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欢》 第一章 热烈 徐清欢抬起头,午时的太阳刺进她的眼睛,耳边传来一阵嗡鸣声,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鲜亮的笑容。 皇上忌惮李煦兵强马壮,将她扣押在京城三年,早些时候她旧疾复发,李煦从北疆赶回京城,请辞解甲归田,只求能够守候在她床榻前。 “清欢,你若是不在了,我便随你一起走,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让我牵挂。” 李煦小名阿九,他出生时家中就已经没落,头上又有八个哥哥压着,即便从小聪明伶俐,也不被族中重视,直到他军中立功,朝堂上力挽狂澜,所有人才知晓这样个文武全才,而后他才成了皇上的得力能臣,执掌地方四十余卫所。 就是这样一个男儿,守候在她病榻之前不眠不休,在身边没有旁人时默默落泪,也跟着她病了一场,差点就得了个“情深不寿”的名声。 终于她的病有了起色,李煦也换来皇帝的应允,只要他为大周取回边疆十三城,就送她出京,这才有她重新踏上北疆的土地。 没想到迎接她的却是兵马的围困。 陪着李煦一路走到现在,见惯了风风雨雨,清欢知道这些不是朝廷的人:“我是必死无疑,就别藏着了都出来吧!” 如果朝廷想要杀她,不会等到现在才动手,若是想要以她为饵伏击李煦,不如再往前三十里,等李煦打开关隘要塞,就能取得先机。 人群一阵骚动,李煦的父亲李长琰站在了她面前,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脸上是长辈特有的威严:“我们李家兵强马壮,只差一个借口就可以挥师南下诛杀昏君,我早就让人提点你,你死在京城,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兵,如此微不足道的事,你都做不到吗?” 清欢微微一笑:“爹是要我付出性命,怎么会微不足道。” 李长琰不屑地冷哼:“多少男儿战死,多少人呕心沥血才有今日之局面,想一想黎民百姓,你的命又算什么?再说,就算没有今日,你的病也不会痊愈,不如大义些。你放心,你夫君会为你打下一个江山,你的牌位会供奉在太庙受万年香火,你也会因他名留青史。” 清欢道:“这样算一算,我的确幸运。” 李长琰听得这话,神情轻松许多:“我已经安排好了,就说朝廷利用送你回家,偷袭我北大营,我们为了自保只好一战,明日发兵之时,整个大军都会为你戴孝。 可怜煦儿被上天选中来做这样的事,他不能负你,更不能负千万将士,他还要救万民于水火。那些苦痛谁又能了解,他会比你更难过。” 清欢向不远处看去,曾经在他身边,她只觉得时光安稳,忘记了那双为她剥石榴的手,也是握剑、杀人的手。 荣华富贵着实不易,若无付出何以夺得。 所以,便是她的性命吗? 她心中一阵麻木,如同一块冰将她整个人冻住,让她感觉不到疼痛和悲哀。 清欢微微一笑:“爹说得对,如今真是一个好时机,是我之前没有想清楚。我们都该为九郎思量,竭尽所能地扶持他。 只不过死一个妻室分量还不足,不如您也死了吧!死了我,夫君日后可以娶赵、钱、孙、李氏为他开路,死了你,夫君就能认下周、吴、郑、王做爹换来兵马、钱粮支持,岂不是更好。” 李长琰顿时脸色铁青,勃然大怒:“你竟然大逆不道,诅咒长辈。” 长剑出鞘毫不犹豫地向她刺来,她却早有准备,看向赶车的护卫,护卫一鞭子狠狠地抽在马匹身上,整架马车立即疯狂地向前驰去。 见此情形周围的兵马立即围上来,护卫她的人立即被淹没在人群,不声不响地丢掉了性命。 羽箭如雨点落在车厢上,又有人疾步攀上马车。 温热的鲜血四溅,也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无论如何挣扎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可不知为何她的嘴角却始终挂着微笑,眼睛更加的明亮,仿佛已经无所畏惧。 终点就在前方,李煦会出现在那里,只要她愈发接近,就能够看到他。 即便她知道已经无用去求证,今日之事必然是李煦默许的了,在北疆没有人能够瞒着李煦调动如此之多的兵马。 长刀毫不迟疑地刺入她的身体,很凉。 她没有动,依旧坐在车厢前。 下手杀她的人,却不知为何胆怯,竟然没有拔走她身上的利刃,而是点燃了车厢。 大火让马儿更加癫狂,红彤彤的火焰照得她姿容端丽。 清欢慢慢站起身来,不远处真的出现了几骑人马,即便相隔甚远,她也依稀能够辨认,为首的那个就是李煦。 他注视着她,仿佛已经愣在那里。 因为那是怎样一副情景,一个女子立于马车之上,没有惊慌,没有害怕,如此的安静、坚定,如恒古不变的磐石,如此倾袭而来,让人见之自行惭秽。 衣裙、长发被火舌吞噬,清欢却感觉到了温暖,不知不觉就想起当年躺在母亲怀里,听母亲说话,那时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微风吹过窗棂和她的发鬓,让她忍不住发笑,母亲梳理着她的头发,声音无比的温和柔软: 当你遇见一个男子,总是情不自禁地多看他几眼,牵挂他的安危,想要了解他的忧愁,想起他时心会慌跳,留在他身边会觉得安稳而踏实,他没有娶妻又品行端正,肯心悦你、保护你、爱护你,你就可以嫁给他为妻,为他操劳一生。 她自以为找到了那个人,也尽可能地奔向他。 但这也是最后一次,一切从此之后终了。 若有来生,他和他的千古霸业都再与她没有任何干系,不但如此她还会向他索命,她今生的这条命。 终于,不远处的李煦动了,带着一队人马疯狂地冲过来。 她仿佛听到了战鼓之音,此战开始不知是多少人一展抱负,也不知多少人会丢下性命,但这已经与她无关。 “清欢……”嘶喊声传来。 再见了,李煦。 希望上穷碧落下黄泉,永远不复相见。 第二章 背离 “姑娘这得多疼啊,从小到大油皮都没破过……” “欢儿,快睁开眼睛看看娘。 孙御医,您不是说过一会儿人就会醒过来吗?” 阳光从窗子里透进来,照在床上的人身上,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还显稚嫩,眉眼中却已经透着几分的秀致的姿容,只是脸色苍白,头上压着厚厚的布巾,有鲜红的血从里面透出来。 躺在床上的是安义侯府大小姐徐清欢,徐大小姐昨天晚上突然栽倒在园子里,头上摔出道大大的口子,血淌了一片,吓坏了所有人。 安义侯夫人惊惧之中,将城中致仕的老御医请过来治伤,又怕伤口太重会“见风死”,竟然就将七十多岁的老御医关在屋子里,治不好伤不准离开。 世子爷整天在外胡作非为,好端端的大小姐又成了这个模样,安义侯府若是处置不当,恐怕是要走下坡路,可是安义侯夫人除了哭,就没能拿出当家主母应有的本事。 安义侯夫人紧紧地攥着女儿的手:“还不如让我疼了,在我眼皮底下伤成这样,是要剜了我的心。 我们不来你也没有这一遭……你那哥哥,我们就该任他自生自灭。” 旁边服侍的妈妈急得团团转,这里不是安义侯徐府,而是徐家在凤翔的族中,所以出了事之后她们更是乱了方寸。 天气还极冷,路上冰雪都没化,照理说安义侯府的女眷着实不该千里迢迢来到族中,追根究底是因为安义侯养了个处处惹祸的不肖子。 事情要从半年前说起,安义侯世子徐青安在国舅爷张家做客,酒到酣处,徐青安想起刚学了一出好戏“抡铁花”,转眼就将国舅爷府西园子点着了,偏巧国舅爷的长子张鹤正搂着伶人在屋子里偷欢,大惊失色之下,两个人竟然光着屁股冲出来,让张家人丢尽了脸面。 国舅爷一气之下病倒在床。 徐青安却还不知收敛,给张鹤取了个“小白团”的别称,直指张鹤的隐疾。张鹤看到这些人凑在一起,每个人举着鸡蛋嘎嘣嘎嘣咬得欢,气得五内俱焚,揪着徐青安动起手。 两个人打得头破血流,惊动了朝廷,国舅爷和安义侯都被传入宫中训话,待侯爷准备好好修理这败家子时,却发现徐青安已经溜了。 时隔数月,徐青安花光了手中的银钱,来到族中求助,安义侯夫人这才得到消息带着女儿日夜兼程前来劝说,希望徐青安就此浪子回头,谁知道徐青安油盐不进。 这次与张家交恶,徐氏一族不少人都受了牵连,族中长辈本就准备发落徐青安,见到徐青安死不悔改,更是怒火难平,徐清欢只得四处游说,她车马劳顿身子本就不太好,又费了太多心神才会晕厥。 “夫人,夫人……二老爷来了。” 安义侯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门已经被打开,紧接着穿着一袭长衫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那张本就威严的脸上更增添了几分的肃穆。 隔着帷帐,男子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是开口道:“弟妹,清欢好些了吗?” 安义侯夫人擦了擦眼睛,立即站起身来:“还没醒过来,这可怎么得了,欢儿若是有个闪失,我也不能活了。”说到这里就又泣不成声。 徐二老爷没有接安义侯夫人的话,神情反而变得更加冷峻:“弟妹可知道安哥去了哪里?” 安义侯夫人摇摇头,隐约察觉出徐二老爷话中的含义,瞪大了眼睛:“青安是不是又惹祸了?” 徐二老爷眼睛中像是蒙了层霜雪,半晌才阴沉着道:“他将曹家小姐掳走了。” “什么?”安义侯夫人浑身一颤,“安哥他怎么敢……” 徐二老爷道:“我原本也不信,曹家小姐身边人看得清清楚楚。曹家本想与张家结亲,安哥羞辱张鹤也是要断了曹家的念想,可是安哥名声在外,曹家断不会将女儿许配给他,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就将曹家小姐掳走了,以为曹家吃了亏,只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可曹家世代书香,宁折不弯,已经带着府衙的人找上门来。” “他们要报官?”安义侯夫人下意识地向床上看去。 徐清欢一直帮着母亲打理侯府,如果她好端端的在这里,至少能和安义侯夫人商议对策。 可如今她却变成这般模样。 “来抓人了……” 一阵嘈杂声响起,紧接着下人来报信:“老太爷安抚不住曹家,官府开始搜捕世子爷了。” 安义侯夫人嘴唇发抖:“这是在族中,一切全凭二伯做主,只是不要让那些人进这屋中来,欢儿还在养伤。” 徐二老爷叹口气正要出门,徐二太太曹氏就闯进来:“夫人,弟妹,安哥能躲到哪里去?一边是我甥女,一边是个侄儿,我夹在中间也是为难,这两个孩子可全都毁了。” “我若是知晓,哪里会任他胡来。” 安义侯夫人最后的意气全都消散,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屋子里的人全都不知所措,只有旁边的圆脸丫鬟,握了握手里的荷包,里面装着一盒小姐送她的胭脂,小姐说,办好了差事胭脂就是她的了,想到这些,小丫鬟仿佛得了莫大的勇气,上前搀扶住安义侯夫人。 安义侯夫人犹自呜呜咽咽。 圆脸丫鬟侧耳去听安义侯夫人的哭声,仿佛听懂了安义侯夫人的意思:“夫人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曹氏还没回话,曹家旁支的婶子闯进门来:“今天一早,我们婉姐去上香,安义侯世子就冲出来打伤了随行的下人,将人带走了。” 丫鬟接着道:“你们可看得真切?” 曹家婶子指向屋外:“我们家人已经在府衙写了文书。” 丫鬟顿时满脸喜色:“小姐,胭脂归我了,”话刚出口她自觉不对,“方才的话不对,我重新说,世子爷归我……世子爷没罪了。” 这话让所有人愣在那里。 紧接着天青色的幔帐微微一动,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十三四岁的少女站在那里,她眉目疏朗,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俏丽,脸上的笑容让旁人看了,只觉得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安义侯府的大小姐性子安稳,行事妥当,向来得女眷们喜欢和羡慕。 如果与她兄长换个性子,安义侯府早就繁荣昌盛。 今日的徐清欢却又好像有些不同。 清欢抬起眼睛:“曹姐姐若是晚上丢的,说不得与我哥哥有关,可是白天丢的……” 曹家婶子厉声道:“那怎么样?” 清欢道:“那他就没这个机会了。” 曹家婶子还没说话,徐二老爷开口道:“清欢不得无礼,这事与你无关。” “我说的是真的,”清欢不徐不疾地道,“因为昨晚我就已经将哥哥迷晕,用绳索绑缚住丢在箱子里,孙老御医一直照看着他,若是有人不信,可以让朝廷来验审,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着,绳索绑缚一晚是什么模样也做不了假。” 清欢话刚说完,角落里的箱子被打开。 只见有个人被人堵了嘴,绑住手脚,仰面躺在里面,果然就是徐青安。 清欢将头上的布巾解下,露出光滑的皮肤。 徐二老爷道:“你没有受伤。” 清欢眯起眼睛:“我是骗大哥回来瞧我,也便活捉他。本想给他留点颜面,偷偷带他离开族中,如今也只能自证清白了。” 望着一脸笑容的母亲和呆愣的哥哥,徐清欢露出笑容。 她竟然回到了十三岁,那一年不争气的哥哥还没被正法,母亲还能掉眼泪,父亲动辄与人朝堂争辩不死不休。 家中热热闹闹,祸事不断。 可对她来说,正是最好时候。 也是这一年她遇见李煦,李煦帮她为哥哥伸冤,可如今全都用不着,她会亲手自己解决,她不会再走前世那条老路,与李煦纠缠不清。 从现在开始分道扬镳,有仇报仇,至于恩情,永远都不要再有了。 …… “九郎。” 两个人刚走到门口,忽然被人叫住。 “九郎,不用去徐家了,徐青安没事了。” 颀长的身影止住脚步,转过头来,阳光落在他那白皙的脸上,清亮的眼睛中映着云卷云舒,只是单单站在那里,浑身上下就透着一股儒雅的气质。 “你说奇不奇怪,他那妹妹竟然将他绑了一夜,就是我说过的那个徐大小姐。” 第三章 护兄 李煦向来路走去,周玥只得跟上,徐氏祖屋在城东繁华之处,走出这条街巷,身边终于没有了旁人。 周玥才道:“安义侯府的大小姐,在京城小有名声,就连当朝太后娘娘也拉着夸她,是个兰心蕙性的好姑娘,别看她年纪小,却管着半个侯府,就连安义侯这个硬脾气,也对这个女儿百依百顺。” 李煦并不言语。 周玥接着道:“若是之前找她帮忙可能有些唐突,这次她也见识到了徐二老爷的手段,若是能够与我们里应外合,将徐二老爷查个底掉。对她自有好处,否则将来安义侯府也要被牵连。” 李煦终于停下脚步:“你能与她说上话?” 李煦沉静的时候,眉眼间多些冷峻,双目含光,仿佛什么都能看透,周玥摸不准李煦是不是同意了。 周玥道:“我们周家与徐家沾亲,我去徐家做客自是没问题。” 周玥接着道:“我只要不经意间透露出我的意思,告诉她徐青安这次八成也是徐二老爷陷害,想必她就会小心提防。” 李煦开始继续向前走。 周玥有些着急:“到底行不行,你倒是给句话啊,我还要进去探望那二蠢呢。” 李煦道:“一个能将兄长绑缚一夜,等人上门自取其辱的女子,会听不懂你的话外弦音?如果她问你如何知晓是徐二老爷所为,你可有证据?” 周玥一时语塞:“那要慢慢查。” 李煦道:“凤翔父母官被冤枉,你我想要尽份心力,在没有查清楚其中关节之前,不要随意牵连旁人入局。” 周玥只好叹息:“我以为你急匆匆的来徐家,是要请安义侯府帮忙,现在正是好时机。” 李煦摇头:“我是想要救人。” 周玥道:“那……现在呢?” 李煦看了眼不远处的天空,正当午时,阳光挥洒而下,头顶仿佛是一块湛蓝的碧玉:“徐青安无恙,另一个已经死了,我们再去也是徒劳。” “你说谁死了?”周玥怔怔地愣在当场,李煦说话总是让他豁然开朗,好像整个人都要通达天机,可是仔细回味,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抓住。 大约是因为他和李煦的境界差了一步之遥吧! …… 安义侯世子徐青安,生得眉清目秀,身上穿着紫貂领的氅衣,袖口走了细细的银线如意纹,看着说不出的贵气,跟勋贵家子弟没什么两样。 可是再定睛一瞧,先被那箱子里的骚气熏得流眼泪。 徐青安仿佛是从哪个猪栏里滚过一圈,一双眼睛中满是红血丝,脸颊上还有干涸的黄白污迹,嘴上的布条没被扯出来,只能“呜呜咽咽”地喊叫,活像只癞蛤蟆。 徐二老爷怔愣地看着箱子里这蠕动的物什儿,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成何体统,快……将世子爷放出来。” 徐家下人正要上前却被阻拦。 清欢上前向徐二老爷行礼:“二伯,还是请府衙的人先来吧!不差这一时半刻。” 曹氏和曹家婶子一脸惊愕。 曹氏仍旧不敢相信,这个模样尚青涩的少女,能做出这样狠心的事来。 方才趾高气昂的曹家婶子也僵立在那里。 “曹家婶婶,”清欢接着道,“你们先带人验明正身吧,曹家姐姐还不知去向,早些查证也好寻人,那个看到凶徒的下人定要保护起来,辨明实情就要靠她了。” 曹家婶子脸上一红,却依旧梗着头道:“自然要查清楚,是非曲直不能只听一个人的。” 凤翔府衙处理这样的事不是头一回,女子被贼人掳走的案子也有几起。 这不过这次徐家和曹家都是大族,哪个都不是好惹的,安义侯世子虽然找到了,曹家一位清清白白的小姐还不知下落。 府衙上门的本就是小吏,很快额头上就结了汗,别的还不好说,这位世子爷是真真被绑了一宿,手腕青紫,身上多处勒痕,就连裤裆都是湿的,更有孙御医在旁边证言,公文上写得清清楚楚,安义侯世子不是绑人的凶徒。 既然这边辨明了冤屈,那么就是曹家人在说谎。 小吏转头呵斥:“将曹家下人押入大牢审问。” 凤翔的父母官刚刚被查贪墨入狱,转眼之间凤翔就要乱起来了吗? 徐青安嘴里的布条被拿下,可怜他半晌也合不拢嘴,只能“哎呦”“哎呦”地叫几声,看着自己的亲妹子跟见了鬼似的。 “母亲,”徐青安含糊不清地指着徐清欢,“快……叫……郎中给大妹妹看看,她定然是魔怔了。 怎么变得跟我似的……哎呦,你们轻点,二伯……你不要训斥大妹妹,我自家的事……根本就是你情我愿,换个箱子住住……舒爽。” 清欢看着狼狈的兄长,心中不禁一酸,多少年了终于看到了这张脸,有些陌生,又是那么的熟悉。 许多人在身边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失去了才能感觉到他的重要。 前世她嫁人,身死,身边都没有家人,没有人为她欢喜,更没有人为她悲伤。从始至终她心中对兄长还有怨恨,怨恨他背上奸杀女子的恶名,父亲想要营救他,也被拖入了死局,最终饮恨自戕。 可她却不曾怀疑兄长的品性,知道父兄都是被冤枉的。前世为父兄翻案,他们却没有看到,今生,她只要他们好好地活着。 经历了这么多,她也终于明白,前世她并不是怪哥哥,而是怨自己没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站在他身边。 清欢走上前,伸出手来,抱住徐青安的手臂。 徐青安不禁一愣,低头看到徐清欢略微发红的眼睛,心中不由感动,妹妹可从来没有这样对他,可见也是心疼他的。 “清欢,没事,你哥皮糙肉厚,不觉得疼。” 徐青安话音刚落,只见徐清欢松开手转过身,纤弱的身子站在他面前,他一时错觉仿佛妹妹是在保护他。 “二伯,”清欢看向徐二老爷,“我哥哥不是无法无天的恶徒。” 徐青安心中一喜,妹妹果然是在替他说话。 清欢接着道:“他平日里虽然放纵任性了些,但是胸中无沟壑,尚能约束自己的德行,他若心仪哪家小姐,我们徐家会上门求娶,以徐氏地位,便是皇亲贵胄的女子也要得,没有不敢登门的道理,随随便便将罪名压下来,不要说哥哥受不住,万千徐氏族人也不敢接,二伯,你说对也不对?” 否认就是在贬低徐氏族人,徐二老爷自然不能这样做。 徐青安也听着心中舒爽,不由自主地偷笑。 便是皇亲贵胄的女子他也要得? 原来他在妹妹心中是这样的分量。 只是胸中无沟壑是什么意思? 徐青安的笑脸渐渐垮下来。 第四章 害死 徐青安已经脱罪,曹家也是经过世面,知道现在最好是悄悄地离开。 徐清欢拉住曹家婶子:“总要将这件事的内情说清楚,我和母亲、哥哥还被蒙在鼓里。” 好戏还没开演呢,她哪里会这样轻易放过曹家人。 圆脸丫鬟凤雏挺着双下巴颤颤悠悠地跳步上前:“小姐,奴婢这就去给贵客准备茶点。” 曹家旁支的婶子本就是来闹事的,这下慌了神,眼睛瞟向屋外,关键时刻就要靠曹大太太出面了。 上门问罪,曹家人很积极,却没想到眨眼之间风水就转了,既然有错在先,他们也不得不留下赔礼。 不见的是曹家长房的长女曹如婉,曹大太太哭得伤心,仿佛随时都要倒下。 徐二太太曹氏不住地安慰曹大太太:“你也不要着急,官府定然能将人找到。” 清欢对曹大太太印象很深,前世里曹大太太只要出现,就会述说兄长的恶行,思路敏捷,舌灿莲花,后来兄长翻了案,曹大太太还亲自上门道歉,将戏演得如鱼得水。曹家虽然经受了波折,却也因此得了便宜,曹大人当年被先皇厌弃罢官,却在这次之后重新入仕,直到后来在北疆做官出了差错,被李煦抓住把柄处置了。 当年哥哥犯案太过突然,她没有机会准备,等回过神时,一切尘埃落定,紧接着就是徐氏族中插手,父亲陷入其中。 这些本就是清欢熟悉的过往,就算闭着眼睛,她也能从头到尾说出来,只不过……清欢仔细地看向曹大太太,有些事和她预料的不太一样。 安义侯夫人看向曹大太太:“你们怎么能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地冤枉我们安哥。” 曹大老爷去了府衙查问案情,曹大太太就成了众矢之的,眼看糊弄不过去,曹大太太只得道:“我们也是慌了神,听到下人这般说,就想着带人过来求证……” 曹大太太说着站起身,一再向安义侯夫人赔礼:“您就原谅我们一次。” 曹家突逢祸事,曹大太太又是这般哀戚的模样,任谁都不会再追究下去。 曹氏准备帮着嫂子说句话,好送娘家人出门,却不料角落里的徐清欢又开口。 “您说曹姐姐去上香时被人绑了?” 曹氏不禁皱起眉头,清欢是个懂进退识大体的孩子,今天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曹家为难,两家好歹是姻亲,怎好就撕破了脸皮。 曹大太太微微一怔然后颔首。 徐清欢接着道:“是去哪里上香?” “自然是……上清庵,我家老太太身子不舒服,婉姐儿是个极孝顺的孩子,一早就带着下人去庵中为老太太祈福。” 徐清欢点点头,低头在身上翻找出几个平安符来:“正好我们徐家与上清庵的师太熟悉,不如遣人去将师太请过来问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曹大太太脸色发青,“是不相信我们说的话了?我们曹家虽然不比勋贵,可也是世代书香门第,就算侯爷在这里,也不能随意折辱我们。” “清欢,”徐二老爷皱起眉头,“曹家虽有错在先,也是事出有因,我们不可这样咄咄逼人,着实有失礼数。” “我也是为曹家着想,”徐清欢站起身端杯茶送到曹大太太面前,“曹家不是普通的门户,想要掳走曹姐姐,那得是经过缜密的安排,躲过了层层的护卫才能得手,丢了个曹姐姐已经让人痛心疾首,万一那歹人还藏匿在曹家旮旯角落里……再出了事,要怎么得了。” 曹大太太听的心惊胆寒,忘记了反驳,怔怔地望着徐清欢。 徐清欢接着道:“家族兴旺,却也人多眼杂,平日里看着和善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包藏祸心,不仔细查查,谁也不知道哪个是人,哪个是鬼。” 曹大太太不由地打了个冷战,不知是在跟徐清欢说话,还是自言自语:“你说那人还藏在我们家中。” “平日里他就像道影子,您看不见摸不着的,等大家都安歇了,他就会出来,站在角落里等着小姐们落单。” 徐清欢说完话,袖子一动,扫落了桌上的茶碗。 “啪”地碎瓷声响,如同一根针扎在曹大太太身上,曹大太太立即紧张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惊恐:“快,我们回去……” “等一等!”徐清欢再一次开口阻止,“曹大太太何不听我将话说完。” 刚刚换好衣服的徐青安,刚走进院子,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叱喝,那是妹妹徐清欢的声音,紧接着十几个家人就涌上前齐刷刷地站在屋外。 徐青安的手僵在衣领上,他刚要向前迈步,只觉得腰上一紧被人拎住了腰带。 徐青安转过头看到了一张难看的笑脸。 周玥。 徐青安皱眉:“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玥拍在徐青安肩膀上:“还不是担心你被官府抓走,曹家人呢?” 徐青安看向屋子。 “这情形不对啊,”周玥也看出端倪,“该不会曹家还纠缠不休。” 两个人不敢再耽搁大步走向屋子。 屋子里的气氛和他们想的一样紧张,可是让徐青安没有料到的是,站在那里咄咄逼人的是他的大妹妹。 徐清欢脸上没有半点的笑容,一步步向曹大太太走过去。 “你还想做什么?”曹大太太眼睛通红,慌张地向徐二老爷求助,“光天化日之下,还要向我们动手不成?” “大太太想多了,”徐清欢微微扬起脸,“我只是想要弄个清楚,曹姐姐丢了不假,我们家却也差点因此家破人亡,说到底我们也算苦主,您说对不对。” 曹大太太还没说话。 徐清欢忽然扬声:“曹姐姐还没有下落,我不该为难大太太,只是大太太更不该在我面前说谎。” 谜底揭开一层,清欢自然不会给曹家人喘息的机会,又上前一步,逼得曹大太太向后退去。 “曹姐姐不是在上香路上被人掳走,根本就是在曹家宅院里不见的。” 曹大太太浑身颤抖:“你……你……你胡说些什么。” “大太太想好了再回答,这可事关曹姐姐的生死,若是在上香路上被掳走,曹姐姐尚有一线生机,在曹家大院中丢失,那……”说到这里徐清欢微微一顿,慢慢吐出几个字,“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害死她的恰恰就是你这个亲娘。” 徐清欢声音不大落在曹大太太耳中却如金石之音,震得她几乎站立不住。 门口的徐青安和周玥也如同两只呆鹅般看着这一幕。 周玥似是想到了什么:“另一个已经死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和九郎说的一样,曹家小姐活不成了。” 这不合时宜的声音,让清欢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一个无比熟悉的面孔顿时映入眼帘。 周玥,周老将军的独苗,一直跟在李煦身边,对李煦忠心耿耿,也曾是她信任的人。看到他,她就忍不住想起从前那些过往。 上辈子她与李煦相遇就是周玥在中间牵线。 有些人,有些事终究开始避不开吗? 徐清欢的目光淡淡地从周玥脸上划过,冰冷的视线不禁让周玥打了个寒战,他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开罪过徐大小姐。 第五章 打你 无暇顾及其他,曹大太太耳边都是清欢方才的话。 “你说清楚,”曹大太太哑着嗓子,“为什么婉姐儿在家中丢失就没有了活路。” 曹大太太话音刚落,身边的妈妈忙上前轻轻地拉扯住曹大太太的袖子,眼前这样的情形谁都知道徐大小姐在使诈,太太对小姐心中关切,就不管不顾起来。 徐清欢道:“如果在外被人掳走,可能是遇见了山匪、贼人,那些人八成是要求财,曹家请人周旋,曹姐姐自会安然无恙。家中丢了人,那就大大不同,这样煞费苦心布局,所求不会这样简单,目的也会更明确,照理说你们应该已经收到了贼人的言语,只要照他的话去做,曹姐姐就能回家……” 曹大太太听到这话面色一变,死死地捏住了帕子:“我们没收到什么话。” 徐清欢点点头:“还有一种可能,曹家姐姐是不是自己离开的。” 曹大太太厉声道:“你胡说,我们婉姐儿遭难,你还来坏她名声,你这般黑心肠……让人……让人……” 徐清欢叹口气:“世人都会这样想,曹家是书香门第,名声最为宝贵。所以你们必须证明曹姐姐是被人强掳走,不存在任何有失妇德的可能,这般权衡之后你们才会带着衙差上门抓我哥哥,将这些罪名扣在我们头上,如此至少保住了曹氏清白的名声。 但你们想过没有,这会毁了我哥哥的一生,曹姐姐的性命,你曹氏的名声重要,我哥哥同样是父母心头肉,安义侯府更是大周的勋贵。 曹家世代为官焉能当做谈资?没有我们安义侯府先人随太祖浴血奋战,哪里有你们的官做。 曹家还妄想我们顾念姻亲之情,早想及这些,你们就不该敲响徐家大门,别说侯府仗势欺人,自找上门讨打的,我们哪有不动手的道理。大太太若是觉得我有错,那就让全天下的文士来评评理,曹家是不是忘恩负义的奸邪小人。” “你……”曹大太太气得喘不过气来。 徐二老爷“腾”地一下站起身:“清欢,你太不像话了,曹家逢此大难,我们家要守望相助,府衙上门只是要寻安哥查问,若是安哥没错,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定下罪名,你这样不依不饶的做什么?” 徐清欢却没有理会徐二老爷,只是盯着曹大太太冷声道:“含血噀人,先污其口。看到我哥哥绑走曹姐姐的下人千万莫要死了,否则曹家要多一条逼死下人顶罪的名声,那可是士大夫最为厌弃的事。” “我们没有,”曹大太太抬起脖子,仿佛用所有的力气在抗争,“我们没有故意害你哥哥……” “不是你,”徐清欢声音柔软下来,“曹家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是那贼人所迫,让你们去衙门告发我哥哥,你们不得已为之。” 曹大太太瞪圆了眼睛:“你不要胡说,那都是因为你哥哥留下信函,说……说……带走了婉姐儿,我们这才上门,就算……有人要害你哥哥……也不是我们曹家,我们婉姐儿是无辜的啊。” 曹大太太伏在地上哭:“一定是你们安义侯府得罪了人,才有今日的祸事,我的婉姐儿……啊……” 听到这话,旁边准备搀扶曹大太太的曹氏也懵了:“真的有书信?你之前怎么不说。” 曹大太太半晌仿佛才回过神来,没想到这件事一波三折是这样个结果。那书信上写婉姐儿与徐青安情投意合离开家中,这种内容即便他们说是假的,也挡不住外面的悠悠众口,自然……就不能取出。 可如今曹家被安义侯府捉住了把柄,徐清欢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保不齐就会将她方才的话传出去,到那时曹家可真要名声扫地。 两害相较取其轻,她也就脱口说出来书信之事,可现在她却又后悔了。 曹大太太再也不能说别的,眼睛一翻装作晕厥过去。 屋子里一片惊慌。 曹氏急忙让人来抬曹大太太。 “你做的好事,”曹氏埋怨徐清欢,“这是要活活将人逼死不成?” 徐清欢道:“我也想要帮忙,没想到是有人故意要害我们和曹家,我向大太太赔礼也没有用处,只有想方设法将那陷害我们两家的人抓住,才算是告慰了曹家。” 听到这些话,晕倒的曹大太太只得将自己的裙子攥得更紧。 曹家人纷纷离开,徐家下人各司其职地收拾场面,所有人渐渐走远。 周玥长大了的嘴也没有合拢,幸好徐清欢扶着安义侯夫人从屋子里走出来。 周玥忙上前行礼:“舅母安好,妹妹安好。” 安义侯夫人点点头:“你们先说话,我有些累了。” 周玥再次躬身,等着安义侯夫人走过去,便要跟徐清欢说话,却没想到徐清欢神情疏离,一双水清清的眼睛中满是冷淡,周玥如同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冰水,愣在那里,竟然忘记了开口。 从前见面至少会点点头笑笑,他能感觉出来,徐大小姐将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当成是哥哥看待。 徐大小姐做过的点心他也吃过,至今难忘。 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陌路人,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怠慢了般。 眼看着徐清欢留给他一道背影。 周玥心中不禁惘若有失,看来以后他没有脸面再登门了,心中志气一升,他就要告辞离开。 徐青安一把拉住周玥:“你跟我过来。” 两个人一路前行到一处院子,周玥还没回过神,只听炸雷般的吼叫:“腌臜的东西,你到底怎么欺负了我妹妹。” 紧接着周玥感觉到脸颊上一痛,顿时眼冒金星,跌坐在地。 徐青安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一把抓住了周玥的衣襟:“今天你不说明白,我就打死你。” 周玥睁大眼睛:“我……我没有……” “你没有?”徐青安道,“我妹妹第一眼看到你时,眼圈就红了,若不是伤心极了她哪里会如此,我妹妹是什么样的人?从小就算挨罚眼睛都不眨一下,方才……却这样……你说,你到底怎么害她。” 又是一拳挥打过去,周玥吃痛在地上翻滚。 “我当你是兄弟,你却如此……你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周玥疼极奋起反抗,两个人干脆在地上滚成一团。 …… 徐清欢将母亲迎进门,安义侯夫人坐在床榻之上,一把拉住了清欢:“欢儿,你没事吧?” 徐清欢点点头,她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好过。 “方才一顿折腾,我这心里到现在还突突乱跳,”安义侯夫人紧紧握着徐清欢的手,“你说曹家姑娘定然没了?你怎么能猜到。” 徐清欢看向窗外,红日之下就像是含着一团血光:“曹家报官之时,曹家女儿就必死无疑,有人想要嫁祸哥哥,自然不能留着活口,也只有曹家女儿死了,哥哥才百口莫辩。” “啊,”安义侯夫人惊呼一声,顿时感觉到一阵寒意,如果不是女儿事先安排,他们的处境可想而知,“如婉也是个好孩子,也太可惜了些……” 徐清欢点点头,曹家人有错,错不在曹如婉,她知道有这一劫,怎么会不想着救人。只不过这件事和前世她知晓的内情有些偏差。 前世被绑走的并不是曹如婉,而是曹家四房的孤女曹如贞。 第六章 差别 曹如贞出生之前父亲就已经不在世,生母是个身份低微的姨娘,生她没多久也撒手人寰,曹老太爷做主将她送给曹大太太抚养。 前一世徐清欢见过曹如贞两次,一次去曹家做客,曹如贞给她奉茶,第二次是为哥哥伸冤,在义庄看到曹如贞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 哥哥被抓之后,衙差就从哥哥身上找到了曹如贞平日里贴身佩带的香囊,有了确实的证据,即便是安义侯府的世子,一样要被下狱。 两世的不同,到底是因为她重生插手此事的缘故,还是另有她不知晓的隐情? 如果一切都因为她的事先安排有了改变,那么哥哥是真的被人盯上了,一次没有得手,那人还会不会再做一次。 这桩案子,李煦曾帮助她良多,她也因此对他有了好感,许多案情也是李煦帮她推演,凤翔案后,李煦崭露头角,许多达官显贵都想要将他收为己用,他却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旁人做不成的,他李九郎必须要做到,所到之处得了不少的拥护。 所以李家才敢占据北疆,日后发兵朝廷。 看似当年的选择是朝廷昏聩,他被逼无奈,也许早在这时候李煦已经野心勃勃,处心积虑为他将来的仕途在铺路,想要成为那个光彩夺目,让人仰视的英豪。 有了前世的经历,她再冷眼旁观,也许更能看清一切。 欺骗和谋划若是一早就发生,那么李煦于她来说,就不止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还是个血海深仇的敌人。 清欢微微一笑。 她不会再被他人左右人生。 “欢儿,”安义侯夫人担忧地唤了一声,“你这是在笑谁?” 清欢看到徐二老爷的背影:“二伯出去接客了,想必是府衙里来人,他要为曹家说项,当真辛苦的很。” 安义侯夫人的目光冰冷下来:“难不成你怀疑害你哥哥的是二老爷?” 清欢点点头,前世徐二老爷已经在狱中认罪,当时的一纸口供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因为父亲被安上了新罪名,徐二老爷也被牵连入狱,徐家的内斗没有赢家。 虽然现在整件案子刚刚展露一支半节,她已经发现一切没有前世想的那么简单。 清欢才想到这里,门被推开,凤雏走了进来。 “小姐您去后院看看吧,世子爷将周家大爷打成了猪头。”说到猪头,凤雏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安义侯夫人站起身来,一脸怒容:“刚刚送走了衙差,这个混账就又惹祸,也不会挑个人,玥哥那身板……可是要出事。” “母亲别恼,”清欢安慰安义侯夫人,“又没有深仇大恨,定是闹着玩的,哥哥不会下黑手,我去瞧瞧,放了周大爷出去。” 徐清欢走到院子里,才问凤雏:“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打起来了?” 凤雏慢吞吞地道:“好一会儿了,世子爷说那个周玥得罪了大小姐。” 徐清欢一怔,哥哥如何知道这些:“两个人在哪里?” 凤雏道:“世子爷换衣服去了,周大爷已经被我送出门,若是小姐觉得不解气,周大爷受伤了跑不快,我再将他抓回来。” 徐清欢看着凤雏,很多人都觉得奇怪,这个不知礼数,又最能说傻话的丫头怎么就成了母亲的心腹,母亲去世之后,她伤心的不得了,凤雏来找到她说:“夫人只要一哭就说不出话来,我得去陪夫人,帮夫人说话。” 她才知道凤雏已经吞了金。 她寻人去找郎中,凤雏说:“小姐别让他们折腾我了,我是活不成了,就让我舒舒服服的去吧。” 傻丫头,哪里有舒舒服服的死法。 徐清欢伸出手抹匀了凤雏脸上的胭脂:“凤雏,你要好好活着。” 凤雏顿时打了个哆嗦,脸上满是恐惧的神情:“小姐别杀我,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将周小郎君送出了大门,还跟他道了声吉祥话。 祝他从此之后,一切顺遂。” 徐清欢点点头:“然后呢?” 凤雏舔了舔嘴唇:“扔给他一坛臭酱菜,他手笨没接着,坛子碎了,酱菜……” 周玥大约永远都不会想上门来了吧。 主仆两个人边说边向前走,迎面看到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穿着藕色的长裙,腰间系着粉色丝线编织好的绦子,身材颇为高挑。脖颈纤细而修长,细长的柳叶眉下是双通透的眼眸,虽然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却也格外温婉动人。 她低头几步上前,先向清欢行了礼:“我正要带人去给夫人赔礼,恰好看到大小姐在这里。” 她整个人恭谨又谦卑,显然是在家中就小心翼翼行事,恐怕出现半点的纰漏,可即便是这样,前世也没躲过悲惨的结局。 这就是四房的孤女曹如贞。 曹家犯了错,就将她留下四处低头认错,可见她在曹家的地位如何。所以前世她死了之后,曹大太太才能肆无忌惮地用她的死去换同情。 不论生、死,都没得到曹家半点的尊重,如果曹如贞知晓自己的结局,一定会愤恨曹家所有人。 曹如贞再一次躬身:“这次我们家唐突上门,不但给府上添了麻烦,还差点酿成大错,错已成再说其他也是无益,只求日后曹家能有机会弥补。” 清欢伸手将曹如贞托起来:“这不怪曹姐姐,不是你能左右的。” 曹如贞慌忙解释:“不是……不是……曹家上下一体……我也……我也一样。”说到后面声音愈发的低了。 赔礼只是表面的礼数,落在实心眼的人身上,还是觉得羞耻。 曹家所作所为太过让人寒心。 柔软如鹌鹑的曹如贞,表面上遵从,却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情绪。 结束了沉闷的话题,清欢和曹如贞在院子里坐下,两个人平日里极少说话,半晌才算打开话匣子。 凤雏体贴地送了一杯暖茶,曹如贞的脸色才好了些:“婉妹妹真的救不回来了吗?” 清欢道:“要听府衙的消息,”说着微微一顿,“曹姐姐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曹如贞低头温声道:“大伯娘让我留在这里,好好侍奉夫人。” 留下曹如贞,好为日后争的颜面,曹家一向如此,曹如贞也是冰雪聪明的人,如何能不知晓:“都是家中长辈做事不妥当。” 曹如贞站起身来就要离开,清欢目光落在曹如贞腰间的香囊上,同样的款式,同样的绣样,再见它恍如隔世。 清欢道:“姐姐这香囊绣的好漂亮。” “我手笨,只是胡乱做的,若是妹妹喜欢就……送给你。”曹如贞将香囊解下来。 那香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如同她的主人般,清心玉映。 等到曹家主仆走远,清欢看向不远处:“出来吧!” 草叶摇动,穿着厚厚银狐大氅的徐青安露出个头。 清欢抬起头看了看热烈的太阳,向徐青安点点头:“哥哥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徐青安精神抖擞地坐下。 清欢将手中的香囊放在桌子上,抬起笑脸:“这香囊,哥哥可觉得眼熟吗?” 艳阳天下,徐青安打了个冷颤。 第七章 多情 在徐青安心里,妹妹就是拯救安义侯府的活菩萨。 没有妹妹的乖顺,父亲、母亲早就被他气死了,他就变成了孤儿,受尽世人欺凌。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他想做的事,虽然这是无人能理解的快乐。 帮着母亲管家,妹妹的才情他是知道的,只不过这次处置事情,比往日更加雷厉风行,那双清透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让人无处躲藏。 曹大太太被质问时,徐青安在一旁拍手,现在轮到他自己,他也只有抠指甲的份儿。 徐青安清了清嗓子:“这是哪里来的香囊?妹妹想问什么?你知道我随了父亲,向来没脑子……这些小事,怎么能记得住。” 徐清欢不说话,只是抿了一口茶,眉目疏朗,仿佛在打发闲暇的时光,不时地扬起手来遮挡头顶的阳光。 徐青安却如坐针毡,太阳越来越大,身上的衣服渐渐被汗浸透。 凤雏溜达过来:“世子爷将压箱底的衣服找出来做什么啊!门口的大黄都脱毛了,世子爷还让自己长出许多毛来,早知道世子爷需要,我就将大黄的拿来给您,黄色比银色更配您的身份。” 银狐领子就像火炭一样烤着徐青安的脸,他想愤怒的离席,腿却有些软。 徐清欢将香囊拿起来:“哥哥不说,我就去给母亲请安了,曹家姐姐刚好也在那里……” 徐青安脑子“嗡”地一声,拉住徐清欢的手:“好妹妹,这件事你不要说出去……我是有只一模一样的,但却是捡来的……跟曹妹妹无关……她并不知晓。” 徐清欢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徐青安刚要附和,却发现徐清欢脸上的笑容消失,渐渐面沉似水:“女眷贴身携带的香囊,怎么会随随便便丢失,没想到曹如贞看起来知书达礼,竟有这般的心机,不声不响地已经与男子私相授受。” 徐青安没想到妹妹会这样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曹家妹妹……”他忽然发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焦躁地将身上的氅衣脱下,整个人像是一口烧热的锅“孜孜”地冒着热气。 徐清欢道:“哥哥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次丢的是曹如贞,你该是什么样的处境?” 徐青安嗡动着嘴唇:“我……我能如何……这香囊真是我在曹家做客时捡到的,我跟曹家妹妹只是在人前见过礼,私底下不曾说话。” 徐清欢接着道:“既然是捡到的,为何要贴身放好,可见你对曹家女早有不轨之心。” 徐青安脸色变得铁青。 徐清欢接着道:“一月之内你去曹家十数次,都去做什么?曹如婉不见的前一晚上,你在曹家门口等了许久,跟着曹家女眷的马车到了张举人家中,张举人家的下人刚好见到你鬼鬼祟祟地向曹家女眷乘坐的马车里张望。 曹家女眷回到家中之后,你才回到住处,让下人准备好行装,喂好了马匹,准备离开凤翔,可见早有预谋。” 徐青安仿佛都忘记了呼吸,一张脸憋得通红。 徐清欢接着道:“除了这些之外,你在曹家女眷常去的水粉铺子,买了许多尚好的胭脂,那些东西也在你的行装之中,你一个男子自然不会用这些东西,分明就是为女子准备的。” 说完这些话,徐清欢站起身来,神情漠然,目光冷硬如冰,仿佛是那高高在上的青天,正在审讯犯人,徐青安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他一时错觉,仿佛自己真的做错了事,马上就要被投进监牢。 徐清欢看着哥哥被问得哑口无言,前世他就是这样被一步步拖进了深渊。 “跟着你的那些人,也都会招认,你让他们守在曹家门口,只要曹家女眷离开就向你禀告。” “不可能,”徐青安道,“他们对我……忠心耿耿不会说这样的话。” “那我又是如何知晓的?” 听到徐清欢这句话,徐青安顿时委顿下来,半晌才吞吞吐吐:“我是让人去曹家门口盯着,那是因为想要跟曹家妹妹说句话。” 徐清欢道:“哥哥喜欢曹如贞。” 徐青安脸上一片羞涩:“她一个小小的孤女,在曹家受尽责难,那日我看她在湖边偷偷哭,曹大太太气势汹汹地过来,显然是要找她麻烦,我就找了个借口将曹大太太引开,又有一次去到曹家,在园子里看到了这只香囊,我还以为……” “哥哥以为是曹家姐姐故意将香囊留下以表谢意。” “难道不是吗?” “所以你就故意出现在曹家,想方设法地去见曹如贞,还买了胭脂准备投桃报李。” 徐青安被说中了心思,顿时面红耳赤。 徐清欢伸出手来:“香囊给我,胭脂也拿来。” 徐青安舔了舔嘴唇:“你是不喜欢如贞?” 徐清欢道:“你以为那香囊是她送的,其实不然,你见过哪个闺秀送予男子贴身之物之后,还做个一模一样的戴在身上,不要说曹如贞那般的处境,就算换了旁人,也会被族中长辈处置,是有人看透了你的心思,故意放在那里,以备将来派上用场。从始到终,曹如贞都被蒙在鼓里,你以为的那些回应,都是你的妄想。” 徐青安只觉得满腔热血一下子被冰水浇了个透,一种难言的伤心顿时遍布全身:“你是说,她对我无意。” “否则你穿成这般站在那里,连我都见之尴尬,她怎么会毫无反应。” 徐青安眼睛中满是悲伤。 徐清欢叹口气:“哥哥与其为这些难过,倒不如想想如何保住你和徐家的平安。” 徐青安不明白:“这桩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响,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轻轻闪了个身,算是传递了消息。 徐青安认出那小厮,就是他到了凤翔之后收揽的人手,只不过这人手脚不干净,被他打了一顿扔在了柴房里。 “妹妹……他……” 徐清欢站起身来,轻轻整理了衣裙:“太祖建朝时论功行赏,徐氏得了安义侯的爵位得以传家,眨眼功夫已经几十年光景,一直在达官显贵中赫赫有名,这还不够,还要光耀门庭,让徐氏屹立不倒,这样才能守住我们自己,我们的亲人。” 徐青安心中一震,整个人油然生出一股惭愧之意。 徐清欢说完话眼睛眯起来,正好能将来人看个清清楚楚。 众星捧月般走过来的正是徐长道的长子徐青书。 徐青书是去年的庶吉士,跟着新任的凤翔知府一路回来,显然是要在凤翔补缺。 徐清欢道:“想要害你的人还没抓到,这件事怎么能让它过去。” …… 此刻徐青书心情十分复杂,明明厌弃那个族兄,却还要装作一副关切的模样。 “大哥,”徐青书上前亲昵地拍了拍徐青安的肩膀,“我刚刚回到凤翔就听说曹家……你放心我定会找到那凶徒,将这桩案子查个清清楚楚。” 曹氏听说儿子回来了,刚刚赶过来,母子两个见面,曹氏就哭出声来:“还好你来了,婉姐儿这就有救了。” 曹氏话音刚落,只听下人急匆匆地禀告:“找到了,衙差找到曹家小姐了。” 曹氏又惊又喜:“婉姐儿怎么样了?人呢?” “已经遭了毒手,尸体被朝廷送去了义庄……曹家送来消息,让您过去……帮忙操持丧事。” 曹氏差点就晕厥过去:“我可怜的婉姐儿啊……” “母亲先别急,”徐青书道,“您先去安慰舅舅和舅母,我去衙门里看看情形,定然能够抓到凶徒,为表妹伸冤。” 徐青书说完话抬起头来,却发现那个被他扔在旁边,故意冷落的兄妹俩不见了。 徐青书心中顿时一空,仿佛被冷落的人是他。 “世子和大小姐呢?” “走了,”旁边的下人道,“听说动身去问案情了。” 问案情?他们也会吗? 曹氏惊声道:“快将大小姐拦回来,那样的地方她怎么能去得?” 第八章 是他 凤翔县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人心惶惶。 大户人家门前加派了护院,市集中也少了许多来往的妇人。 曹如婉死了,娇滴滴的大小姐就在自家院子里被贼人掳走,转眼之间就丢了性命。 凤翔县的推官带着人搜遍全城,最后在曹家不远处一个废弃的小巷子里发现了蹊跷。陈旧的青砖上隐约有暗红色的血迹,翻过矮墙入眼的是几块油纸布,掀开油纸布所有人都震惊了。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人如同置身于阎王殿中。 利器从曹如婉的咽喉一直划到小腹,长长的伤口就像张裂开的嘴,正在嘲笑世人。 她的眼睛拼命地瞪着,其中满是惊恐的神情,表情扭曲,仿佛能让人看到其中的痛苦,挣扎、哀求、哭泣,却没有任何的用处,最终这一切都停留在她失去生命的那一刻。 但凡看到这些的人,都觉得脊背发凉,好像有个鬼魅跟在他们身后,等待时机手起刀落。 “太惨了。” 惊恐之后有人开始呕吐,一时之间没有人敢去碰触这具尸体。 曹家最先得到消息,曹家大爷担忧妹妹,不管不顾地上前来,只看了一眼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直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 曹家大院里哭声震天,棺椁早就停放在园子里,只是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将曹大小姐入殓。 曹氏刚进门就看到曹大太太被人死死地拉住。 “我怎么也要看看,你们都别拦着我,我的婉姐儿。” 曹如贞见状忙上前搀扶:“大太太,您……” 话还没说完,曹大太太一把将曹如贞推开,曹如贞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旁边的下人没有一个敢上前搀扶。 曹大太太神情狰狞,指着曹如贞厉声道:“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本该你去园子里,怎么换成了婉姐儿?” 曹如贞嘴唇颤抖着解释:“那天早晨正巧祖母房里要换帐子,二太太让我跟着管事过去,免得哪里会不妥当,二妹妹怕我忙不过来,就帮我去园子里折花枝。”说着她求助地看向一旁的曹二太太。 曹二太太目光一闪,如今的曹大太太心头压着一股怒火,任谁去了都要被点着,如贞平日里虽然不错,她现在也不太方便为如贞出头,免得让曹大太太记恨。 婉丫头死的实在是太惨了,也难怪大嫂会如此。 曹二太太摇摇头,现在的情形,如贞忍忍也就过去了。 曹如贞抿住了嘴不再挣扎。 曹大太太怒气难消:“婉姐是被你害死的,早知道当年我就不该将你留在屋子里,你克死了四叔不算,现在又来祸害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说你一句你都不愿意,婉姐可是为你搭上了一条命。” 曹大太太想到女儿的惨状,一双眼睛瞪得通红,她多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如今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是如婉:“老天怎么这么不长眼,我的婉姐儿死了,别人却好好活着。” 曹如贞不禁悲从心来,眼泪在脸上纵横。 曹大太太更是见不得这个,伸手就向曹如贞脸上打去:“已经哭死了一个,你还不罢休。” 曹如贞闭上了眼睛,逆来顺受就能让自己的处境好一些,这早就是她的习惯,熟悉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她不禁有些诧异。 一只胖手牢牢地将曹大太太的手腕握住。 然后是个软绵绵的声音:“太太,您的手可真白……” 软糯软糯的触感,不知是什么物什从凤雏脑海中一闪而过,让她不由自主地“咕咚”吞咽了一口。 曹大太太用力想要将手扯出来,旁边的管事妈妈就要上前帮忙,谁知那凤雏手一松,曹大太太脚下拌蒜就向后倒去。 立即引起一片慌乱。 “大太太这是找到了凶手?”徐清欢乜了一眼地上的曹如贞。 曹大太太还没说话,几个婆子已经将曹如贞团团围住。 “我带这几个人都是查问的好手,”徐清欢微微扬起眉毛,“大太太碍于情面,不好意思逼迫她说实话,不如将她交给我。这也事关我们徐家的名声,我会仔细弄个清楚。” 旁边的婆子眼见就准备去拖拽曹如贞。 “误会,都是误会,”曹二太太忙上前道:“如贞这丫头毛手毛脚做错了事,大太太也是心里着急,吓唬吓唬她罢了,怎么会真的动手。”如贞若是被徐清欢当成内贼盘问,他们曹家的脸要往哪里放。 “帮不得忙就别在这里惹大太太生气了,”曹二太太看向曹如贞,“过去陪陪你祖母吧!” 曹二太太发了话,丫鬟才敢上前将曹如贞扶起来。 曹如贞向众人行了礼,低着头快步离开。 “徐大小姐,”曹大太太只觉得心窝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半晌才喘过气,这个徐清欢在徐家闹得不够,竟然又跟了过来,“家里乱成一团,今天往后……曹家……要有段日子不待客了……望大小姐体谅……我这……做母亲的心情。” “婉姐姐真是让人痛心,”徐清欢微微抬头,“得了消息我就带人赶了过来,如今我们该与衙门一起办好公文,妥善处置婉姐姐的身后事,让她入土为安。” 曹大太太咬牙,正准备拒绝,管事就来报信:“大太太,常娘子已经将大小姐的尸身处置好了,衙门的仵作还要作文书,尸身先要存放在义庄上,推官老爷让我们家拿些香炉、纸钱,先去义庄里拜祭大小姐。” “常娘子?” 曹大太太顺着管事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人群慢慢散开,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粗布外褂,三十几岁的妇人快步走了进来。 所有人避她如瘟神,她却仿佛司空见惯般并不在意,径直走到徐清欢身边行礼道:“已经准备停当,您可以去瞧了。” 徐清欢点点头就要向外走去。 曹大太太脸色大变:“你要做什么?” “去巷子里看看,”徐清欢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划过,“还有人一起吗?” 眼看着徐清欢带着人离开,曹大太太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终于吐出几个字:“疯子,疯子,她这是来看笑话,你们看到了吗?” 她声音愈发尖厉,却忽然被人打断。 “好了,”曹大老爷阴沉着脸站在那里,“家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你操持,跟几个孩子纠缠做什么。” 看着精神尚好的夫君,曹大太太的心更加疼痛起来:“你不疼婉姐儿是不是?……死了……婉姐儿……你还有庶女……你……你……当然不会难过。” “够了,”曹大老爷眼睛中多了戾气,攥住了曹大太太的肩膀,“不知所谓的妇人。” 眼看着曹大老爷离去,曹大太太哪肯罢休,立即让人扶着追了上去。 “你给我说清楚……难不成……只有我为……婉姐儿伤心……” 一路跟着曹大老爷闯进了后院的书房,曹大太太就想要接着开口大骂,却发现屋子里早已经坐满了人。 曹老夫人、曹二老爷、曹三老爷全都面色阴沉,冷冷地瞧着她。 曹大太太顿时慌了神。 下人退了出去,门被人关上,曹二老爷才惶惶开口:“婉姐的样子你们看了没有……是他……是他回来了。” …… 曹家不远处的巷子里。 虽然曹如婉的尸身已经被清走,地上的血迹却还在。 徐清欢一路走过来,然后在不远处蹲下身,地上有几只蚂蚁在搬东西,它们搬动的是地上一种白色的细碎渣子。 像是点心渣。 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因为凤雏喜欢蹲在角落里偷吃东西,然后就会引来几只蚂蚁。 可在这里就让人惊诧。 难不成有人一边看着曹如婉被杀的惨状,一边在这里吃东西。 第九章 贞洁 “小姐您在看什么?”凤雏凑上来。 徐清欢没有说话。 凤雏的目光渐渐认真起来。 毕竟凤雏在吃食方面是个见多识广的丫头。 “小姐,”凤雏声音沉重,“那不行……那肯定不行……我们还是回府再开饭吧!” 似凤雏这般不分场合都要填饱肚子的人,都无法忍受对着一滩血迹进食,可想而知,曾蹲在这里大嚼的人是何种心思。 徐清欢看向常娘子:“娘子帮着府衙为女眷收尸,可曾见过类似的情形?” 常娘子摇头:“不曾,别说妾身没见过,就算凤翔早二十年的案宗也不曾记录这般惨状。” 前世也没有,曹如贞的尸身完好,没有受过相同的折磨。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凶徒改变了想法,选了这种残忍的杀人手段。 徐清欢站起身来,如果她个子再高一些,就能透过这残破的矮墙看到不远处的曹家,这个角度刚刚好,看着曹家因为找不到曹如婉而慌乱。 他明明站在这里,曹家却视而不见,可惜的是徐青安没有离开凤翔城,否则事情就会按照他预想的发展,他不禁有些失落,不过还有时间,他可以慢慢跟所有人周旋,在此之前,他要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惩罚。 他的目光落在曹如婉身上,那张精致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和哀求,一双大大的鹿眼紧紧地瞧着他,可是却没能让他有半点的犹豫,反而十分兴奋,他甚至开始期待,杀了这样一个柔美的姑娘能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感觉,他抽出刀子向曹如婉走过去,与那姑娘对视,她的挣扎让他不由自主地笑。 谋划了那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他要好好体味这一刻。 他伸出手来将曹如婉转过身去,让她看着曹家恢弘的门庭,就在这里,用刀子慢慢地在她身上割出一道道伤痕,温热的鲜血喷在身上,血腥味儿在他鼻端是那么的香甜,女孩子拼命地扭动,冰冷的刀子毫不犹豫地破开她的胸膛,她的衣服和皮肤撕开,所有一切都袒露在整个曹家面前。 当她不再挣扎,奄奄一息的时候,他将她丢在墙边,继续望着她,看她呼吸越来越微弱,最终死去。 在此之前,他拿出了怀中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吃着,享受这饕餮盛宴。 杀戮来得无声无息,手段干净利落,解下身上的油纸布,他大摇大摆地离开这里,最终消失在闹市之中。 谁也不知道他刚刚残忍地杀死了一个女子。 清欢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父亲被陷害之后,她也跟着李煦参与了不少案子,从中倒是学习了不少。 想要捉住一个人,就要了解他,这样才能找到他留下的痕迹。 “这是个很熟悉曹家的人,在此之前他必然已经杀过人,看似他只是杀了曹如婉,其实他是在折磨整个曹家,”徐清欢微微一顿,“选择这样的地方杀人,必然有他的理由,这个废弃的巷子对曹家来说应该有很重要的意义,所以曹家找遍周围所有地方,唯独不会到这里来,现在曹如婉死在这里,也就是说曹家的秘密被人知道了。 曹家会惶惶不可终日,甚至胡乱猜疑。” 常娘子忍不住道:“曹家在凤翔几十年,不光是凤翔城里的高门大户,也是书香门第,就算不像达官显贵那样,也算风风光光,族中不缺银钱,还有子弟在朝中任职,他们会有什么秘密?” “但凡光鲜的家族,背地里总会有一两件见不得人的事。”徐清欢提起裙摆登上小小的矮墙,整个人站在墙头上。 常娘子动作利落地跟了上去,扶住徐清欢的手臂。 徐清欢向前指去:“常娘子,你看看那里是什么?” 方才在凶手站立的地方,她因为个子矮小只能眺望曹家祖宅的方向,可登上这里就能看得更加清楚。 曹家祖宅前面的空地上,一座大大的牌坊立在那里。 是朝廷为了表功曹家所赐,在那牌坊后面还有一块稍小的牌坊,上面写着“贞洁”两个字,这才是凶徒杀人时真正盯着的地方。 他就是要看着这“贞洁”牌坊,看着曹家被歌功颂德的地方。 剖开曹如婉的胸腹,如同揭开曹家光鲜的外表,让里面所有的腌臜都落在所有人眼前,何其畅快。 徐清欢道:“常娘子还记得这牌坊是怎么来的吗?” 常娘子点点头,身为凤翔本地人的她对这件事能倒背如流。 常娘子道:“牌坊下写着,凤翔嫡裔曹林妻董氏,董氏也就是现在的曹老太太。” 当年叛军攻打凤翔,曹老太爷带着家人抵抗,城中许多女眷都挤在曹家祖宅下的密道中,叛军进城之后大开杀戒,抢掠妇人。 叛军以为进了凤翔就得以喘息,却没想到曹老太爷带人将全城的粮草聚集在一起,一把火化为灰烬,让凤翔成为了座没有用处的空城。 朝廷兵马步步紧逼之下,叛军没有粮草无法据守凤翔城只好仓促离开,凤翔百姓才算保住了性命。曹老太爷和曹四老爷却因保护女眷而丧生。 经过此事,曹家一跃成了人尽皆知的名门,曹老太太这个节妇更是受人敬重。 常娘子忽然道:“大小姐的意思是,这牌坊下定然有事。” 徐清欢道:“这不是我说的,而是凶手说的。” 常娘子点头:“那这个故事定然很精彩。” 徐清欢微微弯起嘴唇:“我没有骗娘子,跟在我身边会有许许多多的故事发生。” 常娘子点点头:“我这就回去收拾行装,只要大小姐愿意,我就寸步不离。” “我们也该走了,”徐清欢走下矮墙,“那个杀人的凶徒还在城内,我们要将他找出来。” “妹妹。” 徐青安见到四处的狼藉,脸色发青,腥臭的味道让他肚腹之内如同翻江倒海,他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是你要的东西。” 徐清欢没有说话,常娘子已经将东西接过来。 这是一张刚刚画好的凤翔县全城舆图。 想要抓人就靠它了。 等到徐清欢的马车缓缓离开曹家,凤翔县的推官孙冲看向身边的人:“一个女子在那种地方逗留了半个多时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如何也不能相信。” 李煦微微一笑,脸上没有半点惊讶的神情,石青色的长袍在风中飘拂,好像立即就要化为天边的云朵:“孙大人用不着我来帮忙了。” 孙冲不禁焦急:“那怎么行,没有你,我连曹家小姐的尸身都找不到,更别提那凶徒……” 李煦道:“会有人帮您找到,您只要听到消息追过去。” “谁?” 李煦转身目光清透如山泉:“徐大小姐。” 第十章 报应 曹家这条废弃的巷子是有来历的,原本这里是处院子,曹老太爷保护曹家女眷,被叛军杀死在这里之后,曹家人怕老太太看着伤心,才会砌了矮墙将巷子封住,逢年过节让人在巷子前点香拜祭。 曹老太爷才过世的那几年,曹家还请人做了几次法事,许多人私下里议论,曹家如此行事是因为曹老太爷阴魂不散。 如今曹如婉死在这里,若是不能早些找到凶徒,恐怕很快就会流言四起。 身为凤翔县的推官,孙冲恨不得立即将行凶之人正法,眼下案情扑朔迷离,如果李煦再不帮忙,就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查出眉目:“九郎,这其中的道理你定要跟我说清楚,否则我便日日登门吵得你不得安生。” 李煦微笑:“破案之前,孙大人是没有这个功夫了。” 不等孙冲继续发问,李煦接着道:“这桩案子看似只死了曹家女,其实针对的是曹、徐两家,曹家在案发时故意藏匿证据,陷害安义侯世子,曹家在此案上并非完全无辜,说不定还有更深的内情。 徐大小姐的身份方便的出入两家宅院,找到外人无法发现的线索。” 孙冲道:“你怎么知晓,徐大小姐要查案。” 李煦微微一笑:“曹家有贞妇,礼数上不可怠慢,曹如婉的尸身处置不好,有辱没曹家的嫌疑,徐大小姐带来常娘子是雪中送炭,算是与你见了一面,往后再有任何事,她让人去衙门里寻你,你都必然多几分信任。” 孙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李煦:“徐大小姐三番两次的抓住先机,绝非偶然,最重要的是,你想要查清案子,徐大小姐值得信任。” 孙冲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李煦能想到这些关节,他一路办了许多案子,在凤翔也算有些名声,认识李煦才不到半月,就被李煦所折服,他从没遇见过如此聪明的人,只要李煦站在他身边,他心中都会踏实许多。 李煦道:“前后有两位曹家女嫁入徐家,一位是徐二老爷嫡妻,还有一位是徐三老爷继室,两家利益早已经纠缠不清,就算曹家有错,徐二老爷也会粉饰太平,安义侯府不一样,侯府的地位,只会遭人觊觎,他们无需害人,所以可信。你们目的相同,帮徐大小姐就等于在帮你自己。 这些话我本来不用说,只不过另有人还要来寻你,你事先有了决定,才能跟他周旋,不至于被他利用。” 孙冲立即道:“谁?” 李煦道:“新任的凤翔知府已经到了,跟着知府一起回到凤翔的还有徐大老爷的长子。 作为一个庶吉士,若是在知府面前有所建树,入仕也会更加顺利。这桩案子对他来说是个机会,所以他会揪着你不放,更会为徐家脱罪,这样的人只会影响你查案。” 李煦话音刚落,孙冲就听到有人说话,他抬起头来看到被人簇拥着走过来的青年。 “孙兄原来你在这里,”徐青书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小弟刚回到凤翔,就听及此事,多亏有孙兄才能稳住局面,曹家也是方寸大乱,否则该遣人出来,招呼兄弟们喝杯茶。” 还没有入仕,就和公门中人称兄道弟。 徐青书从凤翔走的时候身上还有些书生气,转眼之间如此圆滑,想来在京中收获颇丰。 李煦说他这段日子难以脱身,就是料定他会被徐青书缠上。 孙冲转头就要再去找李煦,却只看到了李煦的一抹背影。 “走吧!”孙冲道。 表面上的案情无需隐瞒,说说也无妨。 …… 曹家的小书房内,所有人都面色铁青。 曹二老爷越说越觉得可怕:“要不然我们先离开凤翔?可又能躲到哪里去呢?他一定会追过来,婉姐儿什么都不知道尚且被如此杀害,换了我们会怎么样?” 说到这里他不禁用手捂住了胸口,仿佛心脏随时都会被人拉扯出来。 曹二老爷嘴唇哆嗦:“我早就说,不该那样对他,他……是救过我们的啊,我们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如今报应果然来了。” “住口,”曹大老爷呵斥,“再胡说,我就让人堵了你的嘴,将你关在屋子里。” 曹二老爷浑身打了个冷颤,惊诧地看向哥哥:“杀婉姐儿的是他,你竟然要关我。” 曹三老爷终于也坐不住:“那人已经死了,是你我亲眼所见,一个死人如何能杀人?我看你是被吓破了胆。” “对啊,他已经死了,”曹二老爷手心里满是冰凉的汗水,他目光变化,慢慢变得幽深,“那就是鬼……鬼魂索命,我们……我们该请个道士回来做法……”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脸上一热,一杯水尽数泼在了他脸上,他转过头,看到了目光凌厉的曹老太太。 曹老太太冷冷道:“不如你也做了鬼,这样就再也不用怕。” 曹二老爷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曹老太太缓缓地将屋子里的人看了一遍:“我早就说过,那件事已经了结,从此之后谁也不要再提起,谁想断送曹家,我先结果了他,既然当年你们几个一起做了决定,就给我一条路走到黑。” 说到这里曹老太太微微一顿,慢慢捻动着手里的佛珠,一双眼睛垂下来:“就算是有因果报应,鬼魂索命,也让他先来找我,我挡在你们前面,你们父亲用性命换来的这一切,不能就断送在他手中,要怪只能怪天意如此,为了更多人的安危,他不得不死,一条命换曹家几十条人命,值得。” 多年前的那天,他们也是聚在这里,做了最后的决定,那胆战心惊的夜晚随着时间流逝,已经从记忆中淡去,可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重新提起。 屋子里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都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们兄弟几人合力杀死了一个人,如今那人的死状出现在曹如婉身上。 曹三老爷先开口:“母亲,也不怪二哥惊慌,任谁看到之后都会想起来,未免也太……太……” “你还记得清楚吗?”曹大老爷的声音如同寒冰,“这么多年,有些事早就说不明白了,那废弃的巷子本就是个僻静之所,一切或许只是巧合,又或许有人故意如此安排,就是要让我们惊慌。” 刚刚经历了丧女之痛,突然又被推入这恐慌的深渊,曹大太太也终于明白为何老爷方才是这般的反应。 曹大太太抬头:“是谁故意安排……为何来杀我们婉姐儿?” 曹二老爷眼睛一亮:“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曹大老爷道:“事发突然,许多事还弄不清楚,但我们收到的那封书信……既然并非出自徐青安的手,那就是有人利用婉姐儿去陷害徐青安,所以安义侯府上下如临大敌,徐清欢非要亲力亲为查个明白。” 曹大太太忽然意识到什么:“难不成你说的是……” 曹大老爷点点头:“谁又能威胁到安义侯府?” 曹大老爷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下人扬声道:“姑奶奶回来了。” 徐二太太曹氏的哭声远远地传来。 曹大太太眼睛中突然有了些许愤恨:“刚说到她,她就来了。” “别冲动,”曹大老爷吩咐所有人,“免得打草惊蛇。” 阳光慢慢地从窗户中退去,曹家人方才的情绪也渐渐隐没在黑暗中,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门被打开,徐二太太走进来,听到的是哀恸的哭声。 …… 徐家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 徐三老爷让人搀扶着进了庵堂,腿上的残疾让他只能在四周活动,曹家的事落在他耳朵里时,已经差不多是人尽皆知了。 虽然身体时常欠恙,倒养就了他安静的性子,不去计较其他的事,只想要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尤其是那个一心一意照顾他的妻子,他只希望她平安。 他目光温和地看向跪在神龛前的妻子:“婉姐儿出了事,你不准备回去看看?” 徐三太太念完经文才睁开眼睛,目光中满是讥讽:“看什么?这都是他们应得的报应,这么多年过去了,菩萨终于开了眼。” 她毕恭毕敬地叩了三个头,清晰地撞击声响回荡在庵堂之中。 徐三老爷还想说些什么,只听外面人道:“三老爷、太太,安义侯夫人和小姐来了。” ************* 因为书里有虫,已经挑了,所以这里就再捋一下人物关系,毕竟作者有时候脑子抽风会写错: 徐家: 长房 长子:安义侯徐长兴(女主爹)比徐大、徐二、徐三都小,族中行四 妻子:安义侯夫人 儿子:世子爷徐青安 女儿:徐清欢 ** 次子:徐长廷族中行五 女儿:徐清悦(喜悦客串) ** 二房 徐大老爷:病故 徐二老爷:徐长道 徐二太太:曹氏 儿子:徐青书(庶吉士) ** 徐三老爷:徐长庆 妻子:病故 继室:曹氏 欢迎大家帮忙挑虫,谢谢亲们帮忙。 第十一章 夫妻 徐三太太是曹老太太的二女儿,曹老太太接连生了四个儿子之后,才得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内秀不善言辞,早早就跟先生学礼仪,做事呆板不讨人喜欢。 二女儿却不同,生就了爽朗的性格,极会哄人高兴,被曹老太太捧在手心里宠爱,她喜欢女红又爱写字,曹老太太将最好的先生请来教她,以至于让她小小年纪在书法之事上就颇有名声。 正因为太过珍爱,曹老太太对二女婿的人选极为挑剔,二女儿十五岁时选定了一门亲事,谁知道那年叛军攻城,曹老太爷、曹四老爷过世,曹家二女儿也受了惊吓一病不起。 曹老太太出面为二女儿退了亲,直到徐三老爷上门求娶,曹老太太这才将二女儿出嫁。 这桩婚事也没能挽救曹家二女儿,她仍旧常年病在屋中,平日里大家只知有徐三太太,却很难见上她一面,以至于外面提起徐三太太,也只是说:“那病秧子还活着啊,可惜了徐老三。” 徐清欢目光落在徐三老爷夫妻身上。 徐三老爷除了腿脚不灵便,其他地方都很寻常,脸上带着几分的文气,十分的温和有礼。 徐三太太却不同,她穿着褐色的粗布衣裙,头上没戴任何饰物,脸上不见胭脂水粉的痕迹,皮肤黯淡无光,皱纹纵横其上,一双眼睛如枯井般死寂,仿佛早就绝了生机,活脱脱个寡居的老妇人。 夫妻两个站在那里,像是差了十多岁。 徐清欢上前给徐三老爷和徐三太太行了礼。 徐三太太点点头吩咐下人:“给夫人和大小姐奉茶。” 安义侯夫人笑道:“三嫂见外了,在家中还是唤我弟妹吧!” 徐氏分两房,长房承袭爵位安义侯,老安义侯年轻时征战沙场,四十多岁才接连生下两个儿子,也就是清欢的父亲徐长兴和叔叔徐长廷。 二房在凤翔县族中接掌族务,二老太爷身下三个儿子,徐大老爷早早过世,徐二老爷、徐三老爷论年纪都比安义侯年长,所以回到族中,安义侯夫人行家礼,就直接唤一声兄嫂。 徐三太太没有出声,只是端起茶来喝。 徐三老爷刚想要打破静寂,话几句家常,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没想到徐三太太却抬起头看向安义侯夫人:“夫人可查出来是谁陷害世子爷?” 安义侯夫人摇了摇头:“还不曾。” “夫人不觉得很奇怪吗?”徐三太太一双手被佛香薰得发黄,枯瘦的手指慢慢转动着手中的杯子,“那凶徒对世子爷如此了解,可不像是寻常人。” 说完话,徐三太太径直站起身来,就向内室里走去,却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神头看徐清欢:“大小姐一个女孩子,这些事最好不要沾手,免得将来后悔莫及,你们早早回京城吧,凤翔没什么好住的。” 徐三老爷忙低头向安义侯夫人道歉:“夫人不要介意,她就是这个性子……” 话还没说完,只听身边的徐清欢道:“谢谢三伯母。” 徐三太太身子一僵:“谢我做什么。” 徐清欢道:“三伯母这样说,是在提点我们注意身边人。” 徐三太太听了话,撩开了帘子,眼见就要迈步走进去。 “但是我却不能就这样不管,”徐清欢看向不远处的神龛,“方才我已经求佛祖保佑家人平安,可若是自己都不努力,佛祖又怎么会伸手。” 徐三太太的手僵在半空中,半晌才收回了脚,转过身来:“那你准备要怎么做?” 徐清欢笑道:“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是我父亲的旧识,听说他明日一早就到徐家来,知府夫人祖籍也是凤翔人,又是位才女,我想说不得您……” 徐三太太忽然扬声道:“我病了多年,就算是旧人也不认得了,你们回去吧。” 徐三太太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 不过片刻功夫,里面就走出个管事妈妈,管事妈妈行礼道:“三太太说了,大小姐身边的丫鬟不用来偷供果,每日酉时末来取就是了。” 徐清欢看过去,只见凤雏胸前的衣服高高隆起,里面不知装了多少东西。 凤雏对上清欢的目光,不言不惭:“小姐,我是不是胖了许多,以后应该将衣服做的宽大些,免得丢了侯府的脸面。” 面对凤雏这份心机,徐清欢竟不知该怎么夸赞好。 从徐三老爷院子里出来,安义侯夫人忧心忡忡:“清欢,你要请三太太帮忙吗?她不会去的,再说她能做什么啊?凤翔知府王大人也不是你父亲旧识。” 徐清欢道:“也许很快就是了。” 凤翔知府王允大人是个有名的清官,只可惜后来死于那奸人之手。 不过这段日子正是王大人意气风发之时。 …… “没看到?”徐二太太看向儿子。 徐青书点点头:“推官孙冲说,冒充徐青安写的那封书信是很重要的证据,已经封存起来,要等到知府大人亲自审阅。” 徐二太太的手微微攥起。 徐青书有些惊讶:“母亲为何要看那封信函。” 徐二太太道:“我只是想知道,从那封信上能不能找到凶手的线索。” 徐青书摇摇头:“想必也看不出来,便是街上那些笔墨铺子里的先生,也能仿人字迹,想要借一封书信找人,岂非大海捞针。” 徐二太太道:“那衙门里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徐青书抿了口茶:“孙冲带着人四处找人询问,看看最近有没有凶徒与徐青安有过节,徐青安到处惹是生非,前些日子还在桂阳饭庄里大闹一场,愤恨他的不知凡几,要说嫌疑那些人都有,想要查清恐怕不易。” 徐二太太忽然目光一闪,很快却归于平静:“你说的也有道理。” “可惜了婉妹妹,”徐青书道,“在京中时,张家还向我打听婉妹妹的情形,张家还是想要与曹家结这门亲,外祖母如何?母亲不是在舅舅家帮忙,怎么就回来了?” 徐二太太道:“婉姐儿还没入殓,我在那里也没有用处。” 徐青书皱起眉头,又想起张家的事来:“徐青安也太过分了,如此嘲笑张鹤,如今国舅爷家还不肯吃鸡蛋,多亏我与张鹤早有交情,这才没被张家迁怒。” 徐二太太无心听这些:“明日里知府大人造访,你有没有想好要如何说?” 徐青书自信满满:“那凶徒手段残忍,可见是个惯犯,本县案宗没有类似记载,就把临县的案宗都拿来查看,说不定会寻找蛛丝马迹。再遣人将户籍不在凤翔的男子都带来衙门查问,定然会有个结果。” 徐二太太看着徐青书露出笑容:“我的哥儿真是长大了,你可要小心徐青安,不要抢了你的风头。” “他?”徐青书嗤之以鼻,“不过就是个废物。” 送走了儿子,徐二太太才走进内室,见到了徐二老爷,徐二太太眼睛不禁一酸,一拳就打在徐二老爷肩膀上:“你真是要害死我。” …………………………………………………… 说两句啊,徐家的人物关系看上章底。 第十二章 害怕 徐二老爷伸手将徐二太太搂在怀里。 徐二太太顿时觉得一阵委屈,眼睛一热差点就哭出来。 “好了,都没事了,”徐二老爷叹口气,“难为你了。” 徐二太太深吸口气,气息平稳了些,这一天她经历了太多,再有点的风吹草动她可能都会承受不住。 还好,现在她总算可以歇歇,这件事她就当没有发生过,再也不会提起,只有她心里真正放下了,才不会在人前露出马脚。 天愈发地黑了,只有屋子里的灯光让她感觉到些许的温暖。 徐二太太躺在软榻上安然的闭上眼睛,刚刚感受到片刻的安宁,忽然“啊……”地一声惨叫。 紧接着“砰”地一声,什么东西击打在窗棂上,“扑啦啦”动静如同敲在了人头顶上,震得她浑身的汗毛竖起,后脑登时一片冰凉。 徐二太太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拽了一下,眼前浮现出曹如婉的死状,她下意识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襟,站起身来。 “来人,”徐二太太尖叫,“快来人……是……什么东西。”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下人慌忙拿起灯进门,众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灯光照射下,隐隐约约看到窗子上趴着一个偌大的物什,那东西还在不停地蠕动。 “啊……”那东西又发出撕心裂肺地喊叫。 徐二老爷也终于坐不住,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查看。 “有人……”徐二太太惊慌失措,“有人在那里。” “是我……” 阴恻恻的语调,让徐二太太仿佛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躲在了徐二老爷身后:“是如婉,如婉……” 徐二老爷皱起眉头沉声道:“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帘子掀开,一个少女走进来,她向环顾一周,脸上的笑容更甚,目光最终落在徐二太太身上,规规矩矩地行礼:“二伯、伯娘,幸好你们没歇下。” 看清了人,徐二太太脸色才好了许多:“这么晚了,你们来这里做什么?门上的人怎么没禀告。” 下人顿时低下头,这东西突然飞进来,她还没来得及看,就被凤雏狠狠地撞开,紧接着屋子里传来太太的尖叫声…… 她们就随着徐大小姐一起进了门。 凤雏“咣咣”地走上前,怀中抱着只如鸡大的东西:“二老爷、二太太恕罪,简王爷的鸟儿跑出去几天,终于回来了,我们家大小姐也是着急才来找……这可是简王爷的命根子……不能丢。” 谁知道这东西是不是简王爷的。 徐二太太冷冷地看着凤雏,却又不能随便发作,正要撵人出去。 “这是二伯母的字吗?” 徐清欢正站在书桌前,手中拿着盏灯仔仔细细地看。 徐二太太胸口一紧。 徐清欢抬起头:“二伯母写的真好看。” 徐二太太立即想起了陷害徐青安的那封信。 “十四岁。” “什么?” 徐清欢清亮的眼眸如同一面镜子:“婉姐姐才十四岁,死的那么惨,二伯母是看着婉姐姐长大的吧?您说到底什么比人命还重要? 活生生的一个人,之前她还冲着您笑,还跟您说话,现在却成了那般模样,婉姐姐走的时候,心中定然有怨恨,我现在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婉姐姐在哭。” 徐二太太想要说话,却不知为何什么都说不出来。 徐清欢幽幽叹了口气,白生生的手指从她那副字上划过,看向窗子:“我在三伯母的庵堂里上了柱香,希望婉姐姐化成厉鬼,到了晚上找到害她的人索命。” 徐二太太忍不住转头要去看,却被徐二老爷一把拉住。 “不准说这样的话,”徐二老爷吩咐下人道,“天色不早了,送大小姐回院子里!” “二伯母将这幅字送给我吧!”不等徐二太太说话,徐清欢已经将字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 等到主仆从屋子里走出去,徐二太太脚一软跌进了椅子中。 徐二老爷将人遣下去,握住了徐二太太的手。 徐二太太心却依旧跳的厉害:“她全都知道了,她就是来告诉我,她……知道了……” “别慌,”徐二老爷道,“事发时她又不在曹家,怎么会知晓。” 徐二太太却已经压制不住恐惧:“她要走了我的字,她那双眼睛能将我心中所想都看见,你没听她说,要让婉姐儿来索命。” 徐二老爷的目光如鹰隼一样锐利,他一把将徐二太太瘫软的身子扶起来:“婉姐儿不是你害死的,那封信也不是出自你的手,徐清欢不过是来试探你,她手里没有半点的证据。 你放心,若是出了事我来背,总会保住你和青书的平安,当年你拼死生下青书的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让你们母子过上好日子。” 徐二太太目光仍旧恍惚,半晌才道:“不该是贞姐儿吗?怎会绑错了人。” 徐二老爷低声道:“我也不知晓……可既然已经错了,我们也只能挽救,我这才让你冒险将书信放在园子里,让曹家以为徐青安是罪魁祸首,可是没想到……徐青安脱了身。” 徐二太太攥紧了帕子:“那时候你就想好了,反正对你来说贞姐儿还是婉姐儿都是一样,只要达到目的就好,可……可……眼见事情败露,你就让人杀了婉姐儿。” “我没有,”徐二老爷脸上隐隐带了怒色,“那是我的亲侄女,我怎么会这样做,徐青安已经脱了罪,婉姐儿放回去也就是了,谁知道……婉姐儿就被杀了,如今那人也不见了踪迹……说不得我们也被人算计了。” 徐二太太听得这话更加慌张:“那可怎么办?” “你放心,”徐二老爷道,“我会将人找到将那天的事问清楚。” 徐二太太深深吸了口气,刚要安稳下来,眼睛却看到桌子上的一只纸元宝,在灯光照射下发着冷冷的青光。 “啊……”徐二太太又叫起来。 …… “怎么样?是她吗?”徐青安看着妹妹。 肥肥的鹦鹉啄吃着桌子上的瓜子仁儿,不时地发出“嘎”“嘎”欢乐的声响。 “是,也不是。” 徐二太太写了个“静”字,可是显然她的心不静,否则也不会写的歪歪扭扭。 “这样的人还没有杀人的本事,不过她显然也参与其中,”徐清欢道,“心里没鬼的人不会坐立难安,从曹家回来之后,徐二太太就换了身衣服。” 徐青安一脸茫然:“那又怎么了?” “做了亏心事,才会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又或者上面真的有什么东西。” 徐清欢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人,那人走过来将一双绣鞋放在桌子上。 ************ 大家不要养肥跟着教主一起看故事吧!求大家手中的推荐票,多多留言。 第十三章 凶手 徐青安很讨厌眼前这个人,身材瘦得似竹竿,长相说不出的猥琐,既不能帮他撑门面,也不会陪他惹祸,这样的小厮留在身边没有任何用处。 而且这人还是个手脚不干净的惯偷。 徐青安道:“这又是他偷的?” 小厮还没说话,徐清欢道:“是我让他拿来的。” 徐青安指向小厮:“这个人……” “凌云,”小厮连忙提醒,“《汉书》里说,要有凌云之志,所以我就叫孟凌云。” 什么凌云之志,徐青安嫌弃地看了看孟凌云:“他留在这里不合适。” 徐清欢奇怪:“哥哥为什么那么厌弃他?”在前世,孟凌云是唯一一个到了最后还在为哥哥伸冤的小厮,受了大刑,也没有说半句污蔑哥哥的话。 徐青安道:“他偷东西。” 徐清欢不以为然:“谁都会犯错,哥哥也经常被父亲打断腿。” “那是两回事,偷东西也就罢了,你不知道他偷的是什么?”说到这里,徐青安一阵作呕。 “什么?”凤雏也来了兴致,吃着点心侧耳听过来。 徐青安瞪圆了眼睛:“他偷了我的尿壶,我抓到他的时候,他准备用它来盛水喝。”只要想起来他就觉得很恶心。 孟凌云十分委屈:“小的只是喜欢,忍不住拿来看看,以后再也不会了。” 徐青安望着徐清欢:“说不定哪天他一喜欢,又偷了我别的东西,我的枕头、把玩件哪个不贵重,就说我用的杯子……” 听到这里,孟凌云不禁打了个哆嗦:“不会,不会,小的绝不会玩世子爷的杯子,世子爷那杯子……小的在商贾家看过,那才是尿壶……” “咳,”徐青安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揪着孟凌云就要动手,“你再胡说。” 孟凌云手脚灵活,急忙四处逃窜。 不理会屋子里的吵吵闹闹,徐清欢看着面前的那双绣鞋。 徐青安终于也被吸引,气喘吁吁地坐下来:“这是谁的鞋?” 徐清欢道:“徐二太太的。” 孟凌云立即笑着上前报功:“小的方才趁着凤雏捉鸟,去耳房里看到这双鞋,丫鬟放在那里还没有刷洗呢,我拿的很小心,没有惊动任何人。”说着他露出自己一双灵活的手,脸上是得意的神情。 徐青安弄不明白徐清欢的用意:“从这鞋上能看出什么?” 徐清欢道:“最近两年女眷中盛行这种鞋,鞋面是软缎,上面可以绣上各种漂亮的图案,再缀上珍珠、宝石等物,鞋底也会用细布包裹,走起路来极为舒适,但是这鞋怕脏,所以讲究的人家会在花园里也修好青石路,女眷们就算去园子里赏花也不会弄脏了鞋,徐家和曹家都是这样讲究的人家。” 说完这些,徐清欢将鞋拿起来,露出鞋底:“可这双鞋底上却满是泥垢,除非是穿着它去了什么女眷不该去的地方,比如花园里相对比较隐蔽的角落。如果我猜的没错,陷害哥哥的那封信就是从曹家花园的角落里找到的。” 徐青安“腾”地一下站起身:“你是说,徐二太太放了那封信……这些竟然是他们一手安排。” 徐清欢叹口气:“徐二太太回到徐家就换了双鞋,可见她也觉得不妥当,怕被人看出端倪。 可惜,这双鞋也只是能让我怀疑到徐二太太,却不能成为任何的证据,就算衙门里的人来问,徐二太太也可以搪塞过去。” 徐青安神情不禁一萎,刚要说话。 一个平淡又有些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既然是这样,你拿它过来有什么用处。” 徐清欢和徐青安都向门口看去。 帘子掀开,徐三太太被紫娟带着进了门。 徐三太太仍旧是之前的打扮,只不过身上多穿了件黑色的斗篷,将她瘦弱的身体全都罩在其中。 徐清欢上前向徐三太太行礼。 徐三太太道:“大小姐引我过来就是让我听到方才的那番话?” 屋子里的少女微微笑着,眼睛中透着光彩。 徐三太太一时看得愣了,仿佛想起了自己年少的时候,也是这样无拘无束,总觉得以后的日子都会在欢乐中度过。 却没想到愿望和现实天壤之别,最终她要在徐家的庵堂中苟延残喘。 徐三太太微微舒展眉头,仿佛所有一切都瞬间烟消云散,她又变回那个已经放下红尘不再被俗世烦扰的人。 徐三太太道:“我今天来是要告诉大小姐,不管是曹家还是徐家的事我都不想过问。” “三伯母真的不关心也就不会过来了,”徐清欢端了热茶放在徐三太太面前,“我就是有些疑惑,想要向三伯母请教。” 徐三太太没有做声。 徐清欢拿出两只香囊摆在了桌子上。 一模一样的彩缎上绣着同样的花式,牡丹娇艳欲滴,蓝色的雀鸟从展翅欲飞,很漂亮的花鸟图。 最重要的是绣得十分精致,针脚细密,不是寻常绣娘的手艺。 徐三太太异样的目光一闪而逝。 旁边的徐青安也十分惊讶,没想到妹妹会将这件事说给旁人听,若是被人利用岂不是坏了曹如贞的名节。 “三伯母,”徐清欢拿起其中一只香囊,“这只是我那不争气的哥哥在曹家花园里捡到的,另外一只是如贞妹妹贴身佩戴的。” 徐三太太抬起头来与徐青安四目相对,徐青安从徐三太太的眼神中看出几分怒气。 徐三太太沉声道:“世子爷难道不知道,闺房女子贴身佩戴的物件儿不能随便拿的道理,你倒是不怕,轻易却能坏了别人的名节。” 徐青安低下了头:“三伯母教训的是。” “看来我是找对了人,”徐清欢道,“三伯母果然是曹家唯一一个疼如贞姐姐的人。” 徐三太太波澜不惊:“如贞是我四哥的遗腹子,四哥当年为了护着我们惨死,他的女儿我们自然该疼爱。” “若是曹家都像三伯母这样想就好了,可惜……”徐清欢说到这里立即转换了话题,“三伯母针线极好,您看看这两只香囊是不是都出自如贞姐姐的手?” 徐三太太微微皱起眉,拿起两只香囊仔仔细细地看:“乍看起来虽然差不多,却到底还是能看出差别,每个人用针的力道不同,针脚上就会有细微的变化。” 徐清欢接着道:“如果将其中一只丢开,三伯母还能看出来吗?就算三伯母能看出来,旁人也会认为这是如贞姐姐的香囊。” 徐三太太听出话外弦音:“你想要说什么?” 徐清欢道:“三伯母可知晓,这次应该被掳走的只怕是如贞姐姐。” 这次换做徐三太太惊诧。 徐清欢道:“这件事早就经过了细致的安排,想要坐实我哥哥的罪名,光靠几句说辞不行,自然要有证据,这香囊就是他们事先放好的,那天早晨,如贞姐姐应该照常去花园里,凶徒早就在那里等待,如果一切顺利,如贞姐姐就会被带走杀害,有曹家下人的证言又有香囊做物证,这样一来就算是安义侯府,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哥哥被押入大牢。 恰好那天,我让人叫走了如贞姐姐,我以为其中少了一环,这件事就不会进行下去,却没想到案子还是照样发生了。” 徐三太太不由自主地看向桌子上的绣鞋,目光变得异常深沉:“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他们安排的,他们不惜用如贞的性命来冤枉世子爷。 可你为什么知道那天会出事,事先做了这样的安排。” …………………………………………………… 更新啦,求大家手里的推荐票,求大家的留言。 第十四章 是她 徐三太太只见眼前的少女目光清亮,没有任何要隐瞒的意思。 徐清欢道:“看到哥哥身上的香囊,我就知道这件事必然有蹊跷。如贞姐姐的性子,绝不会主动送东西给我哥哥。就算是哥哥巧取豪夺而来,如贞姐姐也不会再绣个一模一样的佩戴在身上。这件事想要查清不容易,于是我自作主张绑了哥哥,准备问个清楚。 又怕中间出什么差错,特意让紫鹃找借口留在曹家照看如贞姐姐,尤其这两日让如贞姐姐留在屋子里,不要落了单,希望查清事情原委之前,两个人都不要有任何的闪失。紫鹃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我送給曹老太太的万寿图绣坏了,请如贞姐姐过去帮忙补救,这样一来如贞姐姐至少有两日都要在老太太屋子里做针线。” 徐三太太不相信:“你这话未免说的太轻易了些。” 徐清欢道:“凡有事发生必然有苗头,尤其是这样的东西凭空出现,只要酿出祸,那就是大事。 正因为我还没弄清整件事原委,才会以为只要哥哥和如贞姐姐无碍,就有时间一点点地抽丝剥茧,谁知道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 清欢这话说的半点不掺假。 重生归来正好就在这时候,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安排,更无法体会其中有什么细微的变化。 她能做的就是将哥哥留在她眼皮底下,遣人去曹家照应曹如贞。 急切中她想到了这个法子。 没想到事情却在这时候出了偏差。 前世她一直相信曹大老爷夫妻也是陷害哥哥的主谋。 当年为了给曹如贞“伸冤”,曹大老爷夫妻不惜对上安义侯府,将官司打到了京中。 曹大老爷这样一个不畏强权,铮铮铁骨的臣子,朝廷自然要重用,所以在父亲入狱后,曹大老爷就被提为监察御史。 最重要的是,他们明里暗里得到了国舅张家的支持,曹如婉也因此嫁给了张鹤,虽然早早就因难产而亡,却着实给曹家铺了一条富贵荣华路。 她曾暗暗发誓,定要让这位监察御史吐出当年的实情,不过可惜的很,她还没来得及审问,曹大老爷夫妻就已经死了。 如今她才算得到了答案,至少在绑走曹如贞这件事上,曹大老爷夫妻不是主谋。 不是说曹大老爷夫妻虎毒不食子,眼下的情势不值得让曹大老爷付出如此代价,何况没有如婉要如何与张家攀亲。 徐三太太仔细思量:“既然如贞换成了如婉,世子爷手中如贞的香囊就不能成为证物,于是就有了那封书信,这样朝廷查起来,才能查到世子爷身上。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现差错进行补救,只有当时在曹家的人才能做到。” 徐清欢点点头:“我能想到的也只是这些。” 徐三太太再次看向桌子上的绣鞋:“大小姐将这双鞋给我,我现在就去一趟曹家。” 望着徐三太太离去的背影,徐清欢看向徐青安:“哥哥准备一下,等三太太离开,我们也要出去。” 徐青安道:“今晚?” 徐清欢点点头:“哥哥去找凤翔县推官孙冲,就说今晚是抓那凶徒最好的时机,千万不能错过。” …… 徐三太太一路走回自己的庵堂,如同没事人般跪在佛前,她望着那垂目的菩萨,嘴角翘起露出了笑容。 身边的程妈妈立即上前:“三太太您真的要回去曹家?” 徐三太太眯起了眼睛:“为什么不?” 程妈妈道:“徐大小姐明显是想要用您打开曹家的大门……” “我知道,”徐三太太忽然一笑,“这一家子是人是鬼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就算徐大小姐不来找我,我也早晚找上她,当年的那些事,每个人都该付出应有的代价,包括安义侯府……也是一样。” 徐三太太在程妈妈的搀扶下站起身,主仆二人刚要出门,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徐三老爷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前。 望着面无表情的妻子,他压低声音:“你要做什么?” 徐三太太声音冷淡:“嫁过来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回过娘家,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该回去看看。” “你这根本就不是……”徐三老爷脸上满是哀戚的神情,“当年那些过往,你还是不肯放下。” 徐三太太仰起头来,眼睛中闪烁着泪光:“难道我要像你一样,装作那些事都没发生过,只为了能够苟延残喘地活下来,当年你迎娶我,我还以为我们都是一样苦命的人,终究要为枕边人复仇,谁知你就是个懦夫。” 徐三老爷嘴唇颤抖:“前些日子你明明想开了,你还……说感激我将你救出深渊。” 徐三太太嗤笑:“那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早该知道,我这辈子我都不会忘了他,更不会忘记那些仇恨。” …… 徐二太太做了一个梦。 徐二老爷终于袭爵,她也穿戴上了诰命妇的衣冠,达官显贵纷纷前来道贺,家中是一片富贵繁华的景象。 徐太夫人、徐长兴夫妻、徐青安都跪在她脚下乞怜。 她上前就是一脚狠狠地踩在徐长兴脸上,多年的怨愤要在这一刻都发放出来。 凭什么爵位就落在他们头上,她不服,她偏要与他们一争高下。 可是转眼之间,徐清欢却站在了她面前。 她正要吩咐下人将徐清欢拉下去,徐清欢怀里的鹦鹉却抬起头,那畜生黑亮亮的眼睛看着她,然后突然飞起,尖尖的嘴巴向她啄来。 “啊……” 徐二太太大喊一声惊醒过来,额头上满是冷汗。 “二太太,”管事妈妈在旁边道,“出事了,您恐怕要起身去看看。” 徐二太太回过神来,发现管事妈妈脸色铁青。 “怎么了?”徐二太太皱起眉头。 管事妈妈忙道:“衙门带人去查我们的庄子,说是要捉拿凶手。” “什么?”徐二太太掀开被子起身,“谁让他们这样做,无凭无据就敢动手,他们都疯了不成?老爷呢?老爷去哪里了?” 管事妈妈道:“老爷已经去庄子上查看了。” “您别急,还有爷在前面应付着,老爷说了,我们庄子上平日里管得严,不怕他们去查。” 听到这话,徐二太太才堪堪能喘过气来:“我要告他们,无凭无据竟然这样冤枉我们。” 管事妈妈不敢隐瞒:“是……听说是曹家人出面请府衙查验的。” “什么?”徐二太太瞪圆了眼睛。 “母亲,母亲,”徐青书快步进了门,“您可知道吗?舅舅他们疯了,竟然相信三婶的话,说如婉表妹是我们害的。” 是她。 徐二太太的心仿佛被人拽到了喉口,竟然是她。 第十五章 圈套 徐二太太一直很厌恶这个妹妹。 自从妹妹出生,她就从来没有舒坦过,本以为凤翔大乱之后,她彻底摆脱了这个灾星,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徐老三上门求娶妹妹。 无论是她还是哥哥们都觉得妹妹不应该离开曹家,必须在他们眼皮底下过活,谁知母亲还是舍不得妹妹孤独终老,劝她帮妹妹一把,徐家也不是旁处,总归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也算给妹妹一条活路。 可她觉得这其中定有蹊跷,一个一心寻死的人,突然想开了,愿意再嫁给断腿的徐老三,这分明就是权宜之计。可母亲下了决定,她也只能遵从。她在徐三院子里布了眼线和人手,盯着妹妹的一举一动,或许是妹妹这些年寸步不出庵堂,活得只剩半口气,她才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就在这个关节,被妹妹抓住了机会,狠狠地捅了她一刀。 徐二太太将牙咬得咯咯作响:“你外祖母就是太纵着她,才会养了这样个不要脸的东西,当年要不是她,哪里来的祸事,我好心收留她,为她遮风挡雨,她不但不感激却来害我,就不怕遭了报应,早知今日,当年我就看着她死了……” 徐青书听出话外弦音:“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你的事,”徐二太太浑身发抖,“给我备车,我要回去见你外祖母,好好问问他们,凭什么这样对我。” “他们已经来了,”徐青书道,“外祖母、舅舅、舅母他们都来了。” 徐二太太心中一凉,他们这时候上门,岂不让她难堪,既然已经躲不掉,就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好……我就去见见他们。” …… “这还给不给人活路,衙门三天两头地上门来查,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死的是高门大户家的女眷,换了我们……衙门哪里会这样用心。” “可别说了,那如花似玉的小姐,死的那个惨,离得老远都能闻到血腥味儿,衙门这次可是调动了所有人手,将曹家附近都围的水泄不通,平日里游手好闲的那些人,都在帮衙差四处探听消息。” “别说曹家的地位在那里,这新任知府大人就要来了,衙门上下还不争着表功,谁能抓住凶徒都是大功一件,提供消息的人也能拿到赏银。”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住那凶徒。” “说不定根本就没凶徒,人都说曹老太爷怨气太重成了厉鬼,这只是个开始……往后曹家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乱说什么……曹老太爷可是我们凤翔的大恩人。” “不说了,不说了,不关我们的事。” 灯灭了,一个黑影从角落里走出来,他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今晚黑云闭月可以更好的隐蔽身形,是离开这里的最好时机,只要他换上身衙差的衣服,走在大街小巷里就不会引人怀疑,当然不能遇到真正的衙差,否则就会被看出端倪,好在朝廷得了消息去查曹家的庄子,调走了附近的人手,他小心些就能走脱。 这条路他走得很轻松,周围静寂无声,偶尔只是传来一声犬吠或是猫叫,一记闷雷声过后,开始有雨滴落下,下了雨巡城的衙差也会懈怠些。 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 有人匆匆走出屋子收衣服,有人抱怨几句天气,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却没发现角落里有几个身影蓄势待发。 终于雨下得更急了,他刚要加快脚步,那些人脚下一点向他扑了过来。 刀剑出鞘,没有给他更多准备的时间,追逐、交锋就已经正式开始。 正对着这条街的院子里,凤雏慢慢拉开了门,一直看到官府的火把亮起,衙差们占了上风,凤雏才觉得心满意足,想起要向自家小姐报信,于是急匆匆地走到徐清欢身边:“大小姐,打起来了。” 徐青安不禁摇头,等凤雏报信,他都要凉了:“我们能听见。” “世子爷眼神不好使啊。” 无心与凤雏拌嘴,徐青安紧张地护在妹妹身前,眼睛紧盯着那扇门,恐怕凶徒会冲过来对妹妹不利。 徐清欢摇摇头:“没事,他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徐青安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你怎么知道他还没有离开凤翔。”他这个妹妹简直太聪明了,果然随了母亲。 徐清欢道:“一切若是按照他们谋划的发展,衙差会尽数出城追捕哥哥,所以他们也没有准备犯案之后逃离,可没想到中间出了差错,哥哥很快脱了罪,官府关闭城门寻找另外的凶徒,大街小巷里有衙差盯着,他自然就无法脱身。” 前世没有将哥哥救下,就是因为他们的计谋施行的太过顺利,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自然难以露出马脚,要不是被父亲的罪名牵连,李煦出手帮忙,恐怕徐二老爷还不会供出真相。 现在不同,虽然她插手并没有让凶徒罢手,却也让一切出了偏差,只要从这偏差入手,就能够有所收获。 她一边请徐三太太出面去曹家揭发真相,一边让人去衙门里找到孙冲说案情有了进展。 推官孙冲本就是个铁面无私的人,心思全系在追查凶徒上,就算证据不足,他也愿意调动人手试一试。 凶徒还在挣扎,胳膊却已经被衙差抓住,他嘶吼着用力一甩,其中一个衙差恰好撞开了大门,摔进了院子。 然而终究已经是大势已去。 一把把弩箭对准了凶徒的方向,孙冲拨开人群走了出来。 火光之下,凶徒眼睛中一闪仓皇,可瞬间就变成了大势已去的冷静,手上有了人命,只要被抓结果都会是一样,他手心一转露出了掌中的利刃,准备给自己一个痛快。 “拉住他。” 孙冲吩咐一声,几乎在同时伸出手握住了凶徒的手腕,伸手打向他的下颌。 凶徒手中利刃落地,紧接一条绳子将他牢牢地捆住。 孙冲松了口气,抹干额头上的汗液,转过头去,看向打开的大门前那几个人影,其中一个身形娇小,那是安义侯府家的大小姐。 李煦事先对他有所交代,他也知道这位大小姐定然有所作为。 送消息、出主意,安排了这样一个局还不够,她带着人又出现在这里,只怕就算是李煦也没料到,徐大小姐如此的胆大妄为。 “孙大人,还没完呢!”徐清欢适时提醒,“还有人等着您去抓。” 孙冲吞咽一口点点头,这世上的聪明人为何都要被他遇见,来了一个伤害他不够,现在又来了一个,让他总觉得自己变成了个盛饭的物什儿。 这件事过后,还是远离他们的好。 “走,”孙冲喊一声,“去谭大家里。” 抓了这个恶奴,徐二老爷一家就难以脱身。 …… 徐家。 堂屋就在眼前,徐二太太吩咐下人:“你们先过去。” 避开所有人,她整个人才能放松些,她正准备长长地呼一口气,却有只手从她背后伸出来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 死亡的恐惧顿时遍布她全身。 “你逃不掉了。”冰冷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 新书期,辛苦大家浇灌些养分,教主每天盼着亲们签个到,投推荐票,留言。 谢谢大家帮忙~ 第十六章 招认 徐二太太用尽力气挣扎,却发现那双手臂如同铁箍,撼动不了分毫,那手指如同枯枝般仿佛要刺进她的皮肉中。 “杀人者被人所杀,你逃不掉。 上天不公,让你们活了这么多年,你们早该付出代价。” 话音刚落,另一只手伸过来掐住了徐二太太的喉咙。 徐二太太瞪圆了眼睛,已经喘不过气来,她的脚慌乱地向后踹去,却只是徒劳。 她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咯咯”的声音,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管事妈妈察觉出不对,忙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顿时惊呼:“二太太……二太太……快来人啊!三太太您快放手,您这是要做什么。” 几个人的拉扯下,那只手终于从徐二太太脖颈上挪开。 徐二太太大口地喘息、咳嗽,脸上满是泪水,半晌她抬起头看向旁边的徐三太太。 徐三太太站在那里,面目阴沉,嘴角微微翘起露出冷笑,像个索命的厉鬼, 徐二太太终于缓过气来:“你……你,你是要杀死我。” 徐三太太脸上没有半点的波澜,淡淡地道:“我早就说过,你再害人,我就会杀了你,你不相信吗?” “疯了,你真是疯了……来人,”徐二太太看向管事,“将三太太给我关起来。” “大姐姐,二嫂,”徐三太太忽然轻笑一声,“被关起来的人应该是你吧!” 徐二太太面色一僵。 徐三太太道:“府衙的人在前院,将平日里为二嫂办事的人都押了,你诬陷安义侯世子,杀死自己的侄女,这次是逃不掉了。” 徐二太太不禁握紧了手里的帕子:“你胡说些什么……谁杀人了?” “你心知肚明,”徐三太太忽然一笑,“再说,多年前你手里就已经沾过血,要不要我帮你仔细回想一下。” 徐二太太一颗心仿佛要跳出来:“住口……” 徐三太太向前走了两步,那看起来十分瘦弱的身体却压得徐二太太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徐三太太低下头,诡异地一笑:“这次杀不了你,还有下次,我就算变成鬼,也拉你一起下地狱。” 徐二太太胡乱地向徐三太太推去:“你这个毒妇……你……我要将你……” “你是早该杀了我,杀死他的时候就该斩草除根,将我一起弄死,让我们夫妻团聚,”徐三太太忽然压低声音,“不,死的不该是我们,在叛军发现你们的时候,他就不该救你们,让你们一个个被人从密道中拉出来,看你还有没有今日的光鲜。” “母亲。”徐青书的声音传来。 听到儿子的声音,徐二太太仿佛才镇定了一些,慌忙颤声道:“青书,你快来,有人要害你母亲。” 徐青书快走几步,将颤抖的徐二太太扶住。 “她竟然要杀我。”徐二太太眼泪不停地落下,手指向徐三太太的方向。 “谁?三婶?”徐青书转过身去,却发现徐三太太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母亲,”徐青书等到徐二太太缓过神来才道,“衙门抓到凶徒了。” “真的?”徐二太太惊讶中变了声音,“真的被抓住了?” 曹如婉被掳走的那天早晨,徐二太太去了曹家,跟她一起进了曹家大门的还有两辆马车,马车上装的是暖窖里出来的新鲜蔬菜,徐二太太每到这个时节都会送这些来孝顺曹老太太。 曹家下人看到赶车的谭大,立即打开了后门,马车径直进了曹家后院的大厨房。 谭大和曹家管事的早就熟络,趁着其他下人卸车,两个人去穿堂说了一会儿闲话,等他们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办了妥当,徐家下人在曹家吃了茶,就将马车赶出了曹家。 几乎是在同时,曹家下人发现曹如婉不见了。 徐家和曹家是姻亲,曹如婉死了不该怀疑到徐家头上,可是证据所指,最有可能将曹如婉带走的就是那辆徐家的马车。 所有牵连的人都被捉拿审问,现在只差徐二太太的心腹谭大,只要谭大到了,取得进一步的证言,徐二太太就会被治罪。 徐二太太手脚冰凉,刚刚走进堂屋,曹大太太就一下子冲了过来,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徐二太太,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让人杀了婉姐儿,她是你的亲侄女啊,你还我的婉姐儿,你还我女儿。” 曹大太太撕心裂肺地喊叫,任凭下人如何来拉,她都紧紧地攥着徐二太太不放,徐青书上前准备解救母亲,混乱之中,曹大太太一把攥住了徐二太太的头发,两个人顿时滚在了一起。 曹家兄弟见势不好,这才上前去阻拦,好不容易将两个人分开,曹大太太依旧哭声震天,整个堂屋都笼罩在悲戚的气氛之中。 曹老太太起身看向徐二太太:“大丫头你跟我进来。” 在曹大太太的哭泣中,母女两个进了内室。 “大丫头,我就问你一句,”曹老太太道,“婉姐儿到底是不是你让人杀的。” “不是,”徐二太太慌乱地摇头,“我怎么会丧心病狂地害自己的亲侄女,母亲您救救我,我真的没让人杀婉姐儿,我只是想让人绑走如贞陷害给徐青安,可即便是如贞,她也会有惊无险地回来,顶多她出嫁时,我多添些嫁妆给她,定然让她嫁的风风光光,我们养了她这么多年,她也该回报我们曹家。 母亲,您去告诉大哥、大嫂这凶徒另有其人,让他们不要咬住我不放,我们是一家人,死了我,于他们有什么好处?” “果然是你,”曹老太太冷声道,“你竟然做出这种事,还想要我帮你遮掩。” 徐二太太跪下来抱住了曹老太太的腿:“母亲,女儿不能丢了名声,青书……青书马上就要入仕了,他还有大好的前程。” “事已至此,”曹老太太道,“如果谭大招认,你的罪名就坐实了,就算你兄嫂不追究,徐氏也容不下你,你要害安义侯府,现在反被侯府抓住了把柄,这都是你自己造的孽。” 曹老太太说完就要走出去。 “母亲,”徐二太太颤声道,“您一定有法子,那年是您保住了曹家的名声,保住了所有人的性命,现在也定然有法子保住女儿。” 曹老太太目光锐利,冷声道:“你是在威胁我,若我不帮忙,就将当年的事说出去,你想要曹家所有人跟你一起去死,那好……我们就一起去见你父亲。” 徐二太太慌了神:“女儿没这个意思,母亲您要相信我,是有人要害我,”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眼睛亮起来,“二妹……是她,定然是她知晓了我的谋划,故意让人错绑了如婉,又将如婉杀害,您想一想如婉的死状……这是在报复,杀了如婉陷害我这还不够,方才在花园里,她差点就掐死了我。 她说,要让我们付出代价。母亲,即便是女儿死了,她也不会罢手,她还会继续杀人,说不得下次就轮到了您。” 曹老太太冷冷地望着徐二太太:“那就让她来杀吧,我们本来就欠她一条命,死了又何妨。” 徐二太太彻底瘫在了地上。 …… 今晚对谭大来说是最可怕的一天。 他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倒在他面前,那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不容分说地将他家中所有人都绑到了这里,随之而来的就是杀戮,显然是要灭了他满门。 徐二太太将这件事交给他去办的时候,他已经想了明白,最坏的结果可能是事情败露,那他就会将所有的罪名一力承担,搭上他一条性命平息此事,二太太会想方设法照顾他的家人,他也没什么牵挂。 可没成想真的到了这一天,会是这样的结果,全家人都要因他而死。 是啊,只要他们都死了,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徐家会给他一个什么罪名呢?他串通凶徒绑走曹家小姐准备索要财物,却没想到曹家报了官,他们慌乱中杀了曹家小姐,如今凶徒被抓,眼见事情瞒不住,他又走投无路,干脆杀了家人又自杀。 听起来这一切十分可笑,大户人家就是有法子将黑说成白。 “求求你,”谭大终于开口,“求求你让我见见二太太,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死了就一了百了,放过我的家人吧,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没有任何用处,黑衣人又将刀放在了他妻子的脖颈上,只是轻轻的一用力,女人就倒在了地上。 谭大瞪圆了眼睛,忽然就像野牛般暴起,向身边的黑衣人撞过去,痛苦让他一心求死,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黑衣人抽出手里的利器,森然的刀刃向他挥过来。 谭大只觉得脖颈一凉,身体忽然变得软绵绵的,整个人跌在了地上。 这是要死了吗? 他虽然已经动弹不得,眼睛却依旧能看清周围的一切,只见一双绣鞋停在他面前。 她蹲下身来,俏丽的脸庞上是一抹笑容。 谭大认识这个人,她就是安义侯府的大小姐徐清欢。 徐清欢道:“你死了,你的家人也都会死,你忠心耿耿愿意豁出性命,可未必所有事都是你想的那样,徐二太太不会善待你的家人,她只会逼死他们,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高枕无忧,何不给你和家人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清脆的话音刚落,谭大忽然听到微弱的呻吟声,最先倒在地上的儿子竟然动了起来。 谭大不禁怔愣在那里,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被人从地上拉起来。 徐清欢接着道:“知晓主子太多的秘密终究会被灭口,说与不说就看你自己的了。” “我说,”谭大沙哑着道,“我全都说。” 眼看着衙门带着人离开。 凤雏意犹未尽:“大小姐我们这就走了?” 徐清欢没有回话,她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青安正要上前扶着妹妹上马车,有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来。 “大小姐会不会觉得这桩案子办的太容易了些?” ……………………………………………………………… 感谢大家每天的章节说说,今天更新一章长章节回报大家。 继续求推荐票,章节签到章节说说,让我们一起来讨论情节吧~ 第十七章 故人 “大小姐会不会觉得这桩案子办的太容易了些?” 孙冲这句话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 是啊,太简单了。 前世这桩案子几乎赔上了整个徐家,她匆匆忙忙半路折返回凤翔,在衙门里看到证言和证物,请了最好的讼师,却不知从何下手为哥哥洗脱冤屈。 也只有孙冲和知府大人相信其中必然有内情,可是他们的坚持却换来百姓三天三夜府衙门口伸冤,曹家当年救凤翔百姓,百姓也算是回报了他们。 就在那时,曹大老爷洗尽铅华,素面朝天地在人群中穿梭,终于练就了钢筋铁骨,成为凤翔的头牌人物。 今生今世,这些人好像都藏匿起来没有半点的表现。 凶徒被抓,谭大招认,本来是她缜密的安排一切,可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刻,她却觉得这是一个局。 她也是局中的一枚棋子。 徐清欢皱起眉头:“去府衙。” “去府衙。” 又有一个人的声音在同时响起来。 徐清欢下意识地转过头向孙冲身后看去。 虽然黑夜里一切都不是那么的清楚,可她还是第一眼就瞧见了他,李煦。 她记忆中,无论在哪里他的存在总是让人难以忽视。 这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崭露锋芒了吗? 从前那些好像记得很清楚的过往,现在就如同沉入湖底的那抹波澜,模糊的散在时光中不见了。 那些个她心中珍视的人,更已是沧海桑田。 不知多少次,她曾期盼、等待着这个身影,不知多少次她展开双臂投入他的怀抱,也不知多少次,她皱着眉头灯下为他谋划前程。 那些曾经长的好像能用一生去珍视,却又短的一瞬间就能忘却的干干净净。 一个人的气度是经过多年的磨砺才会慢慢形成的。 他如今还不是那个叱咤风云让人闻风丧胆的北境王。 最庆幸的是,她还是她自己,她的徐清欢。 原来人生这条路,不在于有多凶险多泥泞,只在于值不值得。 如果值得就算让她走一百遍她也无悔,如果不值……她便永远也不会临顾。 前世她是停下脚步仔细地瞧向他,今生她很快收回了目光,脚下没有停顿,弯腰上了马车。 徐青安人群中也找到了周玥,这混账还说与妹妹没有过节,妹妹若不是厌恶他到极点,怎会这般模样。 “走吧,”徐青安吩咐小厮赶车,自己也快步跟了上去恨恨地道,“对,妹妹,这种人不能理,下次见到他,我再打他一遍。” “世子爷说的是那猪头啊,”凤雏咂了咂嘴,停顿片刻才道,“大小姐,我们这是要回去开饭吗?” 徐家的马车越走越远。 孙冲也不敢耽搁立即带着人向府衙而去。 李煦身边的周玥打了个喷嚏:“这勋贵家的女眷终究是多了几分傲气,不过……徐大小姐……还是贤淑的,你不要多想,这……也就是天太黑,她一时没看到我,否则总要向我点点头,都是沾亲带故的。而且,突然听到你说了句话,她也知道有外男在,一个女眷抛头露面总是不太妥当,又是害臊又是羞怯,干脆躲进了马车里。 只是那徐青安太气人,也不知道和我说句话,下次遇见了,定然饶不了他。” 李煦微微一笑,神情看起来很平静,微风吹动,略带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你说的是安义侯府的大小姐吗?” 周玥点头:“是啊,我一直跟你说的都是她。” 李煦道:“徐家带来了十几个人安插在附近,可见徐大小姐推断抓谭大时会有风吹草动,可是从始到终都如此的太平,在孙冲提出疑问之前,徐大小姐心中就已经有了猜疑。” 周玥不反驳:“她是很聪明。” “不,”李煦身姿挺拔地向前走去,“说明她是个心细如尘的人,所以她不会没有瞧见你。” 周玥脸上尴尬。 李煦接着道:“现在她径直去了府衙,可见行事果断,心志坚定,自然也不会为礼数束缚。” 周玥吞咽一口,有种谎言被揭穿的感觉,整个人像被霜打了般:“那她这样是什么意思。” 李煦忽然停下脚步:“从心底厌恶,不愿意与你我有任何交集。” 周玥呆呆地望着李煦的背影。 “要么是我们其中一人做了什么事让她十分失望,要么是我们与她有血海深仇,现在她淡漠应对只是时机未到,将来说不得就会手刃仇敌。” 周玥莫名地觉得恐惧,这简直就是天降横祸,可他相信九郎,因为九郎从来不会看错人:“可是没道理啊,我什么都没干,难不成因为我们救了前任知府苏怀,一心要为苏知府伸冤?苏知府是好人啊。” “接下来我们要留在凤翔,”李煦用手拂去身上的风尘仆仆,“苏知府冤案的内情应该就在凤翔县内,我们不必再四处寻找线索。” 即便凤翔整个都是个局,遇到徐大小姐这样个聪明的人,表面上的安宁也维持不了多久。 周玥道:“你是说,我们定然会找到证据为苏知府申冤?可我现在还是不明白,什么样的证据能够说服朝廷。” 李煦道:“苏知府被冤贪墨,贪墨的银子却还没有下落,我们找到这笔钱,案情就有个转机,王允大人清正廉明,定然会上报朝廷重新查明,苏知府也就有救了。” …… 府衙大牢里果然出了事。 刚刚押入大牢的凶徒被绑缚在刑架上,他那双幽深的眼睛中写满了嘲讽,干涸了的鲜血犹自挂在嘴角,脸上也保留着阴狠的神情。 可他的胸口已经不再起伏,不会再说出任何话,彻底变成了一具死尸。 “现在看来,这行凶之人在被抓到之前就服了毒,只是现在才发作。”县丞正躬身向旁边的人解释着。 大牢里的气氛仿佛比往日更加肃穆。 徐清欢透过幂篱看向四周,最终目光落在县丞身边的人身上。 这就是造成紧张氛围的源头。 本该明日被人夹道欢迎的新任知府王允,正站在一旁仔细地看着手中的案宗,听到消息赶来的县丞,一边擦着汗一边小心翼翼地叙述案情。 王允声音威严:“在路上就听说凤翔出了大案,我这才连夜进了城,两天之内案子就有了进展,看来你们确实没有懈怠。” 王允做官向来不攀交权贵,更不会结党,朝堂上直言不讳得罪了不少人,也就是他行事光明磊落,让人抓不到把柄,否则早就遭了奸党毒手,可这样一个清官,最后还是没能得善终。 王允道:“让仵作验尸,犯人被押入大牢之后,所有可能接触到犯人的人都要询问,先要排除犯人是被人灭口,表面上看起来的情形未必就是真相。” 县丞立即应下。 徐清欢和哥哥一起上前向王允见礼。 王允点点头,目光在徐清欢身上逗留片刻,却没有质疑女眷不该在这里出现,只是吩咐道:“衙门办案,你们先到一旁听消息。” 王允说完话,狱卒椅子上扶起了一个人。 那人满脸的血污,眉眼之间那浓浓的恨意和不甘还没有散去。 竟然是曹大老爷。 徐清欢目光微闪,曹大老爷怎么会在这里,方才大牢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更新啦,求包养啦。 众筹养书开始~求大家推荐票,签到,留言~ 爱大家! 第十八章 杀光 所有的灯都点燃,将整个大牢照的如同白日里一样。 仵作开始查验“凶徒”的尸体,徒弟也动手写验状,两个人不敢有半点的懈怠。 王允一直在旁边观看,时不时地提出问题,半个时辰过后,他才有了结论:“就算是烈性的毒药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将脏腑损伤至此,看来是早就已经服毒,直到现在才致命。” 仵作、县丞和狱吏也都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他们看管出了纰漏就好,衙门里调动所有人手才抓住的凶徒,没来得及审问就死了,这个罪名无论压到谁头上,谁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王允转身进了旁边的小屋子,首先看到的是带着幂篱的少女,来到凤翔之后,他对案情也有了些了解,衙门能这么快抓住凶徒,还是安义侯府大小姐发现了一些证据。 难得徐家有这样个心思清澈明净的人,王允脸上流露出几分赞许的神情。 没有过多的言语,王允又问曹大老爷:“犯人被关押之后自然有衙门来审讯,你怎么会在这时候到大牢里来?你可与那犯人说了些什么?” 曹大老爷脸上的血迹还没有擦干净,整个人却比方才冷静许多,他站起身就向王允行礼:“小女惨死,我只想早些捉住凶手,却没想到这桩案子会牵连到舍妹。 家中乱成一团,我也坐立难安,就想着来衙门里听听消息,谁知道才到衙门里,就听说那凶徒毒发。 我与县丞大人急忙赶到牢中,那凶徒不停地向外吐血,眼见是活不成了,我心急之下问那凶徒到底为何要害我女儿,他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徐清欢看着曹大老爷目光一闪,显然隐瞒了内情,王允大人虽然默不作声,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了。 县丞忙躬身证实:“确然如此。”回想方才的一幕,额头上的汗又淌下来。 当时他匆匆赶到大牢里,只见那凶徒口吐鲜血,脸上满是狰狞的神情,如同地狱中的恶鬼。 曹大老爷忍不住质问凶徒:“到底为什么要杀我女儿。” 那凶徒一双眼睛落在曹大老爷身上,忽然脸上满是笑意,整个表情变得愉悦起来,含含糊糊地说着:“娇嫩的身子……那样的软……我就喜欢……看着她……看着她……不停地扭动……” 那神情仿佛正触摸女孩子的身体,不时地发出赞叹声,让所有人回到了曹大小姐被杀的那一刻。 曹大老爷哪里还能忍得住,上前就揪住了凶徒。 谁知凶徒早就准备好,张嘴就喷了曹大老爷一脸的鲜血,然后猖狂地笑起来,可到底已是强弩之末,声音越来越低,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抽搐。 县丞只听到凶徒说出一句话:“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她吗?” 曹大老爷低头听过去。 凶徒的嘴一开一合,然后就彻底不动了。 县丞想到这里立即看向曹大老爷:“那凶徒最后跟你说了什么?” 曹大老爷吞咽一口:“他声音太小,我没有听清。” 王允皱起眉头:“曹老太爷当年舍身取义,你也该有风节在,亲人犯错不应为她一味遮掩,更何况死的是你亲生骨肉。” 王允向前走了几步,气势逼人,让曹大老爷更萎靡了几分。 王允道:“从凶徒身上搜到银票,徐二太太的心腹谭大也已经被捉,今晚本官会亲自审问,证言、证据确凿,光凭你一个人怎么能遮掩的住,曹老太爷若是在世,也会因此蒙羞,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曹氏的名声毁在你手中不成? 若是你有公正之心,配合朝廷办案,本官也会上表朝廷为你请功,你年纪尚轻还有机会再入仕为官。” 曹大老爷的手紧紧地攥着,仿佛下一个喘息就会崩溃。 徐青安忍不住低声道:“王大人真厉害。” 徐清欢颔首,王允言语攻心,往往能取得奇效,名声和官途是曹大老爷最关切的两个东西,已经胜过了徐二太太的性命。 曹大老爷的头忽然抬起来,脸上是刚毅的神情:“大人说的对,我该坚持风节才算不负先人。 若我听到了凶徒的话定然会一字不落地说出来,可那凶徒临死之前声音极低,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徐清欢不禁意外,没想到曹大老爷真的拼着丢了名声,也要护着徐二太太。 事情到这里,已经完全和前世不同了。 王允冷声道:“既然如此,你我也没什么话可说,你回去约束好此案的相关人等,听候朝廷传问。” 曹大老爷应了一声走出大牢。 王允看向徐清欢:“你们也放心,不管她是谁,只要触犯了大周律法,本官都会将她捉拿归案。” 王允正要转身,却看到徐大小姐上前一步:“大人,您也觉得是徐二太太为了陷害我哥哥,所以买凶杀人吗?” 王允有些意外:“难道其中另有内情?” 徐清欢道:“现在只能证明徐二太太想要陷害我哥哥,又买通了凶手混进曹家绑人。” 旁边始终没有说话的孙冲忍不住道:“整桩案子难道不就是如此。” 徐清欢摇摇头:“这里只是说到了绑人,并没有说要杀人。” 孙冲反驳:“那是因为事情有变,凶徒不得不杀人灭口。” 徐清欢道:“孙大人为什么说事情有变?” 孙冲更不明白,难不成徐大小姐将前因后果都忘记了:“是因为世子爷洗清了嫌疑。” “不对,”徐清欢整个人看起来波澜不惊,“是凶徒按照之前约定好的进入曹家,却发现曹如贞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后花园,这时他却发现曹如婉落了单,于是他没有任何的迟疑绑走了曹如婉。 孙大人会说,曹如贞和曹如婉都是曹家小姐没有任何的区别,绑谁都是一样的。 其实大大不同,曹如贞是曹四老爷的遗腹子,曹四老爷还没有成亲,曹如贞自然是庶女,她的出现曾为曹家惹来不少的质疑,要不是曹家两座贞节牌坊镇着,只怕早就流言四起。 可即便是如此,每次曹家小姐说亲时,曹如贞的身世都会被重提一次,曹家表面上若无其事,背地里定然心烦不已,由此就能想到曹如贞在曹家的处境。 曹如贞出事,曹家人不会如此关切,即便知道了此事是徐二太太安排,恐怕也会不了了之,因为每个人都惯会在利益上做权衡。 这也是为什么徐二太太绝不会害曹如婉,曹如婉是曹大太太的心头肉,她死了,曹家上下绝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曹大太太还想将曹如婉许配给张鹤,借此攀上国舅爷家,杀了曹如婉对徐二太太来说,只会是大祸临头。” 徐清欢说着又看向孙冲:“孙大人,那凶徒看起来是惯犯吧?” 孙冲点头:“他掌心和指尖都有厚茧,常常使用利刃的人才会如此,而且他杀人的手段干脆、利落,可见并不将人命当回事,就说他发现难以脱逃直接服毒,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出来的。” “这就对了,”徐清欢道,“一个经常做人命买卖的凶徒,自然十分了解雇主的需求,怎么会随随便便就绑错人,杀错人。” 王允的神情也变得郑重起来:“所以凶手另有其人,或者说有人借着徐二太太买凶的机会,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徐清欢道:“我只是还不知道这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还会不会继续杀人。” …… 曹大老爷从衙门里出来,脚下一软差点跌出去。 曹二老爷忙上前将他搀扶进了马车。 进到车中,曹大老爷整个人开始瑟瑟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哥,”曹二老爷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凶徒真的已经死了?到底是不是大妹妹买凶杀人,你倒是说句话啊。” “是他,”曹大老爷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曹二老爷,“当年的事还有别人知晓,现在他们找上门来了。” 那凶徒的声音虽轻,他还是听了清楚,凶徒说的是:“还记得……当年……的银子……吗……他……要……报仇……” 曹大老爷攥起手,努力地平息心情,所以他不能将这句话告诉王允,也不能为大妹妹脱罪。 曹二老爷也跌坐在马车中:“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杀……”曹大老爷恶狠狠地道,“找到他们……杀……光他们。” ……………………………………………… 继续求大家的喂养,求推荐票,签到,章节说说。 让我们一起来看故事吧~ 第十九章 惩罚 被府衙的人折腾了一晚,平日里看起来很结实的徐家,如今也软倒在了地上。 当家的徐二老爷更是面色铁青,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直到院子里传来个软糯的声音才打破了这怪异的宁静。 “小姐,曹家明明只有一座贞节牌坊,您方才为什么说两座啊。” “那座也是。” “啊,”凤雏十分惊讶,“贞洁牌坊不是给女子的吗?曹老太爷原来是个女人。” 徐清欢没有否认:“那代表了曹家对朝廷的贞洁,有了这座牌坊,曹家才是凤翔县的功臣,才会被人高看一眼。”有了那座表功的牌坊,就等于朝廷认定当年曹家做的所有事都是对的,凶手在牌坊前杀死曹如婉,除了在侮辱曹家清白的名声,是不是也在质疑当年曹家的作为。 凤雏思量半晌仿佛才回过神来:“小姐您方才说了什么?曹老太爷若是女人,那曹家老太太呢?” 徐清欢认真地回道:“也是女人。” “女人好,”凤雏润了润嘴唇并不纠结这个问题,“大小姐,您说大厨房里会不会还炖着母鸡,我们过去开饭吧!” 主仆两个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委顿在一旁的徐二太太脸色却愈发的难看,她伸出手指向窗外:“你们听听,她们就这样奚落我们曹家。” 安义侯夫人抬起头,脸上多了几分威严的神情:“让曹家丢了名声的是你,是你起了歹心陷害安哥,事发之后又杀死了如婉,朝廷和曹家要如何处置你,我管不了,但是徐家容不下你这样狠毒的妇人。” 徐二太太嘴唇哆嗦着:“我没有……” 安义侯夫人站起身看向徐二老爷:“我们长房并不时常回到族中,我本不该用命妇的身份压你们一头,可出了这种丑事,我也不得不站出来拿个主意,衙门已经将曹氏的亲信关押,我们再将曹氏的陪嫁尽数退给曹家,曹氏也就与我们徐家无关了。” 徐二太太惊讶地望着安义侯夫人,这个遇到事只会哭的女人,眼见占了上风竟然就这样落井下石:“你凭什么为徐氏做主?这些年你们在京中富贵,族中子弟的前程你们可上过心?还不是我们二房……” “好了,”徐二老爷打断徐二太太的话,毕恭毕敬地看向安义侯夫人,声音也软下来,“这桩案子还没有查明,衙门也没有人来问话,到底如何还不能下定论,曹氏嫁入徐家这么多年,孝敬长辈,操持中馈,生儿养女……” “哪个女人不是如此?”安义侯夫人道,“但是没有谁敢买凶杀人,如果衙门查明,这桩案子与曹氏完全无关,我就亲自去曹家赔礼,将曹氏请回来当家。” 几句话掷地有声,徐二老爷一时也找不到话来反驳。 徐青书挡在曹氏面前:“夫人,您不能这样对我母亲,世子爷安然无恙,您为何要咄咄逼人。” “当天带着衙门来捉青安的人都在这里,”安义侯夫人微微一笑,“如果青安被抓,你们会陪着我哭吗?” 到了这一刻,徐二太太忍不住哭出声来。 几个婆子进门,就要去拉扯徐二太太。 “好了,”曹大老爷站起身,“就算你们不说,我也要将她带回去,仔细问个清楚。” “大哥,”徐二太太心中一酸,“我……真的没让人杀如婉,你们要相信我。” “你放心,”曹大老爷道,“如果你真的没犯错,我们曹家也不会担上莫须有的罪名,你是曹家的女儿,一切真相大白之前,曹家都不会丢下你不管。” 徐二太太心中满是感激,没想到兄长没有因为如婉的死失去理智,还肯为她着想。 “唉!” 幽幽的一声叹息。 曹大老爷吓了一跳立即看过去,只见帘子外有个人影立在那里。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切,仿佛他们心中的思量已经全都落入她眼中。 曹大老爷心中莫名地慌张,他定了定神才道:“二妹你也来了,正好和我们一起回去。” “不了,”帘子外的徐三太太淡淡地道,“大姐走了,我还要帮着夫人打理徐家。” 徐三太太说着撩开帘子:“我方才听说,那凶徒服毒身亡了,他死之前跟大哥说了句话,旁人都没听到,大哥,他说的是什么?可供出为何要杀如婉?” 徐二太太眼睛一亮,凶徒如果招认,她至少没有杀人之过,这是为她洗清罪名最好的机会:“大哥,大哥,他说了些什么?” 曹大老爷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徐二太太惊诧地望着曹大老爷,没有旁人听到,为什么大哥不就此为她说句话,哪怕只说,那凶徒是自作主张杀人,对她都是莫大的帮助。 大哥竟然会这样说,难道还是不肯相信她。 徐二太太只觉得一颗心变得冰凉,失望地喃喃着:“怎么能什么都没听到。” 徐三太太翘起了嘴唇:“大哥可想好了,这话说出口就再也不能反悔。” 曹大老爷额头上起了密密的汗珠,盯着徐三太太,声音无比的清晰:“我说了,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徐三太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看在徐二太太眼中,就像个张牙舞爪的厉鬼向她索命而来。 曹家人搀扶走了徐二太太,徐青书不放心也跟着一起前往曹家。 趁着身边没人,曹大老爷快步走到穿堂下,徐三太太正站在那里。 “是不是你?”曹大老爷低声道,“如婉何其无辜。” 徐三太太望进曹大老爷那双通红的眼睛,脸上只有讥诮的神情:“大哥若是怀疑我,大可将我告上公堂。” “你明知道我会帮你遮掩,大牢里那凶徒说的话,我只当没有听见,”曹大老爷接着道:“一命抵一命,你也该住手了。” 徐三太太抬起下颌,脸上有一丝疑惑:“为谁遮掩?那凶徒又说了些什么?当年你们就是这样,将罪过都怪在我们头上,弄得我家破人亡,现在又要故技重施吗?” 曹大老爷皱起眉头:“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 徐三太太淡淡地道:“如婉的事与我无关,看你们一个个如此慌张,我倒是欣慰的很。这些年,你们富贵荣华,儿女绕膝,我呢?不过缩在庵堂中罢了,你们若是真心悔过,就该将属于我的都还回来。” 曹大老爷眼睛又深暗几分。 徐三太太伸出手对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枯瘦的手叉开,指缝上隐约可见扭曲的伤痕:“你们是如何折磨我的,可还记得吗?” 说完话她向前走去。 “我也是逼不得已,”曹大老爷快走几步追上徐三太太,“你知道,当时朝廷四处追查那笔税银,都说是有人与叛军里通外合将税银藏匿起来,如果让人知晓那些银子在我们家中,那就是灭顶之灾……” 徐三太太终于停下脚步:“大哥说的这样好听,那笔银子最终还不是没有上交朝廷,你们杀人灭口之后,就熔了那些税银,为自己富贵荣华铺路,这些年全都过上了舒坦的日子。 大哥真想补偿我,就将那笔银子给我。” “什么?”曹大老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三太太目光明亮:“我要那笔银子。” …… 清欢一觉无梦,醒来时发现八仙桌旁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抱着鸟的凤雏,另一个是曹如贞。 曹如贞正在仔细地缝手里的衣服,见到她醒过来笑着道:“你这一觉睡了好几个时辰,天都要黑了。” “大小姐,大小姐,”凤雏放下手里的鸟就来侍奉她,“曹家小姐正在帮我缝衣服。” 徐清欢走过去,曹如贞刚好缝完最后一针,一朵漂亮的芙蓉花盛开在衣襟儿上。 曹如贞脸上满是温和的笑容:“我瞧见凤雏这衣服破了个洞,若是随便缝起来未免有些难看,扔了又太可惜,左右我闲着无事,就动动针线绣朵花上去。” 针线是最让清欢头疼的东西,所以对凤雏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来说,一位小姐绣工这样好,简直就不可想象,于是凤雏恬不知耻地央求曹如贞:“这芙蓉花好看,小姐能不能将奴婢所有的衣服都绣上芙蓉花。” 曹如贞没有思量就点头:“好。” 徐清欢望着曹如贞的舒展的眉宇,在曹如贞身边总会有种岁月安稳的感觉,或许就是这份娴静和美好吸引了哥哥的目光,也为曹如贞引来了祸事。 希望今生曹如贞能自在的生活。 徐清欢倒了杯茶递给曹如贞:“你怎么来了徐家?” 曹如贞摇摇头:“祖母吩咐说,以后让我常常过来走动,好好陪陪二姑母,”说到这里她抬起头,脸上是欣喜的笑容,“你不知道,我很少出门,有时候我常常想,是不是因为我手脚太笨,祖母和大太太都不敢放我出来,生怕我会为曹家惹祸。” ……………………………………………………………… 感谢大家的票票和留言,教主会继续努力,也请大家继续支持吧! 第二十章 儿女 徐清欢拉住了曹如贞的手,曹如贞的手因为常年做针线,指腹上十分粗糙,前世她们没什么交情,也不曾说过太多话,今生能坐在一起,听她袒露心声,何尝不是个全新的开始。 清欢笑着看曹如贞:“你若是笨,我算什么?哪里有你这样心灵手巧的人。” 徐清欢一句安慰的话,让曹如贞的心情变得好起来。 这几天曹家的气氛不同寻常,她身边多了几个妈妈盯着她一举一动,大太太安排她在庵堂为如婉抄经,如婉入殓之后她就在庵堂里茹素,直到大太太怨气消了为止。 她有时都恍惚,好像她才是杀害如婉的凶徒,如婉死了,她就该用命去抵偿。 或许就像二太太说的那样,大太太不过就是在她身上发泄怨恨和怒气。 也许长伴佛前是她最好的归宿,她也准备就这样了却残生,期望少就不会失望,心淡如水,便不会有悲喜。 没想到老太太从徐家回来之后,就将她叫到跟前,让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来徐家陪陪二姑母。 定是二姑母替她说了话,否则不会有这一趟。 徐清欢打断了曹如贞的思量:“徐三太太待你如何?” 曹如贞点了点头才道:“二姑母在徐家小庵堂里常年不出门,老太太牵挂二姑母,就让我每个月初一、十五送佛香来,陪着二姑母说几句话,二姑母看起来很凶,其实人很好,我每次去了,不但会教我针线,还会为我准备点心。” 听到“点心”两个字,凤雏的大脸就凑了过来。 说到这里,曹如贞的眉毛却皱起来,一切本来都好端端的,直到几个月前,二姑母看着她突然说:“你这样的年纪,也该说亲了。” 她比如婉年长,但是曹家从来不曾提起她的亲事。 她也渐渐摸透了曹家长辈的意思,曹家恐怕是不会让她出嫁的,于是顺口道:“我不想嫁人,只想陪着老太太。” 二姑母的脸色突然之间变得很难看,再也不跟她说话,转身走回了内室,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见到二姑母。 曹如贞将这些说给徐清欢听:“每次来见她时心里忐忑恐怕惹她生气,可是见不到她,心中又像是少了些什么,我始终不明白二姑母为什么会生我的气,我跟二姑母的性子相似,二姑母应该明白我的心思。” “这就是她生气的原因,”徐清欢看着曹如贞,“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子,为何要青灯古佛过一辈子,她想看着你出嫁、生子,高高兴兴地生活。” 曹如贞一怔,她没想过这些:“可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跟着二姑母一起念经供奉佛祖也是让人高兴的事。” 说话间,徐青安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妹妹,你看我拿来了什么,上好的凤仙花,给你染指甲。” 管事妈妈立即迎了出去。 听说曹如贞也在屋子里,徐青安立即变成了一只呆头鹅,只得打发孟凌云进来回话。 孟凌云上前道:“大小姐,我们去查县志,发现已经有人在那里,孙大人说是周玥和……” 不等孟凌云说完,徐清欢点了点头,示意已经知晓,孟凌云瞄了一眼凤雏,才退了出去。 和周玥一起同行的人自然是李煦。 李煦会查阅县志,其中定然有些记载值得他推敲。 这和前世又有些不同了。 徐清欢仔细思量,前世这个时候李煦应该去了京城,他心系苏知府的冤案,带着万言书上京为苏知府伸冤,为了证明苏知府没有贪墨,将凤翔的税银每一笔都做了标注,竟然和户部记档的几乎没有任何偏差,这才算保住了苏知府的官声,可惜苏知府就此一病不起,也不愿意再入仕。 苏知府为官多年为何会随随便便被冤枉,李煦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说不通,于是重回凤翔,正好遇见了她为哥哥的案子奔忙,再后来父亲入狱,她虽然找到了王允大人为哥哥申冤,但是家中突遭大变,许多事无暇顾及,只能依靠李煦帮忙。 这些事她不可能记错,那么李煦到底为什么改变了主意留在凤翔? 难道他不准备为苏知府平冤了吗? 看着徐清欢陷入思量之中,曹如贞起身就要告辞:“徐大小姐还有事要忙,我先告辞了。” 徐清欢却将曹如贞拉住:“左右没什么事,我们一起染指甲吧!”真相就在眼前,但是却不能着急,她有耐心继续等下去。 屋子里掌了灯,两个女孩子光着脚踩在软软的羊毛褥子上,仔仔细细地给脚指甲染色,柔和的灯光将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都衬得那么的温暖。 长长的头发顺着她们肩膀上滑下,紧接着是清脆而充满欢乐的笑声。 凤雏捂着肚子一脸幽怨地走上前,想要帮忙却已经弯不下腰:“都怪世子爷,平日里只买一个肘子给我吃,今天拿来了满满一食盒的饭菜送给我,我好不容易才吃了干净。” 说到饭菜,徐清欢和曹如贞的肚子都不约而同地作响,两个人不由地相视一笑。 …… 门廊下,徐青安看着空空的食盒,有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也不知道拿来的饭菜合不合她们胃口。” “这可是天香楼做出来的,”孟凌云十分自信,“您就放心吧!” 徐青安皱起眉头:“会不会被凤雏偷吃?” 孟凌云摇头:“世子爷特意多买了些,就算偷吃也足够了,送进去的时候我不停地向凤雏姑娘眨眼睛,凤雏姑娘点了点头明白了世子爷的用意,再说,这么多饭菜若是能被一个人吃光……那……那……这个人得多…… 可爱啊。” 徐青安终于被说服,脸上露出笑容,上前拍了拍孟凌云,第一次觉得孟凌云如此顺眼:“办好了事,爷有赏。” 主仆两个这才离开了院子。 …… 曹如贞很晚才回到徐三太太的庵堂中,她轻手轻脚地梳洗干净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不一会儿功夫,徐三太太提着灯进了门,她望着曹如贞半晌才道:“不懂规矩,这么晚才肯回来。” 管事妈妈一脸笑容:“听说姐儿方才在徐大小姐屋子里染指甲,您之前不是嫌姐儿不爱俏。” 徐三太太目光落在曹如贞漂亮的指甲上:“她不是不爱俏,只是……没人盼着她好。”她的眼泪不声不响地落下来。 好半天,徐三太太才重新回到内室里。 徐三老爷早已经在屋子中等待。 遣走了下人,徐三太太亲手倒了杯茶端给徐三老爷:“当年的事我一直没有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的一双儿女也被他们害死了,幸亏你在后山遇见我二哥埋烨哥,偷偷地将烨哥救了,又给我出了主意嫁来徐家,这样曹家只能善待贞姐,因为这样才能牵制住我,让我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娘仨的命都是你给的。” 徐三太太说着弯腰拜下去。 徐三老爷没想到徐三太太一反常态,不但没有讥讽他不中用,反而会感谢他,他怔愣片刻忙去搀扶:“都是陈年旧事了,现在说它做什么,换做旁人也会如此……” “不,”徐三太太抬起哭红的眼睛,“你的恩情我只能来世偿还,如今的情形你已经看到了,我们没有了退路,只求你再帮我们一次,就这一次。” 徐三老爷皱起眉头:“你……到底要做什么?” 徐三太太露出坚定的神情:“我要我的孩子们平安,只要那些刽子手不除,我就算死也闭不上眼睛,所以我必须看着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 徐三老爷道:“我已经打听到了,明天衙门就会去曹家带你大姐问话。” 徐三太太摇摇头:“那能怎么样?她不是杀害如婉的人,不会因此抵命。” 徐三老爷惊讶。 徐三太太握住拳头:“这还远远不够。” …… 夜已深,曹家却还是灯火通明。 徐二太太莫名地打了个冷战,她望着曹老太太:“母亲您这是要让女儿去死吗?” 曹老太太看着桌子上长长的白绫:“明日衙门就会上门,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带走,你放心,只要照我说的做,就能有一条活路。” ********* 继续求推荐票和留言,谢谢大家。 这样的真相,大家想到没有? 第二十一章 狡猾 整件事前后,徐二太太都没想过自己会有什么损失,可是现在她却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曹大老爷低声劝说:“又不是让你真的死,你上吊只是要表明自己的清白,我和母亲自然将你救下,到时候你晕厥在床,衙门里的人还真能将你抬走不成?” 徐二太太的目光与曹大老爷对视,不知为何她就想到那天,大哥用刀子豁开那人的胸膛,鲜血喷溅了他们一脸,二妹目睹这些,发了疯似的挣扎,可大哥还是一刀刀地砍下去。 万一哥哥和母亲都在骗她,要让她来顶罪,她要怎么办? “母亲,”徐二太太眼泪落下来,“您就不能疼疼女儿,二妹妹犯了那么多错,您都由着她的性子,当年若不是她与人私奔,我们家哪里会有今天的祸事。 如婉的死……虽然有我的错,可……我也是被人算计了,那凶徒是有人早就安排好的,故意引我上钩,定然是那徐清欢,从头到尾都是她在安排。” “现在说这些又什么用,”曹大老爷道,“你真被送进大牢,名声尽毁,族中长辈也不会放过你,最好的结果也是去家庵受苦,你可要想明白,现在求死是为了将来求生。” “我不同意。” 门口的管事妈妈喊起来:“姑爷,您……等一等,奴婢先通禀……” 徐二老爷推开下人走进屋来。 看到了徐二老爷,徐二太太立即像小兔子般扑入了二老爷怀里。 徐二老爷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白绫上:“真想骗过衙门,必然假戏真做,可施救晚了,就会丢了性命,更何况王允是个铁面知府,他要拿人即便是有伤在身又能如何,也照样公事公办。 这案子还有不少的疑点,那人为何杀如婉,为何又用如此惨绝的手段,我们没做过的事,衙门也审不出来。 岳母、舅兄放心,我宁可不做徐氏宗长,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绝路。” 徐二太太听到这话,鼻子一酸,眼泪顿时淌下来,到头来母亲、兄长都不能依靠,唯一可以信任的还是自己的夫君。 曹大老爷冷哼一声:“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上门来,我妹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可能会买凶杀人,我看这件事定然与你脱不开干系,你这样维护她,还不是想要她担下所有罪名,这些年我待你们如何?你们竟然向如婉下手,如婉……” 说到后面曹大老爷的眼圈也红起来,他咬咬牙接着道:“本来我不该管这件事,你们害了我女儿,还有脸来质问我。” 徐二老爷迎上曹大老爷的目光:“舅兄若真要为如婉诉冤,就该抓住那个真凶,不要让自己的亲妹妹背上这十恶不赦的罪名。” 听到这里,徐二太太忽然明白了什么,她脸上写满了惊诧:“大哥,你不是想骗衙门,是真想让我去死,我死了这桩案子就算了了,你们这样急于遮掩,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凶徒是谁?” 徐二老爷道:“舅兄在大牢里到底听到了什么?现在还不肯说吗?” 曹大老爷脸色阴沉就要否认。 徐二太太忽然一笑:“你不说,我来说,本来我要将那件事烂在肚子里,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了。” 曹老太太一掌拍在桌子上:“大丫头你疯癫了,你大哥都是为了你好。” “我不相信,他连救命恩人都能杀,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徐二太太看向徐二老爷,“老爷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到底怎么躲过了叛军,今天我就都告诉你。” 曹大老爷上前就要去抓徐二太太,徐二老爷却早就有准备,将徐二太太护在怀里。 徐二太太“咯咯”笑个不停:“是官府通缉的叛军将领赵善,是他救了我们,不但如此,我二妹还与那赵善一起私奔,生下一双儿女。老爷不是还觉得奇怪,如贞的年纪算起来,怎么也不该是我四弟的遗腹子,我母亲为何就此认下了她。 当然不是,如贞是那叛军将领赵善和我二妹的女儿,我二妹根本不是受了惊吓性情大变,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杀死了她的男人,心中愤恨才会如此。本来我母亲和兄长说好了要为赵善向朝廷说项,证实赵善是被骗入了叛军,他对叛军早就有了背离之心,三番两次冒险救人就是明证,可他们却怕被赵善牵连,最终起了杀人之心。如果说谁跟曹家有仇,那必然是赵善和我二妹。 对,一定是这样,我二妹还想在花园里掐死我,那些仇恨她根本没忘记,而是在等一个报复的时机。” 徐二老爷看向曹大老爷:“舅兄,这是不是真的?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下去?” 话已经说到这里,再也遮掩不住。 曹大老爷坐在椅子上:“是,他说,有人要向我们曹家报仇。” 徐二太太仿佛看到了希望:“我就说,是有人在其中作祟,不抓住这个人,我们曹家上下永无安宁之日。 将二妹带回来问,无论那人是谁,都和她脱不开关系,只要撬开她的嘴就能真相大白。” 曹老太太闭上眼睛,好像不愿意去回想那些过往:“这件事不宜操之过急,依我看也不一定是她。” 徐二老爷道:“我们要想一个法子,又不透露当年的秘密,又能将人捉住。我们动作要快,不能被人察觉出蹊跷,若是有人赶在我们之前抓住了人,当年那些事都要被翻出来,整个曹家也就完了。” 曹大老爷紧锁眉头:“你是说安义侯一家。” 徐二老爷安抚好了曹家人,才出门上了车,坐在车厢中,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虽然中间出了些差错,还好并没有完全脱离他的掌控,希望这次能顺利。 拿住了曹家的软肋,曹家就只能受他摆布,如果不将当年的事揭开,曹家绝不会承认拿了那笔银子,死也不会将银子交出来。 现在一切就绪,就等收网。 …… 徐清欢坐在酒楼上,看街面上的盛况。 王允大人刚到,凤翔就抓住了一个凶徒,可见王允大人是凤翔百姓的福星,凤翔百姓热情地欢迎这位青天大老爷,苏知府被抓时引起的民愤仿佛也平息了许多。 “信送出去了?”徐清欢看着气喘吁吁的徐青安。 徐青安点点头:“让父亲小心着些,管住自己一张嘴,不要给家里惹事?这段时间最好哪里也别去,什么人也别见。” 徐清欢撇过去:“这就是你写的家书?” 徐青安道:“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两个人正说着话,徐清欢忽然从人群中看到一个身影,想要看清楚,那人却立即转身走远了,而她能肯定的是,那个人方才也在看她。 第二十二章 奸人 徐清欢两世见过的人无数,但是让她这样看一眼就忍不住心惊的不多。 她没有看清他的面容,他带来的感觉却让她很熟悉。 是一种难以忽视的危险。 如果真的是他,以他现在的处境不该现身于人前,那么他身边的人就会四处走动。 他们来凤翔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徐清欢皱起眉头,她宁愿去打发周玥,也不愿意与这个人交手。 “大小姐,”凤雏见徐清欢看得认真,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下面到底有什么好玩的,都没有人卖包子和猪头。” “有,”徐清欢忽然道,“这就来了。” 她刚提到那人身边的三教九流,果然就来了一个。 凤雏眼睛立即一亮,刚要问徐清欢在哪里,只听有个清朗而悠长的声音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紧接着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人缓缓地走上楼。 衣袍微展,露出些许仙风道骨的神采,店中的伙计忙上前躬身招呼,一副崇敬的模样,像是看到了活神仙。 “大小姐,我去把帘子落下来吧,吵得很。”凤雏咬着肉干,十分讨厌有人干扰她进补。 凤雏还没动手,只觉得鼻端一阵檀香的味道,紧接着那道人已经走了进来。 “你是谁?来做什么?”凤雏一脸警惕地挡在清欢身前,又将小肉干藏在身后,这下才觉得妥帖了些。 道士笑道:“贫道这是从这路过,”说着眼睛一抬看到了徐青安忽然面色大变,竟然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你……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徐清欢静静地喝茶。 徐青安完全被道士吸引住了,这么多年在外从来没有人一眼就看见他。 道士上前几步,指如疾风,势如闪电般勾住了徐青安的手:“小友,你是我遇见最有道缘之人,若是有一日你想登游蓬莱,贫道定然为你引路,”说着他顿了顿,轻轻拍了拍徐青安的肩膀,“既然相识贫道便送你一句话,人生多有不如意,终有一日登庙堂。” 徐青安只觉得心中热血翻涌:“道长是说,有一天我能够光宗耀祖?” 道士不再多说话,只是微微一笑,暗藏玄机。 徐青安想起父亲那阴沉的脸,怒吼着叫他:蠢材。 等他登上庙堂之日,就是父亲打脸之时。 道士伸出手掐算:“只不过,最近家宅不得安宁。” 徐青安忙不迭地点头:“确然如此。” 道士叹口气:“恐怕是血光之事。” 徐青安再一次点头。 徐清欢伸出手开始剥瓜子,白白胖胖的瓜子仁儿很快就在桌面上堆成一座小山,不远处正在打瞌睡的鹦鹉仿佛闻到了香气,睁开眼睛抖了抖身上的羽毛。 徐青安道:“若是道长到家中坐坐,再仔细看看风水气运自然再好不过。” 道士嘴角微微一翘,眼睛里含着的雾气好像更重了些,身上不染半点凡尘,他只需几句话,就能让人欲罢不能,将他奉为座上宾,这样的情形他早就习以为常,只不过有个人有些例外。 他转头看向一直不说话的徐清欢,刚要准备上前说话,却听得“哇”地一声,紧接着“扑啦啦”拍打翅膀响动。 道士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只鸟儿从他头顶飞过,他还没来得及分辨是什么鸟儿,一泡热腾腾的东西就落在他的耳朵上,滑腻腻地滑落下来。 “啪嚓”在他肩膀上四处飞溅。 徐清欢和凤雏不约而同地瘪起嘴,露出嫌恶的表情,双双向后躲去。 道士不好的预感从心中升腾而起,他压制住要跳出喉咙的心脏,紧张地吞咽一口,才有勇气转头去看,只见热腾腾的鸟粪,娇艳欲滴地正和他对望,他胸腹顿时一阵翻腾,热血冲上头顶,慌乱地用袖子去擦,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如谪仙般的气度。 “道长,不好意思,”徐清欢将瓜子仁递到鸟儿嘴边,“我这只鸟没别的毛病,就是谷道太松,动不动就难以自持,不过既然道法自然,这鸟粪也是如此,想必您不会挂怀。” 说完话,徐清欢带上幂篱,带着众人下了茶楼。 身后仍旧传来道士“哇哇”大叫的声音,好久好久才算平息。 这里离徐家不远,徐清欢有意没有坐车,几个人缓缓向前行。 “那道长,”徐青安颇为失望,“我还想请他去家中看看,为如婉超度超度。” 这人岂会像周玥那般好打发,只怕一会儿定了神就会跟上来,否则他也就不是前世大名鼎鼎的张真人了。 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为他的主子搜罗钱财,就连成王养小老婆的银子也不放过,满口的谎话连篇,进得皇宫,去得烟花柳巷,一身骗术了得,好在他也算有些良心,不会骗穷苦的百姓,虽然骗走她一箱的嫁妆,她对这张真人也没有多少的恼恨,直到知晓张真人身后的主子,就是那满手血腥,杀人不眨眼的奸人…… 她对这杂毛老道才正式没有了兴趣。 徐清欢停下脚步,远远的果然看到张真人跟了上来。 张真人从来没遇到这样的情形,收拾了鸟粪,他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见到徐家的女郎他定然要问问,他们之间是不是有善缘,否则她怎地会知晓他惧怕粪汁。 他刚要扬声喊住前面的人,只见那胖胖的丫鬟停下来,向他招了招手。 果然是徐家的女郎对他的道法有了兴致。 张真人迟疑了一下,那丫鬟招手不断,他才终于上前。 那是一条很窄的巷子,四周没有任何人,大户人家的女眷问些事向来这样神神秘秘。 徐家女郎也转过身来,清脆的声音响起:“凤雏,你还记得小时候被人抢了一个包子吗?” 凤雏点点头,凶狠的表情从脸上挤出来:“我小时候好不容易讨来个包子,还没咬到嘴里就被人抢了,若不是遇见夫人我就被饿死了。” “那人你恨不恨?” “恨。” 徐家女郎又去看身边的徐青安:“哥,方才这道士说要引你去蓬莱,你可知何意?蓬莱求仙问道,那是要你出家做道士,又说你终会登庙堂,庙堂并不是你想的朝堂,而是庙宇,他是耻笑你即便有心上人,她也不喜欢你,不好成就婚事。” 看到徐青安怨毒的目光,张真人忽然打了个冷战,抬脚就要溜走,却发现巷子口已经站了徐家的护卫。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去吧!” 张真人眼前一黑,从天而降的一条棉被将他牢牢地罩住。 “小姐,这就是抢我包子的人吗?”凤雏打的兴起不由地抬起头来问。 “不是。” “哦!”凤雏打的更起劲儿。 徐清欢道:“那有什么关系,你反正没看清那人的模样,将他当做那人就好了。” “小姐说的有道理。” 徐清欢抿嘴一笑,她也想知晓那人命张真人接近她意图何为,只不过那需要慢慢地去探查。 可是重活一世,她少了些耐心,大仇可以慢慢揣摩,小仇却能一解烦忧,就当她讨个利钱回来。 既然他想要接近她,那就换她的方式。 徐清欢抬起头看看天,这凤翔到底有怎样的一条大鱼,让这些狼闻到了腥气一个个地寻来。 …… 徐家。 徐三太太紧紧地捏着帕子:“他们真的将实情告诉了徐二老爷?” 周妈妈原原本本地将徐二老爷到曹家说的话都讲给徐三太太听:“小姐将奴婢安置在老太太身边,就是要在最重要的时候送来口讯,奴婢一听不得了,他们这是起了歹意,要一起对付您,您可要想个法子……” 徐三太太冷笑:“看来是真的要鱼死网破了,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这次在他们害我们之前,我们就要先下手。” “谁。” 周妈妈话音刚落,外面的下人就喊了一声。 紧接着是曹如贞的声音:“是我……我做了盘点心,想端给二姑母。” “太太现在抄佛经不见人,小姐将点心交给奴婢就好了。” 屋子里周妈妈松口气:“如贞小姐早晚要知晓,您还是早些告诉她,让她也有所准备。” 徐三太太看向窗外。 …………………………………………………………………… 求大家继续包养,求推荐票求留言,谢谢大家。 第二十三章 秘密 徐三太太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 那年她因为怀了双胞的缘故,疼了一天一夜也没将孩子生下来,赵善急得满头大汗,攥着她的手掉了眼泪。 她舍不得赵善,这才拼了最后的力气,让两个孩子呱呱落地。 他说了,以后再也不让她受这份苦,一家四口好好地过日子,她也舍不得他太劳累,吃糠咽菜也无所谓,平平安安的就好。 他吃苦耐劳,她也帮绣庄上做些小活计,两个人的日子也算越过越好。 可是朝廷到处抓捕叛贼余党,万一找到了他们……她不敢去想后果,他思量了一夜,终于拿定主意,举家去往西北讨生活,那里虽然贫瘠,路上也不免颠簸,但是朝廷为了耕种会招揽流民,他们也有机会得到户籍,也就不用再这样四处奔逃。 就在他们路过凤翔时,她望着两个稚子想起了母亲,想要回去探望一眼。 可她没有说出口,生怕奢求会换来变故,可他看在眼里,悄悄地让人送信给大哥,将大哥领了回来。 灯光下,兄妹相见泪眼模糊,他就倚在门口一脸笑容。 大哥悄悄地将她和孩子们带进曹家,母亲在屋子里焦急地等待,她进了门就跪在母亲脚下,他也陪着她跪下,将私奔的错全都揽在身上。 一切没有她想的那么可怕,母亲训斥了她几句,只说已经帮她退了亲,如今到了这步田地,她带着孩子跟赵善离开也好,母亲为她准备了盘缠,三位嫂子连夜准备了许多孩子的衣物,嘱咐她到了西北安定下来,要想法子送信回家,她们凑在一起哭了半晌,有喜有悲,喜的是家人愿意接纳赵善,悲的是他们就要分离。 大嫂、二嫂都跟她夸赵善,如果不是赵善,他们可能都要在黄泉路上团聚,城中被捉到的女眷,有一些死状十分凄惨,叛军玩弄过了之后,将她们赤条条地挂在树上,一把火烧死了。 赵善坐在门槛上默不作声,即便救过人,他还是觉得洗不清身上的罪孽,如果一切能重来,他当年绝不会在赵家村加入叛军。 那时赵善以为叛军只是为民请命,只要朝廷答应开仓赈济,他们就会罢手,却不成想一切并不是那么简单,叛军首领赵冲野心勃勃,想要推翻朝廷做个草根皇帝。 叛军进了凤翔城后,四处烧杀抢掠,他见叛军如此残暴,彻底起了背离之心,本要悄悄地从叛军中溜走,却没成想遇见了受伤的曹四老爷,他将曹四老爷救下,准备再找机会离开。 也是那时候,叛军搜查曹家,曹四老爷怕女眷藏身的密道被发现,挺身而出,吸引叛军注意力,却因此被叛军围攻,赵善想要营救却已经晚了,曹四老爷临终托付赵善帮他保护曹家人,而赵善也是一诺千金,为救曹家女眷几次遇险,最终保住了所有曹家人的平安。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在她心中赵善就是最出色、最值得依靠的男子,赵善却觉得如果没有这次相救,他可能一辈子都难以原谅自己做过叛军,说不得就会自戕谢罪,他并没有将自己当成曹家的恩人,反而感激曹家人带他出了苦海。 事情直到这里还都是圆满的,他们还都是有情有义,活生生的人。 如果她和赵善就此离开曹家前往西北,可能没有人会下地狱变成恶鬼。 可人生就是如此,不会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那一天,曹大老爷带回了消息,朝廷赦免了部分叛军的死罪,将他们发放边疆充作军户,这举动表明朝廷不会为此事牵扯太多人。 曹大老爷已经入仕,他想要出面为赵善作证,当年赵善不但脱离叛军,还冒险救人。 赵善本非叛军中有名的将领,就算朝廷依旧判罚下来,也不会太重,虽然要受些苦楚,但总算不用遮遮掩掩的四处奔逃。 赵善不想她跟着他背井离乡,如果得不到户籍,两个孩子这辈子也没有抬头之日,他决定留在曹家,让曹大老爷继续打听消息,看看有没有可能脱罪。 也就是这时,曹大老爷让人清理密道时发现,密道内被人动了土,有人埋了东西,曹大老爷与曹二老爷一起将东西挖了出来,那是些很重的大箱子,箱子里装的都是烙了款的税银。 叛军起事之后,曾劫走了一批税银,朝廷一直在追查这笔银子的下落,朝廷怀疑叛军逃离凤翔时将银子运走了,可抓住了赵冲却没有见到那银子的踪迹,之后的审讯中,也始终没能找到一条实靠的线索。 终于就在前不久,赵冲供述有人与他里通外合将银子藏了起来,将来叛军会再次起事,那些银子他们会用来招兵买马,总有一天砍下狗皇帝的头。 这笔银子出现在谁手中,谁就是勾结赵冲的人。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灾难慢慢降临在曹家头上。 赵善救人、曹家遮掩赵善的行踪,让曹家与叛军的关系难以说清,如果事发在一年多以前,尚有辩解的机会,可朝廷追查这么久……银子在曹家出现,谁会相信曹家半点不知情。 毕竟曹家在凤翔这一战中,收获良多,曹家几位老爷和女眷也都活了下来,再说这密道原本就是他们的藏身之所。 而且曹大老爷发现,赵善和银子的出现,竟然与赵冲的说法不谋而合。 这笔银子会不会是赵善所埋,赵善也许并非要离开叛军,而是看大势已去,要想方设法暗中藏匿起来。 当所有人开始怀疑赵善,她为赵善辩解的话就显得苍白无力。 赵善坦坦荡荡没有回避这件事,更没有逃走的心思,他反反复复将救曹家的经过说了一次又一次,他相信曹家最终会明白他说的都是实情,直到最后一刻…… 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如同暴风骤雨般落在他们一家四口身上。 所有的曹家人在黑夜中出现,将她和赵善捆了个结结实实,她慌乱地看向赵善,赵善却投给她一个安慰的目光,那时赵善还相信曹家人明辨是非的。 然而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她身边的亲人都是恶鬼。 他们砸断了赵善的手指。 就是那只手曾将曹家人一个个从密道中拉出来,也是那双手握着兵器,护送她们脱离险境。 他们用木棍击打赵善的脊背。 那宽厚的背上,如今还有为保护曹家人而留下的伤疤,每一次她看到之后都会心疼不已。 她也曾趴在他的背上,和他一起在路上奔逃。 可现在却遭到他们毫不留情的摧残。 “人人都想活,我理解你们……的心思,你们怕被牵连,怕被朝廷定罪,”赵善疼极了这样说,可能是想要原谅曹家,也可能是想要激励他自己,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放弃,因为他还有妻子和一双儿女,他必须要活下来,“但是你们相信我一次……这件事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为何有人将银子藏在这里……赵冲可能只是顺嘴乱说……如果他真的知道这银子的下落,早就让人来取,哪里会等到现在。 即便有一天朝廷抓到我,我宁死也不会供出你们,我只会说……二娘,是我抢夺来的。” 他眼睛中满是悲伤,从一个个人脸上看过,这都是他拼死保护过的人,如今他想从他们手中要一条活路。 “让我活下来吧……我还有孩子要照顾。” 可是曹家人不信,最终将她的手也用竹片加起来,听到她的惨叫声,赵善才开始挣扎、嘶吼着叫喊:“她是你们的妹妹,你们不能这样,求求你,你们杀了我,杀了我一切就都了结了,没有人会知道,你们没见过赵善,赵善也不曾救过你们,就让赵善这个人彻底消失。” 赵善说对了,曹家人没想再让他活。 在危难时刻,赵善一条命跟曹家所有人的命比起来,太轻,太不起眼。 “用他一个人的命,换来我们全家,值得。” 值得吗? 徐三太太想到这里,微微一笑,一群禽兽何以来换一条这样的命。 到了这步田地,他们已经决定要杀死他,却还不肯让他走得痛快些,他们还要拷问赵善还有没有其他人知晓这个秘密。 曹大老爷用刀子给赵善开膛破肚。 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全心全意爱护的夫君,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而他那双眼睛始终看着她,其中没有痛苦,没有恨意,只有不忍,只有牵挂。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知道,如果他流露出一点的难受,她都会受到更大的打击。 君心如我心,我心似君心。 他知道,她在目睹了这一切之后,定然会癫狂,会仇恨,而这些会让曹家人对她下杀手,只有他表现的平静,才能稍稍安抚她。 最后一刻,他还在为她思量。 他紧紧地看着她,四目胶着在一起,不让她去看他的惨状。 他的鲜血淌光了,脏腑落了一地,他恋恋不舍地望了望妻子,然后阖上眼睛。 徐三太太伸出手擦掉脸上的泪水。 从他死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为他报仇,所以她挣扎着拉住了母亲的裙角,只为了能活下来。 她甚至承认赵善该死,一个赵善比不上她的家人。 她苟活到现在,就是要有一天让曹家人尝到赵善的痛苦。 所以,她的报仇有错吗? ………………………………………………………… 第二十四章 设局 徐清欢从外面回来时,一眼就看到曹如贞坐在门口的石凳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们一行人走到院子里,曹如贞也没有察觉。 凤雏轻声道:“曹家小姐是不是睡着了?” 曹如贞脸上黯淡无光,目光迷茫,身体却在瑟瑟发抖。 “坐在外面久了会觉得冷。” 曹如贞感觉到一件暖暖的披风落在了自己肩膀上,她抬起头看到了徐清欢的笑容。 那笑容恬静看久了却又似朝阳。 曹如贞解释道:“我……只觉得这里的迎春花漂亮,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说着话两个人走进了屋子。 凤雏奉上茶,曹如贞润了润嗓子才又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去了?” 徐清欢道:“王允大人正式上任,我去看看热闹。” “热闹吗?”曹如贞很少踏出家门,对外面的一切并不是十分了解。 “没有京城好,”凤雏插嘴过去,“我们京中的集市里有桂花糖、糯米糕、龙须酥、卤鸭、酱鹅……同样是天香楼,肘子都比这里的好吃。” 曹如贞仔细地听着,低头一笑:“真好,我也想去看看。” “那就一起,”凤雏道,“反正我家夫人和小姐也要回去,曹家小姐就住在我们家,我们家很大,许多屋子都空着,您放心每到年节,朝廷给侯府好多米,怎么吃也吃不完的。” 曹如贞“噗嗤”一笑:“还是凤雏好,”说着她顿了顿,“可有些事,哪里这样简单。” 徐清欢望着曹如贞:“等此间的事了了,我禀明曹老太太,将你一起带进京里。” 曹如贞有些惊讶:“那……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徐清欢拉住曹如贞的手,“路再长,走一步就是一步。” 曹如贞似是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曹如贞刚要告辞,曹家下人就来道:“家中的马车来接小姐了。” 曹如贞有些惊讶:“不是说,要让我在徐家住几日吗?” 管事妈妈看了一眼徐清欢,才道:“家中有些事,几位太太忙不过来,请您回去照应一下老太太。” 曹如贞这才点点头向徐清欢道别:“等我祖母好些了,我再来看大小姐。” 眼看着曹如贞那纤弱的身影越走越远。 “如贞,”徐清欢开口,“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曹如贞转头,脸上是恬静的笑容:“若是有事,我就让人知会一声。” 曹如贞的身影消失不见,徐清欢才重新走回屋子。 “她真的是徐三太太的女儿?”徐青安不知什么时候坐下来。 “大概吧!” 徐青安吞咽一口:“怪不得曹家人这样怠慢她。”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徐青安想想曹如贞方才的样子,心中就有些不安。 徐清欢道:“去找知府大人,请衙门调动人手找个人。” “你是说凶手?” 徐清欢点点头:“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至于到底是不是凶手,还要抓到人之后审问。” 徐青安道:“徐二太太买凶的人已经死了,徐家的下人也没审出什么,你只是觉得定然还有这样一个人在背后唆使,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模样,找起来岂不是大海捞针。” “当然不是,”徐清欢道,“我们先去找知府大人吧。” 徐青安轻声道:“妹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 “从前哥哥又没有见过这样的案子,猜不出来也是寻常。” 徐青安脸上又有了些笑容,总觉得妹妹的话很暖心:“我以后会努力的。” “也不用太辛苦,”徐清欢道,“哥哥只要这样在我身边就好了。” 徐青安更是得意:“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我也就没有了烦恼。” “我只愿哥哥安泰。 对哥哥的脑子没要求。” 轻飘飘的一句话从风中散了过来。 徐青安觉得自己彻底凉了,不过还是忍不住辩驳:“没要求也是要求更高对不对?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只有放着长,才会长得更大。” “世子爷,”孟凌云凑过来,伸手一比,“那说的是养猪。” …… 曹如贞向徐三太太行礼:“我就先回去了!” 徐三太太点点头,那形如枯槁的脸上一丝快意一闪而逝。 大姐被衙门审问,虽然还没有过堂,却要暂时关押在曹氏族中,曹氏的名望一落千丈,可想而知大姐在族中定会住得“舒坦”。 这些日子,凤翔县内不少的贞妇上门见曹老太太,意思很明显,曹老太太必须要做出表率,惩治亲生女儿,否则有亏于那两座牌坊。 当年的盛名到现在终于成了拖累,不管大姐还能不能活,曹家门庭都不会像从前般光彩照人。 徐三太太才想到这里,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如贞的声音:“娘。” 徐三太太浑身一僵,嘴唇也颤抖起来,她紧紧地攥着手帕,半晌难以自持。 曹如贞轻声道:“祖母说我生下来就显得小,这样的说辞能止住外面人的猜测却骗不过我,再怎么算,我都不可能是四老爷的女儿,但是为何我又被养在曹家,我不能见任何人,却能每月来见您两次,而且每次回去祖母都会细细地询问我,您都与我说了些什么。 答案已经很明显,只是您不愿意认我,我心中早就将您当成了母亲。” 徐三太太的眼泪掉在她的手背上,可她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曹如贞接着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您不说我大约也能猜到一二,我父亲就算不是曹家的仇人,也是为曹家不喜,而我的长相定与父亲十分相像,否则大太太见到我时,就不会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徐三太太抖动得更加厉害。 见到徐三太太这般模样,曹如贞眼睛一红,泪水就要淌出来。 “擦了你的眼泪,”徐三太太背后仿佛生了眼睛,她冷声吩咐,“不要让他们看出端倪,否则我们全都要死。” 曹如贞柔顺地点头。 徐三太太接着道:“你祖母病了,你先回去好生侍奉,我也会回去探望她,你祖母有旧疾,生病定然要去求医,那位老先生这几年已经瘫在床上挪动不得,曹家人会带你祖母出城,我们也会跟着一起走。” 徐三太太目光冰冷:“你祖母的意思是,会给我们一笔银子,让我们就此离开曹家,再也不回来了。” 曹如贞眼睛中透出几分希望:“母亲,那我们就听祖母的话,远走他乡,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 “走,”徐三太太忽然道,“走去哪里?你真以为他们会放我们一马?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一次。” 徐三太太转过头来,整张脸全都变得扭曲:“你永远不知道这些恶鬼到底有多坏,你想要放过他们,他们未必能放过你,就算你逃走,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将你除掉,然后他们会将一切清理干净,就像你从来不曾出现一样。” 当年他们就是这样对待的赵善,虽然没有杀她,却将她关押起来,直到毁去了所有的证据。 所以这次她绝不会再错。 “我会将计就计,”徐三太太道,“在半路上杀了他们。” 说完这话,徐三太太的表情就像佛龛上的菩萨,大约是太过激动,她忽然弯下腰咳嗽起来。 曹如贞就要上前搀扶。 “走,”徐三太太转过身冷声道,“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要坏了我的大事,否则我永远都不会认你。” …… 王允看着手中的县志,抬起头看向徐清欢:“你是说凶手最近又要出手?” 徐清欢道:“所以我们要先捉住他,避免惨剧再次发生。” “可那个人,”王允皱起眉头,“从何查起。” “徐三老爷,”徐清欢道,“他比我们想的知道的更多,说不定大人通过这次的案子,还能找到多年前丢失的税银。” 王允面露惊讶:“你也发现了税银的下落?” 王允话音刚落。 孙冲撩开帘子将李煦带进屋来。 李煦的脸上不见波澜和徐清欢一样的安然。 ………………………………………… 感谢大家的投喂,请继续将推荐票和留言喂给《齐欢》吧~谢谢大家 第二十五章 再见 李煦本就是个很英俊的男子,就算穿着普普通通的青衫,也显得他英姿勃发。 他的眉毛很长,一双眼睛格外的亮,如同刚刚被水洗过般,颀长看起来略微有些消瘦的身材却是副好体魄,这才让他阵前杀敌,往往战无不利,鲜有人能出其左右。 或许是外面下了雨的缘故,他进来时带着几分潮湿的气息,长袍卷着些许的凉意,让他整个人都有几分氤氲,像是刚刚晕开的水墨,明明就在眼前,却又让人看不清楚,捉摸不透。 李煦坦然地向她看来,清欢心中一笑,她又何惧他的目光。 李煦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徐大小姐了。 上次在孙冲捉拿谭大时,不其然和徐大小姐见面,她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在看到他之后突然就变得如同古井般沉寂而淡漠,仿佛有许多情绪被压制在其中,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一二。 现如今她却又变了,神情自然,如同在看一花一木,很快她就失去了兴致,淡淡地挪开视线。 如果不是他记性太好,就要怀疑自己上次是看错了。 他已经见识过她利落的手段,从中可知她的聪颖,这样一个人她在想些什么,也不是一两次照面就能明白的。 李煦也不准备在这件事上纠缠。 此时此刻安义侯府和他一样,都是想要知道此案的真相,只要将案子查清,之后就会分道扬镳,只要无碍大局就不必要去深究。 “知府这里,是随随便便谁都能来的吗?”徐青安的脸已经挡在徐清欢面前,虎视眈眈地打量着周玥,周玥瑟缩一下向后退了一步。 李煦只是淡然一笑,上前向王允行礼。 王允笑着道:“李家九郎也不是旁人,你们的父母官苏怀的案子,若不是遇见了他,恐怕没有上京再审的机会。” 李煦道:“只怕苏大人的案子就算重审,也没有结果。” 王允不免惊讶,苏怀下狱之后,周玥引荐李煦前来找他,好不容易才让苏怀得到重审的机会,按理说李煦应该按部就班将后面的事做好,却不知为什么,李煦改变了初衷,没有启程去京城而是留在了凤翔。 王允道:“你不是已经核算了近年凤翔的税收,只要与户部核对明白,苏怀的罪名也就不攻自破。” 李煦目光平和,墨黑的眼睛映着桌子上的灯烛,仿佛将所有的光亮都收敛其中:“事情看似是这样,仔细一想又并非如此。” 李煦的话引起了王允的兴致:“哦,问题出在哪里?” 李煦道:“苏大人乃是‘忠直’之臣的表率,就算有人要陷害他,也不该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朝廷对此事也是讳莫如深,仿佛其中有见不得光的内情,皇上先后两次亲批训斥苏大人,若不是当朝老臣阻拦,已经下令将苏大人就地正法。 天子这样的怒气绝不会为了一笔贪墨银,我断定贪墨只是表面上的说法。” 王允道:“照你这样说来,苏怀另有罪名?既然如此朝廷何须遮掩?” 李煦道:“如果事关先皇的颜面呢?我一直忽略了一件事,苏怀大人被朝廷捉拿之后,曾为自己辩驳,直到京中来了密使审讯,苏怀大人才变得沉默,大人离开凤翔被压赴京城时,嘴中一直喃喃自语两个字‘税银’。 我一直以为苏大人说的是凤翔上缴户部的税银,现在查验下来,这笔银子由户部记录应该清楚无误,凤翔还会跟什么“税银”联系起来,那就是当年叛军攻入凤翔时丢失的税银。 叛贼赵冲曾供述,有人与他里应外合攻下了凤翔,藏匿了那笔银子,只等他日东山再起,当年叛军入凤翔时,苏怀恰好任凤翔知县,是凤翔城守城的官员之一。叛军破城,苏大人带着人誓死抵抗,直到身边的兵卒全都阵亡。苏大人也身受重伤,最后被百姓从死人堆中发现,才留下一条性命。 若说有人与叛军串通,那么当年侥幸活下来的官员岂非嫌疑最大。” 李煦解释的很仔细,登时将所有线索串接在一起。 王允道:“这些说得通,可是与曹家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煦接着道:“徐大小姐相信指使凶徒杀死曹如婉的另有其人,其中一个原因应该是曹如婉死状凄惨,一般来说只有背负深仇大恨,才能下手如此残忍,案发后曹家对此事的表现也十分反常,没有想着追究到底,反而准备就此偃旗息鼓,有什么会比曹家小姐的性命,徐二太太和曹家的名声更重要的,除非曹家是怕继续追查下去,会对曹家更不利,所以宁可糊里糊涂的遮掩过去。 这就让我更加相信,杀死曹如婉的人与曹家有仇,这个仇若是在人前揭开,会将曹家拖入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 李煦说着看向徐清欢:“从表面上看,曹家名声在外,诗书礼仪传家无可挑剔,其实曹家有许多事都透着蹊跷,曹老太太的二女儿在凤翔一战后卧病在床多年,之后虽然嫁给了徐三老爷也足不出户,曹四老爷突然多了个遗腹子,这孩子的来历不明不白。曹、徐两家还有什么内情,徐大小姐这些日子应该看得更清楚。” 徐清欢微微一笑,李煦还是这样心思缜密,不会浪费任何一个助力,她的身份,她的手段早就被他考虑在其中。 也好。 她不如投桃报李,也将李煦这个人算成价值,各取所需,这才公平。 她想要查清案情可以被人利用,李煦岂非也是如此,如今这柄利刃递在她手中,她随便耍一耍又何妨。 徐大小姐目光微变,忽然深沉了几分,让李煦仿佛望见了镜子中的自己,只不过她毫不掩饰那算计和筹谋。 徐清欢道:“要说苏知府在凤翔一战中安然无恙,应该被怀疑,那么几乎全家人得以存活的曹家,就更值得盘查。 县志记载叛军在曹家搜查了一天没有找到密道,曹家的密道竟如此的隐匿。既然密道安全,曹家何以在叛军还没离开凤翔时,就逃去了城门口,正好遇见前来攻打叛军的朝廷兵马,在朝廷的保护下幸免于难。 如果说有人了解当时的战局,知道朝廷兵马会从城门口进入,那自然可以帮助曹家逃脱,可曹家人在密道之中早就失去了外面的消息,曹家两位老爷,怎么能让那么多的女眷冒险在城中穿行,这与曹家之前躲藏在密道的作为完全不符。 曹家女眷到底是怎么逃生的?曹家人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凶徒杀死曹如婉时,尸体正对着曹家的两座牌坊,他已经在告诉我们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这个复仇的人已经等待了许久,现在时机成熟,终于可以动手,不但要为自己报仇,还要让曹家失去所有,他知道曹家不敢声张,更不能请朝廷来帮忙,但是想要向曹家复仇不容易,因为曹家里里外外人手太多,他只有让曹家乱起来他才能有下手的机会。” 孙冲摇摇头:“只是听说曹老太太病了,曹家请了几位郎中上门诊治。” 王允道:“怎么才能让曹家乱起来?” 徐清欢刚要说话,只听外面一阵熙熙攘攘。 紧接着徐青书走了进来:“曹家出事了。” 王允面色一变:“怎么回事?” 徐青书直到现在还没有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曹大老爷和二老爷在郊外遇到了凶徒,二老爷被砍了一刀,大老爷被凶徒掳走了。” 曹家再次出事,王允立即站起身:“走,与我一起去曹家看看。” …… 眼看着衙门的人都前往曹家。 徐清欢让凤雏扶着上了马车。 “徐大小姐不准备去曹家吧!”马车外李煦清朗的声音传来,“徐大小姐对凶手的猜测没错,曹家乱起来,凶手会趁机动手,只要凶手有所动作就会留下蛛丝马迹,徐大小姐想必已经知晓了凶手所在。” 李煦已经表明了立场,既然同属一路人,目的相同,他也会帮忙。 可她却对一盘残羹剩饭没有兴趣,虽然是她吃剩下的。 “走吧!”马车里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 “唉,你怎么……”周玥有些不悦,李煦是来帮忙的,徐大小姐却将他们当成仇人般看待。 李煦却并不在意:“当年有可能与叛军往来的人并不多,可安义侯却在其中。” 听到这话,本来已经上马的徐青安,立即从马背上顺下来,上前就对李煦横眉泠对:“你说什么?” 李煦微笑地站在那里,脸上并没有半点的惧怕:“徐大小姐仔细想一想便知。” 当年父亲被拖入这桩案子,难不成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清欢撩开帘子,目光说不出的冷冽,旁边的周玥打了个哆嗦。 第二十六章 利用 清欢想起了前世的事,父亲没有留下任何话就自尽在大牢中,后来她费尽波折才还父兄一个清白。 可直到最后她始终不明白,父亲一个如此刚正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选择。 重新经历一世,发现整件案子比她前世查到的要复杂的多。 苏怀和曹家的案子看起来没有任何的联系,或许最终会归于一处。 朝廷抓苏知府是因为当年的税银,而谁藏匿的税银谁就是通敌之人,无论是谁担了这样的罪名,都只有死路一条。 叛军攻入凤翔之后,父亲奉命带兵剿杀叛贼,不料却被赵冲逃出城内,直到后来才将赵冲拿下。 如果有人从这里下手,将父亲和叛军联系起来,再加上证据……那父亲就会步苏知府后尘,被朝廷怀疑是当年通敌之人。 这样一想就说得通了。 所以苏怀有惊无险,最终沉冤得雪,父亲所谓的“自戕”会不会根本就是朝廷掩人耳目,父亲很有可能是被朝廷秘密处死。 这件事从开始就不是想要单单陷害哥哥,根本就是将整个安义侯府算计在了其中。 徐清欢看向车外的李煦。 李煦没有再说话,是料中她定会想清楚,那么今生李煦的做法明显与前世不同又是因为什么。 徐清欢道:“李公子不是凤翔人,却如何知晓这么多?” “那要谢谢徐大小姐,”李煦笑道,“徐大小姐救下世子爷,打乱了凶手原本的谋划,错误一旦开始,就算补救也会留下蛛丝马迹。曹如婉看似被徐二太太买凶错绑,其实眼见得,也未必为实,这让我想到苏知府的贪墨案太过草率,或许另有内情。” 徐清欢道:“只是这些?” “自然不是,”李煦接着道,“我们都怀疑苏知府是得罪了国舅爷才会被冤枉,京中敢在朝廷上与国舅争辩的也只有安义侯,苏知府交好的官员自然会求到安义侯府,请安义侯出面帮忙,我推断安义侯已经在狱中见到了苏大人,不管安义侯是否为苏大人申冤将来都会成为把柄。 申冤是欲盖弥彰,不申冤更加与安义侯的品性不符,说不定安义侯想要苏大人做了替罪羊,朝廷定了案就不会再查当年的事。 这样一来安义侯与此案就有了关联。 如此多事之秋,徐二太太找到机会动手陷害世子爷,徐家、曹家竟然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想要害一个人,自然要围着他用各种的手段,苏知府被送入京中之后,苏家一切太平,就是我这个准备带百姓万言书上京的人,都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 这本来是针对苏知府的案子,却为何明里暗里与安义侯府有诸多牵扯。” 李煦说完微微一顿:“或许我的推断也不对,所以才来向徐大小姐求证。” 李煦还是像前世一样冷静。 “何必说的那么隐晦。” 李煦只见马车的帘子被微微掀起,徐大小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李公子让周玥来徐家,不也是想要利用安义侯府吗?那时候你认定是张家陷害苏知府,而京中明着敢与张家为敌的也就只有我父亲。 现在你在我马车外,也是想从我嘴里得到些消息,彻底将案子查清,好在我们也算同路人,我就将我知晓的告诉你。” 李煦神情自然没有变化,周玥却一喜,立即上前:“我早就说徐大小姐人聪明,性子又好,如今大家同舟共济,将来……” “互相利用而已。” 周玥只觉得刚刚涌出的热血,像是一下子被冰冻住了般:“怎么会……我们周家……” “更不要攀什么交情。” 周玥嘴一瘪,满腹委屈无处安放。 倒是李煦却还像方才般,走在马车外,仿若闲庭信步。 徐青安咳嗽一声,向车夫扬了扬头,示意他将马车赶的快一些。 “大小姐,”周玥快走进步跟上,“您说的凶手是谁啊?我们去哪里找?” “曹家富贵之后,只有一个人境况反而不如从前。” 这个周玥知道:“曹家二小姐,就是如今的徐三太太。” “是啊,”徐清欢道,“在曹家那么久,是什么原因让她离开曹家来到了徐家?” 这个问题周玥一时回答不上来,只好向李煦求助。 李煦道:“因为有人许诺了她,会帮她一起报仇,所以她才会嫁给他,可是光凭徐三太太和徐三老爷两个人恐怕很难达到这样的目的。” 徐清欢接着道:“当年的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为何之前他们没动手要选择现在?” 李煦微微一笑:“迟迟不动手,是因为不具备报仇的条件。” 徐清欢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要在十年中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或者寻找一个能为他们报仇的人。 不管是那种情形,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 小小的巷子里,悄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这人行动不便,每步都走得很小心,这样段路程,他走了好几个时辰,汗水已经将他的衣衫浸透,可他还是坚持在城中绕了几圈,最终才走进这里。 大门打开,一股血腥气立即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头,转身进了屋子。 “咣”地一声响,他踢到了一样东西,他立即点燃了灯仔细看过去,屋子正中放着只木盆,里面是干涸了的暗红色血迹。 他不禁摇了摇头,弯下腰刚准备将木盆拿开,却发现不远处还有几只盆散落地摆在那里,他伸出手想要去摸,却不知脚下踩到了什么,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头也撞在了地上。 滑腻腻的东西顿时蹭了他一脸。 “石头,石头。”他喊了两声,却没有人答应,他不由地皱起眉头,他心中不禁慌张。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得大门“吱嘎”一声,他刚要起身查看,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几个人踏进屋门,手中的火把将屋内照得通亮。 他下意识遮住了脸却已经来不及了。 清脆的声音道:“三伯,您在这里做什么?” 徐三老爷不知要如何开口,整个人哆嗦着起身,手却不小心伸进了旁边的木盆。 软软的,黏黏的触感再次传来。 徐三老爷下意识地将手抽回来,低下头去看,只见掌心中满是鲜血。 第二十七章 嘲笑 徐三老爷显得有些惊慌,他忙将手放下,眯着眼睛向前面看去。 火光之下,少女拿开了头上的幂篱,露出那张清秀的脸庞。 “清……清欢……你怎么会……来,”徐三老爷说完目光又落在李煦身上,“他们又是谁?你……” 不等徐三老爷说完话,徐青安一脸怀疑:“三伯行动不便,却还能找到这里,是常常过来吧?” “没有……我,”徐三老爷道,“我只是……听说有个铃医在附近,想要上门求药,却不成想找错了门……” 徐青安道:“看起来三伯错的有些远啊,这里如何也不像是郎中的落脚之地。” 徐三老爷正不知该如何辩驳。 “这是些什么。”正在弯腰查看周围情形的孟凌云不禁惊呼一声。 周玥也好奇地跟了上来,两个人弯下腰向地上的木盆里看去,一股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孟凌云皱起眉头,周玥忍不住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黑漆漆的木桶中,放着一团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周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一颗心就要从喉咙中跃出。 孟凌云曾在路上逃荒,见过死去的人被野兽啃噬尸身,腹部被破开之后,扯出血肉模糊的脏腑,野兽一时吃不干净,就会将些零星的碎块扔下,那些碎块散发着腥臭的气味,和眼前的这些有些相似。 见到孟凌云愣在那里,旁边的周玥长长地松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是名将之后,将来要战场上杀敌,怎么会怕血腥,就算是有人在他面前被五马分尸,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虽然让人惊恐,他也不能丢了周家的脸面,想到这里,他伸手一把推开孟凌云,将手里的火把向木盆凑近了些,火光之下,那团血肉果然更加清晰了些。 果然是脏腑内的物什。 周玥眨眨眼睛,让视线更清亮些,他要进一步探查,这些到底是什么,或许能发现更多的蹊跷,让这桩案子早些拨开云雾。 整理好了心绪,他屏气凝神再次低下头,盆子破旧,显然已经被用了许多次,地上干涸的深色痕迹,显然是从这盆中流淌出来的,如果他猜的没错,应该是鲜血。 可既然地上的血大多已经干涸,徐三老爷身上的血迹又从何而来? 周玥看向徐三老爷,徐三老爷想要从地上起身,腿上的旧疾却让他动作说不出的笨拙,挣扎了两下,一直不得动弹,身体挪动之中,一团东西从袍角下露出来。 是一颗圆滚滚的心。 突然那颗心一动,仿佛活了般,冲着周玥飞过来。 “活了……活了……”周玥大叫一声丢下手中的火把,转身向后跑去,不料却撞到了孟凌云,他紧紧地抱住了孟凌云的腰身,惨叫个不停。 “什么活了?”凤雏拿着棍子向周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是瞧见三老爷腿旁有东西,就捅了一下。” 说完话,凤雏施施然走到徐清欢身边:“大小姐,住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个开肉铺的,这盆子里的都是猪下水。” 周玥这才松开孟凌云:“是……是……猪的?” 凤雏道:“果然是猪头。” 徐三老爷终于回过神,“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先回家中……” 徐清欢道:“我们就这样走了,三伯可就见不到石头了。” 徐三老爷的脸色又是一变:“你们说些什么,我……听不明白。” 李煦从墙边拿出一根木料:“这是尚好的檀木。” 周玥抿了抿嘴:“那能说明什么。” 李煦转头走向徐三老爷,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自然而然地将手中的木料递过去,几乎在同时,李煦松开了搀扶徐三老爷的手。 徐三老爷脚下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算重新站稳,只是他手中多了一样东西,那是李煦拿过去的木料。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当所有人意识到什么时,李煦开口道:“说明这是拿来给徐三老爷做拐杖用的。” “你凭什么说这是拐杖,就算是……这世上用拐杖的人多了,有怎么断定这是给我做的。”徐三老爷想要将手中的木料,却又站立不得,只能沉声争辩。 “这拐杖虽然没有做好却已见雏形,至于为何是给三老爷做的,那也很简单,因为每个人高矮、习惯不同使用的拐杖也就有些差异,”李煦捡起徐三老爷摔倒时丢在地上的拐杖,“只要比对一下就什么都清楚了。” 周玥上前将拐杖接在手中,也学着李煦的模样凑在鼻下一闻:“恰好三老爷常用的这根拐杖也是檀木料,这世上哪有如此多巧合的事。” 李煦再抬起眼睛,发现徐大小姐已经带着人走进了东边的屋子。 在远离安义侯府的凤翔县,徐大小姐能调动的人手不多,不可能掌控曹家、徐家所有人的行踪。 跟着徐三老爷找到这里已是不易,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冷静地寻找证据。 徐大小姐着实有些让他出乎意料。 李煦思量间也随着徐清欢进了东屋。 灯光下,少女拿起了笸箩里一双鞋垫凑在火把下看,片刻之间她放下鞋垫又拿起炕桌上的一只空碗,然后她微微抬起了头。 清亮的眼睛,抿起的嘴角,看起来十分柔弱,可她的脸上分明是坚定而不容置疑的神情。 这份气度不该出现在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身上。 李煦不由地想起第一次与徐大小姐见面,她那淡漠地一瞥。 他们之前并不相识,徐大小姐却仿佛已经对他这个人有了定论。 为什么呢? 明明已经不想探究的事,如今却忍不住再次思量。 “这院子还有其他屋子,立即去找找。” 李煦失神间,徐清欢已经利落地吩咐,孟凌云就像一支箭般窜了出去。 周玥弄不清状况:“大小姐,你又发现了什么。” 徐清欢走到门口,停住脚步:“你们可是来帮忙的?” 李煦能想到她脸上戏谑的神情,不管是什么原因,方才他的失神定然被她看在了眼中,他们是来帮忙的,并不是给她添麻烦的。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嫌弃。 “啊……” 徐三老爷惊呼的声音传来。 柴房门口,孟凌云举着火把呆愣地站在那里,徐三老爷再一次瘫在了地上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青安上前一步看清眼前的情形后,转身拉住了徐清欢:“妹妹还是不要去看了,等衙门里的人来了,自然会让仵作查验。” 徐清欢摇摇头:“没事,哥哥放心。”如今的她已经不是那个内宅中柔弱的小姐。 徐青安迟疑着护在徐清欢身边,徐清欢慢慢地抬起头来。 一双绣鞋垂在半空中,青色的裙角被风吹得慢慢摆动,一个苍老的妇人半睁着眼睛正看着她们,嘴角犹自挂着丝阴冷的笑容。 …………………………………… 我知道我不该停在这里。 第二十八章 报仇 死的不是曹家人,不是徐家人,而是个陌生的妇人。 他们跟对了人,找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又发现了一具尸体,却好像跟曹家的案子没有半点关系。 徐清欢站在柴房门口看了半晌,孟凌云终于忍不住问:“是不是被人害死……然后吊了上去。” 徐清欢摇摇头:“看起来是自缢。” 这柴房很简陋,摆放的杂物却并不多,所以一眼就能够将里面看个清清楚楚。 吊着妇人脖颈的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麻绳。 院子里有许多散落的杂物,绳子也随处可见,但是这条绳子却看起来十分的干净,可见是妇人早就选好的。 她拿着绳子走进了柴房,伸手将门关好,抬起头找到了一根可以挂绳子的木梁,提起裙子攀上柴垛,系好绳扣,将脖颈套入其中,然后果决地蹬离了柴垛。 等再次被人发现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冰凉。 “为什么,”徐三老爷的情绪仍旧没有平复下来,他茫然地喃喃自语,“为什么会是这样。” 衙门来人处置尸身,所有人都被要求留在院子里。 一块帕子递过来,徐三老爷顺手接过,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三伯认识她吧。” 少女的目光温和,却又能将一切看透,在这样的人面前,辩驳就显得没有任何用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清欢变得这样厉害,徐三老爷抿着嘴不想开口。 徐清欢道:“屋子里有一双用软布做好的鞋垫,针脚缝的密密麻麻,可见是给很重要的人穿的。” 徐三老爷慌忙开口:“不是……我……” “自然不是给三伯的,”徐清欢伸手比了比,“那个人脚比您要大许多,他虽然很年轻,身高却早就超过您了,否则怎么能做的了屠户的活计。 这里应该是住了一对母子,至少表面上看是母子二人,这些事等到天亮了,稍向周围打听一下就应该知晓我说的对不对。” 徐三老爷嗓子发紧,不自觉地吞咽。 徐清欢接着道:“那些能打听出来的事,我们不用去探究,我们真正该了解的是旁人不知晓的秘密。 我们先说说这妇人,我们方才进去的是这妇人的住处,我在桌子找到了一只药碗,一个带病的老妇人,她的死活好像没有人会去在乎,可她为什么要去死呢。” 徐三老爷轻轻地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三伯知道,”徐清欢道,“是您让她去死的。” 徐三老爷震惊地抬起头:“清欢,你不要乱说,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我跟她……又不识得,怎么会害她。” 徐清欢道:“三伯在这里养了一个凶手,现在凶手要杀人,他身边的人自然要去死。” 周玥忍不住道:“为什么?你不是说那妇人像是自缢的吗?” 李煦从柴房中走了出去来:“凶手已经准备好了要去杀人,他杀了人之后就会离开凤翔,可是她年老体弱,必然会成为他的拖累,那么她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只有一死了之,才能让他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她虽然是自缢,却也是被人所杀。” 徐三老爷不停地摇头:“不……不……不,你们这都是在猜测。” “三伯,”徐清欢忽然扬声,“下一个死的是谁?曹老太太、曹大老爷还是曹二老爷……或者他们的生死你并不关心,但是杀人者也会死,徐三太太也一样不能幸免。” “你在说些什么。”徐三老爷听到这里,更加难掩慌乱,竟然扬声喊叫起来。 “老三,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徐二老爷的声音传来,跟在他身边的是徐青书和衙门里的人。 “父亲,这果然又死人了,”徐青书得意地抬起头,“我就说母亲是冤枉的,如今那凶手果然又犯案,我们终于能为母亲洗脱冤屈。” 徐青书说完走到徐三老爷身边,一脸的惊讶和痛心:“三叔,怎么会是你……平日里徐家待你不薄……” “老三,”徐二老爷道,“事到如今你还在隐瞒些什么?这……真的跟曹家的案子有关吗?你可知道曹大老爷不见了,曹二老爷胳膊恐怕也要保不住了。” 听着耳边逼迫的言语,徐三老爷恨不得缩成一团。 终于有个声音道:“三伯,你是不是没想到他会杀人?” 如同落下的一道晨曦,让徐三老爷终于抬起头来:“他不可能会杀人……石头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他……不会杀人的,石头是我在乱葬岗捡来的孩子,后来送人收养,我只是时常会来看看他,今天晚上也是……我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孙冲打断了徐三老爷的话:“屋子里有淬炼利器用的炉具,杀害曹家小姐的人,用刀熟练、利落,若是个屠户那就不足为奇了。” 徐三老爷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走:“他已经答应我不会报仇,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我养了他多年,只想让他好好活着,她到底还是将那些仇恨告诉了他,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他们母子见面。” 孙冲立即追问:“你说的是谁?” 徐三老爷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是三伯母吧,你说的石头,是三伯母的儿子对不对?” 徐三老爷转过头去,对上了徐清欢的眼睛,他眼睛中还有最后的挣扎,想要否认,可是他也明白,这些事已经遮掩不住。 徐青书听得这些话,如坠梦中,虽然没有想通其中的关窍,可是他要抢在所有人前面办好这桩案子,这样才能让王允大人另眼相待,他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就将……” 话还没说完,身子却被人重重地推开,徐青书正要呲牙,却对上了王允深沉的目光,整个人立即软下来,唇边浮起春风般的笑容。 王允威严地道:“衙门办案重地,将一干人等清出去。” 衙差应了一声,立即伸出手去拿徐二老爷和徐青书。 “大人,大人……” 随着徐青书吵闹声远去,王允望着被放置在地上的尸身叹了口气,转头吩咐孙冲:“事关几条人命,大意不得,立即将凶犯画像追捕。” 徐三老爷忽然道:“都是曹家先造的孽,她们母子两个才会这样不甘心……她明明答应我,会带着孩子离开这里,没想到……还是……还是……” 王允目光一暗:“这其中到底还有什么内情,你要全都说清楚,”说着顿了顿,“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她们……但愿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徐三老爷半晌才颤声道:“这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 曹家。 徐三太太吹灭了眼前的灯,一缕青烟袅袅在屋中散开。 徐二太太曹氏仰面躺在床上,鲜血浸透了她的衣服,她一双眼睛已经变成了死灰色。 徐三太太一只手提着剪刀,另一只手抚了抚鬓角,站起身向前走去。 她伸出沾满了鲜血的手,将门推开来,清晨的阳光立即落在了她脸上,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院子里的下人听到声音转头向徐三太太看过去。 见到徐三太太的模样,不禁尖叫:“来人啊,来人啊!”声音回荡在整个曹家大宅中。 徐三太太舒展了眉角:“一命换一命,对,说得好,说得可真好,我相信了,你们都来看啊。”说完话,她忽然弯腰大笑起来。 第二十九章 癫狂 徐三老爷将当年的那些过往,说的很简单,却很清楚。 叛军攻占凤翔时,他丢了一条腿,还没了妻子,一年多之后,他的伤才养好,能够支撑着从床上起身,可也是那时候他感觉愈发的难过,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他闭上眼睛总能想起亡妻。 于是他就经常带着老奴去拜祭妻子,有一次路过后山时看到曹二老爷仿佛是在埋些什么东西,他有些好奇命老奴去看,谁知竟然是个孩子。 那孩子也是命大,见了风就活了过来,他不知曹家此举何意,没敢声张就将孩子养在了外面。 徐三老爷说到这里叹口气:“这孩子命大,我给取名叫石头。 石头虽然活下来,却被人扼伤了喉咙,再也说不出话,我问他家里人的事……孩子本来就小,又受了惊吓,就只是哭个不停。 后来听说曹四在外面有个遗腹子被找回来了,徐、曹两家本就是姻亲,常常有走动,我也打听到些消息,发现那曹四老爷的遗腹子和石头年纪相仿。 曹四不可能有这么小的遗腹子,曹老太太顶着质疑之声还要将孩子养在身边,恐怕那孩子跟曹家有些渊源,于是我就将曹家人的画像给石头看,石头看到曹家二小姐,高兴的不得了,嘴一直开开合合地想要喊出声。 我就知道我找对了人,这事出在曹家二小姐身上。” 徐三老爷道:“再后来,我想方设法见到了曹家二小姐,那时候她……坐在那里不会哭、不会笑、不肯说话,人人都说她当年受了惊吓,病一直不好,人已经痴傻了。我不太相信,试着问她石头的事,她就像……忽然清醒了一般一下子拉住了我的胳膊,那时候我就猜到了一些内情,她定然是与人有了首尾,生了两个孩子,曹家怕有辱门庭,一直将她关着不肯让她见人。 我不忍见她这样下去,就想出向曹家求亲这个法子,若是能将她救出来,至少能让他们母子团聚,谁知道她不肯常见石头,还跟我说石头的爹死在曹家手中,她早晚有一天要向曹家复仇。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情形渐渐好转,前些日子她说要带着石头和贞姐儿离开凤翔,请我帮忙上下打点,雇几辆马车,换些碎银子送他们出城,所以我今晚才会来找石头。” 徐三老爷已经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恩怨说完了。 周玥不禁转头去看李煦,曹家这桩往事里半点没有提到税银,或许是他们猜错了。 “三伯母是怎么死的?”徐清欢开口道,“当年二伯母回娘家避祸,三伯母没有一起跟去曹家吗?” 徐三老爷点点头:“有,只是没想到走散了。” “从徐家到曹家并不远,”徐清欢看向徐三老爷,“恐怕不是走散,而是被丢下了,三伯难道没问过曹家人吗?心中对曹家也没有半点的愤恨。” 徐三老爷脸上是灰败的颜色:“我问过,也恨过,但是我都没有护住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怪别人,若说恨,我要先恨自己,开始我也曾想要曹家付出代价,想将曹家二小姐的事说出去,让曹家丢了名声,可是我看到她们母子心中终究不忍。 我可能真是个懦夫,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却宁愿选择苟安于世,安安稳稳地活着,仇恨真的让人太辛苦。” 徐三老爷说到这里,周围陷入一阵沉静之中。 “本官最不喜欢断这样的案子,”王允道,“当年他们母子有冤屈,可如今却又成了杀人的凶徒,曹家小姐何其无辜,这老妇人何其无奈。” 徐三老爷忽然拜在地上:“请大人定要查明案情,我……我……总觉得……石头不会杀人……他是个好孩子啊……” 衙差将徐三老爷搀扶起来,王允道:“本官会秉公办理。” 说话间衙差进门来禀告:“大人,曹家出事了,徐三太太将徐二太太杀了。” 徐青书正为“闲杂人等”一事恼恨,为什么他和父亲就被撵出来,徐青安和徐清欢却站在里面,他好歹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官途,他竟然还不如这两个人,这时耳边隐隐约约听到家人来报丧,一下子愣在那里。 “你说谁死了?”徐青书瞪圆眼睛。 “二太太,”家人道,“二太太没了。” 徐青书惨叫一声,拉住下人扶他上马:“快……我要去见母亲……快……” 院子里徐三老爷所有的希望全都破灭:“她为什么要这样,害了自己也害了两个孩子。” “大人,”孙冲躬身向王允,“这样看来一切都清楚了,曹家接二连三的出事,就是徐三太太母子在向曹家报仇。” 王允看向李煦和徐清欢:“虽然其中还有些地方不甚清楚,想必大体就是如此,”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将徐三老爷押入大牢,我们先去曹家看看。” 徐清欢点点头:“常娘子可以帮仵作一起验尸。” 穿着青色衣裙,身后背着布包的常娘子上前向王允行礼。 王允带着人向前走去,常娘子轻声道:“那老妇人脖颈上只有一条勒痕。” 所以徐清欢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周玥十分好奇常娘子的来历,方才见她查看那老妇人的尸身,动作利落一点不比老仵作差,这样一个人怎么会为徐大小姐卖命。 他上前一步道:“常娘子辛苦了。” 常娘子抬眼认真地看了看周玥:“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妇人,难得公子惦记着,若是以后公子有需要,”说着拍了拍肩上的包裹,“妇人定会好好招待。” 周玥忙施礼,等到常娘子走远了,他才看向旁边的李煦:“九郎,你说那常娘子肩头背着的是什么?”不知为何,跟常娘子打过招呼后,他总觉得不舒服。 李煦微笑:“验尸用的器具。” 周玥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 李煦目光落在徐清欢身上,案情到了如今的情形,他很想听听徐大小姐的见解,只是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恐怕不会与他单独说话。 不过,总会有机会。 …… 曹家短短几日就死了两个女眷,消息刚刚传出去,门外就围满了人。 徐三太太被绑了手脚,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屋子里的每个人,仿佛若是给了她机会,她就要将所有曹家人都杀死。 “你杀了大娘还不够吗?将大老爷放回来吧,”曹大太太面色憔悴,“他毕竟是你哥哥啊!” 衙门里的人四处寻找,就是没有找到曹大老爷,现在见到徐二太太惨死,他们心中更加惊慌。 曹大太太恨不得将徐三太太撕碎,却又怕再也见不到夫君,整个人就跪下来:“求求你了,你杀了如婉,又来害你大哥,我们一家就让你这样愤恨?那可是你的亲大哥,你就饶了他。” “是啊,”曹二老爷让人扶着进了门,见到徐三太太也慌张地喊叫着,“我们到底是兄妹,从小一起长大,你出嫁……我还背着你出的门……”说到这里他又觉得不对,如果赵善没死,妹妹也不会嫁给徐三。 曹二老爷心中发狠,一巴掌打在脸上:“妹妹,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这条胳膊是保不住了,我已经付出代价……你别让人再来杀我了好不好?我这已经够了,你知道的呀,我在这家里是说不上话的。” “二叔什么意思,”曹大太太尖声道,“你不求她让人放了你大哥,却只想着保全你自己,要不是你只顾得自己逃命,如何会让人绑走了你大哥。” 说完这些,曹大太太又去看徐三太太:“二妹,你听大嫂的,就将你大哥放回来吧,将来他还要给母亲养老送终,我们曹家不能没有他啊!” “咯咯,”徐三太太忽然笑起来,“我和一双儿女也不能没有赵善,当年我们求你们的时候,你们怎么做的?你们可想过要饶了他?我恨不得你们都去死。大哥动手杀赵善,你们也全都在帮忙,大姐掐死了我的烨哥,二哥将烨哥带出去埋了,这些我都清楚,一笔一笔都给你们记着,你们谁也逃不掉。” “你这是何必呢,”曹大太太哭倒在地,“杀了那么多人,你也别想活了呀。” “我早就该死了,”徐三太太道,“十几年前,我就该死在这里。” 曹二老爷忽然想起那笔税银,若是被二妹全都供述出来,他们就是大祸临头:“我告诉你……” 徐三太太讥诮地道:“你怕了吗?” 曹二老爷看向桌面上的那柄剪刀,心中油然生出恶念。 “够了,”曹老太太呵斥住所有人,“不要再添冤孽。” “母亲,你还护着她。”曹二老爷一脸不可置信。 曹老太太伸出抖动不停的手:“如果朝廷真的查出来,那就是我们该偿还的罪。” 曹老太太话音刚落,管事进来禀告:“衙门里来人了。” 曹老太太闭上眼睛:“都交给衙门吧!” 曹家堂屋的门打开,紧接着孙冲带着衙差进门带走了徐三太太。 …… “是我杀的。” 不等王允询问,徐三太太已经笑着道:“我早就想杀了她。” 凶手已经招认,又有众多人目睹,看起来也没有太多的内情。 徐三太太即将被带走,徐清欢走上前去:“三伯母有没有想过如贞该怎么办?” 徐三太太浑身一抖。 徐清欢接着道:“这真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你想说什么?”徐三太太冷冷地看向徐清欢,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凑上来压低声音,“这件事你最好不要管,否则……我就不会管那么多了,你们安义侯府也要进来陪我。” …………………………………………………… 长章节奉上~ 亲们继续留言,投推荐票呀 第三十章 内情 徐三太太一双眼睛通红,死死地盯着徐清欢,表情看起来十分的怨毒,她忽然张开口向徐清欢“啐”去。 徐青安急忙上前将妹妹拉开。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徐三太太癫狂地笑起来。 徐青安见妹妹不说话,心中有些慌张:“妹妹,你没事吧?她方才有没有做什么……” “没事。”徐清欢回过神来,她只是在想徐三太太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能让安义侯府都陷入其中的,难道指的是那笔税银? 所以到现在为止,前世带给父兄的危险仍旧在他们身边。 徐三太太刚刚被带出曹家大门,一个身影扑上前。 “娘……” 纤弱的手臂将徐三太太紧紧地抱住。 曹如贞穿着粗布衣裙,脸上是茫然无措的神情:“娘,您这是怎么了?” 徐三太太惊诧地望着曹如贞,半晌才厉声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滚开,我早就说过,你不听我的话,我就不会认你,松开我,你个没用的东西。” 曹如贞泣不成声,任凭徐三太太挣扎,就是不肯放手:“娘,您难道不明白吗?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早知道您不会走,我就留下,不管您做什么我都会陪着您。”她的眼泪划过脸颊落在徐三太太身上。 徐三太太的眼睛愈发红了,她还是咬了咬牙,用足力气,身体向前一撞,曹如贞整个人站立不住,顿时跌倒在地。 “到底就是个拖累。”徐三太太冷冷地道。 曹如贞挣扎着还要爬起来,脚踝却一阵刺痛,用不上半点的力气,眼见着母亲的身影就消失在眼前,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说不出的恐慌,这些年就算在曹家受了再多委屈也没有这般的难过。 她开始一步步向前爬过去,想要抓住母亲,哪怕是一片衣角。 为什么要这样。 她和母亲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在一起。 她浑身发抖不能自已,直到有人伸出手将她抱住,她泪眼模糊地看过去,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清欢,”曹如贞收紧手臂,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这到底是怎么了。” “别急,”徐清欢轻轻地拍着曹如贞的后背,“我们回去慢慢说。” 曹大太太也发现了曹如贞,不管不顾地上前:“如贞,谁送你回来的,就你一个人吗?” 曹如贞不说话。 曹大太太立即看向王允:“大人,快……抓人啊,她一定知道绑走我们老爷的凶徒在哪里,老的不肯说,就审这个小的……快啊,人命关天,我们老爷不知受了多少磨难,可不能再等了。” 曹大太太说着话还要向前,旁边的孙冲立即伸出手将曹大太太拦住。 曹大太太还想再说话,一个清脆声音打断她。 “大人,曹家接二连三的出事,现在看来跟徐三老爷所说的那桩案子有关,如果没有曹家之前的杀戮,也没有如今徐三太太的报复,这桩事要想查清楚,就要溯本求源,不如趁热打铁,将曹家里里外外盘查明白,曹家人分开问询,这样也能尽快得知真相。” 徐清欢不徐不疾地说完话,将曹如贞搀扶起来。 曹大太太心中一凛,又是这个徐清欢,三番两次地与曹家为难:“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曹家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徐清欢抬起眼睛:“死的是我二伯母,被抓走的是三伯母,我们徐家迎娶曹氏女,冲的是曹家的名望,没想到却闹得家宅不宁,以前这笔糊涂账是谁算的我不管,现在……我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说完这些,徐清欢向王允行礼:“还请大人为枉死之人做主。” 听到徐清欢的话,曹如贞喉头一紧如被哽住,她虽然并不完全了解当年的过往,但她知道定是曹家有错在先,母亲才会这般的怨恨。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挣脱了徐清欢和凤雏,跪在地上:“大人,求求您,为我们做主,我母亲……她不会……”说到这里,竟不知该求什么才好。 曹大太太脸色难看:“曹家有先皇亲赐的‘忠义’牌坊,没有证据怎么能随意搜查。” 王允转头向曹家两座牌坊看去:“自凤翔战乱之后,还没有人敢动曹家,看来本官今日要做这第一人了。” 曹大太太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王允看向孙冲:“将曹家人分开问询,曹家祖宅上上下下都要查个清楚,但凡有可疑的证据,全都封存好,待本官亲自查看。” 曹家几扇大门全都打开,衙差正式开始进入搜查。 曹二老爷疾呼:“十几年前曹家为了凤翔百姓引来了叛军,没想到衙门因为一句话就怀疑我们,曹家冤枉啊。” 徐清欢将曹如贞安置在旁边休息,这才起身打量着曹家混乱的情形。 不知什么时候李煦和周玥也走了过来。 “还能查到蛛丝马迹吗?”周玥压低声音道。 “如果是十几年前查还有迹可循,”李煦目光深远,“现在想找到确实的证据,只怕不容易。” “那你们两个就一点都不着急吗?”周玥看看徐清欢又看看李煦,“那可怜的女人杀了人,很快就会被定罪,她的儿子虽然外逃,最终也会被拿获,曹家若是拒不承认当年杀人,最终也就只会不了了之,难道就这样了?” 李煦道:“人果然是她所杀,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自然都该伏法,每桩案子都多多少少会涉及人情,朝廷官员若是就此徇私,大周律法就会形同虚设,没有人再去遵守。” 徐清欢听着李煦说话,不由地想起从前。 李煦就是这样一个人,严于律己,对身边人也是如此,即便是亲信犯错也绝不徇私,铁腕治理北疆,但凡涉及百姓的安危,他都会放在心上,在外统领兵马,在内处置政务,他是北疆最忙的人。 百姓拥护他,将士都爱戴他,以至于就连周围的山大王也带着人马前来投奔。 所以她在京为质,也一直相信李煦不会利用她的安危起兵。 到底还是错看了他。 徐清欢吩咐凤雏:“带上如贞,我们回去。” 周玥眼看着徐清欢神情淡然地转身离开,不禁奇怪:“你说她怎么就这样……对谁都很好,唯独跟我们过不去。” “她也没跟我们过不去,”李煦目光如清泉,“只是不想与我们同路。” …… 马车缓缓前行,曹如贞低着头,眼前还是徐三太太被人带走时的情形。 “如贞,你这是去了哪里?” 耳边传来徐清欢的询问,曹如贞抿了抿嘴唇:“我……我从徐家出来本该回曹家的,但是马车走到半路停下,二姑母……我母亲身边的管事妈妈将我接下车,让我跟着她离开,我们去了一处小院子,管事妈妈说这是我母亲的安排。 母亲让我在那里住下,这两天办好了事会带我离开,嘱咐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门,更不准回曹家和徐家,否则绝不会认我这个女儿,我问什么管事妈妈都不肯说,身边侍奉的下人也对此事闭口不提。 曹家人主动将马车停下,可见是知道母亲会将我带走,既然如此,母亲为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总觉得母亲是在做件危险的事,于是我就趁机跑了出来,谁承想到了曹家就看到那一幕。” 曹如贞不等徐清欢说话就急切地道:“清欢,我母亲真的杀了人?你还知道些什么?能不能全都告诉我。” 徐清欢点点头:“只要我知晓的都不会瞒着你。”表面上看,徐三太太安置好女儿,吩咐儿子绑了曹大老爷,自己又亲手杀了徐二太太是在报仇,可她觉得还是有一只手在暗中操纵这一切。 徐清欢话音刚落,只听外面有人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公子放心,贫道自会为夫人好好超度,绝不会再让她受苦处。” ………………………………………… 今天还会加更一章,大约是晚上八点。 大家准时收看。 继续求推荐票和留言 第三十一章 冤枉 徐清欢撩开帘子,看到了仙风道骨的张真人,张真人身边是面色苍白的徐青书。 凤雏轻声道:“这人又要去抢谁的包子了。” 张真人从此之后在凤雏心中就抢包子的歹人了,虽然和张真人骗子的身份有些出入,但也差的不多。 张真人此时此刻出现,证明他就是冲着这桩案子来的。 徐清欢想到这里,立即将帘子又掀开了些,向周围看去。 想到上次人群中匆匆一瞥的身影,她总觉得那人也在附近。 若说上次茶楼只是怀疑,现在看到张真人与徐二老爷在一起,她心中就已经确定,那人插手了凤翔的这桩案子。 难道他就是那个躲在背后暗中操纵一切的人? 徐清欢心中更生几分警觉。 此人奸邪狡诈、阴狠毒辣,行事却格外缜密,虽然就连太后都对他恨之入骨,也只能虚与委蛇。 她在京城为质时,与他暗地里周旋了几次,差点不能脱身。 没想到这么早就与他遇上。 现在让张真人进了徐家,下一步他准备做什么?算起来,那人的年纪比李煦还要小一些,十几年前暗通叛军藏下那笔银子必然不是他,可不能排除如今他身边没有叛军余孽。 这样推论,他来凤翔也是为了那笔税银吗? “小姑娘,”张真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来,“贫道只是为有缘人度灾解难,你也不要对贫道心存恶念。” 徐清欢道:“那道长可要小心了。” 张真人不禁惊讶:“这是为何?” 徐清欢放下帘子,马车缓缓向前驰去。 “我观道长时运不佳,他日必有灾祸。” 一句话从马车中幽幽传出来。 张真人缩了缩脖子抬起头看天,仿佛有一坨鸟粪停在他头顶上。 时运不佳。 本该是他语带玄机,怎么被她抢了先。 这女娃娃。 张真人咂了咂嘴,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好像这辈子会栽在她手里。 …… 徐家的气氛比曹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位曹氏一个死,一个进了大牢,徐三老爷也被带走审问,徐老太太听到消息就晕厥在那里。 虽说徐二太太之前有错,可如今人已经没了,一切就可以不再追究。 徐二老爷向族中长辈禀明之后,开始操办丧事。 多年的夫妻相濡以沫,徐二老爷虽然竭力遮掩,脸上还是能看出哀伤的神情,整个人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早知道,我应该将她接回家。” “谁能想到亲妹妹会下此毒手。” 徐二老爷站在堂屋里,亲自迎送宾客,到了最后已经步履蹒跚仿佛没有了任何力气。 孟凌云将这些向徐清欢禀告:“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张真人也只是在外面做法事。” 徐青安也猜不透:“也许那个叫李煦的只是混口胡说,什么税银根本与这桩案子无关。”那个杂毛老道也是,就是骗点银子罢了。 方才他出去,又被杂毛老道一通乱喊,差点他就要停下脚步,找那老道卜算一卦。 那老道实在太贱了,竟然只要他两块酥饼,就能为他铁口直断终身大事。 弄得他心里一阵发痒,好像今天不去占这便宜,明天就没有了机会。 “我还想去趟石头家里。”徐清欢站起身吩咐凤雏去准备,她要去确认她的猜想是对的。 刚刚走出屋子,徐清欢一眼就看到了曹如贞。 “带我一起去行不行?”曹如贞试图露出个笑容,“我还没见过我哥哥。” 徐清欢点点头:“好。” …… 石头住的那个小院子里。 徐清欢将几个屋子又都看了一遍,衙差拿走了大部分东西,屋子显得有些空荡。 只要想想这人拿着尖刀虐杀了曹如婉,徐青安将剑柄握得更紧了,不管是谁,只要对妹妹不利,首先要过他这一关。 妹妹现在喜欢出入这种阴森的地方,他要想方设法学好拳脚才能保护她周全。 徐青安狐疑地看向徐清欢,难道妹妹是想要用这种方式督促他上进? 那可真是用心良苦,徐青安不禁心中感动。 徐清欢再一次走进柴房,那女人就是在这里吊死的,就像之前来看过的那样,这里没有什么不寻常。 砍好的柴禾一摞摞地放着,看起来十分整齐。 “哥哥,你说杀如婉的是什么样的人?” 徐青安道:“是个心狠手辣的凶徒。” 曹如贞仗着胆子走进屋,听到这话默默地低下了头。 徐清欢继续道:“认识石头的人怎么说他?” 徐青安看了看曹如贞,抿了抿嘴才道:“说他长得比一般人要高大,嗓子坏了不会说话,总是冲着别人支支吾吾,看着就有些凶相,年纪不大宰杀牲畜却是一把好手,开肉铺才两年,就在这附近小有名声。” 徐清欢道:“如贞姐姐的个子也比我们高一些。” 曹如贞的嘴唇嗡动,不知说什么才好。 徐清欢道:“周围的百姓听说这里死了人,都怎么议论?” 这事孟凌云知晓,但是碍于曹如贞在旁边,他迟疑半晌才开口:“都说是石头杀的,石头平时看着就不好惹。” 徐清欢淡淡地道:“这么说,石头是个心狠手辣,不近人情,暴躁易怒的人,这样的人本就心存恶念,犯案也是不足为奇。” 曹如贞的眼泪掉下来。 “不过,有件事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徐清欢指了指门口,“这柴房刚刚修葺过,看着简陋却很结实,这里有个矮柴垛,看那些柴禾留下的痕迹,可见这矮柴垛是常年就这样摆放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青安摇了摇头。 徐清欢伸出了手,手臂恰好能直接碰到那矮柴垛:“那吊死的妇人个子比我高不了多少,如果她站在这里,取柴禾就会很轻松。 常娘子与仵作一起验尸时,检查了那妇人的手掌,虽然手心也有些粗粝,却不至于生太多老茧,证明那妇人近年来没做太多粗重的活计,那么这满屋子的柴禾、后院那些田地、还有每日里宰杀、收拾牲畜应该都是由石头来做的了。 他不但做了这些活,还懂得为妇人着想,可见他不但细心而且善于照顾人。” 曹如贞惊讶地张开嘴。 徐清欢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样截然相反的两种推断会出现在同一个身上。 很多人就喜欢人云亦云,捕风捉影到一些消息就会夸大其词,就算办案的衙差很多时候也会被表面上的事所蒙蔽。 凶徒并非都是看起来都高大凶狠,能宰杀牲畜未必就敢杀人,我相信石头没有杀如婉。” “你说什么?”曹如贞颤声道。 “我说,”徐清欢声音清晰,“你哥哥没有杀曹如婉,他是被人冤枉的。”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前世死去的是曹如贞,石头不会杀自己的亲妹妹。 第三十二章 绑走 曹如贞从心底里感激清欢,本来她已经心如死灰,听到清欢说这样一番话,不禁又感觉到了希望。 “清欢,”曹如贞抬起脸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上次在徐家我其实就听到母亲说要报仇,我想找你商量主意,可……又怕……” 刚刚发现自己有了母亲,怕万一违背母亲的意思,就会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所以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这种感觉清欢自然明白。 人总会在最在意的人和事上犯错,前世她也做过蠢事,明明已经病得不成样子,却想要回北疆与李煦团聚,最重要的是告诉李煦莫要急躁,此时不是发兵的最好时机,他最大的敌人并非小皇帝,而是那奸人。 那奸人明面上自大猖狂,不将李煦放在眼里,其实城府极深,她暗中试探了几次深有感触,那时候他鼓动朝廷收回西南藩地,让朝廷上下苦不堪言,看似是李煦的机会,她却怀疑这根本就是声东击西。 于是太后的宴席上,她跪地央求回北疆,第一次放下自尊低头,去意坚决,朝廷本不欲答应。 后来她听说,是那奸人在太后面前谏言,与其让李侯之妻死于京城,不如放她回去也算全了体面,到底她是安义侯之女,徐家也曾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 在平日里听到这番话,她可能会犹豫是不是中了那人的奸计,从而改变想法留下来,可是她挂念李煦,顾不得那么多。 临走离开京城之时,那人突然出现在她马车前说了一番话,她如今都记得:“夫人回去对李侯也没有了用处,不如为自己做个打算,免得将来看遍旁人繁华,独留自己一人悲凉。” 现在想来,是不是那奸人已经算到了结果。 事不关己,总是能谋算的更清楚些。 即便前世李煦举兵获胜,登基为帝,她也不过是被摆在高台上的一块牌位,或许因为新朝的利益,还会为那些能够辅佐李煦的女子让位。 人就算真有魂魄,她能看到的也的确是别人的繁华。 人该为自己而活。 徐清欢收回思绪:“你还想知道你哥哥的事吗?” 清欢带着曹如贞进了屋子。 凤雏将准备好的东西端来,曹如贞看过去是一盆洗干净的猪下水。 孟凌云烧火,清欢将猪下水放在锅中炖煮。 曹如贞不禁道:“这是在做什么?” 徐清欢道:“我很奇怪,他是开肉铺的,为什么要留着那些猪下水,现在猜不出来,反正也是闲着,就边煮边想吧!” “没想到正好赶上。”周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先走进门的是李煦和孙冲。 徐清欢蹲着看灶火,仿佛没有注意到来人,火光映着她的脸,显得她比往日里都要沉静、专注。 李煦早知她会来到这里,她也并不在意被人猜中心思,只是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他从家中出来直到现在,跟不少人打过交道,两个人之间利益相同,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于此事坦荡,不相关的绝不打听、试探。 徐大小姐完全做到了,这样一来他也不用再多费心思,就此下去保持现状,是最好的选择。 “去拿柴。”徐青安冷冷地吩咐周玥。 周玥一边抗争,一边管不住腿,向柴房奔去。 不多一会儿香气扑鼻,让人暂时忘记了这里恐怖的气氛。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石子落地的声响。 孟凌云一个健步冲了出去。 “别抓我,”稚嫩的童声传来,“放开,放开,我是来找大个子的。” 片刻功夫,一个穿着褴褛,脏兮兮的孩子被孟凌云抱了进来。 孩子怯生生的眼睛从屋子里众人脸上划过,张开嘴就要大哭。 “吃肉吗?” 清脆的声音传来,硬生生打断了孩子嚎哭的动作。 “吃。”孩子立即点头,看起来十分认真。 软嫩的猪肝从锅里拿出来,凤雏已经准备好了口水,站在一旁不停地吞咽,眼巴巴地看着孩子吃了一块又一块。 终于那孩子不再去拿,凤雏顿时安心地松了口气,虽然剩下的少些,有总比没有要强。 徐清欢笑着指了指:“锅里还有一些,你想不想拿走?” “想,还有许多人没得吃。” 凤雏的脸彻底垮下来。 孩子向徐清欢竖起手指,“善人大小姐,您心真好。” 徐清欢将孩子的手指拂下去:“光说这话就想将肉拿走可不行。” 孩子眨了眨眼睛:“大个子没你这样麻烦,他只是笑着看我吃东西,从不图回报。” 这孩子竟然敢数落她家小姐。 凤雏鼓起腮帮子:“大小姐,将他交给我吧,我将他洗干净卖给人伢子。” 孩子瑟缩了一下,向清欢靠了靠:“善人,你想让我说些什么?我嘴笨不会夸人。” “别急,”徐清欢道,“我只是问问你,你天天都过来吗?” 孩子摇摇头:“不是,闻到香味儿才会来。” “那你几天没闻到香味儿了?” 孩子仔细想了想:“两天了,婆婆说大个子要出趟远门,最近都不会回来。” 孙冲不禁有些失望,本以为找到了一个知情人,现在看来这孩子被打发走了什么都不知晓。 算一算跟曹二老爷遇袭,曹大老爷失踪时间相符。 徐清欢道:“两天前,你到这里来,有没有见到大个子?” “见到了,大个子就坐在那里,”孩子指向很远的角落,“一直看着我吃完东西,再将肉都拿走。” 徐清欢接着问:“你看没看到大个子的脸?” 孩子摇摇头:“大个子长得不好看,第一次在破庙里见到他时吓了我们一跳,他给我们吃的,我们都不敢拿,”说着他挺起胸膛,“后来只有我敢和他回家吃东西,我吃东西时,大个子怕吓到我,从来不会上前来。” 周玥忍不住道:“所以,就算那人不是石头,这孩子也看不出来。”问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 徐清欢思量片刻笑着看孩子:“我做的肉好不好吃?” “不好吃,”孩子一脸嫌弃,“还是大个子的手艺好。” 孩子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什么:“对了,这几次大个子煮的肉也不好吃。” 孙冲的眼睛也冒出光来:“从什么时候开始,肉的味道变了?” 孩子掰了掰手指:“应该有八九日……或许是十几天,我也说不清楚了。” 孙冲脸上满是惊讶的神情:“那么久。” 李煦转过头:“也就是说,曹家小姐被绑之前,石头就已经不在这里了,从开始就有人安排好了,要让石头来顶罪。 和石头相依为命的老妇人也确实是自缢身亡,只不过有人逼迫她自缢,因为她一死,就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石头就真成了杀曹家小姐,抓走曹大老爷的凶手。” 听到有人死,孩子有些害怕:“那婆婆真的死了吗?我也是听说……才想着来看看,没想到闻到了肉香,我……我以为大个子回来了。” 徐清欢抚了抚孩子的头:“婆婆死了,不过你也不用怕,你只是来吃东西,这些跟你没有关系。” 孩子这才点了点头:“我一会儿去给婆婆烧几张纸。” 曹如贞怔愣了半晌才道:“那,我哥哥现在在哪里,又是谁带走了他,他们……会不会害他。” “那要问你母亲,”徐清欢看向曹如贞,“只有她才能知道你哥哥的下落。” 说完这些,徐清欢转身走出了屋子,她要仔细想想这些前因后果。 “徐大小姐。”李煦也跟着走出门。 徐清欢停下脚步。 李煦道:“大小姐应该知道,现在不该去审问徐三太太。” 徐清欢转过头。 李煦的眼睛亮若星辰:“石头落在别人手中,生死不明,身为母亲定然会想方设法保住儿子的性命,她会听从凶手的安排,你查出这么多线索,已经让凶手感觉到了危险,只要给凶手机会,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对付你,你与徐三太太一家走的太近,容易被她们牵连,万一徐三太太说什么话对你不利,你就很难脱身。” 徐清欢扬起眉毛:“李公子的意思是,此时此刻我该权衡利弊得失,若有必要自保为上对吗?” 李煦微微一笑:“原来徐大小姐料定我是个只顾自身安危的势利小人,所以宁愿与我互相利用,也不肯交付半点信任。 若你定要这么想,那你也该知道,此时我放弃这桩案子,也难以为苏知府洗清冤屈,从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既然你在前面冒险帮我破案,我何必伸手阻拦,我只是想皆大欢喜罢了。” 李煦总是能说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徐清欢看过去:“李公子准备让我怎么做?” ………………………………………………………… 章节长长哒 第三十三章 接近 李煦与徐清欢四目相对:“如果那人早就算计好了要陷害安义侯府,你们出现在这里,也必然都在他的谋算之中,算起来与此事最不相干的人,也就是我了,我为苏知府申冤而来,如今又是一介布衣,没有任何官职在身,又并非凤翔人,当年凤翔破城之时,我们李家远在北方,无论怎么算,都不可能卷入其中,若是真的要问讯徐三太太,我比你更合适。” 李煦不常用这种温和的声音说话,前世在他身边久了就知道,他是个冷清的人,身居高位之后平日里大多都是公事公办的口气,生硬、简洁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其实他大可以不用跟她说这些,直接动手去做,如今这样的解释,是想让她多几分安心。 “我不知从前是否做过什么事,让徐大小姐对我有些误解,”李煦道,“但我想,至少此时,我与安义侯府有益无害,大小姐可以相信我。” 当年李煦也是这样走进了她心中,她从来没有如此信任一个陌生的男子,后来也认定他便是她的良人。 没有这时的开始,就没有后来的耳鬓厮磨,相濡以沫。 他会将心中的秘密讲给她听,她也对他毫不保留的倾慕他。 每次想到他们定情之时,她都会忍不住脸颊发热,心跳加速。 她一直以为,他们情深至此,无论何时彼此绝不相负。 到了重要关头,才发觉人心如此经不得考验。 如今他又站在她面前,如此的英姿勃发,让她觉得从前的那些仿佛都是一场梦,她的夫君扔在身旁,他的怀抱仍旧温暖,他的肩膀仍旧坚实,让她可以依靠。 信任总能轻易让人打开心防。 更何况如此出类拔萃的男子,将来他更会受人尊崇,是多少人一心扶持的英主。 人都向往最美好的事物,也许李煦的翩翩风度也会让她红了脸颊,只不过她的心却跳的依旧平静,不起半点的波澜。 徐清欢微微一笑:“李公子说的没错,各尽其力将来才能各取所需,只不过我要做的事,你未必能做好。” 徐清欢说完话转身前行,没有再给李煦任何开口的机会。 她沉默,微笑的瞬间,眼眸中波澜微现,不知为何让他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仿佛已经花去了半生的时间。 而后便是平静如水,如同第一次见她时那般模样。 离开石头家,李煦就回到了住处。 屋子里布置的很简单,一张小案,上面放着几本书,他调亮了灯,捡起一本书来看。 整个屋子仿佛都因他沾染了几分书卷气。 可是今日李煦却有些心不在焉。 这样各取所需难道不好吗?他插手曹家的案子,原本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为什么今晚定要走出来与徐大小姐说那些话,萍水相逢而已,他到底想要从徐大小姐那里探究些什么? …… 阴暗的牢房里,传出一阵阵的歌声。 像是一个母亲在哄尚在襁褓里的孩子,让他闭上眼睛早早进入梦乡。 “从进来之后,她就一直在唱,”狱卒向孙冲禀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都像没听到似的,这位是不是疯了?” 杀了自己亲姐姐的人,怎么可能不是疯子,没有这样的疯子也养不出那么残忍的凶徒。 “凶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到,”狱卒叹口气,“咱们凤翔县好久没有这样人心惶惶的了。” 走到徐三太太的牢房面前,狱卒将手中的钥匙递给孙冲。 孙冲点了点头。 狱卒看向孙冲身边矮瘦的衙差,不禁面露狐疑,他之前没有在孙大人身边见过这样的人,孙大人沉着脸,他也不敢询问,只得快步离开。 孙冲打开牢房门走进去。 徐三太太的歌声戛然而止,她仰起头看向孙冲身边的人:“我就知道你会来。” 那人抬起头露出了少女俏丽的面容。 徐清欢向前走了一步,慢慢坐在了徐三太太身边。 “三伯母,”徐清欢道,“石头不见了,你应该早就知道吧?” 徐三太太竭力克制,可还是忍不住双手颤抖。 “曹如婉死之前,石头就不在那院子里了,你被曹家和徐家人监视不能时时刻刻出门,所以等你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徐三太太紧紧地咬着嘴唇。 徐清欢接着道:“石头性子憨厚,吃苦耐劳,如贞聪明细心,有这样一双儿女,真是您的福气,他们两个的安危比您的性命更重要,所以有人用石头来要挟您,让您承认自己向曹家报复杀了自己的亲姐姐,作为一个母亲,您真的别无选择。 只不过您真是太傻了,您以为这样做他们就会放回石头吗?衙门已经四处张贴告示,悬赏抓捕石头归案,那背后主使之人定然不会让朝廷知晓,一切都是他的阴谋,石头绝不可能被活着放回来。” 徐三太太声音沙哑:“闭嘴,不准你诅咒我的儿子。” 徐清欢摇了摇头,神情忽然变得更加严肃:“看来我的猜测都是对的,怪不得你们一家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真是执迷不悟,不但害了自己也连累了家人。” 徐三太太刚要冷笑着反驳,徐清欢已经冷声道:“石头的父亲是朝廷捉拿的叛贼余孽吧?” 徐三太太眼睛中满是震惊:“你……” 徐清欢道:“您想问我如何知晓的吗?很简单,石头的个子很高,力气又大,他虽然不常出门,只在家中宰杀牲畜,但是周围人都知晓他,可见他的身形和长相多么引人注意。 即便是身为女子的如贞也是个子高挑,而您在这方面于其他人来说并没有长处,由此可见,他们兄妹两个应该是随了他父亲。 徐三老爷曾说过,石头差点被曹家人杀死,曹家人为何留下贞姐杀了石头,当年两个孩子都还小,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威胁,可他们果断地这样做,是因为他们害怕石头长大之后会报复,这样的恐惧让他们丧失所有的人性,不惜对一个孩子下手。 我想这份恐惧有一部分原因也来自于石头父亲,石头父亲定然是个从外表上看就孔武有力的人。 这样的人却静悄悄地死去,没有留下半点的痕迹,没有人寻找,没有人问询,好像就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想来想去,除非在此之前,他自己就掩盖了行迹,什么人会这样做呢? 再算一算,三伯母您是从凤翔之战后‘足不出户’的,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能让曹家如临大敌的事莫过于,女儿与叛军有染,这件事会葬送曹家的名声。” 徐清欢说完站起身来:“我现在开始理解曹老太太和曹大老爷了,这件事无论放在谁家,恐怕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叛军本来就十恶不赦,杀死也是应该,更何况他们还仁慈地留下了你和贞姐,你应该感念曹家的恩德,如果不是你一直心怀仇恨,也就不会被人利用,这都是你自酿苦果。” “十恶不赦?”徐三太太忽然道,“你竟然说他十恶不赦。” 徐清欢道:“我说的有错吗?叛军作乱残害百姓,他们就该死,就算他当日侥幸逃脱,也永远洗不清身上的罪孽,这笔债他要背负一辈子,就算是死……也无法还清,他的儿女也是一样,不过就是余孽,就算石头不死也要被发配,如贞也会入罪籍。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就是公道,也是天道。” “你再说一遍,”徐三太太忽然发疯般尖叫起来,枯瘦的双手掐向徐清欢,“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第三十四章 做人还是做鬼 孙冲上前将徐三太太拉开,徐清欢起身抚开身上的草屑,站开了几步,眼睁睁地看着徐三太太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发了疯地挣扎。 “不过就是个叛军罢了,当年他接近你也就是想求苟活,”徐清欢用近乎冰冷的声音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患难真情。” 徐三太太更是愤怒。 徐清欢道:“我看你是做鬼太久了,让我来教教你该怎么做人。” 说完话她转身走出了牢房。 徐三太太额头上青筋暴出,多年积压的仇恨全都冲上心头,她对着徐清欢的背影喊叫着,眼前仿佛浮起一个景象。 赵善被人唾骂,被人质疑,被人厮打,凤翔的百姓,曹家人都扑上去撕咬他,他本来身材高大,却不得不一直弓着,因为屈辱,因为羞愧,因为害怕会引人注意,从而衙差盘查。 他受了如此多的折磨,却不敢发出一声痛呼,他隐忍又绝望。 所有人都像徐清欢一样,毫不理睬他的疼痛,转身走的那么果决,做人、做鬼他都是个罪人。 “啊……”徐三太太的吼声仿佛能将整个牢房震得一颤。 …… 曹家在叛军攻打凤翔时曾救过全城的百姓。 曹老太爷临危不惧,带着人烧了城内所有的粮草。 凤翔一役活下来的老人,都还记得那一幕,火光映着他们的脸,宁可烧尽粮食不给叛军留下一颗。 熊熊大火之中,粮食“哔啵”声响,让他们心中生出斗志,没有退路了,只有抗争才有可能会活命。 死也要死的干净、壮烈,任何人提起凤翔,都要心生敬畏。 叛军不该惹他们这些凤翔人。 这份骨气,这条活路是曹家人给他们的,所以每次看到高高的牌坊,他们都会欣慰,为曹老太爷为死去的人流下眼泪。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们发现一切有可能都是假的,曹家跟叛军有关系,怪不得当年曹家女眷得以存活,这其中另有隐情。 “这可真是惹了大祸了,”曹大太太身上满是馊水,刚出门就被人淋了一头,她抽抽噎噎地哭着,“老爷还没回来,这些人又找上了门,我早就说她就是个祸害,当年若是将这些都处置干净,哪里会有今天这一遭。” 曹老太太垂着眼睛,手中的佛珠转动的比往常都要快几分。 曹家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只不过晚了十几年。 曹老太太还没说话,就听到一阵吵嚷之声,紧接着曹家管事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老太太,不好了,那些人捧着牌位闯进门了。” 那些都是在凤翔之役死去的人。 一个个牌位摆在了曹家的院子里,就像是一个个鬼魂闷声不吭默默地站立着,等着曹家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死不怕,但是不能死的糊涂。 如果是闹事的人曹家可以打出去,如果是无端的诬陷曹家可以请动官府,可是这样的场面曹家没见过,也不想面对。 曹二老爷匆匆忙忙跑到院子里,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禁觉得心跳加速,腿上发软,他很害怕被那些人抓住问:“为什么当年你们曹家人活下来,我们的亲人却没能活。” 这明明是自己家,可现在他就像是在做贼,蹑手蹑脚想要溜走,转头间却不知被谁按住了身子,然后“刺啦”一声衣襟儿被扯开。 两个陌生人站在他面前。 其中一个狞笑道:“二老爷,让我们看看你的伤吧!” 曹二老爷无法拒绝,因为那两个人接下来,捂住了他的嘴,扯开了他的衣服,跟着他受伤的手臂暴露在两人眼前。 伤口已经结痂,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严重。 “伤的很轻啊,”其中一个人冷笑一声,伸出手狠狠地在伤口上抓了一把,顿时将血痂掀开,粉红色的嫩肉冒出一串串血珠,然后他将自己粗粝的手指按了上去,不能地揉搓。 曹二老爷极端疼痛之下瞪圆了眼睛,浑身冒出冷汗。 “舒坦吗?告诉我们那笔银子在哪里?染血的银子不好花,兄弟们替你处置了如何?” 曹二老爷想要喊叫,嘴里却被人塞进一样东西,他想吐出来,后颈却被人拎住,那东西咕噜一下就滑进了嗓子。 那人冷冷地道:“你方才吃了我们寨子的毒药,三日之内没有解药必死无疑,你好好思量是命重要还是银子重要,下次我们来的时候,若银子还没准备好,我们就只能拿你的人头回去交差了。” “不对,不对,不能让你死的太舒坦,还得开膛破肚才行,这样一来你这条命就会算到那凶徒身上。” 冰凉的刀刃从曹二老爷的胸口划过。 曹二老爷知道他们说的是杀害如婉的人,他们死状相同,衙门自然会当一桩案子处置,这些人早就已经想好了退路,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动手。 两个人松开手,曹二老爷如一滩泥般滑落在地。 “呸”一口浓痰吐在曹二老爷脸上。 “还当曹家是什么好货,原来是个黑心肠。” 曹二老爷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想要让人来救他,可惜曹家乱成一团,没有人听到他的呼救。 曹三老爷闯进了曹老太太房里:“母亲不是说她不会提起赵善,更不敢承认赵善就是叛军吗?因为这样一来贞姐就会加了罪籍。” 曹老太太沉声道:“她不敢说。” 曹三老爷激动地道:“那是谁说的,谁将叛军的事说出去的,现在他们都冤我们通敌。” “他们怎么能这样做,”曹三太太惊讶地道,“是我们曹家救了他们,他们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 曹三老爷一脸气愤:“他们竟然问我们为何能躲过叛军的搜查,还要找到我们藏身的那条密道,我带他们去看密道,他们还问既然密道里那么安全,为何又要逃出来,当年曹家里面有叛军驻扎,我们又怎么能从叛军眼皮底下走出去,走出去之后,怎么才躲开叛军巡查,到了城门口。” 躲过叛军搜查是因为赵善。 密道已经被发现了,赵善杀了找到他们的叛军,将他们救了出来。 赵善知晓叛军的动向,所以帮他们躲开叛军巡查。 赵善,赵善,赵善,都是他,可是赵善不能提。 曹三老爷忽然想起赵善拉他的那双手,若非赵善骁勇,决计不能在叛军发现密道后,将叛军都杀死,可当他们绑缚赵善时,赵善竟然没有半点的挣扎。 如果赵善真是藏匿那笔银子的人,他为什么不逃走,而是一遍遍地向他们叙述当年的过往,赵善的话没有一点地方能让人猜疑。 赵善是被冤枉的,这个念头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想要为赵善争辩两句,可当时的情形他害怕身边人也将矛头指向他,他退缩了。 “都怪你们,”曹三老爷伸出手指向屋子里的人,“你们当年如果信赵善,将这件事禀告衙门,以苏怀的品行,定然会查明真相,我们就全都没事了,现在赵善死了,我们长了多少张嘴也说不清楚……” “三叔这样说就不对了,”曹大太太冷笑道,“当年的事,是大家一起决定的,现在你却将罪过都推在我们身上,要死大家得一起死,你也逃不过。” “就是你最狠,”曹三老爷狰狞道,“你还要杀了那两个孩子。” “掐烨哥的是大妹妹,”曹大太太轻蔑道,“我还当她有多心善,给烨哥做了那么多件衣服,到了那种关头,她二话不说就伸了手,后来还假惺惺地说害怕,让我将烨哥那些东西拿去烧了,她生了青书之后,我好心给青书做了双虎头鞋,她却说那双鞋是从前做给烨哥的,我在故意吓她。 这些年你们一个个都活得自在,贞姐却扔在我房里,每天看着贞姐的样子,我就能想起那晚的事,现在你们指责我,你们也配。” “别提贞姐,”曹二太太打断曹大太太的话,“贞姐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不清楚吗?这个家只有我将贞姐当自己的女儿看待。 还有婉姐儿的事,我想来想去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凶徒能那么顺利进曹家,那是你和大妹妹联手做的局,想要绑走贞姐嫁祸给徐青安,安义侯府出了事,你就能在国舅爷面前立上一功,如婉也能顺利嫁去张家,结果没想到害了自己的女儿。” “你这是在信口胡说。”曹大太太就要上前去抓曹二太太。 就在这时,曹三太太忽然惊呼一声,手里的锦盒应声掉落在地上,锦盒里滚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是一只耳朵。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还没有回过神来,曹二老爷捂着手臂,脸色惨白地走进门。 “娘,”曹二老爷声音发颤,“准备些银子出来吧,他们见不到银子,就会要了我的命。” ………………………………………… 求推荐票,求大家的留言,谢谢大家啦。 第三十五章 奸人 曹二老爷哭得像个孩子,长袍上还沾着他方才抠嗓子吐出的秽物,他一遍遍地在那些东西中寻找,想要找到那人逼着他吞进去的东西,却一无所获。 “我要死了。”曹二老爷不想死。 可即便是生死,曹家现在也顾不得他了,应该说谁都顾不上谁了。 曹大太太的目光一直在那只血耳朵上,她的手不停地颤抖:“这是谁的?是谁的?” 曹三太太脸色苍白不停地摇头:“方才有人送进来的,我也不知晓,只当是老爷交代外面打的首饰,我摸着盒子下面有些湿,就看了看。”她拼命地搓着手指,那湿漉漉的是血。 “我们都好端端的,唯有老爷在外面,会不会是老爷……”曹大太太盯着曹二老爷,“你大哥在哪里?当时你们对二娘用计我就不同意,现在贼人都被引上门,你大哥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 “这也不一定是我大哥的,大嫂急些什么?我……现在要死的人是我……”曹二老爷瞪圆了眼睛,愤怒地看着众人,“你们都不在意我死活了吗?母亲……那笔银子我们放着也没用处,不如……拿出一部分来买命吧。” 他爬到曹老太太脚下,用脸去贴曹老太太的脚背:“您快救救儿子吧,儿子不能死,儿子还要为您送终呢。” “给我住嘴,当时你和老大两个人谋划这些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跟我问个主意?”曹老太太沉着眼睛看向二儿子,到了面临生死的时候,不管多么光鲜的人,都会狼狈的不堪入目,还不如那赵善,赵善死的时候一声未吭,不愧是经过大事的。 当年她见到赵善,看他身材高大,生得孔武有力,就知道他有本事养活二娘,可惜他当年不慎入叛军,只怕要躲躲藏藏一生,所以她劝赵善留下来,为妻儿一搏,她的女儿哪里能永远暗无天日的活着,赵善这才答应下来。 可惜后面是天不遂人愿。 曹二老爷萎在那里,脸上都是死灰的颜色。 曹老太太道:“官府都没有查出什么,现在不过是多了几个人找上门,你们一个个都吓成这样,在凤翔我们曹家的威望在那里,还不至于因为几句闲言碎语就倒下。” 这话让曹家人精神一震。 曹三老爷上前将曹老太太从椅子上扶起来。 曹老太太微微仰起头,一双没有混沌的眼睛望着曹家大宅,一如十几年前力挽狂澜的模样,正要说话。 管事又来禀告:“老太太,苏夫人来了。” 曹老太太目光微微一变。 十几年前,苏怀任凤翔知县时就常常来曹家做客,曹老太爷虽然不曾入仕,却从小读书可谓满腹经纶,苏怀遇到难事总会上门请教,所以才有后面叛军攻打凤翔,两个人不顾性命的守城。 苏怀活下来回到凤翔任职,对曹家上下也颇为照顾,曾想过提拔曹大老爷,只可惜两个人政见不合,苏怀也就罢了这个心思,曹大老爷见苏怀不成事,便费尽心机攀上国舅爷,一心要走张家的路子。 苏怀入狱时,曹大老爷还庆幸没和苏家走的太亲近。 现在事情一变,苏夫人找上门来,不用思量就是和那些税银有关。 就像曹老太太说的那样,曹家在凤翔很有声望,一些小的风波不能推倒曹家,可如果是苏家出面那就不同了,苏怀当年守城差点捐躯,之后又为凤翔重建竭尽心力,被打入大牢时,百姓们跪地求情,直到如今他们也相信苏怀是被冤枉的。 如果苏家被卷进这桩案子,曹家就等于遇见了天敌,因为与苏大人的威望相比曹家着实算不得什么。 “老太太,”苏夫人也不多加寒暄,直接道,“我也是才知晓,我们老爷入狱是因为十几年前那笔丢失的税银,朝廷怀疑老爷通敌藏起了那些银子,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就说出来吧。” 曹老太太皱起眉头。 苏夫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尤其是那双眼睛,清透如泉水,站在那里让人很难忽视,曹老太太见过不少孙子辈的人,却没有谁能及得上眼前的这位。 曹老太太道:“苏大人是因为贪墨被朝廷盘查,怎么会跟十几年前的税银有关?即便是要追究十几年前的事,夫人也不该来我们曹家,苏大人当年寸步未离凤翔,要说谁最清楚当年的情形,非苏大人莫属。” 苏夫人摇摇头:“当年在凤翔挖地三尺都没有找到税银,唯一没有搜查的就是曹家,因为曹家为曹老太爷设灵,衙门里的人不愿上门打扰,却没想到曹家早就跟叛军勾结。 要说我家老爷有错,就是错在相信了曹家人,现在我们不会犯这个错,查不清楚这桩事,我们都不会离开曹家。” 苏夫人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 管事进门禀告:“老太太,那些捧着牌位来的人都在院子里坐下了。” 苏夫人憔悴的脸微微扬起:“老太太若是想好了,就去院子里唤我一声。” 苏夫人走出屋子,到了穿堂里看向身后的李煦:“这能行吗?如果他们一直不肯说呢?” 李煦眉宇间闪过沉静、稳重的神采:“曹家在这件事上,已经出现了纰漏,如今发现被盯上了就会更加惊慌,想方设法去弥补之前的错处,可做的越多错的就越多,从前曹老太太一个人就能压住整个曹家,现在曹家人人自危,都会为自己打算,只要他们各自行事,就会露出更多破绽。” 苏夫人眼睛中满是感激:“多亏了你,其实我家老爷对你也没有什么恩惠,你却这样帮忙。” “师母言重了,”李煦一揖拜下去,“当年是老师推举我去军中历练,让我长了不少的见识,如今老师有难,学生自然竭尽所能。” 苏夫人连连点头:“也是你聪明,否则谁能想到那桩事上。” “不是学生,”李煦声音清澈,“先查出案情端倪的是安义侯府大小姐,学生也只是受她提醒才能想到。” 苏夫人有些惊讶。 李煦接着道:“只希望这次案子真相大白,老师能安然无恙归来。” 几个人走到院子里,苏夫人也和众人一起席地而坐,李煦带着周玥慢慢远离了人群,等待着曹家的动静。 曹大太太从老太太屋子里出来,立即吩咐下人:“快去徐家找徐二老爷,就跟他说,我要跟他商量大老爷的事,让他务必过来。” …… 曹家相邻一条街的茶馆里,徐清欢慢慢地喝茶。 凤雏抓了把瓜子,站在桌上的鸟儿不满地“呀”了一声,张牙舞爪地在凤雏脸上抖了抖羽毛。 凤雏抹掉脸上的灰,继续吃着,她已经看到好几拨人去了曹家,曹家现在一定热闹的很:“大小姐说得对,还是做人好,做人能看着别人痛苦,做鬼只能自己痛苦。” “曹家会乱吗?”徐青安也凑过头。 “会。”徐清欢抿了口茶,李煦只要动手,就会将事情办好。 徐青安压低声音:“那你知道凶手到底是谁了吗?” “差不多。”徐清欢回答的也很干脆。 “为什么永远是差不多。” 其实整桩案情她已经推断清楚,只是那个人……却不知在其中是什么角色。 所以她要说,差不多。 “大小姐,”孟凌云一溜烟跑上楼来,激动之中差点摔了个趔趄,“我发现那道士在北城有个落脚点。” 徐清欢放下手中的杯子:“没被人发现?” “没有,”孟凌云吞咽几口,“我很小心。” 徐清欢站起身向楼下走去,可是她又停下脚步。 “怎么了?”徐青安不解地看着妹妹。 “让我再想一想。”徐清欢干脆蹲下来慢慢坐在楼梯上。 第一次,徐青安从妹妹脸上看到如临大敌的模样。 …… 张真人走进一处小院子。 他看中这处院子是因为这里比较偏僻,这样公子来往比较方便,不会被人轻易盯上。 以公子现在的身份和处境他们不得不小心。 屋子看起来也很简陋,他只是简单置办了些物什。 一张小床,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仅此而已。 此时此刻椅子里半躺着一个人,他的腿放在另一只椅子上,脚上的快靴未脱,身上的长袍褪下一半,身上还束着甲胄。 他借着光正在看手中的文书,看到张真人来了,抬起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淡淡地吩咐:“等一会儿再说话。” 说完他微微仰头合上了双眼。 张真人不敢发出声音,目光落在桌上的那柄长剑上,剑身上的血腥气仿佛还没褪去。 公子这副模样,显然是好几天没有休息了。 ……………………………………………… 今天就非要写到这人出场。 求推荐票,求留言。 第三十六章 吩咐 大概只有一盏茶的功夫,坐在椅子上的男子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眸中的红丝还没有褪去,但是目光却一片澄明,小睡片刻已经让他恢复了精神。 张真人不禁叹息,虽说公子的年纪正是男子最好的时候,但这精神也是旁人及不上的,寻常人马背上颠簸两日就差不多了,公子却还经了场战事。 张真人道:“战况如何?已经平乱了?” 宋成暄没有说话,嘴角浮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 这场动乱本就是在汉中的广平侯约束不住自己的副将,副将带着一队人马去往朵甘思。 叛逃的将领大多都是胆小怕死之徒,眼看着自己带的兵马溃不成军,立即下马求饶。 既然是叛将,哪有饶恕的道理,手起刀落就是一颗人头落下,剩下的事广平侯自然会处理的干干净净。 有些话不必明言,张真人已经明白了宋成暄的意思。 “这边的事怎么样?”宋成暄抬起脸来,这次来凤翔他没有遮掩面容,墨般浓黑的剑眉,鼻挺如峰,眼睛如天际上最亮的一颗寒星,多年的拔城掠地,让他身上沾染了让人敬畏的威势,即便是这样静谧的不多言语,平静的神情中也压不住那丝透骨的凛冽。 张真人郑重地道:“不太好,脱离了我们的掌控,十四可能要完了,我们要不要先伸手。” 宋成暄并不在意:“就这点本事,留着他也无用。” 张真人道:“安义侯倒是有个好女儿,这一劫算是让他们躲过去了。” 宋成暄目光一沉,不耐的神色一闪而过,张真人不敢再提安义侯府:“那笔税银您放心,一定不会有差错。” 宋成暄起身,将身上的长袍彻底脱下,解开里面的甲胄扔在桌子上,然后拿起了干净的衣衫换上,那宽阔的肩膀和挺拔结实的腰背立即被遮掩住,也因此敛藏了他身上那迫人的杀气,但那高大的身形却依旧惹人注目。 就算是张真人也要微微抬起头才能看到宋成暄的神情。 宋成暄想起了什么:“上次在茶馆里的那个人,打听清楚了吗?” 他路过凤翔时,知道王允要进城,特意停留了片刻,虽然乔装打扮,混在人群之中,他也留意着周围的变化,以防被人发现行迹。 就在他要离开的那一刻,不其然地对上了一道视线,不远处的茶馆里,一个少女站在那里,目光清澈,嘴角扬起含着丝笑意,就在他们四目相对时,她的笑意去得干干净净,表情也变得郑重起来,虽然双眸中还有些许的疑惑,但是他却清楚的察觉到,她认识他。 若是被王允或是旁人发现,他不会惊讶,这样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却为何能一眼认出他来,他果断转头走入人群中,吩咐张真人去查看,他自己也离开了凤翔。 张真人抿了抿嘴唇:“公子之前说的那人,就是安义侯府的大小姐。” 又是安义侯府。 张真人无意去挑这根刺,索性公子听过两次“安义侯府”之后,情绪已经没有了变化。 宋成暄道:“你说十四要折在她手中?” 张真人颔首:“虽然还没有尘埃落定,想来也差不多。” 宋成暄回想着那少女的模样,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她从京城到凤翔大约也就月余,连苏怀都查不清的案子,她却找到了真凶。 他与这个年纪的女子接触的不多,但是在他心里,人的本事和手段本就与男女无关,这样的年纪有这般心智的确让人不容小觑,但是他却没有兴趣探究她是如何做到的,尤其她还是安义侯的女儿。 他只需要知晓她对他了解有多少,如果太多,那可能就是她的麻烦了。 张真人道:“十四是个阴狠狡诈的人,又有耐心,惯会隐藏自己,否则也不会在藏在凤翔这么多年没有被发现,可见那位徐大小姐……” 宋成暄挥了挥手:“没必要说那么多,如果发现她在追查我的事,就动手处置干净。” 张真人眼前浮现出徐大小姐那双清澈的眼睛,他济世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聪明、漂亮的女娃娃,如果就这样死了,他心里会不舒坦。 “公子,”门外的永夜进来低声禀告,“那人走了就没再回来。” 张真人眉头一皱:“谁?” 永夜瞥了一眼张真人的屁股:“你长尾巴了。” 张真人下意识地用手向后一捂,老脸通红:“我来的时候很小心,在城里兜了两圈,又翻了两次墙才过来的……谁能跟上我?” 永夜没说话,他发现那探子的时候就已经在周围布置了人手,既然那人看准了地方,就急着回去,定是要带人过来,这样的地势最适合“请君入瓮”,不管他们是谁,只要来了就别想走脱。 却没成想,他们耐心等了许久,却连一根毛都没等到。 这感觉,就像是被人白玩了,心情说不出的失落。 宋成暄看了一眼张真人,那清澈的目光显然已经洞悉一切。 “是那女娃娃的人,”张真人不敢再扯皮隐瞒,“我其实已经察觉了,只是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我知道永夜在这里,出不了差错,她一定进不来这条巷子,这……是我大意了。” 宋成暄伸出手,永夜立即将斗笠递过去。 戴上斗笠遮住面容,宋成暄快步走出院子。 张真人不禁心中懊悔,如果不是出现这样的差错,也许公子还能在这里停留一阵子。 张真人立即跟上前道:“接下来,我会更加小心……” 宋成暄抬起头向东城看了看,正是徐家老宅的方向:“我听说广平侯借着入京述职的机会,要为长子将婚事定下来。” 张真人不知公子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可他还是顺着公子的话茬问道:“也不知求的是哪家。” 宋成暄扬了扬眉:“安义侯府大小姐。” 张真人讶异出声:“那……那不是……要……配冥婚,安义侯府难道会这样被骗……广平侯是不是要您帮忙……” 宋成暄翻身上马,可能他还会遇到这个追查他行踪的徐大小姐:“如果在这里你不是她的对手,到了京城再将她查个清楚。” 眼看着宋成暄离开,张真人半晌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公子好像确定他会输给那个女娃娃。 他怎么能让一世英名被毁,别的不好说,那税银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断不可能会丢。 …… 徐清欢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很香甜。 如果不了解那人,她可能就会这样追过去,可是想想他身边人的手段,她就警惕起来,张真人落脚的那处院子,正好在那条胡同深处,贸然闯进去很有可能被人堵在其中,后果可想而知。 那人城府极深,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时候,她也只能先暗中提防他。 “大小姐,”凤雏进来道,“二老爷还没回来。” 看来有人按捺不住动手了。 …………………………………………………… 这个案子很快就会破了,接下来就要换地图喽。 第三十七章 看热闹 曹家。 曹大太太终于等到徐二老爷走进书房。 “舅兄的事我半点不知晓。” 劈头盖脸的一句话,让曹大太太愣在那里,她紧紧地盯着徐二老爷的眼睛:“你说的是真的吗?” 徐二老爷捏了捏皱起的眉峰,脸上尽是憔悴的神情:“那天晚上舅兄留我在家中,只是说大娘的事,现在大娘不在了,再提这些也是无用,接下来我只想将大娘风风光光的下葬……曹家的事我也伸不上手。” 曹大太太瞪大了眼睛:“老爷明明跟我说,已经和你商量过了,有了解决的法子,让我放心,现在你却推个干干净净,是要落井下石吗?” 徐二老爷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若是我想落井下石,早就告去了府衙,当年的事本就与我无关,前些日子大娘回到家中我才知晓这个秘密,从前我是看在大娘的情面上闭口不言,你们曹家也该息事宁人了,再闹出什么动静,我也管不得那么多了,总不能因为曹家的错,就断送了徐氏一族。” 曹大太太彻底惊住,没想到徐二老爷换了副嘴脸。 “徐家还有事等着我处置,”徐二老爷道,“这次来将话都说明白了,我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就会离开,以后也希望大太太不要再让人送信来,我现在是个鳏夫,身份摆在那里,总是不方便……” 曹大太太只觉得怒气冲头,差点站立不稳,眼睁睁地看着徐二老爷大步走了出去,她紧紧地揪住衣襟:“鳏夫,他还怕我会觊觎他不成?竟然这般羞辱我。” 但是这话说出来,她是没有脸面再让人去徐家了。 徐二老爷挥一挥衣袖从曹家离开,这下子让整个曹家都从梦中惊醒。 曹老太太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脚下是徐二老爷方才亲手端来的洗脚水,水温正好合适,就像徐二老爷从前对曹家的态度。 曹老太太冷冷地道:“他是早就发现了赵善的事,然后一步步谋划,终于达到了目的。 我早该想到,这件事是他做的,他这是一箭双雕,不但陷害了安义侯世子,还拿到那笔银子,如果不是徐清欢从中插了一脚,他的目的就全都达到了。” 曹二老爷僵在那里:“母亲说的是大妹夫?” 曹老太太没有反驳。 曹二老爷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去将他带回来问个清楚。” “问什么?”曹老太太道,“曹家的秘密都握在他手心里,即便我们承认杀了赵善,也不能露出那笔银子,否则就会被诬陷成当年通敌之人。” 曹三老爷皱起眉头:“既然如此,母亲怎么说他能拿到银子?” 曹老太太目光凌厉地看向曹二老爷:“因为他手中握着你大哥的性命,你大哥只能说出银子的下落,才有可能换回一条性命。” “这么说,婉姐儿也是他杀的,”曹大太太的手不停地颤抖,“我万万没想到竟然是那畜生,我还以为……” 是啊,多么的可笑。 曹老太太笑了一声:“我也是高估了大姐儿,以为她能将这秘密烂在肚子里,不会与姑爷说,想必她早就露出破绽,姑爷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当时未必会抓住她问,但是定然会从侧面去打探,只要你们一人说一句,他就能猜个七七八八。 我们千防万防没有防住家贼,让他借着婉姐儿的事,将我们摸了个清楚,大姐儿也是蠢,这么多年没有看透自己的枕边人,到死也做了个糊涂鬼。” 曹大太太仍旧不敢相信这都是真的:“也许妹夫是看到我们曹家要败了,才会急着与我们撇清干系,老爷并没有落在他手中,”说着看向曹二老爷,“二叔,老爷到底在哪里?你倒是说句话啊,老爷的去向妹夫到底知不知晓?” 曹二老爷的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来,母亲说的话八成没有错,他们中了徐二老爷的圈套。 那天晚上,大哥和徐二老爷在书房里说了好阵子的话,徐二老爷走了之后,大哥将他叫进书房,吩咐第二天“一起”到城外去,到时候他们哥俩会遇到“凶徒”,他会受些轻伤,大哥会被“凶徒”绑走。 他受伤之后就要去衙门里报信,让衙门去追查凶徒,衙门当然不可能追查到凶徒,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根本没有凶徒来害他们。 他追问大哥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哥说,当年二娘生下的孽种还活着,婉姐儿就是他杀的,那孽种还会向我们下杀手。 现在我们虽然知晓了实情,却不能告诉朝廷当年之事,只能想方设法将这孽种处置了。 最重要的是,大哥已经知晓了那孽种的去向,这次带人出城就是捉那孽种,只要找到了孽种,大哥就会动手杀人。 有被“凶徒”绑走的事在先,到时候官府追查下来,大哥只会说为了保命迫不得已为之,也算给了朝廷一个交代。 为了能堵住二妹的嘴,我会告诉二妹孽种在大哥手中,只要二妹照大哥的说的去做,大哥就会将孽种放了,如果二妹不同意,大哥就会将孽种杀死。 大哥的安排,就是要二妹去死。 一命换一命。 曹二老爷说到这里打了个冷战,他还能想到,当时他说出这话时,二妹那双漆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他,让他想起当年赵善死后的模样。 二妹当然不肯就范,因为她不相信他们会饶过她的孩子。 他苦心劝说,让二妹想一想贞姐儿,事情败露贞姐儿也就完了,带着罪籍的女子会沦落到什么下场,二妹应该知晓,贞姐儿若是去了那些烟柳之地,定然会有人争着疼爱。 二妹果然发了疯,可还是不肯顺从他们的安排。 熬了二妹一晚上,他回到屋中想要睡一觉再想法子,刚刚睡下却听到二妹喊:一命换一命,我相信了。 他以为事成了,却没想到二妹用这样的法子去死。 她亲手杀了大妹妹。 虽然事情有些偏差,可也算了结干净,只要等大哥回来就好了,可接下来……却离他预想的相差甚远。 曹家的秘密突然就人尽皆知,就连苏怀的夫人也找上门来。 “是徐二老爷在背后安排一切,”曹二老爷道,“我想明白了,就是他……大哥也是被他骗出了城。” 曹大太太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这是个局,”曹二老爷道,“我们家设的局,算计的却是我们自己,现在知道已经晚了,晚了啊。” 曹二老爷话刚刚说完。 紧接着门口一阵嘈杂声传来,然后是下人阻拦:“容奴婢禀告老太太。” “不必了,你们老太太想必没有安歇。” 声音略带威严。 曹二老爷认出来说话的人是王允。 门被推开,王允带着人走进来。 屋子里乱作一团,只有曹老太太不慌不忙地让人落下帷帐,又将手中的软巾递给曹三太太,让她侍奉着擦脚。 曹老太太一如往日般冷静:“还请大人容老身收拾妥当再来拜见。” “老太太不怕这样一来就迟了吗?” 清脆的声音传来。 曹老太太的手微微停顿:“徐大小姐此话何意?” 王允落座之后,徐清欢也跟着坐下来,肩膀上的肥鸟跳入她怀里,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众人,鸟眼睛里竟然有几分兴致勃勃的模样。 一群人像极了等待看猴戏的客官。 徐清欢这才开口道:“迟了,曹大老爷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不过也是,你将别人挫骨扬灰,自己也该料想到会有这一遭。” …………………………………………………… 今天会有第二更。 定在晚上八点左右。 求大家手里的推荐票和留言。 第三十八章 申冤 徐清欢的话让曹大太太脸色煞白,曹二老爷瞪圆了眼睛。 这是他们最不想听到的话。 徐大小姐这样一个外人能说出这些,证明他们当年做的事已经败露。 帘子再次被掀开。 所有人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两个人走了进来。 那是穿着一身整洁衣裙的徐三太太和曹如贞。 徐三太太看着屋子里的人,微微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十几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轻松。 “是不是做人更舒坦?” 少女的声音传来,徐三太太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是,”徐三太太迎着光道,“原来这才是活着的滋味儿,我都快忘记了。” 曹如贞鼻子一酸,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她只觉得勾着母亲的胳膊被轻轻地提起来。 “如贞,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徐三太太扬声道,“这些都是你的杀父仇人。” “十几年了,夫君,妾身要为你申冤了。 你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叛军,你是一个好人。” 徐三太太不理会曹家人,径直向王允跪下:“知府大人,请您为我丈夫做主,他是苍溪赵家村人,他叫赵善,他救了曹家上下几十口人,为此杀死叛军十几人,最终却死在曹家人手中。 他们破开他的胸膛,损毁他的尸体,将他挫骨扬灰,让他从这个世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以为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牵挂他,想念他,没有人会记得他。 他们忘了,他的一双儿女还在,他还有我这个——未亡人。” 王允“忽”地从椅子中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徐三太太:“本官今日正式受理此案,允许曹氏为亡者诉冤。” “妾身赵曹氏,”徐三太太眼睛中淌出泪水,“状告曹氏上下十几人,他们是我的母亲、兄嫂和姐姐,他们也是我的血肉、手足,可我还是要状告他们,因为……” 赵曹氏说着看向徐清欢:“因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就是公道,也是天道。” 徐大小姐在牢中的一番话让她醒悟,她不为赵善申冤,赵善就永远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叛军,他在世人眼中永远是那个该杀的人。 她更不能死,她死了,她的一双儿女也是罪人。 她不能让他们到死也跪在那里受人唾骂,她生下他们就是要让他们做人,做个能在阳光底下挺直脊背的人。 徐大小姐骂醒了她。 赵曹氏郑重地向徐清欢拜下去,再抬起头时,不知怎么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影,他站在那里对着她微笑。 赵善。 …… 赵曹氏将整件事从头到尾徐徐道来。 曹家其余人已经瘫在那里说不出话,只有曹老太太依旧面色平静:“我这个女儿早就疯癫了,大人不可信她的话,她说的赵善老身不曾见过,所谓税银更是姑妄之言。” “那些税银是我长兄处置的,”赵曹氏道,“只要找到了他,就能问出税银的下落。” 王允点点头,声音低沉更有威势:“曹老太太真要等到证据确凿才肯认罪吗?” 曹老太太端坐在那里,她岿然不动的身姿仿佛就是屹立不倒的曹家:“是非对错,自有公断,果然有罪,我们曹家会认下。” “想要税银也不难,那些银子虽然被熔了,却还能与当年一批的税银成色相对比,曹家虽是大族,家中的收支也还是能清算的,只要能找到一笔来历不明的银子,就能说明赵曹氏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徐清欢起身将怀里装死的鸟儿一扔,那鸟儿立即扑腾着翅膀摇摇晃晃地站回她肩上,“我去帮大人找到那笔银子。” 似是嫌弃徐清欢不够威风,肥鸟高高昂起了鸟头,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等到徐清欢等人走了出去。 曹老太太站起身向王允行了礼:“知府大人,老身有一事向知府大人禀告,请知府大人与老身到侧室里说话。” 王允皱起眉头:“有什么话这里说便是。” 曹老太太摇了摇头:“事关重大,老身不得不小心。” 王允思量片刻答应下来:“那好,本官就随你走一趟。” 两个人进了侧室,曹老太太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函送到王允手上:“知府大人,老身并非不肯认罪,此事着实另有内情,当年我们也曾想为赵善证言他早有脱离叛军之意,只是后来在赵善身上发现了这封信函我们才改变了主意,怀疑赵善救我们根本就是为了能在凤翔一战中脱身。 我儿看了这封信落款的私印猜出这是反贼赵冲所写,那赵冲吩咐妥善藏好税银,会有人帮他一起将税银运出,将来若是有机会再起事,这笔税银将是军资。 我们想将赵善抓住送官,却不想被那赵善察觉先逃走了,我女儿被赵善所骗,沉迷其中不能自拔,这些年一直疯疯癫癫,妄想出赵善是被我们所杀,我们曹家深知有愧于朝廷,一直私底下寻找赵善的行踪,找不到赵善,我们就算拿出证据也说不清楚。 可今时今日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我也顾不得了,只好将这封信拿出来呈给大人定夺。” 王允接过那封信函,那信纸已经泛黄,可是落款的私印却清晰可见,当年赵冲被抓之后,身上搜出几枚印章,赵冲自称青帝太昊转生,有一枚印章篆刻“太昊”两字,看起来跟这封信后的印章十分相似。 信中赵冲称呼对方为:吾弟。 赵冲和赵善同出赵家村,这般称呼也算有凭据。 王允皱眉继续看下去,信封中除了这封信之外,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绕路襄阳,集兵夔州。 王允不禁一颤,当年朝廷本想经凤翔、汉中增兵保宁平叛,还是安义侯的斥候回报赵冲带兵准备去夔州。朝廷这才兵分两路,一路往汉中,一路往夔州,不想去夔州的兵马扑了个空,赵冲全力攻打凤翔,让凤翔驻军损失惨重。 这张字条根本就是告诉赵冲,朝廷兵马的去向。 真的有人通敌。 那个人事先朝廷兵马布置全都告诉了赵冲,这才让赵冲一路杀到了凤翔。 王允看向曹老太太:“那些税银呢?” 曹老太太道:“老身根本没有见到税银,所以不管大人怎么查都会一无所获,”说到这里顿了顿,“就算有税银只怕也早就被人运走了,如今朝廷追查税银不放,有人发现难以脱身,想要曹家顶替罪名,才会闹出如今的祸事。” 曹老太太说完又行礼:“还请大人明察,这桩事本与安义侯府无关,为何安义侯府大小姐抛头露面为赵善申冤,只怕整件事都是安义侯一手谋划。” 曹老太太的意思,通敌赵冲的人是安义侯。 王允的面色一沉:“容不得你在这里诬告他人,其中是非曲直,本官自会查清。” 将曹老太太挥退,王允看向窗外:“只希望孙冲能够找到那银子,到时候人赃并获,一切也就清楚了。” …… 李煦骑马出城,曹家有王允大人在场,他们要做的是拿到那些税银。 “你们先走,我要等个人再出发。” 看到孙冲的模样,李煦道:“孙大人是在等徐大小姐吧?” 孙冲点点头:“说来也奇怪,如果没有徐大小姐在场,我这心里就不太安稳,”说到这里他急忙看李煦,“不是说九郎不好,而是……多一个人多一分把握。” 一个女子,在城中行走也就罢了,如何能走这么远的路,周玥忍不住道:“带着女眷恐怕要误了事。”女眷娇贵,乘坐的马车本来就跑不快,时不时地再要求歇息,那可要急死个人。 孙冲不禁也有些犹豫:“这话没错,但是……徐大小姐说她会骑马。” 只怕也是矮脚马罢了。 周玥刚要再劝孙冲改主意,只见城中驰出几骑,其中一个身形纤瘦,她穿着男子的长袍,头发挽起,她握着缰绳,轻松地催马向前,举手投足间竟有几分英姿飒爽。 如果不是早有准备,周玥几乎认不出那就是徐大小姐。 ………………………………………… 哈哈哈。加更啦。 第三十九章 巧合 周玥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徐家兄妹就到了他们面前。 “孙大人,时间紧迫,我们快赶路吧!”徐大小姐向孙冲说了一声,然后策马绝尘而去。 孙冲带着人急忙跟上。 “周玥。” 李煦的声音响起,周玥才愕然回过神。 周玥吞咽了一口:“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女眷也能骑术这么好。” 李煦道:“安义侯本就是武将,家中女眷会骑射也不足为奇。” 周玥点点头,这种说法他能接受。 “走吧,”李煦吩咐,“他们速度不慢,我们可能会追不上。” 徐大小姐会骑马,周玥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他敢保证很快徐大小姐就会要求休息。 事实上,他好像又一次猜错了。 徐大小姐在路边伸了伸腰,舒展了一下腿,他的水还没喝完,她就再次上马,准备继续赶路了,连喘息的机会都没留给他,至于她的那只肥鸟示威般在他头顶盘旋,边叫边在空中不停地抖动尾巴。 周玥再一次觉得自己被恶意地伤害了。 他很讨厌这只鸟,很想把它拔了毛当下酒菜,可想到它是简王的命根子,他又怕简王会跟他拼命。 “就在前面不远了。” 几个人慢慢停下来,徐清欢向周围看去,这里离凤翔不近,却也不算远。曹二老爷受伤报官时为官府指明,曹大老爷被“凶徒”掳向西北方向的小路,实际上曹大老爷沿着东边的官路出城,所以衙差向西北方向查了几日都一无所获。 曹家人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专心致志地布置这一切,自然看不到他们背后伸出的那双手。 清欢翻身下马,脚上一软不小心踢了一下马腹。 马儿很温顺,依旧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清欢上前轻轻拍了拍马颈,算是对它表达了歉意,这套与马儿相处的法子,还是李家一个女眷教她的,她下意识地用了出来,没顾及到李煦就在不远处。 前世她跟着李煦四处奔波,必然要学会骑马,万一有个战况,逃命也会轻松些,至少不会成为李煦的负累。 重生归来,骑马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用起来十分娴熟,但是她忘记了前世她是经过了战乱、颠簸打磨的,今生她还养在闺中,不免有些不适应,所以才会出了些状况。 不过想一想她却释然了,就像这骑术一样,前世有许多东西是丢不开的,索性她已经不在意,这些东西虽说多多少少与李煦有关,但是学到手便是她的本事,她也曾为此付出了许多代价,现在用起来心安理得。 阳光下,少女明媚一笑,眉眼璀璨,朝气勃勃。 徐青安将妹妹护得周密,李煦也礼数周到地与他们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但是从李煦的位置上,正好将徐大小姐下马的动作尽收眼底,就像方才他和周玥说的那样,他对徐大小姐的骑术并不觉得意外,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 直到徐大小姐轻轻地拍了两下马颈,他忽然就陷入了回忆当中,因为这个动作太过熟悉。 他的骑术是李氏族中的长姐教的。 小时候从兄长马背上摔下来之后,父亲就不再教他骑术,让他安心读书。 他虽没有什么言语,却一直在等机会,终于长姐回娘家探亲,带来了一匹枣红小马。 骑女眷的马,曾被族中兄弟羞臊。 他却只是报以微笑,过程不重要,他只在乎结果,矮一些的枣红马更适合他的年纪,从这匹马入手会更快学会骑术。 三天之后,再骑兄长那匹马,他成了。 三年之后,族中兄弟再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骑术”二字。 虽然比起他的兄长们,他依旧默默无闻,族中长辈只知他排行第九,很少会谈及他。 他不在乎,那些虚妄的夸赞之语,本就无用,何必浪费时间去应对。 他想要的从来都明明白白摆在心中。 生者无畏,放手一搏,哪怕通天无路。 李煦收回目光,这些动作也并非长姐一人所有,应当只是个巧合而已。 …… 曹大老爷一步步走得很艰辛,汗已经湿透了他的衣襟儿,但是他没法停下来。 一扇大门打开,门房的人看着曹大老爷有些发愣,还是赶过来的老家人辨认出来:“大老爷,您来了。” 这处成衣铺子并不大,在城中不显眼,家中的婆婆带着媳妇做些普通的衣裙,生意够一家人糊口。 附近的乡亲们只知道他们从前为大户大家做过事,攒下些银钱置办了这处院子,平日里他们从不提以前的主家是哪个。 老家人见到曹大老爷的一刻起,就知道曹家吩咐他们的事要落地了,他们搬来这里住是大老爷的意思,大老爷只是嘱咐他们守好这处院子,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不会开口询问,因为这种事知道了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好处。 曹大老爷带着人进门,他抿着嘴唇脸色铁青的模样,将老家人吓了一跳,刚要上前询问缘由。 曹大老爷吩咐:“我准备好了银子给你们,你们先搬去别的地方住一阵子,这院子我也留给你们,将来想卖想拆都随你们,只不过必须要过一年半载再回来处置。” 老家人应了一声,不敢耽搁立即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家门。 院子里没有了旁人,曹大老爷看向身后的人:“就在北屋地下埋着,你们去挖也就是了,”说到这里他带了颤音,“我们之前说好了,你们只为了那些东西,不会害我性命。” “放心吧,”其中一人笑道,“说过的话,我们都会办好。” 不一会功夫北屋开始“叮叮咣咣”一阵响动,曹大老爷脱力般坐在台阶上,这一切都给他一种恍惚的感觉。 他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无论算计他的人是谁,他都不想去追究,只想着能够活着回到曹家。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喊了一声:“有东西,就在这里了。” 曹大老爷心中一紧。 他既盼望他们早些挖出银子,又害怕他们得手,因为他害怕这些人不会照之前约定好的放了他。 万一他们痛下杀手,他就会和当年的赵善一样,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还不想死。 “是银子。”有人惊呼一声。 紧接着屋子里走出几个人来,其中一个到了曹大老爷身边。 “说的都是真话啊。”那人毫不遮掩得意的神情。 曹大老爷慌忙不迭地点头,正要说话,一个东西塞进了他的嘴中,让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一条绳子从背后递过来缠上他的脖颈。 曹大老爷脑子“嗡”地一下,一片空白,仿佛都忘记了挣扎,只是惊恐地睁大眼睛。 他们找到了东西就准备杀了他。 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 战战兢兢这么多天,最终还是要死。 “不如勒死了事,非要用匕首将人豁开,真是麻烦,血肯定溅的哪里都是,准备好水,一会儿我要洗身上。” 那人说着抽出了利刃,用手按住了曹大老爷的肩膀。 曹大老爷因为恐惧浑身颤抖,当年他也是这样杀了赵善,如同在宰一头牲畜,一刀下去鲜血喷上他的脸,没有让他恐惧,反而带给他兴奋的感觉。 现在另一个人也要从他身上获得这种快感。 冰凉的刀刃就在他喉间,曹大老爷已经感觉到皮肤被利器割开。 …… 这处院子外,还有个人站在那里。 听到了隐隐约约传出的动静,他满意地抬起了头,脸上浮起一丝欣慰的神情,折腾了这么久终于如愿以偿。 “不进去看看你的银子吗?” 熟悉的声音传来,那人不由地脊背僵直,转过身看到了徐青安。 “二伯,”徐青安一脸笑容望着徐二老爷,“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相聚,真是巧了。” …………………………………………………… 求大家的推荐票和留言呦 第四十章 招认 “真是巧了。” 这话说的好像在街面上遇见,互相寒暄似的。 用徐青安惯用的那种不正经的口气说出来,让徐二老爷惊骇中又觉得愤怒,他闭上了眼睛,绷紧了下颌,避免牙齿打颤,他不能在这种人面前丢脸。 尤其不能让他看不起的人,看了他的笑话。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徐二老爷攥起拳头转身道。 他故意扬起的声音惊动了院子里的人,只见几条人影从院子里窜出来。 徐青安笑一声:“逃跑这种事,小爷才是行家里手。” 早就埋伏在后门的周玥立即现身将几个人拦住。 徐青安跳起来,伸手一扒借力上了墙头,没有半点停顿一脚就踹在想要翻墙逃跑的人身上。 那人惨叫一声摔进院子里。 “一个都不准放跑了,”徐青安眉宇飞扬,好久没有惹祸了,浑身不舒坦,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松松筋骨,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徐二老爷灿烂一笑,“谢谢你啊二伯。” 徐二老爷心窝一阵刺痛。 “来吧,让小爷出出汗。”徐青安将领口的盘扣扯开,纵身跃进院子里。 孙冲走到徐二老爷身边:“二老爷,您不是在凤翔为夫人发丧吗?怎么赶路到了这里。” 徐二老爷不徐不疾地道:“我夫人的嫁妆庄子在这附近,如今她不在了,我去庄子上盘点清楚,以后也好交给我儿打理,不想在街面上似是看到了舅兄,便一路跟了过来。” 周玥和衙差解决了后门上的人,气喘吁吁地来到徐二老爷面前,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了一番:“我真没想到,真凶原来是您。” 徐二老爷冷笑一声:“你在说些什么,我可不会任由你们无凭无据的诬陷。” “曹家不认罪徐二老爷就会安然无恙,”李煦道,“那如果曹家的事遮掩不住了,这桩案子就要从头捋清,徐二老爷是否还能脱身?今天抓到的这些人,就算全都能守口如瓶,曹大老爷会放过你吗?” 李煦说完话向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徐青安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 不远处的地上,曹大老爷躺在那里,鲜血染红了他的衣领,他瞪圆了眼睛,一动不动仿若一具尸身。 “咦来晚了吗?”周玥伸出手来要去探曹大老爷的鼻息,谁知曹大老爷伸出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周玥吓了一跳,勉强稳住心神。 曹大老爷已经大喊起来:“他……他们……要杀我……” 不等旁人说话,徐二老爷先开口:“是谁要杀你?” 曹大老爷目光落在徐二老爷身上,嘴唇颤抖着,慢慢回过神来,院子里的衙差,让他打了个寒噤,如果他实话实说,只怕曹家的秘密就遮掩不住,关键时刻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伸手指向被绑缚起来的歹人:“他们将我绑到这里……他定然……定然是受人指使,是……他,是我二妹生下的那个孩子,他怨恨我们曹家,来向我们报仇了。” “你说的是赵善的孩子吗?”李煦的话让曹大老爷惊在那里。 李煦淡淡地道:“曹大老爷定然觉得,那孩子利用了徐二太太陷害安义侯世子的机会,向曹家报复,于是动手杀了曹如婉,这个猜测看起来十分合理,但是曹大老爷忘记了一点。 第一,那孩子必须要先知晓徐二太太的计谋才能动手,第二,有足够的银钱能买通徐二太太雇来的凶徒。 如果他能做到这些,何必去杀曹如婉,直接买凶绑走曹大老爷岂不更加方便。” 曹大老爷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李煦道:“曹大老爷是不是想说,那孩子为了报仇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杀了曹如婉也许只是他要泄愤。 那曹大老爷一定记得你们是如何害那孩子的,你们将他掐死、掩埋,没想到他侥幸活了下来,可你们带给他的伤害却一直留在他的身上,他不但不会说话,心智也和寻常人不同,我们在他的住处找到了竹蜻蜓、陀螺、毽子,这些东西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他只能宰杀牲畜做些粗活,照顾他的婆子在他的鞋垫上缝制漂亮的纸鸢,也是为了迎合他孩子般的性子。 这样的人,如何能做这般缜密的安排。” 曹大老爷听到这里,转头去看徐二老爷。 周玥叹口气:“你们已经将人害成这般模样,为何还不肯放过他。” “因为贪念,”李煦道,“徐二老爷觊觎安义侯爵位已久,终于让他找到机会向侄儿下手,若是整件事进行的顺利,徐青安会入狱,徐三太太死了亲生女儿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勾起曹家那件陈年旧事,徐二老爷再引出徐三太太的儿子,让曹家彻底乱起来,他找到机会要挟曹家得到这笔银子,可谓是一箭双雕。 徐二老爷很聪明,即便开始出了偏差,他也及时补救,如果没有人察觉到这些,他就会静悄悄地拿走这笔银钱。” 徐二老爷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李煦走到曹大老爷身边:“被那些歹人逼迫着来到这里时,你已经想了明白,一切都是徐二老爷的安排,你不敢说出实情,是因为这桩案子也会毁了曹家,现在你们已经无法自圆其说,还要继续为徐二老爷遮掩吗?” “是他……都是他的安排……”曹大老爷狠狠地道,“枉我相信他,他却来这样害我们,既然我们活不成了,他也别想逃。” 见到这种情形,被衙差压在地上的歹人也纷纷开口:“都是二老爷让我们这样做的,不关我们的事。” “二伯,”徐青安脸上带着笑容,“这次你可惹了大祸。” 徐二老爷面露狰狞:“哪有你这个竖子说话的地方……”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一股大力向肚腹压过来,紧接着整个内腑都仿佛挤在了一起,疼痛、恶心随之而来,他忍不住弯下腰呻吟出声。 “身为徐氏宗长却做出这种事,”徐青安活动着手指,恨不得再在徐二老爷身上补一拳,“不知谁才是徐氏的败类。” “大人,”去北屋里查看的衙差上前禀告,“那些箱子挖出来了,只是……只有一口箱子里面放着银钱,其余的都是……都是些瓷器、摆件。” 听到这话,曹大老爷一僵,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徐二老爷也愣在那里,嘴中不禁喃喃道:“怎么可能。” 看着眼前一口口木箱,孙冲也想不明白:“银子……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是银子,”说起这个,他才环顾左右,“徐大小姐呢?她去哪里了?” “我们家大小姐说了,”孟凌云道,“这两位老爷不过就是……就是……”他忽然想不起来大小姐的原话。 众目睽睽之下,孟凌云皱眉思量,半晌他眼前出现了凤雏得意的表情,用凤雏的话来说:“这两位老爷就是酱缸里的蛆虫,米缸里的老鼠屎,不但恶心人,也不是什么大菜,不值得我们大小姐过来一看。” 话说顺了,孟凌云长舒一口气:“他们两个人也是别人手中的棋子,我们大小姐要去抓那个下棋的人。” …… 从凤翔向京城的官路上。 “几位爷喝碗茶吧!”伙计在路边笑着招呼。 看着迎风招展的旗子上写的“茶”字,宋成暄忽然勒住了马调转了方向。 “公子,”随行的永夜不禁道,“您这是……” “张真人在哪里?立即找到他。”宋成暄道。 第四十一章 是你 凤翔出了大案。 这桩案子涉及到被朝廷表过功的曹家。 曹家大宅里里外外都是官兵把守,只要找到那笔税银就能结案,显然官府对税银的下落已经了如指掌,否则王允大人不会亲自出面坐镇曹家。 人人都想知道一个结果,当年曹家到底有没有通敌。 不过不管真凶是谁,最可怜的是那些在案子中受伤害的人。 徐家族中长辈出面,终于将徐三老爷从大牢里接出来。 “你啊,就不该娶曹氏,”徐老太爷责怪着儿子,“她在曹家的恩怨我们不管,可现在她连徐家也毁了,你既然早就知晓她与人私奔之事,为何还要上门求亲……素娘去了之后,你怎么就变得这样傻。” 听到原配妻室的名字,徐三老爷的背躬得更深了,喃喃地道:“不关素娘的事。” “如今怎么办,”徐老太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虽说此事与你无关,你……在外面也抬不起头了。” 没用的徐老三,族中的兄弟背地里耻笑他,不但替人养了儿子,还差点被当成杀人凶犯,自从伤了腿之后,徐老三就算是死了。 徐三老爷低着头,整个人仿佛还没有从巨变中回过神。 “衙门有没有为难你?”徐老太太不禁道。 徐三老爷摇摇头。 徐老太太松口气:“去吧,好好歇一歇,外面的事不用你操心,自有你二哥顶着,只盼我们家不要再出事,唉,过些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下人抬来肩舆将徐三老爷搀扶上去。 徐三老爷想起什么,声音沙哑地道:“我想去趟义庄……” 话还没说完,徐老太太皱起眉头:“你还要管那个……自缢的妇人?” “她照顾石头多年,我应该将她好好安葬,”徐三老爷道,“至少……给她一具好点的棺木,我……能做的也只是这么多了。” 徐老太太心中一酸:“我打发人去吧,你的身子骨不好,还是好好歇着。” 徐三老爷点点头,再也不说话。 等到徐三老爷被抬走了,安义侯夫人才道:“若是三伯的腿能治好,常出去走动走动,说不得心情也会好起来。” 徐老太太叹口气:“当年他受伤之后,我就请了不少郎中来给他医治,以为总有一天他能好起来,谁知道……就是不见起色,如今我也不敢再奢求这些。” 安义侯夫人对徐三老爷的伤腿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我记得侯爷也请过陈老御医为三伯看诊,当时陈老御医说,三伯腿上的伤表面上已经好了,现在还不能走动,恐怕伤及了经络,只能慢慢将养。” 徐老太太提起从前眼睛有些潮湿:“当年你二哥才带着我们刚出了城,叛军就兵临城下,老三和二媳妇、三媳妇也就都留在了老宅,老三、老二媳妇一起去曹家躲避,老三带着家人去帮官兵一起守城……唉,没想到最终两个人一死一伤收场。” 安义侯夫人思量片刻道:“曹家女眷都没事,三嫂怎么就被叛军害死了。” “她还不是担心老三,从曹家出来之后,她就带着贴身的妈妈回徐家找老三,却在路上遇见了叛军,”徐老太太最是喜欢这个儿媳妇,“那孩子从来都是温和的脾性,在家里做事公正对老三也好,可是我们的心头肉,有她在我们这些老东西就安心了,最终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没见到老三媳妇的惨状,肩膀和后背都是被刀砍出来的伤口,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根本看不出个样子,我们出去找了好几天才发现她的尸身,这事发生好久之后,老三都不愿与人说话,要么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要么让人抬着出去四处寻找,我问老三,你到底在找什么? 他说,他要将素娘找回来。” 说到这里,徐老太太哽咽地无法继续。 安义侯夫人忙上前劝说:“也许这件事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徐老太太点头:“盼着菩萨保佑我们徐家。” 两个人说着话,下人来禀告:“三老爷带着香烛、纸钱去义庄了。” 徐老太爷想要阻止,徐老太太却道:“让他去吧,不去他心中也不舒坦。” …… 没有人愿意到义庄去。 每天都有尸体被抬进抬出,隔着很远就能闻到烧纸的味道,纷飞的纸灰夹在着一股腐败的气息。 人心莫名的就会悲凉起来。 “就到这里吧。”徐三老爷打发了下人,自己拎着篮子,一瘸一拐地向义庄里走去。 今天义庄的人也格外少。 许多人都去曹家看热闹,府衙里的差役一部分在曹家,一部分跟着孙冲等人出了城。 烧光了手中的纸,徐三老爷站起身向后院走去,他的脚仍旧有些簸,走起路来速度却很快,不一会儿功夫就在距离义庄不远的林子里找到了一匹马。 徐三老爷翻身上马一路出了城,向麟游县而去。 官府今天一早去的是东边的岐山县,是因为他们查到曹大老爷出城之后向东而去,他们认为曹家藏匿的那笔银子就在岐山。 他们找到曹大老爷悄悄置办下的院子,就能挖出银子,那他们真是大错特错了。 曹家在附近几个县内都买了庄子和宅院,那些银子可能藏在任何一处。 曹老太太行事缜密,可能连曹大老爷也不知道银子究竟放在了哪里。 曹家的狡猾这些年他已经领教过了,否则也不会多年按兵不动。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银子的下落,没有人能再阻止他,包括曹家在内。 曹家当年的秘密败露,只有让这笔银子消失,曹氏的名声才能得以保全,所以,他将银子带走,曹老太太不但不会声张,甚至还要感激他。 而这一切又有人承担所有的罪过,徐二老爷谋划了整件案子,安义侯……可能还会跟叛军勾结。 今天的事过后,再也不会有人找这些银子。 眼看着银子被送出城,徐三老爷松了口气,他掉转马头准备往回走,却看到几个衙差从官路上围了过来。 衙差身边有几个人徐三老爷十分熟悉。 因为那是徐三太太张氏素娘的兄弟。 徐三老爷惊讶地道:“舅兄、舅弟你们怎么在这里。” 张大老爷上前一步:“我和母亲也常常梦到素娘缩在角落里,惊恐地看着我们,昨日有人送信给我说,素娘的死另有蹊跷,只要我们听衙差的安排,就能见到害死素娘的罪魁祸首,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你。” 徐三老爷摇摇头:“舅兄,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仔细说说。” 徐三老爷说着用手去摸右臂,那里藏着一把精巧的袖箭,三十步内可以伤敌,他还没有拨到机栝,却听一阵声响,周围几十只弓弩齐刷刷地对准了他。 …… 徐清欢非常的忙碌。 但是一切布置下来,却让她感觉到畅快。 真凶找到了,银子找到了,现在只差背地里运筹帷幄的那个人露出真容,她必须要找到他。 虽然徐三老爷有理由去害父亲,但她还是觉得前世父亲的死,不仅仅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 徐三老爷拿到银子之后,将银子交给谁,谁就是那个人。 不抓到那个人,她会睡不安稳。 出了城走段官路,就会看到条小路,这里也是相对僻静之处,如果想交接银子,这里就是最好的地点。 她相信他一定会来。 第四十二章 交手 等了一会儿。 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来人了。” 清欢看过去却是几个寻常百姓。 “乱喊什么,”凤翔县丞数落了一声下属,“这些是形迹可疑的人吗?” 县丞说完一脸笑容地看向徐清欢:“大小姐,那些运送银子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了,如果他们从这里过去,还没有人前来接应,我们到底要不要抓人啊?” 知府大人吩咐他们都听安义侯府大小姐的,可若是弄丢了这些证物,罪名可落不到徐大小姐身上。 县丞刚说完话,就发现徐清欢站起身向官路上走去,停在了几个赶路人的面前。 赶路的人中,有个孩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徐清欢半晌,才惊呼道:“咦……你……你是石头家里给我煮肉的那位善人,你怎么在这里?你也要离开凤翔了吗?” “没有,”徐清欢看到那孩子肩上的青布包,“你要去哪里?” 孩子一脸笑容:“我们去找个地方讨生活,”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善人,我只跟你说,男儿志在四方,你就不要再挽留我了。” 小小的人儿说出这番话,让徐清欢忍不住莞尔,那天晚上在石头家中,虽然只是与这孩子相处片刻,她却已经发现了他的聪明之处。 他看起来很弱小,却很有主意和思量,此时此刻好像更加多了几分自信。 “我们要赶路了,”孩子躬身行了礼,“天黑之前还要找个地方歇息。” 徐清欢望着他们一路向前走:“你在凤翔这么多年,怎么突然想着要离开?” 提起这件事,孩子眼睛亮起来,又走回徐清欢身边:“不瞒善人,前些日子我们遇到了一位老神仙,他说我们胸怀大志,将来说不得也像……那逆流而上的鲤鱼,就算不去跃龙门,也要活出精神,这样留在破庙里,未免……未免……总之就是误了最好的年纪。 不如出去闯一闯,也许会遇到我的机缘。” 卜算,老神仙。 徐清欢想起了张真人高深莫测的模样:“你说的老神仙,是一个道士?” 孩子有些惊讶地点点头:“善人也会卜算不成?” 徐清欢道:“他跟你说这些,有没有要什么好处?” “自然要的,”孩子认真地道,“否则就不灵验了。” 看着孩子身上的旧衣衫,徐清欢轻声道:“你给了他什么?” 孩子将身上的青布包解下来,从里面掏出只叠好的河灯放在徐清欢手中:“平日里我们就叠些河灯换些吃食,我给老神仙的就是这样一只河灯。” 四处骗钱的张真人就要了只河灯? 徐清欢道:“那位老神仙呢?” 孩子道:“早就走了,还是我们送出城的,”说完他笑了笑,“善人,以后我们还会见面吗?” 徐清欢没有回答反而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清晰地道:“我叫俊生。” 徐清欢看着俊生越走越远,前世她仿佛听说过这个名字。 路上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张真人已经走了,她真的猜错了吗? “大人,车来了。”衙差向县丞禀告。 几辆车慢慢出现众人视线里,车上是徐三老爷从曹家带出来的箱子,车看起来很重,拉车的人显得有些费力。 银子已经到了眼前,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难道是她做的不够谨慎,被他察觉了。 还是她猜错了,徐三老爷背后根本就没有人。 张真人并不是为了银子而来。 …… 官路不远处的山上,宋成暄站在那里。 “我原本是准备让那些山匪出手……我再抢了那山匪,我知道那些银子是证物,我会留下一些银子给他们让他们结案,”张真人一脸苦相,这下眼前的东西就成了烫手的山芋,“我可一心为她着想,谁知道这女娃娃真是狠心,竟然在这里布置了人手等着抓人,那这些银子我们就不要了吗?” 宋成暄抬起头,目光愈发明亮:“我倒是对这些银子有些感兴趣了,到手的东西,不能不取。” …… 徐清欢正思量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由远至近而来。 那些为徐三老爷运银子的人明显有些慌乱,都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埋伏在四处的衙差也用手按住了刀柄。 几骑人在树林里穿梭,却仿佛驰在官路上,不受任何影响,为首的那个人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脸庞棱角分明,面色黑红,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同出鞘的利器,身上穿着甲胄,一副守备官兵的打扮。 清欢身边的县丞不禁惊讶:“这是凤翔守御上的吴千总。” 似是发现周围有些不同寻常,吴千总身边的人拿起了手中的弓弩,指向了旁边埋伏的衙差。 “等一等,都是误会。” 凤翔县丞急忙开口:“吴千总,我们奉了知府大人之命,前来抓捕案犯。” 衙差话音刚落,那些运送箱子的人,纷纷丢下手中的推车,想要向树林深处逃窜。 吴千总身边的人立即翻身下马,上前就将几个人拦住,衙差也不示弱纷纷提刀上前。 “巧了,”吴千总眉毛微扬,“我刚刚端了个贼窝,正要去捉拿匪首,途径这里……也算帮你们一把。” 衙差刚要上前道谢。 吴千总从马上一跃而下,黑溜溜的眼睛将眼前的几只箱子瞧了一遍:“这是些什么东西?” “银子。”衙差立即接口道。 吴千总仿佛十分惊讶,伸出手指了指:“这些都是银子?”说着大步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掀开了箱子。 箱子里的银子映得吴千总眼睛发亮,他忍不住将所有的箱子都打开,手指不停地在捏算着什么。 越看他就越欢喜。 “王允大人当真是个好人,”吴千总不再板着一本正经的脸,立即露出几分无赖的模样,“你说巧不巧,我们守备上正缺这些银子做军资,现在可痛痛快快打一仗了,户部那边可说了,除了每年必须要交的税银,剩下的全都可以做军资。” 连年起战事,还要打胜仗,这些人早就红了眼睛。 县丞的笑容渐渐收敛了:“等我们入了案,总兵大人再上奏朝廷,这笔银子岂不就会……” 他的话却没有吴千总的手快。 “县丞大人说这话就不对了,这银子明明是我们找到的。”吴千总将箱子盖小心翼翼地合上,身边的官兵立即行云流水般将箱子搬走放在了马背上。 不对,这不对了。 县丞已经反应过来:“千总,吴千总,这可不能拿,这是赃物,我们捉人捉赃,东西要上公堂,您这不能啊……知府大人那里我们无法交代。” “我怎么敢随意动这些银子,”吴千总笑道,“我会送去衙门里清算,然后上奏朝廷,将这笔银子留下做军资。” 县丞瞪圆了眼睛,他不明白,这些东西怎么顺理成章就到了别人怀里,他不由地转头向徐大小姐求助。 徐清欢抬起头向周围看去,不远处有一座小山映入眼帘。 ………………………………………… 下一章继续斗。 第四十三章 落空 徐清欢微微眯起眼睛。 她茶馆里看到的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再次浮现在她脑海中。 是他,当时他定然做了乔装打扮,她才一时没有辨认出来。 是他没错,她不想提起名字的奸人。 虽然前世里他仿佛与凤翔的事毫无瓜葛,可她见到张真人之后,就开始有了怀疑,她要证实自己的猜测。 所以抓到徐三老爷,找到这笔税银之后,她才会来这里,如果张真人有所动作就会被她抓个正着。 什么都算了周全,唯独漏了他。 她是因为前世种种才会警觉。 他又是为了什么? 那郁郁葱葱的山顶,站在那里恰好能看清整个官路上的情形。 她在这里设下大网,他却站在高处,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宋成暄手段狠辣、强势,杀人无数,算计他的人,都必然不得善终。 那年他在朝中得势,便成了众人拉拢的对象,太后娘娘的母家何氏和长公主都欲将他拉为乘龙快婿。 双方因此私下里动了干戈,都损失了不少。 终于闹到了皇帝那里,皇帝召见宋成暄询问他的意思。 朝堂之上,他回答的很干脆:“环肥燕瘦,臣哪个都想要,只不过,请皇上要先卸了臣的兵权,让臣免受战事之苦。 否则,臣没时间与她们睡觉。” 何氏和长公主都被羞辱,双方却深信都是对方步步紧逼,才会落得如今的结果,何氏也终于被皇室抓住了把柄,权势大不如从前,太后娘娘深受其害,宋成暄看准时机,掣肘了慈宁宫。 她在旁边看了出好戏,亲眼看着太后娘娘的表情一变再变。 宋成暄站在幔帐外,向太后娘娘请安,嘴角挂着抹浅笑。 一个连自己的婚事都要利用的人,当真是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若说当年加害父亲,利用徐三老爷的人是宋成暄,她会觉得合情合理。 前世的仇人可能就在面前,他以为她已经输了这一局,她也不会让他感到轻松。 “吴千总想要就拿走吧,县丞大人不必再争执。” 听到徐大小姐的声音,县丞不禁心中一凉。 吴千总顺着那声音转过头去,不知什么时候,那个纤细的人影已经来到马前,手中刀刃一挥,割断了一根绳结,轻轻拽了一下,那绑缚住银箱的那根绳子立即松开,箱子也应声落地,然后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慢慢地坐在了箱子上,抬起脸来看他。 吴千总不禁面露惊讶,眼皮不禁一跳,他忽然觉得自己今天出门之前,实在该测测吉凶。 “这么一桩大案子,光凭府衙的人手怎么能办好,”徐清欢缓缓道,“多亏了吴大人在这里。” 吴千总方才不好的感觉一扫而光,眼睛中也多了几分笑意。 县丞脸色却更加难看。 徐清欢接着道:“吴大人应该知道十几年前凤翔那一战吧?这就是与叛贼赵冲勾结之人,藏匿起来的税银和珍宝,此事非同小可,整个凤翔府衙倾全力才将疑犯抓到,只不过……” 县丞在一旁不停地点头。 凤雏手中若是有一把小米,定然会撒在县丞面前。 吴千总忍不住发问:“只不过什么?” 徐清欢叹了口气:“恐怕还有余党在逃,我们在这里设下埋伏,就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方才……终于发现那余党的藏身之处,可惜我们人手不足,正为此事一筹莫展,没想到千总撞了上来。” 吴千总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总觉得“撞”字加身,让他有些疼,徐大小姐那双如墨般清亮的眼睛落在了他身上。 “大人兵强马壮定然能够一举擒敌,”徐清欢声音清晰,“这些银子摆在这里,大人归来之前不会有人动半分,我们静等大人的喜讯。” 吴千总面上一紧:“你说的余党……” 徐清欢点点头:“抓捕凶犯是府衙之责,捉拿叛贼就该依靠地方守御。” 县丞眼前一亮,安义侯府大小姐说的一点都没错,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诛杀叛贼本来就不归他们管,他不禁对徐大小姐感激涕零。 “县丞大人,”徐清欢道,“劳烦您带人跟着吴千总一起捉拿余党。” 吴千总只觉得嘴唇有些干涩:“你说的余党在哪里?” 徐清欢抬起手向不远处的山上指去:“哪里能够俯瞰这条官路,那些人定藏身于此。” 吴千总微怔。 “再耽搁时间,人恐怕就逃走了,吴千总放心,我的推算没错,否则也不会拿到这些银子。” “对,对,”县丞一旁附和,“快走,我们快去捉人。” 衙差已经被集结起来跟着县丞向山上赶去,若是他们不动手恐怕将来要担责,吴千总沉声吩咐:“先将箱子解下来,我们跟着衙差去拿人。” …… 眼看着衙差和一队人马向这边靠来。 张真人不禁道:“这丫头竟然猜中我们在这里。” 宋成暄道:“她早就知道,只不过方才大意了。”茶楼上探出的那张脸庞是什么模样他没有在意,隐隐约约只记得一个轮廓,不过那双眼睛他却看得很清楚。 张真人有些讶异。 宋成暄道:“一会儿见到吴权,让他去岷州守关,只要这一仗他能赢,打破僵局,凤翔总兵就不敢怠战。” 张真人道:“那这笔银子……” 宋成暄道:“想要结案需要月余,吴权打了胜仗,自然可以要银子。” 吴权有银子了。 “那我呢?”张真人有些想哭,“我答应了大家会买大肥猪……” “你输了。”宋成暄翻身上马。 …… 吴千总带人离开,徐清欢才站起身,看向剩下的衙差:“要等吴千总回来拿银子吗?” 所有人才如梦方醒,立即将银子搬上车。 “大小姐,他们能不能抓到人?”凤雏听说朝廷的庆功宴上会有许多好吃的。 “自然是……抓不到。” 宋成暄若是真的在那里,他定然已经想好要如何脱身,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栽在她手中。 徐清欢上马前行。 银子先送往城中的最近的衙门。 眼看着最后一箱银子被搬进衙门,吴千总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皱起眉头看向徐清欢:“大小姐不是说会等我们回来吗?” “我随便说的话,怎能作数。”徐清欢说一句,弯腰上了马车。 空留下一群人怨怼。 徐三老爷被押送凤翔,她也要回去向王允大人说明一切。 马车驰在街道上,一阵风吹来,车厢的帘子轻轻地跃起。 徐清欢看到了一张分明陌生,却又让她觉得熟悉的脸。 “是安义侯府的大小姐吗?”马车外一个人开口询问,“奴婢是广平侯府的管事,有东西要交给大小姐。” ………………………………………… 第四十四章 示好 一只漂亮的锦盒送到了徐清欢手中。 安义侯府与广平侯府一直有往来,广平侯戍边时曾将家人留在京城,她和广平侯大小姐赵慕微从小就相识,慕微回到陕西之后,她们还互通书信,逢年过节赠礼也是常有之事。 她动身来凤翔时,就给慕微送去了一封书信,凤翔离汉中本就不远,或许她们有机会见上一面。 清欢将盒子打开,里面只是一支珠钗,上面坠着宝石,看起来十分贵重,定然是出自有名的工匠之手。 广平侯府的管事等了半晌,只听马车里传来一声询问:“这是谁让你送来的?” 管事妈妈立即道:“是我们大小姐。” 徐清欢合上盒子,每次她和慕微见面互换礼物,都是自己做的小物件儿,从不曾有这种贵重的东西,管事显然没有说实话。 锦盒从车窗里递出来:“拿回去吧。” 管事妈妈没想到会有这一遭。 “走。”徐清欢吩咐一声,马车立即向前驰去。 管事不禁愣在那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不但不收东西而且仿佛恼怒了一般,安义侯大小姐只说了几个字就让她冷汗涔涔,她慌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大小姐,我们侯爷要回京述职,夫人、小姐也去京城。” 马车里无声无息。 “大小姐听说您在这里,让奴婢来说一声,若是您与夫人方便,不如两家一路进京。” 管事说完这些,帘子终于再一次掀开,只不过伏在车窗边的是圆脸的凤雏,凤雏边吃点心边兴致勃勃地瞧着管事一路小跑。 管事跑得气喘吁吁,凤雏吃得更加欢畅,不时地向她挥挥手。 管事只觉得胸腹之间憋了口气,说不出的难受。 终于马车停下来,管事气喘吁吁上前接着道:“我们家世子爷刚刚在朵甘思打了胜仗,这次上京是为了领功。” 这才是管事来的目的。 送这礼物的人,八成是那位世子爷。 广平侯世子爷在朵甘思立下了战功,在京城的勋贵圈里着实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广平侯世子爷也被说成是勋贵中最有前途的子弟。 朵甘思的土司们兵强马壮,经常故意挑起事端,让地方守备吃尽苦头,戍边的武将除了向朝廷报喜不报忧之外,想方设法与那些土司和解,生怕引起更大的战事。 广平侯世子这个胜仗,仿佛振奋了大周的军心,之后西北陆陆续续有捷报传来,朵甘思变得安分了许多。 前世回京之后,清欢还听母亲跟她仔细提及了广平侯世子爷的这一仗。 广平侯麾下副将与朵甘思土司勾结叛逃,广平侯带人追击未果,眼见就要大势已去,世子带着几百人突然出现,将朵甘思前来接应的军队,驱赶到边戍重镇之前,几乎是虐杀了这支二百余人的军队,又将大周叛将的人头砍下,用银枪投掷在城墙之上。 边疆上开始有传言说,广平侯下令朵甘思杀百姓一人,便以十人偿还。 不管怎么样,广平侯的铁腕,着实震撼了朵甘思的守军。 广平侯府和世子爷在勋贵中都变得炙手可热。 那时母亲还说:“若是没有你哥哥惹祸,说不得现在你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 她才知道,原来广平侯太夫人早就看中了她,两家本就是世交,广平侯世子也一表人才,祖母心中也早就有了定数,就等她适龄之后,正式将提起这桩婚事。 可惜父兄的事让安义侯府一落千丈,这件事自然就不了了之。 现在父兄都没事,好像一切就回到原来那条路上。 只不过…… 她与这个广平侯世子爷注定没有缘分。 即便他少年英豪,她着实应该生出几分倾慕之心,但她就是做不到,谁叫这位世子爷实在是命太短了。 她记得没错的话,广平侯世子不久就会突发一场大病,一命呜呼了。 广平侯痛失爱子,心中万念俱灰,遂生退意,自请交出兵权回京养老。 “能否一起前行,自有母亲权衡,以后莫要再来提及这些,”徐清欢说着吩咐车夫,“快走吧,王允大人还在衙门里等着。” 马夫应了一声,拉车的马儿开始小跑起来。 广平侯府的管事彻底愣在那里,她这是说错了什么吗?徐大小姐看在两家交好的份上,应该也不会这样……避之不及啊。 马车里,徐清欢陷入了思量之中。 “小姐,你怎么了?”凤雏不禁问出口,每次大小姐这样的表情,好像都有不好的事发生。 “从前死的人,或许也会不死吧!” 听着大小姐幽幽地吐出这样一句话,凤雏如山的身子打了个哆嗦。 马车越走越远,管事妈妈重新走回遇见徐大小姐的那条街上,有辆马车停在那里。 “二爷,”管事妈妈道,“徐大小姐不肯收东西,也不听奴婢说话,咱们这样也的确不合礼数,凡是大家闺秀都不会理会。” “也许是我错了,”赵祁眼睛一暗,“我来到凤翔听说徐大小姐破了曹家的案子,我以为我们家的事也能求她帮忙。 看来,是我妄想了。” …… 徐家的马车刚到凤翔,徐青安就催马迎了过来,看到妹妹安然无恙,他才松了口气。 “下次我定然要跟你一起去。” 看着哥哥紧张的模样,徐清欢点点头。 孙冲也带着人上前。 徐清欢道:“找到了税银,也抓住了运送银子的人,只可惜……”与那人匆匆交过手,却也不能确定他就是操纵整个案子的人。 孙冲听到找到了税银,脸上就堆满了笑容。 这已经是大获全胜,没想到多年的疑案就这样查清楚了。 “徐三老爷呢?”徐清欢道。 孙冲立即道:“刚刚被押送去了衙门,王允大人让我来请大小姐去凤翔府衙,这其中有些细节我们还不是很清楚,劳烦大小姐帮忙解释案情。” 马车在凤翔府衙停下,凤雏将徐清欢扶下车。 “徐大小姐是因没查到幕后主使而着急吗?”李煦的声音传来,“也许我知道原因。” 徐清欢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李煦。 李煦眉目舒展,神情中多了几分的从容,每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都说明他对自己将要说出的话很有把握。 第四十五章 了解 徐清欢只要上前走几步就能径直进了衙门,到时候有那么多人在场,李煦也不能再纠缠。 不过看到李煦这样的神情,她忽然改变了主意,准备听他将话说完。 “不远处有个茶寮,”周玥见状上前笑道,“那边也安静……” 徐清欢看向孙冲:“劳烦向知府大人禀告一声,我们晚一些就过去。” 孙冲点点头。 徐清欢转身向茶寮走去。 李煦看着那抹身影,如同初春枝头那刚刚盛开的桃花,看起来娇弱,却是抹最鲜亮的颜色。 李煦并不遮掩欣赏之情,只不过那般神色很快就化在他那如墨般的眼睛中深藏,变得悄然无息,仿佛从来不曾来过。 他以为徐大小姐会像之前一样拒绝与他交谈,没想到她却就这样大方地坐下来,抬起了一双澄明的眼睛。 “李公子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讲清楚了。” 李煦微微一笑:“难道徐大小姐不知道,你就是此案最大的变数。” 一阵风吹来,夹杂着淡淡的雨丝味道。 徐清欢道:“李公子的话,未免说的太过隐晦,着实让人听不明白。” 李煦的神情未变,与徐清欢四目相对,明亮的眼睛中映着她的影子:“徐大小姐从一开始帮助世子爷脱困,到后来抓到徐三老爷,不管案情如何变化,每一步都仿佛在你的掌控之中,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偏差,就算所有矛头都指向徐二老爷,你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反而将计就计,做出我们全都上当的假象,从而引出徐三老爷,找到真正的税银。” 徐清欢轻轻地转着手中的茶杯,那是因为她知道,前世徐二老爷也被打入大牢,他并非最终受益者。 有前世的结果做指引,她自然不会轻易被徐三老爷放出的迷雾所蒙蔽,她仔细地寻找线索,一步步查出真相,其中不免有些地方受前世影响,这些正是她查案的助力,被李煦察觉自然就成了端倪。 徐清欢道:“李公子怀疑我才是幕后主使?” 李煦笑意更深了些:“看来我在徐大小姐心中,实在是太过不堪,不但是个只顾利益的小人,还是个傻瓜。 徐大小姐一心查案,对周围的人都满心戒备,只要有风吹草动就要追查到底,是要抓住暗地里谋算安义侯府之人,怎么可能是幕后主使。” 李煦说到这里顿了顿,指指茶杯:“我能不能先喝口茶。” 他的茶杯里空空如也,不论旁边装睡的凤雏,还是满身是眼,盯着李煦不放的徐青安,都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周玥好不容易找到了被凤雏藏起的茶壶,放在桌子上。 徐清欢道:“李公子请便。” 这话说的那么自然,仿佛这杯茶就是她命人奉上来的。 李煦倒是不在意,他取茶壶斟满一杯慢慢饮尽,然后接着道:“徐三老爷布置了许久的案子,却被徐大小姐果决的查清,没给徐三老爷半点脱逃的机会,凡是看到这一切的人,都不免投鼠忌器,不敢再伸手。” 徐清欢心中一亮,李煦这一点说的没错。 案子真相大白,没有挽回的余地,更多的投入只会更多损失。 就算换做她,也不会再营救徐三老爷。 曹家的案子不宜再牵扯旁人,徐三老爷真的背后有人,那个人也会敛去行踪,不会让她抓住任何把柄。 徐清欢思量中,听到李煦道:“在没有看清徐大小姐的路数之前,那个人是不会动作的,下一步,他应该会想出法子针对徐大小姐。 徐大小姐心中应该已经有了猜疑的人,不经意中也许已经与他交过手,发现他是个难缠的强敌,才会有几许心忧吧!” 徐清欢看向李煦,不得不说李煦当真了解人心。 当年李煦向她求亲时曾说过:“清欢,我比谁都更了解你,也会比谁都更欢喜你。” 人究竟难逃一个“情”字,她听过之后十分动心。 而今想来,他了解的何止她一人,他的聪明可以洞悉身边所有。 她并不是那个特别的。 方才城外遇到宋成暄,短暂的较量过后,看起来是以她拿到这笔税银落幕。 宋成暄却站在远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从而得到他想要的推断。 如果她不了解宋成暄,就猜不到他就在不远处,更不会立即判断出吴千总就是宋成暄的人。 所以,宋成暄根本不是在夺银子,而是在试探她。 试探她对他有多少的了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们都知晓了对方的危险,也会将彼此当做对手。 “李公子猜的没错,”徐清欢叹了口气,“我想的确是有那么个人。” 李煦道:“如果大小姐信得过,不妨讲来听听,也许我能帮得上忙。” 徐清欢点点头:“李公子能将一切都推断出来,可见心思敏锐。 所以,不用我说,定然也能找到那人的踪迹,若是有了线索,还请前来告知,也算了结你今日的承诺。” 已经洗干净耳朵准备聆听的周玥一下子愣在那里。 眼看着徐大小姐站起身来,周玥急切地上前阻拦:“徐大小姐,你不说我们怎么帮忙。” “如果我都知晓,可还需要帮忙?” 徐清欢淡淡的一句话,让周玥不禁面红耳赤。 “大小姐到底还是不肯信任。” “萍水相逢,互不亏欠已是最好,”徐清欢目光清亮了许多,“感谢李公子的解惑。” 李煦一番话,倒是让她少了思量。 “如何才能让徐大小姐对我少些防备。” 李煦的声音再次传来。 细雨飘洒下来。 凤雏撑开油纸伞遮在徐清欢头顶,伞面上那嫣红的颜色笼罩在清欢身上,如同那团热烈燃烧的火焰。 再也……“没可能了。” 这便是她的答案。 …… 徐三老爷不像是个凶徒,一个眼睛中都透着和善的人,怎么可能下如此杀手。 就连素娘的娘家人脸上也满是疑惑。 张大老爷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看向徐大小姐,当时他半信半疑地带人去抓徐三,现在他急切地想要知晓答案。 “徐大小姐为什么说害死素娘的人就是你三伯?他们可是夫妻啊,我家素娘一心一意待他,他何以下如此狠手。” 徐三老爷苦笑一声:“原来舅兄相信了一个孩子的话。” 徐清欢对上张大老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或许是三伯母泉下有知,或许是赵善放不下妻女,这件事一晃过了十几年,终于等到了真相大白的一天,让我们仔细理清他们身上的冤屈。 徐三老爷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但不代表他就不会犯错,我们就从他犯的第一个错误说起。 大家一定还记得在石头家里的那天晚上,徐三老爷向大家讲述了收养石头,救出赵曹氏的经过。” 徐清欢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些话已经被她反复思量了几遍。 “徐三老爷当时说:曹四不可能有这么小的遗腹子,曹老太太顶着质疑之声还要将孩子养在身边,恐怕那孩子跟曹家有些渊源,于是我就将曹家人的画像给石头看,石头看到曹家二小姐,高兴的不得了,嘴一直开开合合地想要喊出声,我就知道我找对了人,这事出在曹家二小姐身上。” 说完这些,徐清欢看向一旁的曹如贞:“贞姐儿和石头是双胞兄妹,贞姐儿直接养在曹家,可过了这么多年,她才敢确认赵曹氏就是她的生母,石头心智尚不如普通孩子,他如何能认出画像,所以……徐三老爷是在说谎。 那日晚上,他并非偶然出现在后山,他根本就是一直盯着曹家的举动,发现曹二老爷的异状之后,他就尾随着曹二老爷到了后山,最终找到被埋起来的石头,他必须收养石头,因为石头是他打开曹家的一把钥匙。” 说完这些,徐清欢转头看向徐三老爷:“三伯,我说的对吗?” 第四十六章 畜生 徐三老爷望着徐清欢,那双眼珠越发的幽黑,如同深渊般要将眼前一切吞没:“当年我捡到石头,又在曹家遇见曹氏,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我无法一一道明也是合情合理,徐、曹两家本来就是姻亲,我去曹家的次数多了,自然可以发现其中端倪,就算我说了谎,你们就能这般将我定罪不成?” 徐清欢没有回答徐三老爷的问话:“有了第一个错误,就会有第二个错误。” 所有人都望着徐清欢。 徐清欢道:“石头失踪了那么久,为什么与石头一起相依为命的妇人却没有任何的动静,既没有想方设法去寻找石头,也不曾向赵曹氏送去消息。 之前我推断,那是因为她知晓石头会去复仇,这样一来即便石头不见了,她也不会声张,紧接着我却发现我推断错了。” 孙冲忍不住道:“石头心智也和寻常人不同,和他朝夕相处的人,自然知道曹如婉不是石头所杀,妇人定然会发现其中的异样。” 徐清欢点点头:“石头不见了,这妇人就会慌乱,她怎么能安安稳稳待在家中,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定然是有人安抚了她。” 孙冲道:“徐大小姐的意思,安抚妇人的是徐三老爷?可为什么不是徐二老爷呢?” 徐清欢道:“徐三老爷抚养石头多年,石头出了事,妇人就会想方设法告诉徐三老爷,自然也会听信徐三老爷的安排。 徐二老爷想要做到这一点却很难,即便用石头的性命做要挟,妇人也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她定有机会留下些线索。 所以徐二老爷想将这一切栽赃嫁祸给石头,应该在曹如婉死了之后就杀掉妇人,不会冒着危险让她多活几日。” 孙冲皱眉:“可那妇人的确多活了几日,这样一来你的推论就不合理。” “我也为此事有过困扰,不过就是因为想通了,才断定真正的凶手并非是徐二老爷,”徐清欢道,“徐二老爷利用赵曹氏和曹家的恩怨设下如此的大局,绝不会出这样的疏漏,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徐二老爷并不知道石头心智有缺,这样一来他就没有杀那妇人的理由。 如果石头就是个孔武有力、身材高大的正常人,他自然有能力杀死曹如婉,赵曹氏母子与曹家的恩怨摆在那里,石头又恰好在此时没有了踪迹,那妇人大约也会怀疑一切都是石头所为,心生暗鬼就不敢声张,即便衙门找上门,那妇人想必也说不出什么对徐二老爷不利的话来。” 徐清欢说完话,衙差将徐二老爷带了上来。 徐青书见到父亲立即扑上去:“你们既然找到了凶手,为何还要绑着我父亲,快将我父亲放开。” 县丞冷喝一声:“你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竟不知衙门里的规矩?本官谅你初犯,否则定然治你个扰乱公堂之罪。” 衙差举起杀威棒,徐青书脸色铁青地退了下去。 徐清欢走到徐二老爷身边:“一切虽然并非因二伯所起,但是二伯手上沾了几条人命,还想全身而退吗?不如早早将实情讲出来。” 徐二老爷脸色一变再变,终于下定决心看向王允:“大人明鉴,我确然想要曹家的银子,但是我没想要杀人,原本也只是要绑走如贞,激起赵曹氏与曹家的恩怨,再从中寻找机会要挟曹家分那笔银子……没想到……后面的事都由不得我……现在仔细想来,都是被人一步步推着向前走……才落得如今的地步。” 说完这些,徐二老爷恶狠狠地看向徐三老爷,“我怎么也没想到是你在背后害我,这些年我养你在家中,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 徐三老爷一脸惊讶:“安义侯可有地方对不住二哥?二哥还不是觊觎安义侯的爵位,二哥因为贪念动手害人,与我又有何干。” 徐二老爷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故意让我听到与赵曹氏的交谈,引我找到赵曹氏的儿子,根本是你暗中安排好了一切,如果我早知道赵曹氏的儿子心智有缺,怎么会做这样的安排……这样才会被官府抓个正着。 一切都是你在暗中算计,就是要将我推出顶罪,这样一来,就没有人怀疑到你身上,你会悄无声息地吞了那笔银子,整个徐家二房也将落入你手中。” 徐三老爷冷冷地道:“二哥不愧是做了宗长的人,几句话就将罪责推给了我。” “二伯说的是实话,他不知道石头心智有缺,否则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我们抓到,”徐清欢说完看向徐三老爷,“你在这里给我们留下了线索,让我们追查到二伯,却没有想到,就因为二伯的不知情,出现了不少漏洞。 二伯没有杀死那妇人就是其中之一,于是你不得不出手弥补,在我们找到那妇人之前,你必须要将妇人杀死,逼迫一个人自尽有很多手段,赵曹氏母子的命都握在你手中,你随便一句话,就能让那可怜人将脖子套进那绳索之中,你自以为一切都做得圆满,却不知正是这圆满让我怀疑了你。 只有十分了解整件事的人,才会将一切把握的如此精准,不论是赵曹氏、石头还是那死去的妇人,都像是傀儡一样任凭摆布。” 徐三老爷脸上露出几分阴鸷的神情。 “还有一点,”徐清欢接着道,“难道三伯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能这样顺利地抓到你吗?” 一个人走到公堂之上,撩开袍子跪倒在地,半晌才抬起头:“曹家有罪,十几年前杀死救命恩人赵善,十几年后又为了保住这秘密,想要诬陷安义侯通敌。” 听到这话,曹老太太脸色大变,惊讶地看向跪着的人:“你……你疯了不成?” 曹三老爷抬起头:“儿子没疯,儿子只是不想一错再错,”他看向徐清欢,“多谢徐大小姐给我这个机会。” 就在王允大人带着二妹回到曹家的那一天,他想起十几年前的事,心中难过悄悄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没想到,徐大小姐走到他面前。 少女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十几年前杀赵善时你可曾后悔?午夜梦回时,扪心自问可有愧吗?也许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以后便是再后悔也无法挽回了。” 往昔一幕幕浮现在他脑海里。 赵善的笑,赵善的慈悲,赵善的死…… 他从不曾忘记,赵善不但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的家人。 那天晚上,他没有为家人说一句话,任凭他被折磨而死。 从那时起,一切就已经成了定数。 “当年赵善的出现虽然会让曹家被怀疑与叛军有染,但是苏怀大人会尽力为你们申冤,赵善也会将事情解释清楚,很有可能曹家会无罪。可惜你们动手杀了赵善,现在为了遮掩这个秘密,一错再错,曹家终将被拖入深渊。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偿还你们在赵善身上犯下的罪。 我知道我们拿不到那笔银子,以曹老太太的为人不会将这一切交给曹大老爷处置,她应该会瞒着曹大老爷将银子放在另一个地方,曹二老爷做事慌张不可信,曹老太太能够托付的就只有三老爷了。 我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不是你们挽救赵善的机会,而是挽救你们自己的机会。” 曹三老爷脸上浮起坚定的神情:“我按照徐大小姐所说,故意去查看税银是否安放妥当,目的是引凶手找到税银,所以徐大小姐说的没错,谁出现在那里,谁就是凶手。” 徐三老爷嘴角忍不住抽动,他只听徐清欢叹了口气。 “你自以为很聪明,其实你就是个废物,隐藏了这么多年,设计了这样一个局,将所有人都算计进去,可惜还是功败垂成,不但如此……你已经是一颗废弃的棋子,你效忠的人早就舍弃了你。 你毁了自己,也毁了徐家,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唯一牵挂你的张氏也被人所杀,你还真是……个没用的……畜生。” 听到这些话,徐三老爷顿时目露凶光,仿佛一下子被激怒了般。 第四十七章 杀妻 徐清欢就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的防备,仿佛轻易就能被人夺走性命。 徐三老爷的掌心发痒,很想走过去收紧手指,将她那柔软脆弱的脖颈拗断,那样一定会很痛快。 不过徐三老爷最终控制住了自己,微微笑着:“你说的这些话我都不懂,我也不会认下这罪名,你还有什么把戏只管耍出来?” 徐清欢道:“你太高看自己了,我没打算让你承认,只是回顾下你肮脏的一生。” 徐三老爷的笑容僵在脸上。 徐清欢看向张家人:“现在我就来说,我那可怜的三伯母张氏如何丢了性命。” 张家人不约而同地上前将徐三老爷团团围住。 “清欢,”张大老爷道,“你放心说吧,有我们在这里会护你周全,那畜生不敢加害你。” 张家人听到徐三的所作所为,又是愤慨又是惊惧,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妹妹嫁的是这样一个人。 可他们现在也想不明白,事情过了十几年,徐大小姐怎么能推断出妹妹是被徐三所杀? 张大老爷长吸一口气,慢慢地呼出来,尽量让自己情绪平稳:“你慢慢说,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 徐清欢颌首,转头看向王允:“王大人给我看的那封书信应该是赵冲所写,只不过不是写给赵善的。” 曹三老爷道:“这封信确实不是从赵善身上找到的,而是前一天被人放在了我们家堂屋里。” 曹老太太在曹三太太搀扶下又坐了下来,苍老的脸上皱纹更加的深刻:“见到这封信我就知道,当年安放那些税银的人找来了。”说着她向门外看去,仿佛还能看到曹家高大的门庭,如今它们就在她眼前摇摇欲坠。 半晌曹老太太才接着道:“当年赵善死了,我们就以为这桩事再也没有人知晓,现在想起来真是愚蠢。” 徐清欢道:“赵善与这笔税银本就没有关系,你们杀了个无辜的人,怎么可能就此高枕无忧,真正知晓内情的人,定不会放过那笔银子,早晚会将一切要回去。” 曹老太太点点头:“是啊,他回来了,整个曹家也只能任他摆布,”她用软布擦了擦眼角,仿佛要抹去眼中的阴霾,“唯有让他在朝廷的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地得到银子,曹家才能真正地安宁,可是曹家已经被朝廷盯上,想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徐清欢道:“索性的是,他已经为曹家想好了法子,交到了你手上,你可以利用这封信,反咬一口,假称赵善当年接近曹家是为了自保,曹家发现赵善的用心之后要对赵善下手,赵善却因此脱逃,曹家这些年想要将功折罪,一直在寻找税银下落。 按照书信上的内容,税银其实早已经被人接应运出了凤翔,这个运走税银的就是真正的通敌之人。” 曹三老爷羞愧地低下头,他从小读书,随口就能说出许多关于礼义廉耻的教义,可他差点就与禽兽为伍:“当年想要运走这笔税银不容易,只有几个人能做到,其中一个就是领兵在凤翔追捕叛军余党的安义侯。” 徐清欢心中一片清明,这就是前世这桩案子的结果,父亲的死恐怕就是因为这笔税银,苏怀定然相信父亲是冤枉的,可证据确凿他无法为父亲伸冤,所以从大牢里出来之后,他不想再入仕,宁愿就此归家养老。 前世曹大老爷也算立下大功,踩着父兄的性命重新入仕,虽然朝廷碍于颜面,对父亲的罪名秘而不宣,但是曹大老爷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安义侯是个罪人。 一切都对上了。 徐清欢再次问徐三老爷:“你一定很恨我父亲吧?当年你算计好了从赵冲手中接下这些银子之后,立即就运出凤翔,却没想到我父亲破城如此之快,打乱了你的计划,造成你无法在约定地点拿到这笔银子,这笔仇你自然要报。” 徐三老爷极力控制,额头上却依旧青筋浮动。 徐清欢向前走了两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徐三老爷看得更清楚一点。 四目相对。 少女的神情平静如水,不起任何波澜。 这样的安宁,却仿佛在徐三老爷心中烧了一把火,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被人握在手心无法逃脱的感觉。 当年安义侯破城带给他的就是这样的挫败感。 徐清欢看一眼门口,常娘子已经从外面走进来,在周玥耳边吩咐着什么。 常娘子察觉徐清欢投过来的目光,她立即默契地点了点头。 看来她吩咐常娘子的事已经办妥当。 徐清欢道:“做了那么多努力,你怎么能让多年心血付诸东流,碌碌无为藏在人群中,支撑你的就是一鸣惊人的信念,你要向世人证明你的能力,所以你必须要拿到你该拥有的一切,当时你准备冒险接那笔银子。” 徐三老爷目光一深,仿佛回到了叛军大败的那一天。 赵冲真是不中用,才闹腾了几日就如此收场,可他还在这里,他要完成自己要做的事。 只有将那些银子处理妥当,才能立下大功,才能证明他存在的意义。 虽然安义侯已经攻进城内,他却不能怕暴露在人前,就此放弃。 他拿好赵冲给他的信物,乔装打扮一番,准备去寻找那些叛军。 徐三老爷想到这里,耳边响起徐清欢的声音:“你没想到,意外再一次发生,张氏发现了你的行踪。 无论你如何遮掩面容,和你最亲近的妻子都能一眼认出你来,你和叛军的交谈也定然被她听见,叛军自然不会留她性命,那时也许你还想过救她,可惜张氏是个最善良不过的女子,她心中通晓大义,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夫君变成个罪人。” 张氏的面容浮现在徐三老爷脑海中。 她是那般的温婉,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对他报以柔软的笑容,他也曾沉迷在她的微笑之中。 他和颜悦色地劝张氏先离开,承诺日后定然会给她一个解释。 可张氏却突然变得强硬起来,纤细的手紧紧地拉住了他的衣袖,态度坚定不移:“夫君,你悔改吧,现在还来得及。” 为什么要悔改,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她怎么就不理解他。 她一遍遍地说,一遍遍地央求。 张氏的话终于让他心生厌烦。 最关键的时刻她不但不懂得帮他,还跟安义侯一样做他的绊脚石。 他一把将她推开,如果她聪明的话,就该闭口不言乖乖地离开,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那个愚蠢的女人却又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腿。 “郎君,妾身既然嫁给了你,就要一心向着你,绝不能看着郎君误入歧途。” 句句都是诛心之言。 他用力将他踹开,她却再次爬过来。 再这样下去,他们争吵的声音一定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他就彻底没有了机会。 “我们去找侯爷,侯爷会为你说情,只要能保住性命,就算被发配,我也陪着你去。” 她有多看不起他,宁愿相信安义侯,也不相信他。 他竟然才发现她是个吃里扒外的女人。 他愤怒地抽出腰间的长剑,指向张氏,他怎能败在一个女人手中。 张氏仿佛笃定他不会伤害她,竟然毫无惧意。 无休无止的纠缠终于让他愤怒,他一剑刺了下去。 鲜血喷溅在他脸上。 张氏抖动了一下,抱着他的手再次收紧。 他红了眼睛,又一次落下手中的剑。 从张氏身体里涌出鲜血浸透了他的裤子,可她依旧不肯放手。 他踹向她那柔软的身子,手里的剑也不停地刺下来。 一次,两次,三次。 终于她不再动了,身体安静地伏在他身上下来,那双手却依旧拉着他不放。 到死也不知悔改的女人,不配让他有任何的怜悯。 他弯下身拗断了她的手指,清脆的声音过后,他终于甩脱了她。 踢开张氏,他立即前去接应税银,却发现押送税银的叛军都不见了,那一刻他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下子软倒在地上。 看着满身的鲜血,耳边忽然又响起张氏的声音。 “夫君,你悔改吧!” 被张氏抱过的腿一阵抽痛,他抱着腿在地上翻滚,总觉得有个东西紧紧地将他那条腿缠住,无论他怎么甩都甩不脱,他拿起刀向自己腿上砍去…… 虽然后来郎中治好了他的腿伤,可每次只要想起张氏,他的腿都会疼痛不已。 他甚至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张氏就趴在他的腿上…… 想到这里,疼痛再次从徐三老爷腿上传来。 真真切切的感觉,让他分不清什么是回忆什么又是现实。 张氏果然还在那里,她仰着头正嘲笑他。 “我要杀了你。” 徐三老爷攥起拳头挥向“张氏”。 第四十八章 诛心 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传来。 却不是“张氏”的,而是他的。 徐三老爷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来,他还没回过神,手臂就被人强行压在身后,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弓去,就像是在认罪,眼前的迷雾也终于散开,只见一个男子正坐在地上死死地抱着他的腿,哪里是张氏。 周玥一脸的委屈,他可是名将之后,现在竟然来抱着一个男子的腿,还抱得如此屈辱,常娘子吩咐他这样做,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扭捏上前。 周玥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常娘子,常娘子点点头,他只好将额头蹭在徐三老爷的腿上,露出柔软的后颈。 紧接着一根手指点在他的脖颈和肩膀上。 周玥不禁打了个冷战。 常娘子的手如此的凉,让他身上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徐张氏的伤口多在颈部和后背,虽然过了许多年,徐张氏的尸身已经腐坏,但是她尸骨上还能找到利刃留下的切口,锁骨、两背胛、脊骨、脑后都有致命痕。” 常娘子说着手比作刀刃贴在周玥的下颌上,手掌滑动,软软的似绸缎拂面,让周玥紧张地屏住呼吸,不由地吞咽一口。 “徐张氏锁骨伤痕是沿此刺下,割断了一半的脖颈,那时她就已经没有了生机。” 张大老爷的眼睛开始红了。 常娘子接着道:“查验徐张氏的尸骨还能看到,她的两臂、前胸、十指骨骼尽断,头上、两腿骨有裂痕,应是重击所致。” 常娘子说完站到一旁。 仵作也向王允交上验尸的文书:“叛军多用的是刀、枪、戟等物,徐张氏尸骨上留下的应该是剑痕。” 徐清欢道:“十年前凤翔一役死者甚多,许多百姓都死于叛军之手,他们的死状却和三伯母十分不同,三伯母受伤的地方更值得让人怀疑,只有这样死死地抱住一个人,才会有这样的伤口。 遇见叛军,女眷自然要逃命,什么人会让她抱住不放?巧合的是,徐三老爷的腿在那时受了伤,三老爷这些年腿伤明明已经愈合,却仍旧不能如常人般走动,除了是人前示弱更好的隐藏自己之外,还有心魔作祟……因为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 徐清欢看向周玥,周玥这才起身离开。 徐三老爷却依旧僵立在那里,当年被张氏抱过的那条腿不停地打颤。 周玥抱住徐三老爷伤腿时,徐三老爷的模样他们已经看到了,只有心虚的人才会有如此表现,可见徐大小姐推断的是对的。 张家已经有人开始哭泣,当年认尸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们至今还记得自家妹妹的惨状,那时候他们以为是叛军所为,张大老爷生怕徐三受不住,提了酒去安慰徐三:“你要好好活着,素娘才能安心。 将腿上的伤养好了,再纳个继室好好过日子,你放心……素娘和张家都不会怪你。” 他哪知道,他面前的就是杀死妹妹的人。 妹妹那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张大老爷压制不住心头的愤怒,上前几步一拳向徐三老爷挥过去。 徐青安早就松开了徐三老爷的胳膊,在愤怒的张家人面前,徐三老爷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这顿打来的是太晚了些。 迟到却总好过不到。 虽然不能换回素娘的命,至少也让徐三尝尝痛楚的滋味儿。 “你怎么能忍心,她是你的妻啊!” 徐三老爷口吐鲜血,被人践踏在脚下,可他那微不足道的伤痛,不足以平复张家人的怒气。 即便他死的再惨也换不回素娘的命。 “好了,”王允大人吩咐人拉开张家人,“公堂之上不得放肆。” “大人,请您一定要为素娘做主。”张家人纷纷跪地叩首。 王允道:“本官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那又怎么样?”徐三老爷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吐出两颗被打落的牙齿,努力地抬起头,面上看似还像从前一样冷静,目光却控制不住的有些涣散,“你们怀疑我,大可以用刑,我什么都不会承认。” “这样才能表明你对他的忠心吗?”徐清欢的话像柄利刃,径直戳进了徐三老爷胸口,“我早就说过,你背后的人早就舍弃了你,因为在他眼里你什么都不是,一败再败,输的一无所有,没有任何的价值,他想起你的时候,心中只有厌恶。 你以为犯下这些罪行,会让更多人谈论你,那些对朝廷不满的人甚至还会佩服你,只要你不招认,朝廷就要在你身上花费大量的时间,你喜欢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 你最害怕是被扔在阴暗的角落不闻不问。” 徐三老爷整个人仿佛定住了般,他还没回过神来,整个人忽然被人提起,紧接着他整个上身都被人用布裹了起来,他就像一只被自己缠绕起来的蛹,半点动弹不得,只能张大嘴不停地喘息,然后他感觉到腿一沉,伤腿被绑缚上了重物。 做完一切,孙冲松开手,徐三老爷立即摇摇晃晃地跌坐在地上。 “三伯这样可舒坦吗?”徐清欢垂着眼睛看他,“我向你保证,你留下的破绽和证据已经够多,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朝廷也一样将你治罪,你只能在角落里苟延残喘……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处死……不过就算死,也会死的悄无声息,就像你这一生一样,不值一提。 差点忘记告诉你,三伯母还在等着你,你死了之后,她定然会好好照顾你。 生死,你都不会得到安宁。” 徐三老爷脸上终于满是慌乱的神情:“你不能这样……你……你要审我……你要来求我说出真相,求我招认,你……你就是个毒妇……” 徐清欢却不想再理睬他,转身向旁边走去。 冷汗从徐三老爷额头上滑落,伤腿上传来一阵阵疼痛,似虫蚁在噬咬他,他的心渐渐被恐惧吞噬。 “怪不得我……都……怪不得我……谁叫她抱着我不放,如果不是她,我也不会丢了那笔税银,”徐三老爷眼睛中满是血丝,“你不是想知道吗?我就都告诉你。” 徐清欢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当年你出去寻找三伯母尸身,其实是为了找那些税银吧!” 徐三老爷道:“押送税银的叛军全都死了,我还以为税银被朝廷发现带走了,后来才知道根本没有人找到那些银子,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定然是叛军慌乱中将银子藏了起来,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告知我,就被官兵尽数杀了。 我在凤翔四处寻找银子的下落,最终怀疑到曹家头上,因为那些押送银子的叛军就在曹家附近被杀。” 说完这些,徐三老爷看向曹老太太:“我是坏人,曹家又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他们发现银子就禀告给官府,哪里有后面的事发生。” 曹老太太面如金纸,悔恨地闭上了眼睛。 “还有他,”徐三老爷桀桀怪笑,“我的好二哥,你不就是想要安义侯的爵位吗?想了那么久却不敢伸手,弟弟这是给你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徐三老爷的表情忽然换成了厌恶:“可惜你不争气,迟迟不敢动手杀人,我只好将石头引到山上,让你方便行事,做到这个份上你还畏首畏尾,我又替你杀了那妇人,可你还不知道把握机会,我就让我安插的人动手杀了曹氏,嫁祸在赵曹氏身上,曹家这才乱起来。” 赵曹氏终于再也忍不住:“石头呢?你们到底把石头带去了哪里?” 徐三老爷笑一声,看向徐清欢:“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石头的下落。” 徐清欢淡淡地道:“我已经都知道了。” 徐三老爷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去,他拼命地扭动起来:“这不……公平……我说了……你就要放……开……” 徐清欢翘起嘴唇:“我没有答应你。” 衙差上前拖拽徐三老爷。 徐三老爷怨毒地盯着徐清欢:“与他作对的人都活不成,不久之后你也会下来……或许……你比我死的还要快一些……” 大堂里渐渐安静下来。 王允站起身:“相关人等一律押入大牢候审,”说着他忧虑地看向徐清欢,“你们随我过来。” …… 王允站在屋子里。 徐清欢、徐青安先进了门,紧接着李煦和周玥也被请了进来。 “清欢,”王允道,“你真的知晓石头的下落。” 徐清欢点点头:“之前只是怀疑,现在……知道了。” 王允叹了口气:“这桩案子竟然牵扯了这么多人,你们一定想知道徐三背后的人是谁,今日将你们叫来,就是为了此事。” 第四十九章 相符 王允从京城来到凤翔之后,冷不防地接手了曹家的案子,面对曹家的两座功德牌坊,他也没有半点的犹豫,径直带着他们踏进曹家大门,可现在王允的眉头皱起,脸上有了些许犹疑的神情。 “这桩案子,你们不要再插手了。” 思量片刻,王允说出这样的话:“曹家和徐家的事在此了结,”他看向李煦,“我也会上奏折为苏大人申冤,苏怀很快就会回到凤翔,此后凤翔也该安稳了。” 周玥有些惊讶。 李煦已经看清王允的心思:“王大人是担忧我们的安危,所以方才在大堂之上打断了审案,将我们带到这里来。” 王允面色有些沉重:“当年的叛军首领赵冲已经伏诛,徐三留在凤翔这么久,盯着税银不放,是因为什么?我怀疑赵冲还留有后人,十几年的时间让他们韬光养晦,准备卷土重来,如今徐三被抓,他们的谋划被打乱,看到徐三的手段就知道那些人必然是睚眦必报之徒,你们在明他们在暗,有些事无法防备……” 徐清欢回想往事,李煦一直相信大周朝廷事端不断,是有个人在背地里操纵一切。李煦追着那人的脚步,一直想要查出他的身份,然而每次当李煦觉得已经靠近了一步之时,他又狡猾的躲开。 李煦是个心思缜密又聪明至极的人,哪里可能就此罢手,可不知为什么,那人忽然销声匿迹,所有线索一下子全都断了。 那段日子李煦变得十分消沉,从前不管多晚,李煦只要回到家中都会与她讲时局,可那些日子,他迟迟不肯进门来,有一次竟然在书房内喝得酩酊大醉,待到她询问,他只说处理政务太过疲乏。 她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说辞,问起是否与那人有关,李煦抬起眼睛看她,第一次冷漠而强硬地道:“我已经说过,那人被我追的穷途末路,就算没有抓到他,他也再无本事作乱,你还追问个不停,是不肯相信我吗?”说完拂袖而去。 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第一次心生隔阂,当时的她也有意探究个清楚,可惜不久之后太后大寿,她进京之后再也没能回来。 现在想想,前世她并不了解李煦,隔阂也是早晚的事。 在他心中,她是他的妻室,为他打理内宅,孝顺长辈,也会在他需要时,为他排忧解闷,在此之前他未与她有过争执,并非对她满心怜爱,而是因为这些并不重要。 他真正想要却始终不是她,而是那筹谋已久的大业,在这条路上,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失误,与那人的缠斗最终让他满腹的骄傲受挫,所以他才会一反常态,大发脾气。 如今想到这些,并不是她对李煦还念念不忘,盼着他悔改能够再续前缘,而是她想要从记忆中找到关于那人的蛛丝马迹。 王允大人方才的话说的没错,一脚踩进凤翔的案子之后,她和徐三背后的人就成了敌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要弄清楚,藏在徐三背后的人到底是不是宋成暄。 徐清欢道:“王大人从前有没有遇到过差不多的案子?” 王允没想到徐清欢这般聪明:“总是有几桩事与凤翔案相似,虽然抓住了凶犯,却总觉得其中还有内情,可惜没有更多的线索追查下去。” 李煦略微思量道:“王大人所说的那些案子,都是这几年发生的吗?” 王允颔首:“所以我猜测,那人是赵冲等人的后人,如今长大成人,意图东山再起。此人狡诈,又惯会利用人心,才能让如徐三这样的人死心塌地跟随,他手下定然还有人为他安排一切,这样才能让他在不露面的情况下,达到他的目的。” 李煦脸上一片平静,衬得他的眼睛格外通透:“如果那人真是叛军之后,那许多事也说得通了,他一心与朝廷对抗,从开始就有意隐藏行踪,又惯会判断利益得失,失败之后就会立即抽身而出,不会陷入其中,即便朝廷发现些蛛丝马迹,也很难找到他。 此人的确狡猾,怪不得大人会有如此忧虑,想要劝我们远离此案,但是大人忘记了一点,此人一心报仇定然心胸狭窄,我们让他功亏一篑,他岂会放过我们。” 说到这里李煦看向徐清欢:“更何况凤翔之局,本就为安义侯所设,一计不成,他会另行安排,逃离只能束手待毙,倒不如早些了解此人,主动一些手中胜算更大。” 徐清欢微微一笑:“李公子说的对。” 她目光皎皎地与他对视,神情却有几分敷衍,明明对一切都很认真,面对他时却是副懒洋洋的模样。 “唉,”王允再次叹息,“现在你们都知道了,更要小心些才好,这次入京我会去刑部将相似的案宗拿来查阅,若是你们有时间不妨也来一观。” 徐清欢应了一声:“大人也要保重。” 王允一笑:“身为朝廷命官,这些本就是我该做的,不用为我挂怀,只要贼人一日不除,我便会查他到底。”说着,神情愈发的明亮、坦荡。 徐清欢微微蹙起眉头。 前世王允大人死于宋成暄之手。 或许这一切的起因就是王允追查到了幕后主使,确定一切就是宋成暄所为,宋成暄才会杀人灭口。 王允大人将知晓的内情与他们一说,不管是年纪,性子,行事种种仿佛都与宋成暄相合。 她对宋成暄的怀疑更深。 “王允大人所说的,可就是徐大小姐心中怀疑的人?” 李煦的声音传来。 徐清欢停下脚步反问道:“李公子可有对付他的良策?” 李煦道:“还不曾想到。” “可惜了,”徐清欢叹口气,“为苏知府申冤固然能让李公子得到入仕的机会,若是能抓到这样一条大鱼,李公子往后就会平步青云。” 她静等着李煦走过来,方才他看向她时,眼睛中微起波澜,那明显就是赞赏的神情,既然对她生出几分好感,自然要借此攀谈两句。 一来,她的身份不至于折辱他。 二来,为了破案,将来也会常常聚首。 若是有个很好的关系,对他来说有利无害。 李煦没想到徐大小姐会站在那里等着他。 站在她面前,方才到了嘴边的话却没有随便就说出来,而是这样与她静静的相望,不过让他失望的是,她的目光始终平静自然。 李煦心中的期待如薄雾,被风一吹而散:“徐大小姐希望我仕途平顺吗?” “谈不上,”徐清欢嘴唇微启,“你我都是了解案情之人,只希望将来无论能不能查清案子,你都不要牵连到我。” 徐清欢说完话向前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周玥脸上通红:“她查她的,我们查我们的,以后不要与她见面了。”可不知为什么说出这话,他心里是那么难过,好像丢了什么似的。 明明大家在一起那么的和顺,为什么徐大小姐像刺猬一样,容不得人接近。 李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才道:“找些人手去山里,帮忙找石头的下落吧!” …… 徐清欢知道石头被掳走之后,心中就隐隐怀疑,他们知道真相太晚了,或许石头已经遭遇毒手。 在审问徐三老爷之前,她已经让人在附近山中搜寻,可是一直都没有结果。 “大小姐,问到了,”孟凌云闯进门来不及行礼急着道,“有个农户见到过石头。”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徐清欢站起身来,却被曹如贞一把拉住:“让我也去吧!我也想去接回哥哥,”说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你放心,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能撑得住。” 第五十章 同行 曹如贞看起来比往常都要坚强。 徐清欢没有劝曹如贞,当年她也执着地为父兄下葬,不是因为倔强,而是自己亲手处置才能安心。 “深山里还是有些危险,”徐清欢道,“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听我的安排。” 曹如贞点了点头。 凤翔城外有几户人家以采药为生,他们经常出入山中,每日早出晚归的劳作已经成为他们的习惯,外面有什么变化他们不知晓,但是山里多一个人他们定然会注意到。 孟凌云开始打听了几户都一无所获,后来被一个采药人指点去陡峭的东山:“东山比较偏僻,药材也不太多,我们很少过去,如果你能确定要找的人来了山中,兴许是去了那里。” 东山山脚下有一对老夫妻住在那里。 孟凌云向徐清欢禀告:“就是这里的婆婆隐约看到一个个子很高的人向山里走去,我们打听出消息之后,家中的护院就进山找人去了。” 院子里的老叟听到孟凌云的话不停地摇头:“老婆子看到人都已经是好多天前的事了,人若是进山这么久了都没走出来,恐怕凶多吉少。” 曹如贞眼圈顿时红了,她紧紧地抿着嘴唇,让自己变得坚强:“我们可以进去找人吗?” 徐青安摇头,柔声道:“我去看过,路很难走,你们不上去。” “曹家小姐你放心,”凤雏安慰曹如贞,“我们家世子爷可厉害,上树爬墙无所不能,他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将山上跑个遍,山上的兔子都不如他的腿快,你在这里等他的好消息。” 凤雏手里握着徐青安给的糖果,尽职尽责地报答着徐青安,不就是几句好话吗?她一张嘴就能说一箩筐。 上树爬墙无所不能。 一盏茶的功夫。 比兔子跑的还快。 徐青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快去啊,”凤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徐青安,“一盏茶的功夫。” 徐青安只来得及吩咐孟凌云:“照顾好小姐。”然后咬牙切齿地撩开袍子翻身上马。 “哥哥,”徐清欢上前两步,“让人在山崖下找一找。” 徐青安点头,不忍再去看曹如贞,催马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曹如贞眼睛紧紧盯着下山的路,她多希望有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他们兄妹已经分开了十几年,还有没有机会聚在一起。 徐清欢想要安慰曹如贞,却被曹如贞拉住了手:“清欢你已经为我们做了许多,这样的结果我……连做梦都不敢想,我不能再要求更多。” 徐清欢轻声道:“还有机会。” 可惜这个机会已经太渺茫,徐三老爷和徐二老爷不一样,他既然早就设下这个局,就定然会害死石头,前世徐三就是这样害死了曹如贞。 这对兄妹经历了两世却还无法相认。 徐清欢心中一阵酸涩。 “大小姐你看,那边有人下来了。” 徐清欢顺着凤雏的手指看过去,果然远远地看到了几个人影。 曹如贞一颗心仿佛提到了喉口,急切地想要迎过去看看,腿却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几个人走得不快,尤其是落在后面的几个人,他们行动极其缓慢。 再近一些才发现他们抬着个人。 曹如贞任由徐清欢牵引着向前走,她的目光紧紧地黏在那个被抬着的人身上,恍然不觉已经有人先奔到跟前来报信。 那人嘴唇一开一合,她却听不到半点的声音,求助地看着徐清欢,终于在徐清欢眼睛中看到了欣喜的笑容。 曹如贞只觉得压在心头的一口气终于舒散出去,紧接着身体却晃了晃,腿上仿佛也没有了力气。 眼见那个身影离她越来越近,她挣扎着向前跑去。 天地突然变得静寂无比。 她不小心跌了跟头却不觉得疼痛,她只想着快一些,再快一些。 十几年,终于就差这几步路的距离,她再也不会错过这个团聚的机会。 她看到安义侯世子爷迎了过去,将那人负在背上,转身就向着她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终于,她看清了那张脸。 那张满是憔悴、狼狈的脸上有一丝平静的笑容,苍白布满血痕的嘴唇上扬着,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损,露出的皮肤上可以看到伤痕,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了,脚上的鞋也早就没了踪影。 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石头竭力抬起手,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眼睛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怯,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曹如贞愣了片刻,她已经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现实还是梦中,半晌她忽然扑过去抱住了眼前的人:“哥哥,你怎么样,哪里受了伤……” 石头个子本就大,再加上一个曹如贞,徐青安不禁脚下踉跄,多亏孟凌云上前搀扶,他才不至于将石头摔在地上。 曹如贞羞臊地向徐青安道谢。 徐青安倒不自在起来,脸颊微红地道:“那畜生将石头推下了山,还好被崖下的树木挡了几下,这才留了一条命,这山崖太陡,他没有力气爬上来,我们晚到几日……他也就……总之是吉人自有天相。” 徐清欢仔细地打量着石头,只见他肚腹和腿上都缠着青色的布条,腰间还别着一只葫芦,她转头问徐青安:“哥哥给石头治了伤?” 徐青安摇了摇头:“没有,我们在半山腰上找到了他,就立即将他带了下来。” 青色的布条,明显和石头身上穿着的衣物不同。 徐清欢望着那一脸迷惑的大个子,石头还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找到他的,更不清楚曹如贞为何对他又哭又笑。 “石头,”徐清欢开口道,“是不是有人在我们之前找到了你?” 石头点了点头,但是因为他不会说话,一时想不起来要如何说明此事,不禁有些焦急,半晌才想起什么,双手抱拳,左手在上,举至眉际行了个礼。 曹如贞没看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徐清欢仔细看着石头握起的双手:“石头结的这个是太极印。” 道家的太极阴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他穿着青色的道袍,在人前常常露出几分仙风道骨的神采,逢人便用悠长的声音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许多人都称赞他为仙人。 但他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张真人。 是张真人救了石头。 石头转头向山上看去。 深山中隐隐约约传出歌声,竟是一曲虞美人:“盈盈相望无由摘。惆怅归来屐。而今仙迹杳难寻。那日青楼曾见、似花人。” 徐清欢吩咐孟凌云:“你跟我回去方才的那家农户中。” 农户的院子里,老叟正在翻晒药材,看到他们去而复返忙问道:“有没有找到人?” 徐清欢没有回答,看向不远处的屋子,她快走几步,撩开帘子。 屋子里就是普通农家的摆设,除了靠窗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支山茶花。 那人刚刚就坐在这里。 婆婆也跟着走进门。 “方才屋子里有人?”徐清欢问过去。 婆婆点点头。 “婆婆没告诉我们。” “因为姑娘你也没问啊,方才那年轻人说了,若是姑娘问起,我们就说……姑娘不问我们也不用提起,”婆婆张开手,手心里是几块散碎银子,“他给了我们这个,唉,山里的日子不好过……这些够我们下山讨生活了。” 如果宋成暄就是那徐三背后的人,为什么他会让张真人救了石头。 方才他在这里,随时都会对她不利,可他却没有动手,他这样做是在嘲笑她的无能,还是一切另有隐情。 “这位居士,道人能不能讨口水喝。” 徐清欢走出门,看到了一脸笑容的张真人。 张真人显得有些狼狈,身上的道袍少了一片,脸上也满是灰尘,他抹了抹眼睛才不好意思地笑道:“道人不欲与你们碰面……没想到那边的山路崎岖的很,道人还没修得踏云之法,只得折返……当真是与你们有缘啊。” 张真人说完这些,在石头腰间找到了葫芦,然后砸了砸嘴:“女娃娃,听说你要回京城,我们一路可好?” 徐清欢迎着光微微展颜:“那就要请道长多多照应了。” 张真人眼睛亮起来:“女娃娃放心,道人定然保你平安。” 上架的几句唠叨 4月1日零点《齐欢》就要上架了。 转眼之间这本书已经开了一个多月了,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陪伴,教主也希望能构思出一个更好的故事给大家。 这本书带着一点点破案的元素,还有些悬疑的色彩教主奇怪的脑洞,就这样开篇了,转眼写了十多万字,也到了上架的时刻……心中虽然满是忐忑不安,但还是要迎接挑战。 有句话说得好。 生而无畏,战至终章。 每一本书,都是一场仗,要打得赢,打得漂亮,至少对得起大家,对得起自己。 讲故事的人,加油~ 第一章vip章节将在4月1日凌晨0点发布。 恳请大家多多捧场。 上架会有许多活动,会赠送许多小礼品。 粉丝值大于2000就可以入v群,v群五四二八一四零二五 教主在群里等着大家! 第五十一章 拒绝 凤翔府的案子已经解决完,徐三老爷是罪魁祸首难逃朝廷责罚,徐二老爷手上没有人命,曹如婉的死也与他脱不开关系,如果没有他这一环徐三老爷的谋划也不会顺利进行。 徐家二房算是败了,徐青书眼见入仕遥遥无期,前来央求安义侯夫人,却被徐青安挡在了门外,徐青书见完全没有了希望,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赵曹氏为赵善立了衣冠冢,带着一双儿女为赵善磕头,她忽然想起当年赵善推着她走在官路上的情形。 她抱着一双儿女轻轻地哼着家乡的歌。 赵善忽然停下来看向曹家的方向:“要不然我们在这里歇歇脚吧!” 她转头去看赵善,四目相对,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属于他们的幸福。 “不,”她干脆地拒绝,“善郎继续向前走,我们早些到西北,就能早些有我们自己的家。” “好。”赵善点点头,重新推车上路。 他们渐渐在官路上越走越远。 赵善那本来弓着的身体,也慢慢挺直了。 “母亲,那是离乡讨生活的人吧?” 曹如贞指着官路上的那对夫妻,赵曹氏这才回过神来,赵善和她的影子消失了,眼前的只是一对陌生夫妻。 真像啊,和他们那时候一模样。 赵曹氏擦了擦眼角轻声道:“希望他们一路平安。” 说完话,赵曹氏拉起一双儿女:“我们也该走了。” 曹如贞不禁一怔:“母亲要带我们去哪里?” “回赵家村,”赵曹氏道,“母亲要让你们认祖归宗,从今天开始你不再姓曹,要改回姓赵。” 如贞听得这话不禁泪眼模糊,她不再是曹家那个见不得光的孩子,她是赵善的女儿,堂堂正正的赵家女:“母亲您叫一声我的名字。” “赵如贞。” “唉!” 赵曹氏说完看向石头:“赵烨。” 石头脸上是憨厚的笑容,不住地点头。 赵曹氏伸出手臂将一双儿子搂在怀中,三个人笑一会儿都纷纷回头看去,那一座新坟前,仿若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正一脸怜爱地看着他们。 “赵善,”赵曹氏道,“跟我们一起回家了。” 赵善,我们回家了。 …… 赵曹氏最终原谅了曹老太太和曹三老爷,希望朝廷看在曹老太太年事已高的份上免了她的罪责,凤翔的百姓却心中不平,动手拆了曹老太太那座牌坊。 曹大老爷进了大牢,曹二老爷始终相信那贼人喂他吃下的就是毒药,就此一病不起。 善恶到头终有报,这才是所有人应有的结果。 赵曹氏没想到赵善家中还有亲人,他们还没离开凤翔,赵家人就已经听到消息赶了过来。 “本想先送你们回京,最后倒是我要先走。” 徐清欢送赵如贞离开凤翔,两个人拉着手说了半天的话,赵如贞还不舍得上马车。 “你与那李家九郎认识吗?”赵如贞忽然道。 徐清欢一怔,没想到如贞突然提起李煦。 “每次他出现的时候,你总像是不近人情似的,我猜他定然做过什么事让你难过,”赵如贞微微一笑,“我在曹家这些年经常看人脸色行事,多多少少也练就了些本事。” 她和李煦那些过往,徐清欢没准备向任何人说,却没想到被赵如贞看在眼中。 赵如贞拉着清欢的手微紧:“我只想说,离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远一些,总是没错的,若是心里真有不痛快的事,就写信给我……认祖归宗之后,我和母亲、哥哥想做些生意,说不定将来我们也会去京里。” 如贞一心为她着想,徐清欢笑着伸开手臂与赵如贞拥抱告别。 赵如贞眼中含泪,徐清欢也鼻子发酸:“到了之后报个平安。” 赵如贞点点头。 看到一旁的徐青安,赵如贞蹲身行了个礼:“这些日子多谢世子爷的照顾。” 徐青安不禁脸上发烫,额头上起了一层的薄汗,整个人似放在锅上的蒸笼。 赵如贞从丫鬟手中接过一只木盒送到徐青安手中:“这是我的一点心思,世子爷不要嫌弃。” 徐青安的一颗心仿佛要从嗓子口跃出来。 “将来若是有机会再与世子爷见面,”赵如贞目光清亮,“希望能将世子爷认作义兄。” 徐青安的笑容僵在脸上,仿佛被泼了盆冷水:“为……为什么是……义兄。” “因为在我心里,世子爷就似兄长一般。” 徐青安眼睁睁地看着赵如贞的马车出了城,眼角一阵发烫,打开手中的木盒,里面躺着两支湖笔。 她还真是将他当成兄长,送礼物也是这般的物件儿。 “小友可觉得心中不快,”张真人悄然走过来,“道人送你一本经书可以为你排忧解难。” 徐青安眼冒绿光,恶狠狠地看向张真人。 “福生无量天尊,”张真人边说边向一旁躲开两步,“小友早晚会知晓,道人是一心救你出苦海。” 张真人说完,手指掐算一会儿,笑着看向徐清欢:“你们也该收拾箱笼了,明日我们必然要离开凤翔。” 话音刚落,只见管事妈妈匆匆上前:“世子爷、大小姐,广平侯夫人就要到了,夫人让奴婢来唤您们回去。” “走吧。”徐青安伸出手臂,让徐清欢扶着他上马车。 徐清欢刚刚落座。 徐青安沉声道:“那老杂毛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得想方设法甩脱他!” “随他去吧,”徐清欢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也很好。” 张真人意有所图,她恰好也在等着他前来。 …… 广平侯是太祖时封的勋贵,赵家几代人驰骋疆场,一心扑在战事上,这些年广平侯更是带着阖家老小住在西北,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皇上和太后知晓广平侯旧疾缠身,被病痛所扰,有意将他召回京师,广平侯却坚决不肯答应,皇上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广平侯世子十五岁入军营,在赵家军中也颇有些名声,只是喜欢独来独往,常常数日不见踪迹,听说是在亲手画西北的舆图。 朝中盛传赵家父子已经魔怔,不收复朵甘思誓不罢休,其他的事于这对父子不过是浮云。 没想到就在广平侯世子爷打了胜仗之后,一直无欲无求的广平侯忽然写了封信给简王,托王妃做保山求娶安义侯大小姐徐清欢。 广平侯夫人刚在徐家堂屋里坐下,就听外面传:“徐大小姐回来了。” 广平侯夫人抬起头看过去,只见少女缓缓走过来,她目光清亮,嘴角微翘带着抹笑容,身上没有半点小女儿的羞涩,似是早就将一切看得通透,模样还似从前,只是……感觉竟然和印象中的完全不同了。 徐清欢上前向广平侯夫人行礼。 广平侯夫人笑道:“一转眼的功夫,清欢都长这么大了,我方才还与夫人提起你,”说着她看向安义侯夫人,“我们方才说到哪里了?” 徐清欢道:“母亲说我不嫁。” 徐清欢突如其来的回答让广平侯夫人一怔,安义侯夫人也愣在那里。 广平侯夫人不禁道:“你说什么?” 第五十二章 风起 到底是亲生女儿,安义侯夫人不消片刻就稳住了心神,只要自家女儿不吃亏,其余的都不重要。 安义侯夫人板起脸,有了几分母亲的威严:“急急忙忙跑回来,话也没听清楚就开口,我还没说呢,还不快给夫人赔不是。” 徐清欢上前倒茶给广平侯夫人:“我年纪尚小,还不急谈婚事,多谢夫人一片美意。” 广平侯夫人半晌才道:“这……不问问侯爷吗?两家结亲是早就定下来的,再说,大小姐年纪小些怕什么,我过门时也不过才十四岁。” “夫人为何会在那样的年纪嫁给侯爷呢?” 广平侯夫人再一次看向徐大小姐,徐大小姐脸上带着几分笑容,好像只是单纯的好奇。 徐清欢道:“我听说西北也是苦寒之地,夫人年纪轻轻还要抚育侯府几个孩子当真不容易。” 广平侯夫人崔氏是继室,她被抬进侯府时,广平侯就已经有了长子、次子、长女三个孩子。 那时候边疆不稳,广平侯一心扑在战事上,成亲也是一切从简,拜过堂之后,广平侯就将崔氏丢在家中,带着人守关去了。 她跟着李煦初到北疆时,听说过崔氏的事,崔氏刚刚嫁入广平侯府时不被太夫人喜欢,就是广平侯的两个儿子见到她除了行礼之外,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加上广平侯对崔氏不闻不问,家中上下竟没有一个人将她当做夫人看待。 换做寻常女子大约早就受不住。 大约是崔氏娘家人都已经不在人世,崔氏实在无所依靠,就这样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后来广平侯世子爷生了场大病,崔氏不怕染疾,亲力亲为地照顾世子爷,终于得了太夫人欢心。 太夫人越发喜欢这个儿媳,不惜装病将广平侯骗回家中,好教这对佳儿佳妇有机会相处,崔氏也是争气,很快怀了广平侯的骨血,虽然不幸小产,却换来广平侯更多怜爱。 李煦母亲听了十分感叹,崔氏家中遭难,尽数被藩人所杀只剩下她一人被广平侯救下,说崔氏是广平侯“捡”回来的也不为过,广平侯能这样宠爱崔氏,自然不是因为崔家多显赫,崔氏手中有多少嫁妆,而是崔氏一心一意为夫君着想。 前世徐清欢听到耳朵里一笑而过,她的身份和嫁妆在李家眼中始终是一根刺,用得着时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用不着时就让他们如鲠在喉。 可谁不愿嫁入高门? 若不是中山狼示弱让人怜悯,她又怎会低头眷顾与他。 经过了这些,她不再相信什么矢志不渝,生死与共的感情。 此生她肯嫁人,就只剩一个可能。 那就是遇见个强大的盟友,她为他排忧解难,他也要有足够能力护得她和家人周全,同样的付出,收到同样的利益,这样才公平。 “你这孩子,怎么倒扯我头上来了,”广平侯夫人道,“我那时倒真是因为家中出事,逼不得已,清欢是侯爷的掌上明珠,是该多留几年在身边,不过……” 广平侯夫人说到这里抿了一口茶:“安义侯这几年常常来西北,很是喜欢我们昱哥,去年更是将随身佩戴的一柄长剑留给了昱哥,听说那是安义侯祖上传下来的,就是前几日安义侯还写了书信来西北,若不是有这些前情,我家侯爷也不会冒失的去请保山。” “或许他是因为没有准备礼物才会送出配剑,”徐青安说着探出个头来,向广平侯夫人行过礼后接着道,“就算骗吃骗喝也是常有的事,妹妹的婚事还得祖母做主。” 广平侯夫人皱眉起身,脸上那礼貌、温和的神情一扫而光:“多说无益,进京之后我们就知晓结果了,相信安义侯必然会给我们个解释。” “夫人,”徐清欢快走几步上前,“最近家中可出了什么事?” 广平侯夫人脸色微变:“前些日子收拾箱笼时,是丢了些东西,是微姐儿告诉你的?” 徐清欢摇头:“我是猜的,”她指了指院子里的下人,“夫人来徐家做客却带了这么多人在身边,我们说话的时候,他们半点不敢怠慢,家中下人奉去的茶水、点心也不曾碰,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着实奇怪。” 广平侯夫人叹气:“眼见就要启程了,不能再出什么乱子,小心些总是好的。” 广平侯夫人上了马车,远远离开了徐家,身边的妈妈才松懈下来:“徐大小姐真是厉害,我们做什么都被她看在眼里。” 广平侯夫人整个人说不出的平静,半晌才道:“她厉害才好,证明我们没有找错人。” …… “回去之后定然不能饶了他,竟然没有得了母亲的应允,就与广平侯定下婚约。 这样下去还了得,胆子大了说不得要在外面养小。 母亲可不能大意,发现了就要管,有句话说得好姑息养奸。 他训人是一套一套的,打人也是噼里啪啦的,轮到他自己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惹出大祸来可怎么办?” 徐青安喋喋不休地说着,凤雏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黄豆听得津津有味儿。 “住嘴,”安义侯夫人道,“怎么敢这样说你父亲。” 声音虽然严厉,脸上却没有半点的愠色。 “儿子可是为了您,”徐青安蹲在地上,“严妻在旁,家宅兴旺,父亲又不如您聪明,您管他是为了他好。” 安义侯夫人攥起了帕子:“我当然要跟他问清楚,看他还瞒着我做了些什么。” 哄了一通母亲,徐青安面如春风地去寻徐清欢:“妹妹放心,谁若是强迫你嫁给他,先要从我的身上踏过去。” 徐清欢没有说话,吩咐孟凌云:“车马准备好了?” 孟凌云点点头。 “妹妹要去哪里?”徐青安皱起眉头,“明日我们就要启程了。” “没错,”徐清欢道,“正是因为要走了,才必须看个清楚。” 马车一路到了义庄。 孙冲已经等在了那里:“大小姐,您真要亲眼看吗?” 徐清欢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孙冲这才将手中的香递给凤雏:“燃香驱赶尸气,会好受些。” 一扇小门被推开,极其刺鼻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徐清欢虽然掩住了口鼻,肚腹之中还是一阵翻腾,她还是强忍下来跟着孙冲上前去。 木板上放着具尸体,整个尸身如同涨起的皮筏,黄色的液体浸透了铺在尸身上的粗布。 孙冲上前将粗布揭开,入目是张腐烂不堪的脸。 徐清欢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她快步走出门,弯腰呕了出来,好半天她才压住汹涌而来的恶心。 “大小姐,我说您不要去看了,”孙冲叹息道,“别说是您,我也已经吐了几次。” “我没看清楚,”徐清欢道,“还要再进去。” 孙冲愕然:“怪不得知府大人说,这桩案子不必瞒着您,您知道了或许能够帮我们找到更多线索。” 徐清欢道:“尸身被这样毁坏,显然是要隐藏他的身份,所以……必须要看得更仔细。” ………… 今天还有更。 第五十三章 公子 常娘子需要准备器具来的稍晚,当她走进屋子时,清欢对屋子里的环境已经适应了一些。 常娘子向清欢点点头,开始对眼前的尸体进行查验。 “从下颌开始一直到额头有明显伤痕,不但整张面皮都被揭掉,而且鼻骨,脸颊都被击损。” 徐清欢道:“这是有人故意毁去他的容貌。” 常娘子接着道:“手脚也被人砍去,这些都是死后的伤痕,左胸上有一处伤口很深……看样子是……” “是箭伤,”孙冲将手中的羽箭呈给常娘子,“这是府衙用的羽箭。” 常娘子捏起箭仔细查看,然后点了点头。 孙冲道:“知府大人来凤翔途中遇到探子,身边的护卫与探子交手,探子中箭受伤被人救走,大人到了凤翔就遇到了曹家的案子,大人怕耽搁了案情,将人手都放在此案上,只遣了几个人暗地里寻找那受伤的探子,昨日才将这尸身找到。” 常娘子道:“后背的伤口才是致命痕。” “这就对了,”孙冲道,“探子中箭不至于丧命,是那带走他的人见他伤重无法逃脱下了杀手,割掉了他的脸和手脚,将尸体丢在树林中。” 常娘子重新用粗布将尸体盖好。 已经被熏得快要晕倒的徐青安如蒙大赦般,护着徐清欢走出了屋子。 站在院子里长吸了几口气,徐青安才道:“这些人连同伴也如此对待,可见心狠手辣,”说着他担忧地看着徐清欢,“从凤翔到京城路途遥远,不然我让人回京多带些人手过来,我们再启程也不迟。 万一真的是那些叛军……他们定然会对你下手。” 孙冲点点头:“大人也正是此意,有人在暗中虎视眈眈,这一路恐怕会遇到凶险,大小姐留在凤翔,至少府衙中有人照应。” 孙冲说的有些道理,这一路带着母亲,安全最重要。 徐清欢道:“我回去禀告母亲再做定夺。” 孙冲道:“如此最好。” 徐清欢坐车离开,周玥才从院子角落里走出来到了孙冲身边:“还好徐大小姐肯听劝,否则我又要踟蹰该不该保护她们,不去帮忙吧,她们有个闪失我不免自责,帮忙吧她们又不识好人心。” 孙冲拍了拍周玥的肩膀:“就算周家和徐家有亲,徐大小姐毕竟是女眷,多少要在意男女之防,你不用太在意。” 周玥有苦说不出,她哪里是男女之防,根本就将他当做不要的物件儿嫌弃。 周玥回到屋子里,李煦正看手中的验尸文书。 周玥道:“九郎,我们怎么办?是去是留你一句话,我都跟着你。” 李煦没有抬起头:“收拾行装吧,我们明日上路。” 周玥不禁有些失望,这样一来就不能和徐家同行了,徐大小姐……还有……常娘子只能日后再见了。 “她也会走。”李煦看透了周玥的心思。 周玥惊讶:“为什么。” 李煦抬起头,目光变得深远:“因为如果是我,就会这样选择。” …… 徐清欢回到徐家正准备去看母亲。 “大小姐,赵大小姐来了。” 徐清欢快走几步就看到了赵慕微。 赵慕微比她大两岁,个头略微高挑,眉宇之间少些婉约多几分英气和爽利,不过这也仅仅只是外表而已,慕微比她要温和许多,前世广平侯交出兵权之后,慕微嫁去了南方,一直相夫教子过着平顺的日子。 慕微说过:“我若是你没有勇气选那李煦,我不想过的太辛苦,小富即安便好。” 可见广平侯从心底里疼慕微,对女儿十分了解,否则也不能选一门这样的亲事。 “母亲来徐家我不知晓,”赵慕微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大约是因为我劝说母亲不要结这门亲事,母亲心中恼我,才这样安排。” 徐清欢不禁笑:“你不愿我做你嫂子?” 赵慕微道:“自然愿意,可我那哥哥心思不在家中,他和父亲一样只愿征战在外,母亲这些年如何熬过来的,我看得清楚,我都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怎能将你拖过来。” 到底是慕微了解她,徐清欢笑道:“广平侯夫人的贤淑旁人难及,广平侯想要照此为世子爷说亲,恐怕要失望了。” 听到这话,赵慕微目光微闪,似是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 “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她一句坏话,倒真是她的好女儿。” 冷冷的声音传来,赵慕微面上一僵立即转身道:“二哥乱说些什么。” 赵二爷阴沉着脸走上前,将手中的锦盒递给赵慕微,徐清欢认得这正是当日送到她手上的那只。 里面是支珠钗。 赵慕微道:“这……这不是祖母送给母亲的那支吗?那日贼人进门,将它偷走了,难不成二哥找到了贼人?” “你猜这支钗,我是从哪里找到的?”赵二爷道沉声道。 赵慕微摇摇头。 “母亲身边的于妈妈藏在了庄子上。” 赵慕微惊讶:“于妈妈竟然勾结贼人。” 赵二爷默不作声看向徐清欢。 “二爷怀疑的并不是于妈妈,”徐清欢适时开口,“二爷觉得这些东西是广平侯夫人指使下人藏起来的。” 赵慕微睁大眼睛:“你怎么能怀疑母亲。” 赵二爷目光更为深沉:“因为在此之前我就瞧见有人进出母亲的屋子,我没有作声,一直盯着母亲房里的动静,终于有一天我又发现了那人的行踪,于是我喊了护院去抓人,只可惜那么多人却没有抓到他。 我将此事告诉祖母,祖母将母亲唤来询问……” 赵慕微接口道:“所以那天家中打开箱笼盘点细软,母亲发现屋子里丢失了东西,大家才知家中进了贼。” 赵二爷道:“那根本不是贼,那人就是来找母亲的。” 赵慕微道:“二哥不要这样武断,此事非同小可,万一冤枉了人……” “她在家中藏了这么多年,总有露出尾巴,”赵二爷道,“我定会将她捉个正着。” 赵慕微心中慌张手脚冰凉,正不知怎么办才好。 “徐大小姐,”赵二爷道,“我想单独与你说句话。” 赵慕微在一旁等候,赵二爷躬身向徐清欢行礼:“当日我让人向大小姐送信,是想要大小姐见我一面,现在想来我是急昏了头,我在这里向大小姐赔礼了。” “你是想说与世子爷有关的事吗?”徐清欢不愿意兜圈子。 赵二爷怔愣片刻:“到底瞒不过大小姐,”说着顿了顿,“我大约知晓父亲为何向徐家说亲。” 这也正是清欢想要知晓的。 赵二爷道:“因为我告诉了父亲,那日偷偷溜进我母亲房里的人……正是我的兄长。” …… 广平侯府别院里,广平侯夫人正仔细地缝着手中的长靴。 “夫人,”于妈妈上前道,“明日还要启程,您还是早些安置了。” “不急,”广平侯夫人将靴子放在眼前看了又看,“你瞧着可漂亮吗?” 于妈妈不知为何眼睛有些发酸:“夫人的针线本就无可挑剔。” 广平侯夫人道:“妈妈总是顺着我说话。” 于妈妈低下头半晌似是拿定了主意:“夫人这到底是何苦呢,您明知道侯爷的病治不好,他已经时日无多……您何必在这时候动手……” 广平侯夫人抬起头舒展了皱起的眉角:“正因为这样,我才要这样做。” 窗子上映着她绰约的轮廓。 …… 徐清欢拿定主意与广平侯家女眷一起结伴入京。 两家都是勋贵,虽然都准备轻装简行,车队还是浩浩荡荡,引得百姓前来围观。 车马走了一整日终于在处驿馆停下。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驿馆的官员上前道,“刚刚也有一位公子前来……幸好驿馆的房间足够多,只不过……要委屈随行的下人挤一挤。” “不妨事,”安义侯夫人道,“在外难免要受些苦,这样已是最好了。” 徐清欢下了车,果然看到一辆青盖马车停在不远处。 “母亲,我先扶您进屋歇息。” 侍奉完安义侯夫人,徐清欢走出屋子。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真是好大排场,”徐青安道,“他那随从骑的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 徐青安说着忍不住搓动手掌:“也不知他肯不肯卖一匹马给我。” “哥哥可以去问一问,”徐清欢说着向张真人招手,“真人,我想请你为我卜算一卦。” 张真人脸上是受宠若惊的神情,没想到女娃娃有一天还会主动与他说话:“女娃娃想算什么?” “我心里想着一个人,”徐清欢微微笑着,“真人帮我算算,是他先捉到我,还是我先捉到他。” ………… 新书求包养,大家打开自动订阅呗。 第五十四章 见面 张真人先是一愣,到底是游走江湖已久的人,很快就遮掩了过去。 “女娃娃你心里想的是谁?” 徐清欢走进驿馆的房间,坐下来:“真人应该知晓。” 那如同花瓣般的脸颊上是一抹恬静的笑容。 不过却好像带着刺儿,若是想要接近她,定然会狠狠地扎你一下。 张真人想起了自己丢了的银子,心中一阵难过,他伸出手掐算了半天,砸了砸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捉来捉去的不太好,女娃娃还是不要想这些了,弄个不好就会惹来灾祸。 女娃娃本是天生富贵命,只要在家中做做针线,写写画画,将来也能有个好夫婿……总之就是富贵荣华享用不尽,到时候道人也奉上一份大礼如何?” 徐清欢抿了一口茶:“什么样的大礼?我可有兴趣吗?” 任凭张真人舌灿莲花好像都要落于下乘。 安义侯府的大小姐,本身就是勋贵之女,嫁妆也不会少,他能拿出来的东西,摆在她面前也是贻笑大方。 张真人眼睛一亮:“道人做十天十夜的平安道场为女娃娃祈福。” 为了唬住这女娃娃,他是夸下海口。十天十夜可是要死人的,好在到时候他已经脚底抹油,江湖再见了,女娃娃也拿他无可奈何。 “不瞒真人,”徐清欢道,“我最讨厌清净,就喜欢尔虞我诈,闹闹哄哄的过日子,这样才觉得有趣儿。” 徐清欢说完素手翻开露出掌心:“真人定然带了铜钱,让我来摇上一卦,卜卜吉凶吧!” 卜算吉凶张真人最擅长,决定吉凶的不是他摇出的卦象,而是他这张嘴。 掷出几次铜钱过后,张真人开始解卦:“女娃娃,这卦象可不好,可谓是虎落陷坑不堪言,前进容易后退难,出行不宜啊,想要破此卦……” “等等。” 玉指纤纤点了过来:“真人张开手。” 张真人摊开手掌,女娃娃还以为他藏了铜钱在手心随便改卦象不成?他闯荡江湖多年,怎么会做这种事。 徐清欢又伸手随便扯了扯张真人的袖子。 “咚”地一声响,一枚铜钱落在桌上,翻滚了几下露出了肚皮。 张真人眼睛都要瞪出来,他保证这枚铜钱不是他的,这女娃娃故意吸引他注意,然后重新丢掷了桌上的一枚铜钱,他也是身负江湖手艺的人,怎么轻易就被人算计了。 “我说少了枚铜钱,原来被真人的袖子遮住了。” 徐清欢笑道:“真人再看看这是什么卦?” 张真人还没开口,徐清欢接着道:“这是风地观卦,花遇甘露旱逢河,出门永不受折磨,占讼得利,谋事得意,这是好卦啊。” 张真人脚心都出了一层汗,他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丫头。 徐大小姐仿佛都未加思量,轻易就说了出来,一双清澈的眼睛瞧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我再为隔壁前来投宿的人也摇一卦吧!” 柔荑的手伸过来,重新将铜钱收拢抛掷在桌子上。 动作如行云流水,竟然比他不遑多让,微风吹过她身上的衣裙,恍若神仙一般。 “真人,这是什么卦?” 张真人看过去下意识地道:“这是天山遁卦。” 徐清欢接口:“浓云遮日不光明,劝君切莫远出行,讼事见官,功名不成,事不遂心,”说完这些她叹口气,埋怨地看一眼张真人,“真人怎么给人卜算出这样的结果,眼看那也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怎么能不求功名呢,真人这不是要害死他吗?” 张真人哑然,这卦分明不是他算出来的,可他方才的确说了“天山遁卦”四个字,想到这里他不觉嘴中发苦。 徐清欢站起身看向徐青安:“哥哥带着张真人去见见那人吧,我们虽然萍水相逢,原本也不该插手,可真人要积功德,这样置之不理,出门恐遭雷劈。” 张真人脸上一僵。 徐青安看着妹妹,半晌终于明白过来,趁着这个机会他也能打探一下隔壁到底是什么人,他上前拎起张真人:“那还等什么,救命最重要。” 张真人被逼着走到那投宿之人门前,腰眼立即被捅了一下。 “喊门啊。”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张真人耳边传来戏谑的声音:“晚上给你加鸡腿。” 一个小厮上前应门。 见到仙风道骨的张真人和一表人才的徐青安,立即上前行礼:“两位可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一同投宿的,”徐青安道,“正好这位仙人为你家主人卜了一卦,其中内情一言难以道尽,不知可否一见,也好让仙人说说清楚。” 小厮听了明白立即道:“两位稍等,我去回禀公子。” 不多一会儿,小厮撩开帘子:“我家公子请二位进去。” 驿馆不大,来来往往都有什么人住在这里,原本稍加打听就能知晓对方身份,可徐家下人只听说这位公子是从南方来的,随行之人连主人姓氏都不肯透露。 不过徐、赵两家的身份应该一探便知,这家公子却没有出门相迎,可见并不将勋贵放在眼里。 自从先皇时起,大周边疆战乱不断,先皇带兵抗敌受伤,灾荒也频频而至,朝中的形势变得愈发复杂起来,一位历经三朝的老御史不知是不是年事已高,竟然昏头昏脑地在先皇面前提及:一切皆是天谴。 先皇震怒,立即让人将御史推出宫门斩杀。 就这样杀了个三朝元老,先皇怒气消减想要收回成命,老御史的脑袋早就落地,先皇因此事一病不起。 此时,先皇膝下没有长成的皇子,万一就此驾崩,皇位承继花落谁家,必然又会引来一场血雨腥风。 太后与老臣、勋贵商议,将先皇的弟弟魏王请出主持大局。 魏王的出现终于稳住了朝政,先皇的病也逐渐有了起色。 朝廷上下都以为大周从此太平,没成想之前一心归隐山林的魏王突然谋反,先皇动用身边得力的勋贵抗敌,才算渡过难关,不过也因此损失不少人手。 几位勋贵都垂垂老矣,大周的武将也陷入青黄不接的局面。 朝廷开始广纳人才,想要着手培养、招揽一些财帛丰厚的家族为朝廷效力。 于是这几年许多家族搬迁去了京城,他们祖籍偏远,并不为人所知,可他们自觉新贵也不惧旧臣。 徐青安思量到这里就下了结论,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八成就是新贵家的子弟。 小厮将徐青安和张真人让进屋子,一个人也正好从内室里走出来。 扑面而来是一种凌人的气势。 徐青安已经感觉到来自对面的压迫感,这种感觉慢慢变得浓重,那个人也行至他面前。 那是一个比他年轻又相当英俊的男子,就这样与他对立,看起来足足高了他半头,一双眼睛亮若晨星。 那人只是看了看徐青安就道:“二位前来可有什么事吗?” 听起来这话还算客套,可声音冰冷没有半点的温度。 …………………………………… 晚上还有一章,八点左右发,大家浇灌一下新书吧,打开自动订阅,推荐票,月票都投给《齐欢》,谢谢大家! 另外:支持正版阅读就是支持教主,对教主十分重要。 外站的宝宝,下载起点app,注册一个号码就可以阅读了,每天花费很少,却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第五十五章 抓住 既然是他找上门的,自然就要先开口说话。 徐青安自认从小人缘好,从来不惧交际应酬,就算再难相处的人,他也能下得了口。 于是他整理好心绪,抱拳道:“在下安义侯府徐青安,正好也在驿馆落脚,兄台这是从哪里来?” 那人也没有和他绕弯子,用十分平静的声音道:“宋成暄,出自东南宋家。” 对于东南的家族徐青安没有多少认识,不过这些年东南边疆也起过不少的战事,看这人的身形、体态,即便骑射不如他,应该也能在马背上待一待。 这样年轻,又有些本事,自然都要求个功名。 “看宋兄一表人才,将来必定前程无量,”徐青安说着拉过张真人,“可这仙人非说兄台此行功名不成,事不遂心。” 宋成暄看向张真人,张真人只得硬着头皮道:“道人方才只是随手掐算,公子若是愿意可以再摇一卦……” 宋成暄道:“成事在人,我用不着这个。” 如此干净利落,让徐青安有些措手不及,正在想如何应对。 宋成暄向他看过来,清亮的目光中像是藏着剑锋:“徐兄前来不是为了此事吧?” 徐青安道:“大家聚在一起就是有缘,说不得到了京城还会见面……” “你想要跟我讨一匹马?” 宋成暄温和又冷漠的态度让徐青安愣在那里,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宋成暄如何看透他的心思。 徐青安不禁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成暄道:“迫不及待地摆出安义侯府,必有所求,男子所好都差不多,我这里能让你折腰就是门口的几匹良驹。” 话到这里,徐青安只能硬着头皮道:“那宋兄能否割爱。” “不行,”宋成暄断然拒绝,“这几匹马于我还有用处,你真想要,就等到明日启程之时,拿你家中的马与我的护卫交换。” 原来是让他等一晚上,那有何难。 徐青安抱拳道:“那就一言为定。” 徐青安和张真人告辞离开,张真人转身又重新回到屋子里。 宋成暄的姿势几乎没有变,慢慢地饮着手中的茶。 张真人压低声音:“公子就这样告诉了那女娃娃?那女娃娃聪明伶俐,定然能猜到公子的用意,说不定也能成为公子的助力, 公子何不见她一面……” 宋成暄打断张真人的话:“她想知道,我就告诉她,仅此而已。” …… 徐青安将宋成暄的话一字不漏地讲出来。 “没想到还是个爽利人,不过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徐青安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在宋成暄面前他下意识地戒备,直到现在才放松下来。 徐清欢道:“哪里不对?” “他那些马都是重金难求,却二话不说地送给了我,”徐青安摇摇头,“若真的想与我结交也就罢了,明明是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所以我就不明白,他到底是何用意。” 徐清欢点点头:“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痛快。” 不仅自报家门,还告诉她,今晚他的马另有用处。 已经说的很明显,今晚他会带着护卫一起出门。 他丢出这样一句话,就是要看她会如何选择。 准备一路跟踪他,还是小心戒备足不出户,选择前者很有可能落入他的圈套,选择后者,万一他真的再次动手,定有死伤,她还会失去捉他的机会。 还真是奸诈。 和前世里的他一模一样。 “妹妹,”徐青安微微皱起眉头,“我始终没明白,你为何又决定要跟广平侯女眷一起入京。” 徐清欢道:“因为那具尸身。” 徐青安道:“那具尸身怎么了?” 徐清欢接着道:“那具尸身被人毁去了面容,用的手法干净利落,可见经常做这样的善后,真的被这样的人盯上,无论躲在哪里都没有任何用处,既然如此我们何必留在凤翔。” 徐青安点头:“我知道了,这样一来我们就更要小心,”说着他看向窗外,“我会多安排几个人在你和母亲房门外,驿馆里也有隶卒,就算有人想要进来行凶,只怕也是不易。” 在驿馆里有人护卫,如果走出这里呢? 宋成暄是不是料准她一定会出门。 “清欢在吗?”门口传来赵慕微询问的声音。 凤雏打开门,看到了赵家兄妹。 赵家兄妹坐下来。 赵二爷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我终于查出了些眉目。” 说完这些,赵二爷犹豫地看了看徐青安,最终还是道:“我早就怀疑她的来历有问题,崔氏一族怎么就剩下她一个人,终于让我找到了崔氏的远房亲戚,她曾见过崔氏,我让人劝说了几次,她终于答应前来辨认。” 徐清欢心中一亮:“这个人什么时候到?” “今晚,”赵二爷脸上浮起笑容,眼睛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她早就知道崔氏做了广平侯夫人,不敢得罪崔氏,答应我明日启程时会在一旁查看。” “你疯了不成?”赵慕微道,“之前说了那样的话,现在又来怀疑母亲的身份。” 徐清欢道:“他怀疑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只要问一问,一切便都明白了,无论什么结果都对你们有利无害,从此之后你们也不用疑心重重。” 赵二爷道:“这样简单的事,为何不去做?果然是我错了,我定然去向母亲认错。” 只可惜有些事看起来简单,其实……暗藏杀机。 宋成暄定然已经察觉了赵二爷的举动。 所以……今晚,他们等来的会不会又是一具尸身。 …… 驿馆外,几条人影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徐清欢拉紧了身上的斗篷。 “清欢,我们真要去吗?” 徐清欢轻盈地上了马背,不多一会儿黑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亮起了几支火把。 “徐大小姐,”孙冲快步走上前,“我们的人马已经跟上了。” 徐青安一脸惊诧:“你……不是在凤翔吗?怎么会在这里。” “徐大小姐说的,”孙冲道,“与其害怕地躲避,倒不如迎上前来,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今晚注定他们要大获全胜。 徐清欢看着宋成暄离开的方向,追逐了那么久,总要有个结果。 是他抓住她,还是她抓住他,马上就会知晓了。 第五十六章 追寻 “那女娃娃跟上来了。” 张真人好不容易才追上宋成暄:“徐大小姐还真是有几分的胆识,若是个男子定能有番成就,不过就算是个女娃娃,在内宅帮夫婿主掌大局,也能成就一段佳话,没想到似安义侯那般,也能得这样的女儿。” 骏马疾驰,张真人话有些多,不禁呛了一口风。 “风寒露重,你年纪大了,可以先回去歇着。” 宋成暄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是捋到了虎须。 张真人缩了缩脖子。 …… 一个老妇人被人拽着向前走。 “慢点慢点,这么着急做什么,”老妇人道,“早知道这一路如此颠簸,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你们前来。” 老妇人说着干脆停下了脚步,蹲下身来:“再这样走下去是要死人的。” 拉着老妇人的小厮一脸焦急地看着周围:“这里不是落脚的地方,到了驿馆之后,侯府备着马车,就不用这样赶路了。” 今晚有些不同寻常,本来可以早一些赶到,谁知走到半路马突然受了惊,他好不容易将妇人从马车中救出来,马车却跑的没有了踪迹。 他本想去追马车,却又担忧这妇人的安全,不得已回来与这妇人一起沿着官路向前走。 幸亏这里离驿馆不算远,只要加快脚步,半个时辰内定然能够赶到。 可这是他的思量,妇人却百般不愿,刚走了不远竟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崔氏嫁去侯府,风光了这么多年,何时想过我这个婶娘?”老妇人喘息着道,“要不是看在二爷对我还有几分恭敬,三番五次地让人登门相请,否则就凭一百两银子,休想让我受这份罪,虽然我们小家小户,却也有的是骨气。” 小厮只能一旁赔礼:“您说的是。” 他愈是百依百顺,那妇人愈肆无忌惮,干脆伸出手来:“我渴了,快,拿水来。” 小厮皱起眉头:“我们还是走吧,这可不是小事,万一有人跟上来,我们可都要死在这里。” 听到“死”老妇人不禁打了个哆嗦,不过很快她笑道:“你别吓我,谁会向我下手,我不过就是去看看侄女儿……” 说到这里老妇人也意识到了什么:“你们有事瞒着我,崔氏根本不知道我会来。 是了,就是这样,上次我去寻崔氏,崔氏躲藏着不肯见我,如今怎么会主动让人来接我。 我不去了,崔氏身边那个妈妈凶的很,上次她给了我五十两银子打发我走,还说,我若是再敢前来纠缠,可能就没命花银子了。” 小厮一怔,二爷请了几次这妇人都不肯来,只得骗她说夫人想要相见,等将人接到驿馆之后再说出实情,眼见事情就要办妥当,却在这时候被这妇人猜中了实情。 老妇人忽然起身:“你若是不说清楚,我可不会再往前走。” “没什么事瞒着您,您快些走吧!”小厮向周围看去,树影憧憧,仿佛有人站在那里盯着他们瞧,他吓了一跳,上前就要抓那妇人,“到了驿馆,二爷会向您解释。” 小厮的话刚刚说完,妇人抬起头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不远处。 月光将那身影照得格外清晰,他一步步走过来,却不发出任何的响动,如同鬼魅般。 妇人瞪大了眼睛,惊骇之中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影子伸出了手,向小厮的脖颈上打去。 小厮来不及发出声音,就倒在了地上。 妇人浑身汗毛竖立,她一步步后退:“我错了,我再也不来了,我这就回去,求求你饶我一命,饶了我吧!” 那黑影却充耳不闻,从腰间抽出了匕首向那妇人走去。 妇人大喊一声,转身向前跑,慌乱之中摔在地上,还没爬起却被人踩住了裙角,紧接着冰冷的手按在她的后背上。 她拼命地挣扎,只觉得身上一痛,滚烫的血冒了出来,妇人惊骇中抓起一把沙土向那人掷去。 似是被击中了眼睛,那人不得已后退几步,他再想上前,却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皱起眉头,转身就欲离开,却刚走了几步,就被挡住了去路。 火把亮起,照在那人的脸上,那人露出阴森的笑容。 赶过来抓人的孙冲不禁心中一凉。 这个笑容他一点都不陌生,在凤翔时他们抓捕杀害曹如婉的凶徒,那凶徒也是这般模样。 上次那个在他面前服了毒,这次他定然要抓个活的。 孙冲上前向那人的下颌抓去,阻止他吞下毒药,那人却扬起匕首,利落地插在自己脖子上。 鲜血喷了孙冲一脸,那人张开嘴吐出一口血,盯着孙冲不放,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见到这般情形,妇人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 夜里格外的安静,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还是能听到叫喊声。 有时候听到这种惶恐的声音,反而是个好事,至少说明人还活着。 徐青安抽出手中的剑,满身戒备地望着前面不远处。 那里有几匹马在吃草。 “人都哪里去了。”徐青安皱起眉头。 “在这,”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赶过来,“雷叔已经带着人围上去了。” 从凤翔走的时候,徐清欢雇了镖局的人手,让这些人远远地跟着,只要周围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会立即知晓。 徐青安道:“妹妹,你怎么知道还会有人暗中盯着我们?” 徐清欢翻身下马:“在凤翔时,出现了一个杀人的凶徒,一个探子,他们目的明确,一个动手杀人,一个打探消息,动手杀人的是死士,从死士身上想要知晓些消息很难,抓住那探子也许会得到更多的线索。 凤翔的探子被人发现的时候,有人善后,这个探子若是被人盯上,会不会也有人动手清理。” 宋成暄带人到这里来,也许就是发现了她的意图。 现在宋成暄应该就在附近。 徐清欢正四处打量。 一个声音响起来:“你是在找我?” …… 早在十年前雷叔就已经金盆洗手,在家中含饴弄孙,要不是故人的子女带着帖子前来,他定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雷叔在林子中穿梭,对自己如今的腿力,他还是十分满意的,走镖不是他所擅长,追捕探子却是他做了大半辈子的活计,虽然不知安义侯世子爷和大小姐如何知晓他这个人,但是先急人所急,才是对故人子女的做法。 徐大小姐所料的没错,这一路上果然不太平,也确然有人暗中盯上了这队车马。 雷叔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如今这个人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离前面的身影越来越近,似是察觉了他的存在,突然转过身来,毫不客气地掷出手中的暗器。 第五十七章 宿敌 雷叔沉寂了多年,身上的功夫却没丢,手中短棍一扫,那些暗器顿时落在地上。 对付探子,必须要在几招内了结。 因为这些探子身上都带着许多暗器、毒粉往往伤人于无形之中,只要稍稍松懈就会着了他们的道。 雷叔抽出腰间的长鞭,缠上了探子的腿,用力一扯,那探子立即倒在地上,雷叔抓住机会揉身上前,就在他以为这探子再也逃不脱时,他手臂一疼,一条蛇紧紧地咬住了他。 杀蛇,削去皮肉,吞药,一切几乎在片刻之间完成,却也给了那探子逃脱的机会,雷叔就要再追上前,却从左右分别闪出两个人。 雷叔心一沉,他胳膊上已经受了伤,同时面对三个人,他根本毫无胜算。 难道这里就是他埋骨之地? 即便是死,他也要他们陪葬。 雷叔撸起袖子,顷刻之间几支精巧的弩箭向三个人飞去。 …… 徐清欢顺着声音看过去,宋成暄就站在不远处。 她来抓的人,近在咫尺。 徐青安抽出配剑。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并没有影响宋成暄,他缓缓走过来,大约是眉眼上笼了一层月华,整个人显得更加的冷淡,他牵起一匹马,看向徐清欢:“你要去看吗?跟我来!” 说完他转身向前走去。 徐清欢正犹豫要不要跟随,徐青安已经挡在她面前:“谁知道他要做什么,现在就让护卫送你回去。” 这样的深夜里,万一周围设了埋伏,他们就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宋成暄静静地等在不远处。 “没关系,”徐清欢道,“他不会对我怎么样,雷叔还没有消息,我怎么都要过去看看。” 徐青安不肯答应:“他这么晚带人过来,不像好人。” 徐清欢道:“我知道。”她从来没将宋成暄当成什么好人,他比李煦更会谋算,也比李煦还心狠手辣,在京城那些年,她对宋成暄和他身边的人已经有了些了解。 那时候李煦和宋成暄没有正式敌对,她知晓的那些还没用处,谁承想如今峰回路转,她提前与宋成暄相遇。 基于前世的认识,她也算是知己知彼。 宋成暄不是个好人,却不会暗中向妇孺动手,如果想要杀她,就会在这里设伏,何必费事来引她前去,这不是他的脾气。 “哥哥相信我,我心中有数,不会胡来。”徐清欢牵上马,追上了宋成暄的脚步。 没有让他等太长时间,徐家兄妹两个就走了过来。 三人上马前行,在这样肃杀的夜里,不慌不忙的马蹄声竟透出几分平静的气氛。 徐青安如同一柄绷紧的弓,专注而紧张地盯着宋成暄,宋成暄手指轻轻地勾着缰绳,姿势看起来十分放松。 宋成暄知道徐大小姐会追上来,但他并不为此担忧,这片林子足够大,徐家的人就算跟紧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因为他的人会很快捉住那探子,然后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徐家的护院包括官府的人在内,也只能白跑一趟。 没想到她却暗中安插了人手。 宋成暄侧头看向徐清欢,神情淡漠:“你早就知道我今晚的目的。” “不知道,”徐清欢坦率地道,“我只是提前防备,人总不能在同一件事上犯下相同的错误。” 她指的是在凤翔官路上,他站在高处看着所有的一切,那时候就将她的一举一动摸得清清楚楚。 最终那笔税银虽然送进了官府,但是她有预感,最终还是会为宋成暄所用。 这一次,线索重新浮现出来,她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 她的确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就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受伤的雷叔捂着肩膀靠在树上喘息,其余三个人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全都中了箭,箭头上的毒让他们已经难以站立。 宋成暄的护卫将雷叔团团围住,但是雷叔脸上丝毫没有惧色。 “我用的毒药没有人能解,”雷叔道,“我死了,还有三个人陪葬,也算值了。” 雷叔说完笑起来,转头他看到了徐清欢,笑容也就僵在脸上,虽然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故人子女的性命被要挟,他不能坐视不管。 雷叔握紧短棍准备拼命。 “等一等,”徐清欢看向雷叔,“我已经知道宋公子不是幕后主使,宋公子也知道我只是一心查案,并没有故意与他为难的意思,这件事上我们不会弄得两败俱伤。” 仅仅在今晚这件事上。 他退一步,她也会退一步。 否则,就算她没有得手,也不会让他安宁。 她能做到这一点,他也不必要损失身边的人手,她算得倒是精准。 宋成暄也不想做纠缠,吩咐一声:“退下吧!” 围困雷叔的人手立即站在旁边,徐青安忙上前查看雷叔的伤势。 “没事,”雷叔着看向地上的探子,“到底是老了不中用,否则应该先一步拿下他。” 探子被雷叔和宋成暄的人用两种不同的方式捆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不是探子,是奸细。” 宋成暄的声音响起。 之前他问了她一个问题,如今回给她一个,也算是公平。 徐清欢道:“崔氏的身份有问题,否则死士也不会去杀那妇人,这样看来崔氏、广平侯都值得怀疑,你也是因此才会来到这里。” 这是宋成暄此行的目的。 “一开始我怀疑你是幕后主使,现在看来你并不是。” 宋成暄微微挑起眉毛,她的口气仿佛带着一丝失望。 从第一次见到她时起,他就觉得她知晓他的来历。 宋成暄道:“你从前可识得我?” “在凤翔之前没有。”这也算是她的实话。 借着月光,她分明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一扬,他并不相信。 这样一个人,只会相信他看到的一切,不会被人轻易左右思绪,这就是他的可怕之处。 当年即便在太后娘娘面前,他装作温煦,那也温煦的猖狂。 要说最和善的一次,大约就是她准备回北疆,他来到马车前说那几句话。 之后在路上,她的人几次发现宋侯人马的踪迹,直到她去寻廖神医看脉之后,他的人手才没有再跟随。 因为廖神医断定她时日无多。 对于一个死人,实在没有再费心的必要。 想到这里,徐清欢不由自主微微展颜。 宋成暄不知她为何突然发笑。 第五十八章 联手 前世的敌人,今生未必就要对立。 即便是李煦,她都没有一言不合就下手报前世之仇,何必在此就要与宋成暄拼杀个你死我活。 反正她已经不是李侯之妻,不再为李煦谋那天下大事,将来李煦和宋成暄鹿死谁手,也与她无关。 徐清欢道:“宋公子,我们之间既然已经没有了误会,一起破此案如何?” “好,”宋成暄仿佛未加思量就答应下来,转头吩咐护卫,“将抓住的人送到驿馆。” 徐青安听到这话才松了口气。 将一切料理妥当,众人纷纷上马。 马跑的速度不慢,她虽然是女眷却也不曾拖累众人的行程。 眼看就要道驿馆,徐清欢放马走到宋成暄身边。 宋成暄猜到她会向他问几个关键的问题,这也是他答应共同查案的原因。张真人在她身边打探消息,发现她只是专注于案情,并不是一心要查他的身份。 经过了今晚,看到她的一举一动,他也更相信她就是为了查明到底是谁在陷害安义侯。 但是还有许多问题,她无法自圆其说。 比如,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他,对张真人的怀疑和戒备,仿佛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既然暗中几次交手都不能将对方看个仔细,现在将一切摆在明面上也无不可。 至少她说的一点是对的,找到那个幕后主使,才是他和她首先要去做的。 这样互相猜测和纠缠没有任何意义。 徐清欢没有兜圈子,直接道:“宋公子为何查此案?” 宋成暄道:“我与广平侯世子相识,前不久广平侯世子送了一封信给我,让我来西北一聚,可是等我到的时候广平侯世子却不见了。” 徐清欢仔细思量:“我听说广平侯世子爷在朵甘思打了个胜仗,”说着微微一顿,“照这样推算,带兵打仗的应该不是广平侯世子。” “带兵的是我。” 她推断的痛快,他承认的也很利落,他的口气听起来比方才要温和,却有一种强硬、果决的味道在其中。 “是广平侯世子告诉宋公子,有副将要逃去朵甘思,宋公子没有看到世子爷,却暗中查出那副将果然有此打算,于是带兵解决了副将。” 说完这些徐清欢叹了口气:“这么看来,世子爷很有可能凶多吉少。 世子爷将宋公子请去西北,可见他认为事关重大,并非一句两句能说得清,这样费心请来援军,他若是行动自由自然会来相见。 这样看来,谁向广平侯世子爷下手,谁就该是幕后主使,不管是谁,恐怕都与西北的战事有关。 真的是这样的话,徐三的动机也能解释清楚,他着急将税银从曹家带出,就是为了充当军资,宋公子能够代替广平侯世子带兵平乱,自然早在东南建功立业,以宋公子对战势的了解,想必已经暗中对西北暂时有了布置和防备,现在只要抓住幕后之人就能为西北除掉隐患。” 一顶高帽戴下来,以为他就会因此受牵绊。 宋成暄道:“如果徐大小姐将宋某想的这么大义,恐怕你会失望。” 徐清欢微笑:“在奸细和宋公子之间,我好像没得选择。” 说话间,驿馆已经到了。 孙冲见到徐清欢等人立即迎了上来。 徐清欢道:“与在凤翔时一样,一个死士,一个探子。” 孙冲脸上还有没有擦掉的血迹,垂头丧气地道:“死士死了。” 徐清欢笑道:“好在探子已经被这位宋公子抓到了,我们这一次也不算无功而返。” “宋公子?”孙冲有些惊讶。 宋成暄身边的护卫永夜上前道:“我家公子是刚刚上任的泉州招讨使。” 招讨使的官职不大,尤其是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就是个闲职,这些年朝廷招揽富贵人家的子弟,经常会将这样的官职放下去,为他们将来升转做准备。 不过招讨使有个重要的职责是招降讨叛,军中有急事不急奏报,可便宜行事。 前世她好像没听说宋成暄任此职。 难不成就是为了正大光明的查案,所以才给自己找到个合适的身份,可见此人比李煦城府还深。 孙冲立即上前向宋成暄行礼,他之前已经知道驿馆里还住着其他人,从车马上看就知是富贵人家。 现在知晓宋成暄的官职,孙冲也就明白过来,这宋家八成就是刚得了晋升,特意进京谢恩的。 “我早知广平侯家女眷会路过此处,”宋成暄淡淡地道,“有意过来相见,是想要向广平侯夫人询问世子爷的下落,之前没有开口是怕太过唐突,如今抓到一个探子,只怕这其中会有什么关联。” 孙冲从未想过这一节,怔愣了一下立即道:“大人说的是,若是有什么疑惑应该问清楚,可……世子爷……不应该在西北戍边吗?怎么会……” 宋成暄看向永夜,永夜立即将一封书信递给孙冲:“这是世子爷写给我家大人的信,大人赶到西北却不见世子爷的踪迹,听说广平侯爷和家眷已经入京,才一路追至此处。” 广平侯世子爷不见了。 孙冲额头上起了一层冷汗,自从在凤翔曹家出事之后,怎么他经手的都是大案,这是老天有意要考验他吗? 孙冲有些后悔自告奋勇前来破案,现在泥足深陷无法脱身了。 “孙大人,那妇人在何处?” 徐大小姐的声音响起来,孙冲眼睛中也冒出火花,还好他还有徐大小姐可以仰仗。 孙冲道:“那邹氏受了伤,已经抬进了屋子里,常娘子正在为她上药。” 徐清欢看向宋成暄:“我先进去看看邹氏的情形,辛苦宋大人再次等候。” 面对女眷,她自然更加方便行事。 宋成暄没有说话,等到徐清欢离开之后,就坐在驿馆大堂的椅子上。 大堂里一阵静寂,面对这个一言不发的宋大人,孙冲只觉得凉飕飕的风从领口倒灌了进去。 宋成暄倒了一杯茶摆在孙冲面前:“孙大人请。” 看到宋成暄那清冷的目光,孙冲有了一种被人清明时拜祭的感觉,这杯茶他可不敢喝,于是吞咽一口,连连行礼:“宋大人折煞我了。” 话刚说到这里,只听内室传来邹氏杀猪般的叫声。 这声音尖厉,却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孙冲松口气,只盼着这美妙的声音一直继续下去。 …… 邹氏红着眼睛嚎叫。 在听说来的是安义侯府大小姐时,死灰般的脸上豁然有了生气。 见到活菩萨不拜的是傻瓜。 “安义侯大小姐……您可要为民妇做主啊,那贱人想要杀我……”妇人一口气说出来,“她怕败露了身份,对我下如此毒手……呜呜呜……如果不是府衙来人,我现在已经上了黄泉路,我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我早就知道……” 第五十九章 真假 凤雏一晚上没有用武之地,觉得很不开心。 听说邹氏要讲故事,先给徐清欢和常娘子倒了茶,自己也端了碗茶水,驾轻就熟地支了个小暖炉,开始在上面烤黄豆。 一起准备妥当,凤雏向邹氏努了努嘴,示意邹氏可以开讲了。 邹氏见到凤雏这一套做法,惊地忘记了唱歌,正在怔愣间只觉得屁股上一凉,湿哒哒的东西糊了上去,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歹命啊,这是给我撒盐了。” 邹氏喊完就开始奋力挣扎,却在这时只听“啪”地一声响,屁股蛋子被人打了一巴掌。 常娘子冷冷地道:“这药材是止血用的,你若是将它弄下来,我就杀了你。” 凤雏将黄豆咬得脆生生的响,笑着道:“她说的没错,她摸过的尸体最多了,前些日子还有一个,肚子涨的那么大,尸体上的水都淌了一堆。” 邹氏捂住了嘴,怕隔夜的饭吐出来。 折腾了半天总算好了。 邹氏看向那气定神闲的小姑娘:“徐大小姐我都招了。” 孙冲在外面听得惊心动魄,他怎么感觉徐大小姐身边的人越来越怪了,而且他还挺喜欢这种怪味。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宋成暄。 只见宋成暄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孙冲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没出息。 邹氏不唱歌了,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当年崔家搬迁我过去帮忙,远远的看过崔氏一眼,崔氏的样貌不说平平,也不是如今广平侯夫人那种娇滴滴的颜色,最重要的是崔氏的脚很大,我仔细地比过,比我的还要大上几分,回家之后还当做笑话讲给家中人听,我有没有撒谎,只要去打听打听就知晓。 前几年我做了一双绣鞋给崔氏,想要讨她欢心,没想到过去一比差了许多,崔氏身边的于妈妈嫌我笨手笨脚,我被骂的不服气,就在花园里数落了崔氏几句,没想到就被二爷听到了,这次二爷请我来八成就是因为当年那句话。” 徐清欢道:“你能确定吗?” 邹氏道:“能,这个错不了,要不是这样今晚为何有人来杀我,还不就是怕我揭穿崔氏。” 邹氏说到这里,就听外面有人道:“婶子在哪里?” 邹氏脸上浮起一丝惧色,常娘子将被子盖在邹氏身上,然后道:“别怕,你死不了了。” 阴森森的声音倒让邹氏镇定不少。 孙冲咳嗽了一声。 徐清欢道:“药已经上好了,可以进来了。” 门被推开,广平侯夫人走了进来,跟在夫人背后的是赵慕微和赵二爷。 “杀人的来了。”邹氏还是不争气地喊一声,死死地抓住了常娘子的手。 广平侯夫人看起来十分平静:“这是谁家的内眷。” 于妈妈道:“应该是出了五服,从前来家中打秋风,被我用五十两银子打发了,这次不知为何在这里。” 邹氏看向赵二爷:“我的二爷啊,你可要说句话,婶子为了你命都没了半条,你可不能装作没事人一样。” “是我请来的,”赵二爷从怀里拿出了那只簪子,“母亲还记得这只簪子吗?它可是家中的失物,不想被我找到了。” 于妈妈看到之后顿时脸色大变。 广平侯夫人依旧波澜不惊:“你抓住了那偷盗的贼人?” “是啊,”赵二爷盯着于妈妈不放,“怪不得官府总是不能破案,原来这贼人就在母亲身边……是不是啊,于妈妈?” 广平侯夫人皱眉看向于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妈妈抿住了嘴:“奴婢也不知二爷是什么意思。” 赵二爷道:“那夜你避开人,悄悄地出了宅子,我一路跟随你去了庄子上,亲眼看到你将东西埋在那里,等你走了之后我就将东西挖了出来。 我也知道也不会痛快承认,但是能够悄无声息地出门,必然要打开宅院的几道门锁,为了内宅平安,只有祖母信任的两个管事手中握有钥匙,于妈妈的钥匙从哪里来的?你陪着母亲上京,那些重要的东西想必会带在身边,只要去你屋子里搜查一下便会有结果。” 广平侯夫人脸上终于带了几分诧异,她看着于妈妈:“二爷所说可是真的?” 于妈妈脸上带着几分慌乱的神情,腿一软跪在地上:“夫人,老奴是一时糊涂,才……才拿了东西……” “你拿那些东西做什么?”徐清欢忽然开口。 于妈妈道:“我自然是……” “你无儿无女,也没什么恶习,在夫人身边侍奉已久,就算有一天要回家养老夫人也不会亏待于你,你何必冒险?更何况,好不容易拿出去的东西为什么要埋在夫人的陪嫁庄子上?” 于妈妈道:“我孤苦无依,无处可藏。” 徐清欢接着道:“你再无处可藏,也定然会藏个妥当之处,可见你认为夫人的庄子就很妥当,广平侯夫人真的对此不知情吗?” 广平侯夫人厉眼看去:“徐大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徐清欢神情自然:“我只是推断案情,夫人莫怪,不管是哪桩案子,推断起来都要合情合理,否则就会出冤枉,赵二爷请我来帮忙,我自然不能懈怠。” 赵二爷点点头接着道:“没错,是我请的徐大小姐,”说到这里他艰难的吞咽一口,想起了这些年崔氏种种,略微有些不忍,但既然他下定决心要护着这个家,他就不能退缩,“我和徐大小姐有同样的疑问,于是我怀疑这桩事也与母亲有关,我暗中去查母亲的过往,也想起那年邹氏在院子里骂母亲的话。” 邹氏听到要提自己当年的那些污言秽语,竟然丝毫没有害臊,反而期待的眼睛亮光。 可惜赵二爷没有将原话说出来。 赵二爷道:“邹氏说母亲不知从哪里来的货色,顶着崔氏的名头嫁给了侯爷,若是让她发现了实证,定要告诉父亲。” 广平侯夫人冷冷地看向邹氏:“这么说,你手里有证据?” “自然有了,”邹氏道,“我回到家中越想越不对,脑子一清楚,就觉得应该留下证据,万一哪天有个用处那可就不得了,说不得能救侯府,还真被我料中了。” 邹氏说到这里,抬起头看向广平侯夫人:“我是出了崔家五服,但从前也在崔家帮忙,但是后来崔家不用我了,夫人可还记得原因?” 广平侯夫人道:“这种小事,我自然不会过问。” 邹氏扬起眉毛:“不,如果夫人是崔氏的话,这件事应该知晓,因为我偷了崔氏一双鞋,被管事妈妈知道了,就被崔大太太撵了回去。那双鞋我本想给我那丫头穿,谁知那丫头苦命,生了一场病就去了,我就将那双鞋做了她的陪葬,那年我发现了端倪之后,回去将鞋挖了出来。” 赵二爷早有准备,却还是被邹氏的话震惊了,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邹氏道:“崔氏出了事之后,我还跟邻里说过,我在崔家出过不少力,不就偷了小姐一双鞋,崔家竟然这样不顾情分,如今倒好了……也不知道谁给他们收的尸。” 邹氏说的话都可以去查证。 现在种种情势对广平侯夫人不利。 赵二爷目光坚定:“我也打听过,衙门里也有滴骨认亲之说,可以取崔氏先人遗骨来辨明真相。” 赵二爷说完这些,于妈妈转头盯在赵二爷脸上,仿佛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二爷,人要有良心,夫人嫁进侯府时您有多大,又是谁将您抚养长大?谁操持内宅,奉养太夫人?夫人做了多少事你们应该比她更清楚,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她。” “我也想将她当做亲生母亲,”赵二爷眼睛微红,“就算她不是崔氏那也没关系,当年我听到邹氏的话,也并不在意,可后来……全都变了……” 赵慕微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赵二爷看着广平侯夫人道:“母亲,儿子只问您两件事,只要您都回答清楚,今晚的事可以不做追究,父亲那里我也会去向母亲求情,相信父亲不是那种不顾情分的人。” 徐清欢已经知道赵二爷要问些什么。 广平侯夫人也仿佛有所预料。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只听赵二爷长吸一口气然后道:“第一个问题,广平侯世子爷,也就是我的兄长,他如今在那里? 第二个问题,今天杀邹氏的死士,和官府抓住的探子都与您无关吗?” 第六十章 缘起 广平侯夫人看着赵二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微微一笑:“天寒露重,你们兄妹身子都不好,回屋中歇着吧,既然有衙门的人在这里,凡事自有他们来解决。” 赵二爷脸上浮起失望的神情:“母亲果然跟这些事有关,否则您定然会想方设法自证清白。” 广平侯夫人的头微微扬起:“我是广平侯夫人,广平侯明媒正娶的妻室,”她目光微深,“当年侯爷将我救起之后,就对我说过,会护我一生。 我感激侯爷,也暗下决心尽我所能的报答,这些年我们夫妻同心,就算外面人不知晓,你们应该心中有数,你们虽然不是我所生,你们也要喊我一声母亲,若是对我有怀疑只管将证据送官,但只要官府没有将我问罪,你们就没有资格来质问我。” 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 广平侯夫人转身就欲离去。 “还有一样重要的证据没看,夫人怎能就这样走了。” 徐清欢说完看向孟凌云。 孟凌云立即走到赵二爷身边,伸出手讨要赵二爷手中的发簪。 赵二爷疑惑地看了看徐清欢,这才将手中簪子交给孟凌云。 孟凌云在手中掂量了半天,终于撬掉了簪上的一颗宝石,用力一抽,簪子变成两截,簪头是空心的,里面有一张字条。 展开之后上面写了一个字:逃。 广平侯夫人眼皮一跳。 徐清欢笑道:“夫人这字条是给那叛将所写吗?侯府那天捉拿贼人,夫人自知事情恐怕已经败露,立即让身边的于妈妈传递消息出去,就是要那叛将逃离,谁知道这簪子被赵二爷拿走。 于妈妈回去检查盒子,发现簪子没了,还以为那叛将得到了消息,没想到正是这样一个差错,让那叛将送了命。 叛将死了之后,夫人开始怀疑这簪子的去向,终于发现了赵二爷在悄悄查你的身世,慌乱之中你别无他法,只得让手下的人去杀邹氏。” 徐清欢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一声短促的哨音,过了片刻,只看到孙冲大步走进来,手里抓着一只灰色的鸽子。 孙冲道:“哨子是宋大人从探子身上找到的,哨子响起,就引来了这只信鸽,信鸽飞落在广平侯夫人的马车上。” 徐清欢道:“这下夫人不能再否则这一切与你无关了吧?” 广平侯夫人静静地看着一切,方才那异样的神情也渐渐消失殆尽,整个人变得极为冷漠。 “这才是你真实的模样,”徐清欢道,“我只是不明白,广平侯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如何待我?”广平侯夫人道,“我全家都为他所杀,而我却尽心尽力为他抚育儿女,现在看来这笔买卖并不划算。” 赵慕微听到这话一脸惊讶,广平侯夫人那冷冰冰的目光让她不禁颤栗。 赵二爷整个人也变得更加的严肃,发抖的手泄露了他复杂的心情,对他来说无论真相是什么,都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夫人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徐清欢道,“你留在广平侯府这些年没少将消息送去朵甘思,所以广平侯这些年在边疆才无所建树,多年的劳累加上旧伤的折磨,广平侯身子每况愈下,只怕很快就会交出兵权,告老还乡。 最重要的是,你嫁给广平侯多年一无所出,以至于广平侯膝下只有两子,赵二爷自幼不喜骑射,一心做个文士,能够承继广平侯衣钵的只有世子爷,现在世子爷下落不明,与你嫁进侯府时相比,侯府已经衰败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今晚冒险的举动对你来说,成则锦上添花,毁了证据你将来还有机会安然无恙的脱身,败也无所谓,反正你已经可以功成身退。” 广平侯夫人长吸一口气:“徐大小姐这样一说,我的心情好多了,没错,我就是这样打算的。” 徐清欢道:“夫人说全家都被广平侯所杀,夫人来侯府是为了给家人复仇,那么崔氏一族何其无辜?他们就该死吗?” “那没办法,要想做大事就必然有死伤,”广平侯夫人笑道,“我父亲也是朵甘思布让土司手下的将领,当年在边疆守城,被广平侯斩杀,我母亲和弟弟也皆惨死,只剩下我一个人,土司见我美貌,让我来诱惑广平侯,于是杀死崔氏一族,我扮作了崔氏女……没想到广平侯纳我为继室,将老母和一双稚子都交与我手中。” 广平侯夫人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她看向赵慕微和赵二爷:“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想杀死你们,我母亲和弟弟死在我身边,他们的血浸湿了我的衣裙,如今我还记得那一幕,我又怎能抚养仇人的子女。 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即便步步维艰,也想方设法讨好你们父亲,我留在你们父亲身边,又受了多少屈辱,今日的一切都是我的血泪换来的,也是我应得的。” 赵慕微半晌才道:“你怎么能这样……” “没什么不能的,”广平夫人冷冷道,“侯府有今日也并非我一人之功,还有你们兄妹推波助澜。” 赵慕微一怔。 广平侯夫人的目光就似一把利刃,仿佛正在切割赵慕微的皮肉:“你身为侯府的千金,不知忧虑侯府的安危,只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简直是愚蠢至极,亏得你与徐清欢相识,竟没从她身上学到些刚强的性子,勋贵家的女子如此柔弱,就算不让你顶立门庭,也该有几分自保的能力,似你这般……我已经能想到嫁入夫家之后,只能任人揉捏,一个不能左右自己人生的女人,在男人眼中不过就是个能够生产的物什儿。” “还有你,”广平侯夫人将视线挪到赵二爷脸上,“你不是想知道你兄长去哪里了吗?我将他杀了,因为他死了之后侯府就断了生机。 至于你,根本不值得我动手,你的生死于广平侯府来说无关紧要,不,你活着更好,活着只会辱没门庭。 对了,我还要感谢你,你将世子进我房间的事告诉广平侯,让他们父子离心,这样广平侯才以为你哥哥心中有愧望风而逃,其实我分开他们父子,就是要对你哥哥下手,我真的是我的帮凶,你手上也有你哥哥的血。” 赵二爷浑身颤抖。 广平侯夫人显然还觉得赵二爷的痛苦不够多,她盯着赵二爷无比清晰地道:“我要你牢牢记得我的话,就算我死了,你还会继续帮我向广平侯赵氏报仇,因为你的存在只能给广平侯府带来耻辱,广平侯府不可能在你手中振兴,你听到没有? 你听到没有?” 赵二爷只觉得血液上涌,大喊道:“我不会让你阴谋得逞,我会读书习武为父亲分忧,你休想看我赵家的笑话。” 广平侯夫人轻蔑地看了赵二爷一眼:“我不信。” 说完这些,广平侯夫人像卸下了肩头千斤重担,身子变得更加娇小,她看向孙冲:“没有过堂之前,我还是广平侯府的女眷,你可以将我关起来,但不能怠慢我。” 广平侯夫人带着于妈妈径直进了屋子,孙冲不敢怠慢立即让人把守在门外,还好几个时辰之后天就亮了,他就可以将广平侯夫人押送去最近的衙门。 赵慕微已经擦干了眼泪,整个人却仍旧在恍惚中。 赵二爷眼睛通红:“这桩案子,我定会查清,兄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也会找到他。” 赵家的两个孩子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沉重,直到炕上的邹氏鼾声大作,所有人才各自回房。 徐清欢走进房内,耳边回荡的还是广平侯夫人尖厉的声音。 好像一切都尘埃落定,可她却睡不着,她推开门走出去,就看到驿馆的大堂里亮着一盏灯。 宋成暄坐在那里饮茶,他面前摆着两只杯子。 第六十一章 盟友 徐清欢走过去坐在宋成暄对面。 茶已经倒好了,茶温正合适,徐清欢拿起茶要喝,就被凤雏拦住。 凤雏挑剔地道:“这茶还不错,却没有我们自家带来的好。” 凤雏将茶倒了,仔仔细细地刷洗一遍茶碗,重新沏了壶茶给徐清欢斟上。 徐清欢再次端茶来喝,凤雏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说不出的妥帖。 徐清欢抿了口茶,伸出手跟凤雏要烤好的黄豆。 凤雏十分不情愿地交到她手上,不忘记叮嘱:“不能多吃。” 徐清欢道:“没事了,你去歇着吧!” 凤雏却不肯走:“小姐就当我已经睡着了。” 这句话说过之后,凤雏没发出一丁点声音,好像整个屋子里就剩下了徐清欢和宋成暄两个人。 宋成暄看到徐大小姐将白色的小盘子推到他眼前:“凤雏的手艺,很不错。” 以为他是喜欢吃点心的小孩子? 他隐约有些印象,小时候到了年节,都会有些小吃食。 想到这里,宋成暄的目光微深,目光从那小盘子上挪开。 方才还好端端的人,忽然之间又冰冷了几分,好像那盘子碍着他的眼了,不过很快他的情绪就被遮掩了过去,变得和平日里一样。 想必是这碟黄豆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徐清欢将黄豆拿开,她对他的往事没有探究的意思,也不愿意他此时的情绪影响到查案。 徐清欢觉得自己也算是很体贴了。 看着她不动声色的将盘子拿走,宋成暄不禁觉得意外,从何时开始他的心思能被人看透了,尤其他们才见过两次。 徐清欢没有再说话,有些事不用问,也不用说,只要静静地等。 宋成暄更是个话不多的人,这样也免得本来不相熟的两个人,非要坐在一起闲聊。 今晚一切的发展都让她挺满意的。 宋成暄没准备再与徐清欢说什么话,可离得这么近却还是会看到对方的一举一动,这一会儿徐清欢抿着嘴唇又自顾自的微笑,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看起来乖巧得与人无害。 他却并不相信,尤其是见过她破案的手段之后。 如果不是一切尽在掌握,她绝不会坐在这里安然的品茶。 安义侯府的人对盟友总有他们自己的一套,看起来可信毫无防备,甚至能给盟友提供很大的帮助,可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也十分懂得取舍。 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分,只要会威胁到他们的安危,立即就会抛下,眼睁睁地看着盟友被尽数诛杀。 这样的盟友,他绝不会要。 宋成暄站起身刚要离开,只听有人大喊一声:“起火了。” 风裹挟着滚滚浓烟迅速窜遍了驿馆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被惊动起来,众人呼喊着出门、搬运东西,驿丞带着护卫救火。 驿馆从前也曾遇到火势,只不过都没有这次来的凶猛,而且不管用什么法子,大火仍旧在蔓延,没有被扑灭的意思。 “快让人都出来吧,这……一定是火龙降下了天火,不将一切烧得干干净净,根本就不会熄灭。”驿丞大声地嘶喊着。 烧毁了驿馆他顶多被撤职查办,若是伤了贵人,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安义侯夫人被请上了马车,徐家的下人手脚利索,转眼之间就将所有的马车带出了驿馆,远远地停在官路上。 赵慕微也被带了出来,赵二爷将妹妹托付给安义侯夫人,又忙着去指挥下人将马车和物什儿都带出来。 至于宋家本来就携带的东西不多,护卫们都帮着驿丞救火。 广平侯府刚逢巨变,又遇到火灾,赵慕微已经心神俱乱,安义侯夫人小声安慰:“别急,别急,只要人没事就好。” 赵慕微向驿站中张望:“母亲……崔氏还没有出来。”她明知假崔氏是来害他们的,可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能将从前相处的好,全都抹杀的干干净净。 “清欢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赵慕微道,“崔氏说的没错,我若是能似你这般,我们赵家也不会有今日。” 徐清欢道:“从前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侯府还要靠你们兄妹支撑,以后的路还长,一切都可以慢慢再来。” 赵慕微点了点头。 挫折总是能让人长得更快些。 火越烧越大,本来就是深夜,浓烟已经呛得人睁不开眼睛,来来往往的人即便撞在一起,也分不出对方到底是谁。 两个身影裹着被子冲出来,径直上了官路,等到走得远了些,她们才丢掉头上的遮盖露出面容来。 广平侯夫人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于妈妈低声道:“他们发现还有一阵子,夫人快些走,等他们发现的时候,您已经到了边疆。” 真的能走脱吗? 广平侯夫人看向周围:“出来吧!” 这里太过安静,尤其是在这样的官路上,竟然听不到半点的响动,她已经感觉到了危险。 广平侯夫人话音刚落,孙冲就带着人走了出来。 “夫人,”孙冲道,“案子还没有查清,您若是这样离开,我们都要被上峰责罚,您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广平侯夫人镇定自若:“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将我捉住吗?” 话说完广平侯夫人忽然向驿馆方向跑去。 “拦住她。”孙冲大喊一声,正要向广平侯夫人冲去,于妈妈却扑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广平侯夫人刚刚甩开孙冲,就有更多的人上前。 一步一步逼得她无路可走。 广平侯夫人看向周围,光靠她一个人,的确是逃不掉了。 不,其实她还有一条路。 她微微扬起嘴唇,火光照着她的笑容:“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审我吗?都是妄想……” 赵二爷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母……亲……” 声音刚刚发出来。 广平侯夫人已经向驿馆的方向跑去,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淹没在火光之中。 赵二爷愣在那里,不知涌上心头的情绪是高兴还是难过。 …… “死了?” 孙冲灰头土脸地出现在王允面前,他艰难地点了点头:“死了,我们扑灭了大火,发现了一具尸体。” 王允皱眉:“就是广平侯夫人吗?” “分辨不出,”孙冲道,“这样的大火灼烧,别说面目已经看不清,将尸体从灰烬中挖出来已是不易。” “大人是不是也觉得这件事不对,”旁边的李煦抬起头来,“因为已经有太多的不确定,突然烧起的大火,被烧死的广平侯夫人,每件事都透着蹊跷。” “早知会发生这种事,我就该先去驿馆。”王允不禁觉得后悔,他留在这里是为了以防万一,崔氏若是还有同伴,他们也好有个应对,没想到事情会有这种变化。 李煦道:“徐大小姐怎么说?常娘子有没有验尸?” 孙冲点点头:“常娘子也看不出……” “不对,”李煦目光清亮,“这其中定然还有隐情。” …… 林中一间小木屋里。 宋成暄推门走了进去,屋子里弥漫着股浓浓的草药味道,有人正在为一个女子上药。 她的长发已经被烧去大半,身上的衣衫凌乱,脸上也满是灰尘,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正是广平侯夫人。 广平侯夫人站起身向宋成暄行礼:“多谢宋公子搭救。” 宋成暄道:“你好好养伤,只有活下来才能实现心中所念。” 广平侯夫人还没说话,就听外面有人道:“宋公子答应了一起破案,怎么能悄悄地安排这样的大事。” 第六十二章 相信吗 宋成暄向门外看去,隔着一扇门,他却仿佛看到了少女面带微笑地站在那里。 他吩咐过永夜,徐清欢自己带人来可以不用阻拦,若是她带了衙门那些人,就另当别论。 她手下那雷叔有些手段,只要她想到这一节,就定然能找到这间木屋。 门打开,徐清欢走进来。 屋子里其他人都还好,只有广平侯夫人掩饰不住脸上惊讶的神情。 徐清欢看看宋成暄,又将目光落在广平侯夫人身上:“宋公子救了朵甘思的奸细,又放了一具尸身来迷惑朝廷,如今被我抓了个正着,算不算是人赃并获?” 看她微微抬起脸,眼睛中闪烁着几分笃定的神采。 他本来不想与她有口舌之争,却不知为何开口道:“徐大小姐应该带衙差来,发现了别人的秘密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徐清欢从宋成暄身边走过,径直走向广平侯夫人:“你会怎么样?杀了我吗?那也容易的很,本来宋公子就已经在周围设下人手,想要进来容易出去却很难。 我带的人又不多,杀了我之后毁尸灭迹,没有人知晓是宋公子所为。”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却没有半点的畏惧,也并不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也许她自己没有注意,每次说这些的时候,她才会露出本来的性子。 不加遮掩的骄傲和自信。 宋成暄道:“我不杀你,只是从现在开始,你也要想方设法为自己洗清嫌疑。” 徐清欢微微皱起眉头:“宋公子这话说的有道理,我得想想怎么才能解释清楚,广平侯夫人脱逃与我无关,我只是恰好在这里遇见两位。” 说着话,徐清欢在广平侯夫人身边坐下来,从旁边人手中接过药膏,整套动作坐下来没有丝毫的违和,好像她本来就该出现在这里。 广平侯夫人皱起眉头,想要说些什么,看了看宋成暄却最终闭上了嘴。 徐清欢道:“用了火油助燃,火势就很难扑灭,你这样冲进火场,受伤必然会很重。” 广平侯夫人的脱逃也是冒着很大的危险,任谁投入那一场大火之中,都不可能毫无损伤,不一小心就会将自己燃烧殆尽。 这一点徐清欢深有体会。 只有心中决绝才会如此选择,就像当年她义无反顾地回到李煦身边,明知自己识错了人,却在最后一刻,又将自己投向他。 因为那已经是最后一次,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广平侯夫人道:“但还是被徐大小姐察觉了。” 徐清欢道:“因为这件事有个疑点,让人不得不怀疑。” 广平侯夫人静静地听着。 徐清欢接着道:“死士杀人一刀致命,这次的死士只是在邹氏屁股上刺了一刀,避开了邹氏的要害,只让她受些皮肉之苦,而且就连邹氏身边的小厮也只是被打晕了而已。 死士为什么要留着这两个人,可见就是要他们揭穿你的身份。” 广平侯夫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徐大小姐好聪明。” “不是我聪明,”徐清欢道,“我早就说过,任何一桩案子,推断起来都要合情合理,否则就会出冤枉,只有可疑的地方,必须要追究到底。 那簪子应该也是您故意让于妈妈放在庄子上的。 在广平侯府这么多年,了解身边的人一举一动,赵二爷将那日所见告诉太夫人之后,您就应该知道一切败露,如何还会让于妈妈留下证据,如果你真的这样粗心大意,也就不能在侯府隐藏多年。” 徐清欢将药膏敷在广平侯夫人脸上:“朵甘思还是广平侯府,你到底选择了谁?” 广平侯夫人身子一颤,抬起头来:“谁知道呢?也许我谁都对得起,也许我谁都对不起。” 徐清欢摇摇头,从旁边的人手中接过药膏:“你选择了广平侯。” 广平侯夫人收紧了手指。 “你知道这次广平侯有难,宁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为他争一线生机,”徐清欢的动作很轻柔,“是有人要害广平侯吗?” 广平侯夫人诧异地说不出话来。 徐清欢道:“你讲的那个故事都是真的,你是朵甘思武将的女儿,扮作崔氏是为了在侯府探听消息,却不知什么原因让你放弃了从前的打算。” 广平侯夫人目光微深:“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来到广平侯府忍辱负重,是为了打探消息,助布让土司一臂之力,让他夺下大周城池,谁知这些不过是我心中的想法。 我用尽心思得到的战机,并没有换来布让土司的举兵征讨,而是为他们提供了掠边的机会,他们的目的仅仅是带走财物和女人,听说广平侯带兵赶到就望风而逃,只将那些拼命挣扎的女人都剥光衣服吊死在大树上,侯爷让我带人收敛那些尸身,你可知我看到那些时的心情。 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向布让送过类似的消息,就算布让让人来催促,我也只会给点无关痛痒的密报,我暗地里发誓,除非两国真的开战,我绝不会再让他们用我提供的讯息来做那种事。 这些年过去了,我两边周旋……” 广平侯夫人脸上露出疲惫的神情:“我真的很累,我想过要离开侯府,侯爷的咳疾越来越重,这样下去很快就不能再带兵征战,我想这对我们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我就这样陪着侯爷走完最后一程,我们之间也就真的两清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有人要利用我的身份陷害侯爷,他们不但发现了我是奸细的证据,还与布让达成共识,布让将于我取得联系的法子全盘托出……” 徐清欢听了明白:“布让土司将你卖给了他们。” 广平侯夫人点头:“是啊,多么的可笑,最终我被自己人背叛,我见此事已经无法挽回,就将所有一切都告诉了世子爷,希望世子爷能够帮忙查清整件事来龙去脉,我不指望世子爷会相信我,也做好了准备因此丧命,没想到世子爷相信了,并且开始暗中调查。 我以为整件事会有转机,却没想到世子爷也不见了踪迹。 一切因我而起,若知今日,我一定会早早抽身离开,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于是我想到用这个法子,让你们戳穿我的身份,只要我将所有事都担下来,侯爷也许不会被牵连。” 广平侯夫人说完这些,抬起头与徐清欢四目相对:“宋公子发现了蹊跷将我救下,我听了他的劝说,才准备活下来,为的是将来能说清楚整件事,还侯爷一个清白,我说这些徐大小姐相信吗?” 第六十三章 宋某 广平侯夫人在朵甘思时一心想要向广平侯报仇,忍辱负重多年终于赢得了广平侯的信任,将大周戍边军防的消息密告去了朵甘思。 她以为终于可以大仇得报,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所有的信念一下子被击垮。 一旦将自己从奸细的角色中拉出来,看到的情景就不再一样。 身边陪伴了多年的侯爷,已经不是当年那种意气风发的模样,真心待她的太夫人和一双儿女,让她更加愧疚。 可她已经不能全身而退,既不能再做奸细,也不能留下来做广平侯夫人。 徐清欢看向广平侯夫人:“你以为这套说辞多少人能够相信?你一个女子能做这样大的事?也许广平侯是通过你与朵甘思来往,现在事情败露,只好让你来顶罪。” 广平侯夫人听到这里看向宋成暄:“徐大小姐与宋公子说的一般无二,我现在才知道,我这样做并不能帮到侯爷。” 徐清欢道:“你也不愿意去衙门里,供述更多有关朵甘思的事。” 广平侯夫人道:“我的家乡毕竟在朵甘思,两国交战各有奸细,我不想牵连他人,而且我是被布让土司出卖,与其他人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徐清欢道,“广平侯世子爷就因为相信你才会着手查此事,世子爷如今下落不明,你就不想知道他去了哪里吗?万一他已经不幸身亡,你就不愿意为他查出凶手?” 广平侯夫人整个人僵在那里。 “如果你真觉得一切都无所谓,那你死了和活着都无关紧要,”徐清欢站起身,“你至少可以去见你父亲,告诉他,你毁了广平侯府,虽然不是用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但毕竟你做到了。 可喜可贺。” 徐清欢吐出这四个字,转身走出了屋子。 背后隐约传来了广平侯夫人的哭声,这个刚强的女子终于在这一刻被她的话击垮了。 徐清欢站在树林里,不一会儿功夫宋成暄也走出来。 “我知道宋公子从开始就不愿意与我一起查案,”徐清欢道,“我也发现了宋公子对我们安义侯府仿佛有成见。 说实话,我也不愿意与宋公子同行,宋公子为人冷漠,行踪可疑,在凤翔时突然出现,就已经扰乱了我断案的思绪,如今又在这里掌控大局,看似是个正派的好人,可哪个好人又会在慌乱中半途劫人,可是之前我已经答应与宋公子一起查案,一诺千金不能更改,所以我才会冒险前来。 如果我判断错误,宋公子就是那幕后主使,不说搭上一条性命,也要被朝廷怀疑。可做事要有始有终,我还是来了,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举动,就对一个人全盘否定,抛去成见才是合作的前提。 为了能够尽早破案,不管是宋公子还是我,可能都要忍受对方几日,当年诸葛先生和周瑜还曾联手破曹,真相大白之时,总是皆大欢喜的,对不对?” 徐清欢果然是伶牙俐齿,口口声声说得很委屈,其实句句诛心。 当然是诛他的心。 她那柔弱的身影,一阵风仿佛就能吹倒,哪里来的如此气势。 她说:“忍受对方几日。” 好像他是那气度狭小之人。 徐清欢只觉得那高大的身影向她走了两步,一种陌生的气息侵入她周围,随即带来了一种压迫感。 她忽然想起在宫宴之上,太后命她在屏风后看着宋侯的一举一动。 宋成暄酒到酣处突然离席,大步走到屏风前。 虽然隔着屏风,两人不过咫尺距离,他向内侍要了支笔在屏风上洋洋洒洒做了一首词。 她以为宋侯定然察觉了她的存在,要借此来羞辱她,此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宫宴之上也可能会写些艳词。 这样不但能羞辱了她,也会让太后颜面无存,就算事后他被皇上责骂,在家修养几个月后,他又可以重回朝廷,叱咤风云。 却没想到他不过是以《佳节》为题,写了首团圆词。 事后,有人说宋侯为了讥讽李侯是个无能之辈,为了保住兵权不惜以妻室为质,将来想要夫妻团圆恐怕无望。 “不要说的那么委屈,”宋成暄的声音传来,仍旧十分的冷漠,“你追至此处,只是想要获得更多的线索。”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徐清欢目光清亮:“宋公子说的没错。”就这样大胆的承认了,他还能掐死她不成。 宋成暄不得不承认,以徐清欢的聪明,能在这桩案子上给他助力。 不知什么原因,树林里开始起了薄薄的雾气,它们乘风而来,扑在两人身上。 带着一股潮湿的清香,落在她的睫毛上,将它们梳洗的黝黑而纤长。 宋成暄向后退了一步,淡淡地道:“徐三老爷是第十四个案子,广平侯夫人是第十五个案子,在他们之前我已经发现了十三桩案子,他们虽然发生的地点不同,但都有些相似之处,其中两桩案子正好发生在东南,让我损失了不少的人手。 最重要的是,每桩案子都有奸细出现过的痕迹,我怀疑朵甘思要有大动作,才会放出这么多奸细来扰乱大周政局……” 宋成暄故意没有将话说完,眯着眼睛看着她,是准备让她来应和一下。 徐清欢道:“这些奸细都不是能够撼动大周朝局的人物,但是他们所作所为往往都能达到让人意想不到的结果,也就是说他们做的每件事都目的明确,你怀疑真正指挥他们的人就藏在大周。 准确的说藏在大周官员之中,所以你才会没有将一切上报官府,自己亲自带人查案。” 宋成暄盯着徐清欢看了片刻,忽然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他突然到来,让徐清欢措手不及,慌乱中她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后背却撞在一棵大树之上。 宋成暄俯身而至,他的呼吸仿佛都带着丝丝凉意:“也有一种可能,背后主使就是我,我现在想要利用你为自己脱罪,要知道奸细从来都是真真假假,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可要想清楚。” 。m 第六十四章 纠缠 徐清欢没料到宋成暄会突然离她这么近。 宋成暄是何等骄傲之人。 她奚落他,他心中定然不舒坦,如今的情形,虽然让他无法就此撕破脸皮,却可以站得离她远一些,既是疏离她又是保护自己。 她明明看到他向后退了一步,却不知什么原因又靠了上来。 一个陌生的气息将她笼罩在其中,她自然会感觉到慌张,不过很快就定下心神。 徐清欢仰着头与宋成暄四目相对,他那如墨般的眸子里有的只是冷漠,她微微抬起小巧的下颌,也是无声的倔强和自信。 徐清欢不疾不徐地道:“作为奸细,一旦露出马脚就离被捉不远了,如果真的是宋公子所为,那宋公子真是太不小心,这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徐三筹谋了多年都被抓个正着,广平侯夫人想要一死了结,最终也只能在痛苦中煎熬。 宋公子若是真与他们一样……即便利用我,恐怕也逃不脱,我相信宋公子不是短命之人。” 宋成暄道:“那我是不是要感谢徐大小姐。” “愿我吉言。”徐清欢道。 她的眼睛如同被水洗般,说不出的清透,此时此刻视线微微涣散,思绪仿佛已经飘离甚远。 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不会专注于眼前的事。 当真是个利落的人,除了案情其他一切都不会放在心上。 如此甚好。 宋成暄就要转身离开。 “宋公子说这十五桩案子都有相似之处,除了所有案子都指向朵甘思的奸细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地方也有关联。” 徐清欢再一次开口,让宋成暄停下脚步,他以为她总要回去思量几日才能想通,却没想到只是片刻间,她就已经明了。 徐清欢道:“不管是徐三还是广平侯夫人,他们本来就都该是犯人。徐三早在十几年前与赵冲勾结,差一点就将税银据为己有,十几年蛰伏在凤翔,一心还是惦记着那些银子,为了这些银子他可以向身边的至亲下毒手。 广平侯夫人作为朵甘思的奸细,将西北戊边驻军的消息传去朵甘思,让朵甘思有机会扰边,杀死了那么多妇孺。 至于其他的案子我不知情,也就无法分析,不过这两桩案子就在眼前,其中种种也就看得更加清晰。 我一直以为操纵徐三老爷的人一直存在,如果我错了呢?” 东方已经透出一抹暖暖的光,太阳即将从林间升起,那些薄雾仿佛被驱赶着四处奔逃,她腰间的丝绦随风而动,忽然缠在了他的玉佩之上。 宋成暄的目光深沉下来:“十几年前的徐三只是与赵冲有勾结,赵冲死了之后,徐三只能选择潜伏在凤翔。 广平侯夫人也是一样,当年她作为奸细,已经开始对朵甘思失望,虽然在广平侯身边,却已经不再传出什么对朵甘思有用的消息。 这两个人如果没有人去理睬,短时间之内应该都是一颗废棋,但是有人将他们捡了起来,利用他们的身份和目的犯下两桩案子。” 徐清欢点头:“利用他们做事并不容易,尤其是徐三这种人,不了解他的过往、他的心思,就无法将他掌控在手中,所以这个幕后主使一定要精通案情。” 大周会断案的官员并不多。 徐清欢缓缓地与宋成暄对望,想起前世的一桩事。 王允大人死在宋成暄手中。 徐清欢道:“宋公子怀疑的是王允大人?” 宋成暄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更加深谙,他心中的秘密终究全都被她获知,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至少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发现王允大人有什么地方可疑,”徐清欢道,“也不知道大人与朵甘思有什么牵连,如果真是王允大人,他到底要做什么?” 徐清欢叹了口气。 如果将王允大人和宋成暄放在一起,真凶从他们其中二选其一。 她定然希望凶手是宋成暄。 王允大人一生清廉,受百姓拥护,前世里她见过那么多官员宦海沉浮,却再没有一个似王允这般刚正不阿,一心为民。 她厌恶宋成暄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宋成暄害死了王允,从此事上可辨忠奸。 “后悔了?”宋成暄忽然道。 徐清欢点点头:“我宁愿相信你是在陷害王允大人。”在她心中他就是最奸之人。 看着她一双眸子暗淡下来,他心中竟有几分快意,不过转眼就变得冷淡,他为何要在意她的喜怒。 宋成暄淡淡地道:“广平侯世子爷曾提过,王允是大周少有的清官,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去找王允,遇见这样的事,世子若是还能向旁人求助,也就只有王允了。” 徐清欢道:“只有找到世子爷,一切才能真相大白。” “也许已经找不到了,”宋成暄道,“我在西北找到了一具尸身,穿着、体貌都与世子爷相符。” 徐清欢心中一沉,脑海里模模糊糊出现了广平侯世子的身影,年少时他们也见过几面,虽然每次都匆匆忙忙,但她也并非毫无印象:“为什么只是相符。” 宋成暄道:“因为他的尸身散落在多处,面目已经被割下,残肢被野兽啃噬过,很难辨认。” 广平侯世子竟然死的这么惨。 广平侯对此一无所知,急冲冲地进京为世子说亲。 徐清欢终于明白宋成暄的怀疑从何而来:“你觉得广平侯世子爷所托非人,他信任王允大人,将暗中查到的线索告诉王允,王允恰恰是他要寻找的人,于是世子爷只有死路一条。” 宋成暄道:“这些只是你的猜测,到底是不是王允,要找到证据。” 他话锋一转,竟然将一切都推给了她。 徐清欢开始怀疑宋成暄有意这样遮遮掩掩,就是要引诱她一脚踩进来。 果然与奸人并肩前行,就犹如与虎谋皮,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咬一口。 “朵甘思与大周曾有一次和谈,”宋成暄道,“那时广平侯戍边,王允出使朵甘思,后来和谈不成,王允被朵甘思关了一年才找到机会逃回大周,也许这其中隐藏着什么秘密。” 就这样? 宋成暄还真是城府极深,让她心甘情愿地挑起重担,去探查王允大人的举动。 “希望也能收到宋公子的喜讯,”徐清欢道,“毕竟朵甘思的奸细在宋公子手上,真正有了危险,宋公子首当其冲。” 她可以摸鱼,而他必须要一查到底。 宋成暄转身欲走,却腰间一扯,低头一瞧与她纠缠在了一起。 ………………………… 大家为《齐欢》投票,留言呦~ 第六十五章 清官 齐欢正文卷第六十五章清官徐清欢腰上那条丝绦,就像刚刚绽放的海棠花,垂在半空中随风而动。 宋成暄皱起眉头就要伸出手去解,这条丝绦是用一根根丝线编织的,看起来就十分的繁复,他对这种细碎的事也向来没有耐心,正要将他的玉佩拿下来痛快的了结此事,却见她那纤长的手伸过来,手中握着的匕首一动,那条丝绦就从中断开。 徐清欢将匕首收回,微微抬着下颌,转身消失在宋成暄视线中。 “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 躲在旁边的张真人缓缓走上前,看着那丝绦就觉得肉痛“寻常的女眷弄脏了都会心疼,这女娃娃太心狠,手起刀落就给断了。 以后我还是离她远些的好,万一什么时候被她抓住把柄,定然不会留什么情面。” 宋成暄看向喋喋不休的张真人,张真人强颜欢笑“我还要去啊,那女娃娃早就知道我为公子办事。” 宋成暄道“这样才更方便。” 张真人看向徐清欢离去的方向不禁叹息“那两次摇卦是不是准了?我们最后不会真的要栽在她手里吧? 道人今年犯太岁,是不是要去庙里求道符戴一戴,也不知这附近到底那座庙灵验。” 宋成暄没说话,但是眯起的眼睛如刀锋般凌厉。 道人吓了一跳,立即脚底抹油,转眼就逃得无影无踪。 …… 徐清欢回到马车上换了衣服,闭上眼睛睡了一觉,梦见朝堂之上一表人才的宋侯,忽然变成了一只吊睛白额虎,逢人就咬,追得朝臣四处逃窜。 她拿起身边的弓就要去射那只老虎,却发现弓上没有搭箭,就在此时,白额虎转头看到了她,一个腾跃向她扑过来。 徐清欢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额头上有些薄汗,虽然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但总算小睡得还算舒坦,头脑也清明了许多。 徐清欢起身才发现怀里多了一只暖炉。 “失火折腾了一晚上,小姐回来的时候衣服都是凉的,”凤雏颇为不满意,“躺下来之后就缩在那里,定然是肚子又不舒服了,等回京了,还是让人做个随身的小暖炉,就护在腰上,免得吃苦。” 她从小胃口不好,母亲让凤雏盯着她用饭,不可多用那些点心和小吃食,她的身子是越来越好了,凤雏却越长越壮实起来。 “以后不给小姐吃烤黄豆。” 徐清欢喝着凤雏递过来的热茶,听着凤雏唠唠叨叨,本来因为案子紧绷起来的神情,如今舒缓了许多。 “外面怎么样了?”徐清欢问道,“我哥哥呢?” 凤雏道“衙门里来人了,世子爷也跟着过去瞧瞧,万一有什么消息也好向大小姐说。” 徐清欢点点头。 “大小姐起身没有?”外面的管事妈妈低声道,“孙冲大人想与大小姐说几句话。” 徐清欢换好衣服去见孙冲。 孙冲如同打了败仗般,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脸上还有没有擦掉的黑灰“大小姐,那具尸身真的已经无法辨出身份了吗?” 徐清欢点点头“不过当日在驿馆的人除了广平侯夫人之外,都好端端的出来了……” 徐清欢说到这里孙冲更是难过。 “有人怪罪孙大人了?” 孙冲点点头又摇头“王大人虽然没说,但是我能看出他很失望,本来王大人是信任我才将案子交给我处置,谁知道好不容易破了案,那奸细却死了。” “别急,”徐清欢道,“当时广平侯夫人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只要有需要我们可以前去作证。” 孙冲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徐清欢道“王大人现在何处?他怎么会前来?” 孙冲立即解释“当日大小姐让我们一路跟随,只要凶徒再动手,我们定会将他抓个正着,这个主意好是好,但是太过冒险,知府大人终究不放心,就带着人暗中保护大小姐,那日我还没来得及跟大小姐说,驿馆就起了火势……广平侯夫人死了之后,我将整件事向知府大人禀告,知府大人听到极为震惊,现下已经带着人手去查看驿馆的情形了。” 驿馆的方向,还能看到几缕青烟随风飘散。 徐清欢道“我去见见知府大人吧!” …… 驿丞被熏得黝黑的脸上,有两道清晰的泪痕。 王允轻拍驿丞肩膀“我会写文书说明此事,是有人故意纵火,其中掺杂了火油,就算再给你些人手,依旧无济于事,好在其他人没有损伤,你已经尽力了,要怪只能怪我,如果我多些准备,让人将疑犯盯紧一些,就不会出这种差错。” “多谢大人,如果朝廷都是您这样的官员,大周兴盛指日可待。”驿丞立即躬身行礼,一般的官员恨不得让下属来担罪,也就只有王大人才会将黑白是非说得清清楚楚。 王允吩咐驿丞起身“这里重建就要劳累你们,定要赶在秋天之前将一切都收拾好,地方官员要向户部报备赋税,路过驿馆必然要补给,误了他们的事可不得了。” 打发走驿丞,王允覆手看着眼前的狼藉,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了嫌犯,那探子又什么都不肯说,这案子还有许多不明之处,到底要如何了结。” “大人,徐大小姐来了。” 听到这话,王允转过头来。 徐清欢和孙冲上前行礼。 王允道“徐大小姐费心安排,好不容易抓到了嫌犯,我们最终还是疏忽大意了,”说到这里他眼睛中满是苍凉,“广平侯英雄一世,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终究也是中了朵甘思的美人计,知道了真相他要如何自处。” 徐清欢思量片刻道“大人与广平侯相熟吗?” 王允颌首“自然,当年我出使朵甘思时,广平侯就在西北戍边,我能从朵甘思逃出来也多亏了广平侯帮忙。 想起来,一切好像就在昨日。” 徐清欢接着道“听说因为和谈失败,双方举兵,王允大人被困在朵甘思,必然忍辱负重。” 王允想及那些日子,目光微深“他们是想要从我嘴里套出更多大周的消息,我知晓他们的心思,就想方设法与他们纠缠,还好当年没有一死了之。” “您是个好官。” 一个公正廉明,一心为民的好官,又怎么会利用人犯下血案呢? “大人,那个东南宋家恐怕有问题。” 周玥的声音从徐清欢背后传来。 从驿馆的废墟之中有人站起身,正是李煦。 ……………………………………………… 嘻嘻,大家能猜到这案子的结局么。 。 第六十六章 鱼饵 李煦缓缓走过来。 周玥激动的眉毛都扬起来,这么多日没见面,徐大小姐应该知道他们在身边的好处了。 想到这里,周玥清了清嗓子道“平侯夫人主仆一直没有离开屋子,失火的地方却是驿馆中的柴房,可见放火的人不是她们。 我方才问过了赵二爷,赵二爷说出了这件事,他对下人管束甚严,恐怕再生出什么事来,就让驿馆的衙差在门外守着,他自己也另派了心腹值夜,赵家下人住的地方,正好与柴房相距甚远,想要悄无声息的放火,着实不易。 现在看,只有那东南来的宋家,有些嫌疑,他们怎么就恰好住进了这驿馆之中,而且恰好就捉到了广平侯夫人派出的奸细,大人应该命人仔细查查那个宋……宋成暄。” 周玥说完这些,脸上已经浮起满意的神情。 周围一时安宁。 李煦嘴角含着一丝微笑,手中似是握着一件物什。 王允似是在思量些什么。 徐清欢半晌叹了口气才道“周公子是将门之后?” 周玥点头,说的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他自然是…… “周公子可去过军营?” “去过,”周玥道,“我父亲虽然去的早,可我十五岁的时候,母亲就将我送去军中历练,在那里认识了九郎,只可惜……母亲病重,我不得不回到家中侍奉,之后机缘巧合……” 周玥想到这里眼睛冒出光来,如果不是这样,说不得他已经成为一代名将。 “原来如此,”徐清欢道,“那就怪不得了……” 周玥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徐清欢看向李煦“李公子将手里的东西拿给周公子看看吧!” 李煦手心里的物件儿,虽然已经被火烧的不成样子,但是还能看出那是支箭头。 徐清欢指了指广平侯夫人住过的屋子“窗子直接对着那间柴房,事先在柴房放置好火油等物,想要纵火时只需要点燃一支箭,径直射入柴房中就好了。” 旁边的凤雏终于明白过来,狠狠地点头“怪不得大小姐问周公子是不是名将之后,两军对阵时,想要在对方城头上放一把火,周公子还能屁颠颠地跑去点不成?” 周玥脸上一红,他的确没想到这一点。 徐清欢道“广平侯夫人既然是个奸细,必然能敏锐的察觉周围的变化,她怕会有意外,事先做了安排,以备需要时借机逃走,也是十分自然的事。” 李煦将手中箭头递给了衙差“徐大小姐觉得此案还有没有其他疑点?” 李煦的目光平静而清亮,就似一面光可鉴人的镜子,只不过每个人看过去,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影子,看不到他在思量些什么。 徐清欢道“在我看来,这桩案子已经很清晰了,朵甘思想要通过广平侯夫人加害广平侯,幸亏被我们察觉,如今那奸细葬身火海,许多细节只怕无法说明,正是这样,我们才要上京说清楚,免得广平侯平白无故受了冤枉。” 周玥不敢随便再说话。 李煦看着徐清欢,嘴角仍旧微微上扬,仿佛没有任何的变化。 王允皱起眉头“徐大小姐的意思是……” “广平侯为国征战多年,付出多少艰辛,又救了多少百姓,西北若是没有了他,哪有今日的安定,如今侯爷有难,我们自然要帮忙,”徐清欢说着看向王允,“方才大人也说与广平侯早就结交,应当比我们更知侯爷报国之心。 大周少了广平侯,就等于折损一臂,万万不能有这种事发生,我们这一举也算是为民请愿,不可让广平侯爷再受任何委屈。” 王允点头“如果案情果然如此,广平侯虽然无错,也难逃失察之罪。” “侯府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世子爷英年早逝让人痛心。”徐清欢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后。 “此事有待查证,”李煦顺着徐清欢的目光看了一眼,她的身后只是树林,并不见任何人影,“世子爷何时被假崔氏所害,尸身又在何处,我听说不久之前世子爷还在西北立下战功。” “照李公子的意思,谁都有嫌疑,”徐清欢别过头不去看李煦,仿佛极为厌烦李煦的说法,“我父亲和广平侯接连被人陷害,难道还不清楚?这根本就是朵甘思陷害忠良的计谋,大周勋贵被冠上这种罪名,百姓就要对大周失望,不能取信于民,必生内乱。” “广平侯爷在西北戍边那么久,竟然还要被人猜忌,”徐清欢径直看向王允,“大人从朵甘思逃回大周之后,想必也被朝廷盘查了多次,明明是为国尽忠,却还要受如此之辱,我为侯爷鸣不平。” 王允仿佛被徐清欢挑开了伤疤,眉头微微一皱,不过很快恢复如常“本官办案,绝不会让人平白受了冤屈。” 徐清欢向王允行礼“都要依仗大人了。” 望着徐清欢离开的背影,周玥不禁道“徐大小姐变了,从前她一心放在案情上,现在却好像有意维护广平侯,王大人不过说了一句,她便提起王大人在朵甘思被囚禁之事,好像谁不帮广平侯说话,谁就……就……反而……是坏人。” 李煦自然察觉到徐清欢的变化。 这变化的确有些奇怪。 刚刚想到这里,就在徐清欢方才看向的树林里,有几骑驰了过来,紧接着是一辆看起来简单却不是华丽的马车。 所有的马匹都是难得的良驹,可见此人出身富贵。 “是宋大人,”驿丞立即上前向王允禀道,“昨晚我和几个隶卒救火时差点陷身火海,多亏有宋大人的人帮忙,才得以逃命。” 王允点点头,方才徐大小姐看的就是他吗?以徐大小姐的年纪,不该问起但年他在朵甘思的过往,很明显是有人透露了消息给她。 徐大小姐今日的一反常态,也应该与他有关。 王允想起孙冲向他禀告宋成暄的事。 “宋大人收到广平侯世子的书信前往西北。” 这么巧。 从东南来到西北,又出现在这里。 王允吩咐孙冲“将宋大人唤来一叙。” 宋成暄带着人回到驿馆附近,刚刚出现在众人眼前,就感觉到仰面而来的敌意,他知道王允必然会对他有些防备,却不料如此的浓烈。 就像是有人在一旁添油加柴。 要想抓住凶犯,就要引诱他再次动手,好像在不知不觉中,他变成了一条扭来扭去的蚯蚓,只等着引来大鱼上钩。 宋成暄看向徐家车马的方向,目光深沉了许多。 ……………………………………………… 徐大小姐丢下一条肥蚯蚓,拍拍屁股走人。。。 求大家各种票票和留言。 。 第六十七章 上钩 宋成暄下了马。 周玥抬眼看过去,只见此人穿着便于行动的短褐,漆黑的长发束成冠,更显得眉高迥秀,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其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锋芒。 李煦俊朗儒雅,待人接物时,偶尔显得冷峻,宋成暄却是英气威严,眉眼之间染了笼霜寒,让人不可直视。 任谁见了他都会生出种退避三舍的心思。 李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到宋成暄和王允见了面,才不卑不亢地抱拳。 宋成暄看过去,只见李煦貌似文雅,不过是个书生,其实便如那藏在雨雾中的青山,等待时机展露真容。 李煦分明看到宋成暄淡淡地扫了一眼他的腰间,此处藏着一柄软剑,从不曾让任何人知晓,却被他就这样发现了。 王允道:“听孙冲说,昨晚是你带着人抓住了奸细。” 宋成暄淡然地道:“东南前不久也出了几桩案子,戍边卫所上损失了两名副将,我身边的人对这样的事就机警些。” “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王允沉吟片刻,“你是泉州宋家人,七岁执掌了一条商队,十三岁出入军营,几年前以军功入仕,早些时候听说泉州打了胜仗,杀了几个奸细,烧毁了几十艘敌船,带兵的是不是你?” 宋成暄道:“泉州战乱不断,这些也是平常事,那些奸细不过也是被我碰上了。” “前程无量,”王允拍了拍宋成暄的肩膀,“大周朝以后都要靠你们这些后生。” 风卷着地上燃烧后的灰烬扑面而来,不知是不是让马匹迷了眼。 宋家的拉车的马不安地踏着步子,马车的帘子随即也被风吹开,孙冲立即向车厢里看去,只见里面摆着几只箱笼,并不见异常。 “大人,”宋成暄道,“这里风大,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 王允点点头,吩咐孙冲:“看看前面有没有落脚点,此事牵扯甚多,要仔细地做好文书……”说着他又看了看驿馆,“恐怕我也要进京当面向圣上禀告。” 几个人说着向前走去。 宋成暄想起一件事吩咐永夜:“跟安义侯世子爷换一匹马。” 永夜虽然不情愿却也应下来。 宋家护卫将马签到徐青安面前,徐青安脸上布满了笑容,宋某也是说话算话的人,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马头,马极不情愿地晃了晃脑袋。 “别急,别急,小爷会将你养得更壮实。”徐青安一边跟马说话,一边不忘记遮挡永夜的视线。 他背后可是妹妹的马车。 宋某不像是什么好人,他不能得了马,将妹妹赔出去。 盯着永夜离开,徐青安走到马车旁:“看样子是要找地方落脚,等官府将文书做好了才能继续走。” “恩,”徐清欢已经料到,“我们就照王大人安排的去做。”反正接下来也没有他们什么事。 天黑之前,所有人找到了落脚地。 就是一处简陋的客栈,好在收拾收拾能让女眷们住下。 王允和孙冲、宋成暄等人护送了女眷之后,就要去最近的衙门里做文书,徐清欢睡了一觉,推开窗子透透气。 正好看到宋成暄骑马进院子。 “宋大人,”孙冲却跟着上前,“还得劳烦您带我们去一趟那片树林,也许那些探子会在其中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天眼见就要黑下来。 这一趟趟的跑,恐怕半夜也不能合眼。 徐清欢忍不住一笑,这些日子宋大人恐怕要受劳累之苦。 宋成暄调转方向跟着孙冲一起出了门,方才一瞥之间,正好看到窗边立在那里的身影。 她的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此情此景她早就料到了。 走了一段路,周围没有了旁人,张真人找准机会到了宋成暄身边。 “那边有什么动静?”宋成暄询问。 张真人道:“公子说的是徐大小姐那里?女娃娃忙着睡觉、编丝绦,不过手艺不怎么样,忙活了半天,才……”他伸出手大拇指的一截,“才这么长,这女娃娃将来若是嫁了人,她的夫婿可要带足了衣衫,若是靠她穿衣,这辈子恐怕都别想出门。” 宋成暄眼睛微眯,她倒是清闲的很。 张真人道:“那个雷叔在养伤,我出来的时候他那呼噜正打的震天响,其他人也就是护着女眷。” 宋成暄望着远方:“以后不必再提她的事。” 他从来就没将安义侯府的人可靠。 张真人到嘴的话只好吞了进去。 宋成暄道:“王允是察觉了我的目的。” 张真人面色一沉,立即变得郑重起来:“那应该多派人手在周围盯着,万一有个风吹草动……” 宋成暄挥了挥手:“一切照常,我自己能处置。” 王允真是那幕后之人,他手上有死士和探子,张真人十分担忧,公子向来说一不二,平日里他绝不敢反驳,可如今他们不是在泉州,身边带的人手不多。 张真人低声劝道:“万一被王允查出公子的身份,那可真就出了大事。” 宋成暄道:“现在不会,至于之后,早晚所有人都会知晓,”说完他话音一转,“你不用跟着了。” 张真人勒住马,眼看着宋成暄的身影越来越远:“唉,女娃娃若不是安义侯府的大小姐就好了,真人我一定撮合你们……有人帮衬也不至于太过辛苦,只可惜安义侯府……唉,不可能喽。” …… 将文书都写好就是两天后的事了。 宋成暄、李煦等人很晚才进了客栈休息。 天黑的很早,众人早早就歇下了。 只有客栈门口的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摆,看起来十分显眼。 周玥蹑手蹑脚地从炕上起来,就要出门。 “你走出去,不消片刻就会被他们发现。” 李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周玥不禁僵在那里,只好走回椅子上坐下,伸手将油灯点亮。 李煦安然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你真忍得住,”周玥道,“那姓宋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他那马车里必然有古怪,明日就要上路了,今天晚上无论如何我也要去探一探。” 李煦道:“孙冲不是已经搜查过了?” “那是姓宋的有准备,”周玥道,“那宋成暄明摆着就与这桩案子有关联,你们却都装作看不出来,尤其是徐大小姐……真就撒手不管了,你们都是高人,我按捺不住了,反正我身上没有官职,被抓,大不了撕破脸皮。” 李煦忽然睁开眼睛,目光清亮:“你真当她对此事不闻不问了吗?” 周玥自然知道李煦说的是谁。 李煦接着道:“不将这桩案子查清,她不会罢手,再等等又何妨。” 李煦说完话,不知从哪里发出了一声响动。 紧接着有人惨呼:“杀人了……有人要杀人了。” 李煦从床上起身,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声音的方向是宋成暄的住处。 …………………………………… 第六十八章 申冤 徐清欢的话让曹大太太脸色煞白,曹二老爷瞪圆了眼睛。 这是他们最不想听到的话。 徐大小姐这样一个外人能说出这些,证明他们当年做的事已经败露。 帘子再次被掀开。 所有人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两个人走了进来。 那是穿着一身整洁衣裙的徐三太太和曹如贞。 徐三太太看着屋子里的人,微微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十几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轻松。 “是不是做人更舒坦?” 少女的声音传来,徐三太太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是,”徐三太太迎着光道,“原来这才是活着的滋味儿,我都快忘记了。” 曹如贞鼻子一酸,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她只觉得勾着母亲的胳膊被轻轻地提起来。 “如贞,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徐三太太扬声道,“这些都是你的杀父仇人。” “十几年了,夫君,妾身要为你申冤了。 你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叛军,你是一个好人。” 徐三太太不理会曹家人,径直向王允跪下:“知府大人,请您为我丈夫做主,他是苍溪赵家村人,他叫赵善,他救了曹家上下几十口人,为此杀死叛军十几人,最终却死在曹家人手中。 他们破开他的胸膛,损毁他的尸体,将他挫骨扬灰,让他从这个世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以为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牵挂他,想念他,没有人会记得他。 他们忘了,他的一双儿女还在,他还有我这个——未亡人。” 王允“忽”地从椅子中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徐三太太:“本官今日正式受理此案,允许曹氏为亡者诉冤。” “妾身赵曹氏,”徐三太太眼睛中淌出泪水,“状告曹氏上下十几人,他们是我的母亲、兄嫂和姐姐,他们也是我的血肉、手足,可我还是要状告他们,因为……” 赵曹氏说着看向徐清欢:“因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就是公道,也是天道。” 徐大小姐在牢中的一番话让她醒悟,她不为赵善申冤,赵善就永远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叛军,他在世人眼中永远是那个该杀的人。 她更不能死,她死了,她的一双儿女也是罪人。 她不能让他们到死也跪在那里受人唾骂,她生下他们就是要让他们做人,做个能在阳光底下挺直脊背的人。 徐大小姐骂醒了她。 赵曹氏郑重地向徐清欢拜下去,再抬起头时,不知怎么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影,他站在那里对着她微笑。 赵善。 …… 赵曹氏将整件事从头到尾徐徐道来。 曹家其余人已经瘫在那里说不出话,只有曹老太太依旧面色平静:“我这个女儿早就疯癫了,大人不可信她的话,她说的赵善老身不曾见过,所谓税银更是姑妄之言。” “那些税银是我长兄处置的,”赵曹氏道,“只要找到了他,就能问出税银的下落。” 王允点点头,声音低沉更有威势:“曹老太太真要等到证据确凿才肯认罪吗?” 曹老太太端坐在那里,她岿然不动的身姿仿佛就是屹立不倒的曹家:“是非对错,自有公断,果然有罪,我们曹家会认下。” “想要税银也不难,那些银子虽然被熔了,却还能与当年一批的税银成色相对比,曹家虽是大族,家中的收支也还是能清算的,只要能找到一笔来历不明的银子,就能说明赵曹氏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徐清欢起身将怀里装死的鸟儿一扔,那鸟儿立即扑腾着翅膀摇摇晃晃地站回她肩上,“我去帮大人找到那笔银子。” 似是嫌弃徐清欢不够威风,肥鸟高高昂起了鸟头,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等到徐清欢等人走了出去。 曹老太太站起身向王允行了礼:“知府大人,老身有一事向知府大人禀告,请知府大人与老身到侧室里说话。” 王允皱起眉头:“有什么话这里说便是。” 曹老太太摇了摇头:“事关重大,老身不得不小心。” 王允思量片刻答应下来:“那好,本官就随你走一趟。” 两个人进了侧室,曹老太太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函送到王允手上:“知府大人,老身并非不肯认罪,此事着实另有内情,当年我们也曾想为赵善证言他早有脱离叛军之意,只是后来在赵善身上发现了这封信函我们才改变了主意,怀疑赵善救我们根本就是为了能在凤翔一战中脱身。 我儿看了这封信落款的私印猜出这是反贼赵冲所写,那赵冲吩咐妥善藏好税银,会有人帮他一起将税银运出,将来若是有机会再起事,这笔税银将是军资。 我们想将赵善抓住送官,却不想被那赵善察觉先逃走了,我女儿被赵善所骗,沉迷其中不能自拔,这些年一直疯疯癫癫,妄想出赵善是被我们所杀,我们曹家深知有愧于朝廷,一直私底下寻找赵善的行踪,找不到赵善,我们就算拿出证据也说不清楚。 可今时今日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我也顾不得了,只好将这封信拿出来呈给大人定夺。” 王允接过那封信函,那信纸已经泛黄,可是落款的私印却清晰可见,当年赵冲被抓之后,身上搜出几枚印章,赵冲自称青帝太昊转生,有一枚印章篆刻“太昊”两字,看起来跟这封信后的印章十分相似。 信中赵冲称呼对方为:吾弟。 赵冲和赵善同出赵家村,这般称呼也算有凭据。 王允皱眉继续看下去,信封中除了这封信之外,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绕路襄阳,集兵夔州。 王允不禁一颤,当年朝廷本想经凤翔、汉中增兵保宁平叛,还是安义侯的斥候回报赵冲带兵准备去夔州。朝廷这才兵分两路,一路往汉中,一路往夔州,不想去夔州的兵马扑了个空,赵冲全力攻打凤翔,让凤翔驻军损失惨重。 这张字条根本就是告诉赵冲,朝廷兵马的去向。 真的有人通敌。 那个人事先朝廷兵马布置全都告诉了赵冲,这才让赵冲一路杀到了凤翔。 王允看向曹老太太:“那些税银呢?” 曹老太太道:“老身根本没有见到税银,所以不管大人怎么查都会一无所获,”说到这里顿了顿,“就算有税银只怕也早就被人运走了,如今朝廷追查税银不放,有人发现难以脱身,想要曹家顶替罪名,才会闹出如今的祸事。” 曹老太太说完又行礼:“还请大人明察,这桩事本与安义侯府无关,为何安义侯府大小姐抛头露面为赵善申冤,只怕整件事都是安义侯一手谋划。” 曹老太太的意思,通敌赵冲的人是安义侯。 王允的面色一沉:“容不得你在这里诬告他人,其中是非曲直,本官自会查清。” 将曹老太太挥退,王允看向窗外:“只希望孙冲能够找到那银子,到时候人赃并获,一切也就清楚了。” …… 李煦骑马出城,曹家有王允大人在场,他们要做的是拿到那些税银。 “你们先走,我要等个人再出发。” 看到孙冲的模样,李煦道:“孙大人是在等徐大小姐吧?” 孙冲点点头:“说来也奇怪,如果没有徐大小姐在场,我这心里就不太安稳,”说到这里他急忙看李煦,“不是说九郎不好,而是……多一个人多一分把握。” 一个女子,在城中行走也就罢了,如何能走这么远的路,周玥忍不住道:“带着女眷恐怕要误了事。”女眷娇贵,乘坐的马车本来就跑不快,时不时地再要求歇息,那可要急死个人。 孙冲不禁也有些犹豫:“这话没错,但是……徐大小姐说她会骑马。” 只怕也是矮脚马罢了。 周玥刚要再劝孙冲改主意,只见城中驰出几骑,其中一个身形纤瘦,她穿着男子的长袍,头发挽起,她握着缰绳,轻松地催马向前,举手投足间竟有几分英姿飒爽。 如果不是早有准备,周玥几乎认不出那就是徐大小姐。 ………………………………………… 哈哈哈。加更啦。 第六十九章 你的尾巴 齐欢正文卷第六十九章你的尾巴王允住在了不远的官衙中。 凤翔的案子被快马加鞭送去刑部之后,王允就猜到皇上会召他去京中。 算一算,文书应该很快就会送到他手里。 苏怀无罪释放,自然还会回到凤翔官复原职,他不知道又要被派去哪里,不管到哪里都好,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王允将手中的案卷放下。 “大人,”管事为王允脱下靴子,“别人都会趁着调任的机会游山玩水一番,您却总是马不停蹄地赶到官衙,这下好了,夫人、小姐还没到凤翔,就又要原路折返回去了。” 王允微微一笑,放任管事不停地唠叨。 “大人……出事了。”侍卫上前敲门。 管事吓了一跳,不小心捏到了王允脚上的旧伤。 王允疼得皱起眉头,管事连忙道歉:“大人,对不起,都是我不小心。” 王允脚背上满是凹凸不平的伤痕,十根脚趾都怪异的扭曲着,乍看上去煞是骇人,这都被囚禁在朵甘思时受过的刑,如今伤口虽然已经愈合,碰触的时候却还会觉得疼痛,尤其是每日奔波过后,就如同踩在刀锋之上。 “没事,不用放在心上。”王允十分宽容地安慰管事。 侍卫进门禀告:“有人进客栈行刺宋大人。” 王允一怔:“刺客抓到没有?”说着接过袜子穿好,管事忙服侍他套上长靴。 侍卫道:“抓到了身份也确定了,就是城中的乞儿,平日里在市集上帮工,也会上山砍柴来卖,晚上就在城外的道观中借住。” 王允不禁皱起眉头:“一个乞儿为何要行刺宋成暄?” 侍卫不知太多内情:“那乞儿只说自家哥哥被宋成暄所杀,如今他哥哥的尸体就在客栈不远的林中。” “带上仵作,我们先去查看尸体。” …… 火把的照射下。 一具尸体跪靠在山石旁边,头软软的垂在胸前,动作看起来十分怪异。 少年压制不住悲伤,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剧烈的抽动让他脖子上的伤口又一次裂开,鲜血浸透了外面的布巾。 仵作已经仔细验好了尸体:“死因是被用锋利的刀砍下了头。” 所有人都看向宋家的几个护卫,他们身上无一例外都带着佩刀。 少年点点头:“哥哥的头是我缝上的,我不能让他就这样走了。” 孙冲道:“最初发现尸体的地方在哪里?” 少年努力支撑着羸弱的身子:“我……我带你们去。” 林中显得十分静寂,山风袭来是种彻骨的寒意,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藏在黑暗之中。 徐青安走到妹妹身边,低声道:“衙门的人手不多,我们走慢些,若是有事也好应对。” 宋成暄的护卫一个个身上都带着杀气,让人不能心安。 “王允大人是知府,哥哥又是安义侯府世子爷,旁边还有广平侯府的赵二爷在,除非宋成暄是要谋反,否则他不会将我们都杀死在这里。” 妹妹的话虽然有些道理,但是徐青安还是觉得心中难安。 “你走在我后面总是好的。”徐青安不明白平日里关在内宅中的妹子什么时候胆量这般大,不但能看得了尸体,还能这般的淡然。 徐清欢思量了片刻,又望了望四周:“我忘记了一点,我们的确有性命之忧,若是那人心狠一些,说不定会将我们全都杀了。” 徐青安差点就抽出腰间的佩剑,却被徐清欢按住了手臂。 “这种事今天不会发生,哥哥安心。” 徐青安瞪圆了眼睛,今天不会发生,妹妹这话还真考验他强壮的心脏。 树林里地上铺了一层树叶,又是在夜里,火把的光线毕竟不及阳光,根本寻不到完整的足迹,可见这些人行事十分的谨慎。 可杀死一个人,仍旧会留下些线索。 特别是被追杀的人,心中惧怕、慌乱,虽然他知道能够逃命的机会很渺茫,但是他仍旧不想放弃,他以为他已经不怕死亡,可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他却又是那么的后悔。 在一场被拉长了的狩猎中,猎物总会先倒下。 终于他跑不动了,身后的人也不慌不忙地追了上来。 他想要求饶却没有任何的意义,他看到的都是一双双冰冷的眼睛,他太熟悉这种目光,所以他几乎没有挣扎,就顺从他们的意思跪在了地上,然后被按下了头。 一刀下来,热血喷涌,一颗头颅掉落在地上。 斩首示众。 最后他们将他掩埋在一个浅坑里。 这些人走了之后,牵挂他的弟弟寻找到了这里,他发现了哥哥常用的一把匕首,十分的小巧,就藏在了不远处的石缝中,这是他留给弟弟的线索。 “人死之后,要经过半个时辰尸体才会慢慢僵硬,”常娘子道,“也就说,要想将他摆成跪着的姿势,凶手必须要在此停留一个时辰左右。” 孙冲皱起眉头:“杀了人之后,凶手都会尽快掩埋尸体逃走,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在此停留?”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因为要以儆效尤。”徐清欢的声音打破了静寂。 以儆效尤。 王允仿佛有些明了。 不等其他人说话,徐清欢看向宋成暄:“宋大人在军中多年,应该知道为何军法严苛甚于律法吧?” 宋成暄转头对上少女那双清亮的眼睛,此时此刻好像她好像与他并不相识,带着咄咄逼人的口气,想要问出藏在他心底的秘密。 此时此刻她完全将他当成了一个嫌犯。 仿佛忘记了那日在树林里说过:“不如一起查此案。”那些话。 宋成暄微微眯起眼睛:“军法松懈便难以立威,更无法管束、统帅大军。” 徐清欢道:“所以军法严苛正是为了震慑其他人,让他们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对于这具尸体也是同样的道理,跪地伏法,砍头示众,不光要杀死他,也要警告其他人。” 孙冲仿佛想到了什么:“大小姐的意思,杀他的人是他的同伴。” 徐清欢颔首:“大人可以将此人与我们之前抓到的奸细做比较,看看他们是否有相同之处。” “什么奸细?”少年听到这话,声音尖锐起来,“我哥哥不是奸细,他不是……他只不过想要我们生活的好些,将自己卖了而已。” 一双手按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李煦道:“你想抓到杀害你哥哥的凶手,就要将你知道的事讲给王允大人和那位徐大小姐听,他们之前帮忙破了一桩悬案,为死者申明了冤屈,你难道不想抓到杀死你哥哥的凶手吗?” “想,”少年愤恨地看着宋成暄,“我哥哥已经告诉了我凶手是谁,就是他,宋大人,我哥哥当年就是被他们骗走,哥哥走时候说,只要跟着他们就会争个好前程。” “我一直都奇怪,就凭徐三和广平侯夫人,哪里能养得出这样的死士和探子,而且他们的年纪不过二十岁左右,这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徐清欢看向宋成暄,“在凤翔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叫俊生的孩子,就在徐三被抓的那一天,俊生带着几个乞儿一起离开凤翔,也说要去讨生活,与这少年所说不谋而合。” 她的视线与他的撞在一起,火把的照射下她光彩照人:“王大人,我觉得只要命人寻找俊生,稍加询问就能知晓他们要去哪里,要求投奔谁,与这少年所说若是一般无二,那么我们应该就已经抓住了凶手的尾巴。” :。: 第七十章 疯子 齐欢正文卷第七十章疯子徐清欢和宋成暄针锋相对之时,李煦淡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徐大小姐像是抓住了宋成暄露出的马脚,脸上的表情欢快而又带着几分的遗憾。 凶手留下的线索,对宋成暄十分不利,尤其听徐大小姐这样解释,宋成暄的嫌疑就更重了些。 若说这一切都是宋成暄所为,他也的确有这样的本事,东南宋家的主事人,又早早就入仕,在边疆多年,自然对大周的战事更为了解。 身边能够帮衬他的人无数,有足够的人力、财力去培养死士和奸细,广平侯府败了,谁去接掌西北?安义侯多年前就已经交出兵权,朝中的几位勋贵好像也不能担起戍边的责任,唯有在新晋的新贵中挑选人选。 宋成暄这样做,也许正是为自己的前程铺路。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李煦目光微深,恰好在这时徐大小姐转头过来,看了他一眼,仿佛是早知他会猜疑般,可她并不为此担忧,于是很快她挪开了目光。 显然心中已经明了他会怎么做。 她似乎格外的了解他,远远地超出了他对她的认知。 孙冲主动请命:“大人,属下这就去寻找徐大小姐所说的那个孩子,让他带来问案。” 王允看向宋成暄:“宋大人是朝廷命官,又屡屡立下战功,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有苦主状告,自然要查证清楚。” 宋成暄神情没有多大波动:“既然如此我也只能从命,只不过我们要进京谢恩,不要耽搁了时辰。” 说完宋成暄转身先众人一步离开。 “你瞧瞧他那模样。” 等到宋成暄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了,周玥才开口道:“事到如今还如此的傲慢无礼。” 王允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吩咐身边人:“让府衙准备出一处院子,供宋大人一行人居住,案子没有查清之前,你们跟在宋大人身边即可,不可对怠慢他们。” 身边人应了一声。 少年跪下来向王允道谢:“青天大老爷,谢谢您为我做主。” 王允上前将少年扶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哥哥叫陈长安,我要陈长乐,是庵中老观主给取的名字。” 王允轻轻地抚摸了陈长乐的头顶:“你有冤屈应该去官府报官,不应该带凶器前来伤人,虽然你是苦主,但也要遵守大周律法,等此事过了,还要领罚。” 陈长乐抬起头来:“只要能为哥哥申冤,就算丢了性命我也愿意。” “痴儿。”王允叹口气。 徐清欢看了看一直默不作声的常娘子。 常娘子这才上前看向陈长乐的脖颈:“你跟我过去再处置一下伤口。” 陈长乐点点头跟在常娘子身后去换药。 王允看向徐青安:“你们是否也要停留些日子?” 如果能走,谁又愿意留在这个是非之地。 徐青安转头征求徐清欢的意思。 “我们明日就启程,”徐清欢道,“不瞒大人说,这一路上波折太多,我们早就归心似箭,再说……广平侯那里还要有人去讲清实情。 广平侯世子爷没了,夫人又是朵甘思的奸细,这个消息入京必然会引起极大的风波,若是能有一双儿女在身边,也许广平侯心中也能好过些。” 王允点点头:“好,那边如此行事吧!你们一路机警这些,不可再出什么事了。” 衙门的人将陈长安的尸体带走。 王允留下人手,等到天亮之后再搜寻证据。 “我们就这样走了?”徐青安仍旧不敢相信。 “走了,”徐清欢道,“莫不是哥哥还想要多看几具尸体吗?” 徐青安摇摇头,当然不想,但如果能看看最后破案的热闹还是可以的。 少女弯腰上了马车,就在马车将要前行的时候,张真人走上前来:“徐大小姐听说你们明日就要继续赶路了。” 徐清欢点点头。 张真人道:“不再多留几日看看风景吗?” “不要了,”徐清欢道,“我掐算了一下,此地不宜久留。” 张真人一脸仙风道骨之气立即被这句话顶了回去。 “真人也不必跟着我了,”徐清欢目光闪烁,“恐怕有人更需要真人的帮忙。”宋成暄此时身上被扣了两口大锅,走起路来必然累得很。 …… 宋成暄被看管起来,有关他的一切都要被朝廷查问。 不过这些好像与安义侯府和广平侯府无关,女眷们天不亮就起床,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马车已经走在了官路上。 徐青安换了一匹好马,就觉得这一路上都舒坦的很,因此想起宋成暄,不禁咋舌,这案子判下来,自然是要断头的。宋某此人长得太过英俊,骑射也不错,也不知算不算是天妒英才,这也就罢了,他家的那几匹马会怎么处置? “哥哥。” 马车的帘子掀开,露出了徐清欢的脸:“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 徐青安一个机灵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马鼻子里喷出冷哼声,仿佛在幸灾乐祸。 “要去哪里啊?”徐青安凑过头问妹妹。 徐清欢伸手一指:“我听那青牛镇上住着一位老先生,我想为哥哥请他来做西席。” 徐青安瞪圆了眼睛,人不能太得意,否则不然要遭天谴。 “妹妹。”徐青安刚要哀求。 “不行,”徐清欢道,“若是哥哥不去,我就让雷叔陪我走一趟,到时候请来了先生,你可要好好相待。” 徐清欢说完,雷叔已经骑马而至。 撩开帘子,徐清欢跳下马车:“我去向母亲禀告一声,我们就走。” 雷叔应下来。 安义侯夫人一脸担忧:“你这孩子整日在外面跑,你知道母亲心中有多担忧。” 徐清欢拉住母亲的手,这件事她们母女已经说过几次,她也是好不容易才说服了母亲,得以抛头露面。 “母亲,”徐清欢低声道,“您相信我,此事了了,这一路上我们都会很安稳,家中暂时也都能太平。” 安义侯夫人道:“你到底要去哪里?” “青牛村,”徐清欢顿了顿,“不能与母亲仔细说,希望我赶过去的时候,他还能安然无恙。” 安义侯夫人忍不住又问:“是个什么人啊?” “是个疯子。” “啊。”安义侯夫人不禁惊呼出声。 徐清欢道:“世人觉得他是疯子,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他是再清醒不过的人。” 前世王允被宋成暄所杀之后,一个疯子前来拜祭王允,他在王允坟前放声大笑,然后又哭出声来:“终究你还是死了,可我也没能让你认罪。 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他双手不停的挖,十指上鲜血淋漓。 她向人打听才知道这疯子的事,王允从朵甘思逃回大周之后,他质疑王允被朵甘思收买,早晚会对大周不利。 可惜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 第七十一章 你晚了 徐清欢骑在马上,雷叔和徐青安、凤雏等人紧紧相随。 望着通向村庄的小路,徐清欢不禁觉得恍惚。 前世听说王允被害,她心中万分难过,在她心中王允帮助她为父兄申冤,是安义侯府的恩人。 如此清廉的官员,竟然死于奸佞之手。 王允死了之后,宋成暄回到了东南韬光养晦,再次出现在京中,他已是朝廷封的侯爷。 许多人,一旦在别人心中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就很难再得到扭转,所以即便宋侯威风凛凛,在她眼中不过是心狠手辣的奸邪小人。 重生之后,她才发现王允这件事上她恐怕没有识对人,现在有机会看清一切,她自然会倾尽所能,就算宋成暄在她心中依旧是个危险的人,她也愿在此事上与他结盟,毕竟他所具备的能力是她没有的,而她这个盟友,也会心甘情愿贡献自己的力量。 从凤翔到广平侯府,真的都是王允手笔的话,她当年便是一叶障目没能抓住真凶为父亲报仇,如今不妨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找到了,”孟凌云擦了擦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地禀告,“就像大小姐说的那样,这里的人都不认识什么冼先生,他们只是叫他疯子。” 孟凌云都要怀疑大小姐是不是找错了人,那个人住的地方还不如猪舍,他屏住呼吸才走进那窝棚,好不容易才在角落的一堆腌臜里,找到那个“呼呼”大睡的人,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人摇醒还没开口说话,那人竟然从旁边找到了一根棍子,“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身上,一副要杀了他的模样。 徐清欢点点头:“带我过去看看。” “大小姐,您还是等一等,您毕竟是女眷,现在过去恐怕不合适,”孟凌云眼睛一瞄看到了世子爷,“先让世子爷过去说两句话,也许会更好些。” 孟凌云总算变得有些眼色了,知道什么时候该让他家世子爷出面。 徐青安雄赳赳气昂昂地下了马,整理了身上的长袍,他从小到大见过的先生不下百位,其中不乏有人对他横眉冷对,辱骂唾弃,他见过大世面,从来不害怕这些,这次必然也能手打擒拿。 徐清安转头看向徐清欢:“妹妹等着吧,不管他是什么人,哥哥一会儿就能与他说上话。” 既然孟凌云这样说了,定然是有他的道理。 徐清欢道:“那就辛苦哥哥了。” 徐青安大步向前,徐清欢准备跟在哥哥后面,却还是被孟凌云拦住:“大小姐,您还是离得远些,说不得一会儿世子爷就会将人引来。” 徐清欢不解:“到底怎么了?” 孟凌云压低声音,仿佛生怕徐青安听到之后反悔:“他……会咬人。” 孟凌云刚说过不久,就看到一个黑影追着徐青安跑了出来。 那人一头的长发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长衫破烂,早就衣不蔽体,手上拎着一根棍子,劈头盖脸地向徐青安身上打去。 徐青安听到妹妹言语中对此人恭敬有加,不敢抵挡,更不能还手,只好奔逃。 “妹妹,你等一等,”徐青安大喊,“待他跑不动了,只能束手就擒,你再过来说话。” 本来是个让人看着揪心的场面,可看着哥哥逃窜的模样徐清欢忍不住笑出声。 这位冼先生的体力比徐青安想的要好,但还不至于能跑过他这个从小就上蹿下跳的纨绔,很快两个人终于安静下来,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也都散去。 冼先生累得像狗一般,趴在地上喘粗气,徐青安低头想去查看,却只见一口吐沫飞来,他向后一躲,那浓浓的粘液还是落在了他的前襟上。 徐青安胃里一阵翻腾,边跳边解衣扣。 冼先生却仿佛看到了多么愉快的事大笑大叫个不停。 徐青安不明白,这位到底能教他什么?这疯子能吐他浓痰,他若是吐父亲……那可就是在玩命儿。 徐青安刚想到这里,那位冼先生忽然从地上爬起,立即奔向他那处破院子,徐青安追过去,只见冼先生正解开裤子尿在黄土和煤末之中,尿完之后,他长舒一口气,竟然动手开始就着那些尿水团煤球。 徐青安终于知道冼先生身上那冲鼻的味道从何而来。 “走吧,”徐青安劝说妹妹,“你们先去找地方歇下,我来慢慢想法子。” “来不及了,”徐清欢走上前,望着蹲在地上忙碌的人,“先生应当知晓我们的来意,我们是为……” 话还没说完,一团黏糊糊的煤土就掷在了徐清欢的裙子之上。 冼先生又咧嘴笑起来,脏兮兮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 徐青安皱起眉头就要发怒,却被徐清欢按住。 徐清欢前走几步,伸出手去冼先生和好的煤土。 徐青安立即阻止:“这是用他的尿……” 在徐青安惊诧的目光中,徐清欢已经动手去团煤球,前世在北疆她见过外族的女人用尿水浸泡羊毛,为了能与他们和平相处,她也曾想试着去了解她们,所以不光见过她们用尿处置羊毛,甚至还动手做过。 做过之后,才觉得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以接受。 人与人之间想要拉近距离并不容易,若是不肯付出,更无法表示自己的诚意。 “我帮你做煤球,你听我讲故事如何?”徐清欢看向冼先生。 冼先生仿佛并不买账,又从屋子里弄出一桶水倒在地上,湿透了她的衣裙,她却没有躲避,反而帮他拿出更多的黄土、煤末和进去。 “第一个故事要从十几年前叛军攻破凤翔说起。” 徐清欢不慌不忙地讲着,冼先生先是捂住了耳朵,然后四处乱跑,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 徐清欢仿佛自言自语,仔细地梳理着案情。 “藏在背后的那个人,仿佛是要证明什么,”徐清欢抬起脸来,“不管是曹家还是徐三老爷、徐二老爷、广平侯夫人,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从前做过什么,一旦面临威胁,想到的就是自保,他们可以牺牲身边的最重要的人,达到他的目的。 开始我以为他利用这些人来犯案,是因为这些人本来就罪不可恕,他也是在用自己的手段惩罚他们,现在我觉得我可能错了。” 说到这里,冼先生终于停下脚步。 徐清欢道:“也许他更喜欢看人犯错,只有这样他心里才会觉得舒坦些,才会原谅他当年的错失,才会觉得当年他的选择没有错,而其实他就是个懦夫,在酷刑逼供下出卖大周,如今为朵甘思效命的懦夫。” 徐清欢说完这些的时候,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宋成暄。 “宋大人,”徐清欢微笑,“你仿佛来晚了些。” ………………………………………… 第七十二章 你在这里 宋成暄与徐清欢对视。 徐清欢脸上的神情和平日里一样,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怪不得她如此积极的帮陈长乐陷害他,就是要他将对方的人手引走,她也好来到这里寻找有用的线索。 她方才说的那些话,他都已经听到了,她面前那个状同疯子的人恐怕知晓些内情。 安义侯府的人手不多,她却愿意冒险自己前来,不向任何人求助,显然是因为信不过任何人。 这种狡猾、谨慎的心思,即便与他联手查案,仍旧对他小心防备。 好在大家彼此彼此,只为了案情真相大白。 “女娃娃,你真不像话,”张真人跳下马来,“你还真当我们是吊在马嘴前面的大箩卜,我们引着人跑了几圈,你倒来这里逗疯子玩。” 宋成暄不理会喋喋不休的张真人,径直走进院子,像是发现了什么,他不禁向院子外看去。 “咯咯咯”。冼先生这时也不知被什么触动,忽然癫狂地笑起来,他用力抓了抓头发,起身向屋子里跑去。 雷叔和徐青安正要追过去。 冼先生却从屋子里跑出来,一屁股坐在众人面前,伸手脱掉了自己的鞋子。 他的一双脚暴露在阳光下,他笑嘻嘻地将双脚翘起来给众人看。 院子里一时安宁。 因为眼前的一切让人看着太多惊诧,冼先生的脚趾全都奇异的扭曲着。 冼先生目光紧紧地盯着他那双脚,头不停地晃来晃去,嘴中偶尔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像是在欣赏什么美丽的物件儿。 就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冼先生忽然将脚放在地上,伸手捏住了其中一根脚趾,一用力,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传来,那只脚趾立即歪在了一旁,他又捏住另一根脚趾,又是一声响动,将另一根脚趾也生生地拗断了,他接着去捏第三根脚趾。 徐青安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四处翻找东西的孟凌云也站在那里惊诧的瞪圆了眼睛。 徐清欢终于明白冼先生的脚为何是这般模样,所有的脚趾都被反复折断过几次,下手的好像就是冼先生自己。 他为何要这样做。 “雷叔。”徐清欢喊了一声,众人才如梦方醒。 雷叔立即上前去阻止,手刚刚按住了冼先生的肩膀,冼先生却如同一头发疯的野兽,大喊大叫地挣扎,一双血红的眼睛从长发后露出来,恶狠狠地看着周围所有人,然后呲牙向雷叔手上咬去。 雷叔空有一身的好武艺却无法施展,对待一个疯子,下手轻了会被其所伤,下手重了……自然更不行,雷叔倒是能将此人打晕,可这样一来徐大小姐就不能再向他问话。 雷叔被缠得额头上冒出汗来,幸好这时候有人伸出一只手,按住了那状如疯狗的疯子,雷叔才得以腾出手从腰间扯出绳子将冼先生捆了个结实,冼先生却依旧不停地空咬牙齿发出“咔咔”地声音,听得人汗毛竖立。 冼先生的嘶喊声又让周围百姓围拢上前。 “放开他吧,别费事了,”一个男子叼着草茎看得津津有味,“你总不能一直绑着,只要你们将他放开,他还会这样做,每隔一个月就如此……他那两只脚早晚都要烂了。” “不止是脚,我还见他拗断过手指。” “手指算什么,那里也断啦。” “胡说些什么,这里还有女眷。” 那人捂住了嘴,目光落在徐清欢身上,乡野中人第一次见到如此美貌的女子,他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可立即就感觉到有两道凌厉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他立即缩回头。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找这疯子?”一个妇人捂着鼻子向院子里张望。 徐清欢看向那妇人:“大婶,你可知这位先生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吗?” “呦,那可有七八年了吧!”妇人本就喜欢说话,看到年轻的大小姐肯与她交谈,自然高兴的不得了。 “你为什么叫他先生?”妇人指了指冼先生。 前世里,这疯子就这般称呼自己。 妇人仔细看了看冼先生,拒绝承认这个称呼:“他可不像个先生,他就是疯子,村子里的人见他可怜会送些东西过来给他,前两年粮食欠收,村子饿死了不少人,我们都以为这疯子也死了,谁知道他却活了下来,只是疯病更加厉害了,大家都说他是吃了死人肉。 去年他身上生了烂疮,只要一接近就会闻到那臭味儿,村里的老人送了他些草药,他也不会熬药,就像牲畜一样将草药大口嚼了,他也真是厉害,又硬生生挺了过来。 唉,这人啊,活着就是受罪,倒不如死了享福去,来生托个好人家。” 妇人说到这里,看到了旁边的张真人:“这里哪里来的仙人。” 张真人只是捋了捋胡须,妇人立即上前行礼:“哎呦你说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仙风道骨的老神仙。” 张真人望着妇人的眉眼,眼睛中愈发清亮,半晌笑道:“无量寿福。” 妇人像是得了什么宝贝,满脸都是欣喜:“老神仙,您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我可是有福之人?老神仙到我家中坐坐,我一定好茶好饭善待。” “改日吧,”张真人眯起眼睛,“道人在此还有事要做。” “您是来度这疯子的吧?”妇人双手合十喊了句“阿弥陀佛”,可立即发现自己错了,连忙打了自己俩嘴巴改称“无量寿福”。 妇人接着道:“是该帮帮他了,这人到了雨天就会出来乱跑,疯疯癫癫的又叫又笑,每隔一个月他身上肯定有伤,都是他自己弄的,每年七月十五那天就像鬼上身,闹得才厉害,将自己胳膊上的皮肉都咬下来,哎呦呦,你们没看到,那是惨得很呢。” 妇人说完,冼先生又开始笑个不停。 妇人还要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有人来了,好像是衙差,好多人。” 在嘈杂的声音中,徐清欢先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孙冲,紧接着是周玥。 跟在他们身后的自然就是王允和李煦。 他们也来了。 看来这一切今日都要有个解释。 孙冲看着徐清欢欲言又止,倒是王允自从走近了,目光就落在那疯子身上,半晌他才叹了口气:“原来你在这里。” ………………………………………… 求大家的推荐票,求留言 第七十三章 现形 冼先生看到王允没有特别的表情,依旧像方才一样挣扎个不停。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王允目光中带着几分恍惚几分伤情。 冼先生盯着王允看,每当王允靠近一步,他都会变得更兴奋,脖子也伸得更长,就像是一条见到肉骨头的狗,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上去撕咬。 “大人,您离他远一些。”孙冲忍不住上前阻拦。 王允这才止住脚步:“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冼先生哪里会听他的话,他不停地咬合着牙齿,不知道是咬破了嘴唇还是舌头,一时满口鲜血直流。 孙冲劝说道:“大人,您就算想要向他问话,也得等他安静下来再说。” 王允站在那里望着冼先生久久不语,像是陷入了深思之中。 “徐大小姐,”孙冲终于忍不住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您和宋大人为何要来这里,你们有什么事不能与王允大人说,如果不是王允大人发现你们行踪有疑,让人跟着,我们还不知道……” “王大人为什么要跟着我,”徐清欢道,“我又不是朝廷要抓捕的嫌犯。” 孙冲一时哑口无言,他不明白徐大小姐之前还好端端的,为何突然之间就跟他们生分了。 “放开我,青天白日之下,你们想要杀人灭口不成?”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永夜拉着一个少年走进院子,少年正是那晚向宋成暄行凶的陈长乐。 宋成暄来到这里时,就发现了躲藏外面的陈长乐,徐大小姐想来也知晓此事,若是他不吩咐永夜去抓人,雷叔定然会动手。 看到陈长乐,孙冲更加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玥惊讶地道:“你为何也在这里?” 李煦抬起头来目光微微闪烁,仿佛终于将一切看透:“因为他本就常常出入附近的村庄,这周围有个风吹草动,他立即就能知晓。 当日安义侯府的马车离开这里一路进京而去,本来不必在意,但是徐大小姐不同,她帮着官府破了凤翔案,若是不能盯着她离开陕西,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于是他回禀孙冲回道观中取衣物,其实是要追上安义侯府的马车,以便盯着安义侯府的举动。 还真被他猜中了,徐大小姐没有和广平侯府同路,而是折返到了这里。 这里对于他来说一定非常重要,否则他不会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前来探听。” 周玥望着那陈长乐,忽然也觉得这小子有些古怪:“我们一路骑马而来,他在我们之前到这里,可见脚程了得。” 陈长乐冷哼一声:“我早就知道你们会官官相护,才会跟过来看看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说着看向李煦,“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善人,没想到也是与他们一路货色。” 李煦不与陈长乐分辩:“你有没有见过街上的乞儿何种样子?” 陈长乐道:“那是自然,我……” “你不明白这位李公子的意思,”徐清欢看向陈长乐,“你看到哥哥被杀,能冷静地为他缝好头颅,然后去刺杀宋大人,这本来就不是乞儿能做的事,整日里靠卖柴为生如何能有这样的胆色。 你想的十分周到,甚至做出一把粗粝无比的匕首,看起来十分合乎乞儿的身份,要说最不合常理的就是将你哥哥的尸身扔在那里不管,甚至不曾找到东西为他遮挡,你不敢挪动尸身,因为你怕毁坏了好不容易摆出的杀人场景。 但是真的就是真的,假的也很容易被戳破。 常娘子说过,想摆出跪着的姿势至少需要半个时辰,军中有人犯错被斩首之后,头颅被高高挂起,是要所有人抬起头就能看到那人死状,近而不敢犯同样的错误。 你哥哥被摆成跪着的姿势之后,竟然就被埋进了土中,这又是什么道理?而且似你哥哥这样的人,即便被人追杀,身上也该有些挣扎的创伤,他身上有袖箭,毒粉却都没有使用的痕迹,可见他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人加害。” 徐清欢看向常娘子,常娘子道:“天亮之后我又去了那树林查看,在陈长安被杀附近的石头、地上、及树上都找到了喷溅的血迹,最重要的是地上周围石头上的血迹,并不像是一个人跪在那里,被斩杀的结果。” 陈长乐嘴唇微微一动:“那还有什么不同。” “自然不同。” 常娘子找了个破瓦罐盛了水,放在腰间的高度向上撒去,她做完这些,又盛了水蹲在地上,在离地几拳距离的高度向上撒去。 “两次洒水的高度不同,喷溅到的地方自然也不同,人被斩头,首先喷溅而出的就是鲜血,血就与这水是同样的道理,只要请衙门里的老仵作前来,他们就能明白其中的区别,而且陈长安的额头、鼻骨都有损伤,可见当时他是趴在地上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人斩下头颅。” 陈长乐道:“你们就是想要冤枉我,我哥哥的头分明已经被埋过,就算有损伤也不能说明什么。” 常娘子冷冷地看过去:“你可知道死前和死后的伤是有分别的吗?” 徐清欢解释道:“陈长安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打晕,然后被人斩下了头颅。若是被人追杀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形。” 陈长乐咬牙:“我没有看到哥哥是如何被人杀死的,这两套说辞都是你们的说出来的。” 徐清欢道:“那你如何确定你哥哥就是被宋大人所杀。” 陈长乐道:“自然是我哥哥告诉我,说那姓宋的不是好人,他定然会杀了哥哥灭口,姓宋的心狠手辣,他……” 徐清欢追问:“既然斩草除根,宋大人那天晚上就该杀了你,你可知道他长剑一动,你没有机会呼救就已经惨死,你手中有利器,半夜偷偷摸进别人的房间,按照大周律法,就是将你杀死,你不用担任何的罪名。” 陈长乐没想到这一节,一时愣住。 徐清欢接着道:“杀人者,才不会授人与把柄,我说的对不对?就像你跟随我到这里,是怕我发现这里的秘密,若是我有什么异动,你立即就会下杀手,就算不杀了我,也会杀了这位先生。” 徐清欢说完看向冼先生。 冼先生仍旧癫狂,王允依旧一言不发地站着,方才发生的事,众人说过的话,两人仿佛都没有察觉,更没有听到。 “现在我们来说说这位冼先生,”徐清欢看向王允,“大人,您告诉我们,他是谁吧?” 说着话,张真人带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赶了过来。 “里正来了。” 百姓们纷纷让开一条路。 里正走上前看到这种情形立即道:“几位大人,我可不是怠慢了冼大人,他一直这样我根本管束不住啊。” 说到此处,里正只想狠狠地打自己一巴掌,朝廷不让提起冼大人的身份,他怎么当着村里人说了出来。 :。: 第七十四章 有罪 里正看了看四周,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再隐瞒:“是京中来的人将冼大人安置在这里的。” 当年听说来的是京城的官员,他还不敢相信,后来才知道这位冼大人祖上就在青牛村,虽然冼家早就搬迁走了,但是这位冼大人非要回到祖籍居住。 这里是穷乡僻壤,别说一位大人归乡,就算出个举人老爷都是个了不得的大事,他本来要让全村人夹道欢迎,却没成想朝廷不允许声张。 见到冼大人之后他才明白,这么好的事怎么就落在他们这里,原来冼大人已经疯了。 “来到这里时,冼大人就病的很厉害了,你们瞧瞧,这里原本是一处挺好的院子,却被他弄成这个模样,我带着人来修葺,就被他用棍子打了出去,朝廷安排的下人和管事也都被他打走了,这院子里不能进外人,否则他就会想方设法的折腾。 我们还请了不少的郎中,冼先生根本不肯吃药,就这样疯疯癫癫地活着,前些年饥荒的时候,家家都死人,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冼大人的性命,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拿他无可奈何,也就由着他去了,大人们,我可真是尽力了啊。” 里正目光从王允等人身上掠过,最终停留在不远处那高大的身影上,穿着虽然和这些人差不多,暗沉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来,有种让人惧怕的威势。 里正不敢再瞧,这些人的官职恐怕都不低,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那个人迈动着脚步向他走过来。 里正没出息地吞咽一口。 那双云纹快靴停下来,里正才松了口气,紧接着那人淡淡地道:“你可见过他吗?” 里正顺着宋成暄的目光看过去,落在了陈长乐脸上然后笃定地点头:“见……见过……听说从小四处乞讨为生,如今会山上打柴过日子,这几年秋收前后都会在村中住些日子,谁家人手不足就会喊他过去帮忙,这小子不喜欢言语,不过应该也有不少人识得他。” 里正一丝不苟地将实情全都说出来,免得会被这些大人责怪。 “卖柴不应该去更大的县城吗?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周玥突然发现了了不起的事,“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监视这位冼大人。” 陈长乐脸上露出冷漠的神情,仿佛不准备再开口说话。 “你看看他,”周玥去看李煦,“之前在客栈里求救可不是这个模样,我……我……那时就觉得有些不对,他好像笃定我们会去帮忙似的。” 周玥全然忘记了自己当时如何指责宋成暄。 “王允大人自从下放父母官之后,断了不少的案子,”宋成暄仿佛直接忽略了周玥的声音,转过头看向王允,“陈长乐此案疑点重重,您却没有多加审问,反而急着去寻找证据想要将我论罪。” 王允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两桩案子都发现了奸细,宋大人也正巧出现在此,身为武将、手握兵权,若是真与这桩案子有牵连,后果不堪设想,本官不敢大意,即便知道这桩案子另有蹊跷,事急从权,也只能先做如此的安排。” “大人所说也并非全无道理,”宋成暄微微眯着眼睛,姿态看起来十分放松,“不过既然如此,大人应该命人看管好陈长乐,假以时日也好为我申冤,为何轻易放他离开衙门。” 王允道:“是我疏忽了。” 宋成暄道:“大人曾在礼部任职,从朵甘思回到大周之后,若是依旧留在礼部,如今应该官居三品了。” 王允抬起头来:“这与此案又何关系?本官想要下放做父母官,为百姓做些实事而已,经历过生死之后,官职于我已经没有意义。” “这么说经过了朵甘思一事,大人更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您想做个一心为民,堂堂正正的好官。” 宋成暄这句话说出来王允的神态没有什么变化,已经闹得精疲力竭的冼先生忽然又抬起了头:“好官……咯咯咯咯咯……好官……” “宋大人,我们大人……”孙冲就要上前劝说,却被宋成暄打断。 “王允大人,许多事如果今天不说清楚,恐怕你我心中都会留有疑虑,”宋成暄说完微微翘了翘嘴唇,“我没有阻止您查问与我相关的事,是因为宋家在东南无一事愧对朝廷,我宋某更是如此,但凡边疆有召,我必全力以赴,人生而坦荡,故不惧查验,王大人也定然如此。” 徐清欢看着那仰着头的男人,一字字说的铿锵有力。 仿佛忘记了方才他对她还说:大不了忙的几日不能睡觉。 所以这奸人以后说的话,她更是一字都不会相信。 她看向王允,当日王允没有质疑陈长乐时,她对王允猜疑已深,而后雷叔发现陈长乐跟在马车后,她就知道陈长乐是为冼大人而来,她才会相信冼先生前世说的那些话也许都是真的。 有些事就摆在眼前,即便她不想去相信…… “您们想知道他是谁,”王允伸出手脱去了脚上的鞋袜,露出与冼先生相同的脚趾,裤管卷起小腿上纵横的伤疤更是狰狞可怕,“他是我去朵甘思想要救回的人,他被朵甘思囚禁已久,朝廷想要通过和谈将他们救出,只可惜那次和谈失败,我也被囚禁在大牢之中,我们日日受酷刑煎熬,最终费劲千辛万苦才从朵甘思逃回。” 王允说着卷起衣袖,他的手臂上也布满了创痕。 “也许你们想知道,我们到底经历过什么,”王允转头微微一笑,笑容在阳光下如此璀璨,“我能保证,经历过那些的人,不是变成他,就是变成我。 当年朵甘思连年灾荒,他们的土司抓大周的孩子们生殉乞天,冼大人的儿子就混在这些人中,想要解救我们。 朵甘思几次扰边,终于让广平侯抓住时机与其对战,朵甘思军队遭遇大败,土司不想再损失人手,想要与大周朝廷和谈,为表示诚意,他们会归还我们和那些被抓的孩子,我们本以为这是件好事,却不成想是朵甘思的阴谋,他们将我们驱赶到边疆重镇,只等着大周退兵就将我们全都处死,我们发现了蹊跷,拼命反抗,准备带着孩子们逃出生天,却不想被朵甘思察觉。 除了我和冼大人,所有孩子都被朵甘思所杀,包括冼大人的儿子。 广平侯见状,放弃和谈,再次整兵讨伐朵甘思,这才夺下了边疆三镇。” “有罪,”听到这里,冼先生忽然又睁开那双血红的眼睛,大声嘶喊,“有罪。” “是,有罪的是朵甘思,而不是你,”王允温和望着冼先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放下了,至于我…… 只想为百姓多做些事,以告慰那些孩子。” :。: 第七十五章 这男人 齐欢正文卷第七十五章这男人王允闭上眼睛,半晌才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 “从朵甘思回来之后,我和他一样很难从这件事中走出来,”王允转头看看围观的百姓,“我们两个人活着回来了,却没有救出一个孩子,我想过要辞官归家,就是那天我正在归乡的路上,遇见了一个老妇人投河,我让人将她搭救上来才得知,她的女儿被人强行抢走了,她上门要人,却被打了出来,几天之后她听说女儿被送进了衙门,听说是杀了人,府衙已经将案件审理清楚,判了秋后问斩。 原本女儿是被人强行掳走,怎么却又被诬杀人,老妇人上衙门想讨要说法,却以扰乱公堂为由被打了板子,她心中不服,想要上告知府,却听说女儿狱中自尽。 她看到女儿尸身,才知道女儿在狱中受尽酷刑,抢走女儿那家人看到此情此景讽刺她说,若不是她们不识趣,哪里会有今日,说白了都是她们自己的错。” 孙冲听说过这桩案子:“那户人家是礼部尚书的族人,当时的县丞有意讨好礼部尚书,干脆定了冤案,大人路经此地,为那妇人伸了冤。” 孙冲说到这里挺直了脊背,他绝不会质疑王允大人的品性。 王允点点头:“宋大人有句话说对了,我不肯留在礼部任职,那是因为我已经被消磨了志气,请求吏部下放为父母官,是我为自己找到了心中慰藉,既然能回到大周,就为百姓做些事,弥补心中的愧疚。” 王允这几句话说的真诚,徐清欢在他眼睛中看到了一抹炽热的神情,王允的确不惧达官显贵,这一点谁也无法质疑。 在这一刻她甚至想要重新相信王允没有任何过失。 即便有过失那又如何,谁没有犯过错,只要能够弥补,为更多人带来好处,那就可以了。 王允接着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有一日天底下再无冤案,我王允也就不必再站在这里。” “青天大老爷。”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许多百姓都呼喊出来。 被绑缚的陈长乐也是一脸激动。 “宋大人,徐大小姐,”孙冲走过来道,“从前的事你们还要追究些什么呢?如今大人全都说了,你们也该明白了,这些年大人为百姓做了多少事,你们应该有所耳闻,说不得诬陷大人才是朵甘思奸细的阴谋。” 徐清欢看向孙冲:“徐三老爷在狱中可招认了什么?” 没想到徐大小姐问起这个。 孙冲道:“那个人嘴严得很,上了刑也什么都不肯说。” “他不会说了。”徐清欢道。 就在被人的掌控之中,说了也没有用处,看看那陈长乐就知道了。 陈长乐垂着头,仿佛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情绪却随着王允说话而起伏,方才王允说到“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时,陈长乐眼睛中甚至泛起了泪光。 看到陈长乐这般,徐清欢的心却渐渐凉了下去。 若说陈长乐与王允无关,情绪怎么会这样被王允左右。 王允并不害怕陈长乐会将他招供出来,因为在这孩子心中王允就是他的先生,他的父亲,他要一声追随的人。 这世上最可怕的果然不是杀人,而是诛心。 徐清欢刚想到这里,陈长乐忽然抬起头来。 徐清欢目光微变,刚要喊雷叔,身边人影一闪,宋成暄已经到了陈长乐身边。 然而方才所有人都被王允的故事吸引,即便发现了蹊跷,也为时已晚,陈长乐的口鼻中喷出鲜血。 宋成暄上前摘下了陈长乐的下颌,让他不至于再度自残,但是众人也能看到一截舌头从陈长乐嘴中掉落下来。 陈长乐呵呵笑着,嘲笑所有的人。 王允皱着眉头,一脸哀伤:“你这孩子,怎能如此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这话像是良药让陈长乐的紧皱的眉毛都舒展开。 永夜挥手将陈长乐打晕,常娘子上前救治。 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这孩子杀了自己的哥哥,被拆穿之后想要自杀。” “这是……平日里看着挺好的孩子,怎么能这样。” 王允果然比任何人都更会掌控人心。 “王大人,”徐清欢走到王允身边,“您此刻心中应该是很高兴的吧,终于有这么多人在欣赏你的杰作。” “徐大小姐再说什么,”王允摇头道,“你总会明白本官的良苦用心,本官只是想要一个太平盛世。” 徐清欢道:“如今不是吗?” 王允立即反应过来:“吾皇英明,如今大周已是繁荣景象。” 话刚说到这里,冼大人望着地上的一滩鲜血,整个人变得更加狂躁,撞开徐青安,向前跑去,他上身被捆绑,挣脱不得,整个人就像倒栽葱般将整张脸都埋进了那鲜血之中。 再抬起头时,脸上沾满了血迹。 他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兴奋,仿佛那鲜血是什么宝贵的东西,徐青安和雷叔好不容易才将冼大人拉开。 “叛贼余党已经被抓,此案本官会上报朝廷,”王允道,“几位可以安心归京了。” 从她离京前,王允让她看了那探子的尸体开始,她就已经走进了王允的那张网中,如果不是广平侯夫人豁出性命也要洗清广平侯的嫌疑,恐怕这桩案子就会按照王允设想的进行,王允以广平侯夫人的身份,诬陷广平侯通敌。 不过,徐清欢微微一笑,王允的计划不会得逞。 “大人,何不再等一等。”宋成暄的声音传来,王允不由地停住脚步。 片刻功夫,宋成暄的护卫已经引驿传前来。 “八百里加急文书。”驿传将公文递给王允。 王允展开文书,眉毛忍不住微蹙,朝廷命他带此案相关人犯,一同进京面圣,合上文书他的脸上恢复了平日里那刚正的神情:“看来本官要与你们同行了。” “两位大人,”徐清欢看向宋成暄,“冼大人病重,何不将他一起带进京医治,京中圣手众多,就算不能将冼大人治愈,让病情有些好转也是宽慰。” 王允还没说话,宋成暄看向那里正:“我觉得这再好不过。” 里正被那淡漠的视线一扫,立即打了个冷战,点头道:“是,是,是,大人说的对,冼大人这样下去不是法子……” 徐清欢看向徐青安:“哥哥要照顾好大人。” 徐青安心中发苦,想到当时在妹妹面前立下的豪言壮语,便软不得,只好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妹妹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雷叔不停地点头:“世子爷这一路上有了长进。” 徐青安不禁疑惑,难不成这老头也知他纨绔的威名,趴在雷叔耳边低声道:“雷叔,您到底是谁啊?” 雷叔一脸高深莫测:“进京见了你父亲之后,就知道了。” 王允吩咐孙冲:“你与我先去衙门里将文书整理清楚,我再动身……” “苏大人不日就会到,”宋成暄道,“这桩案子就不牢王大人费心了,这八百里加急的文书,王大人应该知晓是何意义,半点耽搁不得。” 王允冷冷地道:“本官自会安排行程。” “恐怕不行,”宋成暄扬了扬手中密信,“兵部文书,让我送王大人上京。” 身为朝廷招讨使,有密信可以往来兵部,都是王允不相信,这封密信上写得是这样的内容。 王允冷冷地道:“拿与我一看。” 宋成暄嘴唇微微勾起:“大人,您真不懂什么是密信?岂能随便让人查看,若这密信是假,到了京城我自然被兵部法办,如今容不得王大人质疑。” 王允看向左右,身边人立即退后几步。 “宋大人年纪轻轻,前程无量,有些事你应比我看得更清楚,”王允诡异的一笑,“大人可知为何会来到此地吗?” 宋成暄神情淡然,并不为之所动。 王允道:“因为有人引你前来,我劝宋大人仔细思量,你若如此对我,将来必有后悔之日。” 宋成暄望着王允,王允笑容更深,然而那笑容终究被宋成暄隔绝在目光之外。 宋家护卫护送王允上京。 宋成暄站在原地不动,等着少女走上前来。 徐清欢不禁道:“你手中真有密信?” 宋成暄将手中文书递给她,她伸手展开,果然空无一字。 这男人真是个疯子,谎称有密信在手,会被兵部扔进大牢。 她将密信还到他手中。 宋成暄淡淡地道:“我的事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 说完他大步向前走去,心中愈发不明白,方才为何要将文书递给她看,更不知为何笃信她能从冼大人身上找到他想要的证据。 :。: 第七十六章 追赶 苏怀已经从京城赶回,虽然经过了一场莫名的牢狱之灾,但是他的精神看起来却还算不错。 看到前来相迎的李煦和孙冲,苏怀心中万分感慨,不禁上前拍了拍李煦的肩膀:“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李煦弯腰行礼道:“老师不要这样说,这桩案子里我能做的甚少。” 苏怀在京中已经有所耳闻,王允来到凤翔之后查出此案实情,徐家仿佛也从中帮了忙,安义侯府也算是大义灭亲,功过相抵。 想到这里,苏怀一脸愧疚:“此事其实无关侯爷,当年只顾得与叛军征战,如何能顾及族中之事,追根究底还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没有找到被叛军带走的那笔税银,也不会留下祸根,我已经向朝廷请罪。” 事实上,当时苏怀身受重伤,能够支撑着配合朝廷大军攻入城中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这其中发生那么多事,老师也始料未及。” 李煦将苏怀让到一旁坐下歇息,苏怀拿起水囊喝了一口便道:“我回来的路上,又接到文书说广平侯夫人是朵甘思的奸细,吏部命我日夜兼程回到陕西,整理案情文书。” 孙冲道:“不止这样,他们还怀疑到王允大人身上。” 苏怀更加惊讶,王允可是人尽皆知的清官,思量片刻,他看向李煦:“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仔细讲来。” 苏怀听完了整个案情,目光复杂地看向李煦:“你也认为这些都是王允所为?” 李煦目光清亮:“我不能确定,在案子没弄清楚之前,不能妄自为任何人定罪。” 孙冲在一旁点头。 苏怀沉吟着:“可的确有蹊跷,王允身为知府,何故带你们一路跟随至此,仿佛料定会有案情发生,若是我来处置,应当会遣孙冲前来暗中保护,沿途各地刑房协办。 若明知有人窥伺安义侯府女眷,更不会以她们为饵引诱凶徒上钩,这都是不妥当的做法。 至于你说的陈家兄弟一案,也有许多疑点,这两人是否为兄弟还没查证,仵作文书上所写既然和陈长乐所说也不相符,何况陈长乐入室行凶在先,证据确凿,如何不先审问那陈长乐。” 李煦道:“可这些只能证明王允办案疏忽。” 苏怀点点头,没有证据不能对任何人论罪,尤其是王允这样官声在外之人,就算质疑他都会引火上身。 处理这样的案子就要更加小心谨慎。 这就是为何有许多沉案,宁愿一压几十年,也没有人愿意碰触。 经历过牢狱之灾后,苏怀的心思与从前有了些变化,就算再小心也会有灾祸临头。 李煦道:“老师刚刚回到陕西,可以从这几桩案子的文书下手仔细查验是否有错漏之处,刑部若有可靠之人,调取王允大人这些年办过的所有案子,学生愿带人前往案发之地,重新理一遍案情。” 苏怀惊讶地看着李煦:“这可是桩辛苦的差事。” 李煦躬身:“只要能有利于案情,不管查出什么结果,或是能将人绳置于法,或是能证明其清白,都算是不白费功夫。” 苏怀点点头:“凤翔案后,我已经向朝廷推举你,你此次为我奔忙,吏部侍郎对你也多有夸赞,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应该不久就能为你谋个职缺儿,如今你查案就拿我的帖子前往,我会妥当安排,有人问起,你只说是我的学生。” 李煦将苏怀送上马。 周玥道:“接下来我们也要动身了?” 李煦转头看看官路:“先追上安义侯府的马车,我有几句话想跟安义侯府大小姐说。” …… 徐清欢听着前面那辆马车里传来的声音。 徐青安垂头丧气地骑在马上,手中还在摆弄一只用草编的兔子。 除了每日能睡两个时辰之外,冼大人都会闹个不停,徐青安是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也不能讨得冼大人的“欢心”。 酒,冼大人喝一口就吐出来。 再好的饭,到了冼大人面前都会变成猪食,吃饱了他就会向外喷吐个不停。 难不成还得他去买个女人回来? 想到这里徐青安不由地唾弃自己,当着母亲、妹妹的面,他怎么能想如此猥琐之事,避开她们呢? 徐青安打了自己一嘴巴。 冼大人也许真的疯了,妹妹若是不能从冼大人这里找到线索,回到京中该怎么办? 徐青安摸了摸自己硬实的屁股,他别的不能做,替妹妹挨几十板子,估计父亲也就消气了,其他事,他们也没做,朝廷总不能向妇孺问罪。 想到这里,车帘又被吹开,冼大人努着嘴伸出半个头,徐青安将手中的小兔子递过去,冼大人张开血盆大口,将小兔子咬住。 徐青安正要叹气,只听有人道:“几位老爷,要不要吃碗茶水,是这附近的山泉水,甘甜解渴。” 小小的孩子一脸笑容拎着篮子上前。 徐青安还没说话,只听冼大人大喊一声整个人仿佛受了什么刺激,身子向前一扑,半个人都要从马车中掉出来。 孩子吓了一跳,向后退几步,手中篮子掉落在地,碗里的茶全都撒了。 街边茶寮中站着个妇人,见到如此情形吓得魂飞魄散,生怕是孩子惊扰这些贵人,立即上前打骂:“你做什么……没用的东西,打死你算了,每日里只会惹祸……” “我没有,我没有……”孩子边哭边躲,脸上满是哀求的神情,“别打我了,我错了……我错了。” 孩子哭得厉害,冼大人的表情也逐渐狰狞,他瞪圆了眼睛,伸着头向车厢上撞去。 “咚,咚,咚。” 嗓子里也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冼大人如此情形,让整个车队都停下来,妇人也不敢再说话,下意识将孩子护在身后。 “大婶,这是茶钱,你们走吧!”孟凌云上前打点。 妇人哪敢接银钱,只是道:“你们不怪罪就好,不怪罪就好。”慌忙带着孩子逃进了茶寮。 冼大人耗尽了力气,才逐渐安静下来,徐青安从马车中出来时,汗已经湿透了衣襟。 “辛苦哥哥了。”徐清欢忙上前递过帕子。 软软的帕子带着香气,见到妹妹这般关心自己,徐青安只觉得疲惫也去了大半。 “我还以为好一些了,没想到……”徐青安不禁有些丧气。 徐清欢转头看向茶寮,显然冼大人突然发疯与那孩子哭闹有关,徐清欢目光微深,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不远处两骑驰近。 凤雏正要扶着徐清欢进马车里躲避。 “不用了。”徐清欢已经看清了来人,那是李煦和周玥。 “徐大小姐,”李煦从马背跃下,目光明亮地望着她,“可否请我们喝两杯茶。” ……………… :。: 第七十七章 疏离 茶寮的妇人端上几碗茶。 徐清欢尝了一口,茶水真的有股甘甜的味道,好像比她们平日里在家中喝的上等茶叶还好沁人心脾。 不经历劳苦,也尝不到这真正的滋味儿。 “李公子想说什么?” 徐清欢抬起眼睛,数日的奔波却仍旧让她神采奕奕,她微微笑着,拿起茶来喝。 抿一口,算是尝过,两口,三口才是真正喜欢,然后她嘴角微扬,带着一抹舒畅的笑意。 看到眼前的一切,李煦有种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淌过,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他不禁一时怔住。 徐清欢望着目光有些迷茫的李煦,方才还准备与她说上几句话的人,忽然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李公子。” 眨眼之间,李煦回过神来,手心里有些薄汗,就像他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孤零零的躺在床上,有些害怕又有些难过,还从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抵触的感觉。 他不喜欢情绪被人左右,从来都是一手掌控自己的一切,方才那种陌生不知所起的心情让他十分不舒服。 李煦拿起茶碗垂下眼睛,尽可能让自己立即恢复过来,几个呼吸过后,他再抬起头来,除了手心里的汗还没完全干涸,看起来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李煦转头看向冼大人乘坐的马车:“徐大小姐对此事可有把握?” 徐清欢摇了摇头:“没有。” 李煦道:“若是到了京里,还没有确实的证据,就要陷入两难之中。” 徐清欢听了明白:“李公子的意思是让我慢些走,也许还会等到另外的证据,”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李公子是要去查看王允从前审过的案子吧?” 不用他将话说得仔细,她就能明白。 李煦道:“若是有意犯案,必然都会留下证据,能从那些案子中找到蛛丝马迹也更有说服力。” “是个两全的好法子,”徐清欢道,“其实前些日子在客栈里,李公子也发现了蹊跷,一直跟在王允身边没有声张,也是想要看清事情到底会如何发展。 现在王允被质疑,李公子去查看案件,也就变得顺理成章,查出证据可以治罪王允,查不出证据也算是为王允洗清冤枉。” 李煦望着徐清欢,所以在客栈中她会对他投来那样的目光。 他想的没错,她十分了解他,一瞬间就猜到他会如何做。 可不知为什么,徐大小姐说这些话的时候,看着他的目光中就更多了几分疏离。 李煦道:“徐大小姐觉得有何不妥?” 徐清欢摇摇头:“正好相反,我觉得是极稳妥的法子,这样一来永远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就算有些闪失也能退一步自保,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前世里她也对李煦这样的做法十分赞赏,李煦总是能权衡什么是利益,什么是伤害,尽可能做的万无一失,所以她当年留在京中也是他的权宜之计。 他的万无一失中只能保全他和他的大业。 在京中那几年,她总在思量这些事,明明心中十分难过,却还要为他的将来做安排和让步。 这趟浑水,她不可能再踏进去。 想到这里,徐清欢站起身来:“希望李公子顺利。” “宋成暄岂非更加危险,”李煦微微一笑道,“徐大小姐好像从一开始就对我十分戒备。” “李公子就当成这是天生的好了,”徐清欢道,“有些人,总是天生就疏离,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生就疏离。 没有第二个人会用这样的借口,而且扔下这句话之后,她就干脆地走了,到了门口想起什么,冲着茶寮的妇人道:“茶很好喝,有机会再来。” “太气人了,”周玥捂住心窝,“总是这样冷冷冰冰的,好像我们走过来只为了咬他们一口。” 仿佛在迎合周玥的话,马车里传来冼大人咬牙齿的声音。 李煦从怀中取出一封家书,他追上来还因为这封书信,父亲在北疆救了一个人,送他回了京城,那个人是安义侯的弟弟徐长廷,她的亲二叔。 …… 京城越来越近,看着官路四周的风景,安义侯夫人归心似箭,让她不满意的是,如果侯爷能来迎迎她就好了。 “明日就到十里亭了。” 徐清欢今日已经听到母亲说了三遍。 十里亭。 母亲给父亲留的最后底线,如果父亲没有在十里亭相迎,回去看到的将是爱妻冷冰冰的脸。 “娘,明日我们定然能看到父亲,您就安心吧!”徐青欢将安义侯夫人扶到床边坐下。 “回去不许惹你爹生气,”安义侯夫人叮嘱徐青安,“无论你父亲说什么,你都虚心受教,不可顶嘴,他越是瞪眼你越要低头。”她和侯爷生气,侯爷就是这样才能让她心中舒畅些。 徐青安摸了摸膝盖,好在母亲没说让他跪下来,他可没有父亲的膝盖硬实,他小时候又一次看到父亲在母亲房中半跪着求饶,那场面不可描述的……让人舒畅。 让母亲歇下,徐清欢和徐青安走出了门。 客栈的大厅里多了个仙风道骨的道人。 张真人一脸笑容:“女娃娃、小友,好久不见啊!”说着他指了指一桌酒菜,“小友,要不要也喝两杯。” 徐青安还没说话,凤雏怀中的肥鸟已经展开翅膀“啊”“啊”两声向张真人飞去,张真人立即捂住了头躲避,方才高深莫测的模样一扫而光。 凤雏看得津津有味儿。 徐清欢吩咐凤雏照顾好肥鸟,走回自己的屋子。 不多一会儿,只听徐青安道:“妹妹,有人到了。” 徐清欢应声后,门推开,宋成暄站在那里。 “咦,”徐清欢道,“宋大人还没有被兵部关押啊。” 她说的十分随意,他答的也很痛快。 “看起来还要等几日。” 徐清欢不禁笑了,抬起头看到他眼睛中闪动的光亮,看样子他的心情不错,看来有所收获。 徐清欢有些好奇:“你找到人了?” “差不多。” 也许是案子终于有了进展,宋成暄显得十分放松:“你呢?有没有想到法子让冼大人开口。” 她含笑不语,显然是让他先说。 宋成暄刚要开口,就听到门外传来凤雏的声音。 “侯爷,侯爷来了。” 第七十八章 团聚 齐欢正文卷第七十八章团聚徐清欢听到外面的呼声,整个人不禁一僵,难以控制的鼻子发酸,眼前一片模糊,几乎忘记了屋子里还有人在,转身就向外面走去。 刚刚重生时,见到母亲她就愣在那里,以为一切都是假的,母亲还以为她病了,柔声唤了她半天,然后她抱紧了母亲,哭得像是个孩子。 在凤翔时生怕前世的事重演,若让她再错过一家人团聚的时刻,即便重生又能如何。 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就像见到母亲那一刻一样,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下来。 经过了那么多岁月,她还能回到从前一家人重新站在一起。 老天真是厚待她,从小到大所有的记忆涌上心头,便是让烈火灼烧她十次,换来一瞬间的团聚,也值得了。 眼看着父亲慈祥微笑的脸,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推开了挡在父女中间的人,大步到了她面前。 “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一路上颠簸受了委屈,就不该让你们母女两个去凤翔。” 父亲高大的身影停在她面前,伸出一只大手轻轻地拍抚她的后背。 她想起时候父亲将她扶上肩膀,带着全家人一起出去看花灯,她低下头就能看到母亲微笑,哥哥在向她做的鬼脸。 母亲担忧她胃口不好,从来不让她吃外面的东西,哥哥就偷偷将买来的糖稀喂给她,一转头被母亲发现,她面目含泪,就算应付过关,转头她就又会向哥哥张开嘴。 她如今还记得那糖稀的味道。 泪流到嘴边,竟然是甜的。 父亲虽然已经许久不曾带兵,却仍旧每日坚持练拳脚功夫,骑射自然也不会生疏,站在那里腰背挺拔,身上还是那种武将特有的风采。 “女儿没受什么委屈,女儿只是有些想念父亲。” 如果她再不说话,恐怕父亲护女心切会将脾气发在别人身上。 听到女儿这样说,安义侯还是半信半疑地乜了眼被他推到一旁的儿子,离京这么久,女儿仿佛长大了许多,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加懂事,这不肖子却越活越回去的样子,安义侯眼角一跳,脸色变得难看。 在父子俩刚刚对视,还没有冒出火花之前,安义侯夫人恰时出现,安义侯的脸上的冰霜立即就像被风吹散了般:“素英,这一路辛苦你了。” 说着也不顾身边有人,上前拉住了妻子的手。 安义侯夫人的脸立即红了,埋怨着道:“不是让人回去说了,我们会径直回家,侯爷在府中等我们就好了,怎么还迎过来。” 安义侯道:“正好做完了事……在府中还要再等一天……” “侯爷还没用饭吧,”安义侯夫人吩咐身边的妈妈,“快去准备一下。” 安义侯没有拒绝,一双眼睛看着妻子儿女围在身边甚为满意,目光落在徐清欢身后的房间时,微微皱了皱眉,看向徐青安:“住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去问清楚,客栈里都住了些什么客人。” “问了,”徐青安道,“母亲和妹妹可以安心住,上面这些房间都是留给女眷的,不会有外人进来。” 安义侯指了指徐清欢身后:“那间房呢?” “是给妹妹的。” 门关着,屋子里亮着灯。 徐清欢忽然想起宋成暄还在里面。 父亲怎么突然关注起她的屋子了?她与宋成暄私下里见面,只有哥哥和身边的人知晓,还没有禀告父母,若是就这样被撞到,她好像要费一番功夫来解释。 徐清欢正要上前挽住安义侯的胳膊,安义侯却向那间屋子走去。 宋成暄坐在椅子上,目睹了安义侯一家人的团聚。 他的耳边响起的是安义侯的脚步声。 步伐轻快、有力,可见功夫依旧很扎实,这间屋子的门虽然被关上,隐隐约约还能透过那扇小菱窗看到安义侯的身影。 安义侯轻声安慰女儿,一家人如此其乐融融。 这种气氛却与他格格不入。 宋成暄不由自主地微微攥起手,他耳边是厮杀的声音,眼前一片血红,一柄剑穿过他的身体,刺骨的寒意他如今都清楚的记得。 午夜梦回时,常常会被那种记忆中的疼痛惊醒,他至今受过那么多的伤,却都没有那次的疼痛。 宋成暄站起身,手握紧了剑柄,仿佛就要将利刃从中拔出,他的眼睛中是冷峻和化不开的寒意。 可最终他松开了手,转身向窗子走去。 安义侯推开了门,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有桌上的一盏灯。 窗子打开着,一丝冷风从外面吹进来。 见屋子里没人,徐清欢松了口气。 “窗子也不关好,”安义侯道,“万一受了风岂可怎么得了。” 凤雏见状立即快步走进去将窗子关紧。 “都挺好,”安义侯将妻子、女儿反复打量了一遍,看看身边的管事、小厮、丫鬟,还有那只神气的肥鸟,然后才踏实地坐下,“我早就想去凤翔接你们,却没想到苏怀出了事,莫须有的罪名压下来,幸亏有简王在其中周旋,本来就是捕风捉影的事,罪名倒是来得快也去得快。” 说到这里,安义侯脸上流露不满的神情:“如今税银找到了,文书到了京城,简王就拿着进了宫,一天也没耽搁就让人将苏怀放了出来,都察院还想生事,让简王几句话顶了回去,来京中为苏怀诉冤的百姓也散了,总归是有惊无险。” 安义侯夫人道:“想想凤翔的事,到现在我还胆战心惊,侯爷你也差点被牵连进去。” 安义侯并不清楚其中内情,看着爱妻眼睛红了,心中更是一软:“好了,现在不是没事了,我是没想到族中二哥、三哥早就包藏祸心……现在总算了结清楚……” “到底有没有了结,现在还不知道。”安义侯夫人看向徐清欢。 徐清欢点点头:“父亲,整桩案子都没那么简单,不管是凤翔的案子,还是广平侯府的奸细,我觉得有好多细节还说不清楚。”就算现在最有嫌疑的人是王允,但她相信光凭王允一人也无法如此布局。 也许查到最后,就会发现就连王允,也是被人放置的一颗棋子。 提起广平侯,安义侯面色沉重起来:“广平侯被留在京中,等候案子审结,西北的兵权恐怕也要交付给旁人了。” “啊,”安义侯夫人有些惊讶,“广平侯在西北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广平侯夫人是奸细,别说皇上不肯再相信广平侯,素来与广平侯不合的官员也趁机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墙倒众人推,可怜广平侯一世英豪。” 这些话不宜在客栈里说太多。 一家人叙了几句家常,安义侯才想起被丢在一旁的儿子:“你又有没有惹祸?” 本着不好欺骗父亲的精神,徐青安点了点头。 安义侯脸上呈现出暴风雨前的宁静,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知不知悔改。” 徐青安点头,但是很快他有不自觉地摇头。 他要……改什么啊。 眼看着安义侯如雄狮般起身,徐青安慌张地道:“爹,娘让你吓着了。” 趁着安义侯去看爱妻的功夫,徐青安像个纸片人般,靠着墙溜走了。 “在外不教子。” 安义侯默念三遍魔咒,恢复了正常,一脸亏欠地看娇妻:“都是我生了个不肖子,你消消气,我给你揉揉脚。” 躺在床上,身边是爱妻,安义侯觉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可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了朝局。 安义侯夫人道:“我在凤翔听说广平侯进京求娶清欢,心里有些焦急。” 安义侯道:“你们都不在家中,我怎么可能会答应。” “多亏你没应,广平侯世子爷八成凶多吉少了,这些年……大周乱糟糟,我真怕。”安义侯夫人说着攥紧了安义侯的胳膊,将头依偎了上去。 “说到清欢的婚事,”安义侯叹了口气,“当年我们都已经给她订过亲了,我是真喜欢那个孩子…… 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如果一切都好的话,说不定我们已经在为清欢筹备嫁妆了。” 安义侯夫人明显地感觉到安义侯的手臂在微微发抖,她死死地攥紧了安义侯。 “可惜,没有如果。” ………………………… 求票票求留言 :。: 第七十九章 有罪 清欢的心情很好,周围渐渐繁华起来,一阵风吹过,卷入了阵阵花香。 这里是她熟悉的京城,而不是那个囚笼。 马车停在安义侯府前。 徐清欢下车就要去搀扶母亲,安义侯却已经先一步将夫人从马车上接了下来。 看着父母恩爱的模样,清欢抬起头。 她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 前世母亲去世之后,安义侯府就留给了二叔一家,从此之后她很少会登门,不是因为她与二叔不亲近,而是每次看到府中的景致,她的心都如针扎般疼痛。 直到准备离开京城去往北疆时,她几次踌躇要不要回家看看,最终她也只是在出京的路上,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安义侯府的大门。 冰冷而静寂,仿若当时她的心境。 她像是丧家之犬逃离京城,也许后来李煦有机会起兵攻入京城,成就他心中的大业登基为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子女绕膝,李氏从此鼎盛繁华。 那也与她无关,她已经谢幕。 现在却不同,就像是噩梦一场,重新站在阳光之下,心中的阴霾渐渐都被赶走,最后的恐惧也去的干干净净。 “啊”“啊”。 随着叫声响起,肥鸟又落在徐清欢肩膀上,用它那额头上软软的羽毛去碰触徐清欢的鬓角,仿佛在催促她回家。 “回家。” 徐清欢抬起头快步走进门。 听说夫人、世子爷、小姐都回来了,家中的管事也都精神起来,整个侯府上下收拾的干干净净。 银桂带着人将她屋中的幔帐都换成了桃红色,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花斛里插着几支牡丹,桌案光可鉴人似的,徐清欢趴在上面就不想起来。 “大小姐,”银桂笑着道,“我让人烧水,您洗个澡去床上躺躺吧,侯爷怕你们舟车劳顿,已经吩咐下去,今天侯府不待客,不会有什么人前来。” 是啊,回到自己家中就是能随性些,但是现在她还不能歇着,她得去看看冼大人。 …… 安义侯望着癫狂的冼轻尘叹了口气:“冼大人曾遮掩身份多次往返于朵甘思和大周之间,他十分了解朵甘思的情形,与当时朵甘思掌事的康吉土司有了往来,康吉土司年纪越来越大,对朵甘思土司之间不断的争斗也十分焦虑,冼轻尘觉得也许能在康吉土司有生之年达成和谈,大周可以效仿前朝对朵甘思招安,换来了几十年的休战。 没想到冼轻尘大周官员的身份被揭穿,他也因此入狱,兵部想要营救冼轻尘,若是能够促成和谈自然是最好,不能让冼轻尘多年的努力白费。 朝廷采纳了兵部的建议,命礼部寻找合适人手出使朵甘思,只要一切顺利,冼轻尘也会被放回,结果整个礼部也只有王允愿意前往。 王允与冼轻尘私底下也有过来往,十分敬佩冼轻尘的为人,明知此行凶险却还是愿意一试,不想中途朵甘思突然翻脸,声称大周以和谈为目的,其实是要重创朵甘思,王允也被押入大牢,受了许多酷刑。 两个人九死一生才从朵甘思逃出。” 徐清欢仔细地听着:“现在朵甘思已经不是康吉土司主事了吧?” 安义侯道:“康吉土司在那一战中受伤,不久就故去了,布让土司勉强接替了康吉,不过这些年布让好似越来越衰弱,被年轻的错纳吞并了大大小小不少的土地,我听广平侯说,错纳野心勃勃,想要一统整个朵甘思,将来必定是西北一大祸患。” 徐清欢能看出来,父亲知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安义侯看了看女儿:“你将冼轻尘带回,是希望治好他的疯病,依我看心病只怕药石难医,除非能够打开他的心结。” 徐清欢点点头,父亲所说也是她心中所想。 只是她试探了几次,无论是直接说起当年的种种,还是提及王允的名字,对于冼大人来说都没有什么用处。 冼大人像是紧紧地关上了那扇心门,她需要的是找到那把能够打开它的钥匙。 父女两个刚刚说完话,孟凌云带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厮走过来。 安义侯看到那孩子明白女儿的用意:“冼轻尘的儿子也死在了朵甘思,大约也是这样的年纪,你想要用这孩子让冼轻尘想起过往?” 她的心思怎么能瞒过父亲。 徐清欢道:“希望能有些起色。” 陈长乐和在茶寮遇见的孩子从外表上看来都稚气未脱,她也想过对方用陈长乐监视冼大人,难不成也是在唤起冼大人脑海中某些不好的回忆,她让小厮来试探,或许能够得到些线索,或许反而起到不好的作用。 但是这样的试探也是必要的,无论好坏,都能帮她更快的理清思绪,找到想要的答案。 小厮走进屋子,冼轻尘果然立即大喊大叫起来。 小厮之前被吩咐过,没有吓得逃开,还是将手中的食物尽量放置到冼轻尘身边,温和地道:“该吃饭了。” 冼轻尘拿起碗狠狠地向小厮丢去:“你们滚……你们都滚……滚的远远的,滚……快滚……” 孟凌云护着小厮跑出来,两个人身上沾了饭菜看起来十分狼狈。 孟凌云道:“侯爷、大小姐,这冼大人是不是真讨厌小孩子,平日里我们上前都侍奉都还好,只要小孩子出现,他都会变成这般……” 徐清欢看向安义侯:“我们设身处地猜想一下,您现在就是冼大人,见到孩子就会有如此举动,能是什么原因呢?” 安义侯自然不会去打小孩子,真的必须要这样做的话:“冼轻尘的儿子因救他而死,也许冼轻尘这样做只是想要将儿子吓走,儿子只有离开才能活命。” 徐清欢点头。 安义侯思量:“冼轻尘痛失爱子,有这样的举动也不奇怪。” 安义侯话音刚落,冼轻尘就大喊:“有罪……有罪……有罪……”说着他脱去鞋子,去抓自己的脚趾,这样还不够,整个人像一头疯牛般向墙上撞去。 孟凌云见状忙上前去阻止冼轻尘。 徐清欢道:“我开始以为冼大人是因为自己儿子的死才会这样。可是您听见了,方才冼大人说的是‘你们’,可见所指并非只是他的儿子,还有当年那些孩子,我怀疑那些孩子才是冼大人真正的心结。” 安义侯看向女儿:“照王允的说法,朵甘思原本就是准备杀死冼轻尘、王允和那些孩子,他们逃不逃孩子们都要死。” 徐清欢道:“是啊,冼大人的儿子是为救他而死,但是那些孩子们的死应该与他没有必然联系,怎么能让他这般。 他高喊有罪,又对自己进行折磨,也许他就是觉得自己有罪,如果当年他们不逃走,还在大牢中受折磨,也许孩子们就不会死。” 安义侯道:“真是这样,这其中必然有我们不知晓的内情。” 这就是徐清欢得到的结论,王允当年有可能在这件事上撒了谎,他们从这里入手就能查到实情。 “大小姐,”银桂赶过来道,“门口送了一封名帖,没说是哪家送来的,指明要您看。” 徐清欢打开帖子先看了落款,她不禁觉得意外,来找她的是王允的女儿。 徐清欢将帖子递给安义侯:“王大小姐约我明日见面。” 安义侯皱起眉头:“只是见面,为何这样小心,就算要见,也必须在我们府中。” 父亲这是怕她遇到危险。 徐清欢刚要说话,安义侯接着道:“听说你们路上遇到了东南宋家的人。” 父亲说的是宋成暄。 徐清欢道:“父亲识得那位宋大人?”宋成暄仿佛和安义侯府有过节,也许她能从父亲嘴里听到什么消息。 。m 第八十章 不见 齐欢正文卷第八十章不见清欢提起宋大人,安义侯就想到客栈那晚他感觉到女儿房中有人,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了打开的窗子。 女眷的房间虽在二楼,对于身手好的人,这点高度并不算什么。 安义侯总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多年的带兵经验,能让他很快感觉到危险,清欢屋子里不但有人,而且对他们怀有敌意。 “宋家在泉州协助朝廷造船,贡献良多,宋成暄也在福建总兵沈从戎手下立了不少战功,兵部对此十分看重,张家也有意收揽,虽说宋成暄官职尚低,但以他的年纪和本事,再在东南历练几年,很有可能成为大周年轻的新贵。” 清欢听着父亲的话,再看他一脸深沉的模样,忽然觉得很幸福。 前世父亲过世的早,已经没有机会与她论宋成暄的长短,不过父亲说的这样仔细,边说边看她的神情,八成是在猜疑她与宋成暄私下里来往。 母亲心思单纯,很容易被她蒙混过关,父亲却不一样。 果然,安义侯的目光又是一变:“说说,你跟他见过几次面了?” 她爹可能是想错了。 徐清欢很认真地与安义侯对视:“我跟宋大人的确见过几面,不过都是为了查案,女儿没有骗您,在凤翔时我还曾怀疑他是幕后真凶……” 安义侯皱起眉头,心中一阵后怕:“怀疑他是幕后真凶,还敢与他相见?若他果然是,你岂不要丢了性命。” 徐清欢道:“女儿心中有数,而且回京之前还请了雷叔帮忙。” 安义侯的气仿佛消了些,不过很快他又道:“那晚在你房中的可是他吗?” 话已经说到这里,她自然也只能承认:“女儿只是要与他问清案情。” “你是问案,他呢?”安义侯道。 听到父亲逼问妹妹,躲在一旁的徐青安立即飘了出来:“父亲,妹妹是真的问案,每次我都在旁边,那姓宋的敢对妹妹不怀好意,我定然将他斩于剑下。” 果然只要跟“惹祸”两个字沾上边的事,都跟这混账有关。 安义侯冷冷地看向儿子:“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本事能将人斩于剑下。” 徐青安有种不好的预感。 安义侯道:“拿上你的剑,跟我去中庭。” 徐青安的脸顿时垮下来,上次父亲与他斗殴,他躺了十几天才下床,这次…… “父亲,”纤细的人影拦在安义侯面前,“哥哥有今日也有您的错处。” 安义侯沉下眼睛。 徐清欢道:“您交出兵权,宁愿赋闲在家,这安义侯的爵位您恐怕也早就不在乎了,不光是这样,您就没想让哥哥能入仕吧?当然哥哥也是资质平平,可若不是您的放任,他也不会到如此地步。 我虽然不知道您心中所想,但是经过了这次您也看到了,哥哥差点就稀里糊涂地被人冤进大牢,若是他因此出了差错,您要怎么办?” 前世为了救哥哥,父亲搭上了一条性命,父亲这样做,除了因为父子之情,定然还有对哥哥的歉疚。 “这次我们虽然躲过去了,但还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徐清欢道,“哥哥也并非一无是处,不喜欢读书,但是从小到大打架就很少吃亏,这一路上有哥哥在身边保护,我也心安不少,这么大的侯府,不能只有您一个人撑着,而且……父亲,我总觉得凤翔的案子只是个开始,说不定什么时候,安义侯府又会卷入纷争中。 我们不能任人宰割,所以在此之前,必须有所改变。” 安义侯看着女儿那清澈的目光,仿佛将一切都看得通透,他转头又看向儿子,也许女儿说的很对:“从明天开始,寅时末准时到中庭等我。” 徐青安一脸惊诧,半晌才反应过来:“父亲这是要亲自教我吗?” “是啊,”徐清欢道,“我还有礼物要送给哥哥。” 凤雏将一匣子跌打膏放在孟凌云手上。 徐青安觉得自己身上已经开始疼起来。 …… 安义侯回到书房,雷叔走进门来。 安义侯道:“你听到清欢说的话了?” 雷叔点点头:“我觉得大小姐比侯爷想得更通透,侯爷这些年如此,无非是觉得无脸面对故人,可当年的魏王谋反案,也不是侯爷能够左右的。” 安义侯攥起拳头:“可我们都知道魏王被人陷害,先皇病重之际请魏王出面稳住朝局,先皇病情有了起色,却将魏王除去,早知这样的情形,我当年也不该几次登门魏王府,还将……他……拖下了水。” 当年的那些出卖过魏王的人,陷害过魏王的人,摇身一变身居高位,过着富贵荣华的日子,好像都忘记了那桩血案。 可他却忘不了,安义侯闭上眼睛,仿佛还能闻到那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儿。 雷叔道:“连广平侯都放下了,现在也就还有侯爷您还念念不忘。” 说着话有人禀告:“广平侯爷来了。” 短短几日广平侯头发已经花白,看起来垂垂老矣,征战多年的名将,就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你最近有没有梦见当年的事。” 等到屋子里没有了旁人广平侯忽然开口。 安义侯端了一杯热茶放在广平侯身边:“你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 广平侯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目光有些涣散:“我梦见了,我还听到魏王说,要与我下盘棋。 醒来的时候,桌上的棋子落了一地……梦见了故去的人,看来我是大限将至。” 广平侯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该好好休息,”安义侯低声劝说,“这桩案子一定会查个清楚,不能让你无辜受冤。” “查清又能如何?”广平侯惨然一笑,“我已家破人亡,现在撑着一口气,只想知道害我的人到底是谁。” 说到这里,广平侯变得激动:“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广平侯说完话就要离去,他的身子佝偻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她见了侯爷这样一定会伤心。” 广平侯听到声音转头,看到了阳光下的徐清欢。 徐清欢上前行礼。 “你说她是谁?”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广平侯的心一阵慌乱,期望着从徐清欢嘴中得到什么消息。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此刻还盼着什么。 “您知道的,”徐清欢道,“仇恨您,可是后来却敬重您的那个人,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般模样。” 她。 广平侯忽然笑起来:“你说的是崔氏?不,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在她心中我只是很个笑话。” “她宁可一死也不肯牵连您,明知道您重病缠身时日无多,却还拼着一条命保全您的名声,她是朵甘思的奸细,她与您可能是生死之敌,那也仅限于战场上,她还真是个矛盾的人,既然开始做了奸细,为何日后让自己陷入如此难以抉择的境地。 她的作为让人愤恨,也让人唏嘘。 如果她都没放弃的话,侯爷您更不应该放弃。” 广平侯听到这里,脊背慢慢地挺起来,眼前一切变得模糊,但是很快他抬起袖子擦干眼角。 “侯爷,我有几句话想要向您求证,如果你能给我帮助,也许很快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也不枉费她的一片苦心。” …… 京城的一处院子里。 宋成暄从外面走进来,张真人一路跟着到了书房:“安义侯府没有动静,徐大小姐若是要找我们应该很容易。” 她却没有上门来,而且看公子的意思也不准备再去见那女娃娃。 你不来,我也不去,这案子已经迫在眉睫,两个人不见面,要怎么破案啊。 。m 第八十一章 无情 齐欢正文卷第八十一章无情宋成暄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文书。 张真人道:“在客栈里安义侯应该没有发现您,总不能就将徐大小姐晾在一旁不管了,说不定女娃娃现在正着急。” 她会着急? “你想多了,”宋成暄抬起眼睛,“安义侯发现有人在屋子里,否则他也不会突然来查看,至于徐大小姐,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一切,我去不去与她来说也没有多大区别。” 她知道广平侯夫人就在他手中,他又将那张空白的兵部密信给她看过,她心中对他的处境很清楚。 就算兵部想要招揽他,给他几分颜面,但是王允为官多年,在朝中颇有口碑,他再拿不出证据来质疑王允,很快都会被反咬一口,朝堂上言官可不管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他对安义侯的敌意,想必她也看在眼里,既然他不上门,她也不会来问,只要案子能够继续查下去,其余的都不重要。 几次来往,他对她已经有了更多的了解。 她是他见过最冷静、自信的女子,做事果断、利落,更懂得审时度势,不会轻易被情感左右。 只有在客栈见到安义侯那一刻,她那双清澈的眼睛迅速被欢喜淹没,神情茫然不知所措,见到这般情形,才让人想起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那时候的她看起来虽然十分柔弱,仿佛轻易就能被情感所击倒,但是整个人一瞬间都变得更加鲜亮起来。 这是在她真正关心的人面前露出的真容。 安义侯府和她的家人比什么都更重要,她自然也会积极地找到陷害安义侯的人。 这件事过后,大家想的都更清楚。 他不会退出,她也会一查到底,彼此个行其责,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我知道了,”张真人道,“不是公子要晾着徐大小姐,而是徐大小姐晾着公子,公子会不会觉得徐大小姐很无情。” 一句玩笑话,却收到了两道凌厉的目光。 张真人不敢继续说下去。 宋成暄眯起眼睛。 张真人立即走出了屋子,在公子身边时间长了,对公子的情绪他还是很了解的,一般到了这种时候,他们都要远远地躲开。 撞见门口的永夜,张真人眨了眨眼睛:“如果没有事要禀告,我劝你还是不要去。” 永夜黑着脸:“你又乱说话。” 张真人叹口气道:“我还不是为了宽慰他。” 张真人走了之后,院子瞬间变得安静的可怕,永夜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 京城的一处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蹲在那里,这乞丐刚来了不久,开始还被这片的乞丐追着欺负,到了后来没有人再去打他,反而会给他一些饭食让他充饥,有时候是半碗馊饭,有时候是散发着臭味儿的鸡爪。 因为他是在太可怜了,不知道经历过什么苦痛,他身上满是伤口,头发也少了一大片,裸露出来的头皮看起来血肉模糊,而且散发着一股股腐烂的臭味儿,苍蝇、虫子在上面飞来飞去,开始他还会伸手将蝇虫赶走,后来他也没有了力气,就任由它们去了。 早晚他都会成为一具尸身,让更多的虫子蚕食他的皮肉,这就是他的归宿,谁也无法改变。 大多数时间,他都垂着头,仿佛在昏昏欲睡。 偶尔被巡逻的衙差踹醒,衙差抓住他的头发,让他露出面容来,不过下一刻众人就被吓住,那脸也是同样的血肉模糊,一只眼睛已经瞎了,眼皮贴在干瘪的眼眶上,看着说不出的恶心。 “去养乐院里,今天有大户人家救济。” 他这才爬起来跟着乞丐们一起向养乐院走去,就在他离开的时候,所有人看到了地上那令人作呕的脓血。 这人身上都坏了。 其中一个衙差皱起眉头:“应该将他赶出城。” 另外一个面露不忍:“算了吧,没有几天好活了,何必再为难他。” 就这样,乞丐就在街头游走,看着人来人往。 身上的疼痛一波波地向他压来,死亡对他来说应该是最好的归宿,可他还不能死,他还要找到一个人,救一个人,让他体体面面地活着,体体面面地离开。 乞丐抬起头,露出一只晶亮的眼睛,然后他继续低下头,看那一双双走来走去的脚,他已经看了好多天,脑海中出现了各种不同的人。 商贩、普通百姓、乞丐、衙差、大户人家的下人,这些人都有自己特有的装扮、气味儿和习惯。 只从一双鞋就能辨别出那人的身份。 如果他的鞋底已经磨薄,那肯定是因为走了很远的路,明明急匆匆地赶进城内,却突然放慢了速度,在城中一圈圈地转,若无其事地查看四周的情形,不愿意去酒店里吃饭,只在角落里嚼一些干粮,更不会找地方投宿,身上还有一股特有的腥膻味儿,那么这样的人就会引起他的注意。 然后乞丐就会像跗骨之蛆般贴上那人,直到那个人将从朵甘思的密信交到城中另外一个人手中。 两个人发现周围有埋伏,直到上当,其中一人抢夺密信就放进嘴中,那乞丐却已经上前摘掉了他的下颌,同时手中的利刃抵上那人的胸膛。 如果没来得及从他口中夺密信,那么乞丐会毫不犹豫地开膛破肚,将证据拿在手中,因为这信函上面的字,一旦湿润就会化开,再也无法辨认。 乞丐只有这一次找到证据的机会,他必须把握住。 可惜前来接密信的人并不是王允,但是想要查证这人的身份却很容易,通过这人就能查到他会将密信带给谁。 兵部尚书洪传庭和宋成暄走了过来。 顺利抓到了人,算是没有白费功夫。 洪传庭道:“京中有人与朵甘思的探子来往,非同小可,我会立即写文书报朝廷,这些人先押入刑部大牢,等有了确实证据再另行提醒旁人。” “如果我还另有证据呢?”方才退到一旁的乞丐忽然开口。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 洪传庭不禁惊讶,一个女子怎么能有这样的能耐。 “大人,我能确定这是错纳土司的探子,错纳与大周的官员有来往。” 洪传庭皱起眉头:“你是谁?” 那女子抬起头,露出满是伤痕的脸:“我曾是广平侯夫人崔氏,如今……我大约能算得上是一只鬼。 大人可以让所有与这案子有关的人,来大牢里看鬼。” :。: 第八十二章 狰狞 王允在灯下看公文。 管事进来禀告:“老爷,刑部那边来人了,说方才抓住了一个奸细,让您去大牢里看看。” “哦,”王允十分平静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为我更衣吧!” “老爷,”管事有些担忧,“您准备就这样过去了?您又不是京官,刑部抓到人为什么叫您过去,这……定然是有意针对您。” 王允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神情,光凭一个奸细好像无法为他定罪。 “明天一早若是我还没有归家,”王允说着看向管事,“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管事立即点头:“我去都察院找哪几位和老爷交好的御史大人。” 只要御史出面,有人放弃追查,他就会安然无恙,从朵甘思回来之后,别的事他没弄明白,却十分清楚人心都是些什么东西,至少稍加利用,就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刑部的大牢里,一片阴暗。 让王允没有想到的是,被请来的不止他一个,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不少,有的相熟,有的干脆叫不上来名字,打击拱手作礼。 “这么晚将我们叫过来,未免也有些太过分了。” “洪大人相请谁还能不给这个颜面。” “说是让我们过来帮忙,帮什么忙?” 话音刚落,几个狱卒压着个人走过来。 那人被绑住了上半身,嘴里被塞了东西,狱卒拿了几个火把将他的脸照亮。 刑部主事上前道:“请几位大人看看认不认识这个人。” “这就是朵甘思的奸细?看起来像是我们大周的人啊。” 刑部主事摇摇头:“不是,这是与朵甘思的信使接头的人,信使将朵甘思的密信给他,他再传给……” 他的话戛然而止。 “你的意思是,他会将密信传给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凭什么这样说?哪里来的根据。” “此人在京中开了一间笔墨铺子,我们大人让人查看了一番,那家铺子跟几位大人府中都有往来。” “荒唐,就因为这样。” 刑部主事道:“各位也知道,最近刑部、兵部都在查这桩案子,我们不敢怠慢,恐怕上面责怪下来,只好委屈各位大人。” 和奸细有牵连,多少都让人惴惴不安。 正当一片安静的时候,不远处的牢房里忽然传来行刑的声音。 击打在皮肉上的响动,让所有人抬起头来。 他们隐约看到一个人被绑在刑架上,没有发出一句惨叫声,仿佛早就习惯了被如此折磨。 行刑的人气喘吁吁地丢下手里的鞭子,开始讯问那人:“说,你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阴谋。” 这是什么意思,所有人皱起了眉头,有人想要发问,却被刑部主事阻止,主事低声道:“大人们说话小点声,不要吓着了冼大人。” “冼大人?他在哪里?” 主事道:“被行刑的人是冼轻尘冼大人。” “什么,你们……难不成冼大人他……是奸细。” 主事轻声道:“各位大人都知道冼大人病的厉害,奇怪的是,冼大人到了大牢里,病就好多了,也不会吵闹,也不会叫喊,每日里安静地在那里,就像个正常人一样。” 王允微微皱起了眉头。 冼轻尘从朵甘思回来之后,疯病就一直没有好,太医用尽了手段,都没有任何的起色,可无论再怎么治病,谁也不会将他关进大牢里。 “是谁想出这样的主意?”王允的声音有些低沉。 “下官不知,这都是上面交代下来的,下官开始还觉得这真是在胡闹,没想到还真的就有了成效。” “那你们为何要审讯冼大人。”终于有人问起。 主事低声道:“只有这样冼大人才会说话。” “和谈,”被绑着的冼轻尘终于用沙哑的声音道,“若是和谈,就可以免了多年的战乱,我要见康……康吉土司,对……康吉土司会相信我。” 冼轻尘说话了。 他竟然像个正常人一样开口说话了。 冼轻尘的声音,这潮湿黑暗的牢房,仿佛一下子将他也带去了多年之前。 王允感觉到脚趾和身上传来的疼痛,皮肉被割开,尖锐的刀刮在骨头上,他能听到那种声音,一直响在他的脑海中从不曾散去。 王允额头上已经冒出汗来。 冼轻尘道:“为什么你们不让我见康……吉土司……” “王允大人,”刑部主事道,“你见到冼大人时,冼大人是否是这个模样?” 王允点了点头。 “可见朵甘思有多可恶,我堂堂大周给他们如此颜面,他们竟然这样折辱大周官员,王大人想必也受了不少的苦楚。” 刑部主事道:“王大人,当时您去朵甘思的时候,朵甘思不是答应会效仿前朝被我们招安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王允道:“康吉反悔了。” 刑部主事问他的这些话,都是当年他从朵甘思回来之后,朝廷问过的,那时候他如何说法,现在就不能有半点的变化。 刑部主事问完转身看向狱吏,狱吏走到冼轻尘身边重复了王允的话:“康吉土司反悔了。” “不,不可能,”冼轻尘道,“你们在骗我……康吉土司已经相信了我,只有和谈成功,大周的支持才能让他稳固地位。 你们不是康吉土司的人,你们是谁?你们是要破坏和谈。” “大周已经派使者前来……”冼轻尘说着这些忽然捂住了头,他断断续续地喊叫着:“有使者……有使者……王……王…… 王允……” 冼轻尘终于喊出声:“王允……”他的脸上满是惊喜,可一下子却又像想到了什么,“王允……不……不……” “不……不……”冼轻尘捂住了嘴,缩成一团,仿佛他的喊叫会引来什么祸事,他脸上满是恐惧的神情。 旁边牢房的门忽然开了,紧接着走出了几个十几岁的孩子。 见到这些孩子们,冼轻尘瞪圆了眼睛。 狱卒抽出了手中的刀。 冼轻尘一下子受了刺激,他忽然起身踉跄地跑到孩子们面前,去推搡孩子,力气大的将孩子都推倒在地。 “跑……跑……快……跑……”冼轻尘大声狂吼。 孩子们还没反应过来,一柄刀已经到了面前。 狱卒毫不客气地向孩子刺去。 一个孩子倒在地上,狱卒又去追剩下的孩子。 冼轻尘就像发疯了般不停地尖叫:“跑……跑……你们……住手……住手……”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疯子。 “不……不……”冼轻尘大叫,睁裂了眼眶,血泪纵横在脸上,“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杀他们……王允……你不能杀他们,王允……” 王允阴沉着脸,火把的照射下,显得他无比的狰狞。 …………………………………… 求推荐票,求月票,求留言,宝宝们 。m 第八十三章 证据确凿 冼轻尘撕心裂肺地大喊王允的名字,仿佛要将自己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掏出来去阻止眼前的杀戮。 一个个可怜的孩子,在他眼前死去。 他们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 “冼大人,我们都能出去吗?” “大人,我们都能活吗?” “大人,我想我娘了,昨晚我梦见我娘做了一碗粳米饭,真是好吃。” “大人,等我们出去了,你一定要来我家做客,我去采药给你治伤。” 那一只只小手,在黑暗中曾帮他包扎伤口。 一个个小脑袋曾贴着他睡觉。 “父亲,你真是我父亲吗?我知道你是,但是你跟我上次看到的时候不太一样。” “我跟母亲说,您一定会回来,我不是乱说,我就有这种感觉,母亲说您做的是好事,佛陀也说,善有善报,我们都会活着回去的,西北也不会再打仗。 不过,我们要去哪里生活呢?我们去南方吧,母亲说南方可美了,那是母亲的故乡,父亲总说会带母亲会去看看,可每次都不了了之,这次回去我们就去,谁也别想拦着。” “嗯,好,好,好。” 他不停地答应着,轻轻地拍着儿子的肩膀,他都想不到这么个小人儿,怎么敢找到这里来,经历了多少的困难和恐惧才能站到他身边。 听着儿子那均匀的呼吸声,他觉得幸福极了,儿子就在他身边,他要保护他,不,他会保护他们。 他们那一双双期望的眼睛,就是他拼下去的动力,他不能辜负这些孩子,就像他当年立下誓言,定要促成朵甘思、大周的和谈一样。 因为他看到西北边疆百姓的痛苦,因为看到广平侯和将士们戍边的困境,如果他能做点什么,他何惜此身。 “我会带你们出去的。” 冼轻尘记得自己这样说过。 可是眼前那一具具小小的身体在他眼前倒下,渐渐变得冰冷,没有了呼吸。 他上前阻拦,却如何能拦得住王允和那些朵甘思的士兵,他们一门心思要将所有人杀死,王允背叛了他们,背叛了大周,向朵甘思屈服了,只要他们死了,就没有人知道王允的背叛,王允亲手杀死他们也是要向朵甘思证明背叛大周的决心。 “都是孩子啊……他们都是孩子……” 冼轻尘拉住了王允的手:“你来这里……是和谈……是救他们……你为什么要杀这些孩子……” 王允冷冷地笑着:“我恨……这世道不公……唯有我活下来……才能扭转公道,你放心我会扭转公道,他们不会白死。” 王允说完一刀向他刺来。 冼轻尘死死地盯着王允,他脸上没有任何畏惧的神情:“王允,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既然坚持不下去,你为何要来。” 王允将刀刺进他身体,他倒在地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慌张,王允这一刀刺的并不深,王允自然不准备留活口,扬起刀又向他后背刺来。 一阵疼痛传来,冼轻尘眼前一阵模糊,在晕厥之前,他看向四周,到处都是孩子们的尸身,他想要寻找他的念哥,却找不到那小小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鲜血早已经湿透了他的衣衫,可是他却还能呼吸,为什么他还没有死,他低头发现了一双小小的手,小手紧紧地抱着他。 是他的念哥。 当王允刺下那一刀时,念哥挡在了他面前,刀穿过了念哥的身体,然后刺进他的皮肉之中,将他们父子俩紧紧连在一起。 “父亲,我们一起去南方好不好。” “父亲。” “父亲。” 念哥喜欢抱着他睡觉,他能听到念哥浅浅的呼吸声。 现在再也听不到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将孩子一个个扶起来,自己走进了大牢里,最后一眼是念哥的小脸,他用手慢慢地擦掉念哥嘴边的血迹,然后将念哥抱在怀里。 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们相依相偎的日子。 然后一切混沌,他仿佛一直在大牢中,日日受着酷刑。 迷迷糊糊中,也有人告诉过他,他已经回到大周。 不,那怎么可能,如果他回来了身边不会没有念哥,不会没有那些孩子。 又过了许久,他再次看到王允,王允将一个孩子推到他面前,他隐隐约约记得王允说:“那些孩子都是你害死的,你害死了他们。 没想到你真的疯了。 可惜了,我应该让你看看,我是怎么执掌公道的。” “冼大人,您已经回到大周了,当年的事您若是不说出来,永远没有人知道,不将害死孩子们的凶手正法,就会有更多的人受害,您还记得我说过凤翔的案子吗?不止是凤翔一案,当年您受重伤能活下来,是因为广平侯带兵破了城。” 冼轻尘涣散的目光渐渐聚集起来,火把的光芒下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少女。 “你说什么?破城?”冼轻尘声音沙哑。 徐清欢道:“王允说朵甘思康吉土司假意和谈,等到大周退兵之后,就要将被羁押的官员和孩子都杀死,他和您发现了康吉土司的诡计,奋力反抗,想要将孩子们救出来,却没想到没有护住孩子,王允大人自己逃回大周送信,广平侯破城之后,发现您还没有死,是侯爷救了您。” “不,不是这样的,”冼轻尘道,“康吉土司不可能这样做,康吉的人手在那一年的瘟疫中损失惨重,康吉土司日渐病重自顾不暇,绝不愿意与大周开战,更遑论如此挑衅,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笃定和谈能成功。 康吉土司游说朵甘思贵族接受和谈,如果大周军队突然发难,必然让康吉土司失去威信,而且……三城之地,三城之地不但对我们大周无用,还会拖累广平侯啊。” “没想到冼大人如此了解西北的战情,”广平侯走到冼轻尘身边,“当日王允逃回带回消息,朵甘思如此作为伤及大周国威,朝廷命我出兵,我们就一鼓作气追击下去,破了三城。” 冼轻尘皱眉:“那三城之地不该夺,朵甘思的土地,我们要来着实无用,我们大周子民以农耕为生,朵甘思土地不适合种植农物,而且三城之外没有天险不利于坚守,与大周城池又相距甚远,粮草要千里迢迢才能运进城内,耗费人力物力,时间长了会让人苦不堪言。” 广平侯道:“我也知道这三城不该夺,可当时的情形于朝廷于我都别无选择。 可是既然夺了,朝廷就绝不会让我们丢弃城池。” 冼轻尘道:“朝廷早就想要将朵甘思收入囊中,见到三城之地自然会督促你守好,不但如此还会增派官员常驻城内,期望有一日夺得更多的城池。” 广平侯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朝廷只要胜仗,却不知这胜仗正是我的负累。 当年那一战过后,康吉土司就病死在军帐之中,布让土司勉强接手康吉的人手,但是几年间还是不敌错纳土司,很快错纳土司就会一统朵甘思,若是被他找准时机起兵攻打大周,将是一场苦战,我在西北整合人马就要防朵甘思来犯,却没想到家中出了事,长子不知所踪,恐怕凶多吉少,我又陷于京中……” 冼轻尘道:“这就是错纳土司的阴谋,他谋算这么多年,终于得逞。” 洪传庭听到这里,走到王允面前:“王允,事到如今还不认罪吗?” ……………………………………………………………………………… :。: 第八十四章 结案 齐欢正文卷第八十四章结案冼轻尘和广平侯将话说到这里,当年的事已经被理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王允。 王允从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阴鸷,现在却冷静下来。 他淡淡地看着洪传庭,微微扬了扬嘴角,眼睛中没有半点的愧疚:“本官这些年审理的案子,许多都报到了刑部,但凡死于本官手下的人,都是罪大恶极,每一次不是得到了百姓的称赞。 本官有什么错?” 洪传庭听到这话,不禁摇头:“到现在你还不悔悟。” 王允道:“你们若是手中有证据,只管将本官下狱,但是别想从本官嘴中审出任何话,不过我要提醒各位大人的是……” 说到这里王允笑容更深了。 “如果本官是朵甘思的奸细,朝廷却始终对此一无所知,让本官做了这么多年的父母官,而且还对本官歌功颂德多年,甚至将本官作为百官之楷模,这样的朝廷岂不会失去百姓的信任。” 洪传庭一脸愤怒:“你以为就因为这般,朝廷就不敢将你治罪?” 王允缓缓地将官服脱下:“即便我死了,也会有百姓为我诉冤,”他看向冼轻尘,“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如果大周兵力雄厚,怎会与朵甘思和谈,如果广平侯能够将西北守的如同铁桶,也更不需要担忧朵甘思前来扰边,这些事于我本就无关。 就是你们无能造成如今的局面,我无非就是替你们承担过失。” “熬不住酷刑,难道不是你太懦弱吗?”另一间牢房中,有个人开口,“你只是为自己找了个借口罢了。” 王允表情一僵。 随着锁链的撞击声,牢房里的人向前走几步,到了火光之下。 广平侯夫人抬起那惨不忍睹的脸颊,露出一个笑容,也许是因为她剩下的一只眼睛过于明亮,让她那笑容看起来也并不可怕:“冼大人在大牢里那么久,错纳都没有让人去收买他,为何你刚刚来到朵甘思,错纳就盯上了你?错纳不敢与广平侯正式对战,不敢动摇冼大人的立场,选你是因为你比他们都软弱,如今你被抓,错纳不会救你,大周朝廷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说到底你会被人人厌弃。” 广平侯夫人说完看向徐清欢:“徐大小姐,我说的对不对?” 徐清欢道:“假的能哄骗人一时,不能哄骗人一世,如今冼大人已经从他的牢笼里走了出来,当年的事就会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 王允从一开始就居心叵测,他断的那些案子朝廷必然也会重新查验,他的真面目总会被揭开于人前。” 王允的目光更深了些。 “再说,有些话不过就是骗骗别人,到底是怎么样,他自己心里最明白,跪倒在朵甘思人面前那一幕,他应该记得清清楚楚,一个没有尊严的贪生怕死之徒,最终必然有个凄惨的下场。” 徐清欢说到这里走向安义侯,在安义侯耳边说了几句话。 安义侯点点头:“我记得本朝太祖爷时处置了一个叛将,不但杀了他,还仿照他的模样做了泥塑,从此长跪不起,受万人唾骂,此案真相大白之后,我会上表朝廷如此处置王允。” 王允脸上再也没有了淡然的神情,眼睛中荡起一层层的波澜:“你们莫要吓我,你们这样做也不会有人相信。” “会的,”冼轻尘道,“我发誓,我一定会做到,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罪行。” 王允的身体开始颤抖,他当然知道冼轻尘是什么样的倔种,冼轻尘如此说,就定然能够做到。 冼轻尘站起身走到王允身边,盯着王允的眼睛道:“我保证,你行刑时,就是大快人心的时候,我会将那些孩子的家人找到,让他们来观刑。” “你不能这样,我是对的,我做的才是公正……”王允开始慌不择言,“兴利除弊……不……该废旧立新……你们不懂,是你们不懂,哈哈哈哈,你们才是傻子,早晚有一天,你们会知道,你们都错了,对的是我……是我……” 洪传庭冷冷地道:“你从这里走出的那天,就是你的死期,那时你就知道什么才是公正。” 刑部主事一摆手,立即有人将王允押入大牢之中。 在场的官员都摇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目睹这些,广平侯夫人脸上满是轻松的笑容,仿佛终于卸下身上的包袱:“如此,我就能安心了。” 广平侯夫人说完这些,才看向广平侯。 夫妻四目相对,她就算心坚如铁,在看到他眼睛中的心疼和难过时,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对不起侯爷,”广平侯夫人行礼,勉强稳住心绪,“当年康吉土司出面与大周和谈,大周却突然起兵攻克朵甘思的城池,我们一直以为是周人狡诈毁约在先。 我父亲也在那一役中惨死,康吉土司也因此战彻底失去了对朵甘思的控制,我的族人损伤惨重,我对侯爷自然满是怨恨,这才想要来到侯爷身边做纤细,以报血海深仇,虽然侯爷说过是朵甘思杀人在先,我却偏激的觉得都是侯爷的手段,却没想到真相原来是这样,如今我愿意伏诛,不盼侯爷现在能够原谅,只希望假以时日能消宿怨。” 广平侯的手不停地颤抖,想要上前将广平侯夫人看清楚。 广平侯夫人却步步后退,将自己完全湮灭在黑暗之中,再也没有任何言语。 广平侯忽然低头剧烈咳嗽起来。 黑暗中似有哽咽之声,最终化为一句呢喃:“希望侯爷保重身体。” 这桩案子要连夜报入宫中。 刑部主事一刻不敢离开大牢,洪传庭急着去梳理公文。 冼轻尘是此案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自然也要跟着洪传庭一起将此事禀告个清楚。 虽然案子了结,广平侯的步子却更加沉重。 安义侯见状低声道:“趁着都察院还没有伸手,我与刑部主事说一声,你们夫妻再说几句话。” 广平侯一脸感激。 “事不宜迟,走吧!” 两个人转身要回大牢,安义侯不忘记嘱咐徐青安:“照顾好你妹妹,将她平安送回家。” 徐青安身体力行地握住身边的配剑,上前护送徐清欢上马车。 “哥哥不急,”徐清欢道,“我们在这里等上片刻。” 徐青安眼睛一亮,就知道妹妹不会这样安分地回去:“我们等谁啊?” 说话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就从刑部大牢里走了出来。 …………………………………… 。m 第八十五章 不同 安义侯和广平侯并肩向大牢里走去,走到门口时,与一个人擦肩而过,安义侯不禁皱起眉头,心中顿时生出几分警觉。 刑部今夜本来就请来了不少的官员,有人从大牢里来往也是正常。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让他不得不注意。 那人走路并不快,可是每一脚落地却都恰到好处,动作利落、干脆,离每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让人轻易注意不到他的存在,他却能将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随时保持警惕,又能掌控大局,这是多年才能养成的习惯,只有在战场上厮杀过的武将,才会有这样的本事。 安义侯转过头去看那人,那人穿着官靴,身姿笔直,站在那里不说话,让他显得格外冷漠。 似是发现了有人正在看他,他身影停顿了一瞬,但是很快就又向前走去。 “在看什么?”广平侯的声音传来。 安义侯摇摇头:“没事,我们进去吧!” …… 宋成暄走出大牢,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就像是早就料定他会出来,自然而然地在那里等着他,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没有半点的突兀。 好像两个人事先说好的一样。 几日不见,她的眼睛仿佛更加明亮了些,是因为破获了此案,心中欣喜吗? “宋大人,这样算是结案了吧?不过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 永夜已经牵马过来,如果他愿意的话,向前几步就能上马,立即消失在这些人面前。 宋成暄却只是牵住了永夜递过来的缰绳。 徐清欢看起来也不着急:“我觉得王允说了那么多,唯有两句话有用。” 宋成暄没有说话,转头看向她。 徐清欢道:“王允说,兴利除弊,废旧立新,这两个词不该是奸细说出来的,像是准备谋反的人口中的说辞。” 兴利除弊是对现在朝廷的不满。 废旧立新就是心中已经有了明主。 徐清欢接着道:“王允在朵甘思大牢里为了活下来做了那种肮脏的事,回到大周之后确实沉闷了许久,可突然有一天像是想开了般,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百姓交口称赞的好官,他也从掌控人心和生杀大权上得到了回报。 如此看来,他像是被人点拨过,或者说有人让他找到了新的希望,所以即便是现在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不过本案看起来也就如此了。” 宋成暄透过徐清欢的眼睛读懂了她的意思,她留在这里,只是要向他说明对这桩案子最后的看法。 因为他们曾约定一同查案。 王允的案子到这里一切都告一段落,即便还有秘密王允也不会说出来,说与不说与王允没有任何的好处,其他的猜疑都没有证据。 宋成暄的目光微微凝固,就在王允说出“废旧立新”这几个字的时候,他想起当日王允对他还说过另外一番话:“因为有人引你前来,我劝宋大人仔细思量,你若如此对我,将来必有后悔之日。” 他这次在暗中盯着王允的言行,就是想要为此话找个出处。 不管王允是什么意思,都说明了一件事,有人对他做了一番了解,兴许已经知晓了他真正的身份。 处理完这桩案子,他已经回到东南去,在一切成熟之前,不宜再出面。 徐清欢已经说完该说的,转身登上了马车。 徐家马车静静地向前驰去。 宋成暄在原处站了一会儿,也翻身上马,消失在夜幕之中。 …… 刑部大牢里,广平侯走了进去。 “侯爷不该来,”广平侯夫人声音嘶哑,语气却十分坚定,“妾身已经向侯爷道过别了。” “可我还没有准备好。”广平侯声音发颤。 大牢里一阵安静。 方才看到她时,他惊在那里,就像明明知道她是奸细,却还不敢去询问她的死状。他的身份教他该愤怒、愤恨这个女人,他的感情却让他心疼、难过。 夫妻之间温柔以待,相敬如宾的情形浮现在他脑海中,他无法忘记这些。 “我来帮你上些药吧。” 广平侯手指冰凉,手心里满是汗水。 “侯爷这是何必呢,”广平侯夫人道,“这些都是没有用处的。” “对我来说,有用。”他坚持拿着灯上前。 她坐在一堆稻草上,他需要蹲下来才能看清她的模样,在这样阴暗而逼仄的大牢里,他无需记得自己还是大周的侯爷,于是他一条腿跪下来,以便与她再近一些。 “害怕吗?”广平侯轻轻地道。 她方才在众人面前仰着头,大周的刑部大牢,身边都是她的敌人,可她毫无畏惧,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将她打倒,她将自己弄成这个模样,再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她。 可他知道她害怕,她也会因为扭了脚疼痛,也会在夜深的时候,被树影吓一跳。 这样带着满身伤痛,蜷缩在大牢里,任虫鼠在身上跑过,等待着朝廷的判罚,陌生官员的审问,不知何时就会被推在阳光下行刑,她怎么能不怕呢? “我陪着你。”广平侯伸出手将她搂在怀中,她已经没有了一头柔顺的长发,身上也没有了那淡淡的清香,可就是在此时,他才发现那些美好根本不及她的一颗心。 若你知道一个人如何深爱你,便会恐慌失去她,因为从此之后无论去哪,再也没有这样一颗心相随。 她的眼泪落在他胸口上:“侯爷,你不该来。” “我时日无多了,”广平侯道,“有生之年不能看着你如此,我会求朝廷让我将你带回西北。 假以时日,同穴而眠。” “我不怕了,”广平侯夫人微笑,“我只想在你怀里睡一觉。”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忽然梦见第一次见到广平侯的那一刻,远远的看着他骑马而来,那时满心的恨意。 如今回想起来,是如此的英武。 假以时日,同穴而眠。 够了。 …… 崔氏的遭遇让整个广平侯府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赵慕微紧紧地抱着清欢哭得厉害,赵二爷一直沉默,他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到底是对还是错。 清欢轻轻地拍着赵慕微的后背:“我们先将屋子收拾好,万一夫人能够回来,也能住的舒坦些。” 赵慕微点点头。 崔氏受了重伤,没有治好的希望,父亲为广平侯奔忙,希望朝廷网开一面,让崔氏最后的日子能在广平侯身边度过。 “二爷,宋大人来了。” 赵二爷立即抬起头:“快将人请去书房。”边说边迎了出去。 赵慕微看向徐清欢:“二哥想要向宋大人打听大哥的事。” 广平侯世子爷在西北就遭人毒手,可惜尸身已经很难辨认,广平侯府想要弄清楚,必然要找到知情人。 赵慕微急于知道消息,拉着清欢等在书房门口,隐隐约约看到赵二爷向宋成暄行礼,不多一会儿,赵二爷拿出一张舆图,红着眼睛道:“哥哥曾向宋大人提及,如果朵甘思攻打大周,我们要如何应战,现在我就拿着舆图去找父亲,兵部正为此事发愁,我若是将哥哥的主意说出来,也许能借此为父亲、母亲求个恩赦。” 听到这些话,徐清欢不禁惊讶地看向书房里的宋成暄,西北叛逃的将领是宋成暄带兵抓的,想必他对西北的形势也有所了解。 这应战的法子真的是广平侯世子爷所想? 今生的奸人和她前世所知的奸人,好像不太一样。 。m 第八十六章 仇人 宋成暄抬起头来,看到她站在院子里望着他。 此时此刻她目光中少了几分戒备,不过却饱含疑惑的神情。 他不由地想起那日凤翔茶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无意之中的四目相对之时,却让她目光一变如临大敌。 之后山脚下,她接回赵曹氏的儿子,又看到了死里逃生的广平侯夫人,抽丝剥茧地将案情分析清楚,便愿意与他一起查案。 只相信眼前看到的,信任自己心中的推想。 就像现在,他能骗得了赵二爷,却逃不过她那双眼睛,这舆图的确是广平侯世子所画,应战法子却不是广平侯世子所想,而是他的主意。 西北战局看似是僵在那里,但是随着朵甘思内的时局变化,总有一天有场硬仗要打,广平侯世子与他提起过几次,朵甘思的军队生于马背,擅长奇袭,大周军队固守城池一日不敢松懈,生怕眨眼之间朵甘思的军队就会兵临城下,时间久了精力被消耗,再与朵甘思对战自然难敌对手。 多年来,朵甘思用这种偷袭的法子占尽好处,错纳土司也是个诡计多端的人,他刚刚在朵甘思确立了自己的地位,既想要个胜仗奠定自己的地位,又不想损失太多人手,必然会发挥他所长,先用他的骑兵奇袭打开战局。 若是此时广平侯改变战术变守为攻,一定会打错纳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朵甘思军营位置变化多端,想要绕到错纳军队背后下手着实不易,本来这件事很难达到,可现在正是一个转机。 错纳当年利用王允挑起战事,加害康吉土司的事被揭开,接任康吉土司兵马的布让土司也被错纳的压迫下苟延残喘,如果布让肯与大周联手,让大周的军队从他管辖的关卡内进入朵甘思,就能让错纳铩羽而归。 对于大周和布让土司来说,这是一场迟来的报复。 错纳受创,几年之内不敢再发起战事,布让也得到喘息的机会,如此,布让何乐而不为。 “宋大人我该好好谢谢你。” 赵二爷去而复返,伸开手给了宋成暄一个拥抱,虽然抱起来就像一块冷冰似的,丝丝冒着寒气,赵二爷还是忍了,真心感谢,不能惧怕这点霜冷。 看着木然立在那里的宋成暄,徐清欢差点忍俊不禁地笑出声。 这一幕着实不太好看,不过好在赵家兄妹素来比旁人更热情,不会在意宋成暄的疏离。 赵二爷想要拉着宋成暄再说些话,宋成暄却不肯再留。 赵二爷将人送出去,回来时还是一脸舍不得的模样:“奇怪的很,东南宋家应该善水战,宋兄却对什么都了解的很,都说虎父无犬子,宋兄祖上竟然没有在朝中任过职。” 赵慕微道:“这有什么奇怪,难道大周勋贵的子弟都擅长打仗吗?” 徐青安刚刚踏进院子却听到这样一句话,不禁咳嗽了一声,赵二爷也被妹妹说的羞臊,两个人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找了借口离开。 看到二哥的模样,赵慕微一时想笑,可是想想父亲和崔氏的处境,心头就像压了块石头。 “清欢,我想好了,虽然我心性不如你和……母亲,但是我会尽量改我的脾性,”赵慕微说着与徐清欢靠得更近了些,“不要荣华富贵,只要能够保护、支持家人,就够了。” 徐清欢拉住赵慕微的手:“还要自己也能欢喜。” 赵慕微应了一声:“清欢,你说的对,”她忽然一扫颓态,“我要去准备准备,也许父亲、母亲马上就要回来了。” …… 从广平侯府出来,徐清欢一路回家去。 街面上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京城的繁华不减,很少人知晓大周刚刚出了这样一桩大案。 王允下了大牢,冼大人清醒,所有一切大白于天下。 虽然不是尽善尽美,却总算还世人以真相。 “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乔妈妈上前将徐清欢接下马车,“五老爷在府里呢。” 徐清欢不由地欣喜:“五叔归京了?” 乔妈妈点点头:“侯爷也刚从刑部回来,看到五老爷别提多高兴了,要说这次五老爷虽然有惊无险,可这身上也受了伤,多亏了李老爷相救……” 听到李老爷几个字,徐清欢的心如打鼓,眼前立即浮现出李长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情形。 李长琰的声音也回荡的耳边。 “多少男儿战死,多少人呕心沥血才有今日之局面,想一想黎民百姓,你的命又算什么?再说,就算没有今日,你的病也不会痊愈,不如大义些。你放心,你夫君会为你打下一个江山,你的牌位会供奉在太庙受万年香火,你也会因他名留青史。” 是他吗? 前世她听到五叔提起与李长琰相遇的过程,李长琰仿佛对五叔有些恩情。 但五叔只是一语带过,并没有详谈,因为那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徐清欢目光清湛地看向乔妈妈:“那位救了五叔的李老爷在哪里?” 乔妈妈没有察觉出徐清欢的变化,只是道:“就在书房里,侯爷和五老爷陪着恩公在说话,夫人正操持宴席准备款待恩公。” 徐清欢抬脚向前院里走去。 书房里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中气十足,笑声爽快,远远地听起来,只觉得此人直率,开朗。 徐清欢听着再熟悉不过,他就是李煦的父亲,前世前来杀她的人,今生又堂而皇之踏入了她家大门。 “清欢回来了,”五叔言笑晏晏,“快来让我看看。” 徐清欢的目光落在了李长琰脸上,年轻的李长琰与记忆中那咄咄逼人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五叔的声音又传来,仿佛笑着让她给李长琰行礼。 这样的人再度站在她面前,配不上她的笑容和恭敬,就连与他周旋就显得那么的委屈。 当日里她便如他掌心的蝼蚁,而今却已经不同。 徐清欢看向五叔身边的那柄剑。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伸手摸到了剑柄。 长剑出鞘。 安义侯没想到清欢会去碰那柄剑,不禁吓了一跳,刚要起身开口说话,只听清欢道:“父亲救我,他……要害我。” 紧接着清欢引剑向李长琰刺去。 …………………… 注1:徐家兄弟排名还是按族里的长幼次序排辈,否则女主的二叔,也是徐二老爷,这样大家会乱掉。 按照族中次序清欢的二叔是徐五老爷,以后我就写徐五老爷,清欢称五叔,这样更清楚。 。m 第八十七章 赶走 齐欢正文卷第八十七章赶走李长琰本在笑谈,却不成想那俏丽的少女突然就拔出剑来,剑锋直指向他。 不是开玩笑,确确实实地带着杀意,他本就是武将,虽然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一时措手不及,还不至于就能受伤,立即伸手就向剑身拍去,他从小练就一双铁掌,倘若对方是男子,力气极大,他贸然用手可能会受伤,对付一个女娃娃却还绰绰有余。 一掌下去剑立即就会被震飞,至于徐家小姐握着剑的手恐怕反而会被他的力道所伤,少不了吃些苦头。 谁叫她先出手伤人,他急切中也无从选择。 让李长琰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伸手的那一刻,旁边的安义侯却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能。 李长琰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安义侯府,他面前的少女不是别人,是安义侯大小姐。 安义侯从来没见过女儿这副模样,平日里那清澈的眼睛中满是恨意,泪水在其中打转,女儿的性子他最了解,轻易不会动怒,更不会无缘无故地这样与人拔剑相向,若是如此必然是有她的理由。 再看到李长琰已经去阻拦那柄剑,清欢定会反被伤到。 安义侯怎么能让女儿在自己眼前吃亏,心中这样思量,身体力行地出手抓住了李长琰。 权衡之下,将李长琰一推,剑锋从李长琰肩膀划过,留下道浅浅的剑痕。 这样就是最好的选择。 徐五老爷徐长廷看愣在那里,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们方才还在说凤翔的案子,李长琰的儿子李煦也在凤翔立了大功,李长琰听到了消息,徐长廷就劝说李长琰来京中打听一下消息,希望能为李煦打点一下,补一个好缺儿。 李长琰自入仕以来,一直在做移民屯田的差事,从各地迁移来的百姓,在山东落户耕种,虽说李长琰在任上做的也不错,但这差事琐碎,极难有什么大的功勋,移民之事长久才能看到成效,李长琰自认如果没有变动,恐怕仕途也就到头了,通过自己的遭遇,他自然知晓入仕时职司的重要性,既然徐长廷这样说了,他也不客气,跟着就来到了安义侯府。 一切本来都很顺利,直到徐大小姐回到家中。 所有人僵在那里,还是徐长廷先道:“清欢,你到底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李长琰从怔愣中醒过神来,立即宽厚地道,“孩子许是惊到了,待她定定神再说。” 徐长廷更为难过,抬起头看向哥哥,想要哥哥出面安抚李长琰。 “咣”地一声响,徐清欢手中长剑落在地上,抬起头看向安义侯,目光中满是恐惧,紧接着她身体一晃眼见就要摔倒在地。 安义侯上前将扶在怀里,吩咐徐长廷:“今日家中不便不能再待客,你先安顿好李大人,改日我们再说话。” 安义侯方才已经呼唤李长琰为李兄,转头却生疏地改成了李大人,李长琰一个小官如何能让安义侯这般称呼,自然是因为李长琰救了徐长廷的恩情,若不然只怕直接就会呼其名讳。 眼看着安义侯离开,徐长廷向李长琰赔礼:“李兄真是不好意思,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我那兄长极为爱护这个女儿,说视为掌上明珠也不为过,见到此情此景心中难免受了触动,你不要介意,我这里先向你赔罪。” “哪里,哪里,”李长琰立即拉住徐长廷,“你我生死兄弟,说这番话岂非在折辱我,走,我们寻个地方喝酒。” 救命恩人这样说,徐长廷更没有推脱的道理,立即起身:“到了京城,这里便是我的地方,我找个最好的酒楼,我们今夜不醉不归,”说着他看向李长琰的手臂,“我先让人请个郎中过来……” 李长琰伸手拒绝:“你又不是没看到为兄在山东的差事,受伤是常有的事,不过划破了些油皮算得了什么,我换件衣衫也就是了,千万莫要太费心。” 徐长廷只好答应,两个人一起先前走去,不时地传来笑声。 等两个身影走远了,安义侯才从穿堂里走出来,跟在他身后的人是徐清欢。 “父亲,你觉得此人如何?”徐清欢紧紧攥着安义侯的胳膊,仿佛还没有完全从方才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安义侯道:“若果然是他表现出来的这般就是个宽宏大量,性子率直的人。” 李长琰在山东一直为百姓做事,李家占据北疆之后,李家父子的呼声很高,除了李煦做过几件振奋人心的事之外,也是因为李长琰多年在山东有了很好的官声。 她嫁进李家之后,李长琰做主将李家内宅的事务都交给了她,说她是勋贵之女,见识的多,能够将李家下人管束起来,若是谁有什么不服,不用与她为难,先去找他这个爹理论。 她知道李长琰绝非一个简单的武人,他能做得如此,必然胸有城府,但是为了功利不惜杀死儿媳,还说出那样一番大道理,是她当年始料未及的。 徐清欢道:“若他方才的举动是故意做出样子给旁人看呢?” 安义侯皱眉:“那他就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在人前一味伏小,自然是有所图谋,为了能够争取机会,大约会不择手段。” 徐清欢点点头:“父亲,我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人,我方才见到他之时,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我好像看到自己死在他手中,方才那一剑我是不想我们家与他有半点的关系,将来若是让我抓到他有罪行,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我徐清欢今生都会与这人为敌。” 安义侯看着女儿认真的模样,虽然清欢这番话说的让人匪夷所思,只是一个感觉就能断定那人的好坏? 如果又了偏差岂不是无端害了别人,但是万一女儿的感觉是真的呢? 一个外人而已,不值得他用女儿的性命去冒险,从凤翔回来之后,女儿心中仿佛藏着什么秘密,作为父亲他想知道其中的缘由,但是女儿不说,自然是有她的顾虑,孩子长大了,她就有自己的思量,等她觉得合适的时候,一定会像他诉说或是求助,到时候他只要站在她身边。 “父亲不会让那人伤到你,”安义侯道,“我也会让人注意这人的一举一动,以备防范于未然,至于你的那种感觉,不可向外人说起免得给你招来祸事……” 徐清欢点点头,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暖意,方才面对李长琰时,她才真正感觉到她不是那个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等死的李徐氏,她是她徐清欢,她身边有父兄的保护,这里是安义侯府,她有权利将李长琰撵出门。 就在李长琰刚要踏入安义侯府的那一刻,在他面前关上安义侯府的大门。 “妹妹,谁惹你了。”遛鸟回来的徐青安看到妹妹眼底红红的,脸立即垮了下来。 徐清欢摇摇头:“哥哥去哪里了?” 徐青安笑道:“回来路上被简王爷的小厮拦下,简王爷想要看他的鸟儿,我带着这只肥鸡出去溜溜圈,免得拿去简王府,简王爷不认识了。” 什么溜溜圈,就是让肥鸟清干净肚子,免得又会将鸟屎拉到简王爷身上。 说完这些,徐青安凑过来低声道:“妹妹,你知道方才我在外面看到了谁?”不等徐清欢说话,他就自问自答,“我看到了王允家的下人,鬼鬼祟祟地藏在门口,妹妹下了马车,他就想凑过来,可能看到门口人太多就缩了回去。” 王家大小姐之前就约她说话,这次的王家人难道也是她遣过来的? “张家小姐,张家小姐,您等等,奴婢先去通报一声。” 随着下人呼喊声传来,精心打扮的张大小姐走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徐清欢:“徐清欢,我听说王允入狱了?这到底是什么案子,王允是什么罪行,你跟我说一说,王家那个名声在外的大小姐,是不是也跟她爹一样,是个黑心肠。” ………………………… :。: 第八十八章 逃不掉 齐欢正文卷第八十八章逃不掉张家是太后娘娘的母家。 先皇在世时,曾对张家颇为不满,太后几乎与张家断绝了往来,所以张家男丁入仕很少,整个张氏一族根本没有皇亲国戚的样子。 直到先皇受伤病重,魏王谋反,张家带兵剿杀魏王立下大功,才算扭转了整个张家的运势,先皇驾崩之后,当今皇上登基,张家更被太后所依仗,这些年渐渐有不少的张家子弟入朝为官。 这位张大小姐,就是当今太后娘娘幼弟,建国公张玉琮的女儿张静姝。 张静姝生得极为漂亮,肌肤胜雪,眉目含笑,张家人对她也是百般装扮,从早晨梳洗到出门见客,都要一个时辰,常常在宫中陪伴太后小住,一住就是半个月之久。 大家都知道,张家此举是想要皇上纳张静姝为妃,假以时日换下于皇后执掌六宫,这样张家在大周的地位也就更加稳固。 前世,张静姝被封为贵妃与皇后之位一步之遥,那时张家地位远不及从前,虽然于皇后病故,皇上仿佛也无意扶持张女。 当年张家向宋成暄联姻不成,这位张贵妃感叹:张氏族女无一似本宫。 仿佛只要是她,定然能够让宋成暄点头。 前世她被留在京中,张贵妃拉着她的手道:“本宫与清欢从小就脾气相投,有她时常进宫陪本宫,本宫心中甚为高兴。” …… 张静姝见徐清欢不说话,顿时皱了皱眉头:“我问你呢,你有没有听见?王家是否还有些见不得光的事,你一并与我说来。” 徐清欢看了看这位姿容靓丽的张家女,伸出手来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张家小姐,你走错地方了,出门右拐径直向前,走过几条街就是刑部大牢。” 张静姝不禁意外,她何时受过如此冷落。 徐清欢说完话转头向长廊上走去:“张家小姐没提前送帖子来,我也没有准备,如今屋中还有要事,就不相陪了。” 徐清欢才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去找徐青安,发现徐青安早已经捧着肥鸟溜之大吉,哥哥还算有长进,懂得什么时候要避嫌。 “再有外人不可随意放进府内。”安义侯府可不是一个四处透风的破笸箩。 张静姝听到徐清欢教训下人,气得眼睛冒火:“徐清欢,我今日来找你是给你颜面。” “恐怕不是吧,”徐清欢转过头,“张大小姐是想要从我嘴中听到些消息,用来嘲弄王大小姐,不管你要达到什么目的,都与我无关,不要将我拉下水。” 张静姝一惊,徐清欢好像看透她心中所想。 “张大小姐还有事在身,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徐清欢看向张静姝身边神色焦急的管事妈妈,“更何况是有长辈在的宴席,迟到了恐怕不利于张大小姐的名声。” 张静姝捂住嘴:“你怎么都知道。” 管事妈妈见状上前低声道:“大小姐,夫人定然已经等着急了,老夫人那边不好交代,还有表少爷……” 张静姝这才咬了咬嘴唇,转身向门外走去,兴冲冲的前来,没想到惹了一身的闲气,早知道她就不该走这一趟。 …… 张静姝的马车在丁府门前停下。 “我的大小姐,你可算是到了,夫人都已经忙得脚不沾地,您若是也晚了,那要将夫人急死。” 等在门口的管事立即上前。 “还有谁没来?我姨母和表哥他们可到了?”张静姝问过去。 “都到了,就在老夫人屋子里坐着呢,现在就二姑爷不见踪影。” 管事口中的二姑爷说的自然就是张静姝的姨父孙二老爷。 丁氏是张静姝母亲的娘家,丁老夫人生了三儿两女,长女嫁给了张家三老爷张玉琮,次女嫁给了湖广的望族孙家。 过两日就是丁老夫人寿辰,次女全家也从湖广来到京中,丁氏大摆筵席,为姑爷全家接风洗尘。 其实这几年孙家也常来京城,孙家的长子孙润安读书甚好,每年有三五个月要来京中书院里进读,张静姝与这位表哥见过几面,心中感触颇深,这位表哥彬彬有礼,每次相见目光不曾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就算她故意找他说话,他也不会多言一个字。 表哥越是这样,她心中越是不舒坦,还从来没有哪个男子对她这般。 不过今天将要见面,她却说不出的高兴,因为表哥一直敬佩王允,王允在京中时,表哥常常出入王家,那时候她就说王允表面上看起来清高,未必就是什么好官,虽说她是故意抹黑王允,可如今一切既成事实,她自然能在表哥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张静姝想及方才徐清欢的模样,脸上不由自主也浮起高深莫测的神情。 “我去给姨母请安。” 张静姝说着快步向堂屋里走去。 …… 丁老夫人正在与两个女儿说话。 孙二太太一路风尘仆仆,面色看起来非常憔悴,刚刚入京就听说了王允的事,不由地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不是出了这事,润安还想去投奔王允,想一想都后怕,果然去了岂不是要被牵连。” 丁老夫人点点头:“这么说我那外孙也是有福之人,”说着转头仔细打量二女儿,“你们在湖广住的还好吗?” “好,”孙二太太说到这里低下头欲言又止,抿了抿嘴唇才道,“只是家中事多,否则早就动身来京中了。” 丁老夫人听出蹊跷:“怎么说?这也没有外人,还有什么事遮遮掩掩的。” 孙二太太听到这话眼睛一下子红了:“娘,我也不瞒你,这半年孙氏族中总出事,他们都说当年魏王心有不甘,前来索命了,老爷最近也常说些胡话,半夜里时常起身走到外面去,非说见到了魏王。 这次我们一起入京,也想找几位圣手为老爷治病。” 孙二太太话音刚落,只听外面道:“大小姐来了。” 孙二太太抬起头看到张静姝款款走来,她立即抹干了眼泪,换成一脸笑容:“这是静姝,果然越来越漂亮了,怪不得太后娘娘疼你,这将来……” 后面的话不需说,大家都明白。 张静姝上前行礼,孙二太太转头看了看沙漏,吩咐管事:“去看看老爷来了没有?这宴席就差他了。” 管事颔首就要出门。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不好了,老夫人,姑爷出事了……” 孙二太太面色一变,立即道:“老爷……老爷怎么了?” “姑爷落水了……衙门来问……让人去……去……认尸……” 孙二太太瘫倒在椅子里,果然……“逃不掉……” 。m 第八十九章 惩罚 齐欢正文卷第八十九章惩罚城东的玉带桥下,是一条清澈的碧水河,到了晚上就有花船在河面上缓缓前行,才子吟诗作对,佳人抚琴轻唱。 河岸上的酒楼总是十分热闹,京中最好的厨子都聚集在这里,河两边则是林立着大大小小的院落,大多住着花娘、船夫、小商贩等凭着这条河谋生计的百姓。 “那位爷自己要划船,不让我们跟着。”船老大将手中一锭银子奉上,脸上满是恐惧,生怕这桩案子落在他身上。 死的老爷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可不是他这样的贱命能惹得起的。 “接着说,”通判继续问,“你怎么会发现了尸身。” 船老大抿了抿嘴唇,眼睛向河边的院子里飘去:“我只是好奇,这么久了这位老爷还没有出来,有可能得手了。” 通判皱起眉头:“什么得手了,还不细细说来。” 船老大吞咽一口,老老实实地道:“最近半年,这河边的院子里来了个美貌的道姑,将那荒废已久的道观收拾了出来,好多人好奇前往烧香拜祭,有的是为了试探是否灵验,有的则是去看那道姑,许多人到了夜里租船守在那道观前,不过那道姑闭门不出,大多数人看一看就没了耐心,也就离开了。 我看那位老爷久久不归,以为他财大气粗让那道姑从了,想着去看看热闹。 却不成想在河中找到了那艘船,我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就登船去瞧吗,只看到了船头有一滩血迹,周围都寻不见那老爷的人影,我们就想着到水下看一看。 折腾了半晌也是一无所获,正准备去报官,这条河下面正好有几个娃在戏水,其中一个喊叫了声,说是有人在河底,我就喊人一起过去瞧,十几个人一起下河去捞,这才找到了尸身。” “大人,”仵作惊呼一声,“这位老爷的舌头没有了。” 打捞上来的时候,能看到尸身嘴边有血迹,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仵作上前查看,捏开死者的嘴,发现舌头没有了。 “这是死前的伤,那人在杀死他之前,先割掉了他的舌头。” 有一个女声响起来。 通判皱起眉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妇人背着包袱走过来。 “我新收的徒弟,”老仵作道,“刚刚破的奸细案子,就有她帮忙,在凤翔时她也帮官府验尸,咱们顺天府案子不断,有这样个人打下手,我也更方便些。” 王允的案子没有人不知晓,通判只见那妇人走过去打开包袱,拿出验尸器具,不用仵作吩咐就已经在一旁忙碌起来,显然对验尸之事了如指掌,他也就不再质疑。 不一会儿功夫丁家和孙家的人找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爷……老爷……谁害了我们家老爷。” 哭喊声四起。 通判刚要说话,已经有人走到他面前:“你是谁?” 通判道:“本官顺天府通判。” 丁家管事丝毫不客气,将手中的帖子递上去就道:“我们家老爷刚刚从湖广来了,不想竟然在这里遭遇毒手,老太爷听了之后,已经去见顺天府尹田大人,还望大人早些破案,这尸身若是已经验完,我们就要带走,好生为老爷操办身后事。” 说着话,已经有僧道前来,在河边就开始念诵经文。 通判见到此景顿时皱起眉头,仿佛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稍有不慎恐怕就会被告上一状,但他还是冷静下来,看向岸边的那处小小的庵堂,吩咐左右:“先随本官去庵堂里看看。” 这处庵堂是前朝流传下来的。 十几年前香火很盛,听说是一处求子福地,可惜后来遭遇了一场大火,庵里的东西烧了个干干净净。 庵堂外的墙壁上还能看到大火灼烧后留下的痕迹,里面倒是被修葺一新,扑面而来便是檀香的气息。 此时还有香客在上香,两个女道士持法器念诵经文。 通判咳嗽了一声,旁边年轻的道姑转过头来。 “本官顺天府通判,你这庵堂不远处发生了一桩命案,你们可听到过什么异常的动静,或者见过什么人。” 道姑走上前来,通判只见她生得果然清丽,仿佛一块没有沾染过世俗尘土的璞玉,让人不由地想要多看几眼。 道姑道:“只接了几位香客前来,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寻常。” 通判在庵堂里走了一圈,衙差也没有发现什么蹊跷,这桩案子好像没有任何的头绪,只得转身带人离开。 孙二老爷身材高大,两个女子很难向他下手,这庵堂内又是干干净净,怎么看也与这桩案子无关。 通判走出门吩咐衙差:“带着人,一家一户的盘查,只要发现可疑的人,就带进衙门里仔细审问。” 这桩案子恐怕要让他接下来的日子忙碌不堪。 通判叹了口气,转头又看了看那小小的庵堂。 香客离开,庵堂的门被关起,年老的道姑走到年轻道姑面前:“大小姐,我们是不是惹上了麻烦,那些衙差不知道还会不会来,明天一早我们就走吧!” 江知忆望着那龛上的注生娘娘:“多少年过去了,他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就在这里静静地守着还不行吗?我只想尽我的一份心思,我只要想想当年他们在这里去世,我就……心中难过。” “大小姐,”老道姑道,“那人找到这里绝非偶然,如果衙门就这样查下去,难保会查到些什么,您真想留在这里,也不急于一时,我们出去躲躲,等到风声过去再回来。” 江知忆目光涣散,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半晌才闭眼点头:“好,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老道姑点点头:“我去收拾东西。” …… 丁家已经哭成一片。 张玉琮回到妻家看到的就是这般情形。 孙二太太一直不肯说话,知道张玉琮前来,站起身就要向张玉琮拜下去:“姐夫,这次你可要帮帮孙家,有人盯上了我们,这是在向我们索命。” 张三太太忙上前将妹妹扶起来:“别急,别急,你慢慢说。” 没什么好说的。 孙二太太泪眼模糊:“当年孙家做了什么你们都知道,这次他们杀了老爷,还割掉老爷的舌头……就是明证啊。” 张玉琮心一沉:“你是说,动手的是魏王的人?” …… 安义侯坐在书房里看书,可是半晌却都没有翻动一页。 他耳边似是传来先皇的声音:“魏王意图谋反,朕命你带兵将其诛杀……凡是追随魏王之人,大小人口一个不留。” 安义侯攥起了拳头。 转眼过去了十三年,那时候清欢刚刚出生,安义侯府一片其乐融融,他从来不曾想会有这样一场灾难悄无声息地降临。 “父亲,您在想什么?” 悦耳的声音传来。 安义侯抬起头看到了清欢的笑脸。 一碗甜汤摆在了桌案上。 “没什么,”安义侯道,“朝堂上的一些琐碎事。” 徐清欢服侍安义侯净手:“父亲是在想孙二老爷的案子吧?听说孙二老爷被割掉了舌头。 父亲,这不是一桩普通的案子,是有人在惩罚孙家。” 。m 第九十章 不能说的秘密 齐欢正文卷第九十章不能说的秘密安义侯一怔,没想到清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清欢坐下来看着安义侯:“父亲先将甜汤喝了。” 他今晚回来听说孙二老爷的事,没什么胃口吃饭,清欢定然看在了眼里,好像他即便什么都不说,清欢也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汤不算甜,吃进肚子里很舒服,方才那些郁结在心的疙瘩仿佛也散了些。 清欢让人将碗收拾下去。 安义侯道:“你方才说是有人在惩罚孙家?” 清欢点点头。 安义侯眼前浮起女儿挤在人群中断案的一幕,脸上不由地一僵:“你又去外面了?” 清欢一笑:“京中若是有案子女儿就去凑热闹,岂不是要整日泡在外面,是女儿身边的常娘子跟着顺天府的仵作验尸,回来将案情告诉女儿的,女儿便有了推断。” 安义侯听得这话心中一动,很想听听女儿的见解。 凤翔案子的时候,他只是知道女儿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并没有亲身经历,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自然要听她娓娓道来。 灯光下,曾经那个让他一心呵护的孩子,好像在他不经意之间长大了。 清欢接着道:“首先,孙二老爷刚到京中,还没来得及去丁府就径直去了河边,又支开身边人,一个人撑船离开,可见他早在进京之前就有所打算,急于到那里去是要办件重要的事,或者见个重要的人。 其次,孙二老爷的死状也不像突然遇见了凶徒才丢掉性命,碧水河到了晚上周围热闹的很,虽然说从前也曾有落单的人遇到凶徒,但顶多都是抢了银子了事,就算真的闹到了杀人这一步,也会尽快杀了人赶紧逃窜,以免被人发现。 孙二老爷却被人活着先割掉了舌头,然后沉入水中,由此可见凶徒并非只想要杀人而已,还要折磨孙二老爷,割掉孙二老爷的舌头之后,他本可以一刀了结孙二老爷的性命,但是他还觉得这样弄死孙二老爷委实不够痛快,于是他将孙二老爷沉入水中,看着孙二老爷不停地挣扎,在他面前慢慢死去。” “这其中就透露了几样重要的线索。 这桩案子是有人早就谋划好的,凶徒其实早就在孙二老爷身边,盯着孙二老爷的一举一动,他将孙二老爷引到此处,然后用早就想好的法子将孙二老爷杀死。 通过这些,就能猜出凶徒为什么要杀人,孙二老爷与凶徒有恩怨,这个恩怨与孙二老爷说出的话有关。” 安义侯目光中闪动着惊讶的神情。 “而且父亲定然也知道其中一些内情,要不女儿说这些话的时候,父亲就不是讳莫如深的模样了。” “你这孩子,”安义侯一怔,很快又叹口气,“不但要查案还查到你父亲头上来了。” “父亲,我不是小孩子了,”徐清欢认真地看着安义侯,“其实您心里一直放着一桩事不愿与我们说起。” 安义侯目光微变:“哪有什么事。” “那为何您心中明明有报国之心,却不愿意再领兵在外,先皇在世时,您是先皇身边最信任的勋贵,魏王谋反,您带兵平叛,当今圣上年少继位,您也有扶立之功,并没有做过什么错事,您到底有什么心结?” 安义侯半晌不语。 “您现在不说,我早晚也会知道,”徐清欢道,“如果我猜的没错,孙二老爷这桩案子只是凶徒要做的第一件事,也就是说不久之后他还会犯案。” 安义侯皱眉:“你为何这样说?” 徐清欢道:“很简单,凶徒早就盯上了孙家,为何一定要跟到京城才下手,他引诱孙二老爷去那个地方,必然也有他的理由,这就像是一颗石子,投下来就必然会起波澜,现在就看谁先将这一切弄个清楚。” 安义侯站起身,伸手摸了摸徐清欢的头顶,即便她已经长大了,可他却还能清楚的记得,她刚出生时躺在他臂弯里的情形。 “再出去就让雷叔跟着你,”安义侯道,“当年我带兵之时,雷叔就在身边帮忙,我手下最好的斥候都是雷叔带出来的,他谨慎又仔细,关键时刻能够保护你。 这桩案子如果真如你所说其中有许多内情,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父亲不想你掺和进去。” 徐清欢道:“那您还让雷叔跟着女儿。” 安义侯又是宠溺又是无奈地望着清欢:“我说不准你去查案,你就肯听吗?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是父亲能够左右的。 既然这样,不如事先安排人保护你,我才能安心一些。” 说完这些,安义侯的神情变得更加认真:“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徐清欢点点头。 安义侯道:“好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完他先一步离开书房。 望着父亲的背影,徐清欢的目光渐渐沉下来,前世她竟错过了这么多,没有机会帮父亲揭开压在心头的心结,当年父亲狱中自刎,是不是也与这件事有关,否则父亲怎会如此狠心地丢下家人。 徐清欢思量着走回屋子。 “大小姐还没有找到答案吗?”常娘子走上前。 徐清欢点点头:“隐约已经猜到了一些。”让父亲不肯说的秘密,定然会危机到整个安义侯府,这样的秘密不多,也许能够从前世的记忆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常娘子没有再问下去:“继续追查眼前的案子,说不定能帮大小姐理清思绪。” …… 安义侯回到房中。 安义侯夫人立即上前侍奉。 屋子里没有了旁人,安义侯才坐在了床边:“也许,清欢会知道当年那件事。” 安义侯夫人手一抖,她当然知道侯爷所指的是哪一桩,当年突传魏王谋反,整个安义侯府就被重兵把守,过了许久侯爷才回到府中,她也才知道外面的消息,先皇命侯爷平叛,魏王全家伏诛…… 侯爷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两个月有余,她问及其中的内情,侯爷一句话也不肯说,直到现在她知晓的仍旧仅限于朝廷对外传出的消息。 过去了这么多年,清欢有怎么能知道所有内情。 安义侯夫人颤声道:“侯爷,其实妾身一直有句话憋在心里。” 安义侯看着眼睛发红的妻子:“你想说什么?” 安义侯夫人道:“妾身一直觉得魏王不是那样的人,侯爷应当比妾身更懂魏王爷,所以当年听到消息定然不敢相信。 可偏偏先皇命侯爷平叛……侯爷当年是不是不想去,否则安义侯府也不会被重病把守,侯爷最终低头……是顾及我们的性命吧! 这么一说是我们拖累了侯爷。” 安义侯只觉得嘴中苦涩的很,吞咽一口拉起妻子的手:“不是,你们没有拖累我,是我对不住你们。” 他想要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安义侯夫人半晌才道:“那清欢……” 安义侯道:“我们这个女儿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我让雷叔去保护她,至于别的……那也要看天意吧!” 不知为何安义侯夫人心中忽然轻松了许多,侯爷虽然仍旧不想提当年的事,可如今却是这样的态度,何尝不是向前走了一步。 “清欢是个好孩子,侯爷要相信她。” 安义侯夫人靠在夫君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 这一夜好像很平静。 第二天碧水河旁的小道观照常开门,只是两个女道士背上了包袱,看样子是要远行。 刚刚走了几步,江知忆发现有人挡在了她面前,她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少女,少女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她。 “这样急着离去,是不是畏罪潜逃。” :。: 第九十一章 好巧宋大人 齐欢正文卷第九十一章好巧宋大人江知忆心中一颤,想要说话,身边的年老的女道士上前:“这位善人在说些什么,我们听不明白,道士在外走动是常有之事……” 话到这里不想多言,拉着江知忆两个人就要绕开徐清欢主仆继续向前走。 徐清欢转头看着两个女道士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 “大小姐,她们就是凶手啊?”凤雏低声道。 “不是,不过她们要有麻烦了。” 少女的声音传来,江知忆不自觉地停下了步子,她总觉得这少女像是知道些什么。 “大小姐,我们果然被人盯上了,快些走吧!” 听到吴妈妈催促的声音,江知忆点了点头,两个人一直向前走去,刚刚走出这条小巷子,眼前一花,几个人围了过来,他们都是衙差的打扮,为首的那个正是昨天来到道观里查看情形的顺天府通判。 徐清欢转身正好看到这一幕。 如今的顺天府通判黄清和自然不识得她,前世里却是她家中常客,经常与李煦论案到很晚,最喜欢吃的是炸小鱼,最喜欢喝女眷饮的桂花酿,三杯就会醉倒,当年李煦进京时,李长琰将黄清和引荐给李煦,李煦多次问案都有黄清和帮忙。 前世里,黄清和被提拔入了刑部,一直做到刑部侍郎,他们去了北疆之后,黄清和每年都会携妻子来家中做客。 最后一次就是李煦追查的那人不见了踪迹,黄清和上门求证,最终恹恹而去,回到京中不久就病倒了。 就在她入京的路上,黄清和病逝,黄清和的长子出痘夭折,黄夫人万念俱灰也追随夫君、儿子而去,她赶到黄府只看到了三具棺木。 故人重逢,黄清和还那么的年轻,虽然官职尚低,却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一心要大展抱负。 “果然被本官料中,”黄清和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江知忆沉下眼睛,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我们本就是居无定所的出家人,如今天气转暖,大的道观都有法会,我们也前往拜见各位师傅,在法会上诵经修行。” “依我看未必如此,”黄清和道,“昨日我们来道观时,门口地上尤其干净,仿佛被刷洗了多次,虽然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我要说一句这是不智之举,有时候证物不光可以证明罪行,也能为人脱罪,随意毁坏证物,就要给自己多添几分嫌疑。 就是因为怀疑上你们,本官又命人在周围继续搜查证据,果然没有让本官失望。” 黄清和看向身边的衙差,衙差送来一件染血的道袍:“这件道袍被埋在河岸边,看这道袍大小应是女子所穿,两位可否将包袱中的道袍取出来,让本官比对大小。” 江知忆一怔,片刻道:“那有何不可,但……我们并非行凶之人。” “到底是不是,你说了不算,本官说了也不算,”黄清和道,“只有这证据才能将人论罪。” 衙差上前去拿包袱。 江知忆拒绝不得,只好将包袱交出去,目光落在那件血衣之上,她一看就知道那是她平日里穿的道袍,道袍是她亲手缝制,领口和袖口特意多加了层布料,以免平日里磨损太甚。 片刻功夫,衙差上前道:“大人,这染血的道袍与这女道士平日里所穿一般无二。” 老道姑见状急忙道:“大人,我们昨日丢了件道袍,这定然是有人要陷害我们。” 黄清和抬起下颌:“昨日本官上门问过你们,这两日可有不寻常的事,你们为何不说?若是你们无辜,又为何今天急匆匆地离开,如果本官没有及时找到这道袍,又要去哪里寻你们。” 说着不听老道姑再辩解,吩咐衙差:“将人押入大牢审问,看她们还隐瞒了什么。” 见到衙差上前,江知忆道:“我们两个都是女流之辈,也还没有被定罪,用不着佩戴刑具,你们要带我们去大牢问话,我们跟你们走就是。” 黄清和点点头:“如此最好。” 衙差带着两个道姑离开,黄清和松了口气,转身就要再去道观寻找证物,却看到一个少女将头上的幂篱放下,带着人向巷子外走去,路过他的时候,仿佛叹了一口气。 隐约有些失望的意味儿。 黄清和心中一沉,立即回想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话,仿佛没有什么错漏。 “大人,大人,我们还要不要去道观?” “去,”黄清和立即道,“自然要去。”早些办案,晚上回去他还要侍奉老娘,如今家中无人,也不知老娘怎么样了。 黄清和摒除杂念,带着人向道观走去。 …… “大小姐,我们就这样走了?”凤雏望着那清澈的河水,有些恋恋不舍,她还没去水边照照自己的模样呢。 “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那船老大说的明白,前日黄昏的时候孙二老爷租了那船。” “所以呢?” “所以命案发生在天黑的时候。” 凤雏听得这话眼睛雪亮:“大小姐的意思是,要晚上来游花船?” “我不来,”徐清欢道,“我要让哥哥来。” 凤雏惊讶地喊了一声:“世子爷岂不是要被打断腿。” …… 夜深了,河两岸的灯笼被点亮挂起来,几条大船开始下河,花娘的曲调从船上向外飘散,整条河上都笼了一层甜甜的香气,吸一口就让人沉醉。 卖酒的小厮撑着一条小船熟练地在河面上游走,一坛坛酒被送到船上,随着酒香阵阵,碧水河的繁华到了鼎盛之时,接下来就是曲终人散,酒足饭饱的人开始离开,有人被家人搀着离去,也有三五个好友相扶而行。 还有些人,酒到酣处仍旧意犹未尽,自己撑条船沽几壶酒,将自己飘荡在河水之上,所以花船离开之后,就能看到几条小船停在那里。 一盏盏灯笼开始熄灭,船中传来一阵阵哼唱曲子的声音,想来是哪家的公子还沉浸在方才的热闹之中,一阵风吹来船头几个空酒瓶被吹下河,“噗通”一声惊到了岸边的人。 等在角落里的少女有些担忧向前走了一步,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岸边站立了个身影。 方才这人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雷叔发现,只是这人身手太好,转眼就消失在他面前,他也是好不容易才追上前来。 “是我。” 在雷叔没有发出声音之前,宋成暄转过头,月光映着他那双清透的眼眸,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自然是个英俊的少年,只是周身如浸入冰霜之中,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气,让人见到就望而怯步。 “宋大人,这么巧。”徐清欢笑道。 宋成暄还没有说话,那悦耳的声音又响起:“宋大人不会也想要亲身体会一下,这游船的美景吧?顺便推断当天孙二老爷都遇见了什么事,那宋大人恐怕要失望了。” 他身上有种淡淡的酒气,说不定也上过某条花船,只可惜他那清冷的气度,走到哪里都会将人吓走,着实无法融入眼前这情景之内。 不像他那个哥哥,明明是做戏引人前来,她却觉得哥哥假戏真做,已经醉了,让她不禁忧心。 宋成暄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她方才像是在说笑,却将他今夜的作为都猜准了。 除了,他会站在她面前。 “来了。”雷叔喊了一声。 宋成暄和清欢都向河中看去,河水上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河面上涌来的波澜似是大了些。 不难让人猜到,有人在水里,正慢慢靠近徐青安乘的那只小船。 :。: 第九十二章 血债血偿 齐欢正文卷第九十二章血债血偿徐青安只感觉到小船一荡。 他想要起身,却想起妹妹嘱咐他的话,定要等人上了船再行动。 靠近小船的人是凫水而来,自然深谙水性,若是打草惊蛇,让人水遁而逃,他可没本事将人抓回来。 徐青安忽然恨佩服自己,如今的他可算得上是才思敏捷,后生可畏了吧! 徐青安想到这里差点笑出声,他竟然也能有今日,简直难以置信。 船舱的帘子被人掀开,有个人影出现在不远处。 徐青安立即浑身戒备,脑海中浮现出孙二老爷的死状,如果来人就是杀害孙二老爷的凶徒,会不会直接向他下杀手。 徐青安吞咽一口,想要立即起身反抗,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所谓捉奸捉双,徐青安眨了眨眼睛,这话好像说的不对。 总之,他定然要等到这人拿出凶器,人赃并获时再出手。 那人果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东西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仿佛是一柄长剑,徐青安还没有看清楚,那人果断挥手向他身上袭来。 他有把握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将那人困住,就在这时,船儿又是一晃,又有一个身影出现在船头。 凶手竟然不止一个人。 徐青安分神之间,那人手中的东西已经戳到了他腰上,徐青安顿时感觉到一股寒意,身上的汗毛竖立起来,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挡开那利器,来了个饿虎扑食就想将那人制住。 那人没想到会是如此情形“啊”了一声,就像一条泥鳅,灵活地避开徐青安就向船头逃去,方才站在船头的同伴见状一跃跳入河水中。 徐青安不禁心中一沉,他平日里动作没有这样慢啊,想要再起身去抓那人,只觉得脚下有些发软,那人趁机奔到了船头,转身好像就要消失在黑暗中。 这下打草惊蛇,恐怕下次没那么容易就将他们引来。 徐青安大喊一声:“跑了。”希望外面的雷叔能够帮忙。 黑暗中,宋成暄望着那只船,月光之下隐隐看到两个人一先一后摸上了船,安义侯世子躲在船中,想必就能将二人拿下。 这样一桩案子,又让她抢到了先机,他们兄妹今晚出现在这里,是听安义侯说了什么,还是单纯为案子吸引。 安义侯在朝堂上针对国舅爷张家,仿佛有几分公正之心,但那不过就是停留在表面上,一旦威胁到安义侯府的安危,安义侯也只会让步,或许安义侯与张家的对立原本就是演给旁人看的,表面上牵制内戚,实则蛇鼠一窝。 这个孙二老爷是张三老爷的连襟,孙二老爷被杀,安义侯是抱着什么心思让儿女插手,是为了抓到杀孙二老爷的人,还是察觉出孙二老爷之死与当年谋反案有关联。 宋成暄眯起眼睛,只要想起谋反案,他整个人就会变得更加冷漠,如果安义侯知道当年谋反案中有人侥幸未死,是不是准备再为朝廷立上一功,将当年“叛贼”杀个干干净净,再做一次大周的忠臣良将。 不管安义侯是什么心思,现在这时候他应该站得远远的,看着他们一举一动,即便安义侯狡黠多变,也不会将他困入其中。 他刚要转身,只见船身一阵剧烈的摇动,紧接着又颤了几下,船头的人转身跃入水中逃走。 徐青安失手了。 虽然徐清欢事先让人埋伏在附近,但就凭那老雷,要对付这样的水鬼只怕也不会得心应手…… 宋成暄皱起眉头,身子一动将自己没入河水之中。 徐青安冲出船舱时,眼前已经不见了人影,月光照射下,河水波光粼粼,虽然看不出那人在什么方向,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让妹妹失望,他也会很难过。 徐青安想着就要下水,却觉得迎面劲风一掠,一个东西冲出水面,然后被丢掷过来。 “捉人。” 只听一声冷冰冰的吩咐,徐青安下意识地抱住了迎面飞来的东西,那东西不偏不倚地撞进他怀里,然后发出一声“惨叫”。 原来丢过来的真是个人。 徐青安心中大喜,顾不得身上疼痛,翻身将那人按在船板上:“让你逃……再挣扎小爷弄死你。” 那人果然不敢再动,徐青安从怀里拿出绳索将那人捆住。 转过身,又是一个人被丢上来,徐青安忙如法炮制。 到底谁这样厉害,就在眨眼的功夫将两个人都捉住。 真是人比人要气死人。 徐青安正胡乱想着,有人撑了一下船头,借力跃了上来,身影轻盈潇洒,他一时看得怔愣。 月光下,是宋成暄的面容。 “宋……”徐青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成暄没想说话。 “你这身手好厉害,不亏是……出自东南。” 折腾了半晌,徐青安被船晃的头昏眼花,只觉得胸腹翻滚,幸好一切尘埃落定,否则他说不得就要忍不住吐出来。 周围的小船慢慢聚拢,火把的光芒将周围照亮。 宋成暄低头看去,只见被抓到的两个人身材矮小,年纪不过十二三岁。 “救命,”其中一个少年道,“放了我们……你们是做什么的?” 宋成暄道:“这条河上发生了命案,人就是在这样一条小船上被杀的。” 听着这冷冷的声音,两个少年面色大变。 另一个少年嘴唇颤抖,只觉得问话的男子十分可怕,他们若是不说实话就要大祸临头:“人不是我们杀的……真不是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做。” 两个少年年纪小,但是看起来十分狡猾,一时半刻不会说实话。 宋成暄正要再开口,徐清欢的声音传来:“你们就是当日发现尸身的人吧?船老大说,孙二老爷的尸体是被几个玩水的小孩子发现的,我就觉得奇怪,这尸身若是早就投入河水中,只怕早就飘远了,如何能被孩子发现,再说,天色暗下来,哪家会放自己的孩子在河中戏耍,定然是有人在说谎,许多案子发现尸身的人就是凶徒,于是我大胆地试了一下,果然引了你们上钩。 你们二人半夜里摸上别人的船,自然是意图不轨,说不定那日杀了孙二老爷之后,想要将尸身藏起来,却不料船老大发现孙二老爷不见了,喊人入水寻找,你们心急之下,谎称发现了尸身。” 徐清欢不等两个少年说话,抬起头看向宋成暄:“宋大人将他们带去大牢里审讯,想必这两人很快就能招认。” 宋大人。 两个少年再一次看向站立在他们面前的男子,身上有种威严,说不定真的是衙门追查此案的大老爷。 他们从前听说过,衙门的大牢,进去了都要脱层皮,面前这人凶神恶煞,绝不会轻饶了他们,他们又有错处在先,说不定就会被当成凶徒,想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 “大老爷,我都说,我说实话。” 宋成暄看向徐清欢,她这一招借力用的倒是顺手。 少年道:“我们……我们平日里只是等客人睡着了,偷盗些财物,那天发现了一条小船停在河中,想来又是有人喝醉了在船上小憩,于是我们就慢慢靠近了那只船,隐隐约约听到船上有人说话……好像是说什么……” “血债血偿……” 。m 第九十三章 小媳妇 齐欢正文卷第九十三章小媳妇听到这几个字,宋成暄目光微深。 少年道:“我们知道定然是出事了,想要再听个仔细,那人却已经将人扔下了河,然后凫水走了,我们兄弟本就在这条河上干这种小偷小摸的勾当,不敢去报官,怕说不清楚再被怀疑杀人,只能……先看着那尸身,等到有人发现了,才故意大喊出声。” “看来他还不肯说实话,”徐清欢道,“宋大人还是将人带走吧!” 少年一怔,转头向那说话的女子看去,女子戴着幂篱让人看不清面容,但是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一股精明来,那位宋大人倒是话很少,不过光是站在这里,就让他们喘息不得。 早知道遇见这样两个人,他们宁愿不去拿那些银子。 少年哭丧着脸道:“我们看那位老爷穿着十分贵气,就在他身上找到了个钱袋子,里面都是银子,我们怕这样报官被人问起这些银子的去处,拿到银子之后,本来我们可以不必去管着尸身,又想到这位老爷的家人定会来寻他,不如将尸体沉入水中,到时这家人来找……我们再谎称看到了这老爷的尸身,交给他们家人,他们家人定会给银子酬谢我们。” 徐清欢道:“所以,凶手杀了人之后就离开了,孙二老爷的尸体本来在船舱中,你们拿了银子之后,将他抛入河水里,等着别人来找,然后借此拿赏银。” 少年点头承认。 徐清欢道:“你听到凶徒说话的声音,还看到凶徒逃走。” 少年道:“我们看到了。” 徐清欢看向道观的方向:“那凶徒可是道姑?” 少年道:“怎么会呢,那是个男人,”说完这些,他忙哀求,“我们说的都是实话……我们只是贪财……并没有杀人啊,大人你们就放了我们吧。” “我也想放了你,”徐清欢抬起头,“只可惜这件事要送到顺天府衙门,请顺天府的大人做主。” 少年愣在那里,看向那位宋大人:“你们不是顺天府来查案的大人?” 两个少年一脸苦相,他怎么能想到这样一位大小姐怎么还能骗人呢。 徐清欢看向徐青安:“哥哥在船上遇见这样两个小贼,抓住了他们,他们还供述出这些事,事关命案非同小可,哥哥快将人送去顺天府吧!” 徐青安不禁心中得意,从来都是有人威胁要去顺天府状告他,第一次他这样大摇大摆上门去找顺天府的麻烦。 顺天府刚刚抓走了两个道姑,一定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新的证据。 大晚上敲响顺天府外的鸣冤鼓,徐青安只要想一想就觉得欢快的很,这个祸他还没闯过,这次跟妹妹借光,可以大大方方地走一走。 “跟小爷走的时候老实点,否则小爷踢爆你们的屁股。”徐青安吩咐人划船。 所有小船都靠了案,兴致冲冲的徐青安忽然想到宋成暄还在旁边,如果他走了,宋成暄对妹妹不轨那可怎么办。 虽然他急着惹祸,妹妹更重要。 徐清欢看出徐青安的担忧:“哥哥只管去,还有雷叔陪着我。” 徐青安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宋大人,”徐清欢看向宋成暄,“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 这附近最好的说话地点,好像就是徐家的马车里。 徐清欢上了马车,宋成暄站在马车那扇窗子外,风卷过窗帘,少女的面庞若隐若现,她微微抬着下颌,转头看来,那双眼睛在月光的下仿佛蒙了一层雾气,她在车厢内点了一盏灯,暖黄柔和的灯光映着她纤细的人影。 宋成暄脑海中忽然浮起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幕,他被母亲带着去看那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娃,母亲夸她长得粉雕玉琢,是个美人坯子。 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当时只觉得那小娃娃长得真丑,肤色发黄,脸像个大桃子,嘴高高的撅起,正睡得香甜。 要说可爱的地方,就是她用一只手托着脸颊,整个模样看起来十分舒适,她那哥哥跑过来摸妹妹的小手,喜欢之情溢于言表。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好奇,趁着大家不注意,也学着她哥哥的样子想去碰那只小手,却没想到那只手突然张开将他的手指紧紧地拉住。 他吓了一跳急着想要往回缩手,却惹得她大哭起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周围人连连说没事,奶娘上前抱起她轻轻地哄着,他羞臊地低着头,身边侍奉的嬷嬷道:“哥儿有什么好羞的,这是你将来的小媳妇。” 徐清欢看着马车外的人影,他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不知在思量些什么,此时此刻他眉眼的寒霜似是化开了,露出几分温和的神情。 不过只是一瞬间,他目光又复深沉,一双眼睛如墨般幽暗,转头看向她:“你对此案有何看法?” 说完这句话时,他完全变回了平日里不近人情的宋成暄。 徐清欢道:“之前我还奇怪,凶徒杀了孙二老爷为何抛尸河中,如果不是戏水的人发现,要费些周折才能找到尸体,现在疑惑解开了,原来是有人贪财破坏了凶徒的布置。 凶徒割掉孙二老爷的舌头,将他沉在河中折磨致死,之后将尸体拖上船,看起来好像很不合常理,既然在河中将人淹死,任尸身沉在河中岂不更加方便,这样大费周章岂非多此一举。 其实这样才能看出凶徒的思量,他一直都很明确的知道自己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一举一动都围着这个目的展开,丝毫没有偏差。 他并不是单单为了杀人,他而是要将他杀人的举动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惩办了孙二老爷。 他泄露了大量的线索,只为了让人能猜出他杀孙二老爷的原因。” 宋成暄听到这里抬起眼睛,正好撞上她的目光。 徐清欢道:“孙家在湖广也算名门,但是在十几年前也只是手里有些银子罢了,直到孙家告发有人从倭国私运兵械,朝廷追查此事,果然发现了倭国商船上的兵械,这件事也就成为了魏王谋反案的开始。” 宋成暄的神色平静,不见半点的波澜:“你的意思是,这是魏王的人在惩戒孙家?” 徐清欢停顿了片刻,反问宋成暄:“宋大人觉得是不是呢?” 她望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得到想要的答案。 ……………………………… 。m 第九十四章 咫尺 齐欢正文卷第九十四章咫尺今夜的月亮格外大。 两个人近如咫尺。 少女微微仰着脸看他。 月光如暖玉般,却不能夺去他眉目之间的光彩,清冷的眼眸内似含着股清泉,如此心机深沉的人站在这里,委实让人难以猜中他心中所想。 他对她的话反应十分淡漠,仿佛这其中的秘密与他并无半点关系。 趁着她端详他的时候,他一抹戏谑的目光拂过她的脸颊:“徐大小姐这样看着宋某,是否觉得宋某模样很好看?” 他的声音与往日的不同,音调略低,平白就多了几分醇厚,如丝线般缠上她的耳朵。 如果是前世,说不得她会因此话羞赧,缩进马车不敢再说话,可前世的经验,让她却早有准备,面对这位能够只手摭天的宋侯,稍稍退怯她就输了。 清欢仰着头:“宋大人确有几分姿容,不过我只关心宋大人对此事的答案。” 他扬起嘴角,微微一笑,笑容却让他变的更清冽:“我的看法与你没有半点的用处。”他们都是只会相信自己眼睛的人,别人说了什么,于他们来说,无关紧要。 她问,不过是怀疑到他,所以来试探。 “宋大人何不试一试。” 原本是调笑她的话,说完就准备离去,然而却不知为何又因为她的话停住脚步,她不是想知道吗? 那不妨告诉她,看看她到底意欲何为,也让他知道,她到底猜到了什么。 “你问我,觉不觉得这是魏王的人做的。” 徐清欢点点头。 宋成暄的语调不疾不徐,眼睛眯了眯:“不是。” 话音过后一时安静。 半晌他重新看向她,发现她眉宇微蹙也正瞧着他,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一脚踏入更深的泥潭当中。 可他无暇顾及她的心情,她既然问了,他就给一个答案,不管她是不是想要接受。 徐清欢静谧片刻,有些意外地道:“你为何信任我。” 宋成暄的神色微微一滞,他为何信任她? 他不信安义侯府的人,应该说他从不轻易信任何人,他这样说不过是让她在信与不信中摇摆不定。 却没想到她没有过多思量,就笃定他说的都是实话。 他的心思这样容易看透吗? 宋成暄淡淡地道:“我不过随意一说,没想到徐大小姐却放在心上。” 说完这些,他转身大步向前走去,身影很快隐没在黑暗之中。 “大小姐,”雷叔上前道,“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徐清欢点点头:“走吧,也许哥哥也要到家了。” 马车平稳地向前驰去,徐清欢眼前出现了方才宋成暄的神情,脸上没有半点的波澜,两个字说的如此肯定。 “不是。” 这句话有何含义,他和她都清楚。 只有魏王的人,才能回答她提出的问题,她在宋成暄面前问出来,不过是试探宋成暄的反应,却没有想过,他真的会回答。 魏王当年谋反,带兵平叛的人正是父亲,虽说父亲是奉命行事,但在魏王一脉的眼中,父亲手上沾满了他们的鲜血。 双方不仅仅是死敌,而是有灭族之仇。 宋成暄若真是魏王的人,绝不会在她面前承认。 徐清欢闭上眼睛想要理清思绪,前世到她死的时候,宋成暄仍旧是宋侯,与魏王没有半点的关系。 可如果这就是宋成暄最后的秘密呢? 这样一来宋成暄就可以转身从奸人变成皇族,力挽大周之颓势,光明正大地征讨那些跃跃欲试想要自立为王的人。 徐清欢睁开双眸,虽然她还没有找到证据,一切只是猜测,但很有可能就是真相。 “大小姐,到了。” 凤翔上前搀扶徐清欢。 下了车徐清欢转头看了看马车后,不知还有多少事隐藏在那漆黑的夜里,不过她心中没有太大的担忧,因为手里的这盏灯足够明亮。 她会小心求证,让所有真相都慢慢浮出水面。 …… 黄清和被衙差从睡梦中喊醒,他披上衣服立即迎了出去。 “黄大人,安义侯府世子爷抓住了两个小贼,这二人就是发现孙二老爷尸身的人,”衙差说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而且,那两个小贼供认,孙二老爷的尸身是他们拖下水的,他们这样做是贪图孙家寻找尸首时,给出的赏银。” 黄清和皱起眉头,他知道这桩案子其中必然还有隐情,却没想到竟然是如此,而且……被安义侯府世子爷找到了。 安义侯世子爷的大名他知晓,前几年寻衅殴斗差点就被送进大牢,是个不安分的纨绔子弟,没想到还有一日能做些好事。 案情有了进展,黄清和不敢怠慢,告知一下母亲,穿上官服就赶往衙门。 衙门里一片灯火通明。 两个贼人将孙老爷身上找来的荷包呈上,还老老实实地在口供上画了押。 黄清和看了一遍文书:“你们说看到凶徒是个男子?” 两个少年纷纷点头。 既然如此,两个道姑不可能是凶徒,不是亲手杀人,再排除并非买凶,两个道姑就可以放走了。 黄清和不知该高兴还是焦急,虽然找到了证人,但也推翻了之前他的猜想,案情到了这里又回到原点。 长夜漫漫,他还是重新整理证物,看看有没有遗漏什么线索。 刚想到这里,一股香味儿传来。 “世子爷,大小姐让我给您送些饭食,您这边将事办好就早点回去。” 黄清和抬头看过去,一个生得白白胖胖的小丫鬟将食盒打开,里面是热腾腾的饭菜。 黄清和只顾得侍奉老娘,睡觉前胡乱喝了一碗清粥,本来就有些饥饿,闻到着香味儿,肚子竟然不由自主地“咕噜”一声。 黄清和不禁不自然地咳嗽,想要借此掩盖自己方才的不雅之举。 谁知道那安义侯世子爷耳朵尖的很,拿着食盒走到他面前:“这是哪位兄台。” “本官顺天府通判黄清和。” “黄兄,”徐青安笑道,“这两个犯人都画了押,此间的事是不是……” 黄清和向徐青安施礼:“文书已经走好,世子爷可以回府歇着了,今天的事本官还要感谢世子爷相助。” “黄兄不必多礼。” 黄清和只觉得手臂一轻,整个人就被徐青安扶了起来,徐青安的手劲儿极大,让他抗衡不得,他正要再客气两句,手腕却被徐清安握住。 徐青安道:“既然已经无事了,黄兄陪我坐一坐,吃些饭食聊几句如何?说不定我能帮上黄兄的忙呢。” 黄清和这才想起凤翔和广平侯夫人一案,安义侯府都插过手,他看过案宗,这两桩案子破的真是不易,其中很多关键之处,安义侯府的大小姐起了很大的作用。 他从心底里佩服这位大小姐,很想与她见一面。 不过男女之防在那里,他只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现在听安义侯府世子爷这样一说,他不禁心动。 虽然没有见到正主,跟大小姐的哥哥说两句……也好。 …… 安义侯府。 徐清欢回去就歇下了。 雷叔转身进了书房里,安义侯正在等着他。 “怎么样?”安义侯转过身来。 雷叔道:“大小姐与那位宋大人见面了。” 。m 第九十五章 两全 齐欢正文卷第九十五章两全安义侯听到雷叔这话,想要再说什么,最终只是张了张嘴。 雷叔看出安义侯所想:“大小姐留我在身边,就是没想要避着侯爷。” 话是这样说,可毕竟清欢没有来直接告诉他,通过雷叔……有些话他不宜问太多。 安义侯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威严:“清欢会有危险吗?那个宋成暄有没有不轨的举动。” “那倒没有,”雷叔道,“那位宋大人没有逾矩。” 安义侯的表情柔和了几分。 “不过他们提到了魏王,”雷叔不瞒安义侯,“大小姐说,这桩案子看起来,像是魏王的人在报复孙家。” 安义侯的心一沉,清欢还是查到了当年的事,她不避雷叔,也是要将这些消息传递给他。 此时此刻,安义侯的心说不出的复杂。 雷叔道:“如果真的是魏王的人在操纵此事,也就能解释为何在他们向安义侯府下手,现在又去动孙家。” 安义侯似是陷入了思量。 “侯爷,”雷叔抬起头,“如果魏王的人到来,您会怎么做?抓住当年那些漏网之鱼,还是抱着愧疚之心,放他们一马,甚至帮他们复仇。” 安义侯皱起眉头:“我也不知道。” 雷叔道:“旧怨已结,天下人都知晓,当年魏王是被您诛杀,即便魏王爷站在这里,恐怕您也无法向他解释当年过往,魏王的人真要向您复仇,您该怎么办?这桩事您早晚要想清楚。 大小姐现在不来问您,也知道您给不了她答案,当年没有两全法,今日若是再遇见那桩案子,恐怕也没有两全法。” 安义侯好半天才抿了抿嘴唇:“我是该跟他们好好说说这桩事。”说起来简单,其中许多内情,他要怎么解释。 雷叔道:“大小姐的聪颖、冷静,在这桩事上也许能帮您做抉择。” 安义侯点点头。 孩子们已经长大,通过凤翔一案,他想了许多,这些年他如同一头困兽,整个人和眼界都被限制住了,凤翔的事发生了那么久,他才想到也许是冲着安义侯府来的,在此之前,清欢就已经有了预料,清欢的才智已经超过了他。 从前孩子们尚小,一切都要听他,如今他们有本事在外一搏,他何必要拉着他们不放,就像清欢说的那样,他画地为牢,不见得就能平安。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这副肩膀,不再能给他们保护,若是那时候他们还不能靠自己走路,他岂不更加不安心,总不能将女儿的安危都托付给她的婆家。 当然,他想的这些仅限于清欢,儿子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那小子没惹祸吧?”安义侯想到这里立即问过去。 “没有。” 雷叔将黑暗中那艘小船上发生的事,仔仔细细与安义侯说了一遍。 “两个小贼抓不到?还要让别人送上门。”安义侯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疼,自己的儿子与别人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雷叔道:“不怪世子爷,那位宋大人的确身手了得。”如果宋成暄要伤害大小姐的话,他拼上一条性命,能够保大小姐脱身,可若是与宋成暄争锋,他没那个本事。 安义侯将小厮叫过来:“等世子爷回来跟他说,明天改成寅时初起床,免得下次出去再给我丢人。” 遣走了雷叔,安义侯望着窗外。 当年那场“谋反”案后,魏王的人还能留存于世吗?或者这一切只是捕风捉影,有人想要借魏王之名扰乱视线。 必须要弄清这桩事,这样他也才能决定要怎么办。 他必须找机会见一见那宋成暄。 …… 徐青安哼着小曲儿从外面回来,见到安义侯府大门,他的嘴角都要歪在脸上,这下晚上不能再吃竹丝炒肉了吧! “世子爷,您回来了。” 徐青安嗯了一声,特意放开声音道:“父亲、母亲都安歇了吗?”从现在开始,他也能像妹妹一样仰着头走路了。 “歇下了,侯爷特意让小的在这里等您。”小厮脸上满是笑容。 父亲定然是要夸他,徐青安心情好,看什么都觉得明媚的很,这小厮好像也比平日里办事更妥当了。 徐青安等着奖励。 小厮道:“侯爷说,从明日开始世子爷寅时初起身前往中庭。” 徐青安瞪圆了眼睛,旁边昏昏欲睡的孟凌云像做了噩梦般,一下子惊醒,手中的食盒差点掉在地上。 小厮和丫鬟都离开,徐青安才一脸茫然,这是为什么啊。 “我爹不会得了失心疯吧?”徐青安看向孟凌云,“他发病的话,明天一早会不会砍死我。” 孟凌云摇了摇头,虎毒不食子,不过……如果真的是老虎的话,世子爷这只虎仔,好像除了吃掉大补,留着也没太大用处。 可他还是要护着这只虎仔的,谁叫他一失足跟错了主子:“侯爷若是发疯,我就去找夫人,世子爷放心,总能让你全须全尾地回来。” …… 黄清和回到房里,坐在小凳子上,他想着安义侯世子爷与他说的话,安义侯府觉得这桩案子是有人算计好的,极有可能这只是个开始。 黄清和脱下靴子,自己倒了盆水洗脚。 这桩案子他还没查清,若是再有命案发生,那他可就真的要焦头烂额了,他不由自主又想到安义侯府,那个来帮忙的女仵作他也打听了,大家称呼她为常娘子,是安义侯大小姐从凤翔带进京的。 今夜安义侯世子爷将人犯带到衙门,又与他一起说了许多话,如果光是世子爷前来,他可能会婉拒,因为他不觉得世子爷能在这桩案子上给他什么帮助。 但是种种迹象表明,善于断案的安义侯大小姐在查此案,安义侯大小姐不方便出面,自然会让世子爷前来。 所以他要听听安义侯府是如何推断案情的。 那凶徒如果早就盯上了孙二老爷,定然是对孙家十分熟悉,能将孙二老爷哄来河边,可见手中握着孙二老爷关心的事。 这条河,这个地方会不会对孙二老爷有特别的意义。 远在湖广的孙家,与这条河能有什么关系。 明日他要仔细问问孙家人,看看能不能得到些消息。 “儿啊,泡完脚就起身吧,水冷了。” 母亲的声音传来,黄清和这才感觉到脚上传来的凉意,原来他回来母亲都知晓了,还不忘记要提醒他起身。 黄清和道:“娘,您睡吧,儿子知道了。” 倒了水,梳洗干净,黄清和躺在床上,一丝风仿佛从窗外透进来,明日他要早些起床再将窗纸细细地糊好,免得母亲会着凉。 这一晚黄清和睡的并不安稳。 同样不安稳的还有孙二太太。 孙二太太的屋子里灯火通明,按照二太太的意思,每个角落都要照得通亮,这样二太太才能闭上眼睛休息。 折腾到了半夜,孙二太太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不知为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她毛骨悚然地惊醒,猛然睁开了眼睛,立即她就看到窗边有黑影一闪而过。 孙二太太立即尖叫起来。 。m 第九十六章 别想逃 齐欢正文卷第九十六章别想逃听到孙二太太喊叫的声,下人们立即涌到屋子里。 只见孙二太太瞪圆了眼睛,紧紧地盯着窗外,这样的神情让人看到身上的汗毛也不禁竖立。 “二太太您怎么了?”丫鬟上前轻声询问。 孙二太太半晌才回过神,用手指过去:“有人,刚才那里有人。” 众人回头,只见树影憧憧,哪有什么人影。 管事妈妈也上前道:“二太太您是不是眼花了,风一吹,那树枝摇摆起来是挺骇人的。” 孙二太太吞咽一口,摸了摸脖颈上的平安符,那符箓贴着她的胸口,暖暖的仿佛能将她周身的寒气驱散,她深吸了几口气才稳住心神:“让人在院子里搜一搜。” 只有这样她才能心安。 很快护院来禀告,并不见有什么人影。 在灵堂上守夜的孙润安听到消息立即赶过来,身上的孝服尤其的刺眼:“母亲怎么样了?” 孙二太太皱起眉头,挥挥手道:“没事了,可能看花了眼,你下去吧,不要让你父亲孤零零地在那里。” 孙润安应了一声,想要端热茶给孙二太太,还是被孙二太太拒绝:“自有下人侍奉我。” 孙润安这才退了下去。 管事妈妈道:“太太放心,这里里外外都安排了人手,若是有人敢闯进门,定然会被发现。” 这话听起来虽然没错。 可孙二太太深知,一切没那么简单。 孙二太太道:“我们进京一路都小心翼翼,可老爷还是出了事,不管是在湖广,还是京城,衙门对此案都束手无策,”说着她看向管事妈妈,“你说会不会那不是人,而是冤魂,他方才就在那里,没有进门是因为我身上戴了护身符,他进不了我的身。” 管事妈妈轻轻地拍抚着孙二太太的后背:“夫人吉人自有天相……那凶徒应该很快就会被抓到,您再歇一歇,奴婢就守在这里。” 孙二太太听了这话点点头,可她却再也睡不着了,要么就是觉得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她,那么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老爷满嘴是血的惨状。 老爷死了之后,一脸阴森的模样,仿佛也变成了索命的厉鬼似的。 孙二太太紧紧地攥着护身符,嘴中念着经文,只希望黑夜快快过去,希望明日衙门里会有好消息。 …… “打些水吧,我想洗个澡。” 天刚刚亮,清欢从床上起身,这一晚上她都没有睡好,也许洗个澡就能精神起来。 将身体没入水中,清欢想到昨晚宋成暄说的那番话。 果然是个难缠的奸人,总是懂得在关键时刻,扰乱别人的思绪。 孙二老爷的案子就如她所说,凶徒像是在故意对孙家进行惩罚和报复,这让她联想到曹家案。 曹如婉被杀,凶徒也是用的这样的手段,从曹家当年的秘密下手,惩罚曹家的作为。 广平侯府夫人案子也是如此,凶手从她的奸细身份入手,对整个广平侯府进行惩罚,如果说这是背后操纵这一切之人的惯性思维。 那么最先被针对的安义侯府做错了什么事? 她试探着问父亲,父亲只承认有心结,却绝口不提原因,她猜测真相定然事关重大。 父亲不肯说,她只能试探着去推测。 父亲消极的态度仿佛是从魏王谋反案开始,父亲的心结是否与魏王有关? 自从她懂事之后,只有一次在庄子上听家人提过“魏王”,不过很快就被祖母严厉喝止,但是懵懂之间,她也知道父亲和魏王有些交情。 前世她陷入京城之时,也总会有人在朝堂上不时地提及父亲镇压魏王谋反的忠义之举,她虽然感觉到其中的暗流涌动,但那时候她要应对的事太多,加上身体每况愈下,已经没有太多精神过问这些。 可即便如此,她也知道魏王对于安义侯府来说十分重要。 顺着这条线想下去,她愈发觉得她的猜测没有错。 孙家是张家的连襟,当年魏王谋反案时,因举报有功,孙二老爷被授了校尉,孙家才有了跻身名门的资格。 广平侯虽然长居西北,当年平叛他也曾出兵,本就深受先皇信任。 至于曹家和凤翔案,也并非与魏王无关,魏王被请出山,本就是因赵冲作乱,先皇病重无暇顾及此事,需要魏王稳定大局。 这几桩案子都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卷入其中,魏王谋反案有恰好发生在十三年前,幕后之人是否在向他们传达什么讯息。 表面上看来,一切仿佛真的与魏王有关。 而他们这些曾与魏王叛乱有关的人,都一个个都被迫卷入案子之中。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宋成暄。 不要说宋家远在东南,十几年前的宋家也并非什么大族,即便是如今的宋成暄,也刚刚在东南有些名气,好像没有什么过错。 可宋成暄却因此案来到凤翔,又与他们一同进京,她本以为抓到王允之后,宋成暄就会像前世一样离开京城。 她却没想到宋成暄又会着手调查孙二老爷的案子。 她查案,除了要保护安义侯府之外,还想要弄清前世不曾知晓的真相。 宋成暄查案又是为了什么?如今的他才刚刚在东南崭露头角,此时理应悄悄回到东南,在所有人还没有察觉之前壮大自己,却为何抓住一桩案子不放。 除非,这些案子与他自身的安危和利益息息相关。 早在归京的路上,王允就试图将案子推在宋成暄身上,所以宋成暄感觉到了危机,一心要揭开王允的真面目。 那么现在的孙二老爷案子,又透漏除了什么线索,让宋成暄在意,一定要亲自追查此案。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杀孙二老爷的人,仿佛在透露此案与魏王有关。 宋成暄在意的是不是这样一个线索。 所以她才会询问宋成暄:“觉不觉得这是魏王的人做的。” 没想到这个男人给了她一个没有料想到的答案。 是故意扰乱她的思绪。 还是在说实话。 她越来越看不明白,这奸人到底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又在算计些什么。 “大小姐。” 正当徐清欢起身穿衣服时,凤雏进来道:“那位孙二太太来了,说是来感谢我们昨日抓到了两个小贼。” 徐清欢点点头,感谢对于孙二太太来说只是个借口,其实……孙二太太八成是来探听消息的。 孙二太太想要知晓什么消息呢? 徐清欢道:“跟夫人说一声,我这就过去。” …… 孙二太太心神不宁地坐在椅子上喝茶。 孙家接二连三的出事,先是大伯的幼子,出去骑马时摔断了腿,然后就是大伯长子去见外室的时候遇见贼人,被人刺穿了胸膛,随行的管事也受了重伤,案子发生在夜里,管事甚至都没看到那凶徒的面容。 孙二太太吞咽一口,他们孙家在湖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老爷又是朝廷授的忠武校尉,衙门里的人都要礼敬三分,如今孙家出了人命案,老爷自然要去衙门里问罪,督促衙门快些破案。 本以为这是个意外的灾祸,却没成想,与老爷有生意往来的严家也出了事,严老爷平日里喜欢去赌一把,从赌坊里归家的时候,也遭遇了凶徒,一刀刺穿胸膛,手段干净利落。 也就是这桩案子,才真正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觉得这凶徒就是有意选了他们两家。 严老爷虽然好赌,但是去的赌坊是专开的私坊,自从十几年前严老爷豪赌败了家之后,严家对严老爷看管甚严,就连严家上下也没有几个人知晓严老爷的行踪。 那凶徒不但查到了严老爷的秘密,还找准时机将人杀死,不止如此,严老爷身上发现了大伯长子的玉佩。 不用衙门去查,那凶徒已经告诉世人,两桩案子是同一个人所为。 又过了一阵子,孙二老爷在酒楼宴请生意伙伴,回来时发现马上被人挂了件物什,是一只扇坠子。 严老爷喜欢把玩扇子,扇坠子正是严老爷之物。 收到了这样的东西,她和老爷都满心恐惧,也许老爷就是那凶徒下一个要杀的人。 现在老爷果然被杀,她虽然悲痛,但是更想知晓,老爷身上有没有其他东西丢失,这样她就能猜到凶徒还会不会再杀人。 而这,也是她来到安义侯府的目的。 :。: 第九十七章 吓死了 齐欢正文卷第九十七章吓死了“姨母。”张静姝的声音传来。 孙二太太这才回过神。 张静姝转头看向安义侯夫人:“侯夫人在问您话呢。” 孙二太太半个字也没听到,一脸尴尬地望着安义侯夫人:“夫人,您在说些什么?” 安义侯夫人并不在意这些,又重复了一遍:“我只是问二太太家中的事都处置好了没有?二老爷是要送回族中安葬吧?” 孙二太太点点头:“是……是要回去,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将凶徒抓到,听说前些日子徐家也出了事,还好安义侯爷、夫人能平安。” 不等安义侯夫人说话,孙二太太接着道:“这都亏了夫人有个好女儿。” 孙二太太的话说的顺畅,心中却难免艰涩,她竟然落得这样的境地,要来讨好安义侯府。 孙家和张家是姻亲,安义侯在朝堂上与张家政见不一,明里暗里都有争斗,安义侯没有了兵权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委实给张家找了不少的麻烦。 如果不是抱着病急乱投医的心思,她绝不会前来登门拜访。 只要想一想,她要向这样一个没落勋贵家低头,就觉得万分委屈。 孙二太太鼻子一酸,眼泪真就落下来。 张静姝不停地向门口望去,徐清欢也不知拿的什么乔,竟然现在还没出现,姨母花银子打点狱卒,让狱卒审了那两个小贼,知道那晚引他们说出实情的人是徐清欢。 姨母知道实情之后,非要来见见徐清欢才安心。 其实依照她的意思,姨母大可不必费这番功夫,上次她向徐清欢询问王大小姐的事,徐清欢还不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要不是看在表哥的面子上,她才不会陪着姨母跑这一趟,想想表哥一身孝服她就心疼,不过那身白衣却觉得衬得表哥更加清隽,整个人如同天山雪莲般,京中富贵人家子弟那么多,却哪个也不如表哥生得好看。 “大小姐来了。”丫鬟的声音打断了张静姝的思量。 安义侯夫人脸上满是笑容,屋子里的气氛仿佛也变得温暖了些,将孙二太太带来的愁苦一扫而光。 徐清欢上前行礼。 孙二太太忙道:“徐大小姐真是愈发漂亮了,这样看着竟比谁都惹人欢喜。” 张静姝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她早就知道姨母有一条好舌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若是没有这样的本事,姨母当年被退亲之后,如何还能再嫁去孙家。 可即便心中有准备,如今听在耳朵里还是不舒坦,有她在这里,徐清欢算得上什么? 将来她母仪天下,徐清欢要跪在她面前行礼,只要她不满意就可以让徐清欢长跪不起。 张静姝微微抬起下颌,脸上一闪轻蔑的笑容。 徐清欢道:“孙二太太前来可是为了昨晚哥哥抓的两个小贼吗?” 孙二太太颌首:“若是平常事也不敢前来劳烦徐大小姐。” 徐清欢望着孙二太太,只见她双眼凹陷,看起来说不出的憔悴,神情中透着一股恐惧,显然不止是因为孙二老爷的死伤心,更担忧她自身的安危。 徐清欢不疾不徐地道:“听说顺天府通判黄清和断案如神,孙二太太没有向黄大人问起案情吗?” “问了,”孙二太太更为急切,“可我看衙门没有半点的思量,一时半刻恐怕很难找到线索。” “这才过了一日,”徐清欢道,“二太太安心等待,说不得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孙二太太却摇头:“我……我怕他们还没找到凶徒,那凶徒又再动手,”说紧紧地望向徐清欢,“徐大小姐,我这次前来只想问,抓住的那两个人果然是小贼?他们有没有可能与那凶徒联手害了我家老爷?” 徐清欢仿佛有些惊讶:“二太太何以见得?” “因为他们手中有我家老爷身上的荷包。” “这又是什么凭证?” “因为……”孙二太太吞咽一口,望着徐大小姐那双清澈的眼睛,她有种冲动,想要将至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事都说出来,只有这样她才能好受些,“因为每次这凶徒杀了人,都会拿走一样东西,下次要杀人的时候,这样东西就会出现……出现在他下个要杀的人身上。” 张静姝听到这话,不禁瞪圆了眼睛,姨母定然是疯了,哪里会有这种事。 “我说的都是真的。”孙二太太也曾将这番话说给衙门里的人听,可衙门的人只是将她的话记在文书上,就没有了下文,这世上仿佛只有她一人在着急,只要想想她就坐立难安。 孙二太太接着道:“我家老爷被找到的时候,身上只丢了荷包,如今这荷包在两个贼人手中找到,他们……他们会不会就是凶徒。” 徐清欢虽然不知孙二太太为何如此笃定,但是她已经明白了孙二太太此次前来的用意,孙二太太定然将这些话告诉了黄清和,孙二太太认为衙门只要从此处下手,案情定然会有进展。 断案依靠的是确实的证据,黄清和只能应承一切按规矩办事,破案要有时间,孙二太太却被恐惧击垮,每等一刻对她来说都是煎熬,朝廷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她便害怕朝廷会不会因为疏忽放过了凶徒。 所以即便对安义侯府并不信任,孙二太太还是找上门来,希望她能帮助衙门找到些蛛丝马迹,只要多一个人参与此案,就有可能多一分把握抓住凶徒,孙二太太也就会觉得安全几分。 徐清欢眼睛清亮,孙二太太如今的状态,也是她了解整个案情最佳的时机。 “二太太此话有何凭据,”徐清欢道,“若是您不仔细说清楚,我也无从下手。” 望着徐清欢,孙二太太吞咽一口,开始述说整件事来龙去脉。 凶徒从孙家大爷身上拿走了玉佩,又从严老爷手中拿走了扇子坠。 如果那两个小贼和凶徒无关,凶徒仿佛没有从孙二老爷身上拿走任何东西。 会不会一切就此终止了? 徐清欢思量片刻,抬起眼睛道:“二太太,那位严老爷做的是什么生意?” “什么都做,我也不太清楚。”孙二太太目光闪烁。 徐清欢道:“那是否买卖玉石?” 孙二太太点点头:“那是自然,严家就是卖玉石起家。”她忽然捂住了嘴,难道凶徒从拿走玉石开始,就已经算好了会杀谁。 “可为什么,要从严老爷身上拿走扇坠,这与我家老爷有何干系?”孙二太太面色惨白。 徐清欢道:“凶徒不一定每次都能找到确切的物件儿,以此指明谁才是下个他要杀的人。” 扇子坠不过就是个装饰。 也许对于张家来说,孙家始终就是个摆设。 孙二太太手指微颤:“如果老爷的荷包不是凶徒拿走的,那……那是不是说凶徒就不会再杀人。” “也许凶徒已经拿走了东西。”徐清欢抬起眼睛看着孙二太太。 “什么?”孙二太太声音沙哑。 “舌头,孙二老爷的舌头。” 孙二太太只觉得莫名的恐惧向她倾压而来,她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中。 “你胡说些什么,”张静姝起身,“姨母不要听她乱说,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她是故意再吓您。” 舌头。 孙二太太还想说话,却眼前发黑,紧接着胸口一疼,她便晕厥了过去。 “来人啊,”张静姝大声喊叫,“快……快……去寻郎中,徐大小姐将我姨母吓晕了。” 话音刚落,张静姝就看到徐清欢端起茶碗,一扬手,将茶水尽数泼了过来。 茶水淋了孙二太太一脸,孙二太太喉咙里立即发出“咯咯”的声音。 。m 第九十八章 震慑 齐欢正文卷第九十八章震慑“孙二太太您还活着呢,。”徐清欢平静的声音传来。 孙二太太张大了嘴,胸膛剧烈起伏,好半天才将憋在嗓子里那口气吐出来。 张静姝见姨母这般模样转身怒向徐清欢:“我姨母客客气气登门,你怎能如此待她。” 徐清欢并没有去理会张静姝,而是直视孙二太太:“那凶徒对孙家和您都十分了解,定然是你们认识的人,能将严老爷的行踪都查的清清楚楚,可见他早就围在你们身边,你们只是一直没有察觉罢了。” 孙二太太战战兢兢地向周围看去:“那我该怎么办……他为什么要这样……我……我与人也没有什么恩怨……莫非……莫非……” 张静姝上前拉住孙二太太道:“姨母,您不要听她的,她这样说话是没安什么好心。” 孙二太太打着冷颤,是啊,她不能再说下去,有许多事不可让外人知晓,想到这里,她看向徐清欢:“徐……大小姐……帮我出出主意。” 徐清欢淡淡地道:“我帮不了您。” 孙二太太想着徐大小姐的话,委顿在马车里。 张静姝喋喋不休地骂着难听的话:“姨母,您被吓着了,正好合了她的心意,您千万不要上当。” 孙二太太第一次想要将张静姝从马车上赶下去。 如同一只苍蝇正在绕在她耳畔,帮不上什么忙,还平添几分恶心。 孙二太太虚弱地道:“静姝,姨母想安静一会儿。” 张静姝听得这话,睁大了眼睛,眼底涌出泪水来:“姨母,您是不是嫌弃我话多了,我……只是想要劝您,您心烦,我不说就是了。” 没想到张静姝会用如此娇弱的语调与她说话,孙二太太一怔,随即发现马车已经到了,孙润安正撩开帘子接她们下车,方才她和张静姝的话一定落入了润安耳朵里。 孙二太太无暇去想其他,惴惴不安地走进宅子。 也许徐大小姐说的对,凶徒拿走了老爷的舌头,可这舌头却不一定出现在她面前。 刚走进内院,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孙二太太抬眼望去,只见大厨房的方向慌慌张张地跑出几个人。 “还有没有点规矩,”管事妈妈上前呵斥,“冲撞了夫人可怎么了得。” 大厨房的下人立即跪在地上,满上满是惊恐的神情:“夫人,不好了,奴婢……今日出去给厨房添置物什,回来整理的时候发现多了一样东西。” 孙二太太心头涌出不好的预感:“多了什么?” 下人嘴唇哆嗦着:“舌……舌头……” 孙二太太只感觉身体里的血液一瞬间涌上头,看来下一个死的就真是她了:“你叫你母亲来。” 孙二太太勉强支撑着身体,吩咐张静姝:“将你母亲喊来,你跟她说,她若是再不帮我,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当年她嫁去孙家可都是张家出的主意,孙家这些年没少帮衬张家,就算与人结怨,也定是因为张家。 如今闹出这种事,张家怎么能袖手旁观,她就是拖也要将张家拖下水,她活不了,张家也别想太平。 …… 安义侯在刑部大牢外下了马,等着广平侯和假崔氏从大牢里走出来。 广平侯府的案子刚刚破了,孙家的事又闹得沸沸扬扬。 朝堂上竟然还是一片祥和,皇帝坐在御座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要不是西北战事紧急,恐怕皇帝就会罢了朝会。 两个人影蹒跚而至,广平侯仿佛一下子老了不少,咳嗽的也更加厉害。 赵家兄妹将假崔氏安顿好,广平侯回到屋子里简单梳洗,换了一身衣服,这才看向安义侯:“走吧,我们去兵部。” 兵部尚书洪传庭请他们过去商议如何迎战朵甘思,一同前去的还有宋成暄。 安义侯觉得在府衙见见宋成暄也不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正好借机探探此人虚实。 安义侯和广平侯进了门,只见洪传庭和一个人立在沙盘前,两个人显然刚刚说完话,洪传庭不住地点头,脸上露出赞赏的神情。 听到脚步声,洪传庭和那人都抬起头。 一个英俊的青年立即闯入安义侯视线之中,一双眼睛如墨染般漆黑,目光清明澄澈,神情十分冷淡,目光径直与他对视,不躲不避,虽然只是两道视线,却已经有种迫人的锋芒向他袭来。 安义侯皱起眉头,他虽然还不了解宋成暄,但是此人的态度绝非友善。 宋成暄上前见了礼,没有多话,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广平侯先开口:“这桩事还要感谢宋大人帮忙。” 广平侯放低的姿态,可见出于真心,如果不是这条对付朵甘思的计策,洪传庭也不能在皇上面前求情,让广平侯府戴罪立功。 他也不能让崔氏剩下的日子过的舒坦些。 “侯爷不必谢下官,”宋成暄道,“下官只是为了西北的战事,并非因为侯爷的家事。” 广平侯一怔。 洪传庭咳嗽一声,就要插嘴将此事揭过去,免得大家因此而尴尬。 宋成暄接着道:“朵甘思一旦整兵来袭,必然是一场硬仗,侯爷在西北多年早有名声,朵甘思设下此局,就是逼着大周临阵换,此时惩办侯爷,正中朵甘思下怀,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侯爷在战场上一雪前耻,只要赢下此战,就能保住广平侯府的名声。 想必侯爷已经想好,要将这条命留在西北战场之上。” 宋成暄这番话,听得每个人惊心动魄,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每个人心中都知晓,但是谁也不会这般冷静地说出来。 安义侯看着宋成暄,宋成暄眉目之间仿佛不夹杂任何的情感,就算生死在他眼前,也不会让他心中起任何波澜。 “至于侯爷身边的那奸细,兵部、刑部本该将其法办以儆效尤,她却能说服布让土司与大周联手,在军机面前,刑罚自然可以让步,”宋成暄说着顿了顿,“我有我的心思,所以侯爷不必谢我。 倒是有件事,我想提醒侯爷。” 广平侯一凛道:“请说。” 宋成暄道:“两军对阵,大周军队身后是万千百姓的性命,与布让暂时结盟,只是借路攻打错纳,布让遣奸细祸乱西北此罪不会就此一笔勾销,希望侯爷心中明白,布让等人仍旧是敌非友,无论做任何事,都要多加防范,不要再次犯错,免得将自己和西北百姓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宋成暄明明只是一个小官,但是他站在这里说的几句话,却让广平侯心中惶恐,即便是皇上命刑部责问他,也只是试探他的忠心,想方设法让他臣服为朝廷所用,仅此而已,想到这里广平侯又看了一眼宋成暄,年纪轻轻却能看透这些…… 东南宋家何许人,怎么养出这样的子弟。 说完话,宋成暄弯腰行礼:“想必各位大人要议西北战事,此乃机密,下官便不久留。” 洪传庭脸上仍有失望的神情,却也只能点头。 宋成暄转身走了出去。 “传庭,”安义侯望着宋成暄的背影,“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 第九十九章 宋某的过往 齐欢正文卷第九十九章宋某的过往洪传庭对宋成暄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五年前倭寇来犯泉州,你们都知晓,皇上命我去泉州督战,我就是那时候认识了这个宋家的小子,那年他才不到十四岁。” 这场战事安义侯自然知道,但是其中的内情没有听洪传庭提起过,更不知道洪传庭在那时候遇见了宋成暄。 洪传庭道“当时我们已经动用全部兵力,损失沿海两个县才将倭寇拖住,没想到倭寇与海盗早有勾结,十几艘战船增兵前来,若是让这些人登岸,我们就会腹背受敌,当务之急必须将倭寇援军拖住,等到我们的兵马将登岸的倭寇尽数斩杀,再回头对付倭寇援军,才有可能打一个胜仗。 可惜当时福建总兵消极怠战,以我们手中的兵马根本拦不住海上那些倭寇的战船。” 安义侯点点头“所以只能说服当地百姓一起抗敌。” 洪传庭道“正是如此,可当时水师已经损失甚多,许多船只无法下海,想要阻拦倭寇的大船于海上,何其艰难,我也觉得这一仗毫无胜算,幸亏当时还没有海禁,还有商贾能渡海通商,这些商贾手中都有些小商船,我只得向商贾求助,希望能够借船借人,以此来迎敌。 也就是那时候,商贾向我举荐了一个最了解附近海域地势的人,如果有他帮忙,说不定就能将倭寇拖住一日半日。” 说到这里,洪传庭想及当年的往事,脸上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我哪里能想到,商贾所说的人竟然是个少年,我当时大为泄气,以为商贾是在敷衍我。 后来我才知晓,这少年平日里就跟着商贾船队远行,他和手下几个人专门对付海盗,对海盗的大船极为熟悉,我当时也别无选择只能请那少年帮忙。” 广平侯道“你说的这个少年就是宋成暄。” “自然,”洪传庭接着道,“宋成暄也愿意带人前往,我当时看他年纪尚小心中不忍,让他思量清楚,此次前去可是九死一生之事,他也知我不信任他,于是只要些人手,作为此战前锋,即便他失手,我还有后续人手接上,这样的选择对我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的损失。 宋成暄虽然年纪尚小,却说服了我,我就此答应了,并且许诺他,只要他能回来,将来必然举荐他入军营历练,假以时日能取个功名在身,他却拒绝了。” 广平侯有些惊讶“难道他当时就有报国之心,什么都不需要。” 洪传庭摇摇头道“他要钱,事成之后我会奉上银子。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是最简单的事,但是我心里却清楚宋成暄此去就是送死。 像我之前预料的那样,那一战打的很艰难,不过宋成暄也将倭寇的援军拖住了一日,我又用手中仅有的人手,与那些援军激战一整天。 有了两日的时间,我们大周的军队终于剿灭了岸上的倭寇,转身前来回援。” 洪传庭说完这些松了口气。 广平侯道“看来宋成暄的确是个难得的良才。” “现在提起胜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安义侯皱起眉头,“当时却是十分艰难,面对那些倭寇,宋成暄带去的人手全都没了吧?” 洪传庭点点头,他抿了一口茶才接着道“他带去的船沉了不少,人一个都找不到了,此战过后我又带人找了那小子许多天,我也以为那小子也难逃此劫,心中正觉得难过,那小子却让人搀扶着来找我要钱。 原来当日他们遇见了倭寇的蛙人,在海中纠缠甚久,宋成暄虽然在最后关头杀了那几个蛙人,却也差点就被海水吞没,好不容易才挣扎着活下来,他身上受伤失血过多,加之呛了海水,上岸之后就昏了过去,休养好几日才算能够起身。 我见他还在发热,就让医工为他医治,治伤的时候,我看到他身上的伤疤十分惊诧,从疤痕上就能看出他多少次九死一生,我记得轻轻呼出,有处伤痕留在他左胸之上,换做寻常人是必死无疑,也不知他如何活下来。 一个七岁的孩子,想要在泉州谋生如何容易,说是执掌商队,谁又愿意与一个孩子做生意,当时海盗猖獗,他便提出随商贾出海,只要有海盗前来,他们会留下与海盗搏命。 赶走海盗,他也不求银子答谢,只要商贾肯与他交易些货物,他的家业也是这样一点一点积累而来。 我惜才如渴,想要他随我回京,我会帮他安排仕途,他却说什么也不肯,我也只能年年写信给他,苦口婆心让他入仕,他却有自己的主意,今年才算取了泉州招讨使,现在总算是走上正轨,我也可以安心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洪传庭觉得自己就是个惦念子女的老父亲“宋成暄的性子是冷了些,从小就在生死间挣扎,没有这样的性子也活不下来,有得罪之处,两位侯爷就多担待吧!” 安义侯若有所思“我倒是没想过,他有这般经历。”他脑海中浮现出宋成暄方才的面容,他总觉得宋成暄眉宇之间有些地方让他有些熟悉。 “好了,不说这些了,”洪传庭道,“我们还是先商议西北的战事。” 广平侯点点头,安义侯也回过神来。 …… 宋成暄从衙门回到院子里。 张真人正吩咐人准备行装,按照他们之前定好的,在吏部办好了文书之后,他们就会动身回到东南,泉州还有许多事等着公子处置。 宋成暄到书房里坐下,张真人端了杯茶过去才道“公子见到了安义侯。” 宋成暄点点头。 张真人没有再说什么。 宋成暄微微眯起眼睛,那个被他从小到大都记在心上的人,站在他面前时,他很想就此与安义侯清算当年的恩怨。 可不知为什么,他眼前浮起了徐清欢的面庞。 明知安义侯府的人不可信,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相见,甚至与她联手查案。 那晚他甚至将身份透露给她。 他想要什么?难不成是一个决断吗?只要安义侯府再对付他,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动手。 。 第一百章 心乱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章心乱张真人想了想还是低声道:“洪大人信任您,才让您过去说话,是不放心广平侯吧!” 宋成暄道:“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广平侯病入膏肓,再经此一战,必然马革裹尸,朝廷命他回到西北,却将赵太夫人接来了京城,有母亲、儿女做质,广平侯又能做什么,洪大人是担忧广平侯的身子稳不住西北。 就算西北的战局能够稳住,广平侯死后,西北要交给谁? 洪大人不想西北落入张氏手中,这次趁着广平侯在京中,想要广平侯劝说安义侯统兵。” 否则兵部怎么会拉着安义侯过问西北战局。 张真人道:“安义侯若是答应,岂不是因此得利,可如果安义侯不接手西北,是不是代表这些年他的确无心朝堂。” 宋成暄脸上无波无澜,只是目光看起来更加深沉。 安义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提及,这不在他谋算之中,他想要的也从来不是杀掉一个人来泄愤而是掌控整个大局,父亲避世而居,也难逃一死,唯有真正强大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当年若无先皇帝的授意,他们也不会被诛杀满门,所以只有他真正取得足够的权柄,凌驾于那皇位之上,才会让一切倒转,不再做那俎上鱼肉。 在东南这些年,他一直照此行事。 至于安义侯…… 无论他是那个与父亲喝茶下棋,偶尔指点他拳脚的安义侯,还是那个苦口婆心将父亲请出山,又变脸带兵剿杀他们的安义侯,他现在都不会费尽心思去对付,更不想要提起。 他不会让那些恩怨、仇恨成为他的绊脚石。 虽然已经思量的很清楚。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偏离了他的预想。 明知不该与当年的人和事有过多的纠葛,因为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被人发现他的真正身份,到来的将是灭顶之灾。 他好不容易在东南培养的人手和家业都会毁于一旦,他的努力都会白费,又会回到十三年前的那个晚上。 当面临生死的时候,所有的抛弃都会变得理所当然。 他不会怨恨当年那些袖手旁观的人,每个人都有想要活下来的权利。 但他也不会对这些人性命相托,更不会待以真心。 那天晚上,又是什么原因,他在徐清欢面前说出那样的话。 难不成期望她知晓真相之后,还会与他联手? 她聪明,做事果决,但也更加冷静,应该比她父亲更懂得取舍,说不定转头就会邀功来取他项上人头。 “公子,”张真人道,“您是不是想要试探安义侯,如果安义侯没有趁机拿下兵权,就是真的无心于朝堂,也许当年他剿杀王爷也并非为了仕途邀功。” 公子这是准备找到理由,减少对安义侯的恨意吗? 越是被亲近之人抛弃,心中越是难过,魏王爷隐居之时与朝堂中人几乎断绝了往来,唯有安义侯时常进出王府。 先皇要诛杀魏王,任谁都可以明哲保身,安义侯自然也可以选择冷眼旁观。 但至少不要亲自带兵杀戮,此事过后,先帝对安义侯大为褒奖,夸赞安义侯果然是忠义之人,为大周清除了祸患。 或许这其中有些他们不知晓的隐情,可想要找到理由一笑泯恩仇,谈何容易。 “公子,东西都收拾好了。”永夜进来禀告。 张真人道:“公子您先回泉州,这里的事交给我来办。” 孙二老爷的案子,表露出来的线索都指向魏王后人,不管是有人想要利用当年魏王的案子来杀人,还有背地里针对公子,公子离开都比在京中更加安全。 回到泉州之后,即便朝廷有任何举动都尚有一搏之力,他们必须小心,不能给那藏在暗中的人任何的机会。 宋成暄起身走到院子里,只要他点头,很快他们就能离开这里,再进京时,他已经有实力与那些人周旋。 就算他觉得孙二老爷的案子背后有人在针对他,他隐入暗中查案,也会更加方便。 这么看离开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宋成暄道:“我去吏部衙门,你们收拾好东西,这两天就启程。”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等到宋成暄出了门,张真人拍了拍永夜的肩膀:“道人料事如神否?当真是世上活神仙。” 宋成暄一路去了吏部拿到文书,对他来说京中的事已了。 登上茶楼,宋成暄一边饮茶一边看向窗外。 正好瞧见两骑驰过,这两个人恰好他都认识。 李煦和周玥。 这两人去查王允办过的旧案,如今一路赶回,想来是有了结果急于去刑部查证,李煦是个聪明人,这步棋走的又准又稳。 王允被下了大牢,刑部要收集证据为其定罪,李煦这样的做法无疑会引起刑部的好感,加之他之前救下苏怀,苏怀必然会举荐他入仕,很容易就能在六部之内谋个差事。 宋成暄正在思量。 旁边传来一阵说话声。 “我说你啊,现在后悔有什么用,我早就劝你,多么好的一桩婚事,你再不下手,就要被人捷足先登了,将来你后悔也来不及,果然被我料中,好姑娘都是千家求,人家已经订了亲,你再哭又有什么用啊。” “求您再去跑一趟,我……我真的……没想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之前放不下脸面,现在就是跪在人家面前求也没用了。” “您再去说说,这次不管成不成,我都不会再麻烦您。” “我是做媒又不是抢亲,我劝你还是收收心,下次遇见更好的,我便说给你,唉……” 那人哭着不肯应,两个人撕扯了一番,媒婆无奈还是答应。 旁边总算安静了,宋成暄也准备起身离开。 “呦,这么巧,这不是宋大人。” 周玥刚上楼,就看到宋成暄。 “宋大人。”李煦听到周玥的声音也抬起头来。 李煦身后是李长琰和徐长廷。 宋成暄看向李煦,刚刚还匆匆忙忙去往刑部的人,何以现在到茶楼里喝茶。 “宋大人,这位是安义侯爷的弟弟,徐五老爷,这位是家父。”李煦熟络地介绍。 宋成暄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正要离开。 李煦却上前一步:“宋大人,正好遇见你,我们不如寻个地方说两句话。” :。: 第一百零一章 对手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零一章对手李煦整个人如一块璞玉,脸上的神情都显得十分温润。 相比较而言,宋成暄目光凌厉,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让人无法接近的冰冷。 徐长廷从前没有见过李煦和宋成暄,如今俩人站在眼前,一冷一热对比起来,倒是有种亲疏立分的感觉。 李煦说的已经够客气了,周玥却还是觉得宋成暄会拒绝,他们与这位虽然早就相识,可这位从来不给任何人面子。 可让他没料到的是,宋成暄转身看向旁边的隔间:“那就去此处吧!” 这是答应了的意思。 周玥顿感意外。 几个人相继走进了隔间坐下。 伙计送上热茶之后,将隔间门关上。 李长琰道:“这位宋大人在何处任职?” 李煦知晓宋成暄不爱说话,微微一笑接口道:“宋大人是泉州招讨使。” 李长琰立即道:“年纪轻轻,可真是了不得。” 宋成暄无意寒暄,看向李煦:“李公子想要与宋某说什么?” 李长琰不禁皱了皱眉,这位宋大人果然和表面上看起来一样不好相处。 本来是父子相逢,现在多了一个人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尴尬,李长琰看向李煦,下人带回消息说煦哥儿今天进京,他和徐五老爷立即赶过来,就是想要拦下李煦问问那些案子查验的如何,生怕煦哥儿年轻鲁莽,若是在刑部丢了脸面,将来要如何入仕,谁知道话还没来得及说…… “宋大人,我有样东西想要您帮忙看看。”李煦拿出一块黑色的东西递给宋成暄。 宋成暄接在手中,放在鼻端一闻,眸光一动。 李煦道:“王允曾在黄州任职,我去查王允从前办过的案子,询问了当地不少百姓,百姓们都王允无不交口称赞,王允这些年为自己积攒了不小的名声,凡是府衙记录在案的案卷,其中都没有什么纰漏。 直到有一日一个老妇人登门寻我,请我帮忙找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出去砍柴,再也没有回来,这桩案子报到王允那里,王允也派人在左近找过都一无所获,这家老妇人的儿子常常出去做脚夫,一出去就是一个月,衙门的人以为是那儿子出去忘记与老妇人说,可这件事已经过去一年,那儿子还没有踪影,总之这桩案子最终不了了之。” 李煦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道:“一个大活人如何没了,总不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正百思不得其解时,有人送了一样东西给我,就是这个。” 李长琰不明白儿子到底在说些什么:“这是什么物件儿?” 李煦看着宋成暄。 宋成暄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是银子,经过海水浸泡的银子。” 李煦点点头:“宋大人在泉州应该对着东西见怪不怪了,我是想了许久才得到这样的答案。” “为什么要将银子放在海水中浸泡,”徐长廷说到这里忽然想到,“难不成是走私白银?” 白银是朝廷禁止买卖之物,倭国等地白银价低,许多商贾私带银子上岸,造成大周白银市价一时的混乱,朝廷也由此开始推行海禁。 大周对于走私定罪颇重,有些商贾见势不好,宁愿将银子沉入海底,所以这泡过海水的银子,让人立即就想到了私运。 宋成暄道:“你可在王允处置过的案子中,发现了与私运相关的案件?” 李煦颌首:“惠州查到了一个以私运为生的商贾,这商贾逃回祖籍黄州,被王允带人抓捕入狱,王允将人捉到之后本欲送回惠州,似这类要案却要将犯人押送刑部大牢送审,避免来回折腾浪费时间,惠州府衙的人确认了商贾身份之后,就由王允派人押解入京,谁知就在动身前往京城的前一日,那人在大牢中自绝了。” 宋成暄道:“那犯人的身形是否与那老妇人的儿子相似?” 这就是李煦要说的:“相似,我怀疑王允用了移花接木的手段,将那商贾收为己用,所以我才急着回京查问此案。”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王允被抓,那商贾又在何处。 李煦思量道:“这人若果然逍遥法外,不知这些年都在为王允做什么事。” 李煦说完这些道:“听宋大人这样一说,我愈发觉得自己的思量没错。” “这些本就是李公子查出,与宋某无关,”宋成暄站起身来,像是就要告辞离去,“那商贾被捉拿,为何要逃回祖籍?岂不是自投罗网?” 李煦道:“我也觉得甚是奇怪。” 宋成暄目光锐利地从李煦脸上扫过:“李公子心中已有答案,如今在宋某面前提起这些,是想要宋某为你在前披荆斩棘吗?” 李煦脸上仍旧是和煦的神情:“宋大人怎会这样认为。” 宋成暄仿佛才想起来:“我忘记了,李公子并无官职在身,若是将方才的猜测报上刑部,不止是论罪王允,也是质疑刑部失察,因此得罪了刑部尚书,将来只怕仕途不顺。” 宋成暄的目光在李煦身上停了停,脸上神情冷若冰霜:“谋算固然是好事,算计太多只怕最终会一无所获,不是所有事都能万无一失。” “你,”周玥道,“我们好好与你说话,你却这样咄咄逼人……” 周玥话还没说完,宋成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众人面前。 李长琰皱起眉头:“你与他有何恩怨不成?” 李煦摇摇头:“不过他说得对,我无官无职,说起话来没有任何的分量,我本昨日就到了京外,一直没有进京就是思量这些,方才也是遣人打探,才知道宋大人在这里,特意前来相会。” 李长琰没想到儿子是这样的思量:“你这是为了什么?” 李煦摇头:“我人微言轻,宋成暄却不同,若是他能查案,这案子也会破的快一些,安义侯府也就少一分危险。” 这次换做徐长廷惊讶:“这与侯府有什么干系?” “有关,”李煦道,“我怕当年那没死的商贾,为了给王允报仇,会向安义侯府下手,我昨日已经听说,徐大小姐查问了孙二老爷的案子,徐大小姐在外面是否会给那凶徒可乘之机。 这些虽然是我猜测,可也要多加防范。 只要能早些破案,其他的都不重要。” 徐长廷不禁心中一动:“你与清欢相熟?” 李煦思量半晌才道:“徐世叔不要误会,我与徐大小姐只是一同查过案子,并无私下来往。” 望着李煦,徐长廷心中生出更多的好感。 这样一个出色的子弟,当真是让人喜欢。 徐长廷道:“没有官职又能如何,你想要查案,我尽量帮你就是。” …… 宋成暄回到落脚的小院子。 张真人正与永夜在吵闹,宋成暄脚下不停径直走进了书房。 李煦来找他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他心中再清楚不过,李煦是料定他会插手这桩案子。 孙二老爷从湖广而来,黄州就在湖广,杀孙二老爷的人,可与李煦说的人有什么关系? 凶徒杀孙二老爷,下一个想杀之人仿佛就是孙二太太,万一这是声东击西之举…… 徐清欢是否为抓那凶徒有所安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这又与他何干。 宋成暄捡起一本书来看,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已经平静下来。 。m 第一百零二章 不寻常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零二章不寻常早晨,太阳还没升起来,徐清欢就已经起了床。 穿戴好了去给母亲请了安,然后带着凤雏去大厨房。 庄子上刚送来新鲜的果蔬。 萝卜洗得干干净净,看着十分新鲜就像刚刚从地里挖的一样。 “小姐您看,这真不像是从窖里拿出来的。”凤雏看着就爱惜地不得了,捧在手里,一口就咬了上去。 厨娘见状立即喊出声:“哎呦,凤雏姑娘,生吃可要肚子疼的,可别带坏了大小姐。” 凤雏怕厨娘将萝卜要回去,又是咬了一大口,胡乱嚼了两下,一伸脖儿全都咽了下去,伸手又去将香椿拿起来。 “凤雏姑娘,这东西不能生吃。” “我就闻闻,”凤雏凑在鼻端,点点头,“挺鲜灵。” 眼看着那只胖手将香椿放回去,厨娘的一颗心才算落回肚子里。 这边还没有闹腾完,那边又喊起来。 “哎呦,我的天啊,这贼鸟又来偷吃东西了。” 随着另一个厨娘的声音,像母鸡般的肥鸟,边跳边飞地从厨房里冲出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地飞上了徐清欢肩头,趾高气昂地向众人“咯咯咯”叫了两声,逗得角落里的芦花鸡也跟着打鸣。 徐清欢伸出手点了点肥鸟的脑门儿,肥鸟才将头蹭在她的鬓角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 管事妈妈哭笑不得。 徐清欢道:“祖母一会儿就要进京了,”说着将肥鸟递给凤雏,“我现在就做桂花糕,做好了就用水温着,祖母进门要歇一会儿才能开饭,正好用它来垫补垫补。” 银桂忙上前帮清欢挽起袖子。 厨娘笑着道:“太夫人要巳时末才能到,大小姐晚起一会儿也来得及。” 徐清欢已经欢欢喜喜地动手做起来:“做完点心,我再跟着你们做素斋。”祖母茹素多年,只要祖母回家,里里外外都会跟着吃素斋。 她小时候突然生了一场大病,什么都吃不下,差点因此丢了命,祖母将自己关在佛堂里,才求来了神佛保佑,她的病情才慢慢好转,这自然没有什么神佛的功劳,大约都是因为亲人的关怀,她才能渡过难关。 前世病在榻上,她还常常想起这些过往,如果祖母、父亲、母亲尚在世,也许她心中好受些,还有机会病愈。 厨娘边打下手边与清欢闲聊:“还好太夫人经常吃素斋,我们府中有专做素斋的厨娘,似别人家突然摆素宴,恐怕都请不到合适的人手去帮忙。” 徐清欢转头道:“是因为孙家治丧?排场也不会那么大吧!” 厨娘道:“前些日子只说孙家要人手,现在听说丁家、张家都要茹素,孙家还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 徐清欢的手微微一顿:“还真的闹大了。”她只听说孙二太太闹着要搬去张家住,但是她有热孝在身,张家不肯松口,现在她有闹腾让两府陪着茹素,真是好大的脸面。 “孙二太太真是吓疯了,”厨娘道,“杀人的是凶徒又不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做法事能有什么用处。” 徐清欢道:“那是你的看法,或许孙二太太觉得有用。” 厨娘点点头:“也是,她都能求大小姐帮忙查案,自然是脑子不清楚了,”说到这里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奴婢不是说大小姐不会查案,只是……只是……” 徐清欢看着一脸惊吓的厨娘,不禁一笑:“你的意思我知道,京中那么多衙门、捕快,她来求我一个内宅的小姐,的确有些奇怪,就算凤翔的案子我对府衙有些帮助,毕竟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事,徐家和曹家又都是姻亲。 要说破案的名声,顺天府的黄清和大人站在那里,哪有我说话的份儿。”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她现在还不清楚这“妖”在哪里。 徐清欢做好了桂花糕,吩咐管事妈妈:“最近京中事多,进出府里的东西都要看管好,尤其是吃食,尽量就用自家庄子上的。”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大小姐放心吧!” 从厨房出来换了衣服,雷叔已经等在门口。 雷叔低声道:“孙二太太搬去张家的庄子住下了。” 徐清欢道:“孙二老爷的棺木还停在孙家,孙二太太却搬去了妹妹夫家的庄子,这好像有些不合规矩。” 雷叔道:“孙二太太昨晚犯了心疾,请了郎中和道士过去,都说‘人挪活,树挪死’让孙二太太挪挪地方,兴许能好得快些,孙家在京中的庄子都比较偏远,张家正好有处庄子,平日里没有人住,就让孙二太太先住过去养病。” “雷叔,”徐清欢抬起头,“若是有人要害我,您觉得我是留在家中好,还是搬去别人家的庄子上好。” 这话乍听过去让雷叔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松了口气,大小姐只不过是打个比方。 雷叔几乎不用思量:“自然留在家中好,自家的地方里里外外都很熟悉,庄子地处偏僻,进出的闲杂人等又多,不好防范。 别人家的庄子自然就更不行了,上上下下都是外人,难不成信任外人要多过自家人?” 徐清欢道:“这就是奇怪之处。” 雷叔道:“除非是被吓得不敢住在家中,所以宁愿搬去别人家,照这样看孙二太太真是吓得不轻。” 在家中做法事,又搬去别人家的庄子,孙二太太难不成真的将那凶徒当成了鬼。 “大小姐,那位宋大人准备要走了。” 雷叔的声音打断了徐清欢的思量。 宋成暄要离京了,前世他就是这样回去了东南,这都在她预料之中。 那么聪明的人,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抽身。 雷叔退了下去。 徐清欢很快就舒展开眉眼,那些想不通的事可以慢慢查,何必被它们扰乱心神。 …… 徐太夫人的马车进了城。 还没到徐家门前,马车就停下来,紧接着帘子掀开,有人踏上车来。 “祖母。”徐清欢进了车厢,跪拜在徐太夫人面前。 “快起来,”徐太夫人慈祥地笑着,“你这孩子,怎么倒赶过来。” 徐清悦上前搀扶徐清欢,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徐清欢一番才道:“听说凤翔族中的事,祖母还忧心,生怕姐姐这样一折腾坏了身子,如今看到姐姐好端端地在这里,祖母晚上也能歇的安稳了。” 徐清悦清秀的脸上满是笑容。 “再不行走远路了,”徐太夫人拉着徐清欢道,“让人忧心。” 徐清悦吐吐舌头:“我倒是觉得姐姐偶尔出去走走也不错,从前在家中有些似病西施,如今是真正的美人儿了。” 徐清欢伸出手在徐清悦身上呵痒,两个人笑成一团。 “嘘,”徐清欢在嘴边比了一下,“五叔就在马车外。” 听说父亲也来了,徐清悦脸上立即露出严肃的神情。 徐清欢“噗嗤”一笑,徐清悦才知上了当:“姐姐真坏。” 徐太夫人望着两个孙女,面容说不出的慈祥,可是想想马车后还有个累赘不禁又叹气。 。m 第一百零三章 相聚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零三章相聚望着祖母的神情,徐清欢低声道:“祖母在忧心什么?” 徐太夫人拍了拍徐清欢的手:“不关你们的事,只不过我这一趟出去,在常州遇见了谭家人,她们又跟过来了。” 那个谭家啊。 当年祖父在战场上受伤,谭家祖上拼着命将祖父带了出来,祖父活下来,谭家祖上却不治身亡,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谭家本来门庭不高,经历这种事如同天塌一般,祖父和祖母不忍心,多年一直对谭家多有照拂。 谭家兄妹也是本分,妹妹嫁了当地的县丞,可惜夫妻两个年寿都不高,早早都去了,没有留下一个半女。 那个哥哥,也就是谭家大老爷,知道自己没有做官的本事,做些生意养家,家业虽然不厚但也过得如心,生下两个儿子也算是后继有人,谭大老爷身子骨也不太好,几年前撒手人寰,只剩下谭大太太带着两个儿子度日。 谭大老爷去世之后,谭大太太倒是将家里打点的很好。 前些年这位谭大太太突然爱上了串亲戚,走着走着就溜达进京,住进了安义侯府。 本来祖母对谭家人能来很是欢喜,谭大太太却不是个省油的灯,打着安义侯府的名号四处攀交,被祖母发现之后撵了出去。 以为从此两家就要断绝往来了,没想到今年谭家人又跟了过来。 前世父亲和哥哥出了事,安义侯府一落千丈,凤翔的案子了结之后,她回到京城,仿佛谭大太太也来拜见,不过就是在祖母跟前磕了头,和她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徐太夫人皱眉道:“我不肯让她跟着,她硬是每日都来拜见,这一路我走的很慢,她也真有耐心……唉……这样大费周章,也不知道要图些什么。” 徐太夫人说完这话,却看到徐清欢笑起来。 “你还能笑出声。”徐太夫人摇头。 “找上门也是好事,”徐清欢道,“孙女一直觉得,最大的麻烦永远不是眼前的,而是那些躲在背后我们看不到的。 有人找上门,我们只要小心应对,解决了一件事,就少些后顾之忧,那不是好事吗?” “你这孩子,”徐太夫人伸手刮了刮徐清欢的鼻子,“就是会说话讨人欢心。” 徐清欢挽起徐太夫人的手臂:“祖母风尘仆仆,先回去歇着,有什么事慢慢解决,我给祖母准备了桂花糕。” “那我呢?”徐清悦一双晶亮亮的眼睛看过来。 “没有你的份儿。” “那我就将你的抢来吃了。” 随着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马车停在了安义侯府门口。 安义侯、徐长廷、两位夫人及徐青安立即上前迎接徐太夫人。 “母亲一路辛苦了。” 大家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谭大太太就急忙前来拜见。 见到谭大太太,安义侯夫人微微一怔,不过立即反应过来,笑着招呼所有人进门。 徐太夫人前行,然后是徐家女眷,谭大太太走在最后,她的脸上挂着笑容,就在所有人没有注意的时候,她抬起头望了一眼“安义侯府”四个字。 “大太太,我们进去吧!” 少女的声音传来,谭大太太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徐清欢走到了她身边。 “好,进去,进去。”谭大太太用笑容掩盖了一切。 …… 徐太夫人出京的时候没想到家中会发生那么多事。 还好凤翔族中的事处置好了,青安也乖乖地跟了回来。 “青安最近怎么样?可有长进吗?”徐太夫人坐下来,抿了口茶,就看向孙儿。 安义侯端坐在那里,身姿笔挺,咳嗽了一句道:“跟你祖母好好说说。” 徐青安看了一眼板着脸的父亲,没有说话。 安义侯目光凌厉:“倒是说话啊,拳脚……骑射……读书……都说说有没有长进。”他这些日子对儿早晚操练,就连自己都觉得身上结实了许多,如今母亲回来,他也该在众人面前长长脸面。 这样手把手的教导,总该被称一句“慈父”了吧。 徐青安望着父亲那双晶亮的眼睛,觉得自己还是要谦虚些:“没有……太大的……长进。” 安义侯的眼睛顿时竖起来。 “好了,好了,”徐太夫人见势不对,立即开口道,“慢慢来,只要回来就好,看你们一个个都笑容满面,我也就放心了,大家平平安安的还求些什么呢。” 安义侯夫人起身道:“媳妇先扶娘去歇一会儿。” 几个人母慈子孝地走了。 安义侯也只能独自叹息,这儿也许是他从外面捡回来的,竟然半点不明白他的心思,还是女儿好。 “兄长,”徐长廷走过来道,“我们去书房里吧!” 五弟这是有话与他说,两个人进了书房,徐长廷从李煦那里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地说给兄长听:“我觉得李煦说的没错,那些跑私船的个个心狠手辣,我们不可不防。” 王允竟然还做了这样的事。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徐长廷愤愤地道,“大周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官员。” 提起这些,徐长廷道:“兄长,兵部尚书洪大人不是对私运之事一直深恶痛绝,我想将李煦引荐给洪大人。” 安义侯微微皱起眉头,清欢上次的话在他耳边,他对李家父子心生防备。 “长廷,”安义侯唤弟弟,“那李长琰到底是如何救下的你?” “都是凑巧遇见,”徐长廷知道兄长的意思,“大哥,我与李家父子相处时间还短,但是我总觉得他们不是坏人,日久见人心,不管是李长琰还是李煦做的都是好事,再怎么想也非奸邪之辈,若是兄长信不过,大可以再看他们一阵子,若两人果然有蹊跷,我立即与他们断绝往来。 李煦如何兄长见了就能知晓。” 兄弟两个人都无法劝说对方,这话题只好作罢。 徐长廷也不明白,为何兄长的态度会这样坚定。 …… 徐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徐清欢和徐清悦姐妹陪着徐太夫人说话,直到太夫人轻轻的鼾声回荡在屋子里,两个人才悄悄退下。 徐清悦想要留在侯府与姐姐彻夜交谈,可是刚刚归家自然要先陪着母亲住几日。 “等明日我再来。” 姐妹两个依依不舍地在垂花门分别。 回到屋子里,孟凌云已经在一旁候着。 “怎么样了?”徐清欢问过去。 孟凌云道:“衙门的人在那道观周围询问了好多户人家,都说这两个道姑平日里很守规矩,有个老妇人常在道观里居住,她也为两个道姑诉冤,她带着两个善人每日都要去顺天府,听说那两个善人见过道姑洗刷地面,那是因为有孩童弄脏了净地,看样子道姑很快就会放出来。” 两个道姑才在道观里住不久,竟然这么多人为她们说话。 徐清欢道:“明日我们去见见那老妇人。” 。m 第一百零四章 谁在帮忙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零四章谁在帮忙黄清和沉下脸:“审案是本官的事,用不着你们来插手。” 张家管事眼睛一挑,眼睛中傲慢的神情一变,立即笑容满面:“黄大人,您也得体谅我们不是,孙家老爷与我们家老爷是连襟,如今孙二老爷没了,孙家太太受了惊吓,我们张府也跟着受牵连。 这府中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万一谁再出差错……可怎么得了,别说我们国舅爷,就算是小少爷受了伤,太后怪罪下来,我们都要性命不保的啊。” 黄清和自然知晓,张家管事这是在向他施压。张家不单单是皇亲国戚,而且张家兄弟个个朝中身居要职,这些年只要与张家对立的官员哪个又能落得好下场。 张家“帮忙”查案,若是他多加阻拦,将来张家人若是有个损伤,不要说他定然会丢官,只怕一家人的性命也是难保。 张家管事料定黄清和必然不敢再阻拦,看了看旁边的下人,两个下人立即将那老妇人从地上捉起来,还没等妇人站稳,张家管事一脚踹在老妇人肚腹之上。 老妇人被踹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叫。 张家管事走向那老妇人,抬起脚就要向她脸上踩去,要说折磨人,对他来说可是熟门熟路,大牢里的刑讯顶多让人受些苦,要想让人老老实实,必须再加以凌辱。 “住手。” 张家管事的脚即将落下,却被人拽住了胳膊。 张家管事有些惊讶,不禁看过去,只见黄清和一脸的官威:“这老妇人不过就是个人证,连疑犯都算不上,怎可这样虐打她,这样威逼就算说出什么口供来,也做不得真。” 黄清和说完上前将老妇人搀扶起来。 张家管事面色一变,他倒是没想到,黄清和这样个芝麻大的小官,竟然也敢公然顶撞张家。 “来人,”黄清和看向衙差,“将闲杂人等都清逐出去。” 张家管事听到这话,脸上露出凶狠的神情,张家其他下人都上前走了两步。 “黄大人您可要想好了,谁是闲杂人等?” 黄清和带来的衙差,见到此景互相看看谁都不敢动手。 “大人。” 其中一个衙差小声唤黄清和,好几日了大人都没能查出有用的线索,张家早就等的不耐烦,若是现在与张家有什么冲突,黄大人只怕会吃大亏。 黄清和只觉得这老妇人与他母亲年纪差不多,难不成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如此殴打。 “大娘,我扶你去看看郎中。”黄清和说着就要扶老妇人走出去。 “黄大人,您可是来问案的,怎好与这疑犯搅在一起。”张家管事拦在黄清和面前,张家的随从见状也将道观的大门关起来。 老妇人身体一抖,战战兢兢地道:“大人,您走吧,老婆子身上无事,不用看郎中。” 黄清和听到这话心中不禁发酸,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张家人可以随意出去说,跟他来的衙差也不敢辩驳,就算真的闹起来,张家人也可以说管事失礼。 所以张家进退都有余地,只有他无从选择。 他寒窗苦读多年,也有一腔热血想要做番成就,都说科举入仕难,在他看来做官更难,看来今天他这个官就算做到头了,即便如此也没什么好感伤的,至少他没有违背自己的良知。 黄清和抬起手就要去推张家管事,外面却传来一声惨叫。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贼,有贼……快抓住这贼……” 周围立即被这尖锐的喊叫声惊醒,开始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 张家管事微微扬起眉,正要命人出去查看,道观的大门已经被推开,接着有人进来禀告:“管事,外面……外面……”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的喊声又传来:“将他弄下来,送官……” 然后隐约有火把闪动。 这种地方就是这样,附近住的人太多,谁家有了事,就会将周围的人都惊动起来,吵吵闹闹的一群人挤上前,好像天塌下来般。 “不用理睬他们。”张家管事吩咐了一声。 话音刚落,前来报信的下人却道:“管事,他们抓的是我们的人,我跟丁三在外面守着,丁三说听到了响动去周围看看,然后就没回来,方才听到有人叫喊,我走过去看,就看到丁三……丁三趴在别人家墙头上。” “什么?”管事额头青筋暴跳,立即走到外面去查看。 人群聚集在一处院子前,这户人家的男子正带着人拖拽墙头上趴着的一个人。此人的衣衫仿佛被院子里的树枝勾住了,一时半刻竟然无法脱身,随着众人的拉扯,那人发出惨叫声。 站在前面的人用火把一照才算看清楚,原来是他的手臂卡在枝杈中。 “你这小贼真是活该。” 众人见状,开始有人用手中的木棍去捅那贼人的身体。 “我……我不是……贼……我没有……偷东西……”丁三挣扎着。 “没要偷东西,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丁三竟然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像他的腿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他就去周围查看,然后……眼前黑影一闪,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时,已经在墙头上,而且惊动了这家的男人,男人用一双凶狠的眼睛在看他。 接着他就被当做了贼。 丁三惊慌中转头向周围看去,他只希望张家人知晓了,快来将他救下,目光所及处,他果然看到了匆匆前来的张家管事,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丁三立即喊出来:“管事……快救命……” 所有人顺着那人的叫声看去,只见一群人凶神恶煞般地走上来。 “原来还有同伙。”前来捉贼的百姓喊一声。 “难不成京中还闹匪患。” “这些人手中有棍棒,惹不起。” “快报官吧,让官府来抓人……” 看到墙头的丁三,张家管事脸色说不出的阴沉:“还愣着做什么,快将人弄下来带走。” “等等,”有人拦在丁三面前,“你们是谁,要将人带去哪里。” 张家管事冷哼一声:“他不会偷你们东西,这必然是误会。” “误会?” “人现在还趴在墙头上,怎么能是误会,若不是他不小心困住了,说不得已经偷了东西溜走。” “见官,必须见官。” 吵闹声中,张家下人道:“你可知我们是谁吗?” “不管是谁,都要遵守大周律法,”黄清和的声音响起,“本官是顺天府通判黄清和。” 听到这话人群让开。 黄清和慢慢走上前,看到墙上的丁三:“此人有翻墙入室之嫌,应当送往衙门审问,这家的苦主可在?” 这户人家的男子立即上前:“在这里。” “苦主、贼人与人证一同去往衙门,是非曲直自然会有论断。” 黄清和说完转身看向张管事:“有什么话,我们顺天府说吧!” 就算爬了墙头也没有入室,不过是个小罪名,黄清和却正好以此为借口压他们一头,今天晚上的事也只能如此,他们算是出师不利,而且……若是黄清和以他没有约束住手下为由,反告他一状,恐怕下次他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前来审问那老妇人。 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张家管事也只能吞下这口气,颇有深意地看了黄清和一眼。 丁三被弄下墙头,一群人向顺天府衙走去。 黄清和看看张家管事的背影若有所思。 定然有人在暗中帮他,到底是谁呢? “大人,”老妇人上前道,“您急着走吗?不急的话,让老婆子给您倒杯热茶吧!” 黄清和刚要拒绝。 老妇人叹口气:“大人,您可知道这里曾经着过一场大火吗?烧死了不少人呐。” 。m 第一百零五章 惨剧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零五章惨剧黄清和知道这件事。 但也是他到了顺天府之后,利用闲暇时间翻阅这些年的案宗时偶然看到的,而且对这桩案子也是一带而过。 因为跟那一年发生的案情相比,这场大火并不起眼。 那年正好是魏王谋反之后,京中四处抓捕魏王一党,抄家、死人都是寻常事,每天几乎都会有案宗报到顺天府、刑部、大理寺,大量繁重的案宗积压下来,能够将文书整理清楚已是不易,其中的证词只是敷衍了事,反正一切都与谋反有关,也不会有苦主来上告…… 现在这位妇人提起来,说不定其中有隐情。 黄清和道:“老婆婆,您知晓此事吗?” “当然了,”老妇人道,“我是亲眼看着那大火烧起来的。” 老妇人的眼睛中仿佛冒出了火光。 “好大的火啊,”老妇人伸出手来,“烧的天都红了,火就从那道观中烧起来的,将周围的房子都烧没了。” 黄清和想起道观外的墙垛:“可我看到墙垛上烧灼的痕迹,那场火应该不大啊。” 老妇人笑起来:“能烧死十几个人的,您说是不是大火。” 黄清和道:“我看过卷宗,道观旁住的好像是个郎中,郎中一家人都没有逃出来。” 老妇人笑道:“是呀,那郎中从前很有名的,乐善好施,经常去养济院给伤兵和流民治病,他有一个妻室,一双儿女,一个徒弟,三个下人,全都烧死了,尸体从郎中家里抬出来的时候我去看了,好惨的……我还给烧纸钱……每人烧一堆,烧了十几堆。” 黄清和算了算:“这只是八个人,难道郎中家中还有别人在?” 老妇人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半晌拍了拍头:“人老了,什么都记不住了,大人您莫怪罪……”她佝偻着身子向前走去。 黄清和追上老妇人:“老婆婆,既然您都已经说了,不如就说的清楚些,那道观里也烧死了人,你还不是记错了,有些尸体是从道观里抬出来的。” 老妇人终于停下脚步,只不过这次她用手指在嘴边比了比:“嘘,这件事不能说,道观里死的是谋反的人,他们走投无路到道观里躲藏,结果被道姑发现,那些人一不做二不休,将道姑都杀死了,听说衙门的人过来搜查,就点了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里面,唉……冤孽啊,都是那些反贼的错。” 两个人走到了道观前,老妇人回过头:“大人啊,快进来坐坐吧!” 黄清和望着道观墙面被灼烧的痕迹,一时出神,那老妇人也不催他,仿佛要给他时间好好思量。 “我不进去了,衙门还有事等着我处置,”黄清和看向老妇人,“您多保重吧!” 黄清和转身离开,老妇人慢慢地将道观的两扇门合上,她那混沌的眼睛也消失在门后。 栓好了门,老妇人净了手,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之中,自己缓缓跪在蒲团上:“你们为什么不保佑我们呢,那些坏人这些年活的越来越好,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次机会,可能……又做不成事了。” 说到这里,老妇人想到将她搀扶起来的黄大人。 “黄大人看起来是个好人,可他……唉,这世上哪里来的青天大老爷,”老妇人说着捂住肚子,被张家管事踹中的地方隐隐疼痛,“不管怎么样,只要有机会,我都要试一试,希望能够通过他将知忆那孩子救回来,那可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她扮作道姑,也吃了不少的苦。” 老妇人看着那袅袅青烟,目光愈发的坚定。 …… 所有人都离开,孟凌云才从黑暗中走出来,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大小姐命他在这里盯着道观里的老妇人一举一动,方才他听见道观里吵闹的声音,就知道张家人在里面作恶,张家将道观的门关起来,在里面为所欲为,只有闹出些动静,才能帮道观里的人解围。 他想到一个法子,准备装作贼人陷入旁边的院子里,然后故意被人发现,这样就能将人引出来“捉贼”,只要周围乱起来,张家人必然受打扰。 可他刚刚蒙了脸,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冷哼声,仿佛对他的作为很是厌弃和不屑。 他慌张地转过头,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他面前闪过,紧接着张家的下人就上了墙。 是谁啊。 那人重新跑回来,将蒙在脸上的布巾拿下,露出了徐青安的脸。 徐青安眨了眨眼睛。 “世子爷真厉害。”孟凌云立即夸赞。 徐青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惹祸的事,谁能比他厉害。 徐青安和孟凌云小心翼翼躲在哪里看情形,最终所有人都走了,他们才松了口气。 “走吧,”徐青安道,“今晚想必不会有什么事发生了。” 两个人一起往前走。 徐青安咂咂嘴:“还是妹妹的眼光好,那黄清和看着就像豆芽般,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勇气,当真不错。” 孟凌云回到安义侯府,发现徐清欢屋子里的灯还没有灭。 徐青安进门将张家的事说了:“真的被你料中,张家人果然去了道观,张家插手这桩案子应该是想要赶紧破案吧!” 徐清欢点点头:“我想也是,不过……他们好像料定那两个道姑就是凶手,否则为何要在这道观上费这么多心力。” 孟凌云道:“那老妇人与黄大人说了半天的话,黄大人站在道观外,看了一会儿道观的外墙才离开。” 徐清欢听到这里,将手中的书合上,抬起头来看徐青安:“哥哥早些歇着吧。” 徐青安有些惊讶:“我们不做什么吗?” 徐清欢道:“明天一早哥哥去打听一下,那道观什么时候失火,有没有死人,死了的人埋在哪里,越详细越好。” 她记得道观的外墙还有被火熏过的痕迹,老妇人与黄清和提及的也许与那场大火有关。 或许这里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等到徐青安带着孟凌云离开,徐清欢看向院子里,也不知谭大太太今晚睡的怎么样,她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 张家。 张家管事站在屋子里,冷汗不停地从他额头上淌下来。 什么都没问出来,而且还差点被黄清和握住把柄,这趟差事他办砸了。 “身上怎么了?”张玉琮抬起头看向管事,管事身上的衣衫湿透了。 “落……落水了……”张管事道,“我……我从道观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水中。” 废物。 张玉琮冷眼看过去:“是有人害你?” “没,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腿一软就……” 想到这件事管事还觉得奇怪,他怎么好端端地就落水了。 “老爷,”管事跪下来,“都是小的办事不利……您……您饶了小的这次,下次,下次,小的一定办好。” 。m 第一百零六章 全都要死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零六章全都要死管事落水狗的模样,让张玉琮心生厌恶,这分明是丢尽了张家的脸面。 张玉琮挥了挥手,管事仿佛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干,整个人就歪在了那里。 张家下人上前拖人,很快外面传来击打的声音,管事趴在地上,紧紧地咬着木棍,不敢发出半点惨叫声。 张玉琮站在窗前看向外看去,他还记得多年前那天晚上的情形,碧水河边的大火,烤得他脸颊发烫。 其实他本不该记得这件事,因为这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渺小,他之所以能时时想起,是因为那该死的妇人和她的一双孩子,让他着实废了一番力气,张玉琮想到这里,手指忍不住一抽。 他抬起手来看,迎着月光,他右手的小拇指赫然少了一节。 张玉琮眼睛里流露出一股的戾气,更让他生气的是,现在居然还有人敢旧事重提,这分明是在冒犯他的威严。 所以不管他们是谁,只要敢与他作对,他都不会让他们落得什么好下场。 他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一切都握在他手中,他想让谁活谁就能活,他想让谁死谁也必须去死。 外面的板子声停下来,张玉琮却觉得还没舒坦,冷冷地吩咐:“再打。” 将这样一件小事都办不好的人,留着也没有用处,最终竟然还要他来操心。 终于院子里没有了动静。 张忠进门禀告:“人已经昏死了过去。” 张玉琮的怒气仿佛才算消散了些。 “老爷,”张忠轻声道,“这桩事要怎么办?那道姑在大牢里什么都不肯说,从那老妇人嘴中也审不出话来,或许……或许真的都是巧合,她们与孙二老爷的事无关。” 张玉琮眯起眼睛:“你真的这样想?” 张忠立即改口:“不,小的意思是,要不然再去想个别的法子……让顺天府先将人放出来……然后我们……” 张忠比了一个杀掉的手势:“不管她们是什么人,杀了一了百了。” 张玉琮半晌才看向张忠:“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去庄子上养老了。” 张忠立即道:“老爷……小的……小的。” 张玉琮道:“你真以为我会在乎那两条贱命吗?死了两个道姑就能万事大吉?今天死了两个道姑,明日也许还有别人出现,这次我不会再留后患,干脆将所有的人都找出来,一次全都解决的干干净净。 我不想这桩事再来烦我,你明白吗?” 张忠道:“明白,小的明白了。” 张玉琮说到这里,整个人反而变得平静许多:“至于顺天府,我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年是叛军作乱,即便现在有人想要报复,他们也都是叛党的人,只要是叛党就该死,那个通判不是想要查吗?就让他去查。” 张忠应了一声。 退出书房,管事妈妈如鹌鹑一样垂着脖子走上前禀告:“孙二太太那边还不安生,吵吵闹闹要见您。” 张玉琮皱起眉头:“已经照她的意思搬去了庄子,她还想要什么?” 管事妈妈道:“吃的、喝的也都是照孙二太太的意思办的,我们都围在边上侍奉,可二太太还说害怕,非要让您过去,好好说说这桩事。” 张玉琮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你告诉她,如果她再闹,就让她搬出张家,无论她再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再管了。”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二太太觉得庄子上太过冷清,想要些摆件,庄子上好久不住人,有些霉气,还想用龙涎香熏一熏。” “都给她,”张玉琮冷冷地道,“一样不差的都给她。” …… 宋家在京城的小院子里。 宋成暄已经回到了书房看书。 永夜垂头丧气地站在外面,他的心情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沉重。 “怎么了?”张真人将手中的酒壶递给永夜。 奇怪的是永夜竟然将酒壶接了过去,仰头吞了好几大口。 张真人睁大了眼睛,平日里永夜都不会理睬他,这次却……显然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永夜这小子,是他佩服的人,跟着公子的时间最久,也最懂得公子的心思,公子不需要多说什么,永夜就能将事情办妥当,而且这小子几乎没有任何的缺点,不好色,不好赌,虽然不太像个男人,不过…… 张真人咂了咂嘴,不过正是这样,有永夜在公子身边,他们才会放心。 张真人道:“到底怎么了?” 永夜垂下头:“公子明天就走了,京中再发生什么事都与我们无关了。” 张真人点点头:“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永夜的头微微抬起:“我做错事了。” 今晚公子去碧水河边上的道观查看情形,定是发现了什么蹊跷,不过公子没有在他们面前提及,定然是因为明日就回东南,这里的事公子不会插手。 张家在道观里审人着实可气,好在安义侯世子爷出现,将张家下人挂在了墙上,算是帮顺天府的官员稳住了局势。 可就在张家管事准备乘船离开的时候,公子忽然看了他一眼,多年的默契,让他下意识地扣动手指,用一块小小的石子,将张家管事打下了河。 这样才对,不痛打落水狗,也不会让张家丢了颜面,安义侯世子爷只是起了个头,并没有将事情做到最好,他补这一下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一个人受了挫,才会更积极地去做事,这是公子教他的。 张家今晚栽了跟头,明日才会有其他举动,这样才能有更多线索浮现出来。 可是转念他就觉得不对,公子只是来看看,并不会插手此案,这案子会怎么样,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他这样岂不是……多此一举,他方才定是理解错了公子的用意。 他转头看向公子,公子虽然没有说什么却眯了眯眼睛。 分明是嫌弃他多事。 张真人不禁着急:“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永夜却走到一旁,缩缩肩膀,以后他绝不能犯糊涂,要更加努力磨练自己才行。 …… 黄清和一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天刚亮,他就吩咐衙差:“让人准备些东西。” 衙差没有听明白:“大人,我们准备什么啊。” 黄清和道:“锄头、铲子,能够挖土的东西。” 衙差道:“咱们去做什么啊?” “挖坟,”黄清和抿了抿嘴唇,“我们去挖坟。” 。m 第一百零七章 挖坟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零七章挖坟城外向西不远是一处荒山,魏王谋反案之后,被朝廷斩杀的反贼,多数都被埋在这里。 站在站脚下,就能感觉到森然的寒意。 衙差上前道:“大人,按照文书上所说,大约就在这里,可……这地方也太大了,我们真要挖吗?” 黄清和笃定地点头:“挖。” 衙差有些担忧,大人这样不查案来挖反贼的尸首,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抓住把柄责问,而且这里死人那么多,如何能挖的完。 “就挖十几个人埋在一起的坟冢,被火烧过的尸身也很好辨认,”黄清和说完看向身边的老仵作,“辛苦您了。” 老仵作十分淡然:“做这些事就是我们的本分,”说着看向旁边的常娘子,“更何况我还有帮手咧。” “好,”黄清和更添了几分的信心,“大家趁着天亮快些动手。” 不远处徐青安陪着妹妹站在那里。 徐青安道:“黄大人还真是难得的好官,张家昨天那般要挟他,他还带着人来查案,真是不一般。” 徐青安越看黄清和越顺眼:“下次找机会,还请他吃炸小鱼。” 徐清欢不禁莞尔,没想到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哥哥就如此了解黄清和的口味:“哥哥不是觉得黄大人好,是怕将来惹了祸闹到顺天府,黄大人刚正不阿,公私分明,不肯顾念半点私情……” 徐青安尴尬地笑着讨好:“妹妹你口渴不?哥哥给你弄些水来,这里有我盯着就好了,你非要跑来做什么?多么的辛苦。” 徐清欢还没说话,她肩膀的肥鸟忽然打了个机灵,浑身的毛全都竖起来,一双眼睛望着徐青安,然后张开鸟嘴,一副恶心的神情。 “哥哥,你说到底能找到几具尸身呢?” 天色渐晚。 黄清和带着人挖到了不少的尸骨,但是没有一具尸身看起来是被大火烧灼后的。 衙差低声道:“会不会过了许多年都烂没了?” “不会,”仵作摇头,“如果似黄大人所说,一共有十几具尸身,不可能没留下任何的痕迹。” “那会是什么原因,埋尸的地点都是义庄记录在案。”黄清和向周围看去,不禁皱起眉头,他到底是哪里弄错了。 “这里有一截还没有烂光的草席,”常娘子小心翼翼地将草席从土坑中拿出,“挖出的其他几具尸身,上面也有这样的草席。” 黄清和走过去查看,果然如此:“义庄多用这种草席裹尸,可这里又没有留下任何尸骨,到底是为什么呢?难不成是义庄记错了。” 道观烧死的反贼身份不明,没有任何人前来收敛,反贼的尸体到底哪里去了。 黄清和坐在那里思量,衙差继续查看周围是否还有义冢。 “不用找了。”黄清和站起身来。 衙差纷纷松了口气,大人终于想开了,我们可以收工回家。 “去那郎中一家的埋骨之处,”黄清和道,“这里找不到,那些也许能有蛛丝马迹。” 他不想打扰死者,尤其是当年无辜的郎中一家,所以才会先从那些被烧死的反贼下手,可现在找不到反贼的尸身,也佐证了他的猜测或许是对的,多年前的那桩案子真的有蹊跷。 “还要去……挖坟啊?”衙差喊了一声。 黄清和道:“挖,再去挖。”这次也许会给他一个答案。 常娘子净了手,让孟凌云引着到了徐清欢面前:“没有找到尸身,不过……我觉得黄大人带着人找的地方没有错。” 徐清欢点点头:“义庄每次掩埋都会记录在案,如果能与衙门里的文书对应得上,就证明那些尸骨确然被拉到了这里。 至于为什么会没有了,也许郎中一家的坟冢能够给个明确的答案,或许很有可能也是眼前这样的情形。” 常娘子眼睛一亮:“大小姐的意思是,郎中一家的坟冢里也没有尸身?” 事实证明徐清欢的猜对了。 郎中一家下葬时的棺木尚存,只不过尸身却没有了踪迹。 衙差们都愣在那里,难不成还有人偷尸。 “大人,这是为何?”衙差道,“难不成他们都没有入葬?” 老仵作否认了这个说法:“棺木里还留有一些黑色的东西,像是从尸身上落下来的,可见这棺木里的确装过尸骨。” 黄清和道:“主持丧仪的人不可能下葬几具空棺木。” “这里有尸身。”衙差喊了一声,所有人走过去看。 棺木中的确放着一具黑色的尸骨,尸体虽然被火灼烧后蜷缩起来,但是依旧能看出这人身前身材高大,应该是个男子。 衙差道:“这是郎中的徒弟的坟冢。” “奇怪,”黄清和皱眉,“为何这具尸体尚在此处。”这其中到底透露了什么秘密。 “将被烧死的下人坟冢也挖开,看看尸体还在不在。” 衙差看看已经黑下来的天空,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转身去找坟冢。 黄清和干脆坐在山石上皱眉思量起来。 常娘子和老仵作将郎中徒弟的尸体查验完,确认此人是被烧死,尸身烧灼过又被掩埋多年,骨头上虽然还有很多伤痕,但一时半刻都无法确定,这伤到底是死者生前留下,还是死后形成的。 衙差又挖出一具尸身,是郎中家的下人。 黄清和命人将尸骨运去义庄,明日一早仵作和常娘子再行查验。 虽然整桩案子还扑所迷离,但是黄清和却觉得自己查对了方向,解开眼前的谜题,也许就能查清孙二老爷的案子。 黄清和下衙回到家中,但是很快他就坐立难安,案子查不清楚,他心如火灼,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那烧焦的尸骨和老妇人颇有深意的神情。 会不会是一桩十几年前的冤案。 黄清和仿佛想到了什么,慌忙穿上外袍出门向义庄而去。 …… 义庄中,常娘子还在整理文书,只不过这次她身边多了一个人。 徐清欢乔装打扮跟着常娘子前来查看两具尸体,看过之后两个人正要离开,却不想门口传来孟凌云的声音。 “小的来接常娘子回去。” 黄清和点点头,推开门果然看到常娘子已经收拾好了验尸的器具。 “大人此时怎么来了?”常娘子看起来如平日难冷静和淡漠。 黄清和叹口气:“反正睡不着,再来看看,天色不早了,娘子回去吧!” 常娘子应了一声,带着身边的小厮一起离开。 常娘子走出了义庄,黄清和忽然皱起眉头,常娘子一直独来独往,从来没见过有人来接应她回去,而且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小厮。 想到这里,黄清和大步追了出去。 “等一等,”黄清和叫住常娘子,“敢问娘子身边的人是谁?” 本来要上马车的常娘子停下来。 黄清和快跑几步到了马车前。 “大人,”常娘子干脆下了车,挡住了黄清和看望马车的视线,“您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何只找到了两具尸身?” 这话无疑引起了黄清和的注意,黄清和脸上露出疑问:“为什么?” 常娘子道:“也许因为这两具尸身都是没用的。” 黄清和皱眉。 常娘子接着道:“尸身不会不翼而飞,显然是被人挖出带走了,之所以这两具尸身被剩下,那是因为这两具尸身他们不想要。 这两具尸身看起来身材高大,骨骼相对粗壮,一看便是男子。 丢了的尸身其中有郎中、郎中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一个侍奉的婆子,这样推断,被带走的尸骨,应该是身材相对娇小,他们看起来或是女子,或是孩童。” 黄清和道:“可是,郎中也是男子。” 常娘子道:“所以大人应该让人打听一下,看看那郎中的身形如何,若郎中个子不高,普通人自然不能分辨出这具尸身是男是女。 如果我方才说的这些都能对得上,那么就透露了几个有用的线索。 第一,当年死去的人尸骨恐怕都混在一处,难以分辨他们的身份。 第二,那些死去的人当中,还有熟悉他们的人活下来,或是亲朋好友,或是关切他们的人,当年的事过去之后,他们将尸骨挖出重新安葬。 第三,有人引大人发现这些线索,那就说明此事与大人正在查的案子有关。 我说的这些只是猜测,到底是不是真相,就要看大人查问的结果。” 。m 第一百零八章 来客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零八章来客常娘子说完话,向怔愣在那里的黄清和行礼:“大人,那我就先离去了。” 黄清和嘴唇蠕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马车里忽然传来了手指敲击的声音。 常娘子仿佛被提醒,立即道:“大人,还有一件事我忘记说了。” 黄清和点点头:“你是不是想说,挖走尸身的人,定然和某个被烧死的女子或者孩童有关。 而且那些反贼,恐怕也都是身材娇小之人,否则他们的尸身也不会被一并带走。” “正是,”常娘子点点头,“既然大人都想到了,妾身也不必再多嘴。” 常娘子说完话利落地登上马车,马车静静地向前驰去。 黄清和想要问那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很显然方才常娘子推测案情时有所遗漏,马车中的人轻轻敲击车厢就是在提醒常娘子。 黄清和不由地哂笑,他觉得自己很傻,其实他已经猜到了那人是谁,常娘子是安义侯府大小姐身边的人。 那么方才那个人自然就是安义侯府的大小姐徐清欢。 “大人,”义庄的人见黄清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上来道,“您是不是要查验今日送来的尸身。” 黄清和摇摇头:“不用查了。”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下一步应该确认被人挖走的那些尸身,都是些什么人。 或者说,他必须弄清楚当年除了郎中一家被烧死之外,还有什么人也死于那场大火。 而且那些一起被烧死的人,可能并不是朝廷所说的反贼。 黄清和敲了敲头,这恐怕真的是一桩大案子,可能会牵扯甚多,但是他并不害怕,既然心中有明灯,身处之地再黑又能如何。 …… 徐家的马车里,常娘子看向旁边装扮成小厮的徐清欢:“大小姐,这样看来的确像是当年有人受了冤枉,现在回来复仇。” 常娘子说到这里目光一沉,一下子安静下来。 徐清欢问过去:“怎么了?” 常娘子道:“那两具尸身的臂骨都有损伤,不过时间太久远,即便验出伤痕也无法作为证据。” 徐清欢道:“你想说,那些人被烧死时都被绑缚住了。” 常娘子抬起头:“尸骨损伤太过严重,作为仵作我不能这样说,但是若是让我以经验判断,应该是如此。” 徐清欢叹口气:“有人利用魏王谋反案,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常娘子这样一个平日里十分冷静的人也不禁道:“善恶到头终有报。” 一家人被人害的这样惨,好像无论怎么报复都不为过。 徐清欢望着车外挂着的那只灯笼,难不成这就是真相,这桩案子和凤翔的案子不同,并非是有人在背后主使。 …… 黄清和一路回到家中,望着屋子里亮起的一盏灯,他不禁心中一颤,他走的时候母亲已经歇下了,如今灯亮起来,是母亲醒来了。 黑夜里,母亲醒来不见他,定然要心中焦急。 黄清和想着立即推开门进了屋子。 迎面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黄清和惊讶地道:“你是……” 那人生得俊雅,目光清亮,站在那里给人一种风光霁月的感觉。 “儿啊,是不是你回来了。” 屋子里传来母亲的喊声,黄清和担忧母亲的安危,慌忙快步走了进去。 黄氏坐在炕上,一双眼睛紧紧地望着门口,见到了黄清和立即笑起来:“儿啊,你果然回来了。” 黄氏早些年生了病,时常会犯糊涂,所以黄清和出去上衙总会担忧家中母亲的安危。 “儿啊,你可将母亲吓坏了,你这一去就是三天啊,雨都停了你还不回来,你不该去啊,你年纪还小帮不上忙。” 黄清和知道母亲又糊涂了,母亲所说的是好些年前的事,那时候下了几天的大雨,村子可能会有水患,他和村子里男人们一起出去加固河岸,母亲站在门前日日盼着他归家。 黄清和道:“儿现在回来了。” “回来就好,”黄氏看向徐青安,“娘在门口走得远了些,差点找不到家,多亏你的朋友将娘扶进屋。” 黄清和转头看向那人,眼睛中满是感激。 黄氏道:“留人在家吃个饭吧,娘去准备。” 那人上前道:“大娘安心,饭菜已经备好了。” 黄氏微微一笑:“那好,那好,你们去吃吧,不用管我,对了,东屋我已经收拾出来了,天晚了,你就留客人在家安歇……” 黄氏的声音渐轻,黄清和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慢慢地合上黄氏的屋门,黄清和才道:“多谢这位兄台帮忙,敢问兄台是何人。” 李煦上前道:“我奉老师之命前来感谢黄兄,老师入狱的时候,黄兄曾去大牢探望,凤翔百姓入京,黄兄还帮忙整理万言书。” 黄清和先是一怔,但是立即明白过来:“我记得了,你是李煦,我听苏大人和百姓都提起你,只是一直素未谋面。” 两人说着话走进了内室。 黄清和想起要倒茶给李煦,李煦却已经端来了茶壶,倒出两杯热茶来。 黄清和有些怔愣,他从衙门里匆匆归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去了义庄,还没时间烧水,这茶显然是李煦在他没回来之前自己动手…… 黄清和脸上一红:“李兄本是客,倒要让你自己劳累,实在不应该。” 李煦笑道:“黄兄不要责怪就好。”说着坐在了黄清和旁边,端起茶来请黄清和同饮。 黄清和抿了一口:“苏大人可好?凤翔那边交接的顺利否?”说着想到王允之事,不禁唏嘘,谁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李煦点点头:“老师的案子总算有惊无险,”说到这里他向黄老太太的房间看去,“倒是黄兄你,伯母病成这样,家中没有个人照应可不行,白天还好,天黑下来,伯母看起来更为恐慌。” 黄清和道:“都怪我,最近衙门里太忙,疏忽了母亲,往后我会再仔细些。” 李煦道:“这么晚了,黄兄是去了衙门?” 黄清和道:“衙门里有桩案子,我突然推及案情,就想着过去查看一番。” 李煦思量片刻道:“黄兄所说是孙二老爷的案子吧!” 。m 第一百零九章 出乎意料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零九章出乎意料孙二老爷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李煦会知道也不足为奇。 黄清和道:“这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查清。”涉及到当年的谋反案,虽然对方是苏大人学生李煦,他也不想提及太多,不光是因为不能随随便便透露案情与旁人,而且万一他猜错了,岂不是也要牵连旁人获罪。 上次能够与安义侯世子爷坐下来说案子,那是因为他也想向世子爷探听消息,世子爷扭送贼人上衙门,他必须要弄清楚安义侯府的用意,到底是不是故意弄出几个贼人来混淆视听。 据他几天的观察,安义侯府并不像有歹意。 不管是常娘子还是她背后的徐大小姐,都是在仔细地分析案情,说话都是有理有据,他反反复复想过许多次,安义侯府的人并没有故意误导他的意思。 李煦看着黄清和陷入深思,显然是因为他提起了孙二老爷的案子。 黄清和在想些什么? 方才黄清和的话已经很明显,不想与他过多的提及案情,这说明黄清和查案已经到了关键之处,就此查下去可能就是真相。 这本来该是好事,黄清和眼睛中却满是顾虑,可见案情可能推向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 李煦没有打断黄清和的思量,而是拿起桌子上的剪子,将灯火拨得更亮了些。 “对不住李兄。”黄清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失礼。 “不碍事,”李煦笑道,“查案之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思量。” 李煦真是个聪明人,那双眼睛清澈的仿佛能将所有一切都收入眼底,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陷入迷茫之中。 不像他,经常想破了脑袋还没有路数。 如果今晚他没有受过徐大小姐的点拨,他可能会将案情讲给李煦听。 黄清和道:“李兄说的没错,此案想要查清不易,我现在只是有些猜测,需要一点点地核实,听说李兄在凤翔案也多有帮衬,若是假以时日小弟一筹莫展,定然要向李兄请教。” “好,”李煦答应下来,“黄兄若有所求,煦自然知无不言。”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黄清和将李煦送走。 黄家的门关起来,李煦径直向前走去,他如同在闲散的漫步,脸上的表情寻常而自然,只是那狭长的眼睛中含着的一抹笑意渐渐地淡了。 “九郎,”周玥一直等在外面,看到李煦追上来道,“怎么样,黄清和可说了些什么?” “没有,”李煦道,“大约他不需要我们帮忙。” 黄清和的反应让李煦稍稍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黄清和此时一头雾水,正需要别人帮忙,他上门来问案情,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周玥一怔,九郎的判断从来没有错过,他觉得黄清和恐怕很难查此案才会来访,可转头却是这样的话:“为何?” 李煦道:“已经有人插手了。” “谁?”周玥忍不住又问。 李煦微微抬起头,是她。 王允案看起来是刑部和兵部一起破了案,仔细查一下才知冼轻尘之所以能够康复,都是因为徐大小姐的计策。 广平侯夫人诈死,她定然知晓,表面上与宋成暄并没有什么来往,其实此案少了他们一个人都不会这样顺利的查清。 若无宋成暄不会请动兵部,抓到朵甘思的奸细,若无徐大小姐很难看出冼大人的病情之所在。 两个人不声不响就将王允摆了一道。 李煦嘴角上扬,目光微深。 到底是谁将王允送入大牢,本与他无关,对他来说也并不重要,他只要按自己的做法行事就好。 就像此次他明知有人对王允之案势在必得,他不必去与人争锋,只要去查看王允审理过的所有案子。 将那些案子按照时间和地点整理清楚,其中的疑点也一一列举就足够了,等到王允被送入大牢之后,他做的事也就变得更有意义。 查出案子疑点,他并没有继续将案子查下去,只是将案宗递给刑部,因为重查旧案是刑部之责,他虽有老师举荐不过白衣,绝不能越俎代庖。 刑部接下来调阅案宗时会发现十分方便,自然也就清楚他的付出。 王允是大周的清官,受百姓拥护,此案对于吏部、刑部都有失察之责,只有在短时间将王允之事处理的利落、干净,才能堵住悠悠众口,也只有趁着这个机会才能查明王允办过的所有冤案,他做的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无论何时都能摆在人前。 可不知为什么,他脑海里时常浮现出徐大小姐颇有深意的目光。 李煦看向周玥:“你先回去歇着吧。” 周玥一怔,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点头离开。 李煦推开李家的大门。 父亲新置办下来的小院子,院落不大,但是也算应有尽有,父亲的意思很明显,让他在京中为官时住在此处,有个落脚的宅子,自然还要说为他一门亲事。 可他现在并没有思量过这些。 “回来了。”李长琰从后院走出来。 李煦上前行礼:“父亲还没歇着。” “没有,”李长琰笑道,“我去看看后院还要添置些什么。” “父亲不用这样劳累,”李煦道,“差不多就好了,就算我顺利入仕,也不会在京中时间太长。” “这是什么话,”李长琰沉下脸,“苏大人好不容易才找了个机会将你举荐去吏部,你不好好把握机会,却想着离开是什么道理?有一个好前程,将来才能在人前抬头。” 李煦望着父亲眼中那升腾而起的情绪:“父亲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他进京之后,只在父亲面前提起了王允的案子,就连父亲如何遇见徐长廷的事都没有细谈。 李长琰想了想长叹口气:“我们去书房说吧。” 父子两个在书房坐下,李长琰抬起头:“你说,在凤翔就与安义侯府的徐大小姐有往来,那我问你几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李煦神情自然,仿佛徐大小姐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能牵动他心绪的人。 李长琰看到儿子这般,心中稍安,口气也就不如方才严肃:“你与那徐清欢可有私情?” 李煦淡淡地道:“没有。” 李长琰接着道:“你可对她有过什么举动?” 这里的举动指的是什么,李煦自然明白:“徐大小姐是很聪明,但是儿子不曾对她动心。” 李长琰点点头,仿佛已经将最坏的事排除在外:“那你可有得罪她?” 李煦接着道:“我们不过就是就案情说过几句话,没有交情更谈不上得罪。” 李长琰的目光一变,神情也变得茫然:“那就奇怪了,为何我与她第一次见面,她就用剑来杀我。” 李煦听到这里不禁目光微变,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一双眼睛却已经比方才看起来更加幽深:“父亲所说当真?” 李长琰道:“我还骗你不成,那丫头像是与我有滔天之恨,当真是令人费解。” 李长琰将当日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道:“以后无论是查案,还是其他,你都不要与她有什么来往,我不想你与这种女子有任何的关系。” 李煦抬起头,整个人沉静而自然:“父亲放心,她对父亲如此,我自然不会心悦于她,若无必要更不会再相见。” 李长琰这才放心挥挥手:“你去歇着吧!” 李煦从屋子里退出来,走到院子当中,他抬起头望向天空,那一闪闪的星星仿佛是少女明亮的眼睛。 为什么。 不想与他有任何往来也就罢了,竟然还会去杀父亲,他和李家到底哪里得罪了她,就算她是安义侯府的大小姐,也不会这样随意折辱旁人。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 徐家。 谭大太太刚刚入眠,耳边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叫声:“大太太不好了,出事了,这次可真的出事了。” 谭大太太睁开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管事妈妈的脸:“怎么了?” “大太太,您快去看看吧,大少爷回来了……他……他满身是血……也不知能不能好了……” 。m 第一百一十章 又要杀人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章又要杀人谭大太太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管事妈妈上前给谭大太太穿好了衣服,主仆两个慌慌张张地赶去了前院。 整个安义侯府都已经被惊动起来。 侧室里不时地传来谭家大爷的惨叫,谭大太太听到这声音,脸色更为难看,立即加快脚步小跑进了屋内。 谭家大爷躺在床上,郎中站在他身边忙碌着,床下的盆里放着几块染血的布巾,看到鲜血谭大太太眼前一花就要晕厥过去。 身边的管事妈妈见状急忙上前搀扶:“太太别急,别急。”话虽这样说,管事妈妈的声音也忍不住发颤。 谭大太太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儿子,只见谭家大爷身上的长衫被撕开,腋下红彤彤的一片,郎中又将块布巾压在上面,双手死死地按住伤处。 谭大老爷又是声惨叫,声音中透着股虚弱。 郎中果然道:“路上虽然简单做了处置,这血却没有完全止住,还需要用重新缝合,用些尚好的伤药。” “让人去取药来。” 谭大太太这才察觉原来安义侯就在郎中身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侯爷,您一定要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说着就要扑到床前。 “大太太不可到这里来,”郎中吩咐道,“太多人在这里反而不好,还是去外间等消息吧!” 管事立即上前阻拦:“谭大太太,就算为了大爷,您也得冷静下来。” 谭大太太好半天才点点头,让人带着走到后院的小堂屋里坐下等消息,她紧紧地抿着嘴,仿佛只要稍稍松懈就会哭出声。 安义侯夫人陪着徐太夫人进门,谭大太太仿佛才如梦初醒般打了个哆嗦,一双红红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徐太夫人:“太夫人,我……我……这可怎么办才好。” 徐太夫人安慰谭大太太:“你不要着急,郎中定然会全力救治,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伤得这样重,你可问了清楚?” 谭大太太张开嘴:“我……我还没问起……”显然是突然听了噩耗,完全慌了神。 说话间,安义侯踏进屋子,谭大太太一脸期望地看向安义侯。 安义侯道:“幸好被人发现的早,若是晚上一时半刻,只怕早就……即便如此也要看后面几天的情形。” 谭大太太点点头:“谢……谢谢侯爷……若是耀哥能好起来,我们就搬回真定……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我……什么也不求了。” 谭大太太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徐太夫人道:“你这是跟光耀说好了一起来京中吗?为何没听你提起。” 谭大太太这才止住了哭泣,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却垂着:“我……我们是说好了,只是……光耀还有生意要照顾,不知何时能到,我也没敢惊动太夫人,想着等他来了再拜见,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谭大太太说完这些,只觉得一双眼睛在仔细地瞧着她,她转头看过去,发现门口立着两个人,是徐青安和徐清欢兄妹两个。 徐青安低头跟管事说话,徐清欢却静静地瞧着她,谭大太太心中一慌,总觉得自己所想都被徐大小姐看在眼中。 等到徐青安和徐清欢走上前,安义侯站起身:“我也问了跟着光耀的管事,管事却被吓坏了什么都不知晓,救了光耀的人还在堂屋里,我们过去说两句话。” 安义侯看了谭大太太一眼继续道:“弄清楚来龙去脉,才知道该怎么处置,最好明天一早就报去衙门……” 谭大太太嘴一张,下意识地要脱口而出,但很快她回过神来:“救光耀的是什么人啊?” 安义侯目光微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女儿,然后看向徐青安:“你跟我先去前面待客,有什么话问清楚了再说。” 安义侯和徐青安走了出去。 谭大太太将管事叫来询问:“救大爷的是什么人?” 管事摇摇头:“小的也没问……不过……看起来是个有身份的官爷,身边的护卫都很厉害,在官路上遇见我们,听我们说大爷不见了,立即就追了出去,很快就将大爷找到了,大爷当时已经受了伤,那些人上前给大爷裹了伤口,立即搬上了马车,找到附近的郎中替大爷先治了伤。 看到大爷这般模样,小的正不知如何是好,那位恩公就说,让我们带大爷进城找个好郎中医治,若是耽搁了伤情,恐怕……大爷性命难保,我们这样被恩公一路护送过来。” 徐太夫人听到这些点点头:“吉人自有天相,光耀这是遇见了好人,若不是心中清明,恐怕很难安排的这样周全。” 管事连连称是,他当然不能在徐太夫人面前说,那位恩公沉着脸的模样,格外的威严,他当时全照恩公安排的去做,一半是没有主意,一半是下意识地听命不敢反驳。 徐清欢听着这些话,看向门外:“那位恩公多大年纪?” 管事道:“二十岁左右,很是年轻。” 徐清欢目光微闪,还真的是他,他是知晓了些什么,才会遇见谭家人吗?如果去晚了一步,谭家管事此时应该已经进京报丧了吧,这样一来就多了个死者。 谭家远在常州,与孙家又有什么关系? 谭大太太千里迢迢地进京来,住到安义侯府之后很少出门,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方才父亲说要报官,谭大太太下意识地要开口拒绝。 不管是谁儿子被人所伤,都该希望尽早找到凶手,谭大太太这般表现显然不同寻常。 徐清欢看向谭大太太:“大太太,谭二爷什么时候会来?” “啊!”谭大太太方才不知在思量些什么,突然听到徐清欢这话,仿佛被人突然刺了一针,脸上一僵,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老二,他……他不来,他要在常州照应家里。” 接下来谭大太太坐在那里,整个身子像是被定住了,就什么也不想再说。 这就是让徐清欢觉得奇怪的地方。 每次谭大太太上门,总是将两个儿子挂在嘴边,这次却只字不提,如今谭家大爷被伤,她提起谭家二爷的时候,谭大太太还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谭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徐清欢站起身来,她应该去见见凑巧救了谭家大爷的那位恩公,看看恩公有何话要说。 …………………………………………………… 。m 第一百一十一章 熟悉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一章熟悉安义侯府主院的堂屋里。 安义侯带着徐青安进了门,徐青安抬起头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宋成暄,一脸惊诧的神情,宋成暄不是已经离京了吗?不过,如果他没有离京,自然不会在半路上遇见谭家人。 宋成暄抬起眼睛,目光闪烁间透着几分清冷的寒意,不过他还是起身向安义侯见了礼,虽然这礼数十分的敷衍。 安义侯想到了洪传庭的话,此人一向待人冷淡,他自然也不会将这些细节放在心上,不过人既然上门来,今天又不着急,自然可以好好打量宋成暄一番。 武将和文官不同,对于礼数规矩并不那么严苛,行动坐卧也会更加随性些,安义侯早早就入了军营,整日里与将士同食同住,自然对此十分了解,穿上甲胄是一个德行,脱下战袍在人前就要装出个人样来,倒不是怕失礼被人诟病,而是嫌弃之后带来的麻烦。 宋成暄此时就该是抱着这样的心思。 徐家下人端了茶,宋成暄拿起来尝了一口,抬起眼睛,两道目光清冽。 安义侯忽然觉得此人在战场上定然不会输给旁人,即便现在敛去锋芒,也是咄咄逼人,他之前觉得此人的眉眼有些熟悉,可现在端详起来,似这般冷漠而张狂的人,他之前从未遇见过。 安义侯道:“谭家从前于徐家有恩,这次宋公子救了谭家大爷,我代谭家人感谢宋公子出手相助。” 宋成暄眯起眼睛,一个侯爷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可见与谭家的恩情。 安义侯当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无愧这个“义”字。 谭家的事无关痛痒,安义侯才会这样吧,如果被裹挟进一桩大事之中,安义侯会不会立即抽身。 宋成暄淡淡地道:“举手之劳,无论是谁遇见都不会置之不理。” 安义侯道:“宋公子可看到了凶徒?” “不曾,”宋成暄道,“若是遇见了,必然现在已经送去了顺天府,我们追过去的时候,只见到谭家大爷躺在路边的草丛中。” 说到这里,宋成暄目光微深:“等谭家大爷醒过来之后,侯爷应该仔细问问,那凶徒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安义侯一凛,宋成暄这样性子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一番话:“此事可有什么蹊跷?” 宋成暄放下手中的茶杯,大周勋贵中,安义侯算是少有的聪明,果然不用他多费口舌:“刚找到谭家大爷时,他说凶徒是个身材偏瘦,腿脚灵活的男子,将他送上马车之后,我追问整件事如何发生。 谭家大爷说,他从驿馆出来想要透口气,却忽然被人从背后掐住了脖颈,头也被禁锢在那人臂肩之处,他还没来得及惊呼,脖子上一痛,顿时眼前发黑,最后的意识就是身体腾空而起,仿佛被人扛上了肩膀。” 徐青安听了明白:“能够掐住他脖颈,又将他按在臂肩之处,那人个头定然比他要高,虽说身材瘦小的人不一定没有力气,但是谭家大爷身高体壮,能将他轻易扛起带走,着实不易。 谭光耀两次的说法不同,他定然是隐瞒了什么,可这就很奇怪了,一个杀自己的凶徒,为什么要替他遮掩。” 安义侯没想到儿子还能有这样一番见解,他看向徐青安,只见徐青安眼睛发亮,安义侯立即想到这小子出去打架回来的模样。 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想必是这小子多年惹祸得来的经验。 安义侯厉眼看过去,徐青安感觉到了严父的恶意。 看到父子两个眉来眼去。 宋成暄脑海中也浮现出父亲那慈祥的神情,他微微敛目,不想继续坐下去,站起身来道:“我听谭家管事说,谭家最近生意不顺,在常州丢了不少货物,既然侯爷与谭家有交情,定然能将这些事弄清楚。” 安义侯隐约感觉到宋成暄此次前来还有别的话要说,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想法。 可是既然宋成暄要走,他也不便阻拦,吩咐徐青安:“送一下宋公子。” 徐青安心中不情愿却还是追了上去。 宋成暄走到院子里的一棵桃树下,经过了这么多年,这棵桃树倒是一直长得枝繁叶茂,他还记得多年前的端午节,安义侯折了桃枝别在他腰间。 转眼之间物是人非。 宋成暄加快脚步走出了安义侯府。 “宋公子。” 宋成暄还没有上马,就被清脆的声音喊住。 宋成暄转过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少女。 她等在这里,仿佛已经料定他不愿意在安义侯府久留,其实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想过会再一次踏进安义侯府大门。 “宋公子追查谭家,想来也是对此案十分感兴趣,如果宋公子不插手,谭光耀必死无疑,如今的情形是凶徒始料未及,谭光耀活下来对于凶徒来说是个威胁,下一步凶徒必然会有所补救。” 这些事她都能料到,但也有许多内情不知晓。 徐清欢道:“宋公子是如何知道凶徒下一步会对付谭家?” 她的思路清晰,立即推断到下一步凶徒可能有的举动。 也许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利用她的聪慧,推出更多的线索。 既然他救了谭家人,他就要从她嘴中获取足够的消息,才算是公平交易。 宋成暄静静地看着徐清欢。 月光落在她眉眼上,她眼睛轻轻眨动,长长的睫毛就像是一只展翅的蝴蝶。 “还有什么?”他问过去。 徐清欢道:“谭家来安义侯府应该是要求助,谭光耀应该是认识或者已经猜到是谁刺伤了他。” 否则谭大太太不会避讳报官。 …… 郎中从内室里退出来,徐太夫人去看过谭光耀离开,只有谭大太太不愿去歇息而是守在儿子床前。 直到谭光耀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 “耀哥,”谭大太太喊出声,“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谭光耀点了点头,吞咽一口想要说话。 谭大太太立即端来水:“先别急润润嗓子再开口。” 谭光耀喝了一口水,向周围看去。 谭大太太低声道:“没有旁人,你有什么话想跟母亲说。”说着她将耳朵凑了过去。 “是他,”谭光耀道,“我看……到了,是他……” 谭大太太不禁颤抖:“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来杀他的亲哥哥。” 。m 第一百一十二章 温暖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二章温暖谭光耀舔舔嘴唇,用十分虚弱的声音道:“母亲……别怪二弟……二弟也是……身不由己。” 谭大太太紧紧地握住了儿子的手,他的手冰凉:“他有什么身不由己,都是被那女人迷住了,怪我平日里宠坏了他,我是个没用的母亲。” 谭大太太小声哽咽着:“现在又让你差点丢了性命……早知道我应该到了京城就求侯爷帮忙。” 谭光耀的手一紧,身上的疼痛让他额头上满是冷汗:“母亲别这样说……儿子这次赶来京城也是要阻拦母亲……母亲千万不要啊……若是……二弟被捉……那就会丢了性命……” “那女人被捉了,”谭大太太低声道,“我来京里就让人打听了,那女人被送去了顺天府,我一直担惊受怕,怕她供出你弟弟,不过看样子她什么都没说。” 谭大太太说到这里又慌张地向周围看去,生怕已经有人听到了她们母子的细语:“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难道真的要跟衙门的人说,让他们去捉你弟弟。” “不行,”谭光耀焦急一下,喊出声,整个人也抬起身子,但是很快因为疼痛就摔在床上,“母亲不能这样,否则不要说二弟,我都不会原谅母亲。” “好,好,好,”谭大太太急忙安抚儿子,“你好好养伤,有什么事以后再提,只要你好起来,母亲都听你的。” …… 虽然快到初夏,但是天气还有些凉。 徐清欢抬起头看向宋成暄,他的眼角仿佛结了层冰霜。 “宋大人,我们到旁边的小结庐里说话吧!” 徐清欢说着向前走去。 安义侯府紧挨着的一处院子是翰林院杨大人购置的,杨大人是个喜好高雅的人,没有将院子修葺的华丽,只是种了一大片翠竹和菊花,又学着隐士改了间小小的茅草房,用杨大人的话说,躺在房子里听外面风雨交加,就能生出几分诗情来。 一切筹备好了,杨大人搬进来住了月余,身子就有些吃不消,最终放弃了这种隐士的日子搬回了杨家老宅,只有在天暖的时候才来遛遛园子。 前几年杨大人致仕归乡,父亲就将园子买了回来,徐清欢觉得,父亲买下园子的本意是要将哥哥放逐在这里,没想到哥哥没给他这个机会,惹了祸直接远走他乡,这处园子也就一直空闲着。 这两日她正寻思着要怎么将园子收拾出来,还没想出个好主意,凤雏就在结庐里安置了不少的东西。 花斛里插着今天新剪的花枝,架子上放着各种瓶瓶罐罐,其中就有凤雏自己做的果子干,几套干净质朴的茶具。 一眼瞧过去还真的有几分古朴、雅致的气息,这一点上凤雏可比杨老大人更像个雅士。 凤雏烧了一壶茶,又将屋子里的暖炉点好,徐清欢坐下端起茶杯,等着外面的人走进来。 宋成暄站在结庐门口。 安义侯十分宠爱这个女儿,就连她想要做什么都如此纵容,对于一双儿女态度如此不同,不过还是怕女儿有任何的闪失,就在他踏入这处院子开始,至少有五六个人上前守在周围。 如果他有什么举动,立即就会有人前来阻止。 他能做什么,无非就是与徐清欢论案情,他们之间一直都是这样互相提防互相利用。 即便从前……他们曾有过婚约,但是小时候的那个他早就已经死去了。 她先一步走入结庐,一定认为他会跟过去。 他今日出现在这里,会不会也在她预料之中,除了破案之外,她就像一开始一样,也在探听他的底细。 如果他现在转身离开,她的所有思量就都会落空。 心中如此想,抬起眼睛却看到结庐的灯光一盛,显然是有人又点燃了一盏灯,屋子里的灯格外的温暖,将院子里衬得格外漆黑、寒冷。 他并不怕冷,哪怕小时候泡在海水之中,海水冰凉刺骨,将他身体冻得僵硬,他也会咬紧牙关熬过去,因为在他看来,这是让自己变强的必经之路。 如今他更不怕冷,无论何时都能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强壮、温暖,所以是黑暗还是光亮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他之所以会插手这桩案子,是想要弄清这背后的一切,他不能容忍有人借着当年那谋反案再做文章。 想到这里,宋成暄向那屋子走了过去。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徐清欢倒了一杯茶摆在对面。 暖炉已经烧好,小小的屋子里有股淡淡的花香。 徐清欢抱着怀中的暖炉觉得舒服了许多,对面的人自然不需要这些,看他的模样很是不情愿留在这里,所以她还是快点将话说完,大家也好各自离去。 孟凌云进门走到徐清欢身边:“就像大小姐想的那样,谭大太太遣走了屋子里的人,与谭家大爷低声交谈,可他们声音太低,到底说了什么内容我们没有听清。 到了最后听到谭家大爷喊‘不行,母亲不能这样做’。” 徐清欢点点头看向宋成暄:“谭家母子应该是在议论刺伤谭家大爷的凶徒。” 即便他们听不清谭家母子在说些什么,她也能猜出一二。 徐清欢道:“谭大太太进京之后,就遣人悄悄去了碧水河,谭家刚刚进了京,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去案发地打听情形,”徐清欢道,“我开始想过或许是因为谭家与孙家有什么往来,谭大太太得知孙家的事,恐怕下一个轮到自己,所以来京中求助……但是细想一下又有蹊跷。 孙二老爷遇害之前,谭大太太就已经动身来京城,孙家都没能确定背后凶徒到底是谁,谭大太太就已经着手做此安排,着实不合常理。 谭大太太进京后,立即悄悄去案发地打听消息,而后故意对凶徒外貌混淆视听,如今又不想将此事报官,只有极为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所以我怀疑,谭家与凶徒有牵连。 谭大太太遣人去碧水河,不一定是去案发地查看,还有可能去打听消息,因为衙门还从碧水河畔的道观里抓走了两个嫌犯,也就是那两个道姑,如果我们将整个案情都串起来,好像就已经找到了凶徒。” ………………………………………… 这样温暖的夜里,恩,就这样吧! 。m 第一百一十三章 如她所愿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三章如她所愿徐清欢坐在这里,将案情说的清清楚楚。 那些凌乱的线索,立即全都串了起来。 徐清欢和宋成暄没有说话,躲在外面偷听的徐青安已经按捺不住,终于快步走进来。 徐青安道:“你们到底怀疑凶徒是谁?”一个个都在关键时刻沉默下来,是想要急死偷听的人吗? 一个两个都那么聪明,也不知道顾及下旁人。 徐青安一屁股坐下来,今天晚上若是得不到答案,他定然要睡不着。 徐清欢道:“不光是谭家人对凶徒的态度有异,那凶徒对待谭家人和孙二老爷也不同,凶徒捆绑了孙二老爷之后,割掉他的舌头,然后将他浸入河水当中折磨至死,可见凶徒是个冷静、凶狠、果断的人。 而且从孙家和严老爷之前案子上来看,凶徒杀人有他固定的方式,他明明将孙二老爷的舌头送到了孙家,为何要来杀谭家大爷,他现在应该想方设法去杀孙二太太才对。” 徐青安听得一头雾水:“是啊,那为什么啊。” 徐清欢道:“如果谭家人会阻碍他继续杀人呢?谭家大爷被刺伤之后躺在草丛中,凶徒没有直接将谭家大爷杀死,可见下手时心中有犹疑,就是这个犹疑救了谭家大爷一命,凶徒不想杀谭家大爷,或者说他不愿意杀谭家大爷,他将谭家大爷丢在一边任其自生自灭也是有这样意思。 一切任由天定,从凶徒内心来讲,是给谭家大爷留了一线生机。” 徐青安惊诧:“你是说,凶徒和谭家大爷有情分在,所以谭家大爷差点身死还在为凶徒遮掩。” 徐清欢道:“凶徒可能是谭大太太、谭家大爷即便搭上性命也想要维护的人。” 徐青安眼睛一亮:“凶徒与谭家有这样的关系,是个男子而且擅水性,那么首先要怀疑的人好像就是……就是……不过,那怎么可能……” 徐清欢抬起眼睛:“也许是我们想错了,那么只要找到谭家二爷,就能知道我们的猜测对不对。” 徐青安道:“可谭家二爷为什么要这样做,好像谭家和孙家并无关系啊。” 徐清欢看向宋成暄,这个男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那双清冷的眼睛仿佛能将她看透,他辨识人心的本事,她在凤翔时她已经领教过,所以这次再次相对,她就格外的小心。 四目相对,他虽然不躲不避,任由她探究心思,可他将所有情绪都藏在眼底的深潭之中,她又能看清多少。 前世她知道张家在朝堂上受挫,却不知内情,因为那时李煦刚刚入仕,正想方设法在北方立足,她的关注都是北疆的局势。 后来几年又被宋成暄牵制,隐约听李煦提起张家可能手上沾了私运,有了这样的提示,她自然能将孙家、严家和谭家连在一起。 宋成暄望着徐清欢,从始到终她的眼睛中都没有困惑,她是什么时候想明白这其中的勾连的?是谭大太太突然进京时,还是谭家大爷出事之后。 显然这是属于她的秘密,她不会告诉他。 徐清欢不禁叹息,这男人看透一切,所以这样静静地望着她,是要她先开口,既然他都已经看了明白,她又何必遮掩:“大约是因为私运吧!” 徐清安茫然地望向徐清欢。 徐清欢道:“宋大人在泉州那么久,对此事比我更了解,若是能与我们说说,自当感激不尽。”她说的是实话,她是因为经历过前世才会有这样的猜测,并不知其中内情,宋成暄不知前世过往就能发现谭家的异常,显然在这方面她输他一筹。 宋成暄微微扬起眼睛,没想到她就这样认输了,不过她有没有想过,今日与他求证这些,他日知晓真相之后,或许会后悔。 宋成暄嘴边浮起丝笑意,既然她问了,那么如她所愿:“当年泉州私运猖獗,朝廷严打私运船只,抓了不少倭商,因此引来倭寇、海盗报复,才有后面的泉州海战,此战大获全胜之后,水师士气大增,新任总兵下定决心肃清私运和倭寇,倭寇来犯必然好不姑息。 泉州态度如此坚决,从前那些私运的船只纷纷另寻出路,如果让他们这样轻易地改弦易辙,朝廷花那么多人力物力在此岂不是都没有了用处。” 徐清欢点头:“但是茫茫大海,谁又能知道那些船只会靠岸在哪里,不要说大周水师没有那么多人手,就算在沿海都布置了卫所,也不能让将士时时刻刻都严阵以待。” 宋成暄道:“海上的船只不好掌控,但是私货运进大周之后,总要有商贾运卖,所以洪大人出面,将那些贩卖私货的商贾捉拿入狱,如此作为之后,私运的确好了许多。 但是,敢于私运之人其实并不是那些商贾,而是在朝廷有根基的官员。只要等到风头过了,那些官员就能找到另外的商贾为他们办事。 私运获利颇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自然有商贾愿意冒着危险为他们做事,而且这次他们变聪明了,等到私货上岸就会迅速分给那些小商贾。 那些小商贾,手中的私货不多,转眼就会卖空,朝廷费力地去查他们,抓到的不过是一条小鱼,没有任何的用处。” 徐清欢眼睛如玉石般清透:“谭大老爷去世之后,谭家的生意反而做的更好,前些年谭家进京四处走动,是想要攀结富贵更上一层楼,没想到却被我祖母赶出了家门,谭家能有这样的举动,说不定是早就摸清其中的路数。 孙家从前就是生意人,如今有了官职傍身做起事来更加方便,严家以孙家马首是瞻,而谭家就是分到私货的小商贾,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朝中为他们撑腰的官员,自然就是国舅张家人。” 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只差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孙家、严家人接二连三的被杀,这又与多年前碧水河畔的那场大火有什么关系。 当年的魏王谋反案的起因是,孙二老爷走商时发现有人从倭国私运甲胄,朝廷抓到人之后审问得知此事与魏王有关。 而现在运私货与倭国有往来的分明是孙家自己,那么当年魏王谋反案的实情到底是什么? 徐清欢下意识地去看宋成暄,宋成暄是不是想说,魏王是被冤枉的。 。m 第一百一十四章 情仇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四章情仇许多人想要探求真相,可到了那一天,才发现一切并不是他想要的。 徐清欢也会是如此。 宋成暄几乎能猜到徐清欢此时复杂的心情,即便人人都知道魏王是被冤枉的,只要朝廷认定此事,谁又敢与魏王的人为伍,就算知晓内情的人,也是装聋作哑,远远避开,更何况是她,当年带兵平叛诛杀魏王的安义侯之女。 所以他不想去查案,因为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只有等他掌控一切,那些人才肯承认实情。 宋成暄神情淡漠:“徐大小姐还是将这桩案子交给府衙去办,凶徒是谭二爷也好,不是谭二爷也罢,都与安义侯府无关,这样也许能换得平安昌盛。” 徐清欢感觉到了对面袭来的凉意,那丝冰霜仿佛已经悄悄倾袭到了她的眉角,而这男人方才那番话,乍听起来不带任何的情绪,但是仔细体会却能感觉到恨意在其中。 这就是宋成暄和安义侯府之间的恩怨吗? 她早知会探查到一些秘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但是也并不会因为意外而慌张, 徐清欢迎上宋成暄的目光:“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平安昌盛,宋大人比我们更明白其中的道理,宋大人会说出此话,是看不起安义侯府,还是对我们素有怨怼。” 宋成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徐清欢一笑,她猜对了,这男人现在不会亲口说出实情:“料想宋大人也不会给出一个答案,如今案情尚未查清,不如等到一切真相大白,我们再论此事如何?” 她好像找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其实是想要自己去论证答案。 宋成暄眼睛眯了眯,这样也好,既然她想的这样清楚,他就拭目以待:“徐大小姐关于此案有任何事都可以遣人来寻宋某。”说完不等旁人再说话,就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宋成暄的背影消失在草庐中,徐青安皱起眉头:“他到底与我们有什么恩怨,妹妹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 徐清欢没有回答徐青安的问话:“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将谭家的事弄清楚。” 徐青安想要再问,看到妹妹微微皱起的眉头,立即放弃了心中的执念,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他早晚会知晓。 “那我们该怎么从谭大太太嘴中问出实话呢?”徐青安摸摸鼻子,仿佛闻到了一丝可以惹祸的味道。 …… “母亲,您去歇着吧!”谭光耀睡了一会儿,又支撑着睁开眼睛,“我没事了。” 见到儿子如此,谭大太太又是一阵心酸。 谭光耀喘几口气接着道:“二弟以为我让母亲来京中报官,对我心有怨恨才会如此,现在他得了手,怨气应该消了。” 谭大太太点点头:“好了,母亲都知道了,你快歇着吧,你这样是要急死母亲。” 谭光耀这才又闭上眼睛。 守着儿子到了半夜,谭大太太才让人扶着到侧室里歇着。 “侯府有没有去报官?”谭大太太问身边的管事妈妈。 “没有,”管事妈妈低声道,“就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还说等到大爷好些了,这桩事再由大爷和大太太定夺,想来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谭大太太松了口气,但是紧接着却怨恨起来:“再大的恩情,时间长了也就淡漠了,侯府对我们如此真让人寒心,我原本还想着要来请侯府帮忙,现在看来,就算我们家中出了事,侯府也不一定插手。” 管事妈妈向周围看去伏在谭大太太耳边道:“奴婢看着侯府的护院都去了安义侯夫人和大小姐院子里守着,咱们这里都是些不顶用的下人,是不是与侯爷说说,加派些人手过来。” 谭大太太向外面看去:“你是怕他还会向老大下手?”老二将老大害成这个模样,难不成还想要杀人灭口。 “唉,”管事妈妈道,“老奴如今也拿不准了,现在看来您能依靠的也只能是大爷,这次大爷若能平安,我们就想法子脱身吧!” 听到这话,谭大太太的眼睛发红,仿佛是在呢喃:“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是要剜了我的心。” 管事妈妈轻声安慰着谭大太太:“谁能想到呢。” 谭大太太的眼泪终于落下,谁能想到呢,老二是那么孝顺的孩子,对她从来都是温声细语,老大虽然也很好,但是脾性却硬的很,只要做了决定谁也别想更改,这桩事之前她还想着将来老了要跟着老二去,谁知道老二认识了一个女人,就性情大变。 谭大太太低声道:“他如果敢再动手,这次我是不会姑息他了。” 管事妈妈刚要扶着谭大太太歇下。 “我还是去老大屋里的榻上睡吧。”谭大太太细想之下愈发不安,万一老二还对老大怨恨未消,那可怎么办? 管事妈妈将木榻收拾出来,谭大太太这才躺上去合衣睡了,刚刚闭上眼睛,谭大太太却听到谭光耀轻轻的喊叫声,她忙看过去,只见谭光耀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 “母亲在这里,别怕,别怕。”谭大太太连忙上前安抚。 又折腾了半个时辰,谭大太太才重新躺在床上,这次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咣”的一声响动传来,谭大太太心头一惊,立即从床上起身,只见一个黑影正站在谭光耀床边,他高高地扬起手中的匕首就要向床上的谭光耀刺去。 那人虽然背对着他,他的身形谭大太太看起来却熟悉的很。 谭大太太吓得魂飞魄散,立即大喊出声:“老二你要做什么……那可是你哥哥啊,你真的要对你哥哥下毒手。” 谭大太太边说边从榻上下来,连滚带爬地抱住了那人大腿:“你若是杀他,先杀了我吧,母亲求求你了,你罢手好不好,我们不会告官。” “二弟。” 床上的谭光耀也惊醒:“你……你……你真的那么恨我……我……都是为了你……好……我不想……看着……你再杀人……你可知道……那是要被杀头的……我和母亲……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就不明白……” …………………………………………………… :。: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真话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五章真话留在屋子里的那盏灯被人熄了。 月光照射下,屋子里的情形格外让人惊慌。 谭光耀激动地起身要去拉那人手中的匕首:“你若是不信……就动手吧……” “别,”谭大太太大喊着,“你别……”说到这里她抬起头,声音戛然而止。 床上的谭光耀还在说着:“你连她的身份都不知道……她说全家是被孙家、严家所害,你就相信,你怎么那么傻……她分明是在利用你……” “耀哥,”谭大太太忽然打断了谭光耀的话,“别说了……他不是……他不是……你看看他。” 谭光耀被喊得一怔,抬起头看过去,只见月光下的那人眉眼看起来陌生的很。 终于一盏灯被人点亮。 谭大太太转头看过去,只见门口站着徐清欢。 “大小姐。” 被谭大太太抱着的人收起手中的匕首,低头向徐清欢行礼。 谭大太太犹在怔愣,管事妈妈上前将谭大太太搀扶起来:“大太太,奴婢在外间睡着,忽然被人捂住了嘴,从屋子里带了出去,奴婢以为……是……没想到竟然是侯府的人。” 谭大太太明白过来,伸出手指向徐清欢:“是你故意这样安排。” 下人又端了两盏灯摆在桌子上,徐清欢走到谭大太太身前:“大太太肯说实情,我也不会这样大费周章。” 谭大太太面色难看,立即看向床上的谭光耀。 “大爷的伤口裂开了。”管事妈妈惊呼一声。 众人只见谭光耀身上缠着的布巾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光耀。”谭大太太快步走过去。 谭光耀睁开眼睛,一脸的歉意:“母亲……都怪我……我……没看清……还以为……” “不,不是你的错,”谭大太太仿佛下定决心,“是你二弟的错,我们不能再为他遮掩了,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我会向衙门说清楚,让衙门抓他归案。” 谭大太太说完这些,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徐青安将黄清和领进了门。 “这位是顺天府通判黄大人,”徐青安道,“有什么内情你们就讲给黄大人听。” 床上的谭光耀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谭大太太按住了手,谭大太太抿抿嘴唇:“你好好歇歇,那些事我会向黄大人禀告,从前都是娘的错,以后娘绝不会糊涂了。” 谭光耀眼睛中有泪光,谭大太太不禁一阵恍惚,原来光耀是什么样的人,从来在人前不会示弱,他们母子因此还生分了不少,她甚至还怀疑光耀做假账、私藏银钱,慢慢吃空公中,将来分家的时候老二什么也得不到。 现在看来,她完全识错了人,真正心狠手辣的是老二。 谭大太太擦了擦眼睛,转头看向黄清和:“这次我来到京中,是因为……我……我怀疑害了孙家长房大爷和严老爷的人是我的儿子谭光文。” 黄清和面色一沉:“你为什么这样怀疑?你儿子与孙家和严家人有何冤仇?” 谭大太太脸上露出愤恨的神情:“就是因为那个叫江知忆的道姑,不……她并不是道姑,她就是个勾引男子的下贱女人,她勾引光耀不成就去找光文,光文还没有成家,抵不住那女子的狐媚手段,就被她……被她迷住了。 早知道这样,那时我就该与她共归于尽,就算我死了,他们哥俩还好端端的,谭家也还在,何至于沦落到今日,对……就是她……就是江知忆指使我儿去杀人,与孙家、严家有仇的人是江知忆。” 黄清和道:“那你可清楚他们之间是什么仇恨?” “我知道,”谭大太太道,“我知道,那江知忆的父亲是个反贼,不止如此她的母亲还曾被倭寇俘虏……” 说到这里谭大太太恨不得啐一口:“总之这一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黄清和皱眉:“你说的再清楚些?” 谭大太太道:“江知忆是她的假名字,她说她的父亲是那个聂荣,当年帮着反贼魏王运送甲胄的人,孙二老爷与严老爷外出经商时发现一艘商船上携带甲胄,孙二老爷暗中查看,发现前来接甲胄的人正是聂荣,于是将此事禀告给了朝廷,朝廷准备捉拿聂荣审问,却发现聂荣已经带着偷来的虎符前去调兵,幸亏被国舅爷提前发现,否则兵马一出,京城已经成了魏王的天下,这些事大人应该比妾身知道的更清楚,妾身提起来,只是要说清江知忆和孙家、严家的恩怨。” 就算是黄清和听到这个名字也不禁面露惊诧:“你说江知忆是聂荣的女儿可是实情?” 谭大太太转头去看谭光耀:“我长子已经成了这般模样,我次子杀了那么多人,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欺瞒的,那江知忆就在大牢之中,大人带妾身去见她,妾身自然与她对质,现在妾身说出实情,只为了帮助朝廷抓住逆子,也算戴罪立功。” 黄清和已经料到这桩案子与当年魏王谋反案有关,可是知晓了其中的内情仍旧不敢相信那道姑竟然是反贼聂荣的后代。 “聂荣参与谋反,他和家人应该被朝廷捉拿猜对,为何江知忆能够活下来。” 徐清欢的声音打断了黄清和的思量。 黄清和仿佛被提醒了:“事情败露后,朝廷四处捉拿聂荣,聂荣因为抵抗而被射杀,至于他的家人,应该也被问罪。” 这些细节他要回去查看文书才能知晓。 谭大太太讥诮道:“聂荣的妻室曾被倭寇抓走,那江知忆或许是聂氏与倭寇所生也不一定……” 她话刚说到这里,就感觉到屋子里气氛一冷,转过头果然发现徐大小姐用清湛的目光看着她:“谭大太太此话可有真凭实据?” “那倒没有。”谭大太太吞咽一口,也觉得自己失言,不该随自己心意乱乱嚼舌根。 黄清和思量着,经谭大太太这样一说,这桩案子仿佛就已经清清楚楚。 江知忆想要报仇,单单靠她自己的力量自然无法达成,于是找到谭二爷帮忙,先后杀死了孙家和严家的人。 此事看起来合情合理,好像只要抓住谭二就能定案了,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这其中另有内情。 “谭大太太方才说的,也不一定全是实话吧?”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水性杨花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六章水性杨花徐清欢突然开口,让谭大太太心里一沉,这次来到安义侯府见到徐清欢,总觉得这丫头比从前更加精明,谭大太太不禁觉得恼恨,他们谭家都成了这般模样,徐清欢这个丫头还抓住不放。 真是没有良心,如果没有谭家当年的救命之恩,安义侯府又哪里来的后代子孙。 徐清欢怎么就不知道为谭家想一想,难道要看着谭氏家破人亡不成。 谭大太太想到这里,一双眼睛望向徐清欢,期望徐清欢不要再问下去,然而徐清欢眼睛无波无澜,仿佛是个铁石心肠。 谭大太太不禁泄气。 徐清欢道:“大太太是何时知晓江知忆是聂荣之女的?” 谭大太太眼睛微动,像是在思量:“自然就是我进京之前。” 徐清欢接着道:“那时候谭二爷已经杀了人吗?” 谭大太太点点头:“还没有,那时候老二只是说出这些来龙去脉,希望我们一起帮江知忆报仇,我自然不肯……” 徐清欢看向黄清和:“黄大人,这样一看谭大太太应该是从犯了,谭二那时就已经谋划要杀人,谭大太太却知情不报,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黄清和还没有说话,谭大太太已经焦急地改口:“不是,我们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们……” “母亲,”床上的谭光耀忽然开口,“母亲不要慌……这桩事……我们虽然有错……但……不是……大错。” 谭光耀说完这些传喜一阵子,才看向徐清欢:“大小姐……您……言过其实了……当日二弟告诉我们……实情……我们如何能信……不要说江知忆空口无凭……就说那聂……聂荣,早就被朝廷正法……他的家人自然也会获罪……怎么就留了个女儿……断断不可能……” 灯光的照射下,谭光耀的脸色格外苍白,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我们都以为二弟被骗……母亲和我百般劝说,让二弟与那女子断绝往来,二弟不肯听,还以为我想要霸占江知忆,那女人也是狠毒,说我……说我……” 谭光耀的胸膛剧烈起伏。 “别说了,”谭大太太哭起来,“你们这是要逼死他不成。” “母亲,事到如今只有将一切说明白,才能尽快让整件事了结,不能再死人了,我们谭家还不清这些业债,”谭光耀闭眼休息片刻,让自己的精神好了些,“那女人说我,强要了她的身子,骗说要娶她,为她报仇,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当年遇见她时,的确动了心,想要将她纳为妾室,却发现她心思不纯,与一个老道姑经常做些骗人的勾当,我与她断绝了往来,她却迷惑了我的二弟。 好端端人家的女子,哪有做道姑的,至于我和二弟为什么会栽在她手中,大家只要见到她便能明白几分。” 徐清欢见过江知忆,江知忆确然生得漂亮,不过这不是她的罪过,许多女子因为一些传言,被冠上“水性杨花”的罪名。 谭光耀接着道:“我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二弟听,二弟去不肯相信,晚上偷拿了些银钱离开了家中,我们四处寻找都不见二弟踪影,于是想到了江知忆……江知忆却对二弟的行踪全然不知情,”说到这里他看向黄清和,“黄大人……在这种情形下,换做您,您会怎么做?” 黄清和道:“本官只是记下你的口供,留作日后审案用处,不能回答你的问话,更不能影响你叙述与案子相关之事,若是因此出现任何偏差,必然是你我都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谭光耀很是歉意:“是我失言了,”沉静片刻接着道,“这种情形下,我们自然不会相信江知忆说的都是实情,所以才没有就此禀告府衙,状告江知忆是反贼的后人。 当时我与母亲只想找到二弟……直到听说孙家出了事,严家老爷又被人杀了,我们才惊慌地明白过来,之前二弟说要帮江知忆复仇的事可能是真的,我跟母亲忙去询问江知忆实情,江知忆却已经离开了常州。 于是我们一边找二弟,一边打听江知忆的去向,母亲听说江知忆来了京城,正好徐太夫人要归京,我母亲就求徐太夫人一同进京,一来寻找江知忆,二来万一证实这些人都确然是二弟所杀,希望安义侯府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帮谭家一把。 我则是在打理了家中事务之后也赶赴京城,再后来的事你们都知晓了。” 说完这么多话,谭光耀整个身体沉在床铺之中,仿佛死去了一般。 谭大太太见状抽抽噎噎哭个不停:“你们能不能等光耀的伤好一些,再来向他问话。” 黄清和点点头,旁边的隶员已经将方才谭家母子所说的一切记录清楚,拿给谭家母子画押。 “谭大太太,”徐清欢道,“你们从前是否认识孙家和严家的人?” 谭大太太攥起帕子,矢口否认:“那种人家我们怎能熟悉,只是听说过……那些是大商贾,我们不过就是赚些糊口钱罢了。” 黄清和立即吩咐人:“将这话也记上吧!” 谭大太太眼睛一跳。 众人从房间里出来,黄清和站在院子里等着徐清欢:“徐大小姐,可觉得谭家人说的是实情?” 徐清欢道:“若是照他们所说,江知忆和谭二爷必然就是凶徒,抓到谭二爷此案就能了结。” 黄清和道:“而且孙二老爷被杀之时,江知忆就在碧水河岸边的道观中,碧水河上的两个小贼,虽然只听到船舱之中有男子说话,也许江知忆割掉孙二老爷舌头之后先离开了,她身上那染血的道袍,是那男子为了帮她遮掩草草埋在了河边,那男子自然就是谭二爷。 本官将今日的文书上报,衙门定然也会作此推论,开始搜捕谭二。” 徐清欢看向黄清和,黄清和目光中隐隐有些疑惑的神情:“可大人觉得其中另有蹊跷。” 黄清和也不明白,如今人证俱在,他还犹疑些什么:“如果能抓到谭二,也许就能有答案。”可谭二在哪里呢。 。m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可怜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七章可怜“大人。” 徐清欢的声音让黄清和回过神来。 “江知忆在大牢里可有招认?” 黄清和摇头:“自从进了大牢,她一个字也不肯说。” 徐清欢接着道:“大牢里可有人审问她?” “没有,”黄清和想了想道,“至少我……没有……我每日都去看她,她还是那个模样。” 徐清欢道:“黄大人,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江知忆不能有任何差池。” 徐大小姐提醒的没错,他要让牢里的婆子检查一下江知忆身上是否有伤痕。 想到张家在道观里那般虐打老妇人,黄清和身上就起了一层的汗,张家的势力当然能出入顺天府大牢,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大牢之中看管江知忆,今天晚上谭光耀说的这些话,若是让张家知晓了,张家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审人。 “事不宜迟,”黄清和向徐清欢告别,“本官要先去大牢里查看情形。” “大人可否带上常娘子?也许常娘子能帮上忙。”徐清欢转过头去,只见常娘子背着包袱静静的站在一旁。 黄清和颔首,有个人帮忙也算以防万一,想到这里他又深深地望了徐大小姐一眼,而且徐大小姐也是想要从江知忆身上获得更多的线索吧! 面对大牢中的女眷,他的确不太方便行事,只能靠衙门里的女役验身,那些婆子显然没有常娘子仔细。 黄清和带着常娘子走了出去,徐青安看着他们的背影颇有些意犹未尽,那个谭二的身材怎么就如此矮小,弄得他都无法亲自动手去“杀人”,他还没当过凶徒,真是可惜的很。 “父亲呢?” 徐青安正思量的入神,忽然听到一下子从美梦中清醒:“去了书房。” 这样的闹剧父亲自然不能出面,堂堂一个侯爷,哪里能纵容子女恐吓客人,而且只要父亲露面,谭大太太就要搬出陈年旧事,不会乖乖地说出实情。 “那黄小鱼也不知道能不能将案子断清楚。”徐青安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黄小鱼,徐清欢不禁觉得好笑。 …… 安义侯坐在书房的椅子上,谭光耀的话他方才已经听的清清楚楚,谭家兄弟阋墙,真的只是与那个叫江知忆的女子有关吗? 还是……与谭家做的生意有牵连,当时谭家随着母亲进京,他就有了防备,却没想到突然传来了谭光耀被刺的消息。 “大小姐,您来了。” 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安义侯立即将手中的信函妥善收好,拿起一本书来看。 “父亲。”徐清欢进了门,目光落在安义侯手中的书上,昨日她来的时候父亲这本书已经翻了大半,现在却停在前面几页。 显然父亲是听到她前来,随随便便将书打开做掩饰,这之前父亲在做些什么呢? 安义侯抬起头看向女儿:“是不是还在想谭家那桩案子。” 徐清欢点点头:“父亲呢,怎么也不睡。” 安义侯叹口气:“我是没想到谭家乱成这个样子。” 徐清欢伸手调亮了灯,小时候她喜欢跑到父亲书房里来,眼巴巴地看着父亲看公文,父亲干脆就在旁边设了一张小案,让她在上面写写画画,那时祖母刚刚请了女先生来教她,她没有太多耐心,写一写就觉得累了干脆趴在案上睡觉,父亲每次都会将她抱起来放在软榻上,哥哥也学着她的样子在父亲面前呼呼大睡,结果却被父亲打肿了腿,罚跪在祠堂。 这样想想父亲对她好像格外的纵容,是不是与她小时候生病有关。 “父亲,”徐清欢道,“您与聂荣熟悉吗?” 十几年前的事,父亲这个过来人应该知晓的更多些。 安义侯手指微微一缩,目光也变得深沉起来:“知道,聂荣曾是先皇身边得力的将领,先皇亲征三次,次次都会点聂荣跟随,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聂荣也就渐渐受了冷落。” 徐清欢很好奇:“是什么事?” 安义侯道:“聂荣的妻室被倭寇掳走了,聂荣求先皇恩准他前往福建与倭寇周旋,救回妻室。” 徐清欢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任谁家人被掳走,心中都会如此焦急。” 安义侯颔首:“先皇自然也为聂荣担忧,命人随聂荣一起前往福建救聂氏,结果没想到聂荣救妻心切中了倭人之计,被倭人俘虏了,”说到这里,安义侯心中戚戚然,“消息传到京中,所有人都觉得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聂荣不管生死,从此之后都不会再有什么好前程。 “为什么?”徐清欢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聂荣想必之前立功无数,如今就败了一次而已,只要他不降倭寇他日能够归来,还依旧会是大周难得的将领。” 安义侯深深地望了女儿一眼,目光中饱含与有荣焉的神情:“可惜世人并非如你这般思量。 先皇得知此事之后不禁大怒,吩咐水师只要倭寇不肯放聂荣夫妻,大周必然兵戎相见,本来这般要挟过后,倭寇定然不敢任意妄为,不久就会将人放回,却不想这时候谣言四起,说聂荣之妻早就降倭,此次假意被俘只是引诱聂荣前往,聂荣也在倭寇的蛊惑下有叛国之心,否则聂荣身为名将,为何宁可被捉也不肯自刎殉国。” 徐清欢皱眉:“这话毫无道理,根本经不起推敲,如果聂将军早就有叛国之心何须这样大费周章,私下里与倭国来往也就是了,经过此事之后,丢了名声和先皇的信任,即便降倭对倭寇又有多少用处。” 安义侯叹口气:“只因为聂荣没有一死了之,朝臣便似抓住了聂荣的错处,不但不肯替聂荣说话,还落井下石,请先皇彻查聂氏一族,先皇甚至也有意舍弃聂荣夫妻。先皇拿不定主意去拜访魏王,魏王劝先帝不要因为几句谗言,让大周将士心灰意冷,这样舍弃了聂荣,将来又有谁愿意为大周征战。” 原来症结在这里,所以后来魏王谋反,所有人会将矛头对准聂荣。 安义侯道:“聂荣被救回来之后,朝廷虽然没有罢免他的官职,先皇却也不再让他领兵,不但如此,聂氏族人将聂荣妻室的名字从家谱之中划去,视为奇耻大辱,聂荣夫妻就在京中贩夫走卒之地租了院子居住,不久之后聂荣妻室就为聂荣生下了长女。” 徐清欢明白过来:“聂氏被倭人掳走不肯一死了之,是因为她已经怀有身孕,她舍不得腹中孩儿。 这样一个软弱的表现,却为聂家带来灭顶之灾,世风日下,世人竟然如此刻薄。” :。: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上当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八章上当“接下来呢?”徐清欢低声询问父亲。 安义侯道:“聂氏生下孩子之后,曾有人做主要为聂荣说亲,却被聂荣严词拒绝了。” 这时候给聂荣说亲,其实就是逼迫他休妻,聂氏被传与倭寇有关,如果聂荣与她断绝往来,也算是向世人表明他的态度。 徐清欢道:“让我猜猜,说亲之人该是张家一脉吧?”急先皇之所急,这样就能得到先皇的倚重,张家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聂荣不从,也是驳了先皇的面子,先皇定然会很失望,没想到在聂荣心中一个女子比向先皇证明忠心还重要。” 安义侯接着道:“聂氏因此事自缢了,不过幸亏聂荣发现的及时才算捡回一条命,不过经过此事之后,外面的风言风语愈发多,说聂氏是故意有此举动。” 徐清欢能够想到当年京中都如何说聂氏,若是一心求死,岂会被人救下,这样的言语就是再次逼聂氏去死:“聂氏也没有什么错,她的遭遇也该让人同情,真正有罪的人倭寇,然而所有人却将矛头都指向聂氏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 徐清欢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凶徒将孙二老爷的舌头割下来之后,送还给孙二太太,会不会是因为孙二太太当年讥讽了聂氏。 张家用说亲来拉拢聂荣不成,认为症结在聂氏身上,于是百般糟践聂氏。孙二太太的姐姐是张家妇,她又想要攀上张家,自然会趁机向张家示好,会是这样吗? 否则割舌这一举动到底是什么含义? 安义侯接着道:“聂荣日日守着聂氏,一直等到聂氏放弃了自尽的念头,聂荣才再次走出家门去衙门里任职。”这对苦难的夫妻定然觉得一切终于慢慢好起来,却没想到后来聂荣被告谋反。 徐清欢道:“聂荣被杀之后,聂氏和子女是不是也下了大狱?” 安义侯摇头:“没有,衙差赶到聂家之后,发现聂氏和子女没有了踪迹,于是有人说聂荣想好要谋反,已经让倭人悄悄将妻子带走,也有人称看到几个生人来接聂氏,朝廷命人追捕聂氏,后来在京外将人找到,只不过当时起了冲突,聂氏和孩子都死了,本来她们就是反贼家眷,再将尸身运进京也无必要,当地府衙就将尸身就地掩埋了。” 安义侯想及往事,不禁心潮起伏,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正要继续说话,耳边却响起清欢的声音。 “聂荣或许是被冤枉的,张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魏王也跟此事脱不了干系,魏王救聂将军何尝没有私心,因为无论事情发展到何种地步,都于他有利。 聂荣若是果然顾念魏王的善举,说不得会向魏王靠拢,即便聂荣不为所动,魏王也在先皇面前显示出他忧国忧民的之情,魏王从那时起根本就是包藏祸心,说到底,这还是一桩没有查清的案子,我们也不能一味同情聂荣一家,聂氏被倭人绑走是真,聂荣追随魏王谋反也不一定是假。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安义侯听到这话,脸上不禁露出惊诧的表情。 徐清欢却仿佛没有发现父亲的异样,接着道:“从凤翔回来之后,我还怀疑,所谓赵冲的谋反也许是有人暗中安排的结果,目的就是让朝廷乱起来,先皇束手无策之下,只好将魏王请出山,魏王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朝堂,说是救大周于水火还不是为将来谋反铺路,先皇就是看走了眼,才会相信这个弟弟,听说先皇还将魏王葬入皇陵,像这样的乱臣贼子……” “住口。”安义侯忽然厉声打断了徐清欢的话。 徐清欢安静下来,这是父亲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与她说话。 安义侯仿佛也被自己吓到了,深吸一口气道:“不准你再说这种刻薄的话。” “女儿的话哪里刻薄了,”徐清欢道,“外面人提起魏王直接就会唤他为魏贼,女儿方才不过在说事实,魏贼之祸,确实动摇了大周的政局,让大周就此一蹶不振,便是女儿不说,周史上也会记得清清楚楚。” 安义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脸疲惫的神情,挥了挥手:“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父亲生气了?”徐清欢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安义侯,“父亲还从来没向女儿发过这样的脾气。” “没有,”安义侯声音低沉,“我只是有些累,以后……这些事不宜谈论太多。” 徐清欢端杯茶摆在安义侯面前:“父亲是觉得女儿方才的说法太过偏颇,还是在为魏王鸣不平,父亲一直为聂荣辩驳,从心中已经认定聂荣是被冤枉的,既然聂荣被冤枉,魏王谋反自然另有内情,女儿说的对不对?” 猝不及防的问话,让安义侯浑身一僵,他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些。 “看来女儿猜对了。”徐清欢低声道。 安义侯看向清欢,清欢故意来与他说聂荣之事,是在试探他的态度,他一时不察被女儿算计了。 清欢借此事是在探究他藏在心中的秘密。 “不要乱说,”安义侯道,“若是让人知晓了……” “父亲是怕我们有危险,”徐清欢道,“父亲真觉得什么都不与我们说起,我们就能平平安安吗? 即便将来有了危险,父亲豁出性命保住我们一家,又有什么用处?到时候父亲出了差池,我们却都被蒙在鼓里,便是这份悔恨也会跟随我们一生。” 安义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徐清欢道:“父亲不要还将我和哥哥当做小孩子,今日我能说出这样的话,逼迫父亲吐露真言,将来也能将父亲隐瞒的事弄个清清楚楚,只不过可能会大费周章,还可能会遇到危险。” 听到这里,安义侯心中一沉,转头看向女儿,女儿一双眼睛清澈而明亮。 安义侯仿佛受了鼓舞,既然已经露出马脚,他再否认清欢也不会相信,他不由地叹口气:“当年的谋反案来得太快,许多事还没有弄清楚,事后虽然也有人质疑此事……可魏王一家尽数被杀,再说什么也都没有了意义。” 徐清欢道:“可父亲没有放弃追查真相。” 安义侯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是没有放弃,应该说他根本不用追查,他从心底里相信魏王的为人,可他一个带兵平乱的人又有什么立场说这些。 安义侯叹口气道:“其他的事我还没弄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谋反案时张家在背后推波助澜,魏王的事过后,张家便如脱胎换骨,得到了先皇的信任,新皇登基之后,张家更是愈发的嚣张,朝政上下对他们敢怒不敢言,若是有机会,我自然要在朝堂上论罪张家。” 徐清欢点点头:“那父亲可知张家可能涉及私运。” 安义侯道:“自然知晓,但是私运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件大事,可张家……” “侯爷,”门口忽然传来下人的声音,“太夫人突然心口疼。” 安义侯面色大变立即站起身。 。m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生死 徐太夫人屋里,安义侯紧张地站在床边。 郎中上前诊了脉,开了方子让厨房去熬药。 安义侯夫人侍奉徐太夫人喝了水才道“定然是这两日家里的事太多,娘为此费了太多心神。” 徐太夫人摇摇手“我没事,是你们一个个大惊小怪,”说着看向安义侯,“谭家的事你要盯紧了,唉,我方才是梦见了” 徐太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看到徐清欢和徐青安道“怎么连孩子都折腾起来了,你们两个小小的年纪,快回去歇着,这样下去要将身子熬坏了。” 徐青安和徐清欢哪里肯离开,最后徐太夫人板起脸,吩咐管事妈妈将人都撵走,安义侯夫人才拉着徐青安和徐清欢退出去“不要惹你们祖母动气,有你们父亲和我在这里侍奉就好了。” 屋子里的人都退下,安义侯坐在床边照顾徐太夫人“母亲哪里还觉得不舒坦” 徐太夫人道“没事了,只是听说了谭家的事,心中有些不安。” 安义侯知道母亲是因为谭大太太提起聂荣,想到了当年的谋反案。 安义侯劝慰道“母亲放心吧,闹不出什么大事来。” “你答应过我,以后都不会再去追查谋反案,”徐太夫人望着儿子,“那天发生在侯府的事决不能再重来一次。” 安义侯垂下眼睛“母亲,儿子是答应过,儿子没有追查当年的谋反案,儿子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家为所欲为。” 徐太夫人沉默半晌才道“你还记不记得太后娘娘手中握着证据,只要你稍有异动就会置整个徐家于死地。” 安义侯道“儿子知道,所以这些年儿子远离朝堂,也不肯安哥入仕,安哥整天在外面胡闹,太后和张家反而会放心。” 徐太夫人摇摇头“可你还是没有放弃,你啊我生了你这样的儿子,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安义侯跪下来一头叩在地上“是儿子不好,让母亲担忧了。” 徐太夫人阖上眼睛“魏王一家已经没了,你还要搭上我们徐氏所有人的性命不成别人都求富贵,我现在只要你们平安,这样我才能去见你们的父亲,儿啊,这些事你不要管了,我们也管不了,先皇说过,只要你一心一意为朝廷,当年的事一笔勾销,你要记得这句话啊。” 徐清欢回到屋子里坐下,既然父亲怀疑魏王谋反案另有内情,为何当年带兵平叛父亲是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前程这样作为,更不会顾念自己的安危,也许是因为整个徐氏的性命受威胁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聂荣的事忽然被翻出来,好像当年的谋反案也要从露出水面,一切真的是从江知忆的报复开始,还是背后有人另有图谋。 如果江知忆真的是要为聂荣夫妻报仇,却为何选择孙家、严家这两个卒子,而不是张家呢 顺天府大牢里,黄清和望着江知忆“如今谭家已经说出实情,你可有什么话说” 江知忆开始听到黄清和提起谭家,眼睛微微动了动,但是很快就又垂了下去“既然大人什么都已经知晓,又何必再来审问我。” 黄清和皱起眉头“那你是肯认罪了既然如此就说一说你是如何杀人的,到底意欲何为。” 江知忆听到这话忽然一笑,如同刚刚绽开的花朵“如果我说我没有杀人你们会相信吗我什么都没有做,那些人都不是我杀的,虽然我很想让他们都去死。” 黄清和没有说话。 江知忆道“你看,你不相信,你觉得无论怎么样,这些事都与我有关,如果我说谭家人定然都在说谎,黄大人也因为我是在诬陷旁人。” 黄清和道“本官没告诉你谭家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你怎会有此结论。” 江知忆抬起脸“因为他就是个畜生,一个畜生怎么会说实话,如果我说谭光耀曾对我施暴,还将我囚禁起来,我好不容易才从常州逃出,大人会为我做主吗” 黄清和显然没想到江知忆会说出这样的话。 江知忆道“大人说的没错,道观门口的确有血迹,但那不是因为我们杀了人,我听说有人发现了尸身,又看到这样的情形,就知道有人想要将此事推在我们身上,留着那些血迹,我们必然百口莫辩,所以才慌忙将血迹洗掉,可最终还是被大人看出了蹊跷。” 黄清和沉吟着没有说话。 江知忆微微挑起眉毛“你看,我说的是实话大人也不会相信。” 黄清和道“今天晚上魏光耀差点被人所杀,你可知是谁要杀他” 江知忆讥诮地道“民女一直都在大牢之中,怎会知晓这些。”说到这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沉下来。 黄清和站起身“不管他是谁,很快就会被捉拿归案,到时候也许用不着你说,一切就都清楚了。” 黄清和说完就准备离开。 “大人,”江知忆忽然焦急起来,“您说的凶手是谁能否相告” 黄清和道“除非你说出实情。” 江知忆愣在那里,直到黄清和走了出去,才有女役来上前来。 女役声音冰冷“你跟我过来,奉大人之命为你验身。” 江知忆半晌才回过神,跟着女役向前走去。 黄清和一直在值房里等候,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女役进来禀告“那江氏已然被破身,身上没有其他伤痕,我们在大牢里看得清楚,并没有人来为难江氏。” 黄清和吩咐女役下去,片刻功夫常娘子走了进来,呈上手中的文书“江氏手脚上有些陈旧的伤痕,只不过现在很难分辨出是因何受伤。”除此之外倒是和女役验的没什么两样。 等到常娘子退下去,黄清和身边的隶员低声道“大人为何要让女役和常娘子分别去给江氏验身” 黄清和道“常娘子是安义侯府的人,女役常年在大牢中,让两个人一起查验,这样一来若是有人藏私说谎,本官就能看出端倪。” 现在看来她们的查验结果都是真的,没有人在说谎。 难道他的猜疑错了,江知忆就是此案主谋,谭二是帮凶,那么下一步谭二要做什么呢 张家的庄子上。 天不亮就有人走到下人房里吩咐所有人起身“快点起来去伺候,孙二太太已经起身了。” “这么早,”下人打了个哈欠,“这种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 这位孙二太太自从来了庄子,换着法的折腾她们,今天又不知要做什么。 “孙二太太要出门去道观上求符箓,快点吧,千万别误了她的事,否则所有人都要受罚。” 。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百二十章 上当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八章上当“接下来呢?”徐清欢低声询问父亲。 安义侯道:“聂氏生下孩子之后,曾有人做主要为聂荣说亲,却被聂荣严词拒绝了。” 这时候给聂荣说亲,其实就是逼迫他休妻,聂氏被传与倭寇有关,如果聂荣与她断绝往来,也算是向世人表明他的态度。 徐清欢道:“让我猜猜,说亲之人该是张家一脉吧?”急先皇之所急,这样就能得到先皇的倚重,张家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聂荣不从,也是驳了先皇的面子,先皇定然会很失望,没想到在聂荣心中一个女子比向先皇证明忠心还重要。” 安义侯接着道:“聂氏因此事自缢了,不过幸亏聂荣发现的及时才算捡回一条命,不过经过此事之后,外面的风言风语愈发多,说聂氏是故意有此举动。” 徐清欢能够想到当年京中都如何说聂氏,若是一心求死,岂会被人救下,这样的言语就是再次逼聂氏去死:“聂氏也没有什么错,她的遭遇也该让人同情,真正有罪的人倭寇,然而所有人却将矛头都指向聂氏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 徐清欢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凶徒将孙二老爷的舌头割下来之后,送还给孙二太太,会不会是因为孙二太太当年讥讽了聂氏。 张家用说亲来拉拢聂荣不成,认为症结在聂氏身上,于是百般糟践聂氏。孙二太太的姐姐是张家妇,她又想要攀上张家,自然会趁机向张家示好,会是这样吗? 否则割舌这一举动到底是什么含义? 安义侯接着道:“聂荣日日守着聂氏,一直等到聂氏放弃了自尽的念头,聂荣才再次走出家门去衙门里任职。”这对苦难的夫妻定然觉得一切终于慢慢好起来,却没想到后来聂荣被告谋反。 徐清欢道:“聂荣被杀之后,聂氏和子女是不是也下了大狱?” 安义侯摇头:“没有,衙差赶到聂家之后,发现聂氏和子女没有了踪迹,于是有人说聂荣想好要谋反,已经让倭人悄悄将妻子带走,也有人称看到几个生人来接聂氏,朝廷命人追捕聂氏,后来在京外将人找到,只不过当时起了冲突,聂氏和孩子都死了,本来她们就是反贼家眷,再将尸身运进京也无必要,当地府衙就将尸身就地掩埋了。” 安义侯想及往事,不禁心潮起伏,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正要继续说话,耳边却响起清欢的声音。 “聂荣或许是被冤枉的,张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魏王也跟此事脱不了干系,魏王救聂将军何尝没有私心,因为无论事情发展到何种地步,都于他有利。 聂荣若是果然顾念魏王的善举,说不得会向魏王靠拢,即便聂荣不为所动,魏王也在先皇面前显示出他忧国忧民的之情,魏王从那时起根本就是包藏祸心,说到底,这还是一桩没有查清的案子,我们也不能一味同情聂荣一家,聂氏被倭人绑走是真,聂荣追随魏王谋反也不一定是假。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安义侯听到这话,脸上不禁露出惊诧的表情。 徐清欢却仿佛没有发现父亲的异样,接着道:“从凤翔回来之后,我还怀疑,所谓赵冲的谋反也许是有人暗中安排的结果,目的就是让朝廷乱起来,先皇束手无策之下,只好将魏王请出山,魏王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朝堂,说是救大周于水火还不是为将来谋反铺路,先皇就是看走了眼,才会相信这个弟弟,听说先皇还将魏王葬入皇陵,像这样的乱臣贼子” “住口。”安义侯忽然厉声打断了徐清欢的话。 徐清欢安静下来,这是父亲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与她说话。 安义侯仿佛也被自己吓到了,深吸一口气道:“不准你再说这种刻薄的话。” “女儿的话哪里刻薄了,”徐清欢道,“外面人提起魏王直接就会唤他为魏贼,女儿方才不过在说事实,魏贼之祸,确实动摇了大周的政局,让大周就此一蹶不振,便是女儿不说,周史上也会记得清清楚楚。” 安义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脸疲惫的神情,挥了挥手:“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父亲生气了?”徐清欢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安义侯,“父亲还从来没向女儿发过这样的脾气。” “没有,”安义侯声音低沉,“我只是有些累,以后这些事不宜谈论太多。” 徐清欢端杯茶摆在安义侯面前:“父亲是觉得女儿方才的说法太过偏颇,还是在为魏王鸣不平,父亲一直为聂荣辩驳,从心中已经认定聂荣是被冤枉的,既然聂荣被冤枉,魏王谋反自然另有内情,女儿说的对不对?” 猝不及防的问话,让安义侯浑身一僵,他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些。 “看来女儿猜对了。”徐清欢低声道。 安义侯看向清欢,清欢故意来与他说聂荣之事,是在试探他的态度,他一时不察被女儿算计了。 清欢借此事是在探究他藏在心中的秘密。 “不要乱说,”安义侯道,“若是让人知晓了” “父亲是怕我们有危险,”徐清欢道,“父亲真觉得什么都不与我们说起,我们就能平平安安吗? 即便将来有了危险,父亲豁出性命保住我们一家,又有什么用处?到时候父亲出了差池,我们却都被蒙在鼓里,便是这份悔恨也会跟随我们一生。” 安义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徐清欢道:“父亲不要还将我和哥哥当做小孩子,今日我能说出这样的话,逼迫父亲吐露真言,将来也能将父亲隐瞒的事弄个清清楚楚,只不过可能会大费周章,还可能会遇到危险。” 听到这里,安义侯心中一沉,转头看向女儿,女儿一双眼睛清澈而明亮。 安义侯仿佛受了鼓舞,既然已经露出马脚,他再否认清欢也不会相信,他不由地叹口气:“当年的谋反案来得太快,许多事还没有弄清楚,事后虽然也有人质疑此事可魏王一家尽数被杀,再说什么也都没有了意义。” 徐清欢道:“可父亲没有放弃追查真相。” 安义侯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是没有放弃,应该说他根本不用追查,他从心底里相信魏王的为人,可他一个带兵平乱的人又有什么立场说这些。 安义侯叹口气道:“其他的事我还没弄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谋反案时张家在背后推波助澜,魏王的事过后,张家便如脱胎换骨,得到了先皇的信任,新皇登基之后,张家更是愈发的嚣张,朝政上下对他们敢怒不敢言,若是有机会,我自然要在朝堂上论罪张家。” 徐清欢点点头:“那父亲可知张家可能涉及私运。” 安义侯道:“自然知晓,但是私运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件大事,可张家” “侯爷,”门口忽然传来下人的声音,“太夫人突然心口疼。” 安义侯面色大变立即站起身。 。m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刺杀 黄清和心中很清楚,凶徒这是在向他示威,他手中的这封信就是明证,凶徒在告诉他,所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包括他的意图。 如今孙家、张家的下人来了不少,原本守在张家的人手大多数都被他调来了这里,凶徒如果这时候去杀孙二太太 黄清和不敢想下去,若是孙二太太有任何闪失,他都成了帮凶。 “大人别急,”衙差上前道,“咱们在庄子上还留了人,现在立即回去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 希望如此。 但是这封信却不是这样说的,如果凶徒没有绝对的自信,不会让人送这封信来,可万一这封信是假的,只是在扰乱他的思绪总之现在他无论做什么都是投鼠忌器。 眼下能不能抓住凶徒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不要再有任何死伤。 孙二太太上了白云观,立即觉得神清气爽,这件事过后一切就又太平了。 孙二太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还是京城好,不像湖广那么的闷热,整日坐在家中都要喘不过气来。 “母亲,容我先进去看看。” 孙润安的声音打断了孙二太太的思量,孙二太太皱起眉头来“有什么好查看的,里面的人你又不是全然认识,没有人会将歹人两个字写在脸上。” 孙二太太说完向前走去,生怕孙润安还有别的话,立即道“一个男子怎地与女人般啰嗦,我这是要去给你父亲祈福,你还不快跟上。” 孙润安应了一声,走到孙二太太身边,警惕地盯着周围的动静。 孙二太太上了香,又诚心跪拜。 旁边的道童道“善人是求符还是供灯。” “求符也供灯,”孙二太太向周围看看,“不过不供这里,要供奉在玄女娘娘面前。” 道童道“善人请随我来。” 孙二太太一步步跟上前。 几个人走到后院,终于找到了一处小殿门,道童道“就在此处。” 孙二太太看向道童“去将你家观主请来,我拜过玄女娘娘就要请观主讼经加持符箓。” 道童应了一声快步而去。 孙二太太没有立即走进大殿,而是像周围看了看,最终目光落在孙润安身上“走吧” 孙润安应了一声,等着孙二太太先行。 孙二太太微微皱起眉,不过还是向前走去。 大殿之中一股香火气迎面而来,孙二太太跪在蒲团上,孙润安抬起头看那身穿彩衣的玄女娘娘。 玄女娘娘悲悯地看着世人。 孙二太太跪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人从殿后出来,将点好的灯递给孙二太太,示意孙二太太去供灯。 孙二太太站起身来,只觉得手臂一紧,一股大力将她拖拽过去,她刚要惊呼,嘴巴被人捂住,一柄匕首抵在了她的喉间,孙二太太瞪圆了眼睛,整个身体仿佛都没有了力气。 所有事不过在瞬间发生。 孙润安想要上前营救母亲,那凶徒的刀刃立即向前送了送,割破了孙二太太的皮肉,鲜血顺着孙二太太的脖颈淌下来“你想试试是你快,还是我的刀快吗你可以上前,可以叫喊,不过你母亲必然会死。” 孙润安知道这是实话,那凶徒眨眼功夫就能要了母亲性命。 “你想做什么”孙润安已经慌乱,“有什么图谋我可以给你只要你放过我母亲” “这是她欠的债,必须要还。”凶徒声音森冷,一边盯着孙润安一边向后殿走去。 孙润安忙一步步紧紧地跟着,不敢有半点的放松。 后殿一片漆黑,大约是太过疼痛,孙二太太发出声闷哼,孙润安心中愈发的慌乱。 那凶徒也焦躁起来“闭嘴。” 孙二太太不敢再言语。 玄女娘娘大殿紧挨着道观的后门,只要从后门出去,很快就会消失在山中,凶徒不可能带着一个妇人在山中穿梭,如此一来定然会被人捉到,所以凶徒会在那之前伤害母亲。 孙润安想到这里心中更是害怕,他一定要把握好机会,找到时机立即将母亲救下。 那凶徒已经退到了门口,凶徒转头去查看院子里的动静,显然要确定外面有没有人。 就在凶徒稍稍走神间,孙二太太一脚踩在那凶徒的脚背之上,凶徒吃痛下意识地松开手臂,孙二太太立即先前奔逃,孙润安也揉身上前扑向凶徒。 “母亲,快逃”孙润安紧张之中大喊出声。 却在关键时刻,孙二太太脚下一个踉踉跄跄整个人向前跌去,正好撞进孙润安怀里,她张开的一双手臂也将孙润安牢牢地抱住。 突然之间的变化,让孙润安一时难以应付,那凶徒却已经赶到扬起了手中的匕首,孙润安感觉到了脖颈上传来的森然冷意,凶徒这次不是威胁而是真的要杀人,可他此时此刻却半点也反抗不得。 死亡立即将他整个人笼罩,唯一的期盼是凶徒杀了他就不会向母亲动手。 刀刃毫不迟疑地向他落了下来。 “咣”地一声清脆的响动,紧接着孙润安感觉到脖颈一痛,凶徒握着匕首的手紧紧地贴在孙润安的脖颈之上,那匕首的利刃仿佛已经完全没入孙润安的皮肉之中,可孙润安却觉得自己尚能喘息,心脏犹自在胸膛中跳动。 为什么呢难不成被人刺中脖颈却还能活下来。 孙润安在凶徒眼睛里看到了惊诧的神情,凶徒下意识地抬起手,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匕首之上。 匕首不知什么时候从根上齐齐断去,只剩下个木柄握在凶徒手中,这就是孙润安还能活命的原因。 凶徒回过神,丢下手中木柄,伸手就要去折断孙润安的脖子,可已经来不及了,他感觉到有人快步走上前,一阵凌厉的风向他袭来,紧接着他腰间一疼,整个人向一旁狠狠地跌去。 紧接着那凶徒下颌被人摘下,一条绳子将他紧紧地捆住。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几个道士进了门,发现出了事,立即让人端来几盏灯将整个后殿照亮,只见除了孙二太太和孙润安以及地上的凶徒之外,还有两个男子站在那里。 这两个男子显然就是捉住凶徒的人。 其中一个男子神情冰冷,浑身上下有种拒人于千里的疏离,微微扬起的凤眼中带着几分威严,他低下头看向孙二太太和孙润安“你们仔细看看,可认识他” 男子所指自然是地上的凶徒。 孙二太太此时才反应过来,脸上那满是惊诧的神情,转眼变成了慌张和恐惧“不不认识我们怎么可能认识他,他是来杀我的方才慌乱之中润安为了救我,差点丧命于这凶徒之手。” “还好没事。”孙二太太关切地看着孙润安。 孙润安心中油然淌过一阵暖流,母亲好像还从来没有这样温和地对待过他,即便他方才差点死去,也算值得。 。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百二十二章 意外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二章意外孙润安将孙二太太扶起来,然后立即躬身感谢救了他们的人。 孙润安道:“幸好兄台出手及时,否则只怕我已经命丧黄泉,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永夜开口道:“我家公子姓宋。” “宋公子。”孙润安又是行礼。 宋成暄淡淡地开口:“怎么不多带几个人进大殿?” 孙润安略微迟疑,转头向殿外看去,母亲今天没有让身边的管事妈妈跟过来。 孙二太太不假思索地道:“我只是虔诚祈福,哪想到会有凶徒在玄女娘娘的大殿里。” 说话间,孙家的管事妈妈跑进来,一脸惊诧地看着所有人:“这是怎么了?太太您怎么样?” 孙润安正准备上前再与宋成暄说话,宋成暄却走出了大殿。 道观中出现了歹人,道士们纷纷赶过来查看,张真人带着观主急忙走上前,宋成暄吩咐观主:“观中出事,我已经遣人去府衙禀告,府衙的人会立即前来主持大局,在此之前你们要将道观中的人都清点仔细,所有人都不能离开道观。” 观主急忙应承吩咐身边的徒弟:“听到没有?快去办好,与那些来上香的善人说清楚,请他们先去休息。” 几个道士应了一声立即去办。 宋成暄向道观的后门看去,方才徐清欢见永夜已经攀上了玄女大殿的殿顶伺机而动,她便带着人离开。 他们之间虽然没有任何的言语,但是却能猜到彼此的心思。 既然他在这里,大殿里的凶徒必然难以逃脱,她此时最该做的是去道观周围查看情形,这样一来但凡有什么异动都能尽收眼底。 可如今凶徒已经被捉,她却还没回来,定然是有事发生。 观主看向宋成暄道:“道观在此多年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形,幸亏几位善人出手将凶徒制住……” 宋成暄却仿佛没有听到观主说话,方才在玄女娘娘的大殿里看到那凶徒时,他就已经知道此人不是谭二。 谭家是商贾,谭二再怎么辛苦也不会干太多的力气活,以至于让手心里生满老茧,而且那人的年纪也和谭二不相符。 以那人在大殿中的作为,并不像是什么心思缜密之人,相反的那人被捉之后明知无法逃脱,还竭力挣扎,如同一头困兽,目光虽然凶狠但是也很单纯,与杀害孙二老爷的人表现出来的特质也不相同。 方才被抓到的人,通常该是奉命行事的卒子,既然如此,驱使他的人在哪里?会不会藏在道观周围? 徐青安和徐清欢兄妹带的人手并不多,若是不巧遇见了凶徒…… 宋成暄想到这里,快步走向道观外。 永夜见状不禁犹豫片刻,这种情况又来了……他好像又拿不准公子在想些什么,他该怎么办?片刻的恍惚,宋成暄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永夜不敢再迟疑,立即追了上去。 出了道观后门,就是一片密林,已经快到初夏,草木逐渐繁茂,想要在这其中藏身并不是难事。 林子里忽然传出声惊呼:“大小姐,小心。” 宋成暄皱起眉头,身形一动,没入林中。 …… 鲜血喷溅在树干上,浸透了蓝色的道袍,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躺在地上,眼睛圆睁,脸上的表情停留在最后一刻,微张的嘴唇仿佛是在呼喊,却最终没能发出声音。 匕首透胸而入,眨眼的功夫就夺去了他的性命,可见下手的人是如何凶狠、果决。 凶徒将道士的尸身藏在一个浅坑中,只是用些落叶、树枝做遮掩,可见此事发生的偶然,凶徒又走得匆忙,只能做这样简单的安排。 方才凤雏上前帮徐青安一起拖动道士身上的树枝,不小心勾动了那道士的手臂,孟凌云吓一跳,以为道士还活着,立即上前保护徐清欢。 凤雏嫌弃地看了孟凌云一眼,孟凌云立即红着脸低下了头。 徐青安将抽出半截的剑送回,正要说话,只觉得身边似是一阵风掠过,等他看清楚时,宋成暄已经站在他面前。 “宋……成暄。” 徐清欢正仔细地查找凶徒可能在周围留下的痕迹,突然听到徐青安说话,不禁心中有些意外,宋成暄这么快就赶了过来? 她以为道观里还有许多事要处置,怎么也要花费些时间,就算宋成暄再不喜欢说话,也要向观主吩咐一些事宜。 想着这些,她抬起头来,不远处宋成暄果然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不过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护卫不在。 是因为道观里有什么麻烦事吗?他连身边的人都留在了那里。 徐清欢道:“宋大人可抓住了那凶徒?”眼下她最关切的是这个,虽然她觉得宋成暄应该不会大意的让凶徒逃脱。 说完话,她对上了他那两道幽深的目光。 显然她这个问题让他心中不悦。 那就是将人捉住了。 “人没死吧?”徐清欢又是一句询问。 终于,宋成暄淡淡的开口:“你指的是谁?” 如果不是凶徒,难不成死的是别人? 徐清欢皱起眉头:“该不会孙润安死了吧?” 宋成暄微微扬眉:“为什么死的不是孙二太太?” 徐清欢道:“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很奇怪,凶徒想要杀死孙二太太,为何迟迟不动手,大殿里应该是行凶最佳的地点,他为何要挟持孙二太太到殿外,道观里有那么多道士和张家的下人,若是被人发现,他要怎么逃脱?” 徐青安道:“也许他想要将孙二太太带走慢慢折磨。” 徐清欢摇头:“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他可以这样做,但是孙润安已经目睹了他的作为,怎么可能让他带孙二太太离开,即便凶徒拿孙二太太性命做要挟,孙润安也不是傻子,他难道不知晓,孙二太太这样被带走必死无疑。 鉴于凶徒之前犯下的几桩案子,如果他能到孙二太太身边,应该不假思索地将孙二太太杀死。” 这也是宋成暄一直没有让永夜动手救下孙二太太的原因吧,这男人也觉得凶徒的举动不合常理。 宋成暄也真是胆子大的很,静静地望着这一切,万一猜错孙二太太就会立即毙命,可如果他猜对了,他们就会知道凶徒的真正意图。 宋成暄道:“凶徒差点杀了孙润安。”如果他没有出手救人,死了的就是孙润安。 徐清欢望着地上那道士的尸身出神,从开始他们就觉得凶徒下一个准备杀的人是孙二太太,他们做的推论看起来非常符合常理。 这一次,凶徒仿佛也是冲着孙二太太而来,可中间会出一些差错。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不插手的话,惨死的人会变成孙润安,任谁都会认为孙润安是为救母亲惨死,凶徒的目标从始到终都是孙二太太。 可方才他们亲眼所见,凶徒明明有机会杀死孙二太太却没有动手,相反的孙润安却差点就丢了性命。 凶徒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这与前几桩案子缜密的手段大相径庭。 凶徒大费周章,只为了得到这样一个“意外”吗? 如果这并不是意外呢? 凶徒想杀的人从始到终就是孙润安,那么他们之前的推论就都是错的,有人故意弄出这样的假象来迷惑所有人。 :。: 第一百二十三章 缘分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三章缘分不知不觉天渐渐暗下来,遮住了头顶上的太阳。 仿佛将有一场雨来临。 “哥哥去道观拿块板子来,先将尸身搬去道观,再取些油布,在仵作没来之前,不要让雨水打湿了周围的脚印。” 就在尸身不远处地上有扭打的痕迹,还有几个浅浅足迹,这些都是衙门能取到的证据,既然他们看到了就要想方设法的保护起来。 徐青安已经跑的飞快,可还是没料到这场大雨来的那么急,还没等将尸身送上木板,雨点就落下来。 道观里的人还没有盘问过,自然不能让他们过来帮忙,万一谁“不小心”损坏了证据,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妹妹,这尸身我们能送到,脚印就算了吧!你们先去道观里躲避,这雨太急恐怕……小不了。” 几块油布堪堪能遮住徐清欢,不过还是有雨丝随风而入打湿了徐清欢的衣裙。 “哥哥先带着人将尸身送过去,小心一些,仵作还要查验。”显然是拒绝徐青安的提议。 徐青安拗不过妹妹,只要吩咐人用油布先将尸体裹住再抬走。 清欢吩咐凤雏一起撑开块油布,盖在了脚印之上。 手里还有两块油布,一块可以用来和凤雏一起遮雨,另一块…… 徐清欢看向站在树下的宋成暄,拿起一块油布走过去。 “宋公子,这雨看来还要下一会儿,你也遮一遮吧!” 她仰着头看他,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下来,一双眼睛也像是被雨水打湿了般,如湖底的一轮明月,被风一吹在湖底泛着波澜。 徐清欢抬头看过去,宋成暄迟迟没有将油布从她手中接过来,他只是那样站着,一双眼睛幽深,不知思量些什么,他们如这般的对视前世今生都有过,只是每次她都猜不到他的心思。 前世互为对手,今生一切重来之后,却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发生变化,虽然依旧互相防备互相猜忌,却也因为查案而联手,人生当真奇妙的很,即便她重活一遍,依旧不知何时会发生什么事,就如同这倾盆而落的大雨。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他的眼睛微微闪烁,带着某种危险而邪气的光彩,就像前世宫宴时,他们隔着一扇屏风对立,他的目光仿佛也是如此…… 最终他伸出手来,她立即松开了手,却不想他根本还没有拿到油布,眼看着油布瞬间滑落,惊诧之中她慌忙去接,油布倒是又被抓在了手中,却也不小心碰到了他那修长的手指。 那手指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冰冷,即便在这样的天气里,都带着几分暖意。 他嘴角微翘,仿佛在笑她的慌乱,她只是一时大意,他倒是不失时机的讥嘲一番。 宋成暄将油布撑开,大步走到她遮盖的脚印旁,抽出腰间的短刃在地上挖出沟壑,以免雨水浸上来。 徐清欢不禁哂然她竟然忘记了这个,若是脚印被水淹了,她遮起来又有什么用处。 等到徐青安送完尸身回来,才护着徐清欢和凤雏向道观走去。 路本来就很难走,如今淋了雨格外的湿滑,徐青安生怕妹妹不小心跌倒,紧张地跟在旁边护着。 迎着风向上攀爬,雨水将脸颊打得生疼,倒让清欢想到了北疆的天气,风如刀割般吹在脸上,开始她还不适应,可是慢慢的也就视为寻常了。 如今这幅身子还没受过许多风吹雨打,不免会忍不住瑟瑟发抖,她正要咬牙加快脚步,却不知为何面前的风忽然又弱了许多,她抬起头来看到了宋成暄那高大的身影,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她面前。 徐清欢不由地一怔,想要说些什么,奈何风雨之中不宜停留,只得一口气走到道观中。 到了安稳之处,徐清欢正要上前向宋成暄道谢,宋成暄却未曾停下脚步,很快就走开了,仿佛他方才不是有意在照顾她。 可能是她多想了。 徐清欢转头看向外面的大雨有些担忧。 徐青安道:“妹妹放心,孟凌云带着人看着那些脚印,不会有事。” “我是担心雷叔,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回来。” 道观拿出干净的布巾让众人擦拭。 凤雏低声道:“这可怎么得了,我们又没有带干净的衣裙。” “这是徐妹妹吗?”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来。 徐清欢看过去,只见十四五岁的少女扶着一位夫人走上前,徐清欢一眼就认出来,这两位是兵部尚书洪传庭家的女眷。 “夫人,洪姐姐。”徐清欢上前见礼。 洪贵霞是洪传庭和夫人的独女,洪夫人产下女儿之后受了风寒,身子一直不好,从此之后没有再为洪家添上一儿半女,洪老夫人恐怕洪家从此断了香火传承,催促洪传庭纳妾,偏生洪传庭与夫人感情甚笃,绝不肯房中再有他人,洪老夫人拗不过,只得在儿媳身上下功夫,不止自己四处去寻药来,初一十五必然打发儿戏去佛门、道观上香祈福。 没想到今天这样巧,洪夫人正好来上香。 洪贵霞走上前低声道:“我们也没带多余的衣物,但是我和母亲能匀出一身衣服给你换上,只要你不嫌弃,先将就一下,等下人将你的衣服烤干了再换上,否则你这样定然要生病。” “是啊,”洪夫人道,“听霞姐儿的吧,这身子是根本不能大意。” 徐清欢忙道:“夫人和姐姐的好意,我心中感激,哪有什么嫌弃之说。” “那就快走吧。”洪贵霞一把拉住了徐清欢。 衣服很快换好了,徐清欢舒了一口气,身上的寒气终于被驱散开来,洪贵霞也想让身边的丫鬟给凤雏匀出一身衣服,奈何洪家的丫鬟长得都瘦小,两个加起来抵不上凤雏一人,凤雏干脆要了一套崭新的道袍穿,然后想要学着张真人的模样,露出几分莫测的笑容,肚腹却在这时不争气地响起来。 洪贵霞抿嘴一笑:“我们带了素糕,你们吃一下垫补垫补,我们总要等到雨停了才能下山呢。” 洪夫人摇摇头:“也不知府衙的人什么时候到,早知会遇见这样的事,今天就不来上香了。” 徐清欢道:“这处道观很小,夫人如何想到来这里?” 洪夫人抿了一口茶:“我听说这处道观刚刚请来了厚土娘娘,于是才想来拜祭。” “母亲不用遮遮掩掩,就直接说好了,我们家的事想必清欢也有耳闻,”洪贵霞见左右没有旁人便直呼清欢的名字,“我祖母发愿,只要京中有一处安放厚土娘娘神像或牌位,我们家都会来祭拜,所以京中但凡有什么道观请了厚土娘娘,必然会送一份帖子到我们家。” 厚土娘娘是大地之母,主掌阴阳孕化,洪夫人来此处自然是求子。 洪夫人叹了口气:“这道观很小,仙君主位不多,观主才化了善缘,另建了两座大殿,供奉厚土娘娘和玄女娘娘,大约是期望道观中香火盛一些。” 徐清欢一怔:“夫人说玄女娘娘也是道观才供奉上的?” 洪夫人颔首道:“没想到玄女娘娘的金身还没塑好,殿里就差点出了人命,只怕以后也没有人前来送香火了,还好外面人还不知晓这里供奉过玄女娘娘,道观只要另起大殿,再请一位仙君也就是了。” 玄女娘娘是除暴安良的女神,孙二太太来拜祭玄女娘娘也无可厚非。 不过孙二太太如何知晓这里有玄女娘娘的,难道观主也送了帖子给孙二太太? 想到这里徐清欢快步走出门,趁着外面尚且一片混乱,她要好好问问孙二太太。 刚走出屋子,只听外面道:“来了,来了。” 徐清欢顺着声音看过去,黄清和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徐清欢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洪贵霞。 没想到黄清和、洪贵霞夫妻两个会在这里见面。 。m 第一百二十四章 抓到她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四章抓到她眼前的人让徐清欢不禁略微恍惚。 前世黄清和好不容易才娶到了洪贵霞,两个人婚后相扶相持十分恩爱,所以黄清和去世之后,洪贵霞很快也追随而去,当时既让她觉得心酸又心生羡慕。 不知今生两个人能不能再续前缘,若能如此,但愿他们不要再多波折,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想到这里徐清欢又觉得好笑,她竟然还生出几分红娘的心思来,不过她还是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若是冤家谁也撇不脱,她不必做那些多余的事。 …… 黄清和冒着风雨一路到此处,官服紧紧地裹在身上,脸色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的苍白。 这次他上了凶徒的当,不但无功而返现在又闹出了人命,恐怕这次回去之后就要被朝廷怪罪,可既然他还一日没有脱掉官服,就还要尽自己所能继续追查下去。 黄清和打起精神向众人了解案情。 “大小姐,”雷叔上前道,“周围我已经查看了,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人。”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前来杀人的只有一个凶徒。 照这样推断一下案情,那凶徒在山下时遇见道士,杀掉道士之后又来到道观中,最终向孙二太太、孙润安行凶。 什么原因让他必须要在仓促中杀了那道士呢?除非是因为道士见他行踪可疑前来盘问,他恐怕事败被人察觉,这次就会功亏一篑。 这样推论的话,就更加奇怪了,这里虽说偏僻了些,百姓上山打柴也是寻常事,道士若是看到一个生人就觉得可疑那也同样不合常理。 徐清欢刚想要让哥哥去请观主,眼下她可以暂时不去惊动孙二太太,先将观主请来询问,也许会发现更多疑点。 徐清欢还没开口,就看到张真人带着个须发花白的老道士赶过来,见到这两个人,徐清欢抬起头去人群中找宋成暄。 只见宋成暄正在与孙润安说话,也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宋成暄抬起头来,四目相交,视线停留片刻,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的肯定。 方才孙二太太和孙润安遇袭时,宋成暄对孙二太太只是有些怀疑,现在恐怕已经找到了蛛丝马迹,愈发证实了他的猜测。 “黄大人。”观主的声音打断了徐清欢的思绪。 观主走到黄清和面前行礼:“观中的人已经都在大殿中,黄大人若是想要查问,移步过去便可。” 徐青安想要说话,却被徐清欢拦住。 黄清和断案有自己的思量,而且这种情况下,用不着他们提醒,黄清和就该想到了先去查验死去道士的尸身。 黄清和果然道:“那死去的道人叫什么名字?平日里可与人有什么冤仇。” 即便在道观发现了凶徒,看起来那道士之死也与这凶徒有关,但是不能轻易地就将两个案子并在一起,不加以查问。 断案必须严谨,黄清和一直遵循此道,若是衙门都能如此,就会避免许多冤案的发生。 前世黄清和就是如此,所以凡是黄清和经手的案子,都会让人多几分信任,徐清欢转头看向观主。 观主道:“这是小徒玄诚,八岁就上了道观,为人最是温和,不曾与人有半句争执,也是观中最为细心的弟子,更不会和什么人结仇。”说到这里,观主的眼睛微红,脸上浮起几分伤心的神情。 黄清和道:“玄诚为何今日不在观中?” 观主道:“玄诚喜好医理,平日会去周围山上采药,山上的弟子病了都是玄诚在照顾。”说到这里观主仿佛想到了什么不由地一顿。 黄清和耐心地等着。 观主抿了抿嘴道:“昨天早晨玄诚离开道观去采药时向我禀告,说这几日已经采来不少的药材,观中恐怕用不完,接下来的几天他都会留在观中将药材处理好,若是有多余的再拿来分给那些没钱抓药的百姓,按理说他今天不该出去的。” 黄清和微微蹙眉,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玄诚改变了想法。 “玄诚尸身被发现的地方没有见到药篓和采药用到的器具。” 女子的声音响起,黄清和转头看到了徐清欢,徐大小姐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黄清和虽然有许多话要问,现在却不是时机。 徐大小姐仿佛明白他心中所想,立即道:“黄大人,玄诚的尸身是我们发现的,所以关于此事我们必须要说清楚,另外关于此案还有些内情,我们自会原原本本向大人禀告。” 几句大人叫的黄清和脸上发烫,他大意失荆州,哪里配得上这个称呼。 黄清和点点头看向观主:“观中谁与玄诚走动的更近些,将他叫来问话。” 观主看向身边人道:“玄净在哪里?” 不出片刻功夫,一个哭得双眼红肿的道士走了过来向黄清和行礼:“玄净今天一早遇见玄诚师兄,便问师兄要去哪里,师兄说要去道观周围看一看,我当时没有在意以为玄诚师兄又去采药,后来才想起玄诚师兄好像并没有背药篓。” 玄净说到这里,又有一个道士道:“玄诚师兄昨日回到道观时还问我,道观中可有什么事发生,有没有不寻常的人到观中来。 这两天道观为玄女娘娘塑金身,大家都各有职司,我等并没有察觉道异状,我向师兄回了一句,也没有追问师兄到底是何意。” 这就对了。 黄清和心中也有了答案,那玄诚经常在这附近采药,若是有什么异动他必然先会察觉,他询问师兄弟这话,就是发现了行踪可疑的人,于是他今天才会匆匆下山查看,果然就遭了毒手。 这一切都说明一件事,凶徒早有预谋在此杀人,所以才会提前一日来观中附近查看情形,以便行动。 可他今天一早才命人假扮了孙二太太出门上香,孙二太太这才突然改变想法来到此处道观,凶徒怎么会提前料到孙二太太定会前来,事先做好了准备。 除非有人早就与凶徒提前约好,凶徒才会在这里等待。 黄清和看向孙二太太和孙润安所在之处。 “观主,”徐清欢道,“请问这玄女娘娘殿是最近才建好的吗?” “是,”观主道,“其实玄女娘娘的金身还未塑好。” 徐清欢点点头:“那么知道观中已经供奉了玄女娘娘的人应该不多了?怪不得孙二太太来此处供灯时,大殿里没有旁人在。” 观主颔首。 黄清和眼前一亮,孙二太太刚刚入京没多久,怎么知道道观新供奉了玄女娘娘,只要他一问,孙二太太就会露出马脚。 想到这里,黄清和快步走向旁边的屋子。 孙二太太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见到黄清和立即道:“黄大人,您不是去抓凶徒了吗?怎地让凶徒跟随我们至此,枉我相信大人,差点就因此丢了性命。” “二太太,”黄清和道,“你怎么会来到此地上香?又如何知晓这处道观玄女娘娘十分灵验的?” 孙二太太惊愕地道:“这有什么不妥……自然是让人询问之后才会来此地,我只求玄女娘娘保佑早日让衙门抓住那凶徒。” 。m 第一百二十五章 让你张狂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五章让你张狂孙二太太望着黄清和,她本以为黄清和赶来之后会立即向她赔礼,她可以将一肚子怨气都发在这个小官头上,让这个小官低三下四求饶,即便是这样从此之后他的仕途都不会再有什么指望。 于是见到黄清和,她的就鼓足了气势训斥过去,没想到黄清和倒来向她问话,这真是始料未及。 孙二太太皱起眉头:“黄大人不去审问凶徒,倒来问我这些,怪不得你查不清这些案子,再这样下去,恐怕黄大人也得挪挪地方,免得遗祸百姓。” 孙二太太仰起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等黄清和说话,就吩咐身边的管事:“去看看雨若是停了我们就回家。” 管事还没出门却被衙差挡住。 黄清和道:“凶徒既然已经抓住,随时都可以审问他,但是有许多事,现在不弄清楚,将来再追究恐怕就不易了。” 孙二太太皱起眉头:“既然如此,黄大人就好好查查,若是这次再无功而返,只怕黄大人无法向上峰交代。” 黄清和看向身边的书隶:“要向道观中所有人询问与案情有关的事宜并记录在案,你就在这里,将我们方才说的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书隶应了一声,立即让人去办,然后也在旁边设了桌案,开始书写起来。 孙二太太愈发觉得奇怪,她看一眼黄清和:“黄大人这是何意?” 黄清和道:“问话。” 孙二太太没想到这个小官竟然敢这样与她说话,正要发怒。 黄清和道:“是谁将孙二太太等人迎进道观的?” 一个小道士立即上前:“回大人,是陵阳。” 黄清和看向陵阳:“孙二太太来到道观之后都说了些什么,你原原本本地道来。” 陵阳应了一声,将孙二太太进了道观去给三清上香,然后要求在玄女娘娘面前供灯的事说了个清清楚楚。 许多人还不知黄清和问此话何意。 黄清和看向孙二太太:“二太太为何要在玄女娘娘面前供灯。” 孙二太太颇为不耐烦:“我与大人说了好几遍,我来求玄女娘娘保佑早日让衙门抓住那凶徒,今日若不是黄大人去捉那凶徒,我也不会来供灯。” 黄清和道:“这么说二太太就是为了玄女娘娘而来了?” 孙二太太冷哼一声,莫不是黄大人是个傻子不成,她已经说了好几遍,姓黄的好像听不懂一般:“我自然是为了玄女娘娘而来。” 黄清和道:“二太太怎知这道观中有玄女娘娘。” 孙二太太道:“让人打听得知。” 黄清和道:“何时打听的。” 孙二太太冷声道:“早就知晓了,这还用我事先告诉大人吗?我早知这里的玄女娘娘非常灵验,才会来此地。” 听到这话,包括观主在内道士们都面露惊讶的神情。 黄清和等了一会儿,立即有衙差上前:“大人,张家带来的人都问了,在此之前孙二太太不曾让他们打听过‘白云观’是否供奉了玄女娘娘。” 黄清和看向观主。 观主立即道:“这玄女大殿是才有的,我们还没修葺完,很少有善人知道此事。” 孙二太太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变,她抬起眼睛正好与黄清和四目相对。 黄清和目光平和,带着几分的威严:“二太太,本官交代过你,让你今日留在家中,为何你定然要前来白云观?这道观并不为许多人知晓,你却没有向道观中人打听,直接去拜玄女娘娘,到底是谁告诉你道观中有玄女娘娘大殿,本官立即将她传来询问。” 孙二太太的脸立即涨红,整个人变得不自在起来:“我……我忘记了……可能是听哪个下人提起。” 黄清和道:“本官立即就让人前往张家庄子上,询问那些下人,只要孙二太太说的是实话,一切必然有迹可循。” “岂有此理,”孙二太太起身道,“你们竟然私设公堂……我本是苦主,你却抓住一件小事咄咄逼问,你这是办事不利恐怕被朝廷责罚,故意将罪责推在我身上。” 孙二太太说完就要向外面走去。 奈何衙差却堵住了门口。 外面的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空开始放亮。 黄清和道:“本官方才说了,我们被困此处,但案情紧急,不肯耽误,本官无可奈何才在这里向二太太问话,既然二太太是苦主,本官询问苦主也是合情合理。” 孙二太太冷笑:“你们瞧瞧这就是当官人的本事,这是看我好欺负不成?” 黄清和摇头:“孙二太太不好欺负,谁都知道孙家是富贵人家,孙二老爷身具官职,更不可小视,但是律法大于天,对谁都是如此,何况此案涉及几条人命,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本官都会一查到底。” 黄清和说完,又有衙差上前禀告:“玄诚被杀之处留下的脚印和凶徒所穿的鞋子一般无二,仵作验尸说玄诚死了至少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黄清和看向孙二太太,“推算起来玄诚是一早被杀,那时候孙二太太还没来道观吧?” 孙二太太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这是怎么回事?” 黄清和道:“凶徒不知孙二太太要去哪里上香,必然会一路跟随,就算早孙二太太一步到道观埋伏,也不会早太久,”说到这里他凝视着孙二太太,“本官再问一句,那凶徒二太太可认识?” 孙二太太摇头:“自然不认识。” 黄清和道:“孙二太太仔细想想,也许这是破案的关键。” 孙二太太仍旧不说话,孙润安不禁焦急:“母亲,您想一想,到底是谁提前跟您说了白云观,怂恿您前来……那人就有可能与凶徒串通好,在这里等着杀您,抓住了那人,也就能为父亲伸冤了啊。” 听到孙润安的话,孙二太太一脸烦躁:“你也跟着来逼问我,我如何能想得出来。” “我还有一事不解。” 一个淡漠的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看过去,只见宋成暄视线落在孙润安身上:“那凶徒可有机会杀了孙二太太?” 孙润安点头:“那凶徒用母亲性命要挟我。” 宋成暄道:“要挟你什么?” 孙润安一时语塞竟然回答不出来,他脑子里重新回想一遍方才大殿中的情形,凶徒没有杀母亲,而是带着母亲退到门口,然后母亲逃脱,凶徒便提着匕首来…… 宋成暄接着道:“凶徒为了能够顺利行凶,不惜杀掉玄诚,如果他要杀的人就是孙二太太,为什么不立即动手,要给孙二太太逃脱的机会,最后见我们前来,凶徒还不肯罢手,那时候他又做了什么?” 孙润安自然记得清清楚楚,因为…… “那凶徒来掐我的脖子……他想要杀的人是我。” 孙润安茫然地转头望向孙二太太:“母亲,那人要杀的是我,不是您……” 孙二太太面上一僵。 孙润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终于明白了,一切也许并非什么魏王后人寻仇,而是与那件事有关:“是他……” 孙润安看着孙二太太:“是他对不对?” 这次孙二太太整个人竟然一抖,慌乱的神情一闪而过。 徐清欢正好看了个清清楚楚。 :。: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送入大牢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六章送入大牢孙润安的目光又是惊讶又是悲伤,还有些万念俱灰的绝望,眼前母亲的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方才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母亲很有可能知晓这其中的事,而且…… 孙润安想到在大殿中孙二太太紧紧抱着他的一双手臂。 他打了个冷颤,浑身上下如同被一桶冰水浇过。 为什么呢? 如果这是真的,可……为什么? 这是他的母亲啊。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他想错了,他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孙润安开始不停地摇头,忽然上前要搀扶孙二太太:“母亲,我们回家去吧,这里的事……交给……”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戛然而止,因为孙二太太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眼睛中满是警惕。 孙润安伸出的手落了个空,他僵在那里,惊诧地抬起头,母亲这是在怕他,他们母子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短短一瞬间,孙润安眼睛发红,肩膀瑟瑟发抖,如同一只在风雨中被抛弃的雏鸟。 孙二太太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目光锐利地盯着孙润安:“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口中的他是谁?” 孙润安吞咽一口,他想说出口,却不敢去说。 “孙润安,”黄清和道,“你可知道其中的内情?” 孙润安依旧没有反应。 “孙润安,”黄清和扬声道,“这桩案子牵扯了几条人命,其中有两人一个是你父亲,一个是你的族兄,你这样隐瞒下去,可对得起他们?” 孙润安眼前浮起父亲的惨状。 黄清和接着道:“将你知晓的实情说出来,” 孙润安看向孙二太太:“父亲被人杀害之后,府衙曾上门询问母亲是否知晓父亲去了碧水河,母亲说不知。” 孙二太太目光闪动:“我当然不知道。” 孙润安神情平静:“母亲知道,父亲先我们一步进京,临走之前与我在书房里说话,让我小心照顾家里,还说我已经长大了,以后孙家要交到我手上,让我也要担起重任,我觉得父亲有些异样,就问父亲是不是出了事。 父亲说等这阵子过后再与我细谈,我问父亲准备去哪里,父亲只说母亲知晓。” 孙二太太立即矢口否认:“哪有这种事,你父亲恐怕是在敷衍你,你竟然就这样信了。” 孙润安更是失望:“父亲离开之后,我们第二天本要启程进京,母亲就说身子不适,要再歇一日才走,那天晚上被我抓到母亲身边的郑妈妈鬼鬼祟祟地守在父亲书房门口,我上前去就看到母亲在父亲书房里翻找些什么,母亲是在找父亲记的几本账目吧?” 这下孙二太太完全愣在那里,一颗心仿佛要跳出了嗓子。 孙润安道:“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向我打听之前父亲有没有交给过我什么,我说没有,其实这是在骗母亲。” “孙润安,”孙二太太突然失态,“我早就知道你……” 孙二太太说到这里,想到自己的处境又紧紧地闭上了嘴。 孙润安晒然道:“现在看来是要把账目交给府衙查看,或许从中能够找到什么线索。” 孙润安话音刚落,只见眼前黑影一闪,一个东西破空向孙润安射去。 突然发生这种事,黄清和一时愣住,只是张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箭射出之后,那人又准备再次扣动机栝,却觉得肩膀一沉,紧接着是撕裂般的疼痛,整条臂膀仿佛都被人卸掉。 再看屋子中,那袖箭不知被什么东西打偏,深深地刺入了旁边的桌案上。 清脆的碎瓷声响之后,众人看到了掉在地上的茶碗,打落袖箭的正是那只茶碗。 徐清欢看向宋成暄,宋成暄面前只剩下了一只茶壶,方才此人自斟自饮,正是防备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还没彻底回过神来。 宋成暄淡淡地道:“从黄大人向孙润安问话开始,那人始终站在窗外,身影纹丝不动,正对着孙润安的方向,这样的距离,若是用淬了毒的袖箭就能直接取孙润安的性命。” 黄清和这才明白过来,正因为早有准备,所以才能在关键时刻救人。 窗外的人被绑缚住带了进来,将此人看清楚孙二太太顿时面色大变,整个人仿佛都没有了力气,摇摇晃晃就要摔倒在地。 这人一身下人的打扮,正是孙二太太带来的孙家家人。 黄清和看向孙二太太:“孙二太太可认识此人了?” “这……这是董瑞,”孙家管事妈妈惊呼一声,“董瑞……为何要害大爷……二太太……这……” 董瑞是孙二太太从娘家带来的下人,一直受孙二太太倚重,平日里很少言辞,今日突然有这样的举动,不要说其他人,就连与他极为熟悉的孙家下人都十分惊诧。 “不是我,不是我,”孙二太太惊慌道,“我方才在屋子里如何能吩咐他杀人,再说他杀了人……我岂不是等于不打自招……我为何要这样做,大人……我是冤枉的。” 孙二太太第一次这样呼唤黄清和,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乱了方寸。 黄清和冷冷地道:“孙二太太身边的心腹之人怎能不知晓孙二太太的心思,只怕孙润安所说的账目十分关键,所以宁可冒险将人灭口,也不能让孙润安继续说下去,只要孙润安闭上嘴,就可以死无对证,孙二太太将罪责全都推在下人身上,自然就能脱身。” 孙二太太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我……我没有……是他要杀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若是怪在我身上,就是……就是草菅人命。” “孙二太太放心,本官不会这样,”黄清和道,“本官会将您送入大牢仔细审问,若此案果然与您无关,绝不会让您背上冤屈,可如果此案与你有关……你也别想逃脱。” 孙二太太眼前发黑,看向身边的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点点头就想要从屋子里离开。 黄清和本已经转过身去,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凡是孙二太太带来的下人一个也不准走,全都带进衙门审问。” 衙差应了一声。 孙二太太慌乱中孙润安:“你倒是……说句话啊……难不成要看着母亲被送入大牢?”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法逃脱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七章无法逃脱孙润安望着孙二太太,仿佛今日才认识她一般。 孙二太太接着道:“我怎么会害你,与我有什么好处,这必然是有人栽赃嫁祸。” 黄清和担忧地望着孙润安,孙二太太最怕的就是孙润安手中的账目,如果孙润安心软,也许不会将账目拿出来。 孙润安没有说话,他的脑海中浮起这些天所经历的一切,自然包括了孙二太太的异状。 终于在孙二太太的期盼下,孙润安道:“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不肯留在家中,总会睡不安寝,到底怕的是什么?” 孙二太太嘴唇嗡动。 孙润安接着道:“母亲说怕凶徒会来害您,儿子便将宅子里里外外都布置了人手,可母亲还是一副惊慌的模样,白日来还好,晚上就彻夜难眠,不但要将屋子里的灯都点亮,还要婆子陪着才能安睡,这也就罢了,您推脱伤心不去灵前陪伴父亲,闹着搬去了张家的庄子。 要知道张家庄子在城外,人多眼杂,稍不留意就会被人混进去,可奇怪的是母亲住进去之后不但不害怕了,而且住得还很舒坦,每次儿子去向母亲问安时都要想,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对,逼得母亲要去别人家住。 现在想来也许是儿子想错了,母亲怕的并不是凶徒,而是那些死去人的冤魂。 所以您才觉得符箓比护院更有用处,离开家中小院不必再对着父亲的灵柩,您的心……也就安稳了几分,是不是这样的。” 孙润安虽然在逼问孙二太太,可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中竟然闪动着些许的期望,仿佛情愿孙二太太反驳他的话,厉声呵斥他,这样他反而会高兴。 一天之内经历两次刺杀,孙润安却依旧不敢接受眼前的现实,毕竟是他的母亲,他怎么敢轻易背叛。 “举头三尺有神明,母亲总是相信有仙人庇佑,日子才能过得平顺,”孙润安指了指道观,“想必这也是与仙人想通之地,所以才能在此抓住两个凶徒。” 说到这里,孙润安喘一口气:“母亲在此发誓,那些案子与您没有半点关系,若是撒谎必入畜生道……” 孙二太太看向那巍峨的大殿,身边又有道士默默悼念经文,她忽然害怕起来,竟然不敢说话。 孙润安一双眼睛终于沉寂下去,再也没有了光彩。 “来人,将人押走。”黄清和吩咐一声。 这次孙二太太竟然没有再挣扎,或许她也知道如今就算说破了天,这黄清和也绝不会放过她。 孙二太太临走之前将周围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目光中闪动着怨愤的神情。 孙二太太等人被押走,黄清和看向宋成暄,他已经了解整件事的经过,知道这位宋大人着实帮了不少的忙:“宋大人在此之前是否已经知晓那董瑞可疑。” 宋成暄淡淡地道:“只是后来才察觉。” 听到这话,徐清欢不禁心中感叹,这奸人骗起人来果然眼睛都不眨一下。 如果他没有事先发现董瑞的可疑,怎么会找孙润安说话。 孙润安会想到孙二老爷离开时家中的异样,或许就是受了宋成暄的点拨,这人做事一向润物细无声,仿佛是不经意的举动,等你察觉时整桩事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宋成暄感觉到背后投来的一道目光,不禁微微扬了扬眉。 徐大小姐这是在耻笑他? 她何尝不是暗中谋划一切,先让雷叔将外面查个仔细,然后再对道观中人一一甄别,发现异样之后也不曾声张,雷叔在外也是盯着董瑞的举动。 黄清和能在道观里审问孙二太太,她定然在一旁怂恿,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能让董瑞再度出手,众目睽睽之下抓了个正着。 大家彼此彼此。 宋成暄转头回望了徐清欢一眼,他那双眼睛黑黢黢的,貌似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深意,但是她还是捕捉到了其中流淌的情绪,有一丝嘲讽的意味儿。 黄清和抱拳向宋成暄告辞。 宋成暄道:“照孙润安所说那账目十分重要,朝廷定然会当做证物收走查看。” 黄清和点点头。 宋成暄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如今孙二太太有了嫌疑,此案不免会涉及丁家、张家,似这类繁复的案子,不知刑部会不会过问。” 黄清和心中一紧,宋大人的意思是恐怕有人插手这桩案子,刑部过问,他一个小小的通判自然不能主理,以国舅爷张家的手段,想要插手摆布案情并不难,人证可以随意更改供词,物证……对……物证……孙润安手中的账目不能有半点闪失。 想到这些,黄清和心中焦急:“我还有要务在身,等到书隶写好了文书几位就可以离开,宋大人对这桩案子多有臂助,我定然会在文书上提及。” 口中说感谢,做事倒是一丝不苟。 宋成暄没有再说话,转身看了看永夜,永夜立即带着身边人去找书隶。 ……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洪贵霞走到徐清欢身边低声道,“既然已经抓住了凶徒还扣着我们做什么,尤其我们这样的女眷……” 徐清欢不禁抿嘴笑:“这位黄大人办案一丝不苟。” 洪贵霞道:“这我倒是看出来了,年纪轻轻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说着缩了缩脖子,“怪不得人都说,通判个个硬脾气,今天我算长了见识。” 徐清欢道:“我倒是觉得听这位黄大人问案,也有几分意思。” 洪贵霞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下次我们出门可要看看黄历,不要再遇见这种事,更别再遇见这位什么……黄大人……想必这样的人所到之处都没有好事。” 徐清欢心中早就已经笑不可支,现在洪贵霞避之不及,也许很快……就会发现这位黄通判可是个极好的人,不但如此还是她的良人。 几个人下山回到城中已经很晚。 宋成暄走回院子中,洗了个澡换上干爽的衣服,重新坐在书房里。 这桩案子看似已经有了眉目,其实当中还有许多的疑点,就说那董瑞的举动就让人不解,如果不是万分紧急,绝不会在那时动手。 账目上记得是什么,才会让人如此在意。 宋成暄思量间,转过头去,看到了桌案上放着的油布,他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徐清欢递给他油布的那一刻。 她的手指微凉,明明被大雨浇的发抖,却还固执地将地上的足迹保护好,养在侯府的大小姐不该是一直锦衣玉食吗?为何凡事都要这般不遗余力地去争取。 他不该与她来往过多,这样为她思量更是没有任何的意义。 宋成暄不禁心中烦乱,站起身向外走去。 没有带任何人,他独自骑马来到城中一处荒废的宅院外,隐隐约约还能见到这宅子破败前的模样。 他随父母来京中时就住在此处,这处宅子留有他不少的回忆,那时的他心中有的都是欢欣。 这么多年过去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想及往事,开始想起来时会忍不住哭泣,可他还是固执的一遍遍的思量,恐怕哪一天就会忘记了。 这样的话就没有人再记得他们真正的模样,因为在世人眼中,他们只是魏贼夫妻。 “这位公子要不要来一碗扁食,”一个年过四旬的汉子笑着道,“我正要归家,若是你想吃,便给你做上一碗。” 看着那汉子推着的车,宋成暄点了点头:“来一碗吧!” “这里可是处大户人家,”汉子边做扁食边闲谈,“我每次经过的时候都会看一眼,可惜了这么大的院子。” 。m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同食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八章同食水烧开了,汉子将扁食放进锅中,很快就煮出了香味儿。 一张小桌子,一把矮凳子,物什看起来都十分的简陋,汉子笑容却是最真诚的。 宋成暄抬起眼睛道:“怎么不去繁华些的地方。” 汉子身子依着车,看似不经意,一双眼睛却注视着锅中扁食的火候:“那边的东街卖扁食的好几家,酒肆也有这些吃食,我在那里不过赚个吆喝,这几条巷子人也不少,我在这里久了也有人有意来寻,别看我这瘫子小,在附近可有些名声。” 汉子唠唠叨叨,说到这里的时候还骄傲的仰起头:“我这扁食的味道可是京中第一家,好多酒楼的厨子都来我这里尝味道,可不管他们怎么偷学,都没我做的好吃。” 说话间扁食已经煮好。 “您尝尝,包你下次还想要,”汉子说着端起热腾腾的扁食送到宋成暄面前,“来喽。” 热腾腾的扁食果然香气扑鼻。 宋成暄正准备吃。 “我说呢,原来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传来。 宋成暄抬起头看过去,只见徐青安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脸上一副得了军功十二转的神情,趾高气昂地道:“我说有香气飘出来吧,绝对错不了。” 徐青安身后是安义侯。 三个人视线撞在一起都很惊讶,还是徐青安道:“宋大人也来吃扁食……真是巧了。” 这个巧来的可真不好。 卖扁食的汉子见三个人认识,就热络地将安义侯和徐青安请到同桌坐下。 大锅又煮起来,热气腾腾地熏着几个大男人。 汉子满面笑容地煮扁食,不时地投来一个目光,却不再说话了,体贴地将时间都三个熟人闲谈。 “我父亲就爱吃这碗扁食,方才还在四处找这家摊,”徐青安一边是严父,一边是面若冰霜的宋成暄,屁股下就像生了蒺藜,这两人不说话,他自然就得开口,“宋大人也认识这家摊子?” 宋成暄沉默半晌才淡淡地道:“凑巧遇见了。” 宋成暄坐在这里,就像一块寒冰,就连碗里蒸腾的热气也暖不得他似的,徐青安不禁心中咋舌。 还好这时候汉子将两碗扁食端上来,徐青安看着那白生生的扁食,水灵灵地在向他招手,也顾不得别的,先要祭祭他的五脏庙。 “吸溜”一口嘬进半勺汤汁,转眼又吞进一整个扁食,徐青安被烫的张着嘴向空中吐着热气,就像条张大嘴吞饵的大鲤鱼。 安义侯不禁觉得老脸发烫,吃个饭也要闹出惊天动地的声音,反观宋成暄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有自己的一定之规,仿佛任何事都影响不了他。 不知为何安义侯想起了魏王,本朝承继皇位向来传嫡传长,中宗皇帝早就立了先皇为太子,可是随着最小的儿子魏王长大,中宗皇帝就发现在众多子嗣之中,魏王最为出挑,魏王不止是聪明伶俐而且心思端正,行事有高宗皇帝的几分风采,中宗对魏王愈发的报以厚望甚至流露出另立太子的意图,让朝局一时动荡,魏王因此求了一块封地出京,这才让中宗皇帝彻底放弃了这样的想法,也算保全了先皇和魏王的兄弟之情。 先皇继位之后,魏王小心翼翼紧守本分,虽然后来回到京中在王府中居住,却也很少与朝臣来往,随着时间慢慢推移,魏王也以为那皇位给他带来的危机渐渐远去,却没想到……还是…… 安义侯想到这里心中一沉,他来这附近吃扁食,也是找了个借口,想要看看王府。 宋成暄没想到还会与安义侯同桌而食,而且是在那他破败的家门之外,他留在这里只是向看看,对着这样的血腥之地,安义侯是否能食的安稳。 宋成暄看过去,却在安义侯眼睛中看到一抹怅然,宋成暄不由地皱起眉头,这是兔死狐悲,还是心中留有愧疚,不管是哪种都不必惺惺作态,当年父亲不想出面时,安义侯多次登门相请,转眼魏王府付出上百条性命,而登门杀人的却还是安义侯。 光凭这一点,此人有任何的感情流露都让他觉得可笑。 宋成暄放下碗,扁食刚刚尝起来味道的确不错,现在他却已经无心去碰触。 放下银钱,宋成暄转身欲走,那卖扁食的汉子忽然叫喊了一声,一个趔趄撞在了扁食摊子上,眼见一锅的热水就要浇下来,幸亏有人伸出手将锅重新稳住。 汉子松了口气,抬起头看到是那位冷面的客人。 方才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野猫,绕在汉子脚边准备要食,那汉子一时没有主意便因此摔了一跤。 “多谢,多谢,”汉子道,“若不是客官帮忙,我可就要吃些苦头。” “小心着些吧!”宋成暄淡淡地道。 不等汉子再说话,宋成暄已经转身走开,眨眼功夫消失在众人眼前。 徐青安道:“父亲不要跟他计较,这人一向如此。”走的时候不但不与他们打招呼,仿佛看也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 那汉子却道:“我看那客官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否则怎么会来救我,我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到了我面前。” 安义侯思量片刻道:“他方才一直在这里吗?” “可不是,”汉子笑道,“我一路走过来就看到他站在这里,于是问他要不要来一碗扁食。” 汉子说着向那破败的魏王府指过去:“大约也是奇怪这院子为何荒芜了吧!” 魏王府院子里有一棵榆钱树,如今那院墙塌了一片,榆钱树就露了出来,仿佛已经不属于那院落的一部分。 宋成暄便是站在那树下向院子里眺望。 安义侯和徐青安吃完扁食,那汉子也收拾了东西再一次推着独轮车向前走去,安义侯走到了那棵榆钱树下,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老树一直静立在那里,仿佛看尽了世间百态。 榆钱树上有个小小的树洞,安义侯伸手进去摸出了几块圆圆的石子,他还记得那孩子练习投掷的时候,喜欢将石子藏在这里,魏王府虽然经历了灭顶之灾,终究有些东西还是被保留下来。 这几年他常常来此地,经常会将这石子拿出来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冰冷的石子上面尚留有一丝温度。 一、二、三………………九 安义侯习惯地数着,忽然一顿,石子少了一枚,他不禁一僵,这是被谁拿走了吗? 。m 第一百二十九章 怀疑 “父亲,您怎么了?” 徐青安看到父亲怔愣在那里,不禁低声呼唤。 安义侯手指微微一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没什么。” 石子被重新放回去。 安义侯的心却不能平静,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一直没有发生过变化,决计不该是偶然,难道真的有魏王的人回来了,而且还是知晓这个秘密的人,那…… 安义侯只觉得热血涌向了胸口。 他不该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变化就疑神疑鬼,但是他却又无法控制的去思量。 真的是偶然的话,那也太巧合了,如果是孩童所为,为何只单单丢了一枚,又或者是他来这里的事被人察觉,带走了一颗石子看看他的反应。 谁会有这样的心思。 这石子在旁人眼中什么都不是。 他不能慌,要稳住心神才行,想到这里他压制住心绪将石子重新放了回去,可即便如此他的手指还是忍不住颤抖。 一切恢复原状,他就像没事人一样,转身向家中走去,这一路上他没有再与儿子说一句话,脑海中不停地回想最近发生的事,哪里有什么不寻常。 最近清欢多次提及魏王谋反案,她与方才遇见的那个宋成暄在碧水河畔论案的时候……也提起了魏王的人。 宋成暄,他们刚刚还坐在一起吃扁食,在此之前宋成暄就站在那棵榆钱树附近。 会不会是他将石子拿走了。 不太可能,以宋成暄的年纪他能和魏王案有什么关系,除非…… 安义侯眼前浮起那孩子清晰的面容,魏王唯一的子嗣。 用魏王妃的话说,那孩子自出生时起就格外让人省心,很少会哭闹,脾气也极其温和,眉目生得十分清秀,称得上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那孩子从小就规规矩矩颇有礼数,他常常会说魏王是不是太严厉了些,将孩子养得似个小大人一样。 其实并不然,是那孩子性子天生就是如此,他教那孩子拳脚,那孩子学的极快,有一日他闲来无事问:“从小勤练拳脚,长大之后是否要带兵领将,冲锋陷阵,大展威风。” 那孩子却笑:“先生说有个好体魄将来也能好好地奉养双亲。” 皇亲贵胄的子弟多多少少都会骄纵些,在这孩子身上却找不到半点的影子。 魏王对儿子的期许也是希望他能做个闲散宗室。 如果那孩子还活着,也该是宋成暄那般的年纪,可……宋成暄与那孩子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宋成暄待人冷漠,身上总有种盛气凌人的傲慢,别说礼数,人前从来毫不客气,若是被谁犯在他手中,他必然毫不留情面。 可能是从小对付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海盗,竟比寻常的武将身上血腥气更浓些。 这样南辕北辙的性子,不像是同一个人,魏王一家被处置后,他也想过要找到一个活口,可惜宗人府已经清点了所有的尸身确认没人逃脱。 没有可能会漏下一个魏王世子爷,可这世上又有太多事,总会出人意料…… 他不能随便猜疑,也不能随便做任何判断。 从现在开始,他要多留意宋成暄的举动。 回到家中安义侯去了书房,转身却又想起来叮嘱徐青安:“带回来的扁食不要让你妹妹多吃。” 徐青安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徐清欢没想到刚刚洗了澡,就有热腾腾的扁食送上前,她闻了闻还是老味道:“父亲最喜欢的那家。” “今日吃的不太舒坦,”徐青安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我和父亲遇见了一个人。” 徐清欢尝了一口,抬起头来:“哥哥说是谁?” “宋大人,”徐青安道,“就在魏王府门口……你说说是不是冤家路窄。” 徐清欢静静地听着:“然后呢?” 徐青安愈发觉得与宋某的合不来:“这么好吃的扁食,他竟然剩下了。”下次再也不要与宋某同桌而食。 徐清欢点点头:“是挺好吃的,只是他没想到会遇见哥哥和父亲吧!” 徐青安明白过来:“你是说,他见到我们所以才吃不下去?” 以宋成暄对安义侯府表现出来的厌弃来说,的确如此。 “父亲呢?”徐清欢道,“父亲怎么样?” “回来的路上什么话都没说,然后直接去书房了。” 会不会父亲也察觉到了什么。 徐清欢不再说话,将盛出的小半碗扁食吃了,另外多半碗自然进了凤雏的肚子。 “妹妹明日多睡一会儿,反正这案子也破了,下面的事就交给衙门来办。” “谁说案子破了。”徐清欢小口小口地喝着热茶。 徐青安一愣:“没破?” “谭二爷在哪里?聂荣的谜题也没解开,孙二太太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就算她真有这样狠的心肠,只怕也没有这样的头脑布置一切。” 徐青安道:“那你说……那真凶到底是谁?” 徐清欢摇摇头,凤翔案她是真的不知真凶是谁,这桩案子她隐约猜到了真凶,却不知他为何这样做。 “哥哥让我仔细想一想。” 送走了徐青安,徐清欢躺在床上让凤雏帮她梳理头发,乌黑的青丝亮泽顺滑,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凤雏道:“小姐明天戴珍珠的发簪吧,定然很好看。” 徐清欢抬起眼睛正好看到凤雏的面容,她微微一顿道:“凤雏你站到我床边。” 凤雏不明白徐清欢的用意,却还是站了起来。 徐清欢望过去,将凤雏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当时她让人冒充谭二去骗谭大太太说出整件事的实情,谭大太太没有说太多,谭二却以为来杀他的真是谭大,焦急之中将弟弟供了出来,她早感觉到其中应该另有隐情,直到现在才能确定谭大心机颇深,那时他的一番话根本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因为这样躺在床上看过去,站在床边人的面容就会尽收眼底。 谭大根本早就知道了,来杀他的人不是谭二,谭大一直都在说谎。 …… 将孙二太太关入大牢,黄清和就开始整理整桩案子的文书。 “大人,”书隶上前道,“府尹大人让您过去。” 来了。 黄清和虽然已经有所准备,还是皱起眉头,因为他知道即将面临的极有可能是张家人。 “都躲开,”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既然还没有定罪,怎么不能探看?那是我家夫人的妹妹,就算你们将她入狱,我不能阻拦我们送来饭食和衣衫。” 黄清和快步走了出去。 只见一个打扮富贵的夫人站在那里,见到他直接就道:“我妹妹在哪里?还不引我去见。” 第一百三十章 哄骗 张三太太沉着脸看着黄清和,只等黄清和说话。 黄清和立即明白了张家这次来到大牢的用意。 他之前判断案情有失,差点让孙润安被凶徒所杀,亏得后来在审问孙二太太之时抓住了行凶的董瑞,让查案有了进展,衙门才让他继续问案。 可现在,若是跟张三太太起了冲突,立即就会被上峰怪罪,张家就会有了借口将他踢出这个案子。 就像那位宋大人提醒的一样,果然回到顺天府之后,张家就会开始插手此事。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要上当。 只要他不出纰漏,张家想要换掉他还要等上一两日,在这一两日之内,至少他还能用来整理案宗和证据,找出更多的线索。 所以不管怎么样,在这个时候他不会与张家起任何冲突。 黄清和想到这里,低声道:“我给太太引路。” 张三太太有些惊诧,她使人打听了,这个黄通判执拗的很,她的本意是来寻他的错处,只要与他起了争端,就可以让他滚回家去,再也不能插手这桩案子。 谁知黄清和会这样心平气和地与她说话。 张三太太微微皱起眉头,黄清和抬脚向前走去,她只好带着人跟上。 “书隶,”黄清和吩咐道,“按照顺天府大牢定下的规矩,凡是有人前来牢中探看,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要记进文书。” 书隶应了一声。 黄清和躬身向张三太太道:“三太太不要责怪,下官这也是按规矩办事。” 好个按规矩办事,张三太太冷冷地看过去,那黄清和却低着头不与她有任何眼神接触,一副十分避讳的模样。 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最终毫无用处。 黄清和客气的道:“三太太有什么话就问吧,您是女眷不方便在此久留。”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可以让张三太太见到孙二太太,但是张三太太别想让他离开这里。 黄清和声音刚落,大牢里的孙二太太叫喊起来:“长姐,你快救我出去,这人竟然无端冤枉我,我哪里会做那种事……快……快放了我,我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 张三太太快步走上前,拉住了孙二太太伸出的手。 孙二太太手指收紧,一脸急切:“长姐,你是不是来接我的?” “你放心,”张三太太打断孙二太太道,“有长姐在这里,不能让你平白受了冤枉,不管是什么案子都要有人证、物证,谁也不能凭空猜测给人论罪。” 说到这里,张三太太轻轻地晃了晃孙二太太的手:“你听姐姐说,我们会督促顺天府仔细查案,很快就会将你从这里接出去,母亲和哥哥都盼着你回家,府衙定会还你清白。” 黄清和静静地听着。 张三太太的话中貌似在心疼妹妹,其实是在给孙二太太定心,劝孙二太太不会慌乱,丁家和张家会想方设法将孙二太太救出去。 那么张家会怎么做呢? 指鹿为马,让那两个被抓的凶徒串改供词吗? 孙二太太果然安静下来,她紧攥着张三太太的手也松开了:“我相信姐姐不会不管我。” “当然不会,”张三太太道,“你心中知道,我们不会丢下你不管。” 孙二太太点了点头。 张三太太说完这些看了看身边的管事妈妈,管事妈妈将衣物和食盒捧上前,衣服都是崭新的,料子摸起来就十分柔软,食盒里八样小菜,看起来十分的精致。 “太太您要保重自己的身子,”管事妈妈道,“这都是我们家太太亲手做的饭菜。” 孙二太太鼻子一酸,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姐姐待我好,我都会记在心上。” “吃吧,”张三太太道,“你想吃些什么,明日我再送过来。” 孙二太太坐下,捧起了碗,她虽然食不知味,可必须要强迫自己多吃一些,姐姐说的对,她要养好身子,好端端地从这里出去。 管事妈妈道:“您吃了饭,奴婢服侍您换衣服。” 换衣服时黄清和自然不能在旁边,于是吩咐女役上前。 全都穿戴停当,张三太太才带着人离开,黄清和将张家人送出了大牢,行了礼才又折返回去。 张三太太撩开帘子刚刚踏上马车,立即有一双手臂从车厢中伸出来,牢牢地将她的腰身抱住。 张三太太就要惊呼出声,立即被人捂住了嘴。 “别动。”低沉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张三太太伸出手去抓那人的臂膀,那人却不肯松开半分,张三太太张开嘴去咬那人的手掌,那人也不躲避反而送到她嘴边:“咬吧,反正你也会心疼。” 张三太太脸上满是恼怒的神情,整个人不再挣扎,那人干脆将她半搂半抱着坐下来。 “你疯了不成?”张三太太道,“若是吓到了我,你……”她的手放在小腹上。 “都是我不好,我的错,”张玉琮立即求饶,“我只是心中感念夫人的恩德,忍不住就……” “我有什么恩德?”张三太太讥诮地道,“帮你摆平那些祸事?我今天不去,你去也是一样的,不……她若是见你会更加安心。” 张玉琮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还不肯原谅我。” 张三太太看着张玉琮那张俊脸上满是伤悲,心中一软,嘴上却依旧道:“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她长长出一口气,“事到如今,你要打起精神应对,顺天府那小小的通判都敢与我们作对,他们会不会查到了什么?” 张玉琮皱起眉:“不可能,即便他们认为此事另有蹊跷,也不会知晓其中真正的内情,只要他们没有将所有一切弄清楚,不过死了几个人,对于张家来说不算什么,那黄清和本来就是个不识相的,等这件事后,我自然会收拾了他。 还有安义侯府徐家,闹到这一步也有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 想到安义侯,张玉琮就愤恨不已。 张三太太道:“从前我没有将安义侯放在心上,而今看来那个徐大小姐不容小觑,对徐家人下手都不留情面,如今盯上这桩案子威势于我们不利,万一被她查出实情……” “怕什么,”张玉琮道,“我还能敌不过一个女子?” 张三太太没有说话。 张玉琮眼睛中满是戾气:“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没有谁敢欺负我,我早就说过谁沾上那件事,谁就要死。 只是可惜了她那副好皮囊,等着吧,我要让他们知道与我作对的下场。” 张三太太道:“那账目……” 张玉琮冷笑:“明天刑部就会接手此案,与本案相关的所有证物都会送往刑部,自然包括那账本,我找了那么久都没将账本找到,现在总算拿到了手中。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一点我得感谢黄清和。” 张家马车渐行渐远,角落里的永夜也走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气势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一章气势借着天黑做遮掩,永夜能够离张家马车近一些,马车停在一堵矮墙旁,他站在那里,隐约能够听到从车厢里传出来的声音,虽然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能猜到大概。 永夜向宋成暄禀告:“张玉琮提到了账本,还说沾上这件事的人都要死。”张家当真是嚣张的很。 说到这里,永夜吞咽一口,一颗心紧紧地攥在一起,不知道此时该不该多嘴,他眨了眨眼睛,心一横:“张三太太还说起徐大小姐。” 宋成暄淡淡地看过去。 永夜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向他倾袭而来。 “大概的意思是,如果徐大小姐再查下去,张家就会动手。” 这在宋成暄的意料之中,如果此案与张家有关,必然是这样的结果,他虽然与张玉琮并不熟悉,但是这桩案子从头到尾的的处置方式,都能代表幕后之人是个凶狠、果断、张狂的性子。 尤其是在对付孙润安时,不惜损失掉两个人手,又将孙二太太陷入大牢之中,这样的人自然不吝啬多搭上几条性命。 对于他们来说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宋成暄的神情愈发的清冷。 见宋成暄不做声,永夜仗着胆子道:“公子,那我们该怎么办?” 宋成暄望过去淡淡地道:“你觉得呢?” 永夜有些为难,来京中时,公子说不宜在京中久留,军师也千叮万嘱,办好了事早些回到东南。 京中的情形太过复杂,公子牵连其中恐怕于己不利。 想到这里永夜小心翼翼地看了宋成暄一眼,公子身上仿佛隐隐有一丝杀气透出,就像是在海上发现了倭寇的踪迹,而公子对于倭寇向来不会心慈手软,更不会不战而退。 永夜舔了舔嘴唇:“公子说过此事涉及私运,说不得与倭寇有牵连,我们不该袖手旁观。” 说完之后,一阵静寂。 宋成暄抬起眼睛,眉眼间更添寒意。 当年的谋反案,定然有张家在背后谋划,这些年张家更是为所欲为,他早晚都会向张家下手,既然如此,让这一切早些到来又何妨。 也许对于军师来说,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算无遗策,更不见得事无巨细的谋划就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宋成暄道:“去衙门里找黄清和,今晚他要见我一面。” 随着案情的发展,看似一切仍旧扑朔迷离,但其实幕后之人反而越来越清晰了。 黄清和现在应该已经有了思量,能够看清孰是孰非,那么必然肯来见他。 …… 不消片刻功夫,一个衙差走到宋成暄面前:“宋大人,我们大人请您到值房说话,不过……恐怕要委屈您了。” 宋成暄淡淡地道:“我知道,我与黄大人见面,最好不要让人知晓,所以要尽量避开旁人。” 衙差低声道:“正是。” 已经是夜里,顺天府衙门里的人不多,黄清和又不能离开此处,相对比较安静的值房正好适合他们说话。 宋成暄走进门,黄清和正等在那里。 不必说太多客套话,宋成暄道:“关于此案,黄大人想必有很多内情还不知晓。” 黄清和点点头,而这正是他和宋大人见面的原因,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宋成暄,宋成暄神情淡漠,脸上不见有任何情绪波动,但是一双眼睛通透仿佛能够洞悉一切。 宋成暄道:“黄大人一定好奇我为何会关心这桩案子,身为东南的官员,在吏部办好了文书之后,我本该离开京城,而我也正是做此打算,会去而复返不止是在半途救下了谭光耀,还因为在此之前有人来找过我,透露给我一个消息。” 听到这话,黄清和眼睛一亮,他知道这个消息定然对此案十分重要。 宋成暄接着道:“有人拿了一块被海水浸泡过的银子给我看。” 被海水浸泡过的银子。 黄清和仿佛明白了些什么,方才看过的那些孙家的账目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宋成暄淡漠的声音又传来:“那人提起这银子时闪烁其词,只说他在查验王允案时,一个孩童将这块银子送到他手上,我与那人一向脾性不合,他却找到我说此事,黄大人可知是为什么?” 黄清和仔细一想立即明白了宋成暄的意思,他让人查过宋成暄其人,知道他是泉州招讨使,常年在泉州抗击倭寇和海盗,浸泡过海水的银子,首先让人想到的是海运,宋成暄自然对这些比寻常人更加敏感,那带着银子来找宋成暄的人,也是看准了这一点。 黄清和道:“难道他是在隐晦的指引宋大人去查私运?” 宋成暄微微勾起嘴唇,目光中透出几分轻蔑:“但凡涉及私运便是重案,而插手私运的人都绝非寻常人,朝廷上下恐怕都知晓这是个烫手山芋,指引我去查私运,只不过是因为他害怕引火上身,想要自保罢了。 若这是个天大的功劳,岂会推给旁人。” 黄清和颔首:“宋大人所说的确如此,想必那人也是以私利为重。”大周上下许多官员都是如此,遇到艰险谁又愿迎难而上,可若全都如此施为,恐怕世间也再无清明。 宋成暄微微眯起眼睛:“我本不该插手此事,我并非京官,在京中并无立足之地,贸然作为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但我在泉州见过太多因私运带来的祸患,若是就此离去心中也着实放不下。” 黄清和连连点头。 宋成暄接着道:“更何况这银子所指之事,看起来也并非空穴来风,带回这银子的人从黄州而来,黄州是湖广之地,孙家是湖广的望族,这两件事怎会如此巧合地撞在一起。” 听到黄州这两个字,黄清和十分的惊诧。 去黄州查王允案子的人,不就是李煦吗? 黄清和不由地想到李煦来找他时,有意无意地问及孙二老爷的案子,难道也是在探他的口风? 黄清和想要说些什么,可不知此时提起李煦应不应该,在全无把握的时候,他不愿意轻易断定一个人到底是好是坏。 这样想着,黄清和便愣在那里,仿佛无所适从。 宋成暄却道:“我只是将知晓的事都说出来,黄大人不必急于做出判断。” 黄清和额头上沁出冷汗,这位宋大人说话之间虽然并没有逼迫之意,可那淡淡的语调和不容置疑的口气,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心中那些小思量在宋大人面前好像也无所遁形。 好在宋大人说话直接,所有事明明白白地摆在他面前,让他不必再去做任何猜测,也没有刻意去左右他的思量。 宋成暄道:“孙润安手中的账目仿佛对这桩案子十分重要,正常的生意往来,岂能带来如此之多的杀戮。” 黄清和豁然开朗:“换成私运就不一样,”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激动,“可孙家的账目……” 宋成暄道:“孙家的账目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黄清和点头。 宋成暄微微一笑,可是笑容中却没有任何的温度:“谁又会将朝廷禁运的货物写入账目之中?” 可以预料黄清和必然一无所获。 黄清和欲言又止。 “黄大人想说,既然如此孙二太太何必千方百计要得到那本账目,”宋成暄道,“简单的很,黄大人看不出蹊跷的东西,旁人却不一定看不明白。” 黄清和道:“宋大人指的‘旁人’就是孙二太太那些人。” “不止,”宋成暄站起身,垂下眼睛,脸上有种俾睨天下的傲气,“还有了解他们这些勾当的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动手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二章动手黄清和一时因为宋成暄的气度怔愣在那里,半晌才道:“宋大人所说的是……一直严查私运的人。” 譬如。 这位宋大人。 黄清和仔细地思量起与泉州相关之事。 多年前泉州与倭寇大战,虽然最终以打了胜仗,但是泉州水师几乎损伤殆尽。 现任兵部尚书洪传庭因此屡向朝廷请要兵马,要在倭寇再次到来之前,为朝廷培养出新的水师,可朝臣对水师并不看好,甚至有人提出不如退海千里重金铸修城墙,如同对抗北疆的异族一般,只要守城不出,那些人便无可奈何,最好免了海上的贸易往来,这样也就一了百了。 洪传庭痛斥那些人不知晓沿海百姓之苦,不要说建造如北疆般城墙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没有建成之前,难道沿海百姓就要忍受倭寇的欺凌,而且朝廷治下的海上贸易,也改善了沿海百姓的生活,再说,一味的退让最终只会让倭寇愈发轻视大周。 对于大周朝廷来说,建造城墙比训练水师更难,所以朝廷接受了洪传庭的提议,只不过征上来的兵士数量远远不够组建水师的需求,即便如此泉州水师一直在坚持,始终守着沿海一线,年过七旬的泉州水师总兵石老将军治军颇严,始终亲力亲为带兵迎击倭寇和海盗,让人不得不敬佩。 可当石老将军致仕归乡之后,朝中上下却没有合适人选去接替石老将军,只有一个人上书愿意前往泉州任职。 此人就是如今的泉州水师总兵薛沉,薛家乃太祖马夫出身,家中陆续有几个子弟在朝中任职,薛沉的威武将军也是因其父战死沙场而来,不过此人是个文弱书生,只能出入军营为主帅出谋划策,虽然在几次战役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但薛沉脾气一向不好,动辄就会与主帅起冲突,渐渐地没有人愿与他共事。 薛沉自己的身体底子极差,不能驰骋沙场,会的不过是“纸上谈兵”,无法单独在外领兵,如此一来,他就成了毫无用处之人。 薛沉那时已经年过四旬,仿佛对仕途也心灰意冷,于是他告病四处游历凑巧去了泉州,不知薛沉在泉州遇见了什么事,再回来时竟像换了个人一般,不但重新关切政务,还洋洋洒洒写了万言奏折详述泉州战局,石老将军致仕后,他更是三番两次请求觐见皇上,请皇上允许他前往泉州。 反正也没有合适的人选,皇上命薛沉暂代水师总兵之职,朝廷上下甚为欢欣,谁都知道石老将军离开的消息传到倭寇,倭寇必会来犯,谁若是带着水师打了败仗都会被朝廷责罚,薛沉算是为他们承担了罪责。 几乎人人都断定薛沉会大败而归。 让人没想到的是,薛沉不仅打了胜仗,而且将所有来犯的倭寇诛杀殆尽,威慑了倭寇也让水师的精神为之振奋,薛沉的手段竟然比石老将军更加狠厉。 接下来几年,泉州水师越发的厉害,不论倭寇还是海盗都别想在泉州水师眼皮底下蒙混过关,前阵子的大战更是烧了倭寇二十多艘战船,薛沉的威名也因此传遍大周。 从这些事上可见泉州对倭寇和私运的态度,要说大周最有决心对付私运商贾的人,那就是他们。 思量完这些,黄清和向宋成暄行礼:“请宋大人指点迷津。” …… 孙润安拿出的那本账目就应该是孙二老爷被杀的原因。 那是账目上记录的都是简单的货物往来数目,上面的货物也都是朝廷允许买卖之物,譬如米粮、绫罗绸缎、棉花、玉石、珍珠等。 黄清和将账目递给宋成暄看:“开始我也想在账目上找到孙家和丁家、张家的牵扯,却没有发现。” 也就是说那些牵扯并不是表面上的。 黄清和接着道:“严家是玉石起家,孙家主要贩卖丝绸、布匹,近年来多了些宝石、珍珠。” 宋成暄翻看着账目半晌才道:“这本账目一定和孙家其他的账目不同,孙家这样的商贾,应该每日都有钱财、货物进出,这本账目却大约每个月只记一次。” 这一点黄清和也发现了:“是不是说着账目记录的货物极为特殊。” 宋成暄道:“而且每次记录的货物都数额极大。” 黄清和点头。 宋成暄接着问:“商贾记账都有他的一定之规,孙二老爷这样做有什么道理?” 黄清和思量着道:“会不会是将当月所有的买卖集中记在一起。” “若真是分月的账目,就该在每月月底记录,而这一本记录的时间却不固定,在六、七、八月时格外的明显,例如去年六七月就没有任何的记载。” 黄清和不明白:“那为什么呢?” “因为大风,”宋成暄抬起头,眼睛微微闪烁,“大风、暴雨倾袭,没有一只船能下海。” 黄清和惊呼一声:“这本账记的是从海上运来或是运出的货物。” “最后一笔账目记在了今年一月,”宋成暄道,“孙家第一次出事是在什么时候?” “二月底,”黄清和记得十分清楚,“就是在二月底。”这就是这本账目和这桩案子的联系。 黄清和道:“可即便孙家在海上往来货物,这些也不是朝廷严令禁止的物品。” 宋成暄没有说话端起茶抿了一口。 屋子里一时安静,黄清和脑子里不停地转着:“他记的虽然是绫罗绸缎、香料,很有可能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买卖的并非这些物什,可我们要怎么证明……” “黄大人不用证明,只需要孙家给出凭证,不论是买还是卖,孙家都必须有凭据,只要与这账目上的物什核对不上,孙家就有问题。” 抓到了,这是孙家真正的秘密。 宋成暄道:“黄大人还可以将那人唤来询问。” 宋大人所指的那人,就是将浸泡海水的银子递给宋大人看的人。 “可是……李煦?”黄清和问出口。 宋成暄没有否认:“黄大人今晚大约要去敲响刑部尚书的家门,但凡涉及私运,朝廷都当做重案,但黄大人今晚所做只是第一步。” 黄清和自然明白。 “再去刑部尚书家中之前,黄大人还要做一件事。” 黄清和静静地听着。 宋成暄道:“让她见见江知忆。” 她指的是徐大小姐。 黄清和有些迟疑:“毕竟是顺天府大牢。” 宋成暄微微勾了勾嘴角:“想必大人能够做到。” 从顺天府出来,宋成暄回到小院子里。 张真人已经等得焦躁,见到宋成暄立即道:“薛……军师一定会怪公子,这样与张家对上,未免莽撞了些。” 莽撞吗?宋成暄扬了扬眉毛,他怎么不觉得,反而心中十分畅意。 。m 第一百三十三章 捅破天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三章捅破天张真人看着宋成暄。 公子露出这样的神情,想必京中会掀起轩然大波。 张真人咂了咂嘴,他明知这是不对的,可是爱好热闹的他心中却一阵激动。 宋成暄坐下来,提笔开始在纸笺上书写孙润安拿出的那本账目,他虽然只翻开了一遍,却已经记得清清楚楚,孙二老爷的账不会随便记,上面的货物都是有所指代,丝绸必然代表一种东西,玉石则是另外一种。 这账目最大的漏洞就是,每个月要筹集这么多丝绸和玉石,即便孙家这样的大商贾也很难做到。 宋成暄将写好的递给张真人看。 张真人的表情立即变得认真的起来:“公子,不要说泉州就算是惠州、宁波我们都查的很严,如果有私运的船只往来绝不会半点不知晓。” 说完这些张真人明白过来:“公子的意思是他们直接从常州引了船运送私货,常州离京城那么近,倭寇和海盗的船不可能靠近,除非是他们自己将货物送出去,那只要去常州查查,在这账目记录的前后,都有哪些船出海,顺藤摸瓜应该可以查到线索。” “先将这些账目送去徐家,”宋成暄道,“然后你就出城去吧!” 张真人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再想想自己才铺好的热被窝,他本来想等到公子回来,忠言逆耳几句,然后去梦周公。 谁知道天还没亮就得赶路,还真以为道士能够御风而行,还不是靠得一双腿,唉,年纪大了就是没人疼。 张真人拿到账目走出书房,门口的永夜递过一个包袱。 张真人接过去一捏,里面应该是几张硬饼,张真人的脸立即黑下来,怪不得许多人找他算姻缘,谁不想有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在身边,只不过姻缘真是可遇不可求,想想他年轻时的伤心事…… 不过低头看看手中的账目,张真人不由地想起了徐青安,心中又开心了许多,那位小友与情路上说不得比他还惨些,这样的时辰自然见不得徐大小姐,不过世子爷还是能有借口见一面的。 …… “世子爷。” 徐青安正睡得香甜立即被人摇醒,他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发生什么事了?”难不成是父亲在外惹了祸,有人登门兴师问罪了。 管事低声道:“大门外来了个道士,自称张真人,说公子您从他那里要了一套法门,还买了药丸没有付账,一定要见到您,否则就要等在门口,等侯爷去上朝时……在侯爷面前告您一状。” 管事说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向徐青安身上看去,他们家世子爷可真是……惹起祸来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现在竟然从道士手中买药,仔细想想也知道那都是些什么药,世子爷小小年纪就痴迷此道可不好,将来要怎么为安义侯府传宗接代,这事让侯爷知晓,定然要打断世子爷一条腿。 “张真人,”徐青安眼前浮起那道貌岸然的神棍,他何时买了什么药丸,想到这里顿时怒气冲头,“将他打出去。” 徐青安躺在床上,脑海中有浮现出父亲气急败坏的模样,若是他与那杂毛老道是站在一起,那老道的话只怕更有说服力。 徐青安起身边穿长袍边向外走去。 管事看着世子爷的身板不禁叹息一声,果然那道士说的是实情。 “小友。”张真人叫得十分亲昵。 徐青安恨不得在张真人那张看似清净高远的脸上狠狠地打上一拳:“你来这里做什么?竟然还说……”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张真人将手中的账目递给徐青安,“世子爷一看便知。” 徐青安提起手中的灯笼一照仿佛是本账目,他立即想到在道观中孙润安说的账本。 难不成这就是…… 徐青安一脸疑惑地看过去。 “小友,道人不欺你,这可是好东西,小友要好好保管。” 徐青安将账目揣进怀里。 张真人神秘一笑,转身离开。 徐青安提着灯走回去,张真人为何赶着在这时候将账目送来,难道不能等到明日天亮,那样便不用寻什么借口……除非天亮就来不及了,他要立即将账目送给妹妹看。 管事吩咐下人重新将门关好:“今晚的事谁也不准多嘴。”现在只希望世子爷能早日迷途知返。 徐清欢还没有睡着,听到外面有响动立即起身。 凤雏端了灯进来侍奉:“是世子爷。” 徐清欢穿好衣服走到外间,徐青安立即将手中的账目递了过去:“张真人带来的,八成是让我交给妹妹。” 张真人是宋成暄的人,她知道宋成暄定然会想方设法去看孙家的账目,可她没料到他会将账目交给她看。 每次与他一起查案,他都始终对她多有防备,安义侯府更是让他感觉到不快和憎恨,除非是她猜到了结果,否则他定然不会主动相告。 今天这是为什么? 徐清欢将账目接到手中一张张地看起来,心中的疑惑很快就会眼前的账目所吸引。 这看起来是本普通的账目,只是简单的记录了买卖的物什,她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将账目上记录的所有日期都写下来,徐清欢眼前一亮,这就是宋成暄要告诉她的,孙二老爷这本账目记的应该是每月私运的货物。 孙家人和严老爷之死该是跟私货有关,那么谭家在其中起着什么样的作用。 她必须立即去见江知忆,否则一切可能就来不及了。 “去找常娘子,”徐清欢吩咐凤雏,“再给我拿一套布衣来。” …… 江知忆睡不着,黄大人有意将孙二太太被捉的消息告诉她,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这一切离真相还差的太远,除非……官府能够顺着孙二太太这条线索一直审下去。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人将牢门打开,走到她面前:“江知忆,大人要提审你。” 江知忆站起身跟着狱卒向前走去。 走进大牢角落里的一间屋子,江知忆抬起头来,不过让她意外的是站在屋子里的人并不是黄清和,而是曾给她验过身的女役。 屋子的门被关上,那女役身旁的少女抬起头来:“我们见过一面,你还记得吗?” 江知忆差点惊呼出声,她当然记得,这少女就是当时阻拦她离开道观的人,当时这少女说:“你们这样急着离去,倒像是要畏罪潜逃。” 然后她就被府衙的人带进了大牢。 “江知忆,”徐清欢道,“你知道谭二在哪里吗?他是死是活?” 江知忆没有开口。 徐清欢道:“害了你的人可是谭大?谭二才是真正想要帮你的人吧?” 江知忆的手微微颤抖,她有些惊诧地看着徐清欢。 徐清欢接着道:“您如今深陷大牢,谭二恐怕也九死一生,你可知道虽然孙二太太被抓,但是他们随时都可以将罪名推到谭二身上,若是他们找到了谭二,不管谭二生死,他们都会有办法让这桩案子在谭二身上了结。” 江知忆的眼睛发红,但她还是紧紧地抿着嘴。 “谭家做的生意也跟私运有关吧。” 如同一记响雷在江知忆头顶炸开,江知忆再也忍不住:“你……你都知道了……” 徐清欢道:“谭二不止是想要帮你,也想要救谭家,我虽然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让孙家和严家都被牵扯进去……我猜是私运出了差错,而这个差错……” 徐清欢指了指天:“可以捅破天。” 江知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她万万没想到还有人能够猜到这些。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惊人的真相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四章惊人的真相徐清欢看着江知忆,江知忆显然已经因她说的这番话而动容,可惜的是这份动容最终被猜忌和绝望吞没。 这样的情形也在徐清欢意料之中,毕竟江知忆经历了太多波折,所以即便她才道了其中的秘密,仍旧没有换来江知忆的信任,好在离天亮还有些时间,而且想知道实情,也未必就要江知忆自己说出来。 徐清欢道:“我们坐下来说话吧!” 江知忆只见少女的眉目舒展,脸上是从容、自信的神情,并没有因为她方才的沉默而退缩。 江知忆慢慢地坐下来,和方才相比她已经冷静许多:“你既然什么都猜到了,为何还来问我?恐怕让你失望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徐清欢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何会去常州谭家,一个道姑又怎么与谭家兄弟有了牵连。 你不信任别人是因为被谭光耀所骗,如今你深陷大牢,谭光耀却在外过着他锦衣玉食的生活,你真的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江知忆闭上眼睛,一副听而不闻的模样,仿佛对徐清欢说的每个字都不关心。 徐清欢点点头:“你从小被困在道观中,心里定然积攒了许多的不甘,即便每日念道经,却还是难以平复您心中愤怒,为什么别人都能好好生活,而你偏偏沦落至此,终于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原来一切都是被人所害,所以你想要复仇。 也许不光是复仇,若是一切大白于天下,你就能够改变如今的处境。” 听到这里,江知忆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手腕,仿佛要给自己支撑下去的力量。 徐清欢道:“我觉得你做的是对的,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选择。” 江知忆不由地睁开了眼睛。 徐清欢指了指她的手腕:“你手腕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上次女役为她验身时,看得十分仔细,她手腕上的伤定是女役告诉这少女的。 常娘子道:“手腕上伤痕有二十几道,颜色不同、深浅不一,伤痕互相交错,可见不是一次留下的,这样反反复复在同一个地方有损伤的情形我以前见过许多次,大多出现在自尽的人身上,而那些伤疤也都是他们自行残伤所致。” 江知忆手指不停地用力,将自己的手腕捏得生疼,仿佛她又回到那一个个的深夜,自己将自己割的血肉模糊。 小时候她一直在道观中生活,那些道姑每日让她烧水、打柴、收拾庭院,动辄任意辱骂,只要她有半点的错处,她们就会将她关进漆黑的柴房,不给她饭食,不给她水喝,有时候道姑会将她忘记,她几次差点就被活活地饿死。 那时候她想,如果饿死也很好,免得再受什么苦楚,可那些人不会让她轻易就死去。 随着她一天天的长大,那些道姑看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异样,她知道道姑们定然又有新的打算,可她还没能弄清楚,就被迷晕在了屋子中,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男人再解她身上的衣服,从那男人的污言秽语中她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她万念俱灰,恨不得立即去死,幸好吴妈妈赶来,将那男人打晕,带着她逃离了道观。 她也才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徐清欢道:“所以我说你的选择没有错,人在遭受磨难、万念俱灰时,选择自救是本性,而且你也没想要害别人,只想要一个公道。” 公道两个字,让江知忆鼻子发酸,眼前也是一片模糊。 她始终相信有公道,可她的公道又在哪里。 “也许这世上就没有公道。”江知忆喃喃自语。 徐清欢仿佛没有听到江知忆说话,继续道:“你不该是聂荣的女儿,那些人绝不会放过聂荣的妻女,不会留下任何活口,不过你也许与聂荣有些关系,你以聂荣女儿自居,是因为想要这样一对夫妻做你的父母,为他们复仇可以支撑你继续活下去,聂荣将军的身份,也能赶走你心中的阴霾,让你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孤苦无依的孤女。” “不,”徐清欢这句话终于触动了江知忆心中最脆弱的部分,江知忆要用尽全力维护她最后的尊严,“他们是我的父母,只不过我不是他们亲生,我父母被倭寇所杀,聂荣夫妻见我可怜就将我带回家中抚养,如果不是他们被奸人所害,我已经被记在了聂夫人名下。” 终于说了出来,压在她肩膀上的重担仿佛轻了许多,江知忆长长地喘了口气,这少女每句话都击打在她心上,她终于还是说了实话。 徐清欢点点头:“所以你就去查聂荣一案,聂荣的罪名从倭国私运兵械开始,你四处奔走寻找线索,最终找到了谭家。 谭家在常州做生意,会被你盯上,必然是因为手上不干净,当时谭家主事的人是谭光耀,你以为借着谭光耀可以查到更多线索,却没想到你认错了人,谭光耀吃人不吐骨头,不但骗了你,还将你囚禁起来,多亏了谭光文将你从谭家救出,并且答应帮你复仇,巧合的是私运在这时候出了差错……” 徐清欢看着江知忆忽然之间明白过来:“你想要为聂荣夫妻复仇,那么你应该知道无论是孙家还是严家都不过是一个卒子,你真正想要对付的是张家,这就是你一直什么都不肯说的原因,你们手中握着能够扳倒张家的秘密,可以你一己之力就算搭上一个谭二也无法撼动张家,你需要更多的帮手才行。” 事到如今,许多事都已经被少女猜中,江知忆也不再隐瞒:“你说的都对。” 徐清欢眼睛一亮:“你说的没错,你没想去杀孙二老爷,不过孙二老爷会出现在碧水河,也是因为你,那天晚上孙二老爷是去见您的,却没想到有人早就埋伏在那里,取了他的性命。 孙二老爷是不是答应要与你一起对付张家。” 江知忆今晚的情绪一再受到冲击,此时此刻她已经不能做出更多的反应:“你猜的没错,可惜就差一步。” “不,”徐清欢道,“不止差一步,你的一举一动早就被张家人知晓,张家之所以没有杀掉你,是因为你就是个饵,能钓出所有知晓此事的人,他就是要借用你将这些人都抓出来,一个个杀死,然后再嫁祸在人身上,这样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到他。” 江知忆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我害了他们?可我已经收手,我不想再复仇了,我……” “没用,”徐清欢道,“你早就成了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江知忆忽然激动起来:“找到他,你要找到光文,我不想让他死。” :。: 第一百三十五章 信任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五章信任徐清欢摇摇头:“不,在此之前你要告诉我,为什么孙二老爷肯和你们联手。” 江知忆咬了咬嘴唇:“你其实应该猜到了,因为私运出了事,张家想要孙家和严家顶罪,孙二老爷不是为了帮我,而是要为孙家寻一条活路。” 徐清欢没有说话,示意江知忆继续说下去。 江知忆道:“孙家和张家是什么关系,怎么可能随便就跟张家翻脸,是因为孙家和严家每个月送出海的那几条船被倭寇扣下了。 你有一件事没有猜对,并不是谭光文将我救出来之后,私运的船只出了问题,而是在此之前谭家去接船时,发现船没有按时回来。” 徐清欢点点头:“就是因为私运的船出了问题,谭光耀带着人去处置,谭光文才找到了机会救你。” 江知忆回想起谭光文,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神情:“光文将我救出来之后,跟我说了许多谭家的事,谭家原本是正经的商贾,谭老爷去世之后,才买卖些私运的货物,不过每次也不敢多卖,生怕会出问题,直到这两年谭光耀通过凤翔徐家攀上了关系,将买卖做大了些。” 徐清欢微微皱眉,凤翔徐家,谭光耀说的难不成是徐二老爷。 谭大太太当年来到安义侯府想要攀结权贵不成,不知怎么和徐二老爷有了联系,徐二老爷私底下与张家来往,自然能够为谭家引荐,即便张家不能出面走私货,孙家手下正缺人手,这样一来岂不是各取所需。 原来是这样。 到底是品性相投的人都会凑在一处,徐二老爷将谭家送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江知忆继续说:“原本我以为只是几船货而已,不会有什么大事,谭家上面是孙家,孙家这样的大商贾,这几船货物自然赔得起,再说孙家岂能吃这样的亏,孙家长房的大爷带着人乘船去找那些人算账,一船几十个人去,只剩下六个人回来,据说是遇见了海龙,去的人都被海龙吃了,因此孙家还买了不少贡品祭拜海龙,希望下次海上走商顺顺利利。” 徐清欢知道经常出海的人是相信这些,孙家这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妥,不过事情正好出在孙家那几船货物丢失之后,那就有问题了。 而且这个孙家大爷也是孙家第一个被杀的人,孙家大爷的死一定与这件事有关。 徐清欢道:“这件事过后,孙家是不是再也没提丢失货物的事?” 江知忆点点头:“外面的人说,孙家大爷将几船货物的钱要了回来,孙家也没有反驳,不过光文听到消息,这件事上孙家吃了大亏,光文还听到谭光耀和谭大太太说,孙家大爷悄悄告诉谭光耀,近期都不会再从海上走货,不但如此,以后都不要提起这桩事,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引来灾祸,总之让谭家从此守口如瓶。” 徐清欢道:“你可知道与孙家做生意的到底是什么人?” 江知忆自然知道其中一些内情,不过只是大概:“与孙家在海上接头的“商贾”,除了做私运之外还是个有名的海盗,这海盗本事很大,常常出入倭国,手底下还有不少的倭人为他效命,孙家将大周的货物运给那海盗,再从海盗手中买来那些尚好的香料和宝石等物。” 徐清欢并不了解海盗和倭人的事,她不由地想到了宋成暄。 宋成暄在这里的话,说不定能够有些思量,大约知晓这个“商贾”是谁。 江知忆道:“总之孙家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谭光耀也不敢轻视,急忙处置手下的事,光文也就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哥哥平日做的生意,不止是谭家账目上的那些,谭光耀瞒着谭家私底下还另外给孙家做事。” 徐清欢道:“谭光文没说谭光耀私底下做些什么吗?” 江知忆摇头:“光文没说,我也不想问那些,谭光耀这个畜生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喘了口气,“经过了这件事我发现,我原本的谋划多么的可笑,我连一个谭光耀都对付不了,何谈孙家和张家。” 说完这些,江知忆眼睛中微微闪动:“光文说聂荣夫妻那么的良善,相比复仇他们更想看到我好好地活着,光文想要带着我离开常州。 我被光文说服了,却没想到走的那一天,光文却不见了,我正要让吴妈妈出去寻找光文,谭大太太忽然带人前来说我勾引她两个儿子,若是我还赖在常州不肯走,她就会天天让人来辱骂。” 徐清欢想到谭大太太的为人,就知道她会用出什么手段对付江知忆。 江知忆道:“我当时万念俱灰,自然不会再在常州逗留,就带着吴妈妈离开了,我本无处可去,原想着不如找个道观从此断绝红尘,半路上光文却找到了我,光文说当日被谭大太太绊住了,所以不能前来赴约,他让我先去京中等他,也许他找到了法子能够为聂荣夫妻报仇,也能为谭家赎罪。 我听到这话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追问光文到底发现了什么是,光文说私运的事早晚都会瞒不住,孙家和谭家可能都会被论罪,他想去孙家打听一下消息,让我去京中等他,他随后就会找我。 我不知要去哪里落脚,就想到了碧水河畔,于是我就去了碧水河畔的道观。” 徐清欢道:“谭光文为什么让你去京城?应该想要说服孙家向朝廷说出私运的来龙去脉,也好戴罪立功,孙二老爷必死无疑,孙家的族人总可以因此幸免,否则带给孙家的将会是更大的灾祸。 孙二老爷一定被谭光文说服了,可是有人事先走露了风声,孙家大爷和严老爷接连被杀,孙二老爷一定猜到了真凶到底是谁,所以赶来京城,做最后一搏。” 江知忆点点头:“我也是事后才想到的这些,孙二老爷死的那天晚上,我跟光文最后见了一面,光文说我们都会有危险,暂时不能相见,将来若是案情有所转机……”说到这里她下定决心,也许今晚是她和光文最后的机会,“如果案情有所转机,就让我拿一封信找到谭大太太,谭大太太会知道他在哪里,我将那封信藏在道观三清祖师像的肚子里。” 江知忆说完哂然一笑:“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还这么容易信任别人,也不知带给我们的是福还是祸……”话刚刚说到这里,一只手落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 江知忆抬起头看到了那少女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眸中满是坚定的神情:“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竭力查出实情。” 说完这句话徐清欢走了出去,背后传来江知忆哽咽的声音。 徐清欢长长地叹了口气,竭力查案,是她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 徐清欢走出了刑部大牢,让她意外的是等在外面的除了徐青安之外还有父亲。 “爹,”徐清欢上前道,“您怎么来了。” 安义侯沉着脸:“你这样跑出来,连家中都不知会一声,是觉得父亲没用了,不能护着你了吗?” 徐清欢忙摇头。 旁边的徐青安大大地张开嘴,父亲方才见到他就威胁要打断他的腿,居然对妹妹是这样的口气。 “爹,”徐清欢轻声道,“现在来不及解释了,我们还要去找宋公子,这桩案子少不了他的帮忙。” 宋成暄,想到这个人安义侯心中一颤。 “好,我陪你一起去。” ……………………………… 下一章就要联手喽,期盼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如意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六章如意宋成暄站在窗前望着房檐下那只红灯笼,灯笼随着风轻轻的摇摆。 “公子,天都快亮了,您去歇一歇吧!” 永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成暄转头看了看书桌,桌子上的文书都已经处置好了,好像已经没有什么理由要留在书房,这些年他做事一直都很有章法,可最近好像有些脱离他的掌控,想到这里他转身走了出去。 小厮见状忙跟上去侍奉,不知今天晚上公子怎么了,脸色比往日都阴沉许多似的,会不会是因为京中有事绊住了,心中不高兴。 小厮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将巾子捧过去。 “你下去吧……” 宋成暄突然的声音将小厮吓了一跳,手上的巾子差点掉在地上。 “公子,小的错了……”公子心情不好,他还在这里添乱。 宋成暄皱起眉头,今天晚上从永夜开始,身边侍奉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就像方才,不过是一件小事,还用得着这样大惊失色,仿佛他动辄就要杀人似的,他有那么吓人吗? “我自己来。” 宋成暄拿着巾子大步走到水盆前,洗了脸又开始动手解领口的盘扣,脱好衣服,刚刚坐在床边上,小厮就要将桌边的灯端走,却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小厮忙缩回手,抬起头来:“公子,这……” “放那里吧!”宋成暄淡淡地吩咐。 公子什么时候睡觉也要点灯了。 小厮却不敢多语,只好小心翼翼地退下,慢慢关好门。 “公子,”门上的下人匆匆走上前,“安义侯府徐家来人了,要见公子。”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宋成暄的声音传来:“知道了,将人请去堂屋。” …… 这时候宋成暄应该已经歇下了,如果不是为了这桩案子,她也不会匆匆上门来。 徐清欢目光落在堂屋的摆设上,长案上的摆件儿是寿山石和苏绣的屏风,屋子里挂着的匾额和字画看着很漂亮,但都是笔墨铺子随便就能买到的,屋子布置的一应俱全,但是也很随意和敷衍。 可见宋成暄只是将这里当做了落脚之处,并没有想过长住。 宋成暄的打算和前世是一样的,只是今生有了变化。 宋成暄到底为什么会出面呢?是因为这桩案子涉及私运,他才会插手吗? 毕竟他在泉州那么多年,对海盗、私运深恶痛绝。 徐清欢摇摇头,她好像不管前世、今生,对他了解都不够深刻,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来,正好望进了他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眸。 宋成暄站在门口,本来就要抬脚走进去,却见她低着头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她虽年纪不大,遇事却冷静的很,能自己做的绝不会假手于他人,这次若不是涉及私运,她也不会在此时登门。 即便现在来了,是否心中也在后悔,因为她知晓他对安义侯府的戒心,那么她一定也会对他多加防备。 宋成暄这样想着,却发现她的眼睛愈发清亮,仿佛有意驳斥他的猜测。 “宋大人。” 徐青安的声音传来,宋成暄淡淡地看了看安义侯和徐青安父子,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椅子旁坐下。 宋家下人奉上几杯茶。 屋子里仍旧是一片安宁,宋成暄依旧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徐清欢拿出了怀中的账目放在桌子上:“多谢宋公子让人送这些给我,我刚刚已经在牢中见了江知忆。” 江知忆说的那些话,徐清欢重复给屋子里的几个人听。 张家如此在意这桩事,不惜借用魏王余孽做幌子杀掉孙二老爷,可见其中内情若是大白于天下,就连太后娘娘也无法一手遮掩。 安义侯仔细地听着没有插嘴,宋成暄在泉州为官,在场的所有人在海运这件事上,都没有他知晓的清楚,如果女儿觉得他能解决,也不会急着来这里。 徐清欢道:“宋大人是否能猜到,与张家、孙家做生意的是哪个海盗。” 乍听起来,好像没有眉目,但是仔细一想,却并非无迹可寻。 宋成暄没有说话,徐清欢接着道:“这个海盗能够与张家保持多年往来,自然是在海上纵横多年的人,每个月都能吃下孙家送来的大量货物,可见此人实力雄厚,不但如此,敢于威胁张家、孙家,说明他的情况最近有了变化,所以才不将张家放在眼里。 他对付张家不留任何情面,必然已经想过与张家最后可能会一拍两散,可见他并不依赖和张家的私运生意。 我们都知道张家在大周的地位,与张家交恶,谁又敢再与他有往来,从这方面上看,至少他该是与海上其他国家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如果再胆大些去猜想……” 宋成暄目光微微一动,望着徐清欢,他心中其实早有答案,却想要听她继续说下去。 徐清欢道:“一个居无定所的海盗,能有这样的底气,光靠在海上有些声望是远远不够的,一个人有了足够高的地位,才能如此蔑视一切,也才能让张家害怕,我怀疑那海盗在最近取得了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鉴于一直有倭人为他效命,这人很有可能在倭国占地为王,得到了倭人的拥护。” 宋成暄眼睛微眯,徐清欢在说这些的时候,下颌微微抬起,再次露出那种骄傲、自信的神采,这番话在他的意料之中,同时也让他不免惊讶。 也许她猜的并不全对,却说中了最关键的地方。 徐清欢接着道:“宋公子让人连夜将账目送给我,也是想让我去往顺天府大牢向江知忆求证此事。 在此之前,宋公子应该不但想到了与张家、孙家做生意的海盗是谁,而且也猜到了张家到底私卖的货物是什么。” 宋成暄忽然想起他将账目递给张真人时的情形,他那时在想些什么?至少不是她说的这些,他不由地微微弯起嘴唇,她到底还是有猜错的时候。 如果此时徐清欢抬起眼睛,定然会看到宋成暄眼睛中闪过一抹一样的神采,不过眨眼之间他便恢复如常。 宋成暄道:“孙二老爷每次记好账目,都会在落款添上一笔。” 徐清欢知道宋成暄所指。 孙二老爷每记完一次账目,都会在最后要么写一笔“一”,要么写一笔“丨”。 宋成暄道:“蜀中者为‘川硝’,山东者为‘土硝’,凡硝皆是朝廷禁卖之物,若有无官引而贩者,则以私货罪论之。” 硝是做火药必不可少的东西。 安义侯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豁然起身:“张家竟然敢私运这些东西,”说到这里他看向宋成暄,“宋大人准备如何处置此事。” 宋成暄看向安义侯:“侯爷想要帮忙不成?如果我料错了,只怕朝廷会怪罪下来,牵连到安义侯府。” 安义侯皱眉:“发生了这种事,别说有所依据,就算只是有些风声也要一查到底,我怎会怕被牵连。” ………… 如意如意随我心意,快快显灵 。m 第一百三十七章 情愫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七章情愫即便安义侯这样说,宋成暄眼睛中的淡漠却没有少一分。 看到宋成暄如此,安义侯的心不禁一沉,立即想到了那天晚上魏王府外发生的事。 安义侯脑海中也再一次浮起那孩子的笑脸,不知是不是疑心作祟,他竟然下意识地将那孩子与眼前的宋成暄做比对,六七岁的孩子,长大之后面容肯定会有很大的变化,原来那圆圆的脸颊,稚嫩的神情一扫而光,长成一个俊逸的男子,不一定就会如玉般温润…… 经历了家中巨变,能够存活下来,眉眼中自然会有狠厉和冰冷。 记忆中的那张小脸就像是一副画卷,在安义侯心中一次次被涂抹重新描绘成一个男子。 有些地方竟然与宋成暄看起来相似,安义侯的心不由自主地慌跳起来。 到底是疑心生暗鬼,还是自己真的找到了依据。 安义侯说出那番话之后,屋子里就一片安静,宋成暄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坐在那里神情淡漠,没有任何的回应。 安义侯和徐清欢没有说话,徐青安却已经坐不住道:“朝堂上敢于和张家对立的人不多,我父亲是其中一个。” “哦,”宋成暄淡淡地道,“既然如此,安义侯应该对张家这些年的作为了然于胸,之前对张家私运之事就半点不知晓吗?” “你,”徐青安瞪大眼睛,“张家有那么多子弟在朝为官,那张玉弛在北方养寇自重,还是我父亲会同几个老臣在皇上面前参了张玉弛一本,朝廷才减了北方一半的军资,你不在京中怎么会知晓这些事。” 徐青安还想说什么,却被安义侯阻拦:“张家私运的事我自然有耳闻,但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而且若是寻常的货物,就算告到御前张家也会安然无恙,对付任何一个人都需要时机,如今时机到了,自然会不遗余力地争取。” 说完这些,安义侯看了一眼女儿。 女儿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就是想要他与宋成暄说话,以期他能了解其中的内情。 虽然宋成暄对他的态度一直异样,但既然能够坐在一起,就说明他们有些想法还是相同的。 从宋成暄对待张家私运一案的态度上来看,宋成暄做官心是正的,洪传庭当时对宋成暄的评价也是这般,女儿也是因此才会与他联手查案。 至于他对宋成暄的猜疑和想法,现在一时无法证实,但不妨碍在这件事上他从一旁帮衬。 安义侯道:“涉及私运,宋大人可以走兵部的路子告到御前,但你身为外官,总太过积极地插手,定然会被人诟病。 今天一早想必张家就会让自己人接手此案以便把控,顺天府的黄清和应该也会连夜写奏章说明此事,双方在朝堂上必然有一番争执,我知道几个御史平日里对张家做事颇有言辞,只要他们在朝堂上开口,张玉琮就很难达成目的,只有将此事尽可能地闹大,你们后面才能能更顺利。” 说完这些,安义侯看看博古架上的沙漏:“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回去准备一下。” 徐清欢也跟着起身,走到门口她转头看了宋成暄一眼。 宋成暄垂着眼睛,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只是让人觉得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飘忽不定,但是他整个人却绷得很紧,应该说在看到父兄之后,他一直是这样的神情,嘴角紧紧地抿着,身上都是冷漠和疏离。 徐清欢接着向前走去。 宋成暄走到窗边,眼看着她沿着那条路走出这个院子,纤细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他眼前。 如果军师在这里,大约要说:“怎可与安义侯同谋此事。” 宋成暄胸口一阵莫名的疼痛,短短一瞬间,汗水濡湿了他的鬓角,他仿佛看到那个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孩子,被塞进粪桶之中被人送出城。 他还看到他胸口烂成一个大洞,鲜血不停地从他嗓子里咳出来。 就算喘一口气都疼得他几乎要晕厥,也许死了会更舒坦些,每一刻他都在想这样的话。 可他不能死。 要为父母报仇,要洗清父母身上的屈辱。 他得活着,必须活着。 这些他都没有忘,他也不可能会忘,可为什么他还要与安义侯坐在一起谋划此事,甚至看着安义侯插手,他真的需要安义侯的助力吗? 他根本不需要,他甚至可以立即离开,就看着安义侯和张家斗个你死我活,不管是什么结果,他都喜闻乐见。 这才是他最想要的。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宋成暄推开门,走到了雨中。 雨水打湿了他青色的长袍,将他腰间的玉带变得更加冰冷。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抹身影再次出现在院子里,是徐清欢。 宋成暄站着没有动,细雨从他脸颊上滑落,他的目光无比的幽暗,仿佛那轮被乌云遮挡的月亮。 可他却并不软弱,相反的浑身散发着一股迫人的杀气。 徐清欢显然没料到宋成暄会站在这里,她微微怔愣立即回过神来,无论是谁看到此时此刻的他都难免心生惧意,可她没忘记自己前来的目的。 徐清欢走上前几步,郑重地向宋成暄行礼:“谢谢你。” 在灯笼的照射下,他的眼睛有些泛红,可他依旧这样紧紧地盯着她,半晌终于开口:“为什么?” 徐清欢道:“因为这桩事,也因为我父亲。” 她猜到了吧。 这并不会让他意外,他接二连三的提示,本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宋成暄没有再说话。 雨水也打湿了她的衣衫,她也该离开了,却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从她眼角划过,擦去了停留在上面的水珠。 手指上散发的温度仿佛灼烫到了她,让她整个人惊愕在那里,心随之一颤,差点就要跃出喉咙,她立即后退一步,诧异地看向宋成暄。 站在那里的宋成暄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只是一双眼眸更加晦暗,终于他转身走进了屋子,紧接着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走出来,撑开了手中的雨伞挡在徐清欢头顶。 徐清欢转身再次向院子外走去,仿佛方才发生的事不过是她的错觉。 她愈发不明白,宋成暄到底在想些什么。 …… 外面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一片,谭光耀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管事已经站在他床前。 “大爷,”管事低声道,“今天一早徐大小姐就来了。” 谭光耀整个人立即变得清明:“她来做什么?” 管事道:“来找大太太说话,两个人耳语了两句,大太太就匆忙跟着徐大小姐出去了。” 谭光耀道:“母亲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大太太走的匆忙,只带了身边的管事妈妈,不过我已经让人跟了上去。” 母亲走的这样匆忙一定是与那个混账有关,他早就知道,那混账不会一直藏着。 好在他们早有准备。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来自爱网。 第一百三十八章 遇神杀神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八章遇神杀神谭大太太看着手中的信,忍不住颤抖。 她能看出这是老二的字,而且信中提及他们第一次来京中时,那两支芍药花的事,这件事只有她和光文知道,所以这信应该是光文亲笔所写。 那时候老爷还在世,家中的生意有了起色,老爷攒了些银子带着他们母子三人来见识见识京中的繁华。 他们就在西市买了一处小院子,院子很小,只有一间正房,两间偏房,但是能在京中置办宅院,是他们从前想都没想过的。 老爷买了院子之后,就在院子里亲手种了芍药花,那时候芍药已经长出了两个骨朵,老爷说:“这是吉兆,娘也在保佑我们,我们谭家将来只会越来越好。” 婆母最喜欢芍药花,老爷这是想念母亲。 谭大太太似是自言自语又仿佛在与徐清欢说话:“谁知道那芍药还没开花就死了,我生怕老爷难过,去偷偷买了差不多的回来种,我种花的时候被光文看到了,我让光文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别看他年纪小,还真的记住了,一个字也没透露出去,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记得……” 从前那些母慈子孝的回忆,一下子涌入谭大太太心中。 谭大太太颤抖着嘴唇:“光文……还能回来吗?” 徐清欢看向谭大太太:“就算谭光文回来,也会进衙门,到时候您和谭光耀都要去作证,证明他就是杀人的凶徒。” “不,不,”谭大太太忽然道,“光文……他……不是凶徒……他一定不是……我……” 徐清欢站起身:“若凶手不是谭光文,谭大太太心中是否会难安?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的滋味儿到时候只有你自己去体会了。” 谭大太太一颗心仿佛要被扯碎,看到光耀的惨状,知晓这一切都是光文所为,她心中悔恨要不是太过宠溺光文,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可万一光文没有这样做呢?她岂不是亲手杀了儿子。 毕竟她没有亲眼看到光文杀人……都是……都是光耀告诉她的,可如果光文是被冤枉的,那么光耀……岂不是…… 手心手背都是肉。 谭大太太不知怎么办才好,最坏的结果是光文也救不出来,又搭进去了光耀。 “谭光文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大太太身上,却没想到大太太并不想帮他。” 眼看着徐清欢就要离开。 谭大太太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光文留下口讯说,我看了这封信就能知道他的下落?” 徐清欢没有说话,其实谭大太太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不等徐清欢说话,谭大太太道:“那天光文帮我栽了芍药花,我答应会带他去登高,我们一起去了城外的东山。” 所以谭光文躲在东山。 谭大太太颤声道:“我们现在就去找光文。” …… 谭大太太换了一身不太显眼的衣服,吩咐身边的管事妈妈:“不管谁来了,都说我觉得困乏,正睡着。” 管事妈妈低声道:“大爷来问也是这样回吗?” 谭大太太点头。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将谭大太太送出了门。 谭大太太坐着马车离开,谭光耀面色阴沉地站在管事妈妈面前,没等谭光耀询问,管事妈妈立即道:“大太太跟着徐大小姐出去了,奴婢听到大太太说要去东山。” 谭光耀点点头:“做得好,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了你。” 管事妈妈低头退了下去。 谭光耀眼睛中满是狠厉,母亲最终还是偏着那混账,不过可惜的是,母亲还不知道如今的谭家早就已经是他在做主。 谭光耀忽然一笑,他得感谢母亲这份慈心,如果没有母亲,他也找不到那混账的踪迹。 等那混账一死,他就可以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在那混账身上 谭光耀将心腹叫过来吩咐:“快给我备车,我要立即去见管事。” 谭光耀的车到了一处笔墨铺子停下,谭光耀迫不及待地将一张单子递给铺子里的掌柜,掌柜点点头将谭光耀迎到后院坐下,不一会儿功夫就有脚步声传来。 一个四十多岁男子推开了门,正是张玉琮身边的管事张忠。 等到门重新被关好,张忠才冷冷地道:“不是告诉你,没有重要的事不要来找我。” 谭光耀躬身站在那里:“就是有要紧的事,”说着他舔了舔嘴唇,“我那二弟有下落了,不过安义侯府的大小姐带着我母亲找了过去。” 张忠眼睛一抬:“徐家怎么会知道你二弟的下落?” 谭光耀道:“徐大小姐拿了一封信给我母亲,那封信是我二弟亲笔所写,徐大小姐说我母亲看了那封信就知道我二弟藏身在何处。” 张忠皱起眉头:“那封信又是从何而来?” 这一点谭光耀并不知晓,他摇头道:“我还没有来得及查,就赶着来到这里,我知道他们去了东山,您要安排人手跟过去,万一被他们抢到先机可就……” “我安排人去?”张忠看着谭光耀,“谭大爷不会将自己说过的话都忘记了吧?你想要保住性命,就必须将谭家的事处置的干干净净,可现在谭二还没有抓住,你当初的诺言并没有兑现啊,那么以后会如何,我也不能保证。” 谭光耀眼睛中顿时满是惧怕:“我……我已经尽力了,谁知他就是不肯出来,为了这件事我差点死……” “我管不了那么多,”张忠道,“我可以给你人手,但是这件事你必须自己去办。” 说完这些,张忠拍了拍谭光耀的肩膀:“人生在世,生死富贵都要靠自己,你想要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的努力,这样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如果你做不到我也不会强求……” 听到这话,谭光耀心中一颤,万一张家不管他,他就只有等死的份儿:“我去……我带着人去。” “好,”张忠露出满意的神情,“早一步找到谭二……清理的干干净净,从此之后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谭光耀咬牙,额头上青筋浮动,坚定地点了点头:“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怪不得我,如果不是他要帮那娼妇,也不会又这种事。” 谭光耀带着人走出铺子。 张忠的表情才变得阴沉起来,事情一定是出了差错,否则徐大小姐怎么会突然拿出一封信来,看来必须马上将谭家这边解决干净,否则定然会酿出麻烦,到时候老爷怪罪,他们全都活不成。 张忠想到这里打了个响指,立即有人上前听命。 “帮着谭光耀找到谭光文,然后……将他们全都处理干净,不管是谁阻拦……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反正出了事也是谭光耀带着人去做的,与他们张家无关。 那人听命之后,如鬼魅般转眼就消失在屋子中。 张忠拿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他还要立即将此事禀告给老爷。 。m 第一百三十九章 较量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九章较量张玉琮天不亮就坐进了轿子中。 每天上朝虽然十分辛苦,但是朝堂上那种俯视一切的感觉,却能让他保持心中欢愉。 这两日也没有太多的事需要处置,他只要等着刑部上奏,接手了顺天府的案子,剩下的事倒也与他没有多大关系。 轿子停下,张玉琮弯腰从轿子里走出来,抬起头却看到了一张面孔,那是安义侯。 张玉琮微微皱起眉头,一抬眼儿就是他不想见的人。 二哥在北疆好端端的,却不小心被安义侯抓住了把柄,一年损失了不少的银钱。 现在私运这桩案子,安义侯府也搅合进去,不过可惜的是,就算他们猜到此案另有蹊跷,也绝不会想到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自认将一切安排的天衣无缝,就算将来私运之事发,也有人代他受过。 张玉琮思量着向前走去,却又在人群中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几个老御史凑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 都察院的御史都是轮番当值,今天不知是不是巧了,那几个与他向来不对付的御史竟然都在。 张玉琮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今天早朝可能要多费番口舌。 …… 顺天府大牢里,黄清和放下手中的笔,他终于将整桩案子需要的文书都理得清清楚楚。 衙差端来一杯热水:“大人,您忙了一整晚,天都亮了……” “天亮了?”黄清和问过去。 衙差点头:“一会儿就到了上衙的时辰。” 这么快,黄清和稍稍放松的精神一下子又紧绷起来,也就是说张家马上就会让人来接手此案。 虽说他已经找到了些证据,可是张家毕竟势大,也许只要稍稍动用些关系,他的努力都会白费。 黄清和刚思量到这里,只听外面传来声音道:“府丞大人到了。” 还没到上衙的时辰,府丞大人却到大牢之中。 黄清和起身迎了出去。 “将孙家的案卷整理好,”顺天府丞径直道,“等一会儿刑部就会来人接手了。” “大人,”黄清和明知以他的官职,没有反驳的权利,可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上峰,“这是在顺天府发生的案子,属下也带着府衙的衙差查了许久,终于有了眉目,现在转给刑部,刑部官员必然又要将此案重新整理,岂不是又要浪费许多功夫,这桩案子已经涉及几条人命,我们应该尽快破案,也好向苦主交代……” “你是不是脑子坏了?”顺天府丞皱起眉头,“你也知道此案事关重大,这样查下去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既然刑部要接手,我们自然要双手奉上。” 说完这些,顺天府丞向大牢里看去:“此案所有相关的案犯也尽数转到刑部,现在就将案犯戴好枷锁,准备送入刑部大牢。” 顺天府丞说完就要吩咐人动手。 “大人,刑部来人了。” 黄清和向不远处望去,只见有个人缓缓走入大牢中,此人一双眼眸如皓月,浑身上下有种清雅的风姿,虽然身上穿着的仅仅是正八品的官服,举手投足间却有种不卑不亢的气度。 他躬身向顺天府丞行礼,声音清亮:“刑部李煦奉命前来查问孙丁氏一案。” 但凡遇到重案,刑部定然会让人来问及案情经过,然后由前来的官员出具文书,请刑部大人评断是否要接手。 张家暗中插手此事,也要有人来走走过场敷衍一下。 黄清和没想到来的人是李煦,李煦竟然这么快就在刑部入职了。 如果在宋大人说那些话之前,他可能会为李煦高兴,可现在他心中不禁起了疑惑,李煦是否为了能够顺利入仕,才故意将浸过海水的银子扔给宋大人,这样一来无论案子查到何种地步,李煦都不会被牵连。 心中这样想着,黄清和顿时觉得李煦脸上那温和的笑容,不再那么的亲切。 仿佛感觉到了黄清和的疏离,李煦心中惊讶,面上的亲和的神态却没有减弱半分,他上前道:“要劳烦黄大人了。” “不过是秉公办事,”黄清和道,“李大人随我去看案宗,等到刑部正式文书下来,我自会将证人画押的文书拿给李大人。” 也就是说在正式文书到来之前,黄清和不会向他透露半点的内情,李煦目光微动,勿用猜测,定然有人与黄清和说了些什么,那个人会是谁呢?徐清欢还是宋成暄。 李煦正思量着。 “大人,有人去衙门里报案了,”衙差低声向黄清和禀告,“说是发现了凶徒的踪迹。” 听到凶徒两个字黄清和皱起眉头:“说的是谁?” 衙差道:“就是谭家二爷。” 黄清和心中一沉,案子在这时候又有了进展,不知是福还是祸。 …… 谭大太太走遍了大半个东山却还是没有发现谭光文的踪迹。 虽然时隔多年,但是她还是清楚的记得,带着两兄弟是沿着那条路上山来的,而且……她从山脚下一路走上来,光文若是在这里,应该已经瞧见了她。 既然光文引她前来,应该急着和她相见,可为什么……没有半点的动静。 谭大太太坐在山石上喘息,汗水湿润了她的眼睛。 “大小姐,”孟凌云上前道,“方才有个樵夫说,他前两日见到个年轻人,不过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北边的林子中。” 谭大太太立即精神一震,让人扶着站起身:“事不宜迟我们快些赶过去。” 谭光耀等着不远处的一群人渐渐走远,脸上浮起一丝笑容。 他的好弟弟真是百密一疏,难道忘记了当年他也曾一起来东山玩耍,所以二弟不止是给母亲送了信,同时也将藏身之处告诉了他。 母亲还是年纪大了,当年的事没有他记得清楚。 他们到了东山之后,发现了一片塔林,他与弟弟在塔林里玩捉迷藏,弟弟藏在了隐蔽之处,直到太阳将要落山,母亲准备带着他们离开时,他才将二弟找到。 这次二弟一定是藏在那里。 “走,”谭光耀恶狠狠地道,“找到人之后,立即下手,不要有半点的迟疑。” 身边的人应了一声。 谭光耀一群人直奔塔林。 塔林是高僧埋骨之处,除了一座座墓塔之外,还有一座残破的佛塔矗立在其中,表面上看那佛塔跟墓塔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弟弟当年却发现了一个缺口可以进入到塔内。 “就在那里。” 谭光耀向前指过去,身边的人立即围了上去。 :。: 第一百四十章 报应来得快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章报应来得快谭光耀找到了佛塔破损的入口,那附近果然有踩踏的痕迹。 那混账果然狡诈。 谭光耀目光阴冷,他一直没有跟母亲进京来,就是暗中寻找这混账的踪影,如果不是这混账太过狡诈,孙二老爷被杀那天晚上,他们就能将这混账抓住,这样一来他也不会被张家人怪罪。 “咳咳……”佛塔中传来虚弱的咳嗽声。 山中本来就风大,如果不是站得近些,根本不会有人听到佛塔中这细微的响动。 谭光耀心中一喜,现在进去将人杀了,可就万事大吉,从此之后他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想到这里谭光耀看向身边的张家人。 张家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塔中的动静,他们却站在那里没有动。 张家这是要让他来处置,这也正是他要交给张家的投名状。 谭光耀抿了抿嘴看向身边的随从谭从,谭从点点头先一步弯腰走进去,谭光耀正犹豫要不要跟着一起进去,张家人就递过一把匕首。 谭光耀想起张忠说的那些话,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张家已经开始对他有了猜疑,他必须用行动在表示他追随张家的决心,可是……让他亲自动手就不必了吧! 谭光耀道:“谭从是我的心腹有他在就行了……”谁也不愿意手上沾血,尤其那是他的亲弟弟。 张家人手中的匕首却始终没有收回来。 知道多说无益,谭光耀只得将匕首接在手中,看向那黝黑的洞口,洞口很小,爬进去要费一番功夫,而且佛塔很小,根本容不下几个人。 谭光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钻进塔中,他转头向身后看去,只见张家派出的人手终于也肯跟着爬进来,前面有谭从,后面有张家人手保护,谭光耀松了口气,有这么多人在,就算那混账再厉害,也不能伤及他半分,等到张家人站在塔中,谭光耀才又向前走去。 眼见就要发迹了,他要好好保护自己,以后谭家都要靠他,他这条命精贵的很。 “大爷,人就在那里。”谭从指了指不远处。 谭光耀仔细看过去,黑黢黢的角落里,仿佛缩着个人影,那就是他的弟弟谭光文。 “好像是二爷,他病了……我一时……”谭从低声道。 “我怎么交代你的,”谭光耀听到这话皱起眉头,“既然找到他了,还等什么。” 谭从抿了抿嘴唇,大爷交代他只要发现二爷就立即动手,可方才他真是一时没有认出来,那人看着与平日里的二爷实在大相径庭,而且他晃动了几下,那人都不肯睁眼,这里的光线又弱的很,他总不能见人就杀。 谭从道:“我不能确定那就是二爷,我去点个火再看看清楚。” 谭从就要转身找东西点火,谭光耀皱起眉头:“我去。”他们本就是亲兄弟就算变成什么样子,他也应该能够认出来。 谭光耀紧紧握着匕首一步步向前走去,面对这样一个虚弱的人,他根本不必有任何的害怕。 站到了那人面前,谭光耀终于明白谭从为什么会迟疑了。 乍一看去,这人根本就是个奄奄一息的和尚,他剃了头发,穿着一件破僧衣,脸上满是胡须,面容憔悴,眼窝深陷,跟平日里的谭光文大相径庭。 谭光耀也是仔细看了许久,最终在才确定这就是他一直寻找的二弟。 张家人发出一声咳嗽,谭光耀举起匕首,可就在这一瞬间,谭光文睁开了眼睛:“大哥,是你来了,我们……兄弟……这是在哪里?黄泉路上,还是……” “你还没死,我更不会死,”谭光耀咬牙道,“今天我来到这里,是要送你一程,免得你活得太过辛苦。” “我不想死,”谭光文忽然道,可他的身体却没有动,也许是因为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力气去挣扎,“我死了,你们也就没有了活路,母亲……知忆……还有大哥你。” “你放心,”谭光耀冷冷地道,“除了那娼妇,我们都会活得好好的。” “我还以为大哥很聪明,原来……是这样的笨,”谭光文道,“张家连姻亲都下手,谭家在他们心中,又算得了什么?他们留着你……无非就是因为我还活着,等我死了,你也就没有了……用处。” 谭光耀道:“张家没必要再多杀人,孙家和严家已经足够了,等到常州买卖恢复的时候还需要人手帮忙。” “这就是张家答应大哥的吗?事成时候……大哥留能代替孙家或是严家的位置,”谭光文摇摇头,“大哥被富贵蒙了眼,也不仔细想想,张家大动干戈处置此事……怎会随意恢复生意,那么多的人都落在海盗手中,就等于被海盗抓住了把柄,这些人的认罪状若是送到朝廷,必然有人承担此事……孙二老爷何等人,如果有半点的希望,岂会要与我们联手自保,不管是孙家还是严家,都想要为家中上下争一条命而已。 大哥现在知晓整件事来龙去脉,万一什么时候被朝廷盯上,顺着你再去查张家,张家岂非功亏一篑。 孙家大爷为何会死,因为他为张家去蜀中收货,孙二老爷、严老爷更是如此,大哥说得对,不会死太多的人,前提那些人根本不知私运的货物到底是什么。 但是只要沾过货物的人都逃不脱,我记得大哥也曾跟着孙家大爷一起去蜀中几次,也就是说……张家准备要清理的人,本就有你。” 谭光耀心中虽然有所疑惑,他却仍旧不相信:“事到如今,你还想要用花言巧语骗我上当。” 谭光文长长地喘几口气:“你们杀我,不就是想要将那几条人命冤在我头上吗?我怀里有认罪状,大哥可以拿去,上面写了……我是如何杀人的,有了这封认罪书,大哥就可以将我交给朝廷处置,免得手上沾血。” 谭光耀伸手在谭光文怀中摸索,果然找到了一叠厚厚的纸张,谭光耀正要找地方去看。 张家人已经不耐地道:“还不快动手。”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有人道:“徐家的人来了。” 谭光耀不禁一惊,他明明看着徐家人去了山北,一时半刻不会赶来啊……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难道徐家人已经看出他的用意。 嘈杂的脚步声传来,显然已经有人到了塔林。 外面传来声音道:“光耀、光文,你们是不是都在……你们出来吧,娘在这里,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清楚,光耀那是你弟弟,你不要杀他。” 谭光耀睁大了眼睛,一脸的诧异。 母亲什么都知道了,他若是这样动手杀了二弟,岂不就会被衙门怀疑。 谭光耀看向张家人:“我手上已经有了他的认罪书,不如就将他交出去……总之就算进了大牢也能找到机会……” 谭光耀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惨叫,谭从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张家人拿着染血的刀刃向他走过来。 谭光耀愣在那里,但是很快他整个人都是惊恐所吞没。 “我说的没错……他们……会将我们……都杀死……”谭光文的声音传来。 谭光耀想要逃走,却脚上没有半点力气,他忍不住喊出声:“别杀我……别……我……我跟张大管事说好了……我会守口如瓶,我什么都不会说。” 可无论他怎么说都阻挡不住那人的脚步,那人一脸阴冷地走到谭光耀面前扬起了手中的刀,谭光耀抬起手臂阻拦,只觉得身上一凉,紧接着鲜血喷涌而出,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臂膀上传来。 谭光耀张大了嘴想要说什么,那人却不给他任何机会,又是一刀向他砍来。 :。: 第一百四十一章 认错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一章认错谭光耀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绝望。 塔中狭窄,那人施展不得,干脆什么也不管挥动着刀不停地砍下来。 一刀、两刀、三刀。 滚热滚热的鲜血喷在他的脸上和身上,空气中有一股腥臭的味道,不过眨眼的功夫,谭光耀就已经不过气来。 他要死了,他就要被杀了,跟他刺伤自己陷害二弟时完全不同,这次是来真的。 怪不得孙家人会惊慌,江知忆会退怯,二弟要藏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因为张家人手段凶狠。 现在张家人也要他死,就像杀死张家大爷、严老爷、张二老爷一样来杀他,如同屠宰一口牲畜。 他们不在乎人命,只要决定要杀人,就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谭光耀刚刚受过伤,身体正虚弱,身上被砍了两刀之后,身上的力气就去了大半,张家人又是一刀砍来,谭光耀急忙躲避,却还是没有避开,这一刀顺着他头上削过,鲜血顿时顺着额头淌下来,模糊了他的眼睛。 谭光耀摇晃一下,脚下一软,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张家人再一次扬起了刀,这次是要砍断他的脖颈,谭光耀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切,他就要死了,死在这里。 一切源于他的愚蠢。 就在方才走进这佛塔中时,他还因为张家人跟过来而安心,哪里能想到张家人是来杀他的。 他真蠢。 刀到了他面前,谭光耀恐惧地发抖,脖颈已经开始剧烈疼痛。 自己找死,不会有人来救他。 他亲手为自己掘开了一个坟墓。 谭光耀转头去看谭光文,二弟此时一定心中欢快,换做他亦会如此…… 让他想不到的是,角落里的谭光文却在这时候扑了过来,用尽全力撞向张家人。 张家人自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他脚下不稳差点就摔倒在地,谭光耀见状也慌忙爬起去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彻底将张家人制服。 然而他还是小瞧了张家人的身手,此人先甩开了谭光文,又一脚踹向谭光耀,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弯腰就去捡掉落在地上的刀。 外面隐约又传来喊叫声,张家人目光一沉,再次快步走向谭家兄弟。 谭光耀看向弟弟,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当张家人再次站在他们面前时,一个身影从角落里跳出来,扬起手中的棍子向张家人打去。 …… 外面,谭大太太满脸焦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座佛塔,她的两个儿子都在其中,真没想到老大竟然糊涂到这个地步,真的带着人来杀老二。 徐大小姐和她来到东山时,她就想到了这片塔林,刚要急着来寻找,却被徐大小姐拦下了。 徐大小姐说,有人跟在他们身后,她现在去塔林,那些人也会立即找过去,恐怕到时候老二就会出什么闪失,所以他们表面上装作毫无头绪,在东山上四处兜转,背地里却让人悄悄地去塔林搭救老二。 即便事先做了安排,赶过来看到这一幕时,她整颗心还是提到了喉口。 佛塔旁站着几个人,有几个谭家下人,还有几张她不熟悉的面孔,见到他们走过来,那些人脸上都是戒备的神情。 谭大太太喊了几声就要向佛塔走去,佛塔里却传出谭光耀呼救的声音,谭大太太心中一阵慌乱,谭光耀带来的谭家下人也是一脸的惊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谭大太太,”其中一个生面孔开口道,“大老爷去看二老爷了,吩咐我们在外面等候,太太也等一等,兴许一会儿他们就出来了。” 谭大太太瞪大眼睛:“您没听到光耀在喊救命。” 那生面孔装作惊诧的模样:“大老爷要劝二老爷去衙门投案,难不成二老爷向大老爷动了手,大太太稍等,容我进去看看情形。” “大太太可认识他?” 方才说话的董万循声看去,只见谭大太太身边站着一个戴着幂篱的女子。 这话自然是那女子所说,看她的装扮应该是安义侯府的大小姐。 董万不准备理会什么大小姐,张管事交代他和钱武一起随谭大老爷来办事,钱武进去会伺机杀死谭家兄弟,而他就带着几个人守在这里以防万一,只要再给他们一炷香功夫,他们就会将一切清理的干干净净,官府问起只说谭家兄弟相残致死。 却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谭大太太和徐家人赶了过来。 这样一来事情就难办了,可张管事事先有交代,即便他们兄弟折进去,也必须要将此事办妥当。 所以他断定里面的钱武一定动了手,以钱武的身手杀死谭家两兄弟绰绰有余,他只需要拦着徐家人,不让他们上前,这差事就算办好了。 即便过程中有些瑕疵,想必也能补救。 董万正想着,谭大太太摇摇头:“不……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想必心中对他也信不过,自然不能让他在这时候进去查看。” 幂篱下的人说完话,微微扬起头。 董万不知为何,竟然从一个女眷身上感觉到了几分迫人的英气。 董万皱起眉头向周围看去,他在那里安插了两个人,他们手中的弓弩就对准这里,只要有任何的异动,他们射出的箭都能瞬间夺走几条性命。 董万盯着那佛塔,扬声道:“里面怎么样了?” 如果钱武回一声,那就是一切都解决了,否则……他就要立即行动,不管谁来阻拦他,都要死在这里。 塔内没有任何声音。 董万心中一沉,钱武出事了,他果断地立即扬起手向弓弩手发出信号,等弓弩手的箭射过来,周围就会立即大乱,他就能趁机走进塔中查看情形。 面对一个谭家,董万带的人手本来是为了以防万一,在徐清欢出现之前根本没想到能派上用场,急切中安排一切,必然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比如他在之前忽略了徐大小姐身边的一个穿着短褐的男子,如果他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这人根本不可能是徐家的下人,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那男子目光冰冷,眉眼中透着几分威势,淡淡地看向他时,他整个人都僵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男子微微勾起嘴唇,露出几分讥诮的神情,仿佛在嘲讽他方才的布置是多么的可笑。 董万怔愣间,耳边传来破空声,几支箭分别射向张家弓弩手的藏身之处。 冷汗顺着董万的额头淌下,但他无暇顾及这些,因为那男子已经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董万的脖子就已经在他的剑下。 董万等人被压在地上,佛塔里的人也终于走了出来。 满身鲜血的谭家兄弟相互搀扶着出现在众人面前。 谭光耀见到谭大太太双膝一软立即跪下:“母亲,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话音刚落,便有衙差赶到。 见到地上一片狼藉,顺天府衙差脸上也满是惊诧的神情。 好在谭家兄弟都还活着。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来自爱网。 第一百四十二章 欠债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二章欠债谭家两兄弟站在那里,明眼人就能看出谁是哪个平日里算计多,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谭光耀大喊大叫,见到谭大太太就示弱地跪在地上,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他这样无非是怕谭大太太对他太过失望,不去理会他的生死,人到了紧要关头,心中那些腌臜全都表露无遗。 不过谭光耀倒真是伤得很重,鲜血浸透了他身上的衣服,还有血不停地从伤口里涌出来,常娘子已经上前去为他止血包扎伤口。 “让他受了些苦头,”雷叔上前将塔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徐清欢,“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说实话。” 徐清欢点点头,看向谭光文。 “谭二爷没有受伤,”雷叔道,“至少在我眼皮底下,我不能让他死。” 谭家私运之事谁都脱不了关系,谭大太太和谭光文在此之前定然多多少少知晓些内情,要对他们如何论罪那是府衙的事,就眼前的情形来看,谭光文并不是个坏人。 雷叔找到谭光文的之后,告诉谭光文如今的情形,谭光文知道谭光耀带人跟上来,必然是要对他动手,既然如此他也不肯离开佛塔,想要借这最后一次机会劝说谭光耀,期望谭光耀因此醒悟。 佛塔内十分狭窄,并不能容身太多人,雷叔有把握能够掌控全局,所以就在紧要关头果断出手将谭家兄弟救下,可算的再精准也可能会出差错,如果谭光耀不给谭光文说话的机会,上来就取谭光文的性命,雷叔也可能会束手无策。 谭光文愿意拼命一搏,是一心一意想要为谭家争取最后的机会。 谭大太太如今也算明白了谭光文的苦心,眼泪不禁落下来:“你这个傻孩子……”后面的话她却说不出。 “母亲,”谭光文道,“我们不能一错再错。” 谭大太太连连点头:“你放心,我也想明白了,我会将知晓的事都说出来。”两个儿子都是这般模样,她还怕些什么,方才上东山时她想及从前的一切,那时家中并不算富裕,日子过的却十分安心,后来走私运赚了些银钱,表面上风光了许多,背着人时难免会担惊受怕。 “都怪我,”谭大太太哽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 常娘子将谭光耀的伤处置好,顺天府衙差才将一干案犯押送去顺天府。 宋成暄眼看着少女带着人向山下走去,微微眯起了眼睛,最近他察觉到徐清欢总会多多少少影响到他的心境。 昨日见到安义侯之后,多年前家破人亡的情景浮现在他脑海中,撕心裂肺之痛如在昨日。 他没有向安义侯质问当年的情形,也没有对其拔剑相向,已经算是十分克制,让他与安义侯一起谋事,那是绝不可能的,安义侯会在朝堂上做什么,他也不会关心。 至于徐清欢,他已经告诉她孙家账目最后的秘密是私运硝石……就算是联手查案,他也已经做的足够多。 接下来,他不方便再出面,只等整桩案子被揭开。 朝廷想要查清张家私运案,就要弄清与张家买卖硝石的人到底是谁,京中的大人们对海盗和倭人自然不了解,他这个泉州水师的人在京,不管谁审案都会将他召去询问。 一切顺理成章走上正轨,接下来他和徐清欢彼此之间也就没有了再联手的必要。 昨晚,他站在窗边看着徐清欢默默地跟着安义侯离开。 在他和安义侯说话的时候,徐清欢从始到终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他对安义侯的态度很明显,徐清欢会以此为依据,进一步猜到他的身份,而她应该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 聪明人都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徐清欢应该知道此时此刻尽可能地远离他,因为他随时都可能会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 而他也应该如此,让一切按原本谋划的进行,不应该被任何人和事左右决定。 他已经有了决定,今晚徐清欢从这里离开,他们以后不会再见面,至少不可能再联手查案。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她却去而复返。 她自然没想到他会站在院子里,她的脸上划过一丝诧异的神情,不过她还是走过来仰起头与他对视,然后感激地说出:“谢谢你。” 很可笑的三个字。 谢他什么?没有向安义侯复仇吗? 他沉着脸看她,她不躲不避地凝视,并不害怕,也并不遮掩,表面上明明只是个柔弱的女子,却有着寻常人难见的勇气。 雨水打湿了她的脸颊,他鬼使神差地他抬起了手,擦掉她脸上那冰冷的雨水。 她诧异地向后退了几步,而他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于是转身走进了屋中。 第二天听说她来东山,不知要夸赞她胆大还是莽撞。 张家手里都是些什么人,她这样作为无疑以自身为饵,案子到了这一步,他不愿意再节外生枝,于是吩咐护卫一起来到东山。 顺利抓到谭家兄弟,这下任凭张玉琮再有本事,也无法让张家就此置身事外。 山下徐家的马车等在那里,凤雏上前服侍徐清欢上车,徐清欢转身看向宋成暄,阳光之下,他虽然穿着一身短褐却也是那么的显眼,方才张家人也是慌乱到了极点,才没有注意到宋成暄的存在。 “你欠我的。” 宋成暄从她身边经过,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 徐清欢微怔。 宋成暄的意思是,他帮她抓住了张家下人这件事吧!的确如果没有宋成暄在,一切不会这样的顺利。 这桩案子他出的力,比她……好像是多一些。 不过,这个欠又是什么意思?既然说了欠,那必然有一日是要她还。 徐清欢低声道:“宋大人哪日需要我帮忙,我必然也会尽全力。” 宋成暄没有说什么,身姿笔挺地从她面前离开。 …… 朝堂上,顺天府衙门匆匆递上了一本急奏。 年轻的皇帝看着奏本微微皱起了眉头。 朝臣们纷纷对视。 空气中已经有了一丝紧张的气氛。 “啪”地一声,奏折被丢在了张玉琮脚下,皇帝扬起凤眼冷冷地道:“张爱卿不如将奏本上的内容讲给百官听一听。” …………………… 欠的是什么债捏。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气急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三章气急张玉琮弯腰将奏折捡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地打开,看到上面的内容,张玉琮皱起眉头,脸上满是讶异的神情。 奏折上写着,张丁氏之案另有隐情,此案恐与私运有关,另有人证指认张玉琮大人乃整桩案子之主使…… 张玉琮看到这里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张忠没有将事办好,否则私运之事为何会被人知晓。 是谁指认他是这桩案子的主使? 难不成是谭大? 都是一群的废物,只差这么一件事他们都做不好,还让人抓住了把柄。 张玉琮额头突突地跳着,不过在朝堂上他不能表露出半点异样。 “皇上,微臣……这……微臣不知此事,这是从何说起,”张玉琮道,“孙家与张家虽是姻亲,可孙家远在湖广,一年到头只是年节时孙家才会进京团聚几日,我们……” 张玉琮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人群中有人冷笑了一声。 本来所有人都在安静地听张玉琮说话,突然有人发出嗤笑,这笑声就格外的刺耳。 所有人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安义侯双手拿着笏板,挺着脊背,脸上神情自然,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却仍旧保持着威武的神情,仿佛刚才的笑声不是从他鼻孔中发出来的。 皇帝微微抬了抬眼皮看向安义侯:“安义侯有何见解。” “老臣不敢,”安义侯弯腰道,“方才老臣也是无心之举。” 有人忍不住道:“安义侯,现在可是在朝堂上,你怎敢如此!” “哦!”安义侯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方才听张大人说话,还以为是在饭桌上闲聊,明明议的是朝廷大事,张大人怎么与过节团聚扯上关系,张家是否知晓孙家的事,要看私下里孙、张两家有没有密切来往,而不是大家聚在一起吃了几顿饭,对不对啊张大人?” 张玉琮眼睛一跳,他仍旧保持着淡然的神情对着皇帝道:“安义侯想的太多了,微臣只是说清与孙家的关系。” 安义侯接着道:“孙二老爷被杀之后,听说孙二太太住去了张家的庄子,张家管事还亲自带人去碧水河的道观审问一个老妇人。” 朝臣中有人道:“安义侯怎么知晓的如此清楚?” 安义侯一脸坦然:“孙二太太被抓那日,我女儿和洪传庭大人家的女眷刚好都在场,孙二老爷的儿子孙润安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这才知道孙丁氏放着孙家的院子不住,竟然搬去了张家庄子。 至于张家管事审那老妇人……则是被我那不争气的儿遇见了。” 说完这些,安义侯又道:“这桩案子也真是奇怪,指使凶手杀人的竟然是孙丁氏,谁能相信孙丁氏不但杀害亲夫又想要除掉亲生儿子。 一个没有儿子依靠的寡妇,日后的生活可想而知……孙丁氏又不是傻子,为何要这样做?” 张玉琮看向皇帝,皇帝一双眼睛比往日要深谙许多,此时他盯着安义侯不做声,不知在想些什么,君心难测,这不是个好兆头。 果然,皇帝开口道:“照顺天府所说,此案涉及私运……” 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张玉琮低下头,目光阴鸷,显然他方才的说辞没能安抚住皇上,皇上既然当众提到了私运,这桩案子就必须要查个清楚。 “皇上,”张玉琮躬身道,“涉及私运非同小可,微臣更不敢担此罪名,微臣恳求皇上命三法司会审,但凡涉案之人必不轻饶。” 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说,才能消除皇上对他的疑心。 皇帝缓缓地环视一周:“众卿以为如何?” 话音刚落,立即有人站出来,张玉琮转头看去是兵部尚书洪传庭。 洪传庭躬身道:“圣上提起私运,微臣想到了一个人,此人名叫宋成暄,是新上任的泉州招讨使,近几年泉州的私商十有八九都是被他所捉,前些日子此人刚在泉州立下军功,吏部提拔了他的官职,他进京谢恩还没有离开,若这桩案子果然与私运有关,不如命他一起协查。” 皇帝目光微动:“命三法司会审,涉及私运非同小可,必然严查到底,”说着他看向洪传庭,“既然有私运,必然是沿海卫所管束不严,那个泉州招讨使暂时不必离京,三法司如有需要便传唤此人。” 众臣立即应声。 皇帝站起身乜了一眼张玉琮和安义侯这才转身离去。 走出大殿,皇帝看向身边侍奉的内侍冯顺,板着的脸上露出些许的笑容:“怎么样?朕方才做的对不对?” 冯顺躬身道:“皇上做得对,奴婢看着张大人吓得脸色都变了。” 皇帝冷笑:“朕正看他不顺眼,顺天府就呈上这本奏折。” 冯顺道:“皇上真的要让三法司查张大人。” “查他,”皇帝冷声道,“看他这次要怎么想方设法将事情抹平,看他那如丧家之犬的模样,朕就觉得很舒畅。” …… 三法司会审,都察院最为难缠。 张玉琮原本打算在刑部了结这桩案子,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安义侯显然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是安义侯大小姐带着谭大太太找到了谭光文,”张忠低声禀告,“我们也没有想到。” 张玉琮一脸凶狠:“你就没有让人多带些人手。”他竟然败在一个女人手中,他如何受过如此的耻辱。 张忠低头:“是小的没有想周全。”他听说谭家兄弟不但没死,他派去的人都被府衙抓了起来,就知道这次他也难逃一死。 张玉琮道:“你应该知道朝廷查问下来,你要怎么做?” 张忠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安静:“小的已经准备好了,只要衙门里查下来,小的绝不会连累老爷。” 张玉琮跨进了家门,张三太太立即迎了出来。 夫妻两个进屋子里坐下,张三太太将下人遣走才低声询问:“妾身听说那桩案子出了问题,要不然明日妾身去慈宁宫求求太后娘娘。” 张玉琮咬牙道:“想要害我没那么容易,他们不让我安生,我也不会让他们舒坦,他们查出私运,我也能将计就计。” 张三太太一脸疑惑:“老爷说的是?” 张玉琮道:“这次我要让安义侯被夺爵、抄家,再也不能翻身,他们以为查到了全部,其实我早有准备。” 张三太太面露喜色:“老爷您早就想到了。” 张玉琮摇摇头:“我没有想到,但是在不久之前,有人替我想到了,我原本不相信他的说辞,如今果然应验……他真能助我,我就想方设法将他救出来,并且让他官复原职。” :。: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佳人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四章佳人张玉琮的话让张三太太心中安稳了许多。 “不能再出岔子了,”张玉琮看向张三太太,“这几天家里要辛苦你了。” “老爷这是哪里的话,”张三太太软声道,“你放心,明日我就回丁家看母亲,就算平日里母亲疼二妹,也懂得轻重缓急。” 张玉琮点点头,拉住了张三太太的手:“本来想着你有孕在身,要好好歇着,偏偏赶在这时候出了事。” 张玉琮说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浓黑的眉毛皱起来,带着一股的狠厉。 张三太太不敢发出声音,等着张玉琮从思量中回过神来,生怕打断他的思绪,会惹他不高兴。 张家这些年虽说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却还有许多事让人烦忧。 张玉琮终于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要让静姝早些入宫去。” 张三太太惊讶:“不是说好了再多留静姝两年吗?等到皇后……静姝也就能顺理成章被抬进中宫。” 张玉琮皱眉道:“现在情形不同了,自然要提前做打算。 今天朝堂上,皇上没有维护我的意思,虽然当年我们扶他上位,立下不少的功劳,可现在他已经羽翼丰满,说不定会觉得张家人太过碍眼。” 张三太太道:“不是还有太后娘娘。” 张玉琮目光闪烁:“太后的心思谁又能算得清楚,与其依靠别人,不如让静姝早些诞下皇子,这样我们才能有盼头。” 张三太太想到女儿那张漂亮的俏脸,还是不免担忧:“皇上会喜欢静姝吧,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们就无法照顾她了。” 张三太太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张静姝的声音:“我要去看父亲、母亲,让开,这是我自己家里,我还要受你管束不成?” 张玉琮不禁叹了口气,静姝从小就经常出入宫中,又因为生得漂亮常常被皇上夸赞,皇上总将喜欢的东西赏给她,宫中侍奉的人也对她毕恭毕敬,这才养就了她娇蛮的性子。 “让她进来吧!” 张静姝这才走进了屋子,见到张玉琮在,一张俏脸顿时软下来,挂上了讨好的笑容:“父亲这两日早出晚归,女儿来请安时您都不在,好不容易听说您回来了……管事又将我拦在外面。” 张静姝说着噘起了嘴:“父亲、母亲还有什么事要瞒着我不成。” 张玉琮早就熟知女儿的一举一动,她这样撒娇就是想要求他买东西:“说吧,这次又想要什么?一匣子南洋珠,还是又要做什么铺子。” “都不是,”张静姝抿了抿嘴唇才道,“父亲救救姨母一家吧!姨母被关入大牢多可怜,听说孙家还要被抄检,表哥将来会不会也被牵连入狱,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家家破人亡。” 张静姝说完这些,张玉琮的脸沉下来:“这些事你不要管,我自然会处置。” 张静姝惊诧:“父亲是不是不准备救姨母和表哥了?父亲怎么能这样。” “听听你这是什么口气,”张玉琮一脸的严厉,“平日里都是我娇惯了你,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在家中学规矩,免得将来进宫之后惹出祸事。” 张玉琮说完不等张静姝再说话,起身拂袖而去。 张静姝愣在那里:“母亲,父亲怎么突然之间变成这样。” 张三太太拉着张静姝坐下:“也怪不得你父亲,如今不光是你姨母和表哥,可能我们家也会被牵扯进去,你父亲已经尽力在安排,”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你表哥可能也要跟着那些人一起告我们张家。” 张静姝睁大了眼睛,怪不得她遣人去找表哥想要见一面,表哥却都推辞了:“为什么?” 张三太太不能与女儿说太多:“你表哥大约是受人扇动,其中的内情我也不知晓。总之就像你父亲说的那样,你现在应该安安心心在家学规矩,这些事都不重要,将来讨得皇上欢心才是最要紧的。” “皇上就是喜欢我这样的性子,”张静姝道,“皇上说过她不喜欢宫中那些规规矩矩的女子,尤其是那个柔顺恭谨的皇后,皇上说我胆子大,性子率真,母亲让嬷嬷教我那些,进宫之后根本派不上用场。” “母亲说话你都不听了是不是?”张三太太装作生气的模样,“你若是再这样,我就求太后娘娘,将你召去慈宁宫去,直到圣旨下来你再回府备嫁。” 张静姝真怕母亲让她回那死气沉沉的慈宁宫,她身上刚刚洗掉了那股子佛香的味道,她可不想那么快就回去侍奉太后娘娘,于是不敢再说什么,带着下人回到了屋子里。 进了门,张静姝就将桌子上的花斛摔在地上,发完脾气之后,丫鬟香云才将门关好,上前劝说:“您也别急。” 张静姝想着母亲说的那些话,表哥要对付张家,这怎么可能,是谁撺掇表哥这样做,张静姝想起下人打听到的消息。 将姨母抓进大牢的虽然是顺天府衙差,但是徐清欢当时也在场,会不会是徐清欢。 张静姝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你去找个表哥不认识的下人去给表哥送信,就说我有事要与他说,让他酉时初打开后门接我进去。” 香云道:“前些日子您过去都被拒在门外,现在让表少爷自己打开后门……这……这怎么可能。” 张静姝握紧帕子:“这次,我倒希望他也不肯。” 香云愣在那里,不知大小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静姝招了招手,香云立即附耳过去,然后睁大了眼睛。 …… 孙润安每天都会被召去顺天府衙门,今天午后更是来了人将孙家抄检了一遍,所有的纸张全都带走,一些物件儿也被封存,衙差谨慎起见还将孙二老爷的尸身和棺木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 孙润安望着满院的狼藉,明知这是孙家自己造下的罪孽,可他心中还是难免悲怆,案子查清之后,也不知他会何去何从,也许会被牵连杀头、流放,如果朝廷恩典能留下一条性命,他就回到族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弥补他们的过失,只是不知道那时候族中是否还愿意接纳他。 “大爷,”小厮上前低声道,“徐家人送口讯来了,徐大小姐一会儿就到,说有要事与大爷商议。” 孙润安眼前浮现出少女的身影,在道观中时,他被救了两次,一次是那位宋大人出手,一次就是安义侯府的下人帮忙,徐大小姐现在找他,莫非是与案情有关? 孙润安点点头:“我知道了。” 半个时辰之后,孙家后门被打开,孙润安正准备走出院子,却只见不远处的马车上下来两个人。 青衣丫鬟扶着个头戴幂篱的少女款款走过来。 少女停到孙润安面前,孙润安正不知要说什么,少女却指了指院子示意进去说话。 孙润安微微皱起眉头,那少女已经抬步绕过他向院子里走去。 孙润安只好跟上前。 几个人走进孙家,青衣丫鬟立即转身将孙家大门关上。 孙润安上前行礼:“徐大小姐……您这是……” 孙润安话还没说完,只见那少女伸手将幂篱摘下,露出一张如花般让人惊艳的面容。 孙润安愣在那里。 这不是徐大小姐而是他的表妹张静姝。 此时此刻张静姝一双美眸落在他脸上,仿佛是在审视他:“让表哥失望了吧,我并不是表哥苦等的佳人,表哥不肯见我,又与张家为难,是不是听了她的话,表哥怎么能如此。” 。乐文手机版网址: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丢脸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五章丢脸孙润安没想到张静姝竟然会冒充徐大小姐,不但如此,张静姝这个始作俑者还在质问他。 孙润安皱起眉头:“天色不早了,表妹回去吧!” “表哥,”张静姝眼见孙润安要离开,立即追上去,“到底为什么?徐清欢哪里好,你要这样。”她伸手就要去拉孙润安的袖子。 “表妹自重,”孙润安沉下脸来,整个人立即站离张静姝更远了些,“你我虽然是表亲,但是没有长辈在的时候,不宜私自见面,表妹这就离开,我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 张静姝看着孙润安的神情,就像是不认识她似的,就算对待外人也不该是这般模样,心中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我这些日子为表哥牵肠挂肚,想到孙家变成如此就心里难过,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表哥不要用礼数那些话来搪塞我,我们不能私下里说话,徐清欢为什么就可以,表哥还亲自开门迎她,她到底哪里好。” 张静姝对自己的容貌一向十分有自信,她落泪的时候也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她相信表哥见到她这般模样定然会心软。 孙润安却依旧口气生硬:“所有事都是表妹做出来的,与徐大小姐有什么关系?表妹不要自甘……”说到这里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指责一个女孩子,“总之女子的名声最重要,我方才本就没想到徐大小姐会独自前来,以为定然有世子爷相陪,而且我迎出去,也是断定徐大小姐不会进门与我独处,谁知道表妹早有安排,带着人就直接进门,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敢说徐大小姐即便送信给我,也是为了案情,绝不会有失礼数,不会发生现在这一幕。 所以表妹不要私自给徐大小姐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一口一个徐大小姐,张静姝又是恼怒又是愤恨,她都快要想不起来那徐清欢究竟生的什么模样,可见徐清欢到底有多不起眼,表哥却对徐清欢如此恭谨,她不过说了徐清欢两句,表哥就这样训斥她。 “表哥,”张静姝咬了咬牙,整个人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了孙润安的手臂,“你真的被人迷惑了。” 孙润安哪里想到张静姝会突然扑过来,手臂被软软的身子抱了个正着,他低下头看到的就是张静姝那洁白的脖颈,大部分男子见到这种情形都会心动吧,他从前见到表妹时,也因为表妹的容貌失神过,不过那只是一时的念头。 现在他家中巨变心中烦恼何止万千,不要说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思,就算有,他也不会对一个满腹心机的女子动心。 想到这里,孙润安再无怜惜之意,一伸手将张静姝甩开,张静姝自然不曾想过会是这样额结果,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不要让你我都没有了脸面,”孙润安冷冷地道,“表妹难道不想要进宫做娘娘了。” 张静姝惊诧地愣在那里,表哥不但厌弃她,还出言威胁她。 “送客。”孙润安喊一声,小厮立即打开了门。 “你会后悔的,”张静姝道,“表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今天做的事,错的有多离谱。” 丫鬟上前搀扶起张静姝,慌乱地整理张静姝身上的衣衫,张静姝仍旧盯着孙润安,可孙润安却背过身去。 张静姝攥起了手,都是那个徐清欢,今时今日受的委屈,她一定会加倍奉还。 张静姝让人扶着上了马车,那车即将前行,外面的护卫却向周围看去。 “怎么了?”丫鬟催促一声,“还不走。” 护卫这才命马夫驱车向前,也许是他眼花了,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们。 “给我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张静姝吩咐香云道,“我要查徐清欢,看她从回京之后都去了哪里,我要找到她迷惑表哥的证据。” …… 阴暗的大牢里,张玉琮站在黑暗中一言不发,牢中的人端坐在草甸上,从他身上依稀还能看到当年那个青天大老爷的影子。 被关押这么久,还能有如此风度着实不易。 “张大人来了。”王允就像是在书房里会客一般,“看来我猜测的事已经发生了。” 张玉琮仍旧不说话,王允却不在意这些:“证人、证物是否都在,三法司会审恐怕对大人不利。” 张玉琮望着王允:“这是你我最后一次,在大牢里单独谈话,能不能从这里走出去就要看你的本事。” “张大人放心,”王允笑道,“在大牢里这么多天,我一直在想,到底为何会被她抓住,一切来得太快,出乎我的意料,如果再有机会,我一定要与她好好较量一番,看看这次她能不能揭开整件事的谜题。” 张玉琮站起身来:“那你最好快一点,你的妻室、女儿我会知会人照顾。” 王允眼睛中闪烁着光亮:“那就拜托张大人了。”他保证,这一定会是个很有趣的结果。 …… 碧水河畔的道观里。 徐清欢为三清祖师爷修好了塑像,又虔诚地上了一炷香。 江知忆和吴妈妈两个人被抓走之后,这个道观就没有了道姑,只剩下一个老妇人每日打扫道观、供奉香火。 徐清欢看向老妇人:“您之前可认识江知忆?” 听到江知忆的名字老妇人表情茫然,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大小姐说的是妙痴女冠。” 妙痴是江知忆为自己取的道号。 徐清欢点点头,看来老妇人与江知忆从前并不太相熟。 老妇人想了半晌才道:“大小姐不要怪我老婆子多嘴问两句,妙痴女冠是不是被冤枉的?” 徐清欢道:“我想应该是,不过也要等朝廷审结案子之后才知晓。” 老妇人抿了抿嘴唇:“其实,妙痴女冠来到这里之后,老婆子就知道她为何而来,她向老婆子打听当年大火的事,还去乱葬岗去拜祭,老婆子就知道她想要查当年的那桩案子,老婆子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老妇人说着揉了揉那双混沌的眼睛:“十几年前这里的观主也是好人,老婆子那时候生了重病,观主不但收留了我,还请旁边的郎中来为老婆子医治,说来他们都是老婆子的恩人,可惜他们都在那场大火中丧生,老婆子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可朝廷说这都是叛党所为,谁也不敢再查问,可老婆子始终惦记着此事,总觉得有一日,一切都会大白于天下,他们都是好人,定然也会有好人为他们伸冤。” 说完这些,老妇人看向徐清欢,露出几分急切的神情:“朝廷会追查当年那桩案子的真相吗?我老婆子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m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可疑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六章可疑老妇人说这些话时,将目光深处那抹的渴盼表露无遗。 这种感觉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徐清欢道:“您放心,一定会有这一天。” 老妇人笑了,眼角的皱纹仿佛都变浅了许多。 “您要一直住在这里吗?”徐清欢道,“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老妇人去给徐清欢沏茶,边走边道:“从前家里有人,不过前些年闹了一场瘟疫,一下子都去了,剩下我这个老婆子,现在也算是无牵无挂,人老了,做不得别的了,开始收些针线活计,这一年来眼睛不太好了,针线也拿不得,干脆卖些小点心,倒也还能讨生活。” 老妇人看起来年过六旬,身子佝偻着,一举一动都显得很慢,凤雏忍不住上前帮忙洗壶沏茶,老婆子不禁道:“你瞧瞧,还让姑娘来动手。” 徐清欢在桌子旁坐下:“妙痴不在道观中,想必也没什么人来送香火,你一个人诸多不便……”说着看了看凤雏。 凤雏立即拿出一只荷包放在桌子上。 徐清欢道:“银钱不多,只是方便老人家平时花销,我还会让人送些米粮来。” 老妇人眼睛一红:“大小姐送米粮已经够了,这银子老婆子如何也不能收。” 徐清欢看了看三清祖师爷像前青烟袅袅:“就算我为道观尽些心。” 老妇人又是千恩万谢,就要像徐清欢行礼,徐清欢立即伸出手将老妇人搀扶起来,老妇人整个身体比她想象的还轻,她几乎没有用太多的力气就将老妇人扶正了。 老妇人又是一阵感谢:“大小姐吃些茶吧,茶可是保平安的好东西,老婆子一年到头都离不开它。” 老妇人说着亲手向徐清欢奉茶,徐清欢接下茶碗,目光恰好落在老妇人头顶上,花白的头发中有一块结痂的伤疤。 “您头上的伤是从哪里来的?” 清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老妇人立即看向对面的少女,少女目光清亮,一双眼睛中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老妇人摇了摇手,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只是摔了一跤,没关系。” 徐清欢道:“看起来伤了有一阵子了。” 老妇人道:“是有些日子了,已经要好了,大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清欢静静地望着那伤疤:“摔跤留下的伤,一般会在前额,两侧耳朵上方和脑后,你的伤却靠近头顶……” 老妇人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头顶。 “大小姐真是仔细,老婆子孤苦无依,很少会有人这样关切老婆子,”老妇人叹口气,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那天晚上张家人前来道观,向老婆子问妙痴女冠的事,老婆子实话实说,他们却不肯相信,对老婆子拳脚相加,多亏有黄大人在一旁相护,否则还不知会怎么样。” 凤雏听到这话,脸上满是义愤填膺的神情。 徐清欢知道这件事:“这些日子张家人有没有再来逼问你?” “没有,没有,”老妇人道,“自从上次之后,再也没来了。” 徐清欢又与老妇人说了几句闲话,知道老妇人叫何苗氏,祖籍山东,山东几年前的确有过一次瘟疫。 扶持徐清欢上了马车,凤雏还担忧地看了看那何苗氏,何苗氏蹒跚的身影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心酸。 “真可怜,”凤雏道,“这么大年纪了,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放才大小姐与她说话时,我去道观后面的厨房看了,存的粮食不多,青菜也很少,只有一个泡菜坛子和土生的豆芽,如果她不说是从山东来的,我还以为她家在江浙附近。” 徐清欢听到这里看向凤雏:“为什么?” “因为她做的泡菜味道与怎们府里厨娘做的差不多,就是咱们太夫人喜欢吃的那种。”提起吃的,凤雏忍不住吞咽了一口。 “你吃了?” 凤雏挺起胸脯:“不吃哪里能尝得出来。”脸上更是光明正大的表情,仿佛是那何苗氏请她吃的。 徐清欢若有所思:“这样一说,何苗氏还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祖籍在山东,却还回到京城,住在碧水河附近,盼着十几年前那桩案子能水落石出,这么大年纪的人,身上没有多少银钱,想必雇不起车马,这一路自然要付出不少的艰辛,而且她离京那么久,大约都不知晓京中是什么情形,来这里举目无亲……幸好遇见了江知忆。” 凤雏听着徐清欢这话眼睛一亮,仿佛明白过来:“大小姐,我知道了,一定是这道观的神仙显灵,这就是善有善报。” 徐清欢想及那三清祖师平静的面庞:“希望如此吧!” 徐家马车渐渐远去。 何苗氏回到大殿中,伸手将香炉里的香拔下,重新点了三根香送进香炉之中,她抬起头看着那三清祖师,混沌的眼睛竟然愈发清亮:“三清祖师有灵,若是一切顺遂,我们必然为你塑金身,让你永享香火。” …… 徐清欢刚踏进徐太夫人的院子,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阵笑声。 徐太夫人道:“有你们这两个丫头在,我连药也不用再吃了。” 欢愉的气氛,让徐清欢脚步也变得更加轻快起来,她走进去向徐太夫人请安。 徐清悦和洪贵霞都站起身来,一左一右将她拉了过去。 “你看看我们家这只猴儿,整日里不见人影,”徐太夫人慈祥地看着徐清欢,“又去哪里了?” 徐清欢笑而不语,转头向门口看去,凤雏和银桂两个一人端了盆墨菊进来。 徐太夫人目光立即被那两盆花吸引:“这墨菊开的真好。” 徐清欢上前扶着徐太夫人去看。 徐太夫人半晌才看向徐清欢:“前些日子我说,若是再有两盆墨菊可就齐全了,定是让你这小猴儿听了去。” 徐清悦道:“姐姐就是将祖母说的话都记在心上。” “你呀。”徐太夫人伸出手抚了抚徐清欢的鬓角,眼睛中满是怜爱。 说了一会儿话,徐太夫人就打发徐清欢、徐清悦姐妹陪着洪贵霞去逛园子。 三个女孩子凑在一起,这才敢毫无顾忌的说话。 洪贵霞低声道:“那桩案子最近就能了结吧?我隐约听父亲说,好像与私运有关,孙家也是个大商贾,做什么不好,非要碰那掉脑袋的生意。” 徐清欢道:“许多事也是身不由己。” 孙家本来就已经是富足人家,还想要再上一层楼,这才攀上了张家,可张家是什么人,寻常的生意根本无法满足他们的胃口。 孙二老爷上了这条大船,在想要下船谈何容易。 徐清悦道:“这里最可怜的就是江知忆,听说她是聂荣的养女,本来是想要为聂荣伸冤,谁知却被人利用。” 徐清欢看向徐清悦:“妹妹怎么知道江知忆。”这两日她忙着查案,还没有将这些事讲给清悦听。 徐清悦一脸惊讶:“姐姐还不知道?这件事京中已经传开了啊。” 。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安义侯的秘密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七章安义侯的秘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秘密。 不止是聂荣夫妻和江知忆的那些事,谭家、孙家、张家做的勾当也应该让世人知晓,这也是他们查案的目的。 让徐清欢意外的是,案子还没有审结之前,这些事就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姐姐,你在想些什么?”徐清悦的声音传来。 徐清欢微微一笑:“没事。” “还有那个谭光耀,”徐清悦说起来还有些后怕,“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起来他也不像那种连弟弟都要杀的坏人。” 洪贵霞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听到之后倒吸一口凉气:“杀自己的弟弟?” “可不是,”徐清悦看向徐清欢,“多亏了我姐姐带着谭大太太先一步找到了谭光文,否则谭光耀就将谭光文杀死了,人人都说顺天府的黄大人厉害,我看谁也没有我姐姐厉害。” 徐清悦和洪贵霞两个人说个不停,徐清欢却望着头顶繁茂的枝叶,目光中满是迷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天她才吐出一句话:“江知忆是挺可怜的,她是这其中最无辜的人。” “是啊,”徐清悦点点头,“希望这个女冠早些被放出来。” 徐清欢看了看洪贵霞,只怕现在黄清和也不好受。 案情突然人尽皆知,黄清和这个一直审理此案的顺天府通判也勉不了要被怪罪。 虽然整件事矛头所指并不是黄清和,而是安义侯府。 送走了洪贵霞,徐清悦拉住徐清欢的手:“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看着徐清悦那双通透的眼睛,徐清欢不知要怎么说:“我觉得这桩案子恐怕另有内情。” 徐清悦有些惊讶:“那些人不是都被抓了吗?” 徐清欢道:“我只是觉得还有一些细节我从前没有注意。” 这些事可能会被张家利用。 比如聂夫人当年到底是被谁烧死在道观,这样追查下去,或许朝廷会认为,有人想要重提当年的谋反案。 私运固然是重罪,谋反案更不容小觑,张家想要从此事中逃脱,就要找到一桩更大的事来掩盖。 这些话她暂时不能跟清悦说,不要说她还没完全了解其中的内情,就算她全都清楚,也要小心谨慎,反复思量,说出去对家人是否有益。 “不用太担心,”徐清欢拉起徐清悦的手,“只要犯过案子就会留下蛛丝马迹,追查下去定然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徐清悦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来,从袖子里变出一只彩蝶的荷包亲手挂在徐清欢腰间:“姐姐看看好不好。” 风一吹,荷包跟着轻轻晃动,上面的彩蝶也仿佛活了般在花中嬉戏。 “好看,”徐清欢将荷包握在手中,指腹划过那平整的阵脚,突然心血来潮,“妹妹教教我针线吧!” 徐清悦的脸立即垮下来:“姐姐想要什么还是我来绣吧!” “总不好什么都麻烦你。” “不是我不想教……而是姐姐太笨了,别人绣牡丹就算不好看,也是一朵花,姐姐绣的……就像是在锦缎上染了一片污迹。” 旁边的凤雏听到这话急忙将嘴中的点心吞下,然后大胆地笑出声来。 “好呀你,长本事了。” 姐妹两个在园子里你追我赶笑成一团。 送走了徐清悦,徐清欢才走进屋子躺在了软榻上,掏出一块帕子遮住脸,和清悦玩闹了一会儿,心中也舒畅了许多,现在她要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反正天还没塌下来 …… 安义侯早早就下了衙,然后一头扎进了书房中,晚饭也是在书房里随意吃了些,一直等到夜里府中大部分人已经安歇,安义侯才换上一身衣服,吩咐护卫牵马,主仆二人悄悄地出了安义侯府。 安义侯觉得自己安排的还算周全,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行踪,可让他没有料到的是,他刚刚从家中离开,就有几个人也小心翼翼地从侯府中走出来,一路追上了安义侯。 安义侯在城中绕了两圈,就在东市的巷子里下了马,然后步行走了几条街,到了一处小巷子。 然后走到巷子里面的人家,叩响了那扇杨木门。 “来了。” “吱嘎”一声门被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提着灯站在那里。 看到了安义侯那妇人很是吃惊:“侯爷,您怎么没让人知会一声就来了……” 安义侯没有说话,抬脚走进院子。 妇人急忙向门外张望了一下,这才将门阖上。 安义侯熟络地走进屋子,抿了抿嘴吩咐道:“你们收拾一下,天亮就离开京城吧!”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放在桌子上。 “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车马,车马会带你们到饶州,这是鱼鳞册,足够你们生活了,我没有送去消息之前你们都不要回京城来,更不要跟我联系,”安义侯说到这里顿了顿,“即便听说了什么事,也不要让人来打听。” 妇人虽然早想到会有这一天,可猛然听到这些话还是愣在那里:“我……我……” 安义侯皱眉:“我们之前就说好了,不要再多生事端。” 妇人眼圈一红,强忍着没有掉下眼泪,低着头道:“我知道了,明天我就走,都按侯爷说的去做。” 安义侯点点头,口气也柔和许多:“那就好。” 妇人终于忍不住,肩膀轻轻地抖动:“侯爷自己要好好保重。” 安义侯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向外走去,他还有太多事要安排,今天来看一看他也就安心了。 大步走出院子,护卫上前再次将杨木门打开,不过立即就愣在那里,门外此时此刻站了几个人,最前面的竟然是…… “世子爷。”护卫不禁喊了一声。 安义侯皱起眉头看去,只见徐青安瞪圆了眼睛,目光越过安义侯落在后面那妇人的身上。 妇人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 徐青安指向那妇人:“爹……你……你瞒着母亲在外面……”亏父亲平时疾言厉色地训斥他,原来背地里这样不堪。 “哥哥有什么话先进去再说。” 徐清欢的声音传来,徐青安这才回过神向里面走去,还是妹妹想的周全,捉奸捉双,不能让父亲逃走了,否则他们今晚白白跟了这一路。 安义侯沉着脸,看着女儿亲手栓好门,他眼皮不禁微微跳着,他掩藏了多年的秘密就这样被发现了。 “父亲,”徐清欢看了看那妇人,“这是哪家的女眷?” 没等安义侯说话,徐清安道:“这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是爹私藏的女眷啊。”妹妹到底是年纪小,不懂得男人这些事,不过父亲脸皮也是厚的很,被抓了个正着竟然没有半点羞臊的表情。 父亲终于惹了大祸。 第一百四十八章 惹祸的爹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八章惹祸的爹安义侯看向儿子。 徐青安那脸上是什么表情?好像是抓住上司把柄的下属,一副“看你要倒霉”的模样。 这个混账,如果现在手上有棍子,安义侯已经打断了徐青安的腿。 安义侯板起脸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都给我回去,今晚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若是在往常,安义侯这句话绝对会让徐青安落荒而逃,可今天不同,徐青安手中如同捏了如朕亲临的圣旨,高高地昂着头,看向安义侯身后的妇人。 徐青安只见那妇人生得了一张鸭蛋还是鹅蛋脸,比起母亲的圆脸差了不少,至于为什么圆脸好看,那肯定是因为显得贵气。 这妇人眉毛不算稀疏,不过肯定没有母亲那细长条的秀致,嘴巴倒是看起来都差不多,皮肤……皮肤,徐青安仰着头回忆母亲的肤色,最终他认定母亲比这妇人要白皙很多。 总之母亲比这妇人好看,父亲是瞎了眼才养了这样一个外室。 那妇人低着头什么话也不敢说。 徐青安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四处打量着:“有没有孩子。” 养着外室,如果再有庶子,那岂不是罪加一等,闹到祖母那里,就算父亲是侯爷也要被罚跪在祠堂,祠堂夜里风有多冷,老头子应该亲自尝一尝。 “够了,”安义侯再次发威,“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回去自然让你们母亲交待,用不着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徐清欢微微仰起头,父亲这是宁愿让哥哥和她误会也不肯解释了,趁着哥哥和父亲纠缠,她的迅速将屋子里打量了一番。 屋子不大,在角落里隐约找到了一个小小的供桌,桌子上摆着一只香炉、碗、箸和酒杯。 看起来不像是神龛,更像是供奉什么人的牌位,徐清欢抬脚向那供桌走去,旁边的妇人抬头看了徐清欢一眼,脸上有了几分的紧张的神情。 供桌上的确摆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杨公月之牌位。 杨月是谁? 供桌的酒杯旁边还放着一只黑黝黝的铁环,材质十分的粗糙,但是表面却打磨的光滑,显然被人常常地使用或擦拭。 既然摆在供桌上,想必是这牌位的人珍视之物,徐清欢不易伸手去触动,就站在供桌前仔细地思量。 自从上次在书房中和父亲谈过聂荣一家当年的遭遇之后,她就察觉到父亲对当年的魏王谋反案另有思量,于是在查孙家这桩案子的同时,她也将魏王谋反案中,与父亲相关的人和事仔细回想了一遍,这才发现虽然经历了两世,她对这些所知甚少,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徐清欢向供桌上的牌位行了个礼。 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却让屋子里所有人都向她看过来。 徐青安不解:“妹妹你做什么?”他都要撸起袖子准备跟父亲干一架了,妹妹却这样不分轻重地讲起礼数来。 安义侯也才发觉,在不争气的儿子纠缠下,他忽略了聪明伶俐的女儿。 “这供奉的是谁的牌位?”徐清欢转头问向妇人。 徐青安更是气结:“妹妹,你是不是傻了。”这是该注意牌位的时候吗? 那妇人抿了抿嘴才道:“是……恩公的牌位。” 徐青安更是看不起父亲,人家都有恩公,父亲却这样纠缠不休,说不定这外室是被迫留在这里的。 “恩公还是家里的人?”徐清欢又开口,“这碗中的吃食像是新的,里面摆着的应该是芙蓉糕。” 妇人忙道:“恩公喜欢吃芙蓉糕。” 徐清欢点点头:“最上面那块糕点被人咬了一口,是在替牌位上的人尝尝味道吧。” 妇人面色一僵。 徐清欢接着道:“对待恩公是敬重,对待家人才会这样的亲近。” 妇人说不出话来,她隐约觉得就算自己找到更好的理由去反驳,徐大小姐也不会相信。 徐清欢道:“父亲认识一个叫杨月的人吗?” 安义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们姐弟不要再这里闹了,我处置好这里的事,会找你们说话。” 徐清欢摇头:“父亲不认识杨月,因为这牌位供奉的不是杨月。” 不等旁人说话,徐清欢接着道:“杨字可以拆成木、昜,昜有一日之长的意思,昜又形似易,易和月组成易月,有个说法叫‘以日易月’,这么说可以将易月看成‘日’字,所以不管说昜字还是月字,都引向了一个‘日’字,‘日’字与前面的木组成一个新字,木日为杲,《说文》里说,杲、明也。” 徐清欢话说到这里,安义侯也面色微变。 徐清欢接着道:“我父亲身边有两个副将,其中一位叫蒋曜字明公,魏王谋反案时,追随魏王被朝廷射杀,这牌位上的人就是蒋曜吧!蒋曜的箭法十分了得,称他百步穿杨不为过,供桌上放着的铁环正是射箭所用,应该是蒋曜的旧物。” 妇人嘴唇微微地颤抖。 徐清欢看向那妇人:“而您应该是蒋将军家的女眷。” 妇人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可能因为屋子里站着的都是安义侯府的人,安义侯本就是知情人,徐大小姐又找到了证据,再隐瞒下去也就没有必要,所以她才微微放纵了自己的情感。 若换做旁人来质问她,她抵死也不会承认。 徐青安也是一脸惊诧,今天晚上发现的秘密太多,他一时想不明白,父亲这是窝藏了反贼的家眷吗?这可是重罪。 谋反之罪是要被诛九族的,父亲的胆子也太大了,相比之下,他从前做的那些事,多么的微不足道。 “父亲,今晚您来这里,想必是要让这位太太离开京城避祸,”徐清欢道,“您是想到了,这次的案子张家要想脱身,必然会在谋反案上做文章,安义侯府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安义侯的脸色更加的沉重,一切都被清欢料中了。 “事到如今,您藏在心中的秘密已经没必要隐瞒,”徐清欢看向蒋曜的牌位,“既然我能猜出这些,其他人必然也能猜得到其中内情,更何况对付安义侯府的人是有备而来,这样一味躲避不是办法,倒不如放手一搏。”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担忧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九章担忧安义侯看着女儿那双清澈的眼睛。 换做别人家的孩子,听说这样的事大约早就已经不知所措,清欢却冷静地站在那里为他出主意。 安义侯道:“你可知放手一搏会是什么结果?” 徐清欢点点头:“赢了自然大家都平安,输了恐怕就要丢掉性命。” 安义侯叹口气:“那你……还敢说这样的话。” 徐清欢道:“即便父亲从现在开始躲进安义侯府中,什么都不做,那些人还是要找上门来,反正无论如何也避不过,倒不如迎头直上。” 事实就是如此,前世父亲自戕在大牢之中,真的就是因为凤翔的案子吗? 她知道的越多越觉得前世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我……我去沏茶来。”妇人匆匆忙忙走了下去。 安义侯也转身坐在了凳子上。 徐清欢道:“那位可是蒋夫人?”虽然她这样问,但是心中却知不太可能,就像聂荣夫妻一样,一旦被扣上谋反的罪名,不可能会活下来。 安义侯摇头:“蒋曜被杀的时候,蒋夫人早就过世了,她是蒋曜外室留下的骨血。” 徐清欢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原来妇人是蒋曜外室的女儿,可就算是外室的女儿,也逃不出诛九族的大罪。 不要说她是蒋曜的骨血,就连蒋曜同族兄弟姐妹,妻族的岳父母也要一同论罪,而且只要皇上愿意,可以将株连九族变成是一切与蒋曜有来往的人。 所以这件事一旦被朝廷知晓,父亲窝藏朝廷钦犯多年,就是重罪一条,就算不会株连九族,也会为安义侯府带来灭顶之灾。 安义侯道:“她的存在,蒋家人都不知晓,蒋曜在世时只带我去看过她,蒋曜出事之后,京中还有不少的官员被认为是魏王一党,朝廷四处抓人,一夜之间几百人入狱,但凡有所牵连的都难逃厄运,不过终究还是有百密一疏,我就是趁乱想了法子,帮助蒋曜的外室脱逃。” 徐清欢点点头,就是因为朝廷抓的人太多,父亲才能趁乱救下蒋曜的外室和女儿。 当年谋反案牵扯甚多,京中几处大牢都关满了人,大部分人根本没有过审直接就被带上了法场,朝廷不停的杀人,不停的抓人,是大周建朝以来最大的血案。 直到现在,任谁提起十几年前的魏王案,都还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蒋曜年纪比父亲要大,比父亲更早出入军营,父亲初入军营还受过蒋曜的恩惠,蒋曜亲眼看着父亲执掌帅印,说是父亲的副将,情分如同兄长。 对于父亲来说能够为兄长留下血脉,就算冒险也值得,更何况当时朝廷并不知蒋曜还有个女儿在外,父亲绝不会主动向朝廷提及此事,所以必然会有今日的结果。 妇人为众人奉了茶,就默默地坐在了一旁,趁着大家说话,她顺手从笸箩里拿出了针线,静静地缝着一件小衣服。 徐清欢在此之前已经注意到了笸箩里的衣物。 妇人抬起头对上清欢的目光:“这是给恩哥做的衣服,他今年五岁了,这两日生了病,你们来之前刚刚睡下。” 徐清欢想要问的,妇人全都说了出来,而且是那么的自然,就像是在闲话家常。 徐清欢忽然很敬佩这妇人,虽说她从当年的劫难中逃生,想必这些年也是战战兢兢地生活,可她脸上却找不到半点惊慌的模样,反而是如水般的平静。 不等徐清欢说话,那妇人又开口:“徐大小姐称呼我韩氏就好了。” 韩氏,一个不远不近的称呼。 韩氏会这样说,不是要与她见外,而是现在的情形,这样的称呼最为合适。 安义侯道:“其实就在你跟我说起聂荣的事时,我就有了警觉,我从前没听说聂荣夫妻在外还有一个养女,不过我又想,这些涉及到聂家的家事,我们外人不知也合乎情理,不过既然要将谋反案旧事重提,总归还是让人担忧……” 安义侯说到这里,韩氏抬起头:“侯爷早几日就想让我离京,但这次进京我本就是为恩哥治病的,恩哥的病还没有好,长途跋涉恐怕他的身子会吃不消,我就想着不如再看看情形,或许不会有什么事……” 安义侯道:“今天我听说聂荣的事传得人尽皆知,就怀疑张家另有所谋。” 所以父亲才会连夜过来让韩氏收拾东西离开。 “父亲忧虑的没错,”徐清欢道,“我怀疑从一开始,我们就被人算计了。” 韩氏停下了手中的针线静静地听着,她的手却将孩子的衣服攥得更紧了些。 徐清欢道:“有人早就知道父亲救出了蒋将军的女儿,江知忆不过就是个引子,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向安义侯府。” 安义侯看向徐清欢:“你是说,江知忆是被人指使的。” “不,”徐清欢摇头,“也许她也被蒙在鼓里。”虽然江知忆的事她还需要再去查清楚,但是道观里的何苗氏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 何苗氏说的那些话里面有太多的蹊跷,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婆婆,历尽千辛万苦赶到京中来,仿佛事先知晓十几年前的案子会被翻出来似的。 太巧合了。 而且当年的大火与谋反案有关,提起谋反案,何苗氏没有半点的惧怕。 当时她顾着查案,完全将何苗氏忽略了,可如果何苗氏另有图谋,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 宋成暄走进宋家的小院子。 他刚刚从刑部衙门里回来,身上还沾着大牢里潮湿的气息。 书房的桌案上摆着他今天要处置的文书,宋成暄简单地看了看,抬起头问永夜:“还有没有别的事?” “没了,”永夜躬身道,“都在这里了。” 宋成暄点点头,永夜慢慢地退了下去。 打开东南送来的信函仔细看了一遍,宋成暄准备给军师回信,提起手中的毛笔,他脑海中却浮现出今日在刑部听到的消息。 有人泄露了案情,京中现在都知晓了江知忆是聂荣的养女。 这股风恐怕是冲着安义侯府去的。 她应该感觉到了吧! 刑部有意向他询问安义侯府的事,他没有直面回答,这只是一个开始,恐怕用不了多久,案情就会有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她准备要怎么办? 夜静悄悄的,就像静悄悄的安义侯府,看来安义侯府是准备靠自己的力量渡过难关了。 因为徐清欢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帮安义侯府,所以她干脆也没有让人来向他询问,刑部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宋成暄脑海中浮现出徐清欢那微微翘起的下颌,是那样的骄傲,绝不会向任何人、任何事低头。 她是要与张家硬碰硬了。 。m 第一百五十章 交情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五十章交情安义侯府的地位和张家自然相差悬殊。 张玉琮和两个哥哥相比虽然在学识上弱了些,却也算鞍前马后为张家劳心劳力,如今张玉琮出了事,到了要紧的关头张家不会置之不理。 张家向安义侯府下手,自然是手中已经握了安义侯的短处。 无论怎么看,安义侯府都落了下风,就算拼尽全力也不一定就能有绝对的胜算。 “公子,顺天府的黄大人来了。” 这么晚了,黄清和还会登门。 永夜将黄清和请进了书房中,黄清和看起来精神尚可,只是嘴角起了水泡,一双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也难怪黄清和如此,今天一早就被刑部、大理寺官员质问,是否在查案中泄露了重要的案情。 黄清和在各位大人面前,将开始查案到如今的所有事说了个仔细,不时地回答各位大人的询问,一天下来难免会焦躁,黄清和已经尽量稳住自己的心神,不至于让自己乱了思绪。 黄清和向宋成暄见礼。 两个人坐下来,宋家下人端了茶,然后将书房门轻轻地阖上。 黄清和抿了抿嘴唇道:“宋大人,您有没有发现刑部的气氛不同寻常。” 不等宋成暄说话,黄清和接着道:“这桩案子看起来已经人证物证具在,只要梳理好文书,就能继续往下查了,可现在明显有人要节外生枝。” 黄清和能说出这样的话,就是不准备这样低头。 宋成暄道:“如果真是这样,黄大人准备怎么做?” 黄清和道:“我想他们敢这样做,定然是此案还有漏洞,若是案情能够一环扣一环互相得到印证,就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所以……” 宋成暄点点头:“所以黄大人来寻我,想要再问一问,我是否能够想法子确定与张家、孙家私运往来的海盗身份。” 黄清和目光殷切:“为了能够查明此案,黄某也只能厚着脸皮来向宋大人讨教。” 宋成暄道:“黄大人可知海上有多少海盗?”说到这里他微微眯起眼睛,“也许就在我和黄大人说话的时候,就有海盗劫商船,而且他们不受任何人约束,只做对他们有益之事,即便推测出哪个海盗有嫌疑,也不能将他抓捕来大周审讯。” 黄清和的眼睛微微暗淡。 宋成暄接着道:“如果那海盗像我推测的那样得到了倭人的支持,想要抓到更不容易,朝廷不会派大量人马前去讨伐,顶多遣几十个人前去探明情形,海盗向来凶残,一旦发现有人前来,必然会下杀手。” 黄清和对海上的战事不了解,现在听宋成暄一说,知道一切没有那么的简单:“这样的话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不但抓不到海盗,我们的人手也会损失惨重。” 黄清和想通了这一点,也就更加明白张家的用意:“怪不得张家敢这样做,谁也不会带着人去抓海盗,别说我们对海盗的身份只是一个推断,谁也不会为这样一个小小点的猜测去冒生命危险。” 黄清和说完起身向宋成暄行礼:“多谢宋大人指点迷津,既然这条路走不通,我就去想别的法子。” 黄清和说完就准备告辞,忽然想起什么事:“宋大人,那天您去白云观是因为对孙家有猜疑……”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好像不知要怎么说。 宋成暄抬起头迎上黄清和的目光:“黄大人想问,我来京路上遇见了安义侯府的人,这桩案子又恰好与安义侯府的人撞上,是不是我与安义侯有些交情。” 黄清和点点头。 宋成暄道:“没有交情,只是巧合罢了。” 黄清和施礼:“我明白了。” 眼看着黄清和就要走出书房。 宋成暄站在那里忽然又开口:“我虽然与安义侯府没有任何的交情,但既然朝廷命我一起查案,只要与案情有所帮助我都会尽力而为。” 黄清和停下身,再次转头向宋成暄行了礼,这一次他的腰弯得更深了些。 “这位黄大人果然清正,无论是谁在得到张家的暗示之后,就算不会选张家,也不会这样积极地与张家对抗。” 永夜说完这话,有些懊恼,张真人不在的日子里,他不要主动分担张真人该说的话,他应该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这才符合他的身份和地位,可看着公子不说话,他又忍不住道:“刑部的人是怀疑黄大人与安义侯府私下里有交情,才会对黄大人加以盘问的吧,黄大人不但不收敛,还这样一心要查下去,恐怕后面更会被人质疑。” 宋成暄微微眯起眼睛,黄清和与安义侯之前应该没有见过面,若是有人存心质疑,只会从徐清欢下手。 徐清欢确然曾跟黄清和一起推测案情,就算被人传出些话来也不奇怪。 黄清和一个小小的通判,敢于与张家对立,也许就是因为安义侯府在背后给他撑腰。 宋成暄皱了皱眉头,不愿意为安义侯府思量太多。 “公子,安义侯府那边有动静了。” 宋成暄刚准备回房休息,护卫就上前禀告,他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 徐青安和徐清欢兄妹跟着安义侯一路回到侯府。 侯府大门就在前面,安义侯先走了进去,徐青安驻足不前,脸上颇有些扭捏的神情。 “哥哥怎么不走了?”徐清欢问过去。 徐青安扶住额头一脸的苦相:“妹妹,你说我是不是病了,方才眼前冒金星,身上也十分的不舒坦。” 徐清欢几乎没有迟疑:“不会。” 徐青安道:“那我这是为什么?”他眨了眨眼睛,仿佛真的能够看到一个个小星星在向他招手。 徐清欢仔细看了看哥哥:“哥哥这是长了本事,能够预测出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事。” 徐青安整张脸都垮下来,眼冒金星,浑身难受,是被打之后的感觉,妹妹真是变坏了,不但不安慰他,还站在一旁奚落:“不怪我,你敢说你没想过……” 徐清欢点点头,表情十分正式:“想过,人人都会好奇。” 徐青安听到这话如获至宝:“妹妹一会儿把方才这话和父亲说说。”这样他也许就会逃过一劫。 “我心中好奇,但是不会说,”徐清欢叹口气,看向不远处黑着脸的父亲,“哥哥过去吧!” 徐青安快要哭出来:“你会给我送饭送药吗?” 徐清欢点头:“会。” 安义侯已经等得不耐烦,厉声向徐青安道:“还不快过来。” :。: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进展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一章进展“让我看看你那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眼看着父亲向他招手,徐青安目光中透着几分刚烈,人到关键时刻不能软了,可他现在要认真考虑一下,他到底还有没有救。 徐清欢走进屋子里,门被关上。 凤雏想起世子爷时不时送来的肘子,总觉得肘子在跟她招手说再见。 “世子爷会没事吧!”凤雏揉了揉肚子,“肘……世子爷……应该会向侯爷求饶……” 凤雏话音刚落,就听屋子里传来徐青安的声音。 “父亲,那孩子是谁的……就韩氏生的那个恩哥……” 凤雏听到这话,看向徐清欢:“大小姐我们别在这里等了,估计世子爷一时半刻出不来了。” 安义侯眼看着不争气的儿子在祠堂里跪下,冷冷地吩咐:“不准送饭送水。” 眼看着徐青安松了口气。 安义侯继续道:“明天寅时照常去院子里等我。” 还没完啊,徐青安转头看向安义侯。 “一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安义侯道,“我们家从来不养什么外室,你以后也是一样,别想学那些纨绔,做什么妻妾成群的勾当。” “儿子不敢,”徐青安强忍住偷笑,父亲还希望他能成家,看来明天不会有人手刃亲子,“可是……爹,那韩氏为何……” 安义侯知道儿子想问的是蒋曜和韩氏母亲的事。 严格来说韩氏并不是蒋曜外室所生的女儿,应该说韩氏的母亲早早就离开了蒋曜,蒋曜也不知道还有韩氏这样一个女儿存在。 直到蒋曜随他一起去北疆的路上才又遇见了韩氏的母亲,蒋曜还因此擅自离开军营去找那女子,被他发现之后,以为蒋曜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差点就将蒋曜按军法处置,也是因此才知道这件事。 即便被蒋曜遇到,那女子也没有跟随蒋曜回到蒋家,更没有让韩氏认祖归宗。 蒋曜死了之后,那女子前来为祭奠蒋家人被他遇见,蒋曜已死,从前那些是是非非再追究也就没有了意义,不如帮蒋曜留下韩氏这个女儿,也算是他那时唯一能做到的事。 这女子没有入过蒋家,连妾室都算不上,虽然为蒋曜生了孩子也没有什么人知晓,于是他趁着这母女俩的存在尚未被朝廷察觉,暗中帮着那女子离开京城。 以防万一,那女子也没有回到原来的住处,而是去了奉议安家,直到这些年谋反案渐渐归于平静,那女子才搬到了饶州。 蒋曜的女儿韩氏也嫁了人,韩氏这次是来京中给孩子看病,没想到却被人盯上了。 思量完这些,安义侯道:“任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听到这话,徐青安心中激动,差点就站起来。 安义侯立即厉眼看过去:“但是天天犯错就该打死。”说完不等徐青安再啰嗦,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安义侯回到了书房坐下,他要平复一下心情。 雷叔跟了进来。 安义侯道:“清欢让您跟着我?” 雷叔点了点头。 安义侯皱眉:“你还真是……”他不知道怎么说雷叔才好。 “侯爷,我觉得这是好事,”雷叔道,“既然大小姐已经察觉了,你又何必再隐瞒。” 安义侯转头看向雷叔:“当年你离开京城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 “不是,”雷叔坦然道,“那时候的情形侯爷只能这样做,为此蒋将军和邵将军都死了,您再坚持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总不能看着追随过您的将领都被诛九族,虽然现在很多人都解甲归田,总归还留了一条性命。” 安义侯哂笑:“不用再为我找借口了,我对不起魏王爷,我不如蒋曜,当年应该死的人是我们而不是蒋家,我……做了那么多的错事。” 雷叔道:“那不是错,只是选择,总有一天您要过去这个坎儿,”说着雷叔看看门外,“大小姐还在等着您。” 清欢一直站在外面吗? 安义侯心中一软:“快将她叫进来吧!” 徐清欢进门向安义侯行礼:“父亲,今天晚上的事都是我……” 安义侯摇了摇手:“雷叔说的没错,我也许不该瞒着你们。” “我能理解父亲的心思,”徐清欢道,“这些事压在您心中十几年,很难向别人说清楚。”尤其是父亲戎马一生,习惯了将所有事一力承担,绝不可能向人倾诉心中的苦闷,他总会觉得自己能够找到解决的法子。 “女儿不问别的,”徐清欢道,“只是问韩氏的事,都有谁知晓,知晓这些的人,就是那个帮张家暗中对付我们的人。” 安义侯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他总觉得不太可能,与蒋曜亲近的人大多已经死了。 徐清欢道:“既然父亲知道韩氏的存在,那定然还有人知晓当年的事,父亲仔细想一想。” 安义侯将当年有关韩氏和她母亲的事说给清欢听。 徐清欢仔细地想着:“父亲说会认识蒋曜的外室,是因为当时蒋曜去寻那外室被父亲发现。” 安义侯点点头。 徐清欢接着道:“父亲要动用军法,不光是因为蒋将军私自离开军营吧?” 安义侯道:“是因为那女子只说不认识蒋曜,我以为蒋将军骚扰良家女子,那女子见我真的要将蒋曜治罪,才向我说出了实情。” 徐清欢道:“父亲去抓蒋将军时,可带了其他人一起前往?” “我只带了一个亲信,”安义侯皱起眉头,脸色微变,“你怀疑……可他……不可能,他不光是我的亲信,也是蒋曜交好的人。” “父亲,”徐清欢道,“我们只是在怀疑,并非要将人治罪,您想一想韩氏这件事已经埋藏了十几年,张家怎么就恰好在此时查出,父亲曾多次与张家为难,如果张家早有这样的把柄,怎么会留到现在才用。 女儿怀疑,是有人在这时候,用这件事与张家做了交易,也许顺着这个人查下去,我们会有收获。” 安义侯道:“他当年在我麾下任校尉,可如今已经不再出入军营。” “他可在京中?” “在,”安义侯目光微微涣散,仿佛是在思量与那人当年的过往,“在大理寺任司职,只是个闲散的小官。” 大理寺司职,前朝时地位还同侍御史,可现在就是个被荒废的官职,朝廷将不愿意启用的官员任作这样的闲职,平时在衙门中做些杂事。 除非有重大案件,需要人手时,会被派去做些文书复核的差事,文书复核自然也会见到被关押在大牢中的犯人。 徐清欢忽然想到一个人,王允的案子现在应该经大理寺复审。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断绝往来 其实从一开始的时候,徐清欢就觉得孙家的这桩案子好像与凤翔案有些相同。 她后来觉得自己太多心了,她不知不觉中将前世和李煦一起查案的情绪代入了进去,总觉得王允背后另有人安排一切,这些案子都与那人有关。 后来她发现自己的猜测没有道理。 断案就是这样,要不停地推测,不停地反驳自己,最终找到证据和正确的答案。 就像是一开始,她认为是魏王案有关的人在报复孙家、严家,后来发现这不过是张家为了嫁祸谭光文和江知忆故意布下的局。 张家这样做不但能除掉心腹大患,而且不会让任何人怀疑到自己,可谓是手段高超,可惜就在最后的关头被她识破。 原以为案子到这里就应该全都查清了,谁知有人早就设下了局等着他们跳进来。 就在她一心一意查案的时候,那人就在背后嘲笑她,等她抓住了张家的痛脚,那人就跳出来为张家排忧解难,那人为张家脱困,张家自然也会给予那人相应的帮助。 无形中她也成为了一颗棋子。 于是她不禁又要猜测,她之前的思路也许是对的。 除了张家之外,真的还有别人插手此案。 如果那人真的是王允,那王允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江知忆和谭家的事应该在凤翔案之前,王允是在那时候伸了手,还是到京中之后,发现一切败露,王允想到了安义侯府这个把柄,立即加以利用。 不管真相是哪一种,思量起来都让人觉得惊骇。 如果是在凤翔案之前王允就已经有所安排,那王允真可谓是深谋远虑,暗中设下这样一个大局。 就算是后者,王允发现一切败露,想到了安义侯府这个把柄加以利用,那也十分可怕,因为王允先要知晓孙二老爷之死的内情,然后立即插手此事。 她还是倾向第一种可能,王允早就布置此事,因为第二种可能实施起来更难,当时王允已经身陷大牢之中,即便有人来回传递消息,也不可能会在那么短时间内通晓所有内情进行安排。 而且江知忆的事并非偶然,她与谭家兄弟纠葛早就发生,如果有人想要控制整件事,从一开始就要插手。 只是这一切都是王允一人所为吗?或者王允也是那人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仔细思量起来,这个人就像是能够看透所有人的心思和举动,他悄悄地在暗中看着这一切,或者说他小心翼翼布置了多年,如今就要一步步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徐清欢看向安义侯:“父亲,我们应该早点见到您说的那个人。” 安义侯点点头,张兴是他麾下校尉,年纪轻轻就立下不少的军功,上阵杀敌格外的果敢,如果不是魏王的事,现在的张兴至少也是正五品以上的将军了。 安义侯叹口气,看向徐清欢:“不早了,你也该回去歇着了。” 徐清欢没有动而是看向父亲:“父亲,魏王爷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 安义侯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这下轮到徐清欢陷入深思之中,半晌她才抬起头:“父亲已经被张家盯上,张家会用魏王谋反案来做文章,所以我们家现在很危险,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谨言慎行,除非必要,少与外面的人往来,万一牵连到别人,想必父亲心中会更加难过。” 安义侯看着女儿平静的神情,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宋成暄:“那位宋大人。”他心中一直疑惑,宋成暄到底与魏王有没有关系。 徐清欢道:“从现在开始,女儿不会再私下里与他见面了,除非我们能够平稳度过这一关。” 安义侯惊讶:“你是说……他……” 徐清欢神情平静:“无论他是不是,想必父亲都不会想再将外人牵扯进来,万一他真的与魏王府有关,父亲岂非要更加内疚,”说到这里她长出一口气,“再说……他是魏王府的人,也不会在关键时刻冒着危险帮我们,我们也不必自取其辱。” 安义侯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徐清欢想了想道:“女儿只想问,当年……面对魏王府巨变,父亲有没有做什么有违道义的事。” 安义侯目光一瞬间定住:“自然没有。” 徐清欢心中松了口气,她相信当年的事必有内情,自然父亲也没有选择与魏王府一同赴难,否则她也不会站在这里。 徐清欢站起身向安义侯走了两步:“父亲,如果我们的猜测都是真的,有一天戳破这层纸,您想好要怎么面对他了吗?” 安义侯嗓子发紧,心跳如鼓,胸口却好像又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明明有许多话要说,却说不出来。 “为多年的事做解释。” “还是向他道歉,希望他能谅解。” “或许父亲还想过,如果有魏王府的后人在,就助他报仇雪恨,即便搭上全族人的性命。” “女儿想说的是,无论父亲怎么做,一切都不可能恢复如初,魏王爷不在了,当年的事已经发生,面对那么多条人命,我们不可能一笑泯恩仇。 十几年前您已经做了选择。 而因为这个选择,您也得到了许多,长辈床前侍奉,儿女承欢膝下,得到这些之后,您不可能还要求在有生之年得到别人的谅解。 那样对别人也是苛求。 既然如此,就向前看,守着自己心中最后的底线,但求一切无愧于心,能做的我们都做了,不能做的就交给时间,是非对错坦然接受,这也本就是我们应得的。” 这就是选择。 就像前世她选择了李煦,即便最终发现自己所托非人,却也在最后一刻笑着面对。 因为这是她应得的。 对要承受,错也要承受。 看着女儿从书房里走出去,安义侯眼睛有些潮湿,女儿并非他看起来那么的柔弱,也许从心底里,比他还要刚强。 …… 宋成暄一早穿好官服去往刑部,安静的早晨,仿佛没有任何事要发生,到了刑部下马,宋成暄向周围看去,她果然没有派任何人过来。 这是要跟他彻底断绝往来了吗? 第一百五十三章 威逼 宋成暄走进衙门,都察院、大理寺的官员陆续都到了,书隶将涉及本案的文书分发给各位大人。 宋成暄不过是被传唤协同办案,就到旁边的小屋子里等候。 另有书隶送上一碗茶水,与宋成暄说了一句:“您宽坐,若是前面的大人们有传令,就会有人来请您过去。” 宋成暄点点头,隐隐约约听到外间传来说话的声音,三法司开始论案情了。 现在只是对案情进行了解和简单的推断,虽然黄清和已经将案子的证言、证物整理好,但是为了防止会有错漏、误判的情形,各位大人随时都可以提出质疑。 “碧水河上那些偷盗人财物的小贼最先发现尸身。” “正是。” “那些小贼是谁抓到的?安义侯世子爷?” “怎么刚好让他遇见了。” “谭家人进京之后就住在安义侯府吧?” 宋成暄听出来,说话的人是刑部侍郎许昌荣,这个人昨天一直坐在椅子上,听黄清和说案情,除了开始与众位大人打招呼之外,没有再说其他话。 许昌荣看起来貌似沉着,目光却飘忽不定,这样的人一般都是要听命于人,受人驱使的,自己不敢拿任何的主意,所以昨日只是来探探其他人的底,想必昨晚已经向张家禀告过了,今天就找到了关键之处来质问。 黄清和的声音传来:“安义侯世子正好去游花船于是遇见了那些小贼。” 许昌荣接着道:“这是凑巧,那在白云观里也是凑巧?” 黄清和接着道:“在此之前谭光耀假意被谭光文刺伤,安义侯府生怕谭光文去杀孙丁氏所以才会暗中保护,也想要助府衙早些破案。” “你听听,”许昌荣道,“安义侯府的人倒成了断案的高手,竟然比府衙更早发现凶徒要杀人。” 许昌荣轻轻地正了正官服的领子,眯着眼睛看众人,谁若是替安义侯府说话,他立即就会反驳过去,这是张大人交代下来的。 都察院其中一个御史道:“许大人为何非要揪着这些不放,我们应该查看犯人口供,找到这桩案子的主谋。” “主谋?”许昌荣冷冷地道,“如果案子从一开始就有问题呢,诸位就不怕冤枉了好人,我看这桩案子从一开始就被人牵着鼻子走。” 许昌荣说完又去看黄清和:“我看案宗里所写,在东山找到谭光文的也是安义侯府吧,安义侯府送消息来顺天府衙,声称发现了谭光文的下落,凭什么别人都找不到的人,安义侯府却能找得到?” 黄清和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因为谭大太太和谭光耀都在安义侯府休养,安义侯大小姐发现了蹊跷也不为过。” “对,这就是最大的问题,”许昌荣盯着黄清和,“黄大人办案那么久,自认不如一个女眷吗? 我听说凤翔案子,这位徐大小姐也参与其中,一个没有出阁的女子,三从四德都没学全,能够查案?恐怕是被人授意这样作为,本不该与这桩案子有任何关系的人,现在却参与其中,这案子查的每一步都有徐家人的影子,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许昌荣的声音铿锵有力,他面对的不过就是徐大小姐一个女子,软弱的女子能做什么?还不是任人揉捏,他只要随便找出一个错处,她就再也没有面目见人。 许昌荣正要轻松地笑一笑,就听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李大人之前也多虑了,我旁听也觉得大人们说的有道理,此案可能开始就查错了,根本与私运无关,否则照孙家账目上所写,运了那么多硝石恐怕会出大事。 这两日我忐忑难安,生怕想得不周全酿出大祸,无法向朝廷交代,如今也算松口气,看来大可以不必再担忧。” 这口气十分的冷淡,一口气说下来,其中透着几分让人难以反驳的笃定,仿佛已经下了定论。 听起来像是在逢迎许昌荣,可许昌荣却不由地有些心惊,私运硝石会出什么大事吗?还会酿出大祸,无法向朝廷交代? 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说此案与私运无关,万一真出了事,朝廷真的会拿他治罪。 说话的人是谁?洪传庭点名协查此案的泉州招讨使吗? 许昌荣不由地想起了那个难缠的薛沉,还好这招讨使只是个小官,薛沉应该不至于大动干戈。 “没规矩,”许昌荣冷喝一声,“是谁在那里说话……上前来。” 旁边的小屋子里有两个人。 一个是坐着喝茶的宋成暄,一个是刚刚推门走进来的李煦。 李煦脚步还没有站稳,迎面就传来宋成暄的声音,宋成暄抿了一口茶,还没有放下杯子,也不曾抬头看他一眼,开口就是:“李大人之前也多虑了……” 将这样一番话说完,宋成暄才抬头淡淡地看向李煦。 四目相对,宋成暄那双眼睛中有的只是冷漠,与温煦含笑的李煦成了鲜明的对比。 仿佛一个站在阳光之下,一个身处黑暗之中。 一个温煦和善,一个咄咄逼人。 直到许昌荣开口传唤,宋成暄才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李大人,一起前去吧!” 这样的场面,已经由不得李煦回绝,宋成暄先一步走出屋子。 两个都是青年俊杰,李煦上前不卑不亢的行礼,宋成暄也一样礼数周全,只是身上有些难以遮掩的锐气。 许昌荣打量了宋成暄两眼,只觉得此人双眸幽深,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你方才说什么。” 宋成暄看向李煦:“最早提起私运的人是这位李大人,也因为这个下官才会留在京中,若是此案跟私运无关,下官还真是安心不少。” 宋成暄说到这里,都察院御史看向许昌荣:“许大人以为这案子果然与私运无关?” 许昌荣冷声道:“谁说跟私运无关了?” 黄清和抬起头:“大人不是说……此案的也许从开始就不对,不能再这样查下去了吗?那私运……我们还查不查……” 被这样一质问许昌荣果然犹疑起来。 宋成暄心中微微一笑,一个听人摆布的人,自然没有什么主意,就是这样他才要乘胜追击。 “大人可识得此物。” 宋成暄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摆在众人面前。 许昌荣只见一个黑洞洞的炮口正指着他。 第一百五十四章 转机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五十四章转机许昌荣强作镇定,用看似平静的口吻道:“这不就是火铳,只不过有些略微的区别罢了。” 他抬起头只见宋成暄那双幽深的眼睛望着他,目光中仿佛带着一抹笑意。 那是轻视和不屑,许昌荣一怔,怒气上头,刚想要发作,宋成暄的神情又恢复如常,仿佛古井般平静,没有任何的波澜。 许昌荣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错了。 宋成暄道:“诸位大人可见过佛郎机的船队?早些时候佛郎机使节来大周,船尾装有此炮。” 佛郎机的船队与这又有什么关系。 宋成暄道:“看来大人对此并不了解,难怪提起走私硝石并不着急。” 许昌荣皱起眉头:“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冲撞上峰。” 宋成暄脸上却不见半点的惧意,他看向不远处的书隶,三法司会审,任何与案情相关的都会被记录在案,朝廷留他在京中的意图,就是要他说出与海盗、私运相关之事。 皇帝如果无意惩戒张家,也就不会将他留在这里,张家以为把控了一切,让许昌荣为所欲为,殊不知今天审案的人当中,必然有皇帝的亲信。 所以他在这里畅所欲言,才正是皇帝想要看到的。 宋成暄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故意停顿片刻,目光扫向角落里的书隶,那书隶记录完手中的文书抬起头,脸上的神情沉稳而谨慎。 宋成暄心中微微一笑,挪开了视线,就是这样的小官才不会引起张家的注意,说到底无论是张家还是顺天府、刑部、大理寺,甚至安义侯,皇帝都不相信,皇帝只会吩咐书隶事无巨细地记清,自己来判断真伪。 皇帝除了在这里安插了人手,是否还有其他另外的安排? 宋成暄脑海中刚要浮起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立即将自己的思绪拉回,安义侯府的事与他无关,他也不会去为他们费神,她想必早有自己的主意,而他也有自己的章法,有共同利益时不妨合作,陷入危险也不互相牵扯,形同陌路,他早有此意,而她也做的让人无可挑剔,他应该夸赞徐清欢是个聪明人。 宋成暄淡淡地接着道:“这种火器与我们用的火炮有些区别,它配有子母铳,子铳用来发射火药弹丸,火药弹丸发出之后,立即装填另一个子铳,这样一来就可以不停的发射出弹丸,这种佛郎机用好了必然杀伤力很大。” 许昌荣嗤笑一声:“无稽之谈,我大周的火器那种小国怎能及得上,若这佛郎机果然厉害,可曾有人用此炮犯我大周?” 宋成暄道:“佛郎机无战我大周之意,就算他们来犯,他们的将士并不善战,光靠火器不能致胜。” “那就是了,”许昌荣道,“既然如此,你说这些又有何用?我们是在论案情,你却提起这什么佛郎机火器,简直不知所谓。” 宋成暄并不理会许昌荣的言语,接着道:“佛郎机不足为虑,倭人呢?倭人善战,又与海盗勾结,只靠单桅船就能屡屡登陆骚扰百姓。” 许昌荣道:“这与私运硝石有什么关系?” 宋成暄微微眯起眼睛,许昌荣这样的官员不知靠的什么身居高位:“若是他们再有这种佛郎机炮会如何? 海盗大量收买硝石,大人以为是作何用处?” 许昌荣登时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你怎知这硝石就是倭人所买?就算是倭人买了,你又怎知他们还有这佛郎机。” 宋成暄微微仰头:“许大人又怎知不是?若果然如此,倭人的大船突然出现,大人可知会有多少人丢掉性命,朝廷每年花费的军资、人力物力,就要败在这一点私利上,不止如此,大战带来的危害,又要用多少银子去填补才能恢复如初。” 说完这些,宋成暄微微躬身:“只盼各位大人早些查出实情,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这样才不负皇上重托。” 许昌荣后背的汗打湿了身上的官服,他以为今天问案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占据上风,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招讨使竟然将了他一军。 许昌荣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私运重要,魏王谋反案也重要,如果真有人暗中谋事,借此机会大动干戈,你们谁能承担得起?内忧外患哪个都不能大意。” 这一次宋成暄没有反驳,而是躬身道:“大人说的是。” 李煦站在那里看着宋成暄的一举一动,许大人显然已经落了下风,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内忧外患哪个都不能大意。” 这话说的没错,不过这个“内忧”指的是谁? 所谓的魏王余孽,还是想要一手遮天的张家。 张家私运为的是一己之利,损害的是大周的利益,被朝廷发现之后,张家不但没有悔过的意思,还妄图一手遮天。 三法司会审是皇上在朝会上的决定,如果皇上都斗不过张家,那么这江山又到底是谁家的。 有时候赢就是输,输才是真的赢,宋成暄已经搬出了可能会祸国殃民的大战,张家还毫无惧意,那么张家就是真真正正的祸患。 宋成暄站在这里说出这样一番话,是与徐大小姐事先商量好的?安义侯府这样危机的时刻,两人若仍旧联手,那是不是代表安义侯有意将宋成暄做乘龙快婿。 果然如此也没什么惊讶的,宋成暄其人也算有勇有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安义侯府看上他合乎情理。 李煦忽然想到徐清欢对他的防备和拒绝,父亲第一次上门,她如同对待仇敌般半点不留情面。 她如此聪明、冷静的人怎会如此。 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找到答案。 “大人。”衙差上前与黄清和耳语几句。 许昌荣看过去:“出了什么事?” 黄清和禀告:“仵作找到了被江知忆挪走另行安葬的尸身。” 照江知忆的说法,挪走的尸身是聂夫人和孩子的。 黄清和道:“那些尸身和江知忆所说大部分相同,只是多了一根小臂骨。” 许昌荣道:“那有什么奇怪,过了那么多年,尸身挪来挪去有些出入也很寻常,再说那江氏的话本就不足为信。” 黄清和仿佛陷入了思量:“多出来的是个孩子的臂骨,那天晚上还有个孩子一起被烧死,可不知什么原因,有人挪走了孩子的尸骨。” 究竟是什么原因独独挪走那孩子的尸骨,这样做的人在遮掩什么?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好心情 听到黄清和的话,宋成暄心中忽然轻松许多,那种感觉就像是立在船头,看着倭寇不远处的大船,心中已经有了攻打倭寇的计策。 看来她找到了蛛丝马迹,案情应该很快又会有进展。 衙差摆好椅子,宋成暄踱步过去坐下低头饮茶。 李煦看过去,只见宋成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这屋子里所有的事仿佛都再与他无关,偶尔抬起眼睛时,目光幽深,神色自持,任凭屋子里的人长篇大论说个不停,他好像全都没有入耳,与方才的积极应对十分不同。 到底因为什么事让宋成暄有了这样大的变化。 李煦也拿起茶来喝,然后轻轻地转着杯子,他怀疑宋成暄已经从方才衙差的禀告中揣摩到了一些消息,知晓此案有了转机。 直到许昌荣说的口干舌燥,今日的论案仿佛也要结束了。 “大人,有人送了封密信来。” 众人即将散去,衙差上前恭谨地递了一封信函。 许昌荣眼睛一亮,他有种预感,张大人让他等待的就应该是这封信函,只要有了这封信,此案就任由他们左右。 许昌荣将信接在手中,然后迫不及待地看起来,这样看下去心中越是欢喜,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能露出破绽,他已经笑出声来。 果然是张大人,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我就说一定有问题,”许昌荣整个人都变得自信满满,他仰起头,看向众人道,“此案诸位大人先不要过问了,事关朝中大事,我要先进宫禀告皇上,一切等皇上定夺。” 说完这些,许昌荣一双眼睛盯在黄清和脸上:“你也不必往下查了,等候旨意吧!” 许昌荣起身要拂袖而去。 御史心中一沉,立即上前阻拦:“皇上命三法司会审,许大人有什么话不能与我们说?” 许昌荣沉着脸:“方才我说了诸位不肯听,如今就等着聆听圣意吧!” 黄清和眼看着许昌荣走了出去,他不由自主地攥住了手,看样子张家人已经动手了,这桩案子到底会怎么样? 他想要上前阻拦许昌荣,却也知道是徒劳,难道张家这样一插手,一切就成定局了吗? …… 宫中。 张玉琮已经在勤政殿外站了许久,皇上还没有召见他的意思。 但是他相信很快事情就会有转机。 “张大人,”冯顺带着几个小内侍走过来,“皇上今日不欲传召任何人,不过张大人等了这么久,皇上格外开恩,恩准张大人在大殿里说几句话。” 张玉琮心中一喜,立即弯腰跟着冯顺走了进去。 皇帝坐在御座上,持着手中的笔,屏气凝神地写着字帖。 张玉琮跪下来:“皇上,微臣是被人冤枉的,孙家、严家做的事微臣并不知晓,聂荣夫妻之死更是十几年前的旧案,这是有人想借此翻出魏王谋反案……” 张玉琮的话还没说完,只听皇帝道:“张爱卿可还像从前一样对朕忠心耿耿?” 张玉琮立即道:“微臣此心可昭日月。” 皇帝点头:“朕如今还记得继位之时,张爱卿对朕说的话,无论何时都会一心一意辅佐朕,若是有人敢对朕和朕的江山不利,张爱卿绝不答应,哪怕豁出性命也要护着朕,此话还作数吗?” 张玉琮道:“致死不改。” “既然如此,”皇帝抬起头,一双眼睛透亮,“你去吧!” 张玉琮松了口气,也许皇上现在还在犹豫此案最终要如何了结,只要等许昌荣将密信呈上,皇上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维护他,毕竟皇上想要稳固皇位必须依靠张家。 张玉琮退了下去。 内侍重新将殿门管好,冯顺走上前准备侍奉皇帝笔墨,却发现皇帝在面前的书帖最后画了一个圈,看起来就像是个蛋。 皇帝忽然道:“朕写的怎么样?” 冯顺不知怎么说才好。 皇帝道:“在他心中,朕就是这样一个物件儿吗?朕倒要看看,他们会闹出什么样的花样来给朕看。” 皇帝话音刚落,内侍推门上前禀告:“皇上,刑部侍郎许大人有密奏。” 刚说完这些,他们就来了。 “传他来见。” …… 清欢坐在马车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湛蓝色的车帘,显然陷入了沉思。 凤雏不敢说话,常娘子也静默着不发一语。 徐清欢半晌看向常娘子:“你说那些尸身都被收敛的很好?” 常娘子颔首:“尸骨都被仔细地放入棺木中,棺木中还放着一些香料,可见收敛尸身的人十分用心。” 徐清欢点点头,按照江知忆所说,她找到当年碧水河畔大火被烧死之人的尸身,但是分辨不出哪位是聂夫人和孩子,所以干脆将女眷及孩童的尸骨重新挖出来收敛。 在江知忆心中,聂夫人是她的亲人,她自然会仔细对待此事。 一切到这里还都没有问题。 直到常娘子发现,几具尸骨中混杂着一截臂骨,常娘子反复比对最终确认,这臂骨不属于其中任何一具尸体。 顺天府的老仵作也是这样认为。 而且这些被江知忆收敛起来的尸骨和乱葬山上的那些比起来,腐烂的更为严重些。 徐清欢道:“会不会是因为江知忆将尸骨挖出来重新安葬,所以有所损坏。”可这解释不了,那截孩子的臂骨从而来。 常娘子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愧疚:“我需要将这些女眷的尸骨和碧水河那场大火中其他人的尸骨比较一下才能知道答案,只是……顺天府衙门不肯让我再参与验尸……” 这就是张家的手段,不会再给他们任何机会追查真相。 徐清欢若有所思:“没关系,我们总还有别的办法。” 照衙门的人当年所说,碧水河大火中死去的并非聂夫人,聂夫人是跟随倭寇逃走时被衙门所杀。 徐清欢道:“他们说聂夫人与倭寇逃离了京城,我们就沿着这条路走一走,看看衙门到底在哪里杀了聂夫人和倭寇。” 马车出了城门,徐清欢撩开帘子向外看去。 这条路就是衙门说的,聂夫人和倭寇逃离的方向。 徐清欢忽然道:“雷叔,您觉得对吗?” 雷叔摇摇头:“不对,如果倭寇要带着聂夫人逃走的话,应该往东去,东边不远就能到海边,倭寇若是早有算计,自然要选择乘船离开大周,可这里是西边,他们来西边做什么? 要知道西大营都是朝廷驻军,这样一来岂不是自投罗网,可见当年有人在撒谎。” 是朝廷官员在张家示意下撒了这个谎,还是另有其他内情。 徐清欢看着往西的那条路,正好有一辆古朴的马车沿着官路缓缓向前驰去。 徐清欢道:“那是华阳长公主的车马吧!”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华阳长公主的一处府邸就在这附近。 前世宫宴之后,有女眷提起了聂荣之妻的事,言语中颇有不当之处,正好被华阳长公主听到,长公主立即惩戒了那女眷。 聂氏就被杀死在长公主这处府邸之外,长公主会不会知晓一些内情。 ………………………………………… 第一百五十六章 传说中的厉鬼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五十六章传说中的厉鬼华阳长公主生母为吕嫔,吕嫔刚入宫时得先皇宠幸,为先皇生下了一位公主,也就是如今的华阳长公主。 吕嫔生下公主,被封为婕妤、昭仪然后到柔嫔,却因为随扈去陪都路上犯了错,被贬为美人,本来今生都不会得以再侍奉君王,大约是先皇膝下儿女不多,先皇颇为喜欢华阳这个女儿,吕美人死后先皇破例恢复了她的嫔位,却没有恢复她的封号。 先皇在世时,华阳长公主还未出嫁,与当时的五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如亲姐弟般,直到现在华阳长公主还经常入宫觐见。 “长公主,安义侯府大小姐在外求见。” 华阳长公主低头看着:“她事先没有递帖子?” “没有。”下人恭敬地道。 “果然不懂规矩,”华阳长公主吩咐道,“让她回去吧,若是想要拜见,她知道应该怎么做。” 下人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脸上的神情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管事妈妈问过去。 下人这才道:“那安义侯府大小姐来求见之前,带着人在别院外转了许久,就是当年聂家女眷被杀的地方。” 管事妈妈立即看向长公主。 华阳长公主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洒下,看着鱼儿在面前争食,她微微抬了抬脸,许多人和这些鱼一样,为了一点吃食拼尽全力,不知道安义侯府的人是不是也如此。 “让她去花厅里等候吧!” 华阳长公主淡淡地吩咐一声,京中这些日子闹腾的沸沸扬扬的案子她自然也知道,其中涉及到了聂荣夫妻,还闹出一个聂荣的养女。 死了那么久的人还被翻出来,那些人不知道都存了什么心思。 张家向来不是省油的灯,让她没想到的是,安义侯府也裹挟其中,她记得父皇在世时对安义侯评价颇高,十分地倚重,他们君臣曾一同出生入死,安义侯在乱军中还救过父皇的性命,父皇在军帐中经常与安义侯论军情到深夜。 可惜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关系,魏王案上父皇与安义侯应该有了分歧,父皇迷离之际曾将安义侯叫到跟前,除了安义侯跪地行礼之外,两个人没有再说话,父皇最终挥了挥手让安义侯退下。 换好了衣服,华阳长公主才踱步去了花厅,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少女站在花厅里等候,少女穿着鹅黄色褙子,淡色的襦裙,梳着单螺髻,相貌看起来很是清丽,尤其是一双眼睛格外的通透。 华阳长公主进了门,徐清欢立即上前行礼。 “起来吧,”华阳长公主道,“没有递帖子就前来,是否有什么要紧的事。” 前世徐清欢与华阳长公主只是一面之缘,当时父亲已经去世,太后娘娘欲召见几个外命妇进宫说话,突然想起了她,将她也传进宫中,正巧华阳长公主也前来向太后问安,太后娘娘便命人摆了宫宴,就是在那次宫宴上,华阳长公主听到女眷数落聂氏,也不顾此时正在慈宁宫中,当场怒斥了那女眷,然后向太后娘娘告罪拂袖而去。 这也是长公主生前留给她的唯一印象。 她之后离京,再回来时,华阳长公主已经去世。 这位长公主后来不知钻了什么牛角尖,竟然将自己吊死在一片桃林之中。 华阳长公主死后,京中对她更是谈之色变,许多女眷都曾见过华阳长公主化为的厉鬼。 一个宫人不小心画了华阳公主喜欢的桃花妆,而被华阳长公主索命,宫中上下为此进行了一次清理,将华阳长公主用过的所有物什都封存、销毁。 华阳长公主住过的宫殿也供奉了佛龛,从那之后宫中似乎再没闹出什么事端,可坊间仍旧传出各种与华阳长公主相关的怪谈,都说长公主的鬼魂能够寄于桃树之中,京里的桃树几天之间几乎都被砍绝,就连她身边的管事妈妈,也劝她将宅子中两棵桃树挪出去,她本就喜欢桃花,自然不会应允,家中也没有出过什么怪事,直到她生病,李煦回京看她,这才做主将桃树砍了。 她坐在院子里,看到那被挖起的桃树老根,心中油然生出许多悲伤的心思,院子里桃树,春天开花,夏天供人乘凉,便是冬日里树枝积雪也是个景致,又曾害过谁,即便不声不响的站在这里,也会有灾祸临头,一旦被人厌弃,就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她那时的心情有些悲凉,或许那时候她就在担忧最终自己也会变成那棵桃树,她已经看过太多人为了名声、利益争斗,没有什么是不能用来牺牲的,李煦的野心太大,他每日都在权衡得失,终于有一日他权衡到了她身上。 时隔许久她才再一次想起她和李煦的往事,那些过往好像对她的影响也越来越小,她的情绪也不再有太多的起伏。 那些事就好像是一场梦,而现在才是最真实的。 徐清欢回过神来,如今这位大周有名的“厉鬼”就站在不远处,幸好徐清欢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厉鬼,也没有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过华阳长公主额头上那朵桃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妖艳。 华阳长公主正要端起茶来喝,见徐清欢没有说话,就抬起头向徐清欢看去。 长公主的目光中透着几分的深沉。 徐清欢有意地隐瞒来意:“臣女路过这里,看到长公主的车马,知晓长公主在别院,就前来拜见。” “胡说八道,”华阳长公主看了一眼徐清欢,神情沉静,“你来到这里分明是想要向我打听聂家女眷被杀之事。” 徐清欢垂下头:“什么也瞒不过长公主。” 华阳长公主道:“你想要问什么?”说完她抿了一口茶,心中隐隐猜到安义侯府大小姐想要说些什么。 “长公主,”徐清欢忽然道,“抛开聂荣的事不说,您有没有觉得世人对聂夫人的评价太过苛刻了些,聂夫人被倭人绑走,本该是个苦主,却被冠上通敌、不守妇道令人不齿的罪名,直到她死名声都跟倭寇连在一起。” 华阳长公主听到这话,有些诧异,没想到安义侯大小姐会这样开口,突然想及聂夫人这些罪名,她的目光微微发散,眉毛一皱,嘴唇不自觉的抿起。 虽然这样的神态一闪而逝,徐清欢却看了清楚。 华阳长公主对待聂夫人这件事上,心存怜悯。 徐清欢来面见华阳长公主之前,曾做过许多猜测,也许华阳长公主知晓当年的一切,更深一层,当年她是否也参与其中。 华阳长公主放下茶杯,仔细地盯着徐清欢看了一会儿才道:“你胆子还真不小,竟然敢为谋反之人说话,”说着她仿佛想到了什么,轻蔑地扬起眉毛,“既然你问了,我不妨告诉你,聂氏和那些倭寇就死在我这院子外不远处,那是我亲眼所见……” 徐清欢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关键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七章关键华阳长公主这样的回答还真是徐清欢没有想过的。 “怎么?”华阳长公主微微一笑,“很意外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前来。” 不等徐清欢说话,华阳长公主道:“京城是块福地,也是个是非之处,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事发生,从前我还当热闹看看,这些年……我只想过清净的日子。” 徐清欢道:“十几年前长公主是在看热闹吗?” 华阳长公主皱起眉头。 徐清欢迎上华阳长公主锐利的目光:“衙门说倭寇带着聂夫人逃离京城,有两点值得让人怀疑,第一,聂夫人身为一个女子,倭寇岂会这样大费周章来营救她,就算将她和孩子救走又有什么用处?第二,倭寇救了人应该向东走,这样能够尽快乘船离开,他们为何要来到西边,长公主可知晓原因吗?” 华阳长公主仔细思量,忽然厉声道:“大胆,莫非你觉得我与这件事有关?” 徐清欢道:“我只是觉得奇怪,才想要从长公主这里得到很多的线索。” 华阳长公主嘴角露出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张家和安义侯府如今争得你死我后,听到徐大小姐前来,她还以为是来找她借力。 现在看来却没有这样简单。 徐大小姐这样一番话是在告诉她,徐家只是在查案,没有别的心思,如果不是当年亲眼所见,她还真会对此事感兴趣。 华阳长公主刚要说话,却听徐清欢道:“长公主说亲眼见到聂夫人和倭寇被杀,那天应该是晚上,您亲眼看到了聂夫人的尸身吗?” 华阳长公主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那时候这宅子还没有修葺好,她一直住在城中的公主府内,那时她小产之后心情烦闷,想寻个清静,就带着几个护院和下人搬到了这里。 城外这处院子是父皇赏赐给她的,有一处温泉泉眼,正好滋养她的身子,她像往常一样泡了温泉,身上正觉得疲乏,想要上床安歇,就听到有人禀告,城中出了事。 管事立即吩咐院子里所有的护院出来巡视,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事态会如此的严重。 也许是年纪太小,也许是想得不够周全,她没有立即带着人回城去,而是准备先在屋子里歇下。 正昏昏欲睡时,就听管事前来禀告:“院子外来了衙门的人,捉拿倭人和聂荣家眷。” 她心中一惊立即从床上坐起,朝廷为何要捉拿聂荣家眷? 聂荣出了什么事? 前阵子她痛失腹中孩儿,整日里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聂氏还来解劝她,聂氏温婉贤良,看起来好似十分软弱,目光中却透着几分豁达和刚强,将聂荣的孩子教的很好,那小小的孩子真是懂事极了,看着她眼角沁出泪水还用帕子给她擦了说:“长公主不要伤心,您养好身子,将来一定会子嗣兴旺,我母亲说过,生病的时候要多想想好事,这样病才能好的快一些。” 聂氏也劝她:“以前的事不要想,以后才重要。” 看着聂氏她的心情确实好多了。 人就是这样,面对那些比自己日子顺心的人总是更加难过,看到不如自己的人,心中的悲伤才会被化解有些。 聂氏被人如此指责,她还能坦然生活,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坎过不去,她十分感激聂氏对她的帮助,拉着聂氏的手说:“以后有什么事就要找我。” 聂氏笑着点头。 现在聂氏出了事,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吩咐管事出去看看情形再向她禀告。 很快管事回来道:“聂荣私自调兵已被朝廷正法,那些与聂荣串通的倭人见势不好护送聂家家眷潜逃,幸好衙门派来的人在这里将他们围住。” 华阳长公主当然知道私自调兵是谋反大罪,聂荣死了,聂荣的家眷若是抵抗官府必然也会被正法,大周的法度如此。 她不想袖手旁观,于是命人给她更衣,她要出去亲眼看看,管事们立即阻拦,恐怕那些倭人向她下手,但是不去看看她如何能够心安。 最终管事拦不住她,才让人护着她前去,还没有走到聂氏所在,就看到不远处火把晃动,衙门的人前来禀告:“倭人反抗,他们百般无奈将所有人射杀。” 她心里一沉,喝问那人:“聂荣的家眷呢?” 那人道:“全都死了。” 管事妈妈听说人都死了,生怕她看了不舒坦,立即劝说她回去,既然走到这里了她哪里肯善罢甘休,稳住了心神带着人去看。 只见衙差正检查地上的尸身,尸体都被拖拽到了一旁,然后她看到了衙差将地上的女眷尸身翻转过来。 那女眷牢牢地抱着怀里的孩子,母女两个身上不知中了几箭,鲜血已经浸透了她们的衣衫。 聂氏脸上仍旧一片平静,仿佛并不见半点的痛楚。 华阳长公主边回忆边说,本来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可说到这里她还是面露不忍,她抬起头看向徐清欢:“这就是那晚我看到的全部。” 徐清欢道:“那些倭人呢?长公主都看到了吗?朝廷如何认定他们就是倭人?” 华阳长公主微微扬起眉毛:“倭人和我们有什么不同,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区别,我自然也有这样的疑问,当时带兵的官员让人将倭人的鞋脱掉,我让人去看了,那些人脚底全都是厚厚的老茧,听说这是因为他们必须赤脚在船上走动,他们手心和虎口都有茧子,乃常年拉缆绳所致,这些已经足够证明他们的身份。” 华阳长公主说到这里:“这些都没什么,唯一让我奇怪的是,倭人也有女眷在,按理说倭人冒着危险来到大周,不应该携带女眷,不过也有人说那些女眷是为了服侍聂氏……那时候人已经死了,聂荣的罪名也定下来,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纠缠,我也没再查问。” 徐清欢看着华阳长公主的神情,至少从她的角度上看不出什么破绽,她倾向于华阳长公主说的都是实情。 如果聂氏是死在这里,那么碧水河的道观中被烧死的又是谁? 道观中被烧死之人的身份,才是整个案子的关键之处。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坦诚 徐清欢思量片刻,案子到这里有了进展。 许多事终于在她心中得到了印证。 华阳长公主面容平静,只见那少女起身向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清欢急于查案冒犯了长公主。” 说完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几分的歉意。 徐大小姐急匆匆而来,听到她说了当年的事仿佛一下子豁然开朗,整个人看起来比方才要从容许多。 华阳长公主心中一动,徐清欢会忽然起身感谢她,显然是从她这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这个答案不仅仅她说出的那些有关聂氏的过往,还有她对此案的态度。 想及这里华阳长公主的脸彻底沉下来:“从上门求见开始,你都做了什么打算。” 徐清欢再一次向华阳长公主行礼:“臣女真的是沿着聂家女眷逃离京城时走的路线,找到了这里,正巧在官路上看到了长公主的车马,想起长公主的别院就在附近。” 华阳长公主道:“然后呢?” 徐清欢道:“然后臣女就猜长公主是否知晓一些当年的内情,可是长公主这些年一心休养,很少在外走动,即便女眷上门求见,多数都会被拒之门外,臣女想了想去,既然送不送拜帖已经不重要,不如就这样登门,反正我在聂夫人被杀的地方来回走动时,已经被长公主府上的管事发现,长公主定然知晓了我们的来意…… 虽说我这样做礼数不周,但是……恰恰能看出长公主对此案的态度。” 华阳长公主沉着眼睛:“说的冠冕堂皇,根本从一开始就在试探我,我让你进门,至少说明我对针对张家这桩私运案有所了解,而且想要从你口中知晓其中一些内情,否则早就让人将你打发走了。” 这就是她一开始犯的错,关注一件事,自然而然就会有下意识的选择,她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却已经暴露了她的想法。 徐清欢点点头:“臣女确然是这样算计的,长公主让臣女进门,臣女下一步就要弄清楚长公主是否与当年聂家的案子有关,于是在长公主面前失礼……” 华阳长公主冷哼一声:“从你刚刚进门开始,我就该将你撵出去。” 徐清欢脸上一红,竟然露出几分少女的憨态来:“长公主训斥的是。” 此时此刻少女看起来倒是很规矩。 华阳长公主道:“你在向我询问聂家那桩事的时候,就意有所指,若我果然与聂氏之死有关,或是站在张家那边,定然会以此为借口斥责你,将你撵出门去,你虽然被我责骂、怪罪也算得到了心中想要的答案。 若我没有怪罪你,继续与你说话,就是对当年的案子存有疑惑,那么就有可能在这件事上提供一些帮助。” 徐清欢没有反驳,而是看向华阳长公主:“臣女斗胆才想出这样的法子,请长公主恕罪,臣女也是到现在才察觉,原来长公主早已经洞悉一切。” 华阳长公主道:“不要以为奉承我两句,我就可以既往不咎,您倒说说我洞悉了什么?” 徐清欢抿了抿嘴唇立即道:“您与聂夫人相识,自然知道一些聂家的情形,加之您亲眼看到聂夫人和孩子如何被杀,江知忆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您心中早有判断。 而且您还说,京城是个是非之处,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事发生,从前您还有兴致看看热闹,现在不想掺和其中。 这句话是在提点我,您早已经看透了一切,我们与张家争斗是我们的事,不要将您裹挟其中。 您认定我们是想要利用聂家的案子对付张家,江知忆和谭家人说不定也是我们事先安排好的。” 华阳长公主看向徐清欢的眼神饱含深意。 徐清欢道:“您跟我提起当年亲眼见到聂氏被杀时的情形,就是想要告诉我,我的伎俩逃不出您的眼睛,您早就知道我们在说谎,”说到这里她恳切地望着华阳长公主,“长公主,若臣女说,这一切真的不是安义侯府的安排您相信吗?” 华阳长公主垂着眼睛不知在思量什么,停顿片刻才道:“当年关于聂氏的传言很多,有人说她有养女,还有人说那养女根本就是她偷偷在外所生,聂氏每个月都会让人送些银钱和吃食出去,不过是给那些安养院流离失所的百姓。 我听说衙门里抓了个聂荣的养女,我就知道是有人假借聂荣之名故意掀起风波,没有说破只不过是我不愿意去管这些。 所以开始我才会对你说那样一句话,既然你都明白了,我也不用再多言,聂荣养女的事到底是不是你们的安排不重要,因为我并不关心。” 华阳长公主说着站起身来,显然是准备离去。 徐清欢抬起头:“臣女怀疑有人在背地里操纵此事,故意让人以为是安义侯府旧事重提想要与张家缠斗。” 华阳长公主微微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向前走去。 眼看长公主就要走出屋子,徐清欢看着华阳长公主的背影,开口道:“以后我什么事就要找我。” 华阳长公主听到身后少女那清脆的声音。 “长公主,这话是您跟聂氏说过的,”徐清欢接着道,“长公主您有没有想过,聂夫人出了京城之后一路向西走,也许并不是要逃走……而是来找您帮忙的。” 华阳长公主的脚步停了下来。 徐清欢接着道:“眼看她就要到了,却没想到会被官府的人马围住,您听说消息带着人赶了过来,可惜只差了一点点……看到的是聂夫人和孩子的尸身。” 华阳长公主猛然回过头来看向徐清欢,虽然她经历了那么多事,早已经能够淡然的看待一切,可听到这句话仍旧忍不住心惊。 如果聂氏真的是来向她求助,那么当年的事岂不另有隐情。 徐清欢道:“当年涉及谋反案,就算是您也不便再去问聂家的案子,可如今聂家人已经死了十几年却依旧被人利用,就这样听之任之,还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被牵连其中。 背后操纵这些的人,仿佛抓住了所有人的心思,仗着这一点与所欲为,长公主您真的对这些都不在意,就不会与臣女说这么多话……您虽然说您只是个看客,其实已经帮了臣女许多,臣女铭记长公主的恩德。” 第一百五十九章 报仇雪恨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九章报仇雪恨华阳长公主看着徐清欢:“既然这一切不是你们安排,你为何从一开始就抓住这案子不放?你可知与张家作对会有什么下场。” 徐清欢道:“臣女知晓,如果没有经历凤翔的事,臣女也许并不会追着案子不放,可亲眼看到兄长被人冤枉之后,臣女就有生出个想法,不求别的,只想要活的明白些,如果到死还对一切一无所知,这一生岂非太可笑了。” 前世她还不是这样,死的时候才发现从前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是真实的,她珍爱李煦,一心一意想与他相聚,最终等待她的却是北疆兵马的围杀。 上天让她重活一世,她怎能再做一个糊涂鬼。 华阳长公主目光微远:“你想的倒是与旁人不同,不过也不无道理,这世上富贵繁华到头来又与你何干,最重要的是要让自己活的通透些,这话说起来容易,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华阳长公主叹了口气。转身从屋子里走出去,只是到了门口吩咐管事:“当年我让人安葬聂氏和孩子,你可还记得她们埋在哪里?” “记得,记得,”管事立即道,“每年我都要去拜祭。” 华阳长公主道:“那些倭寇埋在何处,你应该也知晓,如果徐大小姐想要去看,你就为他们引路。” 管事领命。 徐清欢又要上前行礼。 华阳长公主抬起手来:“算了吧,本就不是什么讲礼数的人,用不着在我面前这般……” “臣女是真的感激长公主,”徐清欢道,“此礼是心甘情愿的。” 华阳长公主走出了屋子,院子里的花开得正盛:“去说一声,我要回公主府,让驸马来接我吧!” 管事妈妈心中一喜,公主与驸马爷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了,驸马爷每次来公主都表现的十分冷漠,她总担忧公主和驸马越来越生分。 没想到现在公主却主动要回京。 “不要想太多,”华阳长公主道,“我只是回去看戏,我也寂寞得太久了。” …… 既然有了长公主的吩咐,长公主府的管事自然不敢怠慢,一路引着徐清欢去看当年那些坟冢。 让管事没想到的是,这位看起来很正常的徐大小姐吩咐下人开始挖坟掘墓。 管事退到一旁,虽然心中厌恶,表面上却尽量保持平静和体面。 虽然时隔十几年,不过管事对这处地方记得很清楚,当日他生怕府衙的人将那些人尸身埋在别院附近,坏了别院的风水,一直亲自跟着他们这里,看着他挖坑将倭人埋进去,所以他自信满满,很快就能挖到尸骨。 “大小姐,没有……”孟凌云上前禀告,“已经挖的很深了。” 当年府衙只是胡乱掩埋尸身,绝不会挖的这么深。 徐清欢看向管事:“您再好好回想一下。” 管事皱起眉头,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这……不会有问题啊,我分明记得是这里。” 管事向后退了几步,伸出手来比划,然后肯定地道:“绝对错不了,难不成是时间太久,全都……” “不会,”常娘子仔细看着手中的泥土,“这里没有尸身,即便从前有的话,现在那些尸身也不在这里。” 尸身还能不翼而飞?管事实在想不出究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清欢道:“再向周围多挖一些,若是再找不到我们就离开。” 就这样?孟凌云有些难以置信,在他心目中大小姐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 “大小姐,还是没有。” 一个时辰过后,仍旧是一无所获。 长公主府的管事终于忍不住,从徐家家人手中接过铲子就要自己动手。 “不用再挖了,”徐清欢道,“如果那些尸身还在,早就被挖出来了。” 管事停下手,一阵山风吹过,不禁让他汗毛竖起,他眼看着被埋进土里的尸身真的不见了。 徐青安骑马匆匆赶来,妹妹去长公主府,不准他跟着,好像生怕他会惹祸似的,他心中颇有几分不情愿。 如果见到妹妹那微微皱起的眉头,他又不忍心责备了,立即凑上去:“怎么了?哪里不妥,别急,有哥哥在呢。” “世子爷,那些倭人的尸身找不见了。” 徐青安没听明白:“你说什么不见了。” “尸身没有不见,”徐清欢忽然开口,“就像当时我们去挖那些被烧死的人尸身一样,它们都没有消失,只是被人事先挖出来另行安葬了。” 常娘子先明白过来:“大小姐是说,当年那些倭人并没有全都被杀,还有人活了下来,那些活着的人,将朝廷埋在这里的倭人尸身带走了。” 徐清欢点点头:“说是倭人,我看也未必,脚上有厚厚的茧子,只能说明他们常常赤脚跑来跑去。 船上的人不穿鞋子,因为一旦船板被海水打湿,穿鞋容易摔跤,不如赤脚走得平稳,长年累月下来,他们脚底满是厚厚的老茧,即便因此确定那些人常年生活在船上,也不能就说他们是倭人。 倭人、海盗、商贾有没有将身份写在脸上,光靠脚上的茧子就说他们是倭人,如何能让人信服。” 徐青安点点头,不亏是他的妹妹,总是能够立即想到关键之处,分析的头头是道:“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也不知道,”徐清欢道,“哥哥若是得了机会,不如去问问他们。” 徐青安沉下眼睛:“这话可不能随便说,那些人都死了……” “谁说让哥哥去问死人,是要问问那些活下来的人。” 徐青安向左右看去:“你说的……活下来的人……他们在哪里。” 徐清欢目光微微闪动,她已经知道那些人在什么地方,他们小心翼翼地躲藏着,就是等待着这一天。 他们要向张家复仇。 可是他们并没有那么的聪明,即便用尽全力恐怕也难以撼动张家,于是有人为他们谋划了一条路,只要他们照此走下去,就能报仇雪恨。 任何人都不能将所有事做的天衣无缝,他们最终还是露出了破绽。 徐清欢想起碧水河畔道观中,那佝偻着身子的何苗氏,只要提起当年那场大火,她眼睛中都是愤恨和殷切的神情,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因为她的恨意原本就是真的。 :。: 第一百六十章 不管了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六十章不管了徐清欢一直没有说话,徐青安越发的紧张起来:“妹妹,这里离京城很远,周围又荒凉的很,我们还是回去吧!” 徐青安虽然这样劝说,却做好了继续留下来的准备,妹妹只要开始查案,不将其中的内情弄清楚,绝不肯罢手。 这种感觉他了解,就像是惹祸惹了一半,他会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总之惦记上了,就必须要做完。 这一点妹妹随他,这样想着徐青安就不禁得意,妹妹身上都是优点,这样推论下来,他岂不是也有了长处。 心中这样想着,被父亲棍棒教导过的屁股好像也不那么疼了。 “哥哥说的对,”徐清欢道,“天色将晚,我们现在回城正好。” 徐青安听到这话愣在那里。 徐清欢说完看向长公主府的管事:“辛苦您了。” 管事正看着那些挖开的大坑发呆,突然听到徐大小姐这样说,他半晌才回过神来:“您不再找了?” “不找了,”徐清欢道,“您回去向长公主复命吧,改日我定然再去向长公主道谢。” 既然如此,管事也算卸了差事,他低头应了一声,带着人先离开。 徐清欢也不再耽搁向前走去,徐青安一路跟随:“妹妹,你说的是真的?” 徐清欢自然而然地道:“不是哥哥说该回去了吗?” 话是他说的,可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徐青安道:“那这案子怎么办?” “不查了,”徐清欢说得很轻松,“那么多人都不查案,我们何必非要弄个清楚。” 不查了。 徐青安这下彻底愣在那里。 “是啊,”徐清欢道,“我一个女子整日在外跑来跑去总是不好,哥哥也一样,父亲刚刚责罚过你,你都忘记了,不如这几天我们自己留在家中好好反省之下从前的过失。” 妹妹这是开玩笑的吧,徐青安看向凤雏,凤雏却不理睬他。 “哥哥,”徐清欢登车时转头询问,“要不要坐车,你身上有伤,骑马一路过来总是不舒坦,今天晚上还要去跪祠堂,总要留些体力才好。” “自然不用。”徐青安下意识地拒绝,在妹妹面前他怎么能变得如此虚弱不堪,那岂不是毁了他在妹妹心中的印象。 直到马车慢慢走了,徐青安才真的相信,妹妹方才不是在开玩笑。 徐青安利落地翻身上马,可是刚刚坐下来,就不禁一阵呲牙咧嘴,他忽然后悔,刚才不应该那么的刚烈,君子能屈能伸才是硬道理。 孟凌云在一旁笑得像个猴子。 徐青安看过来,孟凌云立即收起笑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吞了一口空气,无端地打起嗝来。 “你说,这……真的不准备查案了?” “嗝……我觉得……嗝……大小姐……说的对……世子爷……嗝……的身体需要好好休养,这不是……嗝……很好吗?” 真的好吗? 徐青安也弄不清楚了。 “世子爷若是觉得不舒坦……嗝……可以去喝喝酒,约个宴席。” 徐青安想了想那样的生活,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无非推推牌,听听曲儿,哪有挖坟掘墓,天天死人来得刺激。 如果妹妹以后真的什么都不管了,那他岂不是也要被搁置起来,就像大厨房里吊着的那块咸腊肉,满满的等待风干,慢慢的萎靡。 徐青安想到这里,身下的马突然向前一跃,徐青安的屁股重重地摔在马鞍上。 “哎呦。”徐青安忍不住叫了一声,他一定是流血了。 …… 马车回到安义侯府,银桂已经等在门口。 “大小姐,”银桂上前道,“五老爷、太太和小姐来了,现在太夫人屋子里坐着。” 徐清欢立即道:“你去禀告一声,我换了衣服就过去。” 银桂点点头。 徐清欢还没有换好衣服,银桂已经领了徐清悦进屋。 “祖母让我们姐妹一起说说话,不让姐姐过去了,”徐清悦说着上前帮忙清欢整理腰间的玉佩,“我听父亲说了一嘴,恐怕是跟四伯有关。”安义侯在族中行四,徐清悦就以族中排行称呼伯父。 徐清欢点点头,张家既然想好了要动手,就不会给他们留有喘息的机会。 “怎么办?”徐清悦道,“会不会出什么大事。” 徐清欢拉住徐清悦的手:“我们去祖母房里,我有话想要与父亲说。” 徐清悦一怔,虽然不知道徐清欢要说些什么,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徐清欢一起快步走出屋子。 …… 徐太夫人看着两个儿子,十几年前那晚经历的事还历历在目。 那时候她抱着清欢被几个宫人压着,清欢开始不停地哭,后来连哭都没有了气力,她心疼的不行,哀求宫人给些汤水喂清欢,那些宫人一个个却像是泥塑的人一般,任凭她怎么说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的表情。 小小的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就要受这样的苦楚,她的心都紧紧地揪在一起,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残酷,任凭你从前再风光,一旦灾祸来临,一切都会化为虚无,与谋反案有了牵连,只有死路一条。 十几年前他们好像逃过一劫,其实他们仍旧在那旋涡之中挣扎。 安义侯和徐长廷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徐太夫人开口。 徐太夫人道:“我听说这桩案子和聂荣有关就心中有了准备,”说着叹了口气,“张家怎么会束手待毙,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谋反案,你怎么办?还要继续与张家争下去吗?” 徐太夫人望着安义侯,其实不用问,她心中已经有数,好不容易抓住张家的把柄,就算会输,他也不会退缩。 “四哥,”徐长廷抬起头来,“您与都察院几个御史相熟,我也认识几个人,我们分头去找他们,既然张家动手,我们也不能就这样等着,交手下来不一定就会输给张家。 别人不好说,苏怀入狱时四哥也是四处帮忙,还求到了简王头上,现在苏怀那些清流也不能见死不救,虽说清流官职大多不高,但是也不要小看他们,我之前认识的李长琰之子,如今就在刑部任职,此人十分聪明,将他叫来说不得也能给我们出出主意……总之能用的关系,我们都要用上。” “两位小姐,容奴婢进去禀告。”门口传来管事妈妈的声音。 徐清欢和徐清悦点点头,站在门口等候。 “母亲,让清欢、清悦进来吧!”安义侯看向徐太夫人,“清欢听到了消息,心里定然着急。” 徐太夫人没有反对,徐清欢和徐清悦两个就走了进来。 徐清欢上前行礼,然后才道:“祖母、父亲和五叔在说张家的事吧?”她看向安义侯,“父亲,这桩案子我们不要管了,何必与张家硬碰硬。”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捧杀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一章捧杀徐清欢的话让屋子里的人都愣在那里。 最惊讶的当然是安义侯。 整桩案子,他还在其次,清欢查的最为仔细,其中花费了多少心力,他都看在眼里,可现在……清欢却说不查了。 安义侯皱起眉头,难道张家向清欢动手了,想到这里他立即站起身:“怎么回事?你遇见危险了?” 安义侯眼睛中隐约带了怒色,那是来自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保护。 “没有,”徐清欢立即道,“父亲安心,女儿没事,只不过女儿觉得我们这样做,没有必要而且不值得。” 这下安义侯更加不明白了,那天晚上女儿还说要放手一搏。 徐清欢看出了父亲的疑惑,放手一搏未必就是与张家明着争斗,就像张家一样,眼见事情败露,立即明目张胆地派人前来左右案情。 如果他们也如法炮制来对抗张家,很快就会演变成两边势力之争,张家调用他们的人手,父亲想方设法煽动御史、清流,转眼之间就会从查案变成党争。 而从古到今,党争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大周御座虽然宽敞却只能坐下一个人,百姓和臣子都要听皇帝驱使,结党营私就是想要架空皇帝,皇帝一个不高兴,顺手就会将张家和安义侯府一起铲除。 更何况有人在背后利用安义侯府对付张家,她怎么能做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 要说她反感张家,更加反感那在背后算计一切的人,这样的人无事法度,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总能适时地找到时机下手,让人防不胜防。 徐清欢继续道:“此案涉及私运,而且是硝石这样的东西,就因为与张家有关,许多人都退避三舍,事实上这些年张家不说一手遮天,也称得上是为所欲为,除了御史言官和少数清流会弹劾张家,大多官员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惧怕张家的势力,恐怕自己被卷入其中,毕竟独善其身更加重要,否则到来的可能就是大祸临头,全家跟着遭殃。 大家都是大周的官员,既然别人能这样做,我们为何要苦苦支撑,张家已经要将我们逼到绝路,也让父亲见识到了他们的手段,父亲还要硬着头皮向前冲,结果可想而知。 现在罢手,在张家面前示弱,加上从前父亲的军功,说不得能让一家老小得以活命,父亲也该为家里想一想了。” 徐清欢说完这些看向徐太夫人:“父亲也有年迈的高堂需要侍奉,还有儿女需要施教,您将心思多放在家中一些,安义侯府才能稳固,不至于每天都在风雨中摇摇欲坠,每个人都将日子过得胆战心惊。 女儿也有错,一开始就不该插手此事,从今天开始女儿也禁足在房中,希望向张家示弱能够让我们逃过一劫。” 徐清欢说完这些,屋子里一阵安宁。 安义侯看看沉默的徐太夫人,又望向惊诧的五弟,然后是一脸平静的女儿,他虽然不再领兵,但在朝一日就是大周的臣子,见到这些事岂能装聋作哑,莫要说这天下不是张家的,就算坐在龙椅上的是张玉琮,他也会向君主谏言。 安义侯想到这里心中一动。 清欢这样做恰恰就是这个意思,这天下还不是张家的,但是张家却放纵惯了没有这样的自觉。 如果没有人再阻拦张家,让张家在朝中为所欲为,下一个被逼迫的就将是皇上,他们不能将这桩案子变成党争。 因为结党营私的从来都是张家,而他们只是为朝廷办事的官员,一个人如何能跟整个张氏,乃至张党相斗。 “就这样吧,按照清欢说的做,”安义侯说到这里,不禁心中生出几分愧疚,“我这些年也的确对不起家里,让母亲担惊受怕,五弟也跟着我奔忙,甚至连个功名也不敢取,青安更是不成材,这些年我愧对这个家。” 所以不光是要以此对付张家,他也的确该好好反省。 突然这话,徐长廷有些怔愣,兄长从来都是将一切藏在心中,没想到今日却当着众人的面如此…… “可是,”徐长廷道,“兄长在朝堂上向来是个硬骨头,这样败给了张家,恐怕会被人背后指点,兄长的威名也会一落千丈。” “我哪里还有什么威名,”安义侯道,“不必为我思量这些,我也不在乎这些所谓的名声。”更何况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已经屈服过,张家和皇上、太后心中都清楚的很,他这样的选择也算是有了依据,不至于让张家看出端倪。 安义侯想到这里又皱起眉头。 徐清欢知道父亲担忧蒋曜的女儿,她自然不能让韩氏有闪失,她会想方设法让韩氏和孩子脱困。 让她们从此之后不必再遮遮掩掩过活。 这些才是她真正关心的,也是必须要去做的。 徐长廷道:“那兄长准备怎么办?” “我们能知道这些消息,也是张家在故意威胁安义侯府,我就会趁着皇上没有传我,自己请求进宫面圣,见到皇上之后,我就以有心疾为借口,请求离京归乡,从此正式致仕,身为一个武将已经垂垂老矣,身上的爵位也该归还朝廷。” 官位、爵位都不要了,只求平安地活下来。 徐清欢点点头:“事不宜迟,父亲现在就应该换上官服,去求见皇上。” 从别人看来,这就是此案最后的结果。 其实它恰恰是个开始。 安义侯向徐太夫人行礼,然后大步离开了屋子。 徐长廷终究担忧兄长此去会有危险:“不如我将兄长送去宫门外吧!” 徐太夫人知晓他们兄弟情深,于是点了点头。 徐长廷起身走了出去。 眼看着四叔离开屋子,徐清欢也向徐太夫人道:“祖母,我去跟四叔说两句话。” 徐太夫人点点头:“快去吧!” 徐清欢行了礼,才一路走出院子,追上了前面的徐长廷:“四叔。” 徐长廷停下脚步。 徐清欢福了个身:“侄女想跟四叔说说李煦的事。” 。m 第一百六十二章 面冷心热 清欢对于李家父子的态度,一直让徐长廷觉得奇怪,李家父子看起来很是不错,李长琰做事认真谨慎,对待朋友却十分的爽朗、大方,他们认识时间虽然不长,却像是多年的至交一样。狂沙文学网 两个人相处时,李长琰从来没有让他为难过,即便清欢这样的态度,也并没有影响李长琰和他的交往,而且从那之后李长琰再也没有提起登门拜会兄长的事。 李煦比他父亲更加通透,这才能顺利入仕刑部,至少到现在他想不到李家父子的问题在哪里。 “清欢,”徐长廷道,“你与李家父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徐清欢摇摇头,前世的经历她没办法告诉家人,如今她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让五叔相信李长琰是邪之徒,她只能一点点地说服五叔:“五叔应该已经知道我与李煦是如何认识的。” 李长琰点点头。 徐清欢接着道:“凤翔的案子,李煦在其中出力不少,为的是救出苏怀大人,能看出他是个思量缜密的人,我们回京的路上我发现王的端倪,想要揭穿王当年犯下的罪行,那时候李煦想必也有所察觉,他却一直没有多言,只是选择一个更妥当的方法参与其中,不管谁赢谁输,他都为自己准备了退路。” 徐长廷思量:“这也是人之常,李煦上没有官职,他能做的事不多,关于这件事的详李煦已经与我们说过,他去查王的案子,也的确给了刑部帮助,不能说没有半点的功劳。 他一个学生,怎能与王当面针锋相对,只好去做自己能做之事,恰恰也是一种赤诚。” 徐清欢眼前浮现出李煦那长玉立的模样,他目光温煦,嘴角扬起的微笑看起来总是很温暖,让人无法生出厌恶之心。 李煦这样与五叔解释,是否猜到了她会在五叔面前提起这桩事。 这些细节他也早就谋算好了。 徐清欢道:“五叔说的也对,李煦将一切想得都很周到,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他每一步都算得精准,即便是入仕,应该也有所安排。” 徐长廷不道:“怎么说?” 李煦每一步都有他的目的,在旁人没有察觉时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入仕、查案、回北疆,一步步按部就班的去做,等到朝廷有所察觉时,他已经站稳了脚跟。 前世,她是与李煦成亲之后才发现他的野心,现在重新经历一遍,才知道原来他从这么早就开始了谋划。 “李煦能成为苏怀大人的学生,想必学识不错,一般有真才实学的人,都希望在科场一展才华,推荐和蒙祖荫都是他们不屑一顾的捷径,李煦却通过苏怀大人的举荐进刑部,要知道苏怀是大周官员中的清流,清流之间彼此扶持才能在朝中立足,这样一来李煦不仅仅顺利入仕,而且还入了清流的圈子,有时候官职并不重要,是否有人守望相助才是最要紧的。” 苏怀刚刚沉冤得雪,李煦选择这时候进入清流之列,最大限度的从这件事上获得了利益。 前世,她知晓李煦是苏怀唯一一个举荐入仕之人,那时候苏怀辞官归家,大周的清流们都将李煦视为苏怀真正的衣钵传人,后来李煦在大周能一展宏图,也是受益于清流的支持。 当然还有与安义侯府交好的那些御史。 父亲多年与张家抗争,边自然也聚拢了不少这样的官员,渐渐的这些人全都为李煦所用。 徐长廷听到这些沉默着没有说话。 徐清欢道:“我知道五叔从来没有害人之心,但却不能因为一点交,就完全断了防人之意。” 徐长廷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希望李煦只是会为自己打算,并不会不择手段的去算计旁人。 徐清欢道:“张家这桩私运案,李煦也是刑部官员,既然我们不准备再插手,五叔……” 徐清欢没有说完,徐长廷就点点头:“你放心,涉及我们徐家的大事,我有分寸,今天说的话,我不会在李家父子面前提及。” 徐长廷大步离开,徐清欢松了口气,徐清悦也从屋子里跑出来:“姐姐叫我父亲出来,说了些什么?” “有关李长琰父子的事,”徐清欢认真地看向徐清悦,“你相不相信我?” 徐清悦点点头。 徐清欢道:“那就时刻提醒五叔,不要与李家父子走的太近。” 徐清悦有些疑惑:“他们那么坏吗?” “什么才是坏?”徐清欢抚了抚徐清悦的鬓角,“杀人放火、作犯科是坏,为私利会害人是坏,这些都是表面上的,让人一眼就能看个清楚,可有些事,有些人,能够让你为了他心甘愿地出生入死,但是当他需要舍弃你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像你下手,也许那时候你还蒙在鼓里,即便你知晓了一切,却也能体谅他的苦衷,而他心中也许没有半点的悔意,所有事、所有人都能用利益来衡量,你说这算不算坏?” 徐清悦仔细思量愈发觉得可怕:“这世上真有如此之人?那岂非太过无无义了。” 徐清欢拉起徐清悦的手:“这世上什么人都有,所以识人最为重要。” “姐姐说的这些我都懂,看人不能光看表面,”徐清悦想了想,“可是有没有外表看起来冷漠无,心中却一腔忱的人呢?” 徐清欢脑海中浮现出宋成暄的影子,那那双清湛冰冷的眼睛,恰似一块寒冰,不管前世、今生表面上看起来他都是那么的不近人。 不止如此,前世他还有诈、暴虐、狠厉的名声在外。 可现在看来,若他真是魏王府的人,几次见到父亲只是流露厌恶和恨意,却没有向父亲动手,更没有借着这桩案子落井下石,反而帮忙破案,她自问若是易地而处,她只怕也很难做到这些。 心中不由地对宋成暄多了几分的敬意,也愈发觉得亏欠魏王府太多,宋成暄今生想要大权在握,必然和前世一样,还要经历许多大事。 前世安义侯府已经没落,她嫁给了李煦,与宋成暄站在对立面上,今生知晓了这么多内之后,如果宋成暄真是魏王后人,安义侯府自然不会与他为敌,可宋成暄也不会再信任安义侯府,他们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现在还无从知晓。 就像她跟父亲说的那样,安义侯府不能请求魏王府的人原谅,没有人能放下这些恨意。 “姐姐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是不是想到了这样的人?”徐清悦的声音传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想到一起 徐清悦随口一句话却说中了徐清欢的心思。狂沙文学网 “我自然没有。”徐清欢自然不能说出实。 “真的吗?”徐清悦发现了姐姐脸上一闪而逝的异样,故意笑闹。 两个人这样一说笑,仿佛整个院子的气氛都轻松了许多。 徐太夫人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脸上也不浮起慈祥的神:“到底是小孩子,转就高兴起来了。” 管事妈妈道:“我扶着您也去院子里走一走吧!” “不去了,”徐太夫人摇摇手,“我还是去躺一躺,一会儿还要等他们兄弟两个的消息,唉,希望这次真的能够平安度过。” …… 宋成暄从刑部衙门里出来,发现黄清和正站在外面不知道想些什么。 宋成暄走了过去,两个人互相见了礼。 “宋大人,”黄清和想了想才道,“方才有消息传出来,安义侯旧疾复发,请朝廷恩准回凤翔老家养病。” 宋成暄微微抬起眉毛。 黄清和道:“安义侯府撑不住了吧,”说到这里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也难怪会这样,张家盯住了安义侯。” 只是他没想过安义侯会这样就认输了,心中有些失落,却也觉得在理之中,总不能为了查案搭上整个徐氏的命。 没有人愿意与谋反案沾边。 “这案子要怎么办,”黄清和回过神来,“难道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即便是私运,即便是硝石,依然……” 黄清和说不下去,嗓子里如同被堵了块石头,半晌才艰难地吞咽一口道:“还有那么多人为此丧命。” 两个人正说着话,许昌荣正好也与几个官员走了出来,许昌荣一脸的风得意:“这些子查案大家辛苦了,各自回去歇一歇,我看这桩案子很快就会了结,孙家、严家、谭家在生意上起了纠葛,才酿出这样的事端,谭光耀、谭光文要仔细审理,尤其是那个谭光耀,没有将此案审结之前,千万不能让他死了。 这样的凶徒必须要被朝廷正法,否则我们要如何向百姓交代,百姓们都等着这一天呢。” 许昌荣说的冠冕堂皇,刑部的其他官员躬赔笑。 许昌荣说完转头看到了宋成暄、黄清和,脸上立即变得更加严肃,只是一双眼睛中的笑意更深了些:“你们两个也辛苦了。”没想到安义侯会被吓得辞官,很多人只是表面上威风,真到了见真章的时,一个比一个窝囊。 安义侯府这下可是脸面全失,方才在衙门里,听到这样的消息,都察院两个御史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许昌荣真是神清气爽,照张大人说的去做总没有错,他这一局又押对了人,等到案子结了,他可要好好去喝顿酒,张家这次算是因祸得福,虽然虚惊一场,换来的却是将眼中钉彻底地逐出京城。 许昌荣和下属目光闪动,虽然没有说话,表露出来的神却已经很露骨,几个人就差在众人面前放声大笑。 嘲笑那安义侯和徐家。 等到许昌荣带着官员离开,黄清和才又道:“看样子这两就会有消息了,三法司也会将审好的结果呈给皇上。” 这也就意味着,此案了结了。 黄清和想到这里,立即向宋成暄行礼:“时间紧迫,我还要再去整理文书,就先跟宋大人别过。” 宋成暄点了点头。 黄清和向衙门里走去,走了两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转:“上次宋大人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海盗和倭人大船上万一有那种佛郎机炮……” 宋成暄淡淡地道:“海盗出其不意地来犯,必然会是一场苦战。” 黄清和道:“可惜没有什么人在意这件事。”也许这就是大周最大的悲哀。 …… 宋成暄回到院子里,风尘仆仆的张真人立即迎了上来:“公子,我回来了。” 两个人走进书房。 张真人立即将在常州查到的事说了:“那海盗扣押了孙家不少的人手,虽说孙家在事后花了银子打点,不准沿海的百姓提及此事。 可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沿海的百姓当着孙家的面不说,孙家走了,他们还会悄悄的议论。 我找准了机会,去一家做法事,从那家人嘴中出了些实,孙家几艘大船出海,只有几个人逃回来,逃回来的人都说,是白龙王发怒了……” 张真人说到这里目光闪烁。 这里提起的“白龙王”,并不是传说中的神仙鬼怪,而是一个人。 他在海上纵横几十年,对海上的形十分的熟悉,就算面对海上极端的天气,他也能想方设法化险为夷,真正能在大海之中随心所,又因为他早就须发皆白,所以才会被人称为“白龙王”。 说完这些,张真人脸上露出笑容:“知道了与张家做生意的是‘白龙王’,下一步就是拿到他们互相往来的证据,”说到这里他看向外面,“那小丫头最近有没有前来?这次她好好相求我们帮忙,否则我们就不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张真人说完话才看到永夜在向他眨眼,可已经晚了。 宋成暄不说话,永夜只好低声道:“安义侯进宫向皇上禀告,说他旧疾复发,求皇上许他回凤翔养病。” 张真人愣在那里:“是因为张家?安义侯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就这样退缩了。” 宋成暄目光微敛,安义侯会做出这种事不足为奇,十几年前安义侯就是如此选择,他早该想到…… 虽然如此思量,却还是有另一个想法浮上心头。 这也许是她用的计策。 表面上安义侯府已经向张家屈服,张家犯了错,不但可以安然脱,还能借机打压反对张家的人,对张家来说他们如今已经凌驾于一切之上,包括皇帝。 张家这样的猖狂、为所为,就像是一根扎进皇帝上的刺,皇帝如何能容忍,必然要亲自动手惩办张家。 皇上动了这样的心思,张家定然在劫难逃。 一切仅仅就是这样吗?她不像是那个想出个主意就束手待毙的人。 她定然还有别的安排。 宋成暄眯了眯眼睛,他坐在这里,就像是在隔岸观火。 第一百六十四章 偶遇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六十四章偶遇宋成暄沉静下来。 张真人有些摸不透公子的意思:“我们要不要再仔细查查白龙王。” 宋成暄道:“不用查了,让人送信回去,军师若是发现了倭人的大船来袭,立即开炮攻击,不要让他们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倭人调转船头逃走时,也不要追击,要固守泉州沿海,告诉将士们,不能放一个倭寇登岸。 再准备几艘平底的快船配合装有火炮的福船随时候命,至于什么时候出击,想必军师能够判断。” 张真人点头:“我去常州之前公子已经让人送信给军师,军师定然已经安排了人手防范倭人,现在确定了对方就是白龙王,公子又这样嘱咐,难道白龙王真的是冲着泉州来的?” 宋成暄微微敛目:“他不会大张旗鼓攻打泉州,他的目的并非泉州水师,虽说倭人在泉州吃了不少苦头,若是能打个胜仗必然振奋精神,可白龙王要的不是这个,”说到这里他眼睛迫人的光彩一闪而过,“而且,他也没有本事拿下泉州。” 张真人顺着这话想下去:“那白龙王准备要做什么呢?”他没有公子思维敏捷,自然想不出太多的道理,但是方才他说出“白龙王”这个名字,公子脸上并不见意外的神情,可见公子心中早有思量。 宋成暄道:“海上那么多海盗,其中不乏实力雄厚者,他们多数人都是一心壮大自己的船队,他们要的是来往商队对他们的恐惧,于是他们多数以帮派为名,因为在大海中航行,不可能靠一人之力。 这个白龙王却不同,他不在乎船队如何,一直在为他本人造势,他的名号中带‘龙’,不管对大周还是倭人等国来说,‘龙’都有至高无上的意义,可见真正所求的并非是一个海盗,而是与他的称号能够相媲美的地位。” 张真人明白过来:“白龙王想要称王,他手下收揽了不少倭人武士,与倭人来往甚密,找到时机占据一部分倭人的土地,就可以顺理成章得到他想要的地位。” 宋成暄接着道:“虽说海盗凶残,又拥有自己的船队,不过再怎么样,他们做的事也见不得光,想要占据地盘容易,得到倭人贵族的认可却很难。 白龙王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并且为此筹谋,我猜测他以极高的价格向张家购买硝石等物,得到硝石的同时,也钓上了张家这条大鱼。 能与大周的皇亲国戚做生意,这样一个举动就让白龙王与其他海盗区别开来,白龙王要尽可能的利用这一点,显示出自己在政事上的才能。” 就像徐清欢说的那样,白龙王一直维持着与张家的关系,如今白龙王向张家下手,那是因为白龙王的身份和地位有了改变,也就是说白龙王达到了他的目的。 白龙王取得了权利,下一步就是让自己的地位稳固。 所以他抓了孙家的人,又动手打击孙家前来报复的船队,让孙家大爷灰溜溜的逃走,并且对张家加以威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大周权贵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样的举动一定赢得了许多倭人的追随。 事关权利争斗,没有个举动都有很重要的含义。 白龙王此举还有聚拢人心之意, 常年买入硝石,关键时刻向大周挑衅,借着打压孙家之力鼓动追随者的情绪,这根本就是在为出战做准备。 张家早就获悉这样的消息,他们却这样想方设法的遮掩,也许认为对方不过是个小小的海盗,这样与张家对立,是因为被张家压制太久,想要宣泄情绪,所以张家才会百般遮掩,以为不声不响就能将此揭过。 宋成喧的神情变得冷峻,张家真是自大太久了,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在大周他们能依靠外戚的身份如此,在大周以外的地方,他们又凭什么横行。 大周真的羸弱不堪,他们又凭什么安享富贵容华。 大周皇亲贵胄这般不堪,也怪不得一个小小的海盗敢向大周动手。 宋成喧道:“我猜他们会攻常州。” 张真人更加惊诧。 宋成喧道:“常州离京城近,倭人能够从常州登陆,不管是否可以抵达京城对于他们来说都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即便输了,对于好斗的倭人来说,白龙王也是真正的英雄,这才是白龙王真正想要的,至于攻打泉州不过是给大周一个错觉,让大周判断出错,延误战机。” 每次听到公子论这些,张真人都忍不住心中惊诧,公子总是能将对方的动机分析得清清楚楚。 军师也就是因为这样才死心塌地想要一路扶持公子。 张真人道:“公子准备将此事上报朝廷吗?” 宋成暄想起那许昌荣指鹿为马的模样,若是在战场上,他有这样的属下,早就一剑将他刺于马下。 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国殃民。 这几天三法司会审,仿佛所有人都尽职尽责忙碌不堪,可其实没有一点的效率,避重就轻,该审的不审,不该审的揪住不放。 白龙王的人手定然不多,否则哪里会给大周朝廷这么长的时间作反应,说不定现在早就已经让倭人登陆危害沿海百姓。 就算此时他说白龙王会带人前来攻打常州,张家也会想方设法遮掩过去,在张家人看来百姓、将士的性命不值一提。 宋成暄冷冷地道:“张家人也该尝尝个中滋味儿,他们亲手给的硝石,倭人的佛郎机也应该指向他们。” 要想个法子,让张玉琮在战场上见见那位他熟悉的白龙王,如果张玉琮不愿意前往,那他就来帮张玉琮一把。 宋成暄不再说话,低头看起文书来。 “公子,那就这样了?” 宋成暄淡淡地应了一声。 公子明明还有话没说,可公子自己不会主动提及,他哪里敢询问。 徐家的事就这样了吗? 张真人退了下去,宋成暄目光才从公文上挪开,还有一个人如今下落不明,此人就是李煦所说的那个被王允救下的商贾,案子到了现在,还有一些人躲在黑暗中悄悄窥伺一切。 徐清欢到底从那些尸身上看出了什么线索? 安义侯府看似丢开此案不管,其实是想要将那些人引出来。 关键时刻安义侯府退场,那么谁来对付张家。 宋成暄皱了皱眉,吩咐永夜备马。 上马一路疾驰,宋成暄觉得心中舒畅了许多,眼见天色越来越暗,他立即调转马头回城,刚刚进了城门不远,一辆马车出现在不远处,马车外跟着的小厮宋成暄认识,那是徐清欢经常吩咐出去打探消息的孟凌云。 。m 第一百六十五章 她的心思 孟凌云也看到了宋成暄。狂沙文学网 好久没见到这位宋大人,没想到这么巧会在大街碰到。 孟凌云停下脚步,不知该怎么办好,他上前低声提醒:“大小姐。” 宋成暄看到马车帘子微微掀开,从他这个角度,只看到了徐清欢转过来的侧脸,穿着粉色的褙子,梳着单螺髻,插着一个漂亮的牡丹梳篦,梳篦顶端缀着红色的流苏,显得她的脖颈更加的纤长,耳朵上坠了一颗小巧的宝石,在阳光下微微闪着亮光。 宋成暄忽然觉得马车中的女子十分的陌生,完全不是他曾见过的模样。在凤翔时她大约要来回走动,穿着随意而简单,进京的一路上不用说,自然以方便为主,进了京城,他们见面的时候,她也没有这般精心装扮过。 她端庄地坐在那里,眉眼舒展,透着几分沉稳和大方,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忽视,便是站在人群之中也是那么的显眼,虽然和平里相比,脸上少了些清朗、明丽的笑容,却也是另一种模样。 她抬起头向他这边看过来,目光与他短暂的对视之后,就挪开了,仿佛并不太相熟似的。 紧接着下人也将帘子放下。 马车没有半点的停顿,就这样慢慢从他边走过。 赶过来的永夜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这几安义侯府和公子之间的变化,严格的来说,应该是徐大小姐和公子之间疏远了许多,两个人不但各自做事,而且也不再互通消息,好像从来就没有来往似的,今天见到果然如此,徐家下人见到公子还有些异样,徐大小姐神疏离而冷淡,要知道从前徐大小姐与公子一起论案时,带着人登过他们的门,公子为了案也曾去过安义侯府,白云观大雨中还一起捉拿凶徒,现在…… 永夜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想的太多,抬起头看到公子提着缰绳,神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也是,公子和安义侯府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现在这样也很好。 “公子。”永夜上前唤了一声,准备询问公子是不是现在回府,却看到了角落里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那些人紧紧地盯着徐大小姐的马车,应该是张家的人。 就在永夜微微失神之间,宋成暄已经催马前行,永夜立即跟了上去。 …… 徐清欢的马车在翰林院学士马家门口停下。 徐太夫人做寿时,马家女眷前来拜见,如今马老夫人六十六岁生辰,徐清欢自然也要前来尽心。 马家府门前,已经有几辆车停在那里,徐家只能靠在一旁等待。 半晌这些马车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管事妈妈了自己去寻马家人来处置。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却还没有挪开。 管事妈妈上前禀告:“大小姐,奴婢去催了几次,马家那边只是说宾客太多,一时怠慢,还请大小姐赎罪,马上就会处置好,可现在……都过了那么救,要不然我们回去吧。” 到了现在谁都能看出马家怠慢之心。 徐清欢道:“祖母生病的时候,马老夫人曾来陪伴,还拿了一张祖传的药方让郎中斟酌着给祖母服用,祖母今天上不舒坦,才让我前来,我说什么都要向马老夫人拜寿。” 好不容易马车才挪开,徐清欢到了马家垂花门前下车,刚走进院子,就听到有人道:“呦,看看这是谁啊,安义侯府的徐大小姐。” 然后十几双眼睛都落在徐清欢上。 徐清欢抬起头,一银红色褙子的张静姝如众星捧月般地站在人群之中。 徐清欢上前几步,许多女眷立即向后退去,仿佛要与她保持距离。 “徐大小姐,”张静姝边的女子许二小姐开口道,“你可算来了,我们方才还提起你……我听人说你帮官府抓住了不少的凶徒,你一个女子为何如此胆大。” “你是听许大人说的吗?”徐清欢这样一问,许二小姐面上一僵,“自然不是……我……” 徐清欢道:“许昌荣大人在刑部问案,可曾将案讲给你听?” 许二小姐立即道:“自然没有,我父亲向来秉公执法。” 徐清欢面色平静:“那就难怪了,既然不是出自许大人之口,可见你是道听途说,这样听来的话,八成都是假的。” 徐清欢说完看向马家下人:“带我去给老夫人贺寿。” 眼见徐清欢就要离开,张静姝冷哼一声:“自己做了些什么难道不清楚?怎么那你就正好去了道观。” 徐清欢转过头:“张大小姐想说什么?” 张静姝道:“我就问你,怎么每次有人被害你都刚好在那里。” 徐清欢笑道:“张大小姐想说我是幕后真凶吗?” “你行踪诡秘,除非你能解释为何出现在那些地方。”张静姝说着仰起头,眼睛中满是轻蔑的神。 徐清欢道:“张大小姐这是要审问我了。” “有何不可,”张静姝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背地里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就别想逃脱。” 徐清欢点点头:“张大小姐认为我为何要这样做呢?” 张静姝道:“很简单,假借这些案子故意与我们为难,如今实败露又要灰溜溜地离开京城,你可知道安义侯府如今就是个笑话。” “张大小姐说的对,”徐清欢目光中露出几分钦佩的神,“自古胳膊拧不过大腿,所以人人都学会了如何在世上立足,依附强者,欺凌弱者这样才能安,弱者只能别人利用、被人欺骗,而强者从来都会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这就是命,人人都要认命。” 张静姝听不明白徐清欢在说些什么:“我在问你案子的事。” “大小姐不该问我,”徐清欢道,“因为这桩案子皇上命三法司会审,凡是大周重大的案件,都在三法司复核,也就是说,三法司审结的案子,那就是最终结果,有罪还是没罪,张大小姐说了不算,我说了更不算。” 张静姝道:“你根本就是巧舌如簧,不管你存了什么心思,都不会得逞,我们张家从来都是忠于皇上,为大周效力,今之荣耀都是张氏子弟用双手搏来的,你以为耍些花样就能中伤我们张氏吗?妄想。” “我听到了,”徐清欢不知为何嘴角浮起一丝笑容,“张大小姐说得对,张家的地位没有人能撼动。” 张静姝不诧异,徐清欢竟然就这样承认了。 徐清欢转过去:“这下能带我去给老夫人请安了吧!” 马家下人立即上前侍奉。 望着徐清欢的背影,张静姝不知为何,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不过很快就被赞美之声淹没。 “到底是大小姐,几句话就将那徐清欢问住了。” “她最后一句说的好,张家的地位没有人能撼动。” 徐清欢向马老夫人请了安,然后就坐车离开。 徐家马车走了很远,宋成暄才扯了扯手中的缰绳,他看到少女登车之时嘴角扬起的一抹笑容。 张家下人一路跟随徐家马车到这里,分明就是准备要对付她,先是故意用车马阻挡怠慢,然后必然有人等在院子里,要向她耍耍威风。 而她就这样含笑走出来,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宋成暄觉得自己的疑惑忽然迎刃而解,是的,他会站在这里是准备为自己解惑,为何徐清欢要这样做。 她不止是要引起皇上对张家的不满,她还想引出真正的凶徒。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这桩案子,心中所有的思量都是为了能够查清此案。 “走吧。”宋成暄吩咐一声,先一步策马离开。 …… “张家的地位没有人能撼动。” 碧水河的道观里,老妇人耳边传来这样的话。 “你听到没有?他们都在说……安义侯不管了,他们都不愿意与张家为敌,张家又没事了,他们又安然无恙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真正的敌人 一阵风吹来,道观里的灯烛微微地颤动,何苗氏伸出手想要拢住那火苗,却不想被那火灼了手指。狂沙文学网 她手指粗粝原本不可能感觉到疼痛,可现在她却一下子缩起了手。 何苗氏怔怔地望着那烛火出神。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难道就又要被张家轻易地躲避过去了,这样好的机会还会不会有第二次。 应该说她还能不能等到第二次。 何苗氏抬起头看向门口,她还记得看着江知忆走进这道观时,心中是如何的雀跃,王大人没有骗她,只要她全心全意地信任王大人,按照他们事先约定好的去做,就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江知忆来了,紧接着是孙二老爷,然后那天早晨她第一次见到了徐大小姐。 王大人特意让人来嘱咐过,遇见徐大小姐尽可能的避开,在徐大小姐面前不要表露太多绪,更不要说太多话,她也知王大人为何这样说,王大人之所以陷入大牢就是因为这个徐氏,所以即便她心中再好奇,她也只是暗中窥伺一切,并没有走出来。 她偷看到徐清欢与江知忆说话,后来她给江知忆送饭食,才知道徐氏劝说江知忆留下来,江知忆若是从道观逃走就等于是畏罪潜逃。 那时她心中不由地感叹,徐氏真的很厉害,这样一打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之处,不过这也正是她想要的,如果徐氏蠢笨,如何能替她报仇,如何能成为她手中的利刃。 虽说徐氏还是个小姑娘,可她用起来却一点不觉得可惜,复仇本来就要不择手段,尤其徐氏还将王大人告入了大牢,光凭这一点,徐氏就该死,只不过在徐氏死之前,先要物尽其用。 安义侯府和张家早就对立,其中到底有什么缘由她不知道,也不关心,她只要清楚,他们闹得越厉害,她就越要高兴。 果然案子慢慢有了进展,张家的行径终于暴露在众人面前。 私运硝石,这样的大罪,张家怎么能全而退,她终于要尝到大仇得报的滋味儿。 可让他们没料到的是,安义侯府和徐氏突然之间不再查案了,仿佛已经向张家屈服,这桩案子也没有了那种焦灼的感觉,这些变化超出了他们预料。 她不可能不慌乱,她恨不能立即去找王大人仔细问问,接下里他们应该怎么做。 安义侯府眼见就要靠不住了,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从他们手中溜走? 何苗氏愈发不能心安,即便抬头看着那一脸从容的元始天尊神像,整个人也如被火烹般难受。 何苗氏仿佛能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就在这被香烛熏染的道观中,竟然还有这样的气味儿。 就像是刚刚从土中挖出的尸,散发着那种**的死气,她的亲人一夜之间全都变成这个模样。 偷偷将亲人的尸重新收殓之后,她时常会梦见那些黑漆漆的骨头和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不是厌弃亲人的尸骨,她是愤恨将亲人变成这个模样的人。 那个人就是张玉琮。 何苗氏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立即起四处寻找那恶臭的来源,终于就在那盛放灯油的坛子里,她看到了一只死老鼠。 何苗氏皱起眉头,那原本佝偻的子突然直起来,她快步上前搬起坛子,将坛子连同那老鼠一并丢入河中。 看着那坛子在河面上消失不见,何苗氏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她低头看到自己布满皱纹的手,又忍不住心潮起伏,她不能就这样等着张家再度脱,如果真是这样,她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义,她必须要亲自动手,只是她要仔细想一想,向谁下手会更好。 …… 张玉琮心中有些隐隐地担忧,虽然现在看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不管是三法司还是皇上那里,都明显地偏着张家。 皇上也没有召他再去问话,张家所有的职司都照常,只有二哥来提醒他,这桩案子还是不能大意,尤其是最近他应该更加谨慎行事,安义侯貌似低头服软,可未必就是这样。 二哥说的不无道理,按照他的推论皇上现在应该将安义侯捉了起来,朝廷放下他的案子开始审问安义侯藏匿的那个妇人。 可皇上看了那封密信之后,到现在还没有向安义侯动手,难不成就因为安义侯自己请罪,一切就这样算了? 这不像是皇上的子,皇上也不该这样去想。 诛杀反贼永远都是第一位的,绝不可大意,否则就会让他们死灰复燃。 如果不是被这桩案子缠,他早就已经旁敲侧击地提醒皇上。 张玉琮刚想到这里,张忠进门禀告:“老爷,已经查清楚了,安义侯府大小姐前几去了城外一处乱葬岗,当年衙门就是将那些人埋在此处。” 张玉琮微微抬起眼睛:“你说的是……” 张忠道:“就是十几年前跟聂氏一起死的那些人。” 安义侯府怎么会查到这件事,真是冤家路窄,这个徐家偏偏要跟他过不去,从私运到当年的案子,只要他担忧的事,他们都咬住不放。 “她查到什么没有?” 张忠想了想才谨慎地道:“没有。” 张玉琮放下心来。 可是张忠下一句话,又让张玉琮惊诧不已。 张忠道:“那些人的尸骨没有了,当年死去的那些人都不见了。” 张玉琮额头青筋浮动,死死地盯着张忠:“你再说一遍。” 张忠道:“安义侯府大小姐先去了长公主府,然后带着人去了那些人的埋骨之处,看样子是想要将那些人的尸骨挖出来查看,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挖到。 我也觉得奇怪,怀疑是他们找错了地方,就带着几个人去探查了一番,徐大小姐没有找错地方,那些尸骨就是没有了。”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张玉琮仔细回想整件事,他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从聂荣那养女开始,有人在故意翻十几年前的事,开始他以为是魏王党的余孽,接下来所有矛头明确指向安义侯。 可如果真的是安义侯,又怎么解释那些尸去了哪里。 安义侯就算为魏王鸣不平,也不会藏匿那些人的尸体,更何况当年那件事,安义侯根本就不知晓。 也许还有另外一个人在cāo)纵一切。 那个人是谁? 张玉琮忽然想到了大牢里的王,在这桩案子还没有被人重视之前,王已经洞悉他的想法,到现在为止他依旧想不通王是如何知晓一切的。 请假条 赶了一天的路,果然没写完第二章,乐观估计一点半才能到家,跟大家请个假,明天补上,这两天太累,状态不好,尽快调整好!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下场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七章下场张玉琮越想越觉得蹊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安义侯向来从明面上与他作对,所以每次他都能够防范,可若是有人暗中对付他…… 虽说十几年前的事闹到圣前他也不怕,毕竟张家这样做都是为了扶持当今圣上。 可被人暗地里窥伺,随时随地都可能下杀手,只要想想就让人坐立难安,更重要的是,那天晚上他曾发誓,要将那些人都杀光,一个也不留,如果他们能听话,不至于死的那么惨,可他们非要临阵倒戈,妄想扭转局势,甚至找到了聂荣夫妻…… 他亲手处置此事,却没想到因此丢了一截手指,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这些卑贱的人竟还有活口。 张玉琮眼睛中冒出精光:“我记得顺天府衙说过,当年在碧水河边烧死的那些尸骨也被重新安葬了。” 张忠立即道:“是,有人将女眷和孩子的尸身挑出来重新掩埋了,掩埋尸身的人就是那个自称聂荣养女的江知忆。” “之前我以为只是巧合没有在意,”张玉琮冷冷地道,“可现在那些尸骨也没有了,这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天道观里烧死的不是聂氏,而是那些人的女眷。 张忠惊讶:“难不成是他们来报复?那我们岂不是更不用怕了,那些人本就是倭寇,谁还能替倭寇伸冤。” 那晚他带人抓住了倭寇的女眷,想要以此为要挟,让那些倭寇不要再与老爷作对,乖乖交出老爷与他们来往的书信,老爷会让他们死的痛快些,谁知倭寇却执迷不悟。 那倭寇的女眷也是一样,一个个凶悍的很,根本不像寻常的女子那般娇弱,老爷向前逼问,冷不防却被那小丫头咬住了手指,那丫头死死地咬着不放开,活活将老爷的指头咬掉吞了下去。 老爷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头,怒火冲头拿起刀就将那丫头的脖子砍断了,然后吩咐他们寻找那截手指。 张忠皱起眉头,虽说他替老爷做过不少这样的事,那晚发生的一切,让他至今想起来还有些不舒服,因为接下来,他们几乎是在虐杀那些人。 那丫头嘴里没有老爷的手指,他们猜测手指已经被吞了下去,于是只能将尸体拖到一旁开膛破肚。 老爷却吩咐当着那些倭寇女眷的面做此事。 倭寇女眷不用说,虽然一个个拼命地挣扎,看起来极为痛苦,可她们到底见惯了生死,还能撑得住,那些被牵连进这桩案子的郎中家眷,见到这一幕就吓得晕死了过去。 很快衙门那边传来消息,逃出城的聂氏和倭寇已经被尽数诛杀。 这下老爷就更加没有了顾虑,下令将其他人全都处死,包括那郎中一家。 因为倭寇女眷的尸体多有残破,为了遮掩,老爷命人放火将这些尸体点燃,这样府衙处置起来就会少了不必要的麻烦。 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魏王谋反案人人自危,聂荣这样的反贼,本就该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至于那些倭寇,完全都可以怪在聂氏身上。 聂氏曾被倭寇掳走却能活着回来,早就被猜测与倭寇有染,现在又与倭寇死在一处,说倭寇来营救聂氏也不会有人怀疑。 聂荣不但谋反,而且通敌,死后受万人唾骂,可谁能想到这一切都与老爷有关,那些倭寇本就是老爷请来大周的,他们漂洋过海送来了一船的甲胄,为魏王谋反带来最关键的证物,以为因此立下大功,于是携带家小一起来京,以为从此之后就能告别海上那漂泊的生活,在大周过上富贵荣华的日子。 不过他们就没仔细想一想,老爷怎么可能让他们活下去,只有死人才最安全,他们死了,这桩事就算结束,从此之后张家高枕无忧,再也不必担心以后会有什么变故。 所有人都是老爷手中的棋子。 张忠躬身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张玉琮冷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查查就都清楚了。”他之前只当江知忆是个小角色并没有在意,现在情形不同了,必须要弄个明白。 张忠应了一声。 江知忆不足为虑,张玉琮真正担忧的是有人在背后与他博弈,这个人是谁他一定要弄清楚。 张玉琮道:“让人去拿些王允妻女的东西来,我要让王允知道与我作对的下场。” …… 刑部大牢里,王允再一次被叫到跟前问话。 遇上了私运这桩案子,王允案的复核进行的十分缓慢,两桩案子都事关重大,大理寺的官员不敢怠慢,只能夜以继日的忙碌,即便如此还有可能换来上峰的怪罪,大理寺的官员人人叫苦连天,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少了祭拜,得罪了上面的哪位神仙,幸好上面有话,王允的案子可以暂时搁一搁,毕竟私运案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王允的牢房也被调到了角落里,连着许多天没有人来提审他。 直到今天张家人再次出现,王允才缓慢地从地上起身,缓缓走上前与张家人对视。 张家人打开手中一只盒子,盒子里是一根折断的木簪,木簪上面沾满了鲜血。 这木簪看起来十分简陋,王允曾经见过,那是教坊司的罪官女眷所戴,张家拿着这根木簪让他看,可见他的妻女一定受到了凌辱和折磨。 王允表情十分的平静,他抬起眼睛:“张大人是对我不满意吗?” 张忠冷冷地道:“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身陷囹圄,还敢耍花样,得到的只会是这样的结果。” 王允微笑起来,笑容中带着几分的愉悦,仿佛对任何事都没有半点的惧意:“看来你们察觉了,是谁提醒了你们?光靠张大人自己恐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张家权倾朝野,张大人的手段一直都让人畏惧,可人一旦富贵荣华,就会变得懈怠,张大人已经大不如从前,想必张家也快走到尽头。” “一个要死的人,对别人说这些话不觉得可笑吗?”张玉琮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他从黑暗中走出来。 见到张玉琮,王允的笑容更深了些:“大人怎么这样不小心,在这样的时候还敢来见我。” :。: 第一百六十八章 狗咬狗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六十八章狗咬狗张玉琮微微皱眉。 王允向周围看去:“张大人可能保证周围没有其他眼睛在盯着我们?” 有这么一瞬间张玉琮竟然有些恍惚,仿佛这里不是大牢,而是王允的书房,一个人都已经沦落至此,怎么还能这样有恃无恐。 “是谁给你的胆子。”张玉琮下意识地问出口。 王允仿佛觉得这话很好笑,他抬起头来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张玉琮:“张大人委实不该问我,此案也并非因我而起,每个人做了什么也非我所左右,就如张大人,您做这些事也并非因为我,我能做的只是旁观发现端倪,给一些提议,比如现在张大人就很危险。 张大人没打算再来牢里见我吧?一定是有人给了您足够的理由,您才觉得必须来走一趟,您就不怕这就是个陷阱。” 王允忽然停顿下来,眼睛中闪动的竟然是欣赏的神情,他欣赏那个将张玉琮送来这里的那个人,如果不是查出了真相,怎么可能扭转局势。 这就像他设下的一个棋局,忽然被人破了,他既觉得惋惜又难掩兴奋。 张玉琮自然明白王允这句话的意思,他立即看向张忠,张忠本来神情笃定,可是在张玉琮目光拷问一下,又动摇起来。 张忠亲手安排的一切,他打点了狱吏,将王允带到这间牢房中,周围没有关押其他犯人,至少保证在半个时辰之内,张玉琮和王允的谈话不会被其他人知晓。 可听到王允这样一说,张忠又动摇起来,今晚他来安排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而且老爷乔装打扮,应该不会被人盯上。 可若是有人早就布置好了,等他们上钩,也不是没可能。 王允叹口气:“凡是对自己太笃定的人,到头来总会尝到挫败的滋味儿。” 王允就像是一个先生,正在教训自己的学生,那口气让人恼怒。 张玉琮不准备与王允做过多的纠缠,他留在此处的确危险,可既然来了,他就不能这样离开。 张玉琮冷冷地看着王允:“你到底在谋算些什么?你这一切是不是都出自你的手笔?” 王允神情平淡:“张大人倒是看得起我,我一个小小的官员能做什么?我只不过是关切了孙家的案情,才猜疑此案与张大人有关,可到底真相如何,我也拿不准。 我听说安义侯府也搅在其中,安义侯府和张家向来政见不合,我在这大牢中,听说此案与魏王一党有关,正巧我之前听说过一些传言,说安义侯私藏谋反案官员的家眷,于是就试探着问张大人,若是能查明此案,说不定可以将功折罪,我之罪万死莫赎,只想家人不要被我连累太甚。 这就是我做的全部事,到底哪里让张大人不满。” 王允一下子变了脸,不是给他出谋划策时的模样,将所有一切都推在他身上,张玉琮目光阴鸷:“你很好,我竟然没看出来,你存着这样的心思。” 王允立即道:“罪官也是一心报效朝廷,不想误入歧途,在大牢里这些日子心中甚是悔恨。” 张玉琮攥起了手,来到这里之前他有无数猜测,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真是小看了王允,一个深陷大牢的官员,竟然也敢这样拿捏他,而且这番话让他也有了更多警惕,王允说出这话意图何为?所谓的报效朝廷,是说给谁听的。 想到这里,张玉琮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他看向王允,灯光的映照下眼睛血红:“你这是死性不改,已经深陷大牢,还敢这样搬弄是非,诬陷本官。” 王允坐下来:“罪官一个待死之人能做什么,今晚能与张大人相见,还是张大人的安排。” 张玉琮彻底算错了,他原本以为王允想要从大牢里脱身才会向他投诚,也只有他才能救下王允,所以王允必然一心一意追随,即便事情败露,王允也会一力承担,反正王允已是死罪,若为他而死,他心生怜悯还会关照他的妻女。 后来发现王允可能另有算计,于是他再次来到大牢,想要借王允家人的安慰向王允逼出实话。 没想到王允根本不在乎这些,看到那断开的簪子,脸上没有惊恐,反而笑起来,随便说出一套话来反制他。 若是在平时,他一定动了杀机,绝不允许有人这样挑战他的尊严,可现在不同,有私运案在前,若是再被人拿住把柄,他就会陷入被动。 张玉琮不准备再在此逗留,他看了一眼张忠,就准备转身离开。 却隐约有一盏灯在黑暗中亮起来,紧接着在牢房的角落里,一团东西动了动,慢慢直起了脊背。 那是一个人。 张玉琮皱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火把亮起,然后是一阵脚步声向这边传来。 张玉琮迎着火光看过去,只见一个女子站在那里,她穿着华丽,头戴步摇,腰间环佩叮当,一双眼睛发着光亮,看到张玉琮嘴角就露出笑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两下,如同看戏的人在向台上的戏子喝彩。 她怎么会在这里。 华阳长公主已经多年不出来走动,没想到会突然出现在大牢之中。 今晚的意外实在太多,就算张玉琮一向冷静,此时也免不了心中惊慌、不安,他这是一脚踏入了陷阱之中。 华阳就是前来收获猎物的人。 “长公主,”张玉琮弯腰行礼,“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是我要问张大人的,”华阳长公主看向从角落里走出的书隶,“怎么样,方才他们说的话都记好了吗?” 书隶道:“禀告长公主,微臣已经一字不落地记下,只等亲手呈给圣上。” 华阳长公主故作惊诧:“那如果我想看呢?” “不行,”书隶道,“圣上吩咐微臣这些不得交给旁人。” 华阳长公主看向张玉琮:“张大人,现在你可明白了?” 是皇上。 张玉琮心一沉,皇上这是对他有了猜疑。 护卫搬来椅子,华阳长公主坐在上面:“张大人应该不用我再费口舌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讲给圣上听吧,”说着她伸出手指向书隶,“他一定会记得清清楚楚。” 第一百六十九章 挣扎 华阳长公主不紧不慢地喝着茶,长公主嫌弃大牢里油灯太暗,吩咐人多加些灯过来,将周围所有黑暗的地方都照的通亮。 这时候张玉琮才看到长公主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女。 安义侯府的徐大小姐。 张玉琮目光更阴沉了几分,安义侯府怎么搬到了华阳前来。 “长公主,”张玉琮道,“微臣只是前来求证那封告发安义侯的密信内容是真是假。” 华阳长公主将茶碗放下,悠闲的微笑:“难为张大人了,还要这样隐秘地见一个死囚,难不成这王允只会在单独与你见面的时候,才会说出实情吗?” 张玉琮知道华阳长公主牙尖嘴利,不过先皇过世之后,她就已经收敛,今晚的她仿佛又露出些十几年前的模样,这桩案子到底什么地方吸引了华阳的注意。 张玉琮躬身:“是我思虑不周,都说王允阴险狡诈,此时我也是才察觉,差点就中了他的圈套,我这就去向圣上禀告,请求圣上降罪……” 华阳长公主道:“这才刚刚开始张大人就想走,那我岂不是白白赶了过来。” 张玉琮沉声道:“这里是大牢,长公主在这里恐怕多有不便。” “你们都能来得,我为何不能在这里?”花样长公主手指在矮桌上敲动,“再说,我也是先得到了圣上的首肯,张大人就不用在这上面浪费心神。” 张玉琮抿住了嘴。 王允兴致勃勃地望着这一切,仿佛是被禁锢已久的野兽,终于看到了饕餮盛宴。 华阳长公主目光从王允脸上掠过,眉头微蹙,转头去看身后的徐清欢,徐清欢也正盯着王允思量,脸上是颇为郑重的神情。 华阳长公主不禁有些好奇,也不知徐大小姐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桩案子到此许多谜题应该都已经能解开。 一切都源于张玉琮,这个王允虽然能够插手其中,可想必也是最后一搏,王允的目的就是让张家与安义侯府鹬蚌相争,这样一来他不但能向张家获利,还能包庇真正的凶手,现在被徐清欢揭穿,应该就耍不出花样来,可徐清欢为何还这样重视王允,甚至多过张玉琮。 “张大人,有些事再遮掩也没有了意义,”华阳长公主道,“不如早些说出来,我们大家都不必再费事。” 张玉琮短短片刻已经恢复了冷静:“长公主说的是何事?方才微臣已经解释为何要来大牢,要说过错,微臣只是轻信了小人,仅此而已。” 华阳长公主冷哼一声,目光也变得威严:“这是关押重犯的大牢,你却能任意出入其中,还与这罪官交换利益,你眼中可还有朝廷法度?这大周何时成了你张家的天下。” “不敢,”张玉琮道,“微臣从来没做这样的想法,微臣也是一心为朝廷着想,恐怕斩草不除根,会给大周留下遗祸。” 张玉琮不卑不亢,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惊慌失措。 他心中很清楚,张家多年来在朝堂上已经打下根基,寻常事根本无法动摇他们的地位,即便涉及了私运案子,张家人也没有倾巢而出前来打点,张玉琮也相信光凭自己足以渡过难关,他甚至都没有去慈宁宫求太后娘娘伸手帮忙。 整日里哀求太后、兄长,就像个没断奶的孩子,在张氏一族中也不会有任何的地位。 张玉琮想到这里,再次抬头看向华阳长公主:“长公主若是想要审问微臣,微臣定会全力配合,这桩案子从孙家到私运,牵连到张家,微臣已经名声尽毁,按理说微臣应该躲在家中,此时有任何的举动,都可能会被人抓住把柄。 这样迎难而上,也是因为此案牵扯多年前的魏王谋反案。” “怪不得张大人能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被我抓了正着,还能不卑不亢的狡辩,的确很厉害。”华阳长公主说完挥了挥手。 立即有人将两个女子带上来。 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 两个人一步步走到华阳长公主面前,年长的妇人神情还算真定,少女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大牢之中,脱口而出:“父亲。”然后眼泪簌簌而下。 这是王允的家眷,王太太和王大小姐。 监牢里的王允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仿佛眼前这两个女子与他没有半点的关系。 在王大小姐的呜咽声中,王太太终于艰难地抬起头望了夫君一眼,本来眼睛中有几分情绪波动,却在王允平静的注视下,整个人也变得漠然起来,她转头看了女儿一眼,王大小姐低下头,哭声渐渐消失,耸动的肩膀也很快恢复如常。 女役走上前道:“禀告长公主,两个人身上都有伤痕,因为伤的地方都藏在隐秘之处,在教坊司时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奴婢方才已经为她们验了身。” 华阳长公主看向张忠:“刺伤她们的凶器就在那里,拿过去比对一下,就知道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勾当。” 张忠拿着的木簪本是用来恐吓王允的,现在立即成了证物。 不等张玉琮说话,张忠就跪在地上:“都是小的的错,小的见大人被陷害,心中着急,自作主张买通了人去教坊司教训王允的家眷,想要王允不忍家眷受苦,说出实情……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关键时刻倒是有人愿意承担罪责,”华阳长公主看着沉默的张玉琮,“怪不得张大人有恃无恐。” 不等张玉琮说话,华阳长公主看向王允:“我最不喜欢看到的就是一人获罪,连累家中妻儿老小,见到此情此景你又作何想法?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王允终于再次扬起嘴角,只不过他掠过华阳长公主,目光径直落在徐清欢身上:“我只想知道此案到这里,徐大小姐是怎么想的。” 徐清欢慢慢走前几步,到了华阳长公主身边。 华阳长公主看向徐清欢:“你可看出了端倪?” 徐清欢道:“王允见到张大人之后,应该就已经想到了事情败露,按照我的推测,王允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如果王允当着长公主的面透露一些实情,张大人只怕现在已经百口莫辩,王允却一直站在旁边什么也不肯说,显然不是想要救张大人与水火。 而是这桩案子还有其他凶手未被我们发现,王允一心要维护那些凶手,好让那些凶手再得以犯案。 王允其人,看似公正廉明,一心为民伸冤,其实心中冷酷无情,他将自己视为刑罚的执行者,他按照自己的标准对所有人进行判罚,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无非是让自己的判罚得以顺利进行。” 张玉琮听到这里不禁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清欢看向王允:“张大人应该问问王允,在他心中,您可有罪吗?” 不等张玉琮说话。 王允整个人仿佛都变得明亮起来,他微笑着道:“有罪,而且罪不可恕,十几年前的事张大人也许忘记了,但是有人却记得清清楚楚,他们会向张家报复,”说着他看向徐清欢,“可惜安义侯府得以逃脱,否则这可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听到这里,徐清欢又去看张玉琮:“张大人如果能说出十几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我们可以找到那些凶手。” 第一百七十章 出大事 张玉琮忽然觉得很可笑,这个安义侯府的大小姐当他是个傻子吗?竟然在华阳长公主面前,让他将所有的事全盘托出。狂沙文学网 他还当安义侯生了一个聪明的女儿,现在看来不过尔尔。 张玉琮不愿意理会徐大小姐,在他看来徐大小姐不配与他说话,一个破落勋贵给张家做事都不配,安义侯还能装装样子,徐氏族中的宗长还不是跪下来求他照拂,就连曹家也巴不得将女儿送给张鹤。 张玉琮心中冷哼,看向华阳长公主:“长公主,今晚的一切在微臣看来十分可笑,这个王是朝廷重犯,说出一些威胁微臣的话,他不过是个阶下囚,竟然也敢大放厥词说什么有罪无罪。 安义侯府的女眷更是可笑,竟让微臣说什么十几年前发生的事,不知安义侯是如何教女儿的,一个内阁中的小姐随处走动,实在是伤风败俗,别说不像一个大家闺秀,就连寻常人家的女眷也及不上,我若是有这样的女儿……” 张玉琮眼睛中透出几分鄙夷的神来,他一鼓作气地说下去:“安义侯若是连女儿都管束不住,安义侯府的将来才真正让人担忧,连家都管不好的臣子,如何能够在朝堂上立足。” 华阳长公主眼睛中厉色一闪:“我也是个女眷,张大人的意思,我也不该出现在这里了?” “长公主自然不同,”张玉琮道,“先皇在世时,就时常夸赞长公主,新皇登基时,长公主也有抚幼之功。” 华阳长公主听到抚幼之功脸色忽然一变,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张大人恐怕跑题了,我们说的是这桩案子,碧水河旁那场大火烧死的到底是谁,你心中应当有数,你已经知道孙家、严家甚至私运都与十几年前这桩事有关,王有借此大做文章,还有凶徒逃脱在外,说出实还能让府衙抓住凶徒,你却依旧隐瞒,真的再有案子发生……” “那也无关张家的事,”张玉琮道,“就算找上张家,微臣也不怕,十几年前魏王谋反案,张家得罪的人太多,当时微臣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了大周和朝廷,张家就算血流成河也心甘愿,这就是张家对皇上的忠心。” 张玉琮说的慷慨激昂,如果皇上在这里,只怕又要被他拳拳之心所感动。 徐清欢始终看着王,王就像在欣赏一件作品一样,站在那里不动声色,眼睛愈发的明亮,宛如一个君王在审视自己治理下的河山。 徐清欢越发肯定整桩案子没有那么的简单,也许她已经推测出整个案,可最关键的地方她仍旧没有想到。 她转过头去,正好对上王大小姐的眼睛,她目光复杂,其中有恐惧、忐忑还有犹豫,徐清欢想要看清她传递的意思,她却又低下头去,紧紧地攥住了裙子。 “十几年前碧水河旁烧死的是魏王叛党,至于那聂荣朝廷早就定案,聂氏和倭人就死在长公主别院不远的地方,这些人中有人想向张家报复不足为奇,”张玉琮直脊背,“我张玉琮也不怕他们……就让他们来吧!” 张玉琮说完话,王忽然笑起来。 “张大人觉得那些人伤不到张家吗?”徐清欢道,“张家势大,家中护院无数,即便他们想要报复也难的很。” 张玉琮被说中了心思,他处变不惊地道:“长公主,张忠竟然私自行事,闹出今的祸端,微臣绝不会护短,今天就将他留在这里,等待朝廷审问。” 张玉琮将所有罪责推给了张忠,现在就要长袖一挥离去,从目前的证据来看,也无法将张玉琮就此下狱。 华阳长公主眯起眼睛,不过抓住张忠也算是一大收获,相当于断了张玉琮一臂,张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受挫,这都是徐大小姐的功劳。 华阳长公主去看徐清欢,只见徐清欢目光微微涣散,始终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晚没必要再耗下去,华阳长公主站起,书隶会将这里发生的事禀告皇上,张家这样无法无天,想必皇上心中会有明断,而且张家密告安义侯之事已经有了定论,就是他与王一起密谋的结果,张玉琮在这里不肯承认,到了御前一样要说实话,这样一看今夜的收获还是不小。 “走吧,”华阳长公主吩咐徐清欢,“张大人说的也没错,十几年前那桩案子和今夜发生的一切,就留着他在御前解释吧!” 张玉琮脸色难看,到底他还是被抓住了把柄。 徐清欢跟着华阳长公主走出刑部大牢,接着张玉琮也扬长而去,留下了刑部官员善后。 华阳长公主上了马车,徐清欢也坐在了长公主边。 “怎么了?”华阳长公主道,“案子有了进展你应该高兴才是,今天张玉琮的所作所为会让皇上下决心彻查此案,你们安义侯府也能脱,你总不会想要今夜就将所有案都理清。” “长公主可瞧见了王的模样,”徐清欢忽然道,“臣女只要想到王的目光,心中就不免会有些担忧。” 华阳长公主点点头:“不过,我猜想那王也就是在虚张声势,若是你什么都没有察觉倒有可能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可我们都知道了,他又能做什么,很快朝廷就会四处捉拿可疑之人,张家也会小心防范,而且你不是已经发现了线索……” 华阳长公主的话很有道理,徐清欢道:“如果王背后还有人呢?”与王接手几次,她不能不小心。 华阳长公主没有说话,徐清欢想起王大小姐的目光,她起向华阳长公主行礼:“臣女有个不之请,长公主可否安排一下,让我与王的女儿见一面。” 华阳长公主有些讶异,不过很快她就吩咐管事去安排:“我还要进宫去,你一个女孩子不易在外太久,速去速回。” …… 徐清欢和王大小姐面对面站着。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如果在几个月前,两人可能会在内宅宴席上相见,还有可能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不过因为王的案子,王大小姐从云端一下子掉入了泥潭。 徐清欢先开口:“你没有话想要说吗?” 王大小姐低着头一言不发。 女役咳嗽一声:“徐大小姐,我们不能耽搁太久,教坊那边会怪罪下来。” 看来王大小姐是不准备开口了,徐清欢道:“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好生保重吧!” 有罪的是王,而不是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女,这一点徐清欢还是能够分清,既然王大小姐不愿意说,她也不能去勉强。 “我母亲说,”王大小姐嗓子有些沙哑,“我们不能留在教坊,终究是要离开的,我问母亲什么时候走,母亲说到时候我就会知晓,一定会有很大动静,然后母亲给我了一块瓷片,让我妥善保存,还说不要辱没家风。” 王大小姐说到这里,声音有些颤抖:“我很害怕。” 王大太太说的“走”并不是逃走,而是要让女儿和她一起自绝,她提到“很大动静”又是什么。 王大小姐说完看了徐清欢一眼:“我知晓的就这么多。” 徐清欢心中一沉,王大小姐证实了她的猜疑,她想的没错,一定会出一桩大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 惊天动地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一章惊天动地王大小姐说完这些话,就闭上了嘴,等待女役将她带走。 徐清欢想起一件事:“我刚回京时,大小姐曾让人送信给我,那时候大小姐想对我说些什么?” 王大小姐摇摇头:“我听说那些关于父亲的传言,总是不肯相信,我……觉得定然是徐大小姐冤枉了父亲。” 今天听父亲说了那些话,她才知道原来这都是真的,父亲不是她想的那个样子。 “走吧!” 女役吩咐一声,王大小姐立即跟着她离去。 “真可怜。”一直没有说话的凤雏这时候不禁叹口气。 徐清欢眼看着王大小姐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王大小姐的性子多少还有些软弱,不是王允希望看到的模样,想必王允也不会对她透露太多,再问下去也是徒劳。 “你说说她怎么能这样。” “婶娘别再等了,明日我们再来吧!” 徐清欢转身正要上车,听到后面传来怨怼的声音,其中一个有些熟悉,那是孙润安。 徐清欢转过头看到了孙润安搀扶着一个妇人走过来。 发现了徐家的马车,孙润安也向这边看来,不过这次他没有打招呼,而是一副准备匆匆离开的模样。 “可是孙二爷吗?” 少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孙润安停住脚步,方才他来找婶娘的的时候就发现刑部外面停了几辆马车,想来是有人探监或是问案,他因为婶娘来京与他说起一桩事,正心中烦乱,无暇仔细去想这些。 找到婶娘之后,他立即将婶娘拉到一旁说话,好不容易才说动婶娘先与他一起回家,再做打算。 至于做什么打算,他心中也没有思量。 自从父亲死后,整个孙家如同天塌下来一样,他想要支撑下去,却有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如今知晓了关于自己的秘密,更是如置身迷雾之中,周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只能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 正思量间,他看到了徐家马车,如果是从前他必然先施礼再离开,徐家是他的救命恩人,无论何时他都要恭敬对待,可今天……他心中油然生出种羞惭的感觉,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恨不得立即消失在人前,只希望徐家人没有发现他才好,于是他转身准备偷偷离去,却没想到被徐大小姐叫住。 徐清欢戴上幂离,在雷叔和凤雏的陪伴下走上前。 “孙二爷,”徐清欢上前行礼,“正巧遇见二爷,有件事想要向二爷求证。” 孙润安立即回礼,然后低下头,目不斜视:“大小姐请说。” 徐清欢也就不再客套,她现在急于弄清楚王允留下的最后的谜题:“我记得这桩案子凶徒最先对付的是孙家长房。” 孙润安点点头:“是……是我大伯的长子,也就是我族中大哥。” “不对,”徐清欢想到了关键之处,“我记得在孙家大爷被杀之前,他的幼弟先摔断了腿。”开始的时候传言的确是这样说的,先是孙大老爷的幼子,出去骑马时摔断了腿,然后就是大伯长子去见外室的时候遇见贼人,被人刺穿了胸膛。 徐清欢之所以没有追问孙大老爷幼子的事,是觉得世人从来都会将不好的事归结在一起,既然凶徒后来杀了孙家大爷,可见他必然是要取人性命,没有道理放过孙大老爷的幼子。 孙润安抿了抿嘴唇:“我四弟摔断腿与这件事无关,是大哥从常州回来之后,性情变得暴躁,动辄就疑神疑鬼,四弟请了几个人在家中院子里看烟花,也不知哪里触动了大哥,大哥责怪四弟将不三不四的人带回家,又说烟花都是些危险的东西,万一引起火势可怎么得了,让人将东西都收起来。 四弟被大哥当着朋友的面折了面子,说什么也不肯让人将剩余的烟花拿走,两个人因此起了争执,大哥失手将四弟从亭子里推了下去。 后来大伯和父亲处置了此事,怕说出去会被人诟病孙家兄弟阋墙,于是遮掩说四弟是骑马受了伤。” 孙大爷警惕家中出现生人,连烟花这样的东西都不允许出现在孙家,是疑心生暗鬼,还是藏了什么秘密。 徐清欢道:“从那以后孙二老爷有什么异常吗?” 孙润安仔细想了想:“父亲原本准备去京城,后来直接到了常州,父亲再回来时就心事重重。” 孙润安奇怪的表现显然与私运有关,江知忆说过,孙家私运货物出海,货物和人手都被对方扣押了,孙家大爷带着人乘船去那些人算账,一船几十个人去,只剩下六个人回来。 也就是从那件事开始,孙家和严家想要将此事上报朝廷。 真的只是因为私运的事即将败露,孙家怕被张家顶罪吗? 徐清欢心中一动:“孙家大爷还有没有说过别的话?类似与私运海运相关。” 孙润安摇摇头,不过很快他想到一件事:“我在书院读书很少归家,后来与大哥见面也不多,不过有一次大哥问我,若是有商贾不小心帮人带了朝廷明令禁止的货物到大周,会是什么罪责。 我想这也就是私运,于是将朝廷关于私运的律法告诉大哥,但是大哥显然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 我只记得他喃喃地说,如果造成国破家亡,岂非万死莫赎,后来顺天府从账目上查到孙家常年走私运,我才明白大哥这句话的意思,大哥是因为私运的事可能会败露,所以惊慌失措。” 不对。 孙家大爷自然知道私运是什么罪罚,他不会因此去问孙润安。 孙家大爷想说的是,不小心带了朝廷明令禁止的货物到大周,造成国破家亡,万死莫赎。 孙家大爷带人出海,回来的时候船上可能带了朝廷违禁的货物,而这些货物才是孙家整日惶惶不安的根源所在。 而那样东西跟烟花有些相像。 孙家走私硝石卖出去,突然被人强制带了货物入大周,而这货物显然不是硝石这么简单,烟花会用到硝石,但是用量很少,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它只是用来供人消遣的。 但是有很多和烟花一样会炸开的东西。 比如神机营掌管的那些火器,大周有火器,外面那些人也能造出火器,他们会不会经由孙家人的手将这些东西运到了大周,甚至……到了京城。 四周说不出的安静。 徐清欢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王大小姐说的“很大动静”指的会不会就是这件事,果然如此,那还真的是惊天动地。 第一百七十二章 炸了 徐清欢隐约记得前世这时候是有些动荡,不过有关东南的水师,而且很快平息了下去。 倒是后来宫中有一次巨变,正月二十五填仓节,宫中祭祀时突然大火,幸亏有侍卫护着,皇上、皇后才幸免于难。 于皇后却因此受了惊吓,就此一病不起,没多久就过世了。 正月二十五那是冬春季节,跟现在季节不符,而且那是她跟李煦成亲之后发生的事,所以肯定不是这一年。 她没法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重生之后,变端太多,一切都已经不在原来的轨道上。 前世杀了王允的人是宋成暄,东南那一仗必然也与宋成暄有关,可现在的宋成暄也不知道前世他都做了什么事。 徐清欢稳住心神,试着推测。 一切果然如她所料,孙家运送了几箱火器入大周,这点火器不能改朝换代,却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很大的作用。 如果这些火器在王允手中,一定会被他很好的利用,他们应该也是做了这样的打算,可现在王允被抓,外面的人就像无头苍蝇失去了方向,如果她没有将王允的阴谋戳穿,也许那些人会想方设法隐藏自己,等到一切平息再伺机而动。 可现在一切真相大白,张家知道会想方设法抓住当年的漏网之鱼,那些人自然感觉到危机。 他们蛰伏了多年,只为向张家复仇,绝不会等着张家向他们动手,那么定会抢占先机孤注一掷,拼个鱼死网破,将手中这些能够伤人的利器全都用出来。 火器的威力她见过。 这些用在京中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可想而知。 她可能为将来解决了一个隐患,换来的却是眼前的危机。 “润安,这位大小姐是谁?能帮上我们的忙吗?” 孙润安身边的妇人看向徐清欢。 “婶娘……”孙润安道,“那是我们的家事。” “是家事,可也跟这桩案子有关,我听到这位大小姐问案子……你唤她徐大小姐,就是那个救过你的大小姐吧。” 徐清欢回过神来,正好看到那妇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那妇人穿着并不华贵,浑身透着几分的质朴,就像是族中旁支家的女眷,靠着为嫡系族人做些活计赚些银钱度日。 那妇人看她的眼神透着几分的欣喜和期望。 “这位大小姐,我向你打听打听,润安不是孙二老爷亲生的孩子,是不是就跟这桩案子无关了,润安是我的孩子,孙二老爷当年生不出子嗣从我屋子里将润安抱走的,只怪我们当年没有立文书,不过族中有两个长辈是知晓此事的。 孙二老爷嘱咐我们不能与旁人说,现在他人死了,出了这种事,我们总不能将润安搭进去。” 孙家婶娘的话,让孙润安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不是因为他嫌弃自己出身孙家旁支,而是这种隐秘的家事不该打扰到徐大小姐。 “婶娘别说了,”孙润安道,“我虽然不是父亲亲生,却一直在家中长大,从小锦衣玉食,怎么能出了事就想要脱身。” 孙家婶娘道:“我只当你去享福了,哪知会有今日。” 怪不得孙二太太会向孙润安下手,原来孙润安并非她亲生,徐清欢对孙二太太的疑惑现在算是解开了,她看向孙家婶娘:“当年孙二老爷和太太年纪都不大,怎么就宁愿偷偷过继子嗣,也不再等几年。” “等什么呀,”孙家婶娘欲言又止,“你一个小姑娘不懂得这些,孙二老爷受过伤,不可能有孩子,家中请了不少郎中去看,可都没有用处,孙二太太还不想放弃,过继了润安之后,想方设法用秘药怀过一胎,谁知还没养到一个月就胎死腹中,孙二老爷也就此放弃了,也许就是那时候夫妻两个生了嫌隙,要不然孙二太太怎么能这样做。” 徐清欢听到这里,眼前忽然一亮,她怎么忘记了还有这一环,整桩案子不能缺少的一个环节就是孙二太太,孙二太太要将孙二老爷和严老爷准备向朝廷坦白的事告诉张玉琮,张玉琮才会开始动手杀人。 这就证明凶手很了解孙家,说不定早就躲藏在孙家和张家中。 凶手的最恨的就是张玉琮,若是凶手手中有火器,第一个自然要给张家用上,在发现阴谋被拆穿之后,他们也许已经当机立断将那些火器埋好了。 “大小姐,”华阳长公主府的管事匆匆走过来,“长公主让小的告诉您,碧水河旁道观里的何苗氏死了。” 何苗氏将自己浑身上下浇了火油,然后放了一把火。 道观外盯着何苗氏的人发现蹊跷,立即上前扑火,火灭了,何苗氏开始还活着,但是很快就喘不过气来,等到府衙请来的郎中到了,何苗氏已经死了。 这个安静的道观好像一下子成了不祥之地。 长公主出面命刑部派人盯着何苗氏,却得到这样的结果,刑部衙差不停地向上峰告罪:“我们生怕被这老妇人发现,都离得很远,没想到她却……” 又死了一个人。 本来徐清欢想要通过何苗氏找到她想要的线索,却没想到何苗氏下了这样的决心。 这是他们最后一搏。 在张家人找来之前,何苗氏先自己了结性命,这样就不用再落入张家人手中。 张玉琮带着人赶过来,看到地上那烧黑的尸身,一脸的厌恶:“果然是当年没有除尽的余孽,否则怎么会畏罪自尽。” 这些人只敢在暗中与他作对,一旦被发现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张玉琮冷冷一笑,看向旁边的安义侯府大小姐,早晚安义侯府也是这样的下场。 “张大人,”徐清欢走上前,“您是不是觉得此案可以了结了?” 张玉琮眯起眼睛:“先回去学学礼数,再来跟我说话。” 徐清欢道:“张大人一定认为如今的张家权倾朝野,没有什么事张家做不到,您可能要失望了。” 张玉琮冷笑:“就算是你父亲,也不能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别以为你一个女子,我就……” 话刚说到这里,只听黑暗中一声响动。 声音的源头离这里很远,但是众人还能听得清清楚楚。 因为不知是怎么回事,众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张大人,孙二太太有没有告诉您孙二老爷和严老爷为什么要向朝廷禀告私运之事?我猜孙二太太并没有说清楚,因为其中内情事关重大,孙二老爷不会轻易说给旁人听。 我怀疑孙家大爷出海找海盗算账,回来之时船上被海盗强制带了货物,那些货物上岸之后就不知去向,孙家大爷可能猜到或是看到了货物都是些什么,所以才会惶惶不可终日。” 张玉琮不想听眼前的少女继续说下去,他转身向前走去,身后的少女却说出最后几个字。 “我怀疑那些货物是火器。” 张玉琮心突然一沉。 “轰”不远处又是一声响动,如同平地惊雷。 第一百七十三章 没想到的结果 再一次听到这样的声响,张玉琮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转头看向徐大小姐:“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张玉琮目光狠厉,如果不碍于她是安义侯府的大小姐,现在他已经伸手掐住她的脖颈,他最讨厌有人在他面前耍花样,尤其是女人,安义侯这样放纵女儿来对付他,就不怕他将整个安义侯府夷为平地。 张玉琮眼皮猛地一跳,他越看徐大小姐越觉得这个女子可恶至极。 徐清欢道:“张大人仔细想想王允在大牢里的话,我提醒过您,您若是能够说出十几年前的那桩事,或许我们还能想法子阻止那些人,迟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张玉琮咬牙,那不过那是给他设下的陷阱,就像现在她也在诈他…… 徐清欢转头看那道观:“十几年前,这里死去的大多数女眷,他们要复仇,先要对付仇人的妻儿。” 张玉琮向张家的方向看去,方才那声响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难不成……真的是…… “张大人不准备回去看看吗?” 张玉琮表面平静,手指却忍不住微微抖动。 不可能,徐氏只是信口开河,绝不会有这种事,可他又忍不住想到孙家的种种异常,他一直觉得奇怪,不过就是私运的事要遮掩不住,孙二老爷怎么有这样的胆子与他作对。 徐氏方才一说,他不禁心中一沉,他不想承认,徐氏的说法有些道理。 随着远处传来两声的响动,他愈发的慌张。 徐氏方才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根稻草,将他的笃定彻底压垮,他恨不得立即转身回到张家看一看。 张玉琮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被侮辱的感觉,认同了徐氏的话就等于在向她低头。 张玉琮的手指又疼起来,徐氏的面容竟然跟十几年前咬着他手指的孩子有几分相像,他恨不得抽刀将徐氏的脖颈砍断,他眼睛中杀机一现,立即就感觉到有人在冷冷地盯着他。 是谁? 张玉琮转头向黑暗中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回去看看。”张玉琮还是抗拒不了心中的担忧,他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 这么大的响动,若真的是火器,张家一定会有死伤,张玉琮想到这里,正好看到衙门将老妇人那烧黑的尸身抬出来。 那漆黑的尸身,仿佛要将他带回那一夜,不同的是,那晚一切由他做主,现在……他站在这里却有些惊慌,他没有掌控全局,无法预知最后的结果。 张玉琮想让自己重新变得冷静,耳边却再一次回响起徐清欢方才的话。 十几年前,这里死去的大多数女眷,他们要复仇,先要对付仇人的妻儿。 张玉琮转身从随从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路赶回张家,只要今晚一切太平,让他能有喘息的机会,他会立即让王允、徐氏,与这案子相关的人付出代价。 看到张玉琮的反应,徐清欢现在可以肯定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十几年前张玉琮在这里杀人,十几年后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要开始报复,王允对此善加利用,才有如今的局面。 王允真的很懂得利用人心,他看似帮冤屈之人伸冤,指引他们复仇,可同时也将许多无辜的人牵扯其中。 朝廷法度在王允看来不过儿戏,是非对错不过他一人主宰,他与那些随意残害人性命的凶徒没有区别。 王允背后的人想必也是如此,否则不会培养出王允这样的人为他效命,前世她不知幕后之人的真容,今生她一定要抓住他。 …… 张玉琮在东城置办了一处大宅,原本在这条胡同中,还有两个人家的府邸,只不过张家搬过来之后,那两个人家就像事先商量好似的,纷纷将宅院低价卖了出去,然后搬离了这里。 买下那两处宅院的自然就是张玉琮。 从此之后这里就是张家自己的天地。 胡同两旁都种了花树,一路延绵到府门前,府里地面也被重新铺过,虽然不是用的御窑烧出的金砖,却也仿出了七八分的精髓,每一块都光可鉴人。 府中的后花园更是珍奇树木多不胜数,到了夏天草木葳蕤,玉竹青翠,花枝鲜艳,处处都是繁盛的景象。 平日里张家的下人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整个内府都井然有序。 这是张玉琮努力了大半辈子才会有的结果,对此他虽然并不全然满意,却也觉得还算过得去。 现在的张家让人羡慕,将来带给众人的更多是威慑,总有一日他手中的权利,他的地位会达到顶峰。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百官仰慕。 所以他并不满足于现在拥有的一切,也从来没觉得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有多么的好。 直到现在。 虽然还没有到张家,远远的他就能闻到一股烟火燃烧后特有的味道,尘土飞扬,惊呼声四起,周围的人都被惊动起来,纷纷向张家跑去。 仿佛将他带入了战场之中,可这里是京城繁华之地,自从建朝开始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 “老爷,不好了,”张家管事扑上前,“是我们府上……” 张玉琮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张家管事胡乱地说着。 “只听到院子里一声响动……所有人立即都去查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院子里的树都断在那里,地上一个大大的坑,几个护院刚好从那里经过,被飞石砸中,大家都被惊动起来……” 张家管事气喘吁吁地说着,脸上满是惊恐和慌乱:“夫人命我们前去查看,又命府中的管事出来寻您……正是一片混乱,然后……然后……” 张玉琮听到了两声响动,照管事所说一声在院子里,那另外一声呢。 “说,”张玉琮瞪圆了眼睛,“然后怎么了?” 管事结结巴巴地道:“然后夫人在的主屋那里就又……又……” 不用管事将话说完,张玉琮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开始的那个响动是让张家乱起来,凶徒只有在混乱之中才能行事,他真正的目的是主屋,是丁氏。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塌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夫人怎么样了?”张玉琮厉声问过去。 管事道:“夫人受了伤,郎中去看了,还不知……还不知会怎么样。” “去……”张玉琮面色冷峻,这件事他可能单靠自己的力量,撑不过去了,“去找大老爷过来,就说张家出事了,我一个人顾不过来,让他前来主持大局。” 别说丁氏还不知生死,京中发现了火器,这样的大事已经遮掩不住,不用等到明日上朝,皇上现在恐怕已经知晓。 接下来还会怎么样,张玉琮已经无法去思量,他只知道对张家来说,这将是一场动荡。 张玉琮脑海中再次浮现徐清欢的面容,徐氏竟然说中了。 …… 四处都是惊呼声。 张静姝茫然地望着周围,这定然是个梦,梦醒了一切都会恢复从前。 “是天雷吗?”张静姝问过去。 管事妈妈摇头。 “那就是天火,可天火为何会有动静。” “我知道了,是地动,”张静姝忽然明白过来,“一定是地动,我们家都乱成这样,外面定然更加可怕。” 管事妈妈劝说道:“大小姐先别着急,管事安排了人手在这边,不会再有事的。” 张静姝瑟瑟发抖:“方才母亲也是在屋子里好端端地坐着,就出了事,待在屋子里就行了吗?”她紧紧地盯着内室,郎中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正在里面为丁氏看伤。 管事妈妈也说不出话来。 “既然是地动,”张静姝道,“我们应该去院子里才对吧!” 张静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将母亲也抬出去,这屋子里再塌下来可怎么得了。”她抬起头看着房梁,愈发觉得那些东西随时都会掉在她头上。 张静姝整个人都喘息不得,恨不得立即逃出去,这样想着就站起身。 “大小姐……不能出去……”管事妈妈立即上前阻拦,“外面也不太平,不如在这里,护卫已经将房子围住,一定不会再有事。” “这是天灾,”张静姝一脸惊诧,“有再多人将这里围住又有什么用,你们这样要害死我和母亲。” “大小姐,”管事妈妈焦急之中脱口而出,“这不是天灾,恐怕是**。” “什么?”张静姝更是讶异,什么人能闹出这样的动静。 “奴婢听说院子里的树都断了,地上有个偌大的深坑,奴婢小时候经过地动,不是这个样子,那些跟着二老爷去过战场的家人说,像是火器炸开时留下的。” 张静姝一脸的不敢置信:“京中要起战事了吗?这是大周的都城啊,那些官员都是做什么的,守城的官兵和京营上的人呢?他们就这样不堪……都是一群废物,等我进宫见到皇上,我定然要在皇上面前说一说,与其留着这些人,倒不如让二叔从北疆回来守都城。” “外面好像没有什么动静,”管事妈妈吞咽一口,“如果真的有人攻城,城中定然早就乱了,可现在……只是我们府上出了事。” 张静姝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努力地回忆方才经历的一切。 她听到院子里的动静,立即穿好衣服就想去找母亲,谁知还没有到母亲住的主屋,就又听到一声响动。 那声音震得地动山摇似的,夹着一股疠风和沙土扑面而来,她立即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蹲在地上紧紧地捂住了耳朵,然后她听到下人惊呼:“主屋……夫人的主屋塌了……天呐,快叫人,快……” 她慌张地看过去,隐约看着黑暗中有火光透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偏偏在他们家…… 谁有这样的胆子与张家作对。 她恨不得立即进宫在皇上面前痛哭一场,这样皇上就会安慰她,立即派人帮她查明原因,然后那些害了张家的人全都要受重刑,这样她才能安心。 张静姝转头看向窗外。 天亮,天亮她就走,她就进宫去,天亮之前不要再出事。 “夫人,夫人……”管事妈妈惊呼起来。 张静姝站起身让人扶着奔去了内室,只见里面一片慌乱,一个盆子摆在地上,里面放着染血的布巾。 管事妈妈大呼小叫:“郎中快看看,夫人身下出血了。” 张静姝脚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床铺间传来丁氏虚弱的呻吟声。 张静姝正愣着,张玉琮带着人走进门,张玉琮几步上前,守在床边的管事纷纷向后退去。 张玉琮只见丁氏闭着眼睛面色铁青地躺在那里,额头上压着几块巾子,鲜血已经从布巾下透出来。 张玉琮眼皮“突突”乱跳。 “老爷,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恐怕保不住了。” 张玉琮面色阴沉,不止是孩子,恐怕丁氏也……他深深地吸一口气,看向管事:“人抓到没有?” 管事低下头:“没……没有……但是已经让人守住了门,不准任何人出去。” 也就是说,到现在还没有头绪。 张玉琮冷声道:“如果找不到人,你们都盼着夫人和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 管事心中一颤,如果找不到凶徒,他们都会罪责难逃。 …… 碧水河旁的道观中,府衙已经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不见任何火器或是硝石之类的可疑物什。 “何苗氏知晓我们暗中盯着她,她应该不会留东西在这里。”黄清和走上前来,他已经带着衙差清点了几次,屋子里的东西都快被搬空,就差掘地三尺了。 徐清欢看着被衙差找到的东西,心中不停地思量,何苗氏暗中谋划这么久,怎么会轻易自绝,一个一心复仇的人,就算死也要咬下仇人一块皮肉才对。 “大小姐在元始天尊像里拿出东西以后,又重新将塑像修好了吗?” 黄清和的声音传来,徐清欢点点头:“是修好了。” “可这里却又有被打开的痕迹。”黄清和想要看清楚踩着凳子爬上供台。 几个衙差也上前帮忙,塑像被转过来,徐清欢果然看到了塑像后有一个缺口,隐隐约约能看到其中有一样东西。 黄清和伸手就要去取。 一个念头从徐清欢脑子里划过。 “别动。”徐清欢大喊一声,顾不得别的提起裙子踏上凳子,就要去阻拦黄清和。 何苗氏除了愤恨张家,还恨戳穿她阴谋的人。 那就是一直追查此案的他们。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危险 黄清和听到徐大小姐的话,立即停下了手,转过头他发现徐大小姐踏上了供台,他从遇见徐大小姐之后,第一次见到徐大小姐露出慌张的神情。 黄清和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座元始天尊像中放着的有可能就是火器,这样想着,冷汗立即从他额头上淌下。 “黄大人,”徐清欢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要碰。” 徐清欢会焦急上前,是怕黄清和没有听到她的话,已经动了手,她很了解查案的人,只要发现端倪就会沉浸在自己的思量中,很多时候听不到外面人都在说些什么,现在见黄清和已经拿开了手,不禁松了口气。 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先要让所有人先从这道观中离开,让后去请神机营的人前来帮忙,在大周最了解火器的就要数神机营。 或许是她疑心太重,那根本不是什么火器,但是小心谨慎些总是没有错。 “大人,我们要怎么办?” 也许是气氛太过紧张,黄清和还没有说话,衙差就急着开口询问,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来一切都是好端端的,只是发现塑像中可能藏有证物,突然之间安义侯府大小姐就喊他们住手。 黄清和还没有说话。 其中一个衙差开口说话:“大人,这尊塑像有问题,这元始天尊身上应该不会背着宝剑之类的物什吧!” 另一个衙差反驳道:“元始天尊身上怎么会背宝剑。” 那衙差又问:“那你握着的是什么?” 所有人看向另一个衙差手中,只见他手心里是一根黑黝黝的如同棍子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衙差说着就要张开手去看。 “别动,现在什么事也不要做。” 又是一个声音传来,说话的还是安义侯大小姐,只不过这次的声音没有方才那么急躁,而是十分的轻缓,生怕会吓到他们似的,衙差没有张开手指。 “这尊塑像可能有蹊跷,等到神机营来之前,你们保持现在的动作。”黄清和立即吩咐。 “神……神机营……” “大人……这到底是什么。” 黄清和道:“这其中可能有火器,现在没有爆开可见你们不动就不会有事,我们对此毕竟不了解,等到神机营前来,也就知晓该怎么做。”这都是他的错,方才没有发现塑像后背多了这样一根如铁棍般的物件儿,这铁棍显然是被人故意安放在这里的,他虽然是个文官,不懂得太多,但也知道大周许多火器,是靠触发、踩踏或撞击引爆的,有可能这根铁棍就是引爆的关键。 “火器……大人您没吓我们吧?” “这……这可怎么办。” “你的手别抖。” 任谁在这种情形下情绪都有可能会失控。 “大小姐,您先走吧,”黄清和整个人反而冷静下来,“我陪着他们在这里。”他不能牵连徐大小姐。 “大人,我什么都没碰,我是不是可以走。”其中一个衙差年纪小些,脸上满是慌乱的神情。 “我……我家中还有老母亲要奉养,我不想死在这里。”衙差说着抬脚就要跳下供桌。 慌乱之中,他不小心踩到了供台上铺着的锦缎,锦缎被带动,那尊元始天尊像也被连着动起来。 塑像本就被挪动到了供台的边缘,这样一来整尊塑像一个不稳就要向下落去。 徐青安眼看着张家人陆续离开,这才放下心准备进大殿中寻找妹妹,刚刚走到门口却听见里面传来衙差的声音,整个人立即一惊,抬腿就向大殿中跑去,可刚刚跨进门槛,忽然感觉到领口一紧,接着一股大力传来,硬生生将他整个人向后拽去,然后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摔跌。 那人似是嫌他摔的还不够狠,随手补了一拳在他肚子上,他立即感觉到肚腹中的东西都挤在了一起,说不清的疼痛传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而这一拳也让他跌得离道观大殿更远了些。 重重地落在地上,徐青安忍不住张嘴吐出一口污秽,可他惦记着大殿里妹妹的安危,顾不得别的,就要立即爬起来,方才那人显然是不让他接近大殿,如今那人又跨入殿中,说不定就是要向妹妹下手。 徐青安刚踉踉跄跄的起身,就听到大殿里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有人拉住他的手臂向后拖去:“快走……” 黑暗中,徐青安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耳边“轰”地一声,石子、尘土立即向他扑来。 “清欢。”徐青安大喊一声,却没有人回应他,徐青安整个人立即被恐惧包裹,让他根本喘息不得。 他看得清清楚楚,方才没有人跨出那大殿,也就是妹妹已经被…… 徐青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甩脱了身边人向前跑去。 在外面听到动静的雷叔也立即进了院子。 所有人见到眼前的情形都瞬间怔愣,可紧接着他们就回过神:“快救人。” …… 徐清欢眼看着那塑像向供台下倒去,塑像落在地上必然摔碎,其中若是有火器恐怕也会被一瞬间触发。 没有人能够阻挡这一切的发生。 若真的有火器,现在就算她拔腿向外逃走,也一样无法逃脱,还好哥哥和雷叔都没有跟着她进来。 一瞬间徐清欢心中思量这些,大殿里其他人也都怔愣在那里。 可就在那塑像即将落在地上之时,一只凳子被丢掷过去,凳子撞上塑像,让塑像下冲的力道减缓了些,紧接着一张桌子被扔在供台前,正好将掉落的塑像接住,虽然没有办法完全阻止塑像继续向下滚落,却争取到了片刻的时间。 徐清欢感觉到腰间一紧,似是被人抱进了怀里,然后耳边传来“轰”地一声,仿佛火花一闪,眼前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倒塌、撞击的声音渐渐平息,隐隐约约听到哥哥呼喊她的名字,徐清欢想要动一动身子,判断自己到底在何处。 却听到耳边有人道:“别动,可能还会有东西掉落下来。” 这是宋成暄的声音。 她手掌触到的地方似是带着一丝温度,耳边传来清晰的心跳声,她……这好像……是在一个人的怀里。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他救了她 齐欢正文卷第一百七十六章他救了她宋成暄跑进大殿时,已经来不及扶正那尊倒下来的塑像,就在那塑像落地之际,他抱起了徐清欢。 在火器炸开之前,他没有足够的时间跑出大殿,只能找到一个地方躲避火器带来的冲击。 在战场上跑过几十个来回的人,自然知道这种火器炸开之后会如何,他顺手扯过供灯的木架挡在身前,他护着徐清欢缩在角落里,紧接着火器就炸开,木梁被炸断,半个大殿塌下来。 等到一切安静下来,他才感觉到,她一双手紧紧地环着他的后背,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喘息稍稍有些急促。 原来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也会有慌乱的时候。 察觉到她想要挪动身子,于是他道:“别动,可能还会有东西掉落下来。” 听到他的声音,她好似长长地松了口气,仿佛心安了不少。 他皱起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些。 她的呼吸渐渐平复,宋成暄感觉到她的手从他后背上落下来,显然她已经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他现在没有太多心情与她说话。 明明已经发现塑像里有火器,却没有立即跑出来,平日里的聪明劲儿都跑哪里去了。 “你没事吧?”她从一开始的慌乱,情绪渐渐变得平稳下来。 “恩。”他沉声回了。 她似是在思量些什么,紧接着他感觉到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 “我方才不小心碰到了你的肩膀,感觉到那里有些潮湿,会不会是受伤了你还没感觉到。” 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然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一定是伤到了……是鲜血透了出来,你……没感觉到疼吗?”她的语调听起来有些紧张。 宋成暄动了动肩头,似是有些异样,应该是被掉下来的东西砸中了:“应该只是小伤。” 徐清欢又问道:“还有没有感觉到别的地方不舒服?” 得不到他的回应,她有些着急,手再次抬起来,尽量向上伸着。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被迫挤在一个狭小的角落,加之周围漆黑一片,能更加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的一举一动。 宋成暄能感觉到她的手顺着他的下颌一路向额头上延伸,指腹不经意间会碰到他,如同蜻蜓点水。 她个子太过娇小,手臂伸直却也不能碰到他的头顶,于是她整个身子在他怀中动了动,这样一来两个人就贴的更近了些。 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他这些年几乎没有与旁人这样接近过,心头仿佛涌出种陌生的感觉。 就在这时,她的额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下颌。 他猝不及防不禁一怔,整个人愣在那里。 “对不起。”徐清欢感觉撞到了他,不过她的手也碰到了宋成暄脑后,他头上满是尘土,好在没有摸到类似鲜血的东西,至少应该没有被撞破。 前世在北疆时,她听军中的医工说,火器炸开最怕撞到后脑,于是才会急着为宋成暄检查。 如果宋成暄没有来救她,她现在八成已经丧命,她心中感激宋成暄,自然不愿意他因此有任何的损伤。 “就这样待着,别再乱动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暗哑,语气中好像有些不适,想到他平日待人冷冰冰的样子,大约是不想与人靠得太近。 可是没办法,这角落里实在没有可以腾挪的地方,她的手放下来,正好他扭过头去,她的手指不偏不倚再次抚上他的脸颊。 和她冰凉的手不同,他的皮肤温热,甚至让她觉得灼烫,黑暗中一个陌生人在身边,他的呼吸几乎拂在她的脸上。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他们两个之间实在靠得太近了些,察觉到这一点,她整个人尽量向后靠去。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 听到这样的回答,徐清欢心中又安稳许多,方才真是太过惊险,回想起方才的场景,她立即想起了黄清和:“宋大人方才有没有看到黄大人。” 她还惦记着黄清和,宋成暄眼睛微眯,淡淡地道:“离得那么近大约很难逃脱。” 周围仿佛一下子变得冰冷了许多。 她倒吸一口凉气:“黄大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声音中有些沉闷。 徐清欢脑海中浮现起与黄清和夫妻相处的过往,她还曾希望黄清和与洪大小姐再续前缘,却没想到黄清和今日可能葬送在这里。 她改变了前世的轨迹,一直觉得今生一定会越来越好,却没想到…… 不知为何她忽然的沉默让他心头有些不快,大约是被压得太久,难免会有些滞闷。 直到外面的呼喊声越来越大,她才又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道:“一会儿等他们走进,应该就能听到我们说话的声音了。” 徐清欢看向宋成暄,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依稀能看出他脸颊的轮廓似的,他整个人似是比平日里更加冷漠。 也许是因为救了她心中懊悔? 看不到他的神情,她更加无法判断他如今的心思。 只听他“恩”了一声,好像没有其他话想要与她说。 “谢谢你。”她再次道谢。 他却不想听这三个字:“以后遇到这种事,不要多说什么,逃得越远越好。” 徐清欢抿了抿嘴唇:“我以为拦下黄大人也就没事了,没想到……是我疏忽了。” 事实上她已经很聪明了,如果不是她发现端倪,只怕早就送了命。 宋成暄道:“这些东西不是你能应付的。” 不知为何,他的口气竟忽然缓和下来。 外面说话声越来越大,宋成暄捡起石块敲击旁边的木梁:“永夜,我们在这里。” 然后是永夜的声音:“公子他们在那边,快,将这些东西搬开。” 紧接着又是一阵嘈杂的话语声,众人齐心合力地搬动这大殿里倒塌的东西,大约是因为压在旁边的东西被挪动,徐清欢感觉到身边又有东西坍塌下来,不禁惊呼一声,想要抬起手来遮挡,可立即就被重新拉入了那温热的怀抱。 宋成暄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不用担心,很快就好了。” 果然头顶一亮,徐清欢抬起头看到了灯光,然后是永夜和哥哥两张紧张、担忧的脸。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心潮 徐青安手中擎着火把,见到徐清欢安然无恙,他心中说不出的欣喜。 方才他眼看着大殿被炸,那种惊惧的感觉无以言表,如今失而复得,哪里还能想起其他事,不会计较两人这样靠在一起是否有违礼数,更没有发现徐清欢脸上一闪而逝的窘态,急着将火把交给旁人,伸手去搀扶徐清欢。 徐青安急着道:“怎么样?哪里伤到了?方才……可真……要吓死我了。” 徐清欢拉住哥哥伸过来的胳膊,顺势站起身来,她能感觉到哥哥的一双手如今还有些颤抖,想来方才的情景让他惊骇至极。 “多亏宋大人救了我,哥哥快去看看宋大人。” 徐清欢更担心宋成暄,方才宋成暄将她护在怀中,她自然不会有任何损伤,那些被炸飞的东西却全都砸在了他身上,徐清欢转过头去,发现宋成暄已经起身。 他身上那湛蓝的长袍沾染的满是尘土,肩膀上隐约能看到破损之处,一双眼睛仍旧清湛,只是比平日里更幽深几分,此时恰好看向她,目光如同被微风吹皱的湖水,在月光下闪烁着清辉。 不知为何徐清欢就想起方才不小心碰到他下颌那一瞬间,她只是心中着急,也顾不得许多,却没想到他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大些,于是就失了准头,现在想起来懊恼虽有之,但若是让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 如果他在意礼数,方才她早就没命了不是吗? 雷叔低声道:“我们还是先出去说话,这里看着不太稳当。” 常娘子和凤雏上前搀扶徐清欢,徐清欢转头看向宋成暄,只见那男人还是身手矫健,已经大步走了出去,仿佛方才那些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影响。 也许是因为经过了许多战事,所以对这些伤痛不在乎。 其实每个人都是一样,受了伤哪有不痛的道理,大家的区别在于有没有足够坚韧的精神耐得住这些。 “宋大人,多谢您。” 徐清欢立即被一个人的声音拉回了思绪,她不禁惊讶地看过去,只见黄清和让人搀扶着站在那里,正向宋成暄行礼。 “黄大人不必多礼,换谁都会这样做,当时的情形,我只能将黄大人顺着窗子丢掷出去,黄大人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宋成暄扶了黄清和一把,黄清和就再也没有下拜的力气。 黄清和在最后要紧的时刻,知晓惹了大祸。这都是因为他的疏忽,他死则已,却连累这么多人,正在懊恼之际,看到宋成暄赶过来,然后他整个身体都跌飞出去,先着地的手臂和肩膀一阵剧痛,想必伤及了骨骼,不过性命却保住了。 “没有,没有,”黄清和立即道,“真被压在里面,那才是必死无疑,这些伤养上一阵子也就好了。” 徐清欢听到这些话不禁心中惊讶,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提起黄清和时,宋成暄说:“他离得那么近大约很难逃脱。” 事实上宋成暄分明救下了黄清和,那么宋成暄故意说出那话是骗她的?可为什么呢? 让她自责,心中担忧吗? 宋成暄看起来那么不苟言笑,给人的感觉甚至过于严肃,就算加上前世奸佞的本色,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骗人。 如今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神情自然而平淡,脸上没有半点的心虚,让她有了一种错觉,好像……根本就是她记错了。 这男人还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宋大人,我与妹妹也要多谢你的照拂。” 宋成暄抬起眼睛,看到徐青安扶着少女前来,兄妹两个规规矩矩地就要向他拜下去。 这一礼他自然受得。 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件事,他大约想不到有一日自己还会冒着危险去救安义侯的一双儿女,宋成暄想着目光却落在徐清欢身上。 她方才走过来时步幅很小,走路的姿势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是仔细观察却能看出她的右脚不敢用力。 到底还是伤到了,宋成暄皱起眉头。 “不必谢我,”宋成暄显得极其冷淡,他整个人也避开了徐家兄妹,“我恰好遇见,能安然逃过这一劫是你们的运气。” 听到这话,后面的永夜不禁面露委屈,公子分明是不要命地进去救人,怎么现在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把这事揭过去了。 “侯爷。” 安义侯带着人匆匆赶来,见到眼前的情景他不禁惊骇,他方才刚刚接到孟凌云传回的消息,说是清欢怀疑京中被人运进了火器,正要去找刑部的洪传庭,清楚地听到两声巨大的响动,他立即让人去查看情形,才知道发出声音的是张家。 这些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计,清欢不适合再留在外面,他立即带人前来碧水河想要将清欢接回去,却没想到还没到道观就听到又是一声巨响。 安义侯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即快马加鞭地一路赶来,现在看到女儿、儿子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不禁松了口气。 “父亲,是宋大人救了我和哥哥。” 女儿这句话更是让安义侯惊诧,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了羞愧,为十几年前那些事,为面前站着的宋成暄。 “宋大人好像受了伤,”安义侯几步上前,声音有些艰涩,带着几分虔诚和谦卑,“我府中有些尚好的伤药,宋大人能否移步过去……也算让我们尽尽心力。” 徐清欢料到了宋成暄不会答应,虽然依旧摸不透他的脾性,就像他将救了她和哥哥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可他和安义侯府之间总有一个解不开的结。 却没想到宋成暄淡漠地道:“治伤就不必了,关于这些火器,我也有事要问徐大小姐。” 徐清欢惊讶地抬起头,只看到宋成暄大步走向马匹的身影。 利落地翻身上马,宋成暄转头看着少女被扶着上了马车,他微微眯起眼睛,方才安义侯提议的时候,他本该拒绝,可他目光落在徐清欢身上之后,不知为何就答应下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治伤 车马到了安义侯府门口,徐清欢先被搀扶下来,紧接着安义侯父子纷纷下马。 安义侯府的下人早就等在门口,听说老爷和世子爷、大小姐平安回来了,众人满脸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安义侯夫人早就迎了出来。 宋成暄隐约听到安义侯夫人和徐清欢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安义侯夫人松口气道:“以后再不准你出去了。”这是一个母亲的责怪,但是声音中却带着浓浓的关切。 “女儿知道了。”徐清欢小心说着,转头去看宋成暄。 宋成暄还没有下马,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好像转身就会离开似的。 “宋大人,”安义侯走上前,“我们先去书房里吧!” 宋成暄停顿了片刻,这才下马跟着安义侯一起进了门。 安义侯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到消息可真吓死我了,是那位宋大人救了你们?” 徐清欢点头。 徐青安抿了抿嘴唇:“儿子听到屋子里有人喊了一声,就要进门去看,却被赶过来的宋大人推开了,紧接着宋大人进屋救下了妹妹,现在想起来,就算我进去只怕也很难护得妹妹周全,而且可能还会搭上性命。”他自然不能说,自己一下子就被宋成暄打飞了出去,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他以前低估了宋成暄的身手,还以为能在骑射上赢宋成暄一筹,现在想想自己能有这样的想法,还真是有些可笑。 “真是难得,”安义侯夫人道,“遇见这样的事大家还不都逃走,宋大人却能迎上来救你们兄妹,这对我们徐家来说,真是了不得的恩德。” 徐清欢点了点头,宋成暄冒着危险救了哥哥和她,这恩情她会记在心上,若是能有机会,她也会报答。 安义侯夫人道:“先去换身衣服,再让郎中看看身上的伤。” 徐清欢摇头:“我没事,先让郎中去看看宋大人怎么样。” “我已经安排人过去了,”安义侯夫人看向徐青安叹口气,“宋大人看起来和你年纪差不多,若是让家中知道今晚差点就为你们……心中该有多难过,好不容易将人请了来,我们自然要小心照顾。” 母亲还不知道宋成暄的身份,以为这样安排就会妥当,殊不知留他和父亲两个人相处,那气氛肯定会很压抑,只怕两个人也很难说上什么话。 “还是我去吧,”徐清欢道,“宋大人前来也是要问我这桩案子的一切内情,父亲和哥哥都不知晓。” 安义侯夫人总觉得有些不妥,可宋成暄刚刚舍命救了女儿,她也不好再约束阻拦。 凤雏揉了揉眼睛:“我去给小姐哪块干净的帕子擦擦脸。”方才她转身的功夫道观就出了事,再见到小姐,她的眼泪一直止不住地淌,下次她定然要更仔细些。 徐清欢低声向凤雏道:“不怪你,我们都没想到。” 他们都以为凶徒是冲着张家去的,张家那边确然有动静,而且何苗氏自戕引来了不少百姓前来围观,府衙好不容易才遣散了人群,她嘱咐雷叔暗中观察,看看百姓中间有没有混杂可疑的人。 这样一来,身边就少了人。 何苗氏将火器藏在塑像内,显然是经过了仔细的思量。 她从那塑像里取出过东西,又亲手将那塑像重新封好,定能看出异样,这样一来,上前查看塑像的人八成就是她,何苗氏要炸死的人也是她。 何苗氏设下这样一个陷阱,就是要拉她一起下黄泉,即便常娘子和凤雏在那里,也阻止不了事情的发生。 徐清欢用巾子擦了擦脸,然后去了书房,远远的她就看到郎中站在院子里,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徐清欢抿了抿嘴,真是被她料中了,宋成暄是不会让他们府中的郎中治伤的,她向前走了两步,隐约听到父亲说话的声音。 书房里的安义侯在向宋成暄道谢,声音十分的诚恳。 宋成暄只是淡淡地道:“侯爷客气了,我说了这并非我之功。” 徐清欢听到这里撩开帘子进了门,十几年前魏王府死了那么多人,父亲没有伸出援手,今日宋成暄却有这样的举动……这是天差地别的选择。 她走到宋成暄面前行礼,徐青安也规规矩矩拜了下去。 “这一拜宋大人是要受的,”宋成暄听到少女清脆的声音,“宋大人的恩情我们也会记在心中,假以时日有了机会,必然报答。” 宋成暄并不想要安义侯府任何承诺,可她这话说得却坚定不移,仿佛无论将来他有何要求,她都会点头答应。 宋成暄目光微深,没有开口拒绝,他现在竟然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就这样由得徐清欢将话说完。 安义侯心中松了口气。 徐清欢接着道:“宋大人让郎中进来看看伤吧!”他穿着深色的衣服,就算是受了伤从表面上也很难看清楚,必须要让郎中检查一下,她才能放心。 徐清欢说完,从凤雏手中接过了一件长袍:“这本是我给哥哥做的,因是刚刚做好,还没送给哥哥,宋大人先将就着穿上,等到宋家人拿来干净的衣衫,宋大人再换下来。” 宋成暄依旧没有说话。 徐清欢看向安义侯和徐青安:“父亲、哥哥,我们先出去吧!” 安义侯有几分犹豫,却见女儿神情坚定,只好先一步走了出去,他们留在这里确实不太妥当。 父亲走出门,徐清欢明显觉得屋子里的气氛缓和了些。 郎中让人带着走上前,屋子里有永夜在,徐清欢也就没有再留旁人侍奉,她看着宋成暄道:“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明知宋成暄不会吩咐他们做事,她却还是要说出来。 宋成暄面色阴沉,从他那双幽深的眼眸中,依旧看不出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安义侯站在门口面色难看,他一双眼睛不停地向屋子里看去,这一路上他仔细观察了宋成暄,从表面上看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他带兵打仗这么多年,也见过有些将士大战归来之后,一觉睡死了过去,医工说伤在了内里,这样的伤防不胜防。 “老爷,”管事上前低声道,“兵部尚书洪传庭大人来了,您看……” 安义侯道:“将人请去堂屋。”洪传庭定然是为了这火器的事,这件事虽然紧急不过……他还想知晓宋成暄的伤势如何。 “父亲去见洪大人吧,这天马上亮了,皇上一定会问及今晚发生的一切,不能再让张家遮掩过去,再说凶徒手上定然还有火器,这件事非同小可,洪大人的意思定然是想要您会同几位御史一起上奏,哥哥也一并过去,道观里的事父亲并不全都知晓,”徐清欢说着看向书房,“这里有我在,父亲放心,我定然会处置好。” 安义侯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很快就要到上朝的时辰,他点了点头:“郎中诊治完就让人来知会我。” 安义侯带着徐青安离开,徐清欢吩咐银桂:“让厨房煮些饭食分别送到堂屋和书房中来。”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宋成暄看样子也没时间休息了,吃些东西总是好的。 银桂应了一声立即去安排。 徐清欢交代好这些,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到屋子里传来郎中惊呼声,她心中一慌顾不得别的,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怎么了?” …………………………………… 没有章评区的日子寂寞如雪~啊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相对 宋成暄脱了外袍,里面的白色中衣敞开,露出了肩膀,方才断裂的木梁砸下来,上面的木刺正好扎进了皮肉,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伤,却一直有鲜血不住地浸出来,湿透了衣服。 在黑暗中,徐清欢就是摸到了鲜血这才知道他受了伤,这点伤口不影响他活动,但是既然旁边有了郎中,自然是清理干净上了药最好,这样一会儿他就可以直接去衙门,免得耽搁时间。 郎中点亮了灯,开始看伤口,宋成暄闭上了眼睛,想要将今晚发生的事整理清楚。 “可能会有些疼,大人……”郎中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这位宋大人不声不响的坐在那里,根本没有将这些放在眼里,他这样嘱咐就显得多此一举。 木刺扎得很深,拔出来时难免会有更多的鲜血涌出,郎中做好了心里准备才动手,果然鲜血很快就将布巾浸透了,郎中手上的动作还算利落,敷药、用布条包裹好,忙乎了一阵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还好这位宋大人一直正襟危坐,从始到终没有半点的动静。 郎中松了口气,就要检查其他地方是否还有伤口,于是扯动了宋成暄身上的中衣,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中衣下面是几道长长的疤痕,这样的伤痕意味着什么郎中自然知晓,于是忍不住低呼一声。 徐清欢听到声音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几盏灯都照在宋成暄的身上,她虽然看了一眼就迅速转过头去,却还是看到了他身上的伤痕,虽然都是旧伤,看起来却依旧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从那些伤疤上就能看出这些年宋成暄都经历了什么,徐清欢抿紧了嘴唇,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前世人人都害怕宋侯手中的长剑。 那真是一柄杀人的剑,因为不杀人就要被人所杀,只有自己身上淌过血,才能知道如何杀敌。 宋成暄眯了眯眼睛,将身上的中衣重新穿好:“好了,剩下的都是小伤,用不着处置了。” 他的声音很冷,带着些许威严,让人不敢反驳。 郎中应了一声,收拾好药箱从屋子里退了下去。 宋成暄看向门口,徐清欢已经退到了帘子外,她手上刚好提着一盏灯,于是她的剪影就落在了帘子上。 她站在那里,朦胧的灯光让她的影子有些模糊,却又增添了几分的娴静,零碎的头发贴在耳畔和额头,让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抚平。 他不禁又想起黑暗中,她的额头贴在他下颌上…… 想及这里,他骤然皱起眉头,然后转过脸去。 “公子,换上衣服吧!” 永夜拿起了桌子上的衣衫,那是她做给徐青安的,简简单单的长袍,甚至连衣襟和袖口都只是敷衍的绣了几针,还不如成衣铺里做的细致,而且以徐青安的身量,他穿着并不会合身。 “公子。”永夜试探着将衣衫提了起来,这衣衫公子八成不会穿。 让永夜没有想到的是,宋成暄伸出了手臂。 惊讶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永夜怔愣片刻,利落地服侍宋成暄将衣袍穿好,然后站在一旁多瞄了几眼。 恩。 平心而论,并不好看,如果是他宁愿穿方才那件破损的,不过如今他好像也摸到了些门道,只要遇见徐大小姐,公子的心思就格外难以揣摩,就像今晚…… 永夜低下头,今晚的事绝不能再发生,东南的弟兄都等着公子回去,若是在他面前公子又什么损伤,那他真是万死莫赎,他心中清楚,在这里也许公子的生死于他们来说无所谓,但是在东南,公子就等于一切。 收拾妥当,宋成暄坐下来倒了两杯茶。 听到屋子里倒茶声响,徐清欢才道:“我进来了。” 没有听到宋成暄拒绝,徐清欢撩开帘子走进屋。 宋成暄已经换上了她做的衣衫,整个人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她的针线功夫虽然不好,但这件长袍是给哥哥的生辰贺礼,到底花了许多心思在上面,也算使出浑身解数,不算精美至少拿出来不会被人嫌弃。 银桂将手中的饭食摆在桌子上,然后低头退了下去。 “我让厨房做了些粥和点心,”徐清欢道,“宋大人将就吃一些,说不得一会儿洪大人就要请你过去。” 宋成暄没有看桌子上的饭食,徐清欢不禁想,或许是他独处惯了,不愿意屋子里有旁人在。 “我先出去。” 她刚刚坐下这就准备要离开,宋成暄淡淡地道:“你如何猜到他们已经将火器运到了京城?” 一句话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 徐清欢有些惊讶,以宋成暄的聪明,就算没有听到她将一切原原本本地讲述一遍,见到张家和道观的情形,也应该将这其中的关节想了清楚。 以他少言寡语的性情,就算有些细节还没明白,也不会开口询问,因为这桩案子眼见遮掩不住,过了今晚只怕就要人尽皆知了。 如果不是了解他的为人,还当是他故意要将她留在屋子里,与她多说两句话。 徐清欢正要说话,却又听到宋成暄冷冷地道:“长公主今晚必然被急召入宫,天亮之后你也免不了去宫中回话,你是准备让人抬着去吗?” 徐清欢抬起眼睛,发现宋成暄的目光落在她的右脚上,她不禁一怔,她右脚受了点小伤,可她觉得自己遮掩的很好,怎么会被他发现。 “让人抬着进宫倒也无妨,只是进了内宫,却不会有一架肩舆在那里等着你。” 宋成暄这口气比方才还要冷淡。 她没那么软弱,前世她也有几次在慈宁宫外足足站了五六个时辰,在北疆时也曾因为积雪太深,无法乘坐车马,徒步走过很远的路,只要没有伤到骨头,就不会影响到她来回走动。 不过宋成暄的心思她也能理解,徐清欢道:“私运案好不容易查到了这里,我不会因为这些小毛病误了事,再说那凶徒手中应该还有火器,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将那凶徒找到,别让他再度伤人。” 第一百八十章 舒坦 徐清欢觉得她开了个好头,她与宋成暄之间的交谈向来都是这样,彼此想要知晓的事,都不会去提及,别的话说起来又觉得很尴尬,唯一能缓和他们之间气氛的也就只有案子了。 他们都想要查出案子真相,自然就会有共同的话题。 宋成暄肯踏进侯府,也是想要知道侯府接下来会怎么做,她说别的他也不会关心。 徐清欢在等宋成暄说话。 宋成暄看了一眼凤雏道:“将方才的郎中喊来。” 凤雏转头看向徐清欢,现在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看来这男人今晚非要跟她较劲,有种性子大约叫遇刚则刚,她也不必要拧着他的脾气,今晚她可欠他两条命呢。 她出去治伤,他也好吃饭,这也算是彼此方便。 徐清欢吩咐道:“扶我去东屋里,让郎中来给我看看脚。” 凤雏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来,她自然愿意喊郎中给小姐治伤,小姐方才一直站在外面,她看着心疼的不得了,可是她也懂得一切听小姐的安排。 徐清欢去了东屋,郎中很快就背着药箱进门。 脱了鞋袜,用灯一照,银桂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徐清欢的脚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怎么伤得这样严重,再耽搁下去可不得了。” “哪有那么厉害,”徐清欢示意银桂噤声,“高先生有药,敷上就好了,我小时候从假山石上掉下来,摔得要更重些,是不是高先生。” 高郎中立即点头:“那倒是,可这也不轻,可想而知大小姐方才有多凶险。” 徐清欢仍旧有些不放心:“宋大人的伤怎么样?” “外面的皮肉伤我已经治了,不过这是最简单的,还有些应该伤到了内里,养些日子就能痊愈,”高郎中道,“到底是经常练拳脚的人,身体底子好,放在寻常人这里,恐怕要在床上躺好些日子。” 徐清欢道:“不用服药吗?” 高郎中道:“按理说应该吃一些,不过看宋大人的脾性未必愿意。” 徐清欢点点头算是知晓了:“可与父亲说了吗?” 高郎中应道:“说了。” 为徐清欢敷好了药,高郎中退了下去。 银桂上前侍奉徐清欢穿上鞋袜:“真要多谢那位大人,否则大小姐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治伤。” 徐清欢看着房檐下摇摆的灯笼,直到现在她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如果宋成暄不来,她大约就会结束短暂的一生,两世都算起来,她也是第一次如此亏欠一个人。 这笔账不知道要怎么算。 徐清欢下意识地晃了晃脚,还真的有些疼。 …… 宋成暄看着眼前的饭食,酱牛肉,泡菜,两条蒸鱼,一碟川炒鸡,一小盅玛瑙糕子汤,还有一大碗米饭。 这些菜颇合他的口味,尤其是泡菜和蒸鱼,应该是想到他常年在东南,特意交代厨房准备的。 而且他向来不喜食粥,她好像知晓这一点似的。 宋成暄看向永夜。 永夜忙道:“徐大小姐没问我公子喜好什么样的饭食。” 也许是凑巧,安义侯府和寻常人家不同,不喜欢早膳用粥。 窗外传来几声鸟叫,显然天快亮了。 宋成暄拿起了箸。 徐清欢猜测那些饭菜宋成暄应该会喜欢,不过若是他问起,为何她能想到准备那些,可能就要吃不下了。 前世她和宋成暄在宫宴时撞见过几次,她曾留意宋侯都喜欢吃什么样的食物,并且牢牢记在心中,自然不是要讨好他,而是以备不时之需。 万一宋侯咄咄逼人,不得已时她也会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比如做些宋侯爱吃的饭食,在饭菜中下一剂猛药,送他去见阎王。 当然,那也只是想想罢了,即便她是个女子也不喜欢那些阴谋诡计,所以一直也没得施展,关键是宋侯也没有逼迫她生出什么同归于尽的念头。 有谁能想到,前世不经意地打算,用到了今生。 现在她吩咐下人做这些菜,不是为了毒翻他,而是真希望他能用得舒坦,至于这个小秘密,就让她留在心中吧! 想及这里,徐清欢不禁抿嘴一笑,再抬起眼睛看到宋成暄就站在窗前,她立即收回了笑容,装作若无其事般抬步走进屋子。 方才她那一笑定然与他有关,宋成暄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仿佛没有什么地方能让她这样忍俊不禁。 在这样的时候,也就只有她还能笑得出来。 这次的火器虽然没有炸到她,但藏在暗中的凶徒未必会就此罢手,更何况她也不会躲在家中避祸,一旦发现线索必然要前去证实,很多时候也确实只有她才能查清楚。 为今之计是早些抓到凶徒。 宋成暄重新走到桌前坐下来,看着徐清欢:“你怎么想?” 徐清欢道:“我们现在虽然不知道凶徒藏在那里,但是有张家在,就不愁抓不到他。”凶徒的目标是张玉琮,张家如今遭受的一切,对他来说还差得很远,他必然还会再动手。 “你呢?”宋成暄忽然道,“你好像也将自己养得又白又胖,而且扭动的欢实。” 他是将她也比作了鱼饵? 不过,徐清欢总觉得宋成暄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像是在打趣她,想到这里她抬起头迎上了宋成暄的目光。 此时此刻他那双眼睛一片清明。 …… 皇宫里,已经到了上朝准备的时辰,皇帝却仍旧穿着常服坐在软榻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地上跪着的内侍:“朕让你再说一遍。” 内侍战战兢兢地道:“神机营的人去看了,说是火器没错。” 皇帝眼睛中透出一股厉色,然后他微微弯起了嘴唇,只不过那笑容里带着浓浓的杀机:“京中出现了火器,在此之前却没有任何人知晓。” 内侍吞咽一口不敢说话,就连冯顺也跪在那里,满头都是冷汗,神机营中有内臣在其中任职,这些内臣都在冯顺手下,现在京中有了火器,神机营首先要被怀疑。 皇帝站起身走到冯顺面前:“你告诉我,会不会哪天朕在寝宫安睡的时候突然‘嘭’地一声。”皇帝说着将攥拳头的手突然张开。 冯顺感觉自己的胸膛就在这一瞬被炸开,他急忙道:“奴婢别的不敢说,这火器定然不是出自神机营。” 皇帝一脸疑惑:“那你说……这是哪里来的?朕要找谁问责?” 第一百八十一章 问名 冯顺服侍皇帝十来年,自然见过皇上龙颜大怒的时候,皇上是九五之尊,他心中不快立即就会血流成河,可听到消息到现在,皇上虽然将他们叫来斥责,却也显得过于平静,尤其是皇上在说火器炸开那一瞬间。 就是这样才让他觉得更可怕。 山雨欲来风满楼。 自从大周建朝时开始,就算边疆战事不断,京中却始终能得以安宁,现在张家这一炸,就像是在皇上脸上甩了一巴掌。 多么无能的君主,才让火器不声不响地被运来了京都,而且在他眼皮底下炸开,皇上方才说的那些话,看似是个笑话,可仔细想来也不是不可能,若是不查个清清楚楚,就这样让人任意妄为,大周算什么,又让天下人如何看皇上。 所以冯顺立即保证神机营对皇上忠心耿耿,他也尽职尽责,他有足够的信心,就在他能看见的地方,不可能会出这样大的纰漏。 “张家,”冯顺道,“张玉琮大人定然知晓一些内情,或许……跟私运案有关。” “好,”皇上忽然笑一声,“就像皇姐说的那样,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张家不是还想要粉饰太平吗?朕就看看这下他们要怎么做。” “走,”皇上道,“先不要上朝,先去慈宁宫,此事要让母后知晓。” …… 太后的睡眠一向不好,年纪大了,只要有些动静她就会醒过来,接着脑子里一片清醒,怎么都睡不着了,到了第二天又会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 好在这慈宁宫中她说了算,只要她不舒坦,可以不用见任何人。 可今日却不一样。 太后在睡梦中被女官叫醒,说是张家出了事,她之前只是听说张玉琮闹出了一个私运案,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既然皇上和张家都没有来找她,就说明用不着她出面解决,既然如此她何必要凑上去,本来她也是个安享晚年的老人。 却没想到最后闹出这样的事来。 “太后娘娘不要着急,等天亮了,奴婢遣人再去打听清楚。”女官低声劝慰。 太后拿着茶碗,不禁蹙起了眉头:“用不着等天亮,一会儿皇帝就该来了,你们去准备一下。” 出了这种事哪里还用得着天亮见分晓。 “我早就知道张家这些年有些不像样子,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能闹出这样的事,”太后说着将手中的茶碗丢在桌子上,“如果这次的火器真的与私运有关,换做谁也保不住他们。” 女官听了一惊:“未必就是私运上的事,说不得就是两桩案子。” “那么巧,”太后整个人仿佛又变得沉静下来,“你真的信吗?” 女官低下头。 “听说华阳昨晚连夜进宫,”太后吩咐女官,“去将华阳也喊来,是该将一切说清楚的时候了。” 华阳长公主向太后娘娘行了礼,然后又去参见皇帝。 三个人坐下来,皇帝将昨日前往刑部大牢的书隶叫来。 皇帝面色阴沉:“昨日刑部大牢里王允都说了些什么,你原原本本地讲一遍!” 书隶恭谨地道:“犯官王允那些话都是犯上之语……”更何况王允句句针对张玉琮,当着太后的面数落张家的不是,谁有这样的胆子。 “无妨,”太后道,“事情已经闹出来,哀家还怕他说这几句话不成。” 书隶这才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太后听到后面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睁开看向书隶:“你可将此事禀告给了皇上?” 书隶行礼道:“微臣不敢有所隐瞒。” 等到书隶退了下去,太后看向华阳长公主:“华阳昨日进宫可为的是此事?” 华阳长公主去拿茶杯的手仿佛僵了僵:“儿臣……” “是朕让皇姐去的,”皇帝打断了华阳长公主的话,“张家是母后的娘家,儿臣心中不得不多做计较,换做旁人去朕不放心,想必皇姐能够掌握分寸,朕一直信任张家,若是小事,朕可以小惩大诫,却没想到……” 皇上的言下之意所有人都能明白,闹出这种大事,皇帝自然不可能在估计太后的颜面,所以上朝之前先来慈宁宫,也是要表明态度。 太后静静地坐着,整个人显得十分平静,忽然她抬起眼睛与华阳长公主四目相对:“王允说出那些话,你们都没有信以为真,只有一个人追查了下去。” 华阳长公主点点头:“此人就是安义侯的女儿,这桩案子许多环节都是徐大小姐查明的,而且……徐大小姐昨晚追去了碧水河旁的道观,凶徒在道观安放了火器,徐大小姐差点因此丧命。” 太后仿佛在极力回想:“哀家曾召她入宫,只知安义侯府有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却不知她还如此胆大,敢在外抛头露面的查案。” “也是机缘巧合,”华阳长公主道,“在凤翔时安义侯世子爷差点被冤枉,多亏了徐大小姐才算将整桩案子查明,就是从那开始,徐大小姐对案子格外上心。” 太后更觉意外,华阳这些年仿佛对所有事都失去了兴致,如今却急着为徐大小姐说话,看来这个徐大小姐她定然要再见一见。 “皇帝,”太后忽然道,“上朝的时辰到了,不要让朝臣久候,一切要以大周社稷为重,不管是谁只要犯了错,必然不能姑息,此案非同小可,早些查清,皇上和哀家才能心安。” 太后没有为张家求情。 皇帝觉得既在情理之中,又让他有些意外,张玉琮是张家幼子,张家上下一直对张玉琮极为照顾,如今张玉琮出了事,张家定然乱成一团,太后却表现的如此云淡风轻,难不成太后娘娘真的一心为大周和他着想。 圣驾离开之后,华阳长公主也准备告退。 太后忽然道:“安义侯府大小姐叫什么名字?哀家一时竟然想不起来了。” “徐清欢,”华阳长公主道,“慈宁宫有这么多女眷进进出出,也难怪太后娘娘想不起来。” 这个名字她想起来了。 清欢。 先帝曾夸赞过此名取的甚好,在她看来次女的命格也不错,若不是后来出了魏王谋反案,她现在应该嫁给了魏王世子,成了皇家的人。 太后忽然对此案十分感兴趣,她想要知道是谁无声无息地将张家送到了风口浪尖。 …… “啪”地一声响起来。 张玉琮脸上多了五个指印。 “糊涂。” 一声唾骂,让张玉琮低下了头:“大哥,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第一百八十二章 要你死 张大老爷张玉慈看着弟弟,他到现在也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张家。 张玉慈板着脸声音低沉:“被人用火器将府邸炸了,你在大周是头一份,明日京中到处都会议论此事,你好大的风光。” 张玉琮咬牙,他从来没想过会跌得这么狠,哪怕在火器炸开前一瞬,他还觉得自己能够轻松度过眼前的难关。 张玉慈道:“到了这地步,你才想起来找我。” 张玉琮嗓子沙哑:“我也没想到。” 张玉慈道:“我看你是平日里太过张狂,已经将自己当做当朝的国丈。” 张玉慈和张玉琮不同,他平日里很少发脾气,即便张家已经如此富贵,他见人仍旧笑脸相迎。 张家被安义侯在朝堂上针对过几次,可每次家中设宴,张玉慈还会向安义侯府送上一张请帖。 上次安义侯世子爷来家中大闹,张玉慈的长子张鹤做出荒唐事,被人抓住把柄嘲笑,张玉慈因此闭门在家养病一月有余,后来张玉慈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好像想了透彻,甚至还与人笑谈此事。 就是因为这样的性子,张玉慈被人称为“和事佬”,张家遇见什么事都需要他出面调和。 张玉慈鲜有的动怒,更显得此事非同小可。 张家三兄弟早就已经分府而居,张玉琮府上出了事,张大老爷得了消息立即赶来,看到眼前混乱的一切,他不禁惊在那里。 张玉慈立即找到张玉琮,只见张玉琮一脸颓然,他心中一沉立即明白几分,弟弟应该已经知晓此事因果,于是他仔细询问,发现果然如此。 知晓了其中内情,张玉慈更加心惊,原来这火器很有可能是张玉琮的船队私运进大周的。 也就是说,张家会有今日,全是张玉琮自作自受。 如果没有私运,就不会有人趁机运火器,如果张玉琮没有杀了孙家大爷和孙二老爷,孙二老爷就会说出实情,张家也不会被蒙在鼓里。 张玉琮一错再错才会走到今天。 “被人算计了还不知晓,”张玉慈怒其不争,“你到底有多蠢。” 张玉琮想要争辩,换了旁人也是一样的结果,谁能想到每走一步都在别人的谋算之中,他还没有张开嘴,外面传来一阵哭声,然后是张静姝的声音:“母亲,母亲……” 院子里又是一阵慌乱,有人来禀告:“老爷,夫人一直往外吐血,恐怕是不成了。” 张玉琮站在那里,仿佛已经被黑暗慢慢地吞噬,想要去看丁氏最后一面,可看到兄长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最终还是没有挪动脚步。 看来他这个弟弟还没有完全被击垮,还懂得轻重缓急,张玉慈淡淡地道:“出了这种事丁氏的生死已经不再重要,当务之急你要仔细想一想,张家和你怎么才能过这一关。” 张玉琮低声道:“我明白,我会立即着手将那些人找出来,不能再出事。” 张玉慈脸色稍稍好了一些:“不是我心狠,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桩事你撑不过去,死的不光是一个丁氏。” 张玉琮道:“我这次恐怕不能全身而退,也做好了准备,”说到这里他不甘心地抬起头,“不过这与当年的事有关,我当年那般做,也是为了皇上能够顺利继位,皇上总不能不顾念这些。” 张玉慈皱眉:“此一时彼一时,怪不得你会栽跟头,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先皇已经去世,皇上继位多年,你再翻出过去的事,皇上还会感念你不成? 换句话说,聂荣夫妻和那些人的死,真被人揭开,皇上绝不会将错误拦在自己身上,真被人找到了证据,你只能将罪名揽下来。” 张玉琮感觉到阵阵凉意。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张玉慈道:“你可知到底有多少火器被运进京?这桩事不是一个小小的王允就能谋划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恐怕也很难预料。”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 张玉琮道:“只要审问那两个道姑和王允,一定会有结果。” 张玉慈摇头叹息:“你刚刚去刑部大牢里见过王允,可有收获?” 张玉琮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她肯定知道。” 张玉慈皱眉:“你说的是谁?” “安义侯府的大小姐,”张玉琮说的艰涩,他想起少女看他时的神情,仿佛预料到他此时的悔恨,“我……”他知道这话说起来很可笑,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已经由不得他再去怀疑。 安义侯的女儿。 张玉慈心中对三弟更是失望,到头来三弟就说出这样一句话。 “老爷,该上朝了。”管事上前提醒。 张玉慈站起身:“走吧,今天这一遭你躲不过去。” 张玉琮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却依旧心跳如鼓,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双双眼睛落在他身上。 他如同被剥光了衣服,一脸羞愧地走在人群之中。 穿好了官服,两位张大人出门上了轿子。 张玉琮平日里喜欢骑马上朝,因为这样的话,他目光所及处都会迎来官员的恭敬和敬畏,这让他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今日他却宁愿躲进轿子,至少可以落得一个清静,也让他能喘口气。 轿子被抬起来向前走去,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张玉琮听到了轿子外传来阵阵马蹄声响,这是前去上朝的必经之路,往常也会在路上遇见其他人。 “听说张家出了事,张大人可安好?” 有人开始呼喊他的名字。 张玉琮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外面的人偏偏还不依不饶:“隔着几条巷子我们都听到了响动,有没有捉到凶徒。” 张玉琮再也忍不住撩开帘子向外看去,冷冷的目光下,那官员终于闭上了嘴。 可当张玉琮放下帘子,就听外面传来细语声:“是张大人吗?” “是张大人。” “看起来还好。” “真是了不得,居然有人在京中用火器,而且用在张家身上。” “胆大妄为。” 张玉琮心中正是烦闷,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想要活命的全都散开,不要聚在一起。” 张玉琮不禁愣在那里,张家下人听到这话,手上失了力气,张玉琮的轿子也歪斜下来。 “就是他。”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张玉琮撩开帘子,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向他飞奔而至,口中大喊:“张贼,你可还记得我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同归于尽 张玉琮见过的人无数,能让他记得的大多都是达官显贵,这样一个小角色站在他面前大喊,他自然想不起来这人到底是谁。 那人突然飞奔而至,手中捧着一个“呲呲”燃烧的东西。 是火器。 见到这种东西,众人下意识地要避开。 短暂的一瞬间,周围立即混乱起来,方才聚在一起说话的朝臣,让各自的下人护着四散。 张家出了事,张玉琮立即动用人手自处寻找凶徒,在他看来凶徒应该会四处躲藏,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凶徒反而会迎上来。 火器已经被点燃,很快就会炸开,凶徒却没有将怀里的火器丢出去的意思,这是早就想好要与张玉琮同归于尽。 张家下人这才慌了神,立即上前阻拦,火器一旦烧起来很难会熄灭,若是在人群中炸开,后果不堪设想。 “杀了他。”张玉琮瞪圆了眼睛,张家下人七手八脚将他拉出了轿子,向旁边逃去。 片刻功夫,那火器突然就炸开来。 闷闷的一声响动,紧接着所有人都目睹了之前张家发生的那一幕。 …… 凤雏和银桂向不远处看去,凤雏还好已经经历过一次,银桂吓得脸色苍白:“真是吓死人了。” 徐清欢想要走过去看看情形。 “大小姐您别去。”银桂紧紧地拉住徐清欢的手,她怕凤雏侍奉不周,于是这次大小姐出门她也跟了出来,没想到亲眼目睹这些。 “应该没事了,”徐清欢道,“这种事只能出一次,他没有第二次机会。” 趁着天还没完全亮,出现在这里与张玉琮同归于尽,靠得就是那股子狠劲儿,至于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因为这是许多官员上朝的必经之路,除了向张玉琮报仇之外,他还想要整个大周都为之一震。 黄清和喃喃地道:“他还真的来了这里。” 徐清欢点头:“张家查得紧,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线索,他越耽搁手中越没有胜算,现在何苗氏已经死了,他又见不到王允,摆在他面前的选择不多。” 黄清和不禁佩服徐大小姐,经过道观的事之后,徐大小姐还能面不改色地站在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不知道又有多少无辜人丧生。” “黄大人,”徐青安见到黄清和一脸憔悴,“受了伤应该歇歇,顺天府会有其他人过来。”黄清和这样的体格,再这样忙碌下去,吃多少炸小鱼都补不回来。 黄清和身上的伤,又让徐青安觉得庆幸的很,多亏宋成暄没有将妹妹丢出来,否则妹妹只怕也会有这样的损伤,这样算来宋成暄还是个心善的人,懂得携老扶弱让着妇孺,可见心性不错。 “我的伤无妨,多谢世子爷关切,”黄清和道,“我还是要将整个案子捋清楚才能放心。” 说完这话,黄清和向不远处看去:“张大人怎么样了?” “那人命硬的很,”徐青安哼一声,“被张家下人护住了,受了点伤,应该死不了。” 张家下人都凑了过去将火器和凶徒围住算是救了张玉琮一命。 “我们过去吧,”徐清欢道,“现在不会有事了。” 徐青安一脸不情愿:“万一还有危险怎么办,你还是呆在这院子里。” 徐清欢道:“不是有哥哥和雷叔护着。”而且剩下的事如果不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她怕张家不肯认账。 听妹妹这样一说,徐青安的态度就软了下来。 徐清欢正要走出门,一阵脚步声响起,她抬起头看到宋成暄大步走过来。 宋成暄目光落在徐清欢身上,然后淡淡地道:“走吧!”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向前走去。 宋成暄走得很快,清欢的步子本来就小,有因为脚踝受伤有些追上不上,正觉得吃力,不远处宋成暄却停了下来。 徐清欢以为宋成暄有话要对她说,不禁疑惑地道:“宋大人?” 宋成暄却不知思量什么,停顿了片刻,重新上前走去时,速度显然慢了许多。 徐清欢微微怔愣,这该不会是在等她吧? …… 华阳长公主从慈宁宫出来,一直等着外面传消息进来。 清欢那丫头才十几岁的年纪,就这样与凶徒周旋,她想起来还真觉得有些担忧。 “长公主,”内侍快步上前道,“宫外……又炸了,这次是冲着张大人的轿子去的。” 华阳长公主虽然知道张玉琮没那么容易就被炸死,却还是忍不住道:“张大人怎么样?” 内侍道:“受了伤。” 可惜,若是就这样除掉了一个祸害,她还是很高兴的。 内侍接着道:“徐大小姐说,当年的事应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华阳长公主抬起头看着东方那轮朝阳:“好,我等的就是这个。”说完这话,她目光微微涣散。 “如果你泉下有知,就保佑那孩子吧,若不是她要去查,我还不知晓……当年还有隐情。” 华阳长公主说完话,长长地呼了口气。 …… 江知忆也在看天空,因为她已经被关在黑暗中许久,突然见到光明,又是欣喜又有些不适应。 衙差忽然将她和吴妈妈押出大牢,送上了囚车,她心中忐忑不安,该不会朝廷这就要处死她们。 吴妈妈比往日都显得更加安静,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一脸的憔悴。 江知忆低声劝说:“别害怕,反正每个人都会死,我们这样结伴倒也还好。” 自从在道观找到她之后,吴妈妈就一直对她悉心照料,就像是她的亲人一样,每次她难过时,吴妈妈都会小声劝慰,然而这次不知为什么,吴妈妈却一反常态没有回她的话。 正当江知忆奇怪的时候,只听“轰”地一声响,地面仿佛都为之震动,吴妈妈忽然睁开了眼睛,整个人扑向囚车,死死地盯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然后脸上露出一个怪异、扭曲的表情。 “出事了。” 很快就有衙差前来传话:“有凶徒拦住了张大人的轿子,张大人被凶徒给……给……” 衙差没有继续说下去,吴妈妈瞪圆了眼睛,忍不住开口道:“给什么?说啊,快说啊,是不是炸死了人。” 衙差用手中的刀鞘重重地打在吴妈妈身上:“给我老实点。” 吴妈妈的手仿佛恨不得将牢车撕碎,这样她就能亲眼去看,看看张玉琮的惨状,这是她多少年梦寐以求的事。 “你想去看吗?” 不知过了多久,吴妈妈忽然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询问她。 她转过头看到少女平静的面庞。 第一百八十四章 血海深仇 吴妈妈忽然笑了:“恐怕现在由不得我了。” “那不一定,”徐清欢道,“我可以向衙差说,让他们将囚车推过去。” 吴妈妈脸上露出期望的神情。 “那就如你所愿。”徐清欢说完,就有人上前吩咐衙差,让衙差将拉着囚车向前走去。 被火器炸过的地方一片狼藉。 远远的就能看到几具尸体掉在一旁,吴妈妈眼睛愈发亮起来。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徐清欢问过去。 “不够,”吴妈妈忽然道,“还不够。” 徐清欢道:“是不够,比起十几年前死去的那些人,差了一些。” “岂止是差了一点,”吴妈妈向周围看去,只见那些官员都是衣衫不整的模样,还有人身上、脸上满是鲜血,躺在那里呻吟,他们脸上满是惊慌,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将这些人全都杀死也不够。” “这些人又没有伤害过你,”徐清欢道,“你这样岂不是滥杀无辜?” “不,”吴妈妈道,“他们都该死。” “你指的他们是谁?”徐清欢伸出手指过去,“张家人吗?” 吴妈妈只是冷冷一笑并不说话。 徐清欢用手指向穿着官服的大人:“是那些大人?”话音刚落那位被徐清欢指着的官员立即皱起眉头。 那位大人在翰林院任职,慌乱过后就整理好了身上的官服,恢复了庄重的神情,听徐清欢这样一说,不禁觉得她十分失礼,于是面露威严。 吴妈妈仿佛十分厌恶这样的官员做派,眼睛中透出几分狰狞,恶狠狠地道:“都该死,全都该死。” 衙差斥责道:“大胆。” 吴妈妈根本不在乎衙差对她的威吓,一边摇头一边道:“可惜,杀的还不够多,大周的官员杀的还不够。” 徐清欢道:“难不成大周所有的官员都跟你有仇?火器不长眼,总会伤及无辜……” “没有一个人无辜,他们都是骗子,”吴妈妈忽然看向徐清欢,“你们都是骗子。” “我也是骗子吗?”徐清欢道,“可我并不认识你。” “一样,周人都是骗子。”吴妈妈说到这里忽然一顿,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 “怎么不肯说了?你还怕什么?”徐清欢道,“怕说出实情,被我们朝廷定罪?也对,能够苟活这么久,可见你是个惜命之人,再怎么样活着也比死了要好很多,明明心中满是仇恨,却要装作淡然的模样,不惜扮成道姑……只为了能够活下去。” 吴妈妈满脸愤怒:“我不怕死。” 徐清欢摇了摇头:“何苗氏将自己烧死了,你眼前这片狼藉中,应该还有你十分熟悉的人,”说到这里她叹口气,“你难怪你看不出来,他已经被火器炸成这个样子,任谁也分辨不出。” 听到这话吴妈妈瞪圆了眼睛,厉声道:“你说什么?” 徐清欢道:“那人抱着火器去害张玉琮大人,火器在他身上炸开,可想而知会有什么结果。” 吴妈妈浑身颤抖:“你……你说他……”她看向不远处的地上,地面上一片湿润,隐约能看到暗红色的血迹,还有一团血肉在那里。 火器在他的怀中炸开。 “轰”。 吴妈妈咬住牙,她听到的那声响动是他用性命换来的,只为了杀掉张玉琮报仇。 “你以为到这里来,就能看到你想要的结果,”徐清欢道,“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凶徒炸死炸死了自己,张玉琮大人福大命大,只是受了些伤,应该养些日子就能痊愈,害人者终被自己所害,也算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吴妈妈摇头:“不……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的。” “会,人在走投无路时,只有这样一条路可选,衙门已经查到了何苗氏,这个凶手很快也会被捉拿归案,一旦被抓你们必然在劫难逃,所以他情愿铤而走险做最后的努力,”徐清欢诧异地看着吴妈妈,“我不明白的是,聂荣已经死了那么久,你们为何还想要为他复仇?” 吴妈妈一怔,抬起头看向徐清欢。 徐清欢道:“当年本就是你们的错,你们何来的仇恨?张大人是秉公办事,你以为你们是在向张大人复仇,不……恰恰相反,你们越是这样越是证明张大人对大周忠心耿耿,你们不会动摇张大人在大周的地位,张大人始终都是大周的股肱之臣,这里的大人都能为张大人正名。 他们目睹的,是张家为大周社稷不惜撒上一腔热血。” 少女站在人前,说话时掷地有声,脸上神情肃穆,仿佛此时此刻她一心为张家伸冤。 宋成暄望着徐清欢,他想到了徐清欢会在朝臣面前审问吴妈妈,也知道她会用些手段,却没想到她表现的如此淋漓尽致,即便是张玉琮自己恐怕也说不出这样一番话来。 “既然都已经看到了,你们可以安心回去大牢了。”徐清欢说完就要离开。 囚车上的吴妈妈却在这时露出慌乱的神情:“你们都是傻瓜,直到现在你们还不知道张家都做了些什么,你以为我真的是要为聂荣报仇吗?不……你们都错了,我不是聂家的下人,我姓严,我是严家人,我是大名鼎鼎的海盗严家人。 当年诬陷给聂荣的那些兵甲就是我们运进大周的。 我们按照张玉琮的要求,将兵甲运来大周嫁祸给聂荣,张玉琮说只要做成此事,大周朝廷就会招安我们,从此之后我们再也不是海盗。 可张玉琮骗了我们,就在我们做好一切之后,他下令除掉我们所有人,幸亏这一切事先被二伯察觉,二伯让我们想方设法离开,可张玉琮诬陷我们是倭人,我们走投无路去找聂氏,想要通过聂氏将张家诡计上达天听……聂荣被冤枉,聂氏定然也想要一切真相大白。 我们想的没错,聂氏果然愿意帮忙,可惜却来不及了,官兵找到了我们,张玉琮命人杀了我们严家大大小小几十口人……张玉琮不该死吗?大周的官员不该死吗?” 吴妈妈厉声叫喊,周围所有人都不禁停下来看着这癫狂的妇人。 囚车上的江知忆半晌才回过神:“吴妈妈,你在说什么傻话,谁是严家人?你……你不是聂家的家人吗?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我们都要为父亲、母亲伸冤啊。” “你不是什么聂荣养女,”吴妈妈冷笑道,“我那些话自然是骗你的。” 江知忆只觉得浑身的鲜血都被抽离了身体:“那我……是谁?” 吴妈妈一脸厌弃:“你只是个软弱的废物。”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你完了 江知忆不敢置信地望着吴妈妈,这个陪伴了她多年的老仆忽然变了模样,这张本来她十分熟知的面孔,突然如此的狰狞,让她心生恐惧。 吴妈妈冷冷地道:“若是你争气能笼络住谭光耀,也许就不会有今日,谭光耀比谭光文手段可要高多了,我们一开始看上的就是他,如果他肯出手,局面可比现在要好看的多,可惜你去了就被人挟制住,要不是你对我们还有用处,我才不会想方设法救你脱身,幸好那个谭光文被你迷住,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江知忆整个人已经被惊住,如同一塑雕像,只是眼泪不停地涌出来:“你骗我……这不是真的……” 吴妈妈对江知忆厌恶至极:“那你好好想一想,你可有小时候与聂荣夫妻相处的记忆。” 江知忆摇头:“你说过,我年纪太小,又经过那么多磨难,忘记从前的事很寻常。” 吴妈妈冷笑一声:“你没有与聂荣夫妻相处的记忆,那是因为你本来就跟聂荣夫妻无关,可你应该能想起你小时候的事,只要仔细一对比就知道我说的都是谎言,我定然还要费很大力气去圆谎,却没想到你就这样信了,后来我想明白了,你是不愿意去回想,那些过往对你来说太过不堪。 如果你不是聂荣的女儿,你就是一个被人抛弃、任人打骂、甚至被道姑买给了男人的下贱人,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死了之,开始的时候我还真觉得捡到了宝。” 吴妈妈的话句句诛心,江知忆咬住了嘴唇,瑟瑟发抖。 徐清欢道:“说她懦弱,你们呢?照你所说是为了十几年前的事向张家复仇,却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只会打着聂荣夫妻的旗号,暗中安排一切……” “那是因为张家是当朝权贵,”吴妈妈的嘴奇异地弯起,整个面孔已经变得极为扭曲,“我们家的人都被他所杀,只剩下几个妇孺,想要依靠我们的力量复仇实在太不容易。” “住嘴。” 忽然一声爆喝响起,所有人纷纷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张玉琮让人搀扶着走过来,张玉慈跟在他身后。 方才火器炸开,张家人损伤最为严重,张玉琮虽然被护住,却也被那股炸开的热浪冲击摔在地上,张玉琮半晌才回过神,想要起身却发现一阵头晕目眩,额头上有鲜血淌下来。 张家人七手八脚地将张玉琮扶起,立即去找郎中给张玉琮治伤,方才被护着离开的张玉慈也立即走过来查看弟弟的伤势。 张玉琮歇息了半晌才觉得好一些,张家人正劝说他回去治伤,却听到有人禀告:“那个安义侯府的大小姐,在向刑部的犯人问话,说起了……说起了十几年前的事。” 张玉琮本就心神不稳,听到这话胸口又是一滞,抬脚就要走过去看看情形,谁知道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在那里。 “别急,”张玉慈上前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整好衣衫再过去。” 现在的张玉琮太过狼狈,就这样出现在人前恐怕会被人轻视。 张玉琮明白这个道理,此时此刻他已经方寸大乱,他看向哥哥:“难道就要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安义侯府大小姐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她是看准了机会,当着众人的面揭开十几年前的案子,好让他无法辩驳。 就像大哥说的那样,当年就算是他为了当今圣上才会诬陷聂荣,圣上也不会承担这样的罪责。 要怪只能怪他没有将事情做好,如今败露他也怨不得旁人。 张玉琮慢慢地走过去,徐清欢说话的声音愈发的清晰,他心中的怒火和愤恨愈烧愈烈,可他如今的处境却拿那少女无可奈何。 囚车中的老妇人还要说话,张玉琮压制不住呼喝出声。 那老妇人抬起头来与他对视,那双眼睛如同利刃,整个人扑向囚车大喊起来:“张玉琮,你这个畜生。” 白森森的牙齿露出,恨不得食张玉琮的皮肉。 张玉琮沉声道:“你是何人?竟敢污蔑朝廷命官。” “污蔑你,”吴妈妈喉咙里发出‘荷荷’声,“这么多年你可找到了你给我家二伯写的密信?” 张玉琮脸色一变:“什么密信。” 吴妈妈道:“当然是那封让我们运送甲胄来大周的信函,当年我二嫂和几个孩子躲在碧水河旁的郎中家里,你得到消息绑住她们做要挟,一定没想到她们到死也没有将密信的去向告诉你,我们严家人没那么容易向人低头。” 张玉琮皱起眉头:“你……” “是啊,密信在我这里,”吴妈妈笑道,“虽然你看起来很可信,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在甲胄到大周之前就来到了京城住下来,只要严家一日没有被招安,我们就不会出现……没想到我们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严家三个兄弟都被你杀死,几个孩子也惨遭毒手,你定然认为已经斩草除根,却不知我们活下来。” 张玉琮自认为已经安排的万无一失,严家三兄弟及女眷和家人都被他骗来了大周,还有剩下的余孽,事后也被他清理干净。 只有严三的妻室没有来大周,因为她不久前难产母子双亡,他不疑其他,哪能想到严家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撒下的谎,海盗果然狡诈,他与严家交往这么久,最终还是上了当。 吴妈妈目光变幻,这些年的过往从她眼前一一闪过:“可惜你没有死,我们苦心经营十几年,还是没能杀死你。” 说完这些,她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如同溺水者攥住最后一棵稻草。 “对了,我有句话还想问张大人,当年你杀死我们之后,霸占了严家的财物和海上的商道,这些事你有没有禀告给大周朝廷?” 周围一片静寂。 张玉琮抬起那双阴鸷的眼睛与吴妈妈对视。 吴妈妈大笑道:“看,这就是对大周忠心耿耿的股肱之臣。” “来人,”张玉琮看向顺天府的官员,“你们就看着这样一个疯妇在此地大放厥词。” 冷汗已经湿透了张玉琮的衣衫,张玉琮攥着拳头苦苦支撑,只要他稍稍放松就会倒下,他绝不能这样倒在人前。 第一百八十六章 无从逃脱 “张大人说的极是,”徐清欢道,“不能就这样相信她说的话。” 张玉琮看向徐清欢,徐氏又在耍什么手段。 徐清欢接着道:“若是随便一说都能将人告入大牢,恐怕大周的牢狱早就已经人满为患。” 说完这话,徐清欢向后退了一步,她只是要引诱吴妈妈在此时将话都说出来,接下来的事就用不着她了。 黄清和整理好身上的官服,上前道:“今日吴氏说的话,从未在大牢里供述过,不能就此作为呈堂证供,要将吴氏与其他犯人分开关押,并且对其他犯人进行审问,除非吴氏说的话能在其他人的供述中得到印证,否则她今日所说不能作为证言,”说到这里他看向吴氏,“吴氏手中若有证据,就要取回查验。” 徐清欢和黄清和两个人配合的刚刚好。 刑部尚书程如海、侍郎许昌荣也赶过来,程如海看到了不远处的赵云英,此人深得皇上信任,他会将这里发生的事都禀告给皇上。 许昌荣显然还没弄清眼前的状况,斥责黄清和:“是你将案犯带来此处的?好大的胆子,你一个小小的顺天府通判……” “够了,”程如海冷冷地看了一眼许昌荣,吩咐下去“将案犯关押好,小心照看不得出任何差错。”这个吴氏的供述事关重大,又有怎么多人都听到了,若是不好好处置定然要引火烧身。 许昌荣一怔,他下意识地去看张玉琮的脸色,只见张玉琮面无血色,整个人说不出的狼狈。 “大人们,上朝的时辰早就到了,不好让皇上一直等着咱们吧!” 众人看过去只见几个人走过来,为首的是兵部尚书洪传庭,洪传庭旁边是安义侯。 张玉琮抬起头看了一眼,只觉得两个人来势汹汹,看来这次他不被朝廷责罚,他们绝不肯罢休。 张玉琮深深地望了一眼张玉慈。 张玉慈向他点了点头。 张玉琮深吸一口气,躲不开,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 …… 眼看着张玉慈和张玉琮向宫门走去,洪传庭看到了不远处的宋成暄,虽然一晚上没有休息,但是宋成暄脸上没有疲惫的神情,他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事可少不了宋成暄。 洪传庭拍了拍宋成暄没有受伤的肩膀:“原本该让你回去歇着,一会儿皇上定然要问起那些火器之事,你可心中有数。” 宋成暄神情淡然,眼睛中是一成不变的冷静和沉着:“凶徒用的火器与大周的火药炮差不多,外用石壳,内装火药,可以点燃,可以火石摩擦发火引爆,其威力在《武备册》中就有记载。” 洪传庭皱起眉头:“《武备册》中火器的秘方都在神机营中保管,总不会……” 想到这里洪传庭明白过来,宋成暄为什么会提起《武备册》,他差点要笑出声,还是这小子聪明,不声不响就送了这样一份大礼给他。 洪传庭捋了捋胡须:“对啊,这火器总要找到出处,如果这些火器跟张家无关,就得从神机营查起。” 皇上在神机营中安插了内官,这些内官都颇得皇上的信任,他们可不想替张家担下这样的罪责,自然会促成三法司查明此事。 这样一来张家就无处可逃了。 洪传庭心中有了数,嘱咐宋成暄:“你去值房上听消息,若是朝廷有传就去那里寻你。” 宋成暄微微点头算是应了。 安义侯站在旁边一直看着宋成暄,目光微微涣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陷入了深思,直到洪传庭唤他,两个人才一起向宫门走去。 洪传庭道:“怎么这般神不守舍,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吓到了。” 安义侯“恩”了一声,却也不全是吧,还有宋成暄对安义侯府的态度,他从前就常常感叹魏王爷其实是个怀有赤子之心的人,宋成暄冰冷的外表下,也有这样的胸怀。 自从他疑心宋成暄的身份之后,愈发觉得他与那孩子相像。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该为魏王爷欣喜,总算留有血脉在世,清欢说的没错,他不能期望自己当年做的一切都能被谅解。 可……能看着故人之子重掌大旗,就已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想到这一节,他又感激又更添许多愧疚。 …… 除了顺天府、刑部衙门里的人留下收拾残局,剩下的人都陆续离开。 徐清欢与常娘子说了几句话,没有张家的干涉,常娘子又可以帮顺天府的老仵作做事,这次火器的事,让京中衙门又忙乱起来,首先要将凶徒的尸身找齐,光是这个就让所有人都头疼。 “徐大小姐。” 徐清欢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见了穿着青色官服的李煦。 李煦一双眼睛闪动着清辉,嘴唇微微勾起,露出几分柔和的笑容,看起来谦和温润,他的冷峻和威严是他到了北疆之后才慢慢展露出来的。 前世随着他官位越来越高,他整个人变得愈发的冷酷,总会理智地处理所有的事务,不允许自己有半点的差错。 家中的幕僚每次都对他交口称赞,几位先生都说,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要无所事事了。 幕僚很多时候就是要为人解惑,李煦仿佛很少会陷入情绪中无法自拔,自然也不必向任何人求助。 徐清欢回应道:“李大人。”再没有其他话。 李煦道:“徐大小姐查明了此案真相,着实令人佩服。” 徐清欢道:“查案的是朝廷,我只是发现了些端倪,如实禀告给衙门。” 说话间衙门里的人拿来凶徒的画像:“放才凶徒突然出现,许多人都没有看清楚,虽然仵作找到了凶徒的头颅,那头颅却也炸得血肉模糊,所以我们也只能画出个大概让瞧见凶徒的人辨认一下,到底是否相像。” 徐清欢仔细端详:“看起来倒是这个模样。” 衙差松了口气。 画像上是个颧骨突出,眉毛浓重的男子,只是眼睛中透着几分的狠厉,想必衙门的人在画的时候带入了个人的情绪。 一个拿着火器杀人的凶徒,自然要与寻常人不同。 不过大多时候他们看起来都只是个普通人。 李煦道:“这人是否身材高大?” 衙差点点头:“照仵作验看,的确如此。” 李煦看向徐清欢:“徐大小姐已经确定此案与王允有关,方才大小姐会一眼认出那凶手,是不是想起了我曾与徐五老爷说过,我怀疑王允私自放走了一个运送私货的商贾。” 李煦还是这样聪明,从一件小事上就能推测全局,徐清欢道:“我听五叔提过一句,恰好看到有个身材高大的人出现,才做此猜测。” 李煦依旧微笑着看徐清欢,显然他并不相信,但是他也不曾露出半点质疑的神情:“我听说这火器是经由私运船只运来大周的,想来一切都是与张家买卖私货的商贾安排,那商贾想要做成此事,就要了解张家、孙家、严家之间的关节,这其中必然有人向商贾传递消息,严家从前是海盗,对海上的事十分了解,恰好张家需要人手为他们效命,所以帮助张家、孙家买卖私货是接近张家最好的选择。 我猜大小姐就是这样思量,才找到了凶徒留下的踪迹。”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兴趣 “我没有李大人想的这样周全,”徐清欢迎上李煦的目光,“李大人对案情推测如此清楚,想必很快就能结案。” 徐清欢说完话转身欲走。 “以王允一人之力恐怕很难安排的这样缜密,”李煦忽然道,“广平侯夫人的案子时我还没有想清楚,虽然徐大小姐可能早就怀疑了王允,在我看来王允的作为却没有太大的疑点,及时他让人暗中跟随徐大小姐,也有可能仅仅是为了寻找真凶,在一切没有查明之前,谁都有嫌疑,更何况当时驿站里还有一个从东南来的宋大人。 对我来说在那种情形下,突然出现的宋大人更值得怀疑。” 李煦是在讲述为何他会在王允这桩案子上按兵不动。 徐清欢心中有些讶异,李煦的性子她很清楚,他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其实心中傲气很盛,她对李家父子的态度已经很明显,照她的估计,李煦见到这样的情形,应该不会与她再有任何的交集,这样就能干干脆脆地楚河汉界避免纠缠。 可现在李煦向她说明这些,是想要做什么? “王允的案子过后,我回到京城,用私运的银子去试探宋大人,那是因为宋大人从泉州而来,偏巧这私运的银子又在此时出现,任谁都不免起疑心,现在案情逐渐明了,此案与宋大人无关,是有人借着严家的事暗中谋划。 在查案中,不免有慢待安义侯府之处,李某这里向徐大小姐赔礼了,有机会见到宋大人,我也会说明一切。” 说完李煦抬起清亮的眼睛:“我来说这些,不是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以后恐怕还会继续查案,若是遮遮掩掩就会空招嫌疑。 虽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徐大小姐不愿意与我同路,但只要意图相同难免还会撞在一起,现在解释清楚,是避免将来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听起来李煦这话倒是很有道理,前世她信他太多,现在不免要多生出几分心思:“李大人想说,此案并非王允一人能够安排,必然还有幕后之人在掌控,想要抓住此人不易,若是能够齐心协力或许能早些查明真相。” 李煦道:“徐大小姐所说正是李某心中所想。” “我确然喜欢查案,揭开眼前迷雾,看到实情,总是一件让人感到痛快之事,”徐清欢一双眼睛中映着李煦的微笑,“不过我不喜欢跟不信任的人同行,诚如李大人所说,以后也许我们还会在案子中遇见,但是……今日说出这番话就能从此不生嫌隙?恐怕李大人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辨别人心本来就是件不容易的事,别说三两句话,就算身边之人,也许终其一生才能看清,至于误解……只要目的相同,想必不会结下生死之仇,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可担忧的。” 李煦目光微变,这就是徐大小姐心中所想。 只要目的相同,想必不会结下生死之仇,那便没什么可担忧的,这个要求听起来简单,不是敌对的立场自然不会触及生死。 可他与她的关系,也仅限于此。 李煦心中更添疑惑,到底是为什么,徐大小姐这样一个理智、聪明的女子,偏偏就紧紧地守住这一点不放。 仿佛只要向他走一步,就会带给她危险。 “你我早晚会知道答案,”李煦转眼之间已经恢复如常,“对吗?” 徐清欢转过身,却听到李煦这样一句话,李煦指的是她对他的态度和决心吗? 也许吧,世事变化无常,谁又能说得准,可是…… “并不重要。”徐清欢淡淡地道。 是的,在她心中并不在重要,从前的老路她不会再走,从今以后的路已经在她脚下,这就已经足够了,要说她以前还对前世之事难以释怀,这些日子的查案却让从中领悟到了一个道理。 人不能被仇恨左右,不能因为复仇迷失自己,将自己活成最厌恶的模样,就像严家人一样。 只要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有些人有些事早晚会遇见,那时自然会有决断,若李煦、李长琰还似前世那般,她和李家之间总会有一场生死较量,到时恩怨情仇都会算得清清楚楚。 李煦看着徐清欢的背影,在他印象中女子通常都是软弱无力的,心志也不会如此坚定,很容易被情绪左右,可徐大小姐不同,她好像不会被这些事所困扰,只要做了决定就没有半点犹疑。 开始他只当她是个有趣地女子,这段日子在一旁看到她查案的一举一动,他难免会心生钦佩,如此繁复的案情越让她理得清清楚楚,而且带出了十几年前的冤案,这需要每个环节都不出现任何纰漏。 所以现在,在他眼中,她不仅仅是有趣,更是他想要解开的一个谜题。 直觉告诉他,徐大小姐隐瞒着一件事,而且这件事与他有关。 她虽然果断地拒绝他,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鸿沟,但这恰恰也说明了一些事实,只有足够多的恩仇才能让人如此坚定、果决地做出这种选择。 这就是他要弄明白。 …… 张玉琮府上,张静姝看着床上的母亲,如今全家上下都已经开始着手安排母亲的丧事,只等着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最后一口气。 张静姝紧紧攥着的手忽然一颤,她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结果,如果母亲去世她要守孝,必然不能再进宫去。 “那要怎么办?” 管事妈妈听到张静姝说话,不由地道:“大小姐节哀……我们该用的法子都用了……” “不……不对……”张静姝茫然地道,“我……还得进宫为父亲求情,我……现在就要走,否则就真的来不及了。” 管事妈妈愣在那里。 张静姝立即道:“快,让人去备车,我要进宫去见太后娘娘。”趁着母亲还没有大丧,她必须见太后和皇上一面。 “大小姐,您不能走啊,”管事妈妈擦了擦眼角,“老爷不在家中,您怎么能不陪着夫人。” “没有见识的东西,”张静姝站起身厉声道,“你难道看不明白吗?整个张家的安危全系在我一人身上,我不去,张家如何能够渡过难关。” 第一百八十八章 打入大牢 张静姝的话将管事妈妈吓得跪倒在地。 “母亲素来疼我,教我一切要以张家为重,”张静姝仰起头,“若母亲知晓我为了守着她,没有及时去想办法,以后这个家真的出了事,她情何以堪?” 管事妈妈不敢再说别的话劝慰:“大小姐,不如还是问问外面的长辈再说。” “问谁?”张静姝看了一眼窗外,“问几个舅舅还是张家人?他们可有精神来为我们谋划?” 屋子里一下子静寂无声。 张静姝道:“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否则等到太后娘娘收走了我的腰牌,我就算想要帮忙都没有法子,到时候谁来承担罪责?” 张家上下都知道大小姐将来要进宫做娘娘,平日里众人就都怕她,如今她疾言厉色地吩咐下来,没有人敢在说什么。 只有丁氏从娘家带来的陪房默默流泪。 张静姝又催促道:“还不快去准备。” 她话音刚落,只听院子里传来声音:“我的苦命妹妹在那里,我要进去瞧瞧……” 张静姝露出鄙夷的神情,小声要挟:“谁节外生枝说出去,别怪我不留情面,凡是吃里扒外的人,张家出事之前,我先解决了你们,听到了没有?” 屋子里的管事和下人纷纷应声。 张静姝说完话转身坐在床边,拉起了母亲的手:“母亲若是能听得见,也会同意我这样去做。” 她在慈宁宫中陪伴太后多年,懂得什么时候要以大局为重,这样关键的时候,她得出来支撑整个张家。 张静姝想到这里,目光落在丁氏脸上,只见丁氏眼角沁出泪水来。 “母亲也不能白白没了,我……还会为母亲再争个诰命。”张静姝轻轻摇晃着丁氏的手,丁氏手掌冰凉,没有半点要回应她的意思。 管事妈妈哭道:“夫人说不出话来了。” 哭声中,丁家人进了门,张静姝起身向众人行礼,趁着众人去看丁氏的时候,悄悄地退了出去。 “快点,”张静姝催促道,“拿上我的腰牌,我们进宫去。” …… “事情都解决了吧?” 徐清欢坐在马车上,外面的雷叔低声询问。 “差不多了,”徐清欢道,“现在看来,只有一个人还没有动静。” 雷叔立即警惕起来:“谁?” 徐清欢思量着:“张兴。”就是那个写密信给张家,状告父亲藏匿蒋曜女儿的人。 “京中有了这么大动静,他不可能不知晓,一直没有动静是因为王允没有送消息给他,还是他想要找机会脱逃。” 徐清欢一直没有惊动张兴,张兴除了写那封密信之外没有其他的举动,不知他是一时被王允蛊惑,还是与王允有更深的渊源,都在为那幕后操纵之人效命。 “徐大小姐在车上吗?”一个衙差迎上马车。 雷叔停下脚步与那衙差说话。 衙差道:“黄大人让我来送消息,那个张兴去向刑部大人投案了,说他是受了王允鼓动送了密信,王允恐吓他知情不报,将来朝廷查明将会与安义侯府一起被论罪。” 徐清欢掀开帘子听到外面的声音,本朝自从谋反案之后,就鼓动众人投密信揭发他人罪行,若是知而不报视为同罪。 这样看来张兴没有大错,最多不过被降职罚俸。 徐清欢放下了帘子:“走吧,回去歇一歇。”希望张兴只是一时贪生怕死,否则他敢动,她就敢去捉。 马车在徐家门口停下,凤雏和银桂扶着徐清欢走下来。 雷叔道:“大小姐,那位一直跟着呢……” 徐清欢转头看到了一脸笑容的张真人,他双目炯炯有神,一副洞悉一切的神情,与徐清欢四目相对立即上前:“徐大小姐,道人忙碌一夜口干舌燥,不知可否进府中讨碗水喝。” 道观的火器炸开之时,宋成暄推开了哥哥,哥哥还欲进大殿中救她,关键时刻多亏了张真人将哥哥拉到了一旁。 前世张真人虽然骗了她的嫁妆,今时今日却已经不同。 徐清欢看向银桂:“求厨房吩咐一声,为张真人准备一桌酒菜。” 张真人捋着胡子一脸欣慰,跟着徐清欢一起踏进安义侯府,眼睛不时地向周围看去:“这府邸建的好,在这里随便寻一间屋子大约都能冬暖夏凉。” 张真人一边说着一边啧啧惊叹,时不时地伸手点评一下。 “大小姐,”凤雏忽然警惕起来,“奴婢总觉得您不该让张真人进门。” 徐清欢问过去:“为何?” 凤雏砸了砸嘴:“奴婢觉得,这道士的模样,像是要找个长住的地方,蹭吃蹭喝赖着不走。”说着嫌弃地看了张真人一眼,此人走路脚下带风,最大肚宽,定然食量不小,她一向最讨厌这样的人。 那怎么可能,徐清欢忍俊不禁:“不会的。”张真人是宋成暄身边的力的人,等到宋成暄处置好了京中的事,他们就会回东南去。 凤雏嗅了嗅鼻子,可她却觉得不是这样,这张真人分明就像一只四处找窝的老鼠,先要霸占个好住处,免得旁人来争抢。 “这位是昨晚帮过安儿的道长吗?”安义侯夫人让人扶着走出来,看到张真人立即上前说话。 张真人立即道:“不敢,不敢,道人只是尽了微薄之力。” “道长谦虚了,”安义侯夫人一脸的感激,“等侯爷回来,我与侯爷说了,请道长在家中宽住些日子。” 张真人也不拒绝:“这样一来岂不叨扰。” 安义侯夫人笑道:“哪里,我们高兴还来不及,道长切莫这样思量。” 凤雏哭丧着脸,她的猜测果然成真了。 …… 张玉琮被拦在大殿之外,他眼睁睁地看着其他朝臣鱼贯而入,紧接着那扇殿门在他面前紧紧地关上。 他本以为还能见皇上一面,却没想到皇上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四周鸦雀无声,就连头顶的鸟儿都静静地立着不敢鸣叫。 不一会儿功夫大殿们重新被打开,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张玉琮抬起头看到了那张不男不女的脸,是皇上身边的内侍冯顺。 冯顺面色平静,只是眼睛中多了几分严肃:“张大人,您不要怪咱家,这都是天家的旨意。” 张玉琮听到这里正要说话,冯顺却不给他机会,呼喝一声:“奉皇上旨意,摘掉张玉琮官帽,脱其官服,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张玉琮瞪圆了眼睛,不可能,皇上怎么会不留半点的情面:“皇上,微臣冤枉,微臣冤枉……” 他刚刚呼喊两句,就有侍卫上前死死地按住了他,他还要挣扎却已经被人架起了胳膊,有人上前利落地取下了他头顶的官帽。 冯顺冷声道:“大人……您可不要再给皇上添堵了,否则……” 冯顺没有接续说下去,张玉琮已经明白其中的意思,他脚下一软顿时脱了力,任由侍卫剥掉了他的官服,一切做完之后,侍卫正要将他带走,他转头看到了一个人影慢慢走了过来。 此人身姿挺拔,面容英俊,虽然年纪尚轻却有种威武的气势,似是没有看到他,冷漠地与他擦身而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崭露头角 张玉琮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那人明明没有看他,一举一动却让人难以忽视,尤其是那双深沉的眼睛,如同侵袭而来的黑夜,将他完全地包裹住,他一时竟然忘记了挣扎。 此人穿得是一件深蓝色从五品的武将官服,从五品在张玉琮眼里都是不必理会的小官,可此人却不同,仿佛无论穿什么都让人不容小觑。 这人是谁?换做平日里张玉琮定然要喊人过来问一问,可他现在的处境已经容不得他去思量这些。 宋成暄拾阶而上,十几年前他小时候跟着父亲几次来到宫中,如今这大殿没有变,只是早已经物是人非,他亲眼看着家人一个个倒下,鲜血在地面上流淌,家中的管事被刺穿了肚腹,却还想要保护他,奋力向他爬过来,眼睛中满是对他的关切和期盼。 他们盼着他活下来,他之后去了东南,对付海盗和倭人,每次受伤或是面临危险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些目光。 他们仿佛一直跟着他,始终没有离去,让他变得更加坚强而理智。 除了昨晚…… 火器炸开的时候,他拉着徐大小姐躲避,那瞬间他没有想起那些目光,他的心不知为什么,仿佛一下子变得十分平和,一时忘记了肩上的重任。 宋成暄抬起头来,那恢弘的大殿就在他眼前,虽然它碧瓦朱甍看起来华贵异常,其中却静寂无声,如此死气沉沉,尚不及那一顶顶简单的军帐,肃穆、整齐让人敬畏。 “宋大人,您是第一次被召上朝堂,大约有许多礼数不明白,”一个内侍低声道,“奴婢这里说给您听。” 这位大人第一次被传召入殿,脸上竟然没有半点的害怕,内侍不禁从心中啧啧称奇。 大殿门再一次被打开,内侍传旨:“命泉州招讨使宋成暄觐见。” 宋成暄大步走进殿中,大殿上的官员纷纷向他看来。 御座上皇帝也抬起眼睛,洪传庭方才对泉州的招讨使交口夸赞,称他知晓倭人和海盗之事,对这官员的出身仿佛也说了几句,不过他并不关心这个,也就没有入耳,如今看过去之间那宋成暄十分年轻,倒是有些意外。 皇帝沉着眼睛道:“朕命神机营造出许多火器送往边疆,每年都会拨给水师,去年工部还造了几艘装了火炮的大船,一个小小的佛郎机大炮,能敌过我们大周的火器吗?” 洪传庭没想到宋成暄刚走进朝堂,皇上就立即如此发问,口气中分明满是质疑。 宋成暄不卑不亢,声音沉稳:“自从高宗时有了神机营,兵部和工部每年都会造出新的火器,光是火炮,在大周常用的就有三十余种,去年工部更是造出了十多种火炮,火炮的名字也一个比一个威武,光是去年就有两尊将军炮,一位是火将军,一位是威武长胜将军。” 宋成暄说到这里故意停顿。 工部侍郎快速抬起头看向周围,但是他没有在人群中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立即响起来,张玉琮大人已经被打入大牢,他想要向张玉慈大人求助,奈何张玉慈大人却一直低着头,并没有看过来。 “这两尊火炮朕亲眼见过,”皇帝道,“威力都很大,有什么不妥?” “佛郎机炮原本没什么可怕,”宋成暄道,“但是佛郎机炮制作精良,内外皆用好料。” 皇帝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我们大周的火器徒有其表。” 宋成暄微微抬起头:“朝廷新造的大船,水师有时甚至弃之不用,大船装配和火炮本就沉重,船重必然行不快,唯一能带来好处的火器。 可惜这些火器,表面上看起来威武,其实却重病缠身,铅弹和炮筒尺寸不合,铅弹引线不燃,这样的情形比比皆是,若依赖这些火炮,只怕我军早就不战自败了。” 宋成暄说到这里,朝堂上一阵喧闹,却又很快在皇帝阴沉的目光下静寂下来。 皇帝冷声道:“工部火器司何在?” 工部侍郎战战兢兢地走上前。 皇帝垂着眼睛,面如寒霜:“他说可属实?” 工部侍郎的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来,嘴唇颤抖着结结巴巴地道:“皇上明鉴,这……不是真的,我们火器司一直尽忠职守。” “听说火器司在宁波造了几艘载火炮的大船,”宋成暄说着看向工部侍郎,“大人若觉得自己造的火器堪用,正好有个机会,可以与那佛郎机大炮争一争胜负。” 工部侍郎不禁道:“你在这里信口雌黄蒙蔽君主,你……这是欺君之罪……” 工部侍郎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头顶传来皇上威严的声音:“你说的是什么机会?” 宋成暄道:“那自称‘白龙王’的海盗备下大船和佛郎机炮,对靠近常州附近的海域极为熟悉,在他看来如今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常州要打仗了。” 常州要打仗了。 几个字说出来顿时引来一片哗然。 宋成暄却显得异常平静:“常州离京城不远,火器司的大人们可以前往常州一观战事。” “大胆,你这是故意引起骚乱。” “怎么敢随便说出这样的话,无论是谁都不敢随意犯我大周。” 宋成暄的眼眸幽深如墨:“在今日之前,大人可相信京城的大街上会有火器炸开?” 朝堂上一片宁静。 官员们纷纷看向朝堂上几个重臣,此时此刻他们皆是面色沉重不发一语。 “说的不错,”皇帝忽然道,“朕也想看看火器司造出的大船和火炮是否能够克敌。” 工部侍郎脚下一软差点就摔在那里。 皇帝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张玉慈:“朕希望你们能够克敌。”说完这些皇帝转身走出了朝堂。 张玉慈目光落在宋成暄身上,东南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走上朝堂之后说的每句话都是诛心之言。 皇上本就有惩办三弟的心思,现在经宋成暄这样一说,恐怕更下定了决心。 三弟与四部来往过于密切,这次出了事,只怕会被人墙倒众人推。 他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皇上能给太后娘娘几分颜面。 …… 皇帝坐上肩舆,一双手紧紧地攥着手中的把件,目光说不出的阴沉。 冯顺不敢说话,只是低头跟着。 皇帝忽然问起来:“太后那边有动静吗?” 冯顺道:“张玉琮的女儿进宫了,如今就在慈宁宫中,想必是想要向太后、皇上求情。” 皇帝脑海中浮现起那窈窕的身影,她来的正好,想到这里皇帝微微扬起了嘴唇:“摆驾慈宁宫。” 第一百九十章 怒骂 慈宁宫中,张静姝跪在太后脚下哭得眼睛通红。 太后慢慢捻动着手中的佛珠,脸上一片平静。 张静姝声音沙哑:“太后娘娘,您可要救救我们啊,母亲伤成这样,父亲又在上朝路上差点被人害死,家中乱成一团,祖母若是知晓恐怕也要难过。” 张太夫人年纪大了,自开春一来身上就不爽利,张玉慈一直悉心照顾,前些日子才见好转,太后一直惦记着这个老母亲。 前两年太夫人眼睛彻底看不见了,人也经常犯糊涂,宫中规矩大,张家人也就不敢再安排太夫人入宫,太后思念母亲时,常梦见张太夫人在园子里迷了路,四处寻他们不着,然后失足从亭子里掉了下去,现在张玉琮出了事,张静姝就用张太夫人来戳她的心。 太后皱起眉头看向张静姝:“你将此事告诉太夫人了?” 张静姝见到太后娘娘神情冰冷,急忙否认:“没……没有……” 只要没有人将此事讲给太夫人听,太夫人自然不会知晓,她方才那样说等于是以太夫人的康健做要挟。 她一时焦急,竟然犯了这样的错。 太后接着道:“太夫人身子不好,你应该知道怎么尽孝心。” “我不敢胡说。”张静姝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太后娘娘一直爱护她,即便她犯了错也不忍责罚,今日却变了模样,难道就因为这样一个波折,她多年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了吗? 外面的姐妹都知晓她将来定然会被皇上纳入宫中……若是不成,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太后娘娘。”张静姝哭得更厉害。 太后娘娘敛目道:“不是哀家不肯帮你们,是你父亲错的太离谱,哀家早就告诉过你们,别仗着皇亲国戚就在外面胡作非为,闹出有违大周律法的事,不要来求哀家,你们却从来没有将哀家的话放在心上。” 张静姝被训斥,一时说不出话来辩解。 太后娘娘接着道:“你母亲受了重伤,眼见不好了,你竟然不想着床前侍奉,却进来宫中,你可知大周素来重孝道,你在哀家身边这么多年,没学到这些,哀家对你失望之极。” 张静姝张大了嘴,太后娘娘不但不帮她,而是一顶不孝的高帽就这样压下来。 “太后娘娘,我没有,我都是为了父亲和母亲才进宫的,”张静姝一脸慌乱,“父亲对大周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做出那些事,是有人冤枉父亲,安义侯素来针对父亲,他们黑白颠倒,尤其是那个徐清欢,她鼓动表哥与父亲作对,为此她不惜与男子私下里相见。 太后娘娘真相信,一个女子能够查案吗?”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皇帝阴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屋子里的宫人立即下拜行礼。 张静姝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害怕,她本来进宫就为了向皇上求救,方才太后娘娘那般说,她恐怕还没见到皇上就被撵出宫去,现在皇上来了……她心头重新燃起了希望,可她又害怕再出变端,万一皇上与太后娘娘一样不肯护着她了,她该怎么办。 “皇上。”张静姝露出凄然的表情,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皇帝,可皇帝却没有看她一眼。 张静姝心中不禁失落。 皇帝向太后娘娘见了礼,才坐下来,他此时眉眼舒展,让人看不出喜怒:“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完,接着说下去。” 张静姝咬了咬嘴唇:“安义侯被密告窝藏反贼家眷,这件事还没查清……” 又是魏王谋反案,此案就像是张家的保命符,皇帝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魏王谋反时朕年纪还小,幸亏先皇及时察觉力挽狂澜,才保社稷安稳。 朕登基之后,每年还有魏王党被抓入狱,直到现在还有官员被告与谋反有关,这些反贼潜伏十几年,居心叵测,随时都想要将朕从皇位上拉下来,朕每当看到这些状告他们的奏折时,都恨不得立即诛他们九族。”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杀气,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触怒了皇帝,引火上身。 皇帝说到这里,眼睛中一闪冷意:“朕信任张家,张家是母后的娘家,更在朕幼年时有扶立之功,但凡张家想要的,朕尽可能的满足。 可张家却将火器运到了京城,就在朕的眼皮底下炸开,就在上朝之时,满朝文武目睹这一幕。 建朝以来大周边疆战事不断,却还没有谁能将手伸到京城,朕要感谢张家,想必那个白龙王也很感激张家,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大周朝野为之震惊。 魏王党是可恶,可照这样下去,却不用他们来谋反,朕自己就要从皇位上走下来。” 皇帝一双眼睛中满是红丝,额头上青筋几乎要爆出,这一瞬间让人惊骇到了极点,张静姝望着皇帝瑟瑟发抖,缩着脖子,如同大雨中的鹌鹑。 太后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皇帝接着道:“是谁给他的胆子让他敢这样做,莫非他觉得有当年的扶立之功,这江山就是他的了?” 皇帝起身走到了张静姝面前,弯下腰伸手掐住张静姝的下颌。 张静姝只觉得那两根手指异常用力,仿佛要将她的下颌捏碎,她疼的眼泪落下来,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面前的皇帝就像是换了个人,已经不是平日见到她时那欢喜的模样,她心中惊骇,恨不得立即逃离这里。 皇帝盯着张静姝看了半晌:“所以,出了这样的事,你却还敢进宫来求情,觉得朕定然要给张家这个颜面,换做旁人,这样胆大妄为,今天就休想走出宫去。” 难道皇上已经对她动了杀机,想到这里张静姝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整个人委顿在那里,哀求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犯了这样的错,够不够被诛九族。” 听到皇帝这句话,太后捻着佛珠的手也僵在那里,一双眼睛中精光闪动,皇帝是借着张静姝在提点她,如果没有张静姝在这里,皇帝怎么也不敢如此数落张家的错处,说出诛九族的话。 “不止如此,”皇帝的终于松开了手,“十几年前的案子也被翻了出来,朕作为大周的君主,必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可张家毕竟是张家,朕的肱股之臣,大周的皇亲国戚,朕还是要网开一面。” 张静姝不知皇帝是何意,她脸上泪水纵横,只想要皇帝抬手放过她,眼前的皇帝实在太可怕,想着她整个身体就向后缩去,然而肩膀却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按住,她抬起头立即对上了皇帝那双阴鸷的眼睛。 “既然你来了,”皇帝眯着眼睛道,“就不必再出去了,这就是朕能为张家做的事。” 张静姝惊诧地看着皇帝。 第一百九十一章 遂意 张静姝听到皇上的话登时怔在那里,她弄不懂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传旨,”皇帝转眼恢复如常,用平日的口气道:“册封张氏为美人,今日入主两仪宫。” “皇帝。”太后听到这里不禁皱起眉头。 “母后,”皇帝垂下眼睛,“朕能做的也只是这么多。” 皇帝说完起驾离开,片刻功夫内侍向张静姝道喜:“恭喜娘娘。” 张静姝愣着,只觉得自己从云端掉入深渊,又被皇上拉了一把重新站了回去,这样一折腾她整个人都似散了架,脑子里一片糊涂,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都退下吧!”太后身边的女官吩咐,众人才鱼贯走了出去。 大殿里一时安宁,仿佛方才的事不曾发生过,一切都只是张静姝的梦境,除了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的太后娘娘。 张静姝手脚并用爬了过去,抱住了太后娘娘的腿:“太后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是什么意思,这是要赦免了我们家的罪责吗?” 否则为何要将她留在宫中,皇上方才虽然可怕,说不得从心底里是喜欢她的,她在宫中多年,皇上一直宠着她,家中库房里满是皇上的赏赐,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件事就烟消云散。 方才如此粗暴地对她,也只是想要宣泄心中的愤怒。 一定是这样。 张静姝正胡乱想着,忽然感觉到太后的腿微微一动,紧接一脚狠狠地踹在了她身上,她心窝一疼,然后整个人坐跌在那里。 张静姝彻底僵在哪里,她茫然地看着太后娘娘,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一切明明都烟消云散了,太后娘娘这到底是为什么。 “蠢货,”太后厉声道,“你父亲这些年虽然荒唐,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若是惩办了他,也怕让当年那些拥立幼帝的功臣寒心,免不了要施些恩德,就算不能让你父亲安然无恙,至少能保住他的性命,现在……这份恩德用在了你的身上,皇上对你父亲就不会再留情面。” 张静姝仍旧听不明白:“太后娘娘……既然皇上能容我……怎么会不管父亲……父亲定然会安然无恙,您放心……我……我愿意再去求皇上。” 太后闭上眼睛,现在说什么已经晚了,皇上还提起了十几年前的案子,当年主持谋反案的是先皇,先皇自然不会犯错,要错也是张家进了谗言,让忠臣蒙受不白之冤。 先皇还真是给她留下了一个祸根,当年种种她本不愿插手,这样的事成也是它,败也是它。 张静姝犹自哭个不停:“太后娘娘,我是无意……我没想过这些……我只是想要救父亲、母亲,若不然我……我就死在这里,皇上定然会收回成命。” 太后厉声道:“将她拖下去,让人半步不离地看着她,若是再出事,谁也别想活。” 女官应了一声,立即有宫人上前搀扶张静姝。 张静姝还想要挣扎,那宫人的手却仿佛抠进了她的皮肉之中,让她疼痛得几乎晕厥过去,张静姝还想说话却被一只手牢牢捂住了嘴。 一股太监特有的尿骚味儿扑鼻而来,紧接着耳边传来内侍的细语声。 “娘娘,这可不比外面,您要好好听太后娘娘的话,谨守宫规,娘娘也是为了您好,别看您这些年常常出入宫中,一直有太后娘娘庇护着才能见识到宫中的手段,您这一身细皮嫩肉可消受不了那些。” 说到最后颇有些深意,然后不知是那只手狠狠地在她身上扭了一把。 张静姝忍不住要叫出声,却因为嘴被人死死地压住,最终那声音只压制在喉咙之中。 “这样就对了,”内侍笑道,“宫中可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能出声的地方。” 性命被人牢牢攥在手心里,一种巨大的恐惧爬上心头,张静姝的身体不停地抖动着,眼前忽然浮起母亲眼角那滴泪水。 她错了,她今日不该进宫来,若是她在家中,不管是舅舅还是叔伯都会护着她,现在她这样任意妄为,张家会不会就舍弃了她。 她要入宫是想要母仪天下,不是要这样的结果。 门被打开,紧接着她被抱进一个屋子里扔在了床上,她还没回过神来,大殿的门已经被阖上。 屋子里一片阴暗,隐隐约约能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 张静姝想要立即离开这里,她身子刚刚一动,立即有人站在了她面前:“娘娘要做什么?奴婢们会贴身侍奉。” “我……我要……”张静姝嘴唇哆嗦,话还没说完。 一个恭桶已经被拿了过来。 “娘娘要方便吗?我们服侍。” 内侍伸出手就要去捉张静姝的腿。 张静姝大惊失色整个人向床内躲去:“不,不用,我没有,我不去……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呆在这里……” “那样最好,”内侍道,“娘娘这是疼我们,免得我们劳累,我们谢过娘娘了。” 张静姝的眼泪不停地淌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她蜷缩着的双腿上,她后悔了,可谁又能来救她,父亲、母亲,早知宫中这样凶险为何要将她送进宫来。 …… “太后娘娘,都已经安置好了。”女官上前禀告。 太后望着窗外:“虽然料想她没那个胆色去寻死,也让人盯着点。”皇上刚有恩德下来,若是张静姝就死了,就等于张家逼着皇帝改变决定,这与逼宫有什么两样。 到底是人心隔肚皮。 她们不是亲生的母子,总归要生嫌隙,只是皇帝之前对她百依百顺,让她大意了,忘记了如今他是血气方刚的时候,长大的男人都好斗,更何况是大周的天子。 女官低声道:“那您就不管了?眼看着三老爷送死。” “那要看他的造化了,”太后道,“哀家虽贵为太后,也不是凡事都能遂了心意。” 女官接着道:“要不要传大老爷入宫。” 太后摇了摇头:“静姝被封为美人,消息很快送去张家,到时候他就都明白了,也该知道要怎么做。” 皇帝心意已决,就像是尘埃落定,越是去阻扰反而越会得到不好的结果。 “哀家想要见见安义侯府大小姐,”太后忽然开口,“也亏了她发现了火器之事,否则还不知道伤亡有多少,那样的话张家罪过岂非更大了,哀家要赏赐她。” 第一百九十二章 带兵 感谢盟主sofia若冰 安义侯回到府中,今日在朝堂上可谓大获全胜,自从当今圣上登基以来,张家第一次跌了这么大的跟头。 洪传庭笑得合不拢嘴,从朝堂上下来一直说个不停:“那张玉慈平日里站在朝堂上都是满脸笑意,今日却也笑不起来了。” 提起张玉慈,安义侯道:“国舅没说话,心中却有思量,以后要更加小心,不能赢了一局就放松警惕。” 洪传庭点头。 安义侯立即想到常州之事:“皇上应该很快传你商量去常州的人选,常州一带向来是张家人把持,你有没有想好让谁前去?” 任谁去都有可能会面临危险,张家表面上已经不再挣扎,却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只要在白龙王这件事上扭转局面,张家还能想方设法让张玉琮脱身,所以无论谁去常州都极为危险。 洪传庭思量片刻道:“大周官员善水战的虽然不少,但我都不太放心,泉州那边虽然有薛沉,可贸然调动泉州太多人手,我又怕有人会见缝插针,泉州的安稳也很重要,所以我觉得不如就让宋成暄带兵前往。” 安义侯停下了脚步。 洪传庭察觉安义侯异样,不禁转头去看他:“怎么?你不同意?别看宋成暄年纪尚轻,带起兵来不比你差,有了他去我才能安心。” 安义侯目光微沉:“你可与他商量了?他愿意前往?” 洪传庭道:“还没说,不过这小子应该不会拂了我的面子,其中的凶险他也应该知道,现在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 “不要强人所难,”安义侯忽然打断了洪传庭的话,“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们根基在东南,这次真的有倭人来犯,他们只要能守住泉州,就等于立下大功,何必去常州犯险。” 洪传庭一怔不禁笑道:“你这是怎么了?该不会离开战场久了没有了志气,这还是从前的拼命三郎吗?” 看到安义侯神情肃穆,洪传庭的笑容也渐渐收敛:“你说的是真的?” 安义侯道:“你我与张家周旋多年,折损了多少人手在里面你又不是不知晓,这次张家使出这样的手段,我们心中也该有所警醒,张家盯准了定然会报复,何必牵扯太多人。 今日我也看了明白,皇上已经知晓张家一家独大,不能再这样下去,所以借着这桩事来惩戒张家,我们虽获小胜,但长久来说张家是太后的娘家,输赢与否都讨不得半点的好处,我们除掉了张家,皇上为了安抚太后也会卸磨杀驴,只要涉及朝政大权,牵扯其中的人都很难善终。 我们是要与张家斗到底的,想必除掉那些外戚之后,朝廷会有短暂的清明,不如留下些后辈,将来为朝廷出力,千万别一场争斗闹得大周青黄不接,一样是罪过。” 洪传庭沉吟着,半晌叹口气:“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没想周全,”说着什么伸手拍了拍安义侯的肩膀,“难得你吐露这样的心事。” 说到这里,洪传庭心生豪迈:“若我还能带兵,这次我倒要去会会张家。” 安义侯若有所思:“你掌管兵部非同小可,倒不如我去吧!我想会会倭人的大船和火炮,再试试工部造出的那些火炮的威力。”最重要的是,看看张家的手段。 洪传庭半晌才回过神:“你肯带兵了?” 安义侯回到侯府,心情很不错,立即将徐青安招到跟前,父子两个校场中斗了两个时辰,徐青安最后如同死狗地样躺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 “没用的东西,”安义侯沉着脸冷哼,“没有半点长进。”说着又抬起了手中的木棍。 徐青安叫苦连天,就要求饶。 幸亏安义侯夫人赶来:“好了,这都多久了,侯爷该歇一歇小心累坏了身子,我方才在厨房做了莲子羹,侯爷换了衣服正好吃一碗。” 安义侯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棍子,冷冷地看了一眼徐青安:“勤加练习,明日我还会考较你。” 安义侯大步离开,安义侯夫人才看向儿子:“还不快起来。” 徐青安哭丧着脸:“还好母亲来了。” 安义侯夫人道:“你啊,多长进些何必惹你父亲生气。”说着递上一杯茶水。 徐青安将茶一饮而尽,眼睛中又恢复了几分光彩:“儿子有件事想要问母亲。” 安义侯夫人点点头:“你说。” 徐青安道:“为何父亲、母亲只有我们兄妹两个孩子,而且……就我一个独子。” 这种……哪里是问题,安义侯夫人皱起眉头不知怎么回答,徐青安却凑在她耳边:“母亲,我听说一件事,孙家大爷不是孙老爷亲生。” 恩,两个问题有什么必然联系,安义侯夫人一时没有想到。 徐清安咳嗽一声:“那是因为孙老爷有隐疾,没有人传宗接代这才保养了旁支的子嗣,我……”他指了指鼻子,“是不是被母亲抱养来的。” 安义侯夫人脸色一变,不禁动容:“你胡说些什么。” 徐青安眨了眨眼睛:“没关系,母亲永远是我的亲生母亲,我……只想找到亲生父亲……” “你这个不肖子,”安义侯夫人伸手去打徐青安,“我就不该来救你。” “母亲息怒。”徐青安绕着安义侯夫人身边跑来跑去,让安义侯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看着院子里像大马猴一样的哥哥,徐清欢也忍俊不禁,哥哥最近有了些长进,可不知什么时候他才能为父亲分忧。 “夫人,”管事急匆匆地进了院子,“慈宁宫中来人了,说是有赏赐给大小姐。” 安义侯夫人一怔:“快,快去禀告侯爷。” 慈宁宫很少有赏赐下来,尤其是还未出阁的女眷,安义侯夫人回想着类似的情形,她知晓的好像只有于皇后待字闺中时,太后娘娘赏了一柄玉如意。 一家人换好了衣服,向堂屋里走去。 安义侯夫人担忧地看了一眼女儿,只见清欢眉目舒展,还转头向她莞尔一笑,她也心神稍定,不管太后娘娘是什么意图,现在她们都不能慌乱,先仔细应对过去再说。 一家人跪下行礼,慈宁宫的掌事内官才上前将一柄纯金打造的如意交到徐清欢手上。 徐清欢觉得手上一沉,抬头看过去,只见如意上面花丝透空镶嵌了两块偌大的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恭喜安义侯大小姐了,”内官笑着道,“这可是太后娘娘库中少有的宝贝,愿这如意为您招福纳祥,让您万事遂意。” ……………………………………………… 第一百九十三章 赞同 安义侯让人拿了喜银打点内官,内官和宫人都显得十分客气,热络地说了两句话就告辞出门。 安义侯夫人看着女儿手中的如意有些恍惚,这花丝镶嵌极为考究,这样的东西若是做嫁妆那是极有面子的。 安义侯夫人心中一动,之前有传言说张玉琮的女儿要入宫,难不成这柄如意本来是在那时候赏赐给张家女儿的。 太后这样做,是将张家今日的结果算在了清欢头上吗? 想到这里安义侯夫人一惊,喃喃地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母亲别担忧,”徐清欢拉住了安义侯夫人的手,“不一定就有什么事,张玉琮触犯大周律法,张家丢尽颜面,太后娘娘这样做也许就是为了以示她毫无偏袒之心。” 安义侯夫人看着女儿清亮的眼睛:“是这样吗?那送什么不好,为何送如意。”本朝出嫁的女儿,长辈添箱时,都会送头面和如意,清欢的年纪正是说亲的时候,会不会太后娘娘以此来威胁他们…… “先将如意供起来吧!”安义侯望着桌子上那金光闪闪的东西,若有所思,“既然是太后所赐,我们不能丢了礼数。” 望着那被供奉起来的如意,安义侯夫人总是心中不舒坦。 “别思量了,”安义侯看向夫人,“让人准备清欢进宫时的衣裙,明日一早还要进宫谢恩。” 安义侯夫人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内侍特意交代,明日让清欢独自去慈宁宫,这还是头一次:“宫中的规矩大,会不会是要挑清欢些错处。” “不会,”安义侯道,“这个节骨眼上,太后娘娘不好做得太明显。” 安义侯夫人带着人去准备,安义侯回到书房里坐下,刚刚准备起身去找两本书来看,就有管事道:“大小姐来了。” 徐清欢端了杯茶给安义侯:“父亲来书房是想要看书吗?要看什么书,我去给父亲找来。” 安义侯看着女儿坐在锦杌上,一脸笑容:“刚刚处置完公务心中有些乱,就过来坐坐。” 徐清欢起身:“那我去书架找一找,有没有合适的书来看。” 不一会儿功夫,徐清欢搬了一摞书放在安义侯面前,那些书看起来年代久远,而且曾被多次翻看过,第一本就是《兵法总要》。 徐清欢拿来的都是兵书。 安义侯望着那些兵书出神。 “母亲说,父亲带兵出征之前都会将兵书翻一遍,随便这些内容父亲早就烂熟于心,翻看兵书无非是要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这次父亲不光要看这些书,大约还要向洪大人请教海战的要法,虽说父亲年轻时也曾在水师中历练过,可海上作战并非父亲专长,即便父亲要留在岸上接应,也要心中有数,战场上情形瞬息万变,准备越是周全,越容易取胜。” 说完这些话,徐清欢抬起头:“父亲心中是不是已经做了决定,准备出战常州。” 安义侯叹了口气:“就你最聪明。” “女儿不是聪明,”徐清欢道,“父亲的性格如此,定然会这样抉择。” 安义侯目光微深:“我年轻时随先皇出征,那时不过是个小小的武骑尉,先皇对我有知遇之恩,有一次我带兵被围困,先皇带兵前来解救,就是那次让我下定决心一生戎马,常年在外一心打仗,后来才知朝堂比战场还要凶险。” 安义侯说到这里停下来。 徐清欢接着道:“张家输了一局,不能再有其他损失,这次不光是要面对倭人、海盗,还要防备张家人从背后下手,皇上要的是常州平安,打赢这一仗,就算张家在其中捣鬼,只要不是破坏大局的举动,皇上也不能再惩治张家。 洪大人是想要举荐宋成暄去带兵吗?所以父亲才会心生担忧,因为张家和宋成暄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相差悬殊,宋成暄在朝中也没有任何的名望,即便他被张家所害,也不会有什么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相反的,换了父亲前去,张家就要有所顾忌,父亲与张家缠斗多年众所周知,直接害死父亲太过显眼,弄不好会将把柄落在皇上手中,看似父亲去更为合适,可父亲定然也想到了,张玉琮有可能会与父亲拼个鱼死网破。” 安义侯伸出手摸了摸徐清欢的头顶:“我如今已经不是从前的安义侯,能想到这些必然会有所防范。” 徐清欢点点头:“女儿知道,所以女儿也不会劝父亲改变主意,太后娘娘是何等聪明的人,定然已经洞悉这些,才会提前安排,对我们家中施恩,将来万一出了事,也能堵住悠悠众口。” 皇家做事向来恩威并施,母亲担忧的也没有错,太后娘娘此举也是在提点父亲,太后不能明着干政,却能左右女眷,真的做主为她指一门亲事,她必然要承受。 安义侯眼睛中满是歉疚:“都是父亲……” “不是,”徐清欢道,“若父亲软弱胆怯,女儿会劝父亲放下爵位做个乡绅,父亲敢于一战,那我们整个侯府也不会畏惧。 太后娘娘虽然有谋算,我们也有法子应对,比如现在太后娘娘不能向我们下手,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借太后娘娘的力好好查查王允那些人。” 安义侯惊讶:“你是说王允背后的人?” 徐清欢点点头:“闹出那么多风雨,他却半点未被波及,未免太过舒坦了些。” 徐清欢话音刚落,管事前来禀告:“大小姐,简王府送来帖子,明日请世子爷、大小姐过去一趟,说是那鸟儿不吃不喝许久,像是又病了。” 徐清欢不禁觉得好笑,简王爷为肥鸟可谓是费尽心神,哥哥这才将肥鸟送回去多久,王爷就又来求救。 徐清欢道:“明日我从宫中出来就去拜见王妃。” 管事应了一声退下去。 徐清欢也想安义侯行礼准备离开。 “要去哪里?”安义侯道,“总要听听你母亲讲一下宫中的礼数。” 徐清欢被揭穿秘密,不由地抿了抿嘴唇,憨笑道:“女儿一会儿就回来。” 看着徐清欢的背影,安义侯不禁摇了摇头,不禁又想到当年与魏王定下婚约时的情形…… 清欢还不知道。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 徐家马车停在一处院子前。 徐清欢下了车,雷叔迎上来道:“我去敲门。” 徐清欢点点头。 院子看起来很冷清,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寒意,让人难以接近。 没有让他们等太久,门被打开,紧接着永夜走了出来。 永夜道:“公子在家中。” 徐清欢点点头,带着人走了进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大丈夫 宋成暄坐在树荫下,他已经换下了官服,身上穿了深蓝色直缀,已经摘了发冠,头发齐整地梳着,发黑到了极致,更显得他整个人极为深沉。 徐清欢抬起头看看那棵树。 只可惜这老树不开花,若不然显眼的花朵在枝头,倒能将眼前的人衬得柔和一些,也多添几分温暖。 徐清欢胡乱想着,正好迎上了宋成暄的眼眸,他一双眼睛如天山冰雪化作的清泉,真是冷到了极致的人才能如此。 徐青安道:“宋兄这院子不错,冬暖夏凉,可惜没地方搭戏台子,否则也能热闹热闹。” 自从被宋成暄救了之后,徐青安的“宋大人”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宋兄”,可惜两个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徐青安想要活跃气氛,却收到一片沉默之声,只好坐在一旁给宋成暄相面。 嘴唇不薄,鼻子也不是过分的高耸,脸颊不突出,看着不像是寡义之人,只是生了一对细长的眼睛,眉毛又浓密,这点不好,太过英俊就会薄情,还是生成他这样刚刚好,又出挑又可靠。 徐青安对自己的理解十分的满意。 “这是郎中开的药,今日止血,明日去肿化瘀,”徐清欢将食盒打开,拿出一盅药来递过去,“若是你已经服药了,我这就拿回去,我家的先生经常给养乐堂的伤兵看症,对这些最为擅长,尤其是那些不得休养的伤口,服药总能好得快些,宋大人可以试一试。” 宋成暄正襟危坐,腰背笔直,身形纹丝不动,若非亲眼见到他肩膀的伤口,很难相信他是个有伤在身的人。 而且昨晚一夜未眠,今日又上朝回话,他脸上没有半点的疲惫,相反的那双眼睛仍旧熠熠生辉。 宋成暄依旧没有说话。 徐清欢觉得有些奇怪,询问地看过去,他却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一如那晚他们被困之时,就连哥哥说话的声音都不得见了,树枝随风摇曳,透出几分世事安稳的感觉。 “宋大人?”徐清欢再次发问。 宋成暄依旧不语,她是来送药的,自然是感念他的救命之恩,来之前大约已经想到他不会服药,于是说出那么一大串理由来。 如果他现在喝了药,她也就遂了心意,不必再担忧此事,安安心心地离开。 她心中的盘算,他都看在眼里。 没有昨晚那一茬,她还是见面不相识的模样,就如同那日凑巧遇见,她在马车里目光疏离而冷淡。 宋成暄忽然道:“这样上门来,不怕被张家人看到?”话说出来他微微皱起眉头,他怎会还记得这桩事,非要想她问个缘由似的,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心眼小的人。 徐清欢被问得一怔,他这话从何而来?昨日在道观他救下她和哥哥,又跟着他们一起回了侯府,若是张家盯着只怕早就知晓了,他这突然的不满从何而来,难不成为的是前些日子她没有传消息给他? 所以她进门开始,他便一直不言语,就是在报复她那时的作为? 这怎么可能。 宋成暄在外领兵多年,若没有些气魄也不会到今日,他是个伟岸的大丈夫,怎会与她计较这些,再说他心中应该清楚的很,安义侯府的事不该牵连到他。 她若是上门求他帮忙,才是心怀叵测。 她想来想去也没什么不妥,再心思深沉的人也不该挑出错来。 受伤的人最大,她自然不能与他争辩。 徐清欢思量到此试探着解释道:“那时候父亲被人攥住了把柄,也不知道能不能脱身,我们家里人也就罢了,怎好再牵连旁人。” 宋成暄道:“倒是合情合理。” 哪有什么不对,她与他四目相对,眼睛中满是坦然的神情。 “药快凉了。”徐清欢又将汤盅向前放了放,今天过来送药,她也是满怀赤诚,希望他能喝,不过他对安义侯府始终有戒心,于是她跟高先生将药方要了来,这是高家的秘方,京中其他郎中自然难及,他让身边人抓药熬煮,也许会服用。 徐清欢将药方推了过去:“宋大人不日就会离京,路上难免颠簸,伤口好得快些,总归能有些帮助。” 宋成暄抬起眼睛:“你知道我要离京?” 徐清欢道:“海上要有战事,倭人未必就直接来攻常州,沿海少不了泉州水师防范戒备,大人定然会回泉州帮忙。”宋成暄在东南许久,以他的本事,泉州应该遍布他的人手,他此时回去主持大局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相信泉州那边也会劝他回去,以免在常州涉险。 “接下来宋大人应该还有许多事要安排,”徐清欢起身行礼,“我们兄妹就在这里跟宋大人道别了,希望宋大人旗开得胜,将来仕途平顺,建功立业,我们在京中得到消息,也会为大人庆贺。” 她盈盈下拜,眼睛中闪动着期盼,说的那句话更显得真心诚意。 仕途平顺,建功立业。 是该如此,走了这样一圈,在京中也算有所收获,打赢这一仗也会对他有所助益,他在东南会更平顺。 知道她是发自肺腑,可他心中却莫名的有些滞闷。 徐清欢说完准备告辞离开。 “就这点诚意。”宋成暄忽然淡淡地道。 徐清欢讶异,顺着宋成暄的目光看到了那汤盅,他是嫌她规劝的太少吗? 宋成暄道:“你确定这药可用?” 就算给了药方他也未必会没有了猜忌,料想她熬得药他不会喝,徐清欢走上前打开汤盅饮了一口:“这药就是照方子熬出来的,若我存了害人之心,必然不敢喝,”说着她将汤盅放进了食盒中,抬起下颌,“公子放心,这药无毒。” 徐清欢说完又向宋成暄福了福:“大打扰宋大人了。”说完先一步离开了院子。 徐清欢让凤雏扶着上了马车,徐青安才想到还有一件事没办:“妹妹先等等我,我去去就回。” 徐青安去而复返,看到树下的宋成暄正端起茶杯饮茶,面上看不出喜怒。 徐青安道:“宋兄,我那件衣服可穿好了?” 宋成暄抬起眼睛:“你还要吗?” 目光中满是疑惑,仿佛他不该开口要回去似的,徐青安抿了抿嘴唇,那是妹妹做给他的,要不是这样,他可能就不好意思再开口:“是啊,我还想拿回去。”宋成暄总不好拒绝。 “不行,”宋成暄果断地道,“我用过的东西从不送人。” 徐青安还欲说话,宋成暄看向永夜:“送客。” 第一百九十五章 筹备 徐青安慢吞吞地从宋家走出来。 徐清欢掀开了帘子看到哥哥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这是怎么了?” 徐青安咧了咧嘴:“我后悔了,不该答应将你给我做的新衣裳送他穿,现在他不肯还,”不过想想当时他是恩公,“我这样小气,会不会有些忘恩负义。” 徐清欢点点头:“一件衣裳而已,哥哥不要放在心上。”不过她也没想到宋成暄会将衣服穿走,或许他有他的习惯。 今日他的脾气来的莫名其妙,真是个心思难测之人。 大家说的好像都很轻巧,徐青安脸上多了几分哀怨,可就是那样一件衣裳,他等了好多年。 …… 宋成暄脱了靴子躺在榻上,忙碌了一天,处置完手中的公务早就该养养神,只是没想到坐在院子里品茶时,她会来。 完全是个巧合。 宋成暄闭上眼睛。 “公子。”永夜有些欲语还休。 宋成暄重新睁开眼睛看过去。 永夜抱着一个汤盅:“公子,这药该怎么办?您要喝吗?”他说着话脸微红,就在方才徐家下人来取汤盅时,他手疾眼快将汤盅“弄没了”,眼看着徐家下人四处寻找。 他沉着脸装作一无所知,徐家人果然没敢上前来问。 等到徐家人离开,永夜才有些后悔,他这是做的什么事啊,有生以来这样第一次做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 手中的汤盅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想要偷偷处置了,又怕公子日后知道会唾弃他,干脆硬着头皮来问,若是公子说:不喝。 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将汤盅交出去,以挽回他一点点颜面。 永夜心跳如鼓,耳朵都变红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自己到底被什么人下了咒,竟然这样恬不知耻。 宋成暄看过去,忽然想起少女站在那里,一双眼眸璀璨,阳光落在她那白皙的耳朵上,一缕碎发吹在耳边,显得她更加清丽、明媚,她笃定地拿起汤盅饮了一口,然后转身坚决的离去。 好像将他看透了似的,只可惜一切也未必就能尽如她意。 宋成暄眯了眯眼睛,从榻上起身,伸出手:“拿来。” 永夜一脸惊诧:“公子,您要用吗?” 宋成暄看过去,他那墨黑般的眼睛一冷,眉角如同蒙了层霜雪,脸上更添威严,震慑的永夜不敢再说什么,将手中的汤盅递了过去。 宋成暄一饮而尽,这药没有那么难吃。 永夜捧着汤盅退下去,空空的汤盅,一滴药都没剩,他显然不能再送回去。 要不然就当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 宋成暄一觉醒来,开始查看东南送来的信件。 其中一封是军师亲笔所写,船和人手已经布置好,催促他回到东南,白龙王做了多年的海盗,与其他海盗有些来往,这次也可能会让那些人前来帮忙。 京城火器一炸,消息传出去,那些人对白龙王多了几分的信心,说不得派出船只前来插上一脚,到时候泉州水师的压力必然剧增。 宋成暄将信放好。 永夜上前道:“洪大人送信来,请公子去别院一叙。” 宋成暄点点头,此时兵部对去往常州的人选应该有了定数。 “走吧!”宋成暄起身向外走去。 洪家的别院就在北城,院子不大很是僻静,方便坐下来谈话。 宋成暄被请到堂屋坐下,他转头向窗外看去,洪家下人将庭院里的灯尽数点燃,不一会儿功夫,洪传庭大步走进门。 洪传庭笑着道:“本来下衙就会过来,谁知被人绊住说了两句话,可让你久等了?”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没有,”宋成暄道,“我也是刚到。” 洪传庭端起茶喝了一口:“叫你过来,是告诉你兵部、吏部的安排,可能不日你就要回泉州了。” 宋成暄脸上一片平静,抬起眼睛道:“谁会带兵去常州。” 提起这个,洪传庭脸上更添几分信心:“说起来大约你也没有想到,就连我还是一头雾水,这些年他百般推辞就是不肯再披甲胄,如今竟然主动请缨……我早就觉得他耐不住寂寞,如今看来果然被我言中,只不过来的稍微晚一些罢了。” 洪传庭说到这里,宋成暄已经知道是谁前往:“洪大人说的是安义侯。” “是啊,”洪传庭道,“我本想将常州的差事交给你,却也怕张家会使出什么手段来,现在这样安排最为妥当,你回去泉州帮薛沉,这边我会再寻两个副将与安义侯一同前往常州。” 既然已经订好了,他何乐而不为,安义侯存的什么心思与他无关,在京中逗留这么久,他也该知道一切以东南为重。 宋成暄一直没有说话,洪传庭道:“你可有什么思量?” “没有,”宋成暄道,“那我就等朝廷下了文书,立即回去泉州。” 洪传庭点头:“看样子,这战事马上就要来了,大家都要加紧筹备,希望此次我们能大获全胜,将士们少些损伤,你们也要处处小心,我写一封信给薛沉,你一并带回去吧!” 说完了话,宋成暄起身告辞。 张真人等在了门口,见到宋成暄出来,两个人一起上了马。 走离洪家宅子远一些,张真人才道:“公子,洪大人可说了,朝廷决定让谁领兵常州?” “安义侯。”宋成暄淡淡地道。 张真人眉头一皱,显然有些惊讶:“怎么会……安义侯不是早就交出兵权了吗,现在这样……难不成……”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原因,会不会与公子有关。 想到这里,张真人道:“要不要问一问。” 宋成暄看向被暮色笼罩的京城,天边隐约一片血红,这是安义侯自己的决定,和他有什么关系。 大战将至,他身边的自然是那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只要保护好他们和沿海的百姓、重创倭人,其他的人或事,他不想去管。 现在不必他动用什么心思,顺理成章回到东南是最好,他们泉州水师要在此战立下一功。 …… 天还没亮,徐清欢就被安义侯夫人从被窝里捞起来。 “母亲,这天还早呢。”徐清欢打着哈欠,懒懒地穿着身上的衣衫,其实起床、打扮入宫有一个半时辰足够了。 “不行,这是你第一次独自进宫,”安义侯夫人板着脸,“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早些用了饭食,临走之前也消受的差不多了,免得进宫失礼。” 女眷入宫之前一般都不会吃喝太多,万一要出恭,那可真是没了脸面,不要说家里跟着丢人,自己也会名声扫地,成为了笑话, “母亲安心,女儿明白。”前世她有诰命在身,入宫是常事,早就懂得应付,即便真的出了差错,只要贿赂宫人就能遮掩过去。 “我怎么能安心。” 安义侯夫人看着坐在锦杌上还打瞌睡的女儿,她鼻子微皱,看起来憨态可掬。 徐清欢顺势靠在安义侯夫人肩膀上:“娘,您不用紧张,女儿懂得如何应付。” 软软的头发蹭着她的脸颊,安义侯夫人一时心软,不过很快她就吩咐:“那块帕子来给大小姐净脸。” 徐清欢伸手抱住了安义侯夫人的腰:“我起来,我起来还不行吗?我这就起来。” 安义侯夫人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点了点徐清欢的额头:“真是个孩子。” 这么早就准备,最后的结果就是徐家的马车在宫门前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这才接到慈宁宫的旨意,允许徐清欢觐见。 徐清欢走出马车,抬起头看向宫门。 前世离宫时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可对她来说却隔了一世。 第一百九十六章 难题 徐清欢被女官带进大殿之中,太后娘娘正坐在临窗的榻上插花。 徐清欢上前行礼叩见。 “起来吧,”太后转过身看了徐清欢一眼,“过来帮哀家看看,这枝插在哪里才好。” 花斛中插着新剪的芍药,太后手里拿着的那枝是牡丹。 本朝牡丹贵重,徐清欢猜想太后娘娘原本打算将这枝牡丹插在花斛的正中间,周围被芍药簇拥,看起来繁盛而华贵。 可是现在花斛正中却有了一朵金蕊芍药,若是想要插这枝牡丹,就要将那芍药拿出来。 徐清欢思量间宫人已经来催促:“徐大小姐,太后娘娘正等您呢。” 徐清欢上前规规矩矩从太后手中接过花:“太后娘娘宫中定然另有花斛,不如就再给这枝牡丹找个去处。” 太后抬起眼睛,脸上看不出喜怒:“这是为何?哀家让人采芍药就是为了配这牡丹。” 徐清欢恭谨地道:“现在太后娘娘有了这枝金蕊芍药,花斛看起来已经十分漂亮,再放牡丹下去,不免要两花争势,都说争奇斗艳才好,但这些花枝本就是为了娱人,同存共生岂不是更多添了景致,都放在这里倒显得拥挤。” 太后面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喜怒:“好一张巧嘴,哀家不过让你插花,你却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来。” “不敢,”徐清欢急忙低头行礼,“臣女多言,还请太后娘娘赎罪。” 太后让人扶着坐下来:“你定然以为哀家让你插花是要试探你,金蕊芍药和这牡丹别有所指,你才说出一番什么争不争的言辞来,是也不是?” 太后娘娘明着训问她,让她没法搪塞,宫中很多事本就不能明说,就像太后娘娘赏给她的如意,说有深意就有深意,说没有自然就没有。 这就是你争我斗的法门,凡事都遮遮掩掩,即便败露,也不会落人口实。 前世徐清欢就见识过这些,宫宴上不过说些家常话,从宫中出来之后,就有人如临大敌,有些人甚至一声不响就自绝了性命。 宫中手段残忍,却也能杀人于无形。 太后捻动着手中的佛珠,淡淡地道:“小小年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肚子的心思,还没怎么样就开始揣摩哀家的用意。” 这番话虽然说的并不严厉,却足以让人听出一身冷汗。 徐清欢却没有急躁:“臣女既然要服侍太后娘娘插花,自然要思量着太后娘娘的喜好,不过臣女从前很少来宫中,未见得太后娘娘几次,就算想要揣摩太后娘娘的心意,只怕也没有下手之处。 真正了解太后心意的是慈宁宫的几位女官,并非是臣女,臣女只算是顺势而为。” “哦?”太后微微抬起眼睛,声音深沉,“这话如何说?是她们向你传递了什么消息?” 徐清欢点点头:“不敢欺瞒太后,正是。” 几个女官脸色顿时一遍,纷纷向前道:“奴婢们不敢,更不知徐大小姐为何来冤枉我等。” 太后见那少女站在殿中,脸上没有惧怕、慌乱的神情,反而眉眼舒展,十分的坦荡从容:“臣女被带进来时,正好看到一位女官捧着只花斛去了侧室,臣女匆匆看了一眼,只见那花斛上画着的花似是蔷薇,花萼粉色,开在枝头几朵,并没有大片的彩染,看起来有几分的素雅,正好与太后娘娘手中的牡丹花相配。 所以臣女猜测,是女官看到太后娘娘难以取舍,准备谏言另取一只花斛安置这枝牡丹花,女官在太后娘娘身边久了,自然深知娘娘心思,臣女一来觉得这样安排确然妥当,二来也是想要迎合娘娘的喜好。” 女官眼睛中透出几分诧异的神情,原来徐大小姐是这个意思。 太后看过去:“你们果然备了花斛?” 女官这才道:“奴婢只是让人取来备好,万一娘娘需要就立即捧出来,没想到徐大小姐看在眼里,可徐大小姐又怎知花斛是为牡丹准备,也许只是准备摆放在侧室之中。” 徐清欢道:“太后娘娘唤我去插花时,那捧着花斛的宫人从侧室里走了出来,不过与女官对视之后又退了回去,见到此情此景,我心中就做出了推测。 许多时候得不到确切的答案,只能先做推测再与所见事实相互印证……” 太后娘娘听到这里:“你就是这样帮着衙门破案的?” “正是,”徐清欢抬起头,“那些案情太过复杂,一时没有更多的证据,想要得到进展,只好先拓宽思路。” 太后娘娘道:“所以你怀疑那些倭人运了火器进京,也是基于你的猜想?” 徐清欢点头:“不过那些猜想也不是毫无依据,而且火器这样重大的事,小心防范总是百利而无一害。” 太后沉默地望着徐清欢,半晌敛目道:“好个百利而无一害,此案能查明也确然有你的功劳,所以哀家才会赐给你一柄如意。” 话说到这里,徐清欢应该上前谢恩,她撩开裙摆端端正正地跪下去:“臣女叩谢太后娘娘恩典,只是……那如意贵重,臣女受之有愧,不免心中忐忑。” 太后忽然心中有了几分兴趣:“哦,为何受之有愧?” 徐清欢抬起头,目光清澈:“因为此案并没有完全查明,还有人躲在暗中掌控全局,虽然眼前的谋划已经被揭穿,也许他还另有筹备,只等我们放松警惕时,再次犯案。” 太后已经知晓整桩案子的来龙去脉,立即想到了王允:“你是说王允?” 徐清欢道:“臣女坚信此案并非王允一力而为,王允深陷大牢,对付张家和安义侯府于他没有任何的好处,要向弄清楚一切,就要找到那个真正能够从中谋利之人。” 太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微沉:“你想要继续查下去?” 徐清欢果断地道:“臣女只想求个实情,只要一日被那人窥伺,就一日不得安生。” 太后不知为何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仿佛也有这般的果决。 张家好久没有这样出挑的后辈,若是张静姝如此,她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扶她母仪天下,这世上不是所有的荣光都能归一人或一族所有。 “起来吧,”太后面色柔和了许多,“你说起案子,哀家也想起一件事来,不知你敢不敢去查问,此事事关简王,只怕牵扯甚多。” 第一百九十七章 简王 徐清欢对简王是很熟悉的,无论前世、今生,都与简王有过交集,前世里简王几次照拂她和李煦。 她嫁给李煦那日,简王妃特意前来与她梳妆,给她添了一份嫁妆,好让她有足够的脸面嫁去夫家。 后来她回到京中时,朝廷迁了部分宗室去了凤阳,简王也去凤阳宗正寺任职。 简王是英宗一脉,从英宗、高宗、先皇(中宗)皇帝至今,一共才传了两代简王,老简王身子虚弱,从小就汤汤水水不断,英宗皇帝对这个儿子十分关切,加之老简王没有承继皇位的可能,于是准备在成年之前一直养在宫中。 可惜英宗走时,老简王还没有到婚配的年纪,大行皇帝驾崩,新帝继位,所有人都在忙碌这两件事,也就忽略了这位王爷,老简王匆忙搬出宫,又因为英宗去世而悲伤,病倒在床。 等到高宗皇帝回过神去照拂体弱多病的弟弟时,才发现老简王已经瘦成一把骨头,大惊之下立即召御医全力救治,总算是保住了老简王的性命。 高宗皇帝几次亲至简王府探望弟弟,老简王十分感恩高宗,兄弟两个感情也愈发亲厚,老简王时不时地进宫与高宗皇帝下棋聊天。 老简王就这样做了个闲散宗室,可能是远离争斗,免受朝政之苦,谁也没想到,老简王竟成了皇族中人少有的寿星,一直活到了七十六岁高龄。 到底是胎中有缺,老简王五十多岁才喜得一子,也就是如今的简王,王府子嗣不兴旺,加上老简王就是个闲散王爷,简王子承父业也做了一位闲散宗室。 直到魏王谋反案,身体虚弱的老简王进宫劝谏先皇,查明魏王案,当时还是世子爷的简王,说了一句:不要同室操戈,被先皇罚跪在宫门外。 魏王谋反案之后,几个宗室皇亲被牵扯其中,老简王又进宫为他们求情,先皇却不肯召见。 从宫中回来之后,老简王病倒在床,足不出户,一直缠绵病榻七八年,与先皇一前一后离开人世。 简王从那以后算是子承父业,闲散在家中,朝廷派下的差事,能躲就躲,实在躲不成,也是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除非有什么重大的事才会勉强出头。 徐清欢思量到这里,不禁想起父亲每次提到简王时,脸上那复杂的神情,既无奈又盼着简王爷哪天精神一振,能够多关心些政事。 这位闲散王爷在皇上面前还算有些面子。 皇上继位之时,简王作为英宗一脉带着宗亲拥护新帝,皇上祭祖心中紧张也多亏了这位皇叔从旁帮衬,才算渡过难关,每年宫宴时,皇帝都盼着简王前来,说一些新鲜事儿,弄些新奇的物件儿。 这次的苏怀大人受冤,就是因为简王的出面,才少吃了些苦头。 前世父亲狱中自戕,简王每次提起来都会后悔不已,好像更没有了心情关切朝堂之事。 在徐清欢印象里,简王与后来的那些争斗都毫无关系,现在提起王允背后之人,太后娘娘却忽然说到了简王。 难不成太后觉得简王表里不一。 徐清欢刚要询问太后娘娘,与简王相关的案子指的是哪一出。 太后站起身来:“哀家身边的女官前两年出宫去了,后来被抬去了简王府,谁知几个月后小产,她一时难过投缳自尽了,还好发现的及时,将人救了回来,不过就此疯癫,你就替哀家去简王府看看她吧!” 这就是太后娘娘让她查问的事?显然太后不会给她明确的回答,徐清欢应了一声:“臣女遵命。” 看着面前的少女,太后点点头:“退下吧,哀家也乏了。” 徐清欢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女官换了杯新茶双手奉给太后,太后接下抿了一口,茶温刚刚合适,口齿间留下股淡淡的清香。 太后道:“哀家记得简王妃的娘家就在常州,从前他们可是常州的大族,可惜这些年没落了,人总归怀念故土,说不定他们想要回去。” 常州原本在张玉琮手中,若是张玉琮将常州丢了,获利的是谁? “真有这样的人,”太后忽然道,“哀家,倒也想要见见他的真面目,多一个人为哀家在外做事,哀家何乐不为。” …… 徐清欢从宫中出来,一路回到安义侯府,换好了衣服又准备坐车去简王府。 “大小姐,”张真人正好也从安义侯府中走出来,站在马车外道,“您可真忙。” 张真人这样一说,徐清欢想起来:“真人最近是否要外出云游?”宋成暄离开,张真人应该会跟随。 张真人笑道:“正是。”女娃娃还算上道,既然问了,必然会有后话。 徐清欢沉默片刻,宋成暄离京,她好像也没什么事能为他做。 “那就路上平安。” 马车开始向前走去,张真人不禁叹气,就要分开了,这女娃娃好像没有什么不舍。 徐清欢坐在马车上思量,虽然她不能上战场,却能私下里帮父亲扫清一些障碍,避免父亲被人算计。 等这一仗赢了,案子也逐渐查清,接下来会怎么样? 宋成暄会像前世一样,在东南不断壮大,立下累累战功,升为将军、上将军,然后封侯,最终来到京城把持朝局。 父亲心中必然拥护魏王一脉,只是宋成暄对安义侯府并不信任,那时必然有成僵局,之前的情仇终究是个结,她也要为此做好准备,如果宋成暄和父亲真的无法在朝**事,父亲辞官归田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样一想,她还有不少事要做,以应对将来发生的种种可能,若是没有准备,必然会手足无措。 今日太后娘娘对她的态度也和前世十分不同,那柄金如意本该摆在张静姝的凤鸾宫中,现在却在安义侯府的祠堂。 这也给她提了个醒,太后真的很有可能会指给她一门亲事,到那时她要如何才能掌控自己的将来。 在此之前,她也要想出个法子来应对。 “妹妹,到了。” 徐青安掀开帘子,凤雏立即上前扶着徐清欢下车。 简王府的大门开着,几个管事妈妈已经等在那里,其中一个上前道:“世子爷、大小姐,王爷和王妃都在府中等着呢。” 徐清欢点点头,跟着管事妈妈走了进去。 “哎呦,可愁死我了,你们快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迎面而来,紧接着魁梧的人影映入徐清欢眼帘。 简王爷。 第一百九十八章 心病 简王爷一脸憔悴,身上穿着件短褐,靴子上站着尘土,颇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 “王爷。”徐青安、徐清欢两个人上前行礼。 “早就跟你们说,别那么多礼数,”简王说着小心翼翼地将手臂打开,一只鸟儿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两只爪子直直地朝天立着,眼睛闭起好像没有了生气,“快来看看这鸟儿到底怎么了。” 徐青安立即靠过去,伸出手去动肥鸟,肥鸟却依旧没有半点动静:“真的病了啊,我送回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简王爷,您都喂它吃了什么。” 简王皱着眉头:“没有啊,都是新鲜的虫儿,特意让人在园子里抓的,还让人带着满府里转悠,前些日子还好端端的。” 肥鸟的母亲是老简王的心头爱,如今那老鸟没了,剩下这只雏鸟,简王爷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将它养得又肥又壮,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这鸟儿呵护的太多,这鸟儿动不动就生病,要么不吃不喝,要么躺在笼子里一动不动,让简王爷满心焦急。 上次肥鸟生病时,徐青安和徐清欢两个刚好来到简王府,徐青安随手逗了逗,那鸟儿就精神了许多,见简王为这鸟儿发愁,徐青安干脆提起要将这鸟儿带走,等养得精神了再送回来,生怕简王不放心,特意压在这里一只漂洋过海来的芙蓉鸟。 说来也奇怪,肥鸟格外喜欢徐青安,徐青安出去溜达,必然将这肥鸟抗在肩膀上,逢人就说:“这是简王的鸟儿。” 一人一鸟端得是精神。 后来惹了祸从家中溜走的时候,也将这肥鸟一并带走了,好像肥鸟成了他的保命符。 徐清欢看向哥哥,哥哥嘴上着急,眼睛中却隐隐能看出一抹笑意,心中也就有了底:“简王爷,您将肥鸟给我哥哥吧,肥鸟喜欢哥哥,说不得一高兴也就精神了。” 简王也是这样的心思,所以才将他们兄妹喊过来,徐大小姐这样说,他自然没有意见。 徐青安将肥鸟抱在怀中,然后笑着道:“我带着肥鸟去院子里溜达溜达。” 简王就要跟着一起去。 “王爷,”徐青安看了看简王身上的衣衫,“您这风尘仆仆,还是先去梳洗一下。” 说话间简王妃也迎了出来,看到这一幕,立即埋怨道:“妾身不是让王爷去换衣服吗,怎么却先来了这里。” 简王这才笑道:“我听说两个孩子到了,心中一着急,就迎了过来。” 简王妃不禁心中埋怨,哪有堂堂一个王爷为了只鸟儿来迎晚辈的,这话说出去只怕威信尽失,好在王爷早就名声在外,大家算是见怪不怪。 简王带着人去内院换衣衫,简王妃心中松了口气,温和地望着徐清欢:“王爷真是急得不行,可我看那鸟儿虽说精神不好,也并非什么都不肯吃,每日总会吃些虫儿,只不过没有从前多了,请来不少人看,都看不出什么端倪,王爷还以为,它是没伴儿,听说京外有大食国的商贾卖些珍奇的鸟儿,亲自去接了几只回来,没想到这肥鸟不但不理不睬,” 简王妃说完这话长叹一口气:“若这鸟儿是人,恐怕就是心病了。” 徐清欢抿嘴一笑:“禀告王妃,有句话也不知当不当讲。” 简王妃不禁道:“你这孩子,跟我说这话,岂不外道。” 徐清欢点点头:“王爷和王妃对这肥鸟太过上心,倒是泯灭了它的天性,府中打的笼子虽然大,那毕竟是笼子,这鸟儿喜欢我哥哥,因为我哥哥经常带它到外面去,简王妃方才说的也没错,这恐怕真是心病,对人来说是好事,对于鸟儿恐怕是痛苦。” “又是一个生心疾的,”简王妃摇了摇头,“什么都好,千万别生心病,当真让人束手无策。” 徐清欢抬起头来:“王妃说的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那位女官。” 简王妃一怔:“你怎么会知晓。” 徐清欢转头看向银桂,银桂捧着锦盒走上来。 这只锦盒用的是蜀锦的料子,上面是缠枝莲花纹,看起来十分精致。 简王妃猜不出徐清欢的用意,正要开口询问。 徐清欢已经道:“臣女进宫叩见太后娘娘,出宫之时太后娘娘惦念身边人,当我带着东西来王府探望。” 简王妃目光微沉:“你说的是蓉晓,没想到太后娘娘还惦记着她,若是她知道心中一定很高兴。”一副很是伤心的模样。 徐清欢道:“王妃先带臣女去见蓉晓吧,总要先交了太后娘娘的差事。” 简王妃颔首:“你随我来吧!” 徐清欢随着简王妃到了西园子里的一处院子,远远的就看到几个下人在院子里忙碌,一个管事的大丫鬟站在门口吩咐:“让你们拿的是天青色的府绸丝,你们却偏捧了顶嫩绿色的过来,怪不得主子不高兴,一天到晚出了多少的差错,再这样下去全都发卖了,就算招些新人,也不会像你们这般笨手笨脚。” 那大丫鬟说完话抬起头看到简王妃和徐清欢立即快步上前行礼。 “里面怎么样?”简王妃问过去。 大丫鬟道:“早些时候有些不高兴,现在看着倒是好多了,来了一位郎中要给主子看病,主子不肯答应,非要让郎中先给屋子里的下人都把过脉,她才肯伸手。” 简王妃叹口气:“那你们依着她就是了,别惹她难过。” 大丫鬟低头道:“奴婢知道,”说着抿了抿嘴唇,“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难道不知晓吗,”简王妃说着看了看徐清欢,“这是安义侯府的大小姐,奉了太后娘娘的命前来探望……” 简王妃微微停顿,抬头去看那大丫鬟的神情,只见大丫鬟仍旧是方才的模样,脸上不见半点的波澜,这才叹气道:“来探望她,你去通禀一声吧!” 大丫鬟应道:“王妃稍等,奴婢立即就去。” 片刻功夫那大丫鬟吩咐下人撩开帘子引简王妃和徐清欢进门。 徐清欢走进屋子,抬起头就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二三十岁的女子,她穿着大红色褙子,在这样的天气里,竟然披着件银狐领的氅衣。 大丫鬟抿了抿嘴唇:“主子非要穿那氅衣,奴婢劝说了,就是不顶用,只要任她这样。” 简王妃点点头,看向大丫鬟:“你们先出去,我们想单独和她说说话。” 大丫鬟应了一声,带着众人走了出去,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屋子里没有了旁人,徐清欢正要端详那床上坐着的女子,女子立即站起身向简王妃行礼:“王妃,您救救奴婢吧,奴婢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说着她将身上的氅衣脱下:“您看看,这大热的天,她硬是让奴婢穿这个,真要将奴婢闷死在这里。” 女子神情自然不像是有病在身。 徐清欢看着眼前的女子道:“王妃,她就是蓉晓?” 简王妃又叹了口气:“她不是蓉晓,不过……蓉晓你已经见过了。” 徐清欢转头看向窗外:“难道蓉晓就是方才带我们进门的丫鬟?” 第一百九十九章 又见故人 简王妃点了点头:“就是蓉晓,如今你看她好端端的,可若是不顺着她的意,她就要疯癫起来,时间久了,大家也只好由着她。” 说完这话,简王妃看向那女子:“当年是你自荐前来照顾她,到了今日这步田地,你让我怎么办?” 那女子立即跪在地上:“都是奴婢自不量力,以为顺着姨娘的意思,姨娘的病总是能好起来,谁知道却是如今的样子,都是奴婢的错。” 简王妃吩咐道:“起来吧,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会尽量给她看病,她的病有了起色,你就不用每日陪着她折腾下去。” 那女子应了一声,恭谨地站在旁边,脸上尽显疲惫之色,显然简王妃的话并不能安慰到她。 常年与一个随时可能会发疯的人在一起,心境可想而知。 徐清欢转头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博古架子上的摆件儿擦的光亮,桌子上铺着精致的锦缎,屋子里当真布置的一尘不染。 徐清欢道:“这都是蓉晓让人收拾的?” “是啊,”简王妃皱起眉头,“好的时候,从表面上看与寻常人也没什么不同,可要是疯起来谁都不能靠近,闹腾的累了就会睡上一整日,睡醒了仿佛就又好起来,现在只要听说蓉晓不肯睡觉,我就心中忐忑,生怕她又会疯起来。” 徐清欢看向门外:“蓉晓到底为什么会生病?” 简王妃坐在锦杌上:“说起来也是我没有照顾好她,”她垂着眼睛,再抬起来时目光中有几分愧疚,“蓉晓进了王府之后,陪着我回了一趟常州,路上长途跋涉不免辛苦,到了常州时候蓉晓又有些水土不服,一下子就病了,我找郎中为她看症,才知道她怀了身孕。” 简王妃说到这里,微微停顿,她抬起头来:“简王府一向子嗣单薄,这些年我也才为王爷生下一儿一女,王府有了喜讯我自然高兴,让人小心翼翼地侍奉着,还打发人回京禀告王爷。 蓉晓身子太弱,胎气又不稳,蓉晓求我将她留在常州休养,虽说王爷的孩子不好生在外面,可当时的情形,为了稳妥起见,是应该将蓉晓留在常州养胎,所以我也跟着住了下来,谁知道又过了半个月,蓉晓肚子疼见了红,郎中诊脉说那孩子已经胎死腹中,若是不用药下胎恐怕大人也要没了。” 徐清欢道:“所以您就做主给蓉晓下了胎?” 简王妃点头:“我也经过这样的事,哪里会不知蓉晓的心情,就劝她只要保重身子,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蓉晓开始不肯答应,可血流的越来越多,任谁都回天无术,蓉晓也只好吃了药。 死胎落下来,郎中给蓉晓调理身子,有一个月光景身子也就能康健起来,谁知道……蓉晓一个想不开,支走了身边人,投缳自尽了,幸亏下人及时发现才将她救了下来,可她就成了这个模样。” 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对于每个母亲来说是致命的打击,简王妃说的这些倒是与太后娘娘的话相合,而这就是大家表面上看到的结果。 徐清欢收回思绪道:“蓉晓生了病,王妃想要让她想起从前的事,以为这样就能让她的病有好转,蓉晓以前是慈宁宫中的女官,对管束下人十分擅长,所以王妃才让蓉晓做这些。” 简王妃道:“我想着随着时间推移,她也许能忘记那件伤心事,她也是个可怜人,我不想看着她就这样下去……”说到这里简王妃的情绪看起来更为低沉,“不过也许这样……也还是不错,只要她没了烦恼。” 徐清欢没有说话,眼看着简王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回常州是住在王妃的娘家吧!” 突然一句话,让简王妃一怔,下意识想要点头,不过立即回过神来道:“王府在常州也有别院,自然是住在王府。” 这话说的又快又急,说完简王妃立即反问徐清欢:“徐大小姐是想问些什么?” “没有,”徐清欢笑道,“我只是听说王妃娘家是常州的望族。”简王妃方才显然是在撒谎,若是光看王妃的反应,只怕蓉晓会落得这样的地步与简王妃的娘家扯不开关系。 那么这几年简王妃娘家大不如从前,是不是就因为这桩事? “那是以前的事了,”简王妃道,“我哥哥调任去了徽州,家里人也都陆陆续续搬了过去。” “常州这些年变化不小,”徐清欢道,“我祖母在常州长大,经常会想要回常州看一看,每次回来都会说起,常州许多相熟的人家都搬走了。” “是啊,”简王妃端起茶来喝,“世事难料,许多事谁也想不到。” 徐清欢想起一件事:“方才进来时王妃说,请了郎中来给蓉晓治病,不如现在将郎中请来。” 简王妃略微有些迟疑:“这郎中不是别人,而是我娘家的侄儿,从小就喜欢钻研药石之术,最近又长了些本事,想要给蓉晓诊脉,开些药试试。” 简王妃说的这个人,渐渐浮现在徐清欢脑海之中,是简王妃二弟的儿子,谢远。 前世她在京中患病,多亏了谢远的方子,病情才渐渐有了起色,当时的谢家已经算不上风光,谢远最终也得了个远离京城的官职,上任之前谢远还向她引荐了一个郎中,希望她的病情能早些康复。 后来她病重离京,也是谢远送了一封信让她去找廖神医。 “将二爷请过来吧,”简王妃吩咐着,然后看向徐清欢,“我们去屏风后等消息。” 下人搬来屏风摆好,蓉晓也带着人走进屋子。 都准备妥当,下人领着一个男子进门。 徐清欢隔着屏风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影子,那人走到屏风前行了礼,简王妃道:“你先诊诊看吧,该是开些什么药才好。” 谢远应了一声,蓉晓无奈地坐下来:“我家主子说了,先要让郎中给我诊脉,她才肯给郎中看。” 谢远声音柔和:“这样也好,就劳烦姑娘了。”说着他卷起了袖子,一双眼睛仔细地看向蓉晓。 过了好一阵子,谢远才收回手指。 “怎么样?”蓉晓问过去。 谢远嘴角露出些许笑容:“姑娘身子康健,没有病。” 蓉晓点点头:“可见你有些本事,我本就没有病。”声音愉悦,仿佛很是高兴,“主子,这下肯让郎中给你看症了吧!” 徐清欢只听得简王妃幽幽地叹了口气:“想必他也没有诊出来,我们先出去吧,等到远哥出来,我再仔细问他。” 简王妃站起身向外走去,徐清欢也紧跟其后,两个人刚刚走出屋子,徐清欢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老桑树下,站着一个管事妈妈正鬼鬼祟祟地向蓉晓的屋子里张望。 第二百零一章 痴心错付 徐青安听到这话,不禁一怔。 没想到谢远真的是来找张真人麻烦的,虽然他老早看那杂毛老道不顺眼,知道这道士整天装模作样,根本没有什么真本事,全靠的是一张嘴口灿莲花引人上当,早晚有一天惹到不该惹的人,被扒了裤子游街。 不过,这杂毛老道也帮过他,他也不想就看着这道士被人扭送官府。 谢远发现徐青安面色有异,这样的神情他再熟悉不过,被那道士骗了的人都是这个模样,明明上了当却还为那道士遮掩。 “世子爷。”谢远又喊了一声。 徐青安回过神来:“哦,我不认识张真人,不过若是谢兄说的人来了京城,我可以帮着打听一下。” “世子爷,”谢远面色认真,“若您真知道此人,定然不要再被所骗,我相熟的一个人就是因为笃信他,服用了他送来的所谓的‘神药’而丧命。” 徐青安惊诧:“你是说张真人害死了人?” 谢远点点头:“那些药丸我还留着,本要在常州报官,这人狡猾的很,已经离开常州,我让人四处打听都没找到他的踪迹,因为京中有事,我只好先上京,却没想到在王府看到了那些符箓,那些符箓与我在常州看到的一般无二。” 徐青安吞咽一口:“道士画的符箓大多都差不多,你也不能说出自一个人之手。” 谢远摇头:“虽说符箓画法一样,但就像同一个字,每个人写出来却都会有些差别,我方才已经仔细对比过,”说着他看向徐青安,“世子爷看了一眼符箓立即要来对比,应该也是发现了蹊跷,大约世子爷与那道士有过来往,定然相信那道士,所以不肯与我说实话。” 徐青安被说中了心中所想,不禁咳嗽一声:“哪有的事,我是遇见过一个杂毛,不过那是在凤翔,不过这世上欺世盗名的神棍太多,谢兄若是能再将话说清楚一点……” 谢远脸上露出沉重的神情:“那个被害死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族嫂,我们一家搬出了常州,只有二叔一脉守祖宅,二叔家的大哥和大嫂平日里待人极好,我那大嫂最贤惠不过。” 说完这些谢远微微停顿,仿佛是在平复心绪,半晌才又接着道:“我听说大嫂不过生了些小病,吃了几副药好转了许多,可突然病情急转而下,我赶到常州的前一日,她就过世了,我查看了郎中的药方,没有什么问题,我从小读医书,能断定我大嫂绝非病故,于是径直报了官,这才知道大嫂去世前见了一个道士,从道士手中拿了药丸,家里人还在屋子里找到了那道士留下的符箓。 道士害人之事我已经不是头一次见到,没想这次发生在亲近的人身上,我……这次不抓到那道士,定然还会有人因此丧命,若是世子爷真的有线索,恳请告知,若是能查明实情,也算告慰我大嫂在天之灵。” 谢远向徐青安抱拳行礼。 徐青安忙将谢远扶起来:“这话怎么说的,我也没帮什么,怎么能受你大礼,总之那些所谓的道士着实害人不浅。” 谢远摇头道:“也不尽然,这世上也有一心修行求大道的方外之人,更有救人苦难的道医,只不过寻常百姓难以辨别真假,可是即便道医也要与人看脉,绝不会用符箓治病,那些欺世盗名、故弄玄虚的神棍,大多都会说,戴上符箓或是能够祛除邪祟,或是达成心愿,让人每日发愿,笃信它必然有效。” 谢远说完另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符纸,将符纸在空中晃了晃,那符纸竟然就烧起来:“世子爷觉得我可像是修行之人?” 谢远长身玉立,身上的衣袍飘飘,还真的煞有其事,若是他沉默不语,也显出几分高深莫测的模样。 谢远无奈地笑笑:“这都是他们的把戏,我不知揭穿了多少,可惜终究被他们蒙蔽的人太多,世子爷若是遇见这样的人,定然不要上当。” “我怎么会,”徐青安道,“这些小把戏我也见过,只要打眼一看就知都是假的,当然不会上当受骗。” 谢远脸上满是恳切的神情:“今日就不多说,只盼世子爷能找到些线索……若是有什么地方还想问我,只管让人来唤。” 徐青安和谢远告辞,追上了等在前面不远处的马车,到了马车旁徐青安就要说话。 马车里传来徐清欢的声音:“这里人多眼杂,回去再说吧!”方才谢远和哥哥在说些什么她虽然没有听清,但是看到谢远的动作她就知道此事定然跟张真人有关。 前世谢远就是这样,一直想要抓住张真人。 凡是通晓金石、医理的人难免也会对那些方士留下的法门很感兴趣,谢远却只信医理,对方士极为反感。 今生倒是依旧如此,只不过好像来得早了一些。 前世这个时候谢远在京中书院读书,张真人好像也很少在京中露面。 徐清欢心中已经感觉到,这件事跟常州的变化脱不开关系,常州还没有打仗却已经开始有了动静。 王允身后那人的算计被揭穿,所以他不得已也要做出调整,表面上她没有抓到那人,实际上至少打乱了那人的计划。 只有那人动起来,她才能查到更多,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骑在马上的徐青安愈发觉得脖子上难受,仿佛有个什么东西慢慢勒紧了他,让他不得喘息,好不容易熬到了安义侯府,徐青安跨进门,双手急着揭开领口的盘扣,然后从其中拽出一个锦袋。 这是张真人让他戴着的符箓,说是能心想事成,可保心爱之人回心转意,还说符箓上有神灵之法,这杂毛老道定然都是骗他的,亏他还每日躲在被窝中诚心祈求,小心翼翼贴着胸口保存。 想到这里徐青安的眼圈红起来。 徐清欢进门看到徐青安一脸怨怼,看着手中的锦袋发呆,不禁叹口气:“哥哥不是说,张真人那套是骗人的,你绝对不会相信的吗?” “可他说的那么真,”徐青安欲哭无泪,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小厮,“张真人在哪里?我要去找他算账,不问出实情,小爷誓不罢休。”现在他有种一颗心被掏空的感觉。 …… 宋家的小院子里。 张真人神态如常,他看着宋成暄的背影低声禀告:“徐大小姐去了简王府,简王妃的娘家在常州。 安义侯准备去常州带兵,徐大小姐此举定是想要暗中佐助安义侯打赢此仗,最好能够为安义侯找到些帮手。” 第二百零一章 痴心错付 徐青安听到这话,不禁一怔。 没想到谢远真的是来找张真人麻烦的,虽然他老早看那杂毛老道不顺眼,知道这道士整天装模作样,根本没有什么真本事,全靠的是一张嘴口灿莲花引人上当,早晚有一天惹到不该惹的人,被扒了裤子游街。 不过,这杂毛老道也帮过他,他也不想就看着这道士被人扭送官府。 谢远发现徐青安面色有异,这样的神情他再熟悉不过,被那道士骗了的人都是这个模样,明明上了当却还为那道士遮掩。 “世子爷。”谢远又喊了一声。 徐青安回过神来:“哦,我不认识张真人,不过若是谢兄说的人来了京城,我可以帮着打听一下。” “世子爷,”谢远面色认真,“若您真知道此人,定然不要再被所骗,我相熟的一个人就是因为笃信他,服用了他送来的所谓的‘神药’而丧命。” 徐青安惊诧:“你是说张真人害死了人?” 谢远点点头:“那些药丸我还留着,本要在常州报官,这人狡猾的很,已经离开常州,我让人四处打听都没找到他的踪迹,因为京中有事,我只好先上京,却没想到在王府看到了那些符箓,那些符箓与我在常州看到的一般无二。” 徐青安吞咽一口:“道士画的符箓大多都差不多,你也不能说出自一个人之手。” 谢远摇头:“虽说符箓画法一样,但就像同一个字,每个人写出来却都会有些差别,我方才已经仔细对比过,”说着他看向徐青安,“世子爷看了一眼符箓立即要来对比,应该也是发现了蹊跷,大约世子爷与那道士有过来往,定然相信那道士,所以不肯与我说实话。” 徐青安被说中了心中所想,不禁咳嗽一声:“哪有的事,我是遇见过一个杂毛,不过那是在凤翔,不过这世上欺世盗名的神棍太多,谢兄若是能再将话说清楚一点……” 谢远脸上露出沉重的神情:“那个被害死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族嫂,我们一家搬出了常州,只有二叔一脉守祖宅,二叔家的大哥和大嫂平日里待人极好,我那大嫂最贤惠不过。” 说完这些谢远微微停顿,仿佛是在平复心绪,半晌才又接着道:“我听说大嫂不过生了些小病,吃了几副药好转了许多,可突然病情急转而下,我赶到常州的前一日,她就过世了,我查看了郎中的药方,没有什么问题,我从小读医书,能断定我大嫂绝非病故,于是径直报了官,这才知道大嫂去世前见了一个道士,从道士手中拿了药丸,家里人还在屋子里找到了那道士留下的符箓。 道士害人之事我已经不是头一次见到,没想这次发生在亲近的人身上,我……这次不抓到那道士,定然还会有人因此丧命,若是世子爷真的有线索,恳请告知,若是能查明实情,也算告慰我大嫂在天之灵。” 谢远向徐青安抱拳行礼。 徐青安忙将谢远扶起来:“这话怎么说的,我也没帮什么,怎么能受你大礼,总之那些所谓的道士着实害人不浅。” 谢远摇头道:“也不尽然,这世上也有一心修行求大道的方外之人,更有救人苦难的道医,只不过寻常百姓难以辨别真假,可是即便道医也要与人看脉,绝不会用符箓治病,那些欺世盗名、故弄玄虚的神棍,大多都会说,戴上符箓或是能够祛除邪祟,或是达成心愿,让人每日发愿,笃信它必然有效。” 谢远说完另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符纸,将符纸在空中晃了晃,那符纸竟然就烧起来:“世子爷觉得我可像是修行之人?” 谢远长身玉立,身上的衣袍飘飘,还真的煞有其事,若是他沉默不语,也显出几分高深莫测的模样。 谢远无奈地笑笑:“这都是他们的把戏,我不知揭穿了多少,可惜终究被他们蒙蔽的人太多,世子爷若是遇见这样的人,定然不要上当。” “我怎么会,”徐青安道,“这些小把戏我也见过,只要打眼一看就知都是假的,当然不会上当受骗。” 谢远脸上满是恳切的神情:“今日就不多说,只盼世子爷能找到些线索……若是有什么地方还想问我,只管让人来唤。” 徐青安和谢远告辞,追上了等在前面不远处的马车,到了马车旁徐青安就要说话。 马车里传来徐清欢的声音:“这里人多眼杂,回去再说吧!”方才谢远和哥哥在说些什么她虽然没有听清,但是看到谢远的动作她就知道此事定然跟张真人有关。 前世谢远就是这样,一直想要抓住张真人。 凡是通晓金石、医理的人难免也会对那些方士留下的法门很感兴趣,谢远却只信医理,对方士极为反感。 今生倒是依旧如此,只不过好像来得早了一些。 前世这个时候谢远在京中书院读书,张真人好像也很少在京中露面。 徐清欢心中已经感觉到,这件事跟常州的变化脱不开关系,常州还没有打仗却已经开始有了动静。 王允身后那人的算计被揭穿,所以他不得已也要做出调整,表面上她没有抓到那人,实际上至少打乱了那人的计划。 只有那人动起来,她才能查到更多,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骑在马上的徐青安愈发觉得脖子上难受,仿佛有个什么东西慢慢勒紧了他,让他不得喘息,好不容易熬到了安义侯府,徐青安跨进门,双手急着揭开领口的盘扣,然后从其中拽出一个锦袋。 这是张真人让他戴着的符箓,说是能心想事成,可保心爱之人回心转意,还说符箓上有神灵之法,这杂毛老道定然都是骗他的,亏他还每日躲在被窝中诚心祈求,小心翼翼贴着胸口保存。 想到这里徐青安的眼圈红起来。 徐清欢进门看到徐青安一脸怨怼,看着手中的锦袋发呆,不禁叹口气:“哥哥不是说,张真人那套是骗人的,你绝对不会相信的吗?” “可他说的那么真,”徐青安欲哭无泪,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小厮,“张真人在哪里?我要去找他算账,不问出实情,小爷誓不罢休。”现在他有种一颗心被掏空的感觉。 …… 宋家的小院子里。 张真人神态如常,他看着宋成暄的背影低声禀告:“徐大小姐去了简王府,简王妃的娘家在常州。 安义侯准备去常州带兵,徐大小姐此举定是想要暗中佐助安义侯打赢此仗,最好能够为安义侯找到些帮手。” 第二百零二章 公子的心思 宋成暄没有说话,那天徐清欢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从她的态度中他已经猜到安义侯会去常州,所以之后洪大人对他说出兵部的安排,他心中并没有惊讶。 此去常州凶险,张家必会暗中动作,她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内宅女子,自然会想方设法帮衬安义侯。 宋成暄看着窗外斑驳的树影。 常州十分重要,它不止离京城很近,还有近海的便利条件,现在看来放在张家手中只是为了谋求海运的私利,可是在特殊时期必然会起关键的作用,所以无论是张家还是朝廷,或者王允背后的人,都不会轻易将它拱手让于旁人。 倭人不一定有多难对付,这背后的势力才是难以理清的地方。 光靠安义侯府不能作为,只有依托于朝廷,才能找出算计常州之人,现在的情势保住常州在朝廷手中眼下也是最好的结果。 张真人接着道:“原本常州是谢家祖业所在,谢家这些年渐渐没落,张家才趁机掌控了常州,好在谢氏族人还有些留在祖宅中,这次我去常州得到那些消息,也是从谢家打听出来的。 谢家去往徽州也是被张家所迫,除了谢家之外,常州本地的大族要么投靠了张家,要么也被张家排挤的没有立足之地,所以这些人嘴上不说,心中却愤恨张家,如果能得到这些人的支持,就算与张家有了一争之力。” 宋成暄淡淡地道:“也许早就有人看到了这一点,已经提前下手了。” 张真人一怔:“公子的意思是……” 宋成暄道:“王允百般谋算要挑起张家和安义侯府的争斗,原本的目的也是整垮张玉琮,如今看来目的必然在常州,你能想到的事,他们早就已经安排妥当。” 张真人道:“那安义侯此去岂非更加凶险,不但要对付张家,还要对付那些人,要不要提醒徐大小姐。” “她早就知道了。”宋成暄想到那抹单薄却倔强的身影,放下手中的汤盅,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从头到尾她想得明明白白,将自己的位置也摆的端正,就像被张家盯上时一样,干脆地和他断绝了任何往来。 她做事理智,从来不被任何情绪所左右。 张真人说的没错,她必须找到一个同盟才能解决安义侯的困局,他要回泉州去了,必须要稳住泉州的局面,不可能分身去解决常州的事,她想要破局就要从常州的大族入手。 就像和他一起破了王允、张玉琮的案子一样,也许她还能找到一个人合作。 那个人会是谁呢?谢家?还是另有人选。 宋成暄忽然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徐清欢只当他是个有共同利益的人,合适的时候一起合作破敌。 他何尝不是如此,现在大家没有了共同的目的,就该分道扬镳,徐清欢下一步去找谁和他没有关系。 张真人犹自说着:“那个被称为谢子卿的谢二爷,前些日子回到常州,去拜访了常州当地不少的大族,嘴上倒是说要抵抗私运,也不知道存的是个什么心思,听说那人貌似潘安,才华横溢,在谢家族中颇有些呼声,深得谢老太爷的喜欢。 谢家那位大太太说,真想问谢家的事,不如打听一下谢子卿,刚好谢子卿要回常州,可我那时急着回京,否则就留下会会他。 这个人真的品行端正,倒可以通过他打探打探谢家的态度。” 张真人习惯性的自言自语,他知道公子向来不关心这些小事,话说到这里,他却意外地发现公子看向他。 张真人不知何意:“公子,不然我去查查。” 宋成暄眼睛幽深,让人看不出情绪:“军师刚写信来了,倒不如多想想泉州的军备够不够用,要不要试探谢家那是安义侯府要做的,用不着你去操心。”他是不是给张真人的差事太少了,张真人还空给别人找盟友。 宋成暄说完转身走出了屋子,将张真人留在了屋子里。 “我怎么觉得公子好像生气了。”张真人看向窗口的永夜。 永夜摇摇头:“不知道。”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生怕自己想多了,又去做什么不好的事,他只知道公子这两天心情不好,就好像那要爆开的火器,他每日都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嘭”地一下炸了。 张真人思量着,或许公子真的不想听常州那些事了吧,既然有安义侯府去处置,无论成败都是安义侯府的事。 他真的揣测错了公子的心思? 当时她眼看着公子不顾危险冲进道观,他心中一惊,公子何时这样冲动过。 他跟着公子这么多年,就算面临生死公子也是一副淡然的神情,他那样不顾危险去救徐大小姐,八成是对徐大小姐动了心思。 这次说是不管常州,说不得只是嘴硬,他说出那些话来试探,如果感兴趣说不得会接口下去,没想到…… 张真人叹息,试探过了,他也就死心了,准备回去打个包与公子一起回泉州。 …… 张真人从徐家出来径直去了安义侯府。 这两天在侯府住的舒坦,就这样悄悄走了总是失礼的很,总要先道个别,他还舍不得徐家那位小友。 张真人想着踏进了府中。 “真人回来了。”安义侯府的小厮笑着打招呼。 张真人捋了捋胡子点点头。 小厮立即道:“夫人已经准备好了饭食,已经送到了您的屋子里。” 张真人和往常一样向屋子里走去,在外奔波了一天,正好饥肠辘辘,吃一顿饱饭再离开自然是极好的事。 张真人思量着推门,对面的桌子上果然摆着许多饭菜,张真人心中一喜,嘴角扬起正要露出笑容,只觉得一个东西落在他头顶,紧接着他眼前一黑,然后听到有人道:“快……压住他。” 这是徐青安的声音。 他感觉后背一沉被人死死地抱住,皱起眉头就要将那人甩脱,黑暗中又更多的手牢牢抱住了他。 “你们这是做什么。”张真人喊了一声。 徐青安道:“小爷要给你查查身。” “放开。”张真人喊一声,不知道徐青安突然愁什么风,话音刚落,他的腿却被人狠狠踹了一下,身体向前跌去,然后不知有多少人一个个压了上去。 “服不服,”徐青安道,“小爷今日非得让你说实话,快说,你是不是骗人的道士,有没有做那些杀人的坏事。” 徐青安大声问出来,然后仔细听过去,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还真有些紧张,万一张真人是个坏蛋,他该怎么办,真将张真人送去官府吗? “你到底害了多少人,一个两个还是数不清,是故意的还是无心之失。”徐青安说完像是下定了决心,“将他绑起来搜他的身。” 他要先找找有没有那种药丸。 第二百零三章 奇耻大辱 徐青安不相信别人,自己亲手在张真人身上摸起来。 这一摸不要紧,张真人挣扎的更加厉害,本来是让他很生气的场面,却因为被搔到了痒处,忍不住笑出声:“安义侯世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徐青安好不容易才掏出了张真人揣在怀里的青布包,他忙将包打开,里面有几张符箓,几只锦袋,还有些散碎银子、几串钱和火石等物,就是不见什么药丸。 “会不会藏在了别处,”徐青安吩咐小厮,“将他的外袍剥下来。” 张真人挣扎的更厉害,却被人绑缚住了手脚,无可奈何,他就像是颗从水中捞出的鸡蛋,被人捏在手心里,敲碎了外面的皮,露出白生生的瓤儿,他是一时失察才会被压制住,他竟然栽在这小子手中,他怎么能想到徐青安会在屋子里等着他,他在安义侯府里进进出出,一直觉得安全的很。 一失足成千古恨,今天的事定然不能让公子和永夜知道,还有东南那些兄弟,若是知晓他落得这步田地……他定然要颜面尽失。 这算是他这半生中最大的耻辱和失误。 徐青安看着被搜出来的东西,张真人贴身带的东西倒是不少,难得的是还有一本道经和一些檀木条,就算他是个假道士,也倒是装得像模像样,至于那一包牛肉干,他也尝了尝,恩,没有什么特别。 这老小子平日里看着一肚子坏水,徐青安还以为能找出多少不堪的东西,结果……倒是让他出乎意料。 “世子爷,找到药瓶了。” 徐青安心中一沉立即看过去,小厮手中果然有个小巧的瓷瓶,徐青安迫不及待地接过来打开倒在手心里。 瓶子里装的是黑黄色的药粉,那味道徐青安十分的熟悉,甚至勾起了他某些不好的回忆,每次他挨打过后,母亲和妹妹都会让人拿药来给他涂抹,那些药就是这种味道,这显然是纯正的外伤药。 小厮接着道:“世子爷,别的没有了。” “堂堂侯府就是这样待客的。”张真人眼角又笑出的泪水,发髻散开,身上的衣衫凌乱,看起来十分不堪。 徐青安似是没有听到张真人的话,他一边嚼着肉一边思量,对于今日的安排,他十分的满意。 突然袭击,打张真人一个猝不及防,这样一来不但能捆得容易些,张真人也没有机会藏匿东西。 如果张真人时常会用药丸骗人,八成会随身携带,就像他在外惹祸,总是要藏些银票在身上,免得父亲对他施压时会将他身上的银钱都搜出来。 票不离身,他才感觉到安全,张真人定然也是如此。 他会将银票藏在裈裤里,就那不可描述的地方……他特意缝了一个两指宽的袋子,徐青安想到这里眼前一亮,喊了一声:“将他的裤子扒下来。” 话音刚落,张真人只觉得热血冲头差点就被气得晕厥。 众人正要动手,只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世子爷,大小姐带人过来了。” 清欢来了。 听到这话,地上的张真人仿佛也松了口气,他从来没有这样期盼过徐大小姐,虽然此时此刻他的模样有些可耻,但大小姐总算救他于水火。 “快,”徐青安道,“将他衣服穿上。” 张真人丑陋成这个模样,真是有碍观瞻。 张真人看到徐青安脸上嫌弃的模样,心窝又是一疼。 徐清欢听到有人禀告,张真人休息的院子闹出喊叫声,就猜到一定是哥哥的手笔,果然她走进院子,门口把守的小厮就一脸紧张。 好半天徐青安才整理好衣服打开门。 “哥哥这是闹的哪一出?”徐清欢问过去。 徐青安笑容生硬:“妹妹怎么来了,我正准备跟张真人说那件事。” 徐清欢道:“哥哥就是这样说的?” 徐青安抿了抿嘴唇:“我这也是为了帮他洗脱嫌疑,他口灿莲花,就算问了也不一定会说实话,难免心中疑惑……” 张真人穿好了衣服,气势汹汹地走出来,瞪圆了眼睛,一副要找徐青安算账的模样,眼见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徐青安心虚地躲闪。 “真人,”徐清欢忽然打断眼前你追我打的场面,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哥哥,“来日方长,眼下我有几句话想要跟你核实。” 也就是说,说完话,她就不会管张真人和哥哥怎么算他们这笔糊涂账。 张真人怒气未消,却也知道今日徐青安的举动定然事出有因,暂时扔下手中的石头,跟着徐清欢去屋子里说话,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徐青安一眼。 走进屋子,凤雏端茶上来,张真人一杯茶下肚,情绪仿佛安稳了不少。 徐清欢道:“我们今天去了简王府,遇见了简王妃的娘家人,谢家有位二爷叫谢远,真人可认识?” 徐大小姐提起谢远,张真人彻底冷静下来:“听过,但是没得见。” 徐清欢点点头:“张真人前些日子去常州打探消息,有没有找到谢家人询问?” 难道谢家出了事? 张真人眉头一皱:“常州关于白龙王的线索就是谢家大太太告诉我的。” 这就对上了。 徐清欢目光微沉,仿佛在思量些什么,半晌抬起头:“谢大太太死了,现在谢家人怀疑谢大太太的死因是吃了真人给的药丸。” “什么?”张真人惊讶,“谢大太太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想必就是前几日,”徐清欢道,“谢远快马进京,除了向王府报丧之外,应该是知晓、察觉了什么动静。”或者另有图谋。 经过了王允的事,她不敢轻易断言一个人的好坏,对她来说,一切都需要凭据再去判断,否则很有可能又出差错。 张真人仔细地思量,他见到谢大太太时,确然发现谢大太太面色略显憔悴,交谈时谢大太太偶尔咳嗽两声,可见身体抱恙,但应该是小疾,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张真人道:“我只是和她说了些话,没有给什么药丸,因是去打听消息,为了怕被人怀疑,我还留下几张符箓。” 徐清欢点头:“谢远也提起了那些符箓,真人说没有留下药丸,那么不是谢远在撒谎,就是谢家有人故意做出假象诬陷给真人。” 张真人感激地看了徐清欢一眼:“徐大小姐能够相信道人的话,道人很是感激。” 徐清欢声音清脆:“不,我只是觉得真人没必要这样杀人,即便动手也不会留下明证给别人。” 徐清欢想了想:“真人向谢大太太打听了消息之后,谢大太太就被人所害……当日谢大太太与真人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第二百零六章 相会 谢远眼睛一亮,面露喜色,难道是安义侯世子有了消息,他立即放下手中的书,吩咐小厮:“让人备马,我要出去。” 谢远一刻没有耽搁,很快就出了简王府的门,一路向徐青安说的那个酒楼走去,总算在闹市中找到了那家天香楼,就发现有个小厮站在门口等着他。 “谢二爷,”孟凌云向前行礼,“世子爷让小的在这里等您。” 谢远点点头弯腰下马:“世子爷在何处。”说着就向酒楼中走去。 孟凌云上前道:“世子爷不在酒楼中。” 谢远一怔,安义侯世子约他前来,自己却不在这里:“是有事耽搁了?都怪我太着急了些。” “并不是,”孟凌云规规矩矩地道,“我家世子爷没想过来,世子爷觉得这里太吵闹,请谢二爷移步旁处。” 谢远没想到事情又有了变化,安义侯世子爷这是在做什么。 “要去哪里?”谢远问过去。 孟凌云道:“谢二爷请随小的来。” 谢远稍稍迟疑,不过立即就跟上了孟凌云的脚步,只要现在能够查到线索,其余的并不重要,再说安义侯世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狡诈之人。 不过很快谢远就有些后悔了。 孟凌云带他去的是碧水河,一艘花船缓缓地靠近他,然后有人招呼他上船。 河上的微风吹动着船舱外悬挂的幔帐,隐约飘出一股甜腻的香气。 谢远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就要转头离开,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却叫住了他:“看公子这样模样,仿佛我们要吃人似的。” 谢远的耳朵立即红起来。 孟凌云上前拦住谢远:“谢二爷,我家世子爷就在河中的小船里等着您,您不去了吗?” 要说之前谢远没有疑惑,现在他却警惕起来,为什么安义侯世子要这样安排?一而再再而三出难题,像是在折腾他。 谢远看向孟凌云:“世子爷到底在哪里?” 孟凌云道:“您上船就知晓了。”说完向四周看去。 谢远心中一亮忽然明白过来,安义侯世子这样做是怕周围有耳目,这是不相信他还是在防备别人。 想明白这一点,他无论如何都要前去,听听安义侯世子爷到底怎么说。 谢远拿定主意微微攥了攥手,转身向花船走去,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那些脂粉香和女子的笑声,让他说不出的煎熬。 “公子,去船舱里坐吧!” 有人来相请,谢远却固执地站在船头。 “公子这是第一次来吧?在这里难免要被外面的人看到。”花娘仿佛十分体贴,笑着打趣谢远。 谢远别过头:“你去招待其他人吧。”他不怕被人看到,只要自己什么都没做,别人如何看待他并不在乎。 “这船上就您一个客人啊!”花娘再度笑出声。 谢远背着手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青色的长袍随风轻轻飘荡,他只顾得屏气凝神,并没有发现就在那花船的不远处,有一艘小船停在那里,船中的少女撩开了帘子,向他这边看过来。 徐清欢询问雷叔:“谢二爷没有带其他人来吗?” 雷叔道:“没有,不过倒是有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他来到这里,那双眼睛就躲在了暗处,方才谢二爷向周围看去时,那双眼睛恐怕被谢二爷发现,藏得更隐蔽了些。” 这样看来,谢远倒是没有太多可疑的地方,徐清欢道:“谢远已经发现哥哥对他有疑惑,一会儿见了面他们应该会将话说明白。” 雷叔点点头:“大小姐都安排好了,想必世子爷那边也不会出差错。” 徐清欢向船舱看去:“外面那双眼睛,就要让您辛苦了。” 雷叔神情平静:“大小姐放心,只要被我看到了,他就跑不了。” 谢远乘坐的花船渐行渐远,徐清欢推算一下如今的时辰,宋成暄应该已经走了吧,一般有些交情的人要远行,亲朋好友都该去相送。 张真人留在京中对她查案很有帮助,就算看在这一点,她也该去道谢。 只不过他们与宋成暄的关系略为微妙,宋成暄的脾气又冷的很,大约不想在走的时候,他们出现在他面前。 徐清欢思量再三:“找个地方让船靠岸吧!”于情于理,她还是要去一趟。 …… 花船到了河中央,一只小船靠了过来。 船公搭好了木板,孟凌云来请谢远:“谢二爷请吧,我们世子爷在船上等您。” 这一次谢远看到了徐青安的身影,没有迟疑,谢远大步走了过去。 “谢兄,”徐青安倒茶摆在谢远面前,“辛苦你了。” 谢远看着徐青安:“世子爷此举是何用意,如此折腾是不相信我吗?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引我前来?” 徐青安不禁一笑:“谢二爷说的没错,现如今我已经分辨不出,谢二爷之前对我说的那些是真话还是假话。” 谢远皱眉:“世子爷为何有此疑惑?” “很简单,”徐青安道,“谢大太太突然在谢家病故,按理说谢家应该会请仵作来查看,照二爷说的,衙门仵作都没看出蹊跷,倒被二爷察觉了,这未免太过奇怪。” 谢远回想起当时的情形:“那是因为大嫂之前久病不愈,加之那药丸并非烈性毒药,家中人就没有多想。” 徐青安点点头:“张真人知道用这种毒药害死谢大太太,可见处心积虑,应该与谢大太太素有仇怨,否则不会如此,张真人也是厉害,不但迷惑了谢大太太,也让谢家上下笃信不疑,这样谢大太太才能每日按时服用张真人给的药丸。 谢大太太病情不但没有好转,最终还因此丧命,谢家也没有怀疑到张真人身上,反而一心为大太太操办丧事。 谢二爷,你说是张真人太过厉害,还是谢家太不小心。” 谢远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因为在他心中大嫂和大哥感情甚笃,谢家长辈也对大嫂赞不绝口,大嫂去世,整个家都是一片愁云惨淡,大哥因此病倒,因为挂念亡妻,大哥不准任何人动大嫂用过的物件儿。 就算大嫂是被害死的,害她的也该是外人,这个家怎么会有问题。 可现在徐青安问出这些话,谢远竟然无法反驳:“怎么可能。”照徐青安这样说,为大嫂操办丧事的谢家人,比张真人更可疑。 谢远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紧紧地攥着手,手掌忍不住开始颤抖。 “谢二爷可知这是哪里?”徐青安道,“孙二老爷进京想要向朝廷高密私运之事,最终死在了这里,案子几经波折才查到了真凶,很多时候真相就是那么的出乎意料。” 谢远沉默,脸色愈发的深沉。 徐青安道:“谢大太太有没有与谢二爷说过什么?谢二爷突然去常州是否与那件事有关?如果有关……那么谢二爷也该小心才是。” 谢远睁大了眼睛,徐青安的意思是,那个害死大嫂的人,也会向他下手。 …… 徐清欢的马车到了城外,官路上不见宋成暄的影子。 现在的时辰还不晚,可见宋成暄没有给人相送的机会。 外面的小厮道:“大小姐,我们还向前走吗?” 徐清欢想了想,前面不远处的亭子,是大家送别的地方,走到那里再不见人,她就可以回去了。 第二百零五章 留下 张真人额头上一个偌大的红印子未消,脸颊上还有一块块指痕,就连下颌上的胡须好像也少了许多。 永夜忍不住又道:“真人你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张真人想要躲进黑暗中,没想到眼前一亮,永夜体贴地端了灯上来,眼见是躲不过去了,张真人只好对上宋成暄那双清冷的眼眸:“我跟安义侯世子比试了拳脚。” 这话让屋子里一静。 张真人知道说出来公子也不会相信,可徐大小姐走了之后,他确实跟徐青安在院子里动起手来。 论功夫,他的身法比徐青安要灵活,按理说吃不了亏,徐青安这小子却不知道憋了多久的坏水,一下子都用在他身上,让他防不胜防。 比试的好好的,徐青安忽然一头撞过来,他躲避不及额头硬生生挨了一记。 要么宁可被他打上一拳,也要去扯他的胡须,然后在他脸上留下几个指印子。 他们两个硬是在缠斗了两个时辰,那臭小子湿溻溻的汗都淌在他的道袍上,他的心情简直坏到极点,就算心中有怨念也不想再与徐青安比试,匆匆忙忙脱身之后揽镜自照,整个人简直就像滚过了泥潭似的。 张真人边说边抱怨:“这徐青安每日都被安义侯拎到校场上,只见得被安义侯收拾的服服帖帖,也没发现有那些下三滥的招数。” 永夜听到这里,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没有笑出声,他很想象征性地安慰张真人两句,只是……着实有些说不出口,他什么时候也变得坏心眼儿了。 宋成暄沉着眼睛让人看不出情绪:“徐青安不可能无缘无故找你打一架,到底怎么回事。” 张真人舔了舔嘴唇:“都是那谢家的事,亏我之前还说那谢子卿仪表堂堂,原来就是个笨蛋。” 宋成暄听到这里,坐下椅子上,端起茶来喝,示意张真人继续说下去。 今天在衙门里困了一整日,听吏部、兵部那些人说推脱的话,虽然抓了几个火器司的官员替罪,若是此仗输了不知还有多少人被裹挟其中,就连工部、兵部尚书也难逃被革职查办,所以不管是存了什么心思,大多数官员都还想着能打个胜仗。 他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为泉州水师要了不少的军备,可惜工部偷工减料时间太久,拿不出更好的军备来,不过对他来说总归聊胜于无。 这些枯燥乏味的事情解决了之后,虽说张真人说的这些无关紧要,却能让他缓缓神。 眼看着公子坐下来,张真人心中叫苦,不知他哪句话让公子有了兴致,既然如此他也只得事无巨细的禀告。 说到了谢远和谢大太太的死,又提起徐大小姐与他谈案情,张真人道:“徐大小姐的意思,谢大太太死于谢家人之手,这么看来谢家肯定与此案有关,如果他们不是张玉琮的人,八成就是与王允背后的人有牵连。 徐大小姐让徐世子去查问,谢远那边定然会有动作,咱们还没离开京城呢,就又有了动静,可见常州那边的事定然也会很棘手。”他只能盼着小姑娘顺利将案子解决,即便不能抓到那些人,自己平平安安的就好。 “你去谢家时没有察觉异样?” 宋成暄的声音传来。 张真人抬起头:“我查到了白龙王就急着送消息回来。” “明日你不必跟着我们回泉州了,”宋成暄眯了眯眼睛,“将谢家的事弄清楚再回来。” 张真人听到这话怔在那里,谢家的事并不麻烦,他没有什么太大的把柄在谢远手中,只要等徐青安过去试探一下,就全都清楚了,用不着为这点事就改变行程,从前他出去打听消息,也有类似的事需要善后,公子只是放手让他自己去处置,一切全由他自己把控,这次怎么会变了章程。 “公子……”张真人道,“我还是想回泉州,您要带兵出战,我总能帮上忙。” 宋成暄道:“将谢家和常州留下的尾巴处理干净一样重要,万一谢远是故意针对你,王允背后之人恐怕有其他算计,我要清楚那些人的意图。” 张真人觉得额头更疼起来。 宋成暄站起身走向门口,眼见就要消失在张真人眼前,他又停下来转头看向张真人。 张真人只觉得公子那双眼睛比往日都要更加幽深似的,神情也无比的严肃。 宋成暄淡淡地道:“不要再出任何纰漏。” 宋成暄走后屋子里一片静寂,张真人半晌才深深地吸一口气,看向旁边同样愣着的永夜:“公子这是……该不会……”丢下他了吧! 永夜拍了拍张真人的肩膀:“这次别再让公子失望。” 永夜话音刚落,就有小厮捧着包袱进门,径直送到了张真人面前。 张真人眼皮突突直跳,他定然是做了什么事触怒了神明,回到屋子里他定然要去上一炷香,乞求神明谅解。 张真人接过包袱走出屋子,站在风里,他应该去哪里? …… “大小姐,张真人回来了。” 徐清欢梳洗好了,正靠在软榻上看书,银桂上前禀告。 徐清欢有些惊讶,张真人不是回去宋成暄那里了吗?父亲从衙门里带了消息,宋成暄就要离京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徐清欢起身:“给我换衣服,我去问一问。” 张真人叹一口气,没有了往日的洒脱。 徐清欢倒了杯茶:“宋大人说了什么?” 张真人皱起眉头:“公子平日里话就不多,就是让我将谢家的事理清楚,公子说的没错,是我没处置好。” 宋成暄这样的反应倒是让徐清欢有些意外,按理说这件事交给她就好了,他却将张真人留下来,是觉得她的做法有纰漏?总不能是怕她应付不来,让张真人来帮忙的吧。 他做每件事都该有他的道理,他不说明,她总不能跑过去问。 其实依着他这样做也就是了,可徐清欢偏偏又有些放心不下,那天送药她已经算是送行,总不能明日再去一趟。 “真人早些休息,”徐清欢道,“早日查清实情,你就可以回泉州了,来日方长,也不差这一两次。” 徐清欢说完话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看着天边那轮半遮半掩的月亮,那人的心思怎么就让人猜不透呢。 …… 一大早,谢远就起身读书,这是他从开蒙以来养成的习惯,只不过这两日他总会心不在焉,大嫂的死状就在眼前,家中还有两个年幼的侄儿、侄女,这么小就没有了娘亲,当真可怜的很。 谢远一拳重重地打在桌面上。 “二爷,”谢家下人递上一张帖子,“安义侯府来人了,说是安义侯世子爷请二爷一聚。” 第二百零六章 相会 谢远眼睛一亮,面露喜色,难道是安义侯世子有了消息,他立即放下手中的书,吩咐小厮:“让人备马,我要出去。” 谢远一刻没有耽搁,很快就出了简王府的门,一路向徐青安说的那个酒楼走去,总算在闹市中找到了那家天香楼,就发现有个小厮站在门口等着他。 “谢二爷,”孟凌云向前行礼,“世子爷让小的在这里等您。” 谢远点点头弯腰下马:“世子爷在何处。”说着就向酒楼中走去。 孟凌云上前道:“世子爷不在酒楼中。” 谢远一怔,安义侯世子约他前来,自己却不在这里:“是有事耽搁了?都怪我太着急了些。” “并不是,”孟凌云规规矩矩地道,“我家世子爷没想过来,世子爷觉得这里太吵闹,请谢二爷移步旁处。” 谢远没想到事情又有了变化,安义侯世子爷这是在做什么。 “要去哪里?”谢远问过去。 孟凌云道:“谢二爷请随小的来。” 谢远稍稍迟疑,不过立即就跟上了孟凌云的脚步,只要现在能够查到线索,其余的并不重要,再说安义侯世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狡诈之人。 不过很快谢远就有些后悔了。 孟凌云带他去的是碧水河,一艘花船缓缓地靠近他,然后有人招呼他上船。 河上的微风吹动着船舱外悬挂的幔帐,隐约飘出一股甜腻的香气。 谢远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就要转头离开,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却叫住了他:“看公子这样模样,仿佛我们要吃人似的。” 谢远的耳朵立即红起来。 孟凌云上前拦住谢远:“谢二爷,我家世子爷就在河中的小船里等着您,您不去了吗?” 要说之前谢远没有疑惑,现在他却警惕起来,为什么安义侯世子要这样安排?一而再再而三出难题,像是在折腾他。 谢远看向孟凌云:“世子爷到底在哪里?” 孟凌云道:“您上船就知晓了。”说完向四周看去。 谢远心中一亮忽然明白过来,安义侯世子这样做是怕周围有耳目,这是不相信他还是在防备别人。 想明白这一点,他无论如何都要前去,听听安义侯世子爷到底怎么说。 谢远拿定主意微微攥了攥手,转身向花船走去,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那些脂粉香和女子的笑声,让他说不出的煎熬。 “公子,去船舱里坐吧!” 有人来相请,谢远却固执地站在船头。 “公子这是第一次来吧?在这里难免要被外面的人看到。”花娘仿佛十分体贴,笑着打趣谢远。 谢远别过头:“你去招待其他人吧。”他不怕被人看到,只要自己什么都没做,别人如何看待他并不在乎。 “这船上就您一个客人啊!”花娘再度笑出声。 谢远背着手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青色的长袍随风轻轻飘荡,他只顾得屏气凝神,并没有发现就在那花船的不远处,有一艘小船停在那里,船中的少女撩开了帘子,向他这边看过来。 徐清欢询问雷叔:“谢二爷没有带其他人来吗?” 雷叔道:“没有,不过倒是有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他来到这里,那双眼睛就躲在了暗处,方才谢二爷向周围看去时,那双眼睛恐怕被谢二爷发现,藏得更隐蔽了些。” 这样看来,谢远倒是没有太多可疑的地方,徐清欢道:“谢远已经发现哥哥对他有疑惑,一会儿见了面他们应该会将话说明白。” 雷叔点点头:“大小姐都安排好了,想必世子爷那边也不会出差错。” 徐清欢向船舱看去:“外面那双眼睛,就要让您辛苦了。” 雷叔神情平静:“大小姐放心,只要被我看到了,他就跑不了。” 谢远乘坐的花船渐行渐远,徐清欢推算一下如今的时辰,宋成暄应该已经走了吧,一般有些交情的人要远行,亲朋好友都该去相送。 张真人留在京中对她查案很有帮助,就算看在这一点,她也该去道谢。 只不过他们与宋成暄的关系略为微妙,宋成暄的脾气又冷的很,大约不想在走的时候,他们出现在他面前。 徐清欢思量再三:“找个地方让船靠岸吧!”于情于理,她还是要去一趟。 …… 花船到了河中央,一只小船靠了过来。 船公搭好了木板,孟凌云来请谢远:“谢二爷请吧,我们世子爷在船上等您。” 这一次谢远看到了徐青安的身影,没有迟疑,谢远大步走了过去。 “谢兄,”徐青安倒茶摆在谢远面前,“辛苦你了。” 谢远看着徐青安:“世子爷此举是何用意,如此折腾是不相信我吗?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引我前来?” 徐青安不禁一笑:“谢二爷说的没错,现如今我已经分辨不出,谢二爷之前对我说的那些是真话还是假话。” 谢远皱眉:“世子爷为何有此疑惑?” “很简单,”徐青安道,“谢大太太突然在谢家病故,按理说谢家应该会请仵作来查看,照二爷说的,衙门仵作都没看出蹊跷,倒被二爷察觉了,这未免太过奇怪。” 谢远回想起当时的情形:“那是因为大嫂之前久病不愈,加之那药丸并非烈性毒药,家中人就没有多想。” 徐青安点点头:“张真人知道用这种毒药害死谢大太太,可见处心积虑,应该与谢大太太素有仇怨,否则不会如此,张真人也是厉害,不但迷惑了谢大太太,也让谢家上下笃信不疑,这样谢大太太才能每日按时服用张真人给的药丸。 谢大太太病情不但没有好转,最终还因此丧命,谢家也没有怀疑到张真人身上,反而一心为大太太操办丧事。 谢二爷,你说是张真人太过厉害,还是谢家太不小心。” 谢远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因为在他心中大嫂和大哥感情甚笃,谢家长辈也对大嫂赞不绝口,大嫂去世,整个家都是一片愁云惨淡,大哥因此病倒,因为挂念亡妻,大哥不准任何人动大嫂用过的物件儿。 就算大嫂是被害死的,害她的也该是外人,这个家怎么会有问题。 可现在徐青安问出这些话,谢远竟然无法反驳:“怎么可能。”照徐青安这样说,为大嫂操办丧事的谢家人,比张真人更可疑。 谢远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紧紧地攥着手,手掌忍不住开始颤抖。 “谢二爷可知这是哪里?”徐青安道,“孙二老爷进京想要向朝廷高密私运之事,最终死在了这里,案子几经波折才查到了真凶,很多时候真相就是那么的出乎意料。” 谢远沉默,脸色愈发的深沉。 徐青安道:“谢大太太有没有与谢二爷说过什么?谢二爷突然去常州是否与那件事有关?如果有关……那么谢二爷也该小心才是。” 谢远睁大了眼睛,徐青安的意思是,那个害死大嫂的人,也会向他下手。 …… 徐清欢的马车到了城外,官路上不见宋成暄的影子。 现在的时辰还不晚,可见宋成暄没有给人相送的机会。 外面的小厮道:“大小姐,我们还向前走吗?” 徐清欢想了想,前面不远处的亭子,是大家送别的地方,走到那里再不见人,她就可以回去了。 第二百零七章 等着你 “前面就是十里亭了。”徐清欢撩开帘子远远地眺望,看起来好像没有人等在那里。 看来她这一趟是白来了。 徐清欢想起前世她最后离京那一刻,在十里亭辞别了亲友,就一直向北而去,坐在马车上,她也忍不住向后眺望,这亭子在树木掩映之下,仿佛多添了几分的沉重,那可能就是离愁。 现在看那亭子,心中却没有这样的感慨。 可见很多时候,眼睛所见是受心境的影响。 亭子里果然没有人。 “大小姐,我们回去吗?”外面的下人低声询问。 徐清欢想了想:“走吧。”现在哥哥和谢远应该已经说完了话,她这就回去,应该能和哥哥一前一后进家门。 马车调转方向,刚刚向前行了几步,就听到一阵马蹄声响。 这是进京的官路,会有车马很正常。 徐家下人将人马车向边上赶去,有人进京公干难免着急,这样做大家都算得了方便。 可是随着那行人接近,马蹄声竟然渐渐缓下来。 “大小姐,好像是宋大人。” 徐清欢听到这话,心中一跳,这是回京的方向,宋成暄怎么会去而复返?难道是朝廷又有变故,将他传了回来? 她这算不算是误打误撞,两个人竟然这样遇见了。 徐清欢命车停下,起身走出车厢,然后看过去。 那一行人也刚好到眼前,为首的人跨于马上,正襟危坐,面沉似水,一双眼睛清澈似水,眼角如蒙了层冰霜,仿佛冒着丝丝寒意,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威风凛凛的气势,不是宋成暄又是谁。 徐清欢刚要说话。 宋成暄却已经淡淡地开口:“徐大小姐这是要去哪里?”语气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徐清欢道:“我听说宋大人今天离京,所以赶来相送,没想到宋大人已经走了……我这……正要回城去。” 宋成暄抬起头看看天。 徐清欢分明见他嘴角微微一翘,好像是在说这样的时辰来相送未免有些迟了。 可她哪里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愿不愿意见到他们,也就没让人去打听他什么时辰动身。 “宋大人,”徐清欢道,“您突然回转是为何?” 宋成暄沉声道:“有件事没有处理完。” “哦,那就……”徐清欢向旁边靠了靠,需要宋成暄亲自去处置的自然是大事,既然如此,她也就便在这里多言了。 宋成暄眼看着她向边上走了两步,一副不准备打扰他办事的样子。 就跟上次来送药时一样,一切不过走个过场,做的那么明显,是怕他不明白吗? 宋成暄想到这里翻身下马,然后吩咐永夜:“你去办吧。” 永夜一怔,不过立即他吞咽一口打马前行,其实他不知道公子为何回来,更不知道公子要去做什么。 可强烈的求生欲告诉他,如果他现在不离开,结果可能会不太好。 永夜打马离开,宋成暄转身向不远处的十里亭走去。 徐清欢看着宋成暄的背影,明明要进京去的人,怎么却又停了下来,可既然他去亭子里,她不好就这样丢下他走了,显得她此次前来没有诚意。 想到这里,徐清欢叹了口气,带着凤雏和银桂跟上了宋成暄的脚步。 宋成暄走得并不快,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至于拉得太远。 宋成暄走到亭子里坐下,银桂见状立即拿了茶壶上前侍奉,彩瓷的小茶碗摆在宋成暄面前,与他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徐清欢略微有些尴尬,马车里带出的茶具,多数是给女眷准备的,自然要小巧了些,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十里亭跟宋成暄品茶。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自认都是个思量妥当的人,却不知为什么屡屡在宋成暄这里出偏差,她对他的猜测和思量总与现实有些差距。 方才就已经因为来送晚了遭他不屑和耻笑,谁知道这次他又会说出什么话。 旁边的银桂也不禁腹诽,宋家的随从和下人都不太有眼色,不知此时该拿出宋大人常用的物什,这些人好像常年都在男人堆里,威武有余,却少了些周到,眼看着大小姐为难,她恨不得去跟宋家要个合适的杯子来。 好在宋大人好像没有在意,银桂眼看着宋成暄端起茶来喝,不禁松了口气。 宋成暄一直不说话,徐清欢开口道:“宋大人将张真人留在这里,是不是也觉得常州的事恐怕太过棘手,张真人曾见过谢大太太,兴许能帮上忙?” 虽然她还不知道实情到底如何,但谢大太太的死显然是此案的关键。 “你觉得呢?” 宋成暄的声音忽然传来,徐清欢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眸,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中,有她熟悉的深沉,还有些许不确定的情绪。 他这样一追问,她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多谢宋大人。”再说其他的话,就显得太过奇怪了些。 再往下她就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常州开埠多年,其中商贾众多,通商之地向来多是非,张真人在泉州与商贾有过来往,素来知晓他们的习性,虽然常州不是泉州,但是也有些相似之处,我让他留下,自然能够帮上忙。” 宋成暄说到这里,目光微深:“若是有什么不能掌控之事,可退一步,让张真人报信求助,不必争一时长短。” 宋成暄言下之意,就算他回到泉州,常州出事他也会帮忙? 其实他完全不必这样。 徐清欢立即起身,福了福身向宋成暄行礼,还没说什么。 “感谢就不必了,”宋成暄道,“说起来也敷衍的很。” 徐清欢错愕,她何时敷衍了。 宋成暄冷哼一声,口口声声说来送他,来得晚不说,远远地看到十里亭没有人,转身就要离开。 分明从心底里不想前来,怕失了礼数才做做样子,否则早就遣人来知会。 面上感激他,每次都要言谢,其实巴不得他现在立即就离开。 想到这里,宋成暄也站起身来,身高的差距让徐清欢立即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有些滞闷。 “十里亭里迎送亲朋,是想要亲朋早日归来。” 头顶上,宋成暄的声音忽然传来:“你呢?是不是盼着我离开就不要再来京城了?” 第二百零八章 第一次 宋成暄不知道徐清欢是如何思量的。 但是她的举动,让他想起那些年带着人去泉州沿海村落查倭人时的情形,沿海被倭人侵扰多年,当时的衙门表面上抓捕倭寇,背地里睁只眼闭只眼,百姓们早就对朝廷丧失了信心,跟何况当时他身上并无官职,只是与那些商贾一起自发抗敌。 倭寇十分猖狂,他们人手不多,几次出生入死,他们之中多数人都已经负伤,只好暂时退去村子里休养,村中百姓表面上看似对他们很客气,却怕收留他们而被倭寇报复,嘴上不说,心中却盼着他们离开,他们刚走出去,身后的门就立即关起来,将他们隔绝外。 他并不在意这些,说到底他们并不是要藏匿起来苟延残喘,最终还是要生死相搏,最终的结果比什么都重要,等到大获全胜之日就是证明他自己之时。 今日他的情绪来的有些奇怪,他纵马离京走在官路上,不知为何一瞬间就想到了当年的情形,总觉得他若是就这样转身离开,徐清欢也会关上她那扇门。 想到这里,他带着人又转身回来,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打算,然后就看到了徐家的马车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他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走上前时,那马车倒是未作任何停留,立即调转了方向。 他催马上前,一直到了她的车前停下,然后看到了她惊讶的神情。 “不是。” 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徐清欢的思量,宋成暄看着她扬起脸,眼睛中满是笃定:“不管宋大人什么时候回京,我们都十分欢迎,安义侯府、父亲、我和哥哥。” 这一点她很确定。 徐清欢微笑道:“就像我说过的那样,我盼着宋大人凯旋归来。” 如此坦荡,没有一点的私心,所以才不会迟疑。 徐清欢接着道:“我敬佩宋大人的为人,这几次与宋大人一起查案,也了解宋大人为国为民之心,我只会盼着宋大人仕途平顺……” 说到这里,徐清欢思量片刻,才又开口:“世事变化无常,也许并不是所有事都尽如人意,我不敢许诺什么。” 安义侯府与宋成暄之间有前尘往事在,不能提什么悃愊无华、肝胆相照的话。 所以…… “只要宋大人需要我们帮忙,我们也会义不容辞。” 这就是她要说的了,真真切切没有半点的掺假。 宋成暄望着眼前的少女,她给了他一个他想要的答案,却也一样关上了那扇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半路折返了。 因为他好像喜欢上了徐清欢,心神被她所牵绊,怕就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最终会得到一个不想要的结果。 生平第一次为一个女子动心,虽然他极力控制,却仍旧不免泥足深陷。 所以他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即便她是安义侯的女儿,他仍旧想要知晓她心中如何思量。 有些冲动,有些好笑,就像一个莽撞的少年郎。 就连他自己也惊诧不已,在经历了家中巨变、至亲身亡、九死一生、苟延残喘之后,重新站在人前,他以为自己应该不会再被一些情绪所左右,可他还是让自己陷入其中。 可笑,他怎会有这样的心思。 难道真的忘记了家人是如何惨死,自己肩膀上有一副怎样的重担。 仅此一次。 他到底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不能将所有事都做的尽善尽美。 所以原谅自己会有这样的错误,也算十几年间唯一一次放纵。 于是他与徐清欢面对面站在这里。 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四目相对,她已经卸下心防,让他看到她心中所思所想,可当他看清之后才知道,她不是向他关上了那扇门,而是那扇门从来不曾打开过,他也不曾一窥其真容。 她坦坦荡荡,将他当成同行之人,也许关键时刻可以性命相托,却不掺杂半点的情愫在其中。 他胸口莫名有些滞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如此的坐立难安,幸好他很快稳住了情绪。 这就是最终的结果,他已经知道了。 也好,尘埃落定,不必再有牵挂。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人生路漫漫,这不过是路上的一缕青烟,最终会随风飘散,不留一点痕迹。 他从来不会强求任何人,既然她无心如此,他也不会继续下去。 宋成暄的目光有一丝波动,当徐清欢想要探明其中含义时,他立即重新变得清明起来,一如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 冷静、自持,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左右情绪。 “常州凶险……”宋成暄眼睛中闪动着一泓清辉,“多加小心。” 望着宋成暄离去的背影,徐清欢福了福身:“宋大人珍重。” 宋成暄一行人消失在官路上,徐清欢才舒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方才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走吧,”徐清欢道,“回府。” 眼看着徐家马车摇摇晃晃回到城中,永夜才牵着马蹑手蹑脚地走出来,现在他应该可以追上公子了。 也不知道公子有没有等他,或许公子已经将他忘记了,永夜一边叹息一边翻身上马。 …… 徐清欢回到家中,换下了衣服,脑海中还是方才宋成暄目光闪烁的模样。 有些奇怪。 宋成暄仿佛故意留下来问她那句话。 在她看来,她的回答对他来说应该无关紧要,他为何要这样做。 正思量着,凤雏来道:“张真人过来了。” 徐清欢点点头,让银桂奉茶。 张真人坐在锦杌上,他知道徐大小姐出了城,不由地松了口气:“徐大小姐可见到了我家公子?” 徐清欢道:“见过了,跟宋大人说了两句话……” 依旧称呼为“宋大人”,此事不妙,张真人隐约不安:“有没有要紧的事?” “没有,”徐清欢想了想,抬起头看向张真人,“真人为何这样问?” 张真人不禁咋舌,徐大小姐什么都好,怎么就在某些事上不知道多想一想。 张真人低声道:“徐大小姐,您就没想过,我们公子性子一向冷漠,却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插手大小姐的事?” 第二百零九章 特别 张真人的话让徐清欢陷入了思量。 凤翔的案子是因为宋成暄发现有人想暗中插手东南之事,边疆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小觑,所以他才去了凤翔和西北查案,后来的广平侯案,也是因为广平侯世子的缘故,宋成暄必须查出个结果。 至于私运更与泉州息息相关,其中恐怕还有些她不了解的内情,宋成暄没有向前世一样很快回去东南,她也曾觉得意外,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局面已经和前世不同,他定然有自己的安排。 要说有什么不同…… 在碧水河的道观里,他冒着危险救了她,每次想及这些,她心中对宋成暄都会多几分钦佩。 还有…… 徐清欢忽然想起那个夜里,宋成暄站在雨中,伸出手轻轻掠过她的眼角。 他那温热的手指仿佛灼烫到了她。 就在方才,他站起身与她说话时,她抬起头看到他眸光一动,转眼却沉静下来。 就似一阵风吹来,轻轻荡起了一丝涟漪。 她不是疏忽了,她只是没有多想,前世她与宋成暄就是两条路上的人,今生从开始对他多有防备,在知晓他的秘密后,就更加清楚他将来会如何。 他们之间最多只是同路而行,其他的不太可能,就像安义侯府与魏王府之间的恩怨,解不开也越不过去,宋成暄心中清楚的很,何必给自己多添忧愁。 “真人多想了,”徐清欢道,“我与公子只是恰好一起查案,公子的心思在何处真人比我更明白,如今这样的关头,事关常州和泉州,眼下最要紧的是将案子查明,若是有个差错,我们后悔都来不及。” 张真人抿了抿嘴唇,徐大小姐这样一说,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偏偏徐大小姐的话让他无法反驳。 张真人忽然同情起月老来,抿了一口茶,外面就传来徐青安的声音。 “妹妹,”徐青安跨进门迫不及待地开口,“真让你猜对了,那谢远应该是被蒙在鼓里,如今经我提醒,就想到了谢家的蹊跷,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走的时候还连连向我道谢。” 徐清欢点点头:“谢远有没有与哥哥提起别的话?” 徐青安道:“谢远问我张玉琮的案子是如何查出来的,我就将这案子前前后后的事与他说了一遍,反正这些也不是秘密。 谢远说常州城已经被私运毁了大半,本来繁荣早已不在,若是能彻查私运,说不得还能恢复从前的模样,说到底开埠对朝廷和百姓是好事,只怪那些人贪图私利,仗着手中的权利任意妄为,让那些按规矩做事的商贾反而无法支撑,长此以往只怕没有一个肯守朝廷律法的商贾,所有人都会想方设法冒险图利。 不说逼良为娼,但也差不多如此,等到沿海百姓也要依靠私运过活,到时候私运非但禁不绝,百姓还会怪查私运的人夺了他们的生计,朝廷就算花费更多精力,也会功亏一篑。” 谢远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可见他对私运了解颇深。 徐清欢看向张真人:“谢家从前在常州是大户,定然也有些生意,按理说谢远懂些生意经也不奇怪,可谢远却想的太过透彻了。 谢家已经搬离了常州,搬迁就相当于放弃了常州原本的祖业,谢远也在搬迁走的谢家人之中,照这样推论谢远对于常州的情势,不该如此执着。” 张真人顺着徐清欢的话想下去:“徐大小姐的意思是,谢远知晓的这些,并非他自己领悟的,而是有人讲给他听。” 徐清欢点点头:“谢远应该认识一个很重要的人,而这个人不但了解私运,还精通海运生意。” 张真人道:“会不会是谢大太太?” “有可能,”徐清欢道,“就算不是谢大太太,一定也是谢大太太认识的人。” 离开常州的谢家人是不想与张家缠斗,相反的留在常州的谢家人,恰恰不想放弃常州,这些人可能暗中与张家已经有过许多次冲突,现在张玉琮被朝廷治罪,张家势力若是再被赶出常州,重新占据常州的很有可能是这些人。 而能够控制这些人的才是最后的赢家。 王允背后的人操控这偌大的棋局,最终达到的就是这个目的。 谢大太太的死是个意外,在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愿意节外生枝,所以谢大太太被杀一定有个必死的理由。 张真人道:“我去打听谢家的事。” 徐清欢摇头:“不用,此去常州甚远,来回传递消息未免不便,不如等解决了京中的事,我们再动身前去查个明白。” 张真人不禁惊讶:“大小姐要去常州?常州不太平……您应该留在京中……” 猜到父亲会去常州带兵时,徐清欢已经拿定主意一起前往。 看到徐清欢坚定的神情,张真人没有继续相劝,说到底徐大小姐和公子都是一样的性情,只要拿定了主意,谁也无法改变。 徐清欢道:“现在倒是有件事要真人去做,”她的神情颇为郑重,“我想知道蓉晓到底为什么会疯。” 蓉晓一个从慈宁宫走出来的女官,不该如此的脆弱,单单因为小产就失了心智,她总觉得谢大太太的死与蓉晓有关。 只有获得更多的线索,她才能推测到真相。 张真人点点头:“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办。” 徐青安将张真人送出去,看着张真人的背影,徐清欢本来清澈的眼睛忽然茫然起来,张真人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徐大小姐,您就没想过,我们公子性子一向冷漠,却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插手大小姐的事?” 徐清欢向院子外的夹道上看去,仿佛有个高大的人影向这边走来,徐清欢一惊又定了定神,只有树枝在风中摇曳,哪有什么人影。 …… 徐青安的话如同一记惊雷在谢远心中炸开,害死大嫂的可能不是外人。 凶手可能是大嫂身边的人,她亲近的人,还有可能…… 谢远不敢想下去,他一路从碧水河走回王府,然后走进小花园里,坐在湖边看着湖中几尾鱼儿陷入了深思。 谢远思量片刻,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正想要展开来,却感觉到背后探过来一双眼睛,谢远猛地转头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