿梭。 她只比他大十岁,却是他的母亲。 每每看见她与父皇在一起,他心如刀割。 恨不得将这个女人从父皇身边夺过来。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为什么周幽王肯为了褒姒的一笑而烽火戏诸侯。 他若得她,必金屋藏之,夜夜笙歌,占尽她的所有温柔,舔舐她的每一寸骨血。 可是父皇却不懂,甚至从来不在她宫里过夜。 年少时的欲望与渴慕像是顺着骨骼生长的毒,浸入骨血而他丝毫不知。 他第一次见到她,其实不是在太子妃册封大典上。 而是在下着漫天大雨的宫道上,她推开一个高大英武的男子,哭喊道, “阿丹施,你算什么,一个不受宠的匈奴王子,还想娶我?” “我是世人称赞的甘霖娘子,是皇帝亲封的月澄县主,只会嫁给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而我们大周国力强盛,太子殿下又这么喜欢我,我还承了宠,我自然是要跟着他,要是我跟着你,你要我回你的王帐去看你大哥的脸色,受你继母的冷眼,生生世世抬不起头来吗!” 彼时他只有八岁,站在屋檐下,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后来,她便成了他的母亲。 她有了一个孩子,她总是极亲密地抱着那个孩子,连父皇都不能令她开颜半分,那个孩子却占有了她的全部笑容。 他不知为何,竟嫉妒一个婴孩。 杨儒自小便聪颖知礼,三岁颂诗,七岁作赋,十三岁百步穿杨,十六岁亲治水患,人人称颂。 自有了杨儒之后,她的目光,便只在杨儒身上。 本就极少受到她的注视,杨儒一出,她于他,几乎已是陌路。 他不再唤她母妃,她更是至此渐渐疏离。 他仍记得当初,她第一次见他,她略有些局促和不安地唤他一声元儿。 她也是有真心待过他的。 但他难以忍受她只将他当成孩童。 他在她孕中,冷冰冰地对她大吼, “你不是我母妃,我母妃早就死了,你这辈子也别奢望我能再叫你一声母妃。” 他不要她做他的母亲,绝不。 她一瞬红了眼眶,气急攻心,血缘着她的裙子流下来。 他害她难产,险些一尸两命。 自那之后,她再未亲近过他,也不再对他管教。 他可以忍受她因为不再将他当成孩子的疏离,却不能忍受另一个横空出世的生命夺走她的全部关注。 他极恨杨儒,就如同恨先帝一般。 先帝得她而不解她,杨儒则是全然夺去她的目光。 但若是一直只有杨儒,他大抵不会如此,可是不知何时开始,先帝开始与她亲近起来,他们之间隔着的鸿沟似乎渐渐消失,直到他听闻,她再度怀孕了。 倘若无人可得到她,他纵难欢,亦不会乍然哀怒。 可是现在,有人得到了她,且日益与她心意相通。 他一直记得,她说要嫁给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 果然,她终究还是喜欢这权势。 他捏紧了剑柄。 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他听闻宫家出战,带走长安中大半士卒,连定王都将手上的不少将士给了宫家,那是一场死战。 长安中,已不剩多少兵力。 他拉拢手上还有最后兵力的郎中令和卫尉。 准备放手一搏。 一夜之间,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时候,他举兵破宫。 当他将剑架在先帝脖子上时,先帝淡淡道, “今日是你母后的生辰。” 他的剑用力一分,而先帝却仍不为所动。 他冷笑道, “你娶她二十年,直到今日,你才将心思放在她身上。” 他手刃先帝,至死先帝都不曾失态。 今日,是她的生辰,他怎会忘记? 杨儒带着长子百官来拦他,他只觉得杨儒不自量力,杨儒不知他已杀先帝,仍满口仁义道德劝他迷途知返。 他提剑杀了杨儒的长子,却没有杀杨儒,杨儒几乎是她的全部,他虽不愿意承认,却到底是不愿意让她绝望。 他到了未央宫,她看着他,眉目间不可置信, 他却抓住她的肩膀, “母后,为什么你的眼里永远只有杨儒,就因为他是你亲生的吗,那我呢?” “父皇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剑上的血往下滴落, “不,没关系,父皇已经死了,如今,我才是皇帝,杨儒就是个废物!” 她一身宫装,瘫倒在地,满头的珠钗凌乱, “杨元,你竟然弑父篡位!” 他道, “来人,将那片月澄花给朕烧了!” 他上前几步, “母后,从此以后,您就只有我一个儿子,您多疼疼我,多看看我好吗?” 她眼看着那片月澄花被烧,跌跌撞撞地跑出殿门,用自己的衣袖,自己的手去扑打火焰,但火极大,无论如何也灭不尽。 杨元道, “从此以后,皇宫里,太后能出现的地方里不允许再出现月澄花,若有违者,尽数斩杀于太后面前!” 她一巴掌扇在他面上, “杨元,你大逆不道!” 他抓住她的手,双眸血红,眸色凌厉, “纵我大逆不道,你又能如何?” 她闭目倒下,血再度将她的裙子打湿,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重演于前。 他方才还提剑杀人,那一刻,他只剩下心慌。 眼前的场景渐渐模糊,转而出现的是另一个女子。 袅袅婷婷,似多年前的她一般。 云贵妃轻声道, “陛下,不若喝了这莲子羹再处理公务吧。” 云贵妃道, “陛下,就算那边关之事再急迫,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切勿劳心伤身啊。” 云贵妃轻轻将莲子羹放在案上。 内侍道, “陛下,那奴才就退下了。” 元帝按了按太阳穴,道, “别走,给朕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内侍垂眸, “陛下无需担心,这不过都是传言而已,怎能当真。您贵为九五至尊,只需见庙堂之务便可,那些民间的稗官野史,无稽之谈,何须您费心思去了解。” 元帝盯着内侍,内侍面上惊慌, “陛下,那密诏确实是您所写,不止奴才,云贵妃娘娘也可作证啊。” 云贵妃道, “陛下,那密诏,可是臣妾亲眼见您写下,又用玉玺盖章,怎会有错?” 云贵妃的眸光落在玉玺上, “这玉玺,天下唯陛下有之,又怎能伪造呢。” 元帝却看着玉玺, 这玉玺,怎会只有他有。 一定有人从中作梗。 “来人!” “让郎中令带御林军前去郊外的灭鸿别宫。无论在别宫里找到的是什么人,什么东西,一律斩草除根!” 内侍眸色微变,却仍恭敬道, “唯。” 一人骑马奔走于长安街上,直向郊外而去。 关无忘自侧墙翻身而入,行至高窗下,可听屋内练剑声,声声破空。 而剑声乍然而止, “君子不立于危墙,更不立于人窗下。” 关无忘推门而入,笑道, “本不欲打扰殿下雅兴,却未想殿下竟察觉我所在。” 杨儒拿起布巾擦拭剑身,而后将剑放在剑架上。 “我已非什么殿下,关大人不必如此唤我。” 关无忘道, “若殿下当真没有丝毫血性与报复之心,怎会将先帝玉玺相交?” 杨儒鬓发微白,浓眉大眼,眉眼间可见几分燕后模样,身材高大,一身粗布衣亦难掩出人气度。 杨儒道, “小孩子不懂事,不值得关大人多想。” 关无忘道, “殿下的幼子已有十五岁,怎会不懂事?” 关无忘走近几步,站在剑架前,伸手握住杨儒方才放下的剑, “如果不是殿下默许,只怕小殿下也不能这么顺利地将玉玺偷出。” 杨儒道, “大人今朝前来,该不会就是为了与我这庶人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罢。” 关无忘道, “下官是来为殿下分忧的。” 杨儒道, “我今虽清贫,却并非一无所有。妻尤在旁,幼子承欢膝下,有何忧需解?” 关无忘道, “怎会无忧可解?殿下日日习剑,难道不是为了曾死于剑下的两条亡魂,要为此二亡魂报仇雪恨?” 杨儒看向关无忘,而关无忘轻笑,一双桃花眸泛起笑意,如天下尽在手中般自得轻意。 一队御林军疾驰出城,向灭鸿别宫的方向而来。 马蹄踏土溅泥,飞扬而起。 关无忘道, “倘若殿下无意,今日,便不会有‘檀香环绕是人息,匾上朱砂是人血’的传言流于长安。而长安与元帝如今,人心向背,再不复从前信任,只是不知。” 关无忘抬头看向堂上“天清地宁”的匾额, “这匾上朱砂,到底是在说这天清地宁,还是在说那佛寺前的境由心造四字。” “二者,一是就算命中注定居于一隅,也力要求一方清净,二是认命,顺应时境,不知殿下是哪一方?” 杨儒抬眸,眸中已不复方才平和。 匾额下,一个香炉中仍有未燃尽的香。 关无忘渡步于前, “而这檀香环绕,是要绕佛陀宝相,以供佛祖呢?还是要绕这先帝常挂于嘴边的天清地宁四个大字,借以奉养先帝呢?” 关无忘拿起几案上的火折子,点燃了一柱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中。 而杨儒看着他,目光明灭不清。 “关大人如今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不该出现在此处,更不该说这番话。” 关无忘伸手,在袖中拿出一枚虎符,敬呈于杨儒, “殿下如今不阻止臣为先帝上香,自然是早已猜到臣下之意,殿下何须再多疑,看了此物,想必殿下仅剩而疑虑,亦尽可全消了。” 杨儒沉默片刻,而后从关无忘手中接过虎符。 关无忘道, “内有乾坤,殿下大可直接拆解查看。” 杨儒摸着虎符上的花纹,伸手一推上半部分,将虎符一分为二,而虎符中,一张纸条露了出来。 正此时,别宫大门被人强行推开。 浣纱自苎罗(2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杨儒抬眸看向窗外,杨儒放下窗,出门而走。 而郎中令冲入庭中,看见正在庭中裁剪花叶的杨儒,道, “给我搜!” 杨儒拿着方才剪下来的花枝,挡在郎中令面前道, “平日不见大人,今日又来寻访,可是有何教诲?” 郎中令道, “莫非杨儒你心虚,不敢让本官搜?” 杨儒笑笑, “杨儒不过一介庶人,怎敢与堂堂郎中令抗衡。” “只是大人第一次带兵面访时,便让杨儒痛失一切,不知如今,大人再度拜访,意欲何为,可是连这小小的一方清净也不能留给庶民?” 郎中令道, “你毋用与我多言,你如今拦着本官,定然心中有鬼。” 杨儒却轻笑一声,花枝砸在郎中令身上,枝上朵朵小花溅起, “心里有鬼?心里有鬼是我,还是当初这高高盛开在枝头上的繁花?” “外表姝丽端庄,可谁知,其背地里却朵朵隐隐,包藏祸心,是谁心中有鬼,颠倒黑白,又是谁背信弃义,弃主择利,江河日下而人心不古,大人你难道不是这始作俑者的得力帮手?” 郎中令敛眸, “自古成王败寇,先帝虽治国有方,却太过仁慈,连身边人是否同心同德都分辨不出,这般仁慈,注定是陛下的手下败将,本官不过是顺势而为,轻重不在彼,要之美恶由吾身,本官认定陛下必为天下之主,而陛下顺利继位,便是正道,而尔等一派,必然为恶寇,今日,又有谁敢说陛下是错?” 杨儒道, “小人行事,满口谎言,明明就是以利益为先的臭沮虫,却还用成败得失来定论是非,今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郎中令拔剑, “杨儒,你不过是一个被废弃的庶人罢了,竟敢与本官争辩。” 剑光明晃晃地照在人面上。 杨儒缓缓退后一步,而御林军就要冲入内室。 关无忘侧眸,翻身便攀上梁,揭瓦而出,掷出一枚瓦片,猛地割断了栓马的绳子,马受惊,扬起前蹄,一声嘶叫,奋力跑起。 众人的注意力被转移,郎中令道, “快追!” 御林军翻出墙外,但见马尾一摆,急速离开。 御林军纷纷骑马追上。 而郎中令转身,就要跟着去,眼神却在一瞬间陡然变化,猛地转身,看向内室的门。 杨儒眸色一变,还未等杨儒出手拦住,郎中令便已奔向前,一脚踹开屋门,而室内唯檀香环绕,空无一人。 郎中令在屋中徘徊,企图寻出些什么,却是一无所获。 郎中令抬眸瞪着杨儒,杨儒却冷声道, “窃贼入室,满地檀香亦染不尽贼身上浊臭,大人什么都没有搜到,可以离开了吧。” 郎中令冷哼一声,就要转身而去,却见琉璃瓦上绯色衣角。 皇宫中。 列位大臣慌乱于殿中, “陛下,此刻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我大周必危啊!” “陛下,求您让宫家相救,让宫家重上战场吧,青州若是沦陷,长安必然不能幸免,长安一灭,则大周必亡!” “民间歌谣亦传您卸磨杀驴,如若今日陛下不及时任用宫家,制止流言,往后必然后患无穷,动摇国之根本啊!” 元帝坐在高位上,旁边的内侍呈上一碗茶,而旁边放着一粒赤金色,色泽妖艳的丹药。 元帝只觉得脑子嗡嗡地叫,心脏上像是有一块大石压着,手脚无力,呼吸困难,一把拿起丹药服下,才能看清眼前人。 “陛下,难道您真的要眼看着这万里江山败落在您手上吗!” “陛下,不能再耽搁了!” 众臣众口一词,眼下绝不能再拖延,之前陛下打压宫家,抱着的是什么心思,他们不是不清楚,只是当时匈奴已降,再无外患,不需要宫家。 但如今,倘若陛下还要有着什么功高震主的想法,必然是愚不可及,这是要将他们全部都送上死路。 若宫家不出战,他们都要死。 元帝看向众臣,他并非不清楚,只是如今再拉拢宫家,宫家必定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之前步步打压就全部白费了。 但若是宫家不出战,他何来机会,当千古一帝。甚至,这江山万里都会葬送在他手上,没有土地的皇帝,算是什么皇帝。 可如今大周已经到了必亡之境,前些日子清点士卒,发现留存在长安中的可出战士卒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人。 杨碌在上交虎符之前,早已调出十万大军,再加上后来的五万,足足带走十五万兵将,却仍旧折于关影城,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更是可笑至极,怕死怕到了这个地步,带走那么多士卒,竟然还断送了鄞州,断送了他的江山! 此朝,看来是非求宫氏不可。 要是要保住这江山,只能寄希望于宫氏。 众人心焦之际,关无忘一身绯色衣衫径直走入殿中。 一边走,一边朗声道, “陛下,臣已将宫太尉劝来。” 众臣看向关无忘,关无忘跪道, “陛下,臣幸不辱使命,多番苦言相劝,终将宫将军劝回,今日还请陛下派兵,送宫将军出战!” 众臣沸腾。 “有救了,有救了,宫将军竟答应了。” “只要宫将军一出征,咱们必然不必再担忧旁的事情,可复高枕无忧。” “我大周可保,我大周可保啊!” 关无忘道, “只不过——” 元帝忙道, “只不过什么?” 关无忘道, “只不过,宫将军要您三个许诺,才肯见您一面。” 元帝道, “是何许诺?” 还未及关无忘出声,郎中令便急行入殿, “陛下,关无忘此人的话不能信!” 元帝看向郎中令,众臣亦然。 而关无忘轻笑出声, “请问郎中令大人又是从何处猜得本官不可信?” 郎中令指着关无忘, “你方才明明在灭鸿别宫,与那杨儒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商谈谋反,如今却突然跑来说宫氏愿意出战,必定是别有所图,有心掩盖。” 关无忘冷笑一声, “郎中令何必在此贼喊抓贼!若你清清白白,无端端的,何须去那关押罪臣的灭鸿别宫?” “今日所有朝臣都列位在殿,共同商讨对策,却只有你,不知所踪,一来就试图冤枉忠良,本官为圣上多番奔赴宫家,受尽冷眼与嘲讽,为陛下兢兢业业办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是睡在你的英雄冢,美人窝里,还是急着贪敛财源,广纳门生,自立门户?” 郎中令一急, “你休得胡言!” 关无忘高声道, “陛下,臣要揭发郎中令私自抬高赋税,用赋税在皇宫外大修佛寺之事!” 元帝面色一沉,紧盯着关无忘。 关无忘道, “你们看好了,就是这个人,趁着陛下重病,神志不清之时,让陛下在一份密诏上盖了章,也是这个人,偷出一份宫中才有的皇帛,模仿陛下字迹,将一份密诏送往京兆尹处,致使京兆尹错收赋税,而大建佛寺。” 郎中令面色被气得通红, “关无忘,你不要含血喷人!” 关无忘道, “是不是,大家心里清楚,你们闻闻,郎中令身上是不是有一股子檀香味?” “众人皆知,万国寺向来以檀香掺入香火中,以之清醒凝神,郎中令大人,你不若说说清楚,你在这期间,是在哪里染了满身的檀香气味?又是为何要去,为何要留下这许久时间,以至于沾染一身檀香气?” 郎中令开口便要辩驳,却猛地止住话头,是陛下派他去灭鸿别宫,他若说了,陛下的心迹就必定会暴露,陛下从前弑君囚弟之事,决不能被人再联想到,否则,陛下多疑,一旦发怒,他必定项上人头不保。 关无忘道, “郎中令大人怎么不说了,是不敢说,还是心里有鬼啊?” “既然郎中令大人不敢说,那本官来替你说。” 关无忘道, “写圣旨用的黄帛乃是珍贵之物,绝不容易拿到,而此人偷得黄帛,宫中必然有人帮忙,而这个人,就是当今皇后!” 百官惊骇。 郎中令甚至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关无忘在说什么。 关无忘道, “此人辱及君王,竟然公然与后妃,且是一国之后的窦氏私相授受,骗得窦氏给此人偷盗黄帛,而原因,是此人与皇后通奸后,背主背德,日夜不安,于是多厢拜佛,祈求心安,最后,竟然起了歹念,要修剪一座大万国寺,就只是为了自己心安而已。” “陛下听闻此事时,尚且以为是一般的佛寺,再加上朝务繁忙,并未多管,后来我一时兴起,前去万国寺查收时,看见佛寺步步精巧,辉煌宏大,绝不可能是随意所建,花费银两更不可能在少数,那时,我才下定决心要去查一查,谁知,顺藤摸瓜,竟然就揪出来你与窦氏的奸情。揪出你伪造圣旨的事实。” 郎中令看众臣看向自己的目光开始变得不善且难以言喻,急道, “关无忘,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忠心耿耿,一心为陛下着想,你却这般侮辱忠臣,你说我与皇后娘娘通奸,更是无稽之谈,你可有证据吗!” 关无忘嘲讽地笑笑, “这,就是证据。” 关无忘拿出一张从中间不规则撕裂的黄帛, “这就是百姓们从京兆尹处拿到的密诏。” “此诏内还有一诏,让京兆尹将免除赋税和让赋税加倍的事情都守口如瓶,试问,若是陛下,怎会这般需要躲躲藏藏,生怕别人知道半点消息?” “若非是你行苟且事,长安百姓怎会对陛下大失所望,以为那万国寺是为了云贵妃所建?从而说出那些诛心之言来!” 元帝闻言,眸中的情绪变了变,愈发深不见底。 郎中令几乎气绝, “你污蔑,污蔑本官,陛下,臣没有,臣没有啊!” 关无忘道, “是不是真相,自有陛下裁决,你一个奸佞之人,有何资格在此置喙!” 郎中令道, “我知道了,你不过是为了掩盖你去过灭鸿别宫的事实,所以就栽赃陷害我!” “关无忘,你的算计真是步步缜密,步步缜密啊!” “陛下明鉴,关无忘必定是骗———” 话音未落,关无忘拔出侍卫的剑,一剑刺在郎中令的心脏上,狠狠地刺透胸膛,猛地抽出剑。 血溅了关无忘一身,绯色的衣衫颜色愈发鲜艳刺目。 众臣惊骇,狠狠后退,而郎中令指着关无忘,死死地瞪着眼,倒了下去。 关无忘扔了剑,道, “陛下,臣已将此奸佞之徒斩杀于您面前,从此,您的声名就绝不必再担忧了。” 元帝走下高位,而几步蹒跚,险些摔倒,内侍忙扶住元帝,将一枚丹药塞进元帝手中,元帝忙服食了,逐渐耳清目明起来。 元帝上前,百官都看着元帝一步步走向关无忘。 却没人想到,下一秒,元帝竟脱下自己的黑色披风,披在关无忘身上,拍拍关无忘的肩膀, “朕素知爱卿厌恶污浊,朕之风袂,望可净此贼浊气。” 关无忘当着众臣的面,悠悠道, “谢陛下。” 关无忘拾起剑,随手一掷,合剑入鞘。 众臣战栗。 到底密诏是不是陛下下的,那万国寺是不是陛下下令建的,亦或是真的由郎中令欺上瞒下而建,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陛下被百姓唾弃色令智昏的罪名被洗脱,而皇后之前因瓮喻之事被百姓唾骂不止,如今,此言一出,这责任就与陛下毫无关系了,不是陛下调教国母妻子无方,而是窦氏自取其辱。 不是陛下刻意包庇而不处置,而是陛下要将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之后,一并治罪,毫无偏袒之心,更没有百姓流言中的不愿为民做主。 更重要的是,要拉拢宫家,间接谋害宫长诀的皇后就必须要下台,这是在表明陛下的态度,借此拉拢宫家,抬高宫家。 但关无忘此行,竟然真的敢带着文武百官的面,当殿斩杀一个朝臣,甚至还是有从龙之功的朝臣,一个地位颇高的天子近臣。 往后,谁又能知道,关无忘不会一言不合就对他们拔剑相向,就如现在一般,血溅当场! 浣纱自苎罗(2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关无忘道, “谢陛下关切,难为陛下记得臣素厌污浊。” 元帝道, “关爱卿是朝堂肱骨之臣,于朕于庙堂都是重中之重,朕怎会不记得。” 关无忘眸中轻慢,说话也带着漫不经心。 “能得陛下如此肯定,臣将来必定继之从前,尽力为陛下铲除” 元帝忽觉心似被压住一般,一瞬喘不上气来。 而内侍马上上前,奉上丹药,众臣看着元帝服下,却忽觉不对,这丹药,似乎几月前就见陛下在服用,这丹药可是治何隐疾? 连太医反反复复诊断都诊断不出陛下病症,难不成,是因为陛下封口,不准众人走漏消息,引起恐慌,但却不能不服药,而这丹药就是治此隐疾的? 众人还未多思,关无忘便道, “陛下可要见见宫将军?” 众人的注意力被转移,而元帝眸光一转, “众卿退下,朕要单独面见宫卿。” 众臣跪道, “臣等告退。” 人群缓缓向外走出,而元帝在殿中如坐针毡,惶恐不安,一连吃了两颗金丹。 关无忘站在殿中央,毫无慌乱。 哪里来的疏砂枯,世间又怎会有这般能令人回光返照长达三月的药。 不过是加大了金丹剂量,强行催动元帝醒来,而后使其需要更多的金丹来维持性命,吃得越多,离死期的日子就越近。 过了至少一个时辰,方见殿外,一个人缓缓踏入大殿。 一身白衣,无带刀戈。 宫韫站在殿中央,并未说话,一双眸子眸光凌厉,似冬月疾风,入骨三分。 一身刺眼的白衣站在殿中央,与大殿的金碧辉煌完全分割开来。 似从他身上,能看见背后森森白骨,黄沙飞舞,秃鹫啄食。 脊背挺直,宽大的肩似扛着飞戬,一步一步,极其稳重,每走一步,都像是能踏起尘土。 宫韫未说话,而元帝便已急急忙忙下位,和颜悦色道, “宫卿近来可好?” 宫韫站在殿中,一双眸直射元帝,似利刃出鞘,向死而来,语气轻轻,带着几分嘲讽, “陛下难道不清楚,如今宫家境况?” 元帝道, “朕知汝女逝世,亦是心酸,但当时不处置欺上瞒下的皇后,实在是因为皇后作恶多端,朕想着收集了皇后的罪证之后一并处罚,将之名正言顺地废除,不让她的罪行有丝毫隐瞒。” 宫韫反唇相讥,道, “就算是这般,那陛下如今废除了皇后吗?” 元帝忙道, “朕方才才命关爱卿前去取证,已经得了皇后的罪证,眼下只是尚未有时间去下诏废除,若是爱卿你觉得刻不容缓,朕立马就下口谕,将皇后废除,幽禁冷宫,终身都不能出现在人前,以此肃清罪孽。” 宫韫面色一丝未变,道, “若要我宫家出战,必满足我宫家三个要求。” 元帝忙道, “爱卿尽可明言,朕能办到的,一定办到。” 元帝尽力做出一副亲厚的模样,只是眼神里却并未有半分亲厚。 宫韫道, “一,我宫家嫡长女被瓮喻所害,而今生死未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请陛下杀瓮喻,以命偿命。” 元帝就要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宫韫却又道, “只是念在臣之嫡长女如今尸骨尚未找到,还有一线生机,瓮喻又常伴帝侧左右过,便不消其命,转为重打八十大板,要宫中的一丈红,杖杖见血。” 元帝忙不迭应道, “好,朕答应你。” 宫韫道, “立即将臣之嫡长女,太后娘娘之义女记在宗籍上,记在先帝名下,昭告百官百姓,成为大周名正言顺的大嫡长公主。” 之前燕后封赏时,并未将宫长诀记在宗籍上,因为收为义女不必过籍,也不必过文武百官的耳,但是若是记在了宗籍上,就是正正经经的皇家公主,有封地,有军队,也会有封号,死后可与驸马同葬皇陵,与皇家所出公主别无二致。 元帝沉默片刻,道, “好,朕会昭告天下,爱卿即可不必担心,待寻得玉尘尸身后,必定以我大周最尊贵的公主身份,风光大葬!” 宫韫一字一句道, “其二,我宫家镇国大将军宫锦,至今未洗清罪名,牌位亦未曾供奉太庙,享太庙香火,还请陛下下罪己诏,于城北云台亲自宣读,讲清当年来由,还我长兄清白。” 元帝眸色一凝,心不断地下沉,一双青筋遍布的手握紧,面色阴沉地如将落雨的天,万丈乌云压下。 过了许久,元帝咬牙,面色不经意地有几分狰狞, “好。” “朕答应你。” 宫韫面无表情,看着元帝, “第三件事,陛下如今身体虚弱,臣希望陛下能早日册立储君,最好在臣出征之前,能听见储君既立的消息。” 元帝一巴掌拍在几案上,死死地盯着宫韫,却不发一言,急促地呼吸着,鼻孔微微撑大。 如今杨碌不知所踪,只怕那边关传来的杨碌被绞杀的消息所言非虚。 那要立储君,就只能立杨晟,这竖子,是什么时候与宫家串通一气,倒戈相向的。 如今他还没死,就来惦记他的千秋之位了。 逆子! 宫韫道, “陛下也可以选择不答应,只是,如此的话,臣只恐无法出征。” 元帝死死地盯着宫韫,而宫韫毫不退避,目光淡淡如看丧家之犬,带着几分蔑视。 元帝握紧拳头, “好,朕——” “答应你。” 宫韫道, “如此,便请陛下给予臣五万大军,臣立刻前往青州,剿灭入侵者。” 元帝道, “朕马上将给你兵卒,还请爱卿速去青州,救我大周。还大周安定,还朕一片无忧江山。” 宫韫道, “只怕在此之前,臣还有话要说。” 元帝咬牙, “说!” 宫韫道, “这江山,本就不是汝之江山,何必这般惺惺作态,将这江山视为己物?这一阶一石,有哪一块砖,哪一片瓦,是由你亲手盖上,是属于你这远系小宗之物?” 宫韫道, “我宫家百年辅国,历经七朝,却只有你,一心一意要削除宫家,满心都想着拿走宫家的权利。” 元帝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从牙关挤出来, “爱卿何出此言,朕满心为宫家,怎会这般伤害宫家?” 宫韫面色愠怒,步步紧逼, “不止是宫家,还有这满朝文武,你为把握住所有权势,惑乱朝纲,使得众臣不得各司其职。” “文官上谏无人听,武将战死不得怜。” 宫韫微微眯起眸子,眼神几乎穿透人心, “这是我大周最大的悲哀,敢问世间,还有哪个国家如此混乱?” “森森白骨成就你万里江山,数数怨魂,成就你辉煌荣耀。” 宫韫抬手指着元帝,白色素衣的衣袖翻飞, “而你,无丝毫感恩便罢,竟然还想将我宫家挫骨扬灰,毁尸灭迹,从此销声匿迹,泯然众人,长隐关之战,我们一万人对十万人,而我们竭力保住了一万兵卒,已是不可能之事,你却妄想要我们为长隐一个弹丸之地,寸草不生之地,送尽性命!” “事后,对我们严刑拷打,根本没有要给我们解释的机会,后来,我终于明白,你不是不给我们机会解释,而是你心里根本就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却因为失去土地而大怒,迁怒我们,以我们的血肉之躯,钢筋铁骨,为你气性扬汤止沸。” “一万人,那是整整一万人!” “你知道,那是多少人的儿子,多少人的丈夫,多少人的父亲吗!” “就只有你是人,难道这一万兵卒,就不是人了吗!” 元帝身体微抖,目光游移,气的牙根不停抖动,却不能说出一个字。 他必须要忍住,为了他的千古一帝之位,他必须忍住。 被骂又如何,这大周江山,始终还是归他所有,待西青剿灭,再杀宫家,亦不为迟! 宫韫道, “你看得见吗,这满殿的怨魂都在哭叫,你丧尽天良,谋权篡位,企图吞并天下。” “可是如今,你只有一个儿子了,” “你只能将帝王之位穿给他,你纵然再为非作歹又如何,这江山,始终还是要落在我大哥和郑氏的子嗣手中,而你,更是不得不立!” 元帝的瞳孔睁大,面上青筋都在抽搐,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个贱人,果然也与宫锦有关,也与宫锦有关! 元帝猛地一口血涌上喉咙,喷洒在龙案上。 龙案上的飞龙沾染上了血污,一瞬脏污不堪。 宫韫高高在上地看着元帝, “被亲人背叛的滋味好不好受?” “当初先帝视你为亲子,你却利用这份信任,趁着我带走几乎全部兵力远离长安之时,逼宫篡位。” “如今,同样的锥心之痛,你不若也试试?” “你唯一的一个儿子,早就死在了鄞州,如今,未来之储君,亦该称我一声叔父,我宫家荣耀千秋万代,而你,注定遗臭万年,腥传千古!” 元帝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猛地瘫软倚倒在龙案上。 满口鲜血,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宫韫, “你…你……” 宫韫道, “陛下不必担忧臣,臣此去,必定收复鄞州,待我回来,一定凯旋铃震,万民朝拜,就如同那日六月飞霜,无数百姓跪在我宫家门前,声声求我宫氏庇佑,声声赞我宫氏惊鸣天下将!” “天下将,天下将,宫家三十三天神灵所属意,而你,却是上天不喜之人,更勿论想当天子。” 宫韫微微俯身,看向元帝, “而你,只怕这辈子也得不到这种万民敬仰,世间所有皆朝拜的快感。” 元帝嘴角流出一行血,仍死死地瞪着宫韫。 宫韫大笑,直身,走出大殿,一身白衣在阳光之下,更为刺目。 一旁的内侍捧上金丹。 元帝囫囵吃下,胸膛不停地起伏着,双眸通红。 宫韫出了殿,那份张扬却顷刻不见。 眸光直视苍天,眸子湿润, 宫家一向忠正守直,从没有这般攻于心计过,这种日夜算计的日子,不知是宫家的悲哀,还是大周的悲哀。 大哥,对不起。 到底死后,还要辱及你名声,是我错了。 可我却不得不这么做。 关无忘与杨晟在御花园中散步。 杨晟道, “如今,杨碌这个心腹大患虽然被解决了,但是父皇却没有丝毫立储之意,而你这次,险棋一着,将皇后扳倒,好趁机将其渡出,但就算是没了皇后,我暂时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将云贵妃推上皇后之位。入主东宫之事,只怕还是难上加难。” 关无忘道, “王爷何须担忧?如今陛下只有您一个儿子,就算是不立您为储君,那把龙椅,亦然迟早是您的。” 杨晟笑,笑却似浮在脸上的一般,无半分真切。 “廷尉大人说的不错,只是,本王想问廷尉大人一件事。” 关无忘道, “还请王爷明言,臣必定知无不言,言而不尽。” 杨晟停住脚步,看着关无忘, “关大人,你究竟有没有去过灭鸿别宫?” 关无忘亦直视杨晟,道, “去过。” 杨晟面色微变。 关无忘道, “当初,殿下说要借陛下声名污浊之机,趁机将自己现于众人眼中,叫所有百姓知道,这天下,并非陛下不可,还有您这个选择。” “而当初,您从宫中拿出黄帛给臣,用以伪造圣旨,只是那伪造的圣旨上,也还必须要有玉玺印章。” 关无忘道, “刚刚臣在殿上向众人展示那密诏之时,您也可见,那密诏上有玉玺印章,您可知,那玉玺印章从何而来?” 杨晟道, “灭鸿别宫?” 关无忘道, “正是如此,臣当时哄骗灭鸿别宫的那位给了玉玺,用过了玉玺之后,自然要灭口,毕竟只有死人才守得住秘密。” 杨晟道, “所以,你当时还被郎中令发现?” 关无忘道, “确实,所以,在殿上,为了防止他说出些什么来,臣才这般拔剑相向,及时止损。” 杨晟拍着关无忘的肩膀, “做得好,如今我们做事,必要如瓦缸盛水,滴水不漏。” 关无忘道, “多谢殿下夸赞,臣往后亦必不辱命。” 浣纱自苎罗(2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宫长诀道, “如今晚辈父亲已经准备出征,之前听闻前辈说,因我连累,现有变数,或会伤及我所珍视的人,不知这变数,可是在此战之中?” 任玄机道, “并非此战中,只是变数以来,恶果恐需你与其一同承担,有时,你靠得越近,会伤得越深,但万事并非一切如天意,事情总有转机。也不必太过深陷其中,纠结其中之意。” 宫长诀喃喃道, “靠得越近,伤的越深。” 夜色渐沉,日斜西山,山映斜阳天接水,红尘渐退。 宫长诀在定王府的假山中走着,却一下寻不得出去的方向,道路狭窄,她拿着一盏灯,慢慢地摸索着前行。 一时不防,撞上一旁假山,假山却轰然一下子消失在眼前,转而出现的,是一条稍大的通道。 宫长诀暗想,大抵这定王府内也和暗阁一样,尽是机关玄阵。 她兜兜转转寻不到出路,大抵就是迷在了阵中。 这条路,或许可以走出去。 风吹得烛火摇曳,宫长诀轻轻用手盖住灯笼上方的镂空处,火焰跳动不再剧烈。 浅浅的光印在周遭事物上,略微映在她面上,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似有雾气腾腾袭来。 宫长诀护住火光,慢慢地在蒙雾中走着。 叠叠水汽上冉,氤氲了眸子。 她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荡在温泉之间。 提着的灯在水汽中朦胧。 听见脚步声,楚冉蘅微微睁眸。只是却看不见任何东西。一条白色锦布轻轻蒙在他眼上。 还未及楚冉蘅多做反应,宫长诀便一脚踏空,跌进温泉池里,下意识啊了一声。 楚冉蘅听声,立刻返身去接,宫长诀猛地扑进楚冉蘅怀中。 水汽空蒙,她惊诧,抬眸看向接住自己的人。 却一瞬红了耳根。 楚冉蘅上身只有一件白色单衫,因为浸了水而变得透明。 衣衫敞开,露出光洁的胸膛。 温热的怀抱包揽着她。 宫长诀倚在他身上,忙起来,反过身去,面上通红, “我…不知道此处是浴池。” 楚冉蘅没有说话,而宫长诀窘迫道, “我马上离开。” 宫长诀看向之前她拿着的灯,此刻跌在温泉边上,早已熄灭了火光。 楚冉蘅遮在眼上的锦布本就松垮,此刻更是缓缓滑落。 宫长诀身上夏衫轻薄,此刻被水浸透,甚至可见亵衣的颜色和绣纹。 宫长诀下意识捂住胸口,回头看向楚冉蘅,对上那双眸,她竭力不让自己的余光落在别处,只看着他的眼睛,咬唇轻声道, “你可否转过去?” 楚冉蘅一双眸微动,直直地看向她的方向。 温泉的水颇热,宫长诀额上冒了热汗。 双目相接,而光影朦胧,水汽氤氲,似有无限旖旎缱绻在其中。 楚冉蘅道, “你不必担忧,我如今双眼暂时看不见。” 宫长诀闻言,愣了一瞬,似乎是没有明白楚冉蘅所言,亦更像是不敢相信, “你说什么?” 楚冉蘅道, “我向师父相求,求得窥见天机的机会,而窥破天机必定要付出代价,我的代价,就是暂时失去光明。” 宫长诀上前几步,而楚冉蘅始终盯着她的方向,却并未看向她的眸,看向她的脸。 水流漫过她身,长发浸了水披在她身后。 天机二字触动她心弦,她的再度存在,本身也是极大天机。他是不是… 宫长诀抬头看着楚冉蘅的眸子,那双眸子仍然明亮熠熠,却没有了焦点, 宫长诀缓缓道, “那你窥破的天机,是否,和我有关。” 水流声轻轻划过,似乎极温柔,却涌在人身上,左右流动,冲击着身体。 楚冉蘅道, “是。” 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缩在牢狱角落里哭泣的模样。 宫长诀眸中水光似在流动,颤落了漫天星子。 “究竟…为什么?” 楚冉蘅道, “因为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情。” 她眸光在月色妩媚中,似清辉般荡漾。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的方向,声音低沉而温柔,却斩钉截铁, “你哭,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哭,你难过,我想知道为何难过,为谁难过。” “我不会哄人,但是却想哄好你,你崩溃可以支撑着你,你孤单可以陪伴着你。” “你我似雾中花,似风前雪,似雨馀云。本自无情,点萍成缘,却又多情。不管我窥见的天机里,你我相遇别离是真是假,我只希望,你眼前,这个真真切切能看到的我,得到的不是擦肩而过。” 楚冉蘅神色认真,不苟言笑。 “付出的代价,不过是暂时不能视物,若是为了你,一切都值得。” 楚冉蘅道, “就算我一生不能视物,除非你心中再没有我一席之地,否则,我必定握紧你的手,一寸也不放开,绝不像天机中的我一样,为了所谓顾全大局,为了所谓的为了你好,远离你,躲避你。” “我绝不放手,就算是残了双眼,陨没了心智,只要你还愿意要我,我绝对不放手。我会比你所见过的另一个我更执着。因为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时时刻刻保证,你仍安全,仍无恙。既然我要保护你,就绝对不会远离你,不会自作聪明,让你一个人去承受所有痛苦。” 宫长诀嘴角弯起,露出了一丝笑,却泪盈于睫,心底几分苦楚与无奈。 原来,这就是那个变数。 楚冉蘅不会再放手,不管是什么原因,也绝不放手。 而前世,他为了她好,他是会放手的。 如今,为了她,他不能视物。 任老前辈所说的,她会累及她所珍视的人。 原来是报在了他身上。 她与他靠的越近,伤的越深。 楚冉蘅道, “我不会对你隐瞒任何事情,不会因为所谓为了你好,对你再度百般躲避。我只希望你也不要再苦苦地一个人支撑。” 宫长诀却缓缓后退两步, “你知道,前辈告诉我什么吗。” “他说我会累及身边人,有可能靠的越近,伤的越深” 她垂眸, “我亦是一直都这般认为,靠你越近,伤你越深,因为我,你如今不能视物,我不知道,将来,我会不会害你失去别的东西。甚至是性命。” “尽管你说这番话,我的心跳得厉害。” “可我仍旧害怕我的靠近带给你伤害。” 雾气腾腾,她阖上眼,泪珠落下。 转而睁眸,目光坚定, “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说得对,你窥破的天机,是我曾经经历,我至死方知,原来你也看见了我,可那时的我只以为,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今世躲你,正如那世你躲我,都觉得,是为了对方好,可是到头来,那世的你,依旧随我而死,这世,我百般躲避亦躲不开。” “宿命是不能躲开的。只有面对,不会无端消亡。” 宫长诀睁开眸子,定定地看着楚冉蘅, “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时时刻刻保证,你仍安全,仍无恙。” “花灯节时,你送我纸鸢花,直白表明心迹,大火那夜,你清清楚楚地告诉我,我希望你是我的谁,你就是我的谁。” “直到在暗阁桥上那次,我心中仍有芥蒂,虽然答应你不再避你,心中却仍觉得,若是他日,我害了你,我必定远远离开。” “前辈说得对,一梦生,一梦死,一梦虚无,梦警痴莺,影迷痴燕,情悟痴人。我不想重蹈梦境覆辙,便决不能故事重演。” “你我两世,虽镜花水月,却不谋而合,连想法都出奇一致,似一个轮回一般,生生不息,永不磨灭。看不穿,识不透,无法破局。” “但我重来一次,不是为了来再度受尽磨难的,我是要握住一切我要握住的东西,放纵自己贪恋我所贪恋的事物的。” “我这一世,不会轻易再软弱,不会为了还没有到来的事情而悲伤难过,自怨自艾,我要掌握住一切,纵使一切是命又如何,我命由我不由天。我若再不破这兜兜转转的轮回,只会在此轮回中转死,生生世世出不得。” “所以,我会和你一样,我也会,无论是鳏寡孤独,老弱病残,都会死死地赖着你,我期盼着喜欢一个人的日日夜夜,决不能结局潦倒。” 宫长诀看着楚冉蘅,毫不退避, “我管你是瞎了,聋了,哑了,只要是活着的,哪怕是死了,我也要占着。” 楚冉蘅伸手,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中,声音颤动,自他的胸膛传入她心脉中,声音低沉蛊惑, “这是你说的,决不能反悔。” 宫长诀一字一句道, “我绝不反悔。” 宫长诀伸手抱他,隔着极薄的单衫,似触在他肌肤上一般。 她猛地意识道如今是在何处,一下子像触电一般弹开。 眸中几分慌乱, “我…我回去了。” 楚冉蘅伸手,指尖在她后脖颈上轻轻划过,暧昧的温度落在她肌肤上。 他轻声道, “石壁上有灯,你取了火苗再去吧,从来路一直走,便能走出去。” 宫长诀垂眸,轻应了一声, “好。” 她从温泉中起来,却丝毫不敢再往后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声, “一念清净,烈焰成池。” 细微的声音传进楚冉蘅耳中,他摇头笑笑。 有时硬得像石头,半点亦不愿认输,有时却胆小如鼠,满面通红。 但这才是他初时所喜,初时所见。 宫长诀借了火苗,将灯再度点亮,转身,背对着楚冉蘅,轻声道, “我走了。” 楚冉蘅道, “披上我的外衣出去,此处出去,难免遇上家丁小厮。” 宫长诀拢了拢身上湿透的衣衫,犹豫片刻,终究是拿了楚冉蘅放在一旁的外衣。披在身上,她伸手拢着衣衫离开,却不由得低头,无声露出一丝笑。 城北云台外,百姓层层包围,元帝被内侍扶着走上云台,云台下,死一般地寂静,每个人都死死盯着元帝,气氛压抑非常。 元帝站上云台,内侍太监拿了金丹给元帝,元帝一连吃了数颗。 内侍将一张黄帛递给元帝,元帝接过。 元帝道, “朕,虽自认无畏无惧,却有许多事情,由不得朕掌控。” 元帝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不少人皱起了眉头。 这话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仔细想,却像是在暗指今日亲自宣读罪己诏之事,是被人逼迫。 但谁又能逼迫高高在上的皇帝,难道能是宫家不成。 如今,显然是盛世太平,无求于宫家,便卸磨杀驴,可有求于宫家,这才急急忙忙筹备这次亲自宣读罪己诏之行。望靠此挽回宫家,安抚心寒难愈的宫家。 既然是要挽回宫家,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元帝道, “朕如今罪己,以告万民,朕之过错。” “朕于十六年前,命宫氏,宫锦,宫韫,宫霑三人前往长隐关,抵御外敌,只是那时,西青兵卒人数比之大周人数多了太多,宫氏三人,为顾全大局,弃了城,当他们回来时,朕只错以为他们是与西青统一战线,故意将长隐关让给西青,故而将三人同下大狱,可谁知,镇国大将军在战场上受了伤,已然奄奄一息,到了牢狱中,由于没有大夫医治,也没有条件休养,竟这般突然离世了。” “朕……” 忽然有个人大声道, “我不信,当年我已二十岁,我听到的,是宫氏被严刑拷打,镇国大将军宫锦是被活活打死的!才不是因为耽误了救治才薨逝。” 男子一吼出声,御林军众人马上就握住刀柄。 只是,面对着无数百姓虎视眈眈,没有一个御林军敢轻举妄动。 不杀,只怕妖言惑众。 杀,必然与陛下的目的适得其反,因为说了真话,被当众绞杀,百姓会厌极陛下,比之如今,长安中流言暗潮涌动的情况还会更为严重。 因为这种行为,无疑是在证明,陛下就是传说中那种冷血无情的帝王,不顾任何轻易,对不合意的百姓,任打任杀,要是真的被百姓这般认为,往后怀疑之声就会愈发加大。 浣纱自苎罗(2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众人剑拔弩张之势,而说话之人梗着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元帝却猛然咳嗽起来,眼睛垂下却暗暗飘向云台下民众。 旁边的内侍太监递上锦帕,元帝用锦帕捂住嘴咳起来,而移开锦帕时,旁边的内侍大作震惊。 风吹来,缓缓将元帝手中锦帕吹下,随风缓缓掉落在高台之下。 锦帕落,而周围百姓皆避开,让出一片空位,锦帕落在空位上,而上面的鲜血触目惊心。 众人围着,锦帕上的血自然落入视线之中。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诧异。 元帝则作病态,似要倒下一般,内侍忙上前扶住元帝,急切大喊一声, “陛下!” 众人抬眸看向高台,元帝捂着太阳穴,形态虚弱,被内侍扶住。 方才仍剑拔弩张,此刻,众人都安静下来。 元帝假作强撑着的模样,扶住栏杆,摇摇摆摆地站起来, “百姓们对朕颇有微词,朕也知晓,可朕要说的,唯有一句话。” 元帝抬眸望着天,满眸动容,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朕负尽所有,也绝不会负你们,因为,你们是朕的子民,” “无论你们对朕有怎样的非议,朕亦是无愧于心,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朕承万民,便更应该要承受住这王风之重,若不能承受住,怎堪做一个君临天下,扶时救事的百姓。” 元帝字字艰难,面色沉重, “你们要的公道,朕必定给你们,之前,只是因为顾全大局,朕不轻举妄动,毕竟宫中,此案牵连甚广,不可引起风吹草动,如今,查出了皇后的所有罪行,已将皇后废除,打入冷宫,亦杖责瓮喻,还扶正宫家嫡长女,将之计入皇室宗籍,成为名正言顺的大周的唯一大长公主。” “如此,只盼可慰宫将军长女在天之灵啊。” 百姓闻言,一瞬,台下无数人,竟静谧无声,似空空荡荡。 之前,他们觉得陛下对宫家所做之事令宫家就此寒心,不愿再出世看波诡云谲,导致宫家不能出战,导致鄞州沦陷。 但如今,似乎与他们之前所想,又有些不同。 众人都有些动摇。 而元帝见众人无言,趁热打铁道, “之前,你们大抵是觉得朕密诏命令京兆尹加收赋税,出尔反尔,是为昏庸。” “但如今,朕告诉你们,这些,都不是朕所为。” 话音未落,本来静谧的台下便一下子有了嗡嗡的议论声。 “不是?可那黄帛和那印章,那字迹,岂能作假?” “对啊,这可是陛下身边的内侍去颁旨的,那能作假吗?” 元帝闻言,看了一眼内侍,内侍忙垂首恭敬地跪下。 元帝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云贵妃看见了,又是自己身边的内侍亲自去颁旨,且都说亲眼看着自己写下诏书,想必,自己真的写过,尽管他毫无印象。 近来他身子骨坏了不少,要不是有关无忘进贡的金丹,他大抵根本撑不了这么久,还好,有这金丹,他必定能活下去。 只可惜,之前他的身子总是不好,导致头脑发胀,做过什么全然记不清。 这密诏,他完全不记得,但那笔迹印章又没有问题,想来确实是自己所写。 之前他觉得那密诏一定不是自己所写,可仔细想来,云儿似乎真的有与他提过建寺庙之事,关无忘也来说过赈灾有关之事,也许是在他仍糊涂的时候,就下了这个决定。 不过,是不是他亲手写下密诏又如何? 如今关无忘办事得力,让郎中令和皇后背了黑锅,当场诛杀郎中令,让郎中令没有机会辩驳,而皇后,虽是废了,但下场如何,这些百姓又如何亲眼去见,能怎么处置,都是他的事。 皇后虽并不全然事事兼顾,但是到底是糟糠之妻,陪着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甚至因为他夺嫡逼宫,而失去了父亲。纵使没有情意。他也须善待。 不过,关无忘这次的事确实办得极好,如今可蒙骗过关,逆转声势,让他就算是在宫氏逼迫下,仍能保持清白,继续受万民爱戴。 元帝又假意咳嗽几声, “是朕没有管束好妻子,使之与郎中令秽乱后宫,而这佛寺,亦是郎中令为皇后所建,为此不惜与皇后串通,偷走宫中专门用于写圣旨的黄帛,假作朕下旨加收赋税,甚至,皇后还命令朕身边的内侍,让其传旨,内侍知是皇后,不觉有他,便去宣,结果却让百姓们以为,这是铁证如山,觉得这密诏是朕所下。” “朕之前,就是因为这个,久不处置皇后,一直到了罪证查出,真相大白之时,才将之处置。” 元帝眼神哀凄, “朕亦十分痛心,皇后陪朕风雨中走过许多年,朕本也是不欲怀疑,却因此放纵了奸佞,使之为祸万民,是朕错了,朕必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众人见状,忽然觉得,是否之前所见,也太过绝对? 如今看来,宫家镇国大将军,并非陛下故意所杀,而陛下也没有放纵自己妻女,更没有加收赋税,一切都是旁人的错,却被栽赃,被误会。 只是…陛下如今说的,就一定对吗? 当初宫家镇国大将军之事,结局和原因,是这么多年来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陛下从未辩解,如今却忽然有了旁的原因。且这种说法,就真的靠得住吗?要问清楚,为何非要严刑拷打,好好地问又能如何? 对于皇后。 而陛下作为九五至尊,为什么还要顾忌什么打草惊蛇,既然知道其有错,先抓起来,慢慢查,未尝不可? 众人半信半疑。 却已经有不少人松动了,也许他们真的冤枉了陛下,万一陛下真的是被冤枉的呢? 但,又有谁能保证,这一面之词,是对是错? 为什么就偏偏这么巧合,都赶在了这个时间,且都造成误会? 众人犹豫不决,正此时,一个青衣书生高声道, “那瓮喻,如今已经是庶人,而长诀小姐是正经的大周大长公主,庶人杀公主,藐视皇室威严,轻视皇家身份,此令大周皇室蒙羞之举,岂是轻轻打几大板就能揭过去的,陛下口口声声说要为长诀小姐申冤,可是长诀小姐如今已逝,不见尸骨,这虚无的大长公主头衔交给她又有何用?这幕后黑手一日不铲除,长诀小姐的亡魂就一日不得安宁。” 众人看过去,见是数次带着他们,为了赋税,顶冲官府的那个书生。 想着从前书生帮过自己,虽然最终无用,但到底是帮了自己,百姓们不由起了几分偏袒之心。听书生有理有据地反驳,不由得有些相信。 料得陛下不可能敢在众目睽睽下杀人,有人道, “是啊,不过打几大板就揭过,玉尘公主在三十三天,苍穹之上,必定伤心万分。” 说话的人摆出宫长诀的封号与地位,似要强行逼迫元帝认同。 “玉尘公主薨逝,却是因为一个毫无用处的庶人,这打几大板就算了,未免也有些轻了。” “公主杀庶人,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可是陛下当时却只是令瓮喻公主为庶人罢了,没有让其与天下庶民同罪的意思。仍是好好地生活在宫里。而后,此案变成庶人杀公主,不仅是杀人,更是藐视皇室,此罪当诛!” 元帝皱起眉头,却刻意装出一副悲悯的样子, “朕也想过,只是瓮喻到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不是被打几大板,而是八十大板,板板见血,深可见骨,几乎要了性命。朕罚她,因为朕是天子,朕留她苟且喘息,却是因为,她是朕的女儿,朕也是一个父亲,不想看着自己的女儿惨死,宁她受过皮肉之苦,鬼门关走上一趟,明白是非,都不愿意让她轻飘飘地死去。” 元帝垂眸,瓮喻,是那余婕妤所诞生,那余婕妤与郑婕妤抢着向那宫锦献媚,这个女儿,死了又何妨? 但是,若他真的如此做,便真的如之前的传言一般,毫无人性,冷漠至极,哪有人能对自己亲子完全冷漠,百姓虽初时不可全然明白,但反应过来,就会觉得,他虽然做事狠厉,却也有人情味,有了人情味的皇帝,自然比所有人之前口中所说那个冷血帝王要好。 办事干脆,却不冷血的皇帝,自然更能让百姓信仰。 元帝忽然又觉胸口刺痛,忙拿过内侍端来的金丹,一把服下,霎时便好了不少。 趁众人神思动摇之时,元帝道, “至于鄞州,请百姓们放心,朕,就算是跪在宫家面前,也一定会求来宫家。” 众人闻言,不动摇的都有些心疼元帝。 元帝亦有几分得意。 却在此时,一道声音从众人之间传出, “为偿多劫愿,浩荡赴前程。何须陛下朝拜而请,为这江山万里,臣就算是受尽再多苦痛,都一定会为大周挡住浩劫!” 众人让开路来, 宫韫一身白衣从人群中走出来。 看见宫韫,元帝面色一瞬变得阴沉,却忙掩饰,带上了和煦的笑, “宫爱卿,朕总算盼到你了。” 宫韫未看元帝,只是背手道, “不向人间怨不平,相期浴火凤凰生,宫家本就是为了万民而生,万民有难,我宫家岂能见死不救!九仞为山争一篑,同仇敢与亿民期,就算是再难,臣也必定要凯旋而归,守住大周,守住这天下百姓!” 众人闻言, “宫将军说得好!” “宫氏天意所归,此战必大捷!” “出战当日,我们必定要送宫将军出战!回来,我们也要千里远迎!” 元帝看着听着,众人方才还倾向于他,如今宫韫一来,竟然全都倒戈向宫韫,枉费他费这么多心思谋划。 元帝眸中隐隐有怒火,却强行压制住,道, “只是还未出战,朕十分担心宫爱卿你老来,身体吃不消,凯旋无需强求,只要能护住大周不再被迫害即可。” 宫韫朗声笑道, “铅刀有干将之志,萤烛希日月之光。 ,纵然草民今日再落魄,曾经也是能逐鹿中原的人,纵容希望再微小,草民都不会轻易放弃,草民一定会以萤火之光逐将来日月昌明,以铅刀之志力拔山河,毕竟金埋无土色,玉坠无瓦声。剑折有寸利,镜破有片明。宫家再落魄,也一定会胜。” 元帝气血上涌,被内侍扶住。 “是朕多想了,只可叹朕之前为了让你能休息,罢免了你的官职,甚至为了不再牵连爱卿,让自己的儿子上战场杀敌,只是如今,却到底还是要让宫爱卿整装出战,沙场冒险。” 宫韫笑笑,明明是为了压制宫家,不让宫家再有出头之日,元帝才舍得让自己的亲身儿子送上战场。如今,竟然变成了都是为宫家好,真是可笑。 元帝道, “只是兵马有些困难,但朕,就算是将自己置身险地,也一定会为爱卿寻到了最合适的兵马。” 宫韫却依旧笑笑, “陛下眼前有的兵马,草民自然要用,只是数量有限,臣必定此去鄞州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青州边关,十数万大军几乎毫发无损地驻扎在了城中。 姚远大碗饮酒,而沈烨虽端着大碗,却依旧有礼有节。 沈烨道, “将军,属下不明白,为什么那二王爷竟能带了十数万军队?不是说,不管有没有虎符,只有宫家能真正调动到军队吗?” 姚远饮了一大口酒, “你真以为这是那没用的蠢货调出来的?要不是宫家传信给各部长官,命令他们全部跟来,他们怎么可能会乖乖听话?” 沈烨道, “那我们有了这么多大军,为什么还要弃掉关影城,假装打不过对方?” 姚远笑, “这就是时机了,只有这样,才能帮助宫家,让宫家有势可倚仗,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在最佳时机,做最对的事情。” 姚远看着摇曳的战旗, “我大周兵将多年因穷兵黩武,无端死伤,也是时候与有些人清算一二了。” 姚远眼前,乍然是握住长缨身姿飞舞的宫锦,一身红色披风烈烈飞扬。 姚远眸中倒映下玄月,千里琉璃光。无言抬碗对月一敬,而后一饮而尽。 浣纱自苎罗(25)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宫锦手握长缨,骑在马上,虽是武将,却一身书生气,温润知礼,与旁的粗人都不同。 他骑马缓缓而来,手轻轻握住缰绳,烈烈晚霞皆作背景,轻声笑道, “姚小将,今日我二弟没有时间,便让我来与你练箭。你可要好好练,这长隐一关,我们人数处于劣势,只怕要靠你这百步穿杨,五心连珠来阵前压制了。” 彼时的姚远虽不算粗人,但却是新兵里最高大,武艺最高超的那个,五心连珠是他独创招式,同时将五只箭射出,且箭箭中的。宫韫看中了他的能力,特派他阵前作冲锋,压制敌军气焰。 姚远咧开嘴,一口白牙,笑道灿烂, “好。” 夕阳格外长,偌大的草原上,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 姚远射箭中鹰,宫锦笑吟吟地翻身下马,将之捡起, “今夜可借此鹰加餐了。” 姚远朗声大笑,而天上正好群鹰飞过,姚远抬弓,猛地又射下五只鹰。 姚远大声道, “宫将军,麻烦你把鹰都捡起来。” 宫锦不急不恼地一直捡着,面上还带着谦和的笑意,宫锦的长相略腼腆,唇薄嘴小,眼睛内双,眼尾轻轻带出一个翘起的弧度,笑起来似半弦月一般,眼中有明月清风过。皮肤极白,一点也不像武将,身姿也比一般的武将单薄。 只看外表,大抵没人能想到,这是战无不胜的镇国大将军。 姚远一直射着,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似乎是有意要表现一般,不停地射着,然后让宫锦跟着捡。 每次总是得意洋洋道, “宫将军,那儿又有一只,且看我把它射下来。” 话音未落,便将之射下。 姚远笑得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看向宫锦,却正好对上宫锦的视线,宫锦的眸光温柔和煦。 姚远却一瞬有些僵住。 宫锦却提着满手的鹰鸟站在草里,轻声道, “姚小将,别射了,就这些已经够了。射多了必定惹得此处鹰群不满,鹰为凶物,还是少碰为好。” 宫锦语气中毫无责怪之意,姚远却一瞬红了耳朵。 姚远大大咧咧地夺走了宫锦手中的鹰, “宫将军这般瘦弱,还是我来才好。” 说着,姚远已经提着鹰骑上马,余光撇向宫锦,宫锦却站在原地看着他,眸子里的意味不明,映衬着漫天霞光,像是要将人蛊惑。 鹰击长空,飞过苍穹。 姚远拿着大碗,再次一饮而尽。 耳边恍然是宫锦温吞缓慢的声音, “姚小将,你单打独斗虽拔尖,但打仗到底是要讲行军布阵,要所有士卒的能力都能发挥到极致,配合到极致,才能打胜仗。” 姚远看着天上飞过的苍鹰,粗砺的手握住酒碗边缘, 现在,他不再是只会单打独斗的人了。 他也会领兵布阵,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可是,宫锦看不到了。 沈烨道, “宫家到底要做什么事情,要这样假装败绩,隐瞒十数万大军实力,而不一朝猛攻,剿灭西青?” 姚远眸中隐隐约约的天色倒映,似乎带上几分笑意, “是为了一个亏欠良久的人。” 也是他,终身不可见之人。 云台下。 百姓动容,一群书生站到宫韫身边, “宫将军,我们说过,若是您出战,我们必定生死相随,您作战,我们也必定毫不退避,跟随而去。” “修身不言命,谋道不择时,今日,就是最善之道,最善之时,我必择正道而行之,誓死追随,剿灭西青,陪宫将军凯旋而归。” 宫韫面上严肃, “此去鄞州,仍可招旧部同去,你们,镇守长安,为百姓们监督长安,阻止犯上作乱扰乱民生之人胡作非为,若有,有笔如刀,有文如戈,必定诛之,以保万民,如此,我便没有了后顾之忧,也可安安心心地出战,事半功倍。必定更早收复鄞州,凯旋归来。” 书生们闻言,皆大喜,能力能被宫将军肯定,被委以重任,自然是莫大之荣誉。 “宫将军,既然如此,我们必定守护长安,静等宫将军归来,见长安繁华似锦,大路着虹。” 元帝见众人的注意力皆转至宫韫身上,且对宫韫言听计从,崇尚至极,不由一时气沉。 元帝的眉头皱起,却佯作关切道, “宫爱卿何必担忧,这长安有朕看护,怎会出错?宫爱卿放心去便是。” 宫韫却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元帝, “陛下说得是,只是最让臣担心的,就是由陛下来看护这长安。” 宫韫语气平静,却似扔了一颗惊雷在众人之中。 宫将军…这是要直接与陛下对上? 这般大胆和直接,陛下必定是做了极对不住长安百姓的事情,否则,宫将军怎么会这么说? 元帝见众人看向云台的眸色各异,带着怀疑。不由得热血上涌,喉咙一股腥甜,元帝却生生忍住了。 他好不容易才让百姓对他之前恶行有所动摇和改观,如今宫韫轻飘飘一句话,竟然就让众人再度倒戈相向。 这今日域中,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他的子民,为什么爱宫家,尊敬宫家,胜过尊他爱他? 明明,他才是皇帝。 元帝眸底冰寒,待西青退兵,等着这个嚣张跋扈的宫韫回来,他必定要将宫家碎尸万段。 宫韫毫无情绪的眼神,在元帝眼中,却都是令自己被变成笑话的嘲讽之笑。 元帝道, “这些书生纵使要记录些什么,也只怕未曾深入朝堂,不能尽解。爱卿怎出言,要这些人记录法案之类物事。还是说,朕才是那个值得防备之人。” 宫韫看着元帝, “陛下,怎么会呢?草民乃一介武将,怎可能明白这些事情,只是,镜花水月终有时尽,是非因果自有人能来判定,堵不住悠悠众口,拦不住消磨人心,是对是错,不可能有人比百姓自身看得更清楚,无论旁人如何辩解,如何污蔑他人自己脱罪,终究是做过,只要是做过,就一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浣纱自苎罗(2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宫长诀微微睁大了眼,她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极有力。 肌肤温热传递而来,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将他眼上锦布的布尾吹到她面上,一下一下撩过她的脖颈。 外面狂风忽作,里面却静谧无声,宫长诀缓缓闭上眼,楚冉蘅在她唇齿间辗转,密不可分,似要将她揉进骨血之中,却又极其温柔。 胭脂芳菲绽放在她唇上,一点一点,染她唇上海棠红,与如牛乳一般白的肌肤相称,似花朵层层绽放。被开了光,露滴牡丹开,一层层尽放。 他的手落在她后颈上,指尖的薄茧划过她的肌肤,落下一片轻轻颤栗。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些相爱的男女会唇齿相依传情,因为唯有这样,方觉对方此刻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一寸用力,一寸情深,将淫/色放浪,温柔缠绵,旁人不可视之所有,全都奉交给对方,每一次辗转,给予的欢喜,只多不少。 她的手缓缓抱住他,轻轻地笨拙地回应着他的寸步不让。 她的欢喜,不比他少。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倚在墙上,他覆盖在眸上的锦布摩擦过她的眉。 她微微侧头,他的吻落在了她的唇角。 胸口微微起伏,轻声道, “为什么用胭脂?” 他在她耳边轻喃, “那你在你的梦里,看见过什么?” 她顿然面色一红。 他难不成还能知道她的梦境? 楚冉蘅道, “那梦中,是你我未来。” 宫长诀一怔。 未来? 楚冉蘅轻声道, “因为瞬息万变,所以我等不及,我怕生变,我更不想等那个时候,我要在现在,在我能把握的时候,把所有都给你。” 他身上清浅的白檀香缓缓钻入她鼻腔中,冷冽而干净,似已将她包裹住。 “宫长诀,我等不及。” 他的声音低沉,沁透入心。 宫长诀忽然想起那时三千世界鸦杀尽的话来。 该不会,这些,都是将来吧。 那……他也看过了? 宫长诀想问,却愈发觉得说不出口。支支吾吾道, “那你…有没有…”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宫长诀已经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楚冉蘅的脸侧过来,似要挨着她的面颊,鼻尖未曾触碰,自她面颊略过,只隔微不可见的距离,却是丝毫未曾触碰到她, “有没有什么?” 她咬唇,轻声道, “没事。” 楚冉蘅道, “你是不是想问我,三千世界。”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和宠溺。 不过四个字,她却瞬间明白,他必定是看过了。 这种情状,若是只有她一个人看过,便罢了,但是,他竟也看过。 那他是怎么想的,会否觉得她放荡,毕竟那梦中,她竟张口便是与君共寝。 楚冉蘅的指尖落在她面上,不带半分玩笑,语气低沉而认真, “我想了很久,日日夜夜都在想。” 宫长诀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抬眸看着楚冉蘅, “嗯?” 楚冉蘅道, “你倘若如今对我说这话,我必定极其欢喜,不必理会三千世界明暗,愿寝尽三千世界崩灭,讨卿欢喜。” 窗外的鸟被风吹得站不住脚,扑棱棱从枝头上飞下来,枝头颤动,花枝上的白色小花飞落,荡涤成一帘小雨。 宫长诀轻轻咽了口口水,一瞬变得紧张,又羞又恼,难以启齿,轻声道, “何人要你这般讨人欢喜。” 楚冉蘅道, “是我,我希望你想,因为我记住了你说的那句话,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宫长诀的睫毛颤动。 楚冉蘅的指尖从她面颊滑落,微微起身,他唇上海棠红色,让他清冷不可侵犯的面孔多了几分痞气,描绘出他的唇形,平时不笑,只觉得冷漠,如今唇红齿白带笑,只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 他轻声道, “是不是我说得太快。” 宫长诀低着头道, “那你觉得,快了吗。” 楚冉蘅道, “我只是不想你我之间有任何隔阂,想把我的,甚至我最真实的想法,全部都告诉你。” 宫长诀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生怕下一刻一切都会消失,我和你一样,期盼得到的再多一点,占有的再多一点。我只恨知道得不够多,不怕太快。” 他闻言,轻笑,似乎想说什么。 她却鼓起勇气,抬头吻上了他的唇。 他向她的方向推她前进几步,她就要靠在墙上,他却用手垫在她背后,她听见极轻的一声私语, “墙上凉,到我怀里来。” 风声静,鸟儿重归枝头。 云台, 宫韫高声道, “既然陛下已经决定了要立储,臣便可安心出战。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吴鈎赴战场,为君赢失地。” 百姓皆拜, “陛下圣明!” 紧接着,还未等元帝有何反应,百姓便又大声道, “宫将军必凯旋归来!” “宫将军必凯旋归来!” “宫将军必凯旋归来!” 元帝气的咬紧牙关,生生憋住了怒气,而面上虽不动,面上青筋却在猛然跳动着。 而呼喊声远比之前说陛下圣明的呼喊声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宫韫不怒不喜地站在原处,冷静地看着元帝,元帝却气得跳脚。 宫韫作揖,却不躬身,向元帝一拜, “既然陛下重新封臣为太尉,臣,为了天下万民,也一定会用尽全力,奋力一博。” 皇宫中。 窦皇后面对着放在面前的白绫鸩酒匕首,眸中的泪光颤动,却没有掉下来,未曾梳妆,披头散发,面容憔悴,唇色苍白, “嬷嬷,你说,这是陛下亲自下的圣旨吗?” 旁边跪着的宫人早已泣不成声, “娘娘……您…去吧,老奴必定随后就来。” 皇后却忽然笑出声,眼中泪一行落下, “我与他,二十年的夫妻,如今,一朝危难,他便这般推我出去作挡箭牌,要我就此身死,我以前总觉得还有机会,还有可能,如今看来,原来,真的是我错了。” 拿着托盘的宫人道, “娘娘,这已经是陛下开恩,才赐娘娘自行选择器具自戗,还求您快些吧。唯有您不差分毫,瓮喻公主才能活下去。” 窦皇后眸光忽然冷下来,眼中的光一瞬熄灭, 她拿起鸩酒,一饮而尽,华丽的宫袍愈发衬得她面色青白憔悴。 她放下鸩酒的杯子。放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分毫不差,礼仪周全。 毒酒仍留几分唇边,她起身,走向梳妆台,极长的宫装裙摆拖地。 华丽的凤凰和百花在拖尾上绽放,层层交叠,栩栩如生。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道, “嬷嬷。”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泪盈于睫,她却绽开一朵极灿烂的笑容, “来给笑儿梳妆吧,不老不少抛家髻,见郎见父飞仙髻。” 老嬷嬷已经哭得泪流满面,上气不接下气,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走向窦皇后。 桌上两把梳子,一把多年前御赐冰玉梳,一把檀香木梳。 冰玉梳是窦皇后一向喜用的。 老嬷嬷却拿起了桌上的木齿梳子。老嬷嬷说话断断续续,泣不成声,却故作轻快, “二小姐…今日,老奴给您挽一个抛家髻,保证满厅的小姐都越不过您去。” 一行血自窦皇后嘴角流下。 她却轻笑道, “嗯。” 血在她下巴上滴落,没入红色的宫装中。 老嬷嬷摸着窦皇后的头发,明明在哽咽,却逼着自己笑道, “二小姐,青丝掺白发,柳树有飞霜,您小小年纪,竟然有了这么多的白头发。往后必然难嫁。” 而老嬷嬷眼前,一晃而过的,是这些年来,窦皇后受过的气和累,百般委曲求全,孤独无助,困于深宫。 窦皇后缓缓闭上眼。 “这辈子,就不嫁了,免得嫁了一个无情无义的郎君,坏我家世,灭我九族,亲手送我上黄泉。” 老嬷嬷的泪滴落在窦皇后的发间。 窦皇后轻声道, “待来生,再嫁人吧,下辈子,我一定看清楚我眼前之人,绝不行差踏错一步。” 老嬷嬷握着窦皇后的发,轻轻地束起窦皇后年少时最爱的抛家髻。 桃红色的玉石点缀在发间,步摇轻短,活泼可爱。 镜中的女子,面色越来越白,眸光越来越涣散。 满殿的宫人都无声哭泣着,她却是笑着,看着老嬷嬷为她束发。 镜中人面已带皱纹,桃花依旧笑春风。 窦皇后伸手,轻轻触碰镜子,拂过镜中人的脸。 “嬷嬷,漂亮吗?” 老嬷嬷混浊的老泪落下, “好看…真好看…二小姐…” 窦皇后笑了,看着镜中人, “下辈子,聪明一些,别这么笨了。” 话音刚落,窦皇后摇晃几下,闭上了眼,倒在梳妆台上。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老嬷嬷叫道, “娘娘!” “娘娘——” 满殿压抑的哭声忽起, “娘娘!” 老嬷嬷握着那柄梳子,倒在地上,下一刻,却夺过了托盘上的毒酒,拿着酒壶,一饮而尽, “娘娘,老奴,来陪您了。” 嬷嬷的口中流出鲜血,猛然倒地不起。 满殿风凉。 元帝回到宫中,吃了不少金丹来压制自己的异常。却依旧怒火冲天。 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殿中, “陛下,大事不好了!” 元帝怒目而视,道, “什么事,非得现在说吗!” 内侍嚎道, “皇后娘娘,薨逝了!” 元帝猛地站起来, “你再说一遍!” 内侍道, “下令废后的圣旨一出,皇后娘娘就悲愤交加,自戗身亡,如今,已经毫无气息,无力回天了!” 元帝目呲欲裂,急而奔走。 站在殿外,正欲进入的云贵妃被元帝猛地一撞,摔落在地,而元帝看也未看,疾步向未央宫走去。 云贵妃落在地上,旁边的人忙扶, “娘娘,您没事吧。” 云贵妃道, “没事,不过是摔了一下而已。” 云贵妃的视线缓缓抬高,落在夕阳之上, 这种失去珍视之人的滋味,元帝如今可知,好不好受? 慎刑司中, 一个女子站在牢狱外面,将一叠银票递给狱卒, “八十棒,得打出些效果来,到底是死是活,好像都没有太大关系,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明白了吧?” 狱卒忙道, “明白了,明白了。” 瓮喻被拉住,放在长凳上,旁边的人死死摁住瓮喻,瓮喻道, “我可是大周唯一的公主,你们这些贱奴胆敢冒犯,必定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旁边的人却毫不理会,猛地一棍砸下来,第一棒,就已皮开肉绽。 瓮喻尖叫一声,却被用布塞住嘴。 第二棒一挥下去,便已见血。 打人自然是个技术活,做得好的,少不了从中周旋,收银两。 八十棒,有可能就只是休养半个月便可痊愈之伤。 也有可能,不到十八棒,就已经气绝人亡。 若素在牢狱外冷冷地看着, 大周的唯一公主,不会是这等是非不分,既坏又愚蠢之辈。 若素缓缓抚上面上凸起的那道伤疤。 瓮喻对她动辄打骂,可瓮喻之父,不过一个篡权夺位的小人罢了。 真正的公主,却流离失所,奴颜婢膝。 这大周,迟早有一天,会回到真正的杨家后人手里。 宫长诀坐在亭中,穿线结绳,楚冉蘅坐在一旁,自己与自己对弈。 宫长诀偶尔看他一眼,他却一副淡漠表情,似开始时,那般平淡。 楚冉蘅修长的手指捏起一粒棋子,落在棋盘上。 子落棋盘,分毫不差,黑白对弈,无胜无输。 宫长诀放下结绳,趴在石桌上。 风轻软,似锦缎滑过。 覆在她身上。 楚冉蘅道, “师傅何必躲在暗处。” 任玄机拿着酒壶,从假山后出来, “你这小子,鼻子当真灵敏,这么远都能闻到酒香。” 任玄机往石桌旁一坐,而宫长诀已经闭眼睡着了。 楚冉蘅道, “变数乍生,我二人相生相克,但我已有选择,就算她明日就死,我也会留下来一直陪着她看完最后一朝黎明。” 任玄机回头看了一眼宫长诀,宫长诀仍是睡着,未有醒来。 任玄机道, “变数令她死,有的也不过就是这几年的时间了。” “她注定只能活到十九岁,没有改变的机会。我不告诉她,只因为希望你能好好抉择,是去是留,看样子,你是决定了要留下来。” 浣纱自苎罗(27)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楚冉蘅落下棋子,却依旧无输无赢,两方制衡,分毫不下,皆有活口。 “纵使她只能活到十九岁又如何。” 任玄机看向棋盘,黑白两厢制衡,彼此相生相克,但若一棋要灭另一棋,必定自亡,同生共死。 风簌簌,几片落叶吹入亭中,吹到宫长诀身上。 宫长诀缓缓睁开眼,树叶挂在她发上和衣袖上,宫长诀抬手拨开了树叶。 抬头看,楚冉蘅手上拿着锦布条,正抬眸看向她。 宫长诀微微疑惑,举起手在楚冉蘅眼前晃了晃,楚冉蘅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抬眸看她, “我看得见。” 宫长诀道, “你看得见了?” 楚冉蘅看着她,道, “是。” 宫长诀道, “方才还在担心何时才能尽好,如今却已成真。” 宫长诀坐在石桌边,去看楚冉蘅摆好的棋盘。 “麒麟局?” 楚冉蘅道, “是。” 宫长诀去拨石桌上的棋子, “麒死麟必死,麒生麟必生,形态状似麒麟,却无其神采,唯有生死末路之感。” 宫长诀拨开了棋子,大抵是重生之后,她越发避讳这些寓意不好的事物,下意识就把棋局关键的几步拨开。 楚冉蘅看着她拨开棋子,一颗一颗拿开,毫无犹豫。 楚冉蘅忽然伸出手,握住宫长诀拨弄棋子的手。 宫长诀手上拿着的棋子落下,掉在棋盘上,叮啷一声。 宫长诀抬头。 楚冉蘅看着她,忽然极严肃道, “别拨了。” 宫长诀笑, “为什么?” 楚冉蘅看着她,眼中忽然有许多她读不懂的情绪,他只是重复了一遍, “不要拨。” 宫长诀垂眸看向棋局,棋局上虽仍能看出麒麟之态,却已有许多活口,不再是同生共死的状态,则必有一方生,一方死。 宫长诀轻声笑道, “你好凶哦。” 宫长诀笑,露出一点点莹白的虎牙。 此刻,真的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无忧无虑,灵动活泼。 楚冉蘅的心却揪着,看着她打乱局势,断去同命之势,让棋局变得生死难定。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面容,第一次出现裂痕。 他皱眉,看着宫长诀,眸深如墨,缓缓放开宫长诀的手。 而他凝重的面色也渐渐变得如平常那般。 宫长诀道, “不过是棋局,乱了再摆便是。” 皇宫中,百官朝拜,元帝看着杨晟穿着一身太子蟒袍,在百官中穿行。 元帝面色青白,拿着冠,亲自走下台阶。 而杨晟跪下,元帝将冠为杨晟束上。 本是少年,穿上太子法服,这一刻却有了几分青年模样。 元帝放下手,道, “朕今日册封三皇子为太子,助朕治国安邦,绵延大周,继朕大业。” 杨晟跪拜, “儿臣遵旨,叩谢父皇隆恩。” 宫韫站在下首第一位,元帝说话时没有看着杨晟,反而是看着宫韫。 因为眼前所有,不是给予杨晟看的,而是给宫韫看的。 百官朝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内侍忽然跑出来,在元帝耳边耳语两声。 元帝看向杨晟,眸中已不止是厌恶,还加上几分愤恨与阴郁。 内侍低声道, “陛下,想必太子殿下也不是故意的,毕竟,也许太子殿下是因为对鄞州关影城的地势不熟,才会妄加指点,导致二王爷撤退时,正好遇上敌军。” 众人都能感觉到元帝骤冷的气息。 人人自危,直恐被殃及。 元帝却忽然笑了, “晟儿,朕赐你漠北十三城,你如今既然身为储君,自然也该有自己的封地。” 百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却面无半分表露,整个大殿内,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自古储君辅国,既然是储君,未来继承的就是江山万里,,何来封地一说? 到底,只有要外放的王爷需要御赐封地。 如今太子方才上位,陛下就御赐封地,这并非是恩宠,或可是警告。 是否,其中另有隐情。 宫韫道, “陛下素通情理,体谅太子殿下年纪尚小,难以直接完全掌控朝堂,故而赐封地于太子殿下,使太子殿下有锻炼的机会,陛下真是心如细尘。” 宫韫虽这样说,可是在场众人能混到这个地位,都不是傻子。 储君就是储君,锻炼就该在朝廷里锻炼,自古以来,哪里有在外封领地上锻炼能力的? 陛下这不是直接在说,不想将权利和朝堂交给太子殿下吗? 只是,比之这个更令人惊讶的是,宫太尉竟然替太子殿下说话,那宫太尉,可是已入太子一党,专心为太子排忧解难了? 既然是如此,太子的实力,只怕不容小觑。 能赢得宫家相助,又是唯一的皇子。 这个皇位本就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少府道, “痴儿不了公家事,男子要为天下奇,陛下果真是为父则慈,为太子殿下往后堪当大业,如此细心替其打算,是我等百官之福,社稷之福。” 百官应和,而元帝一双眸中阴翳,看着杨晟,杨晟却分毫不惧,看着元帝。 在大殿上,一个站在丹阶之上,一个站在红锻之上。 剑拔弩张。 杨晟道, “多谢父皇替儿臣思虑周全,儿臣一定尽力学习,将治国之道了然于心,他日,定然助父皇在大周庙堂之上,横扫千军,力控万臣。” 元帝看着杨晟, “你我,父子,何必多言。” 父子二字被咬的极重。 杨晟笑道, “父亲说得是。” 关无忘大笑道, “今日太子随天归,父子亲情稠,百官冕帽在,战事亦将休,四喜临门,臣恭喜陛下,大治在望,盛世在即。” 众臣附和,元帝笑着,面上的皱纹沟壑全部皱在一起,看上去不显得和蔼,反而是有几分吓人。 关无忘道, “不若趁此机会,为宫将军送行,也可宽慰我等不能千里远送之心。” 百官恭维之声不断,直送宫韫到宫门口。 而元帝将龙案上的东西尽数挥落在地, “这个竖子!竟然百般谋算,引老二往西青来的方向逃跑,害死了老二。企图坐上这皇位!” 一众宫人跪下, “陛下息怒。” 内侍道, “陛下,您何须动怒,您还有千秋可享,如今您已大权在握,有什么是您做不到的,别说是废太子,就算是要废这文武百官所有人,哪有您不能做到的?” “至于太子殿下,您如今虚以委蛇,待宫氏凯旋之后,您已不会被宫家掣肘,再废不迟。陛下还请三思啊。” 元帝蹲下,面色狰狞恍惚,摇着内侍的肩膀道, “对,朕是千古一帝,怎会需要储君,等西青退兵,朕想做什么,还不都是随朕的意?” 内侍磕头道, “陛下圣明。” 低着头,声音凄楚,内侍的嘴角却隐隐上扬。 一群孩子在墙外笑, “雍德雍德,昏庸无德,熹恭熹恭,好大喜功。” 路过的大人们都忍不住驻足,听上一会儿半会儿,流利欢快的曲子,陪着押韵的词,颇是悦耳,只是这词,不由得让人驻足。 雍德,是陛下继位的第一个年号,而熹恭,就是如今的年号。 对皇帝来说,年号可代指皇帝,这昏庸无德,好大喜功,可不就是在暗指陛下吗? 从一开始的京兆尹府衙前的闹剧,到万国寺和赋税之事,还有一破夫差国,千年竟不还的流言,还有民心所向,请求让宫家出战的大势下,杨碌出战,再到莫名城北云台罪己,却让百姓空喊良久立储,百姓对元帝,不说完全不信任,却是再没有之前敬仰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们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毕竟,元帝上位以来,无甚政绩是真,苛政赋税是真,令百官混乱,官官相护,尸位素餐,不得各司其职,亦是真。 忽视百姓让宫家出战的呼声是真,而后临死求宫家,向宫家试好也是真。 明明清楚,再不决断,也许明天就要亡国,却仍旧拎不清,为了要打压宫家,坚持拖延战事,使得战事愈加危急,一步步沦陷。 这些,都是他们轻易可知的真相。 可是,南台撒钱,体恤民众也非假,声声恳切,处置恶人亦非假。 他们到底该相信谁? 是相信他们自己看到的,理解的,还是选择一如既往的相信陛下所说? “雍德雍德,昏庸无德,熹恭熹恭,好大喜功。” 歌谣依旧在流传,渐渐如春风,不知不觉间,竟无人去管,也已经到了满城皆知的程度了。 宫韫穿上盔甲,拿起剑,走出门外,而兵马已在外等候,无数百姓聚集,夹在道路两旁。 宫韫就要跨出门槛,而左氏拿着一块护心镜急奔而来, “二郎!” 宫韫回头,看着左氏,左氏眸中带着泪光。 宫韫沉默片刻,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如往常一般,轻声道, “我走了。” 左氏将护心镜递上,踟蹰道, “带上这护心镜吧。” 宫韫接过,手上满是疤痕,手掌皮肤粗砺。 却依旧不知该说什么,只道, “好。” 宫韫跨过门槛,而左氏拿着绣帕掩盖着口鼻,泪未流下,却已哽咽。 “我等…你回来。” 宫韫飞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他回头看,左氏手倚在门上,旁边的嬷嬷扶着左氏。 宫韫却是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起兵!” 队伍起行,而百姓夹道,哭泣声和送别声不绝于耳。 左氏一直看着,看着队伍的尾巴消失在街的转角。她泪落如雨。 一个小厮上前, “夫人,老爷走之前留了东西给您。” 小厮将用大布包包着的一个食盒打开,布包里都是冰,而食盒里,竟是满满一篮子雪花。 在阳光下,愈发晶莹剔透,那些分明的雪花模样,在阳光的照射下,逐渐化为一滩水,凝结在一起,不分彼此和你我。 左氏看着食盒中的雪花,手颤抖着,掬起一把雪花,雪花冰凉,化在她手心里。 她却忽然捂住嘴,大哭出声。 队伍转过街角的那一刻,宫韫回头去看,只可惜,只能看到长长的士卒队伍,和夹道哭送的百姓,看不见他想看的人。 宫韫转回头,面上表情未变,一双深褐色的眸子却随着天际的云而涌动。 百姓一直送到城外十里,一路跪拜,哭送, “宫将军,我们等你回来!” “宫将军…您可要回来啊!” “我们一定十里鸣乐迎宫将军回来!” 夜色渐起,月挂在深深浅浅的山的轮廓上。 小小的,远远的,却极明亮。 天空没有乌云,明月清辉千里照在军阵中。 乌泱泱的人在极高的苍穹之下走着,像是蚂蚁一般,小得看不见,只如风送尘,微小,而众。 姚远握起长缨,拿着布一点一点地擦拭着。 长缨的枪身被擦得发亮,枪头虽有磨损,却依旧锋利。 如当年一般。 在宫锦的手中,走若游龙,英姿飒爽。 纷飞的蓬草间,一身白衣的年轻将军拿着一杆长缨枪,在夜色下舞着。 萤火虫在他周围飞舞,草尖上挂着夜露。 那时的姚远,躲在草丛中,看着那个在月下微微发光的人。 每一个动作,都似刻在他心底里,在脑海中一遍遍回荡。 长缨枪依旧在,只是主人再也回不来了。 姚远擦着长缨枪。却听营帐外面一身高呼, “敌军夜袭了!” “敌军夜袭了!” 姚远提起枪,猛然起身,走出营帐,融入夜色之中。 烛火摇曳,血色蔓延山岗。 在夜风中,他不知自己杀了多少人,到最后,手已全然僵直不可屈伸,他却仍然在杀。 只是麻木地重复着动作。 尚有当时杨碌带来的士卒,夜袭的敌军很快被剿灭。 长缨枪在暗夜中,月色的映照下,发出极柔和的亮光。 只是点点血色,却湮灭了这光洁高华。 姚远站在城墙上, 夜色中,又一波人马来袭,在夜色下,黑压压的人影愈发显得可怖。 所有守城的士兵都警惕起来。 已有人跑下城楼,去寻人来支援。 弓箭手架好弓箭。 姚远却忽然喝道, “住手,都放下弓箭!” 浣纱自苎罗(2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宫韫道, “那本将问你,他单去亦也,猜一字。是什么字?” 西青大皇子胸有成竹,嗤之以鼻, “他字去掉也,不就是人字吗?” 宫韫道, “那本将再考你,往手中钉钉子,又是什么字?” 西青大皇子骑在高头大马上,马尾左右晃荡,同时,有几个人影在西青大皇子不注意间混入西青军队当中。 西青大皇子冷哼一声,颇是不屑道, “往手中钉钉子,金没入手中,不见踪迹,唯留手可见,不就是一个打字吗?” “这么简单,当真是本将高估了你们的水平。你们难道就没有更难的了?” 宫韫大笑一声, “那西子下一女,又为何字?” 西青大皇子自得地道, “西下一女,不过就是要字,本将还以为能有什么亮眼的,却一个比一个简单,还有什么把戏,不妨一次性使出来。” 宫韫高声道, “既然西青大皇子有意,本将便再说一个,大皇子可知,父老从权杖为何字?” 西青大皇子道, “父拄拐杖,不就是一个爷字?” “当真是一个比一个简单,本将都不欲与你们这些无能庸才相辩,若是识相,便快些打开城门,缴械投降,本将还可饶你们不死,给你们留一条活路,但要是冥顽不灵,可休怪本将对你们不客气,像当日军前杀你们大周的什么劳什子二皇子一般,不留全尸,死了便拿去喂狗。” 大皇子说话的同时,潜入西青阵营中的人暗暗站在了方阵本无人的地方。 而这些人包围的中心,就是西青大皇子。 西青大皇子还浑然不知,道, “你道你们大周学识更甚,却尽都是些小儿科的东西,在我西青之中,这些简单的问题,就算是八岁的稚童,都能尽数答上来。” “说什么我们西青不通教化,只怕不通教化的是你们这些顽固不化的东西吧。” “似你们这般愚蠢无知,我西青举兵,不是在挑拨事端,而是在清扫无用之人,无能之国,转而为我西青江山开疆扩土,教化万里江山。” “兵者不祥,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今日,便是我们不得不以兵者灭你们的时候,是上天要淘汰你们,只是借了我们西青的手而已。” 宫韫却大笑, “四字虽简单,大皇子不若念一遍?” 大皇子闻言,并未说话,却在心里默念一遍,人,打,要,爷。 大皇子抬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狗屁不通。” 宫韫收起了笑,道, “那大皇子不若倒过来念一遍。” 大皇子倒过来念了一遍,却突然怒骂道, “庸俗之辈!” 宫韫握紧手中的长剑, “庸俗之辈,固然可是我,但是大周,却非你口中天灭之国,兵者不详,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可是,这话却是在说非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无端挑起战乱,若非西青挑衅,我们为了自保,怎么会提起兵器奔赴战场?” “圣人,你们西青也配自称圣人二字?既然说我们大周不通教化,迂腐古板,不会变通,不会进步,是天灭之国,那么请问,当初西青不过舟山之畔的一个小国,刁蛮不堪,没有法规,没有尊卑礼乐,这世间,还有哪个国家如你们一般混乱?那时候,我们有拿着兵器,声声义正言辞地来铲除你们这些无能之辈了吗?” 宫韫握紧长剑,笃在城墙上, “天下既白,自有上天恩赐安排,而你们这些野性三分入骨的西青之人,却是口口声声说上天要灭我大周,你们不过替天行道罢了,可你们,又有几分尊重这天理昭彰,又有几分天命所归!” 西青大皇子瞪着眼, “你…你又知道几分,我们西青如今富强,能一统天下,乃是天下万民的幸事,纵使我们再怎么无理,却也是顺应时势,没有半分自私之心。如今杀人,是为了能留下更多识诗书,知礼乐的人,人往高处走,这有何不对?” 宫韫眸色凝重,高声道,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杀人自该限制,只要能够制止敌人的侵犯就可以了,可你们一句句诗书礼乐,一句句繁文缛节,干的都是些丧尽天良的事,难道只有你西青百姓是命,我大周百姓就不是命了?” “命无高低贵贱,你自诩博学之士,自以为睥睨众生,其实不过是一只跳梁小丑,将名利看得必什么都重要,虚名假意,而我大周百姓,又一定比你西青愚钝吗!” “明明黄河水患,经过舟山,殃及四国,你们却是依旧穷兵黩武,闹得从舟山一带开始,便民不聊生,难道,打仗就是为了多杀人吗!” 大皇子情绪激动,胸口一起一伏,显然是气得厉害了, “你们大周又懂什么?难不成,你们能做到民风开化———” 大皇子化字尚未说完,旁边一圈的人便猛地同时跃起,数把匕首狠狠扎进大皇子的身体中。 大皇子伸着手,指着宫韫, “你…你…” 话未说完,大皇子便倒下了,尸身从马上滚下来,血流了满地。 而杀人的几个人,在西青军队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猛地借力马匹,跃上城墙,身手敏捷,世间少有。 那是宫韫在战前所寻来的武林高手,轻易不出世,要价极高,每一次出战,宫家总会请几位助阵,也许只是几个人,便有颠倒天地的能力。 西青兵临城下,却一朝主将身死,一瞬慌乱,副将和小将竭力维持着军阵平静,不允许任何人慌乱。 而大皇子周围的人,竟突然捂着脖子,猛地翻了白眼,口吐白沫,顷刻就没了气息。 众人大惊。 而城墙上的人只是冷眼看着。 还未开战,便已一地的尸体,这个阵法最关键的地方被破坏,整个兵阵的力量就集中不到一个方向去,此刻虽形状未变,却是脆弱不堪,再加上大皇子和众兵将死亡,士气大伤。 将军们面面相觑,一个副将举起手,另一只手抓紧缰绳,高声道, “撤退———” 话都还没说完,便见西青军旗倒,兵将慌不择路,阵尽散。 浣纱自苎罗(30)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浣纱自苎罗浣纱自苎罗 此刻,城门大开! 无数大周将士提刀冲出,如破竹之势,直直插入敌军之间,混乱的军阵不堪一击,人人自危,忙着逃跑。 而大周击鼓三声,士气正浓,骁勇无比。 同样的军队,在杨碌手里,为求自保,是百般躲避战争,在宫韫手中,却是毫不犹豫奋勇杀敌。 因为三军,不看虎符,唯见宫家,便无条件服从。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宫韫利用西青大皇子爱卖弄,自以为是,故作博学的特点,引开西青大皇子的注意力,使之不得见军中有异常。 待高手混入西青兵卒中,宫韫再猛地谩骂,西青大皇子一心只想着如何骂回去,扳回一城,却一点都没注意到自己旁边多出了许多人,而后,众高手一拥而上,顷刻杀大皇子,寸刻不等。 兵阵的阵眼空出,周围又被宫韫请来助阵的高手撒了毒药粉,从阵眼开始,一圈圈死去,将整个军阵最固若金汤的位置变成最虚弱不堪的位置,且一度改变,兵阵将没有用力的方向,变成一盘散沙。 大皇子一死,西青此战败局已定。 再无逆转可能。纵使不能一击击破,也绝对会大伤西青元气。 更何况,杀了西青善于谋片布阵,颇有储君之望的大皇子,等于是将西青的皇室大宗再度搅乱,嫡长子死了,储君之位,自然就轮到了下面的皇子,四个皇子,窝里斗,同室操戈,兄弟阋墙,能搅乱西青的内政,对大周之后的稳定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帮助。 启帝心伤,则不欲与国事。 皇子相争,则辅国必乱。 后宫想推皇子上位,必定与前朝勾结,结党营私的可能性极大。 一箭三雕,益处甚广。 宫韫看着下面的兵卒杀敌如砍菜,西青已经式微。 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经结束战局,城门大开,却没有一个西青人敢进,也没有一个西青人进得了。 宫韫道, “今日也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姚远道, “宫将军果然与宫大将军是一家人,连攻破敌人的方式都有这么几分相似,都是攻其弱点,趁其不备,搅乱局势,手握大局。” 宫韫道, “只是长兄从来不会似我这般粗鲁地骂人,纵使是在行军时,他亦是有礼有节,毫不改变原先模样。” 姚远道, “是,故而宫大将军才能有儒雅将军的名号。” 长安中, 杨晟道, “太傅最近的所作所为,本宫是愈发看不懂了,你说,为何那宫氏,在大殿之上,册封礼中,竟然替本宫说话?” 关无忘道, “太子殿下没有猜错,确实是臣为太子殿下与宫氏牵桥搭线,让宫家与我们入了一派。” 杨晟凝眸, “那他可有什么要求?” 关无忘拱手道, “求放过宫家一命,待往后太子殿下飞龙在天,也不要得鱼忘荃,毕竟宫家也是大周不可弃的王侯将相。” 杨晟道, “宫家,本宫自然不会动,只是父皇如今见宫韫为本宫说话,必定内心认定本宫与那宫家已经是勾肩搭背,蛇鼠一窝,父皇素来最厌恶的就是宫家这种功高盖主的世家,本宫与其接触,父皇必定疏远本宫,到时候,本宫没有办法搏得父皇的喜爱和信任,怎么一步步将朝堂接管过来。” 关无忘从窗边离开,道, “太子殿下,陛下已经知道您在鄞州之战中做的手脚,已经干脆默认你就是意图谋杀亲兄” 杨晟面色一沉。 关无忘道, “这个时候,陛下真的不可能还谈求什么事实,再者,事实也确实不是。” “太子殿下您不觉得在大殿中奇怪吗,为什么那些百官忽然严肃,陛下突然封地发难?” “这都是因为陛下已经把你当成了是敌人,你与不与宫家结党营私,陛下都绝对不会放过你,既然如此,自然是和宫家结盟,如此您有了兵权支持,还有什么可怕的?” 长安中, 杨晟道, “太傅最近的所作所为,本宫是愈发看不懂了,你说,为何那宫氏,在大殿之上,册封礼中,竟然替本宫说话?” 关无忘道, “太子殿下没有猜错,确实是臣为太子殿下与宫氏牵桥搭线,让宫家与我们入了一派。” 杨晟凝眸, “那他可有什么要求?” 关无忘拱手道, “求放过宫家一命,待往后太子殿下飞龙在天,也不要得鱼忘荃,毕竟宫家也是大周不可弃的王侯将相。” 杨晟道, “宫家,本宫自然不会动,只是父皇如今见宫韫为本宫说话,必定内心认定本宫与那宫家已经是勾肩搭背,蛇鼠一窝,父皇素来最厌恶的就是宫家这种功高盖主的世家,本宫与其接触,父皇必定疏远本宫,到时候,本宫没有办法搏得父皇的喜爱和信任,怎么一步步将朝堂接管过来。” 关无忘从窗边离开,道, “太子殿下,陛下已经知道您在鄞州之战中做的手脚,已经干脆默认你就是意图谋杀亲兄” 杨晟面色一沉。 关无忘道, “这个时候,陛下真的不可能还谈求什么事实,再者,事实也确实不是。” “太子殿下您不觉得在大殿中奇怪吗,为什么那些百官忽然严肃,陛下突然封地发难?” “这都是因为陛下已经把你当成了是敌人,你与不与宫家结党营私,陛下都绝对不会放过你,既然如此,自然是和宫家结盟,如此您有了兵权支持,还有什么可怕的?” 长安中, 杨晟道, “太傅最近的所作所为,本宫是愈发看不懂了,你说,为何那宫氏,在大殿之上,册封礼中,竟然替本宫说话?” 关无忘道, “太子殿下没有猜错,确实是臣为太子殿下与宫氏牵桥搭线,让宫家与我们入了一派。” 杨晟凝眸, “那他可有什么要求?” 关无忘拱手道, “求放过宫家一命,待往后太子殿下飞龙在天,也不要得鱼忘荃,毕竟宫家也是大周不可弃的王侯将相。” 杨晟道, “宫家,本宫自然不会动,只是父皇如今见宫韫为本宫说话,必定内心认定本宫与那宫家已经是勾肩搭背,蛇鼠一窝,父皇素来最厌恶的就是宫家这种功高盖主的世家,本宫与其接触,父皇必定疏远本宫,到时候,本宫没有办法搏得父皇的喜爱和信任,怎么一步步将朝堂接管过来。” 关无忘从窗边离开,道, “太子殿下,陛下已经知道您在鄞州之战中做的手脚,已经干脆默认你就是意图谋杀亲兄” 杨晟面色一沉。 关无忘道, “这个时候,陛下真的不可能还谈求什么事实,再者,事实也确实不是。” “太子殿下您不觉得在大殿中奇怪吗,为什么那些百官忽然严肃,陛下突然封地发难?” “这都是因为陛下已经把你当成了是敌人,你与不与宫家结党营私,陛下都绝对不会放过你,既然如此,自然是和宫家结盟,如此您有了兵权支持,还有什么可怕的?” 雍德熹恭江山亡(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关无忘道, “殿下说的是,陛下如今强弩之末,您还何必花心思在构建父子亲情上,这于您大业,并无太大益处。” 杨晟背着手,看向窗外, “本宫与其父子之情,多年前,自本宫母妃薨逝时,已经消磨大半,本宫自问多年来隐藏锋芒,从未有过忤逆之时,可是本宫想忤逆的时间绝对不在少数。” “当初我母妃薨逝的时候,我恨极了父皇,到后来,父皇对我也勉强算是关切,我才渐渐放下嫌隙,可是,他对二哥和大哥,远远比对我好。” 杨晟的眸盯着对面紧闭的窗子, “大哥二哥皆有母妃,只有我没有,还是所谓罪妃之子,我本以为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可是对比起大哥和二哥来说,我才知道,原来我不过是被遗忘的那个。” “父皇每日都考校他们功课,与他们谈江山,谈治国,却从来没有与我说过这些话,我至少一个月才能见到一次父皇,每每我去到勤政殿,得到的回答都是父皇在小憩,父皇在忙政务,父皇身体不适。” “永远都是这些借口,我见到传话内侍的时间,远比见到父皇更多。” 关无忘站起身来, “太子殿下如今已经是陛下唯一的儿子了,再无需担心陛下会放弃您。” 杨晟眸中隐隐透着戾气, “是,他只剩我一个儿子了。” 关无忘敛眸, 四年前,刺客突袭,大皇子为元帝挡剑而死,他本以为是二皇子杨碌做的,直到如今假意与杨晟联手,关无忘才知道,那些刺客,全都是杨晟的人,阳奉阴违假做杨碌手下,杨碌将之当成自己人,便让这些人去行刺元帝,好借此机会,犯上作乱,此间一乱,百官必定上谏令元帝早议立储之事。 就算不得作乱,杨碌自己为元帝受一点点伤,也可以博得元帝信任。 可是杨碌算错了,那些人都不是他的人,而是杨晟的人。 刀刀必死,杨碌见那些人不受自己控制,便不敢上前去替元帝挡刀了。 情急之下,大皇子杨涟挡在元帝面前,生生替元帝受了一刀,当场身死。 这幕后黑手,不是杨碌,而是杨晟。 杨晟借杨碌的手,间接杀死了自己倍受父皇宠爱的大哥。 而半个月前,杨晟也是如此,关无忘本想下手,在行军之际令杨碌身死,却没想到,杨晟竟然比他还早下手一步,利用军中细作,给了杨碌错误的逃跑方向,令杨碌就此死在边关,死无全尸。 杨晟的兄弟就此全部死光,元帝唯有杨晟一个儿子可依靠。 只是,杨晟以为,元帝必定因此多加倚重。 却没想到,在元帝眼中,杨晟不过是一个野种,还是会与他争夺江山,与他最厌恶忌惮的宫家为伍的野种。 关无忘道, “殿下如今已是飞龙欲起,相信飞龙在天之日不会远。” 杨晟回头,少年姣好而带着几分稚嫩的面容呈现出一种极端的邪色病态。 “借太傅吉言。” 长安中,因为雍德熹恭的流言不胫而走,百姓对元帝的关注和排斥更甚。 当日在城北云台的说话,那声声听起来都像是在检讨自己,仔细想,却愈发让人觉得是在被迫讨好宫家的同时贬低宫家。 疑点重重,且赋税错收之事,虽说了缘由,却仍旧不能让人信服,皇后与郎中令通奸,关万国寺什么事? 皇后并不礼佛,众人皆知,皇后信道,还常常去城外道观拜三清祖师。只有为皇室祈福,或陪太后之时,才会去佛寺。 且退一步来说,就算这道观真的是郎中令为了皇后而建,那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郎中令和皇后去万国寺? 众目睽睽,闹市之中,没有一个人看见过二人出入万国寺,若不是陛下这般说,他们根本想不到佛寺会与皇后和郎中令有关。 在万国寺中,出入最多,还隔绝百姓的,反而是一开始就盛传是陛下用万国寺来讨好的云贵妃。 而且,为云贵妃建万国寺,更是有理有据有动机,当日云贵妃在去万国寺朝拜的路上遇险,在当时,救了云贵妃一命的左家长郎甚至因此得封官职,荒谬至极,但却是不争的事实。 再为了这么一个盛宠的妃子,建一座寺庙,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这么想来,毫不突兀,原因和发展都清晰,比起那个所谓皇后郎中令没头没尾的通奸之说,显然更像是真相。 再者,那密诏圣旨就算是可以造假,玉玺印记怎么造假? 那印记清清楚楚地印在圣旨上,又由京兆尹和那青衣书生看过,都丝毫没看出端倪,显然就是真的。 玉玺由专人保管,以生死契家人契牵扯,保管的人不可能轻易拿出来。一般人等根本近不得身,唯有陛下在用的时候才能拿出来。 皇后和郎中令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该整个长安的赋税,必定兴师动众,皇后郎中令暗自通奸,怎么会敢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不是上赶着暴露去送死吗? 百姓越想只越觉得漏洞百出。 正赶上黄河水患,七州大旱,各方天灾频发,这无疑是上天的刻意降难,指责国政不善。 而之前,宫家门口,他们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些自天地而来的戏声,句句都在明明白白直指陛下,歹人当道,陷害忠良。 六月飞霜,三年不雨,雪飞上白练,句句应验,无一错漏,他们就算是有心维护,都无言反驳。因为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自陛下登基以来,长安一直被蒙蔽试听,只以为外面也是一片歌舞升平,却丝毫不知,那些外州的苛政赋税,那些酷刑炼狱,如今一下子从盲目的信任与崇敬脱离出来,才猛地意识到,也许大周式微,并不是从西青入侵开始的,而是长期积累的结果。 而对西青如今的这场大战,明明知道宫家是天神所指,陛下却偏偏不为所动,死到临头仍然把所谓二皇子派出去,让其平息战乱,可是他有没有想过,这不是嬉戏玩笑,而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作为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没有丝毫大局观念,大难临头,仍在计较个人得失,生怕宫家重回当初地位,会分拨兵权。 可是这被陛下紧紧握住的兵权,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用! 三军不在能领兵打仗的将军手中,无异于已死,就此沉潭无用。 成千上万,甚至是整个大周的百姓眼见就要送命了,这位陛下还在计较自己手中的权利多寡,难道这样能令将亡之国救回吗! 等到亡国之日,这些所谓兵权,还有什么用。 是紧紧握住,用来陪葬,用来剿灭大周的万万百姓,还是留下千古笑柄,惹所有后人耻笑? 雍德雍德,昏庸无德, 熹恭熹恭,好大喜功。 如今这歌谣看起来,当真是没有半分错,清清楚楚地概括了如今他们的这位九五至尊。 长安中百姓与元帝离心,日益更甚,原先还有站在元帝一边的,但是当面对有些人暗暗清算出来的这二十年的国况,竟无人再为元帝发声。 是他们的统治者,他们的国主不假,可是也没有人是眼盲的,他们都能分辨得出,那些陈列于前的事实,并非臆造,而是从始至终就是如此。 这样再看,那日城北云台的罪己诏,便何其可笑。 因为赋税之事,百姓怨声载道,于是陛下就找了皇后和郎中令这两个替罪羔羊,企图洗清自己的罪名。 而且之前,因为瓮喻杀长诀小姐,皇后替瓮喻遮掩之事,皇后并未受到任何惩处,惹得百姓对元帝颇有怨言,元帝如今借这个机会,将皇后惩处了,简直是一箭双雕,一下子就解决了百姓诟病的两个原因。 那日在云台之上,百姓们足足跪拜了一个多时辰请求立储君,元帝竟真的就这样放在百姓喊跪一个多时辰,而充耳不闻,坐下不动。 若非是宫将军逼压,元帝因为要仰仗其收复失地,有所忌惮,只怕是任由百姓跪拜一天,他也不会有半分松口。 这位九五至尊对权势的欲望和可怕的掌控欲,只让百姓觉得心寒。 明明知道自己身体虚弱,却坚持不肯立太子,生怕太子夺权。分去他手中的权势。 百姓们是为了他才劝谏立储吗? 是为了大周,为了作为百姓的自己啊。 万一元帝一朝身死,后继未定,旁支,小宗都想着来争夺皇权,到那时,本就岌岌可危的朝堂就会轰然倒塌。 那他们这些受朝堂掌控,仰仗其为生的平民百姓,还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作为皇帝,连这点为百姓考虑的心的没有,连这点责任感都无,简直枉作皇帝。 这是一个帝王的最低要求,要立足万民,为百姓考虑。 可是他没有做到,不仅仅是做了那些错事,连帝王之行的最低标准都达不到,如今天下在此人手中,可还能延绵万里千秋? 明明在大周开国以来,一直到先帝,不说全是盛世,至少都在稳步上升。 可到了雍德熹恭年间,却一降再降。如今竟然连西青这个舟山小国都打不过,简直是可笑,更是他们这些百姓的可悲。 且看今日之大周,将来竟是谁家之天下! 关无忘为杨晟倒满茶, “殿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杨晟道, “无他,只是觉得,当初大人作为罪臣之子,应当是极恨父皇,而父皇也必定是极厌恶你的,为何如今竟然这般倚重,而且还这般信任你?” 关无忘笑笑,一双常常含情的桃花眼平静而冷漠。 那时,他考中进士,元帝确实是没有给他封官,他却是哭泣着跪在宫门口,整整跪了一天一夜,一直说着对元帝的崇拜和敬仰,元帝大抵是觉得好奇又可笑了,便传他觐见。 他一进去,便见满殿的文武百官大多都带着几分蔑视地看着他。 他却一副丝毫不觉的模样,上前就跪,一把鼻涕一把泪, “学生的父亲心术不正,令陛下大怒,可是学生只是想常伴陛下左右,学生自小便极仰慕陛下之风,如今家中竟成罪人之家,学生虽在此,却当真是没有脸面见得学生仰慕已久的陛下了。” 百官只觉得他愚不可及,是一个笑话,生得精明风流相,偏偏一副痴呆样。 元帝也假做和蔼,与关无忘安慰了几句,给了关无忘一个骑郎的官职。 可是这个官职苦累不说,还官阶低微,处处受人白眼,几乎没有竞升之机。 关无忘为此,磕头谢恩,将额头磕出一个血印,满朝文武皆嘲笑他蠢笨如猪。 但只有关无忘自己知道,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做这一切。 上级拿着一张纸,写了一个汪字,要他连读三遍,他明知是戏弄,却听话地连读三遍。 所有同僚和上级都大笑,觉得他是蠢蛋一个。 他却只道,有何不对,我乃陛下之犬,大人之犬,当效忠摇尾于前,做条狗又有何不可? 元帝正好路过,听见此言,不由得驻足,那时,元帝已经忘记了有关无忘这么一号人。 随手一指,将他生生拔了两个官阶。虽然是要站在殿外,不得入殿上朝的官职,他从未有过想放弃,依旧奴颜婢膝,丢掉所有的自尊,去向自己的仇人摇尾乞怜。 楚冉蘅愿意与他统一战线,大抵就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豁得出去。 关无忘道, “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臣下的唯一心愿,就是辅佐殿下登基,得从龙之功,再重扬我关家声势。旁的,也不必这般多思多想了。” 杨晟道, “那本宫就等着那一天,等到那时,本宫一定给你加官晋爵,让你的声势比原来你父亲的更甚。” 关无忘道, “谢太子殿下隆恩。” 二人对座而饮,各自心怀鬼胎。 元帝回到宫中,看见高高挂着的当初杨碌在寿宴所奉的百寿图,一时悲从中来。 面色却狰狞,他本以为,至少还有一个儿子可留,却没想,杨晟竟然是宫家的孽种。 雍德熹恭江山亡(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倘若活下去,与楚世子一双谪仙人携手同心,白头到老,也定然是一段佳话。 因为遗憾,因为死亡凝固了美丽,百姓们对二人的惋惜之心更足,曾喜欢过楚冉蘅的女子们,此刻竟觉得,只要他活着,就是和旁的女子在一起又如何? 本来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也只不过一个个少女绮丽的梦,又有谁能真的得到,可是这个梦一朝破碎,有谁能幸免于心中空荡。 本将其如明月对待,若是明月照沟渠也罢,今生却是永远无法再见绮丽的梦霞漫天,无法见明月再度高升,清辉映千里。 江山如何代换,再没有机会见此出尘绝艳的璧人。 落玉坊的歌女抱着琵琶坐在高阁间,楼下人群涌动,歌女轻轻一拨琴弦,清越柔柔的琵琶声响起,公侯女中,常珏出场的戏段被改成婉转的轻谣, “晚风寒峭透窗纱,控金钩绣帘不挂。门阑凝暮霭,楼角敛残霞。恰对菱花,楼上晚妆罢。” 天阴沉着,风亦是极冷,薄风吹得衣衫贴在人身上,听一刻,便是一刻伤情。 宫长诀推开门,微风轻轻吹起她锥帽的纱帘。 白色的纱帘在风中一搭一搭地飘动,她转身向宫家的方向走去。 而离她不远处,几个人一直跟随着她,暗中保护。 一辆马车从宫长诀身边走过,正好一阵风将她纱帘吹开,马车的窗帐亦然,露出里面的人面。 宫长诀始终看着前方,马车中,关无忘却看见了宫长诀一晃而过的面庞,关无忘马上拉下窗帐。 宫长诀身上的玉佩跌落在地。 杨晟道, “廷尉大人,怎么了?” 关无忘道, 没什么,只是怕这风冷了殿下罢了。” 杨晟却微微眯起眸子,道, “停车。” 马车停下,杨晟抬手就将关无忘方才压下的窗帐掀起。 宫长诀摸了摸身上,未见玉佩,忙回身去看,见玉佩落在方才路过的地方,忙返身去拾。 风微凉,宫长诀一身青衣裙似湖水荡漾开来。白色的纱帘随她俯身拾起玉佩的动作垂下。 纤细的手指方触玉佩,正要起身,却见面前站着一个人。 锦衣华服,香囊龙玉。 宫长诀捡起玉佩,转身就走,却被杨晟拉住,关无忘下了马车。 暗中保护着宫长诀的人,拔剑就要跃下屋顶。 正看见杨晟就要掀起宫长诀的纱帘,关无忘猛地上前握住杨晟的手腕。 宫长诀看见关无忘,眸色一变,马上退后,远离了杨晟。 杨晟道, “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关无忘笑道, “殿下何必要无端掀起一个女子面纱,这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要留下污名吗?” 关无忘说着,笑着,手上却用力,杨晟被他紧握住手腕动弹不得。 两人一个面色阴沉,一个面上带笑,却分毫不让。 宫长诀马上转身离开。另一波人看着宫长诀无恙离开,忙跟上去。 杨晟看着紧抓住他的手的关无忘, “大人未免管的太宽。” 关无忘道, “臣乃太子太傅,自然该约束太子言行。” 杨晟嘴角向一边扬起,道, “是么?” 杨晟道, “来人。” 不知何处跃出几个暗卫来,马上跪在杨晟面前。 关无忘眸深如墨,阴沉得如露夜滴。 杨晟道, “马上给本宫去查刚刚路过的那个女子,本宫要立刻知道其长相家世。” 暗卫道, “是!” 暗卫跃上屋顶,马上消失在两人视线中。 杨晟笑道, “只怕要让太傅失望了,不过,也算是太傅有心,本宫确实是看上了方才那名女子,当街拦截确实于名声不妥,所以,本宫派人暗中调查清楚,这总没错了吧?” 关无忘敛眸,眸中情绪明灭不清,却放开手,不再掣肘着杨晟,恭敬道, “殿下说得极是。” 杨晟抬手甩开车帘,坐在了马车上,撩着帘子看着关无忘,眸中冰冷, “大人怎么还不上车,可是在害怕些什么。” 关无忘道, “怎会,殿下大王之风,臣下只有敬仰之情,何来恐惧?” 关无忘上了马车,摆摆手,紧跟着马车的两个车夫悄无声息地下去了一个。 宫长诀在路上走着,一枚飞镖却忽然向着她的方向打来,宫长诀侧身一避,飞镖钉在了茶食摊子上。 在空中,隐隐可闻刀剑碰撞的声音。 宫长诀加快了脚步,又是一枚飞镖,狠狠扎在她面前的柱子上。 宫长诀下意识后退几步,一个黑衣人猛地冲向她的方向,而另一个着白衣的人飞身下来,与那黑衣人打成一团。 宫长诀心下有几分明白,这怕是冲着自己来的。 宫长诀疾步而走,没走几步,直接提着裙摆跑起来。 而后面小巷子中仍是两方人马在交手。 霎时,又另一群人与白衣者联手一同对抗黑衣人。 黑衣人处于劣势,却有一人不耽于战局,在厮杀中钻身而出,提着长剑直向宫长诀。 还未等黑衣人提剑拨起宫长诀的面纱,后来者便上前猛地打向黑衣人的剑,阻止黑衣人触碰到宫长诀。 后来者剑术过人,招招直冲命门,黑衣人一时应付不过来,却猛地将剑掷向宫长诀逃跑的方向,剑猛地将锥帽带走射出,宫长诀的脸暴露无遗。 后来者猛地将剑插入黑衣人胸口,黑衣人登时身死。 其余的黑衣人看见了宫长诀的脸,丝毫不留恋战局,放了烟雾弹,转身就走。一下子便消失不见。 白衣者和后来者忙追上去。 而宫长诀拿起方才的锥帽,锥帽上尚插着那柄剑,宫长诀将其拔出,划向自己的衣裙,破出一块面纱绑在脸上。 她握着上面有着大洞的锥帽,看向所有人离开的方向, 这下糟了。 马车到达太子府前,杨晟下车。 关无忘坐在马车里,看着太子府的大门,眸中有黯然的情绪起伏,似有往事不断出现于面前, 八岁的他,尚且不甚懂事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关家的嫡长子,八岁就会爬戏伶的裙子,从小风流。关母一遍遍对着关无忘喃喃道, “忘儿,你可要争气,别像你外祖父一样,花天酒地,妻妾成群,学学你父亲,哪怕只有一半也好,总不会委屈了跟着你的姑娘。” 关母明知道关无忘年纪尚小,不一定听得懂,却忍不住说出来。 而年幼却早慧的关无忘却明白了关母的意思, “娘,我往后一定只娶一个女子,要娶娘一样的大家闺秀,像爹宠娘一样地宠她。” 只可惜,十六岁的关无忘,已经开始上青楼,当初那些与关母承诺的东西,似乎全然忘记。 日日半夜归来,有时甚至醉倒在门前的台阶上。 关无忘看着太子府朱红的大门。 从前,他喝醉了,倚在这扇大门上,小厮通传,半夜里惊动了整个府。 他不是言而无信,也不是生/性/淫/荡/,而是他早已看出,元帝忌惮父亲,但若是父亲后继无人,大抵元帝便不会这么针对父亲了。 于是他日日变本加厉,就算是母亲气红了眼,拿着大棍子在院子里纷纷地打他,他依旧我行我素。 在月下,母亲恨铁不成钢,一棒一棒打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只是直着背脊生生受着,不认一句错。 没有人明白他的所求,可是他不求任何人理解,他只求他的父母好好地活着。 但是,天不遂人愿。 无论他如何放纵,如何自浊,元帝终究还是不愿意放过关家。 这扇古旧朱红的大门,上面泼染的,都是他父母的血。 看着那扇大门,关无忘似乎还能见到披着外衫急匆匆赶来的母亲,在月下,母亲轻轻扶起倚靠在门上的他,一声声唤着, “忘儿,忘儿醒醒。” 关无忘握紧了手,如今这座久而失修的府邸,却变成了元帝打脸杨晟的工具, 关无忘未下车,只是看着杨晟道, “陛下有意打压殿下,不让太子殿下在东宫居住,反而开辟出一个所谓的太子府,太子殿下就真的这么甘心住进去?” 杨晟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混浊的光,道, “本宫是太子,亦是父皇的儿子,父皇让本宫来此,本宫住进去,又有何不妥?” 关无忘道, “殿下未必太容易认输,陛下给太子殿下封地,就已经是让太子殿下在百官面前没了脸面,如今若是殿下住进这闹市之中的太子府,岂不是要在百姓面前也没了颜面?” 杨晟道, “关大人是想让本宫拒不住进这太子府中,以此和父皇公然对抗?” 关无忘道, “殿下该知道取舍。” 杨晟却一手拍在车横轼上,撑着手,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关无忘道, “那关大人能取舍吗?” “是本宫,还是楚冉蘅一派。” 关无忘道, “楚冉蘅已经死了,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杨晟一字一句道, “你答应辅助本宫,本宫提出当时,你便一口应下,未免也太快了一些,快得让本宫不由得起疑心。毕竟那时,本宫可是最不受宠,也不得百官拥护看好的一个皇子,你那时在父皇面前大势,是举足轻重之人,轻飘飘便向本宫投诚,你觉得,本宫会相信你吗?” 风吹过,人的衣衫像薄刃一样在手臂上拍打着。 关无忘道, “殿下在陛下和皇后身边都埋伏了细作,并且一放就是五年,皇后的贴身宫女绯樱,还有陛下身边新晋的内侍李忠,哪一个不是殿下所伏?” “能够蛰伏这么多年不发,光是这份耐心,就值得臣尽忠投诚。” 杨晟笑笑,转瞬便收起笑容, “是吗?” 关无忘道, “不然殿下会如何以为?” 杨晟笑, “本宫还以为,你与那楚冉蘅的家世都灭于父皇之手,你们是要借我的手,让我和父皇相争,混乱朝堂,趁机一举攻破。” 杨晟声声冰冷, “而那楚冉蘅,根本就是假死,如今称死不出于世,是顺势借了瓮喻那蠢货的手,有了正正经经的逝去缘由,便一直藏着不出来,就是怕我知道了,会猜想你和他的关系。” 关无忘看着杨晟, “殿下多虑了。” 杨晟冷哼一声,直起身子,眼神中淡淡的蔑视, “本宫不是傻瓜,你忍辱负重,想方设法混入朝堂,这种本事,本宫着实欣赏你,也丝毫不害怕你的打算,所以,第一个就拉拢你。” “但是你别忘了,本宫是太子,是父皇一朝身死就可以顺利继承大位的太子,你算计本宫,本宫不计较,也不害怕,但是若将本宫当成刚愎自用,自不量力,目中无人的蠢货来利用,本宫可不能保证,宫长诀还能干干净净地回来。” 关无忘的眸一瞬逸满杀气,一双本该温柔的桃花眸却冰冷刺骨,寒气逼人。 “殿下以为,她还活着?” 杨晟的手握住车轼, “那得看太傅刚才看的是谁了。” 杨晟的眼睛带笑,关无忘一瞬也笑起来, “殿下以为,要臣下如何处之?” 杨晟道, “继续你的作为,像以前一样,壮大本宫的声势,你想的,是要本宫和父皇争权夺势,本宫偏偏想的和你一样,本宫就是要争,你为本宫拉拢申丞相,拉拢宫家,杀父皇篡位时的能臣,忠臣郎中令,这不是很好么?你我双赢,本宫一定为你平反关家的冤案,让关世年能在太庙永享香火,受万民敬仰,留千秋清名。” 关无忘看着杨晟。 杨晟拿出一枚玉佩,晃了几下,道, “至于你不该想的,就不要想了。” 杨晟将玉佩扔到关无忘身边,正是方才宫长诀落下的那枚玉佩。 关无忘拿起玉佩,下了车,放在杨晟手上, “殿下自己留着吧,臣下不喜欢霜花,只是时局所迫,不得不与霜花为伍,今后,这朵霜花,不会与臣下有任何牵扯。” 杨晟拿着玉佩,摩挲着上面的霜花刻痕, “太傅既然弃暗道择明道,这座太子府,便更名太傅府,本宫将之赐予太傅你了。” 关无忘俯身大跪,额头碰地, “谢太子殿下赏赐。” 杨晟坐上马车,而关无忘一直维持着跪姿直到杨晟离开。 关无忘抬眸看向熟悉的大门,耳边仍是轻喃, “忘儿,忘儿?” “醒醒,月下露重,娘扶你进去。” 关无忘闭上眼,妇人秀美的面孔在他脑海中盘旋,他似乎真的能听得见熟悉的轻唤, “忘儿,娘带你回家了。” 雍德熹恭江山亡(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宫长诀行于路上,却被人暗中追赶。 宫长诀佯作无事,加快了脚步,身后人却追赶得更紧。 细巷中,一声女子尖叫响起。 白衣的暗阁杀手跪在楚冉蘅门前, “阁主,属下办事不力,您吩咐了若是宫小姐出门必定相随保护,但太子命人追赶宫小姐,似乎刀刀都要下死手,扔出的剑差一点就刺中宫小姐,幸好只是射中了宫小姐的锥帽,并未真的伤及宫小姐。” “而后歹徒逃走,属下们急着去追那歹徒,竟不自觉跟丢了宫小姐。” 楚冉蘅走出门来,袍角略过门槛,推门的掌风尤厉,打在人脸上直疼,只是跪着的人不敢言说半句。 楚冉蘅眸色深沉,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跪着的人道, “属下将宫小姐跟丢了,去寻宫小姐的人还没有绑定音讯回来,属下是生是死,愿任凭阁主处置。” 楚冉蘅怒道, “找,马上去找,让暗阁中人全部去找。” “是!” 楚冉蘅返身拿剑,她此生危险重重,十九岁之前就会有不断的劫难,十九岁有大劫,度过机会渺茫,若是杨晟发现什么,就此杀了她… 楚冉蘅甚至不敢再想。 落玉坊的姑娘仍在高阁之上,夏衫薄裙,哀凄惋叹, “不近喧哗,嫩绿池溏藏睡鸭,” “自然幽雅,淡黄杨柳带栖鸦。金莲蹴损牡丹芽,玉簪抓住荼蘼架。夜凉苔径滑,露珠儿湿透了凌波袜。” “哎呀呀——我常珏一生,上不愧天地,下不愧万民,缘何遭此劫难,要我生生断送一条性命——” “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阑槛辞春。” “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 杨晟走下马车,一身华服愈发衬得他面若冠玉,只是眸中却无半分少年模样。 杨晟走到宫长诀面前,伸手就要揭宫长诀的面纱,宫长诀道, “太子殿下,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又何必掀了我的面纱?” 杨晟看着她的眼睛,仍是清丽出众,如清水出芙蓉的一双美眸,却没有初见时那份倔强与柔弱,有的不过是冷漠。 她说出永不落红尘的那一刻,他的心从来没有跳得那么快过。 她面对她,表露出来的勃勃野心,告诉他,她只会和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在一起的那份狠厉与毫无顾忌。 她不知道,他的心跳得有多快。 那是他忍辱负重近十年,当了陪衬和跳板近十年最想成为的样子。 他忽生想得到一个女子的想法,日日夜夜不能安眠。 一夜将之前蛰伏的所有爆发,不是因为他觉得时机到了,而是她催生了他的野心。 他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丝毫不计较眼前遭遇的所有,他要九五至尊之位,要江山来臣,万民朝拜。 绝不要再掣肘于人。 宫长诀,就是他的野心。 宫长诀直直地看着杨晟, “太子殿下还未有功成名就,此刻不该出现在这里。” 杨晟的手握紧,缓缓放下,紧盯着宫长诀, “最多再有两个月,本宫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宫长诀道, “那殿下觉得,臣女该用什么来换。” 杨晟道, “本宫要你。” 风一瞬大起来,衣袂翩飞,只是两人对视,宫长诀的眼睛仍如寒夜一般冷而明,杨晟看着她,眼中却充满了占有欲。 宫长诀道, “殿下就不怕我宫家成为外戚,趁机掌权?” 杨晟道, “怕?” “若是怕,本宫就不会坐到这个位置上。” 宫长诀的发丝在风中飘动, “殿下又怎么觉得,臣女一定会答应。” 杨晟道, “因为宫家。” “你眼中,最重要的,就是宫家,不是么?” 宫长诀的眸微微睁大,寒光逼人。 杨晟道, “你假死,无非就是要令宫家复官之时,能握住更多筹码,让百姓怜惜宫家,从而共情,让父皇因此下不来台,逼着他必须要低头认错,让宫家的地位回归从前,甚至更甚从前。” 宫长诀道, “那又如何?众口烁黄金,我宫家不把握舆论声势,不占据舆论高地,怎么能死灰复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就算是这般做了,又如何?” 杨晟走近一步,宫长诀后退几步。 杨晟道, “你要守住宫家,那本宫就向你保证,一定会让宫家平安,且荣宠盛世,以此为本宫之聘礼。” 宫长诀面上的面纱被风一吹,落在地上,一张清艳出尘的面容暴露无遗。 杨晟紧盯着她看,似乎要将她看穿。 宫长诀握紧手,如今杨晟已经是太子,有机会与元帝分庭抗礼,龙虎相斗。她之前说只嫁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那么杨晟若是有要当最尊贵身份的人的想法,一定会更猛烈地与元帝争夺权势,把握朝堂。 既然如此,倒不如答应了杨晟,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眼前她被杨晟抓住,已经是避无可避,她答应下来,谋得一条生路,再去说往后的事情。 宫长诀道, “臣女只做妻不做妾,若太子殿下要娶臣女,一定要以皇后之礼相迎。” 杨晟眸中带了些笑意, “好,本宫答应你。” 宫长诀看向身边将她抓来的两个人,道, “那太子殿下是否可以让此二人松开臣女了。” 杨晟摆摆手,两人松开宫长诀。 宫长诀道, “臣女今朝归来,不只要宫家完好,还要让令宫家至于险境的人付出代价,只怕这一条,殿下不能允。” 那个人是元帝,听见这话,杨晟的眸色却并未变。 宫长诀心中盘算,若是杨晟答应,则父子相残,你死我活,绝不会有半分留情,倘若杨晟不答应…… 只怕,就算是再犹豫,也不可能不答应。 杨晟在宫中受尽屈辱地活了这么多年,身为父亲的元帝待之冷漠,亦无母亲为之打算,兄弟阋墙,宫人拜高踩低,早已心思扭曲,怎会不恨元帝,毕竟元帝,可是杀害郑婕妤的凶手。 虽是父亲,但亦是杀母仇人,更何况,还是相对冷漠了十年,没感情只有怨恨的父亲。 像杨晟这般不择手段的人,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地让元帝做太上皇。再者,元帝就要死了,杨晟以为元帝是回光返照,早死晚死,也不过短短几天。下手必然不留情面。 杨晟沉默一瞬,道, “本宫答应你。” 宫长诀道, “殿下放我离开,待殿下功成名就,臣女绝对不会放过与殿下攀交的机会。殿下无需担心臣女会离开。” 杨晟的随侍捡起宫长诀的面纱,杨晟接过,递到宫长诀面前。 宫长诀没有接, “殿下这般动静,臣女只以为是来杀臣女的。” 杨晟道, “往后不会了。” 宫长诀转身,碰也未碰杨晟递过来的面纱一下, “那便好。” 宫长诀离开,杨晟拿着那张面纱的手垂下。 宫长诀进了宫家的后门。杨晟还拿着面纱站在原地。 从早上开始,自公侯女改编而来的歌谣便被一段段吟唱,而改编而来的此谣并不已常珏成霜花仙子为结局,而是以归去凡尘为结局。 则是为了如今,众人对楚宫二人的惋惜遗憾之情。 现实中实现不了了,在歌谣中,大抵也可一一实现了。 曲调轻柔,如轻醉当头,词句哀绝,似临楼眺月思人,而人不归。 众人皆不由得听得迷醉揪心,当常珏惨死,恶人当道,怒而伤极。 当玉帝大赦,常珏归去时,大快人心,却更是乐极生悲,毕竟现实中,楚宫二人已死,再无力回天。 绝不会有歌谣中那般的好结局。 “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香消了六朝金粉,清减了三楚精神。” 宫长诀迈步上楼,楚冉蘅提剑自二楼翻入清风阁天字号雅间,猛地推门,空无一人。 宫长诀走向能直视落玉坊高阁的楼台。 楚冉蘅推开楼台门,冷冽的风吹来,让人心头冰冷颤抖。 他握紧剑,观向四方,楼下人群熙熙攘攘,不远处高阁歌声悠悠。 “清霜净碧波,白露下黄叶。下下高高,道路曲折;四野风来左右乱踅。” “玉帝赐我之郎君,何处是也?” 宫长诀站在楼台上,看着对面唱曲的伶人。 “不闻黄犬音,难传红叶诗,驿长不遇梅花使,孤身去国三千里,一日归必十二时。凭栏视,听江声浩荡,看山色参差。” 宫长诀抚栏眺望。 楚冉蘅提剑站在清风阁楼台上。 伶人清幽的声音轻柔, “啊呀,这莫不是我归黄泉前见的书生?” “咦,这小姐好生面熟。” 宫长诀与楚冉蘅对视,隔着人海与长街,遥遥相望。 有人念唱白, “倒不是一见也钟情,我常珏死前,卧囚车过市集,而新科状元恰簪花,囚车拦了道,好不晦气,此人,却并不责我这罪人,只递我一张清莲手绢,教我擦干净脸,如此青春年华,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去死,方是能投好胎。” “瞧那张清莲手帕,咦?怎生在我手里?” “今日明明是我未死之际,我不遇他,便不遇此帕,怎的此帕竟在我手?” 楚冉蘅看着宫长诀,在渐昏黄的夕阳中,他轮廓渡上一层金黄色的光影。 宫长诀的眸光在霞色中盈盈, 这戏,是她写的。 她怎会不知,那张清莲手帕的来由。 那张清莲手帕,出现在第一次相遇,他未过心,她却因此沦陷。 戏里戏外皆是如此。 雍德熹恭江山亡(8)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青州解元蓝珺此人,确实还是母亲为她相看过的,大族蓝家的后生,又是书香世家,祖上出过 长安中这股风气一时大盛,似乎边关的战事不能侵扰长安半分。 但实际上,只是爱神在与死神赛跑罢了。 人们天生倾向美好,但凡灾难未急逼于前,总是要寻些欢喜的事情来遮掩忧愁。叫好声最大的歌舞,从来都在边关。 不是因为歌舞壮美,而是因为美好的力量远比悲惨大。 欢娱在今夕,谁人论明危。 宫韫端着酒碗,席地而坐,周围围坐了一圈将士,破了一个小口子的海碗盛着浊酒,每个人却都喝得尽兴,身上或多或少有些伤痕,都丝毫不影响兴致。 有会唱曲儿的小兵被起哄,站起来唱了一段,众人大声欢呼喝彩,端着碗大笑。 姚远道, “西青大皇子倒在这儿,西青又几乎折了全部冲锋兵力,只留下那些守城鄞州的小兵小将,西青必定会急着派援军过来,西青人多,兵将也多,咱们手里虽十几万大军,也未必能真的打得过去,但是现在趁着西青没人,早早打回鄞州去,夺回尽量多的城池才是要紧。” 旁边的树叶子不多,却粗圆高大,月光落下,把树杈树桠的影子射下来,像是在张牙舞爪,枝干嶙峋,在地上盘踞。 宫韫道, “这话不假,如今西青只剩下些守城的兵卒在鄞州的各个城池里面,加起来,粗粗一万人,每个城池两千兵卒,打倒是不难打的,但是鄞州离西青京城近,离咱们远,只怕还没等咱们收复完所有城池,这西青援军就来了。” 沈烨道, “将军,那咱们就日夜赶路,快马加鞭,别带这么多兵卒,把他们都留下来守青州,带个三万人,这行军速度定能提高不少,咱们就赶着一路收复过去,等收复得多了,咱们这些留在青州的,再慢慢过去,等西青援军来了,说不准,咱们这些留守青州的将士也到了,还有甚可怕?” 宫韫端起碗饮了一口,篝火燃烧着,干得厉害的柴火哔啵哔啵地响。 “也算是个好办法,但是要是西青来得快,驻守青州的兵将们来得慢,这中间的时间,青黄不接,难以为继。西青趁此机会攻进来,又该如何?” 姚远道, “沈副将也没有说错,至于难以为继,怕援军跟不上的问题,只要调控好时间便可。” 宫韫摆摆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其中若生变,则无逆转之地。” 沈烨道, “那依宫将军看,应当怎么办?” 宫韫放下碗,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了地图, 几笔草草绘出西青京城和边鄙,还有大周的鄞州。 宫韫沉沉咳嗽一声,恰遇上旁边的乌鸦啼叫,众人笑起来,宫韫拿着树枝指着地上的简易地图, “你们看,这是西青,这是鄞州,西青的京城离咱们鄞州近,西青容易派兵,容易给出援军,很快就能补上空缺。” “咱们现在的问题,就是怕万一时间调整不好,或者是青州过来的援兵突然出什么事情,不能准时到,导致贻误战机。” “西青自从变法之后,百姓数量激增,有从别国来的,也有不少后生,但是能拿出来的兵力,不可能超过八十万,攻打舟山其他三国用了起码三十万,现在最多只能有四十万可以外调,因为京城靠近大周,他们不可能不放兵力护着京城。” “一放必定至少十万。” “但是这十万大军,多有可能,都是不便出征的兵卒,过老过少,身患残疾,战场逃兵,王公贵族子弟,这些人,可没有其他兵将能打。” 沈烨道, “将军的意思是,要我们去攻打西青京城?” 宫韫赞许地点点头,道, “倒不是真的要打,只是声东击西,分去他们的兵力。” 姚远道, “这怎么说?” 宫韫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着 “西青京城兵防会较少,因为他们一定觉得我们面对他们后来增派的军队,会应接不暇。” “觉得我们背靠只有十几万大军,不可能轻举妄动,冒什么大险,因为这个时候,我们要是冒险,很可能命悬一线,也有可能,还不等咱们干点什么,西青援军就到了,趁机打我们一个手足无措。” “抱着这种想法,西青不会把兵力分开,来到处保护自己边鄙城池,而会全力向着我们现在的方向而来。” “趁着他们从西青京城启程没多久的时候,我们的人要马上潜入西青京城,不必多,一千个足矣。” “但是一定要读过书,身手矫健,知道进退,先在城中作祟,搅得西青京城人心惶惶,再一夜之间屠灭几个西青的大族,血封大门,半夜里弄出千军万马的声响来,京城里的人一定会被吓得魂不附体。便会急求离开的大军调拨兵卒回京城。” “并且京城里那些能调拨兵卒的人都身居高位,一个比一个怕死,一个比一个觉得自己的命金贵,这一调拨,肯定是十万十万地拨,而且中间来回书信与商议都要时间,这样,我们拖延了西青援军来的时间,能保证咱们这十几万兵将都能及时到达鄞州,也可以保证,咱们不会因为兵力悬殊而未战先败。” 沈烨面色犹豫, “可西青里那些望族到底是无辜的,何必要赶尽杀绝?” 宫韫闻言,只是拿起海碗饮了一口,姚远闻言笑笑。 沈烨不明白, “二位将军怎么都不说话?” 姚远拍了拍沈烨的肩膀, “藏一千个人不容易,但是藏这么几个望族的主支还不容易吗?祸不及百姓,无罪,自然不该滥杀。” 沈烨道, “原来是这样。” 宫韫依旧没有说话。 兵将散去,月光冷淡,姚远坐在宫韫不远处,沉默了良久,终于道, “你真的打算杀那些望族吗?” 宫韫看着摇晃的树影, “不这样做,如何成事?” “咱们不清楚西青京城的楼寰宇阁,连着那些山野之地,也都几乎一无所知,全靠着多年前细作拿回来的一份地图,人往哪藏,怎么带走去藏?一千个人,找个没人的角落挖条地道或许就进去了,但是碰了名门望族,把事情闹大,所有人都警戒着,这个时候,还怎么能轻易转移,地上没一具尸体,难道就不可疑吗?” 姚远道, “就不能不用名门望族?” 宫韫道, “不用,则无法掀起惊涛骇浪。” 姚远看着放在一旁的红缨枪, “就不能不这么做吗?” 宫韫端着碗,顺着姚远的视线看过去, “大哥有大哥的理,他从不滥杀无辜,从不祸及百姓,可是他太软弱,亦让他折损数度,这是战争,不是谈诗论词,生死都是战争中常有,今日怜惜这几个人,往后,难道还要怜惜那些士兵,想着那些人作为西青普通百姓的儿子,丈夫,父亲的士兵,一死必定伤及无辜吗?” 姚远道, “若是非做不可,那便换成贪官污吏也好。” 宫韫重重放下碗, “这是战争,那些是你敌军阵营中的人,是布局谋篇要杀你的人,你替他们杀奸斩佞,不是他们的祸,是我们的祸,对他们仁慈,你只能等着他们反杀,把我们自己的百姓踩在脚下,而后肆意斩杀,你不愿意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的子民。” “我也非生来心狠,但是当我第一次真正遇见这种情况的时候,我二十岁那年,因为我的一时心软,放过那些细作,最后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子民被残忍地斩杀,老幼血流满地,孕妇开膛破肚,青少被断头剁首,断臂残骸满地都是,我真恨不得拔剑自刎,一死为我的软弱赎罪。” “我们是敌人,天旨注定要对碰厮杀,他们杀我们,我们杀他们,虽然残忍,却本就是合情合理的,战场上,没有是非曲直可言。他们自相残杀是违逆天意,我们对战,却是双方交战时早已默认之事,一份战书送到,两个国家从此就是不共戴天。” “姚远,妇人之仁不可取,你今日软弱,会害死这些等着你救他们的大周百姓。” “不是说今日你仁慈了,代价只有你自己的性命,若是真的这般,倒是随你而去,可你身后站着千千万万的子民,你难道就不为这些大周百姓想想,他们到底会不会因为你对敌军可笑的一时仁慈而死?” 姚远看着那杆红缨枪,没有说话,只是硬朗峻黑的面上再无表情。 沈烨站在树后,一颗心不断下沉。 曾以为长安是一个博弈场,每个人都不知真假黑白,虚伪相对,原来,战场也并非非黑即白。 他以为战场就是干脆利落,他一心觉得自己是正义一方,所以要为盛世太平斩除奸佞,故而参军,但原来战场也是一场看不清真假的博弈。 宫将军没有说错,在大周的角度来看,宫将军这么做是对的,且必须这么做,不这么做,会害死千千万万的百姓,代价若只是自己的性命,放了也就放了,可是这是战场,任何一刻心慈手软都有可能导致灰飞烟灭,更不能拿着千万百姓的性命为一时可笑的心软承受代价。 可是在西青的角度上来看,这样的行为却是滥杀无辜,残害忠良,逆天而行。 姚远道, “末将没有更好的办法,也知道,这恐怕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了,既然如此,便依着宫将军所言。” 宫韫道, “我对战的是西青,不是西青百姓,我不欠西青三军什么,不欠西青庙堂什么,但若是他日这些望族的后人来寻仇,我一定跪在墓前,自刎谢罪。” “我为国而犯下的罪行,大义在前,不得不做,但我可以私自相偿,用所有去补偿,为一个国家担下委屈和重担,可这是国罪,他们杀我们的人是国罪,我们杀他们的人也是,纷纷扰扰,千百年来算不清楚,但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觉得自己是做错了。姚远,你明白吗?” 姚远道, “末将能做的不多,只能同分其罪。” 雍德熹恭江山亡(10)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小姐要见七州百姓做什么?” 宫长诀道, “不见七州百姓,怎么能知道他们需要什么?” 宫长诀与梳妗说话间,已到了城北云台。 梳妗低声道, “当日,老爷就是在这里同陛下呛声,陛下话里有话,讽刺咱们不是善类,逼王作业,咱们老爷也不带让的,最后,陛下大抵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百姓逼着立储。” 宫长诀看着云台,杨晟被立,对元帝来说,本该是好事,只是如今,元帝只会一心将之当成坏事。 从元帝近日里赐下给瓮喻的公主府邸就可以看出来。 元帝自以为已无后人,乍然想起瓮喻,如见救星。 所以,瓮喻虽无公主头衔,却享了公主实质,甚至得到的远比一个公主要多 这些日子里,府里不断有俊美青年出入,如果她没有猜错,元帝大抵是动了要抬瓮喻与杨晟对抗的心思。 在元帝眼中,一个亲生,一个野种。 孰轻孰重,自然不言而喻。 只是如此,到底太过荒谬。 元帝想这样做,无非是清楚自己的身子远不如之前自己所以为的好了,想要后继有人,却又偏偏以为自己没了儿子,才把心思放到瓮喻身上。 宫长诀和梳妗一路走着,到了城南,还没有多走几步,就已经见满地晒着的菜干和屋檐下挂着的破烂的衣衫。 家家户户,户不能闭,烂屋破户根本也都挡不住什么,家中也没什么可供贼人光顾,贼人也只怕会嫌油水少,根本不会来。 宫长诀走在路上,见城南的百姓虽衣衫破旧,但是却没有躺在街上,席于地上的,来来往往的人,也都没有瘦得骨头突出,四肢无力的。 梳妗站在一个老妪面前,轻声道, “婆婆,你们可是从外地来的?” 老妪拄着拐杖,满面沟壑,嘴唇干瘪内陷,唇齿略微有些不清楚, “姑娘,要不是外地来的,谁会住到城南来?” 宫长诀走过去,道, “婆婆,我看这里没有之前那般到处都是席地而躺的难民了,可是朝廷拨了粮食下来给你们?” 老妪笃了几下拐杖, “没有,没有啊!” 旁边有一个汲水的妇人路过,道, “要不是关大人来过,发了银子,咱们哪还能活下去?” 宫长诀反问道, “关大人?” 妇人道, “是啊,那天有人看关大人走在街上,强行拉了他来城南看,那天关大人是黑着脸走的,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得罪关大人了,谁知道,当天下午,关大人马上派人拉了粮食银两过来发给我们,又替我们修缮了屋子,发了菜种,给每家每户都分派了能赚钱的活计。一声不吭,晚上又过来转了几圈,关大人以为我们不知道,其实我们心里知道得清清楚楚。” “但是朝廷到现在,都没有派人过来看过一次,陛下和朝廷也没有半点要帮扶的意思,官兵还都赶我们,朝廷大抵是想着要逼着我们走。” “都是关大人初一十五过来看,给钱给粮,咱们才能熬的下去。” “城南住的人越来越多,只怕关大人也养不起我们了。” 妇人上前,拽住宫长诀的衣袖, “小姐,看你衣着华贵,你是不是朝廷派来探查准备赈灾的?” 宫长诀道, “我…我不是。” 妇人闻言,面色一沉,眉眼皱起,干枯泛黄的眼角似能见其凄苦。 “唉,我就知道,朝廷是铁了心要赶我们走了。” 妇人说着,竟带了几分哽咽,不由得拉着自己的衣角抹起眼泪,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啊,要是永州能待,我们也不会不远千里来长安。” “那些大人都说长安必定会有粮食,就算再不济,总比永州好,永州寸草不生,连泔水都没一滴,原想着来到这儿,就算能有剩饭馊菜,倒不至于饿死,陛下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却没想到,朝廷不想着要帮我们,却觉得我们有碍长安盛世之貌,想着要把我们全部赶尽杀绝。” 妇人哭着,宫长诀忙道, “大娘,总有活路的。” 妇人道, “哪还有什么活路,现在城南少说也住了三万人,关大人怎么养得起?没了关大人帮扶,咱们也就不可能再有出头之日了。” 宫长诀温声道, “为何无出头之日?” 乌鸦扑棱棱飞到地上晒着的菜干旁边,紧凑拥挤的房屋歪歪扭扭, 宫长诀道, “关大人能帮你们,我也可以。” 妇人闻言,有些惊讶,哽咽道, “小姐…您是?” 宫长诀抬手揭开自己的锥帽,风微动,吹动纱帘和她的碎发。 宫长诀道, “你可认识我?” 妇人惊道, “草民认得,草民认得!您是长诀小姐!” 周围走过的人一瞬驻足,见宫长诀面容,皆大惊。 “长诀小姐?” 宫长诀道, “我不仅是宫家的女儿,也是大周的大长公主,宫家的女儿或许无能为力,但是作为大长公主,定会竭力帮扶你们。” 几人奔走相告,不多时便有许多人出门来见。 妇人跪下道, “公主,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宫长诀正要扶妇人,其他人却又跪下, “求您救救我们吧。” 宫长诀要扶妇人的手顿在半空中,她转视一周,稀稀拉拉跪着的百姓面上不掩激动之色,面色通红,跪拜的动作丝毫不作伪。 宫长诀面露不忍,道, “我自会帮扶你们,你们不必跪我,只待时机一到,我一定帮助你们,不必再受官兵追赶,不必再忍饥挨饿。” 梳妗道, “快起来吧。” 梳妗和宫长诀去扶跪着的百姓,百姓们站起来。 宫长诀道, “再等几天,我一定想到办法,让朝廷再也没有办法对你们赶尽杀绝,视若罔闻。” 城南的女墙上插着几面小旗子,有些是州县特有的图腾,有些是歪歪扭扭的字。 迎风,破旧的旗子快速地拍打着空气。 宫长诀原路返回,梳妗担忧地道, “小姐,府里虽有些积蓄,但对于这三万人的赈灾,是远远不够。您如今这么轻率就答应了他们,往后若是不能兑现诺言,又当如何?” 宫长诀道, “如果只知道用自己手上的力量,未免太单薄了些,倘若能借力,自然迎刃而解。” 宫长诀低着头,扶了扶锥帽道, “快走吧,晚回去了,怕二小姐会担心。” 梳妗应了,二人加快脚步。 梳妗将手中的帕子递给宫长诀, “小姐,天气热,您说,来的时候坐轿子马车来该多好,也不必这般赶了。” 宫长诀接过,天气虽有些热,但她还没有到出汗的地步。 只是梳妗已经满头大汗了。 宫长诀走着,就要将帕子递给梳妗,却迎面撞在一个人身上。 帕子飘飘悠悠落地,宫长诀忙道一声抱歉,就弯腰去捡,另一只手却比她更快将帕子拾起。 男子修长的手指搭在帕上,往宫长诀的方向推了几分,宫长诀道“多谢”,言毕就伸手去接,宫长诀握住帕子,那人却不松手。 宫长诀轻轻揪了一揪帕子,那男子仍然握着她的帕子不放。 宫长诀只当是男子没感觉到她已经接手,便再用力扯了一下,男子依旧没有松手。 宫长诀抬眸,却见楚冉蘅淡淡站在她面前,握着她的帕子,看着她。 宫长诀握着那方帕子,两人的手只咫尺之间,日光直愣愣得落在手上,温度灼热。 梳妗忙偷偷退了几步。 楚冉蘅松手,宫长诀握住了帕子。 街上的人虽少,楼台之上却有人能见此状, “哎,你们看,那个是不是楚世子?” 几个人靠过来,倚在窗上, “我去,还真是。” 一个人一把瓜子皮撒在了案上, “别吧,诶,对面怎么站着个女的。” “什么玩意儿啊?” “别挤,让我看看。” “诶,还真是有个女的,楚世子这是干什么呢。” “还站得这么近,手里都拿着人家的帕子了。” “我早说蓝解元才是良配,你们看,什么天下谪仙,什么少年英才名冠天下,还不是负心汉一个。” “保不齐那女的和楚世子是亲戚呢,你说话那么难听做什么?” “我就说得难听了,怎么着,我还就是看好蓝解元,你还打我不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祖籍青州,你就是偏着你们青州人,偏着那蓝珺,明明相比起来,楚世子可是优出一大截不止,还是天神赐缘,哪来这么多的幺蛾子?” “我偏着青州人?你看看楼下,你家楚世子和那姑娘站得都快密不透风了,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众人吵吵嚷嚷,在窗边趴着盯着楚冉蘅和宫长诀。 楚冉蘅微微侧头,耳朵倾向楼台的方向。 宫长诀未曾多说,楚冉蘅就已将宫长诀的锥帽揭起来。 宫长诀低声惊道, “你做什么?” 楚冉蘅的衣摆和锥帽纱帘轻略过宫长诀的脸。 宫长诀忙去拿回那锥帽, “你还给我。” 楚冉蘅举高了锥帽,宫长诀跳起来抢。 楚冉蘅却像是故意逗弄她,把锥帽从左手换到右手,任由她跳起来抢。 楚冉蘅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站在她面前挡了大半的阳光,宫长诀却愈发觉得他小人得志。 宫长诀佯作生气,冷声道, “你给不给我?” 楚冉蘅捏了捏她的脸,笑了一下,阳光有些晃了她的眼。 日光将他的轮廓照得异常温柔,一双平日并无波澜的眸此刻微微弯起,带上几分缱绻撩人的笑意。 宫长诀抬眸看着他,一时也忘了佯装生气。 楚冉蘅启唇,轻轻吐出两个字, “不给。” 宫长诀乍时间只觉得他这副样子气死人不偿命,她快速撇了撇周围,见并无人过,急道, “你快给我,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之上,我可不想被人围着看。” 楚冉蘅道, “已经围着看了。” 宫长诀微微歪了歪头,疑惑道, “什么?” 宫长诀细琢磨,忙往周围四顾,视线移到楼台上,一群人趴在窗台上,见宫长诀看过来,个个面带喜色,幸灾乐祸地冲着宫长诀招手, “长诀小姐!” “长诀小姐!” “别理会我们,只当我们不存在。” “楚世子,干得好!” “我就说,楚世子怎么可能,” 几个女子站在旁边, “你们瞎说什么呢,长诀小姐别羞,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几个姑娘齐齐捂了脸, “就是啊,什么也没看见。” 宫长诀的面色一下垮下来,看向楚冉蘅,楚冉蘅把锥帽给她戴上,细心地替她整理好头发, “现在可以还给你了。” 宫长诀猛地踩了楚冉蘅一脚,狠狠把帕子往他身上一扔,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梳妗,咱们回去了。” 梳妗忙跟上。 宫长诀回头,看了一眼楚冉蘅,恶狠狠地道, “你给我等着。” 楚冉蘅道, “已经围着看了。” 宫长诀微微歪了歪头,疑惑道, “什么?” 宫长诀细琢磨,忙往周围四顾,视线移到楼台上,一群人趴在窗台上,见宫长诀看过来,个个面带喜色,幸灾乐祸地冲着宫长诀招手, “长诀小姐!” “长诀小姐!” “别理会我们,只当我们不存在。” “楚世子,干得好!” “我就说,楚世子怎么可能,” 几个女子站在旁边, “你们瞎说什么呢,长诀小姐别羞,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几个姑娘齐齐捂了脸, “就是啊,什么也没看见。” 宫长诀的面色一下垮下来,看向楚冉蘅,楚冉蘅把锥帽给她戴上,细心地替她整理好头发, “现在可以还给你了。” 宫长诀猛地踩了楚冉蘅一脚,狠狠把帕子往他身上一扔,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梳妗,咱们回去了。” 梳妗忙跟上。 宫长诀回头,看了一眼楚冉蘅,恶狠狠地道, “你给我等着。” 楚冉蘅道, “已经围着看了。” 宫长诀微微歪了歪头,疑惑道, “什么?” 宫长诀细琢磨,忙往周围四顾,视线移到楼台上,一群人趴在窗台上,见宫长诀看过来,个个面带喜色,幸灾乐祸地冲着宫长诀招手, “长诀小姐!” “长诀小姐!” “别理会我们,只当我们不存在。” “楚世子,干得好!” “我就说,楚世子怎么可能,” 几个女子站在旁边, “你们瞎说什么呢,长诀小姐别羞,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几个姑娘齐齐捂了脸, 雍德熹恭江山亡(1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宫长诀在路上压着锥帽走着,前面是定王府,宫长诀下意识就走了小巷,要从角门进去。 梳妗拉住宫长诀, “小姐,您去哪?” 宫长诀被拽住,才反应过来,如今她已经回家,不住在定王府了。 宫长诀有些窘迫和尴尬,幸得锥帽遮掩,也看不出来。 “咱们走吧。” 梳妗应了一声,又忽然停下脚步。 宫长诀往前面看,楚冉蘅就站在不远处。 梳妗忙道, “小姐,梳妗忽然肚子有些疼,就不陪小姐了,小姐您自己回去吧。” 梳妗的语速极快,也不给宫长诀反驳的机会,说完就跑了。 宫长诀暗叹一声气,摘下了锥帽,看向楚冉蘅。 暖暖的日光照在人身上,清晨带来的微凉消散,薄薄的夏衫浸透了温暖与阳光。 阳光辉煌的颜色洒在大地上,树叶花草皆闪闪发光,璀璨的颜色并不细碎,整片整片地笼罩下来磅礴大气。 天蓝色的苍穹上挂着大朵大朵,无比巨大,朵朵分明的白云,那些白云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行行成阵,平稳地飘游而去。 温柔而明媚,微风不噪,时间似乎变得很慢,日晷上的指针影子似乎停止了一般。 楚冉蘅轻声道, “长诀,过来。” 宫长诀跑过去,楚冉蘅拉住她,揽入怀中。 楚冉蘅身上清浅的白檀香似乎与阳光渭泾分明,带着轻薄的冷意,若有若无,冷冽地钻进人鼻子里,却扑了她满身。 小巷从来隐蔽,只有定王府的人偶尔进出才会有人走过,如今并非采买之时,小巷空无一人。 时光似乎静止,流转的光线撒在静谧的小巷之中,安详而闲适。 温吞吞的阳光有些轻慢,轻飘飘地凌驾于小巷之中,青砖高檐琉璃瓦,路边随意生长的小花摇曳着夏风。 两个人都不说话,静静地站着,过了许久。 宫长诀靠在楚冉蘅身上, “你明知有人看见了,怎么不提醒我?” 楚冉蘅道, “你生气了?” 宫长诀抬起头来,用手捧住楚冉蘅的脸,笑道, “本来是有些生气,但看见你这张脸,我又舍不得对你生气。” 楚冉蘅道, “原来有一日我还得庆幸父母给的这般相貌。” 宫长诀道, “那你可得好好保护这张脸。” 楚冉蘅不逗她,温顺着轻轻嗯了一声,又道, “你去城南做什么?” 宫长诀道, “城南的流民真的太多了,第一次去看的时候,远比现在凄凉,听说是关无忘去发了粮食银子才好一些。” 楚冉蘅道, “你的打算呢?” 宫长诀抬眸看他。 一辆马车停在公主府邸前,一个俊俏的青年用扇子拨开车帘,直驱进入公主府邸中。 “当真是伤风败俗,还未嫁人便常有男人进出,这个月都第几回了?” 另一人低声道, “何止呢,明明就不是公主了。” “那位嘴上一套,背地一套,说着已经贬为庶人且严惩,现在却又赐予公主府邸,这不就是还承认她的公主身份吗?” “城北云台那会儿,听了那位自己说一切都是以大局为重,我当真信了几分的。” “相信了这么多年,原以为也是可信的,但近日听说,定王和宫家的遭遇有关。” “这怎么说?” “当年定王一夜之间被灭门,不久之前宫家也突然一夜之间被贬为庶人,这其中相似之处,就是——” 旁边的人眼睛骨碌碌一转,突然明白过来,争着道, “是他们当时都拿着虎符!” “对!” “不会吧,定王一族当年的事情,不过是意外啊。” “哪有这样的意外?不求财,也不逼定王办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万一是仇家寻仇呢?” “什么仇家寻仇能让府中无数高手的定王府都毫无招架之力,满门尽灭?普天之下,试问谁能有这种能力?” “你该不会是说,和宫家一样,这背后操纵之人,是……那位吧?” 丞相府中。 申丞相将一把刀推到关无忘面前。 关无忘拿起。 申丞相道, “楚世子想要的东西,就是这把刀。” 关无忘弹了弹刀刃,漫不经心道, “也就是锋利了几分,薄了几分,这么一把平平无奇的刀,也值得楚冉蘅如此费心费力?” 申丞相道, “这把刀虽平平无奇,可这并非是普通的刀。” 关无忘随手将刀放下,搁在桌子上, “怎么说?” 申丞相道, “关大人请看刀柄处。” 关无忘拨了一下刀,刀柄与刀刃接口处,露出一道图腾。 一道似鱼又似云的图案出现在眼前。 长街上,一行披麻戴孝的人走过,唢呐扁锣一路响着,哀乐一路来奏。 带头的少年抱着一块牌位,而随后的人高举着一块旗子,旗子上绘着深红色的图腾,乍一看是一条鱼,仔细看,却又似凌空恣意飘摇的流云。 抱着牌位的少年哭得涕泗横流,走得慢吞吞的,眼泪流到衣襟上也没有伸手去擦。 一行人浩浩荡荡,后面八个人抬着棺材,在长街上慢慢地走着,一路洒着纸钱,一路上的人忙避开。 有官兵来前,拿着刀拦住为首的少年, “诶!停下来!” 少年的泪落在牌位上,他伸手擦了擦面上的泪,哽咽着嘶吼着, “你干什么,连送葬也要拦吗!” 官兵道, “不是不能送葬,而是你这棺材里的尸体不能被送葬。” 少年的声音仍带着孩子的童音,却撕扯着嗓子, “凭什么!” 官兵道, “你这棺材里,躺的是祸害万民的乱臣贼子,死的是该死之人,你说能不能送?” 官兵上前敲了一下棺材, “都放下!” 抬棺材的壮丁面面相觑,忙不迭将棺材放下,少年面色狰狞,冲上前去。 棺材一角将要落地的那一刻,少年的手猛地落在棺材下面,隔开了棺材一角与地面。 少年恶狠狠地瞪着抬棺材的壮丁,吼道, “棺材不能落地!” 眼睛血红,唾沫横飞,清秀的脸庞面色狰狞。 少年死死瞪着官差,大骂道, “我父亲为国尽忠,从龙之功全不可没,你们凭什么说他是乱臣贼子,凭什么说他祸害万民!” 少年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被压住的手死死顶住棺材。 官兵却用棍子敲了敲棺材, “都放下来!不放下来的马上抓起来。” 几个仍抬着棺材的壮丁忙将挂着麻绳的抬棍放下,棍子落地的声音像是催命符,少年的眸子红得嗜血。 一双手被死死压在棺材下,却仍咬牙要抬起棺材。 “你们残害忠良,一定不得好死!” 官兵站在街上,看着少年, “我们会不会不得好死不知道,反正你这爹是不得好死了,速速离去,不得再出于街市,要下葬,等深更半夜没人了再拉出来。” 少年目呲欲裂,一双手被压得青紫。 旗子依旧飞扬着,官兵将旗子拨下来,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往后若是在街上看见一次,必定要抓你们一次。” 旗子被扔到地上,少年的眸死死睁大,泪珠从血红的眸中落下。 旗子在地上被人踩踏来踩踏去,满街的人都纷纷避开,窃窃私语道, “这孩子是郎中令的公子吧。” “慎言!现在可不是郎中令了。是罪臣,不能胡说。” “那旗子上的是什么?” “那是郎中令一族的图腾,听说是营州的望族呢。” “正是可怜见的,郎中令做了错事,倒要一个孩子来受罪。” “谁知道那罪名是真是假?现在的朝廷,还能如当初可信吗?” “这倒也是,只是金口玉言,无论如何,这都是罪臣了。” “到底是可怜了这孩子。” 少年咬着牙,跪倒在地上,用尽全力去抬那棺材,长街众人或可怜或看热闹的目光落在瘦弱的少年身上。 丞相府中, 申丞相道, “多谢关大人让本相得偿所愿。” 关无忘道, “不敢邀功,是楚世子将皇后娘娘所饮鸩酒偷换,这才使得娘娘死里逃生。” 申丞相在桌上将刀往关无忘的方向再推一分, “既然如此,这刀,便由关大人交于楚世子罢。” 关无忘饮了一口茶,道, “自当如此。” 关无忘放下杯子,拿起刀,起身推门离去。 定王府中, 宫长诀道, “回来数日,元帝已经数度传召你我,大抵他也知道,现在朝廷不为百姓所信,他亦然,纵使这些弯弯绕绕说清楚了,这般反复无常,百姓也难再相信他了。想借着对你我的体恤和关切,在民众中博一份好感。” 楚冉蘅没有抬眸,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道, “你觉得该入宫去见吗?” 宫长诀道, “不该。” “如今你我背靠百姓声势,元帝知道自己已失民心,便不敢轻易对你我做什么,因为他没有这个资本再胡闹。我们数度拒绝入宫,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下令惩处,但是,我们不进宫去见他,他不可能不急。” 宫长诀在桌上无意识地用手指画着圈, “他的想法,你可清楚?” 楚冉蘅抬眸,一向缄默的眸子深沉, “他想借给我们赐婚,挽回他的声势,借如今我们正处于风口浪尖,万民做媒的时候,博得百姓好感。” 宫长诀的手指顿了一下,而后状若无事道, “对。于他而言,这是下得最好的一步棋。” 雍德熹恭江山亡(1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宫长诀道, “元帝若真的借此行事,恐怕确实可挽回些声势。” 楚冉蘅看着她,道, “你想要接受元帝赐婚吗?” 宫长诀直视着他,道, “是。” 楚冉蘅一双眸中情绪隐隐翻涌。 “可我不愿。” 一句话,如同万斤巨石坠下。 宫长诀的心猛地一坠,脑子里不停地嗡嗡响着。 明明就坐在窗边,却似乎听不见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亦听不见微风催动树梢的簌簌声。 宫长诀似要窒息。 他说他不愿。 一阵冰凉自四肢蔓延,她的目光凝滞,他只是用那般沉重的眼神看着她,她的手冰凉。 他抬手覆在她手上,她下意识一缩,楚冉蘅的手前一步,握紧她的手。 “无论是谁赐婚,我都不愿是他,我知道你自有打算,可是赐婚这件事,我若不能给你最好的,我宁愿没有。” 楚冉蘅掌心的温度蔓延至她手上。 一瞬,脑子里乍紧的那根弦又放松,嗡嗡的声音停下来。 楚冉蘅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我不希望你每每想起来的时候,只能记住是仇人赐婚,仇人做媒。” 宫长诀想说话,朱唇微启,却不知说什么,刚才因他一句话而如坠深渊的心脏人颤动不停,捶得她的胸腔和嗓子眼发疼。 许久,宫长诀才颤抖着声音道, “我以为,你是说不愿意娶我。” 楚冉蘅眸中微动,他眉头皱起,几分压制不住的惊讶过后,眸光隐隐闪烁,是克制而隐忍的心疼。 宫长诀看着他,他眸中翻涌的情绪漫入她眸中。 她下意识隐藏在角落的卑微,不敢奢求一切的无奈,他大抵是懂了。 他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她的心境。 因为她习惯了没有他回应的日子,习惯了追随他的日子,这段日子的一切都像是一个梦,愈发不真实,她仍有种抓不住一丝一毫的感觉,似乎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他依旧看不见她,她依旧在他眼中不重一厘,对一切无能为力。 依旧是那颗沙砾,坠入地狱,连仰望星辰的勇气都没有。 楚冉蘅的面色沉重,似乎有些怒气,他握着她的手,用力地握紧,他一字一句道, “除了是你,别无他人。” “你相信我,也应该信你自己。” 宫长诀忍不住有些情绪上涌,委屈和莫名的难受涌上心头。 他生气她自轻,可她并非从始至终这般模样。 她也曾幻想过,灿烂过,张扬过,可当她经历一次次失望,一次次躲避,一次次黯然神伤,心底的城防渐渐变得不堪一击,乍然得到的,乍然圆梦的,她不敢奢求一直拥有,不敢相信自己能一直拥有。 可是她已将他带入她未来所有的打算中。她希冀他能一直陪着她,希冀他如现在这般能近在咫尺。 听见他一句不愿,所有的希望轰然崩塌。 她这份小心翼翼与卑微,是日积月累,该是她的错吗。 宫长诀的眸子已然红了。 楚冉蘅看着她一下子湿润的眸子,他一双从来不惊不乱的眸带了几分慌乱。 宫长诀眸中落下一行清泪,滑过面颊。 楚冉蘅抬手,替她擦去眼泪,轻声道, “别哭,我再也不这么说话了,我往后一定一次说完,不让你误会。” “好吗?” 宫长诀越听,眼泪却越来越止不住。 恐惧和害怕仍旧未消,那份心悸久久未去。 楚冉蘅却忽然笑了,露出皓齿,半蹲着看她, “笑一个好不好?” 宫长诀不理他。 楚冉蘅温声道, “宫长诀,你好没道理啊。” 宫长诀哽咽着问道, “我哪里没道理。” 明明知道自己好没道理,可是就是忍不住。 宫长诀破涕为笑,泪痕还留在脸上,宫长诀抬手擦着眼泪,却觉得自己好笑又滑稽,一把拍开楚冉蘅的手, “那你那么凶做什么。” 楚冉蘅笑着,宫长诀亦恍然间觉是梦。 她记忆中深深扎根的仍是他清冷淡漠的模样,从未见他笑过,更没有见他这般幼稚且轻快的样子,大概他也未曾见,她胡搅蛮缠,毫不讲理的模样罢。 宫长诀擦净了眼泪, “赐婚必然是不可抗拒之举,我们只能让这婚赐得不这么顺利。” 楚冉蘅道, “你不必担心,我知道该如何行事。” “待下一次宣旨命令你进宫面圣之时,你即刻进宫面圣便是,无需多等。去便是。” 宫长诀应了一声,却没有多问。 当夜,一行人举着旗子,抬着棺材,向城外走去。 有偶尔路过的,都不由得看向那面硕大的旗子,鱼云相生,在暗夜中,红色的图腾愈发诡异。 而送葬的人一路摇铃,棺木绕着长安城走了一圈,为首抱着牌位的少年面色阴郁,孝帽戴得只能看见下半张脸,无法看见眼睛。 身着麻衣,抱着漆黑的牌位,一路走着。 临近出城,少年只是对着牌位喃喃了两声族威不可废。 当晚几乎所有长安百姓听见摇铃声都出来看了看,觉得晦气又都统统进屋里。 但无一例外,看过的人几乎都记住了那面夺目的大旗和上面的图腾。 因为官兵夜间只零星换巡,而送葬的队伍刻意错过出巡的时间,故而一路而去,无人来拦。 翌日,元帝果然再下了圣旨,命宫长诀和楚冉蘅进宫面圣,宫长诀没有再借口缠绵病榻,而是干脆地跟着传旨的太监走了。 到了宫中,先见到的是站在城门口的若素,若素远远冲她看了一眼,并无言语。但却在宫长诀走过拐角处塞给宫长诀一张纸条,告诉她不必担忧赐婚之事。 宫长诀收好,出了宫墙拐角,就见到了站在宫道门旁的楚冉蘅。 楚冉蘅却并未看她,拿着一长条盒子,直驱进入宣室殿。 引着宫长诀的宫人道, “玉尘公主,还请您稍等片刻,想是楚世子有话要与陛下单独相告,您现今不便进去。” 宫长诀微微点头。 楚冉蘅站在大殿之中,长身玉立,站在离门口不远处。 元帝艰难地支撑起身子,尽力做出一副和蔼的表情,只可惜,入眼只有狰狞。 “冉蘅,尤记得当年你还是父母羽翼下的小孩子,如今,已经到了娶妻之际了,听闻你与玉尘两情相悦,朕有意——” 楚冉蘅打断元帝的话,一张脸面无表情,也不看元帝, “陛下言重了,原来陛下还记得臣当年有父母。” 元帝故作和蔼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不少,言语上却分毫不让, “如今,你当这世子也当了二十年,若你不自称臣,朕都忘了,是时候下旨封你为定王,继承你父亲的衣钵,你放心,在你成婚之际,朕必定为你喜上加喜,下旨封你为定王。” 元帝句句都在将话头引到赐婚上,一心急着着将赐婚之事下定。不惜以定王之位来诱。 楚冉蘅道, “若陛下为臣下旨,封臣为定王,只怕臣愧不敢当。” 元帝走下龙椅,要进几步以示亲切。 “怎么会呢。” 楚冉蘅一句话却让元帝停住了脚步。 楚冉蘅道, “若当了定王就要身死,臣恐怕是没这个福分。” 宫长诀站在外面,楚冉蘅站得离门极近,他的声音,宫长诀听得一清二楚。 一句话如千里寒霜。 元帝沉重地喘息了一阵,内侍上前来扶,元帝道, “冉蘅,你怎会这样想,难道,你觉得,定王当年的死,与朕有关吗?” 楚冉蘅淡淡讽刺道, “与陛下有没有关系,并非由我判定。” 一列背着包袱的宫女正好路过大殿门口的广场。 楚冉蘅道, “当年臣的父王和母妃为何而死,因谁而死,臣心中再清楚不过,陛下也无需与臣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楚冉蘅一句句臣,却带着极冷冽的讽刺。 “这大周江山开国,依靠臣祖辈而来,臣的父王一生戎马,没有半分愧对大周与陛下。” “但陛下却因为害怕定王一族功高盖主,因为恐惧定王一族势力压住皇权,因为窥视定王势力可率三军。” “所以陛下派遣已死的郎中令,夜半袭入定王府中,杀尽定王一族,若非臣侥幸躲过,死里逃生,陛下是不是便能高枕无忧,让这些事实全然尘封?” 内侍在楚冉蘅话音刚落之际,适时大喊一声“大胆!” “竟敢辱没陛下声名!” 殿外侍卫猛地冲入殿中,要抓住楚冉蘅,楚冉蘅挥袖便打,并无半分软弱之色。 进入大殿的侍卫横七竖八,楚冉蘅仍一身白衣不染尘埃地站在原地。 还有侍卫要涌入,元帝却下令道, “出去,都出去!不准对世子不敬!” 元帝一双眸阴沉且浑浊,但言语却护着楚冉蘅。 楚冉蘅眼下说什么都没关系,宫中人无法将流言外传,但若是楚冉蘅在这殿上受了伤,下了狱,这些东西迟早被扒个干净。 百姓现在的心可是丝毫不偏向他,反而是偏向了两个竖子后生,不分缘由,不管原因,两人天神庇佑,天神所选之名,无数百姓坚信。 不管他到底对不对,不管这竖子到底对不对,只要是这竖子,那些愚蠢的百姓竟几乎都信以为真。 “陛下如今” “如今,你当这世子也当了二十年,若你不自称臣,朕都忘了,是时候下旨封你为定王,继承你父亲的衣钵,你放心,在你成婚之际,朕必定为你喜上加喜,下旨封你为定王。” 元帝句句都在将话头引到赐婚上,一心急着着将赐婚之事下定。不惜以定王之位来诱。 楚冉蘅道, “若陛下为臣下旨,封臣为定王,只怕臣愧不敢当。” 元帝走下龙椅,要进几步以示亲切。 “怎么会呢。” 楚冉蘅一句话却让元帝停住了脚步。 楚冉蘅道, “若当了定王就要身死,臣恐怕是没这个福分。” 宫长诀站在外面,楚冉蘅站得离门极近,他的声音,宫长诀听得一清二楚。 一句话如千里寒霜。 元帝沉重地喘息了一阵,内侍上前来扶,元帝道, “冉蘅,你怎会这样想,难道,你觉得,定王当年的死,与朕有关吗?” 楚冉蘅淡淡讽刺道, “与陛下有没有关系,并非由我判定。” 一列背着包袱的宫女正好路过大殿门口的广场。 楚冉蘅道, “当年臣的父王和母妃为何而死,因谁而死,臣心中再清楚不过,陛下也无需与臣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楚冉蘅一句句臣,却带着极冷冽的讽刺。 “这大周江山开国,依靠臣祖辈而来,臣的父王一生戎马,没有半分愧对大周与陛下。” “但陛下却因为害怕定王一族功高盖主,因为恐惧定王一族势力压住皇权,因为窥视定王势力可率三军。” “所以陛下派遣已死的郎中令,夜半袭入定王府中,杀尽定王一族,若非臣侥幸躲过,死里逃生,陛下是不是便能高枕无忧,让这些事实全然尘封?” 内侍在楚冉蘅话音刚落之际,适时大喊一声“大胆!” “竟敢辱没陛下声名!” 殿外侍卫猛地冲入殿中,要抓住楚冉蘅,楚冉蘅挥袖便打,并无半分软弱之色。 进入大殿的侍卫横七竖八,楚冉蘅仍一身白衣不染尘埃地站在原地。 还有侍卫要涌入,元帝却下令道, “出去,都出去!不准对世子不敬!” 元帝一双眸阴沉且浑浊,但言语却护着楚冉蘅。 楚冉蘅眼下说什么都没关系,宫中人无法将流言外传,但若是楚冉蘅在这殿上受了伤,下了狱,这些东西迟早被扒个干净。 百姓现在的心可是丝毫不偏向他,反而是偏向了两个竖子后生,不分缘由,不管原因,两人天神庇佑,天神所选之名,无数百姓坚信。 u你快点吧好的好的好的相信记得打电话心腹大患都喜欢我学姐学姐敌军行吧行吧心腹大患下呼吸道都好都好相信哈哈哈哈不管他到底对不对,不管这竖子到底对不对,只要是这竖子,那些愚蠢的百姓竟几乎都信以为真。 “陛下如今” 雍德熹恭江山亡(1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楚冉蘅一双眸凌厉,逼目而视,道, “臣是臣,君却不是君,天下郎朗焜焜,保天下太平的楚家一族却被杀得一干二净。” 元帝一双眸眯得极紧,看不透是惊恐亦或是算计, “冉蘅,不可胡言,如今你说这些,可与朕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朕向来勤政爱民,纵使有些事情偶然忽略,登基几十载,却没有可诟病的大错,你切不可听旁人的胡言乱语,离间了君臣关系。” 楚冉蘅拿着长条木盒,缓缓掀起盖子,盒中刀寒光逼人,刀光乍明,直晃人心。 楚冉蘅握起木盒中的刀,盒子无声落在地毯上,楚冉蘅一步步走近元帝,元帝看着楚冉蘅一双凌厉的眸,手中的刀,直冲着他而来。 元帝脑中恍然是当初在大宴上,那个青衣女子拔剑自舞,而后剑尖直冲他的模样。 一样阴翳的眸子,一样冷冽肃杀的气场。 他似乎能见女子一双冰冷刺骨的眸中,在一遍遍地呐喊, 宫墙杨花,宫墙杨花。 亡我刀下,死我刀下! 楚冉蘅的身影极有压迫感,元帝印象中那个清冷淡漠的后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地狱染满污血归来的亡魂。 地狱罗刹归来,曼珠沙华滴着血,浓稠的血液落在泥土中。 溅扬在来者刀上。 楚冉蘅的手指握紧了刀,锋利的刀刃下一刻似就要割断人的喉咙。 满地的禁军,七横八竖,明明未死,此刻,元帝竟只觉得那些都是罗刹行过后留下的满地尸体。 一身白衣无尘,却在红彤彤的晨光缭绕中变成一片鲜红,触目惊心。 楚冉蘅步步走来,步步逼近,刀拖在地上,刀尖滑过地面的声音让人心悸。 元帝猛地一下摔落在地,内侍看着元帝摔倒在地,却没有去扶。 元帝伸手,指着楚冉蘅, “来…来人……刺客……刺客。” 元帝的声音似患了哮喘一般,呼吸急促,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声音嘶哑,弱小得不到五步便能消散。 楚冉蘅提起刀,刀的寒光明晃晃地照射在元帝眼睛上。 楚冉蘅道, “臣不过是有事要与您说,陛下缘何怕成这副模样?” 元帝颤抖着,哆哆嗦嗦往后退,手脚并用,却无力起身。 楚冉蘅挡住了元帝面前的光,用指腹轻轻摩擦着刀锋,他的声音响起,依旧低沉,却像是从鬼魅之处传来,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陛下杀一个人,就多将一份权势掌握在自己手中,那陛下希望这大周朝堂空无一人,不如,就由陛下开始,如何?” 楚冉蘅手中的刀已离元帝不过一尺。 内侍和几个宫人眼神一交流,齐齐倒下去,像是被吓晕了一般。 偌大的大殿,竟没有一个人能出来护住元帝。 楚冉蘅淡淡道, “就算是皇帝又何妨?这守卫森严的大殿,可有一个人能护你周全?” “我入此殿,拔刀相向,不过如入无人之境。” 楚冉蘅的手摩挲过刀柄, “这柄刀,陛下该不会不认识罢。” 楚冉蘅猛然抬眸,曈曈而起的旭日射入大殿,只让人觉得衣不蔽体,手脚冰凉。 “不认识也没有关系。” 楚冉蘅道, “这柄刀,是陛下用来葬送我楚家上下满族的利器,如今,用陛下的血来祭奠此刀,重新开世见光,想来是最好不过。” 元帝动都没有力气再动,哆哆嗦嗦地瘫坐在地,四肢僵硬,喘息艰难,几乎断气。 楚冉蘅道, “别以为这个位置,你坐得安稳,总有一天,会有他姓取而代之。” 楚冉蘅抬眸,一双眸中情绪淡漠,竟一瞬间再不见凌厉。 “臣言尽于此,只是这刀陛下用得不趁手,自然该由臣下保管,至于如何去用,陛下便要好好小心着些了。” 楚冉蘅转身离去,元帝的手一直指着楚冉蘅, “孽……孽……” 一行背着包袱的宫女恰巧出门。 楚冉蘅抬步出来,就见宫长诀站在门口。 楚冉蘅下意识侧过身去要躲,宫长诀却一眼看见他被血染红的白衣袖。 宫长诀失声道, “怎么回事。” 楚冉蘅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没事,只是御林军带了刀,难免受些皮外伤。” 宫长诀从裙子上撕下布条,紧紧绑住了他的伤口。 背着包袱的宫女窃窃私语, “这不是楚世子吗?” “我听说他们前几天回来了,原来是真的。” “楚世子为何在宣室殿受伤,血都染红了袖子了。” “我的天哪,这伤得只怕不轻啊。” 若素冷着一张脸道, “还在说什么?耽误了时间,一个也别想出宫外放,都在宫里熬成老姑娘吧。” 几个背着包袱的宫人忙道, “若素姑姑,我们没说什么,这就走,我们不说了。” 若素转过身去,不再看众宫人。 宫人却伸长了脖子往宣室殿门口看。 到了宫外,一行宫人四散而去。 宫长诀拉住楚冉蘅的衣角,急道, “我们快走吧。” 楚冉蘅却不动,拉紧了宫长诀的手。 宫长诀回头,对上那双带些琥珀琉璃棕色的眼眸。 楚冉蘅道, “不是回去的时候。” 话音刚落,若素马上上前,道, “太后有旨——” 楚冉蘅坦然撩袍而跪,宫长诀糊里糊涂地跟着跪下。 若素道, “哀家之长女玉尘——” 若素停顿了一瞬,似出了神,又马上继续道, “哀家之长女玉尘,温皓贤淑,厉数险而归来,尚不改颜色,天旨注定,姻缘从此,现将哀家之长女玉尘,赐婚于定王楚冉蘅,另择日完婚,不得有误。” 宫长诀面色有些诧异,看向楚冉蘅,楚冉蘅却看着她,眸中翻涌,似平静又不平静,有许多东西在翻涌,似乎她与他之间的距离隔着海与天,极远极远,像在仰望,在眺望,但望穿海天愁思茫茫的,亦是他。 他越开所有障碍,直视着她。 二人跪道, “谢母后赐婚。” “谢太后赐婚。” 若素道, “太后娘娘有旨,命定王楚冉蘅前去北宫,还请玉尘公主先行离宫。” 宫长诀余光下意识看了楚冉蘅一眼,愣了一瞬,道, “唯。” 宫长诀起身,楚冉蘅却跟着若素前去。 不到几步,宫长诀便见楚冉蘅轰然倒下,胳膊上的血似流个不停,连胸膛前都浸透了。 宫长诀猛地返身要追过去,却被宫人拦着, “公主,定王吉人天相,定会无事。” “公主!” 宫长诀一把推开宫人,往楚冉蘅的方向追过去,却又再度被人拉住, “公主,求求您了,别过去。” “求求您了,您要是过去,奴婢们的人头就都要保不住了!” “公主,求您离开吧。” 一群宫人死死拉住宫长诀,宫长诀拼了命地想挣脱,几乎发了狠,却丝毫不能撼动这些死死拉住她的人半分。 宫长诀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们都给本宫放开,若是不放,立地处死!” 众宫人仍是死死抱住宫长诀,拖住宫长诀,不让宫长诀上前。 而宣室殿中,有禁军和宫人进入,一把刀明晃晃地染着鲜血,被元帝攥在手里,而元帝早已昏迷不醒。 “陛下!” 宫长诀只觉得急火攻心,众人死死拉住她,而她衣袖上竟无端端出现了血痕,一身青衣,皆是血迹,宫长诀不知为何,竟一瞬间觉得自己毫无力气,晕倒在地。 当日,恰是立秋,大周有立秋举宴流水席的习惯,从宫门口开始一路华灯,远隔十丈之处,便是百姓们搭摆的宴席。 虽近来战事纷扰,朝廷事变,长安人心惶惶,但一直以来的习惯,众人还是延续了下去。 夕阳一下,华灯遍地,而道路两旁摆着一些卖小玩意儿的,更多的,是不断的流水筵席,虽是小吃,上不得台面,却依旧别有意趣。 雍德熹恭江山亡 楚冉蘅一双眸凌厉,逼目而视,道, “臣是臣,君却不是君,天下郎朗焜焜,保天下太平的楚家一族却被杀得一干二净。” 元帝一双眸眯得极紧,看不透是惊恐亦或是算计, “冉蘅,不可胡言,如今你说这些,可与朕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朕向来勤政爱民,纵使有些事情偶然忽略,登基几十载,却没有可诟病的大错,你切不可听旁人的胡言乱语,离间了君臣关系。” 楚冉蘅拿着长条木盒,缓缓掀起盖子,盒中刀寒光逼人,刀光乍明,直晃人心。 楚冉蘅握起木盒中的刀,盒子无声落在地毯上,楚冉蘅一步步走近元帝,元帝看着楚冉蘅一双凌厉的眸,手中的刀,直冲着他而来。 元帝脑中恍然是当初在大宴上,那个青衣女子拔剑自舞,而后剑尖直冲他的模样。 一样阴翳的眸子,一样冷冽肃杀的气场。 他似乎能见女子一双冰冷刺骨的眸中,在一遍遍地呐喊, 宫墙杨花,宫墙杨花。 亡我刀下,死我刀下! 楚冉蘅的身影极有压迫感,元帝印象中那个清冷淡漠的后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地狱染满污血归来的亡魂。 地狱罗刹归来,曼珠沙华滴着血,浓稠的血液落在泥土中。 溅扬在来者刀上。 楚冉蘅的手指握紧了刀,锋利的刀刃下一刻似就要割断人的喉咙 雍德熹恭江山亡(1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啪嗒一声,一个人的筷子跌落在地,街上静得竟可尽闻筷子落地之声。 清冷的月光冷淡,一撒遍布千里,如轻纱一般笼罩月下万物,楼阁寰宇,华灯人街,连同这淡薄的月光,全都停止了流动。 月下一双璧人,一个紧闭双眸,清艳的容貌不见半分生气与血色。一个白袍染血,跪在地上,紧紧抱住怀中的女子。 天地间安静得像此刻时光停止,月攀升得极高,冰冷刺骨,颤动缕缕不成阵的乌云,凝结成冰,一击即碎。 长长的街上,风荡涤过街,空洞地发出呜呜声。 在极明亮的灯火中,楚冉蘅跪倒在地,颓丧与凄寒在他身上绵延不绝。似乎已筋疲力尽,临近消逝。 更露一滴滴地落下,水滴一滴滴破灭,绽放出无力只能赴死的死亡之美。 风拂过,浸染血色的青色衣袂和白色衣袂起起伏伏。 似乎世界都失去了声色,只能看见无数的人向青年和少女的方向涌去,所有人的口一张一合,表情或惊恐或哀凄,像江流涌入大海一般,人们向着夜色下的绝望之人涌去。 不远处的宫门高阔寂寞。 镌刻雕绘,巧夺天工,却冷得像冰,封住千里寒霜,隔开内外两个世界。 清风彷徨,枯柳成行,远处的山峦起伏跌宕,人心动荡。 宫长诀睁开眼,入目是左氏担忧的眉眼,正侧着身子,用绣帕捂住口鼻无声地抽噎着。 似已哭了许久,眼睛红红的。 屋中的下人跪成一排,烛火照得室内恍若白日,点了不知有多少蜡烛,烛花在屋中盛开着。 随着嬷嬷的一声“小姐醒了!”,一室人皆看向那张雕花大床。 宫长诀缓缓起身,眼前的一切仍不明朗,朦朦胧胧,染上烛光昏黄,像是在夕阳下看见的昏黄晚霞。 她一瞬联想起的,是暗阁桥上,她和楚冉蘅坐在桥上,楚冉蘅看着她的眼睛,他眸中那一刻的默默深情与温柔, “我从前觉得,时间很重要,地点很重要。” 他的手抚上她的额头, “可是最重要的,却是我眼前的人。” 霞光万丈,将他眸中流转的光反射得瑰丽而璀璨。 世间没有可比拟之色。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楚冉蘅一身是血,将几乎要昏迷过去的她抱起。 那双手如此有力,重重的一步步向前,一步步沦陷。 她听见他的声音在冷冽的晚风中响起,抚慰她一切的恐惧和不安, “长诀,我们回家了。” 宫长诀一头黑发愈发衬得她面色莹白。 削瘦的肩膀撑不起衣衫,松松地贴在她身上。 左氏握住宫长诀的手, “长诀,可还有何处不适?” 宫长诀急道, “我没事,楚世子呢,他可好?” 烛光摇曳在她有些湿润朦胧的眸中。 左氏低头掩饰着自己通红的眸子,压抑住哽咽道, “定王世子无事。” 左氏道, “这次没有告诉你,只恐你多想,这些都是你叔父与定王世子商议而定,你与他受伤都非真,只是为了蒙蔽耳目,自然无事。” 宫长诀不解道, “既然无事,那母亲为何要哭?” 左氏握住宫长诀的手一松,泣不成声, “你…父亲…他在鄞州战败了,生死不明。” 宫长诀眸中的光猛然一坠, “母亲,您说什么?” 左氏道, “如今定王世子的做法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逼得元帝不敢因为我们没了倚仗就对对我们下手。可是…你父亲…” 宫长诀指尖冰凉,却紧紧握住左氏的手,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安抚道, “母亲,没事的,天不遣维世百夫长,父亲一定会安然无恙归来的,别担忧了。” 两个人一个哭,一个在笑,心却都在不断地下坠。 宫长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屋子的,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侍花的小丫鬟说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 夜凉如水,月色冰凉,她只觉得天地之广阔,竟无处可容身。 梳妗上前,担忧道, “小姐,外头露重,着凉了怎么办。” “回去吧。” 梳妗为宫长诀披上一件披风,宫长诀拢了拢衣衫,抬眸看着零零散散的星子。 宫长诀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 梳妗退后半步,站在她身后, “夫人世子,还有二小姐,大家都有意瞒着您,他们瞒得这么辛苦,梳妗怎么敢说?” 宫长诀忽然苦笑, “元龄拦我,不许我出门的时候,我以为她真的是担忧我未出阁会败坏了名声,原来,她是怕现在父亲下落不明,宫家没有了任何倚仗,我出了门,离开宫家庇护,元帝会趁机对我下手。” “可是为什么,元龄尚且年纪比我小,她都可以知道,我却不能?” 夜色中,不知是倒映的月光还是她眸中的泪光,她的眼睛在隐隐闪烁发亮。 她不是想要知道什么,而是她从重生以来,就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能相信自己能负重托,能承受住所有的一切。 否则,她纵使再使尽一身解数,在一个一无所知的环境里,所有人都瞒着自己环境里,她一样握不住所有的一切,不能改变那些倾覆而来的现实和变数。 她想要,仅此而已。 梳妗上前,道, “小姐,二小姐是自己偷听了二老爷和世子说话才知道的这事,而您,却是世子一遍遍嘱咐过夫人的,说决不能让您知道这件事。” 花枝带露,在夜色中轻轻地摇晃着。 梳妗道, “夫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您,是楚世子一直提醒,请夫人千万勿要走漏口风,惹您担心。” “毕竟,若是老爷……真的出了什么事,您只怕会崩溃。” 宫长诀握住了微微滑落的披风,眉眼坚定, “父亲不会死的,我信我的判断,更信父亲,他是善军布阵的将军,带着近二十万的大军和最顶尖的高手,再不济,那些死士也一定会护住他。他怎么可能无端端生死不明。” “或许,只是于三军前的障眼法罢了,” 宫长诀言毕,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父亲生死不明的消息是谁传来的?” 梳妗道, “是姚将军的私人信統。” 宫长诀似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姚将军亲笔书信?” 梳妗道, “是。” 宫长诀道, “对!父亲一定还活着,一定是。” 宫长诀道, “这么多年来,姚将军跟着父亲出生入死,父亲生死难料,身受重伤的时候虽不多,但也不少,起码也有十次了,可是,你有见过哪一次我们宫府收到的急报私传消息是姚将军写的吗?” 梳妗细思, “对,每一次,似乎都是由底下小将来写,姚将军从不亲笔书写的。” 宫长诀激动道, “对,当年姚将军与大伯曾是患难之交,分隔千里时也要书信来往,因为怀念故人而不忍,当大伯去世之后,就一封自己落款的信都再没有往宫家寄过,更不会亲笔书信给宫家,这次,姚将军突然亲笔写信,落款自己的名字,一定是事出有因,或许,这就是转折之处!” 宫长诀将披风脱下来,随手塞到梳妗手中, “我去找母亲,我要马上告诉母亲这件事!” 宫长诀疾步走着,最后干脆跑起来,长发飘洒在夜风中。 宫长诀急跑到主院中,猛地推开门,左氏正坐在窗边,点满了灯火,低声啜泣着。 宫长诀急奔到左氏面前,看着左氏, “母亲!父亲没事,父亲一定没事!” 左氏抬眸。 宫长诀蹲下来,握住左氏的手, “母亲,您让我看看姚将军来的信好吗?” 左氏哽咽, “在梳妆台上。” 宫长诀站起来,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妆台上放着的信,急拆开来,满屋烛火明亮,宫长诀一目十行。 宫长诀忽然笑了,走到左氏面前,欣喜道, “母亲,父亲没事,这信上说了,父亲没事。” 左氏擦眼泪的动作骤停, “这封信我读过数遍了,没有一个字说你父亲安好,你又怎从中看出你父亲安详与否?” 宫长诀笑,蹲下身子,指给左氏看, “前面那些都是些充数的,您只看最后一行,看最后一行便可。” 左氏喃喃念了一遍道, “宫将军定然平安归来,请宫夫人放心。” 左氏道, “这如何能看出端倪?” 宫长诀道, “母亲,这句话看似安抚之语,却是这全篇唯一的真话。” 宫长诀道, “母亲,敢问在大伯薨逝之后,姚将军可有再往宫府写过一个字?” 左氏道, “未曾。” 宫长诀道, “这就对了,事出无常必有妖,因为旧友逝世,姚将军不忍,所以再不写一个字寄往宫家,纵使父亲和叔父与他的关系,已经是过命的交情,出生入死二十载,姚将军都因为大伯,从没有给父亲和叔父写过什么。” “现在,姚将军居然出人意料地寄了这封亲笔书信来,就是要让我们起疑心,发现些什么。您看,通篇讲战打得有多惨烈,可他用的词语,却不是接近二十万大军的排场,而是区区五万人。” “杨碌当时因为贪生怕死带走的十五万兵马可都在边关,在青州驻扎着,甚至因为不愿为杨碌效力,几乎没有什么兵力损耗,边关怎么可能只有五万左右大军?这怕是个零头也不够。这难道不破绽百出,不引人怀疑吗?” 左氏惊道, “你是说。” 宫长诀按住左氏的肩膀, “只有五万大军,是面对朝廷和元帝时的说法,而实际上我们有近二十万大军这种数目是绝对不会往上报的,但是姚将军寄给我们的私信都用五万的说法。”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宫长诀看着左氏, “这封信,不是写给我们看的。” 宫长诀笑,蹲下身子,指给左氏看, “前面那些都是些充数的,您只看最后一行,看最后一行便可。” 左氏喃喃念了一遍道, “宫将军定然平安归来,请宫夫人放心。” 左氏道, “这如何能看出端倪?” 宫长诀道, “母亲,这句话看似安抚之语,却是这全篇唯一的真话。” 宫长诀道, “母亲,敢问在大伯薨逝之后,姚将军可有再往宫府写过一个字?” 左氏道, “未曾。” 宫长诀道, “这就对了,事出无常必有妖,因为旧友逝世,姚将军不忍,所以再不写一个字寄往宫家,纵使父亲和叔父与他的关系,已经是过命的交情,出生入死二十载,姚将军都因为大伯,从没有给父亲和叔父写过什么。” “现在,姚将军居然出人意料地寄了这封亲笔书信来,就是要让我们起疑心,发现些什么。您看,通篇讲战打得有多惨烈,可他用的词语,却不是接近二十万大军的排场,而是区区五万人。” “杨碌当时因为贪生怕死带走的十五万兵马可都在边关,在青州驻扎着,甚至因为不愿为杨碌效力,几乎没有什么兵力损耗,边关怎么可能只有五万左右大军?这怕是个零头也不够。这难道不破绽百出,不引人怀疑吗?” 左氏惊道, “你是说。” 宫长诀按住左氏的肩膀, “只有五万大军,是面对朝廷和元帝时的说法,而实际上我们有近二十万大军这种数目是绝对不会往上报的,但是姚将军寄给我们的私信都用五万的说法。”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宫长诀看着左氏, “这封信,不是写给我们看的。”宫长诀笑,蹲下身子,指给左氏看, “前面那些都是些充数的,您只看最后一行,看最后一行便可。” 左氏喃喃念了一遍道, “宫将军定然平安归来,请宫夫人放心。” 左氏道, “这如何能看出端倪?” 宫长诀道, “母亲,这句话看似安抚之语,却是这全篇唯一的真话。” 宫长诀道, “母亲,敢问在大伯薨逝之后,姚将军可有再往宫府写过一个字?” 左氏道, “未曾。” 宫长诀道, “这就对了,事出无常必有妖,因为旧友逝世,姚将军不忍,所以再不写一个字寄往宫家,纵使父亲和叔父与他的关系,已经是过命的交情,出生入死二十载,姚将军都因为大 雍德熹恭江山亡(1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楚冉蘅和宫家不出来说一句话,就越是令民众心疼,无言将声势拉到他们一方。 在元帝拼命想要压制住流言,却又不能明目张胆对众人维护的宫楚两家下手之时,却有一柄刀横空出世。 刀柄上刻着一道图腾,与鱼云相似。 上染血迹斑斑仍然留存。 关无忘道, “还未恭喜左公子连升数级,直任郎中令。” 左晋道, “不过是浊名罢了,当初能做一个编修,是因为云贵妃借赠予舍妹的丝绸传信,告诉在下,去万国寺上必有刺客,让在下前去保护,便可一举取得官位。” “现在,又是郎中令已死,云贵妃恳求元帝,言我曾救过她一次,使其死里逃生,定然能保护好她,元帝昏庸,想着郎中令不过是看守宫中兵力的官职,便随意给了我,让我近身保护云贵妃。” 左晋温和地笑着,慢慢抬眸, “关大人,在下能步步高升,都是有大人在为在下谋划,第一次被封编修,是与您私下来往交流的云贵妃所教,第二次,郎中令的死由关大人一手造成,云贵妃添油加醋,这一切,在背后授意的人,不正是关大人?” 关无忘道, “当初左御史答应本官,从此与本官通力合作的第一个要求,便是圆你入仕的夙愿,左御史不愿见你宏图难展,一介八尺男儿困顿于一室之内,亦不愿意左家至此没落,再无世代簪缨,香火稀疏。” 左晋沉默片刻,道, “祖父还提了旁的要求吗?” 关无忘道, “好好待宫家,护住宫家,将宫家之事当做自己之事,全力以赴。” 左晋道, “倒也是祖父会有的想法。” 关无忘道, “劳烦左公子做这种事。” 左晋道, “也是为了大局,谈不上麻不麻烦。” 丫头在旁边煮酒,早桂一匙匙地加进酒里,蒸汽上涌,整个屋子里都是桂花的香气。 关无忘道, “只是如今并非为宫家铺路,而是为定王世子铺路,你不觉得…” 关无忘接过丫头递过来的酒杯,推到左晋面前, “有些失望遗憾?” 左晋看向关无忘推过来的那杯桂花酒,浅笑着, “关大人何出此言?” 关无忘道, “本在大宴之上,你与宫长诀期定婚约盟誓,但所有人都只觉得你们是为了不让匈奴人下大周的面子,于是逢场作戏,搪塞了匈奴人。” “这,难道不失望遗憾吗?” 左晋温和地笑笑, “关大人说笑了,长诀是在下的妹妹,在下怎么会有旁的心思,关大人这般说笑,若让长诀听见,只怕惹了她不高兴。” 关无忘道, “那亦大可不必这般费力,恰时将剩余御林军带进宣室殿,看见手握鲜血淋漓的长刀的元帝,更不必将这把刀刻意遗落在客栈之中,使之为众人所见,腾空出世的长刀,又放在你新晋郎中令那儿,但却是在重重森严守卫下凭空消失,转而出现在民间。刀鲜血淋漓,图腾清楚,证据确凿,在百姓中加重对元帝的绝望被厌恶,这难道,不是正应了宫楚二人乃天选一方,苍天庇佑的流言吗?” 左晋轻笑,端起酒杯, “确实如此,果然都瞒不过关大人,祖父和宫家之所以选你,是有道理的。” 长安一间客栈闭门谢客,因为无端端收到了一把来路不明,染满鲜血的长刀,许多人都认为其是凶店。 客栈名曰天清地宁,先帝手书牌匾,也算是一家老店,生意红火,自那把刀之后,便门可罗雀。 天清地宁四个狷狂恣意的大字挂在门前,向来赶考或路过的书生图个风致,便会留下来一晚。 毕竟天子所书之下安眠,自然天子门生。何愁考不中? 天清地宁将长刀夜半扔出去,长刀却又会在别的时候回到店中。 直到有人发现长刀上的图案,众人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这可是前几天晚上夜半游行的凶鬼灵旗上的图案啊! 乃大凶之兆。 当日,却马上就有官兵内的消息传出,这一副图腾,是前郎中令的家族图徽,每每有族人去世,一定要摇旗相送,如此,先人便会来接走去世之人,永归极乐。 这般说来,这血,难道就是前郎中令死时所染? 可这显然是郎中令自家的刀,怎会用来杀自己,况且,当场诛杀郎中令的可是大公无私的关大人,用的是御前侍卫刀剑。 一把刀,带着诡异恐惧的故事,几乎传遍整个长安。 西青皇宫内, 几个小宫女低声道, “新回来的五皇子确实生得好看,只可惜,远没有其他几位皇子的风韵与气度,大抵是因为质于别国久了,难以将养出皇子气概。” “真是可怜啊。” “听说五皇子尽量已经二十有二,可看那纤瘦孱弱的模样,却丝毫不觉得,只是仍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如今大皇子那什么了,往后这储君之位,可不像是有机会落到五皇子手里。” “我曾远远看过一回五皇子,好看是好看,就是模样多少偏些阴柔。” 余宸站在花枝后,轻轻地咳嗽两声。 几个小宫女未发觉,直到余宸走出来,走到她们面前了,几个小宫女才惊觉余宸的存在。 几个宫女大惊,猛然跪下, “奴婢该死!” 几个宫女头也不敢抬,都拼命地回忆着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快速地想着理由。 只是想象之中的斥责并未到来,余宸蹲下身子,看着几个宫女,无奈地笑笑, “怎么了,何须行此大礼,我看起来可像是会吃人不成?” “怎么可能!奴婢不敢。” 余宸笑,伸出温暖的手,亲自将其中一个宫女扶了起来,宫女诚惶诚恐。 余宸的声音温暖而缓慢, “都起来吧,我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 小宫女慌乱间与余宸对视了一眼,小宫女忙低下头,余宸却将一样东西轻轻放到小宫女手上,小宫女低头一看,有些意外,抬眸看向余宸,余宸的眸如琉璃,流光溢彩,含着让人心悸的光,引人沉沦。 余宸轻声道, “方才见了这花,觉得开得甚好,只是总在枝上难免有些厌倦,配上你们正是破瓜之年的小姑娘,当是正好。” 小宫女怀里的那捧紫藤颜色浪漫温柔,几个小宫女看着余宸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庞,听着他的笑语盈盈,不由得心跳加速,面上绯红。 余宸笑着,轻声道, “要是休息完了就快回自己宫里去吧,受了责罚可就不好了。” 宫女们道, “唯。” 却都忍不住频频抬头看余宸,余宸眉眼带笑,宽和温柔,俊美精致的青年面容落入眼中,青年凌厉的下颌线和凸起的喉结,以及逼人的身高,已昭示年岁,并非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无疑让人更为心悸。 几个小宫女忙离开了,却一步三回头,面颊红红地看着余宸,拿着那根花蔓的宫女更是脸红到了脖子根,一直看着余宸离开。 鄞州中,宫韫正在原地打坐,门忽然开了,光射入屋内,姚远提着食盒,道, “将军,那一千人已经去西青了,您别担心。相信此事定会成功。” 宫韫抬眸, “你觉得,这么冒险,就真的能保得住那些名门望族吗?” 姚远道, “末将只求能如宫大将军的夙愿一般,不滥杀无辜,亦不胡乱灭门。” 宫韫道, “可你这般千辛万苦地将他们转移,难道就是这般,便可以护住那些人一世无忧?难道毫发无损从敌军阵营回来的人,西青的启帝可以丝毫不怀疑?” 雍德熹恭江山亡 楚冉蘅和宫家不出来说一句话,就越是令民众心疼,无言将声势拉到他们一方。 在元帝拼命想要压制住流言,却又不能明目张胆对众人维护的宫楚两家下手之时,却有一柄刀横空出世。 刀柄上刻着一道图腾,与鱼云相似。 上染血迹斑斑仍然留存。 关无忘道, “还未恭喜左公子连升数级,直任郎中令。” 左晋道, “不过是浊名罢了,当初能做一个编修,是因为云贵妃借赠予舍妹的丝绸传信,告诉在下,去万国寺上必有刺客,让在下前去保护,便可一举取得官位。” “现在,又是郎中令已死,云贵妃恳求元帝,言我曾救过她一次,使其死里逃生,定然能保护好她,元帝昏庸,想着郎中令不过是看守宫中兵力的官职,便随意给了我,让我近身保护云贵妃。” 左晋温和地笑着,慢慢抬眸, “关大人,在下能步步高升,都是有大人在为在下谋划,第一次被封编修,是与您私下来往交流的云贵妃所教,第二次,郎中令的死由关大人一手造成,云贵妃添油加醋,这一切,在背后授意的人,不正是关大人?” 关无忘道, “当初左御史答应本官,从此与本官通力合作的第一个要求,便是圆你入仕的夙愿,左御史不愿见你宏图难展,一介八尺男儿困顿于一室之内,亦不愿意左家至此没落,再无世代簪缨,香火稀疏。” 左晋沉默片刻,道, “祖父还提了旁的要求吗?” 关无忘道, “好好待宫家,护住宫家,将宫家之事当做自己之事,全力以赴。” 左晋道, “倒也是祖父会有的想法。” 关无忘道, “劳烦左公子做这种事。” 左晋道, “也是为了大局,谈不上麻不麻烦。” 丫头在旁边煮酒,早桂一匙匙地加进酒里,蒸汽上涌,整个屋子里都是桂花的香气。 关无忘道, “只是如今并非为宫家铺路,而是为定王世子铺路,你不觉得…” 关无忘接过丫头递过来的酒杯,推到左晋面前, “有些失望遗憾?” 左晋看向关无忘推过来的那杯桂花酒,浅笑着, “关大人何出此言?” 关无忘道, “本在大宴之上,你与宫长诀期定婚约盟誓,但所有人都只觉得你们是为了不让匈奴人下大周的面子,于是逢场作戏,搪塞了匈奴人。” “这,难道不失望遗憾吗?” 左晋温和地笑笑, “关大人说笑了,长诀是在下的妹妹,在下怎么会有旁的心思,关大人这般说笑,若让长诀听见,只怕惹了她不高兴。” 关无忘道, “那亦大可不必这般费力,恰时将剩余御林军带进宣室殿,看见手握鲜血淋漓的长刀的元帝,更不必将这把刀刻意遗落在客栈之中,使之为众人所见,腾空出世的长刀,又放在你新晋郎中令那儿,但却是在重重森严守卫下凭空消失,转而出现在民间。刀鲜血淋漓,图腾清楚,证据确凿,在百姓中加重对元帝的绝望被厌恶,这难道,不是正应了宫楚二人乃天选一方,苍天庇佑的流言吗?” 左晋轻笑,端起酒杯, “确实如此,果然都瞒不过关大人,祖父和宫家之所以选你,是有道理的。” 长安一间客栈闭门谢客,因为无端端收到了一把来路不明,染满鲜血的长刀,许多人都认为其是凶店。 客栈名曰天清地宁,先帝手书牌匾,也算是一家老店,生意红火,自那把刀之后,便门可罗雀。 天清地宁四个狷狂恣意的大字挂在门前,向来赶考或路过的书生图个风致,便会留下来一晚。 毕竟天子所书之下安眠,自然天子门生。何愁考不中? 天清地宁将长刀夜半扔出去,长刀却又会在别的时候回到店中。 直到有人发现长刀上的图案,众人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这可是前几天晚上夜半游行的凶鬼灵旗上的图案啊! 乃大凶之兆。 当日,却马上就有官兵内的消息传出,这一副图腾,是前郎中令的家族图徽,每每有族人去世,一定要摇旗相送,如此,先人便会来接走去世之人,永归极乐。 这般说来,这血,难道就是前郎中令死时所染? 可这显然是郎中令自家的刀,怎会用来杀自己,况且,当场诛杀郎中令的可是大公无私的关大人,用的是 雍德熹恭江山亡(17)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姚远道, “草菅人命,为一己私欲而残害无辜,又是大义吗?” 宫韫道, “草菅人命只能用在平常之时,但当生死状一出,战书一出,相互残杀,已是天经地义,是契约上板上钉钉的规则,为一己私欲之说更是荒谬,若非为了逆转战局,以少胜多,为了护住青鄞二州,为护住大周百姓,我何以用这样的方式?我正是以天下大义为己任,才如此行事。” 姚远一张时常温和带笑的脸变得肃穆, “行诡术成事,又该是宫家后人所为吗?” “当年宫大将军身为君子,一直谨记持正守心,从不滥杀无辜,可是宫二将军却反其道而行之,还言之凿凿,若大将军听见了,该有多寒心。” 宫韫道, “兵者诡道也,纵使大哥仍在世,也会认同我所为。” “既然你决定让三军无首,让天下百姓因为你的所谓大义之举而增加风险,身处险境,你要慷他人之慨,要牺牲别人换你所谓大义,便不必与我辩驳,你要将我拘禁起来,防止我杀了那些望族坏了你的大义之事,那你便一直关着我,何必字字句句辩驳,要说服我?” “姚远,我本以为你虽不善战场计策,至少拎得清是非与自己的处境,但如今你所为,实是令我失望。” 姚远闭上眼,背对着宫韫, “令将军失望又如何,将军令末将失望才是真。” 宫锦温谦的笑容似乎仍在眼前,只是与宫锦一母同胞的兄弟,竟然如此无情残忍。 他若知道了,该有多心酸。 一行白鹭飞过,****,久难解泪。 红亭中,一切似停止,一人一琴在亭中静坐,亭角的惊鸟铃兀自悠悠晃动,传出清脆的声音。 杨晟抬手,抚上琴弦,却没有弹,只是从左到右,抚了一遍琴弦,眸光黯淡,似在回忆些什么。 关无忘背手入亭, “太子殿下为何空对琴而不弹?” 流水潺潺,绕亭而去。 杨晟方才的恍惚神情收起,眼神一冽,道, “此琴,乃本宫母妃所留遗物。” 关无忘道, “郑婕妤已经薨逝许久,太子殿下切莫自伤。” 杨晟抬眸,看着关无忘。 杨晟面容俊秀,一声青灰色衣衫静坐在亭中,墨发半束,一支飘冰玉簪于发间,唇红齿白,于红亭中似融与景色。 一双眼睛的弧度微微向上,细细的双眼皮弧度越变越大,一双眸似带星辰,长长的睫毛似孔雀翎,少年模样动人。 有些偏阴柔的鹅蛋脸形,一双星辰熠熠的眸,令他更带几分少年春色,满园旖旎相衬,盛色流光,随着日夜的变化,少年的脸已几乎张开。 关无忘道, “臣下年少时有幸见过郑婕妤一回,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绝色美人,殿下与郑婕妤,当真极相似。” 杨晟的语气中并不带任何情绪,平淡道, “只是本宫的母妃没有福气,早早撒手人寰,离本宫而去,这些年来,本宫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日日夜夜忍气吞声,从不敢掐尖露头,憋屈数年,受二哥的冷嘲热讽,受后妃大臣的看轻。” “只是有一个女子,一出现,便让本宫看见了希望。” 关无忘站在亭前,一身绯色衣衫外罩黑色的狷纱,愈发显得高不可攀。 杨晟起身,走下座位。 “不是因为夺目的美貌,也不是因为出众的才学,只是她一句永不落红尘,叫本宫日日夜夜想起,都难忘其乍见之欢,心悸之感。” 关无忘的眼神平淡, “殿下所说,可是玉尘?” 杨晟道, “自然。” 杨晟走下台阶,站在了关无忘面前, “本宫忍气吞声数年,从来没有这么张扬过,她那一刻的张扬和毫不畏惧,恰是本宫此生梦寐以求。” “可是满城的人,现在都将她视做楚冉蘅的所有物,我恨之入骨,却不得不帮着楚冉蘅。” 杨晟走开,缓缓走到花前, “之所以答应你,在父皇面前打压左晋,做出一副极厌恶左晋的模样,使得父皇一下子就同意了云贵妃封左晋为郎中令的要求,就是为了现在,能让左晋拿走那把刀,将那把刀送到百姓面前,把父皇送到风口浪尖之上。使民众不满,逼父皇退位。” “可刀出世了,你,却迟迟不愿意将关于刀背后,关于父皇屠杀定王一族的消息放出去,让父皇彻彻底底失信于百姓,好借民力推我上位。” 杨晟转身,看向关无忘, “是本宫开出的条件不够太傅动心吗?” 关无忘悠悠道, “太子殿下息怒,对于您开出的条件,臣自然动心,臣也愿意有一份从龙之功,日后世代庇佑。” “但如今戛然而止,不将消息外散,是有几个考虑,一是陛下如今不过是回光返照,您也看到了,陛下如今的身体不堪一击,您登基之日就在眼前,何必急这一时半刻,急只怕生乱。” 杨晟冷哼一声, “那其二呢?” 关无忘道, “自然是想着,您如今既然想娶玉尘,那么,助力楚冉蘅,使之借力平反定王一族冤案,岂非是在给自己添麻烦?” 杨晟脚步停下, “你所言非虚,原是本宫欠考虑了。” 关无忘道, “太子殿下自有打算,臣之鄙见不愿辱太子耳,自然就隐而不发。” 杨晟道, “只是你说得再有理,本宫也不愿意停一步,本宫一定要赶在十月之前登基。” 关无忘道, “殿下为何如此急切?” 杨晟道, “本宫母妃薨逝于十月,本宫要替其移陵重葬,以皇太后的名义风光大葬,片刻不得延缓。” 关无忘道, “那殿下大可不必如此着急,毕竟陛下的身子骨,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 杨晟冷笑一声, “元帝什么时候死,还能由你说了算?” 杨晟语气冷漠,似乎之前一声声称呼父皇二字的人不是他一般。 杀母之仇,辱母之仇,自是不共戴天。 自小父皇二字于他不过一个符号,从未曾有过亲昵之时,却亲自下令,杀了他在世间唯一的依靠。 声声呼唤的父皇二字,不过是他习惯了表面唯唯诺诺,习惯了假模假式,习惯了隐藏锋芒的挡箭牌。习惯而已。 但恨意却是不能习惯,每每想起母亲死前惨状,他只觉得自己仍是那个不通时世的孩子,亲眼看着母亲死死瞪着双眼逝去。 那种无可比拟的恐惧与重压,在他午夜徘徊之时几乎将他碾碎。 步步为营,步步缜密,为的都是能为母亲报仇雪恨的一天。 他要手握大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将厌恶之人剜心,将痛恨之人凌迟。 如今,元帝已经恨他恨到,他说不喜欢谁,元帝就要重用谁的地步,可见这父子亲情,不过一张薄纸,当年还是孩童时曾期盼过父爱,也不过一个笑话罢了。 关无忘道, “既然殿下是为着郑婕妤,那臣下定当竭力为殿下办妥此事,让殿下早日达成所愿。” 杨晟道, “太傅明白就好。” 杨晟走在花陌上, “之前云贵妃心怀怨怼,下手毒杀窦氏时,可是你将毒酒换了?” 关无忘笑了一声,恭敬道, “自然是臣。” 只是关无忘的眸中却并不聚焦于一点,眼神轻慢。 杨晟道, “若非申丞相要窦氏活着,本宫倒宁愿云氏杀了窦氏。” 杨晟微微抬起下巴, “当年本宫母妃枉死,窦氏作为本宫母妃的好姊妹,却一言不发,眼睁睁看本宫母妃去死,事后却对本宫多有关怀,假仁假意,本宫忍受多年,几乎只觉令人作呕。” “若是此等毒妇死了,也算了了本宫一桩心事。” “不过,现在我们答应申丞相的已经办到了,本宫想要的,也未必不可,太傅,你说是不是?” 关无忘道, “殿下的意思,是要将窦氏…” 杨晟道, “太傅明白便好,本宫可不会说第二次。”雍德熹恭江山亡 姚远道, “草菅人命,为一己私欲而残害无辜,又是大义吗?” 宫韫道, “草菅人命只能用在平常之时,但当生死状一出,战书一出,相互残杀,已是天经地义,是契约上板上钉钉的规则,为一己私欲之说更是荒谬,若非为了逆转战局,以少胜多,为了护住青鄞二州,为护住大周百姓,我何以用这样的方式?我正是以天下大义为己任,才如此行事。” 姚远一张时常温和带笑的脸变得肃穆, “行诡术成事,又该是宫家后人所为吗?” “当年宫大将军身为君子,一直谨记持正守心,从不滥杀无辜,可是宫二将军却反其道而行之,还言之凿凿,若大将军听见了,该有多寒心。” 宫韫道, “兵者诡道也,纵使大哥仍在世,也会认同我所为。” “既然你决定让三军无首,让天下百姓因为你的所谓大义之举而增加风险,身处险境,你要慷他人之慨,要牺牲别人换你所谓大义,便不必与我辩驳,你要将我拘禁起来,防止我杀了那些望族坏了你的大义之事,那你便一直关着我,何必字字句句辩驳,要说服我?” “姚远,我本以为你虽不善战场计策,至少拎得清是非与自己的处境,但如今你所为,实是令我失望。” 姚远闭上眼,背对着宫韫, “令将军失望又如何,将军令末将失望才是真。” 宫锦温谦的笑容似乎仍在眼前,只是与宫锦一母同胞的兄弟,竟然如此无情残忍。 他若知道了,该有多心酸。 一行白鹭飞过,****,久难解泪。 红亭中,一切似停止,一人一琴在亭中静坐,亭角的惊鸟铃兀自悠悠晃动,传出清脆的声音。 杨晟抬手,抚上琴弦,却没有弹,只是从左到右,抚了一遍琴弦,眸光黯淡,似在回忆些什么。 关无忘背手入亭, “太子殿下为何空对琴而不弹?” 流水潺潺,绕亭而去。 杨晟方才的恍惚神情收起,眼神一冽,道, “此琴,乃本宫母妃所留遗物。” 关无忘道, “郑婕妤已经薨逝许久,太子殿下切莫自伤。” 杨晟抬眸,看着关无忘。 杨晟面容俊秀,一声青灰色衣衫静坐在亭中,墨发半束,一支飘冰玉簪于发间,唇红齿白,于红亭中似融与景色。 一双眼睛的弧度微微向上,细细的双眼皮弧度越变越大,一双眸似带星辰,长长的睫毛似孔雀翎,少年模样动人。 有些偏阴柔的鹅蛋脸形,一双星辰熠熠的眸,令他更带几分少年春色,满园旖旎相衬,盛色流光,随着日夜的变化,少年的脸已几乎张开。 关无忘道, “臣下年少时有幸见过郑婕妤一回,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绝色美人,殿下与郑婕妤,当真极相似。” 杨晟的语气中并不带任何情绪,平淡道, “只是本宫的母妃没有福气,早早撒手人寰,离本宫而去,这些年来,本宫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日日夜夜忍气吞声,从不敢掐尖露头,憋屈数年,受二哥的冷嘲热讽,受后妃大臣的看轻。” 关无忘道, “臣下年少时有幸见过郑婕妤一回,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绝色美人,殿下与郑婕妤,当真极相似。” 杨晟的语气中并不带任何情绪,平淡道, “只是本宫的母妃没有福气,早早撒手人寰,离本宫而去,这些年来,本宫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日日夜夜忍气吞声,从不敢掐尖露头,憋屈数年,受二哥的冷嘲热讽,受后妃大臣的看轻。” 关无忘道, “臣下年少时有幸见过郑婕妤一回,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绝色美人,殿下与郑婕妤,当真极相似。” 杨晟的语气中并不带任何情绪,平淡道, “只是本宫的母妃没有福气,早早撒手人寰,离本宫而去,这些年来,本宫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日日夜夜忍气吞声,从不敢掐尖露头,憋屈数年,受二哥的冷嘲热讽,受后关无忘道, “臣下年少时有幸见过郑婕妤一回。 雍德熹恭江山亡(18)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关无忘道, “那臣也只有却之不恭了。” 杨晟道, “在宫楚一派间当细作,自然要小心些,请太傅勿要露出马脚。” 关无忘道, “臣下自会注意。会让殿下借宫楚的势扳倒陛下。” 杨晟笑,背着手,转身离去, “太傅可勿让本宫失望啊。” “是。” 关无忘抬起头来,站在红亭前,几片秋叶落下,姹紫嫣红间,一分萧索之意蔓延在园中。 宫长诀倚在窗边,看着院中已经有枯萎之意的紫藤,道, “我想出去走走。” 梳妗道, “如今外面只怕危机四伏,小姐还是呆在府中为好。” 宫长诀扭过头来看梳妗,宫长诀一双清眸中的光摇曳,迎着随风晃动的紫藤,似雨立风中,下一秒便会飘走。 “如今桂花开的真好,倘若能做成桂花糕一定沁香扑鼻,软糯可口。” 梳妗喜道, “奴婢马上去厨房吩咐他们做。” 宫长诀轻轻点头。 梳妗离开。 宫长诀走出院子,借着梯子的力,从墙头上翻了出去。 正好落在草中。 宫长诀轻纱覆面,在小巷中走着,有些百姓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闲聊,一地的果皮瓜子壳。 宫长诀走在青石板路上,还未到那些人面前,便可闻其声, “哎呦,这回可难了,听说长诀小姐当场都断气了,谁知道,果然老天庇佑,竟然还生了,可楚世子却是至今没有动静,难说后果啊。” “那位心肠歹毒至此,是我从未想到过的。当初西青逼到青州,那位低声下气地念罪己诏,亲封长诀小姐为大长公主,为宫大将军平反,来求着宫家出战,现在,宫将军一下落不明,竟然就此对长诀小姐下毒手。丝毫不记得当时是怎么求宫家的。” “就算无情,也该有几分帝王之术,宫家纵使没了宫将军,总还有宫小将军,还有在祖籍之地养着的宫忱小公子,这般赶尽杀绝,待他日急而求救之时,看他还能求谁。” “从前我从来不敢想自己会这般大骂那位,只是现在,却是不骂才不正常。” “当然是不骂才不正常,现在官府各个人人自危,谁管咱们说什么?谁又敢犯众怒?” “七州百姓受赋税所累,死亡百万,难怪国库充裕,到处修建行宫,看着那些州县被榨干了,闹起饥荒,没钱收了,马上将矛头指向一直没有指向过的长安,赋税加倍,来满足自己的奢靡之欲。为一个妃子建造佛寺,事情败露,便栽赃到皇后和郎中令身上,虽说那皇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郎中令毕竟无辜,这般无情无心,人心向背算得了什么?没有万民讨伐就不错了。” “这种说法我也不止听说过一次了,比起当初在城北云台辩解的那些东西,我更觉得那些咱们看到过的才是真的,圣旨,玉玺,字迹,板上钉钉,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你看,这赋税加倍,解元带头大闹官府的事情出了之后,那位理了没有?” “一直没有,是吧。” “可是一听见雍德熹恭,一到满街尽跪宫家,对天家大为不满的时候,他就慌了,骤然换了一副嘴脸来解释,来讨好咱们。要我说,本就是小宗之人,一个养子,哪里可能有大宗的风范?” “说得对,左右现在官兵都不办事了,各个关着门,不敢惹事生非,生怕风口浪尖之上,浪潮涌到自家,我也不怕说了,我就觉得,先帝这么多子嗣,为什么非得传位给一个养子?在有储君的情况之下,还将皇位交给那位,你们想想,这正常吗?” “我可记得,当年继位时告诉我们的是,先帝突发急病前一夜梦见金龙降入那位的府邸,所以临时改变注意要将皇位传给上天属意的真龙天子。” “但是公侯女那出戏,可是清清楚楚暗示奸佞之人就是那位,上天若真的如先帝那个梦里一样,认为那位是真龙天子,又怎么会这般在公侯女之中写下这等不满之言?毕竟六月下雪,数州三年不雨,这些可都是咱们实实在在看到的,这公侯女记是上天所赐,不可能有错。” “就算不论公侯女记,一个养子,又怎么会因为一个梦就轻易继承大统?” “只怕其中也有鬼。” “咱们往后怎么过下去啊?” “现在还好,往后就算是宫小将军也出战,打赢了战,难道在这样的君主之下,我们能好好地过下去吗?” “想着我心里都杵得慌。” “朝廷现在乱成一团,我前些日子去城南了,你是没看到那个惨,房子都是临死搭的,歪歪扭扭,连风都禁不起,没饭吃的人蹲在南街上乞讨。” “这般模样了,朝廷和那位居然丝毫不管,就在眼皮子底下,也能这般视若无睹,待他日你我也是这般模样,可见下场。” “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老话果然没说错。明明早已有端倪,偏偏因为自己不想去相信,一直拖到如今,你看看,现在长安里朝廷里还有哪个好好办事?做什么都没人管,前几天还有流民打劫,官府直接不收案子,怕在风口浪尖惹麻烦。” “照着这么下去,大周当真是没救了,长安尚且如此,可以想想外面那些地方,指不定都乱成了什么样子。” “大风刮草草不飞,小雨一泡马上馁,没戳到要命的地方,不危及自个儿的利益,自然是管也不管,凭他大风怎么吹,动也不动,绝不挪窝退让半步,等火烧眉毛了,刺到根这种要紧之处了,知道不管不行了,不表态不行了,马上就亡羊补牢,只可惜为时晚矣。” “楚世子这回也是无妄之灾,只怕是咱们护着宫家,那位却声势倾倒,那位坐不住了,杀之而后快。” “现如今没个消息,谁说得准往后?” “无奈一朝遇奸佞,性命家室两消亡。现在看来,这两句话越听越对,当真是未卜先知,一语成谶。长诀小姐三番几次性命家世堪忧,奸佞二字,还能指谁?” “也就只能指那位了。” “我可听说,那位如今不行了,之前在云台就吐血,谁知道还能撑多久。我倒觉得,太子殿下虽然不算多出众,但是,关大人大公无私,又帮扶难民,作为关大人的学生,如今又与关大人同进同出的太子殿下,总不会如此昏庸,保不齐绝处逢生。” 宫长诀走到说话百姓的旁边,轻声问道, “你们这么大胆地说那位,难道就不怕官兵来抓吗?” 一个年轻小姑娘回头, “姐姐,你还不知道吗?” 宫长诀道, “知道什么?” 小姑娘道, “别说是在自家门口,就是在大街上大骂,现在都没人敢管了。那些人都怕惹事生非,知道那位不喜欢听这些,根本就不敢说抓到了辱骂他的人,这不抓,那位可不就听不见了?” “再者说了,现在满城百姓都这么说,说得难听的可不止我们一条巷子,他们怎么抓?当初书馆里,大街上偶尔有几个骂的,还能抓,现在监狱里都是人,关都不敢关了,怕那位看见骂自己的人这么多,不喜欢,会掉了脑袋。” “云台上,话说得好,说是郎中令私自谋划,但这赋税倒是不见少,也不见把多收那一倍还回来,这钱到底进了谁的口袋子里,还能不清楚吗?” 宫长诀道, “那如今,大家都这么说?” 一个中年男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 “谁说不是呢?在这种情况下,赋税不少反升,说是军资,可是却眼睁睁见着城东新起一座富丽堂皇的公主府,当初想着,现在就一位公主了,这是给长诀小姐的吧,结果竟然是给那早就被贬为庶人的瓮喻的!” “谁说是给瓮喻的,来来往往全都是些年轻男人,你可见过那瓮喻几回?” “哼,看不见几回才正常,什么公主府,简直就是个青楼,专门养小倌儿用的,咱们节衣缩食,他们却是大鱼大肉,奢靡无度,淫婆荡妇,为了这些人拼死拼活,咱们还交什么税,交个屁!下个月,我可不交了,我听说七月坊的这个月就没交,你看可有人管吗?” “我也是,打定主意下个月不交了,一个月三十两银子,可真是不如去抢,我家那个胭脂铺一个月才挣三十多两,这是要我不吃不喝,去供别人大吃大喝山珍海味,我除非是脑子生痔疮,肚皮生鸡眼才这样饿死自己便宜别人。” 宫长诀若有所思,问道, “难道你们不怕不交赋税,官府会不庇佑你们吗?” “什么庇不庇佑的,就算交了也未必会庇佑咱们,当初也不是没信过朝廷和那位,到头来呢?烧杀抢掠不管,暴尸街头不管,赋税乱收,没人出头,满口谎言,想想当初在南台撒太平金钱,以往觉得君恩浩荡,现在想来,年年死伤上千,就为了显示所谓的君恩浩荡,这是施恩吗?” “我大姨家的,从七州来,之前住在城南,我给了二十两银子想让他们吃饱饭,结果愣是让官兵把赋税硬收上去,没了钱娃娃病得快死了,还遭了官府的推搡,要不是遇见一位白衣女大夫,只怕就此绝了后。” 宫长诀忆起,当初大闹府衙时,她似乎也救了一个孩子。 还未等宫长诀细思量,说话的大娘又道, “当时他们也来找我再借过,可是我也刚凑齐一季加倍的赋税,哪还有钱给他们?我们自己都揭不开锅了,要是没了那个女大夫,我大姨夫家这一代就没了男丁了。这不是明摆着要叫人去死吗?” “打那以后,只觉得心寒,现在出尔反尔的事情还多吗,瞒着我们,却一直办坏的事情还多吗?” “之前西青都打到观山了,眼瞅着咱们再不派兵将就要死了,还能一拖再拖,硬是拖死了鄞州,要我们送命,就因为不想宫家出风头,不愿意让宫家旧火复燃。一心只想独揽大权,我们的生死对人家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姐姐,你还不知道吗?” 宫长诀道, “知道什么?” 小姑娘道, “别说是在自家门口,就是在大街上大骂,现在都没人敢管了。那些人都怕惹事生非,知道那位不喜欢听这些,根本就不敢说抓到了辱骂他的人,这不抓,那位可不就听不见了?” “再者说了,现在满城百姓都这么说,说得难听的可不止我们一条巷子,他们怎么抓?当初书馆里,大街上偶尔有几个骂的,还能抓,现在监狱里都是人,关都不敢关了,怕那位看见骂自己的人这么多,不喜欢,会掉了脑袋。” “云台上,话说得好,说是郎中令私自谋划,但这赋税倒是不见少,也不见把多收那一倍还回来,这钱到底进了谁的口袋子里,还能不清楚吗?” 宫长诀道, “那如今,大家都这么说?” 一个中年男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 “谁说不是呢?在这种情况下,赋税不少反升,说是军资,可是却眼睁睁见着城东新起一座富丽堂皇的公主府,当初想着,现在就一位公主了,这是给长诀小姐的吧,结果竟然是给那早就被贬为庶人的瓮喻的!” “谁说是给瓮喻的,来来往往全都是些年轻男人,你可见过那瓮喻几回?” “哼,看不见几回才正常,什么公主府,简直就是个青楼,专门养小倌儿用的,咱们节衣缩食,他们却是大鱼大肉,奢靡无度,淫婆荡妇,为了这些人拼死拼活,咱们还交什么税,交个屁!下个月,我可不交了,我听说七月坊的这个月就没交,你看可有人管吗?” “我也是,打定主意下个月不交了,一个月三十两银子,可真是不如去抢,我家那个胭脂铺一个月才挣三十多两,这是要我不吃不喝,去供别人大吃大喝山珍海味,我除非是脑子生痔疮,肚皮生鸡眼才这样饿死自己便宜别人。” 宫长诀若有所思,问道, “难道你们不怕不交赋税,官府会不庇佑你们吗?” “什么庇不 雍德熹恭江山亡(1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这样的国主,不要也罢,不要也罢,这草,风吹倒了还能扶起来,根被水泡烂了可就真没辙了。” “诶,小姑娘,我看你衣着打扮不像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你可是勋贵人家的姑娘?” 宫长诀轻笑道, “父亲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芝麻小官罢了。” “各位放心,我不会将今日所说告诉父亲,为各位惹来麻烦。” 一个妇女道, “不是怕你给我们惹麻烦,我们只怕给你添麻烦。” 宫长诀疑惑道, “这怎么说?” 妇女道, “那位不喜欢听见这些话,这不,前些日子,杀了好几个上报这些事情的官员,那些官员也就是说了百姓对那位的不满和辱骂之事,想着上报有功,谁知道,那位不喜欢听啊,这下子,全都革职杀头了,天色说变就变。要是小姐你与父亲说了,你父亲想着立功而上报,只怕大祸临头啊。” 宫长诀半垂眸,所谓不喜而杀,不过是杨晟混乱朝堂,表面是因元帝不喜雍德熹恭江山亡的说法而杀,实际上却是因为杨晟对这些官员都表现出了拉拢之意。 元帝忌惮,杀之而后快,但又不能没有由头,故而假借此名义杀之。 一开始说的名头,也不是因为上报了元帝不喜欢的事情,而是责怪其监管不力,致使恶言恶语不断。但在百姓眼中,这就是因为不喜而杀。 万民受蒙蔽,无比欢喜信仰之时,元帝做什么都是对,但人心向背时,则做什么都是错。哪怕没有的事情,在百姓眼中看来,也是别有深意。 只是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对的,每个人都自觉自己所以为的是事实,却常一叶障目。 杨晟自以为关无忘臣服,太子之位稳坐,元帝将死,所有的一切都尽在手中。 元帝自以为朝堂仍由他做主,生杀由他,只要一日大权在握,所有一切便依附自己。 当初,她重生归来,觉得自己知晓未来,富攻心计,与关无忘结盟,定然是势均力敌,能把握看透这个盟友,如今,却愈发觉得,自己不能读懂他早早布下的天罗地网。甚至怕下一刻,关无忘会倒戈相向。 现在民众对元帝的厌恶速度,远比她想象的要快得多。 杨晟假作拉拢,致使那些对元帝忠心耿耿的大臣被杀,一步一步地让元帝在朝堂无可依附,这背后未必没有关无忘支配的手笔。 杨晟自以为是自己在一点点占山为王,却不知自己只是被操纵的提线木偶。 那些朝廷官兵就算是再懈怠己任,也不可能听着百姓辱骂国主而不抓捕,这可是杀头流放的大罪。 唯有一个可能,这些官兵因为都是郎中令之人,郎中令下令不准抓,官兵自然大多不敢违逆,而廷尉判定没有罪,便是抓了也没有用。 表哥自己纵使有此想法,没有关无忘推波助澜,也不可能能令百姓这么肆无忌惮地埋怨与谩骂。 表哥,也是关无忘亲手推上郎中令之位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每件事都有关无忘的手笔在,似乎早已在所有事情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他已布下天罗地网,密不透风。而事情一发动,则全盘尽动,每分每寸都是早早被设计好的。 那楚冉蘅呢?他在其中,又该是什么样的角色? 是否和关无忘一般不择手段,不论后果? 思及此,宫长诀竟觉得心有些下沉。 这一次,父亲下落不明的消息传来,他没有告诉她,便用这般手段,让民众误以为他们在宫中受元帝杀害未遂。将民众对元帝的不满之声达到顶峰。 虽然她知道,这是最好的保护她和宫家的办法,让元帝忌惮百姓言论,不敢再向他们下手。 但想起当初,她倾慕的却是他的光风霁月。 因为他不似关无忘一样,可以抛掉所有的尊严和傲骨,去讨好仇敌,婢膝奴颜,为自己铺路。 因为他从来坦坦荡荡,从开始到现在,没有做过一件坏事。 名满天下,是因为苦读封甲,因为单枪匹马可破细作,因为倚马作赋可传天下。 她不择手段,满腹心机,沽名钓誉,虚情假意,与他正是相反之人。 可是现在,为了她,他那双干干净净的手已经拿起机关算尽的刀。 她倾慕他的光风霁月,也愿意陪他度浊潭污泥,可是她不能让他因她而坠落凡尘。 她无比害怕,害怕他会变得和她一样,和关无忘一样,不择手段,机关算尽。 妇女道, “小姐,你可要记得,千万别惹了祸事。” 宫长诀点头应了,道了一声别过,低着头在巷子里走着。 她或许该开心,元帝将亡,杨晟混乱朝纲比之前更甚,父亲无碍,民众皆倒向宫家,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对她有利。 但她却觉得开心不起来。 或许,变数祸及的人,正是这般,改变从前行径,不复当初纤尘不染。 她初重生之时,第一次见到他,他仍是那般纤尘不染,似立于玉兰树下,一身白衣翩然,眼眸仍是不落世事,凌于万物之上的淡漠。 本以为,能一直这样看着,也是重生得来的欢喜。 但是每每当她见到他不一样的模样时,总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往往像是在做梦,她可以与他嬉笑怒骂,可以轻易见他极少展露的笑容。见他清风朗月之下,仍有少年郎的稚气,有男子初成人的撩人。 但是,眼前的变化,却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 他算了这盘棋,把她算了进去,甚至没有告诉她一分一毫,且水到渠成,她只觉得有些陌生。 宫长诀走出巷子,街上的人并不多,戏楼外面也没有多少人,说书的更是不见。 一夜之间,似乎已人人自危,偶尔能见几个当东西兑银子脚步匆匆的人。 百姓对元帝的不信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似乎下一刻,国家就会天塌地陷。 她之前,一直都认为,这么做是对的,但现在看来,她却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对不对了。 让百姓不信任一个国家的君主,无疑是让他们感觉自己时时刻刻都是在热锅中的蚂蚁,惶惶不安,不知明日。 对宫家有利,但对百姓,真的有利吗? 商鞅城门立木前,秦国人人不信朝廷,国之不国,人人自危。 如今大周,岂非正处于这样的状态? 她只觉得有些眩晕,天地似乎在打着转。 她对此危境,推波助澜,甚至到现在,楚冉蘅也用了一脉相承的方式,替她守住宫家。 他知道她担心什么,也知道她最看重什么。 可是现在,他这般作为,却让她害怕,不是害怕他,是害怕他变得和她一样。 风穿过大街小巷,天一下子就变了。 乌云像沉重的鼎一样压下来。 一个穿着宽大衣袍的男子出现在街的尽头。 仙风道骨,形瘦矍逸。 宫长诀抬眸看向来人, “任老前辈?” 任玄机悠悠走向宫长诀, “世间风云变幻,你可觉得像一场梦?” 宫长诀道, “极像梦,大梦三生,不过如此。” 任玄机的模样似乎与她之前所见有些不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眼前的任玄机似乎年纪更大一点,眼角的皱纹更深,但是比之前更飘逸清瘦,比之前的感觉,似乎体态更挺拔,模样说不出的仙风道骨,不知从何说起,但像是脱胎换骨一般。 任玄机道, “梦醒觉是梦,梦深亦是真。你当初来时,是否觉得一切都可由你掌控?” 宫长诀道, “是,当初倾覆了孟家,挽回了名声,觉得似乎一切都是可以逆转的,都尽在手中,现在,却觉得一切都由不得我掌控,每个人所思所想,根本不如我所预料。” 任玄机悠悠, “这才是真,命运是掌控不住的,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走向,未必只有你一人知道这一切,或许有其他人,如你一般,全然明白这一切,变数一来,你掌控得住,才是意外。” 宫长诀觉得眼前似乎有些朦胧,乌云下压,一切都像是在回到原点一般。 任玄机不知何时突然消失了,宫长诀晕晕沉沉地轻喃了几声, “任老前辈,任老前辈?” 她倒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大雨滂沱而落。 归魂来兮,归魂来兮。 大雨召我,归魂来兮。 旌旗扬扬,朱幄招招。 此引召我,归魂来兮。 雨下得极大,宫长诀倒在青石板上,雨水浸透了青石板,呈现出更深的颜色。 一个青年男子打着伞从长街的另一头走来,扶起宫长诀,让其倚在自己身上。 宫长诀面色青白,靠在男子胸膛上。 伞上朵朵盛开的芙蕖,赤色与深绿交接,荷叶碧连天,延伸在伞之外。 秋色横空,却雨荡烟幕,烟雨蒙蒙。乌云重重地压下来,没有半点放松。 青年男子的手搭上宫长诀的脉,深色凝重,一双清俊的眸子盛满雨幕乌云的颜色。 “十九岁,只恐太难。” 透过伞面上的清荷叶碧,似能见明媚夏日。 一夜之间,似乎已人人自危,偶尔能见几个当东西兑银子脚步匆匆的人。 百姓对元帝的不信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似乎下一刻,国家就会天塌地陷。 她之前,一直都认为,这么做是对的,但现在看来,她却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对不对了。 让百姓不信任一个国家的君主,无疑是让他们感觉自己时时刻刻都是在热锅中的蚂蚁,惶惶不安,不知明日。 对宫家有利,但对百姓,真的有利吗? 商鞅城门立木前,秦国人人不信朝廷,国之不国,人人自危。 如今大周,岂非正处于这样的状态? 她只觉得有些眩晕,天地似乎在打着转。 她对此危境,推波助澜,甚至到现在,楚冉蘅也用了一脉相承的方式,替她守住宫家。 他知道她担心什么,也知道她最看重什么。 可是现在,他这般作为,却让她害怕,不是害怕他,是害怕他变得和她一样。 风穿过大街小巷,天一下子就变了。 乌云像沉重的鼎一样压下来。 一个穿着宽大衣袍的男子出现在街的尽头。 仙风道骨,形瘦矍逸。 宫长诀抬眸看向来人, “任老前辈?” 任玄机悠悠走向宫长诀, “世间风云变幻,你可觉得像一场梦?” 宫长诀道, “极像梦,大梦三生,不过如此。” 任玄机的模样似乎与她之前所见有些不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眼前的任玄机似乎年纪更大一点,眼角的皱纹更深,但是比之前更飘逸清瘦,比之前的感觉,似乎体态更挺拔,模样说不出的仙风道骨,不知从何说起,但像是脱胎换骨一般。 任玄机道, “梦醒觉是梦,梦深亦是真。你当初来时,是否觉得一切都可由你掌控?” 宫长诀道, “是,当初倾覆了孟家,挽回了名声,觉得似乎一切都是可以逆转的,都尽在手中,现在,却觉得一切都由不得我掌控,每个人所思所想,根本不如我所预料。” 任玄机悠悠, “这才是真,命运是掌控不住的,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走向,未必只有你一人知道这一切,或许有其他人,如你一般,全然明白这一切,变数一来,你掌控得住,才是意外。” 宫长诀觉得眼前似乎有些朦胧,乌云下压,一切都像是在回到原点一般。 任玄机不知何时突然消失了,宫长诀晕晕沉沉地轻喃了几声, “任老前辈,任老前辈?” 她倒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大雨滂沱而落。 归魂来兮,归魂来兮。 大雨召我,归魂来兮。 旌旗扬扬,朱幄招招。 此引召我,归魂来兮。 雨下得极大,宫长诀倒在青石板上,雨水浸透了青石板,呈现出更深的颜色。 一个青年男子打着伞从长街的另一头走来,扶起宫长诀,让其倚在自己身上。 宫长诀面色青白,靠在男子胸膛上。 伞上朵朵盛开的芙蕖,赤色与深绿交接,荷叶碧连天 雍德熹恭江山亡(20)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待宫长诀醒来时,见纱窗微微亮,一豆烛火摇曳,屋子里的光并不明亮。 隔着帘帐都可见,窗格的颜色格外厚重,不似她房中红木。 轻微的翻书声簌簌响起。 宫长诀抬手撩起床上纱幔,楚冉蘅坐在床前的藤木榻上,轻轻放下书。 楚冉蘅道, “你醒了。” 宫长诀道, “我怎的到这里来了?” 楚冉蘅将她的碎发撩到耳后,烛光在他眸中点缀出缠绵温柔的光, “你在街上晕倒,我将你带回来了。” “宫家在找你,我也派人传了消息回去,不必担心。” 楚冉蘅的墨发垂到她手上,臻尽完美的一张脸离她不过咫尺之间。 他抬眸,看着她,她看得清他的一根根睫毛,长长直直,轻扫过心尖。 带着些茶褐色的瞳孔,让他的眼睛流离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光泽。 宫长诀道, “这一次,你作何打算?” “这些都是你亲手所策吗?” 楚冉蘅收回手,轻声道, “是。” 宫长诀看着他,纱幔缓缓落下来,遮住了她的半边脸,道,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为何?” 宫长诀抬眸看向他,楚冉蘅撩起纱幔,握住她的手, “你在担心什么?” 宫长诀道, “我明白,你令我假死,而后满身是血地带我走出宫门,是为了护住宫家,先发制人,防止元帝对我们下手,可是你这么做,却让我很害怕。” 楚冉蘅轻声道, “害怕什么?” 他就只离她寸息之间,宫长诀看着他琉璃一般盛满璀璨细碎光泽的眸子, “我怕你变得和我一样。” “我怕你不择手段,怕你从此双手染上鲜血。” 楚冉蘅轻声道, “如果我变成这般模样,你会害怕我吗?” 宫长诀一双水眸中倒映着楚冉蘅的模样,微风从纱窗吹入,纱幔飘摇,她眸中的水光淌在他睫上。 宫长诀道, “不会。” “可我不想你变成和我一样的人。” 他生来清风朗月,白衣翩然不染世间尘埃,从簪花游街,到她所见分分秒秒,他有伤痛与不忍,可他不该坠入黑暗。 她避无可避,满面尘埃,可他不可以。 楚冉蘅揽她入怀,纱幔扶扶摇摇滑过她的手臂。 “你是什么样的人?” 宫长诀沉默,缓缓道, “你亲眼见过我的所有不堪,我拔簪自伤,栽赃到朱钰头上,我自己跳下高崖,只是为了让瓮喻承受骂名,为宫家造势,让元帝初失民心,逼着所有人为我的死伤心,逼着敌人为我的死向宫家和万民低头。” “我一双手污浊,自私自利,几乎一手造成现在的局面,天下大乱,只是要为我一个人笼络所有的人心而声势。” 宫长诀看着自己的手,眼眸湿润,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害怕你也会变成这样。” 楚冉蘅握住她的手,看着她, “不与命斗,不与法斗,不与理斗,不与势斗,更不该是你。你没有亲手杀过人,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自保,亦是为了大周的安定,你清楚大周的百姓不能长久处于元帝的控制之下,你觉得自己利用百姓,可你转头便在想要如何帮扶,你觉得自己作乱了天下,可是如今才是这天下的生机。” 宫长诀道, “可是你看见了,我不择手段地报复朱钰和孟家,报复瓮喻,那些,我根本不计后果,全然似疯了一般。我极害怕你会和我一样,变成这般。” 楚冉蘅替她擦拭落下的泪珠,轻声道, “若非逼到极点,你怎会如此?如果不是当初所受的痛苦太深,你怎么会这么不择手段也要扳倒这些人?” 楚冉蘅的声音带着磁性,从他的胸膛传来,低沉而缓慢,她听得极浅极浅却极入耳。 她的所有不堪,在他眼中,不过是她受苦受难太多。 第一反应不是责难和厌恶,而是心疼和担忧。 宫长诀抬头,楚冉蘅微微挑眉看着她, “没有一个人是绝对的好与坏,正或邪,你是,我亦然。” 宫长诀看着楚冉蘅,他眸中的认真丝毫不作伪。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所思所想在这一刻似尘埃一般飘散,这一刻想来,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纠结。 他当初见她,她何尝不是清白纯善,可是在他心里,她的变化都是有因而来,他没有半分怪罪,全然能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那如今她呢,是否亦应理解他的所有? 他不是完美的人,他有喜怒哀乐,也有七情六欲,深陷深渊,他也会想着爬出来,自己所珍视的人有危险,也会倾尽全力去保护。 外面不知为何,忽然下起雨来,风从空格屏风中吹来,圆窗后的一盆绿植被吹得枝叶晃动。 房门外,烟青色的纱幔重重,随风飘忽,偌大的房间似乎一瞬空置,唯留风在流转不停。 她似乎见过这个场景,层层叠叠的烟青色帘帐,随风晃动,拂过木地板,婀娜飘逸。 楚冉蘅起身,关上了房门,外面的风只能从纱窗进来,一瞬小了许多。 宽大的长袍在他身上只是刚及脚踝,服服帖帖,似乎是上次在浴池时,她穿回去的那一件。 只是她披着必然拖地,只能像提裙子一般提着衣衫而走。 高大的白色背影在昏黄的烛光中,不自觉染上几分动人心魄。 楚冉蘅回头看她,蓦然间灯火斐然,屋中唯能见他身镀烛光,立在案旁。 “想必这雨会下许久。” 楚冉蘅道, “我拿些东西给你看。” 宫长诀点点头。 楚冉蘅移开高案上的烛火,从案上的暗格里拿出一张锦帕来。 宫长诀起身,走到高案前,拿起烛火,照着楚冉蘅拿出来的锦帕。 楚冉蘅道, “打开来看看。” 烛泪滴在案上,宫长诀忙将烛台放在案上。 展开锦帕,上面却是略微有些歪歪扭扭的簪花小楷。 宫长诀念出声, “契妹与我,情投意合,我膝下一子,若契妹生而得女,必三媒六聘,迎女入我门,明月来主婚……” 宫长诀念了两行,忽然停住了声音,心跳得有些快,握住锦帕,有些震惊地看向楚冉蘅。 楚冉蘅看着她, “明月来主婚,清风去送嫁。契妹左氏乃我闺中密友,义结金兰,愿子嗣结发,长续此情。” 落款是定王妃与左氏的名字。 宫长诀一见便知,左氏的名字确是其亲笔所书。 楚冉蘅伸出手,宫长诀递出锦帕,楚冉蘅却握住她的手腕,将锦帕一倒。 锦帕落在几案上,楚冉蘅握住了宫长诀的手, “当年我母妃与你母亲乃至交好友,一次醉酒后,两人就地用锦帕写了这一段,大抵宫夫人已经忘记,但是我母妃却在临死之前念念不忘。” 楚冉蘅看着她, “孟华文不过过客而已,我才该是你的未婚夫。” 他眼中的光很亮。 宫长诀摸着锦帕上的花纹。 “我没想到,还会有这样一段。” 宫长诀似乎忽然察觉到什么一般, “难怪,母亲知道我这些日子极有可能与你在一起,而后也知道赐婚的事情,却没有半分不满。” 大抵是母亲追悔莫及,多番纠结,但想起亡友,却愈发想将从前的玩笑变成事实,抚慰亡友在天之灵。 楚冉蘅道, “进宫前,宫夫人已经将另一方锦帕拿出给我看过。” 这是认同的意思。 宫长诀道, “原来开始的时候就不该这么多兜转。” 楚冉蘅道, “定王府如今除却奴仆,只有我一人,若有定王妃,必然能操持我府中馈,为府中添些声色。” 宫长诀低头,额发随轻风飘动。 耳尖儿有一丝绯红漫上。过了许久,宫长诀转移话题道, “你……之前在宫里,太后懿旨中也称你为定王,可是元帝并未封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冉蘅道, “不必他封,凡爵位在任者薨逝,则嗣子继之,元帝不将此消息放出,也没有过名正言顺地封赏和昭告天下,众人都以为我未继承爵位,连元帝也以为,这样便可令我难以为继。” 烛火渐熄,屋中却因纱窗透入的光渐明。 “但是,太后却是明白,所以赐婚懿旨,没有说我是世子,而说我是定王。” 宫长诀道, “原来如此。” 楚冉蘅道, “所以不必担心,你必然是名正言顺的定王妃。” 宫长诀佯作气恼地甩开楚冉蘅的手。 楚冉蘅却笑着看她,微微歪了歪头,眉毛挑起一点。 宫长诀看着他,露出了笑。 与此同时,一把染血的刀出现在坊间大街上,就放在离天晴地宁不过三尺以外的距离。 雨过之后,刀上的血被冲刷干净,那些蜿蜒的血迹却流成一个字。 路过之人皆惊,一大清早,随着一声尖叫,围观之人越发增多。 太阳出来,阳光将路面晒干,那血迹却留在了地面上,活脱脱一个楚字,几乎没有半分偏差。 这未免太骇人听闻,一个楚字更是让众人联想到定王一族。 定王一族恰在风口浪尖,又正是楚姓大族。 难道说,这把刀,与楚氏有关? 更甚者,这血…是不是,与前些日子楚世子受伤有关? 高大的白色背影在昏黄的烛光中,不自觉染上几分动人心魄。 楚冉蘅回头看她,蓦然间灯火斐然,屋中唯能见他身镀烛光,立在案旁。 “想必这雨会下许久。” 楚冉蘅道, “我拿些东西给你看。” 宫长诀点点头。 楚冉蘅移开高案上的烛火,从案上的暗格里拿出一张锦帕来。 宫长诀起身,走到高案前,拿起烛火,照着楚冉蘅拿出来的锦帕。 楚冉蘅道, “打开来看看。” 烛泪滴在案上,宫长诀忙将烛台放在案上。 展开锦帕,上面却是略微有些歪歪扭扭的簪花小楷。 宫长诀念出声, “契妹与我,情投意合,我膝下一子,若契妹生而得女,必三媒六聘,迎女入我门,明月来主婚……” 宫长诀念了两行,忽然停住了声音,心跳得有些快,握住锦帕,有些震惊地看向楚冉蘅。 楚冉蘅看着她, “明月来主婚,清风去送嫁。契妹左氏乃我闺中密友,义结金兰,愿子嗣结发,长续此情。” 落款是定王妃与左氏的名字。 宫长诀一见便知,左氏的名字确是其亲笔所书。 楚冉蘅伸出手,宫长诀递出锦帕,楚冉蘅却握住她的手腕,将锦帕一倒。 锦帕落在几案上,楚冉蘅握住了宫长诀的手, “当年我母妃与你母亲乃至交好友,一次醉酒后,两人就地用锦帕写了这一段,大抵宫夫人已经忘记,但是我母妃却在临死之前念念不忘。” 楚冉蘅看着她, “孟华文不过过客而已,我才该是你的未婚夫。” 他眼中的光很亮。 宫长诀摸着锦帕上的花纹。 “我没想到,还会有这样一段。” 宫长诀似乎忽然察觉到什么一般, “难怪,母亲知道我这些日子极有可能与你在一起,而后也知道赐婚的事情,却没有半分不满。” 大抵是母亲追悔莫及,多番纠结,但想起亡友,却愈发想将从前的玩笑变成事实,抚慰亡友在天之灵。 楚冉蘅道, “进宫前,宫夫人已经将另一方锦帕拿出给我看过。” 这是认同的意思。 宫长诀道, “原来开始的时候就不该这么多兜转。” 楚冉蘅道, “定王府如今除却奴仆,只有我一人,若有定王妃,必然能操持我府中馈,为府中添些声色。” 宫长诀低头,额发随轻风飘动。 耳尖儿有一丝绯红漫上。过了许久,宫长诀转移话题道, “你……之前在宫里,太后懿旨中也称你为定王,可是元帝并未封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冉蘅道, “不必他封,凡爵位在任者薨逝,则嗣子继之,元帝不将此消息放出,也没有过名正言顺地封赏和昭告天下,众人都以为我未继承爵位,连元帝也以为,这样便可令我难以为继。” 烛火渐熄,屋中却因纱窗透入的光渐明。 “但是,太后却是明白,所以 雍德熹恭江山亡(2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刀,血与楚。 一把刀,血洗楚氏。 天清地宁这般正气凝滞的地方都驱赶不走的血刀。 也许根本就非鬼魅之物。 有好事者想起之前刀上的郎中令一族图腾。 郎中令,刀,血,楚。 郎中令与此有何干系? 有人就地将四样东西写下,围观的人却霎那间变了面色。 四样东西凑在一起,唯有一种连成一句的方法。 郎中令持刀血洗楚氏。 郎中令,为何如此? 西青京城内,同样人心惶惶,骇人听闻的消息传来。 一家望族被杀,满地鲜血,尸骨无存,血迹一直流到西城河畔,尸骨无疑是被抛入河中。 而门上插着一支羽箭。 当晚,户户门窗禁闭,却都听见了似有千军万马袭来的声音。 马蹄声,箭射出的声音,乌鸦的叫声,擂鼓叫阵之声,几乎就在耳边。 无人敢出来,而翌日清晨,又一望族被灭门,无一生还。 鲜血同样是连绵至西城河畔。门上依旧插着一支羽箭。 京城人心惶惶,大理寺已立案调查。 却有人纷纷上报,当晚听见了大周口音的说话声,似乎在下军令,说埋伏十万大军于西青京城,西青京城如今必然以为大周攻不过来,会疏于防备,届时,便将所有朝廷门户一一杀光,朝廷大乱之时,就是大周掌控西青之时。 大抵说法如是不绝于耳。 比民众更慌乱的是皇公贵族,一时大乱,甚至没有分寸地直谏上报请求增加京城守备。 启帝将奏折推到余宸面前, “小五,你怎么看?” 余宸拿起一本奏折翻看,不多时便放下,接连看了几本,余宸退后半步,作礼道, “还请父皇听儿臣愚见。” 启帝道, “说。” 余宸道, “大周如今二十万兵力在手,但是一时半会儿,想抽调出十万悄悄潜入京城,无疑是无稽之谈,且不说会不会抽调,就是这路程,只怕也赶不过来。” 启帝道, “依你之见呢?” 余宸道, “依儿臣之见,大周遣了兵力偷偷摸摸进了京城,这是必然,只是若是京城一时间多了十万人,必然极明显,而且也没有住的地方。所以,这十万的说法有些问题。” 启帝道, “但是,在第一晚,能一夜毫无声息杀灭三百多人的队伍,也绝对不会少。更何况,无数民众上报,说闻千军万马之声。若是人不多,必然没有办法轻易造出这等声势。” 余宸道, “依儿臣愚见,如果不是人数有异,则必定是大周暗藏,京城四周多山,大周兵力驻扎暗藏在山林里的可能性非常大。” “只要派兵搜山,一切皆可大白。” 西青京城城郊山中, 沈烨吃着干粮,被绑来的俘虏皆靠在山洞石壁上,有小兵上前, “副将,已经绑了两家,再绑的话,只怕这山洞就容不下了,更别说是我们的干粮,到时候不得不去京城里买粮食,就一定会暴露。” 沈烨喝了一口水, “那就选一家人少的,我们只绑两家,大抵起不到威慑的作用,现在西青皇室一定在犹豫要不要留兵,也肯定在怀疑我们到底有没有这么通天的本领,会不会威胁到他们的性命。现在再绑一家,他们决定留兵的想法会更坚定,否则,必然达不到我们此行的目的。” “是。” 山下忽然起了喧嚣的声音。 长安中, 一把血刀横空出现,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倘若楚冉蘅不出现,这把血刀便一直只是谈资,所有的一切就一直只是猜测。 宫长诀推开定王府的门,堂而皇之地从里面走出。 未曾戴面纱,却面色苍白,本身孱弱纤瘦,一身青色衣裙一裹,再加上本来挺得极直的背略微有些弯,横生羸弱病态之感。 街上见到宫长诀的人无不惊讶,上前询问者络绎不绝, “长诀小姐,您可还好?” “长诀小姐?” 宫长诀轻轻推开上前要扶住她的手,无力地道, “我无事。” 众人跟着宫长诀, “长诀小姐,需要我们通传宫家,遣人接您回去吗?” 宫长诀无力地笑笑,嘴唇苍白, “不必了。” 宫长诀的笑还未完全绽放便已无力撑起。 众人脸色担忧,似乎眼前的少女一瞬便会飘走消失。 如立秋那一夜一般。 她手上拿着的锦帕落地,跟着的人忙捡起, “长诀小姐!” 却无意间看见锦帕上的字,震惊地捂住了嘴。 宫长诀回头,看向叫住她的人,看向那人手中锦帕,轻声道, “多谢,给我吧。” 那人惊讶的面色尤未定,宫长诀接过那锦帕,却是眸中泪光闪烁。 “长诀小姐,你可是有何难处?” “如果有难处,不妨和我们说说。” “千万别憋在心里,若是有何事,告诉我们,人多能想的办法也多。” 众人安慰劝解,只有那个捡到宫长诀锦帕的人惊魂未定。 捡到锦帕的人鼓起勇气道, “长诀小姐,那锦帕上的字……” 宫长诀回头,轻笑了一下,却让人觉得苍白的笑中都是心酸。 “是真的。” “我母亲与定王妃是闺中密友,曾经为我和楚世子定下亲事,只是席间笑谈,不足为据。后来孟家横插一脚,此事便作罢。” 听见这话,所有人都不自觉看向宫长诀手中那块锦帕。 长诀小姐与楚世子……曾经竟有过婚约? 宫长诀咳嗽几声。 继续道, “这锦帕不过是当初笑谈,做不得数,只是太后也为我和楚世子赐了婚,也算是长辈之命了。” 众人闻言,惊骇之后是大喜, “太后赐婚了?” “真的吗?” “此话可当真?” 宫长诀道, “太后懿旨,自然当真。” 只是闻言,众人心里却直犯嘀咕,既然是真的,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到过? 和那天晚上,楚世子和长诀小姐奄奄一息走出宫门有关吗? 宫长诀握紧了锦帕, “我去了一趟定王府,是为了告诉定王,太后娘娘虽赐婚,但陛下反对,此赐婚,违背圣意,我会去求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众人异口同声, “不要!” “长诀小姐,你可要三思,若不嫁给楚世子,您难道还要嫁给别人吗?” “太后娘娘金口玉言,怎么能够收回?” 宫长诀眼眶湿润,声音哽咽, “但倘若我真的嫁给定王,只怕会为定王带来灾祸,眼下,已经是这般了。我实在不忍见一个无辜之人被牵扯进来,像陛下对宫家一样的被对待,没有退路,也没有未来。” “这对他来说真的太残忍,他已经因此失去了族人——” 宫长诀忽然止住了话头,似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一般。雍德熹恭江山亡 刀,血与楚。 一把刀,血洗楚氏。 天清地宁这般正气凝滞的地方都驱赶不走的血刀。 也许根本就非鬼魅之物。 有好事者想起之前刀上的郎中令一族图腾。 郎中令,刀,血,楚。 郎中令与此有何干系? 有人就地将四样东西写下,围观的人却霎那间变了面色。 四样东西凑在一起,唯有一种连成一句的方法。 郎中令持刀血洗楚氏。 郎中令,为何如此? 西青京城内,同样人心惶惶,骇人听闻的消息传来。 一家望族被杀,满地鲜血,尸骨无存,血迹一直流到西城河畔,尸骨无疑是被抛入河中。 而门上插着一支羽箭。 当晚,户户门窗禁闭,却都听见了似有千军万马袭来的声音。 马蹄声,箭射出的声音,乌鸦的叫声,擂鼓叫阵之声,几乎就在耳边。 无人敢出来,而翌日清晨,又一望族被灭门,无一生还。 鲜血同样是连绵至西城河畔。门上依旧插着一支羽箭。 京城人心惶惶,大理寺已立案调查。 却有人纷纷上报,当晚听见了大周口音的说话声,似乎在下军令,说埋伏十万大军于西青京城,西青京城如今必然以为大周攻不过来,会疏于防备,届时,便将所有朝廷门户一一杀光,朝廷大乱之时,就是大周掌控西青之时。 大抵说法如是不绝于耳。 比民众更慌乱的是皇公贵族,一时大乱,甚至没有分寸地直谏上报请求增加京城守备。 启帝将奏折推到余宸面前, “小五,你怎么看?” 余宸拿起一本奏折翻看,不多时便放下,接连看了几本,余宸退后半步,作礼道, “还请父皇听儿臣愚见。” 启帝道, “说。” 余宸道, “大周如今二十万兵力在手,但是一时半会儿,想抽调出十万悄悄潜入京城,无疑是无稽之谈,且不说会不会抽调,就是这路程,只怕也赶不过来。” 启帝道, “依你之见呢?” 余宸道, “依儿臣之见,大周遣了兵力偷偷摸摸进了京城,这是必然,只是若是京城一时间多了十万人,必然极明显,而且也没有住的地方。所以,这十万的说法有些问题。” 启帝道, “但是,在第一晚,能一夜毫无声息杀灭三百多人的队伍,也绝对不会少。更何况,无数民众上报,说闻千军万马之声。若是人不多,必然没有办法轻易造出这等声势。” 余宸道, “依儿臣愚见,如果不是人数有异,则必定是大周暗藏,京城四周多山,大周兵力驻扎暗藏在山林里的可能性非常大。” “只要派兵搜山,一切皆可大白。” 西青京城城郊山中, 沈烨吃着干粮,被绑来的俘虏皆靠在山洞石壁上,有小兵上前, “副将,已经绑了两家,再绑的话,只怕这山洞就容不下了,更别说是我们的干粮,到时候不得不去京城里买粮食,就一定会暴露。” 沈烨喝了一口水, “那就选一家人少的,我们只绑两家,大抵起不到威慑的作用,现在西青皇室一定在犹豫要不要留兵,也肯定在怀疑我们到底有没有这么通天的本领,会不会威胁到他们的性命。现在再绑一家,他们决定留兵的想法会更坚定,否则,必然达不到我们此行的目的。” “是。” 山下忽然起了喧嚣的声音。 长安中, 一把血刀横空出现,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倘若楚冉蘅不出现,这把血刀便一直只是谈资,所有的一切就一直只是猜测。 宫长诀推开定王府的门,堂而皇之地从里面走出。 未曾戴面纱,却面色苍白,本身孱弱纤瘦,一身青色衣裙一裹,再加上本来挺得极直的背略微有些弯,横生羸弱病态之感。 街上见到宫长诀的人无不惊讶,上前询问者络绎不绝, “长诀小姐,您可还好?” “长诀小姐?” 宫长诀轻轻推开上前要扶住她的手,无力地道, “我无事。” 众人跟着宫长诀, “长诀小姐,需要我们通传宫家,遣人接您回去吗?” 宫长诀无力地笑笑,嘴唇苍白, “不必了。” 宫长诀的笑还未完全绽放便已无力撑起。 众人脸色担忧,似乎眼前的少女一瞬便会飘走消失。 如立秋那一夜一般。 她手上拿着的锦帕落地,跟着的人忙捡起, “长诀小姐!” 却无意间看见锦帕上的字,震惊地捂住了嘴。 宫长诀回头,看向叫住她的人,看向那人手中锦帕,轻声道, “多谢,给我吧。” 那人惊讶的面色尤未定,宫长诀接过那锦帕,却是眸中泪光闪烁。 “长诀小姐,你可是有何难处?” “如果有难处,不妨和我们说说。” “千万别憋在心里,若是有何事,告诉我们,人多能想的办法也多。” 众人安慰劝解,只有那个捡到宫长诀锦帕的人惊魂未定。 捡到锦帕的人鼓起勇气道, “长诀小姐,那锦帕上的字……” 宫长诀回头,轻笑了一下,却让人觉得苍白的笑中都是心酸。 “是真的。” “我母亲与定王妃是闺中密友,曾经为我和楚世子定下亲事,只是席间笑谈,不足为据。后来孟家横插一脚,此事便作罢。” 听见这话,所有人都不自觉看向宫长诀手。。 雍德熹恭江山亡(2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定王?不是楚世子吗?” “对啊,为何称世子为定王?” 宫长诀垂眸,道, “世子早已是定王,前任定王薨逝之时,嗣子继之,无需封赏,已是定王,只是这些年,陛下一直没有正正经经地赏赐与昭告天下,大家都以为定王仍是世子。太后娘娘赐婚之时的懿旨也称世子为定王,世子确实已经继承王位无疑。”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却说不出心头那抹异样。 若说刀,郎中令,血,楚,这些都只是猜测,可是这件事若真的如长诀小姐所说,便不可能是猜测与巧合,这封赏之事,总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想不起一分一毫。自己也还以定王世子的称呼呼唤对方。 众人仿若恍然大悟,之前楚世子与长诀小姐满身是血从宫中出来,众人都觉楚世子是被牵连,但现在看来,全然不是如此。 或许楚世子的受伤和命悬一线,是因为定王一族本就在元帝一处岌岌可危。 定王一族因此而死,楚世子声名远扬,元帝因此忌惮定王一族死灰复燃,压制住楚世子,不让他成为定王。而太后娘娘的赐婚却明确指出,楚世子已经是定王,一旦婚旨传遍,所有人就会都知道楚世子早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定王了,元帝一时惊骇恼怒之间,便狠下毒手,一箭双雕,对长诀小姐和楚世子一起下手。 所以那日,楚世子和长诀小姐奄奄一息地出现在宫门口。 那道让长诀小姐担惊受怕的婚旨,让长诀小姐担心的原因,其实并非连累,而是定王身份暴露,必然引来灭顶之灾。 雍德熹恭江山亡 “定王?不是楚世子吗?” “对啊,为何称世子为定王?” 宫长诀垂眸,道, “世子早已是定王,前任定王薨逝之时,嗣子继之,无需封赏,已是定王,只是这些年,陛下一直没有正正经经地赏赐与昭告天下,大家都以为定王仍是世子。太后娘娘赐婚之时的懿旨也称世子为定王,世子确实已经继承王位无疑。”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却说不出心头那抹异样。 若说刀,郎中令,血,楚,这些都只是猜测,可是这件事若真的如长诀小姐所说,便不可能是猜测与巧合,这封赏之事,总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想不起一分一毫。自己也还以定王世子的称呼呼唤对方。 众人仿若恍然大悟,之前楚世子与长诀小姐满身是血从宫中出来,众人都觉楚世子是被牵连,但现在看来,全然不是如此。 或许楚世子的受伤和命悬一线,是因为定王一族本就在元帝一处岌岌可危。 定王一族因此而死,楚世子声名远扬,元帝因此忌惮定王一族死灰复燃,压制住楚世子,不让他成为定王。而太后娘娘的赐婚却明确指出,楚世子已经是定王,一旦婚旨传遍,所有人就会都知道楚世子早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定王了,元帝一时惊骇恼怒之间,便狠下毒手,一箭双雕,对长诀小姐和楚世子一起下手。 所以那日,楚世子和长诀小姐奄奄一息地出现在宫门口。 那道让长诀小姐担惊受怕的婚旨,让长诀小姐担心的原因,其实并非连累,而是定王身份暴露,必然引来灭顶之灾。 雍德熹恭江山亡 “定王?不是楚世子吗?” “对啊,为何称世子为定王?” 宫长诀垂眸,道, “世子早已是定王,前任定王薨逝之时,嗣子继之,无需封赏,已是定王,只是这些年,陛下一直没有正正经经地赏赐与昭告天下,大家都以为定王仍是世子。太后娘娘赐婚之时的懿旨也称世子为定王,世子确实已经继承王位无疑。”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却说不出心头那抹异样。 若说刀,郎中令,血,楚,这些都只是猜测,可是这件事若真的如长诀小姐所说,便不可能是猜测与巧合,这封赏之事,总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想不起一分一毫。自己也还以定王世子的称呼呼唤对方。 众人仿若恍然大悟,之前楚世子与长诀小姐满身是血从宫中出来,众人都觉楚世子是被牵连,但现在看来,全然不是如此。 或许楚世子的受伤和命悬一线,是因为定王一族本就在元帝一处岌岌可危。 定王一族因此而死,楚世子声名远扬,元帝因此忌惮定王一族死灰复燃,压制住楚世子,不让他成为定王。而太后娘娘的赐婚却明确指出,楚世子已经是定王,一旦婚旨传遍,所有人就会都知道楚世子早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定王了,元帝一时惊骇恼怒之间,便狠下毒手,一箭双雕,对长诀小姐和楚世子一起下手。 所以那日,楚世子和长诀小姐奄奄一息地出现在宫门口。 那道让长诀小姐担惊受怕的婚旨,让长诀小姐担心的原因,其实并非连累,而是定王身份暴露,必然引来灭顶之灾。 雍德熹恭江山亡 “定王?不是楚世子吗?” “对啊,为何称世子为定王?” 宫长诀垂眸,道, “世子早已是定王,前任定王薨逝之时,嗣子继之,无需封赏,已是定王,只是这些年,陛下一直没有正正经经地赏赐与昭告天下,大家都以为定王仍是世子。太后娘娘赐婚之时的懿旨也称世子为定王,世子确实已经继承王位无疑。”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却说不出心头那抹异样。 若说刀,郎中令,血,楚,这些都只是猜测,可是这件事若真的如长诀小姐所说,便不可能是猜测与巧合,这封赏之事,总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想不起一分一毫。自己也还以定王世子的称呼呼唤对方。 众人仿若恍然大悟,之前楚世子与长诀小姐满身是血从宫中出来,众人都觉楚世子是被牵连,但现在看来,全然不是如此。 或许楚世子的受伤和命悬一线,是因为定王一族本就在元帝一处岌岌可危。 定王一族因此而死,楚世子声名远扬,元帝因此忌惮定王一族死灰复燃,压制住楚世子,不让他成为定王。而太后娘娘的赐婚却明确指出,楚世子已经是定王,一旦婚旨传遍,所有人就会都知道楚世子早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定王了,元帝一时惊骇恼怒之间,便狠下毒手,一箭双雕,对长诀小姐和楚世子一起下手。 所以那日,楚世子和长诀小姐奄奄一息地出现在宫门口。 那道让长诀小姐担惊受怕的婚旨,让长诀小姐担心的原因,其实并非连累,而是定王身份暴露,必然引来灭顶之灾。 雍德熹恭江山亡 “定王?不是楚世子吗?” “对啊,为何称世子为定王?” 宫长诀垂眸,道, “世子早已是定王,前任定王薨逝之时,嗣子继之,无需封赏,已是定王,只是这些年,陛下一直没有正正经经地赏赐与昭告天下,大家都以为定王仍是世子。太后娘娘赐婚之时的懿旨也称世子为定王,世子确实已经继承王位无疑。”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却说不出心头那抹异样。 若说刀,郎中令,血,楚,这些都只是猜测,可是这件事若真的如长诀小姐所说,便不可能是猜测与巧合,这封赏之事,总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想不起一分一毫。自己也还以定王世子的称呼呼唤对方。 众人仿若恍然大悟,之前楚世子与长诀小姐满身是血从宫中出来,众人都觉楚世子是被牵连,但现在看来,全然不是如此。 或许楚世子的受伤和命悬一线,是因为定王一族本就在元帝一处岌岌可危。 定王一族因此而死,楚世子声名远扬,元帝因此忌惮定王一族死灰复燃,压制住楚世子,不让他成为定王。而太后娘娘的赐婚却明确指出,楚世子已经是定王,一旦婚旨传遍,所有人就会都知道楚世子早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定王了,元帝一时惊骇恼怒之间,便狠下毒手,一箭双雕,对长诀小姐和楚世子一起下手。 所以那日,楚世子和长诀小姐奄奄一息地出现在宫门口。 那道让长诀小姐担惊受怕的婚旨,让长诀小姐担心的原因,其实并非连累,而是定王身份暴露,必然引来灭顶之灾。 雍德熹恭江山亡 “定王?不是楚世子吗?” “对啊,为何称世子为定王?” 宫长诀垂眸,道, “世子早已是定王,前任定王薨逝之时,嗣子继之,无需封赏,已是定王,只是这些年,陛下一直没有正正经经地赏赐与昭告天下,大家都以为定王仍是世子。太后娘娘赐婚之时的懿旨也称世子为定王,世子确实已经继承王位无疑。”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却说不出心头那抹异样。 若说刀,郎中令,血,楚,这些都只是猜测,可是这件事若真的如长诀小姐所说,便不可能是猜测与巧合,这封赏之事,总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想不起一分一毫。自己也还以定王世子的称呼呼唤对方。 众人仿若恍然大悟,之前楚世子与长诀小姐满身是血从宫中出来,众人都觉楚世子是被牵连,但现在看来,全然不是如此。 或许楚世子的受伤和命悬一线,是因为定王一族本就在元帝一处岌岌可危。 定王一族因此而死,楚世子声名远扬,元帝因此忌惮定王一族死灰复燃,压制住楚世子,不让他成为定王。而太后娘娘的赐婚却明确指出,楚世子已经是定王,一旦婚旨传遍,所有人就会都知道楚世子早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定王了,元帝一时惊骇恼怒之间,便狠下毒手,一箭双雕,对长诀小姐和楚世子一起下手。 所以那日,楚世子和长诀小姐奄奄一息地出现在宫门口。 那道让长诀小姐担惊受怕的婚旨,让长诀小姐担心的原因,其实并非连累,而是定王身份暴露,必然引来灭顶之灾。 雍德熹恭江山亡 “定王?不是楚世子吗?” “对啊,为何称世子为定王?” 宫长诀垂眸,道, “世子早已是定王,前任定王薨逝之时,嗣子继之,无需封赏,已是定王,只是这些年,陛下一直没有正正经经地赏赐与昭告天下,大家都以为定王仍是世子。太后娘娘赐婚之时的懿旨也称世子为定王,世子确实已经继承王位无疑。”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却说不出心头那抹异样。 若说刀,郎中令,血,楚,这些都只是猜测,可是这件事若真的如长诀小姐所说,便不可能是猜测与巧合,这封赏之事,总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想不起一分一毫。自己也还以定王世子的称呼呼唤对方。 众人仿若恍然大悟,之前楚世子与长诀小姐满身是血从宫中出来,众人都觉楚世子是被牵连,但现在看来,全然不是如此。 或许楚世子的受伤和命悬一线,是因为定王一族本就在元帝一处岌岌可危。 定王一族因此而死,楚世子声名远扬,元帝因此忌惮定王一族死灰复燃,压制住楚世子,不让他成为定王。而太后娘娘的赐婚却明确指出,楚世子已经是定王,一旦婚旨传遍,所有人就会都知道楚世子早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定王了,元帝一时惊骇恼怒之间,便狠下毒手,一箭双雕,对长诀小姐和楚世子一起下手。 所以那日,楚世子和长诀小姐奄奄一息地出现在宫门口。 那道让长诀小姐担惊受怕的婚旨,让长诀小姐担心的原因,其实并非连累,而是定王身份暴露,必然引来灭顶之灾。 雍德熹恭江山亡 “定王?不是楚世子吗?” “对啊,为何称世子为定王?” 宫长诀垂眸,道, “世子早已是定王,前任定王薨逝之时,嗣子继之,无需封赏,已是定王,只是这些年,陛下一直没有正正经经地赏赐与昭告天下,大家都以为定王仍是世子。太 山河不长诀 山河不长诀如何? 雍德熹恭江山亡(2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几个小兵低着头暗笑,他们可听说副将小时候遭过熊打,九死一生,几乎没了半条命,不怕?才怪呢! 几个人明知副将怕熊,却还在逗着副将, “副将,既然您不怕,何妨走快一些。” 有一个小兵身后推着副将往前去,副将的腿却一抖,差点没站住。 副将嘴里骂骂咧咧,梗着脖子道, “是哪个蠢出生天的王八羔子推老子!” 几个小兵偷笑,刚刚副将听了他们说话,明明就刻意放慢了脚步,不敢走得那么快,嘴里说着一点也不怕,动作倒是挺实在的。 副将往后走了几步,把一个小兵推到前面, “你个王八羔子,是你推我的吧!” “你站前头,给我挡风!” 副将说着挡风,却是躲在小兵身后,不敢打头往前走。 众人都知道这位副将家中显贵,从小就在军营里混日子,就为了逃避科举和读书。结果到现在,还是早年靠着家里弄了一个副将,却军功没立一个,书也没读到,逢乱必躲,并不出头。现在家道中落了,胆子更小的很,也不怎么敢管手底下的人,因为手底下的人都比他有能力,是真刀实枪拼上来的,保不齐哪天就飞黄腾达了,还要找他算账。 众人笑着,并不十分害怕,一是看了此处地形,不觉得敌军能窝在此处,二是带头的副将管教不严,并不阻止大家说笑聊天。 “副将,你看,你脚下那是什么!” 副将猛地跳起来,往脚下看,却空无一物。 副将恼羞成怒, “你们这些兔崽子,气死我了没你们好果子吃!” “诶,不对,你们看,那个是什么?” “别骗我了,叫你们别骗了,还说不听,说不听不是?” 副将恼羞成怒地举起手要敲人,却被那个说话的人所指方向之物吸引。 “山洞?” “是啊,那是山洞,一定有人。” “这山洞口这么大,一定可以藏很多人。” “快走!” 浩浩荡荡的军队噤声了,微微曲下身子往山洞靠近。 副将此刻也没有心情斥责小兵们了,也跟着小心翼翼地弯下身子,四处张望,心跳得极快。 如此多人,却都压下了脚步声,悄无声息地向洞口靠近。 为首的人发现了洞口的血迹, “血?” “还有吃剩的残躯?” “什么东西?” 为首的人离洞口不过一步时,却听见里面猛地一声咆哮,似乎能穿过洞口直达耳畔,狂暴且恐怖。 “熊!” “是熊!” 旁边的人忙捂住尖叫的人的嘴。 副将已经被吓得瘫倒在地。 与此同时,他们似乎感觉到地在震动,似乎是什么生物的脚步步伐,极其沉重,地面都在颤抖。 为首的人吓得呆若木鸡。 那个脚步声还在一步一步响起,越来越近,所有人的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 而后面的人已经开始跑了。 副将被一把拎起来,提着就走。 “跑!还不跑等着喂熊吗!” “快跑!” 里面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快,越来越近,众人慌不择路地逃跑,后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人也跟着一起跑,几乎跑出来一生最快的速度。 而后面的脚步声似乎就要赶上来,就要走出洞口,血腥味像融在了风里一样,直冲冲地闯入人的口鼻里,直让人想吐。 山上的人有从斜坡直接跑下去的,也有原路返回的,本就由并不上心的副将带领,众人都是放松的,此刻危险近在眼前,足足数万人,居然就这么四散开来,跑得半山下全都是点点的人。 不少人甚至一路跑一路吐,副将早已瘫软无力,被人扛着跑下山去。数万人,其实不过京城恤养的老弱病残罢了。用这些人,不过是想减少朝廷青壮兵力的损失。 这些人本就贪生怕死,也许久未上战场,甚至是根本就没有上过战场,被强行征兵征来的,没有太强的军队纪律和意识,如今遇见小事,也只想着自己活命,没想过这么多人,若是团结一心,区区黑熊算什么。 众人慌不择路地逃跑,山洞里还一直响着野兽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恐怖,还带着回音,吓得人毛骨悚然。 山洞中,十多个善于口技的人仍在齐声学着熊的叫吼声,回声阵阵响在山洞中,血腥味重得让人窒息,却没有人停下来。 此次带来的一千人,本就是心思活络之人,各种技艺皆有之,最重要的,恰好就是擅长口技之人,之前,就是半夜用这些擅长口技的人,弄出千军万马的声音来,吓得西青京城里的人魂不附体。 此时俘虏们拼命弄出来的声音倒像是融入了回声中,导致声音愈发杂碎,真实得吓人。 众人齐声跺地,发出的声音齐整,一声声极重。 像极了野兽行走的声音。 听见外面杂乱的脚步声渐渐停息,沈烨像是被打了一拳,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一边喘气一边下着命令, “走,马上走,今晚之前,在启帝的命令还没有到达下一个出关关卡之前,全部撤离” “之前在城墙附近打的地洞还在不在?” “在!” 沈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马上,带着俘虏从那儿出京畿,再穿过一个城就能到大周了。” 众人挟持着俘虏,从山的另一面离开,动作极快,从密林中逃跑,不过两刻钟,已全部下山。 天色渐渐暗下来,夜色中,长长的队伍穿过山林。水光泛泛,倒映着墨蓝的夜色。 西青皇宫中, “回陛下的话,已经在城中搜寻过,并未发现什么地道或能藏人的地方。” 启帝抬眸看向余宸。 内侍太监和宫人跪倒一地。 在同一件事情上,五皇子的判断错误了两次,一次尤可说是以外,两次,便不得不让人怀疑是有意。 余宸跪道, “父皇,儿臣愚不可及,妄作聪明,贻误军机,还请父皇降罪。” “此次贻误了战机,儿臣难辞其咎,罪当万死,父皇不必念及父子情分,儿臣该死!” 余宸字字痛心疾首。 启帝站在余宸面前,内侍与宫人不敢抬头看。 一个看似在认错,且字字恳切,却是在逼着对方不能降罪,倘若一个质于他国的皇子刚回来就被当成罪犯处置,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会让别人觉得陛下薄情寡义。 五皇子,大抵就是明知陛下不敢轻易动他,所以才这般相逼。 若说是万事皆不知,这般求死是真心实意,此人亦是工于心计,能对自己狠下毒手,不计后果请求原谅的人,绝非是一般人。 启帝面色阴沉,没有再看余宸, “连夜传朕命令,将边关封锁,不管是任何人,都不允许放出去。” 稍微精明点的内侍大都会看人面色,揣摩圣意,如今陛下问也不问五皇子,也不再做戏,大抵便是恼怒至极,已经没有心力再与之周旋。 只是这五皇子,不管这两次是意外还是精心策划,只怕往后的日子里,五皇子其人都必然再无甚前程。 一千人带着俘虏几乎是跑得没影,一路上皆是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几乎没有歇息。 路上遇见蛇虫鼠蚁,避不过的,都毫不犹豫地碾死过去,遇见河也直淌过去。 竟在一更天就全部出关,回到大周境内。 而此时,启帝的圣旨才刚刚到达边关。 边关城门的人都警惕万分,在城门女墙发现了大洞,自以为找到了大周兵将潜入之处,死守一夜,却没有任何人通过。 西青京城里更是人心惶惶,没有离开,那便是还在西青里,但是到底在哪儿?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见过,好几次搜城也都没有丝毫收获。 比西青百姓更害怕的是西青的贵族,之前两次被杀人抛尸的都是西青的望族。 说明大周就是冲着名门望族来的,而且能第一次灭门时,能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将那些尸体抛掷入河,整整三百人,一具尸首都不留,可见大周大周到底是潜入了有多少人才能这般猖狂。 不停地有大臣和贵族上谏,请求启帝将要拨去大周鄞州的三十五万大军留一部分在西青京城里,以防大周忽然起事,一夜之间,要是京城被端了,无异于国亡。 之前所有人还野心勃勃地想着要一举攻破大周京都,一并吞并大周,如今,却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甚至,他们在明,是明晃晃地要从鄞州青州攻过去。 他们却连大周的军队都摸不着在哪儿。像待宰的羔羊一样,瑟瑟发抖地坐在家中等死。 现在更是草木皆兵,感觉每个地方都危机四伏。 被杀的那些名门望族门户被封起来,但是流言与惊慌却越禁越不止。 西青皇宫中人心惶惶,每个人都生怕轮到自己当值伺候启帝,怕路上走时遇见启帝。 谁不知,如今陛下因为这件事焦头烂额,大发雷霆,现在人人噤若寒蝉,不敢妄动,那些上报的奏折却仍旧不停地呈上来。 一千人带着俘虏几乎是跑得没影,一路上皆是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几乎没有歇息。 路上遇见蛇虫鼠蚁,避不过的,都毫不犹豫地碾死过去,遇见河也直淌过去。 竟在一更天就全部出关,回到大周境内。 而此时,启帝的圣旨才刚刚到达边关。 边关城门的人都警惕万分,在城门女墙发现了大洞,自以为找到了大周兵将潜入之处,死守一夜,却没有任何人通过。 西青京城里更是人心惶惶,没有离开,那便是还在西青里,但是到底在哪儿?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见过,好几次搜城也都没有丝毫收获。 比西青百姓更害怕的是西青的贵族,之前两次被杀人抛尸的都是西青的望族。 说明大周就是冲着名门望族来的,而且能第一次灭门时,能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将那些尸体抛掷入河,整整三百人,一具尸首都不留,可见大周大周到底是潜入了有多少人才能这般猖狂。 不停地有大臣和贵族上谏,请求启帝将要拨去大周鄞州的三十五万大军留一部分在西青京城里,以防大周忽然起事,一夜之间,要是京城被端了,无异于国亡。 之前所有人还野心勃勃地想着要一举攻破大周京都,一并吞并大周,如今,却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甚至,他们在明,是明晃晃地要从鄞州青州攻过去。 他们却连大周的军队都摸不着在哪儿。像待宰的羔羊一样,瑟瑟发抖地坐在家中等死。 现在更是草木皆兵,感觉每个地方都危机四伏。 被杀的那些名门望族门户被封起来,但是流言与惊慌却越禁越不止。 西青皇宫中人心惶惶,每个人都生怕轮到自己当值伺候启帝,怕路上走时遇见启帝。 谁不知,如今陛下因为这件事焦头烂额,大发雷霆,现在人人噤若寒蝉,不敢妄动,那些上报的奏折却仍旧不停地呈上来。 一千人带着俘虏几乎是跑得没影,一路上皆是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几乎没有歇息。 路上遇见蛇虫鼠蚁,避不过的,都毫不犹豫地碾死过去,遇见河也直淌过去。 竟在一更天就全部出关,回到大周境内。 而此时,启帝的圣旨才刚刚到达边关。 边关城门的人都警惕万分,在城门女墙发现了大洞,自以为找到了大周兵将潜入之处,死守一夜,却没有任何人通过。 西青京城里更是人心惶惶,没有离开,那便是还在西青里,但是到底在哪儿?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见过,好几次搜城也都没有丝毫收获。 比西青百姓更害怕的是西青的贵族,之前两次被杀人抛尸的都是西青的望族。 说明大周就是冲着名门望族来的,而且能第一次灭门时,能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将那些尸体抛掷入河,整整三百人,一具尸首都不留,可见大周大周到底是潜入了有多少人才能说明大周就是冲着名门望族来的,而 雍德熹恭江山亡(2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一千余人连带俘虏当夜一更天时到达大周边界。 而行至鄞州用了三天,尽是踅摸着没人的山林过去,以免西青留在鄞州的残部发现。 但在此一行人到达前,西青封锁边关的消息更早地到达了鄞州。 姚远坐在帐中,听着小兵的传报,帐中一片寂静,众人不敢说话。 游骑将军道, “如今西青像是要下死力搜寻我们的人,如今真的掘地三尺来找,西青京城里面里里外外全都搜过,所幸是没有搜到咱们的人,这般搜寻都搜不到,可见我们的人已经离开了西青京城,但是咱们的一千兵将不在西青京城,就必然会想着往边关走,现在边关也封锁了,咱们还没有收到沈副将半点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 “是啊,现在宫将军又下落不明,倘若西青趁此机会,识破我们的技俩,将所有大军向我们派过来,到时咱们这十几万人,定然难以招架。” “将军,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一个长相威猛五大三粗的壮汉压着腰间的佩刀,却是认真地道, “现在宫将军不在,人又不够,鄞州也弱,当务之急,是要将宫将军寻回来,或许能有转机。” 姚远站起, “不可!” “将军,为何不可!” “这可是火烧眉毛的事儿,要是您与宫将军有什么私人恩怨,那也是你们的事儿,现在国难当头,再不加大兵力去找,难道等西青打上门来了,才想起宫将军的好,等着宫将军来救吗?” 姚远垂眸,眉紧紧地皱起。 现在,那一千人极有可能全军覆没,在这样的搜查之下,别说是人,就是飞鸟鱼虫也躲不过去。足足一千人,还带着俘虏,踪迹极易败露,被西青发现或许不过是这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且这般,西青也知那些名门望族没有死,他此次派遣兵力前去,就会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白白搭进去一千人命。 一个想法自姚远心中滋生,姚远扶住高案,案上放着的地图在他眼前有些恍惚, 倘若…当时,干干脆脆地把这些名门望族杀了,便早绝后患,就算是被抓,也扰乱了西青秩序,惊扰了西青,说不定,西青亦会因此多疑,小心翼翼,不敢将全部兵力往大周鄞州派遣。 姚远握紧了桌角, 不,不对,这是滥杀无辜,那些名门望族没有错,为何无辜致死,他办不到,也不能这么做。 红缨枪被放在一旁,枪头被擦得发亮。 似乎是在看着姚远。 姚远手上青筋暴露,他决不能做大将军最厌恶的那种滥杀无辜的人。 这些都不是君子所为,这些名门望族,不该因为他们的斗争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旁边的人看着姚远的额上猛然冒出许多冷汗,心上咯噔一下,却仍旧在争论和劝解。 “姚将军,事不宜迟,现在就该去寻宫将军啊。” “宫将军几度起死回生,有好几次,情况比我们还要严峻,那般的险境都渡过且大获全胜了,这次也必然能想出绝处逢生的办法。” “宫将军不来,这三军听谁号令?难不成能听我们这些人的吗?” “姚将军,您难道没见到,宫将军来了之后,士气高涨,上战场的时候似乎都勇猛不少,而跟着我们,尽是服从命令罢了,倘若没有宫将军主持大局,现在凑齐的这些人就都像一盘散沙。” “宫家军有宫家军的训练手段,坐阵与发号施令也不是别人一朝一夕就可以学到的。本来还盼着宫将军把并不完全齐整的十多万大军整合整合好,能像从前打仗那般刀戈必血,却没想到,宫将军现在竟然莫名其妙失踪了。咱们的兵将在西青被抓,更是雪上加霜,难不成,要我们等死吗?” “你闭嘴吧,话这么多不如去当师爷。” “但是话说了这么多,理却没有错,姚将军,还是尽快派人去将宫将军找回来吧。” “是啊,将军,你我当年同为宫家将,不是不知道宫将军对三军独一无二的引导作用,倘若今日宫将军失踪,我们却不加寻觅,到时候,也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姚远猛地一拍桌子, “你们知道些什么!” “都给我闭嘴!” 一群人本是想着劝解姚远,却没想到姚远会丝毫不领情,一个两个面上都不甚好看。 众人倒是不畏惧,只是有些心寒。 方才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出来,语重心长道, “姚将军,你我心里清楚,没了宫将军,咱们会是个什么样子,那次匈奴骚扰大周北境,你去的时候带着八万大军,匈奴才五万,本以为是因为将士们不适应北境,所以连连战败,可是宫将军过去之后,又是什么样子?” “那次看见宫将军来的时候,大家伙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点伤,士气低迷,可是宫将军一走进来,一击掌一说话,一朗声大笑,你心里头的害怕还有多少?” “靠着剩下的一万五千人,宫将军就是绝处逢生,把匈奴那五万精兵打得屁滚尿流。” “宫将军有多重要,将军您心里难道没点数?” “纵使是再难的条件,再悬殊的兵力,宫将军几乎都能化险为夷,但换一个人,无论是谁,都是一场灾难,就算是宫小将军,也难达到这种程度。现在西青眼见就要勘破一切,您之前一直不派大量兵力去寻宫将军,直道宫将军在自己帐中忽然消失,必定是去勘察地形,为作战做准备,没有告诉旁人,悄悄离开,到了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但是现在,就算宫将军是真的去勘察地形了,也必须要花大力气去寻回来。” 游骑将军抬头,一双倒吊的上挑眼看着姚远, “更何况,宫将军根本就不是去勘察地形了。” 姚远忽然一阵冰凉与心悸。 游骑将军道, “宫将军是个稳重的人,做什么都一定会留有后路,也会想着周全。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 众人皆看向姚远,姚远的心猛地一紧。 校尉却道, “必然是敌军入了营,暗暗劫走了宫将军,现在周边都是咱们的人,西青想要大量涌入绝对不可能,只可能派遣了几个人进来行事,大抵就是为了让我们群龙无首,扰乱我们的脚步。” “对,周围全是我们的人,他们也不可能能堂而皇之走出去,宫将军必然还在周遭,被他们藏着。就如同我们藏俘虏一般,藏宫将军。” 听见众人并未怀疑自己,姚远并未有半分庆幸,心下像是有巨石来袭。 他如今的行径,将宫韫关起来,不允许他出现,不能让他带兵。 这无异于是往自己人的心上捅刀子。 顾忌远的,而伤了近的。 那些名门贵族尚且从未谋面,他都表现出如此善意。 但对自己的兵将,对这三军,还有背后等着他们庇佑的百姓们,却是如斯残忍,剥夺掉他们仅剩的希冀,宫家这些日子里,造作声势,使万民皆信,只要宫家出战,一定大捷,大周也必定安然无恙,借此,宫家并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自身,更是在安万民之心,从而使国之内不因外敌而动荡,不必日日提心吊胆,害怕流离失所,横尸遍野,饿殍遍地。 宫家好不容易铺好的一切,为这万万民,万万生铺好的一切。 如今,竟是被他亲手毁了。 姚远看着自己的手,忍不住有些颤栗,他一直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可是他满心满口大善,做出来的事情,却和死敌对大周做出来的事情没有什么两样。 他为了敌国的几个名门望族,为了几个出谋划策要吞并大周的望族,对自己一方的人下手。 可是,他护着那些人,竟也不觉得自己有半分错处。 想着宫韫平静的神态,看着他,眸中已经尽然是失望的模样。 姚远只觉得地面似乎软塌塌的,好像要陷下去一般,空落落的无可依托。 姚远艰涩地咽了一口唾沫,头晕目眩, 作为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只是想帮宫韫摆正善恶是非的观念。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错,宫韫数次与他辩驳,如今却是不再有心思与他再说。 大抵,是已然失望了。 他之前,为何竟觉得大善是如此? 大善该是如此吗? 不顾自己身后的千万人,一心以为高洁,去袒护敌人,心疼敌人,为敌人考虑。 他与那些沽民钓誉之徒又有何区别?不过是用别人的痛苦,来换自己自以为的品性高洁,用别人的代价,来成全自己所谓圣人之举。 姚远似乎能见宫韫失望的眉眼,出生入死数度的兄弟,对他说,他慷他人之慨,不是善,而是恶。 姚远猛地掀开帐子,不管身后众人的目光,猛地跑起来。 帐中兵将一片寂静, “大抵,也是时候让姚将军清醒清醒了。” “战前仁慈已不是一次两次,当年匈奴五万人对我们八万人,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突然下令不许屠杀城中百姓,怎么会让那些匈奴兵就这么轻易地乔装成百姓躲过一劫?” 且这般,西青也知那些名门望族没有死,他此次派遣兵力前去,就会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白白搭进去一千人命。 一个想法自姚远心中滋生,姚远扶住高案,案上放着的地图在他眼前有些恍惚, 倘若…当时,干干脆脆地把这些名门望族杀了,便早绝后患,就算是被抓,也扰乱了西青秩序,惊扰了西青,说不定,西青亦会因此多疑,小心翼翼,不敢将全部兵力往大周鄞州派遣。 姚远握紧了桌角, 不,不对,这是滥杀无辜,那些名门望族没有错,为何无辜致死,他办不到,也不能这么做。 红缨枪被放在一旁,枪头被擦得发亮。 似乎是在看着姚远。 姚远手上青筋暴露,他决不能做大将军最厌恶的那种滥杀无辜的人。 这些都不是君子所为,这些名门望族,不该因为他们的斗争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旁边的人看着姚远的额上猛然冒出许多冷汗,心上咯噔一下,却仍旧在争论和劝解。 “姚将军,事不宜迟,现在就该去寻宫将军啊。” “宫将军几度起死回生,有好几次,情况比我们还要严峻,那般的险境都渡过且大获全胜了,这次也必然能想出绝处逢生的办法。” “宫将军不来,这三军听谁号令?难不成能听我们这些人的吗?” “姚将军,您难道没见到,宫将军来了之后,士气高涨,上战场的时候似乎都勇猛不少,而跟着我们,尽是服从命令罢了,倘若没有宫将军主持大局,现在凑齐的这些人就都像一盘散沙。” “宫家军有宫家军的训练手段,坐阵与发号施令也不是别人一朝一夕就可以学到的。本来还盼着宫将军把并不完全齐整的十多万大军整合整合好,能像从前打仗那般刀戈必血,却没想到,宫将军现在竟然莫名其妙失踪了。咱们的兵将在西青被抓,更是雪上加霜,难不成,要我们等死吗?” “你闭嘴吧,话这么多不如去当师爷。” “但是话说了这么多,理却没有错,姚将军,还是尽快派人去将宫将军找回来吧。” “是啊,将军,你我当年同为宫家将,不是不知道宫将军对三军独一无二的引导作用,倘若今日宫将军失踪,我们却不加寻觅,到时候,也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姚远猛地一拍桌子, “你们知道些什么!” “都给我闭嘴!” 一群人本是想着劝解姚远,却没想到姚远会丝毫不领情,一个两个面上都不甚好看。 众人倒是不畏惧,只是有些心寒。 方才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出来,语重心长道, “姚将军,你我心里清楚,没了宫将军,咱们会是个什么样子,那次匈奴骚扰大周北境,你去的时候带着八万大军,匈奴才五万,本以为是因为 雍德熹恭江山亡(2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十万倒也算一个保险的数字,留十五万大军于鄞州,已是足够。再不济,在鄞州打个平手亦可。” “对,现在大周在鄞州道兵将一定不会太多,我西青派十五万前去,绰绰有余。” 启帝的食指摩挲着佛珠。 太尉满头冷汗。 在场之人,无不害怕大周忽袭,而大周忽袭,直接伤及的就是他们的既得利益。 无人不倾向于自保,启帝亦不外乎是。 想做千古一帝,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启帝道, “太尉以为呢?” 众人安静下来。 太尉冒着冷汗,道, “臣觉得,再加十万,则留在京城道将士足足有二十五万,是否太多了一些。或许…或许…有待商议。” 众臣又开始争辩。 启帝眉头紧皱,众宫人见此,面色皆是不好。 “到现在边关都没有发现有人离开,大周道兵将肯定还在西青,还有城墙边发现的那个可供数百人同时通过的地洞,大周这次是下了血本,要与我们殊死一战,你我怯战,兵力稀疏,这不是自为蛾火吗?” ““二十五万,真的着实太多。” “怎么会多?要是——” 启帝道, “都给朕住口!” 众人霎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启帝微微低头,揉了揉太阳穴, “调拨二十万兵力入京城,以防万一,剩下十五万,送出西青,前去鄞州。” “太尉,你令镇国大将军并卫将军前去鄞州,你留下来,镇守京城。” 太尉垂眸,不敢直视启帝,心下幽怨,道, “唯。” 启帝道, “其余大臣,每户拨一百兵士相护。每坊使五百人勘察保护,剩余者一分为三,二分守城门,一分守皇城。” 启帝的食指笃了笃桌面, “可有异议?” “无。” “陛下英明。” 众人面色各异,貌合神离,嘴中皆是赞同。 长安中。 “雍德雍德,昏庸无德,熹恭熹恭,好大喜功。” 一群小孩鼓着掌跑跑跳跳。 跑过了茶摊子,茶摊上三三两两坐着的百姓闲聊着, “太子殿下这回,这怕是惹怒了那位了。” “那位一直苛政重税,太子殿下忽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上谏,说要减免赋税,那位能欢喜吗?” “不知道怎么的,那个被废了的公主,居然堂而皇之站到朝堂上,听说,样子上,是看那位气的厉害要倒下,废了的那位就上前,假意扶着那位,实际上,却借这个机会,当朝反驳太子殿下,堂而皇之地站到百官面前,金殿之上。” “这是要做什么?好好的儿子不要,反而去壮大女儿的声势,难不成,是要效仿唐明皇,纵容长乐公主,甚至几欲立皇太女吗?” “大抵是太子此次上谏,替咱们减免赋税,惹怒那位,那位要给太子殿下些颜色看看罢。” “只是太子殿下到底有些委屈的。” “那位与太子殿下明明就是父子,行事却天差地别,你看看,这几日,太子殿下终究还是想方设法减免了赋税,甚至冒着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结党营私的风险,联合百官做了这件事,心里这般看重咱们,若是太子殿下能继位,定然能得比今日更好的局面。” “父子二人当真差距大的很。” “听说那什么劳什子废公主养了一府的面首?” “是啊,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全是年轻男人,还有些是妓坊的小倌儿,不是面首,还能是什么?难不成,要和那些小倌儿谈什么国事?” “当真是淫。秽败节,小小年纪,一个女子竟这般放荡,还是金枝玉叶,就算是老百姓道姑娘,也只怕要投河自尽了,她倒还自得其乐,日日金银珠宝,美人珍馐地往府里抬。” “我可知道,之前这废公主喜欢过楚世子。” “什么楚世子,是定王!” “是是是,是定王,你瞧我,记性不好,给忘记了。” “诶诶,说到这儿,定王和长诀小姐到底是下定了还是没下定,当真是急死人了。” “太后赐婚了。” “可我记得,当然长诀小姐可是说,因为那位不喜,怕连累定王,所以去与定王商议,要解除婚约。” “解个屁啊,好不容易到了这天了,又进进退退,当真是急死人了。” “那日我见长诀小姐可是面色苍白,感觉一阵风就能给她吹跑了,要不早早定下来,哪里还折腾得起呢?” “折腾不起也没办法,谁让那位碍着眼了。雍德雍德,昏庸无德,可不是白来的,当年定王一族全灭,亏那位还悲痛万分,给予厚葬,做足了样子给咱们和楚世子看,楚世子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却是不闻不问了,样子都懒得做,连个衣冠冢都没给立,过河拆桥,说的就是这种人。” “律法无度已不是一日两日道事情,我四年前报的案子,说是会往下查,我一催再催,却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半分音讯,上行下效,那些大臣见那位的样子,自然也就随意了。法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姑姑家的女孩儿差点被人杀,凶手都上报了,居然愣是到现在都没有个结果。” “诶,我听说前些日子有人当街拦住关大人,求他给办案子,关大人下令下去,下面人慌了,两日就查出来了。要不,你也让你姑姑去关府门前求求?” “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 “关大人前些日子还救济了灾民,又因为跟着太子殿下一同上谏,惹怒了那位,现在关大人也必定焦头烂额。要不等过段时间再去,想必也不迟。” “说的也是。” “话说回来,太后娘娘倒是与那些人不同,那位的女儿要杀长诀小姐,太后娘娘马上封长诀小姐为公主,为宫家撑腰,那位要打压宫家的时候,也恰是太后娘娘,直接借婚旨告知天下楚世子已是定王,为长诀小姐和楚世子赐婚。想来太后娘娘,与那位,恐远不是一派。” 听这话的人皱了皱眉头, “自然不是一派,那位不过是先帝养子,太后娘娘陪着先帝从潜邸到庙堂,谁不称一代贤后?难道太后娘娘还看不清楚事实本质吗?” 众人闻言,然有些被认可了的喜悦,他们一直以来情绪,并非只他们所有,连太后娘娘,一代贤后都这么想,无疑是将那位钉在了耻辱柱上,高位之上,也有人是一直无言地支持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 方才跑过了街的小孩子又跑回来,嘴里唱着歌谣, “雍德雍德,昏庸无德,熹恭熹恭,好大喜功。” 众人摇摇头,点点头,不约而同地端起茶碗,沉默下来。 宫长诀回到宫府之中,左氏坐在花厅中,似乎早已坐在这里,等她归来。 宫长诀进入花厅,到有几分心虚,如今她堂而皇之留在定王府一夜,只怕母亲再开化,也是要不喜的。 左氏的眼睛中却是黯淡,并未注意她进来,只是看着地面,满面愁容。 宫长诀只以为左氏生气了,忙上前,想要说些什么,左氏看见她道裙摆,还未及抬眸看她,便闻花厅之内,响起男子声音。 “宫小姐着实是让本宫好等。” 宫长诀看向声音的来源方向,杨晟正拿着茶杯,用茶杯盖刮着茶上浮沫,却是挑眉看着她。 宫长诀眉头微皱。 杨晟放下茶杯,一双眸微微眯起, “宫小姐昨夜去了何处?” 宫长诀正过身来,直视着杨晟, “太子,本宫说到底也是你的长辈,一声声道宫小姐相唤实是不妥,还请唤本宫一声姑姑。” 杨晟笑笑,站起身来,看着她, “姑姑?” 杨晟道, “未曾庙堂举宴,行册封礼,说实话,也算不得什么正经长公主。” “这声姑姑,本宫也很想叫,只是怕没有机会了。” 宫长诀眸中清寒,道, “本宫已上宗碟,是先帝与太后娘娘的义女,亦是名正言顺道大周长公主,而太子殿下虽是储君,却生生矮本宫一辈,如今还强词夺理,侮辱尊长,只怕这些日子,借着赋税一事,关大人给太子笼络的民心,很快也要散了。” 此话在杨晟耳中,却是无奈与愤恨之言,借这件事,宫长诀在借题发挥,恨关无忘竟然对宫家倒戈相向,恨关无忘居然投入他门下。 杨晟笑道, “关太傅可是本宫的左膀右臂,就算是眼下道一切消散,往后还会有更多的机会,让万民向我,长公主可是记恨了?” 宫长诀侧过头去,故意装出一副盟友被抢,被人背叛道恼羞成怒, “倘若太子今日是来说这个的,还请太子立刻从此门庭出去。” 宫长诀此行无疑让杨晟确信了关无忘已倒向他的阵营。 杨晟敛了笑意,道, “何必动怒?” “长公主莫不是不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了?” 宫长诀似乎有些受惊,却极力维持平静, “本宫不记得与你有何约定。” 杨晟的笑中带着几分阴郁, “那一天,很快就会到了,还请长公主拭目以待。” “三日之后,就是你我约定兑现时刻,长公主可一定要来。” 杨晟挑起眼睛,宫长诀眸中的光凛冽了几分。 难道,杨晟要在三日之后举兵造反,杀了元帝,自己上位吗? 宫长诀看向声音的来源方向,杨晟正拿着茶杯,用茶杯盖刮着茶上浮沫,却是挑眉看着她。 宫长诀眉头微皱。 杨晟放下茶杯,一双眸微微眯起, “宫小姐昨夜去了何处?” 宫长诀正过身来,直视着杨晟, “太子,本宫说到底也是你的长辈,一声声道宫小姐相唤实是不妥,还请唤本宫一声姑姑。” 杨晟笑笑,站起身来,看着她, “姑姑?” 杨晟道, “未曾庙堂举宴,行册封礼,说实话,也算不得什么正经长公主。” “这声姑姑,本宫也很想叫,只是怕没有机会了。” 宫长诀眸中清寒,道, “本宫已上宗碟,是先帝与太后娘娘的义女,亦是名正言顺道大周长公主,而太子殿下虽是储君,却生生矮本宫一辈,如今还强词夺理,侮辱尊长,只怕这些日子,借着赋税一事,关大人给太子笼络的民心,很快也要散了。” 此话在杨晟耳中,却是无奈与愤恨之言,借这件事,宫长诀在借题发挥,恨关无忘竟然对宫家倒戈相向,恨关无忘居然投入他门下。 杨晟笑道, “关太傅可是本宫的左膀右臂,就算是眼下道一切消散,往后还会有更多的机会,让万民向我,长公主可是记恨了?” 宫长诀侧过头去,故意装出一副盟友被抢,被人背叛道恼羞成怒, “倘若太子今日是来说这个的,还请太子立刻从此门庭出去。” 宫长诀此行无疑让杨晟确信了关无忘已倒向他的阵营。 杨晟敛了笑意,道, “何必动怒?” “长公主莫不是不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了?” 宫长诀似乎有些受惊,却极力维持平静, “本宫不记得与你有何约定。” 杨晟的笑中带着几分阴郁, “那一天,很快就会到了,还请长公主拭目以待。” “三日之后,就是你我约定兑现时刻,长公主可一定要来。” 杨晟挑起眼睛,宫长诀眸中的光凛冽了几分。 难道,杨晟要在三日之后举兵造反,杀了元帝,自己上位吗? 宫长诀看向声音的来源方向,杨晟正拿着茶杯,用茶杯盖刮着茶上浮沫,却是挑眉看着她。 宫长诀眉头微皱。 杨晟放下茶杯,一双眸微微眯起, “宫小姐昨夜去了何处?” 宫长诀正过身来,直视着杨晟, “太子,本宫说到底也是你的长辈,一声声道宫小姐相唤实是不妥,还请唤本宫一声姑姑。” 杨晟笑笑,站起身来,看着她, “姑姑?” 杨晟道, “未曾庙堂举宴,行册封礼,说实话,也算不得什么正经长公主。” “这声姑姑,本宫也很想叫,只是怕没有机会了。” 宫长诀眸中清寒,道, “本宫已上宗碟,是先帝与太后娘娘。。。 雍德熹恭江山亡(27)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太子想做什么,自有自己打算,与本宫说,难道就不怕本宫泄露消息,大事败露吗?” 杨晟道, “长公主难道就不想看这一切发生吗?” 宫长诀敛眸,不再看杨晟,道 “与本宫无关,太子休要牵扯上本宫。” 杨晟不因她的疾言厉色而变换面色,只是依旧笑着,看着她,道, “若你愿看,站在西高阁上看便是,想来整个皇宫,最安全,也最能看清楚一切道地方就是那儿了。” 杨晟看宫长诀的样子,似乎是想问,却又不能拉下面子来问。 杨晟只当她是害怕他设埋伏,亦或是在楚冉蘅与他之间摇摆不定。 只是,楚冉蘅又算什么? 不过是他随手可捏死的一只蚂蚁罢了。 她有几分倾慕楚冉蘅,不过是像长安之中那些小姑娘一样。 她想要的权势地位,想要能自保道能力,只有他能给,楚冉蘅算是个什么东西? 宫长诀没有回答,只是左氏却握紧了宫长诀的手。 左氏道, “长诀不过小孩子心性,太子殿下何必邀她入宫为陛下贺寿?只怕会弄砸了太子殿下的精心准备。” 左氏眼中浮着几分护子心切,却竭力地压下去。面上荣辱不惊, “太子殿下不如邀他人前去,免得长诀怠慢。” 杨晟却道, “没有人比长公主更适合出现在那里。” “宫夫人放心吧,本宫自会好好照料长诀。” 屋外花草向阳,屋内冰寒冷日色三分。 杨晟笑着,背着手,抬步走出花厅。 忙有宫人跟在身后。 左氏担忧道, “长诀,这摆明了是一场鸿门宴,你可真的要去?” 宫长诀安抚着左氏, “母亲勿要担心,太子不能对我做什么,若是我进了宫却不能完完整整地出宫,他费心经营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 左氏依旧有些犹豫, “到底是有危险,听他话中,你们有约定,你与那太子,究竟有什么约定?” 宫长诀眸色微变,阳光射入花厅之中,一瞬间有些凝滞。 还未及宫长诀回答,一个小厮拿着一个信统进屋, “夫人,大小姐,边关来信了。” 左氏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宫长诀亦看向小厮手中的信統。 左氏接过信統,将盖子打开,读了两行,忽然热泪盈眶,宫长诀忙将信接过来看。 宫长诀看见信上内容,面上带笑, “父亲回来了,母亲这是好事啊!” “母亲,咱们没有判断错,父亲真的没事。” 闻言,左氏却是用绣帕捂着嘴哭起来,忍不住的哽咽, “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老天保佑。” 宫长诀握着信,拍着左氏的背, “母亲,都过去了,信上说,现在已经用计使西青兵力减去一半,得胜十拿九稳,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左氏哽咽道, “好……太好了……” “等你父亲平安回来,就此咱们就安心了,再不准你父亲去边关了。” 宫长诀笑道, “好,不准他去,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 左氏破涕为笑。 宫霑提步走进花厅,见左氏和宫长诀又哭又笑,道,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宫长诀将手中的信递给他, “叔父这几日连马匹盔甲都备好了,随时一副要出战的样子,就等着那天被逼上梁山,代替父亲的位置引领三军,现在好了,也不必日夜小心翼翼了。” 宫霑一目十行将信上内容看完,良久未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面上却依旧凝重, “所幸二哥没事。” 宫长诀垂眸,语气忽然沉重下来,道, “叔父,这些日子里,长安几乎被全然撼动,对太子来说正是大好时机,如今,太子怕是要举事了。” 宫霑走到高案前,撩袍坐下, “太子手中无兵,如何举事?” 宫长诀一字一句道, “可是关无忘有虎符。用虎符调动这么几千人,或是将皇宫包围,已经是绰绰有余。” 宫霑拿起茶杯,提着茶壶倒出热茶,道, “到底太子如今适不适合举事,关廷尉比我们清楚,他自有主张,倘若到了时机,关廷尉自然会交出虎符,替太子举事,夺了元帝的皇位。” 宫霑饮一口茶, “长诀,别太担心了。” 左氏摸着宫长诀的头, “你叔父说的是,你不必太担忧了,关大人自有打算,你叔父心里也有数。” 宫霑道, “嫂子,让长诀少出去吧,这几日长安乱得很,流民乱窜,城南的百姓都涌入城北乞讨,还有源源不断的难民在往长安涌,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混乱道局面,姑娘家家的,少往外面跑就是。” 左氏看向宫长诀道, “可听见了?” 宫长诀还没回答,宫霑又道, “长诀,昨日怎么不见你,你昨日去了何处?” 左氏和宫长诀面色齐齐一僵, 左氏道, “昨日让她去左家,去看看我父亲和兄长,后来日头晚了,便歇在了左府。今早才回来。” 宫霑道, “二嫂,往后要出门的事情还是不要交给小孩子做了,我去也是一样的,免得二哥回来骂我。” 左氏道, “往后再有事,便再说吧。” 宫霑坐在花厅里喝茶,宫长诀与左氏皆回内院。 宫长诀脑门上竟然不自觉出了一层冷汗。 当初宴上舞剑没有怕,从崖上一跃而下没有怕,如今,面对着叔父的质问,她竟然感到后背一凉。 依着叔父道脾气,要是叔父知道她昨夜在哪里,必定要上定王府,修理楚冉蘅一顿不成。 只是,为何母亲竟无半分不悦与犹豫? 明明在男子家中过了一夜,母亲却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旁边的婆子递上帕子,左氏拿起帕子,替宫长诀擦着额头上的汗, “母亲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母亲信得过定王为人,也信得过你。” 旁边的婆子恭敬地伸出手,左氏将帕子放在婆子手上。 左氏看着宫长诀,背后秋叶簌簌, “长诀,当年先定王妃与我,曾是三拜之交,此婚事虽是陈年往事,也是荒唐醉酒而书,但却是如今母亲真心实意想履行的承诺。” “定王此人,高瞻远瞩,不耽俗世,却愿意为你沾染俗尘之气,实是难得,能处处为你考虑,答应我,一生只会有你这一个妻子,无论子嗣稀疏,还是年老色衰,都不会另娶新人。” 宫长诀眸中倒映着的颤抖的秋叶缓缓落下。 “他……这么与母亲说过?” 左氏道, “是,没有支支吾吾,没有遮遮掩掩,没有左顾右盼,这一切都是他口中所出,若非亲耳所闻,我大抵不太愿意相信,这是从一个性子清冷如斯的人口中说出。他能说出这些话,可见对你是真的上心。” 宫长诀试探着问道, “那母亲…觉得……” 左氏道, “我觉得,此人可托付,你已经到了待嫁的年龄,能得此夫婿,不绕弯子,有什么事情都能直来直往地与你交流,其实已经是一大幸事,你父亲与我,半生都在与对方怄气,我也生怕你会如此,可我见定王,听他说第一句话,就知道,他不会这般。” 左氏的手搭上宫长诀的手,掌心的温度传到宫长诀手背上, “定王是可依靠之人,待尘埃落定,母亲便允你二人婚事,往后,安度余生,已经是母亲对你最大的祈愿了。” 宫长诀动容,竟不自觉鼻头一酸, “母亲。” 左氏笑道, “哭什么,这是好事,母亲小时候可盼着能嫁出去了,现在你能嫁给心悦之人,该开心才是。” 宫长诀哽咽道, “母亲……” 左氏道, “堂上挂的那张三水图,你真当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既然喜欢,又能成双成对,多少姑娘都没有的福气被你撞上了,该笑才是,哭什么。” 宫长诀挽起左氏的手臂,笑了出来, “母亲果真是最懂我之人。” 左氏亦笑,头上的秋叶挂在树梢上,随风摆动,摇摇晃晃,似喝醉了一般。 定王府, 库房中,管家支使着小厮将贵重道东西都拿出来。 “诶诶诶,别偷懒,那么重的花瓶子放在地上,待会儿没看清楚一脚踹过去踹碎了,卖你去城下修墙十辈子都还不起。” “那颗南岳的流金明珠放在最上边,拿金丝楠木的盒子装着,这个是聘礼单子的头礼,给我擦干净喽。” 胖胖的管家一身肥肉颤颤巍巍,上前踹了一个小厮一脚, “怎么回事,都说这个不要了,怎么还搬出来!” “快给我搬回去。” “快点啊。” 任玄机站在阁上,看着那些人里里外外地忙活,道,“决定娶那丫头了?” 楚冉蘅指尖略过微凉的茶杯, “没有决定。” “我想娶她,一直如此。” 任玄机坐下来, “可那丫头顶多活到十九岁,昨夜你唤我过来,与那丫头号脉,她心力日益枯竭,看起来,十九岁甚至都难。” 楚冉蘅道, “如果是明天她要离开,我今天就要娶。” 任玄机闻言,沉默片刻。也没多说,只道, “你师兄近日里怎么混入朝堂了,可是关无忘那小子撺掇太子拉他下水?” 楚冉蘅眸中没有任何起伏, “不知道。” 宫长诀试探着问道, “那母亲…觉得……” 左氏道, “我觉得,此人可托付,你已经到了待嫁的年龄,能得此夫婿,不绕弯子,有什么事情都能直来直往地与你交流,其实已经是一大幸事,你父亲与我,半生都在与对方怄气,我也生怕你会如此,可我见定王,听他说第一句话,就知道,他不会这般。” 左氏的手搭上宫长诀的手,掌心的温度传到宫长诀手背上, “定王是可依靠之人,待尘埃落定,母亲便允你二人婚事,往后,安度余生,已经是母亲对你最大的祈愿了。” 宫长诀动容,竟不自觉鼻头一酸, “母亲。” 左氏笑道, “哭什么,这是好事,母亲小时候可盼着能嫁出去了,现在你能嫁给心悦之人,该开心才是。” 宫长诀哽咽道, “母亲……” 左氏道, “堂上挂的那张三水图,你真当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既然喜欢,又能成双成对,多少姑娘都没有的福气被你撞上了,该笑才是,哭什么。” 宫长诀挽起左氏的手臂,笑了出来, “母亲果真是最懂我之人。” 左氏亦笑,头上的秋叶挂在树梢上,随风摆动,摇摇晃晃,似喝醉了一般。 定王府, 库房中,管家支使着小厮将贵重道东西都拿出来。 “诶诶诶,别偷懒,那么重的花瓶子放在地上,待会儿没看清楚一脚踹过去踹碎了,卖你去城下修墙十辈子都还不起。” “那颗南岳的流金明珠放在最上边,拿金丝楠木的盒子装着,这个是嫁妆单子的头礼,给我擦干净喽。” 胖胖的管家一身肥肉颤颤巍巍,上前踹了一个小厮一脚, “怎么回事,都说这个不要了,怎么还搬出来!” “快给我搬回去。” “快点啊。” 任玄机站在阁上,看着那些人里里外外地忙活,道,“决定娶那丫头了?” 楚冉蘅指尖略过微凉的茶杯, “没有决定。” “我想娶她,一直如此。” 任玄机坐下来, “可那丫头顶多活到十九岁,昨夜你唤我过来,与那丫头号脉,她心力日益枯竭,看起来,十九岁甚至都难。” 楚冉蘅道, “如果是明天她要离开,我今天就要娶。” 任玄机也没多说,道, “你师兄近日里怎么混入朝堂了,可是关无忘那小子撺掇太子拉他下水?” 楚冉蘅眸中没有任何起伏, “不知道。” 宫长诀试探着问道, “那母亲…觉得……” 左氏道, “我觉得,此人可托付,你已经到了待嫁的年龄,能得此夫婿,不绕弯子,有什么事情都能直来直往地与你交流,其实已经是一大幸事,你父亲与我,半生都在与对方怄气,我也生怕你会如此,可我见定王,听他说第一句话,就知道,他不会这般。” 左氏的手搭上宫长诀的手,掌心的温度传到宫长诀手背上, 雍德熹恭江山亡(28)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你与你师兄一直不太亲近,如今你要娶他妹妹,也算是有了亲缘,多来往,往后我羽化了,只希望你们还能有坐在一起的机会。” 楚冉蘅摩挲着杯子外壁,道, “嗯。” 杯子壁上一抹如羽毛般的青色印痕流落在他指缝间。 楚冉蘅眸中倒映的,不是在眼前的杯子,而是当初大宴上,宫长诀握住左晋的手的模样,左晋低头与宫长诀对视,满眸的宠溺与欢喜,不是装出来的。 她拔簪自伤之时,是他将她抱回宫府,左晋从他手中接过她时,眸中的担忧不比他轻半分。 她晕倒在街上那日,也是左晋将她抱来定王府。 那一次,他与左晋自始至终没有多说半句话,但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左晋走时,背对着他,也问他, “她也许连十九岁都活不到,你也愿意娶她吗?” 外面风雨凄凄,内室烛火摇曳,左晋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他,一双眸中早已没有看着她时的温柔与牵挂。 楚冉蘅缓缓握紧了手,面上,却平静地一字一句道, “不止我愿意,她也愿意。” 左晋看着他,眼中的情绪不知是开心还是苦涩。 开心,因为左晋自己所爱之人能被她爱的人深爱,她没有错付年华。 苦涩,自己所爱之人与他人相爱,而那个人紧紧抓住,左晋没有了半分机会。 “今夕死,今朝作夫妻,明日亡,今日作夫妻。” 楚冉蘅又补了一句,二人对峙,他没有半分退让。 左晋一双眸中,不知为何,竟绽放出几缕闪烁的光芒,楚冉蘅有些恍惚与震惊。 但左晋眸中的泪光做不了假。 左晋道, “如果你今日承诺之事,你做不到,往后,纵使只是作为她的哥哥,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虽是师兄弟,他与左晋,极少有交集,当初还会有些交流,到后来,几乎一年见不到几次面。 左晋一向收敛锋芒,从来不掐尖露头,明明才学远高于众人,却没有半分自矜自傲,在科举里,左晋深知若是考出极好的名次,元帝必然极度忌惮,为此,左晋甚至让自己的成绩退居二甲传胪,平日里更是只一副平平无奇的模样示人。 左晋知进退,也比他更聪颖,更沉得住气,不会像他一样,少年时不知收敛锋芒,处处都不知隐藏实力,处处高于人上,不懂得和光同尘。 所以,他一直想进朝堂,却因元帝忌惮而不能进。 左晋却借着一个微小的机会,因为一直给元帝留下的是平平无奇的印象,一举进入朝堂,位列九卿,与关无忘平起平坐。 左晋说话间,仍旧没有半分自傲自矜,左晋比他成熟,亦比他沉着冷静。 楚冉蘅的指尖略过杯子,将之放下。 他不是没想过,倘若有一天,左晋向宫长诀剖白心迹,宫长诀会如何选择。 明明知道,她心中之人是他,但他总忍不住去想。 左晋是他的师兄,亦是除宫长诀外,第一个令他如此不安之人。 但若是未来一切来临,他有任何不测,左晋显然能最好地照顾好她。 秋风习习,楚冉蘅坐在亭中,听着下面管家的吩咐与斥责,面上没有表情,眸色却沉重。 左晋向来不露锋芒,情绪真真假假,或温和或欢喜,大多难断真假,可是,这是第一次,他看见左晋无暇的外壳破开一条缝隙,似乎有些什么正在无声地流离出来。 左晋竟然会因此,情绪波动至此,一个从来不说重话,也不表达太多情绪的人,忽然直白且真实地将情绪表露。 是为了长诀。 长诀在左晋心中,大抵地位不比她在他心中低。 面对一个城府深不见底,处处思虑周到,聪颖隐忍的人。 面对一个从小就陪在她身边,青梅竹马相伴,情意深厚的人。 说实话,他怕了。 本以为稳稳握在手中的所有,似乎有些松动,细碎得抓不住。 他不轻易恐惧,也从未恐惧过什么,可他害怕失去她,因为这世间,只有一个她,也只有这短短的时光供他与她流连。他害怕一切意外。 任玄机道, “你给那丫头的聘礼也太多了一点,这个时候,要是这样去下聘,百姓难免想着高门贵族气焰嚣张,百姓在吃苦,贵门却在金山银山地堆积着,只怕对你们的大业有碍。” 楚冉蘅看向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和堆满一个院子的红木箱子。 “不够。” “整个定王府给她都不够。” “我有的只是这些东西,别人有的,别人能给的,我也想给她,而不是担心旁人目光,故而畏畏缩缩,不敢为她去做。” “师父立于大业的角度,而我不过是作为她的未婚夫,这样思量,师父大抵能理解几分。” 任玄机道, “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为何今日忽然这般急切,马上整理聘礼一副明天就要上门提亲的模样?” 亭中静谧,偶尔有几声鸟叫响起, “没有。” 楚冉蘅收回视线,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 不知是在说服任玄机,还是在说服自己。 那夜,宫长诀在昏迷之时,他一直难以入眠,不仅仅因为担心她,也因为左晋那番话。 见她醒来,他的私心,迫使他将那块写了婚约的帕子拿出来给她看。 本来,是不打算这么早拿出来的。 看着她压抑不住惊喜和笑意的面容,他方觉得心安定了一点。 东宫中。 杨晟道, “太傅可是有何心事,为何一直望着这茶杯出神?” 关无忘收回视线,一双桃花眸顷刻间又带上潋滟的光泽, “殿下说笑了,臣下不过是想着,到时候是摔杯为号,亦或是以别的方式为暗号,约时动手。” 杨晟闻言大笑, “太傅果然是心细如尘,这本宫还未想过,不过,除此之外,本宫有一计,想问问太傅的意见。” 室中空无一人,而暗卫在屋顶上守着四方,百步之内,除却关无忘与杨晟二人外,再无旁人。 关无忘抬手,恭敬地奉上刚倒好的茶,道, “太子殿下请讲。” 杨晟看着关无忘低眉顺眼和恭敬的动作,不由心间大快, “若是彼时有何意外,岂不是功亏一篑?” 关无忘道, “太子殿下何须担心至此,那些调出来的,皆是凤毛麟角的高手,必然能一举成事。” 杨晟笑,眼中的阴翳与狡黠却不落半分,黑色的瞳孔像是暗夜中隐隐耀耀的花上露珠。 杨晟道, “就怕有人会从中作乱。” “虽说如今,朝堂之中,拥护父皇的那些大臣,都被我们明里暗里,甚至让父皇心生怀疑,亲手清理掉不少,但这皇宫之中,还有一个人,却是实实在在站在父皇身边的。” 关无忘道, “太子殿下是说瓮喻?” 杨晟笑道, “太傅当真一点即通。” 二人对坐,杨晟拿起茶杯,饮了一口,茶香浅浅幽幽漫逸在一室之内,杨晟将茶杯放下。 关无忘忙替杨晟添上茶, “那照殿下的意思,该如何确保万无一失?” 杨晟看着关无忘添茶,却没有半分动作,亦未像之前那般虚挡或以手举杯而接。 杨晟道, “太傅,云贵妃不是你的人吗?” 一瞬,室内气氛凝滞。 关无忘放下茶壶,像是有些紧张与怯弱,支支吾吾道, “殿下是何时得知的?” 杨晟见状,笑着拍了拍关无忘的肩膀, “太傅何必紧张,本宫明白,太傅是想着留作底牌,也暗中为本宫多争取一些,才一直没有对本宫说明,本宫怎会计较。” 关无忘马上走下座位,跪道, “臣下该死,竟瞒着殿下此事。” 杨晟忙笑着上前扶起关无忘,道, “太傅何必如此不安,本宫可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现在想起来,也就说说罢了。” 关无忘道, “殿下要臣做什么,臣都必万死不辞。” 杨晟又拍了拍关无忘的肩膀, “本宫听说,瓮喻与云贵妃的关系不错?” 杨晟一脸亲切和关心,只是笑只浮在面上,眼中没有半分笑意。 关无忘道, “是,敢问太子殿下想借云贵妃做什么?” 杨晟道, “瓮喻如今手中也有御林军,虽然只是一部分,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郎中令虽然是我们的人,却也无法命令直达这部分御林军,云贵妃与瓮喻关系好,若能借云贵妃,抵消瓮喻手中的这部分势力,自然是万无一失。” 关无忘垂眸, “太子殿下说的是,臣马上就去办。” “保证不会耽误殿下大业。” 杨晟道, “日后若本宫上位,太傅从龙之功不可没,本宫定然为太傅升官加爵,九卿算是什么,太傅日后必定是三公之首,教导百官。” 关无忘作揖行礼道, “殿下言重了。” 关无忘的头压得极低,亦极恭敬。 杨晟看着关无忘,愈发觉得心中舒畅。 关无忘低垂着头,一双深墨的眸中平静,却似带着波涛暗涌,要拉着天地苍穹共沉沦的阴沉。 室内,檀香悠悠,散发着独一无二的幽香,袅袅弥漫在室内。混合着茶香,似要带走些什么。 山河不长诀 山河不长诀如何? 雍德熹恭江山亡(2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流离失所的百姓从青州出发,走过突兀的山岗和干涸的河流,一路沙尘弥漫,所至之处,荒芜蔓延无边无际。 大批大批的难民从七州逐渐走向一个方向,从离散的七州走向离散的长安,从荒芜的七州走向荒芜的长安。 因为没有了一份家国该有的信念,长安就此分崩离析成荒芜,一呼无人应,不论是朝堂还是街坊,雍德熹恭的谣言已经不是谣言,似乎随着时间的一步步流转,变成了板上钉钉,避无可避的事实。 眼睁睁所见的流民,半分也做不得假。 跟着流民一同进入长安的,还有他们十数年的经历与遭遇,令人闻之失色。 苛政重税,天灾人祸,地方官员层层剥削,为虎作伥,官官相护,政法秽乱,官员需要的,是虚假上报的个个数字,是榨尽百姓最后一滴血的金银粮食。而非民生安定。 远离长安的万万民众,像是被流放到千里之外。没有政法可替他们做主,没有人可为庇佑,日益苛刻的刑税,日益枯竭的江河,日益灭亡的生生民心,都是大周久积不发的磨难。 每每到了积压灌顶之时,亦是顺涌而爆发之时。 合抱之树起于毫末,溃败从来都不是一时之功。 不必有任何人带领,家国也将改朝换代。 宫楚关的带领也不过是因时而出。 不是他们,也会有别人。 至少如今,宫长诀是做此想。 花窗外,几个小丫鬟在钓骆驼,秋风轻点起凄凄孤寂的月光。浅浅的一个白色轮廓挂在天边,不仔细看,自会暗暗与天色混为一谈。 宫长诀倚在窗扇上,侧头看着外面的景象。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里,她总觉得心脏跳得很快,有时,却又跳得很慢,像是被什么压住,昏昏沉沉的。 像是这天下与家国一般,有什么正在酝酿,准备一朝发起,无可后退。 梳妗道, “小姐别坐在窗边,快入夜了,小心着凉。” 宫长诀如往常一般应了一声。却没有从窗扇上下来。 梳妗道, “小姐,听说那朱钰如今因为与孟华文发生争执,被孟华文亲手掐死了,孟华文如今也被执掌流放的官兵当场杀死,听说朱钰的孩子没几天就要生了,还好没有降世。” 梳妗将帕子浸入水中,帕子慢慢变为深色,沉入盆底。 “否则摊上这样的爹娘,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听传回来的话说,朱钰怀的可是个姑娘,若是男子还好,在如今这世道,至少四肢健全,肯干肯学,起码还有条活路,要是女子,可就难了,能不能好好地活下来,都难讲,更别说这世道对女子的苛刻。” 宫长诀听着梳妗的碎碎念,忽然觉得有些累了,回头看了一眼梳妗,梳妗正拧着帕子。 宫长诀从窗扇上下来,梳妗将帕子递给宫长诀。 “小姐擦擦手,用晚膳吧。” 宫长诀没有回答,只是擦了手,又觉得屋里的光有些暗,不叫梳妗布膳,却唤她掌了灯。 梳妗捧着灯进屋,宫长诀恍惚间似乎看见前世里,每每她彻夜难眠,起身夜读之时,梳妗都会这般小心翼翼地护着灯火,倚在一旁,有时与她说话,有时略微打个小盹。 夜深人静,也往往是她最心悸之时,眼中是,脑中却忍不住一遍遍去想那些无法忽视的中伤与谩骂,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没有吃过什么苦,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本以为生活就是这样,却在一朝一夕之间,一切分崩离析。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什么是幸福。 曾经那些无忧无虑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日子,都是沐浴在幸福的恩泽之中的时光。 只是她还未见过不幸,不知道幸福原来如此可贵和平淡。 而她沦落不幸后,陷入世俗的排斥之中,有时呆坐一天,能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听,得到一份难得的安静,这样不足启齿的幸福,对她而言,简直是世间最贵重最珍惜的宝物。 如今得到的这一切,似乎有些太美好了,使她感觉到阵阵的不真实,似乎这一切,在下一刻就会如阳光下的露珠一般消失无踪。 她好像陷入棉花之中,踏一脚,是一脚沦陷,落入一个极度不真实的梦中,却越来越不可自拔。 烛光飘忽,照耀在事物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影子随着梳妗拿着烛台走动的动作变换,恍惚间似梦。 梳妗放下烛台,却见宫长诀在出神, “小姐?” “小姐。” 宫长诀回头看向梳妗,梳妗笑道, “小姐,下面的人布好膳了,您吃一点吧。” 宫长诀好似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点头道, “好。” 定王府灯火通明,下人正在整理聘礼单子。 左晋面对着楚冉蘅,楚冉蘅面前的已经久久未翻动。 左晋道, “她时日无多。” 楚冉蘅淡淡道, “我知道。” 左晋转眸,看向楚冉蘅面前放着的羊皮卷, “我这次,不是来问你,是否她命不久矣你还要娶。” 楚冉蘅道, “我们之间还有别的话可说吗?” 左晋面上一向温和的表情难得有几分松懈,面无表情地看着楚冉蘅面前的羊皮卷。 左晋道, “楚冉蘅,如果这些都是大梦一场。” 未及左晋说完,楚冉蘅生生截住了左晋的话头, “没有大梦一场,眼下所有皆真实,我所不知皆虚幻。” 楚冉蘅语气凝重,没有半分要犹豫的意思。 这般急切的反驳,将他的情绪表露无疑。 左晋伸手,移过他面前的羊皮卷,将之移到自己面前,缓缓道, “你害怕了。” 没有用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 “可你不是已经在怀疑了吗。” 楚冉蘅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他眸中情绪,唯留下不可捉摸与沉默。 左晋道, “你要对她好一些。” 楚冉蘅抬眸, “这话用不着你来说。” 楚冉蘅却对上左晋的视线,左晋眸中闪烁的泪光和着明月的清辉,柔弱地落在夜色中。 一个男人的脆弱要落在什么时候? 对左晋这样的人,深不可测,沉着稳重,楚冉蘅猜想不到。 可是这一刻,面对着左晋眸中的泪光闪烁,他已然无话可说。 这一刻,左晋的情绪,他全然能理解。 楚冉蘅深吸一口气,声音比暗夜中流动的河面更平静与暗潮汹涌。 楚冉蘅道 “我不管你知道些什么,又发生过些什么。在我眼前,我只当不存在。” 左晋忽然笑了,带着眸中凄寒的情绪,双眸弯起,两个人都听见左晋的声音, “好。” 不知是在为谁说这一声好,为楚冉蘅,还是为自己,亦或是为了无常变幻的苍穹。 室中静谧,烛火摇曳,倒映在羊皮卷上。 夜色寂寞而寂静,似乎一直如此,又似乎只有今夜如此。高高地照耀着的月,从千古以来便是同一轮,心肠最是硬,从来不管人的悲欢离合,任今夜是狂欢还是痛哭流涕,它也会依着从前的路线一点点升起,一点点展露它的轮廓。 十方的流民日夜不息向长安赶去,一路不停有人倒在冰冷的月色下。 远远看过去,不过是几个小点,在苍茫的大抵上缓缓地挪动着。 同一轮月看着千古演绎了悲欢离合,但总是坚定地回到原点。不管别人的所有看法与想法,它永远攀到天边的极限,用照顾了千古无数人事的月光,再度照亮一份薄弱的希望。 人或许有时需要这样一份照得清天地,但看不清细节与表情的光亮,用以隐藏心事,用以照亮前路。 天地打着旋,宫长诀站在了长街上,夜色凄迷,可她不自觉地想出来走走,明日就要进宫了,或许这大周江山就要一朝改换天日。 她想在这之前,想在再一轮的筋疲力尽的战斗之前,拥有一时半刻的自己的时光。 借着月光看路,她只是在门前的一条街上慢慢地走来走去。 长街的尽头出现一个身影,衣袍宽大,发須黑白掺半。 宫长诀站住了脚步, “任老前辈?” 任玄机站住脚步,道, “丫头,这夜已经深了,怎么还不睡?” 宫长诀微微笑道, “有些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前辈不也还没睡吗?” 任玄机道, “你我怎能一样?” “你到底是女子,夜里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宫长诀点头道, “只是在家门口溜达,没事的。” 宫长诀看向天上的月,清辉傲慢地撒在屋檐上,掉落在人身上。 “这么晚了,前辈为何还不歇息?” 任玄机道, “也足足有半个月没有出过门了,今夜兴之所至,便出来走走。” 宫长诀微微皱眉, “半个月没有出过门?” “前辈是否记错了?明明前几日我才在街上看到前辈。还与前辈交谈了。” 任玄机道, “老朽从不骗人,既然没有,自然是没有。” 那日在街上看见的任玄机在宫长诀脑海中一闪而过,发须尽白,仙风道骨,与眼前的任玄机,看似一个人,却有着极大的区别。 山河不长诀 阅读悦,阅读悦精彩! 雍德熹恭江山亡(30)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雍德熹恭江山亡雍德熹恭江山亡 宫长诀抬眸看着任玄机,借着宫府门口的灯光,任玄机的面容能被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为何,她有一份直觉,那日在街上见到的任玄机,并非是假的任玄机,而眼前这个,亦非作假。 宫长诀瞳孔微转, “大抵是我记错了,那日也许并未见过前辈。” 任玄机的眸中露出几分探究之意, “丫头,确实是记错了?” 宫长诀点点头, “确实如此,还请前辈不要见怪。” 任玄机道, “见怪无妨,丫头早些歇息,免得明日精神难支,是一场浩劫啊。” 宫长诀点头,神思有些游离。 任玄机慢慢地渡步走了,宫长诀看着任玄机的背影,有什么似乎在月色下生根发芽,即将要破土而出。 翌日清晨,宫长诀进了宫,这场宴席,大抵是这些年来,宫里办得最简陋的一场。也许是因为国库没有了银钱,也许是因为元帝清楚,如今民间的风向,不敢大肆铺张。 但即便是最简陋的一场宴席,依旧是奢靡无比。 如今宫韫回到军营的消息传到长安,来往衣带飘香,锦衣华服,见她无不有尊称一声玉尘公主的。 宫长诀径直进了太后宫中,宫人通报。 宫长诀进入殿中时,第一个看见的不是太后,而是若素。 若素跪坐在殿内,将香片放进香炉里,燃起埋灰。 见宫长诀来,也无甚震惊,只是起身行礼道, “见过玉尘公主。” 宫长诀点头,两人无言对视片刻,方移开视线。 “太后娘娘还在梳洗,玉尘公主请稍等片刻。” 宫长诀应道, “好。” 若素拿起香炉,摆正在高案上。 “你们都不必守在此处了,太后和公主有话要说,你们仔细搅扰了鸾驾。” “是。” “唯。” 众宫人退出殿中。若素上前,缓缓关上了门, “太后娘娘怕有细作,每当要与谁交谈之时,总是屏退众人的。” 若素转过身,走到高案前,拎起香炉盖子,去看方才燃的香, 宫长诀忽然叫住若素, “长公主。” 若素的动作未停,只是用香筷依旧翻动着香灰, “现在你才是长公主,这种话别在明面上说。” 宫长诀走前两步, “你的事,可曾和太后娘娘说过。” 若素背对着宫长诀,将香片再燃一遍, “说过又如何,没说过又如何,现在终究不是时候。” 宫长诀道, “能与太后娘娘多坦诚相待一日,便是一日吧。” 若素转过身来,看着她, “她很喜欢你。” 宫长诀反问道, “所以?” 若素道, “你如今需要长公主的地位才能做到我们母女想做到的事情,换句话来说,现在只应该有一个长公主。” 殿内静谧,光影明暗间,阳光爬在凤纹窗格上,窗格影子疏疏落落掉在人身上。 凤凰的图案落在若素的面上,明暗交织,白瓷般的肌肤上落着完美瑰丽的凤凰线条,宫长诀似乎能见凤纹浴火重生。 若素抬眸,眸中闪耀着轻柔而温润的光泽,道, “那个人,就是你。” “也只能是作为宫家长女的你。” 宫长诀垂眸一笑,发丝轻扶过鼻尖,她伸手将碎发挽到耳后。 一双极浓郁而缄默的眸子带着笑意灵动起来,双眼皮痕迹极深,笑起来时有一种恩泽春日的温柔与潋滟绽放。 “我以为,是因为你顾及我的感受,不愿意让太后娘娘冷落我,让我因此失落。” 若素未笑, “你最厉害的地方也就是宫家长女罢了,我为何怕你失落?” 宫长诀抬眸看她,两人却都不由自主地相视一笑。 若素道, “太后娘娘这次赐婚,也并不是全然只利于你们。” 若素缓缓走动,凤凰落影在她身上, “宫中,还能明哲保身,在民间不被流言和责骂压迫的,也就只有太后娘娘了,这次赐婚,太后不仅威严未失,还尽得民心。也算是沾了你们的光。你与太后之间的约定,双方受益,如此而已。” 宫长诀道, “但能直点定王身份,引起百姓的另一番不满,是太后娘娘没必要做,却为我们做了的。” 两人面对面地看着对方。 宫长诀微微摇摇头, “或许你是在嫉妒吗?” 若素的眼神微沉,面无表情道, “我嫉妒什么?” 宫长诀道, “难道不是吗?” 若素却转过头去,忽然笑了出来, “是啊,嫉妒。” “作为一个流落在外的孩子,看着自己的母亲疼别的孩子,视如己出地为她考虑周全,如果不嫉妒,才可怕吧。” 若素的眸光淡淡, “此时你我倒真有几分像姐妹,我的东西你看得明白,关于你,我也看得清楚。” 从纱窗中透入的日光挽起宫长诀衣衫上玉兰。 顾盼生姿,明艳十分。 两人明明长相各异,性格也不同,却像是能和自己对话一般,说半句话,能明白对的下半句。 宫长诀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若素忽然向自己背后行礼。 宫长诀回头,燕后拄着拐杖缓缓而来。宫长诀上前扶住燕后,“太后娘娘。” 燕后拍着她的手,眸子有些湿润, “回来就好。” 宫长诀第一反应却是抬眸看向若素,却见若素恭恭敬敬地低着头站在一边,垂着头,宫长诀看不清她面上情绪。 宫长诀的视线移到燕后面上,道, “自回来后,一直没来向太后请安,让太后担心了。” 燕后长叹一口气, “此事凶险万分,却因着元帝在宫中,你不能轻易入宫,这也是情理之中,哀家不怪你,如今见到你平安,哀家也就放心了。” 宫长诀忽然跪下道, “此次封赏入宗策,成为长公主,能站在舆论和太后对儿臣之恩之情,儿臣难以报答,唯有请太后受儿臣一拜。” 燕后受了宫长诀一拜,笃着拐杖,动容道, “起来吧。” “好不容易见了一面,没有旁人,何必顾全这些虚礼。” 若素忙上前,扶起宫长诀, “公主请起吧,勿让太后娘娘心疼了。” 宫长诀忙起来,只是虚虚搭着若素的手做个样子,手心不由自主地出汗。 宫长诀低头,收回手,调整了一下呼吸,道, “今日寿宴,会有烟花绽放。” “届时,太后娘娘最好是呆在殿中不要出来为妙。” 燕后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话中含义,一双眸混浊,荡漾着追忆的光, 燕后笃着拐杖,缓缓走向纱窗,道, “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外。” “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 “未有身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闪烁变幻,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亦不知其为烟火内之王宫也。” “哀家一生都淹没在烟火之中,深知王宫内之烟火,亦是烟火内之王宫。” 纱窗外,高高的紫荆花树上仍挂着深深浅浅的紫荆花。在一片萧索之中格外艳丽和有活力。 紫荆花的模样被纱窗上的纱分割,烟烟霞霞的一大簇一大簇,竟恍惚间像极了烟火模样。 燕后道, “哀家终于有机会置身烟火之外,能窥见烟火之盛放与落寞,能在其中拾得溅落的星辰碎片。却没想到,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宫长诀道, “太后娘娘?” 燕后转回眸,看着她, “若是绾青没有葬身在烟火之中,如今,大抵也会如你一般在哀家面前,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与哀家一同,看这一场盛世的烟火。” 若素紧握住手,压抑住自己心中蓬勃而起,将要脱口而出的话。 宫长诀道, “太后娘娘,您有没有想过,或许长公主并没有死。” 楚冉蘅骑着马过了宫门,杨晟坐在马车上,撩起帘子,恰看见楚冉蘅入宫。 少府与杨晟共乘一车,见杨晟面色一瞬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有些疑惑。 不过片刻,少府道, “太子殿下,如今定王无端端这么早入宫,只怕是有所图谋。” 杨晟放下帘子,淡淡道, “有何图谋?” 少府道, “臣听说,郎中令大人与宫家长女是表兄妹,从小如亲兄妹一般。” 杨晟道, “那又如何?” 少府小心翼翼道, “臣下愚见,宫家长女与定王婚旨在后,私定终身在前,只恐郎中令会看在宫家长女的面子上心软,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杨晟听着少府模棱两可的言论,闭上眼, “若有话,少府大人不妨直说。” 少府觑着杨晟的面色,见杨晟并无怒色,便道, “郎中令可是能调集宫中守卫之人,所以您才选择这次举事由郎中令来掌控,兵力也交由他管,打算一举成事。” “但是,宫家长女纵使再刚烈,也是小女子,倘若因为对定王情根深种,而突然后悔与殿下的约定,不想在殿下登上大位之时嫁给殿下了。或许会将殿下的打算告诉定王,定王如今这么早就进宫,极有可能是要和郎中令商量,阻止殿下成事。” “否则,定王有什么理由这么早进宫?” 杨晟脑海中恍然流转过,当时在宫家,宫长诀的那些举动。 确是厌恶无疑,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他一个好面色。 楚冉蘅沽名钓誉,在长安之中,也算盛名,女子多爱其光风霁月,或许宫长诀,真的会因为沉沦于楚冉蘅这份光风霁月,而厌恶他伪善诡妖。对约定临时反悔,亦极有可能。 燕后转回眸,看着她, “若是绾青没有葬身在烟火之中,如今,大抵也会如你一般在哀家面前,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与哀家一同,看这一场盛世的烟火。” 若素紧握住手,压抑住自己心中蓬勃而起,将要脱口而出的话。 宫长诀道, “太后娘娘,您有没有想过,或许长公主并没有死。” 楚冉蘅骑着马过了宫门,杨晟坐在马车上,撩起帘子,恰看见楚冉蘅入宫。 少府与杨晟共乘一车,见杨晟面色一瞬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有些疑惑。 不过片刻,少府道, “太子殿下,如今定王无端端这么早入宫,只怕是有所图谋。” 杨晟放下帘子,淡淡道, “有何图谋?” 少府道, “臣听说,郎中令大人与宫家长女是表兄妹,从小如亲兄妹一般。” 杨晟道, “那又如何?” 少府小心翼翼道, “臣下愚见,宫家长女与定王婚旨在后,私定终身在前,只恐郎中令会看在宫家长女的面子上心软,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杨晟听着少府模棱两可的言论,闭上眼, “若有话,少府大人不妨直说。” 少府觑着杨晟的面色,见杨晟并无怒色,便道, “郎中令可是能调集宫中守卫之人,所以您才选择这次举事由郎中令来掌控,兵力也交由他管,打算一举成事。” “但是,宫家长女纵使再刚烈,也是小女子,倘若因为对定王情根深种,而突然后悔与殿下的约定,不想在殿下登上大位之时嫁给殿下了。或许会将殿下的打算告诉定王,定王如今这么早就进宫,极有可能是要和郎中令商量,阻止殿下成事。” “否则,定王有什么理由这么早进宫?” 杨晟脑海中恍然流转过,当时在宫家,宫长诀的那些举动。 确是厌恶无疑,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他一个好面色。 楚冉蘅沽名钓誉,在长安之中,也算盛名,女子多爱其光风霁月,或许宫长诀,真的会因为沉沦于楚冉蘅这份光风霁月,而厌恶他伪善诡妖。对约定临时反悔,亦极有可能。燕后转回眸,看着她, “若是绾青没有葬身在烟火之中,如今,大抵也会如你一般在哀家面前,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与哀家一同,看这一场盛世的烟火。” 若素紧握住手,压抑住自己心中蓬勃而起,将要脱口而出的话。 宫长诀道, “太后娘娘,您有没有想过,或许长公主并没有死。” 楚冉蘅骑着马过了宫门,杨晟坐在马车上,撩起帘子,恰看见楚冉蘅入宫。 少府与杨晟共乘一车,见杨晟面色一瞬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有些疑惑。 不肯和亲归去来(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左晋本是性子温和,没什么城府与决断力的人,当初能默许关无忘将其擢升为郎中令,为已所用,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是,正因为没什么决断能力,温温吞吞,更有可能被三言两语说动,而看在宫长诀的面子上,被说动的可能性便更大。 杨晟的手捏紧,郎中令作为不可缺少的一环,若是中途转变想法,事必难成。 少府道, “殿下,此刻还是先拦住定王为好。” 杨晟垂眸,轻咳一声,对随行宫人道, “传本宫旨意,令定王速来东宫相见。” “唯。” 宫人折返而向楚冉蘅离开的方向追去。 杨晟撩起帘子,不知为何,细听似乎能听见天暗下来的声音,树枝嘎哒嘎哒地被风压着作响,风云卷动,移动得极快。 不过片刻,宫人回报, “太子殿下,定王进了太后宫中,无法直入,且太后避而不见,直言并未见定王。” 少府道, “殿下,眼下郎中令并不在太后宫中,二人不能相遇,倒也不算急了,但怕就怕二人早已商量妥当,故而如今不必见面。不若找细作问问,昨夜定王府前可有何异样。” 杨晟微微抬高了下巴,眸中阴沉, “那就寻细作来问问。” 宫人道, “唯。” 马车缓缓行动,走向东宫的方向,还未及马车到达东宫前,暗卫便有来报。 “殿下,昨夜郎中令进入定王府中,停留许久,至少有两个时辰,一更天才离开。” 杨晟猛地一拳砸在几案上,少府亦面色大变。 杨晟的拳紧紧握着,脖子上青筋暴起。 少府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道, “殿下,那我们……” “此次行动,若是从那左晋开始溃败,只怕无法在短时间内调整过来。” 杨晟的眸阴鸷, “不,这场烟火一样要看。” 少府不解。 杨晟看向茱萸阁,阁上的惊鸟铃摇摇晃晃地摆着。 宫长诀道, “太后娘娘,您为何未曾想过绾青公主仍然活在这世上?” 燕后垂眸,眸中湿润, “她还那么小,被扔到了乱葬岗,怎么还有生还的可能。” 若素站在燕后身后,看着燕后微微佝偻的背影,泪盈于睫。 燕后道, “哀家也曾无数次这样幻想,幻想有一天,哀家的女儿会突然出现,会已经能喊哀家一声母后,哀家的幻想,从会跑跑跳跳的小丫头,变成端庄有礼的小姑娘,幻想她的六岁到如今她十六岁,若是她能活着,都该是哀家幻想中的光景。” “可是这些都是妄想,哀家的绾青,再也回不来了,也没有机会再唤哀家一声母后,承欢膝下。哀家没有机会看见她的孩提时期,也没有机会看见她豆蔻年华,如今破瓜之年,哀家已经等得太久,幻想过太多次,每想一遍就是一阵心酸和后悔。” 窗外的鸟儿扑棱棱飞下枝头。 天比之方才暗下来不少。 宫长诀道, “太后娘娘,可这一切,倘若有一天,都不是幻想。” 燕后闭上眼,面上的皱纹似乎都盛满凄楚和天色的阴沉黯然。 “是不是幻想,哀家难道还不清楚吗?” 若素站在燕后身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啜泣着,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绾青,若素。这本就是一个意思的名字,可是母后没有发现,也没有想到过,她的亲生女儿就在她的身边。 燕后的声音竟带上了微微颤抖, “哀家最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见到儒儿,能见到我将出世却胎死腹中的女儿,能看见她笑,知道她生成什么模样,她会嫁给怎样的夫婿,我也会替她烦忧,她会同我顶嘴争吵,会气冲冲地跑出门去,隔天又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哧溜红着脸,不肯低头说一声对不起。像别的孩子一样也好,比别的孩子顽皮也好,只要能听见她唤我一声母后,这些又何妨。” 风摇曳着紫荆花,阳光穿透过乌云,只露出极强的几束光照,直射在紫荆花上,花瓣在阳光下迸裂开来,一如往昔人心与画皮,一直不敢撕掉的伪装。 若素朱唇轻启,无声地唤了一声母后。口型一张一合,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 宫长诀回头看若素,若素眸中的泪光动人,若素微微转眸,看向宫长诀,却是摇了摇头,用口型告诉她不要。 宫长诀于心不忍,不欲再看。 燕后只是慢慢走到窗前,去看那惊艳世俗的紫荆与炽阳。 阳光照在苍老的面上,一时能见时光流溯间年轻模样。 有宫人高声道, “定王到——” 宫长诀看向门外,大抵是早有交代,楚冉蘅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也无人上前阻拦。 楚冉蘅行礼道, “见过太后娘娘。” 燕后调整了情绪,言语间不失平常威严, “起来吧。” 燕后道, “定王之伤势,可是大好了?” 楚冉蘅道, “全赖太后娘娘成全,伤有所用,所图必有达。” 宫长诀微微凝眸,之前在宫中,假装重伤出宫的事情,听这话,难道并非是世子主张?而是太后娘娘主动要这般做,才告诉了世子? 是了,从太后娘娘赐婚,到召楚冉蘅到太后宫中相谈,到她莫名其妙被一群宫人拉住晕倒过去,试问如今在宫里,谁还能不被元帝禁锢权力,能有这般能力做到这一切? 原来太后,真的如此看重她,将她放诸心上。当初向太后示好,不过是为了求得庇佑,如今太后,却对她一个可以说是并不相熟的人施以善意,若是她在太后心中不是占据了女儿的地位,想必太后不会这般替她思虑周全。 宫长诀抬眸看若素,这件事情,若素也参与了,宣旨那时,若素该有多心酸。 若素却已一脸平静,除却眼眶有些红之外,看不出半分哭过的痕迹。 燕后道, “今夜在宫中勿乱行。” 楚冉蘅道, “是,臣遵旨。” 燕后皱眉道, “哀家的意思,是要你守在玉尘身边,她去哪你去哪,若是今夜玉尘出了什么事,哀家唯你是问,可听清楚了?” 楚冉蘅抬眸看宫长诀,双目相接。 楚冉蘅道, “是,臣一定保护好玉尘公主。寸步不离。” 燕后道, “眼见着就申时了,宴席也将开始,想必如今百官已经进宫。” “你们不要在此处待着了,此处亦是是非之地,你们寻一个去处,看看这场烟火便是了。” “臣遵旨。”“儿臣遵旨。” 燕后伸手,若素忙上前扶住燕后,燕后的手搭在若素手上,道, “哀家乏了,这场烟花结果如何,哀家只能明日再看了。” “你们都退下吧。” 燕后缓缓走向内殿,行动间,若素的影子与燕后的合到了一起。 宫长诀道, “你倒是不必入宫来的,若是杨晟针对你就不好了。” 楚冉蘅淡淡道, “你怕了?” 宫长诀笑, “自然是不怕的。” 宫长诀拉了拉楚冉蘅的衣角, “走吧。” 楚冉蘅一向清冷的眸子带上笑意。眉眼温和地弯起,冷月色三分的容颜清寒立散。 面上带笑地看着宫长诀,眼前却晃过昨夜在那卷羊皮卷上看见的句子。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迷幻温柔,如痴如醉的句子,却让他的心如坠深渊。 欲寻路时,花影重重,露重难行,轻烟弥漫,看不清茫茫前路。只恐是他如今,最害怕的事情。 此一刻的他,看着她毫无芥蒂的欢喜的笑,心却下降得极快。 一切如轻烟遮蔽,这世间没有直达云霄的路,有,则是大梦一场。 宫长诀道, “百官入宫了,咱们还是分开走吧。” 楚冉蘅轻笑着点了点头,复而沉吟, “你的名声,我比你更看重。” 宫长诀退开两步, “那你先走吧,待会儿到茱萸阁寻我。” 楚冉蘅道, “茱萸阁临风,恐会着凉,为何要去那里?” 宫长诀道, “临风倒不怕,之前杨晟与我说让我去西高阁,说要看此夜风景,能看得很清楚。他都说了,我自然不能再去西高阁,否则便是自投罗网。” “而剩下的地方,也唯有茱萸能看得最清楚明了,离西高阁也远。” 楚冉蘅点头,道, “好。” 一声好字,似乎带着不可逆转的沉重。 楚冉蘅笑着转身,面上的笑一瞬变为沉默与担忧。 他强撑着不在她面前表现的所有,在转身之后,倾斜而出。 她不知道,他彻夜未眠,想着的不是大仇得报,不是今日盛世花火灼人。 是那些刻骨的文字,一道道似乎生生要将她与他分割开来。命中没有的东西,有时就如天边月,求而不得,每每盼其圆满,却总是独留弦月高挂与天际。残酷的清辉直射透人心。这一刻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不在重要,倘若他有逆转的机会,大抵会毫不犹豫将他的一切拱手相让来换。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奈何花红露湿人衣,奈何迷影重重不见其貌。 她不知道为何他明明不必进宫,却这般急着进宫,不过是为了多看她一眼。 “哀家乏了,这场烟花结果如何,哀家只能明日再看了。” “你们都退下吧。” 燕后缓缓走向内殿,行动间,若素的影子与燕后的合到了一起。 宫长诀道, “你倒是不必入宫来的,若是杨晟针对你就不好了。” 楚冉蘅淡淡道, “你怕了?” 宫长诀笑, “自然是不怕的。” 宫长诀拉了拉楚冉蘅的衣角, “走吧。” 楚冉蘅一向清冷的眸子带上笑意。眉眼温和地弯起,冷月色三分的容颜清寒立散。 面上带笑地看着宫长诀,眼前却晃过昨夜在那卷羊皮卷上看见的句子。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迷幻温柔,如痴如醉的句子,却让他的心如坠深渊。 欲寻路时,花影重重,露重难行,轻烟弥漫,看不清茫茫前路。只恐是他如今,最害怕的事情。 此一刻的他,看着她毫无芥蒂的欢喜的笑,心却下降得极快。 一切如轻烟遮蔽,这世间没有直达云霄的路,有,则是大梦一场。 宫长诀道, “百官入宫了,咱们还是分开走吧。” 楚冉蘅轻笑着点了点头,复而沉吟, “你的名声,我比你更看重。” 宫长诀退开两步, “那你先走吧,待会儿到茱萸阁寻我。” 楚冉蘅道, “茱萸阁临风,恐会着凉,为何要去那里?” 宫长诀道, “临风倒不怕,之前杨晟与我说让我去西高阁,说要看此夜风景,能看得很清楚。他都说了,我自然不能再去西高阁,否则便是自投罗网。” “而剩下的地方,也唯有茱萸能看得最清楚明了,离西高阁也远。” 楚冉蘅点头,道, “好。” 一声好字,似乎带着不可逆转的沉重。 楚冉蘅笑着转身,面上的笑一瞬变为沉默与担忧。 他强撑着不在她面前表现的所有,在转身之后,倾斜而出。 她不知道,他彻夜未眠,想着的不是大仇得报,不是今日盛世花火灼人。 是那些刻骨的文字,一道道似乎生生要将她与他分割开来。命中没有的东西,有时就如天边月,求而不得,每每盼其圆满,却总是独留弦月高挂与天际。残酷的清辉直射透人心。这一刻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不在重要,倘若他有逆转的机会,大抵会毫不犹豫将他的一切拱手相让来换。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奈何花红露湿人衣,奈何迷影重重不见其貌。 “哀家乏了,这场烟花结果如何,哀家只能明日再看了。” “你们都退下吧。” 燕后缓缓走向内殿,行动间,若素的影子与燕后的合到了一起。 宫长诀道, “你倒是不必入宫来的,若是杨晟针对你就不好了。” 楚冉蘅淡淡道, “你怕了?” 宫长诀笑, “自然是不怕的。” 宫长诀拉了拉楚冉蘅的衣角, “走吧。” 楚冉蘅一向清冷的眸子带上笑意。眉眼温和地弯起,冷月色三分的容颜清寒立散。 不肯和亲归去来(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宫长诀步上茱萸阁,风有些冷,阁上惊鸟铃兀自响个不停,被风撞击着左右晃动。 夜色渐沉,她听见远处笙歌不断,灯火通明,将她与宴席之景分割成两个世界。 元帝坐在大殿之上,瘦得只剩下骨架一般,面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却比之前要精神一点,面上已发斑点,一大片一大片的,元帝看上去似及七十老翁,头发呈现灰败的白色,双手青筋凸起,手脚活动时,动作总是一节一节,似乎关节已经卡住不能轻易动弹。 说话声音含糊不清,从喉咙里发出的几声笑也像母鸡咕咕的声音一样,像开水响在壶里,呜呜咽咽,不甚清明。 唯一不变,是眸中的阴鸷,眼皮塌下来,压住了大部分瞳孔,显得眼神愈发深和阴郁。 百官列席,杨晟暗暗向关无忘做了一个手势。 关无忘捧杯上前, “陛下,臣闻长安中有一烟火铺,所成烟火极美,花色十方,绽放时夺目生辉,臣下特寻来此处烟火,愿请陛下一观,愿此烟火贺我大周千秋万代,陛下千秋万岁。” 元帝骨碌碌说了几句话,云贵妃转眸,高声道, “陛下说,善。” 众臣看向殿外,有人安心观景,只以为是一场普通的烟花,有人剑拔弩张,只等烟花一放,马上动手,有人两股战战,不待烟花盛放便想逃跑。 杨晟看着殿外宫人拿出火折子,撕开烟花亵纸。 大殿之内,屏息凝神。 宫长诀遥遥望着未央宫前,几个宫人围在一起,或蹲或跪,在准备点燃烟火。 火折子的火光乍明,跳动的火烛在夜色中迷迷蒙蒙。 天地之间,一瞬只剩那火光在不依不饶地绽放。明明是天地间,人眼中唯一可见的光亮,却成为天地间最恐惧的存在。不见带来该有的火光,只见万千鬼祟从此而生,炽烈的微小的火光燃尽天地一方的玄冥,下一刻,就要炸裂山河。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大殿之内竟无半分声息。 杨晟只是悠悠看向西高阁,西高阁上空空如也,只剩掌灯的宫人在点灯。 他垂眸,嘴角扬起微不可见的弧度。 茱萸阁周围的花一瞬绽放,似乎约定了要在烟花绽放时刻共沉沦,宫长诀诧异地看向茱萸阁下的花。 若素捧着托盘上阁, “长公主殿下。” 宫长诀回头,见是若素,放松了警惕, “不必伺候太后娘娘吗?” 若素笑,恭敬道, “太后娘娘已经睡下了。” 宫长诀背过身去,看那些正打算点燃烟花的人。 若素端起酒杯,道, “更深露重,长公主可要喝一些暖暖身子?” 宫长诀回过头,夜色深重,若素的脸一半掩盖在夜色之中,一般被烛光熏染。 宫长诀接过她手中的酒杯,扶着栏杆道, “长公主这个名头,让我来背,实则也是个负担。” 下面的人点燃了烟火引子。 若素恭敬道, “长公主实至名归。” 宫长诀笑, “你今夜倒是对我格外恭敬,这里没有旁人,倒也不必这样拘束。” 若素眸光微变,低下头道, “唯。” 宫长诀抿了一口酒,看着远处。 一瞬,烟花绽放,五颜六色,绚丽的烟花炸裂在天空之中。花火燃起了夜色的沉重,无边无际的热烈下,左晋带兵一举冲破殿外阻拦。 杨晟的眸子微动。 众臣大惊,四散跑开,瓮喻在一旁大喊, “护驾,护驾!” 瓮喻身边的宫女不敢动,而云贵妃惊道, “公主,快将您的私兵和暗卫唤来护驾!” 瓮喻跑入殿后,却猛然想起,昨日云贵妃告诉她,不少百姓对她和她府邸里的美男非议,常常有人翻墙想入府一探究竟。而今日寿宴,那些人必定觉得她入了宫,更容易进府,一定会趁机进她府里探查。 她当时听了这话,只觉得火冒三丈,把身边几乎全部护卫和暗卫都调出宫去守住府邸,决不能让任何人混水摸鱼进了她府中。 现在,她手里根本就没有一兵一卒! 瓮喻大口大口地吸气着,下一刻,却跑到前殿,挡在了元帝身前, “父皇!” 兵卒杂乱,太监宫人被打倒在地,血蜿蜒地流在地毯上,一瞬被浸没,留下一道血痕。 大臣们四散跑开,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护着元帝。 而左晋拿着剑直指元帝而来。 高大的将领一身戎装,披风随他脚步飞扬起来,剑尖直向元帝。 瓮喻的眸死死睁大,而元帝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呆在了原地一样。 剑闪着寒光,眼见着寒光就要照在瓮喻面上。 下一刻,却一个人拿着剑猛地将左晋的剑打偏。 左晋猛然抬眸,眸中少有的阴狠之色,仿佛方才看见的不是要杀的目标,而是十恶不赦,血海深仇的仇敌。 杨晟猛地推剑上前,高声道, “保护父皇!” 一瞬,左晋带来的兵将皆愣了一瞬,傻眼看着杨晟与左晋剑芒相对。 怎么回事? 郎中令和太子殿下,还有他们和太子殿下,不都是一伙的吗?为什么太子殿下现在反而要帮着元帝来对付他们? 杨晟却是猛地将剑往左晋的方向一推。左晋的力道极大,他的剑被杨晟一砍,竟直直地折断,而左晋未移半分。 杨晟的剑刺入左晋手臂之中,左晋方才眸中的阴狠之色一瞬竟散,又变为原来温和的面貌,甚至带着委屈和怨念,不可置信地道, “太子殿下,您不信臣下?” 杨晟眯着眸,将左晋压下,高声道, “贼首已在此!” “众人速缴械投降!” 杨晟低声道, “并非是本宫不信你,只是事出有因,本宫往后会向你解释。” 众人见杨晟押着左晋,一瞬又愣住了,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到底是听谁的? 众人不由得想到自己的目的,当初弃暗投明,选择与三军其他兵卒分道扬镳,从宫家军中出来,冒死投入太子殿下足下,可不是为了让郎中令满意,他们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为了封侯赏爵的,自然,是听太子殿下的才对。 众人思及此,一个个放下武器,外面的烟火仍然在绽放。 宫长诀道, “我见表哥已经冲进去了,想必很快,这场烟火就会放完了。” 烟火为号,烟火一出,立即围宫。 若素只是笑着, “放完之后,长公主可有想做的事情?” 宫长诀眸倒映带着阁外攀缘而生的花的颜色,烟火璀璨细碎,光泽照耀在她眸中,不知为何,她忽然鼻头一酸,笑道, “有啊。” “我想好好地同家里人吃一顿饭,想看看被送回老家的那些旁支的兄弟姐妹们。” 宫长诀笑道, “说真的,堂姐还欠我一件流花裙没有还给我,那可是我及笄礼时穿的衣衫。” 宫长诀垂眸, “可是,因为怕被长安这场不费一刀一枪的战争波及,我和父亲叔父商定,将旁支亲属全部送回了营州老家去。算来,现在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若素道, “长公主将旁支全送回了老家去?” 宫长诀点点头, “是,但这场烟火放完,大抵就离团聚之日不远了。” 宫长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若素看着她饮酒的动作,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在夜中有几分吓人和吊诡。 宫长诀道, “若有机会,我带你到我家去吃顿饭吧,你我好歹也算是明里暗里的姐妹了。” 宫长诀挑眉,将酒杯放回托盘里,看着若素笑,若素的笑却极僵硬,眸中的震惊压抑不住。 夜色笼罩了若素的大半边面貌,宫长诀看不清一张画皮下的面孔是真是假,只是道, “怕是近日里,连母亲和妹妹也要送走,宫府可能就只有我和叔父在了。” “等下次,家里人都在的时候,把你叫去吧。” “你从小不在母亲身边长大,大抵也没吃过团圆饭罢。今年过年之时,想必这场灼人的烟火会全部放完,你到时纡尊降贵,来我宫家吃顿饭,总是可以的吧?” 若素极快反应过来,忙笑道, “那是自然。” 声音与容貌以假乱真,看不出一丝破绽,夜色下,宫长诀一心急于看向烟火与骚乱,全然无防备。 宫长诀道, “看了这烟花,才觉得冷,你怎么不多穿几件。” 若素小心翼翼,斟酌着道, “刚伺候太后娘娘歇下,一时忘记了。” 宫长诀笑,倒满一杯酒,道, “你怎的只拿一个杯子,也别嫌弃我,饮杯酒暖暖身子也好。” 在宫长诀的目光中,若素拿起杯子一饮而尽,而后,却马上道, “长公主,我忽然想起太后娘娘嘱托我有事要做,就不陪你看烟火了。” “若素”屏息凝神,不敢吸气。 阁边的花大朵大朵地绽放,没有丝毫顾虑地散发着悠然的香气。 宫长诀道, “既然是太后娘娘嘱托,你便快些去吧。” 宫长诀知她二人母女情深,若素必定是要尽孝尽力的,也不想搅扰了母女二人培养感情。 “若素”忙道, “告辞。” 还未及若素下楼阁,楚冉蘅便上了阁,若素急匆匆地离开,与楚冉蘅擦肩而过。 宫长诀眸倒映带着阁外攀缘而生的花的颜色,烟火璀璨细碎,光泽照耀在她眸中,不知为何,她忽然鼻头一酸,笑道, “有啊。” “我想好好地同家里人吃一顿饭,想看看被送回老家的那些旁支的兄弟姐妹们。” 宫长诀笑道, “说真的,堂姐还欠我一件流花裙没有还给我,那可是我及笄礼时穿的衣衫。” 宫长诀垂眸, “可是,因为怕被长安这场不费一刀一枪的战争波及,我和父亲叔父商定,将旁支亲属全部送回了营州老家去。算来,现在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若素道, “长公主将旁支全送回了老家去?” 宫长诀点点头, “是,但这场烟火放完,大抵就离团聚之日不远了。” 宫长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若素看着她饮酒的动作,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在夜中有几分吓人和吊诡。 宫长诀道, “若有机会,我带你到我家去吃顿饭吧,你我好歹也算是明里暗里的姐妹了。” 宫长诀挑眉,将酒杯放回托盘里,看着若素笑,若素的笑却极僵硬,眸中的震惊压抑不住。 夜色笼罩了若素的大半边面貌,宫长诀看不清一张画皮下的面孔是真是假,只是道, “怕是近日里,连母亲和妹妹也要送走,宫府可能就只有我和叔父在了。” “等下次,家里人都在的时候,把你叫去吧。” “你从小不在母亲身边长大,大抵也没吃过团圆饭罢。今年过年之时,想必这场灼人的烟火会全部放完,你到时纡尊降贵,来我宫家吃顿饭,总是可以的吧?” 若素极快反应过来,忙笑道, “那是自然。” 声音与容貌以假乱真,看不出一丝破绽,夜色下,宫长诀一心急于看向烟火与骚乱,全然无防备。 宫长诀道, “看了这烟花,才觉得冷,你怎么不多穿几件。” 若素小心翼翼,斟酌着道, “刚伺候太后娘娘歇下,一时忘记了。” 宫长诀笑,倒满一杯酒,道, “你怎的只拿一个杯子,也别嫌弃我,饮杯酒暖暖身子也好。” 在宫长诀的目光中,若素拿起杯子一饮而尽,而后,却马上道, “长公主,我忽然想起太后娘娘嘱托我有事要做,就不陪你看烟火了。” “若素”屏息凝神,不敢吸气。 阁边的花大朵大朵地绽放,没有丝毫顾虑地散发着悠然的香气。 宫长诀道, “既然是太后娘娘嘱托,你便快些去吧。” 宫长诀知她二人母女情深,若素必定是要尽孝尽力的,也不想搅扰了母女二人培养感情。 “若素”忙道, “告辞。” 还未及若素下楼阁,楚冉蘅便上了阁,若素急匆匆地离开,与楚冉蘅擦肩而过。 宫长诀知她二人母女情深,若素必定是要尽孝尽力的,也不想搅扰了母女二人培养感情。 “若素”忙道, “告辞。” 不肯和亲归来去(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来去楚冉蘅淡淡道, “还是有些区别的。” 宫长诀忙追问, “什么区别?” 楚冉蘅看着一搭一搭被夜风吹起的马车帘子, “让杨晟知道,自今天开始,他再也没有机会。” 杨晟站在空空荡荡的阁上,小宫女跪在杨晟面前不停地磕头,而杨晟周身阴鸷的气息让小宫女恐惧至极,只能不停求饶。 她不过是扫地时偷懒睡着了,谁知太子殿下竟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一句话不说地盯着她,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几乎令她毛骨悚然。 “太子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太子殿下饶奴婢死罪啊!” “太子殿下,求求您网开一面吧。” 杨晟一脚踹开小宫女,小宫女被踢翻在地,怕得哭个不停,却死死压制住哭声,不敢发出一点儿哭喊声。 阁上的花孤零零地飘摇着,花香极易让人昏睡,就此昏迷不醒。 若此时再饮酒,对女子来说,便是万劫不复。 杨晟忽然在夜色中冷笑出声,小宫女瑟瑟发抖。 宫长诀,终究还是选择跟了楚冉蘅。纵使他早早算到她会弃西高阁而选择视野最好的茱萸阁,纵使他令人用药物一夜催熟花盏使之开放,纵使他着人假扮太后最信任的女官骗宫长诀喝下那一杯酒。 小宫女呜咽着,却忽然停止了啜泣,如今的情况,哭又有什么用?只能怪她自己不争气,不过是一死,又有什么好怕,如今她空无一个家人可依,一死不过肉身消散而已。但要紧的,是别连累了带着她的教习嬷嬷和领班宫女。那都是她的恩人,决不能因为自己而被太子殿下的怒火波及。 小宫女眸中忽闪烁起几分坚毅的光,跪下,礼数周全地跪拜道, “太子殿下,奴婢诚知自己犯错甚重,不敢奢求太子殿下原谅,愿以死谢罪,今日之事,全都是奴婢一人做错,还请太子殿下勿要迁怒他人,此事与宫中的管教嬷嬷,和奴婢的主子没有半分关系。” 小宫女委身一拜,眸中的泪光倒映,闪烁着坚毅,一瞬间,竟有几分与他记忆中的人重合。 那人跪在满地落红之中,一行清泪流下,却决然道, “他生永不落红尘!” 杨晟缓缓蹲下身子,与小宫女平视着,小宫女的目光不闪不躲, “请太子殿下惩处。” 杨晟伸手,挑起宫女的下巴,几分清艳的面貌在夜色中,与某个人格外相似。 阁上枯萎的花盏悠悠被风吹落。 马车上,宫长诀看了看楚冉蘅,笑着转回眸,慢慢靠在楚冉蘅肩上。 马车上只有他们二人,清风都因此多了几分妖娆和旖旎。 宫长诀道, “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楚冉蘅淡淡道, “没什么意思。” “不要多想。” 茱萸阁上灯火阑珊,湮灭了一个女子的火光。 宫长诀道, “杨晟如今做事愈发叫人捉摸不透,当初选他,到底是对是错,如今我也分不清楚了。” 楚冉蘅的喉结微微动了动, “别想了,若是困倦的话,就睡会儿吧。” 楚冉蘅淡淡道, “还是有些区别的。” 宫长诀忙追问, “什么区别?” 楚冉蘅看着一搭一搭被夜风吹起的马车帘子, “让杨晟知道,自今天开始,他再也没有机会。” 杨晟站在空空荡荡的阁上,小宫女跪在杨晟面前不停地磕头,而杨晟周身阴鸷的气息让小宫女恐惧至极,只能不停求饶。 她不过是扫地时偷懒睡着了,谁知太子殿下竟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一句话不说地盯着她,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几乎令她毛骨悚然。 “太子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太子殿下饶奴婢死罪啊!” “太子殿下,求求您网开一面吧。” 杨晟一脚踹开小宫女,小宫女被踢翻在地,怕得哭个不停,却死死压制住哭声,不敢发出一点儿哭喊声。 阁上的花孤零零地飘摇着,花香极易让人昏睡,就此昏迷不醒。 若此时再饮酒,对女子来说,便是万劫不复。 杨晟忽然在夜色中冷笑出声,小宫女瑟瑟发抖。 宫长诀,终究还是选择跟了楚冉蘅。纵使他早早算到她会弃西高阁而选择视野最好的茱萸阁,纵使他令人用药物一夜催熟花盏使之开放,纵使他着人假扮太后最信任的女官骗宫长诀喝下那一杯酒。 小宫女呜咽着,却忽然停止了啜泣,如今的情况,哭又有什么用?只能怪她自己不争气,不过是一死,又有什么好怕,如今她空无一个家人可依,一死不过肉身消散而已。但要紧的,是别连累了带着她的教习嬷嬷和领班宫女。那都是她的恩人,决不能因为自己而被太子殿下的怒火波及。 小宫女眸中忽闪烁起几分坚毅的光,跪下,礼数周全地跪拜道, “太子殿下,奴婢诚知自己犯错甚重,不敢奢求太子殿下原谅,愿以死谢罪,今日之事,全都是奴婢一人做错,还请太子殿下勿要迁怒他人,此事与宫中的管教嬷嬷,和奴婢的主子没有半分关系。” 小宫女委身一拜,眸中的泪光倒映,闪烁着坚毅,一瞬间,竟有几分与他记忆中的人重合。 那人跪在满地落红之中,一行清泪流下,却决然道, “他生永不落红尘!” 杨晟缓缓蹲下身子,与小宫女平视着,小宫女的目光不闪不躲, “请太子殿下惩处。” 杨晟伸手,挑起宫女的下巴,几分清艳的面貌在夜色中,与某个人格外相似。 阁上枯萎的花盏悠悠被风吹落。 马车上,宫长诀看了看楚冉蘅,笑着转回眸,慢慢靠在楚冉蘅肩上。 马车上只有他们二人,清风都因此多了几分妖娆和旖旎。 宫长诀道, “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楚冉蘅淡淡道, “没什么意思。” “不要多想。” 茱萸阁上灯火阑珊,湮灭了一个女子的火光。 宫长诀道, “杨晟如今做事愈发叫人捉摸不透,当初选他,到底是对是错,如今我也分不清楚了。” 不肯和亲归去来(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宫长诀靠在楚冉蘅肩上,却不敢用力,只是虚虚地靠着,垂着眸子,用余光看楚冉蘅的手。 十指修长,骨节却又分明,指上的漩涡痕迹有点深,薄茧附着在指尖,若非常年习武,难以在一个地方磨出这样的痕迹。 不知道为什么,宫长诀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些热,似乎是从身上酝酿而来,像酒香一样,慢慢渗透进四肢百骸。 宫长诀察觉到自己的异样,慢慢坐起身来,不再靠着楚冉蘅。 垂着眸,面色有些红。 夜风本属有些寒凉,但此刻,她竟然觉得灼热逼人。 似乎有火炉在她身上烤。 她悄悄远离了楚冉蘅几分,几乎把自己逼到角落。 她的额上慢慢冒出汗来,夜风似乎将楚冉蘅的气息直吹入她的四肢百骸里,牵扯出一阵旖旎和轻颤。 清浅的白檀香在这一刻像是淬了毒的情花,蛊惑人至深,而自己丝毫不觉。 她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害怕楚冉蘅发现她的异常,宫长诀抬眸看向楚冉蘅,楚冉蘅分明而流畅的轮廓在明明暗暗的光线中朦胧而惑人,似乎要惹人引出极大的祸端。 他薄唇轻启, “长诀,你怎么了?” 宫长诀猛然后退,却已无处可逃,汗从额上不停冒出,楚冉蘅亦注意到她的异常。 楚冉蘅看着她, “怎么回事,可是着凉了?” 他眸中缱绻的潭泽似要将她吸进去。 她放慢自己的呼吸, “我没……没” 下一刻,马车一颠,她猛然扑进楚冉蘅怀里,楚冉蘅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 颠倒了她的世界。 楚冉蘅触碰到她的手,愈发觉得不对, “手为何这么烫?” 宫长诀说话有些困难, “我……我可能……” 她急促的呼吸和酡红的面色一瞬间让楚冉蘅明白过来。 她急着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比她的话语先到的,是她流淌而下的眼泪。 无助而绝望,凄清怨念。 宫长诀闭上眼睛,她在阁上,喝的那一杯酒,若素给的那一杯酒,那杯酒有问题。 她的面色嫣红得带了几分深色,本就潋滟绝色的面容一个变得无比惑人,天地失色,他只看得见眼前的女子衣衫有些凌乱,唇红皓齿,一双黑色的眸子亮得惊人。 宫长诀拉住楚冉蘅的衣袖,呜呜咽咽地道, “不……不要……”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马车咂咂,几乎听不见她低声的请求。 楚冉蘅道, “好。” 宫长诀靠在楚冉蘅肩上,却不敢用力,只是虚虚地靠着,垂着眸子,用余光看楚冉蘅的手。 十指修长,骨节却又分明,指上的漩涡痕迹有点深,薄茧附着在指尖,若非常年习武,难以在一个地方磨出这样的痕迹。 不知道为什么,宫长诀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些热,似乎是从身上酝酿而来,像酒香一样,慢慢渗透进四肢百骸。 宫长诀察觉到自己的异样,慢慢坐起身来,不再靠着楚冉蘅。 垂着眸,面色有些红。 夜风本属有些寒凉,但此刻,她竟然觉得灼热逼人。 似乎有火炉在她身上烤。 她悄悄远离了楚冉蘅几分,几乎把自己逼到角落。 她的额上慢慢冒出汗来,夜风似乎将楚冉蘅的气息直吹入她的四肢百骸里,牵扯出一阵旖旎和轻颤。 清浅的白檀香在这一刻像是淬了毒的情花,蛊惑人至深,而自己丝毫不觉。 她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害怕楚冉蘅发现她的异常,宫长诀抬眸看向楚冉蘅,楚冉蘅分明而流畅的轮廓在明明暗暗的光线中朦胧而惑人,似乎要惹人引出极大的祸端。 他薄唇轻启, “长诀,你怎么了?” 宫长诀猛然后退,却已无处可逃,汗从额上不停冒出,楚冉蘅亦注意到她的异常。 楚冉蘅看着她, “怎么回事,可是着凉了?” 他眸中缱绻的潭泽似要将她吸进去。 她放慢自己的呼吸, “我没……没” 下一刻,马车一颠,她猛然扑进楚冉蘅怀里,楚冉蘅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 颠倒了她的世界。 楚冉蘅触碰到她的手,愈发觉得不对, “手为何这么烫?” 宫长诀说话有些困难, “我……我可能……” 她急促的呼吸和酡红的面色一瞬间让楚冉蘅明白过来。 她急着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比她的话语先到的,是她流淌而下的眼泪。 无助而绝望,凄清怨念。 宫长诀闭上眼睛,她在阁上,喝的那一杯酒,若素给的那一杯酒,那杯酒有问题。 她的面色嫣红得带了几分深色,本就潋滟绝色的面容一个变得无比惑人,天地失色,他只看得见眼前的女子衣衫有些凌乱,唇红皓齿,一双黑色的眸子亮得惊人。 宫长诀拉住楚冉蘅的衣袖,呜呜咽咽地道, “不……不要……”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马车咂咂,几乎听不见她低声的请求。 楚冉蘅道, “好。” 宫长诀靠在楚冉蘅肩上,却不敢用力,只是虚虚地靠着,垂着眸子,用余光看楚冉蘅的手。 十指修长,骨节却又分明,指上的漩涡痕迹有点深,薄茧附着在指尖,若非常年习武,难以在一个地方磨出这样的痕迹。 不知道为什么,宫长诀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些热,似乎是从身上酝酿而来,像酒香一样,慢慢渗透进四肢百骸。 宫长诀察觉到自己的异样,慢慢坐起身来,不再靠着楚冉蘅。 垂着眸,面色有些红。 夜风本属有些寒凉,但此刻,她竟然觉得灼热逼人。 似乎有火炉在她身上烤。 她悄悄远离了楚冉蘅几分,几乎把自己逼到角落。 她的额上慢慢冒出汗来,夜风似乎将楚冉蘅的气息直吹入她的四肢百骸里,牵扯出一阵旖旎和轻颤。 清浅的白檀香在这一刻像是淬了毒的情花,蛊惑人至深,而自己丝毫不觉。 她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害怕楚冉蘅发现她的异常,宫长诀抬眸看向楚冉蘅,楚冉蘅分明而流畅的轮廓在明明暗暗的光线中朦胧而惑人,似乎要惹人引出极大的祸端。 他薄唇轻启, “长诀,你怎么了?” 不肯和亲归去来(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暗夜延伸在无边无际的旖旎之中。炽热蔓延在逼仄的空间里,气温骤升,连绵吹入的夜风不能将温度降下去半分。 她眸中似乎燃着火,嫣红的唇瓣绽放芳华,夜色寂静而惊心动魄。 沉寂的夜色极美,恍惚点缀的几颗星辰零落在渭河川畔。 他听见她一声声的轻喃, 世子……世子…… 似乎压抑着痛苦和哽咽,却让人忍不住怜爱,孱弱的轻唤引起一片酥麻,入耳的声声都在悄悄地撕裂人的心肺,滋生出暗夜的渴望。 她周身滚烫,隔着衣衫都可感觉得到她的炽热。下弦月斜斜垂在天边,乌云漫过明月,遮掩住些微的光芒,似乎美人褪裳,半掩半露的引诱,堕落深夜无尽地沉沦。 白色的衣衫覆盖上一层她的青衫裙外纱,宫长诀坐在楚冉蘅怀中,楚冉蘅一动不动,僵持着虚抱着她的姿势,她却在他怀中辗转,他如坐针毡。 她方才还能维持片刻的清明,在此刻已经烟消云散,随着一声声世子而土崩瓦解。 她低诉着哭泣,面色直红到耳根和脖子,芳菲颜色一路蔓延,没入衣裳中。 马车骤然停下, “王爷,到了。” 外面一片寂静,偶尔有几声鸟雀翩飞翅膀哒哒的声音响起。 楚冉蘅解下外衣,将宫长诀打横抱起,白色的雀鸟从路边突然扑闪着翅膀飞开了。 萤火虫点点,莹莹绕绕在川畔的蓬蒿之上,点在草尖上。 月凉如水,楚冉蘅脚尖轻点,一跃落入渭河之中。水花四溅,而冰凉刺骨的湖水渗透入骨髓之中,冷得让人不禁颤抖。 河水漫过他的肩,宫长诀倚在他肩上,冰凉刺骨的河水却令她恢复几分神智。 茫茫一片寂静与萧索之中,河水倒映着月,天边坠落着繁星。 宫长诀只觉得身体里的火光在冰冷的河水之中渐渐地湮灭,不再复之前炙热。 河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冷风合着被水浸透的衣裳,似要将人冰封。 楚冉蘅眸深如墨,只是看着宫长诀,冰寒落入他体内,似乎粹毒,他的身体仍保留着当初七日坐在冰室之中的记忆,那些痛苦与折磨的回忆涌上心头。 宫长诀慢慢地闭上眼睛,倒在他怀中睡着了。 楚冉蘅一步步走出川流,冷风从湿透的衣袍里灌入,冰冷几乎化作疼痛,疼得似乎磨灭人的五脏六腑。 他抱紧宫长诀,不让冷风吹到她身上。 随手将外衣裹在她身上,夜色渐沉,他却并不觉得冷。此刻,他觉得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抱着她,孤独地站在苍茫的大地上回望着。 她没有一丝回应,只是苍白着面色,用比月色还冷的模样居于月色之间。一片萧索,一片狼藉,月亮似乎变得很大,垂在人的身后,大大地照耀在天际,只碰着一点儿川流,碰见川流的地方变成荡漾的波影,睡在蓬蒿与寂寥之间。 马车缓缓起行,他也听得见自己的心随着马车咂咂声跳动。 也许这样的日子并不会太久,也极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仍在身侧,而除他与她之外,世间再无任何人来打扰这片刻的安宁。 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有多崩溃与绝望,想起她,他却如在茫茫夜色中行走,没有灯也没有月。没有人指路,没有风领行。 她就这样不知道也好。 有时有些懵懂与幼稚,他不信她已在前世活过近二十年,有时却又坚毅得不可置信,让他没有机会去守护她。 她存在过的世界里,他是什么样子? 这世间大抵确难如她所愿罢。 所以她才会从悬崖上一跃而下,再度轮回到他面前。 让这一世的他,能有机会与她携手十指相扣。 妾拟将身嫁与,这一句话,纵使到现在,她也未曾与他说过。 可是前世里,她却是心心念念着这一句话,将视线投向他。 今夜,他明明可以顺水推舟,但他没有,因为她说了那一句不要,他亦是明白,她将所有的美好留在了对一场大婚的想象之中,他不愿去破坏它。 妾拟将身嫁与,字字恳切,字字如千斤重。 是她最真实的心愿。 是未曾遇见过这些污浊的世事前,她唯一的心愿。 宫长诀睁眼,缓缓醒来,却见自己睡在了床上,外面的纱窗透着点亮光,天就要亮起来了。 帘帐疏疏落落,微微曳地,垂落了满室。 她起身,去撩起那些烟青色的帘帐,一层层帘帐间,她窈窕的身影浮现,她看见一个男子背对着她在点灯,灯台上还绘着朵朵芙蕖,明艳而娇嫩,花纹镌刻特别,不像是凡物。 带着一点儿茉莉清香的熏香飘入她鼻中,一叠羊皮卷被放在桌子上,看样子,显然刚刚翻阅过。 宫长诀刚想出声,撩起又一层纱幔,却在顷刻间惊醒。 宫长诀猛地在床上坐起,那些烟青色的帘帐消失不见,而纱窗外天已大亮,屋中点着安神香,浅淡得几乎闻不出来。而梳妗拿着灯台上前,放在床边的几案上, “小姐怎么醒得这么早?” 宫长诀仍有些迷茫,分不清方才梦境与如今现实。 那些烟青色的帘帐,她似乎不是第一次见了,刚重生时,她见过一次的,而方才梦境之中,无比真实,真得不敢让人相信那是假的,那清晰的灯台与背影,只是她的幻觉吗? 宫长诀垂眸,只是梦而已,定是她想多了。 宫长诀忽想起昨夜之事,她的记忆只到和楚冉蘅一同坐着马车回来,丝毫不记得其他。 宫长诀按着太阳穴, “梳妗,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梳妗拿起一个茶杯,倒上热茶,热气袅袅婷婷升起, “是楚世子送您回来的,您回来时穿着楚世子的外衣,夫人本来是听见您回来了的通报,临时起了床出来接您,那时见小姐一身湿透,还穿着世子的外衣,吓了一大跳,二老爷差点没冲楚世子拔刀。” 宫长诀忙道, “那世子呢?世子可有事?” 梳妗捧上热茶, “楚世子解释得及时,说小姐在宫宴中,因为宫宴混乱,不小心落了水,这才一身湿透地回来。” 宫长诀接过杯子,侍女捧来铜盆热水。 “那母亲和叔父可有起疑心?” 梳妗道, “起疑心?” “小姐,事实难道并非如楚世子所说?” 宫长诀忙制止住梳妗往下说, “没事,不过是宫宴太混乱了,我怕叔父和母亲担心罢了。” 梳妗了然,宫长诀转开眸光。 昨夜,她好像一下子在茱萸阁因为醉酒睡着了,然后一醒来就在马车里,那时她浑身仍是干的,她到底是为何一身湿透裹着世子的外衣回来? 月沉入水中,细碎的水声,剔透的水花忽然闪烁而过。 一声声世子的呢喃重现耳际。 宫长诀猛然面色大红。 那些,是梦吗? 难不成,是昨夜发生的事情? 这一切断断续续的记忆,皆由那杯酒开始,若素……若素那杯酒。 宫长诀忆起她饮酒后头晕目眩之景,本以为是醉酒,如今看来,却像是中了药 而那夜的若素,如今回忆起来,似乎脸要圆一点,声音细了一些,大题上与若素没有区别,可是,若素带着人皮面具,她的耳际长期有一道痕迹,在光影之中尤其明显。耳际几乎接近半透明,但是,昨夜的若素,明明脸处于一般阴暗一半明白,却丝毫不见她耳际那点透明。 本来并未注意的细节,在回忆中却连篇浮现,走马观花呈现在眼前。 那人不是若素,若非她急于看那场烟火,必定能看出来,但如今,那人不是若素,给她喝的酒便必定有问题。 宫长诀无来由联想到杨晟,忙问道, “昨夜宫中可曾发生什么大事?” 梳妗从宫长诀的手里接过毛巾,浸入水中, “没有啊,好像只听说瓮喻被抓了,此宴宾主尽欢,那场烟火在咱们宫府门口都能看见一点儿呢,当真是美,只不过,百姓却怨声载道得厉害,只怕对元帝的不满又要加上一些,本就满是厌恶,现在只怕这份厌恶要漫出来了。” 宫长诀皱眉, “那太子呢?还是太子吗?” 梳妗没有听懂宫长诀的言外之意,只是道, “太子自然还是太子,难道小姐担心太子被废吗?” 宫长诀摇头, “不,不该是太子了的。” 宫长诀垂下眸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杨晟没有篡位,她也不知道喝了那杯酒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昨夜难道是发生了些什么变数吗? 宫长诀猛然想起任玄机所说,变数会害死她及她亲近之人的说法。 这,算是变数吗? 本在计划内的东西,忽然莫名其妙改变了轨迹与方向。 于大业而言是否有变? 宫长诀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忙问道, “世子的衣衫呢?” 梳妗笑, “已经拿去洗了。若是小姐要,只能明日再说了。” 宫长诀攥紧自己的衣衫,昨夜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与楚冉蘅跳河? 不肯和亲归去来 暗夜延伸在无边无际的旖旎之中。炽热蔓延在逼仄的空间里,气温骤升,连绵吹入的夜风不能将温度降下去半分。 她眸中似乎燃着火,嫣红的唇瓣绽放芳华,夜色寂静而惊心动魄。 沉寂的夜色极美,恍惚点缀的几颗星辰零落在渭河川畔。 他听见她一声声的轻喃, 世子……世子…… 似乎压抑着痛苦和哽咽,却让人忍不住怜爱,孱弱的轻唤引起一片酥麻,入耳的声声都在悄悄地撕裂人的心肺,滋生出暗夜的渴望。 她周身滚烫,隔着衣衫都可感觉得到她的炽热。下弦月斜斜垂在天边,乌云漫过明月,遮掩住些微的光芒,似乎美人褪裳,半掩半露的引诱,堕落深夜无尽地沉沦。 白色的衣衫覆盖上一层她的青衫裙外纱,宫长诀坐在楚冉蘅怀中,楚冉蘅一动不动,僵持着虚抱着她的姿势,她却在他怀中辗转,他如坐针毡。 她方才还能维持片刻的清明,在此刻已经烟消云散,随着一声声世子而土崩瓦解。 她低诉着哭泣,面色直红到耳根和脖子,芳菲颜色一路蔓延,没入衣裳中。 马车骤然停下, “王爷,到了。” 外面一片寂静,偶尔有几声鸟雀翩飞翅膀哒哒的声音响起。 楚冉蘅解下外衣,将宫长诀打横抱起,白色的雀鸟从路边突然扑闪着翅膀飞开了。 萤火虫点点,莹莹绕绕在川畔的蓬蒿之上,点在草尖上。 月凉如水,楚冉蘅脚尖轻点,一跃落入渭河之中。水花四溅,而冰凉刺骨的湖水渗透入骨髓之中,冷得让人不禁颤抖。 河水漫过他的肩,宫长诀倚在他肩上,冰凉刺骨的河水却令她恢复几分神智。 茫茫一片寂静与萧索之中,河水倒映着月,天边坠落着繁星。 宫长诀只觉得身体里的火光在冰冷的河水之中渐渐地湮灭,不再复之前炙热。 河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冷风合着被水浸透的衣裳,似要将人冰封。 楚冉蘅眸深如墨,只是看着宫长诀,冰寒落入他体内,似乎粹毒,他的身体仍保留着当初七日坐在冰室之中的记忆,那些痛苦与折磨的回忆涌上心头。 宫长诀慢慢地闭上眼睛,倒在他怀中睡着了。 楚冉蘅一步步走出川流,冷风从湿透的衣袍里灌入,冰冷几乎化作疼痛,疼得似乎磨灭人的五脏六腑。 他抱紧宫长诀,不让冷风吹到她身上。 随手将外衣裹在她身上,夜色渐沉,他却并不觉得冷。此刻,他觉得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抱着她,孤独地站在苍茫的大地上回望着。 她没有一丝回应,只是苍白着面色,用比月色还冷的模样居于月色之间。一片萧索,一片狼藉,月亮似乎变得很大,垂在人的身后,大大地照耀在天际,只碰着一点儿川流,碰见川流的地方变成荡漾的波影,睡在蓬蒿与寂寥之间。 马车缓缓起行,他也听得见自己的心随着马 不肯和亲归去来(5)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杨晟醒在东宫的床上,坐起,揉了揉太阳穴,而身边躺着一个女子,不着寸缕。 杨晟掀开被子起身,却被女子抱住了腰际,女子轻声道, “殿下。” 杨晟解开女子抱在他腰上的手, “来人。” 宫人鱼贯而入,捧着衣物和铜盆热水。 女子在床上看着杨晟衣冠渐正,只当自己不存在,不由得眸子渐湿。 内侍低声道, “殿下,那女官怎么办?” 杨晟淡淡道, “给她金银,送出宫去。” 宫人将杨晟的腰带系好,杨晟头也未回,抬步就走,却听身后一声呼唤, “殿下。” 杨晟道, “内侍会给你足够的金银,给你安排好马车,你家乡何处,如今便回去吧。” 女子赤着脚跑下床,抱住杨晟的腰,略微哽咽道, “殿下。” 众宫人惊诧,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杨晟垂眸,长出一口气,回头,正好对上女子盈盈的双眸。 女子道, “此生已交与殿下,若是殿下不要妾,妾唯有一死。” 女子含泪的双眸中抵死的坚毅与不退步,让杨晟愣了一瞬。 相似的一双眸中,他看见另一个女子的倒映。 宁愿永不落红尘,灰飞烟灭,再不投生,也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女子求道, “求殿下怜惜,否则,妾唯有一死。” 一旁的宫人心跳如雷,这女子,怎么敢。 杨晟沉默片刻,转身,道, “赐居西偏殿,封良娣。” 杨晟提步离开,众宫人大惊,女子含泪露出了笑意。 一众宫人跪倒, “奴才见过良娣娘娘。” 宫长诀倚在榻上,昨夜之事渐渐浮现在脑海之中,那些恍然而迷乱的记忆连篇,她只听得见自己一声声唤世子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她握住他的手,去解他的衣衫,夜凉如水,川流不息,她伏在他身上身上慢慢睡着。 宫长诀咬着唇,原来昨夜竟是这般光景,难怪世子要带她跳河。 她垂眸,看见自己的手,如同见到昨夜里,她看着的他的手,骨节分明,薄茧略过她手背。 宫长诀闭眼,把头埋在膝盖里。 她怎会如此放荡。 那酒,到底是谁要害她? 梳妗上前,递上热帕子, “小姐,擦手吃饭。” “听说今日城里会有烟花,说是因为老爷在鄞州打了胜仗了。” 宫长诀抬起头来, “父亲打了胜仗?怎么我不知道?” 梳妗拉过宫长诀的手,将帕子放在她手上, “昨日夜来的消息,那时候小姐还没醒,没能和夫人和二老爷一起看。” “前日里,就是元帝大寿那日,西青京城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下子乱了起来,派去鄞州的兵也比咱们以为的少,现在老爷已经打回观山,眼见着,收复鄞州就在眼前了,西青这次事情一出,想来是难结束了。” 宫长诀垂眸,窗外的树枝摇曳,鸟儿叽叽喳喳地叫。 “那西青究竟发生了什么?” 西青皇宫中, 启帝猛地将碗碟挥落在地,目呲欲裂, “可知那孽子如今在何处!” 殿中宫人颤颤巍巍跪下,俯首道, “陛下息怒!” 启帝眉头紧皱,怒发冲冠, “用这场烟火来嘲笑朕,未免太不知所谓,当朕是死了吗!” “陛下息怒啊!” “父皇息怒!” 余宸跪道, “那来自长安的烟火不过是偶然,父皇千万别责怪二哥!” “求父皇网开一面,二哥绝不可能与大周联合起来要欺瞒忤逆父皇,二哥…二哥一定是被冤枉的,求父皇开恩,求父皇开恩!” 余宸一面磕着头,一面哀求着,额上青紫一片。 跪在启帝旁边的内侍眸中凌乱,长安中有一家烟火铺盛名远扬,如今,在大周皇帝生辰之时,在西青城中竟放,这不是在明晃晃地打陛下的脸吗? 听说那大周皇帝的寿宴之上,亦是燃放了一样的烟火,这般同时燃放,纵使没有什么,也一定会被人做文章。 更何况,那烟火千里迢迢从长安运来,说成是无心,也未免太牵强了些。 二殿下只以为自己能借大周独有的烟火引出大周那些将士的思乡之情,从而出现,能将其一举抓获,如四面楚歌般,不费吹灰之力地立大功。只可惜,到底是漏算一步。 他在这宫中见过三朝天子三朝臣,这般无心却满盘皆输的例子也看过不少。 但现在正是夺嫡之际,二殿下急于求成,想要立大功,先是将自己的打算隐瞒不发,后又实施结果不如先前所预料,怎么能不引起陛下怀疑? 五殿下如今句句听起来都像是在为二殿下开脱,却句句都带着陛下往二殿下与大周勾结的方向去想。 陛下本就多疑,一旦有了苗头,陛下心里的疑虑很快就会在心中坐实,在此夺嫡之际,二殿下无疑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一个。 就算二殿下的本意确是为了捉住那些躲在西青京城里的大周兵将。 那又如何? 只要陛下一句不信,所有辩解都是苍白的。 余宸猛地磕头,甚至泪流满面, “父皇求您不要惩处二哥,二哥一定是无心之失,或者,或者是有人刻意想害二哥,才布下这样的天罗地网,等着二哥钻进去,二哥宅心仁厚,不像儿臣一般,二哥可是您最器重的儿子啊,怎么会用这种方法来讽刺您呢?” 启帝道, “够了!” 启帝猛地一拍几案, “不要再为那个逆子开脱,他究竟自何处认为自己是朕之所器重!” 启帝道, “无心之失?” “在大周皇帝生辰这一日,燃放不远万里从长安运来的烟火,自以为朕是傻子可以随意蒙骗吗!” 余宸哽咽, “父皇……求您……” “二哥就算有错,可他毕竟是您的亲生儿子,也是如今您的长子,求您看着二哥往日孝顺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启帝深吸一口气,怒气难消,依旧在胸腔里汹涌着。 “朕的长子只有你大哥一个人,纵使是你大哥不在了,任何人也别想消想这个位子半分,他既然要想,那便在王府中想个清楚明白!” 内侍了然,如今二殿下,大抵已是无力回天了。 五殿下话中从一开始的坚持二殿下无罪却暗暗引导陛下认清二殿下的罪名,加重二殿下行为的严重程度,到现在妄加揣测,甚至扯上陛下最器重最疼爱,却英年早逝的大殿下,让陛下的疑虑与怒火更深一步。 这位从南岳回来的五殿下,想来绝不可小觑。 之前五殿下两次失误,让陛下错失战机,陛下深恶痛绝,认为五殿下必然是冷心冷情,吃里扒外和大周勾结,虽然没有证据,但五殿下与陛下确实是在一朝之间,连个父子的样子也难维持了。 陛下这般多疑,纵使没有证据都能怀疑至此,但也正是因为没有证据,这便成为五殿下翻盘的原因。 现在,二殿下事犯忤逆,证据确凿,烟火自长安而来,时间是大周皇帝之生辰。 说得再骇人些,也不知是巧合是天意,还是真的如此,那大周皇帝竟然在寿宴上一样盛放了这场烟火,同样的烟火同样的时间盛放在西青,却无疑成了一场灾难,本可能只是办事不利,从这个巧合开始,却成为了勾结大周一同谋逆的证据。 二殿下,只怕这次下去,已是救无可救。 陛下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再如之前一般器重二殿下,更遑论将手上的分国与势力交由二殿下掌管。 但在此时,三殿下,四殿下却都手握兵权且有正在治理整合的封地,有大把立功的机会。二殿下在这场皇室夺嫡的战役,迟了这一步,走错这一步,已是满盘皆输。 同时,五殿下之前被陛下怀疑的事情也会被冲淡,一个证据确凿,一个毫无证据,谁会更像是勾结大周之人,不言而喻。 这次变动,看上去并无人获益,但其实,五殿下便是那个获益最多之人,在陛下心中洗脱冤屈,重新有了起码做表面父子的机会。 有可能,陛下觉得之前误会了五殿下,会油然而生愧疚之情,五殿下从中能得到的益处,不可估量,或与陛下养出几分真心也未尝不可能。 余宸只是哽咽着相求,启帝看着余宸仍是少年般的样貌,清瘦又孱弱,面色苍白,额上的血迹斑斑,启帝忽然生出几分舐犊之情来。 余宸到底还是个孩子,是他亲生之子。 纵使之前离心,他不完全相信余宸的任何表现,余宸是他与鹭儿的亲生之子这件事,确是板上钉钉。 鹭儿那般早的离去,他怕见到和她的孩子会心痛,会忍不住想起那些无能为力的一切,所以在先帝之时,在西青仍脆弱不堪之时便请求先帝将余宸送去南岳,原以为不过几年不见,却没想到,余宸这一去就是十数年。 他后悔,但也渐渐冷下心肠,对一个这么久没有见过的孩子,他该有什么情绪?思念吗?无条件的信任吗? 这些显然都不是一个杀伐决断的帝王该有的情绪。所以,他只把余宸当陌生人对待,不去想他的母亲,也不管他的背后是什么。甚至会用上一个帝王的多疑与小心翼翼去怀疑与刺探。 不肯和亲归去来 杨晟醒在东宫的床上,坐起,揉了揉太阳穴,而身边躺着一个女子,不着寸缕。 杨晟掀开被子起身,却被女子抱住了腰际,女子轻声道, “殿下。” 杨晟解开女子抱在他腰上的手, “来人。” 宫人鱼贯而入,捧着衣物和铜盆热水。 女子在床上看着杨晟衣冠渐正,只当自己不存在,不由得眸子渐湿。 内侍低声道, “殿下,那女官怎么办?” 杨晟淡淡道, “给她金银,送出宫去。” 宫人将杨晟的腰带系好,杨晟头也未回,抬步就走,却听身后一声呼唤, “殿下。” 杨晟道, “内侍会给你足够的金银,给你安排好马车,你家乡何处,如今便回去吧。” 女子赤着脚跑下床,抱住杨晟的腰,略微哽咽道, “殿下。” 众宫人惊诧,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杨晟垂眸,长出一口气,回头,正好对上女子盈盈的双眸。 女子道, “此生已交与殿下,若是殿下不要妾,妾唯有一死。” 女子含泪的双眸中抵死的坚毅与不退步,让杨晟愣了一瞬。 相似的一双眸中,他看见另一个女子的倒映。 宁愿永不落红尘,灰飞烟灭,再不投生,也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女子求道, “求殿下怜惜,否则,妾唯有一死。” 一旁的宫人心跳如雷,这女子,怎么敢。 杨晟沉默片刻,转身,道, “赐居西偏殿,封良娣。” 杨晟提步离开,众宫人大惊,女子含泪露出了笑意。 一众宫人跪倒, “奴才见过良娣娘娘。” 宫长诀倚在榻上,昨夜之事渐渐浮现在脑海之中,那些恍然而迷乱的记忆连篇,她只听得见自己一声声唤世子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她握住他的手,去解他的衣衫,夜凉如水,川流不息,她伏在他身上身上慢慢睡着。 宫长诀咬着唇,原来昨夜竟是这般光景,难怪世子要带她跳河。 她垂眸,看见自己的手,如同见到昨夜里,她看着的他的手,骨节分明,薄茧略过她手背。 宫长诀闭眼,把头埋在膝盖里。 她怎会如此放荡。 那酒,到底是谁要害她? 梳妗上前,递上热帕子, “小姐,擦手吃饭。” “听说今日城里会有烟花,说是因为老爷在鄞州打了胜仗了。” 宫长诀抬起头来, “父亲打了胜仗?怎么我不知道?” 梳妗拉过宫长诀的手,将帕子放在她手上, “昨日夜来的消息,那时候小姐还没醒,没能和夫人和二老爷一起看。” “前日里,就是元帝大寿那日,西青京城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下子乱了起来,派去鄞州的兵也比咱们以为的少,现在老爷已经打回观山,眼见着,收复鄞州就在眼前了,西青这次事情一出,想来是难结束了。” 不肯和亲归去来(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可是他做对了吗? 启帝看向眸中含泪,瑟缩的余宸,瘦得像猫儿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是他和鹭儿的孩子啊。 可是他心做了什么? 无谓的猜测,无谓的怀疑,面对另一个儿子证据确凿的背叛之时,他才幡然醒悟,眼前这个磕头磕得鲜血流淌了满脸,孱弱小心得不像话的孩子,是他和鹭儿的孩子。 这个孩子,刚刚从异国他乡回来,受尽了异国他乡的折磨与煎熬,本以为回到了自己的家,回到了疼爱自己的父皇身边,有了将自己如珠如宝,珍而重之看待的父皇。 长久以来养成的拘禁与如履薄冰,好不容易在这些梦一般美好的境况下消融了一些,却因为一个失误,那个慈爱的父皇乍然间变得冰冷无比。 他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周遭的兄弟对他恶意颇深,对他明枪暗箭,他却丝毫不计较,还在为他那些根本没有见过几次面,没有几分兄弟之情的兄弟求情。 只是因为在异国他乡从未感受过亲情,所以对眼前得之不易的一切格外珍惜。哪怕对一直恶意待自己的兄长,亦是这般委曲求全,这般的珍惜。 这个小心翼翼的孩子,却是他当初盼了好久盼来的,他也曾欢喜地抱过曾在襁褓之中的余宸。到头来,这个他曾经立誓要最疼爱的孩子,却在如履薄冰的十数年中养成唯唯诺诺,不敢轻易做所有事情的性情,渴望却缺乏爱,在困境中,没有人与他半分真心。 启帝的手竟有些颤抖,余宸的眸子湿润,像是受伤的小兽一般,直视着启帝。 还有些后退和害怕。 启帝的手搭在余宸的肩膀上,欲言又止,只是道, “小五,起来吧。” 余宸垂眸,哽咽道, “父…皇。” 启帝深吸一口气, “你二哥已经是罪不可赦,你不要再替他求情,朕会禁足他一段时间。” “只是,他手中的封地,在他禁足之后,必定…会群龙无首,由你接手,你能管好吗?” 余宸猛然抬眸,眸中皆是不敢相信, “父皇?” 启帝的眼中却压抑着愧疚与迟来的慈爱, “你愿意吗?” 余宸猛然再度跪下, “儿臣愿意。” 内侍看向余宸的表情愈发深邃,这位五殿下,日后前程,必定不可估量。 启帝拍拍余宸的肩膀,混浊的眸闪烁着追忆往事的光泽, “你……母妃的陵墓,你可曾去祭拜过?” 余宸哽咽,嗫嚅道, “初回来时,便去拜见了母妃,母妃一个人躺在那样冷冰冰,荒无人烟的陵墓里,当真是好凄惨。” “儿臣只恨自己没有能早些回来,回来多陪陪母妃,哪怕只是多一天也好。” 启帝动容, “你母妃生前受过太多苦,朕也对不起她,你……” 启帝沉默一刻,终是只道, “你若是可以,便多陪陪她吧。” 余宸哽咽道, “儿臣一定多陪母妃。” 余宸告退,而启帝坐在大殿之上,沉默良久,看着前方,却在出神。 内侍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陛下?” 启帝回神,一瞬又变回那副威严之相, “何事?” 内侍捧上茶, “奴才听说,五殿下常常一个人在陵墓前哭泣,有时会对着黎妃娘娘的陵墓自言自语,说自己不孝,未能早早回来,据说五殿下第一次看见黎妃娘娘的陵墓时,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一直跪到第二日才被旁人拉起来,高烧不退,嘴里喃喃着母妃,自责之言不断。” “后来还亲手将黎妃娘娘的陵墓清扫修整。在五殿下献计,大周兵将未被捉到,陛下您责骂了五殿下的那日,五殿下一夜都跪在黎妃娘娘墓前,哭诉自己让陛下您分心,耽误军机,做错了事情,惹得陛下您不喜,好一通自责。” “第二日红着眼睛回去的,回去就生了大病,只是陛下在那段日子却对五殿下不闻不问,若非今日五殿下匆匆忙忙赶过来,强行闯殿为二殿下开脱,您只怕还是不愿意见他的。” 启帝转眸, “你想说什么?” 内侍跪道, “老奴斗胆,恳请陛下多怜惜怜惜五殿下吧。” “五殿下幼年时背井离乡,从来没有亲人朋友在侧,您和殿下们,就是五殿下最亲最亲的亲人了,除了您,没人能给五殿下依靠了,陛下,您可是五殿下唯一能信任的人啊。” 启帝恻隐之心又动,虽是看着前方的景物,眸中愧疚之色却更重,余宸孱弱纤瘦的模样又重现眼前,他似乎见到余宸第一次回宫时,见到他的时候,余宸那个怯生生又渴望的眼神。 唤一声父皇,那个孩子眸中的泪光都在颤动。 启帝如今想起来,忽然明白,那些都是些什么。 那份显而易见的木讷与激动,喜悦与小心翼翼,在那样一双眸中,在那样的泪光中,如何能作伪? 他将那个孩子当成是一个工具,想让那个孩子激发其他孩子的竞争,来巩固自己的统治。 他亦将那个孩子看成一个不需要感情投入的摆件,虚与委蛇,时刻怀疑那个孩子一切行动的目的。 可那个孩子,却是这般无辜,这般善良,对一个全然不像是亲人的兄长都能这样拼死相求,又怎么会与敌国勾结,来迫害自己渴求多年的亲情,去伤害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回到的故土? 他的喜怒,都被那个孩子看在眼里,他对那个孩子的虚与委蛇,在那个孩子眼里,皆是视若珍宝,小心收藏,那个孩子渐渐放开的拘束,却在他的怀疑之中,一朝又消失殆尽。 可是,那个孩子本是无辜的啊。 他又为何会在一开始怀疑那个孩子,会因为长久未回到故国,心生不满而会与敌国勾结? 如今看来,这些想法与怀疑,竟是这般让他不安。 启帝如坐针毡,那个孩子一旦心冷,若是认定了自己不会受到真正的疼爱,从此把心收起来,不敢再暴露分毫。他又该怎么办? 那个孩子唯一可以相信的,竟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坟墓,去和那个坟墓说话,去和那座冷冰冰的墓碑倾诉。 这一切在启帝心头回荡,竟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酸。 面对二儿子证据确凿却只遭禁足,那个孩子毫无证据,一心只求为父皇效力,却遭如此冷遇,启帝只觉得愧疚难当。 面对这个他曾经期待了许久的孩子,他竟然做出了这等决定,他怎么对得起鹭儿,对得起鹭儿生前对他的以死相救? 看着启帝一变再变的表情,不忍,凄楚,眸中甚至有了几分泪意。 内侍垂眸,拿着托盘就下去了。 他说的事情真不真实并不重要,只要陛下能对五殿下愧疚万分,五殿下能记得他几分好就足够了。 五殿下这般消息灵通,在陛下刚刚准备处理二殿下之事时就能冲进宫里,抓紧时间,以求情姿态让二殿下堕入深渊,大抵,也有耳目能知道他的投诚之意。 内侍抬眸扫视殿内一圈,发现殿内几个小宫人眼睛竟然都是红着的,显然是伤心哭过。 内侍顺着小宫人的眼神向下看,看见了在地板上,余宸磕头留下来的血迹。 内侍的眸在眼眶里骨碌碌转了一圈,这几个小宫人是在为五殿下磕头伤了自己的事情伤心? 内侍忽然明白过来。 五殿下回国,没有任何倚仗,孤立无援,也没有任何渠道和人能帮他铺路。 先前便听这几个小丫头偷偷讨论五殿下,说五殿下仙人之姿,温柔且善解人意。 他那时只当是几个宫女儿痴心妄想,大白日里做梦,并未放在心上。 但要是不接触,怎么知道五殿下善解人意? 这几个宫女儿,难不成,是因为爱慕五殿下,自愿成为五殿下的细作,为五殿下通风报信? 风从未关上的大殿门中吹进来,内侍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般心思缜密,纵使没有一点儿资源与依靠,都能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的五殿下。 绝不是凡物。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酝酿风云的时间过了,现在,该是这条龙蜕变的时候了。 内侍忙轻手轻脚上前将大殿门关上,有掌灯的宫人点上灯,内侍一瞬只觉心事了了。 经历三朝,他每朝都能跟对下一任皇帝,靠的从来都不是运气,看来,这下一朝,若他有命去享,也极有可能能得从龙之功,一直坐在内庭首席之上。 余宸乘着马车,皱了两下鼻子,呜咽几声,马车旁跟着的人不住地安慰,才将泪擦干,他面貌线条明明刚毅,却因为过于瘦弱而有些阴柔,带着些病态的俊秀。 眼神也有几分病娇的阴郁,拿着帕子,不知在想什么。 车夫道, “殿下,到了。” 余宸用帕子擦干额头上的血,将帕子放在马车的茶壶之中,帕子带着浓浓的鲜血融进茶水里。顷刻都变成了红色。 余宸撩帘下车,眼神中带上平日温润。在旁人看来,却更像是悲伤不能自已,却强行装作无事。 不肯和亲归去来 余宸进入府中,一路的人都慌乱,手忙脚乱的清理着屋子里碎裂的瓷器和倾倒了茶水的地毯。 见到他,也只是匆匆行礼道一声五殿下万安。 屋子里传来斥骂的声音,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本王好欺负,觉得父皇必定不器重本王了,所有就用这样的方才来打发本王?” 随即又是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奴仆的求饶声。 余宸推门,二皇子站在屋中,满地都是打翻了的饭菜。 二皇子猛地看向站在门外的余宸,忽然像点着了的火炮一样,上前揪住余宸的领子 “是你!” “是你教唆我借鉴四面楚歌,把敌军引出来,是你存心要害我,那个勾结敌军的人,是你,不是我!” 二皇子唾液四溅,根本顾不上什么风度,几乎是要杀人一般的嗜血眼神,揪着余宸的领子,拼命地抓紧, “是你告诉我长安的烟火极其特别,颜色绚烂无比,一见便知是长安所有,能让那些大周将士因此思乡,能把那些大周将士引出来。” “你设圈套害我,你个不知从哪个岳莽之地来的贱种,我要你不得好死!” 余宸的眼神楚楚可怜,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委屈至极, “二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理解你立功不成,被当成反贼的痛苦,可你也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地将这些罪名推到我身上来啊。” 余宸咳了几声,似乎要被二皇子勒死一般,面色发白,额头上的红紫更是吓人, “二哥,我在父皇面前为你百般乞求,明知二哥有可能不是无辜的,但我却一颗真心相待,只想着要保二哥周全,二哥如今为了脱险,却将第一个来探望二哥的我视做替罪羔羊,想让我为你承担这罪责,背这些黑锅,二哥,你难道就不会有半分不忍心吗?” 余宸一行清泪落下, “二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是将你当做亲哥哥对待的,当做我的至亲来敬爱,可二哥你居然这般对我,小五好失望。” 二皇子死死拽紧了余宸的领子,将他拎起离地,怒吼道, “你再给本王说一遍,你再栽赃嫁祸一遍!” 余宸只是一直流泪,再不说话。 余宸的眼睛慢慢地合上,面色白得像纸一样。跟着余宸的那些宫人大惊,遭了,要是五殿下出了事,他们怎么跟陛下交代?陛下虽然是只叫他们监视五殿下,但要是五殿下出事,他们必定也逃不了干系, 一众宫人忙上去拉开二皇子,惊叫道, “五殿下!” “五殿下!” 余宸却死死闭着眼睛,没有半分生气。 __us不嘘嘘饿不许不必晟不会的江山亡甚至皱皱巴巴冷暖自知擅作主张之中帮不帮爸爸在不在不在不必坐在这里你留着吧不不不不啧啧啧啧聊了几句滚滚滚证书编号不是小龙虾的方向贝贝小姐不大方便然后就被 不肯和亲归去来(7)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余宸进入府中,一路的人都慌乱,手忙脚乱的清理着屋子里碎裂的瓷器和倾倒了茶水的地毯。 见到他,也只是匆匆行礼道一声五殿下万安。 屋子里传来斥骂的声音,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本王好欺负,觉得父皇必定不器重本王了,所有就用这样的方才来打发本王?” 随即又是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奴仆的求饶声。 余宸推门,二皇子站在屋中,满地都是打翻了的饭菜。 二皇子猛地看向站在门外的余宸,忽然像点着了的火炮一样,上前揪住余宸的领子 “是你!” “是你教唆我借鉴四面楚歌,把敌军引出来,是你存心要害我,那个勾结敌军的人,是你,不是我!” 二皇子唾液四溅,根本顾不上什么风度,几乎是要杀人一般的嗜血眼神,揪着余宸的领子,拼命地抓紧, “是你告诉我长安的烟火极其特别,颜色绚烂无比,一见便知是长安所有,能让那些大周将士因此思乡,能把那些大周将士引出来。” “你设圈套害我,你个不知从哪个岳莽之地来的贱种,我要你不得好死!” 余宸的眼神楚楚可怜,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委屈至极, “二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理解你立功不成,被当成反贼的痛苦,可你也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地将这些罪名推到我身上来啊。” 余宸咳了几声,似乎要被二皇子勒死一般,面色发白,额头上的红紫更是吓人, “二哥,我在父皇面前为你百般乞求,明知二哥有可能不是无辜的,但我却一颗真心相待,只想着要保二哥周全,二哥如今为了脱险,却将第一个来探望二哥的我视做替罪羔羊,想让我为你承担这罪责,背这些黑锅,二哥,你难道就不会有半分不忍心吗?” 余宸一行清泪落下, “二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是将你当做亲哥哥对待的,当做我的至亲来敬爱,可二哥你居然这般对我,小五好失望。” 二皇子死死拽紧了余宸的领子,将他拎起离地,怒吼道, “你再给本王说一遍,你再栽赃嫁祸一遍!” 余宸只是一直流泪,再不说话。 余宸的眼睛慢慢地合上,面色白得像纸一样。跟着余宸的那些宫人大惊,遭了,要是五殿下出了事,他们怎么跟陛下交代?陛下虽然是只叫他们监视五殿下,但要是五殿下出事,他们必定也逃不了干系, 一众宫人忙上去拉开二皇子,惊叫道, “五殿下!” “五殿下!” 余宸却死死闭着眼睛,没有半分生气。 宫人探了鼻息,确认余宸仍气息,众人手忙脚乱将余宸抬起放到马车之中,不敢再让他在二皇子的府中再停留,生怕再出事。 马车调转方向,向回宫的方向而去。 余宸缓缓睁开眼,拔下发上的玉簪,在手臂上划伤几道血痕,脖子处亦然。 拿出泡在茶壶里的手帕,将壶中血水尽数倒在身上,茶壶中的水本就不多,泡了染血的帕子之后,水变成深红色,浓稠得真如血液一般。 余宸看上去凄惨至极,几乎像受重伤快死的人一般。 快到宫里的时候,坐着马车外的宫人撩起帘子查看余宸,却见余宸倒在一片血泊之中,面色苍白得像鬼一样。 宫人大惊失色,马车急驰入宫中,直入太医署,太医见状,也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摆手, “让李太医过来吧,老夫不行,老夫不行。” 开什么玩笑,他就要解甲归田了,这样的病人,活了倒还好,要是救不活,这不是要他去送死吗?他还想安享晚年呢。 余宸却忽然咳嗽了两声,宫人忙上前, “殿下!” 余宸苍白着面色道, “既然这位太医不愿意医治,那便罢了,我也不想强人所难。二哥也不是故意的,我一定伤的不重,只是我体虚,看起来像是受了重伤。” 几个宫人看着余宸这般委曲求全的模样,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哪有这样窝囊又怕给人添麻烦的皇子? 明明都受伤,像是快死了一样,居然还在为别人着想,还在顾忌别人的喜怒。 她们虽然是陛下派来监视五殿下的细作,但也绝对不是钢铁心肠的人,几个女子而已,面对这样孱弱无助的少年,怎么会毫不动容。 宫人起身,拿出令牌, “马太医,认得这块令牌吗?” 方才还在躲避问题的太医只看了令牌一眼,就毫不犹豫咚一声,生生跪下。 宫人道, “见此令牌,有如见陛下,这是陛下赐给五殿下的,令牌临,如陛下临,五殿下的伤,你是治,还是不治?” 宫人攥住令牌的手有些发抖,这是陛下给她们夜里进宫通报消息用的令牌,虽然数量不多,也不知用途,外界却一直将其认为是陛下赏给至亲的,因为大殿下曾经也拿到过一块。 其实,这令牌不过是专门给细作使用的,却没想到,外界会将其传得这么神乎其神。 眼前这太医,只怕不相信也难,估计会还会认为,在陛下心里,五殿下是和大殿下同等份量的人。所以才赐这种令牌。 实际上,原因大相径庭,大殿下是因为被陛下默许可以培育自己的细作,所以才拿到了这种令牌,可以交给重要的细作,保证消息灵通,保证危急关头不会出意外。 而如今,五殿下并没有这种权利,五殿下,只是被监视的那个人罢了。拿着令牌的,也不是他,而是她们这些监视着他的人。 马太医忙道, “我治,我治。” 宫人松了一口气,太医却捏起一把汗,本来觉得五殿下最近这么受冷落,往后一定就只是个没有任何实权的闲散王爷,也不必实实在在的毕恭毕敬。谁知道,竟然拿到了这种令牌,原来,陛下已是如此器重五殿下了。看来往后,风向要变了。 太医署的人一见这块令牌,皆是魂不附体,一下子,从态度随便变成周全与小心。 甚至直传了消息到金銮殿上。 启帝正是自责自怨,听了这个消息,一下子坐不住了,急匆匆向太医署赶去。 太医署迎来了启帝,皆是坐卧不安,跪得满地都是。 太医轮番擦看了余宸的伤势,又查探了余宸的脉搏,皆是觉得这伤患之处与这脉搏和满身的血迹有些不符。 但又生怕是自己错诊,似是而非间,便向启帝道,说是伤处极多,而幸得五殿下的愈合能力尚可,所以大部分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脉搏也没有大碍。 启帝听不甚明白太医院这些花里胡哨的词语,只看得见躺在床上的余宸,弱小无助,满身都是鲜血,一刻钟之前,这个孩子还半是兴高采烈半是忧心忡忡地离开,现在却躺在了血泊之中。 负责监视的宫人到底隔的太远,抱着不发生大事便不上前的想法,当时只看见余宸被掐着脖子拎起来,二皇子像是要杀死他的样子。不知道余宸这些伤的来处,都只以为是二皇子下手所伤,因为那份对余宸的愧疚和对弱者的恻隐之心,众宫人的言论之中,不由得坐实了余宸之伤皆由二皇子而起的事实。 余宸只是虚虚咳了几声,无力地道, “父皇,别怪二哥,二哥现在走投无路,做出这种事,也是情有可原。” 泪缘着余宸的脸颊滑落, “大抵因为我是第一个去探望的,所有,二哥,二哥认为我是去嘲笑他的,一时情急,才会下这么重的手。” “父皇,求您别因此恼怒了二哥。” 面对着余宸孤立无援的眼神和无力的倾诉,启帝不由得起了几分心疼, “你二哥不过是与你见过一两次面,怎么能让你这般就算是差点鬼门关走一趟,你都还能替他求情,你当真不恨他吗?” 余宸闭上眼睛,不敢直视启帝, “我……我不恨的。” “可是我怕,原来二哥这样不喜欢我,这里,是不是没有人能接纳我?” 余宸的话语,让在场的人不由得心一揪。 一个背井离乡十数年的皇子,回到自己的国度,原以为可以就此安心,不必再担惊受怕,可谁知,竟然是踏入了另一个地狱。 人总是很奇怪,对于和自己一样,平分秋色,不输分毫他们,却遭受大难的人,总是起不了半分怜惜,甚至暗暗幸灾乐祸。但是对本该比自己强,却凄惨到了极点的人,却是忍不住的怜惜和升起一股保护欲。 更何况,是对一个看上去如此貌美而孱弱的少年人。与余宸毫无干系的众人都会这般想,与之有情感羁绊,有血缘关系的启帝便更不例外。 启帝心疼不已,心下愧疚更深, “小五,怎么会没有人愿意接纳你,父皇会一直相信你保护你的。” 余宸却往角落里缩了缩 “可是前些日子我犯错了,父皇对我很失望,我不敢惹父皇生气了,父皇也不必顾及我的。” “父皇,难道您还愿意相信我吗?”不肯和亲归去来 “父皇怎么会不信你,之前…是父皇不对,不该对你乱发脾气,你到底也是为了父皇和西青好。” 余宸闻言,垂眸,似乎又忍不住要哭,呜咽了一声, “可是父皇不是不理儿臣了么。” 启帝安慰道, “别多想,现在你安心养伤,往后,父皇绝对不会再这般对你,你的兄长有的,你都会有。” 太医端来药,宫人喂余宸喝下。 不久之后,余宸便睡下了。 启帝起身,面色一瞬变得凝重, “去,把二皇子从府里传出来见朕,朕倒要问问,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此毒手,几乎要害他亲弟弟的性命。” 内侍忙道, “奴才这就去办。” 内侍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睡着的余宸,五殿下直接去了二殿下府中? 究竟所为何事? 电光火石之间,内侍忽然明白了什么。 照五殿下如今说话之间不露破绽但又句句中矢的城府来说,绝对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就算装出谦恭的样子来为其求情,也绝不会轻易去惹一身骚。 所以,照着五殿下所说,只是去探望二殿下,未免也太牵强了一点。 但若是,这次的烟火与五殿下有关,五殿下想办法受重伤先发制人,才这么急着去二殿下府中,这一切便大不相同了。 五殿下受重伤,无疑在先决印象中,就是受害者,还借此博得了陛下的怜惜和愧疚,拉进了与陛下的距离,这般柔弱无助的样子,还可以堵住众人的嘴。 这样一个关心兄长,不仅在大殿之中冒着冲撞陛下的风险也要为素无交情的兄长求情的人。一个在兄长落魄之时,毫不顾忌旁人眼光,第一个上门去探望安抚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恶人?又怎么可能教唆兄长做错事? 相反的,目前看来,那个伤人至深,几乎要人命的二皇子,阴鸷可怕地要命,他的行为,更像是不受控制的恶人。 就算是二殿下这次进了宫,极力解释烟火之事是五殿下出的主意,所以才在气急之下,伤到了五殿下。 陛下也只会认为,是二殿下蓄意已久,猜准了五殿下一定会前来探望,所以就重伤五殿下,装作是因为被蒙骗被下圈套,才会恼怒到下这般重手,好为了辩驳推脱烟火之事的罪责。 一旦二殿下说那些伤,都是因为一时恼怒过度才造成的。陛下也定会认为二殿下准备充足,连这种细节都思考地毫无破绽。 人心,本来就是偏的,之前是偏向二殿下,现在,只怕被偏爱的,是五殿下了。 帝王终究是帝王,有情之时有情,无情之时无情,不见给人一丝一毫的机会喘息与解释。 只是五殿下这次的翻身仗,打的实在是漂亮,毫无痕迹地拉拢了陛下的心。 知道利用自己手上所有能利用的资源来引起陛下的愧疚与同情知道利用自己手上所有能利用的资源 不肯和亲归去来(8)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父皇怎么会不信你,之前…是父皇不对,不该对你乱发脾气,你到底也是为了父皇和西青好。” 余宸闻言,垂眸,似乎又忍不住要哭,呜咽了一声, “可是父皇不是不理儿臣了么。” 启帝安慰道, “别多想,现在你安心养伤,往后,父皇绝对不会再这般对你,你的兄长有的,你都会有。” 太医端来药,宫人喂余宸喝下。 不久之后,余宸便睡下了。 启帝起身,面色一瞬变得凝重, “去,把二皇子从府里传出来见朕,朕倒要问问,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此毒手,几乎要害他亲弟弟的性命。” 内侍忙道, “奴才这就去办。” 内侍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睡着的余宸,五殿下直接去了二殿下府中? 究竟所为何事? 电光火石之间,内侍忽然明白了什么。 照五殿下如今说话之间不露破绽但又句句中矢的城府来说,绝对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就算装出谦恭的样子来为其求情,也绝不会轻易去惹一身骚。 所以,照着五殿下所说,只是去探望二殿下,未免也太牵强了一点。 但若是,这次的烟火与五殿下有关,五殿下想办法受重伤先发制人,才这么急着去二殿下府中,这一切便大不相同了。 五殿下受重伤,无疑在先决印象中,就是受害者,还借此博得了陛下的怜惜和愧疚,拉进了与陛下的距离,这般柔弱无助的样子,还可以堵住众人的嘴。 这样一个关心兄长,不仅在大殿之中冒着冲撞陛下的风险也要为素无交情的兄长求情的人。一个在兄长落魄之时,毫不顾忌旁人眼光,第一个上门去探望安抚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恶人?又怎么可能教唆兄长做错事? 相反的,目前看来,那个伤人至深,几乎要人命的二皇子,阴鸷可怕地要命,他的行为,更像是不受控制的恶人。 就算是二殿下这次进了宫,极力解释烟火之事是五殿下出的主意,所以才在气急之下,伤到了五殿下。 陛下也只会认为,是二殿下蓄意已久,猜准了五殿下一定会前来探望,所以就重伤五殿下,装作是因为被蒙骗被下圈套,才会恼怒到下这般重手,好为了辩驳推脱烟火之事的罪责。 一旦二殿下说那些伤,都是因为一时恼怒过度才造成的。陛下也定会认为二殿下准备充足,连这种细节都思考地毫无破绽。 人心,本来就是偏的,之前是偏向二殿下,现在,只怕被偏爱的,是五殿下了。 帝王终究是帝王,有情之时有情,无情之时无情,不见给人一丝一毫的机会喘息与解释。 只是五殿下这次的翻身仗,打的实在是漂亮,毫无痕迹地拉拢了陛下的心。 知道利用自己手上所有能利用的资源来引起陛下的愧疚与同情,来换几分真心。本就背靠黎妃娘娘,这般处事,会不叫陛下怜惜才怪。 不过,因为二殿下擅作主张,从去鄞州的军队里,又暗自用虎符调拨了三万人,准备将潜伏的大周将士瓮中捉鳖,导致去鄞州的将士不过十二万,一下子竟然打了败仗,十二万亏空成两万。 京城之中的这二十万人,又不能随意调动,生怕潜伏在西青京城的大周兵将突袭。 西青的大军甚至已经被打回观山以南,好不容易打到的土地,又这么拱手让回给大周。 二殿下与五殿下,一个,是明明白白地扰乱了军机,直接导致了不可逆的后果,另外一个,却是只扰乱了猜测中的后果,到底有没有罪,还要另说,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再者,现在陛下的心已经偏了,五殿下显然是被偏爱的那个,五殿下又在二殿下的衬托之下,洗脱罪责,往后,大抵还会有腥风血雨。却不知这位五殿下,是否能记住他眼下给的几分恩惠,能在日后给他一所安稳。 鄞州观山。 姚远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而沈烨道, “此次,我们还留了一二十人在西青京城之中,这二十个人头脑灵活,技艺高超,善于变通,所以会在西青京城之中,时不时就弄出些变动来,叫西青那些达官贵人和皇室天家不敢轻举妄动,不敢轻易将在京城里的兵外调,忌惮咱们留在京城中的将士会突然发动。” “这样,西青不敢把京城之中的兵力调到鄞州调得太狠,就必定在鄞州束手无策,毫无反击之力,咱们也好一举将鄞州收复。” 姚远没有说话,宫韫走上城楼, “那倒未必,西青如今留了二十三万在京城里,一旦猜到咱们并没有留许多大军在西青京城里,便一定会将兵力全部调出来全力攻打鄞州,咱们要抓紧的不是兵力少的时候,而是西青没有识破这个真相的时候。” 沈烨道, “将军?” “可是西青那些贵族皇室那么怕死,绝对不会轻易认定西青京城里没有大周兵将,就算是看出了几分端倪。也肯定会犹豫再三,生怕出了错,把自己的性命断送进去。这段时间该是很长才是,倒也不必这么紧张吧。” 宫韫看向姚远, “本来是可以不露端倪的。” 姚远沉默,因为他留下了那些俘虏,不忍心杀那些望族,故而留下唯一端倪可寻,一旦被西青皇室发现,那些望族之人并没有死,那么必然怒而将京城内的二十三万兵力全然调出,尽数用于攻打鄞州。 以他们现在的兵力,去攻打这二十三万,尚在劣势。 西青会翻盘,亦未尝没有可能。 只要这些俘虏不死,终究有可能有意外发生。 宫韫道, “只能尽快缩短战程,在西青发现端倪之前将鄞州收复。” 下面有兵士高声道, “宫将军,长安有信来。” 宫韫拍了拍沈烨的肩膀,下了城楼,兵士将信統交给宫韫,宫韫就原地将信統拆解,潇洒而锋芒毕现的行书现于纸上。 亦是关无忘一向的行文风格,简单明了,并不多话。 敬上, 西青烟火昇,长安烟火湮。 关无忘。 宫韫问送信的兵士道, “信件从何处来?” “回将军的话,信件就是关大人今日早上青自留放在观山的。” 宫韫点点头。 关无忘与长诀实则也算是同龄人,但不知为何,他只将长诀当成是孩子,却能与关无忘坦然像平辈一样交谈。 关无忘虽看上去纨绔风流,但事实上,却是成熟过大多数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之前,也是长诀先与他说了要与关无忘结盟,想必也对关无忘有所了解。 倘若将长诀交给关无忘这般的后辈,他倒也能放心了。 只是来边关之前,有听闻长诀与那定王世子的流言蜚语,甚至一时甚嚣尘上。只怕于长诀名声有碍。定王世子自少年时就已经无父无母,无人管教,纵使外界传颂如何,唯有相处下来,才能知道流言传闻真不真。纵使是少年英才,也多有自傲不凡的,这一类人,反倒更难相与。 传闻未必真,就如说关无忘的传闻一般,传闻里,关无忘完全是一个自小就不靠谱的纨绔,可是他知道的关无忘却是谦逊有礼,做事稳重,行多于言。 宫韫捏着手里的信,沉默片刻,把信折好,像往常一样收了起来。 这次西青里,那场耽误了西青军机的烟火,若不有赖于关无忘左右奔走,暗度陈仓,只怕没办法盛放。 翌日,西青京城中,一处并不惹眼的茶楼阁中坐着两人,一个羸弱病娇,一个恣意随性。 关无忘笑,眸中却并没有半分笑意,道, “五殿下的要求未免太多了些。” 余宸一半身子藏在窗扇的阴影之中,道, “一个公主而已,连自这场伤自灭的烟火本王都放了,关大人竟然连大周区区一个公主都不肯割让?” 关无忘捏住了棋子, “除了她,五殿下可以提其他的任何要求。” 余宸偏过头去,嘲讽地笑道, “为什么?” 关无忘落下棋子,沉声道, “我从不以女人谋事。” 余宸只觉得好笑, “不以女人谋事?听说你和那宫家的长女倒是相处甚欢,扩大舆论,抢占先机,先前的桩桩件件,都有她的影子,不以女人谋事这句话,从你关大人嘴里说出来, 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关无忘冷声道, “五殿下的样子,倒是和当初被救出牢笼的时候大不相同。” 余宸道, “大人重新提起,是想提醒本王,大人对本王有救命之恩?” “大人可别忘了,当时追逐本王,也差点令本王惊吓过度,溺亡在河中,若非被他人救起,眼前关大人还有机会在活生生的本王面前谈条件吗?” 关无忘忽觉有些不对,余宸口口声声要娶大周唯一的那位公主,提及宫长诀时却像是并不知晓宫长诀就是大周唯一的公主一般。 余宸道, “关大人保证扶本王上位,本王保证在位之年绝不侵犯大周疆域,和亲,难道不是最好的方法吗?” 不肯和亲归去来 关无忘道, “如今一想,王爷所言似乎不无道理。” 余宸道, “既然如此,关大人可要记得了。” 关无忘试探道, “只是这位长公主殿下并不像殿下所言体贴温柔,反而是娇纵无礼,大周之内,恶名远扬,殿下确定要娶这位长公主殿下吗?” 余宸道, “就算是她在流言里再嚣张跋扈又如何,本王只信自己所见。” 关无忘轻轻转眸,转移话题道, “不知这次的烟火,殿下用得可趁手?” 余宸落下一子,柔声道, “折损了西青十万人马换来的烟火,若是用得不趁手,也未免太不划算了。” 他抬眸却阴鸷,让人看不穿那副阴柔的面孔中酝酿着怎样的情绪。 关无忘起身, “我连夜赶了几天的路来此,还未曾休息过,还请五殿下体谅。” 余宸起身,态度谦逊, “关大人好走。” 关无忘道, “殿下留步。” 关无忘走出茶楼,戴着白色斗笠行于街市间。 却见前方一队官兵行来,关无忘压低斗笠,让开到路边。 马蹄生尘,溅了周遭的人一身。 “快让开!让开!” “圣旨到!” 马停住脚步,而马上之人拿着圣旨下马,其他人猛然强行推开二皇子府的大门,二皇子府内的奴仆见官兵围绕,堵住了大门,大惊失色,四下慌乱。 关无忘立在阴暗处,看向二皇子府的方向,不一会儿便见官兵钳制着一个长相明朗,身材高大,衣着矜贵的男子出来。 “你们放开本王!本王可是二皇子!” 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上前, “二皇子,这正是陛下下的命令。陛下下令让您下狱待审,臣下只是奉命行事。” 关无忘一双桃花眸眯起,看着不远处的混乱之景。 之前,他向杨晟提出,要以烟花为号,烟花一放,则宫变起。 又将长安特有的烟花,远在宫变之前交给余宸。 本意是想要余宸借此栽赃西青之中的皇子,使之大退几步,能让余宸暂时减少一个劲敌。 只是余宸似乎远比他想象之中做得好,能让启帝下旨将二皇子下狱,这种程度的结果,显然是他先前想也未曾想到过的。 这已经远不止是将劲敌暂时拖住,已经是让劲敌几乎已经没有招架之力,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更无翻身之日。 而余宸还说自己拿到了原属于西青二皇子的封地,这无疑表明余宸已开始得帝心。 这个当初被他从牢笼里救出来的人,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份落魄与无能,更没有半分像当初被人当成小倌儿一样玩弄的凄惨无助。亦不再像是害怕任何人的接近,连面对他的相救,都会以为是追赶,会毫不犹豫跳下川里逃避的人。 给余宸烟花的那一刻,关无忘做好了要亲手一步一步将余宸送上位的准备,所以,告诉了余宸要如何利用这场烟火,要 不肯和亲归去来(1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启帝道, “若是有何想要的,尽管告诉朕,朕必然替你寻来。” 余宸哽咽道, “好。” 启帝道, “如今你在病中,便不必担忧旁的事情,朕已让尚书令前去南岳,替你先领导南岳一众事物。待你病好,再去南岳不迟。” 余宸垂眸,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撒下一片阴翳。 启帝见余宸这般沉默的样子,只以为余宸是在不喜,不喜自己不能立刻拿到南岳的大权。 启帝忙道, “倘若是担心南岳,朕——” 余宸摇摇头,打断启帝, “父皇,儿臣担心的不是这个。” 余宸抬眸,黑漆漆的眸子一片缄默, “儿臣是在担心如今西青的境况。” 启帝心一沉,却仍道, “大周与西青的战事,你不必担忧,纵使骤失鄞州,也总不会更惨,能保得住舟山四国的地界,已经是这一代之功。” 余宸道, “但眼前,也不能轻易放纵,万一大周愈发觉得西青不过如之前一般好欺负,日后待大周内乱停歇之时,大周反过来压制西青,咱们还如何有这般好的机会再去攻打大周?” 窗外的鸟叽叽喳喳地叫着,而殿内却无比沉默,似乎每一缕空气都凝滞了。光线阴暗,昏黄的烛光并不足以照亮全部地方,一旁站着的宫女不敢上前点灯。 启帝道, “那依你看呢?” 余宸道, “大周如今放了人在西青之内,咱们不能判断对方势力几何,西青内的兵力便难以调动,咱们无疑是处在一个被掣肘的位置。” 启帝沉思良久,一旁立着的内侍暗暗擦了一把汗,五殿下之前上谏错误,导致错失战机,陛下心里难免有道坎,会对五殿下进谏有些抵触,就算是心中将五殿下看重了许多,依着陛下小心谨慎的性情,亦不足以轻易将这道坎迈过去。 启帝道, “那你觉得,该如何解决?” 内侍猛然一抬眸,发现启帝面上竟然带了笑,之前不敢上前点灯的宫女站在一旁点灯,屋内已经是光亮一片。 余宸道, “儿臣以为,既然大周如此掣肘我们,我们又拥有了足够的土地,不若先求和。” 启帝疑惑道, “但你方才也说,攻打大周,不能错过现在这个好时机。” 余宸笑道, “只是假和罢了。” “咱们现在只是缺少时间来缓和咱们的兵力,现在兵马疲惫,数量也不堪重负,倘若一直打下去,只怕是会越来越占劣势。” “父皇,咱们先骗大周交好,因此停战,休养生息的同时,再观察大周境况,趁着大周内乱的顶峰时机,就此撕毁盟书,再度攻打,大周必然措手不及,咱们要得到大周土地,简直轻而易举。” 启帝听完余宸的话,沉默了,却一瞬间换了和蔼的面色,像是刻意遮掩着什么, “小五果然聪明伶俐,此事,朕一定慎重考虑。” 余宸笑道, “多谢父皇。” 余宸的笑无邪天真,仿佛他真的就是这般的人。 启帝道, “李全留下,问清楚五殿下,这段日子养伤需要些什么,一律承报给内务府。” 内侍恭敬道, “唯。” 启帝起身,走出殿外。 内侍留下,道, “五殿下可还有需要奴才伺候的?” 余宸抬眸看着内侍, “李公公,听说你在父皇面前说了本王的好话。” 内侍面色不变,道, “奴才没有说殿下的好话,一切不过是实事求是罢了。” 李全的态度已然表明了一切。 这事情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眼前投诚的意思。 余宸笑, “好一个实事求是。” 余宸的笑一瞬收敛, “李公公识时务,知进退,往后,只怕本王还要多仰仗李公公。” 李全面上大喜, “多谢殿下知遇之恩,奴才必定竭尽全力报答殿下。” 不过三言两语,双方都知,这并不是表面上的客套之语,一个投诚,一个收用,就此契订。 李全道, “不知殿下还有何物要奴才上报的?” 余宸道, “倒是没什么要上报的。只一样,本王最近觉得身子不爽利,似乎全身都痛,又不知具体何处,大抵是受伤太重的原因。听闻内务府有一种名贵药丸可治此症,只是似乎取用者都需要登记在册。” 李全道, “奴才自会替殿下上报。” 至于是上报到内务府,还是报到启帝的耳朵旁边,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余宸道, “本王殿里有一个一向把不住嘴的小宫女极喜欢将本王的事情往外说。” 李全一瞬间明白了余宸的意思,道, “奴才明白,告退。” 余宸轻咳几声, “公公慢走。” 李全一甩拂尘做礼,转身走了。 李全走后不久,一个绯色衣衫的男子便从屏风后走出, “殿下果然机敏过人,本官还要代大周谢过殿下施以援手。保我大周短时间内无恙。” 余宸苍白着面色下床,捞起放在一旁的外衣,披在身上, “大人这次送本宫的大礼也不小,一是助力本王扳倒本王那二哥,再者,本王那三哥这次染上瘟疫,说到底还是大人从中打通关窍,从鄞州过,带来了鄞州边关的疫毒者用过之物,使本王那三哥如今生不如死,水深火热。” 关无忘道, “殿下如今在启皇陛下心中占比越发的重了,竟能这般轻易采纳认同殿下的建议,说明殿下离成功之日不远了。” 余宸冷笑一声, “本王那父皇最是多疑,也最是小心谨慎,有过一次失手判断,也必然害怕第二次,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够轻易采纳本王的建议,要采纳,起码也得十天半个月之后了。” 关无忘微微皱眉。 回到北殿中,李全见启帝在殿上坐着,似沉思似走神,忙上前,捧上一杯热茶, “陛下,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启帝回神,看见李全捧上热茶,随手就拿起饮了一口,温度适中,茶香萦绕在唇齿间。 “五殿下那边可有说需要什么?” 李全面上似乎有些犹豫,亦欲言又止。 启帝看李全这样子,想着定是其中有隐情,将手中茶杯放下,道, “可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事?” 李全踟蹰道, “倒也不是不能说,只是奴才害怕自己多嘴,磨灭了五殿下一片苦心。” 启帝道, “哦?” 李全道, “五殿下倒没有直言说要什么。但是言语间却一直在试探,问奴才,要是这单子要上报,可要通过陛下您。” 启帝道, “他还说了什么?” 李全面上小心翼翼, “看五殿下那样子,亦是欲言又止好几回,到最后也没说出来,奴才还是问了伺候殿下的小宫女才知道,殿下自从受伤以来,一直都身子不大好,全身都疼,却又不能说出具体的位置,疼起来全身打颤,像是气血太过中空,应该是这次手上流了好多血的缘故。” “殿下之前听闻内务府司丹阁收藏了一些名贵药丸,能治气血两亏。本来是遣人想去要的,但却听说因为药丸太名贵,拿过的人必须登记在册,殿下害怕您知道了担心,还会更责备二殿下,就一直硬扛着不说。” “今日也是想问这件事,五殿下话都到了嘴边,却硬撑着没说,奴才是担心,这话说了惹您担忧,便犹豫着不说,私下里去内务府报了这丹药便是。” 启帝眸中动容,看着自己面前被画的乱七八糟的布帛和地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与他母亲一样,当年还在潜邸的时候,他母亲就这般什么事情都不愿意说,到死也只是安慰朕,告诉朕她不疼。” 启帝沉声道, “朕知道这件事的消息,不要告诉他。就只当是你私下报给内务府拿到的。” 李全恭敬道, “是。” 启帝垂眸,复看向地图。 “去将太尉给朕请过来。” “唯。” 启帝的手指一寸寸拂过地图,从西青开始,环绕舟山四国,是,这些都是他的地盘了。 可是他早就立誓,一定要一统中原。大周就是他必须要攻打的对象。 那孩子所说倒并非不可,只是他还需要些时间去思考。 能听那个孩子这般毫无芥蒂,一点都不计较地继续为他考虑,他其实想都不敢想,这样明暗而脆弱的一个孩子,在之前他那样的刻意冷待下,该是多么伤心。 于是,他带着笑去听余宸说他的想法。只是,他认同,却不能轻易采纳。 要是真的停战,这些鄞州的土地无疑是几乎全部归还,当初打了这般久,他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借着鄞州,穿越青州,直捣长安,得到大周吗? 鄞州都已经有一半在手里了,现在却告诉他要他几乎全部放弃,那这些为他而死的将士怎么办,这千秋伟业又该如何? 难道真的就这么拖下去? 日久,只怕生变。 谁有能够保证,之后的事情都能顺着计划发展,而不是难以捉摸? 太尉行礼道, “臣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启帝回神,看见了跪在下首的太尉。 “爱卿平身。” “谢陛下。” 启帝看着那份地图,终究是深吸一口气, “朕有一任务要交给你。” 不肯和亲归去来 启帝道, “若是有何想要的,尽管告诉朕,朕必然替你寻来。” 余宸哽咽道, “好。” 启帝道, “如今你在病中,便不必担忧旁的事情,朕已让尚书令前去南岳,替你先领导南岳一众事物。待你病好,再去南岳不迟。” 余宸垂眸,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撒下一片阴翳。 启帝见余宸这般沉默的样子,只以为余宸是在不喜,不喜自己不能立刻拿到南岳的大权。 启帝忙道, “倘若是担心南岳,朕——” 余宸摇摇头,打断启帝, “父皇,儿臣担心的不是这个。” 余宸抬眸,黑漆漆的眸子一片缄默, “儿臣是在担心如今西青的境况。” 启帝心一沉,却仍道, “大周与西青的战事,你不必担忧,纵使骤失鄞州,也总不会更惨,能保得住舟山四国的地界,已经是这一代之功。” 余宸道, “但眼前,也不能轻易放纵,万一大周愈发觉得西青不过如之前一般好欺负,日后待大周内乱停歇之时,大周反过来压制西青,咱们还如何有这般好的机会再去攻打大周?” 窗外的鸟叽叽喳喳地叫着,而殿内却无比沉默,似乎每一缕空气都凝滞了。光线阴暗,昏黄的烛光并不足以照亮全部地方,一旁站着的宫女不敢上前点灯。 启帝道, “那依你看呢?” 余宸道, “大周如今放了人在西青之内,咱们不能判断对方势力几何,西青内的兵力便难以调动,咱们无疑是处在一个被掣肘的位置。” 启帝沉思良久,一旁立着的内侍暗暗擦了一把汗,五殿下之前上谏错误,导致错失战机,陛下心里难免有道坎,会对五殿下进谏有些抵触,就算是心中将五殿下看重了许多,依着陛下小心谨慎的性情,亦不足以轻易将这道坎迈过去。 启帝道, “那你觉得,该如何解决?” 内侍猛然一抬眸,发现启帝面上竟然带了笑,之前不敢上前点灯的宫女站在一旁点灯,屋内已经是光亮一片。 余宸道, “儿臣以为,既然大周如此掣肘我们,我们又拥有了足够的土地,不若先求和。” 启帝疑惑道, “但你方才也说,攻打大周,不能错过现在这个好时机。” 余宸笑道, “只是假和罢了。” “咱们现在只是缺少时间来缓和咱们的兵力,现在兵马疲惫,数量也不堪重负,倘若一直打下去,只怕是会越来越占劣势。” “父皇,咱们先骗大周交好,因此停战,休养生息的同时,再观察大周境况,趁着大周内乱的顶峰时机,就此撕毁盟书,再度攻打,大周必然措手不及,咱们要得到大周土地,简直轻而易举。” 启帝听完余宸的话,沉默了,却一瞬间换了和蔼的面色,像是刻意遮掩着什么, “小五果然聪明伶俐,此事,朕一定慎重考虑。” 余宸笑道, “多谢父皇。” 余宸的笑无邪天真,仿佛他真的就是这般的人。 不肯和亲归去来(1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太尉恭敬道, “臣必定竭尽全力。” 启帝走下龙椅, “今天下三分,匈奴占三,余下土地,西青与大周各占一半,我西青京城被大周掣肘,但大周兵将到底难以捉摸,不知真假,亦不知数量。朕确实有意求和大周,但眼前看来,却并非最好的时机。” “西青所占优势不多,又是主动求和一方,必定难以在求和过程中争取到最多的利益。”, 太尉道, “依着陛下的意思,是要占据优势,像大周掣肘西青一般,西青也要掣肘大周?” “朕见鄞州侧,有一冀州,地广人稀,但曾受过饥荒瘟疫波及,想来也算是大周的弱点。” 太尉凝眸, “但冀州离西青到底太远,行兵至少需要七日,还要穿过少部分匈奴地界,如果带着八万兵力前往,恐难以轻易到达。” 启帝道, “我西青最不缺便是钱粮,匈奴最缺便是钱粮,只要给予匈奴足够钱粮,想来,穿越匈奴也非难事。” 启帝在殿中渡步, “而派遣去冀州的兵力,也远不需要八万的全部,重点还是防守鄞州,只在冀州挑拨,扰乱人心,引开大周的主要兵力和注意力,让鄞州有缓和的时间。” “到谈判之时,西青在鄞州的情况不会那么糟糕,也就能占据尽量多的鄞州土地,又在冀州有势力支持,叫大周人草木皆兵,谈判之时,纵使西青是主动求和的一方,也绝不会落了下乘。” 太尉道, “陛下说的是,只是臣有一事不明。” 启帝道, “说。” 太尉恭敬道, “既然兵分两路,那么臣是领兵去鄞州,还是去冀州?” 启帝背着手, “自然是去鄞州,尽量拖住他们的时间,而冀州,不过要打草惊蛇罢了。” “臣领旨。” 十日后。 鄞州,姚远道, “西青现在,既然极有可能是要拖延时间,那么我们便要更早地去冀州支援,把西青全部从冀州打出去。而后专心攻打鄞州,应当就是最合理的做法了。” 宫韫点头,旁边坐着的将领们皆表示赞同。 宫韫站起身来,就听见外面鼓响。 骠骑将军猛地站起,惊道, “是战前鼓!” “怎么回事?西青不是已经没人了吗?” “这七日里明明已经将西青援军歼灭,难不成还有什么变数?” 大多数人不发一言就冲了出去,大战在前,没有时间让他们发牢骚。 “将军,有西青道士兵从城墙一里外开始挖洞,一直挖到城墙以内,现在已经潜入城中了!” “找!马上将所有人派出去找!” “粮草处增强守卫,每个营帐里都要留一个人,衣服盔甲和军令牌都要看好!” “是!” 沙尘飞扬,众人去到自己该去道位置上,而巡逻的士兵一阵阵,却根本无法轻易找到西青将士藏身之处。 姚远道, “怎么办,如今这种情况,咱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再往下攻,万一他们混进咱们的队伍里或者是夜袭,只怕是难以一下子反 应过来。” 宫韫双手叉腰,粗砺的双手搭在腰上,绑着衣袖道布巾带着几分灰黄,面上的几道新伤凝血,血痕仍挂在脸上。 只怕,这是有些人精心策划,要一报还一报。 西青京城被大周潜伏,夜不能寐,现在鄞州也被人潜伏,时时刻刻都要如履薄冰。 纵使结盟,知道要以利换利,也未必能尽数看着自己道利益被剥夺。显然是睚眦必报之人,与这样的对手结盟,不知是好是坏。 西青五皇子,这般做派,究竟时想做什么? 营帐中, “太尉大人,五殿下来信了。” 太尉接过,余宸的字落于眼中,太尉喃喃道, “不知五殿下此计可曾与陛下说过。” 倘若说过,事情成功,便是五殿下道功劳。 倘若没说过,事情成功,这功劳便全都会被陛下算在他道头上。 这无疑便是五殿下道拉拢与示好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八个字,不过是上次五殿下派人千里迢迢从西青京城传过来的信。 他当时恰节节败退,生怕不能拖住时间,争取足够道时间和保住最大量道土地。 五殿下八个字醍醐灌顶,让他一瞬间想到了在大周已经收复的城池里放自己道人。 于是收到信的当晚,他遣人从城墙一里外挖洞,不过一天就挖得差不多了。 五殿下这次,无疑是雪中送炭,解决了他道燃眉之急,计策亦是过人。难怪陛下最近这么看重五殿下。 太尉拿着信,信上告知他可按兵不动,继续守着。 大抵西青求和的队伍就会出发了罢。 太尉攥紧信,五殿下……确是可造之材。 长安之中。 杨晟转着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背着身子, “可办好了?” 少府恭敬地低头答话, “回殿下的话,臣下已经将宫中专税调拨出来了一部分,倘若殿下想用,随时都可以用。” 杨晟轻笑一声, “可知漠北十三城中最缺什么?” 少府道, “是女子。” 杨晟笑道, “之前父皇将漠北十三城交给本宫,本是想在百官面前打本宫的脸,但现在,倒是帮了本宫大忙了。” 少府恭敬道, “殿下的意思是?” 杨晟道, “用这些钱,在长安和青州买够赎够女子回来。去漠北十三城中,告诉他们,只要一家有一个人愿意参与征兵,一家的人,无论老少,都能够娶上媳妇。且那些征兵的人三年后还家,一样能娶上媳妇。” 少府面上惊喜, “殿下好计策!入军营固然有可能丧命,但是,漠北十三城最不缺就是壮汉,一家中常能有七八个兄弟,去一个根本算不了什么。女子极其缺少的地方,甚至有共妻现象,只需要一个人能参与征兵,便能让一家子都娶到妻子,实是难以抵制的诱惑。” “殿下这招,当真是极英明!” 少府不带任何假意地奉承着。杨晟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 自从上次打算围宫篡位,中间出现问题之时,他便已经觉得依靠郎中令和御林军不可靠,到底了,还是要有自己的军队,才能放心大胆地往前走。 少府的奉承恰到好处,杨晟心头大快。 转眼冬至已经到了,边关鹅毛大雪,但却并不冷人,长安城中,有人笙歌,有人欢笑,有人满桌筵席,有人冻死路边。 纵使长安城中这段日子遭遇的变数极多,但总算是太平了一阵子,流民在关无忘和宫楚两家时不时的接济下,就算吃不饱穿不暖,总不至于满街饿殍,满街尸骨。已经是宫楚关能尽的最大力。 宫长诀也将自己贵重的衣衫首饰当掉,日常三餐也不再铺张,离当初会一掷千金地包茶楼,买簪子膈应朱钰的那些日子,似乎已经是天壤之别了,亦像是过了许久,算下来,却其实只过了半年而已。 长安似乎一向都极喜欢庆祝,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绘出最生动的花灯,調酿出最浓香的美酒。 街上的人虽然不多,但也算是这段日子里最热闹的时候了。 宫长诀拿起盏花灯,举起来给楚冉蘅看,笑着道, “好看吗?” 楚冉蘅点了点头,看着她在花灯旁喜笑颜开的样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好看。” 宫长诀的半边脸被芍药花灯映衬得微醺,带着淡淡昏黄的夕阳般的光晕。 似乎真实,也似乎不真实。 他眼中的她,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独留一盏花灯和满街空荡荡吹来的风。 宫长诀看向花灯下的小纸片, “嗯,这是什么?” 宫长诀另一只手撩起小纸片, “花好月圆人团圆。” 她喃喃道, “真是一个又俗又幸福的句子。” 她抬头看楚冉蘅,笑着道, “对吧?” 却见楚冉蘅凝视着她,眼中的情绪,她从未见过,沉重得能滴出水来,酝酿着哀伤与心痛,并没有流泪,却好像下一刻就要流泪,瞳孔里倒映着花灯的光,照亮他的凄楚与心痛。 宫长诀疑惑道, “世子?” 楚冉蘅启唇应道, “决定要买这盏了吗?” 他眼中的情绪一瞬消散,像风烟一样了无痕迹。 宫长诀微微皱眉,是她看错了吗? 罢了,大抵是她这段日子没有休息好,看错了罢。 楚冉蘅付了账,卖花灯的小姑娘的目光黏在楚冉蘅身上。 宫长诀确是忍不住笑了,拉着楚冉蘅的衣角,低声叫他快走。 楚冉蘅提着灯,跟在宫长诀身后,见她有些蹦蹦跳跳的,不知为何,心中那份不安却更重几分。 宫长诀回头,看见楚冉蘅对着她笑,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楚冉蘅将灯交给她,轻声道, “宫长诀,贺你生辰如意。” 花灯上的芍药花蕊似乎被烛苗取代,一跳一跳地在风中绽放。昏黄的花蕊活灵活现,芍药亦是愈发惑人。 她听见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与宠溺, “贺你岁岁生辰都如意。” 岁岁生辰, 都如意。 一定是岁岁。 宫长诀笑, “我能许个愿望吗?” 不肯和亲归去来(1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宫长诀笑, “你知道吗,上一次花灯节的时候,那时你救我,我正放着孔明灯,其实也是在许愿。” 楚冉蘅看着她笑, “在许什么愿?” 宫长诀仰头看着他,眼睛里的光引坠了漫天星辰, “一愿,愿双亲如梁上燕,朝朝岁岁得相见,二愿,愿宫氏平安得存。” 三愿……” 她忽然低了头,腼腆地一笑, “三愿,愿待万事尘埃落定,太平之时,能得一人为伴。” 她复抬头看着他,眼中的光坚毅, “可容我面目可憎,孤魂归还,可容我心机深沉,身囿冰寒。能愿我所愿,爱我所爱。” 她看着楚冉蘅,双目相接,一字一句道, “我亦如此,愿他所愿,爱他所爱。” 楚冉蘅凝视着她的眼睛,道, “我也有三愿。” “一愿,愿宫长诀常伴父母身侧,承欢膝下。” 风吹起她手中花灯的穗子,她的心随着穗子摇曳。 楚冉蘅握住她的手, “二愿,愿宫长诀最珍视的宫家平安得存,不受风浪侵袭。” “三愿,愿宫长诀嫁给她之所爱,十指相扣,白头偕老。” 最后一愿,如波涛汹涌而来,直击她的心脏 宫长诀眸中竟隐隐有了泪光,她却笑着,眸中的光璀璨,故意与楚冉蘅玩笑, “未有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如何嫁呢?” 楚冉蘅握紧她的手,轻声道, “天地为媒证,明月主婚姻。” 宫长诀泪盈于睫,夜风妖娆清媚。 灯火阑珊,二人隐于小巷阴影之中,恍恍惚惚的月色和灯火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楚冉蘅张开手,宫长诀猛地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泪浸入他的衣衫之中。 浪潮般涌来的喜悦与感动将灯火隐耀,世上唯有他们二人。听着对方的心跳,两股心跳交融着,逐渐合到一起。 楚冉蘅将一柄很长的骨玉雕花簪子插进她发髻中。 宫长诀呜咽道, “你……往我发上插了什么?” 楚冉蘅低头,看着宫长诀, “定王一族的标志,或许,该是定王妃的标志。” “从第一代定王妃手中传下来,一直到我手里。期间经过七代定王妃。” 他看着她,认真地问道, “现在给你,你愿意吗?” 清俊精致的容颜放大在她眼前,她看得见他瞳孔之中的她,她在他的瞳孔中央,是他眼中的全部。 宫长诀破涕为笑,却埋进他怀里, “嗯。” 楚冉蘅摸着宫长诀的头,本该笑的时候,他眸中却并未有半分笑意,伤痛与悲哀凌厉夜色三分。 还有两年,他不信,两年时间当真找不到一个办法可以扭转死局。 关无忘在高楼之上,看着并不显眼的远处的小巷,手中握着一块霜花玉佩,他转眸,将霜花玉佩随意丢在案上。 拿起酒杯,对着月色一饮而尽。 楚冉蘅将宫长诀一路送到宫府门外的宽街上,宫长诀忙站住脚步,不准楚冉蘅再往前走, “叔父夜里有出门散步的习惯,万一让叔父碰见你,只怕回了家,叔父要骂,告诉父亲就不好了。” 楚冉蘅只是笑,摸了摸她的头, “好。” 宫长诀道, “我要看着你走,你走了我才进去。” 楚冉蘅顺从地轻声道, “好。” 对她笑了笑,而后转身向反方向走。 宫长诀确认了楚冉蘅已经走了,才回头往宫府走。 看见宫府门前的石狮子,倒像是见到了当初她在这里痛哭,将那柄紫玉簪砸成两半的模样。 宫长诀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发上那支骨玉雕花簪子。 垂下眼,泛起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笑意。 楚冉蘅只是站在阁上看着她,她的欢喜与明媚,倘若只停留在这一刻,他只希望能永远记住。 有一阵风吹过,宫长诀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不知为何,竟忽然觉得阴风阵阵。 宫长诀不以为意,提步就进了宫府。守门的小厮还像往常一样问候。 翌日清早,外面街上人声鼎沸,还有敲敲打打的声音,硬是将宫长诀吵醒了。 宫长诀起身,梳妗端着铜盆进来,一遍伺候她洗漱一边道, “听说冀州如今有难了,老爷和姚大人在边关一筹莫展。直叫人没办法。” 宫长诀疑惑道, “冀州?” 梳妗道, “是,都说鄞州差四座城池就可以收复了,谁知道中途西青又出了这幺蛾子,真不知西青如今就这么点兵力,何必要冒这个险,就不怕老爷叫他们再无翻身之日吗?” 宫长诀听着梳妗的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你最近,似乎对这些战事极了解,从前你从来都不发表看法的。” 宫长诀想到之前花灯节,那个赠予梳妗花灯的郎君,故意打趣梳妗道, “让我猜猜,是谁告诉你的呢?” 梳妗看着宫长诀戏谑的样子,红了脸, “小姐胡说什么呢。哪有人教我。” 宫长诀故意挠她的痒痒, “哦~没有是吧。” 梳妗笑着一边躲一边狡辩, “哪有啊!” 梳妗指着梳妆台上的骨玉雕花簪子, “诶,小姐怎么忽然多了支这么名贵的簪子。” “奴婢可听小姐说,要把自己所有贵重首饰都当掉,再也不买新首饰,怎么小姐忽然出尔反尔啊?” 宫长诀气得笑起来, “明日我就把你嫁出去,看你还敢乱说。” 两个人在屋中笑,却听外面的器乐敲打声愈发大了。 宫长诀道, “怎么回事,可是最近有什么事发生?” 梳妗一拍脑袋,道, “对了!听说西青的五皇子来大周了。” 宫长诀道, “你刚才怎么不说?” 梳妗埋怨宫长诀,笑道, “那还不是小姐拉着我胡闹。” 宫长诀笑道, “以前温柔善解人意的梳妗,现在已经这么没大没小了是吧。” 梳妗道, “那还不是小姐惯的,小姐才是罪魁祸首呢。” 两个人笑作一团,宫长诀的心却在不断下沉着。 西青的五皇子现在进长安,难不成是打算在这个时候求和了? 她素来知道关无忘与西青的五皇子有些关系,但是,这次,西青五皇子进长安,倒不像是关无忘的手笔。 要让西青五皇子进长安,重要的不是说服五皇子,而是说服启帝。 只有启帝同意,西青五皇子才有机会入大周。 关无忘再厉害,手也伸不到这么长。能让启帝同意五皇子进长安。 就算关无忘可以,也绝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弄出求和之事来。 现在,宫家靠的就是能保卫边关,才能在夹缝中求生。 一旦求和,卸掉了宫家的价值,别说元帝,恐怕第一个要压制宫家的就是杨晟。以关无忘现在的身份,绝对不适合建议杨晟不动宫家。 关无忘是君子,既然与宫家结盟,就绝不会做出这种有害盟友之事。 既然如此,此次五皇子进京,大有可能是西青内的变动所导致。 只是究竟为什么所导致,她却想不明白。 大周皇宫中。 余宸行礼道, “见过大周陛下。” 元帝道, “平身。” 余宸抬眸,看向元帝身边的内侍,状若无事地移开视线,朗声道, “此次余宸前来,是来向大周陛下求和的。” 元帝故作惊讶, “哦?” “西青要向大周求和?” 余宸带上一抹谦和的笑, “是,此次余宸作为西青的使臣,已经将我西青陛下契约书带来,待大周陛下一览之后,自会明白。” 余宸向身后的人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人忙将一个托盘呈到元帝面前,元帝抬手困难,手在空中摇晃几下,终于抓住了那卷羊皮。 元帝的异样和举动皆被余宸收入眼底。 内侍小声地替元帝读着羊皮卷上的字,还未等内侍读完,元帝忽然放下了羊皮卷。 “朕不同意。” 余宸眯起眸子,道, “敢问大周陛下,为何不同意?” 元帝道, “我大周唯有一位公主,朕绝不会将之外嫁。” 余宸眸中颜色冷了三分, “那大周陛下是想看着你大周边界生灵涂炭,白骨成山,血流成河吗?” 元帝撑着桌子站起来, “唯有这一条,大周决不能应。” “我大周,远没有孱弱到要靠女子来换去安定的地步!” 余宸上前两步,面上的表情愈发阴鸷, “西青已经十年没参加过大周的大宴,但大周的大宴,谁不知晓?” “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肱骨之臣,总有人要用自己的女儿为大周铺路。” 余宸的表情忽然变得恭敬, “大周陛下,愿您能明白,这一纸契约之后的重量,远不比大宴之上的婚书轻。” 余宸行礼退后两步, “听闻大周陛下已经配备行宫与臣下榻,臣恰舟车劳顿,体力不支,先告辞相往,还望大周陛下见谅。” 余宸走出大殿,听见路过的宫女嚼舌根, “你可是被分到了公主宫里?” “是啊,最近公主殿下待人温柔,时不时还有贵重的赏赐,听着就心动,我求了总管好久才求来的呢。” 另一个宫女瘪瘪嘴, “你就好了,主子好伺候,我在宣室殿都快被吓死了。” 余宸闻言,若有所思,却恍然笑了。 初见那个女子时,她也确实是温柔体贴。外界传言,果然不真。不肯和亲归去来 宫长诀笑, “你知道吗,上一次花灯节的时候,那时你救我,我正放着孔明灯,其实也是在许愿。” 楚冉蘅看着她笑, “在许什么愿?” 宫长诀仰头看着他,眼睛里的光引坠了漫天星辰, “一愿,愿双亲如梁上燕,朝朝岁岁得相见,二愿,愿宫氏平安得存。” 三愿……” 她忽然低了头,腼腆地一笑, “三愿,愿待万事尘埃落定,太平之时,能得一人为伴。” 她复抬头看着他,眼中的光坚毅, “可容我面目可憎,孤魂归还,可容我心机深沉,身囿冰寒。能愿我所愿,爱我所爱。” 她看着楚冉蘅,双目相接,一字一句道, “我亦如此,愿他所愿,爱他所爱。” 楚冉蘅凝视着她的眼睛,道, “我也有三愿。” “一愿,愿宫长诀常伴父母身侧,承欢膝下。” 风吹起她手中花灯的穗子,她的心随着穗子摇曳。 楚冉蘅握住她的手, “二愿,愿宫长诀最珍视的宫家平安得存,不受风浪侵袭。” “三愿,愿宫长诀嫁给她之所爱,十指相扣,白头偕老。” 最后一愿,如波涛汹涌而来,直击她的心脏 宫长诀眸中竟隐隐有了泪光,她却笑着,眸中的光璀璨,故意与楚冉蘅玩笑, “未有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如何嫁呢?” 楚冉蘅握紧她的手,轻声道, “天地为媒证,明月主婚姻。” 宫长诀泪盈于睫,夜风妖娆清媚。 灯火阑珊,二人隐于小巷阴影之中,恍恍惚惚的月色和灯火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楚冉蘅张开手,宫长诀猛地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泪浸入他的衣衫之中。 浪潮般涌来的喜悦与感动将灯火隐耀,世上唯有他们二人。听着对方的心跳,两股心跳交融着,逐渐合到一起。 楚冉蘅将一柄很长的骨玉雕花簪子插进她发髻中。 宫长诀呜咽道, “你……往我发上插了什么?” 楚冉蘅低头,看着宫长诀, “定王一族的标志,或许,该是定王妃的标志。” “从第一代定王妃手中传下来,一直到我手里。期间经过七代定王妃。” 他看着她,认真地问道, “现在给你,你愿意吗?” 清俊精致的容颜放大在她眼前,她看得见他瞳孔之中的她,她在他的瞳孔中央,是他眼中的全部。 宫长诀破涕为笑,却埋进他怀里, “嗯。” 楚冉蘅摸着宫长诀的头,本该笑的时候,他眸中却并未有半分笑意,伤痛与悲哀凌厉夜色三分。 还有两年,他不信,两年时间当真找不到一个办法可以扭转死局。 关无忘在高楼之上,看着并不显眼的远处的小巷,手中握着一块霜花玉佩,他转眸,将霜花玉佩随意丢在案上。关无忘在高楼之上,看着并不显眼的远处的小巷,手中握着一块霜花玉佩,他转眸 不肯和亲归去来(1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宫长诀道, “听说元帝复了瓮喻的位置。” 关无忘淡淡应道, “嗯。” 茶楼下人声鼎沸,正是余宸从楼下过,向行宫的方向走去。围观的人不少,宫长诀扶着窗棂,看向楼下马车如流, “这西青的五皇子自小质于南岳,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如今回到了西青,却不知如何才能讨得西青启帝的信任和青睐。” 关无忘淡淡道, “自小在异国他乡摸爬滚打,受尽凌辱,自是能比别人多一些别人没有的东西。他日,未必不能成大器。” 关无忘放下杯子, “正是因为他质于他国多年,与启帝没有几分父子之情,才不会被这父子亲情羁绊,能全心全意只为权势而斗。” “亦唯有这样,他才会为我们所用。” 关无忘面上没有表情,似乎远比平时要冷漠几分。宫长诀不以为意,关无忘本是外热内冷,如今熟悉起来,这般冷淡,才是本性。 宫长诀将明支夜阖的窗子全部支起来,光线射入屋内,屋内已是一片大亮。 关无忘道, “宫将军或许不会那么快回来。” 宫长诀惊讶道, “为什么?” “既然西青求和,双方休战,不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吗?” 关无忘摇摇头, “只怕还会在边关僵持一段时间,只要西青为了谈判的底气,就绝对不会轻易撤兵,宫将军也无法抽身。” “余宸在其中,只怕也起了不少作用。” 宫长诀凝眸, “余宸?” 关无忘道, “余宸虽与我结盟,却并不是任由我摆布的那种愚钝之人。求和,只是我与他约定中的一条,要维护我大周安定。” “但宫将军传信与我说,在鄞州,西青太尉的打法有些奇怪,看上去,并不像是作战之人的路子,倒像是善营旁门左道,睚眦必报之人出的主意。” “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余宸。” 关无忘没有看宫长诀,视线凝在面前的水墨画上, “余宸一边与我虚与委蛇,告诉我,定会求和以慰大周,会完成我们的协定。” “另一边,却又很清楚,他现在是西青的人,往后还有可能会是坐拥西青之人。把西青已经打到的土地拱手让人,他也不舍得,所以暗中引导西青太尉,用我们都没想过他们会用的方式来应战。” 宫长诀略有些沉默,看着关无忘的背影, 关无忘始终挺直了背,仪态端正,关无忘把玩着手边的茶盏, “对启帝,他劝谏,却又不死谏,他知道,之前他上谏,刻意给我们在京城的人逃跑的时机,完成我与他之间约定,已经是在启帝心中埋了种子,一触即发,不管启帝如今是否疼爱他。” “启帝生性多疑且小心谨慎,余宸在启帝最不设防的时候,直接劝谏,放走我们的人,又能在启帝最设防的时候,话只说一半,任由启帝心思蔓延,不自觉就顺着他的意做了另一半。” “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都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等闲视之。” 宫长诀若有所思道, “这位五殿下,果真出人意料。” 关无忘忽然道, “你近日少出门一些,尤其不要碰到这位五殿下。” 楚冉蘅推门,关无忘转眸看向楚冉蘅。 关无忘放下手中茶杯,起身道, “既然他来了,我也不好留在此处,你记得少出门便是。” 关无忘始终没有看宫长诀一眼,直接就离开了。 楚冉蘅回头,看着关无忘的背影,缓缓拾起了地上的霜花玉佩。 那是从关无忘的袖中掉出来的。 关无忘绯色的衣角消失在转角。 楚冉蘅眸色深了几分。 宫长诀见楚冉蘅附身拾起什么,走过去看,惊讶道, “这不是我的玉佩吗?” 宫长诀从楚冉蘅手中拿过玉佩, “我可寻了好久呢。” “原来在你手里。” 楚冉蘅没有多说什么,看着宫长诀拿过玉佩,面色轻快, 楚冉蘅只笑道, “是,落在定王府了。” 他眸中的机锋未被她看出半分。 宫长诀将玉佩收好, “这可是我及笄时父亲送的,万不该再弄丢了。幸而是掉在了你这里。” 西青京城, 启帝道, “今五皇子作为我西青使臣,前往大周求和,带着我西青的契约书,愿割我方所占鄞州的三成土地相让。且退兵冀州,保证再不骚扰大周边界,两国互通有无,关税减免,以供两国修养生息。” 启帝扫视一圈下面, “众爱卿可有异议?” “臣无异议。” “臣亦无异议。” 但听见这些话的启帝,面色越来越沉重, 在一片无异议的声音当中,一道声音格外突兀, “臣有异议!” 紧接着又一道声音响起, “臣以为不妥!” “五皇子大病初愈,恐难当大任。” “臣附议,五殿下生性温和,难以在求和事宜中不卑不亢,据理力争,刚强不屈,去争取到西青的最大利益。” “臣亦认为五殿下自小质于他国,对国事所知尚少,倘若因为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导致求和事宜失败,大周变本加厉欺诈西青,到时,又该如何?” 启帝先是眸子沉重猛然一松,又转而佯装成生气的模样,皱起眉,看着下面的人, “够了!” 众臣一瞬噤声。 启帝道, “朕认为,唯有五皇子能当此任,五皇子能力出众,就算是质于他国良久,却丝毫不失我西青风度。定能将事情办好。” 启帝扫视一周下面的大臣,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五彩斑斓。 倘若今日,众臣皆倒向余宸一边,认为余宸最为合适,才是他该发怒的时候。 一个质于他国多年的皇子,一朝回到国内,一下子就拥有了百官众口一词的维护与信赖,那才可怕。 但如今,有人无异议,但也有人句句言明余宸不适合。这才该是一个在朝堂毫无根基之人该有的势力倾向。 启帝摸了摸桌上的奏折,食指在上面一下一下地敲打着, “倒是你们,前些日子里,这舟山附近发生地动,却是联合不报,” 启帝拿着奏折,扔到御史脚下, “怎么,还需要朕自己去查吗?” 御史诚惶诚恐地跪下, “臣有罪!” 启帝看众臣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中舒畅,道, “成事不说,既往不咎。朕倒不是要怪你们,只是你们太让朕寒心了。” 启帝字字句句冰冷,众人的心思都移到了地动之中,早已忘却 不肯和亲归去来 宫长诀道, “听说元帝复了瓮喻的位置。” 关无忘淡淡应道, “嗯。” 茶楼下人声鼎沸,正是余宸从楼下过,向行宫的方向走去。围观的人不少,宫长诀扶着窗棂,看向楼下马车如流, “这西青的五皇子自小质于南岳,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如今回到了西青,却不知如何才能讨得西青启帝的信任和青睐。” 关无忘淡淡道, “自小在异国他乡摸爬滚打,受尽凌辱,自是能比别人多一些别人没有的东西。他日,未必不能成大器。” 关无忘放下杯子, “正是因为他质于他国多年,与启帝没有几分父子之情,才不会被这父子亲情羁绊,能全心全意只为权势而斗。” “亦唯有这样,他才会为我们所用。” 关无忘面上没有表情,似乎远比平时要冷漠几分。宫长诀不以为意,关无忘本是外热内冷,如今熟悉起来,这般冷淡,才是本性。 宫长诀将明支夜阖的窗子全部支起来,光线射入屋内,屋内已是一片大亮。 关无忘道, “宫将军或许不会那么快回来。” 宫长诀惊讶道, “为什么?” “既然西青求和,双方休战,不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吗?” 关无忘摇摇头, “只怕还会在边关僵持一段时间,只要西青为了谈判的底气,就绝对不会轻易撤兵,宫将军也无法抽身。” “余宸在其中,只怕也起了不少作用。” 宫长诀凝眸, “余宸?” 关无忘道, “余宸虽与我结盟,却并不是任由我摆布的那种愚钝之人。求和,只是我与他约定中的一条,要维护我大周安定。” “但宫将军传信与我说,在鄞州,西青太尉的打法有些奇怪,看上去,并不像是作战之人的路子,倒像是善营旁门左道,睚眦必报之人出的主意。” “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余宸。” 关无忘没有看宫长诀,视线凝在面前的水墨画上, “余宸一边与我虚与委蛇,告诉我,定会求和以慰大周,会完成我们的协定。” “另一边,却又很清楚,他现在是西青的人,往后还有可能会是坐拥西青之人。把西青已经打到的土地拱手让人,他也不舍得,所以暗中引导西青太尉,用我们都没想过他们会用的方式来应战。” 宫长诀略有些沉默,看着关无忘的背影, 关无忘始终挺直了背,仪态端正,关无忘把玩着手边的茶盏, “对启帝,他劝谏,却又不死谏,他知道,之前他上谏,刻意给我们在京城的人逃跑的时机,完成我与他之间约定,已经是在启帝心中埋了种子,一触即发,不管启帝如今是否疼爱他。” “启帝生性多疑且小心谨慎,余宸在启帝最不设防的时候,直接劝谏,放走我们的人,又能在启帝最设防的时候,话只说一半,任由启帝心思蔓延,不自觉就顺着他的意做了另一半。” “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都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等闲视之。” 宫长诀若有所思道, “这位五殿下,果真出人意料。” 关无忘忽然道, “你近日少出门一些,尤其不要碰到这位五殿下。” 楚冉蘅推门,关无忘转眸看向楚冉蘅。 关无忘放下手中茶杯,起身道, “既然他来了,我也不好留在此处,你记得少出门便是。” 关无忘始终没有看宫长诀一眼,直接就离开了。 楚冉蘅回头,看着关无忘的背影,缓缓拾起了地上的霜花玉佩。 那是从关无忘的袖中掉出来的。 关无忘绯色的衣角消失在转角。 楚冉蘅眸色深了几分。 宫长诀见楚冉蘅附身拾起什么,走过去看,惊讶道, “这不是我的玉佩吗?” 宫长诀从楚冉蘅手中拿过玉佩, “我可寻了好久呢。” “原来在你手里。” 楚冉蘅没有多说什么,看着宫长诀拿过玉佩,面色轻快, 楚冉蘅只笑道, “是,落在定王府了。” 他眸中的机锋未被她看出半分。 宫长诀将玉佩收好, “这可是我及笄时父亲送的,万不该再弄丢了。幸而是掉在了你这里。” 西青京城, 启帝道, “今五皇子作为我西青使臣,前往大周求和,带着我西青的契约书,愿割我方所占鄞州的三成土地相让。且退兵冀州,保证再不骚扰大周边界,两国互通有无,关税减免,以供两国修养生息。” 启帝扫视一圈下面, “众爱卿可有异议?” “臣无异议。” “臣亦无异议。” 但听见这些话的启帝,面色越来越沉重, 在一片无异议的声音当中,一道声音格外突兀, “臣有异议!” 紧接着又一道声音响起, “臣以为不妥!” “五皇子大病初愈,恐难当大任。” “臣附议,五殿下生性温和,难以在求和事宜中不卑不亢,据理力争,刚强不屈,去争取到西青的最大利益。” “臣亦认为五殿下自小质于他国,对国事所知尚少,倘若因为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导致求和事宜失败,大周变本加厉欺诈西青,到时,又该如何?”“臣亦认为五殿下自小质于他国,对国事所知尚少,倘若因为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导致求和事宜失败,大周变本加厉欺诈西青,到时,又该如何?” “臣亦认为五殿下自小质于他国,对国事所知尚少,倘若因为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导致求和事宜失败,大周变本加厉欺诈西青,到时,又该如何?” 不肯和亲归去来(15)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启帝字字句句冰冷,众人的心思都移到了地动之中,早已忘却余宸之事。 启帝真正要说的,不过是舟山地动之事,借此发难罢了。 御史上前道, “陛下,并非臣为了不祸及自己而隐瞒不报。” 启帝道, “那还能有何缘由?” 御史道, “如今正是我西青与大周谈判之际,倘若将舟山之时广而告之,必然引起轰动,认为是因为帝王不贤而天地发难的人绝对不会少,如此,在谈判之时,大周便会抓紧此机会,趁机在求和书上谋夺我西青的利益。” “因为大周明白,在国中混乱之际,最是害怕再有波动,倘若求和不成,便又是陛下的一大罪状。陛下您必定力求求和成功,因此,大周便会坐地起价,提出越过西青底线的要求。” 众臣窃窃私语,虽是也不知事实如何,但御史此言,确实有理。 启帝的火气消下去一大半,御史所言,不无道理,倘若上报给他,他必定要大治灾荒,亦要天坛发愿,祭祀祈求,天下人只怕无有不知晓的。 在如今这个求和的关键时机,绝不可以出现这种纰漏。 众臣思绪万千,而启帝高坐龙椅,面色沉重。 长安。 虽是出了太阳,气氛仍然清冷,清晨的风吹过来,引得枝叶瑟瑟发抖。 宫长诀道, “依着关无忘所说,那位西青的五皇子如此明着求和,暗中争夺,该是难以捉摸,如今,更是有备而来,不知如何才能从他这份求和书上拿回原属于大周的东西。” 楚冉蘅将外衣披在宫长诀身上,道, “总有纰漏可循,纵使余宸滴水不漏,西青王朝也不可能毫无漏洞。” 宫长诀回头看他,笑道, “说得是。” “只是不知为何,关无忘特意叮嘱我不要外出,小心见到西青五皇子。” 楚冉蘅站在她身侧,他衣衫略薄,风吹过来,几乎贴在他身上,衣袖像薄刃一样拍打着手臂。却是长身玉立,丝毫不为所动。 楚冉蘅看着对面街上楼阁, “大抵是害怕余宸慕色而来,强求娶你。” 他语气疏薄,不知为何,宫长诀总觉得今日楚冉蘅与关无忘两个人身上都似笼罩着一股寒气,莫名的疏离。 宫长诀扯了扯楚冉蘅的衣袖,他回头看她,面色依旧淡漠。迎着清晨带着寒意的浅金阳光,和背后颜色深重的画屏,玉面如画,只是少了亲昵与温柔。 “何事?” 宫长诀忽然一下拿开了撑着窗子的木棍,窗子猛地啪一声拍下来合上。 屋中又陷入一片沉寂与明暗不清。 看不清十指的黑暗之中,楚冉蘅感觉到有唇上染上微软的温热。 长安一片清冷的野阳肆虐,漂泊在屋檐与大街之上。 在云台上跳跃,在阁楼中停留,懒洋洋地流泻在长安之中,渐渐升温。 一个年岁略长的女子坐在阶上,满面愁容。 申丞相走下台阶, “笑儿。” 窦皇后回头,申丞相看着她,眼中的情绪似乎欢喜,却是刻意为之。 窦皇后垂下头,想起之前种种,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道, “表哥何必救我。” 她语气冰冷。 申丞相道, “不是我救了你,是定王所为。” 窦皇后淡淡道, “难道不是因为表哥你,定王才会伸手干涉这一切吗?” 申丞相丝毫不顾及身上穿的锦缎,坐在台阶上,与窦皇后相差两阶,只能看见窦皇后清瘦的背影。 申丞相面色略沉重,面上的细纹都似在酝酿着凝重与不喜,声音亦是叫人听了心会不停下坠, “或许要为元帝死,你才甘心?” “当了皇后,却不见你有一日欢欣,当初哭求姑父要嫁给元帝,到了如今,你竟没有半分后悔?” 窦皇后道, “我后悔。” “可又与你何干?” “一心求死,并非为了元帝,单单是为了自己的愚蠢罢了。” 阶上的绿苔只从平地蔓延到第一二阶,在初冬之中,并无生气,只呈现一片萎靡的黄和厌人的肮脏。 “为此而死,不若寻得旁的机会活下来。” 申丞相看着窦皇后, “笑儿,你我并非少年儿,熬得这么辛苦,一朝能卸掉所有担子,还有何不愿?” “三皇子他日必定篡位而上,宫楚必定拉三皇子下位,到时,你的处境只会更尴尬,你不比燕后,元帝亡了,换人做皇帝,她不过是当太皇太后,依旧安享荣华富贵。” “但三皇子坐上皇位,你绝不可能轻易再活下去,更勿论坐稳太后之位。” “三皇子因为你对郑婕妤见死不救,有多恨你,这些年来,难道你一点也看不出来吗?” 窦皇后淡淡道, “表哥,你该知道,做了这么多年皇后,我虽愚钝,却到底没有真正害过人,纵使害了人,我亦及时止损,及时认错。” “对我这种愚昧的人来说,做皇后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一点点去学,试着去做,也犯错,才能明白如何能做得让天下人看起来都沉稳得体。” “唯独郑婕妤不可。” “郑婕妤与余婕妤暗中倾慕宫大将军,一个明目张胆去见,一个帮忙暗度陈仓,元帝素喜大权在握,能掌控住所有事物,对此类行径最是厌恶,我一旦求情,祸必及我身,我答应帮忙抚养三皇子,就绝不能以身涉险,我要与郑婕妤撇得干干净净。” “这是这二十年,我在深宫唯一学到的东西。” 不敢轻易说话,不敢轻易做任何事,不敢管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事。 旁人的事,真的会连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万劫不复。 申丞相道, “可是三皇子不会信。” 窦皇后反驳道, “难不成,如今我要以这般面目苦苦相求他信?” 窦皇后语气缓缓,不复方才激烈, “至少保留我最后的尊严。倘若护不住,我宁愿一死。” 申丞相一愣,似乎在这一刻,他才明白她毫不反抗地自杀的深刻含义。 她是他幼时的玩伴,却也是这大周雍德熹恭年间唯一的皇后,母临天下,消磨尽二十余年。受尽万人朝拜,见过世间繁盛之最。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一环。 如今,杨晟当道,几乎是在杨晟的影响下,她才有机会苟活,这般施舍与苟且偷生对她来说,对一朝之后来说,都是侮辱。 纵使她从前,受过再多气,再愚钝,再不足,她都是一朝之后。 窦皇后的乳母拿着一张帕子,垂首,双手交叠在前,恭敬道, “小姐,用膳了。” 窦皇后淡淡地应一声, “知道了。” 窦皇后起身,将身上的尘土拍干净, “表哥,我先去用膳了。” 申丞相没有回答,但他知道窦皇后已经走了。 纵使不是皇后了,她的行为依旧保有一个皇后该有的礼仪,那是二十年来,每天都在重复的事情,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就算她失去一切,这份日积月累,早已成为习惯的气度,也不容得她半分失礼。 门房将士子们的奏书交给申行霈,申行霈直往书房去,申行霈进门,屋内檀香冉冉,香气浓得有些熏人,但申丞相似乎并未意识到香气过重了。 申行霈拿着奏书放在申丞相的几案上,见申丞相似乎正在走神,一双混浊的眼中沉重。 申行霈道, “父亲。”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是将申丞相惊醒。 申丞相故作无事,淡淡道, “有什么事情吗?” 申行霈恭敬道, “长姐与沈家公子的婚事,想来也需有定论了,当初您觉得沈家公子身无功名,难成大器,说申家的女婿一定要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戎守边关的卫国大将,不愿意将长姐相嫁。” “现今沈家公子已经在边关、长安扬名,也被宫将军与姚将军多番夸奖,您说出去的话,却是不能食言了。” 申行霈立在屋内,烛火摇曳,硕长的身影倒映在案上,申丞相沉默片刻, “若他回得来,再说罢。” 说完,申丞相又补了一句, “让你长姐开始准备嫁衣吧。” 申行霈的面色不喜不悲,双手拱礼过额,道, “是。” “此为门房送来的各位官员的奏书,还请父亲尽早看完。求和之事,想是不能拖。” 申丞相看向桌上的奏书, 申行霈道, “儿子告退。” 申行霈转身提步欲走,却被申丞相叫住, “行霈,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申行霈脚步一顿,面色平淡道, “没有。” 申丞相沉默片刻,又道, “倘若没有,便到战场上去看看吧。” “申家本出身武将,倘若不是旁人连累,家道中落,为父被尚文的长姑收养,顺遂长姑的意思参加科举,如今,也该是一介武将。” 申行霈依旧淡淡道, “是,父亲。” 申行霈出了门,身材矮小略胖的小厮跟紧了申行霈,在一旁道, “公子,听说逐月阁有一道菜叫金玉满堂,闻之垂涎三尺,吃了口齿生香,” “小的想着公子您还没…” 小厮还没说完,申行霈就加快脚步走远了,小厮垂头丧气,嘟囔着跟上了, “唉,看来是没机会了。” “公子,您等等小的!” 小厮迈着小短腿跑上去跟着申行霈。 申行霈已是走出了府门,不知是不是求和的消息散发出来,长安不再人人自危,胆战心惊的原因,街市上竟热闹了不少。 小厮跟着申行霈,看着外面新摆出来的小摊,煞有其事地盯着看了会儿,那边是新茶馆,这边卖的是花胜,前边毕罗饼,后头烫糖丸。 小厮看得有滋有味的,在街上时不时瞄一眼申行霈的方向跟着乱走一通,眼睛还盛着灯火缭乱。 夜色深了,每个铺子前头挂着的灯笼都随风摇摇摆摆,光也随着摇摇摆摆,温柔得很。 小厮忽然撞在申行霈背上,小厮扶了扶帽子, “公子,小的错了,小的罪该万死。” 小厮也没留给申行霈回答的缝隙,反问道, “话说您怎么停了?” 申行霈指了指前面的逐月阁,并无情绪起伏道, “逐月阁到了。” 申行霈解下钱袋,交给小厮,淡淡道, “去吧。” 申行霈背着手走了,惊喜的小厮忙道, “公子您今日丰神俊逸,世间无双!” 申行霈理也未理,只是向前走了,似乎小厮夸的不是他一样。 小厮欢喜地拿着钱袋上了楼。 冬日里,一盏盏灯火微醺,驱散那些看不见的寂寞与冷意。 申行霈看向前方。 在阑珊处,一盏极亮的花灯被挂在姻缘树上,而树下,一个女子的轮廓被微醺的光火映衬出来。 女子双手合十,对着挂了无数香囊的树闭眼许愿。 墨发红颜,在夜色之中,三分入骨。 斜斜插进发髻中的雕花南珠步摇迎风轻轻晃动,女子朱唇杏眼,凝滞了夜色魅惑。 夜色催人心动。 左窈青将手中的香囊抛上姻缘树,却未挂稳,就在香囊坠落不至一尺的瞬间,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接住了香囊,而后将香囊稳稳挂在了枝头, 左窈青心跳如雷,香囊穗子尤在枝头上摇曳,一下一下地晃动,是她的惊魂未定。 左窈青看向来人,却没想到,面前站着的,是她朝思暮想要见的人。 申行霈直视着她,左窈青只觉得一里之内的人,都听得见她的心跳。 清俊而似遥不可及的那张面容,此刻就在她眼前,她还在酝酿如何打招呼,却听见他先说话,那一向沉稳自持的声音,却说出了最惊人的话语, “你可有许配人家?” 左窈青一瞬间懵了,大脑尚未反应过来,她看着申行霈,轻软的声音满是疑惑, “什…什么?” 申行霈看着她, “你可有——” 左窈青猛地反应过来,忙答道, “没有!” 只是她自己似乎都感觉到了言语间自己的急迫,略有些困窘。 申行霈点点头,面上并无太大表情波动,看着左窈青道, “请问府上何许人家,待我明日去提亲。” 左窈青惊讶,却不是为了他话中的提亲二字,她略有些结巴地道, “你…不认识我么?” 还没等申行霈回答,左窈青的眼眶就已经湿润,她揪住他的衣角,泪盈于睫, “我是左窈青啊。” 申行霈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些波动,眼前女子的眼泪让他无由来竟有些心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左—窈—青。 不肯和亲归去来(1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申行霈一向冷冰冰的表情出现裂痕。 左窈青面对着他,却愈发觉得心中难过,这么多次的交谈,宴会上碰面,他竟一点也不记得她。 她泪落如雨,申行霈默念着左窈青三个字,属实觉得有些熟悉,但却想不起是谁。 左窈青在他面前哭着,路过的人都看向他们。 申行霈忽然道, “你吃饭了吗?” 左窈青被冷不丁地这么问了一句,哭都不由得停下,含着泪哽咽道, “什么?” 申行霈低着头看她,眉宇挺拔,眼神却并看不出许多波澜,道, “逐月阁有一道菜,唤金玉满堂。” 说完,申行霈就停下了。 似乎也没有往下说的意思。 左窈青忽然觉得有些疑惑和生气, “然后呢?” 申行霈道, “去吗?” 左窈青抬眸看着他,水灵灵的眸中倒映着他的样子,道, “去。” 申行霈走在前面,左窈青走在他身后,不知气氛该说是暧昧还是别扭,只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一路上,两人一言不发,似乎真的就是去吃饭的。 宫长诀坐在阁上,申行姝用汤勺替她舀过一勺鱼羹, “近来长安事情太多,都没有能与你再见几次,本来是有许多话要问你的,如今见着你面色红润,气色极佳,也就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了。” 申行姝依旧一身大红衣衫,眉眼带笑,大气温婉。 宫长诀笑道, “近日里过得还算不错,也劳申姐姐担心了。” “倘若申姐姐确实有什么想问的,倒问我便是,也不必拘泥于什么。” 宫长诀尝了一口鱼羹,赞叹道, “这鱼羹比我想象中的味道要佳上许多。” 申行姝笑, “此鱼羹唤金玉满堂,是逐月阁近日的招牌菜,因为鱼羹里的鱼事先翻炸过,做出来色泽金黄,这才叫了金玉满堂。妹妹倘若喜欢,多用些也好,你这般瘦,正需要补补。” 申行姝转眸间,看见了宫长诀发间的骨玉雕花簪子。 申行姝略微一愣, “妹妹…这簪子。” 申行姝似乎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忙掩嘴笑道, “想是要恭喜妹妹好事将近了。” 宫长诀看着申行姝的目光的方向,伸手抚上发簪,宫长诀会心一笑,垂下头道, “是。” 申行姝缓缓道, “还小的时候在定王妃发上见过这只簪子,虽然见到定王妃的次数极少,但每次见到定王妃,定王妃都必定是戴着这只簪子的。” “如今妹妹戴了这支簪子,想必,与定王妃这三个字,亦是不远了。” 宫长诀略有些不好意思, “虽有赐婚,但尚未有父母论断,只怕也还做不得数,姐姐可答应我要保守秘密。” 申行姝被逗笑,道, “好。” “只是长诀你可要将这簪子藏好,平日在家可别戴了,免得宫夫人和将军发现。私相授受一句话说出来可不好听。” 宫长诀笑着应道, “好,都听你的。” 宫长诀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她垂眸往下看,却看见左窈青紧跟着申行霈进了逐月阁。 站在宫长诀身后的梳妗也惊掉了下巴。 申行姝见宫长诀看楼下看得出神,问道, “长诀,你在看什么?” 宫长诀忙道, “没什么。” 宫长诀收回视线,忙移动了一下位置,自己尤惊魂未定。 她的座位正正好好挡住了窗子。 申行姝不以为意,依旧低头用膳,宫长诀唤来小二,只道屋内太冷,小二连忙将门关上。 宫长诀暗暗长舒一口气,她反过身去,正打算将窗子虚掩上,却扯动了桌上布巾,菜肴落在了申行姝的衣衫上。 申行姝下意识惊呼一声,宫长诀忙起身,拿过帕子递给申行姝。 申行姝身边的丫鬟道, “小姐,带了衣衫过来,您还是换一套衣衫吧。” 一般勋贵人家女儿出门,常有一套衣裳备用,以免失礼。 申行姝放下筷子道, “我想去更衣,妹妹可要去?” 宫长诀与梳妗对视一眼,梳妗的眸子也有些惊诧。 宫长诀道, “那还是我陪姐姐去吧,毕竟这地方鱼龙混杂,只有一个丫鬟随行怕是不方便。” 申行姝起身,二人走到门口,梳妗咽了一口口水,缓缓打开门,门外有不少人走过,却没有熟悉面孔。而梳妗往楼下瞧,亦未见到申行霈和左窈青。 梳妗回头,暗暗向宫长诀点了点头,宫长诀放下心来,道, “倒是我手脚粗笨,弄脏了姐姐的衣裙,累姐姐要在此处更衣。” 申行姝拍了拍宫长诀的手,道, “倒不必这样忧心的,衣裳脏了,换了便是。” 宫长诀应声是。两人下楼,寻要了密封的空厢房换衣衫。 楼上,申行霈坐在左窈青对面,左窈青舀起一勺鱼羹,拿调羹尝了一口,只觉口齿生香,香软鲜三者充溢在一起。 左窈青低头又吃了一口,今日与哥哥吵了一架出来。一直到现在,都在街上兜兜转转刻意避着左家出来寻人的家丁。 她早已腹中空空,只是方才想着别的事情,一时不觉得饿,现在面对这金玉满堂,倒是食指大动。 左窈青低头吃着饭,虽是饿了,但也并未大口大口地像饿死鬼一般。仍旧保留着良好的礼仪,行动举止间依旧大家闺秀模样。 吃着吃着,她忽然想起,自己面前坐着的,是申行霈。 左窈青猛地一抬头,就见申行霈看着她。 左窈青盯着申行霈,道, “你为何不吃?” 申行霈看着她,俊朗挺拔的轮廓在灯影间愈发让人心动,他开口道, “看你吃就够了。” 声音低沉,语气不复冰冷。虽他面上没有半分刻意的亲昵,却让左窈青面色腾地一下红起来。 左窈青期期艾艾道, “为…为什么?” 申行霈道, “因为好看。” 直接了当,没有半分犹豫。 申行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眉目流转间挑了一下眉,左窈青心跳地极快。 她忙低下头,握紧了勺子柄,听得清自己一声声的心跳。 左窈青佯装无事,却依旧低着头不敢看申行霈,道, “大家都会这么夸,但你…好像是第一个会这么直接说的。” 申行霈没有回答,左窈青只觉得有些尴尬,低头喝了几口粥,巴掌大的小脸绯红。 申行霈认真的缓缓道, “倘若我娶你——” 左窈青闻言,一时来不及反应,一口粥没有喝下去,哏在喉咙里,她猛然咳嗽起来。 申行霈要起身向她的方向走来,左窈青伸手示意他站住,她捂住咳得有些疼的嗓子, “你,你方才说什么?” 申行霈坐回原位,认真地看着左窈青, “我说,倘若我要娶你,需要多少聘礼。” 比之喜悦,左窈青此刻更感到奇怪和别扭,她的语气有几分责怪的意思,但更多是好奇, “可你方才还说不认识我。” 申行霈一双清透的眼睛看着她,道, “现在认识了。” 他的语气平直, “左窈青,左家的嫡长孙女,左御史大人最宠爱的孙女,郎中令的妹妹。” 左窈青只觉得匪夷所思,要么是他在撒谎,要么是她疯了。 明明方才还说不认识的一个人,如今却能说出这些东西,把她的身份背景罗列得一清二楚。 左窈青沉默了许久,才道, “你到底是真不记得我,还是在骗我。” 申行霈抬眸看着她,似乎要看进她的眼睛里,她不自觉紧张。纵使他的性格并不如她所想,但面对这张脸,面对他的眼神,她下意识地怦然心动。 申行霈道, “我不认识你,但我认识左窈青这个名字。” 左窈青闻言,看着申行霈,好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般, “只记得我的名字?” “我与你这么多次同处作词,同时赴宴,,之间还说过话,你竟然一点都记不得我的样子吗?” 申行霈看着她,看着她眸中的泪光,他嗯了一声。 左窈青一瞬就鼻头一酸,一颗斗大的眼泪掉下来,砸在桌上。 左窈青视线模糊,她毫无底气地质问道,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 申行霈看着她,道, “因为漂亮。” 左窈青道, “什么?” 申行霈道, “因为刚刚看见你,我觉得很漂亮,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让我忍不住跑来见你的漂亮。足够我想要一直保护和拥有的漂亮。” 怦然心动,一见钟情。 申行霈一向不善言辞,话语极少,描述不出他的心情和感觉。 只是左窈青听着,却莫名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说着这样的话,却没有半分轻浮。 明明是清贵公子的打扮,这一刻,看着申行霈,左窈青竟然只想到那些在军营里日日喊着娶漂亮媳妇儿的大老粗。 没有很多的堆砌和遮掩,最原原本本的心动。不需要任何理由。简单直接,也粗暴了当。 左窈青一时不知该哭该笑,从前因为申行霈诗才惊人,少不得多看他几眼,看多了几次,他对她来说,莫名其妙变得越来越特殊。 不过是在画船上,画舫漏水,他救了她一遭,就此沦陷,她却一直以为他是她所想那般多情和温柔。 没想到,事实上,他不过是如此简单和无趣的一个人。 但是,仍旧怦然心动。 不肯和亲归去来(17)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难怪之前在春时菊花宴上,她刻意以诗相和,他却没有一点儿反应,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原来,他本性就是如此大老粗。不通情趣,更勿论什么多情。 这样的人,倒修了这样的诗才与相貌,当真极不协调。 申行霈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我是认真的。” 左窈青没看申行霈,却忽然笑起来,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亦或是气笑的。 申行霈不明白她为什么笑,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左窈青笑着笑着,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无奈道, “怎么会有人问这样的问题。” 申行霈道, “什么问题。” 左窈青停住了笑, “问我娶我需要多少聘礼。” 申行霈了然,点了点头,老老实实道, “因为我父亲将家中中馈捐用大半,用来赈灾。要是娶你需要很多聘礼的话,我怕拿不出来。” 左窈青闻言,噗嗤一笑,看着申行霈道, “如果你拿不出我要的聘礼怎么办?” 申行霈抿了抿唇,垂下眸,又抬头看向她,一五一十道, “那我再想办法凑凑好了。” 左窈青看着申行霈认真的样子,眼睛不由自主地红了。 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四周围的声音依旧嘈杂,风依旧在吹,只是两人双目相接,一个看似毫无波澜,一个已然泪眼模糊。 她好像,也并不是很在意眼前这个人与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想象中的申行霈,应该是一个温柔谦和,体贴而善解人意的翩翩公子,绘得出最绚烂的丹青,也能看明白旁人心中所想,细腻而亲和。 而她眼前的申行霈,会因为惊鸿一瞥,而直白地去抓住一个人,只是靠这股本能想去抓住一个人,没有华丽的言辞,没有出众的表达能力,甚至有些笨拙,没有她想象中的机敏。 说话板板正正,一五一十,不会刻意遮掩自己心思。 但就是这样与她想象中截然不同的这样一个人,却依旧能让她停留住目光 左窈青缓缓道, “倘若娶我,聘礼会很重的。” 申行霈凝视着她, “嗯?” 左窈青道, “我父亲和祖父,大抵会喜欢有书卷气的男子。” “倘若娶我,你的才名已经足够。” 申行霈道, “既然如此——” 左窈青打断他, “但若是于我而言。” 她眸中的星子闪耀, “你的聘礼,是在画舫那里救我时坠落的那枚古玉。” 申行霈微微皱眉,似乎想追忆些什么。 脑海里,有些画面一闪而过,粼粼的水光,喧嚣的人声和求救,湿透的青衣。 他猛地扎入水中,救起一个正在下沉的女子。 而上岸之后,奴仆跑过来将女子抬走,甚至有太医到了现场,他当时只猜,救上来的人能传唤到太医,大抵非皇亲国戚便是权臣人家。 他看了一眼就走了,却没发现自己的古玉消失,尤是回去之后才发现不见了。 只是那时救的人,原来是左窈青。 申行霈看着左窈青,严肃地慢慢道, “若是其他东西,或许都可想些办法。” “只是那枚古玉,已经掉进水里,怕是找不到了。” “可不可以换成别的物事?” 左窈青歪了歪头, “可是我只要那个。” “没有那块古玉,我不愿嫁。” 申行霈皱了皱眉,道, “一定要那块玉?” 左窈青笑, “一定要。” 申行霈道, “可我还有别的古玉佩,那一块不是最精细,亦不是最名贵。” 左窈青和着烛光看申行霈,仿佛是那夜里,看见的漫天坠落的星辰。 水极冰凉,渗透过天际,青山起伏,唯留连绵不断的阴影,夜色恍惚,人声鼎沸,求救声不止。 画舫已经半截沉入水中,她能感觉到水慢慢淹没自己的口鼻,意识与星辰一起共沉沦。一点点湮灭,一点点消噬。 却在天地颠覆的一瞬间,她被拉入一个极有力的怀抱之中。 承载住了她将将消失的一切。 她在恍惚之中睁眼,只看见他刚毅的下颌线轮廓,明灭不清,水漫过胸前,她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次又一次。 天地渐渐升温,心脏渐渐回跳。 她听见他轻喃了一声, “别怕。” 只是一句话,足以她的一切天旋地转。 那一夜留下的,不止是回忆,亦是那枚在月下被她无数次摩挲的古玉。 那枚古玉,放在心口发烫。就此在心上烙印下一个痕迹。 左窈青解下身上的玉佩,玉指穿过玉佩的吊环,穗子摇摇晃晃,玉佩上的桃华尤烟烟霞霞。 她眸光似水流转,戏谑道, “你的聘礼,不是已经给我了吗?” 申行霈看着摇摇摆摆的古玉,他眸中似乎有些什么正在破土而出。 很奇怪,与方才见左窈青时的一瞬惊艳骤然心动不同,似乎是有人在他心底拿着羽翎慢慢地挠,痒痒的,却找不到痒的地方。 申行霈看着左窈青,双目相接,只这一刻,他忽然很想接近她,在最近的距离,看清楚她的一颦一笑。 二人对视,她笑着,他的面色却有些奇怪,像是在忍着什么。 左窈青在烛光之下,微微偏了头对他笑, 申行霈直白地问道, “我能亲你吗?” 左窈青笑着,却下意识疑惑道, “啊?” 申行霈看着左窈青,眸中的光亮得左窈青心慌,就这样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左窈青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却有些朦胧,又嗔怒道, “你当真孟浪。” 申行霈用那种像是在念诗书礼仪的正经表情道, “嗯。” 其实已然方寸大乱。 申行霈垂眸,道, “你不必放在心上,只是,突然这样想了,便突然这样说了而已,” “现在想来,似乎确实轻薄了些。” “但我并非对谁都这样,你大可放心。” 他的话突然多起来,一向直来直往的情绪变得有些兜转,本是有一说一,不懂拐弯,不经意间就将那一刻的真实想法袒露,却没有想过,于她而言,大抵只觉得他孟浪吧。 他也不知,为何忽然就说出口了,直到说完方觉得有些奇怪。 申行霈道, “若是你不相信,大可相信我的为人,我不是宁在花下死之人,只是未曾想过你的感受,便按自己一贯习惯说了。” “对不起。” 申行霈煞有其事,甚至有些诚惶诚恐地道歉,虽然面上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语速却极快,正是急着解释什么的语态。 左窈青看着他急着解释的样子,并未有什么介怀。原来他性格是这般木讷直白,却傻得可爱。 申行霈还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甚少有向别人解释什么的经验,一时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让左窈青相信自己并非有意迤逗她。 左窈青道, “没关系。” 申行霈懵了一下, “嗯?” 左窈青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道, “我说,没有关系。我不介意。” 申行霈一下放松下来,仍有些担心地偷看她,她背对着窗,和着满街的烟火在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这句诗的真正含义。 左窈青看向窗外,喜道, “城中竟是放烟火了?” 左窈青回头看他,笑着指向窗外的烟火道, “去街上看可好?” 申行霈看着她,咽了一口口水,嗯了一声,莫名有些紧张。 左窈青推门,小二恰来送酒,见一双璧人立于室内,也不敢多看,直道, “贵客还请移步柜上买账。” 申行霈站起来,从小二身边走过,不知为何,小二居然觉得自己身边有股冷风刮过,小二不禁打了个寒颤。 宫长诀替申行姝扶稳了簪子,插科打诨道, “下次我必然小心些,绝不弄脏姐姐的衣裙了,这般珍贵的雪锦,想我如今也是赔不起的。” 申行姝笑, “你惯会哭穷,难不成如今申府就不穷?这还是我前年参加宫宴的衣衫了。” 宫长诀有些紧张地和申行姝嬉皮笑脸,梳妗则左右探看。 要说申行姝看见了,问题也不甚大,毕竟申行姝是个谦和的人,总不至于说什么。 但到底是未曾成婚,左窈青也不知是为何会与申行霈走在一起,万一只是因为诗词投契相谈甚欢,一起吃顿饭,就这样被误会了,才叫人难受。 这才是她想阻止的。 左窈青之前就一直对申行霈的诗才赞叹不已,甚至还将申行霈的诗文抄下来,时不时拿出来读。 这才人之间惺惺相惜,若是掺杂了旁人的误会,却算是一桩坏事了。 左窈青和申行姝又是这般好的手帕交,之间有了误会,也叫人为难。 申行霈站在柜台处,一摸腰际,才想起来自己将钱袋给了小厮。 申行霈就要解下腰间的玉佩,准备抵押在此,明日再来结账。 却见对面走来一个大红衣衫的女子,眉目明艳,正看着他和左窈青,眼睛出奇地瞪得老大。 宫长诀站在一旁,旁观着这一幕,不自觉退后半步,抿了抿唇。 下一刻,却见申行霈堂而皇之地走向申行姝。 申行霈淡淡道, “长姐,借我银子。” 同时,左窈青也看见了申行姝。 宫长诀诧异的目光和左窈青震惊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 不肯和亲归去来 难怪之前在春时菊花宴上,她刻意以诗相和,他却没有一点儿反应,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原来,他本性就是如此大老粗。不通情趣,更勿论什么多情。 这样的人,倒修了这样的诗才与相貌,当真极不协调。 申行霈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我是认真的。” 左窈青没看申行霈,却忽然笑起来,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亦或是气笑的。 申行霈不明白她为什么笑,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左窈青笑着笑着,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无奈道, “怎么会有人问这样的问题。” 申行霈道, “什么问题。” 左窈青停住了笑, “问我娶我需要多少聘礼。” 申行霈了然,点了点头,老老实实道, “因为我父亲将家中中馈捐用大半,用来赈灾。要是娶你需要很多聘礼的话,我怕拿不出来。” 左窈青闻言,噗嗤一笑,看着申行霈道, “如果你拿不出我要的聘礼怎么办?” 申行霈抿了抿唇,垂下眸,又抬头看向她,一五一十道, “那我再想办法凑凑好了。” 左窈青看着申行霈认真的样子,眼睛不由自主地红了。 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四周围的声音依旧嘈杂,风依旧在吹,只是两人双目相接,一个看似毫无波澜,一个已然泪眼模糊。 她好像,也并不是很在意眼前这个人与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想象中的申行霈,应该是一个温柔谦和,体贴而善解人意的翩翩公子,绘得出最绚烂的丹青,也能看明白旁人心中所想,细腻而亲和。 而她眼前的申行霈,会因为惊鸿一瞥,而直白地去抓住一个人,只是靠这股本能想去抓住一个人,没有华丽的言辞,没有出众的表达能力,甚至有些笨拙,没有她想象中的机敏。 说话板板正正,一五一十,不会刻意遮掩自己心思。 但就是这样与她想象中截然不同的这样一个人,却依旧能让她停留住目光 左窈青缓缓道, “倘若娶我,聘礼会很重的。” 申行霈凝视着她, “嗯?” 左窈青道, “我父亲和祖父,大抵会喜欢有书卷气的男子。” “倘若娶我,你的才名已经足够。” 申行霈道, “既然如此——” 左窈青打断他, “但若是于我而言。” 她眸中的星子闪耀, “你的聘礼,是在画舫那里救我时坠落的那枚古玉。” 申行霈微微皱眉,似乎想追忆些什么。 脑海里,有些画面一闪而过,粼粼的水光,喧嚣的人声和求救,湿透的青衣。 他猛地扎入水中,救起一个正在下沉的女子。 而上岸之后,奴仆跑过来将女子抬走,甚至有太医到了现场,他当时只猜,救上来的人能传唤到太医,大抵非皇亲国戚便是权臣人家。 不肯和亲归去来(18)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申行姝看着申行霈,又看了一眼申行霈身后的左窈青,申行姝始终目光平静,面不改色地拿出钱袋递给身边侍女, “两桌一起付了。” 侍女忙双手接过钱袋,在柜前结了账。 申行霈亦平静道, “回去还你。” 申行霈轻声对左窈青道, “走吧。” 左窈青拉了拉申行霈的衣角,又回头略带慌张地看了申行姝一眼,有些局促不安, “这样可以吗?” 申行霈没有回答,亦没有甩开左窈青,任由着她拉住自己衣角,申行霈提步就走,左窈青被牵扯着往外面走。 申行姝转过身来,看着申行霈的背影, “站住。” 申行霈果然直愣愣站住了。却没有转回身子去看申行姝, “怎么了?” 左窈青紧张得咽唾沫。 申行姝道, “三倍还我。” 申行霈只淡淡道, “好。” 光影交错间,宫长诀眼睁睁看着申行霈拉起了左窈青的手出了门。 左窈青的眸子微微睁大,被牵着走出了逐月阁。 宫长诀看了这三人的交谈和接触,瞠目结舌,却硬做一副无事样子, “申姐姐,你可是生气了?” 申行姝看向宫长诀,面色严肃,而后却捂住嘴噗嗤一笑。 申行姝道, “本来还想着申行霈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但没想到,居然还是能骗到姑娘。” 申行姝的态度突变,宫长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啊?” 申行姝挑眉道, “你不觉得吗?” “申行霈那个性格,本就不适合和姑娘们相处,要是真的相处,估计没两句话就气死人了。” “就算是我,也常常被他气的头顶生烟,说话简直要让前人从坟里爬起打他。” 宫长诀诧异道, “申公子…是这样的?” 申行姝道, “难不成还不明显吗?说什么话都直来直去,也不知道转个弯,有时尴尬得要命的话和事情,偏偏他处之泰然。从小到大都没见他有多什么表情。” 宫长诀道, “可是申公子诗文出众,说话也少,看上去就沉稳自持,不是聒噪无城府的人,不少姑娘家应该都把他当成看做择婿的良人。” 申行姝面色略微有些奇怪, “你说的是申行霈?” 申行姝看向她发上的骨玉雕花簪子,戏谑道, “确定你说的不是楚世子?” 宫长诀轻咳一声,低下头道, “怎会。” “就是申公子。” 申行姝知道宫长诀不好意思,也没有继续笑她的意思,便道, “我还以为所有人都知道他这性格,却没想到他的样子这么能迷惑人。居然让你们觉得他沉稳自持。” 申行姝越想越觉得好笑,便道, “申行霈在你们这儿印象居然这么好,想来也太出人意料。” 宫长诀道, “申公子诗文方面还是颇有造诣的。大家自然也就觉得是温润君子。” 申行姝笑道, “他除了会写几句酸诗之外,和那些军营里的大老粗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可怜左妹妹,怎么偏偏就看上这个大老粗。” 宫长诀没有回答申行姝,而是往外看,烟火正盛,声音镇住了所有的喧嚣。 左窈青低着头,看着申行霈和自己相握的手,烟火就在他们头上盛开着。 申行霈道, “其实,我想起来了。” 左窈青疑惑道, “什么?” 申行霈道, “百芳无一色,何处敛春来。” 她好像并不在他的记忆之中,却在散落的记忆里如珍珠般熠熠闪着光芒。 她并不是突然闯进他视线之中的,她早已存在,只是他一直没有留意。 如今想起来,那个总在宴会上与他和诗,总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在他不知道的瞬间,她似乎,早已经不是陌生人。 就在姻缘树下的那一刻,他毫无防备,而她突然撞入他眼中,带着熟悉,也带着疏离,就这么突然的惊鸿一瞥,撞进他眼中,也撞进他心里。 左窈青看着申行霈,惊喜道, “你记得?” 申行霈点头, “我记得。” 就在申行霈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一朵极其绚烂的烟花就正正好开在他们头顶。 左窈青抬眸看着申行霈,申行霈亦低头看着她。 烟火明明灭灭,所有人都在抬头看着烟火。 无人注意他们。 左窈青瞳孔中倒映着的申行霈慢慢放大。 申行姝与宫长诀亦抬头看着天上的烟火,宫长诀眸中的烟火绚烂,却倒映出另一个人的模样。 似乎是在花灯节那夜,无数射手对射南台,楼下百姓拥挤,而那个人,就那样坐在窗台旁边独酌,淡漠地与世间所有隔绝开来。 宫长诀不自觉地绽开一朵淡淡的笑容。那些沉默难发的日子,全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还有很长的以后。 申行姝看着烟火盛放,却是心悸,上一次花灯节,也是这样的烟火,沈烨急匆匆跑来见她,明明那夜,沈家安排了一个名门女子与沈烨同游,大有撮合之意,但他却在本该和那女子同游的时候,抛开一切来找她。 他站定在她面前,笑着说,“找到你了。”那时,天边也正盛放着绝美的烟花。本是清寒的夜,因为他和烟火,变得无比瑰丽。 只是父亲说出的条件,却让他觉得父亲在刻意为难他,沈烨本就性子单纯,也厌恶朝堂后院斗争,父亲那一句话,无疑是寒了沈烨的心。 可是到底,他带着气,也去了边关,为了建功立业,为了娶她。 一边赌气,一边做着与他言语相反的行为。 不知他在边关,可是衣暖食足,战事无虞? 申行姝的眸子渐渐湿润,红了的眸子,不知是为烟火倒映,还是为她心中所想。 宫长诀赞叹道, “今夜的烟火,美极。” 申行姝回神,她仰着的头垂下,泪从她眼眶一瞬坠落,下一秒,她却又带上笑, “是啊,太美了。” “真想一直就这样看着,长安还宁静,边关虽战,却将平,最好的朋友在身边,家室也全齐。” 宫长诀笑道, “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能过多久,如今,已是初冬了呢。” 元帝,不剩多久时间了。 顶多,不过是半个月而已。 申行姝与宫长诀在街口分了手,两人向着不同的方向而去,梳妗被宫长诀遣着去见情郎,不准梳妗早回去。 梳妗羞羞哒哒的,却是顷刻就见那个男子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出现在面前。 早时宫长诀就发现了,如今,自然是愿意成人之美让梳妗与喜欢的人一起同游。 宫长诀走在街上,不知为何,一个拐角过去,一条她常走的路,变得毫无人声,别的地方的声音传过来,也像是呢喃一样,极远极远。 天阴沉沉的,前面有一辆轿子,通红通红,就放在路中间,氤氲着阴翳的气息,红墙在此时显得格外诡异。像是凝固的鲜血。 轿子上挂着的铃铛忽然自己响了,声音叮铃铃地环绕在空荡荡的街上。 宫长诀向前走,她越走近,铃铛就响得越厉害。 天空极高,月亦攀升得极高,月色疏淡,照不见街。 一缕缕的乌云与无边无际的黑夜连接,丝丝缕缕要撕扯开这夜的安谧。 宫长诀只是提步向前走,周围安静得只听得见她自己的脚步声。 轿子的门帘忽然一动,宫长诀小意思往旁边一缩。 阴风凌厉,刮过宫长诀的面孔,一双苍白嶙峋的手直直地朝宫长诀伸过来,猛地掐住了宫长诀的脖子。 那手冰冷刺骨,冷的让人血液颤栗。 手的主人猛地抬眸,双瞳流血,长发缭乱披散,垂在地上。 一把珠帘簪叮朗一声掉在地上。 宫长诀瞳孔放大, “朱…朱钰。” “不是我杀的你,别来找我!” 那白衣黑发女鬼却在凄厉地笑,瞳孔里的血流到了宫长诀身上。 滴答滴答滴到地上。 粘稠的血液竟是完全冰冷。 轿子上的铃铛兀自不停地响着。 “不是你?” “若非你害我嫁给孟华文被流放,我怎么会一尸两命?” 声音飘地惊人,亦是尖利得惊人。 “我从罗刹地狱中出来,就是要带你一起。” 女鬼突然仰头大叫一声 “啊——” 宫长诀笑着看着女鬼,手死死地掐住女鬼的脖颈。 贴近女鬼的脸,一字一句道, “罗刹地狱中出来的是么?” 宫长诀忽然露出一个诡异而瑰丽的笑,纯真软糯的声音却步步逼人坠入地狱, “那我们一起回去啊。” 宫长诀一向孱弱白皙的面庞,在此一刻,竟是白得比女鬼更像是鬼。 白皙无比的肌肤,她的墨发缓缓坠落,划过面颊。 黑与白在此刻碰撞出暗夜之中最恐怖的阴鸷。 女鬼被宫长诀掐住脖子,宫长诀的手比她的更冷,冷得透彻心扉,似乎是真的没有一点儿温度。 宫长诀与女鬼近在咫尺,女鬼却感觉不到她身上有半分热气,甚至连呼吸都没有。 铃铛声又兀自响起。 阴风撩过宫长诀白色的裙摆, “我就是从地狱里淋着鲜血爬过来的恶鬼,专门找替死鬼,附身换魂。” 宫长诀贴近女鬼的面颊, “你既然送上门来,便是你了。” 她在女鬼耳边笑,银铃般的笑声像是催命符一般。 惊悚入骨。 山河不长诀 山河不长诀如何? 不肯和亲归去来(1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不肯和亲归去来 宫长诀抬起下巴,下巴略过女鬼的鼻尖, “怎么,怕了吗?” “我从地牢血狱中爬出来,肩上担着一百二十一条血淋淋的人命,难不成还要怕你这无名的鬼?” 她的指甲陷入女鬼的脖颈之中。 宫长诀顺势一推女鬼,猛然放手,女鬼瘫倒在地。 女鬼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宫长诀道, “不要以为生得有几分像,便能装神弄鬼,我不管你背后是谁,但是想借这般拙劣的把戏来吓倒我,无疑是自不量力。” 宫长诀眸中带上一些红血丝,阴鸷的眼神在暗夜之中泣血孤鸣。 宫长诀转身,提步就走,白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弥漫的烟雾之中。 公主府中,一个长相俊秀的男子坐在瓮喻身边,托着酒杯呈到瓮喻嘴边。 瓮喻一笑,低头喝尽了酒。 有侍女进门,道, “公主殿下,有一位公子在门口求见您。” 瓮喻道, “可知是来做什么的?” 侍女恭敬道, “那位公子说,您见了他就知道了。” 在座的男子都不自觉会心一笑,这些日子里,每个希望得到公主垂青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最后依靠皮相留下。 所有,一见便知是来做什么的。 瓮喻道, “生得可好看?” 侍女道, “身材高大,夜色中看不真切,只觉得鼻子和眉骨高挺,像是生得极好。” 众人闻言一笑。 瓮喻眸光流转,道, “那就叫进来看看。” 侍女恭敬地一行礼,走出内室,内室里传出隐隐的笑声。 外面正下着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飘零在空中,院内的暖灯熏得雪花迷醉。 一个男子跟着侍女进了院子里。 虽外有披风,却也可见里面的衣衫已经肮脏破旧。 一群男子在内室逗着瓮喻笑,瓮喻看着眼前的人,一瞬有些恍惚,眼前这些,好像莫名其妙已经出现,又顺理成章变成了她的所属。但每每出神,她似乎仍旧是当初那个听不懂人话,刁蛮无礼,跋扈嚣张的公主。但是她至少是仍保留着一份纯真。 而如今,这些光景,一刹那间就变成这般模样,她不知该逃避还是迎合,她害怕黑夜,害怕孤独,害怕没人的地方,她得过癔症,如今仍时时觉得自己身处地狱,鬼魂尖叫着要来拉自己。 男子走进内室,众人的目光都凝在男子身上。 瓮喻缓缓抬眸。 披风的帽子遮住了男子的上半张脸,而露出来的下半张脸确实能看出长相偏上。 只是略有些苍老,年纪约莫已有三十。 下裳破烂,众人见其旧鞋单衣,都在发笑嘲讽。 瓮喻换了一个坐姿,变为斜靠在身边男宠身上,懒洋洋地道, “不知君所为何事?” 瓮喻手里拿了一个橘子,在手里随意地低低掂着。 男子道, “我来找公主,公主认为是何事?” 瓮喻身边的男宠道, “还能有何事,不过是求公主宠幸你罢了。” “虽是面貌尚可,也需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年岁和身份,你身着破衣烂靴来见公主,难不成,是因为这已经是你最好的一套衣裳了?” 众人闻言,都吃吃地笑。 只是瓮喻却没笑,仍旧是漫不经心的表情。 男宠见瓮喻没有动怒,又道, “年岁至少也有三十了,这般年纪,若你从十五岁起就在秦楼楚馆做小倌儿,十五年过去,至少也是个头牌,何必要来公主这儿邀功求宠,难不成,公主还能看上你这等蠢出生天的泥腿子?” 众人都抱着看好戏的想法,而男宠亦是最常陪在瓮喻身边的,自然不愿恩宠被分了去,纵使眼前男子没有与他相争的资本,他也依旧不依不饶,要铲除一切可能的对手。 瓮喻转眸看向眼前的男子,一声闷响,瓮喻手中的橘子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过几圈,滚到男子的脚下。 男子俯身拾起,将橘子扔到案上,差点就砸中了男宠。 男宠伸手指着男子,大声呵斥道, “敢在公主面前放肆!来人,把这个贱民拖出去痛打三十大板。” 几个小厮上前,而男子却慢慢将披风的帽子撩起,露出他的全部面目。 男宠的眸一瞬瞪得老大,像见鬼了一般,指着男子,结结巴巴道, “你你你……你” 男子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瓮喻, “妹妹,多日不见,你的日子倒是过得越来越好了。” 瓮喻微微张开嘴,摁着自己的胸口,急促地呼吸着。 看都不敢再看男子一眼。 而侍女急匆匆地跑进来, “公主,那陈琴倒在街上不省人事,亦未见宫长诀在那儿。” 瓮喻的瞳孔猛地放大。 侍女道, “陈琴的脸青白得可怖,像是被吸干了精血的人一般,浑身冰冷,若不是我们去看了,只怕要冻死在街上。那铃铛里面全部都是血呢。” 素琴恰好进殿,窥向瓮喻的表情,见瓮喻被吓得不轻的样子,素琴上前就给了侍女一巴掌, “胡说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敢给公主说,再有下次,必定缴了你的舌头!” 素琴做完这一切,还偷偷窥了窥瓮喻的面色,见瓮喻面色有些好转,素琴方停下打人的动作。 公主自从经历了那些事情以后,就极怕神神鬼鬼的东西,一点儿都听不得,这次还是公主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吩咐她们也吓一回宫长诀,叫宫长诀疑神疑鬼。 这些都放手给她们去做,公主说了只听一个结果,过程大抵也是万不敢听的。 谁知,这些蠢东西,竟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明知公主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还不长眼地说。 站在厅中央的男子看着瓮喻,缓缓道,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妹妹你还是和宫家的长女过不去。” 男子背对着素琴,素琴未曾上前,却觉得奇怪,此人为何称公主殿下为妹妹? 太子殿下,可并没有这么高大。 男子的手拍在案上,他看着瓮喻,瓮喻面色越来越苍白,冷汗涔涔, “你你别过来……” 瓮喻看着面前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男子,全身都在微微打颤。 男子却道, “推老三上位,自己坐拥后宫,等着当皇太女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男子的声音并不怎么好听,甚至还有点扭涩,听着让人觉得不舒服。 像是刀在地上磨过的声音,吱呀吱呀的。 “那我呢?” “我可是与你一母同胞,总不能因为我与你不是同一个养母,你成了嫡女,我只是旁人的庶子,你就这么对我罢。” 男子的笑阴邪,有些病态, “还是说,杨晟和你一样,都被皇后抚养过一段时间,你们都是默认的嫡出,所以要同仇敌忾,在边关杀死我,好成就你们的大业!” “啊?” 男子的手上青筋暴露,在场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拉男子。 瓮喻喃喃道, “我没有,二哥,我没有要杀你,是杨晟要杀你,和我没有关系。” 杨碌大笑, “没有?” “杨晟和云贵妃走得这么近,你和云贵妃简直情同手足,之前没有密谋过,谁信?” 瓮喻颤颤巍巍道, “可那时我在狱中,如何密谋害你!” 杨碌奸笑着, “风波一过,杨晟掌权,你就马上被放出来,坐拥三千,身份恢复,也不再有皇后束缚你行事,你从前几乎日日与我说皇后古板,对你极严厉,如今,你能挣脱皇后束缚,不顾礼教,美人在侧,活生生一个山阴公主,而我的养母,我唯一的依靠,竟然在十月份无端端病逝,倘若这其中,没有杨晟出力,你觉得,谁会信?” “妹妹,你可是我的亲妹妹啊。” “你怎么能这么毫无感情地将我在世上的痕迹全部移除?” “你说母妃知道,会不会心寒呢?” 瓮喻虽面色仍苍白着,但却慢慢反应过来,面前的是人,不是鬼。 西青大皇子在阵前绞杀的,根本不是她的二皇兄。 瓮喻鼓起勇气,猛地握住了杨碌的手, “二哥,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害你。” “倘若你觉得我有份害你,你今日,就不敢来公主府了。你不可能在毫无依靠的情况下,还要走进敌人的地盘,纵使你不怕我害你,也要怕我暴露你的行踪给太子殿下。” 瓮喻急急地说着,脑门上全是汗,小心翼翼地反问一句, “难道,不是么?” 杨碌眯起眼睛,长扁的眼睛里看不出他的情绪, “许久未见,妹妹却是变聪明了许多。” 瓮喻闻言,松了一口气, “二哥,你说这些话,无疑是要我感到羞愧,羞愧自己竟以这样的形象示你,亦羞愧未替你留住你的所有,导致眼前这一切,从而,能让我保护你的行踪,不让行踪泄露,利用我的愧疚,来做你要做的事情。” “毕竟,我可是瓮喻,是握着御林军的长公主,也是父皇最宠幸的子女,只有我,才能提供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你明知我与杨晟无关,却说我与杨晟有关,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瓮喻一边说一边急促地呼吸着,甚至不敢抬头看杨碌。 书客居阅读网址: 不肯和亲归去来(20)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杨碌的杨晟微变,看着瓮喻,却忽然带上一丝不带暖意的笑, “看来妹妹当真是聪慧了许多。” 瓮喻喘息着,她那些话,不知是在告诉杨碌,还是在让自己相信。 让自己相信眼前人百般谋算,唯有人,才会如此。 杨碌道, “那妹妹可猜到,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瓮喻艰涩地咽了一口唾沫, “二哥,你该不是,为了在明日的大宴上,要借我的手,回还身份罢。” 杨碌大笑, “真是聪颖至极。” 瓮喻道, “可是如今太子殿下已经将朝堂势力掌握在手中,你纵使在大宴上突然出现。亦难以在太子殿下的朝堂之上,拨乱反正。” 杨碌道, “那又如何?” 瓮喻急道, “就算是父皇再想见到你,再想让你上位,在杨晟的控制之下,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二哥,听我一句劝,倘若你想要活命,如今只有走的越远越好,你以为,杨晟就不想对付我吗?” “如今父皇厌恶杨晟,甚至隐隐有了要借我的腹生子继位的想法,杨晟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上次父皇的生日宴,眼见就要破宫篡位,倘若杨晟未有生生止住脚步,停止了这场宫变,如今,这天下早已是杨晟的囊中之物。” “就算是现在他没有坐上那个位置,朝堂上又有多少朝臣不是他的人?从申丞相,左御史,到宫将军,到九卿之中的六卿,最甚者,如今权势最重的廷尉大人也是他的人。” “你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打赢杨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瓮喻焦急道, “二哥,听我一句,快走吧。” 杨碌面色阴鸷,拨开瓮喻抓住他衣衫的手, “说这么多,我不过听懂一句话罢了。” “父皇有意立你为皇太女,借你腹生子,他日荣登大宝,大权在握。你才是那个最得意的人。” 瓮喻含泪道, “二哥,你怎能这样想?” “难不成,我还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做成皇太女,能真的将我的孩子推向皇位吗?” 瓮喻顿着自己的胸口,面色沉痛, “我纵使愚钝,可我终究如今有自知之明,倘若杨晟留我一命,我便苟活,若是不留,我就随父皇一起去了。” “可是你不同,你是杨晟的劲敌,对于杨晟来说,你非死不可,你不死,终究有可能会泄露他所做的一切他日一朝出事,你便是那个替代他的第一人选。” 杨碌忽然掐住了瓮喻的脖子, “是吗?” 瓮喻的脖子被掐得带上紫黑色,她面色苍白,艰难地呼吸着, “二哥……” 杨碌道, “再说一遍,到底愿不愿意帮我?” 周围的人皆噤若寒蝉,一个两个面色发灰,这些东西,绝不是他们该听的,听见了不该听的东西,除却死,没有别的出路。 唯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有人偷偷弓着身子,甚至是爬着钻过椅子逃跑。 在场的人,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杨碌,都只专心想让自己活命。 瓮喻急得直点头, “好……” 杨碌猛地一放手,瓮喻坠下来,头砸在几案上,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泪还在睫毛上挂着。 杨碌道, “要是早这么说,不久好了么?” “妹妹,我可是一心为了你。往后我若登上帝位,你可就是大周唯一的,也是最尊贵的大长公主,成为大周最尊贵的女子,想要什么样的男人,还不都随你的意思?还需要在这些烂泥里挑么?” 方才对杨碌大骂出口的男宠正弓着身子钻进几案之中,要从中空的几案之间逃跑。 杨碌斜眼看过去,猛地就拿起一个瓷碗砸在桌上,碎片四溅,杨碌拿着其中一块碎片掷向男宠,男宠唯有屁股还留在外面,杨碌的碎片砸在男宠身上。 唯听一声惨叫,男宠下身血流如注。 瓮喻瑟瑟发抖,杨碌捏着她的下巴,道, “这些货色,往后妹妹大可看也不看,我保证,到时候,就算是楚冉蘅,也要对你俯首称臣,百般逢迎。” 瓮喻话都说不出来,杨碌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 掐得瓮喻只觉得下颌要脱臼。 她……从来都没有秽乱过。 她仍是完璧。 但她不做出这副样子,父皇不会在对她这般用心,也不会这样对她关怀备至,她不这个样子,杨晟也不会放松警惕。 现在父皇盼着她诞下儿子,而杨晟觉得她沉迷男色。这才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她已经没什么可守护的了。她的自尊早在狱中,被百般欺辱,她的神智,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处于正常还是疯癫。 时不时总能看见宫长诀那朵血色霜花出现,就如在母后还在的时候看见的一样,鲜血淋漓,突然出现在窗台。 现在,那副画面还时时回荡在眼前,她百般告诉自己,宫长诀还活着,那些都是假的,可是,她还是害怕。 明明都不敢提起,却要鼓起勇气,吩咐下人,去铲除掉宫长诀,要像宫长诀吓她那般,要宫长诀也被吓破胆,知道她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尝的是什么滋味。 这些,都是她眼下才勉强有权利能做的。 杨晟念着她还能给父皇的名声添乱,暂且留着她。可是,当父皇一倒的那一刻到来,她又该是什么样子? 是生,是死,她怎么能决定? 现在,二哥没死自然是好事,但他要和杨晟争抢,无疑是以卵击石。 他日,必死无疑! 她完完全全是处于一片丹心,才告诉二哥早早逃离此处。 她已经这么替他着想,为何他偏偏就不懂这其中深意? 杨碌捏着她的下巴,表情上似乎是看着自己很宠爱的小猫,又像是要杀死这只小猫一般。 瓮喻泪盈于睫,这是她最后的亲人,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 杨碌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妹妹如今可想清楚了?” “可要用你的势力帮哥哥一把?啊?” 他明明语气斜佞,却摆出一副笑脸,不由得让人毛骨悚然。 瓮喻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她闭上眼,道, “好。” “我帮你。” 就算是她最后的亲人又如何? 他不当她是亲人,她又何必如此? 母后不是她的亲人,与她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但却几乎因为她的事情,事情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风浪一起,罪名越多,最终死在深宫,连埋葬在帝陵的资格都没有。 而与她有血缘的父皇,从前厌恶自己十六年,现在,又为了翻身的一己私欲,装出一副慈爱的样子,估计,父皇连他自己都感动了罢。可是她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初时有过沉迷,却愈发清楚,自己不过是个工具。 而太子哥哥亦是她的亲哥哥,却时时刻刻想着压制她,搞臭她的名声,来给父皇添堵。现在,民间皆是她秽乱的名声,杨晟难道当真以为她不知道这都是谁刻意放出去的消息吗? 瓮喻的泪滑落,如今,自己眼前这个,所谓的亲哥哥,居然能够掐着她的脖颈,堂而皇之要利用她来翻身。她又何必为他考虑这么多? 既然要进朝堂,要当二王爷,那便做去吧。 瓮喻道, “大宴之上,我定会让哥哥一鸣惊人,让西青都记住我大周有一位二王爷,仍存于世。” 杨碌大笑。 瓮喻只觉得悲哀。 翌日。 晨时,梳妗拿着帖子,道, “小姐将这帖子放在几案之上,难不成,是打算要去?” 宫长诀点头道, “这是自然。” 梳妗道, “小姐,宫中如今就是一团乱麻,进去就出不来,更何况,那太子还对您虎视眈眈,你要进,不就相当于羊入虎口吗?” 宫长诀将一柄长长的碧玉簪子插进发间,从梳妆台前起身。 “就是羊入虎口,我也想去看看。这是大周与西青的交涉,不是我宫家与杨家的交涉。内乱必在国难之后,两国交战求和在前,无论我今日姓什么,都该为大周争夺到最多的利益。” 宫长诀撩起帘子,梳妗忙将汤婆子递上,宫长诀看着外面,道, “昨夜的雪想来是下得极大,这地上都是厚厚的雪。” 梳妗道, “奴婢马上就叫人来扫干净。” 宫长诀摆摆手, “算了,留着吧。” 宫长诀上了马车,而梳妗坐在车上,忙撩起车帘唤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府兵跟着。 宫长诀道, “倒也不必的。” “到了宫里,你以为这些人还能跟着我进去吗?” 梳妗看着宫长诀,道, “小姐!您这可是进宫,这等龙潭虎穴,怎么能这么随便?” 宫长诀笑,而宫元龄跑出来,扒拉着车窗,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全是焦急, “长姐,今日就留在府里吧,我学会做花糕了,我做给你吃。” 宫元龄连披风都没穿,显然是刚刚听了消息,急着追出来的,宫元龄道, “长姐,宫中的玉盘珍馐,不是那么好吃的。” 吃了,是要命的。 即使不要命,吃这些珍馐要付出的代价,也绝对没有她们想的这么简单。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不肯和亲归去来(2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不肯和亲归去来 宫长诀拉开宫元龄搭在马车窗上的手,转而握住, “元龄,这不是我去不去的问题。” “你不见叔父和母亲都未有阻拦?” “我不是去送命的,我会审时度势不出意外,我去,不过是为了了解情况罢了。” 宫长诀放开宫元龄的手,梳妗在车里坐着,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有不忍,侧过脸去。 车夫马上策马,马车骤然起行,宫元龄目带焦灼,穿着单薄的衣衫追过来,却追不上马车。却一直看着马车的方向。 梳妗暗叹口气,她也不希望小姐去,可是小姐也是这般说,小姐要做的事情,只怕是什么都阻拦不了,那时府里不允许小姐出去,小姐却是支开她,硬是从墙上翻了出去。 大抵唯有跟在小姐身边她才能安心一些。 仍旧是雕梁画栋,仍旧是人来人往,锦衣华服,却莫名看出一朝颓唐之势。 来往的官员不多时都围在杨晟身边敬酒,女子多上前逢迎瓮喻,瓮喻旁边坐着一个戴着花面具的男人,众人皆了然,定是瓮喻的新男宠。 余宸并不早来,待宫长诀到时,才恰见余宸进殿,峨冠博带,长袖俨然。 余宸的目光在殿中游弋,最终凝在宫长诀面上。 宫长诀身边的宫女却是猛然跌了一跤,将手中的托盘倾倒,菜都撒在了宫长诀身上。 宫长诀忙站起来,菜肴顺着她的一群衣裙滑下,而宫女磕头,连声道, “公主饶命,公主殿下饶命啊!” 梳妗忙用帕子替宫长诀擦着衣衫上的污渍,见污渍根本擦拭不掉,而宴席又将开始,梳妗一时着急,怒道, “到底是如何当差的,眼睁睁的平地,这样也能弄出这等祸事来!” 余宸看着宫长诀,他的脑袋往旁边旁边偏了偏,想看宫长诀要如何处理。 宫女被吓得厉害,宫长诀叹一口气, “罢了,她也不是有意的,到底年岁还小,犯错是情理之中,也不必这般苛责。” 宫长诀看向小宫女道, “你起来吧。” 小宫女抽抽搭搭,宫长诀也没再多说。 只是向梳妗道, “梳妗,左右带了备用的衣衫,随我去换过便是。” 而从余宸的角度看过去,只见宫长诀面色并不凌厉,似乎只是说了一两句话便与贴身侍女离开,留在原地的小宫女忙爬起来,将满地的狼藉收拾干净。 余宸眼中带上一股深究的意味。 而另一边,大殿的中央位置旁边,素琴上前,假装对瓮喻说了几句话,瓮喻佯做惊讶, “怎会如此?” “看来本宫非去一趟不可了。” 瓮喻匆匆就要起身,却被一旁坐着的杨碌猛地摁住手,杨碌的嗓子如同被毒哑过一般,开口便是骇人, “你要去哪里。” 袖子挡着两人的动作,众人只以为两人在调情。 瓮喻的手被死死拽住,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素琴忙将一块帕子挡在瓮喻另一只手上,帕子还染着血。 素琴惊道, “哎呀,公主,您的手受伤了呢!” 一旁候着的太医忙上前,而周围听见这话的人都一拥而上。 杨碌看着群涌而上的人,一惊,不经意间松了手,放开了瓮喻。 瓮喻撇过杨碌一眼,在众人的包围之中缓缓向后殿而去。 “公主殿下,您还好吗?” “瓮喻公主,我府中有上号的膏药,绝对不留疤,臣下马上给您送过来。” “公主殿下别着急,太医定能将您的伤治好。” “到底是哪个狗奴才,竟是这般不认真当差,害的公主被割伤了手。” 瓮喻回头看了杨碌一眼,杨碌心急如焚,他的身份却只是个男宠,大殿之上,不能有任何出格行径。 瓮喻低下头,听着众人的恭维和关心,眸中的颜色深重。 她不会参与一分一毫,结果到底如何,可就怪不得她了。 杨碌,就只是杨碌而已。 不是她的二哥,不是她的亲人。 只是来追债和逼死她的仇人罢了。 众人簇拥着瓮喻,而身边的奴才将众人好声好气地都请走了,还有几个一直跟着瓮喻不愿意离开的贵女,看见瓮喻冷得像冰一样的面色,骤然害怕起来,都连声道告辞。 宫长诀换过衣衫,在御花园里走过,迎面便见身后呜呜泱泱跟着一大群人的瓮喻。 宫长诀无意与之纠缠,便从旁边的路走了。 却是在旁边的路上,见瓮喻竟是迎面向她走来,看起来气势汹汹。 宫长诀知瓮喻有心找麻烦,也不再躲,站定在了原地。 瓮喻气势汹汹,她的眼神却飘忽,在宫长诀眼中,瓮喻不过外强中干。 比起从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莫名其妙的自信与傲慢,如今的瓮喻,眼神像是包含了许多犹豫,再无之前锋利与果断,无名的恐惧畏畏缩缩地藏在她的瞳孔之后。 明明动作举止并无太大区别,可眼前的瓮喻,似乎小心翼翼要时时刻刻防着什么东西突然砸在身上一样,总是肩膀往后缩一点,看着不明显,却是在整个人的感觉上,与从前有天壤之别。 瓮喻带着人上前,宫长诀就淡淡站在亭角,等着瓮喻来,面色不急不躁。 瓮喻上来就要是一巴掌,宫长诀稳稳抓住了她的手。 瓮喻还要伸手再打,宫长诀都没有躲避,只是一个眼神,瓮喻忽然浑身一颤。 在瓮喻的眼中,她似乎是什么鬼怪,下一刻就要挖骨吸髓。瓮喻好像是极其害怕她一般。 但下一刻,瓮喻又恢复原样,猛地挥袖,讽刺道, “一个欺世盗名的假公主,也好意思堂而皇之地走在御花园中,当真是宫家无教养,才能生出你这样的孽畜。” 瓮喻面色狰狞,却让宫长诀感觉她似乎是要借这狰狞的表情来掩饰一些什么情绪。 这般面色,未免太过狰狞,纵使是恶毒如之前,瓮喻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像是整个人完全崩盘,从内到外都透露着一股正在腐烂的气息。 没有东西能在她眼中出芽而生,只是依靠着毫无养分,烂成泥浆的身躯强行做出一副表面样子,装成人罢了。 宫长诀眯了眯眼, “宫家无教养?” 她眼中毫不经意流转过的戏谑的光,却是带着威胁与危险,在逼着人颤栗。 瓮喻下意识就退后一步。 宫长诀挽了挽袖子,手臂上鲜红的霜花胎记落入瓮喻眸中。 瓮喻失去控制地大叫一声,连忙后退,猛地栽在身后宫人的身上,宫人一时没有防备,瓮喻和宫人一同跌在地上。 宫长诀看向自己手上的霜花胎记,看来,瓮喻这些日子里还被若素吓得不轻呢。 若素说,她常穿扮成她的样子走在瓮喻宫中,这一朵血淋淋的霜花胎记,大抵如今就是瓮喻最怕的东西。 宫长诀蹲下身子,看着瓮喻,瓮喻两只脚蹬着地,爬着后退, “你别过来!” “你别过来!” 宫长诀弯起嘴角一笑,瓮喻捂着脸大叫。 旁边的宫人都忙上前将瓮喻扶起,团团围住宫长诀。 宫长诀似无意间向梳妗看了一眼,梳妗拿出一个极小的烟花統,极小的烟花咻一声就消失了。 而下一刻,几个武艺高超的黑衣人突然出现,扒开围住宫长诀的宫人。 几个宫人被卸了手脚,躺了一地。都在叫唤着。 宫长诀上前,猛地伸手捏住瓮喻的下巴, “我宫家为国奋战的时候,你们杨家在哪里?” “我宫家在战场上,堵上一切与西青,与匈奴对抗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我宫家满门缟素孝衣,摆棺停灵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宫长诀黑色的瞳孔直直地盯着瓮喻,似乎要将瓮喻盯在墙上,入木三分,看得瓮喻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直接面临最极端的恐惧。 瓮喻被吓得几乎气绝,呆呆地看着宫长诀,也不知道再躲。 宫长诀忽然笑了, “你在做什么?” “你在遣万人为你捉翠鸟,用最华丽的羽毛为你织就一条曳地裙。” “你在命令最顶尖的杀手暗中要杀死我,心心念念想要你的心上人看你一眼。” 宫长诀的手用力,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你是什么东西,有资格骂我是孽障。” 宫长诀的青筋暴起,太阳穴上的血管甚至都微微凸起,双眸血红,秀眉倒竖。 “瓮喻,你愚蠢恶毒,却不自知,我不会同情你如今处境分毫,你根本不知道,因为你的蠢,因为你的坏,有多少人命丧黄泉,有多少人死在你手上。” 黑暗的地牢,满地流淌干涸的鲜血仍在眼前。 宫长诀的指甲陷入瓮喻的脸,用力入骨三分, “一个做过世间所有坏事的人,突然变得聪明和如履薄冰,处境艰难,我并不会怜惜她,我只觉得上天对她太好,竟然不用受一丝一毫她曾经加诸在别人身上的痛苦,仍旧享受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这算是惨吗?瓮喻,你大抵觉得,你所受的已经惨绝人寰了,可是我告诉你,那些你伤害过的人,他们甚至日日夜夜煎熬,上辈子,这辈子,甚至下辈子,还要一直煎熬下去,就因为你那无法控制的恶毒与愚蠢!” 书客居阅读网址: 不肯和亲归去来(2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你坏事做尽后,又以为自己已经受尽屈辱,世间恶事皆与你无关,你以为你所受的就是屈辱吗?” 宫长诀猛然松手, “你不过是恶人自满罢了。” 宫长诀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瓮喻, “倘若你想要活下去,那就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公主,别想再掀起波澜,你难不成以为,一个杨碌就能扳倒杨晟么?” 大宴之上,元帝高坐于龙椅上,而余宸,杨晟分坐两方首席。 元帝满面呈现出一种颜色可怖的斑块,之前瘦得可见骨相的皮肉此刻都浮起来了。 只是因为内部似乎已经腐朽,皮肉发肿松弛,内里都是瘀水,看上去,元帝竟然胖了不少。 远远看过去,只见形态不见其细节,反而觉得身型丰态,像是过得极好。 元帝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看着座上众人。 余宸上前道, “此次我西青前来,不仅仅是希望双方和平,休战以修养生息,更是希望至此之后,西青与大周可以和谐共处,互通有无,双方通婚,就此一脉,共治中原。” 双方通婚四字一出,众人都抬起了头看向余宸。 若是两国通婚,自然是从皇族开始,而西青如今适婚的公主一个也没跟过来,西青这意思,无疑是要大周的公主嫁过去西青,以达通婚目的。 杨晟闻言,反应与众人不同,他猛地回头看向关无忘。 关无忘眼神平静地看着余宸。 杨晟握紧酒杯的手缓缓放松。 怪不得,怪不得关无忘要他放松警惕,将瓮喻再扶上位。 原来关无忘是在为他做这般打算。 原本大周的公主只有宫长诀一人,若要和亲,则非宫长诀不可。 可如今,瓮喻才是那个在风口浪尖之上的长公主。 毕竟宫长诀是外族公主,一提公主二字,众人必定还是先想起瓮喻,再是宫长诀。 瓮喻瘫在御花园中,似乎被吓得不轻,而面上还留着宫长诀留下的指痕。 素琴扶起瓮喻, “公主殿下快起来。” 瓮喻怔怔地被素琴拉起来, 素琴道, “那等下贱腌臜的东西,公主您不必管她。若是如今狗仗人势,她怎能这般耀武扬威,您可是大周唯一的长公主,生来就该金尊玉贵,怎需要像她一般在泥潭里挣扎,还满心不知感恩君主开恩赐她一碗饭吃。” 瓮喻忽然握住素琴的手,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素琴,我是不是太坏了。” “现在突然想来,我似乎真的太恶毒了,是啊,我遣万人,花万金缔鸟取翎造裙,苦饥寒,逐金丸,穷奢极欲,不知不觉间,已经杀过这么多人,手上沾了这么多人的血。” “骂我的人还少吗?讽刺我的传说还少吗?” 瓮喻看着自己的双手,干干净净,因为不必做事而白嫩细腻,在她种种往事的浸染下,却是肮脏至极。 宫长诀换过了一袭与方才衣衫相似的白色衣衫,站在大殿偏门处,正打算自大殿光线较弱的地方进入。 却见关无忘忽然起身,走向她的方向,关无忘与她擦肩而过,淡淡地留下一句, “衣衫脏了。” 而后便若无其事地从偏门走出去。 宫长诀低头,见衣裙干干净净,并无污浊痕迹。 方才失手抛却了托盘,让菜肴污了宫长诀一身的宫女捧着一套衣裙,走到宫长诀身边,恭敬道, “公主请换过衣衫,以免殿前失仪。” 宫女没有了方才畏畏缩缩,担惊受怕的神态,表露出来的却是一片平静,恭敬地低着头,礼仪挑不出任何错误。一见便知,是久在宫中之人。 方才那般的冒冒失失,完全是装的。 那般跌倒,只怕也是刻意的。 宫长诀站在原地打量着宫女, 宫女并没有害怕或恼怒不安之类的情绪,只是道, “公主的衣衫穿得不对,还请公主更衣。” 宫长诀道, “有何不对?” 宫女并不答话,只道, “还请公主移步更衣。” 宫长诀看向关无忘离去的方向,像是往御花园去的,她复而看向宫女手中衣物,青色流仙裙,正是她平时最常穿着的样式,亦是瓮喻今日所穿衣物。 关无忘,到底在算计些什么? 御花园中,素琴扶着瓮喻,瓮喻还在怔怔地语无伦次自言自语。 素琴闭上眼,只觉得耳朵根子疼。 她睁开眼,便见关无忘从一旁过去,向她示意,素琴忙道, “公主,您面上留了痕迹,不若戴上面纱可好?” 偏殿中, “公主戴上面纱可好?” 宫女如是建议道。 宫长诀接过宫女手中的面纱,伸手戴上。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指着自己额间, “这里,差一枚花钿,不是么?” 宫女眸色略有惊讶,而后低下头,面色如常道, “公主殿下说得是。” 宫长诀看着镜中的自己,宫女替她画上一枚花钿。 关无忘要她扮成瓮喻的模样。 她大抵是明白了些什么,却又并不十分捉摸得透关无忘的意思,但她隐约猜到,关无忘的这般举动与和亲之事有关。 今日瓮喻的打扮,与平日很是不同,几乎是完全仿照她的打扮,这其中,不知关无忘又插手了什么。 宫长诀换过装扮,从偏门入内,并未有许多人注意到她,而她看向坐在大殿下首第一顺位的余宸时,却是愣了一下。 此人,她是否在哪里见过? 余宸高声道, “不知大周陛下对西青的提议意下如何?” 瓮喻戴着面纱回到位置上,一时不少人对瓮喻低声嘘寒问暖,大有要替瓮喻受苦受罪,以身相代的热忱。 只是瓮喻仍然在出神,木木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本是叮嘱了素琴不再回宴上,要由得杨碌自生自灭的,如今,自己被重新带回了宴上也全然不觉。 元帝低声说了些什么,而一旁的内侍高声重复道, “朕唯有此一女,只恐难以割舍,令其和亲。” 关无忘看向瓮喻,视线缓缓飘到了瓮喻身后的杨碌身上。 关无忘手上的酒杯如离弓之弦一般,猛地砸向杨碌的脚,杨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面上的面具落地,一张脸在众人眼前暴露无遗。 满殿震惊。 元帝的眼珠子慢慢地移到众人所看的方向,却是突然愣住了,然后骤然绽放出一个奇异的笑,元帝拍着几案,低声激动地说着什么。 整个大殿上,除了西青的使者和关无忘,宫长诀,所有人都死死盯住了杨碌的脸。 杨碌忙捡起面具要戴上,却见众人的视线将他团团包围。 杨晟的面色极度阴沉,除却震惊,亦闪着嗜血的光芒。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响起, “二王爷?” “这张脸……也太像了……” 杨碌站起身来,这不就是他要的吗? 他不经意间露出一丝阴鸷,似目的达成的笑,上前跪道, “儿臣见过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帝笑得整张脸的皱纹都浮起来,用手比划着平身的手势。 杨碌起身,昂着头颅,似要俯瞰着在场众人。 杨晟就要起身,关无忘生生摁住杨晟的手, “殿下,不是时候。” 杨晟反手就要甩开关无忘,关无忘低声道, “如果您想将宫家长女嫁给西青五皇子的话,您尽可打破这一切。” 杨晟的动作停住。 杨碌在了,元帝有别的子嗣可依靠了,元帝就不会将瓮喻抓得这么死,只有这般,在这场大宴之上,元帝才能端端正正地说出要将瓮喻嫁去西青。 关无忘慢慢松开手,杨晟跌坐在座位上。 杨碌见杨晟一脸颓然,只以为杨晟是怕了,心中不由得自傲起来,就算是掌控了朝堂又如何,如今,他回来了,杨晟还不是吓得跟只猫一样? 杨碌故作姿态,对元帝一长拜,道, “这些日子里,儿臣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才回到长安来见父皇,想来那西青大皇子倒也没有这般厉害,连在阵前杀的人是不是儿臣都不知道。” 杨碌一边道,一边撇着余宸,眸中皆是不屑之色。 而余宸面色丝毫不改,甚至还浮起了几分笑意。 众人听着杨碌说话,仍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听所见。 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早就死去的杨碌。 只是众人都听得懂杨碌话中的意思,一个两个心中都有些着急。 这可是大宴,双方就算都握着筹码,也决不能这般对对方放肆,就算再不和,面上也要心平气和地谈下去,否则便是失了风度与体面。 如今杨碌这样的行为,不是在羞辱西青,而是在羞辱他们大周,大周的二皇子,居然就是这般胸无城府,愚钝不堪之人。 西青五皇子那个笑,无疑是在看大周的笑话,觉得他们大周可笑罢了。 却没想到,余宸开口,并没接杨碌的话, “那和亲之事,大周陛下如今可有定论了?” 元帝看着杨碌,眸中皆是欣喜,而殿上所有人都看清楚了元帝的口型, 善。 众人皆明白,元帝同意了。 关无忘道, “只是陛下这般同意了,不知五皇子意下如何,可觉得这桩姻亲完美?” 余宸道, “这是自然。” 关无忘笑道, “只是想问五皇子一次,免得五皇子反悔。” “敢问五皇子可知道在座哪一位是我们大周的长公主?” 不肯和亲归去来(2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不肯和亲归去来 余宸遥遥看了宫长诀一眼,宫长诀没由来的心一惊。 余宸带笑道, “自然知道。” “就是青色衣衫,戴着面纱的那位。” “方才有宫人冲撞了长公主,见长公主也并未怪罪鲁莽的宫人,想来长公主该是心善之人,臣下一见倾心。” 众人都看向瓮喻,只有余宸看向宫长诀。 众人只觉得没错,衣衫没错,方才瓮喻公主受了伤,照公主身边素琴的斥责来看,可不就是哪个宫人不好好当差导致的。 而余宸记得的,那个被宫人冲撞了的人,却是被菜肴倾倒了一身的宫长诀。 余宸道, “公主额间一朵梨花钿亦是极美,臣下自然愿意与公主成姣梨之说。” 宫长诀抬眸,看向余宸,果然见余宸直直地看向自己,而殿上众人都打量着瓮喻额间的一朵梨花。 宫长诀忙低下头,关无忘看着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为了逢迎西青骑马喝烈酒的习惯,如今席上都是烈酒,旁人都是被辣得龇牙咧嘴地喝下去,关无忘却面不改色。 宫长诀忽然反应过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位西青五皇子 这位西青五皇子,就是当时在暗阁,她和夜莺在河中救起来的那个人。 那个被她和夜莺误以为是南岳小倌儿的少年。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竟会是西青的五皇子。 宫长诀恍然大悟,难怪当时余宸身上会有南岳独有的异香,不因别的,他可是西青质于南岳的五皇子,质于别国,向来便是受尽排挤与凌辱的,身上会出现那种异香并没什么奇怪的。南岳皇室,只怕会将这个无根无依靠的别国皇子欺凌至极。 殿上众人看着瓮喻,瓮喻却是怔怔地看着前方,杨晟看向宫长诀,缓缓握紧了手。 关无忘说得对,眼前,小不忍则乱大谋,就算是让杨碌暂时在此宴上嚣张片刻又如何? 他已经把握住了大周的朝堂,难不成还要怕杨碌那个胸无城府的莽夫不成? 待瓮喻外嫁西青之后,再对杨碌斩草除根不迟。 大宴上波诡云谲,而西青的京城之中却悄悄涌进一批人。 夜色隐瞒,阵法遮蔽,无人眼见这批人究竟在何处。 夜莺攀上屋檐,旁边是一个同样着黑衣的男子, “你到城北去吧,城南这边我和暗一守着,每个角落总得有人不是么?” 夜莺应道, “阁主安排时说,城南接近边关,应该有三个人一同守住。” 黑衣男子沉默片刻,道, “好。” 暗夜之中,月色之下,京城的数个屋顶上跃起暗色的身影,在黑夜之中跳动着,却也融入夜色之中。 楚冉蘅策马而行,握着关无忘给的城门令牌。 到了城门处,官兵拦住他,他抬手将令牌示人,官兵立马恭敬地让开路,城门大开让他离开。 “方才那个人拿着五皇子的令牌啊。该不会是五皇子在大周出了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你以为大周现在还是以前的大周,现在的大周哪里还敢和西青硬抗,这段日子说是有将士埋伏在咱们京城里面,却连声都听不见一个,多半是吹牛来着。” “那估计就是五皇子新招募的谋士了吧,不大看得清楚脸,都觉得气度不凡,大抵还是什么世家子弟。” “唉,谁知道呢,南岳换人管了,也总得有新臣跟着去南岳。” “我可记得,以前五皇子是不是就是在南岳待了许多年?” “是啊,当时西青还孱弱,五皇子质于南岳多年,如今才回来。” “那现在掌管南岳的是五皇子,只怕是从前那些在南岳的王公贵族们要遭殃喽。” “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你看看你,这你就不懂了吧,凡是质于别国,都是因为自己的国家孱弱,任人欺负,当时的西青可不就是这样?南岳那样的小国都能踩在咱们头上,要我们的皇子在那做质子。能尊重五皇子到哪里去?” “你这意思是说,那些南岳的王公贵族必定欺辱过五皇子?” “话倒不敢说得这么绝对,但这些日子里,总归也是不好过的吧。” “现在五皇子掌管南岳,可谓是风水轮流转,看着有些人就该倒霉了喔。招募这些新臣子,可不就是要把老的全部换掉。换掉之后会有什么下场谁又敢说呢。” 两个官兵小声议论着,管事的头头走过,两人马上噤若寒蝉。 却听见城中似乎忽然有惊声尖叫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秃鹫从城墙上飞起,展开长长的黑色翅羽,消失在夜色中。 鄞州边关。 宫韫和姚远两人围着篝火喝酒,火星飞来飞去,柴火哔啵哔啵作响。 骠骑将军边说边找空地坐了下来, “要找这点柴火都难,本就是荒芜之地,现在又是冬日,烧完这一次,只怕明晚就没有柴火了。” 沈烨就跟在骠骑将军后面,也慢慢地坐下,地上冰凉得很,沈烨只觉得这股冷一直冰到心肺里。 宫韫道, “饥荒自然是非治不可,鄞州的百姓基本都往青州赶过去了,青州的百姓又往长安走,关无忘手中握着大批粮食和银钱,养这些人,应当是不难。” “就算是不够,也还有宫家和左家将家底拿出来赈灾。” “还有姚家。” “也有我们李家一份。” 沈烨沉默片刻,道, “还有沈家和申家。” 众人有些沉默,宫韫道, “如今冀州虽不成大气候,但是总归也是被干扰了,现如今,我们自己的军营里也不知还有些什么人,这些兵力,要想多番应付,只怕是不够。” 众人都明白宫韫话中多番应付是什么意思。 不过就是防着西青反应过来大周并没有埋人在京城里罢了。 到时西青把剩余兵力全部调出,就现如今他们这点兵力,只怕是远远及不上。 姚远道, “冀州多山,西青的军队躲躲藏藏,咱们一时甚至都没有找到人。只怕西青是准备拖死这场战。” 拖死这场战,也是在拖死大周,若是能速战速决,他们大可在谈判之前拿到足够多的土地,到时,大周才能掌握更多的话语权。 宫韫猛饮了一口酒,还未及他说话, 沈烨便沉声道, “决不能将大周土地拱手让人。” 姚远看着沈烨的表情,忽然叹道, “沈烨,原先觉得你是在为申家姑娘拼这条命。” “如今却觉得你真的像个戍守边关的将领了。” 本有些凝固的气氛一瞬间在玩笑之间轻松了许多。 骠骑将军道, “说的是,那申家的小子倒是根木头,只不过申家姑娘居然能有这种魅力。” 姚远笑道, “是姓申的那老东西有这种魅力,他还年轻的时候不也是突然就要娶将门的姑娘,现在,不也还想要申行霈道战场上建功立业吗?” “哈哈,说得倒是。” “不过那将门的姑娘是哪家的来着?我记得似乎走得有些早。” “定王楚家的,前定王的亲妹妹,也是楚冉蘅的姑姑,那时,楚姑娘回娘家的时候,恰巧遇上楚家灭门,就这么的,陪着定王一族下了黄泉。” 骠骑将军语气有些轻浮,宫韫忽然沉下脸,道, “说话注意一点。” 姚远不语,先定王从前也是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人,平时不说,但是谈到的时候,说心中没有一丝波澜,那绝对是假的。 骠骑将军年轻只怕是根本不懂这些。 沈烨道, “楚世子也算是惊才人物,不负了楚氏一族培育之恩。九泉下,定王也能瞑目了。” 沈烨提及楚冉蘅时,抬眸看向了宫韫,宫韫只是沉着面色。 沈烨没有对宫韫多加打量便收回了目光。 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沉着下来。 在座众人都知,沈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楚世子倒确实算是个年少有为的人物,但突然到边关来,突然就说要只身前往西青京城为他们埋伏。 就是傻子,大抵也看得出这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在讨好宫韫,也是在安定大周,更是为了宫长诀。 之前长安之中有关于宫长诀与楚冉蘅的流言,他们都没放在心上,甚至真的都以为不过是为了造势才放出来的消息。 可眼前看到的,无疑都是真相。 也许这次,也不是楚冉蘅有意要来,或许有可能,是宫长诀担心边关,担心宫韫,告知楚冉蘅,拜托楚冉蘅前来的。 而楚冉蘅也愿意以身犯险,这其中的情谊,他们外人又能知道多少? 众人都没有去看宫韫的面色,柴火哔啵哔啵地响。 是自己并肩作战的好友的孩子,并不代表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女婿。至少在岳人心中,父母双亡,孤身一个人,无依无靠这一点,就已经够岳人将此婿否定千万遍。 不肯和亲归去来 余宸遥遥看了宫长诀一眼,宫长诀没由来的心一惊。 余宸带笑道, “自然知道。” “就是青色衣衫,戴着面纱的那位。” “方才有宫人冲撞了长公主,见长公主也并未怪罪鲁莽的宫人,想来长公主该是心善之人,臣下一见倾心。” 书客居阅读网址: 不肯和亲归去来(2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大宴散去,宫长诀走出宫门,却被人猛地拉住手腕, “宫长诀。” 宫长诀回头,见到的便是杨晟急切的表情。 她甩开杨晟的手,面色阴沉, “太子殿下请自重。” 杨晟道, “你这段时间,绝对不可以出现在余宸面前,知道吗。” 宫长诀转开视线, “太子殿下管好自己最要紧。” 杨晟所说的,几乎是与关无忘相同的叮嘱。 关无忘嘱咐她要少出门,彼时她不知道关无忘为何意,现如今,她知道了。 所为的,不过就是避开余宸罢了。 而余宸在殿上独独看向她,她虽不明为何,却也明白过来,余宸想娶的大抵就是她。 而关无忘这般安排,则是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余宸要娶的是瓮喻,而非她。 众人所知的,一样受鲁莽宫人所累的,戴面纱着青衫,眉间有花钿之人,是瓮喻,而不是她宫长诀。 宫长诀道, “倘若太子殿下没有别的事情,还请回去吧。” 宫长诀转身,梳妗扶着她上了马车。 杨晟轻轻握起手,指尖微凉,还带着划过她手背的记忆。 马车起行,宫长诀揭下面纱,梳妗道, “这场宴席里,除却表小姐和申小姐,竟无人注意到小姐你。” 宫长诀抬眸,看着一起一伏的马车帘, “如今我不该是这场筵席的主角,瓮喻和杨晟才该是,宫家在风口浪尖的时间已经过了,从父亲赶赴边关的那一刻,也是我开始变得不重要的时刻。人们总是记得急求和需要逢迎的人,现如今,瓮喻和杨晟才是这种人。” 人心足恃,谁都不敢说自己永远是那个站在中心的人物。 更何况,明面上,宫家已经归于杨晟一派,要讨好一个杨晟门下走狗,不如去讨好杨晟来的快一些。 不明就里的人大抵也以为杨晟和瓮喻是一派的罢,毕竟杨晟掌权之后,瓮喻马上就被放了出来,还重新坐上公主之位。 而今日,杨碌出现,她本以为杨晟会毫不犹豫地将杨碌除掉,以杨碌冒充皇子之类的罪名将杨碌当场解决,以绝后患,却没想到,杨晟居然一声不吭地任由杨碌在殿上耀武扬威。 只恐还会有人认为杨碌有继位的机会,认为之前杨晟当了太子只是因为杨碌死了,现在杨碌回来,杨晟依旧是处于劣势。 会不会有人投向杨碌一派,尚未可知。 到时,宫家自会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会越来越少人注意到宫家。 马车忽然猛地止住,宫长诀一时没有缓过来,忙扶住了窗棂,梳妗差点摔向前去。 宫长诀撩帘, “为什么突然停下?” 她话音刚落,便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 因为余宸就在马车之前,骑在一匹极高的马上,看着她,露出笑容。 宫长诀垂眸, “五皇子为何挡本宫的路?” 余宸骑着的马摇晃了几下马头,引得马车的马左右躲避,余宸握住缰绳,勒住了动摇的马,带着和煦明亮的笑, “公主殿下不在宫中,如今入夜了,倒是要去哪?” 宫长诀抬眸,应道, “自然是要回公主府,难道五皇子竟不曾听闻本宫已经外出立府了?” 余宸笑道, “一向只有嫁出去的公主才有府邸,公主你又为何有公主府?” 宫长诀撩着车帘, “难不成五皇子来大周,竟然不曾听闻有关于我的任何传闻吗?” 余宸微微低头,垂眸看着马背,露出一丝轻快的笑来, “可我所见的瓮喻公主,与传闻中似乎大不相同。” 宫长诀抬头,眸色流泻出几分嘲讽之意, “传闻不会空穴来风,五皇子要娶本宫,可要做好准备。” 余宸始终面容和煦, “我也只相信我看到的罢了,不是我太过自信,而是我信公主不是那般水性杨花桀骜不驯之人。” 余宸下马,走到马车前,伸出手,道, “可否请公主殿下一叙?” 宫长诀别过脸去,从另一边下车, “五皇子还是注意分寸的好。” 梳妗担忧地看着宫长诀, 宫长诀背对着梳妗,都能感觉到那视线有多么焦灼,宫长诀道, “素琴,你先回公主府去,本宫随后便会回去。” 梳妗急道, “公主殿下,如今夜若是深了,只怕是冷得厉害,不宜在外逗留。” 宫长诀淡淡道, “难不成本公主做决定还需要你一个贱奴来置喙?” 梳妗又欲说些什么,却是生生忍住,转而道, “唯,谨遵公主旨意。” 小姐的语气,分明就是在学瓮喻,言语间也唤她素琴,而不是梳妗,素琴此人出了名的对瓮喻狗腿子,还为瓮喻做了不少恶事,从来对瓮喻都是言听计从,若是她眼前再对小姐百般劝阻,便极容易在西青五皇子面前露馅。 余宸笑着,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身后跟着的侍官。 “公主既然有意,臣下亦当作陪。” 余宸对宫长诀始终自称我,如今又自称臣下,无疑是在迎合讨好宫长诀。 马车缓缓起行,宫长诀站在原地,却将之前揭下的面纱戴上。 她与余宸之间相隔五步,若非步调一致,只怕就与过路人无异 天寒路滑,路上并没有许多人,只时不时零星几个人过路。 余宸道, “听闻公主殿下向来讨厌宫家长女?” 宫长诀站住脚步,语气冰冷, “这是谁告诉你的?” 余宸笑, “臣下还听闻,公主倾慕定王世子已久,故而厌恶宫家长女,甚至到了要亲手杀死宫家长女的地步。” 宫长诀返身,一双眸盯着余宸, “本宫劝你最好别乱说话。” 余宸却笑,走前两步,与宫长诀走近了一些, “公主,你看臣下,容貌可比得上那定王世子?” 宫长诀眸光流转,带着几分威胁之色, “论颜色,五皇子自然能及那定王世子,那定王世子和宫家长女说到底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本宫又怎会将他们放在眼里?五皇子提及这些,究竟想告诉本宫什么?” 余宸笑,却是步步逼近宫长诀,宫长诀退后,背靠在了墙上,余宸看着她,面容像是在撒娇,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透着委屈,水灵灵地闪着让人心疼的光泽,他容貌极盛,就这般离宫长诀咫尺之间, “公主殿下若是觉得我生得有几分好看,不若看我可好,不要再看那定王世子了。” 宫长诀直面余宸这般撒娇委屈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怜惜,只觉得背后阴恻恻的。 余宸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完全没有一点儿污浊的痕迹,但就是莫名让宫长诀觉得可怖和瘆人。 宫长诀冷声道, “待本宫嫁去西青,出嫁从夫,自然是随五皇子掌控,五皇子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 余宸闻言,眸中却染上几分泪意,湿漉漉如小鹿一般的眼睛看着宫长诀,委屈道, “喻儿,你别再喜欢他了好吗?” 宫长诀要从旁边躲开他,却被余宸一把抓住手腕,宫长诀挣扎,却无论如何挣脱不得,他握得极紧,她没有丝毫挣脱的缝隙。 余宸的眼睛微红,似乎有些生气地看着她,他本比她高出太多,却是弯下腰逼近她,将脸几乎要凑到她面前, “答应我,我会对你好,西青有什么我都给你,你以后只喜欢我好吗。” 他话语柔软,几乎是恳求的姿态,但手上的力却不减半分,反而是握得更紧,宫长诀只觉得自己的手腕生疼。 “答应我好吗,你从前的那些事情我全部都不管,我只要你以后只有我一个人。” 本该是天真得让人怜惜的神态与语气,怎奈宫长诀却能见他眸后所有算计,这般清浅的眼睛,却深不见底。 眼前的这些,不过都是装的罢了。只有余宸紧紧握着她的那只手,才暴露他的真实意图。 宫长诀只觉得眼前的余宸比之杨晟更可怕,杨晟会在宫变那夜给她下毒,趁机破她清白。 但那些,是她事后能一下子就猜到的。 可眼前的余宸,眸子里折射的光是这样委屈和单纯,说的话也是这般人畜无害,她却根本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宫长诀另一只手握紧衣袖里的烟花弹,做好了下一刻就唤出暗阁隐卫的准备。 余宸身上的热气席卷到宫长诀身上, 宫长诀看向别处,胸口起伏,只装作呼吸急促道, “好,本宫答应你,会遣散府中所有男宠,再不看定王世子一眼。” 余宸没有丝毫松手,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宫长诀道, “真的?” 宫长诀点头, “嗯。” 余宸缓缓放开宫长诀的手,宫长诀咻一下就把手收回。 而隐卫不唤而来,竟是全部作刺客打扮,大喊道, “瓮喻你这,拿命来!” 宫长诀霎时间明白过来,趁余宸还没反应过来,一下子躲到了旁边,而余宸和隐卫搏斗,宫长诀只是借着夜色拼命地跑,怕余宸再追上来。 宫长诀回头看,却猛地撞进一个人怀里,她抬头,一张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 她噔时泪盈于睫。 楚冉蘅拍着她的背,轻声道,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 不肯和亲归去来(27)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杨晟和少府同时看向声援,关无忘正将帘子放下,便上前行礼道, “臣见过太子殿下。” 杨晟道, “太傅这话中之意,是劝本宫去漠北十三城?” 关无忘笑, “那是自然,如今长安之中没有您的兵马,您一定也觉得处处都被掣肘,既然您已经掌握了朝堂,为何就不能掌握住兵权?” 杨晟面色犹豫。 关无忘道, “太子殿下别忘了,兵权才是话语权,否则,宫家是怎么在长安之中掀起之前那场腥风血雨的?难道不是因为手握兵权?所以才有资格嚣张吗?” 杨晟面色凝重, “太傅所言不无道理。” 关无忘一拱手道, “这前朝之事,自然有臣,和您的诸位臣下一同守住,保证太子殿下走前什么模样,回来之后还会是什么模样。” 杨晟深思,而少府悄悄退到关无忘身后,果然这些碰钉子的事情还是要交给廷尉大人,不交给廷尉大人,只怕自己是多少要吃点苦头的。 少府抬头偷偷看了关无忘一眼,发现关无忘亦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中尽是毫不经心的嘲讽。 少府以为是嘲讽他胆小,而关无忘嘲讽的不过是他谄媚逢迎,唯唯诺诺罢了。 科举出身的朝臣,学富五车,却这般奴颜婢膝地对一个半大的孩犊,说出去只怕笑掉大牙。 从前读的书,不知是读给了自己,还是读给了主子。 杨晟返过身去,面对着太子的莽座,他脑海之中倒映的,却是那把金碧辉煌的龙椅。 在所有人看来,宫家是依附于他的,不然当初也不会亲手将他送上太子之位。 但是,他深知宫家的心并不在他这一边,他甚至看不穿宫家到底要做些什么。 宫家一边便表面臣服与他,暗地里却与他没有任何瓜葛,一边又连同申家和左家,还有数个朝廷重臣,而这些人,恰巧都是他的人。 宫长诀之前承诺要嫁给他,他以为这也代表着是宫家在向他示好。而如今宫长诀的态度与之前几乎判若两人,却不知是宫家的态度,还是她的态度了。 如今想来宫家,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向他示好过,但却真正的与朝中各个大臣紧密联系。 甚至与关无忘也保持着联系。 只怕如今宫家不进不退,是想要看到底他能不能坐上皇位,到底值不值得宫家投诚,若是他值得,如今宫家能与他身边的人联系在一起,便是一朝向他臣服也不觉得奇怪。但若是他不能登位,宫家随时倒戈向别的方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杨晟的十指搭在窗框上,食指在框上轻轻敲着。 只是他却不知道宫家哪方都不倒戈却与他紧密联系的原因,并不是等待时机,保持中立。能在最快的时间之内投入正确的一方中。 而是因为宫家手握着他身边的所有资源,一朝一夕之间便可让他一无所有。 现有的所有派别都不值得宫家跟随,宫家要扶立的,只是宫家要扶立的人。 宫长诀坐在窗台旁边,梳妗试探道, “小姐今日还出去吗?” 宫长诀没有回头,却托着下巴笑道, “想必近日都出不去了,难不成要让五皇子知道我是宫家长女吗?” 梳妗闻言松了一口气, “小姐知道便是。” 两人谈笑,却乍闻前院嘈杂。 宫长诀起身走到外院去看,却见宫霑拿着一张纸在看,而周围小厮则忙上忙下将东西拿出院子。 宫长诀眼尖,一下子就看出是装盔甲和兵器用的箱子。 宫长诀惊道, “叔父?” 宫霑看向宫长诀,下意识将纸藏在背后,这般的动作,宫长诀无比熟悉,每每宫霑和宫韫要出征应战,且是严峻的战役时,他们都会下意识把消息藏住不告诉她和母亲,免得她们担忧。 宫长诀站在不远处看着宫霑,心下已经明白是发生了什么。 宫元龄却是从她后面跑出来,直奔向宫霑, “叔父,边关危急了是不是?” 宫霑只是沉默不语。 宫元龄急得直掉眼泪, “叔父,您说话啊。” 宫长诀只是站在那里,和宫霑一样,同样面色凝重地沉默。 宫元龄摇着宫霑的手臂,泪落如雨, “叔父,是不是父亲……父亲他……” 宫霑缓缓道, “放心,没有。” 但他眼中的情绪并没有半分轻松,只是依旧沉重,似乎已经沉入这阴沉的天色之中。 宫长诀心如鼓擂,一字一句艰难地问道, “叔父,难道西青已经发现了京城里根本没有我们的人吗?” 宫霑握紧手中的纸, “敌军潜入我们的阵营之中,杀了骠骑将军与游骑将军。” 宫霑沉默片刻, “还有沈副将。” 宫长诀眼前恍然是那夜申行姝看着烟火流泪的模样。 还有当初花灯节时,那个隔着画屏与她对诗的清雅公子。 沈烨死了,那申行姝呢,在长安之中苦苦等着他建功立业回来娶她的申行姝呢? 宫元龄闻言,竟是跌坐在地上, “李…将军死了?” 宫元龄拽住宫霑的衣角,斗大的泪珠滚滚流下, “怎么可能,叔父,您们可有弄错?李将军怎么可能会死,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骠骑将军,姓李,是宫韫一手提拔上来的。时常出入宫府。 宫长诀似乎明白过来,为何宫元龄痛哭至此。 因为李将军对她的意义,就是沈烨对申行姝的意义。 宫长诀脑中竟猛然遁入一段记忆,暗黑的地牢里面,宫元龄被凌辱,最后,最后满眼血腥冲进来的那个人,就是李望。 她当时受了极大的惊吓,当场晕倒过去,依稀之间,能见那个向来鲁莽没有分寸的青年小心翼翼地用衣衫包裹起宫元龄。 那般没心没肺,也从来不重视繁文缛节的一个人,竟也会有那般温柔凄楚的时候。 宫长诀看着跪倒在地的宫元龄,自己的手微微颤抖着, 她不记得了,她到底是从什么开始,前世的一切竟然开始慢慢模糊了? 明明这段记忆,她有印象的,为何之前却似乎在她脑中消失了一般? 宫元龄跪在原地痛哭,宫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由着宫元龄扯着他的衣角。 听着宫元龄爆发的悲恸。 鄞州,被西青再度攻进,占尽优势了。 不会的,为什么? 她明明就重生了,为何这一切竟然发展成如今这样子。 难道这次,宫家仍旧守不住大周,她也依旧守不住宫家吗? 难道,这就是任前辈所说的变数? 哭声与满院跪下的奴仆都在宫长诀瞳孔里打转。 她只感觉天地一片眩晕,而后便是一黑。 倒下的那一刻,她听不见世间的所有声音,却好像看见了一个背影,背对着她,在拨弄一盏芙蕖烛台。 烛台上的烛火好亮,跳跃着,要泯灭世间所有的光。 她似乎是躺着的,紧紧地闭着眼,手被一双有力而温暖的手握住,却感觉到无边无垠的冰寒。 那个背影就这般背对着她,背对着她的全世界。 她悄然倒下。 烛火摇曳,天光也摇曳。 那盏烛火,就是照亮她现世的明阳,烛火灭了,她亦灭。 任玄机悠哉悠哉地穿着一件极夸张的大裘走进屋里,楚冉蘅忙将羊皮卷翻过面,用其他书本压住。 任玄机若有似无地看了书案一眼, “楚冉蘅,灯火要熄灭了。” 霎时间,几案上摆放着的烛火咻一声熄灭。 一语双关,楚冉蘅不敢细思那盏烛火之意。 楚冉蘅面上毫无波动,只是淡淡道, “师父倒不必以这些小法术来蒙蔽视听。” 楚冉蘅重新点燃了烛台,任玄机已经坐下了。 任玄机的模样越来越清瘦,似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仍然是那般放荡不羁的动作,却比之前仙风道骨许多。 任玄机幽幽道, “一世,容三生,只可惜老朽不在三生其中。” “梦生梦死又如何,梦若是醒了,不是皆大欢喜吗?” 楚冉蘅道, “倘若三生醒来之日,发现失去一切,不若如今便杀了她。何必徒增她悲痛。” 任玄机将手放在小火炉上道, “原来你这少年老成的小子还会说这种气话。” 楚冉蘅道, “师父说的话弟子全来不懂,还请师父早些歇息。” 楚冉蘅起身,长揖一拜,便要离开,任玄机却扯住了他的手臂, “小子,别逞强,若强行要与她一起,你也会死的。” 楚冉蘅却退后两步,笑道, “死怕什么?” “我已经报仇了,一身了无遗憾,就陪她梦一场如何?” 失去她的锥心之痛,他不想再来一遍。 当初在断崖边随她一跃而下的时候,他就没有想过要独活于世,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要走,哪怕只是梦境,只是幻想。他也愿意一辈子留在梦里。 他记得了,他都记得,从前梦里梦到的,不是前世。 那些梦里种种,他也不是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不记得,而是因为他忘记了,所以不记得。 那梦中的他,就是他,不是什么从未发生在他身上过的前世。 他陪她跳崖,眼睁睁看着她自戗。这样的无能为力,他不想再重复一遍。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不肯和亲归去来(2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卷轴展开,却只是鄞州与冀州的地图。 杨晟道, “太傅这是何意?” 关无忘的手点在鄞州观山上, “如今宫家的主力已经全部在鄞州,而今,宫家只有老弱妇孺,倘若元帝和杨碌要对宫家下手,宫家只怕是毫无招架之力,而杨碌的性命又必须要留到和亲之后,您如今杀他不得,您又即将要去漠北十三城,如此,您只怕没有时间来护住宫家。” “太子殿下最好抓紧时间,在您要出发去漠北十三城之前就将西青求和之事处理完毕。趁早解决杨碌,防止其对宫家下手。” 关无忘一脸恭敬,但目的,并不是要保住宫家。 杨碌和元帝虽然将宫家视做是杨晟一派,始终忌惮,但如今杨碌和元帝分身乏术,没有旁的心思来管宫家死活,也不敢去管宫家死活。怕碰到杨晟的逆鳞,使自己失去苟延残喘的时间。 关无忘眸光淡然, 就算有,楚冉蘅也会竭尽全力护住宫家,若是楚冉蘅不能,他亦不会坐视不管。 他这次的目的,是要给大周争取足够多的时间。 如今西青和大周在争夺鄞州,大周如今虽然有些难以招架,但在鄞州占据的土地远比西青占据的多,而西青则一味地将世间拖下去,越拖,则对西青越有利,现在大周已经有些招架不住的意思,而西青内部还有大量兵力未曾出动,只有越早签订两国契约,对大周越有利。 如此,才能使余宸的想法破碎。 杨晟的手压在卷轴上, “本宫为何要保下宫家。” 关无忘闻言,略有些意外,杨晟没有问该如何速战速决,却问他为何要保住宫家。 正常情况下,他以为,就算是为了宫长诀,杨晟也会对宫家顾念一二。却没想到,杨晟并不因宫长诀而顾念任何旁的事物。 大抵,杨晟要的也不过是那个躯壳罢了。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想占有。 关无忘恭敬道, “殿下,如今宫家保持中立的态度,您可有感觉到?” 杨晟眸色一紧,这正是他近日里思索最多之事。 关无忘道, “臣如今只怕是不能再瞒您了。” 杨晟面上一冷, “太傅有事瞒着本宫?” 关无忘恭敬道, “是,臣一直在私下与宫家有来往。” 闻言,杨晟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件事他早就从细作口中知晓。 而他对关无忘的信任足够他去相信关无忘不是在吃里扒外。 更何况,关无忘还需要做宫楚那边的细作为他打探消息不是么? 杨晟道, “太傅如今想告诉本宫什么?” 关无忘道, “宫家一直在隔岸观火,为的不过就是要静观其变,适时选择投靠的对象。如今,太子殿下您已是大势所趋,自然就是宫家的首选,也是唯一选择。” 杨晟点头,这倒与他所想没有什么差异。 宫长诀忽冷忽热,宫家表面臣服,这些,不过都是因为这个罢了。 关无忘道, “倘若他日您登基,必定需要将门相助,才能握稳这个朝堂。” 杨晟道, “依着太傅的意思,宫家如今有心投向本宫,本宫便应该有惜臣之心,向宫家展示本宫的偏袒和怜爱?” 关无忘道, “于臣的立场来看,确实如此。” 关无忘又补了一句, “倘若他日您要娶宫家长女,只怕也是保全好宫家比较好一些。” 杨晟猛然想起那时命人追赶了,宫长诀亲口向他保证会在他荣登大宝时嫁给他,他,似乎亦答应了她,要保住宫家。因为他知道那是宫长诀最珍视的东西,为了得她一句许诺,他不惜以之为诱饵。 明明让宫家屹立不倒,对大权来说,无异于放虎归山。 杨晟道, “那太傅认为本宫应该如何使这场谈判速战速决?” 关无忘恭敬道, “西青值得嚣张的无非是他们手握比我们更多的兵力。” 杨晟眯起眸子, “太傅的意思,是要本宫收揽兵力?” 杨晟忽然想起前日里,关无忘与他说,要他放心地去漠北十三城,关无忘自会打理好一切。 原来,关无忘早就在为这件事准备了。 杨晟心中忽然大快起来。 关无忘替他着想,却每每都不早说,只是默默将事情做好,尽早为他考虑,却没有丝毫邀功的意思,现在想来,当真是极忠心的。 关无忘道, “在殿下不在的日子里,臣会安抚住宫家,只是臣只是区区一个臣子,难以维持太久,还请殿下早去早回。如此才是良道。” 关无忘长揖, “大周江山稳固,他日殿下继承大统之时,也必定四海升平,太平盛世。” 杨晟闻言,虚扶了关无忘, “太傅能这般尽心尽力地为本宫考虑,本宫甚是欣慰,待本宫他日大业得成,太傅必定是群臣之首。侯爵加封。” 关无忘面上始终带笑。 宫长诀坐在秋千上,梳妗劝道, “小姐进去吧,如今这么冷,冻坏了可怎么好。” 宫长诀闭着眼,靠在秋千索上,不知何时开始,脑子里关于前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乍然一想,好像还能理清楚上辈子做的事情,但很多细节却无迹可寻。 曾经觉得她一定会一直记得的,那些奚落她,向她泼脏水的人的脸,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而梦中常常出现一盏芙蕖烛台,烛火摇曳,一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感觉如此熟悉,但她却像是已死之人一般,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也看不见周遭所有事物,只能感受到一些东西。 心脏有时候会突然疼起来,没有一点儿预兆,有时在用膳,有时在半夜,疼得她惊醒,在数九隆冬的日子里满身冷汗。 李素却又只是看着她,一遍遍给她号脉,却没有任何结论。 府中请了归春堂的大夫来看,归春堂的大夫也只是告诉她注意休息和进补。 她只是隐约觉得,她不是病了。她的心脏像是空了一块,常常出现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如同胸腔里已经没有心脏了一般。 宫长诀抚着秋千索,玉指划过冰凉的铁索,丝丝沁骨,却好似令她更清醒了一些。 夜渐渐深了,她起身,梳妗忙跟上。 却听见城中忽起一阵喧嚣。 宫长诀不以为意,长安中日日都有事情发生,只怕轮不到她来管。 思及此,她忽然想起余宸,那双清澈见底却又阴鸷得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藏着如野兽嗜血的狂躁。 瓮喻不是她,但只要余宸以为嫁给他的瓮喻是她就够了。关无忘在其间种种安排她不想了解。至于要将如今精神略微迟钝于常人的瓮喻嫁去西青,她亦不觉得有多残忍。 瓮喻前世在宫家放置罪证,使宫家人人喊打,这一世又数次要治她于死地。她不是什么圣人,也不是别人一棒子打过来,只知道一味忍耐和让自己接受的人。 她重活一世,也不是来当窝囊废的。 对瓮喻,只留得一个这样的下场,已是她太过仁慈。 刚回来的时候,她只想杀了瓮喻,如今明白过来,或许生不如死,比死更难受。 她经历的那些时间,还有刚刚重生回来时一个人硬撑起一切时的痛苦,那些深夜无法安睡的时刻,都该原原本本地还给瓮喻。 让瓮喻也试试没有家,没有亲人,世界要将自己屠尽的感觉。 梳妗忽然握住了宫长诀的手,瞳孔里都是震惊,额上还带着方才跑出来的薄汗, “小姐,奴婢有一个消息,您听了千万要撑住。” 宫长诀抬眸。 梳妗面容焦急且紧张,似乎就要哭出来了, “小姐,定王府走水了,楚世子…他没能出来。” 宫长诀霎那间只感觉被重锤一击,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恍惚,模糊得看不清前边的路。 她腿软得站不住,一下子倒在地上。 梳妗紧紧握着她的手。 宫长诀的瞳孔无法聚焦,眼中倒映着摇曳的烛火。 梳妗带着哭腔, “小姐,您别着急,楚世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说不定楚世子根本就没在府里,所以才没在火场里发现他。” 宫长诀根本就听不清梳妗在说什么,只看见她的嘴一张一合,宫长诀的面色苍白得吓人,一双手凉得如同冰块一样。 她一时间只觉得血气上涌,猛然倒在雪地上。 梳妗惊叫, “小姐!” “小姐!” 周围的丫鬟冲上来扶住宫长诀,而宫长诀听见莫名响在耳边的声音, “你这般回来,再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死路又如何,我难道不早就是已死之人吗?”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要做。归魂引只能栓住三个人,如今有变数在其中,多了一个人,那我必须要留在那里,才能保住那多出来的变数。” “那个变数不必你来挽救!” “我不单是为了挽救那个变数,我想陪着她。哪怕就此殒命,我不会有半分后悔。” “你疯了,你当真是疯了。” “难道你心中所想与我有半分不同吗?这盏灯用的是你的心头血,你日日夜夜剜心来续灯,难道,你与我有任何区别吗?” 不肯和亲归去来 卷轴展开,却只是鄞州与冀州的地图。 杨晟道, “太傅这是何意?” 关无忘的手点在鄞州观山上, “如今宫家的主力已经全部在鄞州,而今,宫家只有老弱妇孺,倘若元帝和杨碌要对宫家下手,宫家只怕是毫无招架之力,而杨碌的性命又必须要留到和亲之后,您如今杀他不得,您又即将要去漠北十三城,如此,您只怕没有时间来护住宫家。” “太子殿下最好抓紧时间,在您要出发去漠北十三城之前就将西青求和之事处理完毕。趁早解决杨碌,防止其对宫家下手。” 关无忘一脸恭敬,但目的,并不是要保住宫家。 杨碌和元帝虽然将宫家视做是杨晟一派,始终忌惮,但如今杨碌和元帝分身乏术,没有旁的心思来管宫家死活,也不敢去管宫家死活。怕碰到杨晟的逆鳞,使自己失去苟延残喘的时间。 关无忘眸光淡然, 就算有,楚冉蘅也会竭尽全力护住宫家,若是楚冉蘅不能,他亦不会坐视不管。 他这次的目的,是要给大周争取足够多的时间。 如今西青和大周在争夺鄞州,大周如今虽然有些难以招架,但在鄞州占据的土地远比西青占据的多,而西青则一味地将世间拖下去,越拖,则对西青越有利,现在大周已经有些招架不住的意思,而西青内部还有大量兵力未曾出动,只有越早签订两国契约,对大周越有利。 如此,才能使余宸的想法破碎。 杨晟的手压在卷轴上, “本宫为何要保下宫家。” 关无忘闻言,略有些意外,杨晟没有问该如何速战速决,却问他为何要保住宫家。 正常情况下,他以为,就算是为了宫长诀,杨晟也会对宫家顾念一二。却没想到,杨晟并不因宫长诀而顾念任何旁的事物。 大抵,杨晟要的也不过是那个躯壳罢了。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想占有。 关无忘恭敬道, “殿下,如今宫家保持中立的态度,您可有感觉到?” 杨晟眸色一紧,这正是他近日里思索最多之事。 关无忘道, “臣如今只怕是不能再瞒您了。” 杨晟面上一冷, “太傅有事瞒着本宫?” 关无忘恭敬道, “是,臣一直在私下与宫家有来往。” 闻言,杨晟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件事他早就从细作口中知晓。 而他对关无忘的信任足够他去相信关无忘不是在吃里扒外。 更何况,关无忘还需要做宫楚那边的细作为他打探消息不是么? 杨晟道, “太傅如今想告诉本宫什么?” 关无忘道, “宫家一直在隔岸观火,为的不过就是要静观其变,适时选择投靠的对象。如今,太子殿下您已是大势所趋,自然就是宫家的首选,也是唯一选择。” 杨晟点头,这倒与他所想没有什么差异。 宫长诀忽冷忽热,宫家表面臣服,这些,不过都是因为这个罢了。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不肯和亲归去来(30)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宫长诀沉入梦中,她似乎在一片沼泽中,她一点点陷下去,湿滑却吸噬人的潭泽像是巨兽,一点点将她吞没。 楚冉蘅忽然出现在沼泽边上,他伸出手,她将手交给他,他握着她的手,却好像丝毫没有力气一般,明明他手臂上已经青筋暴起,眉头也紧紧地皱着。似乎已经用尽全力,却没能拉起她半分。她只能在这片沼泽之中越陷越深。 而她眼睁睁看着楚冉蘅跳入沼泽之中,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他面色极白,面上全都是冷汗,薄唇亦是白得像纸。手掌的温度也不像平时那样温暖,反而是带着微凉。 她开始怎么也握不住他的手,她想说话,发现自己竟然怎么都张不开嘴。她已是心跳如雷,沼泽已经漫过他们的胸口,她急着想要他离开,拼命挣扎着把他往岸上推,他却丝毫不动,她心中慌乱,已是大失分寸,她闭着嘴,怎么也张不开嘴来说话,却在喉咙里拼命叫喊,一遍遍让楚冉蘅走。 楚冉蘅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用手摸了摸她的头,扬起一个沉默的笑。似乎是在安抚着她,但是他的手好冷,只有掌心是暖的,他只用掌心碰她。她的眼泪拼命地流,他好像看不到一般,只是缄默地对她笑。 她却从那个笑中,读出了他的命轮,没有由来的,她看见倒流的血泊,光可鉴人的满月,大得就抵在地平线上。大得骇人,压迫着整片星空。 他笑,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宫长诀猛地睁眼,梳妗见状,惊道, “小姐醒了!” 梳妗眼圈全是红的, “小姐您终于醒了,您真的吓死奴婢了。” 左氏急走到床前,握住宫长诀的手, “长诀,可还有什么地方不适?” 宫长诀的心仍旧跳得极快,她依旧想要大喊快走。梦里的一切都让她心悸。 死死握住左氏的手,宫长诀面色发白,她急道, “楚世子呢?楚世子可找到了?” 左氏闻言皱起眉头,却犹豫了一瞬, “楚世子…” 宫长诀急切地看着左氏, “母亲,您快说啊。” 左氏却只是沉默。 过了片刻,左氏慢慢道, “不若先将府医传唤进来,看看小姐身子可有异样。” 梳妗低着头,红着眼睛,道, “是。” 宫长诀的心极速下坠,直直掉入冰窖之中。她的嘴唇都在颤抖, “楚世子没有救出来是不是?告诉我,是不是?” 宫长诀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揪着左氏的衣衫, “母亲,您说话啊!” 她嘶吼出来的声音也是极弱极弱,她根本没有力气去喊出来。 却是用尽一身的力气要说出这些话。 左氏没有看宫长诀,声音却在颤抖道, “长安中还有很多俊杰,不只有定王世子一个。” “长诀,你看开一些。” 宫长诀的手无力地从左氏衣袖上滑下,她面色莹白,斗大的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母亲要我看开什么。” “他怎么可能……会死。” 梦中血泊与命轮,满月和沼泽都浮现在她眼前。 他刹那间消失在她眼前。 就这么突然地消失了。 宫长诀捂住自己的头,左氏还想开导她,却听见宫长诀捂住头毫不压抑的哭声,崩溃如决堤,洪水蔓延出来,绝望和悲恸喷涌出来。 她没有力气哭的可是她的心极痛,像有人在活生生地剜她的肉,抽她的筋骨。 天地一片眩晕,没有了任何天光与颜色。 一方清莲手帕缓缓落在他身上,他丝毫不顾地离开。 那块手帕被她攥在手心里,火场里,他死死握住她的手,眸中满是怒气, “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重要到你不要命也要来找!” 转眼她就站在宫府门口的街上,趁夜色扑进他怀中,轻笑一声,, “今日叔父都在房里睡觉,不会出来街上逛的。” 他宠溺地笑,淡漠疏离的面容流转过只有她能见的颜色。 她躲开余宸,从乱斗中跑出来,看见他站在不远处,一瞬红了眼。 她听见他说,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宫长诀五脏六腑都在身体里翻滚,左氏抱紧她。 宫长诀却已经是无力再哭出来,心头像闷着滚烫的火浪,烧得她神思恍惚,魂魄游走, 回来晚了,他只是回来晚了。 李素站在门外,迟迟没有进去,提着药箱,梳妗轻轻将门掩上,看着李素的眼睛道, “素素姐,小姐到底怎么了。” 李素一贯地面无表情道, “之前从脉象上看,没有很大的问题,最多只是身子骨虚弱一些,昨夜我诊脉,发现她的脉搏会突然停下,过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脉象也虚弱,若有似无,往来艰涩,难以判断。内虚外邪,阴阳严重失调。一般这种情况,” 李素转眸看向内室,眼中乍然间有泪光闪烁,在她转回头的一瞬又消失, “可能需要准备后事了。” 李素抬头,见梳妗扶着门框,眼泪簌簌落下。 李素只是转回头,看着宫长诀,道, “但并非不治之症,有巫术可解。倘若你们能找到有能力的巫清,也许小姐的命还是可以保下来。” 梳妗抓住她的手臂, “素素姐,你一定知道去哪找巫清,求求你,帮小姐这一次吧。” 李素眼圈红了,却只是低下头,声音平静, “她身上萦绕着的东西,不是病症。我没有办法救她,巫清能救也只是我的猜测,而世间巫清极少,要找巫清救她,只怕比登天还难。或许能救她的也不只是巫清,别的事物,说不定也可以。但是我不知道那该是什么。” 梳妗靠在门框上看着宫长诀,门内门外,悲恸如洪水泛滥。 李素只是低着头,不再敢往宫长诀的方向看一眼。 夜幕低垂,行宫中,一个奴才往火炉里加炭火,合上笼盖的瞬间,火星溅出来。 余宸拿着茶盏悠悠道, “办妥了?” 奴才忙走到余宸面前,弓着腰低头道, “保证了无痕迹,如今定王府已经是一片断壁颓垣,那定王世子不可能还活着。” 余宸的眼皮耷拉着,没有看那太监, “那宫家呢?” 太监道, “听说大周太子如今并不在长安之中,没有大周太子庇护,也没有宫霑护着,宫家不过就是一些老弱妇孺。要杀宫家长女,简直易如反掌。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情,奴才必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 余宸放下茶盏,起身,伸手抚了抚衣衫的皱褶, “不必了。” 余宸抬眸,窗外枝桠挂满积雪, “本王要亲自做这件事。” 唯有他亲自做这件事,瓮喻才知道,谁才该是她要依靠的人。 他不仅要杀,还要闹出一场风波来,在瓮喻面前,让她亲眼看着自己最恨的人趋死。并且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他所为。 而悄无声息地杀定王世子,不过是因为他不希望瓮喻恨他。 他都下了这么多的苦功夫,瓮喻该是时候臣服于他。 宫长诀浑浑噩噩,穿着单衣站在院子里,鹅毛大雪纷飞,她就这般单薄地站在雪地里面。 梳妗遍寻宫长诀不到,急着跑到院子里,见宫长诀站在雪中,她忙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裹在宫长诀身上, “小姐!” “外面冷,咱们回去吧。” 宫长诀只是麻木地看着半空。眼睛没有焦点。仿佛魂魄已经离开身体,唯有躯壳在这里。 更露在滴落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很轻微很轻微,却好像是这个世界里,她能听到的唯一声音。那个声音从空空荡荡的地方传来。 天上没有月,宫长诀却觉得月极大,就呈现在她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月下呼唤着她。 与更露一同响起的,还有极轻极轻的脚步声,从暗夜中幽幽传来。 一步一步踏在她的心上,好像是什么在吸引着她一般,她忽然睁大了眼睛,转身,猛地跑起来,披风落在雪地里。 梳妗急道, “小姐!” “小姐!” 宫长诀只是奋力地奔跑着,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急切地呼唤着她,在指引着她一步步先前。雪太大,她看不清路,看不清所有景象,唯有那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在雪中燃烧。 沉重的朱门一向需要两个小厮才能推开,她却用上最大力,一下子就推开了。 她捂住心脏,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牵连着一般,在向着一个方向跳动。 浪潮般的记忆涌现在脑中, “宫长诀,你看看我,别哭了。” “宫长诀,你好没道理啊。” “我曾经觉得,时间很重要,地点很重要,却忘记了最重要的,是我眼前的人。” “宫长诀,你只需要向我走一步,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都由我来走。” “长诀,过来。” “别怕,有我陪着你。” “宫长诀…” “宫长诀……” 她捂住砰砰跳动的心脏,奔向一个未知的方向,却被脚下的石子绊倒,猛地摔在地上。 刹那间,心脏异常的温热与跳动随着摔倒而消失了。 她用手撑着,在雪地里,挣扎着想要起来。 却再听不到那些跳跃在她耳边的声音,突然燃烧的血液也突然停止了沸腾。 宫长诀跪在雪地中,捂着心脏,却再没有一丝感应,也没有了方才乍然燃起的无比的,无由来的希冀。 茫茫的大雪之中,只有她,一个人瘫倒在街中央。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不肯和亲归去来(3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宫长诀慌乱地擦着眼泪,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楚冉蘅看着她,温声道, “你不是孑然一身,你还有我。” 宫长诀看向楚冉蘅,他的话像敲钟时跌宕起的层层回声,震在她的肺腑里。 这回声,似无穷无尽。 她一动不动,呆呆地杵在原地。 他说,你还有我。 他的话似珠玉落心间。 云霞倾落,像潮水一样涌来。 拱桥上,人如玉。 拱桥下,水连天。 楚冉蘅道, “我从前觉得,时间很重要,地点很重要,可是最重要的,却是我眼前的人。” “我曾经觉得,那个人像一只鹭鸟,哪怕只有一刻停在我掌心,下一刻就要飞走,和苍穹白云为伴,我也会祝福她,可是现在,我看见了她的不安与脆弱,却再做不到轻易放手,因为这份心情,我放下所有考虑与算计,前路与成败,若是这份心意不能对等,我愿爱得更多的人是我,她走一步就好,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由我来走。” 楚冉蘅看着她, “宫长诀,你愿不愿意走这一步?” 宫长诀慌乱地擦着眼泪,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楚冉蘅看着她,温声道, “你不是孑然一身,你还有我。” 宫长诀看向楚冉蘅,他的话像敲钟时跌宕起的层层回声,震在她的肺腑里。 这回声,似无穷无尽。 她一动不动,呆呆地杵在原地。 他说,你还有我。 他的话似珠玉落心间。 云霞倾落,像潮水一样涌来。 拱桥上,人如玉。 拱桥下,水连天。 楚冉蘅道, “我从前觉得,时间很重要,地点很重要,可是最重要的,却是我眼前的人。” “我曾经觉得,那个人像一只鹭鸟,哪怕只有一刻停在我掌心,下一刻就要飞走,和苍穹白云为伴,我也会祝福她,可是现在,我看见了她的不安与脆弱,却再做不到轻易放手,因为这份心情,我放下所有考虑与算计,前路与成败,若是这份心意不能对等,我愿爱得更多的人是我,她走一步就好,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由我来走。” 楚冉蘅看着她, “宫长诀,你愿不愿意走这一步?” 宫长诀慌乱地擦着眼泪,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楚冉蘅看着她,温声道, “你不是孑然一身,你还有我。” 宫长诀看向楚冉蘅,他的话像敲钟时跌宕起的层层回声,震在她的肺腑里。 这回声,似无穷无尽。 她一动不动,呆呆地杵在原地。 他说,你还有我。 他的话似珠玉落心间。 云霞倾落,像潮水一样涌来。 拱桥上,人如玉。 拱桥下,水连天。 楚冉蘅道, “我从前觉得,时间很重要,地点很重要,可是最重要的,却是我眼前的人。” “我曾经觉得,那个人像一只鹭鸟,哪怕只有一刻停在我掌心,下一刻就要飞走,和苍穹白云为伴,我也会祝福她,可是现在,我看见了她的不安与脆弱,却再做不到轻易放手,因为这份心情,我放下所有考虑与算计,前路与成败,若是这份心意不能对等,我愿爱得更多的人是我,她走一步就好,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由我来走。” 楚冉蘅看着她, “宫长诀,你愿不愿意走这一步?” 宫长诀慌乱地擦着眼泪,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楚冉蘅看着她,温声道, “你不是孑然一身,你还有我。” 宫长诀看向楚冉蘅,他的话像敲钟时跌宕起的层层回声,震在她的肺腑里。 这回声,似无穷无尽。 她一动不动,呆呆地杵在原地。 他说,你还有我。 他的话似珠玉落心间。 云霞倾落,像潮水一样涌来。 拱桥上,人如玉。 拱桥下,水连天。 楚冉蘅道, “我从前觉得,时间很重要,地点很重要,可是最重要的,却是我眼前的人。” “我曾经觉得,那个人像一只鹭鸟,哪怕只有一刻停在我掌心,下一刻就要飞走,和苍穹白云为伴,我也会祝福她,可是现在,我看见了她的不安与脆弱,却再做不到轻易放手,因为这份心情,我放下所有考虑与算计,前路与成败,若是这份心意不能对等,我愿爱得更多的人是我,她走一步就好,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由我来走。” 楚冉蘅看着她, “宫长诀,你愿不愿意走这一步?” 宫长诀慌乱地擦着眼泪,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楚冉蘅看着她,温声道, “你不是孑然一身,你还有我。” 宫长诀看向楚冉蘅,他的话像敲钟时跌宕起的层层回声,震在她的肺腑里。 这回声,似无穷无尽。 她一动不动,呆呆地杵在原地。 他说,你还有我。 他的话似珠玉落心间。 云霞倾落,像潮水一样涌来。 拱桥上,人如玉。 拱桥下,水连天。 楚冉蘅道, “我从前觉得,时间很重要,地点很重要,可是最重要的,却是我眼前的人。” “我曾经觉得,那个人像一只鹭鸟,哪怕只有一刻停在我掌心,下一刻就要飞走,和苍穹白云为伴,我也会祝福她,可是现在,我看见了她的不安与脆弱,却再做不到轻易放手,因为这份心情,我放下所有考虑与算计,前路与成败,若是这份心意不能对等,我愿爱得更多的人是我,她走一步就好,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由我来走。” 楚冉蘅看着她, “宫长诀,你愿不愿意走这一步?” “长诀…明白世子的意思,定王一族与宫家都是将门,自当互相扶持,世子说得极是,长诀受教了。” 远处烟花绽放,瞬息坠落,如流星一般。 绽放的烟花驱走了夜空的冷寂,柔和了他的身影,为他镀上一层摇曳明亮的光。与她记忆中,他的淡漠样子有些出入。 楚冉蘅的声音低沉,带着成年男子的磁性, “宫家是宫家,你是你。” 她话音未落,他已开口,没有一丝犹豫。 宫长诀慌乱地擦着眼泪,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楚冉蘅看着她,温声道, “你不是孑然一身,你还有我。” 宫长诀看向楚冉蘅,他的话像敲钟时跌宕起的层层回声,震在她的肺腑里。 这回声,似无穷无尽。 她一动不动,呆呆地杵在原地。 他说,你还有我。 他的话似珠玉落心间。 云霞倾落,像潮水一样涌来。 拱桥上,人如玉。 拱桥下,水连天。 楚冉蘅道, “我从前觉得,时间很重要,地点很重要,可是最重要的,却是我眼前的人。” “我曾经觉得,那个人像一只鹭鸟,哪怕只有一刻停在我掌心,下一刻就要飞走,和苍穹白云为伴,我也会祝福她,可是现在,我看见了她的不安与脆弱,却再做不到轻易放手,因为这份心情,我放下所有考虑与算计,前路与成败,若是这份心意不能对等,我愿爱得更多的人是我,她走一步就好,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由我来走。” 楚冉蘅看着她, “宫长诀,你愿不愿意走这一步?” “长诀…明白世子的意思,定王一族与宫家都是将门,自当互相扶持,世子说得极是,长诀受教了。” 远处烟花绽放,瞬息坠落,如流星一般。 绽放的烟花驱走了夜空的冷寂,柔和了他的身影,为他镀上一层摇曳明亮的光。与她记忆中,他的淡漠样子有些出入。 楚冉蘅的声音低沉,带着成年男子的磁性, “宫家是宫家,你是你。” 她话音未落,他已开口,没有一丝犹豫。 重重花灯下,似梦一般, 他终于跨越无数时光站在她面前, 而她小心试探着问道, “世子为何总救我于危难之间?” 他在烛光中看着她,眼神温柔, “因为你是我需要救的人。” 她的手一抖,手中的纸鸢花落地, 她的世界,地动山摇。 宫长诀慌乱地擦着眼泪,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楚冉蘅看着她,温声道, “你不是孑然一身,你还有我。” 宫长诀看向楚冉蘅,他的话像敲钟时跌宕起的层层回声,震在她的肺腑里。 这回声,似无穷无尽。 她一动不动,呆呆地杵在原地。 他说,你还有我。 他的话似珠玉落心间。 云霞倾落,像潮水一样涌来。 拱桥上,人如玉。 拱桥下,水连天。 楚冉蘅道, “我从前觉得,时间很重要,地点很重要,可是最重要的,却是我眼前的人。” “我曾经觉得,那个人像一只鹭鸟,哪怕只有一刻停在我掌心,下一刻就要飞走,和苍穹白云为伴,我也会祝福她,可是现在,我看见了她的不安与脆弱,却再做不到轻易放手,因为这份心情,我放下所有考虑与算计,前路与成败,若是这份心意不能对等,我愿爱得更多的人是我,她走一步就好,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由我来走。” 楚冉蘅看着她, “宫长诀,你愿不愿意走这一步?” 阳光灿烂得让人想哭,原来我一直生活得这么幸福。不知不觉就热泪盈眶,因为太幸福了。有疼爱我的父母,会照顾我的朋友,还有自己喜欢和热爱的东西。所有人都爱着自己。不肯和亲归去来 宫长诀沉入梦中,她似乎在一片沼泽中,她一点点陷下去,湿滑却吸噬人的潭泽像是巨兽,一点点将她吞没。 楚冉蘅忽然出现在沼泽边上,他伸出手,她将手交给他,他握着她的手,却好像丝毫没有力气一般,明明他手臂上已经青筋暴起,眉头也紧紧地皱着。似乎已经用尽全力,却没能拉起她半分。她只能在这片沼泽之中越陷越深。 而她眼睁睁看着楚冉蘅跳入沼泽之中,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他面色极白,面上全都是冷汗,薄唇亦是白得像纸。手掌的温度也不像平时那样温暖,反而是带着微凉。 她开始怎么也握不住他的手,她想说话,发现自己竟然怎么都张不开嘴。她已是心跳如雷,沼泽已经漫过他们的胸口,她急着想要他离开,拼命挣扎着把他往岸上推,他却丝毫不动,她心中慌乱,已是大失分寸,她闭着嘴,怎么也张不开嘴来说话,却在喉咙里拼命叫喊,一遍遍让楚冉蘅走。 楚冉蘅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用手摸了摸她的头,扬起一个沉默的笑。似乎是在安抚着她,但是他的手好冷,只有掌心是暖的,他只用掌心碰她。她的眼泪拼命地流,他好像看不到一般,只是缄默地对她笑。 她却从那个笑中,读出了他的命轮,没有由来的,她看见倒流的血泊,光可鉴人的满月,大得就抵在地平线上。大得骇人,压迫着整片星空。 他笑,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宫长诀猛地睁眼,梳妗见状,惊道, “小姐醒了!” 梳妗眼圈全是红的, “小姐您终于醒了,您真的吓死奴婢了。” 左氏急走到床前,握住宫长诀的手, “长诀,可还有什么地方不适?” 宫长诀的心仍旧跳得极快,她依旧想要大喊快走。梦里的一切都让她心悸。 死死握住左氏的手,宫长诀面色发白,她急道, “楚世子呢?楚世子可找到了?” 左氏闻言皱起眉头,却犹豫了一瞬, “楚世子…” 宫长诀急切地看着左氏, “母亲,您快说啊。” 左氏却只是沉默。 过了片刻,左氏慢慢道, “不若先将府医传唤进来,看看小姐身子可有异样。” 梳妗低着头,红着眼睛,道, “是。” 宫长诀的心极速下坠,直直掉入冰窖之中。她的嘴唇都在颤抖, “楚世子没有救出来是不是?告诉我,是不是?” 宫长诀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揪着左氏的衣衫, “母亲,您说话啊!” 她嘶吼出来的声音也是极弱极弱,她根本没有力气去喊出来。 却是用尽一身的力气要说出这些话。 左氏没有看宫长诀,声音却在颤抖道,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不肯和亲归去来(3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李素替宫长诀号脉,而左氏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宫长诀道, “若是有什么,大可不被背着我,与母亲说,直说便是。” 李素移开手,视线有些惊讶,却一下子就收敛住,起身恭敬道, “小姐的病已无大碍,之前略有心力不足之症,如今已然痊愈,往后大抵不会再有太大问题。” 左氏闻言也惊讶, “已经痊愈了?” 宫长诀却没有太大反应,她轻轻捂住胸口。 从世子回来的那一夜开始,她的心脏就莫名地重新恢复正常,也不再莫名其妙头晕和倦怠,不再轻易感觉心脏钝痛。 而且,从前的那些记忆,又渐渐清晰了许多,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一切来得突然和莫名其妙,却走得有原因。她隐约觉得,与世子的消失有关,但她却说不出原因,也猜不透其中因由,可晕倒前听见的声音,她的气力已不足以她去分辨那是谁的声音,直觉却告诉她,那是世子,和另外一个她极其熟悉的人。 李素已经将进补方子写好,将方子交给左氏旁边的婆子,道, “只需这段日子照着方子进补,再注意平时睡眠,就会回到原态。” 左氏还在询问什么,但宫长诀只觉得听不下去,满脑子都在嗡嗡地响。 她站起身来,走到外面,看着空空荡荡的雪地,梳妗递给她小火炉道, “小姐是想出去走走吗?” 宫长诀摇摇头,转头向梳妗笑道, “不了,怕遇上五皇子,平白惹出祸端,还要远在边关的叔父和父亲担心。” 梳妗有些明白宫长诀所想,试探道, “小姐若想见楚世子,也可以告诉夫人,想办法让夫人能召楚世子前来。” 宫长诀笑笑,只当梳妗是在开玩笑,道, “能有什么办法?” 左氏正好从里面出来,带着笑道, “让他来提亲。” 宫长诀回头,左氏面上笑容和煦,正是要调侃宫长诀。 如今左氏也已经明白她所想,也认同楚冉蘅这个女婿。能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刻早一日找到终身的归属,也能早一刻让他们放心。 从宫长诀被诊出绝症的那一刻起,左氏就已经想清楚,若是宫长诀能活下来,这些无用的,多余的来回都可省掉,她想要什么,便是什么,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只要能好好地活着,他们还敢有什么奢求? 宫长诀面容羞赫,低下了头。 “母亲又在说笑。” 左氏看着站在日光下的宫长诀,张开嘴,犹豫了一瞬,却是鼻头一酸。 左氏伸手抚着宫长诀的头, “母亲不是说笑,倘若他要来,下一次来,就一定要是来提亲的。” 宫长诀道, “如今定王府只剩烧完后的空壳,只怕还要许久,不过这般,女儿更欢喜,因为这样,我才能在母亲身边呆久一些。” 左氏眼圈有些红,言语却依旧沉稳, “他若要娶你,一定会早早备好一切。这场大火烧不去他要娶你的心。” 左氏抚上宫长诀发上的骨玉雕花簪子, “他的聘礼已经给了,母亲看到了。” 宫长诀惊讶,第一反应是有些慌乱,未曾多想便将发簪戴在了发上。却没想母亲认得这簪子,会一眼看出端倪。 左氏道, “他早就料到会有今天,所以早早将聘礼给你。只是你自己却未曾察觉到罢了。” 左氏看着那柄簪子,仿佛能看见故友戴着它,巧笑倩兮,明眸皓齿,那面容与楚冉蘅颇为相似,连眉宇间的那股感觉也像极。 终究,是归于长诀。 隔了十八年,她也终于再摸到这柄簪子,从前是好友间喜悦分享,如今是探查儿女婚事。 时光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久,久到她已经忘记了当年她是怎么拔出好友的簪子好奇地看,又是怎么帮好友将簪子插进发间,又是怎么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难以倒流的时光。 这只簪子的价值,远远比所有人想象中更重,作为聘礼,绰绰有余。 那是那个孩子幼年失母,能紧紧握在手中的唯一遗物。代表着他最灿烂欢喜的时光,他将这份美好的回忆一同交给长诀的同时,也将一生相交予。 长诀不懂,但她很明白。 那个孩子家破人亡,无所依靠,独自撑起一个姓氏与家族,能寄托回忆的不过就是那柄常戴在母亲发上的簪子而已。 灭门后,定王府全部清空了从前的东西,从前的东西都随着大火和谋杀不复归。 只有那个孩子一直将这簪子带在身上,才有可能在灭门后,逃离火场后,仍旧能拿出这柄簪子。 他珍而重之地将这柄他最珍贵的簪子交给长诀。左氏在看见簪子的这一刻,已经决定将宫长诀托付给他。 宫长诀道, “母亲,听说这簪子是历代定王妃的身份象征。可是真的如此?” 左氏轻声道, “是。” 何止是一个象征而已? 将所有无所依托的岁月交给了某一个人,哪是仅仅象征二字可解释得清楚。 婆子在左氏耳边低言几句。 左氏忽然面色一怔。 婆子道, “就在前厅,抬来了许多嫁妆,因为没有长辈,定王是让自己的师父来这提亲的。” 宫长诀面色疑惑,左氏握了握宫长诀的手,笑着安抚道, “你先回去,母亲去前厅。” 左氏脚步匆匆,婆子仍在说话, “定王的师傅,应该就是名满天下的任玄机罢,奴婢瞧着那人仙风道骨,确实有一股子仙人做派,也不刻意,单坐在那里就叫人感觉不凡,头发胡须眉毛全都是白色的,脸却年轻,看不出八九十岁的样子。” “夫人,定王虽没有父母,但能让自己的师傅前来,也算是极用心的了,将小姐嫁给定王,定王想来是会待小姐好的。” 左氏心中紧张,却和婆子笑道, “你别说话了,当我不知道,你是宫楚派,在街上听人嚼舌根说蓝珺和长诀配,你都要上去跟人家打起来。年纪也不小了,专门学些没用的。”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不肯和亲归去来(35)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左氏只是兀自流泪,止也止不住。 她已走到厅后,只要再走几步就能到厅前,只是她怎么也迈不开这步子。 前厅候在一旁的小厮见左氏许久未到,唯恐任玄机生气,安抚道, “夫人想必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毕竟操掌内务,难免有时候会有些急事。” 任玄机端起茶,一双有些苍老但却极白也极有力的手露在小厮眼前。 任玄机将茶杯放下,茶杯底扣在几案上,发出一声轻轻的清响,动作不急不缓。任玄机并不多说话,小厮却奇异地放松下来了。 任玄机只是坐在那里,就已有一股说不出的风骨清雅,平日里松垮和不修边幅的穿着,今日因着提亲换成了锦衣,愈发显得任玄机如谪仙不可触碰,但凡见之便引人惊叹和引拜。 矍雅仙骨,得道之人当是如此。 等得久了,任玄机也依旧如刚开始等一样,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是并不放在心上的清浅模样。 天气冷,茶也凉得快,小厮一遍遍给任玄机换掉冷却的茶,一点也不敢怠慢,在换第三遍的时候,左氏终于姗姗来迟。 左氏眼睛略有些红,鼻尖也略红,却是大家风范,进厅向任玄机大大方方行一平礼, “有些事情耽搁住了脚步,叫贵客久等了。” 任玄机站起身来,道, “夫人如今来了,想必事情已是解决了。” 左氏似被人看透一般,只觉得任玄机一语双关。 处理好她挣扎的心情,踏出这一步,自然是已经解决了。 任玄机手背于身后, “想必夫人明白在下此行的目的。” 声音不高不低,一点点沙哑和苍老愈发显得本声清润高朗。 左氏闻言,鼻头一酸,因为怕失礼,忙低头道, “是。” 任玄机道, “几年前,在下收冉蘅为徒,看中其坚韧之志,处事不惊,风浪无惧,独自一人,一力支起倾颓大厦,平静处事非平辈人所能及,年少时亦是高中状元,才学颇足…” 提亲的目的说出来前,先要把提亲的儿郎夸耀一遍,让受聘的人家动心。 左氏听着这些提亲时一向有的套路,竟是略微失神。 任玄机说着这些话,并未有太多别的特殊的地方,与别的提亲人家长辈没有什么不同。 别的提亲人家,重视的都让长辈前来,任玄机虽出世,但也算楚冉蘅的长辈没有错。 一不同,只是任玄机太不像世俗之人,说着这些提亲的话,也不像旁人那般急切和俗气,一样的话,不紧不慢地从任玄机口中说出来,内心像是在听经文般静谧。 二不同,不过是提亲的儿郎太优秀,这个年纪,能拿出楚冉蘅这样的阅历和成就出来的,绝对是少有。 左氏只是听着任玄机的话,只是走神,任玄机适时地停了, “夫人倘若心神不宁,不若坐下再说。” 左氏醒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了礼数,忙端着礼节道, “说得是,也不能让客人一直站着,是我疏忽了。” 任玄机与左氏落座,左氏这时才看见外面整整齐齐放满了满院的红木箱子。 不过一想,也都明白过来,这是楚家给的聘礼。能在大火之前就预备好聘礼,早早将聘礼转移免收火灾,已经看得出楚冉蘅的用心。 左氏看着清淡日光下的聘礼箱子,忽然就动容了。 任玄机道, “听闻夫人家中藏有一小女儿,容姱贤淑,蕙质兰心,年岁正是十六,想来与在下家中那粗笨小厮可匹配,不知夫人可否示下,容在下多说几句?” 将楚冉蘅称为粗笨小厮,自己也低声下气,虽面上不见低下之气,却也能让人明白,此番任玄机前来,是诚心求娶,只有极诚心求娶的人家才会这般做小伏低,以最卑微的态度来请求结亲,给足女方面子。 左氏垂眸,不再看那些红木箱子, “善。” 任玄机道, “定王一族本是家室辉煌,不料一朝受难,只留了冉蘅一人,冉蘅自年少起倾慕夫人家的千金,绝无二心,这一点,在下作为亲长,亦可为其作证,冉蘅的承诺,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能聘得宫家千金,此生绝不纳妾,也绝不另娶,绝不令妇下堂,停妻再娶。这一点,会清清楚楚地写在婚书上,请夫人过目。” 左氏闻言,捧在嘴边的茶杯都一停,她缓缓放下茶杯。 纵使她再为长诀好,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楚冉蘅一辈子只娶长诀一个人,世间男儿有多少个敢许这般承诺,能做到这般承诺?就算是宫韫,她与他结亲时都不敢要这样的许诺。 如今,定王世子就这样将承诺在宫家面前许出来,堂堂正正,毫无遮掩,楚家只有楚冉蘅一个人,将来若是纳妾或停妻再娶,宫家大可理直气壮地拿着婚书到楚家去,宫家本身仗势,又有理,所有人都奈何不得。舆论声势也尽然在宫家一侧,可以说,一旦楚冉蘅违背承诺,未来要面对的风波和冲击,绝对比想象中的更大。 左氏心慌意乱,一时与之前想法纠结,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呆呆坐在那儿,满脑子思绪乱飞。 定王世子越是对长诀好,她就越是没有理由让自己留下长诀。 她其实在那条来的路上,想的不过是这样罢了,定王世子若提亲何处不妥,便拒婚退回。 她这般自私地想,可是定王世子没有给她机会,来完成一个母亲的贪心和私欲。 抬来满院的嫁妆,提亲的亲长言语得法,字字恳切。 她或许根本就没有机会来纵容自己的私欲。 左氏握着手中的帕子,是啊,她本来就不该这样,长诀已是待嫁之年,她该去追寻自己未来的幸福,该跟着另一个人走了。 左氏鼻头一酸,她此刻的作用,该是妥妥当当将长诀的手交到长诀的良人手中,而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来留住,耽搁住长诀。 她是长诀的母亲,她怎么能有这样不希望长诀得到幸福的想法? 任玄机开口道, “二是定王府已经被两场大火烧空,六年前一场,三日前一场。如今已经是倾阖府之力下聘,冉蘅所能给的所有,都已经抬入宫家,愿夫人能好生一一查看,相信夫人不会辜负冉蘅的一片苦心。” 左氏复看向那些整整齐齐排列的箱子,她数不清有多少个,但宫家如今所有库房里的东西拿出来,也许都不够这般模样。以送嫁箱箧来装,十里红妆虽不敢夸张来说,但这般聘礼,聘金枝玉叶都太过足够。 左氏兀自沉默许久,任玄机在等着左氏点头,满厅的小厮侍女的心都悬起来,只要这一关,夫人一答应,就意味着会收下聘礼,答应受聘。婚书交成, 等了起码有两盏茶的功夫,众人终于看见左氏动了一动,而后轻飘飘的一个字如巨石砸下, “好。” 满厅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喜悦起来,小厮和侍女眼神交流,喜上眉梢,忍不住的笑意往外钻。 任玄机不惊不喜,仍旧是那副淡然样态, “夫人不必这般难过,定王府已没,往后,宫府旁边的府邸便是新的定王府,只与令千金一墙之隔,日日都可来往,以解相思之苦。” 满厅的小厮侍女震惊,张大了嘴巴,被这些话惊呆了。 世子竟肯为他们家小姐做到如此地步? 左氏手一抖,打翻了茶水。仆从忙上去收拾。 任玄机道, “这是隔壁府邸的地契,也是聘礼之一,已经放于唯一的檀木箱子里。他日倘若冉蘅做错了事,尽管将冉蘅驱逐,让他净身出府,此府邸只属于宫家所有,只要他日他一朝行差踏错,宫家不愿再原谅,向外可言冉蘅是赘婿,所有一切,皆是依托宫家为生。楚冉蘅绝不辩驳一句。” 任玄机的语气淡淡,而旁边的仆从已经兴奋地无以复加,这辈子,能有几回看见这般震撼的下聘? 给的银钱聘礼都已经是无可挑剔,许下的承诺更是世间少有。如今,竟然敢将自己后半生的声誉与脸面都交给宫家,把男子行走于世间抬头挺胸的底气也全部交出,只是为了娶一个女子。 任玄机道, “这也是聘礼中必须提及的最重要的一份,如今,还有一份最重要的聘礼,便是定王一族,代表着定王妃身份的骨玉簪。” “这便是今日来下聘,在下的小徒委托在下要说的所有事情。” 左氏站起身来,平复了一下呼吸,道, “还请贵客回去吧。” 任玄机长揖,竟也真的离去了。 众人心空空的,落寞得厉害。 这就走了? 夫人真的就这么拒绝了世子的下聘? 世间能遇见多少儿郎有这般下聘的决绝和果断?怎么能就这样让人走了。 众人心中可惜起来,一个个甚至都想代替着左氏去拦住任玄机。 任玄机走到院中,在院中返身,竟是又对左氏长揖一拜, “还请夫人往后多多照顾提点冉蘅,就此代冉蘅父母谢过夫人。” 所有人都难得一致地看向左氏,左氏行平礼,如同刚来时行的一般大大方方,端庄得体, “不敢怠慢良婿,只愿您能代妇与夫君管教长诀。” 不肯和亲归去来(3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众人一听左氏与任玄机的对话,突然就明白过来。 这是成了! 没由来的,这些不沾边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欢喜起来。 左氏礼毕,抬起头来,对着日光与满院红木露出一个满足解脱的笑容。 没有声音,也没有手舞足蹈,没有过分咧开嘴大笑,就是这样清浅的笑容,让整个院子都喜悦起来。 任玄机大跨步地离开,衣袍生风,雪落在身上,拂也不拂去。 管家忙上前, “夫人,这些聘礼都放哪?” 左氏道, “放地下库房去吧。” 宫长诀见来来往往的人抬着一个个大箱子,连请安的空隙都没有, “这都是些什么?” 梳妗看向箱子上的红封,想起左氏方才匆匆走出去的模样,梳妗不由带上笑道, “小姐,是好事呢。” 宫长诀道, “什么好事?” 话一说出口,宫长诀就要看见了每个箱子底下拓上的楚字。 梳妗见宫长诀直愣愣看着箱子的模样,笑道, “小姐,这当然算是好事,小姐从今天开始得绣嫁衣了。” 宫长诀愣在原地,日光并不十分暖和,甚至颜色浅淡得没有日头的黄调,雪花慢慢漂下来,有些从半空中就融化了。 来来往往的小厮抬着箱子,皆是面上不由得透出喜色。 宫长诀忽然就捂住了嘴,一种想哭的冲动一瞬间蔓延上来。 世子来下聘了。 如今,母亲代她受聘,便是代表着婚事已订。 许多年的经历翻滚上心头,当年在墙上拨花偷看楚冉蘅练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个立剑站在庭院之中,受光于四方,腰脊挺直的儿郎,今来聘她了。 皇宫中。 卫尉例行巡查皇宫,发现宣室殿屋梁上有一个身影一晃而过。 卫尉指着身影离去的方向高呼道, “有刺客!” 身后御林军马上拔剑相追赶,卫尉留在宣室殿前,警惕地看着周围。 卫尉林业此人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父为上大夫,祖父亦从骑郎做起,一路做到过廷尉,致仕后还被恩赐太傅之官衔。一直鼎盛不衰,也与林家一直秉承不站队的原则有关。 当年杨元篡位之前,整个朝廷里除却中立者之外,大多都是追捧杨儒的人,这些人在杨元上位之后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那时,因着林家从来刚正不阿,也从不偏袒杨儒,不因为时势而轻慢杨元,反而是在杨元登基之后,被提拔和连升几级,林家祖父直接做到廷尉。 更重要的,是林家是保皇党,而不是皇子党,只忠心于帝王,不卖媚于皇子,搅乱朝纲。元帝当年也是看中这一点,才重用林家,还点了林业的父亲入朝。 如今林业在杨晟的大势面前,亦是被林家屡次教导不能动摇,不要表露追随皇子的心。纵使那是储君,也不能向其投诚。 毕竟,林家是从元帝篡位风波中走过来的,要是当年跟随了大势的太子杨儒,恐怕今日就没有命稳稳当当站在长安了。 林家深谙此道,也就要林业一脉相承。 故而在所有人都懈怠于守卫皇宫时,林业依旧如常。 不过,林家虽然不会跟随大势。但也绝对不会阻止大势,换句话说,不管皇子的斗争多么激烈,只要元帝在皇位上坐一日,林家就是元帝的人,但将来皇子要谋朝篡位,林家不会管,不会插手,新皇继位,俯首称臣便是。 纵使是并肩的人一朝受难,也不愿去碰,林家只管独善其身便是,就如郎中令与卫尉。二者同管御林军,算是最亲近的同僚,要相辅相成。 但前郎中令出事时,林业没有去管,前郎中令的儿子传闻流浪街头,他也没有伸手相助。 那场烟火尽放时,郎中令左晋带兵进殿,林业当日只是称病未曾进宫。 只要事不关己,自然高高挂起。 对林业来说,本以为那场烟火要改天换日了,谁知道竟然一切如常,本来,林业是想着新皇继位,朝廷一定会有换血,上面的人下来了,总是需要人补上去的。 林家读书人出身,林业却受封做了武将,一直是林业的心病,他也厌恶与宫家那等子武夫相提并论,甚至要受宫家所管。 他也想补了上面的空,不再做这所谓的武夫。 他有心想投诚某一派,却生怕父亲与祖父知道后大发雷霆。 眼前只能照父亲和祖父的嘱咐,在卫尉这个位置上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卫尉推开殿门,对旁边留着的几个御林军道, “不要轻举妄动,小心陛下受伤。” 卫尉率先进入宣室殿中,宣室殿里静得有些吓人,也没有点烛火和炭火,还将帘子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殿里的气氛阴沉得毛骨悚然。 卫尉不敢轻举妄动,手握着剑柄,放慢脚步进入殿中。 身后几个御林军本来打算跟着进去,却在要进去的一瞬间被林业拦住,林业把门关上了。 本来门开了只有一条小小的缝隙,关门声并不大,一声极轻的轻叩声响在耳边。 而杨碌背对着林业,跪在地上,元帝身旁的内侍将元帝面前的黄帛拿下来,内侍一路走下台阶,跪在杨碌身侧,身子弯得比杨碌还低,双手将黄帛递给杨碌,杨碌郑重其事地接过,满殿气氛凝重,连个宫人都没有。 这是林业刚打开门时看到的场景,而让他一下子把门关上的,是内侍李忠的话。 李忠哽咽道, “太子殿下专权跋扈,奈何陛下当时没有旁的选择,所以才选了三王爷当太子,可是,二王爷,您要知道,陛下心里唯一的继承人,就只有您啊。如今您拿着遗旨,一定和三公和上大夫王仁,还有郎中令左晋密藏好。千万要防着太子殿下啊。” 当时,听见这话的林业心跳一停。 这是遗旨。 册立下一任君王的遗旨。 陛下要册封的,是二王爷杨碌! 杨碌的肩膀微颤,拿着遗旨对着元帝哭道, “父皇,儿臣自知才学平庸,也一直不得父皇青眼,如今想来,原来都是父皇待我不同,所以更为严格,儿臣如今才知道儿臣一直已然都想错了。儿臣后悔啊。” 林业的心跳停滞了,三公,左晋,上大夫王仁。 这些人,不都是杨晟的人吗? 为什么如今这内侍李忠竟然让杨碌去找他们? 难不成,那些都是陛下的人? 林业可以听见自己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的声音,咕噜一声,他之前所有想法在这一刻乱了套。 如果那些人都是陛下的,却假意拜在太子殿下面前,他日,太子殿下若是要篡位,这些掌握着话语权的重臣怎么会同意。 太子殿下……看起来大势在握,实际上,却是一无所有,就算太子殿下手中有一些人,也难保不是陛下的人,更何况,照如今的形势来看,太子殿下若是篡位,只怕远没有林业之前想的这么简单。 甚至都不能说胜算对半开,太子殿下自己的主力里都混入了奸细,太子殿下怎么可能顺利成事? 只怕,眼下,二王爷的胜算还大一些。 林业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那场烟火没有致使改朝换代,因为领兵的人,是左晋啊! 左晋,竟然是陛下的人。 林业从没有觉得自己的头脑这么清醒过,是啊,左晋是云贵妃点名提上来的,是陛下亲自下旨提拔,怎么可能是太子的人? 陛下原来这么早就在下这盘大棋了。 林业只觉得自己窥破了惊天秘密。 二王爷如今拿了遗旨,就是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人选,太子殿下就算再专权,没了那几个重臣,太子殿下也蹦哒不了多高。 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林业却又想到家中反复嘱咐他不要站队的言论。 林业想起被朋友嘲笑考了文科举却当了武夫的场景,慢慢握紧了手,富贵险中求,如今,也是他林业翻身的机会了。 卫尉一职劳苦不说,还几乎没有什么晋升机会,也没有郎中令来得重要。要他一辈子就在这个位置上憋屈下去,还不如让他就此辞官,一辈子再也不要入朝堂。 父亲是上大夫,祖父是廷尉兼太傅,他却是九卿之末的卫尉,说出去,只会觉得他林业无能不能继承祖宗基业,不能发扬家族。 但若是他如今能混到从龙之功,风光加爵绝不在话下!还怕旁人戏说,怕同僚轻慢吗? 林业的目光灼热起来,直直地盯着杨碌的背影,视线缓缓移到杨碌手上的遗旨上。 杨晟算是什么?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那些只知道看表面功夫的人才会这么浅薄无知地去跟随杨晟。 他不同,他要跟,一定是要跟将来名正言顺的君王,九卿算什么,廷尉算什么,上大夫算什么? 还不是一叶障目,古板固执得很? 这般明晃晃的机会放在面前他都不去争取的话,他才是真的傻。 他绝不会呆呆地坐在宫中听天由命,他要祖父和父亲都亲眼看着他位极人臣,高高在上。 不肯和亲归去来(3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李望笑笑, “看你就要成亲了,做兄弟的也有些眼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媳妇孩子热炕头。” 沈烨笑 “这场战打完,你还能再升几级,真正的年少有为,还愁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你吗。” 李望闻言,笑着将酒递给沈烨,却是沉默了。 他想娶的人,他这辈子都高攀不上。 一个平安符从李望袖筒中掉落,沈烨接过酒,那平安符恰好擦着沈烨的手背落下。 沈烨眼疾手快,忙接住了那掉落的平安符。 而沈烨还没开口,李望就忙将平安符从他手中夺过,生怕他多看一眼那平安符。 李望将平安符塞进袖子里,抬头看见沈烨惊讶的目光,李望才反应过来,自己方程行为太过激。李望故作若无其事地将酒碗拿起, “吃肉不能没酒,咱俩干一碗,也算是贺你新婚。” 沈烨见李望这模样,也明白过来,关于这香囊,李望有不想说的事。 沈烨也不强求,更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嗜好,便顺着李望的意思,与他碰了碰酒碗。 不多时又轻飘飘移过话题。见李望终于放松下来,不再紧张,沈烨也就放下心来。他自然也是不希望因为这样的小事使得两人生分。 李望始终用小拇指暗暗摁紧袖口,防止平安符再掉下来。 他草莽出身,幸得宫将军赏识,一提再提,跟着宫将军出生入死,打过一些胜仗,宫将军也愈发器重他,还向同僚如姚将军,游骑将军一类的将军们夸他。 渐渐的,他能自由出入宫府,宫将军也常常召他入宫府去。 那一日本也该是平常的一日,他却在花厅前,看见一个着青衫的女子,眉目如画,清冷至极,虽然只隔几步,却让人觉得有千万里之遥。 旁边的侍女唤她做大小姐,她回眸,看见了站在花厅前的他。 她是认得他的,对着他淡淡一笑,得体地道了一声见过李将军。 只是,他却是第一次见她。 而初见,就已挥之不去。 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不停地在想,她那般清冷的面貌下,会是怎样的性情? 那时,宫将军无故被贬谪,训练军队一类的庶物都落到他肩上。有了许多要交接的事情,他频繁出入宫府,也就能常常看见她。 有时她会从后花园穿过,白裙蹁跹,却是极安静,极淡然地从花丛间走过。有时又会出现在宫府的练武场,他看见她穿着温柔的青衫,随手从侍女手中接过弓箭,抬手就对准了草靶,猛地将箭射出,正中草靶子。那样的凌厉与温柔轻松,就这样结合在她身上,没有一点儿突兀。 后来,他听说她年少时一直都跟着宫将军在西北居住,他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她一个名门闺阁小姐可以这样轻易地拨弓射箭,毫不犹豫击中人的心弦。 她的一切,都在有意无意地吸引着他。 他多了些刻意,每每宫将军在军营中谈及家人时,他总会追问两句,其实不过是想知道关于她的消息。 那日,大家都围坐在一切,火堆哔啵哔啵地响着,火星时不时爆出来溅到人身上。 不知是谁先提起沈烨和申家长女的事情,调侃了沈烨一两句, 姚将军还笑着说, “是姓申的那老东西有这种魅力,他还年轻的时候不也是突然就要娶将门的姑娘,现在,不也还想要申行霈道战场上建功立业吗?” 大家哈哈大笑,却又有人说起申丞相的原配妻子。 李望当时拿着酒碗的手就一滞。 申丞相的原配妻子,是定王楚家的女儿。也是如今的定王楚冉蘅的姑姑。 她……和楚冉蘅,在长安之中那些事情,本来李望是不甚了解的,因为李望在边关,不知道长安之中的情况,也只以为是流言,不觉得问题会大到哪里去。 但也是那一日,李望忽然就明白了,那些流言或许不是流言。 楚冉蘅来了,李望看见他了。 在军营里,楚冉蘅对着宫韫,双膝跪下。 李望没有听见楚冉蘅说什么,但是李望看得很清楚,楚冉蘅跪下来,而宫韫也将楚冉蘅扶起,还拍了拍楚冉蘅的肩膀。 而后,李望便听说,宫将军将在西青京城安插一批新人的任务交给了楚冉蘅,有人说是宫将军主动给楚冉蘅机会,有人说是楚冉蘅要讨好宫将军,所以选了这么难完成的任务,就是为了让宫将军松口。还有人说,说是宫长诀害怕宫将军在边关出事,所以交代楚冉蘅,来边关帮宫将军这个忙。 李望站在那里,听着那些人开着玩笑,调侃着宫长诀和楚冉蘅,李望忽然就将手中的酒碗一砸,碎片都溅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向李望,李望阴沉着脸色揪起方才说宫长诀和楚冉蘅玩笑的那个小兵, “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小兵还没意识到李望在生气,还以为李望在与他开玩笑,便道, “李将军生的哪门子气呀,连酒碗都砸了,鄞州地界贫穷,咱们又没有什么军费,往后要讨碗就难了。” 周围人呵呵哈哈乱笑一气,李望却揪着小兵的衣领,把他重重撞在地上,死死地压着小兵,面色阴沉得吓人地一字一句道, “再让我听见你乱说一个字,不用上战场论胜负,在这里我就结果了你。” 周围人的笑声一瞬就停止了,谁也没有想到,一向毫无架子也不轻易生气的李望竟然是来真的,他们也想不到,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惹恼了李望。 小兵被吓得脸都白了,不住地哆嗦。 李望瞪着方才那些听了流言乱笑乱说的人。 “你们也一样,要是让我再在别的地方听见一样的话,你们就都等死吧。” 众人噤若寒蝉,呼吸都不敢大声。 而李望松开那小兵的衣领,走后,却是狠狠一拳砸在大石上。 血液顺着他的手指滴下来,他不觉得痛,心里闷得像是浸了水,泡发了一夜,胀得难受,气得厉害,却不能把这些密密麻麻挤在胸口的水倒出来。 那些流言,原来是真的,那些他从来都不重视的流言,原来竟然是真的。 他一直都清楚,他一个草莽出身,不可能能娶宫家的嫡长女,更不可能娶到大周的嫡长公主。他根本都不敢肖想她一点点,他只怕会玷污了她。 她不知道,她坠崖失踪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着急,急得发疯,每天都去宫府,却没有再见过她,她不在前厅,不在后花园,不在练武场,这些习以为常的画面,有她出现的画面,其实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一遍遍地烙印在他心上,他急得发疯,却没有任何办法,甚至他也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为她着急。 宫家没了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除了闭门不出之外,依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宫将军也和平常一样,看兵书,练武,甚至连爱女如命的宫夫人也毫不着急,还能若无其事地从侍女手中接过外面来的信件,还极其稳定地一天一封,每天都看,一点都不急躁,没有一点点失去女儿的着急。 这个世界里,好像就只有他还记得她。 她回来过的。 他在小巷子里,看见一个极其肖似她的身影,她奔跑着,在躲避身后的黑衣人。 那些黑衣人都在拼命地追赶她,而其中一个黑衣人猛地掷出自己的剑,正对着她,李望一惊,拿起手边的茶杯猛地一扔,却是只碰到了那剑的边角,不能使剑被打落。 但剑,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那剑狠狠地刺向了她的锥帽,将她的锥帽死死钉在木板上。 而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还未等李望有动作,便看见一辆马车赶来,一个衣着极其华贵的男子站在了她的对面。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男子笑了。 那男子,是三皇子,李望见过数次,所有人如今都说,三皇子最有前程。 她对三皇子说了什么,李望听不真切,而唯一听见的字眼,是嫁给你。 这三个字,让李望如同被钉死在了原地。 李望从来都清楚地意识到,他与她之间的距离有多远。 但是,这是第一次,他觉得她是他这辈子都追不上的人。 她……本来就是名冠长安的才女,是宫家的嫡长女,身份尊贵,她本来就该属于天际。与他这样的人之间,隔着无比遥远的距离。 她也本该嫁给那些极优秀,出身极其尊贵的男子。 一如杨晟,一如楚冉蘅。 无论是谁,都比他好。 那枚平安符,是西北的样式,她遇见三皇子那日,从她袖中掉落,只编了一半,像是凯旋结的模样。 他珍而重之地收起来,哪怕这份心意永远暗无天日地不能被人发现。 而夜间, “定王楚家的,前定王的亲妹妹,也是楚冉蘅的姑姑,那时,楚姑娘回娘家的时候,恰巧遇上楚家灭门,就这么的,陪着定王一族下了黄泉。” 只是他觉得,这一切猜来都枉然。 不肯和亲归去来 李望笑笑, “看你就要成亲了,做兄弟的也有些眼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媳妇孩子热炕头。” 沈烨笑 “这场战打完,你还能再升几级,真正的年少有为,还愁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你吗。” 李望闻言,笑着将酒递给沈烨,却是沉默了。 他想娶的人,他这辈子都高攀不上。 一个平安符从李望袖筒中掉落,沈烨接过酒,那平安符恰好擦着沈烨的手背落下。 沈烨眼疾手快,忙接住了那掉落的平安符。 而沈烨还没开口,李望就忙将平安符从他手中夺过,生怕他多看一眼那平安符。 李望将平安符塞进袖子里,抬头看见沈烨惊讶的目光,李望才反应过来,自己方程行为太过激。李望故作若无其事地将酒碗拿起, “吃肉不能没酒,咱俩干一碗,也算是贺你新婚。” 沈烨见李望这模样,也明白过来,关于这香囊,李望有不想说的事。 沈烨也不强求,更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嗜好,便顺着李望的意思,与他碰了碰酒碗。 不多时又轻飘飘移过话题。见李望终于放松下来,不再紧张,沈烨也就放下心来。他自然也是不希望因为这样的小事使得两人生分。 李望始终用小拇指暗暗摁紧袖口,防止平安符再掉下来。 他草莽出身,幸得宫将军赏识,一提再提,跟着宫将军出生入死,打过一些胜仗,宫将军也愈发器重他,还向同僚如姚将军,游骑将军一类的将军们夸他。 渐渐的,他能自由出入宫府,宫将军也常常召他入宫府去。 那一日本也该是平常的一日,他却在花厅前,看见一个着青衫的女子,眉目如画,清冷至极,虽然只隔几步,却让人觉得有千万里之遥。 旁边的侍女唤她做大小姐,她回眸,看见了站在花厅前的他。 她是认得他的,对着他淡淡一笑,得体地道了一声见过李将军。 只是,他却是第一次见她。 而初见,就已挥之不去。 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不停地在想,她那般清冷的面貌下,会是怎样的性情? 那时,宫将军无故被贬谪,训练军队一类的庶物都落到他肩上。有了许多要交接的事情,他频繁出入宫府,也就能常常看见她。 有时她会从后花园穿过,白裙蹁跹,却是极安静,极淡然地从花丛间走过。有时又会出现在宫府的练武场,他看见她穿着温柔的青衫,随手从侍女手中接过弓箭,抬手就对准了草靶,猛地将箭射出,正中草靶子。那样的凌厉与温柔轻松,就这样结合在她身上,没有一点儿突兀。 后来,他听说她年少时一直都跟着宫将军在西北居住,他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她一个名门闺阁小姐可以这样轻易地拨弓射箭,毫不犹豫击中人的心弦。 她的一切,都在有意无意地吸引着他。 他多了些刻意,每每宫将军在军营中谈及家人时,他总会追问两句,其实不过是想知道关于她的消息。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不肯和亲归去来(40)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不肯和亲归去来 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对别人来说,只是他看起来格外沉默,有些寡言的一天。对他来说,却是激荡着风波海啸的时刻,是对他酸涩难挨的暗恋时光告别。 他决定要放下,却握着这块只编了一般的平安符,迟迟做不到放下。 其实,他与她之间,不过也就是这只编了一半的凯旋结一样,他在喜欢她的路上,没能凯旋,她在这条命中注定送给他的绳子上没能完成结绳。 那天,楚冉蘅对宫韫双膝下跪,宫韫将楚冉蘅扶起来的时候,李望看见了楚冉蘅腰间系着的不疑结。 那个不疑结上,那样奇怪的从下到上的结绳方法,在这个未有打完的凯旋结上,亦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显然,是出自一个人的手。 他喜欢她,不敢说一个字。 而她却已经决定要和另外一个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从始至终,都没有他的存在。 这条没有打完的结,是证明他这段格外不同的日子的唯一物证。也是他们最牵强也是最浪漫的交集。 他听过了长安的流言,忽然有些羡慕蓝珺,那个传闻中为她去官府讨公道,为她在百姓之中树声望,甚至直面天子时,也为了她的父亲而质问天子话中真意。 蓝珺虽然是个文人,只知道读书写字,可是蓝珺,也远比他要勇敢得多。 他就算能举起千钧之鼎,也一样是个懦夫,连面对她,直视她的眼睛的勇气都没有。 他也羡慕沈烨,羡慕他就算面对申家那样的苛责刁难,也不会退一步,嘴上虽然说着讨厌,却还是来到了边关,为了娶喜欢的人而努力。虽然没吃过什么苦的沈烨像是一张白纸,常常觉得世间许多东西都不可思议,也难以接受,但沈烨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这样的勇敢,他没有,也不敢有。 她本来就该和楚冉蘅,和太子殿下那样极优秀,优秀到站在了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高度上的男子相携一生。 李望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沈烨看着李望,李望一向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如今突然沉默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只怕是方才那条平安符是极紧要之物。 沈烨没有再说话,两人就沉默着静坐。 宫韫掀开帘子进来,而身后还跟着一个沈烨李望都见过的人。 关无忘面上并无表情,宫韫道, “关大人是从何处得来这消息的?” 关无忘道, “宫中内侍是我的人,传来消息说,杨碌已经与卫尉搭上线,想要借卫尉的势力攻击宫家。” 宫韫道, “之前,我有想过借这段时间,把宫家移出来如今,若是能趁着这个时机,将宫家完完整整地保存和移出长安,免除这场风波的干扰,也算是因祸得福。” 关无忘点头道, “宫将军所言极是,若能借风波将宫家从长安偷梁换柱换出来,也是因祸得福,只是不知道宫将军打算如何行事?” 李望坐在不远处,关无忘和宫韫的对话,他能听得一清二楚。 宫韫道, “在鄞州边关难免还有时间要磨,我是主将,自然不能离开,可能还需要请关大人多多照顾。” 关无忘道, “如今杨晟在漠北十三城寻了不少兵力,我看看是否能借此兵力助宫家逃脱。” 关无忘顿了一顿,道, “只是期间还需要时间,得等杨晟回长安,他所征军队也回长安才是。若是杨碌在这期间动手,我难以保证能完全帮宫家逃脱。” 李望闻言,皱起眉头。 宫韫面色有些凝重,而关无忘似有意地问道, “宫将军可听说过暗阁?” 宫韫道, “关大人说的是楚家的暗阁?” 关无忘道, “正是。” “暗阁能人颇多,势力庞大,各个都是绝顶高手,之前听闻定王来了边关,也是用这暗阁替将军在西青京城布了阵,对于宫家如今的情况,比起我那些素兵,或许暗阁会更有用一些。” 宫韫沉默,而关无忘继续道, “宫家可以先顺从着杨碌被抓,而后在牢狱中,暗阁也可以偷梁换柱,用易容的方式把宫家的人换出去,届时,暗阁之人再想法子逃出来便是,相信越狱这种小事对暗阁那些能人异士来说,并不算难。逃走之后,宫家大可暗中离城,远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 李望把酒碗放在地上,目光浮浮沉沉,像暗阁这种势力组织,一向都是有好几代人一起建立培养才能发展成熟,楚家是勋贵之家,培养这样的组织,并不算困难。可以说是应时而来,依靠族中早已积累下的门道和人脉,想要建立便能建立。 但对于他来说,却是遥不可及。 他虽然是骠骑将军,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听上去,只怕人人都觉得年少有为,但是与那些勋贵出身的公子相比,他远远及不上,他也只如一个跳梁小丑,上不得台面的泥腿子一样。 纵使年少有为四个字夸出来极好听,但是在长安,他知道,仍有许多人看不起他。 宫韫沉默良久。 关无忘面上并没有表情,也没有看宫韫,但宫韫沉默这么久,也足够关无忘明白些什么。 让关无忘帮忙时态度正常,而一提到楚冉蘅,宫韫就沉默,似乎是极不想要楚冉蘅来帮这个忙。 看来楚冉蘅赢得了岳母的心,却没赢得岳父的心。 宫韫道, “总还有别的解决办法,不一定非要暗阁势力相助。” 关无忘大约知道之前楚冉蘅来边关的事情,也一直明白,宫韫有想将宫长诀许配给他而不是楚冉蘅的意思,关无忘思量片刻,道, “宫将军是不想借定王势力?” 宫韫道, “只是与定王并不相熟,难以欠定王这番人情。” 关无忘没有直视宫韫,关无忘也不敢将楚冉蘅诈死,如今已经向宫长诀提亲,而宫夫人已经点头的消息贸然告诉宫韫。 只是这人情,欠不欠的又有什么关系? 左右都已经订了亲,迟早都是一家人。 宫韫道, “倒也不必这般繁琐,我手上也有一些能人异士,专门养着,如今居在长安,虽然没有暗阁有序有组织,但也都是各奇业中翘楚,只是需要人将他们组织一下,定王恰是风口浪尖之上,也有诸多事物需要处理,在西青京城用了他的人已经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现在有选择的余地,也就不必再麻烦定王。” 关无忘见宫韫这般言辞,也就明白了宫韫对楚冉蘅的态度。解决了岳母,这岳丈却是难解决。 楚冉蘅若要娶宫长诀,只怕还有得熬。 关无忘道, “这般也好,只是由谁去组织是个问题,在长安之中,我一旦出现,便是人人都认得,太不便行事,需要一个在大家面前面孔不太熟悉的人来做这件事。” 李望紧紧地捏着袖口,宫韫还未答话,李望便站起来, “将军,我去。” 宫韫对上李望灼灼的目光,有些吃惊也有些意外,这件事完全与李望无关,李望会自告奋勇,出乎宫韫的意料。 李望紧紧捏着袖口, “末将虽然是领兵之人,但在军营之中,也并非没了就万万不可的人,鄞州的难题现在已经解决,接下来应该会很顺利,也不再需要这么多将领,末将是这几年乍起的新人,草根出身,没什么人认得,确确实实是张生面孔,就是那些朝臣、官兵们,也都未必认得末将,末将领过兵,知道怎么分管人,由末将去办这件事,不说十全十美,起码也能办得稳妥。” 关无忘的目光移到李望身上,李望天生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质,人虽然精瘦,长相也好,但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和长安之中那些勋贵子弟的区别。太生涩直接,也少了一股天生自信,出身贵胄的气息。 关无忘看着李望眼中涌动着的焦急与渴望,不过是一瞬间,关无忘就明白了为什么。 这件事情与眼前这个年轻将军无关,但他却这般热忱,似乎在担心,焦急着某些东西,生怕宫韫不让他去,就会发生一些无可逆转的后果。 宫家的事,能和这个年轻将领有什么关系,能让他当成自己的事情一样着急,甚至比宫将军都更着急? 关无忘与李望同岁,一下子就能看穿读懂李望眼中的渴望,青年的急切和不舍。 宫家能有什么人? 宫长诀,宫元龄,还有宫夫人和一些旁的女眷罢了。 这个年轻将领为的,如果不是宫长诀,就是宫元龄。 关无忘心里一下子有了数。其实这样也好,起码这个年轻将领会真心实意地做这件事,办成的几率也高一些。 宫韫还在犹豫,而关无忘已经道, “若是真如这位将军所说,鄞州不缺将领,长安之中少有人认识他,其实这位将军,可以说是相当合适的人选。” 宫韫极欣赏关无忘,关无忘的话一向都能在宫韫这里奏效,宫韫闻言,果然点了点头。 李望双手抱拳, “末将定然令将军家人平安撤离长安。” 关无忘看着李望,眯起了眸子。 不肯和亲归去来 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对别人来说,只是他看起来格外沉默,有些寡言的一天。对他来说,却是激荡着风波海啸的时刻,是对他酸涩难挨的暗恋时光告别。 他决定要放下,却握着这块只编了一般的平安符,迟迟做不到放下。 其实,他与她之间,不过也就是这只编了一半的凯旋结一样,他在喜欢她的路上,没能凯旋,她在这条命中注定送给他的绳子上没能完成结绳。 那天,楚冉蘅对宫韫双膝下跪,宫韫将楚冉蘅扶起来的时候,李望看见了楚冉蘅腰间系着的不疑结。 那个不疑结上,那样奇怪的从下到上的结绳方法,在这个未有打完的凯旋结上,亦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显然,是出自一个人的手。 他喜欢她,不敢说一个字。 而她却已经决定要和另外一个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从始至终,都没有他的存在。 这条没有打完的结,是证明他这段格外不同的日子的唯一物证。也是他们最牵强也是最浪漫的交集。 他听过了长安的流言,忽然有些羡慕蓝珺,那个传闻中为她去官府讨公道,为她在百姓之中树声望,甚至直面天子时,也为了她的父亲而质问天子话中真意。 蓝珺虽然是个文人,只知道读书写字,可是蓝珺,也远比他要勇敢得多。 他就算能举起千钧之鼎,也一样是个懦夫,连面对她,直视她的眼睛的勇气都没有。 他也羡慕沈烨,羡慕他就算面对申家那样的苛责刁难,也不会退一步,嘴上虽然说着讨厌,却还是来到了边关,为了娶喜欢的人而努力。虽然没吃过什么苦的沈烨像是一张白纸,常常觉得世间许多东西都不可思议,也难以接受,但沈烨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这样的勇敢,他没有,也不敢有。 她本来就该和楚冉蘅,和太子殿下那样极优秀,优秀到站在了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高度上的男子相携一生。 李望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沈烨看着李望,李望一向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如今突然沉默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只怕是方才那条平安符是极紧要之物。 沈烨没有再说话,两人就沉默着静坐。 宫韫掀开帘子进来,而身后还跟着一个沈烨李望都见过的人。 关无忘面上并无表情,宫韫道, “关大人是从何处得来这消息的?” 关无忘道, “宫中内侍是我的人,传来消息说,杨碌已经与卫尉搭上线,想要借卫尉的势力攻击宫家。” 宫韫道, “之前,我有想过借这段时间,把宫家移出来如今,若是能趁着这个时机,将宫家完完整整地保存和移出长安,免除这场风波的干扰,也算是因祸得福。” 关无忘点头道, “宫将军所言极是,若能借风波将宫家从长安偷梁换柱换出来,也是因祸得福,只是不知道宫将军打算如何行事?” 书客居阅读网址: 不肯和亲归去来(4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公主府极不平静,瓮喻原本安歇下来的癔症竟是有些复发,口中喊着一些胡话,旁人都难以理解,却只有瓮喻自己明白那些都是什么, “父皇,父皇,明明是你要我放入宫家的证据,是你怕宫家有变数,会找你的麻烦记恨你,为什么要让我去狱里对宫家人破口大骂?为什么要我把所有的罪名都承担下来!明明那些事情就不是我做的!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引着我往歪路走?” 素琴忙上前抓住瓮喻乱舞的手臂, “公主,您怎么了?” “来人,进宫请太医!” 瓮喻猛地一巴掌扇在素琴身上, “贱人!就是你,你以前收郑婕妤的银子和恩惠,一直怂恿我做恶事,害得我变成今日这副模样,现在,现在,你又是谁的狗!” 瓮喻打完素琴,又仰着头哈哈大笑, “母后,你害我害得好惨啊!你和郑婕妤的恩怨,她竟然报复到我身上来,我是什么?我只是你的一个养女而已,身上没有你的血脉,母后,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素琴被打翻在地,捂着红肿的面颊,盯着瓮喻的目光极阴鸷。而侍女们涌进来的那一瞬,素琴又恢复了楚楚可怜的模样,一如既往,都是被人欺负,却依旧忠心耿耿的样子。 侍女们左右牵扯住瓮喻, “公主,您小心别伤了自己!” “殿下,就要和亲了,您千万不能出事啊。” “二王爷来了看见您这副样子,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瓮喻被人拉住手脚绑到床上,却还在歇斯底里地乱动,众人又不能堵住瓮喻的嘴,只能跪在床前,听着瓮喻胡言乱语, “你们,你们都害我,都害我!哈哈哈哈,好父皇,好哥哥,都想要踩着我的尸骨上路,都想要踏着我的尸骨走过去,前世用我来求兵,现在又用我来和亲。真是一如既往,一如既往!” 瓮喻尖声笑着,声音凄厉,带着诡异的语调, “母后,你死得好惨啊,这样的男人也值得你为他去死,当真是可怕,可怕呢。” 现实与梦境相叠,瓮喻分不清是醒是梦。她好像只能大叫,却也没有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纵使是拥有前世记忆的宫长诀在此,也一样听不懂她的胡言乱语。 一只白鸽飞过宫墙。 卫尉拿着可以调令宫中军队的龙虎符,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迎面碰上了李忠,李忠忙让开身子,向卫尉行礼。 卫尉颔首,提步欲走, 而李忠道, “卫尉大人可是要去寻二王爷?” 林业的脚步停住, “李公公管得倒宽。” 李忠笑道, “老奴不敢,只是现在二王爷正与陛下说着话,陛下有事情要交代殿下,您如今去,恐会打扰了陛下说话。” 林业闻言,果然转身,退后了几步,走到李忠面前,态度有些许变化, “多谢李公公提醒。” 林业也是暗自庆幸,倘若李忠不提醒他,他必然横冲直撞着进去,会搅扰大事,如今陛下行将就木,只与殿下二人在一起交谈会交代什么,也不用再多猜测,看陛下如今的身体状况,还能交代什么呢,无非就是与之前他在殿中捉刺客鲁莽闯进去时看到的差不多。 交代这样的大事,若是有旁人在侧,定然引得殿下和陛下怀疑,到时也就不利于他在殿下那里谋事。 看来,与殿下身边的奴才交好,也必是紧要,否则分不清时候,分不清喜怒地到殿下那里去,怒及他也说不定。 林业想着,对李忠的态度就好了许多。 李忠也一如之前谦恭,始终低着头答话。 林业不由地想,元帝和杨碌会交谈些什么,如今元帝又在交代些什么? 是如何总揽大权,还是如何操纵朝堂。 林业如是想着,却越发觉得杨碌是板上钉钉的继承大统之人。 李忠行礼道, “那老奴就不搅扰卫尉大人了。” 林业点头,而李忠带着笑离开, 李忠的笑容慢慢收起,手中握着飞鸽传来的书信。 之前告知关大人杨碌之事,本欲提醒关大人防范杨碌下手作害宫家。没想到,关大人却嘱托他一定要促成卫尉这场谋杀。 要确保卫尉能准确无误,绝无犹豫的对宫家下手。 李忠隐隐能感觉到关无忘想借此做些什么,但也猜不透所有。 这沉沉浮浮多少人事,李忠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看得穿无数阴谋与算计。但这个年轻的廷尉大夫,却让李忠屡屡感到看不明白。 这样的人,才是值得托付大事的人。 隔着斑驳失修的宫墙,李忠看见了宫墙那头飞起的烟灰,还带着一股烧纸的味道,显然是有人在烧纸钱。 李忠站定了脚步,听见那头有人在低声说话。 “皇长孙殿下原来对我极好,他本身就是一个极有涵养的人,不对人红眼,也绝对不轻易动怒,以至于性格之中都带着一些温吞。” “但是,他在面对杨元的时候,却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为太子殿下挡下了剑。至死都没有让杨元碰到太子殿下一下,我以前一直觉得他唯唯诺诺,不喜欢他这个优柔寡断的性格,有时候还会因为他这种性格觉得憋屈,无端端对他生气,但那次宫变之后,我只恨自己从前不能对他好一点。他不是对所有人,所有事都这般唯唯诺诺的,大概他只对我这样罢了。” 侍女初闻燕风华提及太子殿下四字,还以为是杨晟,而后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废太子杨儒。 燕风华一身白衣站在树下,树已经掉光了叶子,嶙峋的枝桠向天际伸出去,弯弯曲曲,霎是可怖与凄妄。 燕风华笑, “他如果没有死,现在我们也该儿女绕膝了,秋山的慈微观朝拜,我想和他一起去,藩王之间的宴会,我也想高髻华衣地站在他身边。” 侍女道, “娘娘,都过去了。” 燕风华垂眸,没有眼泪,但风吹过来,像是能消噬她的痛楚,像吹干眼泪一般。 “是啊,都过去了,他不会回来了,太子殿下被囚禁,最疼我的太子妃娘娘也死了。现在我孤身一人,待在这冰冷的宫殿里,等着和他们团聚,看上去,这一切多么可笑与荒诞。” “我现如今的丈夫还没死我就早早穿上了白衣,烧上了纸钱,架起了白帜。” “此生若不亲手杀了杨元,我都没有脸去见长孙殿下,去见太子妃娘娘。” 燕风华慢慢握紧手, “我一定要亲手手刃杨元,让他死在我手下,用骨血筋肉来祭拜他们。” 而宫宫墙的另一头站着的李忠缓缓抬起了步子,依旧像从没有听见过一般,离开了那处。 李忠走得远了一些,却是刻意走了卫尉的巡逻路线,果不其然,再度遇见了林业。 林业依着方才得来的教训,下定决心要好好和李忠相处,免得错过了什么讯息。 见到李忠的第一时间就扬起了手,笑道, “李公公。” 这样亲昵的打招呼,已经是极给奴才面子的了。 李忠也不会下林业的面子,恭敬而亲近地答道, “真巧,奴又遇见卫尉大人了,看来老奴今日真是吉星高照,能频频遇见启明之星,今也该一路有明,行得顺当了。多谢卫尉大人赐福给奴才,奴才感激不尽。” 林业大喜,应道, “什么启明不启明,也是折煞了我一个粗武之臣,李公公伺候陛下左右,我也需要多多仰仗才是。” 话中拉拢之意已经不能再明显。 李忠笑道,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李忠忽然像是想说什么似的,却又犹豫一阵,林业见了,唯恐李忠话里有话,或者是有什么话要传达但碍着当众不好说。 林业忙道, “公公可有什么烦恼?” 李忠忙回过神来, “这怎么好和卫尉大人说…就是……” 不肯和亲归去来 公主府极不平静,瓮喻原本安歇下来的癔症竟是有些复发,口中喊着一些胡话,旁人都难以理解,却只有瓮喻自己明白那些都是什么, “父皇,父皇,明明是你要我放入宫家的证据,是你怕宫家有变数,会找你的麻烦记恨你,为什么要让我去狱里对宫家人破口大骂?为什么要我把所有的罪名都承担下来!明明那些事情就不是我做的!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引着我往歪路走?” 素琴忙上前抓住瓮喻乱舞的手臂, “公主,您怎么了?” “来人,进宫请太医!” 瓮喻猛地一巴掌扇在素琴身上, “贱人!就是你,你以前收郑婕妤的银子和恩惠,一直怂恿我做恶事,害得我变成今日这副模样,现在,现在,你又是谁的狗!” 瓮喻打完素琴,又仰着头哈哈大笑, “母后,你害我害得好惨啊!你和郑婕妤的恩怨,她竟然报复到我身上来,我是什么?我只是你的一个养女而已,身上没有你的血脉,母后,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素琴被打翻在地,捂着红肿的面颊,盯着瓮喻的目光极阴鸷。而侍女们涌进来的那一瞬,素琴又恢复了楚楚可怜的模样,一如既往,都是被人欺负,却依旧忠心耿耿的样子。 侍女们左右牵扯住瓮喻, “公主,您小心别伤了自己!” “殿下,就要和亲了,您千万不能出事啊。” “二王爷来了看见您这副样子,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瓮喻被人拉住手脚绑到床上,却还在歇斯底里地乱动,众人又不能堵住瓮喻的嘴,只能跪在床前,听着瓮喻胡言乱语, “你们,你们都害我,都害我!哈哈哈哈,好父皇,好哥哥,都想要踩着我的尸骨上路,都想要踏着我的尸骨走过去,前世用我来求兵,现在又用我来和亲。真是一如既往,一如既往!” 瓮喻尖声笑着,声音凄厉,带着诡异的语调, “母后,你死得好惨啊,这样的男人也值得你为他去死,当真是可怕,可怕呢。” 现实与梦境相叠,瓮喻分不清是醒是梦。她好像只能大叫,却也没有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纵使是拥有前世记忆的宫长诀在此,也一样听不懂她的胡言乱语。 一只白鸽飞过宫墙。 卫尉拿着可以调令宫中军队的龙虎符,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迎面碰上了李忠,李忠忙让开身子,向卫尉行礼。 卫尉颔首,提步欲走, 而李忠道, “卫尉大人可是要去寻二王爷?” 林业的脚步停住, “李公公管得倒宽。” 李忠笑道, “老奴不敢,只是现在二王爷正与陛下说着话,陛下有事情要交代殿下,您如今去,恐会打扰了陛下说话。” 林业闻言,果然转身,退后了几步,走到李忠面前,态度有些许变化, “多谢李公公提醒。” 林业也是暗自庆幸,倘若李忠不提醒他,他必然横冲直撞着进去,会搅扰大事,如今陛下行将就木,只与殿下二人在一起交谈会交代什么,也不用再多猜测,看陛下如今的身体状况,还能交代什么呢,无非就是与之前他在殿中捉刺客鲁莽闯进去时看到的差不多。 交代这样的大事,若是有旁人在侧,定然引得殿下和陛下怀疑,到时也就不利于他在殿下那里谋事。 看来,与殿下身边的奴才交好,也必是紧要,否则分不清时候,分不清喜怒地到殿下那里去,怒及他也说不定。 林业想着,对李忠的态度就好了许多。 李忠也一如之前谦恭,始终低着头答话。 林业不由地想,元帝和杨碌会交谈些什么,如今元帝又在交代些什么? 是如何总揽大权,还是如何操纵朝堂。 林业如是想着,却越发觉得杨碌是板上钉钉的继承大统之人。 李忠行礼道, “那老奴就不搅扰卫尉大人了。” 林业点头,而李忠带着笑离开, 李忠的笑容慢慢收起,手中握着飞鸽传来的书信。 之前告知关大人杨碌之事,本欲提醒关大人防范杨碌下手作害宫家。没想到,关大人却嘱托他一定要促成卫尉这场谋杀。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不肯和亲归去来(4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林业的面上火辣辣地疼,李忠这哪是在说李忠自己,这明明就是在说他。 这般暗喻,若是林业听不懂,真是蠢笨如猪了。 李忠道, “老奴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郎中令从前与卫尉情同兄弟,往后卫尉大人也必定是要高升的,越高的位置越多人盯着,万一有人以此,谓卫尉大人失德,难免要坏事,也辱没了卫尉大人的清名,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旦名声受辱,往后倘若要逆转旁人的印象就难了。坐在高位上的人最要忌惮的不仅仅是君王猜忌,也不仅仅是朝堂政敌,也该有在百姓之间的声誉。如此才能稳坐钓鱼台,卫尉大人,您说是不是?” 李忠说完,林业已经出来一身冷汗。 之前郎中令下葬时有血刀出世,还有诡异的夜里送葬和图腾,至少在长安,郎中令之子送葬的事情人尽皆知。 而今,郎中令之子流浪街头的流言出现,必定不会空穴来风。人们就算不知道林业和郎中令的交情,也都知道郎中令与卫尉这两个官职息息相关,日日相见。 就算是两人交情一般,那也必定是极相熟的人。 而如今,郎中令的儿子流落街头,人们第一个想到的,难保就是他卫尉。 见死不救,冷漠无情,此无疑为失德之举。 更何况,百姓之中本来就在猜测郎中令只是替罪羊,对郎中令的恶感也没有那么深。 之前林业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大家总有可能觉得是罪臣之子,罪有应得,能理解他不救也有原因。 但现如今想来,无疑是他自己在幻想,百姓们懂什么罪臣不罪臣,懂什么弯弯绕绕,怎么可能会给他找原因和理由。 到时候说起他失德来,还要介意他是不是有难言之隐吗? 坐上越高的位置,就会有越多人紧盯着自己,一点点小小的失误都会成为击垮大厦的原因。 往后他若是千辛万苦坐上了高位,还被一点小事击垮,那未必也太可笑了一点。 林业想着,不由得出来一身冷汗,忙道, “多谢李公公提醒,往后必会多多注意。” 李忠道, “若是卫尉大人担心收养了郎中令大人之子后,此子会因为怨恨大人之前没有出手而做些什么危及大人的事情,大人不若把此子放在您能一直看着的位置,也好保证不出意外。” 林业闻言,愈发觉得李忠说得对,连林业没有想到的地方,李忠都能完善,这样的寺人,远比十个门客还要有用。 只是有什么地方可以使他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能看着郎中令之子? 林业正想着,巡逻完毕的御林军领将上前, “大人,外宫已经巡逻完毕,一切正常。” 林业茅塞顿开,还有什么地方比御林军里更好? 而且这样的话,就是自己给了郎中令之子入仕的机会,还有恩于他,想必这般,此子必然不会再有任何作妖。他也可安心了。 李忠道, “老奴还要伺候陛下沐浴,现下便先离开了。” 林业道, “公公慢走。” 夜色渐渐低迷下来, 宫长诀道, “可见到我的手炉了?” 梳妗四顾找了一圈, “小姐是不是放在花厅里了?” “奴婢去看看吧,免得夜深了不掌灯,更难找回来。” 宫长诀点头, “速去速回,找不到也没关系,别在外院逗留太久。” 宫长诀坐下来,独自在屋中煮茶,忽听见墙的那头似有敲击声。 宫长诀警惕起来,仔细听了片刻,确定只一二人而已,她拔下发上的发簪,把手掩藏进袖子里,冷声道, “阁下既然来了,不若现身一见。” 本以为来人会从窗子或屋顶而入,没想到,门却是开了,吱呀一声,一个人站在了门口。原来那微弱的敲击声,是敲门的声音。 广袖玉冠,白衣翩然,极俊美的眉目难以忽略。 楚冉蘅就那般站在门口,灯笼光线依稀,半明半暗地罩在他身上。 宫长诀站起身来,有些意外, “世子?” 宫长诀走过去,看了看门口周围,又返身关上门, “有人看见你来吗?” 没有听见回答,宫长诀抬头看向楚冉蘅,而楚冉蘅正看着她,他身材高大,挡住了她面前的光,只有他眸中的亮光在荧荧闪烁,他眼中的光极柔和,宫长诀不觉间有些沉进他眸光中。 宫长诀错开楚冉蘅的目光, “正好我煮了茶…” 她的视线往下落了一点,楚冉蘅嗯了一声。 他的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 宫长诀道, “昨日任前辈来了…我看见…” 没等宫长诀说完,楚冉蘅已把宫长诀抱入怀中。 楚冉蘅靠在宫长诀肩上,在宫长诀看不见的身后,白衣血迹斑斑。 宫长诀道, “任前辈说。” “若是成婚,日子会定在上元节。” 楚冉蘅靠在她身上, “上元节灯多,你一定喜欢。” 宫长诀抿唇笑了, “上元节也热闹得紧,我喜欢人声鼎沸。” 楚冉蘅轻声道, “那就好。” 宫长诀忽想起那府邸的事情,道, “你真的买了隔壁的府邸吗?” 楚冉蘅的声音低沉,轻轻响在她耳畔,音量并不大,唯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地契已经在你手里了。” 宫长诀道, “可那地契上写的到此方的日子,是三年前。” 楚冉蘅闭上了眼睛,缓缓道, “三年前买的。” 三年前,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打算一切。 楚冉蘅没有很多力气说话,所以语气极轻,却意外地带着几分亲昵的感觉,宫长诀一时未察觉异常。 宫长诀在暗阁时,梦里见过那时的楚冉蘅,知道自己早已与楚冉蘅牵连。道, “那聘礼也是从三年前开始准备的?” 楚冉蘅道, “聘礼没有怎么准备,就是把定王府打包过来了。” “迟早都是你的,也不必选来选去。” 屋内的银丝碳慢慢地烧着,屋里的温度渐渐升高。 宫长诀推开楚冉蘅, “那往后定王府岂不是什么都没有。” 楚冉蘅微倚着门,带笑看她,玉颜温和, “怎么,现在嫌我穷了吗?” 宫长诀故作生气,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想骗银子还不容易,那我干脆把聘礼都当了,拿着银票跑吧。” 楚冉蘅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 楚冉蘅很认真地道, “当了方便点,往后要是你不想过了,拿着银子就跑,我没钱也追不上你。” 宫长诀被气笑, “说什么呢。” 宫长诀走到桌前,用茶汤匙舀茶汤, “因为煮得不好,我少有自己煮茶的时候。” 楚冉蘅慢慢站直了身子,脚步平稳地走到宫长诀面前的几案旁坐下,神色如常,没有半点异常的地方。 宫长诀忽然看向楚冉蘅身后,宫长诀皱起了眉,忽然指着楚冉蘅身后, “这是……” 宫长诀走到楚冉蘅旁边,就要到他背后,楚冉蘅猛然将宫长诀揽入怀中,把她的头摁进自己胸膛里,不让她看见他背后之态。 他神色有片刻的惊慌,紧紧地搂住宫长诀。 宫长诀听得见楚冉蘅一声声如鼓擂的心跳,极有力地跳动。 宫长诀咬唇,压制住唇角眉梢的笑意,在他胸口闷闷地道, “怎么了。” 背后的伤口牵动,楚冉蘅眉头皱起,声音却温柔轻松, “抱你需要找原因吗?” 宫长诀抿唇,耳根有些红。 楚冉蘅道, “宫将军要借这次杨碌兴起风浪的时候,把宫家尽数移出长安。往后你若是往营州走,有一大段时间你我都难相见。” 楚冉蘅喉结上下动了动, “答应我,不能多看那位来帮你们的李将军一眼,也不准和他说话,更不能和他单独相处。” 宫长诀闻言,笑了, “我就是有意,人家也无心啊,李将军倾慕的是元龄,我怎么会和李将军扯上关系?” 宫长诀依旧下意识觉得,李望与宫元龄才该写在一起,毕竟上辈子,他们也算是过命的情分。 楚冉蘅道, “不论原因,不许接近。” 宫长诀笑, “你怎么能这样,那我还怎么和人交流?我还想问问鄞州近况呢。” 宫长诀的注意力被悄无声息地转移,楚冉蘅维持着一个动作,背上的伤却仍然刺痛。 楚冉蘅忽然轻声道, “宫长诀。” “要是我忽然不见了,不要找我。” “只要等一会儿,我就会回来,一个时辰,一天……两天,你总会见到我。” 宫长诀笑,她也知道这次前去,会聚少离多,不觉得楚冉蘅的话有问题,宫长诀道, “好。” 宫长诀道, “我本来是想拿放在你背后的手炉的。梳妗现在还没回来,怕是找得辛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楚冉蘅背后的博古架上,随意放着一只手炉,一半都隐在香炉后,又与香炉同色,难怪找不到。 宫长诀道, “你赶紧回去吧,晚上冷,入宵禁了的话,宫家守卫会更严,很难出去的。” 宫长诀推开楚冉蘅,抬头看着他, “我保证不和李将军多接触。” “这样好了吗?” 不肯和亲归去来 林业的面上火辣辣地疼,李忠这哪是在说李忠自己,这明明就是在说他。 这般暗喻,若是林业听不懂,真是蠢笨如猪了。 李忠道, “老奴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郎中令从前与卫尉情同兄弟,往后卫尉大人也必定是要高升的,越高的位置越多人盯着,万一有人以此,谓卫尉大人失德,难免要坏事,也辱没了卫尉大人的清名,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旦名声受辱,往后倘若要逆转旁人的印象就难了。坐在高位上的人最要忌惮的不仅仅是君王猜忌,也不仅仅是朝堂政敌,也该有在百姓之间的声誉。如此才能稳坐钓鱼台,卫尉大人,您说是不是?” 李忠说完,林业已经出来一身冷汗。 之前郎中令下葬时有血刀出世,还有诡异的夜里送葬和图腾,至少在长安,郎中令之子送葬的事情人尽皆知。 而今,郎中令之子流浪街头的流言出现,必定不会空穴来风。人们就算不知道林业和郎中令的交情,也都知道郎中令与卫尉这两个官职息息相关,日日相见。 就算是两人交情一般,那也必定是极相熟的人。 而如今,郎中令的儿子流落街头,人们第一个想到的,难保就是他卫尉。 见死不救,冷漠无情,此无疑为失德之举。 更何况,百姓之中本来就在猜测郎中令只是替罪羊,对郎中令的恶感也没有那么深。 之前林业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大家总有可能觉得是罪臣之子,罪有应得,能理解他不救也有原因。 但现如今想来,无疑是他自己在幻想,百姓们懂什么罪臣不罪臣,懂什么弯弯绕绕,怎么可能会给他找原因和理由。 到时候说起他失德来,还要介意他是不是有难言之隐吗? 坐上越高的位置,就会有越多人紧盯着自己,一点点小小的失误都会成为击垮大厦的原因。 往后他若是千辛万苦坐上了高位,还被一点小事击垮,那未必也太可笑了一点。 林业想着,不由得出来一身冷汗,忙道, “多谢李公公提醒,往后必会多多注意。” 李忠道, “若是卫尉大人担心收养了郎中令大人之子后,此子会因为怨恨大人之前没有出手而做些什么危及大人的事情,大人不若把此子放在您能一直看着的位置,也好保证不出意外。” 林业闻言,愈发觉得李忠说得对,连林业没有想到的地方,李忠都能完善,这样的寺人,远比十个门客还要有用。 只是有什么地方可以使他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能看着郎中令之子? 林业正想着,巡逻完毕的御林军领将上前, “大人,外宫已经巡逻完毕,一切正常。” 林业茅塞顿开,还有什么地方比御林军里更好? 而且这样的话,就是自己给了郎中令之子入仕的机会,还有恩于他,想必这般,此子必然不会再有任何作妖。他也可安心了。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不肯和亲归去来(4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楚冉蘅只是笑了,不语。 宫长诀推着楚冉蘅往外走, “你担心外面有人看见。” 宫长诀推开门,往外面看了好几回,梳妗忙躲在角落里。 宫长诀见外面没人,忙将楚冉蘅推出去, “你快走吧,我看着你走。” 楚冉蘅没有转身,向前两步,一个吻落在宫长诀唇上,还未等宫长诀反应过来,楚冉蘅已倒着走出去,将门关上。 他转身的瞬间,梳妗看见了他背后的血迹。 梳妗张大了嘴,楚冉蘅看向她, “别告诉你家小姐。” 梳妗一时震惊得不知说什么好,却是下意识点点头。不敢再看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梳妗低着头,推开门,呼吸还有些急促,见宫长诀站在离门不远处,像是在出神想着什么一般, 梳妗忙把门关上,生怕楚冉蘅还没走,背后的伤被宫长诀看见。 梳妗道, “小姐,未曾找到手炉,只怕要明日再寻了。” 宫长诀看向博古架上,香炉旁边的手炉,有一瞬的失神, “不必寻了,它在这儿。” 宫家的地库之中,几个人鬼鬼祟祟地潜入。 而宫家之外的墙垣上,被涂抹了白色的胶物。 鄞州边关。 “此一役再胜,咱们就只剩下两座城池要打了。” “可惜李将军看不见鄞州大捷,否则定要大喝一场,喝得谁都起不来才算完。” 沈烨笑道, “你们这些人,战还没打完就开始想有的没的。” 一个头上有一块月牙小疤的小兵道, “何止要喝酒,打完这一场,领了军饷我就回家去,我要娶媳妇,建房子,把我娘从大哥那里接回来,舒舒服服地过我的安生日子,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 旁边的文弱小兵笑, “就你李老五这样的,哪个姑娘能瞧得上你?” 李大拳道, “怎么就没姑娘看得上我?论军功我也是沈副将的得力干将,论能力,这一片营里有谁比我力气大,我还只有二十三呢,怎么就娶不上媳妇了?朱头四,你才要担心呢,就你这样的小身板,比姑娘还文弱,看谁敢嫁给你。” 文弱书生笑, “我才不像你,天天想娶媳妇,等战打完了,我就回青州去,继续读书,争取考一个功名,到时候开拓江山,辅佐帝政,不比窝在乡野毫无斗志的强?” 大家都是开着玩笑,虽是言语犀利互怼,却没伤了和气。 在场的人里,最归心似箭的,其实是沈烨才对。 沈烨怀中揣着一封从长安来的信,刚刚被信使送过来,没有时间打开来看便被众人拉出来喝酒。 胸口那封信在他心里发烫。 如今,他也有了军功,能回去娶她。 其实他和李大拳有什么区别?他争军功,一开始也只是为了能堂堂正正地向她提亲而已。 只是现在,多少有一些变化,他适应了这个稍有尔虞我诈的环境,其实,到哪里都是一样,只是之前的日子里,他都太单纯罢了。 难怪行姝总说他太过天真。 现在,他也明白了他们之间真正的隔阂,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敏感而脆弱,又自以为是。却没能力给她撑起一片天,遇见事情,还会和她发脾气,这样的行为,如今想来,当真幼稚得厉害。 宫韫坐下来,拍了拍沈烨的肩膀, “聊什么呢?” 沈烨回头,看是宫韫,道, “没什么,在聊战打完之后的打算。” 宫韫大笑道, “战打完之后,你应当要赶着回长安成亲了。到时可记得给我发一份喜帖。” 沈烨道, “这是自然。” 李大拳惊讶道, “沈将军要成亲了?” 众人附和道, “真的吗?” “什么时候的事情?” “长安哪家姑娘啊。” “这种喜事沈将军你可真够藏的住,要换了我,不得从现在就开始庆祝。” “沈将军,恭喜啊。” “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朱头四去你的,说的什么玩意儿,我祝沈将军三年抱两,好事成双。” “对,早生贵子!” “这杯喜酒咱们得喝,沈将军你可不能吝啬这酒钱。” “对!” “没咱们送亲多没派头啊。” “新娘子漂亮,没几个硬汉压阵可不是容易被人抢亲。” 沈烨笑, “好,到时候一定请你们去喝喜酒,让你们替我把新娘子迎回来。” 众人喜笑颜开,互相碰碗, “就冲着沈将军这喜事,咱们必须得干一碗!” “干!” 沈烨也将自己的酒碗往前伸,每个人都刻意和沈烨碰了一下,面上都是毫不掩饰的真诚与喜悦,都在为沈烨而开心。 每个人与沈烨碰碗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内心颤栗一下,一股暖流从心底里涌起。 这段日子里,虽然苦,虽然危险,难过过,受伤过,麻木过,但是,他也真真实实地欢喜,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得到的比失去的简直多太多。这段日子值得他一辈子都记得。 沈烨借着篝火,想看清楚每一个与他碰碗的真诚的笑脸,想记住这些带给他感动与喜悦的面孔。 宫韫看着沈烨,思绪也不由得飘回从前,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当年那篮雪花,她应当记得吧,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他如何一朵一朵地挑出来,堂堂正正地拿着走向左家的大门。 如今的沈烨,拿着的,也是这样的雪花,让他能够挺直腰杆,堂堂正正走向心上人,告诉她的父母,他有资格娶她。 其实沈烨多像以前的他,从不谙世事到与世事和自己自洽。从没有担当到学会担当。只愿沈烨能比他过得更好,不用生离死别,也不用常常面对经年不见的痛苦。 宫韫用剑拨了拨篝火,待这场战打完,他也想就此安歇,往后宫家之盛,交给宫忱也好。从前害怕长安乱世影响他,导致他被利用,毕竟宫家的郎君,不入边关为将的太少。年纪小也意味着被利用,被当成靶子的可能大。 没有将他放在长安,而是放在营州老家,从前是个得宜的选择,往后,便只怕要这孩子来继承他的衣钵了。 西青京城。 启帝道, “五皇子可有消息传回来?” 内侍李全忙道, “尚未有新消息传来。若是有,奴才必定第一时间送到陛下手边。” 启帝按了按太阳穴,道, “你下去吧。” “唯。” 还未等李全下去,便听见有宫人声音一路传来, “报———” 启帝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清醒许多,传信的宫人将信統高举, “五皇子殿下传信到。” 启帝道, “快,呈上来。” “唯。” 李全走下台阶,从宫人手中接过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交到启帝手中。 启帝忙打开,看了没多久,便是一巴掌拍在龙案之上, “荒唐!那大周竟然骗朕至斯!” 满殿的宫人哗啦啦跪了一地。 启帝紧握拳头,震怒道, “明明在西青境内没有驻守,却弄些暗地里阴司手段来搅乱战局,倘若不是宸儿这次深入长安,探得了这般敌情,朕都不知还要为这骗局蒙骗多久!” 李全低着头,眸中明明暗暗,情绪流转,却被低头的动作遮住。 启帝道, “传旨下去,即日起,立刻将西青京城驻守的兵将全部派出,强攻鄞州,务必要将鄞州拿下!” “唯。” 李全跪着,慢慢起身,双手交叠,低头退着走出了殿门,走向了外面。 李全看向东宫的方向,有些恍惚。 这位五殿下,当真是让人看不穿。 二殿下被囚禁,三殿下染上瘟疫,四殿下实力尚弱,现如今五殿下在陛下心里的占比越来越重,还有谁能与之一比? 这东宫,只怕很快就会有主了。 长安行宫。 门客跪坐在余宸对面, 余宸笑,拿起茶杯, “既然关无忘不仁,本王也无需多义,他不与本王合作又如何,手握本王把柄又如何?” “等西青的三军压境,他还能说什么?估计还没等说出本王与他的交易,他就已经护国而死于非命了,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却强装出有这么大的心胸,本王最是蔑视这种人。” 门客道, “殿下说得对,只是之前殿下说要对宫家下手,如今又该何如?” 余宸放下茶杯,冷笑, “既然父皇收到了这重中之重的机密消息,那便自然只能从知道机密的人或是其家族那里传出来了。” 门客立即懂了余宸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说,将这泄露机密的罪名栽赃给宫家,让宫家担上通敌叛国的罪名,顺理成章地成为罪奴?” 余宸道, “本王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就看杨碌那蠢才会不会用这么好的条件做事了。” 不肯和亲归去来 楚冉蘅只是笑了,不语。 宫长诀推着楚冉蘅往外走, “你担心外面有人看见。” 宫长诀推开门,往外面看了好几回,梳妗忙躲在角落里。 宫长诀见外面没人,忙将楚冉蘅推出去, “你快走吧,我看着你走。” 楚冉蘅没有转身,向前两步,一个吻落在宫长诀唇上,还未等宫长诀反应过来,楚冉蘅已倒着走出去,将门关上。 他转身的瞬间,梳妗看见了他背后的血迹。 梳妗张大了嘴,楚冉蘅看向她, “别告诉你家小姐。” 梳妗一时震惊得不知说什么好,却是下意识点点头。不敢再看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梳妗低着头,推开门,呼吸还有些急促,见宫长诀站在离门不远处,像是在出神想着什么一般, 梳妗忙把门关上,生怕楚冉蘅还没走,背后的伤被宫长诀看见。 梳妗道, “小姐,未曾找到手炉,只怕要明日再寻了。” 宫长诀看向博古架上,香炉旁边的手炉,有一瞬的失神, “不必寻了,它在这儿。” 宫家的地库之中,几个人鬼鬼祟祟地潜入。 而宫家之外的墙垣上,被涂抹了白色的胶物。 鄞州边关。 “此一役再胜,咱们就只剩下两座城池要打了。” “可惜李将军看不见鄞州大捷,否则定要大喝一场,喝得谁都起不来才算完。” 沈烨笑道, “你们这些人,战还没打完就开始想有的没的。” 一个头上有一块月牙小疤的小兵道, “何止要喝酒,打完这一场,领了军饷我就回家去,我要娶媳妇,建房子,把我娘从大哥那里接回来,舒舒服服地过我的安生日子,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 旁边的文弱小兵笑, “就你李老五这样的,哪个姑娘能瞧得上你?” 李大拳道, “怎么就没姑娘看得上我?论军功我也是沈副将的得力干将,论能力,这一片营里有谁比我力气大,我还只有二十三呢,怎么就娶不上媳妇了?朱头四,你才要担心呢,就你这样的小身板,比姑娘还文弱,看谁敢嫁给你。” 文弱书生笑, “我才不像你,天天想娶媳妇,等战打完了,我就回青州去,继续读书,争取考一个功名,到时候开拓江山,辅佐帝政,不比窝在乡野毫无斗志的强?” 大家都是开着玩笑,虽是言语犀利互怼,却没伤了和气。 在场的人里,最归心似箭的,其实是沈烨才对。 沈烨怀中揣着一封从长安来的信,刚刚被信使送过来,没有时间打开来看便被众人拉出来喝酒。 胸口那封信在他心里发烫。 如今,他也有了军功,能回去娶她。 其实他和李大拳有什么区别?他争军功,一开始也只是为了能堂堂正正地向她提亲而已。 只是现在,多少有一些变化,他适应了这个稍有尔虞我诈的环境,其实,到哪里都是一样,只是之前的日子里,他都太单纯罢了。 难怪行姝总说他太过天真。 现在,他也明白了他们之间真正的隔阂,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敏感而脆弱,又自以为是。却没能力给她撑起一片天,遇见事情,还会和她发脾气,这样的行为,如今想来,当真幼稚得厉害。 宫韫坐下来,拍了拍沈烨的肩膀, “聊什么呢?” 沈烨回头,看是宫韫,道, “没什么,在聊战打完之后的打算。” 宫韫大笑道, “战打完之后,你应当要赶着回长安成亲了。到时可记得给我发一份喜帖。”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不肯和亲归去来(45)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西青京城被大周兵将驻守,导致西青畏首畏尾的消息迅速传遍长安,而大周竟然是骗西青的消息也同时传播着。 西青知道了这等机密,如今增兵也是因此,却不知这等机密之事是由谁泄露出去。 当天中午,便有人举报说抓到一只鸽子,鸽子上绑着写了字的布条,上书种种,都表明这是长安中细作与西青联络的证据。 卫尉当街放飞,百姓们追逐着去看那鸽子飞到谁家。 众目睽睽之下,那鸽子竟是飞进了宫家。 哗然一片。 “这鸽子说不定只是飞得没力气了。” “宫家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其实这么定细作是谁也不太合理,万一这是有人陷害,宫家岂不是白白吃了这闷亏。” “是啊,卫尉大人,待您将事情查明,再说此事不迟,免得抓不到细作,还连累无辜。” 卫尉林业坐在马上,道,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纵使今日鸽子是飞进了皇城之中,也必定要搜查无误才能作罢。宫家想必清楚此中门道,也唯有搜查过,才能证明宫家清白,否则流言蜚语不止,只怕对宫家更是不好。” 卫尉一说完,众人都有一些踟躇。 卫尉大人说得倒也没错,要是一直逃避搜查,对宫家来说,更是洗不清嫌疑,往后会被人拉出来做文章,后患无穷也说不定。 卫尉见众人犹豫,立刻命御林军推门而入。 宫家前厅却并无一人。御林军左右搜查,左氏从后庭走出,林业下马,道, “宫夫人,细作与西青用于联络的鸽子飞入了宫家,只怕要搜查一二才是,还请宫夫人见谅。” 左氏坦坦荡荡道, “卫尉大人尽管搜查,宫家行得正坐得直,区区搜查有何可惧?” 众人站在宫府门前,闻言,都暗自赞同,宫家为大周披荆斩棘,赔上无数鲜血性命,若说宫家是通敌叛国的卖国贼,那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此前西青开战,鄞州边关的凶险他们每一个人都亲耳听闻,面对那般凶险的境地,面对着还未过去多久的帝王的折辱,宫将军仍旧义无反顾地前往边关,倘若这样的人是卖国贼,大周境内无不是也。 左氏淡淡站立于前,不躲不避,很快,便有人拿着一个檀木盒子上前, “报——” “搜到信件一匣。” 众人讶异。 卫尉接过匣子,左氏淡淡道, “前些日子里,定王托任前辈前来提亲,送婚书时便是用此匣装呈,里面装的不过是婚书和几张地契罢了。” 卫尉拿着匣子道, “是不是婚书与地契,得看过才知道。” 众人的关注点竟然奇异地落在了提亲二字上。 定王提亲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定王在那场丧命的大火之前,是与长诀小姐订了亲的? 婚书都换了,已经订了亲了啊。 可是,一朝不测,差点都要成婚了。定王却丧命于大火之中,尸骨无存。 众人面色有些沉郁,惋惜不已。 他们盼了好久没有盼到,如今人去楼空,却才知道,原来一切都已在向美好的方向发展。只是如今,却是戛然而止。 卫尉将匣子打开,匣子里满满地放了一沓纸。 最上面的是几张地契,与盖了印的婚书。果如左氏所说没错。 而卫尉拿开了面上的地契与婚书。下面放着的,却是一沓信纸。 卫尉连细看都未曾,直接将匣子和婚书地契扔开,将那沓纸拿出来,高高举起, “这是什么?” “宫夫人是不是该给本官一个解释。” 众人看向卫尉手中的纸,虽然看不清上面的字,但听卫尉的语气,也知道,那大抵是什么了。 左氏只是冷静地将婚书与地契捡起。 “有人刻意栽赃,与我宫家何干。” “我宫家不会更不屑于做这种事。” 卫尉却没给左氏再多的解释机会,眼前的一切,已经是他想要的了,林业一声令下, “将宫府中的人全部带走!” “是!” 小厮和侍女被拉出来,哭喊不止,而一个女子却立剑站于庭中,猛地拔剑,寒光一闪, “我看谁敢动!” 女子一身白衣凌厉逼人, “本宫一品爵位加身,陛下亲封,名正言顺记名宗策,乃是皇亲国戚,大周的大长公主。岂容你们轻易在本宫府中放肆!” 寒气逼人,铄铄寒光反射于眼前。 卫尉愣神一瞬,而宫长诀已然拔剑向前,将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步步走下台阶, “喧闹于大宗府邸之中,横闯硬破,视作通敌叛国之逆贼拿下。” 宫长诀又走下两阶, “无故或肆意栽赃大宗皇亲国戚者,轻则贬官流放,永不叙用,重则满门抄斩。” 女子一步步走来,每个字都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无圣谕而逼迫大宗自戗者,不论功名,当场斩杀以儆效尤!” “卫尉大人,你可确定要本宫再一条条说给你听吗!” 风烈烈吹起她的长发,一双坚毅而凌厉的双眼气势逼人,那把冰冷的徐夫人剑就那般横在她脖子上,再下一寸,足以令在场所有人肝胆俱裂。 宫长诀挑眉, “林大人,可需本宫再重复一遍?” 门口围着的近百百姓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不要……千万不要。长诀小姐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那把徐夫人剑像是架在了近百民众的肩上,煎熬备至。 卫尉看着眼前极貌美的女子,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夺目的气势让人如同被扼住喉咙难以发声, 宫长诀眸光锐利,道 “卫尉大人既然要查,本宫自当奉陪到底,本宫一向从不怕事,也不怕死,但倘若今日你辱我宫家一寸,来日我宫家便定要你以血还血,以命偿命,今日在此的所有人,不论是百姓,是侍从,但凡有一个因你们滥用职权而受伤被拘,我宫长诀就算是捅破了天,也要你林业一血一命地还回来。” 闻言,御林军们竟是毫不犹豫地放开了那些拉住的侍从和主子。 百姓们闻言,竟是鼻头一酸,忍不住眼眶红了。 连这种时候,长诀小姐都还能记得他们百姓。 每每搜查抄家,难免场面混乱,伤及无辜百姓,从来没有人为他们做主和出头,官府也置之不理,如今,竟是有人拿着剑,抵在自己的脖子上铿锵有力地怒斥,若伤他们一分一毫,必定一血一命地要替他们夺回来,这样的宫家,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左氏站在林业面前,面色疏淡,端持着大家风范,一直不急不躁,哪怕是面对着强行拖拽绑走府中人,她都安立无惧。 而下一刻,这般端庄守礼的左氏竟是猛地一巴掌甩在林业面上,林业的脸火辣辣地疼。 左氏淡淡道, “受尽宫家恩惠,安安稳稳在卫尉这个位置上坐着,你以为当年你是靠自己的能力坐上来的么?” “若不是宫家一路保你,欣赏你年少武能出众,却文臣无路,一直提拔点拨,你能做到现如今这个位置上吗?” 左氏面色冷峻,明明比林业要矮,却是居高临下,蔑视着林业, “这一巴掌,是我宫家赏给你的,亦是我宫家识人不清,知遇之恩我宫家不求你报,只求你我划清界限,否则他日我宫家列祖列宗见如今宫家竟与奸佞之徒结交,必然泉下不安,人神共愤。” “林业,我奉劝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你手中握着与西青相交的筹码,又急着想找替死鬼,找到恩人头上,我宫家也不是什么软柿子,纵使一无男丁,二无人力,也不会任人欺凌到头上。” 施恩于卫尉时,宫家不会料到他日后为了攀附皇子,会真的选择栽赃嫁祸宫家的方法来讨好皇子。 上辈子,林业带兵抄了宫家,掀翻宫家列祖列宗牌位。 两辈子识人不清,宫家不会惋惜,但就此刻起,完全放弃卫尉林业,从此生死与宫家无关,大厦将倾,无德寡恩之人必被压倒与颓垣断壁之下。 旧景重现,在宫家库房抄出信件,鸽子飞入宫家。 宫长诀的手不禁攥紧,一模一样的手段,一模一样的栽赃嫁祸,同出一辙的做事方式,无疑是同一个人所为。 原来这一切,竟然都是卫尉所为。 上辈子,这些与瓮喻只怕也竟是没有关系。 卫尉林业…… 宫长诀的手握得愈发紧,青筋暴起。她绝不纵容如此造成宫家上一世死局的人嚣张于世。 宫长诀把剑扔下,剑直直地插入青石缝隙之中。 “本宫跟你们走,宫家的人,全部都跟你去牢狱之中,正常审讯查探之后,且看看我宫家到底有没有通敌叛国,看看你卫尉大人口中通敌叛国,栽赃别人的人,究竟是谁!” 百姓哗然, “长诀小姐,不能跟他走啊!” “牢里又湿又冷,怎么顶得住啊!” “进了牢狱里,这贼子会如何对宫家尚未可知,实在太危险了!” “此等虚伪之徒,有眼睛也该睁开眼睛看看,自己通敌叛国,想栽赃到与国无私的宫家身上,简直时笑掉大牙!” 林业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断下坠,寒冬腊月,额上竟然冒出了冷汗。 不肯和亲归去来 西青京城被大周兵将驻守,导致西青畏首畏尾的消息迅速传遍长安,而大周竟然是骗西青的消息也同时传播着。 西青知道了这等机密,如今增兵也是因此,却不知这等机密之事是由谁泄露出去。 当天中午,便有人举报说抓到一只鸽子,鸽子上绑着写了字的布条,上书种种,都表明这是长安中细作与西青联络的证据。 卫尉当街放飞,百姓们追逐着去看那鸽子飞到谁家。 众目睽睽之下,那鸽子竟是飞进了宫家。 哗然一片。 “这鸽子说不定只是飞得没力气了。” “宫家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其实这么定细作是谁也不太合理,万一这是有人陷害,宫家岂不是白白吃了这闷亏。” “是啊,卫尉大人,待您将事情查明,再说此事不迟,免得抓不到细作,还连累无辜。” 卫尉林业坐在马上,道,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纵使今日鸽子是飞进了皇城之中,也必定要搜查无误才能作罢。宫家想必清楚此中门道,也唯有搜查过,才能证明宫家清白,否则流言蜚语不止,只怕对宫家更是不好。” 卫尉一说完,众人都有一些踟躇。 卫尉大人说得倒也没错,要是一直逃避搜查,对宫家来说,更是洗不清嫌疑,往后会被人拉出来做文章,后患无穷也说不定。 卫尉见众人犹豫,立刻命御林军推门而入。 宫家前厅却并无一人。御林军左右搜查,左氏从后庭走出,林业下马,道, “宫夫人,细作与西青用于联络的鸽子飞入了宫家,只怕要搜查一二才是,还请宫夫人见谅。” 左氏坦坦荡荡道, “卫尉大人尽管搜查,宫家行得正坐得直,区区搜查有何可惧?” 众人站在宫府门前,闻言,都暗自赞同,宫家为大周披荆斩棘,赔上无数鲜血性命,若说宫家是通敌叛国的卖国贼,那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此前西青开战,鄞州边关的凶险他们每一个人都亲耳听闻,面对那般凶险的境地,面对着还未过去多久的帝王的折辱,宫将军仍旧义无反顾地前往边关,倘若这样的人是卖国贼,大周境内无不是也。 左氏淡淡站立于前,不躲不避,很快,便有人拿着一个檀木盒子上前, “报——” “搜到信件一匣。” 众人讶异。 卫尉接过匣子,左氏淡淡道, “前些日子里,定王托任前辈前来提亲,送婚书时便是用此匣装呈,里面装的不过是婚书和几张地契罢了。” 卫尉拿着匣子道, “是不是婚书与地契,得看过才知道。” 众人的关注点竟然奇异地落在了提亲二字上。 定王提亲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定王在那场丧命的大火之前,是与长诀小姐订了亲的? 婚书都换了,已经订了亲了啊。 可是,一朝不测,差点都要成婚了。定王却丧命于大火之中,尸骨无存。 众人面色有些沉郁,惋惜不已。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不肯和亲归去来(4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想到,他之前这么急着想找那个细作,其实是因为自己是细作,急着要洗清嫌疑,没想到,连对自己有恩的宫家都不放过,竟然把这种荒谬的罪名加到宫家头上。” “谁说不是呢。” “之前就听说郎中令之子流落街头,但作为郎中令手足的卫尉居然不闻不问,现在看卫尉对恩人的态度,我现在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卫尉之前会对郎中令之子无动于衷。” “此人一贯如此薄情寡义,难道还要分是谁吗,只怕明日,说不准就立刻向西青卖了大周!” “如此说来,这么急着找替罪羊,必定他就是那个西青安插在大周的细作,可惜了林家三世清名,竟然毁在这么一个孽子身上。” 有了宫长诀护着,众人议论越发大胆,一声声斥责与议论直入林业耳中。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是在宫家搜到的证据,百姓们也亲眼看见鸽子飞入宫家,为何,他这个仗义执言的竟变成了百姓所指的细作。 明明之前遣人偷放信件,在宫家墙外抹鸟食这些事情全都万无一失,如今结果竟与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林业喉头梗塞,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来反驳。 宫长诀已经提起剑, “若是你们辱我宫家门面分毫,本宫便以宫氏太尉所赠之剑自戗于此,绝不让奸佞当道半分。” 众人看向宫长诀手中那把在日光中反着寒光的剑,刀锋极利,刀身薄如蝉翼,却是寒气逼人退居三舍。 宫将军的剑,斩贼寇,斩奸臣,忠臣自刎。 剑或许并非同一把,可是自开朝以来,宫氏剑就已经名扬天下,濯清擢浊,绝不姑息。 左氏提步,宫长诀随于其后,宫元龄和其余几个旁支的女眷跟着。 百姓之中让出一条道来,明明只是一行女子,却没有人敢轻看他们。 向着大狱的方向而去,却不卑不亢,腰脊挺直。 林业站在原地,如坠冰窖,明明他赢了,宫家如他所愿被擒大牢,可他却有一种无力的挫败感,那个输的人,其实是他。 百姓们声音愈发止不住,当初初见宫长诀时,对孱弱苍白的宫长诀乍起的怜惜,在这一刻,已然变成敬畏,他们终于第一次直面这个女子的傲气与骨气,那份气度与风骨,绝不是他人想磨灭就磨灭得掉的。 掷地有声,不卑不亢。 这才该是宫家的女儿啊,怎是这等奸佞之流能压折的。 百姓竟然自发地跪下,跪向宫长诀一行人离开的方向,高声一路送行, “宫家惊鸣天下将!” “宫家惊鸣天下将!” 宫长诀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上辈子的冤屈与绝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面对同样的状况,百姓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相信宫家,甚至是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之下,也寸步不移地相信宫家。 鄞州边关,西青忽来十万兵力不止,而眼下虽未到达,却已经是火烧眉毛,众人根本无法短时间内找到办法解决。 消息传到关无忘处,关无忘将纸条捏成一团,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余宸…… 到底不是杨晟,没有那么好蒙骗,也没有那么好压制。 如今他与余宸决裂,余宸哪怕冒着关无忘会撕破脸告诉西青皇帝二人合作过的险,也要强压一头,毫不在乎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如今西青铁骑踏入中原,大周又处于兵力缺失的状态,七州之中还有三州贫瘠荒凉,几乎无人。 如此,谈判起来,只怕是大周完全处于下风。 宫家要移出长安,而左家和申家,还有九卿也已经将大部分家眷转出长安。 要赢这场谈判,就得让西青没有办法一路攻进到大周的京都。 只要朝堂不在长安,西青想怎么办都不行。 弃长安,择他城,也或许是一个办法。 关无忘独身立于屋内,如今该如何应付西青铁骑,也是一个问题。 幸好现在有杨晟在,西青的铁骑只知道要向大周皇帝进攻,逼迫大周皇帝,便可一举攻破大周。 但皇帝,随时可以再立,杨晟,本也就不是真正的皇帝。 余宸道, “叫你盯着公主府,可是看到了什么?” 宫人踟躇道, “殿下,只怕…这次和亲会有问题。” 余宸放下了逗鸟的稻草,眯着眸子道, “什么意思?” 宫人道, “瓮喻公主疯了,只怕是决不能再做您的皇子妃了。” 余宸凝眸, “疯了?” 余宸忽然笑道, “必然是发现了你们的存在,骗你们的无疑,她那般聪慧狡黠的女子,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将自己逼疯。” 余宸若无其事地逗着鸟。 宫人跪下道,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那瓮喻公主大雪天解了衣衫在庭中淋雪,还胡言乱语,癫狂大笑,绝不似作伪啊殿下!” 余宸表情一凝, “若是骗本王半分,待本王回来之后,便讨打一百丈。” 余宸匆匆走出行宫,马车疾驰向公主府去。 到了公主府,余宸直接就入,护卫没能拦住,却是拦住了随行的宫人, “干什么的,公主府也敢乱闯!” “这可是公主府,再擅自闯入,就要你们的命!” 随行的宫人拿出令牌,护卫只消看了一眼,便一下子跪倒在地。 “西青…五皇子?” 宫人毫无理会,紧跟着余宸入内。 殿中正有一个女子在大笑,满头青丝蓬乱, “哈哈哈,是你,宫长诀,怎么样,这种看着亲人死去的感觉怎样啊,我可是硬生生看着我的母妃死去的,世子也不喜欢我,父皇也不喜欢我。” “你凭什么得到万千宠爱,明明你的名声都脏成那个样子了,为什么世子还喜欢你,为什么你的家人都不嫌弃你,凭什么!凭什么!” “宫长诀,你凭什么享受这一切,明明我才是金枝玉叶,你什么都不是,有什么资格与我争!” 余宸踏入殿内,看到的就是瓮喻大吼大叫,大笑大闹,而身边的宫婢怎么也拉不住她的场景。 余宸走到瓮喻面前,扳正了她的脸,而下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余宸身上冒出的丝丝冷气。 余宸放开手,瓮喻随身一歪,倒在地上,尤自大笑着。 余宸冷声道, “告诉本王,这是谁?” 宫人不明白余宸为何那么问,眼前这个明明就是殿下心心念念要娶的瓮喻公主,明明殿下都见过好几回了,为什么还问这种问题? 余宸看着瓮喻,忽然惊醒道, “大周之内,只有她一个公主吗?” 宫人道, “还有一位大长公主,同样是嫡长,只是并非瓮喻公主同辈,而是瓮喻公主的姑姑,也并非大周先帝亲生,而是大周太后认回来的。” 听宫人一说,余宸立刻有了印象,他并非之前没有听过,只是不放在心上罢了。余宸的眉目愈加阴翳,而那个大长公主,是……宫长诀。 宫长诀, 宫长诀! 宫长诀安坐在狱中,宫元龄与宫长诀坐得有些远,而左氏坐在中间,虽未开口询问,也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 狱卒来过一回,言之凿凿说宫家已经获刑,判处斩立决,宫长诀也懒得与之多说。 这般结果才是宫家要的,不然宫家怎么转移。 如今,便是安心等李望前来解救他们。 等的时间越长,宫长诀与宫元龄之间的气氛就越凝滞。 终于是听见狱中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一群黑衣人潜入了狱中。 其中一个黑衣人撬开了锁,李望忙将门打开,急着冲进狱中,半跪在宫长诀面前, “你可还好?” 宫长诀蹙眉,冷声道, “多谢李将军关心,只是如今出去要紧。” 李望忙点头道, “好,只要没事就好。” 一群黑衣人已经开始将身上带着的衣衫取出递给宫长诀一行人。 还未等宫长诀一行人换上,便听见外面忽然一阵喧闹,而后便是极急的脚步声。 黑衣人忙借狱中稻草左右躲了起来。 宫长诀又恢复了方才姿态。 一个太监拿着黄帛,跌跌撞撞跑到狱前, “宫家遭人诬陷,陷入大狱,本判斩立决,今,无罪赦免———” 那太监竟是哆哆嗦嗦地看着宫长诀,一个不防,脚下绊了石子,竟然拿着圣旨跪倒在宫长诀面前, “公主,接旨,求您接旨!” 太监声音极急, “公主,求您接旨啊!” 宫长诀淡淡地看着那黄帛,始终没有接过来的意思,而卫尉林业此刻竟然冲入了大狱,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宫长诀面前, “罪臣求公主接旨,求公主接旨,这一切都是臣一人所为,求公主速接旨!” 不肯和亲归去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想到,他之前这么急着想找那个细作,其实是因为自己是细作,急着要洗清嫌疑,没想到,连对自己有恩的宫家都不放过,竟然把这种荒谬的罪名加到宫家头上。” “谁说不是呢。” “之前就听说郎中令之子流落街头,但作为郎中令手足的卫尉居然不闻不问,现在看卫尉对恩人的态度,我现在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卫尉之前会对郎中令之子无动于衷。” “此人一贯如此薄情寡义,难道还要分是谁吗,只怕明日,说不准就立刻向西青卖了大周!” “如此说来,这么急着找替罪羊,必定他就是那个西青安插在大周的细作,可惜了林家三世清名,竟然毁在这么一个孽子身上。” 有了宫长诀护着,众人议论越发大胆,一声声斥责与议论直入林业耳中。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是在宫家搜到的证据,百姓们也亲眼看见鸽子飞入宫家,为何,他这个仗义执言的竟变成了百姓所指的细作。 明明之前遣人偷放信件,在宫家墙外抹鸟食这些事情全都万无一失,如今结果竟与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林业喉头梗塞,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来反驳。 宫长诀已经提起剑,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不肯和亲归去来4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49不肯和亲归去来 梳妗推门, “小姐。” 宫长诀回头,便见梳妗一脸忧容。 宫长诀道, “怎么了?” 梳妗将手中的长木盒子放在了桌上, “太子殿下派人送来了此物。” 宫长诀皱眉, “太子?” 梳妗忙将盒子推向宫长诀的方向, “小姐还是打开看看吧。” 宫长诀看了看盒子道, “还是原样退回去吧。” “命人拿着我的令牌送到东宫中去,如果不要,就放门口。总之这东西不能留在我这里。” 梳妗迟疑道, “小姐不看看?” “听说后日有一场专门招待西青五皇子,商榷议和之事的宴会,这东西说不定与宴会有关,您当真不看看?” 宫长诀疑惑道, “后日有宴会?” 梳妗道, “已经递了帖子给咱们府里。” 宫长诀沉默。 元帝弥留就在今日或明日,绝对拖不过明日,遇上国丧,登基之事众繁,怎么还能安排出时间举办宴会?更何况,先皇刚死,就大肆举办宴会,无非是要旁国耻笑礼乐崩坏,毫无国风。 宫长诀突然起身道, “备马,我要去宫里。” 马蹄声蹬蹬响起,在大街上响起,宫长诀戴着锥帽,帽帘扬起,露出她的面容来。英眸长眉,飒爽飞扬。 路边让开的路人道, “那是………长诀小姐?” “长诀小姐?” 路人惊叹道, “当真是长诀小姐。” “我还是第一次见长诀小姐这般模样。” “这般英姿飒爽,真有几分将门之女的风范!” “比之前多了一股潇洒肃然,美人果真是美人,如何都美。” “是啊。” ———— 杨儒道, “听闻左家长郎如今已是与之前大不相同,位列九卿,天子近臣,来见我等无用之辈,难道就不害怕天子忌惮?” 左晋对着天清地宁的牌匾三拜,而后将香插入香炉之中,幽幽道, “檀香环绕是人息,匾上朱砂是人血” “于您看来,当今天子算是何物?” 左晋转身,看着杨儒, “难道不是使天地间白骨如山,血流成河的孽障吗。” 杨儒听见左晋又提起当初那首将元帝推向万劫不复境地的话,不以为然,布衣草鞋站在左晋面前而无半分怯弱,厚重的声音响起, “郎中令来过两次,一次,来抓草民屋中关太傅,一次,来问草民,这天子为何物。” 杨儒看向左晋, “那左家长郎,御史之子,觉得这天子为何物?” 左晋的手背在身后,缓缓在屋中渡步, “既然做了郎中令,那么左晋的态度,与郎中令的态度别无差异,前郎中令因天子要您死,而我,因天子要您生。” 杨儒看着那块天清地宁的牌匾,淡淡道, “敢问郎中令大人如何令我生?” 左晋返身去看杨儒,杨儒正转过身来,二人目光相接。 左晋眸光深沉, “取而代之。” 杨儒忽然笑了, “取而代之?郎中令大人怎么会觉得我这等庶民都不如的罪人能对天子取而代之?” 左晋半垂眸, “因为那枚玉玺。” “倘若当时您无心,小公子也不能轻易将那枚玉玺偷出来给关太傅,让关太傅在那张让所有人倒向了元帝敌对一方的圣旨上盖章,这收不收税倒是不要紧,只是这板上钉钉的证据一出,元帝就算是想挽回也没机会挽回了,再者,檀香环绕是人息,匾上朱砂是人血,这首诗,不是出自您手?” 左晋看向那块天清地宁的匾额, “哪里能檀香始终环绕,哪里能匾上朱砂日日见?” “什么人的檀香环绕能闻见人的死气,什么样的朱砂是鲜血泼就?” “依我之想,也只有这里了,这灭鸿别宫,灭了废太子的辉煌,也灭了先帝的性命。” 左晋微微眯起眸子,看向杨儒, “您说是吗?” 杨儒看着他,天清地宁的匾额被袅袅婷婷上升的檀香环绕。 皇宫之中。 御林军在宫廷各处检查,路过宣室殿时,一个新来的小侍卫忽然走出来,在地上打滚,面色狰狞, “哎呦!我肚子疼。” 旁边几个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 “就你事多。” “陈碌,又装病?” 叫做陈碌的小侍卫在地上滚着,面色都白了, “不是,我……没有。” 领头的御林军叹了一口气, “算了算了,先回去吧。” “诶,凭什么啊,为什么又对他网开一面,次次都这样。” “领首,这不公平啊,这小子才来两天,可装病早中晚都有六回了,每次一来就开始装病,次次都这样,咱们还怎么巡查?” 领头的御林军看着陈碌那张熟悉的面容,仿佛还能看见故人在世,终究是叹道, “陈碌,这是最后一次了。” 陈碌捂着肚子道, “好……你们能不能扶我到旁边坐着。” 旁边的御林军把他一把拎起来,扔在花坛边上, “老实坐着,别坐外面这么明显,坐里头去,让贵人看见了指不定觉得我们御林军多懒怠呢。” 陈碌忙应道, “好好好” 虽然陈碌才来两天,但众人对陈碌这模样已经习以为常,通过卫尉林业走后门直接带进来的,还和这些领首们好像各个都认识的样子,说不得背后关系水多深。也没人敢真的多认真去跟陈碌纠正,在宫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众人走了,陈碌慢慢地坐起来,少年一双眸阴鸷。 推开宣室殿的门,元帝就坐在正位上,倚着龙椅在喘息。眼睛看不真切前面的物事。已经处于迷乱状态,意识不清。 而云贵妃就站在元帝面前,陈碌看着云贵妃的背影,见她手臂弯起,也猜想到云贵妃是端了什么东西要奉于元帝。 李忠就站在元帝一旁。 云贵妃上前,陈碌却看见了她手中端着的东西, 一杯酒。 只有一杯。 什么酒会只喝一杯? 燕风华垂眸,姝丽的容颜漫不经心, “杨元,这些痛不欲生,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妻子一个一个死在自己面前的感觉很不好受吧。” “想想当初你的大皇子,知晓杨晟杨碌要谋算刺杀抢功之事,竟然那般愚钝地听信了我的话,信那刺客不会下死手,所有他义无反顾地上前去为你挡刀,只可惜,他死了。” 燕风华抬眸,笑着,幽深的眸子不见喜意,只见令人惊恐的诡异, “杨碌杨晟安排的刺客不会刺死人不假,可是我安排的刺客,却是会刺死人的呢。” 燕风华朱唇轻启,却说着最让人害怕的言语, “杨碌死的时候,也死在了你眼前,还是被杨晟亲手所杀,惨死在你面前。” 燕风华笑着垂眸,艳色风情万种, “皇后亦如此,我假传圣旨,让她喝下了这杯毒酒。你的皇后,至死都记得是你要杀她,是你,要害死她。” “你说那些人死前,眼睛里倒映的东西都是些什么呢?” 燕风华缓缓拿起那杯毒酒, “是不是陛下的模样?” “你众叛亲离,手刃手足的时候,会不会和你的儿子,妻子死的时候一样伤痛?” “寝食难安,每每想起来,都是断血封喉。” 燕风华抬眸,那双眸中的厉色,如自地狱中爬起, “杨元,你终于也完完整整体会了我这些年的痛苦,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亲人死在你面前。煎熬备至,失去所有东西地活着,而你如今也失去了你最爱的权势,这样的滋味,好受吗?” 燕风华笑了,从前那般温和明媚的面容变得张牙舞爪, “还有一件事。” “杨晟是你的亲生子啊。” 燕风华看着杨元,大笑, “可是他却成了你的敌人,他还会一剑刺入你的心脏,你信不信?” 元帝的眸光竟然凝聚起来,苍老干瘪的嘴唇哆哆嗦嗦, “杨……晟………” 燕风华拿起毒酒,却是自己一饮而尽, “杨元,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 李忠眸中泪光颤抖。 门大开,陈碌忙躲在阴暗处,杨晟抬步而入,高声笑道, “父皇,儿臣自漠北十三城回来,寻得一件宝物,特来献给父皇。” 元帝看着杨晟的方向,竟是破天荒能露出一丝笑意,在迷乱的记忆之中,好像又能看到幼年的杨晟笑着向他走来, “父皇,儿臣得了一件心爱之物。要拿给父皇看看。” “父皇……” 元帝已然不能看清听清周围物事,却在混沌中思想,当时,他是怎么回答晟儿的? 高高的檀木金龙穹顶下,年轻的元帝走上高位,看也未曾看杨晟一眼, “晟儿,不要总做这种无用的事情。” 幼年的杨晟眸中的光在一瞬间黯淡下来。 元帝努力地睁大眼睛,想看清楚杨晟的模样。 但却好像有什么东西顶入了他的胸膛。 杨晟冷笑道, “这把匕首,是儿臣自漠北十三城得来,刀锋极利,送父皇最后一程,想是正好。” 镶嵌满了宝石的匕首直直插在元帝心脏上。 他混沌的眸子聚集不起光, “晟……儿……” 杨晟看着他,挑起唇讽刺地笑道, “父皇又不喜欢这个礼物吗?” “作为皇帝,杀伐决断,也不算是无用的事情了吧。” 元帝只是一遍遍喃喃道, “晟……儿……” 时间仿佛倒流,元帝的眼中看不清杨晟,却能感知到记忆在流走, “父皇,您就看看,好不好嘛?” “李忠,将三皇子带出去。” “父皇!父皇!” “小殿下,跟老奴出去吧,陛下忙于国政,抽不出时间来看您。等陛下有时间了,老奴一定唤您前来。” “我不要,我要和父皇在一起。” 回忆翻涌,稚嫩的声音尤自在元帝耳边响起。 元帝竟是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血从他嘴角滑落。 匕首处已经鲜血漫涌。 而年轻的元帝沉着面色道, “倘若你想与你母妃郑婕妤一样,便胡闹下去。” 幼小的杨晟闻言,一下子跌倒在地,满含泪水的眼睛看着元帝。 分不清那是委屈不甘还是恨意。 血不由得从元帝的嘴角不停地滑落,一滴浊泪落下, 原来,是恨啊。 杨晟只是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元帝,一点点失去生机。 燕风华抬眸,缓缓笑了。 下一刻,却是向后倒去,李忠跑过去接住了燕风华。 燕风华带着笑,闭上了眼睛, “殿下,你看到的话,一定能安心了。” 李忠泪如泉涌, “娘娘,娘娘!” 李忠跪倒在地,抱着燕风华的尸身,凄声道, “皇长孙妃——” 杨晟闻言,看向燕风华,眸猛地睁大,似不可置信。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不肯和亲归去来(50)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不肯和亲归去来不肯和亲归去来 宫长诀推开宣室殿的门,便见一个少年穿着侍卫的衣服跪在殿侧,而燕风华躺在地上,李忠垂头跪在燕风华身边。 高座之上,元帝已然咽气。 杨晟背对着宫长诀,听见推门的声音,回头去看。 宫长诀一袭蓝衣站在门口,背对着光,光束衬她以孤绝清艳。 宫长诀一向只着青色与白色,骤然穿上了蓝色,如夏日炎炎中,碧荷倾落,湛清的碧波荡漾流动,一瞬间将人心中的不甘与烦躁抚平。 杨晟只是看着她,看着她一步步向他走来。 宫长诀看着已经倒下的元帝,忽然就泪盈于睫。 前世的血海深仇,漫天遮蔽,在她眼前缓缓重现。 湿冷的牢狱,流淌的鲜血,刺耳的尖叫。 宫长诀攥紧了手。 已经结束了啊。 杨晟看着宫长诀,看着她眸中闪动的泪光,心中原本的震怒与焦急竟是不自觉被软化下来。 杨晟看着她眼眸渐红的模样,诧异道, “他死了,你很伤心?” 宫长诀闻言,略有些下塌的肩膀重新直了起来。 她抬眸看向杨晟,眼中依旧是淡漠疏离, “我只难过不是我亲手所杀。” 杨晟看着宫长诀,走下台阶,一身绣金的蟒袍反着光泽,眼神中满满自嘲, “本宫也难过。” “原来知道云贵妃是关无忘的人,本宫只是以为她是一个细作,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是先皇长孙妃。” “关无忘用她,真正要扶谁上位,不言而喻本宫也终于明白了。” 杨晟一步步走向宫长诀, “为什么宫家一直与关无忘有私下联络,而宫家不投诚于本宫,现在,本宫全都明白了。” 杨晟的眼眸变得锋利, “因为关无忘本身所投诚的人就不是本宫,而是皇长孙的父亲杨儒。所以私下里与皇长孙妃成为一派。连本宫自以为笼络了的内侍李忠,这区区一个奴才都知道她是皇长孙妃,知道关无忘的真实意图。本宫却对此一无所知。” “而宫家,投诚的人,和关无忘一样。” 杨晟那双凤眸忽然挑起,带上了几分冰寒的笑意, “难怪你不愿意嫁给我。” “因为本宫注定不是胜者啊。” 杨晟走到宫长诀面前,一手捏住宫长诀的下巴,眸色让人不由得害怕, “宫长诀,纵使这般,你也别想本宫放了你。” “本宫是不是胜者,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宫长诀退后几步,只是冷冷地看着杨晟。 杨晟笑, “你本来答应了我,等我坐上皇位就嫁给我。” 杨晟慢慢收起笑意, “现在不作数了么?” 宫长诀淡淡道, “兵不厌诈,也是太子殿下先示范得好。” 宫长诀一双眸极幽深艳丽, “你这般与元帝毫无区别,我倒有几分不明白元帝为何会相信你们不是父子。” 杨晟闻言,眸中的光渐渐冷冽,道, “不是父子?” 宫长诀背过身,走在华丽的地毯上,裙摆曳地,走上高位, “太子殿下大抵不知道,自从宫家出征之后,陛下就一直认为汝非亲子。” “杨元不是先帝的亲生子,从而杀君弑父,篡位夺权,而你,虽是亲子,在杨元眼中却亦非亲生子,他担心你和他一样,会杀了他,从而荣登大宝,龙于九天。” “你也确实这般做了,你猜猜看,杨元死前有多害怕你?” “你们果然是亲父子,连篡位杀君这样的选择都完全一致。” 宫长诀站在高位上,手搭在龙案上,俯视着杨晟, “杨晟,你认为这个位置你能坐多久?” “嗯?” 大殿之中,二者跪,二者亡,二者立。 六人于一室之内,只有肃杀,没有人息。 杨晟立在下首,看着宫长诀的目光几乎粹冰。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杨元竟针对他至斯,原来,是因为不将他当成亲生之子。 杨晟忽然笑了一声, “当真是好计策。” “宫长诀,比本宫想象的还要厉害。” “本宫本只以为你大胆,却未曾想过,你竟有如此谋算之能。” 杨晟的语气讽刺。 宫长诀看向元帝的尸体,前插一刀,而后,亦有一刀。 前面的刀镶嵌满宝石,一击毙命。 而后面的那把刀极细极利,不能一下子使人至死。只会让人的血慢慢流尽,失血过多而亡。故而元帝身后,全都是血,呈一大片渗开的形状,在龙袍上开出一朵极艳丽的花。 宫长诀伸手,拔出元帝身前的匕首,徐徐道, “我曾在西北住过,西北临近漠北十三城,常能购得漠北的刀。” 她的声音低缓,带着妩媚沙哑的尾音, “漠北的刀确实不错,大刀用来砍杀牛羊的,小刀用来划骨分肉,皆是骨肉必分。” “而除此之外,华丽的匕首,都是用来摆放的。” 宫长诀将那把匕首插在龙案上,匕首仅入几分。 “因为这种华丽的匕首虽薄,看上去精美锋利,受人追捧,实际上并不实用,一刀扎不进两寸,连牛羊都杀不死。” 宫长诀笑,蓝色的衣袖染上血迹,她拔出了元帝背后的刀片,扔下了高位, “又怎么杀死人?” 宫长诀缓缓道, “杨晟,不仅仅他的儿子想杀他,还有别的人,都想杀他,你猜你会不会与他一样,重蹈覆辙?” 刀片粘着粘稠凝固的血迹,落在了杨晟五步以外。正好滚落在陈碌面前,刀片上的血迹沿着云与鱼的图腾干涸出形际。 陈碌眸色深沉,看着那刀片,慢慢地拾了起来。 杨晟始终未看那刀片一眼,广袖蟒袍,长身玉立于下首,逼视着她, “宫长诀,大位之上,没有父子,站在棋局的天元之位,谁都想从背后他插一刀,但若是你陪着我杨晟站在这天元之位上,我可保证宫家绝不立于万棋包围,万棋围攻的天元之位,此言绝不作伪,杨儒不过斗死庶民,他日宣室殿华表之下,他只有跪的分,没有站着的资格。” 杨晟看着宫长诀, “既然要选,不如选本宫。” 宫长诀忽然笑了, “这里死的是你的父亲,你没有半分怜惜愧疚的心思,却还有心思还来问我要不要选你。” 清丽惊人的容颜露出嘲讽的笑意, “杨晟,你果然与杨元血脉相连,一样无情无义,只为自己生,只为自己谋利,这样得鱼忘荃,薄情寡义之人,敢问这天下有多少人敢投向?” 杨晟沉声道, “难道你愿意嫁到西青去?” “你没得选择,要么跟我,要么和亲。” 宫长诀笑,清寒的风夹着雪从侧殿门吹入,她的衣裙与长发被略略撩起, “难怪,原来太子殿下送那件后服给我,是要我选择。选择在你的登基大典上,是与你并行还是选择和亲。” 杨晟到处送帖,张贴告示告诉众人,后日将有与西青的谈判大宴。 这场大宴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那或许不止是一场大宴,说是登基大典,才足以说服她。 要她选又如何? 和亲她不会去,嫁给杨晟,更不可能。 风声历历,杨晟只是看着宫长诀, “选大周,还是选西青,选宫家活,还是选宫家死,你自己该有定数。” 宫长诀没有回答,而是走下台阶,向燕风华的方向缓缓磕了一个头。 只是一个动作,杨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依旧选择杨儒,选择站在杨晟的对立面。 李忠将燕风华打横抱起,迤拖的裙摆略过地面。 宫长诀缓缓道, “遭世罔极兮,乃殒厥身。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竄兮,鸱枭翱翔,今我来斯,凤凄鸣矣,今我去兮,碧落黄泉,鸣于苍穹卿云,游于九宇八荒。” 宫长诀跟着李忠,一步一步走出大殿,独留杨晟站在殿中,而殿中又回归一片死寂。 宫长诀念悼词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 门被风吹得关上,大殿一片黑暗。 杨晟隐没在黑暗之中,就此沉沦,永不现于明阳下。 杨晟慢慢转身,看向元帝的尸身,陈碌对杨晟跪倒再拜,退了出去。 殿中独留杨晟与元帝,杨晟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在没有人的地方,他泪流满面。 杨晟看着元帝,视线模糊,却是笑着问, “父皇,这个礼物,你喜欢吗?” “这个礼物……是儿臣为你千里寻来。” 传说以宝刀灭生魂,霎时魂飞魄散,再不用受来世之苦。 这是他找到的最好的宝刀。 杨晟一步步走上前,看着一动不动的元帝, “后日,十月廿七,是我母妃祭辰,我荣登大宝,母妃得以皇太后名义下葬。宫家长女许配与我。” 他笑,热泪却不停流下, “父皇,你当替我高兴。” “你当替我高兴!” 可是无论杨晟如何嘶吼,元帝不答话,也不再会动弹一下。 他像是这大殿之上冰冷的摆件,死寂而无声。 陈碌站在殿外,手上握着那刀片,甚至已经在手心划出了细细的一道刀痕。 血迹融进那些干涸的血迹之中。 父亲,昏君用你的性命来脱罪。 他也为此偿命了。若您泉下有知,也该看看,是碌儿亲手所杀,为您报了仇。 山河故人入我梦(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马车在街上行走,余宸闭着眼。嘴角却是带上隐隐的笑。 大周,真是个好地方,能遇见一见倾心的女子,能找回曾经崇拜的恩人。 ——宫家—— 梳妗又抱着一个长木条盒子进门, “小姐,今日又有人将礼盒放在门房,说是有人送过来给小姐的。” 宫长诀回头, “打开吧,看了便知道是谁送过来的。” 梳妗依言打开,不由得低声惊讶地叫了一声 “天哪。” 宫长诀回身, “怎么?” 一回头,宫长诀就看见了盒子里面的玉石头面。 华贵精美,皆是红玉,却每个首饰都红得深浅不一,华胜的色纯而深,大气稳重,端庄自如。 挑心及其他分簪的颜色稍浅,而步摇色如桃花,却是有霜花一样的白色飘冰花纹于其上,瑰丽精巧之至,令人惊叹。 梳妗拿起其中一支雕刻成玉兰的最简单的簪子,插在宫长诀发间,温润饱满的红玉色与浓墨色相和,相互映衬,美得令人沉沦。 宫长诀将簪子拿下来,假意斥责道, “干嘛呢。” 梳妗忙接过宫长诀手中的簪子,嬉皮笑脸道, “是定王殿下拿过来的罢,这虽名贵,又不像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大抵也只有定王殿下会这么费心寻来给小姐了。” 宫长诀摇摇头, “若是他要拿过来,根本不用这么麻烦。还不告诉门房名字,这难道不奇怪吗?” 梳妗忽然想起那夜在宫长诀房门外,楚冉蘅一身血衣,却是笑着看着宫长诀关门。楚冉蘅那般进入宫家,竟是没有惊动宫家任何一个人。 是啊,定王殿下要送小姐东西,直接拿过来就是了,还放什么门房? 宫长诀将盒子合上, “在今日宴会上,必然能见到送我这副头面的人。到时再说吧。” 还未等宫长诀的手离开盒子,便又有人捧着一个匣子前来, “小姐,左家送来了东西,说是要给小姐的。” 宫长诀看向侍女手中高高捧着的匣子, “当真是都聚在了一起。” 梳妗将匣子接过,宫长诀直接就打开了,一枚紫玉镯温润生光,简单质朴。 宫长诀拿出镯子,笑着对梳妗道, “像是表哥的眼光。” “左家也就是表哥还能想起要送我姑娘家的打扮东西。外祖父从来都张口就嫌我衣服穿得艳丽,口脂涂得红,眉毛画得难看。” “要是窈青,必定不会遣人送,巴巴地就送过来讨我夸赞她眼光好。” 宫长诀将玉镯戴上,如牛乳一般细腻白嫩的肌肤上点缀着一带烟紫,美而清透温柔。 只是她未曾注意,镯子上雕刻着的芙蕖。 清浅温柔,恰如梦中。 梳妗拿着梳子, “小姐,今日要不要梳高髻?” 宫长诀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头墨发尽散, “好。” 梳妗将她的发层层挽起,云鬓雾绕。复杂而愈发衬人明艳,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长发云绕,梳妗将一朵紫荆花华胜插在发髻中央,紫荆花烟烟霞霞,此刻竟也有了几分华贵端庄的气度。 紫色长玉步摇对称插于发髻两边,行动间令人摇曳生姿,面色温柔,流光溢彩。 长玉坠珠每一个都雕刻着紫荆花,摇摇晃晃间,如同风吹花落,生动而迷醉。 自从回来,宫长诀已经极少着华服,如今,却是穿了九层丝绸华衣,层层都露出花纹繁复重工的领子边缘,锁骨能现,端庄大气之余,亦带上了温柔撩人的气质。 衣带将纤细的腰肢束起,身材纤瘦修长,姝丽打扮之下,倾城国色,不过于此。 衣摆长长拖地,代表着长公主身份的鸾凤被层层叠叠满绣于上,每个角度看过去,都是略不一样的色泽。 皇宫中。 人来来往往,前前后后,端着托盘的宫人脚步匆匆,进出于宣室殿大殿。 没有人敢去踩正中间那块一直铺到台阶上的花纹华美的地毯。 都在老老实实地等待着唯一能踩这块地毯的人出现。 高有数丈的宫殿扇门全部打开,大殿内光亮如外。 宫娥萦绕,来往衣带飘香。 余宸坐在下首上位,无人与他搭话,他也乐得清净,自斟自酌。 门口的唱官高声道, “南安郡主到———” 内里的人互相寒暄,并未看向门口。而陆婕妤的妹妹陆婉儿上前去,一脸谄媚地与南安奉承。 “燕王,楚王,贤忠王到————” 三个老王爷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进殿。 还好当初面对着诐帝和二皇子让他们去做细作的威胁和命令倒戈相向,选择了真正地投入了太子殿下门下,暂时也不得罪诐帝与二皇子,否则今天,哪里还有命来参加登基大典? 几个老王爷这段日子心惊胆战,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但进殿时,仍旧是无比战战兢兢,要人搀扶着才走得进来。 几个老王爷并不掌权,咋朝堂之中也并无人脉,只是稀稀拉拉几个人意思意思地站起来行了个礼。 “廷尉大人到———” 廷尉一官不重,然天子之师,身份本就与众不同。关无忘还是权臣,满堂众臣皆起,位低者行礼作揖,恭敬十分,位高者亦给几分薄面,互行平礼。 关无忘也面上带笑地客气回礼。 “梁王殿下到———” 关无忘还没走到位置上,众人的目光还在关无忘身上。南安郡主忙跑到梁王殿下身边,扶住梁王的胳膊, “父亲!” 众人又落座,唱官高声道, “定王殿下到———” 众人闻言,竟是齐刷刷地看向大门处。 一个高大挺拔的声音缓行,跨过门槛,白衣上流云纹隐隐卓卓,随光线变化而反着光泽,并不十分繁复的衣着,亦是芝兰玉树于前,青松毕立,立于众人之中,如珠玉立于瓦砾间。 女子的目光不由得都拴在楚冉蘅身上,看着他一步步进殿。 之前已有听闻定王并未死于火中,但知道只是知道,能这般眼睁睁看着他再度归来,却是不一样的,有女子竟是泪盈于睫。 还未等楚冉蘅走进殿中几步,众人便看见了他身后跟着的女子。 唱官高声道, “玉尘长公主到———” 众人的视线落在楚冉蘅身后女子身上。 珠缨旋转星宿摇,行动间,步步花蔓抖擞,大殿之中,无数盛装女子一瞬皆失色,只能看见她从天光之下,行入殿中。 姝媚天成,淡妆浓抹总相宜,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摆动,珠玉在侧琮琮如流水声响。 礼度周全,姿态端庄大气。 海棠红的口脂愈发显得她明眸皓齿,肤如牛乳细白,长发越腰,满在裙摆上。 楚冉蘅走在她前面,手背在身后,两人一个身居简服,一个华裳加身,却是意外地和谐,一步一履,都像是相携而来,明明,毫无身体接触,也隔了许多距离。但就是让人觉得两人在同一幅画卷中。 大殿之中,已然安静下来。 长安之中的流言,在场无人没有听过。 宫楚二字,早已在流言中被钉在一起。 跳崖殉情,数度死生相依,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与后宫风波之中同行。接过太后的婚旨,受过双方母亲的手帕下定,已经交换生辰八字,下书婚书,天定的姻缘跌宕起伏。 宫楚两家,从数代之前开始,就是相辅相成,相互扶持的关系。 宫楚二字相连,世间已经无人可挡,无人能挡。 楚冉蘅走在前面,身上玉佩上坠着一个不疑结,长长的结穗随步履衣摆摇晃。 光线流转,罩在宫长诀身上,发上一枚骨玉雕花玉簪落拓明润的光泽。 众人下意识觉得,眼前的两人,开始相携着一起走,两人只是这样关系疏离地一前一后,让人总觉得内心缺失了些什么。 楚冉蘅落座,而宫长诀目不斜视,路过了楚冉蘅的座位,长长的衣摆略勾住了楚冉蘅的桌角,楚冉蘅若无其事伸手,将衣摆勾住的地方拉出。 众人屏住呼吸,亦能听到有长叹一声,或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终于……到底是有了接触,如他们所想,是该有的模样。 余宸的目光慢慢变得深邃。 宫长诀没有发现楚冉蘅的动作,只是径直上前,坐在了长公主的高位上。 她明眸一扫大殿,无人絮语,俯瞰众臣。 曾经这个位置,坐的是瓮喻。 原来那些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是这种感觉,难怪那些人都拼了命地想要往高位上走,不惜一切地走上这个位置。 宫长诀余光中,看见了金光闪闪的龙椅。 那这个位置,对人的吸引力,是不是更大? 南安郡主记得当初在年初的大宴上,对宫长诀和宫家口出妄言,得罪宫长诀的事情,忙上前去,放低姿态地行礼道, “见过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如今这长公主,可是与先帝同级,伦理上是先帝的妹妹,连陛下也要尊称一句姑姑。太皇太后的嫡长女儿,是这长安之中最尊贵的女子,若讨好了她,无疑是在长安之中的贵女圈子里站稳了脚跟,找到了靠山。 宫长诀看着眼前的南安,当初之事过去不过是大半年,却已经如同过了许久,久得宫长诀记不清楚当初是怎么与南安吵起来,又是怎么打了南安的脸。 宫长诀淡淡道, “平身。” 南安郡主面上带着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南安深谙此道。 旁边的侍女拿着食盒,南安摆了摆手,侍女就将食盒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南安把极精美的花边磁盘捧到宫长诀面前, “长公主殿下,这是南安亲手做的梅花糕,用的是早晨天露凝冰,还有陈年的梅花酿,只是臣女手艺粗苯,算不得做得多好,不知可否请长公主殿下尝尝?” 南安的样子有些不安,秀气的面容不知是因为胭脂还是紧张,已然全部通红。 宫长诀淡淡地看着南安,南安见宫长诀久久未接,更是愈发不安焦急,手都有些抖。 就在南安都觉得自己捧不住了的时候,宫长诀淡淡地用银筷子夹起一片梅花糕,并未入口,只是放置在了一旁的玉碟中, “南安有心了。” 南安有些惊讶,本以为曾经与长公主殿下有嫌隙,长公主不会接,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却没想到,长公主竟然接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原谅她了啊! 南安面上的喜色怎么也忍不住,忙点头, “是,只要长公主殿下喜欢就好,臣女可以天天做给公主殿下。” 南安激动得无以复加,宫长诀只是表情疏淡。 南安一路偷笑着小跑回了自己的座位,宫长诀看向那片梅花糕,眼神略过那梅花糕,缓缓抬起,正对上关无忘的笑容。 关无忘的手倚靠在案上,那双看人寸寸含情的狭长桃花眸眯起来,流转着笑意。 宫长诀知道关无忘是在笑她摆谱,也并无很大反应,毫无表情遥遥对酌一杯便是。 关无忘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宫长诀见关无忘若无其事地撑着脸侧,到处喝来奉承的人敬酒,心中也只觉得关无忘脸皮厚。 如今杨晟已经通过燕风华,猜到关无忘是要辅佐杨儒上位的,依着杨晟的性子,两人之间必定有一场对峙,事情败露无疑,但是眼下关无忘竟然能做到心无旁骛,一心享宴,也算是个奇人。谋划四年的大计一朝败露,也不疾不徐,想来说不定是寻到了解决之法,说服了杨晟。使杨晟重新信任于他。 宫长诀悄无声息叹一口气,到底关无忘还是比想象中的强大。眼前局面,全都有赖关无忘一手把持,控制一个杨晟,想来也确实不算是什么大事。 余宸的眸光落在了楚冉蘅身上,楚冉蘅背脊挺直,并不十分繁复的衣衫都被穿出了华服之感,与从前所见的那个白衣剑客的形象隐隐重合,却又脱离开来。 余宸环视一周,满殿女子,过半数都看向楚冉蘅,而楚冉蘅全然不惊,淡漠清冷,给人的感觉如人坐湖心亭中,潺潺水流,轻缓从亭下而过。 这般在所有人面前从容不迫的气势,余宸不得不承认,自己全然做不到。 那一夜,他只是一个急于奔命的胆小之人。 而楚冉蘅,却是无人能敌,手握长剑的杀神,却也是救他这胆小之人出地狱的天神。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鄞州边关。 宫韫已经不记得自己支撑了多久了,只是在尘土飞扬之中,强撑着挥动他的剑。 千军万马冲他而来,而杨晟拨过来的五万兵力虽数量不少,年轻力壮,却是大多都从来没有上过战场。起不到太大作用。 如今面对西青训练有素的十万大军,依旧无力。 终是绞杀这场战役中前来的大多数西青兵力,却也退让了一个城池。 姚远正由沈烨给他包扎,手臂上的血还在流着,宫韫只是重重地坐下,剑甚至都懒得塞回剑鞘之中。 其余几个将军带着一身血腥,倒头就睡,根本不管是倒在营帐外还是营帐里。 还撑得住的一些小兵帮忙处理着伤兵,这一场,完全是靠意志撑下来的。 若是一直如此下去,只怕到底是无路可走。 姚远的胳膊被包扎完,心里有许多话徘徊来去,却没有力气说出口。只是抬眸看着宫韫。 宫韫也深知,姚远想说些什么,只是相望无言。 他们顶不住,长安那边若是也顶不住,大周必然如山崩。 除了强撑,没有别的办法。 沈烨忽然道, “宫将军,咱们也没有走投无路,不是吗?” 宫韫看向沈烨,沈烨站着,眸中的光亮不减, “我们,不是早早就已有准备?” “宫将军,只是您不愿意用罢了。可是不用的话,要留到什么时候?亡国之际吗?” “您之前说不要因为一己之私,将自己的感情与情绪投到战事之中,可您现在迟迟不用,难道就不是因己失战吗?” 沈烨的语气不卑不亢,极有底气,宫韫记起当初沈烨刚来军营时,也是一样,会正正板板地讲大道理,一副酸腐书生模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有自己坚持的东西。 宫韫自以为沈烨大变了,其实,沈烨还是沈烨,依旧会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会坚持那些对的事物,不轻易让步。 这个孩子,比他想象之中的有灵气。 宫韫点点头,疲惫让他懒得开口说话,沈烨见状,也笑了,姚远思虑片刻,总算明白过来沈烨说的是什么东西。 ———之前楚冉蘅安插在西青京城里的细作。 长安。 宫长诀倚门看着门外飘零的雪,披着披风,里面仅着单衣,身姿单薄,梳妗将手炉递过,打趣道, “小姐看这雪,是想等雪停了,看看会不会有人来么?” 宫长诀笑笑, “能等什么人?我是觉得屋子里闷得慌,许久没有这么安静的时候了,能看一刻雪也是好事不是?” 墨发仅由一根玉簪挽起,碎发与松松的云鬓为她添上几分慵懒。 待这场雪停了,她就没有喘息的机会了。 宫长诀静静地看着雪花飞舞,不多时,雪停,冬阳慢慢暖起,撒在院中,融化了些微的积雪。 有丫鬟拿着两张帖子交给宫长诀, “小姐,这是从行宫中送来的。” “这一张红色烫金的,是宫里来的。” 宫长诀笑笑,看向梳妗, “你看,这场雪停了,我又不得安生了。” 宫长诀进屋,随手就打开了红色烫金的那张,鲜少有帝王会去练的亡国字瘦金体,杨晟写得极好,收敛锋芒的那些年,杨晟只怕是不敢这样笔锋迥踊,毫无顾忌地将所有锋芒都展露出来的。 因为是瘦金体,不是什么正楷隶书,这份帖子反倒多了几分亲近的意思,只有亲近的人之间才会用自己喜欢的字体相赠,字字勾笔点化都散漫着旖旎,恰到好处的距离与温柔。 其实倒未写许多字,杨晟只约她进宫去喝茶,说宫中的红梅开得正好,正是适合酿雪煮酒的时候。 宫长诀随手放在几案上。便拆了下一封,但有些令她意外,余宸那般嚣张跋扈意气飞扬的人,字会写得并不好。 并没有什么字体相属,随意写就,有些地方的字迹转折间还有些粗砺,与杨晟那般可以直接拿来当字帖临摹的笔迹不同。余宸的字只能说看得过去,甚至比不得同龄学子。 余宸约她去清风阁,去饮茶。说是清风阁上正好见长安雪景,他还未见过如此雪景,需她指引介绍。 一个饮酒,一个饮茶。 宫长诀坐下,将手放在热水中浸了浸,倒也是有脑子的了,一个两个有理有据,说的话虽然大相径庭,却是殊途同归。 宫长诀擦干手, “除了这两份,没有其他的了吗?” 丫鬟恭敬道, “没有了,只有这两份。” 宫长诀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 “你下去吧。” 丫鬟行礼要退,刚转身却又被宫长诀叫住, “等等。” 丫鬟回身,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宫长诀道 “若还有书信帖子交于门房,一定要马上将帖子拿过来。” “唯。” 梳妗凑过来, “小姐,这两个地方咱们先去哪个?” “这上面也没有写时间啊。” 宫长诀道, “你在哪里?” 梳妗对宫长诀突然问这个问题疑惑, “在大周长安,在宫家呐。” 宫长诀笑,拿起了红底烫金的帖子, “这帖子上写的要约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大周,你我皆是大周人,若是先去赴西青的约,这脸打的不是皇上的,而是我大周,是宫家世代忠于的大周。” 梳妗明白过来, “那咱们进宫,就不去西青五皇子的约上了,会不会不太好?万一那西青五皇子找您麻烦怎么办?” 宫长诀淡淡道, “我没有说不去,喝完酒,再饮解酒茶,不是刚刚好吗?” 梳妗恍然大悟, “小姐说的是。” 宫门外,大红的朱拱门中行过大红色的马车。 直驱入内宫,内宫不能行车马,梳妗跳下马车,扶着宫长诀下车, 宫长诀抬眸,看见红墙白雪相互映衬,忽然就想起了燕风华来。 那个敢爱敢恨,不惜一切报仇的女子。 “本宫就喜欢美人,后宫这些人老珠黄的,本宫看了就烦心。你往后要可多多来宫里走动啊。” “来,拿我私库里的新珠钗送给宫家的姑娘。” 燕风华摇着扇子轻笑, “看看,好步摇就要配美人才行。” “美人儿,你往后可要多多进宫啊。” 那女子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红唇白肤,笑语吟吟,妩媚而如珍珠润泽。 宫长诀看着又开始飘洒的漫天雪花, 娘娘啊,我来看你了。 皇长孙妃娘娘,我来看你了。 那女子轻盈的笑声似乎还响在耳边。 梳妗将宫长诀碰到污雪的裙摆拍干净,道, “小姐,咱们走吧。” 宫长诀回过神来,垂下眸,轻声道, “走吧。” 引路的宫人一路小心翼翼,将宫长诀带往了御花园中的梅亭。 梅兰竹菊是御花园中四亭,梅亭,自然周围围绕着的都是梅花。 这般萧索寒冷的季节里,只有梅亭周遭姹紫嫣红怒放,争奇斗艳。鲜活得不似冬日。 一个男子背对着宫长诀坐在亭中,红亭上的惊鸟铃叮铃叮铃响了几下。那男子一身白袍,披风亦是白色,带着有些病态的白,姝丽的面容在白色与红色的映衬下格外动人。男生女相,多是绝色。 杨晟用帕子掩着咳嗽几声,只是轻咳,宫长诀却看见了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 宫长诀一步步踏上台阶,淡然跪在阶上, “玉尘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杨晟将竹筒酒勺放下,看向她, “你来了,坐吧。” 不同于每次见到她时的剑拔弩张,杨晟这一次,似乎把锋利的一面收起来了,多了些温柔与平静。 宫长诀坐在蒲团上,面上并没有表情,淡然道, “陛下龙体不适,本不该大费周章在这大雪天中强撑着煮酒。” 杨晟却笑了,这一笑,宫长诀倒找到了平时杨晟的感觉。 他看着她, “你就这么不喜欢朕么?” 宫长诀淡淡道, “玉尘不敢。” 杨晟笑,嘴唇浮起几分无力的苍白, “你永远都不对朕说真话,如今,还是这般模样,但是朕总是在对你说真话,对你说的话,没有一句骗过你。” 宫长诀垂眸道, “玉尘惶恐。” 火炉上煮着的酒滚了,杨晟缓缓用长木勺在酒中搅动,一圈一圈地搅动,极有耐心地将那些刚刚采撷的梅花都淹进酒中。 亭子里慢慢弥漫开酒香与梅花香气。 杨晟缓缓道, “长诀,朕一直想和你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但是你我本是两种人,你也注定是朕的敌军中的一员,也许明日就会与众臣联合起来对付朕。” “朕曾经短暂而愚蠢地相信过,相信你愿意嫁给朕,哪怕只是嫁给朕,心并不在朕这里。” “想对你说的话,此刻,希望你能给朕一个机会。” 宫长诀淡淡道, “陛下九五至尊,想说什么话说便是,不必顾忌他物。” 杨晟将酒舀进小酒碗里,推到宫长诀面前, “其实朕一直都在好奇,为什么你愿意给楚冉蘅,给余宸机会,却不愿意给朕一个机会。” 杨晟看着宫长诀, “朕与朕的父皇,不是同一个人,你看他,觉得憎恶与厌烦,可朕从没有做过多宫家不利的事情。朕只是有时,有时希望你能分清,朕在这件事上,与朕的父皇无关,也希望你能给朕一个机会。” “长诀,答应朕好吗?”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7)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杨晟的目光少有的略去了所有算计,他只是这样直白地问,平淡地看着她。 宫长诀道, “陛下如今难道不是手握机会,这机会,可是事关西青与大周,连这个机会,都是陛下为了大周的更大胜算才投入进来的,陛下与玉尘说要玉尘给您机会,也算是玉尘妄自揣测君心,玉尘不敢。” 杨晟似乎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闻言没有如平时一般,轻易便动怒,其实他也知道,他沉淀这么多年,动怒其实已经很难了,但他初入权力争斗,为了震慑左右,早已经习惯以震怒作为自己向外界抵抗的利器,有时候,他甚至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真的生气还是在做戏。 杨晟笑笑, “长诀,你真狠心。” “从来都只从利益来分析朕的一举一动,撇清所有与朕之间的联系。” “可就算是你不给朕这个机会,朕也绝对不会放手。” “明眼人看着都以为这场争斗是大周与西青之争,但在朕这里,只是朕与楚冉蘅之争而已。” “朕不会任由你嫁给旁人,你要的能护住宫家的权力,只有朕才能够给你。” 宫长诀抬眸, “多谢陛下好意,只是玉尘无福消受。” 杨晟没有再管她说的拒绝之语,而是看向了红亭外的飘雪, “长诀,你知道朕为什么约你来此吗?” “你坠崖那几天的某一夜,朕在这里,看见了你,尤其是你手上那块霜花胎记,只是你一下子就钻进了假山里,在起起伏伏的御花园中消失不见,你我之中隔着方圆池,故而朕最后也没能找到你。但朕知道,你还活着,那时,朕的所有想法就只是要等你回来而已。” “瓮喻推你下了悬崖,朕知道此事属实,并非讹传之后,所有那之后瓮喻的疯,也有朕的一笔。” “朕虽然没有参与对宫家的大肆鞭笞,但是,朕并不是什么好人。朕当初是想让她死的。但她命大,逃过一劫。” “所幸如今,她与你已经是云泥之别,你也当欢喜了。” 宫长诀道, “陛下不该对玉尘说这话,虽玉尘的确未亡,但陛下当晚遇见的并不是玉尘,而是其他人。” 是同样拥有霜花胎记的若素。 那时宫长诀还在暗阁之中,并未入宫。 杨晟只以为是因为宫长诀不喜欢他,所以下意识矢口否认这一切。 杨晟不以为意,继续道, “霜花是雪,玉尘二字,也是雪,你生来带着雪,一生即是长诀,可命中的霜雪,朕压得住,也唯有朕一人,能帮你从霜雪中脱身,再也不必担忧宫家会一朝倾颓,不用担心护不住你最看重的宫家。” 她命中霜雪,自有她自己承担。 宫长诀道, “陛下厚爱,愧不敢受。” 杨晟道, “你总是这样,用这样淡漠有礼的回答来疏离朕。” “朕知道,朕不算是能为你舍弃最多的人。但朕却是你得罪之后,会令你失去最多的人。” 宫长诀沉默。 杨晟只以为宫长诀在认真考虑,道, “西青五皇子兄弟众多,纵使你嫁给他,也不一定会能登上后位,纵登上后位,宫家仍旧在大周,你鞭长莫及,也不能扶持宫家。” 杨晟句句都在加码。 宫长诀抬头,缓缓道, “陛下的真心相对,原来也只是利弊分析,逼我做选择罢了。” 从头到尾,从说对她有多好,从会给她带来的利益,到用宫家胁迫,哪一句,有真心表露? 杨晟的手一顿, “若是这样能留住你,朕愿意。” 宫长诀笑, “陛下这番剖白当真令人难忘。” 惊鸟铃叮叮铃铃响起,铃下系着的红绳摇摇晃晃。 宫长诀起身,行礼道, “玉尘告退。” 她起身,头也没有回地走了。 杨晟看向对面的酒碗,那酒依旧散着热气,却动也未动,她一口也没有喝。 他其实知道,她赴的是大周的约,不是他的约。 杨晟将酒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马车出宫,梳妗道, “小姐,咱们现在去清风阁吗?” 宫长诀闭上眼, “去吧。” 马车一路向着清风阁而去。 如今她苦心酿就的好声名,只怕会因为如今这一场明着争她,实际上争疆域的斗争而毁于一旦。 奸佞媚主,水性杨花。 宫长诀甚至都能想到那些人会怎么说,怎么看。 毕竟,前世里,她已经是在这一类流言与指责中走过数年的人了。 她步上清风阁,未戴锥帽,也未戴面纱,面容堂而皇之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走上木楼梯,大堂却是安静了,都看着她。 宫长诀没有理会那些纠缠在她身上的目光,都经历过这么多回了,怕什么呢? 她提步,却听见有人叫住她, “长诀小姐。” 宫长诀回身,一个姑娘看着她, “长诀小姐,您……” 姑娘的表情并不十分舒展,眼睛里还闪着闪躲与怯弱的光。 宫长诀停住脚步,道, “何事?” 姑娘的眸中陡然闪过泪光, “长诀小姐,您还好吗?” 宫长诀有些意外。她以为,姑娘可能上来会直接指责她,毕竟这般看起来守礼拘谨的闺阁女子,最是熟读女四书,也是会最看不惯她行径的人。 宫长诀点点头,轻声道, “我很好。” 宫长诀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大堂中凝滞的气氛似乎在她这句话说出之后,一下子轻松了些。 姑娘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长诀小姐…若是您……有了难处,别怕,我们会护着你。” 大堂里,举筷子的人动作都停了。 宫长诀浅笑道, “好。” 宫长诀上了楼,楼下人气氛凝滞。 其实他们何尝不想上前去与宫长诀说句话,他们不是傻子,也都明白,眼前这个女子,不是在被争夺的路上,而是在去送死的路上。 争来争去,要的哪里是宫长诀这个女子? 他们都信她会选择大周,可西青恼羞成怒,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顶受得住。 宫长诀不知道众人的计较,却也能感觉到众人欲言又止的善意,只是唯有那个小姑娘出来说了而已,长安现在没有遍是她的不利流言,已经够了。 宫长诀推开门,余宸就坐在窗边,看着屋檐上厚厚的积雪和檐角。 桌上的茶已经不再冒热气,显然是凉了。 宫长诀没有将门全部关上,而是虚掩着,从外面能看见里面场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最是容易惹人闲话,自然是坦坦荡荡的好。 宫长诀道, “殿下传召玉尘来此,说是品茗,如今人还未到,茶却先凉,可是殿下对玉尘有何不满?” 余宸回头,看见宫长诀一身素色,长发仅由一根玉簪挽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装扮,反而令她如一支淡雅的芙蕖,斜斜疏疏,不争不抢地独立于世间。 一如他初见她时。 在川畔,那个素衣女子笑着轻声道, “公子,你别害怕。” “公子何许人士?可感觉有何处不舒服?” “可需我们送你回去?” 回忆渐渐消逝在眼前,凝结成宫长诀的模样。 余宸长腿一点地,从窗台上下来, “你来了,坐吧。” 这开场白,倒是与杨晟一模一样。 宫长诀从善如流地坐下,还重新点了一壶茶,小二见是宫长诀,止不住地笑, “您终于来了,您之前包了天字号半年,天字号可为您空置了呢,结果您来的次数还没有关大人来的次数多。” 听见关大人三个字,余宸比宫长诀反应更大,他猛然抬头看向宫长诀,似乎有些惊诧她与关无忘的关系,她包的包厢,关无忘可以随便用。 宫长诀也不解释,只是径直问小二道, “关大人经常来?” 小儿把白巾往肩上一拍, “总是夜间来,来的时候也不少,来了茶楼不点茶,喝酒倒比喝茶多。一个人站在楼台上,也不知在看什么,也许就是心里烦,找个地方安静一会儿。” 宫长诀的眸光略微停住,看向楼台。 而后宫长诀若无其事收回目光, “没事了,若有吩咐会再叫你。” 小二笑道, “好嘞。” 余宸道, “你与关无忘很熟?” 宫长诀倒了一杯茶, “说熟,也不是,说不熟,好像勉强也算过命的交情,他护了宫家很多次,我该谢他。” 宫长诀将茶推到余宸面前, “五皇子殿下,请饮茶。” 茶上还飘着当季的红梅,丝毫不亚于在梅亭那些妖妖艳艳的梅丛。 余宸心情复杂,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端起茶,喝了一口。 宫长诀看着外面的街景, “这长安街,从前很热闹的,殿下来得不是时候,看不见长安最繁华的样子。” 或许,根本就不该来。 余宸听得出她言外之意,只是道, “娶了你,本王马上走。” 宫长诀笑, “殿下快人快语,只是臣女不敢高攀。” 余宸道, “你必定先进皇宫赴约,才来了这里,杨晟是不是给你开了一堆条件,你可有动摇?” 宫长诀道, “动摇什么?宫长诀这个人现在无主,被逼得没有根深蒂固的执念,何必他来动摇,五皇子殿下言重了。”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8)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余宸道, “那便是他开了价码,而你不动心了。” 宫长诀道 “这段日子,玉尘只会凭心选择自己的夫婿,所有的世俗附加条件皆化作乌有。玉尘觉得好,那便是好,若玉尘觉得并非良人,纵使从前纠缠恩怨,也不会相伴。” 余宸闻言,心中一动,看向宫长诀,她说这话,无疑是在给他机会。 宫长诀道, “五皇子生与西青,长于南岳,只怕未见过大周长安这般细致入微的茶楼酒肆,要逛完,也需要个几日,只可惜如今街上无人,五皇子见不到长安十分之一的繁华。看来看去,也是无趣。” 余宸道, “本王在此见你便已足够。” 宫长诀笑,余宸的眸子湿漉漉的,像是小鹿一样漂亮的眸子直视着宫长诀,道, “如果杨晟承诺给你什么,我会给你百倍,不要答应他,可好?” 宫长诀垂眸,笑道, “你不在大周之中,不知道宫家与皇室的种种恩怨,若五皇子知道,便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我宫家与大周皇室杨家不共戴天。” 宫长诀抬眸看他, “五皇子在街上随便找一个人问问,恐怕得到的答案都差不离。” 余宸握着茶杯的手一紧,他听过,所有,他才敢这么孤注一掷地和楚冉蘅打那个赌。 楚冉蘅与宫长诀之间是太皇太后赐婚,想必也是因此才有了相知和靠近的机会。而定王与宫家相互扶持,两家是世家,楚冉蘅与宫长诀必定从小相识,倘若有情,必定不会拖到如今才携手并肩。 那么二人只可能是被流言和婚约绑到一起的。 这样的关系最是容易散,而宫家怨恨大周皇室,便极难在大周之内安慰生存下去,就算是杨晟给出了再多承诺,但凡宫家在,杨晟必定如鲠在喉,这一点,宫长诀不可能没想过。 这种情况之下,宫长诀很有可能放弃大周而选择西青。 而他作为西青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自然可以许给宫长诀容宫家的一席之地,宫长诀也应当知道,西青正处于征战诸国,开疆扩土的时候,宫家这种极武之家,必定会受到西青重用。 而且,到时候大周亡了,宫家到底还不是要归属西青的?早一点晚一点儿又有什么区别呢? 宫长诀只是握着杯子,长长的睫毛垂着,似乎在出神。 余宸看着她,忽然又觉得之前他所希冀的种种,也未尝不可以实现。 待大周亡了,他依旧许给楚冉蘅爵位,收揽其成为自己的人,到时候,成为好友大抵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宫长诀没有说话,而是任由余宸去猜想她的意思。 雪飘进屋里,白茫茫的一大片亭台楼阁,被框在大而广的明支夜阖的窗子中。 纷纷扬扬,满世界皆白。 宫长诀轻轻放下茶杯, “五皇子殿下知道什么最难得到吗?” 余宸抬头。 宫长诀道, “是人心。” “宫家为大周拼死拼活数百年也得不到帝王的真心相待,宫家也倦了,不想再这么无意义地纠缠下去。” “不知道五皇子殿下能否许给长诀人心?” 宫长诀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余宸缓缓道, “杨晟做不到的,我会做到。” 余宸的手越过桌子想去握宫长诀的手,宫长诀一缩。 余宸似乎是想到了她会躲,也不甚惊讶。 “长诀,相信我。” 又是要她相信。 此二人殊途同归罢了。 宫长诀轻轻嗯了一声,余宸仿佛受了极大的鼓舞。一直带着压制不住的笑意与宫长诀说话,说的不过是些西青皇宫里的事情,真要只从这里看,余宸其实比杨晟好得多。 起码他会多几分真心,会告诉她宫里哪个娘娘不好惹,暗示她到了西青皇宫小心着别惹上才是。也会告诉她哪里的景最好看,哪里的人最少,夜间可以过去寻个清净。 他是真的在考虑她,而不是把她当做筹码和以物易物的商品,换了就算了。 宫长诀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搭上几句话。 一时间,气氛竟然也算和谐。 待她出来时,已经是晚上,满街灯火通明,宫长诀只打了伞,慢慢地走,梳妗就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 纵使宫长诀什么也没有表达出来,梳妗也能感觉到宫长诀身上低沉的气氛。 小姐不开心。 但……小姐是因为什么不开心呢?难道是因为与西青五皇子的相处不愉快吗?可是,明明也还算是融洽,小姐为什么不开心? 梳妗在宫长诀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忽然看见一个粗衣男子在角落对她招招手,那是她远道而来的表哥。 梳妗被卖入宫家,变成奴籍之后,也唯有这个表哥不嫌弃她,还时常来给她送东西。 因为听她说要出门,表哥总是不放心,要偷偷跟着,送她回到宫府才算,还要顺便看看小姐对她好不好,是不是非打即骂。 梳妗对表哥笑了,只是一笑之间,却忽然想起一个人。那个在花灯节那夜赠她嫦娥奔月灯笼的人 明明也交换了信物了,他也承诺了会来娶她。但现在,她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新帝登基,他要准备恩科考试,她能理解,但是总是心中压抑。 表哥将一袋毕罗塞给梳妗,梳妗有些惊讶,然表哥只让她快跟上小姐,这毕罗是自己做的,一定要好好吃。 梳妗打着伞,猛然止住了脚步,她怀中的毕罗还在发烫。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 这两天,陛下和西青五皇子都来过帖子,甚至西青五皇子还上门拜访。 礼物不要钱似的往宫府里送。 但是楚世子却始终没个消息。从这场赌约开始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有。 梳妗搂住了怀里发烫的毕罗, 是啊,看着别人对自己的好,总是会忍不住地想,该对自己好的人并不在身边,对自己好的人,本来不该是现在这些人。 小姐也是一样的心情吗? 因为旁人对自己越好越重视,就对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对自己的漠视越难受。 旁人都对自己好成这般模样了,那个该对自己好的人却无动于衷。 小姐该难过,该生气的啊。 小姐面对这两个长袖善舞的男人,本来就是孤军奋战,楚世子还不陪在她身边,也没有一句安慰,连看都没来看过一眼。就更该生气了。 梳妗忙追上宫长诀,宫长诀打着伞,好像在走神,路也走错了,直到梳妗追上来,宫长诀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 梳妗喘着气道, “小姐,您是要去别的地方吗?” 宫长诀握住伞柄的手紧了紧,她要去哪吗? 她抬头,前方的路被雪铺满,而两盏白色的灯笼在门口摇晃,被烧得支离破碎的残垣断壁还在原地,被厚厚的冰雪覆盖。 掉下来的牌匾上的定王府三个字也被雪埋没。 她无意识地,想去那里啊。 梳妗试着安抚道, “小姐,时候晚了,咱们回去吧。” 宫长诀握住伞,无来由地,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心里压抑,压抑得她想哭。 她也觉得不该这个样子,可她压制不住这份翻涌的心情了。 宫长诀自己甚至都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不就是分别了一两日?从前,分别一年半载,一直看不见对方的时间里,她也没有这么心乱如麻,没有这么难受想哭。 她现在为什么变得这么脆弱,这么一点儿小事都忍不住生气。 宫长诀握住伞柄,她甚至都不知道有什么可生气的,可是她真真切切地生气了,还委屈地哭了出来。 大雪飞扬,梳妗忙替宫长诀擦干眼泪, “小姐,咱们回去吧,天寒地冻的,冻坏身子就不好了。” 宫长诀摇摇头,她一步步往前走去,站在支离破碎的定王府门口,蹲下身子,伸出手将那块残破的牌匾上的雪抚开。 烫金的“定”字完完整整暴露在面前,她蹲在那里,只觉得心里不舒服,像被一块巨石重重压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如此执拗地拂开了那些积雪,梳妗几次三番劝解,宫长诀仍旧用自己已经冻的通红的手在那块牌匾上擦拭。 雪水融在她手心里,冰凉刺骨,她却感受不到半分。 原来她现在也还有这么幼稚执拗的一面,她现在才知道。 不知道在那块牌匾前站了多久,梳妗才听见宫长诀轻飘飘说一声走吧。 梳妗的脚步也虚浮着,大雪冻得她的腿发麻。 而跪在雪中的宫长诀,不会好到哪里去。 只是她一句也没说。 梳妗只觉得宫长诀身边的气氛越来越冷,小姐似乎更生气了,比刚刚还甚。 刚刚也许还有些委屈,但在雪中呆着这么久,这雪把委屈与怨念冰冻,大抵只剩下生气了。 梳妗亦步亦趋地跟着宫长诀,宫长诀的脚步越来越快,似乎在和自己较劲一样,梳妗跟得都打不住伞,一看宫长诀,早已经不知道把伤扔在了哪个角落。 这委屈的伞,就算是代姑爷受过吧。 乐文 山河故人入我梦(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宫长诀一路黑着脸,沉默地走回宫家,马车一直在后面跟着,但宫长诀就是不上马车,不知是在与谁赌气,坚持要在冰天雪地里行走。 宫长诀走的太快,梳妗差点跟不上她的脚步。 宫府那一片都灯火通明,夜里仍然到处是光亮。这一带的地皮和屋宅贵得离谱,能在附近住的人非富即贵,自然是不会在意一夜的灯火钱。 宫长诀停住了脚步,而门口,一个书生独自站在烛火下,像是在等什么人。 宫长诀隐隐约约只觉得有些熟悉,那书生身材高大挺拔,体型偏瘦,一头墨发用竹簪子挽起,端的是清流高华。 宫长诀一瞬间觉得眼前此人似乎在哪里见过,而且对此人,她似乎应该极熟悉极熟悉。 梳妗上前,道, “公子可是要寻宫家何人?” 那书生转过头来,宫长诀看着他,那股熟悉的感觉消失了。 蓝珺拱手行一礼,谦谦公子如玉,虽一身青衣,却不减他半分气度。 与宫长诀第一次见他那一夜有些许区别,那一夜的蓝珺微醺,眸中的光亮得像是泪光,虽然依旧容貌气质出众,却与今夜所见大是不同。 宫长诀回礼, “蓝公子今夜可是有事?” 蓝珺看着她,眸中泛漾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似乎他眸色很深,涌动着的东西却难以被读懂。 蓝珺道, “只是想来问小姐一个问题。” 宫长诀也没有躲闪,而是道, “公子请讲。” 蓝珺看着宫长诀, “宫小姐想嫁于何人为妻?” 宫长诀微微眯起眸子,这样的问题,对于才见过两面的人来说,已是十分唐突。就算是如今情况特殊,冒进之举也让人难以不介怀。 宫长诀却依旧没有躲闪, “宫家如今属于大周,就一直会属于大周。” 蓝珺明白她话中意思,谦逊地一拱手道, “是某错怪宫小姐了。” 宫长诀没有说话,蓝珺既然是解元,说话做事自有自己的原则和秉性,之前他恋慕她的消息不胫而走,也没见他来叨扰过她。 唯有醉酒的那一次才有了略冒犯的举动,却也依旧没有进门,没有大闹,只是在门口等着,若她不出门,都发现不了他。 如今蓝珺这般直接问她,问的很有可能就不是简简单单儿女情长的事情。 他问的是一般士人都会想到的问题,问的也是一半士人想知道的事情。 她宫长诀,到底会选择让大周活,还是让大周死。 宫长诀道, “蓝公子名声在外,又是一府解元,如今恩科已至,一朝成为天子近臣也说不定。宫氏祝蓝公子前程似锦。” 蓝珺看着她,眸中的情绪却让宫长诀愈发看不明白,他的眸中有一种似乎伤心又不舍,缱绻而悲恸的情绪,但他嘴角扬起,又似乎真的在对她笑,这般的笑,说是苦笑都难以分明。 宫长诀自问与蓝珺并没有太多接触,此番也不多想,只对其点点头,便抬步进门。 “等等。” 闻言,宫长诀回头,蓝珺看着她,灯笼随风摇曳,他的眼神却坚毅不变, “这场风波之中,你会平安无事。” “若是他日这场风波要牺牲你作为代价,若没有地方可去,青州蓝氏可以收留你,多久都行。” 宫长诀愣了一下,照理来说,她本该是无动于衷地礼貌拒绝,看着蓝珺的眼睛,她却是道了一声, “多谢。” 蓝珺身上的香囊穗子随风而动,不疑结穗摇摇晃晃,从下而上的系绳方式独一无二。香囊上一朵芙蕖慕泽而生,姝艳非常。 有小厮上前,将伞递给蓝珺,蓝珺缓缓打开伞,伞上的绘面亦是芙蕖,叠叠丛丛,清雅出众。 伞缓缓抬起, 伞下的面容熟悉而陌生。 小厮道, “公子的灯快燃尽了。” 蓝珺没有回答,只是抬步消失在大雪里。 梳妗道, “小姐要用膳吗?” 宫长诀摇摇头, “吃不下。” 宫长诀将手浸入热水之中,热汽袅袅,朦胧了她的双眼。 就只几面之交,旁人都能对她这般好,都能因为这场风波百般考虑她。 但…他却连出现都未曾。 宫长诀不知不觉就出神了,梳妗忙唤宫长诀, “小姐,擦手。” 宫长诀回神,梳妗将手帕递给宫长诀, “明日二小姐和表小姐他们就走了,夫人嘱咐了不要去送,小姐可要记得。” 宫长诀道, “我知道,若旁人知道了我们在转移家眷,必定又是一场祸事。” 宫长诀将帕子递回给梳妗, “沐浴过我就睡了,你也早点睡吧,不要守夜了,这段日子,起码这大周长安之内,没有人敢让我死。也不敢让我出事。大可不必如之前一般夜夜有人看着。” 梳妗道是。 屏风后袅袅热气冉起,宫长诀穿上单衣,一头青丝披散着走出来。发尾还有些湿。 宫长诀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知不觉就又走神。 今天就要过去了。 更露在兀自地滴着,宫长诀依旧穿着单衣呆坐在梳妆台前,手上握着梳子。 还差两刻钟,今天就要过去了。 滴答, 滴答, 滴答。 宫长诀从没有觉得这更露的声音这么清楚过,一声声都是一样的间隔,她却觉得这时间过的太快。 为什么,旁人都在对她好,甚至只几面之交也会安抚她,明白她如今处境艰难,他却丝毫不出现? 她不是想强求他一定要出现,只是他这般不出现,总是有些莫名地生气和委屈。 外面院子里的灯火熄灭了大半,想是院子里守夜的人已经去休息了。 宫长诀将梳子缓缓放下,起身要往榻边走,却被人从背后抱住。 一阵清冽而淡薄的白檀香涌入鼻中。 宫长诀一僵。 楚冉蘅的声音沙哑,似乎极疲惫不堪, “对不起,回来晚了。” 宫长诀缓缓抬眸,看向镜子。 楚冉蘅只是垂眸抱着她,她看着镜子里他的脸,忽然就泪盈于睫。 像是走了八百万里的路,突然见到了一丝炊烟。 宫长诀忍住哽咽,板着一张脸道, “你去哪里了?” 楚冉蘅道, “这一天,我都在等你回来。” 这条街一侧,只有宫家与他新买下的那座宅院。 一街灯火通明,只不过需要两户人家而已。 这一天里,莫名其妙涌起的生气与委屈,在这一刻又涌现出来。 宫长诀垂眸, “我还以为你这段时间不回来了。” 这段她最需要他的时间,他陡然消失,比从前会提前告知她他会不在的那些日子里更难熬。 就是越来越孤单与脆弱,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能撑住,他在之后,她便再难独自撑起所有来。就算他什么也不做,她能看到他,至少是安心且自信的,能大跨步地向前走。 突然看不见他,她会生气,会委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有这样的感觉。这样不讲道理又奇怪的情绪。 楚冉蘅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我知道,杨晟与余宸这一天里开出了许多价码,你独自应对,已是艰难,我还消失了两日。这些都该怪我。” 宫长诀却从那股白檀香的味道中闻见了一丝血腥味,似乎是有意掩盖着,但屋中的地暖极热,她闻见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宫长诀的手微微颤抖,揭开了楚冉蘅手臂上的衣衫,白色的里衣衣袖已然被雪浸透。 楚冉蘅没来得及躲开,手臂上的伤口尽落入她眼中。 宫长诀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你去哪了?为什么会受伤?” 她将他的衣袖翻起来,发现他手臂上的伤痕延伸了半臂,隔着绷带,血迹漫涌出来,都能看见伤口形状,显然是新受的伤。 楚冉蘅却是笑笑,摸摸她的头, “没关系的。” 宫长诀摁着楚冉蘅,让他坐下,一点点揭开他的绷带,血依旧在流,屋中恰有伤药和绷带,宫长诀重替他包扎过伤口,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是在哪里弄来的这伤?” 楚冉蘅只是沉默。 他垂眸,长长的睫毛落下一大片阴翳,看不清他的眼眸。 这一天里的奔波与心酸,在这一刻似乎都消散了,面对着他的伤,她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横空多添了几分冷冽。 楚冉蘅缓缓开口, “我去了一趟西青京城,只要和宫将军联合制衡了西青京城,西青被我们挟持,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这场赌约就不用打了。” “你也不用一直在这种情况下煎熬。” 宫长诀一开始还没有明白过来,直到想到之前她拜托楚冉蘅去往边关一趟,他往西青安插了细作,她才恍然大悟。 可是…明明不必如此麻烦。 这场赌约,到头来西青也不会赢。 他只是不希望她在这种斗争中煎熬,就这般冒险去了西青京城之中组织调动细作。 难怪他一声不吭,原来……是这样的事情绊住了他的脚步。 原来他并非不担心,他比所有人都要担心,所以宁可孤身前往西青京城部署,免她这段时间在斗争中波折煎熬,也不停留下来陪着她。 他其实用自己的方式在陪着她的,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1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山河故人入我梦 梳妗脑子飞快地转着,真巧遇上丫鬟要将帖子交给宫长诀,梳妗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了丫鬟,把帖子一把抢过, “你去做你的事情吧,这帖子我会交给小姐的。” 梳妗还嫌丫鬟走得不够快,把丫头翻个个,背对着自己,推出了院门, “赶紧去门房整理整理书信,没事儿别往院子里跑。我上次看见门房那些书信对堆成堆了,赶紧回去弄弄。” 丫鬟被推着走,口中还道, “那书信已是几个月前的的,那段时间那么多人给老爷寄书信帖子夸赞抚慰宫家,老爷看都看不过来,这才剩下的,现在老爷们都不在府里,就算现在整理了,拿给谁看去啊。诶——梳妗姐姐,你别推我啊——” 丫鬟被梳妗推出院子,还转过头来道, “梳妗姐姐,有病要看的,我看的你的脸色很不好啊,还是你新买的胭脂颜色太重了。我那有一盒极好的胭脂,还是原先府里养花的吴大娘亲手磨的,用的可是府里的芍药和月季,极难得的,要不是和梳妗姐姐你好,我才不——” 梳妗没好气地打断道, “快走快走,我这是被你气的,不是涂的,你再不走,我还会更红。” 丫鬟嘟嘟囔囔地走了,梳妗猛拍胸口,抬头发现满院的姑娘都在盯着她看,梳妗忙叉腰,理直气壮地道, “看什么看,一大早不用干活吗?” “看看这地,多脏,这雪万一滑倒了小姐,你担待得起吗?” “你看看这花,都这个鬼样子了,还不好好修修。” 院中丫鬟:“……” 这雪刚刚才扫过一遍,露出了青石板地面,是地哪能一尘不染?再说了,这路上那还有雪啊?小姐倒是想滑,这么粗糙的青石砖地,往哪滑去? 这花是雪打凋的,怎么修?他们还能接回去不成? 不管怎么说,这院子里的丫鬟都被梳妗找了由头全部支开,或去别的院子里帮忙,或是去做些莫名其妙的活计,反正不能留在院子里。 梳妗一个人守在院子里,还把院门给关了。 在院子里心急如焚地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来。越升越高,眼见就要到饭点,要是到了用膳的时间,必定夫人会传召,到时候,小姐怎么办啊? 宫长诀缓缓睁眼,入目是白色,略有些折痕的衣衫。 她抬起头,便见楚冉蘅坚毅的下颌线。 楚冉蘅似乎很久没好好睡过安稳觉了,他把她抱在怀中,睡得正熟。 一夜过去,青色的小小胡茬冒了出来。 他就这般抱着她睡了一夜。 宫长诀忽然耳根有些热,虽然并未发生什么,但也到底是同床共枕。 宫长诀闭上眼,听见他平稳有力的心跳一声声响起,就响在她的耳际。 她忽然想起她在暗阁时做的那个梦,她窝在他怀中,轻声道, 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 他是怎么说来着? 他说,愿寝尽天明,讨卿欢喜。 丝丝缕缕的笑意蔓延在她嘴角。羞赫与甜蜜同下。 这一刻,听着楚冉蘅的心跳,宫长诀终于踏实地相信,往后会安稳如斯。 宫长诀看着楚冉蘅的睡颜,忍不住笑了。 他的睫毛颤动几下,宫长诀忙闭上眼,楚冉蘅缓缓睁眼。睁眼便是并不熟悉的女子闺阁的布置。 过了一会儿,楚冉蘅反应过来,这是在宫长诀的房间里。 垂眸看她,能看见她秀巧挺拔的鼻梁,能看见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面颊也泛着微微的红,唇若朱丹。 楚冉蘅看着她颤动的睫毛,猜到她是在装睡,却不揭穿她,而是无声地轻笑。 将她搂的更紧,宫长诀的心跳如雷。楚冉蘅的下巴轻轻搁在宫长诀头顶,两个人以一种比方才还亲密的姿势抱在一起。气息交缠,宫长诀的耳根通红。 楚冉蘅捏起她的发梢,在她面颊上扫过。 宫长诀咬着牙憋笑。 梳妗在门口来来回回地渡步,这都快中午了,要是时候到了,该怎么和夫人解释? 她怎么好意思进去喊小姐起床? 宫府门口已跪倒一片,以左氏为首,低头行礼道, “见过陛下。” 杨晟淡淡道, ”平身。” “谢陛下。” 杨晟的脚步未停, “如今玉尘在何处?” 左氏站起身来, “小女今日正是身子不爽利,只怕难以见驾,望陛下能够体恤一二。” 杨晟道, “朕今日来就是来看玉尘的,若是她身体抱恙,朕前去看她便是。” 左氏忙道, “只怕女子闺阁,陛下不宜入内。” 杨晟道, “朕要见玉尘,何必如此推三阻四,就算今日,朕并无赌约在身,也是玉尘的皇亲,前去探望一二才是正常。” “宫夫人是要遮掩什么?” 左氏虽然不希望宫长诀出来见杨晟,却也更不能让杨晟进宫长诀的闺房,今日梳妗遣人来说宫长诀困倦得很,要好好休息,此刻必然在榻上,杨晟去看,想说明话? 左氏忙道, “怎么能让陛下金尊玉体劳驾,臣妇这就唤长诀前来见驾。” “妈妈,去传小姐来前厅见驾。” 婆子忙应声, “唯。” 婆子匆匆忙忙往后院去了。 梳妗正在院子里徘徊,不知道该怎么叫宫长诀起床,虽然说是在夫人那寻了个借口,但总不可能一直就这样吧? 梳妗在院子里叹气,气还没叹完,就见左氏身边的婆子小跑着往这边来。 梳妗心里咯噔一声。 宫长诀笑道, “痒。” “别弄了。” 楚冉蘅把手臂枕在脑后, “什么时候醒的?” 宫长诀忙爬起来,长发遮住了她泛红的面色, “刚刚。” 楚冉蘅就那般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星子,亮得她心慌。 婆子在屋外拉住梳妗, “姑娘啊,快让大小姐出来。皇上来了,就在前厅,等着见小姐呢。” 梳妗语塞,她她……怎么叫小姐? 梳妗都不敢往屋里看,偏偏屋里传来一声笑声。 梳妗一下子像喘不过气来了一般。 完了。 等死吧。 她这奴婢当的不称职啊。 书客居阅读网址: 山河故人入我梦(1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宫长诀淡然地回看杨晟,毫无退避和遮挡。 杨晟只以为她耳根的是方睡醒时压出的泛红,猜她果然是在睡觉。 宫长诀道, “玉尘今日病体拖延,让陛下久等,当真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恕罪。” “只是陛下前来,不知是否寻玉尘有事相商?” 简简单单几句话已然道明她生病迟到,看似有力,却像是在责备杨晟,在如今她染病的时候仍旧来不请自来地打扰。 杨晟一声深蓝衣衫,长发并未全部束起,而是只束起上面一半,以玉簪挽之,看见杨晟这般束发,宫长诀恍然间想起来,杨晟今年不过十九岁,确实还没有到及冠之年,只是因为登上皇位,在登基大典之时,依着前制将及冠之礼一同加封。 杨晟此番模样不像是一国之君,倒像是寻常人家公子,深蓝色极沉稳,也带着一股神秘与静谧,杨晟本身气质躁动喧闹,深蓝着身,却是多了几分大气。 这段日子,杨晟给宫长诀的感觉已然颠覆许多,杨晟的字写的极好,若没有沉淀多年的气度,决不能这般笔画平稳,字字如刀,他也是曾经在元帝时期蛰伏多年的一只猛兽,只是从来没有现于人前,所以,一朝一夕乍现于人前时,要张牙舞爪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要用这般浮躁急决的行事风格来掌控眼前一切。 宫长诀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这段日子里,她对杨晟这般无礼冒犯,而杨晟能一直做到带笑面对,不急不恼,这也许才是杨晟这么多年来的常态,忍辱负重,韬光养晦,他们借杨晟的势一步步掌控朝堂,可是这其中,有多少次,杨晟差点反客为主要掌控他们,这段时间,并不只是他们在推着杨晟走,杨晟也在推着他们走。 这段时间的急躁与肤浅,甚至有可能是杨晟为了迷惑他们,而伪装出来的面孔,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一直确信杨晟目中无人,容易掌控,从而一直帮着杨晟坐上大位。 可现在,杨晟的表现却与从前天差地别,从未急躁过,极有耐心地一步步走,毫无疑问,之前那段时间里的杨晟的样子,不论是因为杨晟有意伪装,还是因为确实初掌大权,暂时以张牙舞爪的面孔来适应一切。杨晟那段时间的模样,都不是他真正的性情。 是了,一个能在破宫的前夕,只是看见楚冉蘅,便马上悬崖勒马不再选择逼宫篡位,为什么杨晟能这么快下决定? 因为杨晟,从来就没有信任过能帮他谋反的他们。 不信左晋,也不信步步为他部署的那些人。 杨晟无疑是清楚,那些人只是在利用他,而不是真正臣服于他,所以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不敢轻易相信。 杨晟唯一的失算,是信任了关无忘,而如今,关无忘也露出过破绽,今日的杨晟,绝不再像之前一样好糊弄了。 宫长诀思绪纷繁,她低头垂眸,第一次,她觉得杨晟,竟是一个棘手的人。往后的大业之中,若杨晟强大起来,与他们对抗,未必杨晟就会输。 朝堂与帝王的对抗,谁知道谁能赢? 朝堂人数众多,大权在握,而帝王,却是天子,大周的主人。 杨晟笑道, “今日少有的好天气,想和你出去走走,我听说你从前喜欢听书,如今不若也一起去听书,现在风波过去许多,说书的也应该有新本子了。” 宫长诀抬头,杨晟挑了一下眉,对她笑了,少有的少年气。 “只怕玉尘抱恙,不能陪陛下前去听书。” 男子清润低沉的声音响起,杨晟抬头往门口看,笑意略微收敛。 宫长诀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楚冉蘅衣冠整齐,抬步入前厅,先向杨晟行礼,又与左氏一拜,可谓是礼数周全,看得宫长诀一愣一愣。 世子怎么在这里?不是回去了吗,又来这里干嘛,现在已经够乱的,横插一脚,杨晟阴晴不定,借机对他发怒又当何如,毕竟,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啊。 楚冉蘅虽进门先行礼,气度却未曾输却,与杨晟疏离而冷漠,自是臣子应尽本分,对左氏却是对亲切的长辈才会有的拜礼。 杨晟道, “玉尘如今已然好转,朕念她缠绵病榻,心情必然郁结,故而带她出去疏解心情,定王难道对此也有异议?” 宫长诀道, “陛下固然是好意,只是定王言之有理,玉尘抱恙,体力尚未恢复,无法这般劳顿,还请陛下见谅。” 杨晟的眸色有几分玩味, “那定王呢?如今,你推拒了朕的約,又約定王前来,玉尘可记得这场赌约的规则是什么?” 不得偏私。 宫长诀偏偏没把杨晟说话当回事,楚冉蘅就站在宫长诀身前,半挡住了宫长诀。 左氏忙道, “是陛下误会了,定王殿下今日是臣妇邀来做客的,臣妇年少时与先定王妃是手帕交,如今定王已然长大成人,但也算是臣妇的后辈,是好友之子,多加照拂也是应当的。” 光照入前厅,杨晟看见了宫长诀发间插着的唯一一支簪子,温润生光,包浆浓厚,玉色润泽,显然是古物。 杨晟的眸色渐渐深下来。 先定王妃的遗物。 杨晟冷声道, “取下来。” 宫长诀皱眉, “陛下在说什么?” 杨晟看着她发间的簪子, “朕在说那支簪子。” 楚冉蘅面色淡然,挡住了宫长诀,中断了杨晟的视线, “陛下可记得当初这场赌约有何规定?” “你我虽身份有异,于玉尘面前,却只是相同的人,陛下往玉尘这里送来的首饰倚叠如山,而臣送的,陛下一根簪子都容不下?” “陛下只怕也对赌约规则有所淡忘。” 不得偏私。 楚冉蘅四两拨千斤,用杨晟说过的的话来反唇相讥,偏偏楚冉蘅一脸淡然,却在无形间令杨晟哑口无言。 宫长诀站在楚冉蘅身后,暗暗有些吃惊。 原来…世子也是会吵架的啊。 还吵得挺好的。 山河故人入我梦(1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楚冉蘅笑, “往后若是有不欢喜的事情,告诉我便是,也不必憋着。” 宫长诀赫然, “…嗯。” 楚冉蘅的吻毫无征兆地落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轻柔。 宫长诀忙推楚冉蘅, “有人…” 楚冉蘅挑眉,笑道, “哪里有人?” 宫长诀环视一周才发现,周围的人早就极有眼色地退下了。 风声拂过耳际,落在她唇瓣上,他的指尖拂过她的发。 嶙峋的树摇摇晃晃,枝桠上已无树叶,却斑驳了冬日的暖阳。 鄞州边关。 宫韫挽弓,一下就射下了天边的大雁。 大雁垂直掉了下来,下面的士兵忙捡起死鸟, “将军,这个季节,大雁可少见呢。” 沈烨笑, “宫将军百步穿杨,纵使再少见,只要一入宫将军眼,必然要成为锅中炙。” 城墙下面的人大笑。 姚远道, “安排好了?” 宫韫将弓放在一旁, “定王前两日亲身入西青,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姚远点头, “这便好了,往后的安排总不会太难。” “只是如今作战仍旧有些困难,总是想方设法用阵困住西青怕是不行。这座城虽是易守难攻,却也地势偏急,很少阵法能在这里适用,咱们画出来的阵法,总有会用完的一天。” 宫韫眯着眼睛,又拿起弓,猛然再射,这次是一只乌鸦,垂直砸中了树,挂在了树上,士兵忙上前去摇那树,把乌鸦摇下来。 宫韫道, “还能撑三次,只要敌军没有识破的阵法,都还可以再用。” 姚远道, “你这女婿,倒是有些本事的,这般出生入死,当真是一片丹心。” 宫韫道, “不要胡说。” 姚远笑, “我可听说,之前在长安的时候,嫂子连聘礼婚书都收了,这可是嫂子点头答应的,也算过了父母之命这一关,怎么算是胡说。” 宫韫道, “没有过我这一关,就没有过父母之命。” 姚远看着远处的士兵好不容易把乌鸦摇下来。 “将军,何苦这般为难定王,当初先定王在的时候,你不也和先定王一样,都有结成儿女亲家的意思?” 宫韫道, “那时是那时,长诀订给孟家之后,再无此说。” 姚远摇摇头, “为什么那个时候可以,现在又不行了。难道就因为定王如今家室衰败,没有亲长了?” 宫韫道, “定王年少有为,若他人选夫婿,自然是喜出望外,但他少年孤门,出名太早,心气高傲,只怕不适合长诀。” 沈烨闻言,不由地道, “将军,定王如今两度以身犯险,若是心气高傲之人,必然不可能这般为他人出生入死,末将与定王略有私交,也知定王并非薄情寡义之人,面上疏离冷漠并不代表真的疏离冷漠,末将诚知不该插手将军内事,但只想为定王说上这么几句话。定王比之同龄人深沉所以面上淡漠,却实则至真至纯之人。绝非那种不可相与轻信的人。” 风呼啸而过,宫韫没再说话。 姚远却道, “你莫不是中意关廷尉?” 宫韫没有回答,但姚远心中也早有成算。 姚远拿起了宫韫的弓,挽弓搭箭,射向天边的鸟。 一箭二鸟,串着砸落下来。 “关家的儿子自然是好的,只是他这个年纪颠覆朝堂,只怕心狠多过心软,大多数的情义,有时是会被抛到一边的。在他眼中,大业必是最重要的那个。” 宫韫被说得烦躁,径直走下了城墙。 姚远和沈烨看着他走下去,姚远又射一箭,一只鸟儿被射个正好,垂直砸下来,正正好砸中了宫韫的头。 宫韫捂着头,在城墙下恼怒地回头看姚远一眼。 姚远就是故意的,今天非得砸死这个固执的死老头子。 先定王还在的时候,一群人在营地里喝多了,一口一个亲家对喊的情分,这厮竟然也敢忘。 沈烨不知所以,有些凌乱地看向姚远,姚远只对他咧嘴一笑。面上的伤疤都被笑柔和了。 沈烨:“………” “将军你牙缝有菜。”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1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楚冉蘅笑, “往后若是有不欢喜的事情,告诉我便是,也不必憋着。” 宫长诀赫然, “…嗯。” 楚冉蘅的吻毫无征兆地落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轻柔。 宫长诀忙推楚冉蘅, “有人…” 楚冉蘅挑眉,笑道, “哪里有人?” 宫长诀环视一周才发现,周围的人早就极有眼色地退下了。 风声拂过耳际,落在她唇瓣上,他的指尖拂过她的发。 嶙峋的树摇摇晃晃,枝桠上已无树叶,却斑驳了冬日的暖阳。 鄞州边关。 宫韫挽弓,一下就射下了天边的大雁。 大雁垂直掉了下来,下面的士兵忙捡起死鸟, “将军,这个季节,大雁可少见呢。” 沈烨笑, “宫将军百步穿杨,纵使再少见,只要一入宫将军眼,必然要成为锅中炙。” 城墙下面的人大笑。 姚远道, “安排好了?” 宫韫将弓放在一旁, “定王前两日亲身入西青,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姚远点头, “这便好了,往后的安排总不会太难。” “只是如今作战仍旧有些困难,总是想方设法用阵困住西青怕是不行。这座城虽是易守难攻,却也地势偏急,很少阵法能在这里适用,咱们画出来的阵法,总有会用完的一天。” 宫韫眯着眼睛,又拿起弓,猛然再射,这次是一只乌鸦,垂直砸中了树,挂在了树上,士兵忙上前去摇那树,把乌鸦摇下来。 宫韫道, “还能撑三次,只要敌军没有识破的阵法,都还可以再用。” 姚远道, “你这女婿,倒是有些本事的,这般出生入死,当真是一片丹心。” 宫韫道, “不要胡说。” 姚远笑, “我可听说,之前在长安的时候,嫂子连聘礼婚书都收了,这可是嫂子点头答应的,也算过了父母之命这一关,怎么算是胡说。” 宫韫道, “没有过我这一关,就没有过父母之命。” 姚远看着远处的士兵好不容易把乌鸦摇下来。 “将军,何苦这般为难定王,当初先定王在的时候,你不也和先定王一样,都有结成儿女亲家的意思?” 宫韫道, “那时是那时,长诀订给孟家之后,再无此说。” 姚远摇摇头, “为什么那个时候可以,现在又不行了。难道就因为定王如今家室衰败,没有亲长了?” 宫韫道, “定王年少有为,若他人选夫婿,自然是喜出望外,但他少年孤门,出名太早,心气高傲,只怕不适合长诀。” 沈烨闻言,不由地道, “将军,定王如今两度以身犯险,若是心气高傲之人,必然不可能这般为他人出生入死,末将与定王略有私交,也知定王并非薄情寡义之人,面上疏离冷漠并不代表真的疏离冷漠,末将诚知不该插手将军内事,但只想为定王说上这么几句话。定王比之同龄人深沉所以面上淡漠,却实则至真至纯之人。绝非那种不可相与轻信的人。” 风呼啸而过,宫韫没再说话。 姚远却道, “你莫不是中意关廷尉?” 宫韫没有回答,但姚远心中也早有成算。 姚远拿起了宫韫的弓,挽弓搭箭,射向天边的鸟。 一箭二鸟,串着砸落下来。 “关家的儿子自然是好的,只是他这个年纪颠覆朝堂,只怕心狠多过心软,大多数的情义,有时是会被抛到一边的。在他眼中,大业必是最重要的那个。” 宫韫被说得烦躁,径直走下了城墙。 姚远和沈烨看着他走下去,姚远又射一箭,一只鸟儿被射个正好,垂直砸下来,正正好砸中了宫韫的头。 宫韫捂着头,在城墙下恼怒地回头看姚远一眼。 姚远就是故意的,今天非得砸死这个固执的死老头子。 先定王还在的时候,一群人在营地里喝多了,一口一个亲家对喊的情分,这厮竟然也敢忘。 沈烨不知所以,有些凌乱地看向姚远,姚远只对他咧嘴一笑。面上的伤疤都被笑柔和了。 沈烨:“………” “将军你牙缝有菜。”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1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边关。 宫韫用药油揉着额头上的淤青,沈烨掀开帘帐走进来, “将军被鸟砸中的淤青还没消退吗?” 姚远跟着走进来, “估计十天之内宫将军都得顶着这伤在营地走来走去。” 宫韫:“……” 宫韫把药油放下, “听闻申家长子已经出发了,何时抵达?” 沈烨笑道, “大概今日上午就会到。” “据说他已经托申丞相大人上左家提亲,还换了婚书,左家诗书礼仪之家,他才学出众,也正是良配。” 营地里一阵喧闹,有士兵在外通报道, “申副将到了。” 沈烨站起身来, “咱们这里话音刚落,他就到了。” 沈烨先站起来,却是姚远先掀开帘帐走出去, “来,看看左家的女婿,可别又是一个固执的蠢人啊。” 沈烨的脚步停住,回头看宫韫的脸色,沈烨尴尬地一笑,跟着姚远就出去了。 宫韫站起身来, “战事不见得有这么上心。” 申行霈一声戎装,沈烨与申行霈私交尚可,却也没有见过申行霈穿甲衣的样子,骤一见,差点没认出来。 申行霈向二人行了军礼,姚远拍了拍申行霈的肩膀, “倒是和那个老古董看起来不同。” “这个女婿好。” 申行霈听不懂姚远在说什么,沈烨却是知道姚远在指桑骂槐。 宫韫道, “既然来了,就进来一起听听战况布局,别像个呆子一样站在那儿。” 姚远叉着腰跟着走进去, 沈烨道, “是这样的,这两位将军的关系并不是太好,慢慢会习惯的。” 申行霈淡淡道, “嗯。” 沈烨道, “在军营里,能多说几个字是几个字,过了今天,谁都不知道能不能说了。” 所以一点点类似正常生活的鸡毛蒜皮都会被放大,被他们当做是告诉自己仍在活着的证据。 并非是边关里的人小气,也不是斤斤计较,而是唯有这样,战火之中,还有几分烟火气。 申行霈没有说话,只是跟着沈烨进了营帐。 沈烨知道申行霈一向少话,也不多说多劝。却是在下一刻扯住了申行霈的衣角。 申行霈停住了脚步, “有事?” 沈烨踟躇道, “这段日子,你长姐可还好?” 申行霈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道, “和之前没有很大差别。” 沈烨闻言松了一口气。 申行霈道, “她说嫁衣绣好了。” 沈烨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嗯?” 申行霈道, “我看过,离绣好两个字有点远,绣得有些勉强。” 沈烨还没来得及开心起来,申行霈就开始泼冷水。 沈烨忙道, “她的绣工怎么会不好,明明就很好。” 申行霈停顿了一下, “确实不怎么样。” 申行霈一向直来直去,实话实说,沈烨挑眉,忙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平安符,举到申行霈面前, “你看,这是不好的样子吗?” 平安符转转悠悠,上面的图案精巧至极,丝线交接全然不乱。 申行霈目光平直地看着那个平安符, “那可能不是她的绣工不好,是你的眼睛可能不太好。” 沈烨一愣, “什么?” 申行霈径直走到了战略图前,站在了宫韫旁边,开始看那张图。 沈烨举起的手垂下,平安符正面精巧,反面的线杂乱无章。像是想绣成双面绣,但技艺不精,只能勉强绣出一面能看的。 沈烨把平安符收起来, 明明就很好! 也是,天天都这么呆,估计已经不懂审美了。 他现在反对姚将军所说的话,姚将军说申行霈不呆,完全是姚将军看错了。 申行霈已经开始用炭笔在图上勾画了。 沈烨心道,现在刚来能会什么。 他刚来的时候可是什么都不敢,别说带兵,就是连受了伤包扎都不会,这个小子竟然就直接上手画那张图,那可是营地里唯一一张完整的地图。 沈烨走过去,就听见了申行霈的声音,依旧平直,没有任何起伏, “鄞州本来是大周的,所以就算现在我们占据兵力劣势,依旧是胜算大的那一方,因为对方不熟悉鄞州有些多山起伏,有些地方贫瘠曲折的地形,而我们可以直接借助当地百姓的经验布局,我认为,如今我们处于人数劣势,应该将敌军引开重要战略地点。” 沈烨腹诽,要引开敌军,这谁不知道这算是什么计策? 申行霈用炭笔圈起一座山, “来的路上我打听了一下,这方圆十里最近的山群在这里,如今敌军潜伏在这个山三里之外,而这个山群显然离我们更近,我们可以提前悄悄移部分兵力到这里来。” “而到适当的时候,可以无意间让敌军发现我们在此处有埋伏,敌军必然不敢轻举妄动,但又因为只隔三里,不能真的忽视掉,所以就会派小部分兵力去山群。” “这个时候,虽然只走了小部分兵力,但敌军的注意力会被转移,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联合山群的兵力,趁机对敌军主要兵力两面夹击,这个时候,敌军人数少去众多,我们要一举歼灭大部分敌军,就会简单很多。” 宫韫和姚远听得极认真,姚远还伸手拍了拍申行霈的肩膀, “真是没想到,过了几十年,左家的女婿竟然今时不同往日了。” 宫韫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而沈烨的面色则是锅底刚烧出来的那层新灰,又烫又黑。 申行霈听见姚远的话,愣了一下,纠正道, “还没有成婚,算不上左家的女婿。” 这么说,会影响左家门楣,左窈青是很在乎这个的人。 换成姚远愣了一下,转而大笑道, “看看现在的后生,当真是谨慎守礼啊,想当年,有个人成了左家的女婿,可是第一时间大摆筵席张灯结彩,就差要张贴告示告诉全城的人要娶左家女儿了。” 宫韫:“……” 沈烨:“……” 气氛一冷,姚远咳嗽两声, “还有一位少将你没见过,现在他应该在长安,到时候就会见到的。” 申行霈道, “李望?” 姚远有些吃惊, “你认识他?” “照理来说不该有什么交集才对,难道你们是在长安什么宴席上见到过?” 申行霈语气平直, “上次左窈青和宫家小姐逛街,我看他一直跟在后面来着。怕是图谋不轨的人,就抓住他问了一问。” 宫韫猛地抬头,姚远一滞。 沈烨道, “那你是怎么看到李望跟着她们的?” 申行霈看向别处,咳嗽了两声, “我看过了,要是要埋伏在山群里面,还需要能习惯洞穴居住的人,那些山群里有许多洞穴,有些甚至已经是住过猎户的。” 沈烨头上三条黑线,这个小舅子好像也没有那么呆,反而还很机灵善变啊。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1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边关。 宫韫用药油揉着额头上的淤青,沈烨掀开帘帐走进来, “将军被鸟砸中的淤青还没消退吗?” 姚远跟着走进来, “估计十天之内宫将军都得顶着这伤在营地走来走去。” 宫韫:“……” 宫韫把药油放下, “听闻申家长子已经出发了,何时抵达?” 沈烨笑道, “大概今日上午就会到。” “据说他已经托申丞相大人上左家提亲,还换了婚书,左家诗书礼仪之家,他才学出众,也正是良配。” 营地里一阵喧闹,有士兵在外通报道, “申副将到了。” 沈烨站起身来, “咱们这里话音刚落,他就到了。” 沈烨先站起来,却是姚远先掀开帘帐走出去, “来,看看左家的女婿,可别又是一个固执的蠢人啊。” 沈烨的脚步停住,回头看宫韫的脸色,沈烨尴尬地一笑,跟着姚远就出去了。 宫韫站起身来, “战事不见得有这么上心。” 申行霈一声戎装,沈烨与申行霈私交尚可,却也没有见过申行霈穿甲衣的样子,骤一见,差点没认出来。 申行霈向二人行了军礼,姚远拍了拍申行霈的肩膀, “倒是和那个老古董看起来不同。” “这个女婿好。” 申行霈听不懂姚远在说什么,沈烨却是知道姚远在指桑骂槐。 宫韫道, “既然来了,就进来一起听听战况布局,别像个呆子一样站在那儿。” 姚远叉着腰跟着走进去, 沈烨道, “是这样的,这两位将军的关系并不是太好,慢慢会习惯的。” 申行霈淡淡道, “嗯。” 沈烨道, “在军营里,能多说几个字是几个字,过了今天,谁都不知道能不能说了。” 所以一点点类似正常生活的鸡毛蒜皮都会被放大,被他们当做是告诉自己仍在活着的证据。 并非是边关里的人小气,也不是斤斤计较,而是唯有这样,战火之中,还有几分烟火气。 申行霈没有说话,只是跟着沈烨进了营帐。 沈烨知道申行霈一向少话,也不多说多劝。却是在下一刻扯住了申行霈的衣角。 申行霈停住了脚步, “有事?” 沈烨踟躇道, “这段日子,你长姐可还好?” 申行霈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道, “和之前没有很大差别。” 沈烨闻言松了一口气。 申行霈道, “她说嫁衣绣好了。” 沈烨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嗯?” 申行霈道, “我看过,离绣好两个字有点远,绣得有些勉强。” 沈烨还没来得及开心起来,申行霈就开始泼冷水。 沈烨忙道, “她的绣工怎么会不好,明明就很好。” 申行霈停顿了一下, “确实不怎么样。” 申行霈一向直来直去,实话实说,沈烨挑眉,忙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平安符,举到申行霈面前, “你看,这是不好的样子吗?” 平安符转转悠悠,上面的图案精巧至极,丝线交接全然不乱。 申行霈目光平直地看着那个平安符, “那可能不是她的绣工不好,是你的眼睛可能不太好。” 沈烨一愣, “什么?” 申行霈径直走到了战略图前,站在了宫韫旁边,开始看那张图。 沈烨举起的手垂下,平安符正面精巧,反面的线杂乱无章。像是想绣成双面绣,但技艺不精,只能勉强绣出一面能看的。 沈烨把平安符收起来, 明明就很好! 也是,天天都这么呆,估计已经不懂审美了。 他现在反对姚将军所说的话,姚将军说申行霈不呆,完全是姚将军看错了。 申行霈已经开始用炭笔在图上勾画了。 沈烨心道,现在刚来能会什么。 他刚来的时候可是什么都不敢,别说带兵,就是连受了伤包扎都不会,这个小子竟然就直接上手画那张图,那可是营地里唯一一张完整的地图。 沈烨走过去,就听见了申行霈的声音,依旧平直,没有任何起伏, “鄞州本来是大周的,所以就算现在我们占据兵力劣势,依旧是胜算大的那一方,因为对方不熟悉鄞州有些多山起伏,有些地方贫瘠曲折的地形,而我们可以直接借助当地百姓的经验布局,我认为,如今我们处于人数劣势,应该将敌军引开重要战略地点。” 沈烨腹诽,要引开敌军,这谁不知道这算是什么计策? 申行霈用炭笔圈起一座山, “来的路上我打听了一下,这方圆十里最近的山群在这里,如今敌军潜伏在这个山三里之外,而这个山群显然离我们更近,我们可以提前悄悄移部分兵力到这里来。” “而到适当的时候,可以无意间让敌军发现我们在此处有埋伏,敌军必然不敢轻举妄动,但又因为只隔三里,不能真的忽视掉,所以就会派小部分兵力去山群。” “这个时候,虽然只走了小部分兵力,但敌军的注意力会被转移,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联合山群的兵力,趁机对敌军主要兵力两面夹击,这个时候,敌军人数少去众多,我们要一举歼灭大部分敌军,就会简单很多。” 宫韫和姚远听得极认真,姚远还伸手拍了拍申行霈的肩膀, “真是没想到,过了几十年,左家的女婿竟然今时不同往日了。” 宫韫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而沈烨的面色则是锅底刚烧出来的那层新灰,又烫又黑。 申行霈听见姚远的话,愣了一下,纠正道, “还没有成婚,算不上左家的女婿。” 这么说,会影响左家门楣,左窈青是很在乎这个的人。 换成姚远愣了一下,转而大笑道, “看看现在的后生,当真是谨慎守礼啊,想当年,有个人成了左家的女婿,可是第一时间大摆筵席张灯结彩,就差要张贴告示告诉全城的人要娶左家女儿了。” 宫韫:“……” 沈烨:“……” 气氛一冷,姚远咳嗽两声, “还有一位少将你没见过,现在他应该在长安,到时候就会见到的。” 申行霈道, “李望?” 姚远有些吃惊, “你认识他?” “照理来说不该有什么交集才对,难道你们是在长安什么宴席上见到过?” 申行霈语气平直, “上次左窈青和宫家小姐逛街,我看他一直跟在后面来着。怕是图谋不轨的人,就抓住他问了一问。” 宫韫猛地抬头,姚远一滞。 沈烨道, “那你是怎么看到李望跟着她们的?” 申行霈看向别处,咳嗽了两声, “我看过了,要是要埋伏在山群里面,还需要能习惯洞穴居住的人,那些山群里有许多洞穴,有些甚至已经是住过猎户的。” 沈烨头上三条黑线,这个小舅子好像也没有那么呆,反而还很机灵善变啊。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15)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余宸立在窗前,看着外面纷飞的大雪, “她今日也是先进宫?” 一旁的随侍忙道, “是。” 余宸不语。 宫长诀虽然每次都会来赴约,却从来先杨晟,后余宸。 虽他知她身为大周人,千万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不能将大周放在其后。 只是到底心中有些疑虑,宫家百年来以杨氏为尊,一时难以反叛,宫长诀若是依旧选择大周,这赌约足以作废。 门被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推开。 杨晟闻声响回头。 宫长诀发上簪着的红玉步摇轻晃,愈发显得人明眸皓齿,肌肤雪白。浓烈的红色华胜与发中,与墨色映衬,豢拓出一副色彩夺人心魄的画面来。 宫长诀缓缓抬眸,一双清眸朦胧,似含情带怯,只一眼,便足够花下销魂。 余宸与宫长诀视线相交,宫长诀微微一笑。 余宸一愣,看着宫长诀的视线凝滞。 宫长诀笑道 “殿下赠我这套头面,一直没有机会戴给殿下看。今日殿下说要上街市走走,我便想到要戴了,红色与雪色辉映,想来能借我几分美意。” “殿下看,可是好看的?” 余宸露出轻笑,眸中的光愈盛, “好看。” 他的眼神灼灼,看着她发间的簪子。 不论是西青还是大周,聘礼之中必有一支簪子,为结发之意。 订婚之后,女子插上簪子,便是未婚夫婿家的人了。 这个民俗人尽皆知,宫长诀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除非是她心思已定,所以,才戴给他看,表明了她的选择与立场。 宫长诀素手将面纱挽起遮住了面,笑眼盈盈, “殿下,今日逢市,正是热闹的时候。” 她将门推开了一点, “殿下,与我一同前往吧。” 她眸中的光坚毅不移地看着他。 余宸与宫长诀并肩而行,街上人头攒动,吆喝声不止。 走到了西长街,两边的胭脂水粉店不少,来来往往,不是女儿家,便是已婚的夫妻,或并肩或挽着手一起走。 余宸与宫长诀立于西长街上,余宸看了一眼宫长诀,宫长诀很快就察觉到,与余宸对视,微笑以答,双目相接,二人的眸光都极亮,似含情其中。 二人衣着不凡,而余宸相貌出众,来来往往的人不由得回头看这一对璧人。 宫长诀耳根红了,余宸看见心中不由得一软。 宫长诀微微与余宸错开半步。 余宸见她模样,也知她羞赫,却没有一直这么走下去,而是放慢了脚步等她。 心照不宣地脚步一致,亦心跳如雷。 余宸与宫长诀并肩而行,而宫长诀的脸侧了过去,不敢看余宸。 来来往往的夫妻都是手挽手从他们身边走过。 余宸身材高大,遮住了宫长诀大半。 宫长诀虽脸侧向一边,她的手却是悄悄地动了。 余宸感觉到自己的手上忽然而致的温软的触感,他面上虽一点不变,却是僵直了神色。 宫长诀的手,握住了余宸的手。 轻软温柔的小手牵住了余宸,余宸愣了片刻,那片刻之中,他心跳如雷。 而后面不改色地握住了那只手,宽大的袖子挡住了他们相握的手。 两个人不敢看对方一眼,手心不约而同都出了汗。 就这么走了一路,都快从头走到尾了,二人却都没有说一句话。 余宸面上虽不显,耳根却已全部烧起来。 只有他知道,他的心跳得有多快。 一路缄默无言,只是走着,两人却都绞尽脑汁来打断这份沉默。 宫长诀先出了声, “殿下…” 余宸看向她, “怎么了?” 宫长诀道, “那边有卖胭脂的店铺,我想进去逛逛。” 余宸佯装轻咳两声,清了清已经滞塞言语的喉咙, “好。” 二人走进胭脂店里,有一些女子正在挑选胭脂。 看见先进门的余宸,众人不由得呼吸一滞,把视线拴在余宸身上。 青年高大颀长,眉宇挺拔,如琢如磨,俊美出众,鹤立鸡群,少有能见,一身深褐色华服愈发衬其高贵清雅。 几个正在选胭脂的闺阁女子动作言语都停了,只是看向余宸。 紧接着,却又看见了余宸的手被人牵着,一个身材纤瘦,露出的一双水光流转的眼睛让人惊艳的女子跟着跨过了门槛。 光看露出来的半张脸,都足以看出来,这是一个不俗的美人。 女子们纷纷面色一沉,却也止不住频频看向余宸和宫长诀的方向。 店主见宫长诀二人衣着华贵,忙上前介绍, “不知二位客官需要些怎样的胭脂?” 宫长诀一双水眸看向店主,店主被看得心都不由得一颤,却又不敢再看,忙低下头道, “还有黛粉与铅封,新来的远山黛画眉最好,远近而视,都恰如其名,如见远山朦胧叠蔚啊。” 宫长诀笑道, “那就拿出来看看吧。” 声音轻翠入耳,令人闻之骨软。 店主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忙道, “贵客请稍等,小的这就为姑娘取来。” 宫长诀轻声应道, “好。” 带着笑的声音愈发温软。 余宸听着宫长诀的声音,眸中的墨色变浓,隐隐火焰燃起,勾勒起无边的妄念。 他的喉结上下一动。 他回头看宫长诀,宫长诀本在低头看柜上的胭脂,察觉到余宸的目光,对他抬眸一笑。 发间的步摇,轻晃。 恰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那双水眸依依含情,带着些羞怯与温柔,直视着余宸,不多时,却又羞赫地低下了头。 旁边的几个女子频频看向余宸,恰见余宸与宫长诀对视,含情脉脉,男子那双眸中温情入骨三分。 几个女子的表情有些错愕与羡慕。 店主忙将黛粉取来, “贵客,这便是远山黛。” 宫长诀垂眸去看,而余宸始终只看着宫长诀。 眸中情深似乎要将她揉进眼底。 店主见状,忙道, “客人可需要试一试?” 听见这话,宫长诀似乎有些慌乱,却又带着羞怯,好不容易褪去红色的耳根再次烧起来。 “好。” 店主忙将黛笔递给余宸, “公子,夫人的眉小的不敢妄动,还请公子代劳。” 余宸的眸光缓缓移到那笔上,他忽然就明白,宫长诀为什么听见这话,耳根唰一下就红了。 余宸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他接过笔。 两人牵着手,又并肩而行,店主唤二人夫妻,也是有因由的。 就算不是,起码,客人听了高兴就是了。 店主道, “平日里公子定然也有为夫人画眉,想必已经能熟练了,小的就不多嘴了。” 余宸提笔,宫长诀只能感觉落在眉上的笔尖轻柔,缓缓移动着。 她看着余宸,而余宸专心于落笔之处。 店中气氛有些凝滞,都在看着柜台末排的二人。 男子温柔缱绻,女子眸若秋水。 余宸将笔缓缓放下。 店主看了一眼,谄媚道, “远山黛在夫人面上果然增色十分,公子与夫人伉俪情深,小的亦是羡慕。” “夫人画完之后眉若远山,眸若秋水,当真摄人心魄,不仅是夫人天生丽质,亦是公子手巧,与夫人心有灵犀,情意相通,才能画就此眉,真羡煞旁人也。” 宫长诀低下了头,她没有说话,红得滴血的耳根却已经替她向余宸表明了心意。 余宸看着她,淡淡道, “这个店里所有的东西,本王买了。” 他的语气疏淡,只是他的眼睛中却已只剩眼前女子。 店主惊喜道, “多谢贵客,多谢贵客,公子必定与夫人儿女绕膝,白头偕老。” 有随侍进来给钱,店主拿着厚厚的一沓银票,笑得合不拢嘴,早知道二人非富即贵,原来还是王爷,这下子真是马屁拍对地方了。 周遭女子惊得张大了嘴。 余宸看着宫长诀,喉结上下一动,他握紧了宫长诀的手, 儿女绕膝,白头偕老。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两个词这么有吸引力过。 足够令他放弃所有谋算,只与眼前人共度余生。 宫长诀和余宸从胭脂店里走出来,一连逛了好几家店铺。 但凡宫长诀看过两眼,必定都买下来。店主若是说话好听,余宸身后的随侍看余宸的面色都明白,整个店的东西都直接买了下来。 暮色渐深,宫长诀拉住余宸, “殿下,别买了。” 女子水眸依依,余宸的眸色深了几分,炽烈温柔的焰火在他眸底燃烧,隐隐喷薄而出。 他轻声应道, “好。” 这一个好字,轻飘飘地和大雪一起纷飞。 这个时候,她说什么,大抵他都会说好。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街上已经冷清下来,长安冬日的夜街几乎没人,一路走去,已经没有几个人来往了。 走到一个转角,正是小巷的接口处,余宸忽然脚步一停,将宫长诀摁在了墙上, 宫长诀那双眸中不解, “殿下?” 余宸看着她,只是那般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理智都足够灰飞烟灭。 余宸低头,他的唇落在了宫长诀唇上,辗转缠绵。 高楼之上,一男一女比肩而立,女子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两声, “我还是不看了。” 楚冉蘅伸手拉住宫长诀, “不看了吗?” 宫长诀面色尴尬, “还是非礼勿视的好。” 小巷中,被摁在暗处亲吻的女子面容与宫长诀极为相似。 楚冉蘅看着宫长诀的背影,轻笑道, “不用担心,夜莺知道分寸。” 余宸今日所见宫长诀,一张人皮面具而已。 宫长诀将楼台的门关上, “一想到夜莺顶着的是我的脸,总是有些过不去。” 她坐在铺在地上的榻上,却忽然被人扑倒,楚冉蘅的气息缠绕在她呼吸间,他笑道, “我比你更过不去。” “所以要在你身上讨回来。” 她听见了雪夜里如雷的心跳。 山河故人入我梦(1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夜幕低垂,宫长诀沉入梦乡。 一个声音兀自响起, “长诀,倘若你还活得过来,今日见我成亲,应当是欢喜的。” 宫长诀似乎能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轻抚她的脸颊,那人的语气带着无奈与心酸。 “今日我要娶陆家的女儿了,你大抵看不到了吧。” “长诀……” 那人的语气缠绵而纵容,带着宠溺,却无比哀伤,酝酿着难以言表的遗憾。 一身婚服的男子坐在她床前,在芙蕖灯台的摇曳下,他一身红衣似火。 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恭敬而小心翼翼, “公子,时辰到了,该去迎亲了。” 那个穿着婚服的男子站起身来,最后看了宫长诀一眼,阖上眸子,却再不敢多看。 他抬步离开。 一滴泪从宫长诀的眼角滑落,宫长诀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只有青纱帐,没有梦中的那个男子。也没有芙蕖灯台,没有红得刺目的婚服。 一滴泪却不自觉再度从宫长诀眼角滑落。 怅然若失又揪心,像是明明该追回拉住那个男人,却骤然梦醒,一切都消失了。 宫长诀坐起身来,一片黑暗之中,没有点蜡烛,她就那样坐着。 梦里的人究竟是谁,她不知道。 她只能感觉到,那个人很爱她,那个人于她而言,也是极重要的,每每那个人说话或者触碰她,她总是不自觉地感到热泪盈眶和不舍。 一遍遍做相似的梦,一遍遍听见那个男人说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似乎她与他之间,本该是在一起的,却因为她的死亡而分离。 不知不觉已经坐到天亮,天光从窗子的缝隙中透入。 梳妗抱着铜盆进屋,本欲叫醒宫长诀,却见宫长诀早已起身,坐在床上失神地想着什么似的,一动不动。 梳妗道, “小姐今日早膳想吃什么?” 宫长诀骤闻人声,回过神来, “都可以。” 夜莺撩起帘子,一身打扮皆是宫长诀的样子,眉目流转, “长诀,今日你不要出门。” 宫长诀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要去见余宸?” 夜莺毫不在意道, “这是自然。” “这般有钱的傻子,不去岂不亏了。” 宫长诀轻咳一声, “你到底是宫长诀,宫长诀没有这么急着求财。” 夜莺笑, “怕我坏了你的清名?” 宫长诀淡淡道, “我早已没有什么清名,你出去听听,街上是怎么说宫家长女乖张淫佞的,被三个男人同时争夺,还恬不知耻地敢堂而皇之地上街。” 夜莺的手轻敲桌面, “说宫家长女勇敢,敢以身挡住这场斗争,不惜以自己为赌注的言说倒是非常多。” “你放心,我不会坏了你的清名的。” 宫长诀还未回答,一个侍女恭敬地站在门外, “小姐,夫人请您去前厅用膳。” 宫长诀道, “这就来。” 宫长诀起身, “看来是没有时间和你闲聊了。” 夜莺毫不在意地捏起一枚蜜饯放进嘴里,站起身来, “倒也不是很想与你闲聊。” “那个小丫头,西青皇子的帖子不要给你家小姐,要给我。” 梳妗面色有些不自然, “好。” 夜莺抚了抚衣衫的褶皱, “今日还未来帖子,不知何时会来。” 她抬步跨过门槛离开。 梳妗道, “这个夜莺姑娘也太张口闭口随意了,没有规矩,怎么能像小姐。” 宫长诀道, “夜莺自西北长大,自是这般性格,也只有这样,才放得开胆子学我,她学得挺像的,不必计较。” 梳妗叹了一口气。 宫长诀收拾齐整,往前厅去了,路上却见小厮们来来往往走得极快。 她未有多想,只以为早上事物繁忙。 而当宫长诀迈开步子走到前厅时,她的脚步顿住了。 余宸坐在主位上,与左氏说着话,不知余宸说了什么,左氏竟是笑了。 宫长诀后退两步,经过昨日,她如何能与余宸相处? 趁余宸还没看见她,她要赶紧离开,让夜莺前来应付。 宫长诀转身,刚要抬步,便听一声轻唤, “长诀。” 一瞬间,她面色沉重。 逃无可逃了。 宫长诀咬咬牙,转过了身子。 一转头就看见余宸笑意吟吟地看着她,一双眸清亮。 宫长诀的手冰凉。 余宸道, “长诀怎么看见我反倒跑了?” 宫长诀握了一下冰冷的手,指尖冰冷传到掌心。 她低下头,佯作羞赫道, “未曾梳洗装扮,丑态难以入眼。恐在殿下面前出丑。” 余宸轻笑,眸中宠溺, “无碍,已是很好。” 左氏的手亦是冰凉如斯,西青五皇子突然而至,本来她想叫人暗暗通知长诀一声,却没想到西青五皇子已经直接吩咐人去叫长诀。 这个西青五皇子,虽是无时无刻不笑吟吟,却是比杨晟更加难缠。 这场赌约,偏偏招架了这样的人围在长诀周身。 宫长诀一声素服站在那里,面色都有些泛白。眼下,她如何脱身。 正此时,梳妗噗通一声跪道, “殿下,我家小姐未曾梳洗打扮,这样见您实在有所失礼,可否准我家小姐去梳洗一二再来面见?” 余宸的眸光落在梳妗身上,淡漠而高高在上,他那般的眸光,缓缓移到宫长诀身上, “已是很好,未曾失礼。” 虽是笑着,语气里已是带着威胁。 这一下子,宫长诀也已清楚,不能逃了。 三人围着桌子吃早膳,宫长诀始终微微低头不发一言,而余宸与左氏谈笑,左氏频频露出笑颜。 余宸道, “西青境内有一种笔,不用毫毛,也无需笔杆,人们呼之木笔,自树上摘下来就可以书写,写出来的字刚劲有力,西青之中许多王公贵族都已择这种木笔而不用从前的笔了。” 左氏笑, “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知什么时候能见上一回。” 余宸一个眼神,已经有人将一个盒子呈上来,交给左氏身后的婆子。 余宸笑道, “我自西青来的时候带了许多,正好与宫夫人作礼,文房之事,自然是交给懂的人最是好。宫夫人出身书香世家,最是合适之人。” 左氏忙起身行礼, “谢殿下。” 余宸虚扶一把,越过左氏,他的眼神落在了宫长诀身上。 宫长诀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身上,缓缓抬头,正与余宸对视。 宫长诀咬了咬唇,故作羞赫地低下头去。 一顿饭吃得宫长诀如坐针毡。 小厮拿着帖子,站在厅外,见厅中情况,硬是停住了脚步,将那份烫金的黄色帖子收在身后。 而余宸遥遥一眼就看见了,他放下茶杯, “其实今日来,也是寻长诀有一件事要说。” “我听闻大周之中有新郎当众以新娘的金簪三射轿门的习俗。故而来求三只金簪。” 左氏闻言,眸光有一瞬间的惊慌。 宫长诀抬头,她发上恰有三只极小的金簪用来固定。 余宸道, “长诀,取三只金簪给我可好?” 他的眸光落在她发上, 宫长诀道, “只怕我发上金簪难以搭弓而射,还请殿下等我片刻,我去取三只长簪给殿下。” 余宸闻言,心中一阵慰然,当着长辈的面,她已是愿意将金簪托付与他,想必她已经决定好了选择。 宫长诀低头行礼,离开前厅,她的手心,已经全然是汗。 梳妗紧紧跟在身后,而一进院门,一个人伸出手拉住宫长诀。 一张与自己无异的脸落入眼眶之中。 夜莺将宫长诀拉进屋子里, “我在外面听见了,那簪子不该是从你这里给,按大周里的习惯,你这三根该给阁主。” 夜莺拿出三根金簪放在桌上, “这是昨天余宸买的,我待会儿拿来还给他也合适。” 宫长诀心跳如雷,拿起茶杯饮了一大口, 宫长诀道, “我与你换了衣服,你再出去吧。” 夜莺只笑,宫长诀看着夜莺的笑颜,一瞬间还有些恍惚,只以为自己在笑。 而她,应该是另一个看着宫长诀笑的人。 宫长诀想起梦里那个男子。 那个人,大概就是这样看着她吧,总让她感觉,似乎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一般。 夜莺道, “别急,待会儿再出去。” “衣服没必要换了。” 夜莺的手指拂过金簪, “一心爱慕他的人,肯定是借机打扮完再去见他的,若是再去时仍旧穿着随意,他恐怕才感到意外。” 宫长诀看着夜莺看金簪的眼神,连她的眼神,夜莺都学得极像,倘若自己不是宫长诀,估计都难以辨认。 夜莺抬眸,眸中光亮清冷疏离, “今日你别出去了,但是你这个小丫头得跟着我出去。” 宫长诀淡淡道, “好。” 梳妗不解道, “为什么?” 夜莺轻笑, “宫长诀身边跟着一个貌美无双的小丫鬟,这个小丫鬟可不是随意就能找人学的。” 梳妗明知夜莺是有意在逗弄她,仍旧脸红了,倒还没有人当面夸她好看过。 两人坐了一会儿,夜莺拿着金簪出去了。 梳妗看了宫长诀一眼,宫长诀点点头,梳妗才跟着夜莺出去。 梳妗跟在夜莺身后,在走出房门的一瞬间,夜莺的步调变了, 每步的距离都差不多宽,步调自然大方,肩膀放松,头抬起来,一双眼睛漠然疏离。 梳妗有些惊讶, 这……也太像了。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17)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哭喊声从营帐里传来,而周遭一片死寂。 李望一拳锤在树上,雪簌簌从枝干缝隙落下来。 沈烨握着申行霈的手, “申行霈,城守住了,你可以回去见左窈青了!” 军医满头大汗,神色凝重。 申行霈的眼睛亮了一下,涣散的眼神一瞬间又集中,不过一瞬,却是闭上了。 沈烨的手颤抖,眼里的泪已经落下。 军医号着申行霈的脉, “脉象极其虚弱,但是申将军的命保住了。” 沈烨闻言,松了一口气,却是后怕得站不住,一下子瘫坐在地。 军医仍旧在给申行霈包扎,血大致止住。 长安。 宫长诀笑, “如今寒冬时节,怎么会生荷花?” 楚冉蘅道, “暗阁就是这样的地方,颠倒四季,倘若你久留就知道了。” 叠叠芙蕖生在潭中,碧波接天,因为暗阁四季不同,初夏在暗阁,才刚刚来。 楚冉蘅站在船上伸手, “来。” 宫长诀将手递过去,一个不慎脚滑了一步。 眼见就要落入水中,楚冉蘅猛地接住了宫长诀。 船左右荡了一下,水波阵阵。在荷花间流转。 宫长诀忙站稳,楚冉蘅坐下,抬眸看她,伸手将宫长诀拉进怀里。 芰荷叠叠,花枝颤抖,花露从偌大的粉色花瓣上坠在她脸上,顺着她的面颊坠落。 粉色的唇瓣如芙蕖鲜嫩,粉颊生艳。 小舟顺着水流慢慢地荡漾,楚冉蘅清俊的面容如约而至在她眼前放大。 水波依依,深绿色的潭水倒映着荷花与荷叶。 高高低低地生长,遮住了小舟和舟上人。 一丛丛的荷花与荷叶被小舟拨出一条横路,小舟走过,又恢复原样。 白衣与青衣交叠,恰如接天莲叶,清透舒缓。 许久,舟兜兜转转,而舟中人如梦初醒。 宫长诀伸出手去抚那荷花,纤瘦结白的手搭在粉色的花瓣上,花轻轻颤动。 楚冉蘅道, “不久之后,为了保全你,宫将军必然要送你会营州老家,倘若你不愿意,留在这里也好,旁人找不进来。” 宫长诀道, “除却我,还有母亲呢,若是她知道暗阁,也必然觉得逾矩了。” 楚冉蘅笑, “到时候我不在暗阁里,只要让暗阁里的人都守口如瓶,便无人知道这是我的地方。” 宫长诀的袖子沾到水,楚冉蘅骨节分明的手将袖子捞起,指尖轻点水面,一阵涟漪荡漾。 宫长诀挑眉道, “世子可是觉得女四书不够抄?” 楚冉蘅道, “倘若你觉得不够,不止女四书,自然可以。” 他眸中也像浸润了潭泽,荷花在他眸中倒映。 宫长诀闻言低头笑了。 楚冉蘅道, “待我回来,就来娶你。” 宫长诀抬头,忙道, “你要去哪里?” 楚冉蘅将她的碎发挽到耳后, “边关。” 不过两个字,如同巨石一般砸下来。 宫长诀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道, “为什么?” 楚冉蘅故作轻松地笑笑,宽慰道, “我本来就是定王,本该在边关,如今边关有难,我当于前。” 宫长诀忍不住垂眸,眼泪夺眶而出。 父亲与叔父次次出征,她尚且久不能缓过来,如今世子也要去边关,叫她如何能在长安之中安稳地等着? 楚冉蘅轻声道, “边关告急,但逆转战局就只是这两天的事情了,待我去了,必定已经缓和不少,不必太过担心。” 他俊美的眉目染上流转的水波潺潺,温柔如水。 她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落下。 她本以为只要这一场仗结束,叔父和父亲就会回来。 如今,世子也要去,只能说这场仗异常凶险,领兵的将领已然不够,才会需要世子前去支援。 若是一个不慎,别说是父亲叔父世子,这整个大周,都有可能会灰飞烟灭。 楚冉蘅伸手,将宫长诀揽入怀中,他身上依旧是那般清浅的白檀香,却像是下一秒就会消失般的疏淡。她马上就会失去他。 楚冉蘅轻声道, “我会回来的,我说了,会回来娶你,就一定会回来娶你。” 她闭上眼,泪抑制不住地滑落。 为什么他突然带她来暗阁看荷花,为什么他突然写那样的帖子。 因为倘若他在边关回不来,就此就是永别。 她初见他时,握着的,就是一块芙蕖手帕,那上面的清莲灼灼,他今日也带她看这灼灼清莲。 从哪里开始,他也要她从哪里结束。 宫长诀抱住楚冉蘅,攥着楚冉蘅的衣衫,指节泛白。 楚冉蘅轻声道,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你当初在火场里也说过,我年少尚且孤身直入细作阵营,一人诛杀数十细作,如今带兵上战场更是毫无负担。从前我幻想能如父辈一样上阵杀敌,却苦于元帝压制,不让我有任何机会,如今能光明正大地在战场上为国搏杀,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实现了,战局很快就能逆转,我不会有事。” 宫长诀揪着他的衣衫, “你说谎,之前你明明说很快这场仗就能打完,如今你却把自己也送上战场,倘若真的能很快逆转,你怎么会需要上战场!” 楚冉蘅握住她的手, “长诀,战争的事情从来由不得人定,但我向你保证,我会回来。” “我回来的时候,你要站在城楼上迎我,就像当初我簪花游街时一样。看着我,毫发无损地回来。” 宫长诀哽咽着,竟说不出一句话。 楚冉蘅站起来,抱住她,足尖轻点水面回到岸上。 宫长诀只是仍旧泪流不止。 楚冉蘅替她擦干眼泪, “我明日就启程了,别来送我了,等回来的时候再来相迎吧。” 如果她送,必然他不舍得再走。 许久,宫长诀才哽咽道, “我不会去送你。” 她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这句话说出来。 楚冉蘅摸了摸她的发,她发上的雕花骨玉簪子熠熠生光。 左家。 “小姐,申公子在边关受了重伤!这是李望将军传来的信件,是从公子房中拿到的。” 左窈青忙打开信。 却是扫了一眼,就已经站不住脚。 丫鬟忙扶住左窈青。 左窈青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丫鬟道, “小姐别太伤心,毕竟申公子没有性命之忧,奴婢偷听到公子与关大人说话,说往后还会有恶战要打,申公子因为重伤,不必再上阵送命,这反倒是好事呢。” 左窈青握着那一张薄薄的纸,只觉得天旋地转。 却还拼命安慰着自己。 对,是好事,他不必上场了,是好事啊。 如坠深渊的心却由不得她这么想。 左窈青艰涩地开口, “还听见什么?” 丫鬟忙道, “关大人说定王殿下要上战场了,往后在长安就少一个人把持朝堂,要公子坐镇,如果可以的话,申公子只怕要留在战场养完伤才能回来,而这期间,就由定王殿下领兵补位。” 在战场养完伤才能回来,这得是受了多重的伤,才移动都不敢移动,一定要等到伤好才能回来? 一个不可能的想法骤然出现在左窈青脑海之中。 左窈青握紧了丫鬟的手, “这里去青州,大概要多久?” 丫鬟忙道, “两个日夜可以到,但只怕申公子承受不住这两个日夜的颠簸。” 左窈青握紧那张纸。 他无法回来,她去便是。 夜幕渐渐低垂,楚冉蘅站在庭中,独自看着半圆不圆的月亮。 而大门被人推开,宫长诀站在月光下看着他。 一身红衣如血,潋滟的眉目因红衣而愈发妖娆。 一霎那,楚冉蘅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从前那个策马射箭的明艳姑娘。 宫长诀身上的衣衫叠叠芙蕖,却都是用了深红色的丝线绣制,愈发显得魅惑,却又明艳十分,瑰丽的容貌因这一袭红衣被张扬到极致。 宫长诀看着楚冉蘅, “世子,我从前十四岁的时候,绣过一袭嫁衣。” “绣得并不好,但我想让你看一看。” 他看向她,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细白的面上,愈发如仙,红衣却如妖,两种极致的美在她身上被糅合在一起。 他立在那里,看着一袭红衣的她,动弹不得。 宫长诀走到他面前,抱住了他的腰。 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 他的心跳得极快,浑身僵硬。 宫长诀的脚步一步步走向屋内,他也不自觉地被她推着走。 她纤瘦的小手拉住了他的腰带。屋内摇曳的灯火将气氛渲染得愈发朦胧。 宫长诀抱紧了他,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世子,前世的恩,今世早该尽。” 一袭嫁衣轻薄,紧贴在他的白衣之上。 宫长诀已经将他腰带上的结拉开,燥热自她身上传来。 楚冉蘅却登时清醒,一把握住了宫长诀握着他腰带的手。 “长诀!” 衣衫半褪,她乌黑的长发流泻在他身上。 宫长诀抬头,一双媚然的水眸依依,她朱唇轻启, “世子,难道你不想娶我吗?” 轻声软语,闻之令人骨酥。 楚冉蘅的喉结上下一动,他眸色凝重, “我想,可是,不该是现在。” 她的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昏黄的烛光中,愈发诱人沉沦。 山河故人入我梦(18)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宫长诀听见西青京城被暗兵威胁时,并不十分意外。 她表情淡淡,而夜莺坐在她的对面,细细看着这段日子余宸买的那些珠翠宝石。 一个个放到天光下看,光透过宝石射出来,夜莺的嘴越咧越上。 夜莺用衣袖擦了擦宝石 “阁主可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说此行不险,可并非是用来宽你心的” “阁主早早布置了这一切,而如今,事情一发,他人已经在边关,能亲手了结这场仗。” 宫长诀没有说话。夜莺只是将珠宝首饰擦干净,一层层放进盒子里, “你说那个五皇子得是有多喜欢你,才会这么给你花钱。” “我看这西青,当真是有钱极了,连一个不受宠的皇子都能大把大把地把钱往外撒。” 宫长诀站起身来,没有理会夜莺。 夜莺叫住了宫长诀, “你去哪里?” 宫长诀道, “我自然有我的去处,如今我已经将府中人全部转移到暗阁,你也快离开吧,这段时间,万不是你该出现在风波里的时间。” 宫长诀走出房门,院子里剩余未曾被遣散的几个奴仆还在。 只是很快,就都不会在了。 这场风波会持续许久,宫家就是最风口浪尖的那一个,留在宫家,绝不是什么好选择。 夜莺将手中的珠钗放在桌上, “终究还是要去。” 边关。 军医将药碗递给左窈青, “这些药材大半都可以用,许多都适合申将军的情况。” 李望的目光扫过不安且焦急的左窈青。 左窈青跪在床前,一点点将药喂进申行霈口中。 李望道, “知道了,先出去吧。” 军医忙退出营帐。 李望站在,看着左窈青, “左小姐,看见了,就回去吧,我派两个人护送你回长安。” 左窈青紧紧地握住了申行霈的手, “我不走。” 她温润的眸子几乎垂泪。 李望道, “这军营里容不下女子,你不该在这里久留。” “这里太危险了,你只能回去。” 左窈青跪在床前,看着申行霈,泪从眸中垂下, “我什么都不做,不会打扰你们,求求你,让我守着他吧。” 李望叹了一口气, “左小姐,我不碰你,你自己起来吧。” “如果你再不走,我真的要赶你了,你不知道,女人出现在军营里会是个什么后果。” 左窈青道, “不,我不会离开的。” 左窈青的视线移到李望身上, “李将军,求求你,你该明白我的心情。” “当初长诀有事,你千里迢迢跑回长安,因此被人骂了一段时间的逃兵,可你这样都坚持要守着长诀,保证了她绝不会再出事你才离开。” “现在,我也是一样,千里迢迢跑过来,不过是为了他,你该明白我有多不想走,有多想呆在他身边,确保他是否安然无恙。” 左窈青的话让李望的眸光一震。 原来左小姐也知道他的心思。 只是长诀呢,她也知道吗? 左窈青泛着泪光道, “李将军,我不是想威胁你,但是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她的眸光锋利, “倘若你今日赶走我,一旦我回到长安,就一定会告诉长诀你的心思,告诉她你是怎么一直暗中保护跟紧她,是怎么替她做过那些她都不知道的打算的。” “李将军,你是不想她知道的吧。” 李望握紧了手中的剑,心跳得极快。 左窈青看见李望的面色,就已然清楚他的心思了,左窈青道, “李将军,既然如此,就请你替我保守秘密,我不会到处乱窜,让人发现我的身份,更不会跑到几位将领面前给你惹麻烦。” 李望从这个女子眼中见到了几分坚毅与不卑不亢,还有满满的想要留在这里的希冀。 他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说一句拒绝。 李望沉默半晌,终是抬步离开了。 左窈青松了一口气,明白这是李望愿意替她保守秘密了。 她握住申行霈的手,他的手冰冷如斯,她用自己温热的掌心温暖着他的手。 宫长诀一身男子打扮走出院门,拿着一个包袱,已然是准备上路了。 李素却突然出现在转角,也一身男子打扮,拎着一个包袱,静静地看着她, “一起走吧。” 宫长诀停下脚步, “我是去边关,说不定要送命的。” 李素道, “你从前叫我一声姐姐,可也没见你听过我的话。” “宫长诀,一起去吧。” 她没有叫宫长诀小姐,而是直呼大名。 宫长诀颇有些意外,她沉默片刻。 李素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说明此刻的他们,不是奴仆,而是朋友。 如同数年前,生活在西北时那般。 宫长诀抬步,淡淡道, “走吧。” 李素也跟着提步,两人没有过多交谈,却已经并肩而行了。 李素道, “边关必然需要军医,依着你当初和我要的,用在了朱钰身上的那份迷情散来看,你显然懂医,虽然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了医,但是此去,你我不要惊动旁人,就以男子打扮入军营便是。” 宫长诀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 宫长诀翻身上马,两人急驰在空荡荡的街上。 西青京城。 “前几日北街的人全都死光了。” “我婆娘亲眼见到的。” “吓死个人了” “听说现在皇宫里不准进人,和这个有关吗?” “我听说了一件事,不知道真不真。” “说来听听?” “说是陛下跑了,就留了咱们在这儿。” “之前说已经走了的大周暗兵,又回来了!” “什么!” “那咱们岂不是很危险!” “陛下就这么跑了?” “谁知道呢,你说话小点声!” “你没看这几天街上都没人了吗?肯定是有事啊,我今天下午也要坐亲戚的牛车离开了,你也赶快逃吧!” “你……你们都收拾好了?” “当然!不跑还在这儿等死吗!” 小巷子里箱箧行李堆积,俨然一副要搬家的样子。 人人阵脚自乱。 西青皇城之中,所有人都警惕万分。 启帝今早上被骠骑将军送走,宫人们都知道,却不敢做出什么异样举动来,都维持着陛下还在时一样,以迷惑敌军。 而西青的一处破败的房中, 启帝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 骠骑将军笑道, “启帝陛下,说跑你就跑了,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你的子民们啊?” 骠骑将军将面具揭下来,启帝惊恐地睁大眼睛, “你!你不是骠骑将军!” 暗阁中人夜丛大笑, “谁和你说我是了?” “你跑得这么急,自然发现不了最信任的臣子已经被调换了。” 启帝反倒冷静了, “你是谁,想要什么。” 夜丛淡淡道, “这得听我的主子怎么吩咐,是要你的命,还是要你的国家,亦或是要你退兵,这个由不得我说了算。” 启帝冷冷道, “朕自有四个儿子可坐镇西青,就算你在这里杀了朕,他日朕的家国,你未必就拿得到。” 夜丛大笑, “四个儿子?” “你大儿子被宫将军手刃,二儿子因为陷害五儿子被打下牢狱,三儿子感染瘟疫,四儿子在舟山自顾不暇,且全然是个草包。” 夜丛叉着腰,毫不避讳地道, “唯一一个还行的五儿子,人在大周长安,性命在大周的手里被紧紧地握住,我现在和你说话的功夫他可能还活着,我说完话的下一刻,那个就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启帝冷冷道, “余宸才智超群,自然不会落入你们这**人手里被要挟。” 夜丛拍着掌大笑道, “启帝,你当爹当得太失败了。” “连你的五儿子是个什么人,到现在都不知道。” 夜丛淡淡道, “诐帝生辰那日,在西青京城盛放的烟花,就是你那位才智过人的五皇子放的。” 启帝眸色骤变。 夜丛漫不经心, “你知道你的三儿子是怎么染上瘟疫的吗?” “还有你的二儿子。” “他们出事,都和你那个通敌叛国的五儿子脱不了关系,” 启帝转过头,眸色冷冷, “你所说之言不过是要挑拨朕与余宸。” 夜丛笑, “不信也没有关系。” “不过你猜,为什么第一次说在西青京城里有暗兵的时候,你们怎么也抓不到暗兵呢?” 夜丛的眸色昏暗隐晦。 启帝的眸色一沉。 是…… 是因为余宸的提议。 使得西青错过了最佳时机,两度放过了大周暗兵。 夜丛大笑, “启帝,你自己想想吧,你这个五儿子,在南岳受尽了折辱回来,怎么可能和你想象的一样简单。” “他难道就一点都不恨你这个抛弃他的父亲吗?” “你对他来说,你的国家对他来说都算些什么,他要的不过是权力个至高无上的地位罢了,若不是你有这两样东西,你且看看,他会怎么对付你。” 夜丛用剑柄敲了敲启帝面前的地砖, “你身边,都有数不清的他的人。” “你的内侍,你殿里面的宫女。” 启帝马上反驳, “休要妄言,朕不会信你!” 夜丛无所谓地笑笑, “你那个内侍,昨日在说到五皇子之前给回来的是错误消息时,第一时间竟然是选择给五皇子开脱,而不是关心你的生死危险,这还不够说明情况?” 山河故人入我梦(18)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宫长诀听见西青京城被暗兵威胁时,并不十分意外。 她表情淡淡,而夜莺坐在她的对面,细细看着这段日子余宸买的那些珠翠宝石。 一个个放到天光下看,光透过宝石射出来,夜莺的嘴越咧越上。 夜莺用衣袖擦了擦宝石 “阁主可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说此行不险,可并非是用来宽你心的” “阁主早早布置了这一切,而如今,事情一发,他人已经在边关,能亲手了结这场仗。” 宫长诀没有说话。夜莺只是将珠宝首饰擦干净,一层层放进盒子里, “你说那个五皇子得是有多喜欢你,才会这么给你花钱。” “我看这西青,当真是有钱极了,连一个不受宠的皇子都能大把大把地把钱往外撒。” 宫长诀站起身来,没有理会夜莺。 夜莺叫住了宫长诀, “你去哪里?” 宫长诀道, “我自然有我的去处,如今我已经将府中人全部转移到暗阁,你也快离开吧,这段时间,万不是你该出现在风波里的时间。” 宫长诀走出房门,院子里剩余未曾被遣散的几个奴仆还在。 只是很快,就都不会在了。 这场风波会持续许久,宫家就是最风口浪尖的那一个,留在宫家,绝不是什么好选择。 夜莺将手中的珠钗放在桌上, “终究还是要去。” 边关。 军医将药碗递给左窈青, “这些药材大半都可以用,许多都适合申将军的情况。” 李望的目光扫过不安且焦急的左窈青。 左窈青跪在床前,一点点将药喂进申行霈口中。 李望道, “知道了,先出去吧。” 军医忙退出营帐。 李望站在,看着左窈青, “左小姐,看见了,就回去吧,我派两个人护送你回长安。” 左窈青紧紧地握住了申行霈的手, “我不走。” 她温润的眸子几乎垂泪。 李望道, “这军营里容不下女子,你不该在这里久留。” “这里太危险了,你只能回去。” 左窈青跪在床前,看着申行霈,泪从眸中垂下, “我什么都不做,不会打扰你们,求求你,让我守着他吧。” 李望叹了一口气, “左小姐,我不碰你,你自己起来吧。” “如果你再不走,我真的要赶你了,你不知道,女人出现在军营里会是个什么后果。” 左窈青道, “不,我不会离开的。” 左窈青的视线移到李望身上, “李将军,求求你,你该明白我的心情。” “当初长诀有事,你千里迢迢跑回长安,因此被人骂了一段时间的逃兵,可你这样都坚持要守着长诀,保证了她绝不会再出事你才离开。” “现在,我也是一样,千里迢迢跑过来,不过是为了他,你该明白我有多不想走,有多想呆在他身边,确保他是否安然无恙。” 左窈青的话让李望的眸光一震。 原来左小姐也知道他的心思。 只是长诀呢,她也知道吗? 左窈青泛着泪光道, “李将军,我不是想威胁你,但是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她的眸光锋利, “倘若你今日赶走我,一旦我回到长安,就一定会告诉长诀你的心思,告诉她你是怎么一直暗中保护跟紧她,是怎么替她做过那些她都不知道的打算的。” “李将军,你是不想她知道的吧。” 李望握紧了手中的剑,心跳得极快。 左窈青看见李望的面色,就已然清楚他的心思了,左窈青道, “李将军,既然如此,就请你替我保守秘密,我不会到处乱窜,让人发现我的身份,更不会跑到几位将领面前给你惹麻烦。” 李望从这个女子眼中见到了几分坚毅与不卑不亢,还有满满的想要留在这里的希冀。 他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说一句拒绝。 李望沉默半晌,终是抬步离开了。 左窈青松了一口气,明白这是李望愿意替她保守秘密了。 她握住申行霈的手,他的手冰冷如斯,她用自己温热的掌心温暖着他的手。 宫长诀一身男子打扮走出院门,拿着一个包袱,已然是准备上路了。 李素却突然出现在转角,也一身男子打扮,拎着一个包袱,静静地看着她, “一起走吧。” 宫长诀停下脚步, “我是去边关,说不定要送命的。” 李素道, “你从前叫我一声姐姐,可也没见你听过我的话。” “宫长诀,一起去吧。” 她没有叫宫长诀小姐,而是直呼大名。 宫长诀颇有些意外,她沉默片刻。 李素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说明此刻的他们,不是奴仆,而是朋友。 如同数年前,生活在西北时那般。 宫长诀抬步,淡淡道, “走吧。” 李素也跟着提步,两人没有过多交谈,却已经并肩而行了。 李素道, “边关必然需要军医,依着你当初和我要的,用在了朱钰身上的那份迷情散来看,你显然懂医,虽然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了医,但是此去,你我不要惊动旁人,就以男子打扮入军营便是。” 宫长诀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 宫长诀翻身上马,两人急驰在空荡荡的街上。 西青京城。 “前几日北街的人全都死光了。” “我婆娘亲眼见到的。” “吓死个人了” “听说现在皇宫里不准进人,和这个有关吗?” “我听说了一件事,不知道真不真。” “说来听听?” “说是陛下跑了,就留了咱们在这儿。” “之前说已经走了的大周暗兵,又回来了!” “什么!” “那咱们岂不是很危险!” “陛下就这么跑了?” “谁知道呢,你说话小点声!” “你没看这几天街上都没人了吗?肯定是有事啊,我今天下午也要坐亲戚的牛车离开了,你也赶快逃吧!” “你……你们都收拾好了?” “当然!不跑还在这儿等死吗!” 小巷子里箱箧行李堆积,俨然一副要搬家的样子。 人人阵脚自乱。 西青皇城之中,所有人都警惕万分。 启帝今早上被骠骑将军送走,宫人们都知道,却不敢做出什么异样举动来,都维持着陛下还在时一样,以迷惑敌军。 而西青的一处破败的房中, 启帝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 骠骑将军笑道, “启帝陛下,说跑你就跑了,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你的子民们啊?” 骠骑将军将面具揭下来,启帝惊恐地睁大眼睛, “你!你不是骠骑将军!” 暗阁中人夜丛大笑, “谁和你说我是了?” “你跑得这么急,自然发现不了最信任的臣子已经被调换了。” 启帝反倒冷静了, “你是谁,想要什么。” 夜丛淡淡道, “这得听我的主子怎么吩咐,是要你的命,还是要你的国家,亦或是要你退兵,这个由不得我说了算。” 启帝冷冷道, “朕自有四个儿子可坐镇西青,就算你在这里杀了朕,他日朕的家国,你未必就拿得到。” 夜丛大笑, “四个儿子?” “你大儿子被宫将军手刃,二儿子因为陷害五儿子被打下牢狱,三儿子感染瘟疫,四儿子在舟山自顾不暇,且全然是个草包。” 夜丛叉着腰,毫不避讳地道, “唯一一个还行的五儿子,人在大周长安,性命在大周的手里被紧紧地握住,我现在和你说话的功夫他可能还活着,我说完话的下一刻,那个就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启帝冷冷道, “余宸才智超群,自然不会落入你们这**人手里被要挟。” 夜丛拍着掌大笑道, “启帝,你当爹当得太失败了。” “连你的五儿子是个什么人,到现在都不知道。” 夜丛淡淡道, “诐帝生辰那日,在西青京城盛放的烟花,就是你那位才智过人的五皇子放的。” 启帝眸色骤变。 夜丛漫不经心, “你知道你的三儿子是怎么染上瘟疫的吗?” “还有你的二儿子。” “他们出事,都和你那个通敌叛国的五儿子脱不了关系,” 启帝转过头,眸色冷冷, “你所说之言不过是要挑拨朕与余宸。” 夜丛笑, “不信也没有关系。” “不过你猜,为什么第一次说在西青京城里有暗兵的时候,你们怎么也抓不到暗兵呢?” 夜丛的眸色昏暗隐晦。 启帝的眸色一沉。 是…… 是因为余宸的提议。 使得西青错过了最佳时机,两度放过了大周暗兵。 夜丛大笑, “启帝,你自己想想吧,你这个五儿子,在南岳受尽了折辱回来,怎么可能和你想象的一样简单。” “他难道就一点都不恨你这个抛弃他的父亲吗?” “你对他来说,你的国家对他来说都算些什么,他要的不过是权力个至高无上的地位罢了,若不是你有这两样东西,你且看看,他会怎么对付你。” 夜丛用剑柄敲了敲启帝面前的地砖, “你身边,都有数不清的他的人。” “你的内侍,你殿里面的宫女。” 启帝马上反驳, “休要妄言,朕不会信你!” 夜丛无所谓地笑笑, “你那个内侍,昨日在说到五皇子之前给回来的是错误消息时,第一时间竟然是选择给五皇子开脱,而不是关心你的生死危险,这还不够说明情况?” 山河故人入我梦(1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山河故人入我梦 宫长诀没有抬头,道, “如果可以的话,你我少出入主帐,申公子的伤每日都需要人复诊,届时你我作为大夫进去便是。其他时候进去,很容易遇到将首,他们中难免有人认识你。” 左窈青坐下, “我与李将军说一声,他之前一直帮我遮掩,让我住在旁帐里,如今既然是有了名分留下来,自然要离开那里,也得要和李将军说一声。” 宫长诀听见左窈青提起李望,她手上的动作停了, “你可知李将军是什么时候回到边关的?” 左窈青道, “五六日前,听他说正好赶上了那场大仗。” 左窈青一脸后怕与庆幸, “也幸亏有他,否则申公子只怕要葬身战场。” 宫长诀喃喃道, 五六日…… 不该。 李望半个多月前,就该回到长安。 无法将宫家剩余家眷移出来的那个时候,李望就该离开。 李望久留长安,做了些什么? 左窈青有些讳莫如深,却忍不住小心翼翼道, “长诀,这样需要砍断手脚的伤兵常常都有吗?” 宫长诀回神,忙垂眸掩盖了神色,拿起磨刀继续磨药, “不少。” “过几日,可能会更多。这里的条件委实太差,药材也不够,伤口腐烂的伤员比我们预想的要多得多,哪怕是在冬日,也不见稍缓。” 左窈青吞了一口唾沫,想起今日所见的状况,心跳得有些快,这样的伤兵还会有,那她就还会要面对这样的场面, 在此之前,在长安之中,她就算是手指头被针刺破一点点,奴仆们也会手忙脚乱,惊慌失措。 可这里的人,却是连被砍断手脚,都面不改色,甚至还能笑着抚慰旁人,让别人不要内疚。 这样的场景,着实于她的冲击力不小。 左窈青手心都在冒汗。 宫长诀喊左窈青过去磨药,自己放了手, “这里的大夫实在太紧缺,来之前,我以为我只是蒙混过关便是,却没想到,整个军营里面,上万人的兵马,大夫竟然不足二十个,我们一来就没有休息过。” 左窈青生疏地学着宫长诀方才的样子磨药, “那是不是每日都很辛苦?” 宫长诀擦了擦手, “辛苦,但是,总觉得比长安要安静。”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帘帐外, “在这里,我只用忙就可以了,不用思考。” “我最牵挂的人在这里,我站在了同一方土地上,每天都能听到他们的事迹,已然很安心。” 左窈青垂眸, “长诀,你见到定王了吗?” 宫长诀道, “还未见到,但其实在这里,我反倒不想见到他。知道他没事便是。” 若要相见,只怕是他受了伤来寻医。 左窈青慢慢地将药磨成碎, “长诀,长安很乱,我也很不喜欢。” 左窈青低着头,磨着药,眼泪忽然就从她眼眶里落下来, “一直守礼知进退,不过就为了旁人赞叹的一句大家闺秀。” “可是我没有母亲,没有人告诉我女子守礼要守什么礼,知进退要如何知进退。” “此番来这里,想必祖父他们一定对我失望极了。” “可是,在这里,我反倒是无言地心里一松。” “不用时时刻刻看人面色,不用畏畏缩缩不敢表达自己的想法。哪怕是与一些并不相熟的人打交道,也比在长安的时候,和自己相熟的人打交道要自在。” “长诀,你不知道,这几日,我一边难过我来的原因,也一边庆幸我来了。” 宫长诀揽住了左窈青的肩膀,拍了拍她的背, “窈青,你还有我。” “你有父亲,有哥哥,有祖父,他们都很爱你,纵使你回去后,他们也不会怪你,只要你好好地回去,他们便是满足的了。” 李素看向宫长诀,与宫长诀视线相交。 错漏的那些年似乎在一瞬间对接起来,李素仍是那个会抓沙鼠逗弄妹妹的姐姐,宫长诀仍旧是那个莽莽撞撞的小姑娘。 她们仍然如从前一般,亲密无间。 李素的嘴角微微勾起。 宫长诀看着她,却是恍惚,这些年,回到长安,她成为了长安里的高门小姐,何尝不是和左窈青一样厌恶长安的呢。 她曾经在长安失去的姐姐李素,如今,离开长安,又回到她的身边。 左窈青又哭又笑,兀自地擦着眼泪, “都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 “我看起来很傻吧。” 宫长诀笑, “不傻,我也不喜欢长安,在这里,反而是贪安。” 长安中。 酒肆中。 一个粗衣男子道, “听闻咱们大周的暗兵啊,潜入了西青京城,那西青的皇帝,竟然跑了!” 旁边的人道, “你这是听谁说的?” 粗衣男子摆手道, “这满大街的茶楼,可不都是这么说?” 旁边的人喜形于色, “那这么说,咱们大周是要胜了?” 另外一桌的人凑过来, “那可不!” “都抄到西青老巢里去了,西青皇帝都跑了,这可不就是必胜的前兆了。” “听说之前西青从青州开始打,就是为了要从青州一路打到咱们长安,要直捣长安,想借此一举攻破大周,却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报应在自己身上了吧!” “哈哈哈,报应得好!” 粗衣男子道, “要我说,现在,就该乘胜追击,叫他们再也不敢进咱们大周的门!” “说得对!” “现如今,咱们的新陛下大力赈灾,刚刚登基,就化解西青攻战,实则是咱们大周之福啊!” “那可不是!现在我也终于敢大白天上街了,之前要不是逢街或非出门不可,谁出门啊!你看看现在,满大街的人,就像西青还没攻打咱们之前一样一样的。咱们陛下,当真是有福气,有能耐的!” 几个人酒碗相碰,酒水微微溅出来,撒到桌上。 鱼龙混杂,有书生有行人,一起坐下快饮。 喝了一大口,粗衣男子一抹嘴, “话说到这,我可是想起来,之前咱们这里可还有一个西青的五皇子啊。” 旁人笑, “之前顾忌西青,不敢让那个狗屁五皇子在长安出什么事,现在,西青还威胁得了我们吗!” “那个五皇子算什么,现如今,任咱们拿捏!” “之前还妄想要娶咱们大周的公主!还是宫小姐,现在想来还觉得心中不平呢。看他这次还敢嚣张。” 仅一道屏风后,余宸面色阴沉,折断了手中的筷子。 谈笑声仍在不断地传过来, “我可听说,那个什么五皇子,觊觎咱们长诀小姐,可是百般纠缠啊,甚至在登基大典上面都敢口出狂言!说要和定王殿下立赌约。拿长诀小姐来作为赌注,这五皇子怎么看来都像个傻子,就算是再冲昏了头,哪有这么蠢顿的,堂堂使臣,竟然就为了这种风流逸事作赌。我看,西青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谁说不是呢,难怪西青的皇帝派这五皇子过来,这一趟要是遇上什么变故,没脑子的儿子被人挟持了或者杀了,也不心疼,哈哈哈哈哈。” 余宸紧紧握住被折断的筷子,手上青筋暴起。 随侍噤若寒蝉。 余宸一巴掌拍在桌上, “说够了没有!” 谈笑声一下子被吓地停止了。 随侍冷汗乍出,之前五皇子脾气一直都还算不错,对人也多是笑脸,如今西青京城失守,五皇子日日都在煎熬,已经是一点就着的状态,自己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过一会儿,众人见又没了声响,便继续开始谈笑。 谈笑声传过来,而随侍忙道, “殿下,咱们现在在大周内,必然是小心为上,毕竟如今……” 余宸抬眸, “你也要说,是本王无用,西青无用吗?” 随侍猛地跪下,“奴才不敢!” 余宸站起身来, “不敢就闭紧你的狗嘴。” 余宸走出了屏风,直接离开,而随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余宸还未走出街两步,便被人拦住。 左晋立在人头攒动的街上,挡住了余宸的去路,道, “五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声音温润,不带锋芒。 余宸道, “阁下是什么人?” 左晋温和地笑道, “在下乃大周郎中令,此前未曾单独拜见过五殿下,现下恰是遇见了,便想起有些话要对五殿下说。” 他一身蓝色衣衫,沉静而温和,无由来便会让人生出一股舒缓之感。 余宸面色转变,笑道, “原来是郎中令,失敬。” “只是本王单独私下与君相见,只怕大周陛下会猜疑郎中令有二心,为了郎中令大人的前程考虑,本王还是不与大人借一步说话了。” 话语中已然拒绝了左晋。 左晋笑道, “拒绝了郎中令,不知道,殿下会不会拒绝宫长诀的哥哥。” 余宸闻言,眸色一变。 山河故人入我梦 宫长诀没有抬头,道, “如果可以的话,你我少出入主帐,申公子的伤每日都需要人复诊,届时你我作为大夫进去便是。其他时候进去,很容易遇到将首,他们中难免有人认识你。” 左窈青坐下, “我与李将军说一声,他之前一直帮我遮掩,让我住在旁帐里,如今既然是有了名分留下来,自然要离开那里,也得要和李将军说一声。” 宫长诀听见左窈青提起李望,她手上的动作停了, “你可知李将军是什么时候回到边关的?” 左窈青道, “五六日前,听他说正好赶上了那场大仗。” 左窈青一脸后怕与庆幸, “也幸亏有他,否则申公子只怕要葬身战场。” 宫长诀喃喃道, 五六日…… 不该。 李望半个多月前,就该回到长安。 无法将宫家剩余家眷移出来的那个时候,李望就该离开。 李望久留长安,做了些什么? 左窈青有些讳莫如深,却忍不住小心翼翼道, “长诀,这样需要砍断手脚的伤兵常常都有吗?” 宫长诀回神,忙垂眸掩盖了神色,拿起磨刀继续磨药, “不少。” “过几日,可能会更多。这里的条件委实太差,药材也不够,伤口腐烂的伤员比我们预想的要多得多,哪怕是在冬日,也不见稍缓。” 左窈青吞了一口唾沫,想起今日所见的状况,心跳得有些快,这样的伤兵还会有,那她就还会要面对这样的场面, 在此之前,在长安之中,她就算是手指头被针刺破一点点,奴仆们也会手忙脚乱,惊慌失措。 可这里的人,却是连被砍断手脚,都面不改色,甚至还能笑着抚慰旁人,让别人不要内疚。 这样的场景,着实于她的冲击力不小。 左窈青手心都在冒汗。 宫长诀喊左窈青过去磨药,自己放了手, “这里的大夫实在太紧缺,来之前,我以为我只是蒙混过关便是,却没想到,整个军营里面,上万人的兵马,大夫竟然不足二十个,我们一来就没有休息过。” 左窈青生疏地学着宫长诀方才的样子磨药, “那是不是每日都很辛苦?” 宫长诀擦了擦手, “辛苦,但是,总觉得比长安要安静。”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帘帐外, “在这里,我只用忙就可以了,不用思考。” “我最牵挂的人在这里,我站在了同一方土地上,每天都能听到他们的事迹,已然很安心。” 左窈青垂眸, “长诀,你见到定王了吗?” 宫长诀道, “还未见到,但其实在这里,我反倒不想见到他。知道他没事便是。” 若要相见,只怕是他受了伤来寻医。 左窈青慢慢地将药磨成碎, “长诀,长安很乱,我也很不喜欢。” 左窈青低着头,磨着药,眼泪忽然就从她眼眶里落下来, “一直守礼知进退,不过就为了旁人赞叹的一句大家闺秀。” “可是我没有母亲,没有人告诉我女子守礼要守什么礼,知进退要如何知进退。” “此番来这里,想必祖父他们一定对我失望极了。” “可是,在这里,我反倒是无言地心里一松。” “不用时时刻刻看人面色,不用畏畏缩缩不敢表达自己的想法。哪怕是与一些并不相熟的人打交道, 书客居阅读网址: 山河故人入我梦(20)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余宸猛地退后, “你你你别过来。” 小舟被他的动作激得荡了好几下。在深绿的潭水中起起伏伏,余宸忙抓紧了船沿防止自己掉下去, 夜莺把装着叫花鸡的荷叶放在余宸面前,忽然正经地看着余宸道, “其实你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 “要不是我被仇人追杀,而你替我挡住一剑,导致你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现在你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夜莺掩面,假装哭泣, “当真是我害了你,左右你也不记得我了,你我婚约也就此作废,我不如死了算了!” 夜莺说着就要往水里投,余宸忙拉住她, “你做什么!” 余宸惊魂未定地拽住夜莺的手, “你好端端地怎么要寻死。” “没关系,我会努力记起来的。等我记起来,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夜莺哽咽道 “真的吗?“ 余宸忙举起手对天发誓, “我保证!我保证!” “姑娘你可千万别寻死!” 夜莺故作哀伤, “就算是你保证了又有什么用,将来你记起这一切来,又未必娶我,那我等的这些日子有什么意思,仍旧不如死了算了!” 夜莺说着,就又要往水里投,余宸被吓怕了,一把把夜莺捞住箍得死死的, “我娶!” “我娶还不行吗!” 夜莺瑟瑟发抖, “你是说真的吗?” 余宸道, “我保证是真的,我一定娶你。” 夜莺泪目, “我就知道,全天下只有你对我最好,虽然现在你家破人亡,钱财散尽,但我也还记得你当初豪气地带我逛遍一整条街,动辄买下一整个店的情形。” 余宸:“……” 怎么好像听着,倒确实有一个朦朦胧胧的痕迹在脑海中?他好像真的带过一个女子逛街,还为她买下许多脂粉玉石? 只是余宸想细想之时,头爆裂地疼,他只好作罢,不再去想。 可却好像听见脑海里那个女子的声音唤他, ……殿下? 夜莺道, “你在想什么,该不会是不愿意了吧?” 夜莺又要做哭态,余宸从深思中惊醒,忙抓紧她, “不是,不是!我没有要反悔的意思。” “你别跳!” 夜莺闻言安静下来,却啜泣着道, “那你方才在想什么?” 余宸轻咳一声, “我问你,我叫什么名字?” 夜莺的眼睛缓缓睁大, “你吗———” 余宸点头, “我,就是我,我叫什么名字?” 夜莺垂眸, “你。” “叫典夏” 余宸疑惑道, “典夏?” 夜莺道, “是啊,典夏。” 余宸骤然醒悟,对了,刚刚脑海里浮现的女子声音,也许就在唤他典夏。 余宸打量着夜莺,也许这个女子真的认识他。 余宸道, “我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你能和我说说我是怎么家财散尽,又是怎么受伤失忆的吗?” 夜莺眸光一转,忙握住了余宸的手, “你不知道,你父亲在西青做生意得罪了官,被逼得走投无路,后来全家入狱,我好不容易千辛万苦把你救出来,却还没等我回去救其他人,他们却都已经在牢狱里面惨死了。” 余宸闻言,惊恐地捂住了嘴。 夜莺声声欲泣, “后来,我被仇家追杀,你替我挡了一剑,却没想到就此你就昏迷不醒,如今你醒过来了却是半点东西都记不得了,” 余宸闻言,也觉得自己的身世太过凄苦,不由得长叹一声。 而没有注意到夜莺空口说白话,憋不住笑的模样。 夜莺继续带着哭腔道, “我这些日子里,像是你还醒着的时候一样,带着你吃饭,写字。” “你还记得这里吗?” “典夏,这是你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夜莺看着河潭,眸光依依, “那个时候正值秋季,这里没有荷花,却是清流如许,我们就在这里第一次相遇了。” “你那时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一身狼狈,被人打落在河中,身上只有一个没有多少钱的钱袋子。还有一份马商的通关文书。” 夜莺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余宸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余宸,单纯怯弱,全然不似后来那般强势心机深重。 明明已经二十多了,却一副少年模样,身上带着南岳的小倌儿香气,一闻便知必然经历过许多疾苦。 身上没有几文钱,通关文书也假里假气,马商身份也是假的。 整个人扑朔迷离,可就是让人不得不去怜惜,不得不去相信。 她这也不算说谎。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个时候。 余宸道, “我的命也太惨了吧。总是受伤还家破人亡。就没有什么好消息吗?” 夜莺握住余宸的手,含情脉脉地道, “你还有我,夏郎。” 余宸看了,差点没被这个含情脉脉的眼神吓得把夜莺甩开。 一声夏郎激起了他全身的鸡皮疙瘩。 夜莺看着他躲避的行为,愤愤道, “难道你嫌弃我?” 余宸忙道, “没!” 夜莺满意地一笑,顺势躺在了余宸怀中。 她这一躺,反而给了余宸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好像在之前,她就已经这样躺在他身上过。 他的脑子不记得她了,可他的身体记得。 芙蕖叠叠遮住青天,夜莺捧起那用荷叶包着的叫花鸡, “你好久没吃饭了,吃点吧。” “这可是你之前最喜欢吃的东西了。” 余宸盯着那变得有些深绿,脉路全折的荷叶,嘴角抽抽, “我以前真的喜欢吃这种东西?” 夜莺真诚地一点头 “当然了!” “难道你不记得它了?” “它可是我们的定情鸡。” “想当年———” 余宸见夜莺又要开始扯,忙打断她, “好好好,我吃,我吃。” 余宸将那个荷叶包接过,夜莺满意地看了他一眼, 余宸打开荷叶包,阵阵荷香与肉的香气夹杂在一起,清香酥软,揉进人的鼻腔里,极为诱人。 他的表情略松了一点, 好像……也不赖嘛。 边关, “军医!军医在不在!” “大头彭的腿疼得厉害,快去看看吧!” 宫长诀和李素同时抬起了头看向药帐外,一个兵士站在外面焦急地看着她们。 李素和宫长诀忙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跟着那兵士出去了。 越走却越发现有些不对。 这路,是往主帐那边去的。 宫长诀心头一跳,要是遇见了父亲世子他们怎么办。 宫长诀忙将面纱系在面上,挡住了她本就抹黑了的脸。 快步跟着兵士进了主帐。 主帐内,有一个人背对着她们而立,宫长诀没有多看,顺着兵士的指引蹲在了大头彭的旁边,拉开了他的裤脚来看,而李素则号脉。 宫长诀将裤脚剪开,血正在流,像是不会停一样,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止住的血,今天早上就又开始流,照这个样子来看,定是棘手。 那背对着他们的人转过身来,道, “可是严重?” 话说出口,宫长诀听见男子的声音,只觉得有些耳熟,却没能想起来是谁。 所幸不是她很熟悉的声音,要是的话,必定是糟了。 这军营里的将军多多少少都来过宫府,她觉得有点熟悉,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山河故人入我梦 余宸猛地退后, “你你你别过来。” 小舟被他的动作激得荡了好几下。在深绿的潭水中起起伏伏,余宸忙抓紧了船沿防止自己掉下去, 夜莺把装着叫花鸡的荷叶放在余宸面前,忽然正经地看着余宸道, “其实你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 “要不是我被仇人追杀,而你替我挡住一剑,导致你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现在你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夜莺掩面,假装哭泣, “当真是我害了你,左右你也不记得我了,你我婚约也就此作废,我不如死了算了!” 夜莺说着就要往水里投,余宸忙拉住她, “你做什么!” 余宸惊魂未定地拽住夜莺的手, “你好端端地怎么要寻死。” “没关系,我会努力记起来的。等我记起来,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夜莺哽咽道 “真的吗?“ 余宸忙举起手对天发誓, “我保证!我保证!” “姑娘你可千万别寻死!” 夜莺故作哀伤, “就算是你保证了又有什么用,将来你记起这一切来,又未必娶我,那我等的这些日子有什么意思,仍旧不如死了算了!” 夜莺说着,就又要往水里投,余宸被吓怕了,一把把夜莺捞住箍得死死的, “我娶!” “我娶还不行吗!” 夜莺瑟瑟发抖, “你是说真的吗?” 余宸道, “我保证是真的,我一定娶你。” 夜莺泪目, “我就知道,全天下只有你对我最好,虽然现在你家破人亡,钱财散尽,但我也还记得你当初豪气地带我逛遍一整条街,动辄买下一整个店的情形。” 余宸:“……” 怎么好像听着,倒确实有一个朦朦胧胧的痕迹在脑海中?他好像真的带过一个女子逛街,还为她买下许多脂粉玉石? 只是余宸想细想之时,头爆裂地疼,他只好作罢,不再去想。 可却好像听见脑海里那个女子的声音唤他, ……殿下? 夜莺道, “你在想什么,该不会是不愿意了吧?” 夜莺又要做哭态,余宸从深思中惊醒,忙抓紧她, “不是,不是!我没有要反悔的意思。” “你别跳!” 夜莺闻言安静下来,却啜泣着道, “那你方才在想什么?” 余宸轻咳一声, “我问你,我叫什么名字?” 夜莺的眼睛缓缓睁大, “你吗———” 余宸点头, “我,就是我,我叫什么名字?” 夜莺垂眸, “你。” “叫典夏” 余宸疑惑道, “典夏?” 夜莺道, “是啊,典夏。” 余宸骤然醒悟,对了,刚刚脑海里浮现的女子声音,也许就在唤他典夏。 余宸打量着夜莺,也许这个女子真的认识他。 余宸道, “我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你能和我说说我是怎么家财散尽,又是怎么受伤失忆的吗?” 夜莺眸光一转,忙握住了余宸的手, “你不知道,你父亲在西青做生意得罪了官,被逼得走投无路,后来全家入狱,我好不容易千辛万苦把你救出来,却还没等我回去救其他人,他们却都已经在牢狱里面惨死了。” 余宸闻言,惊恐地捂住了嘴。 夜莺声声欲泣, “后来,我被仇家追杀,你替我挡了一剑,却没想到就此你就昏迷不醒,如今你醒过来了却是半点东西都记不得了,” 余宸闻言,也觉得自己的身世太过凄苦,不由得长叹一声。 而没有注意到夜莺空口说白话,憋不住笑的模样。 夜莺继续带着哭腔道, “我这些日子里,像是你还醒着的时候一样,带着你吃饭,写字。” “你还记得这里吗?” “典夏,这是你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夜莺看着河潭,眸光依依, “那个时候正值秋季,这里没有荷花,却是清流如许,我们就在这里第一次相遇了。” “你那时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一身狼狈,被人打落在河中,身上只有一个没有多少钱的钱袋子。还有一份马商的通关文书。” 夜莺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余宸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余宸,单纯怯弱,全然不似后来那般强势心机深重。 明明已经二十多了,却一副少年模样,身上带着南岳的小倌儿香气,一闻便知必然经历过许多疾苦。 身上没有几文钱,通关文书也假里假气,马商身份也是假的。 整个人扑朔迷离,可就是让人不得不去怜惜,不得不去相信。 她这也不算说谎。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个时候。 余宸道, “我的命也太惨了吧。总是受伤还家破人亡。就没有什么好消息吗?” 夜莺握住余宸的手,含情脉脉地道, “你还有我,夏郎。” 余宸看了,差点没被这个含情脉脉的眼神吓得把夜莺甩开。 一声夏郎激起了他全身的鸡皮疙瘩。 夜莺看着他躲避的行为,愤愤道, “难道你嫌弃我?” 余宸忙道, “没!” 夜莺满意地一笑,顺势躺在了余宸怀中。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2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似乎很熟悉,又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脑海中残存的那个女子的模样,模糊,却似乎很深刻,与夜莺并不完全一模一样。 记忆中的那个女子,内敛而温柔,总是温温柔柔唤他一声典夏。 余宸低头看向夜莺牵着他的手, 可身体的记忆是不会骗人的,这般相握的感觉,的确如此熟悉。 边关 金越掀开药帐, “我找一下秦大夫。” 左窈青放下手中的磨药杵,宫长诀抬头看向帐外。 金越道, “我寻了几味药材,不知道能不能用,你看看。” 金越打开一个布包,里面放着几株草药,左窈青虽为了申行霈,看过几本医书,却也并不能全部认出来,只能认得一种,是活血化瘀的外用药。 左窈青沉思片刻, “我认不得全部,只能让别的大夫认认了。” 左窈青将宫长诀唤出来, “小觉,你出来看看,可认得这几种药材。” 宫长诀掀开帘子走出来,兀自接过了金越手中的布包,细细地看着。 金越本未注意宫长诀的脸,而宫长诀看完之后,把布包叠好,抬头对左窈青道, “都是可用之药。” 宫长诀看向金越, “多谢,不过我还想问问这些草药你是在哪里采的。” 金越看见了宫长诀的脸,陡然笑容凝固。 而宫长诀看见金越的一瞬间,她的眼神诧异。 宫长诀忙低下头咳咳两声。 金越看着那布包,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像个烫手山芋。 “你怎么在这里?” 宫长诀低下头,低声道, “我也想问你。” 金越接过空了的布包,宫长诀也忙转头把草药递给左窈青, “你先拿着草药进去吧。” 左窈青对两人这诡异的气氛疑惑不解,但却没有多停留,拿着草药就进去了。 金越的视线跟着左窈青,他像是骤然醒悟,指着左窈青的背影,舌头打结, “那……秦兄他他……” 宫长诀忙道, “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小左确实是男子,不必怀疑。” 金越闻言松了一口气,却又警惕地环视了周围一圈,低声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你可知道,现在青州有多危险!” 宫长诀垂眸道, “就是知道才来。” 只要在一个能每天听到他仍然安好消息的地方,那个地方对她而言,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金越道, “你赶紧回去吧,我想办法把你送出去,不要耽搁,马上就走,就算是定王和宫将军也肯定不想在这里见到你。” 宫长诀道, “这场仗打不了多久了,等到仗打完了我再走。” 一个小兵握着刀走过来, “金书生,李将军叫你去主帐!” 闻言,宫长诀忙低下头,而金越的手握在腰间的刀上, “你可知李将军为什么叫我?” 小兵笑, “我刚刚可听见你说什么定王和宫将军不想看到谁,你怕不是在背后说了将军坏话,不敢去主帐吧!” 金越猛地捂住小兵的嘴, “别胡说!” 小兵唔唔了两声,金越才把他放开。 小兵道, “怕什么,李将军这回叫你去是好事,赶紧去吧。” 小兵的眼神无意间飘过了宫长诀的脸,有些惊艳,这军中何时来了这么个长相好看的大夫? 小兵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愈发觉得眼前的宫长诀好看得紧,这大夫,像是姑娘似的。 金越察觉到小兵的视线,一巴掌拍在小兵身上,呵斥道, “你看什么呢!” 小兵转回头,道, “你打我做什么?” “都是男人,看看怎么了!” 金越道, “朱小,人大夫从长安来的,年纪小,面皮薄,你要是再乱看弄得人大夫走了,你就等着吧,看看受伤了谁来治你。” 朱小不以为然, “瞧你扭扭捏捏的,我又不是看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看了你洗澡,这么急做什么。” 朱小憨厚地对宫长诀嘻嘻一笑, “大夫,你说是不是。” 宫长诀冷着脸没理他,掀开帘子就进去了。 朱小:“………” 他尴尬的笑还停在脸上。 这个新大夫脾气还挺大的哈。 金越没理朱小,径直离开就往主帐去了。 朱小忙跟上, “你等等我啊!” 金越大步大步地离开,左窈青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金越的背影。 “长诀,你和金公子从前认识?” 宫长诀笑道, “少时刚刚回到长安,只有你和他不嫌弃我笨拙不知礼数,愿意同我玩在一起。” “那时他十五,刚刚考了举人,正处于他最风光的年纪,会与我做朋友,是极出人意料的。” “他一向真诚,待人和善,还对谁都好,后来我年岁大了,不合适再与他玩在一起,便少了联系。” 宫长诀放下茶壶,将茶壶上用来隔热的毛巾拿起来,塞在伤兵腋下,温热的毛巾让得了伤风昏迷着还在发抖的伤兵面色一下子缓和许多。 左窈青闻言,心中暗暗赞同,金越确实待人真诚,不因为自己是左冯翎之子而飞扬跋扈,在军中,这么一个小兵的位置也能安安稳稳地做下去,毫不抱怨,对她一个身份卑微的大夫也能那般亲善,想来金越就算眼前众人说他伤仲永,将来也必然成才。 金越到了主帐,抱拳道, “见过李将军,楚将军。” 楚冉蘅道, “军阵中缺少一个主位,我与李望将军有意让你顶替上去,你觉得如何?” 金越道, “能为三军效力,自然一切听从将军安排。” 主帐的帘帐掀起,勾挂在两边,朱小和旁边人的絮絮叨叨能隐约传入主帐之中, “我说,那药帐之中有一个新来的小大夫,生得像是姑娘似的,不知道多好看,只怕长安城里的姑娘都不能比。”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瞧见了,新来的,刚刚还和金书生说话来着,样子看上去就像是认识了许久,看来那新大夫可能和金书生一样,都是从长安来的。” “长安果然人杰地灵,连男子都生得比女子艳。” 金越闻言,眉头紧皱,生怕李望与楚冉蘅注意这话。 金越忙站起身来, “倘若没有别的事情,末将就下去操练了。” 李望点点头, “去吧。” 金越脚步极快,一把就抓住了正在和旁人絮絮叨叨的朱小,低声呵斥道, “你说什么呢!” 朱小不解道, “说美人啊,不然说什么。” 金越忙捏着朱小的领子,带着他飞速离开主帐前。 他不能解释,但也不能任由朱小继续说下去,多一个人知道宫长诀的存在,宫长诀就多一份被发现的风险。 朱小被金越挟着离开主帐,李望无意地看了金越一眼。 自然也看见了被拉走的朱小,只是李望未放在心上。 李望道, “金越待人算是真诚谦卑的,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久一点也不怨,本来上次就该封百夫长的。” 楚冉蘅没有说话,提起剑出去了。 金越和朱小别过之后,又匆匆忙忙走到药帐前,要掀起帘子的那只手顿了又顿。终究还是把帘子掀起来了。 他还未完全掀起帘子,一个清冷的男子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 “金越。” 金越掀帘子的手僵直在半空中,而掀开的帘子内宫长诀的侧脸半露,她正缓缓转过头看向帐外。 金越忙将手一松,帘帐落下。 他转过身来,故作无事道, “将军有何指令?” 楚冉蘅一身戎装,清冷俊美的容颜在冷硬的盔甲映衬下,愈发冷峻。 轮廓分明,面上有一条浅浅的划痕,已经几乎痊愈了,但细看还是看得出来曾受过伤。那道伤疤为他平添几分坚毅干练。 楚冉蘅道, “无他,只是有些话想和你说。” 金越忙道, “将军请说。” 楚冉蘅道, “此阵以少敌多,你虽然处在最中心的位置,但却也是最危险的位置,稍有不慎,一个失误就会使你跌入敌军重重包围之中,李望举荐你,我也信你有这份实力。” “只是令尊有所交代,他特意嘱咐我,别的不求,至少让你活着回来。” “金越,倘若你没有把握能在这个位置上保住性命,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楚冉蘅一脸严肃,金越却轻笑起来,笑容温和,虽笑却不轻慢, “将军,没关系,我可以掌控住,家父知我不辞而别是来参了军,虽然不阻止,却也过于紧张,我自小习武,当然能比其他人都能更好地完成任务。” 楚冉蘅道, “若是不行的话不必硬撑。” 金越笑,露出两排大白牙, “将军,我没有硬撑,不必担心。” 一阵疾风吹过来,撩起了帘帐。 宫长诀的模样在一搭一搭被吹起的帘帐间露出来。 金越神色一凛,忙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药帐。 楚冉蘅被他突然而来的动作弄得微怔了一下。 金越忙笑道, “将军,我来药帐是为了寻一个朋友,倘若您没事了,我就先进去了。” 楚冉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提步走了。 而楚冉蘅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咣当一声。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2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金越拎住西青副将的头颅,猛地就将头颅扔进了西青阵营之中。 头颅从上空飞过来,西青兵卒忙躲开,头颅坠地,砸起一阵沙石纷飞,血液模糊。 金越单腿落在人手上的刀剑之上,翻身落地,带着意气风发的笑。 而那西青副将的半截身子就落在地上,蜿蜒流淌了满地的鲜血,过此地者脚底皆染鲜血。 血脚印被风沙掩埋,呈现出深重的紫红色,像是紫金丹砂一般,被重重地覆盖。 西青这回是想着有大批兵力要回京城了,趁着现在都还在,殊死一搏,谁也不知道到底谁能赢。 而西青中已无主将,主将太尉被李望斩首,副将被金越斩首。只剩下余下的散兵将军,不足为据。 而宫家军正是将首众多,各有谋略所长之时,就算所带兵将尚且处于少数,也绝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时候。 西青最擅长摆军布阵的大皇子没了,如今,宫家军便借军阵而诛杀西青,西青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初时因为人数众多还可抵挡一阵,甚至还略微占据优势,而如今,人数渐少,又失将首,根本难以招架。 楚冉蘅被西青兵卒团团包围在离城墙近百米之处,周围无大周兵卒。 刀剑已经向他而来,直直刺向他的面,剑风犀利,刺破他眉角。 他飞身而起,却被重重刀剑包围而不能自上方离开。 骇人的秃鹫直飞过面庞。 药帐中。 宫长诀瘫坐在地上,听着外面的动静,脑子嗡嗡地响。 心好像突然刺痛了一下,如利刃入心,一瞬间的疼痛无法承受,疼痛转瞬即逝,她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十指冰冷泛白,像是浸入水里了一样。 肃杀的风声中,她听见了一声嘶吼。 左窈青跑到主帐里,听着外面的搏杀声,握住了申行霈的手,她的手亦冰冷若斯。 原来他之前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身负重伤,此刻她竟有些庆幸,庆幸他受伤了,不必再上战场,不用再在这腥风血雨里走一回。 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刺痛在耳边,她握紧了申行霈的手,申行霈玉白的面带着几分红润的血色。 她明显感觉到,她手心里面的手动了一下。 她忙放开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手。 终于要醒了么? 申行霈的眸子缓缓睁开,一双眼睛带着几分混浊,而后从茫茫变成清明。 他的眸子定睛看着左窈青,似乎是有一瞬间的失神,他闭上了眼,又睁开。 而他眼前的左窈青丝毫未消失。 左窈青红着眼眶看着他,太过意外以至于都忘记了闪躲隐藏。 申行霈猛地扣住左窈青的手,将她往怀里一带。 左窈青一惊, 申行霈将她死死扣在怀中,他手掌的温度隔着衣衫传入她背上的肌肤。炙热而灼人。 他抱着她没有说话,形容有些憔悴,冒出的青色胡茬突兀,喉结上下一动, “别走。” “这是我第一次梦见你。”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左窈青。” 左窈青眼眶通红, “我在。” 申行霈又唤了一声, “左窈青。” 她的泪水决堤,漫入他的衣衫之中。 “我在这里。” 申行霈抱得极紧,似乎一放手左窈青就会消失一般地僵持着。 外面的嘈杂全然虚空,他无比贪恋这一刻。 他在无边无际的梦里徘徊,明明清醒,就是醒不过来,他开始祈求自己能梦到她,却是从未梦见过。 如今她陡然闯入他的梦中,他不管下一刻,外面的刀剑声会不会闯进来,他只要这一刻,这个梦不消失。 灵台逐渐清明,他低头看向左窈青,她的发掩住了她的大半张脸,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胸膛。 他的手僵直。 不是梦。 申行霈的声音略沉, “左…窈青。” 左窈青哽咽地应了一声。 申行霈坐起身来,手搭在左窈青的肩膀上,他的表情冰冷, “你怎么在这儿。” 左窈青垂眸,没有答话。 申行霈才注意到,她那头长发,是用布带束起来的,全然一副男子打扮。 左窈青抓紧了衣角,垂头埋进他怀中。 左窈青突然而来主动的拥抱让申行霈愣了一愣。 一双杏眸含泪, “我怎么能待在长安里,不知生死地等着你。” “难道等到你马革裹尸回来,嫁给你的尸首吗。” 申行霈冷下脸,只是喃喃道, “你不该来。” 申行霈要推开她,左窈青却死死抱住。 申行霈掰开她的手,听着外面的刀剑声,想站起身来,却站不住,要倒在地上,左窈青死死抱住他,没让他倒在地上,此刻他才意识到,他的腿疼痛欲裂。 然而厚厚的绷带让人看不出他的腿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左窈青哭着揪着他的衣衫, “现在你不能上战场,若是去必死无疑。你这条腿也会废的。” 申行霈没有再动,坐在榻边,她就蹲在他眼前哭。 他很想伸手替她擦干眼泪,告诉她不要哭了。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申行霈冷着脸道,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要再待在军营里。” 外面的刀剑声和厮杀的声音,与他耳边轻轻的啜泣声一样,都在灼烧着他的心。 左窈青只是抓住他的手, “我们回长安吧。” “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 而申行霈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城墙上,沈烨将一个西青兵卒一脚踹下去,城门已经一清,满地尸体,西青鸣金收兵。 宫家军慢慢退回城中,重重关上城门。 金越的手上全是血,滑得拿不住刀,退回城中的一刻,他手上的力气松懈,那把刀坠地。 来来往往的人抬着伤兵往药帐方向走。 沈烨拍了拍金越的肩膀,道, “金越,可以啊。” 金越笑笑,谦虚地道, “借众人之力罢了。” 沈烨将刀捡起来,用袖子擦干净,放在金越脚边,金越背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沈烨道, “这场仗大煞西青,往后就算他们不撤兵,咱们也绝对输不了。” 沈烨坐在沙地上,他也没有力气了,随地想休息一会儿。 “等回去了,左冯翎大人必定引你为傲。” 金越摆摆手, “父亲当年比我意气风发得多,在这个年纪,我不过是做了百夫长,当年家父可是从一介草民,做到掌管京畿的三辅之一。只要不给父亲丢脸我就满足了。” 沈烨与金越打小认识,一个父亲是左冯翎,一个父亲是右扶风,都是三辅,关系也比旁人亲近些。 金越提起刀, “不知道楚将军何如,方才见他被引到百丈之外围攻,现在还没看见他人。” 楚冉蘅甲衣内的白衣衫都被血浸红,却是平静自持道, “我无事。” 金越闻言转过身去,看见了好端端站着的楚冉蘅。 朱小背着老李走到城门前, “你认认,哪个是你哥哥。” 老李的一条腿半截没了,被朱小背在背上,眼睛却死死盯着地上那些被搬进来的尸体。 朱小感觉到自己的背湿了,他忙吼道, “老李!” “别哭,哭了看不清楚!” 老李只是死死咬牙,眼睛里依旧被泪水朦胧。 朱小背着老李,对着一个个尸首弯下腰去,让老李看清楚那些尸首的脸。 “这个是不是?” “这个?” 朱小把尸首翻过来, “这个呢?” 朱小一次次背着老李蹲下站起来,碰上脸血肉模糊的,还用自己的衣摆去擦那些尸首的脸,让老李看清楚。 老李咬着牙,说不出话来,一遍遍在朱小背上摇头,朱小转过头去看老李的动作。看他是在摇头还是点头。 朱小沉着声,苦口婆心地安慰道, “老李,咱们不急。慢慢找。” “可能你哥哥只是忙着治伤或者搬伤兵才没去找你。” “他很可能还活着,你看,这里不是都找不到……” 还没等朱完,他明显感觉到背上的朱小在拼命地挣脱,朱小忙松手把老李放下来,老李爬着,猛地扑到一个尸首上, 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吼响在耳边,搅得人心滴血, “哥——” 老李两只手捧着尸首被血溅得看不清肤色的脸, “哥!” 朱小茫然无措地站在一边,看着老李撕心裂肺地哭喊。 老李拼命地用自己的衣衫去擦干净长兄脸上的血,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 停下来才发现,长兄脸上有一道从太阳穴划到鼻根的伤疤,划破了眼眶露出了小部分白眼球,皮肉全部翻出来。被血全部掩盖住,那些血像是烙印在长兄脸上的一样,根本擦不掉。 老李的手冰冷,眼泪夺眶而出,像是怕弄疼长兄一般,他擦拭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 眼泪滴在长兄脸上,滑下来,却变成了血色。 像是长兄泣下的血泪一般。 长兄好像还在眼前,他看见长兄穿着喜服和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成亲,看见百日礼上,长兄满面带笑地拿着拨浪鼓逗自己的孩子。看见长兄束发参军,他年纪尚小,跟在后面喊长兄不要走的哭泣的样子。长兄只是用粗砺的手掌替他擦眼泪, “站起来,不要哭,男儿生来就该带三尺之剑,争不世之功。” 眼泪滑过老李沧桑的面庞,长兄,再也不能替他擦眼泪,告诉他一句,站起来了。 山河故人入我梦(2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周围的人都不忍往老李的方向看。 一家两个儿子,一长一幼全部参军,小的没了腿,这辈子不能走路了,大的更是命丧沙场。 这样的悲剧在沙场时时上演,他们没有心力再去被动摇了。 楚冉蘅站在那里看着老李,似乎看得见多年前,那个瘦小的少年在一片被火燃尽的废墟里找自己的亲人的模样。 废墟里只有尘和灰,没有他的亲人。 定王府的牌匾被烧得残缺大半,他就兜兜转转,执拗地在那片废墟里找了许久,从清晨到天黑。 一遍遍地喊,父亲,母亲,叔父,长兄。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刮过耳边的呼呼风声。 自此之后,他一个人,就是一个家族。 没有人替他温粥,也无人燃起一盏灯等他回家。 楚冉蘅眸色深沉,却是缓缓闭上眼,将往事皆拋,转身离开,不再看了。 药帐里来来往往伤兵无数,甚至还有人故作嬉笑地在聊天,但时不时停下,咬牙忍痛的动作却暴露了他们的真实感受。 “我这次可是斩了三个。” “我比你多!” “我一屁崩你二里地!” “我还——嘶——” 宫长诀把伤药撒在伤口上,伤兵本还在谈笑风生,却忍不住地抽疼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 宫长诀略微停顿, “我手太重了么?” 伤兵忙道, “重?重个屁,这么点小伤,老子还不至于哭爹喊娘。” 虽然话语粗俗,宫长诀也知道是在抚慰她,让她别惊慌。 “你别说,金书生那小子有点能耐啊!” “整日里没事儿的时候嘴里就念念叨叨,说话做事磨磨唧唧的,没想到这次竟然干脆利落地就取了西青副将的首级。” “我还没摆上阵呢,他就已经把首级扔出去了。” “你看看那些西青人吓的,居然被自己将军的首级吓成这样,眼睁睁看着金书生砸下来了,还让自己将军的首级抢地丢人,果然是粗鄙之国,连点战友情谊,对将领的恭敬之心都没有。” 宫长诀将绷带剪断, “小心别沾水。” 她站起来,走到另外一个伤兵面前,蹲下身子去给伤兵剪开和伤口粘在一起的衣衫。 “水。” 旁边的人将水瓢递给宫长诀,宫长诀用水沾湿了帕子,盖在粘着伤口的布上,不多时便将布揭了起来。 布上粘着血液和皮肉,纵使是用水浸润过慢慢揭起来,伤兵也已经忍不住面部狰狞起来,龇牙咧嘴。 宫长诀额上冒汗,小心翼翼地给伤兵处理伤口。 周围人还叽叽喳喳地聊天, “别看金书生娘们唧唧的,做起事来是真的利落。” “这回他被升百夫长,我算是服气了。” “小觉大夫,别怕,我不疼。” 宫长诀小心翼翼撒着手上的药粉,药粉撒上去必然刺痛,被撒药的伤兵反倒安慰她。 “男人有点伤疤才好看呢,我前几次都没受伤,有这一条疤证明我来沙场走过一遭了,这伤没白受。” 旁边的人应声, “就是,小大夫别这么小心,手重点,真男人无所畏惧。疼不死他!” 宫长诀却愈发握紧了上药的木片,小心翼翼给受伤的兵卒上药。 李素在旁边将烈酒撒在另一个伤兵肚子上,伤兵顿时大叫一声。 李素皱眉,冷冰冰地道, “疼?” 那个伤兵看着李素凶狠如斯的面色,结结巴巴道, “不,不疼。” 李素闻言,垂下头,把凝血散一把撒在伤口上上,毫无怜惜之意,伤兵的面色简直狰狞。 伤兵不过二十,眉目清秀,肚子上被隔着盔甲捅了一刀,幸亏只伤及皮肉, 李素手脚迅速地给他处理完伤口就开始下一个。 旁边的人笑, “陆小子,还好穿了盔甲,否则这一刀下去就是个对穿。你之前还嫌盔甲重,穿不住,现在知道盔甲有多重要了吧。” 陆文夕清秀玉白的面色微赫,染上绯红, “倒也不是嫌重,我穿得住,只是不方便而已。” 陆文夕挣扎着想坐起来,李素反手将他按下, “别起来。” “躺着!” 李素的手温软,落在陆文夕肩膀上。温热轻软的触感在陆文夕肩上蔓延,他不自觉地红了耳根。 李素凑近了才发现陆文夕脖颈上还有几处小伤口,忙取过药给陆文夕处理,轻声道, “别动。” 陆文夕的姿势有些别扭,手也不知道往哪放。 李素低下头,一点点给他擦干净血渍。 与方才撒药时不同,她的动作极轻柔,陆文夕能闻见她身上的皂香味,隐隐约约是一股茉莉的味道,带着几分理不清楚的药草香气,让人不由得想多闻一会儿。 陆文夕红着脸,这个大夫怎么…这么香。 李素仔细清理了伤口,因为伤在脖颈上,所以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处理不当给陆文夕造成新的伤势。 李素凑近了一点,陆文夕下意识慌乱地退后了一点。 他能看得见她脸上的细小绒毛,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不像他们这些兵将一样,总是灰头土脸的。军营里的其他大夫也这么干净清爽吗? 陆文夕的眸光落在祝大夫身上。 祝大夫一身的血和泥,头发胡乱乱地束起来,因为时间不够而没来得及穿好的衣服衣襟凌乱。一张脸瘪起来,看着伤兵的伤势,两条眉毛几乎要重叠到一起。 李素的指尖抵在陆文夕脖颈上,声音清冷, “别动。”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脖颈上,陆文夕顿时僵住了身子。 旁边的伤兵道, “陆小子,你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吗,等咱们回营州了,你可要请啊。” 周围人大笑, “算了吧,就算他请你喝,他不喝有个什么意思。” “谁不知道陆小子不喝酒,碰到酒就腿打颤,怕不是上辈子和酒结了什么仇。” “陆小子还是个孩子呢,你好意思让孩子请你喝酒。” 陆文夕忙道, “我请,我请,到时候咱们营州的回去了,我都请!” 他反驳得急切,以至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地咳嗽起来,面色涨的通红。 周围人大笑, “那可就这么说定了啊。” “营州的,六营的陆小子说请全营州的喝酒!” “到时候可别忘了来啊!” 李素直起腰来,收起绷带的时候若有似无地看了陆文夕一眼,陆文夕察觉到她一闪而过的视线,不自觉地有片刻的紧张。 李素蹲下身来,给那个起哄要请喝酒的伤兵脱了鞋,那个伤兵登时龇牙咧嘴, “疼疼疼…” “李大夫你轻点!” 李素将伤兵高高肿起的脚抬起来,架在一旁, “方才说要喝酒的时候不是挺英勇的吗。” 李素将伤兵的脚猛地用力掰正,她的力太小,导致并没正位,伤兵的面部表情已经扭曲,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素又猛地掰了一下,伤兵一声猪叫响起,这回终于正位了。 周围人大笑, “刚刚还起哄得挺大声的,现在怎么了,怂了?” 伤兵梗着脖子,面胀得通红, “我…哪有!” “是这风凉!药帐帘帐没拉,冷死我了!” “哈哈哈!” “你傻了不成!” “刚刚哪来的风。” 李素静静地垂下头,一缕发丝从她额顶垂落,陆文夕呆呆地看着她,一张玉白的面粉红。 李素抬眸,恰向陆文夕的方向看过来,陆文夕像做贼一样,忙把头转了回去。 李素道, “就你们这些伤,不养个十天半个月都别想着上战场,酒更是三个月不能碰,还想等休战了之后喝酒,痴人说梦。” 李素的面色冷冰冰的,语气也疏淡冷漠,可是陆文夕竟是从她平直的语调中听出几分维护。 该是怕他受人欺负讹诈吧。 虽然他并不在意这些,但她的态度却让陆文夕心头一暖。他盯着李素看, 原来男子中也有心思这般细腻之人, 陆文夕的心不禁跳的有点快。他别看视线,不敢再去看李素,却又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瞄她。 依旧是那般安静冰冷的侧脸,生着一副厌世相,总有一种傲然的感觉。只是和她的气质结合到一起,却是无比让人觉得舒服。 陆文夕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只觉得她的安静与这吵闹的药帐格格不入,那双洁白无瑕的手不应该在涂药膏,而是应该握笔绘丹青。 宫长诀洗了手,正准备继续给伤兵清理伤口,口中还道, “小左今日怎么不见人影,此刻可是最忙的时候。人人都团团转,一个恨不得变成两个用。” “祝大夫,你可知小左去哪里了?” 祝大夫叹了一口气, “唉,不知道不知道,我都焦头烂额了,别问我。” 宫长诀正欲问李素,还未开口,一个人就进了药帐,高大的身影挡了大半的光。 宫长诀抬眸去看,却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猛地低下头,不让自己的脸暴露出来。 楚冉蘅走到一个百夫长面前,将一个盒子交给百夫长, “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百夫长沉默了一刻,才缓缓接过来, “爹,你还是没能回来。” 年轻的百夫长眼中慢慢噙满了泪水。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2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周围的人都不忍往老李的方向看。 一家两个儿子,一长一幼全部参军,小的没了腿,这辈子不能走路了,大的更是命丧沙场。 这样的悲剧在沙场时时上演,他们没有心力再去被动摇了。 楚冉蘅站在那里看着老李,似乎看得见多年前,那个瘦小的少年在一片被火燃尽的废墟里找自己的亲人的模样。 废墟里只有尘和灰,没有他的亲人。 定王府的牌匾被烧得残缺大半,他就兜兜转转,执拗地在那片废墟里找了许久,从清晨到天黑。 一遍遍地喊,父亲,母亲,叔父,长兄。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刮过耳边的呼呼风声。 自此之后,他一个人,就是一个家族。 没有人替他温粥,也无人燃起一盏灯等他回家。 楚冉蘅眸色深沉,却是缓缓闭上眼,将往事皆拋,转身离开,不再看了。 药帐里来来往往伤兵无数,甚至还有人故作嬉笑地在聊天,但时不时停下,咬牙忍痛的动作却暴露了他们的真实感受。 “我这次可是斩了三个。” “我比你多!” “我一屁崩你二里地!” “我还——嘶——” 宫长诀把伤药撒在伤口上,伤兵本还在谈笑风生,却忍不住地抽疼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 宫长诀略微停顿, “我手太重了么?” 伤兵忙道, “重?重个屁,这么点小伤,老子还不至于哭爹喊娘。” 虽然话语粗俗,宫长诀也知道是在抚慰她,让她别惊慌。 “你别说,金书生那小子有点能耐啊!” “整日里没事儿的时候嘴里就念念叨叨,说话做事磨磨唧唧的,没想到这次竟然干脆利落地就取了西青副将的首级。” “我还没摆上阵呢,他就已经把首级扔出去了。” “你看看那些西青人吓的,居然被自己将军的首级吓成这样,眼睁睁看着金书生砸下来了,还让自己将军的首级抢地丢人,果然是粗鄙之国,连点战友情谊,对将领的恭敬之心都没有。” 宫长诀将绷带剪断, “小心别沾水。” 她站起来,走到另外一个伤兵面前,蹲下身子去给伤兵剪开和伤口粘在一起的衣衫。 “水。” 旁边的人将水瓢递给宫长诀,宫长诀用水沾湿了帕子,盖在粘着伤口的布上,不多时便将布揭了起来。 布上粘着血液和皮肉,纵使是用水浸润过慢慢揭起来,伤兵也已经忍不住面部狰狞起来,龇牙咧嘴。 宫长诀额上冒汗,小心翼翼地给伤兵处理伤口。 周围人还叽叽喳喳地聊天, “别看金书生娘们唧唧的,做起事来是真的利落。” “这回他被升百夫长,我算是服气了。” “小觉大夫,别怕,我不疼。” 宫长诀小心翼翼撒着手上的药粉,药粉撒上去必然刺痛,被撒药的伤兵反倒安慰她。 “男人有点伤疤才好看呢,我前几次都没受伤,有这一条疤证明我来沙场走过一遭了,这伤没白受。” 旁边的人应声, “就是,小大夫别这么小心,手重点,真男人无所畏惧。疼不死他!” 宫长诀却愈发握紧了上药的木片,小心翼翼给受伤的兵卒上药。 李素在旁边将烈酒撒在另一个伤兵肚子上,伤兵顿时大叫一声。 李素皱眉,冷冰冰地道, “疼?” 那个伤兵看着李素凶狠如斯的面色,结结巴巴道, “不,不疼。” 李素闻言,垂下头,把凝血散一把撒在伤口上上,毫无怜惜之意,伤兵的面色简直狰狞。 伤兵不过二十,眉目清秀,肚子上被隔着盔甲捅了一刀,幸亏只伤及皮肉, 李素手脚迅速地给他处理完伤口就开始下一个。 旁边的人笑, “陆小子,还好穿了盔甲,否则这一刀下去就是个对穿。你之前还嫌盔甲重,穿不住,现在知道盔甲有多重要了吧。” 陆文夕清秀玉白的面色微赫,染上绯红, “倒也不是嫌重,我穿得住,只是不方便而已。” 陆文夕挣扎着想坐起来,李素反手将他按下, “别起来。” “躺着!” 李素的手温软,落在陆文夕肩膀上。温热轻软的触感在陆文夕肩上蔓延,他不自觉地红了耳根。 李素凑近了才发现陆文夕脖颈上还有几处小伤口,忙取过药给陆文夕处理,轻声道, “别动。” 陆文夕的姿势有些别扭,手也不知道往哪放。 李素低下头,一点点给他擦干净血渍。 与方才撒药时不同,她的动作极轻柔,陆文夕能闻见她身上的皂香味,隐隐约约是一股茉莉的味道,带着几分理不清楚的药草香气,让人不由得想多闻一会儿。 陆文夕红着脸,这个大夫怎么…这么香。 李素仔细清理了伤口,因为伤在脖颈上,所以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处理不当给陆文夕造成新的伤势。 李素凑近了一点,陆文夕下意识慌乱地退后了一点。 他能看得见她脸上的细小绒毛,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不像他们这些兵将一样,总是灰头土脸的。军营里的其他大夫也这么干净清爽吗? 陆文夕的眸光落在祝大夫身上。 祝大夫一身的血和泥,头发胡乱乱地束起来,因为时间不够而没来得及穿好的衣服衣襟凌乱。一张脸瘪起来,看着伤兵的伤势,两条眉毛几乎要重叠到一起。 李素的指尖抵在陆文夕脖颈上,声音清冷, “别动。”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脖颈上,陆文夕顿时僵住了身子。 旁边的伤兵道, “陆小子,你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吗,等咱们回营州了,你可要请啊。” 周围人大笑, “算了吧,就算他请你喝,他不喝有个什么意思。” “谁不知道陆小子不喝酒,碰到酒就腿打颤,怕不是上辈子和酒结了什么仇。” “陆小子还是个孩子呢,你好意思让孩子请你喝酒。” 陆文夕忙道, “我请,我请,到时候咱们营州的回去了,我都请!” 他反驳得急切,以至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地咳嗽起来,面色涨的通红。 周围人大笑, “那可就这么说定了啊。” “营州的,六营的陆小子说请全营州的喝酒!” “到时候可别忘了来啊!” 李素直起腰来,收起绷带的时候若有似无地看了陆文夕一眼,陆文夕察觉到她一闪而过的视线,不自觉地有片刻的紧张。 李素蹲下身来,给那个起哄要请喝酒的伤兵脱了鞋,那个伤兵登时龇牙咧嘴, “疼疼疼…” “李大夫你轻点!” 李素将伤兵高高肿起的脚抬起来,架在一旁, “方才说要喝酒的时候不是挺英勇的吗。” 李素将伤兵的脚猛地用力掰正,她的力太小,导致并没正位,伤兵的面部表情已经扭曲,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素又猛地掰了一下,伤兵一声猪叫响起,这回终于正位了。 周围人大笑, “刚刚还起哄得挺大声的,现在怎么了,怂了?” 伤兵梗着脖子,面胀得通红, “我…哪有!” “是这风凉!药帐帘帐没拉,冷死我了!” “哈哈哈!” “你傻了不成!” “刚刚哪来的风。” 李素静静地垂下头,一缕发丝从她额顶垂落,陆文夕呆呆地看着她,一张玉白的面粉红。 李素抬眸,恰向陆文夕的方向看过来,陆文夕像做贼一样,忙把头转了回去。 李素道, “就你们这些伤,不养个十天半个月都别想着上战场,酒更是三个月不能碰,还想等休战了之后喝酒,痴人说梦。” 李素的面色冷冰冰的,语气也疏淡冷漠,可是陆文夕竟是从她平直的语调中听出几分维护。 该是怕他受人欺负讹诈吧。 虽然他并不在意这些,但她的态度却让陆文夕心头一暖。他盯着李素看, 原来男子中也有心思这般细腻之人, 陆文夕的心不禁跳的有点快。他别看视线,不敢再去看李素,却又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瞄她。 依旧是那般安静冰冷的侧脸,生着一副厌世相,总有一种傲然的感觉。只是和她的气质结合到一起,却是无比让人觉得舒服。 陆文夕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只觉得她的安静与这吵闹的药帐格格不入,那双洁白无瑕的手不应该在涂药膏,而是应该握笔绘丹青。 宫长诀洗了手,正准备继续给伤兵清理伤口,口中还道, “小左今日怎么不见人影,此刻可是最忙的时候。人人都团团转,一个恨不得变成两个用。” “祝大夫,你可知小左去哪里了?” 祝大夫叹了一口气, “唉,不知道不知道,我都焦头烂额了,别问我。” 宫长诀正欲问李素,还未开口,一个人就进了药帐,高大的身影挡了大半的光。 宫长诀抬眸去看,却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猛地低下头,不让自己的脸暴露出来。 楚冉蘅走到一个百夫长面前,将一个盒子交给百夫长, “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百夫长沉默了一刻,才缓缓接过来, “爹,你还是没能回来。” 年轻的百夫长眼中慢慢噙满了泪水。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2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宫长诀将脸垂下,阴影落在她的面上,遮住了她的面容。 楚冉蘅若有似无地向她的方向看过来。 宫长诀似乎能感觉到那眼神如有实质,在她背后灼烧着她, 似乎马上他就要发现她一般。 周围人大笑 “这回回去,郑长生定能娶到媳妇了。” “那可难说,以往都快娶到了都能跑,谁知道现在呢。” “哈哈哈,你们这是存心要气他。” 笑语响在宫长诀耳边,而她却不敢有所动作,更不敢出声,一直维持着给伤兵上药的举动。 她面前的伤兵见她已经给自己的伤口上了许久的药了,伤口上都堆积了厚厚一层药粉,伤兵忙道, “小觉大夫,这伤上成这样已经行了吧,再上怕是浪费药啊。” 宫长诀忙凝神,见眼前伤兵的伤口果然上面有一大堆药,她确实撒的太多了。 但她若是离开眼前这个伤兵,必然要有动作,有动作就可能会被发现。 她不能出言拒绝,出言很有可能被世子认出她的声音。可她更不能有任何动作。 宫长诀僵在原地,伤兵见她呆立着不动,又道了一声, “小觉大夫,你怎么了?” 宫长诀闻言,更垂下头,极低声道, “我没事。” 她额上冒汗,握着布巾的手缓缓攥紧。 直到楚冉蘅那个方向响起了脚步声,宫长诀才肩膀一松。 汗已经从额上顺着脸颊流下。 她站起身来,侧脸一晃而过,背后淡淡响起的声音却如同惊雷一般, “楚将军,您怎么在这儿?” 朱小关切道, “将军受伤了吗?” 楚冉蘅不回答,只是盯着宫长诀的后背。 整个药帐中气氛一瞬有些诡异,楚冉蘅盯着宫长诀的背影毫不动弹,而宫长诀也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周遭人安安静静的,或是专心于自己手中的事情,或是看着这副奇怪的画面。 宫长握着白布巾的手冰凉僵直。 朱小毫无察觉,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物件,道, “楚将军,您回主帐的时候,能不能把这个也带回主帐,想来是哪个弟兄遗落的,一看就是妻女让带在身上的,这会儿丢了必然心急,您找个时间问问弟兄们可好?” 楚冉蘅的视线缓缓落在朱小手中的结穗上。 暗红色的丝线缠绕成结,自下到上编织而成,正是他最熟悉的编结方式。 宫长诀面上煞白。 她知道,朱小手中拿着的,可能就是她不久之前遗落的不疑结。 朱小把那个不疑结拿到了他的面前,他怎么会不知道那是谁遗落的。 宫长诀僵直着脊背,甚至都不敢转回头去。 楚冉蘅伸出手,接过那个不疑结,淡淡道, “不必问,我知道这是谁遗落的。” 他面色凝重,声音清冷,似乎簇拥着凝重与哀凉。 楚冉蘅看着手中的不疑结, 上次,李望喝醉时,自他袖中掉出一个暗红色的结穗来,他就坐在旁边,本欲替李望捡起来,却没想到李望像受了刺激一般忙把那个结穗一把捡起来。 他都还没有完全看清楚那个结穗生的什么样子,李望就已经把结穗紧紧握住,站起身来离开。 当时未觉,如今见到眼前这结穗,他已然明白李望急急忙忙将结穗捡起不让他看见的缘故。 因为这结穗,是长诀的。 所有不能让他看见。 也因为他是长诀的未婚夫婿,所以李望不敢让他知道这份不敢暴露于明光下的心思 这条不疑结,他也有一条,且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从不敢遗忘。但楚冉蘅无法想象,有另一个人,也带着一模一样的不疑结与他日日同进同出。对宫长诀怀揣着同样的心思。 楚冉蘅握紧那条不疑结,修长的手指指结泛白。 不疑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是不疑结的含义,而李望拿到这条不疑结,长诀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相赠的? 难道与送给他的时候一样吗。 可他相信长诀不会这么做,若是如此,李望又是如何拿到她的不疑结的? 楚冉蘅沉着面色,转身离开。 在他离开的一霎那,她猛然瘫倒在地。 艰涩地呼吸着,还好…还好世子没有发现自己。 楚冉蘅自药帐中出来,手中握着那结穗,径直就往右主帐去了。 那结穗在他手中有千斤重,似乎拿着的并不是结穗,而是重千钧的物事。 楚冉蘅抬手撩起帘帐,淡淡道, “李将军。” 李望桌前正摆了饭,准备用饭,见楚冉蘅来,李望道, “定王来寻我可是有事?” 楚冉蘅将结穗收在袖中,面上冰冷沉寂, “有。” 他坐在了李望对面,抬手替李望倒满酒, “有一件事,想问问李将军。” 楚冉蘅拿着的虽是做工粗糙的酒壶,却如拿着细白茶盏一般姿态清雅,不疾不徐。 李望看着楚冉蘅斟酒,一身气场沉寂凝重,似乎下一刻就会有风雨爆发,眼前这是着斜风细雨,平缓轻松。 李望道, “定王殿下想问什么?” 楚冉蘅侧脸轮廓分明,眉眼凉薄, “李将军知不知道,西北有一种结穗,唤不疑结。” 李望不解道, “定王殿下何故有此一问?” 楚冉蘅将酒壶放在桌上, “只是忽而想起罢了。” 李望见楚冉蘅这副模样,心中暗杵,只觉得楚冉蘅话中有话,可他偏偏猜不透楚冉蘅想要说什么。 李望道, “定王殿下可是要与我说什么?” 风声在外,飕飕声不止,萧索冰冷。 楚冉蘅道, “李将军可有心上人?” 楚冉蘅抬起眸来,那双淡漠的眼中此刻眸色如墨,深邃得能将人吸噬进去。透着几分肃杀的威胁之意,李望无由来从那双眸中看到几分起伏隐藏的杀机。 李望心中咯噔一声。 他握紧了袖子,袖中,是那个宫长诀编了一半的凯旋结。 他……自然有。 但他的心上人,就算与世人说遍,只怕也不能与楚冉蘅说, 因为那是楚冉蘅的妻。 纵使未婚妻,也是妻。 李望沉默半晌,心跳的极快。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何回答。 许久之后,李望才回答, “没有。” “末将未曾有心上人。” 他说出口的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他面色僵硬,抬眸与楚冉蘅对视那一瞬,他竟只想躲。 楚冉蘅忽然笑了一声,玉白的面上浅笑轻逸,而在李望眼中,却看出几分嘲讽之意。 一向在长安中光风霁月,与他全然不是一路人的楚世子,原来也会有这种表情。 与楚冉蘅鲜少的接触,他只能感觉到楚冉蘅喜怒不形于色,与人冷淡疏远得如同千里之外一般。 而今,他对自己露出了这种表情,只能说明楚冉蘅已经知道了什么。 楚冉蘅道, “李将军,有些东西,你不该留着,更不该拿着。” 李望攥紧了袖口,里面的凯旋结被他摁得变形。 楚冉蘅冷冷道, “有些人,你也不该看,不该想。” 李望听着楚冉蘅的话, 忽生出几分不服之意,眼前,他非要畏缩不前么? 未婚妻……未曾板上钉钉的事情,楚冉蘅凭什么如此擅专? 李望咬咬牙,回看着楚冉蘅, “如果,我非要看,也非要想呢?” 李望袖中的凯旋结几乎灼烧得他心头发烫。 男未婚女未嫁,为何他就非要这样被逼着后退一步,因为楚冉蘅与她已有婚约?因为忌惮宫将军? 可孟华文也曾经与她有过婚约,还不是就此作罢?宫将军亦是一向提拔他的长辈。 他有什么低人一等的? 楚冉蘅的眸子眯得细长,那双眸中的冷意初绽,他反手抓住李望的领子,冷声道, “李望,你敢再与本王说一遍么?” 李望反推他,掀开了桌板,饭菜酒水统统砸在地上,撒了一片。瓷器碰碎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刺耳,李望一只手摁在楚冉蘅的胸膛上,两人连连后退几步,推倒了烛台,李望双眸通红, “楚冉蘅,你是天之骄子,可她要嫁给谁,就必须要任由你处置么?” 楚冉蘅眸中冰冷刺骨,声音凉薄, “我和她的事情,与你何干!” 楚冉蘅手肘一撞,将李望摁在地上,眸色嗜血, “李望,你拿着那结穗的时候,妄想的是我的妻!” “你可曾想过你这般行径有多龌龊可耻!” 李望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爆起来, “我龌龊!我可耻?你用她和其他两个男子作赌,用她来做赌约的时候就不可耻?你明明与她有婚约,却让她被水性杨花这般的流言包围,你难道就不可耻!” “每每我听见这些消息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真想杀了你!” 楚冉蘅死死地掐住李望的脖子,玉白的面死寂如寒潭,一字一句地缓缓道, “我和她之间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置喙吗!” 李望瞪着楚冉蘅,眼中暴怒通红, “你与她?你有什么资格说你与她,你明明就在长安,却硬生生看着这一切发生而不去保护她,你就在她身边,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未为她做过哪怕一件减轻她负担的事情。她被世人苛责的时候,被新帝和西青皇子为难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25)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宫长诀盯着楚冉蘅面上的伤,楚冉蘅垂眸, “小伤而已。” 楚冉蘅面色冷冽,方才生气的微愠还未散去,他认真道, “虽然在这里见到你,我很欢喜。” “但你也必须离开这里。” 楚冉蘅将那个不疑结交到宫长诀手中, “明天就走,去暗阁也好,去营州也好,总之不能留在青州。” 楚冉蘅轻声道, “长诀,离开这里,只有你不在这,我才能够安心。” “否则我日日上战场杀敌时,只怕眼中看不见刀光剑影,满脑子都在害怕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出事。” 宫长诀认真且执拗, “如今战事将休,为何不能留。” “我要等你一起回长安。” 楚冉蘅答道, “若你不愿回去,我只能日日跟在你身边。你来此,是想见我消磨殆尽意志吗?” 宫长诀垂眸。 李望握着楚冉蘅的剑,出现在楚冉蘅对面不远处,看着楚冉蘅。 李望一手是自己的剑,一手是楚冉蘅的剑。 他冷冷地看着楚冉蘅, “楚冉蘅,独我一人用剑不公。” “今日,若我再输给你,从今往后,宫长诀的事情,我再不纠缠。” 楚冉蘅面上如挂寒霜。宫长诀骤然听见自己名字,她转过身,看向李望。 她的面容暴露在李望眼前,李望抬起的握着剑的手停在半空。震惊地看着宫长诀。 宫长诀不解,又转回头去看楚冉蘅,而楚冉蘅并未看她,只是冷冷地盯着李望。 两人皆沉默且面色僵硬冷冽。 宫长诀想起李望之前疑似心悦她的事情。 她瞳孔中情绪颤抖,看看冷冰冰对峙的两个男人。 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楚冉蘅脸上的伤,连血都还没有止住,李望就拿着剑追上来。 这之前发生过什么,宫长诀不难猜到几分。 李望上前,看着宫长诀,面色阴翳带着怒气, “你为何在此。” 宫长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之际,却被楚冉蘅一把拉到身后,楚冉蘅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宫长诀,冷冽道, “有什么话,与我说。” 李望抬眸盯着楚冉蘅, “与你说什么?” “说了,你就能从道貌岸然是伪君子变成真君子吗?” “你任由她在长安被欺辱的事实,难道就能改变吗?” 闻言,宫长诀诧异地一抬眸。 楚冉蘅冷声道, “我与她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置喙。” 李望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宫长诀觉得眼前这气氛似乎一触即发,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爆开。 宫长诀握住楚冉蘅的衣衫一角,从楚冉蘅背后出来,静静地看着李望, “李将军,我有事要与你说。” 楚冉蘅皱眉看向她,宫长诀却是对他安抚地一笑, “没关系的,我马上就回来,可好?” 她扯了扯楚冉蘅的衣角,这般亲昵撒娇的模样,落在李望眸中格外刺目。 只是李望自看见她便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自处。 宫长诀松了手,走到李望面前,隔了几步距离,宫长诀面色淡然,轻声道, “李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望收起剑,先行一步。 宫长诀跟上了李望的脚步。 她回头看了一眼楚冉蘅,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似乎下一秒就会生气发怒。眉眼都结着寒冰。 宫长诀转回头,跟着李望,到了一处少有人经过的地方。 宫长诀站定脚步,叫住李望, “李将军。” 李望也跟着停下脚步。 宫长诀面色严肃,未有丝毫笑意,虽然淡然谦恭,却不苟言笑, “李将军,我一直有一个猜想盘桓在心上。” “不知道你是不是…” 李望打断她,坚定道, “是。” 她没说完,他就急着接话。 李望硬朗俊阔的面庞上神色认真,染着几分绯红, “我心悦你。” 宫长诀的话死死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李望的眸光一向直率不避讳,如今,看着她却是令她感到无比陌生的温柔, “我会用尽我的全力护你。” “若你不喜欢眼前的一切,尽然可以有自己选择的机会,何必管顾世人眼光。” 宫长诀淡淡反问道, “若是挡着我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 李望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你若不喜欢,只要告诉我一声,我必然拼了命替你做成,无论成败,所有责任骂声都由我一个人来扛。” 宫长诀眸光微微与李望错开,略是错愕,她对李望的回答有些意外。 他的眼神灼热而坚定,她只觉得滚烫不自在。 李望上前一步, “若你不喜欢眼前这一切,哪怕最后你与我无缘,我也会替你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宫长诀低着头,两人就在咫尺之间,他低下头就可以看见她细白修长的脖颈。 宫长诀悠悠道, “既然如此,我有一件事情,只怕要与李将军说清楚。” 宫长诀抬眸,直视着李望的眼睛, “我会嫁给定王,外界如何流言纷纷,百般误会,我都不会更改我此时的意念” 李望的心一沉,傍晚的风此刻只让人觉得寒凉十分。他黑色的宽大衣衫被风吹得拍打在身上,像薄刃一般。 宫长诀那双如春水倾流明媚的眸中,此刻只有疏离和淡漠, “这一场婚约是我苦苦求来的,倘若不能嫁给他,我失去的绝不仅仅是一场婚约而已,你是外人,不知道这场婚约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 “它不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生,而是因为我,因为宫长诀这个人才存在。” “定王没有任由我在长安被人欺辱,这一点,我不希望有人误会他。” “李将军,你并非权贵出身,所以不明白权势斗争这轻飘飘四个字对这万里江山来说,意味着什么。” “有时候,你们在战场上搏杀得再拼命,也不如权势中心的人三两句话兜转迂回有用。我在长安近来发生的这一切,全都是权宜之计,若没有定王与我这般赌约,你们得不到稍作修整的时间,不可能能看到入境西青退兵,也不会有西青京城之中那些埋伏好的暗兵劫持启帝全然出动的局面。” “他护我,一直护得很好。” 风将宫长诀的碎发吹起,缭绕在她脸颊边, “我此生最看重的不是我的清白名声,不是我的性命,也不是所谓的我要嫁给谁,要在后宅之中如何谋划。” 她眸中的霞光流动蔓延,思想起往事百般动容 “我最看重的是宫家。” “宫家最看重的是这江山万里的黎民百姓的安定。” “只有替我守住我的家族,守住宫家代代相传的希冀,也是我的希冀,才算是真正护住了我。” “这些都是我宫长诀。” “少一分少一毫,都不是我。” 她的眸光决然,只有这一刻,李望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宫长诀。她的心思如此,他却从来都未曾了解过半分。 “定王出生入死替我做了我想做的一切,并不是你口中将我徒留在长安置之不理,任由我被流言吞没的那等无情无义之辈。” 宫长诀看着李望, “李将军,你我之间无缘,而我与定王之间的事情,唯求你念家父知遇之恩,不再插手。” 一张玉白的面光洁白皙,而那双眼睛如磨了千万遍的光滑宝石般耀眼,漆黑的瞳孔就这么直视着他,作为女子,谈起这样的话题,她没有半分胆怯与畏缩,只是清清冷冷将事实叙述一遍,无由来让李望觉得这样的感觉熟悉。 尤其是她说让他不要插手她与楚冉蘅之间的事时。那双眼睛中冷漠傲然的光,与楚冉蘅一模一样。 让李望忍不住想起楚冉蘅在主帐中揪着他的领子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 想起这话,他还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他面上的神态,那是一种清冷无情到极致的厌恶和嘲讽。 楚冉蘅让他不要插手他与她之间的事情。 而如今,宫长诀也是这么说的。 就算说辞有所不同,但是他们两人的语气神态,几乎毫无区别。 一身气度总拒人于千里之外,傲雪寒霜,不碲于他们眸中的寒凉。 李望沉默,他握着剑柄的手却越握越紧。 宫长诀道, “若是无他,我便要回去了。还希望李将军好好思考我说的话。” 宫长诀转身走了,只留李望一个人在原地呆呆地站着,那双眼睛里的不甘与凝重,如何也消散不去。 宫长诀走出没多远,就撞上了左窈青,左窈青一双眼睛红肿得要命,一看便知是刚刚在哪里哭过。 宫长诀忙拉住左窈青, “窈青,发生了什么?” 左窈青只是低下头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 “我……我无事。” 宫长诀知道左窈青这是不愿意说,但即使如此,宫长诀还是张了口道, “窈青,你我现在行动受制于人,生怕。一个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我们都知道了,商量一个对策的好,倘若你一直憋着不说,我们也没有办法帮你。”山河故人入我梦 宫长诀盯着楚冉蘅面上的伤,楚冉蘅垂眸, “小伤而已。” 楚冉蘅面色冷冽,方才生气的微愠还未散去,他认真道, “虽然在这里见到你,我很欢喜。” “但你也必须离开这里。” 楚冉蘅将那个不疑结交到宫长诀手中, “明天就走,去暗阁也好,去营州也好,总之不能留在青州。” 楚冉蘅轻声道, “长诀,离开这里,只有你不在这,我才能够安心。” “否则我日日上战场杀敌时,只怕眼中看不见刀光剑影,满脑子都在害怕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出事。” 宫长诀认真且执拗, “如今战事将休,为何不能留。” “我要等你一起回长安。” 楚冉蘅答道, “若你不愿回去,我只能日日跟在你身边。你来此,是想见我消磨殆尽意志吗?” 宫长诀垂眸。 李望握着楚冉蘅的剑,出现在楚冉蘅对面不远处,看着楚冉蘅。 李望一手是自己的剑,一手是楚冉蘅的剑。 他冷冷地看着楚冉蘅, “楚冉蘅,独我一人用剑不公。” “今日,若我再输给你,从今往后,宫长诀的事情,我再不纠缠。” 楚冉蘅面上如挂寒霜。宫长诀骤然听见自己名字,她转过身,看向李望。 她的面容暴露在李望眼前,李望抬起的握着剑的手停在半空。震惊地看着宫长诀。 宫长诀不解,又转回头去看楚冉蘅,而楚冉蘅并未看她,只是冷冷地盯着李望。 两人皆沉默且面色僵硬冷冽。 宫长诀想起李望之前疑似心悦她的事情。 她瞳孔中情绪颤抖,看看冷冰冰对峙的两个男人。 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楚冉蘅脸上的伤,连血都还没有止住,李望就拿着剑追上来。 这之前发生过什么,宫长诀不难猜到几分。 李望上前,看着宫长诀,面色阴翳带着怒气, “你为何在此。” 宫长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之际,却被楚冉蘅一把拉到身后,楚冉蘅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宫长诀,冷冽道, “有什么话,与我说。” 李望抬眸盯着楚冉蘅, “与你说什么?” “说了,你就能从道貌岸然是伪君子变成真君子吗?” “你任由她在长安被欺辱的事实,难道就能改变吗?” 闻言,宫长诀诧异地一抬眸。 楚冉蘅冷声道, “我与她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置喙。” 李望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宫长诀觉得眼前这气氛似乎一触即发,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爆开。 宫长诀握住楚冉蘅的衣衫一角,从楚冉蘅背后出来,静静地看着李望, “李将军,我有事要与你说。” 楚冉蘅皱眉看向她,宫长诀却是对他安抚地一笑, “没关系的,我马上就回来,可好?” 她扯了扯楚冉蘅的衣角,这般亲昵撒娇的模样,落在李望眸中格外刺目。 只是李望自看见她便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自处。 宫长诀松了手,走到李望面前,隔了几步距离,宫长诀面色淡然,轻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25)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宫长诀盯着楚冉蘅面上的伤,楚冉蘅垂眸, “小伤而已。” 楚冉蘅面色冷冽,方才生气的微愠还未散去,他认真道, “虽然在这里见到你,我很欢喜。” “但你也必须离开这里。” 楚冉蘅将那个不疑结交到宫长诀手中, “明天就走,去暗阁也好,去营州也好,总之不能留在青州。” 楚冉蘅轻声道, “长诀,离开这里,只有你不在这,我才能够安心。” “否则我日日上战场杀敌时,只怕眼中看不见刀光剑影,满脑子都在害怕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出事。” 宫长诀认真且执拗, “如今战事将休,为何不能留。” “我要等你一起回长安。” 楚冉蘅答道, “若你不愿回去,我只能日日跟在你身边。你来此,是想见我消磨殆尽意志吗?” 宫长诀垂眸。 李望握着楚冉蘅的剑,出现在楚冉蘅对面不远处,看着楚冉蘅。 李望一手是自己的剑,一手是楚冉蘅的剑。 他冷冷地看着楚冉蘅, “楚冉蘅,独我一人用剑不公。” “今日,若我再输给你,从今往后,宫长诀的事情,我再不纠缠。” 楚冉蘅面上如挂寒霜。宫长诀骤然听见自己名字,她转过身,看向李望。 她的面容暴露在李望眼前,李望抬起的握着剑的手停在半空。震惊地看着宫长诀。 宫长诀不解,又转回头去看楚冉蘅,而楚冉蘅并未看她,只是冷冷地盯着李望。 两人皆沉默且面色僵硬冷冽。 宫长诀想起李望之前疑似心悦她的事情。 她瞳孔中情绪颤抖,看看冷冰冰对峙的两个男人。 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楚冉蘅脸上的伤,连血都还没有止住,李望就拿着剑追上来。 这之前发生过什么,宫长诀不难猜到几分。 李望上前,看着宫长诀,面色阴翳带着怒气, “你为何在此。” 宫长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之际,却被楚冉蘅一把拉到身后,楚冉蘅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宫长诀,冷冽道, “有什么话,与我说。” 李望抬眸盯着楚冉蘅, “与你说什么?” “说了,你就能从道貌岸然是伪君子变成真君子吗?” “你任由她在长安被欺辱的事实,难道就能改变吗?” 闻言,宫长诀诧异地一抬眸。 楚冉蘅冷声道, “我与她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置喙。” 李望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宫长诀觉得眼前这气氛似乎一触即发,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爆开。 宫长诀握住楚冉蘅的衣衫一角,从楚冉蘅背后出来,静静地看着李望, “李将军,我有事要与你说。” 楚冉蘅皱眉看向她,宫长诀却是对他安抚地一笑, “没关系的,我马上就回来,可好?” 她扯了扯楚冉蘅的衣角,这般亲昵撒娇的模样,落在李望眸中格外刺目。 只是李望自看见她便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自处。 宫长诀松了手,走到李望面前,隔了几步距离,宫长诀面色淡然,轻声道, “李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望收起剑,先行一步。 宫长诀跟上了李望的脚步。 她回头看了一眼楚冉蘅,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似乎下一秒就会生气发怒。眉眼都结着寒冰。 宫长诀转回头,跟着李望,到了一处少有人经过的地方。 宫长诀站定脚步,叫住李望, “李将军。” 李望也跟着停下脚步。 宫长诀面色严肃,未有丝毫笑意,虽然淡然谦恭,却不苟言笑, “李将军,我一直有一个猜想盘桓在心上。” “不知道你是不是…” 李望打断她,坚定道, “是。” 她没说完,他就急着接话。 李望硬朗俊阔的面庞上神色认真,染着几分绯红, “我心悦你。” 宫长诀的话死死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李望的眸光一向直率不避讳,如今,看着她却是令她感到无比陌生的温柔, “我会用尽我的全力护你。” “若你不喜欢眼前的一切,尽然可以有自己选择的机会,何必管顾世人眼光。” 宫长诀淡淡反问道, “若是挡着我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 李望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你若不喜欢,只要告诉我一声,我必然拼了命替你做成,无论成败,所有责任骂声都由我一个人来扛。” 宫长诀眸光微微与李望错开,略是错愕,她对李望的回答有些意外。 他的眼神灼热而坚定,她只觉得滚烫不自在。 李望上前一步, “若你不喜欢眼前这一切,哪怕最后你与我无缘,我也会替你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宫长诀低着头,两人就在咫尺之间,他低下头就可以看见她细白修长的脖颈。 宫长诀悠悠道, “既然如此,我有一件事情,只怕要与李将军说清楚。” 宫长诀抬眸,直视着李望的眼睛, “我会嫁给定王,外界如何流言纷纷,百般误会,我都不会更改我此时的意念” 李望的心一沉,傍晚的风此刻只让人觉得寒凉十分。他黑色的宽大衣衫被风吹得拍打在身上,像薄刃一般。 宫长诀那双如春水倾流明媚的眸中,此刻只有疏离和淡漠, “这一场婚约是我苦苦求来的,倘若不能嫁给他,我失去的绝不仅仅是一场婚约而已,你是外人,不知道这场婚约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 “它不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生,而是因为我,因为宫长诀这个人才存在。” “定王没有任由我在长安被人欺辱,这一点,我不希望有人误会他。” “李将军,你并非权贵出身,所以不明白权势斗争这轻飘飘四个字对这万里江山来说,意味着什么。” “有时候,你们在战场上搏杀得再拼命,也不如权势中心的人三两句话兜转迂回有用。我在长安近来发生的这一切,全都是权宜之计,若没有定王与我这般赌约,你们得不到稍作修整的时间,不可能能看到入境西青退兵,也不会有西青京城之中那些埋伏好的暗兵劫持启帝全然出动的局面。” “他护我,一直护得很好。” 风将宫长诀的碎发吹起,缭绕在她脸颊边, “我此生最看重的不是我的清白名声,不是我的性命,也不是所谓的我要嫁给谁,要在后宅之中如何谋划。” 她眸中的霞光流动蔓延,思想起往事百般动容 “我最看重的是宫家。” “宫家最看重的是这江山万里的黎民百姓的安定。” “只有替我守住我的家族,守住宫家代代相传的希冀,也是我的希冀,才算是真正护住了我。” “这些都是我宫长诀。” “少一分少一毫,都不是我。” 她的眸光决然,只有这一刻,李望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宫长诀。她的心思如此,他却从来都未曾了解过半分。 “定王出生入死替我做了我想做的一切,并不是你口中将我徒留在长安置之不理,任由我被流言吞没的那等无情无义之辈。” 宫长诀看着李望, “李将军,你我之间无缘,而我与定王之间的事情,唯求你念家父知遇之恩,不再插手。” 一张玉白的面光洁白皙,而那双眼睛如磨了千万遍的光滑宝石般耀眼,漆黑的瞳孔就这么直视着他,作为女子,谈起这样的话题,她没有半分胆怯与畏缩,只是清清冷冷将事实叙述一遍,无由来让李望觉得这样的感觉熟悉。 尤其是她说让他不要插手她与楚冉蘅之间的事时。那双眼睛中冷漠傲然的光,与楚冉蘅一模一样。 让李望忍不住想起楚冉蘅在主帐中揪着他的领子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 想起这话,他还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他面上的神态,那是一种清冷无情到极致的厌恶和嘲讽。 楚冉蘅让他不要插手他与她之间的事情。 而如今,宫长诀也是这么说的。 就算说辞有所不同,但是他们两人的语气神态,几乎毫无区别。 一身气度总拒人于千里之外,傲雪寒霜,不碲于他们眸中的寒凉。 李望沉默,他握着剑柄的手却越握越紧。 宫长诀道, “若是无他,我便要回去了。还希望李将军好好思考我说的话。” 宫长诀转身走了,只留李望一个人在原地呆呆地站着,那双眼睛里的不甘与凝重,如何也消散不去。 宫长诀走出没多远,就撞上了左窈青,左窈青一双眼睛红肿得要命,一看便知是刚刚在哪里哭过。 宫长诀忙拉住左窈青, “窈青,发生了什么?” 左窈青只是低下头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 “我……我无事。” 宫长诀知道左窈青这是不愿意说,但即使如此,宫长诀还是张了口道, “窈青,你我现在行动受制于人,生怕。一个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我们都知道了,商量一个对策的好,倘若你一直憋着不说,我们也没有办法帮你。”山河故人入我梦 宫长诀盯着楚冉蘅面上的伤,楚冉蘅垂眸, “小伤而已。” 楚冉蘅面色冷冽,方才生气的微愠还未散去,他认真道, “虽然在这里见到你,我很欢喜。” “但你也必须离开这里。” 楚冉蘅将那个不疑结交到宫长诀手中, “明天就走,去暗阁也好,去营州也好,总之不能留在青州。” 楚冉蘅轻声道, “长诀,离开这里,只有你不在这,我才能够安心。” “否则我日日上战场杀敌时,只怕眼中看不见刀光剑影,满脑子都在害怕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出事。” 宫长诀认真且执拗, “如今战事将休,为何不能留。” “我要等你一起回长安。” 楚冉蘅答道, “若你不愿回去,我只能日日跟在你身边。你来此,是想见我消磨殆尽意志吗?” 宫长诀垂眸。 李望握着楚冉蘅的剑,出现在楚冉蘅对面不远处,看着楚冉蘅。 李望一手是自己的剑,一手是楚冉蘅的剑。 他冷冷地看着楚冉蘅, “楚冉蘅,独我一人用剑不公。” “今日,若我再输给你,从今往后,宫长诀的事情,我再不纠缠。” 楚冉蘅面上如挂寒霜。宫长诀骤然听见自己名字,她转过身,看向李望。 她的面容暴露在李望眼前,李望抬起的握着剑的手停在半空。震惊地看着宫长诀。 宫长诀不解,又转回头去看楚冉蘅,而楚冉蘅并未看她,只是冷冷地盯着李望。 两人皆沉默且面色僵硬冷冽。 宫长诀想起李望之前疑似心悦她的事情。 她瞳孔中情绪颤抖,看看冷冰冰对峙的两个男人。 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楚冉蘅脸上的伤,连血都还没有止住,李望就拿着剑追上来。 这之前发生过什么,宫长诀不难猜到几分。 李望上前,看着宫长诀,面色阴翳带着怒气, “你为何在此。” 宫长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之际,却被楚冉蘅一把拉到身后,楚冉蘅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宫长诀,冷冽道, “有什么话,与我说。” 李望抬眸盯着楚冉蘅, “与你说什么?” “说了,你就能从道貌岸然是伪君子变成真君子吗?” “你任由她在长安被欺辱的事实,难道就能改变吗?” 闻言,宫长诀诧异地一抬眸。 楚冉蘅冷声道, “我与她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置喙。” 李望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宫长诀觉得眼前这气氛似乎一触即发,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爆开。 宫长诀握住楚冉蘅的衣衫一角,从楚冉蘅背后出来,静静地看着李望, “李将军,我有事要与你说。” 楚冉蘅皱眉看向她,宫长诀却是对他安抚地一笑, “没关系的,我马上就回来,可好?” 她扯了扯楚冉蘅的衣角,这般亲昵撒娇的模样,落在李望眸中格外刺目。 只是李望自看见她便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自处。 宫长诀松了手,走到李望面前,隔了几步距离,宫长诀面色淡然,轻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2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6山河故人入我梦26) 宫长诀摇摇头, “世子,它一直在,也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一年,我反复梦见这个画面,每次都是不一样的对话,这一次,我甚至从梦里听见一个具体的人名。” 楚冉蘅僵硬地移开手, “长诀…” 宫长诀拉了拉楚冉蘅的衣角, “那个人,名叫婉儿。” “是一直陪在我身边的那个男人的妻子。” 楚冉蘅不知该如何与宫长诀开口说让她不要再纠葛于一个梦。 她说起这个梦的这一刻,这个梦于她而言也许已经不只是梦那么简单。她对这个梦认真了。 宫长诀道, “那个男人说过,他娶了陆家的女儿。” 宫长诀眼中倒映着跳跃的火光, “这才是让我觉得最恐惧的地方。” 宫长诀看向楚冉蘅,她的眼中蔓延着对未知的害怕和恐惧, “陆婉儿。” “是陆婕妤的妹妹。” “这个人真实存在,不是我梦中杜撰出来的。” 宫长诀垂下眸, “而且,我前世,也真的与此人结过梁子,我名声尽毁时,陆婉儿还说与我一面镜子照照自己的德性当时确对我有所挖苦嘲讽。” “自此我便与此人势不两立,再没有过来往。” 楚冉蘅低声道, “长诀,不要害怕,这么多的风雨我们都走过来了,何况那只是一个梦,一个并不知真假的梦。” 楚冉蘅握住了宫长诀的手,她冰冷的手被一片厚重的温热包住,空空荡荡,荒凉恐惧的心被兀地填满。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一群人拿着酒壶和酒碗往这边来, “你看,这不是有火吗,咱们就借这兄弟的火烤烤,围着喝会儿酒。” 那群人很快就走近了,为首的金越拿着酒壶的手一松。 一个酒壶嘡一声掉在地上,还好里面的酒不多,没倒出来多少。 宫长诀看着金越,也有些诧异。 一群拿着酒壶勾结搭背的男人看向了宫长诀。 “…………” 这是……这梳着姑娘发髻的人怎么就这么眼熟。 这这这,小觉大夫! 一群人竟然霎时间静默了,像是石雕一样呆在了原地。 其中一个很快反应过来,看着宫长诀,道, “小觉大夫,这是一时兴起梳了个姑娘的头型儿?” 此话一出,马上有人尬笑两声附和道, “我就说嘛,小觉大夫生得好看,扮成女人模样肯定好看。” “小觉大夫真有你的,都差点给我看懵了。” “哈哈,小觉大夫真有意思。” 宫长诀微微歪了歪头,轻笑道, “为什么我就不能是女的呢?” 此言一出,众人呆滞,不约而同看向了宫长诀旁边坐着的楚冉蘅。 视线在楚冉蘅和宫长诀之间来回瞟。 众人也是没见过这种情况, “你……你你怎么可能是姑娘,军营里不准进姑娘。” 楚冉蘅看着宫长诀这般举动,也知道她无意再瞒了,干脆不说话,任由众人胡思乱想。 楚冉蘅站起身来,伸出手, “走吧,我送你回去。” 宫长诀将手放在楚冉蘅手心里,楚冉蘅将她拉起来。 两人并肩而行,众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走远。 “什么情况这是?” “这小觉大夫…不是,小觉姑娘,也不是,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楚将军就这样和小觉大夫走了?” “楚将军不是和宫将军的长女定了亲吗?楚将军现在这算不算是……” 说话的人声音渐低,不敢说下去。 另外一个人小心翼翼地道, “要告诉宫将军吗?” 金越搂住那人的脖子,咬牙道, “你可收了这心思吧。” 众人不解, “为什么?” 金越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 “那个…就是宫将军的长女。” 旁边一个人没站稳,脚一滑摔在地上, “啥?” 旁边的人齐齐道, “你说什么?” 金越轻咳两声, “宫将军的长女闺名长诀,小觉大夫叫小觉,这个破绽,也够明显了吧。” 旁边人拍了一把金越, “金书生,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宫姑娘,万一猜错了怎么办?” 金越尬笑两声, “因为宫家长女貌如天仙,才名远扬,所以长安里到处都卖宫家长女的画像,宫家长女生的什么样子,在长安不是什么秘密。我自然也是知道宫家长女生什么模样。” “你们也看见了,就算你们把小觉大夫当成男的,也都会惊叹小觉大夫生得好,也就明白,长安人都知道宫家长女相貌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 “我知道很奇怪吗?” 周围人沉思片刻, “好像确实不奇怪。” “小觉大夫确实是我见过生得最好的姑娘。” 总有一个人发现了不妥, “但是小觉姑娘在军营里不适合吧。” “边关可是难说什么时候活到头了,女人来凑什么热闹。” “该不会是担心楚将军才来的吧。” 金越很想说是的,但他忍住了,违背本心说了句, “宫姑娘医术高超,来边关,是为了替边关减轻负担。” “必定是宫将军写信回去,说到了咱们军营里大夫不够,宫姑娘才来的。” “宫姑娘赈济灾民,亲自施粥,在长安素有美名,你们若是了解宫姑娘,就必定知道,宫姑娘不是那等子肤浅的人。” 众人闻言,一阵啧叹,果然是宫将军的女儿,心善又有胆识。 金越见众人表情,暗暗长出一口气。 宫长诀这回可欠他人情了。 宫长诀和楚冉蘅还没走到药帐,就看见远处腾来而起的火光。 熊熊大火燃起,灼烧着城墙。 楚冉蘅见了,忙道, “我得去看看。” 宫长诀点头, “快去吧。” 不少人都从营帐里面出来,火急火燎地往城墙方向跑,甚至有人直接敲起战鼓。 大半夜的,众人都被震起来,左窈青匆匆忙忙将衣衫穿好走出来,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宫长诀道, “可能是敌军夜半偷袭吧。” 李素提着一打纱布, “不完全是,西青的军队今天晚上起行,为了给我们最后一击,半夜在城墙防火,想要殊死一搏,现在城门那里其实没有西青的兵卒,但是城门被烧穿的话,若是西青趁乱攻进来,咱们也有些麻烦。” “守城门的兵卒不少,为了救火,今天晚上肯定有人被烧伤,咱们准备一下吧,等火灭了可能还得给这些伤兵处理,烧伤刻不容缓,不像刀剑伤一样可以拖拖。” 李素掀起帘帐, “进来吧。” 左窈青的眼睛红肿着,就开始按照李素的嘱咐取药,李素还没有教完左窈青怎么处理,就有人抬着一个半条腿被烧的血水横流的人进来。 李素面无表情地看过去,而左窈青被吓了一大跳。 李素马上蹲下来看伤口,伤兵咬着牙,一动不动,他腿上的皮已经被火撩得看不见肤色了。 微黄的血水不停地流下来,血肉模糊,宫长诀都不忍卒看。 李素猛地就将一大盆凉水倒在伤兵腿上,伤兵咬着牙坚持。 伤口上火辣辣的感觉被带走一部分,宫长诀马上又递上一盆水,满地的水流淌,左窈青不敢去看,只能跑着出去打水。 李素用烈酒擦干净伤口,伤口已经开始起血泡,李素一点点给伤兵擦干净,挑出沙石。 城门处。 大火灼烧着城门,许多人用水去灭火,却因为水太远,难以马上弄到,就用沙土去撒城门。 只是火势丝毫没有减小。 被烧伤的兵卒不在少数,被抬起来往药帐的方向走去。 朱小怒骂一声, “他娘的,这些西青的人都走了还不忘给我们添乱。” 金书生道, “别说没用的了,赶紧想想办法吧。” 朱小怒骂道, “想什么办法啊!沙土附不上城门,隔绝不了火势,这水又来不了多少。我看烧光算了,还管这么多干嘛。” 金越闻言,暗自念了几遍朱小的话。 沙土附不上,水难打。 金越忽然抓住朱小,激动道, “我知道怎么做了!” 金越转身跑向楚冉蘅, “将军,不要用干的沙土,用湿的,用湿的!” 楚冉蘅闻言,不过一瞬间就明白了金越的话,下令下去,很快就有人将方才打到的水全部倒在泥堆上,一群人将泥抓起来,往城门上扔,湿黏的泥土粘在门上,隔绝了火焰。 被扔到门上的泥越来越多,城门的火势逐渐控制下来。 被烤干的泥土堆积在城门下面,厚厚地堆成一座小山。 伤兵被全部转移到药帐里,城门的火也熄了,半夜来这一遭,许多人都没了睡意。 不少人跑去药帐里面帮忙。 宫长诀帮忙将一个兵卒抬到床上放着,将他的手抬起来,用绳子绑住,将绳的另一头绑在床边,叮嘱道, “不要让他去摸伤处。” 来帮忙的兵卒们看见大夫们忙里忙外,宫长诀将一个空盆子递给一个闲着的小兵, “帮忙打一盆水,多谢。” 小兵看着宫长诀,初时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而后还没走出几步就骤然震惊,转过头去看宫长诀。 小觉大夫…怎么…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小兵看着宫长诀轮廓柔美的侧脸,呆住了。 乐文 山河故人入我梦2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6山河故人入我梦 小兵的视线缓缓移到宫长诀发上,一根木簪将她的长发定住,梳的是一个简单大方的发髻,可是这个发髻,是不是出现在女子头上比较…合适一点? 但小兵莫名就觉得,这样才是对的,宫长诀这般束发毫无违和感。 宫长诀抬眸,见小兵还站在那里,忙道, “能快一些吗?只怕是急着要用,没有时间等。” 她虽然急切,却语气温柔。 小兵的心咯噔一声。 站在药帐里的人都傻了。 小觉大夫…是个女的? 他们怎么就没有发现。 小兵迷瞪了,抬起步子拿着水盆就往外走,还没走几步就摔了。 他前两天真的不是故意说哪怕小觉大夫是个男的他也要娶回家的。 现在他是在做梦吗? 这个梦可太夸张太不真实了。 旁边有人扶起小兵,小兵一路跌跌撞撞丢了魂似的往水井的方向去。 宫长诀没有注意到药帐中一片死寂。只是依旧忙着手中的事情。 几缕碎发落下,拂过她玉白的面,宛若画卷般的容貌潋滟生光,令这一室之内,众人只看得见她。 小觉大夫是女的,那…那别的大夫呢? 众看向跑来跑去的祝大夫,祝大夫的肚腩一晃一晃,一看就像是晚膳吃得很饱的样子。 众人:“……” 李素拿着药罐,推开呆立着的众人, “让让,都让让。” “别挤了,让我进去。” 李素娇小的身量在人缝中钻过去,将药罐放在床上,毫不犹豫地就将床上的人的上衣脱了个一干二净。 将药小心翼翼敷在伤患处,冷冰冰地问道, “疼不疼?” 伤兵的脸都狰狞了, “不疼。” 而后李素将速度加快,把药上了一遍,伤兵疼得龇牙咧嘴。 被火燎的地方上了这一遍药,像是要上坟一样。 众人:“……” 这药帐可能就只有小觉大夫一个女子吧。 左窈青抱着水盆进来,小心翼翼挪到宫长诀身边, “水来了。” 左窈青一直死死看着旁的地方,不敢去看伤兵的伤口。 一张小脸煞白,黑黝黝的瞳孔里尽是害怕。 众人一惊,这李大夫的学徒,好像也…众人环顾一周药帐,发现药帐之中,唯一一个身量毫无疑问是男子的就只有祝大夫,其他大夫无不是身量轻小,身高较矮。 要是照女子的标准看过去,这二十多个大夫,哪个不像姑娘? 宫长诀不知道自己凭借一己之力,让这些兵卒以为药帐中全都是男子的事,只是忙着手上的事情,楚冉蘅站在药帐门口,从人缝里看见宫长诀还顶着方才那个发髻。 而众人都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 楚冉蘅上前,众人自发让出一条路来。 “楚将军。” “楚将军” 外面的天色仍暗,但众人都知道快天亮了。 楚冉蘅蹲下身子,对宫长诀轻声道, “走吧,快天亮了。” 宫长诀头也不抬, “等我忙完。” 众人听着楚冉蘅和宫长诀这亲昵自然的语气,有些懵。 金越和他同营的人拿着烈酒进来,一看众人这情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金越同营的人道, “宫姑娘,要不就听楚将军的话,回去吧。” “是啊,趁着天没亮,现在启程正好。” 其他人听这话,面色诧异。 寻思着这意思是他们早就知道小觉大夫是姑娘? 还知道小觉大夫姓宫? 合着就只有他们不知道是吧。 宫长诀道, “早走一会儿晚走一会儿没有区别。” 朱小提着一个油纸包,走进营帐里面,戳了戳角落里一个大夫,低声暗暗道, “我给你带了肉。” 那个大夫给伤兵号完脉,就站起来,跟在朱小身后。 本来这样的画面是很正常的,谁都知道朱小和药帐里一个同姓的大夫是老乡,关系处得极好。 但就宫长诀这一下身份暴露,众人看向朱小和那大夫的目光有些揶揄。 朱小发现众人都看着他,忙将他媳妇挡在身后, “看看看,看什么看,没见过好兄弟秉烛夜谈嘛!” 一个声音幽幽道, “朱…朱姑娘?” 躲在朱小身后的人眼睛猛地睁大,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众人愕然, “朱大夫你真是姑娘啊?” 朱小背后的郑鸳面色窘迫。 朱小咳咳两声, “别看了别看了,是我媳妇儿。” 众人哗然, “朱小你不厚道啊!” “天天和我们说你没娶上媳妇,这一转眼你媳妇儿就在军营里!” “我的天,朱小,你这可过分了啊。” “怪不得你小子三天两头往药帐里跑,敢情书来看媳妇儿啊!” “怪不得朱小这么老不正经的人被朱大夫训一顿就听话了,原来是怕媳妇儿!” 众人一阵哄笑。 朱小急道, “别声张,别声张!” 要是被上面的将军们发现了要追究怎么办? 朱小刚刚说完,就发现楚冉蘅站在一边。 朱小:“……” 他走的这是什么狗屎运。 朱小颤颤巍巍道, “楚…楚将军。” 楚冉蘅面色淡淡,嗯了一声。 很快,朱小就发现,楚冉蘅身边的那个和自己媳妇儿关系甚好的小觉大夫,今日梳了个姑娘的发髻。 楚冉蘅毫不避讳地替宫长诀拨起碎发,拢到耳后。 朱小一激灵,难怪楚将军什么反应都没有,原来楚将军也把媳妇儿带过来了! 朱小登时就有了一种和楚冉蘅是一伙的感觉。 陆文夕提着两桶水进来,见众人面色怪异,他愣了一瞬,然后将水桶拎到李素面前, “水。” 李素淡淡道, “就放那儿吧。” 陆文夕又提起旁边两个空桶,准备要出去,一副忙里忙外的殷勤样。 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像炸雷一样响在耳边, “陆小子,你别告诉我们李大夫是你媳妇儿!” 陆文夕闻言,差点腿软没站住,红着脸道, “你们说什么呢!” “李大夫可是男的,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嘛!” 陆文夕的心跳得极快,都不敢回头去看李素的表情。 他确实对李大夫有点不同的感觉,但是…但是李大夫可是男的。 该不会是大家都看出他的心思了吧。 宫长诀用湿布擦擦手, “大家都散了吧,我今日天亮就走,不会影响你们,军营里不准进女子的规定我也清楚,我会和小左一起离开,不给大家添乱。” 宫长诀给众人鞠了一躬, “给大家添麻烦了。” 众人看宫长诀突然这么说,都愣了一下。 他们没有怪罪的意思,而且小觉大夫这些日子日夜无休地忙里忙外,给军营里帮了多少忙他们是有目共睹的。 何谈她麻烦他们? 左窈青和郑鸳见状,也低声道, “我也是。” “实在麻烦大家了。” 楚冉蘅道, “今日恰好要送小觉大夫离开,会派两个人送她们,如果军营里还有女子,就趁今日一并离开吧。” 许多大夫霎时竟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宫长诀沉默片刻,道, “若是要送走军营里的女子,只怕军营中的大夫就只剩三两个了。” 今日这件事,已经是瞒不住了。 药帐里能有三个女子,就能有十个二十个。 旁人对此的猜疑不会减少,女大夫迟早都会露出破绽。 这军营里的大夫死过不少,这些大夫几乎都是后来补上的,从四面八方而来。 但若是没有点原因,谁会冒险来这军营里给人治病看伤? 军医禄薄,却没有调休地每天都要做事。 若是打了败仗,敌人攻进来,还会有生命危险。 这样的条件,属实是令人避而远之的。 军营里如今却还有军医陆陆续续赶过来,为的是什么? 这些从各地远远赶过来送死送力气的大夫们,若非是有自己牵挂的人在军营里,大多都是不会来的。 而女子则在这里面占大多数。 一如宫长诀,左窈青,一如郑鸳。 众人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些动作一滞的大夫们。 难道这药帐中,一直治病救人的大夫们,竟大多都是女子? 宫长诀缓缓道, “今日的事情,想阻止也是阻止不了,但我们这些人也不能离开,若是我们离开了,军营里没有大夫,只会一团糟。” 宫长诀转过身去看楚冉蘅,缓缓道, “世子,让我们留下来吧。” 楚冉蘅面色凝重。 众人面色各异,但都明白,若是宫长诀一走,往后这些女大夫都会不得已跟着走,这些女大夫走了之后,又由谁来治病救人? 宫长诀道, “如今西青已经撤退大部分兵力,大周不至于会有很大的伤亡,西青也攻不进来,对我们而言,起码我们这些人作为大夫是安全的,不会受到性命威胁。” “你希望我们离开,不就是想要我们身处安全之地吗?” 宫长诀眸中的光坚定而温柔, “这里就是安全之地,被你们护着的我们,就是在安全的地方。” 众人闻言,心中竟不自觉地涌上一股暖流,那是被依靠被信任了的感觉。也是这段日子以来听过的最让人动容的肯定。 宫长诀道, “待你们收复青州,我们就和你们一起离开军营。” “眼前军营里,也是万万离不得大夫的。”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27)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陈碌看着林欢月离开,那个纤瘦的女子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 他握住了挂在身上那个锦囊,锦囊之中,只有一片干枯的叶子。 脑海中一一闪过他的回忆。 他被前卫尉林业救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在,林业似乎并不担心他难不难受能不能撑得住,带他回来的第二天马上要他入御林军,大抵是林业生怕旁人说他无情无义,所以将他带到御林军时时刻刻看管着,不希望再有风声说自己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那也是林业救他的真正目的。 不是为了救陈碌,而是因为怕旁人污浊他的名声, 所以来御林军的第一天,陈碌仍带着之前受过的伤巡查,完好的制服下是鲜血淋漓的伤口,千疮百孔。 他实在撑不住了,倒在路边。 阳光晒得晃眼睛,血渍干涸在衣内。 忽然一阵湿润浸润他皲裂的皮肤,他的眼睛只睁得开一条小小的缝隙,看见一个秀美的女子正担忧地看着他,手上还拿着一块浸湿了的布巾,正在擦他的面,转过头对身旁的人道, “去通知一下领首” “唯。” 陈碌缓缓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那个女子轻笑, “你醒啦。” 那个女子目光柔和, “倘若撑不住的话,就休沐吧,凛月宫不需要那么多侍卫守着。” “若是你父母知道你守宫晕倒了,一定会心疼的。” 女子将一碗水放在他面前, “以后若你来此处巡查,口干了或身体抱恙,都大可敲我宫门,我宫里的人会带你去休息的。” 旁边有侍女来了, “娘娘,咱们该走了,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陈碌迷迷瞪瞪地看着林欢月。 林欢月站起来,道, “唤太医来吧,你们先扶他去一个阴凉的地方休息。” 有太监将陈碌扶起来,扶到一个阴凉的花坛边坐下,花坛中种了许多花草,一见便知是精心打理过的。 太监将他扶到花坛,并没有直接就走,而是陪在他身边等着太医来。 三两个太监围在身边,陈碌觉得有些不自然,却因为没什么力气,所以未曾出言。 他听得见小太监的窃窃私语, “良娣娘娘日日在这花坛里留几个时辰,可是因为这里头的花是殿下所赐?” “你想岔了吧,这花可不是太子殿下赐的。” “那为何娘娘对这花这么上心?”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娘娘从前是御花园里专门侍弄花草的司花宫女,对这些草木的情谊自然不同。” 陈碌听着他们的话,无由来地灵台之中多了几分清明。 那个女子…… 原来喜欢草木。 小太监仍在小声交谈, “咱们娘娘是不是失宠了?怎么太子殿下一直都不来啊。” “倒不是失宠吧,当初娘娘一朝承宠,直接就封了良娣,从前哪里有这样的先例?而且这东宫之中的偏殿都让咱们娘娘随意挑选来住了,而且殿下除了咱们娘娘可没有别的后妃了。” “那这么说,太子殿下应该就是忙,才没有时间来看咱们娘娘,咱们娘娘不是失宠。” “是这个意思。” “娘娘也是坐的住,殿下不来,娘娘也不去,娘娘宁愿日日伺弄花草” 陈碌听着那些太监说话,鸟在树梢上跳跃,落下几片落叶,被风吹到陈碌面前。 他抬起酸疼的手臂,将树叶捡起来,见树叶上有墨迹,依稀可以辨认出字形, 是一个囚字。 太监看见陈碌捡起那片树叶, “这叶子上的字都是我们娘娘写的,娘娘没事就在树叶上写字,树叶掉下来的时候,总是有一些字迹还在的。” 陈碌的目光凝在那片树叶上,想起那个如兰花清幽的白裙女子,她在这深宫之中觉得自己在被囚禁吗? 那个女子的笑靥还在眼前一般,不断浮现在陈碌眼前。 御花园的雪落在陈碌手中的落叶上,已经枯败的落叶上,那个囚字依稀可辨。 回忆渐渐退潮,他眼前的红亭已经空无一人。 有侍卫跑过来,道, “卫尉大人,大家已经到位了。您要不要去巡查看看有没有错误?” 陈碌用袖子掩盖了手中落叶, “好。” 大雪之中,脚印凌乱,而她与他脚印方向背道而驰。 边关。 宫韫看着跪在眼前的两排大夫,有些他认识,还熟悉得很! 宫韫冷着面色道, “宫长诀,你过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宫长诀不自然地咽了一口唾沫, “军营药帐之中,除却原先就一直跟随宫家军的祝大夫,黄大夫之外,全都是女子。” 宫韫看着眼前这些大夫,只觉得头疼,偏偏自己的女儿和侄女也在其中,甚至自己府上的府医都在。 宫韫冷声道, “接着说。” 宫长诀忙道, “如今,西青已经退兵了,不会和之前一样,有全军覆没,连带军医也丧命的危险。” “而且大夫们和将士们都相处无虞,彼此都信任熟悉。” 宫韫敲了敲桌子, “说重点。” 宫长诀侧过脸,窥了一眼左窈青,左窈青紧张得额头都在冒汗。 宫长诀认真肃穆道, “请宫将军准许我们留下。” 宫长诀跪下,冲宫韫磕了一个头。 现在,父亲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宫将军。 众人跟着她跪下, “请宫将军准许我们留下。” 女子的声音齐整轻柔,却让宫韫一个脑袋两个大。 宫长诀道, “倘若这药帐之中的女子全部离开,仅凭黄祝两位大夫绝对无法诊治这么多伤兵。” “如今特殊情况,还请宫将军准许我们留下,待到西青完全退出大周,我们也会就此离开。” 宫韫沉默片刻。 正如长诀所说,如今军营与大夫之间不能相离,这些大夫绝对不能够离开。若是离开,造成的后果绝对无法估量。 女子进军营,但也不是不允许,只是非特别情况不能破例。 当初大周也出过女将军,也有女军医,只是这些年来因为管理排查严格,不再有女人能轻易混进来。 现如今这种情况,也算是特殊,只是若这些军医都是女子的事情在军营中传开来,总是难办的。 军营之中难免有行迹下流,居心叵测之人,万一这些人有意作恶,到时又该如何处理后果? 不如…… 宫韫道, “形势容不得本将作其他选择,那就唯有将你们留下。” 宫韫道, “夜里不要离开药帐,本将会派遣将士在药帐外守着,防止贼人进入。” 宫韫冷着脸,却是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也未曾怪罪。 若是只有一个两个女大夫还好,如今这药帐之中就只有一两个大夫不是女的,这便由不得他遣送回去。 只能是尽量保证药帐之中不生事端。 楚冉蘅站在主帐外,见女大夫们陆陆续续走出来,宫长诀走在最后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楚冉蘅站在宫长诀前方,宫长诀一抬眸就看见了他。 宫长诀轻笑道, “别担心,父亲已经准许我们留下了。” 楚冉蘅闻言,抬起了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发。 恰好宫韫从营帐中出来,狠狠咳嗽两声。 楚冉蘅的手在半空中停住,又将手放下,表情毫无变化,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宫长诀:“……” 宫韫:“……” 长安, 面摊上,一个男子拿起筷子,挑起面条呼噜呼噜吃了两口。 刚出锅的面条还带着热气,冉冉朦胧了人面。 远远地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有官兵驱逐路人到两边, “让开让开!” “把路让开。” 马蹄踏尘,灰尘扬起,路人忙让道。 正在吃着面的男人忙端着碗往面摊里移,面摊老板忙把桌子椅子全部拉进来, “客官,客官,快进来!” “快进来!” 远远的,一人着红衣,出现在长街尽头。 骑着高头大马,周边举着大大的牌子。牌子上簪花游街四个字格外瞩目。 蓝珺顶戴簪花,俊秀清冷的面容在一身红衣和红花的簇拥下,愈发光彩照人。周围人的面色都呈现着羡慕与惊艳。 “这就是新科状元啊。” “生得好生俊俏。” “就是不知道会被哪家权贵捉去当女婿。” “这簪花游街的风采,倒叫我想起当年定王状元及第的时候。” “说起当年定王状元及第,那可是早早消息就传遍了长安,几乎全长安的未嫁女子都来长街看了,那叫一个人山人海,现在想想,这种盛景只怕有生之年都再看不见了。” “算了吧,定王那般惊才艳艳的人物,多少年能出一个啊,这辈子能见一次已经算是有福了。说起来,那时候我还云英未嫁呢。” “当初你还死死把我拉过来长街看,瞧你那个劲儿,怎么现在又一个俊俏的新状元来了,你倒是一点不吭声了。” 闻言,被说道的女子面颊一红,用手弹了身后女子的脑门,气恼道, “叫你乱说。” 满街肃穆,蓝珺面无表情地坐在高头大马上,周围的声音嘈杂,无非都是在议论他,议论曾经状元及第过的人物们。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28)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长长的队列在长街上铺列开来。 忽然一张手帕落在了蓝珺握着缰绳的手上。 蓝珺拿起绣帕,抬头看向手帕来的地方,一个女子正红着面往同伴身后钻,激动道, “他拿了我的帕子,他拿了!” 霎时间,一堆绣帕和香囊劈头盖脸地,像是下冰雹一样纷纷砸在蓝珺身上。 五颜六色,花纹各异。 周围男子艳羡地看着蓝珺。 一群女子熙熙攘攘地拥挤推搡,女子的声音不绝于耳, “状元郎!” “蓝公子!” “接了我的帕子可要娶我的!” “公子!” “接我的!” 蓝珺面无表情地将刚刚第一张拿起的帕子随手扔在地上。 马蹄毫不留情地践踏而过。 “公子!” “郎君!” 骤然有人听见旁边的人喊了一声郎君,厌恶地道, “没羞没臊的!” 旁边的人气恼道, “你才没羞没臊!蓝公子本名就叫蓝珺!” 楼阁之上,熙熙攘攘,蓝珺路过某一楼台时,忽然抬头往上看,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上正好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以为蓝珺在看自己,一张脸羞得通红。 蓝珺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楼阁,似乎脑海里的记忆就在翻涌而来。 三年前的他考科举,为了遮掩锋芒,不敢入一甲三名,只敢做二甲。 他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站在那个楼台上,她手中那块清莲绣帕悠悠落下,落在新科状元身上。 而新科状元一脸淡漠,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任由那块清莲绣帕顺着衣衫坠落在地。 任由马蹄踏过。 那时,他也骑着马,从楼下过,他看着她急匆匆跑下来,将那块清莲绣帕如珠如宝一般拾起,眸子一直看着楚冉蘅的背影,直到楚冉蘅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蓝珺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可是那时的她,丝毫没有看见他。 她的目光就只是追随着那个年少成名的楚世子。 对他,却看也未曾看一眼。 他变换身份,改换姓名,可是她的心,自始至终都不会因为他的改变而有丝毫变化。 她始终只看得见楚冉蘅。永远都没有他。 蓝珺眸中冰冷,没有波动,面对着漫天落下的彩缎与香囊,他无动于衷。 因为他知道,在这里面,不会有一块绣着清莲的绣帕。也不会有那个如晚霞一般明艳的女子。 眼前这些曾经被楚冉蘅经历过的一切,无由来让他觉得压抑。 他修长的手握紧缰绳,马前蹄微顿,而后,骤然疾速跑起来。 越过人海,越过漫天的彩缎,衣衫随风翩飞,一张清俊的容颜冰寒。 众人大惊, “状元郎!” “蓝公子!” 而马急奔,远远将后面的人甩开来,前方一片空空荡荡,马蹄哒哒声就响在耳边,风疾厉地吹过,将他的帽子吹飞。一头长发倾斜而下,上半部分的头发仅由一根雕琢着叠叠芙蕖的木簪束起,下半部分的墨发随风飘扬。 长风灌入衣袖之中,骏马急驰,骤然落下的雪抛撒了他一身,他的背影淹没在雪之中。 众人静默无声地看着蓝珺的背影。 只一瞬,方才所见那般恣意洒脱的画面,令人怦然心动。如画卷一般寂寥宽阔,又无比洒脱狷狂,无羁于世间任何凡俗事物。 仪仗被完全甩开,远远地跟在极后面。 众人不由得暗道。 这位新状元,也当真是风华绝代的人物。 陈碌下马,缓缓捡起了蓝珺的帽子。旁边的礼官道, “陈大人,不若就将这帽子给在下,由在下转交给状元爷。” 陈碌转眸看向别处, “本官与蓝公子私交甚好,还是由本官相交,就不给主事大人添麻烦了。” 礼官忙点头哈腰道, “是是,陈大人说的是。” 礼官暗自诽腹,这状元爷和陈榜眼从登科都现在可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私交甚好的样子。 陈碌握着手中的帽子,眼神沉沉,嘴角却翘起一个弧度, 这位故人,倒有些时候未见面了。 差一点就没认出来。 陈碌的脑海中倒映着蓝珺方才发间露出的那枚簪子。 这枚簪子,他的一位故友也有。 陈碌的眸子凌厉深沉。 满街的人哗然,都在讨论方才蓝珺突然纵马离开的事情。 边关。 “报———” “今日清晨,西青已经大批撤离,如今只留下极少数人守城,咱们可以攻入。” 姚远将手中的羊皮卷放下, “现在算是苦尽甘来了,这接下来总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被西青制衡。” 宫韫看着楚冉蘅道, “待剩下的两个城池收复回来,咱们就启程回长安。” 楚冉蘅将吊着的水壶拿起,水壶下面的火仍烧得正旺,楚冉蘅将热水倒在三个碗里。 “将军是想说,要回长安解决剩下的问题吗?” 宫韫凝眸道, “倘若不解决接下来的长安之乱,无论是宫家还是关左申三家,以至于定王一族,都难以保住性命。” 楚冉蘅淡淡道, “定王一族只我一人,其余人才是最紧要的,必要时可将我推出去。” 宫韫闻言,表情有些凝滞, “定王。” 楚冉蘅听见宫韫如此称呼他,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向宫韫, 宫韫一双眸沉默复杂, “你得照顾好长诀。” 楚冉蘅握着壶柄的手一顿,而后片刻恢复正常, “我会的。” 姚远不明白长安之中党派之争,一直沉默着不参与两人的对话。 宫韫道, “回去之后,马上就成婚吧。” 楚冉蘅有些意外, “宫将军?” 宫韫认真道, “你若是娶了长诀,我尚且多一份安心。定王一族乃不降爵不株连的大周第一外姓王,你有丹书铁券免死金牌,无论是谁当皇帝,只要不是暗杀这般卑鄙的手段,明面上的灾祸你全都可以躲过去。还可以护住长诀,但是宫家不行,宫家永远都在风口浪尖之上,无法保证能护得住每一个人。” “冉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楚冉蘅面色凝重, “晚辈明白。” 宫韫松了一口气,只是面色仍旧僵硬凝重,这边关的战都是实打实的肉搏,但在长安之中的斗争却不见血不见刀光剑影。却有可能比刀光剑影的危害更大。 他也不知道,这次凯旋而归,他将面对的会是什么。 另一主帐中, 申行霈坐在案前,盯着眼前画着军阵图的羊皮纸。已经足足一个时辰有余。 左窈青站在一旁,握着茶杯,明知他有意在冷落她,却还是怕出声会打扰他。 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申行霈将羊皮纸推到一边,淡淡道, “你要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 左窈青见他理会了自己,忙道, “药帐之中并无急事,我…想着你的伤势太严重了,我还是在这里看着比较放心一些。” 申行霈又将羊皮纸移回来,淡淡道, “不需要。” “你回去吧。” 左窈青忙道, “需要的!” 她一时着急,语气急促了一些,说完才发现自己反应太过于激烈,她忙找补道, “是…是祝大夫让我来这里看着你的。” “他说你伤势未愈,应该多休息,不应该随意走动,不要牵扯到伤口。” 申行霈眉毛一皱, “哪个祝大夫。” 左窈青听他骤然问起祝大夫,不解道, “啊?” 申行霈又重复了一遍, “哪个祝大夫?” 左窈青还没回答,申行霈又补了一句, “是男是女,年岁几何有无娶妻。” 左窈青有些不解,但还是一一回答道, “祝大夫…自然是男子。” 申行霈闻言,手中握着的羊皮卷骤然被他抓起了褶子。 左窈青继续道, “年岁…年岁,我不大清楚,年岁应该在四十左右吧。娶妻的话,应该是娶了。” 申行霈抓着羊皮卷的手松开,不再紧紧攥住。 左窈青道, “你问祝大夫做什么?” 申行霈拿起羊皮卷,一副认真看图的样子,语气平淡道, “听闻祝大夫医术尚可,想看看能不能请他一直为我诊治。” 左窈青信以为真,哦了一声。 申行霈看向左窈青, “你没有别的事情做?” 左窈青忙道, “有,有。”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看着你,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防止你牵扯到腿上的伤口。” 申行霈将羊皮卷卷起来,放在一旁。 左窈青忙道, “你是要回去躺着吗,我扶你过去。” 申行霈淡淡道, “我去茅房。” “你要跟我去不成?” 旁边的兵卒闻言忙过来扶申行霈。 左窈青尴尬得涨红了脸。 申行霈被扶出来,却没有去茅房,而是对身边的兵卒道, “送她回去吧,不要让她夜里过来。” 兵卒忙道是。 申行霈慢慢地一点点往旁边的主帐挪,掀开帘帐,就看见宫韫楚冉蘅姚远三人围坐的画面。 宫韫最先看见申行霈, “怎么起来了?” 申行霈咳嗽两声, “总是在榻上躺着不合适。” 一旁的兵卒上前想扶申行霈,申行霈摆摆手拒绝了。 申行霈坐在楚冉蘅旁边,道, “宫将军,如今我不能上战场,只是不知道长安的事情,能否与我言说一二。”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2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一陌宫墙旁, “郎中令大人,现如今被派去凛月宫巡查的是小魏,而北宫有三个侍卫,分别是…” 左晋道, “被派去凛月宫的只有一人吗?” 侍卫忙道是。 左晋垂眸, “那卫尉本人平常抽查一般都抽查哪里?” “分别是凛月宫和月阁,还有长亭殿。” “因为卫尉大人说这三个地方少人去,一向是最冷清的,侍卫们也容易偷懒。” 左晋垂眸, “凛月宫,也不算是人迹罕至之地。” 侍卫道, “凛月宫虽然不算人迹罕至,但到底是后宫唯一的妃子之处,得多多注意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否则陛下怪罪下来,这责任谁都担待不起。” 左晋没有再问,心中已有成算。 侍卫小心翼翼道, “大人,可是这抽查范围有何不妥?” 左晋抬眸,面上不露分毫, “并无不妥,卫尉大人安排得极好。” 侍卫闻言松了一口气,他可生怕郎中令大人不满意,到时候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他得受牵连。 左晋抬头,此时陈碌正从正前方来。 陈碌道, “不知郎中令大人认为何处安排不合适?” 这话虽语气平和,却怎么听怎么一股火药味。 左晋却不以为然,依旧带笑道, “北宫乃太皇太后居所,派遣的人数应该较凛月宫的多,而不该与凛月宫相同,毕竟太皇太后身份尊贵,一应规制都应该按照最好的来,卫尉大人如此安排,实在有违礼制。” 陈碌道, “太皇太后所居宫殿四面围和,墙比之别的宫殿都要高许多,而其中宫人众多,本就已经能对太皇太后有一定保护作用。而凛月宫是离妃娘娘居所。” 陈碌面色沉郁,一字一句道, “离妃娘娘是陛下亲封的唯一一个妃子,执掌后宫,位同副后,实如皇后,与陛下之间的关系必然是比太皇太后与陛下关系要近,陛下也会时时关注,若陛下前去凛月宫,凛月宫的侍卫要保护的就不仅仅是离妃娘娘了,还有陛下。” “郎中令大人可曾考虑过这一点?” 左晋笑笑,笑容亲和温柔,低声道, “卫尉大人,陛下会不会去凛月宫,你心中是最清楚的。” 陈碌眸色骤变, “郎中令大人什么意思?” “可否说清楚。” 左晋替陈碌拂去了肩上的雪, “我的意思是——” 陈碌紧紧盯着左晋,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左晋却忽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又不至于吃了你。” 陈碌盯着左晋,左晋却面色轻缓,毫不在意地道, “我不过就是想说,这凛月宫和北宫的安排还要重新规划罢了。” “陈大人,你觉得是不是?” 陈碌攥紧了衣袖。 左晋在等着他的回答。 左晋微微眯了眯眼睛, “陈大人,倒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对于一个后妃,你的关注过甚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你不该不知道。” 陈碌握住了左晋搭在他肩上的手,一把甩开, “左大人所言极是。” 陈碌眸色愠怒, “只是左大人对于我的事情,也不该这么关注才对,否则陛下看见你在关注他新得的能士时,你猜,他逐一攻破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的时候,会不会选择第一个拿你开刀。” 左晋垂眸轻笑, “陈大人,你要知道,我在帮你。” 左晋看着他, “你父亲虽然并非良善之辈,但绝不会做背主之事,你如今就算是杨晟所得的能士,他眼下万分需要你,但倘若你做了背主之事,他的眼睛里绝对揉不得沙子。” 陈碌面色沉沉,左晋转身离开。 陈碌看着左晋的背影,眸色愈渐深沉。 那你呢,作为陛下新得的能士,你可有忠心? 西青。 启帝举着火把,颤颤巍巍地从破庙中出来。 因为许久没有站起来过,他的腿不停地在发抖。 那个人,竟当真放了他。 启帝将火把左右晃了一周,见周围无人,他才安下心来。 也许是真的走了。 只是这到底是哪里? 这荒郊野外的地方,他该如何走出去? 阴森森的树林中,偶尔响起几声鸟鹫的声音,甚是骇人。枝干在月色下变成弯弯曲曲的黑影,像是一只只横在半空之中的手一般,在月光的映衬下愈发瘆人。 启帝咬牙,将广袖绑起,扎住了他的手臂。拄着拐杖一点点往山下走。 火把烧着烧着,一阵阴风吹来,竟将火把吹灭,启帝脚一滑,猛地滑下了山崖,骨碌碌地往下滚,一直到撞到石头方停下来。 血迹从启帝的额头上渗出,启帝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干哑的呼救,却低不可闻。 鹫从黑影中飞起来,扑棱棱地落在了石头上。 夜丛提着灯笼,慢慢走到启帝面前,用灯笼照过启帝的脸。 两行血迹横流在启帝脸上,夜丛的面色淡淡。 他将灯笼晃开,慢慢蹲下,看着启帝的脸,幽幽道, “父皇,我可是给过你机会逃跑的。” “是你自己跑不掉,这个就不能怪我了。” 夜丛从启帝怀中摸出玉玺,在灯笼的照映下看了看, “玉玺,就由我替你保管吧。” “算是这么多年来,你欠我的。” 夜丛拍拍衣衫,站起身来。提着灯笼,一步一步走回山顶。 他挺拔的分明的轮廓在夜色中愈发狠厉。 依稀可见与启帝有几分相似。 他一路走一路自言自语,面色讥讽, “我从前,很怕你。但是又很想见到你。” “在南岳的时候,我不过是一个几岁的孩童,却被迫成为质子,而西青国力强盛之后,你也丝毫没有过接我回去的念头。” 夜丛冷笑一声, “若不是那个与我生得有几分相似,叫夜丛的孩子来替代了我在南岳活下去,只怕现在我都还回不来吧。” 夜丛想起余宸的面容,面色凝重而凄凉, “夜莺,你欢喜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他才是你一直念着的那个夜丛,而我,是余宸。” “只可惜你一直都没有发现。” 当年夜莺与余宸年纪尚小,却为了证明自己而孤身潜入南岳偷取机密。 而余宸当场被捉住。 夜丛面色冷冽, 便是由他,一手抓住。 他本想杀了余宸,却意外发现余宸与自己生得极为相似,于是使余宸失去记忆,代替他活在南岳,误以为他自己真的是余宸。 而真正的余宸死里逃生,遮掩面容大半载,终于换了另一个身份。变成了夜丛,成为了暗阁之人。 夜莺当年年纪尚小,不查有异,两人这么一路相伴,夜莺还以为他是那个愿意在濒危之际替她挡剑的夜丛。却不知她身边的他,早已不是真正的夜丛。 夜丛说着说着,忽然就笑起来了,而唇角的冷冽讥讽却毫不减弱, “我被带回来这么久,夜莺你却没有怀疑过。” 月色下落,照亮了夜丛下脸颊的一道疤。 当初他只说自己受了伤,不愿将伤口示人,于是蒙面大半年,大半年后揭面,他本忐忑不安,却未曾想,夜莺竟是半分都没有察觉。 倘若是换成现在的夜莺,恐怕早已经分明了。 夜丛拂过面上的伤疤。 她从前总是这么愚钝,如今却是这般聪颖,聪颖到他不敢再在她身边多停留一日。生怕多留一日,她就会发现他的秘密。 余宸如今再度失去记忆,就该与夜莺一直在一起了。 假的夜丛离开了,真的夜丛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如此,他才能安心。 丛林间,启帝艰难地呼吸着,动也不能动,因为天气极寒,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凝固。 他用尽全力,想动一动,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那个人,那个人唤他父皇。 为何? 竟唤他父皇? 启帝咬牙呼吸,没过多久,却头一歪,倒向一边。 清冷冷的月光下彻,照明了丛林间的物事景象。 大周。 余宸握着那张布条,坐卧不安,那布条上的东西在他手中发热。 这究竟是何人写给夜莺的? 夜莺今日又是去做什么,这些疑团悬在余宸心中,他不由得站起身来,左手不自觉地在转右手的大拇指,像是在转扳指一样。 只是他的手上并没有扳指。 他垂眸,才意识到自己在做这个动作,像是身体已经形成了记忆一样,每当他在想事情的时候,不自觉地就会这个样子。 难不成他以前常常转手上的扳指? 屋里太闷,余宸推开门,想透透气。 却正好遇上夜莺拉门,余宸没站稳,下意识一把握住门框,将夜莺揽在怀中站定。 夜莺骤然被余宸揽入怀中,虽有些意外,却是不由自主地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今日可曾做什么事情?” 余宸摇摇头,却又点点头 夜莺道, “到底做了没有?” 余宸轻声道, “有,在想你。” 他把头埋进她的发间,她发间的兰花香悠然。 夜莺轻笑。 余宸道, “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夜莺挑眉, “不需要我了,我自然就回来了。” 余宸沉声道, “夜莺,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2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一陌宫墙旁, “郎中令大人,现如今被派去凛月宫巡查的是小魏,而北宫有三个侍卫,分别是…” 左晋道, “被派去凛月宫的只有一人吗?” 侍卫忙道是。 左晋垂眸, “那卫尉本人平常抽查一般都抽查哪里?” “分别是凛月宫和月阁,还有长亭殿。” “因为卫尉大人说这三个地方少人去,一向是最冷清的,侍卫们也容易偷懒。” 左晋垂眸, “凛月宫,也不算是人迹罕至之地。” 侍卫道, “凛月宫虽然不算人迹罕至,但到底是后宫唯一的妃子之处,得多多注意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否则陛下怪罪下来,这责任谁都担待不起。” 左晋没有再问,心中已有成算。 侍卫小心翼翼道, “大人,可是这抽查范围有何不妥?” 左晋抬眸,面上不露分毫, “并无不妥,卫尉大人安排得极好。” 侍卫闻言松了一口气,他可生怕郎中令大人不满意,到时候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他得受牵连。 左晋抬头,此时陈碌正从正前方来。 陈碌道, “不知郎中令大人认为何处安排不合适?” 这话虽语气平和,却怎么听怎么一股火药味。 左晋却不以为然,依旧带笑道, “北宫乃太皇太后居所,派遣的人数应该较凛月宫的多,而不该与凛月宫相同,毕竟太皇太后身份尊贵,一应规制都应该按照最好的来,卫尉大人如此安排,实在有违礼制。” 陈碌道, “太皇太后所居宫殿四面围和,墙比之别的宫殿都要高许多,而其中宫人众多,本就已经能对太皇太后有一定保护作用。而凛月宫是离妃娘娘居所。” 陈碌面色沉郁,一字一句道, “离妃娘娘是陛下亲封的唯一一个妃子,执掌后宫,位同副后,实如皇后,与陛下之间的关系必然是比太皇太后与陛下关系要近,陛下也会时时关注,若陛下前去凛月宫,凛月宫的侍卫要保护的就不仅仅是离妃娘娘了,还有陛下。” “郎中令大人可曾考虑过这一点?” 左晋笑笑,笑容亲和温柔,低声道, “卫尉大人,陛下会不会去凛月宫,你心中是最清楚的。” 陈碌眸色骤变, “郎中令大人什么意思?” “可否说清楚。” 左晋替陈碌拂去了肩上的雪, “我的意思是——” 陈碌紧紧盯着左晋,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左晋却忽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又不至于吃了你。” 陈碌盯着左晋,左晋却面色轻缓,毫不在意地道, “我不过就是想说,这凛月宫和北宫的安排还要重新规划罢了。” “陈大人,你觉得是不是?” 陈碌攥紧了衣袖。 左晋在等着他的回答。 左晋微微眯了眯眼睛, “陈大人,倒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对于一个后妃,你的关注过甚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你不该不知道。” 陈碌握住了左晋搭在他肩上的手,一把甩开, “左大人所言极是。” 陈碌眸色愠怒, “只是左大人对于我的事情,也不该这么关注才对,否则陛下看见你在关注他新得的能士时,你猜,他逐一攻破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的时候,会不会选择第一个拿你开刀。” 左晋垂眸轻笑, “陈大人,你要知道,我在帮你。” 左晋看着他, “你父亲虽然并非良善之辈,但绝不会做背主之事,你如今就算是杨晟所得的能士,他眼下万分需要你,但倘若你做了背主之事,他的眼睛里绝对揉不得沙子。” 陈碌面色沉沉,左晋转身离开。 陈碌看着左晋的背影,眸色愈渐深沉。 那你呢,作为陛下新得的能士,你可有忠心? 西青。 启帝举着火把,颤颤巍巍地从破庙中出来。 因为许久没有站起来过,他的腿不停地在发抖。 那个人,竟当真放了他。 启帝将火把左右晃了一周,见周围无人,他才安下心来。 也许是真的走了。 只是这到底是哪里? 这荒郊野外的地方,他该如何走出去? 阴森森的树林中,偶尔响起几声鸟鹫的声音,甚是骇人。枝干在月色下变成弯弯曲曲的黑影,像是一只只横在半空之中的手一般,在月光的映衬下愈发瘆人。 启帝咬牙,将广袖绑起,扎住了他的手臂。拄着拐杖一点点往山下走。 火把烧着烧着,一阵阴风吹来,竟将火把吹灭,启帝脚一滑,猛地滑下了山崖,骨碌碌地往下滚,一直到撞到石头方停下来。 血迹从启帝的额头上渗出,启帝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干哑的呼救,却低不可闻。 鹫从黑影中飞起来,扑棱棱地落在了石头上。 夜丛提着灯笼,慢慢走到启帝面前,用灯笼照过启帝的脸。 两行血迹横流在启帝脸上,夜丛的面色淡淡。 他将灯笼晃开,慢慢蹲下,看着启帝的脸,幽幽道, “父皇,我可是给过你机会逃跑的。” “是你自己跑不掉,这个就不能怪我了。” 夜丛从启帝怀中摸出玉玺,在灯笼的照映下看了看, “玉玺,就由我替你保管吧。” “算是这么多年来,你欠我的。” 夜丛拍拍衣衫,站起身来。提着灯笼,一步一步走回山顶。 他挺拔的分明的轮廓在夜色中愈发狠厉。 依稀可见与启帝有几分相似。 他一路走一路自言自语,面色讥讽, “我从前,很怕你。但是又很想见到你。” “在南岳的时候,我不过是一个几岁的孩童,却被迫成为质子,而西青国力强盛之后,你也丝毫没有过接我回去的念头。” 夜丛冷笑一声, “若不是那个与我生得有几分相似,叫夜丛的孩子来替代了我在南岳活下去,只怕现在我都还回不来吧。” 夜丛想起余宸的面容,面色凝重而凄凉, “夜莺,你欢喜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他才是你一直念着的那个夜丛,而我,是余宸。” “只可惜你一直都没有发现。” 当年夜莺与余宸年纪尚小,却为了证明自己而孤身潜入南岳偷取机密。 而余宸当场被捉住。 夜丛面色冷冽, 便是由他,一手抓住。 他本想杀了余宸,却意外发现余宸与自己生得极为相似,于是使余宸失去记忆,代替他活在南岳,误以为他自己真的是余宸。 而真正的余宸死里逃生,遮掩面容大半载,终于换了另一个身份。变成了夜丛,成为了暗阁之人。 夜莺当年年纪尚小,不查有异,两人这么一路相伴,夜莺还以为他是那个愿意在濒危之际替她挡剑的夜丛。却不知她身边的他,早已不是真正的夜丛。 夜丛说着说着,忽然就笑起来了,而唇角的冷冽讥讽却毫不减弱, “我被带回来这么久,夜莺你却没有怀疑过。” 月色下落,照亮了夜丛下脸颊的一道疤。 当初他只说自己受了伤,不愿将伤口示人,于是蒙面大半年,大半年后揭面,他本忐忑不安,却未曾想,夜莺竟是半分都没有察觉。 倘若是换成现在的夜莺,恐怕早已经分明了。 夜丛拂过面上的伤疤。 她从前总是这么愚钝,如今却是这般聪颖,聪颖到他不敢再在她身边多停留一日。生怕多留一日,她就会发现他的秘密。 余宸如今再度失去记忆,就该与夜莺一直在一起了。 假的夜丛离开了,真的夜丛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如此,他才能安心。 丛林间,启帝艰难地呼吸着,动也不能动,因为天气极寒,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凝固。 他用尽全力,想动一动,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那个人,那个人唤他父皇。 为何? 竟唤他父皇? 启帝咬牙呼吸,没过多久,却头一歪,倒向一边。 清冷冷的月光下彻,照明了丛林间的物事景象。 大周。 余宸握着那张布条,坐卧不安,那布条上的东西在他手中发热。 这究竟是何人写给夜莺的? 夜莺今日又是去做什么,这些疑团悬在余宸心中,他不由得站起身来,左手不自觉地在转右手的大拇指,像是在转扳指一样。 只是他的手上并没有扳指。 他垂眸,才意识到自己在做这个动作,像是身体已经形成了记忆一样,每当他在想事情的时候,不自觉地就会这个样子。 难不成他以前常常转手上的扳指? 屋里太闷,余宸推开门,想透透气。 却正好遇上夜莺拉门,余宸没站稳,下意识一把握住门框,将夜莺揽在怀中站定。 夜莺骤然被余宸揽入怀中,虽有些意外,却是不由自主地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今日可曾做什么事情?” 余宸摇摇头,却又点点头 夜莺道, “到底做了没有?” 余宸轻声道, “有,在想你。” 他把头埋进她的发间,她发间的兰花香悠然。 夜莺轻笑。 余宸道, “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夜莺挑眉, “不需要我了,我自然就回来了。” 余宸沉声道, “夜莺,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2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一陌宫墙旁, “郎中令大人,现如今被派去凛月宫巡查的是小魏,而北宫有三个侍卫,分别是…” 左晋道, “被派去凛月宫的只有一人吗?” 侍卫忙道是。 左晋垂眸, “那卫尉本人平常抽查一般都抽查哪里?” “分别是凛月宫和月阁,还有长亭殿。” “因为卫尉大人说这三个地方少人去,一向是最冷清的,侍卫们也容易偷懒。” 左晋垂眸, “凛月宫,也不算是人迹罕至之地。” 侍卫道, “凛月宫虽然不算人迹罕至,但到底是后宫唯一的妃子之处,得多多注意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否则陛下怪罪下来,这责任谁都担待不起。” 左晋没有再问,心中已有成算。 侍卫小心翼翼道, “大人,可是这抽查范围有何不妥?” 左晋抬眸,面上不露分毫, “并无不妥,卫尉大人安排得极好。” 侍卫闻言松了一口气,他可生怕郎中令大人不满意,到时候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他得受牵连。 左晋抬头,此时陈碌正从正前方来。 陈碌道, “不知郎中令大人认为何处安排不合适?” 这话虽语气平和,却怎么听怎么一股火药味。 左晋却不以为然,依旧带笑道, “北宫乃太皇太后居所,派遣的人数应该较凛月宫的多,而不该与凛月宫相同,毕竟太皇太后身份尊贵,一应规制都应该按照最好的来,卫尉大人如此安排,实在有违礼制。” 陈碌道, “太皇太后所居宫殿四面围和,墙比之别的宫殿都要高许多,而其中宫人众多,本就已经能对太皇太后有一定保护作用。而凛月宫是离妃娘娘居所。” 陈碌面色沉郁,一字一句道, “离妃娘娘是陛下亲封的唯一一个妃子,执掌后宫,位同副后,实如皇后,与陛下之间的关系必然是比太皇太后与陛下关系要近,陛下也会时时关注,若陛下前去凛月宫,凛月宫的侍卫要保护的就不仅仅是离妃娘娘了,还有陛下。” “郎中令大人可曾考虑过这一点?” 左晋笑笑,笑容亲和温柔,低声道, “卫尉大人,陛下会不会去凛月宫,你心中是最清楚的。” 陈碌眸色骤变, “郎中令大人什么意思?” “可否说清楚。” 左晋替陈碌拂去了肩上的雪, “我的意思是——” 陈碌紧紧盯着左晋,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左晋却忽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又不至于吃了你。” 陈碌盯着左晋,左晋却面色轻缓,毫不在意地道, “我不过就是想说,这凛月宫和北宫的安排还要重新规划罢了。” “陈大人,你觉得是不是?” 陈碌攥紧了衣袖。 左晋在等着他的回答。 左晋微微眯了眯眼睛, “陈大人,倒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对于一个后妃,你的关注过甚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你不该不知道。” 陈碌握住了左晋搭在他肩上的手,一把甩开, “左大人所言极是。” 陈碌眸色愠怒, “只是左大人对于我的事情,也不该这么关注才对,否则陛下看见你在关注他新得的能士时,你猜,他逐一攻破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的时候,会不会选择第一个拿你开刀。” 左晋垂眸轻笑, “陈大人,你要知道,我在帮你。” 左晋看着他, “你父亲虽然并非良善之辈,但绝不会做背主之事,你如今就算是杨晟所得的能士,他眼下万分需要你,但倘若你做了背主之事,他的眼睛里绝对揉不得沙子。” 陈碌面色沉沉,左晋转身离开。 陈碌看着左晋的背影,眸色愈渐深沉。 那你呢,作为陛下新得的能士,你可有忠心? 西青。 启帝举着火把,颤颤巍巍地从破庙中出来。 因为许久没有站起来过,他的腿不停地在发抖。 那个人,竟当真放了他。 启帝将火把左右晃了一周,见周围无人,他才安下心来。 也许是真的走了。 只是这到底是哪里? 这荒郊野外的地方,他该如何走出去? 阴森森的树林中,偶尔响起几声鸟鹫的声音,甚是骇人。枝干在月色下变成弯弯曲曲的黑影,像是一只只横在半空之中的手一般,在月光的映衬下愈发瘆人。 启帝咬牙,将广袖绑起,扎住了他的手臂。拄着拐杖一点点往山下走。 火把烧着烧着,一阵阴风吹来,竟将火把吹灭,启帝脚一滑,猛地滑下了山崖,骨碌碌地往下滚,一直到撞到石头方停下来。 血迹从启帝的额头上渗出,启帝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干哑的呼救,却低不可闻。 鹫从黑影中飞起来,扑棱棱地落在了石头上。 夜丛提着灯笼,慢慢走到启帝面前,用灯笼照过启帝的脸。 两行血迹横流在启帝脸上,夜丛的面色淡淡。 他将灯笼晃开,慢慢蹲下,看着启帝的脸,幽幽道, “父皇,我可是给过你机会逃跑的。” “是你自己跑不掉,这个就不能怪我了。” 夜丛从启帝怀中摸出玉玺,在灯笼的照映下看了看, “玉玺,就由我替你保管吧。” “算是这么多年来,你欠我的。” 夜丛拍拍衣衫,站起身来。提着灯笼,一步一步走回山顶。 他挺拔的分明的轮廓在夜色中愈发狠厉。 依稀可见与启帝有几分相似。 他一路走一路自言自语,面色讥讽, “我从前,很怕你。但是又很想见到你。” “在南岳的时候,我不过是一个几岁的孩童,却被迫成为质子,而西青国力强盛之后,你也丝毫没有过接我回去的念头。” 夜丛冷笑一声, “若不是那个与我生得有几分相似,叫夜丛的孩子来替代了我在南岳活下去,只怕现在我都还回不来吧。” 夜丛想起余宸的面容,面色凝重而凄凉, “夜莺,你欢喜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他才是你一直念着的那个夜丛,而我,是余宸。” “只可惜你一直都没有发现。” 当年夜莺与余宸年纪尚小,却为了证明自己而孤身潜入南岳偷取机密。 而余宸当场被捉住。 夜丛面色冷冽, 便是由他,一手抓住。 他本想杀了余宸,却意外发现余宸与自己生得极为相似,于是使余宸失去记忆,代替他活在南岳,误以为他自己真的是余宸。 而真正的余宸死里逃生,遮掩面容大半载,终于换了另一个身份。变成了夜丛,成为了暗阁之人。 夜莺当年年纪尚小,不查有异,两人这么一路相伴,夜莺还以为他是那个愿意在濒危之际替她挡剑的夜丛。却不知她身边的他,早已不是真正的夜丛。 夜丛说着说着,忽然就笑起来了,而唇角的冷冽讥讽却毫不减弱, “我被带回来这么久,夜莺你却没有怀疑过。” 月色下落,照亮了夜丛下脸颊的一道疤。 当初他只说自己受了伤,不愿将伤口示人,于是蒙面大半年,大半年后揭面,他本忐忑不安,却未曾想,夜莺竟是半分都没有察觉。 倘若是换成现在的夜莺,恐怕早已经分明了。 夜丛拂过面上的伤疤。 她从前总是这么愚钝,如今却是这般聪颖,聪颖到他不敢再在她身边多停留一日。生怕多留一日,她就会发现他的秘密。 余宸如今再度失去记忆,就该与夜莺一直在一起了。 假的夜丛离开了,真的夜丛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如此,他才能安心。 丛林间,启帝艰难地呼吸着,动也不能动,因为天气极寒,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凝固。 他用尽全力,想动一动,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那个人,那个人唤他父皇。 为何? 竟唤他父皇? 启帝咬牙呼吸,没过多久,却头一歪,倒向一边。 清冷冷的月光下彻,照明了丛林间的物事景象。 大周。 余宸握着那张布条,坐卧不安,那布条上的东西在他手中发热。 这究竟是何人写给夜莺的? 夜莺今日又是去做什么,这些疑团悬在余宸心中,他不由得站起身来,左手不自觉地在转右手的大拇指,像是在转扳指一样。 只是他的手上并没有扳指。 他垂眸,才意识到自己在做这个动作,像是身体已经形成了记忆一样,每当他在想事情的时候,不自觉地就会这个样子。 难不成他以前常常转手上的扳指? 屋里太闷,余宸推开门,想透透气。 却正好遇上夜莺拉门,余宸没站稳,下意识一把握住门框,将夜莺揽在怀中站定。 夜莺骤然被余宸揽入怀中,虽有些意外,却是不由自主地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今日可曾做什么事情?” 余宸摇摇头,却又点点头 夜莺道, “到底做了没有?” 余宸轻声道, “有,在想你。” 他把头埋进她的发间,她发间的兰花香悠然。 夜莺轻笑。 余宸道, “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夜莺挑眉, “不需要我了,我自然就回来了。” 余宸沉声道, “夜莺,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30) 山河故人入我梦 李素埋完马肉,站起身来,陆文夕跟着她站起身来。李素抬步,陆文夕也跟着她抬步,李素一路走,陆文夕就一路在后面跟着。 李素突然转过身来,陆文夕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撞到李素。 李素道, “你跟着我做什么?” 陆文夕忙应道, “我送你回去。” “等把你送到药帐我就回去了。” 李素没有理会他,径直离开了,陆文夕忙跟上。 宫长诀和左窈青在药帐内看着那个妇人,那个妇人已经微微苏醒只是神志还不太清晰。 宫长诀和左窈青问什么,妇人都只能说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李素进来。 宫长诀摸了摸妇人的额头。 并不是很烫,没有发热。 妇人迷迷瞪瞪推开了宫长诀的手, “别碰我,我是县太爷的夫人。” 妇人虽然依旧昏迷,但是状态却是呈现保卫自己,防御着不让别人接近。 陆文夕跟着进来,看见妇人的脸,只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过了好一会儿陆文夕突然道, “她怎么在这里?” 宫长诀回头,疑惑道, “你认识这位夫人?” 陆文夕忙将罐子放下, “是啊。” “她在我们退到鄞州边关关影城的时候出现过,当时我们全军撤退,她还拉扯住过往的士兵,不准大家离开,要保护着她离开,只不过大家当时都忙着撤退。没有谁打搭理她,我还以为她早就死在敌军的刀枪之下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 李素皱眉,宫长诀看向那个妇人。 “那你们见到她的时候,她怀孕了吗?” “身边可有家人夫君陪伴在侧?” 陆文夕忙道, “没有,当时她并没有怀孕,别说是夫君了。连个小厮侍女的都不曾看见,她一个人抱着一大包珠宝,威胁着我们的将士,要我们护送她离开。而且当时我们已经在撤退所有城中百姓了,做好了要撤退的准备,可是他就是不愿意走,硬是要我们护送她,当时只有姚将军在军中主导,我们的人手不过两千人左右,而敌军上万人,我们哪里分派得出人手来把她送回去?” “就这样,她自己硬是不愿意走,等到撤城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们都忙着撤退,她就这样留在了亡城里。” 宫长诀看向陆文夕,眸光淡淡。 陆文夕以为是宫长诀觉得他见死不救,忙解释道, “不是我们不救她,当时要撤退之前几乎所有的百姓都走了,只有这么几个不愿意走的,非要守着自己的田地财产,就是死也不愿意离开这些钱财,甚至有一些还放话说,要我们的将士们替他们守住这些钱财银两,凭着自己的身份在州县内有仪仗,就这般毫不顾忌的大吵大闹,像这个女子一样的,可不只她一个,可是让我们留在亡城里面他们看守财产,让我们自己都逃不及的时候,还要拖着他们逃,这未必太过分了一些。难道他们的命是命,我们大周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陆文夕低下头,低声道, “当时,我就是那个劝她离开的人,我也是实在气不过,但是也劝不动,最后才放下她,跟着姚将军一起撤离了关影城。” 宫长诀了然地点点头。 李素抱着胸, “那也就是说你遇见她的时候,她身边没有夫君,她也没有怀孕。这么说来,而一个弱女子沦落在了敌人的军马之中,确实很难是保全之身。她这个孩子就不是她口口声声的夫君的,替她打掉,确实是正确的选择。” 陆文夕略惊讶地看向妇人, “你,你刚刚拿去埋掉的孩子是她的。” 李素给妇人掖了掖被角,道, “是。” “你没什么事的话就赶紧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 宫长诀将帘帐重新挂起来,挡住了妇人的床。 也隔绝了陆文夕看李素的视线。 “李素姐姐,这个夫人一直口口声声喊着自己是县太爷的原配夫人,一开始我还觉得他是一个飞扬跋扈爱虚荣的女子。如今听完这一切,确定了我心中所想,对她之前说的话,反倒是愈发的心痛。” 宫长诀看向帐外一片萧索, “女子在边关之中确实就像一朵一扯就断的菟丝花,不像在长安之内,靠斗心机算计就能够谋取一片自己的天下。” 宫长诀长叹一口气, “看来咱们也要小心了,不能沦落到这般田地后果。” 左窈青看向妇人虽有些微老,却仍旧清秀的面容,只能心里感叹一声世事无常。 不知道这位夫人醒来之后,清醒过后,得知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会不会崩溃。 一朵养在高门大院之内的菟丝花,最骄傲的就是自己是县太爷的大夫人,哪怕是已经神智不清晰了,仍旧一遍遍的念叨着。而如今这个骄傲被狠狠地蹂躏扔在地上。如果这位夫人醒来之后知道的话。怕是会疯掉吧。 怀上一个不知名男人的野种。败落了名声,失去了清白。再也没有从前那种千娇万贵的生活了。 左窈青拿布巾替妇人擦汗, 若是她未曾来过边关,也突然遭遇这种事,只怕她会疯的比这位夫人更彻底。 左窈青握紧了帕子。 只是现在这种事情绝对不会了,她一定要振作起来,刚强起来,她的夫婿在边关,拼出了性命来保家卫国,她的父亲和长兄在长安内波卷云诡,步步惊心,如果她还如从前一般不明事理,不懂的要替她最亲近的人,分担他们肩上的重担,才真的可笑。 这段日子在边关。经历这般自由,但是也提心吊胆的日子,她莫名都觉得之前在长安的日子已经很远很远了。 从前的她只知道诗词歌赋,风花雪月,还有自困自扰的情情爱爱。 而如今,见过了边关的生离死别,求而不得,朝出者晚不归。 从前那些在翟月高墙之内经历的事情,计较的事情,已经像是一场孩童般的笑话,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从前兄长和父亲祖父,都觉得她幼稚。 左窈青长呼一口气,用帕子从火堆上将药罐提起来,把药倒进要药碗里,端着药碗走出了药帐。 她端着碗的手愈发稳当,从前不满意的种种,如今在她看来却已经是极幸福极满足的日子。 左窈青走到主帐里,申行霈正在从床上下来,试着自己一个人走,但是却没有办法真正地走起来,走一步摔一步。 地上铺着的垫子下,泥堆都被他砸出一个坑来。 左窈青想上前去扶起申行霈,却生生止住了脚步。 她能扶他一时。可是他这辈子不可能都靠她来走。 申行霈从地上站起来,毫不在意地继续走,一瘸一拐的挪到了案几旁边。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满头大汗,但表情却比刚开始时要轻松许多,他将手边的羊皮卷展开,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标注过去。 左窈青就这般站在角落里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 “留霁。” 留霁是申行霈的字。 申行霈回头。 左窈青笑吟吟地将药捧给申行霈, “我从药帐一路走过来,过了好一会儿呢,这药都凉了,不过还有些温,你赶紧喝。” 申行霈面色平淡地接过了药碗,一口饮尽。 左窈青笑道, “这营帐里没有别人,你是靠自己走过来的吗?” 申行霈面色平静, “嗯。” 他眸色如墨,又加了一句, “自己走过来的。” 别人听不懂申行霈的这一句话,可是左窈青是亲眼看着申行霈一步步走到桌子前的,怎么会不懂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左窈青听着这话,眼睛不自觉地红了。 却偏过头去,不让申行霈发现。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要敢面对这一切,总有好起来的一天。 左窈青忽然握住了申行霈的手, “我们慢慢来。” “不着急。” 申行霈的手被一片温热覆盖。 他抬眸,鲜少地露出笑容,额上的汗还未干, “好,我们慢慢来。” 半个时辰后,左窈青掀起帘帐从主帐中出来。 金越恰好从主帐前过。 “诶,小左大夫!” 左窈青止住脚步,看向金越。 金越笑,手插在腰上, “你如今做女子打扮,我还有些没认出你来。” 左窈青不安道, “怎么,我这般打扮很奇怪吗?” 金越笑,声音温润, “不怪。” “还挺好看的。” 左窈青低声道, “你吓死我了。” 金越看向主帐,若有所思,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左窈青这么在意她的打扮好不好看。 “那个,难怪,原来你是从申将军那儿出来。” 金越的面色有些尴尬, “你别担心,是好看的。而且申将军也不是注意外表的人,你们早就定亲了……什么样子他大抵都会喜欢的。” 定亲两个字从口中说出,金越自己都凝滞了一瞬,才恢复正常,忙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言语。 本来,自己和她,也是差一点就要定亲的。 就差一步,早知道…… 金越的眸色暗下来。 可惜没有早知道。 山河故人入我梦(31) “本王所言,句句属实。” “本王以自己的封地,爵号,名誉担保,绝无一字虚假。” 余远面无血色,仍然垂死挣扎道, “若是臣真的手上有这么多的私兵的话,那自己谋事便可,可为什么还要步步辅佐陛下成事!” 余宸笑,不高不低的笑声在大殿之中,尤为空旷的传开来。众人不禁的都有些毛骨悚然。 余宸道, “因为你手中的私兵敌不过父皇手中兵力,你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父皇的兵力全都在攻打别国,只剩下小部分兵力在京城里面,而你手中兵力却与父皇在京城里的兵力相差无几,你虽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依着你手中的兵力,你想在京城为所欲为,几乎是没有什么问题。” 余宸面对着大殿中的众臣,朗声道, “只怕在坐的没有一位不知道,这位丞相大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坐上这个位置的。” 余宸盯着余远, “丞相,你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微贱的骑郎一夜之间坐到这个位置的,自己最是清楚了吧。” 余远握紧了手。 众臣不解余宸的意思,而余远却知道余宸指的是什么。 余宸拍了拍余远的衣袖, “丞相大人,别急呀,本王还没说完呢。” “当时是第一次爆出大周有暗兵潜伏在西青之中的时候。” “而西青当时的兵力都不在京畿,无法及时勤王,而恰恰相反的,丞相你的兵力全都在京畿一带,只要一声令下,就必定能赶来。” “当时大周暗兵夜夜杀人,却找不到任何踪迹,父皇焦头烂额,同时,在京城之中也人人自危。甚至到了无人敢上街的地步,而后,你拿着你自己的这些私兵来威胁父皇,威胁不成就与父皇做了交易,你要权倾天下的丞相之位,然后把这些私兵全部交给父皇使用,就此,你一夜成为宰相,西青京城之中也逐渐平静。” “余丞相,本王所说,可有一个字是假的?” 余远恼羞成怒,辩驳道, “殿下,你简直是含血喷人,臣一向忠心为主,否则也不会甘于屈居骑郎之位十年不曾晋升都没有动作,臣确实手中有一批士兵,但若如殿下所说,臣要靠这一批私兵成事的话,那臣为什么不早早谋事?反而是屈居骑郎十年!受尽百般折辱。” 余宸冷笑, “你是安安分分呆在骑郎这个位置上面十年吗?” “你从前还不是妄想过最掌实权的廷尉一职?” 余宸讽刺道, “廷尉没有做成,后又想做太傅,只可惜大皇兄死在了沙场之上,你想做太傅,做太师,掌控西青的心愿又破碎了。” “你很聪明,知道不能够轻易将手中有私兵这件事情暴露出来,一定要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将这张底牌亮出来。否则可能大业未成,你就已经尸首无存。” “而现在,老天爷给了你这个机会,西青大乱,而西青的兵力,也大批大批的往别国调派,才是你动用手上的这个底牌的时候。” “这个时候用这张底牌。不仅不会被父皇认为是居心叵测,反而因为你解决了父皇的燃眉之急,让他提拔了你,也不至于与你太过生分嫌隙。” “看起来倒确实是其乐融融的君臣关系。” 余宸冷笑, “但实际上,你不过就是一个百般算计,谋划西青大权的小人罢了。” 余远的算计与过往全然被余宸扒了出来。 余远站在原地,一张脸气得煞白, “纵使五殿下说的这些并非空穴来风,那本相也是陛下所选之相,如何容得你一个无尊号,也非太子的光头皇子随意污蔑攀咬。” “难不成殿下觉得自己的意思也能代表陛下的意思了吗!” 这话说的极重,几乎是将余宸说成是欲将启帝取而代之的僭越妄行,窥探皇权之人。 满殿的臣子们此刻竟是再不敢出声,生怕沾染了这件事情。 余宸毫不在意,从怀中拿出一个玉印,轻轻放在桌上, “这枚玉玺,想来在座没有一位是不认识的吧。” 众人看见余宸拿出来的玉玺,大惊,忙跪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宸冷声道, “父皇将传国玉玺交于本王,言明本王可代掌朝政,所言所行皆如君临,现在开始,本王的意思,就是父皇的意思,可有不服的?” 众臣道, “臣等谨遵五皇子教诲。” 余宸看向余远, “丞相余远,包藏祸心,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自今日始,革职查办,永不叙用,待罪行查明画押之后,一并惩处。” “臣等遵旨!” 余远如同被抽去了筋骨一般,倒在地上。 余宸冷声道, “来人,将罪臣余远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侍卫冲进来将余远拖了出去。 余宸再度堂而皇之坐在了龙椅之上,只是这一次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止。 余宸道, “方才,你们与余远说的那些话,本王可以通通既往不咎,就当作你们没说这话。本王也没有听过,只要你们能与本王齐心协力,在父皇不在的时候,一同治理好西青,本王会将这件事情压下去,绝不追究。” “可听清楚了?” 众臣跪倒, “臣领训。” 余宸看向那枚玉玺。他的衣衫之下,藏着暗阁的特有烙印,人皮面具延伸到脖子之下,毫无破绽。 长安。 蓝珺将手中的卷轴呈给杨晟 “陛下,如今西青的瘟疫蔓延到了青州边上,之前臣献上的计策只怕不能实施了,毕竟青州乃瘟疫之地,若是让青州逃出来的难民再回去,可能会使瘟疫更加严重。” “不如就让逃出来的难民在鄞州扎根,实行赈灾。” 杨晟接过,却没有细看,而是将卷轴放在了桌上。 “蓝爱卿,朕今日唤你前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蓝珺道, “那,不知陛下想与臣商议些什么?” 杨晟笑,拍拍蓝珺的肩膀, “蓝爱卿果然知朕心思。” “朕唤你来,是因为如今朝局不安,朕想让你替朕肃清朝纲。” “本王所言,句句属实。” “本王以自己的封地,爵号,名誉担保,绝无一字虚假。” 余远面无血色,仍然垂死挣扎道, “若是臣真的手上有这么多的私兵的话,那自己谋事便可,可为什么还要步步辅佐陛下成事!” 余宸笑,不高不低的笑声在大殿之中,尤为空旷的传开来。众人不禁的都有些毛骨悚然。 余宸道, “因为你手中的私兵敌不过父皇手中兵力,你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父皇的兵力全都在攻打别国,只剩下小部分兵力在京城里面,而你手中兵力却与父皇在京城里的兵力相差无几,你虽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依着你手中的兵力,你想在京城为所欲为,几乎是没有什么问题。” 余宸面对着大殿中的众臣,朗声道, “只怕在坐的没有一位不知道,这位丞相大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坐上这个位置的。” 余宸盯着余远, “丞相,你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微贱的骑郎一夜之间坐到这个位置的,自己最是清楚了吧。” 余远握紧了手。 众臣不解余宸的意思,而余远却知道余宸指的是什么。 余宸拍了拍余远的衣袖, “丞相大人,别急呀,本王还没说完呢。” “当时是第一次爆出大周有暗兵潜伏在西青之中的时候。” “而西青当时的兵力都不在京畿,无法及时勤王,而恰恰相反的,丞相你的兵力全都在京畿一带,只要一声令下,就必定能赶来。” “当时大周暗兵夜夜杀人,却找不到任何踪迹,父皇焦头烂额,同时 “本王所言,句句属实。” “本王以自己的封地,爵号,名誉担保,绝无一字虚假。” 余远面无血色,仍然垂死挣扎道, “若是臣真的手上有这么多的私兵的话,那自己谋事便可,可为什么还要步步辅佐陛下成事!” 余宸笑,不高不低的笑声在大殿之中,尤为空旷的传开来。众人不禁的都有些毛骨悚然。 余宸道, “因为你手中的私兵敌不过父皇手中兵力,你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父皇的兵力全都在攻打别国,只剩下小部分兵力在京城里面,而你手中兵力却与父皇在京城里的兵力相差无几,你虽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依着你手中的兵力,你想在京城为所欲为,几乎是没有什么问题。” 余宸面对着大殿中的众臣,朗声道, “只怕在坐的没有一位不知道,这位丞相大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坐上这个位置的。” 余宸盯着余远, “丞相,你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微贱的骑郎一夜之间坐到这个位置的,自己最是清楚了吧。” 余远握紧了手。 众臣不解余宸的意思,而余远却知道余宸指的是什么。 余宸拍了拍余远的衣袖, “丞相大人,别急呀,本王还没说完呢。” “当时是第一次爆出大周有暗兵潜伏在西青之中的时候。” “而西青当时的兵力都不在 山河故人入我梦31) 山河故人入我梦(31 “既然宫家长女名花有主,爱卿也好早早了结之前心思。” “若是你有意中人,朕大可替你赐婚。” 蓝珺恭敬道, “臣暂时未有意中人,若是他日有,必然禀明陛下,求殿下垂赐婚约。” 杨晟见他这般回答,也知道大抵是他心中还有宫长诀,但如今骤然得一刀两断,心中难免一时难以接受别人。 杨晟转了转扳指, 宫长诀… 他也好久没见过她了。 杨晟站起身来, “殿中闷得慌,陪朕到御花园走走吧。” “唯。” 杨晟与蓝珺同行于御花园小道上。蓝珺始终谨慎得落后杨晟半步,没有与杨晟并肩而行。 杨晟道, “御花园中如今只有梅花是开着的,但御花园的红梅霎是一绝,为此,先帝还立了一座亭子在红梅边上,名曰红亭。” 路上全是积冰,一不小心就会滑倒。一行宫人小心翼翼地跟在杨晟身后。 而一个女子迎面而来,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小道上, “啊!” 女子摔倒在杨晟面前。 杨晟冷漠地错开了身,女子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内侍训斥道, “哪里来的丫头,竟然敢冲撞圣上!” “还不赶紧向圣上请罪!” 女子一身浅绿色裙装,罩着白色貂裘披风,发上坠着红玉髓发簪,一身打扮非富即贵。 女子咬牙爬起来,跪在杨晟面前,一张脸煞白, “陛下,臣女并非有意冒犯申家,还请陛下责罚!” 杨晟冷冷道, “这宫中不是随意往来之地,你自称臣女,是谁家的女儿?” 蓝珺看向女子,女子正好也抬起头来,恰好与蓝珺对视。 女子陡然移开视线,如实回答道, “臣女是上大夫陆臻的嫡次女,臣女的姐姐是陆婕…陆太妃,因为臣女常常思念长姐,长姐亦如是,所有特得先帝赐牌,允许臣女随意进出皇宫。” “臣女此番并非有意冒犯陛下,还请陛下看在姐姐的面子上,饶臣女一次。” 陆婉儿额上直冒汗,咬着牙颤颤巍巍地说完了这些话。 杨晟还未出声,蓝珺便上前道, “陛下,此女并非有意,想来也不是什么刺客一流,陛下是明君,若是因此惩罚一个弱女子,传出去对陛下君声有碍。” 杨晟摆摆手, “既然蓝爱卿求情,朕便不计其过,只是皇宫大内,容不得太多闲杂人等,自即日起,你的腰牌收回,不再允准自由出入。” 杨晟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宫人们忙跟着离开。 陆婉儿忙道, “谢陛下隆恩!” 陆婉儿想站起来,却因为刚刚摔了一跤,脚腕生疼,站不起来。秀美的面上冷汗涔涔。 蓝珺向陆婉儿伸出手。 陆婉儿面前骤然出现一只修长匀称的手,她愣了一瞬,看向手的主人。 蓝珺看向她,温声道, “我扶你起来。” 陆婉儿的脸一瞬间通红,她将手搭在蓝珺的手上,蓝珺指尖的薄茧在她温软的掌心中轻轻略过。 她的脸一路红到耳根。 “多…多谢。” 陆婉儿站直了脚步, 蓝珺温声道, “你的侍女呢,让她扶你回去吧。” 陆婉儿忙道, “腰牌只有一块,每次都是我自己进来的。没有带侍女。” 蓝珺笑笑, “没关系,待会儿我请内侍唤一位宫人带你出去便是。” 蓝珺温言细语,陆婉儿听着,心跳得极快。 蓝珺将她扶到一旁的红亭之中, “我还需要陪陛下走走,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待会儿我请宫人过来带你出去。” 陆婉儿低下头,不好意思地道, “好。” “多谢公子帮我。” 蓝珺轻声道, “举手之劳而已。” 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毫不作伪。 蓝珺转身欲走,陆婉儿忙叫住蓝珺, “敢问公子名讳。” 蓝珺回头,轻笑道, “蓝珺。” 陆婉儿见他回头一笑,怔在原地。 她的目光凝滞在蓝珺越来越远的背影上。 蓝珺… 是那个盛宠不倦的新科状元。 她想起之前听说过的关于蓝珺的流言,不由得抿唇笑了。 当着仪仗纵马,因为厌恶女子投帕而疾驰离开,被长安中人盛赞的那位新科状元。 恃才傲物,狂傲不羁,清冷高绝。 陆婉儿抚着自己手心,似乎还能感觉到蓝珺牵着她手时的小心翼翼。 他…哪里和传言一样难以靠近。 明明是这么温和亲切的一个人, 只是,这样的男子,竟然会当街纵马,毫不害怕陛下责怪,洒脱地直甩仪仗而去。 陆婉儿低下头,南安郡主之前说起这位新科状元时,言说他不拘世俗,凌绝于世时,她只觉得南安郡主痴傻,这般狂傲的人有什么可喜欢的。 如今,她却明白了。 蓝珺跟在杨晟身后, “陛下觉得丞相之位当如何处置?” 杨晟缓缓渡步道, “丞相虽然是关党一派,但也并没有过多参与关党,只是…” 蓝珺道, “陛下,恕臣说一句不中听的话。” 杨晟道, “说吧。” 蓝珺道, “依照臣这段日子在朝堂之中看到的种种,认为关党一说,实际上并不完全正确。关无忘一派虽然手中握有大部分权力,可是他们忠于大周,比之非关党对大周更为尽心竭力,而且这些人大多都是百姓们敬仰的清流正直一派,并不是常见的结党营私的奸臣。” 杨晟的面色冷下来, “你想说什么?” 蓝珺跪道 “臣恳请陛下打开心结,认真与您认为的关党交涉,了解他们为人,或许,他们是结党营私的事情,只是陛下的臆测,而实际上并没有这件事。” “这些大臣们在攻打西青,赈灾捐献之时,比其他朝臣都要积极,而且都是从先帝开始就已经在辅佐先帝的老臣,您如今只是对他们有心结,所以才觉得他们都是一派人,都在争夺陛下您的权力。” “实际上,也许只要陛下您好好重用这些臣子,也许久而久之,这些大臣们也会真心实意地归顺于您。” “这种做法远比大力打击您所说关党,也许要来得更有用。” 山河故人入我梦(32) 山河故人入我梦 杨晟没有说话,但周围人都能感觉到杨晟身上的阴鸷气息,像是下一秒就要发怒一般。 蓝珺跪在雪地上,毫不动摇。 而杨晟高高在上地看着蓝珺,一字一句道, “这就是你要与朕说的事?” 蓝珺坚定道, “是。” 杨晟笑着冷声道, “你这般作戏的能力,不去戏班里唱戏可惜了,朕都没有发现,原来朕身边还藏了一个膜拜关党,愿意为关党死谏的人。” 蓝珺复道, “臣并非关党之人,臣一直一心一意为了陛下做事,如今臣所提议的这些全都是真心实意想为陛下好。陛下,如今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所谓关党,却是朝堂之上真正有功之人,也是能匡扶社稷之人,若是将这些人全部铲除的话,朝堂必定大为动荡。届时,大周也会因为朝堂缺失,而不能够立足安名,对于您想成就的大业也有阻碍。” “铲除关党这一件事,还请陛下三思。” 杨晟冷声道,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为了朕好?” 蓝珺不卑不亢道, “是!” 杨晟道, “倘若不铲除关党,这朝堂永远不能为朕所有,胆敢功高盖主,掌权朝廷,这就是他们结党营私的罪证,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他们算什么大周的忠臣。他们根本连朕都不忠,何谈要忠于这大周的江山和百姓?” “他日若他们将朕铲除了,那下一个来坐这个位置的就是关无忘!” 蓝珺跪在原地, “可是陛下,若要一下子将这些大臣全部铲除,这江山社稷必然会遭受大的动荡,如今,外敌未除,内乱又起,大周将如何自立?” “暂且不论朝中事情如何。” “如今长安之外饿殍遍地,青州更是荒无人烟,无人敢留,还有六个州,更是久经灾荒。” “我大周十三州,仅有三个州并未受到灾荒,其余的旱涝洪灾地动,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平复。” “陛下,若在这个时候将朝中这些能够帮扶大周的大臣们全部铲除,无疑是动摇了国之根本,待他日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陛下也必然追悔莫及。” 杨晟听完蓝珺的话,倒有些消气,蓝珺毕竟是从民众之间来,刚刚入朝堂,又是一副这样的耿直性子,有一说一,绝不隐瞒,如今蓝珺句句都不是在为自己辩解,而是在真切地为他考虑,想必是真的这样想。并非关党中人。 毕竟,如果是关党中人,怎么可能会这样直言暴露自己的身份。 杨晟扶起蓝珺, “蓝爱卿,朕知道你是为了朕好,可是你初入朝堂,不能读懂其中风谲云诡。朕不怪你,但是往后切不可再报此想法,掉以轻心。” 蓝珺皱眉, “陛下,臣并非妄言,还请陛下三思。” 杨晟道, “好,朕都知道了。” “可是你所言在朕这里却是行不通。” “关无忘曾经是朕的太傅,又是有从龙之功与朕亲密无间,而朕从前也许诺给他丞相之位,按理来说,这样的人朕怎么可能轻易与他反目成仇?” “只是朕发现了他的谋算诡计,发现他并非忠心为朕,反而是包藏祸心,查下去才发现从前那些假意奉承依附于朕的臣子,竟然全都是关无忘的人,这些人他们将朝堂的权力紧紧地把握住,当初用这个权力将朕送上皇位,现在就是妄想控制正成为傀儡皇帝,你的心思朕都清楚,可是朕也没办法,能帮到朕的,就只有你了,否则朕怎么会这样对你委以重任?” 蓝珺垂眸,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那陛下的意思,是要臣继续之前的打算,对付关党?” 杨晟道, “这是自然,朕可是等着你的好消息。” 蓝珺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扬起, 他可是提醒过杨晟了,但是杨晟执迷不悟,那将来会发生什么,就由不得杨晟了。 本来关无忘,确实是有想法扶住杨晟稳坐大位的。 毕竟如今大家都知晓杨晟并非是什么头脑简单的人物了。 他与关无忘商议时认为,既然杨晟会算计有城府,坐这个大位就绰绰有余。 只要杨晟不再只着眼于朝堂争斗,只在意和几个臣子争得你死我活,能把心胸放到百姓和江山之中,“关党”就此全散,再不会有任何越距的行为举止。 可惜,杨晟就算是有了心机城府,却也只能看到这些权势斗争,而不知道要抓紧处置迫在眉睫的灾情。 这样的人,没有仁心,只有利益熏心,怎么能够当大周的主人。 大周在诐帝的糟,践下,如今千疮百孔,需要一个真正有仁心有能力的皇帝来执掌,而杨晟这些日子里张口闭口对他说的只有击溃关党。 简直是荒谬又可笑。 杨晟要坐在大周的大位上,只怕过不了几年,大周就要改朝换代了。 他作为蓝珺而来,第一次见杨晟就直言灾情处置,而杨晟却对此没有半点想法,也不再继续追问与落实,他再度提起,杨晟也不过轻轻带过。根本不当一回事儿,表面上是关心臣民,实际上却只关心自己。 果然如他们最初所言。 好大喜功,目中无人。 所言非虚。 蓝珺的发上,一枚雕刻成芙蕖的玉簪在雪色中愈发玉白生光。与他的墨发相衬。 边关。 “怎么回事?” “诶诶诶,别吐在这儿,去远一点的地方!” 药帐中的人手忙脚乱,今日并未开战,而药帐之中的人却猛地增加起来。 宫长诀摸了摸新来的伤兵额头,烫得厉害。 祝大夫磨着药粉的手都在抖。 该不会是瘟疫真的蔓延开来了吧? 祝大夫面上的肉颤颤巍巍地抖,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神仙保佑” “祖宗保佑” 李素用布在下半张脸遮的严严实实才入了药帐之中, “现在药帐里的所有人,用你们的衣衫捂住口鼻,有帕子的用帕子,快一点!” 宫长诀忙在下裳上“刺啦”一声撕下布条。 山河故人入我梦(3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宫长诀面色凝重。 其实这几日,她也试了几种药方,只可惜始终未果,起到的效果反而还不如祝大夫的药方。起码祝大夫的药方将过于严重的情况都阻止缓和了许多,治住了标。 而她的却像是毫无用处一般。 宫长诀道, “祝大夫,能将你的药方都借给我看看吗?” 祝大夫道, “自然可以,如今都在李大夫那儿,你去寻她吧。” 祝大夫半跪在地上替伤兵施针,旁边的烛火哔啵哔啵地响,火焰跳跃着。 李素将药方递给宫长诀,道, “药方我看过了,总觉得缺一些什么,但是放什么都不太对。” 宫长诀接过,认真地看了一遍,这七张药方竟全都是温性的。 但前世那张药方,明明就是寒性的。 宫长诀反复地看着这几张药方。 李素道, “我试图加过好几味温补的药材,也给几个患者试了,却并没有什么用。” 宫长诀抬眸, “如果加一味极寒的药材呢?” 李素诧异, “病人得了瘟疫之后脾胃虚弱,怎么顶得住极寒的药材?” 宫长诀将药方递回给李素, “要不试一试吧。找一个身强体健的染病者,看看能不能有用。” 李素没有回答,显然是不赞同这个做法。 宫长诀道, “虽然病人如今都脾胃受损,受不得太过寒凉药性的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既然问题出在脾胃上,就要针对脾胃去下药,这极寒药材正冲击脾胃,万一有用呢?” 李素摇摇头, “这风险很大,我不赞成,一旦失败,病人本就受损的脾胃一定会更加脆弱,无疑是在恶化病情。” 宫长诀皱眉, “要不我来试吧。” “我现在不再遮面地去接触伤患,得了病之后再试试用我的药方,若是起效了,就给这些染疫的人用,若是不起效,再试别的法子就是。” 李素拉住宫长诀, “你疯了?” “这不是玩笑,瘟疫是这么好对付的吗?这可是要人命的东西!” 宫长诀面色凝重地看着李素, “就是因为知道它是要人命的东西我才想去试。” “现在是四十个,明天可能就是四百个,我之前觉得总会有办法的,没有太过重视,可是看着那些人的生命就在我面前流逝,我怎么能够做到视而不见?” 哪怕她明知道过了年就会有办法的,也一样不能对这场瘟疫无动于衷。 早一天研究出了药方,就可以救更多的人,而不是让他们等着药方来,让先得瘟疫的人等死。 李素拽住宫长诀, “宫长诀,你要想清楚,这不是你在长安之中那些想做就能做的事情,这是要玩命的,你的对手不是那些玩弄权势的人,而是老天爷,若是我们一直没办法拿出药方来,你就真的等死吗?” “现在多少人对瘟疫两个字避之不及,你我被卷进来已经是无奈,你竟然还要一头扎进去,你是嫌命太长了是吗?” 李素很少有这么急地说话,如今却是拉着宫长诀的手,急着阻止她自己去送死。 宫长诀道, “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但是我可以保证,过了年,一定能找到治愈瘟疫的办法,我不至于拖不到那个时候。” 李素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突突乱跳, “你别这么笃定,西青传疫小半年,到现在都还没有治好,反而愈发扩大了,你又凭什么能确定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找到解药?” 李素气得面色涨红, “你若是执意如此,还不如马上就回长安,不要再涉足边关半步。” 宫长诀还想与李素辩解,李素却突然两眼一翻,直直地倒了下去。 “李素,李素!” 李素双眸紧闭,宫长诀摁住了李素的脉搏,骤然面色大变。 李素…染上了瘟疫? 宫长诀忙将李素背回药帐, “祝大夫,来看看李素!” 祝大夫闻言忙跟上来, “怎么了这是?” 祝大夫抬手摸了摸李素额头,惊道, “该不会是染上瘟疫了吧?” 宫长诀点头, “脉象中脾胃虚弱,开始发热,刚刚我与她争执了一会儿,她突然昏厥,我与她争执的内容远不足以令她急火攻心晕倒,只能说明这晕倒是由她自身病灶引起的。如此看来,确是这次的瘟疫无疑。” 祝大夫叹了一口气, “郑鸳也病倒了,一样是瘟疫,如今已经有两个大夫倒下了,咱们该怎么办。” “没想到她喝了之前熬出来的防治瘟疫的药汁竟然都还是染病。” 祝大夫端出一碗药汤, “这是方才第七张药方煎出来的药,还剩一点儿,给她喝了吧,起码能缓解缓解。” 宫长诀扶着李素,慢慢地将药汁灌进去,李素像是有知觉似的,慢慢张开嘴将药都喝了下去。 宫长诀用帘子将周围围起来,挡住了李素。 如今连李素姐姐都病倒了,她必须要尽快了。 忙忙碌碌一整日,抬过来的染了瘟疫的人越来越多,今天,还出现了第一个死于瘟疫的人。 就是之前问过李素自己能不能活的那个伤兵,却没想到,这句话问出去没多久就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不能。 为了防治瘟疫再度扩散,尸体只能焚烧不能掩埋。 当夜就将遗体处理过了。 军营里因为这件事情,愈发人心惶惶。 而对面驻扎的西青营帐的消息也传来,西青营帐里没有得瘟疫的,怕只有寥寥数十人,对面烧了一夜的尸体,熊熊大火隔了极远极远都还能看见火苗。 因为剩下的人极少极少,瘟疫席卷了整个剩下来的西青营帐,西青无人再能出战,这场仗自然也就打不成了。 但因为西青疫情重的原因,大周没有再出兵驱赶,生怕再度重染瘟疫。 谁都没有想到,大周与西青这场仗,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的。 宫长诀整夜守在药帐里,隔着帘子守在李素旁边。 帘子里传来微弱的声音, “长诀…宫长诀……” 宫长诀忙掀开帘子, “我在。” 李素的声音极低, “或许,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你写一张药方,把药方拿给我试试看吧。” 宫长诀道, “为何如今突然这么说?” 李素道, “我只感觉得到自己的脾胃灼热得像是被烙铁烫过一般,疼得要撕裂。” “可能真的要用极寒凉的药物才能镇压得住。” 宫长诀道, “你认为,用哪一味极寒的药材好?” 李素闭上眼睛,喃喃道, “牯木,就用牯木吧。” “别的药材都太难找了。” 宫长诀皱眉, “可是牯木带毒,一不小心还会中毒。” 李素苍白无力地笑了笑, “我有选择吗?” “现在我们能大量用的药材,也就只有牯木了。” 宫长诀沉默片刻, “那我准备好给牯木解毒的汤药。” 李素道, “好。” 宫长诀道, “药引当温补,用哪一味好?” 李素咳嗽两声, “你觉得呢?” 宫长诀道, “菟丝子。” “虽然青州是一片荒芜,但在山崖上应当还生长了许多,能大量地用。” 李素点点头, “那就它吧。” “其他地方你看看祝大夫的药方改动改动便是。” 宫长诀起身, “好。” 宫长诀列完药方,又找齐药材,将药煮好,天已经一片大亮。 她将药端到李素面前, “李素,药熬好了。” 李素撑着坐起来,接过了药碗。 “你隔着帘子与我说话吧。” 宫长诀依言而行。 李素道, “现在有多少人染上了瘟疫?” 宫长诀沉默片刻,道, “两百个。” 李素呛了一下,猛地咳嗽起来,好一阵子才平息。 “两百?” “昨日明明才四十个。” 宫长诀道, “有接触过马肉的人基本都患了瘟疫,包括你。” “而发病的时间有早有晚。” 李素叹了一口气, “万事没有早知道,那马必然是染了瘟疫才死的。若是早早处理哪来如今的罪孽。” 李素将碗放下, “这药暂且先不要给别人喝。等我有了起色再给别人用。” 宫长诀道, “好。” 药帐周围的帐子全部都移得远远的,远离了药帐。 而往里面抬的人还在一天天增多。 李素道, “药帐里面可有因为瘟疫去世的?” 宫长诀道, “昨日那位腿伤溃烂的伤兵夜里走了。” 李素闻言,眼神凝滞。 仿佛那张憨厚又无奈的笑脸就在眼前,还在问她,他能不能活,那双眼睛中想活下去的希冀在燃烧着,虽然火光微弱,但却灼热。可是他还没说完多久,竟然就走了。连给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李素脸上滑过泪水,冰冰凉凉地滑过面颊,骤然似冬日里的冰寒都聚拥过来了一般。 李素哽咽道, “走的时候,可曾留下什么话。” 宫长诀听见压抑的哽咽声,心中也难受,她沉声道, “他说,让我们不要自责,得了瘟疫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他躺着的这些时间都是赚来的,就算活不了,也起码活过了,幸而没有家室父母,他死了也不会有人着急。”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38)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李素死死地抓住床板边缘,咬牙顶着疼痛,冷汗从她煞白的面上流下来。 宫长诀握住了李素的手,对祝大夫道, “这个药方,怕是不行。” 祝大夫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罢了,我再调一副温补的药方给李大夫便是。” 李素反握住宫长诀的手,声音轻飘飘的, “不要。” 宫长诀忙道, “如今这药方看来是没用了,不能把你搭进去,必须及时止损。” 李素摇头,满头冷汗下坠, “再过一天,再试一天。” 宫长诀替李素擦脸上的汗, “不要逞强了,说起来也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突然想要试这般极端的药方,而你又恰巧病了,这药方万万不会用在你身上,我倒宁愿受苦的是我自己,还能减少些愧疚。” 李素握紧她的手, “我…不怪你。” 宫长诀垂眸, “你休息吧。我去替你熬一碗温补的药来。” 李素死死地抓住她不放, “不,再过一天,再试一天。” 宫长诀看着李素这般已经脆弱痛苦到一击即碎,却还始终坚持的模样,心里也明白,李素是想不要放弃任何一个希望,李素是信这药方的。 可是,她自己都不能相信了,李素就这么在她面前挣扎着,这让她怎么能视而不见,让她继续去冒险? 宫长诀轻声道, “李素,算我求你了。” “停下来吧,我熬别的药给你喝,好吗?” 李素苍白无力地道, “就一天,就再试一天,我真的觉得有用。” “或许就这一天,就可以救这些染了瘟疫的人了。” 李素轻轻摇着宫长诀的手, “药的药效不过一段时间是不能全然了解的,就算是没用,一天之后我也总不至于病入膏肓无路可走,让我试这一回吧。” 宫长诀面色犹豫不决。 祝大夫道, “李大夫自己心里是一定有数的,她既然这样说,不如让她试试也好,有效果自然是好的,没效果也好,让她早日死了这心。” 李素撑着身子坐起来, “长诀,祝大夫说得对,这一次,我必须要试一试。” “再去煎一碗你这张药方的药给我吧。” 李素嘴唇全白,一双眼睛像是总含着泪水一样凄楚,病中憔悴愈发明显。 宫长诀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应道, “好吧。” 长安皇宫。 陈碌路过凛月宫,却见凛月宫中一枝树干伸出了宫墙外。 他本是随意一瞥,树枝上的一样东西却抓住了他的视线。 一片孤零零挂在梢上的叶子,最重要的是,上面有墨痕。 明知不该这样做,陈碌还是鬼使神差地将那片树叶拨下。 叶子上一个清清楚楚的徊字。 陈碌心神一震。 这个字,是在告诉他什么吗? 双人旁,而旁边是重重环绕的四方高墙。 墙外如今只有他一个人,但这个字的墙外,却有两个人。 这意思是,她想逃离这里吗? 可是,她又怎么知道墙外会有一个人? 陈碌捏住那片树叶,心不禁跳得有些快。 这是不是她想暗示的意思?亦或是他多想了? 可是,之前她已经写过一个囚,囚字四方高墙之内,有一个人被困。 如今再写一个字,墙更多了一层,而里面的那个人到了外面来。和外面的人在一起组成双人旁。 这是…她在向宫殿外的人求助的意思? 陈碌将叶子收起来,但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明明只是一片叶子,却足以扰乱他全部的心神。 他看向宫殿内,宫殿华丽,华表耸天,可是没有一丝人气,而阳光照射下来,也不见有丝毫暖意,仿佛这宫殿是死的,阳光也是。 她,是被这死气沉沉的宫殿困死了,要向外面的人求救吗? 陈碌不由得想起不久前林欢月在御花园中看着红亭哭泣的模样。 哀伤凄绝,似乎已经不能再用更多的言语来描绘那一份孤单。 她是孤独的,也是绝望的。 陈碌只觉得那片叶子像一个火炉一样,在燃烧着他的渴望。 不过过去了几个月,她写下的四方高墙便又多了一重。从“口”变成“回”,一点点像枷锁一样锁死了她。 他想救她出来。 可是她,会不会愿意跟着他走? 陈碌的脚印在大雪中印得很深。他站在凛月宫门前许久,终于是迈开了脚步离开。 再不离开,他只怕自己要冲进去将她带出来。 陈碌走得极慢,身后一个侍卫追了上来, “卫尉大人,陛下传召您过去。” 陈碌停住脚步, “陛下有没有说什么?” 侍卫道, “没有,只说要让您快些。” 陈碌加快脚步走到宣室殿。 杨晟正提笔写着什么,看着杨晟的样子,陈碌不由得有些心塞。 他得不到的人,是旁人毫不在意的人。 杨晟就这般不珍惜。 陈碌行礼道, “陛下万安。” 杨晟放下笔, “陈爱卿,你掌管御林军也有一些时日了,朕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陈碌心里咯噔一下。 难不成是之前左晋说过的那些布守安排问题? 杨晟若是问他为何在凛月宫放这么多侍卫,他该如何才能辩驳。 杨晟笑着,将桌上墨迹还未干的纸拿起来递给陈碌, “来,你看看,这是魏珅的赈灾策。” 陈碌忙接过。 杨晟道, “朕初闻这赈灾策,也是有些惊讶。这赈灾策已经完善备至,都不需要添加什么了。而且最主要的是,魏珅所写的方法策略极其实用,而且考虑得面面俱到。” “陈爱卿,你看过,觉得可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陈碌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却有些不解,这魏珅作诗写字倒是有一点本事,可是这些实策,哪一个不需要自己亲自当过官体验过才能总结出来? 这可不是书呆子看两本书就能得到的启发。 魏珅的才能不在于次,这他很清楚,可是魏珅为什么能交出这样的一份赈灾策? 说这赈灾策凝结数位德高望重,才学兼备的名士的智慧,都不为过,而且这些方法全都是从不同角度去赈灾的。像是由不同职位的人一同编写想出来的一般。 魏珅初入官场,也不是什么官家子弟,从来没有深接触过朝廷的各个职位,他怎么会写的出这样的东西? 杨晟笑着问道, “怎么样,确实已经是尽善尽美了吧?” 陈碌回神,忙恭敬道, “恕臣失礼,臣确实是觉得这赈灾策太过出众,不由得深思走了神,还望陛下见谅。” 杨晟笑道, “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杨晟从陈碌手中拿回那一张纸, “这张纸,对朕如今来说,当真是无价之宝了。” 陈碌道, “陛下借此良策,一定可以平复大周灾荒,给全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也能开创一个太平盛世,给百姓们安平幸福。” 杨晟笑, “朕也觉得,如今百姓并不十分相信朕,如果能多这么一份良策,朕必然能将眼前困境一一解决,好狠狠地重创关党。” 陈碌微微皱眉, “陛下说的是。” 杨晟笑着,将那张纸重新放回几案上, “其实还有一件事。” 陈碌道, “陛下请讲。” 杨晟道, “你如今年纪也不算小了,是时候该成家了,可有看中的哪家小姐?告诉朕,朕可以替你赐婚。” 陈碌眼前浮现出林欢月的身影,刹那间又恍然消失。 陈碌道, “臣已经有心上人。” “这是这心上人尚且未曾知道我的心意,而且臣也不打算现在就告诉她。” “待他日需要陛下赐婚的时候,臣一定会告诉陛下。” 杨晟闻言,也毫不在意, “既然你有自己的主意,朕就不多干涉了,但是速度得快一些,否则到时候,姑娘被人抢走了你还在磨磨蹭蹭地不敢上前去,白白放走了美人。” 陈碌握紧手,看向杨晟。 她…早已经被他抢走。 他的所有已经被杨这一个姓氏剥夺,也包括他还没来得及说的欢喜。 他早说一日,晚说一日,又有什么区别? 陈碌将手背在身后, “写陛下教诲,陛下教训得是,臣子当领训。” 他如果要的,是杨晟的人,杨晟又会是什么表情? 如果他真的将她从深宫之中抢出来,她会就此开心吗? 杨晟道, “魏珅和蓝珺已经被关党的人请到家中举宴了。” “可曾有人请你去朝廷私下的聚会?” 陈碌忙道, “臣刚刚走马上任,诸事繁忙,分不开身来做别的事情。” “这些聚会臣从来不参加。” 杨晟笑道, “既然如此,其实倒不如应一次,也好从中打探到有用的信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他们现在急着拉拢朝堂新贵,你应该是他们想要拉拢的人之一。” 陈碌道, “是,臣明白。” 杨晟揉了揉太阳******侍道, “陛下,您这是累了,要不要回去休息?” 杨晟道, “朕确实是乏了,那就回去吧。” “陈爱卿,你先回去吧,他日若有关党发来邀请的消息,必定要与朕说。” 陈碌行礼道, “臣明白。” “臣,告退。” 陈碌退出宣室殿。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40)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林欢月起身,培兰忙将温水盐茶递上, “娘娘。” 林欢月洗漱过,培兰替林欢月系着腰带, “娘娘,奴婢听御膳房的宫人们说,这段日子陛下总是食欲不振,吃饭只是动几筷子,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给陛下送过去。” 林欢月面色平淡, “御膳房的大师傅们厨艺精湛,连御膳房的师傅们都没有办法让陛下食指大动,我这般粗陋的厨艺能做什么。” “平白地去了,只怕还会讨陛下的嫌,安安静静地呆在后宫里便好。” 培兰失望道, “可是娘娘之前做给我们吃的桂花糕就很好吃,还有娘娘做的点心,就算是见过了御膳房的点心,再见娘娘的,也一样会觉得娘娘的点心精巧漂亮,外表诱人。” “若是您去了,说不定会有转机呢,陛下如今只怕是不记得您了,您若是能在陛下面前露个脸,展示您的蕙质兰心,说不定陛下就会注意到娘娘,回心转意了。” 林欢月若有所思, “培兰,你说这后宫争宠是为了什么?” 培兰道, “当然是为了留住陛下的心啊。” 林欢月看向窗外的树, “陛下的心不在我这儿,就算是我强求也强求不来。” “而这后宫之中只有我,没有旁的嫔妃,就算是我不承宠,宫中人也不敢轻慢了我,如此,又何必费这么多心思去做这些无用的事情?” “如今我能执掌后宫,能暂管凤印,已经是我一介草民出身能得到的全部了,再去奢求,只会物极必反。” 林欢月走出门外,看向那棵树, “今天也抖了雪。” “那片叶子可掉了?” 培兰忙跟着林欢月走出来, “奴婢去看看。” 培兰小跑着,去看伸出宫墙的那根树枝,又在地上寻了一圈,她忙跑回去道, “娘娘,那叶子不在树上,也不在地上或者雪里,也许是被风吹走了吧。” 林欢月的手搭在门框上,喃喃道, “被风吹走了。” 可是,昨日无风,只是绵绵密密地下了一时半刻的雪而已。 会是那个人吗? 林欢月看着那棵树, 会是那个人,拿走了那片树叶吗? 培兰不知林欢月心事,只是道, “娘娘,快要过年了,咱们在宫宴上,要准备些什么?” 林欢月道, “北宫的若素姑娘操持有度,又是跟在太后娘娘身边的,想必会比咱们有经验的多。去问若素姑娘便是。” 培兰道, “可是若素姑娘性子清冷,平素除了太后娘娘是不怎么搭理人的,咱们去了也没用啊,而且太皇太后又不喜欢咱们陛下,连带着也就不喜欢娘娘您,若素姑娘是太皇太后的人,自然是按照太后娘娘意思做事的,有可能根本就不愿意掺合。” 林欢月浅笑, “若素姑娘是个好人,她会帮忙的,不要轻易编排。” 培兰忙打自己嘴, “我真是,说什么呢,好歹若素姑娘还是内宫的大女官,怎么也不能得罪了她。” 林欢月安抚道, “这话以后切不可再说了,太后娘娘可是将若素姑娘视作自己女儿看待的。” 培兰忙道, “娘娘说的是,奴婢记下了。” 林欢月看向叶子仍剩大半的树,宫宴上,那个人会不会来? 如果拿出那个香囊,那个人敢出来认吗? 边关。 宫长诀一连累了几天,又被隔绝在药帐之内,整日除了煎药便是包扎伤口,有了休息的空档,竟是靠在灶炉边,依着墙就睡着了。 昏昏沉沉的梦境朦胧。她看不真切,好像有一个人正点灯,宫长诀已经见怪不怪。 她的梦中,总出现这么一个人,守着一盏灯,也守着她。 那人将一个杯子拿起来,往烛台里倒了些什么,那火光蹭的一下冒了起来,燃烧了猛烈。 那男子将烛台放到离窗边远的地方, “心头血流尽的时候,这颗心也要不复存在了。” 一个精神睿利,颇是有些仙风道骨的老者道, “老夫早说过,不该这么做,然而他还是做了。” “这是他要经历的劫数。” 男子道, “等这些心头血燃尽的时候,他就会睁眼了吧。” 老者扇了扇那火,火苗摇摆几下,却依旧烧得旺盛。 “经历这么一遭也好,归魂引,就在于一个归字,就算是经历了这一场,他总是要回来的。” 宫长诀不明白老者说的他/她,是男还是女。 只是迷茫地听着。 老者道, “陆家姑娘也算是好姑娘,娶都娶了,就别在意这么多,好好过下去,尘世的姻缘转瞬即逝,并没有那么容易遇见。” 男子道, “终究是受她父亲临终所托娶了她,弟子也清楚她本性良善,只是心中仍旧放不下她。” 男子话音落,宫长诀能感觉到男子看向了她的方向,她很确定,这最后一个她字,说的是自己。 男子道, “只是楚世子比弟子更放不下长诀,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去弥补,他日醒来,断情绝爱,这辈子只怕都要孤苦伶仃。” 老者捋了捋胡须, “冉蘅以前便是名冠长安,就算是走了这么一遭,耗去了半条命,也必定有女子愿意嫁给他照顾他。有没有欢喜算什么,能相守到老才是,人世间的情情爱爱,太过痴绝,让人能做出这样荒谬的举动。” 老者看向床上,宫长诀似乎能感觉到老者的视线在她身上绕了一圈。 男子苦笑, “他起码还可以做一个梦骗一骗自己,可我却必须一直清醒着。” 老者道, “清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起码你不会做出和冉蘅一样的决定。” 宫长诀听得云里雾里。无由来感到脸边一股灼热。 热得她骤然醒过来。 宫长诀睁眼,灶中的柴火正在灶口摇摇欲坠,火光就映在她面上。 难怪如此灼人。 宫长诀将柴火塞进炉灶里去。 这一次,她竟然还梦见了梦里的人讨论世子。 只是说的东西奇奇怪怪,她竟是没有听懂。 大抵,这就是梦境的原因吧,云里雾里,不知开始,也不知结束,没有原因地延续下去,突然也会惊醒。 可是,这个梦,延续得太久了,她无数次从梦中惊醒,却都被重新拉回这个梦境中来。 真实得有些可怕。 也莫名让她心慌。 一个人推门进来, “宫姑娘,李大夫醒了,快去看看吧。” 宫长诀回神,一下子清醒过来。 “来了。” 她站起身来,忙着往外走,因为坐在地上太久,猛一起来,她的眼前一片黑,差一点摔倒,扶住门框缓了好一会儿才好一些,她踉踉跄跄地跟着走出去。 李素旁边围了好几个大夫,几乎是在药帐之中的大夫都来了。 李素的面色也如常,接过了左窈青递过来的汤碗。 祝大夫坐在旁边给李素号脉,紧紧地抿着嘴,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祝大夫的面色慢慢松缓,甚至露出了一丝压制不住的笑意, “已经压制住大半了,瘟疫有的病状也几乎消失,除了脾胃有些受寒之外,其他都还好。” 周围围着的大夫像是过年了一般,竟是一下子都站起来,互相拥抱,有两个女大夫甚至喜极而泣地跪倒在李素床边, “太好了,这场瘟疫有救了!” “素素妹妹,我就说你吉人自有天相。” “这下可以让李素出去了吧,陆文夕都在外边候了多少天了。” 李素闻言,面色微红,凝滞了一会儿,才问道, “陆文夕一直在外面?” 说话的大夫忙七嘴八舌地答道, “每天出去十回有九回他都站在外头。” “天天都截住我,在外头和我对喊问你情况,我哪敢说你不好,只敢说比前一天好,我要是说不好,估计他就不走了。” “可不都成了望妻石了。” 女子的声音莺莺婉转,带着瞧热闹的情绪交杂在一起,面上的疲惫消散,带着这段日子难见的笑容。 虽然是吵吵闹闹的,宫长诀却觉得眼前这般景象格外安宁美好。 李素不答话,只是面色微红地低下了头。 李素向宫长诀招招手, “过来。” 宫长诀走过去,众人给她让出一个位置。 李素握着她的手,认真道, “你的药方能救这里躺着的一千多人,宫长诀,你做得很好。” 李素眸中带着笑意,不再是从前那般冷冰冰,见宫长诀只会远远道一声大小姐安的模样。 面颊微红,言语温柔,眼睛里闪着光。 宫长诀摇摇头, “不,是你做得好。” “我缺少了勇气,倘若少你这一份孤注一掷的勇气,这个药方永远不能起效用。” 李素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摸了摸她的脸颊, “这次回去,我就不做你府上的府医了。” 宫长诀一急, “你要去哪里?” 李素笑, “我要嫁人的。” “但是我是你的朋友,你想来见我的时候,就一定能见到,我随时欢迎你来。” 宫长诀闻言,抬起头来,似乎这一瞬间,她与李素之间隔阂了数年的冰封骤然裂开,她不自觉眸子湿润, “好。” “但是说好了,不许拿沙鼠吓我。” 李素笑道, “好。”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4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边关迎来能治愈瘟疫的药方,敌军也已无力再战,又是接近年关。 边关里竟多了一份喜气洋洋的气氛,青州这几日下了极大的雪,有时又是雨,干涸已久的土地被甘霖滋润,也不管季节是否冬日,居然是一夜之间就冒出许多草苗来,干枯的树竟也有回春的样子。 金越见万物生长,带了一堆人出去挖野菜,从离城墙五丈远的地方挖出来一条隧道,把隧道全部挖出来之后,发现下面竟是一个地库,地库之中是堆积如山的米粮,还有一些金银和珍贵药材。 直到在地库中找到了一枚金印,众人才知道,原来是这城中县令监守自盗,一直将赋税上交的米粮克扣在此,再悄无声息地倒卖出去,从中赚一笔,由于其中还有采药和捕兽的百姓上交的赋税,所以地库中还有些药材和貂裘。而战事突然,那县令也未曾来得及处理这一些东西便离开了。 军营中一直没有足够的被褥,药材也甚是不足,军饷也吃紧,有了这些东西,不说极大缓和三军的物资压力,起码也是让人暂时松了一口气。 因为瘟疫暂时被压制住了,治好的病人慢慢可以自由行动,还有些没事的人,也出来帮忙挖野菜,城中也不再是四处空荡荡的模样了,有人做了简易的花灯挂在城门口,乍一看,只以为这座城是一片太平的平常之城。 夜色渐渐降临,众人三五成堆围在一起。 宫长诀看着熊熊的篝火,看向坐在她对面的楚冉蘅,楚冉蘅也穿过跳动的火堆凝望着她。 似乎不需要任何语言,已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就是有这般奇异而又让人讶异的默契,宫长诀知道,这个时候,楚冉蘅想长安了。 他的眼神很浓稠,像是用极少的水来化最绵密的墨一般,一眼看不见底。 三五成群的人之中,有与兄弟团聚的,有父子共饮的,有母子同搭篝火的。 虽然离别人多,可是这些幸福的部分,总是格外显眼。 他除了她,已经没有任何家人了。 火焰跳动,焰色倒映在他玉白的面上,格外寂寥,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一直没入黑夜里。 今日,是除夕,是一个团圆的日子。 可是他没有机会团圆了。 宫长诀起身向他走去,在楚冉蘅身边坐了下来,装作不经意地左右观望了几下,周遭没有认识的人,她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第一次这么冰冷。 人声喧闹中,只有他们是静默的。 可是,他们也是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没有放开的。 楚冉蘅和宫长诀沉默了很久,楚冉蘅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还有这么多亲人可以陪着你。” “想到这里,我的心很安定。”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宫长诀摸不着头脑。 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样说,细思片刻才明白,他大抵是羡慕她吧。她失去的家人还有机会找回来,可是他没机会了。 宫长诀轻笑,想将气氛缓和下来, “我一直在你身边,往后我会嫁给定王楚氏,到时候,我的家人和朋友,也是你的家人和朋友。” “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星光倒映吧,宫长诀看见楚冉蘅的眼睛里有什么闪烁了一下。 好像泪光,但转瞬即逝。 她宁愿是她看错了。 楚冉蘅垂眸,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看她,道, “宫长诀,我想现在就娶你。” 他笑,可宫长诀莫名觉得那是苦笑,他的笑好像很痛苦,倘若带着些明晃晃的泪光,宫长诀会认为他在流泪,他故作轻松道, “就当我也想拥有你和你的家人。” “给我这个机会吧。” 楚冉蘅那双向来淡薄疏离的眼睛这一刻,与她离得格外近,像是要将她看进眼底里去,在拼命地记住她。 清俊的面容不再冷冽,而是散漫着让人心疼的哀凄。 宫长诀扬起嘴角, “好啊。” 楚冉蘅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将她抱起来,越过几道矮墙,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小片草地上,周围没有了墙,明月和星辰的光就这样毫无目的地大片大片撒下来,大方得不像是半玹月的做派, 夜空呈现出一种淡墨色,混杂一点点深青,笼罩在人身上,像是萤火在人身上跳动。 她的心忽然就悬了起来,挂得跟天边的月一样高,也和月一样,脚跟如浮萍,无落地之处,在暗夜之中站不稳。 楚冉蘅握住她的手, “天地主婚姻,明月为媒证。” “我楚冉蘅这一世,只有宫长诀一个妻子,就算他日变故突生,我也会护她这一世平安,此生此世,决不违背此誓。” 宫长诀看着他的侧脸,坚毅的轮廓被夜色朦胧,愈发掩映了清冷与锋利,显得温柔而亲昵。 宫长诀笑着看向楚冉蘅,又看向苍穹,竖起三根手指, “宫氏长诀,有赖上苍庇佑,重活一世,赐我前世不可得之姻缘,前世不得之人,今生愿嫁于楚家三郎冉蘅,但求今生,永不相离。” 楚冉蘅听见永不相离四个字,他面上的笑依旧,可是那双刚刚还带着笑的眼睛就已漫上了红血丝。 她希望永不相离,这一世,他只怕是不能给她了。 宫长诀说完,看向楚冉蘅,她的笑颜毫不掩饰,楚冉蘅强打起精神笑着,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长诀,你可会厌恶我,有朝一日将我当成是一个可有可无之人?” 宫长诀坚定道, “不会。” “你永远都不会可有可无,我也做不到厌恶你。” 楚冉蘅苦笑着问道, “倘若我会呢?” 宫长诀一双水眸定定地看着他, “你不会。” 她的眼睛中,似有春水流淌蜿蜒,沁甜而充满希望。 楚冉蘅的眸子倒映着天边的星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 “你眼前的楚冉蘅,永远不会。” 可是如果站在她面前的,不再是这一刻的楚冉蘅,他不敢轻易许诺,惹她往后失望。 他给她越大希冀,就会给她越大失望。 西青, “殿下,殿下,治疗瘟疫的药方已经被太医们研究出来了,现在正打算拿出去给京畿的百姓试试。您看要不要去太医院慰问一下太医们?” 李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而夜丛只是不理会,依旧看手上的奏折。 过了好一会儿,李全又道, “殿下,这太医院的太医们忙了这么些时候,劳苦功高,于情于理,您都应该去探望一二,才算是挑不出错处来。” 夜丛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 “不去。” 李全闻言,心里头有些焦急, “殿下,不如就听老奴一句劝,这太医院若是不得了您的肯定,必然觉得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惹您动怒,也不敢轻易动作啊,万一误了瘟疫救诊就糟糕了。” 夜丛把视线从奏折上移开来, “这么严重?” 李全见夜丛回应,忙道, “是,就是这个理儿。” 夜丛把看完的奏折随手扔进了那堆请安折里,打了一个哈欠, “那就走吧。” 李全忙点头哈腰地道, “是。” 夜丛道, “叫上在门口站了半天的那个老头子。” 李全忙道, “是。” 李全高声道, “摆驾太医署————” 太医署中正是一边忙得热火朝天,一边什么指令和许可都没收到,不敢轻举妄动。 心中正发慌,便听见了外头的声音, “监国殿下驾到————” 众太医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忙走到门外,跪成一片, “殿下万安。” 夜丛摆摆手, “起来吧。” 众太医齐齐道, “谢殿下。” 夜丛走进太医署里,一进去就是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夜丛用手在面前扇了扇风, “这味道也太大了吧。” 众太医面面相觑。 夜丛走到主案前,主案前正是一张药方,夜丛的手指压在药方上, “这就是你们研究出来的能治疗瘟疫的药方?” 太医院首忙道, “是。” 夜丛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眼,将药方拿起来, “本王虽只是粗粗认得几个药材,却也知道你们这里面的药有多贵重,这是寻常百姓能用的起的药吗?” 太医院众太医忙跪,院首道, “殿下,可是…可是若是不按照这上面的来做,只怕药效不足,无法根治啊。” 夜丛招招手, “来,你,过来。” 治粟内史忙上前,因为站了半天,站得太久,腿还有点站不住,哆哆嗦嗦地上前。 夜丛道, “内史大人,你不妨告诉他们,你今日在宣室殿前等了足足三个时辰,是为了向本王禀报什么?” 治粟内史看着黑压压的人头,咽了一口唾沫, “老臣…老臣是为了向殿下请求发放赈济银,西青东部一带全部沦陷,早就已经停业整休,没有进项,就算是外地商户愿意帮忙运送药材和过冬的衣物入城,百姓们也没钱买。于灾情赈济有碍,实在需要朝廷发放赈济银。” 夜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 “原来灾情这么严重,百姓们已经穷成这样了。” 太医院院首冷汗都被吓出来了。 殿下这是在指责他不顾民生。 这罪可大可小,但无论如何,说出去必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42) 山河故人入我梦 眼下是五皇子殿下有意责难,若是不想办法改这药方,必定要从重处置,可这些日子里,五皇子殿下随意从重处置的人还少吗? 要是自己这一个不从,这太医院可就遭殃了。 太医院院首忙道, “殿下心系百姓,实乃我社稷之福,是臣考虑不周,徒然的让殿下为此担忧,臣必定引领太医院研究出更适合百姓们的药方,只不过还需要一些时间,希望殿下能给太医院这个时间,让臣能将功补过。” 这算是什么事儿?研究出了能治疗瘟疫的药方,不仅没有功劳,没有苦劳,竟然还有了罪过。 太医院众人心中诽腹,却敢怒不敢言,低着头不敢看夜丛的面色。这位走马上任的五殿下情绪阴晴不定,现在这是发难到太医院来了,太医院这是做了什么孽。 夜丛点点头, “态度还算不错,那本王就给你们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内史,如今国库内还有多少现银?” 治粟内史忙道, “三十万万两左右,连带金银珠宝,估计大抵能到六十万万两。” 夜丛道, “拨五十万两给太医院,还有国库内的珍贵药材。尽可给太医院使用,太医院众人研制赈灾药方有功,每人赏半年俸禄,但是这半年俸禄发放也有条件,前提是你们必须研究出能适合百姓的药方。” 众人闻言,都有些惊诧地抬头看向夜丛。 夜丛随意地站着, “可还有不明白的?” 众人忙道, “殿下圣明。” “臣遵旨。” 李也颇有些惊讶,这五殿下刚刚那般发难,他心中还只道这五殿下心思阴晴不定,做事只凭自己心意,却没想到是恩威并施,但一般恩威并施的路数,和这位五殿下的路子都不大相同,这位五殿下的行事风格当真有些迥异。 只是和之前,差别也太大了,难不成是这一趟去了大周,五殿下转性子了不成? 夜丛抬步往外走, “拨款的事情就交给内史去做,内史大人,本王可就将这些重担放在你身上了,不要让本王失望,毕竟你年纪大了,也是时候该解甲归田了。” 治粟内史忙道, “臣领旨,臣必定将这件事情安排的妥当。不让殿下烦忧。” 夜丛走出去,脚步走得太快,治粟内史老胳膊老腿,跟不上夜丛的脚步。 李跟在夜丛身边,小心翼翼道, “殿下,内史大人还跟在后面呢,要不要停下来等等他?” 夜丛皱眉, “他跟过来做什么?” 李忙道, “您忘了,内史大人说的事情。您还没解决呢。” 夜丛恍然大悟,停下了脚步,治粟内史见仪仗停下,忙小跑着上前,气喘吁吁地跑到夜丛面前, “五殿下,那给灾区拨赈灾银的事情,您看是不是——” 夜丛道, “想要多少?” 治粟内史道, “此次的瘟疫蔓延了三个大州,怎么也需要六万万两。” 夜丛道, “不用六万万两。” 治粟内史不解道, “殿下,您的意思是。” 夜丛道, “那些负责运米运货物进城的商户,倘若愿意免费的,可给予皇商的名头,就此封赏为皇商,但是要运送数量到达一个数量水平,不达的也一样不能封为皇商,不愿意免费的,就由朝廷直接付给银钱,不用再把钱过百姓的手,关卡越多,能贪污的份额就越多,每个州县再加设两名巡按御史,监督排查各州县是否每个百姓都拿到了赈灾物品,再负责运送银两到州县中去。” “这样,国库能省下不少银子,也就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治粟内史闻言,凝滞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夜丛话中的意思,如果按照五殿下这个方法,只怕是五百万两都花不到,皇商的名头,向来是商户争抢,而用这个名头去引诱,商户们岂不是争着要抢这皇商的名头? 毕竟物资有限,能送到皇商水平货物的人,也是有限,这般下来,皇商们必然是争抢着要替朝廷免费运送。 那么要出的钱,无疑就只是货物的费用。 这般绝妙周密的计策,五殿下竟然随口就能说出来。 这五殿下看似轻浮无能,不关心朝政,实际上,却是个治国的奇才啊。 治粟内史得了这计策,性情大快,忙道, “殿下圣明,臣这就依着殿下的意思去办。” 夜丛背着手转过身,道, “把治粟内史给本王抬回去,不然看治粟内史这个模样,只以为本王又胡乱处置朝臣了。” 众宫人道, “唯。” 治粟内史猛地被一堆宫人当空抬起来,往宫门的方向走。 “殿下!殿下!” “老臣可以自己走!” “诶…” “你们…你们轻点。” 治粟内史被一路抬走,夜丛道, “大内官,本王这次做得可好?不是对朝臣胡乱处置了吧。” 李闻言,冷汗直冒 “……” 他违着心道, “殿下做得甚好。” “奴才觉得,内史大人一定会对殿下的恩德感怀在心的。” 夜丛满意地点了点头, “本王果然是个治国奇才。” 李“……” 治粟内史被一路抬出宫门外,一路的宫人见治粟内史被抬着,嘴里还嘟嘟囔囔,只以为是被夜丛吩咐宫人将内史丢出去。 众宫人摇摇头叹气,这五殿下的性子果然是阴晴不定,天威易怒。 见治粟内史和少府众人的疑难都被妥善解决,陆陆续续有些朝臣开始私下自己到宣室殿向夜丛禀明一些事情。 夜丛往往漫不经心就能给出出人意料的解决方案。 众臣皆是满载而归。 如今想来,这位五殿下不喜欢上朝,大抵不是因为不关心国政,可能是不喜欢闹闹哄哄的朝臣环境,如今一个一个地处理,却是处理得毫无缺陷。 每个掌权的帝王都有些自己的怪脾气,可能这位未来君主,就是这般奇怪罢了。 一开始众人对夜丛百般腹诽和不信任,也渐渐转变了态度。 这位五殿下,不能以常理视之。 。 山河故人入我梦(42)2 山河故人入我梦 夜丛的性子被朝臣们渐渐熟悉,也不再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五殿下。 不像是一个储君的储君,不熟悉朝廷,不善于沟通朝臣,却怀揣治国之才。 无论性情如何,这才能已是无可挑剔,坚持到陛下回来必定是没有问题了。 长安暗阁。 余宸看着之前那张飞鸽传书的布条,上面的字迹他已经很熟悉。 但他有些猜不明白,这布条是什么意思,代表着什么。 他隐约有些明白,夜莺并不是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是一般人, 她的行动,还有她来去无定的行踪已经很明确表明她在为什么人做事。 那个传书的人,为什么和夜莺说,往后要形同陌路? 余宸将手垫在脑后,躺在床上。 她不是她口中的人,他自己,又会是谁? 真的是一个叫典夏的已经家破人亡的人吗。 余宸默念了几遍自己的名字,记忆里只留下一个很模糊的影子,那个女子唤他,对他笑。 有时,他觉得这个女子年纪好像是在十岁以前,有时又觉得这个女子和夜莺如今的年岁差不多大。 而那个女子给他的感觉,让他觉得这个人就是夜莺。 夜莺说,自己和她是青梅竹马的事情,应该不是假的。 但,也应该不完全真实。 若是全然真实,夜莺不会对他有这么多不知道的事情。 他下意识的习惯,他写字的笔迹,夜莺竟是认不出来,这不像是自小朝夕相处的人。 余宸猛地起身,一下子撞到头,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骤然一个画面闪过了他的脑海。 看上去不过是十岁出头的他,被一个人刺伤,拖进屋子里,还大叫着让夜莺快跑。 余宸猛地坐直了身体,这是他的回忆。 有夜莺,还有刀剑和鲜血。 还有一张,和他很相像的脸。 那个人把他拖进屋子里的人的脸,与他几乎有八成相似。 夜莺真的存在于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将夜莺的脸看得如此清晰。 夜莺推开门,见余宸坐在床上发呆,但眼睛却带着光,似乎在想些什么令人激动的事情。 夜莺敲了敲桌子,余宸回神,看向夜莺。 夜莺道,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余宸站起来走向她,握住她的手道, “夜莺,我们年少的时候,是不是去过一个地方,我让你快跑,然后自己被一个人抓住了?” 夜莺诧异道, “你在说什么?” 她与他幼年时并不相识,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记忆?难道是他将宫长诀与她弄混了? 夜莺不喜,道, “想是你记错了,我们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余宸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不,一定有,我刚刚突然想起来的,我的记忆里,年少时的你,在我眼前很清楚,那个人就是你。” 夜莺心道,难不成是左晋这药粉太过强硬,令余宸记忆错乱了。 余宸的眼睛熠熠地看着她,夜莺敷衍道, “大抵是从前我救你次数太多,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可能有这么一遭吧。” 余宸的语气忽然严肃,道,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人?我家住何方,以前到底叫什么名字,又为什么会发生我突然想起来的这些画面?” 夜莺推开他的手,移开视线道, “你多想了,我告诉你的就是事实,去吃饭吧,今日有你喜欢的叫花鸡。” 余宸的眸中不解,他的手慢慢地垂下。 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想起来的。 长安皇宫。 宫宴上,宫娥们端着托盘来回穿梭。 杨晟高坐于上,而林欢月却坐在有些远的位置上,与臣妇们同坐。 下首坐着的几乎都是这一次恩科招揽进来的新臣,臣妇们也不过是一朝鸡犬升天,少有见过这般大场面,也不清楚林欢月在宫中的地位,但却在宫人们的提示下得知,离妃是后宫之中唯一的妃嫔。 故而臣妇们都以为林欢月是盛宠的妃子,得陛下为她空置后宫,独宠她一人。上赶着去巴结林欢月,在林欢月周围围了一圈又一圈。 “娘娘,臣妇是御史台江南道巡按御史的贱内,这段日子里,一直想来拜访娘娘,却又不知该如何讨娘娘欢心,臣妇是个嘴笨的,说话少不得粗俗些,娘娘生辰已过,臣妇未能替娘娘祝寿,这柄如意簪,是臣妇一点儿心意,还望娘娘收下。” “娘娘,臣妇这儿有一柄用华山紫玉打磨的如意簪,保管比江南随地可寻的如意簪珍贵百倍,臣妇这篇心意,娘娘可要收下啊。” “我这可不是江南随意可以寻得到的,这可是请了名匠打造的,千金难求。” 两个臣妇你我不相让,一个是荆州道巡按御史的夫人,一个是江南巡按御史的夫人,而这两位大人平日里水火不相容,夫人自然也心中想要压过对方去。 林欢月毫不在意,连眼神都未给两人一个, “两位夫人不必争了,本宫不喜欢这些繁重的物事,好花还是要配在美人身上的好,本宫姿色平庸,还是二位夫人拿回去自己用罢。” 两个还在掐架的夫人闻言,一下子面色就大变,这…这这,娘娘定是被她们惹得烦躁了,怎么办才好。 万一娘娘往圣上耳边吹点风,这自家老爷刚刚谋到的位置,可怎么是好。 要是被自家老爷知道了,还不活剥了她们的皮? 江南道巡按御史的夫人忙跪下来,往林欢月的方向挪动,揪住林欢月的衣角,哭诉道, “娘娘,可是臣妇惹您生气了?臣妇不是故意的,都是这荆州道的夫人,巧言令色,臣妇气不过才这般不懂礼数地反驳回去啊,还请娘娘恕罪。” 林欢月看向江南道巡按御史的夫人,只见年岁不过十五六的姑娘揪住她的衣角,梨花带雨地哭泣着。 林欢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本宫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快起来吧。” “培兰,将江南道巡按御史夫人的礼盒接下。” 山河故人入我梦(43) 山河故人入我梦 江南道巡按御史夫人闻言,喜上眉梢, “谢娘娘宽宥!” 一旁的荆州道巡按御史夫人不满了,这贱人将所有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她的身上,还让娘娘接了她的礼盒,这可怎么是好?不行,她可不能输给这个贱人。否则让老爷知道了这件事情。回去她可不是要受罚嘛。 荆州道夫人忙学着江南道夫人的样子,哭到, “江南道巡按御史在官场上对我家老爷多有打压就算了,其夫人竟还在娘娘面前搬弄是非,欺负臣妇,臣妇不服,娘娘,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臣妇可是无辜的呀,您都看见了,是这江南道夫人先起的头,早早就打听了臣妇要送给娘娘的礼物,然后故意做了一份比臣妇更为出色的礼物。就是要在娘娘面前压臣妇一头,好让臣妇没脸。您说这江南道夫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百般欺负人就算了。竟然还在娘娘面前故弄玄虚,搬弄是非,这不是故意欺辱了娘娘么?” 荆州道夫人嘤嘤哭泣,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一个大屎盆子扣下来,江南道巡按御史夫人炸毛了。 “你怎能在娘娘面前这般编排我和我家夫君。” 江南道夫人揪住林欢月的裙摆, “娘娘。您可不要听她乱说,礼物的事情,不过是个巧合,一定是她嫉妒于我,平常她和他家夫君就常常与我家夫君较劲,百般打压,如今更是般弄是非搬弄到娘娘面前来了,还恶人先告状,娘娘您可千万不要信她的呀,否则臣妇就是死的心都有了。” 江南道夫人涕泗横流,揪着林欢月的裙摆不放。 林欢月看向培兰,培兰忙将江南道夫人的礼盒也接过。 林欢月道, “快起来吧,本宫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今日是宫宴,若是因为你们搅扰了这场宫宴,若是陛下怪罪起来。就算是本宫也不能替你们开脱。” 两人一左一右揪着林欢月的裙摆,闻言,竟是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忙不迭地站起来, “娘娘说的是,臣妇给娘娘添乱了,还请娘娘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臣妇计较。” 林欢月点头道, “来人,带两位夫人去落座。” “唯。” 两位夫人被带到自己的座位上,剩余的夫人面面相觑,也都不敢过于喧闹,安分了许多。 这位娘娘,倒是个上位的主儿,四两拨千斤。 难怪陛下能为她空置后宫呢。 杨晟举杯, “诸位爱卿是我大周肱骨之臣,往后必定要齐心协力,为大周清扫余孽,还大周一片朗朗乾坤。” “这杯,朕敬诸位爱卿。” 众人忙举杯, “陛下圣明。” 魏珅跟着众人举起酒杯,却有一种游离于外的感觉。 陛下说的余孽,是不是指所谓的关党。 可是那些人,于这江山社稷,根本就不是什么孽劫。 是有功之臣。 他到底要不要劝说陛下放弃清扫所谓关党? 可是,他才刚刚入仕,若是惹得陛下不开心了,还怎么在朝堂上立身? 众人共饮,而魏珅傻傻愣愣地举着杯子,一动不动地走神。 蓝珺看向魏珅,扶住了魏珅的手,魏珅骤然回神,看向蓝珺。 蓝珺的眼睛平静无波, “魏大人,酒倒了。” 魏珅低头,果然看见桌上有一小摊酒,是他刚刚走神时倾倒下来的。 魏珅忙道, “多谢蓝大人。” 魏珅忙将酒饮尽,将杯子放下来。 蓝珺看向殿中央的舞女,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魏珅心一震。 蓝珺道, “我劝过陛下,你知道的,还被责骂了一通。” 魏珅眼中的光黯淡下来,对,他是知道的,在御花园里,蓝珺劝圣上放弃针对关党的事情众人皆知。 陛下只怕是不会改变心意的。 魏珅道, “可是我认为。陛下对御史大人他们有所误解,之前我不清楚的时候,也认为他们结党营私,可是自从那一次宴会之后,我便再也无法认为他们是结党营私一流的人物。他们在宴会上没有说一个有关于拉帮结派的字眼。” “甚至连权谋官场斗争。这些都完全不涉及到,就只是直接明了地在谈如今的灾情。” “本来我以为御史大夫将我请去宴会上,是为了将我拉拢,却没想到竟然是为了将有用的赈灾策献给陛下,为此毫不计较功名利禄,右扶风大人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计策被别人署名,似乎只要是计策能被用上,对他们来说就已足矣。这样的人,魏某实在无法将他们看成是奸臣。” 蓝珺淡淡道, “蓝某何尝不是?” “可是陛下不听劝告,就算是我们去说了。也得不到陛下的理解和认可。” “这样一群老臣,一生风云,到老了还说要翻覆整个王朝。只怕是不可能的。” “好不容易走到这个地步,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做出这样的决定?” 魏珅惊诧,低声道, “蓝大人的意思,是说这些大臣们没有精力到老了还来这么一场风云,还是指陛下实在是太过,所以才逼得这群老臣要造反……” 魏珅的声音压得只有蓝珺和他自己才听得见。 蓝珺低声道, “魏大人,这些话不该在这儿说。” “如果方便的话,可否与我借更衣之名,到外面去说?” 魏珅忙道, “好。” 魏珅面色焦急,却也注意着众人,将自己的情绪压下去。 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这样想,所幸同年之中还有一个人与自己想法相同,他这些天憋着,已是憋坏了。恨不得与蓝珺倒筒中豆子一样倒出来 蓝珺和魏珅先后离开殿中,到了无人的殿宇后的小路。 路上没有人,因为贴近永巷和掖狱,还能听见另一处高墙之中传来的尖叫声和哭啼声,能将他们的说话声盖过去。 蓝珺背着手,叹了一口气, “实不相瞒,上次与陛下在御花园中劝诫过后,陛下对我已是冷淡疏远了许多,虽然上次还赐了玉如意下来。可是这段日子以来却一直没有再理会我,赐我玉如意,想必也是沾了魏大人的光。” 山河故人入我梦(43) 山河故人入我梦 蓝珺满面全是愁容, “因为这件事,陛下已经对我颇有不满,如果魏大人也因为这件事情得了陛下的厌烦,只怕这三甲之中只有陈大人能一如往常的成为陛下的肱骨之臣。这对我们俩人在官场上的行走很是不利。” 魏珅闻言,心中忧虑, “实不相瞒,魏某苦读数载还落榜过一次,这一路走来很是艰辛。绝不想好不容易走到官场上面,还落下个被君王不喜的下场。虽然现在陛下觉得权臣当道,可是魏某心里也清楚的很,只要陛下不喜欢,咱们就没有出头的那一天。” 蓝珺点头道, “说的是,只是这些日子以来,我心中也甚是纠结,不知该怎么走下去,明知陛下如此做法不对,可是又不能违逆陛下的意思。” 魏珅闻言,也诉苦道, “我心中也是如此,这御史大人一流无疑是为百姓为社稷造福的好官。” “可是陛下对他们误会颇深,就连蓝大人你的劝阻也丝毫不听从,这样下去。君臣不和,到底不是个办法。” “可我也不是什么圣人,不可能舍弃了以后的前途去冒死劝阻陛下。” “这些日子以来。面对陛下我心中甚是难受,可是又无从倾诉,幸好今日遇上了蓝大人你,能与我有一样的烦忧。” 蓝珺眉头紧缩, “我有一计就不知道为大人能不能同意了” 魏珅忙道, “什么计策,说来听听也好。” “就算是不可行。起码也不至于闹得像如今这样两边为难的样子。” 蓝珺忙道, “如今你我表面上是陛下招揽进朝廷的新贵,刚开始以为朝堂之中有人拉帮结派,结党营私,所以你我心中都对廷尉大人和御史大人有所不满,想尽办法要将他们拉倒,为江山社稷清扫奸佞。” “可是如今咱们见到了这事实的真相,心也是不定,可是陛下又不听咱们的劝阻,咱们若是莽撞的去劝阻陛下,咱们自己的官途也保不住。眼下到不如表面上先顺从陛下,私底下再细细盘算如何感化陛下,化解陛下与御史大人廷尉大人之间的矛盾和误会。” 魏珅闻言,表情像是若有所思。 蓝珺的手背在身后,大拇指按着指节,等着魏珅的回答。 魏珅自己不知道,他已经慢慢掉进了一个陷阱之中。 魏珅犹豫道, “这倒也不是不行,可是若是中途被陛下发现了咱们的想法,陛下肯定以为咱们已经被御史大人蛊惑,想要并入关党一派,要与陛下争权夺位。” 蓝珺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既然魏大人不敢,那这个方法便作罢了,我只能自己这样做下去了。” “就算是被陛下发现了又如何,我堂堂正正一片忠心,都是为了陛下和这江山社稷,我没有做错事情,何故要怕?” “真正说起来,这还是为了忠义而委屈自己的做法,这圣贤书中教诲的大义凛然,今日终于有能派上用场的时候了。要做这件事情,舍我其谁?” “魏大人。还是做好陛下的臣子,归顺陛下才是,既然决定了,要跟着陛下的想法走。就千万不要违逆了陛下的意思。” 蓝珺看向苍穹,叹道, “这条路,吾谁与归?” 魏珅闻言,心思被说动了, “蓝大人,魏某也没说不做。” 魏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咬了咬牙, “这一件事情,我愿意和蓝大人一起做。” 若是在这个时候退缩,他岂不成了惧前怕后,只顾自己的小人?他这么多年来读的圣贤书,也决不允许他成为这样的人,他十年寒窗走过来,不仅仅是为了做官,也是为了报效社稷的。 在蓝珺面前,魏珅的面子被挂着,也没有后退的路了,否则在蓝珺眼里他都成了什么人了。 魏珅道, “从今天开始,我具有和蓝大人一起,与御史还有右扶风大人等人一起商量如何令君臣和睦的对策,尽力早日令君臣之间再无嫌隙。” 蓝珺闻言,似乎有些意外,笑着道, “好!” “魏大人,蓝某果然没有看错你,魏大人果真忠肝义胆。” 魏珅闻言,谦虚道, “我不过是跟着蓝大人的脚步走罢了。实在不算是什么。” “只是咱们之间其实都是为了陛下和众位大臣,这些事情还要早做打算的好。” 蓝珺闻言,像是受到了启发似的,拍了拍魏珅的肩膀道, “魏大人说的对,咱们今夜就偷偷去御史大人府上,与御史大人相商对策。” 魏珅忙道, “蓝大人,小声些,只怕隔墙有耳被别人听了去。” 蓝珺也警惕道, “魏大人说的是。咱们现在说的话,还是不要被别人听到的好。” 魏珅只觉得自己和蓝珺结成了同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一个忠君爱国的表面文章骗得团团转,不由自主地就已经掉下了蓝珺为他设好的陷阱。 蓝珺和魏珅回到宫宴上,杨晟正好在询问各官员入朝后的情状。 众人一一如实禀报,却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把清扫余孽这句话挂在嘴上的,魏珅听了不由得暗叹,如今还有这么多人不清楚情况,将御史大人一流当成是奸臣,异星禁止想着要为陛下清除掉这些老臣。 杨晟的视线移到魏珅身上,笑着问道, “魏爱卿,这段日子入朝以来。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魏珅闻言,忙站起来,有些心虚地道, “陛下圣明,朝廷开化,臣并未有什么为难之处,陛下给了臣在朝堂历练的机会,臣已是感激不尽,有任何难处都应该竭力清扫,才不负皇恩浩荡。不负陛下重托。” 杨晟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初爱卿在殿试时说的为官之道,为御史之道是应该以皇帝为本,这个说法朕当时就大为赞同,如今,爱卿入了御史台,想必更能对这句话深有体会。” 魏珅闻言,心中停顿片刻,才若无其事地答道, “是,以陛下为本,是做臣子的本分。” 山河故人入我梦(44) 山河故人入我梦 杨晟听着魏珅的话,心中快慰, “魏爱卿所言甚是,还望往后一如往昔。” 魏珅忙道, “是。” 杨晟一个个问过去,竟是将大多臣子都问完了。 几乎每个人都捧着杨晟,顺着杨晟的意思。 魏珅也看得见,杨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可是,陛下应该为这些虚浮的承诺和口头忠义而高兴吗? 魏珅环顾一周大殿,到处都点着昂贵的香料,几案上的珍馐价值千金,玉盘金筷,极为奢靡。 他不由得想到之前左御史就说过,陛下为了祭奠生母,竟然瞒下所有人,早早置办了一场极其盛大而奢靡的宫宴,直到宫宴当天,才被众人知晓。 如今国难当头,饥荒未平,而青州战役又起,如今还有瘟疫蔓延,朝廷国库中的银两已是不够,陛下却还专门来办这样一场宫宴,来拉拢这些朝廷新人的心。好让这些朝廷新人能为他所用,去对抗御史和廷尉的力量。 这样真的合适吗? 魏珅想着,心中却愈发焦急,他一定要尽快解决如今因为君臣矛盾而导致的这些情况,陛下并不勤俭。也不能意识到百姓危难,又与真正能治理国家,劝谏陛下的朝臣们离了心。再这样下去。这大周会变成什么样子。 看来,晚上真的要与御史大人好好商议了。 杨晟酒过三巡,已是不胜酒力,走到林欢月面前,眼前的林欢月变成三个重影,杨晟一时站不稳,扶住了林欢月的肩膀, “主持好宫宴,朕回去了。” 林欢月有些意外和措手不及。 杨晟的手就搭在她肩膀上,手心的温热直直传到她肩膀上。 内侍忙扶住杨晟, “陛下,您喝醉了,让老奴扶您回去吧!” 杨晟点点头。 林欢月的视线凝滞在杨晟身上,看着杨晟慢慢走远。 肩膀上的温热似还未散尽,在她心口发烫。 原来她对陛下,并非可有可无之人。 陛下也是记得她的。 众臣妇见杨晟对林欢月如此亲昵,心中都暗暗觉得林欢月果然是盛宠。 自己给离妃娘娘示好,果然没有错。 林欢月握紧手中的香囊,眼眸垂下。 培兰见林欢月这副样子,不免担心道, “娘娘,您之前说要在宫宴上找那个香囊的主人,现在还找吗?” 林欢月握住手中的香囊,指尖一点点移过香囊上的云鱼纹,微凉的指尖像是要被这线刺破一般生涩。 林欢月抬头看向对面,陈碌就坐在对面,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越过大殿,越过人群。 林欢月仿佛一瞬间就明白了些什么。 她启唇,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找。” 培兰伸出手, “还请娘娘将香囊交给奴婢,奴婢拿到前面去。” 林欢月缓缓抬起手,将手心里的那个香囊放到培兰手上。 培兰向林欢月微微躬了躬身子,跑到了前面, “敢问这是哪位贵人落下的香囊?” 话音未落,陈碌的声音响起, “是我的——” 林欢月看向陈碌,陈碌也看向她。 培兰忙将香囊交给陈碌,陈碌接过香囊,道, “谢娘娘将这香囊交还给臣下,这其中装着臣下最重要的东西,若是遗失了,一定追悔莫及。” 他始终一动不动看着林欢月,拿着那个香囊,看着她的目光毫无退避。 林欢月道, “这既然…是大人最重要的东西,还请大人万万要收好了。” 陈碌道, “多谢娘娘教诲,臣下必定保管妥当。” 这香囊不是在这宫宴上丢失的,二人心知肚明这香囊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林欢月不敢再看陈碌,而陈碌却一直明晃晃地看着她。毫无退避之意。 他的手捏在香囊之上,里面不再是一片干枯的树叶,而是一沓厚厚的纸。 边关。 一连过了十多日,瘟疫总算消退下去,而对面的西青正营也早已死伤所剩无几,都不必怎么对战,便已经全数退出大周。 自此大周之内再无西青兵力埋伏。 申行霈的腿日益好了起来,只是还有些行动不便。 一路走到鄞州,不知道为什么,这路上竟总有偷袭之人。 夜里在鄞州边关安营扎寨。 宫韫道, “不知道你们对如今总有暗杀之人。这件事情可有什么看法?” 沈烨毫不犹豫道, “这也许是西青的兵力,并不甘愿,直接让我们大获全胜,所以才埋伏了这么多人在鄞州。” 楚冉蘅道, “非也,倘西青真的有能力在鄞州埋伏这么多人的话,当初就不会从青州供起了,而是应该从青州和鄞州两面夹击,一路向上,直捣长安,而不会白白的将长安放在这里不碰。这些人大抵都是杨晟派来的。” 沈烨闻言,有些惊讶, “那这么说,如今是陛下不想让我们回到长安之中,所以故意派了这一些暗兵来阻拦我们?” 姚远叹气, “早就该猜到了,毕竟这位新陛下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他虽然早前装作一副愚钝的样子,可是如今却与之前的行径大为不同,不仅自己培养起自己的朝堂视力,还培养了龙武军,如今,龙武军正是该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沈烨道, “难怪这位陛下要培养自己的军队,原来是想做这个打算用。” “我本来以为这些龙武军是用来守护长安的,却没想到竟是用来挡我们的,大周自己的三军不能够回到长安之中,这简直也太过荒缪了一些。” 楚冉蘅道, “三军不能回到长安之中,实属正常,以我看,也许杨晟还在长安之外,还派遣了兵马专门拦住咱们,等咱们到了长安城外,估计也不能够进去。” 沈烨面色有些急切, “那怎么办?要是这样的话,咱们可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要我把刀枪棍棒指向大周自己人,我可做不到。” “可我也想回家,如果不能够解决这些人,又不能够回家。” 沈烨垂头丧气的。 申行霈冷着面色道, “龙武军两万人,我们也有一万多人,他们还是新兵,我们已经征战沙场数回,未必打不赢。” 山河故人入我梦(44) 山河故人入我梦 申行霈继续道, “不一定要全部一网打尽,也许只要占据优势,再挟持这些人作为人质。逼杨晟开城门,何愁不能进去。” 宫韫摇摇头, “这样不行。” 沈烨急道, “为何不行?” 宫韫面色沉郁, “杨晟如果不想让我们进去,有千百种方法不让我们进去长安,长安之所以不是边关的原因,就在于要在长安做事,它并不是真刀实枪实枪,极有可能会出现一些阴谋诡计,这些人,杨晟一定不会放在眼里,想用这些人威胁她,想必是难上加难。杨晟与杨元一脉相承,都是不论他人安危的主,断然不会将这区区两万兵力放在眼里。” “想用这些人来威胁他,让他屈服更是不可能。” 姚远叹气, “宫将军说得有理,这长安中的权术斗争,我是一概不懂这些,就要交给懂的人去做。” “楚将军,你先我们一步回长安吧。” “想办法从长安城内替我们开这扇门。” 楚冉蘅起身道, “末将也正有此意。” “我会今夜启程,悄无声息潜入长安之中。” “与长安众臣商量了对策,定然会在内部替你们开城门,尽力不费一兵一卒。” 宫韫站起来,看着楚冉蘅, “一路小心。” 楚冉蘅点头。 长安。 左御史与左冯翎,右扶风等人,还有蓝珺与魏珅共坐一室之内。 左御史道, “老夫万万没有想到,两位朝廷新贵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对我们出手相助,会在这个时候为了朝廷境况而冒险。” 魏珅忙道, “御史大人快别这样说,我们也是经历了好一番纠葛才敢前来,与您共商计策。” “现在陛下对诸位前辈有疑心,不敢用诸位,对各位大臣的忠心,也有所疑虑,这样下去实在不是长久之计,只有早些解决才是。” 左御史道, “那老夫依旧要多谢魏大人,敢在这个时候对我们出手相助,现在朝廷新贵们对我们唯恐避之不及,甚至私底下已经开始商榷如何将我们打压下马。却唯有你们能看明白这如今的局面,选择了正道,这实在是这江山社稷的福气。” 魏珅不好意思道, “御史大人,您快别这样说,既然我们来了,我们不如就谈谈正事,看看如何让陛下相信诸位大人的忠心。” 左御史捋捋胡须,笑道, “好,好。” 一个小厮跑进来,跪在地上, “大人不好了,长安之中怕要乱了!” 一言惊起四座。 众人皆站起来,左御史忙道, “到底是什么事情,快说清楚!” 小厮忙道, “今日傍晚,奴才出去采买,却发现长安城里到处都布满了兵将,并且在长安城门处,有不少工人在将长安的城门围得更高,刚刚奴才跑出去看了,那城墙已经堆砌的起码有十个人高了,而守城墙的小吏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人高马大的兵卒,严严实实地将整个城门都围了起来。甚至已经开始拦截百姓不准出入长安城了。” 魏珅一惊, “怎么会这样?” 蓝珺按住魏珅的手, “魏大人,别急,一定是有原因的。” “不如我们想想原因再做打算。” 左御史摆摆手,小厮忙出去了。 魏珅忙道, “究竟会是什么原因导致陛下要这样做?难不成是西青的兵力攻进来了?可是我才听闻宫将军从青州关大捷,这西青的力早已打退,怎么还会攻到长安来?这不应该啊!” 除了魏珅,在座的众人都沉默,心知肚明为什么杨晟要这样做。 右扶风道 “魏大人,别急,坐下来说。” 右扶风叹了一口气, “陛下,现在是在防着自己人呢。” 魏珅不解道,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晚辈竟听不懂?” 右扶风将杯子端起来, “魏大人,你想想现在要回到长安里来的是什么人?” 魏珅思索片刻,有些不确定道, “是宫家军?” 右扶风饮了一口茶, “是没错,就是宫家军。” “这就是陛下现在弹精竭虑要防着的人。” 魏珅惊诧道, “可是现在宫将军领着的这些将士们全都是大周的将士们,陛下有什么可害怕的,以至于要将长安围起来。” 右扶风笑笑,笑中苦涩, “魏大人,这还要说吗?” “我们尚且忠心耿耿,一心一意的为大周做事,从来没有过犯上作乱之事,都被陛下认为是乱臣贼子,而手握兵力的宫将军,在陛下眼里,难道就不是豺狼虎豹吗?” 魏珅闻言,一下子跌坐在椅上,喃喃道,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陛下难不成是疯了吗?这可是我们大周自己的将士啊。” 可是如果不这样说的话,那陛下如今这一行径该怎么解释? 魏珅坐在位置上,面色煞白,陛下真的有这么疯狂吗? 这可是大周自己派出去的军队。 陛下竟然连自己的军队都怀疑。 连宫将军都怀疑,宫家这般守护大周百年从来没有过任何违逆之举,世世代代都为大周生,为大周死,如果这样都不值得信任的话,还有谁值得陛下信任? 魏珅手心发汗,他本来觉得在朝堂之上,陛下与诸位前辈大臣的误会。至少是可以解除的,可是现在,他并不这样觉得了。 这宫将军有多忠君爱国,有目共睹更何况宫将军如今是冒着生死危险,以少胜多,刚刚逼退了西青的军队,立下了战功回来的,陛下竟然连这样的宫将军都不相信吗? 陛下的疑心病,是不是太严重了一些? 魏珅的手都在抖。 现在这些老臣们的下场尚且是这样,往后他魏珅呢?他作为一个新臣,往后陛下会不会也因为一点小事就怀疑于他,百般想法要除掉他?甚至让所有的朝臣都针对他? 魏珅不由得想起今日白日里,蓝珺对她说的那些话,蓝珺说因为之前劝阻过这件事情,现在陛下已经不理会他了,但是不过是前几日陛下还极为重用蓝珺,如今却马上反目。 山河故人入我梦(45) 山河故人入我梦 蓝珺的事情不就是最近也最真实的例子吗? 魏珅的脑子嗡嗡地叫。 左御史一理衣摆, “之前咱们捐的那些银两已经远远不够,而老夫问过治粟内史,治粟内史时说国库里面如今连五千万两都没有,这一次宫宴听说都花去了五百万两,国库更是一笔大的亏空,而向陛下上谏,又实在是没有办法,陛下根本就不听我们的劝诫。” 右扶风道, “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治粟内史都向皇上递了多少折子?全部都是石投大海再无音讯。” “国库现在的权力也完全不内史管,内史大人是后来才走马上任的,在内史大人上任之前,陛下就已经将国库的权利抓在了手上。” “可这国库,万不该是这样用啊。” 魏珅的脑子里晃过今日宫宴上的美酒佳肴,玉盘金杯,还有价溢万金的地毯。 这,这怎么可以。陛下竟是这般昏庸? 魏珅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陛下一直要针对这些所谓关党。 因为这些人直言善谏,会限制陛下的行为,限制陛下做的事情。他们的谏意与陛下平常的举止完全违背,陛下甚至到了因为这些事情,想要杀掉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的地步。 这太过荒谬,太过心肠狭隘。 与他之前想象的当庭录用他的陛下完全不同。 可是联系起这前前后后的事情来,陛下确实是在鼓励一派臣子来和自己原来的臣子对抗。 这些做过的事情全都是他亲眼所见,没有造假的可能。 陛下的这宫宴主要也不是为了庆祝新年,而是为了将这些新臣子全都笼络到自己的身边,让他们全部都以打击打压老臣子为自己的抱负,而不以国家社稷为本。 试问内斗成这个样子的国家,还能叫国家吗?这样的朝堂,迟早四分五裂。 关无忘抬步跨进左府大门,门口的小厮忙道, “大人,您终于来了,御史大人已经等了您许久了。” 关无忘抬眸,看向前方,背着手慢慢地走在了去后庭的路上。 其实他不是没有起过要真正扶持杨晟为帝的念头,毕竟杨晟心思城府都极深,如果为帝的话,也许也能当成一个好皇帝。 可是杨晟上位以后的所作所为完完全全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也让一众老臣寒了心,杨晟如今刚愎自用,将从前的老臣全都打成所谓他一派的党羽。 对这些老臣不是打压就是针对,对这些老臣上交的奏折,提出的意见也完全置之不理。 如今大周内数个州县受灾,杨盛竟然没有要真的赈灾的想法。拨下去的赈济银真的也就是意思意思罢了。 一场宫宴都能花掉比赈灾更多的银两,若不是他早在诐帝还在位的时候,就设法从国库中拿走了几乎全部银两的话,现在这些受灾的州县百姓活不活得下来都还是一说。 可是原本国库就并不宽裕,他从中拿下来的钱也一直用于赈灾,如今所剩不过小半了,如果再不采取有力的赈灾措施的话,大周真的就要完了。 左御史借魏珅之口将赈灾策上报,杨晟虽然同意了这些赈灾策,但是如今实施起来还是太过迟缓。 早日另择正主,才是良道。 楚冉蘅传回来的信中,想法与他不谋而合,都准备从杨晟如今培植的这些新人中击破。 他原本打算真的好好做臣子的想法,全然被杨晟毁了。 原本心中念着杨晟与,杨元并不是一个人,不能因为杨元的过错就责难到杨晟身上。 现在看来全是错的,杨晟虽然心机城府极深,但是只会争权夺利,如杨元一般,根本不将心思放在治理国家上。 关无忘踏入屋内,屋内点了不少烛火,围坐了许多人,见他一来,几个官阶比他低的朝臣忙站了起来, “下官见过关廷尉。” 关无忘回礼道, “诸位同僚,不必多礼,今日关某是来与诸位商议要事的,这些虚礼大可不必了。” 众人道是,皆重新落座。 魏珅悄悄地瞧着关无忘,之前虽然在朝堂之上见过这位廷尉大人,但这位廷尉大人向来都是表情肃穆。不苟言笑的一眼看去,便觉得拒人于千里之外,这还是他第一回在朝堂之外的地方,见到这位廷尉大人。 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冷漠。 而且他并没有进京城的时候,听说长安之中有一位太傅关无忘,天生一张笑脸,容貌潋滟,笑起来,长安城中的未嫁女儿都能红了脸,曾经还是打马过街的纨绔子弟,先帝时成为了重臣,后辅佐太子,是真正的年少有为之人。 只是他进了朝堂,却从来没有见这位关太傅笑过,一心只觉得这传言是假的,只是与御史大人交谈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并非虚言,关太傅先前是见人便是一张笑脸,从来都是笑嘻嘻的样子,只是如今却与往前大不相同了,一张冷脸,从不轻易露出笑容。 魏珅想,这大抵是因为如今陛下,并不圣明,导致太傅忧心过盛。 如此,才渐渐没了笑颜。 魏珅暗叹一口气。 关无忘道, “也就不和大家兜圈子了,想必诸位同僚也已听到了风声,如今长安城内已经被四面包围了起来。里面的人出不得,外面的人进不得,这皆是陛下为了防止宫将军带兵进长安城内的举动。” “我大周的将士在外拼死搏杀,最后竟然连家门都进不了,这岂不是寒了众将士的心吗?” “大周的战士必须要能进家门。可是陛下的想法也不能全然忤逆,在下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才来寻各位同僚。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左冯翎道, “这大周的将士,从战场上死里逃生回来,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如今被陛下封城不准进入城中,实在是陛下有些过于疑心了。” “不如我们想办法打消陛下的疑虑,这样就可以让陛下解除封城的命令,也好让被挡在城外的将士们能进城。” 山河故人入我梦(4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定王殿下说的是,若是宫将军此次回来之后遭到了陛下的责难,这激起民愤肯定是难免的。” “现在宫将军都还没有回来,城中茶馆酒肆就已经开始唱宫将军当年的英勇实迹,可见百姓们是多么盼着宫将军回来。也能见百姓们心中对宫将军有多感恩。” “这要是陛下马上就处罚宫将军,这激起的民愤可不是咱们能想象的,当年万人跪街请求宫将军出战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长安之中根本不惧皇权势力大骂先帝的人多得数不胜数,这样的江山,失信于百姓,必然是不长命的。” 楚冉蘅沉声道, “这才是如今咱们要急着解决的问题。” 众人闻言,都想不出能以什么方法制止杨晟这样做。 虽然他们之前拉帮结派,确实是想颠覆王朝,改朝换代,可是如今诐帝已经死了,新帝也不是什么心思简单的人物,照理来说,他们也不应该绑在一起了。 但坏就坏在这新帝并不是好皇帝,甚至是与先帝一脉相承。做事的想法全都一样,只想着争权夺利将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选择造福百姓。 如今要解决这个问题,一是劝诫新帝,使其明白其中道理,但是对于杨晟来说,这一条显然无用。 二,便是再来一次,另择明主,和他们之前的想法一样,选择一个真正能治理国家的君王。 这位君王,他们心中都已经有了一个人选。 楚冉蘅道, “诸位心中想必已经有答案,本王不欲多说,诸位自私下里决定便是。” “在下告辞。” 楚冉蘅起身,众人忙跟着起身, “恭送定王殿下。” 楚冉蘅回头道, “关大人还请跟本王来。” 关无忘看向楚冉蘅,难得地笑了一下。 外面已经下起雪来了,两个人都没有打伞,就这样在雪里淋着。 关无忘扬唇笑道, “定王殿下这次回来之后,想必大喜之日不远了,在下先恭祝殿下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在两人之间似乎隔出了一道屏障。 楚冉蘅背后的酒肆青帘随风摇摆,他的眉目缄默, “关无忘,你是真心祝我和她白头到老吗?” 关无忘毫不在意地笑笑, “不然我还能做什么?” “跑到你们的婚宴上去大喊大叫,再抢走你的新娘子吗?” 楚冉蘅看着他,眼神中的墨色深重, “你心中有她,我知道。” 关无忘拍拍身上的雪,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有又如何,我并不是那种抢人妻子的人,更何况,那是你的妻。” “你我自小一处长大,虽然关系并不亲近,但终归比旁人熟悉一些。” 关无忘说到这儿,低头笑了笑,像是在嘲讽自己, “这样说,许是沾了你楚世子的光,但我心中便是这般想的。” “她作为你的妻,我绝不与她有半分纠葛。” 楚冉蘅陪着他,坐在了铺满了雪花的台阶上, “替我照顾她吧。” “我留不长久了。” 关无忘眯起眸子,将身边的雪揉成一团扔出去, “你可别告诉我,你身患绝症不日将亡,不愿意拖累她这种话?” 雪球砸在了对面首饰店的石制华表上,四溅散落开来。 楚冉蘅沉默片刻, “我倒宁愿是这样。” 关无忘看向他,不由得笑了一声,他的笑声在黑夜之中被雪花掩埋。 是不可置信的笑。 “楚冉蘅,你疯了?” 楚冉蘅的面上没有表情, “关无忘,我知道你心中有她,往后如果我对她不好,你一定要记得照顾好她,我也不知道往后我会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伤她的心。” 关无忘推了楚冉蘅一把,语气冰冷, “说清楚。” “为什么这么交代我这些事情。” 楚冉蘅终于抬起眸子来看他, “因为我会慢慢忘记她。” 关无忘听见这个荒谬的回答,连一丝嘲讽的笑都露不出来了,他冷声道, “你再说一遍。” “什么叫你会慢慢忘记她?” 楚冉蘅握紧了手, “我无法向你解释,你若是知道了这个秘密,只怕再也无法安睡。” 关无忘站起来,看着他, “那就告诉我,让我无法入睡。” 楚冉蘅只是沉默。 关无忘冷冷道, “宫长诀我不会替你照顾,我要照顾的,只会是我自己的妻子,不会是他人的妻子,你与宫长诀之间的事情,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我不管你身上要发生些什么,我都只有这一句话。” 关无忘抬步就要走,楚冉蘅却站起来,叫住他, “倘若你能娶她,我不会阻拦。” 关无忘瞳孔放大,不可思议地看向楚冉蘅,他返身揪住了楚冉蘅的衣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楚冉蘅被他推了数步,毫不还手。 “倘若她愿意,你娶她,我不会阻拦半分。” “所有人之中,我只信得过你。” 关无忘的眉头紧紧地皱着, “当初我要拉她进这场风波,你宁愿用暗阁的势力来交换都要阻止我拉她进入这场风波,我喝醉了倒在酒肆前,你连她扶我一下你都极不情愿,你现在竟然要我娶她,你是在与我说什么天大的笑话吗?” “楚冉蘅,我当真是看错了你。” 楚冉蘅深墨的眼眸沉静也死寂, “我不是在与你说笑。” “关无忘,我现在是在郑重地请求你。” “请求你照顾好她。” 雪纷纷扬扬落下,点在人的脸上,冷得像是能透进心中去。 两人在黑夜之中,就这么对峙地站着,路旁的灯笼摇摇摆摆地晃着。 他们却只是对峙着不说一个字。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如果不是清楚往后会是什么样的情状,他绝不会将她拱手让人。 但现实逼得他无路可走。 关无忘转身离开,背对着楚冉蘅,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街的尽头。 独留楚冉蘅一个人站在雪中。 雪落在他身上,而他浑然不觉冰寒。 现在,她有家人,有朋友,所期盼的东西都还在。 这儿想必是她真正能长存的地方吧。山河故人入我梦 “定王殿下说的是,若是宫将军此次回来之后遭到了陛下的责难,这激起民愤肯定是难免的。” “现在宫将军都还没有回来,城中茶馆酒肆就已经开始唱宫将军当年的英勇实迹,可见百姓们是多么盼着宫将军回来。也能见百姓们心中对宫将军有多感恩。” “这要是陛下马上就处罚宫将军,这激起的民愤可不是咱们能想象的,当年万人跪街请求宫将军出战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长安之中根本不惧皇权势力大骂先帝的人多得数不胜数,这样的江山,失信于百姓,必然是不长命的。” 楚冉蘅沉声道, “这才是如今咱们要急着解决的问题。” 众人闻言,都想不出能以什么方法制止杨晟这样做。 虽然他们之前拉帮结派,确实是想颠覆王朝,改朝换代,可是如今诐帝已经死了,新帝也不是什么心思简单的人物,照理来说,他们也不应该绑在一起了。 但坏就坏在这新帝并不是好皇帝,甚至是与先帝一脉相承。做事的想法全都一样,只想着争权夺利将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选择造福百姓。 如今要解决这个问题,一是劝诫新帝,使其明白其中道理,但是对于杨晟来说,这一条显然无用。 二,便是再来一次,另择明主,和他们之前的想法一样,选择一个真正能治理国家的君王。 这位君王,他们心中都已经有了一个人选。 楚冉蘅道, “诸位心中想必已经有答案,本王不欲多说,诸位自私下里决定便是。” “在下告辞。” 楚冉蘅起身,众人忙跟着起身, “恭送定王殿下。” 楚冉蘅回头道, “关大人还请跟本王来。” 关无忘看向楚冉蘅,难得地笑了一下。 外面已经下起雪来了,两个人都没有打伞,就这样在雪里淋着。 关无忘扬唇笑道, “定王殿下这次回来之后,想必大喜之日不远了,在下先恭祝殿下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在两人之间似乎隔出了一道屏障。 楚冉蘅背后的酒肆青帘随风摇摆,他的眉目缄默, “关无忘,你是真心祝我和她白头到老吗?” 关无忘毫不在意地笑笑, “不然我还能做什么?” “跑到你们的婚宴上去大喊大叫,再抢走你的新娘子吗?” 楚冉蘅看着他,眼神中的墨色深重, “你心中有她,我知道。” 关无忘拍拍身上的雪,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有又如何,我并不是那种抢人妻子的人,更何况,那是你的妻。” “你我自小一处长大,虽然关系并不亲近,但终归比旁人熟悉一些。” 关无忘说到这儿,低头笑了笑,像是在嘲讽自己, “这样说,许是沾了你楚世子的光,但我心中便是这般想的。” “她作为你的妻,我绝不与她有半分纠葛。” 楚冉蘅陪着他,坐在 山河故人入我梦(46)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 长安皇宫。 杨晟起身,脑内钝痛,带着宿醉的混沌。 “来人。” 内侍忙上前, “陛下您醒了,可要召集太医前来?” 宫人将解酒汤端到杨晟面前,杨晟端起来饮尽, “长安城内可曾有什么异动?” 内侍忙道, “陛下尽可放心,长安城内暂时没有任何异样,您部署的兵力也都在各坊之间守着。必定能阻止宫韫进城。” 杨晟点点头, “昨夜的宫宴可还好,后来可曾发生什么事情?” 内侍忙答道 “陛下放心,昨夜的宫宴顺利,离妃娘娘将宫宴办得极好。” 杨晟站起身来,宫人忙接过碗。 内侍小心翼翼地问道, “您看看,是不是去离妃娘娘那儿探视一二?” “毕竟您也许久未曾踏足后宫。” 杨晟摆摆手, “罢了,既然她做的好。赏赐些什么东西便是了。” 内侍忙道, “是。” 凛月宫,林欢月站在树下,看向树上挂着的叶子,多数已经枯黄,被霜雪打得枯败。只是仍旧在枝头挺着,不愿掉落。 “培兰,自今日起,不必再日日抖这树上的雪了。” 培兰道, “唯。” 林欢月抬头看着树,心不由自主的跳得极快。 他……现在应该看到信了吧? 他会来吗? 培兰见林欢月在树下站着发呆,忙道, “娘娘,外面风大。还是进屋里吧。” 林欢月摇摇头, “将披风拿出来,我要去拜见陛下。” 培兰闻言,不由得喜道, “娘娘终于想开了,想去见陛下了。” “娘娘等等,奴婢这就来。” 培兰招手,几个宫人跟着培兰进入殿中,不一会儿就拿出了披风和一些首饰。 培兰忙将步摇往林欢月发上插, “娘娘,您既然要去见陛下,这么简衣素服的可不好,您还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您可是这后宫之中唯一一位嫔妃,说不定陛下见了您姿容明艳的样子,就动心了。” 林欢月回头看她,将刚刚插在她发上的步摇拿下来, “陛下从来都不喜欢女子花枝招展,如果真的打扮的花枝招展去见陛下,恐怕也博不得陛下的喜爱。” 陛下大抵欢喜的,只有那个一袭青衣总是不加坠饰的宫家长女。 气度高华,自然不需要任何首饰来衬托。 而她这样的人,与宫家长女本来就是云泥之别。又何故要生出这么多的妄想来呢。 安安分分的。或许陛下会更舒心些。 更何况这一次去见陛下,她不是为了去讨陛下的欢心的,而是为了与陛下告别,见陛下最后一面。 如果卫尉大人真的愿意帮她离开这里的话。那么这次见面就是她最后一次见陛下。 陛下到底是她的丈夫,虽然她于陛下来说无足轻重,但陛下却是她曾经盼望过渴望过的那个人。 她想好好告别。 杨晟坐在殿中, “长安城中如今可有什么纰漏?” 内侍笑道, “陛下,您忘了?您一个时辰前才刚刚问过。” “长安之中如果有任何异动的话,宫中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您就放心吧,若有异动,奴才一定会第一时间禀报您。” 杨晟点点头,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晃眼, “将这些奏折分类,若是关党一派的奏折全部发回,只留下朝廷新人的。” 内侍忙挥挥手,几个宫人上前去搬走那些奏折,到一旁去分类。 门外有太监进殿禀报, “陛下,离妃娘娘来了。” 杨晟揉了揉太阳穴, “她来做什么。” 内侍忙道, “陛下,昨日离妃娘娘操持宫宴有功,现在离妃娘娘主动来见陛下,陛下也应该见上一面,才算是君恩周严。” 杨晟摆摆手, “宣吧。” 内侍得了命令,一扬拂尘, “宣离妃娘娘觐见———” 林欢月缓步走进殿中,一双眼睛沉静,虽未曾进过宣室殿,她也没有左顾右盼,而是端庄持重。 自带一股娴静温柔的气度。 “臣妾见过陛下。” 杨晟道, “平身。” 林欢月被宫人扶着起来, “谢陛下。” 杨晟道, “你从不来见朕,如今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林欢月垂首,恭敬道, “并无什么要事,只是见陛下昨夜醉的厉害,故而来送醒酒汤,令陛下宽舒罢了。” 培兰将醒酒汤交到宫人手中,宫人接过,端到杨晟面前。 杨晟刚刚才喝过醒酒汤,如今面前这碗便是动也不动了。 林欢月道, “臣妾并非高门出身,也只懂得这些微不足道的庖厨之艺,臣妾特地早早起来煮了这碗醒酒汤,还望陛下能够借它一解宿醉。” 杨晟淡淡道, “离妃有心了。” 他拿起勺子,随便喝了一口,便让宫人拿开。 见林欢月还站在殿中,杨晟道, “除了这个,离妃可还有什么事?” 林欢月慢慢抬起头来,看向杨晟,一双眼睛沉静坚韧,毫不动摇与漂移,闪着轻柔的光。 一刹那,从林欢月的眼睛中,杨晟看见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宫长诀。 像,极像。 到底当初也是因为这双眼睛像宫长诀,他才会临幸她。 这样的熠熠有神,毫不害怕任何事物的眼睛,千万人中难有一个。 杨晟不由地道, “你近来可好?” 林欢月有些意外,却忙恭敬道, “臣妾安好,劳陛下挂心了。” 杨晟起身走向林欢月,林月云瞳孔微微放大,不由自主地后退一些。 杨晟道, “这段日子朝务繁忙,冷落了你,往后朕必然不会如此了。” 林欢月忙恭敬道, “陛下朝务繁忙,臣妾作为后妃,怎么能搅扰了陛下?” 杨晟看着她的眼睛, “不,于朕而言,你不算是搅扰。” 林欢月的心有些颤动。 陛下说的,是真的吗? 可是,陛下明明心署的是宫家长女,又怎么会将她放在眼里? 她也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 杨晟握住林欢月的手, “你昨日操持宫宴有功,可有什么想要的奖赏,朕都赐给你。” 林欢月垂眸, “臣妾并没有什么想要的,陛下能让臣妾放在心上,臣妾已经很满足了。” 山河故人入我梦 长安皇宫。 杨晟起身,脑内钝痛,带着宿醉的混沌。 “来人。” 内侍忙上前, “陛下您醒了,可要召集太医前来?” 宫人将解酒汤端到杨晟面前,杨晟端起来饮尽, “长安城内可曾有什么异动?” 内侍忙道, “陛下尽可放心,长安城内暂时没有任何异样,您部署的兵力也都在各坊之间守着。必定能阻止宫韫进城。” 杨晟点点头, “昨夜的宫宴可还好,后来可曾发生什么事情?” 内侍忙答道 “陛下放心,昨夜的宫宴顺利,离妃娘娘将宫宴办得极好。” 杨晟站起身来,宫人忙接过碗。 内侍小心翼翼地问道, “您看看,是不是去离妃娘娘那儿探视一二?” “毕竟您也许久未曾踏足后宫。” 杨晟摆摆手, “罢了,既然她做的好。赏赐些什么东西便是了。” 内侍忙道, “是。” 凛月宫,林欢月站在树下,看向树上挂着的叶子,多数已经枯黄,被霜雪打得枯败。只是仍旧在枝头挺着,不愿掉落。 “培兰,自今日起,不必再日日抖这树上的雪了。” 培兰道, “唯。” 林欢月抬头看着树,心不由自主的跳得极快。 他……现在应该看到信了吧? 他会来吗? 培兰见林欢月在树下站着发呆,忙道, “娘娘,外面风大。还是进屋里吧。” 林欢月摇摇头, “将披风拿出来,我要去拜见陛下。” 培兰闻言,不由得喜道, “娘娘终于想开了,想去见陛下了。” “娘娘等等,奴婢这就来。” 培兰招手,几个宫人跟着培兰进入殿中,不一会儿就拿出了披风和一些首饰。 培兰忙将步摇往林欢月发上插, “娘娘,您既然要去见陛下,这么简衣素服的可不好,您还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您可是这后宫之中唯一一位嫔妃,说不定陛下见了您姿容明艳的样子,就动心了。” 林欢月回头看她,将刚刚插在她发上的步摇拿下来, “陛下从来都不喜欢女子花枝招展,如果真的打扮的花枝招展去见陛下,恐怕也博不得陛下的喜爱。” 陛下大抵欢喜的,只有那个一袭青衣总是不加坠饰的宫家长女。 气度高华,自然不需要任何首饰来衬托。 而她这样的人,与宫家长女本来就是云泥之别。又何故要生出这么多的妄想来呢。 安安分分的。或许陛下会更舒心些。 更何况这一次去见陛下,她不是为了去讨陛下的欢心的,而是为了与陛下告别,见陛下最后一面。 如果卫尉大人真的愿意帮她离开这里的话。那么这次见面就是她最后一次见陛下。 陛下到底是她的丈夫,虽然她于陛下来说无足轻重,但陛下却是她曾经盼望过渴望过的那个人。 她想好好告别。 杨晟坐在殿中, “长安城中如今可有什么纰漏?” 内侍笑道, “陛下,您忘了?您一个时辰前才刚刚问过。” 山河故人入我梦(47)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杨晟握住了林欢月的手,眼前人的眼眸让他感到无比熟悉。 “朕冷待了你这么久,你不怪朕吗?” 林欢月垂眸, “臣妾粗鄙出身,陛下能让臣妾成为一宫之主,让臣妾掌管后宫庶物,已经是臣妾的莫大福分,臣妾不敢奢望其他。” 杨晟看向她,林欢月的模样极为娴静,这是宫长诀不能带给他的,宫长诀每每面对他的时候,脸上只有冷漠,否则便是虚以委蛇,从来没有这么归顺过他。 林欢月的手被杨晟握住,她的心颤动得厉害。 鄞州。 宫韫道, “定王已经送了信过来,说长安之内安排妥当,三月之后便可在长安接应我们,到时只要烟火一起,我们立时冲破城门进城,就一定能成功。” 沈烨惊讶道, “这么快?” 宫韫道, “陛下在长安城里安插了不少兵力,四处巡逻就是为了防止我们进入长安城,而且还将城门高高筑起,封死了城门,但是这也恰恰是漏洞,只要当四处散落的兵力,听见了我们进城的消,息就一定会往一个方向涌去来阻止我们,到时候这些兵力被调虎离山。我们自然就可以从城门进入,到时候的问题只是如何攻破城门,就不存在还需要和城中兵力自相残杀的事了。” 沈烨道, “没想到陛下竟然这般防着我们,我们可是刚刚打退了西青回来的,陛下竟然狠心如此,将我们回家的大门都堵死,我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倒是死在了自家人的刀剑之下,实在是可笑又荒谬。” 姚远站起身来, “既然这些都已经安排妥当。那我们就直接出发,从这里到长安城,大抵还需要两天半,等我们到了长安城外,埋伏一夜,就能进城了。” 宫韫摆摆手, “非也,如果我们要进城的话,必定还要找一个地方隐藏自己,杨晟既然这样做。就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等到城中的兵力反应过来了,必定会四处寻找我们,要剿灭这一大群人。” 沈烨面色犹豫, “可是咱们这么多人,能藏到哪里去?” 宫韫道, “这些手底下的兵卒各自回家便是,只留下一部分跟在咱们身边,毕竟这兵卒的名册全都在我这里。杨晟也不知道到底具体有哪些人在这军营之中,但咱们这里的每一个将首,杨晟都是知道的,他一定会针对我们来巡查。” “只怕我们是不能直接回家的。” 沈烨道, “那怎么办?我在长安之中除了自己家和几个朋友家,只怕是无处可去了,这些地方,陛下肯定是会加强巡查。” 宫韫道, “定王在信中说,我们不要直接进城,从长安城外京畿十里远处,有一个小村庄,从那个村庄里有路能进入长安之中。” 沈烨不解道, “京畿十里荒无人烟,有也只是些流民,更别说有什么小村庄。” 宫韫沉声道, “是通过暗阁。” “那小村庄只是一个虚体。” 沈烨虽然不明白宫韫说的虚体是什么意思,但是却知道暗阁。 他也是偶然听父亲说起的,说暗阁是定王一族私下里培养的一支势力,其中有各种能人异士和江湖人,并不擅长真刀真枪的直面对战,而是擅长回环曲折的计策暗战。 暗阁中的人,一千人中会口技者便逾七百人,一千人中人人都知摆阵布列,会利用摆阵使得出现不同的场景。 用以迷惑敌人,因为这些本事不外传,所以暗阁这个势力中的绝学只有暗阁中人才真正明白是什么,因为上古的道法玄学,并没有那么好懂。 宫韫道, “起身吧,整整军列,咱们出发。” “这一路上要小心偷袭,杨晟可能会在接下来的一路上都排兵布阵,小心为上。” “是。” 一个伤兵在行军的路上倒了下来,砸起尘灰,周围人大惊,忙唤道, “大夫,快来看看!” 宫长诀跑过去,用手掩住口鼻,另一只手按住了伤兵的脉搏。 “他只是太疲惫晕倒了,不用太紧张,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们还有担架,不如你们帮忙把他抬起来,抬过这一关,就可以休息了。” “谢谢大夫。” 宫长诀起身,拍了拍衣衫上染到的尘土。 李素用一根拐杖支撑着慢慢地走着。 宫长诀扶着摇摇欲坠的李素。 李素大病初愈,身体尚且虚弱,却不准众人抬她,坚持要自己走。 李素捂住嘴咳嗽几声,宫长诀绕过后面的一支队伍,叫住了陆文夕, “你能背李素到下一关吗,她支撑不住了。” 陆文夕闻言,急着跑到前面,拽住了李素的胳膊, “我背你吧。” 李素推开他的手, “不用。” “我自己能走。” 李素走得极慢,显然是已经虚弱无力了,陆文夕不顾她的反对,硬是将她背了起来,周围一阵起哄声。 李素拍着他的背,恼怒道,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陆文夕不理睬她,只是背着她一直走,李素本就已经筋疲力尽,此刻也没有力气再与陆文夕争辩了。 陆文夕道, “要是我不将那马肉给你的话,你必定不会感染瘟疫,说起来这都怪我,既然是我惹出来的事情,就应该我来替你承担。” “至于这路上,都让我背着你回去吧,不然我良心不安一定会夜不能寐的。” 李素听着他耍贫嘴,无力地反驳了一句, “关你屁事。”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可是这一路山高路远的,能走过去,已经实属不易,若是还要背着她这么一个累赘,可想而知有多么艰难。 陆文夕听她再无反驳,而是安顺地趴在了他背上睡着了,不禁露出了笑。 少年俊秀的脸透出一抹红,背着自己的心上人在山路上一步一步地走着,能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 丝毫不觉得累,反而很知足。 陆文夕轻轻地唱着小曲,哄着李素安睡。 低低的声音只有他和她能听得见。 心上人呦,眠在我的左侧。 山河故人入我梦 杨晟握住了林欢月的手,眼前人的眼眸让他感到无比熟悉。 “朕冷待了你这么久,你不怪朕吗?” 林欢月垂眸, “臣妾粗鄙出身,陛下能让臣妾成为一宫之主,让臣妾掌管后宫庶物,已经是臣妾的莫大福分,臣妾不敢奢望其他。” 杨晟看向她,林欢月的模样极为娴静,这是宫长诀不能带给他的,宫长诀每每面对他的时候,脸上只有冷漠,否则便是虚以委蛇,从来没有这么归顺过他。 林欢月的手被杨晟握住,她的心颤动得厉害。 鄞州。 宫韫道, “定王已经送了信过来,说长安之内安排妥当,三月之后便可在长安接应我们,到时只要烟火一起,我们立时冲破城门进城,就一定能成功。” 沈烨惊讶道, “这么快?” 宫韫道, “陛下在长安城里安插了不少兵力,四处巡逻就是为了防止我们进入长安城,而且还将城门高高筑起,封死了城门,但是这也恰恰是漏洞,只要当四处散落的兵力,听见了我们进城的消,息就一定会往一个方向涌去来阻止我们,到时候这些兵力被调虎离山。我们自然就可以从城门进入,到时候的问题只是如何攻破城门,就不存在还需要和城中兵力自相残杀的事了。” 沈烨道, “没想到陛下竟然这般防着我们,我们可是刚刚打退了西青回来的,陛下竟然狠心如此,将我们回家的大门都堵死,我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倒是死在了自家人的刀剑之下,实在是可笑又荒谬。” 姚远站起身来, “既然这些都已经安排妥当。那我们就直接出发,从这里到长安城,大抵还需要两天半,等我们到了长安城外,埋伏一夜,就能进城了。” 宫韫摆摆手, “非也,如果我们要进城的话,必定还要找一个地方隐藏自己,杨晟既然这样做。就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等到城中的兵力反应过来了,必定会四处寻找我们,要剿灭这一大群人。” 沈烨面色犹豫, “可是咱们这么多人,能藏到哪里去?” 宫韫道, “这些手底下的兵卒各自回家便是,只留下一部分跟在咱们身边,毕竟这兵卒的名册全都在我这里。杨晟也不知道到底具体有哪些人在这军营之中,但咱们这里的每一个将首,杨晟都是知道的,他一定会针对我们来巡查。” “只怕我们是不能直接回家的。” 沈烨道, “那怎么办?我在长安之中除了自己家和几个朋友家,只怕是无处可去了,这些地方,陛下肯定是会加强巡查。” 宫韫道, “定王在信中说,我们不要直接进城,从长安城外京畿十里远处,有一个小村庄,从那个村庄里有路能进入长安之中。” 沈烨不解道, “京畿十里荒无人烟,有也只是些流民,更别说有什么小村庄。” 宫韫沉声道, “是通过暗阁。” 山河故人入我梦(47)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 关无忘站在楼上,远远地看着几个坊中四处巡查的士兵走来走去。 他倒上一杯酒,坐在了窗台上。 楼下的人,或背着麻袋行走的老头,或卖花簪的妇人,亦或是来来往往喧闹的孩童。 都不知道长安之中要发生些什么。 长安的乱,要从外乱入内了。 忽然,一声惊鸣和几声马的嘶叫声惊起。 “进城了!” “在这里!” 众坊中行走的兵士皆停下了脚步,听声音的来源,而后全都涌向一个方向而去。 城门处层层叠叠包围着的兵士也冲向了声源,城门处霎时已经无人把守。 城门被人用泥糊死,边边角角的地方都不放过,而城门后面也放置了大量的泥袋,挡住了城门。 城门处开始有响动,但却是很安静,不起眼的动静。 边边角角的水泥被人用棍子从外面插进来,上下滑动而掉落,城门的木栓一点点被人用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刀砍断。 无声无息的,一大群人涌进了城中。 关无忘看着城门处的变化,将酒洒在窗台上,跳下了窗台。 然而就在他离开窗台的那一刻,城门被人猛地推上。 还没有进来的人被死死挡在外面,而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人,竟全都穿着御林军的衣衫。 里面的人用沙袋堵住城门,城门处被围得水泄不通。 还有大批将士未曾进入城中就已经被拦截住。 长安皇宫。 内侍从外面进来, “陛下,大事不妙啊!” 杨晟眸光一凛, “宫韫进城了?” 内侍道, “没想到那宫家军竟然用调虎离山之计,将城中的兵士全部都引到了另外一个地方,那城门无人看守,现在都是空的。而宫家军就趁现在这个时间正拼命的往城里涌。” 杨晟握紧扶手,如今,如今该怎么办?如果是按照时间来看的话,现在宫家军可能早已经进完城了,甚至可能已经四处藏匿好了。 “马上传令下去,即刻在城内四处搜捕,刚刚进来的宫将军将士,一定要挨家挨户的去查,但凡有嫌疑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一个声音从殿外来, “陛下。大可不必如此。” 来人声音高朗,杨晟看向门外,陈碌正向殿内走来。 陈碌行礼道, “陛下万安。” 杨晟忙道, “爱卿请起,爱卿方才说不必如此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些逃进来的宫家军就不理会他们了吗?” ”万一他们在城中聚集起来,攻进皇宫之内,到时朕应该如何自保?” 陈碌道, “红家军进了成自然会找地方藏你,可是正因为他们需要藏匿,不可能大批大批的藏在一个地方,如此便一定是分散藏匿的,这样的话,也许有许多兵士会逃回自己家中,我们如今并没有宫家军的名册,自然也就无法准确的去排查和寻找这些藏匿起来的将士,可是这些将士之间也未必能够知道互相藏匿的位置,他们要集结起来,十分困难,更说要攻进皇宫里面。这恐怕要耗费极长的时间。” 陈碌停顿了一下, “更何况臣已经将要进入长安城中的宫家军拦截了下来,如今进入长安城中的,不过是一两千人,这一两千人对陛下来说完全是微不足道,更别说要冲破皇宫的守卫冲进来刺杀陛下。” 杨晟闻言,不由得喜出望外,走到陈碌面前 “朕本以为这一次必输无疑,没想到爱卿竟如此决然迅速的阻止了这件事情发生,实乃是朕的福分。” “爱卿想要何奖赏,朕都赏赐于你。” 陈碌握拳道, “臣想将这一个赏赐留着,等往后臣想到了要什么再向陛下提及,不知陛下可否允诺?” 杨晟大笑道, “好!“ ”朕就允你这一诺。” 陈碌握拳道, “谢陛下!” 他握拳握得十指指节泛白。 他想要道,是人。 关无忘听着下人来报,面色莫测, “宫家军如今进来了多少人?” 下人忙道, “数目在一千到两千之间。” 关无忘指节把玩着精巧的酒杯, “这么少。” “看来杨晟新招来道这一些人,也不算是草包。” 下人道, “发现这件事情的第一时间,奴才就已经命令家丁去安置这一些闯进了城门的人。” “在长安之中,有家室的就让他们回家,而长安之中没有家室的辨认,他们到城南之中假装成流民,先避过这一阵子的风头再说。” 关无忘淡淡道, “做的很好。” 下人道, “只是如今城门已经被封死了。里面堆砌了非常高的沙袋来堵门,若是想要靠着蛮力进城,必不可取。” 关无忘摇摇头, “如今进了一两千人,已经足够了,宫家军以少胜多的例子还少吗,杨晟没有带兵打过仗,连军队都是下面的人操练,他懂什么?” 关无忘将酒杯放下, “这一次,你做的很好,升为长史吧,往后就跟在我身边。” 郑荣忙跪道, “多谢主子。” 关无忘道, “这一次宫家军进城,你及时能够帮助这些人落脚,恐怕不是什么巧合吧。” 郑荣面色一变,忙垂首恭敬道, “还是瞒不过大人。” “小的有一个妹妹叫郑鸳,而妹夫就在这宫家军之中,小的妹妹趁小的不注意。竟然跑到了军营里面,这一次小的也是担心出什么意外,带了一些人到城门口候着,要是看见了他们,就赶紧将他们安置下来,谁知道竟然出了这样子的事情,所以就恰好能够遇上时机安排这一切事情。” 关无忘道, “你妹妹可进城了?” 郑荣忙道, “进来了。” “多谢主子关心。” 关无忘漫不经心道, “我听说边关这一次有许多大夫都是跑过去寻父亲,丈夫,儿子的女子。你妹妹应该是跟那一些女大夫一起进来的吧?” 郑荣忙道, “女大夫分布在队伍的不同位置,每一营都有一两个女大夫。所以女大夫们并没有全部进城。” 关无忘道, “那这些进了城道女大夫中,可有一个长相品貌都与一般人差别极大的?” 山河故人入我梦 关无忘站在楼上,远远地看着几个坊中四处巡查的士兵走来走去。 他倒上一杯酒,坐在了窗台上。 楼下的人,或背着麻袋行走的老头,或卖花簪的妇人,亦或是来来往往喧闹的孩童。 都不知道长安之中要发生些什么。 长安的乱,要从外乱入内了。 忽然,一声惊鸣和几声马的嘶叫声惊起。 “进城了!” “在这里!” 众坊中行走的兵士皆停下了脚步,听声音的来源,而后全都涌向一个方向而去。 城门处层层叠叠包围着的兵士也冲向了声源,城门处霎时已经无人把守。 城门被人用泥糊死,边边角角的地方都不放过,而城门后面也放置了大量的泥袋,挡住了城门。 城门处开始有响动,但却是很安静,不起眼的动静。 边边角角的水泥被人用棍子从外面插进来,上下滑动而掉落,城门的木栓一点点被人用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刀砍断。 无声无息的,一大群人涌进了城中。 关无忘看着城门处的变化,将酒洒在窗台上,跳下了窗台。 然而就在他离开窗台的那一刻,城门被人猛地推上。 还没有进来的人被死死挡在外面,而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人,竟全都穿着御林军的衣衫。 里面的人用沙袋堵住城门,城门处被围得水泄不通。 还有大批将士未曾进入城中就已经被拦截住。 长安皇宫。 内侍从外面进来, “陛下,大事不妙啊!” 杨晟眸光一凛, “宫韫进城了?” 内侍道, “没想到那宫家军竟然用调虎离山之计,将城中的兵士全部都引到了另外一个地方,那城门无人看守,现在都是空的。而宫家军就趁现在这个时间正拼命的往城里涌。” 杨晟握紧扶手,如今,如今该怎么办?如果是按照时间来看的话,现在宫家军可能早已经进完城了,甚至可能已经四处藏匿好了。 “马上传令下去,即刻在城内四处搜捕,刚刚进来的宫将军将士,一定要挨家挨户的去查,但凡有嫌疑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一个声音从殿外来, “陛下。大可不必如此。” 来人声音高朗,杨晟看向门外,陈碌正向殿内走来。 陈碌行礼道, “陛下万安。” 杨晟忙道, “爱卿请起,爱卿方才说不必如此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些逃进来的宫家军就不理会他们了吗?” ”万一他们在城中聚集起来,攻进皇宫之内,到时朕应该如何自保?” 陈碌道, “红家军进了成自然会找地方藏你,可是正因为他们需要藏匿,不可能大批大批的藏在一个地方,如此便一定是分散藏匿的,这样的话,也许有许多兵士会逃回自己家中,我们如今并没有宫家军的名册,自然也就无法准确的去排查和寻找这些藏匿起来的将士,可是这些将士之间也未必能够知道互相藏 山河故人入我梦(50)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关无忘越过几案,揪住了楚冉蘅的衣襟,关无忘眸子通红,声音冷冽, “楚冉蘅,你再说一遍。” 楚冉蘅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再说一百次,我也还是这个答案。” “原因我不能告诉你。” 关无忘猛地翻过几案,将楚冉蘅推到博古架上,博古架上的瓷器摇摆几下,掉在地上,猛然碎裂,碎片四溅开来。 关无忘咬牙道, “好。” “那我就当着你的面,娶她进我关府,让她的名字写在我关家的族谱上。” “我会和她洞房花烛,子孙满堂。” “你满意了么!” 昏暗的室内,只响起楚冉蘅略带艰涩的声音, “好。” 关无忘紧紧抓住楚冉蘅衣领的手一滞,他的眉头骤松,不可置信道 “你说什么?” 楚冉蘅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她身边的人,只有你,心正梓直,也有能力护得住她,亦足够喜欢她,会陪她一辈子。” 楚冉蘅听着自己的声音,心尖像是被一块极多刺的石块在一点点磨平着,血肉模糊。 “我求你,好好对她。” “只有你,我心甘情愿承认我比不过你,让她跟着你,我放心。” 关无忘退后两步,表情从不可置信变得有些扭曲,他苦笑着, “楚冉蘅,你真是圣人。” “她是什么物件吗?由得你随便送给谁?” 楚冉蘅只是在昏暗的房间里安静得像一铸雕像,慢慢地抬起头, “我只是,想为她寻最好的后路。” “她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活的下去,在这里,她有家人,有朋友,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将她带走,所以我选择把她留在这里。” 关无忘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楚冉蘅慢慢地背靠着博古架跌坐下来, “我迟早有一天要走,但是留在这个梦里的她,就太孤独了。” 楚冉蘅玉白的面隐暗在阴影中,愈发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关无忘站在他面前,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是关无忘却隐隐有些明白,楚冉蘅没有骗他,这一字一句都是真话,是他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 良久,关无忘才道, “如果你放弃她,从你放弃的那一天开始,我不会再对她放手。” 楚冉蘅忽然笑了一声, “那样,最好。” 宫长诀入了暗阁之中,暗阁已经是秋天了,满林满林的金黄色叶子被秋分吹得飞来飞去。 夜莺道, “可要去见令堂?” 宫长诀笑, “这段日子,家母有赖你照顾。” 余宸拿着披风出现在宫长诀面前,宫长诀面色一滞。 却眼睁睁看着余宸越过她,将披风披在了她身后的夜莺身上, “现在冷了,怎么也不知道多穿几件?” 余宸声音轻柔,眉宇之间也不见从前阴郁之色。 夜莺笑, “哪就这么娇气?” 夜莺抬头,看见了宫长诀诧异的面色, 她转而对余宸道, “这位是我的朋友,姓宫,也是阁主的未婚妻子。” 余宸看向宫长诀,看见宫长诀脸的一瞬间,余宸有些凝滞,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 但随后,余宸便露出了笑颜, “见过宫小姐。” “我是典夏,夜莺的未婚夫婿。” 宫长诀的眸中有些许诧异,夜莺只是对宫长诀笑,却也不解释,宫长诀只能应道, “典公子安好。” 夜莺道, “你先回去吧,我要带宫小姐四处走走,没那么快回去。” 余宸点头,依言离开了。 宫长诀走到夜莺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余宸怎么变成了这样?他竟是不认识我?” 夜莺笑, “很意外是不是。” “他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宫长诀道, “所以你就骗他说你是他的未婚妻?” 夜莺道, “未婚妻怎么了,像现在这个情况,如果不是未婚妻的话,很奇怪吧?” 宫长诀拍了夜莺一把,笑着道, “我真是服了你了。” 夜莺道, “他可不是我弄成这样子的。当初我只想让他不死而已。” “你知道把他弄成这样子的人是谁吗?” 宫长诀追问道, “谁?” 夜莺沉默了一瞬,道, “是你表哥。” 宫长诀诧异道, “左晋?” 夜莺点头。 宫长诀道, “按理来说。余宸跟他没什么牵扯,表哥一向温文尔雅,从来不会跟无关的人扯上关系,更别说是把别人弄得失忆。” “他怕是怎么弄都不知道吧。” 夜莺握住了披风衣角, “你那位哥哥可不像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你以为一个能一年之内从无名之辈做到郎中令位置上的人,真的只是靠家室?” 宫长诀没有答话,只是垂下眸子。 夜莺道, “算了,这些话由我来说不合适,你自己慢慢感觉便是。” “我带你去见母亲吧。” 夜莺推开院门,这个院子宫长诀从未见过,想来是当初在暗阁时,她没有走过的地方。 左氏正在屋内写信,听见声响,抬起头来,惊喜道, “长诀?” 宫长诀冲上去,抱住了左氏, “母亲!” 左氏泪盈于睫,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你还骗母亲说是去营州,和你弟弟妹妹他们一起,却没想到,你竟然是跟着窈青一起去了边关。” 左氏拍了一掌宫长诀的背, “往后万不能再这般做事鲁莽了,边关有多危险你可知道?” “这次能回来全都靠上天保佑。若是再来一次,母亲的魂都要被你吓掉了。” 宫长诀哽咽道, “母亲,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子了。” “再说了,往后万事太平。哪还来的仗可打?” 左氏擦了擦宫长诀面上的眼泪, “不哭了,回来就好。” “母亲等了这些日子,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的,幸好你父亲日日都能送信回来,说你没事,否则母亲真怕边关骤变,一朝失去你们。” 宫长诀看向书桌,左氏刚刚还在写的信上字迹都未干,第一行便是二郎亲启。 原来母亲和父亲一直在通书信。 宫长诀道, “现在母亲不必担心了,我都回来了,没有受伤,也没有什么异变,我还在边关帮上了大忙,母亲该夸我才是。” 山河故人入我梦 关无忘越过几案,揪住了楚冉蘅的衣襟,关无忘眸子通红,声音冷冽, “楚冉蘅,你再说一遍。” 楚冉蘅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再说一百次,我也还是这个答案。” “原因我不能告诉你。” 关无忘猛地翻过几案,将楚冉蘅推到博古架上,博古架上的瓷器摇摆几下,掉在地上,猛然碎裂,碎片四溅开来。 关无忘咬牙道, “好。” “那我就当着你的面,娶她进我关府,让她的名字写在我关家的族谱上。” “我会和她洞房花烛,子孙满堂。” “你满意了么!” 昏暗的室内,只响起楚冉蘅略带艰涩的声音, “好。” 关无忘紧紧抓住楚冉蘅衣领的手一滞,他的眉头骤松,不可置信道 “你说什么?” 楚冉蘅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她身边的人,只有你,心正梓直,也有能力护得住她,亦足够喜欢她,会陪她一辈子。” 楚冉蘅听着自己的声音,心尖像是被一块极多刺的石块在一点点磨平着,血肉模糊。 “我求你,好好对她。” “只有你,我心甘情愿承认我比不过你,让她跟着你,我放心。” 关无忘退后两步,表情从不可置信变得有些扭曲,他苦笑着, “楚冉蘅,你真是圣人。” “她是什么物件吗?由得你随便送给谁?” 楚冉蘅只是在昏暗的房间里安静得像一铸雕像,慢慢地抬起头, “我只是,想为她寻最好的后路。” “她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活的下去,在这里,她有家人,有朋友,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将她带走,所以我选择把她留在这里。” 关无忘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楚冉蘅慢慢地背靠着博古架跌坐下来, “我迟早有一天要走,但是留在这个梦里的她,就太孤独了。” 楚冉蘅玉白的面隐暗在阴影中,愈发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关无忘站在他面前,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是关无忘却隐隐有些明白,楚冉蘅没有骗他,这一字一句都是真话,是他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 良久,关无忘才道, “如果你放弃她,从你放弃的那一天开始,我不会再对她放手。” 楚冉蘅忽然笑了一声, “那样,最好。” 宫长诀入了暗阁之中,暗阁已经是秋天了,满林满林的金黄色叶子被秋分吹得飞来飞去。 夜莺道, “可要去见令堂?” 宫长诀笑, “这段日子,家母有赖你照顾。” 余宸拿着披风出现在宫长诀面前,宫长诀面色一滞。 却眼睁睁看着余宸越过她,将披风披在了她身后的夜莺身上, “现在冷了,怎么也不知道多穿几件?” 余宸声音轻柔,眉宇之间也不见从前阴郁之色。 夜莺笑, “哪就这么娇气?” 夜莺抬头,看见了宫长诀诧异的面色, 她转而对余宸道, “这位是我的朋友,姓宫,也是阁主的未婚妻子。”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50)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 左氏打了宫长诀的手一下, “还好意思说呢,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也好意思跑去边关给你父亲添乱。” 宫长诀嬉笑着, “但我也是帮上了大忙,母亲可不能封闭视听啊。” 看着这般和睦的情境,夜莺缓缓抬步退出去,这样的画面,有些刺眼。 她从小被父母抛弃,倘若没有被阁主救回来,一定是沦落街头,或者早早就死在了街上。 母女亲情,她从来都没有过,记忆里唯一有的一些画面中,母亲对她也是非打即骂。从来没有像这般亲昵过。 宫长诀道, “母亲,等这一次风波过去了。咱们就把弟弟接回来吧。” “弟弟因为生病,被养在营州这么多年,还没有怎么来过长安呢。”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宫忱还没有回来,宫忱是在她十八岁的时候才回长安的。 宫忱一向身子弱,动不动就是卧病在床,而营州气候偏暖,适合养病,且有一直照料着宫忱的名医,所以宫忱就一直呆在营州,没有到长安来。 上辈子宫忱好不容易回来,却还没有在长安呆上一年,就死在了皇宫宫门前。 被守宫的将士,被元帝的御林军一剑刺入心脏,当场丢了性命。 这辈子这些风波早早就已经过去了,只要把眼前的这些事情处理好,就能把宫忱接回来,宫忱如今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少,也是时候回来了。 左氏听到这儿,叹了一口气, “你父亲就这么一个儿子,偏偏忱儿是个体弱多病的,贸贸然接到长安来,母亲这心里也不放心,还是让他在营州多呆一阵子吧。” 宫长诀笑道, “也好。” “等他回来了,也是时候让母亲给他相看姑娘了。” 左氏闻言,刮了刮宫长诀的鼻子,笑道, “就你话多。” “你也快嫁人了,等忱儿回来,也许你都已经出嫁了。” 宫长诀抱住左氏的胳膊, “我不嫁人,我就一直陪在父亲母亲身边。” 左氏笑, “哪有不嫁人的姑娘家。” “现在这些都已经定下来了,你就是想改也改不了了,这还是你自己看上的人呢。” 宫长诀抬起头来,看着左氏, “母亲,本来女儿以为这件事很遥远,可是昨日父亲也与我说了这些事情,似乎,真的好像我就要出嫁了一般。” 明明之前觉得是那么遥远的一件事情。 哪怕经历过推开对方,被赐婚,重新开始,她依旧觉得这些事情并不会让她觉得她会有一天真的嫁人,离开她的父母。 大抵是因为,她经历的那些事情都是不开心的事吧,不管是重生归来前,还是归来后,她经历的事都是让人觉得难过的事情。 所以对欢喜的事情总是觉得太过遥远,太过不真实,像是一场梦一样。 这样的幸福美好得太不真实。 好像马上就会醒来,发现这一切其实都是假的。 宫长诀靠在左氏肩膀上,听着左氏絮絮叨叨的声音,不由得笑了。 太过于幸福,以至于自己都开始怀疑了。 长安皇宫。 内侍道, “陛下,您看,今日要不要陪离妃娘娘用午膳?” “御膳房新研究出了一种糕点,做得与真花别无二致,离妃娘娘如此喜欢花草,也一定会喜欢这糕点的。” 杨晟抬眸, “紫玉簪送去了吗?” 内侍道, “送去了。” 杨晟沉默了片刻,方道, “还没有消息吗?” “她,没有出现在长安吗?” 内侍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过来杨晟问的是谁, “陛下,如今还没有任何消息……” “容奴才说句实话,玉尘公主这一去,在边关那可就是凶多吉少,能不能回来都是一说,更何况,边关凶险,会发生些什么,完全不可预料……” 杨晟的表情阴沉。 “自己去领五十大板。” 内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才说错话了,求陛下开恩啊。” 杨晟沉声道, “既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往后就注意着点,否则你这脖子上的脑袋,总有一天要搬家。” 内侍忙道 “陛下,老奴这身子骨不好,这五十大板下来,怕是要命啊,求陛下看在老奴多年伺候的份上就饶过老奴吧。” 杨晟冷冷地抬眸, “你是想抗旨不尊?” 内侍被人拖着领罚,就在殿前,被人摁在条凳上,一板一板地打下来,内侍闷哼几声,晕了过去。 太监进殿禀报道, “陛下,大内官晕过去了。” 杨晟抬眸, “今日起,你就做大内官,让他还乡吧。” 太监忙跪地道, “谢陛下。” 杨晟道, “叫什么名字?” 太监缓缓抬起头来, “奴才李义。” 杨晟点头, “名字倒是不错,只是不知你有义,可忠?” 李义忙道, “奴才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杨晟起身道, “去凛月宫。” 李义高声道, “摆驾凛月宫———” 李义跟在杨晟身后,手暗暗朝条凳周围的人摆了摆,站在条凳周围的人领会,高高举起一丈红,狠狠落在了内侍身上。 内侍连惊呼都还没来得及,就已经断气。 李义垂首恭敬地跟在杨晟身后。 既然大内官是自己作死,那就怪不得他了。 他不过是随口一提,说陛下现在的心都在离妃娘娘身上,必然不再对玉尘公主如从前一般上心。 如果这个时候可以劝说陛下放弃玉尘公主,那么这话传到离妃娘娘耳朵里,自然就能落着好。 往后还愁离妃娘娘不多关照? 接过,大内官信以为真,就这样直言向陛下说话。 祸从口出这个道理,在宫中行走数十年的大内官,竟然都还学不透。 真是太可悲了。 “陛下驾到————” 林欢月正在给屋内的花树修剪,骤闻通传,忙走到门口去迎接, “陛下万安。” 杨晟扶起林欢月, “爱妃平身。” 林欢月抬眸看杨晟,一双水眸依依, “谢陛下。” 杨晟看着那双眼睛,忍不住想起宫长诀。 只是宫长诀从来不会用这么温柔含情的眼神看着他。 从来不会 山河故人入我梦 左氏打了宫长诀的手一下, “还好意思说呢,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也好意思跑去边关给你父亲 宫长诀嬉笑着, “但我也是帮上了大忙,母亲可不能封闭视听啊。” 看着这般和睦的情境,夜莺缓缓抬步退出去,这样的画面,有些刺眼。 她从小被父母抛弃,倘若没有被阁主救回来,一定是沦落街头,或者早早就死在了街上。 母女亲情,她从来都没有过,记忆里唯一有的一些画面中,母亲对她也是非打即骂。从来没有像这般亲昵过。 宫长诀道, “母亲,等这一次风波过去了。咱们就把弟弟接回来吧。” “弟弟因为生病,被养在营州这么多年,还没有怎么来过长安呢。”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宫忱还没有回来,宫忱是在她十八岁的时候才回长安的。 宫忱一向身子弱,动不动就是卧病在床,而营州气候偏暖,适合养病,且有一直照料着宫忱的名医,所以宫忱就一直呆在营州,没有到长安来。 上辈子宫忱好不容易回来,却还没有在长安呆上一年,就死在了皇宫宫门前。 被守宫的将士,被元帝的御林军一剑刺入心脏,当场丢了性命。 这辈子这些风波早早就已经过去了,只要把眼前的这些事情处理好,就能把宫忱接回来,宫忱如今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少,也是时候回来了。 左氏听到这儿,叹了一口气, “你父亲就这么一个儿子,偏偏忱儿是个体弱多病的,贸贸然接到长安来,母亲这心里也不放心,还是让他在营州多呆一阵子吧。” 宫长诀笑道, “也好。” “等他回来了,也是时候让母亲给他相看姑娘了。” 左氏闻言,刮了刮宫长诀的鼻子,笑道, “就你话多。” “你也快嫁人了,等忱儿回来,也许你都已经出嫁了。” 宫长诀抱住左氏的胳膊, “我不嫁人,我就一直陪在父亲母亲身边。” 左氏笑, “哪有不嫁人的姑娘家。” “现在这些都已经定下来了,你就是想改也改不了了,这还是你自己看上的人呢。” 宫长诀抬起头来,看着左氏, “母亲,本来女儿以为这件事很遥远,可是昨日父亲也与我说了这些事情,似乎,真的好像我就要出嫁了一般。” 明明之前觉得是那么遥远的一件事情。 哪怕经历过推开对方,被赐婚,重新开始,她依旧觉得这些事情并不会让她觉得她会有一天真的嫁人,离开她的父母。 大抵是因为,她经历的那些事情都是不开心的事吧,不管是重生归来前,还是归来后,她经历的事都是让人觉得难过的事情。 所以对欢喜的事情总是觉得太过遥远,太过不真实,像是一场梦一样。 这样的幸福美好得太不真实。 好像马上就会醒来,发现这一切其实都是假的。 宫长诀靠在左氏肩膀上,听着左氏絮絮叨叨的声音,不由得笑了。 山河故人入我梦(52)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2 酒肆中。 魏珅晕乎乎地笑着,一只手还在空中比划, “全错,全都错了!” 酒桌上的众人不解, “什么错了?” “魏兄,你说的是什么?” 魏珅撑着桌子站起来,用手指着桌案, “你们全都猜错了。没有一个是对的” “没有,没有!” 旁边的人忙扶住魏珅, “魏兄,你喝醉了。我们送你回去吧。” 魏珅推开他, “是!我是醉了,我恨不得一直醉下去,这样就不用天天受着这样的折磨和煎熬。” 众人听着魏珅这话,心中不由得酸溜溜的,在他们这群同乡里,只有魏珅一个人考中了。还是一甲探花,如果他还煎熬的话。那他们都成什么了? 旁边的人扯着魏珅, “魏兄,我们送你回去,别在这儿,你一朝堂新贵,这样难免丢了颜面。” 魏珅大笑两声, “朝堂新贵?” 魏珅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吗?” 魏珅面色涨红,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愤怒。 “我算是什么朝堂新贵?我堂堂言官,连陛下都劝诫不了,甚至不敢去劝陛下,我这寒窗苦读十年,只盼着从前有魏征,现在就有我魏珅,能和魏征一样名传千古。没想到一朝入朝堂,这气性竟都被自己磨掉了,还论什么魏征之名?” “我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只知道卑躬屈膝!委曲求全!” 旁人忙拉住魏珅, “魏兄,慎言!” 魏珅推开扶着他的人,手里的酒杯当啷一声坠地, “你们全部都猜错了。这个城门防的不是外敌!不是瘟疫!是我大周朝臣!” 魏珅涨红着面,顿着自己的胸膛, “是我大周朝臣!” “百年望族,忠烈一门!就这样被拦在城外!” “我们在城中想尽办法。也没有让他们能回家!” 魏珅大笑,一双眼睛通红, “我的君王,在想方设法杀掉忠臣,哪一天,我也有可能被杀,死无全尸,遗臭万年!” “遗臭万年你们懂吗,遗臭万年!” 众人闻言,四座皆惊。 连屏风隔着的其他桌上的人都听见了,不约而同放下了酒杯碗筷。 魏珅一拳砸在桌子上, “我现在真是后悔,为什么要考这个科举!我要致仕!我要解甲归田!” 酒桌上的人一看魏珅这情况,都冲上来抓住魏珅, “魏兄别说了!” “要杀头的啊!” 魏珅被一众好友捂住嘴,不能言语,但众人听他呜呜咽咽的声音,都听得出他是在说解甲归田四个字。 魏珅面色通红,本就是酒劲太大,他不胜酒力才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 现在被人压制这么一会儿,没了力气,很快就昏睡过去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 “魏兄平日里文文弱弱的,却没想到可真是语不惊死人不休啊。” “会不会,魏兄说的都是真的,毕竟他可是在朝为官,听到的东西肯定比我们多。” “小声些,别让旁人听着了。” “我也这样觉得,魏兄不是乱说话的人,他既然说了,必定是有理有据的。” “我现在想来,当初冲进城里的那些人穿的似乎也是我们大周的兵服。” “你这话真吗?” “我也不敢确定,毕竟当时混战,兵爷们急着将我们赶走,一时没看清楚。” “那这么说来,魏兄说的是真的?” “不要妄言了,魏兄说的就是酒话,要是今天这些话传出去,魏兄这官可能就做不成了。” “是是是,笃定了是酒话便是。” 众人将魏珅送回府里,正遇上蓝珺,蓝府与魏府相邻,蓝珺见众人搀扶着魏珅,忙将魏珅接过去,他拍了拍魏珅的肩膀, “魏大人?” “魏大人?” 蓝珺连唤了几声,都不见魏珅有应答。 送魏珅回来的书生们道, “蓝大人,魏兄他今日喝多了,就有赖您好好照料一二。” 蓝珺的模样有些急切, “他喝醉了,可曾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书生们齐齐否认,却满身冷汗。 这话,果然是不能说的。 幸好及时阻止了魏兄。 蓝珺松了一口气,做出一个终于放了心的模样, “今日若是魏大人在酒桌上说了些什么,还请各位必然不要往心里去,魏大人定然都是无心之失,说了酒话而已。” 众人忙应。 蓝珺搀扶着魏珅,走进了自己府中。 书生们转身离去,蓝珺看向魏珅,见魏珅的睫毛在微微抖动,就猜到魏珅是装醉, 看来,这魏珅也不算是愚钝。 见那些书生遮遮掩掩的样子,也知道了魏珅一定是在酒桌上说了一些什么,而现在这满朝堂都在瞒着的秘密,也就只有一个了。 之前未能得机会劝诫新帝,现在魏珅也知道用这种方法来迂回帮助宫家军。 也算是有些智谋的。 蓝珺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地把魏珅扶到厢房里,让人照料。 蓝珺走出屋子, “来人。” “奴才在。” 蓝珺敛眸, “速去方才魏大人饮酒的酒肆之中,查问魏大人方才可曾在酒桌上说了些什么,问到了消息马上回来,不要露了马脚。” “是。” 魏珅缓缓睁开眸子,心跳得极快,那酒虽然烈,但只喝了三杯,远不足以让他醉成这个样子。他不过借酒壮胆。将自己一直不敢做的事情做了,既然不敢说的事情说了罢了。 没有进朝堂之前,他满心希望能遇见明军,得到重用,流芳千古。却没想到自己进的朝堂仅是如此恶臭,君臣不和,帝王昏庸。 而他却不敢说一个字,不敢做出一个忤逆的举动,这也恰恰是他现在最厌恶自己的地方。 现在好了,他终于找到了机会,弥补这一切。 他进朝堂是要做万世官,传唱于九州,劝诫君王贤明的,不是要变成君王的奴才,盲目地跟从君王,君王说什么便是什么,丢弃了所有明辨是非能力。 他好不容易才想出来这个办法,只希望这个办法能帮助宫将军进城,好让新帝的罪孽不这么深重。 魏珅的眸子熠熠生辉。 山河故人入我梦2 酒肆中。 魏珅晕乎乎地笑着,一只手还在空中比划, “全错,全都错了!” 酒桌上的众人不解, “什么错了?” “魏兄,你说的是什么?” 魏珅撑着桌子站起来,用手指着桌案, “你们全都猜错了。没有一个是对的” “没有,没有!” 旁边的人忙扶住魏珅, “魏兄,你喝醉了。我们送你回去吧。” 魏珅推开他, “是!我是醉了,我恨不得一直醉下去,这样就不用天天受着这样的折磨和煎熬。” 众人听着魏珅这话,心中不由得酸溜溜的,在他们这群同乡里,只有魏珅一个人考中了。还是一甲探花,如果他还煎熬的话。那他们都成什么了? 旁边的人扯着魏珅, “魏兄,我们送你回去,别在这儿,你一朝堂新贵,这样难免丢了颜面。” 魏珅大笑两声, “朝堂新贵?” 魏珅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吗?” 魏珅面色涨红,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愤怒。 “我算是什么朝堂新贵?我堂堂言官,连陛下都劝诫不了,甚至不敢去劝陛下,我这寒窗苦读十年,只盼着从前有魏征,现在就有我魏珅,能和魏征一样名传千古。没想到一朝入朝堂,这气性竟都被自己磨掉了,还论什么魏征之名?” “我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只知道卑躬屈膝!委曲求全!” 旁人忙拉住魏珅, “魏兄,慎言!” 魏珅推开扶着他的人,手里的酒杯当啷一声坠地, “你们全部都猜错了。这个城门防的不是外敌!不是瘟疫!是我大周朝臣!” 魏珅涨红着面,顿着自己的胸膛, “是我大周朝臣!” “百年望族,忠烈一门!就这样被拦在城外!” “我们在城中想尽办法。也没有让他们能回家!” 魏珅大笑,一双眼睛通红, “我的君王,在想方设法杀掉忠臣,哪一天,我也有可能被杀,死无全尸,遗臭万年!” “遗臭万年你们懂吗,遗臭万年!” 众人闻言,四座皆惊。 连屏风隔着的其他桌上的人都听见了,不约而同放下了酒杯碗筷。 魏珅一拳砸在桌子上, “我现在真是后悔,为什么要考这个科举!我要致仕!我要解甲归田!” 酒桌上的人一看魏珅这情况,都冲上来抓住魏珅, “魏兄别说了!” “要杀头的啊!” 魏珅被一众好友捂住嘴,不能言语,但众人听他呜呜咽咽的声音,都听得出他是在说解甲归田四个字。 魏珅面色通红,本就是酒劲太大,他不胜酒力才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 现在被人压制这么一会儿,没了力气,很快就昏睡过去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 “魏兄平日里文文弱弱的,却没想到可真是语不惊死人不休啊。” “会不会,魏兄说的都是真的,毕竟他可是在朝为官,听到的东西肯定比我们多。” “小声些,别让旁人听着了。” “我也这样觉得 山河故人入我梦(54)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2 培兰闻言,忙道, “看奴婢这嘴,又让娘娘不开心了。” 林欢月淡笑道, “没关系,我早就已经不伤心了。” 林欢月垂眸,这世上,谁会没有父母,只不过她的父母不要她了而已。 培兰见林欢月心事重重的样子,忙找话聊, “娘娘,您家乡在何处?” 林欢月垂眸, “既然是孤儿,那就是四处流离的,到哪里哪里就是家,哪有家乡这一说?” 她……是西青人。 培兰道, “娘娘,不如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吧,在屋里闷着也不好。” 林欢月道, “也好。” 林欢月刚起身,就听见外面的通传声, “陛下驾到———” 林欢月忙行礼道, “陛下万安。” 杨晟抬步跨过台阶,扶起林欢月, “不必多礼。” 杨晟坐下, “今日做了些什么?” 林欢月垂首道, “嫔妾没有什么会做的,只能绣花养草,难登大雅之堂。” 杨晟道, “听闻卫尉今天救了你?” 林欢月抬起头来, “是。” 林欢月不自觉地有些心虚,生怕被杨晟看穿她的心思。 杨晟道, “他算是立了功,你觉得,朕赏他什么好?” 林欢月道, “虽然陈大人救了臣妾,但陛下要封赏,这就属于前朝之事,臣妾不敢妄言。” 杨晟笑, “那你觉得朕将梁王的女儿南安郡主赐婚给他如何?” 林欢月急道, “不可。” 杨晟不解道, “为何?” 林欢月手心发汗,一时顺着本意喊了出来,但如何搪塞过去? 林欢月踟蹰了一会儿,方道, “梁王殿下的女儿南安郡主并非善类,素来有女纨绔的名声在外,陛下将这样的女子赐给陈大人。这不是在褒奖,算是给陈大人添乱了。” 杨晟点头 “这说的也在理,那你看哪家的姑娘好呢?” 林欢月垂眸, “臣妾愚笨,这京城之中的贵女们,臣妾与她们都还不相熟,只知道一个两个罢了。” “想必陈大人如今还年轻,应该也不急着要嫁娶罢。” 林欢月急道, “再者,前郎中令大人才刚刚离世,陈大人是孝子,未必会有这样的心思。” 杨晟道, “倒也是,说得有理。” 闻言,林欢月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太监捧着一份信件前来, “陛下,有漠北十三城有报。” 杨晟接过信,打开不过一刻钟,便将信合上,起身向外走, “即刻回宫。” 众人跟着杨晟离开,林欢月行礼道, “恭送陛下。” 杨晟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林欢月方松了一口气,险些站不住。 培兰道, “娘娘,您怎么了?” “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欢月摇摇头, “我没事。” 她怕,怕陛下发现她的心思。 杨晟道, “让少府速来见朕。” “唯。” 少府被急着传唤,小跑着到殿中, “陛下万安。” 杨晟道, “平身。” “如今征召兵力几何?” 少府道, “漠北十三城的富余青壮年基本都已经被征召,足足有三万人,皆是仰慕陛下恩德而来。” 杨晟喜道, “好!” “这三万人如今在何处?” 少府忙道, “已经整装待发,只要陛下下旨,即刻可赶往长安。” 杨晟道, “这件事就交给陈碌来做,让他速速前去漠北十三城。” 少府道, “但如今封城,就算陈大人出去了,恐怕也无法将兵士们带回来。” 杨晟咬牙, “将兵士带到京畿,不带进城中,正好之前训练龙武军的军营还在京畿之中,直接将冰室带到军营里面去训练,若是城外的宫家军有任何异动,马上带兵去制止。” 少府道, “臣遵旨。” 杨晟道, “让陈碌尽快,千万不要在路上耽搁了。” “是。” 培兰从宫门外行走,骤然见凛月宫的方向冒了青烟,面色骤变。 不出片刻,便听见有人高声道, “凛月宫走水了!” “救火啊!” 人们奔走,从宫门外的青缸中舀水往凛月宫去。 培兰跟着人群,跑向凛月宫,凛月宫正殿竟是大火扑腾,熊熊的烈焰数十丈高。 培兰抓住身旁的人,面色苍白, “娘娘呢!娘娘去哪了!” 太监道, “娘娘还在里头呢!” 培兰看向宫殿,一瞬间慌了神,她猛地跳进青缸里,一身湿透了,就想往火里钻。 首领太监拦住她, “培兰姐姐别去!” 培兰将首领太监的手掰开,着急地怒斥道, “娘娘还在里面!你别拦着我!” 首领太监被培兰一推,退后了两步,却又上前挡住她,急着低声道, “娘娘不在里面!” 培兰面色一松, “娘娘不在殿里?” 首领太监道, “但是如今娘娘有要事要办,就让别人以为娘娘在殿中便是。” 培兰不解。 “为何?” 永巷外,林欢月与陈碌并肩而行。 陈碌没有看她, “娘娘如果想离开,现在我便可以带娘娘走。” “臣将要出长安,这是一个机会,可以将娘娘带离长安,永不再回皇宫之中。” 林欢月握了握手,抬起头来看他, “我不想离开长安。” 陈碌道, “这是唯一的机会,娘娘可以假死遁逃,只要出了长安城的城门,娘娘这辈子都不必担心会被发现。” 林欢月停下脚步,一双水眸清寒, “陈大人,可不可以不唤我娘娘?” 陈碌止住脚步,始终垂眸未与她对视, “倘若不唤您娘娘,臣下该唤娘娘什么?” 林欢月轻声道, “欢月,叫我欢月。” 陈碌沉声道, “臣不敢。” 林欢月握紧了手, “入宫本就不是我的心愿,当初为了混一口饱饭吃,我稀里糊涂的进了宫,因为成了别人的替身,我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后宫的嫔妃。” “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朋友,陈大人,你是第一个愿意这样为我冒死的人,你我不应该是君臣,而是朋友。” “我这个微小的愿望,你能满足我吗?” 陈碌的眸子黝黑,一向缄默而凝重,他只是看着她,过了许久,才道, “欢月。” 林欢月闻言,紧张的心一瞬涌上欢喜。 山河故人入我梦(6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躲后面一些本官便看不见你们,难不成你们觉得本官是瞎了眼睛不成?” 关无忘的话一出,方才那几个当街调戏了金玉的人。更是瑟瑟发抖不敢上前,这位廷尉大人是出了名的铁血手腕,执掌律法,从来没有轻易放过谁的时候,惩处有罪的犯人,处以极刑的时候,这位关大人那是看见了血和肠子流了一地都不会眨眼的,这等事情他们在来长安之后没多久便听过了。人们都说他是阎王,只是百姓多为称颂,官僚之间却极为害怕这位廷尉大人。 因为这位廷尉大人不仅手腕铁血,更是身居高位,是陛下的老师,曾经执掌过兵符,从先帝开始便是高高在上的肱骨之臣,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御史言官说一百句句都不如这位廷尉大人说一句来的管用。 要是得罪了这位廷尉大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几个官吏瑟瑟发抖,却愣是不敢上前来。只企盼着关无万是在套他们,实际上并没有看到他们。 关无忘的眼神冷冷扫过那几个官吏, “从边陲之地来。受了朝廷和陛下的封赏,被召集龙武军,如今又一跃变成衙署之中的官吏,拿着大周的俸禄。” “却鱼肉百姓,作祟乡里,在天子脚下也敢如此放肆,你们可知道你们方才调戏的是谁家的姑娘?” 关无忘冷冷道, “如果识相的话,就赶紧滚出来。若执意不出来的话,你们的后果本官可难保了。” “想必你们也是听说过的,本官一向不是什么唱红脸的,没有那么和善好说话,若是大牢里的那些私刑,你们也想试试的话,就尽管躲着。” 几个官吏闻言,面面相觑。 忙爬到前面来,跪在了关无忘的脚下, “大人,您就饶了小的们吧。小的们也是少不今世,一时冲动才会去撩拨那位姑娘。” “往后小的们不敢了!” “大人。您就饶了我们吧!我们,我们马上去给那位姑娘登门赔礼道歉。” “小的们也没做成什么,大人,您不是及时来了吗?多赖大人您英明神武及时阻止了小的们犯错,小的们才能悬崖勒马。” “对对对。大人多亏您英明神武小的们才能及时抽身,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就看在我们这段时间巡视守护长安有功的情况下,大人。您就放过小的们吧。” 关无忘冷冷道, “守护长安有功?” “你们可知道你们是为了抵挡谁而来。” “你们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长安纵使是在先帝末世都还未曾如此大乱过,如今却因为你们为非作歹搞得长安街坊之间怨气四起,城辅之中,堆积满了参报你们的状纸,本官的官案上,每日都有你们欺男霸女的指控出现。” “如若今日本官不杀鸡儆猴,这长安,恐怕就是你们称王称霸了。还有陛下什么地位?” 几个官吏闻言,都面色大变, “大人,小的不敢!” 山河故人入我梦 “躲后面一些本官便看不见你们,难不成你们觉得本官是瞎了眼睛不成?” 关无忘的话一出,方才那几个当街调戏了金玉的人。更是瑟瑟发抖不敢上前,这位廷尉大人是出了名的铁血手腕,执掌律法,从来没有轻易放过谁的时候,惩处有罪的犯人,处以极刑的时候,这位关大人那是看见了血和肠子流了一地都不会眨眼的,这等事情他们在来长安之后没多久便听过了。人们都说他是阎王,只是百姓多为称颂,官僚之间却极为害怕这位廷尉大人。 因为这位廷尉大人不仅手腕铁血,更是身居高位,是陛下的老师,曾经执掌过兵符,从先帝开始便是高高在上的肱骨之臣,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御史言官说一百句句都不如这位廷尉大人说一句来的管用。 要是得罪了这位廷尉大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几个官吏瑟瑟发抖,却愣是不敢上前来。只企盼着关无万是在套他们,实际上并没有看到他们。 关无忘的眼神冷冷扫过那几个官吏, “从边陲之地来。受了朝廷和陛下的封赏,被召集龙武军,如今又一跃变成衙署之中的官吏,拿着大周的俸禄。” “却鱼肉百姓,作祟乡里,在天子脚下也敢如此放肆,你们可知道你们方才调戏的是谁家的姑娘?” 关无忘冷冷道, “如果识相的话,就赶紧滚出来。若执意不出来的话,你们的后果本官可难保了。” “想必你们也是听说过的,本官一向不是什么唱红脸的,没有那么和善好说话,若是大牢里的那些私刑,你们也想试试的话,就尽管躲着。” 几个官吏闻言,面面相觑。 忙爬到前面来,跪在了关无忘的脚下, “大人,您就饶了小的们吧。小的们也是少不今世,一时冲动才会去撩拨那位姑娘。” “往后小的们不敢了!” “大人。您就饶了我们吧!我们,我们马上去给那位姑娘登门赔礼道歉。” “小的们也没做成什么,大人,您不是及时来了吗?多赖大人您英明神武及时阻止了小的们犯错,小的们才能悬崖勒马。” “对对对。大人多亏您英明神武小的们才能及时抽身,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就看在我们这段时间巡视守护长安有功的情况下,大人。您就放过小的们吧。” 关无忘冷冷道, “守护长安有功?” “你们可知道你们是为了抵挡谁而来。” “你们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长安纵使是在先帝末世都还未曾如此大乱过,如今却因为你们为非作歹搞得长安街坊之间怨气四起,城辅之中,堆积满了参报你们的状纸,本官的官案上,每日都有你们欺男霸女的指控出现。” “如若今日本官不杀鸡儆猴,这长安,恐怕就是你们称王称霸了。还有陛下什么地位?” 几个官吏闻言,都面色大变, “大 山河故人入我梦(62)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2 尖嘴猴腮的光力,拿起刀拼命的乱砍着,已经是破釜沉舟,自己活不成,也不想别人活着了的地步了。 关无忘站在大堂上,丝毫不动地看着这一场闹剧,尖嘴猴腮的官吏的刀挥向那个平时与自己关系最好的官吏身上。那个官吏忙躲开,尖嘴猴腮的官吏的刀插在了身后的柱子上,他猛地将刀拔出,却没想到力用的太猛,刀猛地往后一甩,眼见就要甩到关无忘身上。 关无忘侧身一躲,刀划在地上呲啷一声。关无忘面色阴郁,脚踩在了那柄刀上。 “闹够了没有?” 众人见关无忘这等煞气的样子,都知道关无忘如今是生了脾气了。 众人忙跪下,那个尖嘴猴腮的官吏,看见关无万如今这副阎王面孔,过热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这是做了什么?差点杀了关大人?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众人心中也是大惊,若是原先只把一个人推出来杀了就完事了,可是如今闹出这种事情来,必定是不能善了了,若是大人要计较起来,整个衙署都要遭殃。 旁边的人满把尖嘴猴腮的官吏一下子押在地上。不等关无忘开口,便道, “大人!这等狂徒不仅骚扰民女,如今还差点伤了关大人。” “必定要斩杀了,以绝后患。” 说着,那个和尖嘴猴腮关系最好的官吏,竟然马上抽出自己腰间的刀,挥起刀就猛地斩在了尖嘴猴腮的官吏脖子上,尖嘴猴腮的官吏,眼睛还瞪大着,头便咕噜噜的滚开来了。 血猛地喷涌了出来,溅得满大堂都是血。 众人一看这情形,不禁吓呆了,他们虽然从龙武军来,也当了官吏,可是却没有真正得如此杀过人。 血腥的铁锈味,铺满了整个大堂。 令人作呕的可怕。 满大堂的人几乎都要因这股味道晕厥。 头咕噜噜的滚到了关无忘的脚下,关无忘看也没有看一眼。 冷冷道, “本想着推一个人出来解决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就算是罢了,没想到你们衙署中竟然如此混乱,这人已经死了塌方才说的你们的恶行是真是假,也无从去辩驳了,而对于本官来说,只能全部将它当成是真的了。” 众人闻言,面色煞白,更有甚者,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难道终究还是逃不过一死吗?若是死,倒不如干干脆脆的死了,这位阎王手上的私刑可不是一般人能熬过去的。 方才杀了人的官吏闻言,脑子一下子冷静了下来,这位关大人。恐怕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放了他们。 说出那样的话,逼得他们内讧,是笃定了他们从龙武军来,毫无军纪,一向都为了自己,不可能有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就必然会闹出这场闹剧,只要是闹了,这位大人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整治整个衙署,还管他们到底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事? 这是要杀鸡儆猴,要杀给整个长安的衙署看啊! 山河故人入我梦2 尖嘴猴腮的光力,拿起刀拼命的乱砍着,已经是破釜沉舟,自己活不成,也不想别人活着了的地步了。 关无忘站在大堂上,丝毫不动地看着这一场闹剧,尖嘴猴腮的官吏的刀挥向那个平时与自己关系最好的官吏身上。那个官吏忙躲开,尖嘴猴腮的官吏的刀插在了身后的柱子上,他猛地将刀拔出,却没想到力用的太猛,刀猛地往后一甩,眼见就要甩到关无忘身上。 关无忘侧身一躲,刀划在地上呲啷一声。关无忘面色阴郁,脚踩在了那柄刀上。 “闹够了没有?” 众人见关无忘这等煞气的样子,都知道关无忘如今是生了脾气了。 众人忙跪下,那个尖嘴猴腮的官吏,看见关无万如今这副阎王面孔,过热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这是做了什么?差点杀了关大人?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众人心中也是大惊,若是原先只把一个人推出来杀了就完事了,可是如今闹出这种事情来,必定是不能善了了,若是大人要计较起来,整个衙署都要遭殃。 旁边的人满把尖嘴猴腮的官吏一下子押在地上。不等关无忘开口,便道, “大人!这等狂徒不仅骚扰民女,如今还差点伤了关大人。” “必定要斩杀了,以绝后患。” 说着,那个和尖嘴猴腮关系最好的官吏,竟然马上抽出自己腰间的刀,挥起刀就猛地斩在了尖嘴猴腮的官吏脖子上,尖嘴猴腮的官吏,眼睛还瞪大着,头便咕噜噜的滚开来了。 血猛地喷涌了出来,溅得满大堂都是血。 众人一看这情形,不禁吓呆了,他们虽然从龙武军来,也当了官吏,可是却没有真正得如此杀过人。 血腥的铁锈味,铺满了整个大堂。 令人作呕的可怕。 满大堂的人几乎都要因这股味道晕厥。 头咕噜噜的滚到了关无忘的脚下,关无忘看也没有看一眼。 冷冷道, “本想着推一个人出来解决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就算是罢了,没想到你们衙署中竟然如此混乱,这人已经死了塌方才说的你们的恶行是真是假,也无从去辩驳了,而对于本官来说,只能全部将它当成是真的了。” 众人闻言,面色煞白,更有甚者,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难道终究还是逃不过一死吗?若是死,倒不如干干脆脆的死了,这位阎王手上的私刑可不是一般人能熬过去的。 方才杀了人的官吏闻言,脑子一下子冷静了下来,这位关大人。恐怕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放了他们。 说出那样的话,逼得他们内讧,是笃定了他们从龙武军来,毫无军纪,一向都为了自己,不可能有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就必然会闹出这场闹剧,只要是闹了,这位大人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整治整个衙署,还管他们到底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事? 这是要杀鸡儆猴,。杀给整个长安的衙署看啊! 山河故人入我梦(6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这么一细思,杀人的官吏马上就反应过来,今天不管他们杀不杀一个人顶罪,这位关大人都不会放过他们的。 若是如此,整个衙署就不可能用杀一个人如此愚钝的方法来保住了,若是保不住,那不如活他一个。 杀人的官吏上前,跪着道, “大人是什么打算,小的已经清楚了,只是大人有没有想过?倘若您今日杀一整个衙署,落下只有您恐怖无情的名声,旁人会相信这一整个衙署包括新旧官吏之中,竟然没有一个好人,全是恶人吗?” “旁人难道就不会猜忌大人,觉得大人昏庸嗜杀,将一整个衙署通通看做一团,有一个人犯错,便将一整个衙署全部都杀光,这般无情也不从人意,甚至是不能明辨是非胡乱杀人?” 官吏这话一出,其他人的胆子几乎都被吓破了,如今这种情况,他怎么还敢乱说话? 这是不要命了吗?就算他不要,他们还想要呢! 关无忘闻言,竟然将目光转向了那个杀人的官吏,眸子中竟然起了几分笑意, “继续说。” 杀人的官吏知道了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忙道, “若是要开罪一整个衙署,确实未免太过于容易惹人猜忌,但若是在衙署之中,您留下这么几个人不杀,旁人就会觉得您并非乱杀乱斩,一定是有根据地惩处,您既然没有杀掉整个衙署,而留下了一些人来,必定是因为有一些人没有犯罪,您将罪责分的清清楚楚,有罪和无罪分隔开来,不因为一时暴怒而怒杀一整个衙署,自然更能彰显您的英明果断。” “大人,您说是不是?” 杀人的官吏一通话下来。众人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倘若大人听了这话,这衙署多少人,要留下谁?谁该有罪名?又是一个问题。这小兔崽子必定是想着花言巧语,现在来讨好大人,好让自己脱身。 那他们这些留下来的人呢?难道真的就要白白的送死吗? 众人看向大堂中央,分成两段的尸首,不禁背后一凉。 关无忘听完了官吏的话,转身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饶有兴趣道, “你叫什么名字?” 官吏忙答, “小人杨轲。” 关无忘垂眸,看着他, “倒是一个好苗子,屈居在这衙署里面,可惜了。” 杨轲忙道, “多谢大人赞赏。” 关无忘道, “虽然有勇有谋,做事果断,但到底不是个什么好人,教你放在一般的衙署里,不合适。” 关无忘道, “从今日起就跟着我做事吧。” 杨轲面色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压抑了下来, “谢大人赏识,小的必定为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唯大人马首是瞻。” 关无忘摆摆手道, “你是个聪明人。这种假大空的话就不必说了。” “依你之见。如今这桩事情该如何解决才能得到最好的收效?” 杨轲忙答, “大人。您想要的不过就是杀鸡儆猴,这还不简单吗?” 山河故人入我梦 这么一细思,杀人的官吏马上就反应过来,今天不管他们杀不杀一个人顶罪,这位关大人都不会放过他们的。 若是如此,整个衙署就不可能用杀一个人如此愚钝的方法来保住了,若是保不住,那不如活他一个。 杀人的官吏上前,跪着道, “大人是什么打算,小的已经清楚了,只是大人有没有想过?倘若您今日杀一整个衙署,落下只有您恐怖无情的名声,旁人会相信这一整个衙署包括新旧官吏之中,竟然没有一个好人,全是恶人吗?” “旁人难道就不会猜忌大人,觉得大人昏庸嗜杀,将一整个衙署通通看做一团,有一个人犯错,便将一整个衙署全部都杀光,这般无情也不从人意,甚至是不能明辨是非胡乱杀人?” 官吏这话一出,其他人的胆子几乎都被吓破了,如今这种情况,他怎么还敢乱说话? 这是不要命了吗?就算他不要,他们还想要呢! 关无忘闻言,竟然将目光转向了那个杀人的官吏,眸子中竟然起了几分笑意, “继续说。” 杀人的官吏知道了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忙道, “若是要开罪一整个衙署,确实未免太过于容易惹人猜忌,但若是在衙署之中,您留下这么几个人不杀,旁人就会觉得您并非乱杀乱斩,一定是有根据地惩处,您既然没有杀掉整个衙署,而留下了一些人来,必定是因为有一些人没有犯罪,您将罪责分的清清楚楚,有罪和无罪分隔开来,不因为一时暴怒而怒杀一整个衙署,自然更能彰显您的英明果断。” “大人,您说是不是?” 杀人的官吏一通话下来。众人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倘若大人听了这话,这衙署多少人,要留下谁?谁该有罪名?又是一个问题。这小兔崽子必定是想着花言巧语,现在来讨好大人,好让自己脱身。 那他们这些留下来的人呢?难道真的就要白白的送死吗? 众人看向大堂中央,分成两段的尸首,不禁背后一凉。 关无忘听完了官吏的话,转身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饶有兴趣道, “你叫什么名字?” 官吏忙答, “小人杨轲。” 关无忘垂眸,看着他, “倒是一个好苗子,屈居在这衙署里面,可惜了。” 杨轲忙道, “多谢大人赞赏。” 关无忘道, “虽然有勇有谋,做事果断,但到底不是个什么好人,教你放在一般的衙署里,不合适。” 关无忘道, “从今日起就跟着我做事吧。” 杨轲面色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压抑了下来, “谢大人赏识,小的必定为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唯大人马首是瞻。” 关无忘摆摆手道, “你是个聪明人。这种假大空的话就不必说了。” “依你之见。如今这桩事情该如何解决才能得到最好的收效?” 杨轲忙答, “大人。您想要的不过就是杀鸡儆猴,这还不简 山河故人入我梦(64)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2 城南。 左窈青扶着申行霈在院子里走着。 鸟儿在枝头上叽叽喳喳的叫着。时不时抖落一些新生的嫩芽来。刚刚下过雨,地上有些潮湿,浸泡了雨水的青石砖呈现深青色,一路看过去,却是觉得青砖黄墙,新数生芽,有些难言的温柔。 申行霈被左窈青扶着,却是不想让左窈青太过用力,觉得他伤势仍重,便努力地不往左窈青那边靠,而是用自己的力量站定。 左窈青道, “这几日,见你的伤口似乎好的很快,已经开始长新肉了。” “你自己可曾感觉好些了?” 申行霈虽然心间一动,面上却无波无澜,道, “嗯” 说完又觉得未免有些太过于冷漠,便加了一句, “好多了。” 左窈青闻言,面上露出了笑意, “关大人送来的药,真是极好的,这次可多亏他帮了大忙了,若是没有他的帮忙,咱们在这城南之内,没有大夫和伤药,只怕是对你的伤束手无策了。” 申行霈淡淡道, “嗯。” 左窈青扶着他坐下, “等这场仗打完了,咱们就回家,城南这个地方,太过于杂乱,对你养伤不好。” 申行霈道, “这场战没有这么容易打完,只怕比硬战还要难打。” 旁边的树枝晃动,树上新结的极小的果子打在了左窈青头上,偏偏左窈青未曾发觉。 申行霈伸手,将左窈青发上的小果子拿下来。 左窈青一愣,还好奇申行霈要做什么,却看着他将极小的果子从自己发上拿下来,她悻悻一笑, “原来是这个。” 申行霈眸光微转, “不然你以为呢?” 左窈青尴尬地笑了一声, “没什么没什么” 左窈青缩回了视线,看向头顶的树。 申行霈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窈青。” 他声音低沉,在她心底荡起涟漪。 申行霈认真地凝视着她, “若是战打完了,等到我们回家的那一天。我第一件事不是躺在家里养好腿伤。” “而是要娶你。” 鸟儿适时地叽叽喳喳叫了几声,愈发衬得周围安静得要命。 安静得左窈青可以清清楚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申行霈看着她, “事到如今。我已经有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当一个完人,申家也有可能会因为这次权斗而倒台,到时候我一无所有,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左窈青闻言,心头一惊,回握住他的手, “无论你如何,你都是完人,至少在我心里,你比四肢完好的其他人都好。既然这些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都不在乎,更何况作为身外之物的身家?” “从前我愿意嫁给你,现在,我依旧不会反悔。” 申行霈很少这么温和,敏感地说话,他这么说,必然是心中已经憋了许久了。 她为何就一点都没察觉到他的心思,叫他白白自己担忧了这么久? 左窈青道, “我并不是朝廷现在正在追查的人,回家也无所谓,倘若你对我什么都不是的话,我现在大可以直接回家,何必与你屈居在城南之中。” 山河故人入我梦(65) 山河故人入我梦 清风摇曳,吹乱左窈青的鬓边发,她一身布裙,不施粉黛,头发也用一根长木签挽起来,申行霈却觉得眼前的她,远比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要美。 申行霈眸中泛起笑意,眸子倒映了白鹭青天的光亮。 皇宫。 杨晟看向林欢月,摆摆手让身边的宫人都不要出声。 借着树枝的遮掩,林欢月看不见杨晟,杨晟却能看见她。 林欢月弯下腰去,给那些花草剪枝桠, “培兰,你看这朱兰花,是不是开的极美?” 培兰看过去,笑道, “陛下送给娘娘的兰花自然是万里挑一的。” 林欢月闻言,垂下眸子,握着剪刀的手不由得一紧。 是啊,是陛下送的,自然…万里挑一。 这花,因为开的太美,被送进了宫里,成为金丝雀笼子里的一样死物摆设,有什么可欢喜的。 她就是那金丝雀,从前不知道深浅,进了来,再想出去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出去了。 陈碌…… 他又怎么看她? 她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女子,他纵使说出了那番要她掌持中馈的话来,其实也不过想娶她做妾罢了吧? 谁能够忍受自己的正妻出身低微还嫁过人? 可是……她偏偏就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心底忍不住生出渴望,盼着他早日回来,带她离开这个金丝雀的笼子。 可是她却不知道,他心里,对她,到底是一时的新鲜?还是真的愿意为她冒险做任何事? 她要出皇宫,未必要找一个寄托。可是她偏偏就是想呆在他身边。这么久的深宫寂寥之中,只有他一个人能读懂她的心思。 从前的人以红叶传情,有了一段佳话,可是如今的他们一个是妃子,一个是臣子,却比不得红叶传情的那两人了。 起码人家虽然只是宫女,却是清白出身。 林欢月走着神,失手将兰花剪掉,兰花一下子掉在泥土里。 培兰惊道, “主子!” “兰花” 林欢月回神,见兰花已经被自己剪掉,花盏孤零零地落在泥土里面,依旧美丽,却被当中折断。 林欢月苦笑,或许,这兰花,也就是她的命数吧。 林欢月淡淡道, “将这花盏收起来。找个地方好好葬了。” 培兰道, “是。” “可是倘若让陛下发现了,被问起来怎么办?” “这可是损坏了陛下御赐之物啊。” 林欢月放下剪刀,霎那间,眉目清冽,冰寒得不像是她,一瞬间却有几分宫长诀果断决绝的模样。 杨晟心中一动。 林欢月淡淡道, “东西已经没了,没了便结束了,不要揣测陛下想法,陛下日理万机,不会在意这等小事,反倒是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如今却连陛下的性情都一无所知。” 培兰忙道, “奴婢知错。是奴婢大惊小怪的这就将花盏拿去埋掉。” 林欢月淡淡地嗯一声。 她毫不动容,面无表情的模样,竟是骤然与宫长诀的气息相近,淡然冷静,临事不惧。 山河故人入我梦 清风摇曳,吹乱左窈青的鬓边发,她一身布裙,不施粉黛,头发也用一根长木签挽起来,申行霈却觉得眼前的她,远比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要美。 申行霈眸中泛起笑意,眸子倒映了白鹭青天的光亮。 皇宫。 杨晟看向林欢月,摆摆手让身边的宫人都不要出声。 借着树枝的遮掩,林欢月看不见杨晟,杨晟却能看见她。 林欢月弯下腰去,给那些花草剪枝桠, “培兰,你看这朱兰花,是不是开的极美?” 培兰看过去,笑道, “陛下送给娘娘的兰花自然是万里挑一的。” 林欢月闻言,垂下眸子,握着剪刀的手不由得一紧。 是啊,是陛下送的,自然…万里挑一。 这花,因为开的太美,被送进了宫里,成为金丝雀笼子里的一样死物摆设,有什么可欢喜的。 她就是那金丝雀,从前不知道深浅,进了来,再想出去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出去了。 陈碌…… 他又怎么看她? 她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女子,他纵使说出了那番要她掌持中馈的话来,其实也不过想娶她做妾罢了吧? 谁能够忍受自己的正妻出身低微还嫁过人? 可是……她偏偏就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心底忍不住生出渴望,盼着他早日回来,带她离开这个金丝雀的笼子。 可是她却不知道,他心里,对她,到底是一时的新鲜?还是真的愿意为她冒险做任何事? 她要出皇宫,未必要找一个寄托。可是她偏偏就是想呆在他身边。这么久的深宫寂寥之中,只有他一个人能读懂她的心思。 从前的人以红叶传情,有了一段佳话,可是如今的他们一个是妃子,一个是臣子,却比不得红叶传情的那两人了。 起码人家虽然只是宫女,却是清白出身。 林欢月走着神,失手将兰花剪掉,兰花一下子掉在泥土里。 培兰惊道, “主子!” “兰花” 林欢月回神,见兰花已经被自己剪掉,花盏孤零零地落在泥土里面,依旧美丽,却被当中折断。 林欢月苦笑,或许,这兰花,也就是她的命数吧。 林欢月淡淡道, “将这花盏收起来。找个地方好好葬了。” 培兰道, “是。” “可是倘若让陛下发现了,被问起来怎么办?” “这可是损坏了陛下御赐之物啊。” 林欢月放下剪刀,霎那间,眉目清冽,冰寒得不像是她,一瞬间却有几分宫长诀果断决绝的模样。 杨晟心中一动。 林欢月淡淡道, “东西已经没了,没了便结束了,不要揣测陛下想法,陛下日理万机,不会在意这等小事,反倒是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如今却连陛下的性情都一无所知。” 培兰忙道, “奴婢知错。是奴婢大惊小怪的这就将花盏拿去埋掉。” 林欢月淡淡地嗯一声。 她毫不动容,面无表情的模样,竟是骤然与宫长诀的气息相近,淡然冷静,临事不惧。 山河故人入我梦(65)2 山河故人入我梦2 杨晟上前, “谁说朕不会在意这等小事,可是爱妃妄加揣测了,朕可是很生气。” 杨晟坐了下来, “而且龙颜大怒。” 林欢月见杨晟骤然来了,行礼道, “陛下万安。” “不知陛下驾到,臣妾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让陛下烦心了。” 杨晟笑, “爱妃。你对朕的性子倒是有那么几分了解。” “可是万一你猜测错了,朕就要因为一盆兰花而咋罚,你当怎么办?” 林欢月淡然道,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妾除了受着。没有别的办法可选。” 林欢月听着杨晟这么说,都毫无惊慌,只是如此淡然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杨晟愈发觉得她如今的模样,与宫长诀,愈发地像了。 从前只是那双眼睛有这么几分神似,如今却是连宫长诀的性情都像了个九成。 冷漠,毫不畏惧,也不退缩,不慌不忙,不会主动来迎合他。 尤其是那股子清冷孤傲,像极了宫长诀。 只是从前的离妃,并没有这么相似,如今却骤然像了这么几分,难不成,是因为知道他心属宫长诀,所以刻意去学宫长诀? 杨晟想到这儿,却是并没有一时愠怒,反而有些愉悦,这也是一种迎合和奉承。 他坐上这个位置,要的就是这些。 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妃,都应该如此。 杨晟伸手,抬起了林欢月的下巴,淡然道, “确实,学得有几分像。” 听见这话,林欢月一开始未曾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不过片刻就理解了杨晟口中的学的几分像,是在说像谁。 她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苦苦等着陛下来的良娣,不再是独守宫苑的离妃。 不会对陛下再有任何期望,也就没有了那么多的忐忑。 她原本对他,就该是这样的性子。 他竟然认为她是在学宫长诀,博他开心? 林欢月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容并不深,甚至带了几分嘲讽之意。 “能让陛下欢喜,是臣妾的福分。” 杨晟看着她,听着她奉承的话,可她面上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像是在奉承,反而像极了那个永远对他带着讽刺之意的宫长诀。 一瞬间,杨晟竟恨不得将她揽入怀中。 杨晟收回手,眸光沉下去, 可惜…只是像,并不是她。 她的样子,旁人可以学,但是永远都不是她。 林欢月道, “弄坏的御赐之物,臣妾心中很是忐忑,若陛下心中不喜,还请陛下降罪惩处。” 杨晟闻言,忙将林欢月扶起来, “不过是一株兰花而已,纵使是万里挑一,这世间的兰花可止一万?这一朵没了。往后朕还可以送你千千万万朵。” 林欢月面色寡淡, “多谢陛下体恤。臣妾不胜感激。” 杨晟抚过她的面颊,林欢月垂眸,下意识有些抵触,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可是她越想抵触,她讽刺冷淡的模样,就越像宫长诀。愈发在杨晟心底里滋长。 杨晟看着她, “倘若能有几分像,也是你的福分了。” 山河故人入我梦(66) 山河故人入我梦 暗阁。 雨下得极大,打在暗阁的树上,金黄的树叶子掉了一地。 宫长诀站在屋檐下,看着从屋檐上滴落下来的一涟涟珍珠似的雨幕,将伞放下来,拍了拍身上的雨珠。 梳妗道, “小姐,怎么这么多天了,定王殿下还不来看您?” “奴婢可听说,殿下早早就回了长安。” “这暗阁又是殿下的地方。没理由这么久不入暗阁一步,就算是不入暗阁,也要来看看小姐您吧。” 宫长诀道, “他定然是有自己的事情在忙。何必苛求他一定要与我见上这一面。” 梳妗嘟囔道, “可是连西青的五殿下都在这里,难道定王殿下就一点都不担心您吗?” 宫长诀垂眸, “别说了。” 宫长诀推开门, “进屋子里吧,外面雨太大了,小心沾湿了衣服得伤寒。” 梳妗虽然还有想说的话,却被宫长诀这么一打断,也说不出来了。 那西青的五殿下,最近总是被她们碰上。她就不相信那西青的五殿下是偶然与小姐相遇的,必然是熟悉了小姐平日里去的地方,刻意遇上。 定王殿下将自己的情敌和未婚妻放在一起,怎么能够一点都不着急呢? 梳妗叹了一口气,收起伞进了屋子。 宫长诀道, “我听说城中官吏被关无忘整治了?” 梳妗道, “夜雯姑娘是这么说的。” “关大人当真是厉害。” 宫长诀笑笑, “确实是手腕高明杀伐果断,他虽然并不是完美无缺,有过犯错的时候,但是在朝中蛰伏了这么多年,心性和谋略城府都可见一斑,能解决这件事情,也算是意料之中了。” 梳妗虽然知道这件事,却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应和道, “是极厉害的。” 宫长诀笑笑,这件事情对别人来说,可能束手束脚,怕得罪这个怕开罪那个,但是到了关无忘手中就是这么干脆利落,他现在也不怕得罪任何人,手握高权,想要杀伐决断的时候,从不含糊盘桓。 只是…这段日子以来,却没有他的消息传来…… 宫长诀正想着,便听见窗棂猛地一动的声音。 她骤然抬眸。 梳妗道, “是谁!” 宫长诀起身,走到窗棂前,抬起明支夜阖的窗子,却不见外面有人。 宫长诀垂眸,她还以为是他…是她多想了吧? 也许就只是被风和雨催动了窗棂罢了。 窗外,楚冉蘅背靠着墙,玉白的面阴郁清寒,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 最后一次,只是来看最后一次。 往后她想嫁给谁,愿意跟着谁,都与他无关了。 无论是余宸也好,关无忘也好,也都是良配罢。 楚冉蘅闭上眼,任由雨水从脸上滑落。 黑发微湿,清俊的容颜冷冽苦涩。 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却骤然打断了他的沉默。 “世子,为什么躲我?” 楚冉蘅骤然睁开眸子,宫长诀就打着伞,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眸中不解而愁怨。 “这段日子,每每这个时候,我总觉得似乎有人在看着我。” 山河故人入我梦(66)2 山河故人入我梦2 宫长诀的眼睛似乎倒映了雨水的哀愁,盛满了水光, “可是,我总是看不见外面正在看我的那个人。” “我本来以为是我的错觉。现在看来,并不是。” 楚冉蘅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无从解释。 倒不如……就这样让她误会,生了他的气。 只是楚冉蘅没有想到,下一刻,宫长诀就将伞扔掉,扑进了他怀中。目眩欲泣, “世子。” 楚冉蘅身子一僵,却不敢伸手去回抱住她。 宫长诀抱着他,似乎这么久以来空落落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雨声阵阵,雨点打在两人身上。 雨水顺着他的面颊往下滴,从下巴滴落,眼见要滴到她头上,楚冉蘅忙伸出手,挡住了那滴水珠。 他的手…落在了宫长诀发上。 柔顺的发在他掌心中,带着她的温度。 他心中却越发苦涩,不敢去抱她,不敢说一个字。 宫长诀道, “世子,你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明白,倘若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这么多的风风雨雨都一起走过来了,我相信你。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 楚冉蘅动了动,他的手僵持在半空中,无从落下。 宫长诀却抱得更紧, “世子,你不用开口,倘若你有苦衷,我也可以不听解释。” “就让我这么抱你一会儿。” 宫长诀闭上了眼睛,眼泪不自觉地涌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似乎不会再有下一次见到他的机会的感觉。 似乎这一次见面是极难的奢求。 她只想这么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楚冉蘅闭上眼,他的手,缓缓落下。 长诀…自此之后,我不知道还能拥抱你多久,还有没有拥抱你的机会。 也很有可能,下一次你见我时,我已经不是我。 雨声沉沉,声声都像是打在了人心上,疼得要命,像针尖一样扎在心头。 夜色缓行。 金玉穿上了披风,将自己罩的严严实实。 她翻在墙头上,左右看了许多下,确定街上没有人了,便从墙上翻下来,险些扭了脚。 金玉往关府的方向而去。 而此时,金府的书房之中仍灯火通明。 左冯翎听过魏珅整治官吏的法子,又与魏珅商讨了不少时间,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是夜里了。 还没等他们商量出结果来, 便有随侍来报, “大人,今日长安里发生了大事。” 左冯翎道, “什么大事?” 随侍忙答, “廷尉官大人,今日派人将长安衙署之中的有罪行的官吏通通都抓起来了,现在已经全部押解到了大牢里,长安今日傍晚,街上已经是干净了不少,难见那些官吏再为虎作伥了。” “现在衙署之中的那些官吏,人人自危,生怕得罪了关大人,行为已经收敛了不少,连平日里巡查事宜都清减了。今天还没有入夜,这街上就已经没有巡查的官兵了。” 左冯翎和魏珅闻言,相视一眼。皆是惊奇。 左冯翎道, “将来龙去脉说一说。” 随侍道, “是。” 山河故人入我梦(67) 山河故人入我梦 随侍道, “今日关大人亲自到了一个衙署之中,当着众人的面就斩杀了一个欺辱民女的官吏。据说当场鲜血直流。那官吏的头就这么滚出了大堂之外。” 魏珅闻言,微微皱起了眉。 显然有些厌恶和惊讶。 左冯翎也有些诧异,转而一想,这一直都是关无忘的办事风格,倘若不这样,反而是奇怪了。 随侍继续道, “后来关大人又任命了一个官吏,带着关大人早就已经誊写好的名册,到长安十二衙署里面去抓人,长安之中的衙署早早得到消息。几乎是闻风丧胆。人抓了不少,却也镇住了长安官吏如今这股不正之风,不过几个时辰就解决了问题。” 左冯翎闻言,沉默片刻,才摆摆手道, “下去吧。” “唯。” 左冯翎看向魏珅,笑道, “没想到咱们在这商议了半天,关廷尉早就已经下手,雷厉风行的解决的这件事情,不过几个时辰就将这个心头大患解决了。” “倒是你我太过迂腐了,赶不上他的速度。” 魏珅道, “关大人此行…确实是出乎意料,但到底有用。官大人,既然早早就准备好了名册,肯定是有必而来,是下官太过沉闷迟缓,竟然到现在才想到要解决这件事情。” 魏珅一面有些佩服关无忘,一面却又对关无忘整治的手法有些说不出的排斥。 这般动手比动理先的做法,朝堂之中,只怕这位关大人是独一份。不怕天不怕地,纵使得罪了陛下,也依旧肆无忌惮。 这次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来,陛下必然是对关大人更加的厌恶和想要杀之而后快了。 以他的看法来说,确实有些…冲动了。 只是靠着自己一个人,不上报,不左右通知,这就是擅专太过,往后必然还会因此惹出更大的麻烦来,百姓们如今感激他,可是写在史书上,却未必能让后人觉得敬佩。 不过这位关大人好像素来不是特别在乎自己的名声。这些虚名对他而言。想必也不那么重要吧。 左冯翎道, “既然这件事情解决了。那便不用再商议了,辛苦魏大人,留在我金府这么许久,不如今夜就留下来歇息。也免得夜半回去,风冷路滑。” 魏珅忙道, “这怎么好劳烦金大人?” 左冯翎笑笑, “来人,将仕林苑收拾出来,带魏大人前去休息。” “唯。” 魏珅向左冯翎一拱手, “那就谢过金大人了,下官告辞。” 左冯翎笑着送走了魏珅。 金府后院之中, 路姨娘喜道, “你当真没有看错,老爷真的样那个一穷二白的小子住进了仕林苑?” 婢女道, “奴婢看的真真的,绝没有看错” “只是那位大人也算不上一穷二白吧,不是说他是御史台中人吗?” 路姨娘嗤之以鼻, “巡按御史算是个什么?” “一个月御史台里,巡按御史少吗?” “十多个呢!” “一个从白身爬上来的穷小子,不是一穷二白是什么?” 山河故人入我梦(67)2 山河故人入我梦2 路姨娘窃喜道, “要是嫡出的那个死丫头嫁给了这么一个穷小子,往后必然出不了头,我家琳儿必定高她一头。” 作为左冯翎的嫡出女儿,金玉的婚事必定是要寄托在世家子弟身上的,而世家大族之中的联姻也多看重对方是否是世代簪缨的家室中出身,一般都看不上朝堂新人和从底层刚刚借科举翻身的穷举子。 若是今夜,金玉出了什么事情,不得不嫁给这么一个穷小子的话…… 路姨娘露出窃喜的表情来, “玉兰苑的那个小贱蹄子睡了没有?” 婢女忙答, “早早就睡了,只有一个梅香在外面守着。” 路姨娘笑道, “你附耳过来。” 婢女忙附耳过去,路姨娘一阵耳语,婢女诧异道, “这样能行吗?” 路姨娘道, “有什么不行的?” “就照着我说的这么办,事成之后,我就让你嫁给府中的大管事。” 婢女闻言,喜上眉梢, “是!” “奴婢这就去安排。” 金府,玉兰苑。 金琳低声道, “你确定我大姐不在房中?” 侍女道, “奴婢确定!您现在进去,准能抓个正着!” “现在大半夜的,大小姐不在自己房中,反而出去厮混。这个把柄要是被您抓住了,往后您翻身还不容易吗?” 金琳闻言,喜道, “终于给我抓到她的把柄了,看她这一次还怎么跟父亲解释的清楚。” “她生的还没有我一半好看,凭什么好的婚事都要让给她,我也想嫁给世家大族的贵公子,我才不想嫁给旁人作妾,嫁给白丁做妻呢。” 侍女道, “您瞧,外面那个守夜的,不是梅香!” 金琳看过去,惊讶道, “没想到竟然连梅香都调换了,那现在梅香肯定在屋里假装成大姐的模样,睡在大姐的床上,我现在只要一进去,人证物证俱在,还看她怎么翻身。” 金琳眯着眸子, “私通外男,同时蓄谋已久地让自己的婢女装成自己的模样睡在房中,这下子,就是有一百张嘴,只怕她金玉也说不清楚了。” 侍女道, “小姐,咱们这就进去吧,老爷现在还没休息,咱们现在进去抓了,马上就把梅香拖到老爷面前,看她还怎么狡辩?现在这个时候大小姐还没有回来。等她回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老爷也肯定对大小姐失去了所有信心。” “您的好日子就指日可待了。” 而金玉屋中,路姨娘的婢女偷偷往熏笼里加了迷情散。 梅香听见声音,惊了一下, “什么人?” 婢女忙伪声道, “奴婢来给您添安神香。” 梅香闻言,忙用被子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嗯……你加完赶紧出去。” 梅香心中有鬼不敢多看。而路姨娘的婢女出去之后,梅香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了外面又是一阵喧哗, “长姐!” “你睡了没有啊?” “今天夜里我睡不着,想来找你手谈一局。” “长姐?你可在?” 山河故人入我梦(68) 山河故人入我梦 金琳故意大声喊着, “长姐啊,你该不会不在房中吧?” 梅香闻言,心头一惊,忙想找地方躲,却发现在哪儿都不妥当,她呲溜一下,猛地就从窗户里跳出来,跌到了地上,蹭破了衣衫皮肉。 疼得咬牙,却不敢久留。 金琳推门而入,看见榻上的被子拱起来一节,心中已经有成算了。 却还故意大声道, “长姐啊,怎么今日夜里梅香竟然没有守在外面,你说梅香是做什么去了?要不要好好的罚罚她?” “嗯?长姐?” 金琳去掀开被子,被子里面却空无一人。 金琳有些惊讶,却也不太过失望,就算没把没象拖下水。这金玉不在房中的事实却是落定了。也无从狡辩了。 金琳刚想让自己的丫头进来,却觉得自己的头晕晕的,好像再也站不稳。 她一下子就倒在了床上。 香炉中的篆烟缓缓绕起。 而金琳的婢女恰巧内急,也管不得这么多,只往后院寻恭房去了。 路姨娘的婢女带着一群人进了屋子里, “把她的衣衫脱光了,用被子包起来,扔到仕林苑的正屋里。” 路姨娘的婢女看也未曾看一眼,其他被使唤的人趁着夜深,手脚麻利地把金琳剥光了用被子包起来。 路姨娘的婢女忙道, “快些!否则仕林苑那位就睡下了。” “是。” 仕林苑。 魏珅想着关无忘今日的举动,不由得出了神,浴桶里的水都凉了他才惊醒过来。忙出了浴桶,穿起衣衫。 只是衣衫却不是他自己的衣衫。 “有人吗?” 屋外有人应声, “大人有何吩咐?” 魏珅道, “这衣裳不是我的,我的衣裳去哪了?可是你们搞错了?” 小厮忙道, “您的衣服不小心被小的弄脏了,已经拿去洗了,这是新给您寻的衣裳,可是大人对这衣裳有什么不满意的?” 魏珅闻言,也不想为难这个小厮,便道, “没事,既然拿去洗了便算了。” 魏珅将衣服穿上身,衣衫上带着一股檀香的气味,想来是用檀香熏过的。 魏珅没有太注意,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热,越来越发烫。 这衣服似乎是一个火炉似的,将他包裹住。 魏珅只感觉浑身不自在,仿佛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了一般。 他额头上直冒汗珠,意识渐渐有些迷乱。 他昏昏沉沉走到床边,强撑着让自己坐下,躺在了床上。 一只白嫩的手,却在此刻搭上了他的胸膛。 夜色深沉,金府的烛火,暗了大半,似乎有意在遮挡着暗夜之中的什么似的。 关府。 金玉走到关府门前,门前的两个护卫拦住她, “做什么的?” 金玉忙道, “我是来找你们大人的,你们关大人认识我,你们只要进去通报一声,说是一位叫金玉的姑娘来找他,他便会知道了。” 其中一个护卫道, “那你等着吧” 那个护卫转身进了府中。 金玉的心情愈发忐忑,手指有些冰凉。 山河故人入我梦(68)2 山河故人入我梦2 “大人,门外有一位自称金玉的姑娘来找您。” “她说只要报了名讳,您必然认的。” 关无忘闻言,从博古架后出来,将手中的书卷随手一放, “让她进来吧。” “别让她进内院,让她在前院等着。” “是!” 护卫回到大门前,金玉还在等着,脸色忐忑,双手握紧, 护卫道, “金小姐,我们大人让您进去。” 金玉闻言,忙道, “好。” 有婢女前来引路,将金玉引到外院的花廊前,花廊前放置有石桌石椅。 婢女道, “还请小姐稍等片刻,我们大人马上就来。” 金玉点头,落座在石桌旁。 婢女道, “不将您带进内院,是因为毕竟男女有别,不合适在后院高墙之中相见,大人为了顾及您的名声,才让您在此等候。” 金玉闻言,心中一暖。 原来,他竟为她做这么多考虑。 金玉心下便更是乱如麻。 小厮在关无忘前面,替关无忘提着灯,关无忘一身贴身的浅色长袍,带着几分慵懒与闲适,收起了平日里的锋利和冷冽。 小厮不小心绊倒在关无忘面前,小厮忙爬起来, “奴才知错,请主子惩罚!” 关无忘道, “无碍。” “去将灯捡起来吧。” 小厮忙爬起来,去将提灯捡了回来。 关无忘伸出手,淡淡道, “给我吧。” “你回去歇息。” 小厮忙道, “谢大人不怪罪!” 关无忘没有应声,只是握住了提灯的手柄,烛光昏黄,照在花上,越发显得花影朦胧。 光一路而来,金玉看着关无忘,也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向她的方向来。 像是走在她的心上,每一步都重而令人意乱情迷。 他如今这般轻缓样子,她从未见过,她见到的只有他作为纨绔时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和他冷着脸,所有人都敬他三分,不敢造次的模样。 关无忘走到金玉面前,并没有坐下,而是看向她,淡淡道, “金小姐深夜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金玉的心跳得极快, “有……” “但也不算是要事。” “不…不不。” 金玉怯怯地看他一眼, “对我来说是极紧要的事。却不知道对你来说是不是。” 关无忘道, “金小姐不妨直说。” 他将灯放下,袖子染上灯的微醺,整个人在暗夜之中显得极为静谧温柔。 金玉踟蹰道, “我有一个心悦已久的人……” 关无忘闻言,淡淡道, “金小姐倘若是来深夜与在下促膝长谈的,只怕金小姐找错了人。” 金玉看向他,忙道, “没有!” “我心悦之人,就是你。” 金玉一着急,便说了出口,之前心中的所有成算这一刻都已经丢尽了。 关无忘有些意外,但是表情却没有很大变化, “那金小姐这一趟来,是来探问在下的心意。还是需要在下给出什么回复?” 金玉的手攥紧了,她低下头, “倘若…倘若你心中对我,也有那么几分好感,能不能…就此告诉我…” 山河故人入我梦(69) 山河故人入我梦 金玉说着,都不敢抬头去看关无忘的样子。 关无忘浅笑, “金小姐。” “你莫不是忘了在下是什么人?” “在下十六岁纨绔之名传遍长安。十八岁克父克母。长安之中颇有名望的家族都不会将女儿嫁给我。” “更别说是注重门第的左冯翎大人。” 关无忘疏疏淡淡地看着金玉, “金小姐,今夜的事情我全当没有发生过,还请回吧。” 关无忘站起身来,抚了抚褶皱的衣袍,就要抬步离开。 却被金玉从后面抱住。 金玉抱住了他的腰,带着哽咽道, “你心中是有我的,是不是?” 关无忘冷声道, “金小姐,请问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金玉抱紧了他,哭着道, “我知道。” 果然,他是在担心门第,和梅香说的一样,因为他的名声,所以他步步退缩,根本不敢来找她,现在她直接问了,他甚至都拿这个缘由来搪塞她。 关无忘垂眸,看向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既然知道,金小姐是不是该清楚,男女有别,如此亲密逾越过盛,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金玉哽咽道, “我知道。” “可就是知道,我才要这样留住你。” “明明每一次相见时,你都对我与众不同,今日在长街上,你还救了我。你敢说你心中没有我?” 关无忘垂眸,看着那双白皙的手,他抬起手将她的手掰开,转过身来看着她, “金小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能将事情误会成这样,我从未对你与众不同,对你尚可,都只是看在左冯翎大人的面子上,今日救你,也只是巧合罢了,而且真正救了你的人是魏大人,而不是我。” 金玉含着泪看着他, “无论你心中担忧什么,我都会去向父亲说明,说我非你不嫁。” “倘若父亲真的不喜欢你,就算是如卓文君夜奔,我也要跟着你。” 关无忘冷声道, “金玉,你好好想清楚,我从未对你有过任何旖旎,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的揣测,至于司马相如卓文君夜奔,就算是你做的出来,我也不愿意这么做,我这么多年积攒起来的民心所向和威望,不可能,因为你一个人,就此放弃和崩塌。” 关无忘道, “来人,将金小姐送回左冯翎大人府。” 有婢女和小厮上前道, “是。” 婢女走到金玉面前, “金小姐,如今夜深了。就让奴婢们送您回府吧。” 金玉对婢女置之不理,只看着关无忘, “我不信你这么多年未娶。也未曾向任何人提亲过,难道不就是因为你的过往难堪,不能为世家大族所容吗?” “现在世家大族之中,未嫁未定亲的女子就这么几个,而真正与你熟识的只有我。” “除了我,你心里还能有谁?” 关无忘看向她,忽然嘲讽地冷笑了一声, “你当真这么有自信,觉得我非未嫁女子不可?” “你也不想想我一直未娶,是什么原因?” 山河故人入我梦(69)2 山河故人入我梦2 金玉闻言,如遭雷劈,面色煞白, “你…你一直未娶……竟是因为心上念着旁人之妻……” 关无忘淡淡道, “现在知道了,还不算晚。” 金玉哽咽道, “可是……可是……” “明明你就总是对我另眼相待,你怎么可能喜欢旁人?你就算是不喜欢我,也不可能喜欢旁人,更不必用这种难堪的理由来搪塞我吧…” 关无忘冷声道, “金小姐,你觉得我的样子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金玉哽咽道, “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喜欢旁人的妻子?我最是清楚你了你虽然表面上放荡不羁,但实际上并不是小人,你行的正做的直,做的事情一直都坦坦荡荡的,从来没有小人之行,你怎么可能喜欢有夫之妇?” 金玉泪眼朦胧,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一定是在骗我。” 金玉骤然想起梅香所说的话来,她恍然大悟,忙道, “若你真的这么担心父亲会不接受你,我可以在父亲面前替你游说,父亲一定会对你改观的,你相信我……” “至少不要用这么难堪的理由来让我和你都难堪。” “父亲他只是不了解你,一旦了解你了,就会清楚你是个好人,并不像传言中说的这么不堪。” 金玉试着上前去, “你不必骗我……” “我……” 关无忘冷冷地看向她, “金小姐,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我对你无意,就是对你无意。” “我关无忘不是什么君子,喜欢有夫之妇又怎么了?你心中也大。可不必对我有这么高的期望,我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好,若是你心中一直觉得我是个正人君子,那你就想错了,我关无忘一路走来,靠的都是阴谋诡计。” “你恐怕不会没有听过,城中小儿夜哭,都是用我名字来止哭的,我对于我的犯人,抽筋扒骨,生割水淹,今日在衙署之上,我公然斩杀官吏,这世上,没有什么残忍的酷刑,是我做不出来的。” “我一向都是这么个阴险狡诈,残忍无度的人。” “是你心中将我想的太过于美好。才会对我有这么多的旖旎心思,倘若你真的接触了我,真的嫁给我,你就会知道,我是一个多恐怖无情的人。” “就此回到金府去,今夜的事情我可以全然当做没有发生过。” 关无忘转身离开,金玉还想上前拉住他。 关无忘冷冷道, “金小姐。不会没有听说过我有满府的姬妾吧。” “你难道是想做她们其中一个吗?” 金玉伸出的手一滞,似乎是不相信关无忘会说出这种话来羞辱于她,她喃喃道, “你说什么……” 关无忘淡淡道, “还要我说的再清楚一些吗?” “倘若你想成为她们其中一个,今夜这般剖白心是大可不必了,改日脱光了躺在我床上,恐怕来得更有用一些。” 听见这话,金玉像是被扇了两个耳光一样,竟是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山河故人入我梦(70) 山河故人入我梦 婢女忙上前扶起金玉, “金小姐,今夜的事情就全当没有发生过吧,为了维全您的名声,大人是一定不会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出去的。您可以放心。” “金小姐,大人只是一时口不择言,并没有要羞辱您的意思,您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这世上良配颇多,也不止大人一个人。金小姐,您是左冯翎大人的嫡出女儿,身份尊贵,家世高华,您一定会前程似锦的。何愁找不到比我们大人更好的夫婿呢?” 金玉被婢女搀扶起来,婢女一面说道, “如今夜深了,为以防万一,就让奴婢送您回去吧。” “回去之后,金小姐切不可对旁人提起今日的事情,漏了破绽,只说是路上迷了路,兜兜转转,路过关府,关府顺手相送。” 金玉猛地甩开了婢女的手,婢女被推得一个趔趄。 金玉瞪着婢女道, “你们的主子便算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关府伏养的一条狗,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婢女忙道, “奴婢不敢,只是这些话,金小姐。您还是听进了心里去的好,奴婢也是为您着想。” 金玉站起身来, “你这般嘲笑于我,可是你心中想成为那满府姬妾中的一个!” 金玉冷冷地看着确有几分姿色的婢女, “本小姐要如何,你一个奴才也敢说三道四。” 婢女忙道, “金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从来没有过这般心思,还请金小姐慎言!” 金玉起身往外走,婢女忙站起来,替金玉提着灯,照着眼前的路。 金玉见那婢女竟然还敢跟来,转过身去,猛地就是一巴掌扇在那婢女脸上。 “贱人!” “还跟着我做什么!” 婢女被打,连连后退了几步,稳住了脚步,忙跪下道, “这路上,您若是有个万一,我们大人不好向金大人交代。还是让奴婢送您回去吧。” “更何况这是我家大人的命令,奴婢不敢不从。” 金玉冷声道, “要是再敢跟着我,不必你家大人,得罪了我,已经够你死一百回了。” 婢女闻言,却是不再好言相劝,而是站起身来,看着金玉, “金小姐,不怪奴婢多嘴说这一句,您未免也太不识好歹了,我家大人是好意遣我送您回府。您不懂大人的苦心便罢了,还如此恶言相向。” “要知道,奴婢虽然只是一个奴婢,但是却是关府的奴婢,不是您金府的奴婢,不是您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就算是小姐看我不顺眼,也应该顾及我背后的主子。” “金小姐今夜贸然,前来说的这番话已经令我家大人很是不快,现在还这样随意欺辱关府的人,想必往后,金小姐也没有与我家大人攀谈的机会了。” “既然金小姐想自己一个人回去,那么就请便吧。” 婢女提着灯,直接转身就走。 金玉见状,不知为何,心中愈发地苦闷,连一个婢女都敢这样欺负到她头上来。 山河故人入我梦(70)2 山河故人入我梦2 金玉自己一个人在熄了灯的长廊上走着,却因为没有灯火,处处又都是假山竹影。 夜风吹过来,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关府的陈设安置,仅仅是前院就已经这么复杂。入了夜更是阴森,又没有灯笼火光,她该怎么走出去? 金玉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手磨出了血,脚也扭伤了。 她捂住自己的脚踝,不由自主的就泪盈于睫。 今天被当面拒绝,被羞辱也就罢了。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也敢骑到她头上来。 金玉捂着脚踝,恼羞成怒得泪流满面,愤怒和委屈涌上心头。 她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着。 路上的小厮全都刻意回避了。 这一路上没有灯火,也没有人,金玉只能自己一个人走出府。 关无忘站在高阁上,拿着酒杯,看着金玉一瘸一拐地走出府门。 “远远的跟上去。不要让她发现了。” 婢女忙道, “是。” 婢女脸上的巴掌印还未消,却是一派平静。 关无忘道, “今日你做的很好,我关府的人纵使是一条狗。打狗也需要看主人更何况是人。” “只是金玉虽然今夜嚣张跋扈,平日里却不像是这么个性子,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好好将她送回去便是了。” 如玉应道, “是。” 如玉直接从高阁上跳下去,无声无息地跟在了金玉身后。 金玉在漆黑的街道上,一边流泪一边走着,速度极慢,如玉为了和她拉开距离,以免她发现,也不得不走的慢了些。 金玉越想越觉得委屈,一下子坐在了拱桥上,双腿腾空,水光粼粼倒映在人脸上,像是泪光一般。 与她的泪痕相应相和。 一只鸟儿飞过来,金玉忙侧身躲开,一不留神,猛地坠入湖中。 金玉大惊,在水中拼命地扑腾着,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救命!” “救命!” 如玉见状,忙飞身跳下湖中。 金玉正在水中挣扎,被如玉一把捞起来, “金小姐,抓紧我。” 金玉慌乱之中,抓紧了如玉。 如玉带着金玉慢慢游到岸边,将金玉推上岸,自己才上去。 金玉浑身湿透,风一吹过来,愈发地冷。 借着疏淡的月光,金玉看清楚了如玉的脸。 “是你?!” 如玉道, “对小姐多有冒犯,是奴婢得罪了。” 金玉此刻面上好不羞臊,之前她还扇了这婢女一巴掌,让她不要跟着自己,没想到人家依旧跟上来了,看见自己有了性命之忧,不计前嫌地立刻上来相救。这样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 金玉忙道, “多谢你救我。” “倘若没有你救我,我必然要葬身湖中。” 金玉看向如玉面上已经消散许多,但是仍然看得出来的巴掌印, “刚才……我……你的伤还疼吗?” 如玉淡淡道, “已经没事了,金小姐不必内疚。” 金玉此刻看着如玉,竟是觉得眼前的如玉与自己有三分相似。 “你叫什么名字?” 如玉如实答道, “如玉。” 山河故人入我梦(71) 山河故人入我梦 金玉闻言,惊道, “如玉?!” “你叫如玉?” 如玉道, “可是奴婢的名字有何不妥?” 金玉的眸光落在如玉身上,如玉的面容,当真与自己有这么几分相似,而在月光下,越看越觉得像。朦朦胧胧的,轮廓极像,因为光亮不足,甚至可以假乱真。 如玉……… 这个玉,指的……是她吗? 金玉越想越觉得这并非是巧合,一个与自己生的像的婢女,还叫如玉,这怎么能叫她不多想? 金玉忙问道, “如玉,你可是随侍在大人身边的贴身婢女?” 如玉恭敬道, “在府中,如玉负责掌管中馈,是女司事,平日里,也伺候大人的衣食起居。” 金玉闻言,心跳的更快, “你是说,你平时都跟在大人身边?” 如玉道, “是。” 金玉道, “那你这个名字……是你自己的。还是大人赐给你的?” 如玉道, “名字自然是主子给的。” “小姐这么问。可是奴婢的名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金玉垂眸, “自然是有不妥当的地方……” “但是却是一件好事。” 如玉没有再追问。 金玉的心跳得极快,他将一个长相与自己如此相似的婢女放在身边,还让她随侍左右。 这便都罢了。可是关无忘竟然让这个婢女掌持府中的中馈。 府中这么多妾室,为什么竟然让区区一个婢女来掌管府中的中馈? 这太过于让人惊异,而且也未免太过奇怪了一些。 如玉……她名字里面的这个玉字是在指自己吗? 希望有一个像他一样的人陪在她身边。替他掌管中馈,与他形影不离。 会不会她的猜测根本没有错? 关无万心中是有自己的,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不能直述胸意这个婢女之前明明就被自己给气跑了,现在却还跟着自己,一定是他又再嘱咐了让这个婢女跟着她。 小心谨慎保护着她,生怕她出事。 金玉心底死灰复燃。 是啊,他一向城府颇深,怎么可能让她看出来他的用意? 现在这般其实不就是在推开她吗?他不想连累她,所以选择这样的方式来让她远离他。 是了……是了…… 否则他为什么要在身边放一个与他长相如此相似,名字又这般的婢女,替他操持内务,掌管中馈,简直就像是妻子一样。 可是这个婢女,他又不宠幸,却只是放在身边,这不正是说明这个婢女只是一个替身吗? 金玉的心随湖水跌宕。 如玉道, “金小姐时候已经不早了。就让奴婢送您回去吧。” 金玉抬起头来看向如玉,方才的气已经全都消了。 她笑着看向如玉, “如玉,方才。多谢你相救,之前是我太过狭隘,才误伤了你。你该不会介意吧?” 如玉忙道, “奴婢无事,金小姐这般折煞奴婢了。” “送金小姐您回去,是大人给的命令,奴婢也不敢不从。” “之前的事情。小姐不必记在心上。奴婢也不敢受您的致歉。” 金玉垂眸,眸光落在如玉手腕上,看见了一枚平安符。 山河故人入我梦(71)2 山河故人入我梦2 “你这平安符样式,倒是有些新奇。” 金府。 路姨娘道, “怎么回事,二小姐,怎么还不回来?” 婢女忙道, “二小姐也许只是贪玩,不知跑去哪了,之前不是也有一次二小姐偷偷跑出去看莲花灯,小半夜才回来吗?姨娘您不必着急。” “也许很快二小姐就回来了。” 路姨娘一甩帕子, “罢了罢了,不等她了,咱们现在就去捉奸在床,要是再晚一些,只怕老爷都睡了。” 婢女忙道是。 仕林苑周围开始响起尖叫,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救火呀!” “救命啊!” “魏大人,还在里面呢,快进去救人!” “仕林苑着火了快来救火!” 暗夜里的尖叫和奔走吵醒了左冯翎,左冯翎道,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吵闹?” 小厮忙答, “老爷,是仕林苑着火了。” 左冯翎闻言,猛地惊坐起, “仕林苑着火了?” 小厮忙将衣衫拿起来, “老爷快去看看吧。” “听说魏大人还在里面。到现在都还没有救出来呢。” 左冯翎披上衣衫,脚步匆匆的走到仕林苑去。 眼前却没有想象中的噗天大火。 只是院子里的树被烧了一些。 正院并没有着火。 路姨娘装作匆匆赶来的样子,见到左冯翎,忙行礼道, “老爷,听说魏公子还在里面,可需要将他唤出来?万一这烟火进了屋子里说不定还会有大火起来呢。要是伤及了我们的贵客该怎么办?” 左冯翎诧异道, “这么大的声响,连我那儿都听见了。魏大人竟然还没有被吵醒吗?” 路姨娘点头道, “这仕林苑的小厮们都说,还没有见到魏大人出来,想必是还在屋子里头。” “大人,这可一定要将魏大人叫出来呀。住在这仕林苑里,万一呛了烟也不好。” 左冯翎道, “说的有理。” “来人!进去,唤醒魏大人。” 小厮忙道, “是。” 小厮忙推开门进去,进去不过一刻,小厮便面红耳赤地小跑着出来,还把门给关上了。 “老爷……只怕里面不大好……” “要不就不叫魏大人起来了吧?” 还没等左冯翎开口,路姨娘道, “哎呦喂,这说的是什么话?” “说清楚,魏公子到底怎么了?可是魏公子不舒服?要是不舒服的话,得赶紧找大夫来给魏公子看看。” “老爷,您说是不是?” 左冯翎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魏大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小厮哆哆嗦嗦不敢说, “大人……大人……这………” 左冯翎道, “到底怎么了?赶紧说。” 小厮忙道, “那里面的情况,现在不大合适,让众人们瞧见。” “不如您屏退了,其他的奴才们,也好守住家门,不让丑事外露。” 路姨娘闻言,故作惊讶道, “什么丑事?” “你这狗奴才怕不是搞错了,这儿可是金府,里面躺着的是魏大人,与我们金府的声誉有什么干系?” 左冯翎听得懵懵懂懂,不知所云, “全部退下。” 山河故人入我梦(72) 山河故人入我梦 众人忙离开了院中。 左冯翎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这是林愿中,虽然基本上都是些小司在伺候,但也有几个侍女,只怕是魏珅在这仕林苑中一时糊涂,宠幸了这院中的侍女罢了。 左冯翎抬步, “今日发生的事情,谁都不准说出去。” 小厮忙道是。 便赶紧离开了,生怕秋后算账,祸及自身。 左冯翎道, “都走吧,还留在此处做什么?” 左冯翎指着一个婢女, “你留下来,看着院子,小心,院子里再起火。” “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连累了魏大人,我必然拿你是问。” 婢女哆哆嗦嗦地道, “是……是……” 左冯翎抬步要离开仕林苑,路姨娘见左冯翎竟然要走,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惊道, “老爷,您要去哪儿?您就不进屋看看吗?” 左冯翎回头,目光如刀, “你留在这做什么?还不滚回去?” “今日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要是让我在外头听见了什么风声,便找你算账。” 路姨娘焦急着,现在老爷竟然为了维护魏大人的名声,要离开这里,那这里面的情形还怎么捷破。 那她现在苦苦设计的一切不都成了泡影? 不行,她决不能这样白白的就放过了这个整治金玉的好机会。 路姨娘忙道, “老爷,您确定不进去看一眼?” “进去了解了情况。也好替魏大人打掩护。” “您说不是吗?” 左冯翎见路姨娘这么着急地想要他进去,愈发愠怒, “我看你是没事找事,还不滚回你的明阁去?” 路姨娘贴身婢女此时恰好进院子里。心中暗暗道, 方才远远的看见了这边的情况,不如路姨娘所想的那样,她现在出来应该还能挽救挽救形势。要是能挽救现在的形势,回去路姨娘必定会重重赏赐于她,说不定还会替自己添几分嫁妆。 婢女忙道, “不好了,不好了,玉兰苑的婢女来报,说是大小姐不见了。而屋子里面也没有人,连同梅香都一起不见了。” “老爷,姨娘!” “现在玉兰苑的政院之中只有一个与梅香身形有七八分似的婢女,在看着院子,像是刻意在假扮着梅香一样,现在大小姐,说不定出了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进了咱们府中,把大小姐掳走了?” 路姨娘马上反应过来,假装成很惊讶的样子, “什么?” “大小姐不见了?可是大小姐就算不见了……” 路姨娘小心翼翼地窥探一眼左冯翎, “歹人又怎么会这么费尽心思再带一个像梅香的婢女进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路姨娘看向仕林苑的正屋,忽然声音一高, “啊……会不会……” 左冯翎自然不是个傻的,一下子就明白了,路姨娘在猜测暗示一些什么,左冯翎这时也顾不得别的许多了,推开正屋的门就进去,屋中一股旖旎的味道袭来。 左冯翎看向地上凌乱的衣衫,和床上明显的两条锦被,其中一条绣着玉兰花,显然是玉儿房中的! 山河故人入我梦(72)2 山河故人入我梦2 被子里躬起一块,左冯翎没有再走过去,此时能看到的这些都已经让他怒急攻心。 他是有意将金玉许配给魏珅没有错。但不是以这样伤风败俗的方式! 路姨娘跟着进来了,惊叹道,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路姨娘脸上的笑意都止不住,却拼命的压着自己的孝,压着嗓子道, “天呐,那被子上面的可是玉兰花,那里面的,莫不就是大小姐?” 路姨娘故作惊讶, “天呐,大小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怎么能对得起老爷的教诲?” 左冯翎闭上眼,气的面色铁青。 他顺手拿起一个茶杯,猛地摔在地上,清脆而刺耳的声音响在了魏珅耳畔,碎片甚至溅到了床上。 魏珅骤然被唤醒,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但他看到身边躺着的陌生女子时,不由得心间大乱。 这是谁? 他刚才做了什么……!! 魏珅猛然坐起,却发现自己竟然衣带尽解,衣衫大敞开来。 左冯翎冷声道, “魏珅!我这般抬举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魏珅闻言,忙往声源方向一看。 见是左冯翎,他的脑子骤然清醒。 此时金琳悠悠转醒,呢喃道, “做什么啊?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路姨娘在听到金琳声音之后,手脚一下子冰凉,不可置信地看向床榻上只有一个背影露出的女子。 魏珅急急忙忙披上衣衫, “学生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发生了这些事情。” “在大人您的府上行了这种事,实在是有愧,不敢奢求大人原谅。” 魏珅心头大乱,到底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与这个侍女睡到一起去的?这个侍女又是如何进了他的房间里? 金琳听着这陌生的声音,嘟囔道, “怎么让人进了我的房间里?把他赶出去!” “吵死了,还让不让本小姐休息了!” 左冯翎闻言,已经猜到,这床上的人不是金玉而是金琳了。 左冯翎盯着金琳, “怎么,现在你做了这种丑事,被当场发现。还要我这个做父亲的请你下来吗!” 金琳闻言,眼睛骤然睁开,她转过头去,便看见了左冯翎怒气阴郁地看着她,再一看眼前还有一个跪着的衣衫不整的男人,屋子里还有一股旖旎的气息。 而自己的身上也衣衫不整,无疑在昭示着之前发生过什么。 金琳大惊, “我……我……我怎么在这里!” 路姨娘看见金琳真的露出脸的那一刻,几乎要晕过去。 真的是她的琳儿。 旁边的婢女忙扶了六姨娘一把,心头也是大惊。 怎么回事? 这床上的人怎么会是二小姐?不应该是大小姐吗?明明她都看着的! 怎么会出了岔子!! 路姨娘噗通一声跪在左冯翎面前, “老爷!琳儿不是做这种事情的人,她……她一定是被人陷害的,老爷。您要明察!究竟是谁害了妾身的琳儿!” 山河故人入我梦(73) 山河故人入我梦 路姨娘揪着左冯翎的衣角,哭求道, “大人!琳儿的性情,您是了解的呀,琳儿纵使有一些任性,却从来没有犯过什么大错,更别说是做下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此次必定是有人设计陷害,要污蔑琳儿,使琳儿失去清白。” 路姨娘急中生智,忙道, “一定是大小姐,大小姐嫉妒琳儿,所以刻意设计出这等毒来陷害琳儿!” 左冯翎怒道, “现在人赃俱获,你还想污蔑是玉儿做下是这等事的。” “玉儿从小便是最温婉知礼的!自己不好好管教女儿,发生了这种事情。现在这盆脏水竟然还要泼到玉儿身上!” “路氏,看来平时是我对你太好了,竟让你如此以下犯上,污蔑玉儿!” “金琳!” “穿好衣服滚出来!” 左冯翎怒气冲冲地走出去,金琳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死死地瞪着魏珅,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男人又是谁! 金琳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猛地将手边的东西都砸向魏珅,魏珅的腰脊塌下来,心乱如麻,纵使是被金琳这样砸,也依旧不避开半分。 他在上床之前就已经要失去知觉,后来发生了什么。一概都不记得了。 现在想来,当时他只觉得头脑发胀,闻得到衣裳上有一股很奇异的檀香。 所以,此中必定是有人陷害,听众人的意思,现在在床上的这个女子是金府的二小姐,若是这件事情要善了的话,他必定要娶这位二小姐。 可是发生了今日这样的事情,纵使金大人愿意将二小姐嫁给他,让他做金府的姑爷。金大人往后必定也不会再信任于他了。 金大人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帮助就不少,可以说是对自己最为友善的前辈,等同于他在朝堂上的老师。 失去金大人,不仅仅是失去了朝堂助力,也是失去了一位良师益友啊。 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情。叫他以后如何有颜面再面对金大人? 金琳胡乱将衣衫穿起来,跑了出去,抱住左冯翎的大腿就哭道, “父亲女儿冤枉啊,女儿绝没有做出过伤风败俗的事情来,是那个人里面那个人强迫我,是他强迫我的!” 魏珅正好出来,听见这些话,不由得怒上心头, “金小姐,请你慎言,我何曾强迫过你做什么,现在这一切都只是受人迫害罢了,如今这种情况必定是有奸人要陷害于你我!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我又何必互相推脱。当务之急,是趁着如今贼人还没有将首尾收拾干净,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才是!” 金琳抱着左冯翎的大腿,突然就听明白了魏珅的意思,忙道, “对,对!” “方才,我记得我还在大姐房中,却不知怎么了一下子醒来之后就出现在了这里,女儿还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女儿……绝对没有主动做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啊!父亲!” 山河故人入我梦(73)2 山河故人入我梦2 左冯翎闻言,心中的怒气消了几分,但是结果已经酿成,还是自己亲眼所见,这怒气一时也无法全部消下去。 陈然,如今琳儿的清白是被玷污了,可是魏珅的为人自己很清楚,根本不可能做这种苟且之事,琳儿……,虽然有些任性。但是也不可能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极有可能事实,就如他们说的一般是有人设计陷害,令他们深陷囹圄。 金琳的一番话,一下子让路姨娘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原来琳儿去了金玉的房间。 所以琳儿就被当成是金玉给药晕了,被送到这个地方来。真是罪孽呀! 路姨娘几乎都要晕过去了,是她害了自己的女儿啊! 婢女扶住路姨娘,在路姨娘耳边低声说道, “姨娘,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将二小姐主动私通外男的罪名洗脱干净。” “现在二小姐说昏迷之前在大小姐的房中,不是正好吗?就将这件事情,栽赃到大小姐头上就是了。这样虽然二小姐不得不嫁给这位大人。大小姐却也吃不了什么好果子。” 路姨娘顿悟,此刻她心头沉痛,正好是她演戏该有的样子,路姨娘再度跪在左冯翎面前,大哭道, “老爷,妾身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妾身自问没有什么对不起大小姐的,无论是照顾衣食住行,还是嘘寒问暖,关心体贴,无一不做的妥妥当当,对大小姐,从来也只有恭敬,说句僭越的话。因为体恤大小姐的母亲去的早,妾身是真的将大小姐,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养。” “大小姐怎么能这么狠心?做下这种事情来害自己的亲姐妹啊!” “老爷。您可要还琳儿一个清白啊!” 路姨娘哭天抢地,金琳闻言,也心生悲痛,将路姨娘的话信以为真,以为真的是金玉害的她。 金琳哭道, “父亲。您可要为我做主啊!就算是平日里女儿与大姐有些囹圄,也远不至于要到如此陷害女儿的地步。大姐这心肠实在是太歹毒了,您一定要还女儿清白!” “倘若您不能将大姐处置了,女儿就此便撞死在此处,也算是成全的女儿一片丹心。” “父亲!求您给琳儿做主啊!” 左冯翎听了这话,心中也乱糟糟的。 在府中,他其实也有些清楚路氏与金玉之间的嫌隙,只是因为一直都没有闹出什么大动静。他便不放在心上。 但是……眼下的情况,仔细想来,琳儿和路氏在府中的敌人,似乎也只有金玉一个了。 也只有金玉有嫌疑和动机来做这件事情。琳儿也说,昏迷之前在玉儿的房间之中。 难不成真的是玉儿做了这件事情吗? 可是……玉儿……虽有些心高气傲,但也不是什么坏人,怎么会有这么阴毒的计策呢? 路姨娘见左冯翎还在犹豫,忙道, “老爷,现在大小姐都还不来这里,显然是为了避开这件事,洗脱嫌疑,这还不能看出来这件事情到底是谁所为吗?” 山河故人入我梦(74) 山河故人入我梦 左冯翎闻言,心头的猜测愈发深重,却不敢再往下想,他沉声道, “去玉兰苑将大小姐叫过来。” 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 “父亲不用让人叫了,女儿现在已来了。” 众人闻言,忙看向声源。 金玉披着一件白色的外衣,月光撒在她身上,安静纯美。 更让人注目的是她一瘸一拐的样子。 梅香小心翼翼地扶着金玉,金玉艰难地弯腰行礼道, “父亲安好。” 左冯翎冷声道, “这里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金玉道, “刚来不久,但是也已经听出个大概来了。” 左冯翎见金玉这般不慌不忙的样子,心中对金玉迫害的说法已经有些动摇。 金玉道, “可否请父亲听女儿一言。” 左冯翎道, “说。” 金玉看向路姨娘, “路姨娘,你说是我害了二妹妹,可有证据?” 路姨娘道, “要什么证据?如今现在这个情况还不是证据,这全府上下就只有你一个人对琳儿颇有微词,如果不是你害的,还能是谁害的?” 金玉点点头, “听起来确实颇有道理,我与二妹妹一向不和,如果说是我害的,确实容易让人信服。” “可是姨娘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布置的这一切,那我必然与二妹妹形同水火到了一个程度,到了不得不除去二妹妹的极端情况。” 路姨娘见她这样说,跟着道, “原来大小姐你也知道您与琳儿行同水火,对琳儿诸多不喜甚至到了要害她清白的地步。” “这不就是板上钉钉的证据了吗!” “老爷,请你一定要为琳儿做主,大小姐简直太恶毒了。竟然想出这种法子来辱没琳儿的清白。” 金玉忽然笑了, “姨娘你百密一疏,接话倒是极快,却是忘了,如果我真的与二妹妹势同水火,到了非要除去她不可的地步,她又怎么会来主动寻我,我又怎么可能轻易让她进我的房间里?” “要是二妹妹有一个磕着碰着不小心的,这罪名岂不是都要当在我的头上。” “姨娘,您说是不是!” 路姨娘没有意识到这个纰漏,一时竟然回答不上来。 金琳忙道, “今日是你刻意陷害,故意引我,让我进了你的房中。这有什么好辩驳的!” “难不成你要做坏事之前,会和平常一样处事吗!” 金玉反问道, “那么…妹妹的意思是,今天晚上是我家妹妹叫进我的房间里的。” 金琳话赶话已经到这儿了,只能硬着头皮道, “是!” “倘若不是你叫我,我怎么会去!” 金玉冷笑, “那你说今日见到我之后,发生了什么?” 金琳道, “见到你之后过了不久,我就晕过去了,我哪记得还发生了什么!” 金玉冷笑一声, “你撒谎,今天晚上我根本就不在府中,你如何见得到我?” 金琳见金玉这样回答,戳破了她的谎言,一时不由得大乱, “我……我……” 话说到这里,左冯翎已经明白金玉是无辜的了。 山河故人入我梦(75)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2 左冯翎这样想着,愈发觉得魏珅是个正人君子,就算是和金玉的婚事不成了,能娶金琳,也是一桩美事。 这个姑爷,他是认定了。 左冯翎忙扶起魏珅, “这怎么能怪你,今天这件事情事发突然,你也是受奸人所害。” “是我一时糊涂了,才责怪于你,你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 “既然你愿意娶金琳,那我便为你们选择良辰吉日,早日完婚吧。” 魏珅闻言,俯身磕头,道, “多谢岳父成全,往后小婿必定好好对待妻子。不辜负岳父的寄托。” 左冯翎处理完这一页的事情,已经是心力交瘁,如今有了个结尾。也就不想再去掰扯什么了。 “好了,既然这样的话,众人都回自己房中吧。” “寻府医为魏大人和琳儿看看。” “是。” 金琳闻言,惊道, “父亲!” “这就结束了?” “您竟然不想为女儿申冤吗?女儿今日被奸人所害,如果不将这个背后主使揪出来,往后女儿必定还会遭受这个人的暗害。说不定还会危及父亲您。” 金琳狠狠地瞪着金玉。 金玉挺直了背脊道, “二妹妹,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认?” “今夜你失了清白,我也很是痛心,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魏大人愿意倾全家之力娶你,魏大人这等青年才俊,愿意娶你一个婚前就已经有了污点的女子,你难道还不满足吗?” “二妹妹,若说方才是你一时心急口不择言,我可以原谅你,可是现在事情都已经摆在眼前了,就算是真的有人害了你,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今夜根本就不在府中的我。” 金琳瞪着金玉, “可是还会有谁!” 金玉侧过脸,不欲与金琳对视。 “魏大人,能否请您回避一二,我与我妹妹有些话要说。” 魏珅起身,看着金玉,嘴角漫起苦涩, “好。” 小厮引着魏珅到了侧屋中休息。 金玉冷静地道, “金琳,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口咬定了就是我害的你,但是我也有一句话要说。” 金玉的眸子如冰锥一样,扎进金琳心上。 “你和路姨娘一向是什么做派,我相信父亲也清楚,从来只有你们害我,我可从来没有对你们做过任何事情,你自己仔细想想,从小到大都是你和路姨娘在单方面为难我,我可曾为难过你们?” “我可曾对你们做过,你们在我身上做过的那些事情?” “这么多年,我,金玉,虽然说对你没有尽到长姐的管教之责,但是从来都没有害过你,指责过你,更没有将你曾经陷害我的那些事情全部摆在光天化日之下,让父亲看,让父亲听。” “从刚刚入族学的时候,你偷我的诗,让学堂的夫子以为我才是那个偷诗的人。” “我没有说过你。” “路姨娘在我的膳食里面加了让人不孕的药物,我只是令人将膳食倒掉,不再食用。”山河故人入我梦2 左冯翎这样想着,愈发觉得魏珅是个正人君子,就算是和金玉的婚事不成了,能娶金琳,也是一桩美事。 这个姑爷,他是认定了。 左冯翎忙扶起魏珅, “这怎么能怪你,今天这件事情事发突然,你也是受奸人所害。” “是我一时糊涂了,才责怪于你,你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 “既然你愿意娶金琳,那我便为你们选择良辰吉日,早日完婚吧。” 魏珅闻言,俯身磕头,道, “多谢岳父成全,往后小婿必定好好对待妻子。不辜负岳父的寄托。” 左冯翎处理完这一页的事情,已经是心力交瘁,如今有了个结尾。也就不想再去掰扯什么了。 “好了,既然这样的话,众人都回自己房中吧。” “寻府医为魏大人和琳儿看看。” “是。” 金琳闻言,惊道, “父亲!” “这就结束了?” “您竟然不想为女儿申冤吗?女儿今日被奸人所害,如果不将这个背后主使揪出来,往后女儿必定还会遭受这个人的暗害。说不定还会危及父亲您。” 金琳狠狠地瞪着金玉。 金玉挺直了背脊道, “二妹妹,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认?” “今夜你失了清白,我也很是痛心,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魏大人愿意倾全家之力娶你,魏大人这等青年才俊,愿意娶你一个婚前就已经有了污点的女子,你难道还不满足吗?” “二妹妹,若说方才是你一时心急口不择言,我可以原谅你,可是现在事情都已经摆在眼前了,就算是真的有人害了你,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今夜根本就不在府中的我。” 金琳瞪着金玉, “可是还会有谁!” 金玉侧过脸,不欲与金琳对视。 “魏大人,能否请您回避一二,我与我妹妹有些话要说。” 魏珅起身,看着金玉,嘴角漫起苦涩, “好。” 小厮引着魏珅到了侧屋中休息。 金玉冷静地道, “金琳,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口咬定了就是我害的你,但是我也有一句话要说。” 金玉的眸子如冰锥一样,扎进金琳心上。 “你和路姨娘一向是什么做派,我相信父亲也清楚,从来只有你们害我,我可从来没有对你们做过任何事情,你自己仔细想想,从小到大都是你和路姨娘在单方面为难我,我可曾为难过你们?” “我可曾对你们做过,你们在我身上做过的那些事情?” “这么多年,我,金玉,虽然说对你没有尽到长姐的管教之责,但是从来都没有害过你,指责过你,更没有将你曾经陷害我的那些事情全部摆在光天化日之下,让父亲看,让父亲听。” “从刚刚入族学的时候,你偷我的诗,让学堂的夫子以为我才是那个偷诗的人。” “我没有说过你。” “路姨娘在我的膳食里面加了让人不孕的药物,我只是令人将膳食倒掉,不再 山河故人入我梦(7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这一点,我没有说过。” 金玉的表情冰冷。 “你将男子的衣服塞进我的床榻,让我发现了,而且被我当场抓住的时候。” “我没有说过你。” 月光清寒,撒在金玉身上。 金玉面色的冰冷,几乎寒进了左冯翎心里。 原来……原来玉儿一直都受了这么多苦吗? 路姨娘和金琳闻言,眸光颤抖, “别……别说了……” “你胡说……” “我哪里有做过……” 金玉只是冷笑一声,眸中带着泪光, “没有做过,是吗?” “从小到大,你们对我下手过多少次,我可曾还手过你们一次!” 金玉抓住金琳的肩膀,冷声道, “你自己扪心自问,我是不是那个害你的人!” “还是你如今失了清白,心头大乱,趁乱想把我也拉下水,反正你已经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要是不将我也一起拉进泥潭里,你于心不甘!” 金琳面色煞白,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金玉的表情。 金玉全部都说对了,她清楚金玉不是那个害她的人,但是她现在已经这副样子了,她绝对忍受不了金玉还能高高在上当她的嫡出大小姐的样子。 那会把她逼疯的。 金玉死死得捏住金琳的肩膀,哽咽道, “金琳啊……” “姐姐这么懦弱,是为了什么?” “就算是一直没有对你进行过什么管教。可是姐姐已经庇护你庇护的够多了……” “你自己想想看,你从小到大做过了多少错事……我有没有指责过你一句?” “每次你的阴谋诡计被我发现的时候。我都会劝说你不要再这么做了……” “可是你听过吗?” “是我这个做长姐的不想管教你吗?” “你这副样子,让我怎么管教你?” 金玉的眼泪流下来, “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奢望你能真的将我当成亲人看待。” “我等啊等啊……等了这么多年,等来的只有你无稽凉薄的栽赃陷害……” 金玉咬牙道, “是……” “我确实软弱,也确实无能,想不出什么阴谋诡计来对付你们……可是这不代表我不能对付你们,你们自己心里很清楚,只要我将你们对我做过的事情一一抖落出去。你们绝对落不了什么好。” “但是为了护住金府的名声,为了护住你金二小姐的名声,我选择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和血吞,一直小心翼翼,没有将你们做过的丑事泄露出去半分,我想只要你们不害别人,不害父亲,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我真的无法忍受了……你失去的东西,为什么第一时间总是想着从我身上来夺回?你第一个落难,为什么总想着要我也一起落难?” 月光清寒哀绝,如金玉的表情一般,凄楚得让人心悸。 她向来是一个愿意替别人着想的人,倘若不是到了极点,恼羞成怒,她绝对不会爆发。 一如对关无忘,一如对金琳。 山河故人入我梦 “这一点,我没有说过。” 金玉的表情冰冷。 “你将男子的衣服塞进我的床榻,让我发现了,而且被我当场抓住的时候。” “我没有说过你。” 月光清寒,撒在金玉身上。 金玉面色的冰冷,几乎寒进了左冯翎心里。 原来……原来玉儿一直都受了这么多苦吗? 路姨娘和金琳闻言,眸光颤抖, “别……别说了……” “你胡说……” “我哪里有做过……” 金玉只是冷笑一声,眸中带着泪光, “没有做过,是吗?” “从小到大,你们对我下手过多少次,我可曾还手过你们一次!” 金玉抓住金琳的肩膀,冷声道, “你自己扪心自问,我是不是那个害你的人!” “还是你如今失了清白,心头大乱,趁乱想把我也拉下水,反正你已经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要是不将我也一起拉进泥潭里,你于心不甘!” 金琳面色煞白,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金玉的表情。 金玉全部都说对了,她清楚金玉不是那个害她的人,但是她现在已经这副样子了,她绝对忍受不了金玉还能高高在上当她的嫡出大小姐的样子。 那会把她逼疯的。 金玉死死得捏住金琳的肩膀,哽咽道, “金琳啊……” “姐姐这么懦弱,是为了什么?” “就算是一直没有对你进行过什么管教。可是姐姐已经庇护你庇护的够多了……” “你自己想想看,你从小到大做过了多少错事……我有没有指责过你一句?” “每次你的阴谋诡计被我发现的时候。我都会劝说你不要再这么做了……” “可是你听过吗?” “是我这个做长姐的不想管教你吗?” “你这副样子,让我怎么管教你?” 金玉的眼泪流下来, “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奢望你能真的将我当成亲人看待。” “我等啊等啊……等了这么多年,等来的只有你无稽凉薄的栽赃陷害……” 金玉咬牙道, “是……” “我确实软弱,也确实无能,想不出什么阴谋诡计来对付你们……可是这不代表我不能对付你们,你们自己心里很清楚,只要我将你们对我做过的事情一一抖落出去。你们绝对落不了什么好。” “但是为了护住金府的名声,为了护住你金二小姐的名声,我选择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和血吞,一直小心翼翼,没有将你们做过的丑事泄露出去半分,我想只要你们不害别人,不害父亲,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我真的无法忍受了……你失去的东西,为什么第一时间总是想着从我身上来夺回?你第一个落难,为什么总想着要我也一起落难?” 月光清寒哀绝,如金玉的表情一般,凄楚得让人心悸。 她向来是一个愿意替别人着想的人,倘若不是到了极点,恼羞成怒,她绝对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76)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2 “金琳,我真的累了,从此之后你也不必再叫我姐姐,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金玉放开金琳,站起身来, “你既然如今已经有良配了,那么就好好准备你的嫁衣嫁过去,好好做人的妻子。堂堂正正地做事不要再做这么多的恶事了。” “否则往后,不止是我,连金这个姓都容不下你。” 金玉站起来,向左冯翎行了一个礼, “父亲……女儿现在很是疲惫,想先回房休息了。” “女儿告辞。” 左冯翎目光沉痛,想安慰金玉几句却不知怎么开口。 就生活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孩子,受了这么多苦,他却一点都不知道。 若非是突然发生了这种事情,这些事情恐怕就要一直埋在她的心底,谁都不说,也无从知晓。 左冯翎看向路姨娘和金琳,冷声道, “你长姐说的都是真的?” 金琳面色煞白,不敢说话。 左冯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来人!” “将二小姐关去柴房。” 有小厮上前拉金琳,金琳挣扎,路姨娘掰开那些下人,哭道, “老爷,今天晚上琳儿都已经受了这么多苦了,您怎么还忍心将她关进柴房里面去?那些事情都是大小姐胡乱说的,单单一家之言,你怎么能够轻信于她?” 左冯翎冷冷地看着路姨娘, “轻信?” “你们自己干的好事,还不承认?” 左冯翎指向金琳, “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是我轻信了玉儿吗?” “这一脸心虚。难不成还是玉儿教给她的?” 左冯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给二小姐灌一碗红花,关进柴房里,谁都不准去看!” “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放她出来。” “是!” 金琳瘫倒在地,路姨娘流泪不止。 都是他害的自己的女儿。若是她今天晚上不做这么多事情,或是早早就知道了金玉不在府中,怎么会闹得如今这样的地步? 如今将琳儿搭进去了,从前的事情也被金玉干干净净的抖了出来。以后老爷还怎么相信她? 路姨娘只觉得心猛地下沉。看着那些下人把金琳拉走,路姨娘都没力气去拉扯了,只是默默地流泪。 路姨娘的婢女忙将路姨娘扶起来,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生怕让路姨娘想起今日是她办事不利导致的这一切。 那她可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只怕……从今天开始…也要另选主子了,眼见着,这路姨娘,怕是要失宠了。跟着她,也捞不到什么了。 管家从院门处进来,拦住了路姨娘, “路姨娘,您请留步。” “姥爷说了,从今天开始,掌家之权移交给大小姐,还请您将库房的钥匙拿出来。” 路姨娘有气无力地道, “怎么可能,老爷明明说了往后府中的中馈都由我来打理,绝不会变的。” 管家道, “此一时彼一时,还请路姨娘将钥匙给小的,不要让小的难做。” 路姨娘面色煞白,但却捂住了腰间的要是。 山河故人入我梦2 “金琳,我真的累了,从此之后你也不必再叫我姐姐,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金玉放开金琳,站起身来, “你既然如今已经有良配了,那么就好好准备你的嫁衣嫁过去,好好做人的妻子。堂堂正正地做事不要再做这么多的恶事了。” “否则往后,不止是我,连金这个姓都容不下你。” 金玉站起来,向左冯翎行了一个礼, “父亲……女儿现在很是疲惫,想先回房休息了。” “女儿告辞。” 左冯翎目光沉痛,想安慰金玉几句却不知怎么开口。 就生活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孩子,受了这么多苦,他却一点都不知道。 若非是突然发生了这种事情,这些事情恐怕就要一直埋在她的心底,谁都不说,也无从知晓。 左冯翎看向路姨娘和金琳,冷声道, “你长姐说的都是真的?” 金琳面色煞白,不敢说话。 左冯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来人!” “将二小姐关去柴房。” 有小厮上前拉金琳,金琳挣扎,路姨娘掰开那些下人,哭道, “老爷,今天晚上琳儿都已经受了这么多苦了,您怎么还忍心将她关进柴房里面去?那些事情都是大小姐胡乱说的,单单一家之言,你怎么能够轻信于她?” 左冯翎冷冷地看着路姨娘, “轻信?” “你们自己干的好事,还不承认?” 左冯翎指向金琳, “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是我轻信了玉儿吗?” “这一脸心虚。难不成还是玉儿教给她的?” 左冯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给二小姐灌一碗红花,关进柴房里,谁都不准去看!” “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放她出来。” “是!” 金琳瘫倒在地,路姨娘流泪不止。 都是他害的自己的女儿。若是她今天晚上不做这么多事情,或是早早就知道了金玉不在府中,怎么会闹得如今这样的地步? 如今将琳儿搭进去了,从前的事情也被金玉干干净净的抖了出来。以后老爷还怎么相信她? 路姨娘只觉得心猛地下沉。看着那些下人把金琳拉走,路姨娘都没力气去拉扯了,只是默默地流泪。 路姨娘的婢女忙将路姨娘扶起来,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生怕让路姨娘想起今日是她办事不利导致的这一切。 那她可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只怕……从今天开始…也要另选主子了,眼见着,这路姨娘,怕是要失宠了。跟着她,也捞不到什么了。 管家从院门处进来,拦住了路姨娘, “路姨娘,您请留步。” “姥爷说了,从今天开始,掌家之权移交给大小姐,还请您将库房的钥匙拿出来。” 路姨娘有气无力地道, “怎么可能,老爷明明说了往后府中的中馈都由我来打理,绝不会变的。” 管家道, “此一时彼一时,还请路姨娘将钥匙给小的,不要让小的难做。” 路姨娘面色煞白,但却捂住了腰间 山河故人入我梦(77)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这管家之权是她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她才管家没有两年,怎么能将这个权利拱手让人?她往后若是没了老爷的宠爱,再没了管家之权,会沦落到什么境地,想想那些失宠的姨娘们,便知道了。 管家看路姨娘这个样子,也知道她没有让出钥匙的想法,管家继续道, “姨娘。您还是不要让奴才难做的好,老爷说出的话。那是没有收回的余地的。” “就算您可以在老奴这里耍耍赖皮,到时候这件事情捅到了姥爷眼前,只怕会让老爷更加不悦,今天晚上出了这档子事,老爷对您的光感变成了什么样子,想必您心里也清楚,要是您再做什么乱子,您贵妾的身份,也得掂量掂量了不是?” “姨娘,这府中可只有您一个贵妾,就算您没了这管家之权,府中的人也不敢怎么懈怠您,您若是执意不肯将钥匙交给老奴,只怕这件事情让老爷知道了,您这个唯一一个贵妾的身份从此就不复存在了,到时候该收的钥匙还是要收回,您会是个什么下场和待遇。您自己心里恐怕比谁都清楚。” 路姨娘握住了钥匙,咬着牙, “我会去和老爷说,明日……等到明日再说好不好?” 管家闻言, “既然您没有要将钥匙交给老奴的意思。那么就别怪老奴不客气了。” 管家摆摆手,几个婢女上前,掰开路姨娘的手,将钥匙抢过来,交给管家。 管家拿着钥匙,对路姨娘笑笑, “这就谢谢路姨娘这段日子的照护了。” “往后,从前路姨娘怎么对待老奴的,老奴也就怎么对待您。” 管家冷笑, “您看那些不得宠的姨娘,不都是上赶着来巴结老奴的吗,往后一娘,您也是那些人这之一了。” “今天是第一天,往后会发生什么,老奴可就不好保证了。” 管家摆手,让那几个人离开, “老奴告辞。” 路姨娘气得整个眸子都是血红的,偏偏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贱人。这贱人竟然在威胁她! 从前自己是怎么对待管家的?路姨娘自己是最清楚不过了,可是若是这些全部都一一报在自己的身上,岂不是要她的命? 路姨娘一下子晕倒在地。 婢女下意识忙扶,眸中的寒光一闪,却松开了路姨娘。 从前管家听命于路姨娘的时候,路姨娘对她来说还有用,可是管家如今已经不听命与她了…… 但是……自己,可是依旧想嫁给管家呢。 管家的新主子…是大小姐,那她的主子,也自然……该是大小姐。 路姨娘就这样倒在地上,而婢女却没有去扶。 风轻轻拂过婢女的衣袂,露出她的荷包,上面绣着颂卷二字。 金玉回到了玉兰苑之中,如玉还在玉兰苑中等着她, “既然金小姐已经没事了,那奴婢就不打扰了。” 金玉忙道, “今日打了你。我当真是过意不去的,我平日里并非是这般跋扈性子。” 山河故人入我梦 这管家之权是她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她才管家没有两年,怎么能将这个权利拱手让人?她往后若是没了老爷的宠爱,再没了管家之权,会沦落到什么境地,想想那些失宠的姨娘们,便知道了。 管家看路姨娘这个样子,也知道她没有让出钥匙的想法,管家继续道, “姨娘。您还是不要让奴才难做的好,老爷说出的话。那是没有收回的余地的。” “就算您可以在老奴这里耍耍赖皮,到时候这件事情捅到了姥爷眼前,只怕会让老爷更加不悦,今天晚上出了这档子事,老爷对您的光感变成了什么样子,想必您心里也清楚,要是您再做什么乱子,您贵妾的身份,也得掂量掂量了不是?” “姨娘,这府中可只有您一个贵妾,就算您没了这管家之权,府中的人也不敢怎么懈怠您,您若是执意不肯将钥匙交给老奴,只怕这件事情让老爷知道了,您这个唯一一个贵妾的身份从此就不复存在了,到时候该收的钥匙还是要收回,您会是个什么下场和待遇。您自己心里恐怕比谁都清楚。” 路姨娘握住了钥匙,咬着牙, “我会去和老爷说,明日……等到明日再说好不好?” 管家闻言, “既然您没有要将钥匙交给老奴的意思。那么就别怪老奴不客气了。” 管家摆摆手,几个婢女上前,掰开路姨娘的手,将钥匙抢过来,交给管家。 管家拿着钥匙,对路姨娘笑笑, “这就谢谢路姨娘这段日子的照护了。” “往后,从前路姨娘怎么对待老奴的,老奴也就怎么对待您。” 管家冷笑, “您看那些不得宠的姨娘,不都是上赶着来巴结老奴的吗,往后一娘,您也是那些人这之一了。” “今天是第一天,往后会发生什么,老奴可就不好保证了。” 管家摆手,让那几个人离开, “老奴告辞。” 路姨娘气得整个眸子都是血红的,偏偏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贱人。这贱人竟然在威胁她! 从前自己是怎么对待管家的?路姨娘自己是最清楚不过了,可是若是这些全部都一一报在自己的身上,岂不是要她的命? 路姨娘一下子晕倒在地。 婢女下意识忙扶,眸中的寒光一闪,却松开了路姨娘。 从前管家听命于路姨娘的时候,路姨娘对她来说还有用,可是管家如今已经不听命与她了…… 但是……自己,可是依旧想嫁给管家呢。 管家的新主子…是大小姐,那她的主子,也自然……该是大小姐。 路姨娘就这样倒在地上,而婢女却没有去扶。 风轻轻拂过婢女的衣袂,露出她的荷包,上面绣着颂卷二字。 金玉回到了玉兰苑之中,如玉还在玉兰苑中等着她, “既然金小姐已经没事了,那奴婢就不打扰了。” 金玉忙道, “今日打了你。我当真是过意不去的,我平日里并非是这般跋扈性子 山河故人入我梦(79)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79〕2 关无忘道, “圣旨?怎么这圣旨给你?而不是给我呢?” “毕竟要提犯人出来审问,或是直接放人,都应该直接经过我这个廷尉的手才是。” “这圣旨颁给你,这可怎么说,都说不通吧。” “我记得少府你应该是掌管皇家田地赋税的,怎么手伸得这么长……都伸到我的大牢里来了。” “下一步,手是不是还要伸到陛下那里去?” “让我猜猜,是陛下的后宫啊,还是陛下的国库啊?” 少府怒道, “尔等竖子!竟敢口出妄言。” 少府将圣旨拿出来,展示给众人看。 “御笔亲写,难不成还能作假?陛下的圣旨自然只颁给忠臣,对于你这等奸臣,怎么配拿到陛下的圣旨?” 关无忘眯起眼睛, “那我怎么知道你这甚至不是伪造的?你说是御笔亲写,就是御笔亲写吗?” “我看着这字迹,倒不像是陛下的,我做陛下太傅的时候,可不觉得陛下的字有这么难看,这字如其人,一看这字便觉得这字的主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圣旨肯定是你伪造的。” 少府被关无忘这等赖皮样子气的头上冒烟,他将圣旨怼到关无忘眼前, “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了,这圣旨上面的字是不是陛下的!” 关无忘点点头, “这么走近了看,也确实是有一些像。” 少府道, “既然看清楚了。还不快快开门!难不成你敢忤逆圣旨不成!” 关无忘却冷笑一下,伸手就将圣旨从少府手中夺过来,直接从中间撕开,悠悠地将圣旨撕的稀碎,一把扔在少府面上, “什么圣旨啊……我可听说,圣旨有十几层,层层都坚密得撕不碎,刀砍不烂。你这圣旨一撕就碎,一定是假的。” 少府怒发冲冠,被气得面色涨红,指着关无忘道, “你……你!” 关无忘淡淡道 “我什么?” “难不成你假传圣旨,还要平白无故的栽赃到无辜的本官身上?” 关无忘面色一冷, “来人,将这个假传圣旨的奸人抓起来,关进大牢里!” “是!” 关无忘带来的私兵上前抓住少府,少府带来的人则与之争夺。 在大牢门口搏杀,路过的百姓都纷纷躲避,生怕波及到自己。 关无忘一双狭长的桃花眸此刻尽是冰冷, “少府,你都已经为极人臣了,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的假传圣旨?企图放出这些为祸长安的贼人们?这些贼人们害了百姓多少?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吗?” “本官好不容易将这些犯人一一收押进来,百姓们现在才敢出门,你若是再将这些人放出去。你可知道长安又会怎样的大乱?百姓又会怎样的担惊受怕!” 路过的百姓闻言,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始末。 没想到这少府衣冠楚楚,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竟然干出这种事情来,还甲床。甚至想包庇那些为祸百姓的贼人们。这样的做派与那些贼人们有何分别! 山河故人入我梦〔79〕2 关无忘道, “圣旨?怎么这圣旨给你?而不是给我呢?” “毕竟要提犯人出来审问,或是直接放人,都应该直接经过我这个廷尉的手才是。” “这圣旨颁给你,这可怎么说,都说不通吧。” “我记得少府你应该是掌管皇家田地赋税的,怎么手伸得这么长……都伸到我的大牢里来了。” “下一步,手是不是还要伸到陛下那里去?” “让我猜猜,是陛下的后宫啊,还是陛下的国库啊?” 少府怒道, “尔等竖子!竟敢口出妄言。” 少府将圣旨拿出来,展示给众人看。 “御笔亲写,难不成还能作假?陛下的圣旨自然只颁给忠臣,对于你这等奸臣,怎么配拿到陛下的圣旨?” 关无忘眯起眼睛, “那我怎么知道你这甚至不是伪造的?你说是御笔亲写,就是御笔亲写吗?” “我看着这字迹,倒不像是陛下的,我做陛下太傅的时候,可不觉得陛下的字有这么难看,这字如其人,一看这字便觉得这字的主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圣旨肯定是你伪造的。” 少府被关无忘这等赖皮样子气的头上冒烟,他将圣旨怼到关无忘眼前, “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了,这圣旨上面的字是不是陛下的!” 关无忘点点头, “这么走近了看,也确实是有一些像。” 少府道, “既然看清楚了。还不快快开门!难不成你敢忤逆圣旨不成!” 关无忘却冷笑一下,伸手就将圣旨从少府手中夺过来,直接从中间撕开,悠悠地将圣旨撕的稀碎,一把扔在少府面上, “什么圣旨啊……我可听说,圣旨有十几层,层层都坚密得撕不碎,刀砍不烂。你这圣旨一撕就碎,一定是假的。” 少府怒发冲冠,被气得面色涨红,指着关无忘道, “你……你!” 关无忘淡淡道 “我什么?” “难不成你假传圣旨,还要平白无故的栽赃到无辜的本官身上?” 关无忘面色一冷, “来人,将这个假传圣旨的奸人抓起来,关进大牢里!” “是!” 关无忘带来的私兵上前抓住少府,少府带来的人则与之争夺。 在大牢门口搏杀,路过的百姓都纷纷躲避,生怕波及到自己。 关无忘一双狭长的桃花眸此刻尽是冰冷, “少府,你都已经为极人臣了,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的假传圣旨?企图放出这些为祸长安的贼人们?这些贼人们害了百姓多少?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吗?” “本官好不容易将这些犯人一一收押进来,百姓们现在才敢出门,你若是再将这些人放出去。你可知道长安又会怎样的大乱?百姓又会怎样的担惊受怕!” 路过的百姓闻言,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始末。 没想到这少府衣冠楚楚,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竟然干出这种事情来,还甲床。甚至想包庇那些为祸百姓的贼人们。这样的做派与那些贼人们有何分别! 山河故人入我梦(79)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3山河故人入我梦3 百姓们心中皆是愤慨,而少府和他带来的官兵也被制服了。 百姓们才敢上前。 “真没想到,关大人辛辛苦苦地将这些人抓起来,竟然有人敢假传圣旨地放出去!” “那些贼人平日里在酒肆茶楼吃饭不给钱就罢了,还到处调戏民女。就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真是要命啊贼老天!那些贼人打着官府的名号为祸我邻居家的女儿,人家女儿当天就上吊了。” “可不是嘛,我们坊里也有一个姑娘,被这些贼人玷污了,昨天跳的河,尸体到现在还没捞起来呢!你说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本来都打算要嫁人了,现在竟然就这么没了,都是因为这些作恶多端的贼人们!这个什么少府也不是什么好人,竟然还想将这些人放出来!” “都当了这么大的官,怎么就黑了心啊!” 一个大娘哭着,将手中的鸡蛋猛地砸向少府,鸡蛋碎在少府头上,蛋液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大娘哽咽道, “你们…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众人看向大娘,一看便知,这大娘,一定是女儿也遭受了玷污,自尽身亡了。 众人将手中的东西都砸向少府, “狗官!!平日里不做事就罢了,现在还来为祸我们!” “都去死,你们这些狗官该死!” 菜头,鸡蛋,什么东西都有,都狠狠地砸向少府。 少府忙着急着解释道, “本官没有!本官是奉旨办事。你们竟然敢砸本官,本官可是朝廷命官,打本官是要杀头的!” 众人一滞,有些害怕。 少府见状,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有用,便继续道, “你们可知道!本官可是陛下最重用的臣子,若是本官出了什么好歹,陛下一定会诛你们九族。”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关无忘冷冷道, “来人!用布条绑住他的眼睛。” 很快就有人绑住了少府的眼睛,少府拼命地挣扎, “关无忘,你竟然敢这样对待本官,你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关无忘揉了揉太阳穴, “把他的嘴也给我堵上。” “是!” 少府的嘴也被堵上了,只能唔唔地发出声音来, 关无忘看向众人道, “我确实是欺上瞒下,自行抓了这些官吏们,可是这也是无奈之举,我已经数次向陛下上报这些官吏们的所作所为,可是陛下一直没有动静,我实在不忍心再看到百姓们为这些官吏苦恼,所以才自作主张将这些官吏关了起来。” “这一切说来,实际上也是我的错。” “这位大人,要怎么惩治我,其实都不为过。” 关无忘叹了一口气。 众人忙道, “大人,您是为百姓做主!我们怎么能怪您?” “对!大人。您根本没有错,错的是这些胡作非为,害惨了我们。的人。” “就是!大人若是没有您。我们到现在都还不敢出门呢!” “这些官僚们何其可恨,只有您是我们这一方百姓的父母官,愿意为我们做主。”山河不长诀 山河故人入我梦(80)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长安城里这么多做官的,就只有您,愿意替我们申冤,愿意以一己之力替我们扛一下这一切。如果大人您都有错,这全天下有哪一个官是没有错的?” “照我说!这些为非作歹的官都该死。” “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凭什么还这么为非作歹高高在上!” 一颗石子猛地打在少府肩膀上,疼得少府呜咽了一声。 “怕什么,这个狗官!砸他还是轻的,这种狗官就应该拉出去砍头。” “就是!” 少府激动得挣扎,却被人死死按住。 众人见少府眼睛蒙住了,想来也看不到他们长什么样子。 愈发没有忌惮。 关无忘退后了几步,离少府远了一些。 百姓们义愤填膺,少府毫无还手之力。 “砸死他,砸死这个狗官。” “做了大官,不想着造福百姓就算了,还官官相护!维护这些贼人们。” “这个狗官就该死,今天就算是被砸死在这,都是该的。” “竟然还敢假传圣旨,把陛下也一起拖下水,连累陛下的名声!呸!狗官。” “砸!砸死他!” 关无忘冷眼看着少府。 百姓们越聚越多,关无忘悄声离开。 牢门被人重新守死,任何人都没有进去半分的可能。 少府终究是一个呜呼,倒在了地上。 夕阳西下,日影倾斜,关无忘才回来,闲庭信步地走到少府面前,淡淡道, “来人,将他泼醒。” “是!” 一盆冷水猛地泼在了少府身上,少府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身上的残渣粪水被冲刷下来,味道难闻。 还带着一些血迹。 狱卒上前,松开了他眼睛上的布条。 少府有气无力地瞪着关无忘,关无忘只是站在斜阳下,一身的余晖,面色冷峻, “少府。” “从前你汲汲营营,后来投靠在皇子身上,我都可以理解。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但是如今你已经变成了一个愚忠的人。” 少府口中的布条被拿出,少府咬牙切齿道, “少说的这么好听,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介乱臣贼子,也有资格来评价我。” 关无忘淡淡, “乱臣贼子?” “这句话形容你自己。怕是更合适一点吧。” “难不成你就不知道,当今陛下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吗?” “他数度准备逼宫,最后更是亲手杀了自己的生身父亲,谋权篡位,你一个从犯,也好意思与我说什么乱臣贼子,到底谁更像乱臣贼子?心里不清楚吗?” “就算是乱臣贼子。我关无忘敢认,可是你,敢吗?” “你们如今,对百姓做的事情,已然疯癫了。” “纵容包庇这些为祸百姓的恶人,就是为了来对抗刚刚从边关打完仗回来的将士们,这些将士们在边关流着血,含着泪,生生地拼着命打完这一仗,护得你们安全,能平平安安的在长安里面作威作福,等他们从战场上回来。落得的就是这么一个下场。” “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要死在自己的家门口,死在自己人的刀尖下。”山河不长诀 山河故人入我梦(80)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1山河故人入我梦1 “你们的所作所为何其可恨,如今还冠冕堂皇的指责我是乱臣贼子。” “你怕是瞎了你这一双黑瞳白目的眼睛!” “这么久以来,不论是内乱外乱,到底是谁在护着大周安平?” “不就是你口中口口声声喊着的这些乱臣贼子?” “是你们急着召集兵力要诛灭的这些乱臣贼子。” “边关上,是那个被杨晟视作心头大患的宫韫,在拼命地斩杀敌人!” “长安里,是我们这些被孤立在外,被帝王忌惮厌恶的关党,在肃清长安,保护长安乃至天下的百姓!” “你们呢!你们做了什么!” “你们无端搅起内乱,纵容这些毫无纪律的贼人侵犯长安的女子,抢掠商户的钱财,搜刮尽长安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关无忘握紧了拳,手臂上青筋暴起,他一字一句愤恨道, “扪心自问,你们是不是更像这长安的贼人,天下的贼人!” 少府一时凝滞,竟不能反唇相讥。 关无忘冷冷道, “我不是没有给过你们机会,我忍耐他这么长时间,放他在这个帝位上,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当好一个皇帝,如果他能当好,也就罢了,从此之后,我卸下一身权力,专心辅佐于他。” “可是我忍耐他这么久,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他没有做出任何的政绩,他做出来的事情,从奢靡无度,不顾民生,到拒绝接受所谓关党的折子,以至于贻误了治灾的最好时机,再到征召兵力,自己人打自己人,挑起内讧,搅乱朝纲。他做出来的全部都是与这个国家添乱为祸的事。” “而现如今…” “你们做的错事,我来替你们擦干净屁股。这便罢了” “现在竟然还要重蹈覆辙,将我辛辛苦苦舒定的长安再度搅乱,是不是我对你们太好了?以至于你们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这大周这朝堂到底是谁在苦苦支撑着,是谁在苦苦忍耐着。” “今日这事,你大可以回去告诉杨晟,把我的话一五一十的复述给他听,告诉他,倘若他不想做这个皇帝了,自然有人能替代他。” 关无忘冷声道, “从一开始,我的打算就是改朝换代,我既然能换杨元的朝代,自然也能换他的朝代。” 少府心中暴怒,却更多的是难受,一股极为揪心的感觉涌上来。 明明……明明关无忘说的,都是事实,可是为什么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是这么的伤人? 为什么……从关无忘的口中说出来,他竟然真的像一个乱臣贼子? 不……不……不可能! 自己怎么可能会是乱臣贼子?千万不能听信关无忘的花言巧语,不能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欺骗了,自己是在肃清朝纲,整治结党营私的关党。 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整个大周着想。 自己是对的………是对的! 自己绝对不是乱臣贼子………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遵陛下的命令。陛下……可是大周的国主。 怎么可能害大周? 山河故人入我梦1 “你们的所作所为何其可恨,如今还冠冕堂皇的指责我是乱臣贼子。” “你怕是瞎了你这一双黑瞳白目的眼睛!” “这么久以来,不论是内乱外乱,到底是谁在护着大周安平?” “不就是你口中口口声声喊着的这些乱臣贼子?” “是你们急着召集兵力要诛灭的这些乱臣贼子。” “边关上,是那个被杨晟视作心头大患的宫韫,在拼命地斩杀敌人!” “长安里,是我们这些被孤立在外,被帝王忌惮厌恶的关党,在肃清长安,保护长安乃至天下的百姓!” “你们呢!你们做了什么!” “你们无端搅起内乱,纵容这些毫无纪律的贼人侵犯长安的女子,抢掠商户的钱财,搜刮尽长安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关无忘握紧了拳,手臂上青筋暴起,他一字一句愤恨道, “扪心自问,你们是不是更像这长安的贼人,天下的贼人!” 少府一时凝滞,竟不能反唇相讥。 关无忘冷冷道, “我不是没有给过你们机会,我忍耐他这么长时间,放他在这个帝位上,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当好一个皇帝,如果他能当好,也就罢了,从此之后,我卸下一身权力,专心辅佐于他。” “可是我忍耐他这么久,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他没有做出任何的政绩,他做出来的事情,从奢靡无度,不顾民生,到拒绝接受所谓关党的折子,以至于贻误了治灾的最好时机,再到征召兵力,自己人打自己人,挑起内讧,搅乱朝纲。他做出来的全部都是与这个国家添乱为祸的事。” “而现如今…” “你们做的错事,我来替你们擦干净屁股。这便罢了” “现在竟然还要重蹈覆辙,将我辛辛苦苦舒定的长安再度搅乱,是不是我对你们太好了?以至于你们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这大周这朝堂到底是谁在苦苦支撑着,是谁在苦苦忍耐着。” “今日这事,你大可以回去告诉杨晟,把我的话一五一十的复述给他听,告诉他,倘若他不想做这个皇帝了,自然有人能替代他。” 关无忘冷声道, “从一开始,我的打算就是改朝换代,我既然能换杨元的朝代,自然也能换他的朝代。” 少府心中暴怒,却更多的是难受,一股极为揪心的感觉涌上来。 明明……明明关无忘说的,都是事实,可是为什么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是这么的伤人? 为什么……从关无忘的口中说出来,他竟然真的像一个乱臣贼子? 不……不……不可能! 自己怎么可能会是乱臣贼子?千万不能听信关无忘的花言巧语,不能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欺骗了,自己是在肃清朝纲,整治结党营私的关党。 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整个大周着想。 自己是对的………是对的! 自己绝对不是乱臣贼子……… 自己所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山河故人入我梦(81)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3山河故人入我梦3 关无忘道 “金小姐,想必是上次本官还没有解释清楚,说的不够明白。让金小姐误会了,仍心存几分希冀是吗?” 金玉道, “大人,想必您是误会了。” “这次来寻大人,与大人本人并无什么关系,金玉是来寻那位叫如玉姑娘的。” 关无忘眸子迷起, “如玉?” 金玉道, “是。” “那日夜里,如玉姑娘舍身忘死,不顾自己的安危,从川中将我救了起来,而我却在那之前对如玉姑娘大发雷霆,甚至恶言相向,我这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所以如今来也是希望大人能让我有见如玉的机会,当面与如玉解释道歉。不知大人可否给金玉这几分薄面?” 关无忘表情有些意外, “这次来,是专门见如玉的。” 金玉笑道, “不然大人以为呢?” “难不成大人觉得呢,金玉难道像厚着脸皮也要将自己送到您的后院的那种人?” “我金玉虽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到底也是簪缨世家出生,自小便是府中的嫡长小姐,受尽千恩万宠,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旁人都得敬我几分,既然大人对我无心,我又何必自取其辱,上敢着来讨人的骂?” 金玉一番话,说的关无忘倒有几分惭愧。 “是关某心思狭隘了,还请金小姐稍后片刻,如玉马上就来。” 金玉笑笑, “是,多谢大人。” 金玉礼仪端庄,就站在屋外,坚持不进屋里,防止与男子共处一室。生成什么误会。 关无忘对金玉到有些刮目相看,如此落落大方,干净利落地舍弃不应当的情感,倒算是个女中豪杰,坦坦荡荡的姑娘。 如玉被唤来,行礼道, “见过定王殿下,见过大人,见过金小姐。” 关无忘道, “如玉,这位金小姐此次是特地来寻你的。” 如玉道, “是,奴婢定会好好招待金小姐。” 关无忘道, “引金小姐去后堂说话吧。” 如玉道, “是。” 金玉笑着道, “多谢大人美意。” 如玉道, “金小姐,请和奴婢来吧。” 金玉转身,跟着如玉走了。 只是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面上带着的笑,却烟消云散。 本来来这一趟,就不是为了什么如玉,她,只是要在关无忘面前,露脸罢了。 如玉道, “不知金小姐此次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与奴婢说?” 金玉笑,握住了如玉的手, “自从上次分别之后,我心中对你的愧疚也是越想越难受,虽然说你接受了我的道歉。但是到底是没有弥补你一些什么,这次来也是带了一些东西,想就此送给你,当作是我的赔礼道歉。” 梅香忙把东西递上,打开了盒子。 金玉道, “还请你一定要收下。” 匣子里,满满都是珠宝和玉钗。 几乎要晃瞎人的眼。 如玉忙道, “金小姐,这些都太贵重了,奴婢绝不能瘦,还请金小姐收回吧,金小姐的心意,奴婢领了。只是这些东西太过于贵重。奴婢实在不能收。”山河故人入我梦3 关无忘道 “金小姐,想必是上次本官还没有解释清楚,说的不够明白。让金小姐误会了,仍心存几分希冀是吗?” 金玉道, “大人,想必您是误会了。” “这次来寻大人,与大人本人并无什么关系,金玉是来寻那位叫如玉姑娘的。” 关无忘眸子迷起, “如玉?” 金玉道, “是。” “那日夜里,如玉姑娘舍身忘死,不顾自己的安危,从川中将我救了起来,而我却在那之前对如玉姑娘大发雷霆,甚至恶言相向,我这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所以如今来也是希望大人能让我有见如玉的机会,当面与如玉解释道歉。不知大人可否给金玉这几分薄面?” 关无忘表情有些意外, “这次来,是专门见如玉的。” 金玉笑道, “不然大人以为呢?” “难不成大人觉得呢,金玉难道像厚着脸皮也要将自己送到您的后院的那种人?” “我金玉虽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到底也是簪缨世家出生,自小便是府中的嫡长小姐,受尽千恩万宠,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旁人都得敬我几分,既然大人对我无心,我又何必自取其辱,上敢着来讨人的骂?” 金玉一番话,说的关无忘倒有几分惭愧。 “是关某心思狭隘了,还请金小姐稍后片刻,如玉马上就来。” 金玉笑笑, “是,多谢大人。” 金玉礼仪端庄,就站在屋外,坚持不进屋里,防止与男子共处一室。生成什么误会。 关无忘对金玉到有些刮目相看,如此落落大方,干净利落地舍弃不应当的情感,倒算是个女中豪杰,坦坦荡荡的姑娘。 如玉被唤来,行礼道, “见过定王殿下,见过大人,见过金小姐。” 关无忘道, “如玉,这位金小姐此次是特地来寻你的。” 如玉道, “是,奴婢定会好好招待金小姐。” 关无忘道, “引金小姐去后堂说话吧。” 如玉道, “是。” 金玉笑着道, “多谢大人美意。” 如玉道, “金小姐,请和奴婢来吧。” 金玉转身,跟着如玉走了。 只是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面上带着的笑,却烟消云散。 本来来这一趟,就不是为了什么如玉,她,只是要在关无忘面前,露脸罢了。 如玉道, “不知金小姐此次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与奴婢说?” 金玉笑,握住了如玉的手, “自从上次分别之后,我心中对你的愧疚也是越想越难受,虽然说你接受了我的道歉。但是到底是没有弥补你一些什么,这次来也是带了一些东西,想就此送给你,当作是我的赔礼道歉。” 梅香忙把东西递上,打开了盒子。 金玉道, “还请你一定要收下。” 匣子里,满满都是珠宝和玉钗。 几乎要晃瞎人的眼。 如玉忙道, “金小姐,这些都太贵重了,奴婢绝不能瘦,还请金小姐收回吧,金小姐的心意 山河故人入我梦(82)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3山河故人入我梦3 山河故人入我梦3 左冯翎看向角落,角落里那个男人与路姨娘一样衣衫不整,此刻正阴鸷地看着他。 路姨娘道, “大人,您定要相信我,妾身真的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一定是………一定是大小姐陷害!一定是她!” “老爷,您可要相信我,妾身这么久以来一直都对老爷没有二心,辛辛苦苦打理府上上上下下,从来就没有过对府中有二心的事。” “偏偏如今妾身失了势,这种事,马上就出了,这等子事情,一定是大小姐她利用掌家之权对妾身下手,妾身是冤枉的,老爷你一定要严惩大小姐!” 左冯翎一脚踢开路姨娘,路姨娘被踹开,一下子被踹得懵了。 那个角落里的男人冲上来就要对左冯翎动手,千钧一发之时,金玉猛地上前挡在左冯翎前,生生受了那男人一拳。 金玉闷哼一声。 梅香惊呼, “小姐!” 护卫忙冲上前,制服住了男子。 男子容貌有几分俊朗,此刻死死瞪着左冯翎, “你已经是半条腿跨入棺木中的人了,为什么还要柔儿跟着你!” “你从我身边抢走了柔儿,他替你操持家务,替你生下孩子。还要这样对她,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金玉被梅香扶着,面色霎时苍白。 左冯翎冷冷地看着路姨娘, “路氏,你自己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姨娘看向男子,忙摆手道, “我不认识他,我怎么可能认识他?我真的不认识他。” “他是谁呀?竟然这样污蔑妾身老爷,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路姨娘衣衫不整地跪在左冯翎脚边,哭诉道, “老爷,妾身对您一向是一心一意的,这个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竟然这样污蔑妾身,一定是大小姐安排的大小姐,她心思歹毒,之前害我和二小姐被关押起来,现在一定是大小姐,想将妾身和二小姐一碗打尽,所以想出这样恶毒的办法来陷害妾身。” “老爷,您要明鉴,妾身与这人!没有任何关系。” 左冯翎怒道, “到现在你还想倒打一耙,把脏水泼到玉儿身上!” “玉儿刚刚还在为金琳求情,让我将金琳从佛堂放出去。。” “她如此真心真意宽容大度,对你们,你们却三番四次的这样颠倒黑白,要栽赃于玉儿,自己做错的事情,不愿意承认也就罢了,如今想坑害他人,路氏,我从未想过你的心肠。竟然如此歹毒!” 路姨娘急道, “您听我说!这件事情确实是与妾身没有任何关系,这一回真的是大小姐陷害,妾身误以为玲儿还在采访中被关着受苦才这般费尽了心思逃出了院子。” “却没有想到大小姐已经在柴房里面布好的局,等着妾身来跳。” “大小姐,一定是蓄意已久的!” 金玉含泪,质问道, “路姨娘,你说的这些话何其诛心!” “难不成现在在柴房之中,准备与这个男子私奔的不是你吗?” 山河故人入我梦3 左冯翎看向角落,角落里那个男人与路姨娘一样衣衫不整,此刻正阴鸷地看着他。 路姨娘道, “大人,您定要相信我,妾身真的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一定是………一定是大小姐陷害!一定是她!” “老爷,您可要相信我,妾身这么久以来一直都对老爷没有二心,辛辛苦苦打理府上上上下下,从来就没有过对府中有二心的事。” “偏偏如今妾身失了势,这种事,马上就出了,这等子事情,一定是大小姐她利用掌家之权对妾身下手,妾身是冤枉的,老爷你一定要严惩大小姐!” 左冯翎一脚踢开路姨娘,路姨娘被踹开,一下子被踹得懵了。 那个角落里的男人冲上来就要对左冯翎动手,千钧一发之时,金玉猛地上前挡在左冯翎前,生生受了那男人一拳。 金玉闷哼一声。 梅香惊呼, “小姐!” 护卫忙冲上前,制服住了男子。 男子容貌有几分俊朗,此刻死死瞪着左冯翎, “你已经是半条腿跨入棺木中的人了,为什么还要柔儿跟着你!” “你从我身边抢走了柔儿,他替你操持家务,替你生下孩子。还要这样对她,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金玉被梅香扶着,面色霎时苍白。 左冯翎冷冷地看着路姨娘, “路氏,你自己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姨娘看向男子,忙摆手道, “我不认识他,我怎么可能认识他?我真的不认识他。” “他是谁呀?竟然这样污蔑妾身老爷,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路姨娘衣衫不整地跪在左冯翎脚边,哭诉道, “老爷,妾身对您一向是一心一意的,这个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竟然这样污蔑妾身,一定是大小姐安排的大小姐,她心思歹毒,之前害我和二小姐被关押起来,现在一定是大小姐,想将妾身和二小姐一碗打尽,所以想出这样恶毒的办法来陷害妾身。” “老爷,您要明鉴,妾身与这人!没有任何关系。” 左冯翎怒道, “到现在你还想倒打一耙,把脏水泼到玉儿身上!” “玉儿刚刚还在为金琳求情,让我将金琳从佛堂放出去。。” “她如此真心真意宽容大度,对你们,你们却三番四次的这样颠倒黑白,要栽赃于玉儿,自己做错的事情,不愿意承认也就罢了,如今想坑害他人,路氏,我从未想过你的心肠。竟然如此歹毒!” 路姨娘急道, “您听我说!这件事情确实是与妾身没有任何关系,这一回真的是大小姐陷害,妾身误以为玲儿还在采访中被关着受苦才这般费尽了心思逃出了院子。” “却没有想到大小姐已经在柴房里面布好的局,等着妾身来跳。” “大小姐,一定是蓄意已久的!” 金玉含泪,质问道, “路姨娘,你说的这些话何其诛心!” “难不成现在在柴房之中,准备与这个男子私奔的不是你吗?” 书客居阅读网址: 山河故人入我梦(83) 山河故人入我梦 “带着这么多钱财,又衣衫不整的一起出现在柴房里面。躲避过众人的视线,鬼鬼祟祟,这一切的行为难道是我逼着你做的吗?” “我又什么时候说过琳儿在柴房之中?现在你说的这番话,分明就是为了推脱自己的罪名而想出来的托词,妄想将她这弥天大罪盖在我的头上。” 金玉的眼泪从眸中落下, “路姨娘,你好狠的心,我就算是被你们坑害至此,如今也还在为你们求情,可是你却丝毫不领情,到了现在还在污蔑我。” 金玉的眼泪簌簌而落下,梅香拿了帕子替她擦。 “小姐,不要为了这些不值当的人落泪,他陷害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您还小的时候开始,这位姨娘陷害您的次数还少吗?在老爷面前说您的坏话,百般诬陷,又在府中多翻挑难,若不是您福大命大一次次躲过,又一次次宽容容忍,怎么能够活到现在?您又何必菩萨心肠的原谅这些人。” 下人将那个散落的包袱捡起来,打开来,让左冯翎瞧见, “老爷,这是那一个奸夫落下的包袱。” 左冯翎和路姨娘看过去,路姨娘看见那上面眼熟的簪子时,似临晴天霹雳,这这不是自己平日里最常用的那只簪子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这! 路姨娘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大笑。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颂卷竟然那样怂恿自己出来,口口声声说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出去,却又怂恿她申时可以趁着守卫替换的时候逃出院子里去看琳儿。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设好的局,怪不得颂卷在她没落成这样之后都没有走,原来是找好了新的主人,要在自己身上捞进最后一笔。 路姨娘哈哈大笑, “真是好计策好计策!” “金玉,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忍气吞声。我竟然真的就把你当成了缩头乌龟!” “是我太蠢了。是我太蠢了啊!” 金玉苍白着面色,左冯翎一看金玉的面色,就知道金玉刚刚伤的不轻,左冯翎道, “赶紧扶大小姐下去休息,让府医来治,快去。” “是!” 金玉被扶着走了,临走前,淡淡地看了路姨娘一眼,那一眼,似带着得逞的笑意与嘲讽,让路姨娘抓狂。 路姨娘看向男子,那男子方才她便觉得眼熟。 难怪,怪不得啊。 金玉原来早早就准备好这一切,要将她一网打尽。 她年少时曾经有过婚约的青梅竹马,竟然出现在这里。 这下子,她与旁人的私通和私奔就显得有始有终,有缘故理由,合情合理,这样的栽赃,她如何能抵赖得掉? 男子愤愤道, “你既然不能照顾好她,我自会照顾好她,她从前与我说过只做妻不做妾,在你这里却是受尽了百般折辱。从今往后,她路柔与你再无关系,你也不必再故作姿态地把她留下。” “柔儿,跟我走。” 男子挣扎着,要抓住路姨娘。 山河故人入我梦(83)1 山河故人入我梦1 路姨娘只是瘫坐在地上,一时哭一时笑。 只一副疯癫模样。 左冯翎道, “路氏,你两次三番地做出这种事情来,如今甚至还私通旁人,意图带着金府的银钱私奔。金府再容你不得了。” “来人,将路氏送还娘家。” “从今日开始,二小姐的母亲则为李氏,而路氏只是妾,休书也不必领了。” 路姨娘闻言,本是疯癫着,听见要将金琳放在李姨娘名下,一下子瘫倒在地。 那李氏……只是个贱妾啊。 她又一次害苦了她的女儿。 不……这一次,不是她害的,是金玉!是金玉处心积虑! 她竟就这样输给了一个黄毛丫头。 左冯翎道, “将此人送往官府,告他私闯官宅。” “唯。” 左冯翎甩袖而去。 小厮跟上来, “老爷,那之前您说要将二小姐从佛堂里放出来的事……” 左冯翎道, “关着,不到出嫁的日子,都不许放她出来。” “有其母必有其女,如今路氏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又日日耳濡目染,性子早已败坏成什么样子了,好好在佛堂沉淀沉淀性子,嫁出去才不丢了我的脸。” 小厮满头大汗,忙道, “是,奴才一定监督好。” “那您现在是去看大小姐吗?” “大小姐的伤,只怕是不轻,之前又跌折了腿,这一前一后的伤,恐怕是不容易好了。” 左冯翎道, “我正有此意。” “府医可去了?” “回老爷的话,府医已经去给大小姐看伤了。” 左冯翎点点头, “去玉兰苑。” 玉兰苑。 金玉面色苍白,低声问道, “父亲可知道那男人的来历了?” 梅香低声道, “想必是知道的。” “老爷怎么可能连枕边人从前的未婚夫婿都不知道。” “这下子,路姨娘就是跳下黄河也洗不清了。” 金玉冷声道, “不,还不够。” “她欺辱我这么多年,就这么走,就太可惜了。” 梅香道, “您的意思……是把上次的事情全部抖搂出来?” 金玉道, “只是不能从我的口中说出。” 梅香机敏道, “奴婢一定会替小姐说出这一切。” 外面有人掀起了珠帘, “玉儿,你可好些了?” 左冯翎面上平静无波,但眼睛里却实在担忧。 金玉忙道, “已经无碍了,父亲不必忧心。” “来人,奉茶!” 梅香忙捧了茶盏前来,却一个不小心盖在了香炉上,香炉滋滋熄灭。 梅香大惊,忙跪倒, “求老爷开恩。婢子有罪!” 左冯翎摆摆手, “算了算了,只是一杯茶而已,赶紧起来吧。” 梅香却未曾起身,而是怯生生地暗暗看了一样那个香炉。 那一眼,似乎有无数的事情欲语还休。 左冯翎皱眉。 梅香哭道, “小姐,这一回,奴婢只能是对不起您了。” 梅香猛地往地上磕了一个头 “老爷!这件事,小姐百般警告婢子不能说。可是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事实的真相被蒙蔽,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山河故人入我梦(83)2 山河故人入我梦2 金玉急道, “梅香,不能说!” 左冯翎见金玉的模样,心中也知道必定是极要紧的事情了,左冯翎道, “到底是什么缘由,一一说来!” “若是敢有一个字欺瞒!立刻发卖!” 梅香哭道 “那一夜……那一夜,大小姐去道馆求平安符,二小姐和姨娘口口声声都说是大小姐陷害了二小姐,实际上,这件事情背后根本就是姨娘做的局。” “奴婢虽然知道您相信大小姐,相信她没有做这种事情,可是毕竟看起来我们大小姐是最有可能动手的人,您心中必定还有疑虑。” 左冯翎道, “那你如今又要说什么?” “什么叫做路姨娘做的局?” “路氏虽然心肠歹毒。但是对于二小姐从来都没有过坏心,更没有起过利用二小姐去陷害旁人的念头,那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利用亲生女儿来做什么。” 梅香哭道, “您说的对。姨娘确实不会利用二小姐去做什么,因为这一场局本身就不是为二小姐设的,而是为大小姐设的,这场局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用二小姐失清白这件事情去陷害大小姐,而是这场局本来就是用来毁掉大小姐清白的。” “可是路姨娘错算了一点,那日当晚我们大小姐并不在房中。” “而二小姐却知道大小姐并不在房中的消息,急忙跑过来,想要栽赃大小姐,引来众人,要告诉所有人大小姐夜里不在房中,一定是出去私会外男的事情。” “姨娘和二小姐两母女各怀鬼胎,又没有告诉对方,所以当二小姐进入了大小姐的屋里时,就被迷香迷倒,而这个时候姨娘的贴身婢女又误以为倒下的是大小姐。便前去掳走二小姐,放在了魏大人房中。” “可怜我们家小姐,在道观的山上,一步一磕头的为大人您去求平安符的时候,这些人却在绞尽脑汁挖空心思的想着要如何陷害大小姐,要如何拿这件事情做文章,一个两个都各怀鬼胎,所幸老天保佑,让他们没有得逞。” “倘若大小姐晚回来一步,这盆脏水就扣在大小姐头上。” “当事情败露,姨娘发现魏大人屋中的并不是大小姐,而是二小姐时,虽然慌乱,但是也没有放弃在这个时候,把这盆脏水往大小姐头上扣。可见其心可诛。”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件事情远没有表面上看见的这么简单,而是姨娘和二小姐百般陷害,最后却自取灭亡,若非我们大小姐福大命大,这一环扣一环的计谋。恐怕真的躲不住。” 左冯翎闻言,面色阴翳, “你所言可当真?” 梅香道, “奴婢以性命担保,奴婢所说的话,全都是真的,没有一句作假,若是有任何一句作假,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金玉忙道, “梅香!” 左冯翎道, “这样的事情,你竟还替她们遮掩,你实在是太过心软了。” 山河故人入我梦2 金玉急道, “梅香,不能说!” 左冯翎见金玉的模样,心中也知道必定是极要紧的事情了,左冯翎道, “到底是什么缘由,一一说来!” “若是敢有一个字欺瞒!立刻发卖!” 梅香哭道 “那一夜……那一夜,大小姐去道馆求平安符,二小姐和姨娘口口声声都说是大小姐陷害了二小姐,实际上,这件事情背后根本就是姨娘做的局。” “奴婢虽然知道您相信大小姐,相信她没有做这种事情,可是毕竟看起来我们大小姐是最有可能动手的人,您心中必定还有疑虑。” 左冯翎道, “那你如今又要说什么?” “什么叫做路姨娘做的局?” “路氏虽然心肠歹毒。但是对于二小姐从来都没有过坏心,更没有起过利用二小姐去陷害旁人的念头,那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利用亲生女儿来做什么。” 梅香哭道, “您说的对。姨娘确实不会利用二小姐去做什么,因为这一场局本身就不是为二小姐设的,而是为大小姐设的,这场局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用二小姐失清白这件事情去陷害大小姐,而是这场局本来就是用来毁掉大小姐清白的。” “可是路姨娘错算了一点,那日当晚我们大小姐并不在房中。” “而二小姐却知道大小姐并不在房中的消息,急忙跑过来,想要栽赃大小姐,引来众人,要告诉所有人大小姐夜里不在房中,一定是出去私会外男的事情。” “姨娘和二小姐两母女各怀鬼胎,又没有告诉对方,所以当二小姐进入了大小姐的屋里时,就被迷香迷倒,而这个时候姨娘的贴身婢女又误以为倒下的是大小姐。便前去掳走二小姐,放在了魏大人房中。” “可怜我们家小姐,在道观的山上,一步一磕头的为大人您去求平安符的时候,这些人却在绞尽脑汁挖空心思的想着要如何陷害大小姐,要如何拿这件事情做文章,一个两个都各怀鬼胎,所幸老天保佑,让他们没有得逞。” “倘若大小姐晚回来一步,这盆脏水就扣在大小姐头上。” “当事情败露,姨娘发现魏大人屋中的并不是大小姐,而是二小姐时,虽然慌乱,但是也没有放弃在这个时候,把这盆脏水往大小姐头上扣。可见其心可诛。”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件事情远没有表面上看见的这么简单,而是姨娘和二小姐百般陷害,最后却自取灭亡,若非我们大小姐福大命大,这一环扣一环的计谋。恐怕真的躲不住。” 左冯翎闻言,面色阴翳, “你所言可当真?” 梅香道, “奴婢以性命担保,奴婢所说的话,全都是真的,没有一句作假,若是有任何一句作假,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金玉忙道, “梅香!” 左冯翎道, “这样的事情,你竟还替她们遮掩,你实在是太过心软了 山河故人入我梦(83)3 山河故人入我梦3 金玉也跪下来,低声道, “女儿不是心软,而是怜惜整个金府。” “姨娘虽不算是什么,但是二妹妹却是府中的小姐。这种事情传扬出去,必定会令二妹妹名声受损,也污了一整个金府,拉整个金府下水,女儿不得已才命梅香闭口不言。” “只想着……只要这件事情在女儿这里瞒下去。这个府中便没有其他人知道,如此,虽然鑫盛的女儿一个,但是也保全了整个金府,女儿是心甘情愿的。” 左冯翎眸中泛起心疼, “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大的冤屈,你竟一声也不吭的受下,倘若那一夜,你没有澄清自己,你可知今日会是一个什么状况?” 金玉道, “女儿知道,就是正因为知道,才选择这么做,牺牲女儿一个人总好过拉整个金府下水,既然我的嫌疑已经洗不清了,就决不能再让已经受过伤害的二妹妹再受一次伤害,不能让这件事情再发酵下去。” “父亲……女儿恳求您,这件事情千万不要说出去,女儿瞒的好辛苦,就是绝不能让这件事情成为金府的绊脚,若是您将这件事情捅了出来,那女儿受的委屈全都功亏一篑了。” “而且如今您在朝堂中,虽然有一定的威望,可是整个朝廷动荡,您若自己的后宅都不宁,如何安抚百姓?” “往后说不定会出现些什么事情,您若有任何的马脚可被别人抓住,拿来作文章,与您而言都是莫大的损失。我金府世代簪缨,若是在这一代没落,您必定是无颜去见列祖列宗的,玉儿又怎么有颜面去见逝去的娘亲?” 左冯翎叹了一口气,金玉的话在脑海中无数次盘旋。 回想起曾经金玉那些欲语还休的眼神和眉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左冯翎突然就明白了其中缘由,金玉一直以来忍气吞声,都是为了一整个金府。她有太多的话不能说出来。 日日憋在心里,若是眉目间不哀愁,才不正常。 可怜他的正妻走的太早,他又忙于政务,无暇顾及后院。竟让金玉受了这么多苦楚 若是她愿意,多关心一下金玉,多听她说说话,说不定就不必让她一个人扛着这么多的冤屈。 到底是他对不起亡妻,劲骨服了亡妻对他的希冀。 亡妻临死前,仍口口声声念着要他好好照顾金玉,却没想到,他竟然金玉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楚。 而他一无所知,还差一点就要扶正了那欺压金玉多年的姨娘。 让金玉一直在她手下被扶养。 左冯翎心中愧疚,只道, “既然路氏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处,便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她了。” “来人。” “在。老爷有什么吩咐?” 左冯翎竖眉道, “将路氏关进暗室,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她出来。” “是!” 金玉眸中笑意一闪而过。 左冯翎道, “让二小姐抄百遍女四书,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放出来。” “是。” 山河故人入我梦(84) 山河故人入我梦 左冯翎安抚了金玉几句,便离开了。 想必是去找路氏问罪了。 梅香扶着金玉坐下, “小姐,老爷为什么不让路姨娘直接自尽,还把她关进暗室里,这不是存心将路姨娘留着活下来吗?” 金玉摇摇头,笑道, “你不明白,那暗室是什么地方,那暗室说好听一些是自我反省的地方,说的不好听了,那暗室里面全都是刑具,里面有数不清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 “让路氏活着受尽苦楚,岂不比让她死了痛快?” 梅香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那路姨娘毕竟跟了老爷这么多年,只要是活着,终究是个祸患,万一哪一天老爷心软了,将她从暗室里放出来,该怎么办?” 金玉笑, “就算是把他放出来了,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还是像一根刺一样,梗在了父亲心中,父亲绝不可能再轻易相信他,再者,到时候已经是我掌权了,要如何处置,就是我一句话的事。” “有什么可怕的?” 梅香还是心有萋萋, “可是就算是路姨娘倒台了,可是二小姐还活着呀,而且二小姐还要嫁给魏大人,往后若是魏大人有权有势了。那二小姐还是有可能因为对您记恨在心,就用她手中的权势对您多加报复。” “到时候就棘手了,小姐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处置了路姨娘。那不如也将二小姐……” 金玉抬眸,毫不在意地笑笑, “就算她嫁给了魏珅,卫生说到底,现在也只是一个巡按御史,如今又朝堂动荡,要升上去,只怕是难上加难。而我要嫁的人一定比魏珅厉害千百倍。” 权势滔天到可以直接与皇帝对抗。 金玉脑海中回荡起之前关无忘斥骂御史的那一幕。 她眸中泛起笑意。 敢与皇帝直言相抗,将与自己平级的臣子绑在大街上,受尽唾骂与折辱,最后还直接说出皇帝是谁,都得由他来扶,如果这一个不行。那么便换一个的话来。 这般权势滔天,魏珅一个白身出身,又怎么比得上? 暗阁。 宫长诀道, “还是没有吗?” 梳妗忙道, “小姐,您为什么每天都让我去看窗下有没有脚印,如今窗下一直都只有几个我的脚印呢。” 宫长诀垂眸,心绪不宁。 若是有了什么变故,他也该与她说一声,如今无缘无故的直接消失了,她无由来地害怕。 明明只是几步就可以相见的距离,却十数日不见。 宫长诀道, “我知道了。明日,再去看看吧。” 梳妗道是。 宫长诀趴在桌子上,看着书上的文字,字在眼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她逐渐合上了眼睛,沉入梦乡。 依旧是那样一个房间,只是外面守着她的人,变成了几个婢女。 “怎么这么久了,都不见定王来看这位小姐?” “从前可是日日都来呢。” “何止啊,听说有段日子,定王殿下就住在这里,与表小姐同榻而眠。” “同榻而眠?” 山河故人入我梦(84)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1山河故人入我梦1 “你在开什么玩笑?虽然说这床上躺着的是咱们的主子,是表小姐,可是这表小姐毕竟已经是个活死人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睁开眼睛了,定王殿下,怎么还可能与这个活死人同榻而眠?” “定王殿下在这次剿灭陈王,清除旧皇中,立了大功,现在早就已经是权势滔天,本身在当楚世子的时候,就已经是长安城中不知多少女子们想嫁的夫婿,现在又有了新皇的宠爱,无数大臣的敬畏,还有这权势,在这大周之内,定王殿下要娶谁娶不了,干嘛非和个活死人纠缠不清?” “而且在从前,我也没听说过表小姐和定王殿下有过什么纠葛啊?” “为什么定王殿下竟然肯跟着她跳崖,就算跳崖之后没有死,也依旧这般深情地对待表小姐,用心头血来养什么魂。” “这不是魔怔了吗?” “咱们少爷也是的,非跟着定王殿下胡闹。” “这般不死不活,还不如一副棺材装了干净,表小姐也好早日投胎。这么熬着。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这些话也就在屋子里说说便罢了。千万可不能让旁人听见” “是是是,知道了。” “话说这表小姐生得可真是漂亮,长安城里只怕是独一份呢,怎么生前就落了个这样的名声?” “还不是那前奉常的儿子孟华文,自己作孽搞大了别的女子肚子也就罢了,竟然还倒打一耙,要不是陈王事变,无数事情败露,这件事情的真相还抖搂不出来呢。” “这表小姐也真是惨,虽然说家是显赫生得又美。但是却是这么个命数。” “家世显赫生得美的,又未嫁的,如今只怕数上来,也只有金家大小姐了,你说定王殿下,会不会被赐婚金家大小姐?” “你怕不是瞎了眼,家世显赫生的美,这哪一样比得过表小姐。” “也就是一般清秀,家世显赫,也不过是左冯翎的女儿。” “若是表小姐和宫家没出事,现在整个长安之中最负盛名的一定是表小姐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宫家不也没有全部覆灭不是,那个时候,定王殿下不是还趁乱救下了宫家的小儿子吗?” “现在宫将军的儿子,那位叫宫忱的小将军,日日在外杀敌,迟早能挣回军功来,将宫家的门楣重新撑起来。” “说起来,这偌大的宫家,竟然就这样倒塌了,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还能有一个活下来就不错了,你不看看当时民众们对宫家有多么愤怒。宫将军当场就被打折了腿。” “旧帝那时候,真叫一个乱。就连宫家那样,在边关拼命为朝廷和百姓厮杀,保卫家国的家族,都一朝没落,但是也真是被欺瞒得厉害。” “要么说旧帝手段高明呢,竟然能想出这种办法来陷害自己的肱骨之臣。” “现在七州的灾情,终于是控制住了,我爹半个月前回了青州,寄信说,青州土地已经可以长粮食了” 山河故人入我梦1 “你在开什么玩笑?虽然说这床上躺着的是咱们的主子,是表小姐,可是这表小姐毕竟已经是个活死人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睁开眼睛了,定王殿下,怎么还可能与这个活死人同榻而眠?” “定王殿下在这次剿灭陈王,清除旧皇中,立了大功,现在早就已经是权势滔天,本身在当楚世子的时候,就已经是长安城中不知多少女子们想嫁的夫婿,现在又有了新皇的宠爱,无数大臣的敬畏,还有这权势,在这大周之内,定王殿下要娶谁娶不了,干嘛非和个活死人纠缠不清?” “而且在从前,我也没听说过表小姐和定王殿下有过什么纠葛啊?” “为什么定王殿下竟然肯跟着她跳崖,就算跳崖之后没有死,也依旧这般深情地对待表小姐,用心头血来养什么魂。” “这不是魔怔了吗?” “咱们少爷也是的,非跟着定王殿下胡闹。” “这般不死不活,还不如一副棺材装了干净,表小姐也好早日投胎。这么熬着。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这些话也就在屋子里说说便罢了。千万可不能让旁人听见” “是是是,知道了。” “话说这表小姐生得可真是漂亮,长安城里只怕是独一份呢,怎么生前就落了个这样的名声?” “还不是那前奉常的儿子孟华文,自己作孽搞大了别的女子肚子也就罢了,竟然还倒打一耙,要不是陈王事变,无数事情败露,这件事情的真相还抖搂不出来呢。” “这表小姐也真是惨,虽然说家是显赫生得又美。但是却是这么个命数。” “家世显赫生得美的,又未嫁的,如今只怕数上来,也只有金家大小姐了,你说定王殿下,会不会被赐婚金家大小姐?” “你怕不是瞎了眼,家世显赫生的美,这哪一样比得过表小姐。” “也就是一般清秀,家世显赫,也不过是左冯翎的女儿。” “若是表小姐和宫家没出事,现在整个长安之中最负盛名的一定是表小姐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宫家不也没有全部覆灭不是,那个时候,定王殿下不是还趁乱救下了宫家的小儿子吗?” “现在宫将军的儿子,那位叫宫忱的小将军,日日在外杀敌,迟早能挣回军功来,将宫家的门楣重新撑起来。” “说起来,这偌大的宫家,竟然就这样倒塌了,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还能有一个活下来就不错了,你不看看当时民众们对宫家有多么愤怒。宫将军当场就被打折了腿。” “旧帝那时候,真叫一个乱。就连宫家那样,在边关拼命为朝廷和百姓厮杀,保卫家国的家族,都一朝没落,但是也真是被欺瞒得厉害。” “要么说旧帝手段高明呢,竟然能想出这种办法来陷害自己的肱骨之臣。” “现在七州的灾情,终于是控制住了,我爹半个月前 山河故人入我梦(84)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2 “这表小姐要是知道了,估计也会挺开心的吧,毕竟是宫家人,宫家家训以百姓为己任呢。” “开心什么?都这个样子了,活不了死不了的,还不如死了算了,倒清净了。” “说的也是。” “现在定王殿下不来了,想必是因为已经没耐心了吧。” “当然了,谁能够一辈子只守着一个活死人?” “金家的大小姐虽然说比不上表小姐,可是也是长安城里的翘楚了,嫁给定王殿下,也是一双璧人。” 宫长诀猛地惊醒过来,雨水在窗外连成珠串坠落,涟涟如珠帘。 梳妗道, “小姐?” “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宫长诀手脚冰凉, “金家大小姐……是谁?” 梳妗皱眉,回想着, “金家大小姐?” “姓金的显赫人家不少呢。” “最显赫的那位,应该是左冯翎吧。” 宫长诀面色煞白, “左冯翎的女儿?” “是不是生得也极美?” 梳妗道, “若说是那位金玉大小姐,生得确实是美,而且也许是因为金家是诗书世家,时代簪缨,还有哥哥金越公子少中举人的缘故,这位金小姐诗书满腹,在各种宴席上面。也时能大展风采呢。” “小姐,您怎么突然问起金小姐的事情?” “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宫长诀不自觉地心跳得极快。 “宫忱呢,宫忱现在在哪里?” 梳妗道, “小公子已经择日要启程了,不日便会到长安,小姐不必担忧。” 宫长诀忙道, “不!” “不能让他来。” 梳妗诧异道, “小姐,不是您和夫人说想让小公子来的吗?” 宫长诀道, “不行。” “不能让他来。” 宫长诀手心发汗。 梦里的东西让她无来由恐惧,但是前世,宫忱确实是因为来了长安才遭遇危险。 若是宫忱从一开始就没有卷入这场争斗,必定还在营州,一切安好。 这个梦,像是在给她什么警示一般。 梦里宫忱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但是事实上,上辈子他却在断头台上,和宫氏一族一同丧命。 这辈子,就算现在他们手握筹码,但是改朝换代也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将来还会有一场风波。 她……不能再让这场风波伤害到更多的人。 宫忱如今既然在营州,便让他在营州避过这场风头,千万别再拉他下水。 宫长诀手心沁出汗来,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宫忱……金家大小姐…… 这个梦,真实地有些可怕了。 西青, 破旧的茅屋中,启帝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哪儿?” 农夫将水碗递到启帝手边, “看你的衣着,怎么也是个做老爷的,怎么就这样倒在山里?” 启帝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事物,头炸裂地疼痛。 他摸着自己的额头,只摸到绷带。 农夫道, “小的花了好多银子请了大夫给你看,这个银子就从你身上出了,你的玉佩我拿去当掉了。” “现在你醒了,赶紧通知家里人把你带回去。” 山河故人入我梦2 “这表小姐要是知道了,估计也会挺开心的吧,毕竟是宫家人,宫家家训以百姓为己任呢。” “开心什么?都这个样子了,活不了死不了的,还不如死了算了,倒清净了。” “说的也是。” “现在定王殿下不来了,想必是因为已经没耐心了吧。” “当然了,谁能够一辈子只守着一个活死人?” “金家的大小姐虽然说比不上表小姐,可是也是长安城里的翘楚了,嫁给定王殿下,也是一双璧人。” 宫长诀猛地惊醒过来,雨水在窗外连成珠串坠落,涟涟如珠帘。 梳妗道, “小姐?” “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宫长诀手脚冰凉, “金家大小姐……是谁?” 梳妗皱眉,回想着, “金家大小姐?” “姓金的显赫人家不少呢。” “最显赫的那位,应该是左冯翎吧。” 宫长诀面色煞白, “左冯翎的女儿?” “是不是生得也极美?” 梳妗道, “若说是那位金玉大小姐,生得确实是美,而且也许是因为金家是诗书世家,时代簪缨,还有哥哥金越公子少中举人的缘故,这位金小姐诗书满腹,在各种宴席上面。也时能大展风采呢。” “小姐,您怎么突然问起金小姐的事情?” “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宫长诀不自觉地心跳得极快。 “宫忱呢,宫忱现在在哪里?” 梳妗道, “小公子已经择日要启程了,不日便会到长安,小姐不必担忧。” 宫长诀忙道, “不!” “不能让他来。” 梳妗诧异道, “小姐,不是您和夫人说想让小公子来的吗?” 宫长诀道, “不行。” “不能让他来。” 宫长诀手心发汗。 梦里的东西让她无来由恐惧,但是前世,宫忱确实是因为来了长安才遭遇危险。 若是宫忱从一开始就没有卷入这场争斗,必定还在营州,一切安好。 这个梦,像是在给她什么警示一般。 梦里宫忱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但是事实上,上辈子他却在断头台上,和宫氏一族一同丧命。 这辈子,就算现在他们手握筹码,但是改朝换代也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将来还会有一场风波。 她……不能再让这场风波伤害到更多的人。 宫忱如今既然在营州,便让他在营州避过这场风头,千万别再拉他下水。 宫长诀手心沁出汗来,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宫忱……金家大小姐…… 这个梦,真实地有些可怕了。 西青, 破旧的茅屋中,启帝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哪儿?” 农夫将水碗递到启帝手边, “看你的衣着,怎么也是个做老爷的,怎么就这样倒在山里?” 启帝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事物,头炸裂地疼痛。 他摸着自己的额头,只摸到绷带。 农夫道, “小的花了好多银子请了大夫给你看,这个银子就从你身上出了,你的玉佩我拿去当掉了。” “现在你醒了,赶紧通知家里人 山河故人入我梦(84)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3山河故人入我梦3 启帝缓缓放下自己的手。 回想着在晕倒之前发生的事情。 月色很淡,在林间,那个囚禁自己的杀手放了自己。 他连夜逃跑,却不小心跌落山崖,磕在石头上,失去了意识。 但是在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似乎有一个人低头蹲下来对他说了些什么。 好像有两个字……是……父皇? 是父皇吗? 还是他记错了? 农夫道, “贵人,既然醒了,就赶紧说出你家在哪?小小的好把你给送回去,在这里穷乡僻壤的养着,终究是好不了的。这么重的伤,要是不赶紧回去必定是要落下病根子的的。” 启帝沉默良久,方道, “现在西青,是谁当政?” 农夫皱眉,看来还是个官老爷。 如果是个官老爷。还可以从他身上捞一笔。 农夫忙道, “现在可不是皇帝在做主,而是五皇子在做主。” “对外头的说法,说是皇帝陛下重病,不得不让五皇子做主。可是小的听说,说是皇帝陛下,那个时候为了逃避暗兵,自己先逃跑了,这一路上生死未卜,所以就把权力给了五皇子。” “你可是当官的?” “要是当官的,就要小心一点。听说这个五皇子脾气可不怎么好。” 启帝道, “五皇子?” 农夫忙道, “对啊,一上台马上就罢黜了丞相呢,听说还让京兆尹在宫门外跪了大半宿。” “这些事情满京城谁不知道。” 启帝脑海中回荡着意识朦胧之间听见的那一句父皇。 “五皇子凭什么执政?难不成他有圣旨或手谕吗。” 农夫的儿子端着汤饭进来, “五皇子虽然没有圣旨,但是却有传国玉玺,大家不听他的听谁的?有传国玉玺就证明是储君了。” 农夫的儿子是读过一些书的,朝堂政务虽然丝毫不明白,但起码的常识还是知道的。 启帝惊道, “传国玉玺?” 启帝忙往腰间摸了一下,果然,他的传国玉玺不见了。 那……那个在他意识朦胧的时候…… 出现的人,是余宸! 不仅对自己见死不救。甚至还趁机拿走了传国玉玺。 农夫忙道, “贵人您找什么,刚才小的不是说了吗?你身上的那块玉佩小的已经拿去当了换药了。” 启帝脑子里嗡嗡地响,玉佩…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可是传国玉玺…… 农夫的儿子道, “见贵人的衣着非富即贵,气度卓尔不凡,想必一定是在朝中当大官的吧。” “如果贵人不嫌弃的话,能不能容小的在贵人的手下当个长史属官?” 启帝不回答,只是沉默着,能服的儿子以为他是不同意,忙道, “小的虽然出身农家,但是却读过四书五经,能写策论,科举虽然没有考上,但是也是考过的。” “大人,您要不要试试把小人收入,看看小人的能力?” “小的保证,定然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启帝面色沉怒。 果然那个杀手所言非虚。 余宸果然是狼子野心。 山河故人入我梦3 启帝缓缓放下自己的手。 回想着在晕倒之前发生的事情。 月色很淡,在林间,那个囚禁自己的杀手放了自己。 他连夜逃跑,却不小心跌落山崖,磕在石头上,失去了意识。 但是在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似乎有一个人低头蹲下来对他说了些什么。 好像有两个字……是……父皇? 是父皇吗? 还是他记错了? 农夫道, “贵人,既然醒了,就赶紧说出你家在哪?小小的好把你给送回去,在这里穷乡僻壤的养着,终究是好不了的。这么重的伤,要是不赶紧回去必定是要落下病根子的的。” 启帝沉默良久,方道, “现在西青,是谁当政?” 农夫皱眉,看来还是个官老爷。 如果是个官老爷。还可以从他身上捞一笔。 农夫忙道, “现在可不是皇帝在做主,而是五皇子在做主。” “对外头的说法,说是皇帝陛下重病,不得不让五皇子做主。可是小的听说,说是皇帝陛下,那个时候为了逃避暗兵,自己先逃跑了,这一路上生死未卜,所以就把权力给了五皇子。” “你可是当官的?” “要是当官的,就要小心一点。听说这个五皇子脾气可不怎么好。” 启帝道, “五皇子?” 农夫忙道, “对啊,一上台马上就罢黜了丞相呢,听说还让京兆尹在宫门外跪了大半宿。” “这些事情满京城谁不知道。” 启帝脑海中回荡着意识朦胧之间听见的那一句父皇。 “五皇子凭什么执政?难不成他有圣旨或手谕吗。” 农夫的儿子端着汤饭进来, “五皇子虽然没有圣旨,但是却有传国玉玺,大家不听他的听谁的?有传国玉玺就证明是储君了。” 农夫的儿子是读过一些书的,朝堂政务虽然丝毫不明白,但起码的常识还是知道的。 启帝惊道, “传国玉玺?” 启帝忙往腰间摸了一下,果然,他的传国玉玺不见了。 那……那个在他意识朦胧的时候…… 出现的人,是余宸! 不仅对自己见死不救。甚至还趁机拿走了传国玉玺。 农夫忙道, “贵人您找什么,刚才小的不是说了吗?你身上的那块玉佩小的已经拿去当了换药了。” 启帝脑子里嗡嗡地响,玉佩…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可是传国玉玺…… 农夫的儿子道, “见贵人的衣着非富即贵,气度卓尔不凡,想必一定是在朝中当大官的吧。” “如果贵人不嫌弃的话,能不能容小的在贵人的手下当个长史属官?” 启帝不回答,只是沉默着,能服的儿子以为他是不同意,忙道, “小的虽然出身农家,但是却读过四书五经,能写策论,科举虽然没有考上,但是也是考过的。” “大人,您要不要试试把小人收入,看看小人的能力?” “小的保证,定然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启帝面色沉怒。 果然那个杀手所言非虚。 余宸果然是狼子野心。 山河故人入我梦(85)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大人,您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给个准话呀?” “小的救了您,又给您治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一个位子,您就施舍给小人吧。” “小人保证绝对不奢求盘的了,这个位置就当是小人的酬劳。” “这都不行吗?” 启帝的眼睛缓缓看向农夫的儿子。 面容粗苯,急急躁躁。一看便不觉得有读书人的气度。 考不上科举也是正常的。 但是……现在,他只能靠这个人把他送回京城了。 启帝道, “好。” “只要你将我送回京城之中。我一定给你一个从属的位置。吃穿不愁。” 农夫的儿子闻言,忙跪道,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只是不知道大人是个什么官位?小的知道了,也好准备准备。” 启帝冷声道, “在朝堂之中。没有人敢与我唱反调的位置。” 农夫的儿子与农夫对视,喜悦之情几乎要溢出来。 那不就是三公吗! 不!也许是世袭罔替的王爷!有封地的那种! 也许……也许更显赫呢? 在朝堂之中,没有一个人敢跟他唱反调,那这个位置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还好他说服自己的爹把人给背回来。不然就错失了当大官的良机了 农夫的儿子殷勤道, “大人,您要不要用膳,虽然农家的菜色有一些简朴,但是你已经这么多天昏迷着,没有进食过了,还是吃一点的好。” 启帝闭眼,长叹一口气, “端过来吧。” 如今余宸必定以为他已经死了。他现在要回去很有可能会被余宸发现后直接解决。 没想到那个杀手说的话竟然是真的,余宸趁他之危,对他见死不救,还拿走了传国玉玺,现在在朝堂之上大行己道。 俨然就是一副当了皇帝的样子。 可恨,他当初怎么就没看出余宸的野心来? 不对。那个杀手说他并不是暗兵,而是西青人。 西青人…… 却绑架他? 会不会……这个人根本就是余宸派过来的,目的就是将他置于死地,抢走传国玉玺,就此夺位。 那个人虽然受了余宸的命要将自己截走,但是却因为他也是西青人。不忍对他下手,所以才在他面前将余宸的真面目一一揭露?提醒他一定要防备余宸?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痛了。 谁能这样悄无声息地将骠骑大将军换掉…… 余宸…… 不正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吗? 启帝回想起之前对余宸好的种种。只觉得暴怒,不禁一口血涌上了喉咙口。 猛地喷出来。 农夫和农夫的儿子都大惊。 面面相觑。 这个贵人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竟然受伤这么严重。 还吐血。 不行,得赶紧把这个贵人送回倾城里面,趁他没死,赶紧把想要的东西拿到。这可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而且照顾这一个贵人这么多天,他们连本都还没收回来呢。 区区一个玉佩算什么,就的这样大的官老爷,怎么也得给个几十万两? 山河故人入我梦 “大人,您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给个准话呀?” “小的救了您,又给您治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一个位子,您就施舍给小人吧。” “小人保证绝对不奢求盘的了,这个位置就当是小人的酬劳。” “这都不行吗?” 启帝的眼睛缓缓看向农夫的儿子。 面容粗苯,急急躁躁。一看便不觉得有读书人的气度。 考不上科举也是正常的。 但是……现在,他只能靠这个人把他送回京城了。 启帝道, “好。” “只要你将我送回京城之中。我一定给你一个从属的位置。吃穿不愁。” 农夫的儿子闻言,忙跪道,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只是不知道大人是个什么官位?小的知道了,也好准备准备。” 启帝冷声道, “在朝堂之中。没有人敢与我唱反调的位置。” 农夫的儿子与农夫对视,喜悦之情几乎要溢出来。 那不就是三公吗! 不!也许是世袭罔替的王爷!有封地的那种! 也许……也许更显赫呢? 在朝堂之中,没有一个人敢跟他唱反调,那这个位置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还好他说服自己的爹把人给背回来。不然就错失了当大官的良机了 农夫的儿子殷勤道, “大人,您要不要用膳,虽然农家的菜色有一些简朴,但是你已经这么多天昏迷着,没有进食过了,还是吃一点的好。” 启帝闭眼,长叹一口气, “端过来吧。” 如今余宸必定以为他已经死了。他现在要回去很有可能会被余宸发现后直接解决。 没想到那个杀手说的话竟然是真的,余宸趁他之危,对他见死不救,还拿走了传国玉玺,现在在朝堂之上大行己道。 俨然就是一副当了皇帝的样子。 可恨,他当初怎么就没看出余宸的野心来? 不对。那个杀手说他并不是暗兵,而是西青人。 西青人…… 却绑架他? 会不会……这个人根本就是余宸派过来的,目的就是将他置于死地,抢走传国玉玺,就此夺位。 那个人虽然受了余宸的命要将自己截走,但是却因为他也是西青人。不忍对他下手,所以才在他面前将余宸的真面目一一揭露?提醒他一定要防备余宸?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痛了。 谁能这样悄无声息地将骠骑大将军换掉…… 余宸…… 不正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吗? 启帝回想起之前对余宸好的种种。只觉得暴怒,不禁一口血涌上了喉咙口。 猛地喷出来。 农夫和农夫的儿子都大惊。 面面相觑。 这个贵人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竟然受伤这么严重。 还吐血。 不行,得赶紧把这个贵人送回倾城里面,趁他没死,赶紧把想要的东西拿到。这可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而且照顾这一个贵人这么多天,他们连本都还没收回来呢。 区区一个玉佩算什么,就的这样大的官老爷 山河故人入我梦(85)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1山河故人入我梦1 长安。 渭川拱桥下。 无数人挤在一个桥洞中, “现在该怎么办?” “咱们进是进来了,怎么出去也是一回事啊,我可饿得不行了,干粮可不够了。而且之前做的馒头全都泡了水,可怎么吃啊?” “金书生已经出去了,马上就会带干粮回来的。” “干嘛让他出去啊?他磨磨唧唧的,指不定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都别说话了,保存体力。” 金越穿着一身粗布衣衫,混入人群之中,带着斗笠并不起眼。 到了关府门前,金越走上台阶。 守卫忙拦住他, “留步,敢问阁下何人?” 金越缓缓抬头,露出脸来, “告诉你们大人。” “来者是左冯翎之子,金越。” 小厮闻言,进去通报了。 关无忘将茶杯推过去,道, “金小姐大可不必次次都亲自将如玉送回来。” 金玉道, “如玉虽然出身低微,但是如今却是作为我的老师,尊师重道,理应如此。” 关无忘道, “既然如此,便随金小姐的便。” 小厮入堂, “大人,外面有一位自称是左冯翎之子,名为金越的人求见。” 金玉闻言一惊。 哥哥? 金玉道, “按理来说,我兄长这个时候应该被困在长安城外,怎么如今竟在长安城内?该不会是有心人假装成我兄长,要来大人府上作乱吧?” 关无忘道, “你兄长可有什么特征?” 金玉忙道, “眸下正三分有一点红痣。” 关无忘看向小厮。 小厮忙道, “来人虽然打扮普通,但是确实脸上有一颗红痣,而且就在金小姐说的位置上。” 金玉坐不住了, “那想必真的是我兄长,兄长一向心思缜密,如今恐怕是为掩人耳目才打扮的普通。” 关无忘道, “让他进来吧。” “是。” 金越被引入关府。 入了大堂内,他摘去斗笠,露出脸来。 金玉惊呼道, “长兄。” 金越也颇是惊讶,竟在关无忘府中见到了金玉。 金玉上前, “你怎么在这里?不应该在城外吗?还是……只有你一个人进来了,其他人都在外面?” “近日来你过得可好?你可知你突然不告而别。让我有多担心吗?” 金玉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金越抚了抚金玉的头, “一切都好,你不是知道吗,我们打了胜仗才回来的,如今将士们也都在城里,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一起出现。” 金越看向关无忘, “至于这个契机,恐怕就要仰仗大人您了。” 关无忘道, “但说无妨。” 金越道, “自入城以来,金越有所耳闻,这些日子里,是大人将那些四处巡逻的官吏全都收入狱中。致使巡查官吏人数骤然减少,大人恐怕在之前想的便是要让我们能顺利在长安城中藏匿吧。” “多亏大人有此行动,如今虽然我们在长安城内过了两天,但是却没有人发现我们的踪迹。” “但是能藏起来不被发现,和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城中,终究不是一回事。” 山河故人入我梦1 长安。 渭川拱桥下。 无数人挤在一个桥洞中, “现在该怎么办?” “咱们进是进来了,怎么出去也是一回事啊,我可饿得不行了,干粮可不够了。而且之前做的馒头全都泡了水,可怎么吃啊?” “金书生已经出去了,马上就会带干粮回来的。” “干嘛让他出去啊?他磨磨唧唧的,指不定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都别说话了,保存体力。” 金越穿着一身粗布衣衫,混入人群之中,带着斗笠并不起眼。 到了关府门前,金越走上台阶。 守卫忙拦住他, “留步,敢问阁下何人?” 金越缓缓抬头,露出脸来, “告诉你们大人。” “来者是左冯翎之子,金越。” 小厮闻言,进去通报了。 关无忘将茶杯推过去,道, “金小姐大可不必次次都亲自将如玉送回来。” 金玉道, “如玉虽然出身低微,但是如今却是作为我的老师,尊师重道,理应如此。” 关无忘道, “既然如此,便随金小姐的便。” 小厮入堂, “大人,外面有一位自称是左冯翎之子,名为金越的人求见。” 金玉闻言一惊。 哥哥? 金玉道, “按理来说,我兄长这个时候应该被困在长安城外,怎么如今竟在长安城内?该不会是有心人假装成我兄长,要来大人府上作乱吧?” 关无忘道, “你兄长可有什么特征?” 金玉忙道, “眸下正三分有一点红痣。” 关无忘看向小厮。 小厮忙道, “来人虽然打扮普通,但是确实脸上有一颗红痣,而且就在金小姐说的位置上。” 金玉坐不住了, “那想必真的是我兄长,兄长一向心思缜密,如今恐怕是为掩人耳目才打扮的普通。” 关无忘道, “让他进来吧。” “是。” 金越被引入关府。 入了大堂内,他摘去斗笠,露出脸来。 金玉惊呼道, “长兄。” 金越也颇是惊讶,竟在关无忘府中见到了金玉。 金玉上前, “你怎么在这里?不应该在城外吗?还是……只有你一个人进来了,其他人都在外面?” “近日来你过得可好?你可知你突然不告而别。让我有多担心吗?” 金玉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金越抚了抚金玉的头, “一切都好,你不是知道吗,我们打了胜仗才回来的,如今将士们也都在城里,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一起出现。” 金越看向关无忘, “至于这个契机,恐怕就要仰仗大人您了。” 关无忘道, “但说无妨。” 金越道, “自入城以来,金越有所耳闻,这些日子里,是大人将那些四处巡逻的官吏全都收入狱中。致使巡查官吏人数骤然减少,大人恐怕在之前想的便是要让我们能顺利在长安城中藏匿吧。” “多亏大人有此行动,如今虽然我们在长安城内过了两天,但是却没有人发现我们的踪迹。” “但是能藏起来不被发现 山河故人入我梦(85)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2 关无忘眸光流转, “那金公子的意思,是要我怎么做?” 金越道, “城南明日会突然烧起一场大火,烧去了许多屋子,朝廷拨款放粮,安智无家可归的灾民。” 关无忘的唇边泛起笑意, “要做到这一点,只怕是有些困难。” 金越道, “可您是关大人。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关无忘淡淡道, “送客。” “今日来的人不是金公子,只是冒充金公子的宵小细作罢了。” 小厮上前, “您请吧。” 金玉诧异道, “可是他确实是我长兄无疑,关大人,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金越拦住金玉,暗暗摇头, “关大人说得对,今日并无金越来过。” 金越向关无忘一揖,关无忘淡淡拿起茶杯,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受了这一拜。 金越被小厮们送出去。 金玉连忙跟着, “长兄,你要去哪儿?” “既然都已经回长安了,那就跟我回家吧。” 金越道,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不能回去,你替我向父亲报个平安吧。” 金越脚步匆匆,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金玉环顾四周,竟也看不见金越的踪影。 关府, 关无忘道, “少府现在还在牢里吗?” 杨轲道, “在。” “但是陛下已经遣人来过好几回,甚至大闹牢狱,要将少府大人救出来。” 关无忘笑, “果然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想必他也知道,少府犯了众怒,所以他不敢轻易为少府开脱,生怕惹祸上身。” “既然有害怕的,那便有了筹码。” “去城南,将无人居住的瓦舍房屋都点了,明天再放火太迟了,现在放,才来得及。” “否则再过两日,等陈碌回来,新招募的龙武军到了。就于事无补了。” 杨轲道, “是,属下这就去清点屋舍,遣散居民,今日夜里就起火。” 关无忘起身, “要快一些,要是晚了,就来不及了。” “是。” 不多时,城南已起大火,还未入夜,那天已经被火光映得通红。 城南大乱。 金越本在街上买东西,却被喧哗声引去了视线,看见了不远处,那冲天的火光。 火光映在他眸中。 这位关大人……还真是个急性子。 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 正在这时,街上锣鼓大鸣, “让开让开让开!!” “别挡着路!” “陈大人进城了!!” “让开!!” 锣鼓喧天,仪仗踏尘而过。 陈碌为首,后面跟着无数兵吏。 一路上毫不注意行人,一路横冲直撞。 行人纷纷逃避。 金越忙将斗笠按下挡住脸,站到了街边上。 为什么……陈碌竟然现在就能带人回来? 竟比他们想象的要早了几天。 金越骤然想到关无忘的行为,和陡然直接放在城南的大火。 原来…关大人竟然早就预测到陈碌会提早进城吗? 可是,如果是这样,关大人如何能逼得到朝廷发款赈灾? 只要新龙武军守在宫门外,关大人怎么进的去? 山河故人入我梦2 关无忘眸光流转, “那金公子的意思,是要我怎么做?” 金越道, “城南明日会突然烧起一场大火,烧去了许多屋子,朝廷拨款放粮,安智无家可归的灾民。” 关无忘的唇边泛起笑意, “要做到这一点,只怕是有些困难。” 金越道, “可您是关大人。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关无忘淡淡道, “送客。” “今日来的人不是金公子,只是冒充金公子的宵小细作罢了。” 小厮上前, “您请吧。” 金玉诧异道, “可是他确实是我长兄无疑,关大人,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金越拦住金玉,暗暗摇头, “关大人说得对,今日并无金越来过。” 金越向关无忘一揖,关无忘淡淡拿起茶杯,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受了这一拜。 金越被小厮们送出去。 金玉连忙跟着, “长兄,你要去哪儿?” “既然都已经回长安了,那就跟我回家吧。” 金越道,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不能回去,你替我向父亲报个平安吧。” 金越脚步匆匆,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金玉环顾四周,竟也看不见金越的踪影。 关府, 关无忘道, “少府现在还在牢里吗?” 杨轲道, “在。” “但是陛下已经遣人来过好几回,甚至大闹牢狱,要将少府大人救出来。” 关无忘笑, “果然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想必他也知道,少府犯了众怒,所以他不敢轻易为少府开脱,生怕惹祸上身。” “既然有害怕的,那便有了筹码。” “去城南,将无人居住的瓦舍房屋都点了,明天再放火太迟了,现在放,才来得及。” “否则再过两日,等陈碌回来,新招募的龙武军到了。就于事无补了。” 杨轲道, “是,属下这就去清点屋舍,遣散居民,今日夜里就起火。” 关无忘起身, “要快一些,要是晚了,就来不及了。” “是。” 不多时,城南已起大火,还未入夜,那天已经被火光映得通红。 城南大乱。 金越本在街上买东西,却被喧哗声引去了视线,看见了不远处,那冲天的火光。 火光映在他眸中。 这位关大人……还真是个急性子。 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 正在这时,街上锣鼓大鸣, “让开让开让开!!” “别挡着路!” “陈大人进城了!!” “让开!!” 锣鼓喧天,仪仗踏尘而过。 陈碌为首,后面跟着无数兵吏。 一路上毫不注意行人,一路横冲直撞。 行人纷纷逃避。 金越忙将斗笠按下挡住脸,站到了街边上。 为什么……陈碌竟然现在就能带人回来? 竟比他们想象的要早了几天。 金越骤然想到关无忘的行为,和陡然直接放在城南的大火。 原来…关大人竟然早就预测到陈碌会提早进城吗? 可是,如果是这样,关大人如何能逼得到朝廷发款赈灾? 只要新龙武军守在宫门外,关大人怎么进的 山河故人入我梦(8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众人眼睁睁看着杨晟,关无忘这么一质问,杨晟握着帘帐的手心竟是发了些汗。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他说不是,那便是一个连城中大火,死伤无数都不关心的君王。 杨晟心中笃定了不能掉进关无忘的陷阱里,只是故作担忧道, “这是自然,朕听闻此事,心焦不已,自然是要去亲自安抚民心,探查难情。” 众人闻言,心里也对杨晟暗自倒了过去,陛下这般为百姓忧虑,多少年来,城中起大火的案例数不胜数,可却从来没有一个君王会因为一场大火而急着要出宫门,就是为了去安抚民众。 果真是他们之前对陛下有些误会吗? 关无忘闻言,表情也肃穆了,恭敬道, “臣诚知我主英明,心怀百姓,故而臣已经一一吩咐下去,临时搭建瓦舍,收容无家可归的百姓。” 众人都眼睁睁看着关无忘和杨晟二人。 表面上,君臣和谐,皆是为了民众考虑,却是暗暗较劲着。 杨晟忙道, “爱卿辛苦了,多亏爱卿及时部署止损,听了爱卿的话,朕也可安下心来了。” 关无忘忧虑道, “臣此次之所以摔断了腿,还急着来见陛下,不仅仅是因为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您,更是急着要让陛下赶紧发放建立瓦舍房屋的银子,毕竟如今春寒料峭,百姓们不可风餐露宿,无家可归,若是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的话,那必然是要路有冻死骨的。” “陛下,您当初尚且做居东宫之时,甚至不惜违抗先帝,执意为百姓免除赋税,陛下爱民如子,如今发生了这样大的祸事,陛下必定愿意毫不犹豫的将这笔款项拨下来,以安抚民众,也正是因为这个,臣才敢斗胆来请求您。” 杨晟闻言,心头一紧,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众人都盯着他,若是他说一句不行,当着众人的面,这句话恐怕很快就会传出去,长安现在已经有对他不利的流言,若是再火上浇油的话…… 建几间屋子要得了多少钱,既然在众人面前不若就答应了罢了。免得因小失大。 杨晟沉思片刻,便很快道, “朕答应你,爱卿可要好好的安抚民众。” 关无忘淡淡道, “臣替城南百姓谢过陛下。” “临时居住的瓦舍和搭建房屋的银两,总计在一百万两左右,既然陛下已经答应了,臣便马上去寻治粟内史大人,拨款赈灾。” 听见一百万两的一瞬间,杨晟的心头猛地一跳。 但是都未曾等他反应过来。 关无忘便已经直接从马上坠下,跪倒在地,高呼道, “我主圣明———” 周围百姓见关无忘都跪下了,忙跟着跪下来,高声道, “我主圣明!” “我主圣明————” “我主圣明!” 杨晟想说话,但是他的声音却淹没在人的声浪之中,被湮灭得一丝不剩。 一百万两!朝堂现在哪有这么多银两? 那都是操练龙武军的银子! 杨晟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关无忘设套了! 山河故人入我梦 众人眼睁睁看着杨晟,关无忘这么一质问,杨晟握着帘帐的手心竟是发了些汗。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他说不是,那便是一个连城中大火,死伤无数都不关心的君王。 杨晟心中笃定了不能掉进关无忘的陷阱里,只是故作担忧道, “这是自然,朕听闻此事,心焦不已,自然是要去亲自安抚民心,探查难情。” 众人闻言,心里也对杨晟暗自倒了过去,陛下这般为百姓忧虑,多少年来,城中起大火的案例数不胜数,可却从来没有一个君王会因为一场大火而急着要出宫门,就是为了去安抚民众。 果真是他们之前对陛下有些误会吗? 关无忘闻言,表情也肃穆了,恭敬道, “臣诚知我主英明,心怀百姓,故而臣已经一一吩咐下去,临时搭建瓦舍,收容无家可归的百姓。” 众人都眼睁睁看着关无忘和杨晟二人。 表面上,君臣和谐,皆是为了民众考虑,却是暗暗较劲着。 杨晟忙道, “爱卿辛苦了,多亏爱卿及时部署止损,听了爱卿的话,朕也可安下心来了。” 关无忘忧虑道, “臣此次之所以摔断了腿,还急着来见陛下,不仅仅是因为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您,更是急着要让陛下赶紧发放建立瓦舍房屋的银子,毕竟如今春寒料峭,百姓们不可风餐露宿,无家可归,若是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的话,那必然是要路有冻死骨的。” “陛下,您当初尚且做居东宫之时,甚至不惜违抗先帝,执意为百姓免除赋税,陛下爱民如子,如今发生了这样大的祸事,陛下必定愿意毫不犹豫的将这笔款项拨下来,以安抚民众,也正是因为这个,臣才敢斗胆来请求您。” 杨晟闻言,心头一紧,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众人都盯着他,若是他说一句不行,当着众人的面,这句话恐怕很快就会传出去,长安现在已经有对他不利的流言,若是再火上浇油的话…… 建几间屋子要得了多少钱,既然在众人面前不若就答应了罢了。免得因小失大。 杨晟沉思片刻,便很快道, “朕答应你,爱卿可要好好的安抚民众。” 关无忘淡淡道, “臣替城南百姓谢过陛下。” “临时居住的瓦舍和搭建房屋的银两,总计在一百万两左右,既然陛下已经答应了,臣便马上去寻治粟内史大人,拨款赈灾。” 听见一百万两的一瞬间,杨晟的心头猛地一跳。 但是都未曾等他反应过来。 关无忘便已经直接从马上坠下,跪倒在地,高呼道, “我主圣明———” 周围百姓见关无忘都跪下了,忙跟着跪下来,高声道, “我主圣明!” “我主圣明————” “我主圣明!” 杨晟想说话,但是他的声音却淹没在人的声浪之中,被湮灭得一丝不剩。 一百万两!朝堂现在哪有这么多银两? 那都是操练龙 山河故人入我梦(86)1 山河故人入我梦1 奈何在阵阵的高呼声中,他竟一点也无法反驳。 杨晟死死握住车帘帷,阴鸷地看着关无忘。 关无忘只是缓缓抬起头来,挺直了脊背,淡淡地看着他。 明明是跪着的,在高呼的人海之中,他的眼神却高高凌于众人之上,似乎是俯瞰着众人一般。 眼神平静沉寂,不起波澜。 只是一瞬,一个手握大权,从腥风血雨中一步步爬上来的权臣,锋芒便在那一刻图穷匕见。 杨晟咬牙,竟是忘了,关无忘本就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敢一个人前来,早已是做足了准备,有必胜的信心。 关无忘只是盯着杨晟,缓缓地笑了,那双桃花眸绽放出来的笑意潋滟,却不会有人是真的当他在善意的笑。 那份凉薄,比料峭春寒要重。 银两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从宫里运出来,整整一百万两雪花银,直接运往城南。 陈碌到了宫门口的时候,出示了令牌要进宫,却被门口的侍卫们拦住, “大人。只怕您现在不能进去,陛下吩咐了。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陈碌诧异道, “我也不行吗?” “陛下未曾言明,只是说敢放人进来,便要杀我们谢罪。还请大人不要为难我们,陛下今日的面色看起来及是沉重愠怒,大人,您缓一缓,再来见陛下也好。免得殃及池鱼,连累了大人受罪,有功也变成无功。” 陈碌皱眉, “不如你们替我进去通报给陛下,陛下一定愿意见我。” “我堂堂卫尉职掌宫廷车马,竟然还没有资格出入宫廷吗?陛下说的要拦住的人必定不是我。你们还是进去问问清楚,免得耽误了陛下的大计。” 侍卫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想想陈碌的话也算有道理。 陈大人一向受宠,这次陛下突然出攻门厅,内侍说可不就是为了出来迎接陈大人的吗?可是为何又怒极而去,他们也未可知,说不定陛下还是愿意见陈大人的。 还是通报一声较为妥当,免得耽误了事情。 “陈大人,还请您等等,这班通报来去,只怕要耽误很长一段时间。” 陈碌道, “你只管去。不必怕耽误时间今日不管是多晚,我都一定要见到陛下。” 关无忘纵马在城南急驰,一群人聚集在一起,落座在临时的布帐子中。 金越掀开斗笠,上前道, “大人,您可算来了” “之前躲在桥洞下的弟兄们都已经转移到城南来了。” “多谢大人为我们筹谋,金某替众将士谢过大人。” 关无忘道, “谢我倒不必,这本就是举手之劳。还要多谢你们给了这个机会,让我从新帝那里拿走了一百万两。” 金越笑道, “如今已经转移进来了,便将这些人都编成城南的受灾居民安置了便是。想必对大人来说。做一本假名册必定不难。” 关无忘点点头, “这不必担心,这名册不过就是写给杨晟看,杨晟不可能还追看这么一本无用名册。” 山河故人入我梦(86)2 山河故人入我梦2 众人慢着将棚子搭起来, “在桥洞下呆了这么多天,我可真是腰酸腿疼,这老寒腿可被那河水的湿气给犯了。” “谁说不是呢?那桥洞那么逼仄,又没有什么活动空间,我都快被憋死了。” “这还是这么多天以来,头一回能有一个地方真正能住下去。” “听说这次关大人弄到了一百万两了,给我们起几个临时住的棚子,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关大人可真厉害啊。竟然还能从新帝手中拿钱,按理来说,咱们现在与新帝怕是势不两立了,大人,却能兵不血刃的从新帝手中拿走了这么多银钱,想必新帝心里一定不快活。” “今天可是龙武军进城,你可想想吧,咱们这气,新帝还不是要撒到龙武军身上的麽?” “关大人就是关大人,难怪宫将军这么赏识他,之前还想过要他做自己的女婿。” “可别瞎说,现在宫姑娘都已经定给了定王殿下了。之前的事情不过就是个戏言罢了。” “你别说,老李这厮都这个样子了。竟然还能顶得住这么多日的奔波和劳累,我真是对他刮目相看了,我要是没了一条腿,可绝对做不到到这样。” “老李人家哥哥父亲全都投身入了军营,这军营就是老李的命,他怎么会放弃呢?” “你看你看,陆文昔又屁颠屁颠的去给李大夫帮忙了。” 顺着手指的方向,大汉看过去,便看见了陆文夕在帮李素洗绷带。 “这小子能不能行啊?” “这个样子都多少天了?” “天天只知道屁颠屁颠的跟在人屁股后面。” “这样怎么能得到人家姑娘的芳心?” “我可去你的吧,说的好像你得到过一样。” “陆小子也是个胆大的,怎么从前我就没发现呢?这李大夫,说是个姑娘,但是在军营里,谁不把她当男人看待?包扎的手法可比黄大夫还要粗暴,骂人也丝毫不带清减的。别说是姑娘,男人都不敢跟她硬扛。” “当初咱们军营里有瘟疫的时候,可不就是李大夫扛着把瘟疫药试出来的吗?西青现在才全部将瘟疫的药发下去,咱们都已经早早治好了。” “所以说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厚道了,人家辛辛苦苦试药,到你这变成了姑娘嫌弃男人也嫌弃的人,陆小子喜欢她也是有原因的。起码善良,没有这么多的花花心思像个好人家的姑娘,娶了这样清清白白的姑娘就知足吧,换成你,这李大夫还看不上你呢,也就陆小子生的好看,认字,家世也颇为富庶。才配得上,咱们这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葡萄酸。” “若不是女军医的事情被发现,我可真没想到军营里竟然有这么多带着自己媳妇儿来的人。” “谁说不是呢,若是宫姑娘左姑娘不来。必然这件事情也发现不了,偏偏人家姑娘家世这么显赫,也是不怕死来跟着未婚夫婿同生共死的。” 山河故人入我梦(86)3 山河故人入我梦3 金府暗室的门缓缓打开, 从阶梯上走下一个人来,正是金玉, “路姨娘,好久不见?” 金玉浅笑着看向被绑在架子上的路姨娘。 路姨娘一身衣衫浸了血,一道道的伤痕触目惊心。 路姨娘冷笑道, “这难道不都是拜你所赐?” 金玉的手轻轻抚摸过挂在墙上的刀柄。 “路姨娘,这话可就说的不厚道了。” “那被抓住的男人,难道不是你曾经的未婚夫?你敢说你曾经与他就没有半点纠葛吗?” “你掌管中馈的时候,偷偷从府中挖钱丰盈自己的私库,你盗取过府中银钱,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路姨娘闻言,只是嗤笑一声, “这么多年以来,我竟然一点也没发现,你这么能言善辩。” 路姨娘的脸苍白,但是面容却凌厉, “这次你来又是想对我做些什么么?” “我告诉你,别痴心妄想了,说到底,我还是这金府二小姐的亲生母亲,而二小姐马上就要嫁给朝廷新贵了,老爷怎么也不可能让我死在这儿,只要我活着,就总有翻身的一天。” 金玉浅笑,垂眸道, “倘若你真要这么想的话,只怕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我也不想这么对你。” “十七年前我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倘若你现在愿意告诉我,那么我便将你放出来,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若你不愿意,金琳不会有命上花轿。” 路姨娘听见金琳的名字,一下子挣扎起来,嘶哑地吼道, “你要对她做什么!我告诉你。你不会得逞的!金琳是老爷的亲生女儿,你绝对不可能像害死我一样,害死她!” 金玉抚了抚衣料上的绣花, “我自然是不敢害死她,可是若是意外发生了可怎么办?” “这天底下意外多的很。一个不小心,也许金琳就会……” 金玉的嘴角缓缓弯起。 路姨娘气恼道, “贱人!贱人!和你娘一样都是贱人!” 金玉闻言,笑容凝固了。 旁边的人将一块烧的通红的烙铁从火炉里拿起来。 金玉冷声道, “你果然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 她走上前,细长的手指钳制住了路姨娘的下巴, “你可要想清楚了,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路姨娘欲开口唾骂, 金玉冷声道, “倘若你再对我娘口出恶言一次,这个烙铁马上就会落在你嘴上。到时候你想说都没有机会说了。” 路姨娘的嘴骤然闭上。 金玉乌黑色的瞳孔死死在黑暗中盯着路姨娘,缓缓道, “你是说还是不说呢?” “路姨娘,你那个宝贝女儿……命可没有你的硬啊!” 路姨娘忙道, “我说!我说!” 金玉摆摆手,仆从将烙铁放回了火炉里。 路姨娘有些发抖,颤颤巍巍道, “这件事情我是不知情的,也是偶然中不小心撞见,撞见你娘和宫家那个早死的将军在一起,过了不久,不知怎么的,你娘就落水了。” 山河故人入我梦(87) 山河故人入我梦 “等人被捞起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你那个没出生的弟弟也胎死腹中。” “宫家那将军不久之后就被先帝捉起来,在牢狱之中被活活打死了。” 金玉死死地握住拳, “那个将军,是不是叫……宫锦” “是,就是叫宫锦!” “那个时候,虽然你母亲落水。但是也有不少流言蜚语,说你母亲与人私通,一时慌乱落入水中,你娘肚子里怀着的那个也不是老爷的孩子,而是那宫家长郎的孩子。” “但是老爷当时勃然大怒,把府里传播谣言的人全都抓了起来处死,但是你娘那个时候早就已经死了。谁也不知道她是为什么死的。” “我当时看见你娘和那将军两个人独处,就只想着赶紧把人叫来。好,当面戳穿你母亲的面目,好就此上位。” “却没想到,等我带人来的时候,你母亲已经落水,那宫将军也不知所踪。” “所有的事,只有那个死了的将军才知道,至于你母亲是为什么死的,我确实一点儿也不清楚。” “说不定,真的就如旁人说的,不小心被人发现了私通,于是愧疚羞愤跳河自尽。” 金玉闻言,狠狠地握住了路姨娘的领子, “我娘清清白白,绝不可能是道德败坏之人!” 路姨娘看向那火炉,往后缩了缩, “是是是…” “你说得对。” “不过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应该放我出去了吧?” 金玉松开路姨娘的领子, “有一个字欺瞒,金琳马上就会暴毙身亡。” 路姨娘忙摇头, “我真的不知道别的了,唯一的,也就是那宫将军与你娘举止有些亲密,看起来就不像是一般相识。” 金玉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眸中阴翳。 宫家… 又是宫家。 难不成……谣言是真的么? 从一年前开始,便一直有人说她长得有几分像宫家的长女,一开始他不以为意,等到说的人越来越多了,又听见了曾经娘和宫将军或有牵连。 她忍不住想查验这一切。 如果宫将军与娘亲有关系,那么她这张与宫家人肖似的面容…… 她,又是什么人! 金玉转身欲走出暗室,路姨娘忙叫道, “你说了要放我出去的!” 金玉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路。路姨娘以为她是回心转意了,忙道, “出去以后我一定不再找你的麻烦,既然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就放过我这一回也放过琳儿这一回。” “大小姐!求求你了!” “这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金玉握紧了袖子, “来人!” “在。” 金玉皱眉道 “送她上路!” “是!” 路姨娘闻言,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你明明说要放我出去的,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说了!一点儿也没有漏!你娘亲的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凭什么让我送命!” “金玉!你给我回来!” “金玉,你……” 路姨娘脖子上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喷涌,她的头歪向了一边。 山河故人入我梦(87)1 山河故人入我梦1 金玉走出暗室,外面阳光大作,与前几天的阴雨绵绵不同。 “小姐,您要去宫家查探吗?” 梅香走在金玉身后, “现在宫家俱不在府中,只剩下几个扫地的粗使,只怕也问不到什么东西。” 金玉挑眉, “不。” “宫家不在……可是宫家有人在。” 宫长诀。 哥哥说过,左家嫡长孙女和宫家嫡长女俱在军营之中。 宫长诀既然是宫家的长女,自然会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长安街上, 宫长诀走到了宫府前,却是看着定王府的大门。 他…或许在吗? 宫长诀不由自主地上前去扣响了定王府的大门。 马上有人来开了门。 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马上关上了。 宫长诀诧异地再敲了一下门。 里面的仆人再度打开门来, “宫小姐,我们殿下不见您,您请回吧。” “往后,殿下也不会见您,还请您不要为难小的。” 宫长诀不明白其中意思, “不见我…吗?”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仆人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宫小姐,这不是能由我们决定的,还请回吧,若是您真有什么急事,殿下吩咐了,让您去寻关大人。” “无论是什么急事,关大人一定能帮您解决。” 宫长诀只觉得这番话说来十分奇怪,缓缓道, “你……这是什么话?为何让我去寻关大人?” 仆人道, “宫小姐见谅,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哪里能懂得主子在想什么。” “既然殿下这么说了,奴才就这么转达,其余的事情,奴才也答不上来了,还请您找关大人去问一问缘由。” 宫长诀的眸光渐渐凝滞,想来,他确实有要事要办,这段时间一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不能践踏,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必定不能扰乱了他的计划,这个时候扰乱了他的计划,相当于让他功亏一篑。 宫长诀正打算离开,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而清冷的声音, “何人在此?” 宫长诀回头,楚冉蘅顶着怯怯碎阳而来,神色淡泊,不起波澜。 不知道为什么,宫长诀只觉得他的眸光和表情冷得像冰一样,虽然他之前也常常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却与现在大不相同,他如今的眼神,无有来的,让她觉得很陌生。。 宫长诀骤然又想到自己刚刚的猜想,只是低下头,脚步匆匆离开。 仆人大开府门, “殿下,您回来了。” 楚冉蘅没有回头去看宫长诀,而是对仆人淡淡应了一声, “可曾让她进去?” “奴才一直都谨遵您的吩咐。没有放任何人进来过,这宫小姐是您特意嘱咐过,不能放她进来的,奴才自然不敢自作主张的将他放进来。” 楚冉蘅没有回答,径直入了府内。 他心中明明是应该有些波澜的,看见这个女子,他能一一记起她与他的过往,但是却无法再有任何感觉。 像是一个陌生人,只是知道这个陌生人的事情多一点罢了。。 山河故人入我梦(87)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2 他也能够记起从前自己对这个女子曾经惊涛骇浪过,可是他现在对此,只是毫无感觉。 他甚至有些不能理解当初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硬生生放弃一切就为了来一个虚幻的梦境中找她,为此付出了半魂的代价。 尽管回忆之中的感情非常惊心动魄,但是仿佛不是他自己经历的一样,回忆时,总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一墙之隔,宫长诀站在宫家的庭院里,望着木墙,想起上辈子她郁郁寡欢时,他假名鬼头与她谈论古今,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深渊。 那个时候,每逢月圆之夜,他的箭总是带着信,守时地射在幕墙上。 她每每到了月圆之夜,总是会从早上起来就盼着晚上。 盼着他的信到来。 那个时候,他们尚且连面都没见过,她也不知道隔着墙的那一头的人是他。 现在他给他的就是这种感觉,像是中间隔了一道无形的墙,明明能相见。却不能跨过那堵墙,看不见他。 十分奇怪的一种感觉,似乎并不是因为他不得不这样做,而是他自然而然就这样做,将她与其他女子当成一样的人。 不理不睬,毫无波澜。 那个眼神,亦平静冷漠至斯。 让她不由自觉的心头一颤,似乎是被很多冰锥碎片刺入,被扎得流血不堪。 可是偏偏,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感觉像让她站在悬崖上一样恐惧。 脚下是高不可见底的悬崖,呼呼的冷风从脚下吹过,而没有一个人愿意来拉她一把。 宫长诀只觉得浑身冰冷。 仅仅只是这么一道墙像是隔了千里,中间有无数隔阂。 他像是一个丝毫不认识她的人一样。 关府。 关无忘道, “昨日让你安排城南那些将士们。你可曾安排妥了?” “大人自可放心,已经安排妥帖了。” “那些军医和将士们也分开安置,您留下来的寅子,我们用了一万两都不到,就安置好了伤兵,买了要用的药材。建起了供可以这些人居住的临时屋舍。” “在这些屋舍中住十天。半个月绝对不成问题。” “粮食呢?” “陈忠粮食本就不多,以及想方设法买了一些回来,只能让将士们少吃一些了。” “抬高粮价买粮,这钱从我这里出。” “记住要从皇商那里买。” “能买多少买多少。如果有必要这一百万全部用光也没关系。” 杨轲不能明白关无忘的意思,只能道, “属下会尽力去排妥当,一定让战士们都吃上饭。” 关无忘闻言,只是笑着摇摇头。 “我不是要让我们的人吃饱,我是要让对手,吃不饱。” 杨轲诧异地看向关无忘。 当日下午。 不过是洽谈没多久,皇商就愿意私底下将粮食以市价三倍的价格卖给杨轲。 原来是皇商想着皇宫之内已经供了够多的粮食了,就不需要这么多粮食,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就此把它卖掉赚一些钱。 只是皇商却漏算了一步。 皇宫里的人吃饱了,可是皇宫外那些龙武军,却还没有吃饱。 山河故人入我梦2 他也能够记起从前自己对这个女子曾经惊涛骇浪过,可是他现在对此,只是毫无感觉。 他甚至有些不能理解当初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硬生生放弃一切就为了来一个虚幻的梦境中找她,为此付出了半魂的代价。 尽管回忆之中的感情非常惊心动魄,但是仿佛不是他自己经历的一样,回忆时,总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一墙之隔,宫长诀站在宫家的庭院里,望着木墙,想起上辈子她郁郁寡欢时,他假名鬼头与她谈论古今,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深渊。 那个时候,每逢月圆之夜,他的箭总是带着信,守时地射在幕墙上。 她每每到了月圆之夜,总是会从早上起来就盼着晚上。 盼着他的信到来。 那个时候,他们尚且连面都没见过,她也不知道隔着墙的那一头的人是他。 现在他给他的就是这种感觉,像是中间隔了一道无形的墙,明明能相见。却不能跨过那堵墙,看不见他。 十分奇怪的一种感觉,似乎并不是因为他不得不这样做,而是他自然而然就这样做,将她与其他女子当成一样的人。 不理不睬,毫无波澜。 那个眼神,亦平静冷漠至斯。 让她不由自觉的心头一颤,似乎是被很多冰锥碎片刺入,被扎得流血不堪。 可是偏偏,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感觉像让她站在悬崖上一样恐惧。 脚下是高不可见底的悬崖,呼呼的冷风从脚下吹过,而没有一个人愿意来拉她一把。 宫长诀只觉得浑身冰冷。 仅仅只是这么一道墙像是隔了千里,中间有无数隔阂。 他像是一个丝毫不认识她的人一样。 关府。 关无忘道, “昨日让你安排城南那些将士们。你可曾安排妥了?” “大人自可放心,已经安排妥帖了。” “那些军医和将士们也分开安置,您留下来的寅子,我们用了一万两都不到,就安置好了伤兵,买了要用的药材。建起了供可以这些人居住的临时屋舍。” “在这些屋舍中住十天。半个月绝对不成问题。” “粮食呢?” “陈忠粮食本就不多,以及想方设法买了一些回来,只能让将士们少吃一些了。” “抬高粮价买粮,这钱从我这里出。” “记住要从皇商那里买。” “能买多少买多少。如果有必要这一百万全部用光也没关系。” 杨轲不能明白关无忘的意思,只能道, “属下会尽力去排妥当,一定让战士们都吃上饭。” 关无忘闻言,只是笑着摇摇头。 “我不是要让我们的人吃饱,我是要让对手,吃不饱。” 杨轲诧异地看向关无忘。 当日下午。 不过是洽谈没多久,皇商就愿意私底下将粮食以市价三倍的价格卖给杨轲。 原来是皇商想着皇宫之内已经供了够多的粮食了,就不需要这么多粮食,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就此把它卖掉赚一些钱。 只是皇商却漏算了一步。 皇宫里的人吃饱了,可是皇宫外那些龙武军,却还没有吃饱。 山河故人入我梦(87)3 山河故人入我梦3 杨晟气终于消了,陈碌方得觐见。 “陛下,龙武军已经入城,如今尚无地方安置还请陛下给个决断。” 杨晟把茶杯一放,咯噔一声, “安置的事情暂且不说,先去廷尉的牢里将少府救出来。” 杨碌对此事略有耳闻,只出言组织道, “陛下万万不可,少府大人是犯了众怒被关进去的,倘若您如今唐璜之的样程,带着这些龙武军去救他,百姓们必定对您怨声载道,将对少府大人的怒气转移到您的身上,或许还会猜想少府大人的恶行,以及那些官吏的恶行,都是因为陛下吩咐才做下的。” “你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名声,之前在谣言中就已经消散了一部分。虽然昨日陛下不得不散了一百万两白银给关无忘,但是,您在百姓之中的声望一下子就高了起来。这几日长安城中的百姓都在争相传颂美名功德,倘若您这个时候突然打断了百姓们对您的敬仰,不仅仅是之前的声望挽回不了,还会将现在阴差阳错得到的声望也弄得消失殆尽。” “少府大人虽然重要,可是少府大人毕竟不是朝中掌握大权,能帮您控制住朝廷与关党对抗的人。您拥有这么多新生势力,都可以帮您与关党对抗。况且少府大人现在不可能送了性命,只可能是在牢中受些折磨罢了。用您的声望去换少府大人这段时间少受些折磨。实在是得不偿失。” “还请陛下三思。” 杨晟闻言,竟有些豁然开朗之意。 之前被关无往宽走,一百万两白银本身它是集愤怒的,但是却没有从百姓的角度想过,他虽然将这一百万两白银给了关无忘。可是他在百姓之中的声望一下子就挽回了。 杨晟道, “依你之见,应该怎么办?” 陈碌道, “静待时机,等到时机合适了再救少府大人出来不迟,这个时候冲去只会适得其反,说不定关无忘,现在正在等着陛下您滥用君权,将少府大人就出来,好让这一百万两白银也白花了。” 杨晟闻言,也觉有理。 陈碌匆匆告退, “陈许久不在宫中,不知宫中守卫如何,臣这还是去处理一下这段时间积累的庶物。” “臣告退。” 陈碌几乎脚步都要飞起来,往宫内走去。 林欢月匆匆忙忙地往御花园去,培兰忙道, “娘娘,您小心着些,别走这么快,奴婢都要跟不上了,万一摔着怎么办?” 林欢月不回答,只是脚步匆匆。 一众宫人跟着,林欢月忽然停住脚步, “你们都在这等,本宫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培兰道, “可是……” 林欢月道, “若被本宫发现,你们偷偷摸摸跟着本宫这脖子上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林欢月一向性格温和,极少说话这么凌厉,一众宫人除却意外,更是战战兢兢。 “是,谨遵娘娘教诲。” 林欢月行至红亭,还未入亭,便听见有人唤她。 山河故人入我梦(88) 山河故人入我梦 “月儿。” 极轻极缓,却像是夹杂着沉重的思绪,说是思绪不如说是思念更为合适。 林欢月回头,陈碌就站在亭下看着她。 亭下流水淙淙。 而两人如静止一般,唯有风轻轻吹动衣袂。 “你回来了。” “这一路上可好?” 陈碌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去回答她。 只是艰涩地道, “我很好。” “我听闻,你被封了贵妃。” “想必一定过的不错。” 林欢月骤然间,便觉得不敢去看陈碌的眼睛。 她转身,没有再看陈碌, “我怀孕了。” “孩子是陛下的。” 陈碌想问她什么,细细想来,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问他们之间,虽然互表过心意。但是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她与陛下才是真真正正的夫妻。 她与他,不过是背德而已。 陈碌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欢月来时,是满心要扑出来的喜悦与忐忑,但是只是想见到他而已,而如今见到他了。却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 她违背了约定。不仅没有等他回来,还怀了杨晟的孩子,被封了贵妃。 如今宫中人人都知道她位同副后,只消剩下这个孩子便能入主未央宫。 杨晟不喜欢她,但却给予她宠妃的荣耀。 她如今,在没有办法与他一同离开。 “陛下之前说过的,南安郡主我去见过了,虽然有些娇纵,但到底是个好姑娘,能屈能伸,想必是替你掌管府中中馈,也一定是个灵巧性子。” “你这次回来立了大功,就算是你之前拒绝过,陛下也一定愿意将这位郡主再赐婚给你。” “倘若你觉得这位郡主不好,金家的大小姐也是一个极出类拔萃的女儿……” “往后你要做权臣,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必然都能顺风顺水。” 她做宠妃,他做权臣。 两不相干。 陈碌忽然轻笑了一声, “我急急忙忙的回来。不是想听你说这个的…” “月儿。” “你当真愿意屈居在这宫中一辈子吗?” “你曾经那么想要出去,现在仅仅是为了一个贵妃的位置,你就可以舍弃你想要的自由吗?” 林欢月微微垂下了头, “对不起,可是我逼不得已,这个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陈碌看向她的小腹,仍是平坦的。 林欢月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陛下待我很好,这个孩子也会是他的长子,若是我争气,陛下怜惜,这个孩子说不定会成为嫡长子。” “他日,我便会一飞冲天。” “虽然出生粗野,家事不明,奴婢出身,能拥有这样的结局,已经是我的福气。” “我不能再去奢求别的东西了。” 陈碌道, “你忍心让你的孩子也这样被困在宫中吗?” “你看见了。这连续几代,皇家之中,子杀父,弟杀兄,世世代代皆是如此无穷尽也。你也要让你的孩子走上这条老路吗?” 旁边的日尽花绯红的花瓣被风吹得轻轻颤抖。 她背对着他,泪流满面。 一切皆是命数罢了。 山河故人入我梦(88)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1山河故人入我梦1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明明她饮了无数碗红花,却依旧不能组织天意。 陈碌道, “如今的陛下虽然年少,城府颇深,去不是一个皇帝,他的行事作风与他的父亲完一致,在他的教化下,你的孩子往后也会变成这个样子,杀自己的长兄,杀自己的父皇,囚禁自己的妹妹与祖母,众叛亲离,无所不犯。” “更何况,关党势力盘踞,怎么容得他这般胡作非为下去。” 林欢月诧异道, “你既然知道他如此不堪,那你为何还要辅佐他。” 陈碌移开眸子, “我并不觉得他能在如今的风波上活下去,但是,关无忘与我有杀父之仇,我只有借力打力才能将关无忘消灭。其余关党我一概不理,不过多时必定是要改朝换代的。杨晟…他愈发昏庸了。” “月儿,你跟着他,终究是会跟着他送命的。” 林欢月缓缓转过身去看着他,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可是我在遇见你之前早已嫁做他人妇,本就不该在于别的男子有任何的纠葛,我前半生已经是颠沛流离,这后半生再如何总不会比前半生更苦。” 陈碌的眸光一沉, “月儿,这皇权斗争比你想象的要艰险的多,这座宫廷被鲜血浸染,永远也洗不干净。你知不知道上一场斗争之前,我仍是无忧无虑的少年人,可是一夜之间在这一场斗争之中,我失去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当众斩首,而我自己流落街头。几乎变成了乞丐。” “甚至父亲的棺木都不能够在白天下葬,一个最底层的衙役都可以轻易踩着我的手,蔑视地看着我。我求遍所有认识的人,扣遍所有的大门,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让我进门。” “对于皇权斗争,我比你更为熟悉。它会带来的,绝对不仅仅是带走你的命,让你下半生轮落。” “月儿,现在走,还来得及。” 林欢月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眸中泪光一闪而过, “那他呢。” “这个孩子怎么办?” “他是这皇宫的孩子,就应该留在皇宫里,纵使是时代更迭。这个孩子总不至于活不下来。” 陈碌道, “你跟我走这个孩子,我会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 “最近杨晟一心在龙武军上,时常出宫巡视,你就有时间逃出宫里,我会带着你远离这皇宫。” “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每日早晚会有运送天山泉水的马车出入宫中,你只要躲进那马车内,便可以蒙混出宫。” 林欢月的面色有所松动,陈碌上前一步,看着她, “我不介意你过往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情,曾是谁的什么人,但是我很清楚你是我在这场风波中,唯一一个想让我保下来的人。” “倘若不能将你从这场风波之中完完整整的剥下来,我会往后一定会无比后悔和自责,就像我自责。没能护住自己的父亲那般。” 山河故人入我梦1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明明她饮了无数碗红花,却依旧不能组织天意。 陈碌道, “如今的陛下虽然年少,城府颇深,去不是一个皇帝,他的行事作风与他的父亲完一致,在他的教化下,你的孩子往后也会变成这个样子,杀自己的长兄,杀自己的父皇,囚禁自己的妹妹与祖母,众叛亲离,无所不犯。” “更何况,关党势力盘踞,怎么容得他这般胡作非为下去。” 林欢月诧异道, “你既然知道他如此不堪,那你为何还要辅佐他。” 陈碌移开眸子, “我并不觉得他能在如今的风波上活下去,但是,关无忘与我有杀父之仇,我只有借力打力才能将关无忘消灭。其余关党我一概不理,不过多时必定是要改朝换代的。杨晟…他愈发昏庸了。” “月儿,你跟着他,终究是会跟着他送命的。” 林欢月缓缓转过身去看着他,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可是我在遇见你之前早已嫁做他人妇,本就不该在于别的男子有任何的纠葛,我前半生已经是颠沛流离,这后半生再如何总不会比前半生更苦。” 陈碌的眸光一沉, “月儿,这皇权斗争比你想象的要艰险的多,这座宫廷被鲜血浸染,永远也洗不干净。你知不知道上一场斗争之前,我仍是无忧无虑的少年人,可是一夜之间在这一场斗争之中,我失去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当众斩首,而我自己流落街头。几乎变成了乞丐。” “甚至父亲的棺木都不能够在白天下葬,一个最底层的衙役都可以轻易踩着我的手,蔑视地看着我。我求遍所有认识的人,扣遍所有的大门,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让我进门。” “对于皇权斗争,我比你更为熟悉。它会带来的,绝对不仅仅是带走你的命,让你下半生轮落。” “月儿,现在走,还来得及。” 林欢月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眸中泪光一闪而过, “那他呢。” “这个孩子怎么办?” “他是这皇宫的孩子,就应该留在皇宫里,纵使是时代更迭。这个孩子总不至于活不下来。” 陈碌道, “你跟我走这个孩子,我会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 “最近杨晟一心在龙武军上,时常出宫巡视,你就有时间逃出宫里,我会带着你远离这皇宫。” “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每日早晚会有运送天山泉水的马车出入宫中,你只要躲进那马车内,便可以蒙混出宫。” 林欢月的面色有所松动,陈碌上前一步,看着她, “我不介意你过往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情,曾是谁的什么人,但是我很清楚你是我在这场风波中,唯一一个想让我保下来的人。” “倘若不能将你从这场风波之中完完整整的剥下来,我会往后一定会无比后悔和自责,就像我自责。没能护住自己 。 山河故人入我梦(88)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2 林欢月只是垂眸不语,日尽花飘飘摇摇。 绯红的花瓣随风纷纷而落。 过了不知多久,林欢月终于抬起头来, “好……我……答应你。” 陈碌闻言,面色一下子松了下来,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抱住了林欢月。 微分吹拂,花瓣颤抖。 杨晟站在日尽花后,手搭在日尽花花枝上,指尖微凉,紧紧地握住日尽花枝,花枝被猛地折断。 林欢月……陈碌! 怎么他之前就没有发现! 两人竟然是这种背德的关系。 宫府。 关无忘推开门,宫长诀正好站在宫府庭院之中。 呆呆地看着一堵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关无忘淡淡出声, “宫长诀。” 宫长诀惊喜地回头,却在看见是关无忘的那一瞬间,表情瞬间萎靡下来。 关无忘将门关上, “怎么,看见是我?你很失望吗?” 宫长诀道, “大人来,是有何事?” 关无忘道, “杨顺如今召集了龙武军,必定是迫不及待的,要用这批龙武军来对抗我们。” “在这个时候,宫家可不能有人被捉了,让宫将军在战场上分心,宫府终究不是久留之地,还是早早离开的好,免得被抓到。” 宫长诀淡淡道, “多谢。” 关无忘忽然道, “你知道隔壁那宅院要多少钱吗?” 宫长诀道, “大人。为何这样问?” 关无忘笑笑, “不过是听说了,当初下婚书时定王殿下与你下了契约,只要他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必定净身出户,就连隔壁那宅院也是归你了,想来那宅院归你的日子。怕是不短了” 宫长诀心头一震。 关无忘笑笑, “他定王殿下,既然如此干脆利落的与你决断了,你也不必在心头念着他了。” “不如早早的忘记了过往了事。” 宫长诀别过脸, “你知道李将军在边关的时候,我曾与他说过些什么吗?” 关无忘挑眉, “说过什么?” 宫长诀道, “我让他少管我与定王之间的事情。不论我与她之间再如何,那都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你们终究是外人,不该如此,置喙与我与他。” “关大人可明白了?” 关无忘只是笑。未等他回答宫长诀。 屋外就骤然有人冲进来,一大群杀手竟片刻之间就将宫长诀与关无忘围了起来。 关无忘猛地将宫长诀拉到身后。 手中握着的扇子慢慢收合。 周围杀手显然是想生擒二人,不敢妄自动手。 宫长诀背后冷汗乍出。 杀手冲了上来,关无忘紧紧地握住了宫长诀的手,将宫长诀藏在身后,仅仅用一把扇子与对方搏杀。 几乎是赤手空拳地在打。 衣袂翩飞间,他动作极快,杀手的刀猛地砍在了关无忘腿上,关无忘一时不防,猛地单膝跪倒在地。 宫长诀忙扶住他。 杀手将关无忘和宫长诀团团围住。 大牢内。 关无忘想撕开自己腿上伤口处的衣衫,奈何手上也有伤,动弹不得。 宫长诀忙蹲下来,替他撕开了衣摆。 山河故人入我梦2 林欢月只是垂眸不语,日尽花飘飘摇摇。 绯红的花瓣随风纷纷而落。 过了不知多久,林欢月终于抬起头来, “好……我……答应你。” 陈碌闻言,面色一下子松了下来,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抱住了林欢月。 微分吹拂,花瓣颤抖。 杨晟站在日尽花后,手搭在日尽花花枝上,指尖微凉,紧紧地握住日尽花枝,花枝被猛地折断。 林欢月……陈碌! 怎么他之前就没有发现! 两人竟然是这种背德的关系。 宫府。 关无忘推开门,宫长诀正好站在宫府庭院之中。 呆呆地看着一堵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关无忘淡淡出声, “宫长诀。” 宫长诀惊喜地回头,却在看见是关无忘的那一瞬间,表情瞬间萎靡下来。 关无忘将门关上, “怎么,看见是我?你很失望吗?” 宫长诀道, “大人来,是有何事?” 关无忘道, “杨顺如今召集了龙武军,必定是迫不及待的,要用这批龙武军来对抗我们。” “在这个时候,宫家可不能有人被捉了,让宫将军在战场上分心,宫府终究不是久留之地,还是早早离开的好,免得被抓到。” 宫长诀淡淡道, “多谢。” 关无忘忽然道, “你知道隔壁那宅院要多少钱吗?” 宫长诀道, “大人。为何这样问?” 关无忘笑笑, “不过是听说了,当初下婚书时定王殿下与你下了契约,只要他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必定净身出户,就连隔壁那宅院也是归你了,想来那宅院归你的日子。怕是不短了” 宫长诀心头一震。 关无忘笑笑, “他定王殿下,既然如此干脆利落的与你决断了,你也不必在心头念着他了。” “不如早早的忘记了过往了事。” 宫长诀别过脸, “你知道李将军在边关的时候,我曾与他说过些什么吗?” 关无忘挑眉, “说过什么?” 宫长诀道, “我让他少管我与定王之间的事情。不论我与她之间再如何,那都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你们终究是外人,不该如此,置喙与我与他。” “关大人可明白了?” 关无忘只是笑。未等他回答宫长诀。 屋外就骤然有人冲进来,一大群杀手竟片刻之间就将宫长诀与关无忘围了起来。 关无忘猛地将宫长诀拉到身后。 手中握着的扇子慢慢收合。 周围杀手显然是想生擒二人,不敢妄自动手。 宫长诀背后冷汗乍出。 杀手冲了上来,关无忘紧紧地握住了宫长诀的手,将宫长诀藏在身后,仅仅用一把扇子与对方搏杀。 几乎是赤手空拳地在打。 衣袂翩飞间,他动作极快,杀手的刀猛地砍在了关无忘腿上,关无忘一时不防,猛地单膝跪倒在地。 宫长诀忙扶住他。 杀手将关无忘和宫长诀团团围住。 大牢内。 关无忘想撕开自己腿上伤口处的衣衫,奈何手上也有伤,动弹不得。 宫长诀忙 。 山河故人入我梦(88)3 山河故人入我梦 看见关无忘深可见骨的伤口,不知为何,宫长诀竟是鼻头一酸。 倘若她早听劝告,快快离开宫府。也不至于又连累了关无忘。 关无忘唇色苍白,额上微微有冷汗。 手臂上的伤口也缓缓沁出血来。 他却笑着, “宫长诀,别哭。” “要是哭了,我可不能抬手替你擦眼泪。” 宫长诀缓缓抬头,对上的是关无忘少有的温柔的眼神。 似乎流转着粼粼的波光,温柔璀璨。 她表情凝滞了。 关无忘…为何用这样的语气和眼神同她说话… 关无忘只是看着她,含笑道, “宫长诀,你当初捏着我的刀说你要改朝换代的勇气呢?” “怎么,如今去哪了?” “竟是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要哭。” 宫长诀忙垂眸,掩饰道, “谁要哭了,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我受伤。” 关无忘只是笑笑。 温柔地不像话。 “宫长诀,这回我可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你是不是该记住你欠我一回人情?” 宫长诀坐在稻草上,脑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侧着脸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宫长诀觉得眼前的气氛十分怪异。 她悄悄移了移自己的位置,与关无忘隔的远了一些。 关无忘背靠着墙,轻笑道, “怎么,怕我吃了你。” 宫长诀不答话。 关无忘道, “如今在牢中,我也不能对你做些什么,你大抵可放下这心了。” 牢门的锁链被人开启。 一个被黑色披风包得严严实实的女子进来,狱卒嘱咐道, “快说完,说完早些出来。” 金玉点头。 她揭开帽子,面容暴露在两人面前。 宫长诀见到金玉,一瞬间只觉得似曾相识,似乎是早前就已在哪里见过她一般。 金玉靠近牢房,看向关无忘,他衣衫带血坐在地上,面色苍白。 金玉的眸光一滞。 关无忘缓缓睁开眼。 看见金玉, “金小姐,是来看望关某的吗?” 金玉将伤药从牢的间隙中递了进来,关无忘腿伤尚重,动弹不得。 金玉看向宫长诀, “宫小姐,既然关大人身上有伤。还请你前来接一接这伤药吧。” 宫长诀上前,与金玉四目相对,凝滞了一刻,宫长诀才俯下身去拿起那伤药。 “多谢金小姐雪中送炭。” “关大人的伤虽然不轻,但依照我在军中行医的经验来看,不至于伤及性命,金小姐可放心” 金玉敛眸, “宫小姐,这一次我虽然来给大人送药,但是主要不是来见他,而是来见你的。” 宫长诀诧异, “见我?” 金玉的手搭在牢狱上, “你就不觉得我眼熟吗?” 宫长诀道, “是,今天虽然是第一次见你,但是也觉得似曾相识。” 金玉忽然笑了, “或许有可能,你我之间,有血缘关系。” “我今日就是想来问问你的。” 宫长诀看着金玉,疑惑道, “金小姐,你出生金家,母亲和父亲与左家和宫家都没有牵连,怎么会与我有亲缘关系?” “莫不是金小姐弄错了。” 山河故人入我梦(8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金玉苦笑, “我也很希望是我弄错了。” “可是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所有的猜想都是对的。” 她握住木栏, “宫长诀,关于你的大伯父,你知道多少?” 宫长诀听着金玉的话,陡然间竟是明白了什么。 她终于知道金玉像谁了,金玉生的极像宫家的人。难怪自己会觉得她如此熟悉。仅仅是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似曾相识。 金玉像宫元龄,也像她。 “你是我大伯父的女儿?” 金玉垂眸, “我本来是不能确定的,但是看到你那一瞬间,我似乎不能不确定了。” “我母亲莫名其妙的去世了,而去世当时只有你大伯父在那,我想知道我母亲死去的真相。” “宫长诀,倘若你知道任何有关于我母亲的真相,还请你不要隐瞒。” 宫长诀沉默,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大伯父还有过这一遭。 倘若金玉真的是大伯父的女儿,那么必然与金府的夫人有瓜葛,可是大伯父一向是严于律己,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背德的事情来? 宫长诀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金小姐。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大伯父杀了你母亲吧?” 金玉眸光一凛 “你果然是知道一些什么。” 宫长诀摇摇头,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刚刚听你说,偶然猜测想着你是不是觉得当时只有我大伯父在场,你母亲的死一定与我大伯父有关系。或许你怀疑我大伯父杀了你母亲。” 金玉的表情冷漠, “难道这不是最可能的吗?” “我母亲在水中被人发现之后,你大伯父就不知下落,倘若没有见到你大伯父与我母亲在一起的人,说不定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你大伯父曾和我母亲在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在一起。” “如果不是问心有愧,为什么要急急忙忙地逃走?为什么要掩盖这一切的事实?” “更或者是她做出了对不起我母亲的事情。所以与我母亲纠缠不清。” “为了掩盖自己曾经做过的错误,所以叫我母亲推下水,推我母亲下水之后,怕别人发现他所做的恶行,所以又匆匆忙忙的离开。” 金玉盯着宫长诀的眼睛,一双眸清寒, “难道这不是最有可能发生的吗?” 宫长诀反驳道, “不可能,我虽然没有见过我大伯父,但是他的为人我宫家上下都很清楚。他绝对不会是那种为了一己私欲做过错事就罔顾他人性命,杀人自保的人。” 金玉冷声道, “你自己都说你从来没有见过他,你怎么就敢肯定他一定不会做出这样子的事情来?你这么说对我公平吗?” 金玉指着自己, “我这张脸难道就不是最大的证证据吗?” “宫长诀,你看看,好好地看看,我与你生得,有多相似。” “他说不定是许多年前强行占有了我母亲,我母亲生下我之后,因为有了我纠葛不断,为了掩盖这一切,他将我母亲推下水。” 山河故人入我梦 金玉苦笑, “我也很希望是我弄错了。” “可是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所有的猜想都是对的。” 她握住木栏, “宫长诀,关于你的大伯父,你知道多少?” 宫长诀听着金玉的话,陡然间竟是明白了什么。 她终于知道金玉像谁了,金玉生的极像宫家的人。难怪自己会觉得她如此熟悉。仅仅是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似曾相识。 金玉像宫元龄,也像她。 “你是我大伯父的女儿?” 金玉垂眸, “我本来是不能确定的,但是看到你那一瞬间,我似乎不能不确定了。” “我母亲莫名其妙的去世了,而去世当时只有你大伯父在那,我想知道我母亲死去的真相。” “宫长诀,倘若你知道任何有关于我母亲的真相,还请你不要隐瞒。” 宫长诀沉默,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大伯父还有过这一遭。 倘若金玉真的是大伯父的女儿,那么必然与金府的夫人有瓜葛,可是大伯父一向是严于律己,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背德的事情来? 宫长诀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金小姐。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大伯父杀了你母亲吧?” 金玉眸光一凛 “你果然是知道一些什么。” 宫长诀摇摇头,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刚刚听你说,偶然猜测想着你是不是觉得当时只有我大伯父在场,你母亲的死一定与我大伯父有关系。或许你怀疑我大伯父杀了你母亲。” 金玉的表情冷漠, “难道这不是最可能的吗?” “我母亲在水中被人发现之后,你大伯父就不知下落,倘若没有见到你大伯父与我母亲在一起的人,说不定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你大伯父曾和我母亲在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在一起。” “如果不是问心有愧,为什么要急急忙忙地逃走?为什么要掩盖这一切的事实?” “更或者是她做出了对不起我母亲的事情。所以与我母亲纠缠不清。” “为了掩盖自己曾经做过的错误,所以叫我母亲推下水,推我母亲下水之后,怕别人发现他所做的恶行,所以又匆匆忙忙的离开。” 金玉盯着宫长诀的眼睛,一双眸清寒, “难道这不是最有可能发生的吗?” 宫长诀反驳道, “不可能,我虽然没有见过我大伯父,但是他的为人我宫家上下都很清楚。他绝对不会是那种为了一己私欲做过错事就罔顾他人性命,杀人自保的人。” 金玉冷声道, “你自己都说你从来没有见过他,你怎么就敢肯定他一定不会做出这样子的事情来?你这么说对我公平吗?” 金玉指着自己, “我这张脸难道就不是最大的证证据吗?” “宫长诀,你看看,好好地看看,我与你生得,有多相似。” “他说不定是许多年前强行占有了我母亲,我母亲生下我之后,因为有了我纠葛不断,为了掩盖这一切,他将 山河故人入我梦(89)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1山河故人入我梦1 宫长诀道, “我现在不能给你任何答复,你的猜测也只能是猜测,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那个时候我都还没有出生,如果我出去了,我会尽量帮你问问。” “但是我可以担保我大伯父。绝对不是你口中那种小人。” 宫长诀看着金玉的眼睛, “倘若你信我,也信宫家一直以来的烈骨与品行。” “暂且先相信我。” 金玉的手缓缓垂下, “好……我相信你,宫小姐,只有这一次。” 宫长诀道, “若是我能出去,一定会尽快给你答案的。” 狱卒在外喊道, “时间到了,快出来,别再停留了。” 宫长诀退后几步,远离了金玉。 金玉重新带上锥帽。 跟着狱卒离开了牢狱。 关无忘垂眸, “难怪我总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原来是长得像你。” 宫长诀缓缓道, “是么……” “今日是我第一次见她,也觉得她很眼熟。” “像是很早,很早之前就见过了。” “如果说金玉是我早亡的那位大伯父的女儿,亦未尝不可。” 宫长诀猛然回想起梦中,那几个婢女议论的东西。 原来…在他还不认识金玉的时候,金玉就已经在自己的生活里出现过了,只是自己未曾太过着意,指将那个梦当成是梦。难不成那个梦有什么先兆?要提醒她一些什么? 宫长诀只是缩在角落里。 不知不觉夜色深了,宫长诀的脑袋一点一点,已然撑不住要睡着。 关无忘坐过去,用手扶住她的头,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只有几缕月光从高窗之中爬进来。淡泊而细微,依稀照亮了牢中的场景。 关无忘静静地看着宫长诀。 楚冉蘅这次,是真的绝情绝义了,如今已经入狱一天了,楚冉蘅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也没有来看过他们。 好端端的,楚冉蘅就这般厌弃了她。 明明,对自己而言,她可望而不可即。 对楚冉蘅而言,却随时随地可以丢弃。 狱卒给杨晟开门。 “陛下万安。” 杨晟入狱中,见宫长诀竟靠在关无忘身上,让狱卒打开了门,将宫长诀打横抱起来。 关无忘想站起来,却因为腿受了伤,不能站直。 狱卒挡在关无忘面前,阻止他伤害杨晟。 杨晟看了一眼熟睡的宫长诀,低声道, “关无忘,你不是很厉害吗,在这四方不见天的大牢之中,我要看看你如何逃脱,你就在这大佬之中。等着看着我如何用你的性命一步一步逼迫你的党羽让路。” 关无忘冷笑一声, “我的党羽,我关无忘何来党羽,这一切不过都是你幻想出来的的。” “你用这么卑劣的手法对待我,你以为就会赢吗?你战胜了我一个人也未必战胜得了满朝文武。” 关无忘的视线移到宫长诀身上, “包括她。” “你全部都赢不了。” “你连已经跪在你膝下的妃子都能失去,一个心中根本没有你的女子,又怎么可能屈服于你。”山河故人入我梦1 宫长诀道, “我现在不能给你任何答复,你的猜测也只能是猜测,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那个时候我都还没有出生,如果我出去了,我会尽量帮你问问。” “但是我可以担保我大伯父。绝对不是你口中那种小人。” 宫长诀看着金玉的眼睛, “倘若你信我,也信宫家一直以来的烈骨与品行。” “暂且先相信我。” 金玉的手缓缓垂下, “好……我相信你,宫小姐,只有这一次。” 宫长诀道, “若是我能出去,一定会尽快给你答案的。” 狱卒在外喊道, “时间到了,快出来,别再停留了。” 宫长诀退后几步,远离了金玉。 金玉重新带上锥帽。 跟着狱卒离开了牢狱。 关无忘垂眸, “难怪我总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原来是长得像你。” 宫长诀缓缓道, “是么……” “今日是我第一次见她,也觉得她很眼熟。” “像是很早,很早之前就见过了。” “如果说金玉是我早亡的那位大伯父的女儿,亦未尝不可。” 宫长诀猛然回想起梦中,那几个婢女议论的东西。 原来…在他还不认识金玉的时候,金玉就已经在自己的生活里出现过了,只是自己未曾太过着意,指将那个梦当成是梦。难不成那个梦有什么先兆?要提醒她一些什么? 宫长诀只是缩在角落里。 不知不觉夜色深了,宫长诀的脑袋一点一点,已然撑不住要睡着。 关无忘坐过去,用手扶住她的头,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只有几缕月光从高窗之中爬进来。淡泊而细微,依稀照亮了牢中的场景。 关无忘静静地看着宫长诀。 楚冉蘅这次,是真的绝情绝义了,如今已经入狱一天了,楚冉蘅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也没有来看过他们。 好端端的,楚冉蘅就这般厌弃了她。 明明,对自己而言,她可望而不可即。 对楚冉蘅而言,却随时随地可以丢弃。 狱卒给杨晟开门。 “陛下万安。” 杨晟入狱中,见宫长诀竟靠在关无忘身上,让狱卒打开了门,将宫长诀打横抱起来。 关无忘想站起来,却因为腿受了伤,不能站直。 狱卒挡在关无忘面前,阻止他伤害杨晟。 杨晟看了一眼熟睡的宫长诀,低声道, “关无忘,你不是很厉害吗,在这四方不见天的大牢之中,我要看看你如何逃脱,你就在这大佬之中。等着看着我如何用你的性命一步一步逼迫你的党羽让路。” 关无忘冷笑一声, “我的党羽,我关无忘何来党羽,这一切不过都是你幻想出来的的。” “你用这么卑劣的手法对待我,你以为就会赢吗?你战胜了我一个人也未必战胜得了满朝文武。” 关无忘的视线移到宫长诀身上, “包括她。” “你全部都赢不了。” “你连已经跪在你膝下的妃子都能失去,一个心中根本没有你的 山河故人入我梦(89)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2 杨晟冷声道, “你知道?” 关无忘笑,面色苍白,笑中却无尽嘲讽, “不然你以为陈碌是怎么回来的?难不成真的是林业好心将他收回来的吗?” “李忠这个人,我想必你是忘不了的,他表面上是你的人,实际上却是我这边的人,是他亲口劝林业将陈碌带回来。” “你以为我就不知道陈碌有多恨我吗?” “我知道,” “我全部都知道,” “可我将他带回来,就是等你将他委以重任。” “这样恨我的一把刀,总有一天要扎在你的心上。那场殿试,不过是我与你演的一场戏罢了。” “不然你看看你当天收的那些朝堂新贵们,有多少个还是你的人?” “是陈碌…” “蓝珺” “还是魏珅啊?” 关无忘轻笑,,笑容讽刺, “杨晟,认命吧,这朝堂有谁来掌控,不是由你来决定的,你在这个皇位上面能做多久,也不是有你来决定的而是由满朝文武,有这天下的百姓来决定,这皇位你终究做不久了。” “你是不是现在还在沾沾自喜?我用这一百万两换来了你的名声?” 关无忘冷笑, “可是用钱才换来的名声能持续多久,你自己可以掂量掂量。” “不论是你亲手选的朝臣,还是你的妃子,你的兄弟姐妹,你的父亲,全部都会背叛于你。” “你终有一天会人心向背。” “死了我关无忘一个人不要紧,我死了,天下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站起来。” 杨晟冷冷地看着他。 狱卒将门关上,关无忘在里面笑。 杨晟的面色沉得能滴水。 杨晟气急,转身而去。 马车在宫道上慢慢地走着,宫长诀闭着眼睛,似乎是做了极其不安稳的梦,脑门上全是冷汗。 杨晟看着宫长诀,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见到过她了。 他看见的不是宫长诀虚以委蛇的样子,便是她冷漠的表情。 宫长诀从来没有这样安详的在他身边呆着过。 马车禄禄咂咂,杨晟抱起宫长诀,直接进了殿中。 培兰奔进凛月宫中, “不好了,娘娘,陛下抱了一个女子回来。” “直接就抱着进了内殿。” 林欢月拨核桃的手一滞,又继续剥, “陛下要宠幸谁都是谁的荣幸,我一个深宫女子怎么有资格管陛下喜欢谁?“ “最多不过是早早准备好这位妹妹要居住的宫殿罢了。” “有人进后宫是件好事。” 培兰急道, “娘娘,这怎么会是件好事呢!” “之前陛下可是空置六宫只独宠民一个人,现在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人出来,往后陛下万一都不宠幸你了,怎么办?” 林欢月想起陈碌,心间酥麻,她轻笑, “不宠幸便不宠幸了吧,我如今你是过的很好。不能再奢求别的东西了。” “太过于不知满足,容易绊倒的。” 培兰急道, “娘娘,厨房已经做好了一道羹汤了,您现在拿着给陛下送过去,一定要阻止另一位上位。” 山河故人入我梦2 杨晟冷声道, “你知道?” 关无忘笑,面色苍白,笑中却无尽嘲讽, “不然你以为陈碌是怎么回来的?难不成真的是林业好心将他收回来的吗?” “李忠这个人,我想必你是忘不了的,他表面上是你的人,实际上却是我这边的人,是他亲口劝林业将陈碌带回来。” “你以为我就不知道陈碌有多恨我吗?” “我知道,” “我全部都知道,” “可我将他带回来,就是等你将他委以重任。” “这样恨我的一把刀,总有一天要扎在你的心上。那场殿试,不过是我与你演的一场戏罢了。” “不然你看看你当天收的那些朝堂新贵们,有多少个还是你的人?” “是陈碌…” “蓝珺” “还是魏珅啊?” 关无忘轻笑,,笑容讽刺, “杨晟,认命吧,这朝堂有谁来掌控,不是由你来决定的,你在这个皇位上面能做多久,也不是有你来决定的而是由满朝文武,有这天下的百姓来决定,这皇位你终究做不久了。” “你是不是现在还在沾沾自喜?我用这一百万两换来了你的名声?” 关无忘冷笑, “可是用钱才换来的名声能持续多久,你自己可以掂量掂量。” “不论是你亲手选的朝臣,还是你的妃子,你的兄弟姐妹,你的父亲,全部都会背叛于你。” “你终有一天会人心向背。” “死了我关无忘一个人不要紧,我死了,天下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站起来。” 杨晟冷冷地看着他。 狱卒将门关上,关无忘在里面笑。 杨晟的面色沉得能滴水。 杨晟气急,转身而去。 马车在宫道上慢慢地走着,宫长诀闭着眼睛,似乎是做了极其不安稳的梦,脑门上全是冷汗。 杨晟看着宫长诀,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见到过她了。 他看见的不是宫长诀虚以委蛇的样子,便是她冷漠的表情。 宫长诀从来没有这样安详的在他身边呆着过。 马车禄禄咂咂,杨晟抱起宫长诀,直接进了殿中。 培兰奔进凛月宫中, “不好了,娘娘,陛下抱了一个女子回来。” “直接就抱着进了内殿。” 林欢月拨核桃的手一滞,又继续剥, “陛下要宠幸谁都是谁的荣幸,我一个深宫女子怎么有资格管陛下喜欢谁?“ “最多不过是早早准备好这位妹妹要居住的宫殿罢了。” “有人进后宫是件好事。” 培兰急道, “娘娘,这怎么会是件好事呢!” “之前陛下可是空置六宫只独宠民一个人,现在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人出来,往后陛下万一都不宠幸你了,怎么办?” 林欢月想起陈碌,心间酥麻,她轻笑, “不宠幸便不宠幸了吧,我如今你是过的很好。不能再奢求别的东西了。” “太过于不知满足,容易绊倒的。” 培兰急道, “娘娘,厨房已经做好了一道羹汤了,您现在拿着给陛下送过去,一定要阻止另 山河故人入我梦(89)3 山河故人入我梦3 林欢月只是满不在意地笑笑, “既然做好了就拿给我吧。” 培兰以为林欢月同意了她的建议,忙让人将汤送进来。 却没想到林欢月径直打开了羹汤的盖子。 “这羹汤有什么忌讳的吗?” “没忌讳,所有人都能喝,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娘娘,您快去吧!” 林欢月笑笑,拿起勺子,舀起羹汤喝了一口,赞叹道, “这汤做的不错。” 培兰急道, “娘娘,你怎么自己喝了,这汤是要拿去送给陛下的。” 林欢月道, “如今夜深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并下的好,我正好饿了,这羹汤送的正是时候。” 培兰无奈地叹气。 宫长诀昏昏沉沉,梦中,似乎有一个人推开了她的房门, “定王他自己无情无义甩手不管,这宫家的小姐倒是惨了。” 那个男子坐在了她榻边的椅子上, “宫小姐,你说你亏不亏。” 男子展开了扇子,悠悠地撑着脸看她。 “我瞧,也是楚冉蘅他厌倦了这样暗无天日陪着你的日子。” “要不,你就醒过来吧,醒来,好去守住你正室的位子。” “楚冉蘅虽然不管你了,但是却向陛下请了一道旨意,说要娶你为妻。陛下倒是答应了,却说要同时取两个平妻,才同意让他娶你。” “一个是你,另一个可是这城中颇有盛名的金小姐。” “陛下说了,他妹妹若素,也不是不能许给定王,你到时,可怎么办呢?” “一个活死人,你可连争的机会都没有。” 宫长诀只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紧闭着。 关无忘看着她,含笑缓缓道, “你可要快点醒,楚冉蘅若是娶了金玉,我可是要把他碎尸万段的。” 宫长诀猛地惊醒,入目却是杨晟缓缓靠近的脸庞。 宫长诀一躲,杨晟扑了空。 梦中的种种仍旧惊魂未定,眼前的景象更是让她无措。 她在宫中。 杨晟的宫中。 杨晟坐在榻边,看着她, “长诀,你可是被梦靥着了?” 宫长诀没有看他,而是退后几寸, “是,梦中尽然是恶贼当道,惑乱大周,高坐皇位,不得好死。” 杨晟面上的笑一下子冷了下来, “长诀,你要知道,我不会一直这么好脾气地对你的。” “你现在在我手里,应该听话才是。” 宫长诀冷笑一声, “听话?” “你要知道我们宫家是最烈性子的。” “新帝怕是太久不见宫家人,忘了这一点。” 杨晟的眸子眯起来,伸出手,想摸宫长诀的脸, “是啊,朕就是知道你性子烈,才一直不敢对你动手。” “否则在茱萸阁那一夜,你早就已经是朕的了。” 宫长诀躲开他的手。 “别碰我。” 杨晟收回手,却是坐得离宫长诀更加近了, “朕的后宫之中,皇后之位空悬已久,若你愿意,从前的事情朕可以全都不计较。这个皇后之位。你大可坐稳,不会有任何人能动摇你和宫家的位置。” 山河故人入我梦(90) 山河故人入我梦 “倘若你愿意,朕现在就下旨。” 宫长诀冷声道, “新帝难道不知道我愿不愿意吗?倘若我愿意的话,你又何必这样,千辛万苦的将我捉来。” “你这个皇后之位大可留给想做的人去做” “但是与我宫长诀,不可能会有干系。” 杨晟忽然笑了起来, “长诀,你永远是这么嘴硬。” 屋内的檀香缓缓燃起,宫长诀骤然觉得似乎有东西在烧灼着她。 杨晟浅笑看着她, “这是催情香。” “茱萸阁那一夜的催情香,现在用,倒也不迟。” “你和定王一向是联手,想要将朕弄死的。朕还以为他对你有多珍惜,如今你深陷困境。他看也不来看一眼,你被关进大牢里,他也无动于衷。” “可见你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极重要的人物。就此跟了朕,总不至于后半生要受尽磨难。” 宫长诀只感觉身上越来越热。 她往旁边躲,杨晟只是并不管她,悠悠地看着她笑。 笑得极温柔。 宫长诀跌跌撞撞跑到门口,想推开门,却发现门已经被锁死了。 她拼命地拍着门想出去,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将门弄开。 杨晟就那样,在他身后看着她笑,根本不上前阻止,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宫长诀只感觉头越来越晕,眼前几乎是天翻地覆。她一下子摔倒在地。 杨晟站起来,走上前去想抱起宫长诀。 门却猛地被人踹开。 凄冷的寒风骤然被吹进屋里。 站在门口的人衣袂被吹的偏飞。 白色的衣角尽是寒霜。 楚冉蘅一脚踢在杨晟胸口,杨晟被踹飞,猛地摔在灯台上,将灯台打落。 楚冉蘅上前抱起宫长诀。 冷冷地看着杨晟, “杨晟,本王劝你少做些断送后路的事情。” 杨晟捂着胸口,大喊, “来人!” “来人!” 楚冉蘅只是丝毫不被吓到,抱住宫长诀转身就走。 长宫如履平地。 终于有人进来,见杨晟竟然躺在地下,吐血不止,众人大惊, “陛下!” “陛下!” “快传太医!” “快点!” “陛下,您怎么样了!” “您还好吗?” 杨晟一口鲜血喷出来,内侍慌乱,杨晟却急着怒斥, “为什么有人闯进来了?你们近一点都没有发现!” “朕被刺客袭击,你们竟然都无动于衷,这脑袋是都不想要了吗?” 一众宫人跪下, “奴才不敢!” “陛下,不是您说今天晚上一定要离内殿远远的,不要进来打扰您了,奴才们是按您的吩咐做事的呀!” “这离得太远了,奴才们实在是没有听见,直到您连唤了好几声,奴才们才敢确定是您在叫奴才们!” “还请陛下开恩,奴才们实在不是有意犯错的!”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杨晟怒道, “还在这里胡搅蛮缠些什么。还不快让人去追!” “等你们胡搅蛮缠的来,人都跑了。” “你们的罪,待会儿再一个一个跟你们算!” “快去把人追回来!” 山河故人入我梦(90)1 山河故人入我梦1 身后已然动荡,楚冉蘅的暗兵与御林军交战。 而楚冉蘅就毫无动荡地这么抱着离开。 夜风吹拂,似乎时光倒流回了当初,回到了宫长诀满身是血地被楚冉蘅抱出宫门的那一夜。 日夜颠倒,山河失色。 天地间只有渺小的两个人在行走,一个昏迷,一个清醒。 从前满身鲜血,机关算尽而来,如今轻轻松松,尘埃不染分毫地出入宫廷。 楚冉蘅对脑海里忽然跳出来的这段记忆毫无波动,只感觉像是在看别人的回忆。 以至于怀中这个女子,都让他觉得很陌生。 奇异地陌生。 尽管记忆里,他对她有这么多的欢喜与深爱。 他依旧记得在归魂引失效的临界,他拼命地想要去记住记忆里的人,记住那份刻骨的温柔与深爱。 那份感觉却还是消失了。 而那份感觉消失之后,他并不对此感到遗憾,丝毫不觉得那是令人遗憾的事情,他也不能理解从前自己为何为这么一个女子做出这么多出格的事情来。 宫长诀的眼睛缓缓睁开,入目是熟悉的面孔。 下一刻,楚冉蘅却伸手将她随便一扔, “既然醒了,就自己回去吧。” 宫长诀突然摔在草地上,有些发懵,但是却在楚冉蘅转身的瞬间抓住了楚冉蘅的衣角。 “世子……” 楚冉蘅伸手想抽出衣角,宫长诀却拽得死。 楚冉蘅回身,便看见宫长诀满脸绯红,连带着耳朵都是红的。 她一双如春水倒流的眸子看着他,眸中情色撩人。 在无边夜色下,愈发蛊惑人心。 楚冉蘅一愣,这是中了药? 宫长诀拽着楚冉蘅的衣角,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世子……” 宫长诀一头扎进了楚冉蘅怀中。 楚冉蘅一个不防,连连后退好几步。 他低头看向宫长诀,冷声道, “起来。” 宫长诀却箍住了他的腰,轻声呢喃道, “从前,有一只竹鼠,她在沙漠之中长大。” “人们觉得她长爪,在沙漠之中,她算是好玩的,人们也喜欢她。” “可是有一天这只沙鼠突然进了城,掉进了一个华美的梦里。” “雕栏玉砌,飞阁流丹,人海拥挤,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的,所有人都衣着精致,衣带飘香。只有她一个人。还是那般粗蠢的对待人,用最真诚也是最傻的方式去认识别人,但是在那座城里,她很不开心,他被所有人痴笑。” “好像没有人能真正走进她的世界里,她的沙鼠妹妹也嫌弃她,觉得它粗鄙不堪。” “可是有一天他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跟她一样,也没有穿着华丽的衣裳,但是却也和她很不一样。那个人傲然,像是凌驾于所有东枝上的。” “那一只最高傲的凤凰。” “他拼命地想去靠近这一只凤凰。可是它只是一只沙鼠,无论用了多少方法,他依旧只是沙鼠,永远都无法去靠近那一只金碧辉煌,众人仰望的凤凰。像是云和泥一样。” 山河故人入我梦(90)2 山河故人入我梦2 无由来的,楚冉蘅竟听着她的故事入了神。 宫长诀缩在楚冉蘅怀中,一张脸红的像烧起来的一样,整个人都烫的厉害,像是一个火炉。 滚烫的眼泪从她眸中滚滚而下, “这只沙鼠,他终于只是一只沙鼠,他终于发现,自己与那一只凤凰永远都不可能有相遇的时候。” “于是她放弃了。她再也不敢去想那一只凤凰。” “可是上天眷顾她,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 “既然让他重新见到那一只凤凰。这一次她不再是沙鼠,和那一只凤凰一样,她出场即是一只凤凰。” “那只凤凰终于走进她的世界里,他本以为一切都会顺理成章。但是没有想到,有一天,凤凰会发现那只沙鼠真的就只是一只沙鼠。” “纵使是披上了凤凰的皮毛,它也依旧是那个卑微如昔,敏感如琢的沙鼠,永远只敢躲在角落里面,得不到任何的关注与关爱,只能远远的看着那一只凤凰。而那一只凤凰再也没有正眼瞧过她。” “因为她只是一只沙鼠。” 宫长诀抱紧楚冉蘅,眼泪浸湿了楚冉蘅的衣襟。 楚冉蘅无由来地僵直了身子, “宫长诀,你我没什么好说的。” “沙鼠与凤凰的故事,也大可不必,你本就是高门嫡女,自然身份高贵,本王亦非凤凰。” “从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在婚书上面写过的那些,你通通都可以拿走,我绝不说半句怨言。” “终究是我对不起宫家和你,但是与你之间,绝对再没有可能。” 宫长诀忽然道, “是因为归魂引吗?” 楚冉蘅皱眉, “你怎么知道归魂引?” 宫长诀苦笑,眼泪却不断往下流, “果真是因为归魂引。” “你断心绝情,与我再无瓜葛,再不会对我动心,所以你就打算娶若素,娶金玉吗?” 楚冉蘅皱眉, “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的确用了归魂引来就你没有错,但是关于若素与金玉,你所说全都是无稽之谈。” 宫长诀泣声道, “无稽之谈。我在梦里听得清清楚楚,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并不是梦,那才是我真正生活过的世界,我的家人早就已经在那个梦里死了。” “现在我带的这个地方才是真正的梦镜。” “是你楚冉蘅一手照出来的梦境,用来诓骗我,骗我回魂的梦境。是你用一己私欲造出来的梦境,你造出梦境来,如今却又将我抛弃,让我在这个梦境之中自身自灭。” 宫长诀苦笑, “是不是我死了?这个梦境就会消失。” “你也可以安安心心去娶妻生子,过你的一生了?” 楚冉蘅道, “你大可试试,纵使你死了。这个梦也不会停止。” “因为这里不是梦境。” 楚冉蘅看着宫长诀, “大梦三生,一梦生,一梦死一梦虚无,这个梦,是虚无梦,是本来不该存在于世上的地方,但是因为你我强行为你造了这个世界。” 山河故人入我梦(90)3 山河故人入我梦3 “但是这个世界里的人全都不是我创造的而是本身就活着的,人有三世,第三世坦若不强求,不会出现。我虽然不明白曾经为何要为你强求得来这第三世界。” “但是你大可放心,无论你梦到什么,那个世界与这个世界全然不一样,这个世界它也是真实的。” “你的家人在这里还活着,你也没有名声受损,声名狼藉。也可以在心愿达成之后,择一夫婿好好地过一生。” 宫长诀站在他对面,看着他面无表情淡然的说出这一切来。 夜风吹过来,冷得刺骨。 他毫无顾忌地将一切说出来。不在意她听到之后是否会痛哭,是否会崩溃。 只是这么直接明了的将答案说出来而已。 却让她的眼前颠倒。 寒风吹过来,让她刚刚被催情香点燃的脑海骤然清醒了起来。 是啊,梦里都已经说的清清楚楚了。他之前为她做了那么多,是因为心中有她,但是他如今纵使在生世不再喜欢自己,却也为她求了一个正妻之位,已然是对得起自己了。 在这个世界里本来就不该有这么多的纠缠。 本以为是上天给了自己再活一次的机会,却没有想到全部都只是一个人缔造出来的而已。 楚冉蘅毫不犹豫地道, “往后你我还是少见面的好。与你之间种种,算是我亏欠你了,但是造出这个第三世,让你有能重生的机会也算是扯平。” “往后若非性命攸关之时,不得不求助于我,你我都不必再相见。” 楚冉蘅转身就走,宫长诀拉住他的衣角,却不小心摔倒在地。 楚冉蘅看都未曾回头看一眼,径直地走了。 宫长诀眼睁睁的看着楚冉蘅走远了,她伸出的手无力地的缩回。 无声的在黑夜中哭泣,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 心里的恐惧与痛楚,像是海水一样疯狂的蔓延了上来,冲破了阶梯冲破了牢笼,直直的奔着城墙而来,将城墙也冲垮。 宫长诀一身污泥,摔倒在地,一声都不出,只是一动不动地倒在原地,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草地上。 蓝珺提着灯笼,骤然出现在宫长诀面前。 “宫小姐。” 他缓缓半蹲了下来,伸出手, “我扶你起来吧。” 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之中。 宫长诀却未曾有丝毫反应。 蓝珺又轻声喊了一遍, “宫小姐?” “地上寒凉,我扶你起来吧。” 宫长诀始终一动未动。 蓝珺伸出手,拨开她半遮住脸的长发,才发现宫长诀竟然晕过去了。 蓝珺急道, “长诀!” 蓝珺迅速将宫长诀打横抱起。 蓝府灯火通明,大夫给宫长诀号着脉。 蓝珺道, “大夫,她到底怎么样了?” 大夫道, “大人不必如此着急,这位小姐不过是急火攻心一时晕厥,只要修养好调养好心神就不会有太大问题,只是她体内却有催情香残余,她用情绪强行压制,于身体造成了损伤。” 山河故人入我梦(91) 山河故人入我梦 大夫捋了捋胡须, “带老夫给他开一个方子调理好变式,这段日子少让她下床活动。记得一定要给她调养好心神。” 蓝珺道, “是,多谢大夫。” 仆从将大夫请出去。 蓝珺握住了宫长诀的手, “长诀,这是第三世了,倘若第三世你亦活不下去,我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楚冉蘅不会回头了。” 烛火照映在蓝珺俊秀的面容上,轮廓晦暗不明。 他缓缓揭开面上的人皮面具。 一张宫长诀极为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左晋在烛光中苦笑, “长诀,我与你之间,想要以男女之情的名义相识,都要借旁的身份,而不能光明正大的用我左晋的身份见你。” 他缓缓握紧宫长诀的手。 宫长诀似乎是有意识一般,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左晋垂眸, “睡吧,只要睡醒这一觉,这一切都过去了,你醒来,还有你爱的父母弟妹,有朋友,有喜欢你的人。” “这一世,你一定会过的美满。” 仆从自门外入内, “大公子,长明烛断了。” 左晋皱眉, “断了?” 仆从道, “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早上一去打扫的时候就发现了,您一直没有回府,奴才也不好跟您禀报,刚刚看您急匆匆的。更是不敢轻易打扰。到现在才找到机会与您禀报。” 左晋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这第三世一直都是靠着楚冉蘅的心头血来燃烧的。 如今楚冉蘅已经对长诀无心无意了,他从前留下来的那些心头血也再没有作用了。 自然就不能点燃这盏灯。 楚冉蘅一直以来的心意就是支撑这根蜡烛燃烧下去的骨架。烛断了,自然,便燃烧不下去了。 这第三世,终究是与生世永永远远地分割开来了。 宫长诀沉入梦乡之中。 梦里的奴仆还在讨论些八卦。 “那你说。定王殿下到底会娶谁为妻啊?” “谁知道呢?反正后面床上躺着的,这一位是一定会娶的,但是这一位娶了和没娶有什么区别都已经是活死人了,难不成还能爬起来抢正妻的位置不成?” 宫长诀的眸子,却缓缓睁开。 入目是白色纱帐。 她伸出手,缓缓撩开了纱帐。 “倒也不能这么说吧毕竟曾经定完殿下对咱们表小姐这么好心酸必定是有咱们表小姐的,就算表小姐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定完殿下也一定不会遗弃她的,否则为什么就算现在不来了,也还向陛下,请旨说要娶咱们表小姐?” 丫鬟还在窃窃私语的议论着,而宫长诀已经缓缓坐了起来。 丫鬟不经意间回头看见宫长诀竟然坐了起来,还睁开眼睛看着他们,丫鬟被吓得大叫, “啊!!” “啊———” 宫长诀微微皱眉。 左晋背着手走进屋里。 “为何如此喧哗?” 丫鬟像是见鬼了一般指着坐在床上的宫长诀, “鬼…” “鬼啊!!” 左晋看向宫长诀,宫长诀也缓缓看向左晋。 左晋手中的烛台猛地坠地,蜡烛摔断在地。 山河故人入我梦(91)1 山河故人入我梦1 宫长诀看着左晋,轻声道, “表哥?” 左晋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应该在第三世吗…” 宫长诀眯起眸子。 左晋上前,将宫长诀揽入怀中。 “长诀,你终究是回来了。” 宫长诀不解道, “表哥?”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左晋的眼眶湿润, “你为什么现在才醒过来,如果知道你会醒过来我们就不会造这个第三世了。” 轻纱晃动,宫长诀的眼睛缓缓闭上。 却在昏暗的烛光中再度睁开眼睛。 她失声道, “表哥!” 宫长诀猛地坐起来,入目却只看见蓝珺。 眼前的蓝珺端着药碗,眸中惊诧地看着她, 宫长诀讶异道, “蓝……公子?” 左晋将药碗放下,轻声道, “可是宫小姐做了什么噩梦吗?” 宫长诀垂眸,眸中慌乱, “明明……明明刚才在我眼前的人是左晋。” 宫长诀抬眸看蓝珺,屋中的烛光微醺了她的眼睛,方才轻纱晃动之时,自己看到左晋的时候明明就是白天,而如今却变成了夜晚。 难不成刚刚是她在做梦吗? 宫长诀看着蓝珺, 还是……现在才是做梦? 左晋的心骤然漏跳了一拍,看着宫长诀盯着自己的眼神,他的手心出汗。 长诀方才叫了自己的名字,难不成是她看出来了吗? 宫长诀缓缓坐直了身子, “对不起,也许是我真的做了噩梦,一不小心将你认成了另外一个人。” 宫长诀抱住自己的膝盖,今夜里发生的事情突然又涌入她的脑海之中。 渐渐清醒的灵台,也终于让她明白过来,刚刚只是做梦,现在才是现实之中。 只是那一个梦太过于真实。 像是自己真的回到了那个世界,一样。 和世子说的,几乎是别无二致。 左晋温声道, “若是刚刚做了噩梦的话。也不要紧,你如今已经是醒过来了。” “喝药吧,大夫说你受了些惊吓,需要好好休息。” 左晋端起碗, “我这里很安全,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在这养病吧不要再出去了,旁的事情,宫将军他们会处理好的。” 宫长诀察觉出一丝异样。 蓝珺明明就是杨晟的人,如今却说宫将军会处理好这一切的事情。难道蓝珺已经是自己这一边的人了? 宫长诀诧异道, “不知是不是我多想了,敢问蓝大人为何这样说,站在蓝大人的立场上,不应该是支持新帝的吗?” 左晋笑笑,只是看着她, “我怎么可能与你为敌?自始至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一定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宫长诀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沉默着。 左晋垂眸, “我知道你不会有任何回答,我也不会强求你一些什么。你好好养病吧。” 左晋将碗放下, “一切的事情都会有人替你打点好。” “有不称心的都可以和管家说,只有一点,你不能在踏出府门半步。” “长诀,时间很宝贵,尤其是这段时间。尤其宝贵。” 山河故人入我梦(91)2 山河故人入我梦2 宫长诀看着蓝珺离开的背影,只觉得莫名的熟悉之前虽然见过蓝珺此人,却从不曾觉得这个人的背影熟悉,可是这一刻蓝珺却和记忆的某个人重合了。 此人无论是谈吐还是举止,都给自己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宫长诀看向那个药碗。 碗中的药汁缓缓冉起热气。 而在房间内的灯台。用芙蕖花纹雕刻。 仔细看,就连床边的轻纱上,都绣着芙蕖朵朵。 宫长诀抬起眸子,不知怎么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顺着她的脸颊一路流下来。 到现在都还像是一个梦一样,楚冉蘅也亲口跟她说这一切只是一个缔造出来的世界。 她曾经失去过的东西,依旧永远的失去了。 曾经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也在得到过之后再度失去。 无论是东西,还是人。 终归是她这辈子无法强求的事。 明月皎皎,高高的挂在天上。月光曦微,一点点洒下来坠在屋檐上,宫长诀披着外衣坐在庭院里。 上辈子自己也曾经无数次这样坐在庭院里面。 那个时候,自己满心的哀伤,心里满是因为名声尽失的痛苦。 但是,如今再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算是什么痛苦? 那个时候自己什么都没有失去,不过是失去了一些虚名而已,自己的父母亲人全都还在自己身边,宫家还在。 痴心妄想,也终究明白是痴心妄想。也不再伸出别的惦念。只是在月光之下拿着一方绣帕,伤感一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以为已经是到了绝望的深渊里了。 可是。到现在。他想起来却觉得那些都不算些什么。 宫家,终究在那个世界还是完整地失去了。 她也无法睁开眼睛。 楚冉蘅也会在那个世界另娶他人。 有些东西,得到后失去,还不如没有得到过的好。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伤心。 明明,这里是一个虚无的梦,可是这个梦却真实得不得了。 明明这是一个用来让自己圆满的梦。如今却无法让自己圆满。 她的梦里,兵荒马乱,到戎相见。 最爱的人弃自己而去,局势紧迫,风波四起,惊心动魄的日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一开始,因为顺顺利利的打败了孟家,没有让自己的名声受挫,还阻止了宫家被满门抄斩的惨剧。自己还以为自己能掌控所有的事情,可是当这个第三世界发展起来,她才知道这些事情全都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这个世界根本就不能让自己圆满。 后面发生的事情有哪一张是在他的掌握之中的。他简直就像是一个。坐在船尾的人,只能看着这个世界在摆动。 却没有掌舵的可能性。 说是什么用来满足她的梦?说实话,这个梦也太不美满了。 她依旧颠沛流离,甚至无法摸住自己的命运。一就要惊心动魄,提心吊胆。而自己深爱的人也会慢慢离自己而去,甚至是一朝一夕之间就会因为一些意想不到的原因,离开自己。 山河故人入我梦(91)3 山河故人入我梦3 左晋只是远远地在院外看着宫长诀的身影。 当初的选择也不知是对是错。 虽然给了她希望,如今也磨灭了她以为的可能。 皇宫。 太医院全都围在殿中, 林欢月急急忙忙赶来, “陛下怎么样了?” 太医只是摇摇头, “陛下这次伤的很重。恐怕要卧病一段时日了。” 太医低声道, “不过娘娘不必担心,陛下毕竟是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这伤伤了根本,精元虚弱,可能……往后陛下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林欢月脚一软,险些要倒下去,培兰忙扶住林欢月。 “娘娘,要小心身子!” 太医院首站起身来, “贵妃娘娘,臣给您开一张方子吧,这个孩子一定要保住,说不定,这就是陛下唯一一个孩子了。” 林欢月的指尖冰冷。 陛下的唯一一个孩子。那么这个孩子注定要身在宫闱之中。 可是她已经和陈碌约定好了,要跟着他去宫外过后半生。 难道自己要将孩子丢弃在这里吗。 林欢月心乱如麻,一时之间,脸竟变得煞白。 培兰和太医院众人见状,忙围住林欢月,给林欢月诊脉, “娘娘,您一定要平静下来,不要动了胎气,您如今脉象起伏过大,您的情绪波动会影响到孩子。” “娘娘要时刻记住,这也许真的就是陛下的唯一一个孩子” 林欢月瘫坐在椅子上,手脚都是冰凉的,整个人恍恍惚惚,众人忙拿了参汤给林欢月提气。 杨晟悠悠转醒,五脏六腑之间似乎有股邪气在转来转去。 闷得他心口疼。 太医见杨晟醒来,惊喜道,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陛下,可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杨晟道, “肺腑之间似有股邪气在乱窜。压的朕喘不过气来。” 太医面面相觑,只是安慰道, “陛下,只是受了一些小伤,不足为奇,过段日子陛下的伤就会好起来了。” 杨晟强撑着身体坐起来,咳嗽了两声, “可曾把人给朕追回来?” 奴才跪了一地,哭诉道, “陛下,奴才们没用。没能保护好陛下安危,还让陛下受了这么重的伤。” “御林军都没能将逃跑的刺客,给您追回来。” “奴才们实在是无能为力。” 杨晟怒急攻心,捂住自己的胸口, “没用的东西,都给朕滚!” 众宫人不敢久留,忙不迭地跑了。 林欢月见杨晟醒了,忙上前,握住了杨晟的手。 “陛下,您醒了……” “臣妾害怕极了。” 林欢月的手冰凉,杨晟缓缓挪开手。 “你们都给朕滚出去。” “离贵妃留下。” 众人纷纷退下。 杨晟看也没有看林欢月一眼,只是冷着声音道。 “倘若朕不醒过来,岂非是恰好如了你的愿。” “就此你就可以和那陈碌双宿双飞。再也不用顾及朕的存在。” 林欢月闻言,心间一颤, “陛下?” 杨晟冷冷地看着她, “难道朕说的,有任何一个字不对吗?” “朕如果现在死了,才会如了你的意吧。” 山河故人入我梦(92) 山河故人入我梦 林欢越忙辩解道, “陛下,臣妾绝没有此意。臣妾……臣妾确实,与陈大人有约定,但是,臣妾对陛下您也是一片丹心,从来没有要陛下送命的念头。” 杨晟冷笑, “一片丹心?” “当初你抱着目的来接近朕,让朕临幸了你。如今路又刻意与玉尘公主学得有几分相似,想借此来争宠。可是在后宫之中你又不甘寂寞,勾搭上了陈碌。” “一直以来,你这张人畜无害的面孔之下,是怎样一颗蛇蝎的心。难道,你真的当朕一点都不知道吗?” 林欢月闻言,面色慢慢冷了,下来。 “原来陛下是这么想臣妾的。” “是陛下说的对。臣妾不甘后宫寂寞,与陈大人内外勾结。” “可是若是臣妾真的是那种居心叵测的人,怎么会这么久以来,面对陛下的冷落根本真也不真。倘若陛下那次不主动来寻臣妾,臣妾一定就会在宫中老死。” “臣妾可曾因为被冷落打扰过陛下一丝一毫?” “倘若我林欢月是有心机的人,又何必入这深宫陷入了一个牢笼,把我自己困死在了这里。” 林欢月眸子中泪光闪烁, “我何曾对陛下,没有过,真心。只是陛下。我有真心的时候,您对我视而不见,而如今我已经心灰意冷,陛下,却又因为另外一个人而将臣妾当成替代。重新将臣妾拾了起来。” “恐怕陛下还不知道吧,陛下这一次,身体受损,臣妾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恐怕就会是您唯一的孩子了。” 林欢月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忽然冷笑道, “陛下,纵使您再不喜欢臣妾。您也没有办法。” “倘若您杀了臣妾。这辈子,陛下就注定断子绝孙,纵使坐拥这江山万里又有什么用?” “百年之后,还不是要将这江山拱手让给别的姓氏。” 杨晟将手边的瓷碗猛地砸了出去。 瓷器的碎片溅起来,划过林欢月的衣角。 杨晟怒道, “贱人!” “你肚子里的那个孽种。根本就不是朕的。你日日与陈碌厮混。肚子里怀的必定是他的种!” “朕有什么不敢处置你的,不过是从奴才中爬起来的下贱货色。竟敢拿这种东西来要挟朕,你以为朕真的会上你的当吗?” 林欢月冷笑,俯身捡起了地下的碎片。 她握住碎片,将瓷器碎片的利端放在了手腕上。 “陛下,你大可试试,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一个孩子没有了,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 杨晟怒道, “来人!来人!” “把这个贱人给朕拖出去!” 一道声音横空而至, “不知陛下口中的贱人是谁?” 陈碌跨过门槛,踏进屋中,一双狭长的鹰眼看着杨晟。 杨晟咬牙, “是你!” “枉费朕竟然如此信任你!朕当真是引狼入室。” “从今日之后,你手中的所有权利都归属交还于朕!” 陈碌扬扬手, “陛下,恐怕不能如您所愿了。” 源源不断出现的人马团团围住了宫殿。 山河故人入我梦(92)1 山河故人入我梦1 陈碌满不在意地笑笑, “陛下,你可不要忘记了,你的所有兵马都在我的手上。” “现在你那些兵马,你可没有给毫厘银两,全都是靠着我的银两养着,换句话说,这些人是我亲自从漠北十三城带回来的,也是我带着,这些就是我个人的私兵,与你没有什么干系。” “想必今天夜里,玉尘公主和定王能跑的这么快,纵使是单枪匹马也没有被抓到。陛下,一定很惊奇吧。” 陈碌笑, “毕竟御林军都是听我指挥的,只要我说要放水,御林军哪一个敢下死手?他们两人要跑出去可不要太容易。” “而且,定王也是我放进来的,本来想让他给你添点乱子,却没想到竟然把你打成了这个样子。听说你下半辈子再也不能有子嗣了,想来,既然不能传宗接代,你这个新帝扶持来也没什么意思了,而我手中也拿住了你的兵力,要你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陈碌缓缓拔剑, “陈碌,我曾经是有过想法想要扶持你,但是,你的行为只让我感到愈发荒唐和昏庸,与你那个昏庸的父亲完全没有任何区别,扶持你怎么能抱得了我的仇?” 剑的寒光闪过眼睛,杨晟怒道, “当初若不是朕在殿试上面将你一个罪臣之子破格提拔,你怎么会有今天?你竟如此忘恩负义,朕给了你所有的一切,你不仅在朕不注意的时候,私通朕的妃嫔,如今竟然还想要取朕的性命,陈碌!朕一定会杀了你!” 陈碌笑,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陈碌摆摆手,众人已经将宫殿围了起来。 “看在曾经你将我破格提拔份上。那便留你一条性命。” “只是若是想和从前一般。便是不可能的了。” 陈碌的手落在林欢月手臂上,指尖滑下,与林欢月十指相扣。 御林军将宫殿团团围住。 而陈碌牵着林欢月离开。 杨晟面色阴沉煞白。 城南, 关无忘与宫韫面对面坐着, “这回倒是出乎意料,本以为陈碌会先要灭掉我,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将新帝囚禁了起来,这下咱们倒是不费吹灰之力。” 宫韫道, “不过,杨晟纵使是被囚禁,那陈碌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倘若陈碌想在这个时候坐上皇位,只怕直接杀了杨晟也是有可能的。” 关无忘垂眸道, “他不敢。” “当初陈家就是死在了舆论之下,如今长安内外动荡。陈碌不可能赶在这个时候堂而皇之的将新帝杀掉,自己上位。难道他会不怕千夫所指,说他谋权篡位吗?” 宫韫道,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是成了的话,怎么还需要担心这些流言?若是能够达成大事,牺牲些名声也在所不惜,陈碌万一一念之差,就做下了这种事,该如何?” 关无忘道, “不知将军可曾听过离贵妃此人?” 宫韫道, “有所耳闻,听说是新帝潜邸里一直跟着的妃子。” 山河故人入我梦(92)2 山河故人入我梦2 关无忘道, “这个妃子没有这么简单。这个离贵妃虽然表面上是杨晟的妃子,但是私底下却与陈碌暗地里有勾结。” “在陈碌离开长安前,两人曾经还约定要一起逃出宫外。” 宫韫皱眉, “倘若是这样的话,陈碌就更应该杀掉新帝了,怎么会放过新帝,留他性命?” 关无忘笑笑, “问题是,如今离贵妃在陈碌离开长安的日子里。怀了新帝的孩子。陈碌到现在都没有让贵妃打掉这个孩子。显然就是在容忍这个孩子,连这个孩子,陈碌都能够容忍,又怎么会容忍不了新帝?” “而且若陈碌想称帝的话,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女人肚子里怀着他人的孩子?这个孩子往后还有可能会为亲生父亲报仇篡夺陈碌的皇位,留下这样的风险绝对不是陈碌会做的事情,这也是站在陈碌的角度上思考。一定会考虑到的事情。” “所以,只怕陈碌是没有称帝的想法。” 宫韫闻言,恍然大悟, “那这么说来,倒也是有些道理。” 关无忘道, “这一次来。倒也不是想来与将军说这些事情的。” 宫韫道, “那大人来是为了什么?” 关无忘道, “想来见见杨儒殿下。” 宫韫放下茶碗, “大人是如何得知殿下在此处的?” 关无忘道, “将军不必惊慌,并非是殿下的居所暴露了,而是前几日,下官偶然在街上见到了一个生得很像殿下的人,猜测殿下已经不在别宫中了,才斗胆来问问。” “本也只是猜测,倒没有想到原来殿下真的在城南。” 宫韫道, “殿下怕是不会想见其他人。” “如今正是紧要关头,若是殿下的行踪暴露有了任何危险,往后咱们的路都难走了。” 关无忘道, “既然如此,自然是不便叨扰。还烦请将军带一句话给殿下。” “请将军告诉殿下倘若要上位,定要有铺垫,便如同稗官野史作本,当初宫家落败,也有铺垫,若不是宫大小姐极力让众人都知道了宫家的烈骨与功勋,龚佳骤然败落,只怕民众会以为宫家是因为真的做了对不起陛下的事情。” “而如今殿下即将要上位,总要获得百姓们的心,让百姓在还未开始的时候,便已经将心偏向殿下这一边。” “如此,往后才会少许多事端。” 宫韫听关无忘提起从前的事情,骤然想起宫长诀之前做的那些事。 一个女儿家,在乱世的开头,用尽所有心机城府,替宫家谋取了好名声,为宫家得到了民心。一场大战从开始时,便赢得轻松。 但是那时,宫长诀不过是刚刚满十六岁而已。 宫韫道, “多谢大人提醒。我必然会好好告诉殿下。” “倘若没有别的事情,大人还是少来城南的好,免得被发现了端倪。” 关无忘看向不远处,申行霈和左窈青相互搀扶着走,道, “左御史想孙女儿了,想见一眼孙女。” 山河故人入我梦(92)3 山河故人入我梦3 宫韫道, “想必也是,只是窈青如今尚且不愿意回去,大人只需向左御史禀报她一切安好便是了。” 关无忘道, “那便不打扰将军了。” “在下刚刚从牢狱中出来,身上还有伤,需要休息,只怕这段日子不能过来了。倘若有什么事情需要下官帮忙的话,将军大可遣人送消息到我府上。” 关无忘本欲离开,杨轲便从马车上下来,跑向关无忘, “大人,不好了!卫尉带了兵马,把咱们关府团团围住了。” 关无忘皱眉, “竟然这么快。” 杨轲道, “还请大人就此在城南安置下来,这个时候倘若回去无疑是要送命。” 宫韫若有所思, “既然如此,留在此处也好,大人毕竟与陈碌有杀父之仇。陈碌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关无忘紧紧地皱着眉, “倘若我在此处久留,就怕陈碌会顺藤摸瓜发现城南的事情。” 宫韫道, “若是如此,不如便入暗阁之中吧。” 关无忘反问道, “暗阁?” “可是我不知该如何入暗阁,也没有进过暗阁之中。倘若要这个时候去就必定要去询问定王,可是现在我不宜活动,暗阁这条路怕是走不通。” 宫韫道, “城南有通往暗阁的道路,不必惊慌。” “随我来便是。” 宫韫带着关无忘兜兜转转绕过许多屋子。 让关无忘站在了树下,奇异的是,关无忘刚刚站到树底下,眼前的景象竟然全部变化。看不见宫韫了,而是另外一片山清水秀。 鱼鸟山川,毫不作违。 夜莺从船上下来,恰见关无忘站在桥边。 “大人?” 关无忘看过去。 夜莺惊讶道, “大人怎么会在此处?” “难不成是外面大乱了,避无可避吗?” 关无忘道, “避无可避,确实是真话,只是只有我一个人需要避一避。不必太过担心,若素在宫里如今还好好的。” 夜莺放下心来, “只要公主还好,那便没事了。” “既然大人都进来了,那么夜莺便替大人安置一下吧。” 夜莺领着关无忘入屋群, “这边是之前宫小姐住过的屋子。宫小姐如今出了暗阁。这间屋子就空了下来,关大人可放心在此住下。” “只是宫小姐的母亲和丫鬟仍旧住在隔壁院子里,大人需要小心些,不要打扰了女眷。” 关无忘讶异, “将军的家眷竟然没有去营州,而是在暗阁里吗?” 夜莺道, “是阁主安排的,想来阁主迟早都要娶宫小姐,帮这么一个忙,也是理所应当的。” 关无忘淡淡道, “只怕这个理所应当,如今已经不理所应当了。” 夜莺不明白关无忘话中的意思。 关无忘推门,一眼看过去,桌上的纸张上,只写了一大半,还有一些没有完善。笔就搁在砚台上。像是刚刚还有人在写字一般。 关无忘看过屋子里,又听夜莺说了一些暗阁中的事情。 虽然是见多识广,却也有些啧啧称奇。 山河故人入我梦(9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宫长诀缓缓转醒,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睡着了。身上还盖着一件男子的外衣。 鸟儿在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叫,新生的树枝被鸟儿一摇一晃,在枝头上乱跳。震落了不少树叶。 缓了好一会儿,宫长诀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有婢女端着早膳入院子里, “姑娘,吃早饭了。” 婢女不清楚左晋的身份,只道他是蓝珺,阖府上下都以为宫长诀是蓝珺看上的姑娘。 不好叫小姐,也不好叫夫人,所以上下都统一了口径,叫宫长诀为姑娘。 宫长诀追问道, “你们大人去哪了?” 婢女道, “如今大人自然是去上朝了。” 宫长诀皱眉, “如今这个情况,你们大人还能去上朝?” 婢女忙道, “什么情况?” “大人可是今天一早就出门了,就和平时一样呀。” 宫长诀沉默,昨天晚上,宫中必然大乱,而世子对杨晟那一出手,杨晟必定不可能不受重伤。 今天怎么可能照常上朝? 宫长诀正想着,左晋便推门走进了院子里来, “怎么?姑娘可是不见我,心中没了着落?” 婢女只偷笑。 宫长诀垂眸, “大人取笑长诀了。” “长诀只是有些好奇。经过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今日怎么会照常上朝。” 左晋笑笑, “姑娘果真思维敏捷,今日在下并没有上朝,而是去了一趟关府。” 宫长诀道, “关府?” 左晋点头, “昨日夜里。陈大人派兵围了大殿,今日早上,又将关府围了起来,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去。” 宫长诀眼神慢慢沉了下来, “那关大人呢?” 左晋道, “大人昨日夜里被定王殿下救出来。今天一早就不知所踪。如今陈大人正满长安地找关大人。” “如今想必是还在哪个角落里躲着,一定是无碍的。” 宫长诀踟蹰片刻, “那……定王呢?” 左晋眸光一沉, “定王殿下自然是置身事外的,陈大人不知道定完殿下的底细自然不敢贸然动手,而新帝也不敢轻易动定王,毕竟定王有封地,也有自己的兵马,定王的事情,自然不必姑娘来操心。” “姑娘与定王的婚事,在乱世之中,本就做不得什么数。看昨日的情况,定王显然也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姑娘大可不必如此牵肠挂肚。” 宫长诀想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口。她苦笑着。 是啊,昨天晚上那样的情况…… 他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往后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从前承诺过的事情,现在也还作数,他甚至愿意背负骂名,舍弃所有。都不要她。 可是明明,从前的种种,他都还记得。 如何能做到置身度外,对她如此之恶。 与对待别的女子没有任何区别,疏离而冷漠。 左晋坐在宫长诀对面, “我蓝珺虽没有太过显赫的家世。但是,护着你,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我也可以保证不会像他那般始乱终弃。” 山河故人入我梦 宫长诀缓缓转醒,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睡着了。身上还盖着一件男子的外衣。 鸟儿在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叫,新生的树枝被鸟儿一摇一晃,在枝头上乱跳。震落了不少树叶。 缓了好一会儿,宫长诀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有婢女端着早膳入院子里, “姑娘,吃早饭了。” 婢女不清楚左晋的身份,只道他是蓝珺,阖府上下都以为宫长诀是蓝珺看上的姑娘。 不好叫小姐,也不好叫夫人,所以上下都统一了口径,叫宫长诀为姑娘。 宫长诀追问道, “你们大人去哪了?” 婢女道, “如今大人自然是去上朝了。” 宫长诀皱眉, “如今这个情况,你们大人还能去上朝?” 婢女忙道, “什么情况?” “大人可是今天一早就出门了,就和平时一样呀。” 宫长诀沉默,昨天晚上,宫中必然大乱,而世子对杨晟那一出手,杨晟必定不可能不受重伤。 今天怎么可能照常上朝? 宫长诀正想着,左晋便推门走进了院子里来, “怎么?姑娘可是不见我,心中没了着落?” 婢女只偷笑。 宫长诀垂眸, “大人取笑长诀了。” “长诀只是有些好奇。经过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今日怎么会照常上朝。” 左晋笑笑, “姑娘果真思维敏捷,今日在下并没有上朝,而是去了一趟关府。” 宫长诀道, “关府?” 左晋点头, “昨日夜里。陈大人派兵围了大殿,今日早上,又将关府围了起来,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去。” 宫长诀眼神慢慢沉了下来, “那关大人呢?” 左晋道, “大人昨日夜里被定王殿下救出来。今天一早就不知所踪。如今陈大人正满长安地找关大人。” “如今想必是还在哪个角落里躲着,一定是无碍的。” 宫长诀踟蹰片刻, “那……定王呢?” 左晋眸光一沉, “定王殿下自然是置身事外的,陈大人不知道定完殿下的底细自然不敢贸然动手,而新帝也不敢轻易动定王,毕竟定王有封地,也有自己的兵马,定王的事情,自然不必姑娘来操心。” “姑娘与定王的婚事,在乱世之中,本就做不得什么数。看昨日的情况,定王显然也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姑娘大可不必如此牵肠挂肚。” 宫长诀想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口。她苦笑着。 是啊,昨天晚上那样的情况…… 他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往后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从前承诺过的事情,现在也还作数,他甚至愿意背负骂名,舍弃所有。都不要她。 可是明明,从前的种种,他都还记得。 如何能做到置身度外,对她如此之恶。 与对待别的女子没有任何区别,疏离而冷漠。 左晋坐在宫长诀对面, “我蓝珺虽没有太过显赫的家世。但是,护着你,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我也可以保证不会 山河故人入我梦(93)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2 余宸的眸子沉下来。父皇如今在这里,那便是没有逃掉。 父皇如今这虚弱的样子,必定是受了伤。 说不定父皇就是为了回来阻止这个假皇子的。 毕竟这个假皇子到底是抢了父皇的传国玉玺。 父皇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将家国让给一个毫无瓜葛的人。 余宸忙冲上去拦住了牛车。 做在前面拉车的猎户道, “干嘛站在前面挡路!快让开!你知道这后面坐的是什么人吗!” “要是得罪了这位大老爷,你能吃罪得起吗?” 余宸却对猎户的话不理不睬,猛地跪倒在地,磕头道。 “儿臣参见父皇。” 启帝一惊,响在耳边的声音极为熟悉,不知不觉启帝竟然冷汗乍出。 余宸掀开斗笠, “儿臣在长安之中。未能达到父皇所期盼的愿景,便惊慌失措地逃亡回来,不仅是什么都没有做成还倒送了一批细作,还请父皇恕罪。” 启帝却冷下脸, “你还有脸来见朕。” “如今你在朝野之中呼风唤雨,想必这监国之位你做的很是稳当了,就打算要坐上朕的龙椅了吧?” 余宸诧异道, “父皇在说什么?什么监国之位?” 启帝沉声道, “你自己做的好事,以为把朕抛弃在山野之中,见死不救,还谴派细作扮演成骠骑大将军来抓走了朕,拿走了朕的传国玉玺,假名储君。你做下这一切,可是却忽略了一点,朕还没有死!” “朕从来都没有想过你竟然是如此的狼子野心!” 余宸终于是听明白了启帝的意有所指,原来父皇竟然是误会他是如今那个假皇子。 余宸忙磕头道, “儿臣敢保证,儿臣对父皇,上来都是一片衷心一片孝心。” “父皇您所说的这一切全部都不是儿臣所做。” “而纯刚刚才从长安逃回到西青里来,怎么会有时间做下这一切!” “如今坐在监国之位储君之位上的,是假的余宸,并不是儿臣啊!” 启帝凝眸, “你说什么?” 余宸忙道, “在当初那种境况下。长安之中人人都想占儿臣得而诛之。儿臣怎么可能轻易地从长安之中逃脱出来?” “儿臣当时就被奸人所害。失去了记忆,被困在长安之中,许久没有记起自己曾经是谁,经历过些什么事情,如今好不容易找回了记忆,这才找到机会逃脱。回到了西青之中,而成回到西青不过才两天的时间,而那个假皇子已经执掌朝政将近一个月了,这一切怎么可能是儿臣做出来的?。” “还请父皇明鉴,儿臣实在是没有时间去做下这一切,在当时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派细作去偷您的传国玉玺?” “倘若父皇不信,儿臣说的这一切,大可以进宫一观,如今那个假皇子就正在宫中耀武扬威,飞扬跋扈,霸占的您的宫殿,坐上了您的龙椅,甚至是您最信任的内饰已经倒戈想他了。儿臣也是深受其害。还请父皇明鉴啊!”山河故人入我梦2 余宸的眸子沉下来。父皇如今在这里,那便是没有逃掉。 父皇如今这虚弱的样子,必定是受了伤。 说不定父皇就是为了回来阻止这个假皇子的。 毕竟这个假皇子到底是抢了父皇的传国玉玺。 父皇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将家国让给一个毫无瓜葛的人。 余宸忙冲上去拦住了牛车。 做在前面拉车的猎户道, “干嘛站在前面挡路!快让开!你知道这后面坐的是什么人吗!” “要是得罪了这位大老爷,你能吃罪得起吗?” 余宸却对猎户的话不理不睬,猛地跪倒在地,磕头道。 “儿臣参见父皇。” 启帝一惊,响在耳边的声音极为熟悉,不知不觉启帝竟然冷汗乍出。 余宸掀开斗笠, “儿臣在长安之中。未能达到父皇所期盼的愿景,便惊慌失措地逃亡回来,不仅是什么都没有做成还倒送了一批细作,还请父皇恕罪。” 启帝却冷下脸, “你还有脸来见朕。” “如今你在朝野之中呼风唤雨,想必这监国之位你做的很是稳当了,就打算要坐上朕的龙椅了吧?” 余宸诧异道, “父皇在说什么?什么监国之位?” 启帝沉声道, “你自己做的好事,以为把朕抛弃在山野之中,见死不救,还谴派细作扮演成骠骑大将军来抓走了朕,拿走了朕的传国玉玺,假名储君。你做下这一切,可是却忽略了一点,朕还没有死!” “朕从来都没有想过你竟然是如此的狼子野心!” 余宸终于是听明白了启帝的意有所指,原来父皇竟然是误会他是如今那个假皇子。 余宸忙磕头道, “儿臣敢保证,儿臣对父皇,上来都是一片衷心一片孝心。” “父皇您所说的这一切全部都不是儿臣所做。” “而纯刚刚才从长安逃回到西青里来,怎么会有时间做下这一切!” “如今坐在监国之位储君之位上的,是假的余宸,并不是儿臣啊!” 启帝凝眸, “你说什么?” 余宸忙道, “在当初那种境况下。长安之中人人都想占儿臣得而诛之。儿臣怎么可能轻易地从长安之中逃脱出来?” “儿臣当时就被奸人所害。失去了记忆,被困在长安之中,许久没有记起自己曾经是谁,经历过些什么事情,如今好不容易找回了记忆,这才找到机会逃脱。回到了西青之中,而成回到西青不过才两天的时间,而那个假皇子已经执掌朝政将近一个月了,这一切怎么可能是儿臣做出来的?。” “还请父皇明鉴,儿臣实在是没有时间去做下这一切,在当时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派细作去偷您的传国玉玺?” “倘若父皇不信,儿臣说的这一切,大可以进宫一观,如今那个假皇子就正在宫中耀武扬威,飞扬跋扈,霸占的您的宫殿,坐上了您的龙椅,甚至是您最信任的内饰已经倒戈想他了。儿臣也是深受其害。还请 山河故人入我梦(9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山河故人入我梦 “朕有些累了,今日就非进宫歇息不可。” “难不成朕的皇宫还不让朕进去吗?” 西青皇宫。 李全恭敬道, “殿下,今日您可曾出宫?” 夜丛放下竹简,不耐烦道, “你不是一直都跟着本王吗?怎么会不知道本王到底有没有出宫?” 李全跪道, “不知是门口守卫的御林军有误,还是真的有贼人借您的身份混入了宫中,今日御林军的守卫将今天的来往记录交给卫尉,卫尉发现您今日出了一趟宫,进了一趟宫。但是老奴正是因为一整天都跟着你十分清楚殿下一直都在宫中,那么如今就必然有贼人作祟。” 夜丛忽然眸光一凛, “那你的意思是说,今天有一个人以本王的身份进了宫。” 李全道, “正是。” 夜丛垂眸,皱着眉道, “马上让御林军彻夜清查宫中,若是抓到了贼人,马上带来见本王。这个贼人势必要捉出来,不然他日一定会图谋不轨。” 李全道, “奴才这就去通知卫尉和郎中令大人。” 夜丛:“慢着!” 李全回身, “殿下,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夜丛放下竹简, “若是做到那个相貌与本王一模一样的人,不必带来见本王了,就地斩杀,永绝后患!” “唯。” 西青街市。 余宸急道, “并非是儿臣故意阻拦您回宫,而是实在是逼不得已,形式所迫,儿臣回来两天,纵使是相貌与如今那个假皇子一般无二,都不敢擅自乱入宫中。坦若是父皇如今进去了,一定会遭受那假皇子杀戮,儿臣都听闻了,那个假皇子如今正拿着您的传国玉玺在朝廷之中呼风唤雨。您如今贸贸然回去,绝对不会是什么好的决策,父皇,儿臣请您三思。” 拉车的猎户听到这一番对话已然是蒙了。 自己牛车上坐的这个人怎么一口一个朕,前面跪着的那个人又一口一个儿臣。 自己到底是拉了个什么大人物啊? 他该不会是上当受骗了吧? 启帝道, “你如今这么阻止朕进宫到底是想将朕引到哪儿去?” “朕临危之际,明明就听见了一声父皇,如今二皇子被囚禁,大皇子已死,三皇子四皇子身陷囹圄之中。倘若不是你还会有谁?” “朕的儿子之中只有你有这个天时地利的条件!也只有你有如此心机!能谋篇布局至此!” 余宸磕头道, “儿臣确实野心勃勃,但是而成从来没有想过要害西青,更没有想过要杀父夺位,纵使是儿臣曾经做过一些错事。如今在龙椅上高高坐着的那个监国之人。并不是儿臣!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倘若父皇真的如此不信任儿臣,大可冒险入宫一看,只是到时候必定是如同入深渊沼泽,有进无出也是可能的。” “儿臣对父皇完全是一片丹心,所说的这些种种,全都是为了父皇考虑!绝对没有任何的阴谋诡计,想要谋害父皇。” 山河故人入我梦 “朕有些累了,今日就非进宫歇息不可。” “难不成朕的皇宫还不让朕进去吗?” 西青皇宫。 李全恭敬道, “殿下,今日您可曾出宫?” 夜丛放下竹简,不耐烦道, “你不是一直都跟着本王吗?怎么会不知道本王到底有没有出宫?” 李全跪道, “不知是门口守卫的御林军有误,还是真的有贼人借您的身份混入了宫中,今日御林军的守卫将今天的来往记录交给卫尉,卫尉发现您今日出了一趟宫,进了一趟宫。但是老奴正是因为一整天都跟着你十分清楚殿下一直都在宫中,那么如今就必然有贼人作祟。” 夜丛忽然眸光一凛, “那你的意思是说,今天有一个人以本王的身份进了宫。” 李全道, “正是。” 夜丛垂眸,皱着眉道, “马上让御林军彻夜清查宫中,若是抓到了贼人,马上带来见本王。这个贼人势必要捉出来,不然他日一定会图谋不轨。” 李全道, “奴才这就去通知卫尉和郎中令大人。” 夜丛:“慢着!” 李全回身, “殿下,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夜丛放下竹简, “若是做到那个相貌与本王一模一样的人,不必带来见本王了,就地斩杀,永绝后患!” “唯。” 西青街市。 余宸急道, “并非是儿臣故意阻拦您回宫,而是实在是逼不得已,形式所迫,儿臣回来两天,纵使是相貌与如今那个假皇子一般无二,都不敢擅自乱入宫中。坦若是父皇如今进去了,一定会遭受那假皇子杀戮,儿臣都听闻了,那个假皇子如今正拿着您的传国玉玺在朝廷之中呼风唤雨。您如今贸贸然回去,绝对不会是什么好的决策,父皇,儿臣请您三思。” 拉车的猎户听到这一番对话已然是蒙了。 自己牛车上坐的这个人怎么一口一个朕,前面跪着的那个人又一口一个儿臣。 自己到底是拉了个什么大人物啊? 他该不会是上当受骗了吧? 启帝道, “你如今这么阻止朕进宫到底是想将朕引到哪儿去?” “朕临危之际,明明就听见了一声父皇,如今二皇子被囚禁,大皇子已死,三皇子四皇子身陷囹圄之中。倘若不是你还会有谁?” “朕的儿子之中只有你有这个天时地利的条件!也只有你有如此心机!能谋篇布局至此!” 余宸磕头道, “儿臣确实野心勃勃,但是而成从来没有想过要害西青,更没有想过要杀父夺位,纵使是儿臣曾经做过一些错事。如今在龙椅上高高坐着的那个监国之人。并不是儿臣!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倘若父皇真的如此不信任儿臣,大可冒险入宫一看,只是到时候必定是如同入深渊沼泽,有进无出也是可能的。” “儿臣对父皇完全是一片丹心,所说的这些种种,全都是为了父皇考虑!绝对没有任何的阴谋诡计,想要谋害父 山河故人入我梦(94)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2 却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自己好像失去了一些什么东西,但是却换回了宫家全家平安,如此纵使是在梦中,也无怨了。 宫长诀不由得眼眶发红。 宫韫道, “窈青也在城南之中,关大人说你外公实在是想念窈青,这件事情,我与窈青说了,她却说无颜回去见她爷爷。” “你毕竟出入比我们方便一些,若是可以的话。如今去见见她,再替她带话给你外公。” 宫长诀应道, “好。” “只是女儿有一件事情想问父亲。” 宫韫道, “什么事?” 宫长诀缓缓道, “不知父亲在此之前是否知道一个叫蓝珺的人?” 宫韫道, “有所耳闻,听闻此人是新帝殿试钦定的状元,又向新帝献过策,这段日子,想不听闻此人的名字都难。” 宫长诀摇摇头, “女儿不是说这个,父亲可知道当时父亲您要出兵的时候,是这位蓝大人出头状告官府,引起轩然大波,激起民愤,如此您才能顺利出兵?” 宫韫诧异, “竟还有这种事?” “那蓝珺如今可是新帝的人,从前既然帮过我们,如今没道理会倒戈相向。” 宫长诀忙道, “他表面上是新帝的人,实际上是我们这一边的人,可是女儿总觉得他与宫家,似乎是早有渊缘的样子。” 宫韫道, “与宫家有渊源的,何止一人。你既然说他从前替宫家发声过。那从前必然也了解过宫家。” 宫韫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 “蓝珺……” “是当初那个与你和定王的舆论闹得满城风雨的人?” 宫长诀道, “是。” “只是女儿实际上与他并无什么牵连。” 宫韫道, “如此看来,此人与你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纠葛,却能闹得满城风雨,又能在当初无人敢言的情况下替宫家出头,便是此人城府颇深,倘若要交往的话,切记不可深交。” “女儿明白。” 宫韫沉思着, “你去窈青那儿吧,为父还有旁的事情要做。” 宫长诀犹豫了片刻,到底是没将自己如今住在蓝珺府上的事情说出来。 宫长诀到了左窈青所住的房子外。只见左窈青荆钗布裙,坐在院子里,手中拿着绣棚在绣些什么。 宫长诀呼道, “窈青。” 左窈青回头,看见是宫长诀,惊喜万分, “你怎么来了!” 左窈青放下手中绣棚迎上去, “我以为得等我们全部撤出城南我能回家之后才会见到你,没想到如今竟然能再见到你。” 宫长诀笑, “何必要等全部撤出城南你才能回家,你如今便可以回家,今日我借施粥的时机出来,若是你如今想回去,我如今将你带回去便是了,也不必等这么长的时间,在这里受苦。” 左窈青摇摇头, “若是我一个人在这里,跟你回去便罢了,但是如今在这里我还有事情要做,有伤员等着我去治,也有人等着我照顾,你知道的军中的军衣一直都不怎么够。”山河故人入我梦2 却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自己好像失去了一些什么东西,但是却换回了宫家全家平安,如此纵使是在梦中,也无怨了。 宫长诀不由得眼眶发红。 宫韫道, “窈青也在城南之中,关大人说你外公实在是想念窈青,这件事情,我与窈青说了,她却说无颜回去见她爷爷。” “你毕竟出入比我们方便一些,若是可以的话。如今去见见她,再替她带话给你外公。” 宫长诀应道, “好。” “只是女儿有一件事情想问父亲。” 宫韫道, “什么事?” 宫长诀缓缓道, “不知父亲在此之前是否知道一个叫蓝珺的人?” 宫韫道, “有所耳闻,听闻此人是新帝殿试钦定的状元,又向新帝献过策,这段日子,想不听闻此人的名字都难。” 宫长诀摇摇头, “女儿不是说这个,父亲可知道当时父亲您要出兵的时候,是这位蓝大人出头状告官府,引起轩然大波,激起民愤,如此您才能顺利出兵?” 宫韫诧异, “竟还有这种事?” “那蓝珺如今可是新帝的人,从前既然帮过我们,如今没道理会倒戈相向。” 宫长诀忙道, “他表面上是新帝的人,实际上是我们这一边的人,可是女儿总觉得他与宫家,似乎是早有渊缘的样子。” 宫韫道, “与宫家有渊源的,何止一人。你既然说他从前替宫家发声过。那从前必然也了解过宫家。” 宫韫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 “蓝珺……” “是当初那个与你和定王的舆论闹得满城风雨的人?” 宫长诀道, “是。” “只是女儿实际上与他并无什么牵连。” 宫韫道, “如此看来,此人与你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纠葛,却能闹得满城风雨,又能在当初无人敢言的情况下替宫家出头,便是此人城府颇深,倘若要交往的话,切记不可深交。” “女儿明白。” 宫韫沉思着, “你去窈青那儿吧,为父还有旁的事情要做。” 宫长诀犹豫了片刻,到底是没将自己如今住在蓝珺府上的事情说出来。 宫长诀到了左窈青所住的房子外。只见左窈青荆钗布裙,坐在院子里,手中拿着绣棚在绣些什么。 宫长诀呼道, “窈青。” 左窈青回头,看见是宫长诀,惊喜万分, “你怎么来了!” 左窈青放下手中绣棚迎上去, “我以为得等我们全部撤出城南我能回家之后才会见到你,没想到如今竟然能再见到你。” 宫长诀笑, “何必要等全部撤出城南你才能回家,你如今便可以回家,今日我借施粥的时机出来,若是你如今想回去,我如今将你带回去便是了,也不必等这么长的时间,在这里受苦。” 左窈青摇摇头, “若是我一个人在这里,跟你回去便罢了,但是如今在这里我还有事情要做,有伤员等着我去治,也有人等着我照顾,你知道的军中的军衣一直都不怎 山河故人入我梦(94)3 山河故人入我梦3 宫长诀道, “如今已经在长安了,若是想寻大夫,大夫会少吗?” “少你一个人又何妨?” 左窈青摇摇头, “不行。” “更何况如今我……” 申行霈拄着拐杖从外面回来,便听到这一番对话, 申行霈沉声道, “如今既然能回去,赶紧抓紧时间回去吧,我一个人也能照顾自己。” 宫长诀回头,看见申行霈一身布衣站在院子外面,还拄着拐杖,虽然黑了些瘦了些,却面色红润,气色尚好。 宫长诀起身道, “申公子。” 申行霈推开院门, “好不容易能现在就回去,别因为我耽搁了时间,左御史大人已经三番两次派人来催促你了,若是你再不回去,我就要变成罪人了。” 左窈青忙上前扶住申行霈, “祖父那边我自会去说,可是你如今的状态,必须需要有人在你身边时时照顾着。” “这叫我怎么能放心离开?” 宫长诀看着两人,两人已经是极为熟悉了。 申行霈推推左窈青的手, “更何况就算没有你这军中其他的战士也会帮忙照顾我的,何须你来操持,你我未曾婚嫁,住在一起本就是极为不妥了,留得时间长了,迟早人尽皆知。与你名声而言实在是有碍。” 左窈青道, “我都说过多少回了,我不在乎什么名声,如今祖父知道我平安已经是足够了,他估计如今也不急着见我。你又何必这样赶我走?” 申行霈沉声道, “听话,回去吧。” “你留在左府,比留在这里更能令我安心。” 左窈青摇头, “只要你不走,我一定要留在城南陪你。” 宫长诀闻言,心中暗想, 如今这种情况,申丞相府中必然是被盯得紧紧的。 申行霈在这种情况下定然回不去申府,照这么说,窈青必定要等风波平息才回去。 宫长诀忽然道, “我有一个办法,能两全其美。” 申行霈和左窈青齐齐看向她。 宫长诀道, “既然只有左家能让人自由出入不至于时时被监察,不如你们一起回左家。” 申行霈忙道, “不行。” 左窈青听见宫长诀的说法,豁然开朗, “为什么不行?” 宫长诀明白申行霈的顾虑,忙道, “如果申公子担心因此有损窈青清誉,大可放心,因为我会尽力让你们悄无声息的入府。” 宫长诀看着申行霈, “申公子,想必你也不想看到窈青为了你,苦苦在城南支撑下去。如果能为了她,放下所谓颜面,带她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想必左御史会更愿意将窈青放心的交给你。” 宫长诀一语中的,左窈青看着申行霈, “是啊,长诀说的对,就算是为了我,我们一起出城南吧。” “出去之后我们能找到更好的戴夫。也能有更好的环境不至于夜夜担心受怕,你希望我回去不就是想让我脱离这种环境吧,如今有机会你难道要让我放弃掉这个机会吗?” “去吧。好吗?” 山河故人入我梦(95) 山河故人入我梦 申行霈踟蹰片刻,缓缓抬起眸子。 “好。” 西青皇宫。 御林军们正加紧巡逻,在宫中一波一波的搜查,已然搜查了整整两个时辰,没有停止过。 “都给我看仔细着点,每个宫都不能放过,就是冷宫或是涌向都得给我找清楚了,每一间宫殿都得查个清清楚楚,若是落了一间宫殿,把犯人给放走了,你们可要知道这后果是什么。” 林若恪被卫尉喊来, “不知卫尉大人换我来此处有什么事情?” 卫尉道, “你父亲是仵作,你必定也从你父亲那学到了不少技艺,想必是最能从蛛丝马迹之中找到犯人的下落的,恐怕是宫中还需要你多多查询。” “此番虽然冒昧,但也是殿下要做的事情,如此就劳烦你了。” 林若恪道, “对此事我有所顾忌,既然是公众出了这样的乱子,那么殿下的安慰,必然就会受到威胁,我身为殿下亲自认命的臣子,自然是在所不辞。” 卫尉拍了拍林若恪的肩膀,“听闻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件事想必不会太为难你。如此,我才唤你来的,倘若侍不能做的话,千万不要勉强。。” 林若恪面容清秀带着些少年气的稚嫩, “自然是不勉强的。卫尉大人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查找犯人的下落,给殿下一个交代。” 宫门不远处, 余宸道, “父皇竟然你如此不信任,而成那么就跟着儿臣一同进这皇宫里面去看看看看皇宫你如今是个什么兵荒马乱的场景,只是这后果如何,儿臣可不敢担保。” 余宸眼眶通红, “毕竟儿臣被您不信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儿臣已经习惯用事实来说话了,不让您亲眼见到的话,想必您也绝不会相信的。” 启帝凝眸道, “你可知欺君罔上是什么后果。” 余宸道, “儿臣自然清楚,自心因为我成清楚才如此敢将您带到这儿来,因为儿臣在此事上干干净净,眼前的情况全都是被人污蔑,有人顶着,儿臣的名义掌控朝堂,拿着您的传国玉玺。在朝中掀起风波,可是你如今却觉得那是儿臣的作为。” 启帝冷哼一声, “之前的事情既然你都承认了,这一件事又何必再瞒着朕,你如期拿着传国玉玺自然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何故又边这一个骗来朕?” “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有哪一件事能被世人想到的?你如今说不定真的在宫中安排了一个与你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来欺瞒朕。这又如何知道这其中的真假?” “你未免也太不将朕放在眼里。” 余宸缓缓握起了手,眼眶通红, “原来儿臣在父皇心中就是这样的形象。儿臣曾经还以为过,以为父皇总有一天会对儿臣改观,原来父皇心里心中都是这样想,而成的,既然父皇要这样想,儿臣也没有办法。不如父皇亲自进宫,一看究竟。” “看看如今到底是谁在说谎,又是谁在冤枉对方。 山河故人入我梦(95)1 山河故人入我梦1 “大人,陛下回宫了!” 卫尉惊道, “你说什么?” 宫人忙道, “在门口守着的御林军都眼睁睁看着的,真的是陛下!陛下回宫了!” 卫尉看了看四处搜寻的御林军又垂下眸子犹豫的片刻, “随我去看看,若是真的,必定是要去迎接圣驾。” “大人随奴才来。” 卫尉道, “你告诉林大人,让他抓紧搜寻不能因为我不在就放松了警惕。” “是。” 卫尉急急奔向外宫,边走还边问道, “这件事可曾禀报殿下?” “殿下,如今知不知晓?” 宫人气喘吁吁的跟在身后, “已经遣人去禀报了,想必这会儿子殿下已经知道这回事了。” 卫尉道, “陛下回宫这可是大事,之前陛下离宫之后就音讯全无,派了多少人出去也找不到陛下的下落,如今陛下回来的时候,可是好好的回来的?有没有受伤或者别的异样?” 宫人忙道, “看起来就是陛下,陛下看起来虽然受了些伤但是精神头还好就是整个人有种奴才说不出来的感觉。” 卫尉疑惑道, “什么说不出来的感觉快说清楚。” 宫人道, “陛下回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可是陛下走的时候虽然没有带贴身的食谱,怎么也是带了奴役的,还带了骠骑将军,如今那些人竟然全都不见了而只有陛下一个人完好无损的回来。想必这一路上必定是经历了不少的风波。” 卫尉道, “这不是你一个做奴才的乖关心的事情你现在要做的事赶紧去准备好接风洗尘的东西,等陛下进内宫之后,如此才能。周全不失规矩。” 宫人忙答, “魏巍大人说的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宫人听了卫尉的话忙往内宫去了。 卫尉往外宫去,远远的便看见有一个人影,淡然地站在殿前,看着大殿。背影萧索。 卫尉忙上前道, “见过陛下,陛下如今能平安归来是我西青的福气,必定是上天保佑,保佑我西青长安。” 启帝缓缓转过身来,见到熟悉的面庞,不由得有些感慨, “卫尉……这段日子你过的可还好?” 卫尉因为驻守在宫中,是与他平时碰面最多的朝臣。 这么久不见他,突然再见到一下子觉得心就安定的下来。 卫尉忙道, “多亏您将传国玉托付给五皇子,五皇子如今将国政治理的井井有条陛下大可放心,如今陛下一回来便可直接坐镇朝堂。” “无需再操心之前留下来的烂摊子。” 启帝闻言,眉目突然沉重的下来。 竟然连对自己最为熟悉的臣子子。都已经这样仪仗他了吗? 启帝冷哼一声, “传国玉玺真是可笑,那传国玉玺根本就不是正托福给他的,而是这个孽子从朕身边抢走的,而且是在丁最危急的时刻见死不救,从朕身上拿走的传国玉玺便让朕自生自灭,若非是朕命大的话。如今根本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宫中,这朝堂就变成了他一个人的了。” 山河故人入我梦(97)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2 “二小姐,因为这次害我没有达成目的,心生不满。而自己又深陷囹圄之中,看着如今我风光得意所以心中更是厌烦,就想方设法想让我低她一头。” “她性子向来是这样嚣张跋扈的,我从前忍了十六年现在懒得忍了。” “我也没有义务非要容忍她的坏脾气,纵容她一次又一次的践踏我,我是她姐姐,不是她亲娘。而且她向来也没有把我当成过姐姐。” “从前陷害我的事情,想必你们也听说过,甚至有一些人还真实的经历过,我从前过的是个什么日子你们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二小姐要嫁人了,我作为姐姐自然是要替他好好筹备嫁妆让她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嫁出去。” “但是那是嫁出去的事情而不是现在现在她还没有嫁出去就是这幅中的人如今她姨娘不在,长姐,为母我就得当起这个母亲的责任,不能轻易放纵了他。” “既然二小姐不吃那就别理她,饿死了,魏公子好娶一个比她生得更美,家教比她更好的女子。” “魏公子如今不得不娶她想来也是心中不满的,而公子为人高尚,金冠宇二小姐并非是真心却也愿意倾家之力来娶她,丝毫不介意他是一个有污点的女子。” “就这一点,二小姐就配不上魏公子,今天我在这里说的话,都是我想说的话,有些心怀鬼胎的人想借此报给老爷,也得好好想想,老爷心中是怎么想的?” “难不成你们以为魏公子在老爷心中真的就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女婿?” “之前的这么多次来往都作废了?” “我告诉你们,不管如今二小姐嫁不嫁,父亲都是极为欣赏这魏公子的,魏公子是从前到现在唯一一个能入父亲法眼的后生。” “二小姐,既然不想嫁,多的是人想嫁给他。” “如果想闹将这些事情都闹得魏公子那里去那就大可去闹毕竟我又不用嫁给魏公子在魏公子心中无论是个什么形象样子都无所谓” “只是这二小姐得掂量掂量了。他如今就这么一条出路,也算是一个极有出息的后生,但如果是将这条路放弃了,他就再没有别的出路了,一个被玷污了清白的女子会有什么后果,自己得清楚。” “你们之中有多少个是二小姐和姨娘的人,我心里清楚,这些话大可到二小姐面前去说,二小姐怎么想都是她的事情,只是你们这些做奴婢的,话得给我传到了。” “你们在这个院子里面的目的,不是要给我做事情,而是要给你们的二小姐做事情” “既然不是给我做事情,那我可不管你们的月份,你们想要银子那就向二小姐伸手去拿。我这里陇公示没有多少银子给你们的自己人都不够分更别说是要发给你们了。” “如果二小姐拿不出这个钱来,你们尽早遣散吧。” 那几个金琳的人一下子冷汗都下来了。 山河故人入我梦2 “二小姐,因为这次害我没有达成目的,心生不满。而自己又深陷囹圄之中,看着如今我风光得意所以心中更是厌烦,就想方设法想让我低她一头。” “她性子向来是这样嚣张跋扈的,我从前忍了十六年现在懒得忍了。” “我也没有义务非要容忍她的坏脾气,纵容她一次又一次的践踏我,我是她姐姐,不是她亲娘。而且她向来也没有把我当成过姐姐。” “从前陷害我的事情,想必你们也听说过,甚至有一些人还真实的经历过,我从前过的是个什么日子你们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二小姐要嫁人了,我作为姐姐自然是要替他好好筹备嫁妆让她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嫁出去。” “但是那是嫁出去的事情而不是现在现在她还没有嫁出去就是这幅中的人如今她姨娘不在,长姐,为母我就得当起这个母亲的责任,不能轻易放纵了他。” “既然二小姐不吃那就别理她,饿死了,魏公子好娶一个比她生得更美,家教比她更好的女子。” “魏公子如今不得不娶她想来也是心中不满的,而公子为人高尚,金冠宇二小姐并非是真心却也愿意倾家之力来娶她,丝毫不介意他是一个有污点的女子。” “就这一点,二小姐就配不上魏公子,今天我在这里说的话,都是我想说的话,有些心怀鬼胎的人想借此报给老爷,也得好好想想,老爷心中是怎么想的?” “难不成你们以为魏公子在老爷心中真的就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女婿?” “之前的这么多次来往都作废了?” “我告诉你们,不管如今二小姐嫁不嫁,父亲都是极为欣赏这魏公子的,魏公子是从前到现在唯一一个能入父亲法眼的后生。” “二小姐,既然不想嫁,多的是人想嫁给他。” “如果想闹将这些事情都闹得魏公子那里去那就大可去闹毕竟我又不用嫁给魏公子在魏公子心中无论是个什么形象样子都无所谓” “只是这二小姐得掂量掂量了。他如今就这么一条出路,也算是一个极有出息的后生,但如果是将这条路放弃了,他就再没有别的出路了,一个被玷污了清白的女子会有什么后果,自己得清楚。” “你们之中有多少个是二小姐和姨娘的人,我心里清楚,这些话大可到二小姐面前去说,二小姐怎么想都是她的事情,只是你们这些做奴婢的,话得给我传到了。” “你们在这个院子里面的目的,不是要给我做事情,而是要给你们的二小姐做事情” “既然不是给我做事情,那我可不管你们的月份,你们想要银子那就向二小姐伸手去拿。我这里陇公示没有多少银子给你们的自己人都不够分更别说是要发给你们了。” “如果二小姐拿不出这个钱来,你们尽早遣散吧。” 那几个金琳的 。 山河故人入我梦(96)3 山河故人入我梦3 当下就有一个丫鬟站出来,哭诉到, “大小姐,大小姐,我们也是一时收二小姐蛊惑,我们当真不是要害大小姐。” “二小姐说了只是要把大小姐平常的生活习惯都报给她,就每个月给奴婢一两银子,奴家里还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弟弟,想着弟弟还需要上学,需要吃饭,一时就瞎了心才会接受。” “还请大小姐高抬贵手,往后奴婢一定一心一意的替大小姐做事。” “再也不敢吃里扒外了。” 有好几个人都是金琳的细作,但是如今只有一个人敢明晃晃的站出来,谁都不知金玉说这些话到底是真的掌握了什么,还是虚张声势只是为了钓他们出来而已。 金玉道, “这其中也就只有你一个人敢站出来。” “因为只有你一个人干的事情不至于是害我的。” 听见这话,其他几个细作都不由得打颤。 金玉悠悠道, “在背地里给我穿小鞋使绊子的,可真是不少呢。” “既然你敢站出来,想必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金玉缓缓道, “弟弟如今多少岁了?” 丫鬟突然被这样一问,愣住了。 “十……十一” 金玉点点头, “十一岁,确实是该去上学堂了。” “想必我们整个府中的奴才们都没有想过要让自己的孩子去上学,你的眼界远比别人要高。” “往后就跟在我身边吧,你弟弟上学还有衣食住行,都由我的安排,今后你就不必担心你弟弟吃不上饭,没办法上学了。” 丫鬟跪倒, “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 “奴婢真是猪油蒙了心,想着对大小姐没有什么坏处才这样做的,奴婢真的没有与二小姐说过什么,奴婢到现在也只和二小姐说过一次话,而且奴婢告诉二小姐的只是平时大小姐多少点吃饭,睡觉这些稀松平常的事情。” 金玉悠悠道, “起来吧。” “你做了什么,我比你更清楚我既然会选择让你跟着我,就一定是了解了你的底细,否则我也不敢这样轻易地用你。” “你也不必这样急着辩驳,我很清楚你没有做过什么。” 丫鬟哭道, “谢大小姐!谢大小姐!大小姐真是我们姐弟的恩人!” “大小姐,以后奴婢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情奴婢一定誓死跟随在大小姐身边,给大小姐当牛做马。” “瑞雪绝对会记住这一份恩情的。” 金玉道, “其他几个人没有自己想招的吗?” 跪在下面的奴仆一片死寂。 心里面猜测着自己旁边的人是不是细作,而真正的细作心里又在猜测着金玉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金玉道, “该去哪去哪吧。” “今日我也累了,不想再跟你们掰扯些什么。” “是。” 那几个细作出来之后,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是去二小姐那里禀报今天大小姐说的话,还是留在院子里面,小心打草惊蛇。被大小姐发现他们的细作身份。 山河故人入我梦(97) 山河故人入我梦 夜里,几个细作偷偷摸摸的浅出院子里,到了金琳的院子里,把白天金玉说的事情全部都说了一遍。 金琳气的头顶冒烟。 “这个贱人,竟然敢这样说!” “竟然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 几个细作忙附和道, “二小姐,您是不知道今天白日大小姐是有多猖狂,他可是把瑞雪都拉拢了过去呢。” 金琳连脚跟都站不住,都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饿的。 “一个瑞雪算什么,不过是个没用的东西,墙头草,看她每次禀报回来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就知道了!” “可是金玉把那个婆子拖到院子里面扒开裤子打,这就是在打我的脸!” “好不容易将她安插进去,本来想借这次机会让金玉向我低头一次,却没想到他竟然做事做的这么绝不仅把这个婆子是我这边派来的事情公之于众,还说出那样的话来这简直就是在羞辱我。” “什么叫做被玷污了,若不是金玉阴差阳错。我怎么会和那魏珅……” 细作忙道, “二小姐,您别生气了,仔细想来大小姐说的其实也并不无道理,如今魏大人可是这朝堂之中当权的朝臣虽然说地委并不十分高,可是在陛下面前得演又是如今殿试之中的前三甲,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出头了?” “而且姥爷这么赏识他,往后必定会提拔他不少您要当贵夫人简直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当初一娘想着这个人并不是什么高门之中出生的子弟,但是如今想来它虽然不是高萌出身,但是好歹也是陛下喜欢的橙子是姥爷喜欢的后生。这么得人心眼的人一定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您如今与其与大小姐做对,还不如好好想想法子怎么讨好魏大人。” “说来您这也算是嫁的,不差了。魏大人人品贵重,又愿意倾全家之力来取您,不介意您曾经的污点。” “大小姐说的对,钥匙您如今和大小姐的矛盾闹了出去,让卫大人知道你们姐妹不合,这往后魏达人心里就对您有一个结,觉得您品不好,往后还怎么会宠幸您?” “再者说,奴婢说句不好听的,为大人之前本来就是老爷暮色给大小姐的夫婿魏大人想必须早早早早早欣欣欣有好感的,毕竟蔚大人可是从来没有正面拒绝过的,如今您这样横插一脚为大人不恨您已经算是好的了,还愿意这样对您,可见为他人是个顶顶的好人,可是也不代表这样子,您就在魏大人心理上的多重的分量。” “您可是插在他和大小姐之间的,您要是这里失利了,您想想为大人到底会偏心谁是偏心之前就已经清新的大小姐,还是偏心一个让他不得已不娶的女子?” 金琳听到这些话,心中已然是犯了嘀咕,虽然表面上仍是的对这些话不作一丝考虑,可是心里面早已经将这些话听了进去。金玉虽然可恨,可是说的话未必没有一些道理。 山河故人入我梦(98)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1山河故人入我梦1 “去把颂卷给我带过来。” “快去!” 得了命令的奴仆不敢耽搁,马上就往下人房去了。 “既然你说了,也好,让我认识清楚这些专门做墙头草的人。” “来人赏他一百两银子送他出府去。” “是。” 奴仆们一听,都有些吃惊尤其是那几个细作虽然身上的伤还坐痛,但是见到他们一个一个被送出府去除了能拿自己的月钱竟然还能拿到赏银。 都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金玉冷冷道, “还有没有要说的?” “说出来的事情是我如今还不知道的,我有重赏!” “奴婢说!奴婢知道的多。” 金玉调整了一下坐姿。背脊直直的靠在椅背上。 “说。” 丫鬟道, “之前夫人在的时候。夫人带来了不少嫁妆,那些嫁妆本来该是留给大小姐,您的,但是在姨娘掌管中馈之后,那些嫁妆就全部被姨娘收了起来,都变成了姨娘自己的私库。” “有十二座铺子,还有一些经营珠宝,有一处田产。都被姨娘卖掉了,变成了银钱,只是具体放在哪里奴婢们也都不晓的。” “不过这笔银子既然是姨娘瘦了起来,二小姐就一定知道这笔银子在哪儿。” “大小姐只需要从二小姐那里问出来就一定能找到这笔银子的下路。” “还有,还有二小姐,之前试过去勾引关大人,只是没成功,姨娘,那个时候见关大人大势,就想让二小姐攀附上去,谁知道关府竟然将二小姐整个人扔出来了,因为当时是大半夜。所以并没有别人看到。” 金玉的眼神一凝, “你说的关大人是哪个关大人?” 丫鬟忙道, “廷尉关大人,东宫太傅,天子之师。” 金玉闭上眼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来人,去把金琳给我从床上拖起来。” “可是小姐,要是大半夜把二小姐叫来的话,这件事情必定会让老爷知道的。” 金玉冷声道, “去叫!难道我说的话还不够清楚吗?” “是。大小姐” 说着话的当口,颂卷已经被拖了过来, “大小姐,奴婢不知道奴婢做错了什么,难不成是有人冤枉了奴婢?大小姐,您可要给奴婢做主啊!” 金玉忽然讽刺地笑了笑, “我都还没有说什么,你一开口就是要辨解,你是从哪里听到我是要惩处你的消息?” 颂卷面色一白, “奴婢……奴婢自然是在院子外面听见的。” “大小姐曾经奴婢跟着姨娘的时候确实做了不少坏事可是如今已经是金盆洗手了奴婢现在就是您的人就是您的一条狗您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可是却不能怀疑奴婢的忠心啊!” 金玉道, “你的中心你有什么中心你不过就是墙倒众人推罢了,哪边的风波大你就倒向另外一边,从前我是式微时候你就帮着姨娘欺压我如今姨娘和二小姐式微了,你就又转头来投靠我像你这种人有什么脸面来说中心两个字,真是可笑。” 山河故人入我梦1 “去把颂卷给我带过来。” “快去!” 得了命令的奴仆不敢耽搁,马上就往下人房去了。 “既然你说了,也好,让我认识清楚这些专门做墙头草的人。” “来人赏他一百两银子送他出府去。” “是。” 奴仆们一听,都有些吃惊尤其是那几个细作虽然身上的伤还坐痛,但是见到他们一个一个被送出府去除了能拿自己的月钱竟然还能拿到赏银。 都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金玉冷冷道, “还有没有要说的?” “说出来的事情是我如今还不知道的,我有重赏!” “奴婢说!奴婢知道的多。” 金玉调整了一下坐姿。背脊直直的靠在椅背上。 “说。” 丫鬟道, “之前夫人在的时候。夫人带来了不少嫁妆,那些嫁妆本来该是留给大小姐,您的,但是在姨娘掌管中馈之后,那些嫁妆就全部被姨娘收了起来,都变成了姨娘自己的私库。” “有十二座铺子,还有一些经营珠宝,有一处田产。都被姨娘卖掉了,变成了银钱,只是具体放在哪里奴婢们也都不晓的。” “不过这笔银子既然是姨娘瘦了起来,二小姐就一定知道这笔银子在哪儿。” “大小姐只需要从二小姐那里问出来就一定能找到这笔银子的下路。” “还有,还有二小姐,之前试过去勾引关大人,只是没成功,姨娘,那个时候见关大人大势,就想让二小姐攀附上去,谁知道关府竟然将二小姐整个人扔出来了,因为当时是大半夜。所以并没有别人看到。” 金玉的眼神一凝, “你说的关大人是哪个关大人?” 丫鬟忙道, “廷尉关大人,东宫太傅,天子之师。” 金玉闭上眼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来人,去把金琳给我从床上拖起来。” “可是小姐,要是大半夜把二小姐叫来的话,这件事情必定会让老爷知道的。” 金玉冷声道, “去叫!难道我说的话还不够清楚吗?” “是。大小姐” 说着话的当口,颂卷已经被拖了过来, “大小姐,奴婢不知道奴婢做错了什么,难不成是有人冤枉了奴婢?大小姐,您可要给奴婢做主啊!” 金玉忽然讽刺地笑了笑, “我都还没有说什么,你一开口就是要辨解,你是从哪里听到我是要惩处你的消息?” 颂卷面色一白, “奴婢……奴婢自然是在院子外面听见的。” “大小姐曾经奴婢跟着姨娘的时候确实做了不少坏事可是如今已经是金盆洗手了奴婢现在就是您的人就是您的一条狗您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可是却不能怀疑奴婢的忠心啊!” 金玉道, “你的中心你有什么中心你不过就是墙倒众人推罢了,哪边的风波大你就倒向另外一边,从前我是式微时候你就帮着姨娘欺压我如今姨娘和二小姐式微了,你就又转头来投靠我像你这种人有什么脸面来说中 山河故人入我梦(98)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2 颂卷忙道, “大小姐,您可别听别人胡说,奴婢虽然是做过错事,但是一直都没有对您下过什么死手,至于旁人说的东西难不成他还能比奴婢更了解奴婢做过些什么吗?” 金玉笑笑, “倒是个伶牙俐齿,怪不得能在姨娘身边呆这么久。” “那我问你,之前我自己偷偷出府的时候,到底是谁联络了官衙的人。” “又是谁去传话威胁那些官吏,倘若不玷污了我的清白,就要将他们的家人处置了?” “嗯?” 颂卷来之前就想过,毕竟是之前的事情暴露了,可是却没想到暴露的仅是这一件事。之前做过不少坑害大小姐的事情,可是只有这一件事,一定会让她送命的。 如今金玉知道了这件事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女子的清白大过天,金玉的清白受了威胁,又怎么会这样轻飘飘的揭过? 颂卷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 “是奴婢……确实是奴婢。” “可是您要清楚当时虽然是奴婢去传的话,可是奴婢不过是一个奴仆,当时姨娘说什么奴婢就得做什么,奴婢怎么还能反抗?而且这些话都是姨娘让奴婢去说的,奴婢在这其中并没有出过任何主意,不过就是个跑腿的罢了。” ”大小姐,虽然奴婢做过错事,可到底不是主谋只是一个受人胁迫的奴仆罢了。奴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么多年来,奴婢也受了了,不少姨娘的欺压。也见过她做了许多坏事,正是因为见过了,姨娘的这些手段啊,如今奴婢弃暗投明投到大小姐,您这边来。” “奴婢才知道原来自己骨子里一直想做一个好人,只是被生活所迫不得已罢了,奴婢保证往后一定不会再对大小姐有任何歹毒的心思,奴婢,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个从犯而已。还请大小姐饶过奴婢吧。” 金玉的手指搭在扶手上, “饶过你?” “虽然你说的是这些事情都是你在姨娘的带领下,不得不去这么做可是还有一件事,你也别忘了。” “上次二小姐名誉受损,与魏公子一夜夫妻,那个时候你可是当着父亲的面想把这盆脏水帮着姨娘泼到我的头上。” “当时姨娘慌慌张张,自己都理不清楚事情,你可别告诉我是姨娘那个时候。嘱咐你说一定要这样做的。” “你对我的心思一向都是厌恶的,更何况你前一秒还能对姨娘如此中心,下一刻却可以将它弃之不管出卖了他可见你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来留着你是想从你身上问出些什么来,可是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中心对我,我只是想从你身上问出些什么,怕也是问不到的。” “来人把他拖出去卖到窑子里。” “你不是一心一意想嫁给府里的管事吗?这下你可没有机会了。” “大小姐饶命啊!奴婢,奴婢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奴婢知道姨娘的秘密。大小姐你一定会想知道的。”山河故人入我梦2 颂卷忙道, “大小姐,您可别听别人胡说,奴婢虽然是做过错事,但是一直都没有对您下过什么死手,至于旁人说的东西难不成他还能比奴婢更了解奴婢做过些什么吗?” 金玉笑笑, “倒是个伶牙俐齿,怪不得能在姨娘身边呆这么久。” “那我问你,之前我自己偷偷出府的时候,到底是谁联络了官衙的人。” “又是谁去传话威胁那些官吏,倘若不玷污了我的清白,就要将他们的家人处置了?” “嗯?” 颂卷来之前就想过,毕竟是之前的事情暴露了,可是却没想到暴露的仅是这一件事。之前做过不少坑害大小姐的事情,可是只有这一件事,一定会让她送命的。 如今金玉知道了这件事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女子的清白大过天,金玉的清白受了威胁,又怎么会这样轻飘飘的揭过? 颂卷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 “是奴婢……确实是奴婢。” “可是您要清楚当时虽然是奴婢去传的话,可是奴婢不过是一个奴仆,当时姨娘说什么奴婢就得做什么,奴婢怎么还能反抗?而且这些话都是姨娘让奴婢去说的,奴婢在这其中并没有出过任何主意,不过就是个跑腿的罢了。” ”大小姐,虽然奴婢做过错事,可到底不是主谋只是一个受人胁迫的奴仆罢了。奴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么多年来,奴婢也受了了,不少姨娘的欺压。也见过她做了许多坏事,正是因为见过了,姨娘的这些手段啊,如今奴婢弃暗投明投到大小姐,您这边来。” “奴婢才知道原来自己骨子里一直想做一个好人,只是被生活所迫不得已罢了,奴婢保证往后一定不会再对大小姐有任何歹毒的心思,奴婢,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个从犯而已。还请大小姐饶过奴婢吧。” 金玉的手指搭在扶手上, “饶过你?” “虽然你说的是这些事情都是你在姨娘的带领下,不得不去这么做可是还有一件事,你也别忘了。” “上次二小姐名誉受损,与魏公子一夜夫妻,那个时候你可是当着父亲的面想把这盆脏水帮着姨娘泼到我的头上。” “当时姨娘慌慌张张,自己都理不清楚事情,你可别告诉我是姨娘那个时候。嘱咐你说一定要这样做的。” “你对我的心思一向都是厌恶的,更何况你前一秒还能对姨娘如此中心,下一刻却可以将它弃之不管出卖了他可见你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来留着你是想从你身上问出些什么来,可是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中心对我,我只是想从你身上问出些什么,怕也是问不到的。” “来人把他拖出去卖到窑子里。” “你不是一心一意想嫁给府里的管事吗?这下你可没有机会了。” “大小姐饶命啊!奴婢,奴婢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奴婢知道姨娘的秘密。大 山河故人入我梦(98)3 山河故人入我梦3 “放开他,让他说。” 金玉道, “你知道姨娘什么秘密?” 颂卷咬牙沉默了一会儿。 金玉道, “这个秘密要是分量不够重你依旧逃不过被卖到窑子里的命运。” “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颂卷道, “这个秘密有关,先夫人。” 金玉的心猛地一沉。 自己想问的东西,果然是要从姨娘身边的人才能问到。 “如实说来。” 颂卷道, “当年姨娘撞破了先夫人和宫家长郎私会。” “姨娘看见之后急急忙忙就想叫人来,而我那个时候其实就远远地跟在姨娘身后。” “姨娘虽然离开了那里,但是我为了不惊动旁人就一直呆在那里。” 金玉道, “你在那里看见了什么?” 颂卷道, “我看见先夫人和将军似乎起了什么争执,然后先夫人就从桥上翻了下去,将军似乎是想救她的,但是很快,姨娘马上就带着人过来了,宫将军沉入水中,将夫人托起来。而后就从水的暗道里离开了。” 金玉眸光颤动。 原来竟然真的不是宫锦害了自己的母亲。 “那他们当时到底在争执一些什么,你听见了吗?” 颂卷咬牙道, “他们当时在争执什么孩子,什么事情,离得太远了,奴婢根本没有办法听清楚。” “但是可以肯定,宫将军当时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夫人却是一意孤行。” “当时,很奇怪的就是。这两个人虽然是在私会,可是却一点也不遮不掩,过后先夫人离世的消息传出来,老爷急急忙忙从西北赶回来。虽然知道了夫人,临死之前的事情,却一点都不怀疑夫人和宫将军之间有些什么。” “反而是说要传出消息去,说夫人是病逝。” 颂卷道, “这件事情这么说来,老爷是一定知道其中缘由的。” “奴婢当时亲眼瞧见的,将军先夫人虽然是在争吵,但是也可以看出来两个人举止亲密,绝对不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金玉沉声道, “够了!” 颂卷马上闭口,不敢再多说。 金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自己的母亲与宫将军举止亲密,言语之间还谈到了什么孩子,那自己的身世…… 最重要的是,父亲对这件事情毫不忌讳,丝毫也没有去探寻其中的缘由。父亲一定知道一些什么。金玉还在想着,却被人打断了思路。 “大小姐,二小姐到了。” 金玉抬起眸子便看见了金琳。 金琳穿着一身粉色衣衫, “大小姐大晚上的还审犯人呢?”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被审?” 金玉冷笑了一声, “我有什么资格?” “就凭我是你长姐。” “来人,把二小姐捆起来。” “是!” 金琳怒道, “你凭什么把我捆起来,你算是老几!” “你算是什么东西,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 “竟然还敢捆我!等我告诉父亲,让你好看。” “金玉!放开我,快把我给放开!” 金玉只是冷笑。 山河故人入我梦(99) 山河故人入我梦 “之前,我只是觉得你心思太多。多少有些争强好胜的想法,只是因为年幼无知,被姨娘给误导了。” “现在看来,可不是这么回事儿。” 金玉冷笑道, “我可听说你出了个主意,让我在大街上被人玷污清白,这样你就可以踩着我一步步往上走了。” “怎么你是觉得这个金府没了嫡女之后,就会由得你这个庶女出头吗?” “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出身,三流商户的外孙女,一个贱妾的女儿。” 金琳道, “就算主意是我想出来的,那又怎样!” “就你!就算是什么嫡女,你能越过我去吗,你一个野种。有什么资格跟我说嫡女?” 金琳话音未落,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 金玉狠狠地一巴掌扇在金琳脸上。 这一巴掌看呆的院子里的人。 金玉冷声道, “你说谁是野种。” 金琳一瞬间竟然有一些懵,她捂着脸, “你竟然敢打我,连父亲都没打过我,你竟然敢动手打我!” 金琳伸手扬起巴掌就想打回去,却被金玉又一巴掌扇在了另一边脸上。 金琳一个脚步不稳,摔倒在地。 院子里的人全都看着金琳摔倒,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扶。 金玉俯视着她道, “出身下贱的贱婢,也与我叫板。” ”你自己看看你有没这个资格。” 左冯翎进了院门, “这是在做什么?都给我住手!” 金琳闻言,忙爬起来,捂着脸到左冯翎面前哭诉道, “父亲您看他都给我打成什么样子了,半夜突然把我拖起来就算了,竟然还让我挨打。” “他是看着我没了姨娘照顾,就敢随意在府中作威作福。” “父亲您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女儿不久之后就要嫁人了,这脸伤了,可怎么好?” 左冯翎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玉站在左冯翎面前, “我原先并不这样觉得,可是姨娘这样说,姨娘身边的人也这样说,甚至连金琳都能口口声声脱口而出,说我是贱种。” “父亲,您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若我是金家的人,您就该堂堂正正的给这些人一个清楚的解释。不能让我死去的母亲和我都蒙受的这种不白之冤。” 左冯翎沉默。 金玉忽然明白了什么,讽刺地带着泪笑起来, “所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父亲,我没有蒙受不白之冤?” 左冯翎忙道, “不,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金玉道, “女儿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女儿受欺负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来女儿根本就不是您的亲生女儿,如今抱着您的腿哭泣的这个才是你的亲生女儿,而我只是一个外人。” 金玉笑, “呵…” “父亲怎么不早点说,若是早点说,女儿也不至于为了寻求一个真相苦苦的熬在府里,忍受这些人的欺压。受了十来年的苦,你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欺负我的吗?”, “父亲您不知道。或许你知道只是你当做没看见罢了。” 山河故人入我梦(99)1 山河故人入我梦1 “毕竟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我是生是死,都与您没有什么关系。” “不是么?” 左冯翎沉默。 金玉退后两步, “说起来,终究是我母亲对不起你这些年我在金府里受的苦,就算是原模原样,将这些我母亲愧对您的东西还给您了。” 左冯翎摇头 “不,你母亲没有对不起我。” 金玉皱眉, “您说什么?” 左冯翎道, “因为她本来就不是我的妻子。” 左冯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手还有些颤抖。 脑海中尘封的记忆翻江倒海的涌来。 在日尽花下,少女轻笑着, “知书,今日宫锦送了我一支簪子。你看。” “你说好不好看?” 少女头上的琉璃花簪子反射着日光,在花下熠熠发光。 年少的左冯翎强忍下心酸,笑着道了一句, “好看。” 长长的书廊上, 少女皱着眉,往水里扔着花瓣,手中还将花瓣一片一片的从花上撕了下来。 左冯翎走向她,轻声问道, “臻儿,怎么了?” 白臻儿皱巴着脸, “今日,我看见那个姚远竟然带着宫锦进花楼,那个姚远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左冯翎道, “也许他们是有事情要办呢?” 白臻儿冷哼一声, “他们能有什么事情要在花楼办?” “你和那姚远关系好,还这样护着他。叫我看,那姚远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可得离他远一点。” 左冯翎忙道, “他是好人,只不过人比较莽撞直接一些,而且他也是宫将军的,好朋友。你别生气了,他们两个也许是真的有事情要办,更何况,将军的为人难道你不清楚吗?” 左冯翎为宫锦开解着,心中却苦涩。 白臻儿从栏杆上下来, “看我下次碰到那个姚远,非得打他一顿不可。” 白臻儿道, “你可得离姚远远一点,小心他把你给带坏了。” 左冯翎宠溺地应道, “好。” “白家不同意我嫁给宫锦,说他们武将门庭,没个生死着落的,知书,你快替我出出主意。要怎么样才能说服我爹和我娘?” 宫锦抱歉地道, “知书,虽然这个请求有些冒昧,但是,也不得不如此了。我这一次上战场,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虽然眼前白家是同意将臻儿嫁给我了。可是到底是心里没着落。” 左冯翎沉默片刻, “好。我帮你。” 白臻儿在阁上,看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 “知书,你说他这一次上战场能不能好好回来呀?” 左冯翎的手强忍着颤抖, “能。一定能。” 他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可是却早已经知道,昨天夜里,宫家班师回朝,却被皇上关押在地牢里。如今宫锦正受着非人的折磨 他不会死在战场上,却有可能死在地牢里。 可是这些话他全部都不能告诉她。 宫锦终于在牢中奄奄一息,左冯翎带着白臻儿,越过层层守卫到了地牢。 用郑婕妤的名义,白臻儿试了两次,第二次用了余婕妤的名义才进去。 山河故人入我梦(99)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山河故人入我梦2山河故人入我梦2 金玉看着左冯翎,眸中含泪, “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如今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您再瞒着我,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不如就告诉我吧。” 左冯翎缓缓开口, “当年宫将军与你母亲两情相悦,但是,你母亲家一开始是陨落了这一场婚事的。后来宫将军出战,你母亲家却又临时反悔,不愿意将你母亲嫁给宫家。” 金玉眸中的泪滚滚而下,真正的事实这般轻缓而来,她不由得鼻头发酸。 左冯翎道, “后来,你母亲家为了防止你母亲执意要嫁给宫将军,所以就将你母亲许配给了我。” “当时宫家仍在场之上,而我就在长安之中娶了你母亲。” “其实这一场嫁娶并非完全偶然,而是姚远将军远远寄信给我,让我假意先娶了你母亲,等班师回朝的时候,再解除这场婚约。好让宫将军能在边关安心作战。” “这也是你母亲当时能够不闹不燥,安安静静嫁给我的原因。” “因为这一切,一开始其实只是一场局而已。” “但是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宫将军回来之后,被先帝抓进牢狱里面,最后死在了牢狱里。” “你母亲之前已经怀了宫将军的孩子。” “而将军回来的时候,正值临盆。” “将军再被关进牢狱里面之前,曾来金府见过一次你母亲,当时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就劝你母亲好好跟着我。将军以为,你母亲腹中的孩子是我的。” 夜灯被风吹的一摇一摆,整个院子人大气都不敢出。 金玉咬牙, “然后呢,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左御史道, “你母亲在和将军争执的途中。不小心落水,危急时刻生下了你,因为落下了病根,过了不久就去世了。” “其实我与你母亲,不过就是朋友而已。” “替她好好照顾你,是她临死前最大的心愿。” “为了防止你的身世,被别人非议所以我没有将你带回宫家,而是让你留在了金府。” “你母亲的死完全就是一场意外。” “她必定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金玉瘫坐在椅子上, “竟是这样……” 左冯翎道, “如今你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是去是留可由你自己选择,只是公家如今毕竟是在危急存亡之际,如今你回去,若是要与他们一起的话,你一个弱女子必定凶多吉少。” “从前的事,既然已经过去了,便寄往不究。往后就安安心心的呆在金府里,不会有人敢忘记你什么,你仍旧是我的女儿,是金府的嫡长女。” “金府会永远庇护着你。” 金玉缓缓抬起眸子。烛光倒映在他眸中。随着泪光,一瞬而低落,在面庞上。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 “但却没有想过,母亲的死竟是一场意外。” “在这之前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哪怕是被践踏这么多次我也依旧坚定自己是金家的女儿。”山河故人入我梦2 金玉看着左冯翎,眸中含泪, “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如今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您再瞒着我,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不如就告诉我吧。” 左冯翎缓缓开口, “当年宫将军与你母亲两情相悦,但是,你母亲家一开始是陨落了这一场婚事的。后来宫将军出战,你母亲家却又临时反悔,不愿意将你母亲嫁给宫家。” 金玉眸中的泪滚滚而下,真正的事实这般轻缓而来,她不由得鼻头发酸。 左冯翎道, “后来,你母亲家为了防止你母亲执意要嫁给宫将军,所以就将你母亲许配给了我。” “当时宫家仍在场之上,而我就在长安之中娶了你母亲。” “其实这一场嫁娶并非完全偶然,而是姚远将军远远寄信给我,让我假意先娶了你母亲,等班师回朝的时候,再解除这场婚约。好让宫将军能在边关安心作战。” “这也是你母亲当时能够不闹不燥,安安静静嫁给我的原因。” “因为这一切,一开始其实只是一场局而已。” “但是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宫将军回来之后,被先帝抓进牢狱里面,最后死在了牢狱里。” “你母亲之前已经怀了宫将军的孩子。” “而将军回来的时候,正值临盆。” “将军再被关进牢狱里面之前,曾来金府见过一次你母亲,当时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就劝你母亲好好跟着我。将军以为,你母亲腹中的孩子是我的。” 夜灯被风吹的一摇一摆,整个院子人大气都不敢出。 金玉咬牙, “然后呢,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左御史道, “你母亲在和将军争执的途中。不小心落水,危急时刻生下了你,因为落下了病根,过了不久就去世了。” “其实我与你母亲,不过就是朋友而已。” “替她好好照顾你,是她临死前最大的心愿。” “为了防止你的身世,被别人非议所以我没有将你带回宫家,而是让你留在了金府。” “你母亲的死完全就是一场意外。” “她必定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金玉瘫坐在椅子上, “竟是这样……” 左冯翎道, “如今你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是去是留可由你自己选择,只是公家如今毕竟是在危急存亡之际,如今你回去,若是要与他们一起的话,你一个弱女子必定凶多吉少。” “从前的事,既然已经过去了,便寄往不究。往后就安安心心的呆在金府里,不会有人敢忘记你什么,你仍旧是我的女儿,是金府的嫡长女。” “金府会永远庇护着你。” 金玉缓缓抬起眸子。烛光倒映在他眸中。随着泪光,一瞬而低落,在面庞上。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 “但却没有想过,母亲的死竟是一场意外。” “在这之前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哪怕是被践踏这么多次我也依旧坚定自己是 山河故人入我梦(99)3 山河故人入我梦3 “原来父亲那么多年的忽视,并不是无缘无故的。” 左冯翎的眸光,重重的沉了下去。 金玉道, “我曾经以为。我在府中经历的这些事情,父亲是因为不知道才不护着我。可是我细细想来,这么多事情,这么多端倪若是父亲有心去想怎么可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可是这么多年来,我竟是没有受到父亲一丝一毫的关照。” “我虽然是金府的嫡长女,可是这么多年以来我过得还不如一个仆役。” “姨娘践踏。姐妹欺凌,没有母亲关心更没有父亲关心。” “原来这金府根本就不是我的家。” “金玉金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为什么会是败絮?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金家的人。” “父亲,难道不是吗?” 金玉的眼泪蔓延了整个眼眶,似洪水决堤漫涌出来。 左冯翎道, “不是这个原因。”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极少关心你,不是这些原因。” “我从来都没有因为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而故意懈怠。” 金玉冷笑,眼泪却滚滚而下, “那是什么?” “父亲,那您告诉我,这么多年以来我吃的这些苦头到底是因为什么” “不是因为在这金府之中无父无母孤立无援众人欺凌?” 左冯翎看着金玉,金玉与母亲相似的面容在他眼前恍惚。 “是因为你生的太像你母亲。” “我不敢看你。” 金玉一滞, “什么……” 左冯翎道, “当年我之所以会答应娶你母亲。陪她做完这场戏,说到底不过是想娶你母亲一次罢了,哪怕一切都是虚幻的。” “我与你母亲青梅竹马。自小便听家里人说要娶她进门做我的妻子。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心悦你母亲,你母亲却与宫将军两情相悦。” “我知我已经没有机会了,与将军那样年少的俊杰相比,我实在过于逊色。” “所以选择放下你母亲,也从来没有跟你母亲提过一次我的心意。” “就在你母亲都已经跟宫家谈婚论嫁的时候,将军出征了。” “事情奇异的迎来了转机。” “白家为了让女儿不至于守望门寡。马上开始和金家议亲。” 金玉的手都在发抖。 “所以呢?” 左冯翎道, “金家其实那个时候是不大愿意的,毕竟白家已经和宫家议过亲了。” “你祖母不希望我再娶你母亲,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姚远将军从哪里来的消息。知道了金家与白家议亲的事情。” “于是千里修书一封给我。希望我能够争取这一次的婚事,帮宫将军和你母亲一把。” “我当时确实是有私心的。我甚至卑劣的想过。要是宫将军就此死在了战场之上。日久生情,说不定你母亲会愿意与我做一对真夫妻。” “但是天不遂人愿,很快的你母亲过门之后就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左冯翎看着金玉, “那个孩子是你。” “我的念想……也就此决断。” 山河故人入我梦(100) 山河故人入我梦 “本来盼着将军回来,能给你母亲一个归宿,也能给她腹中的孩子一个归宿。但是很不幸他虽然回来了,但是很快就走了。” “临死之前,你母亲去看过他。那个时候你母亲对着将军说。她腹中的孩子是我的,让他就此决心绝情,不要再担心她。” “你母亲怀着你的时候说出这番话来其实我心里是有过期盼的,但是你母亲到底还是去世了,只留下你。” “每每看你一次,我总是会记起那些遗憾。” “索性到后来,我就将你给奶娘养,慢慢地越来越少,来看你,因为你越长大,就与你的母亲越相似,你与你的母亲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所以一直以来并不是因为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偏心而是正是因为你是你母亲的女儿,所以我才不敢再来见你。” “对你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我属实是一无所知,直到上次,你姨娘和二妹妹的事情暴露,我才一下子知道你这些年受了这么多的苦。” “她若是我早早知道你受过这么多的苦。我必定不会再纵容你一个人生长。” “说起来到底是我愧对了你的母亲,他临死之前反复嘱咐我要好好抚养你,可是我没有抚养你,我只不过让你有饭吃,有衣穿了罢了。” 金玉闭上眼睛,眼泪从他的眼眶中落下,她咬紧唇。 这一刻,她已经没有话能说出口了。 她曾经以为的种种都在一夜之间被颠覆。 她不是嫡长女,也不是金家的人。 她借住在金府这一十六年来,没有一日不再担惊受怕小心翼翼。 他从前以为。这一切是因为恨,如今却突然意识到这一切是因为爱。 他并不是不被爱着的。 而是因为太被爱。所以太过自由。 左冯翎道, “从前我对你颇多疏忽,自你姨娘和二妹妹的事情暴露出来之后。我便自觉愧疚,恨不得将这金府全都奉于你面前。” “但终究是对不起你这一十六年。” “若你要回宫家,我实在也没有什么能阻拦的。” “宫家如今虽然是在水深火热之中,可是宫家毕竟是三公,也是百年将门,身份远比金显赫的多。” “你回去是大房的长女。因为你亲生父亲并没有别的女儿。所以,身份也等同于嫡出无疑。” “宫长诀如今是二房女儿,尚且身份如此显赫,被长安中的人如此追捧。” “你回去也必然能谋得一份更好的婚事。就此也不必再看人眼色生活。” “回去了,也可以和你真正的家人在一起团聚。” 金玉哽咽道, “如今父亲坦白了,这一切。又与我说的这些话。想必是要赶我走了。” “我毕竟是一个外人。我在这里永远都没有久留的理由。” “父亲不必觉得亏欠于我。这十六年来,我在金府能受到的教导和过上的生活,已经是一个私生女远远不能得到的了。父亲已是隆恩于我。” 峡口花飞欲尽春(1) 峡口花飞欲尽春 关府, 陈碌冷声道, “怎么样?人搜到了没有?” “回大人的话,如今下官们搜遍了这整个长安城都没有见到廷尉的影子。” “如今又这么久没有再回到府里来了,必定是早就知道了,您分府的消息不敢再回来了。” “不如您就此回去歇着,也不必在这一直守着了。” 陈碌道, “定王府呢?去过了吗” “还有御史府丞相府全都去搜一遍。” “我就不信了,整个长安城中还找不到一个人。” 京兆尹道, “长安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要是找一个人还是属实,不简单的事情。您还是早早回去,先歇着,等一有了消息下关必定马上来通知您。” “您一直这么在这熬着也不是个事儿。” 陈碌看向大门, “不本官就在这里等着他什么时候被找到本官就什么时候离开这里,若是一直找不到,你们,也都不用歇着了。” 京兆尹忙道, “是…是。” 陈碌道, “少府如今还在廷尉牢狱之中吗?” “是。” 陈碌道, “少府对新帝即为中心。若是放出来,必定会有极大隐患。今夜就将少府送上路吧。” 京兆尹一惊, “大人,少府怎么说也是九卿之一就这么随意的杀掉,是不是…” 陈碌冷声道, “当初我的父亲尚且是九卿之一,一样和少府是朝廷重臣。甚至比如今的少府更受重用。可是当初关无忘给我父亲留了余地吗?还不是当庭就将我父亲杀害?” 京兆尹道, “只是这样……只怕会引来百姓不满啊……” 陈碌冷哼一声, “如今城中的百姓已经是恨透了少府” “怎么可能会对少甫的死不满?,若是今夜我将杀了少府的消息传出去,必定会有不少百姓称赞。说我正直无私。” “京兆尹大人,这般言辞,闪烁到底是不敢杀,还是不想杀呀。” 京兆尹忙道, “既然是大人吩咐,那么下关必定要为大人铲除异己,只不过是害怕大人的大计受此影响。故而多担心了一些罢了,既然大人决定要杀了少甫,那么下关现在马上就安排人去做。” 陈碌道, “回来。” 京兆尹道, “请问大人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陈碌道, “之前你和少府那些勾当,我全都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今夜你亲手杀了他,本官就相信你与他再无关系了。” “听明白了么?” 京兆尹忙道, “大人可以放心,下官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不让大人操心的。” “往后下关就为大人马首是瞻。” “从前下关的那些作为不过就是些官场自保的手段罢了。大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京兆尹这样说着,心里已经放弃了嘀咕,这位大人虽然眼前不过是九卿,可是手里握的兵,甚至敢囚禁皇帝,这样的事情连关无忘都没有敢做,连带着三公和定王,之前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出格的事情。这位往后可不只会是个大臣啊。 峡口花飞欲尽春(2) 峡口花飞欲尽春 若是能够。早早的就投到他这一边来,往后等眼前这位登基称帝的时候,他怎么说也有从龙之功?他从乡野之地被掉到长安来,已经熬了二十年年,如今若是能够借此机会一飞冲天也不晚了,他这么多年寒窗苦读,在位上汲汲营营,小心翼翼。 京兆尹满心想着往后的机遇,心中也不再有别的彷徨之意了,马上入了廷尉府宅之中,命人拿出廷尉的牢狱钥匙, 马不停蹄的就赶往了,牢狱之中。 蓝府, 宫长诀坐在阁上,阁下的水流潺潺,夜灯在微风中晃动着。烛光也随之晃动,朦胧地照在她的脸上。 如今,陈碌将杨晟囚禁,对宫家其实是一件好事。 如今这些事情也在走向结局的方向。 但是,她开心不起来。 左晋拿着酒杯入亭,河流的粼粼波光。晃动着照在了他的身上,夜风吹拂起了轻纱帘幔。 “在想什么呢?” 宫长诀回头,左晋对她轻笑。 “今日白天里,你劝了左御史的小姐回家本应该是件好事,怎么如今竟是如此深思哀伤的样子?” 宫长诀道, “虽然开心的事情有,但是令人心烦的事情比开心的事情更多。” 左晋道, “那你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呢?能和我说说吗?” 宫长诀接过了他手里的酒杯。 “开心……开心我的表姐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长相厮守。” “开心这一场风波终于有了结束的时候,这么久以来我一直苦心孤诣地谋算,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切结束吗?” 左晋看着她的侧脸。 “那为什么这一切快要结束了,你却开心不起来呢?” 宫长诀道, “本来有一些东西并不在我想要的范围之内,可是他很意外的来到了不能说我曾经没有希冀过能得到,可是当我已经渐行渐远不再强求,能够有这份资源的时候,这份机缘到来了。可是这份机缘又在如今骤然间消失,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连留念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常常觉得,这一切真的就好像是一场梦,来得如此急促也去得如此急促,曾经没有幻想过的东西,也尽数得到。” “说不定现实中的我已经是活死人一个整天只能闭上眼睛沉浸在这无穷无尽的梦里有时是美梦,有时也是恶梦,所以毫无逻辑的这些得的东西会消失失去的东西会再回来。” 左晋道, “这世间哪里会有梦?这个说法。” “只是你活在不一样的世界里,就误以为自己在做梦。实际上你还是在度过,你的一生。如今你竟然在一个美梦里面。失去的竟可以忽略不计,忘记她。毕竟你曾经就没有想过要得到。失去了也不会那么伤心。而你之前在现实之中失去的更多。而且是无法挽回的,失去。如今你在梦中用一种与众不同的方式重新将他们得到了。这一切是现实永远不能带给你的。很多时候活在梦里。比活在现实里更加真实,和温柔。” 峡口花飞欲尽春(3)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花飞欲尽春 宫长诀饮了一口酒,将手臂搭在栏杆上,靠着栏杆, “如果真如你所说的话,就好了。” 左晋将酒放下, “若是你突然有一天知道你身边熟悉的一个人,并非你所认识的样子,你当何如?” 宫长诀听见这话,只想起楚冉蘅,现在想来好像,她也并不怎么了解他。 她只知道一些他经历过的事情,却没有陪他一起经历过。 从前,觉得他不会被世间任何感情所耽搁,后来觉得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他的心意一定不会动摇。 但是如今。该薄情的人依旧薄情。 一开始觉得无情的人到了最后果然是最无情的。 甚至都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只是这样轻飘飘,直接了当的告诉她事情的所有真相。 没有一点掩饰,也没有一点愧疚。是因为心中再也没有了她。 自己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荒唐和荒诞。似乎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一般。 那些风花雪月似乎刻骨铭心的日子,就这样剥茧抽丝的从他的生命里抽走。 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还是那个淡漠高傲的世子,她不过是跟在他身后,祈求他能回头看她一眼的人罢了。 如同千千万万个跟在他身后,等着他回头的人。 她觉得似乎有千万根针从自己的心脏中扎进去,可是,那千万根针拔出来的时候竟然一滴血也没有流。 一滴泪也没有。好像本来就该这样。 想来从前那些梦,并不都只是梦而已,自己梦见过失去他,梦见过许多回,无论梦里有多恐怖。多不真实,她都不能意识到那并不是梦,在梦里无数次锥心刺骨。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感觉。 拿着一件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仍旧潜意识里觉得这件东西不属于自己,所以总是胆战心惊的害怕失去他,总是会想着要留住他。 但是这样的害怕,终究是回归到现实中来了,这一次,并没有任何一次梦中急切而恐惧。 他只是这样淡淡的对她说出事实。 有什么东西,瞬间从自己心脏里剥离的时候,她奇异的感觉到了一股放松。 他终究还是不要自己了。 妾拟将身嫁予。 这六个字,当真是世间最讽刺的六个字。 拟。 不过是拟罢了。 永远没有机会变成现实。 湖中的水光粼粼,一层一层的波动着。水光打在人的面上,安静而平和。 随着湖水荡漾的节奏而上下摆动着,在宫长诀眼中慢慢的晃动。 她的手一松。手中的酒杯落入了水中。砸出一圈涟漪来。 她闭上眼睛,靠在栏杆上睡着了。 树影婆娑,夜灯摇晃。 左晋看着宫长诀,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抱起来。 就这样好好的睡一觉吧。 睡一觉,一觉醒来,什么都会变好的。 左晋抱着宫长诀走出了水亭,她不过就是累了,而已。 只要睡这一觉,这一切都会忘记,所有觉得心痛的事情都不会再心痛。 峡口花飞欲尽春 宫长诀饮了一口酒,将手臂搭在栏杆上,靠着栏杆, “如果真如你所说的话,就好了。” 左晋将酒放下, “若是你突然有一天知道你身边熟悉的一个人,并非你所认识的样子,你当何如?” 宫长诀听见这话,只想起楚冉蘅,现在想来好像,她也并不怎么了解他。 她只知道一些他经历过的事情,却没有陪他一起经历过。 从前,觉得他不会被世间任何感情所耽搁,后来觉得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他的心意一定不会动摇。 但是如今。该薄情的人依旧薄情。 一开始觉得无情的人到了最后果然是最无情的。 甚至都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只是这样轻飘飘,直接了当的告诉她事情的所有真相。 没有一点掩饰,也没有一点愧疚。是因为心中再也没有了她。 自己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荒唐和荒诞。似乎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一般。 那些风花雪月似乎刻骨铭心的日子,就这样剥茧抽丝的从他的生命里抽走。 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还是那个淡漠高傲的世子,她不过是跟在他身后,祈求他能回头看她一眼的人罢了。 如同千千万万个跟在他身后,等着他回头的人。 她觉得似乎有千万根针从自己的心脏中扎进去,可是,那千万根针拔出来的时候竟然一滴血也没有流。 一滴泪也没有。好像本来就该这样。 想来从前那些梦,并不都只是梦而已,自己梦见过失去他,梦见过许多回,无论梦里有多恐怖。多不真实,她都不能意识到那并不是梦,在梦里无数次锥心刺骨。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感觉。 拿着一件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仍旧潜意识里觉得这件东西不属于自己,所以总是胆战心惊的害怕失去他,总是会想着要留住他。 但是这样的害怕,终究是回归到现实中来了,这一次,并没有任何一次梦中急切而恐惧。 他只是这样淡淡的对她说出事实。 有什么东西,瞬间从自己心脏里剥离的时候,她奇异的感觉到了一股放松。 他终究还是不要自己了。 妾拟将身嫁予。 这六个字,当真是世间最讽刺的六个字。 拟。 不过是拟罢了。 永远没有机会变成现实。 湖中的水光粼粼,一层一层的波动着。水光打在人的面上,安静而平和。 随着湖水荡漾的节奏而上下摆动着,在宫长诀眼中慢慢的晃动。 她的手一松。手中的酒杯落入了水中。砸出一圈涟漪来。 她闭上眼睛,靠在栏杆上睡着了。 树影婆娑,夜灯摇晃。 左晋看着宫长诀,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抱起来。 就这样好好的睡一觉吧。 睡一觉,一觉醒来,什么都会变好的。 左晋抱着宫长诀走出了水亭,她不过就是累了,而已。 只要睡这一觉,这一切都会忘记,所有觉得心痛的事情都不会再心痛。 峡口花飞欲尽春(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花飞欲尽春 说起来,这样的心痛,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 亲手造出这个第三梦,梦里的他就这样执着地守着她。 梦外的他早已经娶妻,过上了生活中几乎完全没有她的日子。 每每夜半想起来,总觉得锥心刺骨。 可是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这一切又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早就该知道。造归魂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必定会有业报。 宫长诀永远的得到了什么,一定会永远的失去什么。 幸而她已经在梦中无数次梦见过失去的时候。 否则如今,她必然不会是这个模样。 或许真的会像当初宫家满门抄斩一样生不如死,心死如灰。 左晋将她抱回房中,一路的奴仆见了左晋都不敢出声,生怕吵醒了宫长诀。 左晋将宫长诀放在床上,点起了芙蕖灯台。 在烛光中,她的五官被照映的朦胧,而美好。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微醺的光。 左晋坐在她身边,看着她。 当初宫长诀靠着自己的能力解除婚约的时候。他跟宫长诀说,无论是宫家还是左家都会想办法替她解决婚事的问题。 其实当时说那句话的时候,他还有一些忐忑。 如果在她眼中。他也是良人之一,这一世无论是不是梦境,他都愿意留在这。 他想娶她。 一直都是。 左晋弯下腰,唇瓣缓缓落在宫长诀额上。 翌日, 宫长诀睁开眼,见窗扉打开,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而且院子里种的桃花正开得的纷纷扬扬,在窗前献媚。 宫长诀起身,院子里的丫鬟看宫长诀的样子,比之前更恭敬,不知为什么这些丫鬟都在一个个偷摸着笑。 伺候她的红玉上前道, “主子昨夜睡的可好?” 宫长诀点头道, “尚可。” 红玉道, “既然您起来了,那么奴婢就去厨房拿早膳。” 宫长诀道, “今天可是有什么喜事?我见你们每个人都喜笑颜开的。” 红玉只是笑, “恐怕过不久,奴婢们就不必再叫您小姐了。” 宫长诀皱眉, “什么?” 红玉道, “我们大人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但是实际上却是个疼人的人。” “从前还没有跟着大人的时候,奴婢就听说过,大人他为了您做过的那些事情。” “大人对您可谓是一片深情。” 宫长诀道, “我与你们蓝大人只是朋友。” “你们不必与我说这些事情。” 红玉只以为宫长诀是害羞不好意思,笑道, “既然小姐不想说,那便不说了。” “小姐想吃些什么?” 宫长诀道, “随意吧。” 左晋站在院门口看着她, “昨夜睡得可好?” 宫长诀回头, “也是要多谢你的酒,否则昨夜睡不了这么好。” 左晋道, “喝这种酒是最好眠的。” 红玉道, “大人今日早上来,可是想和小姐一同用早膳?” 左晋道, “不必了,我带她出去。” 红玉忙道, “是。” 左晋和宫长诀一同出门,红玉在身后和其他丫鬟们偷笑。 峡口花飞欲尽春 说起来,这样的心痛,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 亲手造出这个第三梦,梦里的他就这样执着地守着她。 梦外的他早已经娶妻,过上了生活中几乎完全没有她的日子。 每每夜半想起来,总觉得锥心刺骨。 可是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这一切又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早就该知道。造归魂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必定会有业报。 宫长诀永远的得到了什么,一定会永远的失去什么。 幸而她已经在梦中无数次梦见过失去的时候。 否则如今,她必然不会是这个模样。 或许真的会像当初宫家满门抄斩一样生不如死,心死如灰。 左晋将她抱回房中,一路的奴仆见了左晋都不敢出声,生怕吵醒了宫长诀。 左晋将宫长诀放在床上,点起了芙蕖灯台。 在烛光中,她的五官被照映的朦胧,而美好。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微醺的光。 左晋坐在她身边,看着她。 当初宫长诀靠着自己的能力解除婚约的时候。他跟宫长诀说,无论是宫家还是左家都会想办法替她解决婚事的问题。 其实当时说那句话的时候,他还有一些忐忑。 如果在她眼中。他也是良人之一,这一世无论是不是梦境,他都愿意留在这。 他想娶她。 一直都是。 左晋弯下腰,唇瓣缓缓落在宫长诀额上。 翌日, 宫长诀睁开眼,见窗扉打开,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而且院子里种的桃花正开得的纷纷扬扬,在窗前献媚。 宫长诀起身,院子里的丫鬟看宫长诀的样子,比之前更恭敬,不知为什么这些丫鬟都在一个个偷摸着笑。 伺候她的红玉上前道, “主子昨夜睡的可好?” 宫长诀点头道, “尚可。” 红玉道, “既然您起来了,那么奴婢就去厨房拿早膳。” 宫长诀道, “今天可是有什么喜事?我见你们每个人都喜笑颜开的。” 红玉只是笑, “恐怕过不久,奴婢们就不必再叫您小姐了。” 宫长诀皱眉, “什么?” 红玉道, “我们大人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但是实际上却是个疼人的人。” “从前还没有跟着大人的时候,奴婢就听说过,大人他为了您做过的那些事情。” “大人对您可谓是一片深情。” 宫长诀道, “我与你们蓝大人只是朋友。” “你们不必与我说这些事情。” 红玉只以为宫长诀是害羞不好意思,笑道, “既然小姐不想说,那便不说了。” “小姐想吃些什么?” 宫长诀道, “随意吧。” 左晋站在院门口看着她, “昨夜睡得可好?” 宫长诀回头, “也是要多谢你的酒,否则昨夜睡不了这么好。” 左晋道, “喝这种酒是最好眠的。” 红玉道, “大人今日早上来,可是想和小姐一同用早膳?” 左晋道, “不必了,我带她出去。” 红玉忙道, “是。” 左晋和宫长诀一同出门,红玉在身后和其他丫鬟们偷笑。 峡口花飞欲尽春(5)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花飞欲尽春 “咱们大人对小姐可真好。” “大人整夜都留在了小姐屋子里,想必过不久就要改口叫夫人了,咱们也算是先跟住了夫人的人,然后在这院子里也能有个说话的依靠。” “说的是。” “只是,定王和小姐才是一对吧?” “那些都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定下的,太后那个时候赐了婚,后来虽说是给小姐家下了聘礼。但谁知道答应了没有?” “打仗时候发生的事情做不得数。” “更何况,昨天晚上大人一整夜都留在了小姐的屋子里。大人和小姐生米都煮成了熟饭。还能有别的言语不成?” “又不是真嫁的人,只是过亲而已,之前小姐和孟家的议了亲,不也是取消了吗?”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两人走到街上,宫长诀没想到的是竟然在街上看见了金玉。 金玉看起来略有几分憔悴,一双眼睛微肿。 看尽金玉,她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 金玉果然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宫小姐。” 宫长诀道, “金小姐可是知道了什么?” 金玉道, “你怎么知道。” 宫长诀道, “你如今这个样子比之前去牢里看望我的时候一憔悴了不少,俨然是知道什么东西忧心忡忡。” 金玉自嘲地笑笑, “到账,你看了笑话不过你我也不是两家人。让你看了去变看了去吧!” 宫长诀听金玉这么说,心中已经有了猜测。金玉大概是将自己的身世已经全部弄清楚了。 金玉道, “怎么说我也是你阿姊,无论过往如何,该认的亲人,我总是想认的。” 宫长诀看向酒肆, “不如进去说吧。” 宫长诀看向左晋, “还请大人回避一二。我与金小姐有些私事,要说。” 左晋道, “好。” 宫长诀与金玉上楼, “煮一壶梅花酒来。” “好嘞。” 金玉道, “不知如今可是你们之间有什么变动,你今日怎么会与这位大人在一起?” 宫长诀道, “说来有些曲折,我不慎被抓进宫里,后来被救出来,又因为不能明目张胆的站在街上随意行走回去,引那些人发现我们的藏生之处。所以,现在暂时借住在蓝大人家中。” 金玉道, “到也是个万全之策。” “只是孤男寡女住在一起。若是被旁人知道了,一定会说闲话的。流言蜚语有多伤人,你也是知道的。” 宫长诀道, “从前的我。将这些舆论当成命。人说我一句不好,我便伤心一日到头来,现在在回想,却觉得当初的自己未免太过于脆弱。人家的口舌官司,就算嘴上说的是我,他们要想知道的不过是自己的好奇心。要满足的不过是自己的谈吐欲望。” “人又不是活在这些纷纷扰扰的流言中的,有这些留言,我能活着没有这些留言,我也活着。有没有他实际上并没有很大的区别,只是我心中怎么看才重要罢了,我若是不将它放在心上,便什么都不是。” 峡口花飞欲尽春 “咱们大人对小姐可真好。” “大人整夜都留在了小姐屋子里,想必过不久就要改口叫夫人了,咱们也算是先跟住了夫人的人,然后在这院子里也能有个说话的依靠。” “说的是。” “只是,定王和小姐才是一对吧?” “那些都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定下的,太后那个时候赐了婚,后来虽说是给小姐家下了聘礼。但谁知道答应了没有?” “打仗时候发生的事情做不得数。” “更何况,昨天晚上大人一整夜都留在了小姐的屋子里。大人和小姐生米都煮成了熟饭。还能有别的言语不成?” “又不是真嫁的人,只是过亲而已,之前小姐和孟家的议了亲,不也是取消了吗?”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两人走到街上,宫长诀没想到的是竟然在街上看见了金玉。 金玉看起来略有几分憔悴,一双眼睛微肿。 看尽金玉,她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 金玉果然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宫小姐。” 宫长诀道, “金小姐可是知道了什么?” 金玉道, “你怎么知道。” 宫长诀道, “你如今这个样子比之前去牢里看望我的时候一憔悴了不少,俨然是知道什么东西忧心忡忡。” 金玉自嘲地笑笑, “到账,你看了笑话不过你我也不是两家人。让你看了去变看了去吧!” 宫长诀听金玉这么说,心中已经有了猜测。金玉大概是将自己的身世已经全部弄清楚了。 金玉道, “怎么说我也是你阿姊,无论过往如何,该认的亲人,我总是想认的。” 宫长诀看向酒肆, “不如进去说吧。” 宫长诀看向左晋, “还请大人回避一二。我与金小姐有些私事,要说。” 左晋道, “好。” 宫长诀与金玉上楼, “煮一壶梅花酒来。” “好嘞。” 金玉道, “不知如今可是你们之间有什么变动,你今日怎么会与这位大人在一起?” 宫长诀道, “说来有些曲折,我不慎被抓进宫里,后来被救出来,又因为不能明目张胆的站在街上随意行走回去,引那些人发现我们的藏生之处。所以,现在暂时借住在蓝大人家中。” 金玉道, “到也是个万全之策。” “只是孤男寡女住在一起。若是被旁人知道了,一定会说闲话的。流言蜚语有多伤人,你也是知道的。” 宫长诀道, “从前的我。将这些舆论当成命。人说我一句不好,我便伤心一日到头来,现在在回想,却觉得当初的自己未免太过于脆弱。人家的口舌官司,就算嘴上说的是我,他们要想知道的不过是自己的好奇心。要满足的不过是自己的谈吐欲望。” “人又不是活在这些纷纷扰扰的流言中的,有这些留言,我能活着没有这些留言,我也活着。有没有他实际上并没有很大的区别,只是我心中怎么看才重要罢了,我若是不将它放在心 峡口花飞欲尽春(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花飞欲尽春 “流言这种东西实际上并不能伤人,能伤人的,只是自己脆弱的自尊心而已。” “哪有流言这种虚无缥缈的刀呢,但是,自己的心思却是能化作一把利刃狠狠扎向自己的肺腑的。” 金玉自嘲地道, “若当年白家的长辈们也这么想。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悲剧了。” “当年白家的长辈害怕我母亲嫁到宫家来守望门寡,才急急地将怀孕了的母亲嫁给我父亲。” “到头来,我母亲痛苦。我父亲痛苦,我自己也痛苦。倘若是世人都有你这般豁达的心境,知道流言并不能做什么事情。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悲剧呀。” 宫长诀听金玉说起过往, “不瞒你说,我这几日去了一趟,我父亲那里。” “无意间问过父亲,我才知道原来当年大伯父是定过亲的。” “本想着等下一次见到你就告诉你,没有想到你倒比我早先知道的事情的真相。” “无论怎么样都已经过去了,往后能一家人在一起就已经是极好的。就算你前一十七年都没有在宫家。我们也会将你当成我们自己家人来对待。” “因为你本来就是我们的家人,只是姗姗来迟的而已。” 金玉垂眸, “听你这么说,我到凭空生出些希冀来。” “我虽然如今还在金。但也是想到宫家看看的。毕竟宫家才是我真正的亲人。” “有了你这些话,我也没有这么忐忑了。” “往后若我有一天回到了宫家,恐怕还要仰仗当妹妹的你多多照顾我。” 宫长诀笑, “全家人都会照顾你的,不只是我。” 金玉低头,眸中的情绪被遮掩。 皇宫 杨晟被严加看守,御林军竟是周密地将宫殿围起来,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杨晟卧在床上,面色虚白。 陈碌在门口摆摆手,示意众人让开。 他一脚踏入殿中, “陛下,别来无恙。” 杨晟冷笑一声,嘴角勉强牵扯出了笑意, “难为你日日让人为朕并报一边外面发生的事情。” “少府死在你手里也算得不冤,从前朕倒是没看出来,你是有如此野心的人。” 陈碌道, “并非是不知道,而是陛下知道,却想利用成这狼子野心去对付你想对付的人罢了。” “难道不是吗?” “陛下日日殚精竭虑想搬倒光党。” “却苦于不能平衡势力与之对抗。” “所以这么久以来,纵使是关党一再嚣张扩大,你也不能够将它们全都压制住。” “你需要新生的势力来对抗他们而这批被招进来的臣子就是你新生的是你。” “只可惜有一个本身就是你的敌人。有一个虽然一开始服从于你,但是却轻易被关党蒙蔽了双眼跟从了,还有一个” “本身就不是你能够操纵的人,你却妄想操纵他的能力。” “用他的能力来制衡你想制衡的人。” “到头来却是,作茧自缚,我拿着你给的权利,带着你给的兵。占领了你的宫殿。” 峡口花飞欲尽春 “流言这种东西实际上并不能伤人,能伤人的,只是自己脆弱的自尊心而已。” “哪有流言这种虚无缥缈的刀呢,但是,自己的心思却是能化作一把利刃狠狠扎向自己的肺腑的。” 金玉自嘲地道, “若当年白家的长辈们也这么想。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悲剧了。” “当年白家的长辈害怕我母亲嫁到宫家来守望门寡,才急急地将怀孕了的母亲嫁给我父亲。” “到头来,我母亲痛苦。我父亲痛苦,我自己也痛苦。倘若是世人都有你这般豁达的心境,知道流言并不能做什么事情。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悲剧呀。” 宫长诀听金玉说起过往, “不瞒你说,我这几日去了一趟,我父亲那里。” “无意间问过父亲,我才知道原来当年大伯父是定过亲的。” “本想着等下一次见到你就告诉你,没有想到你倒比我早先知道的事情的真相。” “无论怎么样都已经过去了,往后能一家人在一起就已经是极好的。就算你前一十七年都没有在宫家。我们也会将你当成我们自己家人来对待。” “因为你本来就是我们的家人,只是姗姗来迟的而已。” 金玉垂眸, “听你这么说,我到凭空生出些希冀来。” “我虽然如今还在金。但也是想到宫家看看的。毕竟宫家才是我真正的亲人。” “有了你这些话,我也没有这么忐忑了。” “往后若我有一天回到了宫家,恐怕还要仰仗当妹妹的你多多照顾我。” 宫长诀笑, “全家人都会照顾你的,不只是我。” 金玉低头,眸中的情绪被遮掩。 皇宫 杨晟被严加看守,御林军竟是周密地将宫殿围起来,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杨晟卧在床上,面色虚白。 陈碌在门口摆摆手,示意众人让开。 他一脚踏入殿中, “陛下,别来无恙。” 杨晟冷笑一声,嘴角勉强牵扯出了笑意, “难为你日日让人为朕并报一边外面发生的事情。” “少府死在你手里也算得不冤,从前朕倒是没看出来,你是有如此野心的人。” 陈碌道, “并非是不知道,而是陛下知道,却想利用成这狼子野心去对付你想对付的人罢了。” “难道不是吗?” “陛下日日殚精竭虑想搬倒光党。” “却苦于不能平衡势力与之对抗。” “所以这么久以来,纵使是关党一再嚣张扩大,你也不能够将它们全都压制住。” “你需要新生的势力来对抗他们而这批被招进来的臣子就是你新生的是你。” “只可惜有一个本身就是你的敌人。有一个虽然一开始服从于你,但是却轻易被关党蒙蔽了双眼跟从了,还有一个” “本身就不是你能够操纵的人,你却妄想操纵他的能力。” “用他的能力来制衡你想制衡的人。” “到头来却是,作茧自缚,我拿着你给的权利,带着你给的兵。占领了你 峡口花飞欲尽春(7)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花飞欲尽春 “可纵使是如此,你又能怎么办呢?” “难不成你有办法在扳不倒关党的情况下?还能来搬动。如今这个手握兵力的我吗?” 杨晟大笑, “真是可笑。” “你不过是一个区区九卿的儿子。却张口闭口想要困住我。” “你想要这天下也要问着天下人答不答应当年我纵使师篡权夺位,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所以众人对我敢怒,却不敢言。因为我继承这个皇位名正言顺。而你不过是一个臣子,你若是就此上位,也是乱臣贼子。” “我平青州之乱,驱逐西青贼子。定陂帝余孽,纵使年纪尚轻,百姓之中对我有些微词,也早有功业可传世,只要你上位,必定引起群雄暴乱,认为你杀君篡位,引起王朝动荡。” “到时候你也可以看看你这抢来的天下和皇位,你能不能坐的稳?” 陈碌只是冷笑, “我何必管他坐不坐得稳呢?到底了,我也不会想坐上这个皇位。” “我与你不同,我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我天生就不是一个能坐上位者的人。我之所以。人生中走这一遭不过就是因为仇恨而已,我对你的皇位没有兴趣,我只对你后宫中的人有兴趣。” 陈碌道, “怪朕没有早些发现你们两个奸夫**的真面目。” “但是就算她怀着你的孩子,那又如何?不过是我弃之如敝屣的东西。” “你得到了也没有什么好猖狂的的。” 陈碌愠怒道, “她不是你其之如敝屣的人。她会说会笑。只是在你面前一只公公静静,不说话也不笑,被你当成某个人的替身罢了,林欢月终究是林欢月,他不会一辈子在你身边当某个人的替身。” “虽然我很不想说,但是我也必须要说,在这段时间里,虽然我与她情愫暗生,但是从来都没有越界过。” “她腹中怀着的是你的孩子。甚至为了这个孩子,她不愿跟我离开这座宫廷。” “若非是她想着这个孩子留在宫中一定会受尽折磨。是决计不会与我走的。” 杨晟道, “强词夺理。你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我当初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眼熟。后来想想你可不仅仅是眼熟。原以为你是因为在御林军里单车,我在宫中时常行走。偶尔能见到你才觉得你眼熟。” “仔细想来。先帝死的那一日。殿中不过六个人。你却占了其中一个。而你恨关无忘,未必就不恨先帝。” “那个时候你站在先帝身后究竟做了些什么?” “当初,宫长诀告诉我,想要先帝死的人不只是我一个人,并且从先帝的背后拔出了一片刀片,后来我仔仔细细研究过那个刀片。” “最近才知道那个刀片上特有的痕迹,是你们陈氏一族的族徽。” “真是可笑,我对我的父皇,从小便满怀怨恨,却没有能够杀了他。而你一个区区侍卫却能够手刃先帝。”峡口花飞欲尽春 “可纵使是如此,你又能怎么办呢?” “难不成你有办法在扳不倒关党的情况下?还能来搬动。如今这个手握兵力的我吗?” 杨晟大笑, “真是可笑。” “你不过是一个区区九卿的儿子。却张口闭口想要困住我。” “你想要这天下也要问着天下人答不答应当年我纵使师篡权夺位,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所以众人对我敢怒,却不敢言。因为我继承这个皇位名正言顺。而你不过是一个臣子,你若是就此上位,也是乱臣贼子。” “我平青州之乱,驱逐西青贼子。定陂帝余孽,纵使年纪尚轻,百姓之中对我有些微词,也早有功业可传世,只要你上位,必定引起群雄暴乱,认为你杀君篡位,引起王朝动荡。” “到时候你也可以看看你这抢来的天下和皇位,你能不能坐的稳?” 陈碌只是冷笑, “我何必管他坐不坐得稳呢?到底了,我也不会想坐上这个皇位。” “我与你不同,我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我天生就不是一个能坐上位者的人。我之所以。人生中走这一遭不过就是因为仇恨而已,我对你的皇位没有兴趣,我只对你后宫中的人有兴趣。” 陈碌道, “怪朕没有早些发现你们两个奸夫**的真面目。” “但是就算她怀着你的孩子,那又如何?不过是我弃之如敝屣的东西。” “你得到了也没有什么好猖狂的的。” 陈碌愠怒道, “她不是你其之如敝屣的人。她会说会笑。只是在你面前一只公公静静,不说话也不笑,被你当成某个人的替身罢了,林欢月终究是林欢月,他不会一辈子在你身边当某个人的替身。” “虽然我很不想说,但是我也必须要说,在这段时间里,虽然我与她情愫暗生,但是从来都没有越界过。” “她腹中怀着的是你的孩子。甚至为了这个孩子,她不愿跟我离开这座宫廷。” “若非是她想着这个孩子留在宫中一定会受尽折磨。是决计不会与我走的。” 杨晟道, “强词夺理。你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我当初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眼熟。后来想想你可不仅仅是眼熟。原以为你是因为在御林军里单车,我在宫中时常行走。偶尔能见到你才觉得你眼熟。” “仔细想来。先帝死的那一日。殿中不过六个人。你却占了其中一个。而你恨关无忘,未必就不恨先帝。” “那个时候你站在先帝身后究竟做了些什么?” “当初,宫长诀告诉我,想要先帝死的人不只是我一个人,并且从先帝的背后拔出了一片刀片,后来我仔仔细细研究过那个刀片。” “最近才知道那个刀片上特有的痕迹,是你们陈氏一族的族徽。” “真是可笑,我对我的父皇,从小便满怀怨恨,却没有能够杀了他。而你一个区区侍卫却能够手刃先帝。 峡口花飞欲尽春(8)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花飞欲尽春 “本来我以为你不知道,原来你知道。你知道我杀了先帝这件事,却让我觉得你卑鄙,你明明知道我是杀害你父皇的人。却还这样放纵我在你手下替你去做这些事情。” “你明白我曾经的恨,明白我是一个多么不择手段的人。却依旧丝毫不忌讳也不避讳先帝。让我兴风作浪,手握重权。” 杨晟猛的咳嗽起来。却忍不住大笑。 “你知道我猜测道这件事情的真相时,是什么感受吗?” “我只是感觉荒缪。真是太荒谬了,你这样一个人。竟然敢杀了我的父皇,为你的父亲报仇。” “不过你越恨,我却越欢喜。你的恨意越滔天,我越可以利用你的这份恨意去击倒某些人。” “当初我在大殿之上,看中的本来就不是你的才华而是你的恨一你的恨意足让这个朝堂腥风血雨,你的恨意也足够让我利用你去杀掉我想杀掉的人。” 陈碌道, “你是先帝的儿子,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不会迁怒于你,将你也杀掉。” 杨晟大笑, “你不敢,你怎么会敢呢?你羽翼未丰当然是需要借力打力,你需要我的势力,又怎么会轻易的杀了我?” 陈碌猛地拔出匕首,扎在桌子上, “我为什么不敢?” “作为男人,我的妻子曾经另嫁他人。” “而这个人还百般欺辱过她冷落于她,让她在深宫中饱受煎熬。” “你说,难道我不会对这个人恨之入骨吗?” 陈碌看着那把匕首,慢慢收起笑意, “当初我也是用了这样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是我在漠北十三城特地带回来的。” “就是为了要用这把匕首送帝上路。可惜我后来才知道这种匕首根本不足以杀人。只能拿来装饰” “你拔出这种匕首来。是来嘲笑我还是来恐吓我?” 陈碌将扎在桌子上的匕首拿起来, “漠北的刀,有不锋利的自然就有锋利的” “如今我也是那把刀,明晃晃地悬在你头上。” “将其他龙武军的权利拿出来。” “我可以饶你不死。” 杨晟道,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难怪这么久,你一直没有杀了朕” “可惜龙武军,只听我的。” “你手下收回来的那些散兵,我一点也不在乎。你要拿去便,拿去总归不能嚣张多久,若你手中那点兵力就想让关无忘屈服的话,简直是痴心妄想。” “而我手中这些兵力,你这辈子也别想拿走,除非你臣服于我。” “你我联手才能够扳倒关党。” “若是你,我一直这样看行的话。绝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你从未与关无忘正面对抗过,我确实有的,只有我才知道他到底有多么的狡猾。” “当初殿试,我以为是我掌控住的全局选了我想选的人,到头来却发现我选的人全都不可能,为我所用。” “偏偏光无望在大殿上竟然还做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让我误以为我搬回了一局。” 峡口花飞欲尽春 “本来我以为你不知道,原来你知道。你知道我杀了先帝这件事,却让我觉得你卑鄙,你明明知道我是杀害你父皇的人。却还这样放纵我在你手下替你去做这些事情。” “你明白我曾经的恨,明白我是一个多么不择手段的人。却依旧丝毫不忌讳也不避讳先帝。让我兴风作浪,手握重权。” 杨晟猛的咳嗽起来。却忍不住大笑。 “你知道我猜测道这件事情的真相时,是什么感受吗?” “我只是感觉荒缪。真是太荒谬了,你这样一个人。竟然敢杀了我的父皇,为你的父亲报仇。” “不过你越恨,我却越欢喜。你的恨意越滔天,我越可以利用你的这份恨意去击倒某些人。” “当初我在大殿之上,看中的本来就不是你的才华而是你的恨一你的恨意足让这个朝堂腥风血雨,你的恨意也足够让我利用你去杀掉我想杀掉的人。” 陈碌道, “你是先帝的儿子,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不会迁怒于你,将你也杀掉。” 杨晟大笑, “你不敢,你怎么会敢呢?你羽翼未丰当然是需要借力打力,你需要我的势力,又怎么会轻易的杀了我?” 陈碌猛地拔出匕首,扎在桌子上, “我为什么不敢?” “作为男人,我的妻子曾经另嫁他人。” “而这个人还百般欺辱过她冷落于她,让她在深宫中饱受煎熬。” “你说,难道我不会对这个人恨之入骨吗?” 陈碌看着那把匕首,慢慢收起笑意, “当初我也是用了这样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是我在漠北十三城特地带回来的。” “就是为了要用这把匕首送帝上路。可惜我后来才知道这种匕首根本不足以杀人。只能拿来装饰” “你拔出这种匕首来。是来嘲笑我还是来恐吓我?” 陈碌将扎在桌子上的匕首拿起来, “漠北的刀,有不锋利的自然就有锋利的” “如今我也是那把刀,明晃晃地悬在你头上。” “将其他龙武军的权利拿出来。” “我可以饶你不死。” 杨晟道,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难怪这么久,你一直没有杀了朕” “可惜龙武军,只听我的。” “你手下收回来的那些散兵,我一点也不在乎。你要拿去便,拿去总归不能嚣张多久,若你手中那点兵力就想让关无忘屈服的话,简直是痴心妄想。” “而我手中这些兵力,你这辈子也别想拿走,除非你臣服于我。” “你我联手才能够扳倒关党。” “若是你,我一直这样看行的话。绝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你从未与关无忘正面对抗过,我确实有的,只有我才知道他到底有多么的狡猾。” “当初殿试,我以为是我掌控住的全局选了我想选的人,到头来却发现我选的人全都不可能,为我所用。” “偏偏光无望在大殿上竟然还做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让我误以为我搬回 峡口花飞欲尽春(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花飞欲尽春 “可是,你现在看明白了吧,这场殿试,完完全全就是他设的圈套等着我一步一步的钻进去。而且性感情愿,欢欣鼓舞。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竟然是一个圈套。” “陈碌,你要知道,只有你我联手,才能够打败他,你如今与我窝里斗,根本没有任何用。” “当初我就是靠的人德施政,换来了这一些兵力。这些人这辈子都只可能听我的,间歇能控制他们的人不过就只有少府而已,而你如今将少府杀了,这世间,龙武军的主宰,只有我了。” 杨晟慢慢地坐起来,一酸憔悴浮肿的眼静静看着陈碌, “事成之后,所有的从前过往朕都可以既往不咎。离妃,你也可以带走。” “你想要的,朕大都可以给你。” “只有双赢才是我们的目标。” “若是你我不联合起来的话,这场战争,赢的人只会有关党。你大可以想象他们如今的局势有多么的壮的。朝廷之中。三公九卿几乎都是他的人,先帝在的时候他就可以操纵后宫,让皇后下台,让贵妃上位。甚至可以让先帝死于红丹,还可以,手上不沾一丝血的杀了先帝。” “你细细想来,杀先帝的过程之中,他手上可有一滴的鲜血?” “你有没有想过你也可能是他操纵的一环?” “明明殿试上面的人都被他控制了,可是为什么你一个痛恨他的人,能够进入三甲。” “他难道真的会这样轻易地放虎归山吗?” “李忠还活着的时候,是李忠口口声声去劝卫尉林业,让林业收留了你,把你放在御林军里。” “而李忠他是关无忘的人!” “你知道上次见到关无忘的时候,他与我说什么吗?” “他说,你怕是不知道你的臣子和你的妃子早已搅在了一起。” “他早就知道你遇见了林欢月,甚至有可能林欢月和你的相遇之中也有他的手笔,他一步步引导你爱上林欢月,怜惜林欢月,因为林欢悦,而做出如今与朕反目的事情来。” “本来只有他一个人与朕抗衡,如今还多了一个人。那就是你!” “你怎么知道,你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呢?” “一个十八岁进入朝堂,可以在仇人面前学狗叫摇尾乞怜的人,他的城府远比你深的多。” “恐怕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年仅二十岁的人能够将致朝堂翻天覆地。” “可是他关无忘就是这一种人。” “一步步埋线,一步步潜伏,丝毫不漏。” “当初搞倒先帝的时候,他就用了丹药,埋伏了女色,借机掌控住了朝堂和后宫。” “而现在你以为朕这个样子,真的就只是定王出手伤朕所致吗?” “是他关无忘,在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在朕的东宫里面,在熏香里加满了慢性的毒。” “朕如今才发现,幸好为时未晚否则过不了多久,朕就要送命。” “你觉得你真的能和这样的人对抗吗?” 峡口花飞欲尽春 “可是,你现在看明白了吧,这场殿试,完完全全就是他设的圈套等着我一步一步的钻进去。而且性感情愿,欢欣鼓舞。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竟然是一个圈套。” “陈碌,你要知道,只有你我联手,才能够打败他,你如今与我窝里斗,根本没有任何用。” “当初我就是靠的人德施政,换来了这一些兵力。这些人这辈子都只可能听我的,间歇能控制他们的人不过就只有少府而已,而你如今将少府杀了,这世间,龙武军的主宰,只有我了。” 杨晟慢慢地坐起来,一酸憔悴浮肿的眼静静看着陈碌, “事成之后,所有的从前过往朕都可以既往不咎。离妃,你也可以带走。” “你想要的,朕大都可以给你。” “只有双赢才是我们的目标。” “若是你我不联合起来的话,这场战争,赢的人只会有关党。你大可以想象他们如今的局势有多么的壮的。朝廷之中。三公九卿几乎都是他的人,先帝在的时候他就可以操纵后宫,让皇后下台,让贵妃上位。甚至可以让先帝死于红丹,还可以,手上不沾一丝血的杀了先帝。” “你细细想来,杀先帝的过程之中,他手上可有一滴的鲜血?” “你有没有想过你也可能是他操纵的一环?” “明明殿试上面的人都被他控制了,可是为什么你一个痛恨他的人,能够进入三甲。” “他难道真的会这样轻易地放虎归山吗?” “李忠还活着的时候,是李忠口口声声去劝卫尉林业,让林业收留了你,把你放在御林军里。” “而李忠他是关无忘的人!” “你知道上次见到关无忘的时候,他与我说什么吗?” “他说,你怕是不知道你的臣子和你的妃子早已搅在了一起。” “他早就知道你遇见了林欢月,甚至有可能林欢月和你的相遇之中也有他的手笔,他一步步引导你爱上林欢月,怜惜林欢月,因为林欢悦,而做出如今与朕反目的事情来。” “本来只有他一个人与朕抗衡,如今还多了一个人。那就是你!” “你怎么知道,你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呢?” “一个十八岁进入朝堂,可以在仇人面前学狗叫摇尾乞怜的人,他的城府远比你深的多。” “恐怕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年仅二十岁的人能够将致朝堂翻天覆地。” “可是他关无忘就是这一种人。” “一步步埋线,一步步潜伏,丝毫不漏。” “当初搞倒先帝的时候,他就用了丹药,埋伏了女色,借机掌控住了朝堂和后宫。” “而现在你以为朕这个样子,真的就只是定王出手伤朕所致吗?” “是他关无忘,在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在朕的东宫里面,在熏香里加满了慢性的毒。” “朕如今才发现,幸好为时未晚否则过不了多久,朕就要送命。” “你觉得你真 峡口花飞欲尽春(10)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花飞欲尽春 陈碌的眸色渐渐凝固。 杨晟道, “你要清楚,你眼前看见的一切有可能都是障眼法,是他设下的计而已,你如果选择就此就与我作对,那你与他又有什么区别?” “之前我想借你的手来杀了他,现在他也是在借你的手来杀了我。” “你不仅报不了仇,还会倒帮你的敌人。” 杨晟咳嗽了两声, “只有你我二人联手才有可能将他扳倒,否则在朝廷之中,一个手握重兵,被过半满朝文武跟随的人,你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与之对抗?。” 陈碌沉默良久,道, “你如今不过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来脱身,让我放了你罢了。” 杨晟咳嗽两声, “但是你要想想我所说的有没有道理,我尽管是为了不被囚禁,可是这些利弊关系也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着的,今日你若是因为与我之间有嫌隙而选择漠视这些,他日,被关无忘兵不血刃的,就是你。” 陈碌眯起眸子, “将我的话传下去。从今天起,御林军不需要再守着宣室殿。” “陛下,可自由出入宫中。” “是!” 杨晟坐直了身子,看着陈碌, “如此这般,你我才有扳倒关党的可能。” 尽管杨晟说的话。尽然是为了给自己开脱,但是。也适时的将这些硬币全都摆在了陈碌面前。就算是陈碌清楚,杨晟是有目的,也不得不将他放出来。 杨晟冷笑, 陈碌究竟只是一个毫无章法的竖子而已。真正的权谋斗数,他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 不动一刀一枪一兵一刃,轻轻松松四两拨千斤,就将敌人的刀剑从自己脖子上拿开,并且指向自己的敌人。 这才是这个朝堂,这座染血的宫廷原来的模样。 西青。 暗牢中, “来人,将朕放出去。” 启帝冷声道。 “你们可知囚禁皇帝会是什么后果?” 狱卒道, “我劝你就别白费力气在这喊了,你出去问问这里谁将你当成真的皇帝。谁不知道你是假扮成皇帝进来的?如今,监国的五皇子最是孝顺的。你又假扮成皇帝企图夺取西青,别说是百姓就是五环子一个人都定然不会将你轻易放纵了,更何况这西青百姓,要是听见有一个贼人,竟然要以这种龌龊的方式夺取天下,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你?不将你碎尸万段都是轻的了。” “如今也是五皇子法外开恩,容得你在这里多苟活几天。否则你就该当场丧命。” 启帝愤愤道, “他不杀朕,是因为朕是真正的皇帝。” “他怕有其他变动,所以才暂时让朕关起来。企图再从朕身上得到些什么秘密。” 另一个狱卒道, “算了吧,五皇子都手握权国玉玺了,还需要什么秘密?” “此人胡言乱语的厉害,你也别跟他说了,说着说着,说不定你就被带进去骗了,一个装成皇帝进宫的人必定是个大骗子,心机城府歹毒着呢。” “要是再说的话。”峡口花飞欲尽春 陈碌的眸色渐渐凝固。 杨晟道, “你要清楚,你眼前看见的一切有可能都是障眼法,是他设下的计而已,你如果选择就此就与我作对,那你与他又有什么区别?” “之前我想借你的手来杀了他,现在他也是在借你的手来杀了我。” “你不仅报不了仇,还会倒帮你的敌人。” 杨晟咳嗽了两声, “只有你我二人联手才有可能将他扳倒,否则在朝廷之中,一个手握重兵,被过半满朝文武跟随的人,你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与之对抗?。” 陈碌沉默良久,道, “你如今不过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来脱身,让我放了你罢了。” 杨晟咳嗽两声, “但是你要想想我所说的有没有道理,我尽管是为了不被囚禁,可是这些利弊关系也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着的,今日你若是因为与我之间有嫌隙而选择漠视这些,他日,被关无忘兵不血刃的,就是你。” 陈碌眯起眸子, “将我的话传下去。从今天起,御林军不需要再守着宣室殿。” “陛下,可自由出入宫中。” “是!” 杨晟坐直了身子,看着陈碌, “如此这般,你我才有扳倒关党的可能。” 尽管杨晟说的话。尽然是为了给自己开脱,但是。也适时的将这些硬币全都摆在了陈碌面前。就算是陈碌清楚,杨晟是有目的,也不得不将他放出来。 杨晟冷笑, 陈碌究竟只是一个毫无章法的竖子而已。真正的权谋斗数,他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 不动一刀一枪一兵一刃,轻轻松松四两拨千斤,就将敌人的刀剑从自己脖子上拿开,并且指向自己的敌人。 这才是这个朝堂,这座染血的宫廷原来的模样。 西青。 暗牢中, “来人,将朕放出去。” 启帝冷声道。 “你们可知囚禁皇帝会是什么后果?” 狱卒道, “我劝你就别白费力气在这喊了,你出去问问这里谁将你当成真的皇帝。谁不知道你是假扮成皇帝进来的?如今,监国的五皇子最是孝顺的。你又假扮成皇帝企图夺取西青,别说是百姓就是五环子一个人都定然不会将你轻易放纵了,更何况这西青百姓,要是听见有一个贼人,竟然要以这种龌龊的方式夺取天下,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你?不将你碎尸万段都是轻的了。” “如今也是五皇子法外开恩,容得你在这里多苟活几天。否则你就该当场丧命。” 启帝愤愤道, “他不杀朕,是因为朕是真正的皇帝。” “他怕有其他变动,所以才暂时让朕关起来。企图再从朕身上得到些什么秘密。” 另一个狱卒道, “算了吧,五皇子都手握权国玉玺了,还需要什么秘密?” “此人胡言乱语的厉害,你也别跟他说了,说着说着,说不定你就被带进去骗了,一个装成皇帝进宫的人必定是个大骗子,心机城府歹毒着呢。” “要是再说的话。” 峡口花飞欲尽春(1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花飞欲尽春 “让五皇子看见了。保不齐,你这饭碗就守不住了。” 两个狱卒又聊了些湖天海地的东西,只是不理启帝了。 启帝道, “朕有一个秘密。只有历代的皇帝才知道。他一定就是为了这个秘密,所以才选择将朕关起来而不是杀掉。” “若你们今日能将朕放出去。朕就许你们将军之位。” “他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其中一个狱卒停了下来, “你听听都说了些什么,他说要让我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啊!” “真是厉害,要是他是真的皇帝多好,那咱们可就一飞冲天了,只可惜这人是个骗子,说的话都做不得,数的信了他才有鬼呢。” 另一个狱卒道, “既然你说有秘密,那秘密是什么?你告诉我们呀。若是你口口声声说有秘密,却不说秘密是什么?那我们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这个秘密,还是只是将这些话说来诓骗我们的?” “空口白牙的胡说八道,谁能信你?” 启帝沉默片刻,咬牙切齿,如今一个小小的狱卒也欺负到他的头上来了。 “好,朕告诉你们。” “在宣室殿正大光明牌匾之后。有一个檀木盒子,檀木盒子中装着储君的身份。” “虽然大皇子已经逝世了,但是正大光明牌匾之后那个匣子里装的人是大皇子的名字。” “你们想放设法去看一看便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狱卒本来是抱着嬉笑的意味来的,如今却是不由的愣了一下。 怎么这人说的话,一点都不似作假。 若只是嬉笑,便罢了,可是如此告诉他们牌匾之后有东西若是他们去看了,没有便知道他是假的,若是有那么便证明眼前这个人是真的皇帝若是罪犯的话,必定不会用这么冒险的方式来让他们证明身份的真伪。 难不成眼前这人真的是皇帝吗?可是五黄子明明说,这个人是假扮皇帝的人,他们到底该相信谁? 尽管心中还有疑虑,但是两个狱卒已然是对启帝的态度好,上了许多。 “既然如此,你便在这里等着,等我们回来。” “若你说的是假的话,我们一定饶不了你,我们虽然只是小小狱卒,但也不是能任由你在皇权头上作祟的。” “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先稍安勿躁。” 启帝道, “你们赶紧去看,便知道朕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见启帝这方样子到真的像是个上位者。 狱卒忙道, “是。” 两个狱卒一起出的门,嘴里还滴滴咕咕的, “到底那人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是假的,那咱们不是白跑了一趟吗?而且这是正大光明那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咱们两个就是最低层的,怎么能进去呢?” “我看到未必是假的。如果说此人是假的话,那怎么也该有人皮面具的影子可是你看他却一点也没有带人皮面具的样子。” “我仔细观察了许久,他脸上可没有人皮面具的痕子。” 峡口花飞欲尽春 “让五皇子看见了。保不齐,你这饭碗就守不住了。” 两个狱卒又聊了些湖天海地的东西,只是不理启帝了。 启帝道, “朕有一个秘密。只有历代的皇帝才知道。他一定就是为了这个秘密,所以才选择将朕关起来而不是杀掉。” “若你们今日能将朕放出去。朕就许你们将军之位。” “他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其中一个狱卒停了下来, “你听听都说了些什么,他说要让我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啊!” “真是厉害,要是他是真的皇帝多好,那咱们可就一飞冲天了,只可惜这人是个骗子,说的话都做不得,数的信了他才有鬼呢。” 另一个狱卒道, “既然你说有秘密,那秘密是什么?你告诉我们呀。若是你口口声声说有秘密,却不说秘密是什么?那我们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这个秘密,还是只是将这些话说来诓骗我们的?” “空口白牙的胡说八道,谁能信你?” 启帝沉默片刻,咬牙切齿,如今一个小小的狱卒也欺负到他的头上来了。 “好,朕告诉你们。” “在宣室殿正大光明牌匾之后。有一个檀木盒子,檀木盒子中装着储君的身份。” “虽然大皇子已经逝世了,但是正大光明牌匾之后那个匣子里装的人是大皇子的名字。” “你们想放设法去看一看便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狱卒本来是抱着嬉笑的意味来的,如今却是不由的愣了一下。 怎么这人说的话,一点都不似作假。 若只是嬉笑,便罢了,可是如此告诉他们牌匾之后有东西若是他们去看了,没有便知道他是假的,若是有那么便证明眼前这个人是真的皇帝若是罪犯的话,必定不会用这么冒险的方式来让他们证明身份的真伪。 难不成眼前这人真的是皇帝吗?可是五黄子明明说,这个人是假扮皇帝的人,他们到底该相信谁? 尽管心中还有疑虑,但是两个狱卒已然是对启帝的态度好,上了许多。 “既然如此,你便在这里等着,等我们回来。” “若你说的是假的话,我们一定饶不了你,我们虽然只是小小狱卒,但也不是能任由你在皇权头上作祟的。” “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先稍安勿躁。” 启帝道, “你们赶紧去看,便知道朕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见启帝这方样子到真的像是个上位者。 狱卒忙道, “是。” 两个狱卒一起出的门,嘴里还滴滴咕咕的, “到底那人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是假的,那咱们不是白跑了一趟吗?而且这是正大光明那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咱们两个就是最低层的,怎么能进去呢?” “我看到未必是假的。如果说此人是假的话,那怎么也该有人皮面具的影子可是你看他却一点也没有带人皮面具的样子。” “我仔细观察了许久,他脸上可没有人皮面具 峡口花飞欲尽春(1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花飞欲尽春 余宸在宫外,夜幕已经低垂。不见启帝出来,也不见有人传唤寻他。 余宸心里已经有数了。 想必如今父皇已经被抓了吧? 余宸的眸子,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从前他想方设法想把皇帝给拉下马,如今却是他自己一头往里撞。 这可就怪不得他了。 夜丛是个什么性格,他不清楚,但是无论是什么性格,为了自己的利益,也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对手。 夜丛,如今大权在握。父皇一下子突然回去。无疑就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不管父皇知不知道他是假的五皇子,他的位置都会受到震荡。 余宸将斗笠戴上,隐没入了坊间。 两个狱卒在宣室殿前探头探脑。 “咱们怎么进去啊?” “万一要是没有的话,咱们又被抓到了,咱们岂不是吃了大亏?” 另一个狱卒道, “现在正是宫人清理宫殿的时候,这个时候五皇子不在,只要咱们小心一些,也不至于被发现。” “而且你那不还有两套太监衣衫吗?” “咱们就穿着太监的衣裳进去,保管别人发现不了。” 两个狱卒回去换了太监的衣服回来,偷偷摸摸的潜入了宣室殿, 宣室殿里的太监宫女都在认认真真的清扫,没有注意到他们。 狱卒小心翼翼地走到正大光明的牌匾前面。 “他说的就是这块牌匾吧。” “就是这块,宣室殿里就只有这么一块牌匾。” 两个人拿了一个长长的扫帚,想要清扫正大光明牌匾后面。借机看清楚牌匾后面到底有没有一个檀木盒子? 两个人东扫扫西扫扫,领事的宫女看见了。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快去把熏香笼子给擦了,还在这儿碍手碍脚。” “做什么呢这是?” 两个狱卒听了这话,忙应道, “是是是,马上擦马上擦。” 两个狱卒走到前面去擦那个熏香笼子。眼睛却还滴溜溜的盯着正大光明牌匾打转。这后面到底有没有东西? 他们如今这个样子,怎么打探才好呢? 领事儿的宫女看见他们还在串头串尾,四顾张望,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还不好好把这笼子给我擦干净,还在想什么?” 两个狱卒们把视线转回来,认认真真擦起笼子来了。 两个人看着宫女转开头去看别的工人,做别的事情了之后。 忙又拿起那个长长的扫帚,假装成擦牌匾的样子, “你说在哪儿啊?” “怎么我就看不见呢? “该不会是那人骗我们的吧,这后面哪有什么盒子?” 两个人漫不经心地扫着牌匾。,一个檀木盒子扶扶摇摇,猛地就从正大光明牌匾后面掉了下来。 正好砸中了,其中一个狱卒的脑袋。 “哎呦!” 另一个狱卒忙捂住他的嘴, “小声点。” 狱卒将盒子捡起来, “你看看这是什么?真的有啊!” “咱们要发达了,要发达了!” 另外一个狱卒先是懵了一会儿。 然后欣喜若狂,那个人没有骗他们。峡口花飞欲尽春 余宸在宫外,夜幕已经低垂。不见启帝出来,也不见有人传唤寻他。 余宸心里已经有数了。 想必如今父皇已经被抓了吧? 余宸的眸子,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从前他想方设法想把皇帝给拉下马,如今却是他自己一头往里撞。 这可就怪不得他了。 夜丛是个什么性格,他不清楚,但是无论是什么性格,为了自己的利益,也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对手。 夜丛,如今大权在握。父皇一下子突然回去。无疑就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不管父皇知不知道他是假的五皇子,他的位置都会受到震荡。 余宸将斗笠戴上,隐没入了坊间。 两个狱卒在宣室殿前探头探脑。 “咱们怎么进去啊?” “万一要是没有的话,咱们又被抓到了,咱们岂不是吃了大亏?” 另一个狱卒道, “现在正是宫人清理宫殿的时候,这个时候五皇子不在,只要咱们小心一些,也不至于被发现。” “而且你那不还有两套太监衣衫吗?” “咱们就穿着太监的衣裳进去,保管别人发现不了。” 两个狱卒回去换了太监的衣服回来,偷偷摸摸的潜入了宣室殿, 宣室殿里的太监宫女都在认认真真的清扫,没有注意到他们。 狱卒小心翼翼地走到正大光明的牌匾前面。 “他说的就是这块牌匾吧。” “就是这块,宣室殿里就只有这么一块牌匾。” 两个人拿了一个长长的扫帚,想要清扫正大光明牌匾后面。借机看清楚牌匾后面到底有没有一个檀木盒子? 两个人东扫扫西扫扫,领事的宫女看见了。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快去把熏香笼子给擦了,还在这儿碍手碍脚。” “做什么呢这是?” 两个狱卒听了这话,忙应道, “是是是,马上擦马上擦。” 两个狱卒走到前面去擦那个熏香笼子。眼睛却还滴溜溜的盯着正大光明牌匾打转。这后面到底有没有东西? 他们如今这个样子,怎么打探才好呢? 领事儿的宫女看见他们还在串头串尾,四顾张望,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还不好好把这笼子给我擦干净,还在想什么?” 两个狱卒们把视线转回来,认认真真擦起笼子来了。 两个人看着宫女转开头去看别的工人,做别的事情了之后。 忙又拿起那个长长的扫帚,假装成擦牌匾的样子, “你说在哪儿啊?” “怎么我就看不见呢? “该不会是那人骗我们的吧,这后面哪有什么盒子?” 两个人漫不经心地扫着牌匾。,一个檀木盒子扶扶摇摇,猛地就从正大光明牌匾后面掉了下来。 正好砸中了,其中一个狱卒的脑袋。 “哎呦!” 另一个狱卒忙捂住他的嘴, “小声点。” 狱卒将盒子捡起来, “你看看这是什么?真的有啊!” “咱们要发达了,要发达了!” 另外一个狱卒先是懵了一会儿。 然后欣喜若狂,那个人没有骗他 峡口花飞欲尽春(13) 峡口花飞欲尽春 两个狱卒忙到傍晚,把那熏笼全部都给擦干净了,急急忙忙的回到狱里。 启帝就坐在里面凝神静气。 其中一个狱卒看见了启帝就要跪下。 另外一个狱卒拉住他,低声道 “先看看盒子里面的是什么东西?是不是跟他说的一样?” “万一要不是和他说的一样,他就是个骗子,你跪他可是吃亏了。” 那个狱卒道, “你瞧我都给忘了,来来,咱们赶紧把这个盒子开一开。” 两个狱卒围着那个盒子,半天都没能把那个盒子打开来。 “这盒子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怎么开都打不开?” 启帝淡淡的看着他们俩。 狱卒看见了启帝,低声道, “你说会不会这个盒子里面有机关,咱们是打不开来的,只有关这个盒子的人才能打开来。” 启帝看着他们,不慌不忙道, “你们两个能将这个盒子打开来吗?” 狱卒忙道, “你这盒子到底是什么做的?竟然真的打不开来。” 启帝伸手, “将这个盒子拿给我。” 狱卒拿着盒子,想从栅栏里把盒子递过去,却没想到栅栏的缝隙根本就没有这么大。 那个盒子根本就没有办法递过去。 启帝道, “你们将我放出来,放出来,我才能开这个盒子。” 两个狱卒面面相觑。放出来? 要是把他放出来,他跑了,怎么办? 可要是不将他放出来,怎么打开这个盒子? 启帝道, “这个盒子的机关只有历代历届的帝王才知晓,别人是绝对打不开来的,你若是不将我放出去。这个盒子就永远开不了,纵使你们千辛万苦的把它从宣誓店拿出来,也没有机会打开来看,而且也没有办法证实我说的话是不是实话,你们也没有办法就此高官厚禄。” 两个狱卒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要不就将他放出来吧。” “我寻思咱们两个在这看着他也跑不了。” “而且就这么一会儿,他能跑到哪去?” 两个狱卒看着对方点了点头。 其中一个拿出钥匙,给启帝打开了门。 “你可不能跑啊,你跑了的话,要是被抓回来,是要被打死的。” 启帝道, “朕乃九五至尊,怎么会逃跑?” 两个狱卒将他放了出来,启帝接过那盒子,就开始开锁。 两个狱卒围着启帝看,启帝冷声道, “这个机关的秘密只有历代理解的帝王才能知道你们两个不能看了,去快快转过身去。” “否则朕就要治你们一个死罪!” 两个狱卒听了这话,忙转过身去。 启帝却马上拿着盒子逃跑了。 狱卒久久没有听到声音。回身,去看,看见自己的背后,竟然空无一人。 “傻子,怎么被骗了?” “快去追啊!!” 启帝拿着那个盒子躲起来,这个盒子里面装的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密造,其实就是他小时候无聊塞到正大光明牌匾后面的盒子罢了。里面哪有什么东西也就是这两个狱足。,这么傻,才能被骗。 峡口花飞欲尽春(14) 峡口花飞欲尽春 明明把那个匣子拿进狱里给他就是了,还真的傻傻的把他给放出来。 这种狱卒得早早清理了了事,否则长久地留在宫中必定耽误了宫里的事。 启帝一路躲过宫人,从冷宫偏门而入。 没想到自己一介帝王竟然沦落到如此境地。 之前他以为余宸在骗他,所以执意要进宫来看,却没想到宫里竟然是另外一番豺狼虎豹在聚。 如今他竟然被堂而皇之的抓了起来。 而所有人都丝毫不怀疑,那个监国的五皇子。 而如今传国玉玺又不在自己的手中。这个时候要想证实自己身份,就要去联络大臣们,但那些大臣们也不是都在宫里的,他们散落在四处,而他如今这个情况必定是不能出宫门了,他现在逃了出来玉足层层上报,那个假的五皇子一定会让人严加看守宫门,他想出去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事情。 长安。 杨晟道, “现在城门还守着吗?” “城门还守得严严实实。” 杨晟疑惑道, “宫家军竟没有破城?” “一直都是如此安安分分的呆着吗?” 陈碌淡淡道, “自然是一直安安分分的呆着。我带兵回来之前也曾见到他们驻扎在城外。丝毫不动,也都还有人出出入入营帐,不知道他们如今按兵不动,打的是些什么主意?” 杨晟道, “他们必定是心中有了想法,等着什么时候一触而发,宫家军不会这样安安分分的一直呆着,他们怎么可能被忍受打了胜仗回来还要被关在城门外?” “别说是那些士卒,只怕宫韫,就是第一个不愿意的。” 陈碌不了解宫家,只道, “或许是他们真的没有办法。” “也许是刚刚从边关回来,他们的损耗太大,如今已经损耗不起了,所以在城外安营扎寨,修养调整。” “当初我将这两万新的龙武军带回来的时候也曾经开过城门的,那个时候,明明宫家军可以趁乱进入但是却没有趁乱而入,说不定真的就是怕了,不敢再这样硬碰硬的对阵。” “而且直到现在,宫家军也依旧在城外驻守着,一动不动,也不见得有什么动静。” “我派去城外监视的细作每天都来报。说宫家军驻守在城外,每天烧水做饭,洗衣服。像是真的要安营扎寨下来。” “只怕他们是真的刚刚从战场回来,实在没有办法与龙武军对抗了才选择这一种息事宁人的方法吧!” 杨晟摆摆手, “不!” “他们绝对不会这样轻易的罢休。” “而且,最近这些在城内的关党丝毫不作妖,那么就必定在暗地里密谋些什么东西,很有可能就和城外那些宫家军有关。” “我们绝对不能被混淆视听,蒙蔽下去。” 陈碌道, “未免太过威严耸听,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当我带兵围拦各府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恐慌,而不是丝毫闻风不动地坐在府里。他们显然已经是放弃抵抗了。” 峡口花飞欲尽春(15) 峡口花飞欲尽春 杨晟皱眉, “不可能,他们一定会在私下里密谋一些什么。” “关无忘既然会把魏珅拉拢了去,就绝对不是毫无计划的。” “这说明他的计划里也有这些朝堂新贵的一环。” 陈碌眯起眸子。 杨晟道, “你确定城外那些宫家军都还在那吗?” 陈碌道, “我确定,亲眼所见。” 杨晟皱眉, “这实属不应该,说他们没有精力与我们对抗的,可是刚开始围城的时候他们明明也还冲进城过一次,并不像是无心对抗的样子。” “这其中必定有猫腻。” 陈碌只觉得杨晟过于多疑,眼前各大府邸被他用新的龙武军围栏起来,这些大臣门确实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俨然是没辙了才这样顺从。 而且现在都把这些人全部都围在自己府里了,这些人就算是想聚集起来做些什么都没有机会。 更何况如今关无忘不知所向,群龙无首,他们又能够做什么? 杨晟道, “不对,不对!” “如今宫家军应该至少还剩下几万人,这几万人难道真的都全都在城门口驻守住了吗!” 陈碌惊讶道, “几万人?” 杨晟道, “难不成你看到的和朕说的不一样?” 陈碌道, “那城门口的宫家军,不过千人而已,否则我又怎么会说是因为公家军无力抵抗?所以才选择息事宁人的。” 杨晟惊道, “坏了!” “赶紧调集兵马,让他们往城中的各个方去搜寻,每个王公大臣的府里都一定要弄个清楚。” 陈碌长长地看了杨晟一眼,方道, “好。” 杨晟握掌成拳,没想到竟是让宫韫给骗了。 原来他们早早就前入了长安城里只是他一直都没能够发现而已。如今已经不知道在长安城中潜伏了多久了。如今去搜,又怎么能够轻易搜得出来? 杨晟心急如焚,不由得觉得喉咙一甜,他撑住了桌子,一口鲜血喷在龙案上, 内侍惊声道, “陛下!” 陈碌急急地分派各路人马往各个方向去清查。 城南一片黑暗,黑暗下,却占了不少人。 宫韫道, “如今他们还没有那么快搜到城南来,估计一时也想不到我们会藏在城南这群难民里,因为城南的难民都是从外地来的,所以户籍登记不清楚。他们一时也无法确定我们是不是城南的人,现在这就是我们的准备时机。” “龙武军迟早要踏进城南来,赶紧将这些百姓都移到后排村庄,免得让他们受了无妄之灾。” “是。” “再有,每个人都将自己的兵器随身带好。随时准备应战。切记不到千钧,一发之刻,绝对不能够先动起手来。若是我们在长安之中起战,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 “我们要的是百姓,要夺回失去的声名,切莫本末倒置,变得激战。” “是!” 宫韫道, “将所有的军医和百姓们一同撤离,绝对不能丢下一个人。” “其他人在前排村子里,将事情安排好,随时准备。” 峡口花飞欲尽春(16)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花飞欲尽春 龙武军挨家挨户地找,大半夜的,竟然闹醒了整个长安城。 “找到了吗?” “回大人的话,城北已经找遍了,现在在往城西和城东找,城西和城东最是多街市的,也最是容易容纳人的。想必很快就会找到。” 陈碌饮了一口茶水, “赶紧去找。天亮之前,务必要把他们给找出来。” “是!” 城西。 “都出来都出来!” “官兵搜查!” 百姓们被咣咣敲门,久久不来开门的,全都被破门而入。 搞得人心惶惶。 “怎么如今半夜里都来巡查?” “还让不让人睡好觉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竟然要这样挨家挨户的查?” “幸好我没睡着,听见有动静就赶紧出来开门看看,我隔壁邻居家被破门而入,人家衣裳都没穿好呢。” “啧啧啧,可不是嘛。现在长安真是越来越乱了,这些什么龙武军保护不了咱们就算了,还总是这么三三两两的折腾,现在竟然大半夜的闹腾,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就说嘛,这些龙武军和之前那些官吏全都是蛇鼠一窝的,为非作歹,大半夜也来扰人清梦,还这么一言不合就破门而入,百姓们哪还有说话的份。” “要是这个时候宫将军在就好了。” “将军还在长安的时候长安可从来没有这么乱过。就算是有什么流言纷扰,朝局变动,也绝对不会大半夜的这么搅扰百姓。让这些官兵肆无忌惮,毫无章法,宫家军可是一直训练有素的,绝不会这个样子。” “要是宫家军在,怎么会任由这些人这么放肆!” “谁说不是呢?” “如今长安被封了,不仅外面的货物、人进不来。就是平时的生活都受影响,咱们也不知道宫家军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之前有一段事后传言说这个封城,就是为了防止宫家军回来。” “现在看来实在是所言非虚。” “现在将军不回来,没了人镇守长安,所以这些人就在这里为非作歹,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长安这样子。” “到底要抓的是什么贼人啊?值得他们这么大半夜的翻了整个长安城去搜查。” “谁说一定是贼人呢?” 旁边的大婶打了个哈欠, “你们难道不知道么,长安里有暗兵。” “我还是刚刚听那些来搜查的官兵讨论的时候说的。” 其他几个人惊道, “暗兵?” “我们长安什么时候混进的暗兵。” “不应该啊,要是有暗兵的话,为什么一直都不见有暗兵作祟?” “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有了点影子就捕风捉影。这些人最是办事不牢靠的。什么事情都喜欢往大的去说。” “前几日,各个府邸被围了起来,可是你看这么久了,那些府邸出了什么事吗?” “美其名曰说要保护那些府邸,可是我看,那些府邸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就只是夸大听闻,系危言耸听罢了,真是够折腾人的。” 峡口花飞欲尽春 龙武军挨家挨户地找,大半夜的,竟然闹醒了整个长安城。 “找到了吗?” “回大人的话,城北已经找遍了,现在在往城西和城东找,城西和城东最是多街市的,也最是容易容纳人的。想必很快就会找到。” 陈碌饮了一口茶水, “赶紧去找。天亮之前,务必要把他们给找出来。” “是!” 城西。 “都出来都出来!” “官兵搜查!” 百姓们被咣咣敲门,久久不来开门的,全都被破门而入。 搞得人心惶惶。 “怎么如今半夜里都来巡查?” “还让不让人睡好觉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竟然要这样挨家挨户的查?” “幸好我没睡着,听见有动静就赶紧出来开门看看,我隔壁邻居家被破门而入,人家衣裳都没穿好呢。” “啧啧啧,可不是嘛。现在长安真是越来越乱了,这些什么龙武军保护不了咱们就算了,还总是这么三三两两的折腾,现在竟然大半夜的闹腾,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就说嘛,这些龙武军和之前那些官吏全都是蛇鼠一窝的,为非作歹,大半夜也来扰人清梦,还这么一言不合就破门而入,百姓们哪还有说话的份。” “要是这个时候宫将军在就好了。” “将军还在长安的时候长安可从来没有这么乱过。就算是有什么流言纷扰,朝局变动,也绝对不会大半夜的这么搅扰百姓。让这些官兵肆无忌惮,毫无章法,宫家军可是一直训练有素的,绝不会这个样子。” “要是宫家军在,怎么会任由这些人这么放肆!” “谁说不是呢?” “如今长安被封了,不仅外面的货物、人进不来。就是平时的生活都受影响,咱们也不知道宫家军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之前有一段事后传言说这个封城,就是为了防止宫家军回来。” “现在看来实在是所言非虚。” “现在将军不回来,没了人镇守长安,所以这些人就在这里为非作歹,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长安这样子。” “到底要抓的是什么贼人啊?值得他们这么大半夜的翻了整个长安城去搜查。” “谁说一定是贼人呢?” 旁边的大婶打了个哈欠, “你们难道不知道么,长安里有暗兵。” “我还是刚刚听那些来搜查的官兵讨论的时候说的。” 其他几个人惊道, “暗兵?” “我们长安什么时候混进的暗兵。” “不应该啊,要是有暗兵的话,为什么一直都不见有暗兵作祟?” “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有了点影子就捕风捉影。这些人最是办事不牢靠的。什么事情都喜欢往大的去说。” “前几日,各个府邸被围了起来,可是你看这么久了,那些府邸出了什么事吗?” “美其名曰说要保护那些府邸,可是我看,那些府邸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就只是夸大听闻,系危言耸听罢了, 峡口花飞欲尽春(17)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花飞欲尽春 “我瞧着也是。” “封城本来就是极不合适的举动。” “现在长安城里。粮食也慢慢开始涨价了,布匹也是,长安本来就不是主营农工的地界儿,要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咱们都得去喝西北风。” “要是宫将军在,怎么可能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 “快别说了,那些官兵又倒回来了。” “看这样子是要从这条街上过去到城东了。” “唉,大半夜的,真是有病。” “怎么会有这样的。” 几个妇人忙将自己家的门关的严严实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晚上的,就不出来碍眼了,免得那些官兵又找来理由,要对他们做些什么。 “大人,城西没有。” 陈碌皱眉, “城东呢?” “现在城东已经搜查了大半,估计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但是城东比较能藏人的地方,咱们都搜查过了,很有可能,也就搜不到什么了。” 陈碌闭上眼,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快去找,就算把整个长安城给我翻过来,也要把他们给我找到,尤其要找关无忘,他在的地方,一定就是盘踞之处!” “是!” 城西的灯火方歇了大半,城东又灯火通明了起来,城东都是些店铺,大半夜的,店主们都未必在里面。 但是那些龙武军却不管,若是久久不答应的话,就直接破门而入,得了消息的店主们赶到的时候,已是只能看见一片狼藉了,还少了不少东西。 店主们怨声载道,大半夜的把伙计们叫出来,好好整理东西。 清点少了,损坏了的东西,玉器金器店更是要哭天抢地,这些店里一般都有伙计刘看着,但是那些伙计硬是没能让那些龙武军不糟蹋店里的东西。 金贵的首饰玉镯散落的一地碎也碎了一地,店主欲哭无泪, “到底造的是什么孽呀?好好的店,竟然被砸成这个样子,这还剩下多少能看的?” 而城东唯一半夜里也不关门的,就只有青楼了,青楼灯火通明,那些女子见了官兵也不发怵的,反而是媚着去勾那些官兵。 有些官兵甚至索性就留了下来。 精细玉器店的首饰就这样出现在了青楼。 “报—————大人!城东无。” 陈碌不耐烦了, “连城东都没有,照你这个意思那么这些人都应该藏在了城南吗!” “城南住的满满的,哪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 下属道, “大人,就是住得满满的才可疑呢” “虽然说城南本来就有许多流民和百姓了,没有什么可以住的地方,但是最近陛下不是刚刚拨了一百万两白银重建城南那些被火烧焦的房子吗?” “那些房子可都是新建的,若要藏人未必就藏不了。” “您可不要轻敌了。宫将军当年为了围剿敌人,甚至连老虎洞都带人睡过的,更别说只有人的城南了。” 陈碌皱眉, “既然如此还不快去找!若是城南再没有的话就从城北再给我从头找一遍。” 峡口花飞欲尽春 “我瞧着也是。” “封城本来就是极不合适的举动。” “现在长安城里。粮食也慢慢开始涨价了,布匹也是,长安本来就不是主营农工的地界儿,要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咱们都得去喝西北风。” “要是宫将军在,怎么可能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 “快别说了,那些官兵又倒回来了。” “看这样子是要从这条街上过去到城东了。” “唉,大半夜的,真是有病。” “怎么会有这样的。” 几个妇人忙将自己家的门关的严严实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晚上的,就不出来碍眼了,免得那些官兵又找来理由,要对他们做些什么。 “大人,城西没有。” 陈碌皱眉, “城东呢?” “现在城东已经搜查了大半,估计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但是城东比较能藏人的地方,咱们都搜查过了,很有可能,也就搜不到什么了。” 陈碌闭上眼,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快去找,就算把整个长安城给我翻过来,也要把他们给我找到,尤其要找关无忘,他在的地方,一定就是盘踞之处!” “是!” 城西的灯火方歇了大半,城东又灯火通明了起来,城东都是些店铺,大半夜的,店主们都未必在里面。 但是那些龙武军却不管,若是久久不答应的话,就直接破门而入,得了消息的店主们赶到的时候,已是只能看见一片狼藉了,还少了不少东西。 店主们怨声载道,大半夜的把伙计们叫出来,好好整理东西。 清点少了,损坏了的东西,玉器金器店更是要哭天抢地,这些店里一般都有伙计刘看着,但是那些伙计硬是没能让那些龙武军不糟蹋店里的东西。 金贵的首饰玉镯散落的一地碎也碎了一地,店主欲哭无泪, “到底造的是什么孽呀?好好的店,竟然被砸成这个样子,这还剩下多少能看的?” 而城东唯一半夜里也不关门的,就只有青楼了,青楼灯火通明,那些女子见了官兵也不发怵的,反而是媚着去勾那些官兵。 有些官兵甚至索性就留了下来。 精细玉器店的首饰就这样出现在了青楼。 “报—————大人!城东无。” 陈碌不耐烦了, “连城东都没有,照你这个意思那么这些人都应该藏在了城南吗!” “城南住的满满的,哪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 下属道, “大人,就是住得满满的才可疑呢” “虽然说城南本来就有许多流民和百姓了,没有什么可以住的地方,但是最近陛下不是刚刚拨了一百万两白银重建城南那些被火烧焦的房子吗?” “那些房子可都是新建的,若要藏人未必就藏不了。” “您可不要轻敌了。宫将军当年为了围剿敌人,甚至连老虎洞都带人睡过的,更别说只有人的城南了。” 陈碌皱眉, “既然如此还不快去找!若是城南再没有的话就从城 峡口花飞欲尽春(18)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花飞欲尽春 “是!” 城西城东城北的灯火暗了大半,那些官兵们都往城南去了。 城南一片寂静,只偶尔听得见几声鸡鸣和狗叫。 来搜查的官兵都有些奇怪, “这城南未免也太安静了一点。” “要是真的有藏什么人的话,听见了咱们搜查的消息不应该大乱吗?” “而且,城南这个样子,俨然都是百姓们生活的地方,看看这些东西和鸡鸭猪狗,哪里像是藏士卒的地方” “别说了赶紧搜查吧。” 宫韫听着外面的一片寂静,慢慢变成了喧哗声,吵闹声。 每家每户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半夜的被搜查,官兵们搜着搜着也觉得这城南俨然就不像是什么藏人的地儿。 只是这些官兵们不知道。虽然每户都有男有女,可是不管是女还是老或是少全都是男子扮成的。 连夜将头发弄散,借来的女子的衣服,瘦弱的士卒就这么一穿,咋一看也分不出是男是女,更何况如今的烛光这么暗,那些官兵们就更看不出来了。 官兵们搜了大半, “算了吧?看来也不至于能有什么人藏在这。” “你们先搜查着。我先去喝喝花酒。” “刚才他们就在城东停下了,早知道我也停下的,这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人搜查,这城南哪会有什么士卒。” 有小半人偷偷摸摸溜走了,溜走了一会儿,足够他们远走了。 杨晟听到来报,诧异道, “城北城东城西都没有?” “那城南搜了吗?” “回陛下的话,正在搜着。” “只是只怕也搜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城南这么多人呢,而且,现在搜出来的家家户户显然都是正在城南生活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也不见有多出来的男子。而且现在已经收了泰半了,都没有搜出半点痕迹。这城南怕也是搜不出什么来。” 杨晟的眸色沉下来, “这绝对不可能。” “既然他们在城外,已经少了这么多人,这些人不可能没有地方去。” “若是在原路返回往别的州线去,也是不大可能的。” “他们一定就在长安城里。” 内侍道, “可是,陛下,长安城里现在确实没有搜出什么来啊!” 杨晟摇摇头,他眯起眸子, “这绝对不可能。” “传我的命令,连夜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这门可是好不容易封上的,您确定要打开吗?” “难不成你要替朕做主不成?” “奴才不敢!” “奴才这就马上传旨下去。” 大半夜,城门口也聚集了部分旧龙武军,将堆积在城门口的沙袋和石头搬开。 连夜将城门大开。 “之前派咱们急急的封上,现在大半夜要打开,到底是要做什么?好像也没见到搜出点什么来啊?” “叫你打开就打开,哪有那么多话。” “不过这外面都还有宫家军,咱们这么贸贸然地打开城门,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万一他们半夜攻城进来怎么办?”峡口花飞欲尽春 “是!” 城西城东城北的灯火暗了大半,那些官兵们都往城南去了。 城南一片寂静,只偶尔听得见几声鸡鸣和狗叫。 来搜查的官兵都有些奇怪, “这城南未免也太安静了一点。” “要是真的有藏什么人的话,听见了咱们搜查的消息不应该大乱吗?” “而且,城南这个样子,俨然都是百姓们生活的地方,看看这些东西和鸡鸭猪狗,哪里像是藏士卒的地方” “别说了赶紧搜查吧。” 宫韫听着外面的一片寂静,慢慢变成了喧哗声,吵闹声。 每家每户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半夜的被搜查,官兵们搜着搜着也觉得这城南俨然就不像是什么藏人的地儿。 只是这些官兵们不知道。虽然每户都有男有女,可是不管是女还是老或是少全都是男子扮成的。 连夜将头发弄散,借来的女子的衣服,瘦弱的士卒就这么一穿,咋一看也分不出是男是女,更何况如今的烛光这么暗,那些官兵们就更看不出来了。 官兵们搜了大半, “算了吧?看来也不至于能有什么人藏在这。” “你们先搜查着。我先去喝喝花酒。” “刚才他们就在城东停下了,早知道我也停下的,这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人搜查,这城南哪会有什么士卒。” 有小半人偷偷摸摸溜走了,溜走了一会儿,足够他们远走了。 杨晟听到来报,诧异道, “城北城东城西都没有?” “那城南搜了吗?” “回陛下的话,正在搜着。” “只是只怕也搜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城南这么多人呢,而且,现在搜出来的家家户户显然都是正在城南生活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也不见有多出来的男子。而且现在已经收了泰半了,都没有搜出半点痕迹。这城南怕也是搜不出什么来。” 杨晟的眸色沉下来, “这绝对不可能。” “既然他们在城外,已经少了这么多人,这些人不可能没有地方去。” “若是在原路返回往别的州线去,也是不大可能的。” “他们一定就在长安城里。” 内侍道, “可是,陛下,长安城里现在确实没有搜出什么来啊!” 杨晟摇摇头,他眯起眸子, “这绝对不可能。” “传我的命令,连夜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这门可是好不容易封上的,您确定要打开吗?” “难不成你要替朕做主不成?” “奴才不敢!” “奴才这就马上传旨下去。” 大半夜,城门口也聚集了部分旧龙武军,将堆积在城门口的沙袋和石头搬开。 连夜将城门大开。 “之前派咱们急急的封上,现在大半夜要打开,到底是要做什么?好像也没见到搜出点什么来啊?” “叫你打开就打开,哪有那么多话。” “不过这外面都还有宫家军,咱们这么贸贸然地打开城门,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万一他们半夜攻城进来怎么办 峡口花飞欲尽春(19) 峡口花飞欲尽春 “这该是你我担心的事情吗?咱们就老老实实的把城门给打开就是了。” “话说回来,我刚才见他们那些去搜查的人,现在都往城东去喝花酒了,要不咱们开完门也去吧。” “你就做梦吧,方才他们那些去喝花酒的,是从玉器店里拿了不少东西才有钱上楼去喝花酒的,不然你以为姑娘能愿意招待你啊!” “那咱们现在去拿也不迟啊。” “你想钱想疯了,现在那些店主都回来了,你怎么拿?每个店主都带了十个八个彪形大汉。上次整顿过后,现在要是再被人抓着举报了,看你饭碗还保不保得住,好不容易能到长安来,你就等着滚回漠北吧。” 城南, 搜查的官兵梆梆绑地敲门。 “开门,开门!搜查!” 宫韫打开门,低着头, “官爷。” 官兵把宫韫扒到一边,带人进屋子里。 金越扮成女子睡在里间,背对着所有的官吏。 还有官吏饶有兴味的看了一眼金越的背影。 而金越睁着眼睛,手中握紧了刀柄。 官吏见屋中一览无余,也没有什么贵重东西,看了两眼就出了屋子。 宫韫道, “官爷辛苦了。” 几个官吏提着灯笼要走,烛光照在了宫韫脸上,将他的模样刹那间照亮。 几个官吏抬步要走,却有一个猛地停下了脚步,惊讶的看着宫韫, “这……这不是那个!” 几个官吏回头, “什么这个那个的,赶紧搜藏完回去了,难不成这里还能有你在漠北认识的人不成。” “快点跟上!” 那个惊讶的官吏夺过旁人手里的灯笼,重新照在了宫韫脸上,纵使宫韫低着头,他的模样也被看得一清二楚, “是你!” “是他!他是———” 宫韫猛地拔刀插在官吏身上,官吏的声音戛然而止。 其余的几个人听了那个官吏的话。本就已经回头去看了。骤然一看,竟然见到那个官吏直接倒下了。 他们抬头看向宫韫,突然明白了那个死去的人到底在惊讶些什么。 “宫韫!” “是宫韫!” 几个官吏拔出刀来要砍向宫韫。宫韫直接用一把刀全部拦下,金月在屋里听到了动静。拿出刀,就和那些人撕打作了一片,而其他搜查的人听见了这边有动静,也纷纷往这边涌来,其他已经被搜查过了的人,都纷纷从各家各户跑出来,手里都拿着兵器。 城南瞬间灯火通明。 撕打声叫喊声不绝于耳,刀剑的寒光比烛光还要亮。 被打翻的簸箕,凌乱的菜地,破开的笼子。 因为方才来搜查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如今这些搜查的人几乎是被宫家军围剿,毫无抵抗之力。 城南的动景声音直传到城东城西。 那些跑掉的搜查的官吏听见了声音。纷纷掀开了窗户来看。只见城南一片灯火通明,还有无数个小小的人影在动来动去。 那些跑出来的人忙提上裤子。 “糟糕,城南出事了!” “快随我去城南!” 峡口花飞欲尽春(20) 峡口花飞欲尽春 等那些跑掉的官吏冲向城南的时候,城南已经是一片狼藉,满地尸体。 鲜血流了一地。 冲来的官吏惊了。 新来的那一批人和宫家军搏斗起来。 因为人数上有差别,而且宫家军熟习城南的地形,优势劣势很快就分的出来。 却没想到后面来的那一批人,竟然跑到城南那边,将城南后排住的百姓全都抓了起来。 “宫韫!” “你如果现在不停下的话!这些百姓都要一起和我们陪葬。” 金越叫住宫韫, “将军!” “不可!” 百姓被官吏用刀剑围着,刀就架在了百姓的脖子上,年纪小的幼童更是哭得颤抖了起来。就算是年纪大的百姓也没有见过这种阵仗。被吓得魂不附体。 “宫将军,您救救我们!” “我不想死!” “将军您救救我们吧,如果您不救我们,我们就要死在这了。” 面对哭嚎声,宫韫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刀。 为首的官吏高声道, “如果你们从城南撤离,从长安离开那么这些百姓的性命我们都可以担保不会动,如果你们今夜执意要与我们搏杀的话,那么这些百姓就会在我们搏杀之前就死掉。” “如果你们不怕的话。那就放胆来。” 李望高声怒斥, “你们算是些什么东西,竟然用百姓来威胁我们。” “口口声声保护长安,如今却将刀架在了长安百姓的脖子上。” “你们还有点人性吗!” 为首的官吏讽刺地笑, “保护长安算什么东西?老子从漠北来到这儿,不过就是为了大周陛下承诺的给家里的银两和妻子,你们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去保护?” “我劝你们乖乖的,从城南撤离出去,如若不然的话,今天跪在这的上千百姓马上就被斩首示众。” 宫韫的面色凝重。 李望道, “将军您不能中了他们的奸计啊,说不定就算我们从长安撤离出去,他们也不会放过这些百姓的,咱们好不容易进到长安里面来,怎么能就这样乖乖的撤离出去那咱们的打算全部都落空了!” 宫韫摆了摆手,示意他住口。 “记不记得今日夜里还没有开始搏杀的时候,我告诉过你们什么?” 李望闻言,猛地把刀插在土里。 他记得,将军说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一切要以百姓为先。 可是如今这种情况若是妇人之仁的话,还如何能够安定长安! 宫韫摆手,高声道, “所有人,撤离出城南。” 李望急道, “将军!” 宫韫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不是妇人之仁,这是将军之仁。” 宫韫带头离开,脚步沉重的略过城南的土地。 剩下的将士,虽然不情不愿,却也都纷纷的跟着他走了。 为首的官吏把刀架在百姓脖子上, “什么时候你们的最后一个人撤离出城,我就什么时候将这柄刀放下。” 官吏一个个地押送着百姓,跟着,盯着宫韫出了城。 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了城,城门猛地关上。 峡口花飞欲尽春(21) 峡口花飞欲尽春 留守在长安城外的宫家军,见其他已经进入长安城内的人,从城内出来。不由大惊。 “将军!” “您怎么出来了!” 宫韫举起一只手,示意向这边冲过来的人停下。 “今日被迫离开城内。实在是无奈之举。” “今夜之内不要有任何动作。” 众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这么一说也都听从命令不敢放肆。 宫韫看着城门。好不容易进去了的城门,如今又关上了。只怕往后会更难进去。 过几日再从之前走的那条水路试试看。 金府。 金琳道, “如今静下心来,想那个贱人,只怕是在玩弄我。” “他根本都不是金家的,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的,还掌管着金价的中馈” “这金家的中馈就该在我的手上。” 周围的丫鬟婆子都不敢出声这些人都不是金琳使惯了的人,虽然并不是金玉安插进来的,可都不敢随便与金琳搭话。 之前那阵子老爷和大小姐发了多大的火,也是见着的。 大小姐的手段有多凌厉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就算大小姐不是金家的人,确实真真正正拿捏着金家中馈的人。 要是他们随便抱靠山,只怕会引起这位大小姐的不满,到时候他们的下场可就难说了。 金琳看了看左右两边站着的奴仆,他这话就是说给他们听的,现在金玉唯一能诟病的点就是他不是金家的人。 而且。只要有了这一点。金玉的位置就牢靠不下去。 只要自己抓住这一点说不定就能招揽到人为自己所用。 现在他身边尽是金玉放进来的人,谁知道会是些什么人? 自己的一言一行恐怕都进了他们的耳朵里,转眼就会到金玉那里去。 现在唯一能撼动他们的点就是金玉不是金家的人。 而自己就是这金家唯一的小姐,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大小姐,该投靠谁想必不用多说了。 是旁边的人,听完这些话,却一动不动的,只当金琳的话是耳旁风。 金琳又道, “往后这金府谁做主,还说不定呢。” “要使它的身份传出去了。肯定是在金家呆不下去的,那个时候父亲又不可能亲自来掌管中馈,而现在姨娘又被送到了庄子里,这个掌家之权会落到谁的手里,想必是不言而喻的的” “仔细想想,我还没有掌管中馈过呢。” “不知道到时候管起来会不会太累。” 金琳特地瞅了瞅旁边的人,却发现他们跟木偶似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金琳皱眉道, “你们是听不见我说话吗?怎么一点声都不出?” 其中一个奴仆道, “二小姐,不是奴婢们听不见您说话。而是您这话实属是有些过分了。大小姐,身世如何?那得姥爷来判定,老爷说他是金家的女儿,那他就是金家的女儿,您说什么都是不算数的。” “而且大小姐是您的长姐,您这么背后议论姐姐,实属是没了规矩。您就要出嫁了,言行举止还是收敛些的好。” 。 峡口花飞欲尽春(22) 峡口花飞欲尽春 “要不然这些话传到了老爷耳中,您的际遇只会比现在更惨” “您可别忘了您被关在佛堂里是老爷的意思。若不是大小姐替您求情,您出价之前都会一直被关在佛堂里,不准出来。现在您说的这些话简直是忘恩负义,农夫救蛇” “若是您稍微有点良心的话,还是乖乖的呆在这儿。好好想想。出嫁的事情。别整日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金琳气短, “你!” 奴仆道, “二小姐不必担心,大小姐担心您出嫁之前礼仪学的不好,特地让奴才来带着您学,往后您要是有任何不合规矩的,奴婢都会一一指出来,让您纠正,直到您纠正完了,为止。这也是大小姐和老爷的一番美意,若是您违抗的话,只怕是会寒了他们的心。。” 金琳气短,突然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全都欺负我,一个孽种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我到底哪儿不如她?她根本都不是金家的人。” 奴仆上前,将金琳拉起来,一个巴掌扇在了金琳脸上, “二小姐,奴婢劝过您,慎言了吧?” 被猛地扇了巴掌,金琳惊了, “你竟然敢打我!我可是二小姐。” 奴仆道, “出言不逊,不尊重姐,若是这种习惯带去的夫家,不出三月就会下堂。” “奴婢也都是为了您好。从今天开始,若是您再说一句不合规矩的话,一旦说了超过三次,这般的掌掴还会有。” 金琳和奴仆撕打起来, “你凭什么打我,你一个奴才!” “我今天就要打死你!让你在我头上作威作福,耀武扬威!” 金琳丝毫不顾规矩地和奴仆撕打,其他的丫鬟婆子忙上前劝阻。 奈何她的气性实在是太烈了,竟然拉都拉不开。 “让你打我!让你打我!” “连我爹都还没有打过我,你竟然敢打我!” “今天我一定要把你打死在这儿!贱奴才敢爬到主子头上动土!” 院子里闹得欢腾。 金玉刚刚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 金玉推开门,只见一片狼藉。而金琳满头头发乱糟糟的,那个被自己派来管教金琳的嬷嬷已是衣不蔽体。满脸都是簪子划出来的血痕。 嬷嬷纵使是伤成了这个样子,也不忘了请安。 “见过大小姐。” 金玉冷声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打成这个样子?” 金琳哭着,跑到金玉面前, “长姐!这个奴才她以下犯上想要打死我!” 金玉皱眉, “杜嬷嬷向来有规矩,怎么可能对主子动手?” “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再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虽然是一身凌乱但是却一点伤也没有,杜嬷嬷练过武,她若是想伤你的话,你根本就没有抵抗之力,看现在这个样子,一定是太让着你了。” 金琳哭道, “谁让她先动手打的我!” 金玉皱眉, “杜嬷嬷,你动手打了二小姐?” 杜嬷嬷道, “哪个大家小姐学礼仪的时候没有被打过?” 峡口花飞欲尽春(23) 峡口花飞欲尽春 金玉听了这话,面色马上就冷下来。 “不嬷嬷,让你管教二小姐是因为我相信你能管教好,但我在长安这么多年,还没有听说过哪个教养嬷嬷打人要打脸的,纵使是做的,再不对对于大家小姐来说也就是打一顿手板子。皇宫里尚且打人不打脸,怎么到了您这儿就变成了教养大家小姐得打耳光呢。” 杜嬷嬷竟然丝毫不惧, “金大小姐,奴婢好歹也是从宫里出来的,这宫里的规矩难道我能不知道吗?” “所谓是教养不到位的大家小姐,就得用严厉一点的办法。扇耳光算是什么?从前奴婢在宫家做事的时候,也不见宫家的大小姐,有这么大的架子。” “到了您这儿这架子摆的可真够大的。” 金玉闻言,噗嗤一声笑了, “宫家请过你?” “据我所知,宫家大小姐十岁才回的长安,一直都没有请过教习嬷嬷,一直都是宫家的大夫人亲自教导的。” “虽说你是从宫里出来的。但我看,你未必有多么熟悉宫里的规矩,倘若你真熟悉的话,也不必这么急着用宫家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杜嬷嬷的眸色一避,金琳马上就明白了, “难怪呢,我说你怎么没规矩?原来你在宫里大不了也就是个小喽罗罢了,竟然敢吹嘘自己从宫家教过宫家大小姐。” “宫里的嬷嬷哪有这么没规矩的,有哪个嬷嬷是抬手就打人的?我可从来没有见识过。” 杜嬷嬷道, “这个规矩确实不是宫里来的,但是许多大家小姐都受过我的调教,奴婢怎么会不懂呢?” “面对相二小姐,这样长期缺失管教的大家小姐来说,若想要在婚前就被调教好,必定是要采取一些与众同的措施的。” “若是不用这样的方法,怎么能够在短时间内调教好了小姐?” 金玉皱眉, “用这种方式调教小姐的我还真是闻所未闻。” 杜嬷嬷道, “您要知道,在您来之前,二小姐出言不逊,说您身份特殊,不是什么好货色,她迟早有一天要取而代之” 金琳的面色一紧,忙道, “长姐。” 金玉冷笑一声, “那杜嬷嬷这还是管起了,我金玉的家世来了。” 金玉上前,猛地一巴掌扇在杜嬷嬷脸上。 清脆的打耳光声音传遍一室。 杜嬷嬷捂着脸,看向金玉, “如今看来大小姐的教养也不过如此罢了。” 金玉冷声道, “你要分清楚,谁是主子?谁是奴才?我们姐妹间的龃龉也轮得到你来管?” “更何况她什么性子,我不清楚吗?” “这么多天了。她一心想要拉拢你们让你们不再兼管着他他纵使说再多不过也就是想拉拢你们罢了。宽不宽容她是我的事?跟你们这些奴才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你来之前就没有听说过他和我本来就不和吗?让你来管他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过?只要是他收到我的事情都不必去管她?” 峡口花飞欲尽春(24) 峡口花飞欲尽春 金琳听了这话,有些意外。 长姐竟然任由自己说她麽? 杜嬷嬷沉默了。 金玉道, “我来是让你教他如何掌管中馈如何做好大家祖母的礼仪,你现在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就算是再看不起二小姐,也绝对不会任由一个奴才在他脸上扇巴掌。” “你以为用这种方式博得到我的好感吗!” 金玉冷声道, “来人,将杜嬷嬷拖出去重打一百大板。” “杜嬷嬷,你儿子上私塾的事也大可不必想了。” “好好让你的儿子留在家里,照看照看你,免得这伤筋动骨的。身边还没个人照看伺候。” 外面的婆子二话不说就把杜嬷嬷拖了出去。 金玉冷声道, “屋子里的这几位嬷嬷,都是我苦心一个一个选出来的。我请你们来是想让你们教二小姐礼仪不是让你们来打二小姐的脸,教礼仪和欺辱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如你们所见,我确实与二小姐关系并不怎么好,可是这也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掌掴二小姐的理由。他的德行怎么样已经养成了你们只需要教会她礼仪让他不会出错,就是了,若让我知道你们其中任何人在借着管教之名,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今天的杜嬷嬷就是你们明日的下场。” “都听清楚了吗?” “是,谨遵大小姐指令。” 金玉看向金琳, “你不喜欢我,我知道。你再怎么说我?我也痛不着半分。与其有心事琢磨这些东西,还不如好好学学礼仪,免得到了魏家什么都不会,惹人笑话。那样的话,你丢的可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脸,而是整个金家的脸。” 金玉转身就走。 金琳叫住金玉, “长姐!” 金玉止步, “还有什么事情?” 金琳嗫嚅道, “谢谢。” “还有……对不起……” “曾经我对你做了这么多,不好的事情,你却还对我以德抱怨。” 金玉没有回答,抬起步子就走了。 金琳一直看着金玉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有那么一瞬间,她无比后悔曾经对金玉做过的事情。 金玉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到如今也不过对他爆发过两次而已。 可是她对金玉的伤害却是积年累月的,永远也没有办法清罪孽。 皇宫。 杨晟听到宫家军已经退出城中的消息,终于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幸好他及时让人打开了城门,能及时把宫家军轰出去。 杨晟问道, “那你们是怎么把宫家军逼出去的?” 陈碌淡淡道, “底下有官僚。扣押的百姓用这些百姓来威胁他们。若是他们不退出长安城马上就杀了这些百姓,所以宫家军才会连夜退出长安。” 杨晟闻言,只觉得是条妙计。 竟然完完全全抓住了宫家军的弱点。 他们最在乎的不就是这些百姓吗? 用这些百姓来威胁他们就可以无往而不利。 为了这些百姓,他们就算是辛辛苦苦进了长安城也得老老实实地退出去,没有什么借口可讲。 峡口花飞欲尽春(25) 峡口花飞欲尽春 左晋将花枝摆正,花瓶中的桃花叠映成蔚。 宫长诀无意识地剪着花枝,一枝桃花被她剪得七零八落。 左晋轻轻唤了她一声, “宫小姐。” 宫长诀回神, “怎么了。” 左晋的眼神飘向了她手里拿着的桃花枝。 宫长诀这才反应过来。忙将手中的剪刀放下, “看来我是没有什么插花的天赋了。” 左晋道, “难道不是因为姑娘心里有事吗?” 宫长诀垂眸, “如今父亲被逼出了长安城,若是想要再回来,绝没有当初那么简单。而且现在新帝又对我父亲虎视眈眈,这长安城中,宫家只有我一个人在此。实在是内心惴惴不安。” 左晋笑,轻轻拿过她手中被剪得残缺的桃花枝,重新拿起剪刀将那根桃花枝修剪好。 “将军不是一般人,现在是还没有到最紧迫的时候,百姓都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旦事情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百姓们绝对不会对这样的事情做事不理。” “而且现在,想必流言已经开始传开了,昨日夜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整个长安城中。恐怕都没有不知道昨晚出了大事的。只要留心一二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实在没有必要去担心。” 他将修剪好的桃花枝插进花瓶里,错落有致,正好将詹花瓶里的花插圆满了。 宫长诀道, “你看起来似乎很相信我父亲。” 左晋笑笑, “将军的美名有谁不知?若是当初我不知道,就不会顶着这么大的风头替将军掀起这股风浪。让将军得以顺利发兵。” 宫长诀缓缓抬眸, “蓝大人,我越瞧你,越觉得你实在是眼熟的很。” 左晋面上不显,只是笑笑, “这种话可不能随便对男子说。” “否则只怕我会错以为些什么。” 宫长诀的手缓缓握紧, “现在蓝大人在陛下面前想必还是有些地位的。” 左晋淡淡道, “如今在下在陛下面前,已经是一颗废弃的棋子,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我是关党的人,又怎么会对我仍旧刮目相看?” 宫长诀否定道, “可你是唯一一个被他选定的。” “陈大人,是因为与关无忘有仇恨,所以格外得了陛下的青眼,一下子就被选中了,而魏大人当初是因为在大殿之上。说臣之本为君。这番话取悦了陛下,所以才被封。” “可你却是切实被陛下欣赏的人,所以你的状元之位是他钦点的。进士之位更是在殿试开始之前就已经赐下了。” “若你站在他那一边,你必定是最得力的肱骨之臣。可是你为什么要选择站在我们这一边?而且信誓旦旦相信我父亲一定会平安度过这些难关?” 左晋放下剪子, “因为我相信宫家。” 隔着绯红鲜嫩的花瓣,他的眸光含情。 “也相信你。” 宫长诀定定地看向他, “因为,左家无比相信宫家,而表哥是左家人,所以也格外相信我吗?” 峡口花飞欲尽春(26) 峡口花飞欲尽春26 左晋的面色渐渐凝固, “不知姑娘在什么?在下竟然听不懂,姑娘的意思。” 宫长诀依旧追问道, “左晋,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一双春眸尽是凌厉。 左晋淡淡道, “不知姑娘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我竟是郎中令大饶?” “一直以来我与左大人就没有什么交涉的机会,平时也是各司其职如今左大人就在宫里,而我在这儿,我怎么可能会是姑娘所的左大人。”ァ78中文ヤ~8~1~<首发、域名、请记住 宫长诀握紧手, “不必再演了。” “一开始总在我梦中出现的,拿着灯台的人,不是你吗?” “我不管你是郎中令左晋,还是蓝珺,你和旁人都不一样,你知晓我的所有,所以从一开始你和别人给我的感觉就不一样。” 左晋的眸色渐渐深了。 宫长诀缓缓道, “偶然听闻陆婕妤的妹妹陆婉儿对你芳心暗许,自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陆婉儿在我的梦里,是我的表嫂。” 宫长诀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而我的表嫂为什么会喜欢你呢?”78中文电脑端: 左晋微微眯起眸子, “所以呢?” 宫长诀道, “一开始。我总觉得表哥平平无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一定不是最拔尖的那个可是到了后来我才逐渐明白,或许不是你不拔尖,而是你刻意隐瞒自己的能力。” “当年明明得了解元,可是你在最后一场考试,却只考邻四。” “你运筹帷幄这么久,直到苋菜我才看破。” “如果单单就是一个倾慕我的人,他怎么会为我用命奔走?更何况你那个时候还只是一个白身,用了蓝珺的身份在外面替宫家掀起这场波澜。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很不对劲。” “若愿意为情付出一切的人太多了,可是你与我根本都还不算熟,如果单单只是凭借几句流言,你就喜欢上我。并且愿意将命豁出去,替我挣宫家的东西。那些都是我做不到的,而你却替我做到了。” “或许这本来就是一场你辛辛苦苦精心缔造的梦,如果梦的一开始就不顺利,我恐怕不会乖乖的呆在这场梦郑” “所以我的所有不顺利,都只在最近开始,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拥有家人,我的谋划全然能够完完整整的应验。我自己有些时候也觉得诧异,为什么我竟然能够将陈王班倒。可是仔细想来。虽然我做的这些事情是会丝丝点点影响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却绝对不至于影响到陈王” “会不会是有人为了往后能够减少尽量多的麻烦。所以才提早就解决了,陈王。” “不仅仅是提早解决的陈王,就连我退婚的事情,也顺利的,不能再顺利,这背后到底有谁追波助澜?” “如果我母亲回到左家哭诉就能够让外祖父一意孤行的去调查这些东西,并且这么快就拿出了证据来。多少是有些匪夷所思的?可若是这些证据,在另外一个世界早早就被别人知道在这个时候那个人就将这些证据拿出来。那么就变得合情合理。” 峡口花飞欲尽春(27) 峡口花飞欲尽春 左晋静静地看着她。 宫长诀道, “我最初虽然没有看出来。可你的破绽实在是太多了。” 左晋的眸光中倒映了桃花蓁蓁。 他沉默着,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宫长诀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左晋。 “有时我当真是怀疑,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就在我身边的人都能以另外一个身份与我相处。而且这么久以来我浑然不觉。” “表哥,为什么?” 左晋的眸子缓缓垂下,看着那束桃花。 “因为希望你在此处过的欢喜。” 所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她而已。何来别的企图? 暗阁。 关无忘将钓上的鱼放进草篮子里,笑着和左氏搭话, “宫夫人可喜欢吃鱼?” 左氏道, “从前只喜欢吃鱼,如今却也是第一次见人钓鱼还钓到了。” 关无忘笑。 夜莺道, “夫人,这事您出来少了,我们暗阁里无论是谁都是个捕鱼高手,您若是看的时间长了,就知道这么一条鱼能算什么?” 左氏笑。 关无忘也不理睬夜莺的调侃,将手中的钓竿递给左氏, “宫夫人试试。” 左氏接过他手中的钓竿,笑道, “只怕我在这坐一天都钓不上来一条。” 关无忘道, “钓鱼本钓的就不是鱼。图个清净而已,想必夫人您饱读诗书又气质娴雅,一定是欢喜安静的。” 关无忘说话熨帖,纵使是讨好之言,配上真诚的笑容也让人觉得欢喜。 夜莺低声道, “五皇子回到了西青。” 关无忘静静道, “你放走的?” 夜莺低头道, “是。” 关无忘看向平静的湖面, “听闻之前你们就是在这片水域里面救起了他。” 夜莺道, “是。” 关无忘笑了一声, “西七如今正冉有人掌舵,再回去一个五皇子岂不是要添乱了?” 夜莺惊讶道, “大人知道?” 关无忘笑笑, “西青的五皇子拿着传国玉玺,回去接替了西青陛下的位置,这件事情怎么也不至于如此闭塞?我知道很奇怪吗?” “只是我有一些想问。如今在大殿之上,坐着的那位五皇子到底是谁?” 夜莺沉默片刻,才道, “是夜丛,暗阁中人。” 关无忘蹙眉, “定王殿下到是个会打算的,我也没有想过,竟然还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制衡他国。” 夜莺道, “这件事情与阁主无关,是他一个人擅作主张。我至今未曾收到她的只言片语,但是。也是偶然间才能得知,他竟然成了西青的五皇子。” “而且直接掌管了朝政大权。” 关无忘道, “这件事情对大周来说,算是福气,拖住了西青的政教,而且。很有可能西青就此一蹶不振。” “现在又多出了一个五皇子来。这件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不可能善了。” “如果在这个时候西青陛下突然回到了皇宫里面,那这出戏只怕是会更加好看。” “夜丛我依稀有几分印象,他可不像是会轻易将到手的东西拱手让人的。” 峡口花飞欲尽春(2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花飞欲尽春 两个狱卒并不能随意的在宫中行走。 到了人多的地方,只能躲躲藏藏。 到了长亭殿,两人才大胆了些。 狱卒推开门,阳光从外面渗透进屋子里面。 一下子就把黑暗的宫殿照得明亮。 也将一个人的背影照的明亮起来。 屋里突然有了光线,夜丛转过了身子去看。 见两个探头探脑的狱卒,他皱眉,怒斥道, “是谁让你们擅自闯入这里的!” 两个狱卒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看清楚屋里的人是谁之后,他们被吓掉了魂。 五…五……皇子 五皇子! 两个狱卒,猛地跪下。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夜丛背着手,冷冷地看着不停求饶的两个人。 长亭殿,是他母亲的宫殿。 这座宫殿在启帝掌权时,几乎是完荒废的,如今他回来了。才命令人时不时来打扫。 而他也会时常来这里看看。只有他自己在这里,好好的安静一会儿儿。 想想如今,再想想母亲。 可是如今竟然有人敢擅自闯入这座宫殿之中。 他早就已经明令禁止过,不准随意出入这座宫殿,竟有人将他的话当成了耳般风。 “你们二人到底是谁?” 狱卒被吓得脑门上面部都是冷汗。 “小的小的是……” “是掖牢的狱卒。” 夜丛的眉目皱的更深,两个狱卒怎么会来到这里。 狱卒,是不被允许进入内宫的! 夜丛道, “外男不被允许进入内宫,如等二人冒然入宫,按理来说,当是死罪。” 夜丛高声呼道, “李!” 李忙出现, “殿下,有何吩咐?” 夜丛冷冷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狱卒, “本王早就已经说了,这座宫殿不允许人随便擅自进入。现在竟然有人跨过内宫进如这里,你作为大总管,该怎么处置他们?” 李道, “如果是擅自进入内宫,重则为死罪,轻则流放,如果是违抗圣明,单单是诛九族,杀头都已经是轻的了。” 两个狱卒听了这话,扑通一下,就坐倒在地上。 “殿下,小的还不想死啊,小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干!” “殿下,求您饶了小的吧!” “都是我们的老头,我们的老头,让我们这样干的,都不是小的自己想来的!” “对对,没错。如果不是牢头威逼利诱的话,小的怎么可能来到内宫里面?” “都是我们的牢头,让我们这样干的。” “殿下。您网开一面就放过小的吧!” 李道, “在殿下面前胆敢如此放肆。咱家看你们是活腻了!” “来人!将这两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拖下去!” “免得脏了殿下的眼。” 夜丛道, “慢着!” 李忙阻止住了那些正这个方向走来的人。 “殿下,您还有其他吩咐?” 夜丛道, “既然你们说是你们的牢头,让你们进入内宫的,那他让你们进入内宫。究竟有何目的?” “如果,你们能说出来的话,就将功折罪,不用你们砍头了。” 。 峡口花飞欲尽春(30) 峡口花飞欲尽春 两个狱卒听见了,先是大喜,而后又是犹犹豫豫的。 要是说出来的话,必定要牵扯出犯人逃了的这件事情。 到时候只怕他们也要砍头呢。 “这是……这是,因为……” 夜丛没有这么多的耐心, “不说是吧?” “李全,把他们都拉下去,就地处斩!” 两个狱卒听见这话马上就慌了。 “殿下,殿下,小的们说!” “小的们全都说。” 夜丛摆摆手,御林军马上又退了下去。 狱卒道, “就在昨天那个被关押进来的假冒陛下的人使了一些法子,从牢里面逃出去了。” “可是牢头怕降罪到他的头上,救命,我们不准声张,而是偷偷进来找那个犯人,如果找到了的话。那我们都不用杀头了。” 夜丛闻言,太阳穴突突地跳。 “你们说什么!那个犯人跑了!” 狱卒忙道, “小的们也不想,可是那个犯人实在是太狡猾了,竟然能把我们都骗得团团转。” 夜丛冷声道, “李全,马上带人搜查内宫。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李全忙道, “是!” 狱卒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五皇子也不是什么十分暴戾,非要杀人不可的人物。 要是这个时候能够将功折罪的话。说不定他们这次的罪行也可以免了。 其中一个狱卒急急地的说, “殿下,如果要找那个人,一定要往人少的地方去,他很有可能就躲在了人少的地方,人多的地方,他不敢去的。” “他现在一定还在宫里面。” 夜丛长出一口气, “来人!马上往冷宫的方向去。” “是!” 夜丛道, “还有什么都一口气说完,别憋着,藏着。” 狱卒忙道, “那个人让我们从正大光明的牌匾后面拿了一个盒子,骗我们说里面有下一任储君。” “可是还没等我们看到那个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他就已经偷偷的跑了。” “那个人对宫里这么熟悉,竟然知道那个牌匾后面有那个盒子,一定是以前就在宫里的。” “只要您顺着这个去找,说不定就能找到他以前的真实身份。” 夜丛揉了揉太阳穴。他的真实身份还要找什么?他的真实身份就是这个国家的陛下。 说到底,他才是那个假的。 如果现在不赶紧找到启帝,将它马上解决的话,现在一定会有大麻烦。 夜丛道, “让所有的御林军都去找,好好把宫门口给我守住。一只鸟儿也不准放出去。” “是/” 夜丛道, “这两个人全部关进牢里。” “什么时候找到了犯人,什么时候才把他们给我放出来,要是找不到的话,就让他们替犯人去送死了。该死的还是得死,当其位却不当其任。如果我西青皇宫之中都是这种人。西青的皇宫岂不都是烂墙破壁。就和当初一样,能轻易地就将陛下骗走。” “殿下,您说的是。这次过后,奴才一定会好好清查下面的人。有不当其值的一定及时给您处理了。” 峡口花飞欲尽春(31) 峡口花飞欲尽春 启帝坐在冷宫里,冷宫的桌椅上全都是灰尘,他也一点不忌讳,直接坐在了椅子上,身上的伤口疼的他不禁有些冒冷汗。 黑暗一片的冷宫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不敢打开门窗,生怕别人发现,仔细想来,也有些可笑,自己堂堂一帝王,竟是如此下场。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那个刺客给他的感觉非常的阴鸷,那个眼神像是恨毒了他一般。 眼下她没有别的帮手,自己又身负重伤,倘若贸然出去的话,一定会被发现。 现在宫里的人全都倒向那个刺客那边。倘若自己不能够及时联络道朝臣的话。就只有死路一一条,而皇宫里的朝臣就只有两个,一个是郎中令,另一个是卫尉。 这两个人驻守宫廷,经常能够在宫里面行走。 倘若他能够发现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也一定能够认出他来。 再不济,少府掌管皇室财政,也是需要时不时进宫来的。 虽然少府有些老了,但怎么也是一代忠臣。必定不会坐视不管,就算是死。说不定也会将他带出去。 而卫尉和郎中令手中有兵力,可以直接对那个假的五皇子倒戈相向。 若是能够直接倒戈相向的话,他也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将皇宫和朝堂夺回来。 启帝正坐在冷宫里,想着这些事情,外面突然一阵躁动。 “你们都给我进去看看,一个一个宫殿给我搜索清楚了。” “千万别漏过一个地方。” “那个犯人现在一定就在这儿。” “谁要是能将他搜出来,殿下也说了会赏赐黄金万两。” “是!” 御林军分头进了各个宫殿之中。 启帝所在宫殿,门被人猛地推开。 里面的灰尘呛的这一些御林军们连连咳了几下。看着宫殿里面满是灰尘的样子。想来也是没有人进来过的。 御林军只想着快点收查这里,然后去下一个宫殿,毕竟可是黄金万两,谁要是年先收查到那个犯人,谁就是这黄金万两的主人,若是在一些没用的地方耽误了时间,可就泡汤了。 “我看着满是灰尘,也没有人进来过的样子,不如就退出这里去,别的宫殿找找。” 启帝躲在床下,听着这些声音,他松了一口气。 但是也不敢轻易地爬出来。 御林军走后,把门一关,启帝才伸出一只手来,门,又被猛地开启。 “这里搜过了吗?” 启帝心里一跳。 这是郎中令的声音。 要是自己能够将郎中令拉过来,让郎中令认出自己来,岂不是事半功倍? “回大人的话,这里搜过了。” 郎中令皱眉,看向屋内。 屋子里确实是到处都是灰尘,不像是有人进来过的样子。 郎中令忽然目光下移,她的视线定格在了床前的那一片地上。 别的地方都有灰尘。可是那一片地上的灰尘竟然有摩擦过的痕迹。 郎中令皱眉, “你们都出去别的地方找吧,我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峡口花飞欲尽春(32) 峡口花飞欲尽春 “是!” 郎中令看向床前的那一道痕迹。 将门关上了。 “我知道你在这儿,出来吧。” 启帝心里知道一定是躲不过这一次了,还不如就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让郎中令看看自己,说不定就能认出自己的身份。 启帝爬出来。 郎中令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果然在这里。 郎中令看向启帝, “而等竟敢藏在此处。” “敢问一句,你到底是真的犯人还是假的?” 启帝拍了拍身上的灰,肃穆道, “朕当年择你于边城水泽,为了让你能够安心的跟着走。还出钱安葬了你的母亲,你当时并不知道朕是什么人。只以为是要给朕当幕僚。后来你来到京城之中才知道,朕是一个什么身份,而朕也给你编造了一个举子身份,让你从一无所有一路做到了现在的兰中令,你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无论你说什么,朕一定能对答如流。。” 这段历史除却陛下与他之外,确实在无人知晓了。而且自己的身份也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素来都不为人提起。 郎中令道, “那我的母亲是何人?” 启帝道, “边城名妓路绾绾。” 郎中令心一惊,忙跪下了。 “臣来迟了,还请陛下恕罪。” 启帝道, “如今在大殿之上坐着的那位五皇子,并不是真正的五皇子,真正的五皇子,刚刚从长安回来,怎么会在西青拿着传国玉玺坐上监国之位?” “而且那个人,手中的传国玉玺是趁着朕生死难料的时候,从朕身边拿走的。趁朕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一下子就掌控了朝堂局势。” “如今如何帮朕出去,如何联络到朝臣才是最要紧的事情,绝不能让这个人掌控西青太久。” 郎中令道, “那陛下的意思是?” 启帝道, “就今日,想方设法将朕带出工中。今日夜里朕就要合众朝集合。商讨如何推翻这个假的五皇子,而且正现在也见到过真的五皇子了,他现在正在城外。倘若能将真的五皇子找回来的话,一定更加有说服力。” 郎中令跪道, “臣然能够感觉到五皇子性情大变,却没有想过这是一个假冒的人。让陛下白白受了这么多的苦。实在是臣失职,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臣愿意任陛下处置。” 启帝道, “你如今是有功之臣,若不是你的话,朕是绝对没有机会出去的。” 启帝扶起郎中令。 “现在赶紧想办法将朕带出去吧!” 就在此时,冷宫的门砰的一下被推开来。 夜丛冷冷地看着二人, “这是要去哪儿啊?” 后面的御林军团团将启帝和郎中令围住。 夜丛冷冷地看向郎中令和启帝, “郎中令勾结犯人意图不轨,妄想度曹篡位。如今人赃俱获,先将郎中令压入大牢之内,而这个假扮成我父皇的人,马上就地处斩,以儆效尤,如果往后还有假扮成大宗宗事的人,一律当场问斩,绝对不需要留任何机会。”峡口花飞欲尽春 “是!” 郎中令看向床前的那一道痕迹。 将门关上了。 “我知道你在这儿,出来吧。” 启帝心里知道一定是躲不过这一次了,还不如就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让郎中令看看自己,说不定就能认出自己的身份。 启帝爬出来。 郎中令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果然在这里。 郎中令看向启帝, “而等竟敢藏在此处。” “敢问一句,你到底是真的犯人还是假的?” 启帝拍了拍身上的灰,肃穆道, “朕当年择你于边城水泽,为了让你能够安心的跟着走。还出钱安葬了你的母亲,你当时并不知道朕是什么人。只以为是要给朕当幕僚。后来你来到京城之中才知道,朕是一个什么身份,而朕也给你编造了一个举子身份,让你从一无所有一路做到了现在的兰中令,你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无论你说什么,朕一定能对答如流。。” 这段历史除却陛下与他之外,确实在无人知晓了。而且自己的身份也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素来都不为人提起。 郎中令道, “那我的母亲是何人?” 启帝道, “边城名妓路绾绾。” 郎中令心一惊,忙跪下了。 “臣来迟了,还请陛下恕罪。” 启帝道, “如今在大殿之上坐着的那位五皇子,并不是真正的五皇子,真正的五皇子,刚刚从长安回来,怎么会在西青拿着传国玉玺坐上监国之位?” “而且那个人,手中的传国玉玺是趁着朕生死难料的时候,从朕身边拿走的。趁朕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一下子就掌控了朝堂局势。” “如今如何帮朕出去,如何联络到朝臣才是最要紧的事情,绝不能让这个人掌控西青太久。” 郎中令道, “那陛下的意思是?” 启帝道, “就今日,想方设法将朕带出工中。今日夜里朕就要合众朝集合。商讨如何推翻这个假的五皇子,而且正现在也见到过真的五皇子了,他现在正在城外。倘若能将真的五皇子找回来的话,一定更加有说服力。” 郎中令跪道, “臣然能够感觉到五皇子性情大变,却没有想过这是一个假冒的人。让陛下白白受了这么多的苦。实在是臣失职,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臣愿意任陛下处置。” 启帝道, “你如今是有功之臣,若不是你的话,朕是绝对没有机会出去的。” 启帝扶起郎中令。 “现在赶紧想办法将朕带出去吧!” 就在此时,冷宫的门砰的一下被推开来。 夜丛冷冷地看着二人, “这是要去哪儿啊?” 后面的御林军团团将启帝和郎中令围住。 夜丛冷冷地看向郎中令和启帝, “郎中令勾结犯人意图不轨,妄想度曹篡位。如今人赃俱获,先将郎中令压入大牢之内,而这个假扮成我父皇的人,马上就地处斩,以儆效尤,如果往后还有假扮成大宗宗事的人,一律当场问斩,绝对 峡口花飞欲尽春(33) 峡口花飞欲尽春 郎中令高声道, “尔等才是冒充大宗之人。各位亲,看清楚了,如今站在你们面前,这位所谓冒充了当今陛下的人才是真正的陛下。” “你们如今都是被乱臣贼子所迷惑了,如果你们迷途知返的话,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他如果你们这个时候助纣为虐,他日,陛下回到高位之时,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难不成你们觉得我堂堂陆玮,会作奸犯科,钩连串结不轨之徒,欲夺下皇位不成?。” “一直以来,我有多么忠心,你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倘若我真的是那样的人,为何在陛下还在的时候,我手握重权,却仍旧如此忠于陛下而不乱,为何当五子夺嫡的时候,我丝毫不为所动,不论是大皇子,二皇子,抑或是其他皇子,威逼利诱,我都不从,始终是坚定的保皇党?” “你们要想清楚了,你们面前这位是真真正正的陛下,而那个对你们发号施令的却是意图篡位的乱臣贼子。真正的身份且不明确,你们如今助纣为虐,他日真相大白,你们必一定会遗臭万年。” 夜丛冷声道, “还在犹豫什么?还不将其二人抓起来?” “当初他在父皇仍在位时不动,揭示因为当时太平若是他一个人掀起风浪的话,必定不能够趁乱度下环卫,可是如今天下大乱,西青不安定,有些乱臣贼子就想趁此机会度下还位。” “之前已经有假扮成本玩的人进入皇宫之中,现在又有假扮成父皇的人进入皇宫之中,到底背后是谁在暗中作祟。尚且还没有定数,说不定就是你们眼前这个冠冕堂皇的郎中令!本王的身份还需要多置疑吗?本王拿着传国玉玺又是陛下唯一的皇子,这大位不属于本王,还能属于谁?” “现在横生一些居心不轨的人,想趁着本王未能够巩固自己的皇权,所以就犯上作乱,不惜冒着险,也要将这些假冒本王和父皇的人送进来,为的就是混水摸鱼。” “就是要骗你们这一些,不能够清楚分明白是非的人,倒戈向他,那么他才能够有助力。” “所以他才选择现在正当乱的时候来做这件事情。” 两方都振振有词,御林军更是动也不敢动,不知道该听哪一边的话。 不管他们服从哪一边,都会有风险,万一他们倒戈向了错的那一边。后患无穷,往后的日子必定难过。 为今之计,只有选择占据的强势。一方的那一位,才有可能大势,这样的话,就算是选错了,他们也不至于会落到送命的境地。 现在真正能握着他们命的人是五皇子! 与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关系? 御林军众人如此想,也都不敢耽搁了命令,就将两个人抓了起来。 “你们确定当真要抓我和陛下吗!” “你们可知道?对陛下不敬,是要杀头的。” “陛下就是陛下,绝对不可能是假的,你们看看你们眼前的这个五皇子,他才是假的。” 峡口花飞欲尽春(34) 峡口花飞欲尽春 御林军终究是一番纠结,而后将郎中令和启帝两个人钳制住。 夜丛道, “将郎中令押起来。没有本王的吩咐,绝对不能够将他放出来,要严加看守,倘若谁敢将他放出来,本王第一个杀他的头。” “是。” 夜丛看向启帝,启帝的眸子冰寒, “你不过区区一个刺客,如今也是偷盗之人,将这个皇位偷走了,你以为你就能做得长久吗?” “朕告诉你,朕还有皇子。绝对不会轻易饶过你,天下终究会回到我们余氏手中。” 夜丛淡淡道, “本王如今也有些佩服,你竟然能够扮演父皇扮演的这么彻底。” “口口声声的自称朕。倘若不清楚你的身份,恐怕本王真的要以为你就是父皇了。” 启帝冷冷道, “朕于你有什么关系,你根本就不是朕的儿子,而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偷盗之人。有什么资格和朕的儿子相提并论?” 夜丛忽然笑了, “只可惜你马上就会没命了。” “来人给本王将他拉出去就地除斩。” “是!” 御林军急急地将启帝给拖走。 启帝冷眼看着夜丛。 丝毫不畏惧,纵使他今日死在这里。往后还有继承他的人。 偷来的皇位终究是坐不长久的。 夜丛揉了揉太阳穴。 启帝已经被压在大坪上。 远远地传来了一道声音, “慢———————” 启帝抬头看过去。 夜丛缓缓转身。 余宸站在殿前,看向夜丛, “你们好好看看。现在谁才是真正的五皇子!” 周围的宫人和御林军都惊了。 看了看夜丛,又看看余宸。 此二人竟然一模一样。 竟然有长的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余宸冷冷道, “你们若是现在敢杀了你们如今钳制住的这个所谓的犯人。他日,本王一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胆敢弑君,千世万世后代不得安宁!” 御林军被吓的一下子就松开了启帝。 全都扑通的跪下了。 李全站在夜丛的身后,这一刻,看着离他远的那一个五皇子,他反而感到了无与伦比的熟悉。 他好像突然就明白过来了。这些日子五皇子的变化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伺候着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五皇子! 而现在突然出现的这一个才是! 李全噗通一下跪下来。 “奴才有罪!” 余宸一步步走上台阶, “不过是一个曲曲刺客,竟然敢假冒成本王的样子,偷了陛下的传国玉玺,而今竟然还要诛杀帝王,囚禁大臣。这些日子以来,你在西青为非作歹,不仅是逼退老臣,还让不少朝臣受刑,该被碎尸万段的人是你!” 夜丛看向余宸,丝毫不畏惧, “我什么时候胡乱处置过朝臣?” “这一段日子里,我历经图治,挽救了西青垂垂危矣的朝政。若不是我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你们如今怎么可能还有家国!现在却来冠冕堂皇的指责我,你们觉得,因为你们是大宗,所以你们做的是一切事情都是对的吗?” 峡口花飞欲尽春(35) 峡口花飞欲尽春 余宸高声道, “怎么,作为大宗还不够吗?” “难不成天下该为你这种乱臣贼子所有吗?” “你们都听清楚了吧?他亲口承认他是假的,这段日子里一直偷用本王的身份。假借传国玉玺。当上了监国,在宫中为非作歹,鸠占鹊巢!” “到底谁才是假的?现在一目了然了了!” 宫人和御林军高声道, “奴才/臣死罪!” 余宸道, “今日你竟然敢杀帝,想必你也该好好试试这死亡的滋味。” “来人,让他给我捆起来,就地处斩!” 御林军急匆匆的冲上来,要抓住夜丛。 夜丛冷笑道, “你真的要将我就地处斩吗?” “如果你真的将我就地处斩的话。夜莺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余宸猛地抬手, “且慢!” 余宸瞪着他, “你果然是夜丛,那个时候给夜莺寄信的人就是你。” 夜丛冷笑, “难怪夜莺没有来西青质问我,原来那封信竟然到了你的手里。” 余宸冷声道, “你别以为搬出了夜莺,我就会饶过你,你现在可是弑君篡位!” 夜丛哈哈大笑, “那又如何?你以为你自己的身份就很正当吗?” “到底谁是真正的五皇子,还不一定呢。” 夜丛撕掉了自己的人皮面具,一张玉白的脸露出来。 他的面容竟然与启帝有七分相似!与启帝年轻的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 李全震惊地捂住了嘴。 这个长相……这个长相! 这分明就是陛下的翻版啊! 余宸看见夜丛的面容,也愣了一下。 夜丛道, “你才是一个假冒者,从我这里夺走了十多年,能够自称五皇子的光阴。占据了我的父皇,我的家国。你以为我是夜丛吗!不,我才是真正的五皇子余宸!” 夜丛的话让余宸心中跳得厉害,眼前这个人的长相几乎是和父皇一模一样。 不论怎么说,他也无法相信这个人跟自己的父皇没有关系。 甚至这个人的眉目至今还隐隐约约像他的母后,和母后的画像,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相似。 夜丛冷声道, “你口口声声说着我假扮成大宗登堂入室,而那个假扮成大宗的人恰恰是你,而不是我,我只不过来夺回自己应有的东西。” “现在兄弟都已经死光了,只剩下我这么一个儿子,这个皇位迟早是要到我手上的!就算我拿了传国玉玺,那又如何?,那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 “启帝穷兵黩武,不断地南征北战,早就令百姓们苦不堪言,如今我来了,西青才重新有了生机,你对做了这一切的我,真正有大宗血脉的我横加指责!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你根本就不是西青的血脉!” 启帝听见这一切,猛地瘫倒在地,御林军和宫人冲上去扶起他来。 没想到。没想到他一心疼爱的儿子竟然是假的。 他真正疼爱的儿子。竟然流落在外十多年! 难怪余宸会做出那些事情来!他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的儿子。 峡口花飞欲尽春(36) 峡口花飞欲尽春 他的亲生儿子是这个口口声声喊着要杀了他的人! 她到底应该如何去设坛?若不要这个亲生儿子的话,从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儿子来继承西青的皇位。 可是若是将他斩首的话,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指望了,西青的血脉也断了! 会不会……会不会他真的只是以为自己是犯人? 以为自己是假扮成了皇帝的人? 毕竟他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难免会多疑一些。 启帝的心,一下子被血脉拉偏。 余宸看见众人的面色变了,又回头去看下启帝,却发现启帝的面色竟然是最大变化的。 父皇……他不想杀夜丛了! 该不会夜丛的三言两语,就让父皇的心向着他那边吧? 余宸忙道, “父皇,您千万别被他骗了,他刚刚可是要杀了您啊!” 启帝心里七上八下,简直不能说出是种什么滋味来。 眼前一个是她的亲生儿子,刚刚去还口口声声喊着要杀了她,另一个虽然对自己尽心,还在临危之际,救了自己。却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可是………他的亲生儿子说不定是误会了这一切,所以才要杀他。 可是余宸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不论是逼死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是板上钉钉的实事。他在西青放烟火,勾结内外放走了暗兵。 这些全都是他做下的事情,若非是无路可走,他也不想将皇位传给这样一个心机重的人。 可是现在他有了另外一个儿子。就说明他不止可以走一条路。 而且这个儿子在西青极其可危的时候救了西青,也绝对不是没能力的人,做事也干邑果断。 若是能够让这样的人接替皇位的话,自己也能够安心! 启帝的眼神慢慢地变了。 夜丛忙走下阶梯,跪道, “偷拿了父皇的传国玉玺,实在是儿臣不对。如今而成,以为只是那些想趁乱混水摸鱼的人找人假扮了您,借机夺取皇位,儿臣实在不是有意的,还请父皇原谅儿臣!” “而且离开这里这么长时间,若非是如今西青岌岌可危,看着五皇子如此为非作歹,儿臣也绝对不会再回来,上次去劫走了父皇您,也实在是因为五皇子他勾结了长安!” “儿臣,是长安来的暗兵,若是您落到别人手里,一定会丧命!儿臣好不容易才将这差事夺过,保住了您的命。那个时候对付黄林那般也实在是走投无路,如果儿臣不那样对父皇您,就一定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父皇临死的时候,儿臣有过想去救父皇。而且儿臣在父皇耳边喊了好多声,再给您整脉。您也没有了脉象,儿臣不得已,只能把您身上最贵重的传国玉玺拿走,因为这样东西若是丢了的话,对西青必有大患。后来而成,再回到那片树林,想将您带回去安葬您的时候,却发现您的尸首竟然不见了。” “儿臣以为您是被山间的豺狼虎豹吃了!为您而立的衣冠冢。如今还在那山间!儿臣之心日月可证!” 峡口花飞欲尽春(37) 峡口花飞欲尽春 “儿臣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您,反而是一直提醒您,想让您逃出去。想让您认清这些现实。” “却没有想到意外来的这么快。” ”若不是西青,如今无人看管,儿子绝对不会拿传国玉玺上位!” “而且这么久以来,儿子已经有了传国玉玺,又清楚您已经逝世,若是儿子真的有豺狼虎豹之心。拉着传国玉玺大可昭告天下,儿子就是新的帝王。又何必这样,只当一个监国呢?” “还不是始终抱着一个希望,希望您没有逝世吗?” 夜丛痛哭流涕, “如今儿子终于将您给盼回来了。” “这拿在手里的所有终于可以教给父皇了,您的江山,儿子替您守得很好。” 夜丛一边哭,一边将传国玉玺递给启帝。 夜丛重重地磕头。 “我才是您的亲儿子啊!” “母妃走得早,后来又因为奸人作祟,让您和儿子分离,又有人贪图其中利益,将儿子给换掉,换成了如今这个狼子野心的人。它不仅害死了二哥三哥四哥,害的您再无别的儿子可依靠,还让西青的江山如此岌岌可危!” “你要想清楚,他可是别人安插进来的细作啊!” “他做过了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帮他背后的人夺了这天下!” “父皇,您绝对不能再相信他了!” 启帝听了这些话,心兜兜转转。 他重新看向了余宸。 余宸大惊,跪下道, “父皇。不要听这个人胡言乱语!” “他现在就是在妖言惑众,儿子一直承欢膝下,怎么会对父皇您有歹心!至于二哥,三哥,四哥的事情,那全部都是些意外,你也知道的,二哥是因为对儿臣心存嫉妒,所以大打出手,是您亲自判决他呀!” “三哥四哥是因为染的瘟疫,这怎么可能会是儿子做的!儿子治回来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们了,又怎么让他们染上瘟疫!更何况在他们的封地!儿子又怎么会有机会做下这些事情呢?” “若是您如今就这样,贸贸然的相信这个刚刚还想要杀了你的人。这西青才是真的要完了。” “他会杀您一次,就会杀您第二次。第三次往后还会有更多的灾祸在等着您,她明知凝视她的亲生父亲,却仍旧选择绑架了您,让您坠下山崖。还在您落难知既偷走了您的传国玉玺,现在还美名其曰,说是救无可救,父皇,您好好想想,他真的救了您吗?” “就当时的情况而言,您真的是救无可救吗?” “他说的全都是谎话,还请父皇明鉴啊!” 启帝看着两个人,两个人都振振有词,根本分不清谁说的是正确的,谁说的是错的,也看不出到底谁在撒谎。 只是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人中,只有一个人是他的孩子。 是眼前这个和他的长相极为相似的人。 难怪,自己对余宸一直都觉得有种莫名的疏离感,原来他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峡口花飞欲尽春(38) 峡口花飞欲尽春 启帝道, “暂时不处置这俩人,将这两个人分别关起来。” “另外昭告天下,真正的五皇子是谁。” “这段日子就是朕亲自将传国玉玺交给了真正的五皇子,让他代为监国的。” 余宸不可置信道, “父皇!” 启帝摆摆手道, “不要说了!” 夜丛跪道, “谢父皇隆恩!” 看着这一切变化的宫人和御林军,几乎要被吓出魂。 本来以为这个假五皇子要送命了,却没有想到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真的五皇子,而那个看上去是真五皇子的人,竟然是假的! 这么久以来,他们见到的,以为是真的五皇子,竟然不是真的! 而且现在陛下的意思也很明显了,他在包庇真的五皇子。 果然是只有血脉相连才能够在大宗之中有活路。 否则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呢? 众人看向余宸。 假作真时真亦假。 这个五皇子竟然是假的。 那么往后他们对他是不是也不需要如此尊敬了? 毕竟他不仅仅是假的,还是害死了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的人。还在西青之中作祟。 陛下,怎么可能任由一个与自己没有血脉的人在西青胡作非为呢? 而且说不定这个假五皇子真的就是细作! 众人心七上八下。 很快有人将两个五皇子拉走。 到掖狱里关了起来。 郎中令跪倒道, “臣护驾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启帝忙将郎中令扶起来, “爱卿于朕,是久旱逢甘霖,若非是爱卿拖延了时间,又怎么可能让朕有机会活下来呢?” 郎中令惭愧道, “这么久以来,臣竟然没能够识破五皇子的庐山真面目,臣实在是罪该万死,如今还让陛下受险,臣实在是不敢当陛下的夸赞。” 启帝道, “朕记得你当郎中令已经有五年了。” “现在丞相之位正好空着。” “就由你暂时掌管吧。” 郎中令惊道, “陛下!” 启帝道, “朕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既然给你。你就接着吧” “希望这一次,你不要再让朕失望了。” 陆玮跪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必定不辜负陛下所托,一定尽忠尽责,做好本分!” 启帝道, “起来吧。” 李全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启帝面前, “老奴竟然没能认出陛下您来,要是老奴来的早一些就好了,也不至于让陛下您受了这么多的苦!老奴真是罪该万死啊!” 说着,李全开始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地扇自己。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竟然让陛下涉嫌!” “老奴该死!” 启帝淡淡道, “算了,起来吧,毕竟朕被抓的时候你也不在旁边看着,也是等事发了之后才赶到这里的。” “一直你对朕的理解。不可能认不出朕来。若是你在这里的话,一定是能认出朕来的,你受五皇子支使,来不及到这里也是自然的,这不能算是你的错处。” “这一次,就赏你十大板,全是惩罚你没有认出五皇子的罪过。” 峡口花飞欲尽春(39)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花飞欲尽春 “老奴谢陛下隆恩!” 李全很快就被人拖下去了。 陆玮道, “如今陛下,既然还朝,这背后到底是谁在作祟?现在也应该查得清楚了。这背后的究竟到底是与两位皇子脱不了干系的。” “一位曾经勾结过长安,长安的暗兵可能也是他放进来的。而另一位直接就是长安的暗兵,甚至直接绑架过您,还假扮成骠骑将军过。这背后的种种需要细细审问两位皇子。” 启帝摆手, “正流落在外这么久,已经是泪了,这件事情就全权交给你去办,有什么进展就直接向朕禀报。” “这段日子先将两个皇子收押起来。” “一定要让狱卒们好好看好,若是哪个狱卒敢放走了他们,就地斩杀。” “是!” 陆玮新官上任三把火,来来往往的宫人看着他,都颇为敬畏,这可是在这场风波之中唯一谪升了地位的人。 之前丞相之位这么炙手可热,多少人为了这个位置送命,如今竟然落到了郎中令手中。 可真是让人难以预料的事情。 余宸与夜丛分开两个牢房关押,但是中间不过就隔着一堵墙罢了。 余宸道, “我既没想到你还会留着这样的后手。” 夜丛冷笑, “怎么害怕了吗?怕自己不是西青的五皇子,还杀了这么多的其他皇子,所以你心里惊慌了?” 余宸闭上眼, “这没什么可惊慌的,就算是要找证据也找不到,这不过是你一面之辞罢了,我可从来没有亲自动手去害过这几位。” “更何况真真正正陪在过父皇身边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在南岳受尽苦楚的人也不是你。那个受尽了百般凌辱,在异国他乡忍辱负重十年,为家国胯下受辱的人更不是你,就算我不是真正的皇子。也绝对不会有太惨的下场,于这个家国来说,我是有功之臣。” 还没等他说完,夜丛就笑了起来。 “有功之臣,你这话说的可有些可笑,你自己都是大周人,你的家国是哪个?你自己难道分不清楚吗?且你做过的这些事情又何止是杀了几个皇子这么简单?” “你在京城之中放走了长安的细作,还在长安陛下生日寿宴的时候,在西青大放烟火,挑拨离间,令太尉与父皇离心,这难道不都是你做下的事情吗?” “这一些事情难不成还需要找什么证据?你的一言一行都直接关系到这些事情,难道父皇会看不出个究竟来?” 余宸笑笑, “比起担心我。你的处境更让人担忧吧。” “你口口声声说要杀了父皇,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的话,父皇已经成了你的刀下亡魂。你觉得对一个斩杀过自己的儿子,他会不心存芥蒂吗?” 夜丛躺了下来, “你我之中只有一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而且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这西青的江山不能后继无人。” “你大可看看他会将这江山交到谁的手里。就算是他蒙蔽了心。也不可能将他的大权交到大周人手中。” 峡口花飞欲尽春 “老奴谢陛下隆恩!” 李全很快就被人拖下去了。 陆玮道, “如今陛下,既然还朝,这背后到底是谁在作祟?现在也应该查得清楚了。这背后的究竟到底是与两位皇子脱不了干系的。” “一位曾经勾结过长安,长安的暗兵可能也是他放进来的。而另一位直接就是长安的暗兵,甚至直接绑架过您,还假扮成骠骑将军过。这背后的种种需要细细审问两位皇子。” 启帝摆手, “正流落在外这么久,已经是泪了,这件事情就全权交给你去办,有什么进展就直接向朕禀报。” “这段日子先将两个皇子收押起来。” “一定要让狱卒们好好看好,若是哪个狱卒敢放走了他们,就地斩杀。” “是!” 陆玮新官上任三把火,来来往往的宫人看着他,都颇为敬畏,这可是在这场风波之中唯一谪升了地位的人。 之前丞相之位这么炙手可热,多少人为了这个位置送命,如今竟然落到了郎中令手中。 可真是让人难以预料的事情。 余宸与夜丛分开两个牢房关押,但是中间不过就隔着一堵墙罢了。 余宸道, “我既没想到你还会留着这样的后手。” 夜丛冷笑, “怎么害怕了吗?怕自己不是西青的五皇子,还杀了这么多的其他皇子,所以你心里惊慌了?” 余宸闭上眼, “这没什么可惊慌的,就算是要找证据也找不到,这不过是你一面之辞罢了,我可从来没有亲自动手去害过这几位。” “更何况真真正正陪在过父皇身边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在南岳受尽苦楚的人也不是你。那个受尽了百般凌辱,在异国他乡忍辱负重十年,为家国胯下受辱的人更不是你,就算我不是真正的皇子。也绝对不会有太惨的下场,于这个家国来说,我是有功之臣。” 还没等他说完,夜丛就笑了起来。 “有功之臣,你这话说的可有些可笑,你自己都是大周人,你的家国是哪个?你自己难道分不清楚吗?且你做过的这些事情又何止是杀了几个皇子这么简单?” “你在京城之中放走了长安的细作,还在长安陛下生日寿宴的时候,在西青大放烟火,挑拨离间,令太尉与父皇离心,这难道不都是你做下的事情吗?” “这一些事情难不成还需要找什么证据?你的一言一行都直接关系到这些事情,难道父皇会看不出个究竟来?” 余宸笑笑, “比起担心我。你的处境更让人担忧吧。” “你口口声声说要杀了父皇,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的话,父皇已经成了你的刀下亡魂。你觉得对一个斩杀过自己的儿子,他会不心存芥蒂吗?” 夜丛躺了下来, “你我之中只有一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而且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这西青的江山不能后继无人。” “你大可看看他会将这江山 峡口花飞欲尽春(40)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花飞欲尽春 “你不觉得你我二人的对话有些可笑吗?” “若是这个时候他有别的儿子的话。你我根本都不会有命坐在这里聊天。” “如今是他实在没有了选择,才会选择暂时将我们据押,毯如是他有别的选择的话,你看看你我还有没有机会在这争论?” 余宸说完,夜丛只是闭上眼睛, “终归你我都是有功有过的人。左右你都当不了皇帝,还在这思考什么呢?” “不如好好的想想,往后要怎么过下去?” “往后你可未必还是皇子了。” 余宸皱眉。 “看你这意思,是要我投靠你吗?” 夜丛笑, “当真是聪明。” “一点就透,果然是能够将西青倾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 余宸也躺下了,看着墙上那个小孔透出的光。 “我不想再辅佐谁,如果我在卷入这场风波之中,只怕父皇是真的会要了我的命。” 夜丛忽然道, “所以你要一直和夜莺在一起吗?” 余宸笑, “不然呢?” “如果我想要戳破你的话,我收到你的信的那一刻就应该回来了,可是我在顾及什么?顾及的人,不就是夜莺吗?” “她说不是她的话,你现在根本没有机会再留在这里,为非作歹。” “等父皇没有回来的那个时候,你就会毙命。” 夜丛笑, “看来你也是早早就做过了抉择的。” “就算那个时候你不知道,我才是真正的五皇子。你也依旧不愿意伤了我” “是怕夜莺对你还恨终身吗?” 余宸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夜莺的样子。 “睡了。不说了。” 夜丛嗤笑一声,也闭上了眼睛。 陆玮隔着墙,听了这方对话。 他转身,看来这个结果已经不用他来判定了。 或许两个皇子已经做出了抉择。 虽然说两个皇子必定与这件事情都脱不了干系。 可是一个已经无心再争什么了,另外一个也已经是板上订订的唯一皇子,但如果让陛下对这唯一的皇子都已经失望的话,西青就真的后继无人了。 他作为臣子,不能够仅仅考虑君王,也应该考虑这西青的江山。 陆玮对掌灯的宫人道, “走吧,去勤政殿。” “唯。” 到了勤政殿门口,他多少有些踟蹰。 终究是跪道, “丞相陆玮求见陛下。” 李全一瘸一拐地出来, “陆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呢,陛下说了,若是您来的话,直接进去就是了。” “大人,快起来吧,现在初春了,地下凉。小心跪出什么病来。” 陆玮站起来, “李公公的伤可好些了?” 李全笑着谄媚道, “陛下赏的十大板,就算是打的重了,那也是杂家的恩典。奴才渴盼望着这伤能够久一点。免得到时候就把老奴的错都忘记了。这次犯的错误可大了,若是能记久些奴才是宁愿记久一些的。” 陆玮道, “那李公公珍重。” 李全道, “谢大人您吉言。” “还挺赶紧进去吧,千万别叫陛下久等了,陛下可等你好久了。”峡口花飞欲尽春 “你不觉得你我二人的对话有些可笑吗?” “若是这个时候他有别的儿子的话。你我根本都不会有命坐在这里聊天。” “如今是他实在没有了选择,才会选择暂时将我们据押,毯如是他有别的选择的话,你看看你我还有没有机会在这争论?” 余宸说完,夜丛只是闭上眼睛, “终归你我都是有功有过的人。左右你都当不了皇帝,还在这思考什么呢?” “不如好好的想想,往后要怎么过下去?” “往后你可未必还是皇子了。” 余宸皱眉。 “看你这意思,是要我投靠你吗?” 夜丛笑, “当真是聪明。” “一点就透,果然是能够将西青倾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 余宸也躺下了,看着墙上那个小孔透出的光。 “我不想再辅佐谁,如果我在卷入这场风波之中,只怕父皇是真的会要了我的命。” 夜丛忽然道, “所以你要一直和夜莺在一起吗?” 余宸笑, “不然呢?” “如果我想要戳破你的话,我收到你的信的那一刻就应该回来了,可是我在顾及什么?顾及的人,不就是夜莺吗?” “她说不是她的话,你现在根本没有机会再留在这里,为非作歹。” “等父皇没有回来的那个时候,你就会毙命。” 夜丛笑, “看来你也是早早就做过了抉择的。” “就算那个时候你不知道,我才是真正的五皇子。你也依旧不愿意伤了我” “是怕夜莺对你还恨终身吗?” 余宸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夜莺的样子。 “睡了。不说了。” 夜丛嗤笑一声,也闭上了眼睛。 陆玮隔着墙,听了这方对话。 他转身,看来这个结果已经不用他来判定了。 或许两个皇子已经做出了抉择。 虽然说两个皇子必定与这件事情都脱不了干系。 可是一个已经无心再争什么了,另外一个也已经是板上订订的唯一皇子,但如果让陛下对这唯一的皇子都已经失望的话,西青就真的后继无人了。 他作为臣子,不能够仅仅考虑君王,也应该考虑这西青的江山。 陆玮对掌灯的宫人道, “走吧,去勤政殿。” “唯。” 到了勤政殿门口,他多少有些踟蹰。 终究是跪道, “丞相陆玮求见陛下。” 李全一瘸一拐地出来, “陆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呢,陛下说了,若是您来的话,直接进去就是了。” “大人,快起来吧,现在初春了,地下凉。小心跪出什么病来。” 陆玮站起来, “李公公的伤可好些了?” 李全笑着谄媚道, “陛下赏的十大板,就算是打的重了,那也是杂家的恩典。奴才渴盼望着这伤能够久一点。免得到时候就把老奴的错都忘记了。这次犯的错误可大了,若是能记久些奴才是宁愿记久一些的。” 陆玮道, “那李公公珍重。” 李全道, “谢大人您吉言。” “还挺赶紧进去吧, 峡口花飞欲尽春(41)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花飞欲尽春 陆玮进殿,启帝正看着这段时间,夜丛处理的那些奏折。 “臣见过陛下。” 启帝道, “爱卿快快请起。” 启帝道, “可曾问出了些什么来?” 陆玮道, “确实问出了一些事情。” “两位皇子很出人意料,他们不仅没有在牢狱之中争执起来,反而是有商有量,还能说笑。” “原五皇子显然是没有想要争权夺利的心思了,依臣之见,这位五皇子未必就是和长安勾结了来绑架您。” “而新的五皇子,心态也平和,想来当初在冷宫说的那番话并非是妄言,可能这一次想要斩杀陛下,真的只是因为这一段时间在政治中心经历过的波折太多,害怕出什么差错,把您错当成了奸人罢了。” “而且之前绑架您的事情,臣其实也在之前问过他,说是长安定王殿下支使,可以见这件事情与原五皇子确实是没有关系,毕竟原五皇子在长安的时候差点和定王殿下大打出手。两个死对头是不可能通力合作,要拉您下位的。” “真正的五皇子说。绑架您是因为迫不得已,而且也尽最大力让您跟着他。只有这样您才保得住性命,也许这也是真话,毕竟您要是落到了其他的暗兵手中,也有可能真的就直接丧命了。” 启帝道, “这么说来。两个人在这件事情上面其实都没有做错。” 陆玮道, “确实是这样。”“这背后的主使是长安的定王殿下。与他们两人都没有关系。” 启帝闻言,不由得沉思。 定王殿下…… 之前倒是听过这个人,却是因为宫家长女才听说的,但没想到这个人的手竟然能伸得这么长。 到底也算是个年轻才俊,如果不是大周人,若是能揽到自己阵营里,实在也是一件美事。 陆玮道, “至于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他们的事情毕竟早已经过去了,而且,也确确实实没有实在的证据证明他们都是被原五皇子给害的。” “而原五皇子之前做过的事情,早已经过去现在也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了。一心只想跟一个女人为伴。您不如就此将他放了,让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毕竟不是您的血脉。也就不必要留在京城,生出些无谓的事端了。” 启帝闻言,沉默片刻, “这么做事难免有和稀泥的嫌疑。” “朕也明白这个时候。息事宁人才是顶顶要紧的事情。” “只是他如果不是皇子的话,做过的事情。毕竟还是做过了。” “放走了长安的士兵,又在京城之中放烟火。” “若是作为庶人的话,已经是必死无疑了。” 陆玮道,“可是这位殿下到底也是孝心可嘉,他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之下,闯进宫里面救了您。就是这个救驾之功,也足够将功抵过了。否则就当时那个情况谁都救不了您,还有谁能够救您呢?” “到底了,这位皇子也是冒着性命来救您的。”峡口花飞欲尽春 陆玮进殿,启帝正看着这段时间,夜丛处理的那些奏折。 “臣见过陛下。” 启帝道, “爱卿快快请起。” 启帝道, “可曾问出了些什么来?” 陆玮道, “确实问出了一些事情。” “两位皇子很出人意料,他们不仅没有在牢狱之中争执起来,反而是有商有量,还能说笑。” “原五皇子显然是没有想要争权夺利的心思了,依臣之见,这位五皇子未必就是和长安勾结了来绑架您。” “而新的五皇子,心态也平和,想来当初在冷宫说的那番话并非是妄言,可能这一次想要斩杀陛下,真的只是因为这一段时间在政治中心经历过的波折太多,害怕出什么差错,把您错当成了奸人罢了。” “而且之前绑架您的事情,臣其实也在之前问过他,说是长安定王殿下支使,可以见这件事情与原五皇子确实是没有关系,毕竟原五皇子在长安的时候差点和定王殿下大打出手。两个死对头是不可能通力合作,要拉您下位的。” “真正的五皇子说。绑架您是因为迫不得已,而且也尽最大力让您跟着他。只有这样您才保得住性命,也许这也是真话,毕竟您要是落到了其他的暗兵手中,也有可能真的就直接丧命了。” 启帝道, “这么说来。两个人在这件事情上面其实都没有做错。” 陆玮道, “确实是这样。”“这背后的主使是长安的定王殿下。与他们两人都没有关系。” 启帝闻言,不由得沉思。 定王殿下…… 之前倒是听过这个人,却是因为宫家长女才听说的,但没想到这个人的手竟然能伸得这么长。 到底也算是个年轻才俊,如果不是大周人,若是能揽到自己阵营里,实在也是一件美事。 陆玮道, “至于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他们的事情毕竟早已经过去了,而且,也确确实实没有实在的证据证明他们都是被原五皇子给害的。” “而原五皇子之前做过的事情,早已经过去现在也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了。一心只想跟一个女人为伴。您不如就此将他放了,让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毕竟不是您的血脉。也就不必要留在京城,生出些无谓的事端了。” 启帝闻言,沉默片刻, “这么做事难免有和稀泥的嫌疑。” “朕也明白这个时候。息事宁人才是顶顶要紧的事情。” “只是他如果不是皇子的话,做过的事情。毕竟还是做过了。” “放走了长安的士兵,又在京城之中放烟火。” “若是作为庶人的话,已经是必死无疑了。” 陆玮道,“可是这位殿下到底也是孝心可嘉,他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之下,闯进宫里面救了您。就是这个救驾之功,也足够将功抵过了。否则就当时那个情况谁都救不了您,还有谁能够救您呢?” “到底了,这位皇子也是冒着性命来救您的。” 峡口花飞欲尽春(42)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峡口花飞欲尽春峡口花飞欲尽春 “假皇子救驾这件事情,传出去也是一种美谈,正可以展示您的仁德。” “即使不是您的孩子,在您的人的教化之下,也有了如此品行,也可以占显我帝之品性。” “您说是不是?” 启帝皱起眉来, “这么说倒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临时救驾解决事情,也算得上可以将功折过。” “但朕心里面始终有个结。觉得朕的三个儿子都折在他的手上,现在虽然是找不到证据,可万一这就是事实的话。朕岂不是放过了杀朕儿子的凶手?” 陆玮跪道, “二皇子是您亲手杀的啊。三皇子,四皇子也是死于瘟疫,瘟疫来势汹汹。您也不是不清楚,南岳北孟是两位皇子的封地。同时也是瘟疫最先泛滥的地方。得了瘟疫再是最为正常不过的事情。陛下,可千万不能够混为一谈。” “现在要做的,恐怕不是去追究责任,倘若追究出来,将这件事情向百姓一说,百姓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在您的教导之下。您的儿子们竟然自相残杀,兄弟阋墙,又会怎么想呢?还会在一如既往的相信您吗?现在正是应该回来巩固自己权利的时刻,倘若在这个时候失去的民心,恐怕祸患会比追究不了责任更大。” “说实在的,倘若您真的要追究的话,让他想去哪就去哪,在路上说不定会怎么死去,这不是您抬抬手就能做到的事情吗?” “您现在刚刚还朝,百姓中,还有很多对您颇有非议的留言,您之前走的时候就已经有百姓猜到您是因为京城之中暗兵,所以仓皇逃促。百戏们不会觉得保住皇帝是权宜之计,反而会觉得您贪生怕死,不敢与百姓们同生共死,也会轻易地弃家国于不顾,这样的皇帝难道百姓们会从信任您吗?倘若不及时将这些留言全部都打破的话,您要重新执掌朝政,只怕是会有许多货患的。” “现在为了安定民心。不要再做别的干戈才是该做的事情,倘若这个时候传出来别的留言。恐怕您的威名震慑不住了,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您若是失去了民心,还怎么统治西青?这么多年来,您一直想一统中原,可是若是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往后百姓们绝对不会在支持您,您又如何征兵呢?” “借这位假的五皇子传播您的美名,将曾经的留言全部都压下来才是现在该做的事情,现在要做的不是追究责任,而是及时止损。我们也不是单纯的纠察司,我们要做的是将朝政和大局安定下来!只有及时止损,才能够把事情向好的方向推进。” “这一点想必陛下比臣更清楚。现在借这个假的五皇子来传播您的美名和威名才是最有利的。” “也能够榨干假的五皇子最后的利用价值,这样对您来说才是最有利的。倘若不管不顾的,只想要追求真相只会将事情往坏的一方去引导啊!”峡口花飞欲尽春 “假皇子救驾这件事情,传出去也是一种美谈,正可以展示您的仁德。” “即使不是您的孩子,在您的人的教化之下,也有了如此品行,也可以占显我帝之品性。” “您说是不是?” 启帝皱起眉来, “这么说倒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临时救驾解决事情,也算得上可以将功折过。” “但朕心里面始终有个结。觉得朕的三个儿子都折在他的手上,现在虽然是找不到证据,可万一这就是事实的话。朕岂不是放过了杀朕儿子的凶手?” 陆玮跪道, “二皇子是您亲手杀的啊。三皇子,四皇子也是死于瘟疫,瘟疫来势汹汹。您也不是不清楚,南岳北孟是两位皇子的封地。同时也是瘟疫最先泛滥的地方。得了瘟疫再是最为正常不过的事情。陛下,可千万不能够混为一谈。” “现在要做的,恐怕不是去追究责任,倘若追究出来,将这件事情向百姓一说,百姓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在您的教导之下。您的儿子们竟然自相残杀,兄弟阋墙,又会怎么想呢?还会在一如既往的相信您吗?现在正是应该回来巩固自己权利的时刻,倘若在这个时候失去的民心,恐怕祸患会比追究不了责任更大。” “说实在的,倘若您真的要追究的话,让他想去哪就去哪,在路上说不定会怎么死去,这不是您抬抬手就能做到的事情吗?” “您现在刚刚还朝,百姓中,还有很多对您颇有非议的留言,您之前走的时候就已经有百姓猜到您是因为京城之中暗兵,所以仓皇逃促。百戏们不会觉得保住皇帝是权宜之计,反而会觉得您贪生怕死,不敢与百姓们同生共死,也会轻易地弃家国于不顾,这样的皇帝难道百姓们会从信任您吗?倘若不及时将这些留言全部都打破的话,您要重新执掌朝政,只怕是会有许多货患的。” “现在为了安定民心。不要再做别的干戈才是该做的事情,倘若这个时候传出来别的留言。恐怕您的威名震慑不住了,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您若是失去了民心,还怎么统治西青?这么多年来,您一直想一统中原,可是若是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往后百姓们绝对不会在支持您,您又如何征兵呢?” “借这位假的五皇子传播您的美名,将曾经的留言全部都压下来才是现在该做的事情,现在要做的不是追究责任,而是及时止损。我们也不是单纯的纠察司,我们要做的是将朝政和大局安定下来!只有及时止损,才能够把事情向好的方向推进。” “这一点想必陛下比臣更清楚。现在借这个假的五皇子来传播您的美名和威名才是最有利的。” “也能够榨干假的五皇子最后的利用价值,这样对您来说才是最有利的。倘若不管不顾的,只想要追求真相只 峡口花飞欲尽春(43) 峡口花飞欲尽春 “陛下一定要三思。” “这些事情都绝没有这么简单。” 启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终究是朕太久没有回来,是糊涂了。” “既然爱卿是这么想的。那便这么去办吧。” “朕相信你一定会将这件事情办的妥妥当当。不会留任何的把柄。” 陆玮道, “是。” 当日,余宸就被放了出来,而夜丛被痛打十大板,两个人终于是回归了原位。 而不过几日,京城中就已经有假皇子救驾的戏文开唱。 “你可去看了假皇子那出戏?” “看过了一些,我觉得多少是有些老套了。” “这不是什么老不老套的东西,我听说这可是真事改编的,陛下之前并不是逃走了。而是被贼人抓走了呢!要不是真正的五皇子顶下了这个差事,恐怕陛下就没救了,后面都转曲折。真的五皇子竟然差点就把陛下给杀了,而假的五皇子却临危救急,就是这样,陛下才回到了朝廷之中的。” “啊?” “没想到那戏文之中唱的尽是真事!” “看来咱们都冤枉陛下了,陛下也是不得已啊!被贼人掳走了,还能怎么办呢?” “在陛下生死之际,咱们竟然还传出那样的留言来,说陛下是急于奔命,所以才突然消失的,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不该。” “谁说不是呢?也幸亏陛下大度没有追究,否则咱们这么多人都口口声声声声传过,可不是一个个都要杀头嘛?” “这出戏文,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写的。毕竟这般曲折的戏文,想着怎么也不可能发生,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不知道陛下和这两位皇子到底遭了多少罪。” “听说那位假的皇子已经被陛下赐金放出去了,戏文里说。那位五皇子可是在外面与一个女子私定了终生,不知道是真是假呢。” “想必是真的吧,否则就咱们陛下的大度来说。怎么也会好好照料这个假皇子,又怎么会让他就这样走了呢?” “可能是真的有所求吧。” “能和窈窕淑女,在外面山高水长的过一辈子。未尝也不是一个美满的结局” “说的真是呢。” “无论是假皇子还是真皇子,亦或是陛下都已经有了归宿,回到了原位上了。而且之前那位真皇子,执掌朝政那么久,可不是雷厉风行手段决然吗?依我看,就算是他和陛下并无过往相处的情分,让他做储君也是顶顶好的一件事。怎么看这一位,往后都会是一位明君。” “说的是。” 民间的流言风向一下子就被那出戏文给扭转了。 启帝听闻了这些,心思大畅。 果然自己提拔陆玮上位,是明智之举。 倘若他真的要追究起责任来。说不定这民间还要传出怎样的流言。 现在确是及时止损,还将风向大大的扭转,陆玮做相确实是有丞相之风。 毕竟朝政不是非黑既白的,只有有这种雷霆手段。才能够让朝廷走下去。 峡口花飞欲尽春 “陛下一定要三思。” “这些事情都绝没有这么简单。” 启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终究是朕太久没有回来,是糊涂了。” “既然爱卿是这么想的。那便这么去办吧。” “朕相信你一定会将这件事情办的妥妥当当。不会留任何的把柄。” 陆玮道, “是。” 当日,余宸就被放了出来,而夜丛被痛打十大板,两个人终于是回归了原位。 而不过几日,京城中就已经有假皇子救驾的戏文开唱。 “你可去看了假皇子那出戏?” “看过了一些,我觉得多少是有些老套了。” “这不是什么老不老套的东西,我听说这可是真事改编的,陛下之前并不是逃走了。而是被贼人抓走了呢!要不是真正的五皇子顶下了这个差事,恐怕陛下就没救了,后面都转曲折。真的五皇子竟然差点就把陛下给杀了,而假的五皇子却临危救急,就是这样,陛下才回到了朝廷之中的。” “啊?” “没想到那戏文之中唱的尽是真事!” “看来咱们都冤枉陛下了,陛下也是不得已啊!被贼人掳走了,还能怎么办呢?” “在陛下生死之际,咱们竟然还传出那样的留言来,说陛下是急于奔命,所以才突然消失的,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不该。” “谁说不是呢?也幸亏陛下大度没有追究,否则咱们这么多人都口口声声声声传过,可不是一个个都要杀头嘛?” “这出戏文,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写的。毕竟这般曲折的戏文,想着怎么也不可能发生,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不知道陛下和这两位皇子到底遭了多少罪。” “听说那位假的皇子已经被陛下赐金放出去了,戏文里说。那位五皇子可是在外面与一个女子私定了终生,不知道是真是假呢。” “想必是真的吧,否则就咱们陛下的大度来说。怎么也会好好照料这个假皇子,又怎么会让他就这样走了呢?” “可能是真的有所求吧。” “能和窈窕淑女,在外面山高水长的过一辈子。未尝也不是一个美满的结局” “说的真是呢。” “无论是假皇子还是真皇子,亦或是陛下都已经有了归宿,回到了原位上了。而且之前那位真皇子,执掌朝政那么久,可不是雷厉风行手段决然吗?依我看,就算是他和陛下并无过往相处的情分,让他做储君也是顶顶好的一件事。怎么看这一位,往后都会是一位明君。” “说的是。” 民间的流言风向一下子就被那出戏文给扭转了。 启帝听闻了这些,心思大畅。 果然自己提拔陆玮上位,是明智之举。 倘若他真的要追究起责任来。说不定这民间还要传出怎样的流言。 现在确是及时止损,还将风向大大的扭转,陆玮做相确实是有丞相之风。 毕竟朝政不是非黑既白的,只有有这种雷霆手段。才能 待细把江山图画(1) 待细把江山图画 夜丛被重新赐名余琮,琮是用来供奉宗室的器皿,这个传位之意已经是很明显了。 纵使是不立储君,所有人都明白,这位就是西青的太子殿下了。 余宸牵着马,走在官道上,想想自己一路以来的这些遭遇,倒觉得有些好笑。 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假的,之前还想着要如何争权,如何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却没想到一切都只是泡影而已。 阳光和煦,微风不燥,余宸看见远远的,有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裳的身影站立着,正冲着他的方向。 余宸看过去,一片草莽之中,就只剩下那个大红色的身影。 夜莺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余宸,她浅浅地笑了。 原来,他不仅仅是她欢喜的余宸,也是年少时一直陪伴着她的夜丛。 时光在这一刻,格外温柔。 长安。 宫长诀和左晋相对而坐,左晋已经不戴人皮面具,坦然地用自己原来的面目。 宫长诀的脚越出亭子,悬在水上。 亭子没有护栏,也是因为水低的原因。 左晋道, “他已经不会再对你有什么留恋,你大可在这个世界中另择夫婿。” 宫长诀看着脚底下的流水, “不可能。” “不必再与我说这些事情了,我听着也是很疲倦。” 宫长诀闭上眼睛, “突然知道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的馈赠。觉得这世界有些太不真实。” 阳光照在她的面上,她觉得有些晃眼。 哪怕是闭上眼睛也觉得太过刺眼 脚下的流水将阳光反射,眩目的白光将她眼前的一切都磨灭。 左晋沉默片刻,转移了话题。 “姑父大抵是会决定要从上次的路走一遍。上次他是从水路走的。这一次我们如果能在水路替他们扫清了障碍,一定会事半功倍。” 宫长诀道, “只要金玉不将这件事情说出去。想必没有人能发现。” 宫长诀睁开眼睛,光芒依旧很刺眼。 “我想去见一见金玉。” 左晋良久方道, “好。” 宫长诀将脚从流水上移开,左晋下意识想扶着她,却被宫长诀冷漠地推开。 从他们戳破了之间的那一层关系之后,已经没有办法做真正的兄妹了。 更何况,她明白了他的心思。 左晋的手在半空中收回。 看着她一点一点远去的背影影。 终究是止住的脚步,没有上前。 宫长诀戴着锥帽行走在街市上,身后有人暗暗跟紧保护。 她扣响了金府的大门。 小厮来开门, “请问您哪位?” 宫长诀道, “我是你们大小姐的朋友,我姓宫。” 小厮道, “那还请您稍等片刻。我们大小姐现在还在陪二小姐买玉器。” “还请小姐您在前院等等。” 宫长诀道, “不必麻烦了,我直接去玉器店找她。” 小厮忙道, “是…” 宫长诀转身,走向城东。 城东的玉器店亏得不少,这段日子更是不错过任何一个可以开店的时辰,想拼命把本给赚回来。 本来不揽客的店,现在都出来揽客了。 待细把江山图画() 待细把江山图画 金琳正拉着金玉看镯子, “姐姐,你看这个可好看,你看看这个。” “那这个呢?” 金琳将手边的镯子都试戴了一下,金玉道, “如果喜欢的话。就都买下吧,金府嫁女儿,也需要嫁得出彩些,嫁妆要四十八抬,眼前还差两台,得你自己挑。” 金琳喜道, “多谢姐姐。” 嫡女的嫁妆才四十八台,庶女的嫁妆不过一十二台而已。这是长姐给她抬了嫁妆。 这几日,金琳对金玉的态度,一扫从前冷淡和怨怼。因为金玉帮她教训了那个嬷嬷。金琳少不得生出了些依赖的情绪。 再加上金玉也并不是很跟她计较之前的事情,金琳便日日缠着金玉。 她现在算是知道了,现在只有靠着姐姐才能够立得住。 所以她对金玉的称呼也从长姐变成了姐姐。 听起来就觉得十分亲昵。 金玉看向架上的玉扳指, “那个红玉扳指拿下来看看。” 金琳疑惑道, “可是我不带扳指啊。买了也没有用” 金玉看了她一眼, “是买给你夫婿的见面礼。” “你嫁过去,虽然我与魏大人之前早已见过面了,但到底没有正经的在三书六聘时给过见面礼,我比你年长,往后他也是要叫我长姐的。” 店里的伙计将那个红玉扳指拿下来给了金玉, “这可是我们店里唯一一枚红煜的班子,这扳指触手升温,是暖玉做的。虽然是红色。但是也不太张扬,颜色更像是血色,这样的邦直带出去也是拿得出手的。若是送人也是极贵重及体面的礼物。” “如果要拿去做什么定礼的话,这个扳指也不会失了礼数,喜事就得配红色,也正是合适的很。” 金玉将那枚扳指拿在手里看了看。 “你这红玉怕不是水玉。” 店里的伙计忙道, “水玉哪有能触手生温的,小姐,您真是说笑了。暖玉可是最好辨别玉的,只要是触手升温的,必定是真的玉。” “倘若您对这个不满意的话,店里还有别的扳指,您也可以瞧一瞧。可别像这么说,您这么说,可是砸了我们的招牌呀。” 金域将手里的扳指放下。 宫长诀踏入玉器店, “从前来说,暖玉必定是真玉,这是没有错的。可是如今正值初春,水玉也未必就冷。涂一层煞金,也可以叫这玉通体生温,而到了夏天,就并不觉得这个玉什么特别的。久而久之。他就越来越不像暖玉。” 宫长诀将扳指拿起来,用食指敲了,敲听了一下声音。 “我看你这跟水玉可没有什么区别。” 宫长诀放下扳指, “如果是假的,就别拿出来骗人了。旁人买了这件东西,想必都是要碰上喜事的,你偏偏拿一个假的东西来糊弄,这不是存心诅咒般人吗?” 店里的伙计听了这番话,也知道是个行家,想必是见多识广的,这下子也不敢生拉硬扯了。 “小姐,您教训的是这一定是小的,搞错了才给您说错了。” 待细把江山图画(3) 待细把江山图画 “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子一次。否则让我们的掌柜的听见了,恐怕也是要辞我的。” 宫长诀也无心去探究,到底是这店里的伙计想从中吃回扣,还是真的店里就这么教他卖,她只道, “若我说,那枚紫玉扳指看起来也是不错的,紫玉是男女定情的玉,也有些祝福的意思,拿来送人下定也是极为合适的。。” 金玉道, “拿来看看吧。” 伙计忙将那枚紫玉的拿下来给两人看了。 那枚紫玉的光滑圆润,已经有了包浆,一看就不像是新雕刻出来的玉。 “你这东西怕不是二手的吧?” 店里的伙计忙道, “这东西确实是前朝的,那些权贵们没了依靠就把自己的东西拿来弹掉,这东西当的是活契,所以也就摆在这儿没给您说,这件东西也算是我们店里成色顶顶好的,倘若你喜得慌的话。也不是个人卖,只是价格要高一些,毕竟人家签都是活气,也需要给人家赔回一些去。。” 宫长诀看着那扳指,总觉得似乎很眼熟。 金玉看宫长诀这样子,也知道她是有心要买,不好横刀夺爱, 宫长诀道, “金玉。你可是想要这扳指?” 金玉道, “扳指多的很。不差这一枚,若是你想要的话,买去便是。” 宫长诀从善如流,付了账,和金玉两个人一起走出来。 金琳知道金玉是宫家的人,是一回事,看见他和宫家的大小姐走在一起,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从来也没想过自己的姐姐会和宫家的大小姐走在一起。 毕竟两个人就算是有血缘,可是也没怎么见过面?更别说有什么情分了。想必能够认出对方都是好的了。 可是看眼前这个样子,想必两个人早已经认识了。 她莫名其妙就有一种被人家抢的东西的感觉。 这是她的姐姐,是她的!不是宫家大小姐的。 可惜金玉和宫长诀没能发现她的异样。 金玉道, “你先让车夫送你回去吧,我需要和宫小姐走走。” 金琳才和金玉关系好了这么一点,不敢轻易忤逆她,听了这话,只能是答是。 宫长诀与金玉走在大街上, “你和你的二妹妹,关系好的,有些让我出乎意料。” 金玉笑了, “关系好,这句话倒是假的。只是它如今没了母亲才来依附于我” “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我与他向来不合,他从小欺负我,欺负到大,我一路隐忍她,能和她关系有多好才怪。” 宫长诀笑, “我看她也不像是为了衣服,你才这么跟着你的样子,想必是真心将你当成姐姐的,你也愿意陪着她出来,选首饰,你俩的关系。倒也没有你嘴里说的这么差。” 金玉笑笑, “我现在不是惊吓的女儿了,他就是金价唯一的女儿,我的嫁妆理应也分到他那里去,所以今日其实是陪她出来选嫁妆的,她年纪小,不懂事,只怕他会被人骗,我才跟着他一起来。。” 待细把江山图画(4) 待细把江山图画 宫长诀笑笑, “看来你们二人的关系也比传闻中的要好些。” 金玉转开了话题, “今日你来寻我,该不是偶遇的吧?” 宫长诀道, “自然不是偶遇。” “听闻之前,我父亲他们是从水路进长安的,不知你可知道这件事情?” 金玉道, “知道。” 宫长诀道, “现在你看着水路,觉得这条路还能够走吗?” “听闻你最是认真观察这些的。想必能给我一个答复。” 金玉道, “其实现在新帝虽然将进长安可能的路全都封了,却独独忘了一条水路,而且这条水路四通八达,就算是在一个路口堵住了,在另外一个地方也能够出来,这一次如果将军要走水路的话,也不一定就不行,或许走与上一次不一样的路线,也可以规避一些风险。” 宫长诀脚步顿了一顿,看向金玉道, “依照如今的局势来说,金家会站在哪边?” 金玉垂眸, “百姓。” “谁站在百姓那边,金家就站在谁那边。” 宫长诀道, “那金大人觉得谁站在了百姓那一边?” 金玉毫不犹豫道, “将军。” 宫长诀道, “为何,如今我们手握兵权,也有人说我们穷兵黩武,暗挑事端,金大人为何觉得我们是站在百姓这一边的?” 金玉笑笑, “说是女子不该置喙朝堂,但是我也看得出来,如果是让新帝继续统治大周,那么就只会重蹈从前的覆辙,只重斗争,而不重百姓,看现在他的所作所为也已经和先帝没有什么区别了。新帝满心都想着要将你们拉下朝堂,而没有审视过现在百姓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而大周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将灾荒治理好,修身养息,不再多事,可是这位陛下偏偏是不是个安分的人,因为你们占据朝堂,觉得你们霸占了这个朝堂的太多权利,限制了他的帝权,于是一直致力于想将你们赶走,还有一个说法说是关党和宫党,而在我眼中,这些并不是什么党派,但在那位陛下眼中却是狼狈为奸,图谋不轨之徒。” “无论你们对百姓做过多少有裨益的事情,他也都置之不理,旁人见言。他也都不听,听闻蓝大人之前也曾劝诫过他,单纯是为了不要再挑起这么多的事端,惹来别的祸事,让百姓们白白受苦,可是却是一字未听,反而罚了蓝大人,曾经对他百般依附的魏大人也与他离了心。这些都是他身边的近臣,连与他朝夕相处的近臣都一个两个的与他离了心,投靠到了你们这边来,也都可以看得出来其帝王之能究竟如何。” “他能够将自己的大哥二哥拉下马,也可以让自己的父皇下位,但他只是一个玩弄权术的小人,而不是一个能够治国安邦的帝王。” “又如何能将这天下托付于他?” 宫长诀有些惊讶, “你倒是看得通透。” 金玉道, “他始终是要败的,你也不必太忐忑了。” 待细把江山图画(5) 待细把江山图画 两个人在街上走着,突然就看见了魏珅。 他正站在云楼下,似乎在等什么人。 宫长诀道, “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妹婿,想必你也是该上前去打打招呼的。” 金玉轻声道, “魏大人?” 魏珅回头,就看见金玉和宫长诀两个人。 两个人的容貌都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相似,一时间,魏珅也有些愣住了。 他倒是认识金玉,只是这位与金玉相似的小姐,他确实从未见过。 通身气派也不像普通人,想必一定是高门小姐。 金府何时多了这样一位小姐? 自己明明记得金家只有两个女儿。 宫长诀看见魏珅盯着自己看,宫长诀也看了看金玉。 突然是明白了,他为什么如此失礼。 自己和金玉长得实在是太相似了,想必是这位大人有些吃惊罢了。 宫长诀淡淡道, “玉尘这厢有礼了,也是第一次见魏大人,想必大人也是瞧本宫眼生。” 魏珅闻言,终于是明白了金玉旁边这位女子到底是何人。 玉尘,可不就是太后和陛下轮流加封的那位公主吗? “见过公主殿下。是微臣失礼了。” 宫长诀淡淡道, “大人并未失礼。” 她本来可以以自己是宫家女自我介绍,但却偏偏用的公主这个身份。 本来就已经有疏离之意。 金玉道, “正好现在遇见了大人,小女有一件东西要交给大人。” 魏珅看着金玉,不禁有些恍然,见金玉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疑惑,他才回神, “不知金小姐有什么想交给在下?” 金玉将一个紫檀木盒子递给魏珅, “你我虽然早就相识,却没有正正经经的见过面,给过见面礼,往后你娶了我二妹妹,你也是我的妹婿,到底了要叫我一声长姐的。微博之物,还请大人收下。” 魏珅接过紫檀木盒子,虽然明白这里面是因为二小姐才给他的见面礼,他心间却忍不住一阵粲然。 这是她第一次给他送东西。 也许…也许也会是最后一次了。 魏珅将那个盒子打开,一梅子雨扳指端端正正地放在里面。 紫色的玉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动人而温柔,也撞击了一下魏珅的心。 紫玉紫玉向来是情人相送,用来定情的玉。 她送给自己的竟然是紫玉。 魏珅的眸子不由得一阵轻颤。他忙将那个紫檀木盒子和上了。 “这礼物很好。我很喜欢,多谢金小姐。” 金玉道, “离我二妹妹过门也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倘若大人府上有任何准备不妥当的,也可以让我前去帮忙准备毕竟大人的亲属现在都还不在长安之中,也没有办法进来。你与我二妹成了亲,咱们就是亲家,有什么事情也该互相帮衬着。” 魏珅闻言,暗暗按平了自己心间涟漪。 若她能来,能来看他一次。也是极好的。 哪怕只是为了她的二妹妹。 魏珅道,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若是有任何的不懂,也会请教金小姐。还望金小姐到时不吝赐教。” 待细把江山图画(7)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待细把江山图画待细把江山图画 暗阁用飞鸽传书,将关无忘的消息传到了关府。 如玉背过众人,将鸽子腿上的信件拿下来。 夜莺好奇地问关无忘, “如今你府上已经被官兵团团包围了,你怎么确定那位姑娘就一定收得到你的信?” 关无忘静静道, “如玉最是懂我,她自然知道。” 夜莺皱眉, “如玉?” 关无忘看着平静的水面,淡淡道, “是啊。” “如……玉……” 玉尘的玉。 他连一个相似的人都不敢用她的正名去拟。 杨晟敢堂堂正正叫林欢月离妃,他却不敢叫如玉叫如诀,资本将这份情绪掩盖下去,藏着掖着,不让任何人去识破。 如玉如玉。 也只得了这么几分,像她而已。 但是仅仅是这么几分,如玉就已经能跟他心意相通,懂得他想做什么,想说什么。 像宫长诀一样,常常可以一语中的,看破自己心中所想。 夜莺只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但是又不敢去深想。 关无忘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湖面, “你们阁主到底在哪?为什么一直不在?” 夜莺道, “阁主说要去一个地方,也许要走很久。” 夜莺还没说完,余宸就拿着酒来了。 坐在了关无忘和夜莺中间,自然地揽过了夜莺的肩膀, “我刚挖出来的梅子酒,听说是夜雯刚刚来这里的时候埋的,当时一共买了十坛,她大方的给了我一坛子。” 风吹过来,将两人的衣摆碎发齐齐扬起,两人相视而笑。 傍晚的风温柔得不像话。 关无忘淡淡地笑了笑。 余宸将手中的酒杯移向关无忘, “从前与你斗得死去活来。你我决裂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过我们会有再坐在一起的机会。没想到现在竟然有机会坐在一起再喝酒聊天。现在想想从前也实在是缘分。” 关无忘接过酒杯, “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的将你的皇子之位让出去吗?” “毕竟,他是踩在了你的基础之上才能够走的。这么顺风顺水,你之前做过的这么多努力,如今都功亏一篑,全都为他所有,为他人穿针引线做了嫁衣。” “若是我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余宸看向夜莺, “你已经先发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回头来看看,我真正需要的东西其实很少,称霸天下一统中原并不是我的心愿,我从前以为我是五皇子,所以也一心记着仇恨,记得现在的西青陛下对我母亲做的那些事情。” “可是现在看来当初自己以为的母妃也不是真正的莫非甚至我是占据了他人的生活生活的这十多年替别人承受的十多年的苦。你用别的身份去记住仇恨,其实那些仇恨比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要的,只是身边人而已。当初也只是恼怒于自己的亲人抛弃自己罢了。” 关无忘看向湖面, “你倒是看得开,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既然是暗阁的人,那么久没有根,有可能你本身的出身也是极为显赫的。” 待细把江山图画 暗阁用飞鸽传书,将关无忘的消息传到了关府。 如玉背过众人,将鸽子腿上的信件拿下来。 夜莺好奇地问关无忘, “如今你府上已经被官兵团团包围了,你怎么确定那位姑娘就一定收得到你的信?” 关无忘静静道, “如玉最是懂我,她自然知道。” 夜莺皱眉, “如玉?” 关无忘看着平静的水面,淡淡道, “是啊。” “如……玉……” 玉尘的玉。 他连一个相似的人都不敢用她的正名去拟。 杨晟敢堂堂正正叫林欢月离妃,他却不敢叫如玉叫如诀,资本将这份情绪掩盖下去,藏着掖着,不让任何人去识破。 如玉如玉。 也只得了这么几分,像她而已。 但是仅仅是这么几分,如玉就已经能跟他心意相通,懂得他想做什么,想说什么。 像宫长诀一样,常常可以一语中的,看破自己心中所想。 夜莺只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但是又不敢去深想。 关无忘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湖面, “你们阁主到底在哪?为什么一直不在?” 夜莺道, “阁主说要去一个地方,也许要走很久。” 夜莺还没说完,余宸就拿着酒来了。 坐在了关无忘和夜莺中间,自然地揽过了夜莺的肩膀, “我刚挖出来的梅子酒,听说是夜雯刚刚来这里的时候埋的,当时一共买了十坛,她大方的给了我一坛子。” 风吹过来,将两人的衣摆碎发齐齐扬起,两人相视而笑。 傍晚的风温柔得不像话。 关无忘淡淡地笑了笑。 余宸将手中的酒杯移向关无忘, “从前与你斗得死去活来。你我决裂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过我们会有再坐在一起的机会。没想到现在竟然有机会坐在一起再喝酒聊天。现在想想从前也实在是缘分。” 关无忘接过酒杯, “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的将你的皇子之位让出去吗?” “毕竟,他是踩在了你的基础之上才能够走的。这么顺风顺水,你之前做过的这么多努力,如今都功亏一篑,全都为他所有,为他人穿针引线做了嫁衣。” “若是我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余宸看向夜莺, “你已经先发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回头来看看,我真正需要的东西其实很少,称霸天下一统中原并不是我的心愿,我从前以为我是五皇子,所以也一心记着仇恨,记得现在的西青陛下对我母亲做的那些事情。” “可是现在看来当初自己以为的母妃也不是真正的莫非甚至我是占据了他人的生活生活的这十多年替别人承受的十多年的苦。你用别的身份去记住仇恨,其实那些仇恨比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要的,只是身边人而已。当初也只是恼怒于自己的亲人抛弃自己罢了。” 关无忘看向湖面, “你倒是看得开,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既然是暗阁的人,那么久没有根,有可能你本身的出身也是极 待细把江山图画(8) 待细把江山图画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能有什么显赫出身?” 余宸笑, “如果不是我的父母不要我。我也不会到这里来。” “暗阁的人全都没有父母,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们大多数都是被父母遗弃的人。” 关无忘只是淡淡地笑了。 西青。 启帝还朝的仪式办得很清减,同时也昭告天下,真正的五皇子的身份。 李全因为之前伺候得当,这段时间之后被指派给余丛。 启帝俨然是一副要将所有的政务交给五皇子的样子。 朝廷上下,因为之前被余丛统管过,对于启帝的决定,也不觉得意外。 这是西青如今唯一的一位皇子。自然也会是西青的储君。 后妃之中,有几位妃子与余从因为各种关系不对付。但是却不得不服从于他,甚至于他开府的时候还要送上贺礼。 因为就算是他们的儿子被眼前这个人的替身给杀了,这个人也会是西青往后唯一的储君。 若与之交恶。往后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德妃是大皇子的生母,虽然大皇子不是死在余宸手上,也和余丛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却是唯一一个敢于明目张胆敢不待见这位未来储君的人。 因为她觉得自己本该是国母若是自己的儿子继位,她也能够成为圣母皇太后。而且若是别的皇子继位,她也有机会成为母后皇太后。 她本就是四妃之中最有可能成为皇后的人。 倘若没有别的儿子插手的话,陛下就算是抚恤,也会给她皇后这个位置。 立嫡立长,如今西青没有皇后,便要记一位皇子到皇后令下去。倘若是要把皇后之位推到其他的妃子名下,因为那些妃子本质都有子嗣,无疑是明晃晃地告诉了众人,谁会是陛下将要选的储君。 所以,选择一个没有孩子的妃子做皇后,很大的程度上,也能够保住皇权,让皇子之间互相制衡,不至于威胁帝位。 李全道, “殿下,今日这些贺礼礼单都已经点清楚了,请问您可是要过目?” 余丛道, “不用过目了,你直接告诉我谁没有送便是了。” 李全道, “德妃娘娘并未派人前来送贺礼,也没有说什么祝贺之词。” 余丛拿起笔在宣纸上画了两横, “既然她不给我送,我就去给她送。” 他将宣纸折起来递给李全。 “将这一张纸拿去,嘱咐德妃娘娘好好看看。” “或许也能看出什么玄机来了。” 李全接过, “是。” 这张宣纸到德妃手里,她只以为是余丛气焰嚣张,故意随便写了这两横来气她。 等到宫女发现蹊跷,德妃才急急忙忙的去看。 宫女不小心用水沾湿的那张宣纸,上面显露了不一样的痕迹。 明明是很随意的两横,下面却出现了一格一格的量尺。 长的那一行,总共有二十四格,短的那横入水之后竟然直接淹没了。 德妃一直对二十四这个数字十分敏感。 因为这是大皇子死去时的年龄。 待细把江山图画(9) 待细把江山图画 如果说这两个是随便画的,那入水则出现了量尺,便使的这两行的存在不再那么随意。 一行消失,一行二十四格。 她不得不去好奇,余丛到底看出来了什么。 她依稀回忆,纸没有入水前的样子。 那一短横,大抵在二十格。 是…她丢失的儿子的年龄。 余丛…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虽然众人只知道,德妃膝下只有大皇子。 可是宫里的老人大多也是知道的,当年陛下围场狩猎,因为意外发生,还没能明白事理的六皇子失踪。 直到现在也一直没有机会找回来。 而现在余丛给自己写了这两横。 难不成,余丛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吗? 但如今一切都只是猜测,这个孩子自从生下来,不久之后便失去踪迹。 如今知道这个孩子的人已经是极少了。 会不会只是自己多想了? 德妃思索片刻,道, “你马上派人去翊王殿下府上,询问这封信的来由。” 婢女忙道是,接过了德妃手里的令牌。 李全道, “殿下,送那封信给德妃娘娘是羞辱的意思吗?” “德妃娘娘,如今在陛下面前,毕竟还有些面子,您就这么得罪了她,恐怕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德妃娘娘少不了,在陛下面前说你的不是。” 余丛继续提笔练字, “到底是不是羞辱她?等会儿会有结论。” 过了不久,便有人递令牌求见。 余丛终于将手中的笔放下, “来的有些晚了,也不知在犹豫什么。” “传。” 李全让开位置,婢女被带到余丛面前。 余丛道, “德妃娘娘,可是有什么疑惑需要本王来解?” 婢女恭敬道, “娘娘,想问您,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余丛笑笑, “为何你们娘娘不亲自来问?既然她来问,必定是有所疑惑。这件事情对他来说也极为重要。如果真的看重的话,应该是想方设法来见我,问清楚。而不是派区区一个婢女来问。” 余丛这话无疑是在下德妃的面子。 如果想知道的话,只有德妃亲自来问才能问到。 派任何人来都不行。 婢女果然面露纠结。 “殿下,娘娘毕竟出宫不便,奴婢也是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也是得娘娘信任的,娘娘派奴婢来,已经极为体现了对殿下的重视。” 余丛拿起了笔, “既然你们娘娘不愿意来,那么这件事情也没有别的商量余地。” “就将这句话告诉你们娘娘,她若是不来,本王也不会将本王知道的说出来,到时候那位六皇子是生是死,能不能再回来,娘娘有没有机会再坐上那个万人瞩目的位置?那我可都说不准了。” 婢女闻言,心里一惊,果然那张纸上的两行不是随便写的,翊王殿下果真是知道些什么才会给娘娘送那封信。 六皇子……这已经算是宫中的禁忌了。 五皇子竟然知道这件事情,而且看起来还像是知道六皇子去向的样子。 说不定他真的知道些什么。 待细把江山图画(10) 待细把江山图画 婢女回了宫中,德妃见婢女回来,急问道, “问出什么了吗?他可曾说什么?” 婢女跪道, “王爷说,除非您亲自去询问,否则他是不会将其中来由说给您听的。” “但是他也不是空口无凭的,他直接就说出了六皇子这件事。想必他当真知道些什么内幕。” 德妃心中五味杂陈,照理来说这位皇子从小就不在宫里长大,应该是不知道六皇子的事情,可是如今却信誓旦旦的将这些事情说了出来。 他常年在外,说不定真的有听说过什么。若是自己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往后再也没有再找回自己孩子的机会了。 她如今没了孩子,五皇子也不会认她为母亲,她不是圣母皇太后也做不成母后皇太后。 若能找回失去的那个孩子,她或许也有机会登上后位。 可是翊王与自己本身利益相冲。一旦寻回了这个皇子。他便多了一个竞争对手,又怎么会将这个皇子的下落告诉自己呢。 抑或是翊王根本就没有六皇子的消息,如今不过是玩弄她罢了。 可若是真的,自己便是白白失去一个机会。 后位空悬,哪怕只有一个皇子也能够成为后位的有力竞争者。 德妃淡定地道, “除了这些。他可曾说别的话?” 婢女道, “没有了。” “娘娘。过不久便是花朝节了,宫中一定会办花朝宴,到那个时候您若是有任何想问五皇子的,便大可借着这个宴会问清楚。” 花朝宴是这两年才兴起的宴会,与鱼桃宴无异。 并不一定会办,但是这种可办可不办的宴会,在现在来说其实是不会办的。因为现在急需休养生息,再大肆举办什么宴会,实在是不妥。 可是如果能用这场宴会,接近翊王,让翊王说出这个秘密。 这场宴会纵使是再难办,他也一定会劝谏陛下办。 婢女道, “娘娘可是已经有主意了?” 德妃敛眸, “快去叫膳房准备一道银耳莲子羹。” 婢女忙道是。 没过多久,银耳莲子羹就被送了来。 德妃拿着那羹汤往宣室殿去了。 启帝正在看这段日子的奏折。 虽然余丛处理了不少,但是还有一些并未处理的。 如今他回来了,正好将这些事情处理完。 若能从中找到机会,在安抚民心的话,对现在的境况也更好一点。 内侍看见德妃来了,忙传报。 德妃只是按下不发,让太监不要通报,而是自己悄声进去了。 这其实已经是极大的盛宠了,三宫六院进出宣室殿不需要通报的,也就是她了。 德妃将银耳莲子羹放在案上,轻声道, “陛下?” 启帝正在思索,冷不丁的被打断,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声音的方向。 “德妃?” 德妃笑着,把那碗羹汤推到启帝面前, “陛下,就算是在担心政务,也要好好休息才是,臣妾听宫人说,您这段时间总是不按时吃饭,臣妾担心极了,这眼巴巴的给您送来羹汤,陛下,要不要看在臣妾的面子上尝一尝?” 待细把江山图画(14)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待细把江山图画待细把江山图画 “说来也是家丑,恐怕你还不知道。我原是长诀大伯的女儿。” “说这个堂姐妹也是正经的。” 左窈青愣了一瞬,金玉的话。让她一时转不过头脑来。 金玉竟不是金家的人。 那金大人和宫大将军…… 只是替宫大将军养了孩子。 那为何之前这件事情从未有过听闻呢。 金玉也能明白左窈青的所思所想, “虽然这件事我自己并不十分在意,但是为了金家的名誉,这件事也只能按下不发。如今左小姐知道了,还请你替我保守住这个秘密。” 左窈青道, “这是自然,这样说来,你我也算是沾亲带故,怎么也不至于将这一件事情传扬出去,构陷与你。” 三人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饮酒,说说笑笑,过了好一会儿,酒没了,左窈青说要去摘窗外的梨花,再煮一壶。 伙计心快手快,马上就半个身子,探到窗子外面去摘了梨花。 只是左窈青嫌那梨花是残破,想要自己一朵一朵的摘。 摘回去也可以酿酒。 只要用来酿酒的梨花品茂可要好得多。 而另一边的天字包间里,任玄机端坐着,少了许多从前放荡不羁的模样。整个人清逸脱俗,虽然须发尽白,却丝毫不见老气,反而是清矍雅正,仙风道骨。 因为他并不是这里的任玄机,而是生世的,楚冉蘅,也不是这儿的楚冉蘅。 当他们进入了这里之后,这个世界的他们自然就消弭,而他们便取而代之。 楚冉蘅,却是从头至尾只有一个,当他自己记起前世的种种时,他就已经不再是这儿的人了。 他很清楚,往后会发生些什么么。 却无可奈何,因为这是天命。 “陈碌之于杨晟,恰如关无忘之于先帝,不仅仅是臣子和皇帝的关系,二者互相制衡,你盈我亏,月圆月缺,始终都只是分了朝堂的份,加上关无忘一党,三足鼎立在朝堂之中,原本关党的势力偏大,如今,杨晟和陈碌联起手来,也未曾不能够制衡住关党。” “细细种种,看来却是重蹈了先帝的覆辙,先帝亦是争权夺利,恨不得清朝堂,将所有权势是指为己有,要占尽这江山的一寸一毫,如今,新帝继位。与先帝的做法似乎南辕北辙,确实殊途同归。” “权臣和新帝的勾结,只会使这酒囊饭袋的朝堂愈发无用,而所谓关党,这些真正能为朝廷做事的臣子,却一味地被陛下疏远。之前我也没有料到过,竟会有如此境地。” 任玄机道, “大梦三生,一梦生,一梦死一梦虚无,此为虚无相,只会由造境者的意愿去走,其实也大可不必如此担忧。” 楚冉蘅抬眸, “不,如今梦已经完全不由我们掌控,如今经历的种种挫败,在生梦中也从未有之。” “无论是新帝开的恩科,还是魏珅陈碌等人,亦或是如今长安城门大闭,都是我们始料不及的。本该圆满,如今宫家却连城门都进不了。”待细把江山图画 “说来也是家丑,恐怕你还不知道。我原是长诀大伯的女儿。” “说这个堂姐妹也是正经的。” 左窈青愣了一瞬,金玉的话。让她一时转不过头脑来。 金玉竟不是金家的人。 那金大人和宫大将军…… 只是替宫大将军养了孩子。 那为何之前这件事情从未有过听闻呢。 金玉也能明白左窈青的所思所想, “虽然这件事我自己并不十分在意,但是为了金家的名誉,这件事也只能按下不发。如今左小姐知道了,还请你替我保守住这个秘密。” 左窈青道, “这是自然,这样说来,你我也算是沾亲带故,怎么也不至于将这一件事情传扬出去,构陷与你。” 三人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饮酒,说说笑笑,过了好一会儿,酒没了,左窈青说要去摘窗外的梨花,再煮一壶。 伙计心快手快,马上就半个身子,探到窗子外面去摘了梨花。 只是左窈青嫌那梨花是残破,想要自己一朵一朵的摘。 摘回去也可以酿酒。 只要用来酿酒的梨花品茂可要好得多。 而另一边的天字包间里,任玄机端坐着,少了许多从前放荡不羁的模样。整个人清逸脱俗,虽然须发尽白,却丝毫不见老气,反而是清矍雅正,仙风道骨。 因为他并不是这里的任玄机,而是生世的,楚冉蘅,也不是这儿的楚冉蘅。 当他们进入了这里之后,这个世界的他们自然就消弭,而他们便取而代之。 楚冉蘅,却是从头至尾只有一个,当他自己记起前世的种种时,他就已经不再是这儿的人了。 他很清楚,往后会发生些什么么。 却无可奈何,因为这是天命。 “陈碌之于杨晟,恰如关无忘之于先帝,不仅仅是臣子和皇帝的关系,二者互相制衡,你盈我亏,月圆月缺,始终都只是分了朝堂的份,加上关无忘一党,三足鼎立在朝堂之中,原本关党的势力偏大,如今,杨晟和陈碌联起手来,也未曾不能够制衡住关党。” “细细种种,看来却是重蹈了先帝的覆辙,先帝亦是争权夺利,恨不得清朝堂,将所有权势是指为己有,要占尽这江山的一寸一毫,如今,新帝继位。与先帝的做法似乎南辕北辙,确实殊途同归。” “权臣和新帝的勾结,只会使这酒囊饭袋的朝堂愈发无用,而所谓关党,这些真正能为朝廷做事的臣子,却一味地被陛下疏远。之前我也没有料到过,竟会有如此境地。” 任玄机道, “大梦三生,一梦生,一梦死一梦虚无,此为虚无相,只会由造境者的意愿去走,其实也大可不必如此担忧。” 楚冉蘅抬眸, “不,如今梦已经完全不由我们掌控,如今经历的种种挫败,在生梦中也从未有之。” “无论是新帝开的恩科,还是魏珅陈碌等人,亦或是如今长安城门大闭,都是我们始料不及的。本 待细把江山图画(15) 山河不长诀正文卷待细把江山图画待细把江山图画 “帝杨儒久久不得继位,而本该去世的三皇子杨晟却是从一个没有外戚襄助的式微皇子,一路做到了东宫之位,如今亦是登上大座,这是生梦里,全然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任玄机只是放下扇子,看向窗外。 似乎是一时有什么感应。 隔壁的宫长诀伸手去替左窈青取花,一个不甚,半个身子露出了明支夜阖的窗子,众目睽睽之下,竟是眼睁睁地从疏棂上翻了下去。 梨花被衣摆震得猛地花落纷纷扬扬。 雪白的梨花漫天飞舞,却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 众人看着宫长诀从楼上掉下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而这个时候,任玄机正是有感应一般看了隔壁的窗子。 宫长诀正巧掉落。 楚冉蘅顺着任玄机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衣角被那棵梨花树挂住的宫长诀。 楚冉蘅一时来不及反应,竟是直直的飞身从窗上跳下,把死死握住梨花树干的宫长诀抱了下来。 宫长诀手已是支撑不住,骤然就被一个人揽在了怀中,直直下坠。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鼻尖却弥漫起了一股白檀香的味道。 那是她十分熟悉的香味儿。 这么多年以来,她也只闻到过一个人身上有。 只是,她未曾多想。时间也来不及容得他多想。 眼睁睁看着这场意外突然发生了百姓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俩人就已经稳稳落地了。 楚冉蘅松开宫长诀,宫长诀睁眼。 竟见眼前的人是楚冉蘅。 百姓们看见是宫长诀楚冉蘅二人,也不觉得当街楚冉蘅搂了女子出现是逾矩。 在百姓眼中,此二人早已是一对儿,纵使眼前不成婚,往后也是必然是要的。 不仅是太皇太后下了旨意赐婚,双方也早已换过订盟之物,递过婚书。 早是板上钉钉。 楚冉蘅看都没有看她,便放开了手。 宫长诀没有动。 楚冉蘅道, “你要这样站在我身边到何时?” 宫长诀知自己在他怀中,大街上这样十分不好看。 可是却没松手。 左窈青和金玉趴在窗边,紧紧地盯着,见两人无恙,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金玉见了这画面,难免有些面红耳赤。 下面的宫长诀和楚冉蘅就这么僵持着,就连路过的百姓都觉察出一点不对来。 宫长诀揪着楚冉蘅的衣角。 楚冉蘅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道, “放开,若你还要名声,就别做这种事。” 宫长诀靠着他,低声道, “从前你我在高台之上,当着这么许多人的面牵过手十指相扣,如今算是什么?” 两人虽然这么僵持着,但乍一看起来,也就是站的近,若不是认真看。也看不出来两人的动作,说是失礼。其实倒也不是十分失礼。 因此,宫长诀并没有松手。 楚冉蘅伸手,握住了宫长诀揪着他衣角的手。 下一刻,却是将她的手掰了下来,毫不留情地松开。 “大庭广众之下,你实在逾矩了。” 楚冉蘅转身就走。 待细把江山图画 “帝杨儒久久不得继位,而本该去世的三皇子杨晟却是从一个没有外戚襄助的式微皇子,一路做到了东宫之位,如今亦是登上大座,这是生梦里,全然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任玄机只是放下扇子,看向窗外。 似乎是一时有什么感应。 隔壁的宫长诀伸手去替左窈青取花,一个不甚,半个身子露出了明支夜阖的窗子,众目睽睽之下,竟是眼睁睁地从疏棂上翻了下去。 梨花被衣摆震得猛地花落纷纷扬扬。 雪白的梨花漫天飞舞,却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 众人看着宫长诀从楼上掉下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而这个时候,任玄机正是有感应一般看了隔壁的窗子。 宫长诀正巧掉落。 楚冉蘅顺着任玄机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衣角被那棵梨花树挂住的宫长诀。 楚冉蘅一时来不及反应,竟是直直的飞身从窗上跳下,把死死握住梨花树干的宫长诀抱了下来。 宫长诀手已是支撑不住,骤然就被一个人揽在了怀中,直直下坠。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鼻尖却弥漫起了一股白檀香的味道。 那是她十分熟悉的香味儿。 这么多年以来,她也只闻到过一个人身上有。 只是,她未曾多想。时间也来不及容得他多想。 眼睁睁看着这场意外突然发生了百姓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俩人就已经稳稳落地了。 楚冉蘅松开宫长诀,宫长诀睁眼。 竟见眼前的人是楚冉蘅。 百姓们看见是宫长诀楚冉蘅二人,也不觉得当街楚冉蘅搂了女子出现是逾矩。 在百姓眼中,此二人早已是一对儿,纵使眼前不成婚,往后也是必然是要的。 不仅是太皇太后下了旨意赐婚,双方也早已换过订盟之物,递过婚书。 早是板上钉钉。 楚冉蘅看都没有看她,便放开了手。 宫长诀没有动。 楚冉蘅道, “你要这样站在我身边到何时?” 宫长诀知自己在他怀中,大街上这样十分不好看。 可是却没松手。 左窈青和金玉趴在窗边,紧紧地盯着,见两人无恙,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金玉见了这画面,难免有些面红耳赤。 下面的宫长诀和楚冉蘅就这么僵持着,就连路过的百姓都觉察出一点不对来。 宫长诀揪着楚冉蘅的衣角。 楚冉蘅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道, “放开,若你还要名声,就别做这种事。” 宫长诀靠着他,低声道, “从前你我在高台之上,当着这么许多人的面牵过手十指相扣,如今算是什么?” 两人虽然这么僵持着,但乍一看起来,也就是站的近,若不是认真看。也看不出来两人的动作,说是失礼。其实倒也不是十分失礼。 因此,宫长诀并没有松手。 楚冉蘅伸手,握住了宫长诀揪着他衣角的手。 下一刻,却是将她的手掰了下来,毫不留情地松开。 “大庭广众之下,你实在逾矩了。” 楚冉蘅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