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陛下,夫人装怂》 第14章 好色之徒 安宁是从梦中惊醒的。 梦里她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处,哄笑声四起,忍不住想要走过去看看。 肤色白皙的少年正被人死死按在地上,怎么挣也挣不开,他的眼底一片猩红,面容狰狞地盯着对面的戚安逸,像是跟他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怨似的。 “叫你跑,今日没有戚安宁护着你,我倒要看看你能跑到哪儿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纨绔的贵胄笑得一脸得意,招呼着众人道,“把他给我拖到那边的马厩里去,你们都在外面守着,看我今日怎么收拾这个北国来的质子。” 人群渐渐让出一条道来,戚安逸的两个狗腿子一左一右将人架起来,拖着便往外走。直到此刻,安宁才看见少年的腿上身上全都是血,他被人打得半死,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荀域” “荀域!” 猛得醒了过来,安宁浑身是汗,连衣服都有些湿。 “怎么了,公主怎么了?”春樱闻声赶了过来,见她面色难看,忙道,“是哪儿不舒服么,要不要传太医?” 摇了摇头,安宁用手蒙着脸,好一会儿才从前世的噩梦里缓过来,“伺候我梳洗吧。” 看着屋子里的婢女们忙进忙出的样子渐渐冷静下来,她定是昨日折腾得太过,又被芸姑提起戚安逸,这才会发梦的。戚安宁起身坐到妆台前,脸颊已经消肿了,只是还有一点儿红。 “殿下,多涂点儿粉吧,这样就能盖过去了。”春樱拿起一小盒水粉,对着镜子里的她道。 “不用了,就这么红着吧,这么红着惹人心疼,省得谁见了我都要说两句。” “公主还怕人说啊,您要是知道怕字怎么写,就不会给自己惹那么多麻烦了。”抱怨了一句,却还是依着她什么都没涂。 早饭的时候,殿外有人来报,说裴太傅家的公子来了。 “阿祐么?快叫他进来。”放下碗就朝外面走去,安宁看见裴祐,眉眼一弯便笑了。 “怎么打得这么重,还疼么?”伸手想要摸一下她的脸,可才举起来又放下了,少年碍于礼数,始终不敢跟她太亲近,即便他进来的时候安宁就将人都轰出去了,但裴祐还是规矩得很。 “他们都说我不懂事,只有你关心我疼不疼,阿祐,你怎么这么好。”手托着腮歪着脑袋看他,直把对方的脸都看红了。 “我入宫来就是想劝劝你的,苏家那个姑娘我也有耳闻,说好说坏的都有,只是毕竟没接触过,所以不好随意评判人家,但你是太子的妹妹,总要问问他怎么想的才是,这样一味把人硬塞过去,不论对太子还是苏姑娘都不好。”一番话言辞中肯,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单纯帮她分析清情况。 心里有一丝感动,这几日安宁总是忍不住把裴祐和荀域对比,同样的事情,前者会耐心给她讲道理,后者便只会说她没脑子,“这些是我阿兄叫你来跟我说的么?” “我还没来得及见太子,昨夜宴饮之后,我便同父亲回府了,不过一会儿我会去东宫,也帮你劝劝安定。” “原来你昨日在大殿上啊,我怎么都没瞧见你。”并不担心兄长会生她的气,倒是母亲那面,安宁思忖着应该去好好哄一下。 “我看你和苏相家的姑娘实在交好,相谈甚欢,所以就没过去打断你们。”言毕苦笑了一下,枉他昨日一直朝着她那头儿看,可她却连他有没有去赴宴都不知道,“想必她现在也是喜忧参半吧,被你这么一搅合,日后都没法嫁给旁人了。” “那算什么喜忧参半,她该偷着乐才是,被我这么一搅合,全都城的人都知道她喜欢我哥哥,谁家还敢娶她。” 安宁知道苏锦绣此刻一定在家骂自己断了她所有退路,可也会得意有人替她逼迫凤仪殿。她这个人向来是表面温婉圆滑,内里急功近利,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定会抓住一切机会不择手段地达成所愿。 自己不过是帮她加速了事情的进程,让她赶紧栽进深渊里去。 “你都说了,大家都知道了,那她若是嫁不了太子,怎么办?” “嫁不了我阿兄,就嫁给他庶弟呗,你没听见乔贵妃说喜欢她,让她以后多往栖鸾殿去。” “那是乔贵妃故意激你的,你也真是的,人家说什么都信,不怕被骗么?” 见他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安宁忽然笑了出来,伸手捏捏他的脸道,“那阿祐,你不会骗我对不对?” “当然不会,我永远都不会骗你。”躲开了她的手,少年神色郑重。 “那我也不骗你,你过来,我告诉你昨晚是怎么一回事。”要改变和亲她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之前裴祐已经帮着她打点好了驿馆的人,如今宫里的事情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她自是没必要瞒他。 两个人互相信任,安心地彼此扶持,这才可以共度一生不是么。 “所以你昨晚是故意激怒你母后,为的就是让贵妃手握实权?” 点了点头,安宁小声道,“你像之前一样,把这件事也说给驿馆的人听,他们不是求取嫡公主么,可这嫡庶之间的区别,其实全看地位高低,若是乔贵妃在后宫说一不二,那蜀国娶一个名义上的嫡公主又有什么意义,根本没办法拿捏我阿爷啊。” “阿爷为了天下就要牺牲阿姐,若阿姐像我一般不懂事,受了委屈便要告诉母国,你说这和亲跟结仇有什么区别,可她那个人跟阿爷一样,事事都为别人考虑,即便在蜀国过得不好,为了南国也会一忍再忍,如果蜀国君上发现在阿姐身上捞不到好处,还会对她好么,如此恶性循环,她这辈子就全完了。” “你哪里是不懂事,我看你也挺会为别人着想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裴祐的目光里宠溺多过赞许。 “你不觉得我为了自己的亲姐姐,把别人推进火坑很坏么?” 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少年轻咳两声,继而露出一丝苦笑来,“安乐殿下,实则算不得良善之辈,跟蜀国那个君上倒是半斤八两,兴许一物降一物,倒免得祸害了旁人。” 安宁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停过裴祐说人坏话,闻言忽然起了好奇之心,“什么意思,她祸害你了?” 见他不出声,心里愈发疑惑,“不然你怎么知道她跟蜀国君上一样,是个好色之徒” 第15章 摆脱 “所以你也知道?”诧异地看着她,裴祐不清楚安宁是从哪儿得知戚安乐的事情的。 知道自己这次是真说漏了嘴,小姑娘绞着手帕哼唧了半天,忽然灵光一现,“你先告诉我,她到底有没有怎么你?” 瞧着她的样子,少年忽然笑了,“阿宁,你是吃醋么?” “哈?”戚安宁愣了一下,想都没想便说道,“不是,我就是单纯地担心你。” 她确实没有吃裴祐的醋,但这个时候似乎应该骗一下对方,叫他多高兴会儿。好在裴祐也没跟她计较,只当是女孩子面皮儿薄,敢做不敢当。 “是之前和太子微服出宫办事的时候,偶然在一间酒肆听见有人提及安乐公主名讳,因为涉及皇家,所以我们两个才上了心,并不是故意偷听的。”仔细跟她解释着,生怕她误会了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然后呢,你继续讲。” 挠了挠头,后面的话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思忖了半天才道,“伯爵府的四公子,与安乐公主过从甚密” 点到为止,急得安宁不知说什么好,“什么是过从甚密,你到底听见了什么,你这样把最重要的略过了,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 其实她不是不清楚,只是想和前世有个对照。 “就是两个人有了肌肤之亲,”本以为戚安宁听了这些会脸红,可对方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倒是自己脸颊发烫,觉得不该跟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些事,“刚开始我和太子都不信,以为是那些人胡说八道,污了殿下名节。” “可后来才知道,事情是真的,不仅如此,那伯爵府的公子竟然还是个受害者。” “是这样啊”托着腮应了一句,原来第一个被戚安乐染指的男人,是伯爵府家的老四。 栖鸾殿的一对儿龙凤胎的确皆非良善之辈,而前世让众人看清兄妹俩真面目的人,是荀域。 那少年天生一副好皮相,明明是北国人,却比许多南国人还要白,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且他身为质子,处境尴尬,所以被人慢怠是常有的事。 刚开始荀域都能忍则忍,渐渐就被人觉得好欺负,直到遇上了那两兄妹。 戚安乐在一次宫宴上瞧上了荀域,威逼利诱想要少年从了自己,可几次下来都没有成功。恼羞成怒的女子于是想了一个办法,她为荀域和自己的兄长制造了一次“偶遇”,成功让对方引起了戚安逸的注意。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宫里人才知道,栖鸾殿的逸王爷,好龙阳。 为了得到荀域,戚安逸几乎用尽了一切办法,连自己的癖好也不掩饰了,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骚扰对方。后来一次马球会上,安乐看不下去,这才出手救了荀域。 但那时候她心里是嫌弃荀域的,总觉得他即便没和那两兄妹有什么,也不是个清白的人,所以便叫他做了自己的骑奴。 再后来,安宁渐渐对他心生好感,在知道荀域又被戚安逸带走之后几乎像疯了一样,发动所有人帮自己找他,最后把阿爷都惊动了,终于在马厩里救下了差点儿被人折辱的少年。 事后她听人说,戚安逸带了一群人围堵荀域,十几个人打他一个,直把人打得半死,见对方没有反抗之力了就拖到马厩,想要用强。 于荀域而言,在南国遭遇的一切是他一生的污点,不论是被栖鸾殿的人欺负,还是做她的骑奴,都是非常耻辱的回忆。 且他之所以会娶戚安宁,也不过就是想堵住她的嘴罢了。 用男人的话说,就是将寄人篱下的苦痛变成了一段风流韵事,世人只会记得,兵强马壮的北国国君手腕高超,不但治国有一套,治女人也有一套。 傻的是那个南国公主,不顾自己国破家亡,竟还不远万里地跑来嫁给他,最后成了弃妃,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你呢,你是怎么知道安乐公主的事?” 被裴祐的声音拉回现实,安宁即刻反应过来,“我也是听小宫娥们闲话说的” “对了,阿祐,你可一定要帮戚安乐保守秘密,让那个侯爵府家的四公子莫要声张,不然咱们的计划就完了。”虽然不知道这一世兄妹俩的荒淫会以怎样的方式被人发现,但至少在和亲之事定下之前,他们的秘密就是安宁的秘密。 否则不论什么理由,蜀国使臣都不会为自己的王上定下一个不清白的妻子。 “他怎么好意思声张,这种事发生在一个男人身上,说出去很丢脸的。”裴祐苦笑了一下,对那位四郎很是同情,“我们那次也是因为对方酒醉才听说的,何况既然事情过去这么久都没被发现,想来是不会有人忽然再提起的。” “这倒也是”荀域就从不许她提戚安逸,所以每次吵架后只要他不理自己,安宁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放大招,扬言要把他从前的事情说出去,这一招试百灵,逼得荀域从不敢冷落了她太久。 直到后来,男人趁着南国兵乱,把戚安逸抓去北国秘密处置了,曾经的一切死无对证,她对他再无半点威胁,加之又发生了那件事,荀域把新仇旧怨都算在了她头上,直接将她打入了胭云台。 “阿祐,你可一定要躲着那两兄妹,不要被他们欺负了,”认认真真说了一句,安宁不想再重蹈覆辙,又补充道,“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也不要告诉我。” “我就装不知道。” “傻丫头,我怎么可能他们两个还不敢这么过分,何况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他们从来也没对我生过什么龌龊心思,所以我想我大抵不是他们喜欢的那一类。”安抚着她,裴祐总觉得有些好笑,“还说不是吃醋,如果不是,你怎么会想这么多?” 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安宁知道裴祐是真心喜欢她,喜欢得甚至都有些诚惶诚恐,生怕说错做错什么惹她不开心。 可她却始终没办法骗他,甚至不能像同苏锦绣一样演戏。毕竟只装一顿饭的时间很简单,但要装一辈子就太难了。 难怪荀域后来演不下去,急着要摆脱她。 第16章 不踏实 裴祐走后,安宁一直在出神。 荀域已经被接进宫里来了,按理说随时都有可能碰面,虽然上辈子这时他们也还没有遇见,但安宁就是觉得他们这一世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她重活一次,为的就是把那些做错了的地方改过来,且永不再犯。 而若是失去了缘分,尽在咫尺和远在天涯都一样,碰不到就是碰不到。 至于裴祐,她就算做不到喜欢,也不会负了他,不就是老老实实做人家妻子么,这个总不会很难的。只是不过才几日的功夫,她就把对对待他的标准一降再降,从试着喜欢到相敬如宾,其实已经算是一种辜负了。 裴祐没有如她一般想那么多,少年沉浸在与心上人两情相悦的欢喜中,走路都变轻快了,以至于路过戚安定的时候都没发现他。 “喂,阿祐!”喊了他一声,对方这才回过身来。 “安定,你怎么在这儿。”裴祐正赶着出宫帮安宁打点驿馆,完全忘了自己跟好友还有约定。 “不是说好了来帮我看看你爹给我留的题目么,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顺着他来时的路望过去,戚安定马上就反应过来,“真是见色忘义,那小丫头给你吃了迷魂药了是不是,我可告诉你,那丫头糊涂得很,连自己的亲兄长都骗,你若是不小心,兴许哪天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呢。” 笑了一下,裴祐看着宸佑宫的方向,连目光都变得温柔起来,“你方才还说她糊涂,糊涂人怎么卖别人。” “所以卖的都是自己人啊,你看看你,已经傻了,等会儿我一定要好好说说她,再压着她去给阿娘道歉才是。” 看着戚安定不解气的样子,裴祐连忙拉着他往回走,“好了好了,万一她哭了,你有办法么?” 哼了一声,他当然没办法。 “我跟你说,安宁没你想得那么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心里有数儿,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们俩在密谋什么,裴祐,你小子有事可不能瞒我。”指着他问了一句,再联想昨晚宴饮上安宁说的话,安定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跟你没关系,你不就是怕苏家的姑娘跑了么,你放心,等我们把这件事做完,就帮你跟苏姑娘牵线。”言毕又补充了一句,“苏大姑娘。” 闻言脸马上就红了,戚安定揍了裴祐一拳,用眼神警告他不许乱说话,只可惜没什么威力,被人揶揄着,“雷声大雨点儿小,就这点本事还吓唬妹妹呢。” “好好好,裴祐,你们书生的嘴最厉害,我说不过你行了吧。等你成婚之后,我倒要看看你对戚安宁敢不敢雷声大雨点儿也大,到时候惹急了她回娘家,我阿爷怕是要扒了你的皮。” 裴祐是正午时分离开的东宫,少年顶着日头,连饭都没吃就去了驿馆,打发了身边的从简前去散播消息。 之前他们主仆两个并不知道该如何混进驿馆,在这附近观察了一阵之后,渐渐发现旁边的茶档是驿馆那些小吏常去的地方,卖茶的小二哥更是消息灵通的很。 从简于是日日去吃茶,一来二去跟人混熟了,便总是假装说漏嘴。 而小二哥也不负所望,那些事情被他添油加醋编成故事,不但让驿馆的人深信不疑,还因此吸引了不少茶客。 “怎么样,事情办妥了么?”见从简回来了,裴祐问道。 “公子爷放心好了,那小子最喜欢打听这些有的没的,现在驿馆里都传遍了,说陛下不喜皇后,连带着对她所生的孩子也不上心,这才轻易就应下了这门亲事,还有还有,三殿下有哮症的事情大家伙儿也都知道了,这病症既然是从皇后母家传来的,那两个嫡公主就都有可能会发病,再加上陛下发了悬赏令,坊间自然深信不疑。” 闻言长舒一口气,俊秀的少年点点头,“希望蜀国的使臣也能和这些百姓一样相信传闻,不要选安康殿下才好。” “您就放心好了,长公主人好,一定能躲过和亲的。”从简跟在裴祐身边,似是想到了什么喜事,笑的极欢,“话说三殿下是真聪明,人生得又俊俏,难怪公子爷会喜欢。” 被他说的有些脸红,裴祐板起脸道,“别浑说,当心拖累了公主名节。” “哦。”应了一声,青衫小厮挠了挠头,继而又啰嗦着,“其实叫人知道公主有哮症也好,这样就没人跟您争了嘛。” “越说越没规矩,怎么才来了这茶档几日,就学得和那个小二哥一样碎嘴,爱说人闲话了呢。”转过身朝那边又看了一眼,裴祐瞪着从简道,“事情结束之后再不许来这儿闲逛了。” “公子爷教训的是,不过公子爷,有时候这闲话的威力确实是挺大的,你看茶档的小二哥,不过刚来京城不久,人生地不熟的,本想做个小买卖谋生,没想到竟因为咱们的几句闲话生意越做越火,照这么说来,咱们还是他的贵人呢,我倒觉得事成之后您该带三殿下来逛逛,叫那小子也看看恩人的模样。” “什么恩人不恩人的,他又何尝不是我们的恩人呢,若是没有他,这消息还不知道该怎么传出去了,不过是无形之间互相帮了一把罢了。” 顿了顿,裴祐忽而喃喃道,“不过你说的也对,这茶档之前还没有了,怎么就那么巧,赶在安康殿下议亲的时候开了,还开得那么红火,可见是殿下人好,吉人自有天相。” “公子爷人也好,所以才求仁得仁,等来了三殿下倾心,小的估摸着,等长公主的事情解决了,您的好事怕是也要近了。” 正午已过,日头将主仆俩的影子拖长了一些,裴祐知道从简的话不无道理,他是捡了个便宜,若不是安宁生病,他或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能跟她在一起。 只是人说因祸得福,这祸落在了她身上福却由自己享了,总让人觉得无功受禄,怪不踏实的。 第17章 冲喜 不日蜀国使臣便到了京都,阖宫上下都在为宫宴做准备,东宫那边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宸佑宫内,坐在罗汉床上的少女一面磕着瓜子儿一面看裴祐帮她新找来的话本儿,两条腿一晃一晃的,悠哉得很。 其实安宁不是不紧张,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所以才看故事打发时间。 “公主,纪嬷嬷来了。”棠梨面带小心,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妇人便已经跟着她走进来了。 敷衍地行了个礼,明显还在生气,“老奴是替皇后来提醒殿下的,今日宫宴务必不要迟到,也不要太过出挑,棠梨,春樱,你们两个记着点儿,给公主挑些素色的衣衫首饰。” 言毕又福了福身子,就要告退。 安宁急忙趿上鞋拉住她,赔笑道,“好嬷嬷,还生气呐?” 板着张脸,纪嬷嬷不冷不热地回道,“奴婢可不敢,奴婢就是寒心,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在公主心里怎么就比不上苏家那个庶女了。” 除了生气,还带了几分哀怨,惹得安宁回过头冲着棠梨笑了下。 小丫鬟可不敢回应她,只装作没看见,低头盯着鞋尖儿不出声。 “嬷嬷,这你可误会了呢,在我心里,没人比得了母后和长姐,别说苏家的庶女,就是阿祐也不行啊。”把人按坐在桌旁,示意春樱过来倒茶。 “公主这是什么话,张口闭口都是裴公子,不怕叫人笑话。”纪嬷嬷学起芸姑的样子,其实就是满肚子火气没出撒,随便寻个由头。 凑过去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安宁笑笑,“嬷嬷,阿娘还是疼我的对么,不然也不会叫您巴巴儿地跑来提醒我规矩点儿,以防被蜀国的使臣瞧上了,选去和亲。” 横了她一眼,纪嬷嬷哼道,“公主知道就好。” “阿娘这么多天都不见我,我还以为她不喜欢我了呢,长姐比我懂事的多,干脆就叫我替她去和亲,让她留下孝顺阿娘多好。”故意这么说,吓得纪嬷嬷以为她又要使小性子,脸色都变了。 “公主可不能这么想,你阿娘怎么会不疼你,”握着她的手,老妇叹了口气,“其实她也舍不得长公主,可是,你这个脾气性子,嫁过去是要吃亏的,长公主到底稳重些,跟蜀国君上能夫妻和睦最好,不然也不至于受太多苦,对国事也是有利的。” 想了一下姐姐和自己前世的经历,安宁也不知道守寡做太后和被废后死在冷宫哪个更惨,前者是长日寂寂,穿金戴银却孤独无依,后者则是忍饥受冻,受尽白眼,早死早解脱。 或许在母亲眼里,只要活着就比死了强吧,但即便如此,安宁也不许姐姐重蹈前世的覆辙。 “所以于公于私,都是姐姐嫁过去更好喽”故意卖了个关子,安宁坐在纪嬷嬷旁边,小声道,“为什么不能是长悦宫那位啊,戚安乐脑子灵光得很,嫁过去一定不吃亏,至于国事,她再糊涂也不会挑拨两国打仗,毕竟她娘还在这儿嘛。” 纪嬷嬷闻言一愣,盯着戚安宁看了半天,“不行不行,对方说了要嫡公主,嫁那么一个祸害过去,万一惹恼了蜀国君上,未必就惹不出战事。” “有什么可惹恼的,嬷嬷是怕她不检点吧”话音未落就被纪嬷嬷捂住了嘴,妇人看了看外面,示意她小点儿声。 “嬷嬷也知道?”扒开了对方的手,安宁长舒一口气,这事儿难不成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么。 “无意中撞见过一次,栖鸾殿生的那两个,荒唐得很。”没有继续说下去,纪嬷嬷无奈地摆摆手,“这事儿可别告诉你阿娘,她性子直,万一哪天又跟你阿爷吵起来,定会用这些当话柄去堵陛下的嘴的。”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何况咱们又没证据,万一被反咬一口可怎么好。” 扑哧笑出了声,安宁目光狡黠,对着纪嬷嬷道,“嬷嬷,你方才说什么,男人都好面子。” “既然如此,戚安乐要真是不检点,蜀国国君还敢大张旗鼓让全天下都知道他被戴了绿帽子?顶多睁一只眼闭睁一只眼,到时候,他就算是想找咱们出气也没理由,媳妇儿都娶了,还为难岳家,定会令诸国不齿,说他们没诚信。” “乖囡,你这你这都是怎么想出来的?”脸上交替闪过震惊、赞许和恍然大悟,纪嬷嬷的神色精彩纷呈,颇有几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言毕又拍了下腿,老妇皱着眉道,“糟了,我说栖鸾殿那位怎么说身子不适,要你阿娘主持宫宴,原本我以为她是存心气你阿娘,既然是咱们凤仪殿嫁女儿,她便不来凑热闹了,没想到还有这层意思。” 乔氏是不想让人觉得她在宫里的地位压过了皇后。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晨起的时候,自出事之后乔氏就没来过凤仪殿,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派了方茹过来说人病得连床都起不来,本来你阿娘根本不打算理她,谁想没一会儿的功夫栖鸾殿太医也宣了,药也煮上了,连你阿爷都惊动了,陛下于是下旨,叫你母后主持宫宴。” 安宁听后也有些发愁,是她小瞧了乔氏,总以为自己在北国宫廷见得多学得多,而乔氏这辈子就只需要对付阿娘一个没心机的,定不会看出这件事背后的玄机,却没想到那女人聪明得很,临阵脱逃,一点儿机会也不打算给凤仪殿。 “那她有没有把协理后宫之权交出来?” 摇了摇头,纪嬷嬷回道,“这个倒没提。” “哼,算盘打得这么响,是想着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继续掌权,到时候我阿娘失了女儿,定会对阿爷心存怨恨,这后宫的事就更没心思管了,而她儿女双全,又有权有势,简直就是一箭双雕。” “可惜做人不能太贪心,乔氏她总不能什么都想要。嬷嬷,我随你去见阿娘,既然她病了,那咱们就给她的栖鸾殿冲冲喜。” 第18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凤仪殿里里外外都没有任何声音,整座宫殿像是风雨欲来的海面,平静而诡异。 站在殿外深吸一口气,阿娘这几日谁都不见,不光是她,连阿姐也吃了闭门羹。戚安宁本想等事情了结再向母亲请罪,可眼下出了变数,不想说也要说了。 “公主在外面等一等,容老奴先去通传一声。” “不用了嬷嬷,我还是硬闯吧。”吐了吐舌头,安宁知道就算去问了母亲也不会点头,“你不常说见面三分情么,只要见着我了,阿娘还能轰我出来么。” 无奈地笑笑,纪嬷嬷领着人走进去时,卢氏正坐在妆台前发呆。 “殿下怎么还不准备准备,宫宴上那么多事都等着您操持呢。”给旁边的小宫娥使了个眼色,老妇走过去拿起把梳子,打算给人梳头。 “准备什么,要我欢天喜地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么,随便弄弄就是了,反正只是个替代品。” “阿娘才不是替代品呢,”插了句嘴,安宁见母亲转过身看着自己,忙上前接过了那把梳子,“阿娘” “纪嬷嬷,把人带走,本宫不想见她。”偏过头去,卢氏明显还在生气。 “阿娘,你要是讨厌我,就让我去替长姐和亲吧,这样就能眼不见心不烦了。”赖在她身上不起来,安宁故技重施,把方才逗纪嬷嬷的话又拿来逗卢氏。 “你”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妇人起身朝床边走去,“冤孽,真是冤孽,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我懒得管,也管不了。” “这倒也是,阿爷给了栖鸾殿协理后宫之权,阿娘这个皇后名存实亡,确实什么也管不了。”看对方被自己说得眼圈儿都红了,安宁连忙见好就收,“可是这些事阿娘自己知道没有用,得叫蜀国的使臣也知道才行。” 愣了一下,卢氏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什么意思?” 梳着她的头发,安宁慢条斯理地说着,“阿娘不让我穿的太显眼,那阿娘自己也穿得素净些吧,反正阿爷也惹你生气了,不用给他撑场面。” “你到底什么意思,”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卢氏有些着急,“你若再不说,我可生气了。” “那阿娘的意思是,你现在不生我气了?”眨了眨眼,眸光狡黠,把卢氏彻底气笑了。 “公主的意思是,叫蜀国的人以为真正能拿捏陛下的是栖鸾殿那位,您是有名无实,她是有实无名。”纪嬷嬷一早就屏退了下人,三个人小声交谈着,保准别人听不见,只当是任性的小姑娘被忠心的老奴压来给娘亲赔礼道歉了。 “我可不就是有名无实嘛,人家那么想也没错。”叹了口气,卢氏依旧有些怅然。 安宁和纪嬷嬷闻言相视一眼,都觉得母女俩使小性子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阿娘,就凭你吃醋这个样子,就知道阿爷定是很宠你的,不然你哪来的这个底气嘛。”揶揄了一句,若是父皇真的对母后不上心,又怎么会事事纵着她,惯得她如小姑娘一般,“栖鸾殿的才是替代品,起初是她命好,赶上阿爷醉酒,之后又有幸生下了一儿一女,阿爷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才把人留下了,结果你偏偏当局者迷,总是把阿爷往外推,乔氏能有今天,都是阿娘你的功劳啊。” 一番话说下来,惹得纪嬷嬷又惊又喜。 惊得是怕卢氏又会生安宁的气,喜得则是她把自己那么多年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全说出来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阿娘,我只是”并非看不透其中的道理,只是卢氏这些年一直钻牛角尖,始终都不肯原谅丈夫的背叛,哪怕他是帝王也不行,“都怪你阿爷,谁叫他醉酒的。” “这件事阿爷是有错,但也不能保证栖鸾殿那位就一定清白,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没有算计阿爷,阿娘,凡事过犹不及,偌大的后宫如果只有你一个,那些言官一定会烦死阿爷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乔氏也算帮你分担了些。” 其实安宁和卢氏一样,眼里揉不得沙子,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总要往好处想。 不然活人还要被尿憋死么? 若是如之前那般,最后落得个亲者痛仇者快的境地,才真是得不偿失。 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下,卢氏看着眼前的女儿,仿佛一夜之间,那个迷迷糊糊,刁蛮任性的戚安宁就长大了。 伸手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柔声道,“那日,打疼了吧?” “你既然早有这个打算,为什么不同阿娘说呢,何苦要自己受罪。”摸了摸她的脸,卢氏眼里满是心疼。 “阿娘你又不会做戏,如果不是今日乔贵妃忽然来了这么一出,我本打算事成之后再告诉你的。” “阿娘不会,难道你就会了。”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始终还是后悔,“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可不许瞒我,万一最后没成功,你这下不是白挨了,到时候你说都说不清呢。” “我当然会做戏了,这不就把你骗的都不理我了么,好了阿娘,乔贵妃之前那是被冲昏了头,一时没反应过来,现下她肯定正在暗处盯着我们呢,你可一定要和我把后面的戏唱完,把阿姐救出来。” 点了点头,卢氏应道,“好,阿娘都听你的。” “那现在就去梳头更衣,找几件成色差点儿的首饰,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在硬撑场面,别那么养尊处优。” 嗔了她一眼,卢氏抿嘴笑笑,吩咐纪嬷嬷选了件去年做好的衣衫,“蜀绣,是不是很应景。” 蜀国与南国有贸易往来,卖了苏绣买蜀绣,两地女子对彼此的时新花样都了解的很,安宁看着那件簇新的衣衫,一眼就分辨出是去年的花样子。 像是好不容易得着的宝贝又舍不得穿,这才放过时了。 乔氏临近宫宴才撂挑子,就是想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可惜她聪明反被聪明误,人都不在大殿上,一点儿话语权也没有。 那这出戏还不是随她们凤仪殿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第19章 蜀国 宫宴之上,丝竹绕梁。 一袭月白衣衫的少女端坐在一边,安康面色如常,只是藏在桌下的双手正紧紧攥着裙角,手心儿都出了一层汗。 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镇定自若,不要被蜀国的使臣看低了去。 “阿姐,”被这一声轻唤惹得抖了下,回过头见妹妹正站在自己身后。安宁坐下来握住她冰凉的手,这才知道她是紧张过度,弦蹦得太紧了,“别怕。” 点了点头,安康朝母亲的位置看过去,轻声道,“你跟阿娘赔礼了么?” “嗯,已经哄好了,放心。” “以后可不许这样惹她生气了,阿姐跟你说,苏家的庶女为人太过精明,安定是南国的储君,留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后宫,于他于南国都不是什么好事。”絮絮说着,像是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她讲明白。 安宁记得从前阿姐是在临出嫁之前才将这些话讲给她听的。 但那时候她沉浸在离愁别绪之中,根本没把姐姐的话放在心上,还哭哭啼啼地说着什么阿姐走了,她在南国最要好的就只剩苏锦绣了,惹得安康反过来还要安慰她。 “我知道,阿姐,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来讨论这些,你不用那么急的。” “我怎么能不急,我”话还没说完便见有人走了过来,安康嗫唇,把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 “康姐姐,宁妹妹,你们来这么早啊。”娇俏的少女声音妩媚,戚安乐笑笑,完全是一副看戏的样子,“姐姐这件衣服是不是太素了,你要见的是未来夫君的使臣,穿得这么素净好像不太得体呢。” “对了,我想起来了,人都说要想俏,一身孝,长姐到底是欢喜这门亲事,想叫自己俏一些,还是不喜欢这门亲事,巴不得蜀国君上死了才好?” 未等安康发作,安宁便接过了话头,“你怕不是瞎吧,没看见这裙子还描着红边儿,绣着碎花了么,难不成乔贵妃家乡有这样的习俗,二姐姐见多识广,我们姐妹是没有听过的。” 言毕朝她笑了下,这一世要做寡妇的可是她呢。 哼了一声,戚安乐眸光明显变得有些怨毒。 乔氏的一双儿女一个好龙阳,一个喜男色,只是脑子这东西大概都叫妹妹一个人长了。戚安逸成日只会仗势欺人,但戚安乐就不同了,表面不声不响,其实最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那时候朝堂不稳,阿爷没有心力理会他们两个,许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得两兄妹愈发胆大妄为,后来长悦宫甚至养了一堆面首供他们玩乐,二人甚至常常叫同一个人伺候。 有一次,一个新来的面首在被折腾了一夜之后,迷迷糊糊将戚安乐的花瓶打碎了,竟被她下令灌了猛药,供一群内侍官折辱,生生把人折磨死了。 一想到这些,安宁就更坚定了要把她送去蜀国。 兴许跟对方情投意合呢。 “你瞧瞧她,仗着事不关己,穿红着绿,和她母亲一样,事事都要出风头。”见对方走了,安宁鼓着腮帮子骂了一句。 “或许我也应该跟她一样,毕竟娶妻娶贤,谁都不会选一个花枝招展地女子做妻子吧。”盯着自己的衣衫,安康被那句“要想俏一身孝”弄得更难受了。 “阿姐生得好看,穿什么都一样的,这叫天生丽质难自弃。”想要哄她高兴,安宁对着姐姐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却没想到竟适得其反。 夏吉见自家主子难受,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人都说蜀地多美女,蜀国的君上为什么不在自己家找媳妇儿,偏要巴巴得来咱们南国求亲,还有陛下也真是的,既然两国实力相当,凭什么就要咱们殿下委屈,大不了打一仗就是了。” “闭嘴,不许胡说。”安康生怕自己宫里的人惹出什么祸来,连忙制止道,“阿爷要做什么,轮得到你来置喙。” 冬喜闻言拉了拉夏吉的袖子,示意她闭嘴,“好在只有三公主在这儿,不然被有心人听去了,你怕是要被打死的。” “奴婢死不死的有什么打紧,奴婢就是心疼公主,蜀国山高水远,公主养尊处优的,怎么受得了。” 眼瞧着阿姐的眼圈儿都红了,安宁急着打断她们,“好了好了,你都说山高水远了,难道还不明白为什么阿爷要同意和亲么?” 言毕果然成功地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为什么,三公主知道?” 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又喝了口茶,安宁故意吊着夏吉,生怕她再胡说,“我当然知道。” 因为这些荀域都给她讲过。 “蜀国占据天险,易守难攻,又是天府之国,粮食充足,可咱们南国是没什么屏障的,所以如果真的打起来,吃亏的是咱们。” “那照这么说,他们为何不出兵呢。” 伸手敲了下她的头,做完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间把荀域那套全学会了,愣了一下,安宁手收回手继续道。 “因为南国漕运发达,上可连通北国,下能兼顾云照,蜀国想要发展经济就离不开南国的帮助,和亲可以让彼此相互顾忌,一荣俱荣,何况,娶媳妇儿花的钱可比养兵少多了,这笔账只要对方不是傻子,就都能算得出来。”那些印在脑子里的话连想都不用想就能说出来,安宁喝了口茶,只觉苦的很。 “都怪北国,好好的为什么把质子送到咱们这儿来,若是送到蜀国不就不用怕了。” “行了行了,你快少说两句吧,就你话多。”冬喜无奈地睨了夏吉一眼,生怕她的喋喋不休会引来旁人的注意。 北国与蜀地接壤的地方是一座高山,蜀国君上既不是傻子,就没必要翻山越岭去打一个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的国家,万一南国趁虚而入,到时候他们便会腹背受敌。 荀域是和边境的三座城池一起被自己的叔父送来的,表面上是给北国换取三年的粮食,其实就是给对方谋权篡位赢得时间和理由。 若不是阿爷心善,看透了这一点,荀域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去。 第20章 宫宴 几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殿外内侍官嗓音尖锐地宣道,“蜀国使者觐见。” 夏吉和冬喜一时都闭了嘴,安康也敛了敛裙子坐好,抬头时与坐在对面的裴祐四目相对,整个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慌忙地避开了。 少年郎倒是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因为他看见安宁正对着自己笑,忍不住也勾了勾唇角。 蜀国的使者依次走入殿中,为首的两个男人虽然相貌平平,但看上去却很是和善谦逊。二人恭敬地对着主位上的帝后行礼,眸光触在及卢氏那件衣衫时微微停滞了一下。 好在他们久经官场,最擅随机应变,即刻就恢复如常,依旧笑意盈盈。 戚长安尴尬地清了清喉咙,着内侍官赐座看茶,然后压低声音对着身边的妻子道,“你是存心跟朕过不去是不是?” 火气刚冒起来又忍住了,卢氏想起安宁的话,攥着拳头佯装哀怨,“臣妾不是想着陛下既然要接见蜀国的使臣,所以特意选了这蜀绣的衣服应景么,哪儿又叫陛下觉得臣妾是跟您过不去。” 对她的反应有些奇怪,但也没想那么多,男人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今年新送来的料子我记得大部分都给了你。” 不止今年,也不知是布匹绸缎,以往不论何时何物,宫中总是紧着凤仪殿的,她这是叫哪门子冤。 “可是我一想到康儿要嫁过去,心里就难受,连带着也不想看见那些蜀国的料子,所以今年的压根儿没做成衣裳,都堆在库房喂老鼠了。”言毕又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卢氏是真的难受,假戏真做,效果倒是比安宁预期得好,“今天的宫宴本来是要贵妃主持的,难怪陛下看臣妾哪儿都不顺眼,若是她来,穿什么您都喜欢吧。” 无奈地瞪了她一眼,戚长安干脆不再理她。 “阿宁,你快看,阿爷和阿娘是不是又吵架了。”安康在一旁也发现了二人的异样,只当是母亲为了自己的事情怨恨夫君,心里也跟着着急起来。 “是啊,是在吵吧,哎,没事儿的阿姐,他们不是总这样么。”吃着点心,安宁其实一直都在观察宫宴上的这些人,不过就是装着事不关己而已。 “你”叹了口气,安康也知道妹妹指望不上,只是她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总不能叫人看笑话,不然以后自己在异国的日子更不好过。 宫宴还在继续,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端上桌来,舞姬在殿中轻盈回旋,倒在杯中的美酒也打着转,众人醉看皇家的悲欢离合,都有些漠不经心,唯有月白衣衫的少女清醒异常。 安康觉得自己正在经历凌迟,要是在开始的时候便让她死心也就罢了,可对方偏偏绝口不提和亲的事,就这么一直耗着,让她心存希望又怕最后会失望,脑袋里像有两个小人拉回拉扯,几乎要把人折磨疯了。 拿起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喝得太猛,呛得她眼圈儿都红了。 “阿姐?”安宁被吓了一跳,正要问问怎么了,却听见乐声停了。 蜀国的使臣起身慢悠悠地走到大殿中央,小姑娘的一颗心也随之被牢牢吊起,她握着长姐的手给自己和对方打气,“别怕,别怕” “陛下,臣等特地从蜀国带了一些酱料,想叫宫中御厨做成美食,给大家品尝一下,不知陛下可否应允?”俯身行了个礼,举止妥帖,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毕竟咱们两国即将结为秦晋之好,适时增进些了解,对彼此日后的生活或许能有帮助。” 戚长安点了点头,继而又看了看安康所坐的方向,“那好吧,就依使臣所言。” “谢陛下。” 乐声复又响起,蜀国的那两个使者相视一笑,似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安宁知道事情绝不像他们表面说的那样简单,可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她一时也猜不出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个时候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不一会儿菜就做好了,才一上桌那味道就惹得她遮住了鼻子,“这也太辣了吧,蜀国人就吃这个?” 安康面色如常,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她夹了一筷子尝了尝,果然辣的不行。 “我不想吃,我可以不吃么?”转过头看了看春樱,安宁对着那红红的一盘子根本拿不起筷子。 “三殿下,请尝尝看。”对面的使臣注意到小姑娘的抵触,和善地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容依旧。 硬着头皮夹起来,安宁用袖子挡住嘴,舌尖儿才碰到那菜便皱起了眉,这样的东西吃进嘴里,没得再把她的病勾起来。 思及此处忽然就明白过来,戚安宁狠狠心,一口就吞了下去,辣汁滴进喉咙,惹得她剧烈地咳起来。 “安宁”安康吓了一跳,不住地帮她拍背,可是小姑娘就是停不下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端起杯子看了下,酒都被长姐喝光了,安宁摸着脖子神色极为痛苦,“水,水” 这才反应过来,戚安康对着冬喜道,“愣着干嘛,快拿点茶来啊!” 急得眼泪都落下来了,想说对方和亲就和亲,为什么要这般折腾她妹妹,把水送到安宁嘴边儿哽咽道,“慢点儿喝,别再呛着了。” 戚长安和卢氏全都朝这边看来,妇人捂着心口,感觉自己魂儿都要没了。 裴祐想要起身,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合适,转过来对着旁边的内侍官道,“要不要宣太医,三殿下,三殿下有哮症” 内侍官慌得六神无主,闻言点点头,慌忙跑了出去。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安宁渐渐平复下来,一口气喝了好几杯茶。 “还好殿下无事,不然臣等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在两个男人的带领下,蜀国的一众使臣俱拜倒在殿前,神色哀戚,仿佛真的很担心安宁的安危。 “罢了罢了,”摆了摆手,戚长安面色难看,不愿再陪着这帮人做戏,“今日也不早了,三公主又身体不适,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陛下”起身打断了他,蜀国使臣复又低头道,“方才是我等思虑不周,拖累三公主受苦,还请陛下赎罪。” “只是和亲一事,还请尽早定下,以免迟则生变,给两国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第21章 反转 主位上的男人闻言一声不吭,戚长安觉得自己像是在被人逼宫,手握成拳,神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这件事不是已经谈好了么,还有什么可谈的,明年开春就让安” 本想说让安康嫁过去,安康自己也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关键时刻却被蜀国的人打断了,“陛下说笑了,咱们之前只是定下了和亲的事宜,并没有说定是哪位公主啊。” 一时之间,大殿上的所有人都愣了。 安宁还没喘匀气,可被对方这样一说,她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了,就这么憋着。 “那依使臣的意思,是想替你们国君求娶我哪个女儿呢?”戚长安挑眉,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方才那道菜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行了个礼,对方笑着道,“微臣方才瞧着,长公主和三公主都不太喜欢我们蜀地的食物,倒是二公主用得不错,所以,想替君上向陛下求娶二殿下。” 戚安乐觉得自己的耳朵怕是出了毛病,她方才光顾着看戏,根本就没吃那菜,哪里有什么用得好不好的。 转而看了看自己的婢女,少女一脸的懵,“他,他说什么?” 听音深吸了口气,怯怯地道,“他说,要您去和亲。” 闻言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戚安乐气得想要站起来,却被一只手死死按住了,“二殿下,这是宫宴,您要注意举止,若是行差踏错,您自己丢人事小,拖累了南国那可就遭了。” “何况,母家不盛,您日后在婆家也直不起腰来啊。”纪嬷嬷此刻正心花怒放,可她不敢表露,硬是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三殿下叫她盯好戚安乐果然是没错的,要不是她提早过来了,万一闹起来,蜀国的人反悔了怎么办。 对方其实也担心事情再有变数,所以当即就递上了盖有玺印的婚书,眼见戚长安签了,这才踏实下来。 事情在一夕之间发生了反转,直至尘埃落定,安宁才忽然又咳了起来。 安康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扶着妹妹逃也似的离开了大殿。 “阿姐,我说的没错吧,我一定不会叫你和亲的。”月光之下,安宁的面色有些白,可笑容却格外灿烂。能重活一次真的是太好了,她一定要把上辈子的不幸通通改写,和家人好好地生活。 “嗯”了一声,安康吸吸鼻子,也跟着她笑起来。 姐妹两个当晚全都留宿在卢氏的凤仪殿,母女三人坐在一起,安宁避开自己重生的部分,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所以,你一知道我要和亲就跟裴祐,去安排这些了么?”提起心上人的名字,安康的脸不自觉地红了下。 “是啊,阿姐,你这次能逃过一劫,阿祐功不可没呢,如果不是他把消息传进驿馆,我就算计划得再周详也实施不了啊,从和亲的事传出后栖鸾殿就一直躲在暗处看戏,如果我去驿馆的话,一定会被她们发现的。”躺在娘亲的腿上,安宁把玩着那枚香缨,淡淡的薄荷味道从里面传来,闻着舒服极了。 “那可得好好谢谢裴公子,太傅大人在东宫对你阿兄照顾有加,他又帮了咱们这么大一个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人家。”卢氏笑笑,思索着是不是要宣裴夫人入宫一趟,赏赐点儿什么东西。 “阿娘把我许给他就好了,阿祐和太傅一定会高兴死的,比什么赏赐都值钱。”一骨碌爬起来,安宁丝毫不觉得害羞,气得妇人直想拧她的嘴。 安康在一旁收敛笑容,妹妹和裴祐为了她做了这么多,她应该祝福他们,且既然已经不用去和亲了,那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殿下说的没错,您是该给两个公主定亲了,可别再拖着了。”纪嬷嬷在一旁提醒了一句,安康已经及笄了,安宁虽然小,但还是尽早定下来踏实,省得再惹出什么风波来。 闻言点了点头,卢氏笑道,“我这不是舍不得她们两姐妹么,她们要是都嫁出去,留我一个人在宫里怪没趣儿的。” “阿娘还有阿爷啊,怎么会没趣儿,每日跟他闹一闹,多有趣儿。”揶揄着自己的母亲,冷不防被挠了痒痒,安宁笑得直打滚,“不如娘亲帮阿兄也选门亲事吧,让儿媳妇儿进来陪着您,说不定明年就能生个乖孙了。” “浑说,也不害臊。”卢氏抿嘴,一副口是心非的样子。 “阿娘,我看苏家的长女就不错,安定对人家也有意,明里暗里说过很多次了,”一想到弟弟那个没出息的样子,安康转过头对安宁道,“是不是?” “没错,阿兄喜欢苏大姑娘,喜欢得不要不要的呢。” 几个人复又笑作一团,凤仪殿内一扫连日来的阴霾,上上下下喜气得很,与愁云惨雾的栖鸾殿对比明显。 乔氏刚刚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宫里的人传错了。 直到看见女儿哭着跑回来,这才知道和亲的事情竟然落在了安乐头上,一时差点儿晕过去。 内侍官随即便赶来传旨,仿佛阖宫上下都急着把事情敲定,推她们母女二人出去替凤仪殿挡灾。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呢,不是说了要嫡公主么,本宫又不是皇后!”乔氏边哭边骂,她方才去求了陛下,对方刚开始还耐着性子哄了几句,后来干脆将她赶了出来。 戚长安的原话是,当初叫安康和亲的时候,皇后连声都没吭一下,可见是个顾大局的,怎么现在换成是她,就一点不懂为国分忧呢。 “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方茹在旁边提醒了一下,虽然她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但事实就是事实,与其怨天尤人,倒不如想点实际的。 “说了又怎么样,陛下还能处死我们母女么,他现在还指望我们栖鸾殿呢。”抹了把脸,乔氏横了方茹一眼,满腔的怒火全发在了她身上,“我称病不去,你为什么也不去,若你在大殿上,好歹也能照应着点儿,给安乐出出主意。” 低下了头,方茹也后悔的很,只是不知为什么,她那日就觉得累得很,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完全忘了这件事。 第22章 报应 “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以为事情不会有什么变数,所以才”本以为称病不出能让蜀国使臣更加明确后宫嫡庶之分,却没想到竟被凤仪殿借故摆了一道。 看着对方满脸懊悔,乔氏一时更气了,“罢了罢了,哭丧着脸给谁看,现在还是想想有什么解决办法吧。” 没有说话,方茹一直低着头,一副愿打愿挨的样子。 “你倒是说啊,安乐现下在长悦殿哭闹个没完,再这样下去,到不了和亲她命就没了。”言及此处忽然眼前一亮,乔氏拉着方茹的手道,“你说若是安乐有个三长两短,陛下总不会嫁个尸首过去吧。” “娘娘在说什么,”皱了皱眉,方茹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咱们怕是无力回天了,公主就算死,也只能到蜀国再死,只要在南国一日,陛下都绝不会允许她出事的。且若是继续这般寻死觅活的,只会叫陛下更加厌烦,到时候咱们这亏就算白吃了。” 乔氏越听心越寒,往后退了数步,瘫坐在椅子上,“那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安乐远嫁么,阿茹,安乐就是我的命啊。” 一时心如刀绞,方茹也跟着红了眼睛,她自小将戚安乐带大,把她看作是亲生女儿一般,此刻难过的程度丝毫不逊于她的生身母亲。 “那安逸呢,娘娘可曾想过殿下。” 闻言抬起头来,乔氏有些迷茫,不知道她意欲何为。 “既然凤仪殿的人把嫡庶身份搞得含混不清,而卢氏母家又有哮症,那戚安定又如何安居太子之位,陛下总不会叫一个不得宠又病歪歪的儿子继承大统。” “他哪里不得宠,陛下同皇后怄气都是表面上的,其实心里惦记得紧呢,还有,戚安定现在又没有病,那哮症谁说得准,他都成人了,兴许一辈子都好好的,咱们还能让他发病不成。” “得不得宠,是否真的有病都不打紧,打紧得是别人怎么看,朝堂上那些墙头草向来随风倒,若陛下能因为和亲的事对您心生亏欠,自此高看栖鸾殿一眼,而三公主的病再严重一些,难保那些言官不会为了江山社稷,逼着陛下废而再立。” 乔氏听完这一席话,渐渐明白过来,“你是说,咱们要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也装出一副贤良明理的样子,不要让安乐白白受委屈?” “咱们的公主过不好,卢氏的女儿就必须跟着陪葬。” 眸光中闪过一丝恶毒,乔氏勾勾唇角,“说得对,戚安定发不发病没关系,这不是还有个现成的药罐子,戚安宁么?” 长悦宫内,听到消息的戚安乐尖叫出声,把整个博古架子都推倒在地,眼圈泛红,像是疯了一样,“所以,母亲和姑姑是想牺牲我,来换取你们和兄长的荣华富贵了?凭什么!”。 屏退了众人,方茹柔声安慰着,“殿下,来日方长,眼下咱们是没法子救你了,可你想一想,做一个公主能有什么用,即便像山阴公主那样养一群面首,结局还不是一个死。” “可若是嫁人为后,那就不一样了,等陛下们百年之后,你兄长统领南国,你就做蜀国的太后,这天下都是你们兄妹的” 冷冷看了她一眼,戚安乐忽然笑了,“姑姑什么都知道,这才急着把我嫁出去的吧,所以姑姑,你那晚装睡的时候,梦里有没有梦见我啊,你睡得就这么安心么?” 方茹并没想到她会这样针对自己,一时百口莫辩,“殿下,奴婢那日真的是累极才睡了过去,不然我不可能不管你” 她本来还在想会不会是凤仪殿的人在她的饮食里动了手脚,可转念又觉得不可能,卢氏向来没心眼儿,她那三个儿女更是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好了,姑姑不用再说了,姑姑既然知道我喜欢什么,又指了条先苦后甜的路给我,我便依姑姑所言,用自己这血肉之躯给兄长母亲铺条富贵路。” 凑近她,戚安乐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来,“可是姑姑,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也要满足我,即便死,也要让乐儿做个饱死鬼吧。” “还有,姑姑方才说什么,要叫戚安宁跟我一起,下,地,狱” 宸佑宫内,小姑娘正吃着点心看着话本儿,心头一件大事了结,安宁觉得舒坦极了,阿爷已经答应给阿兄定亲了,再之后她只要想个办法彻底断了苏锦绣的路,便万事大吉了。 见她伸了个懒腰,棠梨马上走过去帮她捏肩,“公主,你上次让我给方姑姑吃得是什么啊,怎么这么灵,无色无味,让人吃完就想睡觉,简直神了。” 闻言赶紧塞了块点心到她嘴里,安宁四下瞧了瞧,这才小声道,“看好你的嘴,要不是春樱胆子实在太小,我才不会叫你去做呢,我告诉你,赶紧把这件事忘了,不然当心我剪了你的舌头。” 吓得赶紧把那块点心吞了,棠梨捶了捶胸口,差点儿没被噎死。 那药是安宁在北国时学来的,有人看她不顺眼,放了夹竹桃在她的饭菜里,让她日日昏睡,人也有些呆呆的,后来还还是荀域发现,这才救了她一命。 只是没多久,对方就翻脸了。 将话本儿放在一边,她不愿再想那些事,只道,“方茹这个人向来聪明,为人又沉稳得很,乔氏若是没有她在旁边指点,那就是只被拔了牙的老虎,所以我才想拖住她,不要她出现在那日的宫宴上。” 点了点头,棠梨对她的话深表赞同,“我也觉得方姑姑平日里阴沉沉,芸姑常跟我说,从前有好几次贵妃心急说错话,都是她在旁边帮着圆回来的,纪嬷嬷为此还生气,说自己怎么就没有对方那样的好脑子,也帮着主子攀高枝。” 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原来纪嬷嬷还有自叹弗如的时候,她以为那个老嬷嬷一向都觉得自己是最棒的呢。 “做人,再多的聪明也不如一颗善心,棠梨你要记着,咱们只是为了自保,但绝不能无缘无故害人。”转过头对着她又补了一句,“会遭报应的。” 第23章 择婿 其实安宁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有没有报应,刚开始进冷宫的时候,她确实怨过恨过,巴不得害她的人都早死早超生,只是到了后来,所有一切都比不上对荀域的想念,她只是单纯地想见他,想跟他解释一下。 她总觉得他那时候说的都是气话,如果能容她解释一番,或许他就不会那么讨厌她了,说不定还会放她出来。 只可惜她最终什么都没等来,还比所有人都早走了一步。 而今重回旧时,荀域、北国所有那些人事物以后会如何,都与她无关了,且既然无关,又有什么可操心的呢,有时间还不如想想长姐择婿的事情。 “对了棠梨,现在什么时辰了,阿爷选的那些才俊来了没,长姐怎么也不来找我,莫不是挑花了眼,连亲妹妹都忘了吧。”起身穿好鞋,正看见春樱走进来。 “在外面就听见公主的声音了,公主,你嘴巴怎么这么坏,长公主要是知道你这般说她,定要羞死了。”揶揄着她,娇俏的宫娥继续笑道,“人已经在御花园了,皇后殿下带着长公主先行一步,公主再晚就要赶不上了。” “快快,快带我去,戚安乐呢,她没去捣乱吧。” “二公主都已经定亲了,这种事她不方便去的,公主,你慢点儿,再跑鞋就要掉了。”春樱和棠梨跟在安宁身后,出了宸佑宫往右手边走去,几个人一路叽叽喳喳,完全没有注意到宫门另一侧的拐角处还站着两个人。 盯着那个穿鹅黄色衣衫的小姑娘看了半天,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这才转身离去。 一旁的小厮依然踮起脚望着,眼瞧自家主子早就走了,凌风忙赶了上去,“爷,我看这三公主不像是有病啊,能跑能跳,生得还挺俊呢。” “我要是蜀国的使臣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挑那个最漂亮的下手”边走边笑,说到一半儿时忽然停了下来,“爷,您怎么不走了,我差点儿撞上您呢。” 转过头看看他,少年似笑非笑地问到,“所以,你这是在替谁挑媳妇儿?” “当然是替蜀国的君那个,我就是说说而已。”眼看对方的神色沉了下来,凌风机灵地改口,“其实也不是很漂亮,柔柔弱弱的,听说她们南国的女子都娇气得很,还是咱们北国的好。” “爷,您说是不是?” “不是。”薄唇轻吐出两个字,荀域继续往前走着,“我觉得挺漂亮。” 挫败地叹了口气,凌风本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主子,可荀域的心思实在是太难猜了,猜来猜去总是猜错,都让他有些怀疑人生了。 “你要是能学学厉雨,话少一些,兴许会更好。” “爷,话少是讨不了姑娘欢心的,您以后要是哄不好媳妇儿可别怪小的没提醒过。”言毕就被揍了一拳,凌风捂着胸口,终于了解了何为祸从口出。 主仆二人穿行在宫中的九曲回廊之上,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处废弃的院落,这里与御花园一墙之隔,只因为位置有些偏,所以才闲置不用了。 见四下无人,凌风熟练地撬开了院角木门上的锁头,然后跟着荀域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片竹林,竹林外则连接着一座假山,少年站定在入口处,对着凌风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转而默默窥探着御花园里的一切。 宫里的人以为这假山只有入口没有出口,所以谁都不知道这里其实还能和外面的院子相连。 不远处的高台上建有一座凉亭,珠帘散下,遮住了里面的母女三人。 而高台之下的石桌上,戚长安正一边喝茶一边听太子回功课,对面还站着五六个少年,正是今日要给安康公主相看的人选。 戚安乐点头应下了婚事,陛下于是夸赞她懂事,还赏了好多珍玩珠宝给长悦宫和栖鸾殿,弄得安康的婚事倒像是连带的,只叫皇后拟了名单出来,又从挑出几个,叫安定带来给他看看。 几个人现在还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泼天的富贵已近在眼前。 安宁一面喝着茶一面往下看,见姐姐意兴阑珊,便知这些人里没有她中意的男子,“阿姐,你一个都不喜欢么?”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同我说,我叫阿祐去给你找,反正太傅的学生多得很,总有合适的吧。” “是啊康儿,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跟阿娘说说。”卢氏这次倒是很赞同安宁,笑着附和道。 绞着手指,安康脸都红了,她要怎么说得出口,告诉阿娘和妹妹自己喜欢裴祐么? 本来三个人的交集应该随着她的远嫁终止,可谁知安宁忽然转性,而自己也不用去和亲了,两人一时竟站在了对立面,戚安康怎么也想不到姐妹俩同时喜欢上一个人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喜欢那种有学识,性格好,脾气温柔的” “裴公子么?”棠梨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按照安康的描述,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只是话音刚落就被安宁横了一眼,“瞎说,阿姐比阿祐大一岁,只把他当弟弟的,怎么会喜欢他。” “安宁说得是,棠梨你别瞎说。”安康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忙否认道。 “说起脾气好,广平侯府的公子倒是个不错的人选,那孩子虽然出身武将,倒没有一般兵鲁子的习气,行事稳重妥帖,跟太子又交好,连陛下都夸赞,说他仪表堂堂,人品贵重。”纪嬷嬷忽然指着下面站着的一个清秀少年道,“殿下,就是那个人。” “前几日拟名单的时候,您还问过奴婢了,您忘了?” 卢氏这才反应过来,点头道,“记起来了记起来了,那孩子在这一众王公贵族里实在低调,要不是挨个想一遍,还真记不起来他,我以为陛下不会把他放在名单里,听说他身子骨儿好像不大好。” 不只是她,安宁也记起来了,广平侯家的小世子,蒋云深,原本是戚安乐要嫁的夫君。 第24章 靠山 难道说这辈子两人的婚事要对调? 仔细打量着那个书生似的温润少年,安宁蹙眉,她记得蒋云深前世被戚安乐拖累的,落了一个“不行”的名声。 刚开始安乐还闹着要和离,连阿爷都惊动了,还是老侯爷亲自来说和,两个人的婚事才没散。 后来戚安乐干脆回宫住,和她那个混账哥哥一起荒唐度日,宫里人便传说其实驸马爷并没有隐疾,只是受不了二公主如此淫乱,不愿意碰她。 再之后南国动乱,广平侯一家誓死保卫都城,最后全都战死了,安定那时还说蒋家满门忠烈,是他们对不起人家。且蒋云深虽不喜戚安乐,但到死也没对外说过她一句不是,把那些错处都一个人扛了下来。 或许就像纪嬷嬷说的,男人都好面子,这种事说与不说都会受尽白眼。但从这一点来看,蒋云深人还是很好的。 想说广平侯家的公子天生富贵命数,总是要娶个公主的,安宁笑笑,估摸着他这辈子应该能和顺一点,毕竟阿姐那么贤惠,可比戚安乐强了千万倍。 既然已经帮阿姐免去了和亲,就要让她再找个两情相悦的夫君才行。 “身子不好?”安康问了一句,这才注意到那个少年。 纪嬷嬷怕她误会,忙解释道,“公主别多想,殿下为了给你找个合适的人家,把京都这些贵胄一一列了出来,去掉那些不成器的,剩下的全交给陛下了,生怕错过了哪一个。” “是啊,阿娘不在前朝,不清楚这些世家公子的事情,你阿爷和阿兄从中又挑选了这五六个,想来定是好的。” 笑了笑,安康柔声道,“阿娘,我哪有那么挑,只要能留在京都,留在你身边,嫁给谁都可以的,而且我相信你和阿爷的眼光,定不会错。” “是啊,只要不是帮这个烦人精挑夫君,阿娘啊就不觉得难。”斜了正在吃点心的小姑娘一眼,逗得纪嬷嬷和安康都笑了出来。 安宁不明白自己好好地坐着怎么也要被人揶揄,咽下那口吃食道,“所以,这就定了么,不再看看了?” “阿姐,你不该再试着跟那个小侯爷接触接触么” 安康闻言红了脸,嗫着唇没有说话。 “胡说,没有成婚接触什么,你当都是你啊,宁宁,阿娘跟你说,就算日后你和裴家公子订了亲,也不能像前几日似的走那么近,更不能逾矩。和亲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们俩没什么需要密谋的了,以后少见面。”卢氏嘱咐着她,生怕她也同安乐一般,叫人背后指摘。 “阿娘偏心,在你眼里阿姐最好,我做什么都是不合规矩,人家阿祐刚刚帮完我们您就不让我见他了,这叫过河拆桥。”拉起安康,安宁哼道,“阿姐,咱们走,不理阿娘了。” 做了鬼脸,两个小姑娘笑闹着离开了。 卢氏看着姐妹俩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纪嬷嬷,你去回禀陛下,就说蒋家公子不错,可以接触接触。” 离开御花园后,安宁跟着安康往柔福宫走去,“阿姐,你真的觉得蒋云深不错?” 其实方才她之所以那么说,并不是真的想看见裴祐,而是要寻个由头好好问一问自己的姐姐。 “你连人家名字都知道?” “那个,阿祐跟我说过啊”停顿了一下,见对方并没有生疑,这才继续道,“阿祐说他这个人虽然是家中独子,但脾气很好,父亲只娶了他母亲一个,也没什么姨娘侍妾之类的。而且现在边关没有战事,广平侯家的爵位又是世袭,亲眷和乐,富贵有余,你嫁过去日子应该会很好。” “再说你是公主嘛,婆母也不敢给你气受。” 听她分析着,安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都把他说的那么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按照妹妹的话来说,这位蒋公子和裴祐大抵是一类人,不但性格差不多,家境也相当。安康心里思忖着能嫁给这样的人也不错,一辈子相敬如宾,且蒋裴两家交好,她时不时还能看看妹妹和裴祐。 “我说好有什么用,这是你的婚姻大事,要你自己决定,我只能跟你说个表面。”见她似是不上心,安宁有些着急。 “你说的是表面,我能接触的又何尝不是表面么,没走到那一步,谁也不知后面会发生什么,所以就这样吧,不用太期待,也就不会太失望,兴许会有惊喜也说不定。”后半句是在安慰妹妹,其实于安康来说,往后的日子跟谁都一样。 闻言点了点头,安宁倒是很认同阿姐的想法,这一世她们有了不同的选择,日后会怎么样确实谁也不知道。 反正总不会更差就是了,至于惊喜,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御花园里,蒋云深见那些同来的人都走了,唯有自己被留下来,一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戚安定笑意盈盈地一把搂住他,把事情简单跟他说了一下,温润少年即刻就愣住了。 “怎么了,吓傻了?哈哈哈,阿爷,你瞧,又不是让他娶阿宁,这一脸不乐意。”揶揄了一句,却见父皇瞪了自己一眼,明显在说“我们阿宁怎么了”。 “没有没有,”吞了吞喉咙,蒋云深慌忙摆手,随即对着戚长安行礼道,“陛下,我” “怎么,我家康儿配不上你么?”故意沉着脸问了一句,戚长安疼女儿,如今要把她们一个一个嫁出去,心里难免不舍。 “不是不是,怎么会,臣是怕自己配不上长公主。” “那便对她好一点,你回去跟广平侯说,叫他跟礼部的人一起来见朕,尽早把事情定下来。” 一直到戚长安走后许久,蒋云深依然在呆立在原地,他完全没想到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高兴太过,以致于有些手足无措。 藏在假山里的凌风看着对方的样子,不屑道,“爷,您看看,他笑得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没有理会他,荀域转身便往外走。 凌风见他走了,跟在身后又问,“爷,这种事早晚都会昭告天下的,为什么要费劲地来偷听啊?” “消息都是越早知道越好,何况做人质需要靠山,自然要提前弄清楚各方的关系。” 第25章 撮合 “靠山?”凌风从未听过他要在北国找什么靠山,何况依着他们殿下的臭脾气,哪里会屈尊向别人求庇护。 北国的疆土都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儿郎们一个个骁勇善战,最不屑这种权谋之术。 “爷,可是这南国的蛮子给您气受了,”撸起袖子,凌风一脸不愤,“您说,是谁,小的晚上就去宰了他。” “寄人篱下,怎么动手?”看着自己这个没脑子的小厮,若不是厉雨还有要事在身,荀域真想把两人换一下。 闻言嘿嘿一笑,凌风凑近道,“小的用麻袋把他套住再打。”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什么都能用拳头解决,叔父怎么不直接把我打死,而是以为国分忧为名,在那众老臣面前哭着做戏,让我来南国做人质呢?”一路往回走着,提及那些事,少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凌风这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跟着他走了许久才道,“要是陛下身体康健,哪里会被他软禁在宫中,又不许人探望,殿下,你想要做什么小的都陪着,面子这个东西,没了就没了,命最要紧,您一定能平安回到北国,一雪前耻。” 忽而笑了一下,荀域敲了敲他的头,“跟着我上了两天裴太傅的课,还是有长进的。” 挠了挠后脑勺,凌风咧嘴道,“对了爷,我瞧着这南国的陛下不错,对咱们挺照顾,还让您跟着太子读书,干脆这靠山咱们就找他好了。” 没有回答凌风的话,荀域心里清楚,戚长安收留他是因为心善,对方不过是看自己年纪小,又被叔父暗害,不忍落井下石,可也绝不会帮他掺和北国的那些事。 最多就是保住他的命,别叫他被北国派来的杀手给弄死,污了南国的名声。有朝一日他重归故国,南北还是不同国家,依然会有利益纷争。他要自保,除了靠山,更多的还是靠自己。 “那咱们是要向广平侯府示好么?”回到房间,凌风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广平侯府只是其中之一,像长公主择婿一样,这事儿要广撒网多捞鱼。”瞧了瞧他,荀域皱眉,“你还有什么话,一次说完。” 掏了掏口袋,凌风有些窘迫,“爷,咱们没带什么钱来,拿什么巴结人家啊?” 这年头没钱就没门路,主仆俩囊中羞涩,在驿馆的时候钱就已经花完了。 “谁说找靠山,一定要用钱?” 闻言有些难以置信,凌风上下打量着自家主子,不用钱,难道要用美色? 不日圣旨就送进了广平侯府,蒋家向来低调,不声不响地忽然得了赐婚,且要娶的还是公主,一时门槛儿都要被到道贺的人踏破了。 南国无战事,他们家富贵有余,风光不足,而蒋云深又不显山不露水,大家震惊之余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安宁正在柔福宫陪姐姐挑选那些裁制嫁衣的料子,从前南国时局动荡,她是被裴祐送到北国的,就如一般的后宫女子一样,召幸后得了个嫔位的封号,跟荀域什么仪式也没举行过。 所以看着眼前的东西,她心里喜欢极了。 眼瞧妹妹像个小孩子似的摆弄着那些玩意儿,安康笑笑,“阿娘说了,叫咱们给苏大姑娘也挑一份儿,让安定当聘礼送过去。” 陛下除了给长女定亲,捎带着也跟苏相提了一句,彼时二人正在下棋,戚长安说要是赢了就让苏相把女儿送进宫来,输了就把儿子给苏家做婿。 虽然是玩笑,但也八九不离十,众人心里清楚得很,陛下是在替儿子拉拢朝臣呢。 “阿兄都要高兴死了吧,我听阿祐说阿爷和苏相下棋时他们都在,阿兄欢喜过来了头,一夜没睡,第二日还被裴太傅打趣呢。”眉眼弯弯,安宁打心眼儿里替兄长和姐姐开心。 “可不是,谢完阿爷就去谢阿娘,八字才一撇就恨不得普天同庆呢。” “她最该谢的应该是咱们啊,要不是那日跟阿娘提了一句,他哪能这么快就讨到媳妇儿。” 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安康应和着,“是是是,最该谢你,他从宫外买了一堆的糖来,叫我分给你。” “那他怎么不自己送过来?”拿起一块儿尝了下,果然甜得很。 看了一眼冬喜手里的料子,少女回过头道,“因为苏锦绣不是正在你宫里么,他就没敢去。” 提起那个人,安宁顿觉一个头两个大,事情传出去没多久苏锦绣就入宫来了,对着她哭诉一番,说她是真心喜欢戚安定,若是这辈子不能嫁给他,那就去城外的庙里做姑子。 对方那日还曾经暗示过,让自己帮她想办法嫁入东宫。 别说阿兄和苏锦棠的赐婚圣旨还没下,就是下了,安宁也要防着苏锦绣才行。上辈子她也不是戚安定的正妻,只要这个祸害一日没有出嫁,那这件事就不算完。 细白的手指敲击着桌面,戚安宁另一只手托着腮,仔细想着该拿苏锦绣怎么办才好。 这档口,忽见夏吉一脸气哼哼地走了进来,“栖鸾殿也太过分了,说什么二公主也要出嫁,还说她们是为国和亲,宫里这些好东西都要紧着长悦宫来,生生把咱们要用来做喜帕的料子抢走了,真是一群强盗!” “算了算了,一块帕子而已,咱们宫里的好料子多得是,就当是长公主心善,赏她的好了。” 冬喜闻言忙走过去劝,倒是安康并不计较这些,只对妹妹道,“你这几日躲着点儿长悦宫那位,听说她最近疯得很,跟着戚安逸愈发胡闹,阿爷也不管,反正只要不影响联姻,我看她就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倒霉的也是旁人。” 心中一动,安宁忽然想起了什么,若是把苏锦绣嫁给戚安逸,岂不是同时解决两个祸害。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两个人在一起呢,戚安逸又不喜欢女人,且他那么不成器,而苏锦绣又那么精明,就算是眼睛瞎了也不会嫁给他。 除非,能有人帮她一把,硬把这两个人撮合到一块儿。 第26章 看紧点儿 思来想去也没个好主意,安宁从安康的首饰匣子里挑了几件东西,又让春樱替她把苏锦绣叫进宫来。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与其在这儿坐以待毙,倒不如迎难而上,能拖住对方一时是一时。 苏锦绣依然悉心打扮了一番,她以为安宁此次叫她来是要帮她,所以脸上堆笑,比平日还要乖巧几分,一入宫就把安宁从头到脚夸了个遍。 直到看见对方递过来的那些首饰,面如满月的女子才忽然意识到不对,脸色随之也沉了下来。 她又不是要饭的,自己日后是要嫁去东宫做正妃的,再往后还要母仪天下,从此便只有她打赏旁人的份儿,这样的锦绣前程岂是眼前这几支破簪子能比得了的。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不喜欢这种东西。” 安宁闻言在心里冷哼了一下,她不喜欢这种东西,那谁喜欢?从前苏锦绣百般讨好自己,为的就是那一句三殿下的手帕交,有了这个头衔,她基本能在京都横着走,不然就自己那臭脾气,谁受得了? 那时宸佑宫有什么好东西安宁都要给苏锦绣留一份儿,西凉的玉石,北国的裘皮,蜀国的锦缎,还有南国宫廷精雕细琢的首饰,只要是她戚安宁有的,苏家庶女都有。 她看不清苏锦绣的真面目,所以也不在乎这些富贵玩意儿,只觉得她会哄人,自己爱听她说话,便转过来又拿着这些东西哄她。自己再傻,也不至于分不清一个人的喜好,拿旁人不喜欢的东西去打赏吧。 戚那宁可没那么闲,要用真金白银去堵心人。 后来在冷宫时她常常反省自己是不是叫苏锦绣下了蛊,不然何至于那么贱呢。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阿兄一个人,这些俗物入不了你的眼,可是女为悦己者容,你拿了这些物件儿去,权当是为了点缀你的花容月貌了。”强挤出一个笑脸,安宁恨不得一口啐在她脸上。 闻言这才笑了下,苏锦绣接过那些东西,谦虚道,“什么花容月貌,我姿容平平,用这些不过是遮羞罢了。” 言毕随手取了支簪子插在发髻中,又问,“公主觉得好看么?前几日我见长霓长公主家的大儿媳妇也戴了一支这样的簪子呢。” 长霓长公主是戚长安的嫡姐,在这京都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只可惜她的两个儿子都不成器,天天跟着戚安逸寻花问柳,前几年长子娶了媳妇,据说对方性子十分泼辣,管的夫婿服服帖帖。 只是婆媳不和,丈夫到底有一个一样厉害的娘,几次交锋下来,长公主总替儿子说话,气得大儿媳从此再也不管了,任由他作天作地,自己乐得清闲,每日最大的爱好就是花钱。 反正公主府有的是钱,你儿子不成器又不许人说,我花钱总行了吧。 长霓长公主也没了招,总不能偏袒儿子同时还苛待儿媳,于是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阿爷为此还说过,外甥明明娶了个好媳妇,哪怕被人约束也比现在这般自甘堕落强,只是他自己的儿子也搅在其中,所以这话也就只跟卢氏念叨了一次而已。 安宁记得从前因着长姐是去和亲,所以宫里没有为她选驸马,而是在蜀国使臣走后直接下旨到苏府给戚安定赐婚,所以今日苏锦绣忽然提起姑姑家,让她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以她对眼前人的了解,对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是不会有心思跟她唠家常的。 “我听说长公主家的二儿子和太子殿下一般大,也还没有议亲。” 这才明白过来,和着苏锦绣是想赶在下旨前把苏锦棠推进公主府。 “怎么,你想要嫁给我姑姑做儿媳?这个简单,我去和她说说就是了,你这样好,又是苏相的女儿,她定会很欢喜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安宁才不会顺着她的话说,这事儿要是放在以前她定是要帮她把苏锦棠往火坑推的,可后面的话若是自己说出来的,无论成功与否,背锅的都是她戚安宁。 “殿下,你方才还说我心里只有太子一人,怎么忽然又糊涂了。”见她不开窍,苏锦绣有些着急,毕竟时间紧迫,她没空跟这个傻子打哑谜,“我是说若姐姐嫁过去” “你姐姐那人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姑姑家,她可是只惦记东宫的富贵的。” “我当然知道她看不上。”想说她看不上自己难道就看得上么,苏锦绣绞着手绢儿小声道,“我的意思,万一他们之间传出了什么不堪的事情” 安宁瞠着一双眼儿看了她半天,强忍着没有再抽对方一个嘴巴。 “那怎么行,绣儿,你糊涂啊,你姐姐若是传出了这么不堪的事情,那必然会拖累了你,到时候你和我阿兄就更不可能了。你说,我阿爷怎么会叫他娶一个不检点的人家的女儿为妻呢?” 原来她最先想的是叫苏锦棠名誉扫地,若不是逼不得已,苏锦绣才不会孤注一掷,自己爬上戚安定的床。 愣了一下,苏锦绣忽然哭了出来,“公主,我定是急糊涂了,才会想出这般损人不利己的办法,可是可是你说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办法么,总不能叫我豁出脸去,赖上太子吧。” 心里冷哼了一下,想说你之前就是这样的,安宁拍了拍她的手继续道,“没关系,圣旨一日没下你就还有机会,不如我叫阿祐同阿兄说说,就说你阿姐人不好,他们二人从小长大,他最听阿祐的话了。” 闻言止住了眼泪,苏锦绣忙点头道,“好,这个主意好,从前你不喜欢裴公子,现在倒是可以找他帮忙。” “对了,陛下给长公主赐了婚,那你和裴公子呢?”话锋一转,苏锦绣自己的难题解决了,便顺带对戚安宁表示下关心。 “阿爷说安乐和亲没办法,其他要按长幼顺序来。”其实安宁并不着急,反正裴祐又跑不了。 “裴公子人品家世都不错,我听说有好几个贵女似是都对他有意呢,殿下,你可要看紧点儿才行。” 苏锦绣笑得人畜无害,其实就是在说,若安宁不能帮自己嫁去东宫,那她也别想跟裴祐在一起。 第27章 那个人 “她真这么说?”坐在花厅里,裴祐用小锤子帮安宁剥着核桃,小姑娘一个梅干儿一块核桃吃得津津有味,点点头算作回应。 笑了笑,少年把最后一个核桃仁儿放进盘子里,又递给她一盏茶,“安宁,你放心,我和那些人没有往来的。” “所以,你也知道有人对你有意?”托着腮坏笑,言毕果然见他脸都红了,“快跟我说说,是谁家的姑娘啊,我认识么?” “是不是宜芳?” 裴祐本不想告诉她,毕竟事关一个姑娘的名节,但见她猜出来了,便只好应道,“是。” “我就知道。”轻哼了一下,安宁拍了拍手,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 宜芳县主是睿王嫡女,自小就喜欢裴祐,所以跟安宁的关系并不好,前世不论安宁跟她解释过多少次自己对裴祐无意,对方就是死咬着不放,处处都要与她作对。 而这一世安宁回心转意,宜芳便对她更嫉恨了,前几日在宫宴上遇到了竟理也不理她。 “安宁,你是生气了么?”裴祐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那些莫须有的事情。 “哈,怎么会。”拿起一个梅干儿塞进对方嘴里,安宁笑道,“我哪有那么酸。” 蜜饯是太后送来的,老人家和孙女一样,都嗜甜,所以腌制梅干儿的时候用了许多蜂蜜,入口甜腻,根本都尝不出梅子本身的味道,让人想要赶紧拿茶压一压才行。 “不酸,安宁…很甜。”不知道是在说梅子还是说她,少年语无伦次,但脸颊上的红晕还是出卖了他,裴祐是故意的。 没想到这书生说起情话来也很有一套,戚安宁笑得眼睛都弯了。 “她生得不如我好看,且王叔不过是我阿爷的庶弟,睿王府可不不上王宫大内。”用手戳了戳他,宜芳县主的脾气也是远近闻名的差,比她戚安宁还能胡搅三分,裴祐上辈子至死都没有应过对方,何况是现在。 “安宁,我喜欢你跟你的身份无关,就算你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我也会娶你的。”郑重地说了一句,裴祐目光灼灼,没有半点闪烁。 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可还是忍不住揶揄,“傻阿祐,若我是寻常家的姑娘,你哪里碰的见我,好了,我不会被苏锦绣挑拨几句就猜疑你的,天色不早了,你若再留在我这儿,芸姑要骂人了。” 把人送出了门,安宁小声叮嘱着,“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可要帮我想想,他的亲事定了,我们才能定亲呢。” 裴祐一路都在笑,去繁跟在他身边,只觉自己家少爷怕是傻了。 路过驿站的时候正巧遇见了那个小二哥,主仆二人走累了,干脆就坐下来讨口茶喝。 “新到的碧螺春呢,两位爷尝尝,还有茶点。”麻利地把东西摆好,小二哥笑意盈盈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店家,来两盏茶。”另一边的客人落座,对着这边喊道。 “来啦。”小二哥应了一声,赶忙又跑过去,“这位爷,您来啦,快请坐快请坐。” 循声望去,裴祐对着一袭白衣的少年微微一愣,喃喃道,“荀域?” 对方似是也注意到了他,干脆起身走了过来,“裴公子。” 两厢互行了个礼,荀域撩起衣袍坐在了裴祐对面,打发了身边的凌风把他们的茶盏也拿到这桌上来。 “殿下怎么出宫来了,不怕遇到危险么?”指了指一边的驿馆,裴祐对他遇刺的事也有耳闻,还以为他不会再到这地方来。 “宫里太无聊了,所以出来转转。” 想说再无聊也不能跑到遇险的地方转悠,可还没说出口便见小二哥端了一盘新的点心过来,“爷,特意给您留的,快尝尝。” 看着两人相熟的样子,估计这不是荀域第一次来茶档。 “刚来时在驿馆吃不惯南国的饭,有次在这儿喝茶的时候,正巧见老板娘会做北国的点心,所以便常来坐坐。”看出他的疑惑,荀域解释着,接过那点心吃了起来。 裴祐这才明白,对方原来是不习惯宫里的菜肴。 “味道如何?”一旁的小二哥看他用的不错,咧着嘴笑了起来,“荀公子和驿馆的人相熟,我这儿的生意之所以能那么好,多亏荀公子照顾。” “要不是你故事说得好,那些人也不会日日都来,与我们没什么相干的。”荀域谦虚了一句,倒是把裴祐叫从简传消息的事情给带了出来。 “那也都是跟公子您确认过的,不然光凭客人的几句话,小的哪知道是真是假,也不敢乱传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裴祐与去繁对视一眼,心下了然。之前来传消息的都是从简,小二哥并没见过他和去繁,所以才敢把实话说出来,原来和亲的事情之所以能成,里面竟还有荀域的功劳在。 一盏茶过后,主仆二人先行一步,小二哥送走了对方,转身对着凌风道,“怎么样,我做的不错吧。” “勉强说得过去,对了,这个月赚的钱呢,快点儿交上来,为了给你支这个破茶铺,我们把所有带来的钱都花了,现在宫中上下打点都用钱,你可得好好卖茶。”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给你拿。”敛了盘子朝里面走去,并没有听见凌风与主子后面的对话。 “爷,裴祐也是咱们要拉拢的人么,不然您告诉他这个做什么。” “还是说,您想要让长公主知您的情?” 又喝了一口茶,荀域慢条斯理地答道,“一个东宫的教书先生能做什么,戚安康都要嫁给蒋云深了,他们两个拉拢一个就行了。” “所以,您还是要靠蒋家啊。”兜兜转转绕了一个大圈子,凌风这才明白过来,“也是,若没有您帮忙,蒋云深怎么可能娶得了长公主。” 天气一日一日热起来,哪怕此刻太阳已经落了山,可夜风却不似从前那般凉了。 南国比之北地,确实温暖许多。 荀域睨了自己的小厮一眼,目之所及是那处恢弘的宫殿,“他们不过是这件事的受益者。” “我要的,是促成这一切的那个人。” 第28章 图他身体弱 在宫里静待着裴祐消息的几日,安宁隔三差五就往凤仪殿跑,阿姐已经定亲,只等明年春日就要出嫁了,所以两个人便约定这段时间要常陪陪阿娘。 午膳过后,姐妹俩窝在碧纱橱里说着悄悄话,话题无外乎婚事和栖鸾殿。 前几日蒋家人来送聘礼,蒋夫人身子骨虽不大好,却还是强撑着入宫来了,于安康而言,这就已经是最有诚意的体现了,比什么东西都金贵。 毕竟她出身皇家,广平侯府即便再好,也不能跟天子比,何况蒋家一向低调,关公面前耍大刀的事儿,他们不会也不敢。 裴祐事后同安宁说过,蒋云深自接了圣旨后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日都笑呵呵的,但却不倚仗婚事摆谱儿,依然谦卑如常,想来是真的欢喜这门亲事,喜欢她阿姐。 安宁从前倒不知道这位小侯爷对长姐有意,愈发觉得自己简直办了件天大的好事。 “阿姐,你从前见过蒋云深么?你好好想想,是什么时候把人家的魂儿勾走了。”一句话便惹得对方要挠她痒痒,安宁躲闪着道,“你说,若是阿爷没有下旨,蒋云深敢来提亲么?” 做公主就这点不好,哪怕对方是真心真意,也会碍于身份不敢贸然提亲,生怕被人说是攀附。 摇了摇头,安康到现在依然对蒋云深无意,她甚至不太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那日在御花园的时候自己不过隔着帘子匆匆一瞥,剩下的都是听母亲和妹妹说的。 “也不知他身子骨到底怎么样,阿祐说他们同窗这么久,小侯爷每年冬日都要告假个十天半月,说是幼时落下了病根儿,广平侯为此逼着他习武强身,但具体是否有效就不知道了。” 安宁絮絮说着,可安康却并没有往心里去,她之所以选择蒋云深,就是图他身体弱,兴许这样二人就可以省去夫妻之事,只剩相敬如宾。 思及此处,安康有些脸红,却听见妹妹继续道,“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姐夫能对你好就是了。” 被她这句姐夫逗得嗔了一眼,安康笑着啐道,“瞧瞧,自己的亲事还没定呢,竟学着大人的样子唠叨起来。” 闻言瞠着一双杏眼恨恨看着她,安宁气哼哼地鼓起腮帮子,“我是关心你,真是,不识好人心呢。” “你说谁是狗,谁是狗?”这次不肯再轻易放过她,安康伸手在她身上挠来挠去,直到她开口求饶才停下来。 姐妹两个闹累了,小姑娘窝在姐姐身上打起呵欠来。 “我听说伯爵府家的四公子入宫时被戚安逸捉弄了,回去就大病一场,到现在还没好呢。”摸着妹妹的头发,安康的声音徐徐传进耳朵里,像是安眠的夜曲,“戚安乐现在是蜀国君上的未婚妻了,栖鸾殿倒是把这一点利用到了极致,弄得他们做什么都没人敢管,简直无法无天。” 没想到被戚安乐用强之后还不算完,这位顾家四少爷竟又被戚安逸折辱了,安宁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感叹他命途多舛。使劲回忆了下,印象里那个少年似乎生得白白净净的,和荀域差不多。 只不过前者是真文弱,后者则是表面看上去文质彬彬罢了。 荀域在床上能把人折腾死,安宁从来就没讨到过便宜。 “阿爷都不管么?”及时收回神思,对着安康问道。 “前朝的事情这么忙,阿爷哪里顾得上后宫,阿娘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多看乔贵妃一眼都嫌烦,又怎么会管这些,何况不过就是少年之间打打闹闹,伯爵府都没说什么,咱们怎么好去兴师问罪。因着我的事情,阿娘可不想去招惹他们。” 叹了口气,安康自是不知事情并非打闹斗气这么简单,只继续与妹妹说着,“安定都不留那些同窗在暖香坞过夜了,恨不得下课之后叫内侍官把每个人都全须全尾儿地送回家才好。” “你叫裴祐也小心点儿,虽然不知道他们对人家做了些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 闻言忽然睁开了眼,安宁笑笑道,“那也要嘱咐姐夫呢。” 横了她一眼,安康知道她一向好了伤疤忘了疼,干脆也不理她,“阿爷说最近天气不错,宫里又有喜事,想要办场马球赛,到时候那些世家的公子小姐都会来,肯定很热闹吧。” “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闻言打了个激灵,安宁一下子就醒盹儿了,困意全消。 从前也是在马场上,裴祐被戚安逸的人使阴招摔下了马,安定找不到替的人,强拉着荀域上场。北国的少年策马扬鞭,不到一会儿功夫就扭转了局势,连自己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 那是荀域第一次与戚安逸碰面,本以为不过是偶然,然而安宁在很久之后才弄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是戚安乐在背后出的主意。她知道自己的阿兄在马场上赢不了戚安定,可戚安逸好面子,真刀真枪打不过肯定会想别的辙,而万一戚安定的队伍有人受伤,那对方必会找人帮忙。 戚安逸因此才注意到宫中还有一个北国的质子。 皮囊好看,又无权无势,除了任由他们兄妹两个欺压之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只是这一世,荀域在宫中没有丝毫消息,而戚安乐又被指去和亲,兴许毫无交集也说不定。 “能有什么事儿,阿姐你的事儿都解决了,等阿兄娶了苏家大姑娘,我也会顺顺当当嫁给阿祐,咱们一家人好好的,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若是前世那些意外一个个被修正,也不知最终的叛乱会不会随之消失,安宁记得从前是因为有地方闹了饥荒,阿爷明明派了人去赈灾,但灾情却越闹越大。 起初是草寇趁机在京都附近烧杀掳掠,到后来各地的流民竟开始揭竿起义,最后城里的禁军将领被杀,兵士临阵倒戈,皇城成了孤岛,这才导致父兄惨死的结局。 阿祐趁乱把她送去北国,后来戚安逸成了傀儡皇帝,南国自此不复从前。 就算真的如从前一样,她也绝不会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荀域身上,她要救的人多了去了,他排都排不到。 第29章 拧着 春末的时候,天气已经很热了。 许是在北国的胭云台待久了,安宁对于故国的天气竟有些不适应,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一袭朱砂色宫装的小姑娘不停摇着团扇,哪怕此处清风阵阵,却依旧消弭不掉她心中的烦躁。 绿树红衣,色彩浓艳,可再美的画卷也抵不过少女眉心一蹙。戚安宁不高兴,整个宸佑宫便失了颜色。 “公主可是有什么愁事儿么,自从那日打凤仪殿回来,她就一直闷闷的,我记得她并没有跟谁闹别扭啊。”春樱在一旁看着,心中不解,却并不敢贸然过去。 “莫不是为了苏家二姑娘吧,毕竟太子爷快定亲了。”棠梨在旁边应了一句,引得春樱频频摇头。 “不会,公主与苏锦绣不要好了。” “就是因为不要好,还偏要装着要好才难受嘛,人啊,心里怎么想就该怎么做,为什么总要拧着呢,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公主这个样子,我看着都别扭呢。”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动静,安宁抬头对着自己两个侍女道,“去叫芸姑给我做碗樱桃酪来,要冰的,多加一点蜜。” 闻言忙走了过去,春樱劝道,“公主,这还没入伏呢,何况您快来月事了,不能吃冰的。” “太医说过,您体寒,吃多了会肚子疼。” 她当然知道自己体寒,荀域也知道,可还是把她扔在了胭云台,以致于她每次疼得都睡不着,一边忍一边哭,早上起来时还要对着那些冷餐冷饭,到后来不止肚子疼,胃也坏了。 “我偏要吃,快去快去,春樱,你这般啰嗦,以后夫婿会烦死的。”被她说得脸都红了,春樱委屈巴巴地退下了。 安宁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可她心里烦得很,只能拿人出气。 从前也是这样,一不高兴就折腾荀域,到最后把人折腾得再不理她了。 “公主,马球赛的名单定下来了呢,太子和逸王爷各选了一队人,皇后殿下又给那些贵女都下了帖子,有苏家的两个姑娘,宜芳县主,还有靖国公府和伯爵府家的几个姑娘到时候肯定很热闹。” “伯爵府,哪个伯爵府?忠勇伯府?”安宁从石桌上抬起头来,继续问到,“他家四少爷都病了,三个姐姐还有心来看马球赛?” 真是心大。 摇了摇头,棠梨也不清楚这些个宅门儿里的事情,只知顾齐欢是庶出,却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一直都是被捧在手心儿里的,如今病了,伯爵府派人连御医都接去了。 “莫不是见弟弟不行了,姐姐来充门面,让人觉得伯爵府无事,顾齐欢无事,过几日再议个亲,冲冲喜?”安宁想着从前的事,这才记起来,那年顾家风风火火地把姐弟四人的婚事在不到两个月内就都定下来了,结果好不容易挨到姐姐们都出嫁了,顾齐欢竟然死在了洞房花烛之夜。 可怜那个侍郎府的姑娘自嫁过去第一日就要守寡,还被人说是克夫。 “那这伯爵府也太过分了吧,把咱们陛下的马球赛当成相亲局了。”棠梨最听不得这种,愤愤道,“幸好您和长公主的婚事差不多都定下了,不然好郎君要都被她们祸害了可怎么办。”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宁托腮道,“莫不是你也有心上人,怕被她抢了去吧。” 知道自家主子爱揶揄人,棠梨一脸苦相,“公主别打趣我了,是因为裴公子和蒋公子那日都要来呢。” 闻言止住了笑,她记得从前蒋云深是不喜打马球的,若是他来了,那阿兄便有替代的人选了。 正想着,春樱刚好端了碗樱桃酪来。 “多拿几个勺子,咱们三个人分着吃,这样就不怕肚子疼了。”见两个人愣愣的,安宁笑道,“要疼一起疼。” 主仆三个于是笑作一团,春樱也不委屈了,高高兴兴和棠梨吃起甜食来。 可惜最后安宁还是中了招,是夜,小姑娘疼得在床上滚来滚去,连喝了两碗姜汤才缓解。 “为什么你们都没事儿,就我不舒服。”一脸怨念地看着她们,熬过那几天的戚安宁依旧病恹恹的,抱着春樱撒娇,“早知道就该听你的话,我以后再不骂你了,谁娶到你那是谁的福分。” 她上辈子孤身一人去了北国,所以并不知道这两个侍婢最后结局如何,不过既然重来一世,她定会给他们寻一门好亲事的。 春樱哪里见过她这般,忙安慰着,“公主这样说就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恨不得能替您疼呢。” 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起身道,“罢了,咱们去长姐那儿吧,这几日在床上待的我都快发霉了。” “让棠梨看家,你陪我就好。” 主仆两个行至一半的时候,夜风将春樱手里的灯笼吹灭了,“去旁边宫室借个火儿,我就在前面的廊桥上等你。” 因着宸佑宫是后来建成的,所以离安康的柔福宫还隔了一段距离。陛下为了让两姐妹来去方便,特意叫人在宫道上建了一座廊桥,不但能够缩短路程,且站在上面还能俯瞰整个皇宫内院。 安宁低头看着宫内星星点点的火光,一种淡淡的温暖萦绕心头,同样是高处,这里比胭云台可好多了。 出神的空档,忽然见一个人影从远处走来,安宁一眼便认出那是裴祐,忍不住朝他招手,“阿祐!” 从高处探出半个身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正在靠近。 就在裴祐抬头的时候,戚安宁被人从高台上推了下来,少年吓得面如纸白,拼命朝廊桥下跑去,只是距离太远,眼瞧着人就要摔在地上了。 戚安宁只觉呼吸都停滞了,耳边徒留徐徐风声,仿佛又把她带回在胭云台的那一夜。 她闭上眼睛,无法相信自己每次都是死于坠楼,她才把长姐救回来,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做。 只是那种粉身碎骨的痛感迟迟没有来袭,戚安宁不甘心,哆哆嗦嗦地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双凤眸,带着几分关切,却只叫她一颗心颤的更厉害了。 第30章 病发 “放放我下来。”戚安宁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脚才沾地就忙不迭往后退。只是她腿还软着,一下没站稳又往后面倒去,幸好裴祐及时扶住了她。 荀域尴尬地收回伸出的手,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没事吧?” 根本不理他,安宁活像是见了鬼一样,死死扒着裴祐不放。 “安宁不怕,不怕。”少年此刻还惊魂未定,他没办法想象若是荀域晚了一步,等待安宁的会是什么,“多谢殿下了。” “无妨。”轻轻颔首,荀域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个小姑娘身上。 “安宁,这是北国的皇子,你记得么,我跟你提过的,荀域。”裴祐轻声安慰着,倒不是他不愿意被她抱着,只是毕竟当着外人,他们这样一直搂搂抱抱,要是被传出去,她会吃亏的。 抬头瞥了对方一眼,随即又收回了视线,戚安宁当然知道他是谁,她只是不想见他,更不想认识他。 “你是不是伤到哪儿了?”看她全身都在抖,荀域上前一步问到。 戚安宁见他朝自己走来,迅速藏到了裴祐身后,不停摇着头,“我我怕高怕高” 闻言于是止步,一阵夜风袭来,摆弄着周遭的烛火,连带着将少年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晦暗不明。荀域见不远处有个宫娥提着灯急急往这边走来,对着裴祐拱手行礼,转身便离去了。 “安宁,你这样抱着我不合规矩” 身后人的对话轻轻落在耳朵里,荀域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来。 回应裴祐的女子声音染了怯意,像是秋夜寒蝉,无力又可怜,“不是都快订婚了么,没关系的。” “我不舒服,要抱抱才行。” 笑容转瞬即逝,荀域忍不住回过头去,果然看见她正埋头在那个书呆子怀里。 赶来的春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借火回来,廊桥上已经空无一人了,低头时才看见自家公主和两个男子待在一起,于是便匆匆赶了过来。 裴祐将方才的事说给她听,小丫鬟吓得差点儿哭出来,若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不只是她,整个宸佑宫都别想活命。 “我,我要去长姐那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安宁是不敢一个人了,两个人将她送到柔福宫,小姑娘一进门就开始掉眼泪。 安康正在花厅里绣着帕子,喜庆的红绢上是一朵花开并蒂,见裴祐来了,女子慌忙将绣篮儿藏了起来。 有些纳闷儿外面的人怎么也不通传,待看见满面泪痕的戚安宁时,安康讶异地问到,“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有人从廊桥上把安宁推了下来。”裴祐替她回了一句,她此刻就像是丢了魂儿一样,整个人呆呆的,大概是真的吓坏了。 “什么?”戚安康觉得自己定是听错了,见春樱对着她点了点头,这才反应过来,“是谁,宫里难道进了刺客么?快,快去通知父皇。” 伸手拉住往外走的冬喜,戚安宁摇摇头道,“别告诉父皇。” 前世里她并没有遇到过这件事,也就是说,她之所以被人推下高台,很有可能是因为她最近做的事情得罪了谁,叫人将她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这才恨不得除之后快。 既是如此,那八成和栖鸾殿逃不了干系,但眼下什么确凿的证据都没有,万一这背后还有什么别的阴谋,敌暗我明,根本防不胜防。 倒不如息事宁人,叫对方摸不清他们想做什么,兴许还能收敛下,或是露出什么马脚来。 反正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和亲,只要戚安乐好好嫁到蜀国,不要拖累她的长姐,那便万事大吉了。 安康听完她担心和亲的事有变数,眼眶酸涩,抱着她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我,他们可是要杀你啊。” 想说就算用自己的命换阿姐的命她也觉得很值,但安宁实在没有力气,她心里怕得要死,不是因为这宫里有人要置她于死地,而是因为她到底还是跟荀域碰见了。 一想到对方的样子,安宁就止不住地抖。 “春樱,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么?”见妹妹不说话,安康也不敢再刺激她,只好询问起她身边的婢女来。 摇了摇头,一旁的春樱也没缓过劲儿来,进了屋还一直攥着那柄灯笼,“奴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啊。”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哽咽着道,“长公主恕罪,是奴婢没有看好殿下,让殿下遇险,奴婢,奴婢该死。” “好了好了,都说不会告诉父皇了,你别怕。”安慰着她,这也是安宁不敢声张的另一个原因,若是把事情闹大,不论查得出查不出背后主谋,她身边的人按例都要受罚。 她可舍不得他们挨罚。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使劲磕了两个头,春樱抽咽着,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阿祐,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在宫里?”眼见时候不早了,又是在长姐宫中,裴祐在这儿着实不便,“我已经没事了,你快回去吧,不要跟太傅说。” “太子殿下要跟我们聊马球赛的事情,一不小心忘了时间,”裴祐回想方才的一切,依然觉得后怕,“幸好荀域碰巧路过,安宁” “所以不是裴祐救了你?”安康听见他们提起那个北国的质子,这才明白过来,“还好阿爷心存善念,担心他的安危把他接进宫里,可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阿宁,那些害你的人终究会遭报应的。” 安宁此刻没心思想他们会不会遭报应,反正不论别人怎样她都已经被害了。 且从前阿爷的这些善念也被她糟践的一点儿不剩,荀域最后对她什么情分都没有了,南国的收留于他而言只是耻辱,不是恩义。 是夜,安宁控制不住地回忆着从胭云台上跳下来的场景,彼时她也曾希望荀域会在最后时刻接住自己。 然而直到坠地,男人都没有出现。 那些可怖的场景一路追进了梦里,以致于她闭上眼睛就开始做噩梦,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戚安宁终于捱不住,又犯了哮症。 第31章 良配 安康一直守着妹妹,眼看着太医们紧锁的眉头,她一颗心几乎悬在了嗓子眼儿。 卢氏和太后都赶了过来,婆媳两个互相安慰,眼圈儿都是红红的,戚长安也一下朝就来了,威胁着太医若是不能把他的宝贝女儿从鬼门关拉回来,便要他们一同跟着陪葬。 好在临近正午的时候,安宁醒了过来,人虽然还很虚弱,但终是性命无虞。 眼瞧着一群人围在小姑娘床前嘘寒问暖,太医署的人硬着头皮劝道,“陛下,殿下大病初愈,一定要保证殿中空气流通” 戚长安刚开始还没听明白,待到太后拿着拐杖杵他时,这才反应过来。 众人于是全都退到花厅里,卢氏拉着安康的手问到,“宁宁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又发病了?” 不敢说实话,戚安康想了想才道,“昨晚她说闷得慌,想来我宫里跟我作伴,许是那个时候人就不太舒服了,只是没往这上想。” “有可能,一般有哮症的人病发前都容易觉得胸闷,喘不过气,微臣不是开了药叫殿下放在香囊里么,可一定要随身带着,万一不舒服就先闻一闻,然后尽快通知臣等,切不可再向今日一般,等到病发才诊治,若是一不小心耽误了,那可就回天乏术了。”虽然知道这样说有些不太吉利,可赵太医还是忍不住。 点了点头,卢氏仍有些担忧,“这孩子性子活泼,平日里总是爱跑爱闹的,依太医所见,是不是该叫她多在屋子里待待,别总出去?” 恨不得将自己的女儿锁在殿中不错眼儿地看着才好,身为母亲,这样的事情她不想再多经历一次了。 “那怎么行,若真是那样,哀家的乖孙不病死也要闷死了。”太后并不赞同儿媳的想法,只是她老人家心大,一口一个“死”字,把戚长安的脸都气白了。 “母后,安宁不会有事的,您别这么说。” 闻言才知自己说错话了,老人家忙啐道,“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安宁才不会死。” 见帝后的脸色都有些挂不住,赵太医忙上前打着圆场道,“倒也不能一直关着,那样对殿下的身体恢复并没有什么帮助,虽说得了这种病不宜过度劳累,但适量地动一动也是有好处的,比如平日里常出去散散步,只要不是赶在柳絮横飞的季节就是了,避开春日,一般都没有问题。” “还有,一定不能受惊吓,有些病人冷不防被吓着或是受了什么大委屈,情绪激动,都有可能发病。” “好好好,本宫知道了,一定不会叫她委屈,凡事都顺着她就是了。”卢氏抚着心口忙不迭应下来,言毕还不忘又加了一句,“纪嬷嬷,多给她备些香囊,分发到宫中各处,以防万一。” “殿下放心,奴婢这就去办。”行了个礼,纪嬷嬷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上就把事情安排下去了。 “你们都听清楚了么,谁都不许惹三殿下生气,更不许给她委屈受,”对着屋子里的人严肃地说了一句,戚长安仿佛并不知道向来只有安宁给别人气受,只一味纵着她,偏心到没边儿。 “安康,你是姐姐,安宁若是犯了什么错,你就多担待点儿,还有安定,告诉那个臭小子,不许欺负妹妹。” “是,阿爷放心,这几日就让安宁住在我这儿,也方便我照顾她。”安康应了一声,对阿爷的厚此薄彼见怪不怪。 倒是卢氏听不下去了,嗔了自己的夫君一眼道,“谁敢给她委屈,她那个脾气和你一样,急得很。” “安宁的病又不是随了朕,你不检讨自己,总爱挑朕的错。”哼了一下,女儿这个样子完全是跟她这个当娘的学的,戚长安最恨妻子不分场合地怼自己,总是让他下不来台。 “你”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太后打断了,卢氏别过头去,干脆不理他。 “好了好了,两个人都少说几句,你都知道她的病是从哪儿得的,那还不对你媳妇儿好一点儿,万一把她气病了,怎么办?”太后一语中的,两个人闻言都乖乖闭了嘴。 见自己说话这么管用,老人家冲着安康挤了挤眼睛,然后便高高兴兴回宫去了。 “你可不要生病,你生病了,这宫里那么多事情要谁管?”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戚长安是真的担心卢氏被自己气出个好歹来。 “哼,不是还有乔氏么,她最会打理宫务了,这些年后宫风平浪静,不都是乔贵妃的功劳。”知道对方是在服软,可卢氏就是忍不住,总想揶揄他两句。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她,后宫风平浪静是因为朕,朕要是娶得多,怎么可能风平浪静。” 终是被自己的夫君逗笑了,卢氏和戚长安一前一后出了柔福宫,安康看着双亲像小孩子似的,笑着摇了摇头。 转身朝房间里走去,见安宁正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她走过去给妹妹掖了掖被子,“是不是吵醒你了?” 点了点头,小姑娘应了一句,“我都听到了呢。” “听到什么了?” “阿爷说满宫的人都不许欺负我,不许给我气受。” 见她得意的样子,安康忍不住啐了一下,“小滑头,仗着自己得病,愈发无法无天了。” “戚安乐不是也仗着和亲的事,在宫中作威作福么,她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再说,我又没祸害旁人,我都是自己犯病自己遭罪,阿爷多疼我些怎么了。” 被她这些歪理弄得不知说什么好,良久才道,“幸而你要嫁的人是裴祐,他那个人性子这么温和,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安康低着头,叫人瞧不出她面上的情绪是喜是悲。 一想到自己绣的那株并蒂莲,少女忍不住嗫唇,有几分羞怯,又有几分难过。 “阿祐脾气是很好,就是有些呆,昨日我都要吓死了,抱着他不松手,你猜他同我说什么?”没有注意到长姐的异样,安宁想起当时裴祐的样子就生气。 “说什么?” “说这样不合规矩。”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到最后有些苦,安康想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大抵就是这样。也不知这样的安宁与裴祐,究竟是不是良配。 第32章 一家人 戚安宁卧病在床的几日,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言官针对她的哮症大做文章,要陛下准太医好好查一查戚安定的身体是否康健,以防对方也患有顽疾,致使社稷不保,国祚不稳。 戚长安闻言勃然大怒,下令重责那个言官,可即便如此依然堵不住悠悠众口,朝堂上对于易储之事的争论愈演愈烈,连后宫众人都听到了风声。 “瞧瞧,原来推我下高台只是开始,栖鸾殿的人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把连环计都用上了,一计不成还有一计,他们是算准了我会发病么?”安宁正在房间里跟长姐下棋,听见夏吉的回话,忍不住哼了一下。 “哮症那东西根本查不出来,言官此举就是想惑乱人心。” “咱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咱也不敢问。”夏吉替二人摇着扇子,愤愤道,“不过好在太子爷没受什么影响,依旧和那些同窗准备马球赛,都不怕陛下责问的。” “这有什么可责问的,阿兄是想叫那帮朝臣们看看他身子骨好得很,对付这些惯会耍嘴皮子的人,眼见为实才是最好的回击,所以这场球赛阿兄必须要赢,无论如何都不能叫戚安逸得逞。” “公主说的对,干脆直接把逸王爷打落马,叫他一两个月下不来床,那些人啊就不敢再说些什么了。”夏吉兴奋地挥动着拳头,对安宁的话很赞同。 睨了自己的婢女一眼,安康追问了一句,“那苏相呢,苏相那边说什么了没有?” “苏相什么都没说,既没帮着咱们太子,也没帮着那些言官,算是中立吧。” “阿兄和苏锦棠的婚事就差一道旨意了,他若是说什么便有偏帮之嫌,兴许还会落人话柄,保持中立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落下最后一子,安宁笑道,“阿姐,我赢了呢。” 看着面前的棋盘,少女一脸不可置信,安康抬头看了看夏吉,果然见对方也傻了。 戚安宁这个臭棋篓子什么时候棋艺变得这么精湛了,竟然能赢她。 “对了,我得回宫一趟,叫棠梨把苏锦绣给我找来,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不能让她在这紧要关头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将棋子胡乱收拾起来,安宁起身要走,却被长姐一把抓住了。 “你就先别操心别人了,裴祐都来了好几趟了,你当真不见他么?”这几日裴祐每每来探望,安宁都拜托她出面打发了对方,弄得安康都有些不好意思。 一想起对方失落的样子,她心里也不好受。 安宁其实知道自己这样有些不讲道理,可她就是生气,气他在荀域面前不肯对自己好一点,气他竟然还感谢那个王八蛋。 就算对方再接住她一千次一万次,也抵不过他从前所做的那些事,戚安宁从心里祈祷两个人再也不要碰面,就算万一见面了,她也不会给荀域任何好脸色的。 要是他还敢像从前一样耍手段哄她上钩,她必要一拳打过去,打到他亲妈都不认识。 抽回了手,小姑娘气鼓鼓地说道,“叫他专心帮阿兄比赛,赢了我就理他。” 回宸佑宫的途中,戚安宁意外地遇见了苏锦棠。 少女似是刚向中宫请完安,正打算出宫去,给她行了个礼便想走。 “嫂嫂别走,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安宁拉住她,满面堆笑,倒叫对方有些不知所措。 眼见苏锦棠的婢女挡在主子身前一通解释,什么家中还有事情不便久留,什么天色不早逗留宫中不合规矩其实就是担心她找对方麻烦,想要赶紧躲开。 “不会很久的,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使了个眼色给棠梨,叫她拖住这个忠心护主的小丫鬟,自己则把苏锦棠带到了一旁的假山下。 “嫂嫂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松开她的手,戚安宁郑重地给她行了礼,“从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嫂嫂见谅。” 苏锦棠何曾见过她这样,对于这个准小姑子,她从来都是能忍则忍,能躲就躲,尽量不跟她正面冲突,而今对方忽然转性,倒叫她有些诚惶诚恐。 “殿下言重了,您是公主,怎么能向我行礼呢。”朝她福了福身子,态度不卑不亢。安宁这才知道苏锦绣那一身闺秀气是从哪儿学来的,原来正主儿在这儿。 只是苏锦棠身上那分与生俱来的傲气,她再学个几十年也学不会。 “你马上就是我嫂子了,自然受得起,对了嫂嫂,朝上的事情你听说了吧?阿兄被那些言官编排,处境艰难,你可愿意帮帮他?” 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殿下,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清楚,家父也不许我们胡乱置喙,恐怕是爱莫能助了。”苏锦棠对安宁始终放不下戒心,担心对方诓骗她。 易储兹事体大,稍有不慎,自己倒霉便也罢了,她更担心拖累了戚安定和爹爹。 “嫂嫂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做什么为难的事情,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阿兄,定不会像那些人见风使舵,见他失势就弃之不顾。” 闻言,苏锦棠语气坚定地回道,“自然不会,我们……” 想说夫妻一体,当然要风雨同舟,可他们还没定亲,这么说了要被人笑死了。 见她脸红了,安宁狡黠一笑,想着与其靠裴祐那个书生在马场上帮他阿兄,倒不如使点美人计来得有效,“我就知道,嫂嫂,我只是想叫你去鼓励下我阿兄,如是你肯给他打打气,那就算为了你,他也会好好比赛的。” 毕竟什么排兵布阵也比不上一颗必胜的决心。 “就就这么简单?”似是不敢相信她拦下自己就是为了说这些,苏锦棠一脸不解。 “对啊,就这么简单,你应该知道这比赛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吧。还有还有,千万不要告诉苏锦绣,更别让她知道咱们见过。” 听到后半句时,苏锦棠更糊涂了,“公主为何这样信我,我记得您同锦绣关系,更好些。” 想着总不能说自己重活了一世,安宁眉眼一弯,笑得人畜无害,“我阿娘说了,你既然都快嫁过来了,那以后就是一家人。” “和苏锦绣再亲,难不成还能比家里人亲么?” 第33章 将就 被她一句家里人说得暖暖的,苏锦棠面色一红,轻轻颔首,“好,我知道了。” 安宁见她终于放下戒心,笑容愈发得甜,转念又想到了什么,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女子闻言有些诧异,但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棠梨,咱们走吧。”招呼着自己的婢女,戚安宁这才往宸佑宫走去。 “公主,您方才和苏大姑娘说什么了?”棠梨好奇心重,忍不住问到。 “没什么,对了,你不用去宣苏锦绣进宫了,这事儿就交给她嫡姐好了。” 言毕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安宁想着既然事关兄长,不如就全拜托给苏锦棠,也省的自己去跟苏锦绣做戏,她不是爱学人家么,那这次就看她能不能学会。 回府的路上下起了小雨,已经是春末了,府门外的绿树早就枝繁叶茂,被这细密的雨水一洗显得愈发透亮。赏心先下车,撑起一把油纸伞后,这才掀开车帘去扶里面的苏锦棠。 一袭杏色衣衫的女子缓缓下车,映在这浓墨似的树影里,就像是一朵默默绽放的娇花。 苏锦绣最讨厌嫡姐身上那股清冷气质,凡事不争不抢,却一直都傲立枝头。 有的人,命就是这样好。 见人进来了,苏锦绣忙退到一边的庑廊处躲起来,她以为自己藏得足够好,只是没想到姐妹俩纵使不投脾气,可毕竟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许多年,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苏锦棠的眼睛,从前不说,不过是懒得计较罢了。 可事关戚安定,苏锦棠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雨珠子,淡淡开口,“今日在宫里听见的那些话不要外传,这几日无事便不要再去了,朝堂上风声正紧,此刻要是出了纰漏,很有可能连累父亲。” “姑娘,太子的位置真的要保不住了么?” “别胡说,一切都还不确定呢,反正咱们多避避嫌就是了。” “那这事儿要不要也和二姑娘说一声,她跟三公主要好,万一” “她若愿意去就叫她去,腿长在她身上,咱们还能把她绑不住不成,万一出了事,就叫她自己兜着,干咱们什么事。她不是喜欢太子么,现下雪中送炭,兴许就真入了对方的眼呢,也省的她以后另攀高枝,我还要低她一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苏锦棠鲜少如此,可其实不论她说什么,对方怕是都会觉得被轻视了吧。 言毕朝庑廊一角扫了一眼,苏锦棠佯装什么都没看见,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躲在暗处的人心里咯噔一下,苏锦绣很快就明白过来,长姐和爹爹这是打算“袖手旁观”,看看最终鹿死谁手,再决定帮谁。哼了一下,难怪她今日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原来是在宫里打探消息了,所以什么真心喜欢都是假的,其实苏锦棠看重的也不过是戚安定的太子之位。 前半生顺风顺水,自然希望后半生也能高枕无忧,反正她和戚安定的婚事还没定呢,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既如此,自己才不会傻傻地被她拖下水,从前她跟防贼似的防着自己,生怕被抢了风头,而今前景不定,竟想屈就她苏锦绣做一个普通王爷的妾室,简直做梦! 这样想着,苏锦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回到房间,将那件用来巴结戚安宁的骑装扔给了小满。 “这衣服太瘦了,改一下,我马球会上要穿。” “这件不是给三公主的么?”看了看那衣服,小满一脸不解。 “谁说的,马球会上这么热闹,我自然要打扮得出挑一些,这么好看的衣服怎么能不留给自己。” 戚安宁是不会在乎什么衣服的,几日后的晚上,小姑娘在寝殿里看着裴太傅府上送来的骑装翻了个白眼,“我又不会骑马,再说了,我穿什么用得着太傅府操心么,管得也太宽了。” 闻言忍不住笑笑,棠梨将那套衣服又往前递了递,“毕竟是人家一番心意嘛,公主好歹给个面子,不然一直这么僵着,日后更没法和好了,您都不知道,裴公子送这套衣服过来的时候,表情可复杂了。” 有些害羞,又有点儿期待,除此之外,裴祐最关心地便是她能不能理自己。 “不是都说了比赛赢了就理他么,怎么没完没了的,罢了罢了,拿来试试吧。”叫棠梨伺候着穿上身,结果竟不合适。 安宁气得将衣服脱下来扔在了一边,“他连我有多高都不知道,这衣服长姐穿还差不多。” “一点儿诚意都没有,不穿了不穿了。” 棠梨也有些无奈,想说这裴公子看着挺心细的,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公主穿什么尺寸只要找内务府的人问问就是了,哪还至于差这么多。 “兴许是裴公子不好意思问,叫府里的绣娘估摸着做的,这才” “他什么都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面皮儿那么薄算了算了,我懒得说他,你把衣服拿去给芸姑改一改吧。”到底心软下来,毕竟两个人是要过一辈子的,如今因为这面点小事就忍不了了,以后怎么办。 且她想着大概自己在荀域面前,就如裴祐一般吧,刚开始她还做作威作福了一阵子,而裴祐一直都是这般小心翼翼的。 “棠梨,其实将就一个人也挺难的,是不是。” 喃喃了一句,逗得小丫鬟笑出了声,“裴公子都不觉得难,您叫什么苦。” 在她看来,这世界上最难伺候的就只有自家主子了,跟戚安宁比,旁人性子都好极了。 “去去去,我看你今日也别当值了,一点不会说话。” “那可不行,公主您病刚好,万一”棠梨不肯走,生怕她夜里又有个好歹。 “只要你不在这儿气我,我哪儿都好,行了行了快出去吧,我这几日一直喝着药呢,什么劳什子的病痛都要被苦跑了,不会来烦我的。”索性起身把人推了出去,枉顾棠梨在外面求着,安宁就是不许她进来。 好一会儿之后小丫鬟才放弃,只道自己就在门口守着,叫她有什么事就叫自己。 第34章 夜半追杀 戚安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明日就要去马场了,也不知她会不会如从前那样遇见荀域。 想着自己干脆就不要去了,可又怕扫了大家的兴致,毕竟这场球赛很重要,东宫和翊尘宫摩拳擦掌,若真要她留守在宸佑宫等消息,那才是最大的折磨。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安宁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从前,撒娇耍赖地磨荀域带她偷溜出宫去玩儿,而这一次的目的地,则是都城里有名的销金窟,醉梦楼。 只是没想到他们在那儿被戚安逸撞了个正着,荀域带她跑了三条街都没甩开对方的人,哪怕凭他的功夫想要逃脱简直易如反掌,可对方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抛下她不管。 最后的最后,她被阿爷禁足半个月,而他则被打得整整两个月没下床。 安宁是从梦里哭醒的,她还记得少年身上的伤触目惊心,叫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质子,说白了就是软禁的犯人,打骂都随人心愿。 那时荀域还逗她,说若是心疼就嫁给他做媳妇儿,毕竟这两年他带着她几乎逛遍了整个都城,且每次被抓到,他都一个人扛下所有罪责,替她挨打受罚。 记得自己那时是答应了的,因为她认定荀域会护着她一辈子。想起那些可笑又幼稚的一厢情愿,戚安宁抹了抹脸,躺在床上唤道,“棠梨,棠梨” 殿外没有丝毫回应,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该把人轰出去。 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安宁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身往回走的时候,竟听见妆台旁的窗子外边有动静。 蹑手蹑脚地走近,正想着宸佑宫是不是有老鼠,却突然看见一个人翻窗而入。 未等戚安宁叫出来,对方便一把将她带进怀里,还牢牢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 哪怕屋子里很黑,而他的动作也足够快,可安宁还是认出来了。 是荀域。 想叫他放开自己,但越挣扎对方便越用力,戚安宁觉得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索性用手肘往后使劲怼了一下。 闷哼一声,果然松开了一些,但也只够她喘气,不够她逃跑,因为荀域的另一只手还圈在她的腰上,怎么推也推不开。 “你要憋死我么?” 荀域闻声愣了一下,悬在半空中的手既不敢放下,也不敢再去堵她的嘴。戚安宁有哮症,这是整个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好,只要你不叫。” 声音从身后传来,呼吸扫在她耳垂上,痒得她直缩脖子。 “你放开我。”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去推他放在她腰上的手。 没动。 也不知道这个王八蛋怎么那么无赖,戚安宁狠狠踩了他的脚一下,“叫你放开。” “那怎么行,万一你跑了,或是叫出声来,我够都够不着。”轻笑了一下,叫人几乎能想象出他脸上的表情,“再说,你不是说不舒服要抱抱才能好么?” 听见他把自己对裴祐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安宁气得脸都红了,好在殿里黑,看不太清。 “他是我未婚夫!” “据我所知,你们还没订婚了吧。” 戚安宁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跟他废那么多话,还不如趁机喊一嗓子,把人都招过来,打这个混蛋一顿。 一个质子夜闯公主寝殿,不打死也要打残。 似是猜透了她的心思,荀域一把堵住她的嘴,在她耳边小声道,“别叫,万一把戚安逸招来,你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你那个兄长是什么人,你该清楚吧。” 想问他究竟怎么得罪了戚安逸,竟叫人夜半追杀,却见外面影影绰绰地亮起一片烛火,像是有人提着灯笼朝这边来了。 安宁伸手将旁边的灯罩子取了下来,荀域见状即刻吹熄了里面的蜡烛,又拖着她往里躲了躲,避开了那扇窗子。 “多谢。”柔声说了一句,从方才到现在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连个正脸都没瞧着。 “你那日救了我一命,今天就当还你了。”这样从此以后她就不欠他什么了,都是他欠她的! “举手之劳。”荀域笑笑,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扒开窗缝往外面瞧着。 月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叫安宁有一瞬间的晃神儿,她有多久没这样看过他了,上次在廊桥下,她甚至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做错事的人明明是他,怎么现在倒要她处处躲着。 见对方把窗子关好,安宁迅速低下了头,那些腹诽也随之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不会进来的。”方才应该是芸姑他们听见了动静,打着灯笼出去看。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这儿的。”三公主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就是借戚安逸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夜闯宸佑宫。 戚安宁忽然有些生气,他对她从来就只有利用,以前是,现在也是,说不定连上次救她都是算计好的,不然何以解释他怎么偏偏在那个时候出现,还这么巧接住了坠楼的她。 “好了好了,你快走吧,今晚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不会再有下次了。” 言毕便往外走,荀域跟在她身后,一直到了亮一点的地方才发现,小姑娘眼圈儿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却被对方一把打开了。 “你干嘛?” 有些尴尬,荀域轻咳两声,笑道,“我怕我现在出去会被他们堵个正着,不如公主再收留我一会儿。” “你想得美!”推搡着让他出去,正好听见芸姑的声音。 “你这丫头怎么睡在外面,公主呢?” 棠梨解释了一番,荀域这才知道原来戚安宁和裴祐闹别扭了。 方才那些眼泪,是为那个书呆子流的。 “公主不叫你进去你就真不进去啊,等她睡着了再进去候着不就是了。” 开门的一瞬间,棠梨看见一袭寝衣的女子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对着她抱怨道,“外面怎么这么吵……” “公主,刚刚逸王爷来过,说是在抓什么刺客。”芸姑向她福了福身子,解释道。 没有理会她的话,安宁打了个哈欠,语气不耐,“好了好了,我困了,你们都退下吧。” 言闭便将门关上了。 第35章 必胜 戚安宁长舒一口气,转过头去又瞪了荀域一眼。 “最多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你再不走,我就叫人去通知戚安逸,捉你回去!” “多谢公主。”拱手行了个礼,荀域跟着她折返回内室。 小姑娘甩了鞋坐回床上,一手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脚,“要不是怕那些人胡乱说话拖累我清誉受损,我才不会收留你。” 见她气鼓鼓的,荀域笑着凑了过去,“公主就不怕我乱说么?” “我阿爷会割了你的舌头,扒了你的皮。” 哼了一下,她现在可是在南国,不用受他那些闲气,反正两个人这辈子是不会在一起的,她想骂就骂,他一个质子能把她怎么样。 一不小心便活回了从前的样子,只是目的却截然相反,从前她是为了证明荀域爱她,所以才作天作地,而现在,她是希望这个男人能早早看清自己有多娇纵刁蛮,离她越远越好。 听着那些威胁的话,荀域脸上闪过一丝苦笑,随即又恢复如常。 “你到底怎么招惹戚安逸了,让他一路追杀你到这儿。”前世里这他们三个要到明天才会见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荒唐王爷竟大半夜的满宫找人,还给荀域扣了这么大一个罪名。 “我看见他在马厩里对你阿兄的马做手脚,被他发现了,所以才逃到这儿来,好在天色暗,他没看清我是谁,只要一会儿能顺利回去,这事就算过去了。” “什么?”戚安宁瞠着眼,一下子困意全消,“他做了什么?” 荀域斜倚在月门上,双手交叠胸前,“我没看清,只能赶在明日比赛之前好好查一查。” 早该猜到那个人渣为了赢什么下作的事儿都干得出,明日阿兄输了比赛事小,万一堕马摔伤了身子,那可就糟了。想到这儿,戚安宁恨不得即刻去东宫一趟,可又怕打扰对方休息,一样于比赛不利。 “他们只祸害了阿兄的马么,那阿祐的呢?”忽然想起裴祐,安宁又追问了一句。 薄唇轻吐出三个字,荀域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不知道。” 看她不说话,复又补充道,“不过我猜戚安逸再傻也不至于把所有马都毒害,那到时候场面会很难看吧。”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安宁倚在床边,两人相对无言,屋子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三公主,我这次又帮了你,你打算怎么谢我?” 良久,荀域起身,再次打破了沉默。 “哈?”见他走了过来,安宁也不懂用被子挡下,就这么任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许是两人做过夫妻,她对他没有男女之间的防备。 直至发现荀域的目光停留在她胸口处,安宁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把被子扯了过来,“不要脸!” “我什么都没看见……”吞了吞喉咙,荀域别过头去,“你好好睡吧,别忘了今天的人情。” “明天马场见。” 眼见男人顺着窗子又翻了出去,安宁气得拿起手边一个软枕就砸了过去。只是随着枕头落地,戚安宁也像是泄了气一般,她光顾着与他斗嘴,都忘了应该提醒他别去马场才是。 就这样纠结着睡着了,翌日清晨,小姑娘脸色十分憔悴,一面梳头还一面打着哈欠。 “快一点,我今日要早些到马场。”催促着春樱,安宁心里着急,生怕那些少年郎等不及要先练一练。 “殿下是怎么了,离比赛还好一会儿呢,我看您气色不太好,是昨晚被那些人吵到了吧。” 摆了摆手,安宁此刻也没时间跟她解释,换好骑装就往马场跑。 南国人爱好风雅,春日踏青,夏日泛舟,闲时吟诗作赋,插花点茶…打马球不过是贵人们寻乐子的一种方式,因而场地并不算大,人数也少,与北国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安宁还记得从前在异国看荀域打球时,总也不能体会这东西有什么乐趣,值得那些世家子弟一个个卯足了劲儿在场上拼搏,若是进了球,简直比媳妇儿生了胖小子还高兴。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男人好胜心切,球场如战场,成王败寇,谁也不愿输。 春光明媚,正是打球的好时候,安宁见空旷的马场一侧聚着几个人,便知自己猜的没有错。 “阿兄。”没有靠得太近,小姑娘朝自己的兄长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戚安定于是走了过去,少年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想来是已经活动完筋骨了。 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言了几句,戚安定的脸色一变,皱眉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宫里的小内监不小心撞见了,昨夜戚安逸满宫抓刺客,你不知道么?” 哼了一下,戚安定手握成拳,骂道,“他也真是够蠢的,幸亏是没抓住,若是抓住了,就不怕人家把他做的事说出来么?” “他是王爷,若是一口咬定对方撒谎,做奴才的能怎么办,阿兄,你可要好好检查一下,别伤着了。” 伸手刮了下妹妹的鼻子,戚安定笑笑,“放心吧,我们方才都查过了,我估计他见被人发现了,所以没敢动手。这样即便事情捅出去,也可以来个死不认账。” “好了,马场尘土大,别呛着你,快去树荫底下歇会儿,你瞧瞧你,跑得满头的汗。” “你不也是,”拿出帕子想给他擦,安宁忽而想到了什么,满脸促狭,“算了,等你赢了,叫嫂嫂帮你吧。” 戚安定被这一句嫂嫂烧红了脸,好在他刚出完汗,也看不出来。 少年归队,回头见妹妹依旧在场边笑着,忍不住用手肘怼了怼裴祐,“以后娶回去你可要好好管管她,不然有你受的。” 瞧见她穿着自己送来的骑装,裴祐勾勾唇角,根本没理会戚安定说了什么。 “你们看看,阿祐看媳妇儿都看傻了,这还没上场呢就这样,若待会儿真开赛了,他莫不是要从马上摔下来。” “就是就是,我看就不要叫他上场了,免得他走神儿。” “那可就没人了,阿深和阿祐的心上人都在场下,还有太子妃,完了完了,咱们这一队啊……必胜!” 少年们哄笑着彼此打趣,那样的场景落在眼里,堪比春日的艳阳,叫人心头一暖。 第36章 变脸 安宁坐到了场边的凉亭里,春樱拿出随身带着的团扇,为她打着扇,“公主一路跑过来口渴了吧,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方才她光顾着送信儿,一时倒也没注意,现在被春樱一问确实觉得有些气虚,“没事儿,哪就这么娇气了,喏,你看,我随身带着”往腰上一摸,这才发现,自己今日换了衣裳,那个装了药的香缨被落在了宫里。 春樱脸色都变了,忙起身道,“公主别慌,皇后殿下不是给各宫都分发了么,我就近先拿一个,再着人叫棠梨也过来。” 她怕自己一个人照顾不好戚安宁,想着干脆多带些人以防万一。 “又不是打架,那丫头昨天也没睡好,你叫她睡吧,一会儿阿姐不就来了么,你才不要慌。”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扇子,安宁摆摆手,“去吧,放心好了。” 斜倚在软枕上,安宁不住抚着心口,嘴里喃喃道,“不怕不怕,不会有事的。” 荀域走过来的时候,便看见她在自言自语。 “还在担心你阿兄?” 冷不防被他吓着了,戚安宁恨得狠狠剜了他一眼,她算是明白了,这男人就是要她命来的。 “怎么哪儿都有你。”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今日有比赛,我来看看,不行么?”自顾自坐在了她身边,少年的一只手臂随意搭在了椅背上,半点儿寄人篱下的收敛都不懂,“你阿爷可没说要禁足我。” 想着自己惹不起总躲得起,安宁干脆起身,想坐到另外一边去。 一把拉住了她,荀域的手里不知何时变出了一个香囊来,“换了衣服,连药都没带吧,这个给你。” 露出一个诧异的神色,戚安宁止步在原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细细打量着她,小姑娘的头发随意编成了一个发辫,虽没有昨晚散开时那般娇美,却多了几分爽利。且衣服修身,勾勒出身形起伏,纤腰盈盈不及一握 他昨日揽过她的腰,知道那感觉。 “拿着吧,我又不会害你,这是皇后殿下分发下来的,我闻着味道挺清冽,就拿了一个,今日正好给你用上。” 犹豫了一下,戚安宁哼道,“不要!” 因为马匹的事情自己已经被他强逼着欠下一个人情,今日就算病发横死,她也绝不沾他一分一毫。 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荀域皱眉,收回了手。 “那我就自己带着。” 安宁于是又觉得吃了亏,好像有什么私密物件儿被他攥在手里似的,看着他起身离去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阿宁,”安康带着侍女走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怎么了?” “没什么。”有些失落的回了一句,见春樱取了香缨回来,小姑娘结过将它系在了腰上。 姐妹俩挨着坐下,安宁这才注意到阿姐今日也穿了骑装。 和自己不同,长姐自小便学什么像什么,不仅精通琴棋书画,骑术也很好,若是宫中组织女眷打马球,那肯定没人能赢过她。 不过及笄之后,安康便再没有上过场了,只能偶尔看看弟弟和同窗的比赛,过过眼瘾罢了。 “阿姐也想打一场么?”吃着她给自己带来的点心,安宁忽然有些羡慕蒋云深,自己重生一次依然走得磕磕绊绊,倒是这位阴差阳错下捡来的新姐夫好福气,竟然有幸把长姐娶回家,“叫姐夫看看,他夫人不但懂得点茶治香,烹菜管家,还会打球。” 啐了她一口,安康红着脸道,“点心都堵不住你的嘴。” “阿姐你看你看,姐夫在朝这边看呢。”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场上的少年,安宁朝对方招了招手。 抬起头来,安康并没有去看蒋云深,她的目光停留在一袭白色骑装的裴祐身上,今日的他看上去不像是个温润书生,倒似个横扫千军的武将。 好在他们俩俱站在一处,所以根本叫人分不清她在看谁。 眼瞧着少女低下头继续跟妹妹叙话,蒋云深和裴祐相视一笑,又继续和戚安定商量一会儿比赛的事。 “裴祐的衣服,和你的是同一块料子做的呢,真是有心。”视线落在妹妹的衣衫上,虽然安宁的领口袖口都绣了花纹,可她还是看得出来,这件和方才少年身上那件很相配。 “是么?”抬起胳膊看了看,安宁倒不在意这些,“你不知道,他把我的尺寸都搞错了,这是芸姑改完后的样子,改之前的话你穿应该正好。” “别乱说。”闻言脸又红了一下,安康端起茶来掩饰心虚,可心里还是闪过一丝喜悦来。只是这窃喜是偷来的,无可诉说,又叫人觉得看不见抓不着,转瞬就变成了愁肠百转。 “你瞧你,又多想了不是,对了阿姐,一会儿我又要和苏锦绣坐在一块儿了,你可别生气。”倚在她身上撒娇,其实安宁也不想离开,只是碍于事情还没办完,不敢掉以轻心。 “好了好了,你又不是第一次撂我一个人,我都习惯了,”佯装吃醋,安康用扇子遮着嘴道,“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与她翻脸啊?” 正说着悄悄话,却见苏家两姐妹走过来对着她们行了礼。 安宁于是赶快坐好,安康也把扇子拿了下来,瞥了妹妹一眼,生怕露馅儿。 “绣儿,走,我们去那边坐。”起身要去挽她的手,冷不防地竟叫她躲开了。 苏锦绣往后退了一步,又福了福身子道,“殿下,我还是和长姐一起吧,那边日头大,怕晒着您,您留在长公主这儿,视野也好些。” 苏锦棠闻言也愣了愣,只是很快便反应过来,朝着安康和安宁点点头,便带着苏锦绣先走一步。 安宁看着远去的两个人,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及收回,良久才冷笑道,“她这变脸变得还真快。” 想来是自己的计谋成功了,难怪苏锦绣这几日那么安生,不然依着她的性子,兄长要比赛,她一定要来献献殷勤才是。 “嫂嫂也不派人来说一声,亏得我还担心她不肯照我的话去做呢。” 第37章 瞧不上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自己的姐姐,安康闻言面色有些冷,“这苏锦绣还真是贼心不死,阿宁,你做得对,若不是这样,她还要贴着安定不放,那安定的太子之位才真是不稳了。” 即便是世家公子的婚事也要讲求门当户对,一桩良缘不止对女子有益,对男子也是一样的。而身为皇子,妻妾的德行更关乎万民福祉,一旦选错人,葬送的可不仅仅是一家的富贵前程。 “阿姐,我是不是很聪明?”像是等着被夸赞的孩子,安宁笑道,“又聪明又俊俏,还很懂事。” 捏了捏她的脸,安康点点头,“是,我们家阿宁哪儿都好,裴祐才是好福气呢。” 来看比赛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那些贵女依次给姐妹俩行礼,老远看见一个身着红色骑装的少女走过来,戚安宁长叹一声,眼神无比哀怨。 是宜芳。 “阿娘为什么要叫她来,明明知道她最爱找我麻烦了。” “毕竟是皇叔的女儿,难不成满京都的贵女都邀请了,就落下她一个么?再说,你是公主,还能吃亏不成?阿爷可说了,不许旁人欺负你,想来皇叔应该嘱咐过她了。”安康笑笑,反正自己的妹妹在吵架这方面从来没输过,所以并不担心。 “那皇叔就不该叫她来,阿姐,你发现没有,宜芳这个脾气定是随了睿王妃,什么事儿都要抢尖儿拔上,我听阿娘说,年轻的时候睿王妃可爱同她比了,阿爷临幸了乔氏之后,她居然还巴巴儿跑来说风凉话,气得阿娘见了红,睿王府上下被阿爷一通斥责,还差点儿逼着皇叔休妻。” 摇了摇扇子,小姑娘眼瞧人越来越近,赶忙把后半句说完,“好在后来皇叔一口气纳了五个妾室,睿王妃每日忙着御下,就没空看别人家的热闹了。” “长公主,三公主,金安。”敷衍地福了福身子,有着细长眉眼的少女几乎没怎么看面前的两姐妹,态度桀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陛下的掌上明珠。 见安宁竟没有理她,宜芳谱儿摆不下去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听说你病了,气色确实不怎么样,惨白惨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粉抹多了呢。” “你今日的气色倒是不错,这骑装很衬你呢,老远过来还以为是一树梅花,红彤彤的。”安宁的话音未落,安康便用扇子遮住了嘴,生怕自己笑出来。 宜芳听她这么一夸,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这丫头嘴巴向来很坏,今日怎么转性,玩儿起了以德报怨。 正不知该怎么答她,忽然看见春樱和冬喜全都嗫着唇憋笑,宜芳这才反应过来。 她是在骂自己黑,又穿了一身红色,所以才像梅树开花。 戚宜芳生得并不丑,柳叶弯眉樱桃口,只是肤色比寻常闺阁家的姑娘深了些,性子又差,所以总被人打趣说睿王府家的嫡女日后能做女将军,可以保家卫国,打得敌人闻风丧胆。 恨恨跺了跺脚,正想再损她几句,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宜芳县主好。” 裴祐从后面并没有看出她来,不然他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来找安宁,等发现时已经走近了,想躲都来不及。 “阿祐”宜芳闻声,脸上即刻就绽出一朵笑靥,变脸之快只叫戚安宁啧啧称奇。且她声音就像抹了蜜,跟方才与自己说话的态度截然不同,简直就是热脸和冷屁股的差别。 裴祐皱了皱眉,并不敢应她。 “县主,我是来找安宁说话的。” 枉顾对方的脸色又变了,戚安宁噗嗤一声笑出来,宜芳这才注意到,两个人今日竟穿着一样的骑装,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是一对儿似的。 “什么事,不是快开场了么?”起身拿出帕子给他擦擦汗,安宁的这个举动气得宜芳脸都绿了,像是红梅开过又谢了。 “商量完战术,也活动完筋骨了,太子让我们休息下,一会儿好比赛。”脸红了一下,但裴祐并没有躲,而是笑着对她道,“你穿骑装真好看。”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啊,这不是你送来的么,又不是没见过。” 被她嗔得愈发不好意思,裴祐挠挠头,“不是,看你穿上,和光看衣服是不一样的。” “你就是在夸我好看,所以穿什么都好看呗。”话虽是对着裴祐说的,可安宁却看了宜芳一眼,气得人狠狠甩了一记眼刀子过来,这才扭头走了。 “好了好了,你好好比赛,我就在这儿看着,对了对了”一把拉住少年的手,安宁在他耳边小声叮嘱,“阿兄跟你说了没,戚安逸他们没安好心,你比赛时小心点儿,别摔了。” 从未得过她这般关心,裴祐眼中笑意更深,语气温柔地应道,“你放心,我知道了。” 眼看着少年离去,安康也随之收回视线,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羡慕。 安宁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她也能听到一二,其实从刚才看到裴祐的时候,她就想叫安宁告诉他,千万不要为了赢比赛就什么都不顾了。 万一摔伤了,倒霉的可是自个儿。 思及此处便觉得有些过分,她连亲弟弟都顾不上,却光惦记着妹夫,天底下哪有这样做姐姐的。 “公主你看,真是冤家路窄,忠勇伯爵府家的人和乔贵妃撞见了呢。”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行四人,夏吉有些看热闹的兴奋感。 安宁顺着她所说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顾夫人带着三个女儿与乔氏和戚安乐撞在了一起。 “阿娘和姐姐们都能来参加马球赛,想来那位顾家四少爷应该是没事了吧。”安康回过神儿来,因着距离有些远,所以也看不大清那些人的表情。 “若是真的好了,那顾齐欢怎么不来,何必叫女眷撑场面。”安宁回了一句,心里实在有些瞧不上顾家。 若是怕儿子的名声拖累了女儿的婚事,急着给姑娘们定亲也就罢了,可为何要把一个无辜的人拖下水,毁了人一生呢。 第38章 挑衅 “怎么,顾家的事情你也知道?”安康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个鬼灵精,也不知都是从哪儿淘换来的这些消息。 摇了摇头,戚安宁没法跟长姐解释那些事,只道了一句,“我猜的。” 很想救一救那个嫁给顾齐欢后,在新婚之夜便守寡的女子,可顾齐欢也是受害者,遇到这样的事,最难受的应该就是他。 倒不是她想做什么救世主,而是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那她自然要感恩戴德,能多救一个就多救一个,权当为自己积福报了。 且若是事情被抖落出来,戚安逸自然也就跑不了,安宁还想借他这把钝刀杀个人呢。估摸着反正顾齐欢要在三个姐姐都嫁人后才能娶亲,只要她行动快一点,应该来得及。 一阵鼓声过后,圣上携皇后落座在主位上,众人起身行礼,山呼万岁,安宁的思绪也随之被打断了。 马场上的少年策马驰骋,两队人马你来我往,小小的球被他们追逐着,也不知是人决定球的命运,还是球决定人的命运。安宁从前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可这一次她几乎不错眼地看着,生怕一不留神对方就进了一球。 戚安定这队除了蒋云深和裴祐,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殷国公府的二公子,他爹是南国赫赫有名的大将,从前驻守在蜀国与南国的边界处,蜀国近几年之所以那么消停,也是因为这位老将军的缘故。 直到前几年长子接替了他的位置留在了戍地,殷家这才举家迁回京都,所以这位长在军中的殷二公子身手极为了得,能百步穿杨,小小马球自然不在话下。 另外一个则是兵部尚书的犬子林傲,因为阿娘早逝,自小跟父亲在兵部长大,练就了一身本事,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不说,骑术更是一绝。 安宁看着兄长队里的几个人,不禁笑道,“姐夫虽出身武将之家,但看上去就跟裴祐一样,是个读书人,我本来还担心阿兄带着他们俩会吃亏,今日看见另外两个,总算能放心了。” “你瞧瞧戚安逸队里那几个,一看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平日里寻花问柳的,能有什么能耐。” 长霓长公主家的两个儿子,羽林中郎将魏擎,还有户部侍郎家的公子,邹彬。 就是那个嫁给顾齐欢的姑娘的兄长! 难不成对方明知顾齐欢命不久矣,还是把妹妹嫁了过去,就为了给戚安逸遮丑? 安宁从前看这场球赛时并不知道后续,如今重看,便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条线把一切穿在了一起。可若说最终的指向就只为了一个不成器的蠢材,又有点儿说不过去。 努力想着,思绪就像是山间晨雾,越想分辨清楚,越是一片虚无。到最后身边的叫好声犹如一道耀眼的光,雾气消散得无影无踪,安宁什么也没捞着。 “公主你快看,蒋公子不不,是驸马爷,驸马爷进球了!”冬喜高兴地给安康指着,赛场上的少年英姿勃发,勒着马缰绳转了个圈儿,笑得极为灿烂。 戚安定驾着马走过去跟他击掌庆贺,两人错身儿的功夫,安宁看见蒋云深正好往这边儿瞧。 为了博她阿姐欢心,对方还真是卯足了劲儿呢。 “我方才还笑人家是文弱书生呢,话音没落就被打脸了,哎,真是”笑着摇了摇头,小姑娘一脸促狭,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长姐好像并不高兴。 还没来得及追究,场上又是一阵喧闹,安宁看见兄长那方的对面也竖起一面旗子,戚安逸他们也进球了。 并没有看清那一球是谁打进去的,比赛陷入了胶着,两方谁都不敢懈怠,骏马腾飞,在场上扬起一道又一道的尘土。眼见球又落在了蒋云深手里,魏擎和戚安逸联起手来堵他,对方朝戚安定使了个眼色,寻了个空档便把球传了过去。 俊朗的少年压着球朝球门急驰,身后殷二公子和林傲替他堵着追上来的长霓长公主家的两兄弟。 眼瞧着戚安定扬起球杆便要射门,斜刺里又杀出个邹彬。 裴祐勒马狂奔,两人的马头撞在了一起,最后时刻,邹彬用脚绊住了马镫,这才没有栽倒在地,只是可怜了裴祐,狠狠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阿祐!”安宁急得喊了出来,她明明都嘱咐过他了,怎么最后的结果还是和从前一样呢。 眼见有人示意双方暂停比赛,安定等人急忙下马去查看裴祐的伤情,安康也起身安慰着妹妹。 转过头去看了长姐一眼,她的手比自己的还要凉,估计是吓坏了。 “这下糟了,四对五,太子他们要是赢不了可怎么好。”冬喜并不是冒失的性子,可她也知道比赛的重要性,急得有些语无伦次,“场下都是女眷,哪有人能替裴公子啊。” 宜芳看见裴祐受伤,恨不得冲过去揍邹彬一顿,安康忙对夏吉道,“拦住她!” “有这个力气不如你上场,打人能解决问题么?”对着邻座的女子斥责了一句,一向温文的她鲜少动怒,倒是一下子就把人镇住了。 “阿姐” “大不了我替他打。”安康松开妹妹的手,反正规则里也没说只许男子上场,只要赢了比赛,谁打都是一样的,“去取我的襻膊来。” 倒不是不信自己的姐姐,宜芳虽然彪悍,但有勇无谋,她要是上场,打死戚安逸不难,打赢却是不太可能。 但若要安康去,安宁又有些担心她会受伤。 这边正说着,却见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安宁朝场上望去,一袭墨色衣衫的少年接过安定递给他的红色襻膊,由身边的小厮系好,然后翻身上马,接替了裴祐的位置。 被撞了一下的马儿很躁动,兼而又换了主人,所以极不听话,可荀域只带着它小跑了两圈儿,那马就变得服服帖帖了。 “可以了,来吧。”扬了扬手中的球杆,少年一脸不屑。 再次开场没多久,荀域便一连进了三个球,场下叫好声不断,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太过得意,马上的人在最后一个球入门后,索性换了左手。 安宁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于戚安逸来说,荀域的举动无异于是在挑衅。 第39章 不自知 事情的发展和从前没有半分差别,唯一不同的就是,现在的荀域比上辈子与戚安逸第一次见面时要高调许多,之前不过是小试牛刀,这次竟有些锋芒毕现了。 就像是存心似的。 安宁心里着急,可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他现在是在帮自己的兄长,她没有理由阻止。 何况戚安逸已经盯上他了,即便荀域现在下场也来不及了。 比赛继续,但对方士气大落,明显没心思再打了。毕竟要一下子追上三个球并没有那么容易,前提还得是对方不再进球才行。 眼看着戚安逸全队的人都来堵荀域,少年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带着那几个人满马场的乱跑,像耍猴似的,到最后连戚安定他们也不打球了,一边看几个人绕圈圈一边笑。 “好!没想到这个北国质子还真有两下子,最好把那个王八蛋也撞下马,给裴祐报仇!”旁边的宜芳拍手叫好,不止是她,全场的注意几乎都被荀域吸引了,就连之前支持戚安逸队伍的人也有些已经倒戈,开始给他助威。 “这个自大狂!”安宁小声骂了一句,却忽见那人突然停了下来。 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少年眉眼中满是笑意,璀璨至极。 戚安逸的人遂将他围了起来,戚安定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几个人从打球变成了打架,马撞着马,人推搡着人,好在整场比赛就快结束了,香燃尽的一刻,鼓声响起,再多的不甘也化成了无奈。 邹彬等人骂骂咧咧地翻身下马,牵着马往场外走去,唯有戚安逸驾着马走了两步之后又突然折返,扬鞭奋蹄,朝着对手等人冲了过去。 “殿下小心。”蒋云深和林傲离得远倒无妨,而殷家二公子则一面喊一面把尚未反应过来的戚安定拉开了。 戚安宁一颗心揪到了嗓子眼儿,难不成真的是恶有恶报,老天爷要她这辈子亲眼看着对方惨死在自己面前么? 耳朵正嗡嗡作响,墨色衣衫的少年忽然俯下身去,任由那匹疾驰而来的骏马从头上跃过,然后迅速起身,一把拉住了马尾。 戚安逸由于惯性的原因飞了出去,人摔在了马场外的草地上,吃了一嘴的烂泥。 赛场上下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整个世界都安静极了,只有几丝虚弱的呻吟。 下一刻,场下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哄笑声,没有人同情戚安逸,甚至没有人碍于他王爷的身份稍稍收敛些,大家放肆地嘲笑着他,半点儿颜面也不打算留。 “活该,赢不了比赛就使阴招,方才若是没有裴祐,现在被撞倒的就是安定了。”安康愤愤骂了一句,引得宜芳也跟着附和。 “就是就是。” 安宁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阿爷,万一他老人家震怒,要重责荀域,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主位上的男人虽然生气,但却不是因为那个北国的质子。 她眼看着乔氏起身要去看看自己的儿子,可没走几步就停住了,转身开始对着阿爷哭诉,而戚长安则起身拂袖而去,似乎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母子俩丢尽了。 长舒一口气,只是待戚安逸好了,又不知要怎么折腾荀域才是。 之前二人结怨并未惊动栖鸾殿,而是发展到后来才人尽皆知,但不知为什么,这辈子竟从初见就打成了这样。 “安宁,我们也走吧。”安康看着仍愣在原处的妹妹,试探道,“还是你要去看看裴祐?” 忙不迭地点头,安宁正想找个借口过去一趟,“嗯,我去看看他,阿姐你先回去吧。” “那好,若是无事,你叫春樱来给我回个信。”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安康担忧裴祐,可她没有前去的资格,所以就只能让妹妹代劳了。 暖香坞之外,安宁坐在庑廊上一直回想着在马场上的事情,越想就越觉得不踏实。直到安定带着太医出来,小姑娘这才回过神。 “那就有劳赵太医了。” 少年与对方互行了个礼,待人走了,安宁才上前,“阿兄,阿祐没事儿吧?” 揉了揉头发,戚安定笑道,“没事儿,不过就是摔伤了腿,养几天就好了,阿祐哪有这么弱,你放心好了。” “伤了腿?那还能下地走路么,要多久能好啊?”追问了一句,但始终没有提出要进去看看。 “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少年冲着里面的人喊着,“不会残废,肯定能娶你。” 知道他是存心揶揄自己,安宁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胡说。” “他是真的没事嘛,反正比戚安逸伤得轻多了,你不知道,那小子下巴都摔错位了,方才请了太医院擅正骨的张太医过去,废了好大力气才拧正,据说人疼得口水眼泪一起流,别提多狼狈了。” “太医说了,最近他吃饭都成问题,不能咀不能动,且得养着呢。” “你若是还不信,就自己进去看看。”见她脸色有些难看,安定还以为自己的话吓着她了。 摇了摇头,安宁叹口气,裴祐伤了腿张太医都没来,戚安逸只不过摔个下巴而已,真是小题大做,“不用了,你叫阿祐好好养着,过几日我再来看他。” 俊朗的少年猜不透妹妹的心思,安定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只当是关心则乱。 “你去告诉阿姐一声,就说裴祐没事儿,阿兄也好好的,叫她放心。”打发了春樱,小姑娘一个人独自走在九曲庑廊上,转角的时候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三公主好。”荀域不知道从哪儿晃了出来,脸上依旧笑得放荡不羁。 安宁对他这不自知的样子分外起火,若有一日他大祸临头,自己就磕着瓜子儿坐在旁边看热闹,到时候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见她不理自己,绕过去又继续走了,荀域连忙快步跟上。 “戚安宁,我有得罪过你么,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讨厌我。”赶到她前面,少年忽然停住,居高临下道,“我帮你兄长赢了比赛,你难道不该谢谢我?” 第40章 不吃亏的 从昨晚开始他就一直这样,好像要让她知道自己欠了他多少人情似的。其实就是想要引她上钩,借此寻求庇护。 可她已经知道他是那种会过河拆桥的人了,若还信,岂不是傻。 “我为什么不能讨厌你?”安宁狠狠剜了荀域一眼,气哼哼地一面骂一面往前走,“又不是我叫你帮我阿兄的,你自己乐意怨得了谁,再说,你帮了他又不是帮了我,要谢找他去,别来烦我。” “也就是说,如果我帮了你,你就愿意谢我了?”厚脸皮地跟在她身后,荀域笑道,“那三殿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需要你滚!” 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娇小背影,少年唇角边的笑意渐渐消失,树荫投在他脸上,给整个人染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裴祐被人送回家中一直没有下床,自然也就进不了宫。 且因着这件事,忠勇伯爵府也不好借故提起三个女儿的婚事,毕竟这场球赛上出彩的就荀域一个,总不能把三个姑娘都嫁给北国的质子吧。 何况结局闹得不欢而散,陛下表面上没说什么,但众人猜测戚长安心里肯定不乐意,顾家再傻也不至于上赶着去触霉头。 姐姐们没定亲,顾齐欢就不会定亲,所以邹家的女儿暂且安全,但戚安定和苏锦棠就不好说了。 因为就在球赛的第二日,陛下突然下旨为二人赐婚,把这段姻缘给坐实了。太子之位自此再无异议,那些明里暗里支持戚安逸的人彻底无望了。 栖鸾殿在球场上丢了脸,翌日又被这道圣旨狠狠打了一巴掌,宫内气氛格外紧张,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惨字,简直苦不堪言。 “逸王爷连牙都被摔掉了,可别小看了这区区两颗牙,那可是一个人的门面,门面都倒了,以后还怎么服众,说话都漏风,你们见过哪家的皇帝下门牙只有一颗,旁边是空着的么?”纪嬷嬷在殿中说着,逗得周围的侍女全笑出了声。 “嬷嬷,本宫瞧你是有些得意太过了,当心乐极生悲。”卢氏提醒了一句,吓得对方忙打了两下自己的嘴。 放下手中的茶盏,温婉的妇人叹了口气,倒不是她太过小心,而是这宫里向来波诡云谲,哪怕就只有两个女人,却也藏着数不尽的阴谋阳谋,祸从口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待什么时候安康和安宁都出嫁了,安逸也生下嫡子,本宫这颗心才能彻底松下来。” “那还不简单,长公主和太子都已经订婚了,这生孩子还不是迟早的事儿,等逸王爷也定了亲事,陛下就该给咱们的三公主赐婚了。”纪嬷嬷赔着笑,只觉这些好事近在眼前。 嗔了她一眼,卢氏对她的盲目乐观并不赞同,“宁宁,你想什么呢?” 眼瞧着小姑娘坐在那边发呆,妇人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莫不是还在担心裴祐?” 安宁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是觉得阿娘说的对。” “阿娘,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福了福身子,安宁转身朝殿外走去。 “这孩子”卢氏也不知道她所谓的“说得对”到底是指哪一句,只由着她去了。 戚安宁想得是苏锦绣,对方只要一日没嫁人,便一日都是个隐患,阿兄和苏锦棠的婚事定了对她无疑是个刺激,万一她又像从前那样使阴招,自己该如何应对呢。 裴祐躺在床上,戚安逸也躺在床上,身边一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就算她知道对方会做什么,也没有化解的办法。 戚安宁想要撮合苏锦绣和戚安逸的计划搁浅了。 正愁得没有办法,忽然看见远处走过来一个小内侍,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衫小厮。 去繁一见了她便跪地行礼,规矩地和他家主子一模一样。 “起来起来,怎么了,是不是阿祐有什么事叫你告诉我?”连忙催促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犯了相思,对心上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家公子确实有事相托。”扫了一眼旁边的内侍官,对方还未等安宁发话,便识趣地退到了一旁,面朝墙壁,还伸手堵上了耳朵。 “现在可以说了吧。”叹了口气,虽然知道他们做得都对,毕竟隔墙有耳,可安宁还是有些心烦,幸好她这辈子可以嫁到一个寻常人家,不然一直过这样拘束的日子,不被害死也容易被憋死。 “公子说他行走不便,之前商量好的事情怕是不能帮您了。” 话音未落便看见面前的小姑娘垮下脸来,一张俏脸像是被乌云遮住了,半点儿笑意也没有。 “我就知道。” 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去繁又继续道,“不过公子说他找了个人,或许可以帮忙。” “找了个人?什么人?”脑子里把裴祐那些同窗一个一个过了一遍,安宁忽然道,“难道是姐夫,广平侯府的小侯爷?” 露出一个讶异的表情,去繁摇了摇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到蒋云深。 转念又反应过来,笑着道,“蒋家公子确实应该帮您,毕竟之前要是没有您,他也不能与长公主结缘,可是三殿下有所不知,促成这件事的除了您和我家公子,还有另外一个人。” “谁?” “北国的殿下。” 心里咯噔一下,安宁完全不知道荀域是怎么和长姐的婚事扯上关系的,待去繁把那日在茶档上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她这才明白过来。 难怪他那日巴巴儿地来问,说若是能帮上自己又当如何。 “我家公子觉得荀域殿下人不错,又热心,且他已经帮了长公主和太子殿下,自然也不吝再帮您一回。” “他是不吝,可万一他有所图呢,你家公子是不是个傻的,他可是北国人!”安宁气得直跺脚,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那些事。 “这个殿下放心,我们公子总不至于糊涂到什么都与荀域殿下说,更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您和南国的事情,只是对方也有事相求,他初来乍到,不过寻个庇护,咱们互相帮一下,不吃亏的。” 第41章 歹毒 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安宁想要说不吃亏才怪,这个裴祐果然是个实心眼儿的,对方随随便便使些小手段就把他收买了,还巴巴儿地要把自己也送过去。 “回去告诉你家公子,叫他好好歇着吧!” 去繁看着女子拂袖而去的样子,还以为她是答应了,也没做他想,便回府复命去了。 夏日的午后,蝉鸣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若是有事做时倒也不显,可若是无事发呆,那声音便叫人越听越心烦,“院子里怎么这么多蝉,还不叫人快去用竹竿粘下来。” 安宁坐在窗边堵着耳朵,满腹惆怅都写在脸上。 “公主,绣儿姑娘来了。”春樱从院子里进来,蝉还未除完,便又带了一个更吵人的冤孽回来。 视线掠过自己的宫女,安宁看见苏锦绣正嗫唇站在她身后,眼圈儿红红的,人也憔悴了许多。 “这是怎么了,快进来,棠梨,看茶。”安宁马上换了副笑脸迎过去,心想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定是来给自己出难题的,“你要来怎么也不着人知会我一声。” 看了一眼春樱,却见对方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苏锦绣没有发现主仆俩的这些小动作,只哀哀戚戚地开口,“春樱姑娘说公主要午睡了,我是硬求着她进来的,打扰了殿下,还请殿下赎罪。” 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安宁嘴上却忙道,“瞎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怎么几日不见竟跟我生分上了,那日你在马场就不愿跟我坐在一起,是不是你嫡姐说了什么?” 春樱和棠梨抿着嘴不敢笑,她家殿下专往人心窝子里捅,一点儿都不心软的。二人默不作声地退出殿外将门关上,殿中就只留安宁和苏锦绣。 闻言泪珠子直直砸在衣衫上,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似是在印证她的话。 叹了口气,安宁安慰着她,“你别哭你别哭,你想一下,苏锦棠已经要嫁给我阿兄了,你作为她的妹妹,以后的夫婿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京都的好男儿这么多,你总能再遇到合心意的。” 虽然到现在安宁也不知道那场内乱究竟是怎么闹起来的,但如果苏锦绣愿意放弃戚安定,改嫁寻常人家,兴许不会害的戚家国破家亡。何况自己现在孤立无援,也只能这样劝她。 “我就只要太子殿下,旁人怎么能跟他比。”带着哭腔的嗓音又高了几度,似是完全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不过是相府的一个庶女,根本没资格同陛下的公主这样说话。 戚安宁恨不得打她一顿,最好也叫她躺在床上起不来。 自己早该清楚苏锦绣是什么人,她看中的是东宫的位置,南国只有一个王朝,朝中就只有一个太子,她便是再嫁谁也比不上戚安定位高权重。 日后他君临天下,苏锦棠就是皇后,看着自己最嫉恨的人登上那万人之巅,也难怪她急得什么都不顾了。 “殿下,你帮帮我好不好,反正太子以后也不可能只娶一个妻子,陛下尚有一妻一妾呢,只要我能进东宫,日后裴公子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求着她,苏锦绣甚至以裴祐为诱饵,想要逼安宁就范。 心里哼了一下,且不说她是阿兄的亲妹妹,就算没有她,裴太傅在东宫教了那么多年书,自己儿子的前程难道还需要指望太子府的一个妾室么? 要是安宁真的帮了苏锦绣,那才是真把裴祐和裴家都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呢。 可既然对方说了自己便不能回绝,以防她再去找别人帮忙。小姑娘一脸虔诚地对苏锦绣道,“好,我帮你,但上次因为要让你嫁给阿兄,我已经挨了阿娘一巴掌呢,所以我估计要是我再去说的话,他们也不见得会同意。” 提起那件事苏锦绣就生气,如果不是她打草惊蛇,兴许陛下也不会这么快给太子赐婚。 “害你被打真的很对不起,只是殿下,你方才说让我另寻良人,可那日你都在大殿上撮合我和太子了,如今太子跟姐姐定亲,我便成了京都的笑话,就算有人愿意娶我,那也是有心攀附,不是真的喜欢我的,你说是不是?”抹了抹眼泪,苏锦绣想要安宁心生愧疚,这样她再开口对方就没理由拒绝了。 从前苏锦绣也是这样巧言令色,明明不是安宁的错,却要她背锅,被人卖了还要帮对方数钱,说的就是上辈子的自己。 “真是对不起,绣儿,我以为能帮你的。”装着一副抱歉的样子,继续试探道,“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 咬了咬牙,苏锦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她对戚安宁没有防备,而想要这个计策成功,没人配合是不行的,“干脆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太子便非要娶我不可了。” 果然不出安宁所料,虽然重活一世有许多事情变了,但更多的还是维持原貌。 就比如苏锦绣嫁入东宫的办法,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 上辈子自己瞒着所有人,将醉酒的阿兄带到苏锦绣事先藏好的房间里,过后又带着一群贵女装作误闯的样子,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哪怕他根本什么都没对她做,可对方还是一副被占了便宜的样子,寻死觅活地逼着戚安定不得不娶了她。 深吸一口气,安宁回忆着自己上辈子听到她这番话时的心境,片刻微愣之后,赞许道,“绣儿,你是真心喜欢我阿兄的,为了他什么都豁的出去。” “若有朝一日我遇上心仪的人,也要像你一样勇敢。” 年少无知的时候,苏锦绣不论说什么她都信,甚至还有些许的崇拜,羡慕她聪慧讨喜。 闻言这才破涕为笑,面如满月的小姑娘擦擦眼泪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待过几日宫里给我姐姐放了小定,她必会入宫谢恩,到时候我便与她一起来。” 连时日都和从前一模一样,苏锦绣这一招歹毒地很,在苏锦棠大喜的日子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叫全京都的人都笑话她还没嫁过去,未婚夫就先与她妹妹搞在了一起。 第42章 我刚好怕冷 指甲在掌心掐出一排月牙印,苏锦绣走后,安宁一气之下把屋子里的瓶子都砸了。 她其实早知道事情会是这样,本想着将计就计,把戚安逸推出去,可现在对方牙都摔掉了,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接这烫手的山芋。 且凡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苏锦绣既然安了这样的心思,自己就算这次不帮她也还会有下一次。总不能叫戚安定一辈子小心谨慎,以防被人算计吧。 但宫中除了戚安定和戚安逸又没有旁的男子,安宁也不好像抓壮丁似的随便祸害个外男。 春樱和棠梨见她这个样子都不敢上前劝,侍婢们全退到外面候着,宸佑宫内外静得落根针都听得见。 一直到傍晚时候,芸姑端了一盘子吃食轻手轻脚走到殿外,她指了指门内,却见候着的小宫娥轻轻摇头。 叹了口气,年长的女使言道,“苏家那个庶女本事还真大,是她气得公主吧,我看就该叫陛下下令让苏相把人扣在家中禁足,永远都不许再踏入宫中半步。” 棠梨吓得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可还未等她把芸姑推走,屋里便传来了动静。 “都进来吧。” 侍女们这才纷纷入殿,点灯的点灯,奉茶的奉茶,活像解冻了的鱼一般。 接过芸姑递来的甜汤,安宁用勺子舀了舀,“她又没犯什么大错,难不成就因为惹我不高兴了就叫苏相禁足她?这也说不通啊,再说,阿兄和她长姐的婚事已经定了,这个时候忽然禁足她,没得还叫人以为真有什么事儿呢。” “那也不能由着她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贴着咱们不放,公主,她今日来又是为了太子的事么?” 没有回答她的话,安宁把那日在球场上的人一个一个捋了遍,除了邹彬,其他几个倒也常入宫,凑合凑合把苏锦绣塞给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也行。 什么长霓长公主的次子,羽林中郎将,反正都不是好人。 只不过要骗这些人没个帮手是不行的,安宁想着既然是帮戚安定,干脆叫他派个小厮给自己好了。她本意其实是不想阿兄亲自出手,以免落人口实,但现在事到临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放下汤起身往外走,芸姑忙追着她道,“公主天都快黑了,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东宫。” 外面不知何时落了雨,棠梨为她撑着伞,两人快步行走在宫中,可到了东宫才知道,戚安定被阿爷派出宫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安宁心凉了一半儿,想着要逆转天意果然是不容易的,“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行了个礼,跟在戚长安身边的内侍笑道,“殿下别急,就是按例巡视,耽误不了多长时间,放小定那日肯定回来了。” “太子爷还说了,会带好吃的给您的,殿下若是有什么事,打发奴才去也行。” 不知是不是天色渐沉的原因,辰良看着面前少女一张玉白的小脸仿佛蒙了霜,倒显得他脸上的笑有些多余。 回去的路上,安宁走着走着便停下了,思绪如纷繁落雨,密密麻麻砸下来,最后又什么都没留下。荀域看见她的时候,小姑娘正靠着廊柱,双臂交叠放在膝头,整个人坐在庑廊上对着外面的雨发呆。 “三殿下” 棠梨闻声对着来人福了福身子,然后便退开两步。 转过头见是他,安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理都没理。 荀域见状笑笑,又朝棠梨点点头算作回应,继而便迈开长腿,走了。 “你…”戚安宁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样对她,急着站起来喊了一句。喊完又有些后悔,这个王八蛋分明是在拿乔,他是要等着自己求他。 “殿下有事么?”挑眉看了她一眼,荀域的眸光里藏着得意,叫人越看越讨厌。 “没没什么。”安宁低垂着头,一阵穿堂风把外面的雨吹了进来,只叫她觉得从头凉到了脚。她居然还对他心存希冀,也是没救了。 扭头正要往回走,却听见身后的人又道,“因为我误伤了你二王兄,陛下罚我每日绕马场跑十圈,依公主所见,这样的责罚能叫逸王爷消气么?” 安宁冷哼了一下,他那哪里是误伤,分明就是故意,“不能,等戚安逸好了,定会叫人也打得你满地找牙。” 露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害怕的表情,荀域朝她走过来,俯身笑笑,“那我该怎么办?能不能请公主想个办法,再拖延几日,叫逸王爷暂时想不起我,兴许拖得时日久了,他就能忘了呢。” 想要问他早干什么去了,转念又觉得不对,荀域这是找台阶儿给她下呢。 “兴许给他定个亲就好了吧婚礼仪式繁琐,我阿兄就很忙”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安宁绞着手指,对自己这样没有原则很是鄙视,“可他牙都掉了,哪有人家会把姑娘许给他。” “你本来也没打算让这门亲事过明路,愿不愿意的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见他忽然把实话说了出来,安宁气得脸色都变了,倒是荀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斜倚在身后的廊柱上继续道,“有口难言,我倒觉得比活蹦乱跳时好办。”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小姑娘一时又惊又喜,戚安逸现在说不了话,连辩解的能力都没有,可不是任由旁人拿捏。 展颜笑了一下,让荀域忽然有些晃神儿。 “我知道了,那你负责引他过去,我负责捉奸。”言毕便要走,反正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又不是她求的。再说,从前他利用过她这么多次,这回换她利用他一次怎么了。 “等等,我有事要问你。” 荀域拦住她,看了一眼棠梨,小丫鬟识趣地退开老远,反正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能叫她家公主高兴就是好人。 “你那么讨厌我,是因为我那日误闯了你的寝殿么?” 愣愣看着他,良久安宁才摇头道,“因为你是北国人,我讨厌北国。” 径自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一直到庑廊拐角的地方才听他又问了一句,“你都没去过北国,为什么讨厌?” “北地苦寒,我刚好怕冷。” 第43章 解闷儿 京都一连下了几日的雨,直到这天早上才放晴。 碧空如洗,阳光明媚,连带着人的心情都跟着好起来。安宁自那日见过荀域后便再没和他碰面,凡事都叫棠梨出马,对方不知是生气还是避嫌,索性也派了身边的小厮,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那个凌风靠不靠谱,我一个姑娘家要避嫌他不懂么,竟然派个手下打发你,真是讨厌死了。”抱怨了一句,其实他身边的小厮什么德行她是一清二楚,且她也知道荀域最是小心眼儿,谁要是叫他不高兴,他保准要讨回来才行。 棠梨闻言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算太靠谱,不过他像是比咱们还紧张,说什么这次的事情要是办砸了,主子就要把他发配回北国,换什么雨啊什么的来。” “厉雨?厉雨好,就该换了厉雨来。” “公主知道那个人?”狐疑地问了一句,她家主子什么时候跟北国的质子走得这么近了。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意识到自己又说漏嘴了,安宁嗫唇,有些心虚地拿起一根簪子把玩着。她记得从前凌风厉雨都跟在荀域身边,这次是怎么了,怎么还留了一个在北国。 “罢了罢了,既然他主子都这么说了,咱们就姑且信他一回。”将那根金簪递给棠梨,今日宫里要给苏家放小定,她还要赶着去阿娘那儿呢。 一袭海棠色衣衫的小姑娘入门时,刚好碰见纪嬷嬷回来,许是听见自己的女使夸赞苏锦棠生得好看,性子温婉,卢氏一时高兴,对着安宁打趣道,“瞧瞧,穿得这么喜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裴家的人来给你送聘礼来了。” 头一次被自己的阿娘调侃,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我这不是看阿娘要娶儿媳妇了,所以才跟着高兴嘛。” 一旁的俊朗少年闻言笑个不停,安宁见状,忍不住道,“阿娘你快看,阿兄又傻了,真是没出息死了呢。” “坏丫头又浑说,我倒要看看阿爷给你和裴祐赐婚的时候,那家伙能多有出息。”戚安定回了一句,依旧难掩笑意。 “那你是承认自己没出息了?”见阿兄要来抓她,安宁跑到卢氏身后,“阿娘保护我。” 兄妹几个打打闹闹,看着殿中一团喜气的样子,安宁心里就像打翻了蜜罐儿一样。 想起上一世大概也是这个时候,阿姐定下了和亲没多久,阿爷便把苏家的长女许配给了安定。为此她气得在宸佑宫摔了一大堆的花瓶茶盏,还赌气绝食了两日。 就为了一个虚情假意的苏锦绣,戚安宁简直是作天作地地替人鸣不平。 “对了纪嬷嬷,苏锦绣没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吧?”吃了块点心,安宁想知道她会不会被宫里送去的金银珠玉气得乱了阵脚,拖累了明日的计划。 “没有,”提起那人就来气,纪嬷嬷哼道,“规矩极了,面上一点儿都看不出,还来给嫡姐道贺呢。有几个不识相的非追着她问,不过那丫头倒算机灵,只说自己对太子根本无意,没有攀附之心,何况现在已经是自己的姐夫了,哪能夺人所爱呢。” 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安宁冷笑一下,苏锦绣惯会这一套,装可怜装识理装大家闺秀,其实明明就是话里有话。 不但说苏锦棠攀附东宫,还拐弯抹角地骂她夺人所爱,毕竟苏锦绣喜欢戚安定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可苏锦棠却一直不敢表露分毫。 安宁记得从前她也是这样,让所有人放下了戒心,只当她确实想通了,最后却冷不防被她算计个正着。 “明日苏家的姑娘会入宫来谢恩吧,阿兄,到时候你就能看见自己的心上人了。”用手肘怼了怼戚安定,见他又不好意思了,屋子里的人全都不厚道地笑了。 明日入宫的可不止苏锦棠一个人,东宫有喜便是南国有喜,京都权贵人家都会入宫给卢氏请安,给陛下道贺。到时候若是栖鸾殿再给大伙儿来个“喜上加喜”,那场面想想都令人兴奋。 安宁走在路上时不时就要笑一下,安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还以为她魔怔了。 “怎么了,怎么那么高兴?” “没有,我是替阿娘高兴,阿姐你想,东宫能有一个这样的太子妃,不仅对阿兄大有助益,还能帮着凤仪殿分担内务,栖鸾殿以后再想插手宫中的事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戳了她一下,安康笑道,“就属你聪明。” “聪明人也有烦心事的。”挽住长姐的手臂,安宁把头倚在安康身上,“阿姐,我有个事情想问你。” “若是你喜欢的人待你非常非常的差,差到你一颗心都碎了,你还会原谅他么?” “裴祐惹你生气了?”还以为她跟裴祐闹别扭了,安康连忙劝道,“阿宁,裴祐为了安定的事情腿都摔坏了,你这个时候跟他置什么气,他” “阿姐,我没有跟他生气,我就是想问一问,前几日我看话本儿,看到了一个故事,里面的男人坏死了,可是那个小姑娘总是狠不下心” 闻言无奈地笑笑,安康想说小姑娘就是小姑娘,看一个话本儿都伤春悲秋的,自己若是她,面对这一桩根本不如意的婚事,怕是愁也要愁死了。 “那就要看她还喜不喜欢。” “喜不喜欢?”安宁也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以为她对荀域所有的喜欢都和二十四岁的戚安宁一起死在胭云台了,回想再次见他时的场景,也就只有怕而已。 没有爱,竟也没有恨。 “不喜欢,也不怨”神色黯然地答了一句,安宁有些不死心,“可是哪有人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也忒没出息了些。” “哈,你不就是这么没出息么,好了,别瞎想了,一个话本儿而已,你就当是一个梦,梦醒之后一切就结束了。喜欢也好讨厌也好,就是午夜梦回时解解闷儿罢了,日子该怎么过还要怎么过不是么?” 点了点头,安宁觉得长姐的话不无道理,许是噩梦刚醒,她还有些不适应,所以才会这般。深吸一口气,小姑娘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什么荀域不荀域的,就是个解闷儿的。 第44章 盈极转亏 翌日一早安宁携了姐姐到凤仪殿时,殿中已经坐满了人。 长霓长公主居上座,之后便是睿王妃,再来是殷夫人,蒋夫人,伯爵府家的顾夫人对坐在另一边的则是长公主家的大儿媳、宜芳县主、殷家和顾家的几个姑娘。 彼此问安之后,两姐妹一左一右坐到母亲旁边,安宁拉了拉纪嬷嬷的衣袖小声道,“乔贵妃呢?” 收回袖子,妇人压低声音回了一句,“说是逸王爷病痛,怕过了病气来。其实就是看不惯咱们殿里好事连连,不愿意凑热闹。” “乔贵妃倒识趣儿,可是二王兄是掉了牙,有什么病气不病气的,掉牙还能传染么?” 一句话逗得纪嬷嬷差点儿笑出声,她强忍了半天才没叫人看出来,睨了一眼安宁,明显是又爱又恨。 没过一会儿苏锦棠便入宫谢恩,女子穿了件十样锦色的宫装,颜色俏丽,衬得她整个人一团喜气。且看着这一屋子的皇亲贵胄,苏锦棠半点儿也不怯场,一一行礼问安,落落大方的样子叫人挑不出半点儿错儿来。 安宁跃过嫂嫂,见苏锦绣就跟在她身后,一样是满脸堆笑,但许是她平日逢迎人逢迎惯了,那笑容只叫人觉得一点儿不真诚。在那堆儿没出阁的姑娘面前还糊弄得过去,可面对这些活成了人精的主母们,那点子逢场作戏的道行根本不够。 苏锦绣自己也觉出了这点,面对众人的注视,只觉背后出了一层冷汗,脸也越笑越僵。 好在礼毕之后卢氏给姐妹俩赐了坐,面若满月的少女这才像是解禁了一般,坐下来便端起茶盏,想要喝口水压压惊。 “苏二姑娘这么渴呀,怎么,是出门前没喝饱么?”宜芳惯看不上苏锦绣,何况她与安宁关系又差,所以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满屋子都是主母嫡女,就苏二姑娘一个庶出,姑娘可真是好福气呢,竟也有与我们平起平坐的时候。” 一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苏锦绣端着那杯茶,只觉得尴尬极了。 早上的时候嫡母也曾阻拦过她,可那时她以戚安宁为借口,说怕三公主见不到自己会难为长姐,这才巴巴儿地跟了来,但见眼前的架势,安宁是不打算替她说话了。 平日里要是宜芳敢这么说她,戚安宁定是要即刻怼回去,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县主说笑了,家中就我们姐妹二人,母亲怕我一个人入宫会紧张,所以才叫妹妹来与我作伴的,若是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还请县主见谅。”苏锦棠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既然人已经跟着来了,那便横竖都代表着苏家,苏锦绣被奚落,她面子上也过不去。 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卢氏对这个儿媳妇是越看越满意,“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喜事嘛,就是图个热闹。” 眼瞧着自家姑娘没占着便宜,睿王妃哼了一声,“是挺热闹,苏二姑娘的衣服也很应景,你阿姐穿艳粉,你就穿烟粉,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殿下一下子娶了两姐妹,一妻一妾,尽享齐人之福呢。” 卢氏被她戳的心口疼,面色也有点儿挂不住。 “婶婶说什么呢,绣儿和嫂嫂本就是姐妹,姐妹俩穿一样颜色的衣服不是很正常么,今日嫂嫂大喜,所以绣儿便选了个浅一点颜色的,不想抢了长姐风头。按照婶婶的说法,睿王叔一妻五妾,衣服能从赤红穿到月白,一个比一个浅。”安宁忍不住回了一句,反正她向来就是这种“心直口快”的风评,只不过前世用错了地方,不然威力应该也挺大。 殿中人一时都绷不住,长霓公主家的长媳第一个就笑了出来。 殷国公家的夫人也抿着嘴乐,对着卢氏道,“三殿下这张嘴可真是,这么伶俐个人儿,竟叫裴家截去了,不然若是嫁给我家那个小子,我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呢。” 殷家是领兵打仗的人家,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这句夸赞虽然直白却也中听,卢氏受用,便回道,“她呀最是闹腾了,待日后嫁过去,裴家可就有的愁了。” 众人打着趣,将话题又带回了凤仪殿这三个孩子的亲事上,睿王妃不好插话,连苏锦绣都觉得自己似是被冷落了。 她其实本就是个配角,只不过总想着争风头,而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自然不好受。 不但不感激安宁方才为她解围,相反还在惦记着一会儿事成之后如何将人一脚踹开。等她入了东宫,便再也不会如从前那般惯着这个蠢货了。 她是她的嫂嫂,纵然是妾,等戚安定荣登大宝之后,戚安宁见了她也是要行礼的。 午膳的时候,众人移步到外面的临湖水榭,夏风从河岸上徐徐吹过,带着淡淡的水汽,很好地卸去了一部分暑热。苏锦棠被安康叫到了身边,苏锦绣便很自然地坐到了安宁身边。 长霓长公主家的儿媳妇和殷家两个姑娘说这话,伯爵府的三姐妹凑在一桌,唯独宜芳,没人兴没人理。 眼瞧着顾夫人左右逢源,安宁便知道姑母家的二儿子,殷国公家的二公子都是她相中了的人。 “殿下,一会儿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苏锦绣夹了一筷子菜到安宁碗里,见对方一直不提那件事,她心里有些着急。 收回神思,安宁对着她笑笑道,“放心好了,我都打点好了,一会儿我阿娘会带着咱们去戏楼那边听戏,到时候阿兄也会来,你呢就以换衣服为由,然后我就把阿兄引过去。” “只要一听见有人进去你就大叫,把所有人都叫去,到时候他想跑都跑不了。” 安宁避开她夹过来的菜,重新又挑了块肉放进嘴里。 “好,一切有劳殿下了。”苏锦绣闻言笑得花枝乱颤,那笑容倒影在杯中酒里,随着酒浆一晃一晃,满月都晃成了月牙。 盈极转亏。 第45章 孽障 戏楼建在临湖水榭的东边,除了入口三面环水,一楼是一个高高的戏台,二楼才是听戏的地方。 夏日里荷花开得正盛,从窗子望下去,大朵大朵的花儿掩映在碧绿的荷叶之中,荷香四溢,着实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只是安宁不喜欢这儿,她坐在高处莫名就会想起北国的胭云台,同样是听戏的,同样有花,到了冬日定是八面来风,冻得人骨头缝都是凉的。 即便南国四季如春,冬天的时候也没人来这儿听戏,过年的时候大家都是聚在承天殿,那儿修建的时候在地下建了烧炭火的地方,寒日里整座宫殿也暖哄哄的,殿中摆着山茶和杜鹃,被热气一熏,花儿开得比春日还盛,坐在里面吃着西凉进贡的冰葡萄,别提多舒服了。 卢氏带着各位夫人居主位,正对着戏台,其余的姑娘们坐在右手边,而那些随亲眷入宫的儿郎们则坐在左手边。 两边隔得远,除非下了楼再从另一边上去,不然根本碰不到。 好在为了方便那些戏子更换行头,戏台两边的角落里上下各有一个房间,加起来就是四个。 戚安宁指了指二楼右手边的位置,对着苏锦绣道,“一楼留给戏班子用了,二楼的空着,一会儿你便到那儿去,我叫棠梨以你姐姐的名义把阿兄引过去,到时候可就看你的了。” 点头应了下来,苏锦绣朝对面戚安定的位置看了一眼,见少年正对着自己这边笑,一时又惊又喜。 良久她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的长姐。 安宁追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见苏锦绣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可双手却狠狠攥着裙角,小姑娘忍不住轻哼了下。 抱憾终生什么滋味儿,一会儿就该换她来尝一尝了。 扭过头对着春樱扬了扬下巴,娇俏的宫娥得了差遣,心领神会,转身便朝苏锦棠走了过去。 见苏家的长女跟着自己的婢女走了,安宁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酒杯,琼浆玉液洒在女子烟粉色的裙子上,加深了布料的颜色,乍一看就像是斑斑血迹似的。 “哎呀,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裙子,棠梨,快带绣儿姑娘去更衣。”一时间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苏锦绣有些不好意思,迅速起身随着棠梨走了。 一出戏正唱到高潮,锣鼓声越敲越密,安宁一颗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儿,棠梨折返回来附在她耳边轻言了几句,小丫鬟明显也有些紧张,神色凝重,连气息都有些不稳。 她说她看见了凌风,还看见逸王爷气哼哼地闯进了戏楼,不顾一楼侍卫的阻止,硬是上了女宾这边的楼梯。 台上转着圈儿的伶人终于止步做了个亮场的姿势,鼓声止住的一瞬间,一道尖锐的女声自角落里的房间传来,台上台下的人一时都愣了,连躲在外面私会的戚安定和苏锦棠都吓了一跳,忙不迭就往里赶。 纪嬷嬷得了卢氏的命令,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却在门口站住了。 长霓公主、睿王妃还有殷夫人和伯爵夫人都起身往那头儿看,宜芳离得近,她走过去一把推开了纪嬷嬷,自己进了屋里。 不一会儿人便退了出来,隔着老远就对着自己的母亲喊道,“皇后殿下,阿娘,你们快来看啊,逸王爷和苏二姑娘在这儿行苟且之事呢!” 这丫头一向口无遮拦,而且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前几日因为邹彬把裴祐撞下马的事,她竟跑到户部侍郎家门口大骂了半个时辰,羞得邹家上下敢怒不敢言,邹大人为此告了四五日假,邹彬更不敢露面,生怕出门就被对方打死。 “你别胡说,我没有”苏锦绣衣服还没穿好就冲了出来,恨不得当场撕烂宜芳的嘴,可是她这个样子反倒更坐实了对方的话。 眼瞧着四周男男女女的眼睛全盯在自己身上,苏锦绣捂住脸哭着跑走了。 在一楼还不小心撞到了戚安定,少年退后两步,连看都不敢看她,神色尴尬,生怕被她赖上似的。 苏锦棠见她出了这样的事,便想追上去,戚安定一把拉住了她,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戚安逸这时才一脸懵地走出来,他的嘴还没好利索,腮帮子依旧肿着,一说话就流口水,比比划划了半天也没解释清,竟是越描越黑了。 卢氏气得拍了拍桌子,对着身边的侍女道,“乔贵妃呢,去叫她来,看看她儿子做得好事。”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一会儿的功夫宫里便传遍了,有人说是戚安逸欺负了苏锦绣,还有的说这二人早有苟且,苏家庶女见长姐嫁入了皇家,自己不甘心,便搭上了栖鸾殿。 总之是怎么难听怎么传。 戚长安只觉自己一张老脸都被戚安逸丢尽了,前几日是在马场,今日又在戏台,除了勒令乔贵妃禁足宫中,连她生得一双儿女也无令不得出,宫中上下一时倒有些感激苏家的二姑娘,牺牲她一人,造福全京都。 眼瞧着阿爷和阿娘一脸神伤地坐在殿中,安宁与安康面面相觑,都不知说什么好。 “眼下也只有赐婚了,毕竟是苏相的女儿,长女嫁给安定,次女就嫁给安逸,说出去也不算丢脸。”卢氏扶额坐在一边,并不乐见这门亲事。 因为她实在不想自己的儿媳和栖鸾殿搭上关系,哪怕是以这种形式,依旧觉得别扭。 “是啊阿爷,别看苏锦绣表面柔弱,其实骨子里厉害着呢,二王兄有她管着,以后肯定会收敛许多的。”安宁在一旁帮腔道,她直到此时才长舒一口气,巴不得这门亲事赶快坐实。 哼了一声,戚长安看着自己的女儿,良久才沉声道,“你跟阿爷说实话,今日的事是不是你搞出来的?” “如果不是安逸误闯进去,你要算计的人,怕是安定吧。” 安宁闻言愣了半天,见她不说话,戚长安还以为自己说对了,想要拿起茶盏扔她又舍不得,索性摔在了地上,“真是孽障!” “我没有!” 第46章 血气方刚 根本不想听她辩解,戚长安摆摆手道,“你也和栖鸾殿那两个一样,这几日好好待在宸佑宫,无事不得外出。” 安宁几乎要委曲死了,一双眼睛泛红,可就是咬着嘴唇什么都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殿下,宸佑宫是往那个方向”一旁的内侍官好心提醒,迈着碎步跟在她后边。 “别跟着,再跟着就把你罚去掖庭倒恭桶!”威胁了一句,对方果然就不敢再跟着了。 折返回凤仪殿时正见皇后对着陛下埋怨,“她的孩子做错事,干嘛要叫我的宁宁跟着。” 一旁的安康长公主也附和道,“阿爷,你可冤死阿宁了,她怎么会害安定,今日就是她拦着,安定才逃过一劫,只是不知道戚安逸为什么会出现在那……” 她自然不能把妹妹的计划和盘托出,但若叫她看着安宁吃亏,安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那…那她可以跟朕说,朕再叫苏相提点他自己的女儿两句不就好了。”中年男人面色有些挂不住,话音才落就又被妻子怼了。 “错了就错了,每次错了都嘴硬,”卢氏睨了他一眼,这才看见那个内侍官还站在原地,“不是叫你送宁宁回去么,杵在这儿做什么?” “三殿下不叫奴才跟着……她说奴才要是敢跟着,就要罚奴才去洗恭桶……”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发现主位上的男人似是比刚才还要生气。 戚长安闻言使劲拍了下桌子,吓得那内侍官扑通跪在了地上,“叫你别跟着你就不跟着,朕的宁宁要是有个好歹,朕把你做成恭桶!还不快去追!” 磕头应了下来,内侍官站了两下才站起来,出门便喊道,“你你你,还有你,快跟我去宸佑宫……” 就在凤仪殿乱成一团的时候,安宁正坐在戏楼侧面的石阶上发呆。 小姑娘把头垫在胳膊上,拿了一根树枝拨弄着阶下的湖水,越想越觉得委屈。 抹了抹眼泪,正好看见一只蛤蟆从水里跳了出来,安宁吓得叫了一声,起身踉跄后退,脚下不稳便摔在了台阶上。 眼瞧着那只蛤蟆从自己旁边跳过去,并没有蹭上她,这才长舒一口气。 “一只蛤蟆也能把你吓成这样,你胆子这么小么?”少年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色里显得十分突兀,安宁抬头看去,正瞧见荀域撑船站在她面前。 “怎么哪儿都有你…”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安宁拍拍屁股站起来,又用袖子抹了抹脸。 “三殿下未免太过河拆桥了吧,我可是帮你把戚安逸引了过来,眼瞧没地方藏,这才躲到了船里,足足在这地方漂了一下午,刚要上岸就遇见你了。” “哦…”应了一声,安宁并不感激他,今日的事说到底他也跟着占了便宜,戚安逸有了婚约,大抵不能像从前那样欺负他了。 听她声音有些哽咽,荀域仔细看了看,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小姑娘似是哭过,像只可怜的小兔子一般。 “谁欺负你了?”皱眉问了一句,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看上去叫人怪心疼的。 “要你管。” 安宁想要离开,却忽见戏楼那边亮了起来,想来是阿爷派的人正在寻她。 转过头对着荀域道,“带我去湖心。” 往她身后瞧了瞧,荀域双手交叠在胸前,“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就带你去。” 朝他伸出手去,安宁有些着急,“我在躲我阿爷,等上了船再跟你细说。” 一把将她拉了过来,船身轻晃,惊起蛙声一片,吓得安宁忙往他身边又迈了一步。 “放心,它们只在岸边,一会儿到了湖心就好了。” 少年摇着船桨,安宁见岸边的火光被他们远远甩开,心头不禁飘过一丝窃喜。今日的夜色很好,月光洒在湖水上,一片波光粼粼,要不是怕水里有癞蛤蟆,她恨不得把脚伸进去。 荀域划到湖心就不划了,少年收起船桨,不知从什么地方摘了一个莲蓬,掰开剥了莲子递给她。 “吃吧。” 安宁接过哪些白嫩的果实,吃了一颗就吐了出来,“太生了,要熬汤才好吃,我喜欢软一点的。” 勾了勾唇角,荀域看着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改口道,“那就带回去,叫你宫里的姑姑给你做莲子汤。” 言毕索性躺在了船舱里,少年枕着手臂,抬头看着湛湛夜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 “宫里此刻怕是要炸锅了,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你要是不愿意就自己回去,反正我不回去。”安宁背过身去,依旧有些生气。 “我一个人怎么回去,这儿就一艘船,再说你一个人在这儿待一宿不怕么?” “夜里风凉,在船上睡一宿是会生病的。”他记得她前几日刚刚发过一次病,差点儿没救回来。 “走吧,我看那些人也都散了,我送你回去。” 安宁从没见过荀域这么啰嗦,对她好时不曾这样,后来厌弃了她就更不愿多说一句,今日是怎么了,好像忽然转了性。 “你帮我多摘几个莲蓬我就跟你回去。”回了一句,并不像是要难为他。 “好。”痛快地应了下来,荀域一路帮她摘了许多荷花,要不是怕她拿不动,少年几乎要把整条船塞满了。 下船的时候他先跳上岸,然后才去扶的她。 小姑娘抱着一大捧花,在夜色中像是荷花仙子一般,好看极了。 “我听说苏相和夫人都入宫了,苏家两姐妹今日也留在了宫里。” 估摸着这都是阿兄的主意,他担心苏锦棠回家后会因为妹妹的事被家里人责骂,所以干脆把人全叫到了眼皮子底下。护妻护到这份儿上,连她这个做妹妹的都有些羡慕呢。 行至戏楼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交谈的声音,荀域一把将安宁拉到墙后,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透过墙上的窗子往里面看去,一袭十样锦色衣衫的女子即便在夜色里也很显眼。 安定拉着苏锦棠的手问到,“你妹妹没有为难你吧。” 摇了摇头,少女有些羞怯,始终低着头。 二人又说了几句,血气方刚的少年忽然低头吻住了自己的未婚妻。 安宁见状一下子就跳了出去,荀域想拦都拦不住。 “阿兄,你们在干嘛!” 第47章 你想得美 安宁满脸幸灾乐祸,嘴角几乎要咧到腮帮子。 戚安定和苏锦棠被她这样一喊,吓得魂儿都要没了,待看清来人是她,少年挽了袖子便作势要揍她。 忙跑到荀域背后,安宁自然知道阿兄舍不得打她,可是被捉住了也少不了要吃点苦头。 比如他会弄乱她的头发,把她最喜欢的簪子拿走送人 “太子殿下。”拱手行了个礼,叫安定这才发现旁边竟还有一个人。 “大半夜的,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嗯?”像是捉住了她的把柄,少年哼了一下,双手交叠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想要听妹妹的解释,“明天我就告诉阿祐,看他还有没有心思养病。” “你别告诉阿祐,”安宁慌忙跳出来,她看了一眼荀域,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跟兄长说,“就是阿爷他冤枉我” 早知道就不该冲动,偷偷看着不就好了。 荀域也看看她,少年一脸无奈,可是眸光温柔,叫安宁有一瞬间觉得他看着自己的样子似是很宠溺。 “因为今天下午的事情,陛下责怪三殿下,说是她帮着苏二姑娘胡闹,目的是想要害你。公主气不过就跑去了湖边,我刚好碰见她,怕她一个人在那会有危险,所以送她回去。”替她解释下,荀域的声音平静,倒叫人没有怀疑的理由。 “就是,他凶我,还说要关我禁闭。”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安宁嘟囔了一句,明显有些不高兴。 苏锦棠与戚安定对视一眼,上前拉着小姑娘的手道,“那可真是冤枉殿下了。” “若不是殿下,我和太子恐怕不能这么顺利地在一起,锦绣胡闹,害得殿下也跟着受委屈,我替她给殿下道歉。”言毕福了福身子,倒叫安宁有些不好意思。 “嫂嫂不用这样。” “好了好了,你们继续吧,我要回去了。”说完又冲着戚安定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二人被她说红了脸,但少年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你怎么回去,还叫他送你?” “不然呢,你送我回去?”安宁是不想和荀域待在一块儿,可也不至于那么没眼色,要棒打鸳鸯。 “让我送殿下回去吧。”苏锦棠忽然开口道,“也好跟陛下解释解释,想来现在宸佑宫定是乱作一团了,待会儿把话说清楚,再叫宫人送我就是了。” 思考了一下,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不然叫荀域送谁回去安定都不放心,而他若是跟着她们一起,又难免叫人猜测他和苏锦棠… 见两个小姑娘走了,戚安定与荀域四目相对,对方礼貌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他先走。 来自北国的少年身姿颀长,现在就已经比他高了半头,若是再过几年,定是要叫人仰视的。 “我告诉你,离我妹妹远点儿。”警告了他一句,同为男人,安定可不会被几朵荷花骗过去。 “我说了,我们只是偶遇。”荀域笑笑,自己的意图有这么明显么,竟叫人一下子就看穿了,“再说了,安宁公主生得好看,我想多看两眼这么了?”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要脸,安定一下就被气笑了,“所以,你是肖想我妹妹是吧?” “荀域,我劝你别做梦了,莫说北国现在的样子,就是他朝兵强马壮,威震四方,我阿爷也不会把安宁许配给你。” “那万一,安宁公主自己愿意,陛下还能拦着不成?”挑了挑眉,荀域气人的本事也不是盖的。 摆了摆手,安定并没有理会他的自恋,只换了副语重心长的语气,“我这个妹妹单纯得很,她要是喜欢一个人,定会掏心掏肺地待她好,你看苏锦绣就知道了,从前安宁与她交好的时候,只要是宸佑宫里有的东西,都会拿出来分给她一份儿。” “荀域,我看得出你并非池中之物,不可能待在我们南国一辈子苟且偷安,且就算你愿意,你叔父也不愿意,只要你活着,对他来说就是个威胁。” “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么奋力一搏,一雪前耻。” “前者也就罢了,万一是后者,日后君临天下,必定妻妾成群,安宁自小是被我阿爷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怎么可能会让你把她给摔了。” 像是被人在心头捅了一刀,荀域细细体味着“摔了”二字,一时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就该嫁给阿祐那样的,老老实实,一辈子就只待她一个人好,哄着她让着她才行,你呢,你能做到么,戚安宁叫你往东你绝不往西?你怎么可能。” 一直走到东宫门口,安定拍了拍荀域的肩膀道,“不该你的东西,趁早别惦记,不然你自己难受也就罢了,别拖累了我妹妹。” 见他神色有些黯然,少年又补充了一句,“你在南国要遇到了什么事情就来找我,不许再纠缠安宁。” “要是再叫我瞧见你跟她待在一块儿” “太子日后也会君临天下,看你今日与苏姑娘情深意切的样子,是不是也不会再纳别人?”向前走了一步,荀域有些咄咄逼人,“凭什么你可以,我就不可以。” 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安定没想到他竟是要说这个,忽然笑道,“你和我比?” “我们南国前朝后宫都极安稳,你那儿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叔父之所以能把你送过来,想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吧,朝堂这么乱,后宫就是朝堂的延伸,左右都是战场,你不纳妾,让我妹妹一个人做炮灰?你想得美。” “所以说,你娶旁人她难受,你不娶旁人她也要倒霉,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但若是真的,就别拉她进火坑。” 一句话叮嘱了好几遍,叫荀域知道了这个做兄长的是真心疼妹妹,自己不论是从现在的陛下手里还是未来的陛下手里,抢走戚安宁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转身往回走,他自入宫就被安排在暖香坞,临湖水榭,夏暖冬凉,让他总能想起故国的胭云台,那个看戏的地方。 第48章 京都段子多 翌日陛下就给戚安逸和苏锦绣赐了婚,乔贵妃接着那道圣旨一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她确实想给自己的儿子寻门亲事,但绝对不是苏锦绣那样的。 若说京都里能与苏相比肩的,也就只有殷国公一家了,殷家的两个嫡出姑娘都没有说亲,若是能嫁一个过来,那不比苏锦棠强百倍。 再怎么说也是有兵权的,比一个摇笔杆子的宰辅硬气多了。 可是眼下这一切都成了泡影,殷国公夫人在戏楼亲眼瞧见了那么荒唐的一幕,除非得了失心疯,否则总不能把嫡嫡亲的女儿嫁过来做妾吧。 “贵妃,陛下叫您尽快给苏家下定,不宜拖得太久。”内侍官见对方久久不说话,笑着提醒了一句。 哼了一声,乔氏叫方茹扶着站起来,对着来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什么叫不宜拖得太久,陛下是希望这件事赶紧翻篇儿,省得叫人背后嚼舌头,让他失了颜面,苏家那个要是这么等不及,干脆明天就搬进宫里来,反正栖鸾殿大得很,还容不下她么? 内侍官一时也有些委屈,他这是招谁惹谁了,谁都拿他撒气,“话不能这么说,贵妃您瞧,陛下的颜面也是您的颜面不是,早翻篇儿也没什么不好的,京都段子多,兴许过两天就有别家的新鲜事儿给遮过去了,您要是一直拖着不去,反倒以为您不乐意,那这档子事儿可就没完没了了。” 乔氏被这一番话气得差点儿厥过去,良久才抬起手指了指外面的大门,“出去!” “那贵妃,您是下定还是不下定啊” “滚!” 赶走了那个内侍官,乔氏又一次把殿里的东西砸了个稀碎,到最后方茹看不下去,抱着她的腿道,“娘娘,可不能再砸了,再砸就没了。” “咱们还得给二公主多备些嫁妆,还有苏家那儿,您就是再不愿意,面儿上也得过得去。” 闻言瘪了瘪嘴,乔氏抱着手里的花瓶哭了出来,“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女儿远嫁,儿子又娶回来这么个玩意儿,方茹,我的命好苦啊。” 方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抚着她的背安慰。 良久,乔氏泪眼婆娑地对她道,“都是你,说什么凤仪殿的三个儿女都有可能有哮症,蜀国的人不愿意娶她们两姐妹,那戚安定也别想在太子之位上坐稳,可是现在呢,人家稳得不能再稳了,咱们费劲力气把戚安宁从高楼上推下去,好不容易叫她在这风口浪尖上发了病,最后还不是鸡飞蛋打。” 方茹被她一把推在了地上,这两年乔氏总是如此,稍有不顺心就拿她撒气,仿佛现在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想来昨天的事情跟这个戚安宁也脱不了干系,晚些时候陛下不是责罚了她么,哼,定是她想帮着苏家那个庶女害自己的亲兄长,阴差阳错才拖累了我儿的,我的安逸啊,你的命也好苦啊”说着说着就又哭了出来,吵得方茹只觉得头疼。 “好了!” 忽然喝了一句,吓得乔氏即刻止住了眼泪,整个人愣在原地,大气儿都不敢出。 方茹见状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复又柔声道,“公主远嫁,日后就是蜀国的皇后,就冲着这点,陛下也不敢慢怠你,逸王娶谁不娶谁又有什么打紧,他是男儿,还能被自己的媳妇儿束缚不成,苏锦绣若是听话就留着,若是不听话,停妻再娶就是了。” “往后日子还长,风水轮流转,咱们且看着就是了。你只要记的,不论发生什么,我总会陪在你身边。” 言毕伸手将乔氏额角边的碎发拢了拢,方茹淡淡一笑,“好了,我叫人把这儿打扫一下,你也好好休息休息。” 乔氏像是被人牵上线的木偶,方茹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任由对方把她怀里的花瓶拿走,然后便回了内室。 待屋子里收拾利索了,年长的女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刚刚关好门便听见身后有人对她道,“方姑姑,我阿娘还是最听你的话了,不论你说什么,她总是信。” 诧异地回头,却见戚安乐正倚在庑廊上摆弄着自己的指甲,说这话时连头都没抬。 “殿下怎么在这儿?”方茹朝她行了个礼,神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又仿佛她根本不知道戚安乐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爷禁了我的足,我闲着无聊,就溜出来透透气,姑姑,你说了,只要我乖乖听话嫁到蜀国,这段时日不论我有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你说的话可还算么?”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戚安乐宜喜宜嗔的样子莫名就叫方茹想起了从前的乔氏。 “公主想要什么。”低下头掸了掸袖子,语气依旧如常。 “那日在马场上,我见那个北国的质子” “不可以!”方茹瞪了她一眼,倒叫戚安乐有些意外。 “殿下也知道那是北国人,北国现在的摄政王是什么德行殿下不会没有听说过,他们正内乱着,你突然横插一脚,万一事情闹到陛下那儿,甚至是蜀国那边,你怎么活,你阿娘怎么活?” 向前走了一步,方茹继续警告着她,“你阿兄已经折在那小子身上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昨日为什么气冲冲地去了戏楼,不就是在马场吃了人家的亏,想从床榻上讨回来么,瞧他这点子出息,幸亏昨天里面的人是苏锦绣,不然若真是那个质子,全京都的人都要知道他的丑事了。” 被她声色俱厉的样子惹得有些生气,戚安乐笑道,“姑姑觉得这是丑事么,姑姑,你做人未免有些太不厚道,怎么,那些事你自己做得,我和阿兄就做不得,你不过是在吃那个北国质子的醋,气我瞧上了他,对么?” “你根本不在乎阿兄如何,你在乎的是我。”往前走了一步,这次换戚安乐把方茹逼得节节后退,“别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来打发我,没有他也行,我被禁足这段时间,就由你来伺候我。” 第49章 芦苇花絮 不日栖鸾殿就将定礼送到了苏家,为着不叫凤仪殿把自己比过去,乔氏在这些物件儿上下足了功夫,差不多把压箱底儿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可苏锦绣还是不高兴,她眼下连装都装不出来,从方茹进门开始就冷着一张脸,待人走后更是把那些簪子步摇全摔在了地上,伏在妆台上哭个不停。 因为所有送来的定礼盒子上全都刻着一个逸字,仿佛是在提醒她,她此刻已经是逸王妃了,旁的什么都与她无关,连想都不许想。 苏夫人拿她没办法,苏相也懒得看她,索性就叫她的生身母亲过来劝。 柳姨娘进来对着相爷和主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待人走后,她先是吩咐小满把地上的东西拾起来,然后看着另一边罗汉床上摆着的那些稀罕物件儿啧啧称奇。 “瞧瞧,这是蜀国的料子吧,贵妃娘娘待你还真是不错,把人家送给安乐公主的聘礼转手又给了你,你可别不识抬举。” 抬起头来,面如满月的少女瞪着一双猩红的眸子,仿佛面前的人并不是她的亲娘,而是她的仇人似的,“你要喜欢那你嫁好了,什么劳什子的东西,我不稀罕!” “你不稀罕这个你稀罕什么?稀罕东宫?可人家东宫也得让你进啊。我说姑娘,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一个庶出,能做了逸王的正妃,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横了她一眼,柳姨娘现在满心都是那些贵重物件儿,再怎么说自己也生了她,这东西左右都要留些给自己吧。 “我凭什么知足!我为什么要知足!我比那个苏锦棠差在哪儿了,我不过就是没投好胎,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罢了,我若是大夫人生的” “哟,你还嫌弃我?要不是老娘把你生在这丞相府,你还不知道在谁腿肚子里转筋呢,我没嫌弃你是个丫头,你还好意思嫌我是个小娘。”柳氏冷哼一声,根本不在意她的不敬。 “还好意思问跟人家大姑娘差哪儿了,你说差哪儿了,人家大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跟人家从小一块儿学的,你说你哪样拿得出手,到现在连个诗经都背不全,心思都用在巴结那些姑娘上了。” “那还不是你教我的,是你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什么诗啊文啊的都不重要,人就是该往上爬,多结交些权贵。”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自己,苏锦绣起身,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事实证明我说得也没错啊,你这不就交上了一个三公主么,虽然没把你送到东宫,可对方好歹也是逸王啊,为娘攀上了相爷这根高枝儿,给了你认识那些贵女的机会,你又顺着往上走,坐到了王妃的位子。”一面说一面用帕子指着上头,柳姨娘满面堆笑,高兴极了,“我的姑娘,这就行了,你还真想母仪天下啊,那皇后是这么好当的么?” 瘪了瘪嘴,苏锦绣扑通一下坐回了凳子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是可是那个逸王爷,他连牙都没了” “哎呦,姑娘,逸王是不怎么好看,可你不稀罕,旁的姑娘也不稀罕啊,到时候偌大王府还不就你一个人说了算,我可听说了,你那个姐姐出嫁后还要住在东宫,但逸王可是要住到宫外的,陛下已经选好址了,很快就能建好,你想想,既占了宫里富贵,又不用守着宫里的规矩,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分,就这么落在你身上了。” 言毕伸手戳了下苏锦绣的头,疼得小姑娘使劲剜了她一眼。 “也怪我,把你养的心气儿太高了些,处处都叫你跟大姑娘比,竟让你觉得她的东西都是好的,其实我不过是那话怎么说来着,法什么其上,得其下?” 柳姨娘是想说法乎其上得其中,不过她记不清,苏锦绣也记不清,但是娘儿俩明白彼此的意思,肚子里没墨水儿并不影响她们交流。 “你就踏踏实实嫁过去,反正婚期差不多,争取比大姑娘先生出个儿子来,到时候,一样是长孙。” “嫡长这个东西,占一样就行。” 柳姨娘走的时候还敛走不少定礼,苏锦绣本是不想给的,可架不住对方非得要,只能由她去了,最后还是小满帮忙,才把那些东西一次都搬走了。 待人走后,女子想起方才那些话,一双眼睛就像是淬了毒,“戚安宁,都是因为你。” 明日她也要按例入宫,虽然不会像长姐那般风光,甚至还可能受一顿奚落,但苏锦绣依然想要去。她要去看看那位跟自己要好的三殿下,对那日的事情是否有什么解释。 起身从那些送来的布料里翻了半天,最后终于找出一块儿合适的,苏锦绣依着脑海里的图案,仔仔细细描了个花样子出来,继而穿针引线,足足绣了一整天才把那枚香缨绣好。 柳姨娘说得对,她书读的确实不怎么样,可不代表她就一点儿脑子都没有,她只不过是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别的地方。就比如苏锦棠能把那些圣贤书倒背如流,但她却能记得戚安宁的香囊里都装了些什么药。 谁叫她们交好呢,为了讨好这个公主,自她发病之后苏锦绣便买通了太医身边的小厮,所以那张药方她记得很清楚。 将里面要用的药材一一写下来,苏锦绣吩咐小满出去采买。 少女坐在房间对镜梳妆,她想着花粉和柳絮这个季节是找不到了,但芦苇还是有的,屋子里下人们的枕头就是用芦苇花絮做的。 起身叫人拿了个枕头给她,苏锦绣用剪刀把它剪开,脱离了束缚的花絮立马飞得满屋子都是,呛得她连忙堵住口鼻,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她一个好人尚且如此,也不知戚安宁若是用了这样的香囊,会是什么样。 不论那日的事情是她存心亦或无意,反正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受罚。苏锦绣在心中想着对安宁小惩大戒,若是自己日后过得好两人便就此翻篇儿。 否则的话,她一定要把这些连本带利讨回来。 第50章 掉包 南国的夏日湿热,常常让人觉着憋闷得喘不上来气,芸姑把安宁带回来的一部分莲蓬剥了,和红枣一起炖了莲子汤,其他人的都是在冰里镇过的,唯有小姑娘那一碗就只是晾凉了而已。 看着旁人吃着解暑的冰品,安宁盯着自己面前的白瓷盏止不住地叹气。 “公主快吃了吧,莲子解暑,吃完能舒服些。”棠梨在一旁笑眯眯地劝着,未等安宁开口,外面便有人来传,说苏家的二姑娘刚在栖鸾殿谢过恩,现下要求见她们家公主。 闻言有些吃惊,安宁并没有想到苏锦绣还会来,小姑娘眉头微蹙,生怕她还不死心,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请她进来吧。” 穿上鞋坐好,一面摇着团扇一面想着对策。 只是待人进来的时候,殿中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苏锦绣浑身都叫汗打湿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脸色惨白,若不是小满扶着,怕是就要晕过去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安宁起身将人让到罗汉床上,转头又看了看棠梨。 摇了摇头,小丫鬟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我们家姑娘今日去贵妃娘娘那儿谢恩,谁知道恩谢完了,贵妃娘娘却忽然寻了个由头,叫我们家姑娘站规矩,还不许在庑廊下站着。正午日头最盛,院子里连个躲得地方都没有,姑娘站了一刻钟就受不住了,许是怕人晕在栖鸾殿,贵妃娘娘这才放人,连口水都没叫喝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小满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小姑娘对着安宁可怜巴巴地求道,“三公主,能不能给我家姑娘来杯茶。” “哦,好,棠梨”这才反应过来,正想叫人去倒,却见对方盯上了她桌子上的那碗莲子汤。 “就这个就行。” 端起碗便喂到了苏锦绣嘴边儿,几乎虚脱的少女起先还小口小口抿着,到后来缓过一点儿,干脆全喝了。 安宁看着自己的汤就这么被旁人喝得涓滴不剩,不禁有些心疼,那可都是荀域给她摘的。 “还,还有么?” 未等芸姑回应,安宁便抢着道,“没了没了,就一碗,我再给你倒杯茶。” 亲自把茶盏递到她跟前儿,临了还不忘补一句,“茶水有的是。” 苏锦绣看着那碗茶便哭了出来,小满跟在一边也抹眼泪,看着主仆两个声泪俱下的样子,安宁只觉得尴尬极了。 “那日的事”想要道歉又说不出口,眼前一切是她所乐见的,就算是重来一万次,她还会这么做。 “不怪你,是我命苦,贵妃不是说王爷受了伤不便过来么,我看他那样子根本就什么事儿都没有,若不是他,我何至于这样”想说栖鸾殿看不上她,她还看不上栖鸾殿了,可是犹豫了一下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抹了抹眼泪,苏锦绣也猜不出事情发展成这样究竟是不是戚安宁捣的鬼,只道,“我今日就是觉得委屈,加上实在是走不动,这才来公主这儿坐坐的。” “皇后和贵妃不睦,日后你我怕也是不便再相见了。” 言毕又落了几滴泪,苏锦绣起身福了福身子道,“公主殿下多保重,我就先告辞了。” 行至门外的时候,她忽然回头,“公主殿里的荷花不错,能不能把它们赠予我,我也好提醒自己,时时刻刻,出淤泥而不染。” 戚安宁整个人都懵了,这人是来打秋风的吧,怎么什么都要,就几朵儿花也要跟她抢。 还什么出淤泥而不染,她呸! 宸佑宫内插满了荷花,偶尔外面若是起了风吹进来,一室荷香,闻起来舒服极了。就连戚安宁的团扇上都绣着一副荷花图,浅粉色的花儿配着嫩绿的叶子,旁边还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 让人想起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诗句来。 自己在外面儿受苦受难的时候,她正坐在这屋子里悠哉悠哉地赏荷呢。 “棠梨,把这些花都给绣儿拿走”嗫着唇,明显有些不愿意,可是安宁此刻只想打发了她,想着什么时候她真的嫁了,搬去宫外,两人就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了。 眼瞧着自己的侍女们动作太慢,安宁将团扇放在了枕头边儿上,也动手帮忙。 好不容易把那些花都从瓶子里拿了出来,芸姑又找了条细绳系好,这才递到小满手里。 “我瞧着这扇子也不错。”苏锦绣不知何时立在了床边,手上正拿着那把扇子把玩,安宁走过去一把就抢了过来,吓了对方一跳。 “这个不能给你,这个是阿姐给我的。”编了一个谎话,这是她自己绣的,怎么能随便送人呢。 笑了笑,苏锦绣摇摇头道,“我就是随便说说。” 她来床边儿为的可不是这把扇子,且要那些荷花也都是障眼法,攥了攥手里的香缨,东西已经被她掉了包,自然也就没有逗留的必要了。 眼看着主仆俩捧着那一大束荷花越走越远,安宁觉得自己心头刚刚升起的一点喜悦就像是荷花上的水滴子,转瞬就被正午的太阳给晒干了。 “公主,不如奴婢再帮您盛一碗莲子汤晾着?”芸姑试探着问了一句,却见对方摇了摇头。 “那不然,我再叫人给您摘点儿荷花来,反正池子里的荷花多的是。” “不要。”嘟囔了一句,她在乎的又不是那些花。 伏在妆台上发了半天的呆,安宁忽然想了起来,“芸姑,京都有几日未落雨了?” 掰着指头算了下,芸姑回道,“自上次您闹着去东宫找太子后就一直没下,大概有十来天了。” 从前也是这个时候,京都大旱,苏锦绣又在她的帮助下算计了阿兄,阿爷和阿娘愁得整日吃不下睡不好,最后索性去了城外的白马寺,为民祈福,也顺便散散心。 期间戚安逸寻了个由头把荀域堵在了马场,安宁因为大家都不理她,所以作天作地要裴祐教她骑马,阴差阳错地把人救了下来。 不知道这一世事情会不会有什么变数,毕竟阿兄好好的,那对儿龙凤胎才刚刚解了禁足,兴许不敢再闹了。 第51章 好战 晚风轻拂过窗棂,将外面的夏日余温也带了进来,凤仪殿内摆了许多冰,可饶是如此依旧不能消除暑热。 卢氏在花厅里替夫君和儿子盛好饭,这才对里面的人道,“好了,有什么事儿边吃边说,都聊了这么久了,肚子不饿么?” 安定下了学堂来给母亲请安,刚好碰见阿爷来凤仪殿用膳,父子俩为着大旱的事情在屋子里说了半天话,眼瞧着饭菜都上了桌还没有结束的打算,卢氏这才催他们。 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妇人笑笑,“怎么样,商量出来对策了么?” “嗯,商量出来了,阿爷说”少年话音未落,外面的内侍官便来通报,说三公主来了。 “这个丫头,定是闻着饭香过来的,纪嬷嬷,再去添副碗筷。”卢氏见两个孩子都来了,一时更开心了,本想叫人把安康也寻来,可是又怕栖鸾殿知道了多想,于是便做罢了。 戚长安见女儿来了,一直紧蹙的眉宇总算有些舒展,自那日他冤枉了安宁之后,小丫头便一直没有理他,这可把老父亲愁坏了。 “快快,把人请进来,阿宁,坐阿爷这儿。” 哼了一下,安宁记仇,转身就坐到了安定旁边,“我要挨着阿兄。” “你这丫头”话虽这么说,可戚安定还是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往她碗里添了菜。 “对了,方才你说商量出对策了,是什么?”母子两个继续之前的对话,卢氏一边给大的盛汤,一边给小的布菜,自己基本都没怎么吃。 “阿爷说要去祈雨。” “祈雨?是去白马寺么,我也要去,带我带我。”安宁插了一句,她是追着阿爷过来的,想着若是他们去祈福自己就跟着出宫,什么荀域不荀域的,就叫他留在宫里自己应付戚安逸好了。 反正自己看不见,就不会贱兮兮地重蹈覆辙了。 本想着这招釜底抽薪足够狠,可没想到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不是,”摇了摇头,安定继续道,“是去夏苗,眼下旱情严重,庄稼肯定受损,所以我跟阿爷商量了要做点儿有益于农耕的事情。把那些破坏庄稼的野兽杀了献祭,这样既能解决百姓的实际问题,还能顺带把祭品准备出来,一举两得,兴许心诚则灵,这雨就来了。” 安宁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安定说得确实有道理,与其一味求人,不如双管齐下,既尽人事,也听天命。可是这样一来,不知又要出什么变数。 “那打猎我可以去么?”弱弱地问了一句,舞刀弄枪的事情实在跟她们这些姑娘没太大关系。 “哈,你连马都不会骑,你去干嘛?捡兔子么?”嘲笑着自己的妹妹,安定也不觉得有什么理由要带着她。 使劲掐了下少年腰上的软肉,安宁面上笑得灿烂,眸光狡黠就像只狐狸似的,“是啊,捡兔子,会唱戏的那一种。” 知道她是在用那晚看到的事情要挟自己,戚安定马上就红了脸,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不如就一起去吧,带上安康,还有那两个,省得留他们在宫里一天到晚地给朕惹事,倒不如出去做点儿正事。”戚长安忽然说了一句,见安宁有些不高兴,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地哄道,“阿爷知道你不喜欢栖鸾殿的人,可是你想想,安乐明年就要嫁去蜀国了,安逸也要出宫立府,以后你再想见他们都难了,这次夏苗就一起去,好不好?” “裴祐的腿好得差不多了,阿爷,不如叫他也跟着吧。” 转过头瞪了戚安定一眼,安宁哼道,“那也带姐夫吧。” “那叫苏家的姑娘们也跟着好了,反正这种事不止苏相,朝中大元肯定是落不下的。”卢氏提醒了一句,她想着既然这几个孩子都定了亲,不如就多走动走动,与其彼此一点儿不了解,或是因为好奇逾矩私会,倒不如叫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看着得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皇后安排下后宫的事情,朕叫礼部拟旨,速去速回。” 不日戚长安便带着众人启程到郊外围场狩猎,乔贵妃因为这一儿一女的婚事郁郁寡欢,在临行前忽然病倒了,对外只说自愿留守宫中,帮着皇后打理后宫琐事,愿陛下安心夏苗,祈雨成功。 安康和安宁同坐一辆马车,撩开车帘,小姑娘指着外面道,“阿姐你看,姐夫就在咱们前面呢。” 红着脸把帘子放下,安康并不关心蒋云深有没有跟着他们,“你和裴祐,还在闹别扭么?他怎么惹到你了,我方才看见他特意过来跟你打招呼,你连理都不理人家,所以你那天跟我说的话本儿什么的都是骗我的吧,那个坏死了的男人就是他吧。” 不知道该怎么跟长姐解释,小姑娘绞着帕子,“我是跟他生气了,但不是跟你说的那个” 安宁生气是因为裴祐把自己推给了荀域,连阿兄都知道应该提防着,可这个傻子却什么都不懂。 车子里闷的厉害,加之又有些颠簸,很快安宁便觉得有些不舒服,斜倚着软枕缩成一团,脸色难看得要命,吓得安康还以为她又要发病了。 “那个香囊带着了么,要不要停车传赵太医?” 伸手朝腰间指了指,安宁连点头都觉得晕,“阿姐,你不要和我说话,我就是有些晕车。” 闻言连忙把两面的车帘都打开了,安康扶着她靠在窗边,又拿了颗山楂给她,“这样呢,这样好些了么?” 把那颗山楂含在嘴里,酸甜的味道稍微压制住了那种不适,安宁朝外面看着,忽然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荀域驾马和裴祐阿兄等人走在一起,几个少年郎说说笑笑,场面极为和谐。 戚安宁立马就不淡定了,她想不出南国祈雨,跟他一个北国质子有什么关系,从前也没看出这个人这么爱凑热闹啊。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荀域这个人最好战,不能打仗的日子,他都是靠打猎打发的。 第52章 野味(第一更) 戚安宁好不容易捱到了围场,一下车就觉得天旋地转,以致裴祐过来找她时被她吐了一身。 “抱,抱歉”安宁用帕子擦着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无妨,你快去休息休息吧,我也去换双鞋。”少年无奈地叹口气,却一点怪她的意思也没有。 小姑娘被春樱和棠梨扶到一旁休息,猎场周围早就布置好了给女眷用的座位,她倚在姐姐身上,脸色比方才好了一点儿,可人还是没有完全缓过来。 早知道荀域会来她就不来了,没得要受这样的罪。 “我听阿娘说,前几日姑母想替自己的二儿子求娶殷国公家的姑娘,被人家给拒绝了。”给妹妹轻晃着扇子,安康看着那些朝臣的家眷们一一落座,而苏家两姐妹更是破天荒得坐在了一起,忽然就想起了这档子事。 “哈,殷夫人果然厉害,连长公主的面子也不给。” “面子又不能当饭吃,你见过有谁家父母为了自己的面子,断送了孩子一辈子的?” 安宁当然见过这样的,南国有,北国也有。她抬眼扫了下那些人,倒是没看见那个卖女求荣的邹家,想来是被宜芳骂得不敢来了。 从前也是这样,裴祐受伤,宜芳非要替他出头,弄得满京都的人都知道这位县主心仪太傅家的独子,从此便再没有什么人去他家提亲,宜芳的婚事就此也就耽搁了。 “还有更厉害的呢,殷夫人不止拒了姑母,也拒了皇叔,咱们这位婶母向来眼高于顶,可她也不想想,殷国公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瞧得上宜芳,这要是平日也就罢了,偏偏她还为了裴祐去邹家门口大闹了一番,你说说,谁还敢要她。” “婶母还打算把宜芳嫁给殷二公子?”安宁诧异地看了远处一眼,继而扑哧笑出了声,从前阿姐和亲,所以这些事情她并不清楚,她只记得兵乱后,蜀国趁机侵占边境处属于南国的一部分国土,殷国公长子马革裹尸,次子回到戍地后誓死守住防线,这才叫蜀国未能得寸进尺。 两国鸣金收兵后,南国倒也只有殷家所在的那一带能安享太平。 至于他家的姑娘嫁去了何处,安宁是不记得的,她只知姑母的二儿子最后貌似是娶了那个羽林中郎将的妹妹。 将这几段姻缘串了一遍,忽然发现邹家、魏家还有公主府之间的关系竟是剪不断理还乱,错综复杂,但又并非无迹可寻。 一阵鼓声过后,戚长安换好了行猎的装束,男儿们各个跃跃欲试,挑马试弓后便随着陛下往林中去了。 收回思绪,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太久,有很多安宁都记不清了,何况旁人的家事与她又没什么关系,这几家臭鱼烂虾凑到一起,也只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罢了。 慢慢缓过来点儿,两姐妹闲话家常,时间倒没有这么难捱,不一会儿戚安定便带着第一批猎物回来了,有几只野兔,还有狗獾。围场的密林外就是庄子,里面有许多农田,这些动物时不时便会溜出去偷吃庄稼,如今被他们逮走些,农户的损失也能减少点儿。 “快点儿回去,荀域盯上了一头野猪,叫咱们去帮忙。”殷二公子在场边高兴地喊了一句,闻声,戚安定和蒋云深猛得夹了马肚子,掉头就往回跑。 安宁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这些人都一样。 又过了会儿,戚长安带着手下人回来了,手里还多了几只狐狸。 “这几只不献祭,留着给那几个丫头做成裘氅,冬日里穿。”大手一挥,惹得三个女儿全都笑了出来,她家阿爷是出了名地疼姑娘,以至于宫里向来对几位公主的事情比对两个皇子的还要上心。 “红色的给阿宁,她穿红色好看。”小声吩咐着内侍官,反正安宁是他家老幺,偏疼一点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看了一眼那三只可怜巴巴的狐狸,内侍官的笑容在戚长安走后即刻就消失了,他根本不敢碰这些东西,只对着侍卫道,“拿走,快拿后边去。” 一边说还一边翘着兰花指捂住鼻子,添福觉得自己就要背过气去了,刚缓过来一会儿,又看见太子爷与众人抬了只野猪回来。 小内侍一时只觉苦不堪言,打猎这种事情又臭又累又血腥,一点儿也不适合他这样的美男子呢。 围猎自此告一段落,随行的奴仆们忙着处理那些猎物,除了三只狐狸以为,剩下的都要洗净挖心,留着晚上献祭用。 “荀域,你这箭法真是厉害,一下就射中那畜生的眼睛了,不然啊咱们还不知要跟它耗到什么时候。”殷陆离抬手做了个射箭的动作,随即对着旁边的人挑了挑眉毛。 “二公子谬赞。”荀域闻言笑笑,谦虚地回了一句。 “诶,要不咱们俩比一比,反正那边也有靶子。”怼了怼他的肩膀,热血少年郎急着切磋技艺,只觉手心儿都是痒的。 二人起身朝一旁走去,早有小厮立在一边替他们备好了箭,坐在主位上的戚长安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头儿看。 少年拉弓,松手的瞬间,箭矢嗖地一声便飞了出去,一局下来,两人射中靶心的箭数相当,打了个平局。 就在众人叫好的时候,戚安逸带着自己的人这才姗姗来迟,门牙漏风的少年像是霜打得茄子一般,他本来还想再碰碰运气,看有没有谁打完了漏捡的,可转了几圈儿,林子里什么都没有。 一旁的奴才提醒他早些回去,万一等大家都回去了,到时候场面更难看。 结果万万没想到,场面真就那么尴尬。 大家不止都回去了,还正在瞧热闹,所以戚安逸拎着那两只兔子出现在围场中央的时候,简直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戚长安一下就被气笑了,对着自己的儿子道,“逸王是怕咱们在这山野之地吃不着好东西,特意给我们添些野味么?” 四座哄笑,惹得戚安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53章 小没良心的(第二更) 午后众人小憩的时候,戚安定叫安宁帮他把苏锦棠偷偷约出来,说是树林那头儿有条小溪,溪边开满了凤仙花,想要带她去看一看。 见妹妹一脸坏笑,少年挠了挠头道,“算了算了,你叫上阿姐一起来吧,我再喊上阿祐和阿深。” “哈,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逼你的。”闻言笑着跑开了,没走几步又回头道,“就我们六个人,不许再多了。” 生怕他把荀域也叫上,安宁特意嘱咐了一句,只是言毕才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就这几个戚安定已经觉得很多了。 幽会变成聚会,几个人来到溪边,三个少年干脆钓起了鱼来,而小姑娘们则摘了凤仙花准备回去染指甲。 “这儿的花颜色比宫里的好看,阿姐,我们多带点儿回去,到时候气死戚安乐。”安宁兴冲冲说了一句,逗得安康和苏锦棠全都笑了出来。 “有没有鱼篓,别的什么也行,阿深钓了一条大鱼呢。”几个人闻声朝溪边跑去,果然看见蒋云深手里正拎着一尾鱼。 “晚上烤鱼给你们吃。”笑了下,少年看着安康,眼睛里有细碎的星光。 用手肘怼了怼阿姐,安宁笑道,“谢谢姐夫,姐夫真厉害。” 安定去一旁的树上摘了许多藤条,几个人编了个小筐,又在里面垫了树叶,放在水面上用绳子牵着,确定不会漂走之后才把那条大鱼放进去。 竹篮下沉,水涌上来一些,刚好漫过鱼身。 弄完这些,安宁便拉着裴祐去给她摘花,“我阿姐从定亲到现在跟姐夫还没怎么说过话呢,你怎么一点儿眼色都没有,还傻傻地杵在那儿。” 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少年柔声道,“那好,我听你的,不去碍眼。” “安宁,我听去繁说因为荀域殿下的事情,你有些生气?” 睨了他一眼,小姑娘摇着手里的狗尾巴草叹口气,“算了,反正事情也做完了,你以后别把我告诉你的再告诉别人,听到没?” “嗯,好。”闻言唇角的笑意更盛,裴祐喜欢安宁只把话告诉他一个人的感觉,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就只与他分享分担,快乐放大了无数倍,纵使是辛苦,也甘之如饴。 “阿祐,兔子!”指着花丛边的小东西惊道,安宁随即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小点儿声,别吓着它,阿祐,我要活的,要抱回去养着。” 两个人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可快要靠近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圆滚滚的兔子跑得飞快,转眼就不见了。 安宁不死心,非要裴祐跟她分头去找,少年扭不过她,便只好应了下来。 找了许久也没找见,再抬头的时候,安宁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树林里四周都一个样子,阳光从繁茂的枝叶缝隙漏下来,叫人根本没办法看清它的位置,更辨别不了方向。 凭着直觉往前走着,密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安宁心生好奇,提着裙子慢慢走过去。 女子的声音媚得人骨头都酥了,白嫩光洁的背掩映在绿林之中,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戚安宁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要炸开了。 两具赤裸的身体交缠在一起,一个是戚安乐,另一个,则是方茹。 大脑一片空白,她想跑又动不了,整个人就这么僵在原地,直到旁边的树丛里忽然蹿出了一个小东西,引起一片刷刷的响声。 听见动静的两个人同时朝这边看过来,戚安乐眯着眼,厉声问了一句,“谁,谁在那儿?” 方茹胡乱穿好衣服走过来,这才发现原来竟是只兔子。 “殿下,这地方不安全,咱们还是回去吧。”劝了一句,年长的女使熟练地将头发挽好,哪怕不对着镜子,也依然梳得一丝不苟。 “真是扫兴,我在宫里都快憋死了,好不容易出来想玩儿点儿刺激的,竟被一只兔子搅和了,好了好了,走吧。” 整理好衣服,主仆二人又朝四处看了看,见周围并没有人,这才放心地离去了。 见她们走远了,安宁一把扒开荀域的手,大口喘着气,也不知是被方才的场景吓的还是被他憋的,小姑娘的脸红红的,好半天才缓过来。 “你明知道我有哮症的。”狠狠瞪了他一眼,仿佛他是存心要憋死她。 “抱歉,刚才那个样子若是你再出声音,她们一定会发现我们的,到时候咱们谁都说不清。”荀域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这小丫头细皮嫩肉,根本禁不起他方才那般,幸亏没留下什么手指印,要不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怎么在这儿?”擦了擦脸,安宁提起裙子往外走,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这么这么孽缘深重,走到哪儿都能碰见。 “殷二公子邀我打猎,我们约定一个时辰之内谁打得猎物多就算谁赢,我的猎物掉下来了,所以来找找。” 两个人一路往外走着,安宁越想越觉得恶心,如果方茹也有这种嗜好,那乔贵妃想到这儿,她终于明白了这对龙凤胎为何如此荒唐,“她们她们” “她们怎么能这样。”看了一眼荀域,小姑娘一时没办法接受现实。 “你不知道你这个姐姐男女通吃么?”思考了一下,荀域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戚安乐。 “我,我知道她好男色,但我不知道她” “既然知道你还让她去蜀国和亲?恕我直言,你这件事做的,有些后患无穷。”荀域并不赞同把戚安乐送到蜀国,国君暴虐荒淫,皇后再如此,恐怕倒霉的不只是蜀国国民。 “我”并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安宁承认完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怎么,裴祐没告诉你么?”俯身眯着眼看她,仿佛那个书生没对她讲明自己的功劳才是荀域所不能忍受的。 “告诉了”嗫唇应了句,她本想糊弄糊弄他,结果还是没成功。 这才意识到她是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荀域伸手抵在树干上,把安宁困在中间,“小没良心的,我帮了你这么多,你连句谢都不给我?” 第54章 祭礼 (第三更求票票求表扬) 望着他那双眼睛,安宁有一瞬间的晃神儿,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你才没良心。”使劲推开了他,小姑娘继续往外走,“我也救过你。” “一次而已,我救了你两回,又帮了你阿兄和阿姐”紧跟在她后面,见她突然停下来,荀域差点儿就撞了上去。 要是撞疼了,这丫头恐怕更讨厌他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斤斤计较,小心眼儿得很。”横了他一眼,安宁提着裙子绕过他掉在地上的那只红隼,知道他并没有说谎,“对了,你怎么对戚安乐的事情那么清楚?” “她行事那么张扬,想不知道才难吧。”捡起自己的猎物,荀域拔下上面的箭,想来这次是赢不了殷陆离了,“再说,我寄人篱下,要是消息不灵通,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少年脸上并没有什么哀戚的神色,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两个人一路走着,在看到荀域的马时,不远处也传来了裴祐的声音。 “好了,我先出去了。”并没有多做停留,荀域翻身上马之后很快消失在安宁的视线中。 裴祐拎着一只兔子走到小姑娘面前,他的笑容灿然,好像逮着了什么宝贝似的,“你看,让我捉到了。” 盯着那只圆滚滚的小白兔看了一眼,安宁长叹了口气,“我不想要了。” “为什么?”有些诧异,又有些失落,裴祐为了这只兔子弄得满身都是土,就为了博她一笑,结果却是白费劲儿了。 安宁担心待会儿若是叫戚安乐发现这只兔子,难免会产生怀疑,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只能忍痛把那兔子放了,“我想起来芸姑不让我养,我有哮症,带毛的动物都不行。” 闻言恍然大悟,裴祐忙不迭地点头,“对对,你不能养,算了,我去给你摘凤仙花,叫你带回去染指甲好不好?” “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安宁牵起少年的手,朝着溪边走去。 几个人再回到猎场的时候,蒋云深拎着的竹篓里装满了鱼,而裴祐则抱着一大捧凤仙花,早有机灵的内侍官候在一边,见人来了,便把东西都接过去,妥善地放好。 “太子,阿深,快来,荀域跟我比赛输了,晚上这些东西都叫他烤。”殷陆离朝他们喊了一声,高兴地样子确实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 “几位殿下快去换件干净的衣衫吧,一会儿祭祀就要开始了。”添福过来提醒了一句,他看了一眼这几个少年郎身上,明显有些嫌弃,“哟,裴公子,你怎么弄这么脏啊。” “摘花摘的。”安宁抢先答了一句,把裴祐推到添福面前,“有劳总管了。” 安定闻言也走了过去,将手背在身后道,“是啊,一会儿就有劳总管了。” 添福有洁癖这件事他们都知道,这几个人存心逗他,非要他伺候他们更衣,内侍官一时笑得嘴角都有些抽,可又不敢拒绝。 安宁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碰巧遇到了苏锦绣,少女朝她福了福身子,轻声道,“殿下是去哪儿了,长姐不在,两位公主也不在,就留我一个人在这儿,着实无聊呢。” 表面上虽是在笑,可语气里竟有几分嗔怪,戚安宁觉得自己怕是平日里太给她脸了,叫她连尊卑都不分了。 “你可以去找宜芳,我瞧着殷国公家的姑娘也在。” “我才不要和她玩儿。”柳叶细眉的小姑娘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忽然就回了这么一句,“我阿娘说了,不叫我和那些不检点的人混在一起。” “你说什么,谁不检点?”苏锦绣被她气得眼圈儿都红了,那日要不是她大喊大叫,自己兴许也不至于如此。 “说谁谁知道。” “哟,宜芳县主,你还真是自己黑还笑别人是妖怪呢。”戚安乐在帐中就听见她一口一个“不检点”地骂着,那话刺耳,总让人忍不住对号入座,所以便揶揄道,“你自己满京都地给裴公子出头,那个时候怎么不矜持些。” 眼瞧几个人掐了起来,安宁懒得掺和,索性退到了一边。戚安乐怕人指摘她不检点,宜芳讨厌人说她黑,苏锦绣不愿被提起和戚安逸的事情,她们自己心虚,所以个个儿恼羞成怒。 狗咬狗,两嘴毛。 祭礼很快就开始了,众人在戚长安和卢氏的带领下叩拜天地,将那些上午猎来的动物心脏供奉给了龙王爷,希望他老人家可以保佑南国风调雨顺,和乐太平。 临近尾声的时候,猎场忽然起了风,裹挟着浓重的水汽,分明是在酝酿一场大雨。 众人于是全都欢呼雀跃,唯有添福对着天色叹气,他刚刚叫人洗好的衣服,怕是干不了了。 添酒回灯重开宴,戚长安坐在主位上与那些同行的朝臣谈笑风生,卢氏则与各位夫人闲话家常。安宁他们这些小辈一时没了管束,便凑到一边吃烤肉。 蒋云深挑了一条最肥的鱼亲自烤了,又把四周的小刺去了才递给安康,惹得小姑娘脸都红透了。 安宁笑得极坏,装着艳羡地对裴祐撒娇,“阿祐,我也要我也要。” 未等少年答应下来,殷陆离便挽着袖子道,“荀域,愿赌服输,快快快,给我们一人烤一份儿,要有鱼有肉。” 笑着点了点头,对方一份儿一份儿烤着那些野味,香气四溢,把其他人家的公子姑娘也都吸引过来了,北国的质子一时成了厨子,安宁手心紧攥,不知为什么就是替他觉得委屈。 看着众人吃得开心,小姑娘在心里冷哼,吃吧,吃吧,敢使唤他烤东西,也不怕日后找你们算账时报酬高得你们付不起。 许是他烤的东西味道太好,一直到最后荀域自己都没吃上一口,少年起身想去休息一会儿,刚好碰上安宁从帐里出来。 “怎么不吃,怕我下毒么?”烤到一半儿的时候她就不见了,荀域以为她吃不惯那些东西,于是就问了一句。 “我闻不了烟味儿,叫人端去帐子里了。” 扑面的夜风里夹杂着浓重的酒气,安宁掩着鼻子倒退一步,这才发现戚安逸正摇摇晃晃地提着剑朝他们这边走来。 第55章 骑奴 (第四更为男主求爱的抱抱) 许是山雨欲来,夏夜的风忽然变得很凉,冷得安宁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荀域眯着眼看向来人,手下意识地将她拦在了身后,“回帐里去。” “我不要,我刚出来,干嘛又要回去。”安宁最讨厌他这副样子,自以为是得要命,明明都自顾不暇了,还有闲心安排别人。 “那去找你阿兄,或者裴祐,总之别在这儿。” “怎么,你要去找救兵么?”说话的档口,戚安逸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他不知喝了多少酒,醉得东倒西歪,可眼里的恨意却格外明显,“荀域,今天谁也救不了你。” “你打掉老子两颗牙,老子今天就要你的命。”上前一把就住了他的衣领,不知是喝酒喝多了,还是他说话本来就漏风,这句威胁被他说得一点儿力度都没有,含含糊糊,叫人听完又想了半天才理解他的意思。 一把打开他的手,安宁挡在荀域面前,“二王兄你喝多了。” “躲开,有你什么事儿。”举起剑朝她一挥,吓得安宁脸色都白了,幸亏荀域及时把她拉开,不然戚安逸定是要伤着她了。 饶是如此,安宁还是被他削断了一缕头发。 “我的头发”小姑娘看着被对方斩落的青丝,气得两眼发红,她最心疼自己的头发了,每日用兰膏养着,长发及腰依然油光水滑,平日里掉一根都心疼的要命,今日竟平白被他割掉这么多。 戚安逸也有点儿懵,要知道他平时就算借个胆子也不敢招惹这个小姑奶奶,可今日他喝多了,所以反应有些慢。 “都叫你滚了,还在这儿碍手碍脚”都说酒壮怂人胆,戚安逸纵然心虚,但还是嘴硬吓唬了一句,“快走快走,别碍事,不然连你一起” 最后一个“打”字还没出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安宁甚至没看清荀域是如何打掉他手里的剑,少年神色阴鸷,下手极狠,一拳一拳打在戚安逸脸上,几下过来对方就没了声息。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他就死了”安宁吓了一跳,周围的人也听见动静,全都朝这边看过来。 荀域一把将戚安逸提起,冷声道,“我再打一拳,叫你所有牙都得掉,你信不信?” 艰难地点了点头,对方的脸肿得老高,眼眶出血,周围紫红一片,就算是乔贵妃在这儿,恐怕也认不出来了。 不仅如此,安宁还觉得戚安逸好像是哭了,因为她分明听见倒在地上的人哼哼唧唧,比呻吟更委屈,还一抽一抽的。 从前这个时候,戚安逸在宫里,所以带了许多人堵荀域,可就算今日一对一比较吃亏,安宁还是觉得荀域下手比从前狠了。 或者说,少年的武艺精进,程度令人咋舌。 很快便有侍卫将人团团围住,荀域也没挣扎,由着对方将自己扭送到了戚长安面前。 “真是疯了,竟然敢殴打皇子,陛下,这个北国来的质子也太猖狂了。”很快便有老臣指着荀域的鼻子骂,痛心程度仿佛被打得是自家儿子。 “就是,陛下,必须严惩!” “对,臣附议!”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众口一词,都恨不得把荀域也打一顿才好。 “这样的人留在这儿有什么用,干脆把他送回北国,免得浪费咱们的粮食。”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惹得戚长安和站着的少年郎同时回头,二人眸光是一样的冰冷狠戾,吓得那人即刻就闭了嘴。 “荀域,这回又是为了什么?”戚长安沉声问了一句,态度平静,并不似那些臣子那般气急败坏,可放在酒桌下的手却已经紧握成拳。 “因为二王兄欺负我,我叫他打他的。”安宁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小姑娘声音带着哭腔,软糯糯地回荡在猎场,将夜色都染得温柔了几许。 “阿爷,二王兄用剑吓我,还削掉了我的头发,衣服也破了。”走到戚长安面前,小姑娘的泪珠子一滴一滴砸下来,差点儿把老父亲的心都砸碎了,“你看。” 将那缕头发递过去,安宁又指了指自己的裙摆,“差一点儿我就要被他划伤了呢。” 一拳拍在了酒桌上,桌上的器具被弹起又落下,有几个不结实的立马就碎了。 安宁吓了一跳,捂着心口不敢出声,眼泪含在眼眶里,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孽障,怎么没打死你!”戚长安指着被人扶过来的戚安逸骂道,两边的侍卫闻声即刻抽手,对方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真是本事了,喝酒闹事,竟然还欺负妹妹,朕就是太给你脸了,叫你一次一次让朕下不来台。”拿起一个酒杯朝他砸过去,戚安逸被砸得嗷嗷直叫,果然如丧家之犬一般,叫人越看越生气。 “滚滚滚,还愣着干什么,拖下去!” 待人走后,戚长安马上换了一副面孔,对着安宁笑道,“阿宁乖,不怕不怕,阿爷回去叫人再给你做几套新衣服好不好。” “好。”小姑娘笑得极甜,方才的委屈一扫而空,叫人根本瞧不出来她前一刻才哭过。 “那你告诉阿爷,为什么不叫你阿兄或者裴祐给你出头,偏偏找了他?”笑着指了指荀域,可眸光清冷,叫安宁觉得她阿爷其实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因为”绞着手指,戚安宁硬着头皮,抬起说了一句,“因为,我刚刚叫他做了我的骑奴。” “遇事先使唤奴才,不是很正常么?” 愣了一下,戚长安又看了一眼荀域,见对方半点儿异议也没有,甚至还挺高兴。 那个铁骨铮铮的臭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奴颜婢膝了。 空中一道白光闪过,继而惊雷滚滚,安宁吓得往后缩了缩,生怕是老天见她不长记性,要一道雷劈死她。 “陛下,这天快落雨了,不然就先散了吧。”添福适时在旁边提醒了一句,戚长安点了点头,众人于是起身行礼,恭送陛下离去。 “叫荀域过来。”快到营帐的时候,男人低声吩咐了一句,添福领会,后退几步转身走了。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个少年身上,戚长安叹了口气,这才走进帐中。 第56章 赐婚 安宁回到帐中,看着被自己刮破的衣服长舒一口气,随即又觉得有些挫败。 方才她还嫌荀域自以为是,可事到临头她自己跳出来又该怎么说呢。她明明可以转身走人,明明就不欠他什么 “宁宁,”卢氏跟安康走了进来,方才听见她说戚安逸欺负她时,妇人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所以宴席一散便赶忙过来了,“没伤着哪儿吧?” 摇了摇头,安宁抱着母亲小声道,“就是吓着了。” “不怕不怕,”将女儿搂在怀里安慰着,卢氏对着安康道,“这个戚安逸真的是越来越过分了,竟然学那些酒鬼胡闹,幸好被人拦下了,万一宁宁或是别的姑娘独个儿碰见了他,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想说戚安逸对姑娘没兴趣,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 若是现在叫人知道这些,伯爵府四少爷的病便遮掩不住了,到时候怕是要拖累人家三个姑娘。安宁想救邹彬的妹妹,却也不想害了别人。 且不知现在伯爵府是否记恨戚安逸,但若自己将事情捅出去,依着那家人的性子,一定会连她一起恨。 “可是这个北国世子下手也太狠了些,我方才看见苏家二姑娘的脸色难看极了。”安康在一旁说了一句,她仔细打量着妹妹,却见小姑娘假装没反应。 卢氏又安慰了几句后才走,还嘱咐春樱和棠梨好好看顾安宁,毕竟赵太医说过,小姑娘的病禁不起吓。 “阿姐不走么,要不要和我一起睡?”见长姐依旧留在自己的帐中,小姑娘给她倒了杯茶,笑得明显有些心虚。 “你跟阿姐说实话,你和那个北国质子什么时候那么熟了,叫人家做你骑奴帮你出头,阿宁,他再怎么不济也是北国的殿下,你这么折辱他,他万一记恨你怎么办?” 望着安康一脸担忧的样子,安宁忽然想起来从前长姐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可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救荀域不过是举手之劳,纵使对方再不情愿,也比落在戚安逸手里强,就为了这个,他就该念着自己的恩情。 哪知最后事情果然不出安康所料,他确实恨她。 “我会跟他说清楚的,就只是为他解围,没有别的意思,”见姐姐仍不放心,安宁又补充道,“我跟他其实不熟的,但阿祐跟我说,你之所以能躲开和亲,他也有出力,大概是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吧,既然他帮过咱们,所以我就想还个人情给他,这样以后反而安心。” 听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安康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道,“这个质子心思还挺深,走到哪儿打点到哪儿,日后若真是叫他回了北国,他那个叔父恐怕要倒大霉了。” “那是人家的事情了,跟咱们没关系。”回了一句,安宁可不想再管荀域了,阿姐和阿兄的事情都处理好了,现在她就只要把自己嫁出去就行了。 越快越好。 荀域走进主帐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棋盘,除此之外还备了吃食和酒。 方才在外面戚长安已经吃饱喝足了,所以他猜这东西都是给他的。 眼见中年男人朝他招了招手,荀域拱手行了个礼,便坐到他对面与他下起棋来。 只是对方的心思明显不在棋局上,少年一时不知该怎么下,赢了的话不仅胜之不武,还有些不识抬举的感觉,可要是想输,又着实为难他。 戚长安见他举棋不定,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索性把棋子儿扔回了棋篓里。 “那日在马场是安逸不对在先,可今天呢,今天又是怎么回事,你一次两次地打朕的儿子,叫朕没脸,到底是何居心?”哼了一下,男人的胡子都要气歪了。 “陛下严重了,我怎么敢,是逸王爷看我不顺眼,所以才” “朕瞧着他是看你太顺眼了吧。” 愣了一下,戚长安如此开诚布公,倒叫荀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继续道,“他看你顺眼,你看朕的阿宁顺眼,是不是?” 不好意思地笑笑,荀域在心里暗骂,这个老狐狸平日里装得一副慈父模样,看上去对女儿的事儿并不清楚,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一早下好了套儿,等着他往里钻呢。 “三殿下生得好看” 话还没说完便被对方对着脑袋捶了下,戚长安黑着张脸道,“关你屁事!我女儿再好看也不可能便宜给你。” “这个,太子跟我说过了。”揉着脑袋苦笑,既然对方什么都知道,他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你瞧瞧,你那点儿小心思能瞒得过谁,就差写在脸上了。” 荀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他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戚安宁。 这样她再时不时跳出来帮他一下,两个人便怎么都说不清了。 “我告诉你,把你的心思收一收,等时候一到就滚回北国去,除了安宁爱娶谁娶谁,否则的话,别怪我应了你的事反悔。” 知道现在还不能嘴硬,荀域点了点头,也没吃那些东西,起身又行了个礼,便往帐外走去。 “等等,”叫住了他,戚长安背着手,不高兴地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荀域也不知道他要问什么,狐疑地回过头去。 “朕问你什么时候对我家阿宁动了那龌龊心思!”差点走过去打他,戚长安瞪着眼睛,像是护崽的老母鸡。 笑了笑,荀域故作认真地答道,“兴许,是上辈子?” “滚,滚滚滚!”待人走后,中年男人在帐中来回踱步,都说女大不中留,他家阿宁还没及笄呢,就被这么多臭小子肖想,真是一群丧心病狂之徒。 “还上辈子,他好意思说,朕都不好意思听。”眼见添福进来了,戚长安拍着自己的脸骂道。 尴尬地笑笑,添福恭敬地拱手道,“陛下,落雨了。” 滚滚惊雷之后,一场甘霖终于降临,戚长安快步撩开帐帘,点点头,“好,好。” 似是想起了什么,男人对着添福吩咐,“准备笔墨,朕要拟旨。” “不知陛下有何旨意?”将笔递到他手里,内侍官问了一句,好知道待会儿要去哪儿宣旨。 “赐婚,给阿宁和裴祐。” 第57章 一语成谶 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戚安宁便醒了。 她这一夜睡得不太好,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她嫁去北国的那段时日。 荀域喜欢打猎,那些朝中的大臣们便有许多都投其所好,送来的美人个个儿善骑射,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能只凭一只脚勾住马镫,飞身去摘树上的果子。 驭马时英姿飒爽,走到荀域面前时又娇弱无骨,细白的手将那只红色的果子递过去,宛若美人娇羞的面庞一般。 安宁那时候只会吃醋,为了跟对方较劲,非要荀域教她骑马。可大概是因为在南国的时候自己叫他做过骑奴,男人对教她骑马这件事排斥至极,不但自己不肯教,连旁人也不许,到最后甚至禁止她靠近马场。 其实那个时候安宁就该知道,荀域不喜欢人提南国,而她的存在,就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有了那些苦痛的记忆,加之她又是摔死的,所以安宁这一世既不喜欢猎场,也不喜欢马场,若不是逼于无奈,这些地方她都不愿意来。 好在裴祐只喜欢读书,虽然这些东西也会一点,但却没有那么痴迷。 “公主醒了?”春樱端了一盆水进来,见小姑娘脸色不好,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道,“怎么了,公主可是还在想昨天的事么?公主放心,逸王爷昨晚就叫陛下送到行宫去了,这段时间都不会回来,名义上是养伤,其实就是罚他禁闭呢。” “去了行宫?”没想到阿爷会这么狠,竟真的为她重罚了戚安逸。 “是啊,就是猎场附近那个,我听芸姑说那儿年久失修,挺破败的了。”拧了把毛巾递给她,小丫鬟一面给她梳着头发一面道,“陛下兢兢业业,自登基以来从未去过行宫玩乐,弄得那地方根本无人看管,逸王爷到了那儿可要受罪了。” 两个人正说着,棠梨忽然一脸喜色地跑了进来,“公主,陛下给你和裴公子赐婚了!” “什么?”一早起来连着两件大事,于安宁来说都是好消息,小姑娘前脚还在旧梦里挣扎不出来,后脚就被扯进了蜜罐儿,一时有些发懵。 “总管大人刚刚宣的旨,现在整个围场都传遍了,裴太傅的营帐都快叫人拆了,那些人等不及,现在就排着队去给裴家道贺了。” 收拾好了出去,果然看见裴祐被几个少年郎围在中间,众人起着哄,气氛热闹得叫远在另一头的安宁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昨日还盼着阿爷赶紧把自己嫁出去,今天竟然就成真了。 “阿宁,”安康朝妹妹走了过来,她早上听到这个消息时,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坐在床边愣了好久,还是冬喜提醒她水凉了,她才回过神来。 就着盆里的冷水洗了把脸,想叫自己清醒清醒,待将情绪收拾好了,这才来寻妹妹。 她该说声恭喜,对安宁,对裴祐。有情人终成眷属,本就是件喜事。 “阿宁,”走到小姑娘面前,安康笑道,“怎么,可是高兴坏了?” “阿姐,我是不是在做梦?”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她帮着至亲逆转命运,把那些误终身的悲剧一件一件拧成了皆大欢喜,终于到自己这儿的时候,安宁还担心会不顺利,毕竟她与荀域的交集还如从前一样,她依旧会忍不住去帮他 可安宁是真的害怕自己会再嫁去北国,被那些明枪暗箭折腾得疲惫至极,最后落得个幽居冷宫的下场。 那种后怕常常会追进梦里,就像昨夜一般,逼着她一遍一遍回忆从前的事情,也不知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存心的折磨。 轻轻掐了下她的脸,戚安康温柔地开口,“傻丫头,当然是真的,你要嫁给裴祐了。” 不是和亲,不用远嫁,就在自己的故国,和自己温润如玉的竹马白头偕老,相敬如宾。 远远地看了一眼对面,来自北国的少年面无表情,叫人根本猜不透他的情绪,仿佛眼前一切都与他无关。 安宁转身,谈不上难过或是失望,反正该做的她都做了,曾经夫妻一场,纵使他负了自己,而今重来一次她也没有落井下石。 像她这么好的人,荀域可不配娶她两回。 一个从头到尾都想利用她,以后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一阵号角声响起,棠梨推了推春樱道,“该走了,咱们赶紧收拾收拾,回宫去了。” 看着随行的婢女忙进忙出,安宁和安康走到一边去说话,斜刺里忽然冲过来一个人,把安康一下子撞开了。 宜芳双眼通红,明显刚刚哭过,她指着戚安宁道,“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嫁给裴祐!” “你脾气那么差,还有哮症,不定哪日发了病就救不回来了,伯父也太偏心了些,为了让他自己的女儿高兴,就不顾旁人了么,裴祐是独苗,你一个病秧子,日后生不出或是生个小病秧子,裴家不是要被你们拖累死。” 她向来口无遮拦,如今心上人被指婚,更是难过得什么都顾不得了,安宁被她当着这么多人生啊死啊的一通胡说,当即就生气了。 宜芳不要脸,她还要了。 “你要是觉得裴祐委屈,就去找他,若他说不愿娶我,我立刻把他让给你!” “你阿爷是圣上,圣上赐婚,他如果不同意,那不是抗旨么!戚安宁,你怎么这么恶毒!” 安宁不愿意与她拉扯,索性放了狠话,“我发誓,若我阿爷以身份相逼,非要裴祐娶我,就叫我早早病死,许你做个续弦!” “安宁!”裴祐听见了那话,忙朝她这边走来,可小姑娘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走了。 安康狠狠剜了下宜芳,厉声道,“我妹妹要是有个好歹,你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这边,丝毫没有注意到另一头,戚安乐和苏锦绣相视一笑,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蒋云深和裴祐那两个书呆子我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看着她们两姐妹这么顺遂,我却要孤身一人到蜀国去,这口气,我怎么也咽不下。” “公主放心,所谓一语成谶,就是为的惩罚像戚安宁这种人的。” 第58章 性子傲 回程的路上,安宁一直不出声,玉白的小脸儿上凝了一层霜,把整个车厢的温度都拉低了。 “阿宁,吃块糖吧,”安康递了糖盒过去,这才意识到一向不愿坐车的小姑娘回程竟然没有闹着难受,“怎么,气过头了,都不晕车了?宜芳这个方子倒是对症,下次再出去,我就先找人气气你。” 被长姐逗得终是笑了出来,安宁接过那颗糖含在嘴里,也觉得回程的车稳当了许多。 “莫不是添福这么有眼色,懂得叫人帮咱们修车?” “添福的机灵可顾不到你,兴许是换路了?”安康撩开帘子朝外面看看,一样的山色,与来时并无二致。“许是裴祐吧,你不是吐了他一身么?” “阿姐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儿,原来还是替他说话,除非是他叫宜芳来给我修车,不然我才不理他。”哼了一下,小姑娘翻了个白眼儿,越想越觉得生气。 尤其是那句生不出,简直就是在往她心窝子里戳。 “宜芳修的车你敢坐?她不给你拆了就不错了,好了好了,你就别跟裴祐置气了,又不是他叫她这么说的。”推了推她的胳膊哄着,却见妹妹忽然转过身来,一脸正色。 安康心虚,以为自己说得太多,手一时不知该往哪儿放。 “阿姐,”狐疑地看着她,安宁鼓着腮帮子道,“阿祐怎么也这么招人?” 愣了下,继而扑哧一声笑出来,安康忽略了她那个“也”字,笑够了才柔声道,“许是他人太好吧,那样的世家公子,谦和有礼,样貌又好,有谁会不喜欢呢。” “他哪有你说得这么好。”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不远处几个少年郎正骑马走在一起,目光触及裴祐的时候,安宁心里忽然有些愧意,若自己以后真像宜芳所言,生不出或是生出个有哮症的孩子,于他而言确实是种拖累。 捏着裙角的手越攥越紧,安宁永远都不会忘记,当荀域知道她生不出孩子时,那双看向她的眼眸有多冷漠,仿佛她并不是与他相伴多年的爱人,而只是一个无用的弃子。 回宫下车,眼瞧着裴祐朝她这个方向走过来,安宁对着棠梨小声嘱咐了几句,言毕便跟着长姐走了。 “裴公子,”拦下满面焦急的少年,棠梨福了福身子,“我家公主说,明日课后,约您到藏书阁。” “她有说是为什么么?”眼瞧着小姑娘的背影消失在长街拐角,裴祐心里七上八下,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一般,“消气了没?” 摇了摇头,棠梨回到,“公主什么也没说,但确实生了一路气,裴公子,你可长点儿心吧,明日好好哄着点儿,可别再跟宜芳县主有什么往来了。” “我跟宜芳”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被棠梨打断了。 “您跟县主有没有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她惦记着您,就会一直刁难我们殿下,您方才不是没听到,她那些话也太恶毒了,不是咒我们公主死,就是咒我们公主无后,谁听了不生气啊。” 攥了攥拳头,少年似是明白过来,转身便往宫门外走去。 众人恭送走了陛下,正打算各自打道回府,忽然见裴太傅家的公子一脸凝重地走了出来,那些赶马的小厮或得了吩咐,或是干脆对车里的主子报了个信儿,一个个儿都杵在原地不走了,就等着看热闹。 殷陆离翻身下马,对着一旁的安定道,“方才他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比咱们都早到了会儿,结果这是怎么了,被轰出来了?” 把马缰绳递到一旁的小厮手里,安定怼了他一拳,“你怎么也看热闹。” 不厚道地笑了笑,殷陆离转而指了指斜倚在一旁的荀域,“又不是我一个人在看。” 安定狠狠瞪了那个北国质子一眼,却见对方露出一个和殷陆离一样的表情来。 睿王府的马车被裴祐拦了下来,他本想隔着门帘跟宜芳说清楚,结果对方竟下了车,欢天喜地站在他面前。温润的少年郎板着脸,也不知对她说了什么,惹得小姑娘哇得就哭了出来。 饶是如此,裴祐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几个人离得远听不清,幸亏殷陆离提前留了一手,他朝着不远处招招手,一个小厮马上就跑了回来。 “听清楚了么,说的什么?” 安定被他气得笑了出来,忍不住骂了一句,“怎么那么幼稚!” 背对着他摆摆手,殷陆离满脸兴奋,生怕被人打断了。 “裴公子说他对宜芳县主从来无意,希望县主以后别再找公主的麻烦,还说就算公主不心仪于他,他一辈子不娶都不会娶县主的。”照实答了,听得三个人一脸不可置信。 “这么狠,这不是摆明打人家姑娘脸么,意思就是全天下女人死绝了只剩她一个,裴祐也不会要的,狠,真是狠,这些个书生的嘴太可怕了,我以为咱们习武的不会说话,可原来会说比不会说更要命。” 转过身又搭上了安定的肩膀,殷陆离一双桃花眼满是促狭,“我阿娘前几日还说你妹妹生得那么好看,可惜叫裴家抢先了,我原先也觉得可惜,现在啊,反而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她这种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日后御夫一定极严,我可不想被媳妇儿管死。” 一把打开他的手,戚安定冷哼道,“你看不上,有的是人看得上。” 言毕瞧了一眼荀域,又继续,“可就算你看得上,我妹妹和阿爷还不一定同意呢。” 见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走了,一直默不出声的少年对着凌风道,“看够了么,走吧。” 想说明明是他要看,怎么还赖到了自己头上,但犹豫片刻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爷,这个三公主确实太厉害了点儿,您说刚才裴公子的那些话会不会是三公主教他说的,姑娘家的嘴嘛,可比书生的嘴毒。” “不会。”薄唇里吐出两个字,荀域往宫门深处望了一眼,“方才在猎场你不是听到了,她性子那么傲,宁愿咒自己死都不会强迫别人喜欢她,又怎么会屑于在背后跟别的女人争什么。” 第59章 亲她 安宁在藏书阁转悠了半天,千挑万选了一本志怪小说,坐在窗子边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少女的侧脸白嫩光洁,被阳光一照愈发显得明艳动人,北国上好的凝脂白玉都没有戚安宁的脸润,让人忍不住想去摸一下。 荀域路过藏书阁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你去前面等我。”打发了凌风,少年快步走过去,见她看得认真,忽然生出想要逗她的心思。 正读到兴头上,书忽然被人抢走了,安宁抬头,起初逆着光看不太清,直至荀域坐下,阳光给他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衬得他整个人都明朗起来。 “你干嘛?”伸手想要抢回那本书,可身高不够,胳膊也没有他的长。 荀域见她不抢了,翻看了几页,“看鬼故事,你不怕夜里做噩梦么?” “我只要不看见你,就不会做噩梦,”手心向上,安宁沉着脸道,“拿来。” “是你叫我做你的骑奴的,我自然要跟着你。”把书还给她,少年勾勾唇角,笑意绽开,像是说起了什么高兴的事儿。 安宁闻言低下了头,良久才看向他,“那个,我昨天就是想给你解围,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心。” 眸光一滞,继而无奈地笑笑,荀域伸手勾了她下巴一下,“我有这么小心眼儿么?” 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以致于安宁对他这个过于亲昵的举动并没有在意,“所以,你不是来寻仇的?” 笑了笑,少年单手撑在窗台上,一下就翻了进来,“昨天坐车还难受么?” 见她似是很意外,荀域解释着,“我瞧你吐得一塌糊涂,所以在你的车上动了些手脚。” “你替我解围,我自然要还你个人情。” 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安宁也没对他道谢,只问了句,“这个时候,你来这儿干嘛,你不是该和我阿兄他们一起上课么?” “我逃课了。”双手交叠在胸前,少年斜倚着书架,一脸云淡风轻。 剜了他一眼,安宁从前倒不知道荀域也有不思上进的时候,“我阿爷好心让你读书,你居然逃课。”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有动静,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约了裴祐。 “你先走吧,一会儿叫人看见就不好了。”推着他往窗子走去,安宁的意思是叫他怎么来的怎么出去。 荀域纹丝不动,挑眉道,“求我。” 使劲掐了他一下,戚安宁咬着牙一字一顿,“求。你。滚。” 裴祐因为昨天的事,连课都没上好,趁着休息的空档急匆匆地去了藏书阁。 少年穿梭在宫中的九曲回廊之中,斑驳的树影落在俊朗的面庞上,蚀掉了原本的温润气质,像是火尽后的灰,迎风半燃半灭,叫人看着都心生焦灼。 没个定数。 他此刻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一会儿安宁会跟他说什么,婚虽然赐了,可陛下偏疼她,要是知道还没嫁过去人就受了委屈,收回成命也不是不可能。 何况宜芳不是连说辞都帮着想好了么,就说陛下体谅下属,担心女儿的病拖累夫家,婚约自此作废。两家面上不但都过得去,也不会有人指摘天子出尔反尔。 越想越着急,步履匆匆,推门的声音也跟着大了些,吓得安宁关窗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夹了荀域的手。 外面的人吃痛地哼了下,小姑娘也不理,只转过头佯装镇定,“怎么了,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不是叫你下课再来么?” 摇了摇头,裴祐大口喘着气,良久才平复下来,“阿宁,你还生气么?” “我不生气,反正她说得也没错。”一面说一面离开了窗子,安宁见外面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阿宁,不是”裴祐闻言更着急了,正想解释,却被她打断了。 “你别多想,先听我说完。”抬起头看着他,安宁认认真真地说到,“我以后若真的不能生孩子,你会嫌弃我么?” 见他愣住了,小姑娘把脸一拉,马上就不高兴了,“你瞧,你们男人都一个样,娶媳妇儿就是为了生孩子的,要是不能传宗接代,或是生不了健康的孩子出来,那在你们眼里就还不如一个物件儿了” 还没说完就被他抱在了怀里,少年笑着柔声道,“傻丫头,生不出就生不出,我只要有你一个就可以了。” 在心里把眼前人的温柔和荀域的冷漠对比了下,安宁忽然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模糊了起来。 怕他看见自己哭,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也有些闷,“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 说完还不放心,又戳着他的心口威胁道,“不许纳妾,通房都不许有!” 朗声笑了半天,裴祐跟她额头抵着额头,小声哄着,“都说了,就你一个。别说是生不出,就算你生的出,只是不想生,我都不会强迫你。” 安宁躲开他,有些疑惑地问到,“不想生也有办法?不会是喝药吧,我不要,太苦了” “错开那几天不就好了。”少年郎忽而说了一句,眼中满是促狭,羞得安宁脸都红了。 “你你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她以为裴祐老实,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谁知道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样。 嗫着唇嗔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并没有什么威力,少年担心那红艳艳的唇瓣儿被她咬破了,忍不住低头想要亲她。 戚安宁忙推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将将躲开裴祐的亲吻,白净面皮儿像是凝了血,一颗心快要跳出了嗓子眼儿,“你干嘛?” “我”裴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姑娘家名声最重要,他这么心急,可不是要吓着她了。 “你放心,成婚之前,我不会乱来的。”少年见她脸又红了,笑着道,“我先回去了。” “对了阿宁,过几日端午,城外有龙舟赛,晚上还有烟火,咱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点了点头,待他走后,安宁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姑娘眉眼弯弯,忽然很期待与他一起去宫外玩儿。 窗子在这时又响了,戚安宁转过身看去,这才发现荀域竟一直都没走。身姿颀长的少年沉着脸,挺括的背彻底挡住了太阳,在殿内留下一道暗色的阴影。 第60章 连你一起害 “你怎么还没走?”估摸着他都听到了,安宁忽然像做错事的孩子,心虚地后退了两步。 “你把我的手差点儿夹断了,难道不用道歉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荀域坐在窗边儿,眼睛死死盯着戚安宁。 探着脑袋瞧了一眼,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确实是红了,但远没到要断了的地步。 “还说自己不小心眼儿,夹一下而已,”嘀咕了一句,见他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安宁索性拿了书往外走,“你自己在这儿坐着吧,我要回去了。” “站住。” “又怎么了?”被他命令似的口吻弄得有些生气,小姑娘看着他,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不耐。 “你要跟他出宫?我也去。” 惊异于他厚颜无耻的程度,安宁怒极反笑,插着腰道,“荀域,你能不能要点儿脸?” “做人骑奴不是要时刻跟在主子身边么,端午街上那么挤,裴祐那个样子保护得了你么?”荀域往后一倚,长腿交叠搭在桌子上,跟个大爷似的,哪里有半点儿奴才的样子。 “阿祐说了,不许我和别的男人在一块儿。” “我刚才可没听见他这么说,我只听见他说,成婚之前不会对你乱来” 气得把手里的书扔了过去,荀域微微偏头,伸手一下子就接住了,“我替你监督他。” 戚安宁跺了跺脚,干脆不理他,扭头往外走,只是才走到门口儿忽然就觉得不舒服,小姑娘捂着心口坐在了台阶儿上,脸色也有些发白。 “怎么了?”荀域见她不对劲儿,立马就走了过来。 把腰上的香囊解下来深吸了两下,却是越闻越难受,安宁觉得自己就快要喘不上气了,一时眼圈儿发红,揪着荀域的衣角道,“去叫太医来。” 她没带着婢女,只能求助于他。 荀域将自己身上的香囊塞给她,起身对候在外面的凌风喊了一声,“去太医院,找赵太医!” 迅速地将藏书阁的窗子全都打开,少年回到她身边问到,“好些了没有?” 点点头,安宁捧着他的香囊不松手,“幸好我阿娘给你们都备了香囊。” “可是为什么我的不管用了” “也许是用的久了,药效散了吧,这东西本来就是要常换的,你就拿着我这个好了。” 见她把自己的那个收了回去,安宁对着荀域伸出手来,“还我,万一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我给你的呢。” 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东西又塞了回去,“都是你阿娘做的,有什么不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我的这个下面绣了一朵海棠花,绕着流苏绣的。” 翻过来指给他看,荀域对着空无一物的香囊底部皱了皱眉,继而憋着笑回了一句,“戚安宁,你莫不是在梦游吧?” 还以为他们两个拿反了,安宁把自己手里的这一个也翻过来,还是什么都没有。 两人四目相对,忽然便全都明白过来。 香囊被人掉包了 没一会儿功夫赵太医就被凌风带来了,年迈的老人叫来自北国的少年一路拉着,跑到这儿的时候半条命都快没了,他见戚安宁没什么事儿,坐在台阶上喘了半天气才缓过来。 “我以为自己又要发病了,所以才急着叫人把您请来的,现在好点儿了,实在抱歉” 安宁面露愧意,倒是凌风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一面用手做扇,一面抱怨道,“幸亏三公主没事儿,要不然您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话音刚落便被荀域和安宁一起瞪了,青衫小厮即刻闭嘴,再不敢多言了。 “赵太医,麻烦您帮我看一看,这香囊里的药有什么问题。” 接过那枚香囊,老太医把它放到鼻尖儿闻了闻,又拆开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伸手捻了捻那些草药,一缕细细的绒絮粘在了手指上,赵太医继续查看,这才发现了端倪。 “好细致的功夫,竟然把芦苇花絮捻得这么细,跟草药混在一起,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他抬头看了下安宁,神色凝重,“殿下,这是谁给你的?” 摇了摇头,安宁答道,“这些都是阿娘宫里的人做的,又分发到各处,所以我也不清楚是一开始就被人动了手脚,还是后来才出的问题。” 她其实知道是谁做的,只不过不愿意告诉赵太医罢了。 自发病以来,她一直随身带着这东西,除了睡觉时摘下来交给宫婢保管,平时从不离身。 春樱和棠梨不会害她,而这几日唯一入过她寝殿的外人,就只有苏锦绣了。 “幸亏皇后殿下做的多,不然今日殿下犯病是小,真像这位小哥说的有个万一,那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凌风见自己沉冤得雪,不由得挺直胸膛笑了笑。 “有劳赵太医,只是今日的事,还请太医不要声张。”安宁福了福身子,又追问了一句,“赵太医,若我一直用装了花絮的香囊,会怎么样?” “细丝入肺,公主的病会越来越重,稍有不慎,恐怕撑不到太医院的人来治” 也不知道谁这么恶毒,竟非要这个小姑娘的命不可,不过赵太医在宫中待得久了,最明白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且对方既然要他别声张,他便照做就是了,也省的给自己找麻烦。 送走了赵太医,荀域看着若有所思的戚安宁,忍不住揶揄道,“你树敌还真多,栖鸾殿,苏家的二姑娘,睿王家的县主一时半会儿都不知是谁要害你。” “宜芳那个人,什么都写在脸上,栖鸾殿的人虽然离得近,可我宫里的芸姑最是机警,每每见到他们就跟防贼一样,想掉包我的东西并不容易。” 听她说完,荀域挑眉,“这么说的话,就只有苏锦绣了?” “为什么不戳穿她,没证据?” “现在戳穿有什么意思,万一阿爷降罪于她,取消赐婚怎么办,我要看着她顺顺利利嫁给我二王兄,那才是对她最大的折磨。” 闻言笑笑,少年凑过去,眯着眼笑道,“戚安宁,想不到你鬼心思还真多啊。” 横了他一眼,安宁也笑笑,“知道我坏就离我远点儿,不然连你一起害。” 第61章 骗婚 柔福宫内,安宁和安康凑在罗汉床上,两人隔着一张小桌几,一个看书,一个绣花儿。 之前那本很快就看完了,裴祐又从宫外给她找了许多新的,看得安宁常常夜里做噩梦。好在什么鬼怪也不及荀域可怕,一睁眼看见太阳,梦里的一切便如烟云散了。 戚安宁一直都认为,北国的宫廷是这世上最恐怖的地方,她只学了些皮毛便能将眼前的人和事都摆平,足可见那儿卧虎藏龙,深不可测。 安康绣的眼有些累,把东西放回了绣篮儿,捧了盏茶道,“伯爵府家的姑娘议亲了,今日进宫求阿爷赐的婚。” “哪一个?”把脸凑过去,安宁露出诧异的神色,“不是吧,三个都定下来了?” 点了点头,安康也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是急什么,大姑娘许给了顾夫人娘家的侄儿,对外说是青梅竹马,亲上加亲,其实顾夫人那个兄长一早就外放了,儿子自出生就没来过京都,哪儿来的青梅竹马。” 安宁闻言笑笑,越听越觉得有趣。 “二姑娘许给了礼部的一个员外郎家的儿子,听说那人从前受过顾爵爷提携,倒是很乐意这门亲事。” “员外郎?跟伯爵府家可真是差太多了,二姑娘竟也答应?”夏吉忍不住插了句嘴,也不知顾家这是怎么了,偌大一个伯爵府,就算再无门第之见,也不能这般草率吧。 睨了她一眼,安康继续道,“三姑娘嫁的人倒是不错,今日的旨就是为她求的,就是去年那个新科状元,在翰林院供职的,虽说现在不起眼儿,但相比礼部那个清闲地儿,翰林学士日后前途要更好些。” “那,他家少爷呢?”既然姐姐都定亲了,接下来便是给顾齐欢寻门亲事,待撑到姑娘们都嫁了,这丧也不用服,丑事入土,彻底了结。 “也正议着呢,说是四少爷的病大好,找了媒人给相看,但具体看上谁了就不知道了。”放下那杯茶,安康叹口气,“说来也奇怪,顾家这几门亲事定的急,婚期竟也离的很近,连明年春日都等不到,说是要赶在中秋前后都办了。” “这么急,他们家就不怕旁人说闲话么?”棠梨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想起自家主子前些日子的话,愈发有些愤愤。 “顾夫人说了,几个女儿年龄都到了,从前本想着慢慢来,谁知缘分这东西就是这么奇妙,说来就来,挡都挡不住。” “要是一个这么急,别人或许会怀疑,可几个孩子都急,总不可能是都出事了吧,所以也没人说什么,就当是喜事临门。” 安宁想说自古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顾齐欢出了那样的事,拖累得几个姐姐嫁的高不成低不就,何喜之有呢。 离开柔福宫,棠梨凑到她跟前小声道,“公主,我想不明白,顾府明知儿子快不行了,为什么还要给他议亲,白白耽误旁人?” “把几个姑娘定下来不就成了?” “许是顾家人还抱有一丝希望,想着他能留个后吧,再者他前日病了一场,现下几个姐姐急匆匆地要往外嫁,单单留他一个,难免惹人生疑。”安宁摇着扇子,又道,“且家中若是有了丧事,未嫁的姑娘要服丧,顾家的长女如今已经十六了,二女儿也及笄了,这一来一去,等到能议亲的时候都成了老姑娘了,还不是一样得低嫁,兴许还不如现在呢。” “顾夫人从前也是个挑三拣四的主儿,你没听阿姐说,那个韩林学士之前就去提过亲,伯爵府开始不同意,现在又上赶着。” 心里担心那个邹家姑娘,她记得对方从前嫁人后也跟着伯爵夫人入宫过几次,每次都梳着清汤寡水的头发,脸上从无一丝笑意,且她人怯怯的,不像是个有心计的。 栖鸾殿并不知道顾齐欢什么时候会死,顾家急着留后,他们却担心有人嫁过去会捅破戚安逸好龙阳的事,所以务必找个口风严实的人家。 而邹彬刚好与戚安逸相熟。 也幸好是邹姑娘那样性子软的人嫁过去,万一是个性子烈的,豁出去一损俱损,把事情张扬出去 想到这儿,安宁不禁有些急,她不单要搅散邹家的婚事,还要叫顾家彻底断了娶儿媳的想法,不然苏锦绣死都不会嫁的。 可她总不能逼死顾齐欢吧。 摸着手里的香囊,小姑娘忽然计上心来,“去请赵太医来。” 他去过伯爵府问诊,肯定最知道顾家公子的病情。 午后日头高悬,赵太医赶来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连衣服都快浸透了。 春樱迎过去递给人一杯冰镇的莲子汤,老人家没多想,三两口就喝了下去。 眼瞧着坐在窗边儿的少女面色红润,呼吸顺畅,完全不像是犯病的样子,赵太医心下狐疑,莫非是因为那香囊,她不是说了不要声张么? “公主找老臣来有何事?”硬着头皮问了句,见她笑得灿烂,赵太医心里更虚了几分。 “赵太医,我就是想问问,顾家四少爷的病如何,我听阿兄说他好了,莫不是回光返照吧?” 安宁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表情,单刀直入。 “三殿下在说什么,老臣怎么听不懂,顾家少爷好好的,哪儿就回光返照了。”越说声音越小,赵太医拱手道,“太医院事情多,公主若没别的吩咐,老臣就先告退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 见他想要溜之大吉,安宁也不急,气定神闲地端起一盏茶吹了吹,果然见对方弯着腰立在了原地。 心里哼了下,小姑娘走过去绕到他面前,“赵太医,你还是照实说了吧,不然今天就别想出宸佑宫的门。” 眼见老人神色痛苦地捂着肚子,安宁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甲道,“你方才喝的那碗汤里叫我下了药,你现在肚子一定很疼吧,待会儿要是把持不住啧啧,您一个老臣,传出去不好听的。” “他病的不轻?” 赵太医点点头。 “最多撑几个月?” 赵太医伸出五个手指头。 俯身对着他,安宁凶巴巴地威胁道,“去跟顾家人说,说你找到救他的办法了,不用急着议亲,不然,我就跟阿爷说,你帮着顾家骗婚。” 第62章 端午安康 五月初五,宫中一早便极为热闹。 安宁起来的时候只觉满室都是艾草味儿,明明已经入夏月余了,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端午才是夏天的开始,满街绿油油的粽叶儿飘香,小儿身上挂着的熏艾香包,连那些讨人厌的蚊虫都成了勾勒夏日回忆里必不可少的角色。 午后小憩,醒来时吃一碗莲子甜汤,夜色里和阿姐宫娥闲坐廊下,摇晃着团扇叙话 一件又一件细碎美好的小事划过心头,不经意间就将小姑娘的唇角勾弯了。 叫人簇拥着沐浴兰汤,木桶里泡着艾草和白玉兰,见芸姑一本正经地用蒲草沾了水淋在她脑袋上,口中还念念有词,安宁笑道,“芸姑,泡个澡而已,不用这么认真吧。” 嗔了她一眼,年长的女使正色道,“这是驱邪,什么泡澡,公主洗一洗,那些邪祟日后就不会围着你了,保准你健康平安。” “百虫不侵。” 补了一句,气得芸姑想打她,“是百毒不侵。” “都一样的,春樱,给我更衣吧,阿娘在前头摆了宴,我想去吃好吃的呢。”穿了一件浅白色的襦裙,上面绣着一朵朵细小的蔷薇,粉嫩的花苞娇艳欲滴,衬得小姑娘脖颈愈发细白,外罩的襦袄上则用金线绣了大片的叶子,两相呼应,增添了几分富贵气质,颇有护花之势。 “今日是公主定亲后第一次宫宴,可不能只想着吃,得叫人看出些不一样才好,我听说前几日那个宜芳欺负公主了?那个坏丫头损口德的话我也不说了,今日姑姑一定把公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叫她都不好意思往公主身边靠。” 挽起长发,芸姑给安宁左右各编了一个发辫儿,上面只别了两只银蝴蝶,银质的流苏随着剩余的长发散开,走起路来环佩叮当,娇俏之余又添了几分妩媚。 一切完成之后,又郑重在她腰间挂上两枚香缨,左面是她常用的治哮症的药,右面的则是艾草香包。 待安宁走了,芸姑望着小姑娘的背影,挂在嘴角的笑容渐渐消散,她转过头对一边的小宫娥道,“你说公主是不是太好看,万一叫人动了歪念怎么办?” 虽说裴祐是君子,可再好的儿郎也禁不住这样漂亮的姑娘在眼前晃悠吧,何况还是未婚妻。 血气方刚啊。 安宁不知道芸姑在她走后又后悔了,小姑娘到了前厅,见阿娘正在与旁人说话,想也没想便坐到了阿姐身边。 殷国公夫人的眼睛自她进来就没移开过,皇后此刻说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只夸了一句,“天爷哟,怎么能这么俊。” 卢氏一时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方才明明在说今日的粽子,怎么粽子也有俊不俊的? 回头看了眼纪嬷嬷,对方伸手朝堂下指指,妇人这才意识到,对方这是夸自己的姑娘呢。 “皇后殿下,三公主生得是真好看,平日里就够显眼了,今天捯饬捯饬,更是,赏心悦目啊。”她家常年在戍地,背靠南国,面朝蜀地,时不时还能遇着些北国来的商人,所以南方口音不多,倒是外乡话学了一堆。 卢氏虽然不知道捯饬是哪儿的话,但大抵也听得懂,只掩着嘴笑个不停。 连方言都用上了,想是这夸奖都没过脑子都就脱口而出,真心的不能再真心。 “方才不是说要给我家那个臭小子寻个媳妇儿么,殿下,旁的不说,只要人品没问题,越俊越好。家里的好看,男人不往外跑,成家立业,收心最重要。” 纪嬷嬷闻言也跟着笑起来,打趣道,“殷夫人,娶妻娶贤,不是贤惠得好么?” “嬷嬷此言差矣,一个姑娘,得多没教养才担不起贤惠二字,咱们公主就是养得娇贵些,也不至于既无才能也不聪慧,可若只剩贤惠,爷们儿看着也乏啊。” 言毕周围的人都跟着乐起来了,殷家武将出身,殷夫人年轻时不但骑射一流,样貌也是好看得很,所以哪怕戍地的人在背后说她是母老虎,那也是只漂亮的母老虎。 安宁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看了一眼,复又对着姐姐道,“阿爷和阿兄去宫外了么,我听阿祐说晚上有烟花的,要不要一起去,顺便叫上姐夫,反正他们一会儿都要回宫用膳的。” 戚长安与臣子们一道到宫外邻水的大河上看赛龙舟,卢氏则带领官眷们在宫中祈福备饭,热热闹闹吃完午膳,下午一起看会儿戏,晚上便各有各的家宴了。 犹豫了下,安康摇摇头道,“我还是不去了,你和裴祐去吧,晚上早点儿回来,我留在宫里也好接应你。” 并非不想出去,只是提起蒋云深,安康总是意兴阑珊。 虽然她也给他备了个香囊,但不过就是例行公事,一会儿打发了冬喜送过去就完了。 “好吧,那我看看宫外有什么新鲜东西,叫阿祐买回来给你玩儿。” 脸上闪过一丝红云,安康笑着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戚长安便带人回来了,宫宴开始,歌舞助兴,自是绕梁不绝。安宁拖着安康去送香包,少年看见她的时候,一脸喜出望外,枉顾旁边还有人,裴祐直直盯着小姑娘赞了一句,“阿宁今日真好看。” “平日不好看么?”促狭地揶揄,却见对方忙摇头。 “每日都好看,只是今天,叫人眼前一亮。” 裴祐想着可不能叫她这么跟自己出宫去,不然这一路得饱了多少人的眼福。 蒋云深也在旁边,因为两个人都与皇家结亲,彼此自然就更熟络了些,见安宁和裴祐旁若无人地蜜语甜言,温润的少年视若无睹,只对着自己的未婚妻轻轻颔首,什么也没说。 在他眼中,安康自有安康的好,端庄贤淑,温婉可人,一点儿也不输妹妹。 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见妹妹和裴祐笑闹着去了一边,安康从婢女手里取过那枚香囊递了过去。 拱手行了个礼,蒋云深接过那东西,道了句谢,“端午安康。” 第63章 枣花酥 安宁耳朵灵,对着裴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旁边,“你瞧,我阿姐连耳根子都红了,端午安康,这是什么神仙情话。” 她声音小,又忍着笑,呼吸拂在裴祐耳朵上,将少年的脸也染红了。 “阿宁,我呢,我有荷包么?”问了一句,裴祐盯着她,像是个要糖吃的孩子。 “有有有,”随手摘下来自己的艾草香包递给他,安宁道,“给你的,我就做了这么一个,今晚出宫你可要带好了,不然我都没有东西驱蚊虫了。” 笑了一下,裴祐点点头,“好,我们两个形影不离。” “可是阿宁,你能不能换身衣服,你这个样子出宫,我怕旁人占你便宜。”皱了皱眉,方才那么多外男都在殿上,虽然男女不同席,可他还是看见许多人都朝她看过来了。 幸好她身份贵重,不然家里的门槛儿怕是要被求亲的人踏破了。裴祐回想安宁那日说得她若不是公主,两个人也未必碰的见,忽然觉得有道理的很。 “那好,那我换件男装,你到时候早点来白虎门接我,阿姐说她会留在宫中接应我的。” 再抬眼见阿姐已经走了,安宁便也没再与裴祐多言,姐妹俩回到殿内用完了宴席,便随着卢氏去了戏楼听戏。跟上次来这儿时的那出大戏相比,今日的曲目有些乏味,不光安宁看不下去,所有人都觉得没趣儿。 苏锦绣因为戚安逸的事情没脸出门儿,未婚夫受难,她走到哪儿都要被嘲笑,不用苏相说便辞了今日的宫宴。 而宜芳自骂了戚安宁之后就被睿王禁足了,她阿爷虽然自小不学无术,天生就是个纨绔子弟,但再傻也明白不能得罪天子,所以固然他再纵着宜芳,现下也不得不叫她吃点苦头了。 一想到两个最讨厌的人此刻怕是都在家扎小人儿呢,安宁忽然笑了起来。 芸姑说带了香包能百毒不侵,不知道巫蛊算不算,想来她今天要抱好阿祐的大腿,不然夜里怕是要发噩梦的。 傍晚时分,安宁早早换好了衣衫在白虎门等着,一袭月白长袍绣着金色祥纹,倒和今日的襦袄差不多,只不过是男子的衣物,腰间挂了香囊玉佩,手上还多了把折扇,玉树临风,颇有几分风流贵公子的气质。 荀域远远就看见了她,小姑娘将头发梳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干净又爽利。 “这位公子也要出宫?”少年嘴角噙笑,上下打量着她,见该勒的地方收平,忍不住挑了挑眉。 就是腰太窄了,削肩细颈,文弱得很。 安宁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瞠着一双眼儿瞪着他,“什么叫也?” “裴太傅下棋下输了,你阿爷非要他画幅夜宴图出来,裴祐留在那儿伺候笔墨,他叫我来告诉你一声,今晚是出不去了。” 因故爽约的少年心急如焚,可是皇命父命皆不可为,正愁的没招时忽然碰见荀域,便托他带个口信给安宁。 闻言沉着脸径直往回走,安宁气阿爷酒醉,气裴太傅叫儿子研磨,气裴祐言而无信,最气得就是遇见荀域。 “今日宫外热闹得很,烟火表演更是百年不遇,你当真不去?”见她如此,荀域忙追了上去。 “不去!千年不遇也不去!” 戚安宁胸中此刻便有一束烟火绽开,心肝肚肺都要气炸了。 恍惚间看见宫中巡逻的羽林卫提着灯朝这边走来,宫宴散了,大批朝臣陆续自白虎门出去,她和裴祐本想混在其中,哪知事情却生了变数。 “快走,待会儿遇见熟人,想走都走不了。”荀域一把拉住她又折返回宫门处,小声叮嘱着,“今日魏擎当值,一会儿换班后他要守在白虎门两个时辰才有下一批人替他。” “魏擎你知道吧,就是那日在马球赛上替戚安逸卖命的那个。”出了白虎门,荀域长舒一口气。 安宁莫名其妙被他拐带了出来,甩开他道,“谁当值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算被抓到了阿爷也不会说我的,我怕什么!” “我怕。”苦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少年神色黯然,自两人重遇以来,安宁还是头一次看见他露出这种可怜样。 心里生了恻隐,明知不该,可就是忍不住。 “你阿爷说我肖想你,禁了我的足,不许我四处晃荡,出宫更是想都不许想。”复又解释了一句,荀域眸光促狭,叫安宁恍然觉得刚才看到的全是幻觉。 “那你还出来,还拐带我!” “你就当是帮帮忙,我一会儿买糖给你吃。”笑了笑,少年声音变得很柔,万千星河跃入眼底,黑瞳便如夜色清明。 两人步入那车水马龙的街道,四周灯火通明,小二的叫卖,美人的歌喉,看杂耍的叫好声交织成一片,浓浓的烟火气扑面而来,把戚安宁心头那些不快全都驱散了。 她已经有许久没踏入故国的街市了,酒肆茶楼里坐满了人,大家品茶饮酒,吟诗作乐,俱是一派和乐景象。 荀域带着她七拐八拐到了一处茶档,见他熟络地与店家打着招呼,安宁有些狐疑,“你常来这儿么?” 指了指不远处,少年答道,“那儿是驿馆,我刚来时就住那儿。” 不一会儿的功夫,茶点就全上来了,戚安宁盯着那盘子甜食皱了皱眉,那是北国的点心。 她在北国的时候,唯一爱吃的就是这种枣花酥,只是荀域嫌它太甜,就算吃也是挑那种咸口儿的核桃酥。 “不要尝尝么?”将东西推给她,荀域起身便要走。 “你去哪儿?”生怕他要把自己扔在这儿,安宁拉住他,嗫唇道,“我不爱吃这个。” “尝都没尝就说不爱吃,你嘴巴是有多刁。”话虽这么说,可少年还是坐回原处,把小二招呼了过来,“有什么事儿就快说吧,我还得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去。” 看了戚安宁一眼,小二哥压低声音道,“爷,厉雨递了消息来,过几日就到,想叫您给弄块入城的令牌。” 第64章 烟花(撒糖ing) “知道了,下次出宫给你带来。” 应了一句,荀域喝了口茶,却见那个小二哥忽又高声道,“爷,今天这个茶怎么样,跟这个点心配在一起,是不是绝了?” 明白对方是在使障眼法,想叫人以为他们不过是在谈论茶食,安宁使劲回忆从前,那个叫厉雨的冷面护卫究竟是什么时候到的南国。 记忆中对方身手不错,与荀域形影不离,戚安逸围堵他那一次,也是事先使计调走了厉雨和凌风,少年寡不敌众,所以才吃了亏。 可具体到底是何时出现,安宁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走吧,带你去买糖,看烟花。”少年起身,往人群里走去。 跟在他身后,安宁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密谋什么?” “还有,这个茶铺是你的?那我阿姐的事情全都是你” 裴祐在那件事里所做的一切,最后都要归功在荀域身上,所以他不只是帮了一点点的忙。 笑着看了她一眼,想要揉她的头发,可小姑娘梳了男子发髻,一揉就该乱了。收回手背在身后,语气轻松地答了句,“是不是该好好替你阿姐谢谢我?” “不是说我把戚安乐送到蜀国并非明智之举么,那你还帮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不过就是寻个靠山自保而已。”戚安康是太子嫡姐,帮她就是帮戚安定,这个选择怎么看都不会错,“不明智是从长远来看,可没有眼下,哪来以后?” “那北国那边是谁要来?” “我的侍卫,办完了事来跟我会和的。” “你还留了眼线在那边?”安宁知道他心思深,可却没想过他竟从一开始就布好了局,而他布局越早,自己对他的意义就越小。 自始便没什么情谊,不是因为日后的消磨。 所以他说的那些都不是气话,他对她确实就只有利用。 “不然呢,真像个傻子似的任人鱼肉,我总要把王位从那人手里夺回来。”提起自己的皇叔,少年脸上露出一丝轻蔑,恨意蔓延,把星光都湮灭了。 安宁此刻什么心思也没有了,她不想看烟花,也不想吃糖,她早该认清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摔得不够疼,竟还心存一丝希冀。 像是苏锦绣留在药里的芦苇花絮一般,虽是极少,可若不能早早了断,细丝入肺,早晚会再一次要了她的命。 见她忽然不高兴了,荀域一头雾水,“糖铺在那头儿。” “我要回宫了。” “这才多久,魏擎还在当值。” 戚安宁一把甩开他的手,声音高了几度,“当值就当值,我是公主,他还敢不让我进?要留你自己留在这儿,一会儿翻墙也好,钻狗洞也罢,都随你。” 也不知自己那句话惹到了她,荀域有些无奈,“是点心不好吃,还是茶不好喝,总不会因为裴祐没陪你,你到现在还生气吧?” 一阵炮声响过,周遭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欢呼声盖过了她的声音,安宁被推着往皇宫相反的方向走去,若不是荀域及时把她拉到一边,她怕是会被挤趴下不可。 按照目前的状态来看,想要逆着人群回去基本是不可能了。 一时心里更气了,小姑娘对着荀域骂道,“你有空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我阿爷要是发现你违了他的令,禁足事小,肯定要仗责,到时候我看谁给你那个眼线送入城令牌!” “你不说,他怎么知道?”低头眯着眼看她,似是试探,又像是威胁。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她早就不是从前的戚安宁了,会被两句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这辈子重新遇到他,她就不信玩儿不死他! “你要告密?”脸色一沉,荀域对她发出最后警告,可小姑娘冥顽不灵,竟点了点头。 “对!” 她就是要告诉她阿爷,叫他老人家好好打他一顿,给自己泄愤。 言毕就叫人亲了。 戚安宁还没从意淫的快感中缓过来,荀域的嘴便覆上了她的唇。小姑娘瞪着一双眼连喘气都不会了,耳边似是有什么东西炸开,巨大的轰鸣惹得脑袋嗡嗡作响。 是烟花。 一个又一个烟花。 少年轻吻了一下还不算完,趁着旁边的人注意力都被烟火表演吸引去了,索性揽住她的腰,强迫她又靠近自己一点。 深深浅浅,亲个不停。 戚安宁不知道过了多久,荀域才松开他,满足地笑笑,“这下你怎么说?只要你说,我就告诉你阿爷刚才的事情,大不了打一顿,他还能打死我不成?” “可你就不一样了,裴祐要是知道了,会不要你的。” 见他笑意正盛,安宁忽然觉得视线一片模糊,伸手抹了把脸,直到开口才发现自己没出息地哭了。 “荀域你不要脸!你就是利用我,利用我出宫打探消息,利用完了又倒打一耙,什么买糖看烟花都是假的,烟花都放完了,我一个也没看见!” 越说越委屈,烟火表演结束,大街上不像方才那么挤了,安宁一边哭一边往回走,荀域紧跟在她后面,一时也有点懵。 “宁儿别哭。” 站定了回头,戚安宁哭得眼睛都红了,凶巴巴地质问道,“你叫我什么?谁许你这么叫我的?” 话音未落又叫人撞了,想质问对方是不是没长眼,谁料那人竟是个醉汉,满身酒气地恶人先告状。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平白挡了大爷的路。” 瞧着这个人眼熟,安宁一时也不想起是谁。 对方见她盯着自己看,便也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忽而笑道,“好俊俏的少年郎啊” 伸手朝她的脸摸去,还未触及就被人狠狠攥住了。 荀域右手将安宁拉到身后,左手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醉汉的手腕忽然呈现出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 “你你敢打我我娘都舍不得打我”声音带了哭腔,想来是疼极了,“兄弟们,给我打!” 言毕身后忽然涌出四五个少年,安宁这才认出来,眼前这一个是长霓长公主次子的相好,从前也曾出入皇宫,与戚安逸也相熟。 想着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一架要是打起来,她和荀域出宫的事情便彻底盖不住了。 第65章 命都不要了 安宁和荀域是被都城里的巡防卫带走的,二人寻衅滋事,在端午佳节与人斗殴,按律是要关押入牢的。可这两个一个说自己是南国公主,一个说自己是北国皇子,京兆尹不敢擅自处置他们,只能将其扭送入宫。 宫门早过了下钥的时辰,魏擎是不在了,可阖宫都惊动了。宫灯次第亮了起来,刚刚躺下的戚长安又被人叫醒,看着跪在堂下的两个人,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阿爷,是他骗我的。”指了指一旁跪着的少年,小姑娘急着把自己摘清,“我本来是约了阿祐去看烟花,荀域骗我说他就在宫外,我这才出去的,结果谁知道人被您留在了宫里” 抚着心口,安宁装出一副可怜相继续,“骗了我还不算完,还拖着我跟人打架,可把我吓坏了呢,现在又耽误您休息,惹得阖宫不安,您可要重重罚他。” 荀域狠狠瞪着她,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仿佛她若再敢多说一句,他就要掐断她的脖子。 好在安宁说到这儿就闭了嘴,并没有把他和故国来往的事情一并抖出来。看了他一眼,小姑娘眼中带着得意,分明一点儿不害怕。 “混帐东西!”戚长安闻言骂了一句,吓得二人忙乖乖低下了头。 荀域不出声,安宁则憋着笑,等着阿爷赶快处置了他,自己好回宫睡大觉。 “朕跟你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是不是,拐带我女儿,荀域,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我看你现在也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我们南国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以后你爱怎样怎样,爱滚哪儿滚哪儿。” 骂了半天也没说要把他送回北国,少年郎知恩,忙开口认错,“是荀域的错,陛下要怎么责罚荀域都认,只求不要牵扯公主” 言毕还不忘看了安宁一眼,随即面露难色地说到,”还有,陛下,一会儿能不能别叫羽林卫动手,我好歹也出身皇家,就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终究不好被一群人打,您不如就叫添福总管杖责我吧,二十三十都行。” 安宁对他的以德报怨有些生疑,可听到后面才明白,荀域是怕受罚的时候太丢脸,这才扮乖的。 想想也是,堂堂一个皇子,叫那些羽林郎一通暴揍,受伤是小,丢了颜面才是大事,万一传出去,以后他哪儿还抬得起头来。 这个人渣最要面子了,不然也不可能那样对她。 “安宁,你说怎么处置?”戚长安哼了一下,转而态度和缓地询问着女儿的意见。 抬头看了荀域一眼,对方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明显是在示意什么。 “那就那就杖责吧。”犹豫了半天,安宁始终狠不下心,何况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朝荀域若真做回北国的君上,总不好叫人知道他被南国的羽林卫打过。 而戚长安作为长辈,杖责一个拐带他女儿鬼混的小辈,好歹说得过去些。 “啪”地一声,戚长安拍了下桌子,吓得安宁一激灵,再看北国的少年憋笑的样子,她这才知道自己又被他算计了。 “方才还说是他骗你,他骗你你还向着他?你真是”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戚长安对旁边人道,“把三公主带到香殿罚跪,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来,再叫四五个羽林卫来,给朕好好打这个混帐东西!” “阿爷!”安宁不服,可又扭不过正在气头上的男人,狠狠剜了荀域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她本以为荀域是与添福相熟,知道对方下手轻重,这才求了杖责,可没想到他竟豁出去那张脸不要,也要拖她下水。 这事儿根本就说不通。 戚安宁怎么也不明白,自己重生一世,为什么脑力还是不如他?心软,肯定是因为心软!一面恨恨骂着他祖宗十八代,一面对着自家列祖列宗发誓,她要是再出去,一定虐死这个人渣。 折腾了一晚上,安宁身心具疲,很快就睡着了。幸好是夏日,香殿里并不冷,她把几个叩拜用的垫子连在一起将就着当床用,倒是比在胭云台舒服些。 安康昨夜在白虎门左等右等都不见安宁人影,待裴祐家父子出宫时才得知安宁并没有和裴祐出去。本来以为妹妹生气回宫了,所以她也就没多想,结果一大早夏吉便来把安宁罚跪香殿的事情告诉了她,吓得安康半天没说出话来。 “阿娘知道么?走,咱们快去凤仪殿一趟。”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婢女拦住了。 “公主别去了,万寿宫和凤仪殿一早都吃了闭门羹,陛下说了谁也不许给三公主求情,不然要一并责罚。” “到底是怎么了,就因为溜出宫去玩儿阿爷就生了这么大的气?” 戚长安不许人将昨夜的事透露出去,所以没人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个荀域,躺在床上的少年想着安宁白白替自己背了个锅,定是要恨死他了。 “都说了茶档的事儿让小的去就行,您非不听,这下好了吧,挨了这么一顿打,真是”凌风一面给他上药一面抱怨,心里恨不得替他受罚才好。 “你去,那谁跟我看烟花?”才笑了一下,嘴角就扯得疼,荀域捂着脸,恨恨骂了一句。 这些羽林郎,平日里看着花拳绣腿,谁知道打起人来竟这么狠。 闻言眉头几乎皱在了一起,凌风实在不知说他什么好,自家这位爷的脾气真是任谁都猜不透,心中明明揣着大业,平时总是谨慎的不能再谨慎,可有些事做得又实在不着边际,“那烟花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北国没有么?北国的年下可比南国端午热闹多了。” “可她没看过,不这么认为。” “谁呀?”被他说得有些糊涂,良久凌风才反应过来,“爷,合着您昨天是为了陪姑娘啊?” “三殿下?” 见他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凌风气得都无奈了,“小的是真佩服您,为了美人儿命都不要了,南国的陛下不是嘱咐您了么,年节时候乱,叫您别瞎晃悠,万一被那些刺客逮着了怎么办?” “您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可牡丹花乐意么?” 第66章 能躲则躲 “应该是不乐意。”荀域眼中带笑,叫凌风以为他可能是被打傻了。 “那您这是何必呢?” “我是说,她应该是不乐意我死,不然就不会替我求情了。” “求情?什么求情?”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待听完荀域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凌风这才恍然大悟,“所以,您是存心要陛下叫人打您,为的就是看看三公主会不会心软?” 荀域昨夜是兵行险招,他知道跟自己那些所谓的歪念相比,戚长安更怕女儿对他这个来自北国的质子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所以才试探着把惩罚他的决定权交到了安宁手上。 谁知她果然就向着荀域,戚长安又气又急,自然要狠狠罚一下她,叫她知道厉害,断了那些尚在萌芽的念想。 “是,而且我猜她阿爷就算生气也不舍得动她一下,最多就是关几天,这几天我刚好可以去看看她,反正南国的人胆子都小得很,估计除了我,这小丫头也见不着旁人。可要是杖责就不行了,腿动不了,哪儿都别想去。” 嘴角抽搐着,凌风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爷,您是把南国陛下和三公主都算计了,您就不怕她记恨?” “我不会让她恨我的。”把裹在手腕上的药布缠好,荀域低垂着头,叫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何况她最近树敌这么多,稍微罚一下是好事,多少能避避风头。” 乔贵妃在听说安宁被陛下禁足之后,高兴得差点儿跑到院子里放炮仗,她们栖鸾殿倒霉了这么久,终于能看见凤仪殿也受了罚,顿觉胸中长出一口恶气,通体舒畅。 且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苏锦绣和宜芳在家里听见这些的时候,也是痛快得很。 安宁不知道这些人的幸灾乐祸,小姑娘只是单纯觉得无聊,香殿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每日三餐准时送来,其余时间连个人声都听不见。 想着阿爷最多关她两三天就该放了,大不了她就装不舒服,说自己犯病了,到时候肯定能出去。 正倚坐在门边儿透过门缝往外瞧呢,忽然看见远处一瘸一拐走来个人。 定睛一看,竟是荀域。 安宁本不想理他,可转念又改了主意。 人到跟前儿的时候,小姑娘故意背对着他,像是还在生气。 “我给你带了话本儿来,还有点心,要不要?”打开油纸,糕点的香气传来,馋得安宁吞了吞口水。 叫他从门缝儿里递过来一块,荀域的手才一进去,她马上就死死用门夹住了他的手腕,“叫你骗我!” 少年吃痛,可脸上也有伤,想要皱眉咧嘴都不行,就只能这么忍着,“戚安宁,你昨晚在你阿爷面前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了,我今天还给你送吃的,你可别恩将仇报。” “呵,本来就是你骗我的,我又没说谎,我没把你安插眼线在驿馆,还有和故国来往的事情告诉我阿爷就算不错了,你还好意思想要报答,我告诉你,我对你就只有报复!” 言毕又使劲挤了挤门,疼得荀域差点儿叫出来。 “你松手,不然一会儿叫人听见就不好了。” 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反正大不了就多罚几天,禁闭这种事儿她早就见识过了,在胭云台的日子,身边就只有一个小丫鬟,两人每日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想着这怎么样多绣点儿东西送出去换些银钱度日。 要别叫人发现,别被黑心的守卫昧下了,换了新鲜的吃食,还要留着过冬买炭火。 跟那样的日子相比,关香殿算个屁! 只是这样一直用力推门安宁也累,良久小姑娘才又道,“你答应替我办件事,我就松开你,还有你的那些秘密我也不会说出去,从此咱们就算两清了。” 想着从见面到现在,她都跟他清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荀域不信那些,只点点头应下来,“好,你说,叫我做什么?” 松开了手,安宁蹲下来对着他道,“你帮我去趟顾家,看看他家还找儿媳妇么?” 想叫荀域替她看看赵太医有没有信守承诺,而顾齐欢此刻又如何了。毕竟她现在出不去,没办法顾及那些事情。 “顾家,哪个顾家?”抽回手,荀域解开缠在手腕上的布,血从最底下一层层渗上来,已经把整块药部染透了。 安宁没想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不禁有些奇怪,“就是忠勇伯府,你这伤是这么回事,羽林卫还用武器了么?” 摇了摇头,荀域靠在门板上到抽一口气,“没有,他们穿了铠甲,我挡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你方才说忠勇伯府,你打听他们家娶不娶媳妇儿做什么?” “他家少爷不是被戚安逸欺负了么,赵太医那日说漏了嘴,说那人命不久矣了,所以我怕娶进去个媳妇儿耽误人家,”扯了个谎,安宁总不能说自己知道顾齐欢快死了,“而且我主要是怕万一嫁过去的人把那些事捅出来,苏锦绣不嫁了怎么办?” 眯着眼笑了下,荀域存心问到,“那些事是哪些事?” 安宁这才反应过来,她知道戚安逸好龙阳,只是一直压着没说,可看荀域的样子,似乎也是早就知道了。 伸手抓了他的领子,戚安宁哼道,“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你有没有告诉旁人?” 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是毫不介意自己被人这般拉扯,“宁儿,你离我这么近,会叫我想起昨天亲你时的样子。” 耳边轰得一声炸开,安宁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儿,气地恨不得冲出去打他,“你” “好好好,不提了不提了,这两兄妹的事情宫里许多人都知道,我只要稍稍打听一下就行,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么,寄人篱下,要是消息不灵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何况我在宫外也有眼线,你阿兄和那些狐朋狗友可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只不过他们到那儿不寻姑娘,而是找面首,所以我猜他和他妹妹一样,也有些奇怪的嗜好,一般都是能躲则躲。” 第67章 士可杀不可辱 哼了一下,想说他那个样子也算躲,若是不躲,岂不要扑到戚安逸床上。 见她不说话,荀域也不再逗她,只是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讨厌苏锦绣?” “你阿兄跟我说,你们从前要好得很。” “因为我发现她对我不是真心的。”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安宁想说他和苏锦绣一样,都是那种没心肝的人,自己掏心掏肺地对他们好,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换着。 且说到底,去北国是她自己选的路,最终伤的也只有她一人,可是苏锦绣给戚家和整个南国带来的代价太惨痛了,安宁自己受苦没事儿,拖累旁人便于心有愧了。 “那是该好好收拾一下。”言毕笑笑,荀域起身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事情给你办好。” “我阿爷没有禁你的足么,这事儿非同小可,你可不要派那个凌风,棠梨跟我说了,他不怎么靠谱的。”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生怕他把事情搞砸了。 虽然在她的记忆里,荀域除了处理不好和他那个皇后的关系,其他事情都摆得平。 “放心好了,你阿爷以为我下不了地,所以没提这件事。” 晚饭的时候,棠梨和春樱给她送了好些吃的,可是小姑娘意兴阑珊的,似是没什么胃口。 “公主,多少吃点儿吧,等陛下消了气自然就放您出去了,到时候奴婢给您准备一大桌好吃的,让您一次吃个够。”春樱哄着她,棠梨也在一旁频频点头。 叹了口气,安宁伸手捏捏丫鬟的脸,“我不是耍脾气,我是不饿,还有,你们俩当我是饭桶么,带这么多菜,不知道我在这儿快憋死了,就不懂带个话本儿什么的?” 相视一眼,棠梨回道,“公主,裴公子给您送的话本儿都是鬼啊神的,您晚上一个人在这儿,看那些不会慎得慌么?” 想了一下觉得也是,安宁托腮道,“阿祐呢,他怎么不来看我?” “裴公子去求了陛下好几次了,都被赶了出来,最后一回陛下更是放了狠话,说只要他再求,便连裴家一起罚,裴太傅生怕触怒龙颜,把裴公子带走了。就连我们来给您送饭还是芸姑打点了外边的侍卫,而且还不许待太久。” 想着那人果然是守礼太过,这种事情就该像荀域那样,直接翻墙溜进来,走什么正门嘛。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在这儿挺好的,你们回去告诉阿姐和阿娘,叫她们放心。” “就说端午是毒月恶日,我许是生得太好看,叫什么煞星看上了,这才遭逢此劫的。” 言毕两个小丫鬟都笑了,她们哪里知道安宁说得是实话,荀域可不就是个煞星,天生克她的。 晚些时候,小姑娘捧着话本儿看得津津有味,虽不是志怪,并不吓人,但也比从前看得那些有趣的多,只不过故事太短,看完一个还嫌不够,总想再多看一点儿。 想着等他再来时找他要,安宁手里拿着话本儿,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顾齐欢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最多五个月,难怪要赶在中秋前办喜事” 此刻的忠勇伯爵府内,因着赵太医说顾齐欢要大好了,顾爵爷喜出望外,连对着三个女儿的婚事都比之前上心许多。 反观顾夫人就没这么高兴了,保养得宜的妇人在屋里摔杯砸盏,气冲冲骂道,“什么东西,拖累完我三个心肝儿,他自己倒好了,老爷还说了,不急着给他定亲,说什么姑娘们的婚事定的匆忙,四郎一定要寻个风光体面的人家,我呸!我女儿婚事不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 一旁的嬷嬷也有些无奈,府上出了这样的事,大夫人生气也在所难免,可是再气也不能说出来,更不能叫老爷知道,不然毁了夫妻情意事小,万一叫人看出端倪,伯爵府以后就不要做人了,“夫人莫气,依老奴看,低嫁自有低嫁的好处,终归咱们是伯爵府,那几个姑爷都得高看咱们一眼,日后姑娘们成了婚,婆家也不敢给她们气受。” “何况老爷不是给几个姑娘又多添了许多嫁妆么,夫人,老爷这是于心有愧,补偿咱们呢。发生这样的事,老爷心里也难受,不这么做又能如何呢,是跟大内翻脸,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东挑西拣,真到那步,姑娘们未必嫁的就更好。” 听着她一番劝说,顾夫人愈发觉得委屈,使劲拍着自己的腿哽咽道,“栖鸾殿那个混账,就这么折辱我儿,宋嬷嬷,四郎是我自小带大的呀,我对他与亲子无异,本想着指望他继承爵位,为我养老送终,可你看现在” 没说完就哭了出来,只要一想到戚安逸对顾齐欢做的事情,顾夫人便觉得心肝儿绞着疼。 “夫人别说了公子,公子这不是好了么,赵太医说了,心病需要心药医,但人其实是无碍的,事情总会过去的”宋嬷嬷说着也落下泪来,虽说是彼此安慰,可她们是真不知道,就算顾齐欢活了,日后还能不能不再受同样的委屈。 毕竟都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自家式微,对方却是皇子。 都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这边顾夫人刚刚哭闹完,那边就有人把话传到了顾齐欢耳朵里,病弱的少年闻言像是触动了伤心事,咳了半晌才缓过来。 “母亲说的没错,是我拖累姐姐们了,她也是伤心难过,不是真的恨我。” 对着自己的小厮说了一句,少年拿着手里一支簪子苦笑,“可我恨我自己。” 那日入宫的时候,他本意是想找戚安乐说清楚,两个人发生了那样的事,不管是谁强迫了谁,她一个姑娘家总是吃亏的,所以顾齐欢想要告诉她,自己愿意娶她,只是日后不许再这般胡闹。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长悦宫内,原本该待在那儿的人不在,反倒是戚安逸和一众狐朋狗友守在了门口,直接就将他掳走了。 回想起那日的事,少年的手紧握成拳,他眼圈儿猩红一片,几乎要把那支簪子掰断了。 “士可杀不可辱,顾公子的心思我多少能明白些。” 第68章 簪子 未等一旁的小厮反应过来,荀域便将人打晕了。 他手伤未好,手劲儿不大,想来对方就算醒了也不会太难受。 “你是谁!”警惕地看着他,顾齐欢现在手里唯一能御敌的就只有那柄簪子,且比起来人的身份,他更在意的是对方刚才那句话。 拱手行了个礼,荀域道,“顾公子不必惊慌,我是北国送来的质子,来此是受人之托,并没有什么恶意。” 见他对“质子”这个身份毫不避讳,顾齐欢脸上闪过一丝讶异,身为男子,二人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只不过对方是名声受辱,自己是身体受辱罢了。 “殿下前来,所为何事?”又咳了两下,顾齐欢感觉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像赵太医说的那般,还有望好转。 “赵太医可曾来过,他有没有跟顾公子说过您的病……”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打断了他,顾齐欢面色有些不耐,“殿下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吧。” 荀域闻言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道,“不论公子的病能不能好,现在都不是个适合议亲的时机,有人要我告诉公子,请务必缓一缓。” 苦笑了一下,顾齐欢摇摇头,他不知荀域所指的是谁,只是于他而言,现在能不能活着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死前保住自己最后一丝尊严,若是娶妻,难免不叫人生疑。 自那件事之后,他已然是不行了。 “我这个样子,娶谁都是拖累,你叫那混账放心好了,他不要脸,我还要了,伯爵府声明不能受损。” 知道他误会了,荀域解释道,“我并不是戚安逸派来的,只是因着公子的事,许多想要巴结逸王的人上赶着给他擦屁股,想把自家姑娘嫁过来,顾公子请一定不要让他们得逞才是。” 死死盯着他,顾齐欢似是被气着了,整个人都在抖,那些人糟蹋他还不够,竟还处心积虑要来堵他的嘴。 “他们送来的人,我就是死也不会娶的。” 没想到他那么配合,荀域感叹果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拱手又行了个礼,“既然话已经带到,在下就不久留了,愿公子一切安好,至于恶人有报那日,荀某自会告诉公子的。” 兴许他撑得到,也兴许就只能烧纸了。 “等等,”顾齐欢拦下他,起身将那支簪子递到他手里,“既是送信,能否请殿下也帮我个忙。” 诧异地看着他,荀域完全没有想到,顾齐欢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 …… “他真的这样说?”安宁扒着门缝,巴掌大的小脸儿上一双杏眸圆睁,似是也没有想到。 忍不住趁机刮了下她的鼻子,荀域凑过去笑道,“是,他叫我把那东西送去长悦宫。” 嗔了他一眼,安宁坐回门边儿托腮叹气,“也不知道戚安乐看了会怎么想,你说如果当初顾齐欢逃过一劫,向我阿爷提亲,那现在要和亲的是不是就是我阿姐了?” 心里此刻五味杂陈,不知是该感谢戚安逸胡作非为,还是该对忠勇伯府顾家心怀亏欠。 “哪有这么多如果,顾齐欢又不可能重来一次,就算真的能重来,他怕是连戚安乐都要躲着才是。”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自那日初见,他就一直想摸下那缎子似的乌黑长发。 “荀域!”戚安宁从门缝中伸出手去想要打他,可荀域单手就扣住了她的头,把两人的距离控制在一臂之内,不论她怎么动,指尖始终离少年的身体差一点儿。 “我就是想摸一摸,是你的头发滑,还是脸滑。” 松开她,荀域笑的伤口都疼了,还不忘占嘴上便宜,“还是脸更滑一点,像块嫩豆腐。” 理了理发髻,安宁像是只小兽,张牙舞抓地威胁着,“你再动手动脚,我就要告诉阿爷了。” “好好好,我不逗你,话本儿还看不看?”从怀里拿出来一本书册朝她晃晃,却见小姑娘理也不理。 “算了,不看就不看吧,反正最后那两个人也没在一起。” “没在一起么?”扭过头去,安宁脸上有些失落,看得人怪心疼的。 把话本儿递到她面前,荀域眸光温柔了几许,“我骗你的,他们误会尽消,不但在一起了,还生了好几个孩子。” 一把夺过那话本儿,安宁急着翻到最后一页,见他没有说谎这才长舒一口气。 人生若是也像话本儿一样,能翻到最后先看一看结局该多好。 他说顾齐欢不会重来一次,可他不知道,自己就重活一世,看见了故事的最后,所以才选择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谁知悲剧总是避无可避,改了一个还有一个,让人唏嘘的同时不禁怀疑自己今世的选择是否就正确。 长悦宫内,戚安乐正看着那支簪子出神,她怎么也没想到顾齐欢竟然要娶她。 他不过是自己随意选中的一个玩物而已,相貌不俗,脾气又好,被她连逼再骗地上了床,竟还想着负责。 “那日是谁叫阿兄他们来我宫殿的,我记得我说过,不许他带着那些人来。”戚安乐根本瞧不上戚安逸的那些狐朋狗友,这一点逸王自己也知道。 见听音不说话,戚安乐又问了一句,“是方茹?” 提起那位姑姑,听音脸上明显带了怯意,点头时都不敢看主子的眼睛。 狠狠攥着那柄簪子,安乐什么都没说。 晚些时候,方茹被唤道了长悦宫,窗边的小姑娘拨弄着烛火,放下剪刀后说了这样一句,“姑姑,你陪我去蜀国吧。” 闻言一愣,方茹从没想过戚安乐会带自己去蜀国,一时不知该忧还是该喜。 忧的是乔氏,喜的是安乐。 “那你阿娘怎么办,她……” “姑姑,”尾音拖长,带着少女的娇嗔,小姑娘对着方茹道,“姑姑该知道的,阿娘和我,你只能选一个。” 沉默良久,年长的女使才答了一句容我想想。 安乐不担心方茹会拒绝,她怎么会拒绝。 摩挲着那柄簪子,上面依稀刻着两个字,欢乐。 他该是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才打了这样一柄簪子,想着日后两人定了亲,他家来下定礼时帮她簪在头发上。 “我本不用去和亲的。”方茹走后,戚安乐喃喃说了一句,眼里的恨意翻涌,直叫她她把簪子尖儿扎进了手里。 第69章 板上钉钉 安宁是在半月后被放出来的,戚长安此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宫中许多人都在说三公主失宠了。 “怕是因为得了哮症,又没办法根治,所以不讨陛下喜欢了吧。”扫洒的小宫女们窃窃低语,却逃不过凌风的耳朵。 凑到荀域跟前,青衫小厮拉拉主子的衣袖,“爷,您听,咱们之前做的那些全白费了,要不要换一个?” 挑眉看了他一眼,少年问到,“换什么?” “换靠山呀,巴结了半天是个不得宠的,那有什么用。” 强压着火气没有打他一顿,荀域冷声道,“她们瞎你也瞎,事情不能光看表面懂不懂,等厉雨来了你就出宫去,少在我面前晃悠。” 闻言委屈极了,凌风嘀咕着,“奴才一腔忠心竟比不上三公主那点子美色,奴才可是从小跟着您的” “那点子美色?”脸上露出看傻子的表情,荀域摇摇头,“果然是瞎。” 戚安宁长得那么好看,这样的若还只算丁点儿,那什么才叫绝色? 两个人出了宫,并没有直接去茶档,而是绕到了城南的一座破庙里,见四下无人,凌风守在门外,荀域则一个人走了进去。 破败的寺庙早就断了香火,四周的梁柱上雕刻着万佛来朝,各色佛像上均缠着蛛丝,供桌上也落了厚厚的灰尘。 绕到正面那尊大佛的背后,荀域看着低眉的菩萨点燃了一根蜡烛,虔诚地跪了下来。 观世音总是在释迦摩尼背后,叹世人不懂回头的同时,竭力普度众生。 感受到身后有人来了,荀域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一个身姿颀长的黑衣男子上前递上一封密信,拱手道,“一切如您所料,王爷已经联络了许多朝臣,若是您死在南国,他便会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王位,且以复仇的名义挥剑南下,把之前送来的城池抢回去,以震声威,巩固帝位。” 冷笑了下,少年语气带着一丝明知故问,“若我没有死在这儿呢?” “那您归国之日,就是身死之时。” “王爷已经集结了兵力,只要您回去,他便会诬陷您与南国勾结,继而发兵皇城,勤王救驾。” 将信放在蜡烛上,火焰吞噬起白宣一角,很快就将上面的字全都燃尽了,灰烬簌簌落下,荀域担心吹熄蜡烛时扬起的尘土会呛着自己,索性伸手将其捻灭了。 疼只是一瞬间的,不算折磨。 “韩昭呢?” “小公爷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假意投诚,见机行事。” 点了点头,二人起身往外走,城中不知何时落了雨,南国到了梅雨季,雨滴像是蛛网铺天盖地,行走其中的人都是猎物,被宿命缠绕,无法挣脱。 凌风见两个人出来了,忙把随身带着的伞撑起来,一把纸伞罩不住三个人,厉雨识趣地退了出去,荀域看了凌风一眼,接过那把伞,把两个人都甩在身后。 一直到了茶铺,凌风才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讲完。 “你说说,爷是不是太偏心了?” “我觉得你想得有点多。”放下茶盏,冷面的黑衣护卫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你是说爷还是向着我的?”闻言面露喜色,凌风笑得虎牙都露出来了,拍了拍厉雨的肩膀表示亲近。 耸肩躲开了他,厉雨继续道,“我是说你自认在爷心里能跟三殿下相提并论这件事,想太多了。” 凌风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漫天雨丝落下来,心彻底凉了。 “从今天起你就留在宫外接应,我带厉雨回去,别出岔子,听到没?”荀域起身撑伞,复又走入雨中的街巷。 厉雨一路跟着他,快到宫门的时候才问了句,“爷,您对那位三公主,是认真的?” 看了他一眼,荀域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花那么多时间骗一个小姑娘,我有那么闲么?” “那您和乡君的婚事怎么办?” “再说。”声音冷了几度,明白他有些不耐烦,厉雨识趣地闭上了嘴。 镇国公的嫡长女康映珠,自小便倾慕荀域,两人的婚事早在陛下还未得病之前就定下了,厉雨这次能顺利从北国出来也多得康家帮忙,镇国公更是叫他捎话给荀域,只要他回去之后老老实实娶了自己女儿,那康家军便任其差遣。 而另一边,虎贲将军独女甄若扶也巴巴儿盼着荀域可以娶她,甄将军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夫人在世时耳提面命他只许打仗,不许参政,可为了这个女儿,他愣是卷进了北国的朝堂之争。 左面一个出身武家一身武将之风全无头脑的康映珠,右面一个出身武家全无半点粗鄙之气弱柳扶风的甄若扶,把这两个要是都娶回去,国是定了,家就乱了。 厉雨想想都替荀域头疼,也难怪他听见这些会生气。 少年郎坐在桌案边,想着那日戚长安的话,眉头几乎皱成了一团。戚安宁的脾气若是放在后宫之中确实吃亏,他要么就任由她嫁给旁人,从此夫妻和乐,幸福美满。 要么就强迫她跟他回北国,受些委屈,等苦尽甘来。 后面五个字从脑海里闪过,荀域的心便像针扎一样疼,他何德何能,要叫她一个被捧着长大的姑娘跟他在那虎狼窝里熬着。 且熬得出熬不出都是未知。 雨下了一夜未停,荀域也一夜没睡,他想着北国的那些事,想着戚安宁,越想就越清醒。 这世上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苦和累总要选一样,只是拖累旁人,他亦于心有愧。 临近晨起的时候少年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间像是做了个梦,梦里他看着安宁一袭嫁衣地坐在床边,撩开她喜帕的人则是裴祐。 不知是被外面的闹声吵醒还是被这个梦吓醒的,总之书册脱手,荀域一下就坐了起来。 “外面怎么了?”按了按太阳穴,少年眼底尽是血丝,衬得他神情愈发得差。 拱手行了个礼,厉雨小心地回了一句,“今日是裴家来给三公主放小定的日子,宫里一早就开始打扫,所以” 插簪放定,这门亲事基本上已是板上钉钉。 第70章 掌上明珠 安宁一早就被芸姑拉起来梳洗,小姑娘谈不上不愿意,可也不算欢喜,揉着惺忪睡眼抱怨说困,但还是老老实实坐到了妆台边上。 衣服昨夜就挂在了架子上,春樱和棠梨捧着熏炉又熏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替她穿好。 “今日不如就别戴香缨了,反正就一会儿功夫,免得那上面的药气跟衣服上的香气冲撞了,不好闻。”棠梨才说了一句,就被芸姑嗔了一眼。 “那怎么行” “戴着吧,”打断了芸姑,安宁出声道,“反正要戴一辈子的,早早让他适应了这药气也好。” 她知道裴祐今日不会来,可还是说了这么一句,明显是在使性子。 芸姑和棠梨闻言都闭了嘴,春樱替她梳头,小声问到,“公主,您还生气啊,就因为裴公子没去看您?”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一向爱闯祸,他哪看得过来。”拿起一对儿耳坠子在耳朵上比了比,晶体剔透的珍珠,衬着她小巧的耳垂如白玉般,安宁记得从前荀域也曾送过她这样一副耳坠子。 彼时男人跟她不知为了什么事吵起来,两人怄气了许多天,谁都不理谁。直到一日夜里,外面雷电交加,瓢泼而降,砸在地上很快就起了一层白色的水雾,男人顶风冒雨而来,到了她那儿的时候,衣服已经湿透了。 一面埋怨他为什么非得这时候来,一面急匆匆拿了干净衣服给他,安宁替荀域擦头发的时候,他忽然就揽住她的腰,手心儿里静静躺着一副耳坠子。 掌上明珠。 他叫它们是掌上明珠。 安宁笑着嗔了他一眼,想要戴上却被他拦下了,说是一会儿亲的时候怕扎嘴,气得安宁使劲掐了他,然后就被抱到了床上。 她问他难道就不想看看她戴上是什么样子。 荀域说她好看,耳坠子也好看,配在一起总不会是丑的。 见她对着镜子愣起神儿来,春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殿下?” 这才回过神来,安宁“啊”了一声,连忙把那副耳坠子摘下来,“换一副吧,随便什么都好。” 她心里清楚,裴祐就是那个随便什么都好。 一时也就不怨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好处,用一个人的缺点去和另一个人的优点相比,太不公平了。 主仆二人正挑着,忽听有人来报,说太后来了。 “祖母。”安宁想要起身,却被老人家按坐回去。 笑盈盈地打量着她,太后对着这个孙女是越看越喜欢,“瞧瞧,多俊的人,和哀家年轻时那简直是一模一样。” 闻言屋里的人都笑了,知道她是变着法儿夸自己,全顺着她附和。 “找什么呢,簪子一会儿是要旁人来给你戴的。” “我知道,祖母,我在找耳坠子呢。”回了一句,安宁笑道,“那些规矩我都记着了,不会出错的。” “哎呦,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是公主,一颦一笑都要被人仿着来的,想怎么着都行。”提起宠孩子,太后可丝毫不比戚长安差,长霓公主就是被她捧大的,只是养的有些歪了,“我瞧着这个就很好,衬你。” 复又拿起那个珍珠坠子,太后一下就给安宁戴在了耳朵上,回过头又对身边的嬷嬷问到,“看,好不好看?” 与春樱对视一眼,小姑娘想摘又不好意思,一时只能叹气。 她祖母的眼神儿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不是老早就不能穿针了,今日怎么戴个耳坠子竟如此利索。 几个人正说着,卢氏和裴夫人也来了,裴家备了厚厚的定礼,全套的头面首饰,还有戒指、耳环、手镯最亮眼的是一个璎珞项圈儿,纯金打造,上面镶着点点珠翠,正中是一个锁头模样的底座,中间嵌了一整块点翠,幽蓝剔透,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见她喜欢,裴夫人这才放下心来,笑着道,“这是阿祐叫人找巧匠做的,这整套东西里,他就只对这个和那柄簪子上心。” 明贬暗褒,毕竟那些东西加起来也没这两样贵重。 “可不是,用锁头把我孙女儿锁住了,再簪上簪子,日后就是你们裴家的人了。”太后把那些心思点破,表情就好像被抢了宝贝的孩子似的。 卢氏和纪嬷嬷抿嘴笑笑,裴夫人也赔笑道,“是是是,把太后的心肝儿夺走了,日后我们一定会好好待公主的,绝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这还差不多。” 将那柄金簪插在安宁头上,裴夫人眉眼温和,想来裴祐的样貌还是随母亲多些。 待热闹过了,小姑娘躺在罗汉床上,总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真的避过远嫁的宿命了,按照从前的记忆,她和荀域是她十六岁那年在一起的,离现在还有两年多的时间。 这么一算,这辈子到那时她早该嫁为人妇了。 阿姐是明年春日成婚,她应该也差不多吧。 这样想着,却听外面的人说陛下来了。 “阿爷?”闻言坐了起来,可随即又转过头去,“就说我睡了,不见。” “臭丫头,刚插完簪就睡,哪个姑娘像你这么懒,以后嫁到婆家,人家要笑我不会养女儿。”中年男人佯装生气,迈步走进花厅,目光触及自家女儿时马上就柔和下来,“叫阿爷看看,哼,真是便宜裴祐了。” 忍不住笑了出来,安宁随即板着脸道,“亲事是阿爷许的,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反正待我嫁出去阿爷就不用头疼我三天两头给你闯祸了。” 闻言轻咳了两声,众人识趣地退到殿外,戚长安这才像哄小娃娃一样柔声道,“怎么,还生阿爷的气,阿爷不是怕你被人欺负了,所以想叫你长点记性么?” “北国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后离他远点儿,知道么?” 眉眼弯弯,戚安宁听他这样骂荀域,顿觉通体舒畅,也不跟他闹脾气了,只道,“阿爷不用担心,明年春日我就嫁了,他便是再有什么心事也白费。” “明年?什么明年,你这丫头还没及笄呢,婚事怎么也要等及笄后再定。” 第71章 书呆子 “就算你没成亲,那小子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戚长安补了一句,只要女儿对荀域没意思,他并不觉得对方会是个威胁。 安宁闻言一愣,想要劝说阿爷早点把她嫁了,可又觉得一个女儿家急着要嫁人有些不合适,好在就算及笄之后也来得及,她十五岁那年荀域刚回北国,国事战事乱成一团,直到他称帝一年后才摆平。 且当时是她哭着喊着嫁过去的,现在的她不喜欢荀域,对方也不至于在焦头烂额之际非要娶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女人。 思及此处,安宁才觉得哪儿不对,那个口口声声说是利用她的人,究竟要利用她哪儿呢?她嫁过去他才想起要堵她的嘴,不让她把自己在南国的事情说出来,可她若不嫁,那他就不堵了么? 彼时荀域归国,只说要她等自己,安宁左等右等不见和亲诏书,而南国形势大乱,她这才求了裴祐送她过去。久别重逢,荀域不但没有任何喜悦可言,还问她为何来这么早。 若那句“等他”只是托词,荀域就不怕她恼羞成怒,留在南国胡说八道,反正山高皇帝远,他也不可能在内忧外患之际派人抓她吧。 还是他一早料定自己会死心塌地,所以连派人接都懒得接,只等着她千里迢迢赶过去,若是能死在半路上,更是一了百了。 一直想到这儿,安宁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只觉从头顶冷到了脚下。 “阿爷放心好了,我会听你的话,不会和他再有往来的。”小声说了一句,戚长安看着自己女儿脸色泛白,还以为她是觉得自己将要嫁人了,有些舍不得父母,心中感慨良多。 出门的时候,男人对添福说了一句,“今日阳光怎么这么刺眼。” 见他揉了揉眼睛,内侍官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现在是梅雨季啊陛下,京都的人要是看见太阳恨不得高兴得蹦起来,怎么还会嫌照眼睛。 午后安宁正坐在花厅里绣花,端午过后就是七夕,她要给阿祐绣个香包,棠梨在旁边替她扇着扇子,看着自家主子穿针引线的样子,不禁奇道,“公主,您什么时候绣工这么好了?” 戚安宁不爱读书,不会女红,下棋不好,除了皮囊好看,几乎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 可她其实并不傻,上辈子不过是因为被人宠坏了,所以才眼瞎心盲,在北国宫廷待了三年,荀域常逼着她跟他下棋,大概是嫌弃她什么都不懂,而他一个男人也没什么可教她的,所以只能教她在棋盘上纵横捭阖。 再之后五年冷宫磨炼,她几乎什么都学会了,那个叫云开的小丫鬟教她刺绣写字,两人一针一线绣了好多东西,她还给荀域写了许多道歉信,可惜一封都没有送出去。 “这几日总去阿姐宫中,看她绣出嫁用的东西,就跟着学了点儿。”随口说了一句,安宁放下东西,看着外面的天道,“这雨也太黏糊了,就不能痛痛快快一次下完么?” 胭云台四面漏风,好在屋顶结实,她住在那儿五年几乎都没怎么漏过雨,所以安宁喜欢下雨,因为雨天里居高临下,整个北地皇宫都被一团雨雾掩盖,而她就像是出世的仙子,再不是被遗弃在冷宫的怨妇。 且夏日落雨后胭云台就没那么热了,又没有蚊虫,比冬天好捱不知多少倍。 她记得自己刚到北国时,看见下雪会兴奋得尖叫,荀域替她在院子里堆了雪狮子,又把她扛在肩头摘了红梅,两人晚上窝在被窝里说悄悄话整个冬日幸福得像是火炉上的热汤,咕噜噜冒着泡泡。 可后来她几乎恨死下雪了,溶雪时胭云台冷得要命,雪水顺着屋檐落下来,只要一个晚上就结成了冰,安宁在那上摔过好几次,每次腿都摔得青紫,要几天才能好。 “一次下完,那怕是要闹水患的。”棠梨没到过北国,所以没见过一次下完的雨是什么样,天街小雨润如酥,南国的人也好雨也罢,总是不疾不徐,没有北地那些戾气。 一不留神针扎进了手指,疼得安宁倒抽一口凉气,血落在布上,把整幅绣作都毁了。 “完了完了,”看着殷红的血渍,小姑娘皱眉道,“我叶子都绣好了,现在这样,绣不成玉树了。” “那便绣一对儿鸟吧,比翼鸟,连理枝,寓意也挺好的。” 闻言点了点头,安宁重新描了样子,这一次她不敢走神,认认真真将雀鸟的羽毛绣好,直到遮盖上那滴血迹才松了口气。 只是她忽略了一点,连理枝是枝干相生,并肩而立,比翼鸟则是两只鸟儿共用一对儿翅膀,无法分离。可眼前的这一双鸟儿彼此独立,共同落在一棵树上,没有枝干,只有些许繁茂的绿叶相称,意境便全然不同了。 像是同林鸟,不能比翼飞。 裴祐也没想那么多,少年接到那个荷包时高兴还来不及,拉着安宁的手小声道,“阿宁,我送你的项圈儿你喜欢么?” 抽回手来,戚安宁哼了一声,坐在庑廊上晃悠着双腿道,“你要是能在我被禁足时来看看我,兴许我会更喜欢。”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裴祐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你那日为什么叫荀域来给我送信,我不是说了,咱们两个的事不要叫外人知道。”追着又问了一句,安宁提起那天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被阿爷扣住了,走不脱,正好荀域叫陛下拘在那儿,我怕你等急了,所以才叫他帮忙的” 闻言火气更大了,安宁瞠着眼儿道,“他也被拘着你也被拘着,怎么他敢跑你不敢?” “他说陛下喝醉了不会注意他,可我阿爷没醉,再说,他是北国的皇子,就算是人质,陛下也不能拿他如何。”见她似是很不高兴,裴祐这才反应过来,“阿宁,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狠狠剜了他一眼,照他这个后知后觉的样子,荀域若真想做些什么,他拦都来不及。 “没有!” 愤愤回了一句,却见裴祐道,“那就好。” 安宁翻了个白眼,果然是个书呆子。 第72章 签诗 将那个香包妥善地系在了腰间,裴祐对着安宁道,“阿宁,今日七夕,宫外热闹得很,你要不要跟我出去看看?” 少年眸光晶亮,满是期许。 见他这个样子,安宁点点头应了下来,“好。” 粲然一笑,裴祐又跟了一句,“那我去求阿爷要了对牌来。” 裴太傅是这些皇子的师父,起初为了他出入宫禁方便,戚长安便赏了一块对牌,可后来除了宫中的两个皇子,那些世子也跟着入宫读书,对牌有时不够用,全靠侍卫认脸。 偶尔被新来的侍卫拦下,便再去找太傅要对牌领人。 又叹了口气,安宁无奈地笑了笑,想说裴祐就是裴祐,实实在在是个君子,连出宫都要知会太傅,不像荀域,每次都是带她溜出去的。 “算了,我还是去找阿娘要吧,顺便同她说一声,若是阿姐也想去,我们便一道出宫。” 裴祐闻言点了点头,“也好,万一回来晚了,也免得皇后殿下担心。” 小姑娘到凤仪殿的时候,安康正好也在那边,蒋云深托母亲送了一对儿镯子来,卢氏对这个识理又不失深情的女婿简直越看越喜欢,所以叫了长女过来,问她可曾回赠了什么没有。 安康说端午刚送了香包,再送便有些重复了,可别的她又想不出来。 “你呀,要是有这个鬼灵精三分的厚脸皮,蒋家公子怕是做梦也要笑醒。”宠溺地戳了下女儿额头,卢氏转过身对纪嬷嬷道,“我记得之前安定生辰,他长姐做了双靴子给他,还一直留在咱们这儿,你叫人送到蒋家去吧。” “阿娘”安康想要阻止,脸红着道,“怎么能送这么亲密的东西。” “是啊阿娘,”安宁丝毫不在意母亲说她脸皮厚,坐在一边帮腔道,“送靴子不好的,万一人跑了怎么办。” 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可卢氏和纪嬷嬷相视一眼,觉得也挺有道理,“那送什么,总不能什么都不回。” “送玉带好了,把姐夫牢牢拴着,这样就不会跑啦”未说完便被安康掐了下,小姑娘笑着躲到母亲身边,“阿娘你看,阿姐又害羞了。” “阿娘,不如你许我和阿姐出宫吧,阿祐说今日宫外可热闹了,我想出去玩儿,好不好?”见妇人笑得正高兴,安宁拉着她的衣袖轻摇,撒着娇道。 “瞧瞧,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果然是厚脸皮。”卢氏拿她没办法,也知小姑娘们好热闹很正常,所以便拿了对牌递给她,嘱咐着,“早去早回,街上乱,叫纪嬷嬷备辆马车给你们姐妹俩。” “那我就替阿祐和姐夫谢谢阿娘啦。” 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纪嬷嬷忍不住问了句,“殿下,您就这么放公主们出去了,万一” 摆了摆手,卢氏笑道,“蒋家和裴家的两个孩子最是妥当,若是宁宁一个人胡闹自是不行的,可我见安康又太过矜持了,你说她们俩怎么就不能匀一匀呢。” 知道她是为了安康,纪嬷嬷这才点点头,“也是,长公主这个样子是要多与蒋公子走动走动,不然成婚后怎么办,总不能拘一辈子。” 姐妹俩一出了凤仪殿安康便抽回被妹妹牵着的手,嗫唇道,“晚上我就不去了,你和阿祐好好玩吧。” “为什么?”不解地看着她,阿姐确实守礼,但也不至于这么扭捏。 “我只是觉得若有他在,会不自在。” 蒋云深和裴祐不同,后者自小就与他们一同长大,可蒋家公子身体不好,小时候被侯爷逼着习武以期强身健体,直到后来才入宫做了太子伴读。 且跟苏家的两个女儿一样,也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并不常来。 “那,不带他去?”试探着问了一句,却见阿姐明显松了口气,笑着点点头。 两姐妹随着裴祐出了宫,一路尽是欢声笑语,入耳如珍珠落玉盘,清脆动听。仿佛世间美好尽在旖旎兰夜,夏日盛极,芳心浮动,那些平日里不敢显露的情愫在这一日都能被大胆地表露出来。 最热闹的便是银屏河两岸,少女们放河灯祈愿,之后走过那座刻着喜鹊的朱栏桥,就是京都有名的月老庙。安宁拉着阿姐入庙去,安康一时不解,疑惑道,“你都有了赐婚,还求什么?” “求夫妻和顺,恩爱白头啊,”笑了下,小姑娘拉着安康一并跪下,“阿祐说这儿的签诗很灵的,阿姐你也求一个吧,求你和姐夫情投意合,瓜瓞绵延” 眼看她又要掐自己,安宁威胁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不能打打闹闹的,对月老不敬的话,他该不高兴了。” 言毕便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殿内烛火给小姑娘的侧脸笼上一层柔光,纤长眼睫恍如蝶翼轻颤,只叫人觉得不论她许什么愿都想成全,免得惊了落蝶。 安康也对着月老许愿,少女低头,只求她和蒋云深夫妻清浅,不用羁绊太多,相敬如宾,平淡此生就好。 两个小姑娘取了签筒摇出竹签,俱是上吉。 从师父手里拿了签文,安宁急着看长姐的,细白手指将那张红色的小小信笺展开,念道,“踰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 “这是什么意思?要你主动一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蒋云深明明对她阿姐有意,怎么还需要她再主动呢? 安康看了那签文,只觉心都要跳出来了,手心出了薄薄一层汗,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拿你的看看吧”将安宁的签诗打开,安康一字一句念着,“遐迩一体,率宾旧王。” 继续往下看,还有一行注释:遐也远。迩亦瑶之远也。自古以来有千古不易之理。不论古今之时。东西之地。新人不如旧雨。新土亦不如旧主者也。伊人之关乎微至。 “新人不如旧雨,新土不如旧主?”安康嘀咕了一句,抬头对妹妹道,“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伊人之关乎微至又是什么,你有了新人,还对你关心备至?” 第73章 遇刺 一把将那张签诗抢过来藏在身后,安宁恨不得把它撕碎了才好,“哪有什么新人,再说,就算有,这签诗不是说了么,人不如旧,还是阿祐最好。” 硬生生把那张签文的意思给曲解了,戚安宁抱怨道,“走吧走吧,这种东西就是图个乐儿而已,不要当真。” 想问她方才是谁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又是谁说这月老庙最准,可见小姑娘面色凝重的样子,安康又不好再问。 姐妹俩各揣心事,以致于裴祐见到她们的时候也跟着紧张起来。 “怎么,是签诗不吉么,没关系的,反正就是求着玩儿的,别当真。”少年郎安慰着,倒是和安宁不谋而合。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摇头道,“都是上吉。” 闻言长舒一口气,裴祐嘴角上扬,指着不远处的茶楼道,“走吧,今日有皮影戏,咱们一块儿去听。” 正要离去,安康在一颗挂满红线的树前站定,“这是什么?” 月老庙外有一座碧甃亭,亭旁是一棵大榕树,下面聚满了罗衫锦裙的小姑娘,争着要把红线挂上。 “是连理树,据说把签文用红线绑好系在上面,便能心愿得偿,若是求到了不好的签诗,就扔进亭中的井里。”解释了一句,裴祐还以为两个小姑娘想过去,“要我帮你们把签诗挂上么?” 同时摇了摇头,安康和安宁一脸拒绝,惹得少年愈发不解。 三人往茶楼走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跃入眼帘,“那不是荀域殿下么,他怎么在那儿?” 墨色衣衫的少年身姿颀长,身边还跟着那个不靠谱的护卫,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到那间风靡京都的伎馆外,早有姑娘们迎了出来,看样子与她们很是相熟。 安宁因此断定,这不是他第一次来。 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地进了茶楼,他本就是个好色之徒,从前后宫妻妾成群,如今出入勾栏之地也不出奇。 记得从前他每纳一个新人入宫,她都要跟他吵一架,而对方的说辞永远都是那一句,为了平衡前朝。 她不懂荀域那些帝王术,只知道自己不喜欢他宠幸别人,哪怕他每月来她宫中的次数最多,惹得皇后康氏总是为此发难于她,可安宁还是难受。 后来不论荀域何时来,她都叫人备了热水给他,非要男人自上到下洗干净才许踏入她的寝殿。 年轻的帝王日理万机,想要来她这儿歇歇却还得被折腾一番,渐渐便与她疏远了。 所以若叫安宁说她是因为哪件事才把荀域惹恼了,她也说不好。大抵本身就没什么太深的情分,若她乖一点还好,偏偏她性子拗,再被这些琐碎的小事拖累,那点子夫妻恩义日消月减,彻底就垮了。 台上的戏演得正热闹,小姑娘磕着瓜子儿对长姐道,“牛郎其实胆子也挺大的,敢偷织女的羽衣,我要是织女被人这么算计了,定要叫天兵天将下来劈死他,还给他生什么孩子。”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连忙掩住了嘴,安康嗔了她一眼道,“就你这个凶样子,借旁人个胆子也不敢惹你,也就只有裴祐一根筋,你可不要辜负才是。” 听着姐姐这样说,安宁只觉手心发烫,她攥着那个签文坐立不安,连戏都看不下去了。 “这儿的点心不好吃,我出去一下,你们在这儿等我就好。”起身见裴祐想要跟着她,小姑娘将人按坐回去,“你陪阿姐吧,我去去就来。” 快步折返回碧甃亭,安宁把那张签诗投进了井里,幽暗的井水深不见底,确实像是能把那些逃逸于人间的厄运吞回去。 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着,希望诸天神佛能够收回这段孽缘,许她一段平淡人生。 做完这一切,安宁往茶楼走着,路过街边一个卖面人儿的小铺子,顺手便买了一对儿牛郎织女。油面裹着糖蜜,捏出的面人儿虽然小巧却也活灵活现,叫人舍不得吃下去。 想着一会儿和阿姐一人一个,就只有裴祐没有,安宁对着捏面人儿的道,“能不能再给我捏一个织女,我们一共三个人呢。” 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这世界上哪有三个人在一块儿的,摇了摇头,对方表示爱莫能助,“可以捏头牛,或者捏个王母娘娘。” “王母娘娘棒打鸳鸯,我还是要牛吧” “不如要两个孩子,他们不是生了一双儿女么?”一道男声自身后响起,叫安宁倏地皱起了眉。 她不用猜都知道又是那个讨厌鬼,回头瞪了荀域一眼,转身就要走。 一把将她拉住,少年笑道,“宁儿,别动。” 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挣不脱,安宁骂道,“你放手,不然我喊人了。” “一会儿就好。”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荀域的笑容虚浮,带了几分苦涩之感。 这才注意到他似是有些不对劲儿,安宁狐疑地往下看去,发现他另一只手正捂着腹部,血不断从指缝渗了出来。 “你怎么了?”伸手扶住他,想起之前兄长说的他遇刺的事情,小姑娘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那个傻护卫呢,他怎么没跟着?” 知道他说的是凌风,荀域有些无奈,“你都知道他傻了,靠不住。” “宁儿,扶我到人多的地方去”这是南国京都,对方就算想要他的命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不然就算他死了,他的叔父也没办法将脏水泼到邻国身上。 没有出兵的理由,如何夺回城池,而没有城池,又如何立威服众? “马车就在街角,你撑得住么,我送你回宫好不好?”眼见他有些站不稳,安宁很怕若是再晚一会儿,人就真的要死在她面前了。 到时候她跳到黄河都洗不清,北国的人还不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扶着他走到对面,几步路的距离竟走了许久,荀域嘱咐她不要慌,更怕动作太大扯到伤口,到时候叫人见了血,定会引起一片骚乱。 若是那些人趁乱出击,以他现在的状况,肯定护不了她。 第74章 朝朝暮暮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像是对儿亲昵的情侣一般,若是平日定会引人侧目,可今日不同,今日是七夕,众人见怪不怪,还以为是谁家的夫婿醉酒,唤了妻子来接。 不远处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刚好从一边的小巷子里拐出来,哪怕隔着一层白纱,她还是认出了二人。 “那不是北国的质子么,还有三殿下!他们怎么会在一起?”起舞讶异地说了一句,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主子。 这里离忠勇伯府不远,他们刚刚从顾家出来,刚巧碰上这一幕。 “宁妹妹还真是艳福不浅呢,左一个裴祐,又一个荀域,有趣,真是有趣。”方才见顾齐欢的那些愁绪转瞬就消散了,戚安乐嘴角噙起一抹笑,“走吧,回去吧。” 快到马车的时候,安宁感觉荀域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少年的脸色苍白,血迹滴滴答答落在了衣衫上,幸而他穿了件深色衣服,所以不是很明显。 见她扶了个男人回来,棠梨整个人都懵了,还没开口便听安宁道,“愣着干嘛,还不快点帮忙。” 像是回过神来,小丫鬟连忙掀开车帘,帮她把人扶了进去。 “你去前面茶楼跟阿姐还有裴祐说一声,就说我不舒服,先回去了,让他们好好看戏,不用担心。”言毕又想起了什么,安宁继续道,“还有,阿娘的对牌叫我拿走了,你到太傅府去要另一块,务必跟裴祐一起把阿姐好好送回宫。” 被扔在茶楼的安康和裴祐听到消息后也没了看戏的心思,都想回宫去看看她怎么了。 “不用不用,公主并无大碍,可能就是累了,”棠梨往摆手,生怕自己办不好主子托付的事情,“她还留了两个面人儿。” 把牛郎织女分别递到二人手里,小丫鬟满面堆笑,“裴公子,那我就先去府上取对牌,回来咱们一块儿走?” 见他点点头,棠梨如获大赦,忙退出了茶楼。 大姨姐和妹夫,这个组合怎么想都有些怪。 一出戏结束,安康似还有些意犹未尽,喃喃自语了一句,“你说这样的结局,算是好的么,一年只能见一天?” “诗里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我觉得两个人若真心喜欢,定是希望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不然何以解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在安康的印象里,裴祐的性子一直温润,所以叫人很难想象从他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抬起头来,安康嘴角轻扬,又不无羞赧地说到,“能劳烦你帮我把方才的签文挂在连理树上么?” 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少年立于那棵榕树之下,修长手指极干净,是属于读书人的手,安康看着他三两下就把那张签诗挂好了,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她不是东家之子,不好意思趴在心上人的墙头,且即便真这么做了,故事里的男子依旧不为所动。 所以不如就将这份喜悦压在心底,不能朝朝暮暮,就珍惜点点滴滴。 安宁一路上一直悬着心,入白虎门的时候,守门侍卫被小姑娘冷着一张脸的样子吓了一跳,魏擎不敢查她的车,只能快快放行。 “也不知道我怎么这么倒霉,总是能遇到你。”扶着人进了宸佑宫后门,安宁对着迎出来的小丫鬟道,“别惊动芸姑,叫春樱来,今晚的事情要是说出一句,我就扒了你的皮。” “你怎么这么凶,你这样的裴祐那个书呆子受得了么?”见那个宫娥似是被吓得魂儿都没了,荀域不禁揶揄道。 “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皇子殿下,命都快没了还耍嘴皮子,”冷笑了一下,安宁将他扔在床上,见人痛得眉头都皱在一起,心里愈发解气,“我宫里可没有金创药,你这个要怎么处理,喊我阿爷还是叫太医?” “别,别惊动你阿爷,不然他又要叫人打我。”捂着伤口苦笑,荀域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赶紧嘱咐着,“用酒就行,喷在伤口上,再随便绑一下,止住血就行。” “要不是怕你死在南国给我阿爷惹麻烦,我才懒得管你,明天一早就滚回你的暖香坞去,不许赖在这儿,听到没?”一边帮他解衣服,一边对着赶过来的春樱道,“去拿酒来,要烈一点的!” 荀域对她的“狠毒”不置可否,在他看来今晚这一刀挨得很值,竟阴差阳错能得戚安宁亲自照料。 小姑娘拧了帕子帮他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干,哼了一声,“伤口也不是很长,不会有毒吧,可别连累我。” “不会,刀上淬毒很麻烦,一不小心还会伤了自己”他说得很慢,说完一句又喘了口气才继续,“除非是想要跟我同归于尽,不然不至于这么狠。” 那柄匕首确实很窄,只不过对方下了狠手,刀身全部没入,刀口极深,若是再偏一点定会伤了脏器。 少年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恍惚间听到那个唤春樱的小宫娥回来了,“殿下,咱们宫里没有烈酒,除了梅子酒也就只有做酒酿的米酒了。” 没有出声,荀域想反正太辣的戚安宁也喝不了,闻一下就要掉眼泪了。 “那还真是便宜他了。”倒了一杯泼上去,酒尽数入了伤口,少年一下清醒过来,荀域一双眼睛通红,死死瞪着安宁,额头上的汗都疼下来了。 从春樱手里接过药布,小姑娘语气凶得很,“我和阿祐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就这么被你搅和了,转过去!” 要给他缠腰布,可两个人面对面姿势别扭得很,安宁想叫他背对自己,免不了又想起了从前。从前安宁最喜欢从后面抱住他,荀域宽肩窄腰,身材极好,每每如此,他总会一面握着她的手不松开,一面对她说别闹。 动也不动,少年的挑眉,“你今天是跟那个书呆子出去了?” “对啊,今日是七夕啊,说到底你还要感谢阿祐,若不是他”戚安宁话音未落,面前的人便直直朝她倒过来,“我的腰” 人事不省的荀域压在她身上,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第75章 名师出高徒 安宁往后仰去,手撑着床铺,这才勉强没有倒下。 春樱见状忙帮她把人扶起来,主仆俩手忙脚乱地帮他把药布缠好,又观察了一会儿,见没有血再渗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肩膀,安宁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 “公主,他,他不会是死了吧”春樱有些害怕,缩在她身后小声问到。 伸手探了探荀域的鼻息,戚安宁冷哼一声,“放心好了,祸害活千年,且死不了呢。” 小丫鬟把殿里收拾了一下,又将那些染了血的衣物床铺全都处理了,再回来的时候,安宁已经换了件干净衣裳,上上下下穿戴得整整齐齐,就这么坐在床边儿。 她总不能穿了寝衣守着,不然又要叫他占便宜。 “公主,棠梨回来了,长公主也回到柔福宫去了。” 打了个哈欠,安宁这才安下心来,“那就好,你也回去睡吧,明天一早他醒了就没事了。” 想要问她需不需要自己帮忙,可见对方自然地伏在床边儿,春樱也没有说话,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也不知道这个质子前世积了什么德,这辈子竟能叫他们殿下亲自照料。 夜半的时候,荀域发了高热,安宁被他的呓语吵醒,一面不耐烦地骂着,一面拧了帕子放在他额头。好在从前在胭云台的时候她和云开每次生病都要彼此照顾,如今才能应对自如。 “你做的孽最后竟然还给你自己寻了方便,老天爷怎么就那么不公平,我和云开被你扔在那儿不闻不问的时候,每年冬天都度日如年,两个人一床被子,不是她病就是我病,到后来都冻习惯了。” 见对方似是沉浸在什么可怕的梦境中,荀域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嘴里还不停说着什么,安宁忍不住凑到他跟前,把头发挽在耳朵后边,“又说什么呢。” 听了半天也没听懂,来来回回就只有那几个词。 “不准”,“合葬” “不准合葬是什么鬼?”翻了个白眼,她记得荀域的母亲很早就死了,父亲虽然重病被挟,可还没有驾崩,就算双亲都故去了,他一个做儿子的为什么不许人家合葬呢? 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好在没多一会儿人就安静下来,身上也不这么烫了,安宁感慨祸害身体就是好,很快便也睡了过去。 荀域不知道自己是被渴醒的还是被疼醒的,他这一夜口干舌燥,要了半天水也没人应,刚想起身痛感便从伤口传来,疼得他又躺了回去。 余光瞥见一旁的小姑娘时,还以为是做梦。 良久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些才是梦,噩梦骇人,比刀伤难捱,好在他醒了过来,而她就在身边。 还在身边。 真好。 荀域伸出手去摸了摸安宁的头发,小姑娘把脸枕在手臂上,巴掌大的小脸儿只露出一半儿,还被头发遮住了,长指拢了那些碎发绕到肩后,瞧见了那双樱桃红唇。 指肤摩挲过白净面皮儿,停在那嫣红的唇瓣儿上,果然是着粉太白,施朱则太红。 想等她醒了问问她是怎么长的,那头发又是怎么养的,怎么就这么叫人爱不释手。 收回手闭目养神,荀域想起昨晚的事情,不由长叹了口气,镇国公那个老狐狸,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死咬着那张婚书不放,他一日不点头,对方就一日不出手。 这么多杀手从北境过来,他就不信康家军没察觉。 把北国朝廷上那些人捋了一边,少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眸光清亮,像是补足了精神,瞧着外边天光渐渐亮起来,荀域轻轻推了推戚安宁。 她要是再不醒,一会儿伺候的人鱼贯而入,那可就麻烦了。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安宁有些愣怔,“你醒了?” “醒了。” “要用早膳么?” “要啊。”眼底猝然升起一丝笑意,荀域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只是觉得这一幕很熟悉,熟悉到令人打心眼儿里高兴。 戚安宁看着那张笑脸,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啐了他一下道,“你还真是不要脸,睡了我的床还想吃我宫里的饭,做梦吧你。” 起来洗了把脸,安宁取了套干净衣服扔在他跟前,“穿上衣服赶紧滚。” “宁儿,我怎么觉得你我这个样子,像是你始乱终弃呢?”她衣冠楚楚,自己却是赤裸上身,好像是被人占了便宜,连赏银都不给。 冷笑了一下,安宁想起昨晚的事情,忍不住酸了一句,“你这刀伤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价格没谈拢,被醉云楼的姑娘捅了么?” 她始乱终弃?真是贼喊捉贼! “醉云楼的姑娘看我生得俊俏,倒贴钱都愿意,怎么会为了点儿赏银跟我动刀动枪的,”荀域将衣服披在身上,只露出中间一条来,对小姑娘招招手,笑道,“你想知道?过来我就告诉你。” “爱说不说!”安宁才不会傻到上他的当,催促着,“趁着天还没有大亮,你快走。” 慢吞吞系了半天也没把衣带系好,荀域抬头看看安宁,似是在求助。 见她走过来,少年在她耳畔轻声挑衅,“宁儿,你是吃醋么?” “求求你要点儿脸吧,醉云楼的姑娘瞎,我可不瞎。”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难道不是?” 十指正绕在他的衣衫襟带上,安宁抬头,对他这句夸赞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四目相对,荀域揽住她的腰,俯身吻了起来。 良久,少年郎忽然停下,眯着眼质问,“戚安宁,谁教你的,裴祐?” 咬着牙说出那两个字,本来亲到一半儿的时候,见她终于停下反抗,荀域是高兴的,毕竟她挣得他伤口都要扯开了。可后来小姑娘竟回应了他,这下荀域彻底懵了。 安宁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他教的,只气哼哼道,“裴祐是君子,哪像你,就是个无赖!” “你之前亲我的时候呢,又是谁教你的,怎么,就许你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几乎能猜到他的说辞,安宁擦了擦嘴,退开老远。 荀域见状一下就笑了出来,“所以,你算是名师出高徒,一点即通?” 第76章 倾国倾城 厉雨在暖香坞等了一夜都不见荀域人影,差点儿就要急疯了,正想要出宫去茶档打探下消息,却见他从外面回来了。 换了件衣裳,嘴角也挂着笑,就是脸色有点儿差,像是没睡好。 一想到他们昨天去的地方,厉雨眉头轻皱,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拱手道,“殿下,事情如何了?” “你出去告诉凌风,叫他回了那些人。”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荀域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点儿也不着急。七夕过后便是中元,盛极的夏日在那一刻转衰,鼎盛过后便是凋落。 其实四季交替轮回本属正常,只要懂得秋收冬藏,蓄势待发,来年春日依旧是野草蓬蓬,随风又生。 可现在,北国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正如日中天,锋芒毕现,他离王座就只差那么一点点,怎么会想要藏? 待人走后,荀域转了转手中的空杯,茶水饮尽,杯壁的热度在一点一点地消散,离方才沸水入盏,也不过是须臾。 叔父不会的,他会,叔父想要的,本来就是他的。 驿馆附近的茶档,鼻青脸肿的凌风正长吁短叹,听完厉雨的话后,脸拉得更长了。 “回了?镇国”话说到一半儿时差点儿咬了舌头,凌风见四下无人,忙着改口道,“康老爷前几日刚叫你捎了信儿回来,这才几天又巴巴儿追过来问,不就是想叫他点个头么,怎么那么难!” 似是动作太大扯着了,凌风拖着腮帮子,气地直哎呦。 “爷到底知不知道,咱们若想回北国,无论如何都绕不开康家,康老爷什么人,他握着兵权!”说最后两个字时声音倏地小了下来,凌风攥攥拳头,继续道,“小公爷娘亲是公主,父亲不过就在康老爷手下待过两天,之后那么多战功都是自己博来的,可到头来怎么样呢,娶得还不是康家的女儿,乡君的堂姐。” “咱们北国的天,一半儿握在那老匹夫手里,一半儿握在康老爷手里,他想躲那个,就要拉拢这个,不然康家凭什么给他卖命。” 康家想要延续富贵,把女儿送进宫中是最好的办法,可荀域的叔父毕竟岁数大了,谁要将女儿嫁给一个半截身子插进土里,野心勃勃又不讲恩义,连亲兄长都敢软禁的老匹夫呢? 扶持荀域,助他稳座王位,不但去除了一个劲敌摄政王,还能一辈子躺在功劳簿上作威作福,康家的如意算盘打得他们远在南国都听得见响。 “说完了?”厉雨听了他这一通抱怨,没有燃起丝毫激奋之意,只淡淡道,“殿下说了,叫你先想办法通知甄家,然后再与康家说,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就拉倒,叫他家女儿爱嫁谁嫁谁,反正荀域,只得一个。” 瞪着眼睛看着厉雨,凌风脑子飞快地转着,很快就明白过来,“哈,爷这招真是他要他们彼此争宠,上赶着帮他,还只得一个,真是臭屁死了。” 咧着嘴笑了起来,虽然还是疼,但心里却好受多了。 凌风从前不懂,为什么夸人好看要叫倾国倾城,眼下倒是都明白了,他们家殿下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康家甄家为了这个女婿抛头颅洒热血,你追我赶,生怕落后于人,可不就是倾国之力,博其一笑么? “爷是在使美人计啊,我还以为只有女人才能用这个呢。”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厉雨猜到他会这么说,纠正道,“这叫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好好好,什么都好,对了,爷的伤怎么样了,还有,他没叫你给我带点儿药么,你看看我”指着自己的脸,凌风这会儿才想起来接着哼唧。 “伤?什么伤?我瞧他挺高兴,还以为你们昨晚”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下,厉雨用眼神示意着。 “高兴?他被人捅了一刀有什么高兴的?”拍了下大腿,凌风愤愤道,“提起这件事我就生气,本来昨儿跟康家的人见完面,人家去了姑娘房间我们就要回去了,结果刚出门就被人堵进了旁边的巷子里,他前几日为了三公主跟人家打架,人家是来寻仇的。” 从荀域进醉梦楼的时候对方就盯上了他,带了人守在门口,本想把主仆俩暴揍一顿解解气,谁知打着打着忽然又来了另外一伙儿黑衣人,短刀利刃,在黑漆漆的窄巷里闪着银光。 寻仇的一方以为他是什么微服出巡的大人物,竟还带了护卫藏在暗处,一时想跑却被拦下了,而北国的杀手则以为这些纨绔子弟是跟着荀域一起来找乐子的,双方一时打成一团,少年寻了个空子把凌风留在其中,自己走了。 快到巷口的时候,目光落在街边那个清丽的小姑娘身上,荀域不想拖累她,复又退了回去。可就这一晃神儿的功夫,敌手已至跟前,待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留在原地的凌风好不容易把那几个杀手处理了,转头看见巷口处少年捂着腹部走得跌跌撞撞,主仆二人相视一眼,凌风不知外面还有多少人盯着他,索性大喊着把那几个吓傻了的公子哥儿引到大街上,对方这才明白过来刚刚那拨儿黑衣人也是来寻仇的,见性命无忧,一时又气又恨,当街把凌风暴揍了一通。 “为了引起路人注意,让爷先跑,我是打不还手踹不还脚,他居然跑去找姑娘,太不够意思了吧。” “他怕是伤得很重,不然不会求助三殿下的,”想到这儿,厉雨起身,“我得回去看看。” 荀域根本没提这件事,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与其纠结在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上,不如想想如何解决,或是怎么避免。 伤除了养着也没有可解决的,倒是康家一门,决不能成为第二个摄政王。 “三殿下?呵,那不用回去看了,三殿下就是他的金疮药,回魂丹,一次两次都是为了人家,咱们从北国带来这么多好药,他知道人家有哮症,巴不得都给送到宸佑宫才好。” 第77章 脚踩两船 夏日,午后。 京都自晨起开始落雨,直至隅中才停,云散太阳出,一时间水汽蒸腾,把人间变成了一个大蒸笼。 长悦宫的凉亭里,坐在廊前的明艳少女赤足踏进亭下的水池,衣衫不整,神色慵懒。 听音和起舞在旁边为她打扇,两个人一言不发,只叫安乐觉得愈发没趣,索性敛着裙子起身走进了水里,追着那些锦鲤嬉戏。看着慌乱逃窜的鱼儿,戚安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瞧,银河里的星星会动。” 蹲下身去捞,脚下一滑,她整个人便摔了进去。 幸而池里的水不深,她就算坐在里面也尚未及胸,可方茹还是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扶她。 “都杵在那儿干嘛,还不快点来帮忙!”对着亭中的两个小姑娘喝了一句,却见二人相视一眼,都低下了头,没有一个上前。 “不许动!”戚安乐指着听音和起舞,笑着道,“她们两个是我的磨喝乐,表演结束之前都不许动。” 两个侍女一早就被她当做傀儡玩儿,除非她说停,否则谁的命令都没用,更不许擅自结束游戏。 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方茹一边扶着她往外走,一边哄道,“公主,七夕已经过了,今日是中元。” “过了?”眸光忽然黯淡下来,戚安乐像是断了线的偶人,整个人颓然地倒在方茹身上,“过了” 她想起那晚顾齐欢见她时的样子,少年双目猩红,也不知是恨还是怨。 安乐从没想过自己会对谁心生愧疚,就算她知道了他那个以德报怨的想法,也不过是讶异多些,可直到她心生恻隐,忍不住去看了他,顾齐欢只跟她说了一句,错过了。 然后嘱咐她保重。 “蜀国山高水远,不比南国有人护着你,若执意任性妄为,与蜀国君上伤了夫妻情谊,你自己吃亏是小,拖累南国就得不偿失了。” 那些话在脑子里循环往复,要是别人这么劝,戚安乐定要用针线封住对方的嘴。 可偏偏是顾齐欢。 其实若他不曾被兄长他们折辱,如今也并没有因胸中郁结而缠绵病榻,或许她对于他的那些心思依旧会一笑置之,甚至还会觉得他傻。 可他被她玩弄了还想负责,因为她而命悬一线却还是想叮咛几句,戚安乐心里的悔恨就犹如倾盆大雨落入池子,水溢出来,把那些鱼都带走了。 本来不曾在意的,不过就是个供人玩乐的景致,可直到池中空空,才知道原来那样也挺好。 安乐这几日翻来覆去总在想,如果能重来一次该有多好,如果她早一点知道他的心思,或许她也会学着收敛,学着一心一意。 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过了就是过了。 而这全都拜眼前人所赐。 死死捏着方茹的手,对方吃痛,却并没有收回,戚安乐笑道,“姑姑,谁说七夕过了,你瞧,这是银河,那是星星,你就是手握金簪的王母娘娘,要棒打鸳鸯。” 年长的女使并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以为小姑娘喝多了冰镇的葡萄酒,有些醉了。 “姑姑,你帮我摘星星吧,你瞧,那星星还会动。”指着水里的一尾鱼,偏要方茹帮她抓来。 将她扶到凉亭的座位,知道此刻吩咐谁都不管用,方茹只得快速折返到水里,想着赶紧给她捞完鱼,再赶紧叫她换件干净衣衫,哪怕是夏日,还是要小心别着凉的好。 锦鲤湿滑,方茹废了好大劲儿才抓上来一条,戚安乐拍着手叫好,抱着那鱼看了又看,最后将它放在了岸边不远处的草丛里。 “姑姑,你说,落了的星星还会回到天上去么?” 方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催促着叫她快进屋。 “那咱们就看看,他能不能活。” 即便那鱼能蹦回水池,身上也染了泥,水是死水,圈子就那么大,它带了泥进去,一池子都要污了。 待她换了衣服坐在妆台边,被她解禁的两个宫婢也恢复如常,听音走进来福了福身子道,“公主,那尾鱼死了。” 哦了一声,安乐漫不经心地将簪子插在了发髻上,转头对着方茹笑起来,“姑姑,是你害死了它呢。” “公主这样可就是不讲理了,是公主叫奴婢把它捞上来的。”看着镜子里的小姑娘,乌发蓬松,随便绾一下就很好看,方茹并不在乎什么鱼不鱼的,她只希望戚安乐闹够了,不要再折腾人就行了。 “你阿娘叫我来给你送些点心,就在外面了,要吃么?”表明来意,方茹指了指花厅的方向。 “姑姑害死了我的鱼,一盒点心可不够,姑姑,不如你帮我个忙吧”起身坐在了妆台上,安乐将手圈住方茹的脖子,“去帮我把苏锦绣找来。” 警惕地看着她,方茹立在原地没有动,“公主要做什么?” 凑到她耳边将那晚在宫外看见的事情说了一遍,戚安乐掩面偷笑,“姑姑,是不是很惊讶。” “北国的质子虽好,却太扎手了,我可不像我阿兄,要上赶着讨打。”叹了口气,小姑娘将发梢绕在手指上把玩,“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宁妹妹居然和他走得这么近。” “不管是处心积虑还是阴差阳错,反正苏锦绣与我阿兄的婚事肯定跟戚安宁脱不了关系,所以你说,要是苏锦绣知道了这件事,她会不会给咱们的三殿下,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 方茹知道因为和亲的事情戚安乐一直看凤仪殿不顺眼,而苏锦绣因爱生恨,两个人一个鼻孔出气也属正常。 福了福身子,应道,“奴婢明白了,正好娘娘也有日子没见她了,她就要嫁给咱们王爷了,叫进宫里来学点儿规矩也是应该的,奴婢这就着人去苏家。” 见四下无人,方茹压低了声音讨好着戚安乐,“至于宸佑宫那个药罐子,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寻个方法逗一逗也是好的,她这般水性杨花,脚踩两船,若是裴家知道了,定不会许她入府。” 勾了勾对方的下巴,小姑娘笑得花枝乱颤,“还是姑姑知道,怎样叫乐儿高兴。” 第78章 多喝热水 傍晚的时候,宫中的祭祀全部结束,卢氏叫各宫里的人不要随意走动,以防冲撞了什么。 安宁窝在长姐宫中不走,说是要凑在一起讲鬼故事,这样才有意思。 冬喜和春樱吓得不敢听,可要她们去外面守着,两个人又害怕。倒是夏吉和棠梨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要对故事里的鬼提出质疑。 睨了二人一眼,安宁哼道,“幸好没有鬼撞见你们,不然也真是倒大霉了。” 嘿嘿一笑,棠梨捧了一盏茶递到主子跟前,“公主,您怎么知道这么多故事呀,是从裴公子拿来的书里看到的么?” 点了点头,安宁并没有否认。 “什么书这么有趣,能给我看看么?”安康闻言问了一句,她对这些虽然没有妹妹那般痴迷,但也心生好奇。 “那个我看完就叫他拿回去了,改日他拿了新的我再给你。”编了个谎话应付过去,其实她方才讲的那些都是荀域告诉她的,跟话本儿无关。 北方不过中元,只过寒衣。 跟南国放河灯祈愿不同,每年十月初一,北国宫廷都要准备许多的冥衣,烧给故去的亡灵,说是让他们能够在即将到来的冬季御寒。 安宁入乡随俗,也会准备许多烧给兄长和双亲,她做了太多对不起他们的事情,所以常常一边烧一边哭,有时烟气熏眼,她哭得就更厉害些。 荀域为此常常笑她,说南国天气和暖,不用那么多的冬衣,然后夺过她手里未烧完的那些交给她宫里的婢女,自己则带着她到屋里去讲鬼故事。 她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听到得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一个接着一个,有的是真可怕,有的又有点儿让人啼笑皆非。 有一次,她实在想念双亲和故国,兼而被他的故事吓着了,抽抽搭搭哭了许久都不停。 荀域无奈,只告诉她,人心比鬼可怖百倍,叫她与其哀悼那些已逝的,不如想想该如何打起精神,应对这后宫中的魑魅魍魉。 戚安宁因此骂荀域无情,什么事但凡过了就不追究,说是与其亡羊补牢不如防微杜渐,其实就是不上心。 所以她不知道,在她死后,荀域是否追究了秦王,而那一日云开因故离开,又是否会被降罪。 还是他们主仆早就串通好了,存心放了人进去。 安康闻言点点头,又见她抱着胳膊不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的要求太过分,惹妹妹生气了。 “瞧你,两本书而已,干嘛这么小气,走吧,去花厅,我给你备了糯米粽子,你看看要不要吃。”拉着她往外走,安康也不知道她最近是怎么了,自端午以来小姑娘一口粽子都没吃过,说是不喜欢咸的。 “平日宫里做的不都是肉馅粽么,也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非要吃什么蜜枣粽,喏,尝尝吧,看看和想的味道一不一样。”拿了一个剥开,莹白如玉的糯米粽上面嵌着两颗小枣,放在碧绿的箬叶上,看上去味道好极了。 “阿姐你真好。”抱着安康亲了一下,安宁想说这可不是她凭空想的,而是在北国只有甜粽子。 她身上虽然有太多荀域留下的臭毛病,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但这一个却不算在内。 因为小枣蜜粽实在是太好吃了,又甜又糯,难怪对方那种不爱吃甜的人也喜欢,而面对南国的肉馅粽却难以下咽。 “我可不小气,吃了你的粽子,别说书了,人都给你。” 她想说自己从此就做阿姐的说书人,想听什么讲什么,却被安康误会她要把裴祐给自己,红着脸将粽子塞进了她嘴里,“快吃!” “好吃!”赞了一句,安宁吃得高兴,连晚饭也没用,光拿粽子充饥,一口气吃了三四个。 晚些时候,小姑娘胃口绞痛,安康宫里的掌事姑姑唤了太医来,赵太医脸上似是写了“你活该”三个字,连脉都没切,只道吃多了。 “糯米这东西不能多吃,吃多了伤肠胃,公主还是多走动走动,消消食吧。” 见他要走,安宁一把拉住了他,杏眸生怨,恨道,“你胡说,糯米是养胃的,红枣也是,怎么可能伤胃。” 抽回手,赵太医捋着胡子回得慢条斯理,“糯米熬粥才能养胃,你吃了凉粽子,当然会不舒服了。” “溜达溜达,反正从柔福宫到宸佑宫也不远,回宫时再多喝点儿热水,准保能好。” 狠狠剜了他一眼,戚安宁在心中默念,赵太医啊赵太医,我记住你了。 起身对着棠梨春樱招呼了一句,“我们走。” “不如我叫人送你回去吧,现在外面都黑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安康没想到几个粽子竟然引出这么大的麻烦,一时有些自责。 “没事的阿姐,是我贪嘴吃太多了,等明日好了,你再送几个来。” “你可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安康也没说什么,只好由着她去了。 夏日即将结束,晚来风凉,只叫人觉得空气中似有了淡淡的秋意,春樱想起方才听得那些故事,紧靠着安宁,步子走得极快。 “你慢点儿,我胃疼”看了她一眼,又指了指棠梨手中的灯笼,“你看,咱们这儿有火,别怕哈。” 正说着,前面路口忽然飘过一个白影,吓得春樱差点儿就叫出来。 “公公主,有鬼” “别出声!”嘱咐了一句,安宁叫二人和她一起藏进旁边的花丛里,然后将棠梨那盏灯笼吹熄了。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就算有,肉眼凡胎也看不见。 她平生未做亏心事,鬼来找她做什么,除非是有人装神弄鬼。 主仆三人屏气凝神,没多一会儿,果然见那“鬼”又飘了过来,死死捂住春樱的嘴,安宁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抖,“你仔细看看,鬼怎么也该是飘来飘去吧,可这个明显是在走。” 对方虽然似是有功夫傍身,但来来回回就只在那一个地方晃悠,叫人很快就能看出他是在打探什么。 过了一会儿,确定四下无人之后,那个鬼飞快地在地上扔了个东西,然后朝御花园方向跑去了。 很快,安宁便听见不远处有宫娥扯着脖子喊道,“有鬼啊!” 第79章 甜粽子和咸粽子 “快,去看看。”春樱已经走不动路了,安宁只得拉着棠梨。 许是天太黑了,主仆俩在那堆草丛里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端倪,“有火折子么?” 点了点头,棠梨递给她道,“上次过廊桥时出了那样的事后,我和春樱就都随身带着了。” 将灯罩取下,安宁点燃里面的蜡烛往地上一照,除了一堆鹅卵石以外依旧什么也没发现。 “公主,不会真的是鬼吧”留在原地的春樱越待越害怕,凑过来问到,声音都带了哭腔。 “不可能。”安宁不死心,对着其中最大的一块石头又照了一遍,这一次,石头上竟显现出一个“厄”字来。 心里咯噔一下,眼前依稀闪过阿兄战死城门的场景,都城内四处都是火,女人和孩子的哭声连城一片,那些叛军无恶不作,烧杀掳掠,禁军不防,须臾之间便溃不成军 祖母叫她乔装成宫中的内侍官,趁乱混出宫去,她在裴家藏了许久,只知朝局大变,裴太傅被削去官职,彻底沦为一个教书匠,蒋家战死,殷家回了戍地,睿王一家被贬为庶人,她从此再没见过宜芳 远处传来了声响,安宁回过神来,对着棠梨道,“把这石头拿回去。” 宸佑宫内烛火彻夜未熄。 安宁捂着胃在灯下研究那块石头,她从没想过原来连那场灾荒都是策划好的。 渐渐想起从前似乎也是这个时候,有人传说在宫中遇到了鬼,彼时那事闹得沸沸扬扬,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反正大内向来如此,最忌讳怪力乱神之说,所以并没有人在意。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这是为什么,有人利用鬼怪,叫她阿爷相信不久后所发生的灾祸其实早有预示,所以不遗余力地去赈灾,以致于国库都被掏空了,可那些“灾民”还是反了。 他们惦记吞了南国的财富,再夺了戚家的王位,且一直躲在栖鸾殿那对龙凤胎兄妹身后,拿着傀儡唱戏,做幕后真正的操控者。 从前戚安逸被荀域抓到北国秘密处死后,安宁记得是姑姑家的孩子继承了皇位。 她当时以为是因为戚家实在无后了,那些人寻不出个名正言顺的,就找了个沾亲带故的人来,所以并没有因此而埋怨荀域,反正不论落在哪个人谁手里,南国都不会好。 可她实在不知道谁在坐收渔翁之利,甚至因为死得太早,连对方最后有没有成功都不知道。 毕竟在她死之前,南国一直乱着,大抵是分赃不均,那些叛军、流寇在病变之后并没有缴械臣服,而是各自占山为王,鼎足而立,这一点想必并不是谋划这起叛乱的人想要看到的。 蜀国君上死后,阿姐掌权,虽然没有退还被自己夫婿抢回来的城池,但也没有插手故国的事。大抵是觉得退回去对那些城中百姓来讲并非好事,所以干脆自己管着了。 而荀域虽然好战,却也没有趁火打劫去侵占南国的国土这一点安宁同样想不通,他那么有野心,当时朝中又有许多朝臣向他提议南征,可他就是不为所动,说什么刚刚登基,百废待兴 以南国当时内乱的程度,邻国只要两面夹击,很快就能把这块肥肉吞了。 长姐当然不会动自己的娘家,可荀域竟对着这块肥肉不眼馋,还是说他当时真的有内忧,所以分身乏术? 反正不会是因为她。 继续琢磨着,安宁以戚安逸为中心,将与他有来往的人都写了下来,毕竟她现在思绪乱的很,只能靠已知的那些去判断,兴许误打误撞,这题就解了。 想起那日在马场上帮他的那些人,依次写下了姑姑家的两个儿子,看宫门的魏擎,户部的邹 最后一个名字还没写全,安宁便已经明白过来了。 邹家在户部,掌管银钱,魏擎在禁军任职,而长霓长公主家表面上则是这次祸乱的最后得益者 不知道这其中还牵扯着谁,她人一时又喜又惊,喜的是事情终于有了眉目,惊的则是这盘棋居然下的这么大,皇亲、朝臣全部牵连其中,连亲子最后都甘愿做旁人的傀儡,阿爷尸骨未寒,戚安逸就做了皇帝,还满南国的抓她,要把她许给亲信大臣。 “真是活该,我该问问荀域怎么杀的他,怎么没叫我去捅两刀。”气得将笔扔在了一边,安宁只觉胃更疼了,“赵太医就是个庸医,什么多喝热水,还医者父母心呢,竟这样敷衍我。” 把那张纸烧了放进香炉里,戚安宁弯着腰走到床边,整个人缩成一团,想着事情既然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那接下来便是要想个办法提醒阿爷,别上了贼人的当。 除此之外,她还要盯紧这几处,看看他们到底是谁那么坏。 还是说,这些不过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鬼,真正的阎王藏在后面,到现在还没挖出来? 想着想着就有些生自己的气,她上辈子到底在干嘛,每日被荀域那个王八蛋的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家里的事儿一概不操心,国破家亡之际还想着跟人私奔,同戚安逸也没什么两样。 是夜,安宁做了一个梦。 梦里阿爷变得巨大无比,一手拖着一个大粽子,笑眯眯地问她,要甜的还是要咸的。 本想说要甜的,可是粽子剥开的时候,里面赫然裹着两个人,一个是荀域,一个是裴祐。 一下就反应过来,小姑娘摇摇头,对着阿爷喊到,“要咸的,咸的!” 甜粽凉,咸粽热,赵太医说了,吃热的胃不疼。 可她话音刚落,荀域忽然就跳了出来,三两下便把那个咸粽子吃了,连带裴祐一起,骨头渣子都没剩一点儿。 那无赖吃完了还不忘擦擦嘴,笑着对她道,“你瞧,咸粽子没了,裴祐也没了。” 对着他又打又踹,安宁哭得涕泪横流,不住地骂着,“你还我的粽子,还我的阿祐” 芸姑站在一旁,看着梦到说胡话的小丫头叹了口气,她家公主怎么就这么不矜持呢,连梦里都要喊着好吃的和未婚夫的名字。 真是,太没出息了。 第80章 惊马 晨起的时候安宁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斜倚在床边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芸姑,我不想用早膳,你帮我去盛碗汤就好了。” “不拘什么汤都行,只要别是甜的。” 站在一边帮着那些小宫娥准备洗漱东西的女使闻言朝她这边看去,语气怪异地说到,“公主怕是梦里太甜,腻着了吧。” 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安宁想莫不是自己昨晚说梦话了,不然芸姑怎么会知道。 那她到底说了什么,有没有喊荀域的名字? 脸有些红,说话便有些急,“我就是吃粽子吃得有点儿多,所以才梦见的” 瞧她那副不打自招的样子,芸姑一下就笑了出来,“行行行,奴婢去给您盛汤。” 见人就这样走了,安宁长舒一口气,转念又想芸姑不是乍她的吧? 花厅里,小姑娘靠在罗汉床上喝汤,枣香浓郁的鸡汤,撇去上面那层浮油,甜咸口味儿,不腥也不腻,热乎乎的喝下去,胃里舒服极了。 棠梨打外面走了进来,一脸的喜色,见春樱和芸姑都候在一边,她怕自己冒失,特意福了福身子才道,“公主,你猜,谁来宫里了?” “别卖关子,公主正喝汤了,你别逗她。”芸姑嗔了她一眼,语气不重,倒也不算责怪。 “是睿王妃,一大早就到凤仪殿请安去了。” “那有什么稀奇的,真是”继续为安宁打扇,年长的女使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睿王妃虽然不招人待见,也与中宫不算交好,可作为王妃来给皇后请安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只是昨日中元祭礼的时候睿王一家才来过,怎么又来了呢。 “不是不是,”棠梨凑过去,压低声音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猜她来做什么!” 见几个人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小丫鬟有些恼,“她来给宜芳县主求赐婚的旨意!” 话音一落,三个人全抬起头来看着她,棠梨得意,由着安宁把她拉到跟前儿,“怎么回事,赐婚?赐给谁家?” 小姑娘杏眸圆睁,前世宜芳并没有这么一段婚事,她紧追着裴祐不放,耽误了姻缘,后来家道中落,裴祐又送自己去北国,两人自此阴阳两隔,她后来如何,是否嫁人,又嫁给了谁安宁一无所知。 若说长姐和苏锦绣的姻缘是因为自己而改变的,那宜芳这儿又是怎么回事呢。 轻咳两下,棠梨绘声绘色地把从旁人那儿听来的讲了一遍。 原来昨日睿王一家回府之后,宜芳非吵着要去府外放灯,睿王和王妃拗不过她,便由着她去了,反正京都治安不错,中元巡防卫还会加强巡查,所以也没派太多的人跟着。 哪知没多久她身边的丫鬟便跑回来报信儿,说宜芳掉进了银屏河 人是被救上来了,可小姑娘浑身上下全湿透了,夏日青衫薄,那衣服贴在身上,穿了跟没穿也没有什么两样。且因为她不会水,所以直到上岸时整个人还扒在那个救了她的少年身上。 “银屏河两岸放河灯的人多,这一落水,张罗着救人的,看热闹的,还有巡防卫都赶过去了,把银屏河两岸围了个水泄不通,事情一下子就传开了,比白日里落水传的还快。” 棠梨说完,安宁看看春樱,春樱又看看芸姑,异口同声道,“那,救她的人是谁?” “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就是那个把裴公子撞下马的邹彬。” 众人一时啼笑皆非,这简直就是孽缘,宜芳前几日还追着人家骂,吓得邹家人都不敢出门,结果竟冤家路窄,被人救了。 “所以,睿王妃来请母亲,把宜芳赐婚给邹彬?”安宁吞了吞喉咙,一大早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汤她是喝不下去了,与宜芳的婚事相比,那碗鸡汤简直索然无味! “不然还能怎么办,两个人湿哒哒的,还抱得那么紧,再加上之前的事,现在整个京都都传遍了,说邹家公子和县主是对儿欢喜冤家,甭管她们俩愿不愿意,大家都很乐意看着这段亲事结成,人心所向,县主就算想嫁别人,恐怕也没人敢娶吧” 戳了戳手指,棠梨收起自己的幸灾乐祸,她见安宁神色凝重,生怕自己言语有失。 其实她说的没错,宜芳那个样子,确实没人敢娶,纵然她是县主,阿爷又是亲王,可皇帝的女儿再不愁嫁,婆家也不想要一个心里有别人,还叫全世界都知道她心里有别人的背景强大性格彪悍的儿媳妇。 那不是相当于在自家儿子肩膀上压了一座大山么? 可为什么邹彬会去救宜芳呢,他不是应该躲还来不及了么,结合自己昨晚的发现,睿王和邹家其实分属两个不同阵营。 安宁的王叔虽然庸碌,但并没有什么野心,不仅如此,不管他是宁死不屈也好,还是不被敌人看中也罢,反正睿王府最终是被贬了,一点儿好处也没捞到。 但邹家就不同了,邹家在那场叛乱中全身而退,从安宁出逃到她死于北国,期间从未听到过任何有关邹家不好的消息,至于是否擢升,她就不清楚了。 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那不是要把房盖儿都掀了。 “邹家公子怎么会出现在那儿,也放河灯么?”春樱好奇地问了一句,倒叫安宁回过神来。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宫里的人也没说太清,好像是邹公子骑马回府,不知怎么那马半路受惊,他从马上滚了下来,马又冲进了人群” 在脑海中勾勒着棠梨所说的场景,被惊马吓着的人四散而去,专心放河灯的宜芳不查,叫互相推搡的人群挤落在河里,一旁的邹彬见自己的马惹了大祸,第一反应就是跳下去救人,于是,后面的事情便发生了 少年此刻该是很后悔吧,后悔骑马,后悔救人,后悔自己怎么就得罪了宜芳,估计连帮戚安逸打马球赛都后悔 细白的手指轻击桌几,安宁想着,若是邹家悔了,后面的一切会不会随之改变呢? 第81章 大胆的猜测 安宁急匆匆地往凤仪殿赶,芸姑劝她不要这时候去,可小姑娘执意如此,拦都拦不住。 她知道姑姑是为她好,怕睿王妃觉得她是去看热闹的,但不管她去不去,对方现在恐怕都会这么觉得。 到凤仪殿的时候,外面的小宫娥叫她不要进去,安宁着急,直接冲着里面喊,“阿娘,阿娘” 正在安慰睿王妃的卢氏一时只觉得头大,想要纪嬷嬷帮她把人打发了,却见小姑娘自己冲了进来。 “阿娘金安,王妃钧安。”舒了口气,安宁努力叫自己镇定些,“我听说宜芳落水了,她没事吧,可叫太医去瞧了?” 一句话叫座上的两个人全愣了,卢氏不解她何时关心起宜芳来,睿王妃更是心中酸涩,一时竟当着她的面儿哭了起来。 “王妃” “到了这个时候,公主竟能关心芳儿好不好,要不要看太医,真是”睿王妃本以为她是来落井下石的,可没想到她面色匆匆地进来,张口却先问了宜芳如何,着实叫人宽慰。 不管真的假的,此刻的睿王妃心里脆弱的很,遇到点儿温暖就想凑过去,哪有精力分辨。 “王妃莫急,只要人没事就好” 安宁来这儿是为了促成这门亲事的,睿王府虽不算忠烈,可若宜芳在,定能作天作地闹得邹家阖府不安。内宅不稳,怎么去做那惊天动地的恶事。 为了叫人能听进去自己的劝,首先就要取得对方的信任,所以好话是必不可少的,“阿娘,不如叫太医回去给宜芳看看,她落了水又受了惊吓,肯定要养养的。” 知道自己这样有些卑劣,但除了邹彬,宜芳也不可能再嫁他人了,与其被人指指点点,倒不如嫁过去好好约束下夫婿,兴许就成了拯救国家危难的关键人物,若真如此,安宁定要三拜九叩地谢她。 且在她的印象里,当日场上五个打球的人里也就只有邹彬不错,至少不好龙阳,不近女色,没有那些花花事,这样的人能在戚安逸手下安安稳稳地度日,没点儿真本事是不可能的。 “多谢公主关照,宜芳无事,就是在家哭闹着耍小脾气呢”言毕又擦了擦眼角,睿王妃长叹了口气,“都说中元日子不好,没想到竟是真的,宫里明明做了法事的,结果宜芳落水,赵太医又病了,真是” 想要感叹自家女儿命苦,就算身子骨好,装也要装着病两天啊,可宜芳一点儿事儿没有,而且就在刚刚,皇后还告诉她赵太医犯了心悸,问她要不要请个别的太医。 请个一般的回去,反倒叫人说没病硬投医,遮遮掩掩的更叫人笑话。 “赵太医病了?他什么病?”想说自己昨晚还叫他来看诊呢,怎么一转身就病了,但碍于睿王妃在,安宁也没有多说,生怕对方以为卢氏是存心不叫人去。 “好了,事情也说完了,我要赶快回去了,公主,你与宜芳要好,若是可以,麻烦你帮我劝劝她,婶母在这儿就先谢过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安宁套近乎,可安宁却一点儿也不厌烦。 她甚至从心里可怜睿王妃,一辈子与妾室斗智斗勇,好不容易将儿女养大,又要为了他们的事操心,向她一个晚辈寻求帮助。 可怜天下父母心,从前的她也是这样叫阿娘操心的吧。 待人走了,安宁坐到母亲身边,“阿娘别急,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笑了下,卢氏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此懂事,伸手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阿娘有什么可急的,终归不是你和你阿姐出事,只是心里有些同情睿王妃罢了。” 母女两个人想得一样,一时都有些沉默。 “对了阿娘,赵太医怎么了,昨晚我瞧他还好好的。”不敢把自己吃粽子的事儿说出来,安宁只含糊说了句。 闻言叹了口气,卢氏握着她的手小声道,“阿娘说了你不要怕,昨夜宫中有人说撞见了鬼,正好叫赵太医求见了,老人家当时就晕过去了,一直到早上才醒来,问他什么都说不知道,闹着心口难受,回府休息去了。” 安宁心里一惊,所以昨天不止是有小宫娥看见,那“鬼”还撞见了赵太医。 把整件事情穿了起来,戚安宁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昨夜那鬼,是邹彬。 他趁着天黑逗留宫中装神弄鬼,本想逮着个小宫女吓唬吓唬,谁知竟把赵太医给吓晕过去了,惊慌失措的少年逃出宫外,策马扬鞭,可中元节大家都在放水灯,马儿跑得急,被路人捧着的河灯火苗惊着了,于是将邹彬掀翻在地,冲进了人群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若她昨天没有贪吃那几个甜粽子,阿姐便不会去请赵太医。 那么赵太医撞不到邹彬,也犯不了病。 宜芳就更不会落水 思绪混乱,安宁不知道是该感谢那几个粽子“力挽狂澜”,还是该感谢荀域叫她爱上了小枣蜜粽,只不过一想到宜芳和赵太医出事都是因为她,有些心生愧疚。 “阿娘,那这婚事是定死了么,邹家有没有说什么,阿爷呢,他怎么看?” 将放在一边的团扇拿起来扇着,卢氏摇头,“你阿爷能说什么,睿王妃刚开始入宫就是去寻他,想叫他给做主,人家哭得伤心,你阿爷竟然笑了起来,说什么欢喜冤家,很是登对,气得睿王妃差点儿昏过去。” 安宁闻言有些无奈,她阿爷的思路,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邹家就更不用说了,宜芳是县主,哪里配不上他家的儿子,何况本来就是那个邹彬不好,自己骑马撞着了人,他不去救谁去救,救上来又拖累人家姑娘名节受损,他不娶还能如何?” “至于宜芳,你也看到了,定是不愿意的。不光是她,睿王府上下都不愿意,户部侍郎的官职并不高,宜芳就算嫁给尚书之子都算下嫁,可事情已经出了,她不愿意又能如何呢,之前她吵吵嚷嚷要嫁裴祐的时候,你皇叔就已经很头疼了,想给她赶紧许配人家,但你婶母那人你也知道,最是眼高于顶,寻常人家她看不上,这才耽误了” “阿娘,我想去看看宜芳。” 第82章 命运(第一更)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82章命运“这个时候去?”卢氏有些错愕,虽然知道她不是去嘲笑宜芳的,可依旧觉得有些不合时宜,“睿王妃说她现在正在家里闹着呢,你现在去她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的。” “我是想既然阿爷都已经应下这门婚事了,与其别别扭扭地出嫁,倒不如找个人劝劝她,万一想通了呢?”安宁最是知道宜芳的脾气,要是她宁死不屈,岂不是便宜了邹家。 “阿娘你放心,我带点儿宜芳平日喜欢吃的东西去,抬手不打笑脸人,她总不会把我轰出来。” 然而事实证明安宁还是想多了,宜芳连门都没让她进,把那些礼物全都扔了出来。 睿王妃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指着里面骂到,“叫你不要去放河灯你偏不听,我和你阿爷还没死了,七夕去放,中元也放,这下好了,心愿得偿!” 屋里忽然就传来了哭声,妇人眼圈儿也红红的,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跟着难受,对着安宁道,“好孩子,你就先回去吧,大热天叫你跑一趟,真是个实心眼儿的,跟你阿娘一样。” 没想到自己前脚回府她后脚就跟来了,且这是在自己家,睿王妃面对一个晚辈也不整那些虚礼了,语气就像是寻常宅院里的婶母对侄女儿。 安宁摇摇头示意无妨,她其实很喜欢睿王妃能这样,没有那些繁文缛节,像真正的一家人,虽然有时候也攀比,但出了事儿还是要彼此帮忙。 若以后她嫁去裴府,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婶母不要再骂宜芳了,她本来就难受,您这样说她,万一她想不开可怎么好,不如这样,待会儿等她平静了您再去跟她说,邹家公子虽然整日和我二王兄厮混,但却也不是不可救药。” “且看他撞了人还会去救就知道了,放河灯的地方人那么多,他又被马掀翻在地,本可趁乱溜走不认,或是佯装摔伤不起,不论怎样都好,但他还是下水去了,就这一点,我想他至少是个有担当的。” “之前宜芳骂了他那么多次,他除了躲着,什么也没说过,我觉得这不光因为宜芳是县主,更因为邹家公子觉得她是个姑娘家,不愿与他计较,不然随便回两句,他一个儿郎纵然说得露骨些又如何,吃亏的还是宜芳。” 睿王妃渐渐听进去她说的话,忍不住问了句,“兴许是为了他父亲,他父亲在朝中做官” “那就更说明他懂事啊,知道父亲的不易,宁愿自己被骂也不敢还嘴,婶母,那件事说到底也是宜芳不对,不过就是比赛而已,邹彬没有动粗,他们各为其主,裴祐被撞下马只是意外,宜芳揪着不放,可邹彬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解释一句” “你怎么知道他没解释,亏得你还是阿祐的媳妇,怎么一点儿都不替他着想,胳膊肘往外拐!”门忽然开了,小姑娘眼肿得像桃子似的,对着安宁道,“戚安宁,我不需要你来劝我,你要是瞧着他这么好,那咱们两个换呀,反正我不嫁,要嫁你自己嫁去!” 言毕砰得一声关上了门,吓地睿王妃直捂心口。 知道自己太急于求成了,安宁有些挫败,或许这次她真的错了,总不能为了什么所谓的大义,就叫宜芳牺牲,赔上一辈子的幸福。 前世她不也是作天作地么,可嫁到北国怎么样,一身刺儿都被拔了,邹家既然能反想来也不是良善之辈,她这样心急火燎地把宜芳往火坑里推,确实过分。 想通了这一点,安宁对着里面说了一句,“你若是不愿意,我就跟我阿爷说一声,叫他不要下旨赐婚,再缓一缓” 里面传来茶盏摔碎的声音,怕是宜芳觉得好话坏话都叫她说尽了,气得想杀人了。 拜别了睿王妃,主仆两个往外走,安宁心里乱得很,十分需要一个能给她出主意的人,“咱们去裴太傅府上吧,我想找阿祐。” 春樱听完有些脸红,怯怯道,“公主,这样好么?” “万一叫县主知道您前脚出了睿王府,后脚就去找了裴公子,她肯定以为您是去宣扬她的事,到时候您怎么解释?” 闻言如梦初醒,安宁握住春樱的手,为自己的冲动有些后怕,“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出了王府的大门,侍女扶着她上了车,沿路看着外面热闹的街景,安宁心里五味杂陈。南国没有战乱,赋税又不高,且运河联通上下,生意好做,老百姓手头就宽裕,不止京都,其他地方也是一派和乐景象。 可这样的安居乐业在从前并没有一直维持下去,安宁是昨日才明白的,除非是长久的民不聊生,否则单凭一次的灾荒很难逼得大家反,那些根本就是有人处心积虑谋划的。 在冷宫的时候她常常在想,如果阿爷和阿兄没死,那他们是绝不会允许她嫁给荀域做妾的,哪怕是和亲,长姐也是嫡妻。所以她后悔把苏锦绣送入东宫,更恨她与人勾结。 想到这儿,安宁忽然反应过来,苏锦绣不过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定是因为阿兄待她不好,心怀怨怼,所以才害了苏锦棠,可是跟她勾结的人又是谁呢? 难不成是她的相好? 但这一世她把苏锦棠推给了戚安逸,对方不喜欢女人,那不是还要把她逼着给夫婿戴绿帽子么? 戚安宁冷汗都要下来了,若是不能把尽快找出幕后黑手,那兜兜转转,一切最终会不会还会是原来的样子。 她是没什么,大不了跟着裴祐跑去乡下,吃糠咽菜也比去北国好,但阿爷和阿娘怎么办,还有阿姐,她也被自己留在了南国…… 蒋云深前世可是战死的,她阿姐不会又要守寡吧? 因为之前帮长姐避免了和亲,安宁便以为所有事情都尽在掌握,毕竟自己知道未来的事情,可却没想到命运之所以被称为命运,就是因为它极难摆脱。 挫败地呻吟了一声,春樱隔着车帘对她道,“公主,是改不舒服么,要不要下来喝杯茶?” 。m 第83章 拿女儿出气(第二更)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83章拿女儿出气掀起车帘往外看了看,是那日跟裴祐一起去过的茶楼。 由春樱扶着下了马车,小姑娘今日穿着一件浅靛蓝色的缎织锦衣,内里一条丁香紫色的曳地襦裙,衬得她皮肤愈发白净,乌黑的长发半散着,只在两侧绾了垂髫髻,上面各簪一只点翠步摇。 她前两次出宫都是夜里,且第一次还穿了男装,周围人不是看烟火就是祈姻缘,所以并没有太注意她。 可现在是白日,戚安宁一身富贵打扮,又生得美艳动人,自进了茶馆便有不少人盯着她看。 主仆俩刚开始没注意到,但后来那些人越瞧越稀罕,竟渐渐议论起来。 “这是谁家的姑娘,平日里怎么没见过?”旁边一个给主子买点心的中年妇人指着她问了句老板,却见对方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她。 “是啊,咱们这条街的人进进出出,就算是养在深闺的平日里也都见过,这位倒是眼生得很呢。”另外一位拎着茶叶的大娘听见有人问,便也附和了一句,“生得可真是好看。” “我也是瞧这好看才多问问的,我们家夫人想要给公子说亲,正想找个媒人给问问呢,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结果出门儿就瞧见这么个俊丫头。”这边厢乐得合不拢嘴,仿佛天赐的姻缘就在眼前了。 “你家可未必攀得上人家,你瞧瞧她那件襦袄是什么颜色,靛蓝!” 闻言这才仔细打量了下安宁,见她上下穿戴果然价值不菲,妇人不禁暗暗咂舌。 青金石里提出的颜色染就的衣裳,寻常人家哪里穿得起。 “那对儿步摇也要不少钱了吧,我瞧着是上等货” 安宁脑子本来就乱,如今被人一说便更坐不下去了,她出来的急,连个帷帽都没带,只好用团扇遮了脸,对着春樱道,“咱们回去吧。” 点了点头,小丫鬟也觉得主子被人这样上下打量不太好,匆忙付了茶钱就往外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主仆俩差点儿与迎面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一样的紫色衣衫,上绣宝相花纹,却是个男人。 抬起头往上一瞧,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殷家二少爷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在他旁边还站着那个前几日刚刚占过她便宜,被人捅了一刀都没死了的荀域。 “三姑娘,好巧啊。” 桃花眸子眨啊眨,殷陆离这个人自来熟,见她身边只跟着春樱一个,而满茶楼的人都往这边瞧,心里愈发想跟她套近乎。 “怎么就一个人,你阿兄没跟着你,是来喝茶的么,走走走,我请你吃点心。” 言毕便要去拉她的胳膊,安宁见状忙往后躲,春樱急急挡在她跟前,“殷二公子!自重!” 最后两个字咬得狠了,殷陆离收回手,尴尬地挠了挠头,“我都忘了,你们京都规矩多,不比我们军中,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这是打哪儿来,邹彬的事儿听说了么,我和荀域刚去看过他。” 本以为自己呵斥完,对方就要让开的,谁知道他自顾自说了那么多,还把别人家的八卦扯上了。 春樱正还想说点儿什么,安宁却拿开扇子急切地对着他道,“你们去看邹彬了?” 说完又看了眼荀域,少年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朝着后面那群看热闹的人冷冷扫上一眼,“先上楼。”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安宁乖乖地用扇子又遮住了脸,“哦”了一声。 “店家,来壶好茶,再多来几盘点心。”殷陆离招呼了句,笑意盈盈地跟在安宁后面往上走,“诶,她倒是挺听你的话。” 对着荀域说完又问道,“她是爱吃甜食吧?” 瞪了他一眼,荀域冷哼,“你干嘛?” “什么干嘛,我就是觉得姑娘家应该都爱吃甜的,所以问问,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楼下的众人见几个人走了,不禁叹气,这么标志的姑娘看不着了。 “殷国公府上的公子都要给三分薄面,莫不是哪个王府家的县主?”买茶叶的大娘说了一句,却惹得妇人频频摇头。 “宜芳县主什么模样儿,满京都的人都快知道了,不是这一个” 居高临下听着那些人又议论起宜芳来,坐在二楼雅座里的安宁继续问到,“你方才说去见了邹彬,他怎么说?” 面前的两个人跟邹彬并不熟,居然能巴巴儿跑去看热闹,荀域是不会这么闲的,所以这事儿也就只有殷陆离干得出来。 安宁在心里把他鄙视了一遍,却还是等着他给自己讲邹府的情况。 “我们压根儿没跟他说上话,你不知道,邹府里里外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有去道贺的,还有去看热闹的,邹侍郎脸都笑僵了,是不是?”伸出胳膊怼了怼荀域,他这个人就是惜字如金,要不是瞧他马球打得好,殷陆离才不会愿意跟这么无聊的人玩儿。 点了点头,似是很敷衍,荀域盯着安宁,“你怎么出宫了,还就只带了一个婢女?” 语气带着几分责怪的意思,好像是生气了。 戚安宁瞪了他一眼,很想骂他一句管得着么? “我去看了宜芳。” “哈,我刚刚还想说这些看热闹的人怎么那么闲,没想到三殿下也不能免俗,不过啊那些人只敢去邹府,不敢去睿王府,三殿下真是没被县主打出来么?哈哈哈哈” 殷陆离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他发现荀域和戚安宁同时盯着他,就像是在看傻子。 “你刚刚也去看了热闹,还是骑在人家墙头上。” 被荀域这一句逗得笑了出来,小姑娘宜喜宜嗔,方才生气时不减颜色,现在高兴了就更好看。 本想揍他一下,可瞧着戚安宁,殷陆离只悻悻道,“那怎么办,挤不进去啊,诶,你方才看到没有,那些人里还有好几个媒婆儿嘞,估摸着是瞧邹彬攀上了睿王府这么个岳家,所以就都打起了他妹妹的主意。“ ”那小丫头你没瞧见吧,一直跟在她娘身后,好像是在劝邹夫人,结果被推推搡搡撵走了,我见她抹了抹眼角,大概是哭了”殷陆离想着方才见到的情形,摇摇头道,“儿子闯祸,拿女儿出什么气,真是。” 。m 第84章 表白(第三更)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84章表白听见他提起邹家的那个姑娘,安宁心中一动。 她之前生了恻隐之心,不想对方嫁给顾齐欢守寡,又怕换个人嫁过去会把戚安逸的丑事抖出来,妨碍了她算计苏锦绣。可是如今好不容易事情都摆平了,邹家却突然要和睿王结亲。 戚安宁对着荀域眨眨眼,小嘴儿一瘪,可怜巴巴的,一看就是有事相求。 自苏锦绣的事情之后,她用他用得顺手,反正使唤一次是使唤,使唤一百次也是使唤,放着现成的苦力干嘛拒之门外呢。 不就是作戏么,他会演深情,她也会扮柔弱。 瞥了她一眼,荀域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回宫去。” 见状,被甩在一旁的殷陆离有些不乐意,“这这就走了?茶还没喝完呢。” 坐在车上,安宁掀开车帘对荀域道,“你说顾家不会找邹家联姻吧,顾爵爷以为儿子没事儿了,可是想要给他寻门好亲事的,之前邹家他们肯定看不上,但现在有了宜芳” “如果是主动送上门的,顾齐欢肯定不要,他不是跟你说了不会受旁人摆布,但我就怕顾夫人会去提。” 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却见荀域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你怎么料定顾家就一定会和邹家结亲?” 她之前只是叫他嘱咐顾齐欢谁也不要娶,可今日却是指名道姓,好像早就知道他会和邹家姑娘有什么似的。 安宁的心差点儿跳出来,她说漏嘴了,要是不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那可就完了,“就是,那个我是这么想的,我们南国又不像你们那儿,我们这儿没有战乱,那些个侯府伯府的都是只有个虚名儿,虽然地位也不差,但要是几代人里都没有能在朝廷混出个样子的,那便只剩空壳了,顾爵爷家里三个女儿都是低嫁,顾齐欢又没有功名在身,还是庶出,他们家到这儿也算是完了,想要攀个好点的岳家人家未必看得上,但要不好的,他们也不乐意。” “高不成低不就你懂么,可邹家正好符合,侍郎官位不算高,却搭上了我皇叔,也算半个皇亲,而且你想啊,那么多人因为这事儿想去攀附邹家,邹家人除非是傻,才会拿用这么一件并不满意的婚事换来的富贵去提携那些来巴结的人,要是把女儿嫁去伯爵府,彼此都相宜,你说,我分析的对不对?”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安宁汗都下来了,她觉得自己也真是能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荀域,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认同来。 睨了她一眼,少年淡淡道,“我们北国也没有战乱,不过是局势不稳罢了。” 被他噎得不知说什么好,安宁耐着性子又问,“你就只听了这个,那我后面说的那些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就是怕苏锦绣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不嫁了么,你去求你阿娘给邹家姑娘寻个合适的人嫁了,这样不就行了么。” “那怎么行,嫁人是姑娘家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要是随随便便找一个,将就几天行,可那是一辈子,一辈子你懂不懂,很长的。”安宁虽然从前只活到了二十四岁,但胭云台那段日子度日如年,她的一辈子也挺难捱的。 荀域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视,“我知道。” 少年神色如常,可不知为什么,安宁觉得他眼神里的情绪有点儿复杂,像是很哀伤 “知道个屁”放下车帘小声嘟囔了一句,他还伤春悲秋起来了,被关着的人又不是他,自己死后他还不知道怎么快活了,一辈子也不过弹指一挥就匆匆而逝了吧。 “可你跟我说这些,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叫我娶了她吧。” 外面的人又说了一句,气得安宁恨不得跳出车去打他,听他那个爱莫能助的语气,好像谁嫁给他都是对方的福气似的。 “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么,我要是知道怎么办,还跟你废什么话。”绞着帕子,小姑娘隔着车帘儿说了这么一句,听得荀域唇角都弯了。 一行人到了宫门口,春樱扶着她下车,走在半路的时候,少年忽然问了句,“为什么不去找裴祐商量?” “因为宜芳刚出事,我现在去找裴祐,怕她误会,心里难受。”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想说自己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个毛病,给根杆子就往上爬。 “我倒是有个主意。”荀域站定,对着安宁笑笑。 闻言面露喜色,小姑娘急着道,“什么,你快说。” “你叫裴祐娶了宜芳,她的问题解决了,邹家攀不上高枝,顾家也就瞧不上邹家的姑娘了。” 安宁的脸一下就垮了,这是什么馊主意,亏他说得出口,“裴祐又不喜欢宜芳,再说,我们已经定亲了!” “方才不是你说的么,姑娘家,婚事最重要,要是跟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就太难受了,宜芳喜欢裴祐,你把那个书呆子让给她怎么了,”凑近了她,少年脸上的笑意盛极,“至于你,就跟我回北国,如何?” 春樱在一边都看懵了,她自上次荀域受伤就觉得二人有些不对劲儿,可没想到这位北国的皇子居然惦记她家主子至此,竟打算把人骗到北国去。 “做梦!”没等她出言,安宁便狠狠回了一句,好像他这句话是对她极大的侮辱,听得她委屈极了。 荀域对她的反应见怪不怪,反正自二人相识起她就嫌弃他,被拒绝也属正常。 “你要是再敢跟我说什么随你去北国的事情,我就告诉我阿爷,你看他会不会派人直接把你送回去!”威胁着他,哪怕知道他回去就是一死,安宁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因为若是她嫁过去,也只有一死。 少年苦笑,见她这般剑拔弩张,不禁想要安抚下,手才伸出去就被躲开了,只好收回来道,“你做什么这么生气,我就是喜欢你,所以想娶你回去,怎么,南国有哪条律法规定北国的皇子不许喜欢戚安宁,违令便要处死么?” 虽是玩笑,可荀域的语气却很极认真。 她与他认识了两辈子,这还是头一次被他如此表白。 。m 第85章 重男轻女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85章重男轻女在安宁的印象里,荀域并不是一个吝惜情话的人,只不过他那些哄她的话大部分都是在床上说的,像这样郑重的表露之前从未有过。 小姑娘气哼哼地回到宫里,不许一个人伺候,还警告春樱不许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重活一次,许多事情还是摆脱不掉,她担心苏锦绣还会与人勾连,阿姐还会守寡,邹家的姑娘还是要嫁给顾齐欢,而自己则始终逃不过荀域的魔掌。 从前是她误打误撞救了他,他尚且没有丝毫感恩,而今两个人不过是相互利用,若再嫁过去,恐怕境遇还不如之前。 琢磨着定是之前几次她叫他吃着了甜头,所以才这般赖着她,觉得在南国这段时日只要有她在,他便能高枕无忧。安宁下定决心,以后自己对他还是要再狠一点,什么时候彻底打消了他这个念头,什么时候两个人的孽缘才能结束。 而其他的问题同样需要她自己解决。 叹了口气,眼下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些麻烦殊途同归,只要找出制造那场灾患的幕后主谋,那么后续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至于邹家,则是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环。 脑海里又闪过殷陆离说的那句话,他说邹家人待那个女儿一点儿也不好。 既如此,那她为什么不能向对方示好呢,这样即便宜芳不嫁,也有人能帮她盯着邹侍郎和邹彬的动向,反之若宜芳嫁过去了,自己多掌握些邹家的事,也好叫她早做防范,以防被人害了。 想到这儿,安宁心里平静许多,那份因为几个粽子而给旁人引出麻烦的愧疚感也少了一些。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因着七月是鬼月,所以宫内外都很平静,顾家没有给儿子寻媳妇,陛下也没有给睿王府赐婚,一直到了快中秋的时候,圣旨才传到了邹府。 宜芳和邹彬的婚事因此定了下来,两家的夫人到宫中谢恩时全都哭丧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里出了丧事,两个仇家跑到凤仪殿打官司来了。 卢氏叫纪嬷嬷给两人看茶,安宁见邹夫人身边还立着一个文文静静的姑娘,依着记忆比对,认出了正是邹彬的妹妹。 原来没出嫁之前,她也是个清丽少女,纵然穿着朴素,却也是芳华正茂,和后来守寡的样子相差许多。 “这位是邹姑娘吧,原来邹侍郎还有个女儿呀。”坐在母亲身边的安宁开口,正好缓解了殿内死气沉沉的氛围。 邹夫人闻言忙起身向她行了个礼,挤笑道,“是,小女平日里很少出来,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皇后和三殿下多担待。” 言毕用余光夹了下女儿,对方怯怯地行了个礼,然后便把头压得更低了。 “我本不想带她来的,可一想到是陛下赐婚,还是该阖家来谢恩才是,所以”邹夫人欲言又止,好像这个女儿真的很上不得台面似的。 “无妨”卢氏也看出些端倪了,淡淡说了一句,却见睿王妃脸色愈发阴沉。 “邹夫人此言差矣,”安宁笑意盈盈的走下去,邹夫人不知她要做什么,站起身来又行了个礼,小姑娘则往母亲身后躲了躲。 轻轻握住她的手,戚安宁继续道,“邹公子既然都要和宜芳结亲了,那以后便算是我的堂姐夫了,邹姑娘是他妹妹,与我也是姐妹,夫人不如以后让她常入宫来陪陪我,出来次数多了不就见世面了么,不然您总拘着她,可未见得是为她好呢。” 三言两语就把邹夫人的脸打了,且对方还不能说什么,毕竟是多少人上赶着都捞不到的好事,凭空落在她们家,她笑还来不及,又怎么敢拒绝。 能得陛下最宠爱的三殿下青眼,大抵是这桩恶心婚事里最叫人欣慰的了。 只是一想到这等好事没落在自己儿子头上,反而落在一个没有用的姑娘身上,邹夫人又有些恨。 “你叫什么名字,几月生人?” 安宁懒得理会这么个重男轻女的狭隘妇人,只拉着少女的手问到。 “我叫邹彤,永泰元年,七七月生人。”言毕又瞧了瞧自己的母亲,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邹家姐姐,这儿有点儿闷,不如我们出去说话?”朝着卢氏行了个礼,安宁拉着邹彤便去了外面。 两个人在外面儿园子里逛了会儿,安宁发现邹彤确实很安静,不爱怎么说话,偶尔听她说到有趣的地方便抿着嘴笑,然后很快就收敛了,只是一双眸子还透露着喜色,让人知道她是真的高兴,而不是敷衍地笑笑。 这该是在家里有多压抑,才会连个声儿都不敢出。 一想到她从前嫁入顾家的境遇,安宁便从心里难受。 待邹夫人出来的时候,她故意对着邹彤说,叫她以后日日都要入宫来陪她,“若是晚了你就跟我住在一块儿,反正宸佑宫那么大,总有你睡觉的地方。” “还有还有,我阿姐最近正准备嫁妆呢,你要是在宫外看见什么时新的花样子便带进来,咱么帮她做些帕子之类的。” “你还没定亲吧?宜芳这个人虽然任性,但也不至于欺负谁,我看你性子这么静,肯定不会惹到她,所以也不用怕,她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安慰了一句,见小姑娘脸都红了,安宁又对着妇人小声道,“邹夫人,可别因为担心女儿被嫂嫂欺负,就草草给她选门婚事,她人这么好,回头,我一定叫我阿娘给她找个好人家。” 邹夫人脸上一时又闪过喜悲两种神色,讪讪笑道,“好,都听公主的。” 终于把邹彤的婚事拖住了,安宁长舒一口气,像他们家这样不重视女儿的人家,估计根本不会在意女儿每日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更不会觉得女儿有什么用。 这样,自己便能借机打探邹府的事情,且不用担心邹侍郎会利用邹彤做些什么。 带着侍女往回走,刚到凤仪殿门口便听见睿王妃不愤的声音,“殿下,您瞧瞧,这是什么人家,宜芳嫁去他们家,对着这么个婆母,那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第86章 谜题揭晓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86章谜题揭晓安宁走进去,见纪嬷嬷冲她摇了摇头,便识趣地退到一边,安静地听她们说话。 “我都打听过了,邹家这对儿夫妻,对儿子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对这个女儿,那就跟使唤下人没什么区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您瞧瞧方才那姑娘那身儿打扮,像是三五年没做过好衣裳似的,街上那些有钱商户家的闺女平时还有两身体面行头了,侍郎府至于穷成这样么,要从一个丫头身上挤口粮?” 睿王妃一面说一面擦眼泪,也不知是心疼邹彤还是心疼宜芳。 絮絮又抱怨了一大堆,反正婚事是没办法改变的,谁叫她家女儿命苦,摊上了这样的事呢,睿王妃走后,卢氏对着安宁苦笑,“这邹家,确实是不像话,宜芳嫁过去也不知会怎么样。” “阿娘别担心,宜芳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她最不吃亏了,像邹夫人那样的人就该有这么个厉害媳妇治一治。” “话虽如此,只是”卢氏欲言又止,只希望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阿娘想说的我都知道,您是觉得宜芳性子太直,容易得罪人,又不像姑母家的嫂子那样懂得适可而止,怕她日后吃亏对吧?” 被她一番话说得有些惊着了,卢氏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她的安宁这几日每每叫人刮目相看,速度可比士别三日快多了。 “所以我觉得应该叫睿王妃多给她派些贴心的人跟着,一应的饮食用度都得仔细,时不时便要叫人回家来看看,最主要的还是邹彬,拉拢好这个女婿,叫他觉得自己容忍宜芳的那些皇叔都在用另一种方式补偿回来,既不叫他失了颜面,还得心生感激,这样便不会对宜芳不好,更不会任由母亲欺负宜芳。” 拉着她的手,卢氏道,“宁宁,这些话都是谁对你说的,是你自己想的么?” 笑了笑,安宁生怕母亲看出什么,窝在她怀里撒起娇来,“阿娘,这都是平日里芸姑和纪嬷嬷挂在嘴边儿的,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天长日久,自然就记下了。” “好,记着点儿好,虽说裴家裴夫人都是再好不过的了,但这些东西还是学着点儿好。”摸着女儿的头,卢氏觉得心中宽慰许多。 “过几日中秋,宜芳肯定是要进宫的,到时候阿娘把这些话告诉她和睿王妃,叫她们知你的情。” 由着母亲刮了刮自己的鼻子,安宁心里忐忑,也不知道宜芳到底能不能从此与她修好,那些话又能听进去几句。 芸姑每日不知要念叨她多少事,渐渐她听得烦了,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一句也不曾记下,且她阿娘有阿爷护着,宫中人口少,纵使勾心斗角闹别扭,也翻不出花儿来。 这些都是她从北国宫廷学来的,每一句背后都有一个教训,像是叫人用钉子钉在了脑子里,想忘都忘不了。 好在就算宜芳学不会,睿王妃总能听进去,王府里侍妾就五个,再加上她,人口是大内的三倍,她这么多年定是明枪暗箭,培养了不少的心腹,这些人准能帮着宜芳。 邹彤自那日之后便日日都来宫里与她作伴,只是不曾有一日留宿宫中,大抵是怕邹夫人生气,所以小姑娘总是准时来准时走,连晚饭都不在宫里用。 安宁常带着她到安康宫里,几个人一起绣花,一起看话本儿,聊天打趣,渐渐的,小姑娘的话也就多了起来。 照她的话说,邹家对邹彬这个儿子是寄予厚望的,且邹彬听话,做什么事都很努力,有胆识,有谋略,就是跟他爹娘一样,看不起女人。 “所以,你阿兄待你不好?”阿宁想起自己的兄长,自小就很护着她和姐姐。 羞赧地笑笑,邹彤摇头道,“也不是不好,就是,淡淡的。” 他们兄妹很少交流,她对这个兄长怕多过于敬,所以也不怎么往邹彬跟前凑儿,至于他的那些朋友邹彤也不相熟,邹彬不喜欢把人往家里领,就算偶尔有一两次人家来府里,小姑娘也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我还以为你阿兄身边没有那些花花事儿是因为他行得端走得正,原来是他从心眼儿里瞧不上女子啊,”这么想着,安宁忽然担心起来,“那他和我二王兄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邹彤皱眉,似是努力在想,希望给安宁一个确凿的答案,“我记得他之前是和长霓长公主家的世子交好,慢慢才和逸王爷熟起来的。” “我阿爷和国舅爷是同乡,所以” “同乡?你阿爷和我姑丈是同乡?”安宁一惊,手里的茶盏差点儿掉在地上,原来邹侍郎和长霓公主府的关系是这么搭上的。 那么从前那场叛乱到底是跟姑丈有关,还是跟姑母有关呢? “是,但我阿爷怕人误会他在朝为官是靠同乡的关系,所以很少提及,他们不怎么见面,国舅爷也不曾与旁人说过这些,许是牵涉朝堂吧。” 安宁心跳有些快,手心儿也出了汗,有些秘密果然还是要自家人才清楚,且在邹彤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讳莫如深,只是不值一提罢了。 但若真是如此坦荡,又何须彼此瞒着呢,她姑丈根本不在朝堂上任职,能帮邹侍郎什么忙,就算说出去也没关系的。 坐在一边绣花的安康听两人提起这些,接话道,“想当年,姑姑和姑丈的婚事可是被满京都传为美谈的,姑丈当年高中科举,姑母榜下择婿,非他不嫁,这婚事还是祖母点头应下的。”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安宁从没听过这段,愣愣看着长姐。 “这都过去多久了,要不是表兄不争气,兴许姑母和姑丈现在都抱上孙儿了,哪还有人提,我也是听在祖母身边伺候的老嬷嬷说的,具体细节她们没讲,我也就没问。” 安康瞧着她的样子,笑着戳了她一下,“怎么,又想八卦了?” 用力点了点头,安宁当然想,她得知道,姑丈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和那场叛乱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一想到谜题即将揭开,自己终于能扭转命运,小姑娘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第87章 芥蒂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87章芥蒂中秋这日,宫中一早就忙着准备晚上的夜宴。 长霓公主府和睿王府自然都在受邀之列,除此之外,还有苏家、裴家、蒋家这几个与大内定亲的人家,且这一次,邹家因为和宜芳的婚事,也接到了帖子。 “前几日睿王妃进宫给太后请安,我瞧着那脸色还没有好转呢,依旧阴沉沉的,叫太后说来了还不如不来,越看越堵心。”芸姑本来要去膳房盯着下面的人做月团,谁知安宁说她也想试试,便叫人拿了需要用的东西,和几个小宫娥留在了花厅里。 “县主下嫁,睿王妃不高兴再正常不过了,可偏偏邹家还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换作是我也越看越生气,”棠梨向来心直口快,听芸姑这么说忍不住搭腔道,“要我说,邹家再有顾虑,也要明白自己是占了便宜的,不然今日夜宴哪轮到他们。” 安宁伸手在她鼻子上一刮,面粉把小宫娥的脸都蹭白了,“公主!” 躲开用手擦了擦,却是越抹越白,气得她跺了跺脚。 小姑娘见状笑得花枝乱颤,拍了拍手上的面粉道,“我这不是觉得你说的对么,我发现啊,邹家的人特别不懂知足。” 春樱端了水盆过来伺候她洗手,安宁用帕子擦了擦,转身坐到了一旁的罗汉床上,端了一盏茶继续,“这事儿若是换了寻常人家,纵然担心宜芳骄纵,也只敢背地里叹口气罢了,毕竟是王府,装也要装得欢天喜地么,这样彼此面儿上也都过得去,可偏偏他们家非要把不乐意写在脸上,这就叫人很不舒服了。” 这就说明邹家人心气儿极高,他们根本不把睿王府放在眼里,打心底看不上宜芳。 而邹彤则与父兄完全相反,小姑娘是那种别人对她三分好,她便要报以十分的人,大抵是从小得不到关爱,所以一点儿温暖都能把她打动,这样的人就该嫁个知冷知热的夫婿好好疼着才是。 “谁说不是呢,得了个男儿就跟得了个金元宝似的,捧得高高的,好像天下女子没有谁配得上他们家儿子,邹家这两口子,就该狠狠栽个跟头。”芸姑鲜少这样口不择言地说人是非,大抵是因为她与邹彤有相似的经历,从小就被家里人嫌弃,十岁出头便被卖进宫来,所以才这般义愤填膺。 “好芸姑,可不能这么说,邹家倒霉是他们的事,拖上宜芳就不好了。”安宁在旁边笑着提醒了一句,却见年长的女使一愣,而后欣慰地点了点头。 她家殿下确实长大了,可不是那个跟在她身后吵着要糖吃的女娃娃了,遇事都懂得宽慰她了。 瞧着她们手中的面团叹了口气,安宁托腮道,“这月团也太难做了,前几日我见阿姐做了一小盘子给祖母,就想着也学她尽尽孝,讨祖母欢心” “你是想叫祖母给你讲姑母从前的故事吧。”安康带着婢女走进来,芸姑等人给她行了个礼,便继续忙手里的活儿了。 安宁迎过去,挽着阿姐的手笑道,“我是在想学不会就学不会了,反正裴家不像邹家,阿祐也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与我闹别扭。” “阿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祖母给你讲故事了?快,说给我听听。春樱,把阿祐送来的话本儿都给阿姐拿来,棠梨,看茶。” 嗔了她一眼,安康无奈地摇摇头,“瞧瞧,平时当宝贝似的借都舍不得借,今日怎么了,就为了那么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你还真下本儿。” “阿姐给我讲故事,我也给阿姐讲故事,这才公平啊,阿姐,你快说,姑母和姑丈是怎么回事?”接过来那盏茶递过去,倒不是安宁在意那段往事,而是她想知道姑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就像之前跟你说的,姑母榜下择婿嘛,只不过原来姑母一早就见过姑丈。” 当朝国舅傅靖川在还没有高中的时候,不过就是寻常布衣,那日他和几个同窗一起到白马寺拜佛,刚好碰见偷溜出宫去玩儿的长霓公主。 “姑母没有带伞,姑丈就结了把伞给她,用祖母的话说啊,就是这把伞,害得姑母差点害了相思呢。” 安宁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自己那个蛮横骄纵,护短护到不行的姑母居然也有这般少女怀春的时候。 可转念一想,谁又不是从青葱岁月过来的呢。 “姑母想要嫁给姑丈,便去求祖母,可两个人门第悬殊,实在是差的太多了,祖母不同意,但被磨得没办法,只说若是姑丈能够高中,便应了她。” “谁承想姑丈真的高中了,姑母觉得这是白马寺菩萨保佑她,特意捐了好多财帛。”讲到这儿,安康压低声音对安宁道,“我听纪嬷嬷说,姑丈年轻时长得英俊极了,玉树临风,即便不是遇到了姑姑,估计也会被别的人家招去,断出不了京都的。” 听着听着就发现了问题,既然是高中科举,那为何她的姑丈却没有在朝为官呢。 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安康喝了口茶,继续道,“我听说是姑丈自己不想做官的,好像是姑母与他成婚后,很多人说他高中都是因为姑母的原因,且他为人太过耿直刚正,总是得罪人,在那些成了精的官宦中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他本想叫阿爷外放他回原籍,阿爷也同意了,但姑母寻死觅活不让去,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再然后姑母生下表兄,夫妻俩的矛盾就越来越多,不过最终还是姑丈妥协,官也不做了,就在家赋闲,每日吟诗作对,赏花逗鸟,两耳不闻窗外事,姑母也就拿他没辙。” “能有什么辙,夫婿这个样子都是长公主自己一手造成,就算她日后后悔想要说人家两句,人家也有话堵她。” 安宁闻言并没有责怪棠梨,她只是唏嘘,大好的男儿就这样被一段不顺心的婚事挫磨了,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傅靖川对姑母生了恨意,对整个戚家都有了芥蒂。 第88章 偷袭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88章偷袭安宁记得小时候每次自己犯了错,祖母护着她的时候都要叹一句,养女随姑,幸亏只是性子随,而不是长相随。 祖母一女一子,长相实在差得太多,长霓长公主像父亲多些,而当朝陛下则肖似母亲。 至于睿王,倒是和这个同父异母的长姐差不多,安宁不由得想到宜芳,她和姑母如出一辙,从里到外都一模一样 心里暗道一句糟了,邹彬和姑丈境遇相同,岂不是更能同仇敌忾了? 晚些时候夜宴开始,安宁瞧着对面的邹彬、裴祐和蒋云深,只觉越看越别扭。蒋家公子倒还好,他离邹彬比较远,可裴祐就很可怜了,他被夹在了中间,且之前还被邹彬撞下过马,不说话显得他记仇,可说又不知道说什么,蒋云深若不跟他搭话的时候,三个人就格外安静,空气中都写满了尴尬。 再看邹彬,明明已经是秋日了,但少年却似是热得很,时不时就要拉一拉衣领,明显很不安。 特别是若他抬头刚好撞见宜芳,就像是耗子撞见猫一样,马上红着脸低下头去,到最后邹彬实在吃不下饭,就只能一个人喝闷酒。 宜芳今日穿了件素色衣裳,完全没有半分平日里的高傲,小姑娘眼圈儿一直红着,看向邹彬时是恨,看向旁边的裴祐则是憾。 邹彤坐在她旁边也难受,小姑娘怯怯地看着安宁,想要寻求帮助。 看了下她盘子里的菜,自宫宴开始,邹彤就一口没吃,生怕宜芳看她不顺眼,当众让她下不来台,若真是那样,她怕是回家要被父亲母亲打死的。 示意她跟自己换个座位,又对着长姐说了两句,安康颔首,瞧着妹妹坐到了宜芳旁边。 “那个,我有话跟你说。”深吸一口气,安宁开口道。 剜了她一眼,宜芳明显不想搭理她。 索性拉起她往外走,安宁与她闹了这么多年,最是知道她的脾性,“你可不要嚷嚷,你阿娘和你未来婆母都在那儿,要是闹起来,丢人的可是睿王妃。” “我一个县主,还怕她一个小小的侍郎夫人么?”咬牙骂了一句,可声音却很小。 安宁半拖半拽把人叫到殿外,换了副和缓颜色,“知道知道,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万一这邹家夫人是个有心计的,你以后终归是要在婆家常住,天天待在她眼皮子底下,我跟你说,像她们这些成了精的妇人,有的是方法折磨你,保准叫你有苦难言。” 一把甩开她的手,宜芳根本不领情,“戚安宁,你少吓唬我,你不就是看我终于有了婆家,再也不能打搅你和阿祐了,所以上赶着来说风凉话么,你怎么知道我在邹家就不能过得好?说不定你和阿祐婚后不合,他不喜欢你了也是有可能的。” 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安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宜芳,就算你打扰,应该也没什么用吧。” 见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气呼呼地转身要走,安宁忙拦住她,“怎么,你以前不是这样,说不过就跑是什么意思,我当然希望你在邹家好好的,所以才来提醒你,我瞧着那个邹彬好像很怕你,说不定以后很听话呢,对了,我给你准备了好些嫁妆,你上次不是看上了我的步摇么,我叫人给你也做了一支,送你好不好?” “不要!”哼了一声,宜芳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皆不为所动。 秋风瑟瑟,安宁看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 她还是道行不够,之前虽然见识过虎狼窝,但一直被动挨打,许多事都是后知后觉,理论充足,实战不够,早知道就该听荀域的话,多学着点儿。 安宁那时一直觉得自己那么爱他,他就该护自己周全,所以每次听他说什么他也有力有不逮的时候就觉得全是借口。 而今想来,就算是借口好了,她也不该一味把身家性命依托于另一个人身上,要知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坐在庑廊上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安宁想着邹彤还在宫宴上,自己这样把她一个人扔在那儿实在不太好,便起身想要折返回去。 行至半路时忽然看见远处跑过去一个人影,小姑娘心下一惊,对方鬼鬼祟祟的,行色慌张,和平日里得了差事的内侍官完全不同。 跟着走了过去,她想着万一有什么事自己就大喊,反正大殿离这儿不远,肯定有人听得见。 可一直到庑廊尽头也没发现什么人,正琢磨着难道是自己眼花看错了。戚安宁揉了揉眼,却听见右边房间里有动静,推开门进去,刚好看见有人从窗户翻了出去。 “谁!谁在那儿,来人”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喊出来,安宁只的头就被人从后面重重砸了一下。 眼前的景物全都变得模糊起来,她想要回头看看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偷袭她,可脚下一软,整个人就栽倒了。 朦胧间只觉得有人在解自己的衣服,回想起在胭云台那日,安宁怕极了,她极力想要醒过来,但眼皮沉得很,四肢也不听话。 动了动嘴唇,却是一个字都发不出,眼泪落下来,她开始期望自己病发,宁死也不愿受辱。那日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里,秦王的脸就在跟前,他喝的醉醺醺的,身上的味道令人作呕,他说皇兄把她赐给了他 荀域这个人渣,她没入冷宫之前,他偏宠她,不能雨露均沾,导致后宫有人难耐寂寞,与人苟且。安宁还记得他当时气坏了,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什么自己的东西,就是毁了也不许别人沾染分毫。 怎么换到她就愿意拱手送人了! 昏昏沉沉地被人抬到了床上,安宁觉得在她身边好像还躺着一个人。 外面的门被关上,旁边的人始终一动不动,她也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原本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头一歪彻底睡了过去 第90章 打了荀域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90章打了荀域原来她不是没听明白,而是害羞了。 安宁想笑,又怕自己之前那些努力全白费了,只好倚在床上继续叮嘱,“你现在抱着那么一个大盒子出去,人家问起来你怎么说,说是我给的嫁妆么?邹彬可还在殿上。” 听她这么一说,宜芳忽然觉得手里的镜匣沉得很,但要她放下又舍不得。 “那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留下了,明日一早我就叫人大张旗鼓地给你送到府里,这样所有人不就都知道了。”冲她努努嘴儿,安宁神色狡黠,叫宜芳一时没办法相信她。 “你就是不想给了吧,若明天你不送来,那我怎么办?”狐疑地看着她,小姑娘把镜匣又搂紧了些。 “那你就把我和荀域的事情说出去好了,我把柄都叫你攥着,你怕什么?”安宁觉得宜芳实在是没有出息,她出身王府,大内有什么是她没见过的,不过就是觉得自己的东西都好,所以总想染指。 比如裴祐。 思考了一下,宜芳觉得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你明日可要好好送来,别少了什么。” “都说了你把你想要的写下来嘛,一式两份,一份留给我方便芸姑写在礼单上,一份自己拿着,回去慢慢对。” “哼,你就是想让我立字据,戚安宁,我发现你们一家就你鬼心思最多,你这么聪明还叫人算计了,真是”执笔将东西一一写下来,差点儿要把每样首饰的材质,有几颗宝石镶了多少珠子都记上,生怕被她骗了。 宜芳想着日后嫁到邹家也要准备这么一本册子,把自己带去的全都造册入库,时不时叫人查一下,毕竟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而安宁则被她最后一句点醒了,愈发觉得方才的事情不简单。 棠梨和春樱回来的时候,看着殿里的一切,只觉是自己眼花了,两个小宫娥相识一眼,完全没办法相信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自家主子和睿王家的县主和谐共处。 “你们怎么回来了,宴饮结束了么?”问了一句,安宁想起邹彤,忙道,“邹家姑娘呢,我走后没有什么事吧?” “公主放心,邹姑娘和长公主待在一块儿呢,您走之后不就苏家的两个姑娘也出去了,只是很快便又回来了。长公主见您和县主出去这么久,放心不下,所以叫我们来看看。”春樱笑笑,见她们俩确实无事,这才松口气,“奴婢还要回去知会长公主一声,公主有什么话要奴婢捎去么?” 哼了一下,她就知道,肯定是苏锦绣捣鬼。 对着自己的侍女摆摆手,“没什么,你去跟邹彤说,我在这儿劝她嫂子别欺负她呢,叫她安心。” 见宜芳嗔了自己一眼,遂又拿了一对儿耳环放进镜匣,安宁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春樱应下来,转身往外走,行至门口时忽然“咦”了一声。 安宁和宜芳听见动静,都往她那边看去。 “殿殿下,您不能进来。”春樱也不懂这个北国的质子胆子怎么那么大,竟然敢夜半三更擅闯宸佑宫,而且还是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来。 “我来看看你家公主”话音未落便见安宁冲了过来,荀域想问她有没有事,可还没来及开口就被人打了一巴掌。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少年完全没有防备,被她打得脸上火辣辣的,耳朵也嗡嗡作响。 他刚刚被人砸了脑袋,现在又莫名挨打,荀域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戚安宁!你做什么!” 宜芳和其他两个小宫娥也吓了一跳,生怕对方会动粗,以安宁的小身板儿可挨不住。 “你说我做什么,你自己干了些什么你不清楚么?”看着他脸上留下了五个红红的指印,安宁这才觉得手打得有点疼。 这一巴掌比她打苏锦绣时还要用力,毕竟那是第一次,又是从冷宫饿了那么久刚醒过来,现在的她可是酒足饭饱,就是头有点儿晕,不然肯定能打得更狠些。 见她一双眸子似是淬了毒,荀域耐着性子解释,“我刚才什么都没做,我也叫人算计了,怎么可能对你做什么。” 冷笑了一下,安宁明显不信他,“是啊,你是什么都没做,你不过是将计就计,任凭别人算计了你,不然以你的功夫,怎么可能叫旁人暗算!”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想自己,一时只觉百口莫辩。 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戚安宁分明就是找茬儿,她是有多不待见他,才会不吝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 见他不说话,安宁觉得自己定是猜对了,继续骂到,“荀域,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竟然这么不要脸,想巴结讨好寻求庇护,甜言蜜语不管用就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我告诉你,就算你真的做了什么,我也不会嫁给你,我就是死,就是去城外的庵里做姑子,我也不会跟你去北国!”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若再有下次,我定叫阿爷把你送回北国!” 气哼哼地骂了一通,荀域自始至终一声不吭,见她骂完了,少年扭头便走。 一旁的宜芳拉了拉她的衣袖,却被一下甩开了,“干嘛,我说的有错么,要是不对他怎么可能不解释,明明就是心虚!” “我没说你说的不对”宜芳神色无奈,她从来没见过戚安宁发这么大的脾气,两个人自小一起长大,虽然都是娇纵性子,但安宁要面子,她可以和你斗嘴,但不论吵的赢吵不赢,都不会这样歇斯底里。 母亲为此还说过,说陛下的三公主就是只花孔雀,每每出现在人前总是挺胸抬头,除非棋逢对手,不然连开屏都不屑。而她就像是只斗鸡,只要不痛快便要跟人闹一通,一点县主的气度都没有。 “我是觉得,你刚才那样,和我骂邹彬的时候很像,还好你跟裴祐定亲了,不然日后若是嫁去北国啧啧,戚安宁,我看你也就是劝别人行,放到自己身上还不是一样,亏得我阿娘还夸你,不过就是旁观者清,有什么可得意的。” 第91章 坑弟(第十更) 被她这一句“旁观者清”弄得心烦意乱,她明明就已经跳出来了,荀域那些小把戏她一清二楚,不仅如此,她还能反击,还能揍他,怎么就是当局者了。 “东西拿完了么,拿完了就赶紧走。”没好气地瞪了宜芳一眼,安宁满肚子的火气并没有因为那一巴掌而消散,反而越烧越旺,“外面的内侍官都是死的么,有人进来都不知通报的,废物,真是废物!” “许是许是翻墙进来的吧”春樱小声嘀咕了一句,却惹得她更不满了。 “我就知道,被人砸了还能翻墙,不是装的又是什么,他就是个大骗子!” 安宁觉得自己鼻头酸酸的,她刚才被人砸了脑袋都没哭鼻子,怎么现在打个人反而难受得慌呢? 宜芳一脸促狭,拿着写好的礼单晃到她跟前,“你不是也有力气对人又打又骂么,怎么人家翻个墙就说是装的,这人啊,只要心里想,就没有做不成的” “行了行了,你也别瞪我,明天一早就送来,要是少一样,我就把你们俩的事情说出去,我估计他的脸也没那么快消肿,正好印证我的话。” 恨不得把手里那张纸撕了,安宁觉得宜芳真是讨厌死了,活该要嫁给邹彬! 小姑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全是荀域方才看她的样子,像是受了委屈,又好似恨极了她。 她大抵也曾这么瞪过他吧,在康氏攀诬她伤了甄美人腹中孩子的时候,彼时那个女人才入宫不久,她连见都没见过她几回,又怎么可能去害她的骨肉。 情到浓时就骗她说永远信她,可到了后来,那些解释他听得多了,往往都是没等自己开口他便已经腻了,还质问为什么这些事总围着她一个人转。 抹了抹眼泪,安宁把心一横,恨就恨吧,这样他知道她指望不上,以后便不会彼此纠缠了。 上辈子她醉生梦死自欺欺人,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一直醒着,再不能撞上不该撞的人,更不能一路撞到了南墙才死心。 荀域也没睡,他实在不明白戚安宁为什么会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总像防贼一般防着他,好像在他这里吃过亏似的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想着等她过几日气消了,自己再好好问问。 索性从床上起来,荀域将那些从故国传来的消息在脑子里捋了一遍,康家眼见甄家出手,终是坐不住了,厉雨去了南国边境打探,昨日刚传来消息,说康家军在北国戍地增加了一倍的驻军,眼下那头儿连只苍蝇都飞不过来,更别提刺客了。 心里琢磨着戚安定的话,若她最终愿意跟他回去,那自己要怎么样才能不娶他人呢? 脑海里忽然闪出一个人来,少年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荀域就去了茶档,凌风看着他脸上的五指印,讶异道,“爷你叫人打了?” “我就说嘛,厉雨不在你一个人难免有顾不过来的时候,叫我回去不就好了,”撸起袖子,比起生气,幸灾乐祸的成分似乎更多些,“你说,是谁动的手,因为什么,我去给你报仇!” “因为戚安宁,有人假扮成她的样子引我过去”并没有解释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荀域提起昨晚的事,依旧觉得冤枉得很。 听他说完一切,凌风“哦”了一声,又默默把袖子翻好,“我说呢,原来是为了三殿下,爷,你不是故意的吧,苦肉计?” 荀域脸色阴沉至极,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这么想他,难不成他有三头六臂,就不能有疏忽的时候。 “想办法联系荀境,我有事找他。”咬着牙说出这么一句,荀域转身便要走。 “等等,爷,您说什么?”凌风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们家殿下不搭理这个胞弟已经很久了,也不知两人是闹了什么别扭,本来好好的手足,荀域说翻脸就翻脸,弄得荀境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您不是不喜秦王么” 荀境是荀域同父同母的弟弟,两年前北国的陛下刚刚病倒没多久,有一夜宫里忽然进了刺客,目标便是皇长子荀域。 眼瞧着对方举刀朝自己的兄长砍去,才十二岁的荀境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 好在刀最终也没落下来,荀域单手握住了刀刃,血一滴一滴流在弟弟的身上,反应过来的荀境忽然扑过去,一拳打在了对方的命根子上 本来兄弟俩自此应该感情越来越好才是,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叫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摸了摸脑袋,凌风有些为难,“您总得告诉我是什么事,不然我怎么传话,总不能把人捉来,秦王现在还在北国呢。” 荀域觉得自己怕是气糊涂了,顿了顿才道,“给他说门亲事。” “康家也好,甄家也行,叫他随便挑一个。” 凌风听完他的话,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爷,那两家盯上的都是您,秦王怎么挑?” “怎么,荀境长得很丑么,连叫别人移情别恋的能耐都没有?”荀域气结,再一次对手下的脑子产生了质疑,自己究竟是看中了他哪一点才把他留在身边的。 “叫他悠着点儿,别胡来。”复又嘱咐了一句,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去提亲,但总要个办法让人芳心暗许吧。 “爷,我觉得这事儿您得三思,秦王可没您那么多鬼心思,万一败露了,康家或是甄家因此翻脸,那不光会害了秦王,咱们也跑不了。” 冷笑了一下,荀域走近一步,凌风便后退一步,到最后退无可退,便只好倚着墙求饶。 “我留在北国那些人都是废物么,让他们帮忙,务必要把事情办成,康家那只老狐狸不好糊弄,就找甄家下手。” 言毕又瞪了人一眼,荀域临走时把茶档的钱拿走了大半,只留给他们一些散碎铜板周转铺面的生意,还嘱咐多找些话本儿,要有意思的,不能太吓人,也不能是悲剧。 凌风接着这烫手的差事止不住地叹气,为了那个三殿下,他们家爷连自己的兄弟都坑,也是魔怔了。 第92章 闯祸精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92章闯祸精日子一天天转凉,荀域托人送了好几次话本儿到宸佑宫,都被安宁拒之门外。最后一次小姑娘一气之下把东西当着厉雨的面儿烧了,对方本就是个冷漠的人,见她如此,神色不禁更阴沉了几分,自此便再没有踏入宸佑宫的门。 安宁也没有再见到过荀域,她想着自己终是摆脱他了,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又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若说是习惯,可自她进了冷宫,两人已经有很久没有在一起了,所以她该早该习惯身边没有他的日子了。但若说是为了别的什么安宁可不想承认自己有什么毛病,要上赶着犯贱找罪受。 这日裴祐送来了一只鹦鹉,通体雪白,还能学人言,见了她就道,“安宁安宁”。 “这人,定是听我赞姐夫那句端午安康,东施效颦呢。”话虽这样说,可小姑娘还是高兴得很,专门叫棠梨每日剥了核桃给它吃,还给这只鸟取了名字,叫飘絮。 “公主前几日不是才把那金丝雀放了么,说什么笼子困着它了,现在养了个鹦鹉,怎么就不觉得它会难受?”棠梨得了这苦差事,心烦的要命,核桃难剥,做宫娥本就不能留指甲,现在剥核桃剥得更秃了。 看了看主子那水葱似的指甲染上了凤仙,心里愈发羡慕。 她想着还是那个北国质子的话本儿好看,公主每次看完还会给她们几个讲一讲,可比喂鹦鹉有趣多了。 也不知道里面的书生和女妖精最终有没有在一起,可千万不要是孤本,这样等她日后攒了钱,还可以再买一本儿回来看。 安宁闻言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茶盏跑到飘絮旁边,“你说的也对,不如我们带它去御花园里转转,叫它瞧瞧那些花儿啊草儿啊的。” “飘絮,你说好不好?”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将鸟架子提了起来。 虽已是深秋,但南国依旧有各种花花草草竞相开放,不像北国那个萧瑟地方,中秋一过便百花凋零,秋风扫落叶,叫人看着就心生烦闷。 “这鸟儿要是送来一对儿好了,就它一只,总觉得孤零零的呢。”春樱拿出一把瓜子儿喂它,手心儿被啄得痒痒的。 “天爷,可见不是你每日剥了核桃,你不知它有多能吃,万一再来一只,那我可不要活了。”棠梨抱怨着,惹得安宁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 主仆三个正在凉亭里坐着,忽见不远处一个青衫小厮急匆匆往书斋的方向走。凌风刚从外面接了消息就急着给荀域送过来,他和厉雨因为身份的原因,不便在宫中行走,所以若是没跟着主子,平日里来去都是小心了又小心,生怕惹上麻烦。 可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凌风走路没抬头,不小心和一个小宫娥撞在了一起,许是撞得有些狠,对方跌在地上哎呦一声,随即便哭了起来。 那人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一看就是刚刚入宫不久,也不知自己撞着的是谁,一边哭还一边跟凌风道歉,弄得少年手足无措,愈显慌张。 不远处的安宁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棠梨,去把那个呆子叫来。” 很快人就被带了过来,凌风见是她,硬着头皮行礼问安,想要赶快脱身。 “你家主子不是叫你在外边么,为什么又入宫来了,是不是翻墙进来的,嗯?快点老实交代,不然我就罚你去掖庭耍恭桶。”她本也不想再跟荀域扯上什么关系,但见这个闯祸精冒失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很想把他轰出宫去,叫他家主子干着急。 “公主,不要叫他刷恭桶了,干脆让他帮我给飘絮剥核桃好了,你瞧瞧我的手。”伸出手给她看了看,凌风忍不住也偷瞄了下,小姑娘剥得手指头都红了,看上去怪可怜的。 “你真是傻的,不是有小榔头可以砸核桃么,怎么剥成这样?”安宁心疼,帮她呼了呼,“就听你的,罚他剥核桃。” 凌风虽然很想帮忙,但他身上还有差事,一时就只能大呼冤枉,“三殿下,对牌是殷二公子给的,他们出入书斋总要用,有时候搭伴一起来用不了那么多,便余下来一个。” 想说自己不是偷溜进来的,谁知安宁听完却冷哼了一下。 “你家殿下惯会用小恩小惠换别人掏心挖肺,他倒是会哄人欢心,让殷陆离说把牌子给他就给他,都不担心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殷国公府是否吃罪得起。” “怎么会出差错,我和厉雨一向小心谨慎,规矩得很” “那方才你撞了人又怎么说,亏得是个小宫娥,万一是哪家的贵女呢?” 凌风这才知道对方是找茬的,自己除了认栽,别无他法。 跪在原地剥了许久的核桃,青衫小厮连叹气都只敢在心里默默的,生怕讨她的嫌,也不知自家主子到底怎么得罪了对方,竟拖累他受这种折磨。 一捧剥完,凌风赔笑着求道,“殿下,我可以走了么,我家爷还等着我去回话呢。” 睨了他一眼,安宁朝他伸出手去,“对牌呢,拿出来。” 收了他的对牌,存心不叫他以后再有事没事跑进宫里来碍她的眼。 见人要走,小姑娘忽然心生好奇,忍不住问了句,“站住。” “荀域要你做什么,说给我听听。” 哭丧着脸,凌风也不知道那些话该怎么说,犹豫了半天,见她铁了心要知道,只好道,“我家殿下想给远在北国的胞弟寻门亲事,这几日有了消息,我这才急着去回禀的。” 听到“胞弟”二字的时候,安宁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了,她耳朵边嗡嗡作响,就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以致于凌风后面说什么她都没有听清。 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小姑娘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什么胞弟?” “秦王殿下,”叹了口气,凌风想着既然已经说了,干脆就把事情都告诉她,兴许她看在自家主子为了她把婚事都拒绝了的份儿上,会感动呢? “那姑娘本来是瞧上我家爷的,可是他不喜欢人家,就叫秦王帮忙。” 第93章 醋意翻涌 那句“都是为了你”还没有说出来,凌风便看见眼前的小姑娘脸色都变了。 “你家主子,经常这样么?把他不喜欢的人推给秦王?”安宁整个人都在抖,特别是提起“秦王”二字的时候,嘴唇打颤,咬字都有些不清楚。 凌风不明白她这个“经常”是什么意思,毕竟荀域只是被那些老匹夫算计得没辙了,这才叫弟弟帮忙的。且秦王也没有乱来,他知道分寸,总不至于对人家一个姑娘霸王硬上弓。 “秦王是我家殿下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他比我家殿下小三岁,两人感情很好,前几年殿下遇刺,秦王连命都不要了,扑过去救了他,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凌风的本意是替主子解释,可整件事被他越描越黑,叫安宁完全曲解了其中的意思。 她当然知道他们要好,荀域从前跟她说过,自己的弟弟为了救他被人用刀砍中了脑袋,虽然勉强保住了命,但人却变得痴痴傻傻。 后来荀域即位,派了人好吃好喝地养着荀境,以致于这位秦王殿下越长越胖,脑满肠肥。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戚安宁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来,不知是笑自己蠢,还是笑荀域负心薄幸。 “三殿下,三殿下?你在听么?我,我可以走了么?”凌风见她自顾自地往前走着,整个人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一时也不知后面的话还要不要说。 信上写明了,荀境提前打听好了甄若扶的行程,派人埋伏在女子进山上香的路上佯装打劫,之后他适时出现,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甄家满门忠义,虎贲将军脑子里更是没有那些弯弯绕,一听说荀境把甄若扶救了,而自己的女儿对这位王爷似乎也心生好感,高兴得跟秦王喝了一夜的酒。 说什么嫁王爷要比嫁君上好多了,至少不用宫斗,他女儿的脑子他明白,根本没那个能耐,他是实在拗不过她才逼着荀域娶她的,还说什么乘人之危非英雄所为,本是追悔莫及,幸好亡妻在天之灵庇护他们父女,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 只是这些戚安宁无从得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书斋的,离着老远便看见放了学的少年郎们陆续出来,想质问荀域,但那些话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正好看见裴祐走过来,安宁委屈地一下就抱住了他。 少年受宠若惊,周围更是起哄声一片,殷陆离把胳膊架在荀域肩膀上,笑得桃花眼都弯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出门就有戏看,真是” 冷不防被人推了一下,荀域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的目光停留在小姑娘身上,眉头紧皱,这才发现戚安宁似是哭了。 下一刻,凌风感受到主子凌厉的眸光,吓得腿都软了,不停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干。 戚安定也发现妹妹不对劲儿,叫停了那些起哄的人,走过去拍着安宁的肩膀道,“阿宁,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和阿兄说,阿兄替你揍他!”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小脸儿上满是泪痕,裴祐心疼坏了,“我先带她去旁边,有事再告诉你。” 闻言点了点头,戚安定估计这儿人多,就算有什么事安宁也不会说的,便和蒋云深一起打发了众人,留裴祐把安宁带走了。 直至人群散去,荀域才冷着脸把凌风叫到跟前,“怎么回事?” 头摇得像拨浪鼓,倒不是他敢做不敢认,而是自始至终凌风都不知道他哪句话说错了。 “我进宫来给您送信儿,并不知道三殿下怎么了”脑子转得飞快,干脆把中间那一大段都省去了,免得主子嫌他什么都往外说,再剪了他的舌头。 狐疑地看了他一下,荀域朝着远处的亭子望了一眼,见小姑娘依旧伏在未婚夫身上不肯起来,身侧十指根根收拢,醋意翻涌,几乎要把他酸死了。 凉亭里,裴祐面对抽抽搭搭的小姑娘无措得很,他拿了帕子帮她小心擦着眼泪,喃喃道,“阿宁不哭,阿宁不哭。” 直到她彻底平复下来,少年才试着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情了,还是叫谁气着了?” “是宜芳么?”那日宫宴之后,他记得宫中传来消息,说三公主送了一大堆首饰给宜芳县主,他那时候还以为两个人和好了,现在想来或许没那么简单。 他母亲常跟他说,女人心海底针,姑娘家心思多,心里想什么嘴上不一定会说出来,有时候说出来的还会和想的正相反,所以娶妻娶一个就好,不然一个猜不透一堆更猜不透,到时候自己费神费力,旁人也跟着心伤。 简直造孽。 摇了摇头,安宁瘪着嘴道,“我和她都和好了,不然怎么会送她那么多东西” “是真心愿意送的,还是被她逼的?” 被他一句逗得破涕为笑,安宁复又将脸在他怀里蹭了蹭,胭脂香粉全留在了少年衣衫上,“阿祐,你会把我送给旁人么?若是有人逼你,或是哪日你厌了我,会么?” “当然不会!”裴祐答得斩钉截铁,心里却有些发慌,大约是气的吧,他想象不出自己怎么会做那样的事,“你又不是物件儿,怎么能说送就送,莫要说送,就是旁人想从我这儿抢走你,我也绝不允许。” 闻言又笑了出来,可安宁笑着笑着就觉得鼻头发酸,搂着他闷声道,“那你发誓,你永远都不会将我拱手让人,哪怕是不爱我了,也会好好待我,不负了我,更不会叫人欺了我。” “嗯。”应了下来,虽然自始至终裴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得她这般依赖,他还是很高兴。 “那你帮我把宜芳拿走的首饰再做一套来,好不好?” 拉着他往回走,安宁像是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浮木,根本不肯松手,“我宫里留了礼单,你照礼单上的做就行。” 刮了刮她的鼻子,裴祐有些无奈,“还说不是因为宜芳,你是舍不得那些首饰吧?” 第94章 覆辙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94章覆辙安宁日日缠着裴祐,只要他一放了学便有宸佑宫的宫人在外面等着,今日治香,明日品茶,后天是逗飘絮,反正小姑娘有数不清地好玩儿事儿等着和他做,叫学堂里一众人几乎要羡慕死了。 蒋云深首当其冲,自和安康定亲以来,少年日日都来书斋上课,没有一日耽搁,可就是从未与心上人碰到过。 安定也比较惨,苏锦棠明显没有他妹妹脸皮这么厚,除非卢氏有宣召,不然少女从不擅自入宫。 殷陆离看着裴祐离去的背影,冲着荀域挤眉弄眼,“可怜你我两个没家室的,放学没人接不说,连个盼的人都没有。” “还没成亲,算什么家室?”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说这句话时是咬着牙,殷陆离只觉得少年面部线条收紧,俊朗之余又多了几分刚毅。 荀域这个人看上去书生气十足,可实则跟裴祐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早跟你说了,吃醋是没用的,人家两个都订亲了,就算未婚也属夫妻,与其在一棵树上吊死,倒不如再找一个,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你瞧我妹妹就不错,许给你也算是便宜你了。” “只不过我阿娘不乐意她远嫁,若是你同意不回北国,入赘我们殷家,兴许她会点头的。” 见他不说话,殷陆离越说越起劲,眼瞧着人家要走还巴巴儿凑过去,“过几日冬至,这些女眷们都会去白马寺祈福,我妹妹也会去,你同我们一起吧?” 一场冬雨过后,天气又冷了几分,安宁每每望着那阴沉沉的天空,总是忍不住伸出手去。可南国不会下雪,她这辈子又不会去北国,所以怕是永远也见不到了。 叹了口气,小姑娘把披风收紧,跟着长姐往宫外走去。 荀域打老远就看见了她,戚安宁今日穿了件红色的狐裘披风,白色的风毛缀在领口,远远看去一团喜气,叫人几乎移不开眼睛。除此之外他还看见了裴祐,少年站在她身边,笑意温和,如冬日暖阳一般。 站定在原处,荀域眯着眼,手指被攥得咯吱作响。若说夏苗他还能凑凑热闹,但祈福这件事实在跟他扯不上关系,本想着待宫里的人走后他便去茶档看看,可现在完全放心不下了。 愣神的空档,后面的人忽然撞了他一下,荀域皱眉,转头时却看见了戚安逸。 冤家路窄。 对方眼神猥琐,嘴角还挂着一丝得意的笑,见他厌恶地看着自己,戚安逸高声道,“哟,这不是荀域殿下么,怎么,你也要去祈福么,是去求叔父早逝,还是求自身平安,莫不是想要去白马寺求段姻缘吧?” 不远处的人闻声往这边看,安宁听说了殷陆离要把自己的妹妹许给他的事情,只觉得他处处留情,打心眼儿里不高兴。 正想上车,忽然听见后面的人道,“三妹妹,留步。” 戚安逸追了上来,把裴祐推到了一边,安宁吓了一跳,幸好长姐在身边,呵斥道,“戚安逸,你又要干嘛?” 满面堆笑,掉了两颗牙的少年像是破罐破摔,一点儿形象也不在意,只要能叫荀域丢脸,他心里就痛快,“我不想干嘛,长姐别误会,我就是想问问三妹妹,你说那人是你的骑奴,这话究竟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回了一句,安宁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神中写满戒备。 “那就好那就好,既是骑奴,岂有这么没眼色的,”转身对着少年招了招手,戚安逸继续道,“荀域殿下,快过来,借你的背一用,好叫我三妹妹上车。” 安宁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他竟在这儿等着自己,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她是恨荀域,但还不至于落井下石,只要两个人好好的再无交集就是了。 “逸王爷,你这样恐有不妥”拱手上前,裴祐想要制止,却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这儿没你的事儿,我们说荀域呢,你插什么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声音又抬高了几度,“你不是肖想我三妹妹么,来,现在就是你表现的时候。” 周围的人全都看过来,安宁满脸通红,气得整个人都在抖。 戚安逸这个人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荀域肖想她,究竟是想要谁没脸。 见她怕是要哭了,荀域想也没想,走过来将披风解下来,递到裴祐手里,“有劳。” 温润的少年一脸诧异,根本不相信他竟真的会这么做。 “快快,快跪下,等三妹妹用完,我还要借你上车了。”戚安逸催促着,满脸幸灾乐祸。 安宁盯着荀域,想要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要劝他别理戚安逸么,还是借机好好惩罚下他,长舒一口恶气? 未等她反应过来,荀域忽然凑近她,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句,“要是觉得难堪,就快点上车。” 言毕,少年俯首跪在地上,等着安宁踩上去。 像是一棵青松被人拦腰折断,松针落了一地,安宁犹豫了片刻,就像是踏在棉花上,上车之后便歪倒在了座位上,脚下发麻,半天都没缓过来。 直至马车前行,安宁掀开车帘往后看去,少年低头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将那披风复又穿在了身上。 裴祐似乎在跟他说着什么,大抵是些安慰的话,可是荀域却理都没理,转身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安康知道她心里难受,握着妹妹的手道,“他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会生气的。” “如果我就是故意的呢?”从前在故国的时候,她也曾跟他闹过别扭,以骑奴的身份拿捏他,叫他当着众人的面儿给她做踏板。 荀域当时气坏了,一双眼睛猩红,像是地狱里面目狰狞的修罗,足足半月没有再理她。 后来还是她厚着脸皮去暖香坞求他,一哭二闹,才叫他与她重归于好的。 那时她还觉得荀域定是真的喜欢她,不然怎么可能对她纵容至此,而重活一世,安宁以为这些事情再也不会发生,可冥冥之中总是有种力量推着她重蹈覆辙。 第95章 我告诉你个秘密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95章我告诉你个秘密安宁一路上都闷闷不乐,安康想要哄她,拿了蜜饯果子递到她跟前,“从前听裴太傅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时候总不理解,方才看你被戚安逸气,反倒明白了。” “你瞧,你光顾着生气,都不晕车了呢。” 看了长姐一眼,安宁心里愈发难受,她不晕车是因为荀域修了她的车,把车架垫得更稳当了一些。 见她还是不说话,安康又道,“裴祐是从哪儿弄得那些话本儿,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没有你讲的好听,要不以后还是等看了讲给我吧,人说看景不如听景,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好看的话本儿也是荀域找来的。 她前几日刚烧了他送来的东西,他今日却还肯帮她解围,他脾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以前哪怕是揣了利用她的心思,可荀域也有忍不了她的时候,也会生气。 撩开车帘,安宁对着外面的棠梨道,“方才咱们走了之后,戚安逸也是踩着他上的车么?” 点了点头,棠梨也觉得对方此举有些过分,面露难色,似是十分同情那个北国来的质子。 “他一个男人不骑马坐什么车嘛!”松开了车帘,安宁觉得自己都要气死了。小姑娘攥着裙角,她想着从前荀域不管是不是利用她,至少还对她好过,只是后来他对她的境遇不闻不问,对她的苦楚又袖手旁观,所以才叫自己彻底失望,从此爱恨相抵,不愿回首。 可苏锦绣半生都吃她的用她的,如今被惩罚了不好好悔悟,竟还敢算计她,而戚安逸也跳出来兴风作浪,这两个天杀的王八蛋,简直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活该绑在一块儿。 他们一次又一次往死里害她,不反击一下简直天理难容了。 垮着一张脸下车,宜芳凑过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揶揄道,“这回没有人肉脚垫儿,是不是下车都不踏实啊?” 剜了她一眼,安宁走了几步又转头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前几日阿祐来找我,问我是不是被逼的才给了你那么多东西,还说要是心疼,就把我送你的重新再置办一套出来,我动了心,就把礼单给他了,你猜他怎么说?” 瞪着她,宜芳被她说得彻底笑不出来了,话都是从牙缝儿里蹦出来的,“他说什么?” “他说”故意卖了关子,安宁心里打着坏主意,笑容变得真切起来,“你说你挺有眼光,这些东西邹彬应该很喜欢。” 脸一下子就红了,宜芳追着安宁要掐她,两个人笑闹作一团,安康抿着唇无奈叹气,连不远处的裴祐和邹彬都有些讶异。 “她们俩竟然还有和好的时候。”安定将马缰绳递到小厮手里,一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的样子。 “这样也挺好,日后我们两家也可以多走动走动,阿宁最怕无聊了。”裴祐对着邹彬笑笑,带着几分羞赧,却见对方比他还不好意思。 此时的安宁和宜芳已经不闹了,小姑娘用手肘怼了怼身边的人,示意她往那群少年郎看去,“邹彬从前和戚安逸交好,现在也有改邪归正的趋势了,你可是做了件天大的善事,白马寺的菩萨会保佑你一举得男,三年抱俩的。” “戚安宁!”宜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张牙舞爪的,“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那么厚,行,我瞧裴祐那个样子,以后一定会生女儿,到时候我就叫我儿子去你家提亲,横竖要做你女儿的婆母,叫你每日巴结着我,哼!” 朝裴祐看了看,那样的温润少年若是有了女儿,大抵会很宠她吧。安宁想起从前她和荀域在一起的时候,有次两个人讨论以后起生孩子的事情,他说一定要跟她生个皇子,这样万一他先走一步,也有人可以照顾她,接她出宫颐养天年。 “那要是女儿呢,万一我只生了个女儿,你是不是会嫌弃?”戳着他的心口质问,却见男人眉眼忽然染上一抹柔色。 荀域想了想,很认真地对她道,“若是女儿的话,就给她建做公主府,招赘驸马,叫他们两个孝顺你,顺便盯着点儿那臭小子会不会欺负咱们女儿。” “喂,戚安宁,你想什么呢?你不会是真的想生孩子了吧!”伸手在小姑娘眼前晃了晃,宜芳哼道。 安宁被她说得回过神来,忍不住掐了她一下,“做梦吧你,还做我女儿婆母,你去问问裴祐,愿不愿意把女儿给你。” 一天下来两人从头打到尾,除了祈福的时候面对菩萨不敢造次,几乎就没停下来过。 傍晚时候,寺里为众人准备了素斋,安宁眼瞧顾夫人不停和邹夫人说话,伸手怼了怼宜芳。 “又怎么了,你能不能消停一点。”翻了个白眼,这素斋吃得没滋没味儿的,小姑娘根本没心思理她。 瞧她那个没出息的样子安宁就生气,索性把她面前的盘子挪走了,“吃吃吃,就知道吃,邹彤一天都没过来,被你那个婆母看得死死的,我瞧着这里面一定有事。” 一把推开她,宜芳不屑地哼道,“有事就有事吧,她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心里憋着火,安宁默念了三遍不生气,这才耐着性子继续,“怎么没有关系,你都要嫁给邹彬了,万一邹彤被她那个重男轻女的娘胡乱塞给什么人,到时候丢脸的还不是你。” “万一对方没出息,隔三差五死皮赖脸地求娘家,求你这个做嫂嫂的,你怎么办?” 轻抬眼皮看了对面坐着的两个夫人,宜芳夹了一口素烧鹅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之后才开口,“我瞧着顾家也不错啊,再说了,邹夫人那样的,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死活都不会让邹彤麻烦她儿子的。” 安宁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处上不来下不去,自己重活一世所以知道那些猫腻儿,但宜芳却是不清楚的,忠勇伯爵府表面看上去确实不错,内里的糟心事儿可多着呢。 “他家三个姐姐都是低嫁,邹彤有三个这样的大姑姐,以后肯定受罪,你就不能发发慈悲?” “” 见她依然不为所动,安宁把心一横,堆笑道,“宜芳,我告诉你个秘密呗。” 第96章 挺乖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96章挺乖宜芳听着那些话,瞠着眼儿一脸的不可置信。 安宁担心她叫出来,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着,“赵太医跟我说了,顾齐欢命不久矣,邹彤嫁过去八成是要守寡的,万一叫他们知道顾家公子的病跟我二王兄有关,你是可以不在乎,但邹彬呢,旁人一定会戳他脊梁骨的,到时候你婆婆还不要在家作天作地,你多少要受些影响吧。” 信口胡捏,依着邹彤那个性子,就算知道顾齐欢因何而死也不敢闹起来,但她却不能见死不救。安宁想着自己再一次卖了赵太医,等他老人家病好了她一定要为上次捉弄他的事赔礼道歉。 “我之前虽然跟邹夫人提过,要给邹彤找个好人家,但就像你说的,顾家表面看上去不差,真要是成了,我也没辙。” “瞧把你费心的。” 苦笑了下,她最近确实像是化身月老一样,不停给旁人牵线,可见姻缘有多重要,行差一步,前面便是万丈悬崖。 “戚安宁,你家怎么这么乱?”过了一会儿,宜芳忽然嫌弃地说了一句。 “呸,是栖鸾殿这样,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论说,万一闹出了事情,拖累得是你爹。”警告着她,要不是为了救国大计,自己才不会把事情告诉她。 “我知道我知道,”白了她一眼,宜芳再傻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思量,“栖鸾殿是你阿爷的妾室,他们乱可不就是你们家乱,不对不对,他们乱,人家会觉得是南国皇室乱,连我们家都逃不了。” 见她终于开窍了,安宁倍感欣慰,结果下句话又被噎了个半死,“我之前还嫌弃北国那个质子家里内乱不断呢,现在看来咱们也差不多,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我阿娘说的没错,谁家都是一样,内里龌龊,图个表面光鲜,所以我阿爷多纳几个妾也没什么,至少都能摆在明面儿上。” 安宁听她絮絮说着,一句话也没搭腔,不知是不是自己态度过于冷漠了,小姑娘忽然站起来走了。 还未来得及劝阻,宜芳已经冲到了邹夫人身边,一把拉起邹彤,“你总坐在这儿干什么,三公主不是说了叫你常过去陪她,怎么,是她的话不好使,还是你家有人要反了天了,连公主的话都不听?” 说完又看了邹夫人一眼,对方抚着心口,感觉下一秒就要口吐白沫气绝身亡了。 坐在原处的安宁强忍着笑,这种事还是宜芳做起来最合适,她转头又看了下邹彬,旁边的人不知对着他说了什么,少年一张脸涨红,偏过头去没说话。 大抵是看未来的媳妇儿跟妹妹关系好,他心里不知该不该高兴,那种酥酥麻麻的微妙感觉,一定棒极了。 是夜,安宁和宜芳把邹彤留在房间里,二人对着她一通盘问,逼着她从京都这些少年郎里选一个。 “虽然你娘对你不算上心,但既然我嫁过去了,你们家的事儿多少就都跟我沾点儿关系,所以你的婚事只能锦上添花,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呢。” 安宁一个劲儿给宜芳使眼色,那句“你娘对你不上心”把邹彤的眼睛都说红了,小姑娘嗫唇,委屈巴巴地说到,“这种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我我都没有见过几个外男,哪就有中意的了。” “什么父母之命,你娘会给你精心选个好人家么,不过就是看在我们睿王府的面子上不好把你随便塞给谁,但顾家不行,我不喜欢他家那三个姐姐,不想跟她们扯上关系。” 宜芳不会像安宁那样扯一堆大道理,反正她的世界很简单,不喜欢的都不行。 “我瞧你这软弱性子,以后还是要找个厉害点的人才行,不然你们俩还不得叫人欺负死。” 摇了摇头,邹彤往安宁身边坐了坐,“我不喜欢厉害的,我害怕” “不是那个厉害,是说这个人有担当,能保护你,得是个有主意的才行。”安宁解释了一句,引得宜芳频频点头。 “还有还有,最好门第别太差了,这样你回家才能挺直腰板儿,懂么?看你娘到时候还敢不敢甩脸子给你看,叫你夫君好好镇镇她。” 言毕,安宁和宜芳忽然相视一眼,全都想到了一个人。 翌日晨起用过斋饭,众人便打算打道回府,邹彤因为一晚上没有回厢房被邹夫人低声训斥了几句,若是平素遇上这种事,她要么低头认错,要么不发一言,可是今日不知怎么,小姑娘竟然哭了起来。 邹夫人一时拿她没辙,眼瞧大家都往这边儿看,便把她轰去了车上。 安宁待在母亲身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忍不住道,“阿娘你瞧瞧,天下怎么竟有这么偏心眼儿的爹娘,我余生可要多做好事,争取来世还做你的女儿,可不要摊上邹家夫人那样的。” 殷国公夫人在一边儿笑笑,赞道,“瞧瞧三公主这张嘴,这是变着法儿地哄您开心呢。” “夫人您有所不知,邹夫人对邹彤可不好了,有什么不顺心都拿她出气,您瞧瞧,就因为跟我待了一宿,回去就挨骂了。” 闻言朝那边看了看,妇人不屑地哼了下,“我从前只听过这种人家,亲眼见还是头一回,我家也有丫头,那可是心肝宝贝一般疼着,比那两个混小子还受宠。” 她打量着那个小姑娘,生得还算不错,尤其是这么一哭,梨花带雨,简直就是我见犹怜。 殷夫人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侠义之气,很想把邹彤从那个虎狼窝救出来。 不远处殷陆离也看见了,他双手交叠在胸前,对着邹彬道,“你妹妹被你阿娘这么数落,你都不上前?你们家可真奇怪,我家姐妹要是犯了错挨罚,我们帮着求情还好,不帮说话,阿娘转脸便要把我和我阿兄也训一通。” 邹彬从没听过这样的规矩,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却也没反驳。 “邹彤很乖,一般不会惹我母亲生气的。” 见他竟直呼妹妹名字,殷陆离挑眉,复又看了眼那个小姑娘,“嗯,是挺乖。” 第97章 相亲局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97章相亲局几日后,安宁撺掇着安定在京都有名的宴雀楼定了桌,几个人乔装成世家的公子小姐,拉着邹氏兄妹和殷陆离,密谋着一场相亲。 在白马寺,殷家二少是见过她的,可邹彤对他却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拉了拉安宁的衣角,小姑娘红着脸低声道,“三殿下,一会儿” “别怕别怕,殷陆离又不是什么坏人,我跟你讲待会儿你不用紧张,万一没成也别难受,就当认识个朋友嘛,还有你阿兄那里,我们会嘱咐好他的,他要是敢回去跟你阿娘讲” 一旁的宜芳和邹彬被挤到了一条凳子上,柳叶细眉的少女听着她们的对话,转头对始终不敢看她的邹彬道,“你要是敢告诉你阿娘,我就揍你,听到没?” 邹彬一个大男人,自小就被家里人捧着,虽然不至于溺爱,但也是标准的严父慈母,邹夫人平日对他和颜悦色,周围的丫鬟婆子更是毕恭毕敬,突然遇到宜芳这个样子他根本不知该怎么应对。 女人对男人不就应该言听计从么,像他妹妹一样,平日在他眼前大气儿都不敢出,怎么到了宜芳这儿就全变了呢。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碍于她的身份,邹彬并不敢说什么。 看他那个样子就来气,见安宁和邹彤说完了,宜芳起身指着自己的小姑子,“你,跟我换一下,我不要跟他一起坐。” 邹彬轻咳,许是觉得尴尬,寻了个由头道,“我出去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来。” “我跟你一起。”安定起身,几个小姑娘在这儿他也插不上话,何况他瞧着邹彬实在可怜,在心里做了个对比,愈发觉得苏锦棠温婉贤淑,想要早早把人娶进门来。 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邹彬让戚安定先走,自己则跟在他身后。 “你瞧他那个窝囊的样子!”赌气似的喝了一盏茶,宜芳真是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难道叫人也打你一拳就不窝囊了?真是的,你喜欢阿祐的时候怎么不嫌他窝囊。”安宁噎了他一句,倒不是她有多向着邹彬,而是面对既定事实,与其埋怨倒不如想些办法让自己舒服点儿。 “那怎么能一样!阿祐”宜芳词穷,正好看见他们几个人回来了,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安定走在最前面,对着安宁使了个眼色,小姑娘一时不明,待看见他身后的人才反应过来。 殷陆离知道这是个相亲局,把荀域也拉来了。 安宁瞧了他一眼,却见对方像没事儿人一样。 饭局在一片尴尬的气氛中开始了,殷陆离象征性地问了问邹彤的名字,又要问人家生辰,小姑娘求助似的看了看安宁,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这些你不是都知道么,还问什么?”安定用手肘怼了他一下,嫌弃他不够正经。 佯装受伤,殷陆离捂着胸口哎呦,“那我问什么,我这不是找不到话题了么,这宴雀楼除了环境不错,饭好吃以外,什么好玩儿的也没有,不如咱们去醉梦楼吧,顺便听歌曲儿什么的。” “你当都是你,这几个姑娘都在,去什么去!” “太子爷,那地方就你没去过好不好,邹彬可是常去。”斜睇了对面的人一眼,殷陆离嘴角带笑,写满了促狭。 邹彬闻言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否认,“我没有。” 见宜芳狠狠瞪着他,他又对着她重复了一遍,“真的,我没有” “那你每次和逸王爷那些人都在什么地方鬼混啊?”冲着戚安定挤眉弄眼,殷陆离示意他别打断。 “他们去找姑娘,我在外面等着。”邹彬说了一句,言毕就红了脸,他不喜欢那些风尘女子,所以不愿沾染。 宜芳生气不是因为吃醋,他解释也不是因为怕她吃醋,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气氛就有些微妙了。 “哟哟,你还真是没意思,”殷陆离转过头又看着邹彤,语气依旧玩世不恭,“你呢,你不会也像你阿兄一样没意思吧。” 小姑娘听着他们这些烫耳朵的话,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呢,忽然被点了名,哭丧着脸道,“我我比他还没有趣儿。” 一句话就把殷陆离逗笑了,他见过的女子大部分都比较泼辣外向,像邹彤这样的倒是少之甚少。 “那你想去么?醉梦楼!” 没有拒绝,邹彤瞠大了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那地方我怎么去?” “扮成男人啊,我偷偷带你去,咱们就听曲儿喝酒,不做别的,可有意思了。” “那我也想去!”宜芳附和着,弄得安宁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醉梦楼她是去过的,所以并不感兴趣。 眼见话题越聊越偏,戚安定对着邹彬道,“他都要带你妹妹去伎馆了,你这个当兄长的怎么也不管管?” 叹了口气,少年对他似是很失望,又有些恨得牙痒痒。若是有人敢带他妹妹跑去勾栏瓦舍听曲儿找乐子,他非要打折对方的腿不可。 幸好裴祐没那么荒唐,可旁边这位就不一定了。 他戒备地看了荀域一眼,却见对方一直不出声,老老实实吃饭,没心没肺极了。 “他这个兄长有与没有根本没区别的,一点儿都不懂护着妹妹,”殷陆离翘着二郎腿,不愿理会邹彬,只对着邹彤继续,“不如我做你阿兄吧,日后有什么事儿,我来罩着你。” 一餐饭吃下来,众人完全猜不透殷陆离的心思,邹家兄妹回府后,安定一行又把宜芳送到了睿王府,他见此处离苏相家不远,竟动了翻墙的心思。 可看了看荀域和妹妹,又有些不放心。 思来想去,戚安定憋出一句,“你们在这儿等我,我有点儿事,去去就回。” “什么事,不能带我一起么?”安宁没想到阿兄这么不靠谱,她可不想跟荀域待在一块儿。 “内急。”撂下这么一句,戚安定匆匆走了。 见小姑娘气得直跺脚,荀域语气悠悠地说到,“别看了,他去见苏大姑娘了。” 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个方向可不就是苏府么。 第98章 贪心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98章贪心荀域带着她去了旁边的包子铺,为她叫了一碗腊八粥。 年下各家都准备了腊八粥,有些大的酒楼还打算在腊八当天施粥行善,包子铺虽然小,但灌汤包配上这小碗甜糯的粥品,味道着实不错,所以常年都有。 见她依然抱着胳膊搓个不停,荀域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青松少年低头舀了一勺,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安宁知道是太甜了。 “荀域”许是两人一直这样有些尴尬,又或许是她想为了那日拿他当人肉脚垫的事情解释一下,安宁开口,才喊了他的名字便继续不下去了。 她不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可总不能说你之前负了我,所以现在一切都是活该吧? “怎么了?”见她又不说话了,少年抬头,那张白净的脸浸在夜色里,沉是沉了点,却意外有种阴柔之美,像是松林染雾,说不上温柔,倒也不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要是为了那日的事儿就不用说了,是我拖累了你。”复又找掌柜要了壶茶,安宁看着那沾上茶渍的杯子连眼前的粥都不想喝了,可他却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她认识的荀域何时那么接地气儿了? 他有洁癖,又孤傲,哪怕寄人篱下也总端着个劲儿,在冷宫那几年,安宁总恨自己傻,被他表面上的铁骨铮铮给骗了,若真是死不低头,怎么利用起她时骨头就这么软呢。 荀域说好听了是有城府,说不好听就是渣嘛。 但重活一世,好多事情都有了细微的变化,且因为太过细小以致于刚开始完全意识不到,待发现的时候已太晚了,都不知是因为自己的改变而引起的,还是他原本就这样。 安宁有些懵。 “你不生气么?”试探着问了一句,安宁用那碗粥暖手,小脸儿藏在两件披风的风毛里,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可怜巴巴的,叫人能生她什么气。 “生气,等哪日有机会,我一定要宰了戚安逸。” “那苏锦绣就要守寡了。”想起自己之前的担忧,安宁忽然在意起二王兄的命来。 “所以,你是要我把这对儿夫妻一起送走,合葬?”思考了下,荀域点点头,“也行。” 安宁从没想过要他们死,她在冷宫里待过,知道比气死,没有希望地活着才更怕。 自己那时是一面恨他一面惦记,求而不得所以循环往复,若是一开始就死心了,兴许早就解脱了。 “不行,我想叫她受些折磨。” 荀域看了她半响,到最后都叫安宁有些发毛了,小姑娘拿出帕子擦了擦嘴,“我脸上粘东西了?” “宁儿,有件事我想问你。” 少年沉声,神色凝重,安宁不知道他要问什么,莫名就紧张起来,手心儿攥着帕子不敢应。 “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他们不是在说苏锦绣么?怎么又绕到他身上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那么问了,自己讨厌他讨厌得这么明显么,居然都写在脸上了? 她自己不觉得啊。 “北国虽然冷,但屋子里有地龙,冬日里烧上炭火也暖和得很,倒比你们南国舒服。下雪的时候你见过雪么,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安宁被他说得鼻子发酸,心里大骂他就是个骗子,胭云台没有炭火,比南国冬天冷多了,而且就算是有,屋子里也干得要命,她从前跟康氏抱怨北地不够湿润,还被她嫌弃矫情。 摇了摇头,安宁把眼泪咽进肚子里,“没有看过,但是我有哮症,不能见柳絮,你是知道的。” “我阿兄跟我说,北地风沙大,不适合我。” 皱了皱眉,荀域倒是忘了她的病,可他该怎么解释雪和絮不一样呢,“所以你认真考虑过是么?” “没有没有,我没什么好考虑的,我不喜欢你,我阿爷和阿兄也不想我和你走得太近,他们这么说我便记下了,想着来日你要是不死心,也好拒绝但这也不全是托词,你明白么,我到了北国,会保不住命的” 见他还想说些什么,安宁又打断道,“还有还有,你以后要娶很多人吧,虽然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但我不能接受,可我有哮症,以后或许不能生孩子,万一生了你,你懂么,你做不到的。” 向她凑进了一点,荀域脸色越来越沉,可眸光闪亮,似有所期待,“北国现在是我叔父掌权,你怎么知道他日我一定能夺回王位?” 闻言一愣,安宁没有多想,只道,“你的意思,为了我,你可以不要王位么?” 苦笑了下,荀域不能答应她,他贪心,想兼得。 而小姑娘也贪心,想要他全心全意。 两者都没有错,只是暂时有些冲突,但要让她等到自己解决了康家又来不及,所以他苦笑,无言以对。 “所以啊,你就好好回去夺你的王位,何必纠缠我呢,我不想离家,我舍不得阿娘和阿姐,你瞧我阿姐也不用和亲了,我们姐妹以后可以一起作伴” 少年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下去,直至听到最后一句,像是灰烬忽然撞见了一时火星字,腾地复燃了。 戚安康。 “我看得出,姐夫很喜欢很喜欢我阿姐,他们以后一定会幸福的,而阿祐对我也很好,所以荀域,你若真喜欢我,便成全我吧,不要再惦记让我跟你回北国了。” 不论他是不是认真的,她这样拒绝都没有错。 “蒋云深是喜欢你阿姐,但你阿姐幸不幸福就不一定了。” “胡说!你干嘛咒我阿姐。” “我的意思是,万一她不喜欢蒋云深,而是”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戚安定跑了过来,少年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也不知在苏家是不是吃了糖了。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看了看安宁,安定牵起妹妹的手,“等冷了吧,走,阿兄带你回去。” 抽回手,安宁哼道,“阿兄你身上太臭了。” 闻了闻自己身上,他刚从苏锦棠的闺房出来,小姑娘房里香极了,怎么可能臭。 “你不是内急么,嗯?” 第99章 贼船 启禀陛下,夫人装怂正文卷第99章贼船邹府。 邹彤跟着兄长回到内宅,见主屋的灯还亮着,知道父母定是还在等他们。 拉了拉邹彤的衣角,小姑娘怯怯道,“阿兄,你”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淡淡地回了一句,怕妹妹误会,又补充道,“不是因为宜芳县主。” 听他在提到宜芳县主时声音忽然小了下来,邹彤忍不住笑了下,“宜芳县主挺好的,她待我很不错,虽然脾气有点儿大,但绝对不是坏人。” 哼了下,邹彬对她的话明显不认同,那样脾气都不算大,什么算? “她不是难道我是?” “阿兄也不是,你最孝顺听话,和县主都是好人,两个好人在一起,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的。” 脸颊发烫,邹彬从不知这个不善言辞的妹妹还会哄人,定是这几日跟着那两个娇纵的贵女被逼的,心里生了小小的恻隐,父亲说的对,若他们家再兴盛些,兴许就不用看人脸色了。 他也不用怕宜芳 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那个柳叶弯眉的剽悍少女,邹彬叹了口气,又道,“你回去吧,我跟母亲说,省得她见着你又要生气。” 邹彤闻言如获大赦,可见老话说的没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阿兄跟着这些正直少年郎待了几天,便知道护着她了。 对他行了个礼,小姑娘踩着碎步跑回了自己院子。 邹彬走进父母的院子,早有仆从候在了外面,替他掌灯照路,将人迎进屋里。 “彬儿回来了。”邹夫人笑意盈盈,放下手里的茶盏,上前亲自替儿子解了披风,“你方才走得急,娘也没来得及问,这是什么事儿,还要带上邹彤。” “太子摆宴,三公主也在,所以叫我带了妹妹一起。” 一听是戚安定设宴,邹夫人的脸都要笑歪了,“好,好,哎,可惜顾家催的急,不然的话,瞧你和太子走得这么近,我倒寻思着等日后他娶了苏大姑娘,能不能把邹彤也纳了。” 邹彬一听便急了,忙道,“母亲万万不能动这个念头,太子殿下对苏大姑娘情深义重,之前一个苏锦绣还不够看么,前车之鉴懂不懂,您竟还想着把邹彤送进东宫。” 见他反应激烈,邹母赔笑道,“瞧你,我这不就是说说么,哪个男人不纳妾,像你阿爷这样一心扑在仕途上的人少,何况他是太子,三宫六院再正常不过,苏锦绣就是太着急了,不然要是肯等等,她姐姐身为太子妃,她出入东宫的日子不有的是,到时候近水楼台,还用得着巴结什么三殿下,真是个蠢的。” 听她絮絮念着,邹侍郎脸色有些难看,上前道,“行了行了,这朝堂上的事你别掺和,什么叫近水楼台,你知道哪个楼台近啊,算得准么,苏锦绣又不会未卜先知,哪知道她姐姐以后一定是太子妃,不然的话,她还不要从小巴结这个姐姐?” 苏锦绣就是想超过嫡姐,所以才另谋出路的。 不知道自己又怎么得罪夫君了,邹夫人横了他一眼,“好好好,我不懂,你懂,你们父子有话便说吧,我去前头厨房给你们弄点儿宵夜吃。” 见人走了,邹侍郎甩了甩袖子,“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要是早知道咱们能跟睿王府攀上亲家,我会去求傅靖川么?”男人胡子都气歪了,他仕途不顺,本也是年纪轻轻就中了榜,可却外放回了原籍,前几年好不容易熬来了京都,可到了这儿才知道,天子脚下有的是达官显贵,他一个侍郎就是个屁。 且他不纳妾也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俸禄就那么多,打点关系往上爬还不够,哪有闲钱多弄几个糟糠的人口放在宅院里。 邹侍郎日日奴颜婢膝,生怕一不留神得罪了哪个,一辈子的努力付之东流不说,兴许还会拖累家人。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同乡,看着人家贵为驸马,哪怕没有官职在身又如何,就算那些人背后说他是靠媳妇儿吃软饭好了,可当面谁敢不敬? 所以邹侍郎攀上了这棵大树,本来以为傅靖川未必肯帮他,却没想到一顿酒下来,他提了几句从前的事,对方竟然邀他去了城郊的别苑。 不仅如此,还帮邹彬和逸王搭上了关系,从此出入大内视若等闲。 本以为自己儿子争气,同乡靠谱,他也算老来有福了,可没想到对方要他办的事越来越棘手,且邹彬日日都要应付那些纨绔子弟,也是头疼的很。 好在苍天有眼,半路杀出个县主来。 邹夫人不喜欢这门亲事,邹侍郎也不喜这个未来的儿媳,可他仔细思量了一下,发现这件事里并不是全无好处。 对付一个女人,总比对付一只老狐狸容易多了。 “彬儿,依你所见,睿王府比公主府如何?” 邹彬明白他的意思,皱着眉道,“王爷虽是庶出,但到底是男子,可公主不过一个妇人,左右不了朝局。且驸马又没有官职,纵然羽林中郎将是他提拔上来的,但我总觉得,逸王也好,魏擎也罢,都是群乌合之众,驸马想做的事实在与他们无关,我不懂他把我放在那儿是做什么,兴许就是个幌子,阿爷,咱们怕是被人当枪使了。” 瞪大眼睛看着他,邹侍郎道,“那怎么办,他跟咱们说弄出灾荒,陛下就会开国库赈灾,虽然官未必能继续往上,但钱却是可以使劲捞,发发国难财,给你日后垫路,若他所求不是这些,又是什么?” 邹侍郎平日里都是听命行事,并未思考过这其中的问题,如今听邹彬一说,忽然觉得很对,叫邹彬跟那些人走得那么近,难道就只为了出入宫廷方便,放块破石头么?未免太兜圈子了吧。 “莫不是他想扶持逸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邹侍郎压低声音道,“对陛下取而代之?” “我的天爷啊,他竟打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算盘,难怪把你推荐给那个纨绔王爷,戚安逸可比戚安定好拿捏多了,吾儿,咱们是上了贼船了。” 拍着大腿,邹侍郎叫苦不迭,他已经做了这么多,现在想跑都跑不掉了。 。 第100章 权贵 邹彬倒是比他爹冷静,“阿爷,顾家的婚事应下来了么?” 邹侍郎沉浸在贼船将翻的痛苦中,哪有闲工夫理会邹彤的事情,摇着头道,“问你娘。” “千万不能应下来,顾家式微,万一哪日出了事儿,根本不能拉咱们一把,阿爷,法不责众,若咱们家除了睿王府再搭上另一家权贵,驸马定然也会忌惮,日后慢慢脱身出来,兴许还能绝处逢生。” 邹侍郎被儿子说得眼睛放光,忙问道,“权贵?什么权贵?” “殷家。” 中年男人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长年的钻营使得他发际线无限靠后,露出锃亮的脑门儿,如今在灯下就好像熠熠生辉的铜镜般,映出希望的光芒来。 “今日我之所以带邹彤出去,就是因为三公主有意将她介绍给殷二公子。阿爷,殷家是什么人家,殷国公战功赫赫,现在戍地都靠殷大公子,殷二公子留在京都,前途不可限量,又不用舞刀弄枪,绝对是良配,哪怕是做妾,都行。” 拳头砸在手心儿里,邹侍郎频频点头,“对对,哪怕是个妾呢,只要搭上了,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家不行,谁也逃不了。” “只是阿爷,那些要命的勾当不能再干了,您得想办法跟驸马说清楚,能全身而退最好,大不了咱们将功折罪,就凭着这些关系,也不会把邹家赔进去。” “对,你说得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又对邹彬嘱咐道,“彬儿,你可要对那个县主好一点。” 脸一红,没有吭声。 邹夫人回来的时候,邹彬已经走了,见儿子不在,妇人失望地“咦”了下,继而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连开都懒得开。 “彬儿呢?可是累了?” “你明日带着邹彤出去置办几身像样的衣服,你瞧瞧那孩子,她每日出入大内,穿得还不如三殿下身边的侍女,像什么样子。”邹侍郎哼了一句,对女儿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心来。 “怎么,可是她给彬儿丢脸了,这个死丫头,又不是没给她做衣裳,自从攀上了三公主这根高枝儿,连自己亲爹亲娘都不认识了,赶明儿我定要好好说说她,那苏锦绣就是个前车之鉴,三公主骄纵是出了名儿的,跟着她有什么好” “闭嘴!”忽然呵斥了一句,吓得邹夫人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我告诉你,你这几日对她好点儿,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什么胭脂水粉,珠钗环佩,去银楼多打几套,还有,不许应下顾家!” 邹夫人听着那流水似的开销一阵肉疼,捂着心肝儿道,“这是做什么,她都要嫁人了,那嫁妆还是一笔开销了,日子不过了么?” “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一个娘儿们儿,问这么多干什么!”言毕拂袖而去,门板被摔得砰砰作响,邹侍郎去了书房,看都懒得看妻子一眼。 翌日一早,邹彤刚起床就被母亲叫到了房里,小姑娘战战兢兢,还以为是因为昨晚的事情要挨骂,谁知妇人虽黑着张脸,但却是要带她去买首饰衣衫。 母女俩坐车到了凤银楼,掌柜不甚热情,只打发了小二招待她们,邹夫人看着琳琅满目的产品,只觉眼都花了。 反观邹彤却不像她那般没见过世面,毕竟她这几日常常进出大内,光宸佑宫妆台上摆着的就比这银楼台面儿上的东西金贵,更遑论那些镜匣子里装着的成套首饰。 安宁曾经送给她一盒东西,只嘱咐她不许叫母亲看见,担心邹夫人会夺了她的东西给邹彬做聘媳妇儿的礼物。宜芳前几日刚打劫了一番,可不能再让对方占便宜了。 所以邹彤什么都没说,倒是邹夫人一会儿摸摸这个金钗,一会儿又想看那个步摇,一面喜欢,一面对着价格皱眉。 想起夫君嘱咐自己的话,妇人把心一横,对着邹彤道,“快点挑,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又不是没带钱。” 不远处的掌柜闻言轻哼一声,连眼皮都没抬。 邹彤看了一圈儿,对着柜台里面的一支纯金的雕花篦道,“我喜欢那个” 见母亲似是不高兴,小姑娘忙改口,“我只是喜欢她的样子,不是金的也行,因为三殿下有一支象牙篦,很好看” 话音刚落,掌故忽然开口笑道,“哎呀,这位姑娘真有眼光。” 觉得邹彤比她娘识货,男人肥胖的身子轻巧地挤过柜台,对着她献殷勤,“做这篦子的师父早年也是供职于大内的,后来告老还乡,一年就只做一批货,手艺精湛,东西自然不俗。” 听着他一通夸,邹夫人嘴角抽搐,像是被人架在了台子上的羔羊,掌柜嘴巴一张一翕,磨刀霍霍。 “我瞧着也不怎么样啊” “那是夫人不识货。”还没等掌柜反驳,身后的少年忽然开口,把他想说又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 殷陆离跟着母亲出来闲逛,来到凤银楼正好看见邹彤,邹夫人见是国公夫人,忙不迭地行礼问安,脸都笑出了花来。 殷夫人不喜她,只对着邹彤淡淡一笑,小姑娘礼貌地福了福身子,看上去乖巧极了。 “邹彤妹妹,你若是喜欢,我买给你好不好?”殷陆离一双桃花眼在那簪子上扫过,痛快地招呼老板,“还有么,我家有一姐一妹,也想要。” 掌柜的两眼放光,点头如捣蒜,“巧了,这篦子一共只得三支,一支金的,一支银的,还有一支玳瑁的,都归了公子了。” 邹彤不好收人礼物,忙着拒绝,可邹夫人却一个劲儿地拉她衣袖,只笑道,“这多不好意思。” 殷夫人皮笑肉不笑,淡淡开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给夫人买,我家这个混账小子出手最是阔绰,幸而是给邹姑娘,也不是便宜不相干的人。” 一句话说得邹彤和邹夫人都红了脸,看着那篦子就跟烫手的烙铁似的,根本不敢接。 “就是就是,你是我妹妹嘛,收点儿东西而已,怎么,三殿下送的你收,我送的你就不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