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恃美而骄》 第1章 江暮云今天造反了吗 曦月半睡半醒间,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难受得厉害。有个人拿着手帕,替她轻抚着额头。 曦月睁开沉重的眼皮,觉得眼前的人有些模糊。来人坐在床前,逆着光,只能依稀看出身形,辨不清面目。 她下意识问道:“小玉,江暮云今天造反了吗?”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安静,随后一声轻笑落在曦月的耳边。 来人在曦月耳边道:“今天还没有。” 这个声音——曦月顿时清醒,她瞪大眼睛,虽然还是看不清他的面目,但是手却下意识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把锐利的簪子,随后对着他身上刺过去。 毫无章法,这和闭眼攻击也没什么区别。 江暮云轻而易举把她制服,只听清脆的一声响起,簪子就落在地上。 偷袭不成,曦月大怒。她试图挣扎脱离他的控制,但是却被他死死的禁锢着,圈在怀中动弹不得。 “公主想杀我?”江暮云低问道:“他们说公主病了,臣便匆匆赶来,公主就这样待我?” 曦月听了却是大笑:“你是来看我死了没有吧?” “还是你想看我对你跪地求饶摇尾乞怜让你放过我?” 江暮云摸了摸她脑袋上的乱发,低语道:“公主怎么会跪地求饶呢?” 两人身体贴着身体,这该是一对有情人才对。曦月看他眉目含情,却丝毫感受不到温暖。 因为江暮云总是这样,用最温柔动听的嗓音,说出伤人的话来。 她杀气腾腾的看向江暮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因为发了高热,里头有点雾蒙蒙的水气,看着像水洗过的湖面。 江暮云没动。 他看见曦月眼睛里的杀气,这明明白白不加掩饰的样子,还真是一点没变。 江暮云不禁轻笑一声,随后一手覆上她的眉眼。 视线一下子陷入黑暗,曦月一慌,接着便听见他道:“公主可不能如此,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很容易吃亏的。” 曦月嘲讽道:“你这是要教我搬弄权术,如你这般,吃人不吐骨头?” 江暮云也不生气,他拿过梳子,替她理顺了乱发,一边道:“这还得谢谢公主帮我。若不是公主推波助澜,臣哪里走得到今日?” 他说得云淡风气,曦月却是浑身僵住,血液似乎都僵住。 是了,是她引狼入室,在江家灭门的时候,力排众议把江暮云留下来,非得要让他留在自己身边;是她一次一次的纵容他,才会令他扶摇直上走到今日;也是她的自大,自以为能掌控他,这才养大了他的胆子,让这把利剑悬在她头上。 那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一回忆起来便没完没了。 曦月的发尾打了个结,半晌都梳不下去,江暮云拿了把剪刀剪掉。 以前,江暮云还待在公主府的时候,曦月最喜欢让江暮云为自己梳妆。这样的事情,江暮云做起来也依旧赏心悦目,明明是妇人的闺房事,他却偏偏画出了一方风流,仿若作画一样。 以前,曦月是最喜欢他的。 可此时曦月拍开他的手,皱眉道:“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假正经的模样?” 明明不想在她面前雌伏,却总是任她予取予求,仿若一个最合格的裙下之臣。就连梳发这样的小事情都做得格外认真细致,真是虚伪极了。 江暮云放下梳子,把落在地面的断发收好。 他轻轻一笑,面上一派悠然,“那公主是否知道,臣也是最喜欢公主这般明明很委屈,却又故作无所谓的模样?” “你——你个乱臣贼子!”曦月怒火中烧,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泪来了:“你大胆!放肆!” 江暮云一声轻笑,起身理了理下摆,“公主看来身体尚好,那么臣告辞。” 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自他走后,这庄子还是只有曦月一个人,没有人来看她。 小玉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曦月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眼神古井无波,风吹不起一丝波澜。 她有时候呆坐就是一整天,疯疯癫癫的问她:“江暮云今天造反了吗?” 小玉觉得,她的疯病更重了。这怕不是病傻了。 偶尔,曦月会趴在临窗小榻上,望着远方发呆。她看着那露出枯死之态的梅树问小玉:“你觉得,那树还会开花吗?” 小玉见她爱惜这梅树爱惜得紧,便昧着良心说:“会的,只要夫人能好起来,这梅树也会开花的。” 曦月却摇摇头,她一双眼睛空洞洞的,里面没有任何的亮光。“你个傻孩子,它不会再开花了。” “梅花虽然耐严寒,可要开花,还是需要温暖的太阳。你看,这天这么冷,它不会再开花了。” “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东君主东君主,没有东君了小玉。” 曦月的声音突然呜咽,她放声大哭,丝毫不顾及形象。 这转变突如其来,小玉一怔,压根不知道怎么安慰。 “夫、夫人,会有太阳的……”小月被她这哀戚的模样弄得不知所措,也快哭了出来。 曦月摇摇头,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只是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玉一句话也没听清。 她不是江暮云的东君,江暮云也不是她的东君。以前在公主府,江暮云在那里成为她的禁脔;如今到她了,她也会枯死在这里。 从小到大,她从未哭得如此凄惨,因为她是公主。即使压在她身上的华服和头冠如何沉重,她也只能骄傲的挺直脊背,永远也不能低头。 可今日,她觉得她非得要哭这么一场才行。 她不是公主了,她是阶下囚。 整整五年,她睁眼闭眼都在数这样了无生趣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心中一阵哀恸,曦月皱眉,突然喉头一阵翻涌。她一张口,哗啦吐出一口鲜血。 随后,曦月晕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曦月的病来势汹汹,自此之后一卧不起。 江暮云也没再来过别庄。 其实曦月的病也不是毫无征兆,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她内里摧拉枯朽,不过外表一副皮囊还算光鲜。 现在皮囊也撑不住,就枯死了。 她终究没有熬过今年的冬天,如同墙角的梅树没有熬过这场大雪。 临近年关的时候,大齐的公主曦月病死在江暮云的别庄里。无人问津,只有一直照顾她的婢女小玉为她嚎哭几声,掉了几滴眼泪。 第2章 剪纸招我魂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檀香味,曦月吸了吸鼻子,被呛得几乎要咳出声。 她一张唇,正想说话,接着便是苦涩的药味灌进喉咙。 这味道,和她卧床久病时天天偿的药味也没什么不同,那种将死的感觉丝丝入骨,让她四肢都颤栗起来。 灌她药的人可能想呛死她,曦月拼命的抵抗,药水顺着下颌流出来浸湿她的衣领,对方还是在猛灌。 不仅如此,勺子还抵着她的上颚,撬开她的嘴巴,又是一大碗药灌进来。 又苦又涩。 曦月受不了了,挣扎着睁开眼睛,一挥手,只听“叮当”一声,药碗跌落在地,很快碎开。 眼前朦朦胧胧,也许是睡得太久了,什么都瞧不清。 曦月挥舞着一只手,怒道:“大胆!放肆!是谁想谋杀本宫?” 屋内陷入了死寂,没人说话。 曦月眨眨眼睛,这一次看得清楚了。 她看见床前坐着一个云鬓高堆的美妇人,美妇人也呆呆的望着她,一双美眸里含着泪珠,看着将滴未滴,被曦月刚才的话吓得也不敢哭了。 再往美妇人身后一瞧,发现这屋子怪里怪气的,到处挂满了白色的纸人,阴森森的。 这不是她被囚禁了五年的房间,很陌生。 而旁边还有一个人穿着奇怪的衣服,手中拿着桃木剑,做出各种滑稽的动作来。而屋里的檀香味,正是来源于他手中的一把檀香。 这是在……跳大神? 曦月一眨眼,问道:“小玉呢?” 江暮云给她换了个庄子关着吗? 美妇人一双眼怯怯的望着她,犹豫道:“谁是小玉?” “我的贴身婢女,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美妇人又哭了,她颤巍巍伸出三个手指,问曦月:“这是几?” 曦月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大怒道:“大胆放肆!你以为本宫是傻子吗?” 话音刚落,那个正在跳大神的人脊背一僵,手中的桃木剑也吧嗒一下掉在地上。 他转过身来,一脸生无可恋:“完了完了,他傻了。无知妇人!都怪你!非要使什么剪纸招魂术!不靠谱!” 美妇人哭得很凶,她把曦月抱住,大喊道:“四郎!我可怜的四郎!” 哭得那叫一个汹涌,曦月向问她话,都被她的抽泣声打断。 太能哭了。 曦月脑子浑浑噩噩,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病的太久了吧。 等等,她好像是已经病死了?? 她一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更是吃了一惊,因为她认得这人。 正好男人也在看她,还指着自己问曦月:“我是谁?” “……怀化大将军,顾成业。” “答对了。”顾成业大笑,但是很快脸色一变,“个屁!老子是你爹!” 顾成业一巴掌拍在她的脑袋上,觉得她还不是那么傻,还有得救的时候,曦月两眼一翻,又晕过去了。 哭得正起劲的顾夫人见好不容易醒来的儿子被丈夫一巴掌又拍晕了,气得从地上捡起桃木剑,一副要和顾成业干架的样子。 “姓顾的!你要是敢乱来!我就和你拼命!” 顾成业也很懵,他一时高兴控制不住,没想到这孩子还是这么弱不禁风。 看着自家夫人瞬间变得凶神恶煞的模样,顾成业结巴道:“要、要不我还是先请大夫来瞧瞧吧。” 顾夫人哼了一声,冷声道:“你还是上门去讨个公道吧。堂堂一个大将军,居然被你兄弟欺负到如此地步!那顾之言把你儿子弄成这个惨样,你不讨个公道回来你就不配做四郎的爹!” 顾之言是顾家二房最小的儿子,排行第五。 顾成业脸色也顿时阴沉下来,随后夺门而去,如他夫人所言,讨个说法去了。 曦月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她醒来的时候,身边的美妇人还是泪如雨下,一声声四郎叫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曦月望着帐顶,呆了好半晌,终于理清了现在的情况。 顾成业,怀化大将军,在她还是个公主的时候,经常拿着剑几乎要和她拼命,骂她败坏朝纲荒淫无度不知羞耻的暴躁老男人,现在变成她爹。 曦月曾被顾成业气得睡不着觉,所以好好了解一番,知道他家只有一个独子,排第四。 顾之棠。 以前在宫宴上,曦月曾见过顾之棠一次。 他是年少将军,意气风发,座上也不卸盔甲,摘下头盔的时候,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微微勾起笑纹,那双眼睛如同明珠生晕,扫人一眼,就能惹得宫中一众姑娘脸红心跳。 那张俊脸,着实令人神往。 因他刚上战场就帮大齐打败了前来进犯的异族。父皇龙颜大悦,在他班师回朝的时候,特意设下庆功宴来犒赏他。 自此之后,顾之棠都一直活在传说中。 据说他如何如何神勇,如何如何力能扛鼎,如何如何惹得京中一干小媳妇小姑娘脸红心跳芳心暗许。 这是个把自己活成传说的男人。 嗯,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呢?要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她好像还曾听说过,关于顾将军夜御数女雄风大振的传闻? 曦月的手颤巍巍的往胯下一摸…… 平的,没有多出不该长的东西。 曦月不知道这算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那样万民敬仰的战神,居然是个女孩子。 而且……这传闻也太不靠谱了吧。 顾夫人察觉到曦月的动作,美目一亮,“四郎!你可终于醒了!你和娘亲说说,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曦月一动嘴唇,好半晌后,一句“娘”才艰难出口。 幸好,她差点叫成母后了。曦月暗暗咬舌。 顾夫人抹抹眼泪,又道:“你放心,你爹找那小子报仇去了。这一次你伤得如此重,是万万不能算了的。” 曦月没有说话,她艰难的转动了一下眼珠,低低道:“娘,我不记得发生什么事情了。我是怎么伤成这样的?” 一说起这个事情,顾夫人美眸一睁,带着点狠色。 她咬牙道:“那杀千刀的顾之言竟敢推你落水,万幸你无事,否则我死也要拉顾之言陪葬!” 顾之棠娘胎带病,身子本来就虚,一落水那就是要命的事情。 顿了一会儿,顾夫人又安抚道:“四郎莫怕,你爹找他算账去了,现下也该回来了……” 第3章 那个顾之言 曦月眨眨眼,看着顾夫人这一脸愤慨,暗道将军府大房二房早有嫌隙果然不假。 亏得顾成业上辈子孜孜不倦的骂她,才让她起了调查将军府的心思,所以对将军府的家事倒也了解几分。 顾成业早年丧母,顾老将军便娶了一个填房的夫人。这娶了后娘就有了后爹,顾成业从小爹不疼娘不爱,虽然是嫡长子,却过得格外凄惨。 且将军府世代承爵,虽然这爵位是传一代削一代,但毕竟是爵位,可令子孙受荫蔽的恩宠。那续弦的夫人自己生下二公子之后,为了这爵位的继承权,把顾成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心一意做个恶毒的后母,处心积虑的打压顾成业。 顾成业也是个人物。 他不在家里受这个窝囊气,在年仅十五岁之时就离家出走奔赴战场,奋勇杀敌去了。 这一去,就是十八年。 十八年里,将军府的爵位本是传到了二公子头上。但是二公子烂泥扶不上墙,以为自己家大业大就招摇过市,强抢了那民女,失手打死了人。 此事在当时闹得很大,闹到金銮殿去了。 老将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诉苦,最后让父皇削了爵位,保了二公子一命。 本以为这将军府就此落败,可谁曾想当年离家出走的顾成业带着军功回来了。 父皇的心情一天一个样,刚因二公子龙颜大怒,又因嫡长子龙颜大悦,于是这爵位又还回来了。 只不过,是给顾成业封的候。 自此之后,将军府分家过了。 曦月现在成了顾之棠,二房还敢蹬鼻子上脸,还要看她答不答应。 她刚喝了一碗药,正想睡下时,顾成业就拉着顾之言上门来了。 房间里吵吵嚷嚷的,让人不得安宁。 曦月,哦不,现在改叫顾之棠了。 顾之棠悠悠掀开眼皮,看见一个十一岁左右的少年哭得眼睛鼻子通红的,被顾成业揪着耳朵,塞到她面前来。 此人便是顾之言。 二房的人也知道顾之言闯了祸,把人藏得死死的,顾成业这还是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才把人偷到这儿来。 “臭小子!你别以为你哭我就不敢揍你!你爹在这儿我都照揍不误!”顾成业也是火大,他骂道:“要不是四郎尚好,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顾之言还是梗着脖子,哭得凄惨,但是一点要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顾之言道:“我只是想看看圣上赐的金箭匣,他却不给我看,我动手一拿,他就动手了。推搡间他自己掉进池塘去了,与我有什么相干?” 顾成业是个爆脾气,听了忍无可忍,又拧了他耳朵,“小子!那是圣上赐给我的,以后要传给四郎的宝物!他爱给便给,与你何干?你动手伤人,让你道歉还死不悔改,莫不是想挨家法?” 要不是自持身份,怕自己爆脾气控制不住力道真把人弄死,顾成业就真的锤爆他的脑袋了。 顾之言哭得更大声了,那哭声震天地,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可是不过拧拧耳朵,跟顾之棠往鬼门关走一趟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顾成业被哭得脑壳疼,又看见顾之棠一张惨白无人色的脸,不由得转头骂道:“再哭我剪了你的舌头!” 顾之言大声道:“祖父!快来救我啊!爹爹,娘亲,大伯要杀人啦!” 这实在太混乱了。 顾之棠正想发话,让他们把顾之言带到外头去教训好让她睡个觉时,顾之言这一嗓门还真把顾老将军给吼来了。 顾老将军已经很老了,眉毛胡子都已经花白,但是冲进来护犊的时候,跑得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他把顾之言抱在怀中,对着顾成业骂道:“不孝子,你真想杀死五郎吗?你真要杀他,要问过我这把老骨头!” 一句话都不问,知道顾之言被带走,就急急忙忙赶来,一顶帽子就扣在顾成业的头上了。 啧,真是偏心偏得没边了。 顾之棠转头一看,果然看见顾成业的面色如土,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成业是个人物,可要说有什么让她看不过眼的,那就是愚忠愚孝,太过正直。对二房他是能狠下心,对顾老将军可就不一定了。 老将军心肝宝贝的帮着顾之言擦擦眼泪,知道这事儿不给大房一个交代,怕是没完,于是低声哄道:“乖,给你四哥低头服个软认个错,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不行——” 三个人异口同声。 想道歉了事?那不过是老将军一厢情愿而已,哪儿那么容易?她现在脑袋还疼得要命,这伤不能白养。 顾之棠微微冷笑,正想说话,顾之言便抢先道:“他又没死,凭什么让我道歉?” “五郎说的没错。”顾之棠挣扎着从床上起身,终于发话了。 本来想发飙的顾成业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行,太窝囊了。 顾成业都快受不了了。 在他即将要拔刀的时候,顾之棠咳了几声,又道:“我是没死,不过是差点死了而已。既然如此,那便是杀人未遂。爹,你和大理寺卿有些交情吧?你去告诉他,我们家有件杀人的案子等他来审。” 顾成业一愣,突然看不懂自己的儿子了。 但是输人不输阵,他立马道:“等着,为父去去就来。” 说着就真要出门去。 顾老将军大惊失色,忙抱住顾成业不让他走,他哆嗦着嘴唇道:“你、你莫不是真想让五郎死?” 顾成业没说话。 “祖父哪里的话?自作孽不可活,五郎干了什么,他自己心中明白。说实话,道歉不道歉的,我压根没放在心上。”顾之棠微微敛起眉眼,有些疲惫的模样。不过说的话却是有条有理。语调慢悠悠的,却是掷地有声。 她继续道:“祖父断不了这案子,那就请有才之人来断。罪当罚,功必赏,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可见祖父实在老糊涂了,做不得将军的名头。我看这事儿,还是请年轻人来办吧,到时该如何如何,我绝无二话。” 第4章 怎么名扬天下 “你个不肖子孙!居然敢忤逆顶撞我!”顾老将军快气死了。 平时顾之棠虽然顽劣,却也不会胆大包天当面顶撞他。 说他老糊涂,坐不得将军的名头,看看他说的这是人话吗? 顾之棠哼了一声,丝毫不惧。 想她上辈子惊世骇俗,不止顾成业这种不通文墨的暴躁莽夫骂她,那些舞文弄墨的学子也是口诛笔伐骂她。 那些檄文,写得那叫一个文采斐然,字字珠心。那才叫骂人呢。 要论挨骂,她可是历经了一代人的淬炼,练就一身左耳进右耳出的本领来。 骂啊骂。挨骂挨得久了,境界就高了。顾老将军这句话实在不够看。 顾之棠只对着顾成业催促道:“爹,快去。” 顾老将军死死抱着顾成业不让他动。他一双浑浊的老眼看着顾之棠清亮的眸子,见她没有要让步的意思,心中也是发虚。 自家的事情,关起门来一切好说。 顾老将军仗着自己一家之主的身份,本来就是过来倚老卖老给二房撑腰的。现在顾之棠却说要把事情闹大,闹到大理寺去,这还了得? 因之前二公子的事情,现在顾老将军简直快有阴影了。 上一次闹到金銮殿去丢了个爵位,这一次闹到大理寺去,鬼知道会丢个什么东西。 这么一想,顾老将军就怕了。 不能去啊,简直后患无穷。 偏偏顾之言还大言不惭道:“祖父,你就让他去吧,我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这一句话如一声惊雷,把老将军给炸醒了。 顾不得许多,真怕把顾成业惹毛了,老将军只好狠狠的拍了顾之言的脑袋:“臭小子!你四哥说的没错,赶紧跟你四哥道歉!” 说着,还摁着他的脑袋,强迫他在顾之棠面前低头。 顾之言万万没有想到,先前对他嘘寒问暖心肝宝贝的叫着的祖父转眼变成这个样子,一时间都懵了。 他从小受尽宠爱,特别是祖父对他那是疼到骨子里,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呢,一时间顾之言心头大感委屈,就是偏不道歉。 他努力的挣扎,恶狠狠的瞪着顾之棠:“我又没错!是他自己没出息!落个水都病恹恹躺这么久!” 顾老将军简直快气死了。 看着顾成业即将要踏出门槛的脚,老将军也没别的想法了,只想把顾成业安抚住。 一眼看见挂在墙上的长剑,老将军下意识拔出来,对着顾之言霍霍作势就要冲上去。 他只是摆开架势而已,并不是真要动手。顾成业稍微一阻止,他就顺着台阶下了。 可谁曾想,顾成业和顾之棠都是没心肝的!居然眼睁睁看着他拿剑对着顾之言挥舞都不吭声,只在旁边看戏不说话,没人阻止他! 顾老将军实在没办法,又不能真砍了顾之言的脑瓜瓢。只好狠狠的甩了顾之言一巴掌,又给他使了个眼色,“你道不道歉?不道歉,我就当没你这个孙子!” 顾之言一咬牙,忍着屈辱,脸上火辣辣的疼,委屈得感觉被祖父打了十个巴掌都不止。 他低下头去,让人看不清表情。而后对着顾之棠道:“四哥,我年少无知,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顾老将军这才松了一口气,忙帮腔道:“四郎,得人饶处且饶人,他年纪还小不懂事,这一次你莫要和他计较。我把他交由你处置,大理寺就不必去了吧?” 总归是个孩子,让他出出气,也比把件事情交给顾成业来得好。小孩子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不定哄哄就忘记发生什么事情了。 顾之棠摸摸下巴,实在想不出什么刑罚来,顺口道:“那拉出去杖毙了吧。” 顾老将军:“……” 顾成业:“……” 顾之言吓得都不敢哭了。 最后,当然还是没有把顾之言拖出去杖毙了。 她也没有用什么惨无人道的法子来对付顾之言,只是让顾之言留在房中,让他嚎哭个半天,从白天哭到晚上,让他哭个够为止。 顾之言哭得嗓子都哑了,眼泪也流干了,最后实在不堪忍受,晕了过去。他原本以为,顾之棠这罚不算个事儿,但谁想到,这可比挨家法可怕多。 挨家法有祖父护着,他还能浑水摸鱼,跪祠堂也不怕。可留在这里,顾之棠总能让他哭。 简直就是个魔鬼。 顾之棠说就爱看他哭鼻子。 顾之言这个年纪本来就是好面的时候,他羞愤欲死,既丢脸又令人感到屈辱,可谓伤身伤心。 顾之言被人抬了回去,房中只剩下顾成业和顾之棠两人。 顾成业唉声叹气的,看着顾之棠,欲言又止,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口。 他叹了口气,一回头,看见顾之棠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己。 这模样,哪里还看出刚才那横眉冷对老将军的气势?别说气势,连气都快没了! 那娇娇弱弱的模样,别说什么将门虎子了,顾成业真怕稍微重点的东西都能压垮她。 你说她作为将军家的孩子,不说像她爹长得这般威武了,就算丑一点,正常一点平凡一点也好,偏偏尽挑她母亲好看的地方长,长成这幅模样,真是气死人了。 一点也不像他这么威风! 顾成业先是颤悠悠问了一句:“四郎啊,你现在身子还撑得住吗?” 顾之棠疑惑的看他一眼,然后点点头。 见他如此,顾成业也不客气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顾成业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啊你!就连顾之言那小子都打不过!以后可怎么建功立业?你可是将军家的孩子啊!文不成武不就的,以后怎么名扬天下?你爹我辛辛苦苦拼命挣下这份家业,可不是为要给你当一个纨绔的。” 敢情要骂她还得先保证她身体无碍才敢骂……这顾成业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她几乎要怀疑,前世他骂她,是在家里憋得狠了。 顾之棠也叹气。 她也想知道,作为一个女孩子,还这么弱不禁风,是要怎么作为一个战神名扬天下的。 这太难了! 顾成业不知道她是女孩子吗?他分明是知道的,但就是要把她当成男孩子养。 顾之棠看他一眼,忽然福至心灵,问道:“爹,你为什么不生个儿子?” 第5章 将军真男人 “这是大人的事情,你不必管。”顾成业背对着她,哼了一声,道:“与其有心思去关注这些,倒不如把身子养好,练得强壮一些,我和你娘就不必如此忧心了。” 生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孩子,也不必掩藏得如此辛苦。她既然娘胎带病,身子怕是一时半会儿养不好了。 将军家的孩子如此孱弱,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一般人,怕是真的只能靠着祖荫过一辈子了。 不过……以前的顾之棠能成为战神,成为大齐一众小媳妇小姑娘的春闺梦里人,那么她一定也可以。 弱不禁风,还能当个儒将的嘛。 顾之棠宽慰道:“爹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战无不胜的战神,比你还要厉害。” 她煞有其事,顾成业反倒被气笑了,他骂道:“你放屁!” 顾之棠皱了皱眉,不服气。 她道:“你不信,那没办法,那我以后只好当一个很弱很弱的纨绔了。” “你你——”顾成业气得吹胡子瞪眼,他骂道:“不孝子!没出息!做纨绔也不能做最弱的纨绔!我告诉你,等你病好了,以后跟我去马场,练骑术!” 练就练,以前宫中的师父也有教她骑术,没得怕的。 顾之棠拍拍胸口,一脸骄傲:“没问题。” 顾成业又说:“不仅如此,以后每天扎马步半个时辰。” 扎、扎马步? 顾之棠向来要强,她觉得半个时辰不是事儿,然后也点头,“可以。” “还有,举着石臼围着院子跑三十圈。” 顾之棠沉默。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细胳膊细腿,觉得院子里那石臼估计举不起来。 就算举起来,举着跑三十圈,那也太为难人了。 顾之棠继续沉默,没有回答。 虽然好强,但是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不能做,她还是拎得清的。 顾成业见她这样,又叹气道:“诶……想你爹我当年,多么勇猛,单枪匹马就干冲进敌军单手取人项上人头巴拉巴拉巴拉……” 还没等他把当年巴拉个没完,顾之棠打断他,“所以为什么不生个儿子?” “哼,说了你也不懂。” “娘不能生?” “我告诉你娘去,等着讨骂吧。” “还是爹你……不行?” “……”顾成业还能说什么呢,他快气死了。 顾之棠上下扫视了他一眼,看他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目中突然充满了同情。 她想起前世时,有段时间顾成业总往宫里跑,是去太医院找太医瞧病去了。 顾成业搞得很神秘,但是他往太医院跑的次数越多,脸上的阴郁就越深。最后,就不来了。 曦月当时还以为他得了什么顽疾治不好了,还想为他掉几滴眼泪,惋惜大齐痛失神将时,顾成业却还活得好好的。 嗯……就是脾气越来越暴躁了。 当时她年纪小,不懂。 后来父皇告诉她,说顾将军为了大齐的疆土可谓是牺牲惨重。为了他家不断子绝孙,便又给顾之棠大赏特赏。 现在想来,这话颇为意味深长。 顾成业前半生都是在战场奋勇杀敌,在京中又出了名的暴躁不好惹,想来也只能是在战场上伤到某个地方了。 毕竟顾之棠还能生下来,说明不是一开始就不行。 如此说来,还真是为了大齐几乎要断子绝孙了。 这是怎样的觉悟啊。 顾之棠抬头看他,对着顾成业竖起拇指,夸赞道:“爹,你是个真男人!真英雄!我一定会好好干,不会给你丢脸的!” “你给我闭嘴吧!” 顾成业一巴掌差点就拍下去了,他气得哼哧出声,咬牙忍了又忍才没有手刃亲儿,拂袖而去。 顾之棠这病养了好几日,终于不再整日病恹恹的躺着,有了些精神。 这里吃好喝好,除了偶尔顾夫人实在爱子心切,偶尔跑来她床前哭一哭,心肝宝贝的叫着之外,便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了。 不过顾夫人长得好看,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倒也不算是折磨。 今日,顾夫人又给她熬了补汤来,细细的喂她,照顾得格外细致。 只是她一口一口的喂,顾之棠着实等得不耐,一伸手接过,咕噜一仰而尽。 末了,用袖子擦了擦嘴,说道:“爹说过,真男人,就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顾夫人幽幽的看着她,叹口气。 不知想到什么,顾之棠对顾夫人道:“娘,你把镜子拿来,我瞧瞧自己这张脸。” 顾夫人不明所以,却也照做了。 拿到镜子后,顾之棠终于正视自己这张脸。 当时在宫宴上遇见的顾之棠已经及冠束发,远比此时要英气许多。而此时,镜中的人十二三岁的模样,一头墨发胡乱的披散在肩头,此时显出些女态来。面容苍白无比,气色不佳,却掩不住眉目精致,脸上的轮廓没有完全长开,看着雌雄莫辩,有种超越性别的惊人的美态。 鼻子,很像江暮云呢。顾之棠微微一惊,瞳孔微缩。 或许美人都有些许相似之处,这高挺精致的鼻子和江暮云倒是一模一样。 她斜着眼瞟了镜中的人一眼,换了个角度看,桃花眼的弧度微微上扬,光是一个眼波都让人脸红心跳。 ……不行不能再看了。 再看就要爱上自己了。 顾之棠深吸一口气,把镜子反扣。 幸好,幸好当初她没有早点遇见顾之棠,否则非丧心病狂的抢回去做面首不可。如此一来,大齐就要少一个战无不胜的战神,而多一个跪倒在她石榴裙底下的面首了。 真是造孽啊。 想起前世的事情,她自己也觉得真是混账。 怎么能对一个人着迷到那种程度呢?简直就是魔怔了一样。不顾一切的收集很多和江暮云有点相似的人,偏执的觉得把相似的五官拼凑起来,就能得出一个完整的对她死心塌地的江暮云。 只是可惜,她就算把仗势欺人发挥到了极致,养了许多美人,江暮云还是江暮云,不是相似的五官就能替代的。她虽然见过许多好颜色,但是那些人,都不及他眉眼半分好。 一般人就算求而不得,估计伤心失落独自彷徨也就罢了。她不一样,她是公主。从小到大,就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带着这种自以为是的傲气,最终在江暮云身上狠狠的栽了个跟头,再也没能爬起来。 第6章 四郎挖的狗洞 春光大好。 此时天将暖未暖,春风料峭,拂面而过还是带着一丝寒凉。顾之棠穿得很厚,在外头还披了银狐滚边的披风,遮的严严实实,不透一丝风。 顾之棠推门而出,非常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她的院子占地极广,从卧室走出来后经过回廊,放眼望去便看见错落有致的山水亭池,更有刚刚冒出头来的花红柳绿。 而在这一大片春光中,最惹人注目的是……她爹。 跟这宜人的春色不同,顾成业的脸那是黑得不像话。他手中执鞭站在院中,旁边的箭靶子和石臼更是已经摆好,就差没有把马场的马给牵来了。 顾之棠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暗自腹诽。 这几天来,她的身体刚刚恢复不少,顾成业就火急火燎的带着她训练去了。 顾成业是个暴脾气,又因为这次的事情给了他极大的危机,急于求成便对她颇为严厉。 马步她扎得,可惜不持久;骑术她也练得;可惜跑不出五里就不行了;石臼更是至今都没举起来。 成果如此令人挫败,顾之棠都要哭了,顾成业倒是不气馁,依旧每天雷打不动的拎着她去训练。 唯一不同的是,每次见顾之棠龇牙咧嘴的哼哧哼哧努力却还是成效甚微,顾成业就会挥动着手中的鞭子,像在驱马一样。就差没有一边甩一边大喊:你跑啊,你快跑啊! 顾之棠也想啊,但是这不是揠苗助长吗?一开始她觉得自己行,后来觉得自己不行,开始委婉的和她爹说是不是该减少点训练的内容一张一弛云云。 但是顾成业不听啊。 也许是这一次,顾之棠的病好得太快太出人意表,还有力气天天和他顶嘴,把他气个半死,顾成业都快忘了他儿子还算是个病秧子,现在终于争气了一把。 不知道顾成业哪里来的自信,他自以为自己的儿子是个天才,缺少开发的那种。总以为多训练训练就能倒拔垂杨柳,脚踢顾之言,所以总不听她的话。 那鞭子甩得极为用力,凌风破空的声音听起来,总是让顾之棠心惊胆战的,总害怕那鞭子会不期然落在自己身上。 ……太可怕了这个老男人。 “来,打一套拳。”顾成业一脸严肃的看她,“让我看看你有没有私下练习。” 顾之棠眉毛皱起来,苦了脸。 不过打拳也比举石臼好。 她气沉丹田,然后大喝一声,“喝!” 一拳既出,疾如闪电迅如疾风,势如破竹呈石破天惊之势。 “哈!” 再出一脚,十步杀一人,取人头如探囊取物,事了拂衣去,对的是她!她就是史上最靓最拉风的战神! “……罢了。”顾成业突然生无可恋的一挥鞭子,这一次声音低沉,就连鞭子的声音都跟着低落不少,顾成业道:“你说的没错,为父认输了,你安心扎马步吧,半个时辰后我再回来。” 顾之棠停下来,一脸困惑:“怎么了爹?我打得不好吗?” “好……”顾成业磨牙,狠狠道:“好个屁!一点力道也无,你打棉花吗?!” 原来她竟如此不济事吗? 顾之棠叹口气,而后认命的扎起马步来。 说起来,还就真只有这个她能做了。 顾成业打量她一眼,发现还算稳当,摸摸胡子,然后离开。 院中只剩下顾之棠一人。 顾成业走了,她也没有偷懒,而是诚诚恳恳的扎着马步,感觉腰腹酸痛,小腿乏力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就看着天边的流云发呆,试图转移注意力。 她想撑得更久一点。 训练还是有效果的。 一开始,她没一会儿就累了,现在半个时辰不成问题,说到底也是个进步,顾之棠也像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时间过了半个时辰,顾之棠还在扎着马步。她摇摇欲坠,几乎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听见了墙角的一簇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那里草木浓绿,看不到里头的情形,不过却能清楚的看到草丛摆动的幅度——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 顾之棠皱眉,随后抄起身边的木剑,然后就走去过。 她大喝一声:“谁在哪里?” 应声而出的是……一颗小脑袋。 他的脸脏兮兮的,颇为艰难的从草丛钻出来。一看见顾之棠,一双眼睛顿时弯起来,笑得比云霞还要灿烂。 “四郎!是我啊四郎!我听说你病了这就赶忙来看你!可惜路上颇多曲折,居然现在才到。” 说着,他一脸悲愤。 是啊,确实看出来他来这里确实很曲折了,不知道经历怎样的艰难险阻。毕竟她的病都好了,人才到。 不过……他是谁啊?看着有点面熟,但是顾之棠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她皱着眉头,觉着自己此生还没出过门,自然没见过别人。觉得面熟,肯定是上辈子见过了。 难道……是她的面首? 不对。不是她的面首 她用力皱眉,终于回想起来,顾之棠赴宫宴时,身边跟着一个白袍小将。 那白袍小将宴席间就光顾着吃了,胃口之大,让人瞠目结舌,好像八百年没见过食物似的,因此除了耀眼夺目的顾之棠外,白袍小将也让她格外留心。 顾之棠挑眉,“石向荣?” 石向荣笑着猛点头,“四郎唤我何事?” 原来他们两人从小相识,这情形看着还相当熟稔。 顾之棠把木剑放回去,随口问道:“你老趴在哪儿干什么?起来。还有脸上也太脏了吧?哪儿弄的?” 石向荣还是趴着没动,他往后退了出去,又钻了出来,进进出出好几次。 玩得很欢快。 顾之棠拔开草丛一看,发现在这草丛的遮掩下,有一个狗洞。 刚才石向荣就是从这儿钻进来的。 而且现在还在洞中钻来钻去,玩个不停。 “……你钻狗洞上瘾了?”顾之棠嘴角一抽。 石向荣抬起头,一双眼亮晶晶的,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用力点头,“因为这是四郎为我挖的狗洞啊!” “……” 钻狗洞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你不要笑得这么开心。 第7章 与我做个纨绔 顾之棠和石向荣两人并排坐在台阶上,听着石向荣喋喋不休的大倒苦水。 “四郎,你不知道我家那个老头子,烦人极了。我一听说你病了,就赶忙来看你,但是老头子不听啊,他总以为我要去闯祸,于是天天叫着要打断我的腿。我被他揍了好几顿,这才有命来见你。”石向荣唉声叹气,一张脸俊俏的脸几乎皱成一个包子。 顾之棠道:“你爹也这么凶吗?” 此时,顾之棠对石向荣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距离瞬间拉近许多。 石向荣正是大理寺卿的儿子。 “何止是凶,简直要命。”石向荣神秘兮兮的说:“我上次在书房偷听,听见你爹和我爹在一起商量,要怎么让我们死得体面一点。” 顾之棠耸然一惊,颤声问道:“难道他们觉得我们这儿子当得太不中用,终于想要大义灭亲以正家风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石向荣哈哈大笑,拍拍她的肩膀道:“他们在安排我们的身后事,好让我们不至于在他们百年之后,会饿死街头,凄惨度日。” 这也太惨了。而且她还不至于不中用到如此地步吧…… 顾之棠松了一口气,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石向荣偏头看了一眼顾之棠,见她额头冒出汗水,大病初愈的脸显得气色不佳,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忙问道:“四郎,你身子如何?好端端的怎会病得如此严重?” 虽然她的身子骨不顶事,但是顾家一向把顾之棠养得很精细,也没生过什么大病。这一次卧床这么久,着实不正常。 顾之棠眼睛一眯,把之前的事情一一道来。 顾成业跟她说了,现在二房就盼着她死呢。她死了,为了这爵位继承下去,顾老将军势必会让顾成业从二房过继一个孩子过来,继承爵位。如此一来,爵位就饶了一大圈,算是回到了二房的手中。 这孩子的人选,自然是最小的顾之言了。 什么年纪小不懂事?分明是小而恶,明知故犯。 石向荣一听,顿时摩拳擦掌,他一撸起袖子,一副要去找人拼命的架势。他怒气冲冲道:“又是这臭小子!四郎你且等着,我这就去干掉他!” 说着果真大步迈开。 顾之棠被他这惊人的行动力吓到了,忙大喝道:“回来!” 大理寺卿真是辛苦了。天天断案本来就容易掉头发,回家还要面对这么不靠谱的儿子,难怪会和顾成业走到一起去,变得越来越暴躁。 石向荣一听,忙停下脚步,苦着脸退回来。接着又不知道想到什么,瞬间绽放笑颜。他握拳道:“四郎担心我打不过他吗?放心吧!我从小就力大无穷,十个顾之言都不够我打的!” 四郎一定是在关心他,没错! “……不。”完全不是这个顾虑。 顾之棠揉了揉眉心,一脸头疼。 这算是将军家的家事,这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哪里是一句干掉就能解决的。 更何况,就算真要干掉,那也得顾之棠去干掉,石向荣掺和进来担了一条人命,怕是大理寺卿和顾成业的友谊也要走到头了。 顾之棠觉得,以石向荣的脑子肯定理解不了如此深奥的问题,于是只好摸摸他的头,说:“不可冲动行事。” 石向荣不了解她的良苦用心,还是一脸兴奋的模样。他看见不远处摆着的石臼,拍拍胸口,豪气道:“我给你看看我的力气。” 说着屁颠屁颠跑过去,气沉丹田,大喝一声,一手一个石臼就被他轻而易举的举起来。 又接着大喝一声,举着石臼绕着院子跑。 跑啊跑,似乎跟顾之棠作对似的,正好三十圈。 ……顾之棠还能说什么呢,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掌,再度看向石向荣时,目中满是羡慕。 石向荣喘着气,停在顾之棠面前,一脸骄傲。“四、四郎,我、我还能……再跑跑……” “……不,你别跑了,我爹看了会流泪。” 石向荣总是很听话的,顾之棠让他别跑,他果真停下来了。 而后在一旁,气喘吁吁的看着顾之棠走到石臼前,扎了个马步,然后打算把石臼抬起来。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脸色都涨得通红,但是—— 提啊提,就是提不起来啊! 顾之棠一屁股坐在地上,叹气,变得很丧气。 果然做不了一个冲锋在前,单手取人项上人头的铁血将军了。 剩下的,就只有儒将一条路可走了。 顾将军,我对不起你,我既不能力能扛鼎,也不能勇猛杀敌,更不能夜御数女雄风大振,我给你丢脸了。 顾之棠捂脸。 过了片刻后,顾之棠抬起头来,目光坚定道:“我要进太学!我要去找最好的老师!上最好的学监!成为最厉害的男人!” 石向荣一惊,吓得结巴了:“四、四郎……你怎么突然就变得奋发图强了?不是说好了要与我混吃等死,万事不愁吗?” 顾之棠鄙视的看他,义正言辞道:“纨绔终究不是正途,我顾之棠是不可能在我爹百年之后流落街头凄凄惨惨的。我不仅要继承家业,还要把家业发扬光大!” 这一番话,如同迎头棒喝,石向荣被他爹揍了那么久都不开窍,此时却突然愣住了。 他脸色憋得通红,支吾道:“话虽如此,但是四郎你……你为何变得如此拼命?以后就算流落街头,有我一口饭吃,就断断不会饿着四郎的。” 这话虽然说得肉麻恶心,但是顾之棠听了却颇为受用,满意的点点头。 至于为何变得如此拼命嘛…… 她侧过脸,把目光投向了天边的流云上,看着晚霞灿烂夺目,仿若要烧起来一样,轻声道:“我看上了一个人,想与他一较高下。” 看上了一个怎么都拿不下的人。像天边的流云一样,光彩夺目,流光四溢,比这世上最美的景色还要迷人。 只是从来都不曾为她稍微停一停脚步。 她拼尽全力,不顾一切爱上的人,到头来,不过大梦一场罢了。 第8章 我那是藏拙 江家世代为臣,跟随太祖皇帝开国至今,出了不少良臣美玉。一直战战兢兢匡扶大齐的江山社稷,从未行差踏错,在世人口中素来有贤名。 只是人活着,不是光有名声便够的。 家业传到江暮云父亲手中,江家便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往日的辅佐大臣如今只剩下两袖清风,空有一身贤名。当官当得不如那些老奸巨猾的奸佞之人,作为贤人又不够当世大儒那般名头响亮。 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江家出了个江暮云。 他十五岁之龄便从太学中脱颖而出,完成了各业博士的授命考核,只待天子召唤进殿便可拜官入朝,平步青云。 太学以积分为制,每年都有大考小考,满八分便可从太学里毕业出来,修不满便继续修。有多少人削了脑袋的钻进去,却出不来。教学严厉至极,是个白头翁与美少年同在的地方。江暮云能脱颖而出,实力可见一斑。 那个冠有盛名的少年,和前世的顾之棠一样,半生都活在传说中。 世人传他少时便能与当世大儒款款而谈,聪颖不凡;又传他精通琴律御射,可谓为瑶琴圣手也可鲜衣怒马;也传他俊秀风流,倚马而过招得满楼红袖,鲜花绣帕落满身,瓜果香囊掷地满。 眼看着江家就要打一场翻身仗,江家却垮了。 她至今没有想明白,江家好端端的怎让人搜出了要造反的证物。父皇平时虽然宠她,却唯独在皇权一事上从不让人置喙,江家满门说斩就斩。 而那个惊艳绝才的少年,在十七岁的时候,被她收入府中。从此之后,以面首的身份,在公主府里度过了七年的时光。 这样屈辱的身份,对他来说应当是相当难熬的。 她想补偿他,给他荣华富贵,但是他不要;他想离开,她就用尽一切手段剪断他的羽翼,迫使他留下来。 这样的感情浓烈而又强势,她以前性格太过霸道要强,不成功便成仁,从来不给自己留一丝退路。 想她做公主的时候,惊世骇俗,面首是说养就养;养的面首也是如此的不同寻常,说造反就去造反了。 嗯,他造反了。 她把江暮云逼得和楚文觉一同造反去了。 那个窃她家国的乱臣贼子,是她一手养出来的。 江家最终还是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她剪断他的羽翼,他就用更长的时间来谋划着一切,最终把贵为公主的她踩在脚下。 而在被关在别庄里的五年,她也曾试图想过要逃,但是逃不掉。 江暮云可以做到的事情,她做不到。这一点,让她尤为挫败。 五年的时光磨平了她的棱角,她开始觉得,如果没有公主的名头,她大概就真的什么也没剩下了。 她有时候在想,现在的江暮云如何了,她赵家的江山社稷如何了,父皇在天之灵见她如此没出息是不是要气得跳脚。 江暮云从来不让她知道外面的消息,把她关在那个囚笼里,任由她自生自灭。 他这是在报复她。 和江暮云的事情,算是一笔糊涂账,怎么算都掰扯不清楚。而如今想来,也依旧是……意难平。 如今,她有机会可以从头再来,自然是要让那个骄傲得眼睛仿若长在头顶上,说她只会仗势欺人的江暮云瞧瞧,她会的可不是只有仗势欺人而已。 上辈子造的孽够多了,自己引狼入室,她偶尔也想堂堂正正站在朝堂上威风一把,而不是作为一个荒淫的公主天天被骂啊骂。她所求的,从来都没有机会。 现在天时地利人和,要是继续这么混账下去,浑浑噩噩度日,也太浪费了。 纨绔做起来难度不大,她上辈子的行径想来和恶霸也没什么区别了。今生,就有追求一点吧。 顾之棠握了握手,越发坚定了主意。 她道:“日后,我便要进入太学潜心向学了。十五岁,我要在十五岁之前,从太学里毕业出来!” 等春闱一过,便是太学的入学考试,如今刚过春分,她现在开始准备,时间正好。 石向荣被她的豪言壮志吓得说不出话来。 等回过神时,他面上期期艾艾,似乎有口难言。 顾之棠睨他,“怎么?有话想说?” 石向荣点头,终于硬着头皮说了。 “四郎啊……有志气是好事,但也得脚踏实地。你去年……不是也参加了太学的入学考试?” 去年的时候,顾之棠刚十二岁,正好到了入学的年龄。 顾之棠眉毛一挑,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 “没考上。” “……” “回来还拉着我哭了一场。” “……” “说再也不理那群酸腐书生了。” 不,求你别说了。 顾之棠眉毛一横,大声道:“放屁!我那是藏拙!小小一个入学考试,怎能难得倒我?” 石向荣的面色有点复杂,有点不可置信又有点惊讶的模样。他呆愣愣半晌,一动不动,一双眼定定的看着顾之棠。 看着……居然是在思考? 顾之棠也是心中发虚,暗忖着自己是不是太有气势和以往草包的形象不同,让他怀疑了? 但是不应该啊。 堂堂战神,不应该如此不济事啊。 想着那些传闻,顾之棠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信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草包一回先安抚石向荣的疑心,先把此时给蒙混过关时,石向荣终于回过魂来。 他一脸惊喜,神色看着狰狞无比。他用力扣住顾之棠的肩膀摇啊摇,唾沫星子全喷到她脸上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四郎这么厉害!怎么会不通过入学考试呢!定是那帮算腐书生看四郎毓秀无双,嫉妒与你,这才故意不给你过的!四郎!以后我也跟你去太学!” ……她错了,她就该知道,石向荣是个傻子,脑子不同常人,是不会想到这么深奥的问题的。 石向荣一脸不好意思,喜道:“那么四郎考个状元,那我勉强来个榜眼或探花吧。” 你真的想太多了。 顾之棠无话可说,只是一脸凝重的点头,含糊道:“是极是极。” 第9章 读书的一把好手 一连喝了好几日的补汤,顾之棠的面色红润不少。脸颊被顾夫人的大鱼大肉养出了微丰腴的肉来,多了几分少年之态,看着不再像个随时会倒下的病秧子。 她很满意,觉得自己终于是个正常的少年了,如果顾成业不是每天耳提面命的让她扎马步扎马步,射箭射箭,举石臼举石臼的念,估计她的日子会过得更逍遥一点。 顾之棠觉得不能再这样做无用功,于是便提道:“爹,我想进太学。” 顾成业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你连箭都射不好,又怎能进太学?别丢人现眼了。” 顾之棠叹气,先不说这射箭和读书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她既然先天不足,又何必以己之短博人所长?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按照顾成业的这方式,也只有石向荣那种天生力大无穷的身体才吃得消。 顾之棠固执道:“我已经决定了,以后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太学我是一定要进的,这以武服人是莽夫该干的事情,而我是必定会成为一个抚琴煮酒悠然待坐,便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儒将。” 顾成业沉默。 他斜着眼睛睥睨顾之棠,对于她口中的那个莽夫,他自觉的对号入座了,此时心中便有些微妙。 想揍吧,怕把人揍残了,是以忍得颇为辛苦。 顿了良久,顾成业才舒了一口气,他摸摸胡子,一本正经的问道:“四郎,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自然知道。”顾之棠神秘兮兮的靠近他,道:“实不相瞒,我觉得我是读书的一把好手,不去太学实在埋没了。” “……你想着你去年的成绩,摸摸良心再说一遍?” “我那是藏拙。” “作弄你老父,是要遭天谴的!”顾成业骂道:“老子脸都快给你丢尽了!进个屁的太学!咱们家的人,就不是那块读书的料!” 顾成业常年在疆场上厮杀,此前很少回京,在京中也没什么知交好友。 当初顾之棠要去太学考试的时候,顾成业腆着老脸,硬生生和太学的博士套了个交情,想给她行个方便。 他觉得,儿子这一去,定是功成名就就待把状元带回家中了。可谁知,他连个入学考试都没过,这郁闷可想而知。 顾成业红了脸,觉得顾之棠是不想如此辛苦,于是找借口偷懒。 就在此时,他听见顾之棠轻声道:“哪里不是块读书的料?二房,怎么也算和我们同出一脉,不是出了个监丞吗?春闱一过,我便去考试,说不定就能过了。” 她认真的看着顾成业,道:“爹,让我试试吧。” 顾之棠说的,是二房的大儿子,顾之瑜。他也是从太学里出来的监生,后来又奔回太学,当起了监丞。成于此归于此,监丞品级虽然不高,但也算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受人尊敬。 顾成业微微一惊,他摸着胡子沉吟片刻,没说什么话,把顾之棠带进书房去了。 他离去之时,只对顾之棠道:“你先读一天的书,读书可不是好玩的,比你练武还难受,万万不可儿戏。你能坚持下来,过后我们再谈。” 到底还是让步了。 顾成业脾气虽然臭,但是在宠儿子一事上,那也是当世典范了。 顾家父子此前都不热爱读书,所以这书房里面冷冷清清,书籍不多,目之所及,多的是兵法和行军破阵之书。 顾之棠在里头搜罗不久,搜出了此前她所用来练字的字帖,这一看就悲愤了。 她本以为,这个身体的原主实在不应该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才对,这才会一直坚称自己藏拙,哪想顾之棠是真情实感的在草包着。 这字,实在丑得目不忍视。 顾之棠扶了把额头,好半晌才把心态调整过来。 她端正坐好,磨了墨,觉得当务之急,是要把这字写得好看一点。 但是又不能太好看,太好看便是事反常必有妖了。于是她便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着要如何把握一个度,既让这字不那么丑又能让人从不丑当中看出不凡来。 她前世没有当过太学生,不曾进学堂,但是她有世上最好的老师。 负责给她授课的,是曾当过太子太傅的董乘安。此人也在太学里挂了个博士的名却从不轻易授课,世人皆传他不爱名不爱利,有身铮铮傲骨,可实际上…… 不给太子授课后,他便在宫中带孩子去了。这孩子便是曦月公主。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便是董乘安也不能免俗。 父皇真的很疼她,作为一个公主,该有的不该有的,统统都给了。包括江暮云,本应该斩首的江暮云,最后还是送进她的公主府中。 顾之棠重重叹气,咬着笔杆好一会儿后,开始下笔。 得把前世的字迹给练没了。 董乘安教她那么多年,一瞧见她的字,定能认出来。虽然他不授课,但是未免意外,还是一并抹除吧。 等顾成业回到书房的时候,就见顾之棠认认真真的坐在书案后边,脑袋微垂着,手中拿着笔一勾一划。 因为聚精会神,连顾成业走进来了,她都没发现。 “四郎。”顾成业遮住了即将落下的余晖,身形的阴影落在暗面上,视线一下暗了。他道:“你果真想进太学?” 顾之棠揉揉肩膀,点头。 练了一整天,手臂酸痛无比。 她捶了捶后背,正待开口,便听顾成业说:“也行。只是……这一次若是落选,日后万万不可再提起。为父只给你这一次机会,知道吗?” 顾成业浓眉高扬,看着颇有气势,但是顾之棠却不怕他。她用力点点头,也不说话,笑得像个傻子。 于是在此后,顾之棠除了会跟着顾成业练功,一有空便抱着书在勤勤恳恳的恶补。 那奋发向上的模样,把顾成业感动得流了一把老泪。 天气日渐热了,春衫也是越穿越薄。在一片复苏的虫鸣声中,春闱落下了帷幕。 春闱后,太学休假。 二房的顾之瑜也回家休沐了。 第10章 明珠千斛 顾之瑜是二房的长子,也算是个顶梁柱了。特别是在他那个纨绔爹顾学林的衬托下,显得尤为不凡,尤为有出息。 所以顾之瑜一回家休沐,二房就开始摆家宴。并且因为想刺刺顾成业那不成器的儿子,还假惺惺的派人来送了帖子,邀请他们去参加。 以往这种家宴,顾成业都是理也不理的,但是这一次,二房假惺惺的派人来,他也就顺势收下了。 连顾之棠也觉得意外。 “爹,你这是要去找气受吗?” “谁给谁气受还不一定呢。”顾成业轻轻冷哼,“你也随我一同去。” 一同去就一同去,顾之棠不怕。她甚至有点想嘱咐顾成业带上他的宝刀去赴宴,不过怕如此一来太过招摇惹麻烦,也就按捺住心思了。 带刀去,这是要吃人呢,还是要吃宴席呢。 赴宴当天,顾成业一早就拉着顾之棠出门去。两家的宅子隔得不是很远,顾成业连马也不骑,拉着顾之棠走路带风,权当锻炼身体了。 眼看那日头高照,还远不到吃饭的时候,顾之棠便明白过来,这赴宴是假有事是真。毕竟顾成业出门时,还特意让顾夫人准备了礼物。 一副求人办事的架势。 顾之棠微微皱眉,想说点什么,但是顾成业见她神色不乐意,就瞪她一眼,“听我的!总不会把你卖了!” 顾之棠无法,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 他们父子二人一路登堂入室,当顾学林听闻顾成业来时,赔着笑脸迎来,却被顾成业一眼瞪开。 “顾之瑜呢?” “在书房。” 得到消息,顾成业理也没有理他,直奔书房而去。 顾之棠则是留在外头,百无聊赖的等着。 她双手环胸,身体微微倚着墙壁,目光投向了书房紧闭着的门窗,陷入沉思。 就在此时,有一粒小石子斜斜的从她面前飞过来。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残影,提前避开了,这才没有被砸中。 见没有砸中人,顾之言遗憾的“啧”了一声。 顾之棠循声看去,发现顾之言就坐在墙头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那个哭得脸颊鼻子都通红的小屁孩,几天不收拾,就又恢复了往日调皮捣蛋无目中无人的狂妄。 顾之言倨傲的扬着下巴,笑着,目中满是嘲弄。见顾之棠抬起头来看他,于是用口型无声对她说:“窝囊废。” 顾之棠瞧得很清楚。 火气一下冒出来了。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头,抛了一下又握在手中,然后对准顾之言的脑袋砸过去。 感谢顾成业这些时日总拉着她射箭骑马,力道不行,但是准头够的。 这一下砸中了顾之言的额头,他一吃痛,伸手捂着半张脸,而后怒气冲冲的瞪着顾之棠,目眦欲裂。正想骂她,但是顾之棠拿着木棍,捅了他的屁股。 顾之言疼得大叫一声,终是被捅得从墙头跌落下来。 从墙头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顾之言脸着地,磕着下巴,血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又疼又委屈。 他脑袋都懵了,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顾之棠怎么能打他呢?身体的疼痛和委屈一并涌上来,顾之言“哇”的一声哭了。 回头狠狠的剜了顾之棠一眼,骂道:“你居然敢打我!我这就告诉祖父去!” “呵……你去吧。”顾之棠站在他身边,手中拿着木棍,骄傲得像个斗胜的小公鸡,“你也就只有这点出息,除了哭和找祖父,你还剩下什么本事?还想去我房中哭一回?” “你你——”顾之言气得说不出话来,被她戳中痛脚,眼泪落得更欢快了。 上次的事情,对他这个自尊心极易过强的年纪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他骂道:“反正比你强!再厉害,你爹不还是来找我大哥了?窝囊废!想进太学都进不去,还得让你爹来找我哥!窝囊废窝囊废!” 顾之棠用木棍指着他的眼睛,恶狠狠道:“臭小子!你且等着!” 说完直冲书房而去。 “……这一次四郎的事情,就拜托了。你一向比你爹懂事,知道该怎么做吗?” 顾之瑜的冷笑声从里头传来,“我自知大伯位高权重,这样的事情落到我身上来,我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只是四郎向来顽劣,又是不通文墨,我想行个方便也难。大伯还是另请高明吧,别到时连带我也跟着丢脸遭殃。” “怎么会呢?”顾成业大叫,不服道:“我家四郎那么乖!去年没有通过考试,不过藏拙而已!” “但凡四郎有点出息,能乖巧听话些,我也——” 顾之瑜这话还未说完,便见顾之棠撬开窗户,一攀窗就翻身进去。 她破窗而入,这进来的方式不太寻常,直接把里头谈话的两人给打断了。 不知道为何气氛突然安静。顾之棠纳闷。 “……乖巧?”顾之瑜气得脸色发青,一下子站起来,指着顾之棠说:“扶不起的阿斗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大伯还是另请高明吧!打铁还需自身硬,四郎如此,叫我如何能给他行个方便?即便你送我明珠千斛,我也断断不能答应!” 这样的人,就算是进了太学,也不过是顾家丢脸罢了。顾之棠真进了太学,以后叫他如何在同僚中抬起头来? 更何况……他本来就对顾之棠厌恶至极,实在不会期望顾之棠有什么出息,所以这差事虽然应下后好处不少,他却不想给顾之棠机会。 让顾之棠永远如此,浑浑噩噩,这才是最好的。 顾成业也是面色发青,正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勉力控制脾气时,却见顾之棠来到他跟前,然后伸手一揽,把放在桌面的锦盒抱入怀中。 这是给顾之瑜准备的礼物。 “明珠千斛?你当真看得起自己。”顾之棠掀开盖子一瞧,发现里面放着一排明珠,看着价值不菲。 啧,有这财力,供她挥霍也比送给顾之瑜好啊。 顾之棠挑了一颗放在桌面,随手拿过砚台砸下去,不过片刻,一颗泛着光泽的珠子就碎为粉末。 “看见了么?即便有明珠千斛,我砸了也不给你!我顾之棠顶天立地,不靠你这太学我也进定了!”说完,颇有气势的对着顾成业一扬下巴,“爹!咱们回家去!” 这一次轮到顾之棠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顾成业出门去,留下满面青紫的顾之瑜,气得差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简直欺人太甚! 第11章 四郎你快跑啊 读圣贤书,必然要取清幽之所。 是以太学虽为龙门,却不是紧挨着皇城,而是建在京都的东郊,依山而建。 此地似乎连花都开得比别处娇艳,特别是临近孔庙圣贤街的卖花女都是清丽佳人,婉约清扬;卖烧饼的夫妇喊的号也是悠长动听,编的号子一听还有点押韵逗趣,似乎没有点文化都不好意思来这条街上做生意。 顾之棠拉着石向荣直奔太学而去。 越是往里越靠近太学,就能看见一些书生穿着白色的儒衫,白衣飘飘,衣带当风,颇具韵味风流。 远远的就看见了太学的牌楼鼎立着,那里守着人,一般人轻易进不去。 顾之棠摸着下巴,又看了石向荣一眼,觉得就算把石向荣卖了让他去吸引注意力,自己也未必能走得进去,于是硬闯的策略作罢。 石向荣则是问道:“四郎,还没到入学的考试,你来这儿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要打听打听主考的博士是哪位了。”顾之棠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事先知道主考的人,便能看碟下菜,事半功倍。” 她说了那样的大话,这太学是一定要进的。否则到时候给顾之瑜看笑话,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考试,哪里还会因人而异的?要不四郎你还是随我回家吧,我怕你到时候又哭一场。”石向荣觉得此事不可行。 毕竟这些时日来,他也是跟着顾之棠天天捧着一本圣贤书啃,但是这太难了。 他一个小男子汉,看圣贤书还未解其中味,学识没学得多少,倒是快把自己看哭了。 想必四郎也是同他一样的感想吧,他这么善解人意,就给四郎台阶下了。 顾之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懂个屁!每个博士都有其所好,有人偏爱辞藻华丽的赋文;有人偏重思想内涵重立意;有人偏重四五重科举。这些都是有技巧的。” 莫名被拍了一下,石向荣委屈,“即便你打听到了,你也不知晓哪个博士的爱好啊。” “我自然知道。”顾之棠一扬下巴,骄傲道:“以前同人八卦过,我这人没别优点,就是爱听八卦,记性还特别好。” 这同她八卦的人,自然是董乘安了。 两人在此处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看着也不是太学里的学生,守门的人瞧见了,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上前来问:“两位小郎君,不知到此有何事?” 这两位少年锦衣华服,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他自然不敢惹。 门房的态度也是谦逊有礼,甚至还对着顾之棠他们做了个揖。 顾之棠还了个礼,正待答话,哪知石向荣那个傻子可能是做贼心虚了,居然拦在顾之棠的面前,大声道:“快跑啊!四郎你快跑啊!我给你断后!有什么事情都冲我来!” 说着,还露出了一副大无畏的表情,看着铮铮铁骨傲然而立……个屁! 石向荣你是傻子吗!顾之棠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门房:“……” 这下想要假装无事发生都不可能了。门房立马大喊:“来人!此处有异!” 顾之棠哪里还敢留,忙连拉带拽的把石向荣拽着往后跑。 两人跑着,后头有人在追。 最终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幸好那两个人也只是意思意思的追追,出了圣贤街就没有再紧咬着不放。 顾之棠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跌坐在路边的青石板上。 石向荣的身体比她好,此时除了面颊微红,倒是没有像她如此夸张。 “四郎!”石向荣一脸痛心疾首,道:“我叫你跑你为何不跑?我是能断后的!你不必为我如此为难自己!四郎如此待我,叫我无以为报,不如我……不如我……” 顾之棠发誓,他要是敢说出“以身相许”这样的话来,那就掐死他吧。 幸好,石向荣是个没文化的,“不如”了半天,什么也没憋出来。 “让你爹去打听吧。你爹怎么也算个文官。他们文人的事情,自有一套章程。”顾之棠咬牙:“没办法了,我爹不行,他只会拉着人去喝酒,那些博士不会理他的。” 若是一般的学堂,顾成业怎么也不会如此头疼,便是拿强权压人都要把顾之棠送进去了。 可太学不一样,太学生都是天子门生,他硬是塞进去一个顾之棠,这不是公然打皇帝的脸吗? 石向荣点点头,然后回家找大理寺卿去了。 两日后,他带着消息上门来找顾之棠。 “我爹说了,是一个叫徐鸿涛的博士。” 顾之棠眼睛微眯,然后咬着笔杆,思考对策。 徐鸿涛此人有点特殊。 太学的博士一般都在朝堂上挂着一官半职的,也算个朝官。而徐鸿涛是完完全全的读书人,愤世嫉俗的那种,连父皇都敢骂。 此人最爱针砭之语,骂得狠他越喜欢。带出来的学生,一个个说话都呛火似的。 当然,那些骂公主的檄文,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徐鸿涛的学生写的。 她记仇。 顾之棠叹了口气,道:“那没办法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徐鸿涛就徐鸿涛吧。” 言罢,转身去书架上找书去了。 见她如此,石向荣立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才好。 四郎现在上进了,感觉跟他玩不到一起了。这怎么行呢?可他想努力进太学,自己又不是读书的料子,之前荒废了那么些年的功课,一时半会儿想要捡起来进太学,那也太难了。 想着想着,石向荣悲从中来,居然掉了几滴眼泪,悲怆极了。 待顾之棠回头时,就看见石向荣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自己。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里头满是悲怆,并且……热泪盈眶,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负心汉?? 顾之棠打了个哆嗦,犹豫着问道:“怎么了这是?” “四郎,我怕是不能与你再做兄弟了。”石向荣心中哀恸,哭得比被他爹揍了还惨,他抽噎道:“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子,我爹知我要进太学老怀大慰,可惜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第12章 捉刀代笔 “你自然不是读书的料。” 听了这话,石向荣哭声一滞,然后眼泪流得更加凶猛,心中更加悲愤。 四郎怎么这样!不安慰他就算了!居然还来戳他的心窝子吗! 难道四郎真的打算弃他而去,不打算再与他做兄弟了吗? 石向荣的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正想表明一番决心,告诉顾之棠他一定会跟着她去太学的时候,就见顾之棠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安抚道:“不是读书的料子,是当将军的料子。你我不同,本就不必一概而论。” 石向荣哭声一停,眼睛一亮。心中的那点毛躁被她这一摸,瞬间就平了。 顾之棠走出前来,昂首道:“日后你必定会与我肩战天下!成为了不起的英雄!” 虽然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不过…… “对的没错!”石向荣握拳,“那四郎你别去太学了!与我投军杀敌去吧!” “现在投军是叫我去送死吗?”顾之棠瞪他一眼,思忖片刻,随后让石向荣附耳过来,“其实你想进太学也不是没法子,让你爹去找徐鸿涛吧,你爹有法子。” “什么法子?” “那徐鸿涛还是个穷苦书生刚刚上京时,惹了官司被人栽赃陷害,在牢狱中吃了不少苦头,你爹铁口神断还他清白。这可是救命的恩情,别说是让你进太学,便是让你在考试中获得第一名徐鸿涛硬着头皮也得干啊。” 自然,这又是听八卦听来的。 这样说来,她听的八卦未免也太多了,还都是老男人的八卦。这董乘安在太学中不授课,莫不是尽听故事去了吧? 石向荣虽然傻,但却是个正直的人,听了这话,不由得一瞪眼,含糊道:“这、这不太好吧?这不是徇私枉法吗?要是被抓住,那不就是——” “放屁!”顾之棠一拍手,“这怎么能叫徇私枉法呢?这叫挟恩求报!挟恩求报懂么?” “……有区别吗?” “区别很大,一个是法律问题,一个是道德问题。怎么能一概而论?” 石向荣恍然大悟,深以为然点点头,刚想展露笑颜,但还没笑出来,又苦了脸。 他道:“可是四郎,那赋文……我还是写不出来啊!” “这有何难?”顾之棠拍拍胸口,气势十足,“那便让四郎我为你赋文一章,你只管改改,到时候抄上便是,我保管不出错。” 石向荣今日短短的时间内,就要接受这两个不正直的提议,一时间又犹豫了。他着急道:“那不就是捉刀代笔了吗?” 顾之棠鄙视的看他一眼,“四郎帮你怎能叫捉刀代笔?这叫相互学习,共同进步!” 石向荣听了,眉头纠结的皱起来,皱啊皱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他的眉毛在拧成一团麻花之前,终于松开,弯起来,笑了。 “四郎!”石向荣想通了,他忽然伸出手来,重重的抱了顾之棠一下。 在顾之棠脸黑之前又很快放开。他一张脸激动得涨红,豪气道:“我的好兄弟!” ……顾之棠心中那簇不明的怒火刚刚要燃起来,因他这话,刺啦一声,熄灭了。 她也拍拍石向荣的肩膀,要笑不笑,“好兄弟好兄弟。” 若是别人,她可不会做到捉刀代笔这份上,石向荣不一样,他是个傻子,所以没有关系。 随之两人勤勤恳恳恶补。顾之棠是真的恶补,而石向荣则是抱着顾之棠给他写的文章死记硬背。 时间过得飞快,太学考试那天终于来到。 惠风和畅,就是天空的云压得有点低。 顾之棠和石向荣两人站在太学门口,等待召唤。 别人家来考试的公子都是拖家带口的来,爹问一声冷不冷,娘问一声热不热。只有顾之棠和石向荣两个孑然一身就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顾成业或许破罐子破摔也没期望她考上,所以干脆眼不见为净。 顾之棠倒是淡定,她负手而立,脑袋微微仰着,看着天空,眼睛半眯起来。一脸忧思,似乎在考虑什么。 石向荣也紧张了,他小声问道:“四郎,可是有何不妥?” “不妥极了,一会儿怕是要下雨。” “啊?” “没带伞。” “……” 还以为是什么事情,搞得他好紧张。 石向荣不理她了,他蹲到一边去,然后拿出小抄来,继续背。 看见他这忐忑的模样,顾之棠心中不由得一软,忙安慰道:“莫怕,听我的准没错。” 石向荣点点头,还是不肯放过一丝背书的机会。 顾之棠看不下去了,抢过来撕掉,然后拍拍手,那写满小字的纸就化为满天碎屑。 石向荣一脸怨念的看着她,然后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理她,也不肯说话了。 “……”没想到原来他也是有脾气的。 顾之棠叹道:“别紧张,真的,越紧张越考不好。徐鸿涛也不算什么,你要拿出气势来。他要是瞪你,你就瞪回去。只管答题便是,相信你爹,你爹还是靠谱的。” 两人交谈着,很快就有人来叫他们入场了。 照例搜身,确定没有有人舞弊考场的嫌疑,这才放人进去。 顾之棠手心里此时才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深吸一口气,然后才开始答题。 徐鸿涛出的,果然是针砭时弊的赋文。 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自然不能说出多么犀利的见解,所得者不过都是书上见来的,拾人牙慧罢了。 顾之棠胸有成竹,细细的磨着墨,暗忖着不可写得太过,表现得中规中矩便是好的。否则太招风头,徐鸿涛因大理寺卿不会找石向荣麻烦,但是她可没有一个铁口神断的爹,到时候请人捉刀代笔的人,可就成她了。 打定主意后,顾之棠才开始下笔。 等顾之棠的赋文写了一半时,离她不远的石向荣突然站起来,大喝一声:“快来看我!我写好了!” 这一声吼得顾之棠一哆嗦,赶紧加快速度,只想快点交卷,把这丢人的娃给带回家去。 只是等她奋笔疾书交了卷,正打算走时,却被人叫住:“慢着!” 第13章 包进不包出 顾之棠心中一紧,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唤我?” “你。”那儒生又指了指石向荣,“你们两个,随我一处来,博士要单独考量你们。” 顾之棠眉头微皱,强笑着,跟着那儒生进堂走了。跟在她身边的石向荣步子迈得很大,仔细一看就能看出他的步伐错乱,颇有慌乱之感。 “你怕什么?”瞧见他这没出息的样,顾之棠冷哼一声,道:“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便是圣上来考也不怕。” 说着,还对石向荣使劲使眼色。 ……关键是我们行不正坐不端啊四郎! 石向荣一颗心简直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但是还是硬着头皮应和顾之棠,“没错!身正不怕影子斜!” 随后,两人怀着壮士断腕一般大无畏的精神直奔而去。 徐鸿涛是个美髯公,他头戴儒巾身穿儒袍,长着一双丹凤眼,薄嘴唇。面相看着精明但是气质却儒雅随和,一点也看不出骂人的时候,那刀刀见血的犀利样。 顾之棠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行过礼之后她便垂首站好,一言不发。 而石向荣…… 他谨记着顾之棠的叮嘱:他瞪你,你就瞪回去。因徐鸿涛一直在打量他们,石向荣的眼睛便也瞪得铜铃般大,瞪得他眼睛酸涩,几乎快落下泪来。 瞪着瞪着,徐鸿涛也不由得和他瞪了几眼,见这小子傻愣愣的,眼睛都瞪红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你上前来。”他对石向荣招招手,随后打开石向荣上交的卷子,问道:“这卷子,是谁写的?” 这语气肯定,居然直接就言明出来,也不怕尴尬。 他是不怕尴尬,石向荣却是冷汗都出了一身。 不行,死也不能拉着四郎一起死! 石向荣咬紧牙关,一句话都不说。 徐鸿涛摸摸胡子,沉吟片刻,“你父亲曾给我看过你的功课,这文章不是你能写出来的。写这文章的人颇合我意,想待你引见引见。” 这一番话,说得可谓是温和无比了。 石向荣一听对方不是来找茬的,一颗心放下来,老实道:“是四郎。” 徐鸿涛一听,一双凤目顿时瞥向顾之棠,略带凌厉之色。 顾之棠忙俯首作揖,道:“我不认识他,告辞。” ……四郎你怎么这样! 石向荣一颗心顿时凉了。 顾之棠自然是走不了的,她心中也有点发虚。徐鸿涛的态度暧昧不清,不像是要清算的样子,但是也决不是老老实实就把他们两个收了的样子。 一时间,心中闪过许多念头,顾之棠硬着头皮道:“博士高才,不知有何高见?” “这卷子,果真是你所写?”徐鸿涛随手拿过顾之棠自己交的那份卷子一看,眉头不由得微挑。 中规中矩,答得异常标准,录取是够了,惊艳谈不上。 而石向荣那篇,则是大批科举的形式之风,有才之人因为考试缺失灵气,最后培养出只会溜须拍马的木头。当然,这篇文最重要的,就是提点太学应该接纳一些在四书五经之上不足,但在别的地方上有才能之人,方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特别是像石向荣这种力大无穷勇猛无俦的人,更应该接纳了。 说到底,是为石向荣自己写的投名状。 文章倒是没有出彩到要让徐鸿涛追根究底,让他好奇的是这份心思。 对自身的性格喜恶摸得如此透彻,还以为又是哪个老狐狸,没想到,是眼前这位尚未及冠的少年么? 顾之棠道:“是不是学生写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博士看了之后,想不想把我们收进太学?” 顿了顿,顾之棠又加了一句:“石向荣太久没回家,大理寺卿怕是等得心焦了。” 哟,还敢威胁人。 徐鸿涛笑眯眯的把卷子拍在案面上,站起来,笑道:“你说得不错,有教无类。不过既然是这么严肃的事情,自然不能儿戏,便让他自个儿再去答一份卷子。答出来,我自然让他走。大理寺卿那儿,我自会请人告知。” 然后……石向荣就被抓去答题去了。 石向荣一脸生无可恋,几乎要把笔杆子给捏断。而顾之棠则是坐在偏厅和徐鸿涛皮笑不肉不笑的一起喝茶。 喝,她喝穷他! 顾之棠气势豪迈的猛灌,本只是一杯茶盏,硬是给她喝出了饮酒的豪迈狂放。 然后……这茶也不知道添了多少回,茅厕也不知道上了多少回,顾之棠几乎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喝茶喝醉的时候,石向荣终于出来。 一出来,他就眼巴巴的看着顾之棠,哽咽道:“四郎,好苦!” “……走吧,回家去。” 徐鸿涛瞥了他们一眼,低头撇去茶沫,不说话,也没拦人。 顾之棠一见如此,忙拉着石向荣跑了。 “四郎,我怕是要辜负你一番心思了。那赋文我还是不行。” 顾之棠靠在墙壁上喘气,身后也是一身冷汗,后怕了。 她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脑袋:“这事儿成了,不过老狐狸怕是要记仇,以后你小心着点儿。他包进不包出,你以后还是要潜心向学才是正途。” 既是说出了有教无类的话,自然是要把他们收了。不过徐鸿涛也不是个安分的,都已经听了大理寺卿的请求,还要这么吓一吓他们。啧,真是小心眼。 “啊?”石向荣大叫,慌了,“那我……那我该如何是好?” “不如何,好好学习。” “可是于我而言,还不如让我——” “对的,你的苦日子才刚开始。” “四郎,要不我还是算了吧……” “你不想与我做兄弟了吗?” “想。”石向荣悲愤了,他看了顾之棠一眼,觉得就此退缩,把顾之棠一人送进太学,未免太过狠心,于是咬牙下定决心:“四郎!我不能把你一个人送进吃人的太学去!有什么事情都冲我来吧!放过四郎!” ……你到底把太学当成什么了。 顾之棠哭笑不得,正待拉着他回家,却一眼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撑着伞的顾之瑜。 第14章 简直欺人太甚 青年长身玉立,手持一把油纸伞,站在蒙蒙细雨当中。 许是顾家的人都长得一张好皮囊,这顾之瑜往那儿一站便是瞩目万分。加上他读书人的气质不比他那纨绔老爹的脂粉气,眉宇间带着点正气以及浩然之色,便是顾之棠与他有些龃龉,此番见了都要赞叹一声好颜色。 顾之瑜一身青衫沾上了点点湿痕,细雨把他及膝的广袖打湿了一角。微风拂过的时候,微微吹拂他额前垂下的碎发以及束腰的带子,看着俊逸不凡,儒雅无双。 脸是好脸,可惜脸色是臭的。 与这无边美色不同,顾之瑜面上覆着寒霜,一双眼睛凌厉的扫向顾之棠,那目中的审视和挑剔直直向她扫来,不加掩饰。 顾之棠低声咕哝:“这叫什么事儿啊?没想到来太学陪考在这儿等着的人,居然是顾之瑜。怕不是来看笑话的。” 他身上的湿痕瞧来不是刚到的,想来已经候了多时。 想他当日在书房里左一声纨绔,右一声阿斗的,顾之棠心中不忿,觉得他就是来找麻烦的,于是扬着脸,重重的哼了一声,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 石向荣有样学样,同样也是对着顾之瑜“哼”了一声,趾高气扬从他身边路过。 那模样,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慢着!”顾之瑜叫了一声。 哼,反正不是叫她。 顾之棠假装没听见,大步继续向前。 被无视得如此彻底,顾之瑜的脸色一臭再臭,狠狠磨牙后才忍住心中的愤怒,而后急急追了上去。 “四郎!”顾之瑜叫她。 顾之棠那嚣张的脚步终于停下来,回头斜视一眼,目露询问之意。 如此目无尊长,简直……简直气死人了! 顾之瑜压着心中的怒火,尽量平静问道:“我听闻徐博士把你们两个留下来单独考量,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 放下不下是假,怕她弄出什么考场舞弊的丑闻是真。 说实话,他一点也不希望顾之棠进太学。总觉得顾之棠一进太学,他往后的日子将会暗无天日,不得安宁。 不管如何,大家都是姓顾的,姓顾的犯了错,外人看来,他这个同样也是姓顾的也是要坐连冠上污名。 “那你怕是要失望了。”顾之棠抹了一把脸,擦了擦雨水,“我顾之棠不仅活着从里面出来了,我还受到了徐博士的赏识青睐,你等着看吧。” “……” 这话一点信服力都没有。 顾之瑜又忍住磨牙的冲动,压低声音怒斥:“以你的身份,想进学堂那还不是易事?若是真肯一心向学,便先找个学堂静心磨练才是正经。哪有你这样妄想一步登天的?何必非要跟太学过不去?” 顾之瑜苦口婆心,但是无奈顾之棠看着狂妄无比,丝毫听不进去。 “哼,你就是嫉妒我的才学!怕我进太学抢了你的风头!以后你就再也不是顾家最有出息的孩子了!” ……嫉妒她??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顾之瑜面上一派隐忍,那书生气颇为浓厚,瞧见他如此愠怒却还是拼命忍着不骂娘的模样,顾之棠看得心中好笑。 顾之瑜实在忍不了了,一拂袖转身离开。 等待放榜的日子,所有人都忐忑不安。 顾成业唉声叹气,天天挂念着这事儿,顾之瑜同样也是。 顾之瑜觉得自己跟魔怔了一样。 不希望顾之棠进太学,根本不必如此劳心劳力。可他现在不仅在等待着放榜,甚至想着要行个方便提前去探听消息。 等他意识到这种行为,是多么长顾之棠那个窝囊废的志气时,顾之瑜就按捺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刻意的不再思及此事了。 只是没想到…… 放榜那日,顾之瑜刻意的不去看榜,也不关注顾之棠的事情,但是一路走在太学中一遇同僚,对方纳头便拜,拜喜。 “恭喜之瑜兄。” 一个。 “顾家果然多出人才,之瑜兄不愧为我辈楷模。” 二个。 “恭喜恭喜。” …… 顾之瑜一头雾水,心中也是直跳不停,忙问道:“为何拜喜?” “之瑜兄原来不知么?你家那位小堂弟,顾四郎,喜获魁首,此乃可喜可贺。” 魁首,魁首。 顾之瑜一听这话,脸色憋得青紫,脑袋一片空白。他下意识道:“这不可能!” “哈哈之瑜兄谦虚了,四郎毓秀无双,便是徐博士都赞不绝口。” 顾之瑜脸一僵,几乎挂不住笑,“这……不可能……” “哈哈哈哈之瑜兄真爱开玩笑,徐博士放言出来,打算特意出题考考四郎呢,博士如此抬爱,可见徐博士对四郎是万分满意的。” “……” 顾之瑜还能说什么呢,他觉得整个太学的人,都疯了。 当天晚上,顾之瑜回家去了。 他心中有点复杂。 更加要命的是,知他回家,博士便安排他把属于顾之棠的儒衫取来,去送给她。 这儒衫是宫中特制发放的,不管是料子还是绣的纹样都是精致考究,只有太学的学生才能穿。 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顾之瑜沉思了半天,最后还是拿着衣服上门去了。 一路上,顾之瑜告诉自己,千万不能露出惊慌之色让顾之棠瞧不起。 她顾之棠有个位高权重的爹,能进太学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一次说不定是暗中操作,他该习以为常才是。 如此这般想了许久,等他进将军府的时候,面色早已恢复如常。 顾之瑜打算把衣服扔下就走,哪知顾之棠见他的时候,左看看右看看,上下打量他好久,直把顾之瑜看得莫名其妙。 正待发问时,就见顾之棠拍手大笑。 她对着顾成业道:“爹!你输了!一千两银票给我!我早说了大哥读书人,是不会那么没气度的。他心中窝火也不会表现出来。你看,他现在多么淡定,一点也不像气急败坏的模样。” 顾成业哼哼唧唧的骂了几下,然后从怀中抽出一张银票,递给顾之棠。 顾之瑜忍了又忍,憋得面色狰狞,这才忍住了把衣服摔在这父子两人身上的冲动,又一次拂袖离去。 简直欺人太甚! 他想骂娘! 第15章 儿子去了 穿上儒衫,头戴儒巾,倒是把顾之棠身上那种阴柔气化为书生气,越发使得她这种雌雄莫辩的美态发挥到极致。看着便是浊世翩翩佳公子,像魏晋之时那弱不胜衣的风流名士。 这淡雅飘逸的儒衫衬得她那稠丽的眉眼更像浓淡得宜的画,见之不俗。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幅好皮囊。 顾之棠手拿一把折扇,抵在唇边轻轻一笑,悠悠叹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我真好看啊真好看。” 顾夫人本来正给她整理着衣襟,听闻这话,手不由得一抖,本来打的结子瞬间散开。 她伸手摸摸顾之棠的胸口,入手处一片平坦。 顾夫人眉头轻蹙,担忧道:“四郎,要不这太学还是别去了吧。你这……日后该如何是好?你该长大了。安心待在将军府,爹娘能护你周全。” 要把顾之棠放在一群男孩子中间,监舍还是两人一间,顾夫人怎么想都不放心。 虽然顾之棠随了她爹,一口一个真男人挂在嘴边,但到底是不同的啊……顾夫人没法不担心。 顾之棠傲然的拍了拍胸口,似乎要把本来就平坦的胸口拍得凹下。她豪气道:“娘亲莫怕!我与石向荣同睡一屋,他是个傻子,不会发现的。” 顾夫人皱眉,“只是——” “娘亲莫怕。”顾之棠压低声音,把折扇放在颈部,做了个砍头的姿势,“他发现了也没关系,我能干掉他!” “……”她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吗?她担心儿子被占便宜! 顾夫人叹气又叹气,顾夫人叹完气,待把顾之棠带出屋子时,就轮到顾成业了。 顾成业不争气的红了一双眼,虽说这个臭小子在家天天气他,但此去太学,便只有每月初一和十五方可放假回家,一个月只有四天的假期。顾之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离家,这心中自然是万分不舍。 “臭小子。”顾成业喊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叮嘱道:“记得,每天打一套拳,不可偷懒。此去太学,可千万不能成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 顾之棠又保证道:“爹你放心吧。我要做最伟岸英武的书生。我不仅要打拳,我还要扎马步。” 顾成业瞥她一眼,正想开口,又听她气冲云天说道:“我要做太学里最强壮的学生!骑射之术,我的功课一定是满分,你放心吧!” 顾成业无话可说了,瞪她一眼,又从怀中抽出银票来。 “入学行束脩之礼时,记得多敬点心意。” 这束脩之礼便是给博士助教们交的礼,交多少都有规格,不过规格之后还可多交,一般博士们也不会嫌多就是了。 顾成业一塞就是几千两的银票,这也太夸张了。 不过……顾之棠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她可记得,父皇经常给他赏赐,赏了很多金银财宝,不要白不要。反正生前死后,都是她的东西。 顾之棠把扇子别在腰间,然后作揖拜别。 “儿子我去了。” 去了便去了,留得顾夫人美目垂泪,倒在顾成业怀中哭得梨花带雨,让顾成业好一番哄。 顾成业劝他夫人,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慈母多败儿云云,又是惹得顾夫人暴怒无比。 “没那文化就别乱说话!”顾夫人快气死了。 暴怒之余,悲伤倒是被冲淡不少。 而顾之棠等得石向荣,两人就结伴去了太学。 离得也不远,顾之棠和石向荣轻车从简,很快就来到了太学门口。 这一次,他们身穿着太学的儒衫,门房瞧见就放行了。 此后,新入学的学生一个接着一个的到了。 待点名过后,一群人在博士的率领之下,浩浩荡荡的去往孔庙祭拜。 这是每年新生入学时都会进行的仪式。 顾之棠心中激动,感觉终是迈出了第一步。 此后,她将走上和在深宫里完全不同的人生。 见过孔夫子,便又回了太学。 一群身穿儒衫的少年衣带飘飘,张扬有活力,这情形倒像是古人画上的一样。 很美好。 顾之棠目中不由得带上了点感慨。 路过太学碑林时,博士特意停下来,道:“这太学碑林上头刻的名字,都是往来圣贤,以及从此处走出去的名臣贤士,你们便去瞻仰瞻仰吧。” 言罢,便一挥手,让人散开了。 在学生瞻仰那些碑林上的名字时,顾之棠却是自己走开,来到一处较为偏僻的角落。 这里没有石碑,有的只是一处放榜的地方。上头公布的,都是太学近期来的大考小考,以及各业的成绩。 写得明明白白,项目繁多,所以这榜文也是贴了一张又一张。 顾之棠负手而立,抬头望着,目光在一众名字中扫视。 她看得如此认真,像这榜文比碑上的名字还好看似的,不由得引人注目。 不多时,身边便聚了一群人,同她一样抬头看着。 博士瞧见了,走过来解释道:“最新的那张榜文,是近期的一次大考的成绩。上头的名单,就是从修道、诚心二堂升入率性堂的人。” 太学设六堂为讲习之所,分别为初入学的正义堂,崇志堂和广业堂。修满之后,便可进入修道堂和诚心堂。再修一年半,成绩合格了,便可升入率性堂。 这率性堂便是太学最高的学堂了,是以率性堂的人可称为上舍人。 进了上舍,学分修满八分,出类拔萃者有人举荐便可直接入朝为官。 顾之棠捏了捏手中的扇子,目光极快的一扫,自下往上,最后在榜首,看见了一个名字。 江暮云。 顾之棠眼睛一眯,而后极快的别开眼。 似乎连多看一眼都觉得灼人眼球。这个名字,不管在何时何地,总是会轻易的夺取她的视线啊…… 此时的江暮云,十四岁吧。比她大了一岁。 她这刚进入太学,他就已经是上舍人,进入率性堂了。 十五岁之龄便修满学分么? 顾之棠闭上眼睛,待睁开时,里头满满都是斗志。她看着江暮云的名字,大声道:“我一定要打败他!” 第16章 小窝囊废 少年掷地有声,意气风发,眉目如画的俏脸微扬着,从下颌到颈脖处勾起一抹高傲的弧度,虽然稚子童音,却让人莫名信服。 怀着如此自信的神色,着实令人折服,任她说是要打败任何人都不会有人怀疑——当然,这都是石向荣眼里的顾之棠。 在石向荣眼中,顾之棠放个屁都是香的。 “四、四郎……”石向荣怎么说也是个热血少年,他没想过进个学堂也能这么热血,在刚才顾之棠说要打败江暮云时,也勾起了他的胜负欲,正想应声附和时,便听见一声不适时宜的冷笑。 “呵……不知天高地厚!那江玉郎惊艳绝才,乃我辈楷模。岂是你这种窝囊废能打败的?别丢人现眼!” 窝囊废,顾之棠都多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 自从她摘得魁首后,便是顾之瑜都不好意思当面称她为窝囊废,是以一时听见了,她还觉得晃神。 顾之棠挑眉一笑,一眼瞟去,看见一个俊俏的小郎君一双赤目泛红,瞪着她。瞪啊瞪,那眼睛和石向荣瞪人的时候不相上下。 顾之棠微微一愣,然后张开折扇半遮着脸,对着石向荣悄声问道:“他是谁?” “伏子昂,也是一个立志要当纨绔的人,我们以前经常对着掐,没想到今年也入学了。” 说着,石向荣也不由得有点感慨。 看来说要当纨绔的豪言壮语,都是别人随意说说的,做不得真。 想当初一心一意要当纨绔的四郎和伏子昂都接二连三进太学了,可见以前都是嚷着玩的罢了。 一时间,石向荣竟是心有戚戚了。 感觉自己被孤立了是怎么回事…… 顾之棠此时把目光投向伏子昂,“刷”的一下,收了折扇。笑道:“不知道这一次入学考试,你是第几名啊?” 她笑眯眯的,那双桃花眼微微敛起,勾起动人的眼波。美色当前,便是伏子昂义愤填膺,也是一楞神,随后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怒自己。 他涨红了一张脸,瞧见顾之棠那笑得淡然的模样和嘴角的笑纹,更以为是在嘲笑自己,于是说话的口气更冲了:“反正我过了!” “哦——过了。”顾之棠故意把声音拖得老长,摇摇折扇,眉目兀的变得冷冽,“那你可知我这一次考试,是第几名?我顾之棠不才,正是魁首。我既是魁首,你自然不是魁首。由此可见,你连我这个窝囊废都不如。我有底气要打败那江暮云,而你也只配以我这个窝囊废为目标了。连窝囊废都比不过,你可知你该称呼为什么?不如以后叫你小窝囊废吧。” “你你你——”伏子昂气结,后牙槽磨得咯咯作响。 他没有去看放榜,自然不知道顾之棠是魁首。偶有听闻,也只以为自己是听错,毕竟去年他也和顾之棠一同来考试,那顾之棠答得如何,他可还记得! “这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听到了这种令人震惊的消息,伏子昂的表现和顾之瑜是一样的。 “不可能?我这魁首是徐博士亲口评的。你此番,可是在说,徐博士还不如你这个黄口小儿?” 伏子昂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说来。尊师重道本就是太学生第一要学的,现在当众质疑徐鸿涛说眼光不如自己,这不是找抽吗? 伏子昂气得双目赤红,吭哧吭哧喘着气,明明胸腔一腔怒火却偏偏无处发泄,被顾之棠噎得一句话都说出口。 别提有多窝囊了。 就在此时,顾之棠还正巧笑了一笑,眨眼道:“小窝囊废。” 声音……还……还挺好听。 伏子昂快要忍不住扇自己一巴掌了! 顾之棠这个窝囊废,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就在此时,博士上前来,挥手制止他们两人的争吵。 “你。”他指了指顾之棠,问道:“你方才可是说要打败江暮云?” 一听博士插脚进来,伏子昂顿时找回气势,指着顾之棠大声道:“博士,就是她!她不知好歹!竟敢然口出狂言!快罚她!” 博士瞥他一眼,不答话。 顾之棠则道:“有道是志当存高远。江暮云既是我辈楷模,以他为目标又有何不可既是高山仰止便心向往之,又有何不行?太学不以年龄论长幼,只以才学论高低。我想打败他,又如何算是口出狂言?” 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她嘴角甚至还是微含着笑的。 笑意微醺,配着这幅好皮囊,确实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博士沉吟,只摸着胡子不说话。 场面一时陷入了沉寂,其余的人都没有顾之棠这么大的胆子,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敢和博士顶嘴,一时间鸦雀无声,都恨不得缩到地底下去,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只有那说话的顾之棠,还是挺直了腰杆,丝毫不畏惧。 气氛凝固了之后,博士原本严肃的眉眼瞬间绽放笑颜。 他抚掌大笑,道:“不错不错!后生可畏。” 言罢,又转身来,对着一众学子道:“你们且听着,方才顾之棠所言,你们可听得了?志当存高远,进了太学,便应当心怀鸿鹄之志。这些碑林上头,都是你们的前辈,你们不仅应该以江暮云为目标,更应当以这些前辈为目标。时刻警醒自身,方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便是不能超越,也可使自身有所得。可记住了?” 一群人齐齐俯首,“学生谨记。” 等待博士帮自己打脸的伏子昂:“……” 顾之棠咧嘴一笑,斜了一眼伏子昂。一双眼睛带着得意,更显得神采飞扬,顾盼……生辉。 当脑海里印出这个词时,伏子昂又恨不得自扇巴掌。 他他、他居然在短短时间内,被此人美色所迷!两次! 初出茅庐的少年,哪里见识过这等情形。只知道皮囊好看,便失神了。 哼!这个窝囊废,不仅变得伶牙俐齿了,就连皮囊也比以前好看了。 伏子昂愤愤不平的想,那就打败这个窝囊废吧! 让她再也嚣张不起来。 可此目标一出,伏子昂瞬间又不好了。 这不就是……顾之棠说的,要以她这个窝囊废为目的吗? 这不就是正中她下怀吗 这不能行。他的偶像应当是江暮云那样的人! 伏子昂想着想着,左不是右不是,脸都青了。 第17章 伏子昂的心思 等到逛完太学,分了监舍时,顾之棠才感受到这里对于她的恶意。 面前的这一间监舍,但看门板就知道此间屋子不平凡。 毕竟太学为龙门,每年都有皇帝拨大把大把的钱银来修缮维护,是以这太学不管走到哪里,都绝对不会看见有一丝不符合太学这种威风凛凛的名头不相符的存在——比如说眼前这古朴得过分,透出几分腐朽的门板,就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太学中的。 可偏偏它出现了,还被分给了顾之棠作为监舍。 不得不说,想要在一众监舍中找到这么一间年久失修的监舍,也是挺不容易的。 安排这一切的人,对她到底怀着怎样的恶意啊。 顾之棠背手而立,面色倒是如常,石向荣则是悲愤了。 他气得吭哧喘气,道:“欺人太甚!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 “不行,我得去找监丞说说理。”言罢,转身就要走。 监丞平时不仅负责监督学生成绩学习事宜,也监管这些膏火杂事。 这事确实该找监丞说理,可此时的顾之棠一听监丞这个词,顿时打了个激灵,忙拉住石向荣,“这里的监丞……好像是我家哥哥。” 石向荣一愣,也反应过来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去还是不该去了。 “说不定……这还是他的手笔呢。”石向荣一下子也无精打采的。 顾之瑜那个书生,平时看顾之棠都恨不得拿鼻孔看她,是最看不起她的。 石向荣这一番怀疑,倒是有根有据,也不算冤枉他。 顾之棠听了却是摇摇头,道:“我看未必。顾之瑜虽然看我不过眼,但是却不是那种会主动挑起事端的人。而且也不会使出如此手段来与我为难。” 这种幼稚的把戏,分明就是小孩子的手段。顾之瑜真想对付她,只需在成绩上下手,让她被劝退便可。不必在这种小事上与她为难。 “那?”石向荣还是不得其解。 顾之棠一看见里头的屋檐角落都挂满了蜘蛛网,还有那在阳光照耀下飞扬的尘柱,便连屋子都不愿意进去了。 她一撩起儒衫的下摆,就地而坐,轻声道:“我一进太学,只得罪过一个人。那伏子昂少年心性,想与我找些麻烦,也是理所应当的。” 听得顾之棠这么一说,石向荣这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是极!那伏子昂有一个当祭酒的爹!这太学正是他的地盘啊!” 祭酒便是太学最高最大的官了。 顾之棠悟了。 “完了完了。”顾之棠一拍手,懊恼道:“怪我!怪我不该一时意气用事,非得要与他辩个明白!现在麻烦找上门来了,倒连累了你与我一同受苦!” 也许意气风发是会传染的。 当时她看着那些碑林上头的圣贤,又见一群青葱可人的少年,看他们衣衫飘啊飘,飘得都快让她以为自己也是天上的神仙了。这意气一出来,可不就是要相争么?天上的神仙怎么会让步呢?她不仅放出狂言,还把伏子昂给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人家可不就要跟她过不去了吗? “四郎说的哪里话?你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不就是小小一间监舍吗?待我去收拾收拾,马上就能入住!” 顾之棠叹气,也跟着进了屋。 只不过这打扫收拾的琐事,她还真不擅长。想她上辈子也是在锦绣富贵堆里养大,那些宫婢就怕她动手,什么都替她办好了。 至于她后半生……虽然过得凄凄惨惨,但是江暮云也还算良心。她是他的阶下囚,也是身份最尊贵的阶下囚。他似乎只想在精神上压制她,折磨她,在生活一事上还从未苛待她,是以一双细嫩的手也从未干过活。 此番要把这狼藉的监舍给收拾好,对于顾之棠来说,颇有些难度。 她进去没多久,便听见叮叮当当的砸东西的响动。 屋内本来就乱得不行,但顾之棠进来后,就更乱了。 石向荣也终于第一次对着顾之棠硬气道:“四郎……你出去吧,放着我来。” 顾之棠满心愧疚,“好兄弟,四郎我惭愧极了。” ……惭愧极了你就不要笑得这么开心。 石向荣也不敢留她,挥挥手,让她离开。 他们这个监舍,是在最为偏僻的角落里,一路行来,都不曾见过什么热闹。 ……也难怪会落败成那样。 顾之棠手中摇摇扇子,正待回去,却在路上瞧见了伏子昂。 伏子昂笑得特别开心,一看见顾之棠忙“哼”了一声,高傲的昂着头颅,目中尽是得意。仿佛在说,你傻了吧看我出手把你收拾你个窝囊废还敢不敢嚣张…… 不怪顾之棠想成这样,实在是他面上的表情太过欠扁。 而且此处偏僻,一路走来的监舍也透出一股和太学格格不入的贫穷,自然不会是伏子昂的住所。 他就是来看热闹的。 一思及此,顾之棠刚要往回走的脚步一顿,随后折身,往东边去了。 “你——你去哪里?”伏子昂还等着看她的笑话呢,哪想顾之棠不仅没有露出气急败坏之色,反倒是还带着那种倨傲的眼神睥睨他,而后眉眼带着挑衅便往东行去。 伏子昂怎么想都不太对,于是便出声叫住她了。 顾之棠上下打量他,也哼了一声,悠然道:“我自然是要去上舍。去找你的江玉郎啊。” 这太学分为东西两苑,上舍正是在东苑。他们这些刚入学的要和诚心堂、修道堂的一同挤在西苑。 两者相距甚远,一般是不会有人乱窜的。 顾之棠这一番话说得暧昧又毫无根据,但是伏子昂却是脸色大变,并且他的回答也是莫名其妙。 他说的是:“你不要脸!” 顾之棠:“……” 虽然上辈子,她是挺不要脸的,但是这一辈子她还没来得及对江暮云做点什么呢,怎么就不要脸了? 不过倒是让她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这伏子昂怕是对江暮云有点微妙的心思。 仰慕也好,思慕也好,总归是……微妙的。 因为她经石向荣提醒过后才想起来,上辈子,她也是见过伏子昂的。 第18章 你这个色胚 这伏子昂是个狠人。 上辈子,顾之棠之所以见过他,是因为伏子昂向她自荐枕席了。 嗯,他主动来投奔想做面首。 想她恶名在外,一般来投奔说要做面首的,都是走投无路又颇有几分好相貌实在活不下去的男子,像伏子昂这种出身贵勋之家的世家子弟,还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当时,她也吓了一跳。 这可不是因为她魅力无穷,而是该说江暮云魅力无穷。便是落难了,都有这般赤诚的好兄弟来陪他一起遭难。 伏子昂是为了江暮云来的。 顾之棠以前还想不明白,这得怀着一颗多么热枕的真心,才能做出这样大无畏的事情来啊。 想来是伏子昂爱江暮云爱得要死,既然不能拥有他,便要和他一同做面首来伺候她,也算同患难共甘苦了……吧? 顾之棠几乎要为他这颗真心给感动了。可惜,没感动到江暮云。 后来,伏子昂被他那当祭酒的爹从她公主府拎走了。那祭酒气得面色铁青,几乎当堂把他那儿子揍死,一边给公主赔罪。 伏子昂走前,一声声江玉郎叫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可惜江暮云当时在坐席上不为所动,仿若这些闹剧与他毫无干系,他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座上宾,是来赴公主的宴席。 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伏子昂一眼,随后倒了一杯酒,饮下赔罪。 “臣敬公主。公主莫扰了雅兴,宴席继续吧。” 继续吧。 继续歌舞升平,继续靡靡之音,继续醉生梦死。 酒是好酒,可惜入喉是苦涩的。 江暮云真可怕。顾之棠想。 便是那般落魄,都有人自愿投靠,为他赴汤滔火也在所不惜。这到底……有怎么样的魅力啊。 她词穷了。 罢了罢了。都是孽缘。想这些作甚? 她此生若是再栽一次跟头,也至多不过是跟他做一回兄弟。而有了伏子昂前车之鉴,她也是万万不肯和江暮云做兄弟的。 太惨了。做情人做兄弟,都很惨。 便让别的傻子前赴后继吧。 想到此处,顾之棠不由得偏过头去,盯着伏子昂,目中隐约带着点同情。 此时的伏子昂和前世所见,样貌上倒是有些不同。 当时,外头传她荒淫,爱那些浮夸脂粉色,这伏子昂便投其所好,施朱敷粉才来。涂了胭脂,画了眉毛。满身脂粉气,把好端端一张俊脸画得惨不忍睹,与他此时少年的眉目相去甚远,顾之棠第一眼瞧见他时才没有认出来。 伏子昂则是被她这目光盯着浑身发毛,心中更是不虞,脊背冒出一股恶寒之气。 他结巴道:“你、你你盯着我作甚?别这样看我!小爷我玉树临风,不是你——” “你喜欢江暮云吧?” “啊?” “你是不是喜欢江暮云?” “啊???” “你真的喜欢江暮云?” …… 伏子昂彻底懵了。 不过,到底十来岁知事的少年,不知情事也知道她口中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伏子昂一张脸涨得通红,勃然大怒。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伏子昂破口大骂道:“怎容你这样诋毁江暮云??” “我这还没开始诋毁呢,你就如此冲动,等我真要做点什么,你还不得疯了”顾之棠轻轻敲了折扇,笑得一脸温和,“难为你一片痴心,我就成全你罢。我这就去上舍找江暮云,告知他你的一番心意。” 伏子昂只觉得脑子轰隆一声,简直要五雷轰顶了。 他……他还小啊!以前没有人教过他这么刺激的事情啊!长这么大,最出格的事情不过是背着父亲偷偷看春宫图而已!男人喜欢男人,这算什么?? 而且顾之棠为什么一本正经的模样?在她看来,男人喜欢男人,好像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难道这真是一件稀松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了吗? 他……他不懂了。 虽然他瞧不见自己面上的神色,但也知道必定是憋得发紫发绿。 “你……你想做点什么?”她想对高雅如谪仙,美若无暇玉的江暮云做什么?? 顾之棠故意刺激他,阴笑着也不答话。 见她那桃花眼如此风流的模样,伏子昂脸色又青又白,脑海里不期然闪过之前看过的春宫图,便是一僵,连血液都凝固住了。他哆嗦着嘴唇,又大骂一声:“色胚!禽兽!” 顾之棠:“……” 她真的还没来得及对江暮云做点什么。这辈子连江暮云一根汗毛都没见过,伏子昂想到哪里去了。 这帽子扣得太冤了,顾之棠眯着眼睛,冷哼道:“你才是色胚!你做的事情可比我说的要过分得多了。你对江暮云那昭昭之心,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顿了顿,顾之棠忽然福至心灵,问道:“我听说以前你也是个纨绔,此番来太学,不会是为了江暮云而来的吧?” 毕竟上辈子自荐枕席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了,现在来个太学实在算不得什么事。 顾之棠只是随口一猜,伏子昂却是脸色大变,身体抖啊抖,似寒风中的落叶,明显是在压抑着什么。 顾之棠眼眸半含笑,好整以暇的盯着他。伏子昂在她这种仿若洞悉一切的目光之下,悲愤的抖啊抖,气啊气,最后掩面而走,竟是一句话都不曾说了。 他……确实是为了江暮云而来的。 但是理由绝不是顾之棠说的那么龌龊。 他往日也确实是个斗鸡走狗不好学的纨绔,但前阵子郊外踏春时,偶遇了外出的江暮云。 江暮云美姿仪,美容止,白衣胜雪,衣带当风。他临溪而坐手捧瑶琴,弹了一曲。 伏子昂没有见过像他这般的少年。 明明差不多的年纪,周身气质却很矜贵自持,温和明净,与他这样的毛头小子完全不同。仿佛是岁月待他格外温柔,在他身上沉淀了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他伏子昂这厢还是个斗鸡走狗的阿斗,而他早已是万众瞩目的名士。 此番落差,见过他真人后,伏子昂都生不出嫉妒,只是心驰神往。 于是……他奋发进太学,为的不过是堂堂正正的坐在他身边,听他弹奏一曲,或踏歌而舞。 怎么……这么单纯美好的事情,到了顾之棠口中,就变得如此龌龊不堪了?? 伏子昂不能忍! 第19章 思考如何不孝 等顾之棠回来的时候,石向荣早就收拾好了。 她心情颇好,一直摇那折扇,摇得满面春风。 石向荣瞧见了,便道:“四郎,何事笑得这么开心?” “唔……也不是什么大事。”顾之棠含糊道:“大概就是撞破了一个少年心事,刺得他恼怒心头不悦含恨离去,心中觉得爽罢了。” 石向荣:“……你开心就好。” 想着伏子昂离去之时,那面色青紫的模样,顾之棠便不由得好笑,便是连分配给她这样一间破监舍的郁闷都被冲散不少了。 可惜,顾之棠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了。 那伏子昂好像把那一腔对江暮云求而不得的真情,转化为对她看不顺眼的悲愤,于是拿出了对江暮云热枕的真心来对她——对付她。 包括但不限于在她去讲习堂的路上撒油啦,在她饭里下巴豆啦,找人扮鬼吓她啦。 此类种种,简直罄竹难书。 其他倒是还好,顾之棠知道伏子昂一心一意对付自己后,就颇为留意,也不容易中招。 就是那个找来扮鬼的倒霉鬼,被石向荣用拳头揍了一顿。 石向荣是个不怕鬼的,扬着拳头就上,完全没有想到这人可能是自己的同窗而手下留情。 于是第二天……第二天堂上时,来授课的博士瞧见了有一个人鼻青脸肿的坐在哪儿,本着关心问道:“你这伤势是怎么回事?” 看着像是打架弄的。 那学生忙用课本捂着脸,哀呼道:“昨夜……昨夜学生起夜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是以身上多了几处伤口。” 博士盯了他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便是摔了,也该是鼻子先伤,你这眼睛……为何两眼青黑像被人揍了一顿?” 那倒霉鬼都快哭了,又疼又怕,身体哆哆嗦嗦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太学禁打架斗殴,要是博士罚他……那简直不敢想象。 见他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实在可怜,顾之棠摸摸鼻子站起来,道:“博士,他昨夜可能是梦游了,起夜起到我房中来。我以为他是不轨之徒,就用被子蒙头打了一顿。” 顾之棠承认得坦坦荡荡,倒叫本来想要倒打一耙的人噤声,不敢告状了。 博士无话可说,只是冷言训斥道:“以后不可起夜到别人房中去了!” “……”他真的没有梦游的毛病啊博士!也没有去别人房中起夜的习惯啊!怎么顾之棠一说你就信了! 顾之棠咬着笔杆,笑得恣意飞扬,待看见盯着自己的伏子昂又是气啊气,憋得面颊通红,更是对着他眨眨眼睛。 见他气得要破口大骂的模样,顾之棠便竖起手指头,“嘘”了一声,示意他噤声。 她眉眼刚刚长开,不似别的少年脸上多了几分男子汉的硬朗,眉目还是如画,气质偏阴柔,是个漂漂亮亮的男孩子。这红唇一吹,手指一竖,惹得因为她那番喜欢男人的言论而心神不定的少年身体都僵了。 于是……伏子昂果然不说话了。 他愤愤别过脸去,只是耳根微微有点发红,是羞的。 哼,窝囊废,不过就仗着长了一副好皮囊而已,到处留情四处作孽。 跟他那高洁如高山白雪的江暮云又如何能比? 窝囊废窝囊废! 似乎不在心里多叫这么几声,就不能证明自己的决心一样。伏子昂板着一张面孔,心中又开始盘算着下一次要找她什么麻烦。 这一节课上的是《礼记》中的曲礼,顾之棠一开打自己的书本,这一看便是一愣。 因她这书书封虽是礼记,只是这内容嘛……却是栩栩如生的……春宫图。 顾之棠试着翻了几页,都是春宫图。 她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伏子昂,暗自感叹,为了这一次陷害,伏子昂可算是把他的所有存货都给用了吧?也算是损失惨重了。 博士在前头,正摇头晃脑让人跟着读书。 顾之棠这厢却是看着课本,低眉敛目,很是苦恼。 只是别人都一脸认真的跟着博士读,她这不读,未免也太过惹眼。 这一惹眼,博士自然就注意到她了。 “你——”博士气恼道:“你站起来!” 一声怒喝打断了所有人的朗朗读书声,俱是往博士的手指所指方向看去,这一看就看见了顾之棠。 顾之棠忙把书扣在课本上,站起来。 不用看也知道,此时的伏子昂必定笑得像偷到了鸡的狐狸。 原来不仅仅是让人扮鬼吓她,为的还是今天这重头戏啊。 被那莫名出现的人打扰了好眠,顾之棠心中本就不悦,第二日起来的时候,自然不会注意到她的书本被人调换了。 而这一切……都是等着她在博士面前出丑! 不,也许不紧紧是出丑。 在堂上看春宫图,这样的事情说严重也很严重的……劝退都有可能,特别是这里还有一个不待见她的监丞。顾之棠没法不把事情往严重的方向上去思考。 博士怒目而视:“方才你可是忧思走神?还有你的书本,莫不是拿来玩的?” 说着,便要弯腰把她的书拿起来。 顾之棠忙用手按住,脊背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这一动作,博士更是横眉,怒道:“你!你不想学习就不要到这儿来!” 还以为她是不知道上到哪儿,好心好意要言明,却是这个态度!博士严于教学,此时气得胡子一吹一吹的。 顾之棠死活不肯放开手。她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抬眸,道:“博士莫怒,学生只是在思考。曲礼中说,为人子者,当冬暖而夏凉,昏定而晨省。父母在,不远游。出必告,返必面,所游必有常,所习必有业。若是……若是学生做不到这一点,又该如何?” 博士一愣,没想到她还真能提出这么个……叛逆至极的问题来,一时间更是怒了。 他直起腰来,不再执着于拿起顾之棠的课本,而是骂道:“为人子者,自然尽孝!你若不能做到,自然算是不孝不义!你读圣贤书,难不成只会思考要如何不孝?” 简直朽木不可雕也!这礼还没学得几分就想着要忤逆父母不尽孝,可不就是不孝不义吗? 博士也快怀疑她这魁首是假的了。 顾之棠此时才把目光从课本上挪开,舒了一口气,为自己辩解。 第20章 先下手为强 “现下我大齐虽无战事,四海升平,可仍有边疆异族虎视眈眈。敢问博士,若是将来战事起,我辈当如何?” 怎么扯到这个问题上去了?不过…… 博士义愤填膺道:“自当捐躯赴国难!” “很好。”顾之棠又道:“那敢问,小家和大国,该如何取舍?若是将来有战事,顾家只有我这一根独苗,我若是执意要奔赴战场,父母不同意,届时又该如何?此也为博士口中的,不忠不孝不义之人吗?” “你你……”博士哑口无言,若是别人,他自当劝说独子不应该上战场拼杀,而是留在家中尽孝。可偏偏顾之棠是将军家的孩子,便是想人道一把,都找不到劝说的典故来。 “顾将军一生戎马,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他这一生辛苦,也该颐养天年,享享福了。”博士很快定下神来,悠悠道:“此事顾将军心中定然有数。战场上的事情,我一个教书的博士,又怎能妄言呢?” 这便是说,回家问你爹去吧。 “好男儿志在四方,若是我一定要去呢?” 若按前世的事情来看,大齐将来必定会起战事的。而且……她也确实要上战场。不过照此前来看,顾家夫妇是怎么都不会同意她上战场的,顾之棠也很想知道,这事儿要怎么解决。 “你——”博士眼睛霍然瞪大,周围的学生也是不由得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顾之棠。 心中也不由得紧张。 担忧有之,看戏有之,嘲讽她不自量力有之。种种目光落在顾之棠身上,她却宛若浑然不觉。 他们可算是见识到了,顾之棠何止是大胆,简直胆肥得没边了。 不过这有理有据,不卑不亢的模样,还真挺……令人人神往的。有舌战群儒,成竹在胸的气势。 ……不!这个窝囊废怎么会呢! 伏子昂大惊,心中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等意识到心中真实的想法时,伏子昂几乎要把脸埋到书中去,又努力的洗脑自己,好久过后才冷哼一声,重新端起了看戏的心态。 气氛仿若凝滞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众目睽睽之下,博士居然……对着顾之棠一拜到底。 “老夫惭愧。”博士长长一叹:“四郎心怀大志,老夫目光浅薄,确实不该非议。” 顾之棠也是愣住了。 老师当堂给学生一拜……她没想到博士会这么较真。忙也把腰弯下,道:“博士言重了。” “哪里哪里,是老夫不对。” “博士莫如此,折煞学生。” “哪里哪里,四郎才气不输我老匹夫,日后必成大器。” “……” 两人一拜再拜,愣是当着众人的面,把顾之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戏没得看了。倒是看着顾之棠又一次大放异彩,又使得太学中的一位博士折服赞赏,伏子昂心中别提多气了。 他就不明白,这些博士各个都是老眼昏花了吗?? 伏子昂紧紧的捏着书的一角,把书页捏得皱巴巴的,这才勉力控制心中的不忿。 他……他心疼他的那些春宫图! 好不容想出如此绝妙的注意!但是博士三言两语就被顾之棠哄得什么都不知道了,简直气煞人也! 一直到下课的时候,伏子昂还是心中难平。 他拉过自己的一帮小弟走到一起,特意挑了一条比较偏僻的路走,避开耳目商谋怎么对付顾之棠。 伏子昂胸腔愤慨难平,咬牙骂道:“那顾之棠也不知走的什么狗屎运!每次总能化险为夷!待我下次——” “子昂。”扮鬼被揍的倒霉鬼打断他,问道:“你倒是同我们说,为何要百般与顾之棠为难?她好像全然不像你说所说的那般啊。” 何止不是伏子昂所说的那般,简直相去甚远。且他们虽入太学不算久,但是找顾之棠麻烦的次数已经多不胜数。顾之棠每次都有法子化解,搞得他们这群专心致志要找麻烦的人都快不好意思了。 每次问起为何要对付顾之棠的时候,伏子昂就表现得和顾之棠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简直莫名其妙。 “那当然是——”伏子昂语塞,一时说不出个由头来。就在他哑口无言时,就见顾之棠气势汹汹而来。 顾之棠手中拿着那本“礼记”,书卷成一团,直戳伏子昂的门面,几乎要戳到他脸上。 她面带冷笑,眼神还是那般犀利,带着洞若一切的气势。 在她这种盛气凌人的气场下,伏子昂气虚了,几乎想落荒而逃。 “臭小子,你这是要讨打!”顾之棠眯着眼睛,威胁道:“下次你敢再犯,我就弄你丫的!” “呵——”伏子昂心中一慌,但是到底少年心性死不肯低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嘴硬冷哼。 顾之棠一眯眼睛,突然阴笑道:“你要是再敢找我麻烦,我就把你那小心思抖落出去!我就告诉别人,你喜欢——” “你喜欢江暮云!”伏子昂急得面红耳赤,见这厮要败坏自己的名誉,只好先下手为强了,“禽兽!” “啊?”这次轮到顾之棠一愣。她看了一眼手中的春宫图,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她想说的,是看春宫图啊。 趁她愣神的当儿,伏子昂赶紧找回场子,回头对自己一帮小弟道:“对的!就是她!她就是为了江暮云进太学的!不仅如此她还不敢承认,只把黑锅扣到我头上来!大家莫信她!” “我不是——” “你们看!她手上还拿着春宫图!就是想对江暮云做这样那样的事情!禽兽!我才不是为了江暮云进太学的!” “你他娘的——” “大家快看!她恼羞成怒了!大家快跑啊!” 好了,清誉保住了,幸哉幸哉。 伏子昂激动得不行,觉得自己这一手先下手为强甚是漂亮。正想得意的对着目瞪口呆的顾之棠哼一声,以表得意之情时,迎接他的……是一个闷棍。 当然,是顾之棠用那本书打的。 迎头砸了一下,砸得伏子昂临时装订春宫图的线断开,于是……里面的春宫图也……散开了。 掉了一地。 一群人见此,发出一阵唏嘘声,瞬间作鸟兽散。 果然是被伏子昂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惹不起惹不起。 第21章 四郎风评被害 伏子昂抱头痛呼。 他逞一时之快,随意污蔑了顾之棠一通,此时看见她愠怒的眉眼,心中也是发虚。 只是话都说出去了也收不回来。 瞧见顾之棠撸着袖子,还想继续打他,伏子昂忙一跳一跳的往后退开,一边退一边笑:“哈哈哈傻了吧?哈哈哈跟小爷我作对!” 爽快极了。 终于瞧见她脸上气急败坏的表情,伏子昂心满意足,就连被打的脑袋都不觉得疼。 顾之棠还想揍他,但是伏子昂跑得像兔子一样快,很快就连背影也瞧不见了。 等第二日,顾之棠坐在房中温习功课,石向荣去拿饭食。 回来的时候,石向荣明显心情不佳,连门都是用脚踹开的,本来就腐朽破败的门,经他这么一踢,更是摇摇欲坠。随后石向荣用一脸被负心汉抛弃的表情,痛心疾首的问道:“四郎!你快说说!你和江暮云是怎么回事!” 彼时,顾之棠正拿了一杯茶喝水,听了这话,呛着了,咳了好半晌才平复下来。 她悚然问道:“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为何外头在传你和江暮云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你不是说要打败他吗?难道你是为了他而来的?说好的要与我肩战天下呢?难不成你的心魂早就被另一个男人勾去了??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四郎!!” 这一声声说得简直要把顾之棠的脊梁骨给戳断了。石向荣说得一双眼通红,这表情简直和捉奸在床的绿帽王也没什么区别。 而顾之棠……则是咳得更厉害了。 咳得撕心裂肺,几乎要把肺给咳炸的那种,呛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角更是沁出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她不应该再喝一杯茶的,她错了。 “你、你……” “四郎!你快答话!” “你等等……” “四郎!你到底是要我还是要江暮云!” “先、先别、别说话……” 石向荣沉默了。 他一脸悲痛,一张脸上满是愤懑之色,眼睛更是被逼出了一汪泪珠。他拼命的忍着,看着好不惹人心疼。 顾之棠的良心难得复苏,觉得把这么个热血少年逼到这份上挺造孽的。于是,拼尽全力压抑住咳嗽的欲望,憋得满脸通红的道:“我、我不喜欢男人。” 所以喜欢江暮云什么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流言的源头,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昨天那帮人传出去的。 本来顾之棠揍了伏子昂之后,心中的不悦早就散去不少,只当做一件小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可谁知道,这太学的学生,居然这么八卦的。 莫不是跟董乘安学坏了?这到底谁带起来的风气? 却不想,石向荣难得聪明了一次,他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我知道,四郎。” “既然知道,那你还——” “所以定是那江暮云逼迫于你!他是不是找上门来,想对你做那样这样的事情了??” “……”对不起,刚才夸了一下你聪明,你的脑子果然是和常人不同的。 顾之棠压着喉头的痒意,拼命道:“我不喜欢江暮云!” “……四郎,我可怜的四郎。我就说四郎之前一心一意想要做个纨绔,怎么就突然奋发进太学了。原来如此,是不是那江暮云威胁你要进太学?”石向荣简直出离了愤怒,他咬牙道:“那江暮云强取豪夺,着实是个禽兽!待我去干掉他!” 说着,就要转身出门去。 顾之棠已经无话可说了。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呛得面色青紫。 她拼命拉住石向荣的手臂,正要叫他冷静,就见石向荣就自己停下来。他一脸深沉,说道:“不对,太学一半都是他的拥护者,此去我便是把他的丑行公布天下,也绝不会有人信的。四郎你这么努力进太学,我不能让你风评被害。” “……那真是多谢了。”顾之棠缓过气来,气若游丝道:“我和江暮云没什么关系,你不必如此激动。我发誓,我此生都没有见过他一根汗毛,外头所言,都是伏子昂那厮在污蔑我!” 石向荣停下来,斜着眼睛看她,目中似乎有千言万语。见他难得如此正经,仿佛被安抚下来了,顾之棠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还没等她这一口气松完,就听见石向荣一本正经的问:“四郎,有个问题,你一定要坦诚的回答我。” “你说。” “之前进太学时,你所说的种种——例如太学中各种博士的喜好,以及徐鸿涛博士的所好,这些你怎么知道的?还有徐博士出的题目,你似乎提前知道一般,这便是我爹都问不出来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顾之棠目瞪口呆,喃喃道:“我、我听别人八卦听来的……” “这与你八卦的人是不是江暮云!” “……不是。” “你还想骗我!”石向荣大怒道:“若不是江暮云这种和博士关系特别好,得博士赏识的才子,又怎么会连考试的题目都能弄到呢?” “……虽然你说得合情合理,但是真的不是。”顾之棠有口难言,总不能说自己上辈子知道的吧? 如此一说,就算石向荣再傻,只怕也要觉得她失心疯了。 石向荣还是一脸悲痛的看着她,那目光仿佛是在说“四郎你别嘴硬啦我都知道啦你别再泥足深陷啦我什么都知道我这就去干掉他”。 ……这让顾之棠觉得,这目光简直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忽然,石向荣悲怆的表情一顿,整个人变得丧气无比。 他喃喃道:“四郎,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都是为了我。要不是为了帮我,你也不必为了提前知道考题,就去……就去就身江暮云。都是我不好啊四郎!” 声音哽咽,听着快哭了。 顾之棠感觉自己脑袋都快要炸开了。 这种时候,和伏子昂那种单纯的青葱少年一样不好吗?这孩子真的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顾之棠一拍折扇,打算把董乘安拖下水,随便编个谎话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石向荣在脱自己的衣服??? 你干啥?? 大哥你干啥??快住手! 第22章 外面都传遍了 这石向荣不仅是揍人的时候手脚麻利,就连脱衣服的动作也很麻利。 顾之棠这一抬眼,一震惊,一愣神,待回过神来时,石向荣已经脱得只剩下个袭裤了。 面面相觑,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以前,她见过许多人的胸膛。宽厚的,瘦弱的。那些面首也豁得出去,为了争她这个公主的宠,色诱的手段也都使上了。所以,她可以说是阅遍美色,更是见过不少美男衣衫半袒,媚眼勾人的模样。 但是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石向荣这种……属于少年人的胸膛。看着比较纤细白皙,透着一股鲜活朝气的气息。这是她未曾见过的,因为她……再怎么禽兽也不会朝少年人出手啊! 他还是个孩子啊!他到底想干什么! 顾之棠脸色也终于憋得发绿了。她拿着折扇的手抖啊抖,指着他,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石向荣这厢则是傲然的挺着胸膛站在她面前,头颅高昂着,面上有着……视死如归的肃穆?? 顾之棠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初春的天气尚未彻底转暖,石向荣这一脱衣裳,皮肤上很快起了肉眼可见的鸡皮疙瘩,仔细一观察,甚至还能看见他的身子有细微的颤抖。 只不过即便冷成如此模样了,他还是敞着胸膛,手拍着胸脯砰砰作响。随后一脸豪气道:“四郎!你瞧我,可还算风姿绰约,丰神俊朗?我与那江暮云可还有一战之力?” 这问题问的太过复杂笼统,顾之棠一时间不知道他所说的一战之力,是指外貌上的一战之力、武力上的一战之力,还是……雄风上的一战之力,这话不知道该怎么接。 顾之棠憋了半晌,才铁青着脸道:“风姿绰约不是这么用的!赶紧把衣服穿好!想向我证明你的男子汉气概也用不着脱衣服!” 石向荣却不听话,他大声道:“四郎!我不会让江暮云如愿的!” 顾之棠气得冷笑,“你这衣衫半露的模样,是要去光着身子去干掉江暮云呢,还是要去干……干……” 说到此处,顾之棠悚然一惊,忽然觉得头皮发凉。她自认自己是一个很正经的人,但此时被气傻了,思维居然也被带进沟里去了。 顾之棠话锋一转,激动得面色都狰狞了:“你这光着身子的样子,是想对江暮云做什么?!” 幸好,石向荣还算单纯。 他既不是想要去干掉江暮云,也不是想去干江暮云。听了顾之棠的这话,他面上的豪气都化作悲凉,又浮现了那种视死如归的神色。 石向荣垂下眉眼来,看着顾之棠,道:“四郎,若是江暮云那厮不要脸的来找你,便让我代你去吧!有什么事情,都冲我来!我虽不如四郎貌美,但是要对付一个江暮云足够了!” ……打死她也想不到石向荣是这么想的!这人果然脑子有大坑! 顾之棠跌坐在椅子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等看见石向荣那一脸愤慨,视死如归,终是气笑了。 “……你可真是个好兄弟!”顾之棠说着突然站起来,一脚把石向荣踢倒在床上,扯过叠得整齐的被褥劈头盖脸的扔过去,“个屁!我顾之棠用不着你来舍身!他江暮云算个什么玩意儿?要推也是我推他!你还想去献身?有没有出息?你说你有没有出息??” 石向荣一脸茫然,被踢的地方有点疼,他下意识想要挣扎起来,但是很快被顾之棠按压住。 顾之棠恶狠狠的瞪着他,揪着他的脸颊,凶神恶煞的骂:“以后还敢不敢胡说八道?我说了我不喜欢江暮云!便是这世上的男人死光了,我都不会再喜欢他!你要是再胡思乱想胡言乱语,我就揍你!” “四郎你好可怕……别别,放手,疼疼疼。”石向荣瑟瑟发抖,被她揪得脸都快变型了。 顾之棠目露凶光,“你还敢不敢随那流言来编排我?以后还敢不敢提江暮云??” “不敢了不敢了。四郎你快放手啊,啊……好疼……” “呵——”顾之棠冷哼一声,终于把石向荣放开了。 那被呛得无话可说的郁闷之气尽散,石向荣也保证不会再提江暮云了。 呵,痛快。 但是,顾之棠没有想到,上天对她的残酷还远不及此。 因为,等顾之棠站定的时候,就看见有一个人站在门口处,看着他们。 ……刚才石向荣把门踢开后,就没关上。 此人,正是伏子昂。 伏子昂的面色简直就像被雷劈过一样,身躯更是带着明显的颤抖。 顾之棠和他对视一样,就见伏子昂极其羞愤的别过头去,嘴巴还紧紧的抿着。 ?? 顾之棠一怔,然后……回想起刚才的情形,她貌似……为了压制力大无穷的石向荣,所以把他压在床上?然后石向荣那傻子此前好像还脱了衣服?他貌似还……喊着好疼好疼? 若是别人,顾之棠可能还不会联想这么多,但无奈对方是个阅尽春宫图的伏子昂。 顾之棠眉头微皱,也不知道伏子昂到底是看到哪里,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到哪里。不过从他面色来看,果然是联想到不好的东西。 顾之棠微微往前一步,正想解释清楚,那伏子昂便是大惊,一下子就跳出门外出去,一边退还一边愤怒的大叫:“你别过来!” 那模样,可怜见的,简直就像良家妇女面对着调戏的恶霸,誓死捍卫贞洁的惊恐之状了。 “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顾之棠头疼无比,为了自己的清誉不被伏子昂进一步抹黑,就威胁道:“你敢出去乱传,我——” “你果然喜欢男人!”伏子昂面色惨白,“你刚才都说了!” ……她刚才说的? 好像是,就算世界上的男人都死光了,也不会再喜欢江暮云? 顾之棠把折扇别在腰上,正想如法炮制,像对石向荣那样揍伏子昂一顿,好让对方冷静的时候,穿好衣服走出来的石向荣听见他们的对话,便愤愤不平道:“四郎自然不喜欢男人!是江暮云逼她的!难道你不知道吗?外面都传遍了!” 第23章 江暮云你怎么回事 顾之棠觉得,如果有一天她不幸英年早逝,那么肯定是给石向荣气的。 “外面都……传遍了?不是,都传了什么石向荣你给我说清楚!” 伏子昂简直要出离了愤怒。 他手脚都都颤栗着,若说这话的是别人,伏子昂只当做无稽之谈。毕竟他高洁无暇的江暮云,又怎么会是那种人呢?他不接受! 可这话是石向荣说,伏子昂心里便不由得将信将疑了。 毕竟他一直盯着顾之棠,自然知道石向荣就是顾之棠的跟屁虫。顾之棠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两人形影不离,从他口中说出的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伏子昂也一脸被辜负的表情,盯着石向荣等着他给个答复。 石向荣鄙视的看他一眼,然后表现得比伏子昂还要更加愤怒:“这太学不是你的地盘吗?你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顾之棠觉得,实在不能放任他们如此污蔑自己的清誉了。要是继续传下去,鬼知道会传出个什么东西出来。 她打算为自己辩解。 可是每次顾之棠一开口要说话,伏子昂就激昂的打断她:“你别说话!” “我——” “你肯定在辩解!” “我他妈和江暮云不是那种关系!” “呵。” “……”这样实在叫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禽兽!石向荣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以为我是傻子还会听你的话吗?” 所以在伏子昂的心中,她说的话都比不上石向荣有分量吗? 拜托你清醒一点!石向荣他是个傻子啊! 伏子昂不理她,只一脸震惊愤怒的走了,顾之棠的解释都没听,因为在他看来,顾之棠都是在狡辩狡辩,没一句话可信的。 他决定出去自己打听。 伏子昂一脸沉痛,逢人就问,江暮云和顾之棠是什么关系。 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可告人的关系。 伏子昂此时全然忘却了,这流言,正是因他传出来的。他再转过头去问,自然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答案。 伏子昂受不了了,大喝一声,悲愤道:“不!不会的!打死我也不相信,江玉郎会是那样的人!他那般惊艳绝才!怎么会看上区区一个顾之棠?那顾之棠除了皮相好看一点,还有什么可取之处吗?没有了!所以什么逼迫顾之棠的话,自然都是无稽之谈!无稽之谈!江玉郎看上的人,不说男人女人,只要他看得上,又何须用逼迫的手段?一定是他在骗我!” 那被拉住问话的学子也是一脸被雷劈的表情,然后怔忪半晌,露出一抹可以称之为猥琐的笑容来。他对伏子昂挤眉弄眼,道:“是极是极。只要江暮云看上的人,不论男女,都肯定会为他折服的。” 伏子昂用力点头。 “所以那江暮云逼迫顾之棠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伏子昂觉得这话没法谈下去了。他阴恻恻的剜了那人一眼,然后踉跄着脚步离开。 果不其然,等第二天的时候,流言就从:那顾之棠和江暮云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变成了:那顾之棠和江暮云不仅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还是那江暮云强取豪夺。 顾之棠手中拿着筷子,听见这流言的时候,极力控制面上的表情,看着居然还算淡定。或许是因为有了心理准备,知道伏子昂这厮出去定是会乱传败坏她的名誉,所以此时倒也没有之前那种五雷轰顶之感了。 而观那石向荣也没有了之前那种惨遭负心汉抛弃的悲愤之感。 仔细一看,几乎还能看出,他眉目中还隐含着得意,仿佛在说:看吧我早就说了事情就是这样四郎你不要再骗我也不要再狡辩啦。 顾之棠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抖着手指夹了一块肉放进口中,却是食不知味。 想她前世的时候,虽然确实是禽兽了一把,把那江暮云收入府中,也确实有诸多不堪的流言。只不过她当时对那江暮云一片拳拳之心,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别人骂她没关系,但骂江暮云不行。所以硬是强权压人,逼得别人不敢谈论关于他的事情。 所以,前世他们真的有点什么,这流言却是不敢流。别人谈起也只会摇摇头再罢罢手,唯恐她冲冠一怒为蓝颜,会惹祸上身。 ……现在,是要把前世没有流传的流言,一次性都补给她吗? 顾之棠沉默了。 “兄弟啊。”思虑良久之后,顾之棠觉得要挣扎一把,她对石向荣道:“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好奇,为何外头传我和那江暮云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但是江暮云却从未来找过我吗?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可是与我同住一屋,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若是别人,指不定早就已经察觉这其中的不对劲了,但是偏偏石向荣是个傻子,所以顾之棠决定帮他一把,好让他知道知道这件事情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匪夷所思多么荒唐离奇。 石向荣一听,果然面露沉思之色,然后他一抚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道:“对啊!那江暮云还从未来找过四郎你。这着实不太对劲。” 顾之棠点点头,目露期盼。 “所以此番四郎你突然提及,是因为那禽兽开始给你传信,说要来了吗?”石向荣一瞪眼,安抚道:“四郎莫怕,我会保护你的!” ……顾之棠决定保持沉默。 不过,此事倒也不是多么难以解决。 便是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被流言蒙蔽眼睛,那么也还有两个人知道真相,一个是她,一个是江暮云。 要知道江暮云惯会做戏,笑得一脸温柔实则笑里藏刀。虽然现在尚且年幼,但是要对付这么一群少年人,已经足够了。 顾之棠很相信他。 而且她即便不在乎清誉,那江暮云想必也是在乎的。 只要这流言传到上舍那里,江暮云出声解释一番,所有的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想通这一切之后,顾之棠很淡定。她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等江暮云出手,就好了。 然后她等啊等,等得这流言已经越传越歪了,但是……江暮云他就是不为所动啊不为所动! 江暮云你怎么回事?!你的清誉不要了吗?你在哪里你快来啊! 第24章 呀,是你呀 顾之棠坐不住了,她决定要去找伏子昂解释清楚。 只要这流言的源头制止住了,后面铁定没有那么多事儿了。 只不过,现在伏子昂看见顾之棠的时候,那是左哼哼右哼哼摆尽了脸色。顾之棠想要同他搭话,伏子昂从来不给她机会。 没办法了,顾之棠只好寻空,把伏子昂堵在一个角落里,打算强行解释清楚。就算解释不清楚,揍也要把他揍老实了! 她就不信,她和一个石向荣打不过一个伏子昂! 可当顾之棠把顾子昂逼在墙角里,把他禁锢着让他无法逃脱的时候,伏子昂的面色又开始变得惨白无比,身体又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般。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伏子昂凄厉的大喊,打破了太学的寂静。 顾之棠:“……” 她真的不是想要对伏子昂做什么! 是她禽兽吗?不!分明是伏子昂太过自恋! 呵,连她面首的美貌都比不过,还自荐枕席,以为她会看上他的清白?? 至此,打算解释的计划宣布告终。 不仅如此,伏子昂可能是感受到自己的危机了,总害怕那丧心病狂的顾之棠一个兽性大发,就真的觊觎他的身体,对他做这样那样的事情。于是,他本来消停了很久没有找顾之棠麻烦,这一次又开始卷土重来。 这一次,他找的麻烦,稍微变得有内涵寓意一点,但是也很恶心人。 那天,当石向荣去拿了饭食回来的时候,顾之棠正兴致勃勃的打开,里面一只蛤蟆蹦了出来,直冲顾之棠的门面。 她吓了一跳,面色一肃,还没看清那上头密密麻麻恶心的斑点,忙用手挥开。 蛤蟆被摔在地上,很快一蹦一蹦的跳开,跑远了。 顾之棠面色铁青,低头一看,发现食盒里头还有一只没有拔毛的死掉的鸭子。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伏子昂把自己比作那天鹅就罢了,还敢说她是癞蛤蟆?! 石向荣被眼前这一变故也是吓得发懵,忙上前来问:“四郎,你没事吧?我、我……都是我不好!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钻进去的。” 他唯恐顾之棠受了什么伤,正打算仔细查看一番的时候,就见面沉如水的顾之棠突然咧嘴一笑。 “呵伏子昂,我宣布,你死了。” 石向荣:“……”四郎你笑得好可怕啊! 从这一天开始,石向荣就发现,顾之棠多了一个毛病——有事没事就往草丛里钻,把自己搞得一身狼狈。 石向荣问道:“四郎,你这是要作甚?” “这惊蛰过后,应当万物复苏大地回春了才对。为何此处一条蛇都没有?” 顾之棠万分懊恼,她恨恨的把折扇别好,用布缠着手又开始摸啊摸。怪这太学里环境太好,便是他们这种荒僻之所,竟找不到一点可怕的东西来,实在气煞人! “……四郎你要干什么?你什么时候会捕蛇了?” 顾之棠头都没抬,“我得回敬那伏子昂一点心意。” 石向荣悟了,他随口提了一句:“后山啊,后山没有人清理过,那些草木蛇虫之类的,很多。” 顾之棠阴笑一声,拍拍手,定下主意来下学后就去捕蛇。 毛毛虫什么的,太小意思了,怕伏子昂领会不到她的心意。 她其实在伏子昂的坐垫放过几条毛毛虫,但是被伏子昂一屁股坐死了。 顾之棠觉得,不能这么含蓄,要干就干一票大的!吓得伏子昂那厮以后看见她就两股战战不敢再胡言乱语。 否则,她今天扔他几条毛毛虫,明天他回敬一个蚂蚁窝。玩儿呢? 这太学依山而建,后山远远瞧着便是草木浓绿,郁郁葱葱。在这初春时节里,绽放出勃勃生机。 因太学有时授骑术课和打猎的盛事是会到后山来,所以这后山虽然没有人仔细的清理,倒也没有什么猛兽。 带上了石向荣,顾之棠就往后山而去。为了节约时间,还分头行动了。 她缠了手足,把自己包得密密实实。 草木太茂密的地方她也不敢去,也怕会招惹到什么大家伙。此处有一条小径通过,虽然清幽,但是也好走,明显是经常有人来。 在灌木丛旁边,还有几株浓密的树木挺立在那儿,树底下还有一块青石,上头刻着棋盘。 来到灌木丛里,顾之棠撅着屁股在小心翼翼的寻找着。 她吭哧吭哧努力寻找,心中一时有些恍然,有种回到了以前在皇宫里,背着宫婢们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的隐秘之感。 贵为公主,她自然不能做出如此不得体的事情的。但是她偏偏从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董乘安不让她做的事情,她偏偏要做。 董乘安受父皇所命,一心一意想把她养成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金枝玉叶,可惜她终究是辜负了董乘安的一番心血。 宫里的教习嬷嬷治不了她,董乘安同样也是治不了她。 或许是她天生反骨,后来才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吧。 养了面首后,也与董乘安所期望的温良的公主相去甚远,也不知道他后来气死了没有。 啊……这一想面首,就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某个人了。 顾之棠皱眉,甩了甩头,把脑海中关于江暮云的回忆甩去。 可这一次,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得过于深入了,居然没有办法定下神来,反而还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如玉石击盘,又如清泉流水,清越又很温柔,很是悦耳。 只不过,这嗓音,与他前世相比,少了几分醇厚,更多了几分少年之感。 顾之棠听见这个声音略带惊讶的说: “呀,原来是呀你。” 原来是你呀,原来是你呀…… 顾之棠脊背一僵,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似乎是为了击碎顾之棠关于幻听的设想,对方嫌她不够震惊似的,又加了一句: “是你呀顾之棠。” 顾之棠猛地回头,循声望去,就看见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叶遮掩下,露出一片洁白的衣角。 树上有人…… 第25章 人生若如初相见 树叶微动,顾之棠看见一只节骨分明的手轻轻拂开郁郁葱葱的树叶,带起衣袖一阵轻拂。 白皙的指头比女孩子还要漂亮,映衬着绿叶,很是赏心悦目。 顾之棠抬头看去,果然瞧见了江暮云那张脸。 只是在顾之棠的记忆中,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年少的模样。 面上稚气未脱,比起前世的清冷,要显得温和得多。那一袭白色的儒衫穿在他身上,仿若放着光,周身的华彩都要比别的学子圣洁不少。 只是当他那墨色的瞳仁微敛起笑纹时,又和前世深沉的模样重合了几分。 上天待他总是格外宽厚温柔的,生就了这样一张好皮囊。不同于顾之棠的皮相精致,他从内而外散发出来令人心折的气质。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真真如点漆一般,很是动人。 她见过最美的明珠,都不如他笑起来的眼睛好看。 不仅如此,他还很会骗人,亏得那么多人为他前赴后继。那些歌颂的话,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顾之棠想起前世和他见面的时候,该是明年的冬天,他十五岁,正从太学脱颖而出,受邀参加父皇举行的冬猎。 彼时,她还未及笄,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她央求了父皇带她去冬猎,求啊求,父皇是允了。 于是,常年深居于宫的公主一身劲装,鲜衣怒马,背着弓箭打马而去。 她信心满满,总想猎最威武的猎物献给父皇,只可惜箭术平平,大家伙遇不到,只遇到一只可怜的兔子。 那红着眼的兔子在茫茫雪地中东躲西蹿,害得她一阵好找,弄得满身的狼狈。 好不容易找到兔子的时候……却被江暮云截了胡。他拎着早已断气的兔子,对着气鼓鼓的她。 那便是初见了。也是一身白衫,仿佛和天地间的雪色融为一体。 当时,他也是呀了一声,很是无辜,“对不起呀小姑娘,我抢了你的兔子,既然你这么生气,那我赔你一只吧。” 口中说着歉意的话,面上却笑得很好看。特别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轻轻勾起的尾音落入公主的耳中,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一般,勾得她心肝乱颤,仿佛山峰都失了颜色。 然后,他给她捏了一只雪兔子。 抢了她的兔子,只赔给她一堆雪。 心高气傲的公主,只是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只是在事后,却让人把那堆雪给带回来,却也只带回来了一滩水。 那天的猎场,公主自然是空空而回,却装了满腹的心事。 父皇笑她,可是打猎打不到,恼羞成怒了? 哪里是恼羞成怒了?分明是少女怀春了。 她彼时紧抿着唇不答话,只回了自己的帐篷处,对着那早已化成一滩水的雪兔子发呆。 在明年啊……顾之棠忽然瞬间打了个激灵。 她不知道在明年冬猎的时候,江暮云是不是还会和公主相遇……是不是还会走上辈子的老路? 若是走了上辈子的老路,那江家不是要灭了那江暮云岂不是又要成为公主的面首?成为公主的面首,那岂不是又要纠缠数年,后来又要造反去?窃她家国社稷? 还有……顾之棠已经不是顾之棠了,公主还是公主吗? 顾之棠严肃的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一时间走了神。 见眼前的人一副怔忪的模样,江暮云又唤道:“你不是顾之棠?” “不是,告辞。”顾之棠面无表情的作揖拜别,正想假装无事发生离开此处的时候,不远处的石向荣大喊:“四郎四郎!我抓到了啦!咱们回去吧。” 顾之棠:“……” 她深刻觉得,如果有一天,她不幸英年早逝,那肯定是石向荣害的! 江暮云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眼尾微斜,煞是好看。 他擅作主张,唤道:“该唤四郎。”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他却要叫得这么情意绵绵?还四郎?呵,多情的男人,四处留情,不得体啊不得体。 江暮云从树上跳下来,衣衫摆动,不过眨眼间就拦住了顾之棠。 顾之棠微微抬眸,冷淡道:“你这是何意?” “四郎似乎不喜我?”江暮云轻声道:“我从未得罪过四郎,为何四郎见我的时候,目光灼灼似带煞?” 顾之棠心中一凛,面上忙挤出笑意来,轻抚折扇笑道:“哪里哪里,暮云兄风姿卓绝,我见之忘俗,一时为之震慑罢了。” “可——” “啊暮云兄你真好看。” “四郎——” “暮云兄告辞。” 顾之棠转身欲走,手臂却被人扣住。 隔着单薄的春衫,依稀能感受他掌心微热的气息。不过,他的手脚一向都是冰冷的。不似冰块,却比常人要低一些。 冬天的时候,摸起来最为难受。以前她也搓着手为他取暖,却始终融不掉他目中的寒意。 顾之棠心中发堵,一下子甩开,厉声问道:“你这是何意?” 江暮云微微怔忪,而后撒手。 他正正经经的作揖,一派光风霁月的好模样。 “四郎莫怪,我只是觉得你我之间,该有别的话说才是。” 经他这一提醒,顾之棠这才想起困扰她已久的流言蜚语,顿时一拍手,喜道:“是极是极!我如今可算是找到你了!暮云兄如此高风亮节,定然不会叫我失望的!” 顾之棠说:“想必你也听闻了你我之间的那些传言觉得不可信,以至于恼羞成怒,怒不可遏吧?你这就随我去解释解释,你玉口一开,那些人定不会再乱传了。” 心中那点不愉早已散去,顾之棠此时果真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瞧,满心欢喜。 这下可好了。 江暮云出现,终于可以还她一片太平了。 可谁知,那江暮云嘴唇微张,面上的神色比顾之棠还要复杂。 他道:“可四郎不是乐在其中吗?” “????”谁乐在其中?你哪只眼睛看到她乐在其中了?? “君子成人所好,虚名于我,不过如浮云,既然四郎高兴,那我便舍了这名声,让你开心开心。” “……??”顾之棠觉得,这江暮云也终于疯了。 没一个正常人。 第26章 真有意思 “狡言善辩!”顾之棠一拂袖,面色憋得异常难看,“这世上想与你传点手足情深抵足而眠流言的人那么多,你若是个个都这么大度,岂不是天下尽是你的——” 她面色一僵,舌头几乎打结了才硬生生转个弯,道:“岂不是天下尽是你的好兄弟了?” 远的不说,就说那伏子昂,只要江暮云一句话,他再次自荐枕席也未可知。 伏子昂天天天江玉郎江玉郎的叫,该让江暮云见识他这一腔深情才对。顾之棠有些恶意的想。 江暮云讶然,悟了,“原来四郎想与我抵足而眠兄弟情深?” “……告辞。”这话没法接了。 顾之棠觉得,这太学从里到外都歪了。 没进来以前,她是打死都想不到,这里头的学子这么八卦,还是认认真真的在八卦! 这都是什么人! 关键还不肯听人解释!一句话总是能曲解个十万八千里,顾之棠怀疑他们长的脑袋和耳朵和自己就不是一个样的! 呵,自作多情。 顾之棠轻轻冷哼,道:“不敢,你还是随我去解释解释吧。” 这美人恩,顾之棠是消受不起了。 江暮云眉头微皱,看着顾之棠简直在看负心汉一样,他轻问道:“四郎果真不喜我?你瞧我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煞气,灼灼似贼,不安好心。” 奇怪极了。 江暮云几乎要忍不住摸摸脸颊,看看他脸上是否凶神恶煞,吓了他。否则,怎么也不该是如此神色。 “谁要喜欢你啊?”顾之棠折扇指着他,忍无可忍,“我还嫌弃你败坏我的名誉呢!你谁啊谁乐意要跟你传那些乱七八糟的鬼东西?我爹听见了,必定要打断你的腿信不信?” 江暮云瞳孔微缩,嘴角一直挂着的笑容有瞬间的消逝。不过片刻后,他却轻轻一笑,面上一派悠然。 “四郎果真不喜我。我可是得罪过四郎?” “闭嘴!谁准你叫四郎?”顾之棠勃然大怒,“小心我揍你!” “那叫——之棠?阿棠?棠儿?”江暮云一脸头疼之色,“总不能叫之棠兄,你比我年幼。要不,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 “大胆!放肆!” 顾之棠面色绿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脾气很暴躁?”还好哥哥?啊呸!也要看他配不配! 江暮云的话被打断,剩下的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见顾之棠弯腰从地面捡了块比人头大的石头,然后举过头顶,居然是踉跄朝他而来。 目标是—— 他的脑袋。 江暮云没料想到她说干就干,只好频频后退。 两人你追我赶,在此处打了几个圈。这石头个头看着不大,但是却很沉。顾之棠举了这么一会儿,纤细的双手就开始打颤。 她恶狠狠瞪着江暮云,威胁道:“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去和你那些崇拜者解释清楚?你要是不去,胆敢破坏我的名誉,我就砸破你的脑袋!” 江暮云顿了很久,犹豫着,似乎在思考。 见他如此,顾之棠稍微把石头放下一些,歇息歇息。 此时,江暮云终于开口了。 他道:“四郎真有活力。” 顾之棠实在忍不住,哆嗦着双手,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就打算让这石头脱手而出,砸他丫的! 砸个半死,就算她报了仇,砸个轻伤也算他咎由自取了! 只是……还没等这石头脱手,江暮云突然往前一步,把石头抢过去,抱在怀中。 “让我来。” ?? 顾之棠愣了足足有几息的功夫这才回过神来。 “仔细累着。”江暮云又道。 “……” 江暮云比她高了半个头,顾之棠愤怒一抬眼,正想骂几声,却不期然瞧见他眸中的漫不经心,墨色的瞳孔又带上了那种影影绰绰令人分不清真假的情意。 她以前,就迷失在这样一双眼睛中。 但其实,他对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吧?江暮云谦谦君子,不管待谁,都是温驯有礼。这样仿佛有情的眼神,可不是她的独属,可笑她以前竟看不明白。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这样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带着这种似是而非的情意,囚着她,看着她像个傻瓜一样,飞蛾扑火。 他此时也是不是在心中嘲笑她? 顾之棠瞬间冷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待再度抬起眼时,眼中又恢复了那种淡然的模样,甚至还笑得出来。 这番变故,又是令江暮云讶然无比。 顾之棠朝他粲然一笑,突然气沉丹田,大喊:“石向荣!你给我过来!” 随着这一声大喝,不远处的草丛沙沙响动,有东西疾驰而过的脚步声响起。 江暮云眉尾微扬,一眼就瞧见飞奔而来的石向荣。 “四郎!他是谁?”石向荣的外袍脱了下来,正包着那条蛇,见江暮云,一脸惊恐:“四郎,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顾之棠笑着点头,简直乐不可支,她手指着江暮云:“对!干他丫的!” 得了令,石向荣撸着袖子就上去了。 “听我解释。”将江暮云微微苦笑,闪避着石向荣的拳头,但是这蛮小子力大无穷,也不好对付。江暮云寻空才温声解释道:“这位小兄弟,你别误会了。我乃太学的江暮云,此番不过是想与四郎谈论学识,并无欺负之意。” 这招一向是无往不利的。 毕竟江暮云的大名在太学中谁人不知?这一解释,别说会相信他欺负顾之棠了,不反过来说顾之棠欺负他都算不错的了。 但是今天,江暮云将遇见两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踢到了两块铁板。 那石向荣本来只是一脸找麻烦的神色,听了他的解释后,那面色简直就像来寻仇的,攻击的时候,更加不要命似的。 “好哇!原来是你这个禽兽!你想对我瘦弱的四郎做什么?!我绝不放过你!” 江暮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他觉得,这两个人,都……挺有意思的。 恩,有意思。 当然,如果石向荣不是拼命的要揍他,顾之棠又在旁边看戏拍手称笑。江暮云觉得,他应该会更喜欢他们一点。 呵,真有意思。 第27章 磐石无转移 顾之棠回监舍的时候春风满面,那扇子摇啊摇。心情颇为畅快。 那石向荣用衣衫兜着一条蛇,鬼鬼祟祟的跟在顾之棠身后,一路对上众学子那惊惧的目光都不敢直视,唯恐让监丞发现了他们的行迹。 “四郎,那江暮云不会再来找你了吧?” 回了屋,关了门,石向荣此时才有胆子说话。 “来一次揍一次。”顾之棠敲敲折扇,眯眼笑道:“不过想必他也不会再有机会来。” 毕竟他人在上舍,不久之后就要结业出去了。 唉,怪她生不逢时,若是能早生个一年半载的,也不至于连个对上的机会都没有。 眼睁睁看着江暮云在自身眼前,却只能干瞪眼不能算账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哼,来日方长。 顾之棠眼皮半阖着,躺在床上微微沉思。 等夜色一浓,顾之棠和石向荣两人就鬼鬼祟祟的起来。 想必此时大多数都已经歇下,那屋中的灯火都未曾亮起。 石向荣看着顾之棠手中的那条吐着信子的蛇,突然担忧道:“四郎,我们这样做没事吗?” 他们今晚是打算把这蛇扔到伏子昂的被窝去,让伏子昂与这蛇大被同眠。 蛇尾缠着顾之棠的手,带来丝丝阴冷的凉意,她冷笑道:“这有何不行?这是麻蛇!又没有毒,咬一口也咬不死他!” 石向荣是个实诚的小伙子,见此还是不免担忧。 ”这蛇……又不是狗,屋里睡两个人呢,他能找到伏子昂不?” 说完,他又摇摇头:”就算找不到也无妨,反正伏子昂就是个没用的小白脸,说不定看见蛇就吓死了。” 顾之棠微微沉思,然后点头,道:“是极,你说的不错!这样直接扔进去,还会误伤他人。” 石向荣以为她要放弃这个计划了,但是没有想到,顾之棠手脚麻利的把蛇尾打了个结子,身体都捆成一坨。笑道:“嘿,这样就不会乱跑了。” “……”石向荣无话可说。 随后,偷偷溜进去,撬开窗子,扔蛇,一气呵成。 顾之棠拍拍衣袖,高昂脑袋,昂首阔步的离开。 他们两人离去没有多久,从伏子昂的监舍中就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 “啊啊啊——” 响彻天际。 顾之棠的步子迈得更欢快了,几乎是一路哼着歌回去。 一夜好眠。 第二天去上课时,果然没瞧见伏子昂。 顾之棠故意悄悄靠近那平日里喜欢跟在伏子昂身后的几个学子,听他们悄声谈论。 “诶?子昂脸色怎么那么惨白?我见他的时候,他那面色竟像生了大病一般。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有所不知?昨夜子昂的被窝里钻进了一条蛇,被咬了一口,把人给吓怕了。昨夜监丞直接叫了大夫来,你是没见到那架势。今日他便回家去了,请了病假。” “那你与他同住一屋,蛇怎么没咬你?” “哈……”那人摸了摸脸,喃喃道:“许是那蛇打了个结,跑不开吧……” “啊??” “对了对了,先别说这事儿。”那人又拉着人八卦道:“有件事情比这更令人震惊。” “何事?” 那两人神秘兮兮的,顾之棠也忍不住有些好奇,于是本来打算功成身退离开的她……留下来听了个八卦。 但如果早知道他们要说什么的话,打死她也不会留下来听这个八卦的! “据说那江暮云昨日跌跌撞撞的从后山下来,神色匆忙,满身狼狈。啧啧,那情形我看了真是……” “如何如何?”声音明显比刚才八卦伏子昂的时候,声音变得高昂激动不少。 “看了都要忍不住多想了。”那人道:“不仅如此,你猜猜他口中叫着谁的名字?” “可是那欺负了他,把他弄得如此仓皇而逃的人?” “是极!有人路过他的身边,听得他咬牙低喝了一声顾之棠!我真是想不到啊!本以为是那江暮云强取豪夺,却不曾想,他在顾之棠面前竟会势弱到如此地步!” 顾之棠面色一时青一时红,竟是不知道该笑好,还是该气好。 那江暮云如此狼狈的模样被人瞧见,自然是大快人心,只可惜……这些人又想歪了。 此时,里头那人又道:“还有……有人见江暮云下山来的时候,怀中还抱着一块石头。有人问他为何要抱着石头回来,他说是顾之棠送的。” “啊?难不成是定情信物??” “你我想的果然不错!这江暮云果然超凡脱俗,心性情趣早已远高于我辈!他早已不将那些阿堵物放在眼中了!若是我要送个定情信物,想来想去也只能送块玉佩了!可江暮云却选了一块石头,这等风雅情事,果然令人自愧不如!” “这石头,可是取蒲苇如丝,磐石无转移之意?” “啊!果然如此!若是如此,这情路必定不好走。那他们两人中间,岂非还有一根棒打鸳鸯的大棒?” “是太学的博士?还是顾将军?亦或是……江暮云的父亲江孝江大人?” “为何不能是那石向荣?”那人激慨无比,活脱脱亲眼见证了石向荣绿了顾之棠或者江暮云一样,“他成日跟在顾之棠身边,你怎知道他没有点想法?那顾之棠还是很好看的,否则也不会令江暮云如此心动了!” 那被喝住的人呆了半晌,然后忽然问道:“子昂知道吗?” …… ??这又和伏子昂有什么关系?你们想到哪里去了? 顾之棠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目瞪口呆,躲在轩窗底下瑟瑟发抖,愣了很久很久才回过神来。 如今,她可算知道,这流言满天飞到底是怎么来的了……这些人得有多闲才能整天凑到一起去编排她和江暮云??博士布置的功课都写完了吗?? 就在她打算偷偷溜走的时候,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石向荣瞧见顾之棠,便大喊道:“四郎!你在此处,让我好找!” 于是……里面侃侃而谈八卦顾之棠的两人僵住了。 顾之棠想骂娘的心都有了,不得已从轩窗底下起身,想要假装无事发生离开。但是她起身的时候,那与伏子昂同住一屋的人,也就是那编排她最厉害的人,叫住她。 “四郎且慢,我有话问你!” 第28章 报之以琼瑶 顾之棠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露怯的。 毕竟八卦别人的闲话,被当场抓住的人,是他们而不是自己。 顾之棠其实一开始也想愤而怒骂一声,制止他们的谈论,可他们即便被制止了,也会偷偷在背后谈论。 治标不治本的法子,顾之棠压根懒得费这个功夫。 更何况,她此时身上的流言蜚语也不少了,所以再多一条也没什么。至多听到的时候,不过有点呕血罢了。 这流言传到如此地步,又不止单单是这两个人传起来的。 理清这些,顾之棠看他们的目光便坦然无比,面上镇定,半丝窘迫也没有,如同一个光风霁月高高在上的君子一般,反倒是弄得他们自个儿不好意思了。 伏子昂的同寝愣了一会儿,几乎忘却了自己要问什么。呆怔半晌,他呆呆问道:“四郎,我想知道,你给江暮云的那块石头,到底是什么石头?能被江暮云看上,想必也有不凡之处吧?” 石头? 那个“定情信物”? 顾之棠挑眉,想了想,觉得还是需要解释一番。毕竟这石头既不是定情信物,也就没有什么“磐石无转移”之意了。 她清了清嗓子,正打算把刚才他们所说的那些话从头一同反驳,便听得石向荣冷冷哼了一声。 石向荣护犊子一样站在顾之棠面前,面上带着不屑的神色,傲然道:“你们想多了。哪里是什么珍贵的石头?不过就是平平无奇,路上随处可见的石头罢了。上头带着点土,还有青苔,要多丑有多丑。” 他伸手一指,指向不远处压在墙角杂草上的石头说:“就跟那个一样,你看,很丑吧?” “……不是!”顾之棠悚然一惊。 兄弟你嘴巴太快了吧?! 石向荣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反驳顾之棠:“什么不是?你不觉得他脑子有毛病吗?搬了那么块死沉的石头回去!下次我见着,一定要砸破他的脑袋!” 完了完了。 顾之棠一脸苍白的看向里头那两个早已目瞪口呆,又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神色的人,心中不好的预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她几乎可以预见,今日若是这经过她和江暮云两人“亲口证实”的流言传出去后,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顾之棠罢罢手,急忙解释道:“真的,那石头不是定情信物!我与江暮云压根不是你们所说的那种关系!这不是什么石头丑不丑的问题,真的!信我!” 最后一声吼出来,几乎要肝胆俱裂。 顾之棠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里头那两个人面色复杂无比,看着顾之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顾之棠一颗心几乎凉透。 单是刚才听他们说话的情形便不难猜出来,这些人都是只给一点点颜色,立马就能给你染出五颜六色,比彩虹还要绚丽多彩的布来。 这只言片语,偏偏都正好和他们那些自以为是的猜测对上了,鬼知道他们又会在自己的脑海里编出什么匪夷所思缠绵动人的故事来! 偏偏此时,石向荣还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顾之棠。 “你看看四郎,这是我刚刚在监舍捡到的东西。你瞧瞧江暮云那厮,脑子确实是有毛病吧?”石向荣一脸不屑的说。 ??石向荣又背着她干了啥? 顾之棠连忙抢过,发现石向荣手中拿着一张字条和一块玉佩。 玉佩上刻着一个江字,一看便知道是谁的玉佩。 而那字条上写的则是: 投我以磐石,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四郎,这块玉佩,是我亲手所刻,日后你拿来上舍找我,我们继续讨论讨论学识。 顾之棠面色青紫。 而那两个学子也顾不上什么君子不君子的,纷纷从窗户探出脑袋来,拼命的往这儿瞧,把纸面的字瞧得一清二楚。 五雷轰顶已经不能真切表示顾之棠心中所想了。 其实她本来也打算背着他们打开字条的,但是一来这样鬼鬼祟祟,搞得她好像真的跟江暮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一样。二来,她以为昨天发生那样的误会,那江暮云回去之后必定是怒火中烧,怒啊怒于是写信来威胁她,恐吓她。让这两人瞧见,说不定谣言也就不费吹灰之力的破解了。 于是便正大光明的看了。 可谁知……竟然是这么个玩意儿?!! 不用看也知道,她此时的面色必定是黑如锅底。 顾之棠气得把玉佩摔在地面上,大怒道:“我他妈和江暮云不是那种关系!!” 那两人愣怔好长好长一阵子,然后回过神来,哆嗦着手指指顾之棠,质问道:“四郎!读书人之人!你怎能口出粗鄙之语呢?” “……所以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抓住了这个重点?”顾之棠把折扇别在腰上,冷笑,“我不仅口出粗鄙之语,我还会揍人!” 说完便直接翻窗而进,追得那两人抱头乱窜。石向荣也是一愣,不知道一向温和的四郎怎么突然暴躁,怕她打架打不过想帮忙,又真怕她把人给打残了,在旁边拉架不是,要打架不是,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好好一个翩翩美少年,硬是被逼得暴躁如疯狗。 看来她这个身体果然是顾成业亲生的。威武遗传不到,这暴躁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来这太学果然是对的。 那顾成业见她如此有活力的模样,应该老怀大慰。来太学一趟,不仅有了学识,还练就一身赤胆以及无边的器量。 毕竟度量不好,心性不好的人,早都要被气死了。这气啊气,以往的病郁之气,竟然也没有察觉多少,毕竟胸中只余怒气了。 顾之棠觉得,经历过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人,以后若是有人再诬陷她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她想必也能一脸冷漠的“哦”一声。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那两人终于在石向荣的相护之下,逃窜而去,很快溜得没影。 顾之棠怒视石向荣:“你放手!不然我都想揍你了!” “不行啊四郎!”石向荣面色突然变得惊恐无比,“你先别追了!你看看你的儒衫上有血!” 顾之棠一愣,然后打量自己一眼,这一看便呆住。 第29章 一定伤得很重吧 顾之棠往下一看,发现自己衣服的后摆染上了一抹血色。 这洁白的儒衫上头这一点猩红看着显眼无比,而且这鲜血的位置,有点尴尬,是在屁股后面。 顾之棠面色难看无比,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小腹隐隐坠痛,那隐秘的疼痛并不剧烈,但是却很绵长,难受极了。 这种熟悉的感觉—— 是葵水来了! 顾之棠手足无措,双手下意识捂着肚子,微弯下腰来。而此时,小腹处一股热流涌出来,儒衫上的血迹一下子蔓延开来,颜色更浓厚,血迹也更扩大。 完了……顾之棠一双手不知道是要捂着屁股好还是要捂着肚子好。 石向荣则是神色大变,慌忙道:“四郎,这究竟怎么回事?那两人居然把你伤得这么重??” 可是刚才他光看顾之棠追着人打了,那两人几乎就没还过手,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石向荣苍白着一张脸,看向顾之棠,却发现顾之棠的脸色比他的还白。 四郎还从未露出过如此仓皇的模样。 石向荣心中更往下沉了,他伸手想摸一摸顾之棠的伤口,但是顾之棠却像被火烧一样,瞬间弹跳出老远。 她警惕的瞪着石向荣:“你想干什么?” 见她还好好的,石向荣放下半颗心,他忧心道:“我想看看四郎的伤口。” “……不必了。”顾之棠急匆匆的往监舍走,只想简单处理一下再做打算。 只是她从未准备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寻些草木灰来。这顺腿流的滋味……真的……难以言喻。 顾之棠的脸都青了。 而且不仅如此,石向荣那个傻子还揪着她不放,追着她非要看伤口。 看,看个屁的伤口! 顾之棠怒骂道:“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四郎!虽然伤口在屁股挺丢脸的!但是作为兄弟我不会笑你的!你流了这么多血,却不说什么原因,叫我如何安心?“ 还是一幅大义凛然,就算顾之棠翻脸也要掀她儒衫的架势。 顾之棠气得哆嗦,“你少气我我都能多活几年,真的。我只是……生了个小病。” 她随口胡诌:“并不是受了什么伤,你知道最近天气不好,湿热,潮湿,身体容易上火。” 石向荣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原来是便秘了。” 顾之棠犹豫了一会儿,黑着脸点头。 “但是便秘流这么多血也太可怕了!”石向荣一拍大腿,“四郎你且等我,我有办法!” 说着就跑出去了。 监舍只剩下顾之棠一人。 她赶紧抓紧时间,找了布帛,然后又换了衣服,身上才算是清爽不少。 她决定要回家一趟。 出了这样的事情,一个不好,她以后都没机会继续留在太学了。 只是还没等顾之棠收拾好自己的衣衫毁尸灭迹时,就有人来敲门。 她抬头一看,顿时黑了脸色。 那站在门口的人,是石向荣带回来的大夫,以及顾之瑜。 顾之瑜是这里的监丞,学子出了事情,他自然是要负责任的。 但对于顾之棠来说,此时最为要命的事情,就是引起别人的关注。 石向荣还一下子带来两个人来围观她……围观她来葵水吗??古往今来,有多少姑娘有过此等经历?也幸亏她脸皮厚,否则都快羞死了。 顾之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也不起身行礼。 没办法,刚才又感觉血流如注,这儒衫又是白得要命,一点血沫子都能看得清楚。她只好把屁股藏起来,不能见人。 顾之瑜瞧见她一脸苍白,本来红润的嘴唇此时没有一丝血色,妍丽的五官也稍显失色,不由得皱眉。 因为念及她是病号,说话的时候比平时温柔几分:“四郎,让大夫给你诊脉,我听石向荣说你病了,便来瞧瞧。” 那大夫放下脉枕,伸手就要扣她的手腕。顾之棠脸色大变,忙把手塞到屁股底下,藏得死死的。 “多谢关心,但是我并无大碍。” 此时她来葵水,脉搏必定能诊出来。顾之棠怎敢让大夫来诊脉? 顾之瑜面色一肃,疾言厉色道:“胡闹!石向荣说你屁股流了很多血,虽然不是什么雅事,但不可讳疾忌医!听话!” 顾之棠听了,一记冷眼,几乎要把石向荣给瞪哭了。 因为太过害怕,石向荣灰溜溜的跑出去,不敢再待。再待,四郎要瞪死他了。 “我没事,我要回家,你来得正好。”顾之棠转移话题,“正好同你请个假。” 顾之瑜听了,面色大变:“都已经到了要回家的地步了,那就更应该让大夫看看。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我岂不是——” 话还没说话,就看见顾之棠的前摆也染红了颜色。 顾之瑜一时间失声,顾之棠面色更是白中带青,青中带紫。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这身体第一次来葵水,会这么来势汹汹,堵都堵不住! 她有些慌忙的抬头看了一眼顾之瑜,害怕他心有所觉,知道这是什么。毕竟顾之瑜不像石向荣那个傻子,他已经及冠了,有过几个女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知道葵水也理所当然的了。 却不想—— 顾之瑜一时心急,忙提着她的腋下,把她提溜起来,“四郎!不管发生何事,先让大夫看过再说!” ……幸好,幸好这里傻子多,谁也没有发现。顾之棠松了一口气。 顾之瑜是知道顾之棠流血了,却不想居然这么严重。 那伤口一定很严重吧? 顾之瑜几乎想要不顾身份扒她的裤子瞧瞧了。不管怎么说,顾之棠要是在太学出事,顾成业的大刀不会放过他的。 那大夫又想扣住她的脉搏,顾之棠哪里肯?拼命躲藏,实在无处躲了,给了顾之瑜和那大夫一人一脚。 顾之瑜吃痛,只好把她放开。 摆脱桎梏,顾之棠忙往角落里缩去,手脚和屁股都藏好。 她青着一张脸,眼见顾之瑜还不死心,还想和大夫一起把她按住,心中更是沉了几分。 忍无可忍,顾之棠悲愤得几乎要颤抖了。 她咬咬牙,也不知道怀着怎样的觉悟,铁青着脸,阻止他们说道:“别看了别看了,我说!” “是痔疮!” 顾之棠几乎快要哭了,她含泪道:“是痔疮啊!” 真的,她没受过这种委屈。 第30章 从长计议 这话一出,房间里的人都是愣怔了一下。 大夫摸了摸他花白的胡子,看着顾之棠一张惨白的脸,沉吟道:“你这出血量,便是痔疮,也是很严重的痔疮,还是先让老夫看看。” 顾之棠实在不想和他谈论出血量的问题,于是青着一张脸,道:“我的身体,我自个儿心中有数!总之不需要劳烦大夫,只需让我回家便好。” “四郎……”顾之瑜则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色也变得难看无比。 他上下打量顾之棠一眼,一张口想说话,却是摆摆手,让大夫先出门去。 “我以前从未听说过你有此隐疾,我们家也从未有人得过这种病。你来太学后,身体才出了这毛病。你老实告诉我,你的病可是和太学有关?” 顾之棠奇怪的看他一眼,然后随意点头。 顾之瑜面色又是沉了几分,他声音激动得略微拔高:“果真如此!那江暮云对你做了什么?!” ……??! 是你在想什么??你那满脑子的圣贤书,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顾之棠被他这一声喝得呆住,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四郎!”顾之瑜面沉如水,他痛心疾首道:“我原以为,那些传言,不过是有心之人在污蔑你们,听了也从未放在心上。可你此番……此番叫我如何和你爹交代?” 顾之棠彻底懵了。 她双手抓着下摆,废了好大的力气,这才忍住了把什么东西往他脑袋上砸的冲动。 真的,这太学没有一个正常人。 她要回家。 顾之棠有气无力道:“你要是真信了那传言,那才是真正的笑话。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越描越黑我不想多说。” 她放弃挣扎了。 她只想回家,真的。她怕继续留在这里,会继续传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传言来。到时候,顾成业真的会坐不住。 顾之瑜面色难看无比,最终允了她的假,放她回家去了。 只是当他离开时,目光落在顾之棠还没有来得及毁尸灭迹的儒衫上,看见那一抹染开的血色,目中带着点沉痛。 当天,顾之棠迫不及待从太学逃回家了。 一见到顾夫人,顾之棠便扑在她的怀中,一双眼睛泪汪汪。 顾夫人一愣,伸手慈爱拍拍她的脑袋,柔声问道:“四郎,发生何事?” 顾成业也听说儿子回来了,正从马场回来。 他长腿一垮进屋内,就听见顾之棠沉痛的说:“娘,我来葵水了!” 脚下一个趔趄,平时征战沙场取人项上人头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大将军被一个门槛绊住了脚,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顾夫人呆住,顾成业也呆住。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随后看向顾之棠。 顾夫人道:“四郎,要不你还是回家吧。这太学不去也罢,你这身子继续待下去,迟早要出问题。” 顾成业背着手站着,一言不发。 别的不说,光是每个月葵水的问题,都够头疼的了。 顾之棠也是一筹莫展,可是要就此放弃,她不甘心。 前世,她虽贵为公主,生来尊贵。可父皇去世后,她这头顶的华光便少了一半。 少了父皇的庇护,她的荣光大不如前。 她此时才知道,别人敬她怕她,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因她这个身份。 一旦没有这个身份,她就什么也不是。堂堂一个公主,却被江暮云被一把火烧了她的公主府,仆人宫婢四处逃窜。等她醒来,已经身在别庄里,在牢笼中,再无天日。 她不甘心。 若是此生,她能步入仕途,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至少,在一切未发生时,可以未雨绸缪,而不是坐以待毙。 “我不想放弃。”顾之棠拽着顾夫人的裙摆,眼巴巴道:“娘,让我试试吧,我不想放弃。我的未来才刚刚起步,又怎能止步于此呢?” “对吧爹?”顾之棠转头对着顾成业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做。虽然我继续留在将军府,可以受爹娘庇护,一世无忧,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最好的结局,不过就是做个风光的纨绔,死后也是风光大葬罢了。可我已经死过一次的人,知道人生多么可贵。我总是要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的。” 她说的死过一次,指的是重生的事情,而顾成业却理解为她鬼门关走的那一趟。 顾成业年轻时,那也是个热血少年,意气风发,见顾之棠如此,也忍不住意动。 只是…… 想到她的身体,便不由得重重叹口气。 顾之棠一颗心沉了下去,她之所有抱着期望回家,就是觉得,有父母帮忙想办法,总不至于无路可走。 至少,众人的力量加起来,肯定要比她这羽翼未长全的人大得多。 可观此时的情况,这顾氏夫妇压根不想让她回太学。 顾之棠白着一张脸,手脚都有点哆嗦了。 她从未像此时这般惶恐。 本以为自己可以抓住的希望,瞬间又没了。 这种挫败之感带来的打击,可是成倍的大,让她心中难受。 顾家因她的事情,变得压抑而沉默。 而顾之棠也是神情恹恹,却一时找不到什么办法。 她在家休养几天后,葵水终于停了。 顾之棠一意孤行,打算回太学去。 葵水的事情,虽然麻烦,却也不是不没有办法,至多小心也就是了。大不了每个月葵水时请假回家也就是了。毕竟她是病秧子嘛。 还有身体发育后,身体的特征……哦不,顾之棠从未如此庆幸自己是个平胸。 她希望越平越好。 毕竟胸大就要无志了。 顾之棠把东西准备好了,打算趁着父母不注意的时候溜走。 只是当她大包小包的要偷偷溜出去的时候,一出门就遇见了黑着脸的顾成业。 顾成业瞪着她,瞪着瞪着,忽然笑了。 他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会这么做!不错不错!有你老父当年的风采!” 顾之棠干笑。 一时间,也不知道他是来抓人的,还是来送行的。 顾成业笑够后才道:“先回家去,我和你娘商量过了,此事得从长计议。” 第31章 巫医圣女 顾之棠一进屋的时候,就听见了顾夫人细细的抽泣声。她的肩膀一动一动,一双美眸含着泪珠,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水珠,一副哀戚无比的模样。 看这模样,想来应该哭了不少。 顾夫人什么都好,就是爱哭。可你要说她是个娇软的美妇人吧,生起气来的时候,那是敢拿着刀追着顾成业打的存在。 顾之棠一时间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 “娘亲。”顾之棠叫了一声,顾夫人的哭声此时才一顿,擦了擦眼泪,回眸看她。 “四郎。”顾夫人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可真心想回太学去?” 顾之棠点头。 这毋庸置疑的事情,不回太学去她还能干什么呢?当个无所事事的纨绔?纨绔也做不到前世那般的境界了,一点挑战都没有,她不要。 “为此,就算要你以后无法再恢复女儿身,子嗣艰难也在所不惜?” 顾之棠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其实,打算要我继承爵位那天起,不就是无法恢复女儿身了吗?至于子嗣,其实我不在乎,要是你们在乎,我现在找个人生完孩子再回太学好像也来不及?而且我年纪似乎还有点小?” 前世,其实她很想生个江暮云的孩子,却无法如愿,不是江暮云不行,是父皇不许。父皇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养着江暮云,却不会允许她生个孩子。毕竟皇家的血脉,可不容许随意轻贱。 她早就看开了。 顾成业听了,大骂道:“谁要你生个孩子了?别把我们想得那么丧心病狂!没见你娘正伤心吗?!” “那便好,其实我挺讨厌小孩子的。”顾之棠道:“又吵又闹,哭起来简直是个魔鬼。养大了还要担心他长得好不好,吃得饱不饱,多操心。” 顾成业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瞪了她一眼,然后又挤眉弄眼的,眼角斜着哭泣的顾夫人示意。 顾之棠无奈,顺了他的意,继续安抚道:“娘亲莫怕,你若是真想抱个孙子,我先生个孩子再回太学也行的。” 顾夫人听了,眼泪落更欢快,而顾成业则是快气死了。他忍无可忍道:“我们又不是非得要抱个孙子!小孩子烦死了!又哭又闹!有什么用?你小子以前经常尿我怀里,还拽我胡子!老子讨厌死小孩了!” “行了!你那么大声骂她干什么?”顾夫人终于缓过劲儿来了,骂了顾成业,又转过头来,摸着顾之棠的脑袋,道:“四郎,娘亲就是希望你考虑清楚,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不想你将来后悔。” 顾之棠眉头微挑,心中不由得好奇,这夫妻两是要使什么法子来帮她,这才要再三反复的问起子嗣的事情。 正疑惑着,便听见顾夫人叹道:“其实你娘胎带病,是我的错。我当初也是生来体弱,我阿娘帮我调理了身子,这才如常人般,成了如今这模样。只是我阿娘用的药猛烈霸道,虽是治好我的身体,却也落下了病根。不过,未曾遇见你爹爹以前,我以为这病根是无大碍的。后来生了你以后,我才知晓,是我的病痛让你担了。娘亲又如何忍心你继续受苦呢?” 顾夫人说着又呜呜的哭起来。顾之棠此时才知晓,原来这身体如此不济事,还是祖传的。 可这……和她此时所要面对的事情,有何干系? “我本是边疆巫医族的圣女,掌管祭祀药神之事。阿娘用的药虽好,却会令我子嗣艰难,便是生下来,孩子也是带着胎毒,生来体弱。圣女一生只能侍奉药神,不可成亲生子,阿娘告诉我,这病根没什么大碍。我当时年纪小,不曾放在心上,可后来遇见了你爹……这是娘的错啊四郎!”顾夫人想起往事,哭得衣襟都湿了。 “四郎我进了太学一趟,身子大好。”顾之棠掀起袖子,用力的握紧拳头,就怕她哭,努力凹出肌肉的形状,“娘亲你看,太学那帮人,可有活力了。他们天天……与我一同锻炼身体,不仅强身健体,还可修身养性。所以你瞧,我此番回来,不是精神多了?” 顾夫人哭声一顿,然后点点头,“这倒是。” 太学那帮人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就是过程不要那么令人有口难言,气得呕血就好了,顾之棠想。 见顾夫人不哭了,顾之棠忙道:“娘亲,你手上是不是有什么妙用丹方,可以令我身强体壮?或者是可以解决此时的燃眉之急?” 顾夫人面色复杂的看她,随后掏出一瓶瓷瓶来。 她犹犹豫豫道:“四郎,是娘亲的错,没本事把你生成男孩,还要你受这种苦。你说得没错,一开始,我和你爹就做了准备。你要承爵,便不能恢复女儿身。这药……我很早以前就准备了。它能强行抑制你身体的发育,你若是服用后,便是葵水也不会再来。药效霸道强劲,有奇效,但是药三分毒,你果真要用?” 毕竟让顾之棠女扮男装,还能掩藏这么多年,又不是一时兴起就能办到的事情,他们自然有做万全之策,就是舍不得给她用罢了。 其实,顾夫人恨不得她的孩子一辈子没有什么出息,就这样长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算吵吵闹闹,碌碌无为,也好出去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可四郎长大了,有主意了。 她和顾成业商量许久,最终还是同意了。毕竟顾夫人也是从小生长在边疆的圣女,那里有广袤的大地,有博搏击长空的雄鹰。 她见过湍流的河流,也见过险峻的山峰。她也曾自由自在的长大,在草原上见过牧马人,也见过疾行的军队,是个见过山川好颜色的女子,不是一直囿于后宅的妇人。 既然顾之棠有志于此,她便不会拘着她。 顾之棠伸手拿过,直问道:“如何服用?” “一日一粒,服用一月后,葵水便不会来了。你自小体弱,这药若是能解你胎毒,身体好起来也未可知。” 顾之棠大喜,直接揣进怀中,然后正经对着顾夫人作揖道谢。 只是要走时,忍了又忍,顾之棠终究没忍住,问了一句:“所以娘亲,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在意。” “何事?” “你们不生个男孩,到底娘亲的病根所致,还是爹……不行?” 第32章 一个月的葵水 此话一出,顾夫人的眼泪都憋了回去,哭声一顿。 她俏脸变得通红,瞪着顾之棠:“四郎!” 而顾成业则是拎着她的后领,把她扔出门外去了,“滚吧小子!这是你能管的事情吗?” 因为太过激动,顾成业说话的唾沫星子都喷到顾之棠面上来。 “爹……” “讨打!” “我只是……” “不许说话!” “我那个——” “滚吧!回你的太学去!” 顾成业身为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挑战,此时正怒不可遏。要是不念及她一根独苗,此时真要拔刀了。 更何况,他就没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人!父母的事情,是她能管的吗?能吗? 顾成业快气死了。 看着顾之棠一脸无辜的样儿,心中更是怒火中烧,当着她的面把门拍上。 所以,到底是谁不行? 顾之棠虽然心中遗憾,却不敢再待,唯恐顾成业大怒会追着她打。只不过顾成业此时正搂着顾夫人细细安抚着,也没有功夫理会她。 从顾成业那恼羞成怒的模样来瞧,容许她有些恶意的想,这多半还是顾成业的问题。 她当着他的面说这话,便是儿子也该打,不冤的。 顾之棠走路带风,一蹦一跳回了自己的院落。 第二日,顾夫人早早的来顾之棠房中,替她看身体,看着她服药。 瓷瓶里的药丸黑不溜揪的,看着其貌不扬,还散发着一股草药特有的味道,含着清香,但也让人觉得……很恶心。 说实话,要不是这药是顾夫人给的,顾之棠是决计不会吃的。 初服此药时,顾之棠犹豫着问顾夫人:“娘亲,这药果真没毒?我怎闻着不太对?” 顾夫人憋红了一张脸,手缠着丝绦,扭捏道:“我、我是不太会调药,手艺是不太好,比不上我的阿娘。不过四郎你且放心,它虽然丑了点,吃还是能吃的。” 顾之棠无话可说,一狠心一咬牙,闭眼便咽了。 这药吞下去没过多久,顾之棠便觉得小腹处流开一道暖流,随后蔓延开来,渗入她的四肢百骸。 自她醒来后,便觉得这身体时常发冷,手脚始终都暖不起来。而此时,这股暖流终于让她的身体活络过来一般,身体一直缠绕着的寒意终于散去不少。 顾之棠暗忖这药果然是良药,便是再难吃再恶心,她也一定会每日一服的! 正想真心实意的夸赞顾夫人几声,顾之棠却忽然脸色一变。 因为小腹处的那暖流开始下沉,并且……有从身体中奔涌而出的架势。 这感觉,不就是来葵水了吗? 顾之棠青着一张脸站起来,果然发现自己的衣衫上又染上了血。 这怎么回事?? 不是刚刚停了吗?? 顾夫人见她面色不虞,忙安抚道:“四郎莫怕,这是药开始在发挥效用了。这葵水……会一直来,莫怕,正常的。” “……一直?不是说,服用之后,便再也不会来葵水了?” 顾夫人颤悠悠伸出一根手指头,“我说的是,服用一个月后。” 顾之棠悟了,她惨白着一张脸道:“所以我就……这么过一个月?来一个月的葵水?” 顾夫人点头。 完了完了。平时一个不好,都会痛得要死要活。这来一个月,怕是真要命。 顾之棠无法想象,这连绵不绝来一个月的葵水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不过很快她便能感受一把了。 这葵水说来一个月,那便是一个月。 顾之棠气息奄奄的卧床不起,实在不想动弹。 她感觉这一个月中,是不是要把她往后余生该流的血都流完。 因为失血过多,顾之棠的面色越发苍白,嘴唇更是没有一丝血色,看着气若游丝,无比可怜。 顾夫人那些补血的汤药一碗接着一碗的往她房里送,只是顾之棠都不太想喝。 这汹涌澎拜的感觉,她是不想再推波助澜了。只是不喝嘛,她真怕她会血尽而亡,于是在这样补血失血的过程中,她度过了人生最为惨痛的一个月。 简直暗无天日。 这其中,因为她的病假一再延长,顾之瑜还曾上门来探望。 顾成业以为他是来找茬的,差点把他打出门去,还是顾之棠出声制止,顾之瑜这才免于受难。 他进了屋来,看了一眼顾之棠,刚要说话,便闻见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 其实倒不是顾之瑜对血味太过敏感,而是……实在是太汹涌澎拜了,便是顾之棠自己都觉得难受。 顾之瑜面色一僵,神色复杂莫可名状,他略带愠怒和沉痛的低问:“那江暮云到底对你了做了什么?!” 往日顾之棠虽然也是病秧子一个,却也不会到这种卧床不起的地步。 还有这浓郁的血腥味,顾之瑜实在不得不多想。这已经不是皮肉伤就可以造成的了吧? 其实顾之瑜一张口,本来想问的不是这个,但是除了江暮云,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人能跟顾之棠有点关系。毕竟流言传成那样,也不是空穴来风。难不成,还能是石向荣? 不,他了解石向荣那个傻小子,和四郎是兄弟,单纯的好兄弟。 更何况,他问那顾成业夫妇,那两人也是闭口不言,不提四郎的病,那想必就是有难言之隐瞒了。 说不出口的事情,还被瞒成这模样,顾之瑜只能想得出家丑一事了。 他沉痛道:“四郎,你要知道,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喜欢对你这样漂亮的男孩子做一些不合适的事情。大伯虽然身份尊贵,但是防人不防鬼,若是有人不要命了觊觎你的美貌,那你一定要说出来!在太学中发生了此番事情,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顾之棠呛得咳嗽,惨白的一张脸上因为愠怒而多了一抹嫣红。 她哆嗦着手指着顾之瑜:“你……你给我……” “如何?”顾之瑜关切问道。 滚出去啊混蛋! 顾之棠瞪着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很累了,葵水来势汹汹,任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连绵不绝的来一个月的葵水,顾之棠保证,那壮汉的面色也不会比她现在好看到哪里去。 顾之棠停了一会儿,实在懒得解释了。她话锋一转,忽然问道:“大哥,你不觉得……你现在有点太关心我了吗?” 第33章 什么隐疾 顾之瑜一怔,心中也是大惊。有种被人揭破了心思的窘迫之感,只是他堂堂正正,所言所行,都是君子所为。他也不知道这种心虚之感到底是为何而有。 他呆愣许久,便是连继续问话都忘了。 其实也不算是太过关心,只是这个态度……和以前相比,那可就太过热络了。 要知道以前,他可是懒得拿正眼瞧顾之棠的。 更不必说,会像此时这般,关切的询问,忧心她的处境。 “我只是……”顾之瑜觉得难堪,有种拿着热脸贴着人家冷屁股的感觉。 他说不出来。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之瑜怎么也是个监丞,在太学里的事情,他都知道。 除了开始的震惊之外,顾之棠后来所有的表现,顾之瑜已经能够淡然处之并且带着点欣赏的目光看她。 不管是和博士的据理力争,还是每次课业的完成情况,顾之瑜一直都有暗中观察,暗中留意。 他初时以为,顾之棠进太学不过是闹着玩儿的,但是谁知,她的课业总是名列前茅,便是连授课的博士都对她赞不绝口。 于是……博士夸啊夸,顾之瑜就也觉得,自家这个小堂弟果真很不错。甚至不错到,让他觉得他自家那个亲弟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怎么看怎么不争气了。 心态转变得太快,顾之瑜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先被顾之棠点破了。 顾之瑜憋得很辛苦,很难受。他面上隐忍,犹豫了很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和顾之棠示好,但是到底有几分傲气在,更何况他自持身份是兄长,当然不会跟顾之棠把态度放得很低。 难道要跟顾之棠说,因为以前对你有所成见有误解,现在觉得你人还不错甚至算是个可造之材就赶紧来培养培养感情? 这不是要顾之瑜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自己打自己的脸倒也没什么,顾之瑜是个书生却并不迂腐,真要道歉并且承认他往日有眼无珠也未尝不可。 可其实他和顾之棠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句道歉就能了事的。 毕竟大房二房的矛盾在这儿,总不能解释完过后,大家啊哈哈一笑就没芥蒂。 那个嫡亲的、一心一意想害顾成业的祖母先不说,先说近的,单是顾之言差点把顾之棠害死这件事情,便让顾之瑜觉得,虽然他什么也没做,但是已经开始对不起顾之棠了。 顾之棠见他面上青一阵紫一阵,虽然不知道他心头是何想法,不过只要他停止那些令人呕血的言论,顾之棠便松了一口气。 她卧床许久,本就没什么精神,便有气无力的挥挥手,道:“我乏了,想歇息,若是无事,你便走吧。” 终于送走了一个灾星,顾之棠心头大感愉悦。就是不知道那顾之瑜心中到底什么想法,为何离去之时,盯着她的目光会那样复杂不可言说,简直……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有心痛,有愧疚,还有点……肉麻。 想不通想不通。 顾之棠已经拒绝揣测任何一个从太学里出来的人的想法了。 她觉得若是有一天,能把他们的想法揣摩个透彻,那么她大概也是要开始不正常了。 等她身上干净后,顾之棠收拾收拾便回太学去。 不过此时的顾之棠面目与之前又大不相同。她此番改头换面,也受了不少罪,面上还带着病容,不过看着倒是比之前的阴柔面相多了些英气。 本来稍显得秀气的眉毛用炭笔勾勒,眉形变得硬朗不少,斜飞入鬓,少了几分女气。又用妆容修饰,把脸上显得过于昳丽的部位通过一双妙手,更添几分英气。 顾之棠再把折扇那么一摇,一位翩翩佳公子横空出世。这风流俊俏的模样,扫一眼家中的小丫头,都要叫她们芳心乱跳,霞飞双颊。 妥了。 顾之棠满意无比,大摇大摆的出门去了。虽然因为“大病初愈”使得她面色显得有些不正常的苍白,不过面上笑得春风得意,意气风发,一路走来也惹得不少人频频侧目,不知道是哪家的小郎君长得这般惹眼好看。 一进太学,方进监舍,还未来得及放下东西,便有人急急忙忙的冲进来——石向荣一脚踢得那门板摇摇欲坠,气势如虹大吼一声:“四郎!” 顾之棠被他的大嗓门吼住了,吓得一哆嗦,手中的包袱差点摔在地上。 她回过头来,瞥他一眼,觉着两人也好长一阵子不见了,是该说点什么的时候,石向荣通红着一双眼睛冲上来,伸手重重的抱了她一下。 顾之棠:“……”沉默。 每次石向荣一旦有这种出乎意料的举动,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要训斥他,显得她这个太过小气并且奇怪,毕竟兄弟嘛,抱抱有什么呢? 但是一般的兄弟哪里有动不动就抱一下的?便是她和石向荣不是一般的兄弟,那也不能说抱便抱。 顾之棠每次都要吓一跳,并且纠结无比,就比如此时,她便不知道是要任由他继续抱好,还是挣开好。 挣开显得她很冷漠,不挣显得她很不矜持——当然她现在的身份也不会有人说她不矜持云云,但是……太学里的人总是能把事情传得很奇怪。 顾之棠丝毫不怀疑,若是让人瞧见此番情形,那么明天她的奸夫必定要从江暮云变成石向荣了。 她可不忍心石向荣这个傻子也要受此毒害。 不过话说回来,她此番回家一个多月,也许久都不曾露面了,这太学里的人总该消停一点,不再传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吧? 顾之棠继续沉思纠结。 幸好,石向荣总是很懂事的。每次在顾之棠觉得再不放手就要爆发的时候,他放手了。 放手后,石向荣一脸沉痛道:“四郎,你瘦了。” 自然是瘦了,儒衫都空了一圈。 顾之棠点点头,颇有点感慨,正想安抚他说没事的时候,又听石向荣道:“难道果真如外头所言,你是因为隐疾,所以才请假回家,日渐消瘦的吗?” 听得这话,顾之棠又是悚然一惊,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什、什么隐疾?” 第34章 四郎的秘密 “就是那个隐疾啊!男人不能说出口的隐疾啊!” 若是能说得出口的也就不叫隐疾了。 顾之棠当然知道,男人不能说出口的隐疾到底是什么,只是此时她心中颇为复杂震惊。一双眼睛瞪大,呆愣愣看着石向荣,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了。 “我、我没有隐疾……”顾之棠颤抖着声音,“真的没有。” 只是听了她明显气势不足的话,石向荣还是一脸沉痛,压根没听进去。 石向荣也不是个真的傻子,虽然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却也知道这个病对于男人来说是多么要命的事情。 所以,听到太学开始传来这些流言的时候,石向荣甚至和人打了一架,一心一意维护顾之棠的荣光。 四郎那样的男人!怎么会有这种病呢!四郎大丈夫真男人,怎么可以不行呢! 但是那些同窗就是打死都不信他啊!他们就是信誓旦旦的说四郎有隐疾啊! 当然,便是这些人信誓旦旦也不能阻挡石向荣一颗维护顾之棠的心。 他还去问了顾之瑜。 那天顾之瑜可是带了大夫来给顾之棠瞧病的,石向荣当天被顾之棠瞪出去了,没有留到最后,自然也不知道大夫下了怎样的定论。 但顾之瑜肯定知道的。 只是……顾之瑜他就是不说啊不说!石向荣也没有办法,天天堵着他问。 顾之瑜可能是烦了,虽然还是不愿多吐露关于顾之棠的病情,但是却也面色铁青的道:“你无须再多言!我不会说的!你和四郎虽是好兄弟,但是这种事情,我又怎能说出去让四郎伤心?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顾之瑜说这是不能为外人所道的病,石向荣便也就信了。 既然不能为外人所道,那可不就是隐疾吗? 石向荣发现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四郎,我是不会同外人一起来污蔑你的。”石向荣选择相信顾之棠,“你知道,我在这种大是大非上,一向很有主见,不会糊涂的。” “……多谢。”顾之棠心中复杂,觉得他不再纠结此事,正待放下心来时,又听石向荣道:“所以我打算听你亲口解释,不管四郎说什么,我都信你。” “我没有隐疾。”顾之棠严肃而正经道:“真的没有。” “那四郎此番回家休养多日,是为何事?” “……生了场大病。” 石向荣目中染上了一点哀痛,他忍了很久,终是忍不住说了。 “四郎……其实你回家的时候,我也有休假两天。我想去将军府探病,但是我爹不许。” 顾之棠心中又打起鼓来,一颗心吊得七上八下的。 “为何你爹不许?” “我爹说,是你爹不许我去瞧。”石向荣沉默了一会儿,道:“顾将军说你在养病,需要静养,不可见人。见人便不好了,特别是见我这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他说你——有隐疾。” 顾之棠一口血几乎要吐了出来,“我便是有隐疾!那也不能是那个隐疾!” “那到底是什么隐疾?我难道就希望四郎有隐疾吗?我不是在关心你到底有没有隐疾吗?有隐疾你也别怕!我不介意的!有隐疾,四郎还是四郎!” “你别一口一个隐疾!你继续再胡说八道,我干掉你!让你也隐疾了!”顾之棠面色铁青,终是怒了。 石向荣嘴唇半张着,瞧她半晌,目露哀痛之色。 良久过后,石向荣喃喃道:“果然,男人只有在关于隐疾这件事情上,才会最为容易动怒。四郎你以前多么淡然的一个人,此番三言两语就被挑拨得怒火中烧了,可见你……诶!” 顾之棠听了,面无表情道:“我真的,没有隐疾。” 石向荣看她,“四郎,我且问你。你若是答得出来,我便相信你没有隐疾。” “你说。”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我近来在梦中总是会梦见……梦见一些姑娘,然后、然后……有辱斯文。” 石向荣憋红了一张脸,很是不好意思。毕竟意淫这样的事情,说出来还是很丢脸的。 “我问我爹,他说每个男子汉都会这样的,不这样的才不正常。我还问过伏子昂,他说他也会这般。我、我——” 顾之棠打断他,继续冷淡道:“伏子昂跟你不一样,他梦见的可能是江暮云。” 石向荣听了,一呆,不过很快回过神来。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重点是……”石向荣又支支吾吾的,他翻出一条未洗的袭裤,摆在顾之棠的面前,红着脸道:“重点是这个!” 其实顾之棠并不是像他所想的那么不知事,她一开始就知道重点是这个了。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此刻才真的……面无表情了。 她冷冷道:“拿开!” 石向荣几乎用尽了力气,然后才下了定论:“我们都有,但是四郎你……没有。” 这不是隐疾是什么? 这不是不行是什么? 石向荣一直觉得,袭裤上的秘密,一直都是羞于启齿的。但是他是个正在长成的男子汉,还是一个身强力壮,精力旺盛的小男子汉,这种事情实在太正常太频繁了。 而跟他同寝的四郎,没有。 她一直都是清清爽爽的,睡相也很斯文,干干净净,不会像他这般裤子上总是有乱七八糟的东西。 石向荣一直很羡慕顾之棠。他觉得那才是正常的。 但是有一天,他发现裤子上的东西不是该羞于启齿的!没有才是该羞于启齿的! 然后……然后石向荣的世界,崩塌了。 事实摆在眼前,叫他如何不信呢?事已至此,他也只能不提四郎的伤心事,往后让她开心了。 “四郎!”石向荣看着比她还要难受,一双眼睛也通红起来,“我知道,你是个真汉子!真男人!是决计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情一蹶不振的!重新站起来!” 顿了一会儿,石向荣似乎下定决心,他拍拍顾之棠的肩膀道:“四郎,没事的。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反对你和江暮云了。” 顾之棠终于是没有忍住,把包袱狠狠的砸在他的脑袋上。 “你给我去死!” 第35章 不讲究 包袱里面装着一些瓶瓶罐罐,很硬,砸的石向荣脑袋发懵。 他痛呼一声,往后退开。 而顾之棠包袱里的东西则是掉了下来,散了一地。 里头都是用来修饰容貌用的胭脂粉黛。 那瓶瓶罐罐摔到地面上,有几瓶碎开了,屋内一时间弥漫着一股胭脂香。 顾之棠让顾夫人帮她准备的,却不想她准备得这么全,仿佛准备了一个香闺女子的妆匣般,准备得太全面了,此时便有点—— 尴尬。 顾之棠抿唇,心中的怒火要发不发,吊得很难受。 石向荣则是大吃了一惊,“四郎!这都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我的东西。”顾之棠强制镇定道。 “可是你要买给哪个姑娘家的?你有意中人了?”石向荣不可置信的看着顾之棠,目中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这前脚刚发现她有隐疾,后脚就发现,四郎可能有心上人,这事情转变之快,倒叫石向荣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顾之棠道:“这是给我自己用的。” 两人同住一屋,她修容的事情,瞒得过别人,瞒不过石向荣。 而石向荣是个傻子,所以没有关系。顾之棠本来也没有想瞒他。 她都打算好了,等时机一成熟,石向荣再那么一问,她就假装淡定的说是她用的。想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人事情,不必大惊小怪。 可此时的情况,这些东西出现的情况略微微妙,顾之棠倒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怎能用这种东西呢?”石向荣一脸见鬼的表情,他呆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过后,他惊叫一声,道:“四郎,难道你果真如他们所言,以后只能爱男人不能爱女人所以你打算把自己装成个女人?” “?” 顾之棠正弯下腰来收拾东西,听闻此言,免不了抬眼看他,目中满是疑惑。 这又是哪里听来的 “我问过了伏子昂,他说这身有隐疾的男人,往后只能爱男人不能爱女人。四郎……我知你有口难言,可你此番……未免太拼了!” 石向荣又是一脸沉痛的模样,看着顾之棠面露哀楚。 顾之棠的手僵了很久很久,随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等她再直起腰来时,从地上抓了一把香粉想塞进他的嘴巴里。 “说!我让你说!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你还敢不敢随那流言来编排我?还大是大非拎得清?你可闭嘴吧!!” 顾之棠怒不可遏,狰狞得面目可憎。她狠狠的把香粉扑头盖脸的拍在他面上、头上,活像有仇似的。 石向荣被追得哇哇乱叫,没一会儿,本来还算是整洁的屋内就变得一团糟糕。 见顾之棠实在怒火中烧,不似平日里眉目温和的模样,石向荣也是知情识趣,不敢再呆。双手攀着窗户,直接翻身就跑了。 日后再说日后再说。 顾之棠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吭哧喘气,胸中的怒火来得快也去得快,实在懒得和他计较了,于是开始认命的收拾东西。 她说过了,在这太学里读书,若是气性差一点,度量小一点的,早晚都要给气死。 她顾之棠是个要长命百岁的人,不能栽在石向荣身上。 等第二日,顾之棠出现在学堂上的时候,每个路过她身边的人,总是要忍不住多瞧她一眼。 顾之棠本还觉得奇怪,想拉住个人问问的,但是又怕会从他人口中得知什么令人气愤难当的回话来,于是只好保持沉默。 任凭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她要淡定。 唯一不淡定的人,大概就只伏子昂一个了。 伏子昂虽然也请了病假回家,但是不比顾之棠的“隐疾”,所以很快就回到太学中。 此番见那窝囊废回来,越发的眉目如画,英气逼人,心中不由得郁闷难当。 不是说她有隐疾吗?不是说她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吗?为什么,为什么长得越来越好看,还感觉越来越有男子汉气概了? 伏子昂悲愤了。 他左看看顾之棠,右看看顾之棠,竟挑不出一丝毛病来。光论皮相的话,便是他心心念念的江玉郎也是比不过顾之棠的。 哦不!这个窝囊废怎么会呢! 伏子昂身子抖啊抖,又被自己脑海中的这个想法吓得面色苍白。 他缩着脖子,几乎把脸埋在书中,抖了很久,想起那条突然出现的蛇,这才说服自己要重新讨厌顾之棠。 呵,这个窝囊废,他就算是再被蛇咬一次,也绝对不会和他做好兄弟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于是,顾之棠一早上都在这种安静而又沉默的气氛中度过了。 倒是出乎意料的畅快。 对于那些要命的流言蜚语,只要石向荣不总是语出惊人,她还是很淡定的。 只是,当顾之棠回到监舍的时候,便遇见了一个不那么讨人喜欢的人。 那个江暮云。 顾之棠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只觉得他此刻神情悠然闲适,让她看着心生不爽…… 许是太阳将落山,他双手环胸半倚靠在她的门板上,回头看她的时候,余晖洒满他的眼眸,使得他的眸中笑起来的时候,熠熠生辉。 好看是好看的。 江暮云的皮相一向也很能打。 顾之棠面无表情的走过去,道:“你怕是走错地方了。” 江暮云微微摇首,“没有走错,我就是在等着四郎。” 顾之棠偏头看,目中满是警惕,“你有何事?” 江暮云不答反问:“四郎不请我坐坐?” 不,顾之棠实在不想让他窥见里头摆放着胭脂水粉,以及还未尽散的香粉味儿。 她一撩下摆,直接在门口席地而坐,“不讲究了,请坐。” “……”江暮云一愣过后,嘴角一勾,也跟着一撩下摆,坐下。 还真不讲究。 “我听说四郎病了,很严重,是以上门来探望探望。”江暮云道:“不知四郎身体可有大好?” “大好。”还是面无表情。 江暮云一顿,又是俯首行礼,把诚意摆的十成十,正待说话时,便听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伏子昂气急败坏道:“好你个顾之棠!你果真要因为身有隐疾,往后只能爱男人不能爱女人就要霸着江暮云不放手吗?色胚!禽兽!你不是人!” 第36章 伏子昂与狗与江暮云 其实,伏子昂以前还对于男人爱男人这件事很不能接受,他觉得有违伦常。 但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他回家一趟之后,搜罗出了一些春宫图。 嗯,就是男人和男人的春宫图。 从此,伏子昂便天天被雷劈似的,抱着春宫图发了许久的呆。 他知道,这些春宫图,自然都是前人的智慧,智慧的结晶。既然有人能画得出来,还如此绘声绘色,那么便说明,这事儿是真的有的。 再加上顾之棠有隐疾的事情,他便越发觉得,顾之棠的魔爪肯定已经伸到江暮云身上了。毕竟她往后余生,只能爱男人不能爱女人了啊! 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本来是抱着痛失清白被人揩油的决心来到此处质问一下顾之棠,那条突然出现的蛇,可是她放的。可谁知,居然会让他瞧见如此一幕! 这怎么可以呢!那江暮云不知她真面目,定是要被她蒙骗了! 伏子昂是越想越气。 顾之棠僵硬的转过脖子看去,发现伏子昂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正一脸愤慨的看着她。 因为他这话中牵扯到的不止她一人,顾之棠虽然对他这胡言乱语已经颇为习惯,可江暮云应当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她便不由得想要知道江暮云此时的神色,于是便扭过头去,悄悄的看他一眼。 这一眼让顾之棠不由得暗暗感叹。 江暮云不愧是江暮云,到了此时此刻,居然还是面色如常,甚至还能笑得出来。 要知道,她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可是足足愣了好久。 许是顾之棠过于震惊的目光让江暮云捕捉到了,他偏过头来,睨她一眼,似乎还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有点狭促。 顾之棠打了个激灵,忙坐正身体,面无表情的直视前方,冷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石向荣说的是对的。 她往日是多么淡定的一个人,此时不能轻而易举的被挑起怒火,这样显得她很像做贼心虚。 此番回来,她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听见什么事情,一定不要放在心上,千万不能较真。 她决定要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像一尊佛像一般的人,只有如此,才能不为所动,一心向学。 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的,都随风而去他妈的吧。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淡定不放松。便是如此了。 伏子昂先是期期艾艾的看了江暮云一眼,然后怒骂道:“你撒谎!你分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的!” “不,我不知道,这里不欢迎你,快走吧。” 伏子昂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眼见那江玉郎就要被她的甜言蜜语哄骗了,伏子昂便惊叫道:“暮云兄!你千万要看清楚,她有隐疾!” 顾之棠:“……” 在别人面前,她或许可以有隐疾,但是在江暮云有隐疾,那是万万不能的。她不能输。 顾之棠道:“我真的——” “暮云兄,她有隐疾!” “……” “她有隐疾!” 顾之棠一双手攥紧,额角青筋直跳。不行不行,她道行果然还不到家,还是会被气得不行。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这才忍住了把他暴揍一顿的冲动。 许是顾之棠的面色太难看,便是江暮云都看不下去了。他出声救场,笑吟吟道:“这或许是有所误会?” 伏子昂一脸痛心,见江暮云和自己搭话了,忙暂时把顾之棠丢到一边去,只小心翼翼答道:“难道……暮云兄都没听到那些流言?” 呵,江暮云怎么可能会跟你们这些毛头小子一样这么无聊?难道要和你们一起来编排他自己吗?那得无聊到什么地步?顾之棠一记冷眼,颇为嘲弄的瞪着伏子昂。 却不想—— “听过啊。” ……顾之棠决定沉默。 “那你怎么还如此态度?她有隐疾!!”伏子昂痛心疾首。 江暮云悠悠笑道:“只是这种事情,作为四郎的好兄弟,自然是要选择相信她的。便是流言说她不行,我也相信她行的。” 伏子昂大惊。 顾之棠也大惊。 顾之棠是惊自己何时和他成为好兄弟,而伏子昂则是惊叫。 “不啊!暮云兄!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站在她那边,但是你要知晓,顾之棠惯会用甜言蜜语骗人!她的话都不可信的!” 不不不,惯会用甜言蜜语骗人的,是你的江玉郎啊。少年你完全搞错了。 顾之棠忍不住低声斥道:“闭嘴!” “我就不!”伏子昂红着眼,一心一意要把江暮云给拉离苦海,“暮云兄你不知道,那石向荣和她也是好兄弟,但是她连石向荣也下得去手啊!” ……她什么时候对石向荣下手了?? 顾之棠终于忍不住从地上站起来,一脚踢在伏子昂的膝盖上。 伏子昂踉跄后退,一脸惊恐的看着顾之棠。随后,又变得一脸惊喜,对着江暮云道:“暮云兄你瞧!她就是这般真面目!你千万不要被她骗了!她恼羞成怒了!定是被我戳破心事了!” 作为被顾之棠用石头砸过头的江暮云,笑。 笑而不语。 “我相信四郎。” “……” “……” 顾之棠冷冷的瞥他,忍着火气问:“你解释一句会死?” “四郎想我怎么说?”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否则我连你一起打了!”顾之棠咧嘴笑,露出森森白牙。 江暮云一顿,然后正正经经道:“我和四郎不是那种关系。” “呵!暮云兄,我都听见了,是她在威胁你!” “我和四郎不是那种关系,以后切莫乱传了。四郎没有隐疾,这我是知道的。” 伏子昂一张口,正想说话,但是大脑忽然转过弯来。嘴唇半张着,好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久好久过后,伏子昂才哆嗦着声音道:“你、你知道?” 他居然知道?他为什么知道?仅仅是因为相信兄弟,还是因为……他试过???? 他试过??? 顾之棠五把雷轰顶中呆若木鸡的伏子昂拎出院落,丢出去了。 什么叫越描越黑,这就是了。 她决定,以后要在门口张贴一张纸:伏子昂与狗与江暮云不得入内。 第37章 那你怎么不来 伏子昂这厮终于走了,世界终于安静了。 顾之棠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回过头去,盯着江暮云看了一眼。却见他的神色有些奇怪,黝黑的眸子似乎有些……奇怪的光在闪动? 不不,也许是太阳将将落山,院子里太过晦暗了,是以给她造成的错觉罢了。不然,顾之棠实在无法解释,为何会从他的眼中读出一丝兴奋来。 她一向都不喜欢和江暮云对视,总觉得他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总是充满了虚情假意。 而他这个人有一项本事,那便是把假的弄得和真的一样。根本无从分辨,那些温柔的话语和眼神,到底有几分真假。 顾之棠忽然觉得有点累了。 和石向荣伏子昂这种傻子打交道固然会怒火中烧,但是不废神,至多不过折点寿。 江暮云是真正的聪明人,和他打交道,那叫一个劳心劳力,会要命的。 “暮云兄,有何事不妨直说。”顾之棠只想速战速战。 若是可以,她也想直接把江暮云拎出去丢掉,只是很明显江暮云不能如此对待。 “四郎你……”江暮云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 “如何?” “有隐疾?” “……” 顾之棠轻咳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一脸冷漠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便请走吧。” 从始至终,顾之棠都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江暮云坐在地上,而她站在边上。 顾之棠斜着眼睨他一眼,却见他只是笑,整个人显得越发柔和。 “四郎,我想问问你我的传家宝呢?” 传家宝? 顾之棠一个怔忪,没反应过来,这江暮云上门来找她要传家宝是个什么意思。 江暮云又道:“上次,我送你的那块玉佩。” “哦,砸了,碎了。” “啊……”江暮云头疼起来,“那可是我的传家宝啊,以后要传给我儿子的。” “你的意思是,你把那玉佩给我,是把我当儿子?!你在羞辱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之棠怒不可遏,几乎要揪着他的领子逼问他了。 江暮云沉默,随后扑哧的笑了一声,轻声道:“四郎真有意思。” 顾之棠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傻话,便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怪只怪那帮傻子把她带进沟里去,人家要跟她说的压根不是这个,但是她因为对江暮云恶意太大,总觉得他是来找茬的,于是抓错了重点。 就在顾之棠犹豫着怎么开口的时候,又听见江暮云道:“其实……是要先传给媳妇再传给儿子的。” 所以???你什么意思? 顾之棠大怒,她骂道:“你少放屁!你分明是说那玉佩是你亲手所刻!你亲手所刻,又怎能算是你的传家宝?” 江暮云眼睛一闪,没有继续逗弄她,而是道:“哦?四郎既看过我留的字,又为何不去上舍找我?” “你要我去,我便去吗?” “可四郎来太学,不是来找我的吗?” “臭美!” “流言是这么说的。” “呵,幼稚。” “当然我不信流言。” 果然,这太学里的正常人,江暮云勉强算半个吧。 顾之棠终于忍不住正视他,目中多了点好奇之色。 她是真的不知道,江暮云今日走这一趟,到底所为何事。 江暮云站起来,他站在台阶上,本来就比顾之棠高半个头,此时看起来就更高了。 顾之棠不喜欢这种身高带来的气势压迫,于是只能拼命把眼睛瞪大一点,好让她看上去有气势一点。 江暮云走下来几步,俯下身来,突然逼近。 “你不是说要打败我吗?那你怎么不来?” 那张俊脸猝不及防的放大,顾之棠一怔,甚至连后退都忘却了。呼吸一滞,不知该如何回答这问题。 许是这阳光昏昏,果然影响到她的视线了,使得江暮云那双一向温柔无害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凌厉。 这个眼神……她只见过一次。 顾之棠想起前世她去牢房里探望他的时候。 牢房里昏昏暗暗,她一身华服站在他边上,而当时的江暮云手脚带铐,发髻也未曾梳好,一身洁白的衣衫换成了囚服。 看着狼狈极了。 这样狼狈的江暮云,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唇边眼角都失了往日那种温温柔柔的笑意,没有了那种轻轻浅浅的情意的遮掩,便露出他最为锐利坚硬的模样。 意外的,他安静得要命,看见她的时候,甚至笑了一下。他十分淡然,好像全然不知,他在此处继续等待下去,只能等来一个斩首的结局。 他不过十七岁的少年而已,却比那些活了大半辈子后要赴死的老人还要更加坦然。 她摸摸他受刑的手,问他:“你想活下去吗?如果你喜欢我,我可以去求父皇,让他赦了你。” “抓住我,你就可以活命。” 江暮云有些讶然,似乎未曾想过她会这么直接,片刻后笑了,却笑得不同以往,目中有些嘲弄。 随后,他也是用了这种带着几分锐利的目光,直视她的眼睛,慢悠悠的道:“你们这些人啊,总是以为我该如何如何,该怎样怎样。说实话,我很不喜欢。抓住你就可以活命?你觉得,我已经可怜到需要一个姑娘来施舍了?” “我是公主。”她不是一般的姑娘。 江暮云笑道:“公主也不行。我不需要。” 到了如此地步,他都不说一句喜欢她。 她蹲在他面前,裙摆铺了一地,抬头一直看着他的脸,涩声道:“只要你喜欢我,我可以让你活下去。” 顿了顿,又道:“骗我的也行。” 江暮云目中的讶然更盛,他思忖许久,不答话。 她抓着他袖子,眼巴巴的问:“你喜欢我吗?我想让你活下去。” 江暮云摇摇头,“便是活下去,我也不会喜欢你。便是江家还在,我也不会喜欢你。” 他这样的人,一出生就注定肩上负着家族的荣光,哪能去做一个空有名头却无甚实权的驸马都尉。 说到底有缘无分罢了。 第38章 只爱女人不断袖 “四郎?” 见顾之棠神色变换莫测,眉心凸起,一副怔忪的模样,江暮云轻唤了一声。 顾之棠回过神来。 她垂下眼皮,勉强一笑,掩住眼中的神思。 “我是想打败你,只是我后来算了算,便是我天赋神通,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年时间连跳两级,从正义堂升入率性堂。而你明年便要——” “如何?” 顾之棠一声干笑,再度别开眼,根本不看他,“以你的本事,明年想要把学分修满不是难事。届时你从太学脱颖而出,我还在修道堂诚心堂学习,又如何能追赶得上?怪只怪我没有早生个一年半载的,失去了和暮云兄同堂而坐,一争高下的机会。” 所以,顾之棠给自己定的目标,就是用相同或者更少的时间从太学里毕业便好了。 至于是否当面与江暮云较量,根本不重要。 这场较量,本也不是较量给人看的。 是她自己的执念。 “哦——”江暮云声音拖得老长老长,他眼中有着幽幽笑意,似乎刚才的那一抹凌厉不过是错觉而已,“原来四郎是在担心我离开得太早。” 顾之棠点头。 点完头才惊觉不对。 她忙道:“不,不是担心,是事实。” “我懂了。”江暮云点点头,“我会等着四郎的。” “??”你等什么等?你十五岁就要从太学脱颖而出了啊! 顾之棠罢罢手,“不用了不用了。” “四郎别让我等太久。” “真不用了。” “我相信四郎。” “……” 牛头不对马嘴。 顾之棠叹气道:“我当时不过一时意气之争,做不得真,你切莫放在心上。你当做我放了个屁吧。” 江暮云眨眨眼睛,略带惊讶的看了顾之棠一眼,然后道:“四郎……” “恩?” “读书之人,你怎能口出粗鄙之语?” “……”去你妈的! 顾之棠咬牙切齿:“我实话说了吧,我虽然看不惯你,很想把你踩在脚底下,但你本可以有大好前程,却让你刻意放缓自己的步伐留下来,就为这个狗屁的意气之争,此等事情,我顾之棠是干不出来的!” 江暮云眸光微闪,看着她嘴角含笑,也不说话。 顾之棠心中暗忖片刻,又拍拍胸口,豪气道:“别看我口出粗鄙之语像个莽夫,但我是个堂堂正正的真君子!真男人!少瞧不起人!” 粗鄙之语都是顾成业教的,都怪他。 不过粗鄙之语说出来是真的爽,她也很喜欢。 “四郎此等胸襟眼界,实在令我惭愧!”江暮云对她作揖,抬起头时,笑得熠熠生辉,“我进太学以来,便没什么聊得来的朋友。若是不能结交一番再走,岂不是抱憾终身?” 顾之棠微微冷笑,没把他的恭维放在心上,“据我所知,你身边呼前拥后,朋友可不少。有志气有学识的人可不止我顾之棠一个,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以后也别再来找我了。” “不一样的,四郎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如何不一样?” “只有四郎敢拿石头砸我的头。” “……”顾之棠无言以对。 她顿了一会儿,犹豫道:“石向荣大概也敢的。” 江暮云嘴角的笑意一僵,特意的略过了石向荣不提,继续道:“更何况四郎才识不在我之下,虽然此时年少,但日后必定大有作为。我见贤思齐,自然想与四郎结交。” “不敢当不敢当。”顾之棠前世等了多久都没等来他一句夸,此时心中便有些飘飘然,她轻咳一声,故作冷漠,“只是比你好那么一点点而已。” 江暮云沉默。 他没见过……这么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人,一点也不谦虚。 院中安静了好一会儿,江暮云才若无其事的悠悠叹道:“我自小以来便是万众瞩目,我不否认,围在我身边的拥护者不少,只是身边花团锦簇的人多了,便看不清自己的面目,因为不管你做什么都是恭维之声。人人都在夸你,赞你,你说说,这不是很没意思?” 他这烦恼,这世上多少人盼都盼不来。如果这话让别人听见了,怕是要不舒服。不过顾之棠能理解他,因为她也曾众星拱月。 “四郎,我——” “别别,别说了,你就说说你今天来这儿到底干什么来了?” 顾之棠忙打断他。 她一点也不想继续听江暮云表衷肠了。 顾之棠大概能理解他。 一个人被捧得太高,身上总是要承受一些压力的。只是她一点也不想当他的倾诉对象,只想与他保持距离。 因为聊天聊着聊着,容易聊出感情来。 顾之棠很不喜欢模糊界限,她一向爱恨分明。拎不清的时候是真的糊涂,犟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清醒的时候也异常清醒,说什么都不为所动。 不巧,她此时很清醒。 大概是在别庄的那段日子,她把脑子里进的水都化为眼泪流出来,便清醒了。 江暮云微微一笑,道:“过几日,我邀请了一些同好举行诗会,来给四郎送拜帖。”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带着墨香的帖子,上头写着四个字:四郎亲启。 字迹苍劲有力,和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张狂,肆意。 顾之棠瞥了一眼,收回目光,“没兴趣,不参加。” 江暮云似乎早就料想到她会如此说了,于是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帖子,“若是诗会不喜欢,那便来一起赏画。” “……不去。” “啊……”江暮云道:“四郎真不给面子,那便来听我弹弹琴吧,以乐会友也是极好的。” 说着又递上一张帖子。 你到底准备了多少帖子?! 顾之棠愤愤把诗会那拜帖收了,“去诗会吧。” “那其余便取消了吧。” 顾之棠忍无可忍,“你真无聊。” “古来圣贤皆寂寞。寂寞罢了,找点事干。” “……等你成为真的圣贤再寂寞吧。”顾之棠下了逐客令,“拜帖我收了,请走。” 江暮云说走就走,没有过多逗留。只是等他要走出院落的时候,便听顾之棠叫住他。 她面上有点复杂,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了。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何事?” “你是不是不爱女人,爱断袖?” “我——” 顾之棠打断他:“我先说了!我只爱女人!不断袖!” 第39章 啊你不要过来 江暮云身体僵住。 他保持着回头的姿势,看了顾之棠许久,最后忍俊不禁。 “巧了,我也是。” 只是,他虽是如此说了,却并没有让顾之棠好受一点。反而觉得他离去之时的那个眼神,怎么就……那么意味深长,那么令人想入非非呢…… 顾之棠始终想不明白,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 思来想去,她觉得在后山相遇那天的事情,不是她的错,那么只能是石头的错了。 当天晚上,顾之棠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是他们初见的时候。 顾之棠弯腰从地上般起一颗石头要追着江暮云打。 但是搬啊搬,怎么都搬不动,一块石头似乎重有千钧,气得顾之棠踢了石头一脚。 石头跟她说:“你不能砸他啊!你砸他了!以后他就惦记上你了!不能砸啊!” 只是石头苦口婆心,梦里的顾之棠丝毫听不进去。她一意孤行,非得要砸那江暮云。 正当她要砸得江暮云头破血流的时候,被人摇醒了。 一睁开眼睛,就见石向荣一张放大的脸。 顾之棠吓得顿时清醒,忙把他的脑袋拍开,“干什么?” “四郎,我见你似乎靥住了……”石向荣委屈,他说道:“我听你好像在说梦话,像在做什么噩梦。” 顾之棠后怕的拍拍胸口,不动声色问道:“我说什么梦话了?” “江暮云。” “???” “我就听见你喊江暮云的名字了。”石向荣一脸痛心,“四郎,我知你心中惦念着他,若是你相思成疾便不好了,不如我——” “不是!”顾之棠大怒,把枕头拍在他脸上,“我叫的不是江暮云!我叫的明明是石头!” “可是——” “别可是了!”顾之棠打断他,“起这么早,还这么闲,你先去院子里扎个马步,省得你胡言乱语!” 石向荣委委屈屈的去扎马步了。 顾之棠觉也睡不成了,收拾好出来以后,见石向荣还规规矩矩的站那儿扎着马步。她稍微思索一番,也跟着在旁边扎马步。 两人并肩排开,石向荣惊讶道:“四郎你今日倒是勤奋。” 顾之棠面无表情,“我觉得我也需要扎个马步冷静一下。” 她还是太容易受到江暮云影响了,这样不好,很不好。 两人就这么并排扎着马步,直到了上学的时候。 等到了学堂,顾之棠才发现,睡得不好的人,不仅仅是她一个。 那伏子昂的模样看着比她还要凄惨。 他眼眶底下青黑一片,面色憔悴,再加上不顾博士冷眼不受控制一点点的脑袋,基本上可以确定,昨天晚上他睡得很不好。 顾之棠不知道,昨天的事情,对他的影响居然会大到如此地步,直接让他失眠了。 看来他对江暮云果然一片拳拳之心,一心一意爱护他了。 顾之棠觉得,下学了后,必定要去找他解释一番。 有了江暮云的金口玉言,这一次要开口解释,想必会令伏子昂更信服几分。 顾之棠打定主意了,她觉得可行。 只是可惜,这一次她还是没有能靠近伏子昂。 她刚刚向伏子昂走过去,露出了要谈话的意图,伏子昂瞬间就蹿出老远。 ……见鬼了。这伏子昂在搞什么? 顾之棠黑着脸道:“放心,我不是来占你的便宜!我只是想要跟你解释一番,昨天的事情,并非你——” “禽兽!”伏子昂喊得声嘶力竭,声音还隐隐带着哭腔,“你不要过来!” ……哭了?? 顾之棠被他吼得一怔,直接呆住了。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居然为这事儿哭了?? “伏子昂,你还是不是个男人?男儿流血不流泪!把你的眼泪收一收!丢不丢人?” 顾之棠把折扇一拍,一脸愠怒朝他过去。 太没出息了。 她是真没想到,伏子昂居然会哭。 想此前流言传得厉害的时候,也未曾见他哭过,这一次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等一走近时才发现,伏子昂面上果然挂满了泪珠,哭得好不凄惨。 他的身子缩成一团,躲在墙边瑟瑟发抖。 “你不要过来!” “我和江暮云不是那种关系!” “不要过来!不然我叫人了!” “你不要轻信流言!” “不要过来啊!” …… 完全是在自说自话。 顾之棠沉默了一会儿,觉得他这惧怕未免太过于莫名其妙。 她难不成真的凶神恶煞到如此地步?光是让人见了,都吓得两股战战,泣不成声? 为了不吓着他,顾之棠还特意露出一抹可以称之为和善的笑容来。可谁知,她一笑,伏子昂就更害怕了。 ……算了。 顾之棠试着拍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抚他,可一拍,伏子昂的身体便极其夸张的一抖。一双眼睛直盯盯的看着她,恐慌摆的明明白白。 此时,她是真的在思考,她是否真在什么时候,对伏子昂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了。否则,他怎会怕到如此地步? 就在顾之棠沉思的时候,那伏子昂的同寝,李桐,李十七郎看不下去了,他小心翼翼过来,牵着伏子昂的衣角,想把他带走。 顾之棠瞧见他,便问道:“伏子昂吃错药了?” 啧,还一脸小媳妇样儿的躲在李桐身后,当初那雄赳赳气昂昂找她麻烦的气势哪里去了? 顾之棠瞪着伏子昂,伏子昂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什么,一拂袖赶忙跑了。 李桐叹道:“四郎有所不知,昨晚上,子昂做噩梦了。” “哦?”顾之棠略微带着恶意的笑起来,“可是梦见他的江玉郎抛弃他,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让他伤心落泪了?” 李桐被她这话里过于庞大的信息弄得虎躯一震,好半晌后才摇头,道:“非也。” 他看了顾之棠好几眼,然后才道:“他梦见的人,不是江暮云。” “你如何知道?” “因为他一直叫着四郎的名字啊。” ?? 此番,便是顾之棠也不由得虎躯一震了。 “你再说一遍??” “他是这样说的:不要过来!啊你不要过来!顾之棠你个禽兽!你不要!啊不要过来!” 第40章 伏子昂的两个选择 顾之棠在看着李桐,李桐也在看着顾之棠。 两人都很沉默。 沉默中还带着一丝尴尬。 半晌后,顾之棠艰难开口:“你不要描绘得如此绘声绘色,好像你亲眼瞧见了一般。” 李桐委屈,“我就是亲眼瞧见了啊!” “……告辞。”顾之棠对他拱拱手便想离开。 她实在不想深思,在伏子昂的这个梦中,她到底对伏子昂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只是她不愿深思,有人却深思了。李桐替她问了出来。 “四郎且慢。”李桐问道:“你到底对子昂做了什么?!” 顾之棠僵住。 她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除了会被人问起:你到底对江暮云做了什么,还会被人问起:你到底对伏子昂做了什么。 这奸夫,没有从江暮云变成石向荣,反倒是从江暮云变成伏子昂了。她心中很是复杂,复杂到莫可名状。 但其实,她真的什么也没干啊。 伏子昂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孜孜不倦的抹黑她?有仇吗?? 顾之棠本想解释解释,好让面前这少年不至于想得那么歪,只是话到唇边却拐了个弯,变了样。 她问道:“伏子昂今日……似乎很安静?” “安静安静!” “没有再同你编排我了吧?” “没有没有!” “哦……”顾之棠拉长了声音,随后眼睛一眯,一威胁。“那你便回去告诉他,让他永远这么安静下去吧!日后要是再让我听见他编排我,我就——” 李桐被她的眼神吓到了,哆嗦着问:“如、如何?” “我就去他梦中找他!让他看着办!” 呵,痛快! 她终于找到伏子昂的软肋了。 这软肋不是江暮云,而是……梦。 捏死他。让他再蹦跶。 顾之棠心满意足的走了,她觉得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只要让石向荣或者伏子昂闭嘴,她的人生就顺坦了,现下已经成功了一半。 她很开心。 李桐是伏子昂的好兄弟,他为伏子昂着想,自然是把顾之棠的话一字不落的转达了。 伏子昂听了之后,面如土色,身体颤抖。 “她果真……这么说?” “原话。”李桐点头。 伏子昂一双手握着拳头,手上青筋暴起,心中暗骂了好几声禽兽。他实在控制不住了,拿起旁边的东西,开始乒乒乓乓的砸东西。 呵,那个窝囊废!窝囊废!居然敢如此威胁他! 玷污了江暮云还不算,现在连他都不放过吗? 小小年纪,便如此禽兽吗?? 现在摆在伏子昂面前有两个选择。 一是,相信顾之棠没有隐疾,没有隐疾,那便是江暮云试过了。 啊不!她居然敢对江暮云做这样那样的事情!这不可以! 二是,顾之棠那窝囊废就是有隐疾!她不仅有隐疾,她还很禽兽!她她因为只能爱男人不能爱女人,就要把整个太学的人都变成她的入幕之宾了! 不,他真的不想失身! 他只是来太学读个书而已啊!为什么要遇到这样的艰难险阻? 伏子昂快哭了。 于是当天晚上,李桐又经历了极其相似的一幕。 “啊!你不要过来!顾之棠你不要!放开我!” “我叫人了!你放手!啊不要碰那里!” “……” 李桐抱着被子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第二天一早,李桐和伏子昂两人大眼瞪小眼,眼眶底下的青黑之色一样的重,面色一样的凄惨。 李桐惨白着一张脸,沉痛道:“子昂,你……要不还是和顾之棠聊一聊吧。” 伏子昂心有所感,铁青着一张脸道:“我昨晚是不是又做梦了?” 李桐点头。 伏子昂快哭了。 他咬牙,硬着头皮说:“我其实就是……梦见我和她打了一架。没想到这个窝囊废劲儿还挺大,居然……居然差点打不过她。” 李桐安抚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我懂的”表情。 “子昂,虽然和江暮云比,你没有胜算,只是既然你用情至深,那我便支持你!你一定可以干过江暮云的!我看好你!放心大胆的上吧!” 伏子昂呆愣愣的看了他许久,“你……在说啥?” 李桐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晚晚都梦见顾之棠,那岂不是日日都在思她?” 伏子昂犹豫了一会儿,点头。 确实日日都在思她,思着要怎么干掉她。 李桐又道:“你瞧,心爱之人在眼前,却始终不能表露心意,这样咫尺却是天涯的距离,着实难熬。看把你憋坏了吧?虽然我没有心上人,但是我懂。” “??你在说啥?” “其实,从你一进太学起,我便觉得很奇怪。往日你并不是爱学习的人,为何突然奋发向学,想进太学?直到我见到顾之棠后,便明白了。” “??” “顾之棠进太学你便进太学,进太学之后,还想方设法引起她的注意。难怪我此前问你,为何要找她麻烦,你始终都答不出来,现在我都想明白了。” 伏子昂铁青着脸,吼道:“十七你闭嘴!我进太学来,才不是为了找顾之棠那个窝囊废!” “那你是为了谁进太学?” “为、为了……”伏子昂面如死灰,豁出去了,“为了江暮云!” “啊……”李桐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叹道:“你是为了打败江暮云而来的吧?否则有江暮云这么个朱砂痣在,顾之棠她是不会瞧上你的。子昂你……受苦了。” “我不是!我没有!” 李桐罢罢手,一脸怅然,“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大家都是好兄弟,我不会笑话你的。若是有需要帮助,尽管说来。” 伏子昂气得哆嗦,实在有嘴说不清了,只好又乒乒乓乓的砸东西。 监舍里乱成一团。 伏子昂下了决心,决定一会儿下学之后,要和顾之棠约一场架。 他要用男子汉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等他把顾之棠那个窝囊废打败了,把她踩在脚底下,她以后便不能在梦中,对他这样那样了……吧? 伏子昂已经做好了觉悟,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去上学。 但是到了学堂之后才发现,顾之棠今天居然没来! 她!没!来! 第41章 给你开小灶 顾之棠今天没去上课,不是因为胆肥了,为非作歹了,而是半路被徐鸿涛给抓走了。 “博士……”顾之棠看着面前这个端坐在自己面前的人,犹豫问道:“找学生来有何要事?” 徐鸿涛的学问做得很不错,他主要负责教授率性堂的学生。此番找来,倒是让顾之棠受宠若惊。 “你近来的事情,我也略闻一二。”徐鸿涛摸摸胡子,沉吟半晌。 顾之棠眼眸一睁,听到这个开场白,整个人便有些不好了。 她很难不去联想这些日子以来,流言满天飞的情形。难道,就连徐鸿涛这种专心做学问的人,都给惊动了? 然后还跑来问她,是不是有隐疾,是不是断袖,是不是和江暮云是那种关系?? 不至于吧…… 顾之棠心中一时拿不定主意,便缄默不言,等着他的下文。 徐鸿涛是个老狐狸,不似那群青葱的少年郎,不好应付。 “你的身体可有大好?我听闻你回家休养了很长一阵时日。” 原来是这件事。 顾之棠松了一口气,回道:“大好。” “那日后便要在学习上多多下功夫,多用功。你之前的功课,我看过了,表现得不错。只是你缺了一个月的课,这可不好补啊。” 顾之棠心神一凛,忙道:“博士放心,这些落下的功课,我课后都有学习,相信很快便能跟上授课博士的进程了。” 徐鸿涛却是摇首道:“我并非是个意思。你知道太学每个月都有考核,考核的情况会计入参考。等明年升学考试时,会大有用处。你缺了一个月的考核,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顾之棠沉吟不语,心微微下沉。 她便是本事再大,也不能让早就消逝的时光再回来一次。 徐鸿涛摸摸胡子,道:“你是我亲自招进来的人,若是第一年升学便难住了,我的脸可丢大发了。至今还未有魁首留级不得晋升,你可明白?” “明白。” “你若是想补回来也不是难事,只需要在以后的课业中拿到满分,便是缺了一个月的考核也不打紧。” “所、所有的?”顾之棠一惊。 礼乐骑射御都拿满分?还有四书五经也要满分?而且满分这个概念未免也太模糊了。便是赋文此类的,评卷的博士同,口味不同,那也能打出不同的评语。 难不成,她要去摸透每个人的口味吗? 见顾之棠神色难看,似有口难言,徐鸿涛哈哈大笑。 他道:“我听闻你来此处,是为了打败那江暮云而来。怎么?拿个满分都不行吗?若是连这点志气都没有,那你可不是他的对手。” 顾之棠干笑,“学生惭愧……尽量吧,尽量。” 徐鸿涛又道:“其实也不是非要满分不可。只是你若是不能拿满分,日后的升学考试,便不能拿魁首。不能拿魁首就显得我眼光有问题。你……懂吗?” “懂!我懂!”顾之棠抬头来看他,“博士放心,学生定然不负博士重托。” 这徐鸿涛也是个实在人,好面也就好面了,居然直言不讳也不怕不好意思。还对着她这个小辈来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不过,徐鸿涛捎带一个石向荣进来,再有她这个魁首的内幕,很多人都不知道,怕是对徐鸿涛颇有微言。只以为他这个魁首是胡乱评的,或者是走后门云云。 顾之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若是继续拿魁首能让那些人闭嘴,那便算还了徐鸿涛的情了。 见她如此,徐鸿涛此时才眯眯眼睛,笑了。 他颔首笑道:“四郎果然没让我失望。以后下学后到这儿来,我给你补习功课。” 顾之棠听了大喜,心中感激,“多谢博士!” “此番便先回去上课吧。下学后再来。” 顾之棠笑眯眯的点头,心中颇为得意,只是顿了顿后,她道:“博士,今日我来的怕是要稍晚些。” “哦?”徐鸿涛的凤目一眯,让人瞧不出神情,“我都亲自来给你开小灶了,你还有何不满?还有何事比学问更重要的?” “不是不是。”顾之棠矢口否认,“学生不是不满,只是之前江暮云送了我一张拜帖,邀请我去参加今日的诗会。此番我要来找博士上课,自然要先去知会他。是以,会来得晚一些。” 这可就不是她的错了。 不去诗会,她乐得清静。江暮云日后找来问她,她也只管把锅推到徐鸿涛的身上去。想来江暮云这样的人,还没有胆子质问徐鸿涛质问他为何要抢人吧? 顾之棠心中欢喜,眼中流光溢彩。 “原来如此。” 徐鸿涛又摸了摸他的胡子,片刻后笑道:“是我欠缺考虑了,此番确实该先和你通气才对。既然如此,那今日便不用来了。” “??” “他既邀请你去诗会,我又怎能半路扰了你们的兴致?暮云那孩子向来随性,他特意来邀请你,想必是极为看重你了。这样的雅事,不宜不去。” 顾之棠大叫:“博士听我一言,我、我如今心中只有学习,一点也不想去诗会。” “诶,此言差矣。去诗会也是学习。你们同龄人在一处讨论学识可比我这个老头子陪你在这儿之乎者也好多了。” “博士!” “去吧去吧,不必推辞了,我向来通人情。” “博士我——” “便这么定了!我明日再来!不必多言!欲盖弥彰!哼,你分明很想去。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啊!她一点也不想去啊! 徐鸿涛走了。 顾之棠咬咬牙,知道这一趟是逃不过了,便也只好认命。 等她下学后,刚刚走出学堂不远,远远的就瞧见在路边一株槐树下站着的江暮云。 他一身白色的儒衫穿得异常的飘逸,怀中还抱着一张瑶琴。眼眸半眯着,一直望着远方的山岱,神色莫辩,看着多了些许冷漠。 春风吹来,使得他的衣带飘飘,似欲乘风而去。 顾之棠停下脚步,没有走过去。 感觉像是回到前世时,他淡漠的、高不可攀的时候。 倒是江暮云瞧见她了,对她微微笑道:“四郎,我等你好久啦。” 第42章 杏花吹满头 顾之棠轻叹一声,走过去对他拱拱手,“暮云兄请吧。” 这诗会所在,是在上舍的一片竹林里。 不得不说,大家虽同在太学中,但是上舍就是上舍,便是一个上字,都与他们这些刚刚进来的区分开来。 这率性堂里的人都是博士们心尖尖上的宝贝,这衣食住所,不管哪样都是顶顶好。不管是一路走来的占地宽广,还是这些错落有致、充满诗意的景致,都是顾之棠在她那监舍里不曾见过的。 别的不说,在她那儿,至多是种了几株老树几株杂草,便是说春意了。而江暮云这一路带她走来,先是经过了一片杏林,随后才瞧见远处一片浓郁翠绿的竹林。 还未走近,就听见一阵丝竹之声,其中还夹杂着一阵中气十足的谈话之声。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一人幽幽叹道:“不见子都啊,暮云不来,你这狂且,来此作甚?” 另一人哈哈大笑,也不生气。 “他邀请我等来此处,却把我们扔在这儿喝冷茶。连杯酒都没有,你不怪他,反倒是嫌我碍眼?这什么道理?“ “太学监舍禁酒你又不是不知道!” “禁酒便禁酒,我也不是非喝不可。只是你骂我狂且,这如何算?” “谁叫你长得不好看!” “伏子修你说清楚!谁长得不好看?!” “是你!就是你!” “喏喏,你们俩别吵了。”一人手拿着折扇,指着出现的江暮云和顾之棠笑道:“这不是来了吗?春日游啊,杏花吹满头,谁家少年足风流——许多日子不见,暮云还是这般光彩照人呐。还有这位——” 他们两人穿过杏林而来,头上肩上都落满了杏花。又都长得一副好皮相,此时看着便只能想起色若春华。 那人嘴角含笑,上下打量他们几眼,顿了顿,兀的笑了,指着顾之棠道:“好看,也好看,这是哪家的小兄弟啊?” 顾之棠嘴巴半张着,呆了许久。 她她认得这厮! 董元洲,董乘安的儿子,父皇有意要指给她的驸马都尉。 记得前世初见时,是她随董乘安回他的府邸。她在书房遇见了被罚抄书,却在伏案睡觉的董元洲。 她不小心把他吵醒了,董元洲却没生气,只是一双眼睛迷茫的盯着她。片刻后,悠然一笑,也是这般吊儿郎当的问她:“你是哪家的姑娘啊?” 当时,她没回答他,而现下,顾之棠对他作揖行礼,道:“不才顾之棠,正是将军家的小兄弟。” 旁边那正在争吵的两人听了,也围上来盯着顾之棠瞧。 而原本围在一处正讨论诗歌典籍的人,见江暮云来了,也不由得投来目光。 一时间,站在江暮云身边又正巧说话的顾之棠居然成了众人的焦点。 顾之棠头皮发麻。 她真害怕这些人口中会说出什么令人尴尬且不知该如何应对的话来。 比如说:啊,原来你就是那个顾之棠,那个有隐疾还断袖,与江暮云有不可告人关系的顾之棠。 顾之棠强自镇定,一脸淡定自若的一一扫视回去。 就在此时,江暮云忽然往前跨了一步,挡在顾之棠的身前,也隔绝了那些探究的目光。 顾之棠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能听见他声音含笑,悠悠道:“四郎是我带来的,莫吓着她。” “是极是极,莫要吓着新人。”伏子修哈哈大笑,“暮云啊,这新人我很是喜欢,先让我与她讨教一番。” 另一人道:“谁来你都喜欢!刚才不是还暮云暮云的叫?” “好看的我都喜欢!” “肤浅!” “……” 又要吵起来了。 江暮云理也没理他们,只是回过头来,对着顾之棠笑道:“四郎且随我来。” 其实顾之棠很不想随他去,只是此处除了江暮云,顾之棠唯一还能算得上熟悉的人,也就董元洲一个了。 只是董元洲与她是初见,现在她也不能眼巴巴的凑上前去,于是也只好随他去了。 只不过刚走出没几步,江暮云便停下脚步来。 他认认真真的看了顾之棠一眼,随后伸出手来——在她鬓角轻轻一抚。 口中还道:“歪了。” ??? 顾之棠黑着脸一摸上去,待拿下手来时,发现手心里躺着一朵杏花。 “你的也歪了!”顾之棠气得把杏花扔在他脑袋上。 江暮云轻笑一声,也不生气,更没理会头上的那朵花。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忽然发问:“四郎戴着好看,我本想请你簪花而舞,我以琴相和。如此岂不美哉?四郎为何好像并不乐意?” 你问过我吗就问我乐不乐意? 顾之棠轻轻一哼,“不好意思,我只会打拳扎马步!” 江暮云不再说话,只把她带到了一处案子前,随后席地而坐。 地上铺着席子,前头架着案子,摆放着笔墨纸砚,一旁的长案上还放着茶水以及瓜果点心。 这一番准备,倒是费了心思。 而这十几个来参加诗会的少年人,想必都是江暮云的同窗好友了。 顾之棠巡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 她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凑到一处去谈论诗词,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也不说话,好像不存在般。 在她身边的江暮云斜抱着瑶琴,随意的拨了拨琴弦,弄出几声琴音,缭乱而又突兀,顾之棠不由得偏头瞧他几眼。 “你不是说要弹琴?” 顾之棠不去凑热闹,是因为不认识什么人,而这些都是江暮云的同窗好友,他也不去凑热闹,这便不太对了。 “四郎不想听,我便不弹。”江暮云斜着眼看她,目中别有深意,“这诗会本就是为四郎办的。” 顾之棠一身鸡皮疙瘩,忙道:“不敢不敢。” “真的是为四郎办的。”江暮云突然凑过脑袋来,在她耳边悄声道:“这些人,有的是我的同窗,有的是从太学毕业出去的人。对于授课博士的喜好,万分了解。想必会对四郎有所帮助。” 第43章 春日宴 江暮云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轻轻的呼气声拂在她的耳侧。 顾之棠忙把距离拉开,只是耳郭还是微不可见的红了。 “暮云兄。” “嗯?” “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顾之棠一本正经朝他道谢,又道:“你怎知我此时需要这些?” 江暮云眼睛微微眯起,一笑,“不巧,我和徐博士谈过,正巧听他说要替你补习功课的事情。” 看来这江暮云和徐鸿涛果然关系匪浅。这诗会来都来了,他又是如此说,这份情不承下不行了。 顾之棠颔首,又是对他道谢,随后起身离开,很快就和那一群人混做一团。 她也不是个木头不会说话,此番有意要从他们口中探知消息,自然很快就融入其中。 教授“礼”的博士是个和蔼的老头子,却颇为惧内。可能是因为人们都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所以他喜欢强硬一些的做派。 教授“乐”的博士很是赏识江暮云,向江暮云看齐准没错。 教授“骑术”的博士是个严苛的人,还进过宫廷当过御前校尉,动不动就罚人扎马步。再暴躁也没顾成业暴躁,这个问题不大,马步她也扎得。 至于教授“数”的博士,则是脑壳全都秃了的人,因为这门术数太过难学,以至于在场的人居然没有人能和他搞好关系。 六艺的博士都打听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四书五经,有徐鸿涛给她开个小灶,应付起来问题不大。 顾之棠手中轻轻敲着折扇,眼睛半弯起来,面上满是笑意。 她此番还真得好好谢谢江暮云了。 回头望了一眼,顾之棠却不由得一怔。 因江暮云此时安安静静的坐在席子上,怀中还是斜抱着瑶琴。没人注意的时候,他面上的神色便有些淡漠,失却了往日清浅的笑意。 整个人虽然还是柔和的,却像清晨的冷雾,飘忽又不可琢磨。 顾之棠这边热热闹闹,而他虽身处人群之中却也冷冷清清。他是东道主,却被冷落得像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不,不是冷落。 是他周身太过于冷清肃穆,仿佛天生就该和周围的环境分割开来,只能一人独坐。 毕竟高山上的雪莲,就该是朵高岭之花,永远高高在上,不染凡尘,不能享受世间尘火。 霎时,顾之棠心中只浮现一个词。 寂寞。 他应当是寂寞的。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这般,不管是身在多么热闹的宴席中,都是冷冷清清,这些纸醉金迷和歌舞升平,永远都不能打动他。 别人贪欢,他却从始至终都是身外客。始终都很清醒。 以前在公主府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真是一点没变。 顾之棠一时间失了神。 江暮云轻抚着他的瑶琴,察觉到顾之棠的目光,似有所觉般,抬起头来,对着她一笑。 如墨染的眼眸荡开笑意,像一池春水里浣开的轻纱。轻轻柔柔,飘飘荡荡,却……很动人心。 顾之棠一僵,忙把脑袋掰正回来,心中暗自懊恼。 她到底在干什么啊!! 还嫌江暮云对她的影响不够大吗!为什么没事还要研究他的心理?? 顾之棠紧绷着一张脸,几乎快坐不住了。 她几乎能感觉到身后的那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四郎四郎。”伏子修唤了她几声,道:“你怎么不理我?” “啊……哈?”顾之棠走了神,此时慌乱道:“何事啊?” “你脸上是不是敷了粉?” “啊?”顾之棠一愣,“没有。” 伏子修靠近她,盯着她的脸猛瞧,还伸手摸了一把,发现没有摸下一把粉黛来,这才死心。 唔,这里的人都喜欢动手动脚的吗? 伏子修遗憾道:“真可惜,我见四郎皮肤白皙细腻如同好女,还以为是用了粉。还想向你打听哪家的粉这样细腻呢。看来四郎是天生丽质了,真是羡煞旁人。” “??” 伏子修又认认真真盯着她的脸瞧,然后惊叫道:“四郎!你虽然没有敷粉,但是你画了眉!” “???”少年你怎么回事? 伏子修哈哈大笑,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粉盒,递给顾之棠,“这是净研斋新出的粉黛,粉质很细腻很好用的。我与四郎投缘,此番便送给你吧。” “我不是——” “诶四郎莫怕,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让自己好看点有什么不对呢?人之常情,人之常情。我见你我是同好,这才送给你的。别人我才不送呢。” 伏子修说着,掏出一小面镜子,开始……疯狂补妆。 顾之棠拿着粉盒,感觉有点烫手,身体都僵了。 此番她才反应过来,这伏子修面色白皙得不像话,一开始她还以为是生病了又或者是……肾虚才会如此,却不想人家是敷了粉。 ……看来和伏子昂果然是亲兄弟。 “四郎,你来诗会,光顾着谈话了,还没见你赋诗一首。暮云对你赞不绝口,此番我们以咏春为题,便让我们开开眼吧。” 有人一提出来,其他人都应声附和。就连正在疯狂补妆的伏子修都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顾之棠本想谦虚推脱的,但此时却感觉骑虎难下。毕竟从人家口中套了那么多话,她还没回报什么。只是要求作首诗词而已,算不得为难。 现场一片安静,都在等着顾之棠作诗。 她沉吟了片刻,也没有挥笔而就,而是直接唱了出来。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诸君千岁,二愿四郎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她的嗓音柔和,并没有少年变声时那种粗嘎难听的感觉,清越又不尖锐,温和又不失朝气,这诗从她口出唱出来,倒是悠扬动听。 伏子修放下自己的小镜子,拍拍手,“再来再来。” 顾之棠悠然一笑,又是开口唱了一遍。 只是她方一开口,身后便是琴声一阵叮咚作响,一阵悦耳的琴音传来——竟是那江暮云弹起他的瑶琴,以琴声相和。 悠扬悦耳的琴音,清澈透亮的嗓音,相得益彰,相辅相成。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诸君千岁,二愿四郎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第44章 把酒祝东风 一曲罢了,久久都不曾有人说话。 不知多时,有人拍了拍手,笑道:“曲是好曲,诗是好诗,加上四郎一把好嗓音,这诗会怕是被你抢了风头了。依我所见,今日这魁首,便让四郎摘了去吧。” 说着话的人,正是董元洲。 诗作得讨巧,再加上她年纪小,又是江暮云带来的人,众人也乐得给面子。 于是乎,一众人等争相应和。 “是极是极。” “四郎果然英雄出少年。” “惭愧惭愧,今日竟输给四郎。” …… 顾之棠笑得略微勉强,强笑。 不是受之有愧,而是她还在想着刚才的曲子。 她不是第一次听江暮云弹琴了。 他有瑶琴圣手之称,这琴自然是弹得很不错的了。以前她为讨得他欢心,基本上他所好的,她都跑去和董乘安学了个遍。 不过,不是真心所爱,只是马马虎虎学了个皮毛。而这琴,她倒是赏得的。 江暮云在公主府弹的琴,和他此时弹的琴全然不同。 在公主府里,是压抑的、低沉的。便是偶有高昂,那也是带着铮铮肃杀之气。 顾之棠本以为,这就是他的琴意,他的道心。 可到了此时,她才惊觉,原来他也不是只会弹那种曲子,也会弹这种轻快的调子。活泼的、欢快的……像一只归巢的燕子。 顾之棠想,此番她重生回来见他的模样也很活泼,虽是不好动,却也和一般的少年没有多大的区别。意气风发,志得满满。 这才是一个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原来,前世她所缺失的、没有参与到他岁月当中的时候,他是这个模样。这般如同明月,确实光彩照人,令人为之炫目。 想她在别庄度过那五年暗无天日的日子,顾之棠大概能明白,那种郁郁不得志的感觉。 江暮云在她的公主府确实压抑得太狠了。 家族尽灭,身不由己。还要委身她这个强取豪夺的公主,确实过得很惨。 她真是个禽兽啊禽兽。 可不如此,江暮云就要死了啊。 此番,顾之棠是真不知道谁的错了。 她对江暮云意难平,江暮云对她应当也是恨意难消吧? 如果,如果此生,江暮云没有被抄家,那么—— “诶?”突然手上一空,顾之棠这才发现手中握着的折扇被人抽走。 江暮云眨眨眼睛,笑道:“既然是魁首,自然是要有些奖励的。” 奖励就奖励,抢她扇子干什么? 正当顾之棠纳闷的时候,董元洲笑着解释道:“四郎有所不知,我们的规矩就是魁首可获得暮云的亲笔题字。他说你这扇子是一把白面扇,瞧着不顺眼多时,早就想为你画画题词了。” “……”她真的不想要这个奖励。 还不顺眼多时,她一把白面扇招谁惹谁了? 江暮云丹青妙手,但是也不能这么霸道吧? 顾之棠忿忿的盯着他,而此时的江暮云早就磨好墨,摆开架势提起笔来了。 落笔之前,他忽然抬起头来看了顾之棠一眼,唇角微微挂笑,然后挥毫笔墨,一气呵成。 他没有画画,只是题了字。 不过片刻功夫,这把白面扇便题好了。 等墨水干了,江暮云这才拿来给她。他还把折扇合起来,谁也不让看。 “希望四郎喜欢。” 顾之棠干笑着,拍了个马屁:“是暮云兄的题字,我又怎么会不喜欢呢?” 江暮云颔首,随后和他那些同窗好友一一拜别了。 等到伏子修的时候,伏子修叹道:“暮云啊,这诗会没有酒水,终究还是寡淡了些。你还是尽早从太学里毕业出来吧,届时我们为你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我带你去上青楼,游画舫。” 江暮云还未说话,董元洲便拍了拍伏子修的脑袋,骂道:“胡说八道什么?没见这儿还有小朋友吗?” 小朋友顾之棠:“……” 其实,她懂的可能要比在座的多,真的。 伏子修不以为意的哈哈大笑,“四郎也是个小男子汉了,怕什么?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喜欢——” “喜欢看春宫图。”顾之棠一脸认真,“小孩子看春宫图不太好,太不好了,你还是好好同他说吧。不要看那么多春宫图了,害人不浅。” 看把伏子昂都迫害成什么样儿了。 伏子修嘴巴半张着,不知道自家弟弟为何如此彪悍,连四郎都知道他这个爱好了。那想必,他在太学里,没有人监管便越发放肆了吧?那还了得! 一时间,他面上青紫,覆着厚厚的粉都掩盖不住的青紫。 “我知晓了!我回家去没收他的春宫图!” 言罢,伏子修又看向江暮云,挤眉弄眼,“哥哥带你去游画舫。” “我还小,不去。”江暮云笑着拒绝他。 董元洲扑哧一笑,拽着伏子修的袖子把他带走了。 瞬时间,原本热闹的竹林只剩下顾之棠和江暮云两人。 “暮云兄,那在下告辞。”顾之棠赶忙道别,也想要离开。 “我送送四郎?” “不用不用。”顾之棠连连罢手。 热闹过后方显寂寥,顾之棠心中一时空落落的,只想早点回去,不至于继续待在此处与他面对无言。 江暮云也不强求,他拂了拂衣袖,随后垂眸看顾之棠一眼,悠悠道:“四郎就一点也不好奇,我为你题了什么字?” 这倒是。 顾之棠把折扇摊开,便瞧见了上头龙飞凤舞的几个字。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再抬起眼来看江暮云时,眸中多了抹惊讶。 她唱了首春日宴,他便还了她这样一句题字。 把着酒一起向东风祈祷,让它慢些吧,一起留下来共享这春光,不要来去匆匆。 顾之棠低低一笑,她轻抚着扇面,终是叹了口气。 “多谢暮云兄,这题字,我很喜欢。” 他总是这样,一颗七窍玲珑心很讨人喜欢。 不管是用一堆雪换了她的兔子,还是一首诗换一句词。 都戳到她心坎里了。 顾之棠把折扇抓紧在手中,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戳到心坎里便戳到心坎里吧。 她如今这颗心,是铁打的,戳不动。 第45章 慈母手中剑 等回到监舍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 顾之棠摇着扇子走进房中时,便见石向荣黑着一张脸坐在房中,也不点灯。 顾之棠吓了一跳,“你这是做甚?” “你还知道回来?!” 顾之棠犹豫道:“你不要说得这么……” 这架势,简直像捉奸一样。 “哼!” “我并没有背着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哼!我都听说了!你下学不等我,跟那江暮云一起走了!” 顾之棠身体一震,没想到有一天,石向荣居然会因为这个问题向她发难。 “你……多大了?” “比四郎大一岁。” 顾之棠道:“那江暮云同你一般岁数,可他结交的多半都是比他年岁大的好友。可见他比你成熟多了,你该向他看齐。” 此时此刻,顾之棠不由得忧愁无比。 她觉得,自己简直像个慈母一般,对着不成器的儿子谆谆教导,苦口婆心。 可这石向荣如同天底下所有叛逆的儿子那般,不仅不体谅她的良苦用心,还怀疑她用心险恶。 “你!四郎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石向荣铁青着脸道:“这才短短几天时间?你居然为了江暮云来训我!” 顾之棠头疼,“我不是要训你!” “你吼我!” “……” 这话没法谈了。 顾之棠黑着脸,点了油灯,随后在石向荣对面坐下,一本正经的盯着他。 她认真的打量别人时,眼睛还是会带着前世的气势——带着上位者的犀利,洞若观火。 石向荣本来还气鼓鼓的,却在她的目光中节节败退,最后气虚了。 “四、四郎为何如此看我?” 顾之棠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我本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不想娇滴滴的像个小姑娘。” “我才不是小姑娘!”石向荣憋红了一张脸,辩解:“我不是!” “你不是?谁家的男子汉大丈夫会像你这般,呀四郎你居然不等我!四郎你居然为了别人来吼我!是不是以后去茅厕还要一起拉小手手啊?” 石向荣一张脸被她说得通红,快哭了。 “我不是……” 顾之棠冷哼,随后又叹气,无比忧愁。 她道:“你日后,还是多结交结交些朋友,我看那伏子昂就不错,和你应当谈得来。” 毕竟两人脑子都有坑,或许真能谈得来。 石向荣惊讶,“可是四郎你不是很讨厌他?他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我怎么还能与他做兄弟呢?” “你没见他近日来乖得像个鹌鹑一样?”顾之棠抚着唇角轻笑,“以后怕是什么过分的事情都不敢了。” “可是我、可是我……”石向荣还是感觉哪里不太对。 以往他们两人形影不离,四郎是他最好的兄弟,他也是四郎最好的兄弟。 现在四郎有了江暮云,还要把他往伏子昂那儿推,难不成,是嫌他碍事了?! 意识到这点,石向荣刚刚还嚷嚷着自己是个男子汉,此时眼眶都红了,看着随时都有可能会落下泪来。 他这一脸哀伤的模样,顾之棠什么话也说不下去了,只是叹气。 “你这又是作甚?” 石向荣抹了一把泪珠,道:“四郎,我知道你是想要把我撵走好和江暮云双宿双栖,你等着,我明日就去找监丞,让他把我调走。为了四郎,我什么委屈都忍得。” 顾之棠正搬着被子打算铺床,听到这话时,脚下一个趔趄,自己把自己绊倒了。脑袋直接栽在棉被上,良久后她才撑着身子起来。 脸很黑。 她对石向荣招招手,“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石向荣乖乖把脑袋凑过去了。 下一刻,脑袋就挨了一下,被顾之棠用折扇重重的敲了脑壳。 “诶哟!四郎你干嘛!”石向荣惨叫一声,往后跳开。 顾之棠对他惨叫声不为所动,继续敲。 “干嘛?让你见识见识我生气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石向荣在屋里乱蹿,顾之棠在他身后追着跑,不多时监舍只余下一片惨叫和咬牙切齿之声。 “啊!别打了四郎!我知道错了!” “错了?你知道错了我可还没过瘾呢!这招叫什么知道吗?这招叫慈母手中剑!” “四郎我错了!” …… 皓月当空。 第二日,石向荣念叨了一晚上的伏子昂终于出现了。 伏子昂现在很难受,简直是坐立难安。 不管是谁,被人用这么赤裸裸的眼神盯着,想必心中都不会太舒服的。 如果用这种眼神盯着他的是一个娇滴滴小姑娘,那么伏子昂估计心中还会受用无比。 只是换成了石向荣…… 这滋味,可真就令人头皮发麻。 伏子昂一直在催眠自己不要在意他,不要在他双目炯炯的模样,但是石向荣这厮太不含蓄了!一直盯一直盯!博士脸都黑了,他还还一直盯!简直像个流氓! 斗鸡眼了吗这是! 伏子昂扶着书的手一直哆嗦,忽然想起梦中,顾之棠也是用这种眼神看他,顿时汗毛倒竖。 实在受不了,伏子昂叫道:“博士!石向荣他一直盯着我!” 博士授课被打断,脸顿时黑下来。 “石向荣你怎么回事?”博士也早都注意到石向荣了。他不能容忍在课堂上的学生注意力不在课本上,而是在同窗上。 这……这什么道理? 石向荣道:“没有啊,我没有盯着他,伏子昂你有证据吗?” 眼睛长在他身上,伏子昂哪里有什么证据? “反正你就是偷看我了!” “我没有!” “够了!”博士青着一张脸,大吼道:“成何体统!你们两个,都给我站到墙边去听课!扰乱课堂,该罚!” 伏子昂莫名招了无妄之灾,心里委屈死了。 只是这还不算完,两人站到一处去时,伏子昂听见石向荣说:“你想与我做好兄弟吗?” ??? 伏子昂大惊失色,身体一哆嗦,往旁边蹿开。 怎么回事? 一个顾之棠还不算,现在又来一个石向荣吗? 都盯上他了吗? 他不想招蜂引蝶啊!他只想安安静静读个书啊! 第46章 奇怪的风向 等顾之棠再次和伏子昂对上时,已经过了好些日。 彼时,她正捧着徐鸿涛给她注释的典义临窗苦读,一抬头就瞧见了黑着脸的伏子昂。 不不,不仅黑着脸,还红着眼。 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他已经极力控制自己面部表情的龟裂,但还是显出些许狰狞。 这可有意思了。 这阵子以来,伏子昂对她避之不及,视她如同洪水猛兽,这怎么会主动找来呢? 顾之棠一挑眉毛,见他不痛快心中就痛快了,于是被人打扰的不悦散去不少,颇为兴味的问道:“哟,你还敢上我这儿来?” “顾之棠!”伏子昂咬牙切齿,“你到底对我哥说了什么!” “小孩子不要看春宫图。” 伏子昂一愣,随后又骂道:“你到底给我哥哥灌了什么迷魂汤?!为何要唆使他来太学骂我?” 不仅是被骂了一顿,屁股上还被踹了一脚。伏子修训他说,以后要好好向四郎看齐,要是让他知道伏子昂日后还敢顽固不化不好学,就要来扒他的皮! 伏子昂都习惯被骂了,本该无动于衷。只是骂就骂,为什么是要因为顾之棠来骂的他!他不服! 让伏子昂伤心的不仅于此,就连他身边的李桐这些日子也开始在他耳边说尽顾之棠的好话,大有让他去找顾之棠握手言和的架势。 不知不觉,他身边的人居然都开始倒戈相向了。 伏子昂越想越不得劲儿,于是打算要撕破脸皮了。 从此往后,有顾之棠没他!有他没顾之棠! 自然,这一次又是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来的。上次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一直没找到机会。 今天便是机会了! 他一定要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和背水一战的勇气,给她雷厉风行的手段,来一招釜底抽薪!让她以后再也嚣张不起来! 伏子昂一直等着她的回应,却不想顾之棠只是手捧着典义,头也不抬。 “你就没什么话想说?!”伏子昂感觉自己被无视了,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啊你说,我听着。”还是头也没抬。 伏子昂快气死了,他忍着怒火咬牙道:“我哥说,他把最为中意的东西都送给你了!你抢了我的同窗还不算,还要抢我哥哥吗!” “我没有……”要抢你的哥哥啊。 “你敢说我哥没有给你送你东西?!” 顾之棠终于抬起头来看他,顿了良久,她找出当日伏子修送她的粉盒。 “喏,送的这个。” “哼!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顾之棠都懒得跟他解释了,只是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此时的伏子昂活像是一个被抢了玩具的小毛孩。她跟一个痛失所爱哭鼻子的小孩子计较什么呢? 伏子昂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你、你为何要如此看我?” 顾之棠冷笑道:“你真的是伏子修的亲弟弟?你连他最为看重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还好意思来找我发难?你难道不知他一颗爱美之心吗?“ “这——”伏子昂憋得面色青紫,一时间找不到话说。 等他开始思考哥哥送给顾之棠一个粉盒的可能性到底多大的时候,顾之棠却不耐烦了。 她狠狠的瞪他一眼,“行了,你可以走了,不要影响我学习。” 顾之棠让他走,他就偏偏不走,偏要杵在在这儿妨碍她。 两人僵持片刻,顾之棠看着他那高傲扬着的下巴,阴笑一下。 她回头朝里喊道:“石向荣快来!你的好兄弟来找你了!” 石向荣听了,喜出望外,忙蹦出来,一边蹦一边喊道:“是伏子昂吗?难道他感受我的心意,想来与我做好兄弟吗?” 等石向荣走出来的时候,便只见伏子昂溜得飞快的背影。 他叹气道:“伏子昂怎的这么害羞?都来找我了,竟然见也不见一面。” 顾之棠不说话,只是微笑着轻翻了一页书。 自那之后,伏子昂不知想通了什么,整个人变得沉稳了许多。 就是……变得有点奇怪。 一开始,顾之棠是发现他面色变得白惨惨的模样,她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他是多日睡眠不好,脸色有点差。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伏子昂在堂上掏出小镜子,开始疯狂补妆的时候,她手中的笔吧嗒一下掉了。 被吓傻的很显然不止是顾之棠一个。 别的同窗也吓傻了。 李桐凑上前去问:“子昂你……这是怎么了?” 伏子昂面无表情的放下镜子,冷淡道:“上妆。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可这……”李桐自然知道这件事。他和伏子昂同寝,早就发现了,但是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猖獗,居然当着这么多人上妆。 伏子昂继续面无表情,“我哥说得对,我上个妆都要偷偷摸摸,可见不是真的爱美。让自己变得好看一些,这有什么不对呢?人之常情而已。” 李桐长大嘴巴,更结巴了,“可、可可……” “可可什么可?”伏子昂瞪他,有些愠怒,“上妆的又不止我一个!为何偏偏要盯着我瞧!顾之棠也画眉敷面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顾之棠面上,见她红唇妙目,皮肤白皙,比女子还要好看。一时间,竟对伏子昂所言信了几分。 伏子昂冷笑一声,继续道:“难不成,你们真以为她是天生丽质?我哥说了,她也是同好。不过是一双妙手而已,一张臭皮囊,有什么好得意的?” 唯独这个,顾之棠是不知道怎么解释的,她唯有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有同窗上前来要问她,都被她一眼瞪开。 “不要影响我学习!” 很快,顾之棠就为自己的沉默而后悔。 因为第二天起,她就发现,左边的同窗敷了面,右边的同窗画了眉。 尤其是李桐被传染得最为严重,他居然也跟着伏子昂一起,开始讨论哪家的胭脂粉黛好用。 等授课的博士走后,同窗们纷纷掏出自己的小镜子,开始!疯!狂!补!妆! 一群人在!补!妆! 第47章 骑术课 一时间,堂上芳香扑鼻,各种香味的胭脂粉黛味儿串在一起传来,浓郁无比,弄得顾之棠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看着好端端一群少年郎把一张脸折腾成这模样,手中折扇捏了又捏,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想了想,她觉得这是别人的所好,她要干涉确实不好,于是只好凑过脑袋来,对着石向荣小声道:“你可千万别学他们。” 她实在无法想象出石向荣日后对镜梳妆的样子,那情形真是……想想都觉得伤眼睛。 石向荣丝毫不懂得低调为何物,顾之棠刻意压低声音,他却中气十足的吼道:“哼,我才不会像他们这般娘们兮兮的。我爹揍我的时候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挨得住最毒的打,做最糙的男人!” 顾之棠深以为然,点点头,“这话可能是我爹教他的。” 石向荣一番话,把正在补妆的同窗都给惊动了。 一群人忿忿的瞪着石向荣,目中满是鄙视。 “你懂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没有,那只能说明你长得不好看。” “成日跟着四郎,却连这个都学不明白,真丢人!” “让他继续丑下去吧,也好凸显四郎的美貌!四郎真是好心机啊好心机!” …… 顾之棠一哆嗦,忙拉着石向荣的袖子,安抚住他,“别管了,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石向荣不说话了,冷哼一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而此时,伏子昂的心情有点复杂。 其实一开始,他只是为了讨兄长欢心而已。 他知道顾之棠手段高明,从石向荣到江暮云,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她的毒手。现在,她既然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哥哥,伏子昂定然不能坐视不管。 伏子修说四郎是他同好,伏子昂便也想着做个同好,好让他忘却了顾之棠的手段,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和他这个弟弟商量就好了。 他真的就是……单纯的讨兄长欢心而已。他也不知道,这风向是怎么带起来的。 等他反应过来后,他俨然已经成为同窗们在求美之路上的精神领袖了。 这……包袱卸不下来啊!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干啊! 伏子昂心中苦涩,又继续面无表情的继续上妆。 他觉得,他近来,真的成熟了很多。都已经学会舍己为人了,只不过导致的结果不怎么大丈夫。 这股爱美之风很快如同春风一般吹来,吹哪儿绿哪儿。 没有人知道,这太学的学生是从何时起这么注意仪表的。 他们不仅沐浴焚香,还施朱着粉,衣衫飘逸,携着环佩,走起路来带风,叮叮作响很是悦耳,看着果然如同神仙一般,一派恣意风流。 还真挺赏心悦目的。 他们这架势比那些专注保养美貌,互相攀比比美的贵女名媛还要认真细致。 读书,他们是认真的!爱美,也是认真的! 于是乎,伏祭酒本来是想正一正这股风气的,但因为太学的颜值基准线在化妆技术提升后,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提高了不少,赢得众人一致好评,最后无奈作罢。 在一片其乐融融中,却有个人不怎么乐意。 此人就是负责教授骑术的博士。 孟宁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皇帝觉得他算个有文化的武官,于是就派他来太学负责教授这些学子。 可说到底,他骨子里还是个粗人。 他最见不得这些学生各个都活得这么精致,像个小姑娘似的。 他很不喜欢。 只是,这些人大多都是贵勋子弟。贵勋嘛,平时也没别的事情干,好的就是风雅二字,这爱美也不碍着谁,人家有钱有闲,想干嘛干嘛,他再不喜欢也不能训得太狠。 于是每次骑术课,孟宁课前总会让他们顶着烈日扎马步。 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把他们白皙的脸蛋晒得黑一点,好有男子汉气概一点。 当一群少年人在烈日底下扎马步,热得汗流浃背的时候,有两人却很悠闲。 这两人就是石向荣和顾之棠了。 原因无他,因他们身上没有那种浓郁的脂粉气,孟宁很喜欢。 在一群人的衬托下,孟宁越发觉得,这就是两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得好生爱护着。 于是,在一群人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下,顾之棠和石向荣悠哉悠哉的跟着孟宁学射箭。 顾之棠身着一袭深色的拽撒,上头绣着暗色的绣纹,站在在阳光底下,身上的华服似有流光闪过。 窄袖束腰,一条青玉腰带把腰身束紧,头发高束起,只用一条锦带绑着,和平时身穿儒衫头戴儒冠的模样全然不同,更显得英姿飒爽,英气逼人。 左手张弓,右手搭箭,半只眼睛眯起,盯着远处的箭靶。 孟宁在旁边纠正着她姿势,气势如虹吼道:“马步要扎稳!双手张开!用力!气势要沉!” 不错不错,不愧是将军家的孩子,虽然看着弱不禁风,但是她的姿势是最标准的,下盘也很稳。想必暗地里也接触过这些,上手很快。 孟宁一声令下:“射!” 话音刚落,箭便离弦。只听“铮”的一声,就见那只羽箭正中靶心,尾部还微微颤动着,颇见力道。 孟宁目中露出赞赏之色,还没来得及夸赞几声,旁边的石向荣便擅做主张鼓掌。 “好!再来再来!四郎越来越英武伟岸了!” 孟宁一腔话都憋了回去,不知道该夸什么了,于是也道:“再来!” 顾之棠依言而行,乖乖再来。又射了一箭,正好中了靶心,而这一只是从上一只羽箭的尾巴插进去,把那只羽箭削成两半。 这准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顾之棠很满意。 在顾之棠射箭的时候,孟宁也没忘记别的学子。他背着手来到他们前头,训道:“很快便到秋分,按照太学的规矩,秋猎是必不可少的!你们要用我教你们的本事,去猎回最大最好的猎物,明白吗?” “明白!” “秋猎还是盛事一场,届时你们还会与广业堂和崇志堂的学子一争高下。三堂齐上,猎得最多者得魁首,你们可千万不要丢我的脸!” 一群人齐齐答道:“定不负博士所望!” 啊,真是好年轻好有朝气啊。顾之棠暗暗感叹。 第48章 取个名吧 时光匆匆打马而过,恰如白驹过隙。 顾之棠一身春衫越穿越薄,度过了炎炎夏日,这没过多久便又添了衣衫。 秋分过后,天气日渐凉了。 顾之棠在跟石向荣耳提面命,要求他秋猎那天,定要好好表现,两人一同猎得最多最好的猎物。 为了这事儿,顾之棠快烦死了。 这魁首,她是志在必得。秋猎是两人一组,她的队友,不用想肯定是石向荣了。 只是可惜,石向荣虽然天生蛮力,但是却不懂怎么用巧劲。 他拼尽全力的时候,几乎能把一张弓拉断,但是准头就一般般。 不,不是一般般,是怎么都射不中。若有射中的箭,那一定是他闭眼了。 顾之棠简直要怀疑,他是故意跟自己作对。 要他射中靶心,他总能射到圈外;要他射树上的鸟,他能给你射到树干上去,怎么都射不对就是了。 石向荣也很委屈,“我瞄准的明明是靶心!但是箭却射到靶心外了,这是我的错吗?这明明是箭的错!” 顾之棠气得瞪他,咬牙道:“我就没见过有人能像你这般,射得这样离谱的!日后记得,你若是要取人性命,就不要瞄准他的要害,反正都射不中。你随便瞄他身上不那么要命的地方射,说不定误打误撞就给打死了!” 石向荣哼了一声,丧气的坐在石阶上,耷拉着脑袋。 见他如此,顾之棠也不好意思训下去了。 她叹口气,说道:“你记着,虽然是要射中靶心,但是箭离弦之后,并不是直线射出去的,而是一条曲线。像是抛石头一般,你看——” 顾之棠一边说着,一边从地面捡起一颗小石子,往远处扔了扔,又道:“瞧见了?先是升起一段弧度,又略微下降,在下降过程碰到物体的地方,才是你箭射中的点,并不是你瞄准哪里就射到哪里。这箭的射程和轨道,受你力道和弓箭材质的影响,还跟环境有关联,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例如,天上刮风下雨,那么你射出去的箭,想必也要被风吹到,轨道也就受了影响,这些需要你判断。” “猎物并不是箭靶,不会一动不动任你宰割,瞄准的时候不要把一只眼睛都闭上,会影响你对距离的判断。还有你射箭时手腕的角度——” “四郎。”石向荣打断她,“你别说了。” 顾之棠皱眉。 “反正我都听不懂。” 顾之棠的面色一青,快要控制不住打人了。 石向荣见她面色不佳,于是拍了个马屁,“我还以为四郎天生神箭手,却不想这其中还有这么多学问。四郎学问学得好,还能学以致用,我是及不上你了。” 顾之棠冷哼,“没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的。既然你听不懂,那就练到会为止!” 石向荣再不乐意,也还是乖乖照办。等顾之棠去找徐鸿涛补课时,没有人监督他,倒是也没有偷懒。 当天傍晚,江暮云来到顾之棠的监舍里,怀中还抱着一只雪白得没有一丝杂毛的银狐幼崽。 他一出现,顾之棠便是眼前一亮,忙凑到他跟前,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怀中的狐狸瞧。 江暮云微微一笑,四郎还是第一次对他如此热情,倒叫他受宠若惊了。他把窝在怀中的银狐拎出来,对着顾之棠道:“可爱吗?” “可爱!”顾之棠道:“能借我用用吗?” “可以呀。”江暮云笑吟吟的,道:“我见这狐狸时,便觉得四郎会喜欢,本就是给四郎——”送来的。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顾之棠便抢过他怀中的狐狸,对着石向荣大声道:“快!射它!” 愁了一天,终于看见个活靶子了。 江暮云:“……” 话音刚落,石向荣搭着箭就射过来,只不过那准头依然没叫顾之棠失望,还是射不中。 那狐狸在地上乱蹿了一会儿,觉得江暮云的怀中是最安全的,于是便扒着他的衣摆,拼命的往上爬,寻求庇护。 江暮云叹一口气,把它抱在怀中,叹道:“这是送给四郎养的。” “你哪里来的狐狸?”顾之棠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狐狸,使得狐狸更窝在江暮云怀中,瑟瑟发抖。 “我猎的。”江暮云摸摸它的脊背,把它几乎根根炸起的毛抚下去,“我见它颇为灵性,又很乖巧,便决定留下来养着。思来想去,觉得四郎最为合适。” 秋猎是每个学堂都不能避免的,率性堂最先举行,是以顾之棠还在这儿准备,江暮云那儿就已经完事儿了。 顾之棠此时的心思全然不在这狐狸身上,实际上,第一眼看见这狐狸的时候,她唯一想到的就是狐狸味儿骚,不好吃。也不知江暮云哪只眼睛看出她合适的。 “猎活物可比猎死物难得多。这狐狸只有腿上一点箭伤,暮云兄果然厉害。” “过奖,不过是用了点麻药而已。在箭头上涂点药,只要射中了,猎物便跑不远。” 顾之棠听了眼前一亮,“秋猎中可用麻药?” “没规矩说不可用啊。”江暮云眨眨眼睛,目中有些狡黠。 顾之棠一拍手,忙把江暮云拉到一旁去窃窃私语,打算从他身上搞点麻药来用用。 石向荣这扶不起的阿斗,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两人在那儿小声的交谈了一会儿,江暮云倒是好说话,他表示药会帮顾之棠弄到手,不过有个小小的条件,便是善待这只狐狸,不要射它。 这要求实在合情合理。虽然顾之棠一开始并不想养,不过为了魁首,还是承情了。 “好,这只狐狸,我养了!” 江暮云还是不放心,继续道:“四郎给它取个名吧,日后可要好生善待它,我随时过来看看。” 顾之棠抬眸看他,“你为何不自己养?” “如我这般人物,怎能养一只狐狸呢?让人看见多不好。养只兔子才符合我的品性啊。” “……” 顾之棠沉默了好一会儿,瞅了瞅,犹豫了又犹豫,随后才斟酌着开口:“那便叫它……” “叫什么名?” “狗蛋吧。” 第49章 秋猎 顾之棠在瞧着江暮云,江暮云也在瞧着她。 两人沉默着对视半晌,江暮云终是憋出了一个笑容,抚掌大笑,“好,好名字!” 顾之棠深以为然点头,也笑道:“我取的名字,能有差的?” 江暮云把狐狸塞到她手上,很快就要告辞离开。 “四郎且等我把药送来,这——”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似万分艰难的道:“这狗蛋就拜托你照顾了。” 顾之棠赞道:“暮云兄叫狗蛋叫得真好听。再来一声?” 正作揖拜别的人动作似乎一僵,片刻后才抬起头来,此时面上早已恢复了笑意。 他轻启嘴唇,充分满足了顾之棠所求:“狗——蛋——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名字。” 只是怎么听怎么像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从嘴巴里蹦出来似的。 顾之棠哈哈大笑起来,目中满是愉悦。一张脸笑得肆意张扬,一双妙目悠悠瞥着江暮云,很是满意。 江暮云定定看她几眼,咧嘴一笑,真走了。 他走后,顾之棠却还在笑,简直乐不可支。 她发誓,这一定是前世今生加起来,江暮云说过的最为粗俗的话。 他一向都是斯斯文文的,拿话刺人的时候也是丝毫不见脏字,却总能刺得人鲜血淋漓。 什么时候能听见他骂娘就好了。 顾之棠乐得把狗蛋抱起来,抛了一抛,乐道:“狗蛋,好狗蛋,往后你就是我的狗了。知道吗?” 小狐狸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她,许是真通灵性,对着她奶声奶气的呜咽几声,然后讨好的舔舔她的手指。 **** 凉风习习,初秋的早晨颇有些凉意。 一大早顾之棠便起来整装待发,穿好劲装,戴好玉射,一脸深沉。 她眉头微皱着,不忘把江暮云给她的麻药拿出来,交给石向荣。 “记得拿好,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石向荣用力点点头,摸着微凉的瓷瓶感觉有点烫手。 四郎对他要求越来越低了,现在已经不要求他射中要害了,只需尽他所能用箭擦过猎物的身体造成一点擦伤便可。 药效发作后,他就追着捡回来便可。 当然,若是遇见胆大的猎物,见着他还不跑的,尽可以不用为难自己,抛弃弓箭,直接冲上去揪着它打,直把它打服了。 其实顾之棠对他也没抱多大的期望,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虽然有麻药,但是石向荣射不中那也是白搭。 她一颗心都快操碎了。 “走吧。”顾之棠沉声道。 孟宁早就在等着他们了。 远远便瞧见一群学子排开,或紧张或兴奋的等着孟宁训话。 “今日的两个目标,一是在三堂齐上的比赛中,大家齐心协力,把正义堂堆上第一!二是队伍间要团结互助,勇争魁首!” 一个团队比赛,二是个人竞争。 顾之棠听了面无表情,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单枪匹马到底能不能干过别人。至于石向荣?随缘吧。 此时孟宁又道:“两人为一组,队友通过抽签决定。” 很好,那便怨不得她了。 见石向荣快哭了,顾之棠伸手拍拍石向荣的后背,安慰道:“放宽心,我想应该不会有人的箭术比你更烂了,所以不管你的搭档是谁,你都是稳赚不赔的。” 石向荣哼了一声,把麻药塞进顾之棠的怀中,瞪她,“四郎少瞧不起人!” 还赌气了。 顾之棠也不勉强,把瓷瓶揣进怀中,随意的抽了一支签。 眼见石向荣都找着自己的队友了,顾之棠手中拿着这支签却是傻楞着,不知道自己的队友是谁。 等她扫视一圈,发现只有伏子昂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一张脸上复杂无比,还偷偷摸摸的揣着签,一点要去认队友的打算都没有。 顾之棠顿时悟了,她走过去,问:“你我一组?” 伏子昂别开眼,一言不发。 见他如此模样,顾之棠嘴角一抽,自发自觉的站到他身边去。 希望在箭术一事上,伏子昂能比石向荣靠谱一点。不过这两人向来半斤八两,顾之棠这颗心顿时就凉了半截。 很快,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往后山去了。 其中广业堂崇志堂的人比他们先到,一群人早就排开等着。 顾之棠刚要找个地方站好,在路过几个少年郎身边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小声的议论她。 “……就是她?” “是她准没错,顾将军家的小郎君。” “我瞧她那小胳膊小腿的,身无二两肉,定然比不上天华你身强力壮。” “她是来凑数的吧?” 顾之棠冷眼扫了一眼,发现正在议论的人,正是几个广业堂的学子。 那为首被围在中间的,正是归德将军家的儿郎娄天华。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便是他们的老子凑到一起去,也是很容易天雷勾地火干起架来。 两人同为武将之后,现在又凑到一起同在太学读书,总免不了要相互比较。 顾之棠知道他,他也知道顾之棠。 不过正义堂广业堂并不是一起授课,所以平时也难得起干戈。 今日因为秋猎凑到一起,难免便要起了一番较量的心思。 见顾之棠一双眼睛扫过来,娄天华忙昂首挺胸,想要凸显出他身上的肌肉,想表示出自己是个精壮的男子汉,好让这个小白脸自惭形秽。 可谁知,他在那儿摆了好一会儿造型,顾之棠却是一脸冷淡的从他身边路过,目不斜视的去挑了弓箭马匹。 被无视了! 娄天华面色一时青紫,大骂道:“窝囊废!你敢同我比试一场吗?” 顾之棠上了马,想要争分夺秒去狩猎,但是身边的同窗一个个打马而去了,她却还是勒着缰绳在原地一直打转。 因为广业堂的那几个人拦着顾之棠,不让她走。 而伏子昂那个没良心的,一点团队意识团结互助的精神都没有,早就溜得不见人影了。 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人,顾之棠眉头微皱,面上倒是不动声色,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娄天华微微冷笑,还以为她是怕了,不敢说话,心中正当得意,想继续嘲讽几句的时候,就见顾之棠突然张弓搭箭,对着他的方向直直射过来—— 她疯了?! 第50章 积一分 羽箭尾部险险擦过娄天华的耳朵,只听见一阵疾风破空声响起,紧接着便是箭矢入木的声音,“铮”的一声,让娄天华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他摸摸自己发疼的耳朵,面色憋得青紫,“你干什么?” 顾之棠把弓背回背上,垂下眼皮看他,一言不发。 娄天华更气了,大骂道:“阴险小人!居然出暗箭!你想射杀我吗?有本事堂堂正正比一场!” 忆及刚才箭矢响起的破空声,娄天华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几乎要两股战战了。 若是……若是这窝囊废的箭术再好一点,准头再好那么一点,他可就要死了啊! 顾之棠还是沉默不语,彻底激怒了娄天华。他还想开口怒骂,一旁的博士见他们此处有异,便忙走来查看一番,厉声问道:“何事?” 娄天华忙道:“博士!顾之棠刚才用羽箭射我!她想杀我!” 一旁的同窗也走上前来,作证道:“是啊博士,我们都瞧见了。” 博士一双眼睛凌厉的扫向顾之棠,疾言厉色:“你怎么说?刚才可是对着他射箭了?” 居然敢射杀同窗,这可是要严惩的! 顾之棠点头,伸手一指,不仅没有解释,反道:“箭在那儿。” 博士不曾想她居然这么干脆的承认,一时间憋在胸口的训斥之语倒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娄天华则是得意嚣张道:“博士,她既已承认,便快快罚她!取消她这一次的狩猎资格!” 一群人纷纷附和。 兵不刃血便干掉一个敌人,何不乐哉? 可博士许久都不曾说话。 他走到他们身后的一株大树旁把那支箭拔出来,走到顾之棠跟前,叹道:“干得不错。” “??”娄天华呆了一瞬,干得不错?嫌他没死吗?? 顾之棠含笑道:“过奖了,计分吗?” 博士犹豫了一会儿,“积一分。” 他们两人一搭一和,倒叫娄天华一头雾水。他回头看一眼,发现博士手中拿着的不仅仅是那只羽箭,还有一条小儿臂粗的毒蛇! 顾之棠刚才那一箭,居然直取七寸,叫它当场毙命! 娄天华面色难看无比,一时青一时紫,可谓精彩纷呈。而刚才与他作证的同窗此时早溜了,娄天华终是没说什么,忿忿走开。 他像落荒而逃,走得极快,却冷不丁听见顾之棠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博士,娄天华冤枉我,可要罚他?” “这……” “算了,我顾之棠真君子不记过,不与他计较。” 娄天华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他咬咬牙,这才勉强镇定的上了马。 而顾之棠没了阻碍,早就拍马而去,只余下长长的一声“驾”,留给他一串飞扬的尘土,像在笑话他似的。 娄天华面色更难看几分。 而顾之棠此时的面色亦是非常难看。 她来晚了一步。 那些学子早她一步,早就把林中藏匿的猎物给惊走了。 此时她背着弓箭,驾着马在此时打转,居然一只猎物也遇不着。 这样下去要输啊。 无法,她只好往更加僻静无人的地方去,想着能不能捡个漏。 就在她东张西望的时候,便见远处有一物狂奔而来,带起一阵纷纷扬扬的尘土,看情形似乎是逃窜的猎物。 顾之棠心中一喜,也顾不上许多,忙张弓搭箭,远远的便射出了好几箭。 那猎物受惊,跑得更快了,那情形像疯了一样。顾之棠策马往前,正想补几箭,要它性命时,发现正狂奔乱窜的猎物居然轰然倒地。 嗯?她的箭术居然这么好吗?箭箭射中要害了?怎么这么大的猎物,倒得这样快? 等走进了一看……发现是一匹马。 恩,她把太学用来狩猎的马射杀了。 这不知是哪个倒霉蛋的马惊了,居然弃主而逃,背上没人,她便当做猎物。 顾之棠呆了一瞬,随后若无其事道:“啊这是谁家的马?怎么倒这儿了?真不赶巧。” 言罢便装作无事发生,要策马离开。 只是临行前,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马的身上不仅仅有她射出去的那几只羽箭,还有几处伤口。 像是被什么动物的爪子划开,此时还在往外冒血。 原来是此前受过伤了。难怪。 顾之棠眼睛一眯,思索了一番,随后顺着这匹马奔来的方向骑马而去。 这些马都是经过驯养,最是温顺不过。 便是上了战场,听到兵刃相击和厮杀之声,也不会自乱阵脚,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马。 可如今却受惊逃窜,还受了重伤。想来,是吓着了。 被猎物吓着了。 能把马吓成这模样,必定是极为高大威猛的猎物。动物对于这种危险最为直觉敏锐,想必是吓得狠了。 这后山虽然有人收拾过,按理来说,是决计不会出现什么特别危险的猎物,但难保不会出现遗漏意外。 倒霉蛋是真的倒霉,顾之棠只希望自己赶到的时候,不要捡到同窗的尸体。 她一边策马,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形,停下来的时候,还不忘用麻药抹着箭头。 有备无患。 就在此时,顾之棠听得不远处有一声啸叫声,听着好像——是虎啸?! 顾之棠面色一变,还没来得及确定这声音到底是不是虎啸时,她胯下的马却是先她一步躁动起来。 很不安。 她一颗心直跳,心中已经有了猜测,正想着先返身回去告知博士,顺便搬救兵时,便又听见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声:“救、救命啊!有人吗!” 带着哭腔,声音还上气不接下气的。 顾之棠本来都打马打算离开了,可此时却不由得僵了一下。 这极为熟悉的呼叫声,可不就是伏子昂? 该死的伏子昂! 尽来拖累她! 让他不等她!自己乱跑!还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顾之棠面色铁青,她丝毫不怀疑,以伏子昂的出息,是决计等不到她搬救兵来的。 这马已经准备扬蹄,随时一副要跑的架势了。 顾之棠只好弃马步行,往刚才传来声音的方向跑过去。 果不其然,当她走近时,便见伏子昂一身狼狈。而他身旁,还有一只老虎。 第51章 以身相报 伏子昂的背上斜斜的挂着箭筒,弓早就不知道被他扔到哪儿去了。 他半坐在地面,左腿依稀可见血迹,想来是伤了。 而老虎就在他对面,爪子一直不安的刨刨土,粗喘着气,听起来令人头皮发麻。他们中间隔着一道壕沟,只待那老虎跃过来,伏子昂定要一命呜呼。 所幸这只老虎看着身量颇小巧,这模样应当还未成年,更幸运的是,这老虎先前还受过伤。瞧它刨土的动作便看出腿上有伤。 那伏子昂似乎吓傻了,亦或者是脚上的伤疼得他动弹不得,居然呆呆的跌坐在地,一张脸惨白惨白,面如土色。 那老虎后腿一蓄力,便要从壕沟跃过。 伏子昂吓得失声。 我命休矣! 他闭上眼睛,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反抗了。 只是……等了许久,只能感受到一阵带着腥味的风从他面颊上扑过。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正当伏子昂愣神的时候,听见一声怒喝:“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爬到树上去!” 这声音……怎么会是她?! 他刚才吓得狠了,没出息到向老天祈祷英雄救美的戏码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男的以身相报,女的以身相许吧,刀山火海他都上了! 如今来的是顾之棠……这滋味当真难以言喻。是老天听见他的祷告了吗?可把顾之棠送来是几个意思? 这是要跳过报恩的情节,直接一起死殉情了吗?! 伏子昂更是一呆,不过身体却自发自觉的按照她的指示,忙跑到旁边的古树旁,忍着疼痛拼命往上爬。 顾之棠此时才松了一口气,专心对付面前的老虎。 她接连几箭射出去,终是把老虎惹怒了,这才会放弃攻击伏子昂,转而换了目标。 顾之棠一边往后避开,一边抽空往后射箭。 只是老虎的速度太快,不过眨眼间,就扑至她身前。那血盆大口张开,大有一口咬断她喉咙的架势! 顾之棠忙蹲下贴地一滚,险险避开。只是胳膊被前爪抓伤,不过片刻,便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殷红的鲜血把窄袖染成了褐色。 老虎一扑不成,忙折身回来,对着顾之棠。从口鼻中一直呼气,带着威胁恐吓的意味,一双兽目里带着点猩红,看着怒火滔天,恨不得把顾之棠大卸八块! 伏子昂双手双脚抱着树干,也是心中焦急,慌忙之下,忙喊道:“四郎小心!” 四郎……这还是伏子昂第一次叫她四郎。 可此时,顾之棠压根没有功夫理会他。 她张弓,对着老虎,时刻戒备着。 这老虎接连几次都扑不成,心中烦躁,又开始用爪子不安的刨土。 它和顾之棠僵持片刻,随后又要扑上来,想把这个猎物给撕碎。可是这一次,它的脚步居然开始有点踉跄,除了一开始起势时颇有气势能唬人外,随后步伐便是软绵绵的,像喝醉了酒。 顾之棠见它如此,心中大定,她随意乱放了一箭,吸引了老虎的注意。随后往后跑开,目的是那壕沟! 壕沟应该是之前用来捕猎的陷阱,此时倒是帮了她大忙。 见她不管不顾的往前跑,后背全露给老虎,中门大开。而老虎就在后头追赶,只要扑上去……顾之棠定时尸骨无存了!这不是找死吗! 伏子昂大急,声嘶力竭大喊了一声:“四郎!”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一急之下,从树上跳下来,大有和顾之棠生共死的意味。 顾之棠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壕沟就在眼前,她眼睛眨也不眨的跳了下去。 那老虎眼见这要到嘴的猎物往下跳,哪里肯舍得放弃?它恼羞成怒,只想杀了她,于是身体一跃也跟着跳了下去。 “四郎!”伏子昂哭了。 完了完了,四郎肯定死了。 那壕沟囚不住老虎,老虎弹跳力强,后爪一发力,就能跳出来。 可那壕沟对四郎来说是要命的啊! 现在一人一虎一齐跳下去,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就在伏子昂心神大恸时,便见壕沟的边缘颤巍巍伸出来一只带血的手。 伏子昂一愣,随后跌跌撞撞跑过去。发现是顾之棠以箭矢插在壕沟的边缘上,勉强稳住身体。 此时她艰难攀爬着,接着稍微突出的地方,想从壕沟里爬出来。 伏子昂见她没有真跳下去,心中大喜,忙把她拉上来。 而老虎此时在壕沟中了。 它死死的盯着顾之棠,怒吼着,爪子刨着土拼命的往上爬,可这小小的壕沟居然真把它困住了!此时只能在底部无能狂怒。 顾之棠趴在边上,喘了一回气,不忘回头夸一下伏子昂,“干得不错。” 说着,把手中的弓箭都塞到他手上,“来吧,射它,报个仇。” 伏子昂一愣,随后瞧见她的手臂正往外冒血,心中一紧,忙用力抹了一把泪珠。随后张弓搭箭,对着老虎一顿乱射。 顾之棠喘着气,看着他胡乱射箭的架势,嘴角一抽,苦笑。 还真跟石向荣半斤八两。 江暮云给的麻药强劲无比,那老虎都快被药倒了,此时便是一团任人宰割的肉,这伏子昂居然也只射中了两箭而已。 终于,那老虎在一阵阵无能狂怒中,不甘心的倒了下去。 伏子昂则是手足无措。 他手中还拿着顾之棠的弓箭,惊喜道:“四郎,我把老虎射杀了?” 劫后余生,倒让他乐得合不拢嘴,此时便满心只剩下喜悦了。 “……你摸着良心再说一遍?这老虎谁射杀的?” 待看见顾之棠还在冒着血的手臂,伏子昂一张唇,又是一呆。 他忙把弓箭扔了,关切道:“四郎,你——” 顾之棠还从未感受过来自伏子昂的关切,此时心中便有些古怪。她仔细的盯了伏子昂两眼,问道:“你……怎的不怕我了?” 伏子昂脸一红,大声道:“虽然四郎比老虎还可怕……但是我刚才已经向老天爷发誓了,若是有人能救我,我就以身相——” “闭嘴!” 伏子昂委屈,“我是说,以身相——” “闭嘴!” “以身相——” “闭嘴!” 第52章 一分之差 “博士,申时已过,顾之棠那组还没回来,难不成要大家一直等着她吗?” 娄天华身后堆着许多猎物,面上是掩盖不住的喜色,“她莫不是打不到猎物无颜见人,躲起来不敢回来了吧?” 博士盯他一眼,沉吟不语。 娄天华又道:“博士还是快快宣布魁首吧。劳累一天了,也该早点回去歇息。” 想了想,博士便道:“那便——” 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且慢!四郎回来了!” 喊的人,自然是石向荣。 他蹲在一颗石头上,远远就瞧见远处扬起一阵尘土。 都说是一骑绝尘,这骑马自然少不了尘土飞扬,可是这……烟尘未免也太大了! 石向荣睁大眼睛,瞧见顾之棠策马来到一众人前。 同在马背上的人,还有伏子昂。 让石向荣惊讶的不仅是他们两人共乘一骑,还有他们身上异常的狼狈。 顾之棠和伏子昂的外衫都脱了下来,不知道哪里去了。 面上身上都落满了黄尘泥土,身上都还有血迹,一人伤在腿上,一人伤在手臂上。 石向荣呆了许久,大喊一声:“四郎!” 博士也已然呆了。 开心的只有娄天华一人,他目光鄙夷的看了顾之棠一眼,冷笑道:“我就说你是来凑数的吧?回来的最晚,一只猎物都未曾猎到。” 顾之棠得意道:“错了,有一只。” 娄天华被呛得面色一青,哼了一声。 “不过一只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随后别开眼去,不再想瞧见顾之棠那小人得志的模样了。 他的猎物是最多的,什么兔子野狐,都有。此次狩猎,他已经是胜券在握。顾之棠回不回来都没什么要紧,这魁首他拿定了! 顾之棠瞧他一眼,翻身从马上下来,随后对博士拱手行礼,“博士,开始清点猎物吧。” “我们方才已经清点完毕,只剩下你们这一组了。不知你带回了什么猎物?” “不过一只而已。”顾之棠指着马尾后用衣服包住拖着的老虎尸体,“博士请看。” 原来她把衣衫脱下来当做绳索把老虎的尸体给拖了回来。 博士犹豫了会儿,把衣服扒下来,露出了里头的猎物,顿时目瞪口呆。 “这、这是你猎的?”结巴了。 在马上犹豫着不知该先哪只脚下马的伏子昂大声道:“我们一同猎的!” 顾之棠默默瞥他一眼,不说话。 博士惊叹了好一会儿,随后宣布道:“魁首是顾之棠这一组的!” 众人一愣,只有石向荣一人理所当然的鼓掌助威,“不错不错!实至名归!” 而娄天华没注意听,只听见魁首二字便笑着应承说:“过奖过奖。” 顿时一阵沉默,气氛安静而尴尬。 便是顾之棠都奇异的看了他一眼。 石向荣瞥他,不客气道:“过什么奖?四郎就该是拿魁首的人啊!你凑什么热闹?” 娄天华笑意僵住,察觉到不对。 此时娄天华的同窗手肘捅了捅他,小声道:“博士说了,魁首是顾之棠那组。” “这不可能!”娄天华不管不顾大叫出来。 博士斜着眼瞟他,眉头一皱,“如何不可能?猎得百兽之王,当不得一个魁首?!” 娄天华的目光落在那只没了动静的老虎上,面色苍白如纸。 他结巴道:“博、博士!我的猎物才是最多最好的!之前你不是还夸我吗?而且顾之棠他们只有一只!更何况,还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手段猎到的!还不一定是他们猎到的!” 博士皱眉,看着他的目中多了些不悦。 正待训斥几声,便见顾之棠往前一步,问道:“你说得不错,这老虎我猎到的时候身上已然带伤。那按照你的道理来说,该如何办?” 那旧伤验一验便知道了,何况她确实有些……胜之不武。 “我、我……”娄天华吃了一惊,不曾想顾之棠这么好说话。 只是这虎是百兽之王,便是它受伤了,也不好猎,他自己也未必猎得。而且观顾之棠身上带了伤,若是要说猎得百兽之王还比不得他一群野兔野狐,那也太厚颜无耻了! 娄天华还是要点脸的,于是便提出了一个不那么厚颜无耻的提议:“平手如何?” 他不能拿魁首,顾之棠也别想拿! 博士道:“你是说,她猎得的这只老虎,要和你猎得的那堆猎物相抵?” 娄天华红着脸,还未点头,便听顾之棠道:“博士,我没有意见。” 未曾想她居然会这么干脆,在场众人俱是一惊。 而娄天华则是呆住了。 他觉得顾之棠简直就是个傻子。 伏子昂也快从马上跌下来了,他怒道:“四郎!这是我们拼命猎到的!为何要听他三言两语便把魁首拱手相让?我不服!” “谁说我们要把魁首拱手相让了?”顾之棠咧嘴一笑,目中带着点狡黠,“这老虎抵他一堆猎物也使得。他既是心有不服,我让他一次又有何妨?只是我刚才想起来,我们有的不止这只老虎。” 娄天华一愣。 顾之棠继续道:“出发时,我猎了一条蛇,博士说积一分。” “……”娄天华沉默。 于是,顾之棠以一分之优势,取得了魁首。 至于娄天华?他气得晚饭都没吃下去。 还不如不让呢! 让个屁的平手! 顾之棠这个黑心肝的!就是故意作弄他! 还不如一开始的就直接认下这个魁首!非得要让他空欢喜一场! 一分之差啊! 一分啊! 娄天华越想越气,越气越是意难平。 都怪那条蛇!该死的蛇! 顾之棠那厮一定笑得合不拢嘴吧?一定是在嘲笑他吧? 啊啊啊该死的! 娄天华悲愤了。 顾之棠此时却全然不像娄天华所想的那般春风得意。 不仅不得意,反而左右为难,面色青紫。 监舍中设有净房用来沐浴之用,只不过顾之棠从来不去,只单独打水在房中沐浴。 今日她一身风尘,满头满脸的烟尘,自然少不了一番清洗。 等石向荣打好水时,她便坐进浴桶里去,让石向荣给她守门。 然后……她听见了,顾之瑜的声音。 石向荣尽职尽责,大声道:“闲人止步!四郎在沐浴更衣!不可再往前一步!” 顾之瑜听了,更是面色青紫,“胡闹!她身上有伤!不能碰水!怎可沐浴!” 说着,一脚推门,走了进来。 第53章 失手不是失礼 顾之棠僵坐在浴桶里,一动不动看似淡定实则在思考。 她在想着一般的男子汉,遇到此等情形会如何处理。 双手捂胸惊叫而起那铁定是不行的,那是姑娘家才会做的事情。 当然,如果顾之瑜是个断袖,她此番做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可惜顾之瑜不是个断袖。 如果坐在浴桶里的是石向荣,那他大概会站起来,向顾之瑜展现雄姿,展示他是如何如何英武伟岸并且洋洋自得。然,石向荣是个傻子,她也没有何雄姿可展露,这不可学。 是伏子昂的话……伏子昂?如上所述,他做得大概会比姑娘家还夸张。 同样不可学。 江暮云?他向来脸厚心黑,心中诧异也不会表现出来半分,又自持他那所谓君子风度。约莫是……会邀请顾之瑜一同共浴? 学不来学不来。 ……至此,顾之棠绝望的发现,她身边大约真的没一个正常的男子汉。 顾之棠背对着顾之瑜,浴桶里氤氲而起的水气缭绕,把她的身形映衬得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一只受伤的手臂挂在浴桶的边缘,伤口已经包扎好,未曾浸湿。那长年未见阳光的皮肤显得异常白皙,在烛火的映衬下,更显得如羊脂美玉般,似有华光流转。 顾之瑜站在门口,呆了一瞬。 四郎这一身好皮肤比女子还要细腻白皙,不知摸上去会是何感觉? 脑海里的想法一闪而过,顾之瑜面色一僵,随后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唤了一声“四郎”。 只是,他唤得情意绵绵关切无比,却只等来一声冷冰冰的叱骂:“出去!” 目光触及她手臂上的伤口,顾之瑜眉头微皱,不为所动,依旧是继续往前。 顾之棠快坐不住了。 她只恨方才沐浴的时候,石向荣要给她撒点花瓣进来她怎么没答应! 不能让他过来! 顾之棠无法,只好大声道:“给我打出去!” 这一声自然不是对着顾之瑜说的,是对着石向荣说的。 四郎说要打着出去,那便不能拖着出去。 这打还要打得不留情面,打得切切实实!手下要是留点情面,便是他对不起四郎! 管他面前的是监丞还是祭酒! 于是,石向荣果真把顾之瑜打出去了。 “住手!” “大胆放肆!石向荣你不要命了?” “快住手!竖子!住手!” …… 院落外,除了顾之瑜的怒骂声,偶尔还夹杂着声声痛哼。 石向荣对揍人的眼睛情有独钟,等顾之棠穿好衣服走出来的时候,顾之瑜的两只眼睛已经青了一只。 “住手!” 顾之瑜喊了那么多声住手,不及顾之棠一声有用。听见她开口,石向荣便放开了他。 顾之瑜怒目相视,只是这怒火只对着石向荣,余光连瞟都不敢瞟顾之棠一眼。 正待怒骂,那石向荣居然规规矩矩行礼赔罪:“监丞,失礼了。” 顾之瑜气得面色更青,一声怒骂骂不出来,憋在胸口难受得不上不下。 “这岂是一句失礼能完事的?”顾之瑜还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这太学里的学子,哪个见着他不是俯首作揖?也只有石向荣这厮敢打他!简直胆大包天! 石向荣一怔,随后纠正道:“确实不是失礼,是失手了!” 顾之瑜:“……” 顾之棠坐在旁边的石椅上,眉头微皱,丝毫不见愧疚,反而理直气壮道:“难不成,监丞还想打回去?” 听她说话,顾之瑜一颗心顿时被人掐住般,呼吸声都滞住了。 “监丞请,不必客气。”石向荣则是一副任打任骂的架势,哪里还能看得出方才那嚣张的模样? 顾之瑜……他真的快气死了。 见顾之瑜紧攥着手,半晌没有动作。石向荣便抬头看他,劝解道:“监丞不必客气。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打骂过后便不要找四郎麻烦了。我方才确实失手又失礼了,监丞怎么处置都不为过。” 石向荣难得这般深明大义,便是顾之棠都吃了一惊。 “如今对着我也罢了,难不成今日来的是别人,你也照打吗?!”顾之瑜忧心无比。 他还以为这两人进太学这么长一阵子了,往日的浪荡不羁也该消磨掉,懂点规矩了。哪曾想,还是这般肆意妄为!迟早有一天要把天给捅出个窟窿来! “打啊!”顿了顿,石向荣才道:“也不是非打不可,别人我大概会先礼后兵。” “??”为什么要对他特别优待? 石向荣道:“四郎说了,对待斯文人,讲道理的,便要先礼后兵。对待野蛮人,便先兵后礼。把人揍老实了,才好说话。” 顾之瑜大怒:“我不是个斯文人?” “斯文人会偷看别人洗澡吗?!你方才就是个流氓!简直有辱斯文!” “我——”顾之瑜双目赤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顾之棠,瞧见她笑吟吟的,目光中的冷意令他哑然失声。 “我是关心她!又是她的兄长!怎会偷看她洗澡?” 石向荣道:“四郎洗澡连我都不可以看,你以为是她的哥哥,便可以看了?” 顾之瑜深吸一口气,决定要和他讲讲道理,“先不论亲疏远近,我与四郎同为男子,只是忧心她的伤势,进去瞧了一眼,你又怎能对我下此重手?” 此时的顾之瑜全然忘了,是顾之棠下令打的。 石向荣一脸“你是傻子”的表情看着顾之瑜,半晌后才开口:“你没见过世面!你不知道男子也有断袖?是男是女又如何?这是男女的问题吗?这分明是道德问题!” 顾之瑜面色涨得通红,狠狠磨牙,“我是四郎的兄长!” “兄长又如何?禽兽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这说教说不下去了。 顾之瑜面色青紫,怎么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先被人骂有辱斯文,再骂衣冠禽兽。 旁边的顾之棠哈哈大笑,忍得快岔气了。 顾之瑜定定的看她几眼,一双手抄在袖中忍得青筋暴起。 良久过后,他只是咬牙留下一句:“我不是禽兽!” 随后拂袖离去。 第54章 三人行 闹了一夜,顾之瑜来到这儿的目的都没有达到便被气走了,全然忘了自己的初衷。 见顾之瑜踉跄而去的背影,石向荣无辜道:“监丞怎么走了?是我太过分了吗?我是不是太不尊师重道,太混账了?可是我说的是事实啊,我明天是否需要去找他道个歉?” 顾之棠笑声一顿,简直乐不可支,“不必不必。” “可是他来找四郎麻烦怎么办?” “不会的。他来我也有法子对付他。” “什么法子?” “用你这抹了蜜的小嘴和他谈一谈就好了。”顾之棠夸赞道:“没想到你还挺能说,以后多多发扬。”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会说,石向荣眼睛一亮,随后扭捏道:“我……那我日后,多说一些甜言蜜语给四郎听!” “……不必了,对我你还是闭嘴吧。” 石向荣不乐意了,“四郎夸我嘴抹了蜜,却不让我说,可见还是嫌弃我的!” 你知道就好。 顾之棠故作深沉的看他一眼,一句话便把他劝服了。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顾之瑜受用,我不受用。” 石向荣一拍手,“四郎所言极是!” 等第二日,顾之棠进了学堂,便听见有学子在议论。 “看见了吗?今日我见监丞都是以袖遮面,扭扭捏捏的也不知道发生何事。” “我也瞧见了,有好心的学子问他为何要如此。监丞说,是昨夜起夜时,不小心摔了,把眼睛摔得青紫,不能见人。” “原来如此——”一阵唏嘘声响起。 顾之棠忍笑听着,却有人把话题扯到她身上去。 伏子昂有心想找她说话,却一时拉不下脸,于是开口假装若无其事道:“四郎,此事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 顾之棠似笑非笑,叹道:“这太学的人起夜都爱摔眼睛。” “原来如此。”这一次,叹的人轮到石向荣。 他一脸深沉,居然是一幅思考的模样。 别人原来如此也就罢了,你原来如此什么? 顾之棠惊诧的看他一眼,发现这铁憨憨有时是真的气人。 石向荣道:“眼睛太难摔了,下次还是摔别的地方吧。” “……”顾之棠决定不去深思。 熬过了一早上,好容易等授课的博士走了,伏子昂这才鼓足了勇气,悄悄的蹭到顾之棠身边。 他声如蚊呐:“四郎……” 面上更是通红一片,耳朵连着脖子都红透了。 顾之棠不搭理他,依旧埋头奋笔疾书。 “四郎对不起。”伏子昂极快的说了一句。 顾之棠头也不抬,“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豁出去了! “四郎对不起!”这一次,伏子昂稍微拔高声音。 “大声点,我听不见。”顾之棠故意掏了掏耳朵,吊儿郎当的模样。 “四郎对不起!!”伏子昂气沉丹田仰天长啸,这一声直冲云霄。 旁边的学子全都听见了,愣愣的看着伏子昂。李桐面上更是诧异,一脸见鬼的表情。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伏子昂更是窘迫。他硬着头皮,继续道:“听见了吗?以后四郎就是我的人了!我罩着她!你们要是还有谁敢找她麻烦!我弄他丫的!” “子、子子昂……”李桐舌头打结,愣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是有劝说过伏子昂去找顾之棠握手言和,却不想不过一夜之间,便到了这种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步。 顾之棠把笔一拍在案面,冷笑:“谁是你的人?” “我……我是、我是四郎的人。”伏子昂忙改口,扭捏道:“四郎,我昨夜想过了,你便是上天派来——” “闭嘴!” 顾之棠瞪着他,强行转移话题:“你的脚伤得这么重,为何不回家养伤?” “无碍无碍。”伏子昂连连罢手,“四郎都不喊辛苦呢。升学考试在即,抓紧时间都来不及,我又怎会浪费时间回家养伤呢?日后我定要向四郎看齐。” 顾之棠瞟他一眼,突然问道:“那你的江暮云呢?” 一句话把伏子昂问得哑口无言。 他想回答,一张口却是几经犹豫,快哭了。 为什么要二选一啊!他不要! 伏子昂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他用了最冷硬的心肠才说了如此冷酷无情的话来:“先向四郎看齐,再向江暮云看齐。” 而此时,身旁边早就瞧伏子昂不顺眼的石向荣终于找到机会插嘴了。 他横眉道:“见识浅短!三人行必有我师!你既要向四郎看齐,又怎能不向我看齐?向江暮云看齐,难不成还能比向我看齐好?” 伏子昂沉默。 他本想发飙,但是思及他与四郎兄弟情深,他又怎能让四郎为难呢?于是为了石向荣,伏子昂居然又把江暮云往后挪了。 “……那我先向四郎看齐,再向你看齐,最后才是江暮云。” 对伏子昂来说,这已经是极为屈辱的让步了,可谁知石向荣那厮居然还不满足。 石向荣怒道:“不行!只能三人行!” “你——” “只能三人行!” “我——” “多一个都不行!” “……” 伏子昂恼怒得满面通红,哆嗦着嘴唇,硬生生憋回了一泡屈辱的泪,瞪着石向荣不说话。 顾之棠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见伏子昂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无奈叹气道:“石向荣,你别欺负他。” 于是石向荣也生气了。 他和伏子昂两人相互瞪着对方,都不说话。 顾之棠又叹气,“你们适合做好兄弟,不适合与人为师。” 与人为师怕不是要误人子弟。 一个没有自知之明,一个盲目崇拜。 凑一起还了得? 石向荣恍然大悟,用力抓着伏子昂的手,笑道:“好兄弟也不错!” 伏子昂身子猛地一抖,忙蹿回李桐身边。 又是一日过去,也许是石向荣意识到了升学考试在即,他如此散漫不努力实在不像话,于是让顾之棠在抹额上书写“学习”二字,系在额上,以此来警醒自己要努力向学。 却不想,等到了学堂,石向荣才发现,伏子昂居然也搞了一条抹额,上书“努力”二字。 一曰努力,二曰学习,倒是凑成对了。 顾之棠叹气。 她就说吧,这两人适合做兄弟。 第55章 凛冬已至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55章凛冬已至转眼凛冬已至。 虽然考场内点了碳火,但是顾之棠向来畏寒,还是冻得手脚发冷。 这是最后一科了,等交完卷便可回家,放假,过节。 从小年开始,到上元节后,整整二十天的假期。 唔,想想好激动。 一激动,下笔便更加快了。 她藏了一年的拙,原本一手娟秀的小楷也被她重新练成了略带狂放之意的行楷。 如今手脚僵硬,都快把她的字冻出几分凌寒傲雪的风骨来了。 顾之棠打量了一眼,对卷面非常满意,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文采,然后交了上去。 等她出了考场后,便发现下起了雪。 细碎的雪花和着阴风吹来,两颊被冻得红扑扑的。 天地之间寒风怒号,除了偶尔卷起帷幕发出的响动外,便没听见别的声音了。 地面薄薄的积了一层雪。 顾之棠走过去,在地面留下了一串稀疏的脚印。 出了太学的牌楼,一眼便瞧见了顾夫人站在寒风中等她,旁边还有顾成业陪着。 顾之棠心中一喜,忙欢快的跑过去,只是等她略略靠近,便听见顾成业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夫人!你这是何苦?四郎那小子又不是第一次考试?有什么好等的?入学考试都没来,现在来有意思吗?还不如回家舒舒服服的烤火等着,她自个儿就回来了!若是让你等得染病了,我可饶不了那小子!” 顾之棠的脚神色一僵,感觉自己的步伐过于欢快了,忙停下来,轻咳一声,淡定道:“爹,娘亲。” 等走近一瞧,顾之棠才发现,顾夫人也是冻得面颊通红。 顾夫人身体娇弱,平时看着就是个病弱的美人,如今瞧着,看她那在寒风中随风飘扬的衣裙,除了让人觉得有乘风而去之飘逸美感外,还觉得……冷。 冷是冷,顾之棠也心疼她娘亲,只是顾成业这话让顾之棠觉得,她像捡来的。 顾夫人才是亲生……不对,顾夫人才是亲夫人。 顾成业全然不知自己的话被顾之棠听去了,忙瞪她一眼,愠怒道:“小子!不知道答快一点,害得我们等你许久!” 顾之棠还未说话,顾夫人就揪着顾成业的耳朵,骂道:“你个莽夫!你懂什么?你会写赋文吗?你懂文墨吗?你以为四郎像你这般,随便写几个狗屁不通的字就以为自己文采斐然不知羞!还答快一点?人家那叫考试,能快吗?” “兵贵神速!” “你还有理了?” 顾夫人用力一拧,顾成业便是哎呦一声,却不敢把他夫人的手拂开。 “夫人手下留情!这圣贤街人来人往,若是让人瞧见了,我这老脸往哪儿放?” 顾成业又对顾之棠挤眉弄眼,“小子,还不快劝劝你娘亲?若是让你同窗瞧见了,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爹爹放心。”顾之棠宽慰道:“若有人问起,我就说不认识你,保管不会丢爹爹的脸。” “……”顾成业没话说了。 好在顾夫人也不是真的要与他为难,随意捏了几下便放开,一家人都上了马车离开。 上马车后,顾夫人便把顾之棠抱在怀中,心肝宝贝的叫着。 “我的四郎,竟清瘦成如此模样。可是日子过得太苦了?难不成是顾之瑜克扣你的膏火杂物,饭都吃不饱了?” 顾之棠摇头。 每次回家,顾夫人都说她瘦了。 其实顾之棠并没有瘦,反而还重了。 她在太学里,一有空便和石向荣一起扎马步打拳。时日一久,身上的肌肉便变得紧实了些,不再像往日那般手脚无力,一戳皮肤还软巴巴的全是肥肉。看上去是瘦了,实际上却重了不少。 这是经过石向荣丈量的。 他动不动就她抱一下。 以前顾之棠还以为石向荣这癖好实在……令人火大,不过后来她知道,石向荣抱人也是有令人意想不到的目的。 他在丈量她的腰身。 特别是每次休假回家那几天回来,石向荣都会这么抱她一下。 身体变得壮实后,石向荣的面色复杂莫可名状,隐约还带着点痛心。 他沉痛道:“四郎终究长大了,变成真正的男子汉了。抱起来也不像以前那般,像个福娃娃了。” 然后还用一种老父亲的目光,看着顾之棠,像是在目送一个长大离家的崽。 “……” 顾之棠实在无话可说。 石向荣是真的毫无自知之明。 她一直以为自己像个讨人嫌的老母亲,管这个管那个,简直操碎了心,却不想石向荣也是把她当崽养的。 各中滋味,实在难以言喻。 一家三口回了家,家中的仆从早就备好丰盛的晚餐等着他们了。 许是太久没有见着她这个儿子,顾成业也稀罕她,在桌上也是巴巴的追着问她在太学的事情。 父祥子孝,其乐融融。 顾成业许是太高兴了,让人开了一坛陈年烈酒来,给顾之棠倒上。 一开始只是一个小巧的瓷杯,顾之棠没想太多,一仰而尽。 许是她的姿势太过豪放,顾成业拍手叫好,然后换成了一个大碗,满上。 “再来!” “……”顾之棠沉默。 顾夫人则是瞪他,“四郎哪里能喝得了你的酒?别吓着她!” 言罢,顾夫人拿起那碗酒,干了。 很豪迈。 这酒是真的烈,她不过一小杯,脸都快红了。 顾之棠有点羞愧。 顾成业倒也罢了,这顾夫人她是真没想到啊。 接触到顾之棠略微惊讶的目光,顾成业神秘兮兮的道:“别看你娘如今这样,想当初,她可是我把我麾下大将全喝趴下的烈娘子!喝酒我都喝不过她!” 顾夫人脸色一红,暗瞪他一眼。 顾成业假装没瞧见,拍手大笑,“夫人风采不减当年!怕什么?四郎也满上!真男人大丈夫,就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顿了顿,顾成业突然叹道:“老啦老啦。我喝过的最好的酒啊,佐以沙场烽烟,伴着羌笛。酒一入喉,什么烦恼都忘啦。” 见他目中带泪,想是心中触动了,顾之棠正想劝解几声。此时便有仆从上前来,道:“将军,门外有一人自称是公子的同窗,来送她在监舍里落下的东西。” 第56章 是你的狗蛋 顾夫人低头沉吟,自语道:“这年假虽长,却不至于兴师动众把行李都搬回来。毕竟上元节后,四郎还是要回太学的。我轻点过她的东西,并未见着少了什么。” 顾之棠也是一脸莫名,正想应和顾夫人一声,话到唇边却改了口:“我……我并不知道落下了什么,可总有少了什么的感觉。” 三人面面相觑。 就在谈话间,那自称顾之棠同窗的人便被领进来了。 正是江暮云。 彼时顾之棠手中正夹了块肉,瞧见他,以及……他肩头盘着的那只小狐狸,肉块一下子吧嗒掉了。 那狗蛋眼尖无比,见肉掉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到顾之棠跟前,叼了那块肉躲一旁去大快朵颐。 她知道她落下的是什么了……她把狗蛋落下了。 顾之棠羞愧。 江暮云笑吟吟的,先对着顾成业和顾夫人见礼,随后偏头对顾之棠道:“四郎,我把你的狗蛋送来了。” 这一声狗蛋,叫得可谓是顺口无比,丝毫不见勉强。 顾成业疑惑道:“哪里来的狗蛋?是狗还是蛋?” “是四郎的狗蛋。不是狗也不是蛋,是狐狸。”江暮云解释。 “不,是你的狗蛋。”顾之棠的面色憋得有点红,想撇清关系。 她本意是想要作弄江暮云才取了这么个名字,时日一久叫顺口了也就定下来了。可她在顾成业面前自诩是个温文儒雅的读书人,取了这个粗俗的名字,顾成业肯定要取笑她了。 江暮云无辜道:“初时确实是我的狐狸,但是送给你后,便是你的狗蛋。名字还是四郎取的,四郎忘了?” 席上一时安静。 顾成业的目光也落在那只狐狸身上,他看了看狐狸又看了顾之棠,随后大笑起来。 “好名字好名字!不愧是四郎取的!长得真像狗蛋!这狗和蛋何其传神,又像狗又像蛋,可谓狐如其名!” 这狐狸让顾之棠喂养半年后,身体圆滚滚的,哪里还能瞧出作为银狐的威风和灵巧?性情像狗,长得圆滚滚像蛋。 顾之棠拍手,应道:“不错!” 江暮云笑容一顿,很快恢复如常,也跟着瞎说:“确实好名字。除了四郎别人也取不出来了。” 正在吃肉的狗蛋抬起一双狐狸眼,随后低下头去,不过几口,一块五花肉便吞进腹中。 还不够,又凑到顾之棠脚下,撒娇的蹭了蹭,还想再来。 顾之棠因把它遗忘了,心中愧疚,于是专心喂它。 至于江暮云,则是留给顾成业招待了。 失礼? 在她将军府不存在失礼这个词。更何况她和江暮云是什么好兄弟吗?不是。 等她喂好了狗蛋,再抬起头来时,发现江暮云已然坐在自己身边,一副要用饭的架势。 恩??你不是来送狗蛋的吗?狗蛋送到了你怎么还不走? 顾之棠那不加掩饰的眼神,让江暮云瞧见了。他拿着筷子,悠悠笑道:“实不相瞒,我与狗蛋一人一狐饿了一天,此番便不客气啦。” 说不客气便真不客气了。 他似乎真是饿得狠了,虽然咀嚼的动作虽然优雅,但是进食的速度却很快。 顾之棠看他微微鼓起的腮帮子,瞧了几眼,然后收回目光。 而顾成业则是道:“一天没吃东西?!这还了得?” 说着,居然动手帮江暮云布菜。 他喜欢吃得多长得壮实的小伙子。他家四郎吃得不多,每次吃饭顾成业总是要担心不好养活。 见江暮云饥肠辘辘吃得欢快的模样,他心中欢喜,又给他堆了满满一碗。 江暮云明显怔住了。 他抬头瞧顾成业,片刻后眼眸中荡出一片笑意来:“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成业却不知道想到什么,讪讪把手缩回来,尴尬道:“弹棉花经常说我不懂礼数是个莽夫。你们这些文弱书生的规矩大,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还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此番是我失礼了。” “弹棉花是谁?”顾之棠抓了个重点。 顾成业哼了一声,好不生气,“还能是谁?就是江孝那个老顽固!天天弹啊弹,弹劾完这个弹劾完那个!老子放个屁他都要弹劾我有辱斯文!他以为他在弹棉花吗?!” 于是,弹棉花由此而来。 顾之棠悟了,这是她老爹给那位江孝大人取的绰号。江孝大人是谁?江暮云的老父亲。 ……差点忘了,江暮云还在。 顾之棠不由得侧过头去,瞧他一眼。本以为他这种尊师重道的人,听见别人如此非议他的父亲,应当不快,至少也该维护几声的。 哪知江暮云居然嘴角含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仔细一瞧,居然还能瞧出……兴奋的神色? 顾之棠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好。 顾夫人忙暗暗拽了一下顾成业的衣袖,警告的瞪他一眼。 顾成业意识到自己失言,尴尬得不行,喝了一碗酒以作掩饰。末了,假装若无其事哈哈大笑,“贤侄莫要放在心上。我和你父亲感情可好了。你就当做我放了屁吧。” 江暮云很是乖巧的没有放在心上。他重新拿起筷子,把顾成业给他布的菜吃了个干净,随后叹道:“将军府的饭菜真好吃。” 顾成业经不得夸,一夸便忘形了。他笑道:“那是!” “我可以住下来几天,多尝尝贵府的手艺吗?” “哈哈哈自然可以。” 笑完顾成业沉默了。 江暮云笑得更深,他俯首谢道:“那便叨扰了,多谢伯父收留。” 顾成业看着江暮云,想把话收回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小子怎么回事?这么不客气的吗? 因他儿子身份特殊,便是石向荣也不曾在府上留宿呢! 顾成业给顾之棠递了个眼色:你和这小子感情很好吗? 不好啊!一点也不好啊! 顾之棠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啊! 顾之棠急得抓耳挠腮,没办法了,在桌下狠狠的踩他一脚,目露警告之意。 江暮云吃痛,他看了顾之棠一眼,很是无辜。 “伯父,实不相瞒,我是被父亲赶出来的,若是伯父不收留我,我便没地方可去了。” 第57章 所做之事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57章所做之事这其中必定有诈! “不可!” “可!” 顾之棠和顾成业两人异口同声。 诶? 顾之棠惊讶的看了顾成业一眼,见他拍案而起,怒道:“这确实是那老匹夫会干得出来的事情!贤侄莫怕!有我在,定然不会教你沦落街头!待明日我上江府去替你讨个说法!这寒冬腊月,把亲儿赶出家门,到底是何意思!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义愤填膺,见义勇为。 江暮云一脸感动,顺道拍了个马屁:“伯父真是古道热肠。今日收留之恩义,他日必定来报。只是讨个说法就不必了,我惹了父亲生气,他迁怒与我稍作惩罚,也是理所当然。” “诶!他怎会有你如此深明大义懂进退知礼仪的好儿子!”顾成业瞪了顾之棠一眼,“看见了吗臭小子!学着点!”别天天惹他生气! 顾之棠:“……” 顾成业实在太没立场和原则了。 被江暮云几句就忽悠得找不着北。 沦落街头?江暮云怎么可能会沦落街头。 他的好兄弟那么多,便是真被赶出家门,也不会沦落街头,更轮不到顾之棠来接待他。 更何况,江暮云这种滴水不漏的人,又怎会做错事情,惹得他父亲勃然大怒以至于把他扫地出门呢? 怎么想怎么不对。 不过再如何不对,江暮云留宿已成为定局了。 江暮云确实会哄人,不过一晚上而已,便把顾成业哄得服服帖帖。 让顾之棠略微惊讶的是,江暮云和顾成业的友谊居然是通过拼酒来建立的。 他很能喝,便是顾夫人都要对他高看一眼。 再加上他会说话好听,马屁拍得舒服,顾成业是被哄得合不拢嘴。 到了晚上宴罢后,趁着江暮云去厢房歇息,顾成业拉着顾成业,小声骂道:“见着了吗?这才叫做读书人!那弹棉花明里暗里几次都在我面前自夸自家儿子多好多好,我起先还不以为意,如今看来,倒是个好苗子。” 顾之棠不服气,“我不算是个读书人?” 顾成业冷笑,“你?你至多算是披个书生的皮。读书人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一张嘴把话说得漂漂亮亮。你见他今天晚上跟我红过脸吗?要是你啊,早跟我骂娘了!简直粗俗!” 顾之棠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被亲爹骂粗俗。 她瞥他一眼,凉凉道:“我骂娘都是跟你学的。你怎么不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顾成业气得瞪眼,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来,不过很快又能自圆其说:“这叫虎父无犬子!” 顾之棠:“……” 她觉得,以他这随机应变的本事,当初即便顾成业没有去战场杀敌留下来读书,考个进士也是不成问题的。 顾夫人熬了醒酒汤来,想灌顾成业喝下,想了想,分了一半给顾之棠,“给你那同窗送去吧。终究年纪小,喝你爹的烈酒,身子怕是不舒服了。” 顾之棠任劳任怨,端着醒酒汤来到江暮云所在的厢房。 等一走进院子,便看见江暮云坐在院中石椅上。 他抬头看着不甚明朗的一弯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脚步声,他循声望去便看见顾之棠走进来。 “四郎。”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倦。 顾之棠不答话,等走近了之后,把醒酒汤放在他面前,“赶紧喝完我好回去睡觉。” “四郎真是好生冷漠。”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有闲情逸致,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吹冷风。” 江暮云笑道:“这叫风雅。” “……”确实,好吧,风雅。 顾之棠见他双颊带着点驼红之色,一双眼睛却还算明亮,心中一动。便问:“你好似……并未醉啊?” 顾成业明显都有些喝高了,但是江暮云还是如同往日那般伶牙俐齿,这模样可不像喝醉了。 “未曾,我酒量好,从小练出来的。” 江暮云身体稍微后仰,看了一眼还在氤氲着热气的醒酒汤,轻轻一笑,随后仰头喝了。 像喝酒那般,勺子也不曾用。 顾之棠盯着他吞咽的喉咙,目光一沉,片刻后,露出点讥诮之意。 “我爹酒量已经很好了,却还是灌不醉你,可见你实在海量。不知喝到什么地步,你才会醉得不省人事?” 江暮云醉得不省人事,顾之棠只见过一次。 她灌醉了他。还给他下了药。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很多酒,她同样也是,壮胆。 两人醉到一处去了。 第二日起来,她问他,可还记得昨夜发生的事情。 他的回答她记得很清楚:不记得了,臣酒量不好,公主恕罪。 酒量不好么?现在酒量倒是又好了。可见他这个人嘴里也没半句实话。 江暮云不急着答话,只是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四郎既然来了,便陪我坐坐。你我一同风雅风雅。” 顾之棠坐下了。 见此,江暮云才接着方才的话,回答说:“其实我酒量一开始也不好的。但是我父亲说我酒量不好,日后若是入仕,应酬不好应付,容易吃亏,便让我练着。时日久了,酒量就出来了。醉得不省人事,约莫是不会有吧。” 顾之棠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江暮云眨了一下眼睛,自语道:“他曾在酒量上吃过亏,便不想让我也吃亏。” 没有喝醉,却也比平时变得更活泼一些。 “你父亲对你倒是好。”顾之棠心中略微烦躁,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头,垂下眼眸。 却不曾见到江暮云倏地变得阴沉的眼眸。 不过他向来擅长隐藏情绪,很快又归于平静。 等安抚好心中那点突兀的情绪时,顾之棠才抬起头来。 顾之棠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今日应该不是你父亲把你赶出家门的吧?” “四郎为何总不信我?”江暮云无奈叹气,“确实是我父亲把我赶出来的。我做错了一些事情惹他生气,他让我反省,不反省便不能再进家门。” 顾之棠略微吃了一惊,“……你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无他,我只是……没去参加率性堂的考试而已。” 第58章 狼子野心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58章狼子野心而已?? 这叫而已?? 顾之棠眉头越皱越紧,她板着面孔,显露出一丝厉色。 未免自己记错,她还特意确认道:“你今年几岁了?” 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江暮云也不由得伸出手指头来掰扯,随后郑重其事道:“若是没有记错,应当是十五岁。” 完了完了。 江暮云疯了。 她可真切的记得,他前世十五岁就从太学里结业出去的啊。现在却连考试都没去考,这不是……有毛病吗? 便是他声名在外,不去考试就毕业也说不过去。这就相当于白白熬了一年。 难怪江孝会那样生气。 顾之棠越发看不懂他了。 事情和前世出现了偏差,顾之棠都搞不懂问题出在哪里。 不过前世的事情……可以改变的么? 思及此,她盯着江暮云的目光越发复杂难以言喻。 “四郎为何要如此看我?”江暮云笑得云淡风轻,“难不成你也认为我该去吗?” “不该去吗?一寸光阴一寸金,我只能说,你这混账得太不像样了。” 江暮云捏了捏眉心,酒的后劲涌上来,让他有些难受的皱眉。 稍稍等了片刻后,他轻喘一下,叹气叹得无比哀愁。 “我以为四郎会理解我的。” “不,我不理解你。” 不要说得她像他的知己一样,她什么都不明白好吗! 江暮云轻嗤一声,笑了。 “四郎为何总是如此,视我为洪水猛兽?我以为,这世上没有人会比四郎更了解我了。” “既是视你为洪水猛兽,躲避还来不及,又怎会有功夫去了解你?”她是了解他,可了解的代价,未免太过惨烈。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见顾之棠又一脸防备的盯着自己,江暮云唇边浮现一抹嘲弄的笑意来。 他轻声道:“这世上,与理解最遥远的距离便是靠得太近,挨得太紧。不巧,我素来有薄名,太学里有诸多学子总是喜欢与我靠得近些。他们越向我看齐,越崇拜我,便越不能理解我。反而是四郎,离我太远,对我避之不及,能看清的东西,总是要比别人多些。” 顾之棠手指微动一下,淡定道:“不巧,我有眼疾,眼光素来不好,什么都看不清。” 江暮云好笑的看着她,也不生气。 “我就喜欢四郎这幅鸭子死了嘴壳硬的样子。” 臣也最喜欢公主这般明明很委屈,却又故作无所谓的模样…… 脑海里不期然闪过在别庄里江暮云和她说过的话,顾之棠的面色瞬时惨白,目中带针似的,泛着森然的冷意。 这已经不是防备的眼神,而是敌视的眼神了。 江暮云瞧见了,倾身向前,气势突然大涨,逼问道:“此番四郎从我身上看见了什么?” “狼子野心!”顾之棠脱口而出。 江暮云就是江暮云,怎会无害?他是乱臣贼子! 两人靠得太近,顾之棠又看到他得势之后,目光中带着的剑刃般凌厉的气势,一时间分不清前世今生,心头一慌,随手把他刚才喝空的瓷碗拍到他脑袋上。 江暮云被砸出了一个口子,鲜血很快流下来,顺着额角又低落在鼻尖上。 有点瘆人。 他却还在笑,哈哈大笑,心情居然很不错。 “不错!是狼子野心!”江暮云一双眼睛炯炯的盯着顾之棠,眸子里的光比天幕的月亮还要亮几分,“我年纪尚小,此时便是从太学结业出去入朝为官,也当不得多大的官。圣上约莫是把我放到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让我历练历练几年。然,我素来被捧着,身上难免有些傲气,又怎甘于人下,任由那帮老了的酒囊饭袋差遣?便是历练了,谁能保证届时圣上还能想得起我?做官又不是光靠才名便够的!” 可恨他爹想不明白。 顾之棠心中却一片雪亮,嘴上却默不作声。 她盯着江暮云,江暮云也在盯着她。 半晌后,江暮云先垂下眼眸,兀的笑了。 他褪去刚才的锋芒,看着又恢复往日的温和无害。 “四郎啊四郎,你瞧,你总是把我看的如此明白。明白得让我想骗骗你都不行。” “哦,你想骗我什么?” 江暮云笑道:“我本是打算,若是你问我为何不去考试,我就答是为了你。为了留下来等你。” “你觉得我会信吗?” “不信,所以我没说。”言语间,当真还能品出一丝失落。 顾之棠连问都没问,他要如何说? 江暮云重重叹气,忽然很想喝点酒了。只可惜手头却并无美酒。 正当惆怅的时候,他听见顾之棠道:“你何时走?” 江暮云讶然道:“我才刚来,四郎便要赶我走?” “呵。” “这要看我爹何时气消了。” 顾之棠皱眉,“你爹气性好像挺大的。” 江暮云笑吟吟的,“确实。往常至多不过让我去跪跪祠堂而已。现下连家门都不让我进,可见真的气狠了,希望他不要气出病来才好。” 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开心的口吻说出这样的话来啊!很欠打啊! 顾之棠又皱眉,抱怨道:“你就算不想结业,也不应该直接不去考试。怎么也该把态度摆出来,随便一答一交卷,故意让自己考不过不行吗?非得要这么坚决,这不是火上浇油找揍吗?” 江暮云道:“那哪儿成?我若是考不过,那不是显得我很没出息?为了不让别人说我没本事,浪得虚名,我也只好不去考,让别人无话可说了。” “……”顾之棠忍无可忍,“没想到你也挺不要脸的!” 她现在就开始怀疑他浪得虚名了! “过奖。” “……” 顾之棠站起来,斜着眼睛瞥他,定定的看了良久。 这眼神太过复杂,让江暮云不由得打量自身,困惑道:“四郎为何这样看我?” 顾之棠心头复杂莫可名状,她咬牙,莫名说了一句:“我喜欢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若是早知道他这幅脸皮,也许,上辈子也就不会头铁成那模样了。 当真是孽缘。 江暮云一愣,随后一撩衣摆,禅了禅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面上的笑意一敛,笑得含蓄而又温和。 随后,对着顾之棠作揖行礼,温温柔柔道:“小生这厢有礼了。” “……” 不怪她,是他变脸功夫太厉害。 第59章 春梦了无痕 许是饮酒的缘故,顾之棠当夜睡得很不好。 她做了个梦。 春梦。 梦中时值凛冬,江暮云却只身着一袭单薄的长衫对窗而坐。领口也未曾系紧,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露出受刑时落下的伤痕。 有用鞭子打的,有火烙印的。 一道道伤痕青红交错,在他白皙的胸口上异常醒目。 窗户大开着,飞雪飘洒进来,落在他的眼角眉心,他却全然不在意。寒冷的冰雪覆在他脸上,却仿佛和他淡然的神色融为一体。 这是公主的寝室,她认得。 她手中端着乌木雕就的托盘,上头摆放着一壶青玉酒壶。 天冷,酒却未温。 她先喝了一口,冷酒入喉时,冷得直打哆嗦。只是等酒落入腹中时,却仿佛燃起一簇火苗,只等待稍微撩拨,便可燎原。 酒里加了别的东西。 如今,她也终于成为那些戏文里对美人下手的恶徒了。 “这是……新进的贡酒,你尝尝。” 尝什么尝? 这些日子来,端给他的,多的是苦得要命的药水,一个病人哪能喝酒? 江暮云咧嘴一笑,却是听话的端起了酒杯。 那裂出渔网纹的青瓷酒杯衬得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更加美如白玉般。 他缓慢的晃着酒杯,任由里头澄黄的液体一圈一圈的晃动却并不急着饮下。 她觉得,她胸口的那颗心脏也仿佛被他捏在手心里。 时间快停滞了。 江暮云抬眼看她,声音辨不出喜怒:“公主真想让我喝这杯酒?” 触及那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眸,她只慌忙避开,不答话,只是倔强的抿了抿唇。心中又难堪又失落。 江暮云轻轻一笑,似乎是轻叹了一声何必,随后尽数饮下。 末了,江暮云把酒杯倒扣在桌面上,“再来些烈酒。” 那晚,他喝了很多很多酒。 她分不清是她想灌醉他,还是他想灌醉自己。 未曾烫过的酒喝进肚子里,再化为酒气呼出来时,竟是滚烫得要命。 唇是滚烫的,气息是滚烫的,身体也是滚烫的。 她能摸到他身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 有完全好的旧伤痕,也有新添的带着点血迹的伤痕。 伤痕七零八落,指尖一覆上去,便能感受到躯体一阵颤抖。 她想,他那看着稍显单薄的身躯,怎能承载得了如此多的伤痛呢? 那些打他的人都该死。 她用力亲吻他的肩头,不小心遗落一滴泪珠。 眼泪也是滚烫的。 江暮云动作一顿,他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她。 心中一阵触动,她半直起身来想抱紧他,却被一双大手按压住。她想亲吻他,却被捏住下巴。 她偏过头去,咬住他的指腹。他吃痛,却不放开。 两人僵持住了。 她疼他也疼。 他不让她抱他。 身上一阵绵长的疼痛,心里除了难过却生不出欢喜。 绣着金色杭菊的纱账开出大片大片的花,床头垂下的帐钩和镂空金玲缠在一起,一动作便发出一阵响动。 最终,她还是呜呜的哭了出来。 第一晚的情形虽然如此惨烈,但是从今往后,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等第二日起…… 第二日起,顾之棠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 顾夫人给她端来一碗热汤,却见她呆怔怔也不说话,不由得担忧问道:“四郎,可是昨夜发生何事?” “不记得了,我酒量不好,醉过便忘了。” 言罢,她起身,喝了热汤,洗了漱,再在院中吹了一会儿冷风,这才感觉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不少。 她去了书房,先是自弈一局,却觉得此时心中纷杂难以静下心,于是只好翻开徐鸿涛给她准备的讲义。 正当她逐渐静下心来时,便有一道阴影笼罩在她案前。 瞧见这洁白的下摆,不用抬头便知道来者何人。 顾之棠眼皮一跳,随后若无其事翻了一页书,冷淡问道:“你不冷吗?” 记忆中,他一向穿得很少。 身体一向冰凉,却不像她这般畏寒。 “四郎在关心我?” 江暮云在她对面坐下,瞧见她手上拿着的典义,不由得发笑,“我一早便在等着四郎来找我,却不想你勤奋至此,便是年假都不忘一心向学。” “我为何要去找你?”语气冷冰冰的,神色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四郎是主家,这不是待客之道吗?”江暮云认真的打量她许久,疑惑发问:“四郎对我似乎比昨夜还要冷漠,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无他,你打扰我学习了。” 江暮云伸手抽走她手中的典义,眉头微皱,“四郎,是我昨夜那番话,吓着你了?” “吓着谈不上,只是道不同罢了。你我本就殊途,自当划清界限。” “殊途亦可同归啊。”江暮云眼睛一眨,翻了翻书本,随口问道:“四郎也想入朝为官吗?” 入朝为官么…… 顾之棠沉吟,随后点头,认真道:“想。” “为何?”江暮云忽然摇了摇头,自嘲般笑道:“我原以为,你是想一辈子自由自在,做一个富贵闲人。” “因为我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和一个不得不见的人。” “何事?何人?” 顾之棠惊讶的看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们很熟吗?” “……”江暮云唇边的笑意一僵,随后又若无其事道:“四郎果真郎心似铁。昨夜与我秉烛夜谈,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这般无情,真叫我伤心落泪。” 顾之棠深刻怀疑,他真的断袖。 “你到底什么时候走?”顾之棠不为所动,非常铁石心肠的赶人,“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去告诉你爹父亲说,你是故意的,让他上门来抓人了。” “他本就知道是故意的啊。”江暮云笑得温和,突然一把抓住顾之棠的手,道:“秉烛夜谈有了,抵足而眠还没呢。四郎今夜,要不要与我——” “够了!” 突然门外响起一声气急败坏的大喝。 接着,便是“砰”的一声,有人把门给踢开。 寒风呼呼灌进来,同时带来的,还有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你不要再勾引我儿子了!” 第60章 江弹弹 不要再……勾引……我儿子? 顾之棠微微一愣。 听到这话,她以为来的人是顾成业,却不想,那怒火中烧目中几欲喷火的人,居然是江孝,江弹弹。 顾之棠的目光在江孝和被江暮云握住的手之间来回徘徊。 思索良久,她是真不明白,江孝是为何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 到底谁勾引谁,他没眼睛看吗?? 为了让他看得清楚一点,顾之棠故意把手伸出来,好让江孝看清楚些。 看见了吗?是你儿子动的手!是他勾引的我! 江孝气得吭哧吭哧喘气,大怒道:“够了!还不放开!” 对啊,还不放开? 顾之棠斜着眼睛瞥江暮云一眼,面上隐约带着得意。随后把手抽回来。 被抓包了吧?叫你动手动脚的。 正想让江孝把江暮云打包带走时,便又听见江孝怒道:“我知你顾四郎手段高明,无数人拜在你手下,只是我这儿子向来不知风月,请你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 顾之棠嘴巴微张,惊讶得要命,要说的话都咽在喉咙里,半晌说不出来。 江孝背手而立,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顾之棠,冷哼道:“我儿不是那种玩得起的人。他受不了你诱惑,一次两次便罢了,万万不可再误他前程!” “???”顾之棠彻底傻了。 她呆若木鸡,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 江暮云看不下去了,他皱眉不悦道:“父亲慎言!我与四郎坦坦荡荡!你怎可如此污蔑她?” 只是江暮云维护之语,不仅没有成功替顾之棠解围,反倒是成功激起了江孝的怒火。 “混账东西!这轮得到你说话?!你还想与她坦荡荡?你怎可如此执迷不悟!你年纪尚小,又怎能耽于美色不知进取?你还想糊涂到什么时候?!” 江孝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便是向来淡定的江暮云面上都出现了丝丝龟裂。他长长的叹了口浊气,嘲讽笑道:“父亲教我不可非议他人,便是这般做表率?” 顾之棠听不下去了。 她不能任由别人如此污蔑自己,于是站出来,冷声道:“江大人明鉴。” 江孝冷眼睨她,“你还有何话好说?” “是你儿子勾引的我!” “……” “以后请你看好他!不要随便放出来!” “……” “其实你再不来,我就要喊非礼了!” “……” 江暮云笑不出来了,嘴角微扯,“四郎……” 场面一时寂静。 顾之棠非常真挚的看着江孝。一口口锅扣得干净利落。 赶紧把江暮云带走吧,别再让他出来祸害人了好吗! 江孝定定的看她良久,一双眼睛锐利无比,仿佛是要看到她眼睛里去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江孝终于说话了。 他长叹道:“我知道了。” 顾之棠心中一喜,正待笑出声来,又听得他说道:“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他对你这般死心塌地” “??”她使了什么手段?? 江孝痛心疾首道:“他长这么大,还从未与我红过脸!如今却是为了你接二连三的忤逆我!先是弃试不考,后又离家出走,方才又与我红脸相争!果真是个祸害!” “不是啊!这跟我没关系啊!”顾之棠忙摇头。 江暮云凉凉道:“不是父亲说,让我反省不得再进家门的吗?” “我是让你反省,但我没让你反省到这儿来!” 一知道他居然跑到将军府来,江孝早就忘了和顾成业在朝上的恩恩怨怨,一心只想把他儿子带走,远离这个狼窝。于是一早就风风火火上门来找人了。 江孝胸腔一股怒火,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 前些日子,他思量了良久,本来还在大发脾气,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何他向来乖巧的儿子,如今突然不听管教了? 这思来想去,便想到了太学。 江暮云一向让他非常省心。 他也不曾去注意他在太学里的事情,因为传来的一向都是美名。 只是这一次,他鬼使神差的,就让人去打听了。 打听出来的结果,简直让他羞怒欲死! 他儿子!居然开始学那纨绔!开始厮混了! 还是和他同窗厮混! 那个同窗叫顾之棠!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一开始江孝还算是淡定的,他觉得江暮云不至于如此,可能有隐情。 但是他有个座下门生说道:“公子向来懂事,从来不会让恩师为难。可此次着实蹊跷无比,与他往日所为大相径庭。学生听闻,那顾小郎君一开始只是个扶不起的纨绔,后来和公子相交之后,成绩突飞猛进,竟是样样都行了。学生以为,这极有可能是利用了公子的便利。那顾小郎君为了自己的课业,便也把公子拉着,不让他结业出来。毕竟公子一走,便没有帮他了。” 江孝皱眉道:“你此番未免也太看不起我儿了。他心思澄明,又怎会让人三言两语就自断前程呢?此事或许另有隐情。” “若是……不是三言两语,而是美色相诱呢?”那门生又道:“据说,那将军府的小郎君唇红齿白,面若好女,是个一等一的好人才。公子未曾尝过风月之事,少年人经不得刺激,被有心之人一引诱心便坏了。这一次是弃试不考,谁知道下次是什么呢?更何况,拜在她脚下的好像不止公子一人。” 江孝顿时拍案而起,信了! 好哇!这将军府果然与他八字不合!顾成业气他就算了!他儿子居然又来祸害他儿子! 他儿子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唯独在这事上,因怕他误入歧途,一向管得严,本想着让他更大些再教教他!可现在他也十五岁了!竟等不及了! 简直冤孽! 江孝此番盯着顾之棠的目光,简直在看着一个祸水般。 “跟我回家!”江孝拉着江暮云,不管不顾便要带他走。 “儿子还没有反省好,不可回家。” “你——你真是气煞我也!”江孝大怒,“你果真要执迷不悟,继续留在这个鬼地方日渐消沉?” 江暮云抿唇,正待搭答,便听闻门外又传来一道更加愤怒的大喝:“老匹夫!你什么意思?我这儿是狼窝还是虎穴?呆在这儿委屈你了?” 第61章 我不信 这一次吼得中气十足的人,是她老爹没错了。 顾之棠往门口看去,眼睛一亮,随后扑过去,“爹!” 终于来撑场子了呜呜呜。 江孝这个不要脸的,都一把年纪了还来编排她!果真老匹夫不要脸! 顾成业出现在门口,只见他着上半身,一手赤膊,另一手扛着一把九环大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顾之棠眼巴巴刚要伸出去的手僵住,讪讪缩回来。 “爹,你这是……?” 这不像是来撑场子的,像是来寻仇的啊…… 顾成业看她一眼,随后又把目光落在江孝身上,重重的哼了一声,“老匹夫!你什么意思?” 顾成业此时满心满眼都是江孝,顾不上别的。 他方才在练武场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威,正酣畅淋漓呢,便有部下来报,说江孝找上门来了! 这还了得?江孝天天弹他,顾成业看他很不顺眼,但两人至多不过在朝堂上掐着骂,还从未把公务带进家门。 这一次江孝居然弹上门来了,焉有不来迎战之理? 于是他雄赳赳气昂昂,顺手扛着一把大刀就来了。 江孝看见那把明晃晃的大刀先是一怔,随后冷哼道:“哼!你这儿可比得上狼窝虎穴了!” 顾成业不理他,只是圆目一瞪,扫向江暮云,“贤侄,你来说说,你在这儿待得舒不舒服?” “舒服。” 江孝见他答得无比干脆丝毫不见勉强,心中又是生气又是恐慌。 他此时越发觉得,江暮云定时被迷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了! 江孝一辈子循规蹈矩,自认为一身傲骨铮铮,从不行差踏错,无愧于天地,可此时却几乎要流了一把辛酸老泪。 他哆嗦道:“当真害人不浅!顾成业我且问你,你可知道你儿子在太学里和多少个人有交集?” “朋友自然是越多越好!”顾成业一脸“你是傻子”的表情,“你连这个都管了?太闲了吧?” “……我说的不是这个!”江孝深吸一口气,沉痛道:“你儿子把我儿子迷得找不着北!这笔账该如何算?!” 江孝本想自持长辈的身份,又是个读书人,不想把话说得如此难听的,可说不明白顾成业他听不懂啊! 顾成业沉默了。 他眼睛在顾之棠和江暮云之间扫来扫去,直把两个小辈看得直挺胸膛,心中打鼓。 不知过了多久,顾成业略微沉吟,随后哈哈大笑。 “不错不错!贤侄,你比你爹有眼光!” “???”江孝大惊。 他此番真的笃定这儿是狼窝虎穴了! “快走!”江孝拉着江暮云急急快走,可顾成业却把大刀横在他们跟前,拦了去路。 “站住!”顾成业道:“你寒冬腊月把他赶出家门,饭也不让吃。我把人给你喂饱了,你说带走就带走?还说我这儿是狼窝虎穴?我告诉你江孝,闯狼窝虎穴不褪层皮可走不了的!” 江孝气得面色通红,胡子被吹得一翘一翘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眼见这祸害终于要走了,却是天降顾成业一尊大佛搅了局,顾之棠心中更是一咯噔,忙拽着顾成业的袖子,劝道:“爹!你别犯浑!这时候你护什么短?他不是咱们的人啊!让他走啊!” 顾成业瞪她,怒道:“别的规矩我不懂。但是我顾家军有条规矩,入了我帐下便是我兄弟!进了我的门吃了我的饭就是我的人!” “……” 顾之棠还能说什么呢?她不能在别人面前拆顾成业的台啊。 于是,她只好昧着良心道:“不错!不能走!” “好儿子!”顾成业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看着顾之棠,随后又转向江孝,问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他想说的话可太多了……可偏偏此时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什么都说不出口。 本以为顾成业在朝堂上像个莽夫已经是极为挑战他的底线了,哪想此时更甚,简直就是一身匪气!还要跟他抢人! 江孝不打算跟他讲道理了,于是也开始胡搅蛮缠:“我儿子出门时还好好的!来了你将军府后,脑袋就多了个口子!你还说这不是狼窝虎穴?我怕他再待下去,明日胸口也能多个窟窿来!” 江孝胡搅蛮缠还真胡搅蛮缠到点子上来了。 眼见江暮云伸手怔怔扶上额头的伤口,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顾之棠害怕他会把自己供出去,忙抢先道:“这是他昨夜起夜时,不小心自己摔的!跟我没关系!” 江孝重哼一声,而后脸色大变,“他起夜摔的,你如何知道?!” 随后又转过头来,问江暮云:“逆子!你这伤如何摔的?” 江暮云默了片刻,“起夜摔的。” 江孝简直出离了愤怒,连起夜摔跤这样的事情顾之棠都能知道,那岂不是说,昨夜他们两人是睡在一处的? 若是兄弟情深,抵足而眠,倒也不足为奇,可偏偏……偏偏心里有了那种念头之后,心中怎么想都没办法正经得起来啊! 江孝面色一阵变幻,怒而拂袖,“我不信!” 他不愿相信他儿子会混账至此! 刚要松一口气的顾之棠:“……” 这不是重点吧?为何江孝大人一副痛心疾首,心痛欲死的表情?难道在他看来,他这英明神武的儿子起夜摔跤破头,是一件丢脸到不愿接受的事情吗? 顾之棠正思考着要如何说服江孝相信,江暮云这伤是他起夜摔的而不是被她打的时候,又听见一道声音响起: “真的是起夜摔的!我能作证!” 这声音…… 石向荣?! 为什么他会来? 场面一时混乱得不行,顾之棠彻底无话可说。 石向荣身上脏兮兮的,他出现在书房门口时,面上的表情却好不得意张扬,身上虽然狼狈,表情却像个得胜归来将军。 石向荣说:“太学的人起夜都爱摔眼睛!” 江孝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毛猴似的人,微微一怔,随后反驳:“他摔的可不是眼睛!” 石向荣惊了一下,又道:“摔的不是眼睛,那说明他长进了!我本也打算以后不摔眼睛的!” 第62章 凑一桌麻将 “这不可能!”江孝拒绝相信,他红着老脸,“此事决不会如此!” “有何不可能?太学的人起夜都爱摔。你若是不信,可叫——诶等等,你是谁?”石向荣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见着江孝,那也是有话说话,丝毫不知道含蓄为何物。 “一个老匹夫,江湖人称江弹弹。”顾成业抢道:“不必在意,一个不起眼的人物。” 江孝:“……” 他好气。 “顾成业!”江孝发飙了,“待我写本折子!明日早朝上奏!参你一本!” 顾成业最怕他上折子,若是平时定要被气着了,可此时却依然笑得十分嚣张。 “你怕是老糊涂了,明日休沐不上朝。” 年假连休七日,确实不上朝…… 江孝气得眼睛都红了。 这确实是个狼窝没错。 一只厚颜无耻的赖皮狼带着几只初出茅庐的小狼来气他。 见着自家父亲如此暴怒,不说点什么似乎说不过去。 江暮云低低道:“父亲,我们还是别——” “闭嘴!” 于是江暮云沉默。 他悟了,现在的矛盾已经不在他和顾之棠身上,而是转移到那两位长辈身上了。 正在江孝试图平复住内心的怒气,告诉自己不该与莽夫生气时。那石向荣瞧他一眼,很老实诚恳的问道:“为什么叫江弹弹?哪个弹弹?” “因为他爱弹棉花。”顾成业哈哈大笑。 江孝冷冷的盯着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自喻为棉花。且看我如何弹你这坨老棉花!” 顾成业不以为意,他拍拍胸脯,“你自弹你的,我自屹立不倒我的。你见棉花何时被弹坏的?只会越弹越好。你尽管弹!” “……”他真的好欠! 顾成业越来越嚣张,江孝越来越生气。 于是两个人大动肝火,又掐起来。 等他们两人回过神来时,书房内的那三个小鬼早已不见踪迹了。 *** 石向荣看了看顾之棠,又看了看江暮云,问道:“四郎,他为何要跟着我们?” 顾之棠哪里知道?她一瞪眼,故作高深道:“也许是迷路了。” 未免石向荣不知死活的继续问下去,顾之棠只好截住他的话头:“你怎么来了?” “和我爹一起来的。他说有件案子迟迟判不下来,找顾将军出出主意。他先去了武场,寻不到人,现在也该去书房了。” 三人凑一块? 顾之棠一听,几乎有种要回去看戏的冲动,不过终究还是忍下来了。 两人小声说着话,一路走到顾之棠的院落门口。这一瞧就瞧见了伏子昂。 伏子昂出现的方式太过奇特,因他不是站着的,而是趴着的。 他在对着墙角那个狗洞思考人生。 顾之棠眉头微皱,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我在路上遇见他,与他一道来的。”石向荣问伏子昂,“你可想好要如何钻了?” 伏子昂不搭话,只抬头看顾之棠,激动得几乎要热泪盈眶。 伏子昂道:“四郎,你可来了!我不用钻狗洞了吧?” 还没等顾之棠答话,石向荣便是一声冷笑:“钻!必须钻!连四郎挖的狗洞都不愿钻,又怎能做四郎的兄弟呢?” 伏子昂:“我——” “这钻的是狗洞吗?这是一种仪式!” “我真的——”没钻过狗洞啊! “你若是真想和四郎做兄弟,便应把这当成是荣耀!” 伏子昂面如死灰,一咬牙重新蹲下去,正想豁出去以博得顾之棠好感时,又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四郎竟还有如此奇怪的规矩?” 这是——江暮云的声音! 钻是不能再钻了。他怎能在江暮云面前做出如此不成体统的事情呢? 伏子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上爬起来,若无其事的掸了掸身上的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石向荣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重重叹气,“我本以为你是条真汉子!没想到却令我失望了!” 伏子昂委屈。 顾之棠面无表情道:“别闹了。还有石向荣,你再这样我生气了。明天我就让人来堵这狗洞。好好的门你不走,每次非得要钻狗洞你什么毛病?“ “四郎!”石向荣大惊,“难不成你忘记了往日被禁足时,这狗洞与我们一同度过的光辉岁月了?你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对不起,我忘了。” 于是石向荣也委屈了。 顾之棠回过头去,斜眼睥睨江暮云,“你为何要一直跟着我们?你就不去看看你的父亲?不担心他们打起来吗?” 江暮云摇摇头,“不会的。我父亲是个斯文人,从不轻易与人红脸。” 刚才那架势可看不出斯文人的模样啊……江暮云哪来的自信? “没关系,我爹会劝架的。”石向荣宽慰说道:“放心吧四郎,我爹劝架很有一手。” 顾之棠彻底无话可说。 石向荣真是愧为她的好兄弟,每次都不能准确领悟到她的意思。 她想把江暮云赶走的意图这么不明显吗? 拜托你用点脑子啊石向荣!非得要每次都要跟她对着干! 哦对不起,忘了你本来就没有脑子。 她其实很想把这三个人都轰出去,自己安安静静的度个假过个年,好不容易从太学里出来,可以逃过他们的摧残了,又怎能把大好的假期浪费在他们身上呢? 如今真是热闹过头了,她有些遭不住。 可是很显然这三人都是不知脸皮为何物的,彻底黏上她了。 四人凑到一块去了,如今能干什么呢?搓一搓麻将吗? 总不能光听石向荣和伏子昂两人胡说八道吧? 正当顾之棠思考着要不要拉江暮云他们去凑一桌麻将打发时间时,顾夫人让人来寻她了。 “夫人说,将军旧日麾下出去打猎,猎得一些新鲜野味,在冬日里倒是难得,便给送上门来了。现在已经架起了碳火,就等你们过去烤肉呢。” 顾之棠一拍手,“走!去烤肉!” 等看到那些野味时,顾之棠的面色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因为居然都是……鹿肉? 若是没有记错,鹿肉益气补脾,壮阳补肾? 哪个部下这么贴心,这么不怕死的吗? 第63章 送给你的呀 鹿肉切成薄片,佐以料酒、茴香、丁香、胡椒、大料等物放在一处精心腌制。 等过了一个时辰,鹿肉吸饱了汤汁料水,筷子一夹,把鲜美滑嫩的肉片贴在烤炉上。 一股肉香顿时散开来,炉火因为滋滋作响的鹿肉滴下几滴油脂,暗红的碳火刺啦一下拔出一簇火苗。 四人围在一处,一边烤火,一边自己动手烤肉。 这肉香是香,好吃是好吃,可一想到对方的险恶用心,顾之棠便有些食不知味。 壮阳补肾虽然是好物,只是……若是有人把这东西送给一个男人,那想必没有多少个男人能消受得起此等好意。 顾之棠狠狠咬了一块肉,心中越发觉得自己不孝至极,因为她这是在踩着她爹的脊骨喝酒吃肉啊! 不行,她得把那不知好歹的部下揪出来,让他以后别送鹿肉这么贴心了!送别的来! 又往旁一瞟,发现顾夫人一脸淡然的忙他们开封了一坛陈年雕花,对于送鹿肉一事全然不放在心上,顾之棠更是不由得重重叹气。 她这娘亲未免太过与世无争了,她就一点也不担心在别人看来,她这丈夫是不行的吗? 顾之棠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她娘亲拉到一旁,问道:“娘,这鹿肉,是谁送来的?” 顾夫人略微想了想,道:“归德将军,娄烨。” 娄天华他爹。 娄烨与顾成业一向不对付,此番送来鹿肉,顾之棠更加怀疑他的险恶用心了。 这不是在嘲讽顾成业不行吗? 顾之棠顿时悟了,更是急道:“那这鹿肉怎么能收呢?娘亲精通药理,不会不知道,这鹿肉到底有何用处吧?若是让我爹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顾夫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奇道:“这和你爹有何关系?人家指名道姓要送给你的呀。” 送给你的呀…… 你的呀…… 呀。 还他妈呀。 顾之棠面色青了,“娘亲!人家这是在笑你儿子不行!” 不对,她与娄烨无冤无仇,娄烨怎么会用这种把戏来对付她? 那么就是娄天华了! 顾夫人道:“你本来就不用行的呀。” “可——” “快去与你同窗一处玩耍吧,我也给你爹留了点,敞开了吃。” 这下,轮到顾成业踩着她的脊骨喝酒吃肉了。 顾之棠面色青紫,气愤难平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一眼瞧见了她的碗中堆满了烤好的鹿肉。 这鹿肉烤的好,娇嫩中带着点焦黄,鲜美中带着点焦香。 顾之棠沉思了好一会儿,拿起碗扒拉几下,全扒拉进口中了。 待放下碗时,顾之棠瞥见一只修长的手,往她碗中又投放了一块肉片。 “四郎如此喜爱我烤的肉,真叫我受宠若惊。” ……不!她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为什么江暮云要帮她烤肉啊! 只可惜,她口中塞满了肉,腮帮子鼓鼓的,要说话也只能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呜咽声。 想了想,现在吐出来会更不成体统,于是,顾之棠面色铁青的把肉全咽下去了。 反而是石向荣瞧见她面色不佳,关切问道:“四郎,可是噎着了?” “这肉……”顾之棠面无表情道:“烫嘴。” 江暮云略一挑眉,随后笑道:“倒是我思虑不周。” 言罢,又吹了几口,才放进顾之棠的碗中,还叮嘱道:“四郎可别吃得太急。” “……” 踩着她脊骨吃肉喝酒的人,不止她爹一个,还有这三个人。 不仅如此,这江暮云还爱来祸祸她。 顾之棠沉默许久,决定不能让他们这么心安理得,于是决定把娄天华的险恶用心揭发出来。 顾之棠轻叹一声,道:“这鹿肉是娄天华是送来的。” 听见娄天华的名字,江暮云倒是还面色如常,而石向荣和伏子昂齐齐停下筷子。 他们一脸懵懂的看着顾之棠,等待着她的下文。 顾之棠又道:“这鹿肉益气补脾,壮阳补肾,乃是男人滋补的好物。” 傻子们啊!人家这是在笑话你们呢!不要吃得这么开心!有点骨气好吗! 伏子昂和石向荣的脑子可能还转不过弯来,还在愣怔,而江暮云早就做出了反应。 他又把一块烤好的肉放进顾之棠的碗里,“四郎多吃点,你身子弱,自当补补。” 好了。江暮云就是来气她的。 顾之棠又把目光投向另外两人。 伏子昂面色复杂,娄天华都如此大献殷勤,他又怎能落后于人? 他忙坐正身体,一本正经道:“那我……我虽然没有什么好物送给四郎的,但是……但是我爹昨日去了南山道观摘了茶叶,据说是观主亲自栽的,我明日送来一些给你。” 南山道观的茶叶据说开过光,那儿的茶叶千金难求,素来为权贵所追捧。 但是……重点不是这个啊!她难道是要图谋他们的礼物吗?她是想要他们同仇敌忾,一起唾弃娄天华,一起吃不下饭! 顾之棠瞪伏子昂,随后又把目光转向了石向荣。 石向荣却不看她。 他非常不屑的瞪了伏子昂一眼,鄙视道:“你难道不知,这茶叶要经过烘焙炒茶之后才能泡来喝的吗?昨日刚摘,明天就送来,是要赶着给四郎煮一锅浓浓的绿汤吗?” “啊?”伏子昂大惊失色,“那我该如何是好?” “自然是要先学炒茶,炒好才能送过来!” 顾之棠听不下去了。 她很贴心的给江暮云夹了块肉:“暮云兄也当补补。” 江暮云笑意未变,两人你夹来我夹去的客气,肉没吃得多少,倒是说了一箩筐的客气话。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不少酒。 这边吃吃喝喝,那边书房里也定下局来。 江孝争辩不过,又无法把江暮云带走,怒气一上头来,直接拍板钉钉:“好!我今日也住下了!” 他说要住下,顾成业又不乐意了。 “不行不行,年关在既,晦月除旧迎新,留你过宿,怕是会影响我一年的运势。” 江孝面色一青,此番可不是在嫌弃他不是个好东西? 顾成业又道:“我决定了,你还是带着贤侄走吧。” 所以他们在书房争了一天,到底为的什么?! 第64章 上元节 顾之棠过了个极其热闹的年。热闹到有些消受不起。 江暮云被江孝拎回家之后,可能是惨遭禁足,竟是好几天都不见人影。 可石向荣和伏子昂就不一样了。 许是上次来的时候得了些趣味,现在他们一有空就往将军府跑。有什么事情,总是要拉着顾之棠一处去闹才行。 而顾之棠呢?她不想的啊! 她宁愿捧着圣贤书寒窗苦读,她也不愿陪这群脑子有问题的傻子去玩啊。 但是没办法。 顾成业觉得,她越来越像个书呆子了,不想见她沦落到如此地步,于是大手一挥:玩!去好好玩!玩不好不许回家! 顾之棠还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左边石向荣,右边伏子昂,三人颇有气势的上街去。什么好玩的,热闹的,都要往前凑一凑。真的,她觉得跟他们待一起久了,自己看着也像个傻子了。 一开始,她是期盼着年假的。 毕竟,年假足足二十天,二十天不见着那帮人,她觉得可以把她被气得亏损的身子补回来不少,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时机。 可现在她后悔了。 此时顾之棠觉得,往日在学堂的日子是多么的清闲,多么难能可贵,她实在不该嫌弃,现在惨遭报应了。 上元节那天,顾之棠又是照例打扮好等着石向荣上门来找她。 铜镜中的少年唇红齿白,半长的头发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眉是远山眉,贵气却稍显秀气。 眼是桃花眼,一瞥便是风流无双。 唇是菱唇,虽然不够威武却很好看。 “呜呜……”顾之棠激动的抱着镜子,过了好半晌才把镜子扣在案上,“我真好看。” 顿了顿,她又叹道:“我怎么这么好看呢?” 顾夫人拿了一件银狐滚边的大氅给她披上,暗笑着瞪她一眼,“哪里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要谢爹娘生得好。”顾之棠拍了个马屁。 “滑头!”顾夫人捏了捏她的脸,笑道:“今夜出门,可要当心。有些小娘子啊一年到头被拘着,也就今晚能出来撒欢呢。一见你这些俊俏的小郎君,个个都恨不得把眼睛长你身上似的。我可不想你出门一趟给我弄个儿媳妇回来,知道吗?” 顾之棠嘴角一抽,“娘亲莫怕,这京都的闺秀向来循规蹈矩,不似边疆那般彪悍。你且放心,我不会惹事的。” 顾夫人高深莫测道:“未必。你爹当年都能被扔一身的瓜果香囊,谁知道呢?” 顾之棠听了眼前一亮,正想问起当年关于她和顾成业的八卦时,顾夫人又拉着她神秘兮兮的叮嘱。 “四郎长得好,谁不喜欢啊?”顾夫人悄声道:“你和石向荣一起,若是有人拿香囊香帕扔你身上,你就拉过石向荣来挡,这样就砸不到你身上来。” 顾之棠愣了一下,心想别看顾夫人平日里柔柔弱弱的,但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 她拍拍胸口保证:“儿子定然不忘娘亲嘱托。” 只是这边顾之棠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会惹事,那边刚出门时,她就遇到了一点麻烦。 还是了不得的麻烦。 事情是这样的。 顾之棠左牵黄右擎苍,哦不,左石向荣右伏子昂,三人大摇大摆就上街去了。 因有两尊护法在,顾之棠寻思着,今晚不管是扔香囊还是臭鸡蛋,有这两个人来挡,是怎么都不会扔到她身上来的。 于是,步伐便迈得比往日嚣张了那么一些,眼波便比平日风流了那么一些。 一路上惹得多少小娘子小郎君脸红心跳自不必说。这本该是个恣意潇洒的晚上,可谁知道,他们一行人遇见了娄天华。 遇见娄天华也不算是个怪事,要怪只能怪这城太小,撞一处了。 那娄天华身边还跟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两人站到一处去,倒显得有几分般配。而他们此时,正在猜灯谜。 顾之棠一意气风发起来,自己也管不住自己。她还心心念念着那鹿肉之仇,一瞧见娄天华就挪不动步,于是便上前找麻烦去了。 “谜底是白芷。”顾之棠强行插了进去,对着小贩道:“我答得可对?” 小贩见她气度不凡,又是锦衣华服,顿时拍了个马屁,“诶呀!小郎君果真是才思敏捷。谜面不着一字,谜底正是白芷!” 猜了半天猜不出来的娄天华:“……” 小贩不好意思的笑笑,对着娄天华道:“不好意思啦,既然是别人猜出来,那这盏花灯,就不是你们的啦。” 说着,便把花灯递给顾之棠。 娄天华身边的那小姑娘快哭了。她望着那盏心心念念的鲤鱼花灯,暗中掐了娄天华一脚,气得跺脚。 顾之棠瞥她一眼,心想她不至于要跟个小姑娘作对,这是她和娄天华的恩恩怨怨,不涉及旁人,于是悠悠一笑,“我不要花灯,这花灯送给她吧。” 娄天华大感屈辱,“顾之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当然是来秀的,定要秀得你无地自容!让你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丢脸! 顾之棠哼了一声,不搭话,只是又指了一盏花灯,自顾说道:“败麦城……败麦城,关羽卒,谜底是翠。” “话别之后弃前嫌,谜底是谦。” “人来鹊鸟飞,谜底是借。” …… 周围聚齐的人越来越多,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一声。 小贩的面色青了。这生意还做不做了?他喜欢娄天华那种半天猜不出来的,不喜欢这种一猜一个准的啊! “这是今晚的头筹。”小贩为了继续做生意,决定把她赶走,于是奉出一对比翼鸟样式的簪子,不贵重,却胜在小巧精致,“小郎君猜了这么多灯谜,我便把这对簪送给你。不知这女簪是不是也要送给这位小娘子呢?” 顾之棠此时才回过神来,瞧见娄天华身边那小娘子双颊泛红,目光闪亮的看着自己,暗道一声不好。 她忙抢过小贩手里的对簪,义正言辞道:“我如今没有可许之人,便让它随风而去吧。” 然后手一扬,把簪子往旁边的水池一丢。 哪想那个小娘子也是个性情中人,见簪子被丢了,忙饿狼扑食一般,跟着那簪子去了。 只听扑通一声,人落水的声音传来。 娄天华则是大叫一声“妹妹”,然后也跟着跳下去了。 第65章 他抢我东西 顾之棠现在很慌,很无措。 甚至也想跳下水冷静一下。 就在顾之棠胡思乱想的时候,听见在水里扑腾的娄天华大喊: “救命啊!我不会水啊!” 不会水你救什么人? 顾之棠面色一青,往旁边看了一眼,那石向荣和伏子昂就像下饺子似的,接连扑通两声,跟着落水了。 她不太指望这两人,于是也解了大氅,想跟着入水救人,肩上却扣上一双手。 “我来。” 言罢,便只见一抹白色的身影一跃而下,扑通一声,也落水了。 是江暮云…… 五个人在池子里扑腾来扑腾去,扑腾起一池水的水花。 先是伏子昂和石向荣两人把娄天华给拽上来,随后江暮云也把那个小娘子带上来了。 顾之棠看了一眼,发现娄天华吐出了几口水,一双眼睛还是如同往日那般有火气,灼灼似贼盯着她。 看来抢救及时,没大碍。 又跑到一旁去看了小娘子和江暮云,发现小娘子面色虽然惨白,一张唇也冻得青紫直哆嗦,但至少不是昏迷不醒。 顾之棠一颗心放下了大半。 只是还没有放下的那半颗心,触及到小娘子那期期艾艾的眼神时,又提起来了。 小娘子颤巍巍伸出手来,“簪、簪子……”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挂念簪子呢。 顾之棠面色一黑,想了想,把身上的大氅披到她身上去,宽慰道:“俗物而已,随你兄长回家吧。” 小娘子不依啊,她看着顾之棠的目中充满了依恋不舍。 她坐起身来,身体缩在宽大的大氅底下,只露出了半张脸。 那双眼睛也如同她兄长那般,看着顾之棠时,炯炯有神。 太有神了,顾之棠感觉大事不妙。 “你、你是哪家的小郎君?”她哆哆嗦嗦的问,一点也不怕羞。 顾之棠假装没听见,她拉过湿漉漉的江暮云,说道:“你瞧,他是不是俊秀无双好人才?方才他救的你!英雄救美,才子佳人,天生一对啊!” 江暮云面色也显出一丝青紫之色,也不知是被冻出来的,还是气出来的。 他冷笑道:“四郎倒是贴心。” 娄娘子看了江暮云一眼,并没有顾之棠期望出现的那种痴迷之色,反倒是一撇嘴巴,“哇”的大哭了。 这是救她的人,合该谢谢他才对,可是…… “他抢我东西!”娄娘子大声控诉。 ?? 顾之棠眉头微皱,不由得打量了江暮云一眼,发现他左手好像拿着什么东西拢在湿漉漉的长袖中,在街边灯火通明花灯的照映下,似乎有银芒闪过。 她不确定自己看到的东西,正想再确认时,江暮云却是把手一缩,彻底缩进袖中了。 江暮云冷淡道:“我没有。” 而此时,缓过神来的娄天华一把把自家妹妹从地上捞起来,盯着顾之棠,目光似喷火,“顾之棠!我不会放过你的!” 不是,她什么都没干啊! 娄天华没有理会她,拉着他一步三回头的妹妹走了。 他们走了,这还剩下三个落汤鸡。 寒冬腊月,此番落水不好生养着,怕是真要落病了。 这游街也游不下去了,石向荣和伏子昂两人相继告别。轮到江暮云的时候,他却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 “你不回家?”顾之棠问他。 江暮云摇头,“我此番回去,我父亲见着,定是要怪我有失体统了。” 顾之棠干笑,“江孝大人家教真是严格。” “不如我去将军府上换件衣衫?” 人家怎么也是帮她救了人,善了后的,就换件衣衫而已,不答应未免太不近人情。 把人冻坏了,顾之棠也赔不起啊。 于是,她回家的时候,没有带着小娘子,反倒是带着一个大郎君。 顾夫人见到她这番模样,又打量了江暮云湿漉漉的行头,重重叹气,又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顾成业看见江暮云,惊叫了一声贤侄,然后把他带走换衣裳了。 顾夫人对着顾之棠道:“你今日要出门的时候,我这眼皮一直跳啊跳,我就琢磨着你得闯点祸出来才行。果不其然,小娘子没招惹,倒是把人家同窗给祸祸了。” 顾之棠一时哑口无言,这番话不知道从何处反驳起,于是只好打个哈哈,含糊过去了。 这边江暮云刚刚换好衣服,喝了姜汤,那边顾成业已经擅作主张的令人去了江府。 “就说贤侄今晚在我这儿歇下了。明日再给他送回去。” 顾之棠一走进门的时候,便听见顾成业的这话,嘴角不由得一抽。 “四郎你来得正好。”顾成业对她招招手,“来招待招待你这同窗,我要与你娘饮酒去了。” 说完就撂担子不干了。 江暮云身上换了一件深色窄袖的衣裳,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肩头。 他平时穿得多是宽大的儒袍,此番看着,倒是添了几分俊朗阳刚,英姿飒飒。 江暮云一手拿着碗喝姜汤,一手拿着白叠布擦拭头发,姿态很是漫不经心,很是随意慵懒。 见她走进来,江暮云抬起头来粲然一笑。 因他面色被冻得苍白无比,唇上更是没有一分血色。这一笑,当真有几分病美人的风韵。 顾之棠轻咳一声,随后走过去。 见他肩头被低落的水珠打湿一片痕迹,眉头不由得皱起。想起身唤人来替他擦拭,江暮云却摇摇头。 “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顿了顿,江暮云又道:“若是四郎想谢我,帮我做些小事,我也是受用无比的。” 话音一落,顾之棠手上就被塞了一张半湿的白叠布。 顾之棠左右为难,最终忍住了把布帛扔他身上,随后转身离开的冲动。毕竟要不是他那一跳,现在被冻成个鹌鹑的人可就是她了。虽然这是强买强卖的交情,但是她欠不得别人一分好。 擦就擦,又不是没擦过。 “你这赶鸭子上架为难人的本事倒是厉害。” 她跪坐在江暮云身后,擦拭得很是随意。 江暮云轻轻一笑,“我何时为难过你?若是不喜,大可离去。” 话虽是这么说的。 顾之棠一撇嘴巴,然后又不经意的问:“你方才怎么出现得那么及时的?” “因为我一直在四郎身边啊。” 第66章 你想造反吗 顾之棠一顿,放下白叠布,不擦了。 “是吗?那真是巧了。”她坐了一会儿,也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喝姜汤。 她安静的时间太过长久,江暮云一碗姜汤都快喝完了,也不曾见她说话。 江暮云问道:“四郎何所思?” 顾之棠抬起头来看他,问了一句话: “你爹想造反吗?” 江暮云听闻此言,还没咽干净的姜汤不由得一呛,面色涨得通红,同时还在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啊咳,咳得满面通红,让他苍白的面容添上一抹艳色。 顾之棠还在看他。 一本正经,眼睛眨也不眨,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咳嗽。 “四郎你——” “没事你先咳着,我知道被噎着很难受。” “只是我——” “想好再回答。” 于是江暮云沉默了。 他认真的思考很久,然后回道:“我父亲忠君爱国,为大齐的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万万不会有如此胆大包天的想法的。” 没有吗?难道误判了?可是当年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啊。物证是通敌的书信,上述江孝和外贼是如何图谋大齐,意图里应外合共谋江山。 人证嘛,一个附属国送来的质子。信誓旦旦说是江孝假借探望之名,实则是见面谋划商议谋反大计。 顾之棠皱眉,又问道:“那你想造反吗?” “不想。”江暮云扑哧一笑,道:“要说造反,那可非一朝一夕之事。人心,财力,还有……最主要的兵。我爹一个文臣,若是现在才要造反,要准备也显得仓促了。这种风险极大的事情,一仓促那就是送命的事情,谁这么傻?” 顿了顿,江暮云又补充道:“还是四郎你想造反,所以来策反我了?” 顾之棠睨他一眼,义正言辞道:“我怎么会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这种话你与我说也就罢了,万万不可再与他人说,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 挑起话题的人,好像是她自己? 江暮云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叹了一口气,“人生在世,多的是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只想做个富贵闲人。” “比如……做个纨绔?”顾之棠吃了一惊。 江暮云略微沉吟片刻,“也可以这么说。我其实,很羡慕四郎。” 顾之棠打量他好几眼,“做纨绔确实挺舒坦,想做便做啊。” “我父亲会打死我。” “哦,也是,毕竟江孝大人家教严格。” 江暮云端起空掉的碗,端详来端详去,忽然可怜巴巴的问:“四郎你能不能……” “?” “再给我来碗姜汤?怪冷的。” 给!难道堂堂将军府还能少他一碗姜汤吗?不仅要给,还要豪气的给! 顾之棠亲自拎了一个巨大的酒坛子去了小厨房,“给我满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打酒的。 厨娘把姜汤颤巍巍的灌进酒坛却只灌了半肚子而已。 厨娘害怕,“您看……”谁没事会煮那么多姜汤啊! 顾之棠没说什么,抱着略烫的姜汤酒坛就回来了。 “喝!” 听得她这一声豪气的叫唤,江暮云眉头一皱,“我喝不完……” 如果石向荣此时在这儿,定然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喝!必须喝!四郎给你端的姜汤你不喝完你还是人吗! 可惜,顾之棠自己没办法做出这么厚脸皮的事情来,于是折了个中,“允许你只喝一半。” “不必。”江暮云道:“四郎与我一道喝就可以喝完了。” 于是……于是她就被拉着一起喝姜汤了。 酒坛里还带着酒味,和着姜汤的气味,这味道果真怪异得很。又呛又熏人。 别人是酌酒对饮,到他们这儿就变成姜汤对饮,跟个傻子似的。 顾之棠不由得叹气,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拎一坛酒来,这姜汤喝多了,真的想吐啊…… 姜汤喝不醉人,当顾之棠回到自己房中时依旧异常清醒。 她记得,过些日子,就会下一场春雪。 瑞雪兆丰年,父皇去了宗庙做了法事,祈福来年风调雨顺后,又去了猎场。 就是在今年,公主和江暮云相遇了。 可如今江暮云连考试都没有去,自然不能结业出去。 顾之棠不太确定,江暮云还有没有机会被邀请。但是她想改变一些事情,她不想让江暮云和公主再碰面了。 一碰面那就是后患无穷。 她决定要做点什么来改变一下,就从不让江暮云去狩猎开始。 心里打定主意后,顾之棠心里宽慰许多。同时也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给他喝姜汤呢?如果不给,让他病个半死不活的,只能卧床度日,这样不就是永绝后患了吗? 她真是失策啊失策!不知道现在趁着江暮云睡觉把他丢水里再滚一圈还来不来得及? 不过顾之棠倒是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她知道,她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在不惊醒江暮云的情况下搬动他,把他扔水里的,而如果要叫顾成业搭把手,想必他也不会答应,于是只能作罢。 第二天一早起来,顾成业就告知她,江孝一大早就过来寻人,她那同窗已经回去了。 顾之棠“哦”了一声,并未有什么表示。 反观顾成业那一脸神清气爽的模样,想必是在和江孝两人的对战中又稳占上风,那心情暗爽的模样全都写在脸上。 过了年假,顾之棠又回了太学。 这将近一个月没有看见她的监舍,还真是分外想念。 正当顾之棠一件一件摆好自己的物品时,石向荣就冲进来了。 他黑着一张脸,心情明显看着不佳。 只是若放在平时,他定然是不管不顾与顾之棠说了,但是今天却一脸憋着的模样,实在反常得很。 ”四郎,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顾之棠听见这话,不假思索道:“不当说就别说。” “不,我还是说吧。”石向荣道义正言辞道:“四郎!男子汉大丈夫!你怎么可以朝三暮四,见异思迁呢?你有江暮云了!为什么还要去找别的女人呢!” 第67章 不会有好结果 顾之棠一颗经历过千锤百炼的心此时还算镇定。听见这一番话的时候,也不过是眉头略微一挑,心头略微一跳而已,面色倒是如常。 她淡淡的瞥了石向荣一眼,发问:“我什么时候……朝三暮四,见异思迁了?” 石向荣一横眉,愤愤道:“虽然你是我的好兄弟,但是我决不想你变成如此薄情的人!江暮云你人都还没捂热呢!你怎么就……诶!那江暮云人还不错,虽然我之前不大喜欢他,但此番我倒是欣赏他了。可你……可你未免太对不起他了!” 因年假了一通胡闹过后,石向荣倒是对江暮云略微改观,在他心里也勉强把江暮云归于自己一方阵营。 既然是兄弟,那便要肝胆相照! 他做不出背后插兄弟两刀的事情! 顾之棠沉默半晌,略略理了理思路,提出了三个问题。 “第一,我怎么就薄情寡义见异思迁了?我见谁了思谁了?” “第二,我与江暮云清清白白你是真看不出来呢,还是在装傻呢?” “第三,你怎么就欣赏江暮云了?怎么就觉得他人不错了?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石向荣一脸大无畏的表情,正正经经道:“别的先不说,你以前同我说过,做纨绔,便只能交酒肉朋友。他与我们喝过酒吃过肉,就算我朋友!” 顾之棠一脸惊诧,随后怀疑石向荣才是顾成业亲生的。 此时,又听石向荣道:“至于你与江暮云的事情,我与伏子昂商量过了,觉得不是不可接受。” “??”你们背地里擅自决定了什么? 顾之棠一脸惊恐,还想为自己的清白辨解一声,那石向荣又说:“至于那挖墙角的人,则是一个小娘子。如今人都找上门来,四郎你还不认?” “找……找上门来了?”顾之棠又是一慌。 “人就在太学门口等你呢。要不是有人拦着,估计早跑进来找人了。她看见我的时候,就巴巴的问我,是不是你的朋友。我没理她。” 顾之棠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点头,“你不理是对的,我们继续不理,假装没发生过吧。” “但是我刚才路上一想,觉得她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一想,便想到了上元节那天,四郎你不是去调戏了一个小娘子吗?”石向荣又道。 石向荣话刚说完,就看见顾之棠盘腿坐在床上打坐。面上不辩喜怒,没有表情。 “四郎,你这是……?” 顾之棠面无表情道:“我需要冷静一下。” 石向荣叹气,他也在顾之棠对面盘腿打坐,但他是静不下来的性子,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 他想,那个小娘子长得也挺好看挺可爱的,可偏偏四郎一颗心吊在江暮云的身上,此番怕是要一腔真情错付了。 天气尚冷,寒风料峭,刮在人的脸上还是生疼。石向荣起身,打算关窗,又想起了那个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还在等着四郎的娘子,一时起了恻隐之心。 石向荣道:“四郎,天挺冷,她一直站着怪可怜的,你不去见见人家解释清楚吗?” “……不去!”顾之棠咬牙。 石向荣叹道:“那我替你跑一趟吧。” 顾之棠这才松了一口气,千叮咛万嘱咐:“你千万不可给她留下任何幻想,我是决计不想和她有什么纠葛的。叫她早日死心,不要再来找我了。” 石向荣拍拍胸口,打了包票,然后就出门了。 这一走出来果然很冷。 他走到牌楼那里时,果然看见那小娘子站在不远处三尺宽的屋檐下站着。身上披着一件粉白的披风,一张脸被冻得通红,不过眼睛却很亮。 真是个大胆得要命的小娘子。 石向荣又是轻叹一声,走过去,道:“你走吧,四郎不会见你的。他让我来劝你死了这条心,以后不必再来了。” 娄小娘子见着他,嘴角刚要蔓延开笑涡来,但是听了这话笑容又僵住,一双眼睛红红的,快哭了。 “他果真不想见我么?我今日是瞒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的。你能不能让我当面与他说说话?” 石向荣哀叹一声,非常铁石心肠的拒绝她:“四郎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还是回家去,不要在这儿吹冷风了。” 娄娘子嘴巴一撇,眼泪果然掉了来。 她哽咽道:“不见着四郎一面,我是不会死心的。今日见不着,我明日再来,明日见不着,我后天再来,总有一日能见着。” “实不相瞒……”石向荣一脸沉痛,他觉得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娘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未免太过伤人,但是没办法了,“其实四郎已经有心上人了。” 娄娘子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是咬牙切齿,似乎还带着一股怒气:“是哪家的娘子?你与我说说,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让四郎动心!不然我不甘心!” 她怎么说也是将门虎女,什么样大胆的事情不敢做?连太学门口堵人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了,真上门去求证一番也不是不可能。 石向荣沉默。 他的交际圈仅限于太学的同窗,也从未打听过同窗家里有什么姐姐妹妹,何况此时也不能随便说个名字凑数,毕竟还会坏人家的名声。 于是,石向荣实话实说了。 “四郎的心上人……是个男人!” “啊?” 娄娘子嘴巴大张,眼泪都忘了掉。 此话超出她认知的范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呆愣愣的站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心中又是一阵窃喜。 虽然四郎有心上人,但是还没听说过有谁娶男人做媳妇的。所以不管四郎喜欢的是谁,只要不是女人就行,她还有机会嫁给四郎。 母亲最近要替她张罗亲事定亲了,娄娘子一口就咬定了顾之棠。 她还是有机会的。 于是,娄娘子开心的道:“没关系。我还是要继续等。” 石向荣一脸惊讶的看着她,震惊于她的豁达。随后再次提醒道:“你清醒一点!四郎是个断袖啊!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第68章 想要多少个男人 断、断袖? 断袖是什么,没有人教过她啊!娄娘子嘴唇半张,呆了很久很久。 她微微抚着胸口,佯装淡定道:“那也……没关系!” 石向荣看着娄娘子的目光,像是在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其实他很欣赏她,奈何四郎郎心似铁,说了不要留下任何幻想,那便不能留幻想,于是石向荣只好继续努力的打击她,好让她趁早放弃。 石向荣道:“你要知道,四郎是个多情种。像她这样的人,你嫁给她,只能独守空闺,暗自垂泪,没有前途的!” 娄娘子心脏像被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疼。她面上尽失血色,却还是倔强道:“天底下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别人可以,为何四郎不行?” 石向荣听了大惊,又是恍然大悟。 对啊,别人可以,为何四郎不行? 他看着娄娘子的目光变了,几乎要引为知己。但是……不行,他得坚守住,他得继续打击她! 石向荣咬牙道:“你可千万要想清楚!四郎的心上人,也在太学里!他们朝夕相处,日夜相对,感情必定非常人可比!你若是继续执迷不悟,只能害了你自己!” 原来那个狐狸精也在太学里! 娄娘子暗暗掐了自己一把,这才勉强控制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苍白着脸,不知是要说服石向荣还是要说服自己,一字一句道:“那又如何?我早就想明白了。既然天下男儿尽是负心,既然我必须得嫁人生子,那我为什么不找个好看一点的,有才气一点的呢?四郎长得这般好看,日后她便是找了别人,我也能说服自己不要大动肝火,不要生气。这不比嫁给一个连脸都没有的草包好吗?更何况,像四郎这种内外兼修的人,本就不是只拥有一个男人就够了的!我……我不会拘着她的!她想要多少个男人,就要多少个男人!” 石向荣终于一拍手掌,把她引为知己了。 他双目闪亮,说道:“好妹妹!你说得不错!像四郎这样毓秀无双的好人才,本来就不能只吊死在一颗树上!她想要多少个男人就要多少个男人,想要多少个女人就要多少个女人!你且放心,我会帮你劝着她的!” 娄娘子欢喜得哭了。 眼见石向荣要走,她又不甘心,唤住他,“你能不能告诉我……四郎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见石向荣沉默,娄娘子忙道:“你且放心,我、我很有容人之度,不会做出拈酸吃醋的事情的。” 石向荣道:“其实……那人你也认识。” 那天上元节,是江暮云把她救上来的,石向荣就当他们认识了。 “谁?” 石向荣又沉默。 他此番说的话也太多了,若是连这个也说,四郎怕是要生气。于是他灵光一闪,说道:“你回家问你哥哥去吧。” 随后便走了。 石向荣回到监舍的时候,顾之棠还在打坐。 他认真打量顾之棠一眼,发现她右眼皮一直跳啊跳,像是眼皮抽搐般,便关切问道:“四郎,你的眼皮为何一直跳个不停?可是不舒服?” 顾之棠睁开眼睛看他,淡定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怕是会有什么麻烦。” 不过她一向也不信这些,于是略过不提,问起了娄娘子的事情。 ”我让你去办的事情,你办的如何了?” 石向荣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对此避而不谈,而是反问道:“四郎你除了喜欢江暮云,还喜欢别人吗?” 顾之棠冷漠道:“我谁也不喜欢。” “不行!这怎么可以呢!”石向荣出门一趟回来,立场都变了,“之前是我想错了!像四郎这样的男人,本就不必吊死在一棵树上的!你想要多少个男人女人都可以!以后我不会再反对了!” 石向荣说的不会反对便真的不会反对,不仅不会反对,反而还会一力促成。 顾之棠忽然觉得头顶压云,暗无天日。 她艰难道:“别的先不说,我让你劝的娄家小娘子,你劝走了没有?” “劝走了。”石向荣答得很干脆。 可还没等顾之棠放下心来,又听得他道:“明天她还会再来的!” “??”兄弟你怎么办事的? 顾之棠一双桃花眼瞪圆,咬牙道:“你到底都说了什么?!” “我就实话实说啊。”石向荣无辜道:“我按照四郎的意思转达了,但是娄娘子她不听啊。后来我觉得,四郎你反正都是要成家立业的。娄娘子异常豁达,她说你想要多少个男人就要多少个男人,想要多少个女人就要多少个女人,这样好的娘子你上哪儿找去?我觉得你还是从了吧。” 顾之棠快哭了,“我真是谢谢你啊。” “应该的。” “……” 顾之棠沉默。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找娄娘子说清楚了。 她很后悔,她不该让石向荣去的。 她真的没想到,石向荣居然这么没立场。哦不,他就是太有立场了,事事为她着想才会这么容易被策反的。 她恨! 当顾之棠走出太学去找娄娘子的时候,人家已经走了。 不过娄娘子已经走了,倒是娄天华还站在那儿。 娄天华看见顾之棠的时候,双目赤红,活像看见了不共戴天之仇人般,好像下一刻就会忍不住扑上来将她撕碎。 顾之棠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离去,可娄天华也看见她了。 “站住!顾之棠你站住!”言罢,娄天华气势汹汹而来。 他目中含着怒火,咬牙切齿说道:“你为什么要勾引我妹妹!” 顾之棠忙道:“天华兄,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这个人啊,特别不爱小姑娘,我看到她们就嫌烦。所以能不能拜托你帮我转达,让你家妹妹以后别来了啊?” 谁知,娄天华听了,更是面色铁青。 他怒道:“我妹妹有什么不好的?你居然敢嫌弃她?!” “没、没什么不好的……” “那你喜不喜欢她?” “不喜欢不喜欢。” “好哇!顾之棠!我要跟你约一场架!决一死战!明日申时之后!后山见!不来不是男人!” 所以到底是要她怎么答…… 第69章 约一场架 顾之棠不知道事情最后怎么就成了要约架。 其实她是不想答应约这一场架的,毕竟她不想和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打起架来,即便那个女人是那个男人的妹妹,也不行。 可她忘记了,她身边还有一个经不得刺激的热血少年石向荣。瞧娄天华那慷慨激昂的模样,石向荣一下子也上头了。 于是,石向荣便擅作主张的答应下来:“好哇!谁怕谁?看四郎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明日申时,后山见!”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 等回到监舍时,见到顾之棠那过于阴沉的脸色,石向荣这才后知后觉顾之棠的不悦。 他扭捏道:“四郎,你为何不开心?” “你想看我和娄天华肉搏吗?” 其实她是想问,你觉得我打得过娄天华吗? 只不过这话说出来过于丢脸,她没好意思说。 娄天华那身体,壮得跟牛犊似的,跟力大无穷的石向荣不相上下。若是他们两人约架,顾之棠倒是还有兴致一观,可若是她和娄天华约架…… 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把脸凑上前去让人打。 石向荣忽然抱了她一下,然后一脸了然,诚恳道:“四郎该多吃点鹿肉,补身体。” “……” 一说起这个,顾之棠又恨得牙痒痒,她一拍折扇,眯眼道:“约!看我不弄死他!” 顾之棠当场磨墨挥笔,写了足足十页的约战函! 她定要先声夺人,给娄天华一个刺激,取得先手。约占函里先夹枪带棒,引经典句骂得他无地自容!再把约架的时间延后三天,给她争取一点时间。美其名曰修生养性,让身体保持在最佳的状态,实则提前上山布置陷阱,定要把那娄天华给活捉了! 约架,也没说不可智取啊。 只要娄天华敢踏进后山半步,那便是进入战场!兵不厌诈,他爹也是个将军,娄天华学不到精髓怪谁呢! 顾之棠郑重其事的把约战函交到石向荣手上,“去吧,交给他。这是神圣的一战,告诉他不可仓促,明天我便不去了。” 石向荣点点头就去了。 等石向荣回来时,向顾之棠转达了娄天华的话:“他说如你所愿。希望你好好锻炼的身体,不要辜负他。” 顾之棠笑眯眯的点头,然后第二天就带着石向荣上后山挖坑去了。 一度还曾经因为人手不够,进展太过缓慢,所以拉上了伏子昂和李桐。 四人在山上吭哧吭哧的挖坑布置陷阱,而娄天华……在修身养性。 等到约架那天,天色将暗,要到了约架的时间,顾之棠忙换上了一身拽撒,还很有心机的在里面缠了好几层布,确保自己被打到也不会很疼,这才要出门迎战。 只是当她刚踏出院门时,就被人堵了门。 来人怀中抱着一把瑶琴,顾之棠步伐太急太快,一下子撞上去,瑶琴发出一阵响动来。 瞧见这熟悉的一身白衫,顾之棠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 “你来干什么?” 江暮云摸摸自己的瑶琴,道:“四郎撞疼了我的瑶琴。” “……需要我道个歉吗?” “不必。”江暮云一笑,随后侧身,身后跟着的一群人跟着鱼贯而入。 顾之棠一眼望去便愣住了。 他来便来了,怎么还拖家带口的来? 这些人,都是上次在诗会见到的同窗好友。 不仅如此,他们手中还拿着东西。 有拿着被褥的,有拿着书籍的,有拿着画卷的。 顾之棠心中打了个突,忙问道:“你想干什么?” 江暮云朝她一笑,“我稍后再招待四郎。” 然后…… 顾之棠眼睁睁看着这群人拿着东西进了旁边空置的监舍里,间或还听见一阵阵谈话声传来。 “这里倒是幽静,暮云你会挑地方啊。” “确实挺不错,这种安静无人的地方,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被博士助教抓到。” “我今日其实还偷偷带了酒来,就当做就给暮云乔迁之喜庆祝。在此处喝,也不会有人发觉。” 顾之棠,懵了。 一开始被安排在此处,她心中还有微言,但后来她就体验到僻静无人的好处了。 毕竟别人不是石向荣那种傻子,朝夕相处久了,总会发现她有些习性与别的男子汉不太一样。 她正乐得窝在此处呢,突然搬来一个江暮云,这不是……要把她往死里逼吗? 现在要怎么办?把他打出去吗? 但是对方人多,打不过啊! 此时落在后头的伏子修慢悠悠走上前来,他手上除了小镜子,其他什么也没拿。 一瞧见顾之棠,忙喜道:“啊,原来四郎你也在这儿,难怪暮云发了疯似的,要往这儿来呢,早知道我也来了。” 顾之棠皱眉:“到底发生何事?” “我也不知晓啊。据说暮云被率性堂赶出来。我这不赶着来看热闹吗?” 沉默。 顾之棠觉得,这太学疯了。 “我——”顾之棠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有人叫她:“四郎,快来!” 是石向荣。 顾之棠循声望去,发现石向荣此时已经在江暮云的房间里,正探出窗外来朝她招手。 兄弟,你动作太快了吧?? 顾之棠青着脸走过去,刚走到窗前,就被石向荣塞了一杯酒。他神秘道:“来尝尝,这酒着实不错。” 顾之棠铁青着脸,透过窗户的缝隙,发现那群人,已经围桌喝上了! 哼!当她是那种会同流合污的人吗! 顾之棠愤愤的咬着杯沿,仰头喝下,心中已经在寻思要怎么把这群不知死活的人给逐出她的地盘。 味道还……真挺不错的。 顾之棠面无表情的道:“给我再倒一杯。” 石向荣还想给她拿一杯,但是有人直接把顾之棠拉了进去,“你这样哪里喝得过瘾?来,哥哥们教你怎么喝酒!” 于是……他们公然犯禁,在江暮云的监舍里喝起酒来。 酒很好喝,这种顶风作案的感觉也很刺激,一想到出事了还有江暮云兜着,顾之棠更是毫无心理负担。 一群人闹到了晚上,大家一起谈天说地,喝了不少酒。顾之棠酒意涌上来,便回了自己的监舍。 而那群人也三三两两的散去。 顾之棠躺在床上,脑子被酒气熏得有些晕乎乎的。 她拍了拍胸口,有点想吐,却拍到了缠得厚厚的布,脑海里顿时闪过什么。 顾之棠喃喃道:“石向荣,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石向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听见了含糊道:“别管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等明日睡醒再说。” “哦。” 顾之棠觉得有道理,应了一声,然后也躺在床上,跟着睡去了。 第70章 不共戴天 娄天华在后山吹了一夜的冷风。 整整一夜,吹得他整个人都懵了。 其实他倒不是那么守信,非得要把顾之棠给等到才行。 实际上,当他在后山等了一个时辰,顾之棠却还没有见着人影的时候,他就察觉出不对来。 那时,他便想下山了。 可是……可是他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摔坑里了! 天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深这么大一个坑等着他。 而且坑还是正正挖在路上,上头还做了修饰,加上天黑他没仔细辨认,一脚踩空便摔了进去。 于是,他便这么在坑底呆了一夜。 娄天华死活爬不上去,便只能抬头望着天幕发呆,心中想生吞顾之棠的想法都有了。 他只能安慰自己,如今也算是风雅了一把,以后说出去,也能跟人吹牛,说他也是能彻夜守着荒林等着夜观星象的人了。 可谁知,后半夜居然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这又吹风又淋雨的,还是这么冷的天,娄天华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免不了要遭难。 是以,第二天见到顾之棠的时候,娄天华红着眼睛,压抑住把她当庭埋了的冲动,冲上去骂她! “好你个阴险小人……啊,阿嚏!”娄天华道:“没想到你胆怯不敢应战,阿嚏——” 顾之棠往后躲了躲,避免他那唾沫星子喷到自己脸上。 “我此番,与你——啊、阿嚏……” 喷嚏打到后面,都中气不足了。 娄天华不肯再开口,他怕一开口又是一声响亮的喷嚏,那样太有损他威武的形象,于是只能对着顾之棠干瞪眼,把一双怒目瞪得更红,更凶。 顾之棠见他这般憔悴不堪,因为失言心中愧疚无比,此时倒是难得温和无比的问:“天华兄你——你不会在山上等了一夜吧?” 顾之棠震惊了。 她是真没想到,娄天华居然是这么守信的人,以前真是看走眼了。 娄天华哼了一声,压住喉咙的痒意,正想怒骂她一声无耻小人让他空等,便听石向荣道:“谁会那么傻居然在山上等了一夜?娄天华又不是傻子。” “……” 娄天华要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顾之棠松了一口气,心中的愧疚感略轻一些,随后正经作揖:“对不起,我昨夜……睡过去了,没来得及出门,让你久等。要不,咱们再另外约时间?” 这个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娄天华听了,面上气出青紫之色,嘴唇也哆嗦着,愣是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实在想不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就不怕遭雷劈吗! 他还会那么傻,还会答应她的邀约送上门去让她作弄吗! “顾之棠!我与你,不共戴天!”愤愤扔下这句简短有力的话,娄天华便走了。 回到学堂里,娄天华心中的愤怒和委屈都快压不住了。 见到自己的那一帮小跟班关切的问自己,昨夜的战况如何。娄天华再也忍不住,一边打喷嚏,一边向他们诉说这顾之棠如何如何丧心病狂,如何如何胆小如鼠,如何如何的不择手段。 “这约战,她压根没去!不仅如此,阿嚏——”娄天华愤愤的想,说不定,那坑还是她事先挖好,就等着他去跳,就是要作弄他的! 娄天华心中更是愤怒,咬牙道:“她还设下陷阱,把我困住,让我回不来。现在想来,这约战压根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我想与她堂堂正正的打一架,可她——” “博士!”有眼尖的人瞧见了一直站在窗外听墙角的博士,忙拽了一下娄天华的袖子,示意他闭嘴。 娄天华本来就白得显出病容的面色此时更白了。他僵硬扭头,就看见窗户后边,博士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心中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又听见博士笑眯眯的问:“哟,约架啊?” “没、没有……”太学禁打架斗殴,若非如此,也不必非得要把场地约到后山去了。 “刚才说得挺绘声绘色啊。” “我、我我那是……”娄天华含着泪光,大声道:“我那是骗人的!都是胡诌的!” “编得挺好。”博士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倒是没有深究,拿着他的讲义转身就走了。 可博士走了,同窗也走了,没有人再听他细数顾之棠的种种不是了,因为他刚才说他骗人。 娄天华此时心中的怨气和愤怒,简直就像护城河的水一样那么多。 可事情还远不止于此,娄天华还有更大的麻烦…… 当顾之棠听到暗地里流传出关于这场架的流言时,真的惊了。 她喃喃道:“没想到,他真的等了一夜,是个汉子。此番是我的不对,我寻机找他道歉,再另外约架满足他的夙愿吧。” 石向荣听了摆摆手,无所谓道:“没有必要,近期来,娄天华怕是都不会有时间和你打架了。” 顾之棠疑惑的看着他。 “今天早上,娄天华便回家去了,养病。” “恩??病得这么严重?”顾之棠一脸愧疚。 石向荣解释道:“这次不是你的错。” 顿了顿,石向荣往四周看了一眼,确定没人了,这才凑到顾之棠耳边道:“是昨天晚上,伏子昂带人去敲了娄天华闷棍。娄天华病上加病,这才扛不住的。” “??” 这又是什么不共戴天的恩怨情仇??伏子昂你下手这么狠的吗?? “伏子昂听了那些对你不利的流言,来向我求证,问我这一架到底是谁打赢了。我、我没好意思说我们那天晚上醉了酒没去。为了四郎的声誉,我就含糊说那娄天华说的都是屁话,四郎才不是故意要困住他呢,只能怪娄天华时运不济,下山的路那么多条,偏偏选了最难走的那条。” “伏子昂说,他会为你讨个公道,于是便走了。我跟着他,就发现他带人去敲了娄天华闷棍。放心吧,没人知道。” 顾之棠默了片刻,“你跟着他,就不做点什么?任由伏子昂胡闹吗?!” 石向荣委屈:“我哪里是什么都没做?我帮他善后了啊!” “……” 第71章 六月飞霜 顾之棠以手支额,垂首久久不语。 石向荣关切问道:“四郎,你怎么了?” 顾之棠道:“合着你们是一个管杀一个管埋啊?” 这石向荣和伏子昂倒是天生一对,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关键是,他娘的他们的行动力还强得要命! “可是坑是四郎你刨的啊。” 顾之棠一噎,无话可说了。 她尴尬的轻咳一声:“其实吧,这事儿,不是你我的错。是江暮云的错,他就不该搬来这儿!” 话音刚落,就听见江暮云的声音:“什么是我的错?” 顾之棠循声望去,发现是江暮云横坐在窗台上,笑着看她。 顾之棠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说好了,划地而住,你住那头,我住这头,各不相干。” 江暮云但笑不语。他从怀中掏出几个小瓷瓶来,一一摆开,黑白绿三色。 “我只是来给你送个药而已。听说你和人打了架。“江暮云指着瓶子,道:“黑的这瓶是迷药,打不过可以直接药倒。白的外敷,绿的内服。” 顿了顿,江暮云眯着眼沉吟:“应当是没什么遗漏的了。” 顾之棠还未表态,石向荣便拿起黑色的瓶子,开心道:“好东西啊!” 得,他们这儿刚杀人抛尸毁尸灭迹,那头江暮云又送来一把刀。 江暮云翻身进来,走近顾之棠身边,俯视她,盯了半晌,忽然笑道:“其实我还有一件金丝软甲,可以刀枪不入,本想也给你一并送来的。可此物太过贵重,若是我随手送人,父亲问起我怕是有点麻烦。不过四郎若是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送来给你。” 顾之棠倒是感兴趣了,“哦?何事?” 江暮云正正经经坐好,道:“我想与石向荣换个床位。” “送客!”顾之棠拍案而起。 “开玩笑开玩笑。” 顾之棠盯着他,忽然发问:“我想问问你,为何这些事物,你会准备得如此周全?” 这些迷药啊,金丝软甲啊,还有上次狩猎的药这些,一般的学子也用不到,这江暮云到底哪来的? 江暮云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我只能说,四郎如今玩的,都是我们当初玩剩下的。” 顾之棠决定还是不要继续问下去得好。 江暮云没有多做停留,他临走之时,回头问道:“四郎,为何也不问问我为何要搬出率性堂?” 顾之棠翻了个白眼,“要说被赶出来我是不信的。十有八九是你自己的主意。诶——你别跟我说,我对你的打算不感兴趣。” 江暮云无辜的道:“四郎,我只是想提醒你……眉毛画歪点。” “……” 他倒是溜得快,没有承受到顾之棠的怒火。 顾之棠愤而执笔,写了好几张字条“江暮云不得入内”分别贴在门口和窗户处。 做完这一切后,顾之棠又执笔,写了一张假条。 她得请个假,明天去娄府上探探娄天华的生死。要是娄天华就这么病死,那也太冤了。 而此时的娄天华,也确实感觉很冤,冤得六月飞霜,快泣血了。 因为他被他那娇小可爱的妹妹,扣了一碗汤药到头上来,把他整个人都给砸懵了。 事情是这样的: 娄天华倒没有病得多么严重,回家躺了一天,吃了药醒过来时,又是生龙活虎的了。 第二天的药,是妹妹亲自端来的,娄天华很感动。 可惜妹妹的眼睛通红,神情不佳,明显是哭过。娄天华一瞧见,顿时皱眉道:“怎么了妹妹?谁欺负你了?” 娄娘子摇摇头,期期艾艾看他一眼,避而不答,问道:“哥哥,你此番怎会病了?” 一说起这个,娄天华就一肚子气。他面色狰狞,咬牙道:“还不是顾之棠那个阴险小人!她约我后山打……见个面,但是却失约不来,害我白白等了一夜!” 打架这样的事情,他是万万不敢和妹妹说的。 娄娘子不赞同道:“并非失约,四郎可能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娄天华气了个倒仰,这才想起来,顾之棠已经把自家妹妹迷得七荤八素的,顿时更是气不打出来。 为了掐断他们两人的情愫,娄天华只好努力抹黑顾之棠。 “妹妹,你别再执迷不悟了!顾之棠是个什么德行,我清楚得很!你不要再迷恋她了!她不是什么好人!” 娄娘子不服气道:“你如何知道他不是个好人?” “我?我此番与她一同升入诚心堂,一同授课,日日相对,我如何不知道?”娄天华冷笑,“诚心堂,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的面目!” 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险小人! 娄娘子一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又僵住。她呆了很久很久,脑海里闪过石向荣说的话:那人也在太学,与四郎朝夕相对,感情颇深。回家问你哥哥……哥哥…… 这福至心灵来得不是时候。 她心脏又像是被人捏住一样,疼得要命,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哥哥,我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娄娘子睁大眼睛,拼命的控制泪珠,“一定不要骗我。” “你、你说……”娄天华慌了。 娄娘子鼓足了勇气,问道:“四郎的心上人是谁?!” “这我哪儿知道?反正不是你,别想了。” 不知道,石向荣让她来问做什么呢? 难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娄娘子终于忍不住哭了,“哥哥,你喜欢四郎吗?” 娄天华青着脸,怒道:“胡闹!那等窝囊废!阴险小人!我怎么会喜欢?他日,我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四郎难不成是单相思?娄娘子的脸一白再白。 娄娘子仔细盯着自家哥哥,发现相比起别家的小郎君,出身将门的他倒是俊朗无比,颇为阳刚豪迈,跟四郎的阴柔相倒是互补了。 还夜半后山见面,这是……幽会了?而且是四郎主动邀约…… 娄娘子一颗心简直被人煎来炸去的难受,而娄天华因为太过愤怒,没有察觉到她的神情,还在用他毕生所学,尽量在妹妹面前文雅不带脏字的把顾之棠骂个狗血淋头! 而娄娘子终于忍不住了。 娄娘子反手就把没喝完的药汤扣到他脑袋上去。 “你干嘛??!” “你怎能如此污蔑辱骂四郎?”娄娘子捂脸痛哭,“难道你竟不知……竟不知……” “什么?” “她一直都深深的爱着你吗??!” 第72章 一片痴心 一直都……深深的……爱着他? 爱着他?? 娄天华僵住,一时被这个消息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嘴巴都忘了合上。 此时,娄娘子还在哭。 她很难受。 虽然和四郎的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但是此时娄娘子所虑之远,已经想到日后为了四郎要兄妹反目成仇的惨剧了。 本想着,不管四郎的心上人是谁,她只当做不知晓,嫁过去关起门来天下太平,四郎还是她的夫君。 可如今呢? 四郎的心上人,竟然是她哥哥! 这叫她还如何能够心无芥蒂?如何还能欢欢喜喜的嫁给四郎?这不是抢她亲哥的男人吗! 娄娘子哭着问道:“哥哥,你果真不喜欢四郎么?” “我我我我……”娄天华结巴,“我自然不喜欢她!我怎么会喜欢男人呢!这是要断子绝孙的爱好啊!” 他努力合上嘴,强制镇定下来,佯装淡定道:“妹妹,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我与顾之棠向来不合,这怕是有什么误会。” 娄娘子摇摇头,一脸悲怆:“石向荣告诉我的,你不是说,石向荣和四郎兄弟情深,不管做什么都黏在一起吗?难不成他还会骗我?” “这……” 确实。 娄天华抹了一把脸,把脸上淌着的药水给擦干净了,随后艰难道:“我、我我真的不喜欢顾之棠,这怕是个误会。” 娄娘子激动道:“你是不喜欢她,但是她喜欢你啊!你不知四郎是个断袖么!” 她查过书了。 断袖,就是只爱男人不爱女人。她的四郎要狂奔在一条为世俗所不容的路上,她得救她啊! 而且,四郎真跟哥哥在一起了,那两家将军府都要断子绝孙了啊!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娄天华震惊,“她真的是个断袖??” 他一直以为是假的啊!难不成那些流言说的都是真的?顾之棠果真如此丧心病狂?比他所想的还要更加不堪? 娄娘子哭着道:“哥哥你把四郎让给我吧,你不喜欢她,可我喜欢她……” “不行!”娄天华激动起来,“她是个断袖啊!你还执迷不悟吗!” 娄娘子通红着一双眼睛,伤心失落的眼神难以言表,深深的看她哥哥一眼后,捂着脸跑了。 娄天华心中很乱,因为担心她出事,正想追出去,可此时有小厮来报:“少爷,门外有个自称顾之棠的人说是您的同窗,特来探望。” 顾之棠? “让她滚!”吼完这一句,娄天华又想到了那句“她一直深深的爱着你啊”,不由得一僵,心思一转,又改变主意。 “等等,让她进来见我。” 当顾之棠走进来的时候,娄天华已经稍微拾缀过,没有刚才那么狼狈。 他努力挺直身板坐在圆木桌边,可惜一脸病容实在逞不了威风。 顾之棠看娄天华。 娄天华也看顾之棠。 顾之棠以为按照娄天华的牛脾气,怎么着也要跳起来把她打骂一顿才行。可谁知,他居然只是神情复杂的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强忍着不悦,继续端坐着,没说话。 而娄天华以为会瞧见顾之棠一脸讥诮,高高在上的嘲讽他,却不想,居然只是略带关切的看着自己。 想起妹妹的话,这其中的滋味当真复杂难以言喻。 沉默,沉默。 他们都觉得,对方有问题。 顾之棠干笑,强行打破尴尬:“哈哈哈天华兄你——还好吗?” “哼!你——”你别假惺惺来装什么好人别以为我会上当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吧,我早就把你的真面目看透了。 “你来干什么?”不对,他要说的不是这个! 娄天华暗暗咬舌,面色又像是吞了苍蝇一样。 “我来赔礼道歉。”顾之棠把白绿二色的药瓶子掏出来,“白的外敷,绿的内服,有问题找江暮云。” 娄天华呆了一瞬,目光落在那瓷瓶上,此番是真的迷糊了。 顾之棠连药都准备好了,还找了江暮云做担保人情?这一次,果真是来赔礼道歉的么? 她不是……设计好要对付他,让他丢脸的么? 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 难不成……她真的…… 哦不!不是的! 娄天华一脸艰难的甩了甩头,随后目光落在顾之棠身上,双目犀利,似乎要把她看透。 顾之棠心中打鼓。娄天华太过反常,事反常必有妖,娄天华一定哪里不对。 难不成,他开始变得沉稳,几次三番找麻烦不成功之后,便想要智斗吗? 智斗不适合他啊! 本着关切,顾之棠好心提醒道:“你的性子本就不适合猜疑暗斗,心中有什么想法打算,不如都说出来。我既是上门道歉,自然会言无不尽。若是……你还想再打一架,我们也可以另外再约,我保证,不失约!” 娄天华也是个干脆的性子,于是问出来了:“听说你是个断袖?” “?”他妈你就问这个?? 顾之棠面色一青,正想骂回去以正己身,但是话到唇边就哑然失声。 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娄天华这么不待见她,多半还是因为他妹妹的缘故。 他不想自己接近娄娘子。 此时便是个好机会啊! 于是,急于和娄娘子撇清关系的顾之棠改了主意。 她点头道:“是的。我只喜欢男人,你只管放心。” 顿了顿,她有些不放心,又补充道:“这是个秘密,我只告诉你,别说出去啊。”鬼知道他转头说出去又变成什么东西再传出来。 放心??? 这怎么能放心得起来?? 还只告诉他,他们的关系有这么好吗?难不成,她真的……真的…… 娄天华实在不忍心想下去了。 他顿时蹿出老远,躲在竹帘后边,一脸防备的盯着她,目中带着点沉痛及不可置信。 随后狠狠咬牙道:“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然后,顾之棠被轰出来了。 轰出来时,娄天华还怒斥她,两人桥归桥路归路,叫她莫要再纠缠不休,否则定然不会看在她一片痴心的份上手下留情。 一片痴心?她早说过了对娄娘子不感兴趣。 好了,他被伏子昂砸了脑袋,终于疯了。 顾之棠轻嗤一身,转身便要走。 当她走出几步,这才发现面上有点凉意。 下雪了。 第73章 我赏你 “江暮云——暮云兄——” 顾之棠一路冲进太学监舍,只是叫唤了几声,却没等到回应,不由得奇怪。 她走近江暮云的门口,敲了敲门,却没答应。 不在。 顾之棠一颗心急得像蚂蚁上锅似的。 下雪了,父皇要去狩猎场了,公主也要去了,江暮云也要去了。然后又要开始……那啥了。 她觉得,非得要把江暮云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着,等狩猎过了不可。否则,真是一刻也不能放下心来。 反正江暮云不能去,绑也要把人给绑住。绑不住,那就打断他的腿吧。 顾之棠是豁出去了。 她回了自己房间,坐了一会儿,寻思要用什么样的由头把江暮云看住。 若是没有记错,这太学有几个名额,人人都是争着抢着要的。 头一份就应当落在江暮云身上。虽然说他现在好像是被率性堂赶出来了,但是以博士偏心的程度,顾之棠丝毫不怀疑,便是弄虚作假都要把江暮云弄去。 顾之棠皱眉,把提拔江暮云竞争对手,让对方把江暮云给踩下去的念头打消了。 外因不成,那就从内因搞起吧。 先礼后兵。 和江暮云谈一番,让他放弃。若是不肯放弃,把他埋雪地里冻一宿,冻坏了也就去不了了。若是冻不坏,再打断他的腿吧。腿都折了,拿头去打猎吗? 为了你以后的贞操,你就多担待担待吧,阿弥陀佛。 顾之棠大开着门窗,一会儿低头不知寻思些什么,一会儿抬头张望向院门的方向,就这么等着江暮云。 等啊等,一直等到天色擦黑的时候,石向荣都下学回来了,江暮云还没回来。 顾之棠这脸比木炭还要黑了。 石向荣点了灯,打量了顾之棠的脸色,见她神色不佳,担忧道:“四郎,可是娄天华那厮给你脸色看了?我都说了,等他回来,你去看一眼就得了。那小子死不了的,放心,我和伏子昂都有分寸。” 顾之棠复杂的看了他一眼。 石向荣怕是不知道,虽然娄天华没被他们打死,但是给打傻了。虽然傻得不是那么明显,但是顾之棠更欣赏他往日那种明火执仗呛火的性子,欣赏不来他现在这一副……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做派。 故作沉静中还带着点小姑娘似的扭捏,偏偏还压不住刻在骨子里的执拗和牛脾气。半个石向荣加半个以前的伏子昂,合成了今日所见的娄天华,这当真难以形容。 如果非要形容伤眼睛的程度,那约莫就是现在五大三粗的石向荣跟着伏子昂学着照镜子上妆吧。 不想了不想了。会呕血。 顾之棠道:“跟娄天华没关系,我在等江暮云。” “啊?他啊?他今天去诚心堂上课去啦。不过半路就被徐博士叫走了,现在还没回来吗?” 顾之棠倒是惊讶了,“他去上劳什子课?” “是吧?你也觉得他脑子有问题?”石向荣倒豆子似的,全都往外倒了。 “那江暮云说,虽然他往日考试总是名列前茅,可年纪尚小,很多知识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读书应该是厚积薄发的过程,这圣贤书没有吃透,便又回来上课了。还夸博士上课上得好,博士被他一番马屁拍得什么都忘了,当堂让人搬来学案跟着听课。” 顾之棠听了,怒道:“太过分了!” 他还真把太学当成他家了?想干啥干啥?这些傻子一个个被哄得跟傻子似的。哦不,他们本来就是。 石向荣也拍手附和道:“就是啊!太过分了!我瞧见他上课走神打瞌睡了!分明没有认真听!只有博士那个傻子乐得合不拢嘴,精气神比平时都足。读书的时候,吼得跟什么似的,下学的时候,喉咙都哑了。” “……这确实太过分了。”顾之棠讷讷道。 两人正说着,石向荣一天没见着顾之棠,憋了一天,还想继续和她说话。但是这时候,门口响起一阵踩雪的声音,抬头一望,便见江暮云满身落雪的站在那儿。 顾之棠顾不上石向荣了,眼睛一亮,忙欢天喜地的冲了上去,笑得见牙不见眼,“暮云兄——” 可谁知,顾之棠一脸灿烂,江暮云倒是警惕的往后退了半步。 顾之棠的笑容就这么僵在脸上。随后轻轻一咳,故作惊讶担忧道:“呀!下雪了,暮云兄你怎么不撑伞啊?” 事反常必有妖,江暮云认认真真的打量她好几眼,这才无所谓的拂了拂肩头的积雪,道:“无妨,也没有几步路程。雪中漫步倒也别有风味,很是风雅。” “对对,风雅风雅。”最好风雅冻出病来才好。 见江暮云抬步要往屋内走去,顾之棠忙扣住他的手,不让他走。一脸诚恳,硬是不肯放他离开。 江暮云一双眼睛闪过一抹诧异,笑问:“四郎这是何意?” “再风雅一会儿。” “……”江暮云沉默片刻,“好吧。” 于是两人像个傻子似的,雪中相对而立。 那雪花,沙沙的落在身上,那冷风,呼呼刮在脸上,别提多冷了。 顾之棠倒是不想陪他在雪中做个傻子,可是她要躲到屋檐去看着江暮云一个人风雅,那太过分了。 于是,为了让他冻出一身病来,顾之棠只好舍命陪君子。 可惜,江暮云熬得住,她倒是熬不住了,率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尴尬。 江暮云愣了一下,随后拍拍她的肩头,抖落雪花,笑道:“还是别风雅了,身子要紧。” 顾之棠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要不……你在这儿站一会儿,让我过过眼瘾?” 末了,还指了指屋檐下,“我就在那儿看着你,陪你一同赏雪。” 江暮云盯着她瞧,对于她的厚颜无耻倒是没说什么,而是道:“那为何你我不一起在屋檐下赏雪呢?” “不不,”顾之棠摇头,一本正经道:“你在雪中赏雪,我屋檐下赏你。” 江暮云怔忪片刻,然后他——点!头!了! “好啊。” 虽然感觉哪里不对,但是顾之棠窃喜。 可还没等她乐完,石向荣就坐不住了。 他大声道:“四郎!你欺负人!” 石向荣你个棒槌!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第74章 今晚上把他埋了 石向荣拆她的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却还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尴尬。 不过顾之棠脸皮也厚,当下若无其事的把江暮云给拉进房里。还特别谄媚的替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指尖不经意触及到他裸露在外头的皮肤,才惊觉竟冷得像冰块。 果然这风雅的代价也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顾之棠的笑容更显得狗腿了几分,忙把他拽着坐下,随手给他倒了杯冷茶。 “来,暮云兄,暖暖身子。” 这水也冰,喝下去怕是会更冷。大雪天的饮冷水,这滋味真是……透心凉。 江暮云笑了笑,倒是没有推辞,一口饮下后,也贴心的给顾之棠倒了一杯,“四郎也来。” 顾之棠含恨饮了,知道他这记仇的性子怕是从小就有。大了后更是过分,对他做点什么,都得要报复回来。 果真蛇蝎美人黑心肝啊。 两人互相伤害了一番,直冷得打哆嗦后,这才摆开了谈话的架势。 “四郎找我到底何事?”江暮云温声问道,倒是不急着戳破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顾之棠平时躲他躲得跟瘟疫似的,要跟她说句话,还得自个儿费尽心思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由头,不至于让她把天聊死。如今她自己凑上前来,还大献殷勤,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顾之棠正经道:“不知道暮云兄最近可有打猎的兴致啊?” “哦?”江暮云眼睛一闪,问道:“为何如此发问?” “实不相瞒,我今日请假外出探望同窗,在回来的路上偶遇了街上的刘半仙,请他帮暮云兄算了一卦。卦象说,暮云兄近日适合闭门不出,更不宜打猎不宜出行,否则,会有血光之灾!” 要是江暮云不听劝告,那血光之灾,是一定会有的!她保证! 江暮云眉尾一挑,默了片刻,随后才徐徐开口。 “多谢四郎一番心思,只不过不凑巧,今天徐博士找我,同我提起了皇家狩猎的事情,和我说一声,让我提前准备准备,便是血光之灾,怕是硬着头皮也得上。” 他偏过头来看顾之棠,目光隐含笑意,“不过没关系,我向来不信这些。四郎既有心为我,不如我去狩猎时,四郎多替我祈祷祈祷,也许上天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就免了我这血光之灾。” 顾之棠听了这话,木着脸,“不不,你这血光之灾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江暮云沉默。 她没想到,雪还没下,狩猎就提上日程了。 皇家的猎场可不是后山似的小打小闹,光是启程去猎场,那便是要花上一些时日的。皇驾出行,宫里上上下下起码得提前一个月把所有事情都打点到位了,这才会提上日程来。 也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居然和前世不同了,不过倒也算殊途同归。 事情比她预计的要快些,不过现在知道倒也还不算晚。 “不知暮云兄是何时启程啊?”顾之棠问。 “三日之后。” “哦,还有时间。”今晚赶紧把他扔雪地里冻一冻吧,还来得及。 打定主意,顾之棠殷勤的掏出一块手帕来,不由分说就要往江暮云脸上怼去。 “呀,暮云兄你嘴角有水迹,我帮你擦擦。” 只是还没等顾之棠的手伸过去,半路就被人捏住了手腕。 江暮云一手捏着鼻子,声音翁翁传来:“四郎做事不厚道,你怎么能拿我送你的药来药我?” 顾之棠听了,笑嘻嘻的把手帕收了,叹气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暮云兄啊。我只是想试试药效而已。” 她这手帕上,拍了一些药粉,正是黑瓶子里的迷药。不曾想江暮云居然这么敏锐,这都察觉到了。 奸得跟狐狸似的。 一说起狐狸,她倒还有几分想念狗蛋了。 顾之棠叹气。 江暮云淡笑,也不纵着她了。迷药都上了,还这么名目张胆,看来志在必得,也许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于是,江暮云算得上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可是得罪了四郎?” 顾之棠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的盯着江暮云,直把江暮云看得心中发毛。 又是这种带着敌视的眼神,把他视为狼豺虎豹,防着他,不信任他。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江暮云就见过她这种眼神。当时他就好奇,问她,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掩饰过去了。只不过两人熟识之后,她隐藏得越发深沉,也没有见到过。如今,倒是又瞧见了。 江暮云不知为何,眉头微微一皱。 他吐露心声,向她示好,把打得噼啪响的算盘说给她听,还是没有打消她的防备顾虑。 这挫败的滋味,他还真从未尝过,如今却是接二连三在同一个人身上尝尽各种被拒绝被提防的对待,一时间心头更是翻涌着各种不同的情绪,复杂难辨。 他不知道顾之棠这种敌意为何而来,甚至还认真的反省自己,可是哪里做的不好惹她不开心了。可他自认待人接物都温和有礼,没道理会跟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结仇。 不知道结在哪儿,打不开。江暮云也是束手无策。 两人都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顾之棠才张口道:“你不能去猎场。” 那个张扬明艳的女孩子,不能再裁在他身上了。就算现在的公主有一半的概率不是公主,顾之棠也不能冒这个险。 她真是怕了。 “你不能去猎场。”顾之棠又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了。 她就知道,江暮云是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被说服的。 看来,还真的非血光之灾不可解围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顾之棠就摸来两把小铲子,把石向荣叫起来。 她看了看江暮云门窗紧闭的房间,压低声音对石向荣说:“去挖个坑,今天晚上,跟我一起去把江暮云埋了。” 石向荣听了,睡意都去了大半。他急道:“怎么又要埋人?江暮云做错了什么?” 顾之棠不耐烦跟他解释,只是把铲子拍在雪地上,凶神恶煞的问:“一句话,干不干?” “干!” 四郎吩咐的事情,抛头颅洒热血也得干! 第75章 传个字条 两人在院子隐蔽的角落里挖了个坑。 因为没想把人埋死,所以只是浅浅的挖了一层土。到时和着积雪盖上,保管他在里面躺得舒舒服服的。 顾之棠告诉石向荣她的计划,两人分工合作,一个管杀一个管埋。 顾之棠负责在酒里下毒……不是,在酒里下药。 鉴于江暮云疑心甚重,怕他不喝,顾之棠舍命陪君子跟着他一同被药倒。 石向荣负责善后,在院子守着,等人晕了之后,把江暮云埋在坑里。夜里守着江暮云,让他在里头待一夜,要醒了就给他拍点迷药,继续晕。等人病了,这才捞起来。装作他不慎病倒的样子,给他请大夫,让他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 听了这个计划,石向荣沉默了很久。 他摸着他的良心问道:“江暮云到底做了何事,怎么说埋就埋?” 顾之棠把手上泥土一拍,眯了眯眼,问道:“如果有人要祸祸你闺女,你怎么做?他敢祸祸我闺女,我不打断他一条腿算不错的了!” 闺女? 四郎哪来的闺女? 石向荣想了想,福至心灵,道:“可是江暮云抢了你的女人?” 顾之棠眉头一皱,实在无法解释清楚,于是含糊道:“差不多吧。” 石向荣怒了。 他本以为江暮云是个明事理的,哪想着实不像话,这才多久就开始干涉四郎了?一点容人之度都没有,以后怎能长久呢?像四郎这样的男人,本来就不能守着一个人就够了的。即便是江暮云也不能独占! 石向荣把胸膛拍的啪啪作响:“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顾之棠这才满意了,“净手,去学堂吧。” 两人一同出了门。 等来到诚心堂,顾之棠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刚摆开课本,便见江暮云站在自己的案头前,看着她。 “何事?”往旁边看一眼,果然看见一个多出来的书案,就是江暮云的位置。 江暮云蹲下,问道:“我今日早上,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不知道四郎听见了没?” “没。” “那我出门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坑?” 顾之棠十分淡定,“我那是挖来养鱼的。” “哦——”江暮云不说话了,转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很快授课博士来了,他路过江暮云书案的时候,为了表示他的喜悦之情,还特意停下来看他一眼,然后才开始授课。 不过昨日,博士兴致太过高昂,导致他喉咙嘶哑,回去也似乎感染了一些风寒,精神不佳。堂上更是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喷嚏,授课马马虎虎,昏昏沉沉。 顾之棠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江暮云倒是一脸沉思的模样,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在听。 想了想,顾之棠胆大包天的给江暮云写了一张字条: 【为表昨日歉意,今天我请你喝酒吧】 扔过去,正巧扔中江暮云的脸颊。他眼皮一跳,手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把字团摊开。想了想,也给顾之棠回了一张。 【不必。喝酒犯禁,四郎一番心意心领了】 写完又扔回来。 不偏不倚,正落在她案前,没有小心眼的弹一弹她。 顾之棠又是很快挥笔回信。 【你我兄弟一场,昨日是我过分了。猎场你爱去便去吧,就当我为你践行】 江暮云回道: 【不去,我怕有血光之灾】 顾之棠快气死了,她哪里容得他不去?当下又传了一张字条: 【如此看我,真是令我心寒,兄弟没得做了】 江暮云眉头一皱,还是不松口。 【刘半仙卦象挺准,我还是不去了,近日不宜出行】 顾之棠冷笑,大笔一挥,刷刷了几行字。 【不来,我就去揭发你们上次搬来时,一群人在你屋中饮酒作乐,公然犯禁,你看着办】 这一次,江暮云没有再传什么话,只是给她画了个笑脸。 顾之棠拍板钉钉,盖棺定论: 【今日下学后,到我房中来】 写完,揉成团,又想给江暮云扔过去,可谁知,此时正拿着课本在高谈阔论的博士忽然把课本拿下来,露出了脸。 顾之棠一心虚,眉心一跳,手的力道便歪了。 这一次,没能砸到江暮云案上,倒是砸到了江暮云前头那人的身上。 那人……是娄天华。嗯?他这么快回来了? 娄天华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扔中了自己的脖颈,吓了一跳。忙用手摸去,摸下来一个纸团。 他正迷糊着呢,眼角余光瞥见顾之棠对着他笑,那笑靥灿烂无比,手指头还一勾一勾的。 见她这样,娄天华身体一抖,一张脸变得煞白。 博士没有看见这儿的动静,他扫了一眼课堂,又拿起书来。 顾之棠示意娄天华把纸团扔回来,但是勾得手指头都抽筋了,娄天华不仅没有照做,反而面上血色尽失,身体更是微微颤抖,摇摇欲坠。 她疑惑的看他一眼,以为他是病还没有好,脑子糊涂了,也不执着把纸团要回来,只好又给江暮云传了一张字条。 娄天华小心翼翼把纸团摊开,待看清上头写的什么,更是用力喘气,那激动的模样和粗重的呼吸声,让江暮云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娄天华此时非常痛心。 到她房中去?想什么呢? 她终于忍不住想要暗下黑手了吗?呵!当自己看不透她那点心思? 娄天华一直在挣扎着,心中的感情非常复杂。 昨晚他说要回学堂找顾之棠的时候,他妹妹来他床头,狠狠骂了他一通。 妹妹说,顾之棠对他用情至深,本来求而不得,只能远远观之,以各种拙劣的借口接近他,暗中思慕不能吐露心思,就已经够苦的了! 就连上元节那天,也是为了吸引娄天华的目光而故意跟他作对,好让娄天华对她刮目相看。她这个做妹妹的看了都忍不住心动,搭进去了。可没想到他这个做哥哥的,对这些心思半点不知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如此伤顾之棠的心,还想与她做不共戴天的仇人,这是何等丧心病狂之人! 妹妹骂着骂着,娄天华也快被洗脑,感觉自己简直丧尽天良,不是个东西。 但是,他是不会喜欢男人的。不喜欢男人的他,身上肩负着一个断袖的爱,这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知该如何面对。 这一受到刺激,娄天华更是痛心。当下也是刷刷提起笔来,也给顾之棠传了纸团。 【你做梦!!我不会去的!!】 不是兄弟,关你什么事啊? 顾之棠呆了一瞬,随后好心解释。 【跟你没关系,我是说江暮云】 娄天华见了,更是心中一痛,瞳孔一缩,愤而回道: 【朝三暮四,奸夫淫夫】 “……” 顾之棠决定不陪他发疯了。 第76章 我不去了 下学之后,江暮云并没有回监舍,而是被徐鸿涛叫走了。 顾之棠亦步亦趋的跟着身后,也顾不上什么失礼不失礼的。 徐鸿涛见她如此,忙问道:“四郎可是有事?” “学生近日来有一问不解,特来请教博士。”顾之棠恭敬道:“不过博士有事,我便先候着,明日再来也是可以的。” 徐鸿涛摸摸胡子,对于她如此潜心向学很是满意。身边的江暮云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不过徐鸿涛今日找江暮云来,确实是有事,也顾不上顾之棠了。于是发话让她先离去。 顾之棠闻言后,笑着点点头,不过却没有真走,而是守着,一步也不肯离开。 她打算这几天黏死江暮云算了。不管他到哪里,做什么,都不能掉以轻心。若是江暮云溜出太学,直接随大队人马启程,到时候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抓人去。 天冷,天本来就黑得快些。 天色暗下来,江暮云这才提着一盏灯笼从院子里头走出来。 一出门,瞧见顾之棠躲在一颗石头后面瑟瑟发抖,勉强躲着寒风的模样,不由得一怔。 顾之棠也看见他了。 她咧嘴一笑,感觉手脚都冻得有点发僵。 “暮云兄。”顾之棠忙贴过来,问道:“可是要回去了?” 江暮云点点头,他有些沉默,没有说话,只是自觉的把灯笼往她那边伸一些,照亮方寸之地。 徐鸿涛找江暮云问了什么,说了什么,顾之棠没兴趣问,所以倒也不说什么。只是紧紧的跟着他,大有要黏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如今石向荣可还在院子里等着埋人呢。她不赶紧把人带回去,该咋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两人一同走在雪地里,谁也没有说话。沙沙的脚步声在寂夜中听起来尤为清楚。 江暮云沉默了不知道多久,主动开口了。 他道:“我父亲来找徐博士,让他来劝说我回率性堂去。” 这些话,江暮云一向是没处说去。身边虽然朋友一堆,但他却从来只会烂在心里,小小年纪,心思倒是藏得很深。 可如今不知为何,面对这对他百般挑剔不顺眼的顾之棠,他却总有一股想要倾诉的欲望。 没有来由的想和她说话。 顾之棠微微一怔,本不想搭话的,可一想到一会儿还要请他喝酒,于是便和气道:“伯父也是为了你好。” 这话不管放在何时,都挑不出错来,不过也是毫无用处就是了。 江暮云也不指望顾之棠安慰他,又是一声轻笑道:“我知道,年后我与他吵了一架,心头气不过于是故意与他作对罢了。” 顾之棠有些震惊于江暮云居然还会生气与人赌气这事儿,对于他们吵架的内容倒是也有些好奇,不过也没多问。 她沉吟了片刻,道:“应该是你这一次弃试不考把人给气着了。其实你也不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便是不想蹉跎几年时光不想去历练也不是不行,你让伯父去吏部走动走动,这事儿不就成了么?别人不好开这个口,你爹还不行么?提拔别人不行,提拔你还不行么?祖荫是用来干嘛的?就是用来少走弯路的啊!有资源干嘛不用?不用不是浪费你先祖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吗?这不是对不起你列祖列祖吗?” 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江暮云微微一怔,随后扑哧一笑,含糊道:“四郎真是看得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暮云心中自有成算,顾之棠也不打算管太多。见他笑了,忙打蛇顺杆爬,笑吟吟的问:“今日由我做东,请你喝酒,替你去去晦气。酒入喉,包你睡得舒舒服服的,明天什么烦恼都忘了。” 哪想他笑了,戒心还是一分不减,只道:“酒是可以喝,只可惜你不是真心请我喝酒,我不去。” 顾之棠脸皮一抽,干笑:“哪里?我是这种人么?我是真心实意请你喝酒的。” 听了这话,江暮云突然停下脚步来,偏头看她。还特意把灯笼提得近一点,昏暗橘黄的灯光打亮她的面庞,白皙的面庞覆上一层柔和的光,显得更为秀美动人。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印出摇曳的烛火,光影明明灭灭,煞是好看。 江暮云盯了她半晌,有瞬间的失神。 呵,以为她会害羞?顾之棠睁大眼睛,瞪回去,不甘示弱。 “看够了么?好看么?”顾之棠拍开灯笼,问他。 “好看。”江暮云老老实实点头,笑道:“要我作诗夸你一下么?” 顾之棠哼了一声,又把话题扯了回去,“我真不是时刻想着暗算你,就让我为你赔礼道歉吧。” “你知道你平日里看我的时候,眼睛里都是什么样的么?”江暮云声音微微含着笑意,“左眼写着‘他不是好人’,右眼写着‘有机会就干掉他’。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何要对我如此戒备?我得罪你了?” 顾之棠还未回话,江暮云又道:“便是我得罪你了,你也让我死个明白。我得罪了你什么?在何时何地?” 顾之棠一撇嘴巴,“或许是在梦中。” 江暮云沉默了,他低头看路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他又道:“为何不想让我去猎场?” 不曾想他会问出这话来,顾之棠搜肠刮肚,给了一个很无耻的回答:“因为我想去,名额就那么多,你去了,我便去不了了。” 合情合理,还特理直气壮。 顾之棠一点也不惭愧。 “那我把名额让给你吧。”江暮云看她,“我不去了。” “??” 顾之棠大喜,忙拽着他问:“你此言当真?” “当真,我明天就去找博士说。” 此时顾之棠是真的快笑出声来了。没想到江暮云居然这么上道,那人也不用埋了。得赶紧回去找石向荣才行。 这样一想,顾之棠脚下越发快。 院落里没有点灯,只有银辉落在雪地上反射出来的一点点光芒。 等顾之棠和江暮云两人提着灯笼进了监舍时,石向荣瞧见他们像是瞧见了鬼一样。 顾之棠对他使眼色,“那个……今天晚上就不用请他喝酒,你也不用守着,已经解决了。” 石向荣呆呆的看着江暮云,任是顾之棠把眼皮眨得快抽搐了还是无动于衷。 顾之棠的脸黑了。 江暮云问道:“石兄这是……?” 石向荣此时才回过神来,他的面色惊讶无比,指着江暮云问道:“这江暮云哪来的?” “什么哪来的?”顾之棠皱眉。 石向荣着急得不行,他压低声音道:“人我已经给你埋上了啊!!” 第77章 启程 埋上了?? 江暮云可是一路都跟她待一块,石向荣怎么就埋上了? 顾之棠有了不好的预感,也顾不上那么多,拿过江暮云的灯笼就往角落挖的那个坑走去。 这刚走近几步就发现,真有个人躺在坑里。 还真给埋上了,埋得严严实实。 顾之棠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把灯笼凑近一点,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娄天华。 他怎么在这儿? 顾之棠迷茫的看了石向荣一眼,不知道在她不在的这时间段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石向荣有些心虚,他本来埋人就挺心虚的,在江暮云的身边就更显得心虚了。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躺里边了……” 顾之棠咬牙,“你不知道?埋得这样严实,你怎么不顺便给他上柱香呢?” 石向荣看了江暮云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又见娄天华躺在那儿,只好重重叹了一口气,老实交代了。 其实,是娄天华自个儿跑到他们监舍来的。 娄天华今日在学堂里收到的那张字团,搅得他整日都心神不定。 回去了之后,也是食不知味,坐立难安。 他本就生着病,这样表现,倒是让同寝的同窗关切了一番。 娄天华一腔烦恼无处去说,于是就抓着他问道:“我且问你,若是、若是有人向你吐露心意,你又不想接受,该如何是好?” 那同窗也不过是愣头青,这种年纪的少年,家里殷实的都开始相看姑娘定亲,正是对异性容易朝思暮想起绮思的时候,一听见娄天华这么说,不由得来了兴致。 “有人思慕你?” 娄天华点头。 同窗道:“你若是无意,就断了对方的念头,不要纠缠不休。若是不清不楚拖着,害了人家名声,耽误了她,这岂是君子所为?” 娄天华面色一白,心中难过万分。 “那我该如何是好?” “自然是把该说的都说了,好绝了她的念想。只是如此未免太过绝情。人家姑娘都对你吐露心意,想必对你用情至深,你为何不能考虑考虑?” 娄天华有苦说不出来,第一次感觉到棘手。 若是没有察觉到顾之棠的心意便罢了,现在察觉到了,还要和以前一样对待她,还真的挺考验良心的。 不过他身边的人都觉得顾之棠对他用情至深么? 他抹了一把脸,沉痛道:“我知道了。我会用男子汉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便是辜负了这一腔情意,我也该把事情说清楚才对。” 然后,娄天华就出门了。 他觉得,自己还是该来看看。 天黑了,顾之棠的监舍却没有点灯。 娄天华心中犯怵,到了门口又几欲想折返回去,但是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 他终于勇敢的迈出了那一步。 院子里很黑,什么都看不见,借着银辉依稀能辨认得出物体的轮廓。 娄天华不知道顾之棠把自己叫来这里干嘛,但是此时也不由得提心吊胆的,呼吸都放轻了不少,更不敢说话。 而此时,扛着铲子躲在角落里等着埋人的石向荣也在静悄悄的注意院子里的动静。 他与顾之棠朝夕相对,自然看得出来,这人不是顾之棠。 再加上,院中昏昏暗暗,视线不明朗,太学的儒衫穿着从背后看去,压根分不清谁跟谁。而这娄天华和身量和江暮云又是差别不大,于是石向荣心中就有了成算。 这院中就住了三人,不是四郎,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石向荣心中打定主意,拎着铲子悄悄的跟着上去。 然后……一抬手,一落下,手起刀落,娄天华都没来得及痛呼一声,双眼一番就晕过去。 石向荣拖着他就往坑里埋了,一来心虚没敢点灯,二来想早点完事回去歇歇,是以这活干得异常的迅速。 可谁知,他埋完人没多久,那边江暮云提着一盏灯笼就回来了。 了解前因后果,顾之棠沉默。 倒是江暮云冷不丁的,突然发问:“这就是你要养的鱼?” 顾之棠把他推搡走了。 第二天,刚回太学的娄天华又回家养病去了。 想来这一次,估计要在家里待得久一点才能恢复过来。 顾之棠拿到了去猎场的名额,是博士亲自来告诉她的。 因着这事儿,顾之棠给了江暮云不少好脸色。 临行之前,她对石向荣千叮万嘱:“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把江暮云给我盯好咯。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要清清楚楚记下来,等我回来后,一五一十告诉我,千万别犯浑了,兹事体大。” 顾之棠委以重任,石向荣当然不会让她失望,当下答道:“放心吧四郎,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看来石向荣不仅没有自知之明,忘性还大。顾之棠也懒得理会他了,跟着整理自己的行囊,等着随行而去。 太学里带队的人,是骑术博士孟宁。 随行的其他人,都是从率性堂里挑出来的尖子,唯独一个顾之棠在里头很是显眼。 她淡定,一脸漠然。对于那些打量的目光,丝毫不怵,一一直视了回去。 看什么看?要比谁眼睛大吗?来啊。 孟宁瞧见顾之棠的时候,倒是没有惊讶,对于这个学生的箭术,他相当满意。是以,倒是没有怀疑她这名额的真假。 “天子出行,你们有幸陪行,你们就是太学的门面,千万不能丢脸知道吗?” 孟宁又像平时那样,翻来覆去的训了好几声。 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若是能入圣眼,那么以后仕途必然顺畅无比,多少人抢破头才得来的机会,即便是孟宁不叮嘱,也不会有人自毁前程的。 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博士,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孟宁点点头,“驾——” 拍马率先前行,随后几人跟着往前。 顾之棠跟着纵马前行,心里很美,对刮在脸上的寒风都多了几分纵容,也不觉得那么冷了。 皇帝此时估计还在宗庙里神神叨叨的做法事,一会儿天子銮驾才会启程。 此时他们得先去和随行的禁军汇合。 然后……然后,她在去猎场的路上,遇见了江暮云。 第78章 芙蓉酥和米花糖 不用照镜子顾之棠也知道,此时她的脸必定是黑了。 江暮云不是和孟宁一起来的,他坐在马车里,舒舒服服的,不用吃这一路上飞扬的尘土,也不用纵马而行。 顾之棠骑马跟在队伍后边,一不小心越了队形紧跟在马车后边,想要退回去的时候,江暮云就打起帘子,笑着问好:“四郎,好巧啊。” 顾之棠:“……” 她本来扬着打算打到马臀上的马鞭差点就甩他脸上。 马车是董乘安的马车,此时却只有江暮云一人坐在里头。董乘安一向很得父皇信任,便是狩猎这样的事情,都不忘带上他。 带上他便罢了,带上一个江暮云算怎么回事? 顾之棠冷眼睥睨他,也不搭话。 想她费尽心思,还以为把江暮云给截胡他就没办法来,可谁曾想,名额都让给自己了,他居然还能来。 心中复杂。 顾之棠冷声问道:“你和董乘安是什么关系?” 江暮云一怔,随后道:“曾有过几分师徒情谊。” 江暮云本来确实不该来的。 可谁让董乘安也与他关系颇好呢?董乘安甚至也想过要收他做关门弟子。可惜后来他做了太子太傅,再收他反而忌讳,不合适了,于是无奈作罢。 两人是没有名分上的师徒情谊,但是暗地里,董乘安对他还是万分疼爱的。 既然疼爱,那又怎会让江暮云错过这一次机会呢? 于是董乘安随手一捞,江暮云转眼又跟着来了。 顾之棠的算盘落到了空处。 她大约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越想心里越是不舒服。 抢公主也就算了,还抢她老师,江暮云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呢? 顾之棠快气死了。 公主……公主应当也跟着来了吧? 顾之棠心思一动,正想说话,此时却见有一人嚣张的纵马而来,笑得肆意飞扬。 “暮云——”董元洲叫了一声,随后收勒缰绳,翻身下马,正打算上马车,一偏头瞧见顾之棠,倒是吃了一惊。 “将军家的小兄弟,顾之棠,顾四郎,我记得可对?”他偏着脑袋看顾之棠,那双眼睛亮得熠熠生辉。 顾之棠沉默着点点头。 她此生与董元洲实在没什么交情,虽然想要攀谈,但又怕唐突,只好闭嘴。 不过董元洲是个放得开的性子,加之对顾之棠又颇有好感,倒是主动打开话匣子。 “四郎你怎么也来狩猎了?倒是叫我大吃一惊。” “还有上次诗会过后,你怎么就不来找我们玩了?怕哥哥们欺负你?” “你还骑着马干什么?我父亲陪同在圣驾身边,今晚怕是都回不来。马车宽敞得很,你上来歇歇。” 霹雳巴拉说了一通,就没见他嘴巴停下来过。 顾之棠略微一寻思,倒是没有拒绝,也跟着上了马车。 这马车确实宽敞,顾之棠找了个角落坐好,谢了一声。 董元洲扑哧一笑,看了看顾之棠,又看了看江暮云,随后笑道:“你们这是吵架了么?怎的突然这般生分了?” 吵架?谁稀罕跟他吵架? 顾之棠内心暗暗冷哼,面上却道:“哪敢啊。暮云兄才思敏捷,手段又是高明,我怕是吵不过暮云兄,不敢以卵击石。” 江暮云则是道:“四郎哪里的话?我怎会与你吵架?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还不够好么?你还要我如何你才肯对我好点,不与我赌气了?” 这话说得委屈,话里话外,都让她把这个恶人当了。 顾之棠面色一黑,董元洲听了却是眉毛一挑,颇有兴味的打量他们两人。 随后,一本正经道:“你们就不要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了。” 顾之棠偏头看董元洲,认真道:“你怕是有眼疾。” 江暮云但笑不语,也不辩解。 董元洲哈哈干笑一声,也不提这事儿了,他掏出两个油包来,“来,请你们吃东西。” 说着,把油包打开。 一包是米花糖,上头撒着点芝麻,平平凡凡,上头的油包还有张记的字样。 另一包是桃花芙蓉酥,粉白色的皮酥捏成花瓣的形状放在油锅里炸开,花萼处点着一抹黄色,栩栩如生。 这是宫廷的糕点。 两样都是她爱吃的。 顾之棠只看了一眼便别开头,没有再看。只是挪开了眼,那香味还是无孔不入的钻进鼻孔里,让她眼眶微微发酸,心中更是难受。 董元洲没有注意到她,自顾道:“实不相瞒,这是公主赏的,想来你们也没吃过什么东西,一起来填饱肚子吧。” 桃花芙蓉酥,是曦月公主赏的,米花糖却不是。是董元洲买来带给公主的,他们往常都这样。 米花糖不是宫中的糕点。 这不过是寻常百姓家都会做的一道小吃,光是从卖相上看,都能看得出相比起芙蓉酥要粗糙不少,两者放在一起比较,米花糖甚至不能称不上是一道点心,可她偏偏爱吃。 想吃又吃不上,这可是大问题,不过也难不倒公主。 她经常让董元洲带给她,两人私下有些往来。 是了,他们两人此时早已相识,交情更是不浅。 顾之棠低下头去,伸手拿了一块米花糖,咬了一口,咽下。 片刻后,她轻声道:“太甜了。我记得西坊有一家李记的糕点铺,米花糖好吃,下次去那儿买吧。” 公主会喜欢的。 董元洲奇怪的瞧她一眼,含笑着应下来:“下次试试。” 这米花糖的糖放得太多,甜得发腻,顾之棠和董元洲不怎么吃,倒是江暮云拿着吃了几块。 她记得,江暮云嗜甜。 呸,记这个干什么。还想投喂他吗?不给他喂把盐巴算不错了。 顾之棠心中愤愤的想着,她又拿起桃花芙蓉酥,一边吃着,一边思量。 董元洲拿出这些东西来,那便说明,曦月公主也来了。 别的不说,这饮食爱好,倒是如出一辙。还有与董元洲的事情,也和前世一般无二。 她心中有了成算。 若是见上一面,便能知道,公主是不是公主了。 心中有种微妙的感觉,顾之棠不知道怎么形容,一想到这世上可能还有另外一个自己,一个年少的、天真不谙世事的自己,那感情当真是……养了个大闺女一样复杂。 第79章 学生不服 长长的队伍宛若一条长龙,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天色将黑下来的时候,董乘安果然还没回来。 不过顾之棠是没法再呆下去了,和董元洲以及江暮云告别之后,顾之棠回到太学的队伍里。 远远的还未走近,便听见有两个学子坐到一处去谈论。他们烤着篝火,围坐着取暖。 顾之棠不想听人嚼舌,本想回帐篷里的,不巧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放轻脚步来,凝神倾听。 那两人都是率性堂的人,平时便是熟识,对于突然冒出来的顾之棠很是不满。这都憋了一天,终于能歇下来,便抓紧时间开始大吐苦水。 “……周兄,这顾之棠到底什么本事?她怎么就……” 那被称为周兄的人冷笑道:“你难道没听过么?她溜须拍马很是拿手!你真相信她一个声明不显的纨绔忽然就大发神威,一路斩获魁首扶摇直上?这还不是靠她那权势滔天的爹!这等谄媚小人,只要下功夫去拍博士的马屁,博士还不是被哄得晕晕乎乎的,什么都给忘了?“ “可、可她抢的是江暮云的名额啊!”那人急道:“博士有心提拔她,也该把别人挤下去,怎么舍得挤江暮云?” 一听见江暮云的名字,周成文的面色更臭了。 他不屑道:“你焉知这不是顾之棠的手段,故意让人这么认为的?何况,也许她不仅去拍了博士的马屁,还拍了江暮云的马屁呢?你没瞧见他们两人经常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哼,还真当别人不知道他们的肮脏事?那江暮云也许早就被美色迷得晕头转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啊?如此说来,顾之棠不仅擅长溜须拍马,还擅长勾引狐媚他人?” “不然呢?江暮云也不是什么好货!能和她搞到一处去,本就是邪的!” “你这话说得不对。”顾之棠走上前去,一本正经道:“你怎知是我去溜须拍马找博士要的名额,而不是博士主动给我的?” 冷不丁响起顾之棠的声音,说的话还如此嚣张,那两人吓得一哆嗦,忙回头看去,面色简直像见了鬼。 “你你你……” “我我我什么我?背后道他人长短,这就是你们率性堂的表率?” 周成文不曾想自己只是随口抱怨一声,居然还让顾之棠听见了,心头本来就积压着不满,此时更是控制不住,一时气急,便怒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能做得出来,还怕别人嚼舌根么?” “你是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怎么我做什么事情,你都知道得如此清楚?”顾之棠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居然没有被人戳破真面目的慌乱之感。 旁边陪聊的另一个学子见势不妙,自知理亏,轻轻拽了一下周成文的袖子,但是周成文哪里肯善罢甘休,也冷笑道:“既无千里眼也无顺风耳,只是你本不该来却忽然来了。这等奇事,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不对劲。” 顾之棠还想说些什么,便听见一声暴跳如雷的声音响起:“那你的意思便是说我没有脑子么?” 循声望去,就看见孟宁站在他们身后,阴沉着一张脸,愠怒无比。 周成文面色一僵,到底气虚了。 不过话都说出口了,覆水难收,周成文不仅没有辩解,反而逼问道:“学生不敢妄言博士,只是学生有一事不明,还望博士赐教。” 周成文本也是率性堂的尖子生,向来深得博士喜爱,一直以来也都是众星拱月,说话难免带着点傲气。 若是别人,估计早就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跟博士赔罪了,可他偏不。 他还非得要和博士辩出个一二不可。 孟宁却没看他,反而看了顾之棠一眼,见她面色淡定,完全没被影响到。这才重新把目光投向周成文,冷哼道:“我倒是想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我之前并未听说过要从诚心堂挑选出一人来,顾之棠为何会忽然随行?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说法?博士若是不能说出来,学生不服。” 一番话说得漂漂亮亮,却是带刺。别人听了,怕是还要夸赞他一声好骨气。 孟宁却是猛盯他好几眼,不答反问:“不打算从诚心堂挑选人出来,是谁告诉你的?” “是——”周成文差点说漏了嘴,面色一白,最后含糊道:“是学生自己猜的。” 是他的授课恩师告诉他。但是天子出行这种事情,是大事,要让太学的学生随行,也是大事。按理来说,他是不会提前知道这些消息。说漏了嘴,怕是会给恩师带去麻烦。 “哼。自己猜的。”孟宁的面色忽然一冷,“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猜的?!你猜的便是对的?那我告诉你,是我保的她!我让她来的!你是想说我做不得这个主,你不服?” 读书人最重名声,孟宁也曾教授周成文骑术,算他的老师,若是质疑他,忤逆他,传出去了,怕是同窗都要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了! 周成文的面色一白再白,一双眼睛通红着,感觉到无比的屈辱。 他也是天之骄子,看不上顾之棠这种魑魅魍魉的伎俩,本以为博士会站在他这边的,却不想孟宁居然维护顾之棠到这种地步! 周成文一口血几乎要呕出来,他咬牙赔罪道:“博士莫怪,是学生失言了。” “不敢当,我可不敢当你的老师,你还是找别人去吧。” 言罢,孟宁转身便走,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也不接受孟宁的赔罪。 周成文身边的那个学子此时看他,目光也有些微妙了。 顾之棠轻咳一声,见周成文的脸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很识相一句话也不曾说。 可她不说,周成文却不想放过她。 周成文叫住她,面色覆着寒霜般冰冷,“顾之棠,好手段!” 顾之棠斜着眼睥睨他,知道这人怕是要记恨上自己,也懒得维持表面功夫,笑嘻嘻道:“比不上你。你连授课博士都不服,我只能望其顶背啦。我一定会去好好宣扬宣扬你的事迹,让太学众学子都来瞻仰瞻仰你的风姿,让你和江暮云一样出名。” “你——”周成文气急。 顾之棠一眯眼,笑意更深了一些,“你不是一直都不服他,很嫉妒他吗?我成全你。” 第80章 别脏了手 周成文的面色变得煞白,血色尽失,摇摇欲坠。 你不是一直很嫉妒他吗…… 这句话,像一句魔咒一样,紧箍着他的头脑,令他每每想起那个名字,都会头疼欲裂。 周成文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此时顾之棠这一番话,像是把他那张自欺欺人的遮羞布扯下来,撕碎。 令他那点可笑的自尊碎了一地。 顾之棠盯着他,好整以暇,“好了,今日我累了,周兄别来打扰我的好眠。” 她笑得轻轻柔柔,可落在周成文的眼中,那笑意却比刀光还冷然。 周成文的手攥成拳头,一反常态的没说什么。 顾之瑜与他擦肩而过,回了自己的帐篷。 帐篷里有一位早就歇下的学子,顾之棠看他四平八样的模样,认命的来到角落里蜷缩着躺下。 骑了一天的马,她也累了。 可躺着,一双眼睛却始终未合上。 有些事情,记得不如忘了好,可惜她却偏偏忘不掉。如同她费尽心思的排挤江暮云那般,那前世的回忆也在拼命的向她涌来。 周成文,她记得。 周成文前世很是风光得意,他仕途一路都很顺畅,一路扶摇直上,年纪轻轻便做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 而作为礼部侍郎,周成文对她所为,居然没有大骂一番不要脸,反而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 一开始,她还挺欣赏他的,觉得他有眼光,不随流。 后来,她才知道,周成文与江暮云有旧怨。 两人都是太学的学生,还是同一届的,她记得,这两人还得到父皇的赞誉,被并称为太学双璧。 只不过,虽是并称,时人提起的时候,都只知江暮云不知周成文,时日一久难免会积蓄怨气。约莫是类似于既生瑜何生亮亮的感情。 若是江家后来没有出事,周成文怕是要永远被压一头,可惜江暮云着实倒霉到家。 江暮云进了公主府后,周成文还曾借着献礼的名义前来笑话他,她见周成文神色不对,不像来探望往日同窗,倒是言语间颇为讥诮嘲讽。江暮云不为所动,公主却是怒火中烧,一怒,拿着鞭子把他打了出去。 因她把周成文的官服抽出好几道口子,把人伤得不轻,周成文还把她参到父皇面前,父皇罚了她上门去赔礼道歉。 她去了,却在药里下了巴豆,又差点让周成文去了半条命。 后来周成文觉得参来参去,一来有损他的颜面,二来胳膊拧不过大腿越搅和越拧巴,只能咽下这口气,不了了之。 她眼巴巴跑到江暮云前头邀功,江暮云不问起周成文的下场,只笑道:“公主莫要脏了手。” 当时她心花怒放,觉得他会疼人。后来想想,他这哪里是疼她?说不定还在看她的戏呢。他压根懒得理会周成文,也不需要她出手教训。 他只是懒得罢了。 只有她傻乎乎的以为他需要保护,得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江暮云后来叛出府去后,得到了外姓王楚文觉的助力,也入朝为官。两人里应外合,合作得那叫一个默契,当真是一个管杀一个管埋,搅得天翻地覆。 而周成文也很快就锒铛入狱,那一桩桩铁证,真的假的,有为官以后的,也有还在太学里犯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罗列得清楚无比。 江暮云是真的很记仇。 顾之棠重重叹了一口气,眉头微皱起来,轻嗤一声。 少年成名难免会恃才傲物,又不是人人都像江暮云那样的狐狸,会把情绪藏得那么好,擅长笑里藏刀。周成文心性不是很好,心眼真的只有针尖大小。此番看来,怕是早对江暮云不满,两人也怕是早有龃龉。 她今生是不打算再管了。 关她屁事。 顾之棠暗暗翻了个白眼,又翻了个身,然后睡过去。 等第二日启程的时候,倒是周成文眼巴巴的凑上前来,主动找顾之棠搭话:“你——你等等。” 顾之棠偏过头去看他,皱眉不解。 刚说他心眼比针尖还小,这一早就见他主动凑上来,想想都知道有问题。 见顾之棠不说话,周成文干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五福香囊,“这……这个给你。里面是驱虫驱兽的药,以防万一。” 顾之棠不说话也没有接过。虽说是驱虫驱兽的,可此时又没有蚊子,小的不用驱,大的驱不了,顾之棠不知道这香囊有什么用处。 除了心理安慰似乎也没什么作用了。 顾之棠还是一动不动,周成文先沉不住气。 他一咬牙,忍着不耐道:“是博士给的,我们每个人都有。博士说了,这可不是考试的小打小闹,猎场上什么猛兽都有。别和禁军一起掺和,我们还是以安全为上。” 听了这话,顾之棠的目光落在他腰间,发现他果然也挂着一个同样的香囊。 顾之棠接过,冷淡道:“谢了。可你为什么要替我送来?” “哼,你以为我想来?”周成文或许是忍不住了,面上又显现出那种讥诮的神色,不屑道:“要不是为了讨博士欢心,我才懒得搭理你。” 扔下这句话,周成文便走了。 昨夜,他得罪了博士,此番也只能低头伏小,先忍过去。而孟宁如此维护顾之棠,他转头来讨好顾之棠,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否则招惹了孟宁的厌恶,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好事。 顾之棠轻轻一笑,眼里的光却隐晦不明。 在此之后,周成文都没有再搭理她。 两人之间,似有暗流涌动,却无事发生。 顾之棠不想掺和他和江暮云的恩怨情仇,也就没有找麻烦。只一心把这一次的狩猎混过去,阻止江暮云和公主见面,这一趟就不算白来了。 一路上本来兴致高涨的太学学子在赶了几日路后,那兴奋感褪去不少,都显得有些憔悴起来。 过了四日,终于来到猎场的边缘。 到猎场了。 顾之棠看着那顶被围在中间华丽宽敞、守卫森严的帐篷,笑了一下。 父皇,好久不见啦。 第81章 我不想说 是夜,顾之棠来到江暮云的帐篷外头。 帐篷里点着烛火,把人的剪影清晰印在帷幔上,里头人的动作清晰可见,像是皮影戏般。 顾之棠偏头思量了会儿,琢磨着他此时应当是在换衣裳。于是驻足,打算过会再进去。 却不想她能看到里头的人,里头的人也能看得见她。 江暮云的声音传来:“还傻站着干什么?既有事找我,何不进来?” 顾之棠索性也不扭捏了,一掀开帘子就钻进去。然后……然后她就看见了衣衫不整的江暮云。 他上半身只是随意的披着一件薄薄的中衣,连系带都没有系紧,胸膛大敞着。下着袭裤,盘腿坐在席上。旁边放着一盆碳火,把帐篷内烤的很暖和。 顾之棠眼皮一跳,含蓄道:“暮云兄你……这样待客,是不是太不文雅了?” 江暮云睨她一眼,淡定道:“四郎又不是外人,进来吧。” 想想确实不能白跑一趟,顾之棠也只好进来了。 她目不斜视,双目空洞的盯着前方,就是不往江暮云的身上看。 “我有事找你商量。”顾之棠严肃道:“明日狩猎,你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公主她没法接近,就只能把江暮云看住了。 他们也不去凑什么热闹,把江暮云往人少的地方一带,混过去就完事。 江暮云讶然,不过倒是没有立即拒绝,反问道:“为何?” “因为我、我……”顾之棠艰难道:“跟在我身边,我可以保护你啊。你若是伤了,那就是我们太学的一大损失啊。” 江暮云默了片刻,一双眼睛却始终一眨不眨的盯着顾之棠,眼带笑意。 “好啊。” 又是答应得干脆利落,干脆利落得让顾之棠都快惭愧了。 顾之棠轻咳一声,终于看他一眼,正想说点什么以表现自己的大无私时,不经意瞥见他身上的……伤痕?? 映着火光,他胸膛裸露的皮肤显出一层淡淡的蜜色,顾之棠眼眸一眯,确实看见他的肩上,锁骨上,都带有几道细细的伤痕。 伤口还带着淡淡的粉,旁边显出乌青之色,伤了应该有些日子。 看着像鞭伤。 江暮云被人打了?? 视线往后一移,还能看见在肩膀上的那道细长的鞭伤隐在衣服底下。 背后应该还有伤。 脑子一热,她……把江暮云的衣服扒了! 顾之棠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可能是因为……求知欲过于旺盛?或者潜意识还把他当成面首,衣服想扒就扒?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江暮云的衣服扒了。 江暮云居然也不反抗!乖乖的坐着一动不动,好方便她剥衣服! 大哥你好歹倒是反抗一下啊!这样搞得她好尴尬! 顾之棠手上还捏着他的衣服,一脸尴尬的看着他,耳朵悄悄染上了一抹红色,窘迫不已。 她到底在干什么啊…… 江暮云同样也是抬眸看她,眼睛里有一丝迷茫困惑。 “那个……”顾之棠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要命的尴尬时,忽然有人掀起帘子,一阵冷风灌进来。 两人齐齐望过去,见董元洲张大嘴巴,震惊的看着他们。 “打、打扰了……告辞。” 说完惊慌失措跑了。 “……”顾之棠只觉得身上忽然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歪了。 她呵呵一笑,把衣服扔回江暮云手上,佯装淡定道:“其实我就是好奇。” 江暮云慢条斯理的穿好衣裳,“好奇什么?” “你身上的伤,挺疼的吧?” 他背后的伤痕纵横交错,打的人下手也很有分寸,没有真见血破皮,只是有点青紫罢了。 这模样,不像是打架挨的,倒像是受刑。 “哦。这个啊。”江暮云垂下眼眸,淡淡道:“我不想说。” 这世上有一种揍,让你挨了连苦都说不出。那就是老父亲的揍。 顾之棠瞬间了然,关切道:“要不明天你就在帐篷里待着,不要去狩猎了吧?要是磕着碰着,多不好啊?” “不碍事。” 顾之棠遗憾的叹了口气,起身来想告辞离开。不过想想她来这儿空手而来,不仅又提了要求,还顺便“调戏”了一下江暮云,不表示点什么,似乎说不过去。 想了想,顾之棠把周成文给她的五福香囊摘下来,递给江暮云:“这个给你。博士发的。里面是驱虫驱兽的药,明天带上,以防万一。” 这本就该是江暮云的香囊,是她替了他的名额,才会送到她手上的。 江暮云盯着她的手半晌,然后笑着收下了。 “多谢。” 等顾之棠走后,江暮云面上笑意一敛,神色淡淡。 他轻轻嗅了嗅香囊,随后眉头一皱,手一扬香囊就落入火盆中。 空气中瞬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那火舌卷着香囊,很快就连同里面的药材也化为灰烬。 第二日。 猎场外围早就整整齐齐的排开一大群的禁军。 最当先的,是当今的圣上。 顾之棠挤在最后头,隔着茫茫的人群,只能看到他玄色的衣裳上绣着的金色龙纹闪耀出耀眼迷人的华光。还有他……夹杂着白发的后脑勺。 顾之棠重重叹了口气,凝神静听他讲话。 “……今日不分君臣,众卿各显神通,所猎最多者,赏!” 皇帝当空射了一只鸣镝,顺着箭发射出去的轨迹,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轰鸣声,几乎响彻云霄。 开始的讯号一发,皇帝率先拍马而去,禁军随后跟上。 马蹄阵阵,一群人浩浩荡荡散开来,大地似乎都为之震动。 不过片刻功夫,人全散了个干净。 除了负责守卫的禁军和负责后勤的随行官员,几乎全都到猎场撒欢去了。 好像没看见公主…… 顾之棠和江暮云在最后头,磨磨蹭蹭的,许久也没有出发。 江暮云说要跟着她,果真就跟着她,寸步不离,没有跟着别人撒欢的跑。倒是也不催,陪着她坐在马上打转。 等顾之棠觉得和众人应当能拉开不少距离,这才拍马而去。 “驾——” 江暮云眉头一挑,也跟着纵马前行,一路踩碎积雪,紧跟在她身后。 第82章 我给你下毒了 “刚才你听见了吗?”顾之棠一边纵马疾行一边张弓搭箭,瞄准一只香獐,“咻”的一声,箭离弦飞去,那支箭贯穿香獐的颈脖。 香獐挣扎着跑出一段距离,而后倒地身亡。 顾之棠嘿嘿一笑,回头对江暮云道:“所猎得最多者,有赏!” “四郎想获赏?” 顾之棠摇头,“不想,这些都是给你猎的。” 禁军一路扫荡,大家伙已经被扫得差不多了。他们在后头捡个漏,顾之棠跟疯了一样,一路上所见,能射杀的全都射杀了。 江暮云讶然,他不过呆怔片刻,顾之棠便把香獐的尸体往他怀中塞。 “你放心吧,虽然你一路跟着我不能去狩猎,但看在你如此听话的份上,不会叫你吃亏的。这些猎物都是你的,你只管拿去讨赏,哄得圣上龙心大悦,好留个好印象。” 今晚会有一场君臣同欢的宴会,父皇势必会接见他们这一行从太学而来的学子。 这猎物就是敲门砖了。 顾之棠一路行来打了不少猎物,这猎物两人平分实在不够看,还不如都给江暮云拿去,好歹还能卖个人情。 以后还有这样的事情要让他配合,也好挟恩求报。 她发现,对于此道,她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江暮云在马上打量她半晌,目中别有深意。 “在四郎看来,我自个儿猎的拿不出手?还得让你来帮我弄虚作假?” 江暮云冷不丁的发问,倒是让顾之棠捡尸体的动作一顿。 是她思虑不周,忘记了少年人的自尊心最强。江暮云怕自己瞧不起他,不肯让她帮忙?那也好,让他自个儿忙去吧。 刚要甩手不干,便又听见他道:“说起来我这一身伤还真挺难熬的,那就拜托四郎了。多猎一些,我好回去邀功讨赏。” “……”她忘了,其实江暮云勉强不能算作一般的少年人。 随后,江暮云果真厚颜无耻的跟在她身后捡尸体,悠哉悠哉的,像是来春游般惬意,任由她一人忙前忙后。 他至多是拍手称赞一声,好箭法,动动嘴皮子。 顾之棠深刻怀疑,她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他,让他记仇了。 一直到正午的时候,出了太阳。 从层层叠叠的乌云后边探出显得有点暗淡的一轮圆日来。 顾之棠实在累得不行,额头都出了一层细碎的汗珠,只好翻身下马,从雪地捧了一把积雪揉在脸上。 终于冷静了,不然一看见江暮云那悠然闲适的模样,她真想把弓箭呼到他脸上去。 “暮云兄啊,你……你这样是不是太无耻了点?”顾之棠掏出水囊来,大口大口的灌进喉咙。 “怎么算无耻?不是四郎说要帮我猎的吗?我若拒绝,岂不是太不识好歹?”江暮云也跟着翻身下马,坐在她身边。 看见她半仰起来的纤细优美的颈脖,目光一闪,忽然笑道:“四郎还没长大啊。” 嗯? 顾之棠莫名其妙,正疑惑着,便感觉到喉咙处被人曲起手指轻轻刮了一刮。 他的手很冷,皮肤相触的时候,让她打了个激灵,接着脑子一白,忙往后蹿开,拉开距离。 顾之棠如临大敌,“你干什么?” 江暮云笑笑收回自己的手,也在自己凸起的喉结上刮了一下,“四郎的喉结,怎么没见?” 顾之棠压抑住用手捂住脖子的冲动,非常淡定的直视回去,用一种“你真没见识”的目光看着他。 “难道你不知,有些人天生不明显么?” 江暮云沉默。回忆起刚才的触觉,指尖不由得微微一动,开始沉思。 那种细腻的触感……感觉还是不太对。他又捏了捏自己的喉结,继续沉思。 顾之棠理直气壮道:“我娘说了,我生来便是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喉结比一般的男子汉精致秀丽些也不是不可。怎么?你有意见?” “没意见。”江暮云终于不纠结了,他掏出几块米花糖,“喏,给你。” 顾之棠不作他想,拿起一块垫垫肚子。 只是等她吃完,江暮云又冷不丁的道:“我在上头下了毒,不出三个时辰,你便会吐血而亡。” 顾之棠呛着了。 下意识想喝水,水囊举到唇边又实在喝不下去。 想吐又吐不出来,一时间咳得满面通红。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江暮云替她顺了顺气,悠悠道:“我骗你的。” 顾之棠平复下来,冷冷的睨着他,转身便走。 见她生气了,江暮云暗暗一笑忙追上去,手搭上她的肩膀,却很快被甩开。 “四郎,是我错了,你别生气。”江暮云讨饶。 “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嘛?你昨日不是也给我下毒了?” “我都没跟你生气呢。” 顾之棠忍无可忍,“我什么时候给你下毒了?” 江暮云不答反道:“这苍山雪海,除了平时可见的猎物外,还有一群东西是惹不得的——狼群。” “冬猎苍狼,在这雪地上,若是遇见一只两只还好,若是遇上一群,那就真要命了。你昨日给我的那个五福香囊,里面可不是什么驱虫驱兽的药,是引狼的药,四郎啊四郎,你这是想我死啊。” 顾之棠嘴巴微张,吃了一惊。 所以这就是他一早上都对她很凶很冷漠很无耻的原因么? 她喃喃道:“那个香囊——” “后来我想了想,”江暮云打断她,“这香囊应当不是你给我的。你既是让我寸步不离的跟着你,就不会以身犯险,还让我带着这个香囊。毕竟狼群一来,我们两人都要双双身亡了,四郎是中了别人的算计。” 顾之棠摇摇头,“不是我中了别人的算计,是我替你受害了。这香囊应当是提前准备好的,你想想,若是没有我半路搅和拿了你的名额,这香囊会送到谁的手中?” 这香囊是给江暮云准备的。 顾之棠撇撇嘴巴,问了一句:“你和周成文到底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恩怨情仇?” “我不知道啊。”江暮云显得很无辜,“不被人妒是庸才,可能是我太优秀了吧。” 顾之棠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她把弓箭往他手中一塞,“你自己去打猎吧!我不管了!” 江暮云笑笑,拿起弓箭就走,然后过了片刻,拎回来一只断气的兔子。 兔子! 公主的那只兔子! 顾之棠唰的一下站起来。 第83章 是公主 这兔子!该死的兔子! 她可记恨死这只兔子了! 顾之棠直盯盯的看着那只断气的兔子,心头慌乱。 她往四周看了一眼,发现目之所及,除了雪地还是雪地,除了荒山还是荒山,这、这所有的景致不管在任何地方看起来都是一模一样,她也分辨不出来是不是当初相遇的那个地方啊! 难道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相遇的地方?冥冥中自有安排吗? 顾之棠白了一张脸,二话不说,抢过江暮云手中的那只兔子,强硬道:“这只兔子送给我吧!” 江暮云一愣,点头。 顾之棠也不管其他,赶紧刨个坑把兔子埋了。 江暮云奇道:“四郎你怎么了?” 埋完以后,顾之棠还用力把雪地踩实了。她蹦蹦跳跳几下,冷着脸道:“若有人问起你有没有见过一只兔子,你就说没见过。” 江暮云不置可否,只淡然的看着她忙活。 “走,离开这儿。”顾之棠急急忙忙翻身上马,催促道:“快走!” 像这地会索命一般,拉着江暮云急急忙忙便走。 顾之棠这模样太过反常,江暮云连连打量她好几眼,发问:“怎么了?” 顾之棠面沉如水,只感觉心头沉甸甸的,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来。 等一回头,确定已经远离了刚才的那个地方后,这才长舒一口气。 她随口敷衍了一声,没打算解释。 眼看这猎也打不下去了,顾之棠正提议回营,心头却忽然猛的一疼,心脏像被人捏住一样,疼得她面色发白。 顾之棠神色恍惚,差点从马上栽下来。她努力甩了甩头,把刚才那种晕眩感挥去,恢复清醒。 这种感觉……像冥冥中自有牵引般,让她不由自由的心头一恸,仿佛和某个人感同身受,同为一体。 顾之棠面色一下子白了个彻底。 “四郎?”江暮云见她神色不对劲,忙又问了一声。 此时,顾之棠却全然顾不上他。 她用力皱眉,感觉好像有人在叫她。 那个声音很微弱,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可即使再微弱,顾之棠还是能感受到,那一声哀戚的叫喊声穿透怒号的阴风传入她的耳朵。 再容不得犹豫,顾之棠勒紧缰绳,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策马疾行。 江暮云也跟着上前去。 远远的便瞧见在雪地上,有一个小娘子半跌坐在地上,她手中还拿着短刀,面上覆满鲜血,看着狼狈不堪。她口中喃喃道:“你别过来……” 而她面前,是一头野狼。 幸好只有一只。 顾之棠面色一肃,一只羽箭破空而去,带起一阵疾风,直冲那狼的门面。 她大喊一声:“暮云兄!” 江暮云不用她吩咐,也忙对付起那头野狼。两人两箭一同射出去,也分不清是谁的箭射中了野狼的眼睛,让它疼得嚎叫起来。 小娘子微微一呆,也知道这是自己的生机。忙连滚带爬往前跑去——那里有两匹骏马疾驰而来。 她飞快的跑着,野狼疼过后,也开始穷追不舍。它的速度很快,不过片刻,很快就和小娘子拉近了距离。她几乎能闻见那阵阵腥风了。 与此同时,当先的那匹马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还未等她开口求救,那人就伸出一只稍显纤细苍白的手,拽住她求救的手腕,用力将她往上一提,不过一转眼,小娘子就被提上马背。 她,得救了。 小娘子此时几乎热泪盈眶,一双手紧紧的拽着身前这人的衣服,嘴唇哆嗦着。眼中的泪珠分不清是喜是忧。 此时,那狼也扑到跟前,眼见到口的猎物就这么飞了,忙张着血盆大口,嗷呜一声就要扑上来。 顾之棠面色一冷,勒着缰绳揪着马鬃,马扬起前蹄,居然不闪不避,对着狼头就踢了两脚。 这力道不可谓不大,这些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骏战马,对上野狼也丝毫不慌。 野狼吃痛,本来受伤的眼睛更觉吃痛,忙后退开来。 可这还没完。 顾之棠夺过小娘子的短刀,从马背一跃而下,直直对着狼的门面插了下去。随后贴地而滚,拉开距离。 接连两次都吃了这人的亏,野狼愤怒不已,嗷呜一声,似悲号又似乎在呼叫同伴。 它一双绿眼似乎放着光,死死的盯着顾之棠想扑上去撕碎她,可江暮云的羽箭又随之而至。 一箭刺中狼的后臀,给顾之棠争取了时间。随后又是两箭连发,射中了它的后腿,几乎把野狼插成刺猬。 顾之棠往前跑,野狼踉跄着追,但江暮云纵马就敢踩上去,马蹄踢中狼的脑袋,又把那把短刀踢得更深一些。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居然没给野狼喘息的时间,不过几下功夫,刚才还嚣张至极的野狼就躺在地上,没了生息。 地上满是鲜血,看着吓人无比。 江暮云来到顾之棠跟前,低问道:“没事吧?” 顾之棠干干一笑,抹了一把脸,摇头,没答话。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马背的那小娘子身上。 虽然鲜血覆盖她半张脸,发髻也散乱无比,但是这张脸,她是怎么都不会认错的。 脸还未完全长开,身量娇小,神色带着一抹稚嫩童真,五官妍丽,眼神却还很干净,是这世上最动人的光。 这应当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也是她最动人的模样了。 她的公主啊,现在还只是个十三来岁的小娘子,还没长大,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不识愁滋味,永远无忧无虑,是父皇最娇宠的女儿。 顾之棠又重重的抹了一把脸,走过去。 脚踩在地上,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一步一顿的步伐,像带着某种韵律,敲进人的心坎里。 江暮云伸出手来,想把她唤住说点什么,却闭了嘴,只能看着她走向小娘子。 这场景,让他莫名觉得很刺眼。 一时间,三个人都很安静,除了脚步声,再没其他的声音。 看见她向自己走来,曦月原本恐惧没有聚焦的眼睛瞬间就平静下来。 她低头看着顾之棠好一会儿,小声道:“你救了我,我谢谢你,不会忘记的。” 第84章 私相授受 声音很轻很轻,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 顾之棠定定看她几眼,心中一软,轻声道:“你的伤……” “没事。”曦月抹了把脸,笑得很不好意思,“我的马被咬死了,这些都不是我的血。” 血还带着腥味,她爱美,自觉形容狼狈不能见人,很快就觉得羞赧。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好低下头去,避开顾之棠的目光。 “你救了我,我会告诉父皇,让他赏赐你。” 顾之棠佯装震惊道:“你……你是?” “我叫曦月。”她半弯下腰来,笑得两眼弯弯,“是个公主。” “你是哪家的儿郎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顾之棠笑道:“我的父亲是怀化大将军,顾成业,公主应当见过。” 不止见过,顾成业应当还抱过她。 当时是曦月自个儿央求着要抱抱的,顾成业是个老实人,说抱便抱了。 抱了以后,被揪了一大把胡子,疼得哇哇大叫,眼泪都给逼出来了。 果然,曦月捂嘴惊讶,笑得有些狡黠。 顾之棠想了想,试探着道:“其实我不是顾之棠。” 她一直注意着曦月面上的表情,话音刚落后,曦月只是一脸迷茫的看着她,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样。 倒没有激动,也没有吃惊,单单纯纯的就是困惑。 沉默得有些久,曦月忍不住问道:“你何出此言呐?” “公主可以唤我四郎。”顾之棠含糊着把这话揭过了。 她本以为,她有可能是和顾之棠两人互相对调了。不过此番看来,却并非如此。 若是面前的公主,就是以前的顾之棠,她不会是这个反应,也绝不会不采取任何行动的。 曦月面色一红,嚅嗫道:“四、四郎……” 顾之棠沉思,没有注意到她面上的绯红,一旁沉默着的江暮云却是注意到了。 他眉头深皱,强行插进去打断他们。 “此地不宜久留,苍狼会呼朋引伴,我们还是早走为妙。” 曦月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另一个救命恩人,于是细声细气道谢:“多谢你救了我。” 江暮云看她一眼,行了个礼,冷淡又不失礼节的道:“这是本分,公主客气了。” 顾之棠一行人很快就离开。 临走前,还不忘把苍狼的尸体打包带走。 顾之棠和公主同乘一骑,猎物由江暮云驮着。 其实对于这个分配,江暮云很有意见。 他觉得他该和顾之棠同乘一骑,让公主自己骑回去。但是公主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哪能让她和这些腥臭的猎物待一块啊。 顾之棠不同意。 她更不同意让江暮云和公主同乘一骑,于是只好自己上了。 公主洗了脸,净了手,稍微拾缀一番,又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娘子,姿色动人。 她不时抬起头来,和顾之棠聊着点什么,顾之棠低声应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眉目低敛着,多了几分耐性。 声音细细碎碎的传来,身后紧跟着的江暮云只能依稀听见一些模糊的字眼。 江暮云眼睛微眯起来,看着顾之棠护着公主的模样,感觉有些碍眼。 顾之棠还从来没有对他这般和颜悦色。 一路上,三个人都心不在焉,各有心事。 回了营地,刚策马进来,便见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宫婢急急赶来,哭唤道:“公主,您可回来了” 是绿翘。 顾之棠嘴角一翘起来,率先翻身下马。 曦月瞪了绿翘一眼,“哭什么哭?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想跟着翻身下马,只是手脚都酸麻无比,一动就疼得厉害。方才在马上不觉,此时一动才发现手脚都僵硬得厉害。 曦月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是窘迫,半是着急。 顾之棠笑着望她一眼,主动伸出手,把她扶下马。 曦月一愣,一抬头,目光不期然和顾之棠对上,便有瞬间的晃神。 她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这一路上,顾之棠对她贴心无比,不管什么事情,都能照顾到。简直像她肚子里的蛔虫。 曦月默默低下头去,站好。 因她这模样着实太过狼狈,便也没有多留,只给顾之棠留下一块玉佩当做信物,让她有事上门来找,跟着绿翘便走了。 顾之棠手中揪着玉佩的络子,缠着指尖打转,看着公主离去的方向,久久都没有动一下。 忽然,手上一轻,玉佩被人抢走了。 她一回头就看见江暮云手中拿着那块玉佩,笑得像只狐狸。 “既是公主赏赐给救命恩人的,那也有我的份,这玉佩便交给我来保管吧。” 顾之棠想也不想道:“不行!” 让他们两人见上面,已经算失策了。不过当时情况紧急,也顾不上太多。 现在还想和公主有更多的纠葛?哼,那还要看她答不答应! 顾之棠二话不说,便想把玉佩给抢过来,可江暮云哪里会让她得逞? “四郎,你想独占这功劳?”江暮云面上分不清喜怒,他眼睛半眯着,眼中似有暗芒,“公主的东西,你拿得,我拿不得?” 江暮云向来对她迁就得很,不管什么无理取闹过分的要求,一向都想也不想答应下来。 这还是第一次对她如此,可以算得上疾言厉色了。 “我不是想独占这个功劳。本来出手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是公主。”顾之棠撒了个谎,故作冷淡道:“但这是公主给我的玉佩,不能给你。你若需要,我便禀明公主,让她把这功劳都算在你身上。但是玉佩必须还给我。” 这玉佩是曦月从小戴到大的,意义非凡,怎么能给江暮云呢? 这丫头怎么搞的,居然把这么重要的玉佩随手送人。便是要留个信物,让绿翘来传个话就行了啊。 这是私相授受啊!顾之棠一颗心都操碎了。 别说玉佩,就是公主的一根头发,都绝对不能让江暮云拿到! 顾之棠眼巴巴的跟在他身后,想拿回玉佩,但是这一次,江暮云说什么都不给了。 等顾之棠一路追到他的帐篷还不死心,江暮云便阴阴笑道:“四郎,你这样我很不喜欢。你再追着我要,我就摔了,你也别想要。” 第85章 太学双璧 顾之棠到底怕他真毁了这玉佩,只悻悻的扔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随后,便离开。 等顾之棠走后,江暮云面色一冷,目中少了清浅的笑意,变得冷清淡漠。 他低垂眼眸打量了玉佩,随后轻嗤一声,随手扔在席上,再没看它一眼。 曦月公主么? 他也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是第二个给他带来如此强烈异样的人,冥冥中似有所感。 第一个是顾之棠。 按理来说,他应当要求个究竟,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可却不想,不过第一次见面而已,顾之棠居然也对曦月公主大献殷勤。这让他心中恼怒。 是的,恼怒。 莫名其妙的恼怒,没来由的恼怒。这恼怒甚至冲淡了他对曦月公主的探究,剩下的只是一种道不清的情绪,很复杂。 他甚至不知道这恼怒该对谁,只是瞧见那两人低眉浅笑交谈的模样,就觉得很刺眼。 这种情绪,一时间让他乱了分寸,竟然抢人玉佩的事情都干了。 江暮云端坐着发了许久的呆。 天色将晚,皇帝召见。 顾之棠跟着那内侍走进帐篷里头,心中有忐忑却不见惶恐。 等内侍一打帘子顾之棠便钻了进去。 她急急快走,跪倒在地上,行了稽首大礼。 “学生顾之棠,拜见皇上。” 然后……没动静。 顾之棠不敢抬头,安安静静的跪伏着。 跪得久一点,她就当自己尽孝了。 前世时,在此的明年之后,父皇便没有再出宫狩猎。狩猎本是每年例行一次的活动,重要性仅次于祭祀祖先和祈福,已经成为了惯例。 只不过父皇明年后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便没有再来。 而当时,她一心都扑在江暮云身上,整日魂不守舍,便也没太把父皇的身体放在心上。 像父皇这样的人,平时只要打个喷嚏,宫里的人都像是要翻天一样。 三分病也要传出十分病来,是以,她觉得这都是小意思,很正常。 可等她意识到父皇真的开始力不从心,已经没有办法治理大齐的天下时,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想来,她真是混账得很。 正当顾之棠晃神的时候,有一个人先坐不住了。 “父皇……”曦月咬了咬唇,软声道:“您别吓着她,今日她为了救女儿,还受了伤呢。如今天寒地冻的,您让她跪这么久,身子该受不住了。” 接着,便是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那方才朕让另一人跪的时候,你怎么没担心人家受不住?难不成他不是你的救命恩人?” 曦月略微心虚的看了一眼先前来的江暮云,镇定道:“他比较强壮,不碍事。” 江暮云瞥了顾之棠一眼,眼睛一转,道:“公主所言极是。” 启元帝:“……” 启元帝盯着顾之棠,不知道想什么,不过倒是没再让人跪着了。 “起吧。” 顾之棠这才起来,她乖乖站好,不着痕迹的打量一下启元帝,见他精神尚好,虽然鬓角已有白发,不过一双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不露老态,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狩猎回去之后,他身子还是好的。至少得等到明年才会开始抱病,还有点时间。 “哼,顾成业的儿子。”启元帝冷不丁的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怎么长这样?” 语气颇为玩味,还带着丝丝遗憾。 “……”顾之棠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思量片刻,大着胆子反问道:“那不知皇上以为……学生该长成什么样?” 启元帝摸摸胡子,道:“怎么着也该有你父亲的一半威武。” “……让皇上失望了。”顾之棠惭愧。 “父皇父皇。”曦月拽着他的袖子,着急道:“你别看四郎这样,其实她可厉害了。箭术百发百中,听说授课的博士都很喜欢她呢!” 启元帝斜着眼睛一瞟她,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却因干不出这样有失身份的事情来,只好干瞪眼。 这丫头怎么回事? 四郎都叫上了不说,这短短一下午,就把顾之棠的情况给打听清楚,这是一回来就赶紧着人去打听的架势啊。还这么着急的替顾之棠说话,女孩子要不要矜持了? 她是公主啊!不能这么上赶着啊!该让顾之棠反过来讨好才对啊! 启元帝恨铁不成钢,这一眨眼看着顾之棠的目光中就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挑剔和敌意。 “赐座。”启元帝瞬间肃然,他对着顾之棠和江暮云道:“今日的事情,朕已经听公主说了。难为你们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勇气和胆魄,不愧为太学骄子,不令朕失望。” “近日来,朕新得一块美玉,命人雕成瑞兽麒麟的佩环,共有一对。本想当做这一次狩猎头筹的赏赐,此番便赏给你们罢。你们二人不管是课业亦或是胆魄,都无愧太学双璧的美称。麒麟佩,麒麟子,倒也相称得很。” 顾之棠眼眸一睁,略微惊讶,倒也没有失态,很快和江暮云一同谢恩领赏。 太学双璧,这本该是江暮云和周成文的事情,被她掺了一脚…… 如果周成文知道,会不会更怨念啊…… 其实,这玉佩正巧雕了两块,也确实是要给江暮云和周成文的。 启元帝临行前,和董乘安聊过。 太学中的学子便是日后的国之栋梁,启元帝一向重视,所以一有空便要聊一聊。这一次,让太学的人随行,存的也是要考核的心思。 可谁知道,由董乘安提名的两人中,江暮云倒是没有让启元帝失望,而周成文没有露出头角,反倒是一个顾之棠横空出世,让他刮目相看。 这麒麟佩,自然也就落入了顾之棠的手中。 等走出来时,账外已经早有人燃起篝火,火上架着今天猎到的猎物,一直不停的翻烤着。 远远便能闻见一股香味儿。 因之前在启元帝面前,已经受过一番赏填饱了肚子,江暮云和顾之棠没有跟着上前掺和,而是找了一处较为偏僻的角落坐下,看着他们烤肉饮酒,看着夜深千丈灯火,倒也别有滋味。 “四郎。” 顾之棠听见江暮云的声音,不明所以偏过头来看他。 江暮云道:“你别撩拨公主。” 第86章 公主有什么好 冷不丁听见他这番话,顾之棠嘴巴半张,目中尽是惊讶之色。 她道:“暮云兄你你——” 顾之棠沉痛道:“你难不成,是醋了?你怎么就醋了?你不是才和公主见过面吗?你怎么这么不矜持?你居然为了只见过一面的人来吃我的醋!” 这一连串的质问,倒把江暮云弄得个措不及手。他怎么会醋顾之棠?他对公主一点非分之想也没有,没理由为了公主来吃顾之棠的醋。 可心中却莫名的,还真有点泛酸……江暮云心头复杂难辨。 江暮云沉默半晌,随后才道:“我没吃醋……” 顾之棠忙逼问:“那你就是不喜欢公主咯?” “我为何要喜欢她?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别与她走得太近,免得祸及自身。”江暮云奇怪看她一眼,忽然讥诮笑道:“喜欢公主的人是你吧?” 顾之棠拍手一笑,非常自然的承认。 “我当然喜欢公主啊!公主就是这世上最好最好最好的女子了!这样讨人喜欢的小娘子,我一眼就喜欢上了!不喜欢她的人,怕是有眼疾!你就是!白生了一双妙目,可惜有眼无珠!” 江暮云火了。 他腾的一下站起来,面色阴沉,“我这一双眼睛是鱼目还是妙目,你用一个小娘子就来评判?公主有什么好,值得让你如此维护她?” 语气夹杂着火药味,呛得要命。 顾之棠据理力争:“公主就是很好啊,金枝玉叶,有权有势,长得好,脾性好,说话又温柔又好听,关键还很体谅我对我好,简直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人啊!” 江暮云一僵,“肤浅!” 顾之棠扑哧一笑,悠然笑道:“暮云兄,你不会是为了我吃公主的醋吧?” 她目光戏谑,带着一股看戏般的嘲弄。 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江暮云浑身僵住。他心中打个突,顿时按捺住所有想法。再度看向顾之棠时,眼里又多了那种往日辩不分明的清浅笑意。 他重新坐下,语气也恢复了平静。 “这是自然。”江暮云淡定道:“你我相识多日,可你却总是为了一些小事来算计我。连对我说的好话,都是骗我,哄我。公主又是你什么人?你防心很重,为何唯独对她青眼相待?我想不通。” 顾之棠手指头无意识轻抚着刚刚领赏得到的麒麟佩,目光落在远处的灯火上,轻声道:“你又怎知,我没有真心想哄你开心,千方百计讨好过你呢?” 只是他不要罢了。 江暮云轻哼一声,闷声道:“怕是在梦中。” 不是想埋他就是想打他,更多的江暮云实在不想多说。 “就是在梦中。”顾之棠哈哈大笑,“江暮云,你就活该做一朵高山上的雪莲花,不能有朋友,不能有情人。” 江暮云眼睛一眯,“你什么意思?” “夸你呢。”顾之棠敛了笑意,含糊道:“你若当我是朋友就离公主远一点,不要招惹她。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儿了,若是你敢对公主做点什么,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江暮云面色愈发阴沉。 不过,面上的阴郁转瞬即逝,很快就什么也瞧不出来了。 他没有气急败坏,反而似笑非笑,自嘲道:“四郎,你这是贼喊捉贼。” 只留下这句话后,江暮云便走了。 顾之棠盯着他的背影出神,愣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随后也回了自己帐上。 在此之后,江暮云没再理会过顾之棠,顾之棠也没再理会他——顾之棠没空。 公主每日都会让绿翘来给顾之棠送点糕点之类的小东西,顾之棠忧心公主还会鬼迷心窍,每次都是费尽心思从绿翘口中打听公主的近况,还要不露痕迹以免惹人非议,一时间也是精神紧绷,所以倒没时间去理会那个疑似赌气冷战的江暮云了。 狩猎将要结束,两人一直都在冷战,没有找到和解的机会。 董元洲成日和江暮云待在一块,每日都要面对江暮云的灵魂发问:“公主有什么好的?” 一开始他没看出来江暮云的怨气,于是很天真的夸了一番公主如何如何聪慧过人,如何如何天真可爱招人喜欢如此云云,言语间都是自豪与有荣焉。 夸得江暮云面色阴沉,几乎要滴出墨水来。 “呵,公主既然如此之好,董兄你可千万要看好了。别让顾之棠给你戴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还不自知。” 此后董元洲便悟了。 他震惊道:“这、这……你在说啥?” 江暮云冷眼瞧他,冷淡道:“看好你家公主,别让她把四郎迷得七荤八素的,不合适。” “……”董元洲傻了,他犹豫道:“可、可你与四郎不是……不是情投意合吗?你们上次、上次不是还……还……在帐里那什么吗。四郎不像个负心汉啊……” 江暮云一脸淡漠,“你看错了,我与她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我不是断袖,我也只爱女人。” 董元洲更是震惊了。 其实一般的男人,不会向另外一个男人解释他“也只爱女人”这种事情的…… 因实在受不了江暮云这反常的模样,他悄悄找到顾之棠,一本正经的劝说道:“四郎啊,这件事本不该我来说,可你、你这未免太过负心!” 一顶大帽子直接扣下来,彼时顾之棠还在吃那桃花芙蓉酥,直把她呛得面红耳赤。 ”你、你在说啥?”好不容易气顺了,顾之棠忙问道。 董元洲盯着她,左眼写着“负心汉”,右眼写着“薄情郎”,一脸痛心疾首。 “你上次在帐中非礼了暮云,我都瞧见了!” “……那是个误会。”顾之棠严肃道:“我只是帮他看伤势,不是在非礼。” 董元洲点点头,但是顾之棠却不知道他点这个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因为他说的话和他的动作完全不搭边,分明没把解释听进去。 “我知道不是非礼。暮云向来守礼自持,不会让你做出如此逾越的事情来。可你得逞了,便说明……” “说明啥?” “暮云他心里也是乐意的!只是嘴上不说!” 第87章 发难 顾之棠灌了好大一口水,这才缓过气来。 她几经犹豫,最后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现在想来,江暮云分明就是半推半就的形容嘛。 若真是不喜她接近,江暮云哪里会给她机会扒他衣服?他还乖乖的不曾反抗,便是以前做面首的时候都不曾这么自觉啊!衣服都要她脱的啊! 顾之棠下了结论,“江暮云果然是个断袖!” 若她前世不是个公主而是个皇子,或许就不会变成一对怨偶了。 鸳鸳相报何时了,鸯在一旁看热闹。原来这才是她的归宿。 她一个鸯去凑热闹,江暮云当然不待见她。 董元洲奇怪的看她一眼,困惑道:“难道你不是断袖?” “我当然不是了!”顾之棠义正言辞,又问:“对了董兄,你此番来,是想与我说些什么?” “这、这……”董元洲也开始迷糊了,他明明瞧这两人暗流涌动,几个交互来回,分明交情不浅的模样,可谁知,他们居然纷纷说自己不是断袖! 董元洲叹气道:“实不相瞒,我听暮云说,你对公主有点想法,是以过来劝说你早日死心。” 还未等顾之棠答话,董元洲又道:“一来,你和暮云交情匪浅,你见异思迁可谓薄情寡义,我实在不想你成为如此无耻之人。二来,公主与我相熟,皇上几次试探,有意在公主及笄之后婚配与我。朋友妻不可欺,四郎可懂得?” 顾之棠呆了一瞬,又灌了好大一口水,随后才道:“懂……我懂。” 父皇本来就是有意指婚她与董元洲的。只不过……当时公主一口回绝了。 看着董元洲,顾之棠心头略微愧疚。董元洲对她自是极好极好的,就是太熟悉了,导致她没怎么往男女之情上想。 说起来,是她混账。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算起来,她到底辜负了多少人啊…… 顾之棠重重叹气,觉得公主此生若是要嫁人…… 好吧,其实她也不是很懂少女的心思。毕竟她实打实历经将近三十年的岁月,早已忘记她在这个年纪时,那些风关于花雪月的心思了。唯一还能记得清楚的,就是对江暮云那一腔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热血真情,炽热得几乎能把人燃烧殆尽。 若论执拗和固执,那是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不会变的。 当初的公主一口回绝,此时便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 一时间,顾之棠目中满是愧疚。 她满口答应,道:“董兄放心!我以人格担保,我对公主绝无非分之想!” 董元洲稍微放心了。 他正待笑开,把这事儿揭过去,又听得顾之棠道:“只不过,你若是怕有人撬墙角,防着我还不如防着江暮云!” 董元洲彻底呆住,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发展…… 这怎么就……这样了?他该信谁?他好慌。 董元洲手足无措。 道理其实很简单,顾之棠这边是决计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倒是江暮云那边充满了变数。 比如她此生已经千方百计的阻止他们见面,可谁知相遇来得那么突然。 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一般,令人无话可说。 防着江暮云,那才是治本啊! 顾之棠非常诚恳的看着董元洲,试图让她的神情看着更加恳切一些,好打动人心。 董元洲思虑片刻,笑了。 他对顾之棠招招手,两人脑袋凑到一起。 “四郎啊你看这样,既然大家都是兄弟,更应该互帮互助对不对?暮云让我防着你,你又让我防着暮云。不管该防着谁,我这一下就失去两个兄弟啊,这样吧,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董元洲道:“你与暮云握手言和,不用再为了公主生嫌隙。如此一来,我两个都不用防了,多好。” 顾之棠与江暮云情投意合,自然容不下第三人。如此一来,他们就会相互防着对方,不管是谁对公主有非分之想,都不会有结果的。 董元洲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顾之棠干笑,对于董元洲的这番安排很不满意。 她正想反驳几声,可此时帘子一掀,冷风灌进来,抬眼一瞧便有人钻进来了。 周成文阴沉着一张脸,怒不可遏,“顾之棠!你这个阴险小人!” 顾之棠笑意一敛,淡漠道:“你脸怕是大如银盆。我阴险没你阴险,年纪虽然比你小一些却比你优秀比你懂事,当不得阴险小人这个称呼。” 董元洲也和周成文打过几次照面,此时见他忽然对顾之棠发难,也不由得皱眉提醒道:“周兄,你可要慎言!” 因董承安的缘故,周成文平时对董元洲颇为示好,若在平时,只怕早陪着笑脸上前赔罪,可现在却只是淡漠的略过一眼后假装没看见董元洲,一心一意和顾之棠算账。 周成文知道这一次太学学子随行的真正意图,也得过授业恩师的口风,知道他是在皇上面前记了名的。 只要他准备好,等候召见便可大放异彩。 可谁知,他等啊等,等得都快要回城了,皇上还是没有召见他。 这一着急,去找皇上身边的内侍打听才知晓麒麟佩的事情,顿时怒火中烧。 这本是他的机会!本是属于他的荣耀和赏赐! 太学双璧的美名,应当有他的一席之地! 顾之棠算个什么东西?这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周成文知道,顾之棠有此赏赐,多半是和打杀那头狼救了公主有关。 若不是他的香囊引来苍狼,顾之棠也无法救公主,也没办法荣获圣眷!周成文越想越觉得,顾之棠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心中压抑几天的妒火无限制滋生,周成文听着周围同窗对顾之棠和江暮云的艳羡之语,便越发不平衡,越发觉得,这本就是他该得的!不巧被顾之棠捡了漏,他得拿回来! 周成文阴笑道:“顾之棠,你别以为我是不知道你是怎么获得公主青睐的!你现在乖乖去圣上面前自首,我还可以放过你。若是你胆大包天愚弄圣上和公主,我定然会揭发你的!” 顾之棠眉头一皱,不知道他说的什么玩意儿。 而董元洲听见还与公主有关,顿时脸色一肃,冷声问道:“到底发生何事?” 第88章 还给你 周成文眼珠一转,看向董元洲,虽不知道他暗地里和公主的交情,不过知道他父亲一向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于是忙先下手为强,拉着董元洲道:“董兄,你有所不知。顾之棠因为击杀苍狼救了公主,所以才获得圣上的赞誉和赏赐。可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她自己设的局!” 顾之棠冷眼看他,不为所动,一点要阻止的意图都没有。 董元洲略微疑惑的看她一眼,见她没有表态,也只好先按捺住,等着周成文的下文。 周成文继续道:“顾之棠的身上带有引狼的药。正是因为她,公主才会遇难的。她把公主当做向上爬的垫脚石,实乃可恶至极!” 这件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周成文知道,但是他不在意。他要的,就是顾之棠吃下这个哑巴亏! 只要从她身上搜出那带有引狼药的香囊,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罪名一旦扣压下来,什么太学双璧,怕是菩萨也难救。便是圣上没有追究,顾之棠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失却圣心,再难获宠。 董元洲面沉如水,对着顾之棠目露询问之意。 顾之棠轻嗤,“周成文,你怎么就知道我身上带有引狼的药物要加害公主?” “若是你坦坦荡荡,便把香囊拿出来,一验便知真假。”周成文急切道。 “哦?”顾之棠瞥他一眼,奇道:“我什么都还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药物就下在香囊里?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却知道,难不成你在栽赃陷害我?“ 周成文面色一僵,下意识看向董元洲,发现董元洲目光阴冷,似带刀。 他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他失了分寸,操之过急了。 可话已出口,就只能咬死顾之棠! 周成文冷哼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只问你,若是问心无愧,敢不敢拿出来验一验?” “四郎怕是拿不出来。”江暮云不知何时站在帐篷口,面上辨不出喜怒。 他缓步走进来,淡淡道:“药确实是下在香囊里的。” 这话一出,在场三人都是惊讶不已。 周成文面色大喜,忙责问顾之棠:“是极!江暮云都如此说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没等顾之棠答话,江暮云便极快的扫了周成文一眼,眼神锐利,带着暗芒。 “不过那五福香囊被我烧了。你怕是不知道,其实那天狩猎,四郎压根没带上香囊。香囊里的药,除了我之外,只有下药的人知道。” 这下药之人所指的谁,不言而喻。 周成文手心都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背后吓出一身的冷汗。 “这只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周成文还在垂死挣扎,他拔高音调,努力掩饰话语中的颤抖,“你说没带就没带?先别管我为什么知道药下在香囊里的。你都说了,只有下药的人才知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能是你下的药?别什么脏的臭的都扣到我身上来!” 江暮云轻轻冷笑,也懒得跟他对峙,“好啊,先不管是谁下的药,我们就说那天四郎有没有带香囊去。我说的话你不信,那就找一个说话可信的人来。” 周成文眉头一皱,心中更是不安,呼吸都变得局促几分。 江暮云又轻声道:“请公主来一趟吧。” 顾之棠乐了,忙凑上前来,对着江暮云伸手:“好啊好啊,公主赏我一块信物,让我有事上门找她。你把玉佩给我,我这就去请公主。” 她知道江暮云是在唬周成文。 像周成文这种破绽百出的戏码,稍微唬一唬他自个儿都虚了,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她借机把那玉佩给讨要回来,这才是正经。 什么周成文?呵,闹到御前她也不怕。不过敢算计她,找机会打一顿就好。 本以为这件事情不会这么容易的,可谁知,江暮云只淡淡的看她一眼,居然真把玉佩还回来了! 玉佩落在顾之棠的手掌心,还带着淡淡的体温。 她一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周成文身躯一抖,弱弱道:“公主金枝玉叶,怎会……怎会……” “够了!”董元洲目中满是愠怒和讥诮之意,冷笑道:“周成文,你若是还要点脸就赶紧滚!你还以为这里是太学,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人包庇袒护你?你想把事情闹大?行!我这就让我父亲带你去面圣!不过你要想清楚,这后果你是否能承担得起!” 周成文汗如雨下,露怯了。 他白着一张脸,干巴巴的丢下一句:“狂妄之徒。”随后匆匆离开。 董元洲一拂袖,心头直泛恶心。他皱眉道:“我是不曾想,这周成文居然……会做出如此行径来!真是阴险小人!我听父亲夸他功课不错,还以为是个可交之人,可谁知……真是令人作呕!” 江暮云没搭话,他只定定看顾之棠一眼,冷淡道:”还给你了。” 言罢,也跟着走了。 他说的,自然是玉佩的事情。 顾之棠捧着玉佩,感觉自己还没来得及使力闹剧就收场,有些愣神。 看了一眼身旁的董元洲,顾之棠把玉佩交给董元洲,让他带回去给公主。 随后又轻声道:“多谢董兄信任。” 董元洲罢罢手,叹气道:“周成文把我当成个傻子,难不成我还真是个傻子?公主既然信你,我自然也信你。” 顾之棠听了这话,笑不出来了。 她真怕董元洲又是一腔真情错付。 诶,好麻烦啊。 她不仅要棒打江暮云,还要棒打董元洲?她这根大棒快忙不过来了。 若是……公主喜欢他,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可惜,公主无意,两人硬是凑到一块,前途依旧未卜。 她试过,强扭的瓜不甜,不仅不甜,还是苦的。 顾之棠叹气,忧心得头发都快白了。 想了想,便先把这事情压下不提。实在不行,就去给公主求一支姻缘卦,看看天意如何吧。她两世都未生儿育女,可此时却要面对嫁女儿一般的复杂情况,着实手生,应付不过来。 第89章 干率性堂的 狩猎回程时,顾之棠给周成文找了一个不打不小的麻烦。 在野外扎营时,她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一窝马蜂,心中有了主意。 一回营地,又和董元洲勾搭成奸。 因上次对周成文此人的行径很是不耻,董元洲听了顾之棠的计划,一拍即合。 董元洲用自己的名义把周成文引到事先找好的地方,而周成文想借此机会,好好的解释一番,拉拢拉拢董元洲,自然很快答应下来。 这几日来,他提心吊胆,总担心顾之棠会来找他发难,觉都没睡好,不过短短几天时间,面容便憔悴不已。看着萎靡不堪,哪里还能看得出往日的风采? 周成文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一次的面谈上了。 虽然不知道董元洲为何要把地点定在这种荒僻的角落里,不过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可当周成文来到约定的地点后,却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 正当心烦意乱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嗡嗡声响起,那阵势着实吓人。 周成文一愣,回头看过去,便瞧见一群马蜂朝自己飞来。 一见此,他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忙拔腿狂奔。 只是他两条腿的哪里跑得过天上飞的?很快他就狼狈得抱头乱窜,虽然用衣衫包着脑袋,可抵不住马蜂人多势众,还是把周成文蛰得哇哇大叫。 最后,还是附近的禁军听见了周成文的呼救声,这才急急举着火把赶来,把马蜂给驱赶走了,救了他一命。 周成文两股战战,脑袋更是被马蜂蛰得满头包,几乎是被人抬着回来的,一点也看不出读书人的风骨和自持的清高了。 见他如此,一些本来就看不过这些娇气学子做派的禁军便发笑。 躲在暗处,偷偷议论道:“这小子,不会取捅了马蜂窝吧?什么太学骄子,我看他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除了添麻烦,猎物也没见猎得多少,也不知道来这儿干什么来了。” 另一个则是道:“诶诶你别乱说话,让人家听见了,指不定还要训斥你,派头大着呐。” “哼,还没功名在身呢就敢狂。” 周成文本就羞愤欲死,听见这些人毫不避讳当着他的面,一点也不含蓄的议论他,气得面色铁青。 他还想拿出少爷的派头,刚要出口训斥,可想起他们的冷言冷语,还是住了嘴。 因为他的大意,已经吃了两次了,他现在也长了心眼,居然生生忍住了。 哼!董元洲! 和顾之棠一路货色!那江暮云也不是个好东西! 周成文眸光暗闪,气得几乎要晕死过去。偏偏被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让他想晕都晕不了。 当周成文回到营地时,整张脸已经红肿得不像话,一双眼睛更是只剩下一条缝,惨不忍睹。 彼时顾之棠和董元洲围着篝火,小声交谈着。 看见被人架着回来的周成文,再看见他那张肿得大如盆的脸,顾之棠不厚道的忍笑。 她肩膀一直耸动着,身体颤抖,抖啊抖,抖得手中拿着的那碗酒都快抖没了。 董元洲用手肘捅了捅她,小声道;“你含蓄点,人家都快把你瞪死了!目光像要吃人一样!” 顾之棠惊奇道:“啊?哪里?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啊。” 都肿成一条缝了,自然看不到眼睛。 董元洲也忍不住笑了。 周成文气得哆嗦,一哆嗦牵扯到伤口,更是生疼。 一时怒极攻心,终是忍不住晕了过去。 他最终还是被抬走了。 董元洲笑了一会儿,又道:“你不怕周成文来找你报复?” “我之前也没惹事,他不是也来找我麻烦?既然如此,何必相让?他能找我麻烦,我不能找他麻烦?” 那马蜂窝是顾之棠用弹弓捅的。 这件事周成文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不难想到她身上。 想到是她做的也没关系,她不怕。 顾之棠一笑,把碗中的酒喝光。 “他只管来找我麻烦,我要怕他我就不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应该干率性堂的人!” 董元洲:“……” “干率性堂的?”江暮云又忽然冒出来,似笑非笑道:“倒是口气不小。” 董元洲自发自觉的给江暮云挪了个位置,笑道:“四郎少年心性,想当初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闹出不少事。你别担心,太学哪届的学子没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只要博士压得好,不翻过天去,四郎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 江暮云凉凉看他一眼,无谓道:“谁说我担心她了?我只是想说,我也是率性堂的人。” 顾之棠一脸平静,似乎没听见,无事发生。董元洲自己接过这个话茬,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摸摸鼻子,尴尬道:“她就是说着玩儿的,怎么会对付你呢?” 江暮云嗤笑,“已经对付过了,不止一次。” “……”董元洲感觉自己乱入了,江暮云这语气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味呢? 其实他就不该掺和,他要是聪明一点,就该在江暮云出现的时候,麻溜的滚开。 现在要滚,显得有点刻意且尴尬。 于是董元洲又硬着头皮干笑道:“那什么……四郎就是和你开玩笑,哈哈哈开玩笑。”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江暮云面色又不对了。 他冷不丁的发问:“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你这么了解她,倒叫我惊讶。” “……告辞。”董元洲终究还是走了。 董元洲走后,瞬间安静下来。 耳边除了呼呼风声,还有火苗忽然拔高发出的声响,便没别的声音。 顾之棠忍不住别过头去,认真的打量他,发现他的脸在火光的照映下,落下明暗不一的阴影,倒是显得他的面容越发生动柔和。 她挪开目光,问道:“你有事么?” 这几日来,江暮云一直有意避着她,顾之棠感觉到了。虽然不知道他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她也不想再管。 她要做的事情,还没做成,不想再为他费神。 江暮云低低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支银簪,“还给你,我不要了。” 顾之棠一看去,发现是那支在上元节赢来的比翼鸟样式银簪。 第90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银簪共有一对,男簪和女簪。 江暮云掏出来的这支较为粗大些,正是那支男簪。 这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讨的就是个彩头。 因为当晚的情形过于混乱,顾之棠都没把那对簪放在心上。 她早以为,银簪早已落入池水中。 此时,江暮云却又拿了出来,倒叫她愣了很久的神。 他说他不要了……但其实她也没送过他啊。 想起娄娘子那句“他抢我东西”,一时间,顾之棠心头百味杂陈。 一动唇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只是默默的接过拿在手中,沉默的把玩着。 其实他们最好的结果,就是形同陌路,不要再对她的人生产生任何影响,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该改的命,她来改。该保护的人,她自己来保护,也不假借他人之手。 至于江暮云?有功夫在乎他,还不如多想想公主的终身大事该如何办。 说实话,她也很好奇。 公主也许可以替她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一条花团锦簇、没有江暮的路。 如此,也算是了了她的遗憾。 顾之棠轻轻一笑,纤细的手指一扬,银簪便脱手而出,落入火堆中。 “正好,反正我也不喜欢。”话音刚落,银簪入火堆的声音传来,敲入心坎般,牵动人的心神。 很快,银簪被烧得通红,和火炭融为一体,什么也瞧不见。 江暮云心中一紧,指尖不自觉的蜷缩一下,却没阻止。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银簪,那明亮的火光映在他的眸底,明亮的光却衬得他的眸色乌压压的,黑得深沉。 她竟是连问都不问一下,这银簪究竟如何得来。江暮云一牵唇角,却只能苦笑。 其实,她不是心防重,也不是不开窍,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他而已。 不喜欢,这真是没办法的事情。 至于他喜不喜欢她么?江暮云不知道。但心中终究有点不同,这一点不同,一直让他犹豫至今,做了许多往日决不可能做的事情。 是该做个了断了。他毕竟也有许多事情要做。 太学里的,家里的。恩师的厚望,家族的重托。很多很多,该做的事情。 一路走来,他很清楚的知道,他将要走什么样的路。 他才十五岁,却把往后五十年的人生都安排妥当了。 顾之棠于他而言,是变数。他曾经想过要征服这个变数,可惜现在他却是为了这个变数开始乱了分寸,这样很不好。他自己快要被征服了,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江暮云这几天,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对,应该是在更早之前。在抢了她玉佩的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思考。 对于不能掌控的、未知的变数,一般人或许会躲避,他却不这么想。 不能解决的变数,是隐患。 他不能留下。 是及时停下还是继续,都得有个决断。正因必须有个决断,所以他犹豫了。 他不该任性妄为,在第一次发现顾之棠的时候,因为自觉有趣,便纵容她。也不该因她眼中的防备,想要探究得更多,便接近她。更不该从率性堂搬出来,又一次接近她的监舍。 权衡利弊,江暮云觉得,他该及时止损。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顾之棠不是欲擒故纵,也不是有意在撩拨他逗弄他,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他而已。 便是这么一个原因,便够让他下决断了。 只是,当真要下决断的时候,江暮云才发现,心里竟然也是不痛快的。 黏黏糊糊的,难受又舍不得。 特别是发现顾之棠比他还要绝情,还要更加干净利落抽身时,这种难受又多了几分不服气。 各种念头交织翻涌,无法言喻得清楚。 江暮云的喉结上下一动,声音涩然沙哑:“四郎,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事情。” 顾之棠淡笑着,“我说过了,你的打算我并不感兴趣。不过现在,有一件事,我却很感兴趣……” 顾之棠身子微微前倾,靠近他一些,好更加看清他眼中的情绪。 只是,除了瞬间的慌乱,别的也瞧不出。 顾之棠忽然就了无趣味。 她早就厌烦去猜他的情绪。 江暮云在等着她的下文。 顾之棠歪了歪脑袋,嘴唇轻勾,别有深意的盯着江暮云的眼睛,有种恶意的快感。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顺着夜风,吹进江暮云的耳朵。 她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这么坦荡干脆,一点也不扭捏,完全没有任何的气氛可言。 江暮云本来要生出的那点不可言说的雀跃瞬间就冷了下去。 他抿唇不答话,只是眼角不再像平时那样微扬,而是微微往下耷。睫毛乌压压的压下一片阴翳,看不清眼神。 顾之棠一直盯着他,把他所有的小表情都瞧得分明。 他在委屈个屁! 江暮云正襟危坐,很久都没说话。 不知过去多久,顾之棠不耐烦了,她拿根木棍捅一下火堆,一下子火星四溅。有几个火星子落到江暮云的衣摆上,他也一动不动。 顾之棠道:“你好歹倒是回句话。” “我在思考。”江暮云淡定道:“我觉得你在玩弄我。” 顾之棠把木棍一扔,摊手:“江暮云你个懦夫。机会只有一次,我以后可不会听你诉衷肠了。” “……一点点吧。”江暮云捡起她扔掉的棍子,也把火堆弄出一串火星子来,指着冒出的那些火星子道:“就那么点而已。” 顾之棠满意了,捧腹大笑,终于有点扬眉吐气的畅快。 若是他在前世的时候,能说这样一句话来哄哄她,她该多开心啊。 可是没有。 顾之棠笑够了,偏头瞧他,发现他虽然一本正经的拨弄火堆,可耳垂却悄然染上了一抹红,于是凑过去,悄声道:“很好,虽然你说得很好听,但是可惜……你现在放个屁,我都不信了。” 江暮云握着木棍的手猛的捏紧,垂下眼道:“嗯,我也只是在哄你开心,免得你尴尬,毕竟我不是真的断袖。” 顾之棠听了,无所谓罢罢手,转身离开。 第91章 太学一霸 自此之后,顾之棠没有再见过江暮云。 两人虽然同行,但因心照不宣的默契避开对方,便也没有再打过照面。 那天晚上,虽然并未点破什么,但两人都是聪明人,和聪明人交谈,本就不必把话说开。 他们像是达成某种协议似的,都不约而同的想把事情往正途上引——回归于从来没见过对方时的模样。 顾之棠坐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马车,眼底浮现出淡淡的嘲讽之色。 江暮云就是江暮云,不管何时何地,都不会轻易迷失。 他总是最清醒的那个,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心里都清楚得很,从来不会犯浑。 说好听点,那叫清醒自持,难听点叫薄情寡义。 这样的把戏,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了。 想他初入公主府时,还未接受身份的转变,成日沉默着。清隽的眉眼除却平时的淡然,还多了几分冷漠。日子一久,风言风语便传出来了。 公主的梳头娘子在背后议论江暮云,也直接被她发配出府去。 第二日,等她要梳头时才惊觉到不顺心。 那时,她正是爱美的年纪,因为另一个梳头娘子总是梳得不合心意,还令她大发脾气。 江暮云知道后,捡起她摔掉的象牙梳,替她挽了个简简单单的发髻。 他手生,也梳不好,跟她平时梳得华丽的发髻全然不同,与她秾丽的眉眼极不相称。仿佛一朵娇艳的牡丹灰扑扑的落了尘,失去了耀眼的娇色。 说实话,她很嫌弃,心中却很欢喜。 毕竟画眉挽发,这些都是闺中情趣,是夫妻才能做的事情。他愿意为她做,是不是说,其实他也有那么一点点接受她了?不讨厌她了? 呆呆看着菱花纹铜镜映出她的模样,瞧见红唇上扬,勾出一抹弧度来。 江暮云剪了一朵刚刚盛开的海棠,压在她的鬓角,又把碎发别再耳后。贴着她的耳朵夸赞道:“公主天生丽质,如此这般,便很好看了。” 一番话夸得她心花怒放。 从此之后,她连梳头娘子都不用了,梳妆的事情,都是江暮云一手包办。 虽然一开始他做得不好,不过却愿意学。很快,他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她眼睛的媚态,能为她画出最时兴的额黄。 江暮云妙笔丹青,如今却在这里为她描眉梳妆,她心中不是不得意,不是不欢喜。 正因为他如此温顺,她才会觉得,或许他心底对她也是有一点点好感的,哪怕只有一点点而已。 可后来,现实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 他所做的这些事情,不过是性格使然。 在什么样的环境下该做什么样的事情,他能权衡利弊,也知道该如何做。所以,才会任她予取予求。 当初他对她那么好,却一点也不喜欢她。而如今呢?几句话而已,她还会上当么? 江暮云的柔情蜜意都是带毒的,谁当真谁傻瓜。 顾之棠扬起马鞭,很快就追着前头的禁军飞奔而去。 一路上舟车劳顿,等回到京城时,顾之棠累得全身都快要散架了。 她跟着孟宁回太学去,一路在马上都耷拉着脑袋。 孟宁随意的说了几句话,随后便放他们回监舍去了。 此时,太学早已下学。 顾之棠一脚踏进监舍时,不由自主的往江暮云的房间望去,发现他门窗紧闭,屋内也未曾点灯,似乎还未回来。 雪已经融了干净,露出地面的石板。 顾之棠扫了一眼,发现院中的那个坑不仅没有填上,反而……还越挖越深了?石向荣干什么?养鱼吗? 她一愣,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就在此时,石向荣从里头飞奔而出,大吼一声:“四郎!” 又是那中气十足的嗓音,又是那一脸极其夸张的表情。 还是那个熟悉的怀抱。 石向荣重重的抱她一下,沉痛道:“你瘦了!” 顾之棠心中的阴郁稍微去了些,抬头笑道:“你怎知我瘦了?” 石向荣虚空用手环了一个圈,比划道:“上次你离开时,是这么粗,现在是这么细!” 这一次,顾之棠离开足足半个月,石向荣确实好久不见她了。 这猛的一瞧,发现她不仅是瘦了,面色更是有些苍白,便关切道:“四郎,可是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休息?” 顾之棠点点头,随后洗了个热水澡,此时才感觉活过来一般。 等她湿漉漉的披着头发走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石向荣尽职尽责守在门口,一动不动。 一看见他,顾之棠轻勾起一抹微微的笑意,心中的空虚之感顿时被填满。 石向荣这个傻子,虽然脑子不好使,但与某些人比起来,真是太可爱了。 毕竟他永远也不会伤害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口蜜腹剑,也不会突然就捅你一刀。 和傻子相处总会格外省心的。 顾之棠走过去,装作随意问道:“江暮云的房间还没点灯,可是还没回来?” “没,我没瞧见他呢,应该是没回来。” 没回来? 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呗。 顾之棠没说话,只转身走进监舍里,拿一块布帛来擦拭头发。 “四郎,你临走前让我盯着江暮云,有什么事情都和你汇报。只是江暮云也去狩猎了,我没能盯成,就盯了别人。” 顾之棠随意问道:“你盯谁啊?” “娄天华。” 顾之棠倒是好奇了,“他不是生病了回家养病吗?” 说起来,这病,她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石向荣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卖了个关子,“你知道,现在太学一霸,是谁吗?” 太学一霸?还有这玩意儿? 石向荣解释道:“以前是谁拳头大听谁的,大家虽然明面上不说,但暗地里都是这么干的。那娄天华逞凶斗狠惯了,力气又大又能打,一开始那帮成日不干正事的混子都听他的。” “现在呢?” 石向荣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自豪道:“现在是伏子昂了!” 顾之棠吃了一惊,“……伏子昂很能打吗?” 不是她吹牛,她能打两个伏子昂好吗? 石向荣道:“能打啊!你走后,伏子昂和娄天华打了一场架,伏子昂赢了!” 第92章 我是为了四郎 至于娄天华和伏子昂两人为什么要打架,这件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 事情要从娄天华被送回去养病开始说起。 被石向荣打了又埋了以后,娄天华是彻底病垮了。他回家好一阵子,都未曾回太学来上课。 伏子昂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还以为是他那一棍子威力无穷,直把娄天华打成这病歪歪的模样,一时间既心虚又愧疚。 这一心虚,就容易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来。 比如说,上门探病。 伏子昂和娄天华关系一向不好,因为伏子昂时时刻刻想着要替顾之棠讨个公道敲他闷棍,暗地里没少让人盯着娄天华。 盯来盯去,就容易起摩擦。 娄天华瞧伏子昂,自然也是不爽得很。 如今他忽然上门来探病,便让人不得不多想了。 娄天华很想把人轰出去眼不见为净,但无奈,当时他妹妹也在房中。 娄娘子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擦了擦唇角,状作不经意的道:“是哥哥在太学里的同窗?我倒是想瞧瞧了。哥哥你不让人进来,可是因为心虚的缘故?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情?” 其实娄娘子对于这些外男没什么兴趣,但谁让他是从太学里来的呢?因为爱屋及乌,见不到四郎,见见她的同窗也是好的。 是以,她才会提了那么一嘴。 娄娘子和她哥哥关系极好,但是因为受了情伤,有相当长一阵子不曾和娄天华亲近过了。如今提了这么一个要求,娄天华自然要答应,于是只好把伏子昂给邀请进来。 虽然不知道妹妹为何对伏子昂感兴趣,但是娄天华可不敢惹她不痛快,只好让她躲在乌木屏风后边,躲在暗处看着。 伏子昂进来以后,盯着娄天华猛瞧,见他面有病容,确实憔悴了许多,心中的良知不可遏制的被唤醒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愣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伏子昂几经犹豫,终于咬牙表明了立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四郎!怪只怪你去招惹四郎,让她不痛快!你既然让她不痛快,那我也只好让你不痛快了!怨只能怨你自己!” 若不是娄天华死盯着四郎不撒手,处处找她麻烦,伏子昂也不会如此看他不顺眼,也不会去敲他那一棍子,娄天华也就不会病倒了。 娄天华更是一呆,心中复杂难辨。 他下意识的往乌木屏风那儿瞧过去,见里头人影似乎闪动一下,不过没什么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他真怕妹妹控制不住冲出来揍他一下。 娄天华一面心惊胆战的注意乌木屏风那儿的动静,一面佯装镇定问道:“你做了什么?” 当时伏子昂敲他闷棍没想隐瞒,便非常嚣张的没有把手脚收拾干净,但无奈他有个好兄弟石向荣帮他善后了,所以娄天华并不知道伏子昂敲他闷棍的事情。 伏子昂睨着他,冷淡道:“你这伤,是我打的。但你招惹四郎在先,我才会对付你的。” “你——”娄天华腾的一下子站起来,面色狰狞,下意识想揪着伏子昂的领子揍他一顿。 可此时,乌木屏风那儿传来一阵压抑的轻咳声,让娄天华硬生生按捺住揍人的冲动。 娄天华强行冷静下来,随后,表情又有点不对了。 心里有个疑惑,甚至掩盖住对伏子昂的愤怒。 那天,他是在顾之棠的监舍被打的。 伏子昂为什么要去顾之棠的监舍? 想起那张字条,娄天华心头一震,直觉自己猜中了事情的真相。 顾之棠既然能给他传那样的字条,自然也能给伏子昂传同样的字条。 原来那天晚上,她不仅邀请了自己,还邀请了伏子昂! 同时邀请了两个人! 娄天华心中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感。 顾之棠此人,果真是水性杨花见异思迁朝秦暮楚……反正不是个好东西! 娄天华双目发红,气得吭哧喘气,若不是妹妹在这儿,他还要维护兄长高大的形象,他就忍不住把伏子昂这厮按在地上打了! 伏子昂则是冷笑,丝毫不惧。 他逼视娄天华,阴恻恻说道:“你这般看着我作甚?难道我说错了?这不是你自己的错?谁叫你招惹四郎?” “我没有招惹她!” 伏子昂冷笑,非常帅气的道:“哼,我知道怎么说你都不会承认的。不过没关系,人在做天在看,我知道你心里到底打什么主意。之前你不是还和四郎约架,约不到还念念不忘吗?我成全你!如今四郎不在,我就先替她约一架!你还想招惹她,便先过我这一关!若是连我都打不过,你还有什么资格找她麻烦?你成了我的手下败将,以后自然没资格再去骚扰四郎了!你敢不敢应?” 其实,娄天华是不想应的。虽然不知道伏子昂哪里来的底气要和他打架,但是妹妹在那儿看着呢,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因为想要立个好榜样的兄长包袱过重,他本想含恨拒绝的。 可谁知,伏子昂还非常嚣张的加了一句:“别怂,我不欺负你,带上你的兄弟一起来!” 是个人都不能忍! 娄天华红着眼,拼了,“好啊!”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等伏子昂走之后,娄娘子从屏风后走出来。 娄天华忙弱弱解释道:“妹妹,我、我没招惹顾之棠……我和伏子昂也一向不合,他是在诬陷我!” 娄娘子一瞪眼,“人在做天在看!” “……啊?”娄天华冤死了。 “你若真没做什么,人家怎么会找上门来呢?何况,你哪里是没有招惹四郎?你忘了吗?四郎还一直深深的爱着你啊!你不招惹她,怎么会惹出这么一段孽缘来呢!” 娄天华自己也不知道啊! 他急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不过幸好,妹妹也没有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转而替他分析起来。 娄娘子沉吟道:“你说和他一向不合,如今还主动找上门来示威,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四郎。哥哥,你难道真不知他到底为何而来吗?” “我、我不知道啊……” “这说明,他也一直深深的爱着四郎啊!他分明是醋了!” 第93章 群架还是单挑 娄天华猛的灌了一杯茶,冰凉的液体入喉,这才感觉清醒不少。 他沉声道:“可这……这毫无根据,伏子昂又没说他对顾之棠情根深种!” 娄娘子气得跺脚,“哥哥!你这个呆瓜!你难道不知,深陷情网的人,总是会格外害羞的吗?又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宣之于口!有些时候,什么都不必说,光是从他的行径来看就能看出许多端倪来。即便嘴上不说,但是他的行为已经出卖了他!” 娄娘子这话一出,又思及自己那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被摁在地上揉搓几个来回的真心,顿时也是面色不佳,心头难受。 娄天华则是皱起眉来,开始认真的思考关伏子昂的行径。 这越想……还真越感觉是这么回事! 他听闻伏子昂一开始对顾之棠也是极为不善的,两人经常针锋相对,可从来没听说过,他们还有现在这般哥两好的情况啊。 要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改观,并且从仇敌变成至交,总得有点契机来改变。 反观娄天华自己,他也是立誓要和顾之棠不共戴天的,可自从知道她心悦自己之后,这心中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毕竟他没有负心到对一个痴心爱着自己的人下此毒手,于是这不共戴天之仇也只好假装没发生过了。 按照这样的道理说,伏子昂和顾之棠关系的改变,也应当有这么一个契机。 而顾之棠心悦的人是他,自然就不可能心悦伏子昂。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伏子昂心悦顾之棠! 也正是如此,才能解释他明明没有得罪过伏子昂,可伏子昂却打了鸡血的来找他麻烦。 这分明就是醋了! 吃醋的男人最可怕!特别是这个男人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 娄天华重重叹了一口气,心烦意乱。 他道:“妹妹,这……这我该如何是好啊?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耽于情事呢?我不能接受顾之棠的!可是伏子昂若是还来找我麻烦,我也是烦不胜烦。” 谁让伏子昂有一个祭酒爹呢?太学就是他的地盘没错了。伏子昂若是一直孜孜不倦来找他麻烦,那也挺烦人的。 娄娘子想了想,认真问道:“哥哥,我再问你一遍,你果真不喜欢四郎,不能接受四郎吗?” 娄天华憋红了一张脸,一张口要否认,脑海里闪过顾之棠那张俊秀如同好女的脸,犹豫了片刻,随后大吼道:“我当然不喜欢她了!” “那你就不要占着茅坑……不是,那你就不要妨碍四郎的幸福!”娄娘子哀戚道:“你干脆让四郎对你死心吧。如今,她也有喜欢她的人。人家还找上门来,你好意思占着这个名头让他们两人不得善终吗?” 这话说得,仿佛娄天华就是那拆散鸳鸯的大棒。 “让……顾之棠对我死心?”娄天华觉得可行,于是虚心请教:“那我该如何做?” “他不是约你几天后打一架吗?你故意输给他!如此一来,四郎会对你失望至极,反而欣赏起别人来,也许就渐渐的不再一颗心都挂在你身上了。更何况,你输了之后,伏子昂就不会再找你麻烦。如此一来,岂非两全其美?” “不行!”娄天华忙反驳道:“我怎么能输呢?” 打架这一事上,他怎么能输呢?他这强壮的体魄和魁梧的身姿,还没用武之地,就要败给伏子昂那个小白脸了吗?这不能成! 娄天华几乎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不行!你必须输!你不输,难道要四郎越陷越深吗!”娄娘子比他还要激动。 单相思太苦了。 这滋味她懂得。 万万不能让四郎也承受同样的苦楚。她这哥哥不开窍,四郎注定前途无望,她得尽早拯救四郎啊! 那小白脸伏子昂,看着虽然不够威武,但看在他为了四郎死心塌地的份上,就勉强算他过关吧。 先斩断四郎和哥哥的情丝再说! 娄天华异常的坚决,事关男子汉的尊严,他绝不让步。 于是兄妹两人就僵持住了。 最后,娄娘子一改哀戚的神色,突然勾唇冷冷一笑,道:“好,你不输可以,我让你这架打都没法打!我这就去告诉父亲,说你在太学里和人打架!还约到家里来了!你看着办吧!” 言罢,转身便要走。 娄天华大惊失色,忙拽住她,好声好气的哄着。 可娄娘子是铁了心的要他输。 实在没有办法,娄天华只好忍着屈辱答应下来。 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把这笔账算在谁的头上,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别提多苦了。 等到打架的那天,娄天华早早就在后山等着。 一到场地这才发现,伏子昂居然真浩浩荡荡带着一帮人过来! 娄天华吃了一惊,“你是想打群架?” 伏子昂也是一惊。 其实那天,伏子昂放出的那句“带上你的兄弟一起来”其实就是想打群架啊! 他深知自己不是娄天华的对手,又怎会这么傻要和他单挑呢?于是只好圆滑的想了这么个注意,让娄天华带兄弟来,他也带兄弟来。 这样别人就不知道他其实打不过娄天华的事实,只以为他们这边的人不够努力所以打不过,而他只需要在群架中浑水摸鱼,揍娄天华一顿就好。 可谁知,娄天华居然独身一人就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要一群人上去揍他一个啊?可是这样好像显得有点无耻啊。 伏子昂纠结。 娄天华本来就不能赢,见此也不多说什么,非常自暴自弃的说:“无所谓,你们一起上吧。” 反正都要输。 这一句话,倒是激起了伏子昂的血性,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娄天华这是瞧不起谁呐? 伏子昂冷哼一声,非常英勇的一个人就上了! 他今天就要让娄天华知道,什么叫做风骨!什么叫做气度!他伏子昂就算是做纨绔,那也是最有原则的纨绔,最有底线的纨绔! 就算输,他也要输得漂漂亮亮!绝不会退缩! 伏子昂大吼一声:“我不会给四郎丢脸的!” 然后就扑了上去。 然后……伏子昂赢了。 第94章 道别 等第二日,顾之棠去上学时,遇见伏子昂。 伏子昂在太学中本就拥有一帮小弟,和娄天华打一架又赢了之后,更是差不多要横着走了。 “四郎!”伏子昂笑着拦住顾之棠,邀功道:“我帮你教训娄天华那厮了!你放心!他跟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顾之棠盯着他打量几眼,越发觉得伏子昂和石向荣是越来越像了。 这神情这动作,活脱脱就是另一个石向荣。 看来他们能那么快凑到一起成为好兄弟,也是有原因的。 顾之棠道:“多谢了。” “不用客气。”伏子昂拍拍胸口,豪气道:“以后谁欺负你,只管说来。我替你撑腰,保管你不吃亏。娄天华都不是我的对手,其他都不成问题。” 顾之棠随口应了一声,然后微微探出头来,看向伏子昂的身后。 那里是江暮云的座位,不过今日,他没来上课。 说来也是,他不过偶有兴致过来听一听课罢了。他本就是率性堂的人,不出现在这里,才是正常的。 顾之棠没再理会,把伏子昂撵走后翻开课本温习功课去了。 等傍晚下学回来,顾之棠这才发现,江暮云的监舍居然被人搬了一空。 她一愣,随后往前走几步,发现江暮云站在屋内。因他背对着门口,顾之棠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见他一袭白色的儒衫随风而动,飘逸中透出一股冷意来。 顾之棠轻咳一声,随后走进去。 “暮云兄。”平平淡淡,如同往常,听不出喜怒。 江暮云回过头来,笑得如春花一般灿烂,也是一幅君子儒雅好风姿的模样。 “四郎,你来啦,我在等着和你告别。” 瞧他这监舍的模样,顾之棠就知道他要搬走了。 “要搬回率性堂了?”顾之棠一点也不意外。 他本就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的。 江暮云看着她,纤细浓密的睫毛压下来,垂下眼的时候,大半的眸光都被挡住,瞧不出情绪。 他道:“不是,不回去了。董博士说,他替我争取了一个生徒的名额,虽然我没有参加率性堂的考试,但亦可举荐我去尚书省参加科举,我搬出去找个僻静的地方温习功课,只等明年春帷时去考试便好。” 太学中的学子特权颇多,其中特权之一,便是不像寒门学子那般,需要经过乡贡,一路及第之后才能进京来参加尚书省的考试。 只要通过学校的考试,由太学举荐,便可成为生徒,也就是直接参加科举。 顾之棠轻轻一笑,颇有些感慨。 他到底还是走了和前世一样的路,虽然过程略微不同,不过到底殊途同归。 “那我便祝你此去前程似锦,扶摇直上。” 明明之前两人之间尴尬得不行,除了若有似无的隔阂之外,还有一种针锋相对的火药味。 而如今,也许是各自冷静之后,倒是能静下来好好谈话了。 就是这谈话,到底没有以前那么无所顾忌,变得客套而又疏离。 顾之棠终于成为了一个于江暮云而言,一个普普通通的同窗。 江暮云眸光一闪,轻眨了下眼睛,轻声道:“借你吉言。” 顾之棠点了点头,自觉没什么可说的了,转身便想走。 可是此时,江暮云又急急把她唤住。 “四郎,我有一样东西想要赠与你。”江暮云一边说着,一边来到窗户旁边。 那里放着一个巨大的盆景,只不过盆景好久没打理,此时上头光秃秃的,倒是没什么可见的景致,只有一颗大石头,格外的惹人瞩目。 顾之棠眉毛一挑,觉得这一块长着青苔的石头,有些眼熟。 “这是……?” 江暮云把石头塞进她的怀中,一本正经说道:“我本想扔了的,只是想想,它也陪我度过了一阵日子。就这么扔掉了,也舍不得。不如就送给四郎,闲暇时用来摸摸,也是一项很好的消遣。” ……顾之棠实在不知道有谁闲暇时的消遣是摸石头的。 她越看这石头越觉得眼熟,最后脱口而出:“这是那个定情信物??” 江暮云瞧了她一眼,奇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仔细一辨认,还能听出他话里的兴奋和激动。 顾之棠冷漠的摇了摇头。 不是她这么想,是别人这么想。 这块石头,就是在后山上她用来打江暮云的那块石头。 没想到江暮云搬到这地方来,居然还带着它。 顾之棠心头复杂。 而此时,江暮云突然低低一笑,偏过头来对她耳语:“四郎,若是有一天你后悔了,还可以回来找我。” 这冷不丁的一句话,顾之棠心中警铃大作。 她结巴道:“后、后悔什么?” “与我做兄弟啊。你上一次着实绝情,不过现在看来,其实你对我还算不错的。”脸上笑盈盈的,似乎真的这么认为。 顾之棠一脸惊奇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来不错的。 就是因为这脱口而出的一句定情信物? 顾之棠低头看了一眼石头,觉得这石头过于沉重,于是放在地面上。 她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随便你怎么想吧。该说的我都说了,话说的太白,那才是真的连兄弟都没得做。” 像现在就挺好的。 不是陌生人,却透出一股疏离感。 一个虚情,一个假意。 不用有负担。 江暮云唇边的笑意淡了一些,“四郎不必放在心上,我本就是开玩笑的。” 顾之棠没说话。 江暮云最终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在沉默当中结束了这一次的道别。 等江暮云抱着他的那张瑶琴走之后,顾之棠看着石头犯难。 想了想,她把石头埋在之前挖好的坑里,顺便把坑给填了。 石向荣见着了,非常痛心可惜。 “四郎,干什么要填这个坑?”石向荣问。 顾之棠皱眉,“不填留着干什么?没什么人可埋了。难不成真挖来来养鱼?” 这个坑是石向荣利用闲暇时一点一点挖出来的,越挖越深,越挖越大。眼看着都能同时埋两三个人了,一下子又填上,让他有一种白费功夫的感觉。 第95章 螃蟹横着走 江暮云走了之后,监舍里又安静下来,恢复往日的平静。 顾之棠每日除了规律的上学下学外,就是和石向荣一起打拳扎马步。 日子倒是过的也不无聊。 身上的春衫越穿越薄,她已经很少会听见江暮云的消息了。 他搬出太学后,这里的学子偶有谈起,都少了几分热切。 顾之棠按部就班,倒也不觉得寂寞。 相反的,她的日子还是一如往常的热闹。 因为她身边多了两个活宝。石向荣和伏子昂。 伏子昂成为太学一霸,在太学中横着走之后,很是威风了一阵子。 只是别人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顾之棠心中却门儿清。 虽然不明白娄天华为什么会输,但是伏子昂有几斤几两,她是明白的。 偏偏伏子昂和石向荣一样,有个毛病,那就是无比的盲目自信,毫无自知之明。 所以,他在太学中横着走后,得罪了不少人。 因他这太学一霸名不副实,顾之棠无比担心他的安危,总担心哪天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敲了闷棍,走了一条和娄天华一样的路。 为了他的安全着想,顾之棠也只好让石向荣有空就多陪着伏子昂,好暗中保护他。 哪曾想,她千叮咛万嘱咐,让石向荣多看着点。石向荣满口应是,说好好好。 转头,就和伏子昂勾搭成奸,呼风喝雨好不威风,这一次是两只螃蟹一起横着走了。 石向荣力气大也很能打,伏子昂习惯仗势欺人,从来不懂谦虚为何物。两人一碰到一起,那就是、那就是……好吧,顾之棠形容不出来那种惨烈的情形。 若是这两个人自个儿玩也就罢了,偏偏,他们都喜欢冠她的名头! 每次惹事,都是捎带她一把! 并且,言语间,都是奉她为首的架势,搞得她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硬生生变成一个恶名在外的霸王!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只想安静读个书,但不知不觉间,身上已经堆了很多“丰功伟绩”,时日一久,她也在太学横着走了。 好吧,她也不是那种非要低调的人,这种感觉,还是挺爽的。 不过有点不好,就是每次伏子昂和石向荣惹什么麻烦,都得她来善后。 因为别人都默认她就是最大的头,那个幕后主使!所以打不过石向荣的人,都来打她! 不过这也不算个事儿。 一开始,她还要应付层出不穷的闷棍,过得无比小心翼翼。 只是后来,娄天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见有人来找麻烦,就拎着一根棍子在旁边守着。 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俨然一副护花使者的形容。 啊呸,什么护花使者。 不是,娄天华你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搞的?你来这儿干嘛啊? 顾之棠无比惊奇的看他,皱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帮我?” 娄天华不是心心念念要和她约一架,看她不顺眼,经常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的吗? 其实这些人,她可以应付的。 虽然力气上她是弱势,但是顾成业教她的,都是以巧破劲的路子,加上这些学子也不是个个都像娄天华和石向荣这般人高马大,她应付起来绰绰有余。 娄天华的咬肌狠狠动了一下,面庞紧绷着,有些狰狞。 他道:“这是我欠你的!” 语气沉痛,面色青紫。 顾之棠沉吟,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发问:“你欠了我什么” 这还要说出来的吗?她难不成还不死心? 娄天华面色大变,急急道:“是我欠你的就是我欠你的!你别想太多,我不会给你回应的!这是我所能做最大限度的补偿了!” “……其实我是想说,你没有欠我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用来淌这趟浑水。”顾之棠正直道。 娄天华激动得眼睛都红了,他目中似忧似怒,咬牙说道:“难道在你看来,我果真就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说了是我欠你的就是我欠你的!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是我负了你,除了你所求的,我都可以应允,全了你一番心意!” 这是他最大的温柔了。 若是顾之棠还想更进一步,哼,别怪他辣手无情! 顾之棠沉默。 娄天华催促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我应当没什么话要说的了,你走吧,以后别再干这样的事情了。这样,影响不好。”这样下去,她真要坐实太学一霸的威名了。 娄天华连连往后退开几步,惨然笑道:“我懂了,原来如此……没想到,我竟伤你如此之深!” 言罢,踉踉跄跄跑开。 顾之棠在后头追,也急了。 因为她很想知道,这娄天华到底做了什么事情,竟然伤她甚深。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很慌的啊! 可惜,她没追到娄天华,因为半路被人给拦住了。 伏子昂急急追来,鼻头都挂上一串汗珠,“四郎四郎,有人找你!” 顾之棠皱眉道:“你们又惹了什么麻烦?” “不是什么麻烦,是艳福!”伏子昂对顾之棠挤眉弄眼,很是猥琐的笑道:“四郎啊四郎,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带小娘子进太学来,你不怕监丞知道后,罚你吗?” 顾之棠一惊,忙问道:“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你太学双璧的美名在外头传开后,那些小娘子都很喜欢你。我哥哥都说了,有空定要拉你到街上去溜溜,让小娘子们饱饱眼福!但你这成日闷在太学中,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小娘子呢,没想到,居然胆大包天,直接把人带到监舍来了!” 顾之棠嘴角一抽,也没再去追娄天华,而是转身回监舍去。 伏子昂在后头追赶,“四郎你别急啊,现在石向荣正在招待她,你放心,不会怠慢的。” 不行,这样她更着急了。 哪里来的小娘子?她压根没让什么小娘子进太学啊!这是引火烧身的事情,她怎么会干? 难道是娄娘子? 也不对,她上次也只是在太学牌楼那里远远瞧着,压根不敢进来的。 顾之棠是真的慌了。 第96章 我把他抢过来 还没踏进监舍,顾之棠就听见从里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女子的娇笑声,笑声张扬得意,心情听着很是不错。 她眉头狠狠一皱,忙大步走了进去。 笑声戛然而止,里头的人齐齐向她看来。 顾之棠头皮发麻。 因为这小娘子她还是认识的,就是曦月公主…… 她身着男装,不过因是第一次穿,很不得要领,穿得妖妖娆娆,一看就知道是男扮女装。 石向荣在一边给她斟茶,不过因为太过紧张,斟的茶有一半都洒落在外头,桌面湿了大半。 “四郎!” “四郎!” 曦月和石向荣两人异口同声的唤了一声,随后又是对视一眼,有些尴尬。 石向荣忙放下茶盏,凑上前来,附耳道:“四郎,你这哪里找来的小娘子?好生厉害啊!我怎么吓唬恐吓,她都不愿走。还说,要诛我九族!现在的小娘子都是一个比一个大胆的吗?” 诛九族不一定,但大胆是肯定的。 顾之棠无可奈何的看着公主,叹气道:“公主来太学,所为何事?” 这太学的门房拦得住娄娘子,可拦不住公主。 曦月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还真没人可奈何她。 曦月抿抿唇,道:“我有些话,想与你单独说说。” 顾之棠没有意见,让伏子昂和石向荣两人离开了。 房中只剩下她和公主二人。 “四郎……”曦月站起身来,柔柔的唤了一声。她的嗓音略带童音,娇软却不腻人,很是悦耳。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仿佛要把顾之棠看到心里去似的。带着天真懵懂的情愫,还有自以为很隐蔽,但实则非常张扬热烈的热情。 这种眼神……她可太熟悉了! 前世,她看着江暮云的时候,也应当是这样的眼神吧? 顾之棠头皮发麻,下意识往后退开半步,正经道:“公主请吩咐。” 曦月美眸一瞪,嗔道:“我是想问问你,你为何要把玉佩给还回来?这是我送给你的,日后你若有事来找我,拿着玉佩便可。你若是想,便是宫门都进得的。” 曦月是在及笄之后,才有自己的公主府。此时还是住在皇宫里头,要出来一趟可太难了。 自从上董元洲帮顾之棠把玉佩还回来后,曦月就试图找机会来找她问个清楚。 可近日来,董乘安盯得很紧,课程排得很满,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跑出来的。这一出来,就赶紧跑到太学里见顾之棠。 “我、我……”顾之棠抹汗,舌头打结了。 顾之棠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慌过。 她有了一个大胆的、荒谬的猜测。 这公主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公主的口味,她很了解。 从前世就能看得出一二。 公主就喜欢江暮云这一款的,看着温润如玉,便是连他的冷待和淡漠,都能自觉诠释成为合情合理的不喜与人亲近,是一朵高岭之花应该有的排场。 很不巧,顾之棠从表面上看,就是与江暮云有几分相似。 而且最重要的,就是顾之棠好看啊! 公主看脸的啊! 她就是喜欢美男啊!这是多么肤浅的爱好啊!她现在多想打醒这丫头! 顾之棠再了解不过,她要哭了。 顾之棠魂不守舍,含糊回道:“我是见那玉佩光滑细腻,似乎经常被人抚摸把玩,想来应该是玉佩的主人非常喜爱。君子不夺人所好,救公主本就是举手之劳,怎能居功?” 曦月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又很快放开,转而笑道:“我就知道,四郎不仅心细如发,还心地善良,我是不会看错人的!” “……”这美化得太快了。 顾之棠轻咳一声,低头,避开公主的目光,“公主若是无事,还是尽早回宫去吧,免得出了乱子。” 一说起这个,曦月皱了皱鼻头,有些心虚,不过却没立即走掉。 “我知道,但是我有件事情,不得不与你说清楚。”曦月忽然红了脸,本来一个落落大方又大胆的小娘子忽然就变得扭捏起来。 顾之棠警铃大作。 她不是个轻易扭捏的姑娘,一旦扭捏起来,那必定是大事! 果不其然,曦月一开口就是平地一声惊雷:“我父皇最近问起驸马的事情,他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要为我招个驸马。我、我我和父皇说,我要四郎——” “且慢!”顾之棠忙打断她,露出愁容来,道:“实不相瞒,我也有一件事情要拜托公主。” “啊?”曦月嘴唇一张,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温顺道:“那你先说。” 顾之棠想了想,问道:“你还记得上次,在雪地里救了你的另一个少年吗?” 曦月点头,“记得。” “其实,我喜欢他很久了。” “啊?” “但他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不喜欢男人的男人。” “……啊哈?” “我想问问公主,要怎么去讨一个男人欢心?你知道我周围都是小伙子,问不得这种细腻的事情,只好拜托公主替我出谋划策了。” 顾之棠一脸虚心请教的模样,像是没看到曦月那惨白的面色。 顾之棠这一手,一来表明自己喜欢的是个男人,是断袖;二来表明江暮云是她的心上人,已经名草有主了,令公主打消对江暮云的念头,可谓一箭双雕。 很好,她很满意。 虽然这样有点过于犀利,把公主吓得脸色都白了,但是顾之棠觉得,她不得不这么雷厉风行。 不然,按照公主的脾性,不管不顾把她抢回去做面首怎么办? 先下手为强,打消公主的妄念,也好过纠缠不清。 公主……勉强也算个好人吧,应该不会做出“夺人夫”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吧。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公主了。 曦月哆哆嗦嗦的举起茶杯来,灌了一杯茶水,但里头的茶水却洒出了大半。 她勉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却只能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 过了不知多久,曦月抖着声音问道:“你有多喜欢他?” “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曦月的面色一白再白,沉默了很久,她一拍案面站起来,下定了决心。 “好,那我把他抢过来,送给你!” 第97章 你这么美 公主这是要彻底跟江暮云过不去了……上辈子是自个儿抢了江暮云,这辈子是要抢来送人。 打死顾之棠都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公主走的时候,顾之棠还是没能打消她这个非常危险的想法。 顾之棠一个人坐在房中呆坐了很久。 等伏子昂和石向荣走进来时,她这才恍惚回神。 见她一副神思不清的模样,石向荣关切道:“四郎,你怎么招惹上公主了?” 是啊,她怎么就招惹上公主了?这和她预想当中的完全不同啊! 顾之棠生无可恋的朝着伏子昂伸出手去,“伏子昂,借你的小镜子一用。” 虽然不明所以,伏子昂还是乖巧的从怀中掏出小镜子递给她。 顾之棠盯着镜中的脸猛瞧,然后痛心疾首道:“你这么美!这么好看!一定不要生气,不要气馁!会变老会长皱纹!这么好看的脸,你不能让这张脸长皱纹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稳住!” 郑重其事的叮嘱了自己一番,顾之棠这才轻抚着胸口,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 她把镜子还给伏子昂,淡定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暮云又不是一死物,又岂是说抢就能抢的? 顾之棠安慰自己好一番,渐渐觉得不必放在心上。 公主不是江暮云的对手,她完全是在杞人忧天。 可是没有想到…… 重活一世,长进的人,不进是她自己,公主也长进了! 公主居然真的把江暮云给她送来了! 还是五花大绑扔床上的那种! 事情是这样的。 自从那天,公主来了一趟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顾之棠一开始还心惊胆战,总害怕某一天就得到消息,说公主把江暮云给抢了。 为了阻止这个惨剧,她甚至还偷偷的让人去给江暮云传信,让江暮云近期小心些,尽量躲着公主。 江暮云当没当真她不知道,不过一直风平浪静的过了一个多月。 顾之棠逐渐放下心来,只当做那天的话是公主的戏言。 这件事情,在顾之棠这里,已经揭过去了。 可是谁能知道,等她休假回家那天,一回自己屋里,就看见了五花大绑的江暮云。他直挺挺躺在她的床上,一双眼睛紧闭着,好像睡着了。 他口中还塞着布,一副人人宰割的模样。 顾之棠一只脚还在门外,一只脚刚刚踏进来。 看到房中的这情形,整个人都僵住。 她以为自己回错了家进错了房,或者看花眼了,于是退出去,又重新把门打开了一遍。 再一次走进来时,江暮云还是江暮云! 还是五花大绑,一副任人宰割的形容,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在她的床上! 五雷轰顶,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 顾之棠吓得忙把房门关上,心跳如擂鼓。半惊半吓。 江暮云此时已经醒过来了。 他半撑着身子,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瞧。白皙的面颊旁边多了几道红痕,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 一双墨玉般的眼睛眨也不眨,也许是因为刚刚睡醒,里头氤氲着些朦胧的水雾,眼神带着点迷茫,情绪看不分明。眼眶微微发红,看着柔弱不堪,令人……怜爱。 她现在就想去捏捏他的脸呜呜呜…… 两人安静如鸡的对视着,没人说话。 眼睛一眨过后,江暮云才恍惚回过神来,清醒了。 随后,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呆若木鸡的顾之棠。 “这这……”顾之棠被他的这个眼神盯得凉飕飕的,假装惊讶的说:”呀……暮云兄你怎么在这?怎么还是这样一副形容?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顾之棠把他口中的布给拿下来,又殷勤的给他松绑。 等要解开他绳子上的时候才发现,公主这是下了狠手啊,直接把他的手腕勒出了几道青紫的印记,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显眼。 顾之棠尴尬一笑,忙把绳子扔开。 江暮云已经被绑了快一天了。 他垂下眼去,动了动手腕,又动了动脚。 微微弯下腰的时候,还能听见他骨头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那是因为长期保持着一个姿势身体施展不开造成的。 顾之棠在旁边听着那声音,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也跟着发疼起来。 她尴尬的别开眼,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江暮云长舒一口气,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疲惫。 他抬起眼眸,看顾之棠一眼,忽然一笑,又重新趴回床上。 “四郎替我捏捏背,我都躺了一天了,背都酸了。” 江暮云使唤得理直气壮。 到目前为止,他都表现得平平淡淡,没有对此事表现出震惊和愤怒来,这让她觉得奇怪无比。难不成这人不是公主绑来的,是他自个来的? 顾之棠看着在她面前舒展身体的某人,嘴角狠狠一抽,很想对他说,既然你都醒了,是不是该走了。 可是江暮云一点要离开的自觉都没有,还是这么直挺挺的躺着,眼睛还惬意的半眯起来。 一点被人绑的自觉都没有! 顾之棠本着要替公主赎罪的心思,只好咬牙上手替他捶背。 可谁知道江暮云这厮着实过分。 他还指手画脚,一会儿说力道不对,一会儿说要捏捏右边,又说捏捏左边。 挑鼻子竖眼的模样着实讨厌。 顾之棠算是看出来了,江暮云这哪里是平平淡淡无所畏?他记仇着呢! 坏的都憋在心里,蔫儿坏!这不就使劲儿逮着机会来使唤她吗? 顾之棠一拍床榻,不捏了。 她没好气道:“江暮云,你是不是该走了?天色将晚,你不回家不好吧?” 江暮云听了这话,微微侧过脑袋来,闷声笑道:“我为什么要走?不是你请我来的吗?” 听了这话,顾之棠心中咯噔一下。 她结巴道:“你……你不会今晚都一直想待在这儿吧?” 这是她的房间啊!她睡哪儿啊? 江暮云坐起身来,悠悠一叹,道:“四郎啊四郎,你果真是在玩弄我。” “……忽然说这个干什么?” 江暮云一眯眼睛,凑过脑袋,发问:“听说你喜欢我很久了?” 第98章 就是不走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顾之棠连忙反驳。 江暮云斜着眼睛瞟她,又带上了那种狐狸一般的狡黠。 他问道:“你以为我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对啊,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公主没道理能神不知鬼不觉把江暮云绑到这儿来呀。 “当然是束手就擒。”江暮云晃了晃自己的手腕,让那几道青色的印记暴露在顾之棠眼前。 江暮云说得理直气壮,顾之棠却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你……你可以走了。既然知道这是公主的玩笑,你又何必当真?” 江暮云一本正经摇头,“你知道为了把我送给你,公主费了多少心力吗?” 为什么他连这个都知道了……顾之棠心虚气短,只是僵硬别开脸,轻哼一声,以表示她的不在意。可实则,耳朵却悄悄竖起来。 江暮云道:“公主去殿前求了几位禁军,整整一个多月都让禁军守着我家,吓得我父亲以为他犯了什么事情,要被抄家灭族,差点跑去圣上面前哭了一通。就连我每次出门,都要小心谨慎,以防中招。” “……公主真是较真。”顾之棠快笑不出来了。 “后来啊,禁军被撤掉以后,她觉得此路不通,于是跑来说服我,我就束手就擒了。” 顾之棠眨了眨眼睛,有点好奇公主是怎么说服江暮云的。 可就在这时候,江暮云又买了个关子。 他微微一笑,问道:“四郎,你老实回答我,你果真是只爱女人不断袖?” “呵……”顾之棠除了色厉内荏的冷哼,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江暮云一双眼睛带着别样的神采,亮得惊人,“公主告诉我,你喜欢我很久了。” “……”顾之棠现在想掐死公主。 她愣了很久,在江暮云炯炯有神的眼神注视之下,缓缓抬起头来,艰难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那是骗公主的。” 江暮云也不急着反驳什么,反而是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你总是这样,满口胡言,没一句实话。” 顾之棠几乎要羞愧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样没错。 她一向是对着男人说爱女人,对着女人说爱男人。关键是以她现在的身份,不管爱男人还是爱女人都不合适啊!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今终于被逮着了。 顾之棠暗暗咬牙,佯装镇定的直视回去,至少气势不能输。 江暮云扑哧的笑了一声,又提了个问题:“你不想回答也行。那我先问你,你对公主如此看重,对她这么好,可是喜欢她?” “我——” 江暮云伸出手来制止她,“你先别急着回答我,好好的考虑再回答。你若是说不喜欢,那就回答我,在猎场上为何要对我说那番话?你若是说喜欢,那么好。我明天就去跟公主说,让她也开心开心,我看她也挺喜欢你的。” 顾之棠彻底笑不出来了。 怎么回答都是个坑。 她冷笑道:“你这人果真是自作多情。我实话告诉你,我确实是爱男人的。我对公主好不是因为我喜欢她,而是我单纯想对她好。至于你么……你想知道我为何不喜欢你?道理很简单,因为你是我情敌!” 江暮云果然被震住了。 他一双眼睛睁得比平时更大几分,面上的神情古怪无比,似乎在憋笑,又硬生生的忍住了。其中还带着复杂无比的情绪,看上去精彩无比。 顾之棠得意的轻轻一哼,“满意了吧?该走了吧?” “我不信,我不走。”江暮云道。 顾之棠不耐烦了,“我说你究竟想怎样?死缠烂打可不像你的作风。” 死缠烂打,确实不是他的作风。 江暮云一向拿得起放得下,不管做什么都干脆利落。 一旦决定好的事情,就绝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他确实是打算好好温习功课,等明年春帷的时候去考科举的。 可谁知出了公主这样的事情,江暮云那不安的心脏瞬间又活络起来。 他以为能把感情控制的很好,但是实际上还是心有不甘。 如今,正是这么一点不甘,再加上公主那么一股东风,强行压抑住的情绪,又像是野火一般燎原。 一发不可收拾。 便是不断袖,只做兄弟也行。 离开顾之棠,他人生都少了些乐趣。以前独身一人的时候不觉得孤寂,此时却觉得这滋味磨人,无法忍受。 原来他也是爱热闹的。 江暮云也不解释什么,干脆一甩袖子耍起了无赖。 “反正我就不走。请神容易送神难,就是不走。” 顾之棠看他一脸理直气壮,又重新施施然躺在床上,霸占着她的位置,简直快要气死了。 偏偏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有人敲响房门,顾夫人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四郎,我来给你送药了。” 顾夫人每次给顾之棠配的药,都是一个月的用量,休假回家就拿新的药。而此时,正巧把药给她送过来。 还没有等顾之棠反应过来,江暮云就弯着眼睛笑起来,带着一抹肆意张扬的狡黠,然后张口:“伯——唔。” 想叫一声伯母,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顾之棠死死地捂着嘴巴。 江暮云也不挣扎,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顾之棠。 顾之棠急得手心发汗,“娘,你放在门口,我一会儿自己拿。” 顾夫人刚才似乎听见了一道男子的声音响起,正疑惑着,便问:“四郎,刚才什么声音?” “没、没啊,我打老鼠呢。娘你别进来,放门口,我一会儿自己拿。”顾之棠一边说着,手下一边用力,重重的按了一下江暮云的腮帮子。 顾夫人心中犹豫不定,倒也没有起疑,把瓷瓶放在门口,转身就离开了。 顾之棠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她的手还是捂着江暮云的嘴唇没有放开。不仅没有放开,还重重的捏了一把他的腮帮子。 王八蛋,敢坑她。 要是让顾夫人知道,江暮云莫名出现在她房中,她怎么解释啊! 江暮云疼得闷哼一声,也不生气,“四郎,你再不放开,我可要采取一点动作了。” 第99章 吱一声 江暮云的嘴唇被捂住,说话瓮声瓮气,有点儿听不清楚。 嘴唇一张一合时,轻轻的扫过她的掌心,像是在亲吻她。 顾之棠烫手似的把手缩回来,瞪眼,“你到底走不走?” 江暮云斜躺在床上,一只手屈起撑着脑袋,一只手理了理衣襟。 他慢条斯理笑道:“都说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我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吗?” 这番话说的可太无耻,太理直气壮了。 顾之棠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呵,随你的便。”顾之棠别开脸去,自个儿倒了一杯茶,喝杯茶水压压火气。 江暮云躺在床上,顾之棠坐在桌边,两人倒是相安无事一阵子。 只不过这种表面上的平静很快就被打破。 门外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顾之棠如临大敌,飞快奔到床边,又不由分说摁住江暮云的嘴唇,扬声问:“谁啊?” 在门外的人还是顾夫人。 顾夫人推了一下门,发现还是打不开,不由得奇怪。 她往前探了探脑袋,道:“四郎,怎么还不开门?我给你的药,你也没有拿进去啊。” 江暮云听了轻笑一声,从捂住的指缝中稍微溢出一点零星的笑声。 顾之棠瞪着他,又分心应付顾夫人:“我还在打老鼠呢。这里有一只大老鼠。等我弄死他,一会儿就去给娘开门。” 她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面前的“老鼠“,就怕他会有什么动作,引起顾夫人注意。 江暮云倒是老实,一句话都不说,他悠闲地翻了个身,又老神在在的摆好姿势,甚至还对着顾之棠眨了眨眼睛。 ……顾之棠快气死了。 顾夫人这时候又用力的推一下门,弄出的动静让顾之棠浑身一僵。 她急忙道:“娘!你别着急啊!这老鼠太凶了,我来对付他就好。你明天早上再过来吧。” “我给你做了一件新衣裳,本想拿来给你试试的。”顾夫人眉毛皱紧,有些遗憾的看了一眼手中的衣衫,叹道:“咱们府中老鼠怎么这么猖獗?要不让为娘撒一把毒药,毒死他算了。” 江暮云又是轻轻一咳,吓得顾之棠手脚并用把他压住,警告的瞪他一眼,转头又对顾夫人道:“娘,你先把衣服放在门口。一会儿我拿进来。” 顾夫人只好走了。 顾之棠放开江暮云,做贼似的慌慌忙忙把门口的东西都拿进来,又关上门。 好刺激啊好刺激。 顾夫人如果知道她房中多了一个人男人,肯定要闹了。 这都叫什么事啊。 顾之棠重重叹气。 见她如此,江暮云眼睛一眨,笑问:“四郎为何如此惧怕?我与你交好,在你房中与你抵足而眠也不是不可。为何你不敞开了说,反而百般隐瞒,如临大敌?” 当然是因为她不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汉啊! 顾之棠没理会他,只是把衣衫放在身上比划一下,然后随手挂在屏风上。而那瓶药,则是放在案头。 江暮云冷不丁的继续道:“难不成,四郎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顾之棠动作一顿,很快若无其事笑起来。 江暮云太过敏锐,她不敢和他继续谈话,只好假装没有听见,转而严肃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江暮云笑得很轻,他伸出手来指着桌面,“水。” ……忍了! 顾之棠给他倒了杯茶水。 江暮云喝完,又指了指肩膀,“痛。” ……继续忍! 不就是捏一捏肩膀吗!没什么了不起的! 顾之棠木着一张脸,手下使了狠劲猛捶,江暮云倒是能忍,愣是受着也没叫停。 过了一会儿,江暮云又轻声道:“饿。” 妈的不忍了! 顾之棠顺手往上一拧他的耳朵,咬牙道:“你到底走不走?” 江暮云偏过头来,眉头皱紧,疼倒是不疼,就是面色痛苦得像被捅了几刀。 他道:“我去找伯父伯母说今晚要歇息在这儿,与你同塌而眠。” “不行!” 顾之棠拒绝得又急又快,此时才注意到江暮云那探究的神色,脸色顿时一垮,暗道一声不好。 随后软着声音道:“算我求你了,江大哥,江大爷,江祖宗,你跟我较什么劲儿啊?” 江暮云似笑非笑,“这辈分升得太快了。” “江弟弟。” “……”江暮云忍笑,正待答话,可此时房门又被人敲响了。 顾成业那大嗓门传来:“四郎,开门!” 顾之棠心肝一颤,又用力捂住江暮云的嘴,“爹你有事么?” “我听你娘说,你和一只老鼠较上劲儿了,过来帮个忙。真是的,一只老鼠都抓不住,快开门!” 顾之棠急道:“没有的事,老鼠我已经抓住了。” “哪儿呢?开门我看看。” “不用,我能行,我已经抓住了。” 顾之棠上哪儿找只老鼠给他?她掐了一把江暮云腰上的软肉,悄声道:“你快吱一声!” 江暮云:“吱~” 顾成业沉默了。 这一声“吱”中气十足,听着老鼠个头应该很大。 他没想到将军府内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老鼠。 过了片刻,顾成业就不坚持了,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四郎你今晚别出来了啊。我让仆人去买点鼠药来到处撒撒,今晚守着抓老鼠,免得你中了招。“ 真是太猖獗了这老鼠。 顾成业风风火火便走了。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顾之棠和江暮云面面相觑。 江暮云道:“我大概出不去了……” 顾之棠揉了揉眉心,感觉身心疲倦。 她叹了口气,和江暮云商量好今晚他睡地板她睡床后,也躺着一动不动。 江暮云只分到了一床薄薄的锦被,也幸好天气转暖了,不然肯定受不住。 他一双手枕着脑袋,盯着房梁思考。 “四郎,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非得要睡地板?这没道理啊。” 顾之棠没好气道:“你不睡地板难道我睡地板?” “为什么我们不一起睡呢?好兄弟不可以一起睡吗?” “我们不是。” 江暮云嘴巴微张,很快了然。 他道:“也对,只有断袖的男人才怕男人,我懂。” “……闭嘴!” 第100章 吉卦 因为房中多了一个江暮云,所以顾之棠大半夜都睁着眼睛,怎么都没能睡着。 想他们同床共枕的时候不少,她对他应当是极为熟悉的。可没想到,居然一直翻来覆去,直到晨光微曦的时候,才有了点睡意。 睡意朦胧时,她才恍惚想起来,虽然他们同床共枕七年,可是在之后的五年被困别庄,她都没再和他一起度过夜。 难怪会这样不习惯,原来他们早已分开了很多年。只是她一时不觉,恍然如梦罢了。 不知怎的,心头像堵了一团浸湿的纱,让她呼吸都觉得难受。 她其实已经很少会想起那五年的事情了。 第二日,顾之棠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她头昏脑涨的,下意识往地面看去,发现江暮云早走了。 他还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堆放在床尾。 顾之棠恍惚了一阵子,打个呵欠,这才别过头去。 她拿起瓷瓶塞了一颗药,呆坐一会儿,脑子才彻底清醒过来。 江暮云应该不会再来了……吧?毕竟公主应该没有本事再把他绑一次了……吧? 头疼。 顾之棠在思考。 她觉得棘手极了。 本以为等江暮云搬出监舍后,两人应该再难有交集,日后也自当划清界限,可谁知半路杀出一个公主…… 她是想和江暮云划清界限,但是公主不允许啊! 不过好在,至少到目前为止,公主都没有心悦江暮云的倾向。而她虽然阴差阳错让公主青眼相待,但她现在是个“断袖”,公主受了情伤,应当不会再来找她了吧? 顾之棠皱眉,又开始思考,公主受了情伤后,会做点什么。 按照前世的轨迹来看,约莫是会……会养面首?? 因为心中的这个猜测,顾之棠一下惊了。 怎么都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好吧,那些面首也确实是好看的,但是怎么说……公主你千万别想不开,男人多了也是会后院起火的啊!你怎么应付得过来。 顾之棠决定,等下次休假,定要去南山道观给公主求一支姻缘签,看看天意。 事到如今,目前已知的都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事关公主的终身大事,顾之棠左不是右不是,实在不敢轻易下定决心。 回了太学后,公主没有来找她,江暮云也没有来找她,这让顾之棠松了一口气。 等到次月休假,顾之棠便浩浩荡荡往南山道观出发了。 为什么说是浩浩荡荡呢?因为人多啊。 左边石向荣,右边伏子昂,两人跟着她去了南山道观。 南山道观的香火向来旺盛,不过今日人倒是不多,因为日头很毒,出门一趟便热得让人受不了。 顾之棠深吸一口气,然后二话不说,来到神像前摇签。 顾之棠紧闭双眼,十分虔诚的摇啊摇,只听吧嗒一声,竹签落地。 她捡起来一看,沉默片刻,又顺手无比的塞回去,“再来。” 又摇。 再塞回去,再摇。 如此循环反复十来次,终于摇了个大吉。 顾之棠大笑,道:“不错,早就听闻南山道观向来灵验,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石向荣和伏子昂在旁边看得都惊呆了。 而一旁给佛像上香,早已洞观一切的道士脸都绿了。 顾之棠欢欢喜喜要去解签,被那道士喝住,“且慢!” 顾之棠疑惑看他。 道士道:“岂有此理!你怎能如此摇签?你摇的签不算!” 顾之棠反问:“如何不算?你们南山道观不是盛产吉卦,很灵的吗?” 道士气得哆嗦,怒道:“只能摇一次,心要虔诚,神灵听见你的祷告才会感动,才会显灵为你指点迷津!” “我每一次都摇得很虔诚啊!” “……总之不算!”道士气笑了,“照你这法子,怎么都能摇到大吉。这签筒还有何意义?你还不如把其他签挑出来,只留吉卦再摇呢!你这是在亵渎神灵的旨意!” 顾之棠摇头笑笑,“不能这么干,一开始就摇到大吉,显得我不够努力。” “……” 顾之棠没再理会他,欢天喜地的找解卦人解卦去了。 而排在她身后的伏子昂和石向荣深以为然,觉得顾之棠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如法炮制,各自摇了个大吉,也跟着去解签了。 道士的面色终于被气得青中带紫还带点黑了。 那解签的道士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整齐的吉卦,一时间惊诧不已,感叹道:“你们几个,运气真好!” 石向荣和伏子昂不敢说话,只是干笑。 顾之棠则是神秘兮兮道:“这不是运气,要看够不够努力。” “哦?还有这说法?” “当然,只要签筒在我手上一日,我就能摇出来。摇不出来的人,只因他们不够努力。”没有多摇几次。 顾之棠说得煞有其事,那道士还以为是什么不二法门,不想在小辈面前落了面子,于是只好附和:“是极是极,你说得不错。” 顾之棠笑。 解签的道士一看签文,沉吟片刻,问:“你这签求的是姻缘?” 顾之棠点头。 “为你自己求的?” “不是。” 道士摸摸胡子,“那奇了怪了,这签文若是应在你的身上,那倒是大吉,若是求别人,倒未必是好事了。” 顾之棠忙道:“是为我自己求的,是为我自己求的!” 道士:“……” 这玩意还能临时改的吗?道士好意提醒道:“你嘴上如此说,可这签文只会应在你求签时所想之人身上。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神灵。” 顾之棠异常诚恳,“好了我知道了,我就是为自己求的,神灵会理解的。是大吉没错吧?我信了,你们道观真灵。” 解签人无话可说了。不管怎么说,都是大吉。 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还是第一次见。 三人解了卦,又在观中用过午饭,在厢房里歇息歇息,打算等日头小一些后再下山去。 顾之棠躺在榻上昏昏欲睡,正迷迷瞪瞪时,就听见石向荣那破锣嗓喊起来:“四郎!快起来!大事不好了!” 她吓得立时翻身而起,问道:“怎么了?” 石向荣道:“有人在道观里殉情!快去看看!” 第101章 都是公主的 人命官司的热闹可不好瞧。这都殉情了,为什么石向荣的声音听着这么兴奋? 顾之棠头昏脑涨,半掀开眼皮,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就被石向荣火急火燎的拉走了。 石向荣拉着顾之棠来到一处檐下,在那里,伏子昂早躲在墙壁后边偷偷摸摸的窥伺着。 不远处有一处水池。 那里养的是观中的锦鲤和睡莲,也是南山道观的一大好景。此时太阳正毒辣着,想来香客也没有那等闲情逸致来观赏,是以此时倒是僻静无人,成为幽会的好地方。 此时,就有一男一女站在池塘边,正交谈着,离得有点远,听不清楚。 顾之棠眯着眼睛看过去,被水面那粼粼波光弄得眼前一片闪,看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那一男一女的身形,瞧着倒是有几分眼熟。 “怎么回事?不是说殉情?”顾之棠问道。 伏子昂压低声音道:“我也不知道啊,就是见他们争吵得很激烈,那小娘子还说什么只要是她家主人看上的人,就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让那小郎君乖乖就擒,否则就鱼死网破。” 顾之棠听了一愣,不知道这又是哪个大胆的小娘子。这哪里是殉情?这分明是抢人啊。 他们三人在这儿看戏,没一会儿就汗流浃背,热得不行。 这燥热的天气使得顾之棠心头烦躁,她问道:“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等他们鱼死网破的时候,拉一把啊。四郎,你不觉得,那小娘子和那小郎君都挺眼熟的吗?” 是挺眼熟的,一开始顾之棠就觉得眼熟了。只不过这太阳太大,晃花眼,她都不太确定是不是认识的人。 听见石向荣这一提示,顾之棠这才恍然大悟,随后大惊,一拍手,叫道:“你们两个憨憨!江暮云都认不出来吗?!” 那两个在池边拉扯的人,分明就是江暮云和绿翘啊! 那个说要抢人的是公主啊! 顾之棠纠结了,不知道是继续留在此地看戏好,还是冲出去打断他们好。 就在此时,只听“扑通”一声,就见那两人在推搡间,绿翘落水了! 三人齐齐一愣,随后都冲了上去。 不过站在池边的江暮云离得最近,很快也跟着跳下去,把绿翘给捞了上来。 两人都湿成落汤鸡。 刚一走近,便听见江暮云咬牙怒道:“别胡搅蛮缠!我不会娶公主的!四郎也不会娶公主的!” 顾之棠瞬间悚然,明明是艳阳天,却感觉从脚底冒出一股蚀骨的冷意。 公主不是不喜欢江暮云了吗?怎么还要逼江暮云娶她?这短短一个月里又发生了什么? 顾之棠轻咳一声,插话:“是极,江暮云不会娶公主的。” 绿翘一张小脸惨白,看见顾之棠,就变成了哑巴。 她哆哆嗦嗦的呆怔半晌,随后一咬牙,跑了。 四人面面相觑。 顾之棠有些尴尬,她看向江暮云,问道:“暮云兄你可还好” 江暮云把衣摆的水都拧干,“我不会让公主得逞的。” 顾之棠问道:“公主想要干什么?” “她把我约到此处,说要我娶她。” 这事情太复杂了,顾之棠一时想不通这其中的曲折缘由,只道:“既然绿翘在此,那么公主多半也是在此,不如我们去找她当面说清楚?” 江暮云略微不耐的皱起眉头,沉默片刻,正想点头答应下来,可下一刻,忽然感觉后脑勺一阵发凉。只听见疾风声响起,接着后颈一痛,江暮云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那个下狠手的凶徒,闷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 其他三人俱是呆住。 打人的人是绿翘。 原来她刚才并没有真的跑开,而是跑到厨房里去抢了厨子的擀面杖,回来把江暮云给敲晕了。 他们几人围在一处,见绿翘出现在江暮云身后,也没个防备,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敲了江暮云闷棍。 这一定是江暮云栽的最为憋屈的一次。 绿翘手中拿着擀面杖,害怕得要哭出来,她略带哭腔:“别阻止我办事,不然我连你们一起打!” 顾之棠看她手抖得筛糠似的,没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而是问石向荣和伏子昂:“你们为什么不阻止她?” “……我以为她只是路过。” 顾之棠叹气,随后一扬眉,对绿翘道:“带我们去找公主。” 绿翘没得办法,在他们的威胁恐吓之下,只好带着他们去了公主所在的厢房。 曦月正忐忑不安的喝着茶水压压惊,不知道绿翘把事情办得如何。正神思恍惚着,门就被人推开了。 “绿——”叫声戛然而止,曦月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一行人,呆愣愣的看了绿翘一眼。 绿翘见到曦月,终于忍不住哭了。 “公主!婢子有负公主所托!那江暮云不为所动,怎么说都不听。不过婢子已经把他打晕了,我们把他带回宫去,等生米煮成熟饭,这婚事由不得他不认!” 伏子昂和石向荣本来扶着昏迷过去的江暮云,听了这话,顿时大惊:“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曦月也是一脸震惊的模样,目光又落在顾之棠身上,急切解释道:“四郎,你信我,我没有要这么做。我还想把他送给你,怎么会独占他呢?” 顾之棠现在已经不知道该信谁才好了。 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无奈问道:“公主,这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忽然看上江暮云了?” “我没有看上他!”曦月急得也快哭出来了,她委屈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四郎!” 顾之棠不知要如何消受这份好意,只得干笑。 绿翘则是痛心疾首道:“公主,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难道你要一辈子掩藏你的心意吗?顾之棠这种薄情寡义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你对他这么好!” 薄情寡义的男人顾之棠:“……” 绿翘道:“反正公主是天之骄女,值得最好的!顾之棠看不上您也就罢了,居然还看上别的男人!既然江暮云送不出去,不如我们把他抢过来!顾之棠舍不得情郎,就会跟着过来。到时候,这两个男人,就都是公主您的了!” 第102章 日月同辉 顾之棠被震住了。 她没想到,重来一世,公主的胃口会变得这么大。 一个江暮云还不够,居然还要加上她一个,这是要把当初她没干的事情全干了啊,这可比养面首可怕多了。 曦月急得满头大汗,支支吾吾想解释,此时却是嘴拙,一句也说不出口。 顾之棠还算淡定,“这是谁的主意?” “我、我不知道……”曦月咬牙,不解释。 不知道?呵,顾之棠可了解死她了。 顾之棠似笑非笑的盯着公主,直把公主盯得面红耳赤,又羞又恼。 绿翘站出来,一副英勇无畏的模样。 她道:“这都是我的主意!公主要不是舍不得勉强你,也就不会对江暮云下手了。” “……感谢公主厚爱,只是这主意未免太馊了点。” 绿翘道:“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公主要是不抢江暮云,她就要去和亲了!” 又是平地一声惊雷,顾之棠色变,问道:“怎么回事?” 前世可没有和亲这事儿啊,况且,公主的年纪去和亲未免也太小。 曦月此时面色一片惨白,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绿翘重重叹气,解释道:“还能是谁?就是那个玉贵妃,知道皇上要给公主挑选驸马后就虚情假意来嘘寒问暖。说她家那个侄子很不错,有机会让公主去见见,夸得天花乱坠,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呸!她打的什么主意,我都知道呢!公主不给她面子,她就提了一句明年属国来朝贡时,皇上有意要让公主和亲,公主若是答应要嫁给她侄子,她还可以帮忙说说情!” 这也太好吓唬了…… 顾之棠嘴角一抽,她以前这么单纯好骗的吗? “就这样?” “就是这样!”绿翘用力点头,“时间只剩下半年了,再不定下驸马都尉就来不及了。可偏偏你不想娶公主。既然嫁不了心上人,那嫁心上人的心上人,也是好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 顾之棠听了真是要头皮发麻了。 曦月听了悲从中来,眼睛都红了。她扬声道:“你们都出去,我有些话,要和四郎单独说。” 转眼,房中便只剩下顾之棠和公主两人。 曦月委委屈屈道:“四郎,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既然江暮云也不愿娶我,那我再自个儿找找。” 顾之棠重重叹了口气,宽慰道:“公主莫怕,你不会去和亲的。” 要和亲的,是宗室的一个郡主,她记得。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真要她和亲,除非大齐要完,否则不可能会发生。 “当真?”曦月眼睛一亮,随后又郁郁道:“可是我已经惹了父皇的厌弃,他说要把我许配出去,再也不要烦他。” “不会的,皇上心疼公主还来不及呢,都是气话罢了。” 曦月还是忧心无比,“可是父皇近来总是骂我,我总是惹他生气。我不仅逃了董博士的课,我还在他脸上画乌龟。” “……这都是小事。” 曦月又道:“我还让禁军去守江大人的家门,把江大人吓着了。” “那是他胆子小。” 曦月低头,闷闷道:“父皇肯定不喜欢我,要让我去和亲了。” 顾之棠放柔了声音,安慰道:“怎么会呢?一来,公主你尚未及笄,年纪尚小,便是要和亲也万万轮不到你的。二来,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曦者,为日,曦月,日月同辉。由此足以见得皇上对公主寄以厚望,公主又怎可妄自菲薄呢?” “真的?”曦月终于露出了点笑意来。 顾之棠点头,肯定道:“真的,四郎从不骗人。” 曦月终于稍稍放宽了心,只是刚要笑出来,却又苦了脸。她道:“父皇罚我面壁思过,我又跑出来了……” “……都是小事,回去撒个娇就没事了。” 曦月终于放宽心了。 她看着顾之棠,轻声道:“我该回去了。” 顾之棠指了指还晕着的江暮云,问道:“公主是否可以不和江暮云较劲了?其实公主也不是非他不可吧?” 曦月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却也点了点头。 顾之棠轻轻舒了一口气,郑重道:“我就知道公主是个讲道理的人。不过有句话,我得说了。江暮云,不会做公主的驸马都尉的。便是公主真看上了他,也不过是有缘无分罢了。不要执迷不悟,执念太过,伤人伤己。” 曦月眉头一皱,又有点委屈了。 其实她看上的人,明明不是江暮云啊。为何四郎言语间,都是一副抢了她心上人的模样? 难道是醋了? 曦月心头发堵,问道:“那你呢?你也非江暮云不可吗?” 顾之棠一僵,轻咳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公主值得更好的人。天底下的好儿郎那么多,慢慢挑,慢慢选,总能选到一个合心意的。江暮云不是你的良人。” 反正除了四郎,谁都不是她的良人。偏偏四郎是个断袖,还是个有情郎的断袖。 曦月不作答,跑开了。 她们主仆二人回宫以后,厢房里瞬间又热闹起来。 石向荣问道:“四郎,江暮云要怎么带回去?我们也没驾车来啊。” “还能怎么办?在山上住一晚呗。”绿翘估计是第一次敲人闷棍,手下没个轻重,江暮云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其他两人都对这个提议没有意见,当场就去找观主说了要留宿,分了两间厢房。 在分房的时候,石向荣和伏子昂非常自觉的住到一间去,把江暮云扔给她了,压根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于是,顾之棠又不得不和江暮云共处一室了。 这一次因他晕着,顾之棠实在做不出让一个算是病人的人睡地板的事情,于是只好把床让出去,自个儿则是坐在桌前发呆。 临睡前,顾之棠掏出瓷瓶来想吞颗药好去睡觉,可谁知抖了许久,都抖不出药来。 瓷瓶空了。 不应该啊。 分量都是定好的,一个月就是一个月,分量从来不会出错。 药是上次休假时,顾夫人准备的,现在正好是一个月后,最后一天。 药少了一颗。 药被人拿走了。 第103章 药不可以乱吃 第二日,江暮云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横着一把菜刀。 他微微一愣,大脑急速转动,随后把起了一半的头给落回去,重新躺在床上。 江暮云偏过头去,看着顾之棠笑道:“四、四郎……这一大早的,这么大火气不好吧?” 他轻轻把菜刀推开一点距离,但是顾之棠又很快压回去。 顾之棠冷笑道:“我脾气已经够好了,否则你早已人头落地!” 江暮云苦笑道:“我又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不问自取,是为贼也!”顾之棠逼问道:“说,你拿我的药干什么?” 江暮云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的药,是你拿的。这东西我一向从不离身,除了那天晚上你在我房中过夜外,没人有机会下手。” 江暮云默了片刻,道:“那石向荣呢?为什么不能是他下的手?” “呵,石向荣不会动我的东西,而且,他以为这是壮yang的药,他不会偷的。”顾之棠的菜刀又往前逼近半分,犹豫着是不是该砍他几刀。 江暮云太危险了。鬼知道他拿药要干什么。加上平时他什么药都能拿得出来,显然对药理也有几分了解,一旦知道这药是干什么,就相当于身份暴露了。 只不过,这都过去一个月了,他却不声不响没发难,顾之棠一时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江暮云扑哧一笑,即便脖子上横着一把菜刀也依旧非常淡定。他道:“既然是壮yang的药,我偷来干什么?” 顾之棠阴笑一声,“谁知道?没准你肾虚呢。” “……” “四郎啊,咱们讲点道理。”江暮云哭笑不得,“刀剑无眼,你先把刀拿开。” 顾之棠不为所动。 两人僵持着,最终还是江暮云先败下阵来。 他重重叹了一声,眼神颇为无奈,道:“药确实是我拿的。” 顾之棠挑眉,“你知道那药是干什么用的?” “一知半解,只不过……”江暮云目光古怪的扫她一眼,道:“我想,那些流言有一条多半是真的。” “哪条?” “你不举。” 这又不是壮yang药! 顾之棠眉心一跳,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手下的刀更加贴近一分。 江暮云连忙讨饶:“行行行,我认错,我认输。只是那药分明不是个好东西,我只见有人补身体的,没见有人会拿药来害自己的。这药你继续吃着,可不就不举了么?药不可以乱吃啊四郎。” 药确实能抑制性征的发育,若顾之棠是个男人,约莫会像他所说的那般,不举。 见他没想到点子上,顾之棠一口气松下来,但是又直觉他没那么好对付,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该不该信。 “对,我是不举。”顾之棠承认了。 “……那可以放开我了?”江暮云忍笑,嘴上讨饶,却没见惶恐之色。 “但是你知道得太多了,杀了吧。”顾之棠一扬起刀来,佯装要吓一吓他。 她气势逼人,菜刀本是要砍到床沿上的,把江暮云吓得一个激灵。 只不过,这一刀终究没能落下去。 因为顾之棠的手被一样东西弹开,菜刀脱手而出,震得她虎口发疼。 一小块黑色的瓦片落在床上。 顾之棠微微一愣,抄起掉落在地板上的菜刀急冲冲就赶了出去。 “谁在那里?”顾之棠看着房顶大喊。 可是对方的动作非常迅速,顾之棠走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人影,只能够听见他踩着瓦片离开的动静。 刚才屋顶上有人! 顾之棠一转身想要追出去,可此时江暮云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四郎,人在这里。” 顾之棠一愣,那个撬开窗户想要伺机逃跑的人也是一愣,回过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江暮云。 当顾之棠冲进屋内的时候,对方很显然还没回过神来,一直保持着跳窗的姿势,就这么僵着。 那人僵硬的转过头来,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块木头似的。 五官还稍显稚嫩,年纪看着尚小,约莫也是和江暮云一般大的年纪。 只是他板着面孔,让他看着老气横秋。 顾之棠看清他的脸之后,菜刀几乎要拿不稳了。 她震惊的看着面前的人,几乎失声叫出来。 这人她见过。 是父皇身边的人,却不是御前侍卫。成日里神出鬼没,据说功夫很好。 顾之棠只见过他几次面,却对他印象深刻。 初次见他,是在江暮云入狱之后。她跑到父皇面前跪了许久请求赦免江暮云,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最后体力不支,几乎要晕过去。 父皇便是让这个人把她送回公主府的。 当时在路上,他对她说了一句话:“多谢公主。” 谢什么谢? 他们两人素未谋面,更是从未有过交集。这一声谢来的实在莫名其妙。 不过也因为这一声谢,她对他留意几分,记住了他的脸。 现在此人又忽然出现在她面前,还是一副与江暮云有旧的形容。那么想来,当初的那声谢,谢的就是她为江暮云暮云求情了。 顾之棠抄着菜刀冲了上去,斥问:“你是什么人?” 他一张唇紧抿着,没有回答顾之棠的话,一双黝黑的眼睛只是沉沉的看向江暮云,带着一丝控诉,显然是把话留给江暮云解释了。 江暮云道:“他叫阿琰,是我身边的人,方才出手,只是个误会。” 阿琰怀中抱着一把绣春刀,沉默的站在角落里,一句话也不说,面上也没有表情。 他的气息隐藏得很好,当他不说话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一件合格的家具。放在那一动不动,几乎不会惹眼。 顾之棠皱眉,“以前怎么没见过?他是你什么人?” “负责保护我的人,是个暗卫。”江暮云非常痛快的说了。 暗卫? 那不是非常忠心的吗?一生只侍一主,不会轻易叛变。 可当初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在江家被抄斩之后,阿琰又出现在父皇的身边? 那神出鬼没的样子,明显是做回了老本行,是父皇身边的暗卫。 第104章 用秘密交换秘密 顾之棠心头百般念头交织,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既然是暗卫,那为何江暮云当初在公主府落难的时候,都没人来过问一声?反而是跑到父皇身边效命了呢? 她动了动唇,却欲言又止。 江暮云很是善解人意的说:“四郎有什么话想与我说?不如直接问出来。我对四郎,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顾之棠微微犹豫,问道:“他一直都是你的暗卫?可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一直都是。只不过近日来才交到我手上来。从太学搬出来之后。” 顾之棠坐下来,一双眼睛异常犀利的盯着阿琰,问道:“既然是近日才交到你手上来,那你可能保证他对你忠心耿耿?” 没准是这个叫做阿琰的人,有鬼呢。 “忠心耿耿。”江暮云道:“他与我从小一同长大,情同兄弟。” 那更没道理会投奔父皇啊。 既然情同手足,那么江家灭门之后,不是应当对父皇恨之入骨吗?怎么反而为父皇效命? 顾之棠眉头皱紧,一双眼狐疑的扫来扫去,饶是阿琰这种向来淡定面瘫的人,都有些顶不住她灼灼似火的目光。 江暮云也瞧出不对来,“四郎,可有什么不对?” “他不是你的人。”顾之棠皱眉道:“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也没人能保证他忠心耿耿。” 阿琰肯定有问题。 她一说这话,阿琰目光便冷飕飕的扫向她,手按在刀柄上,带着一抹肃杀之色。 江暮云反倒是笑吟吟的,问道:“四郎这是在关心我吗?” 鬼才关心他! 要不是怀疑阿琰跟江家灭门案有关系她才懒得理会呢。 哼,自作多情。 等此间事了,她一定要找一个没有江暮云的地方,好好休养生息。 这才叫生活嘛。 顾之棠轻哼道:“我只是随口一提罢了。毕竟,我觉得他双目灼灼似贼也,反正不像是个好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暮云要是不听,她也没办法。 “四郎误会了。”江暮云看了一眼随时可能拔刀的阿琰,解释道:“阿琰确实不是我的人,是我祖父的。”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等祖父百年之后,这人就成他的人了。 因是祖父直接交到他手上来的,便是他的父亲江孝都无权过问。 顾之棠又是一呆,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多少她不知晓的内情。 “你先出去守着。”江暮云指着阿琰,“我和她单独谈谈。” 阿琰没有说话,非常听话的走出去。 “你瞧,你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都没做出什么恼羞成怒的事,也没解释什么,显然是没放在心上。”江暮云笑道。 江暮云对此很是淡然,似乎对自己的识人之术很自信。可阿琰后来所做的事情,就像是一根刺一样,一直横在顾之棠的心头。 她皱眉道:“你对他就这么自信?你能保证,如果是当今圣上策反,阿琰也不会叛变吗?” 听了这话,江暮云果然一怔。不过很快就摇头失笑道:“四郎啊四郎,虽然不知晓你到底为何对他怀有敌意,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当今圣上不会来策反的。更多的我不能说,要杀头的。” 江暮云说得轻巧,这话中的分量却很重。 要杀头,这世上还有谁能轻易杀别人的头?除了她父皇还有谁? 居然还跟父皇有牵扯……难不成,阿琰本来就是父皇的人?如果阿琰本来就是父皇的人,那就不存在叛变一说。 这些事情,江暮云知道么? 顾之棠不知想通了什么,一下子站起来,有些激动的问:“像阿琰这样的人,应该不止一个吧?你手里到底有多少人?” 就像顾成业的亲兵,都是以队计数。没有那个将军那么惨,亲卫亲兵只有一人,也没有哪个人培养暗卫只有一个。 江暮云摇摇头,笑道:“我不知道,也不能说。” “我懂了。”顾之棠没有再问下去,再问就是底线了。 江暮云对她也够意思,这样的话居然也敢抖露出来。 思及此,顾之棠的面色又变得古怪起来。 她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当然是希望你对我好点啊。” 江暮云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菜刀,委屈巴巴。 顾之棠尴尬的把菜刀扔下,然后又是面色一变,凶狠的威胁道:“还有刚才的账我都没有和你算清楚。我告诉你,我不管你知道什么,你要是敢抖露出去,别说我饶不过你,我爹也不会饶过你的!哼,暗卫算什么?我爹打架从来没怕过!” 江暮云讨饶:”不敢不敢,还请顾将军放过我这个文弱书生吧,我什么也不知道。” 顾之棠一撇嘴巴,剩下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管你使出多大的劲儿来,到最后都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一样。 很没意思。 顾之棠感觉自己闹了一通,也只不过是自己跟自己较劲。 她又道:“总之阿琰的事情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多留个心眼。” “四郎如此关心我,我自然要领情的。” “还有——” 江暮云一挑眉,“还有?” “还有曦月公主的事情!”顾之棠大声道:“你不可以动她!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其他没了!” 江暮云奇怪的打量她几眼,目中别有深意。 顾之棠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问道:“怎么这样看我?你不答应?” “非也。”江暮云摇头道:“我之前想错了。我以为你对公主好,是因为你心悦她。现在想来不然。其实你百般阻挠我和公主,是因为你心悦我吧?” 顾之棠气得抄起菜刀砍在他的床头,恶狠狠瞪他几眼,耍完狠之后,跑了。 等顾之棠离开之后,阿琰这才看向江暮云,发问:“你刚才为何要告诉她?“ 本就是些秘事,不应该随便向外说的。 江暮云这一番行为,真是……真是色令智昏,行事完全失了平时的谨慎和水准。 江暮云敛去面上的笑意,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淡雅。只不过那一双眼睛里,还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他淡淡道:“用秘密交换秘密,令她安心。” 第105章 我得保护你 阿琰看着江暮云,目露询问之意,“她跟你交换了什么秘密?” “不可说。” 神神秘秘的,不过阿琰也不纠结于此事,江暮云不说,他也就不问。 顾之棠下山之后,想起瓷瓶的事情,越发坐立难安。 此事有些棘手。 等回家以后,顾之棠找到顾成业,问道:“爹,如果我要和人打架,你能借我一队人马吗?” 她这是以防万一,过来探探口风。 顾成业当时正在练兵,见她忽然闯进来,还问了这么一件事,顿时眼睛瞪圆,道:“你就不能自己上吗?这种事怎么也来问我?” “……对方人多。” “有多少人马?” “不知道。” 顾成业沉吟,“我的人不好借,要不我给你钱,你去雇人。事后还赖不到我身上来,两全其美。” 顾之棠急得不行,“随便雇人肯定打不过!” “去去去,你惹了什么事情还劳得动我们出马?吃饱了撑的?” 顾之棠把他拉到一边,悄声问道:“爹,如果有人识破我的真实身份,该怎么办?” “你的真实——”顾成业声音一顿,随后面色一肃,把长枪插在地上,“带上一队人马去灭口吧。” “啊?”这就灭上口了? 顾成业比了咔嚓的手势,“放心,一定给你收拾得妥妥帖帖的,一点痕迹不留。” “……”顾之棠叹道:“只是假设而已,我自己想想。” 顾成业一皱眉,“你想自己处理?也行,我给你两队人马!” “不不,不用了,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顾成业急了,“那我给你三队人马!” 顾之棠捂着耳朵走了。 当天晚上,顾成业回家和顾夫人商量了一下,很快就有了决定。 他找到顾之棠,严肃道:“我与你娘亲商量过了,确实不能这么纵着你。在太学中的学子众多,确实容易露了马脚。” 一听着话,顾之棠顿时急了。她捏捏手指头,结巴道:“你、你们不会又让我留家里吧?” 顾成业摇头,“非也!我们决定要为你培养一个小书童!以后为你扛刀为你挡祸为你冲锋陷阵,你所有的一切,他都包了!” “……” 顾之棠放心了。 当晚,顾之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对于身份的事情暂且不需要忧心。 毕竟她现在手上也掌握着江暮云的秘密,大不了到时候鱼死网破。 何况……江暮云好像也没有要抖露出去的打算,就姑且当做他不知道吧。让她烦心的,反而是江家的事情。 那样大的一桩案子,便真是栽赃陷害,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掐指一算,距离前世事发也就一年左右的时间,局也该布下了。 江孝就是个老古董,其实她前世也是不相信江家会造反,可她不相信没有用,关键是父皇信了。 做决策的人不是她,她没有能力力缆狂澜。 如今,事情透着古怪,倒是更加坚定她心中的猜测。 别的不说,便是江孝正直不阿在朝上弹啊弹的,也比很多只会插科打诨的佞臣弄臣要讨人喜欢得多,便是为了她的祖宗社稷,也不能白白看着江家莫名枉死。 信可以造假,人证嘛……得去见一见。如果人证也是假的,那么能说动一国质子做人证的人必定不简单。 这样寻人的范围就会大大缩小。 等弄清楚这一切,她也就了了心愿,以后再也不必耿耿于怀。便是有什么私怨,那也是她自个儿和江暮云的事情,不必牵扯什么深仇大恨了。该打打,该算账算账,不必顾忌。 顾之棠轻轻吐了一口浊气,又在床上翻了个身。 她想去见一见那个做人证的质子。 可惜,那关着质子的别庄常年都有禁军守着,要出入得有手令才行。 以顾成业的身份要去见那个质子有些敏感,要他去调手令怕是不妥。 如今,只能麻烦公主一趟了…… 顾之棠咧嘴一笑,第二日天还未亮就跑到西市的李记去排队,买了一包米花糖。 回了太学之后,又约了董元洲。 把米花糖塞给他。 “上次董兄帮我,我还没有来得及谢过,这一点小小的心意,就收下吧。” 董元洲道:“大男人吃什么零嘴?这玩意儿甜甜腻腻,我也不爱吃。” “你不吃,可以拿去给公主。公主近日被罚面壁思过,肯定很无聊。你带着礼物去看她,她肯定会心花怒放,我这都是为你着想。“ “是极!上次你向我推荐李记的米花糖,我都还没有来得及去买,这一次正好试试。”董元洲觉得言之有理,于是欢天喜地拎着米花糖就出门去了。 石向荣这时候才委屈道:“原来你不让我吃,是买给公主的。只有董元洲那个傻子才看不出来,还当做你是为他着想。” 顾之棠听了一怔,面色颇有些复杂。 她是没有想到有一天,居然还能听见石向荣说别人傻。 顾之棠含糊道:“我这不是有正事要办吗?” 她在里面塞了字条,去别庄见质子,这件事情让公主来干最合适不过了。 “什么正事啊?”石向荣问。 “没什么,就是约公主三日之后见个面。” 石向荣不问了。 他一向对顾之棠很有信心,四郎说办正事就是办正事,他不多嘴。 只不过,等到出发那天,石向荣又跟着顾之棠一起出门。 顾之棠皱眉道:“你怎么又跟来了?很快就要秋分,之后就要准备考试,你成天跟着我在外头跑,有好好温习过功课吗?” 石向荣看她一眼,理直气壮道:“考什么考?反正不及格。” “……” “你这样自暴自弃我没法说了。”顾之棠一脸麻木。 石向荣宽慰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相比较起来还是你的事情比较紧要,我得跟着你啊!” 顾之棠奇怪看他,“我去见公主,能有什么要紧的?都说了,你不必跟着我。” “难道你忘了吗?公主上次还想把江暮云抢回去生米煮成熟饭呢!这一次她要是对你下手怎么办?我得保护你的清白啊!” 顾之棠沉默片刻,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应允了。 第106章 和你做一笔交易 曦月见到顾之棠的时候,眉眼带笑,一转过头来看人,发簪垂下的流苏跟着一阵晃动。 一件青绿色的短袄外系月牙白的纱裙,娇俏得如同一朵枝头刚刚悄然绽放的花。清清爽爽,清丽脱俗,是三伏天里最凉爽的一缕风。 “四郎!”她唤了一声,然后提着裙摆就跑过来了。 绿翘跟着在后头追,“姑娘,姑娘您慢点!” 待看见顾之棠身后跟着的石向荣,绿翘的面色一沉,然后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也要跟着?” 顾之棠无辜道:“你不是也跟来了?” 石向荣也跟着帮腔:“就是啊,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绿翘小脸一红,怒道:“这能一样吗?戏文里只有带丫鬟幽会的小姐,没有带兄弟赴约的书生!” “……我们今天不是来幽会的。”顾之棠头疼道:“嘴上没个把门,小心公主罚你!” 曦月脸一红,支吾:“其实、其实幽会我也是……也是……”可以的。 顾之棠挑眉。 曦月忙道:“我也是不赞成的!” 双目瞪圆,一脸严肃。 顾之棠扑哧一笑,拿出折扇来扇了扇风,随后把公主拉到一旁去说悄悄话。 “实不相瞒,今日来,有件事情想要请公主帮忙。” “四郎请说。” “我想见见穆征,就是被关押的那个质子,公主应当见过。” 宫中偶尔有宫宴的时候,他也是会被邀请的。虽然身份尴尬,但明面上的礼数从不会缺。 顾之棠原本以为她可能还要略微犹豫,却没有想到,她居然直接用力点头,答应下来。 “好,那我带你去!” 顾之棠笑了笑,跟着公主走了。 穆征是西南边陲昌国的王子。 他昌前王后生的孩子。这样的嫡子一般来说是不会送来当质子的,可他很不受待见,在昌王室过得很是凄惨。 昌王不疼,后妃又盼着他死。在各种层出不穷的算计当中几乎要活不下来,于是干脆破罐破摔,自请来当了质子,反倒保住一条命。 顾之棠记得,前世他做了人证,把造反的帽子扣到他堂弟的身上,大齐少了个江家,昌国也少了一个王府。 而穆征自个儿因为立功,在大齐境内倒是好过了些,后来又过了几年,昌国的后妃估计把子嗣都折腾得差不多只剩下穆征一个独苗了,昌王这才来上奏把他接回去。 之后她自己也困在别庄里,便再没有他的消息。 别庄所在的巷子靠近皇城,走在路上都感觉气氛比别处要肃穆庄严。 顾之棠掀开车帘,让公主下了马车。 曦月下了马车之后,深吸一口气,然后非常镇定的就要走进去。 “站住!”带刀的禁军一脸肃杀的看着他们,“你们什么人?这儿禁止入内,违者格杀勿论!” 曦月非常冷然的哼了一声,目中满是傲然之色。绿翘非常尽职尽责的走出一步,大声道:“大胆放肆!你也不看看这是谁?曦月公主也是你能骂的?” 言罢,递上她们出宫的令牌。 那禁军本来还将信将疑,一看见令牌顿时一惊,忙俯首行礼。 “公主殿下,这……不知来此何事?” “大胆放肆!”绿翘道:“居然敢打探公主的行踪!公主要干什么,轮到你来过问吗?” 禁军一个头两个大,苦了一张脸。 曦月这时候柔柔笑道:“将军行个方便吧,本宫想与穆王子说几句话,不耽误功夫的。” 那禁军没有办法,只好放行。 顾之棠见到穆征了。 还是如记忆当中的样子,他周身的气势显得低沉阴骛,整个人暮气沉沉,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活力跟朝气。 前院吵吵闹闹,穆征也早都听见了动静。不过他在此处尝尽人情冷暖,多的是来看热闹嘲笑的人,他也只当是哪个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权贵子弟到他来这找消遣。 直到一抬头,看见顾之棠的时候,这才有些惊讶。 对方一袭白色的儒衫清清爽爽,灵秀动人,跟之前所见之人倒是有些许不同。 一副好皮相总是能够在第一印象中赢得好感。 虽然还未说话,穆征心中倒是对她没那么排斥。 只不过他这人不太擅长与人交流,也只是沉默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顾之棠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时间不多,我也不扯别的。我要跟你做一场交易。” 穆征听了,眉头略微一挑,一双阴气沉沉的眼睛,终于闪过一丝盎然之色。 他已经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交易的?还有什么可以交易的? 还没有等他疑惑完,顾之棠又是扔下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你还有一个胞妹,若是我没有记错,是云娜公主。当初你离开家乡的时候,她才六七岁,现在十年过去了,应该也长成大姑娘了。” 穆征眼睛豁然瞪大,表情失去那种波澜不惊的木然,变得狰狞可怖。 他怒道:“你到底什么人?你提我妹妹做什么?” 见他如此,顾之棠心中稍定。 她不慌不忙,继续道:“看来你们兄妹感情果然不错。就是很可惜,你来了这里,也没能护她一个周全。如今,你的妹妹就快要被送来和亲了。昌王后这是要把你们这一脉全部掐断,不给你们留一点活路啊。” 穆征脸色大变,下意识道:“这不可能,我都没收到消息!” 云娜公主确实来了。 朝贡之时,和穆征的堂弟一块来的。 她入宫为妃后,过得郁郁寡欢,不过和作为公主的曦月倒是合得来。 有些事情,云娜公主藏不住,就全跟她说了。 “他们既然想把你妹妹送来,知道你不会同意,未免节外生枝,只会瞒着你。从昌国到大齐,光是在路上都要花上好几个月的功夫。说不定他们此时都已经在准备上路了。你如果不信,可以修书一封回去,问一问便知晓。” 穆征面上的神色变幻莫测,最终逐渐平复下来。 他目光带着探究的看着顾之棠,“你究竟是什么人?想干什么?为什么知道这些?” “我可以让你妹妹和不成这个亲,但是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第107章 一本万利 当顾之棠办完事走出来时,发现石向荣那三人的气氛有点诡异沉默。 特别是曦月,眼眶带着点红,却倔强的忍着不哭。一双眼哀哀戚戚,还要强装着笑。 这模样,可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再看一眼石向荣那像是斗胜小公鸡一样的神色,顾之棠就悄声问道:“我进去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何事?” 石向荣欣慰道:“四郎,我终于说服公主不要再肖想你了!” 顾之棠耸然一惊,忽然觉得头皮发麻。 按理来说,她应该开心才是,可石向荣劝的,这就有点考验心脏了。 她深吸一口气,道:“你说。” 石向荣却摇摇头,神秘道:”回去再说,再说公主要哭了。“ “……”好的吧。 一行人出了门之后,曦月对着顾之棠欲言又止,神色难辨。 顾之棠与她相对静立一会儿,估摸着她不会再说什么了,于是让禁军把她送回宫去。 临行前,曦月还是神色恹恹的模样,绿翘却颇为愤怒的道:“顾之棠!公主待你这么好,你就这样回报她?利用她?你就没什么想解释的?” 顾之棠默了片刻,不知道绿翘为什么这么生气。不过经她一提醒,顾之棠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 她诚恳道:“公主对不住,但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帮我了。日后,若是我还想见穆征时,还请你行个方便。” “顾之棠你太过分了!”绿翘唰的一下把车帘放下,怒气冲冲。 顾之棠莫名其妙。 公主之前还好好的,一副可以为她上刀山下火海的架势,怎么转眼就这样了? 她看向石向荣,石向荣则是责怪道:“四郎,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不这么说我怎么说?” 不过公主若是日后不肯再来了也不是大事,她还有别的法子。 石向荣压低声音道:“我和公主说,你是来找穆征幽会的呀!” “……??” “我说你有了江暮云还不够,还要找别的男人。有了男人还不够,还要去找别的女人!着实见异思迁三心二意,不是个好东西!公主一伤心,认为你是个薄情郎负心汉,可不就对你死心了嘛?她不能嫁给你这样的人啊!” 顾之棠咬牙,气得掐他的脸,“我不是说我是来找穆征办正事的吗?你怎么回事?” “但是公主不知道啊!” 所以公主就是以为,顾之棠和老情人幽会,还要拿她当借口才能见得上面。不仅这一次见面要找她,以后见面还要找她,这心估计早就碎成八瓣了。 居然还能忍着不哭出来,顾之棠忽然觉得,她以前实在坚强过人。 这得是一件多么虐心的事情啊。 顾之棠重重叹气,狠狠拧了他的脸一把,这才放开来。 “行,这一次要是能让公主彻底死心,我也就不追究了。可日后你要是还敢继续胡说八道,我就揍你!你说你说,除了你还有谁费尽心思给我塞男人和女人?你就见不得我好是吧?” 石向荣委屈道:“还有娄娘子啊!我们都是为你好啊!” “……你别跟着我,让我静静。” 石向荣跟着顾之棠往太学走回去。 一路上倒是安静了一阵子,只不过很快就忍不住了。 他问道:“四郎,你来找穆征干什么?” “有点私事。我让他帮我个忙。” “你们交情很好?他乐意帮吗?” 顾之棠叹一口气,道:“不乐意也得乐意,根本容不得他拒绝。” 石向荣听了,一乐,赞道:“好,好气魄!便是不乐意也要把他揍老实了!” 顾之棠没再说什么,只摇摇头。 方才,她询问一番后,穆征说从未和江家的人有过交集。 不过也是。江家这种勤勤恳恳,明清正直的人,跟一个属国的质子掺和什么?穆征没见过江孝,没见过江暮云,这个说法,顾之棠倒是信几分。事关云娜公主,穆征也没胆子骗她。 关于云娜的事情,穆征虽然没那么容易相信,但只要他修书回去却是石沉大海后,心里就明白过来了。 只要穆征确定云娜公主的事情,到时候就会求着她帮忙。筹码在她手上穆征只有配合的份。而她所求的,就是令穆征往后多注意关于江家的事情,若是他有什么线索,亦或是有什么人来找他,只一一报给她便可。 若穆征果真没有参与其中,只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顾之棠所求之事,于他而言根本算不得问题。 所以这件事情,对穆征来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他没理由不答应。 至于云娜公主嘛,她上辈子的朋友不多,云娜勉强算一个,就帮她一个忙好了。 反正父皇的后宫那么多人,没必要添云娜一个。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没道理江家都要造反了,现在还从没和穆征有过交集。 这不到一年半载的时间造什么反?大齐江山社稷还算稳固,没什么大灾大难,也不曾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不管是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是造反的好时机,也不是随随便便造个反就能成功。顾之棠实在不愿相信,江孝会是那种没有脑子的人。便是江孝真的没脑子,江暮云也不会如此盲目从了他父亲,也该权衡利弊才是。 毕竟送脑袋的事情,江暮云才不会这么傻。 如此一说,那事情多半不是造反,估计是别的缘故。 灭门另有缘由,而穆征上辈子约莫也是做了伪证。 顾之棠觉得,除了穆征之外,她还得再问问江暮云才行。 心中打定主意后,顾之棠口中轻哼着不着调的调子,一边步伐轻快的往回走。 只是等她步入太学监舍,这才猛地怔住。 因为她在这里看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人。 周成文,还有另一个姓李的监丞。 顾之棠没有理会周成文,而是对李监丞问道:“不知监丞到此,有何事?” 这个李监丞一向不管他们诚心堂的事情,如今突然造访,实在奇怪。 李监丞二话不说就开始发难:“顾之棠,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居然敢擅自外出?你可知罪?” 第108章 好大的胆子 顾之棠眉头一皱,反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哼,今日查寝,分发物资,可我却发现你们监舍两人不见踪迹。你擅自离监,可知错?我如今罚你去孔夫子像前领尺罚,再回书阁抄书,取消你们两个月的休假,不得踏出太学半步!”李监丞眉眼得意,咄咄逼人。 顾之棠未说话,石向荣便先沉不住气道:“这不是每月十五例行的事情么?如今十五未到,忽然查寝,便要罚我们,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我不服!” 李监丞冷冷一笑,“不服?你可知晓上一届有人无故缺席还让人冒名顶替,最终被革去监生之名?不服你是想重蹈覆辙?我已经对你们手下留情了!” 其实那缺席的人之所以罚得这么重,是因为他让人冒名替自己领了物资,犯了大忌。 太学中不仅有贵勋子弟,还有从各地族学学馆选拔而来的优秀人才。读书是一件特别耗费钱财的事情,其中不乏些家中清贫的寒门子弟,为了厚待他们,就会额外发放一些物资。如御寒衣物,笔墨纸砚之类,极优者还有钱银奖励。 为了不让人贪腐这些钱,就规定只能本人去领,而每月的查寝之类的琐事,为的也是把这些物资发放下去。 顾之棠他们出门,也是特意避开十五那日,却莫名被捉了包。还要面临重罚,实在是冤得不行。 而对于石向荣来说,领戒尺他皮糙肉厚不怕打,但是抄书实在要他的命,顿时就炸了。 他咬牙要发怒,却被顾之棠拦住。 顾之棠对他使了个眼色,石向荣立马乖得像个鹌鹑一样,躲在身后一言不发。 她和这李监丞从未有过交集,不过看到他身边似笑非笑的周成文,顾之棠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顾之棠还奇怪怎么狩猎回来之后,周成文都没有来找她麻烦呢。现在看来,他不是大度忘了猎场的事情,而是因为脸实在肿得不能见人,是以好好休养一番,等脸上被马蜂蛰的伤口全好了,这才有脸出来算账吧。 倒是为难他了。早知道应该下手狠一点才行。 顾之棠睇了周成文一眼,发现对方眼中含着冷意。虽然是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但是眼底分明有着得意。 李监丞继续冷笑,“还不去领罚?还要我压着你们去吗?” “监丞明鉴,学生知错,却不愿领罚。” 顾之棠如此一说,便是周成文都吃了一惊,讶于她的胆大妄为。 周成文终是忍不住开口道:“顾之棠,现在可没人会包庇你!如此目无尊长,胆大妄为,可见你品行不端!既然知错还不愿领罚,可知你这人冥顽不灵,不堪教化,实乃罪加一等!不如直接逐出监去,免得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这话说得着实恶毒。 石向荣又要忍不住了。 顾之棠又按住他,突然附耳说了几句话。 微微一愣后,石向荣点点头,然后撒腿就跑。 那周成文想要追,不过见顾之棠还在这儿站着,便也没有挪动步伐。又道:“事到临头,你们以为你们能跑得了吗?” 顾之棠施施然道:“我和监丞说话,轮到到你插嘴了?你说我目无尊长,那你越俎代庖问过监丞了吗?我是否有过错,轮得到你来下定论吗?还是说你的意见就是监丞的意见?你们一伙的?” 周成文和李监丞确实是一伙的,但是周成文哪能承认下来? 顾之棠一番话把他堵死,周成文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狠狠的瞪着顾之棠。目光似含刀,刀光冷然,令人心中陡然生出寒意。 他越是如此,顾之棠就越是笑得开心。 她完全无视了周成文,只对李监丞道:“学生有几个问题,若是监丞能答疑解惑,学生甘愿受罚。” 李监丞冷眼看她,目光颇为不屑。 顾之棠也不放在心上,一连串的问题就抛出来:“其一,那以后查寝的日子就定在今日了?还是照例十五?其二,若还是老规矩十五,监丞为何说查就查?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例行这么多年,监丞说改就改,岂不是枉顾祖宗之法?其三,若是日后改成今日查寝,那之前为何没有通知?监丞你过来查,请示过伏祭酒了?伏祭酒答应让你查了吗?” 那李监丞面色一变,顿时结巴了。 今日这一处,其实是周成文暗中盯着顾之棠,见她一大早出门去,就临时起意过来查的。 更甚者,别处都不曾查过,只查他们这一处,明显就是针对顾之棠。只是可惜,虽然抓了个现行,却是师出无名。 一般人被当场抓包,心中定然虚,慌慌忙忙之后,就糊里糊涂去领罚。谁曾想顾之棠不仅不认下罚,还敢把帽子给他扣回来。 说起来,李监丞也不过是一个六品的官,这枉顾祖宗法的帽子,谁遭得住啊? 传出去,说不定乌纱帽都难保了! 李监丞此时已经后悔接下周成文的这个差事了。 而顾之棠此时还在逼问,一点要后退一步的意思都没有,就是想把李监丞逼进死胡同里,让他走投无路。 李监丞此时已经汗流浃背,浑身湿透。 见他如此,周成文心中暗骂一声没用,随后冷声道:“监丞行事,何须让你来过问?他能查你自然有他的道理。你还敢不从?” 顾之棠点点头,恍然大悟道:“原来以后,这太学都是李监丞说了算。失敬失敬,是不是李监丞升官了,伏祭酒要调走了?” 李监丞此时才回神来,他抹抹额头的汗水,感觉到背后周成文一直掐着他,想到事后的酬劳,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斥道:“哼,狡言善辩!我行事,何须对你一个监生交代?如今处罚已下,你不从就是不尊!两罪并罚,多罚一倍!” 顾之棠眼睛一眯,固执问道:“如今这太学果真是你当家了?” “其他你管不着!只是如今我在这院子里,就是我说了算!”李监丞找回了立场,是要顾之棠把这哑巴亏给吃下了。 就在此时,突然跑开的石向荣去而复返,还带着一个满头大汗的顾之瑜。 顾之瑜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变,大吼道:“且慢!你们好大的胆子!” 第109章 争执 顾之瑜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啊!我竟不知,这太学何时轮到李监丞你当家?这寝说查就查,规矩说变就变,学生说罚就罚,你是天王老子吗?” 李监丞见顾之瑜忽然出现,明白刚才石向荣是搬救兵去了,面上顿时气虚。 可转念想到之前打听的消息,都说顾之瑜和顾之棠两人素来不合,这才稍微放宽心。 李监丞强笑道:“这件事情,顾监丞还是别管了。由我来出手,你看戏便好。我保管把顾之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让你满意。” 顾之棠斜着眼睛瞟他,冷冷一笑也不说话。 顾之瑜则是气得面色青紫,他用力掐着手,忍着脾气道:“简直不可理喻!你作为师长,竟如此对待一个小辈,行径令人作呕!还想让我与你同流合污?做梦!” 言罢,又把矛头转向一直缩小存在感的周成文骂道:“还有你周成文,小肚鸡肠毫无容人之度!君子以身正德,行则自省,不可妄议多思。你却千方百计找四郎麻烦,实乃小人行径。你对得起你恩师对你的栽培吗?” 顾之瑜劈头盖脸就对他们发难,周成文二人都是一懵。 他们就是算准了顾之棠在太学中没个撑腰的人才敢这么明目张胆,而这顾之瑜也素来与她不合。为何忽然就开始维护起顾之棠来?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吓了一跳。 周成文心中忿忿不平,很想骂回去,却不敢顶嘴,于是含恨忍了。而李监丞到底年长,多了几分圆滑机灵,忙赔笑道:“别急别急,这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他想打个哈哈先蒙混过关再说,可谁知顾之瑜固执得要命,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不必了,没什么误会。”在来时路上,石向荣都大致与他说了,这两人就是来找麻烦的。今日若是不敲打敲打,往后怕是还有麻烦,于是顾之瑜便冷脸道:“功赏过罚,四郎有过错,我自会罚她。至于你,我罚不了你,难不成伏祭酒还罚不了你么?” 一副要把这件事情闹大的架势。 李监丞一听,脸色变了,急道:“顾之瑜!你别给脸不要脸!做得太过分,兔子也会咬人!” “现在就是兔子在咬人,你以为我们四郎好欺负的?”顾之瑜冷笑,竟是不管不顾就要拉着李监丞去见伏祭酒。 石向荣也跟着帮腔道:“就是,我们四郎可不是好欺负的!” 顾之瑜是铁了心的要给这帮人一个教训,两人居然不顾身份推搡上了。只是顾之瑜力气还没石向荣大,顾之棠看不过,让石向荣去帮他。 顾之瑜临走之前,看了顾之棠一眼,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上一句话,就又要急急急忙忙离开。 院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顾之棠和周成文两人。 顾之棠笑得春风得意,周成文则是面如黑炭,气急败坏。 “你还有什么话说?”她还特别坏心眼的挑衅一番,把周成文气了个倒仰。 周成文怒道:“顾之棠,别以为你会一直好运!没人能护得了你一世!” “先我不说福运绵绵,随便抽个签都是吉卦,不会轻易倒霉。”顾之棠不紧不慢,道:“我这一路走来,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你信不信顾之瑜不来,我也有法子对付你?” 周成文瞥她一眼悠然自得的面孔,冷笑道:“你这是铁了心的要和我对着干?” “什么叫做我铁了心的要和你对着干?明明是你不放过我!”顾之棠一眯眼睛,“不过你尽管放马过来,纵观我同届的同窗,已经没什么挑战,你送上门来给我找个乐子也不错。” 连娄天华都不知不觉改了立场,变得非常之别扭,再加上伏子昂这个太学一霸在,还真没什么人会和顾之棠过不去。 说实话,她还真有点寂寞,很无聊。 这话说得太嚣张,周成文气得面色狰狞,“你个窝囊废好大的口气!” 顾之棠面色一冷,定定的看他好几眼,眼神犀利,仿佛要看到心里去似的,直把周成文看得心中发毛。 “你、你看我干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所有曾经叫过我窝囊废的人,最后都——”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拖长声音。 周成文或许是太过愤怒,居然中套,顺着她的话问:“最后都怎么了?” “都为我折了腰。” “混账!”周成文终于崩溃了。 他重重一甩袖子,慌忙跑掉。 跑到门口,思及刚才顾之棠的话,直觉自己被调戏了,这么跑掉未免太没面子,于是重重的踢了门槛,以表现自己的愤怒。只是这门槛硬得不行,倒是把他自个儿的脚丫子踢疼了,几乎要惊叫出声。 反倒是越走越狼狈了。 顾之棠在背后看他,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笑声越过墙垣嚣张的传过来,周成文听见了,气得几乎一口血都要吐出来,一张脸涨成猪肝色。 石向荣是一直等到晚上才回来的。 他围观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回来后,绘声绘色的把过程都复述给顾之棠。 那李监丞被罚了半年的俸禄,乌纱帽倒是抱住了,就是突然招致无妄之灾,心中想骂娘的心思都有了。 石向荣哈哈笑道:“四郎,你这哥哥,还挺有气势的。其实伏祭酒好几次都心软,想随便罚罚就算是揭过去,但是他硬是据理力争,让那李监丞无力翻身,狠狠出一回血才善罢甘休。不过话说回来,他怎么突然就护上你了?之前不是还特别不待见你的吗?” 关于这件事情,顾之棠也不知道。 她想了想,随后郑重道:“不知道,可能是我魅力无穷,让他折服了吧。” 于是石向荣也不再纠结了。 一夜安静的度过,倒是没有再生什么波澜。 顾之棠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谁能想到顾之瑜第二日就上门来,黑着一张脸。 一说话,就是一个令人震惊的坏消息: “从今日起,你被禁足于太学一个月,无故不得外出。” ??? 怎么还要罚她?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顾之棠呆住。 第110章 禁足耕读 本来因他出手相助而特意对他笑脸相迎的笑就这么僵在脸上。 顾之棠咬牙切齿,“怎么还要罚我?明明是那李监丞不讲道理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要罚我?” 她还要去见江暮云呢! 这件事情,宜早不宜迟。禁足一个月,她什么时候才能和江暮云见上面啊? 顾之瑜冷眼看她,不为所动,淡淡道:“我说过了,功赏过罚,过的人罚了。而你,也有过错。” 说着,又摆出一副说教的模样。 他双手负在身后,道:“你确实太过顽劣。如今这种时候,更应该好好潜心向学,努力向上。哪像你天天净想着往外头跑的?关你一月正好,磨磨你的性子,免得将来闯祸。” 顾之棠苦了脸,道:“我真的很认真很努力了!你不能因为我朋友顽劣就认定我也顽劣啊!” 虽然石向荣个伏子昂成日不务正业,但是她真的有一心只读圣贤书啊。难道是她努力得不够明显,非要她守着寒窗苦读才算努力吗? 顾之瑜冷冷一哼,还是丝毫不妥协。 “你求我也没用,我是请示过祭酒的。祭酒也对你的课业很忧心,于是答应了。” “……”算你狠! 眼看事已成为定局,顾之棠只好央求道:“那你今天让我出门一趟,就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也行!就半个时辰!等我今天出过门后,我就安心被禁足,我哪儿也不去,行么?” 顾之瑜突然笑了,“你还想出去啊?” “我是有正事要办!” “半个时辰?” “对对!”顾之棠见有戏,忙腆着笑脸道:“就半个时辰,你给我行个方便吧,求你了。” 顾之瑜忽然笑了,笑得温文尔雅,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半个时辰?我一刻钟都不给你!” 言罢,转身离开。 顾之棠一怔过后,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在此之后,顾之棠果真被禁足了。 她不是那种非得要闹腾的人,只是心中装着事情,没办法在这儿岁月静好,平静度日。 那穆征和江暮云的事情,搞得她天天抓心挠肺的难受,恨不得立即出现在江暮云的面前,揪着他的领子逼问清楚才好。 只是可惜,她真的出不去。 因为每天都有人来他们监舍查寝。 早中晚各一次,顾之棠若是不在,很快就会被发现。门房也得到指令,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如此过了几日之后,顾之棠天天唉声叹气,感觉面容都老了几分。 而石向荣……倒是难得的没有怨言。 因为现在在这院子里,有他心心念念的东西。 这是很难得的,因为除了顾之棠外,他居然还有别的挂念的东西。 这一切的起因,还是要从埋江暮云的那个坑说起。 上次,顾之棠把那坑给埋了以后,石向荣深觉可惜,没事就在边上走两圈。 若不是早就知道那坑里埋的是颗石头,顾之棠真要怀疑里头埋的是他哪个亲戚让他天天去缅怀了。 后来,石向荣就去把墙角连着的那块地,全给翻了一遍。 这里也没多少人出入,本就是人迹稀少,他这地翻了也就翻了,也没个人管。顾之棠也没管,只当他吃饱了撑了。 后来,把地翻了之后,石向荣估计就尝到耕读的乐趣,沉迷当起了农夫。 他开始思考要在这地上种点什么东西出来。 石向荣觉得,他们住的地方,肯定也是钟灵毓秀,在考虑过月季芍药这种花草之后,他觉得都不妥。 这些种的人太多,他要种点不一样的东西出来。 其实按照顾之棠的建议,她觉得这地翻都翻了,不如去种个瓜和菜之类的。日后若是要偷偷摸摸开个小灶,出个门随意一摘就能下锅,多实用。 只是她这个提议一提出来,就很快被石向荣给鄙视了。 因为被石向荣鄙视很令她受伤,于是顾之棠决定保持沉默。 石向荣为了这块地,还特意上街去淘了很多种子回来。最终,他敲定了一种花。 据说这花种子是他从一个外族的异人手中买下来的,花了大价钱。 这花四季常开不败,而且每一季都是不同的颜色,可谓神奇无比。 石向荣深以为然,当天就开始播种。只是顾之棠听了之后,觉得他多半是被人骗了,不过为了不打击他也没说什么。 种子播种下去,没过多久,就开始冒出翠绿的嫩芽来。 望过去绿油油一片,生命力非常旺盛。 石向荣很开心,天天给它们浇水,还蹲在那儿捉虫。 但很可惜,过了将近十来天,绿油油还是绿油油,并没有从一片绿油油当中长出一朵不平凡的花来。 再仔细一看,这不就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杂草吗? 顾之棠悟了。这肯定就是被骗了啊! 杂草已经成为定局,偏偏石向荣不死心,觉得只是花期未到,还蹲在那儿天天浇水捉虫,还一度觉得自己不够努力,甚至把伏子昂也给拉过来一起捉虫。 这两人没种过庄稼,这一接触,都沉迷上了。 天天有事没事就往那儿跑,看看它们长得好不好,渴不渴,需不需要浇水。 那劳心劳力的模样,顾之棠看了都快感动了。 时至今日,他们两居然还没放弃。 顾之棠口中叼着一根草,坐在旁边的一块青石上,看着伏子昂拿着水壶浇水,石向荣则非常费力的从一片杂草中辨认出杂草给它们除草。她很想告诉他们,即便把这草地当成自家娃来养活,到最后,估计也只能收获一堆长得比路边杂草好一些的草。 “我觉得,日后若是你们落败得饭都吃不上了,一个耕田一个织布,蛮好的。”顾之棠叹道。 伏子昂道:“我们都可以耕地,织布的活还是四郎你来吧。” 石向荣则道:“呵,四郎需要织布吗?你竟让要让她劳作?你养不活一个四郎吗一口饭你都不给她吃吗?” “……”其实她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想和他们展开关于谁种田谁织布的思考。 顾之棠轻咳一声,然后严肃道:“伏子昂,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 第111章 江暮云正在挨打 今天太学的门房招致了一场无妄之灾。 这天刚蒙蒙亮,他们打着呵欠,伸着懒腰,正走过来当值。只是还没等他们站稳,突然一个麻袋从天而降。 门房有两人,麻袋也有两个。 那门房开始挣扎,又是大惊,奋力呼喊,只是声音还没发出来,很快脸上也被揍了几拳,不仅如此,他们还能听见对方恶魔般的威胁:“不许说话!不然就不放你们出来!” 门房又是惊恐又是愤怒,不知道天子脚下,到底是谁大胆包天居然敢在太学闹事。要知道一会儿巡逻皇城的人马就会过来了啊! 门房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迅速在心中构思出好几种逃跑方法,并且想好了事后的补救方法上报伏祭酒。 只可惜,还没等他们把心中的想法付诸行动,就听见有人跑开的声音。 他们要跑了! 没了禁锢,门房很快把麻袋扯开,视线恢复清明,这才看见那两个急急跑开的人,居然身穿着太学的儒衫! 反了天了!居然敢打人! 那两人在后面跟着追。 “站住!往哪儿跑!” 伏子昂没有石向荣那样的好体力,跑不过,很快被抓住。他倒是不慌不忙,不仅没有慌乱之色,反倒是揪着门房的衣襟,凶神恶煞道:“喊什么喊?知道我爹是谁吗?!” 门房一愣,看清伏子昂的脸,结巴道:“知、知道……” 伏子昂气势更是嚣张,“知道还不赶紧让开?” “好、好的……” 于是伏子昂也跟着跑了。 至此,那两个门房都不知道,这两人忽然出现套了他们麻袋,到底是所为何事?难道是读书读傻了,想找个乐子? 他们也捉摸不透这些公子哥的想法,也只当自己倒了大霉,没放心上,继续回去当值。 而此时,等在远处的石向荣见伏子昂追上来,这才松一口气。 “我就说我怎么一回头你人就不见了。没想到你居然没用至此,这点路程都跑不了。连四郎都比不过,你以后要怎么跟着四郎混?” 伏子昂不服道:“我可是打败了娄天华的男人!” 石向荣冷笑道:“这只能说明,娄天华比你更加浪得虚名!最近我见他经常往四郎身边凑,莫不是心中动了主意,想来投奔四郎寻求庇护?” 伏子昂冷哼一声,“哼,看来娄天华不仅没有实力浪得虚名,还投机取巧爱谄媚。你且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娄天华就不会得逞。我一定会让人死盯着他,他要是敢接近四郎一步,我就打他!” 伏子昂对娄天华那是毫无畏惧。毕竟,他可是曾经打败娄天华的男人,已经是手下败将,又何足为惧? 石向荣非常满意他的觉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很好,凡是怀着这种目的接近四郎的,都一律打出去,不要手下留情。不过有一种人,你不能把他们拒之门外。” 伏子昂不耻下问:“什么人?” “四郎的仰慕者——情人这东西,就和银子一样,总是多多益善的。四郎是个多情种,仰慕四郎的人太多了些,我实在管不过来。只不过,不管是谁来,避而不见都会令他们伤心,他们伤心四郎也伤心,所以只好拜托你帮忙看着点了。” 石向荣一番谆谆教导,伏子昂听了之后,心头有些怪异。 他也很仰慕江暮云,但却从未有过这种要替江暮云多多照顾仰慕者的想法。 如今,要操着一颗月老的心,让他觉得不太对劲。 不过想了想,四郎比江暮云长得更为秀美些,更白净些,更端秀些。如此看来,仰慕她的人多半会仰慕江暮云的多。而四郎又都舍不得他们伤心,那么还真就得废一番功夫了。 伏子昂坚定了立场,又很快提出了一个问题:“可我不知道四郎的仰慕者都有谁啊。” 这个问题,把石向荣给问住了。 他沉吟片刻,肯定道:“反正好看的都是。” ??好看的都是?? 伏子昂一惊。 石向荣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怒问:“不好看的,你觉得配得上四郎吗?若长得不好看,便是仰慕者也要打出去!” “配不上!我明白了!”伏子昂想象了一番四郎和一个满脸麻子的人呆在一块……不行,这情形一想他就无法接受啊! 这样一想,好像江暮云和四郎还……挺般配的? 咳咳,好像真的挺般配的。 伏子昂突然浮起一股担忧之情。四郎的仰慕者这么多,那江暮云怎么办啊?他能在一片森林中一枝独秀吗? 说起来,他也曾说过要对四郎以身相报,再差一字就是以身相许了。这样一来,他算不算一片森林中的一棵树?以后还能和江暮云好好相处么? 伏子昂又问道:“那四郎的仰慕者,是男人多还是女人多?” “男人女人,她都要!” 一锤定音,伏子昂不再问了。 此时,趁着刚才混乱偷偷跑出来的顾之棠在街上重重的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揉了揉发痒的鼻头,愣了一下,喃喃道:“天要冷了吧……” 随后又继续往江府走。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两人到底商量了什么。 顾之棠已经和伏子昂交代过了,今日她在学堂那儿告了假,伏子昂就假扮她呆在监舍里应付查寝的人。 只要撑过中午那一次,就约莫没什么问题。 时间还算充裕的。 她早上出门匆忙,没来得及填饱肚子,便悠哉悠哉的买了几个包子,一路咬着去江家。 等来到江家门口,等通传之后,顾之棠就被邀请进去。 这种时候,江孝应该上朝去了,家中只有江暮云一人在。 只是没想到,顾之棠等了许久,在客厅里把茶水饮凉了,江暮云还没来。 她不由问道:“你家少爷为何迟迟不来?” 仆人回道:“少爷此时在祠堂里,约莫一会儿便到吧。” 顾之棠听了点点头,随后支开那些人,独自往祠堂行去。 江家她上辈子来过,倒也认得路。 等来到祠堂前还没进去,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凌厉的鞭打声。 顾之棠微微一惊,忙小心翼翼趴到窗户边去,这一看就看见江暮云正在挨打。 第112章 豆沙馅 顾之棠惊讶得用手捂住嘴巴,以免惊叫出声来。 屋内,江暮云跪在江家祖宗的牌位前。他外衫半褪去,只着白色的里衣,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依稀能看见白色里衣底下鲜红的伤痕印出点点痕迹。 顾之棠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身边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满脸皱纹,看着颇具威严,不似一般老人家的慈眉善目。 此人就是江暮云的祖父。 此时,那江祖父手中拿着一条软鞭,正打在江暮云的背部上。打一下,口中还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约莫都是责怪之类的话,只是有些话,在顾之棠听来,未免太过于不靠谱。 比如什么思淫邪之类的,约莫是不会出现在江暮云身上的。可那江祖父打一下,骂一下,很是起劲。 那鞭子打在江暮云身上,江暮云却是一声没吭,身体抖都没抖一下,依旧直挺挺的跪着。 顾之棠听那鞭子凌空破风之声都觉得疼,躲在窗子后边看得心惊胆战。 她想起那次在猎场上,扒掉江暮云衣服时所见的伤痕。 那时候他背上七零八落,也满是未愈的旧伤疤。想来,他挨这个罚也是家常便饭了。 顾之棠睁大眼睛,几乎忘记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江祖父终于抽够了,这才道:“你要知道,你如今身负厚望,是万万不能行差踏错半分。我决不容许你拿祖宗家业去开玩笑!若是你当不了这个职,就尽早说了,别跟你那个父亲一样没用!这样的事情,我希望是最后一次,莫要让我失望。你在此处好好反省,想想你到底是不是鬼迷了心窍。” 江暮云一句话没说,只是沉默的跪着。 那江祖父见他如此,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重重的哼了声,随后摔门出去。 祠堂里只剩下江暮云一人。 江祖父走了之后,他也没有起身,依旧安安静静的跪着,神色莫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反省。 顾之棠趴在窗户那儿,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掀开窗户跳了进去。 听见有人撬窗的动静,江暮云一双眼睛凌厉的扫视过来,喝道:“谁?“ 待看清是顾之棠时,他面上的肃杀之气就这么僵在脸上,露出些许震惊之色。 顾之棠和他尴尬对望,屋内一阵沉默。 “打、打扰到你了?”顾之棠很不好意思。 江暮云笑了,一刹那如寂月皎皎,明珠生晕。 “过来。”他对顾之棠招了招手,“我方才在想着四郎,四郎便出现了。可见我家这祖宗还是挺灵的,让我心想事成。” 顾之棠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陪着他笑。 江暮云把落在臂弯的衣服随意披上去,又很是随意的系了系带子,这才道:“四郎都瞧见了?” “瞧见了。他……一直这样对你?”她说起这话来的时候,声音中带着点唏嘘。 江暮云轻轻一笑,他调整了一下跪姿,随后道:“小时候多些吧,长大后便很少了。不过近来两次,都正好让四郎瞧见,让四郎见笑了。” 云淡风轻的口吻,似乎这事儿与他毫无关系。 顾之棠抿抿唇,也跟着蹲在他身边,盯着他看,目中的神色有些复杂。 她其实也拿鞭子打过他,不过只是打了一下。 当时,父皇要为她招董元洲为驸马一事,让她很是苦恼。她跑到江暮云跟前倾诉,本想让他醋一醋,哄哄她。却听闻他一笑,笑着说声恭喜,说这是好事。 她又生气又伤心,脑子一混,拿着鞭子,抽了他一下。 不过片刻,他白皙的手背上,就多了一道紫红的鞭痕。 江暮云一怔,却是不闪不避,反而笑道:“我多年未挨过鞭子了,如今公主抽我,倒是让我有几分怀念。公主若是解气,便再抽几下。” 当时,她只当他鬼话连篇,如今想来,这话有可能是真的…… 瞧见顾之棠的眼神,江暮云忽然笑问:“四郎这是心疼我了?” “没有,怎么会?”顾之棠别开眼睛,哈哈一笑,“我只是在想,你到底犯了什么错,挨这么重的罚?还有刚才,你祖父口中念念有词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念叨的,是江家的家训家规。” 顾之棠一惊,“你这是把家规上的事情全犯了一遍?” “怎么会呢?足足家规足足近千条呢。要真全犯了,他估计要打死我。”江暮云道。 顾之棠真的惊了,喃喃道:“近千条家规,这也太严格了……” 江暮云轻笑一声,“多得要命,背都背不完。” 又是一阵沉默。 最终,还是江暮云率先打破沉默:“四郎找我,可有要事?” 想起正事,顾之棠便犹豫道:“确实是有要事,只不过不知该如何问,你想让我酝酿酝酿。” 江暮云面上有些许好奇之色,“四郎都不知该如何开口,那想必是挺为难的了。” 顾之棠叹气,豁出去了,“我就是想问问你,如果你家将会被抄家灭族,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听了这话,江暮云面上的笑意一敛,定定的看顾之棠几眼,清冷的眸色多了些探究。 他道:“认真的?” “认真的!你老实回答我!这是大事!”顾之棠盯着他的眼睛,逼问。 江暮云沉吟片刻,提了个要求,“既然是大事,那就要好好谈,只是我肚子饿了一天,你先去给我找点吃的来。” 吃的? 顾之棠随手就把早上没吃完的包子掏出来,递给他。 包子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江暮云也不嫌弃,拿起来就吃。 顾之棠想了想,觉得这两个包子未免太过于敷衍,正起身想出去,给他从厨房里偷点东西出来时,又被江暮云拽了回去。 “你要去哪里?”江暮云问道。 “给你弄吃的。” 江暮云一笑,把包子掰开:“不必了,这个便好,你得留下来与我同甘共苦。” 顾之棠道:“如今苦是有了,甘可没有,我还是去给你偷个鸡腿吧。” 话音刚落,口中就被江暮云塞了一把包子馅。 顾之棠一呆。 江暮云则悠悠笑道:“这不甜了么?” 豆沙馅,甜的。 第113章 是我江家的人 一股甜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甜腻腻的,齁甜齁甜。 顾之棠用力咽了下去,但这股甜味却一时半会散不去,让她心头莫名烦躁起来,却发不出脾气。 她道:“太甜了……” 估计除了江暮云没人爱吃。 江暮云撕着包子皮:“我可是把我最喜爱的东西都给你了,不许嫌弃。” 顾之棠轻叹一声,在他身边坐好。 “说说你家的事情。” 江暮云把手上最后一口包子吃完,这才问:“你知道监察司吗?” 监察司是之前的一个官署名称,不过时至今日已经被废除了,经过几代替换更迭,现在已经正式更名为御史台。 顾之棠点点头,“知道。” “我父亲是御史台的中丞,负责弹劾百官,肃清朝纲,有监察之职,但实际上,我家的当家人并不是他。” 一家之主的人并不能当家,这话说出来,跟闹着玩似的。不过如今,顾之棠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和监察司有什么关系?”从刚才江祖父说话的口气来看,江孝似乎很不得他的心意,反倒是江暮云比较符合他的厚望。 江暮云说当家人不是江孝,顾之棠倒是对他有几分同情了。 江暮云沉默片刻,随后悠长悠长叹了口气。 “监察司虽然废除,但是监察司暗属没有被废除。江家的掌家人一明一暗,明的在御史台,暗的是暗属的头领。”江暮云轻轻一笑,“我们江家,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杀人不见血。” 暗属顾名思义,就是见不得光的存在,专门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一代传一代,皇帝有多少秘密,江家就有多少秘密。 这个消息一下子把顾之棠砸懵了。 她暗暗咬舌,这才回神。 “阿琰是暗属的人?”顾之棠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些口干,约莫是紧张。 这些事情,她前世完全不知。 “是的。” “你就是下一任暗属的头领?” “是的。” “可是你不是还要入朝为官?” “没办法,我这也是赶鸭子上架,没得办法。”江暮云无奈道:“谁叫我这么有出息?我父亲不行,只好我这个儿子上了。” “……” 顾之棠轻咳一声,又道:“这一任的暗属头领,是谁啊?” 江暮云看她一眼,眸光似有暗芒闪动。这一次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道:“你若真想知道,便先随我一同跪下,拜拜我江家的列祖列宗。不然,我不能告诉你。”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是顾之棠咬咬牙,忍了。 她干脆利落的跪下,叩首,直拜了三下。 “为什么要我跪下才能说?”顾之棠问。 “你和我一同见过江家的列祖列宗,就是我江家的人了。” “……??”原来是挖坑在这儿等着她跳?怎么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算计她? 顾之棠的面色一下子黑了。 她撩起下摆,哼了一声,忙起身。 但是很快,又被江暮云拉了回去,“跪都跪了,不妨再跪一会儿,不然你听这些个秘密,我真担心你会折寿。一起来祈祷让他们在天之灵保佑你,要跪得虔诚一点。” 顾之棠麻木的跪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可我实在不想成为你们江家的人。” “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还分什么你我?”江暮云笑着开口:“我见四郎心忧于我,开心得不得了。” “我不开心。”顾之棠认真道:“我是说真的。” 她连顾家的列祖列宗都没跪过,为什么要陪他在这儿罚跪啊? 想了想,顾之棠又道:“其实你不适合做暗属头领,也不适合做官,你适合做商人。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算账还特别清楚。你是不是还记得猎场上的事情,记恨于我,所以又和我开了个玩笑?” 江暮云的笑容淡了一些,“我没在开玩笑。” 顾之棠“哦”了一声,然后就不说话了。 长久一阵沉默。 江暮云奇道:“四郎怎么不说话了?” “你太坦诚了我不知道怎么接。” 江暮云一个怔忪,随后笑着夸赞:“四郎也很坦诚。” 顾之棠没理会他,板着脸把话题给扯了回来,“这一任的暗属头领是谁?” “是我的祖父。”江暮云也是面色一肃,继续回道:“一直以来,江家的掌家人确实都是一明一暗,只不过从我祖父开始,便是人丁不旺,子嗣不丰。几个族弟也是难堪大任,祖父也只好一人身兼暗属和御史台之职。后来传到我父亲这一代,却出了点问题。” “我父亲刚正不阿,虽然祖父把他当成继承人来培养,也想要让他一人身兼二职,但父亲顽固不化,见不得暗属行事,不愿接管暗属。据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担任过一阵子,但却几次闯了大祸,还是祖父帮他收拾烂摊子才算把事情揭过去。见父亲一直不肯妥协也无法适应,父子两人还大吵一架,闹得很大。眼见家业就要断了,我父亲就生了我。” “祖父为了培养我,从小把我接在身边管教,父亲认为那都是不正之行,也试图想要把我接回去,总之两人经常吵架。祖父嫌父亲迂腐,父亲嫌祖父狠辣。祖父罚我,父亲也罚我,他们都想让我变得更符合他们的预期些,不想让我走对方的路。” 顾之棠听了,沉默片刻才道:“还是江大人好些,至少不会像你祖父那般,总用鞭子打你。” “都习惯了。也不是下死手,就是看着吓人,还有点疼。” 江暮云理理自己的衣襟,又道:“听你说,皇上想要抄我的家,不知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我梦见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四郎思我甚深。” “……” 顾之棠沉默。 她是说不过江暮云的。 他已经不要脸了。 要对付一个不要脸的人,只能比他还不要脸。这种不要脸的事情,她怎么能干呢? 江暮云意味不明的一笑,话锋一转,又忽然变得正经起来:“不过你说得也没错。皇上确实有意想把暗属收回去,自己掌管。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我江家确实有一场灭顶之灾。” 第114章 我天天吃盐巴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114章我天天吃盐巴对于公主来说,当今的圣上确实是个好父亲。 从来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把这世上所有能想到的奢宠都奉在她面前任由挑选。 她从来没有把自己的父亲想成一个残暴无度的人。 顾之棠反驳道:“不可能!当今圣上宽厚仁慈,治国有方。就算他真的想把暗属给收回去,也绝对不会对你们江家出手的!” 便是要出手,也绝对达不到灭门的程度。 江家劳苦功高,怎么会因为区区一支暗属就灭了? 江暮云闻言一笑,眼睛闪了闪,“那四郎你说,江家之祸是从何而来?” 这一下子,顾之棠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来了。 江暮云又道:“如果我手中有一把刀,这把刀没用了,做为一把兵器却失去兵器该有的锐气和锋利,杀不了人,办不了事。我想,我也会把这把刀毁了,再换一把新的。” 顾之棠冷静下来,突然安心。 如果是因为没用被换掉,至少要比通敌卖国好处理的多。 只要江暮云还有利用价值,江家就不会倒。 通敌很大可能是莫须有的罪名,至于这一直见不得光的暗属,才有可能是诱因。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简单多了。 顾之棠拍拍江暮云的肩膀,郑重道:“你祖父说的没错。好好干活,不要让我失望,江家靠你了。” 江暮云微微一怔,随后哑然失笑:“四郎不是还说不想成为我江家的人,怎么一转眼立场就变了?” 未免他说出什么更加让人瞠目结舌的话来,顾之棠开口打断他,忙道:“别误会,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父亲。” 江暮云挑眉,“顾将军?” 此父非彼父。 顾之棠嘴巴一撇,不答话了。 两人相对视一眼,触及对方那双黑湛湛仿佛看不到底的眸子,顾之棠一怔,率先别开眼去。轻咳一声,道:“好了,我如今已经没什么想要问的,该回去了。”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穆征的消息。 江暮云本身就有人有闲,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他要是还有点警醒之心,就会自己去查。 呵,下一任暗属首领,真是好大的威风好大的名头。 反观顾之棠,她还能凑什么热闹呢?目前她可用的人手,就只有石向荣和伏子昂这两人。 要让这两人掺和起来,顾之棠实在无法想象事情会发展成为什么模样。 至于顾成业的人手?那是要灭口才能用的,不敢用不敢用。 顾之棠又一次起身要走,江暮云目光随她而动,虽然没有制止她,却问抛出个问题来:“四郎就不想知道,我为何会被罚?” “我不……我还挺想知道的。”顾之棠瞬间改口。 顾之棠一颗拳拳好奇之心,可当江暮云开口时,她才反应过来,她又一次掉进江暮云挖的坑里。 江暮云道:“是为了四郎啊。” 确实是为了顾之棠。 他让人去查了顾之棠的生平往事,就连顾将军和顾夫人的也不放过,这就是他开始接过暗属后第一件做的事情…… 如今他手上可用之人,都是从祖父手里接过来的。这样的事情,自然瞒不过祖父,祖父怒其不争,怕他虽然不像父亲那样迂腐,但却色迷心窍,为美男折腰,于是狠狠的罚了他。 不过这些事情,他不想说。 他想知道顾之棠的秘密。 “……”顾之棠怒道:“这关我什么事啊?你被罚干嘛要赖我身上?” 江暮云比她更无辜:“我祖父说,让我心无旁骛,专心温习功课去备考。可是我昨天晚上做了场噩梦,念了你的名字,他知道了,就罚我了。说我思淫邪,实在不是个好苗头。” 顾之棠捂住耳朵,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架势,无奈道:“感谢你的厚爱,但我的立场跟你祖父一样,请你心无旁骛备考。” 江暮云说话真真假假,从来难以分辨得清楚,她才不会这么轻易上他的当。 想当初,他一句好听的话都不曾和她说过,她都能为美色折腰。可如今却是颠覆了个彻底,江暮云也不知吃了什么迷魂药,让她无所适从。 顾之棠怔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着实不是个东西。 当初她那样的执着,不撞南墙终不回头,是因为求而不得。如今,是因为曾经到手了就……无所谓了? 顾之棠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在她垂首沉思的当儿,江暮云忽然凑过来,嘴唇几乎要贴着她的耳朵,轻问:“我和四郎说了我的秘密,四郎是不是该投桃报李,也和我说说你的秘密?” 顾之棠下意识抬眸看他,冷声道:“我没有秘密!” 他离得太近了。 只要她微微偏过头去,脸颊就会蹭过他的耳朵。 顾之棠很想躲开,但是气势这玩意儿,一后退就输了。 都说男儿经常做一些无谓的意气之争,容易冲动惹事,非要一争高下,她虽然不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汉,但这些意气之争却是一点没落下,容易上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较劲儿,虽然被他呼出的气息扑到颈侧上,起了鸡皮疙瘩,却愣是不错开。 江暮云长久的沉默,安静得仿佛不存在般。只有落在她皮肤上的热气,和落在耳边匀长的呼吸声。 顾之棠板着一张面孔,忽然也紧张起来。 “是么?”江暮云没多追问,又转了话锋:“说来也是,你陪我跪了江家的列祖列宗才听了我的秘密。我还没跪过顾家的列祖列宗,你不肯告诉我是理所当然。” 还没等顾之棠说什么,他又笑着说:“四郎下次来看我,说不得又见我罚跪了。你记得给我带点包子,要甜的。” 这一次,顾之棠来祠堂的事情,肯定瞒不过祖父。 他这一次罚,肯定是轻不了,都不知道要跪到何年何月才算是个头。 江暮云没说明白,顾之棠也只当他在开玩笑。 “我给你带把盐巴!”说完又惊觉不对,顾之棠忙改口:“我才不来看你呢!” 江暮云笑道:“你来看我,带把盐巴我也爱的,以后我天天改吃盐巴。” 第115章 非我不可吗 当顾之棠从江家出来,偷偷摸摸回太学监舍时,还未踏进去,就听见里头闹哄哄的。 她心神一凛,以为是周成文死性不改,依旧不放过她,趁她不在的时候找麻烦。 正怒气冲冲进去,打算帮石向荣和伏子昂找回场子时,就发现那个来闹事的人,不是周成文而是娄天华。 更加令她惊讶的是,娄天华平时跟石向荣一样,骄傲得像个小公鸡,以自己强壮的体魄为荣,打架从来不肯认输。 可此时,娄天华却像个小媳妇一样,被伏子昂摁着打,还一副隐忍不敢还手的模样。 石向荣在一旁,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大声道:“好!打得好!打死这个登徒子!” 顾之棠惊讶得手中的折扇都快掉了。 她这一出现在门口,里头原本闹腾的三人都转过头来看她。 瞬间,那三双眼睛全亮起来,直把顾之棠看得毛骨悚然。 她讷讷道:“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快回来?你们好像玩得很开心啊……” 伏子昂一脸羞愤,石向荣一脸激动。娄天华埋着脑袋,似乎羞于见她,压根不敢抬头。 石向荣激动对她招手,顺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四郎你来得正好,这娄天华简直太过分了!” 顾之棠皱眉,无法理解娄天华为什么任由伏子昂打不敢还手。她接过话头问道:“娄天华干了什么?” 言罢,喝了一口茶。 石向荣道:“他非礼了伏子昂!” 一闻言,顾之棠那口茶全喷出来了。 顾之棠咳得满面通红,好半晌才平复下来。 而娄天华目眦欲裂,大声辩解:“我不是!我没有!” 伏子昂则揪着他的领子,怒道:“你还敢说没有!” 娄天华也怒,“明明是你勾引的我!” 顾之棠目瞪口呆,喃喃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伏子昂和娄天华打架会赢了……” 这句话,只有在顾之棠身边的石向荣才听得见,他悄声问道:“为什么赢了?” “这是他们的闺中情趣,旁人无法理解,只当看了个热闹。” 石向荣一知半解,跟着迷迷糊糊的点头。 那两人还在激烈的争吵,顾之棠看了一眼,然后在一旁小声的问石向荣。等确定她离开这段时间里,并没有被人发现,这才稍微放心下来。 此时,她才有心思去管娄天华的事。 顾之棠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当时我去了食所拿午膳。我怕有人过来查寝,所以让伏子昂装成你的样子躺在床上,好蒙混过关。等我回来的时候,娄天华就衣衫不整的站在这房中了。” 顾之棠觉得事情必定不简单。 而此时,娄天华觉得和伏子昂解释不清了,就只好抬起头来,看着顾之棠,一双眼睛还带着激愤过后的通红。 他咬牙解释道:“我来此处,并不是想要非礼你……不是,我并不是为了非礼伏子昂来的!” 娄天华确实不是为了这种龌龊的心思来的。 他来这儿,有正事。 眼看秋试将近,太学的考试也将临近了,娄天华很慌。 他虽然不是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但是要跟一群从小之乎者也的书生一起抢晋升名额,这对他来说,未免太过困难了些。 他父亲娄烨已经说了,若是这一次考试不能从诚心堂升入率性堂,就要让他投军去,去挣个军功回来。 这对于武将世家的孩子来说,不算什么。但无奈,他的母亲舍不得他,说他太小了,不能这么去投军。于是天天哭,天天哭。 娄天华没有办法,只好想办法补习功课。 无奈他的兄弟都是一帮不爱学习的野性子,寻摸一圈之后,居然没人比他成绩好的。 这思来想去就想到顾之棠身上。 顾之棠今日请了病假,娄天华便想着巧借探病之名,来探探顾之棠的口风,问问她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顾之棠功课向来都是名列前茅,没人比她更合适的了。 等娄天华来到顾之棠监舍时,只见到了一个被子蒙头的人,此人就是伏子昂,可惜当时的娄天华并不知道。 娄天华道:“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帮忙,酬劳你尽管提,只要你帮我补习功课,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伏子昂本不想理会的,但是从声音听出来人是娄天华,想起了石向荣的叮嘱,他就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于是,伏子昂便掐着嗓音咳了几声,问道:“我提什么要求你都接受?” 声音隔着被子有些失真,娄天华当顾之棠病了居然也没分辨出来。 这一问,显得意味深长。 想起顾之棠的险恶用心,还有那一腔真情无处可安放,娄天华便有些想歪了。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欠了顾之棠的。 娄天华忽然脸色一白,结巴:“当、当然……只要、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我都可以答应你。” “你的原则是什么?”为了不让他缠着四郎,伏子昂打定主意,非要提一个他不能接受的条件,打破他的原则不可。 “是、是……”娄天华实在说不出口,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接受顾之棠的,他沉痛道:“总之我们是不可能的!除此之外,其他我都可以答应。” 想了想,娄天华又道:“其实那伏子昂也算不错,既然他一心都系在你身上,你为何不可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伏子昂一呆,不过看在娄天华替他说话的份上,居然出奇的没有反驳什么。 而娄天华则是不小心把他这沉默当成了抗拒,面色顿时变得青紫,咬牙问道:“你就非我不可吗??” 伏子昂闷声回道:“反正,我提的要求你不可能答应的。不必浪费时间,快快离开这里,以后别再来找我。” “我说了,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我都可以答应!”娄天华着急啊。 伏子昂也急了,“我就是要打破你的原则!你不答应,何必浪费时间!” 娄天华彻底呆住。 他沉默良久,心中天人交战几番,犹豫来犹豫去,终于下定决心。 娄天华把衣服一扒,带着视死如归的觉悟,“好吧!那你来吧!我只让你这一次!以后不会再有了!” 把伏子昂吓着了。 娄天华看见伏子昂也吓着了,于是两人打了起来。 娄天华过于惊吓,不敢还手。 第116章 顾之棠回来之后,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她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想了想之后便道:“石向荣和伏子昂这两人也该上进上进了,你们三人都是半斤八两,凑到一处去正好。” 石向荣不甘心的大嚷:“谁跟他们半斤八两了?” 顾之棠冷笑,“都是一样不及格,你还瞧不起谁呢?” 石向荣不说话了。 自此之后,顾之棠身后的跟屁虫从两个加到了三个。 不过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并不是到处去惹是生非,而是走到一起去讨论学问,奋发向上。 因为他们近日来沉迷学习,直接导致太学打架斗殴事件急剧减少,恢复了一派风平浪静的祥和。 那种认真上进的劲头儿还感染了周围的同窗。 他们都知道,考试在即,若是不能努力一把,一举升入率性堂,那么意味着他们要多蹉跎一年的时光。 于是群情激昂,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学习当中。 那种手捧着课本,一心沉迷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把博士感动的老泪纵横。 但是很可惜,从诚心堂升入率性堂的考试,并不是随随便便抱一抱佛脚就能成功的。 所以,即使他们一群人奋发向上,在最后的时间狠狠的补了一番,该黄的还是得黄。 顾之棠不负众望,又一次以魁首的名次升入率性堂。 可是其他三人就不一样了。 从石向荣到伏子昂再到娄天华,全军覆没。 在这三人当中,唯一看得开的只有石向荣。 他的心态可能是有点类似于自暴自弃,所以倒也没抱期望。大理寺卿也由着他,更没有给他施加什么压力,所以考完之后只看了一眼成绩,就把这事抛之脑后。 伏子昂和娄天华则是一个比一个消沉。 娄天华是因为知道自己难逃投军的命运,苦于回家见自己的母亲,所以消沉。 伏子昂则是因为他爹是祭酒,他全家的人都应该很有文化,是彻彻底底的书香世家。 但是到了他这一代,却出了他这个纨绔,如今考试更是没考过,回家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挨他爹的骂,所以也非常消沉。 顾之棠道:“考都考了,成绩也都出来了。与其在这里消沉倒不如——” “如何?”伏子昂问。 ”你倒不如想想要怎么讨你爹欢心,可以少挨一点罚。娄天华赶紧回家准备准备,过个好年之后投军去吧。” 娄天华深深的看她几眼,然后说道:“等我离京之后,你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顾之棠一呆,干笑着道:“是啊是啊,岁月不饶人,我们总是要各奔东西的嘛。” 娄天华一皱眉,又道:“在我离去之前,你就没什么想与我说的?” 顾之棠沉吟良久,随后诚心道:“希望今年,你别再给我送鹿肉来了。” “你——”娄天华气得目眦欲裂。 见他神色不好,顾之棠赶忙道:“此去山高路远,希望你一路珍重。” 娄天华的面色才好看了些,只不过依旧非常别扭。 他狠狠瞪了石向荣和伏子昂一眼,非常希望这两个人能识趣一点,主动让开,让他和顾之棠单独说几句。 可是这两个人都是粗糙得不行,没办法理解得了他如此细腻的心思,全程都陪在顾之棠的身边。 顶着如此压力,娄天华什么也说不出来。 顿了一会儿,娄天华又憋出一句话:“我们不是敌人。” “我知道,你变了。”不知道从何时起,娄天华就变成这一副别扭的模样。顾之棠当然知道。 “我、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我们也不是朋友,你千万不要多想。” 顾之棠点头,“你似乎还有话说?” 娄天华咬牙,“我以后能不能叫你、叫你——”四郎…… 但是他说不出来啊!好尴尬! 娄天华憋红了一张脸,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顾之棠,希望她能从自己的眼神读出他的意思,给他一个台阶下。 顾之棠终于有动作了。 她理了理下摆,然后正襟危坐。随后严肃道:“我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我教过你几天,但是你不必如此当真。不过,你如果想要叫我一声——” “不是!”娄天华大叫道:“我才不是想要叫你爹爹!” 顾之棠惊呆了。 娄天华憋得满面通红,最终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被气走了。 他很愤怒。 愤怒中又有点悲伤。 娄天华知道,顾之棠这个薄情郎终究是变心了。 这些天来,通过和顾之棠的接触,娄天华当然明白,顾之棠表现得一点都不像是心悦他的模样。 经过他的努力,顾之棠终于对自己死心了。 按理来说,娄天华应该欣慰的,可是此时心头却很复杂。 虽然他之前一直希望顾之棠能够移情别恋,但是当他发现,顾之棠居然没有想象当中对自己那般热情时,居然很生气! 哼,不过他也不需要这些东西。 以后他一杆长枪,一匹骏马,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才不要理这个小白脸。 自此之后,顾之棠没有再见到娄天华。 还是石向荣和伏子昂说要为娄天华践行,祭奠一下他们这一段非常短暂的兄弟情,顾之棠才见到他的。 石向荣和伏子昂提出要去酒楼喝酒的时候,表现得非常的欢欣雀跃,并且为娄天华惋惜沉痛的表情非常虚伪,顾之棠怀疑他们其实只是想要借一个由头出去聚一聚,娄天华只是个添头罢了。 因为他们想要风雅风雅给别人看,所以选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好几坛酒,在那儿对饮。 顾之棠虽然不算千杯不倒,但是也算遗传到顾夫人和顾成业的海量,这一通喝下来,其他三人都有了些醉意,顾之棠居然还算清醒的。 她摇晃着酒杯,搜肠刮肚对着娄天华说一些祝福的话。 娄天华脑袋一摆一摆,面色酡红,也不知道究竟还有几分清醒。 就在顾之棠说得有些口干的时候,街上传来一阵喧嚣的议论声。 她闻声望去,发现是一群士子结伴而行。 其中还有江暮云。 有人道:“这是从曲江宴上回来的士子吧?真是书生意气志得满满啊,不知道哪个是今年的状元郎呢?” 第117章 都喝醉了 顾之棠循声望去,发现是他们邻桌的一个人在说话。 他也是书生模样的打扮,看着也是个读书人。 看着这群意气风发的士子时,面上是掩盖不住的艳羡。 顾之棠到底喝了不少酒,有了些醉意。眼见随行的三人都不省人事,一时无聊就朝那书生搭了话。 她指着当先行来的江暮云,笑道:“是他,今年的新科状元,是他。” 书生一怔,随后尴尬一笑,“你怎知是他?如今京都的贡院中尽囊天下好人才。如今还未考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顾之棠固执道:“肯定就是他,我说是他就是他。若你不信,我和你打个赌。若是我输了,我赔你千金,若是我赢了——” 那书生面色一变,忙道:“我可没有纹银千两和你做这个赌注。” 顾之棠轻轻打了个酒嗝,见他书生窘迫得面颊通红,知道自己失言,只好尴尬一笑,别开脑袋去。 她推了推石向荣的肩膀,唤道:“喂,快起来,江暮云都回来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江暮云?江暮云在哪儿?”石向荣晕晕乎乎的,四周环顾一圈后,问道:“江暮云要跟我们回家?” “不是,人家是要考状元,你看那儿。”顾之棠指了指街道上的那行人,道:“你看看人家,多么威风,多么意气风发。等明年,我也想去曲江宴,喝御赐的美酒。“ 石向荣压根没听明白,不过考状元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本来一滩烂泥似的伏在案上,一听顾之棠的话,马上垂死病中惊坐起,上半身都探出窗户来,对着街道上的人大喊道:“江暮云!四郎拿了这么多次魁首,要是你不考个状元回来,你配得起她吗!!!” 街上喧嚣的声音顿时万籁寂静,落针可闻。 顾之棠面色大变,可此时话已说出来,想要堵住他的嘴已经来不及。她急得不行,只好用力把一根鸡腿塞他嘴巴里,骂道:“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不许说话!” 可是她忘了,在这儿的不止是石向荣一个。 石向荣的嘴巴堵住了,伏子昂的嘴巴还没堵住。 伏子昂虽不明所以,却也有样学样,探出窗户来,大喊:“暮云兄,你要加油啊!四郎就靠你了!你得考个状元回来把四郎娶回家!” 顾之棠又是耸然一惊,忙扑过去,把伏子昂按住,面色狰狞道:“你他妈在胡说八道什么?!” 伏子昂哭丧着脸,委屈道:“我、我不知道哇……” 不知道你就敢这么说!顾之棠快气死了。 她也想探出脑袋去,说这里有两个醉鬼。可仔细想想,如此一来,倒更显得有点什么,于是只好无奈作罢。 而此时,街上的沉默虽然还在持续,却显出那么几分意味深长来。 那些同行的士子原本都想和江暮云搭话,此时目光都不由得落在他身上,目中充满兴味的打量。 四郎?江暮云难不成要娶个男人回家?这可是惊世骇俗啊,不愧是太学双璧,得圣上赏识,便是要娶亲也是一出手便不同凡响。但风月场合好男色,别人也不会多说什么,至多当做笑谈,心胸再开阔点还可以说风雅二字。可真要娶个男人回家,真的没关系吗? 面对众多灼灼的目光,江暮云……笑,保持微笑。 笑得如沐春风。 伏子昂安静了,石向荣也安静了。顾之棠舒一口气。 而那些士子,见江暮云如此淡定,也不屑于解释什么,心中一时间倒也没有多想,只当做是个误会。 有心思灵巧的人出来打了个哈哈,道:“大家不必当真,暮云虽然年纪小些,却是声名在外,多些仰慕者也是理所当然。那些人说不定是一些怀有嫉妒之心的人,用这些小人行径想要污蔑他罢了,暮云要配什么样的人不行呢?怎么会和这些人醉醺醺的人有关系呢?他们都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 可这话音刚落,刚才那一扇窗户又有人探出脑袋来,大吼: “江暮云!你根本配不起四郎!四郎喜欢的人,明明是我!你还想娶四郎?做梦吧!” 那打圆场的人脸都青了。 原来是那娄天华灌了好几壶闷酒后,趁着顾之棠不备,也跟着凑了个热闹。 江暮云终于绷不住了。 他偏过头去和那些士子道别:“实在抱歉,今日不能再随行了,有点私事要处理。” 那些士子都非常理解的看他一眼,放他离开。 江暮云并未多言,折身上了酒楼。 当江暮云进了酒楼时,就见里头鸡飞狗跳,闹哄哄的。顾之棠面色气得铁青,张牙舞爪对着娄天华道:“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石向荣非常贴心的帮她把乱蹿的娄天华按住,邀功道:“我按住他了!四郎你快来!” 顾之棠想要扑过去,可伏子昂却突然扑过来,拦腰抱住拖着她不让她靠近,还劝道:“四郎,四郎你冷静一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四郎!” 娄天华迷迷瞪瞪,只听见了伏子昂后半句话,立马反驳道:“我才不是想叫她爹爹!” “……” 顾之棠都快气笑了。 伏子昂死命抱着她的腰不撒手,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顾之棠正想一脚把他踹开,却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见伏子昂就被另一个人给踢开。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一只手拽过来,拉到身边护犊似的。 江暮云冷眼睨着伏子昂,“抱够了么?” 伏子昂还在地上没起来,闻言只诶哟的痛叫一声。 是江暮云。 顾之棠的脑子也有点迷糊了,只睁大一双眼睛,有些呆呆的看他。 江暮云偏过头去,瞧她许久,展笑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顾之棠下意识点点头,又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面色一红,忙道:“他们三个也喝醉了。” 其实她是想解释,说那些都是胡话,让他不要放在心上,可江暮云没让她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他冷冷的扫了那三人一眼,轻哼,“我知道,但是谁管他们?” 第118章 给你一点教训 走在路上,顾之棠异常的沉默。 虽然她脑子还清醒着,但是肢体有点不听使唤,走起路来更是同手同脚,有些艰难。 她知道,这酒还是有后劲儿,而她自己也没她所以为的那样清醒。 未免和那三个人一样,醉酒之后,做出什么丢脸到家的举动来,她只好一直克制自己想要说话的欲望,一路都保持沉默。 年后,又下了一场雪。 这京都的街上覆满了积雪,一时半会融不完,走在上头发出沙沙的声响。 走在她身边的江暮云注意到她的为难,故意放慢脚步来等她。 他倒是还想扶着她,但是因为顾之棠的拒绝,也只好作罢。 走了一路,顾之棠才惊觉到太安静了。 她迷迷糊糊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那三人没跟上来。 顾之棠问道:“真不管他们了?他们真的喝醉了。” “男子汉大丈夫,喝那点酒还需要人来照顾?依我看,把他们扔雪地里冻一冻,这酒也差不多该醒了。” 顾之棠不服气,瞪他一眼,“难道我就需要人照顾了?” 江暮云避而不答,只放轻了声音:“快些回家吧,不然伯父伯母会担心的。” 说着,还伸出手来,扣住她一直往回指的手。 江暮云的体温还是偏凉,特别是在这雪天中,这股凉意就尤其明显。 顾之棠打个激灵,努力想抽回手却抽不动。她一皱眉,忽然来了脾气,用力把他的手甩开,故意唱反调:“我不走了,累了。” 言罢,转身来到街边的青石台阶上,拂去上头的积雪,也不嫌冷,一屁股坐下。 江暮云眉头一皱,随后又展开。他来到她身边跟着坐下,问道:“怎么了?” 顾之棠的双手叠放在膝盖上,上头枕着下巴,她盯着远处白茫茫的积雪,喃喃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我不喜欢你,也不想与你同行。” 江暮云一怔,又问:“为什么?” “你的手太冷了。” 这什么理由? 江暮云哭笑不得,只当做是她发了酒疯,无奈叹了口气。 他举起双手搓了搓,好半晌后,道:“不冷了,你要试试吗?” 顾之棠摇头。 她固执的盯着远方发呆,就是不看向身旁的人。 顾之棠想,等石向荣他们追上来后,她就跟石向荣一起回家。她不想和江暮云一起回家。 希望这一次石向荣还能靠谱点,不要忘记了回家的路。 见她一副神色怔怔,若有所思的形容,江暮云很快收回目光。 他也盯着雪地呆了一会儿,随后蹲到雪地上,开始推起了雪人。 不过片刻,雪地里就多了一只兔子。 江暮云道:“四郎,你瞧,这只兔子像不像你?” 兔子的前肢也是交叠着放在一起,然后趴到地上,一如顾之棠此时的动作。 顾之棠面上血色尽失,瞬间变得煞白。她只看了一眼,就几乎要哭出来,一双眼全红了。 顾之棠略带着哭腔,狠狠道:“我一点也不喜欢兔子!” 太像了。 她想起前世的那只兔子。 怎么还这样呢?事情明明已经不一样了,可是此时,她心中却分明有些哀恸。 顾之棠赌气的别开眼,又重复道:“我一点也不喜欢兔子!” “行行,不喜欢就不喜欢。”江暮云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也慌了,忙把兔子给推倒,道:“你看,没了。” 本来只是随手一堆,哪想顾之棠居然这大的反应。 他发现,不止是清醒着的顾之棠难相处,捉摸不透她的心思,便是她微微醉酒后,心思同样也很难捉摸。 只不过,她这模样还是很好看的。 一双通红的眼睛,还真有几分像兔子。里面泛着水光,比澄明的湖面还要干净,江暮云几乎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他轻轻的蹭过去,道:“四郎,我会考个状元回来的。” 顾之棠冷淡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不需与我细说。” “我想让你开心开心。” 顾之棠把脸埋到膝盖上,声音闷闷传来:“如果没有你,我大概会一直很开心。” 江暮云面上的笑意终于尽数散去,变得严肃起来。 他动了动唇,一直看着顾之棠的脑袋,目光沉沉,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蹲在雪地上,捏了一个袖珍型的兔子,依旧活灵活现,小巧可爱。 捏完以后,他把兔子强行塞到顾之棠的手上。 顾之棠不得不抬起头来了。 她惊诧的看了江暮云一眼,又觉得手心一凉,垂眼看去,发现手掌心里躺着一只雪捏的兔子时,愣住。 雪凉得要命,不管是兔子还是雪,光是一样,都能让她发抖的东西。 顾之棠想把雪兔子抖开,却被江暮云强行按住,不许扔。 她莫名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 江暮云勾唇一笑,笑意却没抵达眼底,他淡淡道:“你让我不开心,那我也要让你不开心。” “……??” “不是不喜欢吗?给我拿着!不融完不许放开!” “……” 顾之棠很生气。 她站起来,怒道:“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江暮云还是按着兔子,两人手心的体温,已经把积雪微微融化,流淌下一缕冰凉的水来。 不过片刻,手掌心都僵硬了。 “四郎四郎,你别生气。”他忽然柔声道:“我得给你一点教训,不然你总是翻脸不认人。” 顾之棠用力抠他的掌心,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此时,石向荣忽然追上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打破他们两人的较劲。 顾之棠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石向荣身上来,问道:“伏子昂和娄天华呢?” “后面呢。”石向荣道:“就是他们有点奇怪,抱在一起大哭,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顾之棠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发现伏子昂和娄天华互相扶着肩膀,脑袋还顶在一起,正一点一点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本来就心烦意乱,也不想去管他们了,于是随口道:“可能是在拜堂。” 石向荣听了,恍然大悟,又折返回去,从旁边的喜铺里买了一对红烛,顺手给他们插上。 这是一篇小作文 诶,叹气。(大家爱看就看吧,不看也没啥,如果影响阅读,31号这章就删掉吧) 本来想当一朵清清白白白莲花独自美丽的我,最终还是虚伪的发了小作文。别人上架发,我现在就发,清新脱俗。 事情是这样的,距离上架还有两天,我很慌。 每个作者上架都会流失一波读者,或多或少的问题。而像我这种扑街小透明,大概是最惨烈的,没有老读者,没有死忠粉,只有一腔热血蒙头更新。 我记得我上一本书上架的时候,收订比是15比1。也就是说,十五个收藏的人里,只有一个人订阅。。。 而我这本书免费三个月,收藏还不到一千五,所以到时候可能不到一百个读者陪我看下去。。。盗版,弃文,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情,隔着网线我也啥都不能做,只能抱住愿意陪着我的正版小天使瑟瑟发抖。。。。 这本书一开始的成绩就不好,现在也是无推上架。。。然后又因为上架成绩不好,以后可能也不会有推荐了。这个一个恶性循环。。。 这意味着以后可能都是现在这个些个读者陪着我了,所以小作文该发的还是要发哈哈哈哈哈,毕竟我真的不想失去你们啊,虽然很无奈,但是还是说一说吧。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四郎拿的是沙雕剧本而不是苦大仇深剧本,不然我写得凄凄惨惨还要承受三次元的打击,可能真的写不下去。。。现在至少每天还可以哈哈哈哈,开心就完事儿了。。。(卑微) 很多人可能不理解为什么作者这么看重推荐,这么看重成绩?这不废话嘛。。就算工作也不会不在意业绩不想升职的吧? 推荐和订阅,决定的并不仅仅是作者收益的问题,还决定一篇文能走多远和作者后续啥的。说到底就是,为爱发电,是一件成本特别特别昂贵的事情。。。有多昂贵emmm,举个例子,不知道有没有人喜欢看动漫啊? 我本人是一个二次元爱好者,近几年国漫有很多很好看的内容,人们喊着崛起崛起,但其实,动漫工作室已经倒闭好几家了。。。。我段九的糖还没磕过瘾,柏言映画就倒闭了。勇者大冒险神荼郁垒的历险还没看过瘾,剧组也因为资金问题不出续集了。追光出一部赔一部,幸好白蛇争气,追光终于头次票房过亿了!!坐等续集!!呜呜呜呜流下老母亲的泪水! 我喜欢的番再也不能出续集,这种感觉。。。emmmm,大概没有追过倒闭剧组的人不能理解的。。。辛酸。卑微祈求他们坚挺一点。。。 我人微力薄,啥也不能做。现在基本上能支持的就多支持,不能支持的也去吹吹彩虹屁,写点同人产产粮。 白蛇票房不好?买买买!哪吒上映?看看看!(小声比比,罗小黑说好六月份上映,现在又拖更了,能不能争气点啊,到底啥时候上映啊) 越扯越远。。。。诶,不多说了。总之一言蔽之,文创圈的生态一直都非常严峻,网文尤甚。不过因为网文成本不高,所以即使成绩扑街也不会破产这么严重的吧。。。发正就,为爱发电了。诶,还是心酸。 距离上架只有两天,现在也啥都做不了了,只能坐等。。。看结果。 有些人会说,正版订阅太贵了看不起,所以转战别的网战,其实我不是很懂。。。。因为就算我浑身长满肝,每天日万更新下来,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十五块钱。。。。贵在。。。哪里? 更不必说我现在只想咸鱼了,如果一天两章的更新,一个月追下来,五六块钱。。。。五六块钱。。。想想还是觉得好心酸,码字大概是赚得最辛苦的脑力劳动了。 贵是不贵的,是有些人压根没有要为自己的阅读需求付费的习惯。缺的不是那几块钱,缺的是一种为正版付费的意识。关于意识形态的问题,就又扯到另一个层次的问题了,我不够格谈,所以我保持沉默。。。 反正最终该走的还是得走,该留的还是会留。至于我为什么想发这个。。。大概还是因为我闲的发慌吧。 对此,我也不多说啥了。在此提几个要求。 去看盗版,我管不了你,不能再支持这本书我也不勉强。就是希望看盗版的,不要再回来我这儿找存在感,也不要上蹿下跳挑刺骂人。 因为这样,我会很想骂人并且想哔狗。一个影响我心情,一个影响我形象。作为小仙女的我并不想骂人也不想哔狗,所以请彼此放过,我当做你从来不存在已经是我最大的温柔,蟹蟹。 就。。末尾了。我想想还要说啥。 没啥可说的了。 我这个人向来运气不好,事到如今,也只能迷信迷信玄学续命了。 我手拿肥宅快乐水,耳听战歌好运来。。。祈祷八月一不要死得那么惨烈(视死如归) 最后最后,那啥,该求的还是要求一下的。。。什么首定啊,月票啊啥的,都求一下吧。大家有心就给我留张八月份的保底月票,蟹蟹。 毕竟上架这事儿就像嫁闺女,虽然家里穷得叮当响,但该准备的嫁妆还是要准备一下。。。。 闺女啊!你一路走好哇!!老母亲至此无能为力,只能靠读者添砖加瓦了!!碎碎念碎碎念。。。 第119章 如今我不许了 伏子昂和娄天华抢着街边一个破碎的陶瓦罐吐得天昏地暗,一时到也没顾得上这红烛。 顾之棠回头看了一眼那三个人玩闹的身影,叫了一声“石向荣”,石向荣听见了,忙把那两个人扔下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只是,还没有等顾之棠说话,江暮云便说道:“他们两人醉得不轻,你把他们两人送回家去吧。” 实际上,石向荣也是醉得不轻。 看上去虽然比其他两人要清醒,但是做事也是没头没脑。 他听了江暮云的话,也没做他想,直愣愣的就点头。 于是,石向荣就这么轻易的被支开了。 顾之棠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她用力掰着江暮云的手腕,回忆着顾成业交给她的擒拿手,一心一意想要摆脱他。 这还是顾之棠第一次把这种功夫用在别人身上,对象还是江暮云。 她本来想要攻其不备,等把手挣脱开之后,再来一个猴子偷桃,然后把他甩在地上,右脚踩着他的胸口,狠狠的教训他一顿。 居然嚣张至此,硬生生逼着她把一团雪给融了!现在手心还是僵硬的! 哪想手使了巧劲挣脱之后,还没等她扣上江暮云的手臂,江暮云却是反手又把她的手腕扣住了。 也不知是酒的后劲大,还是力气天生敌不过他,这被扣住,居然再也挣脱不了半分。 顾之棠气恼地瞪大眼睛,骂道:“登徒子!” 不对,不是应该骂这个。 她脑子迟钝的转了一下,又骂他:“大胆放肆!你居然敢以下犯上!待我回去好好罚你!” 也不对…… 顾之棠脑子彻底转不过来了。 她一双眼睛睁得很大,看着有些迷茫。 江暮云好整以暇的看她,静立半晌后,无奈一笑,“你真的醉了。” 一般喝醉酒的人都不会轻易的承认自己喝醉,所以顾之棠大声反驳:“你才喝醉了!我可是千杯不倒!” 江暮云扑哧一笑,刚才心底的郁气顿时消散不少。 “我送你回家。”江暮云自顾道:“你以后啊,别再成日跟他们厮混在一起喝酒,这样很不好。” 手还是扣着的,一直都没有放开。 顾之棠不适应的挣了挣,皱眉道:“我跟他们在一块儿,我开心。” 江暮云眉眼骤然一沉,“你跟我在一块就不开心了?” “对呀!” 江暮云狠狠的磨了一下后牙槽,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手下越发的用力,把她拽着往前走。速度明显加快了很多,带着一股迁怒之感。 雪地很冷,他的手更冷。 但或许是因为冷到了极致,走到最后,居然渐渐地感觉到一丝温热,让她的手心微微发麻。 顾之棠踉踉跄跄跟着他的脚步,心中有股莫名的委屈涌上来。 他搁这儿生什么气?明明应该生气的是她呀。 顾之棠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也上了头,又道:“反正只要不跟你待在一块,我都很开心。” 又是当心一箭。 江暮云终于停下脚步,偏过头来看她一眼,眉宇间染上一抹愠怒,“你今天喝醉了,我不跟你计较。” “放屁!你才喝醉了!”顾之棠一点也没有发酒疯的觉悟,她谨记着不要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情,却全然忘了约束自己不要去招惹江暮云。 如果早知道,半醉半醒的她会变得如此失控,她是不会去喝那顿酒的。 顾之棠跺了一下脚,弯下腰来,从地上捧起一把积雪,灌进江暮云的领口。 “你走吧!老子一点也不喜欢你!你怎么就是不开窍?非得要我把你一颗真心蹂躏个七八回,你才乐意?” 这天寒地冻的,积雪一触及到皮肤,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再一看江暮云的神色,已经冷得吓人,比这茫茫雪地还要让人望而生寒。 顾之棠看着他,还不解气,又捧了把雪扬到他头上去。 江暮云木着一张脸,任由她胡作非为,只是嘴唇的血色却是越来越浅。 轻轻把面上的积雪拂去后,他轻吐一口浊气,随后轻声道:“你今天喝醉了,我不怪你。毕竟四郎还是心疼我的。你答应要买给我的包子,什么时候去买?” “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江暮云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腕,又放开,逼问道:“不会再有了?既然你如此看我不顺眼,又为什么大费周章的去找穆征?又为什么对我江家的事情如此上心?你若是对我无意便罢了,既然你都总在撩拨我,为何不许我接近你?四郎你真是好霸道啊。可惜我这个人有个毛病,那便是认定的事情便不会轻易放手。你若是自猎场之后,再也不理我也就罢了,我们一拍两散各自安好,可是如今我不许了!” 他不是那种付出不求回报的人,不会守着一个人一直不期望回应。感情的事情分不清楚,不能简单的一分为二,他知道。 可顾之棠反复无常,一会儿似乎有意,一会儿又翻脸无情。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着实磨人。 江暮云干脆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说出来,总比藏着掖着好。若是玩暗藏心意那一套,顾之棠估计能躲着他一辈子。 他得把她的皮扒下来,让她无法做戏也不能逃避。 江暮云一直在盯着她。 他知道,顾之棠没有醉得很彻底,这一番陈情的话,她是能听明白的。 相比起猎场那种似是而非,这一次来得直接而又措不及防,顾之棠眨了眨眼,一时间也没明白过来。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良久,顾之棠悲从中来,忽然蹲下,捂着脸大哭。 江暮云一怔,随后也跟着蹲下,不知道她这一番动作到底是何意思。 他柔声问道:“又怎么了?” 顾之棠抽噎道:“原来你真的喜欢男人!” “……” 江暮云面上刚要软化的表情再一次僵住。 顾之棠还在哭,江暮云却没有再哄着。 他沉默良久,终于是气得拂袖离去。 如今他可算明白了,原来不仅仅是要说出心意,还得证明他不是个断袖才行! 顾之棠泪眼朦胧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脑子发懵。再一抬头,发现将军府的牌匾高悬着。 原来她早就到家了。 江暮云把她扔在家门口。 第120章 表态 顾之棠一个人蹲坐在雪地上哭了一会儿,又觉得没甚意思,所以拍了拍屁股的雪,回家去了。 顾夫人看见她双目通红的模样,吓了一跳,忙问道:“四郎,发生何事?怎么好像哭过了?” 顾夫人心细如发,就连她眼睫毛上挂着的细小泪珠都观察到了。 顾之棠抹了一把脸,道:“醉了酒,脑袋晕得厉害。” 闻见顾之棠身上一股浓郁的酒气,顾夫人对此深信不疑,便也信了。 只让人煮了一碗醒酒汤,让顾之棠喝下之后,便让她躺着休息。 等到第二日起来的时候,顾之棠还感觉自己的头脑昏昏沉沉,四肢同样也是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半点力气。 她呆坐半晌,用手背抹抹额头,这才惊觉滚烫无比。 居然是发高热了。 自从她服用了顾夫人调的药之后,身体便很少会出什么毛病,也几乎没再生过病,不再像以前一样是个病秧子。 这一次,她的病来势汹汹,不过是一天时间而已,居然直接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 脑袋晕沉,四肢像灌了沉铅一样难受。 顾夫人守在她床头,又开始心肝宝贝的叫着,还一直掉金豆子。 “四郎,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会病倒了?是不是太学的课业太重,你身体受不住?让为娘去替你请假,年后在家休假吧,多休息些时日。” 顾夫人爱子心切,一直想找出原因来,一会儿念叨这个不行,一会儿念叨那个不行。就连来探病的顾成业都招致无妄之灾,被训了一顿。 顾成业也是心烦得不行,大声道:“不是说了,她身体沉珂过重,一直被你的药压着发作不出来罢了。如今发作了倒是好事情,等病过后,以后定然不会再病了!四郎福大命大,这点病不碍事的!” “可是、可是……”顾夫人很愁。 顾成业道:“要是骂我能让四郎的病好起来,我乐意让你多骂几次!” 顾夫人抹抹眼泪,哀哀戚戚看着顾之棠。 顾之棠此时才找到说话的机会:“你们……出去吵,让我安静睡一会儿……” 真的太闹腾了这两人。 顾夫人此时才和顾成业离开她的卧室,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喝过药后,药效一发作,便是让人头昏脑胀只想睡觉。 顾之棠睁大眼睛呆了一会儿,就控制不住进入梦乡。 等她醒过来后,已经是暮色四合。 房间里幽幽暗暗,视线很不明朗。 睡了一觉,发过汗之后,头脑倒是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跌跌撞撞下了床,正想给自己倒杯茶水喝,只是等坐到圆桌边,才发现桌面多了一样东西。 一瓶药和一包蜜饯。 顾之棠一皱眉,觉得这药瓶子的花色她很眼熟。 江暮云曾经给她的那几瓶药,长的也是如此模样。 心下顿时了然,紧接着又是一阵怒火涌上来。 顾之棠狠狠皱眉。 江暮云那厮,手中有暗卫了不起。不仅派人跟着她,知道她曾经和穆征见过面的事情,如今更是直接登堂入室,进入她的寝室了! 还蜜饯,腻得要死,真以为谁都像他那样喜欢吃甜么? 顾之棠撇撇嘴巴,因对于他的药十分有信心,于是倒出一颗吞下。 药丸入口,便是苦得要命,让她直皱眉头,一张脸都变了。 无奈,只好配着旁边的蜜饯吃下去,一股甜意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眉头才渐渐舒展。 “还……还勉勉强强吧。”顾之棠轻轻哼了一下。 她有理由怀疑,江暮云这个小心眼的多在药中下了黄连,否则这药不会这么苦。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报复她……顾之棠眉头又是一皱,感觉无比头疼。 她……还记得那一天醉酒发生的事情。 记得江暮云所说的话。 出乎意料的,心中并没有多少畅快与喜悦。 曾经她心心念念的事情,让她疯魔的事情,一旦时过境迁,过了那段时间之后,真让她达成所愿,倒没有那种一了夙愿的圆满。 说到底,她已经不是那个撞得头破血流,还不肯回头的小姑娘了。 顾之棠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把药瓶子收起来,眼不见为净。 不过说起穆征……顾之棠微微一冷笑,很快就有了主意。 这一段日子,穆征从未向她传递过什么消息。 如今正月里头,他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想来也是十分寂寞。 顾之棠拖着病体来到了厨房,照着前世的记忆,想要做出云娜所说昌国的点心来。 当然,顾之棠只是负责动口,动手的事情,还得让厨子来干。 闹腾整整一个下午,最后折腾出几朵花儿形状的点心来。 顾之棠胃口不好,忍着腻味尝了一口,也没分辨出什么滋味来。 云娜前世给她做过,她当时也挺喜欢吃的,如今再偿起来,总感觉少了几分味道。也不知是因为她病着,还是因为这厨子做不出来那种感觉。 不过她也不耐烦再继续做了,很快打发人送到穆征的别庄去。 穆征见到这盒点心的时候,面色大变。 他偿了一口,发现是咸的。 这是云娜喜欢吃的口味。 这道点心在昌国一向都是甜的,只有云娜不爱,于是他改了方子给她做了这么道点心。 这就是他方子的味道,虽然做得很不地道,但是他能认得出来。 穆征整整一个晚上都立在房中,并未有任何动作。 直到晨光微曦的时候,穆征才回过神来。 他来到书案前,挥笔写了张字条。又巧借回礼的名义,让人送到顾之棠手上。 “近来无事发生。云娜的事情,你真有办法?” 顾之棠收到这张字条的时候,虽然有些遗憾,还是没有办法从他这拿到什么消息。 不过她要的本来也只是对方表个态而已。 穆征问了云娜的事情,就是信她了。 这颗棋子不会无用的。 顾之棠在病中,打不起精神来。 很快又没骨头似的趴在案上。 她想,既然江暮云这么死缠烂打,那就尽早结束这些糟心事。 就在今年,事情就能尘埃落定。 到时候就真的要一排两散,各不相干了。看他到时候还有什么借口。 她这么劳心劳力,才不是为了他。 第121章同寝 许是江暮云要专心备考,自此之后,顾之棠倒是没再见过他。 在家养病一段日子之后,身子倒是好得差不多,就是石向荣没有来找她,伏子昂同样也没有。忽然之间安静下来,让顾之棠有些恍惚。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那天醉酒,江暮云把护送那两人的任务交给石向荣后,石向荣豪情万丈的去了。 哪想,他是真醉得不轻。 他压根不记得回家的路,更不必说记得伏子昂和娄天华家的路。 三人在街上跌跌撞撞,一直到天色擦黑都没有成功回到家。 虽然家回不了,但是有个地方石向荣却是记得清楚的,那就是大理寺的衙门。 而这衙门何去,在街上随便拉住一人都能问得出来。所以,石向荣带着他那两兄弟往大理寺的衙门去了。 彼时,衙门也都下衙,正是各回各家的时候。他们三人自然也就被拒之门外。 喝醉酒的石向荣可管不了那么多,他看着那面鸣冤用的石鼓,脑子一热,砰砰就开始敲。 这一敲,自然就把值守的人给惊到了。 大理寺卿一向勤勤恳恳,曾下令若是有人鸣冤,不管何时都要升堂。于是值守的人急急忙忙就去找大理寺卿,把在饭桌上正打算吃饭的大理寺卿给拉来主持公道。 可怜大理寺卿官服都没有穿妥帖,急急忙忙出门去,一路快马来到衙门,就看见那三人东倒西歪坐在衙门的门槛上,一脸醉样,不省人事。 大理寺卿的怒气,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当场拿了板子,亲自把石向荣的屁股揍成八瓣,酒都给揍醒了。随后,又是哐当一声,把他们三人关进了大牢。 足足关了三日,娄烨和伏祭酒都亲自上门来要人了,大理寺卿这才放人。 之后各回各家,也是惨遭禁足,所以这些日子来,他们都很安静。 顾之棠重重叹一口气。 她觉得,只要离开她的眼皮子底下,石向荣总是能搞出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这书都没读完,大牢就先进了,还是被自己亲爹送进去的。 大理寺卿也是狠得下心。 顾之棠病好了之后,年假也已经休完,等她回到太学中时,便已是率性堂的人。 去年领的儒衫也不合身了,她去找顾之瑜换了儒衫回来,颇有些感慨。 这两年下来,她的身高长了一截,看着更加的端秀,身量修长。虽然不像顾成业那般五大三粗,却也遗传到他的身高,在一众身形疯长的男子汉中,居然还算是鹤立鸡群。 唯一不满的,就是她的面相越来越偏女相,越来越好看,越看越……好看,呜呜,她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幸好太学爱美成风,施朱敷粉已经是正常现象,所以顾之棠倒是毫无压力的化妆修容。 有一双妙手可以稍作修饰,把眉毛画得再英挺些,面部的棱角再强烈些,这一番变化下来,便又是一个浊世佳公子,面冠如玉,皎如寂月,色若春华,好看真好看。 这两年过来,居然没有人怀疑过她的性别,反倒是对她的化妆技术颇为推崇,觉得通过自己的努力,也可以像她这般好看,于是更加沉迷于此道。 顾之棠什么也不敢说,只是在心里默默的感谢伏子昂。又折了三根折柳,对着天空拜了三拜。 “对不起顾将军,我不是故意要带起这么奇怪的风向,也不是要故意有损你英明神武的形象。放心吧,虽然我成不了特别威武的男人,但是我一定可以成为太学最好看的男人!不会给你丢脸的!” 到率性堂重新分配监舍时,顾之棠便有些头疼。 和石向荣同寝两年完全没有被发觉,那是石向荣傻,和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思虑良久之后,顾之棠挑中了一个看上去特别老实,特别好欺负的人,选择当同寝。 此人名叫姜礼,他和同窗都相处得非常不好,已经近乎孤僻的程度,也不太理人。这一点,顾之棠非常满意。 他是从地方族学选拔上来的人,祖上也曾出过高官,后因获罪被发落,革了官职全族流放。 近几年大赦天下后,才得以重新踏入京都,并且读书入学。 这姜礼确实勤勤恳恳努力读书,顾之棠见他课本不离手,一双眼睛不离书页,对周围的事情恍若未觉,心下觉得他可能是个一心想要光宗耀祖的书呆子,是决计不会管别人的事情,说不定比石向荣还傻。 更让顾之棠满意的是,他居然不爱美!不化妆! 这在太学中,太难得了! 有如此不入流,坚持自我之人,让顾之棠心中大增好感。加上他平时各项考核都非常优异,便是顾之瑜都对此人品行颇为赞誉,说他傲骨铮铮,不为俗事折腰,顾之棠当场拍板钉钉,就选他了! 等到搬寝室那天,顾之棠对着自己住了两年的监舍依依不舍,做最后的告别。 石向荣帮她把杂物都拿走,而伏子昂则是拿着一个花盆,手中挥着小铲子,从他们种草的地里挖出几根杂草填进盆里。 一边填还一边喜道:“四郎说得果然不错,这花种果真生命力顽强,不会轻易死的,不枉我精心照顾了这么久。四郎此去,便带着它,也好睹目思人,说不定能开出一朵花来。” “……”其实顾之棠很想告诉他,所有的杂草都是秋天的时候开始枯萎,开春的时候复苏。 当初因为天冷,草黄了,枯了,为此而伤心黯然,实在没有必要。 不过见这两人还没有养了一片杂草的觉悟,为了不打击他们,顾之棠决定缄默不语。 临走前,顾之棠拍拍他们两人的肩膀,犹豫半晌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道:“加油吧,努力学习。” 石向荣则非常有觉悟的点头,道:“放心吧四郎,我一定不负重望。” 石向荣从来没有这样的觉悟,顾之棠惊道:“是你爹把你关大牢里,给你打开窍了?” “不是。”石向荣道:“我是怕你在率性堂打架没有帮手。” 第122章 看杀卫玠 顾之棠叹气,本想说她去率性堂并不是打架惹事去的。可转念一想,觉得石向荣此人的脑子不同于常人,而且还特别固执,一旦认定的事情,就轻易不会改变主意。 于是,顾之棠沉痛的点点头,表示默许。如果能就此让他奋发向学,也是好事一桩。 伏子昂见此,也道:“那我也要去!那娄天华都投军去了,太学里也没个挑刺的人,我这太学一霸没了对手,寂寞。” 之前顾之棠还担心他们无缘无故被打入大牢,出来后,心情可能会有所影响,不会像以前那般那么开朗爱闹腾,还为此担忧过。不过现在看来,她完全多虑了。 进了大理寺的大牢一趟,不仅没有灭一灭他们的气焰,反倒是助长他们的威风。 她的朋友们,拥有着超乎常人的坚强,以及耐打抗摔的体魄。 顾之棠无所谓的罢罢手,“随意,你们能考得上再说。” 之后,便回率性堂去了。 离开石向荣之后,顾之棠倒还真有几分不习惯。 别的不说,便是沐浴更衣一事,都要特意避开她的新同寝姜礼,这一点让她尤为难受。 不过相处过几日后,顾之棠就释然了。 因为这新同寝,压根不用相处!因为他真的!不理人! 并且,每次下学后,他压根不会回监舍,而是去自修堂,继续学习!不到天黑不回来! 有一天晚上更是彻夜未归,直接在自修堂睡了一个通宵!第二天早上见他时,眼底青黑一片,眼睛布满血丝,神情看着异常疲惫。 都这样了,他上课居然没有打瞌睡!一次都没有! 这到底是一种怎样为学习献身的精神啊,顾之棠快感动了。 姜礼除了学习,不理同窗,甚至也不怎么理博士。学习学习,他的眼睛里只有学习,除此之外,其他的人或事物在他眼睛里犹如粪土。这哪里是书呆子?这分明是读书读到魔怔了啊! 顾之棠很惭愧。 她觉得自己这太学双璧的名头来得太过简单,应该让给如此刻苦的人才对。 她想,她若是博士,她一定要把这么爱学习的人捧成心尖宠,要什么给什么。 就他这劲头,不考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简直就是老天不长眼! 偌大一个监舍,明明是两个人在住,姜礼却没有什么生活的痕迹,除了回来睡觉,基本上也碰不着面,于是顾之棠心安理得的独占了。 很爽。 也不知道太学最近是不是风水太好了,她遇见了一个疯狂爱学习的人之后,石向荣和伏子昂居然也开始热爱学习。他们居然不是说着玩玩的!他们居然真的有在看书了! 不过想想,他们照顾杂草都能尽心尽力,读个书而已未必不行,只不过以前太混没认真罢了。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日子倒也没有想象中难熬。 等到三月,天气日渐转暖时,石向荣来约她出门。 憋了一个月,确实该好好耍耍,顾之棠也不矜持,很痛快就跟着他们出门去。 这一次,依旧是三人行。 石向荣带他们来到上次的那家酒楼,又来到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 顾之棠沉默。 她犹豫道:“不如,我们换一家?” 石向荣并没有从上次的事情汲取任何教训,无所谓道:“这家酒楼的酒很不错,我之前都打听过了,才带你们来的。没道理放着好酒不喝,要退而求其次去喝劣酒。” 顾之棠咬咬牙,觉得也有可能是她太过于敏感,哪里会这么巧,就能在同一个地方,遇见江暮云,发生同样的事情呢? 不可能的。 在心中安慰自己后,顾之棠觉得问题不大,于是坐下。 但哪想,这老天爷简直要跟她作对似的,这酒还没上,她还真就遇见了江暮云了! 脸疼! 因为上次的事情过于丢脸,顾之棠几乎下意识想用手捂住石向荣和伏子昂的嘴,不过想想这酒还没上,他们刚才表现也挺正常,不至于一看见江暮云就醉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一次的江暮云,依旧万众瞩目,众星拱月,比上次更甚。 因为这一次,是鸣锣开道,衙卫随行,骑着高头大马从街边远远行来。 “……”顾之棠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状元游街。 也是,算算时间,也正好是这个时候揭榜了。 因他上次说她过于撩拨他,所以顾之棠有意冷着他,不关注他,也不关注科举的事情。 哪想居然会来这么个偶遇呢? 状元游街,本就是让众民也来瞻仰瞻仰状元郎的风姿,所以江暮云的速度很慢。 围观的男人很多,围观的女人更多。 日光下的江暮云整个人仿佛会放出华光一样,嘴角带笑,如沐春风。面庞更是白皙如玉,五官清隽,眉眼动人。 本就是春风得意的状元郎,加上这么一张好看的脸,周围一个小娘子忍不住就轻轻叫了一声。 这一声,就像个讯号一样,周围的小娘子也都疯了。 于是下一刻,什么香帕香囊纷纷下雨似的,扑头盖脸的往江暮云身上砸过去。 那些随行的衙卫不愧是陪多届状元游过街的人,见此场面也不慌,尽职尽责把那些下雨似的香帕香囊尽数挥开,以免发生看杀卫玠的惨案。 这多如牛毛的香帕香囊,居然没一个能扔到江暮云身上来。 这边,三人齐齐把脑袋搭在窗户上,看得目瞪口呆。 顾之棠拿过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喃喃道:“现在的小娘子,真是好大胆……” 伏子昂也喃喃道:“是啊……” 江暮云的马终于来到酒楼下的街道。 他目光有意无意的的略过顾之棠,目中似笑非笑。 那匹马到此之后,走不动似的,一直在原地打转,原地打转。江暮云也不急,就这么慢悠悠的转着。 见此,香囊香帕扔得更凶更密集。 顾之棠“嘁”了声,看了一眼手中的苹果,趁着香囊香帕的掩护,扔了出去。 也许这咬过一口的苹果太过于脱俗,那衙卫估计没见过也没怎么在意,居然让苹果突破重围了! 江暮云还伸手接住了! 瞬间安静。 小娘子们愣愣的看着江暮云,见他手中拿着不是香囊也不是香帕,而是一个苹果时,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 在众目睽睽之下,江暮云打量了苹果一眼,抿唇轻笑。 然后,拿起来,咔嚓一口,他开吃了! 第123章 突然造访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123章突然造访这咔嚓一声,在安静的街道上尤为响亮。 顾之棠看江暮云若无旁人的吃苹果,愣了很久。等他把苹果啃得只剩下一个核时,顾之棠才后知后觉把脑袋缩回来,不敢再看窗外的情形。 不知为何,心跳得有点快。 她轻轻抚了一下胸口,正想为江暮云此举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时,又听见外头一阵喧嚣。 人群中有小娘子开始叫起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状元郎游街饿了,大家不要砸香囊,砸水果!” 又有人喊了一句:“状元郎接我桃子!” 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水果扔过去。 紧接着,除了小娘子的叫声外,还有衙卫的惨叫声。 顾之棠他们看着酒店老板的女儿噔噔噔从眼前跑过去,特别实诚的从厨房里搬出半截冬瓜来,激动得满面通红。 那厨子正打算切了下锅呢,半路被抢了,忙在后头追着要食材。 “诶,娘子娘子快还回来!” 老板女儿才不理会他,打开一扇窗,激动道:“先让我砸,砸到了就是我的!” 然后就扔下去了。 顾之棠呆了一瞬,然后偷偷摸摸,趁着场面一片混乱的时候逃走,不敢再留下来观摩这异常惨烈的情形。 那天,果农的生意异常火爆,所有摊面都被一扫而空。 顾之棠不知道后来江暮云是如何脱身的,只知道当天的衙卫有个倒霉鬼被砸晕了。 皇帝听闻后,居然夸这个新科状元容姿摄人,少年英才,有此盛况更当赞誉。龙心大悦之下,又是好一番嘉奖,君臣一片和谐。 ……果然大家对于美男的忍耐和纵容,总是要出乎常人所料。 等回了监舍,顾之棠刚坐下想倒杯茶水来喝,一抬头就看见姜礼一脸淡漠的站在自己边上。 顾之棠一怔,随后对他尴尬一笑,也不知道这招呼是不是该打。 毕竟姜礼平时总是目不斜视,从来不搭理人,今天这般行径,着实反常。 好在姜礼也不让顾之棠尴尬太久,他极快的道:“有人找你。” 然后,又很快离开。 顾之棠一头雾水,不太明白这个时候是谁来太学找自己。 太学的监舍,一般不是太学学子进不来,等来到姜礼告知的地方,见到那人时,顾之棠面色一变。 因为那人,居然就是许久未曾见过的穆征。 穆征平时轻易不出庄,这一次突然造访,想必有大事了。 顾之棠快步向前,不自觉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是我交代你的事情有进展了?” 穆征摇头。 见他还是一问摇头三不知,顾之棠有点火了,咬牙道:“没有进展你来找我做什么?” 穆征沉默片刻,不答反问:“我接到消息,开春之后,昌国朝贡的队伍就出发了,应该还有一个多月就能抵达京都。云娜跟穆远随行,一路上京。你……你果真有法子能阻止云娜和亲?” 大齐的皇帝已经是个老头子,云娜还是花朵一般的年纪,于公于私,穆征都不希望云娜入后宫。 他孑然一身,除了胞妹,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也许此生他都要客死他乡,他不想云娜也要经历同样的事情。 顾之棠冷眼睥睨他良久,冷声道:“我只知道,做交易都是各取所需。你几次三番问我云娜的事情,我知道的都说了。并且再三和你保证,这件事我有转圜的余地。可你的诚意,我却没看见。还是你想让我办的事情是事情,我让你办的事情就不是事情了?不能拿出对等的筹码,我凭什么继续合作?” 顾之棠有点生气。 江家的事情,至此还是一筹莫展,她很着急。 穆征未必像他表面那样那么老实,他不说,她就逼着他非说不可。 果然,在听见顾之棠一番话之后,穆征阴郁的面色有瞬间的扭曲。 他抬起头看顾之棠,发现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冷然,桃花眼不再是潋滟春意,而像寒梅一样带着刺骨的寒霜之感。 在她的逼视之下,穆征一咬牙,没有再犹豫,痛快说了。 “我手中是有筹码,大筹码,但是和此事并没有什么干系。” 还有一个不愿意说的原因,那就是,其实他还是不信任顾之棠。 面前这个比女孩子还要好看的少年,看着身体瘦弱,弱不禁风,不像是经历过什么挫折苦难的人,是一朵精心浇养出来的富贵花。 这样在锦绣堆里长大的人,就算有手段有城府,又能有多厉害? 而他所虑之事,除了云娜的亲事之外,还有他己身的安危和机遇。他手中的筹码,若是运用得当,说不定可以令他从泥潭里翻身,再回故土一展身手,手刃仇人。 穆征有所保留,不想过早的抖露手中的筹码,但是却还是不得不出门来找顾之棠这一趟。 因为除了顾之棠之外,他居然找不到人可以说。 穆征略微忐忑的看着顾之棠,想要看她的表态,哪想顾之棠还是正正端坐着,只是眸中嘲弄和不满一丝不减,还是含着煞然的冷意睨他。 未曾想她居然这么沉得住气,穆征微微一怔,略微犹豫过后,惨然一笑。 “也罢了,今日我出门来找你,也是别无出路。除了你之外,也不会有人多看我一眼。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与你说了罢。” 言语间,带着淡淡的苦涩之意。 或许在他人眼中,他这个沦落他国的质子,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是一个可以随意欺辱践踏的玩意儿,也更加不会有人来找他合作什么。 便是合作了,也未必会信任他,把他当成真正的伙伴。 这样一说,顾之棠倒也还算是一个好的人选。不像那些狐狸老谋深算,就算不能利益最大化,他此番说来,也不至于是与虎谋皮。 穆征轻叹道:“上次元日宫宴,我进宫赴宴后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顾之棠挑眉,顺着他的话问:“什么事情?” “你们大齐的皇帝,好像病了。” 一听这话,顾之棠坐不住了,她冷声质问:“怎么回事?” “不对不对,他不是病了。是有人要害你们大齐的皇帝,有人在他身上,下毒了。” 顶点 第124章 阿芙蓉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124章阿芙蓉回想前世,父皇也是约莫之前不久开始龙体抱恙。 若这病不是病,而是有人故意下毒要害他,那父皇的死也就是别有隐情! 仔细算来,这毒应当下了有一阵子了。 顾之棠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确实是大筹码,你仔细与我说说,云娜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你解决。不仅如此,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昌国的秘密,连你也不知道的秘密。” 见她成竹在胸,穆征眉头又是微皱。 这顾之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这越看越发深不可测……难不成是他想错了,她不是什么乳臭未干的少年?还是说她背后有人指使? 穆征不动声色,笑道:“我如今都算半个大齐的人了,昌国的秘密与我有何干系?” 顾之棠知道他的打算,不过此时也不耐烦敲打他,干脆道:“你想回国,可以;要我解决云娜的事情,也可以。只要完成我交代你办的事情,一切好说。但你得保证,你说的筹码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否则我不会信你,也不会帮你。甚至还可以……杀了你!” 说道后边,虽然声音刻意压低,但是尾音却是微扬起来,凌厉逼人。 而此时的顾之棠眉眼也不复往日的柔和温润,倒像是一个常年身居高位的人,习惯对人生杀予夺,发号施令。 她不是在开玩笑。 这些转变,不过是一瞬间的,穆征被她身上这种气势的转换弄得微怔,接着便是大喜。 不管如何,顾之棠越是深不可测,就越表明,这个合作伙伴,越有价值! 拼了! 穆征的声音难掩兴奋:“皇帝身上带着异香,很像阿芙蓉的香味。这阿芙蓉在我们昌国是禁药,不能用的!这阿芙蓉本是一味用来止痛的药,有奇效!不仅如此,还可令服用者飘飘欲仙,似白日飞升。此药一问世,就被昌王室当做神药供养起来。” “当时的昌王服用一阵子之后,身体却开始急速的衰坏。精神也开始萎靡不振,成日只想阿芙蓉不理国事。后来,更是性情大变,变得非常的暴躁,喜怒无常。动辄打骂宫人,还变得非常的暴戾阴沉。后来才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阿芙蓉!它长期服用之后,会令人上瘾,离不开它。一旦断药,就会使人癫狂,一辈子为其所奴役,令人性情大变。” “昌王被这阿芙蓉折磨了一生。临死之前突然顿悟,下令把所有的阿芙蓉都付之一炬,并且留下遗令,令我昌王室子弟不可再动用此药。自此之后,阿芙蓉也就变成了禁药,鲜少问世。” 顾之棠听完这一番陈述之后,手中的折扇不由自主的捏紧。 她瞳孔一滞,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父皇所用的一向都是龙涎香。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用的这香。 她特别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小时候经常赖在他怀里面撒娇不肯走。 但是后来,父皇就换香了。 香味变得奇异且靡靡,飘飘忽忽,不似寻常人所用。 换香的日子…… 是自猎场回来之后! 仔细算来,他用这香居然用了快一年!若是能使人成瘾,这还有得救吗? 更加要命的是,她只知道父皇换了香,不知是谁把这香呈上来的。 这幕后黑手一日不除,终究是个祸害。 顾之棠心中咯噔一下,心不在焉地问:“你为何能断定是阿芙蓉?既然已经成为禁药,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呢?我如何信你?” 穆征也不着急,娓娓道来:“虽然当初被昌王下令一把火烧了,可这世上,总有阳奉阴违的人。况且阿芙蓉牵扯利益甚大,有利益,就会有人铤而走险。当初昌王室养的那些虽然烧掉了,但实际上却还有阿芙蓉流通,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极为隐秘。别人也只当做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至于我为何会知晓……” 说到此处,穆征面上又浮现起那种特别阴骛冰冷的神情。 他阴阴的笑了笑,声音不带感情的说:“当然是因为我曾经用过。” 用了很长一阵子。 当时他还不过是一个总角小儿,却遭此毒手。 他的母后去世之后,现昌王后上位,迫不及待的就想除去他这根眼中钉肉中刺,于是买通他的老仆,在他室内燃起阿芙蓉花瓣所制的熏香。 这效果虽然微弱,比不上直接服用的药效来得猛烈,可当时他年纪尚小,剂量本就不比大人。发现自己已经成瘾之后,为了戒掉这东西,吃了好大一番苦头。 原本一个白白胖胖的玉童子,硬生生折磨的不成人形。 也因此更加招致昌王的厌恶。 所以阿芙蓉香他一闻就闻出来了。 这个味道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意味着背叛和屈辱,更代表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烙进他的骨血里,一辈子也忘不掉。 穆征神色变幻莫测,一双眼睛急速聚起阴沉之色,整个人看着更加狰狞可怖。 他紧紧的握着拳头,一字一句道:“我身上带着阿芙蓉的种子,你若是不信,我可以送给你,让你甄别。” 穆征终于摆出他的诚意来。 这本是他为了时刻警醒自己用的,如今送给顾之棠,也好试试她的深浅。 顾之棠没有过多废话,干脆道:“成交。” 她这么干脆,倒是让穆征怔忪。 不过片刻之后,他自嘲一笑,苦涩道:“虽然你信我所说的,我很开心。可是如今说出去,只怕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有人信我,很有可能会反过来说我妖言惑众。如今你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就算我把种子给你,到时你又能如何?” 这也是穆征最为忧心的事。 他们人微言轻,就算知道事情的真相,又能如何? 顾之棠轻轻冷哼,得意道:“少瞧不起人,知道我爹是谁吗?只管把东西送过来,不会叫你吃亏。” 顾之棠虽如此说,可她实际上却并不想因为这件事情把顾成业拉下水。 江暮云不是挺能干的吗?最近不是频频被召见,挺得意的嘛? 让他去办好了。 到时候,事情办妥了说不定是大功一件,就此免了他的灭顶之灾,一举两得。 顶点 第125章 曲水流觞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125章曲水流觞拿到阿芙蓉的种子之后,顾之棠去找江暮云。 去找江暮云的第一天,门房告诉她:“我家少爷不在,请改日再来。” 顾之棠不做他想,离开。 第二日,江孝告诉她:“我儿子不在,他不会见你的,以后别再来了。” 顾之棠深吸一口气,第三日,又来了。 这一次是江祖父告诉她:“我家孙儿近日可是朝廷新贵,没工夫理会你。你若真想见他,就老老实实下拜帖,排队等着。也许哪天他心情一好,就答应跟你见面了。” 顾之棠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家子的人都特别不待见她。 呵,江暮云你可以啊。 新贵啊,不愿见她这个老同窗了啊。 顾之棠理所当然迁怒到江暮云身上,当场拂袖而走。 她气冲冲回了太学,想了想,去找了伏子昂跟石向荣,打算三个人合计合计,看能不能把江暮云给找出来。 这一回去才发现,伏子昂的哥哥伏子修来了。 思及江暮云以前经常和他们厮混在一处,没准伏子修知道,于是顾之棠拉住他问:“你知道江暮云在哪吗?他近来在忙些什么?要如何才能见得到他?” 伏子修道:“他近来可是大忙人,影子都没见着呢。不过四郎,我倒是有事情要找你。三月三上巳节,我们在曲江举行曲水流觞,你来不来嘛?” 顾之棠罢手,“不去不去。” 伏子修又道:“暮云往年也会去,从来没缺席过呢。你去,指不定能逮着他。” 顾之棠连忙改了口,“去去去。” 伏子修这才笑了,随后心满意足的离去。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 石向荣知道后也想着跟去,顾之棠是没什么意见,但是却半路被伏子昂给拦截下来。 伏子昂冷笑道:“曲水流觞,是要作诗的!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才读了几天书,就敢跑到我哥的宴会上去丢人现眼?四郎答应,我都不答应!” 石向荣同样不服气,“我要是不去,四郎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怎么会呢?文斗又不是武斗,你不要去给四郎丢脸就行!” 一句话把石向荣给劝服了,便也没有再嚷嚷要跟着去。 等到三月三那天,顾之棠换了一件圆领的袍子,没有穿着太学的儒衫。月牙白的缎面上绣着淡淡的暗色云纹,外罩一件靛青的纱衣外袍,这一身装扮衬得她愈加唇红齿白,姿容不凡。 长发束起,簪玉簪。 她把折扇抵在唇边,轻笑一声,随后出门去。 曲江池并不只是一处曲水流觞用的水池而已,而是以以曲池为中心,方圆占地七里,修建亭台楼阁,鳞次栉比,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向来都是权贵子弟的游玩场所。 如今三月三正是踏春的好时节,曲江更是热闹无比。 刚刚到边缘,还没有来到中心地带,就看见有人搬出四扇屏风,铺着毯子,两人在那儿对坐,饮酒赏桃花。 顾之棠心中笼罩着的阴郁暂时消散不少,也难得欣赏起这好春光。 顾之棠路上没有遇见江暮云,正思考着一会如果见不到江暮云,要用什么样的借口好中途溜走时,伏子修便瞧见她了。 “四郎!”伏子修笑着像朵花似的跑过来,哥俩好的搂住她肩膀,夸赞道:“诶,四郎当真是好颜色,比这春光还要迷人。暮云以后怕是会很少来,我们就得靠你撑一撑场子了。” 顾之棠干笑,这还真是用脸撑场子来了。 “江暮云来了么?”顾之棠问。 “来了!”出乎意料的,居然没有扑了个空。伏子修道:“本来他也是想推辞,我一说你也过来,他就答应了。” 顾之棠轻轻一哼,很是不以为意。 伏子修则是对她挤眉弄眼,几乎要把他脸上新敷的粉都弄得刷刷往下掉。 “四郎四郎,你老实告诉我,你们两人是不是暗中……”他非常猥琐的停下来,眉眼显得意味深长。 顾之棠实在不想跟别人八卦自己,只好冷着脸道:“没有。” “哦?那为什么你们两个玩的比别人好?形容也更加亲密?仿佛还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顾之棠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 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我告诉你——其实只是因为你们长得不够好看。” 伏子修整个人怔住,一时没明白过来。 “所以我们这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顾之棠又道。 “……” 伏子修气了个倒仰。 顾之棠还未走近就听见一阵矫情的声音响起。 她循声望去,看见江暮云抱着一张瑶琴坐在曲江上流处,自他而下,其他来参加的人都在曲江两旁纷纷找好位置,临水而坐。 在江暮云旁边,有姣童美婢跪坐,不时往曲水中丢入一些红枣和剥好的鸡蛋,这些东西顺着水流缓慢往下。 坐在下游的人,可以随时取用。 流觞还未放下,瑶琴也只是在试音,这曲水流觞还未真正开始。 等放酒杯入曲水池后,当琴声落下时,这流觞停在谁的面前就得饮了这杯酒,否则得罚作诗亦或者是别的才艺。 这曲水流觞宴向来是最为风雅的。 看江暮云这样,显然是负责弹琴的人了。 顾之棠想了想,觉得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这么多人都在盯着,她不好把江暮云拉开,于是也跟着依次而坐。 伏子修追上来,看了顾之棠一眼,也跟着坐在她下方的一块岩石上。 伏子修厚颜无耻的笑道:“四郎,一会儿若是酒在你我之间停下,便请你饮了,哥哥我不胜酒力。” “巧了,我也不胜酒力。” 两个人正在这交头接耳,那边江暮云的琴声就响起了。 顾之棠微眯着眼睛看他,捡起一颗红枣,扔进口中,一边嚼一边在思索。 很快,琴声渐歇,眼见那酒杯流下来,就近在顾之棠眼前了。 这时候琴声一顿,停住。 正巧是在顾之棠面前。 她眉尾微扬,笑了笑,一仰头尽数饮了。 江暮云低头又拨弄琴弦,第二次,又停在顾之棠面前。 第三次,还是。 …… 重生之恃美而骄 重生之恃美而骄 第126章 亲口告诉我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126章亲口告诉我每一次,都是酒杯正好停在顾之棠面前的时候,琴声停止。 几次三番下来,众人都看出来,这两人是都较上劲儿了。 一时之间不由得好奇。 江暮云风评一直很好,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的针对一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顾之棠的脸上,充满探究。待瞧见她眉目如画,神情温雅,淡定自若的时候,心中的好感不由得添了几分。 于是就更加好奇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了。 江暮云依旧是低头拨弄着他的瑶琴,仿佛没看见顾之棠似的。 要不是酒杯每一次都准确无误停在顾之棠面前,几乎看不出来这两个人居然是旧相识。 其实就连顾之棠本人也不是很明白,江暮云这又发的什么疯。 不过想来他这个人心眼小,说不定又跟她翻旧账,翻出什么旧怨来,心里不痛快,故意跟她过不去呢。 顾之棠估量了一下自己的酒量,觉得这么小个杯子,喝上几杯也不会有事,也跟他较上劲,默默喝着酒也不说话。 很快,有人不乐意了。 伏子修大声喊道:“停停停,我举办这曲水流觞宴,是想大家一起乐呵乐呵,不是要看你们俩在这儿打情——在这儿打官司的!” 言罢,他站起来,接替了江暮云的位置,把他赶走。 ”众位,虽然我的琴技比不上他,但是他这么胡作非为,我也只好现献丑了。” 其他人自然没什么意见,经过伏子修这一打岔,曲水流觞宴终于得以正常进行。 江暮云笑了笑,也不生气,也接替伏子昂的位置坐下,挨着顾之棠。 两人都没说什么,一时间除了伏子修的琴音,都没别的什么声音。 等到有人接了酒杯,又要舞剑助兴时,顾之棠这才问道:“我得罪你了?“ “不把你灌醉,又怎能把你带走?”江暮云深色淡淡的,非常正经的说。 顾之棠沉默片刻,不是很明白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 顿了顿,江暮云又道:“不过你不是挺能喝的嘛?你天天跟你那帮兄弟一起出去喝酒。这一点点的酒,又怎能喝得醉你?” 顾之棠听了这话,顿时福至心灵。 原来问题出在这。 他说过让她别有事没事就出去喝酒,上次状元游街的时候,在酒楼里面被他抓个正着,现在还记着呢。 顾之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淡定的问:“你还想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江暮云斜着眼睛瞟她,“不是你要来找我的吗?” 呵,原来你知道呀。 知道你还避而不见,这就是不想见她? 顾之棠终于气笑了,偏过脑袋来一本正经看他:“江暮云,你挺有出息。” “没出息也当不了状元。”江暮云这时候才笑吟吟解释道:“四郎别气,我跟你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去找我,只不过一时抽不开身。他们拦着你,是他们不对。你若是还生气,尽可怪罪到我身上来,下次我一定不让他们这么对你了。” 忙得抽不开身?就算他近来再怎么是风光得意,也总不会忙到这个地步吧? 不过转念一想他家那支暗卫,顾之棠觉得他八成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顾之棠一张口正想说话,这时候场面又安静下去,她只好闭了嘴巴。 耐着性子,过了两轮,顾之棠终于能找借口脱身。 她对江暮云使眼色,“借一步说话。” 江暮云点点头,跟着顾之棠走开。 “四郎,你有何事找我?” 两人来到一处无人的厢房,江暮云坐下便问。 顾之棠也不多说废话,直接把种子给拿出来,递给江暮云,“去查一查这东西有什么来历。” 一个小小的荷包里面,装着一小撮黑褐色的种子,江暮云拿过来轻轻一嗅,眉头便不自觉皱起来。 顾之棠问他:“你能查得出来吗?” 江暮云把荷包一收,笑道:“约莫是需要点时间。不过,四郎查这个作甚?还有我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唔……我给你钱。”顾之棠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把皇帝被人下毒的事情告诉他。 “可我又不缺钱。” 她含糊道:“你别不乐意。这件事情和你息息相关。等你查出来之后,我再告诉你原委,反正不会叫你吃亏。” 顾之棠眉眼低垂,看着低矮的案面,心中几经犹豫不定。 江暮云扫了她一眼,又把荷包放在手中抛了抛,便自顾道:“我闻过这味道。” 这平地一声惊雷,把顾之棠吓着了。 她忙问:“在哪里?” “皇宫里。御书房,皇上的香炉,点的就是这种味道的香。” 顾之棠面白如纸,绷不住面上的情绪,她狠狠咬着下唇,大脑一片空白。 她知道的太晚了。 如果这东西不能戒掉,一旦成瘾之后,果真后患无穷! 不过想到穆征,顾之棠心中稍安。 穆征如今还这么正常,可见这玩意儿也不是没有法子控制住。 还有转机。 顾之棠白着一张脸,”查,先查了再说。” 江暮云但笑不语。 他把顾之棠面上所有的情绪都尽收眼底,又施施然道:“只是我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这个时候居然提好处……顾之棠心烦意乱,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答。 “你想要什么?”顾之棠不猜了,干脆的问:“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答应。” “我想知道四郎的秘密。”江暮云眨眨眼,带出一抹狡黠,“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你的秘密。” 他的暗示过于明显,顾之棠没办法假装不知道。 这事真的好难办。 这个秘密不只是她一个人的秘密,是顾家全家的秘密。就这么出卖了,未免过于不负责任。 不过,幸好她还有一个好爹。 顾之棠立马站起来,二话不说转身就想离开。 只是当她来到门口处,想打开门走出去时,一双手自身后伸过来,按住了两扇门,还顺手下了门栓。 顾之棠身形一僵,双手用力拽了一下,拽不动。 她回头怒视江暮云,却险些撞到他的鼻子上去。 只好连连退后,背靠门扉,她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重生之恃美而骄 重生之恃美而骄 第127章 你的秘密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127章你的秘密“这得问四郎你啊。”江暮云更加逼近了一分,把她禁锢在门扉处,一双眼闪着笑意,“你想查这东西,是跟皇帝有关吧?” 又一件事情被他说中,顾之棠面色更加不好看。 她狠狠咬牙,别开脸,没回答这个问题。 “现在我不需要你来帮我。”这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想帮他,可他还想着要从她身上挖出秘密来,她不干了。 顾之棠道:“我也不是没人可用。你提的要求,我不能答应。我回家找我爹爹去,我爹爹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说不定能知道。” 顾成业总不会害她。 江暮云慢悠悠的伸出三根手指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他轻声道:“第一,这件事情你既然第一时间来找我,那便说明,你并不想让顾将军知道——最好是不让他知道。表明这事情有危险,而你不想让顾将军涉险,但我不怕,我可以为你涉险。” “第二,我手中掌握的信息,比你所想象的要多得多。我们江家为皇帝办了这么多年的事,手中自然有我们的筹码。关于皇帝,整个大齐不会有人比我们更了解他。现在我愿意为你办事,不管你要查什么,总会事半功倍。” “第三……”江暮云突然停下来,身体微微前倾,靠近她的耳朵,声音低得近乎呢喃:“其实四郎的秘密我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亲口跟我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之棠心跳如擂鼓。 虽然对方声音还带着一丝笑意,半点逼迫的意思都没有,可不知为何却能够感受到压迫感。 江暮云果然不是个善茬。 她还什么都没泄露呢,他自己就能够推测出一二来。并且,猜得一分不差。 至于他所说的第三条……顾之棠抿了抿唇,随后轻笑起来,冷淡道:“江暮云啊江暮云,我不否认你非常聪明,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当然就好。便是我答应了让你继续去查,关于第三条,我就算说出我的秘密,你也未必会满意。” “四郎不说,又怎会知道我满不满意呢?” 顾之棠深吸一口气,“好,你继续查,这件事情我们可以合作。但我还有个要求,就是日后我一旦要你做什么,你不能提出任何异议。” 这个要求未免太过霸道了一些。 江暮云却答应得很快,“好啊。” 顾之棠舒了一口气,心中的紧张感消失不少。 江暮云这个老狐狸太难应付了。鬼精鬼精的,她得小心点应付。 等冷静下来之后,她这才后知后觉,两人挨得太近,这情形暧昧得不像话。 他只需要再往前一步,身体就真挨上了。 她忍着怒,道:“你还想压着我到什么时候?” 江暮云淡笑,“你先说了,我再放你。” 顾之棠又深深吸一口气,面上带着视死如归的壮烈,然后开始大笑。 她道:“江暮云,枉你聪明一时糊涂一时。你爱上了个男人!” 江暮云笑意盈盈的脸有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就收拾好表情。 他困惑道:“怎么说?” “你这么固执想要知道我的秘密,不就是想要证明自己爱上的是个女人而不是男人吗!你不就是怀疑我是个女人吗?我告诉你,你想错了!我,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汉!你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断袖!” 顾之棠说得特别有底气,面上还带着一丝傲然。 江暮云瞧见她如此模样,眼睛一眨,喃喃道:“四郎……” 除此之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顾之棠高傲的冷哼一声,“我不是女的!今天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也好让你断了妄念!” 江暮云声音冷了几分,“四郎,这个秘密我可不——” 话还未说完,他就猛然瞪大眼睛,在喉咙里的声音再也发不出来,一脸惊愕之色。 因为就在刚才,顾之棠解掉身上的纱袍,又解了盘龙扣,然后双手一扒,直接把圆领袍给拽下来。 胸口半袒,露出一片白皙如玉的皮肤。 细腻的皮肤就像是上好的羊脂美玉,仿佛还泛着光泽。 非常秀美的胸膛。 就是……很平。很平。很平。 两人挨得很近,江暮云一低头就把一切都收进眼中。 那细腻的、能看得清肌理的皮肤。 还有她身上带着的,若有似无的暖香,都让他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被眼前的一幕冲击得脑子一晕,江暮云盯着看了半晌之后,又迷茫的看着顾之棠,一双墨色的眼睛里面头次出现手足无措的神色。 顾之棠大义凌然道:“看见了吗?老子是男的!你要不要摸一摸?比你还平信不信?” 江暮云不可置信的盯了她半晌,最后闷声失笑,胸膛一阵震动,因为尽力的憋着笑声,这声音听着比平时要多了几分深沉。 最后终于遏制不住了,闷笑化为大笑。 江暮云乐不可支,笑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是没直起腰来。 顾之棠盯着他,心中也是忐忑不已。她此番是真的豁出去了,可是江暮云的反应不对。 不知想到什么,顾之棠脸色一白,却还是强装镇定道:“难不成你还要我脱裤子?我告诉你,士可杀不可辱!不要太过分!” 她愤怒的把衣服扣上,想着要怎么把这个谎继续圆下去。 呵,想要逼她就范?哪里有这么容易?她就偏偏不说。 身份不是问题,如果江暮云能够克制己身,她就算是女儿身也能跟他做兄弟。 可问题是,江暮云现在已经是行不正作不端了呀。 亲口承认干什么?火上浇油,助他一臂之力吗? 就在这时,江暮云忽然扣住她的手,又将她拉至身前。 一双眼睛失了笑意,却多了几分认真。 氤氤氲氲,他眼中关于她的倒影看着也朦朦胧胧。 江暮云道:“四郎啊四郎,虽然这个秘密我还是不喜欢,但是我得告诉你,我不是断袖。” “哦。”顾之棠一脸冷漠,心中打鼓。 江暮云又道:“我不爱男人,也不爱女人。” “??” “我只爱四郎你啊。” 第128章 单纯的非礼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128章单纯的非礼顾之棠抬头看他,见他一双清亮的眸子亮得惊人,甚至带上咄咄逼人的意味。 有斑驳的光投射进来,印进他的瞳孔,使他的眼神看着灼热而又偏执,势在必得的意味不可谓不浓烈。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灼灼似火的目光。 热烈的、浓厚的情绪,几乎要把人淹没。 以往,便是床笫交欢,他看她的时候,眼睛也总是半阖着,从来不肯正眼看她,也从来不肯叫她的名字,他只叫她公主。 他那双眼睛,她从来又爱又恨。 恨他仿佛千山雪岭般,永远也融不掉的冷漠,却又很着迷。她喜欢亲吻他的眼睛,像虔诚的教徒,带着朝圣般的姿态,每一个吻落下,她都在试图要感化他,亦或者等着他来救赎她。 她还喜欢在亲吻他的时候,把手放在他心口的位置上,感受他的心跳。 心跳从来没有乱过。 后来,她就不喜欢摸了,也放弃了试探。 这种无法自欺欺人的真相太过难堪,让她粉饰太平都做不到。 顾之棠怔了很久,有些失神。回想起那些遥远的事情,她几乎都快想不起那些悸动的感觉。 掐指一算,她对他如飞蛾扑火般热烈的时候,距离现在过去了十二年。 后来,就成为了执念,疯狂的、折磨人的执念。 她盯着江暮云,双眼却没有聚焦。 随后,顾之棠魔怔一般,忽然伸出手去,勾住江暮云的脖子,用力把他的脑袋往下带。 趁着江暮云愣怔的时候,她极快的偏头,在他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蜻蜓点水,很快放开。皮肤上温热的触觉甚至还来不及仔细去感受,她就干净利落放开,却吹皱一池春水。 江暮云彻底僵住。 他保持低头的姿势,过了良久良久,身体还是一动不动。 因为太过震惊,面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却悄悄红了。 顾之棠瞧见耳朵上的一抹艳色,忽然愉悦起来。 他以前可没这么容易害羞。 她问道:“什么感觉?” 江暮云用舌头舔了舔她亲吻过的地方,眯着眼笑道:“甜的。” 顾之棠又伸出手去,按在他胸口的位置,喃喃自语般:“你心跳得好快……” “不快不是男人。”江暮云的心脏简直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心跳声又急促又大声,虽然他勉力露出镇定的神色,可这声音饶是他自己听了,都觉得有些丢脸。 顾之棠奇异的看他一眼,非常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然后煞有其事的点头。 “我知道了,你是真的喜欢我。不过感谢你的厚爱,我真的不喜欢男人。我喜欢娇滴滴的小娘子。她们的唇,比你的软。身姿也比你动人。娇声软语,说话也很好听——” 江暮云黑着脸打断她,“那你刚才?” 那个吻,算怎么回事? 亲完了,吃干抹净不打算认账,说她喜欢小娘子?? 顾之棠斜着眼睛瞥他,笑道:“我刚才,就是单纯的在非礼你而已。” 江暮云不可置信的看她,半晌后,轻轻“呵”了一声,咬牙切齿。 “现在什么感觉?”顾之棠又问。 江暮云沉默。 良久后,他手指轻点了点被她吻过的地方,道:“这边是甜的,另一边是苦的。你若是再亲亲另一边,说不定也能由苦变甜,我就不追究你非礼我的事情。” 这一次轮到顾之棠沉默。 她也是“呵”了一声,并未表态。 两人相对而立,顾之棠觉着事情已经差不多了,便想离开。 可她一露出要走的意图,江暮云又牢牢把住门栓。 他目中的热切隐去,但态度还是异常坚决,“四郎,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这个人一旦决定的事情便不会轻易改主意?今天不说出个所以来,你以为我能让你走掉?” 顾之棠冷笑道:“可笑,你以为区区一扇门,就能挡得了我?” 她还可以走窗户! 江暮云似看透她所想,目光往窗户一瞟,扬声叫了一声“阿琰”,接着,阿琰便从窗户跳进来,示意他的存在,然后又跳出去。 顾之棠:“……” 行吧,走不掉,那就坐下来好好谈谈。 顾之棠一理下摆,摆开了谈公事般的架势,“坐,我和你说。” 江暮云一怔,坐在她对面。 他觉得这情形有些诡异,诡异到让他不安狂跳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我有一个非拒绝你不可的理由。”顾之棠说:“我爱过一个人,在我年华最好的时候,不顾一切的爱上他,后来……” 她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的看着江暮云,继续道:“后来自然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我很后悔,若是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走同样的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暮云兄。” 江暮云心中一紧,不过很快抓住重点,“什么时候,是谁?” “梦中,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爱上一个薄情郎。然后为了他我——” “如何?” “我甚至不能从太学结业出去,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成日耽于情爱,不思进取,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纨绔被人耻笑,一事无成,为人所唾弃。” “”江暮云在心中做了许多设想,却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他想,他很难接受。 可再接触顾之棠的眼睛,又见她眸中清澈澄明,那一缕哀恸居然不似作伪,是真的在扼腕叹息。 江暮云只好又沉默。 顾之棠道:“你知道,我最近换了个新同寝,我很欣赏他。” 江暮云意味不明发笑,不置一词。 “他疯狂热爱学习,眼里除了学习,什么也容不下。我很惭愧,我在梦中时,若是能有他一半的劲头,也就不会沦落到如此下场。所以我打算向他学习,想和他成为共同进步的好兄弟。” 江暮云忍不住插嘴,“我也可以。” “你不行。”顾之棠的眉眼忽然变得冷峻,她瞪他,“我在梦中爱上的那个人,是你啊江暮云。” 江暮云震惊的看着她,想说话,喉咙却被人扼住般,声音发不出来。 他注视着她,目光胶着。 “现下,就是我最好的时候。”顾之棠摸摸下巴,叹道:“有心有力,风华正茂,有大把的好时光。而你……” 她站起来,怒斥,“你居然想影响我学习!” 顶点 第129章 给四郎的香囊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129章给四郎的香囊江暮云被气走了。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 那一次在猎场,也是像现在这般。 顾之棠总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把他一颗真心蹂躏个七八回。 呵,还说他是薄情郎,其实她才是最负心的那个吧?都吃干抹净了还想不认账! 江暮云的面色愈发阴沉,步伐越来越快。 他手指轻轻抚了一下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只是眼中的墨色却更加深沉。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顾之棠气喘吁吁的叫声:“暮云兄,暮云兄,荷包,你忘记拿了……” 因为太过愤怒,江暮云直接拂袖而走,居然没有把那个装着阿芙蓉种子的荷包带上。 江暮云沉默的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然后伸手把顾之棠递过来的荷包拿上。 这一交一接之间,有个人的呼吸骤然乱了。 这个人,既不是江暮云,也不是顾之棠。 而是躲在假山后面的娄娘子和她的婢女。 娄娘子看着江暮云把顾之棠的荷包接过,便忍不住轻轻的呼了一声,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谁在那儿?”江暮云横眉看去,目中冷得吓人。 娄娘子被他话中的冷意吓了一跳,手足无措之下,把她手中早就准备好的香囊扔了出去。 这一扔,扔到了江暮云的门面上来。 江暮云眼疾手快接过,低头一打量,发现是一个手工非常轻巧的香囊。 绣活非常了得,两面分别绣上了梅兰竹菊四君子。 而这个略微显得暗沉的天青色,显然是给男子用的。 江暮云是游过街的人,不知见到过多少个香囊朝自己砸过来,所以一时间就明白,这香囊是女子示爱用的。 这对他来说是个麻烦。 江暮云朝那假山看去,果然看见了一片绛红的裙角。 手中握着香囊,正想着要用什么样的借口还回去的时候,那躲在假山后面的娄娘子直接冲了出来。 “还给我!” 娄娘子急切喊道:“把香囊还给我!” 三月三,曲江人满为患,到处都是来踏春的人,娄娘子自然也是不例外。 不过除了踏春之外,她还有一丝隐秘的愿望,那就是能够在曲江遇见顾之棠。 或许是她的诚意感动了上天,在茫茫人海中,还真让她等到顾之棠。 顾之棠跟江暮云去了厢房,娄娘子不敢靠近,只好躲在这假山后边,伺机而动,想把香囊送到顾之棠手上。 却没想到她这一扔失了准头,居然砸到江暮云身上去了。 娄娘子着急喊道:“那个香囊是给四郎的!还给我!” 这香囊,是她不知道熬了多少夜,扎破了多少次手指头,才做出来的最为满意的成品,不可以被江暮云抢走! 江暮云本来都伸出手来,想把这个香囊给递回去,可是听到后面那句话,脸又直接黑了下来。 他手一缩把香囊收回去,冷淡道:“我收下了。” “???”娄娘子目瞪口呆,以为他是没听清楚,又道:“那不是给你的!那是给四郎的!” 江暮云跟没听见似的,继续道:“感谢你一番厚爱,这香囊我收下了,请走。” 娄娘子咬牙,快哭了,“你还给我啊!” “绣的不错,我很喜欢。” “你喜欢,我、我可以再给你绣一个,但是这个必须还给我!” “你就是想谢我上一次的救命之恩,这一个也够了,不必多费心思。” “……” 两人鸡同鸭讲好一会儿,顾之棠看不下去了,压低声音对江暮云道:“你干什么?赶紧还给人家!” 江暮云一脸冷漠,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顾之棠简直快气笑了。 没有办法,只好开始和稀泥。 她对娄娘子道:“要不……这事儿就算了吧?感谢你的厚爱,只是这个香囊我也不能收下,就别白费你一番心思了。既然他如此喜欢,你就送给他好了。我保证,不出去乱传。” 娄娘子委屈得快哭了。 她一腔情意,本就小心翼翼的藏着,只是希望能够离四郎更近一点,这香囊,就算四郎实在不愿意收下,她留着做个念想也好睹目思人,毕竟这是她的一番心血,不能浪费啊! 这香囊绝不能落到别人手上! 娄娘子豁出去了,她结巴道:“不不不行!因为这香囊,是我、是我我……是我哥,送给你的啊!” “啊?”顾之棠一呆,不知道这又是个什么发展。 娄娘子冷静下来,道:“我哥如今已经不在京中,这是他离开之前委托我的一件事情,我必须得办好!” 她抬起头来,哀戚道:“四郎,这是我哥对你的心意啊!他一个大男人,点着油灯,就着烛火,偷偷摸摸手拿绣花针,给你绣了这个香囊!眼睛都快熬坏了呀!手指头上全是窟窿。你居然,要把香囊送给别人吗?你就一点也不感动吗?你不是一直都……都……” 因为有江暮云在场,娄娘子不好当着别人的面揭四郎的短让她伤心。而她哥又不在,于是巧妙的转了个弯,道:“难道你竟不知道,我哥他一直深深的……爱着你吗?” “……” 顾之棠被震住了。 江暮云同样也是。 想起那天在酒楼里,娄天华喊的那番话,江暮云面色急剧黑下来。 他扣着顾之棠的手腕,“走吧,别听她瞎说。” 顾之棠回过神来,点点头,还不忘道:“你先把香囊还给她。” 这一次,江暮云干脆利落的把香囊还回去,像烫手似的。 香囊还回来了,娄娘子却被他这个态度搞得更加愤怒,她盯着江暮云的背影,突然喊道:“难不成,你也一直都对四郎抱有不良的企图吗?你是不是也——” “是啊。”江暮云猛地回头,打断她,阴笑道:“一直都是啊。你现在才知道吗?” 娄娘子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半晌后,娄娘子捂脸痛哭,“四郎、四郎太受欢迎了……我该怎么办?江暮云一个大男人,怎么也如此小肚鸡肠,像个妒妇……” 围观了一切的婢女不敢说话,只是在心中默默为自家少爷哀悼几声。 第130章 一个时辰够吗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130章一个时辰够吗顾之棠回到监舍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 现在天气尚未彻底转暖,天一黑下来便有些冷。 监舍里居然难得的点着灯火,不是乌漆抹黑一片。 顾之棠有些惊讶的走进去,就看见姜礼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 这个人,果然任何时候都离不开书本。 她一声招呼也不打,悄无声息的坐下。 用手摸了摸茶壶,发现是温热的,便不客气的倒出一杯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咽下,姜礼却突然出声制止:“别喝,我在里面下了药。” 顾之棠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她忙道:“什么药?不会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吧?” ”泻药而已。”姜礼还是一本正经。他姿势变都没变,头也不抬。 顾之棠忙用冷水漱了口,心中才安定不少,目光又落在那两个用过的茶杯上,问道:“刚才来人了?” “嗯。” “谁啊?”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这么和谐的交谈。 姜礼平时是真的“目中无人”,谁也不搭理,看上去跟太学的人格格不入。 这一次居然会主动下药害人,真是令人吃惊。 顾之棠有些好奇,究竟是谁这么大的本事。 姜礼这一次沉默的时间略微有些久,好似不想回答。 见他如此,顾之棠只是笑了笑,并未打算深究。 只是等她要放弃的时候,沉默了良久的姜礼出声道:“周成文。” 顾之棠眉毛一挑,下意识问道:“来找我的?” “不,来找我的。” 听了这话,顾之棠自然又是大吃一惊。 她现在开始有点怀疑,上辈子,周成文和江暮云两人并称太学双璧,完全是浪得虚名。 周成文也太爱得罪人了。看看人家江暮云,做人就比他成功得多。 并且,这一次太学结业考试,周成文居然没有从率性堂结业出去,而是继续留了下来攻克,着实不像什么才高八斗的样子。 这一个月以来,周成文成日眉头紧锁,两人虽然结怨,但周成文并未来找她什么麻烦,顾之棠便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都快忘了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这一次突然登门造访,顾之棠还以为对方是死性不改,却不曾想,居然是来找姜礼的。 姜礼能跟谁有仇啊?像他这种好学如命的人,除了有人不让他学习以外,顾之棠实在想不出什么缘由了。 顾之棠并不想多管闲事,可是心中好奇得要命。像有一只小奶猫的爪子在挠啊挠,所以她试探性的开口:“你……和周成文有仇啊?” 姜礼忽然抬起头来,把书卷给合上,淡淡道:“该歇息了。” 这是不打算回答了。 顾之棠一撇嘴巴,虽然好奇,却不能强迫他开口,于是只好怀着心事去睡。 这一折腾,自然又是翻来覆去的,到半夜才睡着。 而另一边的姜礼则要显得安静许多。 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顾之棠在这辗转反侧,他在另一边,连翻身的动静都没有。 第二日起,姜礼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明显一夜都没睡好。 他用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顾之棠,把顾之棠盯得毛骨悚然。 “你……有事?”顾之棠问。 姜礼摇了摇头,犹豫再三,冷不丁的说了一句:“再过几日就是入学后的第一次考核。你这几日,不管是外出还是留在太学,都要小心谨慎,免得出了什么意外缺考,会影响你的分数。”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姜礼说出这么长一段话。 顾之棠若有所思的沉吟,她还想再问什么,但是姜礼却不肯再说了。 不过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她要是听不出来她就真是个棒槌。 呵,周成文昨日确实不是来找她的,但是目的却多半还是和她有关。 否则姜礼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番话来。 想收买姜礼对付她么?可惜他挑错人了,姜礼这个书呆子,居然没有对她下手,反而是主动提醒,是个汉子。 昨天茶盏里面的泻药也是下给她的吧? 不知为何,姜礼临头改了主意,没有让她喝下。 顾之棠咬了咬唇,想着要不要主动下手,把那周成文痛打一顿,直接让他起不来床,除了这个后患得了。 如今紧要关头,顾之棠实在不想因为周成文分心。 只不过,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出来,顾之棠就掐灭不再提。 她本是想回去找伏子昂和石向荣他们商量一下,让他们找人把周成文盯住。 可转念一想,那两人好不容易开始奋发向上,要是因为这一件事情耽误了,那可得不偿失。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周成文,来便来吧。 顾之棠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只不过,自此之后,居然没再起什么波澜。 而顾之棠和姜礼有过那一次短暂的问答之后,又恢复了形同陌路的相处方式。 等到第五日,也就是临近考试的前一天,下学后顾之棠正坐在房间里面温习功课,突然窗棂处传来几声轻叩声。 突突突,三下,不紧不慢。 顾之棠回头看了一眼,把书本放下,走过去把窗户打开。 这一开,江暮云就探出脑袋来,然后顺势翻身进来。 顾之棠看着他这干净利落的动作,问道:“你这些日子是做贼去了?好好的门你不走,非要走什么窗户?” 江暮云笑道:“走门不走窗户,没有气氛。如今我们偷偷摸摸不得见人,又怎能光明正大从正门走进来?更何况,你不觉得这样比较刺激?” “……”顾之棠冷着脸道:“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明明是一件特别正常的事情,非要搞得像偷情似的。 啊呸呸,谁跟他偷情? 顾之棠一瞪眼,正想要问一问他那阿芙蓉的种子有没有什么消息时,有人突然推门而进。 顾之棠和江暮云齐齐望去,发现是姜礼一脸复杂难辨的站在门口处看着他们。 安静,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顾之棠太尴尬了,轻咳一声,“你……听见了什么?不管听见了什么,请你都当做没听过。” 姜礼并未作答,只是略微僵硬的看了江暮云一眼,然后道:“我——我还是回自修堂去。给你们半个时辰——哦不不,一个时辰够了吗?” 第131章 你是我的福星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131章你是我的福星顾之棠奇怪的看他一眼,随口道:“我们只是有些私事要谈,哪里用得了一个时辰那么长?” 姜礼还是木着一张脸,不说话。他看向江暮云的目光中,那抹尴尬是怎么也掩饰不掉的。 江暮云似笑非笑,他歪着身子,躺倒在顾之棠的床榻上,慢悠悠道:“只有一个时辰,未免太瞧不起我。” 姜礼低下头去,脸憋得通红。他喃喃道:“那我……那我等自修堂关门再回来。” 言罢,走了。 顾之棠:“……” 突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见她冷着一张脸,面上浮起冷笑,江暮云凑近她,低声哄道:“别生气。他们总以为我跟你有染,与其去解释,倒不如让他误会。反正这事儿本就见不得人,你还想闹得尽人皆知么?” 顾之棠冷着一张脸,冷哼,“虽然你说的有情有理,但是我还是生气。” 难怪外面那些人总是言之凿凿,说她如何如何。 不怪他们,怪只怪江暮云这个祸害,不仅没有解释,反倒推波助澜。 他之前还说过,以为她乐在其中。可现在明明乐在其中的人是他自己!他祖父怎么就没把他打死呢? 顾之棠冷眼瞟他,“我要你办的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江暮云道:“办不好怎么敢来见你?只是这东西有点危险,你还是交给我保管吧。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跟穆征的关系是何时变得这么好的?” 种子的出处,确实是在昌国。 顾之棠从离京过,这种子自然只能是别人给她的。 至于给她种子的是何人,自然就是近日来跟她接触的穆征。 有些话,不必问出来,彼此都能明白。 顾之棠抿了抿唇,道:“我跟他的关系从来不好。只不过和他做了一笔交易,具体是什么,我不告诉你。” 江暮云也不强求,轻轻地笑了一声之后道:“皇上身染异香,确实是用这东西的花瓣制出来的。阿芙蓉直接服用,瘾性极大,难以根除。只不过制成香而已,药效便大大的冲淡了。下药的人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剂量也不大,并不是想要皇上的性命,怕是想要长年累月控制他,以此牟利。” 若是能让一国之君听话,那就是另一个皇帝了。 这其中的诱惑太大,谁都做过白日梦,就是没人有这个胆子。 有这个胆子的人,也未必有这种手段和能力去做。 一来,要弄到阿芙蓉制成的香,那么他的人脉必定很广。说不定还跟昌国的人有所联系。 二来,能给皇帝下药,他在宫中的手也伸得很长。下药的,怕是皇帝的心腹。 两人都各自沉默,各自思量。 父皇确实没那么快去世,他之后虽然一直抱恙,却也苟延残喘的拖了好些年。 只不过既然是苟延残喘,缠绵病榻,那么想必便没有以前那么清醒明智,便会做出一些昏庸的、不合常理的事情。 比如废太子。 太子哥哥一直都贤良方正,颇得人心,也深受父皇喜爱。 若是一路稳稳当当,那么到最后继承大统的人肯定是太子哥哥。 但是在父皇最后缠绵病榻的那几年,他废太子,另立皇储。 以前她只以为是他病入膏肓,所以才会越老越糊涂,越老越离那个英明神武的父皇相去甚远。 现在想来,肯定是受到了控制,也受到了药物的影响,顾之棠越想越着急,一颗心被煎来炸去的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顾之棠小声道:“关于下药的人选,我有个猜测,就怕你不敢查。” 江暮云挑眉,“哦?” 这一声充满了意外。 江暮云是越来越好奇,她到底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一时之间,看着顾之棠的眼睛里面更是充满了探究,难掩兴味。 顾之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佯装镇定道:“你不必如此看我,只能说我比你聪明。这件事情其实非常简单。你仔细想想,控制一国之君,纵使好处非常大,但是所冒的风险,也是难以想象的大。” 她顿了顿,道:“一旦稍有失误,那都是掉脑袋的事情,还会牵连全族。如果不是有极大的利益,没有人会想这么做。你想一想,这世上,除了控制皇帝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更能打动人心?” 江暮云沉默着,等她继续说。 “控制皇帝有什么好的?自己做皇帝才舒坦呢!那下药之人,盯上的本就是皇位本身。” 都说的如此明显了,继续说就只差指名道姓了。 如今已经立了储君,按理来说,皇位之争应该不会如此惨烈。 但是从古至今,能够顺顺利利继承皇位的太子没有几个人,一只手都能够数得出来。 只要太子一天不登基,那些乱臣贼子就一天不会死心。 如今,要说还觊觎皇位不肯死心的,就是那位在后宫中有自己的母亲玉贵妃撑腰,又有玉贵妃母族支持的六皇子了。 太子和曦月一母同胞,是已逝的顺仪皇后留的孩子。 顾之棠说完就有些忐忑的看着江暮云,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这种自露马脚的事情,她不太想做。这件事情超乎她现在的能力范畴,可她知道的未免太多了些。 江暮云这只成精的狐狸肯定有怀疑。 但是没办法了。 父皇身处皇宫之中,即便身边守卫森严,却也有看不见的刀光暗影,稍不留神,就是要命的事情。 所以就算知道会让江暮云怀疑,顾之棠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顾之棠又非常傲然的冷哼一声,强行转移话题,“不过我也不知道你手头有多少权力,就算你敢去查,估计也查不到的吧。” 说不定,江暮云也跟她一样,现在也是光杆司令一个。 江暮云低低一笑,伸出手指头来摇了摇,显得有几分神秘。 “不多不少,要查这件事情刚刚好。” 顾之棠眉头一皱,不解。 江暮云又道:“在我考上状元的第一天,我就跑到皇帝面前投诚表态了。既然知道他想回收暗属,我又怎能没有动作呢?他觉得江家没用,我就给他查一个大案子。我瞌睡你就送来枕头,四郎啊四郎,你真是我的福星,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第132章 把阿琰留给你(一更)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132章把阿琰留给你“这件事情,我一开始就告诉皇上了。”江暮云道。 皇帝让江暮云去查这件事情,一来存的是考验他的心思,二来也是彰显了对江暮云的看重。 这一次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江家这一只暗卫,定是能重获荣宠。 顾之棠眼珠略微一转,心道若是江家因为这支暗卫而招致灭门之灾,这件事情就是个转机。 关键看江暮云够不够争气。 顾之棠忙郑重道:“好好干活,不要让我失望。” 江暮云听了扑哧一笑,眼中满是戏谑。 他终于把没骨头似的身体坐正,正经道:“四郎越来越像我的贤内助,我很开心。” 顾之棠表示并不想跟他说话,并且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 “对了,有件事情,我想让你帮个忙。”顾之棠毫无心理负担的开口,“请你帮我把周成文揍一顿,谢谢。最好让他十天半月下不来床,省得麻烦。” 江暮云听了略微吃惊,他沉吟片刻,道:“我把阿琰留给你用几天,有什么事情你自己使唤他。” 这样确实省事,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 顾之棠眉头皱了皱,敏锐道:“阿琰是你的人,你不会顺道下令让他来监视我吧?” 江暮云原本都站起来了,闻言又坐了回去。 他盯了顾之棠半晌,笑道:“欸,四郎你果真知我甚深。” “……” 顾之棠一脸冷漠。 上一次都给他把衣服扒了,他居然还不死心。 “不过,我想监视的不是你,是你的同寝。”江暮云宽慰道:“就几天,你且放心。” “呵。”这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顾之棠问:“姜礼得罪你了?” “我就是想知道,他有多热爱学习。”江暮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顾之棠彻底无话可说。 她真心觉得,江暮云心眼已经到了针尖大小的地步。 怎么这件事情,也值得他如此挂念?他不是不信的吗? 呵,男人。 临去时,江暮云定定看顾之棠好几眼,正经道:“四郎,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些事。只不过,我深陷泥潭是不得已,你以后还是尽量少掺和,免得祸从天降。” 他盯着她的头顶,柔声道:“有件事情我想说,可又怕你骂我。” 顾之棠额角的青筋一跳,强笑:“放心吧,虽然你现在什么都没说,但是我已经想骂你了。” 江暮云闷闷笑了一声,“我把这一切的功劳,都推在穆征身上,在皇上面前提都没提你。” “哦。”顾之棠点头,“我不在乎。”但确实想骂你。 顾之棠知道,她如今人还在太学中,不宜锋芒太露,未免麻烦,不提她确实应当。否则皇帝要见她,她还真没法解释。 说不定,还要牵连到顾成业上去。 江暮云临走后,顾之棠一个人待在监舍里。 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想起了江暮云把阿琰留给她的事情,于是扬声唤道:“阿琰。” 不出片刻,阿琰就从窗户跳进来。 他还是那张死人脸,面上没什么表情,还像个哑巴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阿琰不说话,顾之棠依旧充满兴味的打量他。 左看看右看看,像在看着什么稀罕玩意儿。 她眼睛里面那种兴奋,实在过于明显。双目灼灼,让阿琰心中发毛。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不知多久,阿琰终于忍无可忍,问:“有事?” 顾之棠绕着他走了几圈,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 “你平时是不是只走窗户不走门啊?暗卫是不是得偷偷摸摸不能见人?只能走窗户是不是职业病?你家主子是跟你学的吗?” “对了,平时你随叫随到,那你主子在上茅厕的时候叫你,你是不是也要进去?平时他吃饭睡觉的时候,你是不是都要守着?你自己需不需要上茅厕?需不需要吃饭睡觉?吃饭睡觉,你怎么解决?你怎么睡的?” 阿琰一张脸已经显出了青黑之色。 他终于平生第一次憋不住了,极快道:“闭着眼睛睡的!” “……” 她当然知道是闭着眼睛睡的。 茅厕自然也是要上的,饭也是要吃的。 她不就是好奇他们怎么处理这些琐事吗?何必对她臭着一张脸? 顾之棠百无聊赖的罢了罢手,“没事了,你走吧。” 阿琰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的。 但是阿琰这一颗心还没放下来,顾之棠的声音又从监舍里面传出来。 “阿琰。” 阿琰眉毛一抖,又钻了进去。 “有事?” 顾之棠干笑,“没事。” 阿琰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手中紧了紧他的绣春刀,走了。 顾之棠随后走出了监舍,想去自修堂把过于自觉的姜礼给找回来。 可她走到半路的时候,又突然扬声叫道:“阿琰。” 阿琰眉心一跳,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又跑出去。 “何事?”这一次,不再是那种平平无奇的语调,而是咬牙切齿。 顾之棠眨了眨眼,“我其实……就是想试试,你是不是真的随时随地随叫随到。” 阿琰又走了。 走之前,冷笑了一下,告诉她:“别以为你能把我气走,不可能,不要小瞧我们暗卫!” “……” 顾之棠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加快脚步,往自修堂走去。 明天就是考试的日子,学子们大多都已经在养精蓄锐,没有继续挑灯夜读,这自修堂冷冷清清。 顾之棠一路走进去,只看见姜礼一个人坐在那儿。 他呆愣愣的,目中无神,显然是在发呆。 顾之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该回去了,明日考试,别耽误。” 姜礼怔怔看她,愣了好一会儿,点点头,然后两人一同走了。 两人一同来到自修堂门口,想推门出去的时候却发现,门落了锁。 姜礼面色大变。 他用力拖拽几下,却完全拖不动。 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时,姜礼的面色变得惨白。 顾之棠也跟着拖拽了一下,发现还是打不开。 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就把他们两人锁在里头了。 重生之恃美而骄 重生之恃美而骄 第133章 作茧自缚(二更)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133章作茧自缚顾之棠眉头不由得皱紧。 她回头跟姜礼确认了一番:“现在这个时候,自修堂不会锁门吧?” 姜礼白着一张面孔,摇头。 还没有到锁门的时间却落了锁,明显就是故意针对他们俩。 顾之棠绕着走了一圈,东看一眼,西看一眼,倒是没有多么慌张。 姜礼面色惨白,他喃喃道:“如果今天晚上没有人过来开门,我们得待到明天,可明天是考试日……” 顾之棠毫不留情的打断他,“明天也不会有人过来开门。考试五日,自修堂闭堂。我们约莫要在这里待上五天,先不管什么考试不考试的,能不能活得下去都得两说。” 听了这番话,姜礼就连唇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都消失殆尽。 他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眼睛都红了。 顾之棠轻咳一声,正想说她或许有法子的时候,姜礼沉痛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没有的事,说不定是我连累你了呢。”顾之棠无所谓的摆摆手,很是不以为意,“别放在心上,我们想想法子,说不定一会儿就能出去了。” 姜礼声音哽咽,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眼泪都快落下来。 他固执道:“不!是我连累了你!肯定是周成文干的!” 见姜礼一副心碎欲死,愧疚得恨不能撞墙而亡的模样,顾之棠连忙道:“不不,周成文干的,那肯定是我连累的你。” 若不是江暮云忽然出现,姜礼今晚压根就不会来自修堂,也就不会招致这无妄之灾。 “不!是我!对方是冲我来的!”姜礼还是非常固执,激动得脸上青筋暴起。 “不……好吧,是你!”顾之棠不跟他争了。 姜礼突然一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瞬间又沉默下去,整个人变得非常失落。 他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连形象都不要了。 顾之棠心中哀叹一声,明白考试对于姜礼这种一心一意学习,想要挣得一个功名回去的人来说,意义不可谓不大。 现在却因为这种原因缺考,真是天都塌下来了。 但是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现在消沉得未免也太早。 顾之棠也没去安慰他,而是左摸摸右摸摸,打算假装出有什么机关的模样,等一下让阿琰来开门,这样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出去了。 只是可惜,摸了很久,都没找出什么像是有机关的地方,顾之棠只好无奈作罢。 见她不消停,姜礼缓缓抬头,涩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我打算,叫门一声,看它应不应我。” 姜礼瞪大眼睛,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她,“我知道你心中难受,却也……却也不必如此。周成文一心想致我于死地,不会给我们留后手的。你信不信叫几声,外面都没人应?” 顾之棠哈哈干笑,“那你信不信,我叫几声,就会有人过来给我们开门?我这人运气一向特别好。说不定,我对它哭几下,门就自己开了。” 姜礼实在无话可说,他苦笑道:“诶,总是我连累了你,你随意吧。” 顾之棠轻咳一声,非常正经的对着门口说:“我想出去,能不能把锁给我打开?” 门自然是不会应她的。 顾之棠顺手无比的推了一下,发现还是推不开。 完了完了。 不会是刚才戏弄阿琰,他恼羞成怒就不管自己了吧?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要是早知道她这么快倒霉,她一定等着明天再戏弄他呀。 顾之棠又轻咳了一声,继续道:“你要是再不开门,明天我就带人过来,把你这个破门拆了,把你劈了,当做柴烧!” 姜礼一脸惊奇,怀疑她是个傻的。 正想说话劝她,但是这时,顾之棠发出一声极为夸张的惊叫,“哎呀!这门真的自己开了!” “……” 姜礼抬眸看去,发现原本紧锁着的大门,竟然真的被推开了。 他结巴道:“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看向顾之棠的目光多了一抹惊奇。 顾之棠淡定道:“我说了我运气特别好。也许是某个路过不愿透露姓名的侠士,帮了我们一把。” 姜礼嘴唇一张,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却闭了嘴。 回去的路上,姜礼显得异常沉默。 他才不相信顾之棠所说的鬼话,什么喊两句门就自己开了。 可想起临走之前,看到的那条粗大的、用来拴门的铁链,直接被人拧断断成两截,姜礼想说的话又都咽了回去,决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姜礼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路上脑袋都耷拉着。 顾之棠看不过去了,轻叹一声,宽慰道:“这才多大的坎儿呢,就把你给绊住了?更不必说那破门,我们都开了出来了。就算周成文想对付你又如何?这不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吗?开心点,明天考个好成绩。” 虽然她有心宽慰,可姜礼心中装着事情还是没办法展颜大笑。 他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虽然……虽然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情,但是如果我如果出什么意外的话,你能不能帮我办件事?” 顾之棠眉毛不由得微挑,似笑非笑道:”难不成,那周成文还能取了你的性命不成?” 姜礼没有说话,居然是默认了。 见他眉宇间带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意味,看着暗无天日,顾之棠心道不好。 姜礼平时虽然不通人情,却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阴郁的表情。 看来这周成文是真的很过分了。 她冷笑道:“我确实与你没什么交情,但是很不巧,周成文那厮惹到我了。只要能让他不开心的事情,我都乐意去做。你与他有什么旧怨?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帮你。” 姜礼一怔,随后露出一抹轻笑来。 他低头沉思,露出了回忆的形容。 片刻之后,姜礼喟叹道:“其实这件事情,是我作茧自缚,怨不得旁人。” 姜礼并不是一开始就不理人的。 刚刚踏入太学的时候,他曾经想过要努力的融入这里。 顶点 第134章 姜礼(三更)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134章姜礼姜礼出生的时候,他的家族已经落败,父亲也已经死在了流路上亡,只剩下他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生活过得颇为清苦。 母亲终日劳作,常年三餐不济,整个人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经常把往日那些荣耀挂在嘴边,耳提面命的说。 那些钟鸣鼎食的富贵堂皇,簪缨世家的豪华气派,他虽然没有切身经历过,却能够从母亲口中听到她形容的盛况。 他知道,母亲不甘愿做一个农妇,把她所剩余的生命都挥洒在田间。 她也不允许儿子从此也变成一个泯然众人的籍籍无名之辈,从小就对他寄予厚望,就算穷得揭不开锅,也要栽培他,试图在他身上重现往日的辉煌。 姜礼从小就知道。 他也很争气,一直都很努力。 只要有一丝机会,也从来都不放弃。 他一直都是用最严格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一路过关斩六将,从乡间学馆一路直冲太学。 这一路走来颇为辛苦。 在太学这个地方,他以为自己离他想要的东西终于更近一步,终有一日,能实现母亲的夙愿。 他也终于亲眼见识到了那些世家的子弟是怎样的肆意风流,也见到了母亲口中所形容的钟鸣鼎食之家。 可也是在这个地方,他一向引以为傲的才学,显得微不足道。 从各地学馆选拔而来的,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他曾经作为天之骄子的傲气都被磨得一丝不剩。 姜礼想过要融入这个地方,但是很快就碰了一鼻子灰。 他并不是太学中唯一的一个寒门学子,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大概就是他特别穷。 同窗之间的交际,他去不起,唯有埋头苦读,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要比优秀的人更努力,比努力的人更加优秀。 只是越是如此,别人排挤得也就越加明显。 姜礼不在乎。 他也任由他们去了。 可人生在世,没有银子实在是寸步难行。 他自己倒是没什么,如果仅仅只是没钱,他自己一人就算是紧衣缩食也能活得下去。 可还有学资一事,实在是磨人。 他已经没办法向老母亲讨要,他母亲也给不起。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周成文给他提供了一条生财之道——让他给周成文捉刀代笔。 姜礼没有拒绝。 这是他唯一能够生财的手段。 现在还未有功名加身,就算出去买卖字画,也未必有人愿意买。 更何况周成文出手大方,每一次都能得到丰厚的酬劳。 这样一来,解决了生存大计,他就能够更加心无旁骛学习。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代笔就代笔了整整五年之久。 姜礼其实升入率性堂已经有三年之久,按照他的实力,他早就可以结业出去。 但是周成文不允许。 姜礼的才学是十成十的,就算临时换个人,行文改变亦或是水平不如他的,对周成文来说都是很大的影响。 因为一直不能提前拿到率性堂结业考试的题目,周成文自然也无法让人捉刀代笔,也就无法结业。 为了挽留他那名不副实的才名,周成文就一直扣压着姜礼,不允许他离开率性堂,整整蹉跎了三年的时光。 姜礼试图反抗,但是周成文却威胁他,说太学中帮忙捉刀代笔的人,罪同考场舞弊,是要杀头的罪名。 他若是要执意离开,那就鱼死网破。 当初的一念之差,到了如今居然变成一道催命符。姜礼算是留了把柄在他手上,只能听之任之。 姜礼没有办法,只好继续留在这个地方当他的傀儡。 可近来周成文越来越过分了。 他要求的不仅仅只是考试上的事情,他还让姜礼做他的狗腿。 一是要姜礼帮忙对付顾之棠,二是要姜礼放弃科举,一辈子隐居幕后,做他一辈子的傀儡,永远不能见人。 要姜礼放弃科举,这简直就是要断了他的后路。 他的母亲以及他自身,都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是周成文一句话就否决了。 他不能接受这个要求。 于是两人开始吵架,合作出现了问题。 两人手上都有对方的把柄,只要有其中一个人去揭发,他们两个人都罪责难逃。 周成文最近可能越发害怕姜礼会反咬自己一口,在几番示好无果之后,居然开始频频下手。 手段也是越来越过分。 周成文想要彻底断了姜礼的后路让他别无选择,于是开始下绊子。 这绊子,自然也包括今晚的自修堂事件。 虽然今天晚上逃过一劫,但是,姜礼人就在太学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中招了。 这个月的考试考核缺了,下个月的考试考核又缺了,下下个月又出了别的问题…… 如此下去,别说是科举,太学都要先把他劝退了。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姜礼实在是被搞得身心疲倦,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他哑着声音道:“我……我不可能妥协的。但如今他也不会轻易放弃。这样下去,约莫只有鱼死网破。这五年来我实在受够了,如今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他一起死!” 说到后边,目中冷然,带着骇人的冷意。 顾之棠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姜礼并未作答,只是眸中的狠戾暴露了他所想。 他只道:“若是有一天,我真的遭遇不测,请你在院中把我藏的钱银拿出来送到我母亲手上。虽然都是些不义之财,但是我能给她老人家的只有这些了。” 这一番话,颇有英勇就义的意味。 顾之棠轻咳一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就算你去揭发了周成文,你们两人同样获罪。但是……很可能周成文最终没事,而你却要砍头?” “我——”姜礼本想反驳,但却闭了嘴。 周成文有个好父亲帮他暗地里周旋安排,说不定真能保他无事。 可他……却要为此头破血流。 顾之棠安抚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就说这太学双璧就该是你的……你放心,你遇到了我,就不会让你吃这个亏。小小一个周成文算什么?呵,我有法子对付他,你等着瞧吧,不需要鱼死网破。” 重生之恃美而骄 重生之恃美而骄 第135章 我买到了题目(四更)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135章我买到了题目顾之棠问:“关于这一次的考试,那周成文可曾有来找过你,让你捉刀代笔?” 姜礼忙道:“找了,但是我没答应。” 既然已经打算撕破脸皮,姜礼自然不会再任由他予取予求。 也正是因为拒绝了,周成文才会恼羞成怒,采取了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他。 姜礼咬牙切齿,心中翻涌着恨意,同时又很迷茫。 顾之棠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他拿到了几科的考试题目?” 姜礼一怔,随后道:“他让我作了诗词和赋文。” 这两科,都在三日之后考试。 顾之棠心中有了成算,咧嘴一笑,让姜礼把那题目写下来,随后就睡下了。 等第二日,顾之棠和姜礼一前一后来到考试场地的外头。 而周成文早早的到了。 考试还未开始,他正和一群人学子聚在一起,嘴角含着笑意,不知在什么,正得意洋洋。他一瞥,瞥见两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顿时面色大变。 周成文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你们——” 姜礼的一双眸子里翻滚着恨意,直盯盯的看着他,那种炽热的眼神,让周成文连连后退,背后发寒。 很快,周成文镇定下来,强笑道:“你们居然来这么早?” 顾之棠笑了笑,走过去,仰着下巴,当着众人的面道:“当然早了,昨夜在自修堂自习了一整夜,整整一夜没睡呢。” 周成文一听,忙拔高声音道:“你们去自修堂了?那你们怎么能出来的?” 既然是在自修堂了,那就没道理会出现在这里。 他还以为是事情搞砸了,可现在发现全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顾之棠似笑非笑,“哦?原来你也知道?我们昨夜无故被关,正纳闷着呢,不知道是谁跟我们开了这么个玩笑。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我们被关自修堂的事情,难不成,那人是你?是你授意的?” 周成文自觉失言。 他在顾之棠面前失言太多次了,此时不由得心中打鼓,赔笑道:“哪里?我刚才只是好奇罢了。” “哦,以后别说这种话,会令人误解的。”顾之棠居然没有继续深究,她笑意更深了些,忽然趁着周成文不注意,贴近他的耳朵说:“周成文,你完了。” 声音带着冷意,可她面上分明是带着笑的。 周成文心中咯噔一下,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可当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顾之棠却笑眯眯的退开,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手心里,满是汗珠。 周成文狠狠咬牙,低敛了眉目,掩去眸中的冷意。 原本和他在交谈着的学子见他神色不对,忙关切问道:“周兄你没事吧?” 周成文勉强一笑,不作答。 思及顾之棠方才所言,一时间,不由得心头一跳,心脏简直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难不成,她发现了什么? 按理来说,姜礼今日不可能出现在考场,可他却出现了。是顾之棠帮的他? 这两人狼狈为奸了? 越想越有可能,越想周成文心中越是不安。 只是一个姜礼而已,他对付起来绰绰有余,可要加一个顾之棠,那便很棘手了。 这一次胡思乱想,终究是影响到周成文的心态,失了沉稳。 虽然之前早就已经背好了答案,但是他考试的时候,心烦意乱,一直在思考着要如何才能永绝后患,想着要怎么对付顾之棠,居然答得乱七八糟的。 等他意识到这一次答得实在不像话,便白了一张脸。 而此时,已经要交卷了,一切已经成为定局。 周成文出考场的时候,脚步都是飘忽的。 他这边失魂落魄的走出来,另一边顾之棠和姜礼却是言笑晏晏,非常轻松自在。 两人交流着刚才的答案,气氛融洽和谐。 见他们如此,周成文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测,更是气愤不已,狠狠的瞪他们几眼,走了。 哼,等这一次考试完,再收拾他们。 姜礼面上强装的笑意也跟着瞬间消失,他低声问道:“你果真有法子?” 顾之棠点点头,让他先回去,自个儿则是跑去找徐鸿涛。 顾之棠严肃而正经。 她道:“博士博士,学生有话要说!” 徐鸿涛睨着她,道:“何事?” 顾之棠附耳,压低声音说道:“学生花钱买到了接下去两场考试的题目!” 字正腔圆,徐鸿涛却快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一横眉,厉声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便是买了,那也不能跑到他跟前来说啊,难不成还想他夸几声吗?太嚣张了! 顾之棠忙摇头,解释道:“学生所言,没有半句假话。” 徐鸿涛的凤目中多了一抹厉色,高声喝道:“你可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若是传出去,你可是要被除学的!” “知道知道。”顾之棠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还知道! 知道你还买个屁买! 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徐鸿涛快气死了。 他瞪她,厉声道:“拿来!” 顾之棠乖乖把抄好的题目交到他手上去,一边解释道:“博士,学生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所以这才来找博士的。至于这题目……我只是偶然得知,并不是故意要买的。” 徐鸿涛扫了一眼题目,发现真是两日后的考题,面色终于大变。 他忙把纸团烧了,神色端正严肃,问:“还有多少人知道?” “大概……很多吧?我这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都买到了,那想必别的想要投机取巧的人,早就先我一步买到了。”顾之棠撒谎都不带眨眼睛的。 徐鸿涛冷静下来,沉吟片刻后,“此事我——” “博士,学生有一言要说!”顾之棠忙道:“博士现在还不能抖露出去啊!博士若是抖露出去,到时祭酒问起,查起来,查到学生头上,说学生妄图买题目,那学生可不冤死了?我可没从中获利啊!若是被除名,岂不是倒了大霉?我是有意要肃正学风,一片拳拳之心,有功无过,不能牵连到我身上来啊!” 好话赖话都让她说了,徐鸿涛卡了一口气,顿了好一会儿,问她:“那你想如何?” 第136章 怒极攻心(五更) 顾之棠忙端正道:“一来,整个太学都在考试,若是此时把题目泄露的事情抖露出去,必然搞得人心惶惶,得不偿失。二来,事已经成为定局,那么便先把考试的题目换过,让那些试图投机取巧的人无法得利,学生也洗清了嫌疑。” 徐鸿涛听了,觉得没问题,正想点头时,又觉得不对。 他皱眉道:“我怎么寻思着不太对味?” “我真的没有任何企图啊!反正得悄无声息把题目换了!否则,我若是考了魁首有人来质疑我的分数,我可不依!到时候,别人也会质疑博士眼光有问题啊!” 徐鸿涛被说服了。 这事儿也确实得这么办。 历来就有两份题目备用的,防止的就是考题泄露的事情。 徐鸿涛琢磨了一下,很快出去找伏祭酒商量。 眼见事情已成,顾之棠心情畅快无比,哼着小调出门,一蹦一跳回监舍去了。 她所求的,不过就是换个题目而已。 至于要查周成文是如何拿到题目的事情,牵扯甚大,过于复杂,她暂时没精力去管,也管不着。别说是太学了,便是科举考场,每年也都有舞弊的事情发生,屡禁不止。 她要的,不过是让周成文狠狠摔个跟头而已。 哼,一个草包也妄想与明珠争光,想得美! 等到诗词赋文考试时,果然题目换过了。 顾之棠心情畅快,她提笔之前,特意抬头观察一眼周成文的面色,见他面色黑如锅底,笔都快拿不稳,更觉心情畅快。 更因为过于开心,一时间下笔如有神,竟是提前交了考卷。 为了看一眼周成文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居然顶着烈日在考场外头候着不离开。 顾之棠百无聊赖的趴在栏杆边,看着考试结束后,学子鱼贯而出。 周成文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他的面色已经臭得找不到形容词了。 顾之棠对他挥挥手,“喂,周成文,你考得怎么样了?早就听说你才高八斗,笔下作得一手锦绣文章,不知你这次还锦不锦,绣不绣啊?” 听了这话,周成文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咬牙怒骂:“是你!顾之棠!是你搞的鬼!” 周成文发现题目被换掉的时候,压根无心答题,他几乎是交白卷上去的! 这题目被换,是不是有人发现他了?他是不是早就被盯上了?他拿到考题的事情,是不是暴露了? 因为做贼心虚,一时间心中想的事情过于繁多。 多得周成文汗流浃背,面色惨白,哪里还管得上考试的事情? 他惴惴不安的交了考卷,正想这次的考试如此之差,大失水准,要怎么跟那个特别赏识他的恩师交代时,就听见顾之棠的这番话,周成文瞬间就把前因后果给串联起来,一时间怒极攻心,脸涨成猪肝色。 周成文越气,顾之棠越开心。 她冒着大太阳留在这里,可不就是为了气他的么? 见他要摇摇欲坠,几乎快晕过去的模样,顾之棠更是拍手大笑,“是啊,有本事你来打我啊。不过太学禁打架斗殴哦,动手之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哦。两罪并罚,你想想你是不是该除学了?” 尾音蓦的变得凌厉逼人,虽然笑意融融,可话中的冷意,也更是逼人。 周成文本来都快撸着袖子要上了,闻言不由得强行压住怒意,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跟我作对,你有什么好处!” 顾之棠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你作对,是你太不会做人了。” 顿了顿,顾之棠又阴笑道:“周成文,你完了。” 又是这句话! 周成文怒不可遏,几乎快吐出一口血来。 他用力的呼吸几下,把胸口翻腾的怒火给抑制住,也抑制住打人的冲动。他也冷冷笑道:“你也快完了!” 顾之棠眯着眼睛,又道:“别装了,我知道你的真面目了。这一路走来,不就是仗着拿钱买题目过来的嘛?我知道你几斤几两。还有,接下去的考试题目,也全换了,你别背答案了,还是趁着这个时候,好好充实自己,或许还不会考得那么难看。” 这正是周成文目前最关心的事情。 其实在看见考试题目换掉的那一刻,他就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若是他暴露了,那么接下去,所有的考试题目,都换掉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这个关头再去想办法,已经来不及。 周成文心急如焚,阴鹜盯她几眼,忙走开。 当务之急,是要想着怎么把这一次的考试应付过去。 如今,似乎也只剩下临时抱佛脚这一条路了。 于是当夜,周成文拿着书本彻夜苦读,这临时抱佛脚可太临时了,即便他熬了一整夜,一双眼睛已经通红,却还是记不得多少。 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寥寥数语。 周成文脚步虚浮,做梦似的进了考场。 在考试的前一刻,他还在回忆着之前从书本里看到的知识,脑子已经懵掉。 可这还不是最打击人的。 最令人恼火的是! 当周成文拿到考卷和题目时,他浑浑噩噩的脑子才反应过来,这次的考试题目!居然!没!有!换! 没!有!换! 天杀的顾之棠!居然在骗他! 让他白白熬了一夜! 周成文胸口翻涌着一腔怒火,又差点呕出血来。 本就是精神不佳,此时更是难受得要命,虽然考场安安静静,他却觉得自己耳朵旁边嗡嗡嗡的响,吵得厉害。 因他昨夜过于忘我的抱佛脚,又没有去背那早就买下来的答案,加上脑子实在转不动了,只能靠着之前那点零星的记忆答题。 这一次,自然又是答得乱七八糟。 至此,这一次考试,周成文几乎全灭。 没一科是好好答完的! 考试完后,周成文面上真的一丝血丝都不剩下了。 他脚步虚浮,心中又怒又害怕,怕自己才名一落千丈,怕恩师责怪,怕同窗耻笑。 又怒顾之棠无耻小人,着实不是个东西! 特别是看见顾之棠又在不远处笑眯眯朝他招手时,周成文实在忍不住压抑不住翻滚的情绪,切切实实怒极攻心了一把,眼前一暗,昏过去了。 顶点 第137章 小黄瓜(一更) 此时考场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周成文晕得悄无声息,居然没人发觉。 顾之棠撑着栏杆一越而过,蹬蹬蹬的跑过去,见他双眼紧闭不像是装晕的模样。何况,如今这地板可是承受着太阳的炙烤,他这一趟,便是真的装晕,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不死也要烫熟一层皮。 顾之棠咧嘴无声笑了笑,把他衣摆掀过头顶去,盖住他的脸。随后,才放声大喊:“来人啊,这里有人晕倒了。” 负责清点考场的人,听见了这话,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跑出来一瞧。 见一个人四平八仰躺在地上,身边的另一个虽然扯呼得很大声,却并未有什么动作。 走进一看,发现那个躺在地面的人,太学白色的儒衫还盖在面上,看上去就像白布遮身,一张脸完全瞧不见。 这白布覆面,那是死人才该有的派头啊!难不成……竟是考试考死了么?这么不经打击?这天也没这么热啊!怎么就死了? 那人顿时一呆,惊道:“这是死了?!” 顾之棠也是一呆,她不好意思道:“没……没死吧,我就是怕他太丢脸,替他把脸盖住,可以少丢一点脸……” “……” 顾之棠跑了。 外头姜礼在等着她。 见她出来,这才舒一口气,压低声音问:“你刚才怎么又跑回去了?” 顾之棠道:“回去看个热闹。” 看了眼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她才压低声音道:“你没看见真可惜,周成文气得晕过去了。这人真是,太不经打击了。” 姜礼又是一怔,不知道这短短时间内,又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约莫知道,考题更换的事情,多半是和顾之棠有关,那么这一次的事情,也多半和她有关。 心头顿时复杂起来。 姜礼定定的看了她几眼,哑然道:“多谢。” 他比顾之棠年长几岁,都快要及冠了,如今却还要一个比自己年龄小的人替他出头,这滋味,让他觉得感动的同时,又有种深深的自责。 若是,他能力大一点……再大一点…… 思及此处,姜礼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握紧。 顾之棠把折扇抽出来,随意扇了几下,无所谓道:“别,我可当不起你这声谢,我也不是全为你。我是有私心的,不过是顺道罢了。不过周成文这种无耻小人,他落难了,我们就该落井下石弹冠相庆,不必客气。” 姜礼轻轻一笑,这一次并未与她争什么 总之这一份情义,他心里记下了。 姜礼笑道:“可有很多人,顺手而为的事情都不愿意做,总怕祸及自身。如今像四郎这般古道热肠的人,不多见了。” 又是一个未经她同意又唤她四郎的人…… 顾之棠轻轻一咳,慢悠悠往回走,“既然你这么夸我,那我就违心受下了。不过我还是同你说清楚啊,我如今所为,真不是为了你,你只不过顺道受益罢了,我图的不过是结个善缘。” “四郎不必说,我知道。” 顾之棠又道:“我年少轻狂的时候,也曾无知狂妄过,总以为世上没什么事情,是我解决不了的,是以很是清高孤傲,也未交得什么知心朋友,以至于我落难的时候,居然没有人来帮我一把。所以……你日后若是记得今日之事,而我又碰巧落难了,便请你搭把手吧。” 气氛突然沉重。 姜礼一动唇,正想说你运气这么好不会落难的,可触及到她眼里那悠长神思似哀恸,似在回忆什么,只好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点点头,“好。” 顾之棠这才一笑,欢快的回了监舍。 等考完试后,又到了例行每月和石向荣伏子昂培养感情的时候了。 顾之棠要出门时,想着这几天和姜礼关系也算热络不少,是该打声招呼,于是回头道:“我要出门和兄弟喝酒去了,你要一起来吗?” 她本是想着,姜礼这种沉迷自我的人,应当是不会答应的,哪想他居然点点头,还笑了一下,“好啊。” “……”顾之棠一噎,可说出的话又不能收回来,只好含糊不清道:“那一起来吧。” 如果早知道他会答应,她是不会来这么一嘴的……这不是以为他不会答应的嘛! 顾之棠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姜礼随她出门,本来以为会是去什么酒楼酒肆之类的,却不想,她居然带他直往太学的监舍走去。 姜礼困惑,“这……不是要去喝酒么?” 是去喝酒,可接连两次出门都碰见江暮云那祸害,顾之棠哪里还敢去外头喝酒? 顾之棠道:“是啊,在太学喝啊。” “……若是没记错,太学监舍禁酒?” “是啊。” 她这么理直气壮又这么明目张胆,姜礼一颗心都快吊起来,从未干过这种违纪事情的他,心中除了害怕和恐惧外,居然还有点期盼…… 于是,姜礼也不多言,默默跟在她身后。 进了石向荣所在的监舍。 顾之棠走后,这里本是石向荣一个人在住,但那伏子昂不甘寂寞,也跟着搬来了。 后来,伏子昂的同寝,李桐也跟着搬来了。 这里现在住着三个人。 顾之棠带着姜礼到的时候,石向荣正撅着屁股蹲在那块地中,还在忙活。 本以为他是在照顾他的宝贝杂草,却不想走进之后,发现他这一次居然撘起了架子,种起了黄瓜。 那毛茸茸的小黄瓜上头刚刚冒出一朵小黄花来,石向荣正念念叨叨,道:“小黄瓜啊小黄瓜,不是我不给你长大的机会,而是今天四郎要来,我实在没什么东西好招待的,只好委屈你了。” 话音刚落,石向荣辣手摧花,咔嚓一下,黄瓜离藤,被他摘下来。 “……”顾之棠沉默。 她知道,石向荣和这块地杠上了。 这黄瓜是这片地里唯一的长出来的成果,居然还被摘了来招待她,她真的有点感动。 拍了拍石向荣的肩膀,待他回过头来,顾之棠本想说着黄瓜不成吃的,却鬼使神差的道:“我如今还带了个客人来,这个黄瓜,不够分。” 石向荣一愣,道:“那把瓜给你,花给他。” “……”顾之棠觉得,她真是傻了,快和石向荣一样傻了。 第138章 苦肉计(二更) 这黄瓜最终还是没有吃成。 石向荣很难过,他拿了一个小碗挖了点土,把黄瓜插在上头,放在桌边当做盆景用了。 伏子昂和李桐早就在房间中摆好,事毕,探出脑袋来招呼他们:“四郎,快来啊,就等你了。” 跟在顾之棠身后的姜礼,则是被忽略了。 伏子昂其实是一个非常护短的人,若是让他承认的人,那便是上刀山下火海都要护着;若是瞧不上眼的,他只会给你几个白眼加冷笑。 姜礼此人,他自然知道是顾之棠的同寝,可他一来被石向荣整天念叨四郎会被同寝欺负,二来姜礼的年龄比他大些,这令他有些拘谨。 于是,姜礼一个大活人,居然没人搭理。 还是李桐把藏好的酒搬来,见房中多了一个孤零零站着,尴尬得不行的姜礼,乖巧招呼道:“你是来放风的还是来喝酒的?” “……”姜礼犹豫了一会儿,道:“喝酒的。” 这么明目张胆,真的没问题吗? 还放风,准备得如此充分,想来不是第一次了。 姜礼向来循规蹈矩,从未如此张扬任性行事,一时间心跳加速,面色惶恐。 顾之棠摇摇头,道:“姜兄,你若是太害怕,便先离去吧。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公然犯禁的。” 一番话,倒是让姜礼毅然决然坐下,“我喝。”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只剩下一个李桐。 李桐自觉要去放风,却被伏子昂叫住。 “十七你也留下一起来喝!放风放的什么风?不必。今日我们就是把太学闹个底朝天,都不会有人管的,怕什么?” 这句话说得实在狂妄,顾之棠都看不下去了。她皱眉道:“你爹可不是万能的。” 伏子昂嘿嘿一笑,“这一次不靠我爹,靠的是……靠的是,太学的人都忙着呐。这一次率性堂考题泄露,他们正在查,哪里有功夫管我们?” 原来是这事儿。 顾之棠下意识看了姜礼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这才继续问道:“那周成文的事情,不知你有没有听说?他如何了?“ 那天周成文考场外晕过去,之后的考试便都没有参加。 顾之棠也没见他出现在太学中,约莫是回家养病去了。 伏子昂喝了一口酒,像说书先生似的,兴致勃勃的道:“他可就有意思了。一开始,是他的老师高宜见他的成绩不理想,还以为是改卷的博士故意为难,还闹到我爹跟前来,让我爹评理。最后高宜拿到周成文的考卷,见他答得乱七八糟的,高宜这才没话说。” 顾之棠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道:“后来?” “后来才说是周成文考前身体便出了问题,这才影响了发挥,听说他一出考场便撑不住晕了过去呢!高宜去探视一趟后,安慰他说这一次是情有可原,让他不必记挂于心,令他好好养病,下次考试再稳定发挥。” 顾之棠皱眉,喃喃道:“不至于吧?他虽然晕过去了,却不见得是什么大问题,怎么就病得如此严重卧床不起了?莫不是骗人?高宜怎么会信?” “不是啊,真的病得很严重的!”伏子昂道:“我也去瞧了。那周成文确实是卧床不起了。我捏他一把,他动都动不了,只能用一双眼睛瞪我!他都惨成这幅模样了,居然还坚持去考试,我真惭愧。” 周成文一开始确实没有那么惨,他只是怒极攻心晕过去罢了。 回家吃了幅药,加上年轻人身体恢复快,当天晚上便没什么事情了。 可周成文慌啊。 他实在没办法交代这一次考试的事情,苦苦思索了一晚上,干脆来一出苦肉计。 这一次考得如此之差别人就算不说,他的恩师高宜肯定不会不过问的。 为了让高宜不继续追问下去,起疑心,周成文只好想了这么个馊主意——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 一个人身体若是出了问题还坚持去考试,考得不好,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若是还因为成绩的原因责怪他,那还是人吗? 所以,周成文就对自己下狠手了。 哪想他给自己下药的分量有点过重,这分寸没有把握好。本来只是打算应付这个月的考试而已,可现在估计也能把下个月的考试应付过去了。 至少目前,他只能躺在床上养病,暂时不能下地。 顾之棠喃喃道:“没想到,周成文这么个人,居然会为名声所累,真是……真是……” 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喝了一口酒,叹气。 一群人吃吃喝喝,气氛变得热络起来。 也许是一起醉过几次,这一次居然没有人醉倒。 姜礼不爱说话,只是默默喝着酒,他这幅不声不响的模样,一看就很好欺负。石向荣和伏子昂心有灵犀,就一个劲儿给他灌酒。 姜礼又不懂拒绝,成为第一个醉倒的人。 石向荣和伏子昂哈哈大笑,道:“这点酒量,居然还敢和四郎做兄弟!丢脸!” 顾之棠头疼的揉揉眉角,嫌他们过于闹腾,自己搬了一把梯子,拿着一坛酒爬到屋顶去赏月去了。 李桐怕他们无事可做,也过来灌自己的酒,于是找借口离开。 “我去放水!去去就回!”说完,慌慌忙忙跑开。 可李桐跑了没有多久,又跑回来,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不好了!顾监丞来啦!” 一听这话,石向荣和伏子昂呼啦呼啦几下,把桌面的一片狼藉打包起来,塞到床底 动作迅速生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桌面就只剩下一个醉趴下的姜礼。 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姜礼也给塞到床下的时候,顾之瑜便走进来了。 顾之瑜并未进屋,只是站在院中,抬头看着坐在屋檐上的顾之棠。 顾之棠此时还仰着脑袋喝酒,因为屋顶过于空旷,她连个藏酒瓶的地方都没有,于是就这么被抓了个正着。 不是说好闹翻天都不会有人管的吗?? 顾之棠手中拿着一个小坛子,顾之瑜手中也拿着一个大坛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有些尴尬。 第139章 内人(三更) “四郎!”顾之瑜横眉,高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顾之棠尴尬的把酒瓶子藏到身后去,假装没听到,“我在赏月。” 像故意要跟她作对似的,话音落下不过片刻,原本月朗星稀的天空忽然就下起雨来,皎月也躲进了乌云里。 “……”顾之棠轻咳一声,强行转移话题,“你又来干什么?” 还有他手上拿着的东西,看着约莫是个酒坛子?这顾之瑜明知故犯,还想要和她一同饮酒? 这到底是不是来抓他们犯禁的事情了吧? 顾之瑜面色铁青,冰凉的雨丝落进他的眼睛里,有些涩意。 “你先下来!” “我不!”看他一副要打人的样子,顾之棠哪肯下去?坐在屋顶耍起了无赖,“你有事说事,没事请走。” 顾之瑜更气了,面色青中带点黑。 他本是想让她下来,以免下雨后瓦片湿滑摔了,可哪想顾之棠不识好人心!不跟他对着干,就不舒服!皮痒欠打! 为了显得他来到这儿是有正事干,而不是故意过来跟她抬杠的,顾之瑜只好咬牙道:“你们公然犯禁,在监舍中饮酒,不把禁令放在眼中!还不快下来?否则我重罚你!” 顾之棠嘿嘿一笑,“你哪只眼睛见我在监舍中饮酒了?” 这空气中弥漫这浓郁的酒气,不用看自然也知道是饮酒了。而顾之棠在这儿,石向荣和伏子昂会远么?分明就是聚众犯事。 顾之瑜也不是真要抓他们犯禁,只不过为树立兄长的威严罢了。 哪想顾之棠就连这一点微末的兄长的尊严都不留给他!简直过分! 顾之瑜咬牙切齿,“抵赖不认账,罪加一等!你还想被禁足一个月吗?” 顾之棠也气道:“太学确实有禁令说监舍禁酒,可什么时候说过,监舍的屋顶也禁酒了?” “……” 顾之瑜哑口无言。 分明知道此人在胡说八道,可他偏偏在胡说八道一项上,说不过她。 不对,是说不过任何人。 这不,石向荣也出来了。 他打开窗户,坐在窗户上,帮腔道:“是啊顾哥哥。” 因为顾之瑜维护顾之棠的事情,对他心生好感,石向荣便擅自做主唤了他顾哥哥。 石向荣道:“没说过太学监舍的屋顶禁酒啊,更何况四郎也不是在喝酒啊,她在赏月啊。赏月摆点酒佐以风月,就不能只图风雅?你见到她喝了吗?没有啊。你怎么能诬陷人呢?” 顾之棠简直要拍手叫好了。果然读书使人明智,这不,这才多久没见,石向荣口才见长啊。 以前是小嘴抹了蜜,现在是说话的口气都带着芳香。 顾之瑜气笑了。 他笑得下巴都快歪了。 “好,真是好得很呐!”顾之瑜拂袖而走,怒气冲冲。 只是还没等他走出多久,又折返回来。 顾之棠刚要动身下屋顶的动作僵住,一脸迷茫的看着顾之瑜,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顾之瑜盯着她看了两眼,然后把他手中的大坛子交到石向荣手上,“这是给四郎的药酒,伯母让我带来的。” 言罢,便想离开。 石向荣嗅了嗅,发现果然是一股浓郁的药酒味。他忙道:“你明知道太学监舍禁酒,你还带来,你这是明知故犯!” 顾之瑜的脚步停下,偏过头去,盯着他。 “药酒不算酒!”顾之瑜咬牙切齿。 石向荣听了,还想说话,可此时顾之瑜阴恻恻道:“你最好闭嘴,否则,我就要假公济私了。” “……”石向荣闭嘴了。 等顾之瑜走后,石向荣才委屈道:“他怎么欺负人?” “他涵养已经算很好的了。”顾之棠说了句公道话。 她窸窸窣窣从屋顶上下来,而此时雨已经停了。 ……果然刚才就是要故意跟她作对的。 顾之棠叹了口气,这酒该喝喝了,该聊聊了,是时候走了。 跟石向荣他们告别之后,顾之棠就拖着烂泥一样的姜礼回监舍。 幸好姜礼还能走得动步,否则她可拽不动他。 啊,今天果然没出太学就见不到江暮云,真好。 顾之棠很开心,她决定以后如无必要,就不要出去了。 只是这厢她正下定决心,那厢江暮云就端坐在监舍内等她了。 江暮云在屋内也不点灯,漆黑一片。 待顾之棠千难万难把姜礼给扶进屋内时,听见冷冷的一声“哼”,因为天太黑没见有人,吓得她魂飞天外,手一抖,姜礼就摔地上了。 有鬼…… 顾之棠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仔细看了一眼,待眼睛习惯黑暗之后,这才看见桌边有人坐着。 她想了想这熟悉一“哼”的口气,应当是某人的手笔,于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江暮云?” 对方不说话,又哼了一声。 “……” 这左哼哼右哼哼也不知道是要闹哪样。 顾之棠只当他在发疯,不理会他了。 点上烛火之后,果然看见江暮云在那儿坐着。 对方的目光过于犀利,好像在谴责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似的,所以顾之棠尽力和他错开目光,不敢看他。 随后又弯腰,想要把摔在地上的姜礼给捡起来。 只是手刚伸出去,还没碰着姜礼,江暮云便抢先一步,把姜礼给拽起来,又把他放到床上去。 与其说是放,倒不如说是扔的。 动作极其粗暴,表情极其不耐,江暮云完全不像江暮云。 顾之棠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问:“你今晚……吃错药了?” 江暮云还是睥睨着她不说话。 又顿了顿,顾之棠非常艰难的犹豫道:“你的……风度呢?” 江暮云走近几步,道:“那是装给别人看的,四郎又不是外人,自然不必装了,我得让你知道我不开心。” “……”顾之棠哈哈干笑,她一点也不想深究他为什么不开心,于是干巴巴问道:“我不算外人算什么人呐?对我还是保留点吧,我还是挺喜欢你风度翩翩的模样的。” “算内人。”江暮云答得异常流畅,眼眸带笑,又全然不见方才的暴躁了。 顾之棠选择冷漠的“哦”一声。 第140章 戒堂(四更) 顾之棠轻咳一声,揭过这个话题,严肃而正经的问:“你,何事来找我?” “无事便不能来找你?”江暮云目光落在呼呼大睡的姜礼身上,笑得很是瘆人,“四郎啊四郎,你可干了一件大事啊。” “也不是很大……”顾之棠头皮发麻,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阿琰约莫全和他说了。 江暮云又道:“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你以身犯险呢,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姜礼是你什么人,值得你为他如此费心费力。” 这话的酸意,顾之棠听出来了。 顾之棠能怎么办呢?她只能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啊。 要说以前她养了那么多男人,江暮云都无动于衷,她还以为他这个人度量挺大,不曾想……是她识人不清。 顾之棠叹气。 江暮云倒了杯茶却并不饮下,而是转头塞到顾之棠手上,继续道:“以后别干这种事情。其实你完全可以找人去送题目,而不必亲身涉险,得留条后路把自己摘干净啊。你以为你做的事情,能瞒得过别人么?” 这都算得上循循善诱谆谆教导了…… 顾之棠眉头一皱,这茶也喝不下了,“你什么意思?” 江暮云忽然面色一变,严肃道:“你完了。” “……”好吓人。 顾之棠手一抖,哆嗦问道:“怎、怎么完了?” 江暮云神秘一笑,“明天你就知道了。” 不行,这样更吓人了。 顾之棠一咽唾沫,想要问清楚,可江暮云估计就是来吓唬她的,只是神神秘秘的说了这句话,然后离开。 所以他来这儿压根什么也没做,要论最大的成果,就是成功吓唬得她又是辗转反侧,睡也睡不着。 等第二日起,顾之棠便知道,江暮云所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麻烦找上门来了。 是高宜,周成文的老师,那个非常赏识周成文的“才华”,并且把他收为入室弟子的博士。 高宜身后还跟着几个仆役,都是严阵以待,看着这个阵仗,可不是能善了的。 顾之棠皱眉,问道:“不知博士这是何意?” “哼。”最近太学的人都喜欢冷哼,高宜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顾之棠,你自己干了什么你心里明白!” “……学生,不是很明白。” 她真的什么也不明白啊! “无知狂徒!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先把她给我押到戒堂去!” 刑不上大夫,他们这些学子虽然还未有功名,可到底是天子门生,还大部分都是贵勋子弟,也是万万动用不得动用私行。 只是在太学一个地方,可以用戒刑,就是在戒堂。那里挂着孔夫子的画像,似乎只要在孔夫子面前打人罚人就可以理直气壮,名正言顺似的。 用戒尺鞭打手掌心,遇到下手狠的,没个十天半月笔都握不住笔,恢复不过来。 顾之棠眉头一皱,没有反抗,温顺的跟他们走了。 对方有备而来,现在反抗反倒是落人把柄。 等来到戒堂,高宜二话不说就要压着她跪夫子像。 顾之棠避开,问道:“博士,便是学生有错,也该让学生知晓错在何处?在戒堂跪夫子,是忏悔之意。我没做错,自然不需要忏悔。” “你花钱买考试题目,泄露考题,还敢说没错?”高宜冷哼,目光冷似寒霜,似要把人看杀,“如今只是让你来戒堂领罚,已经算是小惩大诫!” 顾之棠终于知道是什么事情,反倒是笑了,松了一口气。 她问道:“不知此事,博士从何人口中得知?” 徐鸿涛不可能卖她的。 告诉他的人,自然就是周成文了。 高宜一向非常看重周成文,若周成文背后诬陷倒打一耙诬陷她,高宜肯定要为自己的学生出头。 就比如徐鸿涛是以骂人出名,高宜也是出了名的护短。 可这短护得……实在是令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未免也太护了些,护得都屎糊眼睛了。 高宜只是冷眼瞧她,没答话。 顾之棠自顾道:“是周成文说的吧?先不说我为何有题目。不知博士有没有想过,题目泄露之事,有何人知道?自然是买题目的人和泄露题目的人了。学生今日被罚,自然是因为我买了题目。我是买题目的人,那周成文为何知道?他是不是也买了题目?否则为何会知道?太学中知道题目泄露的人,除了几位经手的博士,应当没人知晓吧?这周成文怎么就知道是我买了题目?” 高宜僵住,本想怒斥她一声,却忽然有些慌了。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无奈,高宜只好色厉内荏怒斥道:“成文那孩子,向来虚心向学!他根本不必去买题目!” “哦,不必买题目,却知道一件从来没有公布的事情,那也就是说,他就是卖题目,泄露题目的人咯。博士,你这个学生可真是了不得啊。” 话中的讥诮之意和暗示,让高宜面色发青。 他怒道:“黄口小儿!满口胡言!没有证据,居然敢随意诬陷别人!你给我领戒尺五十下!” 说着,亲自动手想打人,可戒尺扬起要落下,顾之棠就灵巧避开。 她冷着脸,道:“我是黄口小儿,我说的话做不得数,是因为我年龄小。博士你随口一说就是真的,也不需要证据,不过是因为博士年龄大些。如此说来,人真是越老越值钱,毕竟还可以倚老卖老,不讲证据的。” 高宜快气死了。 高宜做了一辈子的读书人,哪个见他不是尊称一声博士一声老师的?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明里暗里的嘲讽,这让他感觉自己的脸皮都被摁在地上摩擦来摩擦去,几乎要脸面无存。 高宜的肚量比徐鸿涛要小点,不过片刻功夫,就被气得吭哧喘气。 他追着顾之棠跑,想把她摁住,但是他老胳膊老腿,哪里能逮住? 高宜喘了一会儿气,也不急着施刑,转而冷笑:“好啊!好一个顾之棠!如此不忠不义,目无尊长之人!真是令我大开眼界!我这就去写篇檄文,请大家评评理!届时定要将你逐出太学!” 第141章 两人同罚(五更)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141章两人同罚时人尊师重道,不管高宜这檄文上写的什么,光是他以老师的身边去讨伐一个学生,这样的身份便利,便足以让许多不明真相的人戳她的脊梁骨了! 这高宜果真是脑子被一种名为“周成文”的屎给糊住了,竟不分青红皂白就要置她于死地! 顾之棠盯着他,见他怒气冲冲要走出戒堂去,道:“博士且慢!” 哼!现在想要讨饶?晚了! 高宜讥诮道:“果真是年少轻狂不识体统,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把自己逼死!如今我罚你一百戒尺,你可认?” “学生认。” 高宜目中的讥诮之意更明显,方才见她口齿伶俐,还以为算个才思敏捷,心思活络之人,不想只是随意吓唬几下而已,就原形毕露了。 目中的轻视,更是明显不少。 高宜拿过戒尺,想打她,又听顾之棠道:“博士,学生可以认下,却还是不服。” 高宜怒目一睁,忍无可忍,“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学生先问几句话,博士若是答得出来,学生自然心服口服,任凭处置。” 高宜只当做她是困兽之斗,冷然道:“你这狂妄之徒也配与我谈条件?你是学生,而我是师长,如今你有错,罚你本就是理所当然!” “好!”顾之棠拍手道:“有错当罚!有原则!我有错,我当罚!我没意见!只是周成文他明显也有错,他当不当罚?” “他——”高宜声音一顿,声音忽的弱了几分,“他并不知晓此事。” 顾之棠却不愿意让他敷衍了事,只道:“博士,如今就在孔夫子像前,你敢当着他的像发誓,周成文不知晓此事?他不知道考试题目泄露的事情?学生知道,所以学生有错。他知道,但他没错。这是什么的道理?” 高宜嘴唇蠕动几下,没接过这个话茬,只是声音又弱了几分,道:“他如今卧病不起,此事等他病好了再说。” 顾之棠点点头,“所以博士不能一视同仁,我不服。博士做不到秉公处理,我不服。博士不能明辨是非,我不服。” “你你你——简直狂妄至极!”高宜顿时又被挑起怒火,“先不管他!他若有错,我自然会罚他,何须向你来交代?如今这罚你认也得认,不服也得服!” “且慢——”门口忽然响起徐鸿涛的声音,他摸摸胡子,施施然走进来,笑道:“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啊。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高宜你居然还如此不要脸。” 顾之棠面露喜色,一颗心终于定下来。 高宜快气吐血了,“徐鸿涛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在外头可从头听到尾,一见你这老匹夫无凭无据抓人,做事没个章法。二见你昏庸糊涂,连个孩子都辩不过。三见你无能至极,居然以长者身份施压。你要不要脸呐?你一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吧?” 一番话,更是气得高宜几乎两眼一翻晕过去。 若是顾之棠还碍于身份,文绉绉的骂他,徐鸿涛可就撕破脸皮的骂了。 高宜气得只能冷笑,好一会儿后,高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她是你的学生,你自然会维护她!既然你从头听到尾,自然也知道她如何离经叛道,目无尊长!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学生?她有错,你这师长也当罚!” 顾之棠默默隐到徐鸿涛身后,不说话,只看戏。 徐鸿涛抖了抖袖子,哈哈笑道:“我真是没想到,你官不大,官威倒是挺大,还擅长坐连之罪!我是不如你会教学生,竟教出一个未卜先知的神人出来!周成文知道题目泄露的事情,还得谢谢你告知,我一会儿就去禀明祭酒,好好查查你这徒儿究竟如何知道这从未公布之事的。” 高宜面色变了。 他是护着周成文,可没办法在伏祭酒面前护着周成文。 而且这事儿,确实有蹊跷。 经顾之棠和徐鸿涛两人说之后,他才想起来,当他问起这事周成文是如何得知时,他也是含含糊糊,模棱两可。 若是真捅出去……不行! 高宜耸然一惊,道:“不行!你若是要去请示祭酒,我也要写檄文讨伐你这弟子!” “你随意写!我都看着呢!”徐鸿涛冷笑,“她在孔夫子像前骂你几声怎么了?在夫子像前,学生是学生,我们这些博士,也是学生!学生骂学生有何不可?别说她骂你,我也想骂你!” “你你你——你狡言善辩,我不同你说了!”高宜快气哭了。 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从未有一天像今天这般,血气翻涌,感觉有生不完的气。 老人家本就经不得气,此时真的快晕过去了。 “你不说,我却要说。顾之棠所言甚是有理。凭什么她知道考题是错,周成文知道就不是错?你要罚她,须得连周成文一起罚!” 徐鸿涛回头来,对着顾之棠道:“你且在这儿等着,我立马着人把周成文请来。他卧床不起,抬也要抬来。再请伏祭酒来主持公道。我倒是要看看,谁在徇私枉法!” 顾之棠竖起大拇指,“博士你真棒!” 还棒?棒个棒槌!高宜此时真心想拿戒尺捅徐鸿涛几下了。 徐鸿涛哈哈大笑,目光转向高宜,神色又一冷,“你待如何?” 高宜胸口急剧的起伏着,此时盯着顾之棠的目光像毒蛇一样阴冷。 片刻后,高宜忽然笑道:“行,两人一起罚!今日顾之棠在此处,那便先罚她!跪下!” 此言一出,徐鸿涛和顾之棠都是一惊。 高宜不是死护周成文? 这是为了要弄顾之棠,连周成文也顾不上了?看来果真恼羞成怒,便是要牺牲自己的弟子也要出口气。 这高宜也不是个东西! 徐鸿涛面上敛色,严肃道:“你可要想清楚!你若真这么办!那我也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高宜盯着他,咬牙道:“就这么办!顾之棠买了题目,必须罚!” 顾之棠一颗心沉到谷底。 戒堂一时间安静下去,沉默得有些厉害。 就在僵持的时候,忽然有人高声大喊:“圣旨到——” 顶点 第142章 怕疼吗(一更) 三人齐齐望去,这宣读圣旨的人没见着,反倒是伏祭酒急急忙忙跑进来,道:“顾之棠呢?顾之棠快去接旨啊!呆这儿蹲蘑菇呢?” 言罢,拉上顾之棠就想带她跑出去。 传给她的圣旨? 顾之棠心中一喜,忙把伏祭酒的手甩开,然后扑通一下,跪倒在孔子像前。 “学生不敢接旨。” 伏祭酒一懵,不知这是个什么情况,他以为她犯浑,没个轻重,又骂道:“给你传的圣旨,什么敢不敢接旨的?你若是不接旨,小心皇上治你一个枉顾圣威的罪名!” 顾之棠之前磨磨蹭蹭不肯跪,此时却有长跪不起的架势了。 她坚持道:“学生有错当罚,如今还未罚,又怎能先走?学生不仅要跪,还要先领罚了才能接旨。否则,学生如此不忠不义之人,接旨只会污了圣名。” 说完,还乖乖伸出手来,大义凛然道:“打吧高博士,一百下,一下都不能少。” 高宜是真的想打人,但是他敢打吗?他不敢啊! 皇上要找的人,他先把人打残了,这不是要打皇上的脸吗?这顾之棠就是仗着圣旨拿乔! 高宜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得生闷气。胡子气得一翘翘,抖得像秋风落叶。 他咬牙切齿道:“先去接旨,回来再罚。” “这不能成。学生是很有原则的。这种事情怎么能折中再办?不打我我不走。毕竟我不是周成文,因为身体抱恙,有错便可不追究,我跟他不一样。” 伏祭酒脸都青了,他冷冷的瞥了高宜一眼,冷声问道:“这怎么回事?” 徐鸿涛抢着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听完,伏祭酒的面色更加铁青。 徐鸿涛也道:“还是先打了再走吧,否则接完旨回来还得折腾一趟。我这学生身体孱弱,受不得折腾,我这个当老师的也心疼。” 伏祭酒气笑了,这还是前所未有的心疼学生的方法!他思量片刻,道:“这罚先免了,回来也不必罚了!先去接旨!” 顾之棠听了,这才欢欢喜喜接旨。跑得比兔子还快。 高宜面有不甘,却只得狠狠咬牙,一双手隐在宽袖中,狠狠攥紧! 哼!下次肯定没这么好运气了! 一双盯着顾之棠的眼睛里满是阴寒。 等出了戒堂,见到那传旨的人,顾之棠不由得一顿。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江暮云穿紫色的衣服,官服。 他现在是礼部五品的郎中。 这紫色衬得他更加矜贵,眉眼更添贵气,比平时的淡雅更多一丝风流不羁。那张脸更是面如冠玉,唇似霞映澄塘,比以往要更加光彩照人。 江暮云还是很好看很好看的……希望公主不要见到他如此模样,否则……她真的要担心江暮云的贞操了! 顾之棠微微发愣,触及对方微含笑意的眼眸,这才醒悟过来,跪下。 视线中只剩一片紫色的衣角,还有一双盘金纹的靴子微微露出个头来。 “……钦此。”话音落下,顾之棠接了旨。 江暮云打量她几眼,见她不似有恙,这才拉着她的手离开。 “干……干什么?”顾之棠一怔。 江暮云失笑,“你刚才没听清楚?要不要我再说一遍?皇上传你进宫。” 她刚才走神了,只听见了钦此两个字。 顾之棠轻咳一声,随他上了马车。 马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江暮云这才问:“没事吧?” “没——”顾之棠正想摇头,可忽然灵光一闪反应过来,江暮云并未进去,却似乎知道戒堂发生的事情,这是早就知道高宜要找她麻烦啊! 昨晚都特意跑太学一趟了,却只是吓唬她一句之后离开,一点口风都不透露,让她白担了这一场惊吓。 顾之棠眉毛瞬间皱紧,“有事,我快被打死了!” 江暮云闻言,自觉拉过她的手,查看她的手掌心。察觉到她的抗拒,手上更加捏紧加重力道,令她反抗不得。 强行掰开五指后,见她掌心白嫩如玉,五指葱葱,哪里像受过刑的模样? 江暮云低头看了几息,低低一笑,“四郎,你以后可别吓唬我,我一生气,是很吓人的。” 不生气的时候也很吓人。 顾之棠一撇嘴,想把手抽回来,却抽不动。 她怒了,“你还想摸到什么时候?!” 抽,抽……抽不动啊! 顾之棠快气死了。 她决定,回去定要再找顾成业,以后勤练武艺,江暮云这厮敢靠近她五步之内,就打倒他! 顾之棠咬牙道:“你别假惺惺的了,你分明知道高宜要来找我麻烦,却任由他发难。也不提前告知我一声,如今才来问我有事没事,我可不敢受你的好意。” “不受点疼就不知道长教训。”江暮云面上敛了笑意,“我交代阿琰,令他去告知徐鸿涛博士,又怎能真让你吃亏?何况我就算告知你,你能让他不来么?便是来了,我也有法子把你带走的。” 有徐鸿涛在,定不会真让她受刑。何况他圣旨都准备好了,定然不会叫她吃亏。若是这样,还受刑,那可就太打他的脸了。 昨夜本是想告诉她的,来太学这一躺,为的也是这件事。可他一到,就见她和姜礼喝得醉醺醺的。 啧,真是令人不爽得很。 顾之棠又不说话了。她努力把手抽回来,还是抽不动,反倒是把手腕弄得通红,苦了自己。 她瞪圆一双眼,“江暮云,你再这样,信不信我喊非礼了?” 江暮云回过神,指尖轻轻抚过她的掌心,淡定道:“我只是给你看个手相而已。” “……”顾之棠咬牙切齿,“那敢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江暮云认认真真盯了一会儿,道:“四郎,你生命线,有点诡异……” 话音刚落,顾之棠面色便是一僵,忙把手合上,“啧,大热天,你要不嫌热就握着,我就当我拿着个棒槌。” “棒槌”江暮云安静了好一会儿,轻问道:“四郎怕疼吗?” “不怕疼,怕你!”她没好气道。 “那就好。”江暮云笑了,随手拿起玉笏,只听“啪”的一声,顾之棠的手背便多了一抹红痕。 ??? 顾之棠被打懵了。 你也太善变了吧? 顶点 第143章 委屈(二更) 顾之棠终于把自己的手给解救出来了,却是疼的眼冒泪花。 她控诉的看着江暮云,怒不可遏。 想怒骂,却不知该骂什么,于是只能干瞪眼。 江暮云柔声道:“对不住。” 顾之棠正想哼一声,并且表示再也不会原谅的时候,又听见他道:“让我再打一下吧。” “……” 顾之棠终于控制不住了,咬牙怒骂:“你有毛病!” 她真的没有挨过打!这还是第一次! 平时顾成业就算吼得再大声,还是不敢打她啊!不小心打死了怎么办?以前更不必说了,谁敢打她啊? 江暮云怎么就……怎么就非得要跟她过不去呢! 江暮云叹气道:“是你说不怕疼的,也罢,我也不想打你第二次了。一会儿,你在皇上面前哭得可怜一点,就现在这样,泪眼汪汪。他问你话,你若是不会答,只管哭,让我来答。” 顾之棠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问道:“你想使苦肉计?” 江暮云点头,“我小时候,祖父若是打我,我就去父亲跟前哭得可怜一点。如此一来,他布置的课业,就会少多了。” ……太惨了。被打了还要做功课。 顾之棠轻咳一声,冷淡道:“那你真是从小便天资过人。” “过奖。”江暮云低笑,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似低声自语般:“四郎还是太过心软。对待周成文这种器量小得不行的人,要么一开始就别招惹,要么就一出手就置之于死地,否则他会像只苍蝇似的,惹你厌烦。” 顾之棠微怔,随后别过脑袋去,问道:“这一次,皇上传我进宫有何事?” “昌国朝贡的文书已经进京了,人约莫也快到京城了。皇上说让我负责接待,而我说你精通昌国文化习俗,举荐了你做助手,他想见见你,考核你是否能担此重任。” 这样重大的事情,江暮云说举荐就举荐,关键是父皇还真的认真考虑。看来,江暮云深得父皇信任。 这样,江家便不会再有灭门之祸了吧? 若是江家真有造反之嫌,父皇便不会继续把暗卫交到江暮云手上,也不会事关身家性命还让江暮云去查。 顾之棠微松一口气。 至少,目前来说,还是和前世有所不同的。 江家便是真是要灭门,也绝对不会是造反的罪名。 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等确定父皇安然无恙,撤了阿芙蓉的香,再找出幕后真凶,好像就没她什么事了吧? 顾之棠眼睛半阖起来,心中难得悠闲。 只是等到皇宫中,见到启元帝时,她这口刚要松的气瞬间又提起来。 因为在大殿中,燃着的熏香,还是那阿芙蓉! 顾之棠手脚僵硬,下意识看了江暮云一眼,他不是说过,这件事他第一时间就和父皇说了么? 现在为什么还没撤走? 她勉强见礼,神色有些恍惚。 江暮云似察觉她心中所想,两人挨着,趁着衣袖的掩护,悄悄捏了她的手指,以示安抚。 启元帝盯她几眼,问道:“朕之前封的太学双璧,怎么一阵日子没见,就变成一块木头了?” 顾之棠打起精神来,强笑道:“皇上见笑了。学生是……学生是因为身体不适。” “哦?”启元帝问道:“发生何事?“ 打挨都挨了,这个惨如果不卖下去,这打都白挨了。 顾之棠低下头去,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模样,正想说话,便听江暮云道:“皇上有所不知,当臣去到太学时,顾之棠正在受刑罚。她的手背都被打肿了。幸好臣及时赶到,否则她就要躺着来见皇上了。” 启元帝听了眼睛一眯,“太学一向都是功赏过罚,不知她是犯了什么错?” 江暮云道:“这也正是臣不解之处。顾之棠见有人贩卖率性堂考试题目,于是买下来,去跟博士告发,让博士提前换掉考题,这才免去了舞弊之事。可是,有人却不念她的功劳,反倒抓着她的错处不放,说她见利起意,把这一科的题目买下了,很明显是居心不良,于是当罚。” 顾之棠谨记着江暮云所说的,现在也不说什么了,只在旁边拼命的憋着眼泪,垂首不言。 启元帝慢悠悠的翻了一下折子,道:“这确实过于严苛了。” 并未表态。 江暮云又道:“且……顾之棠罚了,别的买题目的人,却不罚。臣实在不解,便是顾之棠的手段上不得台面些,可是初心是好的,并且也立了功。若太学真如此严苛,说当罚那便当罚。却偏偏只罚一个有功之人……这未免难以服众。” 这分明就是有人公报私仇针对顾之棠了。 启元帝看着垂头不语的顾之棠,把矛头转向她,“顾之棠,你有何话说?” 顾之棠抬头,泪汪汪,“学生委屈。” 触及到她的泪眼朦胧,饶是启元帝都怔了一下。 这也哭得太委屈了。 启元帝哼了一声,本想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应如此哭哭啼啼,做儿女姿态,可是这张脸太加分了。 再加上她流泪流得悄无声息,委屈得不行的模样,跟他那曦月公主平时跟他闹脾气的模样很是相像,于是这心奇异的就软了。 于是启元帝眉眼一沉,对江暮云道:“此事你来负责,科举的考场舞弊屡禁不止,现在作弊都作到家里来了,朕岂能姑息?” 江暮云领命,眸光暗闪。 过后,启元帝又问起顾之棠一些昌国之事,没过多久就大大打了个呵欠,精神不济的模样。 “朕乏了,你们退下。” 顾之棠迷迷糊糊跟江暮云走出御书房,等江暮云把随行的人支开之后,顾之棠才问道:“那香是怎么回事?” “出去之后再说。” 顾之棠只好按捺住心中的疑惑不解,跟着他一起出了皇宫。 马车上,顾之棠一双眼睛逼视江暮云,有些冷然。 “那香没有换掉。” “香已经换掉了,只不过还有阿芙蓉的香味,你放心,这药效不会害人。皇上不换,是不想打草惊蛇。” 江暮云接着问了一句:“四郎,你未免太过关心皇上了。今天走这一趟,你就只上心这件事啊?” 顶点 第144章 说说而已(三更) 不想打草惊蛇么…… 顾之棠双手托腮,往旁边望去,含糊不清的“唔“了一声。 未免江暮云继续追问下去,顾之棠忙打断他,问道:“为什么非要我当你的助手?” 这些事情本跟她没关系,也不需要她插手。 不过对于顾之棠来说,能参与到这些事情来确保万无一失,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只是江暮云这举动未免太贴心了,简直就是瞌睡就送来枕头。 江暮云笑道:“因为我们是太学双璧啊。” 顾之棠“嘁”了一声,不问了。 就在此时,疼得有些火热的手背,突然有一抹清凉的触感。 顾之棠一呆,忙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发现江暮云把一撮玉璧般的药膏点在她手背上,正缓缓涂抹开。 “我自己来。”顾之棠把手缩回来,自己轻柔地按摩着,避开他的接触。 江暮云也不勉强,把剩下的一小瓶药膏交到她手上去,“化瘀化血效果很是不错,你回去涂两次,约莫就不会疼了。” 顾之棠默默收下,片刻后道了一声谢。 江暮云把她送到太学门口,随后离开。 回太学之后,顾之棠还没来得及回监舍好好休息一番,刚进太学,人就被伏祭酒带走了。 顾之棠重重的叹口浊气,认命跟他离开。 “不知祭酒找学生有何事?”顾之棠问。 伏祭酒开门见山问:“皇上传召于你,可说了什么事情?” 顾之棠走了之后,他就心中就一直突突直跳,总害怕会出什么事情,左等右等,终于把人给盼回来了,这人一回来就赶紧抓到这来问话。 顾之棠老实道:“下个月昌国的使臣来朝,皇上让我做江暮云的助手,一起招待。” 伏祭酒听了,明显怔住,他结巴道:“这、这……如此重要之事,两国邦交,怎能让你们两个小孩去接待?” 江暮云就算了,顾之棠去凑什么热闹? 这话,顾之棠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于是她大言不惭笑着说:“因为我们是太学双璧啊。” “……”伏祭酒一呆,随后无奈叹了一声,摆摆手让她离开。 顾之棠正要告辞,又听他说道:“子昂那孩子,向来不听管教。我愁得头发都快白了,近日来倒是向上不少,免了我一番忧愁。这还要多谢你,日后,更要你多多照看几分了。” 顾之棠哭笑不得,若伏祭酒知道伏子昂上进的真正原因,怕是要气得一夜白头。 为了他的头发着想,顾之棠决定什么也不说,一本正经而又严肃的点头,“学生知晓。” 姜礼也在监舍等着顾之棠。 此时见她好手好脚回来,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至于别的话也没有多问一声,非常安分。 至此之后,顾之棠倒是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只不过安静没多久,别人就遭难了。 周成文被逐出太学,并且此生不得科举。 这榜文,是江暮云带着人亲自来贴的。 这张榜文一出,在太学里面掀起了轩然大波。 其中反应最大的人,就是高宜。 高宜怒不可遏,来到榜文张贴处,二话不说就把榜文给撕掉,还怒极攻心扔在地上,用脚踩了几下。 “简直荒唐!我弟子好好的怎么说,除学就除学?没有这样的道理,今天要是不给出一个说法,我绝不认!” 本来来看榜文的人就多,高宜这样一闹,人群更是攒动,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江暮云但笑不语,也不争辩。一只手背负在身后,虽然面庞尚年轻,可这周身的气度,却是淡定自若,对上周宜也是不惧。 他居然没有争辩,只是淡定的看着周宜。 高宜自觉太学是自己的地盘,又仗着曾经授课江暮云,底气顿时就上来了。 他怒道:“江暮云!我如今知道你风光了!但你可不能忘本!你是从太学里出去的,可是如今你屁股都没坐稳,反倒是转头回来对付你的同窗。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江暮云面上浮现起淡淡的笑意,“高博士,今日你是不管怎么说都要护着周成文了?” 高宜冷哼,摆足了长辈的姿态,“我便是要护着,能轮得到你来说话?就算真的要除学,那也是要先禀明祭酒,之后才能除名!你这榜文贴的不声不响,没经过我们同意,算什么意思?” 江暮云轻轻的笑了一下,弯腰捡起那张被他踩得惨不忍睹榜文,然后指着左下角说:“高博士可能是人老眼花糊涂了。你瞧瞧这是什么?” 江暮云一说,众人此时才发现,在那落款处,盖的居然是尚书省的官印! 高宜也终于看清,面色变得煞白。 他手脚都哆嗦着,后怕了。 “老夫……老夫……”哆哆嗦嗦的,竟不知该说什么。 江暮云不紧不慢,道:“念在高博士老眼昏花人又糊涂的份上,如今这踩榜文的事情,就不追究了。” 高宜一口血都快吐出来了。 但是他不仅不能吐,还只能够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因为他踩了盖着官印的榜文!这已经不是太学内部的事了! 江暮云难怪不阻止他,不声不响的旁观,原来是在等着他自己挖坑跳! 怪只怪他刚才怒极攻心,没看清楚这才会中招! 此时悔之晚矣,可是事情已经做出来,高宜只能面色青紫的憋着。 他做了一辈子的读书人,维护了一辈子的面子,如今在自己的学生面前被如此打脸,心中早就翻腾着血气。 要不是还有最后一口气吊着,他果真要晕过去了。 江暮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欣赏够他如此憋屈的面色后,又开口道:“周成文所犯之事,只给他这一点惩罚,本就已经是小惩大诫。没想到高博士爱徒心切,居然能为周成文做到如此地步,真是令我羡慕。既然如此,高博士请随我往礼部走一趟,把事情都交代交代吧。说不定,博士以命相抵,能令皇上从轻发落周成文,也不枉博士一片心意了。” ??? 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啊!别当真啊! 高宜慌了。 顶点 第145章 告一段落(四更) “我我……”高宜慌忙的扫视一圈,感觉那些学子的目光都透出一股轻视之色,仿佛都在嘲笑他,他狠狠的磨牙,挂满皱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悲色,心中又愤怒又惶恐。 “博士可还要什么后话要交代?如今众学子都在此,有什么话就赶紧说了吧。”江暮云一本正经,居然真是要把他带走的架势。 高宜双手紧紧握拳,终于露了怯,但是说的话,却还是那么嚣张,不肯认输。 “便是你要带我走,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周成文到底犯了何事?不说清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除名,难以服众!” 高宜已经不敢称周成文是他的弟子了。 怕引火烧身。 江暮云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再一次确认:“博士果真要求个明白?” “求个明白!” “我不说,其实是为了博士好。” 江暮云越是如此推辞,高宜心中就更加疑惑,也就更加认定,江暮云肯定是栽赃给周成文莫须有的罪名。 于是,心中的底气和怒火一时间高涨起来,冷哼:“不必你费这个心思!” 江暮云这才笑眯眯把手中早准备好的文书拿出来,“这些都是我早就查出来的罪证。周成文多年舞弊,屡教不改。他那一身才名,不过是徒有其表浪得虚名,通过买来的文章伪装罢了。不仅如此,他还明目张胆,恐吓威胁同窗。不仅窃题,还泄露题目。上头都是那些曾经向他卖过文章的士子学子的证词和画押手印。数罪并罚,没有把他打入大牢,已经算是皇上仁慈。” 高宜脑子轰的一声,几乎要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 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本就是非常欣赏周成文的才学,所以这些年来才会一直护着他。 明知道周成文性情不怎么好,也暗里明里帮他,也不知道替他收拾过多少烂摊子。 如今告诉他,说周成文表面花团锦簇都是假的?! 这些都是买来的?! 那他这些年来的细心爱护算得了什么?他一番心血都白费了吗? 高宜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不可置信的看着江暮云,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这……这不可能!”高宜感觉自己的信仰轰塌了。 他就是想带出一个高徒来衬托自己而已啊! 如今就栽在周成文身上了吗? 江暮云面上的笑意不变,“博士果真是爱徒心切。那就随我走一趟,大家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有罪当罚,免得别人说我不能服众。” 这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把高宜那将要生出的火都给浇灭,让他整个人都冷静了几分。 可是,这水未免浇的太猛了一些。 明明此时艳阳高照,可是高宜却感觉自己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他不肯走。 事到如今,高宜已经不想再为周成文损耗自己的羽翼。 可是……可是…… 就在高宜那已经混沌的脑子急速转动,要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蒙混过关的时候,人群中的学子有人冷哼了一声,讥诮道:“江大人,这一次就请你好好查一查吧。那周成文不是个东西,高宜同样也是。周成文窃题的事情,说不定高宜暗中帮衬呢。这两人狼狈为奸,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以前大家不过是碍于高宜的淫威不敢声张,如今谁还忍这窝囊气?” 不知是谁开了头,其他被周成文欺负得只能忍气吞声的学子也站了出来,说道:“周成文经常暗地里中伤我们。只要不在背后跟着拍马屁的,都会被针对。高博士知道,但是却并不制止,反而助长他的威风,不配作为师长传道授业。” “周成文曾经拿过我的一篇赋文,我不愿卖给他,就被他威胁。” 有人开了头之后,大家都开始七嘴八舌的声讨起来。 就算本来跟周成文没仇,跟高宜没仇的人,此时也乐得跟着落井下石。 高宜确实护短的要命。 不过他护的只有周成文一人,在其他人心中自然不讨人喜欢,是一个特别讨人厌的存在。 一开始,高宜也只是普普通通一个授课的博士而已。 就算不被学子所不喜,也不至于到了惹众怒的地步。 可是因为一个周成文仗着他的喜爱到处狐假虎威,就惹了众怒。 这些他以为敬重自己的学子,原来都是这么看他的?而他所爱护的弟子,一直都是这样面目可憎? 高宜不可置信看着这些忙着声讨他的学子,心理最后的一道防线也跟着崩塌了。 最后实在坚持不住,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江暮云淡淡一笑,制止了沸腾的人群,又重新把榜文张贴上去,然后把昏迷的高宜带走。 这件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顾之棠并没有去瞧这个热闹。 因为这些天来,她一直都是在藏书阁恶补。 因为江暮云大言不惭说她精通昌国风俗民情,她也只得临时来抱一抱佛脚了。 其实当日,在御书房里回答皇帝的那些话,不过是因为上辈子跟云娜闲聊时所记得的事物。 用来应付皇帝勉勉强强,可真要去接待使臣,那就不够看了。 其实这样大的事情压在她身上,顾之棠也很有压力。 顾之棠得知这件事情,还是伏子昂和石向荣跑来告诉她的。 伏子昂是个万事通,这太学不愧为他的地盘。 他非常幸灾乐祸的道:“四郎,你是没瞧见高宜那样,感觉整个人一瞬间老了十岁,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啧啧,造孽哦。” 石向荣反驳道:“不像是老了十岁,最多是老了五岁。你瞧他如今老得半截腿都快要入土了,能不能再活十年都是个问题。老了十岁,你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伏子昂听了之后,深以为然,点头道:“确实,老不起十岁。” 顾之棠对于石向荣这歪曲事实重点的本事叹为止观,然后随口问道:“后来呢?怎么样了?” “后来,江暮云没把他带到尚书省去,高宜自己倒是递了一张告老还乡的折子,算全了自己的面子,走了。” 顶点 第146章 朝见(五更)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146章朝见顾之棠听了有些唏嘘。 周宜都一大把年纪了,若是没有周成文的事情,应当也是会颐养天年,不说什么功成名就流芳千古,至少善始善终是没问题的。 何至于弄成现在这样,晚节不保,人到暮年还要颠沛流离? 江暮云下手也真是够狠的。 周成文爱才名,他就毁了周成文的才名;周宜爱才,就毁了他的弟子。 顾之棠手上不由得紧捏着书,忽然就心烦意乱。 事到如今,顾之棠也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江暮云手段了得,不需要自己帮他做什么,只需要稍微从旁提点,告诉他一些消息,江暮云自己就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说到底,上辈子江暮云所缺的,只是几分运气罢了。 而这辈子,她改变了一些事情,顺道改了他的运气。 运势稍微改一改,就蛟化应龙。 等昌国朝贡的事情一完,江家的事情也就稳了。 父皇的身体还算健朗,想必经过这一次的事情,应该会更加小心提防,多熬几年不成问题。 翻来覆去的想了许久,等确定没什么遗漏的了,顾之棠才百无聊赖放下书本。 她身体往后一仰,喃喃道:“罢了。过于钻牛角尖,是会吃亏的。上辈子还没吃够教训吗?且随他去吧。” 江暮云这么能干,她也就正好省心了。 正好。 五月中旬,昌国来朝。 这一次昌国的使臣,是世子穆远,还有一个云娜公主。 顾之棠跟在江暮云身后,安静乖巧的见礼。 穆远骑着高头大马,翻身而下,哈哈笑道:“京都人杰地灵。这一次两个接待的官员都如此年轻俊俏,我看了都要动心了。” 这话说的太过混不吝,话中的调戏轻视又尤为明显。顾之棠抬头看他一眼,眯眼一笑。 江暮云同样微微一笑,道:“昌国物产富饶,土地肥沃,我们大齐见了,也很动心。” 昌国土地小,地产却很丰富,土地肥沃,还据着天险易守难攻,便是真打下来要去补给物资占领土地也是非常麻烦。所以大齐和昌国随随便便打了几年仗之后,大齐就懒得打了,干脆议和。 而昌国也没什么野心,物产虽然富饶,但是兵力不强,就想占着祖宗家业在沃土千里之上称王称霸,志不在天下,所以也很干脆的答应议和。 可实际上真要打起来,大军压境,昌国还是不够大齐打的。 穆远微微一僵,随后若无其事的笑道:“所以我们这不是来朝上贡了么?我们所带的,都是昌国的好物,百年难得一见,代表的是我们的诚意。” 江暮云和他随意拉扯几句,随后把他们安置在驿馆里,等明天一早再去朝见。 朝见,这就不关顾之棠的事情了。她只需要跟着江暮云在驿馆里,负责昌国这一行人不出问题,还有负责后勤一类的事物便好。 其实她的任务,就是陪吃陪喝陪玩。 嗯,就是这么简单。 两国邦交一向友好,打仗也打不起来,除了在朝见时比较正经,谈点正事,达到了出使的目的后,其余时间,都是文明友好交流。 文明友好的交流,自然是少不了吃喝玩乐。 穆远来到这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顾之棠不知道。 不过对于吃喝玩乐,想必云娜是非常有兴趣的。 只是目前,她估计也没有什么吃喝玩乐的闲心,应当正为和亲的事情发愁。 所以她无事可做。 顾之棠趁着江暮云和穆远两人在那你来我往的交锋时,借着安置云娜公主的借口,去云娜的院外求见。 前些天,穆征就来找顾之棠了。 云娜来京,他也很想见见。无奈身份特殊,不能随意相见。为了安抚妹妹,只好来拜托顾之棠。 顾之棠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既然答应了要帮穆征,自然不会临头反悔,于是才有了这一出。 云娜刚换下一身盛装,穿着便服在活动筋骨的时候,就听见顾之棠求见的消息。 她弯弯的眉毛皱起,不耐道:“不见,这些人就是啰嗦。本宫舟车劳顿一路,还没休息就上赶着来见,还要不要人活命了?” 云娜的性格比较彪悍些。 她从小一个人长在昌王室,爹不疼娘不爱,性格自然是要比一般的小娘子强硬许多,否则都长不到这么大。 婢女早就习惯她如此做派,也见怪不怪,只呈上一个佩环,“那位大人说,公主见到这个,就会想见了。” 云娜拿起一看,发现是她王兄的佩环。 云娜顿时站起来,“请人进来。” 顾之棠走进来的时候,见到云娜,不由得恍惚了片刻。 上辈子,她是在云娜入宫后才见到云娜的。 那时候的她满面愁容,眉宇间有着难掩的郁气,整个人压抑得不行。 看着像是一朵萎靡的花,再也无法盛放,花瓣都凋谢了。 此时的她虽然也是眉头紧皱,面色看着不耐,却也是肆意张扬,明艳动人。 “大胆,放肆!”云娜见她盯着自己猛瞧,本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羞红了一张脸,“你何故盯着我?” 这熟悉的大胆放肆的语气,和曦月公主又是何其相似…… 顾之棠轻咳一声,忙见礼,“见过公主。臣只是……只是从未见过公主如此明艳的美人,一时看呆了。” 话音刚落,顾之棠就意识到自己口花花了。 她暗暗咬舌,告诫自己不要生事。 没有女人不爱听别人夸自己漂亮。云娜自然也不例外。 云娜瞬间又开心起来。 只不过她表现得非常含蓄,只是维扬脑袋,得意的哼了一声,又道:“你非常诚实,我很喜欢。” “……公主过奖。”公主你也很诚实啊。 两人互相恭维了一番,云娜才想起正事,她屏退左右,只留下顾之棠一人。 云娜围着她转了几圈,目光带着挑剔的满意。 顾之棠头皮发麻,忍不住道:“公主,臣这一次来是替穆征王子传个话。” “不必说了。”云娜眼睛闪闪发亮,她道:“兄长之前传信给我说找到了一个帮手,可以替我解决和亲的事情。是不是你呀?你是不是要娶我?” 顶点 第147章 下毒(一更)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147章下毒顾之棠以为自己听错了。 云娜弯着眼睛笑,道:“我瞧你长得不错,你若是要娶我,我也不是不答应。但是我得有个条件,婚后你得随我回昌国,做我的驸马。并且——” “停停!”顾之棠苦笑道:“公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非要娶公主。” 云娜被打断了,不满道:“你不想娶我?不想做我的驸马?” “不想。”顾之棠解释道:“我阻止和亲的法子并不是要娶公主,只要公主想法子不出席明天晚上的宫宴便好。” 她记得,在今晚的宴会上,父皇本来心情很好,但一个负责看守寝宫的小太监一时不慎把母后的画像烧了个角。父皇之后龙颜大怒,穆远趁机安抚,说听闻已故的顺仪皇后如何如何贤良淑德,云娜公主颇有几分相似,乃昌国之幸巴拉巴拉巴拉。 也就是这一句话,说到父皇心坎上了。所以云娜和亲的事情,才会拍板定案。 其实……云娜她真的,一点也不像母后那般贤良淑德,像曦月公主还差不多。一切不过是穆远胡说八道,正好拍到马屁上了。 父皇估计也是后来才发现事情的真相,于是云娜进宫后很快也失宠。 只要云娜不去,穆远怎么巧言令色,父皇也不会色令智昏,当场拍案。 明晚让人在驿馆随便放个火,再让钦天监的人来胡诌几句说天降不详之兆。曦月再去哭几声,说想母后了不让父皇纳妃云云。 老人家毕竟很迷信也很心软,这一番下来,这件事情多半就妥了。 皇上不想收人,穆远也不能强行送。 毕竟云娜和亲的事情,于两国的邦交,也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更多的是昌王后的私心。 顾之棠是真心从没想过,要跟自己的父皇抢女人…… 但是云娜沦陷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这见鬼的魅力。 顾之棠苦笑。 她随后郑重道:“穆征王子让公主不要轻举妄动,万事听我配合,不要多生事端。这件事情必须得按照我说的办。” 云娜一听,眉头更是皱起,“这宫宴我怕是不得不去,我是要在宴会上献舞的。” “你就说你不会跳舞不就行了?” “我本来就不会跳舞啊!”云娜理直气壮道:“我一个公主学这个干嘛?真的一点都不会跳啊!但是我必须得去,因为不去穆远不会答应的。” “……” 顾之棠默了片刻,阴恻恻笑了一下,“腿折了不就行了?我帮公主打断它!” 云娜吃了一惊,瞬间变得结巴起来,“我、我……” 顾之棠正想说,随便摔个跤,或者是中个毒,卧床不起无法出席也就行了。 可这时候云娜闭上眼睛,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那你快点!” “……” 顾之棠被她这决然的态度弄得一怔,干笑着解释:“其实也并不是非折了不可。” “不行!”云娜说:“我只是普普通通的称病不去,穆远肯定能瞧得出来!我必须把自己弄折了!” 顾之棠正犹豫不知该进该退的时候,云娜自己掀起裙摆,露出一双小巧的腿,催促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事情都不敢?别让我瞧不起你!不来不是男人!你快点!” 顾之棠咽了一下口水,蹲下,但是眉头还是皱着的。 见她如此,云娜温声道:“你别怕。你长得这么好看,让你来总比让别的男人来好。说不定看在你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就不觉得疼了。总之都是要疼过这么一回,交代在你手上,我就不觉得难熬。” 云娜真的沦陷得太快了……顾之棠头皮发麻。 “什么不是男人?什么非得要疼过这一回?” 冷不丁的,身后响起江暮云的声音。 顾之棠打了个激灵,感觉自己找到了救星一般。 她欣喜回过头去,却发现他的面色不是那么好看。 有点古怪。 甚至有点阴沉。 江暮云扯出一抹笑来,却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他一双眼睛盯着云娜,问出了一句话:“你在勾引四郎?” 顾之棠:“……” 她其实真的非常不能理解,现在的小娘子脑子里面都在想什么。 大郎君的也不能。 云娜警惕盯着江暮云几眼,压根没理他,反而问顾之棠:“他是谁?他也是我哥的人吗?” 顾之棠摇头,正要说话,江暮云便冷笑一声道:“四郎可不是你哥的人。” 云娜顿时炸毛起来,她瞪着顾之棠,道:“你是骗子?” 顾之棠忙道:“我不是骗子!我就是你哥找的人!真的!他才是骗子!你别信他!我有信物的!” 云娜想起那佩环,心中才安定不少。因为色令智昏,云娜瞬间又绽放出笑颜来。 “没关系,就算之前不是,现在也可以是。只要你做我的驸马,我就信你。” 江暮云冷笑一声,一张口想说话,却被顾之棠冷眼一瞥,斥道:“你先闭嘴!” 江暮云一双眼睛瞪得比平时都大了几分,控诉的看她几眼,闭嘴了。 被他这眼神盯得汗毛倒竖,顾之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好假装不在意。 当务之急,是先把云娜给稳下来。 顾之棠郑重道:“总之公主要记得我方才所言,一定要想办法做到。” 这腿,她爱折就自己折吧。 云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她还想再提驸马的事,但江暮云却很快拽过顾之棠,把她带离这院子。 云娜气得跺脚,不甘心想追上来,只是刚出院子,就被人拽了回去。 一路上,顾之棠都承受着江暮云的低压,想了想,未免他坏事,便道:“你别多想。我刚才,只是与她商量要如何才能躲过明天的宫宴,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好吧,其实顾之棠现在也并不知道,江暮云所想的到底是哪样…… 江暮云听了之后,又问了一句:“她为什么要说,不来不是男人?还说总要疼过一回,交代在你手上不算吃亏?” 他只是听到了这一句话,这未免太有歧义了。 顾之棠黑着脸道:“她只是想让我把她的腿打折而已。” 江暮云悠长的“哦”了一声,笑了。 当晚,就让阿琰去驿馆给云娜下了毒。 顶点 第148章 打架(二更) 重生之恃美而骄正文卷第148章打架翌日清晨,驿馆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云娜的房间里,此时热闹得厉害。 房间内的东西都被砸得乒乓作响,屋内一片混乱。 穆远起了个大早,把一切都打点妥当,正要来接云娜入宫的时候,等待他的是一个闭门羹。 云娜的惨叫声和怒骂声从房间里传出来。 穆远眉头拧紧,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被拉住的侍从也不知发生何事,一脸茫然,“属下不知。公主一早就这样了,也不许别人进去。” 穆远听了,心中有了成算,以为云娜是不想去参加宫宴,所以才会闹这么一出。 他贴着门冷笑道:“公主,你如今人都到京都了,再搞这些小把戏,也不过是徒增麻烦。不如乖乖顺从了,免得我还要浪费时间来应付你。反正结果是不会变的,这宫宴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里面砸东西的声音一顿,云娜的声音传出来,咬牙切齿道:“穆远,识相的你就给我滚远一点!” 这一句话说的太不客气,穆远眉头也是皱起来。 云娜虽然贵为公主,但实际上在昌国的地位都比不上他。穆远对她一向也都是随意的很,见了面更是连礼都不行。 云娜虽然刁蛮,却也不是会找死的人。两人一向不对付,可这还是云娜第一次如此口气跟他说话。 穆远不耐烦继续应付云娜,于是直接把门给撞开。 “我就算是绑,也要把你给绑走!” 穆远怒气冲冲,连面子上的恭维都不想继续维持了。 云娜尖叫了一声,转过头去,大声怒骂:“你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否则我一定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穆远眉头一皱,感觉事情有些不简单。 他沉着脸走过去,强行把云娜的手掰下来,待看清她脸上,目光更是一沉,瞬间寒冷如刀。 “这怎么回事?!”穆远也绷不住了。 因为云娜昨天那张还是娇艳的脸,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张麻子脸。 也不知道短短一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云娜原本白皙光洁的面庞上,长了许多红色的小疹子。 看着密密麻麻又渗人。 更因为长了这些红色的小疹子,使得她的两腮发肿,一张脸大如银盘。 穆远乍一瞧见这样一张脸,也忍不住露出了惊愕之色。 云娜本来就又伤心又愤怒,看见他面上不加掩饰的嫌弃以及惊愕,心狠狠的被刺痛了一下。 她怒不可遏,歇斯底里逼问道:“你还有脸问我?这里里外外不都是你的人吗?你不是还说过,这里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吗?是你干的吧?我告诉你穆远,要是我毁容了,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你陪葬!” 穆远同样也很生气,他怒道:“我怎么可能会对你下手?是不是你自己不想去宫宴,所以就对自己下手?你还想诬赖我?” “我呸!你这王八蛋!反正我这张脸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就给我等死吧!脸毁了,我也不活了!” 这已经是云娜最后的底线了! 王八蛋穆远居然敢对她的脸下手! 女人愤怒起来,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云娜五指一抓,对着穆远脸上招呼去,“你居然敢对我的脸下手!你居然敢对我的脸下手!我要弄死你!” 穆远脸上被挨了一下,瞬间火辣辣的疼。 没有想到,云娜居然会这么疯狂的斥问,难道真不是她自己搞的? 穆远又惊又怒,捂着脸上的伤痕,把云娜发疯的手给架开。 “先叫大夫来!” 简直见了鬼了。 云娜长成这样,那皇帝是有多眼瞎,才能看得上她? 穆远阴着一张脸,等着大夫过来诊脉。 等了好半晌后,大夫给了一个所有人都不能接受的答案:“公主这是水土不服了。待我开几副药,过一阵子就好。” 云娜拍案而起,怒道:“胡说八道!要水土不服,怎么早不水土不服?偏偏在今天才水土不服?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穆远那王八羔子请来的?是不是!” 他们一路远行,早就踏进了大齐的疆土。 没道理,只有在京都这会儿才水土不服。 虽然她这模样无法进宫赴宴,可是相比较起来,她宁愿自己腿折! 张脸,谁都不能动! 谁动谁死! 大夫结巴道:“我、我……我就是世子请来——”看病的啊。 可是后面的话,云娜没让他说下去,只是瞬间把帽子扣到了穆远的头上,“好哇!穆远你真是胆大包天!狗屁一个世子!仗着父王的宠信和昌王后的扶持就敢明目张胆来害我!你不要命了?” 穆远脸一黑,怒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人家都承认是你请来的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云娜本来就是不好惹的主儿,在昌国那样高压的环境之下,都能时不时给穆远挑点刺。 如今远离了昌国,还是在这种怒极攻心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就更加不会手下留情了。 云娜什么也不管,直接扑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抓头发,用指甲,咬手臂。 不得不说,对于打架这种事情,就算力气不敌,但是有一些攻击的手段,是女人天生必备的。 穆远见她毫无章法,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是却吃了大亏!头发都被抓了一把! 于是两人怒火中烧打起来。 还是仆从上前把两人拉开,又用了朝见的事情,这才让穆远冷静下来。 穆远原本已经着装整齐,可此时闹了一通,比街上的乞丐还要狼狈几分。 他气得面色铁青,冷哼:“待我回来再收拾你!” 云娜什么也不管了,呸了一声,还在生气。 另一边,顾之棠和江暮云等在驿馆门口,负责把穆远一行引到宫门口,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 好不容易等穆远来了,却见他形容有异,面上的伤在修饰之下,倒是显得不那么凄惨,勉强能看。但是…… 顾之棠眼见看他梳得整齐的发髻,问了一句:“这……世子,你平常是不是熬夜太多?我怎么见你发际线有点……秃?” 穆远僵住,好半晌才道:“哈哈哈哈,老了嘛,掉点头发,很正常,正常。” 他快气死了。 顶点 第149章 不要伤口撒盐(三更) 顾之棠呆了一瞬,又认认真真的打量穆远一眼,见他精神熠熠,也不像是经常熬夜的模样。 年纪嘛……也不过是二十出头,自然也算不上老。 那么…… 顾之棠的目光奇异的往下打量一眼,又很快的收回目光,尴尬笑道:“明白,我明白,我什么都懂了。” 穆远眉头一皱,总觉得她的笑容当中恶意满满,非常在意她这一笑的含义。 但今天事情有变,要应付自己的事情,已经够劳心劳力的了。 穆远便也只是微微点头,向他们解释了一番云娜抱恙,随后就打招呼启程。 江暮云和顾之棠两人挨在一起行走,见穆远走在前头,脚下生风,似乎未曾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于是江暮云和顾之棠悄悄咬耳朵。 江暮云问:“你方才,明白了什么?” 顾之棠也憋了很久,急于和人分享自己发现的秘密,于是也不管对方是江暮云了,也压低声音道:“他不是熬夜,也不是未老先衰。如今正直血气方刚,头发却掉得这般厉害,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他什么毛病?” “肾虚。” 江暮云脚步微微一顿,然后深以为然,夸赞道:“四郎当真是观察入微。” 顾之棠对江暮云“嘘”了一声,道:“我们还是别说话了,免得他听见。毕竟这是男人说不出口的秘密,我们不能伤口撒盐。” 江暮云点点头,以指竖在唇边,也跟着“嘘”了一声。 不能伤口撒盐??! 不伤口撒盐,你们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在路上八卦他吗?! 还是这种羞耻隐秘的事情!没见到周围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吗? 你们就是故意的! 今天的穆远火气非常大。 他怒不可遏,转过头来,“你们——” 顾之棠和江暮云面面相觑,又无辜问道:“世子何事啊?” “你们——”穆远挣扎了很久,还是决定先忍下来。 否则,朝见大齐皇帝的事情就要耽搁了。 穆远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抑住胸中翻涌的怒火,又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假装无事发生。 顾之棠非常善解人意。 她想了想,走上前几步,宽慰道:“世子不必烦心。” 穆远斜眼瞥她,不说话。 “头发虽然掉了,但说不定以后还会长出来。” “呵——”穆远冷笑。 同时在心中咒了顾之棠和云娜八百遍。 顾之棠又道:“回去用生姜擦一擦,说不定还能长得出来。只不过这法子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依我所言——” “够了!”穆远终于忍无可忍。 他瞪着顾之棠,咬牙道:“止步于此,不必相送!” 说完之后,像后头有鬼在追似的,连忙大步走开。 顾之棠在后头追赶,“世子且慢,世子且慢,我是一片好心呐!” 果然,没有多少个男人消受得起这等好意。 这招,她还是跟石向荣和娄天华学的。 顾之棠心中暗爽。 等一路把穆远气进了宫门,顾之棠便停下脚步来,看了江暮云一眼。 “云娜没来。” 出驿馆的那一刻,顾之棠就放下心来了。 江暮云点点头,丝毫不意外。他道:“我帮了她一把。” 顾之棠吃了一惊,“你把她打折了?” “没有,要轻一点。我只是给她下点药,让她不能出门见人罢了。”江暮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哪能辣手摧花呢?伤筋动骨一百天,真打折了,是要吃大苦头的。” 顾之棠信了,“还是你想得周到一些。” 江暮云但笑不语,把这件事情揭过去了,跟着顾之棠两个人一同走进宫门。 一会儿他们还要作陪。 等到晌午,江暮云被传召去陪圣驾,往御花园那儿带着穆远据说赏花去了,顾之棠则留在宫中吃了午膳。 只是她这午膳还没吃完,就被内侍急急忙忙的找来,带走。 顾之棠擦了擦唇角,问道:“李公公,不知皇上找我,有何事啊?” 本以为不会再有她的事了呢。 这李公公在皇帝身边服侍多年,早就把圣意揣摩得七七八八的,闻言便笑道:“你此去可是代表我们大齐的脸面,和那穆远世子比试,可不能输啊。” 比试?? 怎么莫名其妙找她比试?江暮云是看着玩的吗? 顾之棠一脸莫名,心中也是打起了鼓。 不过转念一想,多半是穆远觉得她是个软柿子好捏,加上今日,她表现得要比江暮云更嚣张,更欠打一些,穆远放话来要找她,也是情有可原。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罢了。 在御花园中,启元帝坐在凉亭中,自他而下,自然就是穆远和江暮云。令顾之棠略微吃惊的是,公主也在。 不过想来也是,她一向都是爱热闹的性子,这种事情错过了才不合理。 顾之棠深吸一口气,随后快步走过去见礼。 启元帝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朕随口一封的太学双璧,就连世子都有所耳闻。如今你们两个比试箭术,可不能丢了大齐的脸啊。” 顾之棠心中一喜,听见是要比箭术,这颗心就落下了大半。 她连忙应下,随后站起身来。 穆远一双眼睛含着冷意,斜斜的扫过来,不阴不阳的恭维了几句之后也跟着起身。 “早就听闻你箭术无双,例无虚发,如今就让我见识见识一下你这太学双璧的风采。” 这恭维之语,顾之棠只当是流水而过,全然没放在心上。 她很想说,找她还不如找江暮云。可是当着皇帝的面,她可不敢说,只得有些谦虚又不失气度的应下来。 穆远又是冷笑。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他虽然也爱笑,但并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种爽朗的大笑。 都是冷笑。 可能真是气得狠了。 云娜那儿失了策,于是就把气撒到她这种无关人士身上来。 顾之棠又是免不了叹气。 穆远试了一把弓箭,随意的射出了一箭,正好正中靶心。 启元帝面色不变,非常给面子的拍手叫好。 穆远勾唇,道:“只是射箭靶,未免太过无趣了一些。臣有个主意,还望皇上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