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先声夺人》 第一章 我信 林淼似梦似醒地走在曾经无比熟悉的马路上,路两旁连片的黑瓦平房,墙壁破旧而灰黄,寒酸中透着浓浓的九十年代的气息。抬头望天,头上是碧空如洗的蓝天,轻工时代的空气,新鲜得让他有种醉氧的错觉,连脚步都在发飘。 他的一只手被一个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紧紧牵着。 小手幼嫩而白皙,比刚从泥潭里挖出洗净的莲藕还要水灵,大手温暖而有力,只是握着它,就能感到这只手的主人,正处在怎样一个辉煌的人生阶段中。 林淼迈着脚步,扭头盯着那男人看了许久,鼻子突然间有点发酸,忍不住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是脆生生的童声:“爸……” “嗯?”林国荣转头看着儿子,眼里满是溺爱。 林淼欲言又止。 林国荣停下脚步,蹲下来看着林淼,问道:“不想去了?” “不是……”林淼摇了摇头。 当今生前世的两段记忆,犹若两条小溪一般自然而然、无波无澜地融合在一起,林淼完全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一梦三十多年醒来,还是人生又重启了一遍。 这一刻,在他的记忆中,既有寒窗苦读十几年直至硕士研究生毕业的学生生涯,也有忙前忙后任劳任怨的八年机关秘书工作体验,更忘不了的,还有父亲一病不起,几乎把一个家生生拖垮的艰难岁月。 但与此同时,林淼又清晰地记得,就在今天之前的昨天,1994年,9月4日,他哭着吵着满地打滚,要父亲安排他跟隔壁家的小朋友一起去上小学。 对于一般人家来说,提前一年上小学,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一来跑手续比较麻烦,二来至少也得有个送礼走后门的门路。 可对于这一年的林国荣而言,这只是小事一桩。 林国荣唯一担心的,就是林淼实在太小——这个小,指的是身高。哪怕是和小学一年级的孩子相比,林淼的身高也足足短了一大截,充其量也就只有幼儿园中班的分量。 把这么丁点大的儿子放在小学校园里,对于刚当上爸还不满7年的林国荣来说,肯定是一万个不放心的。而然他终究是把林淼这个独生子宠得没边了,每月一千块钱的工资,能掏出100块来给儿子买玩具,这种事搁在1994年这个物资贫乏的时代——要不是林淼的母亲江萍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存在,换做一般人家,夫妻俩估计早就打得死去活来了。 尼玛还要不要过日子了啊? “去了学校,要听老师的话知道吗?”林国荣站起来,牵起林淼的小手,又小心地把儿子拎到人行道内侧,继续往前走。 对于儿子,林国荣真的没太多办法。林淼在地上一打滚,他就什么都答应了。 不过儿子想要提前上学,总归也不是坏事,总比花60块钱买个变形金刚要来得有意义。 “真不愧是我儿子,这么小就知道要读书了。”林国荣这会儿心里还挺美,觉得这是自己今年升任西城街道城管科科长之后,好运延续下来的又一桩好事,看来家族气运就要旺起来了啊。 林淼见林国荣笑容如此灿烂,多多少少能猜出一点父亲心里的小得瑟。 只可惜啊…… 父亲的人生巅峰来得太早,正股级就是顶峰了。再过几年,父亲就会被单位开除,然后精神上出点问题,再然后,他们家就陷入长达十几年的穷困交加。 而十几年后,等到林淼研究生毕业,千辛万苦考进机关,有了个事业编制,本以为生活就要迎来转机,结果林国荣却中风瘫痪,连屎尿都需要别人伺候。那些年林国荣住在康复医院里,每个月光是护理费就要6000块钱以上,再加上床位费,一个月支出最低也要一万元以上。 “奶奶的,真是苦命啊……”熬了十几年,林淼对父亲的扑街遭遇早就没什么情绪可言。 所以当他不自觉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都没带上太多的感情色彩,平淡得就像在表达“我吃饱了”或者“我要睡觉了”一样。 林国荣脚步一停,听到年幼的儿子话里带着三字经,不但没有生气,反倒觉得可爱。 “谁教你说的啊?”林国荣问林淼道。 “啊?”林淼有点没反应过来,露出一脸呆呆的样子。 “奶奶的,谁教你说的?”林国荣又问。 “哦……隔壁那个谁……”林淼高超的甩锅能力,依然维持在上辈子的水准。 于是林国荣张口就骂:“操特么的,一群臭盲流,教坏老子的儿子……” 林淼满脸无语。 话说父亲年轻的时候,还真是浑身的臭毛病。随地小便、不爱洗澡这些糟糕的卫生习惯也就罢了,关键是还特别自命不凡、盛气凌人,总觉得自己水平高、有身份,别人都是垃圾。特别是自打他当上这个城管科科长之后,更是傲气渐涨,感觉自己好歹是个“官”了,见到单位的领导也不知道收敛气焰。所以后来被人整,八成原因其实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用林淼他小叔林国华某次喝高之后的话来说,那就是活该。 “难办啊,老爸不会做人,老妈又只懂吃喝玩乐,再过几年,家里的好日子就到头咯……话说那是小学三年级还是四年级的事?”林淼默默细数着时间,下一秒,心头却猛然一跳。 我草!好日子都要到头了,我却还在上小学? 这是噩梦难度的重生游戏吗? 不行,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才对! 现在!马上!立刻! “爸!”林淼高喊一声。 林国荣早就习惯了儿子那超乎一般小孩的精力,也习惯了儿子从小到大喋喋不休的状态,他很平静地低头看了林淼一眼,示意有屁快放。 林淼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一脸严肃地说:“爸,有件事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是你儿子我,真的是个天才。” 林国荣沉默两秒,更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信,因为你是我儿子。” 林淼呆若木鸡。 我亲爱的爹,话说你早年间刚升职这会儿,内心到底是有多膨胀…… 这么不按套路来,这么自恋的思维方式,您老其实也是从二十多年后重生回来的吧?!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章 不信 瓯城区作为东瓯市的市区,教学力量还是相当可以的。基本上来说,只要身处市区范围内,随便每方圆一公里之内,就能找到各方面条件都比较靠谱的小学。 林淼家户口所对应的区划小学,位于百里坊西路,名字就叫百里坊小学。从家里步行到学校,最多也就15分钟的脚程。大一点的孩子,走路速度稍快一些,可能10分钟就走到了。 小的时候,林淼总觉得这条路挺长的,后来瓯城区搞完旧城改造,他在区府办公室上班那会儿,天天一大清早就开车从新城的拆迁安置房赶到单位,才晓得什么叫真正的山高路远。 林国荣牵着林淼的手,走进百里坊小学的大门时,已经快到早上上课的时间。 这时的百里坊小学,还没经历过第一次大装修,电子拉门还没装上,大门就是两道大铁门。 从门外进去的时候,林国荣又当着林淼的面,干了件不得人心的事情。 起因只不过是看门的传达室保安慢了半拍,就被林国荣喷了一脸口水。 林淼对老爹曾经的作风见怪不怪,虽然有心要提醒两句,可他心里也清楚,以林国荣此时的强势,能听得进6岁儿子的话那才叫见鬼了。 而且退一步讲,当着一个传达室老头的面教育亲爹要礼貌待人,显然也太不给林国荣面子了。 林淼在区领导身边鞍前马后多年,像这样的低级错误,他是绝对不会犯的。 进了学校大门,从学校正门前的行政楼通道穿过,来到学校的前操场,正面对着的就是新修的教学楼。今天正是正式开学的第一天,看样子晨会才刚刚开完,秦淼正巧见到一群学生排着队,小跑进了教室。 林国荣却是风风火火,完全懒得观察一下学校的环境。 他拉着林淼转过身,快步朝着身后行政楼的入口楼梯走去。 行政楼一楼最靠外的一间办公室外,挂着教务处的牌子。 屋里头有几个人正在说说笑笑,气氛很愉快的样子。 林国荣隔着十几米远就看清楚了教务处办公室里的人,离着房门还有2米距离,洪亮的招呼声就先响了起来:“苗校长,金校长!这么凑巧,你们两位都在啊!” 林淼对这两位校长很熟悉,前世小学六年,学校的校长一直没换过。 姓金的校长是正职,而苗校长是副职。但苗校长同时是市人大代表,所以林国荣——嗯,其实还是有点会做人的,只不过关键在于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 老爸真是个势利的人啊…… 这点我随他…… 林淼在心里自我悔过了一下。 办公室里两位校长,还有一位教务处主任,见到林国荣进来,全都露出了笑脸。 林国荣最近这一年显然不只是混了个城管科科长那么简单,工作中干出的一些成绩,已经引起了区里个别领导的重视,按照历史轨迹,明年下半年就要调入市里挂职。 眼瞅着就是一枚冉冉升起的青年干部,所以体制内的人,大多都非常给面子。 “来了啊,老林。”金校长笑盈盈走上前,跟林国荣寒暄道,然后又低下头,看了看个头只有丁点大的林淼,惊叹道,“你这孩子才这么小啊?5岁还是6岁?” “过2个就满7周岁了。”林国荣笑道,“吵着要上学,我给他闹得没办法。” 金校长很有经验地呵呵一笑。 孩子要上学,多半是无知,上两天就哭。 金校长丝毫没有计较林淼提早一年违规入学这种司空见惯的小事,当然更不至于因为林淼错过报名时间就不让入学,所有的手续,早在昨天林国荣打电话给她,就全都已经办妥。 倒是苗校长真是个对孩子负责的人,见林淼才这么小,忍不住道:“国荣啊,我看要不让孩子明年再过来吧,才这么丁点大,我怕他一下子适应不了这里的环境啊。学习能不能跟得上还不要紧,怕就怕跟同学之间也不好相处。这些小孩子你是不知道,一个个全都皮得很,大孩子就喜欢欺负你们家这种小个头的……” 苗校长苦口婆心,林国荣却是半个字都听不进。 心里潜台词大概是:本大爷来了都来,今天还能无功而返不成?你当我翘班半天是来玩儿的? “所以这不得麻烦苗校长您嘛!”林国荣呵呵一笑,摸了摸林淼的小脑袋瓜子,“我这孩子是小,不过还是很聪明,学习这种事一定没什么问题,会不会有什么人欺负他的话,这就看学校的管理水平了。” 苗校长眉头微微一皱。 林国荣这一番自以为说得漂亮的话,显然已经让这位市人大代表感到不快。 这时,林淼终于忍不住叹道:“爸,咱们插队入学已经很麻烦校长阿姨了,你还提这么多要求,太过分了啊!” 这句话从林淼嘴里出来,马上就惹得办公室里的几个人全都哈哈大笑。 苗校长嘴角上扬,刚才那半分不快也烟消云散,看着林国荣半真半假地说道:“你看看,你儿子都比你懂道理。” 说着,又蹲下来,慈眉善目地看着林淼道:“那你跟校长阿姨说说,为什么要来上学啊?” 林淼思考了一下,正要答话,屋外忽然走进来一个四十岁出头,书卷气很明显的中年女性,打断了林淼和苗校长的对话。 “金校长,是哪个孩子?哦……这孩子吗?长得倒挺可爱的。”中年女性看到了林淼。 金校长马上道:“郑老师,刚好,这孩子你现在就带班里去吧,手续都办好了。” “好。”郑老师一口答应,然后和林国荣一对眼,知道是个“官”,又拘谨地点了下头。 林淼看到前世的小学班主任,心里正感慨着,紧接着忽然被郑老师牵起手,往外走出两步,一下就回过神来。 他急忙甩开郑老师的手,大喊道:“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办公室里几个人齐齐愣住。 然后就听林淼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不用上一年级了,直接让我跳到六年级吧,小学内容我已经自学完了!要不今天就毕业也行,我正好可以去隔壁十八中报到!” 话音落下。 金校长和苗校长对视一眼。 眼神所传递的内容,应该是这样的—— 苗校长:“老金,你信吗?” 金校长:“老苗,我傻吗?” 第三章 将信将疑 气氛有点诡异,所有人看林淼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 然而重生在这么紧急的时刻,林淼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的内心也很无奈啊! 对于一个重生者来说,其实时间比眼界更重要。 因为所谓的眼界,本质是只是超时代的想法,想要凭此套现,还得有一流的执行能力,而且除此之外,运气也很重要。毕竟像做电商这种脑洞,早在马骁云启动阿里之前,国内就至少有二四六七八个团队也做过类似的尝试,而在马骁云之后,在国内的互联网产业中,类似的公司更是少说也开了百十来家。但为什么偏偏就只有马骁云成功了?难道是因为他的牛逼转化率特别高?当然这不可能……不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不过更重要的在于,马骁云真的是天命所归。 想想看,人家老蔡凭什么好好的世界五百强高管说不干就不干了,跑来跟着你老马,领着每个月五百块钱的工资? 还有人家老孙,那么大一家世界级公司的董事长,凭什么听你一个连大学都考了三次才好不容易上榜的家伙吹完一个牛逼,就屁颠屁颠地掏出2000多万美元任你折腾? 如果换个人来干,谁就敢说同样在那个时候,自己就一定能招揽到老蔡这种世界顶级的coo?谁就有信心拍着胸膛说孙某人必臣服于寡人的唾沫星子之下? 人和人之间,真的是不一样的。 说到底,都特么是命啊…… 所以与其想着把想法套现,倒不如努力在历史的车轮滚动之前,先把本钱攒足了,然后去找马画藤,去找马骁云,咱们聊个天、投个资,让最适合的人去做最适合的事,自己就老老实实坐在家里继续按照曾经的轨迹混日子,这样才是最省时省力而且成功可能性最高的选择。 林淼在从路上到学校的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就确定了这辈子的主要路线。 他必须出格一点,出挑一点,反正怎样都好,目的就是必须尽快地自我壮大起来。哪怕只是在时间上稍微领先同龄人几年,这样未来即便搭不上二马的线,但对整个人生来说,依然有着巨大的好处。 至少,如果这辈子还在体制内混,晋升的空间简直不要太大。 所以小学一年级,还是不要读了…… 就算回回考双百,那也只是个优秀小学生而已,中队长或者大队长这种条条杠杠,真的没意义啊。而且有可能最尴尬的事情是——万一特么哪天拉稀了没得双百呢? 重生者不要面子的啊?! “老林,你这孩子……”苗校长先回过神来,笑着望向林国荣。 林国荣有点小尴尬,揉了揉林淼的脑袋,轻声训斥道:“别胡闹,快跟老师去教室,爸还要去上班呢。”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在盘算,接下来该去哪个舞厅潇洒,这才早上8点出头,附近好像也没什么舞厅这时候就开门了啊…… 林淼不晓得老爸的花花肠子还能延伸到舞厅去,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转头看向这群人里唯一可以称得上知识分子的苗校长,略微平心静气下来,侃侃说道:“校长阿姨,我没有胡说,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是我真的已经在家里自学过了。《新华字典》我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上边的字不说全都认识,不过至少有百分之七八十应该已经很熟悉,还有数学的加减乘除,一般的方程运算,这些我全都已经会了。你可以拿张考卷让我做一下啊,如果我考得不行,我就老老实实跟郑老师走,但要是考得还行,你就让我早点去读六年级好不好?” “咦?”苗校长这下有点被说动了,甭管林淼说的话是真是假,光这语言表达能力,就不知道把一般的小孩子摔出几条街了。 难道是真的? 苗校长将信将疑地看着林淼,跟满屋子的人一起沉默了好几秒钟,才展颜一笑,扬起头来两眼发亮地对林国荣道:“国荣,你家孩子教得不错啊,平时你都教他这么多东西吗?” “啊?”林国荣还在发呆,对儿子的表现简直感到一万分的震惊。 听到苗校长的问话,林国荣才回过神来,然后发自本能地就开始吹嘘:“教倒是也没怎么教,就是从小就让他背几首唐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我抱着他从楼上走到楼下,我就念一次,走到楼下他就会背了。” “这么说还真的是聪明啊!”金校长笑着又伸手去摸林淼的头。 林淼虽然挺抵触这样老被人摸来摸去的,可是形势比人强,小孩子长得可爱,不就招人摸吗? 只要不摸不该摸的地方,还是给校长一点面子吧…… “那我还要不要带他走啊?”站在一边的郑老师忍不住开腔道。 金校长和苗校长又看一眼,金校长道:“先带过去吧,这都上课好几分钟了。” “别啊!”林淼立马就跳了,喊道,“校长阿姨,好歹给我个自我证明的机会啊,咱们学校难得出个神童,对外宣传也多点内容不是?” 好嘛,对外宣传这种词都出来了,看来真是家学渊源…… 苗校长看向林国荣,还以为林淼这是跟着他爹耳濡目染的。 林国荣在林淼面前永远耳根子软,虽然知道这事不靠谱,但还是硬着头皮对苗校长道:“苗校长,要不你随便弄张考卷让我儿子做一下?” 可这话落在苗校长耳朵里,意思就又不一样了。 莫非是胸有成竹? 这么小的孩子,真能做六年级的题目? 这是在讲神话呢? “老林,你家孩子,现在什么水平啊?”金校长忍不住问道。 林国荣心说我特么怎么知道啊,我特么也很意外啊! 可他心里虽然激动,脸上的表情却控制得很好,呵呵笑道:“我也不清楚,反正从来也没考过他,不过我单位里头那些同事,都说我家这个小家伙挺灵光的。” “你现在这么红,谁还吃饱撑着非说你儿子不行啊……”金校长心里默默吐槽。 苗校长这时终于下定了主意,转头对来接林淼的郑老师道:“郑老师,你先去上课吧,这孩子待会儿我给你送过你。” 郑老师看看林淼,看见林淼一脸淡定,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这孩子可能不会再去她的班里了。 她点了点头,转身即走。 苗校长也回过身来,对教务处的主任说了句:“姜老师,去拿一套去年小学的毕业试卷来吧。” “拿来这里做?”姜老师多问了一句。 苗校长点了点头:“对,就在这里做,我们看着他做。” 说着,又笑着问林淼道:“小朋友,可以吗?” 林淼微微一笑:“校长阿姨最大,您说了算。” 苗校长忍不住又摸了摸林淼的头,心里着实喜欢他。 就算考砸了,也照样喜欢的那种。 第四章 不得不服(上) 存放试卷的档案室,就在教务处隔壁。 不到2分钟,一套去年瓯城区小学毕业考试的卷子,就摆到了林淼跟前。 林国荣这个当亲爹的,这时反倒显得比两位校长还要好奇,林淼一拿起笔来,他就凑到办公桌前,想看看自家宝贝儿子到底能写出点什么东西来,却完全没想过,万一林淼要是演砸了,那该会是多么尴尬的场景。 林淼接过苗校长亲手用卷笔刀卷好的铅笔,拿到手上,对笔的轻重稍微有点不适应。 虽说在林淼之前的年代,机关单位早就实现无纸化办公了,不过林淼从小深受林国荣的影响,偶尔得了空,也喜欢练一练字,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使用单位里长期供应的黑色签字水笔。 不过眼下,他也没得选了。 先把更容易看出子丑寅卯的数学考卷抽出来,林淼握着笔,多少觉得有点不适应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两个木,三个水,简简单单二十画落笔,围站在桌旁的三个人,顿时全都瞪大了眼睛。 这一手飘逸的行楷,是一个不满7岁的小孩能写出来的? 这得从几岁开始学写字,才能练出这水平来? “国荣,你儿子这字倒是真漂亮!”苗校长快人快语,马上就感叹着夸奖道。 可转过头,却发现林国荣的表情比她还要更加震惊几分。 林国荣自己就是个书法爱好者,这辈子到现在,最沾沾自喜的三件事,书法排第一,象棋排第二,绘画排第三。也正是靠着这三板斧,他才从一大群人里脱颖而出,混了个一官半职。 可是现在,林国荣简直无法相信,自己今年才不满7岁的儿子,居然就能写出这种已经极具个人风格的字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书法一道早已登堂入室的林国荣自然清楚,一个人想要把字练到这个水平,哪怕从孩童时期就开始训练,天分好的,少说得五六年,天分差的,恐怕一辈子都做不到。 所以说白了,字是靠练的——而练习,需要的是时间呐! “该不会是什么时候遇上高人指点了吧……”年轻时候看多了武侠小说的林国荣,一瞬间就在脑子里完成了脑补,甚至还在心里构想出了一个白须飘飘的仙人形象。对,那就是林淼的授业恩师…… 而林淼听到苗校长的话,却是头也没抬。 他本来就没打算藏着掖着,要是连这点东西别人都接受不了,那这级跳得也太没说服力了。 林淼迅速将注意力集中起来,开始以不快不慢的速度,阅读题目,给出解答。 凭良心说,对于自打七八年前参加过全市事业单位招聘考试之后,就再也没接触过任何数学题型的林淼而言,哪怕只是小学六年级的数学题,这会儿真做起来,其实也完全不像一般人想当然中的那么挥洒自如。因为对考题的反应速度早已大大降低,同时因为常年都只和文字打交道,他对数字敏感性也弱得可以。所以为了避免出错,在做题的过程中,林淼的态度还是很端正、很小心谨慎的。 苗校长和金校长手里都拿着参考答案,从林淼开始答题起,就一直站着没动。 虽说一开始她俩就已经有了点心理准备,可是眼看着一个这么小的一个小家伙,一题接着一题,稳扎稳打地把哪怕比他大六七岁的孩子也不见得能如此轻松搞定的题目解开,实在是有点冲击她们的世界观。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约莫40分钟后,万幸小学学得扎实,还能看懂所有小学数学专用名词的林淼,终于做到了最后一题。 看起来最复杂的最后一道大题,在林淼眼里反而简单了。 题目中所透露出的小学级别的逻辑关系,可谓正中普通成年人的下怀。 林淼稍作思考,就飞快列出了由2个一元二次和1个一元三次组成的方程组,然后秒秒钟消元简化,试卷上便出现了和参考答案上一模一样的最终等式。 x=625。 林淼做到这一步时,苗校长和金校长对他的水平,已经完全不存在怀疑了。 唯一的不解,就是林国荣到底是怎么把儿子教到这个水平的。 林淼没有停顿,直接把答案写了出来。 金校长终于忍不住拍了拍手,由衷叹道:“厉害,厉害,平方表都会背了,初一的学生都不一定会呢……” “考了几分?”林国荣不知不觉间,已经满手是汗。 他问了金校长一句,转头又问林淼:“要不要再检查一下?” “不用检查了。”苗校长微微摇头,满脸服气道,“全对,满分。国荣,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林国荣听到是满分,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脑子里某个扯蛋的想法,越发变得坚定了—— 到底是何方神圣眼光这么好,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我儿子是个天才,然后背着我指点了他? “语文还要不要再考一下?”教务处主任看林淼的眼神都变了,她当老师的年头也不少了,见过不少聪明的孩子,但却真的是头一回见到“神童”。 不错,就是神童。 在八九十年代这段时间里,中国最红的两大超自然现象热,除了气功热,就是神童热。 人们隔三差五的,就总能听说某某地方又有十三四岁甚至更小的孩子考上大学了,中科院甚至特地成立了一个少年班——这可是实打实的机构,谁还敢说是骗人? 所以在这个时候,大多数人不但并不觉得“神童”的存在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不少地方的教育部门,反倒还很热衷于宣传神童。 只是在瓯城区,或者更放大一些——在整个东瓯市,这么多年来,却从没出现过哪怕半个真正意义上的神童。 “看来真是风水轮流转,总算轮到我们这里出一个这样的小孩了……”教务处主任此时内心十分火热,感觉自己似乎是见证了某段历史的发生。 金校长和苗校长有点拿不定主意,再接着考吧,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但不考一下吧,谁知道这小孩是不是属于偏科的类型。 再说,小学毕业考试的卷子题量也不小,一般都是分两天考的。如果要连续做两张卷子,别说像林淼这么小的孩子可能会精力吃不消,就是换一个六年级的大孩子来,恐怕体力也会跟不上。 金校长抬手看了眼时间,打商量道:“都快10点了,要不下午再接着考吧。” “直接写作文吧。”林淼却翻开了卷子,指着上面道,“语文考卷里有好多课内的内容,我没看过小学教材,这些题肯定没法做的。写篇作文,水平高低照样也能看出来。” 苗校长似乎是同意了,问道:“那你要不要先休息10分钟?” 林淼摇摇头,笑道:“速战速决。” “行,这里你最聪明,你说了算。”苗校长算是现学现卖了一回,笑着说道。 她把参考答案翻到前面,看了下作文的题目。 那是一道命题作文,看似简单,但仔细揣摩一下,其实并不容易写——哪怕是对教师来说。 题目就一个字:《门》。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章 不得不服(下) 写作是门技术活,本质上来讲,考验的是一个人的整体水平。 毕竟如果肚子里没什么货,肯定也就写不出什么好东西,这是无需质疑的道理。 然而,在应试的层面上来看,这个道理似乎又稍微有点靠不住。 林淼上辈子经历过大大小小百余场需要现场写作的考试,其中不仅包括绝大多数人都必须经历的中考和高考,还包括了一次公务员省考,和一次市里统筹的事业单位招聘考试。 在经历过如此多的现场作文考试后,林淼早就对应试作文充满了心得,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心得就是——想要应试作文中拿高分,水平是次要的,套路才是王道。 林淼盯着《门》这个标题看了半天,思维发散得有点厉害。 不是因为这个题目不适合玩套路,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它可玩的套路实在太多。 但一件事情如果出路太多,反而不容易玩出花样来。 举个不那么恰当的例子,就好比陈凯歌导演明明满腹经纶,可每回拍电影想表达的东西都太多,结果往往越是使劲儿,就越容易拍出千夫所指的烂片来。 可见肚子里的货太多,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相反在认知有限的情况下,一根筋往前冲的人反倒容易一役而竟全功。 比方巨鹿之战的项羽,比方亢龙有悔的郭靖,比方斗破苍……咳! 反正就特么这个意思! 林淼对自己的文章,向来是有要求的,哪怕上辈子是给区领导写千篇一律的讲话稿,每次也总要力求推陈出新搞点新的套路出来。 而此时,就在这个必须现场完成自我证明的地方,林淼就更不能以小学生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要么不写,要么就来点狠的。 苗校长看着林淼足足发呆了五六分钟,正要开口提一下时间上的要求,林淼却突然下笔,写下了一句让她两眼发亮的句子。 “我首先想到的,是在中文语境和英文语境中,人们对于社会规则的不同理解。” 中文语境和英文语境?对社会规则的不同理解? 这是一个6岁孩子应该有的脑回路? 就算是高中生,不,就算是大学生,也不见得能一下子从这个角度切入进来吧? 文化水平明显要比办公室里其他人都高出不止一截的苗校长,深深地看了林淼一眼,而其他几个肤浅的家伙,注意力却全都只放在林淼的硬笔行楷上。 寥寥一行字写完,金校长和林国荣就忍不住开始讨论起林淼的书法功底来。 苗校长简直不能忍,开口道:“看就看,别说话影响孩子写文章啊!” 金校长这才讪讪一笑,闭上了嘴。 显得她这个正职的校长,还不如老苗这个副校长来得有威严。 苗校长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林淼的作文上,只见林淼写得很快,下一句就简简单单破了题:“英文中有个短语叫作‘no-way’,直译为‘没有路’,而按内在含义翻译过来就是‘没门’的意思,两者都可以简直解释为‘不行’。可见在英文语境下,人们更习惯将方法比喻为路,而在中文语境下,人们则将方法比喻为门,并由此延伸出‘敲门砖’、‘走后门’这样的日常用词……” 写到这里,金校长和教务处主任的表情也开始精彩了。 这满满的学术理论感,到底是什么情况? 唯有身揣中专文凭就敢假装文化人的林国荣,此刻完全没搞明白一个6岁的小孩能有这样的辩证思维能力,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觉得儿子这句话写得挺绕的,但是——这手字真的是越看越有味道! 作为一个长期以来纯粹靠文字功夫吃饭的人,一旦完成了破题的步骤,林淼后面的思路,也就紧跟着水到渠成。他继续写道: “路所象征的,是连通的方式,门所象征的,是隔断的方式。有路,意味着通行,但有门,却并非就能推门而入。这便是中西思维的区别之处。显然在中式思维下,在我们的社会体系下,想完成‘通行’这一动作,还需要实际被要求的条件之外,更多的隐性成本。简而言之,在英语语境下,人们更强调‘明规则’,而在中文语境下,人们更强调‘潜规则’。” 苗校长看到这里,忍不住转过头来,跟金校长交换了一下眼神。 一个6岁的小孩,他居然在思考中西方思维方式的区别,还顺便站在整个文明的高度,自我反思了一把,这特么开挂了吧? 金校长其实也就大专文化,看到林淼写到这里,已经佩服地五体投地了。 她自问换了她来写,顶多也就能联系“水门事件”这种具体的世界大事发挥一下,而绝不可能像这孩子一样,思维居然能发散到中西方文明的比对上。 满屋子的人屏息以待间,林淼这时又开始写第四和第五个自然段。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特定思维方式的形成,往往同经济活动有直接关系。西方文明始于爱琴海畔,其由海洋文明所孕育出的商业经济,决定了契约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对于英语国家的人来说,路和桥一样,都是保障连通、促进商业发展的重要基础设施。因此以路和桥来比喻准入规则和准入条件,是基于西方世界的文明需求。 中国则不同,数千年的农耕文明,客观上决定了我们的社会连接性不可能如西方一般密切和频繁,同时也强化了‘边界’这个概念。门的作用,是防护,是保卫。在我们的社会体系下,要完成‘连通’这一动作,不仅需要门外的人具备进入的条件,还要保证门内的人给出准入的承诺,这是一种看似古板、实则实效,看似死板、实则灵活的交流方式。也正因如此,我们可以看到西方文明在交流上,更推崇‘人与物’之间的联系,而中国文明在交流上,则更家推崇‘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苗校长开始点头,恍然间有种她在上大学时,听台上的教授讲课的感觉。 林淼这时把考卷翻了个面,不知不觉,第一页800字的空卷已经答完了,幸好卷子预备的1600字的空格,不然还真写不下。 林淼开始卖弄文采,拔高立意,要收尾了。 “路再多,与人无用,也是惘然。门再厚,却不为隔绝世界,更不为隔开人心。蕴含在‘门’中的东方智慧,或在不久之后的将来,成为中华文明和中华民族复兴的一大关键。” 写完,搁笔。 林淼微微呼出一口气,然后转过头,对苗校长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校长阿姨,我这水平,直接上高中都绰绰有余了吧?” 苗校长哭笑不得。 这小孩可能不是神童——看那样子,分明就是个妖孽啊! 第六章 跳级入学 新学年的第一个学期,实行的是冬时令,小学早上只有三节课。 11点整,放学铃响,校园里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 这年头孩子们普遍都住得近,午饭是要回家吃的。 林淼和林国荣被金校长请上了4楼的校长办公室,父子俩坐在沙发上,一大一小手里都捧着一杯热茶,听金校长劝道:“依我看,还是先习惯一下吧,要不先在三年级读一年,明年再给你跳到五年级或者六年级,苗校长说的对,你要跳级是完全没问题的,不过学会怎么跟同学相处,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来学校上学,学的可不只是知识,还有很多东西,是要在日常生活中才能学到的……” 金校长巴拉巴拉说个不停,苗校长这时却不知跑那儿去了,上楼之后,她就没有再出现过,还拿走了林淼的那两张试卷。 林国荣原本觉得有点可惜,他其实是很想把那张被林淼写满字的作文卷子拿回家再细细品味的,不过转念再一想反正儿子都在自己手上,卷子被拿走就拿走吧,等回家后再让儿子给他写几个字也是一样的。 林淼被金校长念叨了半天,多多少少也猜出来,校长这是打算拿他当宣传工具,舍得不太早让他离开学校。 行吧,三年级就三年级,好歹也跳了两级了…… 林淼没有再死咬着牙坚持,总算见好就收,对金校长道:“校长,那我们可说好了,我三年级读完,就跳到六年级去!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你家这孩子,真机灵。”金校长打着哈哈,不承诺也不拒绝,含混着转移话题。 林国荣却是坐不住了,往日搁这个点,他早就去单位食堂吃饭了,还喝个屁的茶啊! “金校长,时间也不早了,让孩子饿肚子不好。”林国荣放下杯子,牵着林淼的手站起来,直接拍板道,“那就先上三年级吧,下午我让孩子他妈送他过来,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们学校照顾了。” “哪里的话,当然是我们照顾,你想让别的学校照顾,我还舍不得呢!”金校长眉开眼笑,送父子俩下了楼。 这边头林淼和林国荣前脚刚走,金校长就风风火火跑到3楼,走到苗校长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喊道:“苗校长,下班了吗?” “老金啊?门开着呢!”苗校长在里面回答道。 金校长推门进去,见到苗校长正在打电话,办公桌前还摊着林淼的那张试卷。 她走进去,走到苗校长跟前,然后听苗校长和电话那头的人道:“老姜,要不我下午把这篇文章拿去给你看一下吧,真的稀罕,写得太好了。但是最关键的是什么你知道吧,这孩子今年才不到7岁,我这辈子是没见过这样的,简直就是天才啊!绝对是天才,一点都没开玩笑。你先看看,你们报社那边能不能帮忙宣传先不说,你看看总行吧?诶,好好好,那我下午2点半左右到,可以吧?行,诶,那我挂了,你抓紧吃饭去吧,我也该下班了……” 苗校长笑眯眯地挂了电话。 金校长笑着问道:“《东瓯日报》的老姜啊?” “嗯。”苗校长轻声细语道,“难得遇上了,这么好的宣传机会不能浪费了。” 金校长笑道:“不过就算发表了,也没人会信吧?” “信不信无所谓,关键是学校的名气要先打出去。”苗校长道,“去年好不容易修个楼,这笔钱申请了两年多才弄下来,还不是因为学校没名气。你看人家广场小学,修楼都不用自己开口,教育局自己就把钱送过去了。” “广场小学那是教育局亲生的啊,区里领导的孩子都在人家学校里读书呢!”金校长道。 苗校长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老金,办事还是靠谱的,可就是这不争不抢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当一把手。要不是她这个市人大代表过来挂个副校长的职务,百里坊小学的教学楼还真指不定哪年才能修起来呢。 “孩子和国荣走了吗?”苗校长问道,一边把林淼的那张卷子折叠好,放进包里。 “走了。”金校长道,“林国荣说先让他儿子读一年三年级,等三年级读完,我们再看着办吧。” “看着办什么呀?”苗校长笑道,“到时候那孩子还要跳级,谁能拦得住?” “多待一年是一年嘛,谁能想得到呢,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懂这么多东西,林国荣还说平时没怎么教他,也不知道这孩子都是跟谁学的。”金校长摇头直叹。 苗校长只能脑补道:“可能是孩子的爷爷奶奶吧……老一辈有些人,水平还是很高的……” 两个人说着话,一起出了门。 快走到楼下的时候,金校长才想起正事来,忙对苗校长道:“你看这孩子,下午我给他安排到哪个班里比较好啊?” “哪个班啊……我想一下。”苗校长停住了脚步,稍作思考,回答道,“要不就给5班的刘老师带吧,刘老师这个班是从一年级带上去的,照顾低年级的孩子比较有经验。” 金校长却有点不放心,怀疑道:“刘老师脾气有点急啊,她班里的那些孩子,都是怕她怕的,林国荣的儿子交给她带,会不会出问题啊?” 苗校长却笑道:“国荣家的那个小家伙,你觉得谁舍得骂他啊?小东西这么机灵,长得又好看,要不是我没教书,我都想亲自带他了。咱们把他交给小刘,小刘高兴还来不及呢!而且小刘班上的学生也听话,小家伙在她班里,不容易被欺负。” “这倒也是……”金校长同意地点了点头。 林淼虽说还没正式入学,可已经是学校的宝贝疙瘩了。 所以安放宝贝的地方,破一点、旧一点都没关系,但最关键的必须是——绝对要安全啊! 不然林淼要是在学校里受了委屈,先不说林国荣会不会发飙,万一这爷儿俩要是脑子一热转了学,百里坊小学的损失可就大了。 “那下午一上班,我就找刘老师说去。”金校长道。 这年头一般人家里连部电话都没有,通讯确实不怎么方便。 第七章 逗逼一家亲 回家的路上,林国荣步子迈得很快,一腔激动之情,简直无以言表。 儿子神奇的表现,让他有一种莫名奇妙就中了头彩的兴奋。 就好比深山里的猎户某日在山中偶得一只小猫,原本一直当hello-kitty养着,结果半年后小猫一夜长成,才发现那小kitty居然是只老虎!而且还特么是吊睛白额虎这种高级血统!!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阔不阔怕? 林国荣紧紧牵着林淼的手,几乎是小跑着走出百来米之后,正巧见到一辆三轮车路过,干脆也不走了,一嗓子喊住那车夫,就把儿子抱上了车。 坐上车子,林国荣先用不耐烦外加鄙夷的口吻跟车夫报上地址,然后转头就问林淼道:“阿淼,你今天写的这些东西,都是谁教你的?” 林淼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他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爸爸,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林国荣想都不想就点头保证道:“你说,爸肯定不告诉别人!” 林淼于是趴到父亲耳边,说了一句在正常人听来绝对是鬼扯的话:“我这几天晚上做梦,一个老爷爷在梦里教我的……” 然而就是这种连小学生都不可能相信的话,林国荣听完,却立马正襟危坐,挺直了腰,神情严肃地向林淼确认道:“真的?” 林淼演技超级,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就看见林国荣脸上明显露出了“老子信了”的表情。 毫无疑问,林国荣从头到尾的反应,看起来都像是一个智商有缺陷的人。但事实却是,这世上从来就不乏像他这样笃信鬼神之说的半桶水“文化人”。 知子莫若父,相同的道理,知父也莫若子。 林淼正是太清楚自己的亲爹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搬出这么不靠谱的说法来。 正如老师问大雄,如果你有50块钱,再找胖虎借你50块钱,那么你手上会有多少钱。站在大雄的角度来想这个问题,哪怕明知参考答案肯定是100块,可他依然会选择回答半分钱都不剩。 因为“不是我不懂数学,而是老师你根本不懂胖虎啊!” 所以要说这世上还有谁比林淼更懂林国荣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可能也就只有林淼他小叔,林国华那个老小子了。 林淼有针对性的答案,让林国荣一路上神情凝重。 等三轮车穿街绕巷骑到林淼家的小弄堂外,父子俩从车上下来后,林国荣反倒叮嘱起林淼来:“这事情以后谁都不许说知道吗?说了就不灵了……” “嗯嗯嗯……”碰上这么个迷信到骨子里的亲爹,林淼心里无语得很,但也只能假装认真地应付着。一边还在肚子里头默默吐槽,心说东瓯市的领导们其实还是挺目光如炬的,没把林国荣提拔到重要岗位上,也算是为党和人民做出了巨大贡献。 林淼家住在一片弄堂环绕的院子里。 在前世的记忆中,这片弄堂会在2000年迎来大拆迁,方圆一公里内的房子,全都会被推到重建,接着2年之后,江滨路的南侧就会冒出一大片崭新的现代商品楼小区。 林淼他们家在1999年拆迁工程刚启动的时候就搬走了,中间他曾偷偷溜回来看过一次,那时这片地方已经民生凋敝,只有实在没钱搬走的人,还留在这里苟延残喘,期望政府能多补助一些迁拆款。而林淼对老家这片地方的图像记忆,也就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一幅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的破败景象上。 离开将近20年,林淼故地重游,心中不免有些唏嘘感慨。 对林国荣的吐槽,也暂停了下来。 这会儿已经到了饭点,街头巷尾家家户户都飘出油烟的香气。 林淼背着小书包,跟在父亲身后,从仅有一人宽的小院门口进去,一直走到院子的最尽头的那间二层小房前,便到了他前世住了整整12年的家。 屋子谈不上什么设计,就是一个坐北朝南的通透长间,采光相当之差,在不开灯的情况下,一楼常年漆黑。 刷着已经褪色的红漆的木门,此时正大开着。 屋里头传出一个女人毫不做作的哈哈大笑,林淼那位在30岁到40岁之间,一直都活得没心没肺的妈,看样子又是在和哪个街坊阿姨聊天。 林国荣拉着林淼从房子的后门走到前门,正在和江萍说笑的女人见凶巴巴的老林回来了,赶紧对江萍道:“你老公回来了,可以吃饭了,我也该回去了。” “好好,等下午再跟你说。”江萍笑着,转过身来,一把就抱起林淼,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得很灿烂道,“乖儿子,怎么这么晚回来啊?今天学了什么啊?” “今天就是去报名,没上课。”林国荣皱着眉头,就把门给关了。 房门一闭上,屋里就一片昏暗。 江萍不乐意道:“干嘛啊,人都在家里呢,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说着,就要把门再开开。 林淼这俩爹妈,一个超级大男子主义,一个轻度公主病,结婚几十年,吵架拌嘴单挑砸锅的事情干过无数次,要不是林国荣后来中风扑街了,估计要打倒一方火化才会消停下来。 江萍一个简单的开门动作,就引起了林国荣的不满。 可这回林国荣没发飙,而是满脸严肃地阻止道:“跟我上楼,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江萍一愣,乖乖地跟着丈夫上了楼。 林淼略带一丝紧张地踏上那连接楼上和楼下的木质楼梯,楼梯面短小而光滑,让他很是担心会不小心摔下去——即便上辈子,上上下下成千上万次,似乎也从未摔过。 小心翼翼地爬上20阶的楼梯,上了楼,光线忽然就好了起来。 旧而不破的小沙发,玻璃下贴着照片的茶几,款式落伍却一直用到被埋进废墟的组合衣柜,还有那台一共只能调出8个频道,跟着他们家搬到另一间房子的24寸电视机。 入眼的家具,全都早已湮灭在林淼的记忆里。 如果不是再次亲眼看到,他甚至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家曾经还有这些玩意儿。 林国荣拉着江萍,在沙发上坐下来,然后看了儿子一眼,再也忍不住笑意,满脸乐呵地宣布道:“我们家儿子,今天一开学就跳级了,老师说他直接上六年级都行了!” “胡说吧!他拉完屎还要我给他擦屁股呢!”江萍一脸不信地暴了个黑了。 林淼脸都黑了。 你胡说!我这么独立的人,怎么可能要上小学了还不会自己擦屁股? 污蔑!完全是污蔑! 林国荣见老婆既不服也不信,脾气立马就上来了,冲林淼道:“儿子,写几个字给你妈看看!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我生的儿子!” “屁的你生的,你也就那十几分钟的事情,他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好吧!”江萍针锋相对。 林淼满头黑线。 尼玛,我小时候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林淼忍着什么都不说,从书包里拿出铅笔盒和一本全新的便笺,摊在茶几上,抬头问林国荣道:“写什么啊?” 林国荣着急道:“随便,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林淼想了想,写下一句:“随便,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林国荣却丝毫没体会到其中的屋里头幽默,急急忙忙拿起来,在江萍跟前晃啊晃,兴奋道:“你看,你儿子这字写得,都快赶上我了吧?” “别动,让我看看!”江萍从林国荣手上把便笺抢下来。仔细看了两眼,不由愣住了。 林国荣一脸得意道:“看看,这就叫虎父无犬子!今天早上阿淼在学校里考了一门语文和一门数学,六年级的数学题,考了满分一百!语文写了篇作文,他们苗校长看了都佩服,她说让她自己来写,都不见得能写得有阿淼这么好。” 江萍越听越觉得扯蛋,半信半疑道:“你瞎说的吧,阿淼什么时候学的这些啊?我看他天天都在玩那些玩具……” “诶,这些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阿淼,是吧?”林国荣跟林淼使了个“只有我们懂”的眼色。 林淼嘴角抽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而江萍则是在短暂的半分钟纠结之后,就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对,林淼的亲妈,就是这么坦荡,就是这么神经粗大,就是这么为人豪爽。几十年如一日,不管对任何事,从来都只问结果,不管过程,思维方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到令人费解。 “那这么说,我们阿淼今天就是三年级的学生了?”江萍一脸喜悦加得瑟。 林国荣点了点头。 江萍亢奋了,抱起林淼就是一通狂亲,一边大喊大小道:“我儿子就是聪明!妈生你真是没白受苦啊,一开学就三年级了,哈哈哈哈哈……” 林国荣这时倒想装斯文了,板起脸道:“轻点,声音轻点!一个女人,大喊大叫像什么话,我们做人要低调,别什么事都嚷嚷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一点修养都没有!” “我无所谓啊,我儿子有修养就行了!”江萍翻了个白眼,又笑着对林淼道,“阿淼,以后有出息了要对妈妈好知道吧,妈妈生你多不容易啊,我生你的时候你祖母饭都不让我吃饱……” “行了,行了,现在还说这些干嘛!”林国荣马上打断了江萍的抱怨,然后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午饭怎么还没做?” “我不是等你回来嘛,我又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江萍振振有词。 林国荣对这种事倒是看得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毛票,递给江萍道:“你去菜市场买点熟食吧,再买两瓶啤酒回来,咱们今天中午吃好点,庆祝一下。” “好。”江萍干脆利落地接过钱,嘻嘻哈哈地跑下了楼。 哼着小曲,心情极其愉悦地从屋里出来,江萍步履轻盈地朝着离家30米外的菜市场巷子走去,路过一间开着房门的屋子时,她突然又停了下来。 朝屋里一探头,见到刚才和林国荣回来时和她闲聊的那个女人,江萍满脸掩不住的得意,冲着屋里的人大声说道:“阿芳,我家阿淼跳级了!直接从一年级跳到三年级了,喔嚯嚯嚯……” 第八章 往事 江萍久出不归。 林淼和林国荣在家里越等越饿,越饿越上火。 大半个小时之后,林国荣听到楼下开门的动静,满肚子怒火就跳起来,正要破口大骂你个老娘们儿怎么这么能磨蹭,可刚一张嘴,就又憋了回去。 望眼欲穿的父子俩不仅等回了江萍和午饭,还等来了一群街坊四邻。 六七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一股脑挤进林淼家楼下不足10个平方的小厨房,七嘴八舌地叽叽喳喳起来。套用后世网络上1个女人等于500只鸭子的公式,之后的几分钟时间里,林淼和林国荣所感受到的,绝对是几千只鸭子的所带来的环绕立体音音效。 “阿荣,听说你儿子跳级读三年级啦?真是和你一样聪明啊!长大了了不得哦!” “阿淼,你晚上去阿姨家里,跟我家阿凯一起玩玩嘛,我家阿凯今年也上二年级了,你教教我们家阿凯嘛~” “阿荣,阿萍说你什么时候当上科长了是吧?哪里的科长啊?” “你们家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了,阿萍这命可真好,老公有出息,儿子又聪明。哪像我们家那个,整天就知道打牌。你说打牌也行,人家打牌天天赢,他去打牌就是天天给人家送钱,这日子都没法过了……” “中午吃什么?牛肉啊,买这么多?” “葡萄?现在葡萄要8块钱一斤啊!这么贵你也买?一点都不合算嘛!” “这个敲鱼汤是买现成的啊?不便宜吧?我上次买好像是15块钱一碗。” “烧鹅,哎哟,好东西哦,你们家这一顿,都赶上我们家两天的伙食费了……” 江萍一直不搭腔,却是一边摆盘,一边笑得乐不可支。 林淼蹲在楼梯上看着老妈装逼,抓着扶手,不太敢下来。 要是现在下去,肯定会被这群欧巴桑轮流揉的,绝不能给她们占便宜的机会。 幸好林国荣向来鄙视街坊四邻,说起话来一点客气的余地都没有,被吵得烦了,直截了当就赶人道:“吃饭了,吃饭了,等下还要送阿淼回学校呢,你们有什么话晚上再讲。” 林科长眉头一皱,一群在菜市场里讨生活的中年妇女就赶紧跑了。 西城街道管的就是这一片,而城管科——呵呵,大家都懂的。 “吵死。”林国荣没好气地关了门,打开了厨房的日光灯。 江萍摆开桌子,把刚刚买来的熟食一盘一盘摆上去,三菜一汤,外加一盘葡萄。林淼估计刚才老妈从老爸手里拿的那四五十块钱,应该是花得半毛钱都不剩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林国荣在遭难之前,和江萍一样大手大脚。他连问都没问这顿饭花了多少钱,压根儿就没打算从刚才交给老婆的那点钱里再拿回几块钱的毛票。 一家三口围着餐桌坐下,林国荣用筷子起开啤酒瓶的盖子,拿过江萍跟前的空碗,先给她倒上。 林淼低头看着自己的空碗,问不着调的老妈道:“饭呢?” “饭啊?哦——你看我这脑子,忘了煮饭了啊!嚯嚯嚯……”江萍捂着嘴大笑。 林淼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其实挺希望老妈永远保持这种状态的,日子过得多特么潇洒。 不像过了40岁之后,江萍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抠门,小气,半分钱水电费都要斤斤计较——全都是被生活逼的,老公垮了,儿子又还没长大,家里的柴米油盐,就靠她一个人苦撑着,一撑就撑了十几年。 她日后在教堂里认识的教友,那些人又如何能想得到,40岁之前的江萍,会是一个花钱如此豪迈的“官太太”。 “你个鸭脑……”林国荣习惯性吐槽江萍,又拿起林淼跟前的碗,作势就要给他倒酒。 林淼急忙阻拦,大喊道:“我不喝!” 林国荣一怔,理性回归大脑,放酒瓶放了下来。 江萍埋怨道:“你才鸭脑呢!小学上学第一天,你想让你儿子醉醺醺地去上课啊?脑子有没有的……” “喝一点点有屁的关系。”林国荣嘴上继续不认输,转头却问林淼道,“只吃菜行吗?”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林淼无语地嘟囔道。 林国荣却被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 “我有办法。”江萍忽然拿起林淼的碗,起身就往外走。 过了2分钟,她笑嘻嘻地从隔壁邻居家里要了一小碗饭回来,放在林淼跟前。 林淼小时候饭量小,而且被爸妈惯得厌食、挑食什么坏毛病都有,按他曾经的吃饭速度,这小半碗饭,至少够他对付半个小时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身高有硬伤的根本原因吗…… 妈的,这辈子再也不要当矮子了! 白米饭,老子跟你拼啦! 林淼拿起筷子,端起碗,张嘴就扒进一大口饭。 江萍和林国荣不由得全都看傻了眼。 这小东西,平时求着他多吃两口还死不乐意呢,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教育的力量有这么凶猛吗?这才上学第一天而已啊,要不要给一下子给爸妈这么多惊喜? 小时候的白米饭,要比林淼记忆中的更加喷香可口。 加上江萍买的菜全都合他胃口,林淼三两下,就把这碗饭轻轻松松解决掉。 江萍和林国荣对视一眼,问道:“要不我再去隔壁要一碗?” “难看不难看啊?天底下哪有人这样管邻居要饭的?又不是乞丐!”林国荣很不满地说着,又指责江萍道,“说来说去还是你不长脑子,连做饭都能忘了,我还能指望你做什么啊?” 江萍不干了,吼道:“这也是我错,那也是我错,要不离婚啊!” 又来…… 这话老妈到底说了第几千遍了? 林淼忍不住插嘴道:“别喊了好吧,会让人笑话的。我不用吃饭了,我吃饱了,再吃点菜就好了。” 林国荣马上借坡下驴,对江萍道:“我不跟你吵,儿子都比你懂事。” “我不跟你吵才是!”江萍道,“我给我儿子面子。” 林淼默然不语,管自己吃菜。 一口牛肉一口汤,等林淼吃到九分饱,林国荣的那两瓶啤酒也见底了。 一桌子的菜解决得七七八八,江萍把剩菜合到一个盘子里,保鲜膜什么的概念也没有,直接塞进了冰箱。 说起这冰箱——对,很光荣,方圆100米内第一台,应该买来还不到一年。 江萍没有要洗碗的意思,把盘子筷子全都塞进洗碗盆里之后,先从水缸里打水给林淼擦了擦脸,给儿子擦完,又拿着同一条毛巾往林国荣脸上抹。 林国荣对个人卫生有着天然的抵触,洗把脸的功夫,又个江萍拌了几句嘴。 一顿饭闹哄哄弄到将近一点钟,等一切消停下来,林淼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安静一会儿,又差不多要上学去了。 林国荣下午要开会,穿上外套,就要回单位去。 临走前吩咐江萍道:“你下午送阿淼去学校,问一下他们几点钟下课,问过来给我办公室打个电话,我去接他放学。”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笨蛋。”江萍不服教育地回道。 楼下的木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林淼看了眼时间,距离上课时间只有20多分钟了。 但是眼看着江萍已经睡着,他也没有喊醒老妈,一个人默默发起了呆。 从早上到现在,他终于有时间,能理一理头绪。 现在是1994年9月,如果说他们家曾经有过好日子,这一年就是“老林家好日子纪元”元年。 两年之前,他们家刚刚还掉明明是姑妈欠下,却连累他们家偿还的一笔巨债,而父亲林国荣,也走上了他的人生巅峰。 接下来三年,父亲虽然没有再进一步,却也算得上是官运亨通。 先是结识了一大票区里的领导,然后又调到市爱卫办,跟在某位副市长身边全国考察了两年。 用林国荣后来的话说,这段日子,简直是把他一辈子能享的福全都透支了。 一年365天里,有一半时间是在外地出差。 天天茅台五粮液,喝到拉血都停不下。 还有各种名面上的、暗地里的收入,还有各种投怀送抱、不清不楚的女人…… “妈,你曾经被绿过……好多好多次……”林淼转头看看老妈,可怜道。 但是这些,江萍并不是不知道。 可即便她什么都知道,那几十年来,也从不曾提过。 甚至在林国荣倒下的时候,当所有人都离他而去,只有江萍,依然不离不弃地一直留在他的身边。给他把屎把尿,给他穿衣喂饭。 “所以我爸其实还是命好啊,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就是苦了我妈,被他坑了大半辈子……老林同志,你简直就是个天坑啊……”林淼感叹道。 继续回忆。 大概是1998年的时候,父亲被人合谋坑了一把。 具体过程大概就是有人承诺给父亲安排一个正科级的岗位,但前提是父亲必须先把原有的职务解除掉。林国荣那时候已经想升官想得有些魔症了,所以天真得十分可以,居然在毫无书面保证的情况下,真的听信了对方的鬼话,主动辞去了自己的工作。 而后面发生的事情,就是一场悲剧。 父亲多年编制毁于一旦,还死要面子瞒着家里什么都不说。他整整死撑了一年多时间,找不到办法官复原职,又没了收入来源,最终因为经济和家庭的双重压力,精神上没能抗住,疯了。然后就是他的亲弟弟,林淼的小叔,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把这件事嚷嚷得人尽皆知。东瓯市丁点大的地方,但凡有点社会地位的,没几个月就全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自此,林淼他们家就再也没能风光回去。 等到林国荣神志清醒之后,他给人当了十几年的看门保安。直至中风瘫痪,生活不能自理。 “所以解决问题的关键到底是什么呢?提前找机会把那个坑我爸的人弄死?合理利用《未成年人保护法》14周岁以下杀人不判刑条款?”林淼吐了个槽。 然后揉揉脑仁,就猛地听到一声惊呼。 “我个天!晚了晚了晚了!要迟到了!阿淼,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啊?这都要上课了……”江萍匆匆忙忙从床上爬起来,风风火火就要往楼下跑。 可是刚走到楼梯口,又突然眉头一皱,满脸焦急地捂住肚子,道:“阿淼,你先等妈妈拉个屎,你自己穿鞋会不会……” 林淼双手捧住脸,觉得人生依然一片黑暗:“会……” 第九章 家学渊源 金校长从下午1点半起,便开始坐立不安地翘首期盼林淼的到来。 可她心里越是着急,现实就越是跟她作对。 金校长左等林淼不来,右等林淼不来,直到上课铃响之后,她还站在学校传达室里,又多待了足足10多分钟,眼看着校外车水马龙,可就是没有林淼的身影,才终于百般不是滋味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郁闷之余,还免不了有点担心,林国荣是不是把儿子送去更好的学校了。 比方说,教育局的亲儿子——广场小学。 她满心失落地坐在办公桌后,一时间也没什么心思办公了。 苗校长中午回了家,下午也没回来,估计是要直接去《东瓯日报》的报社。 6岁孩子写的一篇命题作文,居然能发到报纸上去。 金校长不由地越想越觉得纠结。 一个百年不遇的神童啊! 就这样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就这样便宜广场小学了? “不行,我得把这孩子争取回来。”金校长一咬牙,拿出区机关通讯录一阵猛翻,几分钟后,翻到了西城街道的办公室号码。 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过去,等了半分钟,那头才有人接起电话,懒懒散散地问道:“谁啊?” 金校长报上家门。 那头马上态度客气了不少,笑道:“金校长,不好意思啊,我们林科长正在开会呢,要不你等一个小时再打过来吧。” 金校长忙道:“好,好,那等下他们开完会,你告诉我一下吧。这都上课20分钟了,也不见林科长他家孩子来学校,我就怕孩子出什么事……” 挂了电话,金校长无力地往椅背上一躺,心里无比失落地想:完了,现在还在开会,肯定是中午就把孩子送到别的学校去了。林国荣这人,说话办事也太不诚信了…… 老金正各种脑补,办公室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她还当是苗校长回来了,慢吞吞走过去,打开了门。 房门一开,屋外站着的,却是个外形俏丽、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酒气。 金校长再低头一瞧,女人身边还站着个小豆丁,正是她苦等半天的小林淼! “你是……老林的爱人吧?”金校长有点惊讶于江萍的年轻——因为林国荣显老,而江萍又比同龄人看着要年轻许多,所以江萍被个别不长眼的笨蛋误认为是林国荣的女儿,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好在金校长是聪明人,哪怕潜意识里觉着江萍有可能是被林国荣诱骗到手的无知少女,但还是先站在逻辑的高度上,询问了江萍的身份。 “对,对,我是他老婆。”江萍一脸抱歉道,然后随口扯谎道,“刚才家里有点事,来了几个客人,出门晚了,真是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你家这孩子……上不上课也不是很重要。”金校长呵呵笑着,先把母子俩请进了门,然后高高兴兴地给两人倒上茶。 江萍一路上是抱着林淼飞奔来的,正赶上口渴。 她端起茶来也不怕烫,稍微吹吹两口气,就小口小口地着急要喝。 金校长打量着猴急的江萍,又看了看表情淡定如水的林淼,感觉这母子俩,眉眼间确实有五六分的相像,不过处事的做派,却又大相径庭。她不禁一厢情愿地认定,林淼这么优秀,应该还是林国荣教得好。难怪林国荣三十岁出头就能在区里搞风搞雨,看来确实是有一定水平的。 “林淼妈妈,林淼平时在家里,他爸都让孩子看些什么书啊?”反正上课也迟到了,金校长也就没急着要送孩子去教室,很狡猾地开始套话。 而江萍说话向来不拐弯,马上有一说一地回答道:“我家里书都没几本,别说孩子了,就是我家阿荣,我嫁给他这么多年,我也没见他看过什么书!” 金校长还当江萍是在客气,呵呵笑道:“你真是谦虚啊,国荣这么受单位领导器重,他那么有文化人,怎么会不看书呢……” 噗…… 林淼听金校长这么吹捧老林同志,不由地想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林国荣,男,现年34岁,初中毕业文化,瓯城区干部进修班中专文凭。 因为字写得漂亮、牛逼吹得响、公文套路熟、和领导走得近,常年被不知情的人贴上“有水平”的标签。但林国荣的肚子里装的到底是墨水还是草——这么说吧,跟他的同行们相比,林国荣凭借天分优势,确实勉强还能算稍微有点文化水平的;但要和林淼这种本科就拿了双学士,然后又考上研究生,搞了足足三年马克思基础理论研究的硕士相比,林国荣其实也没比文盲好多少,顶多就是是否能把一件事情,用稍微准确的语句表达出来的区别。 林淼其实也不是真的鄙视亲爹。 毕竟在林国荣这个时代,机关里的绝大多数工作人员,基本也都是中专和高中文化。 林淼只是单纯鄙视中专这个文凭而已——来自潜意识的、发自肺腑的、充满阶层优越感的那种鄙视。 江萍没心思跟金校长聊天,事实上她不喜欢跟任何官面上的人物有过多接触。相比林国荣经常请到家里来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领导,江萍更愿意和街边巷尾那些卖鱼的、理发的、修鞋的、无业的邻居们,说一些鸡零狗碎的家长里短,以及各类狗屁倒灶的坊间桃色小新闻。 半杯绿茶下肚,江萍解了渴,就坐不住了。 反正儿子已经送到学校,她就像完成了任务,马上就要回家。 不过借口当然还是要的,江萍又装得很忙的样子,搁下茶杯,把时髦的小皮包挂上肩,一脸不好意思道:“金校长,我下午家里还有客人,我得快点回去,不然客人来了关门外就不好了。孩子就交给你们照顾了,麻烦你们了啊。” “没事,应该的,孩子本来就是交给学校照顾嘛!”金校长毫不怀疑江萍的话,起身送她下了楼。 等江萍一走,金校长又开始套林淼的话。然而金校长打死也不可能想到,一个6岁小屁孩的鬼扯功力,会比林国荣这种江湖小油条还强大好几倍。 “淼淼,你爸爸平时在家里,真的不看书啊?” “当然看的啊。” “那都看些什么啊?” “《毛选》、《毛概》、《邓论》、《资本论》、《资治通鉴》,最近在看孟德斯鸠的东西……” 金校长陷入了沉默。 奶奶的,太有文化了,你妈刚才是真的谦虚啊…… “那你呢?你平时看什么书?” “《毛选》、《毛概》、《邓论》、《资本论》、《资治通鉴》,《资本论》我会背好多段,校长阿姨,要不要我背给你听?”林淼一脸天真无邪地问道。 金校长内心颤抖了,表情十分尴尬。 她不仅不会背《资本论》,而且根本特么就没看过。 她居然在学识上,被一个6岁的孩子给碾压了…… 话说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教育啊…… 敢问你们家祖上到底是干嘛的啊…… 林淼随随便便虚张声势了一下,金校长就被完全唬住了。 没有人会对一个6岁孩子起防备心的。 人们总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应该不会吹牛逼。 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金校长把林淼送到了三年级的教师办公室。被内定为林淼班主任的刘老师,此时凑巧正在上课,金校长于是又多走了几步,亲自将林淼领到了三(6)班教室外。 正在讲课的刘老师,一看校长驾到,马上就停下来,匆匆跑出来迎驾。 林淼仰头打量了这个老师一眼。 对这个刘老师,他真的完全一点印象都没有。 刘老师看样子三十出头的年纪,长相一般,长脸,精瘦,戴一副金边眼镜,看镜片厚度,近视度数应该不高。个头也一般,目测离1米6还稍微差点,但在身高普遍不高的东瓯市也不算矮,是标准的平均水平。唯一有点辨识度的,只有她的气质。 不是苗校长那种教书育人的书卷气,而是类似于管教人员的权威压迫感。 看面相稍微带点凶,林淼估计她班里的小孩,应该都比较怕她。 金校长将刘老师拉到一边,小声道:“这是我们城西街道林科长家的孩子,以后就在你们班上课,孩子还小,你平时注意多照顾。” 刘老师事先并没有收到风声,她低头看了眼幼儿园级别体型的林淼,满脸不解道:“金校长,我这里是三年级啊。” “跳级了。”金校长道,“这孩子已经在家里自学到毕业班的水平了,早上我们让他考过试,学习方面你完全不用担心,读个三年级算委屈他了。” 刘老师闻言,看林淼的眼神里不禁多了三分惊喜。 金老师却还担心刘老师会不够上心,又补充道:“这孩子他爸爸,过几年可能就是领导了,你一定要多留点心。孩子这么小,千万不能磕着碰着,万一出了问题,孩子家长要是找上门来,我的面子都不一定管用。” 刘老师点点头,直接把眼神里的三分惊喜抹掉了,改成了十分惹不起。 这特么是个烫手山芋好吧! “好了,你带孩子进去吧。以后孩子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跟我说。”金校长最后叮嘱了一句。 刘老师目送老金走远,然后低头看看身边那粉嫩嫩的小家伙,心里哀叹一声是祸躲不过,拉起林淼的小手,面色凝重地走回教室。 教室里从头到尾没半点声音。 即便很多孩子见到林淼满眼都是好奇,但在刘老师两年的积威之下,还是没人敢开口说话。 “同学们,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名字叫作……”刘老师这才想起金校长没跟她说孩子的名字,只好又弯下腰来,用面对幼儿园小孩的口气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淼道:“我叫林淼,双木林,五行缺水,三个水的淼。” 刘老师眨了眨眼。 她发誓自己带小学十几年,绝对是头一回听一个小孩这么介绍自己。 五行缺水…… 领导家的孩子,果然不一般。 第十章 来自小学生的恶意 三六班的学生,已经许久没有换过座位。 林淼突然间插班进来,教室里甚至连多余的课桌椅都没有。 刘秀英没办法,干脆这节课也不上了,把课本一合,就让学生们背起书包,到教室外排队去。 花了几分钟时间,男生和女生由矮到高、从前往后排成两列。 林淼个头最矮,队伍刚一排好,就坐上了教室第一排靠墙的座位。 被安排跟他同桌的小女孩,对林淼的出现显得既好奇又害羞,坐下来后欲言又止,过了大半天,等教室里的人都快重新坐满了,才怯生生地问林淼道:“你叫林缺水是吗……” 林淼转过头,看了看同桌。 小姑娘模样还挺可爱,细皮嫩肉五官比例刚好,扎了个小哪吒样式的双发髻,斯斯文文,眼睛明亮,看起来不像是个笨蛋。 “嗯。”林淼情绪不高,没心情说话,就当默认了。 小女孩咯咯一笑,小声道:“你这名字真好笑,我叫张瑶瑶。” 林淼:“哦,你好。” 张瑶瑶继续盯着林淼,期待地等待着下文。 却不料林淼说完这三个字,居然就不吭声了! 张瑶瑶不禁郁闷了,长年以来因身为“全班第二漂亮的女生”而被男同学们小心呵护着的自尊心,遭到了严重打击。 哼!跳级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有个姐姐的邻居的同学,人家也跳了级呢! 小姑娘满脸不高兴地把头转回去,心说再也不理这个人了。 林淼丝毫不知,自己刚坐下来不到10分钟,就已经被同桌列入了不友好名单。 他显然和今天自己碰到的那些老师一样,犯了相同的错误。 不该完全拿小孩子当无知的小动物啊,小学生这个群体,其实社会性已经很强了…… 但是话说回来,林淼也不是完全故意冷漠人家小姑娘的。 毕竟实在无话可说,总不能继续尬聊吧? 林淼虽然有个教育学学士的文凭,但终归只是辅修的文凭,而且从来也没有过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更谈不上想要和14周岁以下幼女产生共同话题的念头。 所以既然三年血赚的向导不存在,林淼真的不知道该和这么小的女孩子说些什么。 林淼安静地坐着,又过了10来分钟,教室里终于坐满了人。 长得最高的一个男孩子,不幸丢了自己的座位。 呆呆傻傻地站在教室门口,然后被刘老师使唤着,自己跑去教务处要课桌椅去了。 刘老师安排好了林淼的座儿,就像完成了一件重要差事,总算松了口气。 没过片刻,跑去教务处的男孩还没把桌子搬来,下课铃就响了。 刘老师站在讲台上,稍微又拖堂了一分来钟,警告全班道:“各位同学,我们班新来的林淼同学,他是跳级上来的。林淼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小,是我们班级最小的小|弟|弟,大家一定要照顾好他,绝对不能欺负他,知道吗?” 全班安静。 刘老师调门一高:“知道吗?” 全班整齐划一:“知道——!” 唯有林淼一脸蛋疼。 尼玛,弟弟就弟弟吧,为什么还非要加个“小”字? “下课。”刘老师虎着脸道。 班主任的威压一解除,教室里立马喧闹了不少,满屋子的小屁孩大呼小叫着往外跑。 张瑶瑶从书包里拿出一本音乐课本,理都不理林淼,起身就走。 显然下节课是音乐课。 这时刘老师走到林淼跟前,露出微笑道:“林淼,老师带你去拿课本。” 林淼点点头,背起书包跟了出去。 两个人朝着教务处走去,迎面正碰上两个男老师,抬着张课桌走过来,边上还跟着之前跑出去的那个全班第一海拔的男生。 男老师见到刘老师,大声打招呼道:“刘老师,你们班有孩子跳级插班进来了啊?” “是啊,就是这个小家伙。”刘老师伸手去摸林淼的头。 林淼强忍着不躲,心里默念道:难道这就是广大帅哥英年早秃的原因?还有那些撸猫的人,你们真的知道猫的感受吗?! 刘老师领着林淼,和两个体育老师错身而过。 10分钟后,等上课铃响,林淼背着满满一书包的课本和各种练习簿,被刘老师送进了音乐教室。 音乐教室就在行政楼一楼,是个很小的阶梯教室。 林淼上辈子在这个教室里上了足足6年的音乐课,教书的老师是个地道的学问人,不但给小学生讲乐理,还严格到要期末考试计分。这样的小学音乐教育水准,在九十年代初期是非常不容易的。 直到后来小学毕业又过很久之后,林淼才知道百里坊小学唯一的市级精品课程,原来就是音乐课。 学校的音乐老师总共3个,一个老师带2个年级12个班,也就是每周总共12节课。 林淼这回遇上的老师,并非上辈子教他的那位。 这回这个老师要年轻很多,起码比林淼曾经遇到的那个年轻10岁左右,目测应该是大学艺术系或者音乐类专科学校毕业没几年。脸上画着很青春的妆容,眼妆的部分,还贴了些许的小亮片,审美上算是比时代稍微超前了两三年,可以称得上是这个年代的时尚小达人了。 大概是有班上的懂事孩子跟音乐老师提前说了林淼插班的事情,刘老师带着林淼进来的时候,教室的第一排座位,已经空出了一个位置。 林淼从书包里拿出音乐课本,却把书包还给了刘老师,很自然地要求道:“老师,麻烦你帮我拿回教室吧。” 刘老师一愣,随即忙答应道:“哦,好的。” 班上的小屁孩们看得万分吃味。要知道刘秀英给他们当了两年的班主任,积威日久之下,班里早哪个人不是一见到她就内心瑟瑟发抖?可林淼倒好,刚来第一天,居然就敢让班主任给他拿书包,而且刘老师居然还答应了! 这算不算双重标准?这算不算区别对待? 对于整个世界里的成年人除了爸妈就只有老师的小学生而言,眼红的种子,只要一瞬间,就能种到心里去。 林淼绝对不可能想到,他只用了半个小时,就让几乎全班的小屁孩,都对他产生了不可逆的负面心理。如果他能听到别人心里的声音,那么此时此刻,教室里的声音应该就是这样的—— “刘老师太偏心了,就只对他一个人好……” “难怪这个林缺水刚才不理我,原来是仗着有刘老师撑腰,所以看不起我是吧?” “居然害我一个人坐到垃圾桶旁边去,好想找人一起打他啊……” 林淼忽然打了个冷战,左右看看,教室里一片祥和。 “小朋友,不要东看西看哦,这里已经不是幼儿园了。”年轻漂亮的音乐老师,用哄幼儿园孩子的口吻道,“要是想尿尿,记得叫老师知道吗?不能尿在裤子里哦~” “哈哈哈哈……” 音乐老师话音落下,教室里立马爆发出一阵大笑。 满满都是来自小屁孩们的恶意。 第十一章 你想得美 “妈,我去上学了。” “放学了马上回家!不要乱跑知道吗!” “兜里一共就3块钱,我还能去什么地方潇洒啊……” 林淼还没完全习惯变成小屁孩的生活,日子就转眼过去了两天。 清晨7点不到,他背着轻飘飘的小书包,从越看越觉得没前途的破烂小院子里出来,没走出十米,就能闻到从街角拐弯处的阴沟旁发出的阵阵尿骚味。 这尼玛卫生环境,也就比印度稍微好点。 真是无法想像,自己当年到底是靠着怎样一种对生活质量毫无追求的心态,在这一片地方快快乐乐地生活了整整12年的。 短短两天,林淼还没能想出如何摆脱命运枷锁的办法,生活环境所带来的挑战,就先成了一个巨大的问题。一朝回到解放前,除了吃饭之外,其他的事情根本就无法适应啊! 林淼捏着鼻子,小跑着从墙面泛黄、极其恶心的小巷拐角跑过。 以百米冲刺的距离往前跑了二三十米,一直到跑出这一片巷弄,来到大马路前,他才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这年头的路上还没什么车,最常见的小汽车就是出租。 林淼从空荡荡的马路上穿过,马上又钻入了另一条小巷。走小巷子的话,能节约大概2分钟的脚程,没什么实际上的用处,但林淼图的就是一个“我乐意”。 穿行在地形复杂却十分熟悉的小巷子里,林淼一路上遇上n多结伴而行的小孩,全都穿着百里坊小学的校服。 这年头的小学生,几乎没有需要家长接送的。不像林淼重生之前那会儿,每到放学时间,各小学门口的车子就会把整条马路堵得让路过司机求死不能。 在林淼模糊的印象中,自己应该确实是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就独自上下学了。 不过一开始独立往返,应该还是在上学一两个月之后的事情。 分析原因的话,一是林国荣确实没空接送,二来——老妈江萍确实在某段时期里,身体和心理上全都处于懒癌晚期,并且迟迟无法自拔…… 而这回林淼能提前一两个月就被允许单独出门,依然得归功于江萍。 话说还是在林淼重生的第一天,也就是入学那天,江萍把儿子扔给金校长之后,就把“孩子什么时候放学”这个重要问题完全扔在了脑后。 结果等放学时间一到,林淼当然背上书包就走,然后一路上沿着“历史的痕迹”,满心感动、顺顺利利地回到了家。当时正在家里看着电视、磕着瓜子的江萍,一瞧儿子居然自己走回来了,不但没有任何后怕的情绪,反而十分高兴,直夸我儿人才。 但她却万万没想到,林国荣下班后就直奔学校,然后找了一大圈都没找着儿子,火急火燎之下,差点就要当场报警。幸好金校长和苗校长闻讯赶来,紧急发动了十几个老师,先在学校周围帮着找,暂时稳住了林国荣,并劝说林国荣先回家看看。 林国荣满头大汗跑回家,结果刚一进院子,就看见儿子正站在家门外的阴沟旁嘘嘘,还毫无节操地用嘘嘘冲刷着贴在墙上的小虫子。当场就激动得差点跪了。 万幸虚惊一场,宝贝儿子失而复得。 回过魂来的林国荣,自然免不了又和江萍大吵了一次。 吵完之后,林淼就获得了自己上下学的自由。 对于爸妈以往的各种不靠谱,林淼在孩提时代就早有体会了。但他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说到底,林国荣和江萍生他的时候,也才不过二十多岁。二十多岁的小年轻,能指望他们靠谱到哪里去啊?两个没什么文化的年轻人,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犯点小错,完全可以理解原谅的嘛!等以后日子越过越穷,自然而然就会成熟起来了…… “妈蛋,这特么算什么逻辑……”林淼暗自吐槽道。 林淼跟在几堆小屁孩身后穿街绕巷,十来分钟后,就到了学校的大门附近。94年的东瓯市,做小生意的人已经非常多了。学校大门旁边20米之内的地方,就有三处卖早点的地方。 一个是紧挨着校门的点心店,店内环境奇破无比,桌椅板凳又脏又旧,卖的是各种面条粉干;稍远一些,有一家门面环境和点心店天差地别的面包店,卖各种西点面包,还有一种自制的伪汉堡——两片面包中间夹一个蛋外加两片火腿肠。林淼小时候也是吃过见过的,长期对这种低端汉堡嗤之以鼻,百里坊拆迁了,再也找不到这家店了,他反倒又怀念起这个汉堡的味道。 除了这两家店外,还有一个大妈推着推车,在学校正对门的马路另一头,卖十分正宗的糯米饭团。大妈的饭团生意最好,每天从5点半就开始卖,一直卖到8点钟学校上课铃响。那盛饭的巨大铁桶,比上一年级时身高仅有107公分的林淼还要高大得多,每天至少都能卖掉八成以上,让小时候的林淼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林淼摸了摸口袋里的三个钢镚,这是江萍每天给他的早餐外加零花钱。 3块钱,看似不多,但对绝大多数小学生来说,其实已经很不少了。 这年月的东瓯市虽然已经渐渐有人经商致富,但总体来说,绝大多数人依然都还很穷。 像林国荣这种每月工资超过一千的,已经算是较高收入人群。 不然的话,老林同志也不可能让江萍在家里悠然自得地一直混下去。 林淼见围在饭团大妈身边的人实在是多,自己贸贸然挤进去,怕是会被挤出内伤,而面包这种东西,没有牛奶又是无法下咽的,但是他今天又不想喝牛奶,所以挑食加偷懒的选择就是,他走进了学校传达室旁那间很破很旧很脏的小面馆。 要了一碗米面,清汤寡水,配料只有一把黄豆芽。明明连浇头都没有,可纯手工做的面条却香气扑鼻,让林淼食欲大增。只是林淼此时的小胃口,并没有因为重生了就马上变大,一海碗的面条,吃得相当有难度。最后完全是靠着想长高的怨念,咬牙硬撑下去的。 7点出头,林淼撑得两眼发直,走进了校门。 进门的宽敞过道两侧,站了两排肩戴绸带的高年级学生,绸带上写着“每周值日生”的字样。 这时林淼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按在他的头上摸了一把。 边上领头的值日生,猛发出一声嘹亮的喊声:“敬礼!” 其他值日生紧跟着喊道:“老师您好!” 林淼转过头来,发现摸他的人是音乐老师,咧咧嘴,卖个萌,招呼道:“夏老师早~” “你也早啊,小可爱~”音乐老师蹬鼻子上脸,又笑嘻嘻地捏了捏林淼肉嘟嘟的脸颊。 林淼跳级的消息,这两天已经在学校的老师中间传遍了。 这两天但凡是个老师看到他,不是要逗上几句,就是要摸上两把,把林淼弄得十分无奈。 要说如果调戏他的都是像夏老师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姐姐也就算了,可那些中年欧巴桑和欧吉桑也来占便宜,这特么就不能忍了啊! 必须得再想点办法快点小学毕业啊…… 不然天天让人这么摸,皮肤早晚要被摸出问题的,谁知道这些人早上起来都摸过些什么东西…… 林淼满心怨念,垂头丧气地往里面走。 还没多走两步,身后的一群值日生忽然又爆发出了更大的声势。 “敬礼!!” “校长好!!!” “好好。”苗校长满面红光,快步上前,一把就拉住了刚刚才从音乐老师小姐姐手里挣脱出来的林淼,牵住他的手,很高兴的样子道,“淼淼,跟阿姨来,阿姨跟你说个好消息。” 林淼激动问道:“我可以去隔壁十八中报道了吗?” 苗校长哈哈大笑:“你想得美哦~我才舍不得不放你走呢!哈哈哈哈……” 第十二章 登报 刘秀英早上来学校的时间,通常要比其他班级的班主任晚上那么十几分钟。 不是她对工作不上心,而是三六班的孩子们,实在不用她太过操心。 经过整整两年的细心调(xia)教(hu),这些小孩子早就变得很乖,加上有狗腿子——哦,不对,是班干部们的扁平化管理,像早自习这样的小事情,根本不劳她亲自动手。 像往常一样,刘秀英今天早上也是过了7点20分才到校。 距离早操时间,都不到10分钟了。 不过刚一走进办公室,刘秀英就觉得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对。 屋里头几个老师全都笑盈盈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略微有点发毛。 刘秀英觉得奇怪,正要开口询问,隔壁三五班年年跟她争优秀教师名额的那位,却先开了腔。带着酸倒牙的语气,不阴不阳地说道:“刘老师,你们班新来的那个小神童,真是不得了哦!一开学就给了我们一个大惊喜。有这么好的学生,以后你们班的工作就好做多了啊。” 这话让刘秀英听了觉着刺耳,仿佛她带班出点成绩,靠的就是外援似的。 “校长把孩子交给我,主要也是觉得我比较适合嘛。班级工作,多个孩子、少个孩子,还不都是照样做。再说跳个级也算不了什么神童啊,前些年跳级的孩子不是每年都有好几个么?”刘秀英微笑着,三两句话就把隔壁班主任的暗讽给怼了回去,然后淡淡然地把包放进柜子里,显得很淡定地问道,“对了,你说我们班那小家伙,给你们带什么惊喜了啊?” “刘老师,你看看这个。” 办公室年纪最大的一个语文老师站起来,递给刘秀英一份今天刚刚新鲜出炉的《东瓯日报》。 刘秀英略显迟疑地接过,心里想着的还是前几天林国荣大闹学校的事情。她下意识就开了脑洞,还当是人家“大领导”登报谢罪了,结果拿到手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篇文章。 文章的题目叫《从‘门’字看东西方思维方式差异——百里坊小学一位学生的随堂作文》,底下的作者名字是林淼,后面还有一个指导老师,苗晓秋。 刘秀英扫了一眼,便脱口而出道:“我什么时候布置作文了?苗校长还成了指导老师?” “刘老师,你还是先读一下这篇作文吧,这个是去年六年级毕业考试的作文题,我觉得就算让我来写,未必都能写得有这么好。”老教师感叹道。 “反正我是写不出来。”三五班的那个班主任,脸上挂着阴阳怪气的微笑。 刘秀英皱了皱眉头,坐下来细细阅读。可是她才看了前面三个自然段就轻轻摇起了头,不由自主地念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是高中政治学的内容吧,我读师范的时候才学到呢,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懂这些……” “造神童呗。”三五班的班主任酸酸地说道,“不过学校有这想法,对我们老师也算好事。学生出彩,我们老师脸上也多点光。特别是刘老师你啊,这孩子要是经常来这么几下,你说不定哪天就被评上区里、市里的优秀老师了呢,到时候拿个高级教师的职称,还不是轻轻松松的。” 这话说到后面,已经酸得昭然若揭了。 可刘秀英的表情却是异常凝重,眉头紧皱道:“这也太乱来了,造假造得这么光明正大,哪天真要有领导下来考察,随便找孩子一问,不就全都露馅了?” “刘老师,你怕什么呀?人家苗校长把自己名字写上去了都没怕呢!”三五班的老师嚼舌根道,“再说了,那孩子他爸,不是当官的么?前几天来学校找接儿子回家,都搞得全校鸡飞狗跳的,有这样的爸,还怕什么领导查不查的?说不定早就和教育局的领导打过招呼了。我看啊,这事儿说不定就是那孩子他爸,跟学校,还有教育局的领导通过气的,换了一般人家的孩子,就算真的是神童,谁有这能耐,刚开学三天就在《东瓯日报》上登文章?” 被三五班的老师这么一说,办公室里的气氛就又不一样了。 年纪最大的语文老师叹道:“要真是这样,这篇作文倒也没什么稀奇了。肯定是别人代笔的。咱们还常说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呢,现在这么一看,唉!难哦……刚起跑就这么不公平了……” 正说着,学校里的广播突然响起,传出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 各个班的老师们赶紧起身,要盯着班上的孩子排好队伍,拉到操场上去。 刘秀英走出办公室时,她班上的学生,已经在自觉排队了。 远远的,刘秀英就看到排在最前头的林淼。 开学三天,刘秀英对林淼说不上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这小孩每天都规规矩矩的,并没有表现得比一般孩子聪明,也没干什么出挑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小的小孩,能跟上三年级的课程,确实也不算容易。 只是—— 刘秀英此时又多了一丝怀疑。 会不会孩子的作业,也是家长帮忙的? 但如果真是这样,跳级还有意义吗? 刘秀英思绪复杂地来到自己班级跟前,微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吓得班里头的小孩子们连放屁都不敢带音效。 过了两三分钟,等到一个维持操场秩序的体育老师过来喊,刘秀英才回过神来,让孩子们赶紧朝操场跑去。 全校36个班级,零零总总加起来大概2000个学生,光排队就花了差不多10分钟的时间。 等队伍排好了,入场音乐一停,紧跟着的却不是《第五套广播体操》。 刘秀英只见金校长走上高台,拿起话筒,朗声道:“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今天我们不做操了,我这里有两个喜讯要公布。第一个喜讯,我们学校有一位同学,在今天的《东瓯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这是我校历史上,第一次又同学在《东瓯日报》上发表文章。这位同学,就是三年级六班的林淼同学,大家向林淼同学表示一下祝贺。” “啪啪啪……”操场上响起一片掌声。 站在队伍最前头的三十多个班主任,却是各个交头接耳,带高年级的表示疑惑,低年级的表示惊讶,三年级的老师集体望向刘秀英。 刘秀英班上的学生,还有隔壁几个班的孩子们,则齐刷刷望向三六班所站的位置,小孩子们之间好奇地悄悄大厅,林淼是到底是哪个。 刘秀英就站在林淼跟前,忍不住问道:“林淼,这作文是你自己写的吗?” 林淼笑了,说了两个字,让刘秀英感到无比蛋疼:“你猜。” “第二个喜讯。”台上的金校长继续道,“上个学期,我们学校……” 这件事明显就没人听了。 “刘老师。”刘秀英身后忽然有人喊她。 刘秀英转过头,却意外地看到了苗校长。 苗校长冲着林淼笑了笑,对刘秀英道:“刘老师,你跟我来一下,我跟你说几句话。” “哦……”刘秀英乖乖地跟着苗校长,朝远处稍微挪了几步。 然后就听苗校长说道:“林淼这孩子,以后尽量让他自由一点,上课听不听不要紧,只要不影响别的小朋友学习,他想干什么,你们尽管由着他。还有,接下来我们可能会安排他参加一些小学生的各种竞赛,你也不用担心他会赶不上学习进度……” 刘秀英听得有点发懵,忍不住打断道:“等下,苗校长,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苗校长微笑着问道。 刘秀英有点犹豫道:“刚刚金校长说的那个,林淼在《东瓯日报》上发的那篇作文,真的是他自己写的吗?” “当然是。”苗校长很坦然道,“我和金校长,还有教务处的姜老师,我们一起看着他一笔一划写出来的,怎么,你觉得难以相信是吗?” 刘秀英点点头。 苗校长却反问道:“那孩子的字,写得比你都漂亮,这事你不也亲眼看到了,你就不觉得奇怪?” 刘秀英老脸一红,“我……” “行了,怀疑也是正常的。”苗校长道,“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没法相信。我前天把这篇文章拿去给《东瓯日报》的主编看,人家看完就说,至少是大学中文系本科生的水平,我跟说写文章的孩子今年才6岁,人家还以为我是在骗他。幸亏啊,我做人口碑还行,还有个市人大代表的小名头,不然人家根本都不愿意帮忙发表这篇文章,还当我们是在搞虚假宣传。” 刘秀英听苗校长义正词严,渐渐有点相信了。 苗校长又叹道:“本来我是说,作者写孩子的名字就行了,日报的那个主编还怕以后会出篓子,非要让我再加个指导老师的名字上去。” “哦……原来是这样……”刘秀英恍然大悟。 林淼站在距离两人不远处的地方,虽然听不到苗晓秋和刘秀英在说什么,不过猜也能猜得到。 就在十几分钟之前,林淼刚刚和苗校长订下了口头君子协议。约定的主要内容就是,林淼以后上课的事情,学校不管,但作为回报,他得参加学校给他安排的各种比赛。 林淼觉得这还挺公平,而且少年出名是好事,真要能出大名气,将来干许多事情,都能方便得多。苗校长给他搞来那么多难得的比赛资源,林淼其实还得反过来感谢她才是。 “诶,了不起哦。”站在一旁的张瑶瑶,轻轻碰了林淼一下。 这小丫头憋了三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跟林淼说话了。 林淼转头看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吭了一声:“嗯。” 嗯? 就这样? 张瑶瑶再一次自讨没趣,脸上不禁写满郁闷。 略早熟的小姑娘,内心很复杂地暗暗想道:“难道是我不够漂亮吗……” 第十三章 想法与任务 早上第二节数学课后,教室里头变得很热闹。 虽然屋外下了雨,但体育课还是体育课,可以在教室里头下棋或者打牌。 林淼身边没人,张瑶瑶跑到别桌去了,而班上别的小屁孩,显然也没人愿意搭理他。 毫无疑问,林淼被孤立了。 照理说以林淼能在区政府里左右逢源的情商,断不至于连小学生都搞不定,所以真正的事实就是,他是故意的。 这几天来林淼天天摆出一副臭脸,单纯就是不想和这些小屁孩建立起友好关系。 不然如果一不小心成了朋友,那样真的会很麻烦。举例来说,他总不能真的一到周末,就被这些孩子叫出去,然后玩一些诸如拿大石块往人家粪坑里砸这么劲爆的游戏;又或者天真无邪地和一群对性别差异懵然无知的小男孩一起,组团挑战跳皮筋的最高难度。 真的拉不下这个脸啊…… 而且更丢不起这个人啊…… 林淼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从书包里拿出苗校长早上给他的那个信封,撕开了封口。 他从信里拿出一封回函,是《东瓯日报》寄来的。大意就是你写的文章我们已经打算刊登了,随信附有50元稿费,希望小朋友你再接再厉,欢迎以后继续投稿。 林淼扫了一眼回函,就放了回去,然后拿着那张崭新的50元大钞重点投入注意力。 想想看,50块钱,对一个身处1994年的小学三年级学生意味着什么? 难道仅仅只是一笔巨款吗? 不!50块钱,就是整个世界! 94年的小孩,活得就是这么便宜! “哇!带这么多钱来学校干嘛?”体育老师抱着一大盒子的棋牌进来,乍一见到林淼正在炫富,立马高声惊叫起来。 林淼跟成年人的交流内容就具体多了,回答道:“老师,你要学会淡定。见到50块钱就大喊大叫,除了从侧面体现出你的收入水平不高以外,不会有其他任何实际意义。” 体育老师陷入了沉默。 是内伤,类似于张无忌中玄冥神掌的那种,伤得很重。 “这钱谁给你的?”年轻的女老师放下盒子,终归还是责任心比较强,不放心地问道。 林淼淡淡然地把钱折好,往兜里一塞,然后又懒得多说话,直接把《东瓯日报》的回函重新拿出来,递给她道:“是稿费。” 体育老师接过来看了好半天,总算想起几个小时前晨会的事情,恍然大悟道:“哦——今天金校长说的那个孩子就是你啊?” 林淼点点头。 体育老师饶有兴趣地直接在林淼身边坐下,揉了揉林淼的脑袋,一脸小激动道:“好厉害啊,这么小就在报纸上发文章了,老师都做不到呢!” 教室里的小屁孩们见体育老师和林淼打得热乎,终于有小屁孩忍不住好奇,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跑上来,状态很是活泼地夸赞道:“林淼,你真的好厉害啊,能不能给我看一看你写的作文?” 林淼认得这小丫头。 班长兼班花,可爱得紧。只可惜以林淼毒辣的眼光,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姑娘日后必定好看不到哪里去,发展潜力还没张瑶瑶大。所以现在看似性格很好,但等日后颜值下来,逐渐尝到人间冷暖,她或许就活泼不起来了。 因此对这样的小丫头,林淼决定提前让她适应什么叫世态炎凉,很冷淡地回答道:“算了,你看不懂的,你现在的水平还差远了,看了也白看。” 小姑娘被林淼一鄙视,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尴尬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体育老师看不下去了,板起脸来斥责林淼道:“诶!怎么这么说话呢?做人可不能这么骄傲啊!” 林淼看了眼这个体育老师,心里寻思毕业之前还是不要得罪老师为好,于是立马认怂,一脸诚恳地给小姑娘道歉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直接。” 小姑娘和体育老师基本上就属于半文盲层次,完全没听出林淼这句话里的潜台词和刚才的原话就是同一个意思。但是“对不起”三个字,却起到了让体育老师下台阶的作用。 体育老师脸色稍微缓和,对林淼道:“对嘛,做人就该谦虚点嘛。” 林淼:“呵呵。” 过了一会儿,上课铃响,小孩子们就一堆扎一堆地该干嘛干嘛。 林淼充分享受着被排挤、被孤立、被嫉妒、被敌视的班级气氛,身处熊孩子老巢却不被熊孩子所打扰的感觉,简直太特么令人愉快了。 当然,如果这群小屁孩不发出那么大的声响,世界还能再更美好一些。 年轻的体育老师,拿了两副牌,去和班上比较早熟的几个姑娘玩双扣,偶尔转头看看孤零零的林淼,觉得这孩子有点可怜。但一想林淼的嘴那么欠,那点小同情心立马又淡去不少。 然而在其他人看来是在独自发呆的林淼,真实的状况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此时此刻,林淼的内心其实十分澎湃。 今天是重生回来的第三天了。 在过去的72个小时里,林淼一直在思考,该如何以更加直接有效的方式,改变这一世的人生。 但是思来想去,却始终没能找到存在操作性的路子。 直到今天,这封来自《东瓯日报》的回函,给他带来了一丝启发。 话说——有没有可能靠写作搞点钱? 无论怎样,父亲后来搞成那样,说来说去还是钱的问题。 如果当时家里有足够多的钱,即便父亲丢了饭碗,他也不需要承受那么大的精神压力。顶多就是郁闷、烦躁,然后和老妈互殴,或者单方面被江萍殴打。总比疯了要强。 那么写出来的东西,到底该怎么套现呢? 林淼眉头一皱,觉得门路还不是那么宽阔。 而相对来讲,能否写出卖座的作品来,这个问题反倒还是其次。 他好歹也是211大学出身,不仅手持文学学士、教育学学士、法学硕士三个文凭,而且自打研究生毕业就一直在干文字工作。 可以想见,如果一个人连乏味至极的政府工作报告都能写得激情四溢,真要有心写点面向市场、讨好读者的东西,那还不跟玩儿似的? 更不用说,林淼还是从网络时代的段子丛林里爬出来的,随便搞点2000年水平的低端文字梗,估计都能让这个缺乏娱乐生活的时代分分钟沸腾起来。 所以说破天去,这个计划关键的关键,还是在于写出来的东西,最终到底能不能印成铅字。 今天回家要找老林问一下啊。 先不考虑市委宣传部这种高端路线,但区委宣传部的人,老林应该熟的吧? 或许能有办法走个后门? 林淼这么想着,眼睛不由亮了。 希望还是存在的嘛…… “林淼。”教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苗校长走进来,哄闹的小屁孩们瞬间全都安静了下来。 “哦,你就坐这里啊?”苗校长点头一看,就发现了林淼,她笑着把一本册子放在林淼桌上,叮嘱道,“你看一下,能做多少做多少,如果觉得哪里有问题,就全都记下来,星期天早上你来学校,我们学校有个老师再给你多上一节课。” 林淼低头一看,只见那册子上写着《小学四年级奥数》,点了点头,道:“好。” 苗校长没再多说什么,又出了教室。 小屁孩们又渐渐吵闹起来。 林淼反正也闲着没事,态度略微不屑地翻开册子,打算碾压搞定。 然而现实证明,体育老师说的是对的。 做人必须得谦虚啊! 因为才短短几分钟之后,残酷的现实就给了林淼火辣的一巴掌—— 他卡住了。 而且才不过看到第二题…… “我草,小学数学而已,套路要不要这么深啊……难道说我们文科生在理科生的眼里,真的就是一群猴子?他们其实心里很鄙视我这种学马克思理论的对不对……”林淼眉脚直跳。 这下坑了,早上不该那么草率就答应苗校长的。 至少也应该先搞清楚竞赛的内容才对啊…… 现在刚起步就出师不利,万一这票真玩砸了,朕的神童光环岂不就暗淡了? 这可是现在唯一能用的金手指好不好!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四章 熊孩子 林淼和小学四年级的奥数缠斗了一整节课,放学铃声响起时,内心可谓万念俱灰。 700道题目的前100题,他只做出了62道,虽说勉强过了及格线,然而却丢掉了长期以来自认为“老子水平天下无敌高”的尊严。 “妈了个蛋蛋,原来我只是个伪学霸……什么高中市级三好学生,什么211本科,什么省级优秀毕业生,什么省级硕士优秀毕业论文二等奖,全都是假的……搞社科的根本没前途……” 林淼一边陷入绝望无可自拔,一边又自恋地默默细数着曾经的辉煌成就。 直到张瑶瑶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冷着脸问道:“喂,你不回家吃饭吗?” “啊?”林淼环顾教室,才发现小屁孩们差不多都走完了。 只有几个值日生,还在做午间的简单洒扫工作。 张瑶瑶手里拿着扫把,对林淼椅子下面的一张小纸条虎视眈眈。不过看林淼的眼神里,倒不存在什么厌恶的情绪。顶多就是一种“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的小倔强。 “嗯,是该吃饭了。”林淼反其道而行地把早上带来的课本,全都从书包里全都拿出来,然后背起空荡荡的书包,惆怅地往外走去。 中午就2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居然还要从学校和家里走个来回,真是麻烦。 张瑶瑶站在教室门口,等林淼渐渐走远,立马从林淼抽屉里拿出那本奥数,然后呼朋唤友,冲几个值日生喊道:“喂!林缺水走了,大家快来看啊!” 几个小孩子急忙屁颠屁颠围过来,一起偷看苗校长交给林淼的“秘籍”。 可是才翻开第一页,几个人直接就傻了眼。 这上面的字,认识倒是都认识,可连在一起之后,就读不懂意思了,更别提什么解题思路。 1994年,对于绝大多数普通小学的低年级学生而言,奥数还是很陌生的东西。 奥数真正掀起人人学习的热潮,起码还要等到三四年之后。 但即便是在三四年之后,奥数并非门槛低到你想学就能学。 毕竟找专门的老师上一节奥数课,还需要缴纳额外的学费。所以家里经济条件不好的,或者那些本身学习基础就比较差,根本没余力去学的孩子,可能永远都接触不到这些内容。 除非日后网络普及,他们哪天突然心血来潮,自己上网搜几道奥数题。 又或者再更遥远一些,等这些八零后当了爸妈,当他们自己的孩子哪天去上奥数课了,到时候他们作为陪读,才有可能真正接触到些许的奥数套路。 “什么呀!四年级的题目,副校长干嘛让他做四年级的题目啊?” “这题目我看都看不懂,林淼居然连这种题目都能做出来,难怪能跳级……” “奥数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要加个‘奥’字啊?” “他就是在炫耀!”值日生小组里唯一的一个男孩子,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嫉妒道,“他就是想表现给我们看,说自己有多聪明。一年级的小孩子,真是太幼稚了!” “对对,太幼稚了。”张瑶瑶几个女孩子纷纷点头附和。 那男孩突然又露出一个坏笑,商量道:“要不我们把他抽屉里的书都扔了吧,看他还怎么表现。” “好呀,好呀!”另一个傻乎乎的女孩欢呼雀跃。 张瑶瑶明显要懂事一点,她弱弱地迟疑道:“这样不好吧……万一被人知道了怎么办……” “怕什么!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只要我们不说,谁会知道啊?”男孩子一脸正义道,“而且现在全班都那么讨厌他,我们做了这件事,就算让别人知道了,大家还会说我们做得好呢!” 张瑶瑶依然害怕,继续反对道:“不要吧,那可是副校长给他的东西……” “张瑶瑶,你是不是喜欢上林淼了?”男孩子突然质问。 “我……”张瑶瑶脸一红,随即便恼羞成怒,大声否认道,“屁!你才喜欢他!我读三年级的,怎么可能会喜欢一年级的小屁孩!” “那就是咯。”男孩子仿佛得逞,然后站在道德高度上,逼迫张瑶瑶道,“你又不喜欢他,干嘛还护着他?” 张瑶瑶明显觉得这句话有点问题,可却无论如何想不出该怎么反驳。 这种偷换概念的诡辩,实在有点超出她小学三年级级别的思维能力。 ——但话又说回来,小孩子们在日常的交流中,恰恰就是因为他们的思维逻辑混乱,才能自然而然地说出许多像这样语序贴合却逻辑诡异的话来,从而让大人们觉得无所适从。 而如果这种无端自洽的混乱思维长期得不到纠正,那么孩子长大以后,就很有可能会变成一个处处自以为是、同时又胡搅蛮缠的人。 所以说到底,一个人从正常人变成煞笔的过程,从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你说东他却偏要说西的煞笔,其实都是从小炼成的。 张瑶瑶在脑残同学的胁迫下,终于还是没能守住底线,把林淼的课本、练习簿、铅笔盒还有那本《奥数》,全都打包扔进了垃圾桶。 最后由那男孩子毁尸灭迹,抱着垃圾桶,把东西全都倒进了学校的垃圾屋里。 等四个小孩干完坏事,学校里已经基本没什么人了,连学校的大铁门,这会儿都已经关掉。 张瑶瑶跟着几个同学走出校门,满面愁容,心虚得差点要哭出来。 那男孩和她同路,却是很高兴的模样,一脸轻松地安慰张瑶瑶道:“别怕,不会有人知道的。” “嗯。”张瑶瑶应了一声,然后安静半天,又问道,“肖俞宇,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林缺水啊?你是不是嫉妒他?” “我嫉妒他干嘛?”肖俞宇翻着白眼,矢口否认道,“我就是看不过他得意的样子。不过就是跳级嘛,老什么老?我只要稍微认真点,我也能跳级你信不信?” “他没得意啊。”张瑶瑶完全无视了肖俞宇后面的句话,维护林淼道,“他来了3天,一共就只和我说了不超过10句话。他哪里得意了?” “你不懂,就是他这种看不起别人的样子,才让我觉得最恶心。”肖俞宇面露戾气,“昨天朱林锋还问我,要不要放学了打他一顿。要不是他昨天一放学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早就打死他了。你说他要是不讨厌,阿猪干嘛要找我一起打他啊?” 张瑶瑶嘟嘟嘴,心说那是因为阿猪被挤到垃圾桶旁边了。 不过人家好歹是有正当的寻仇理由,可你又是瞎凑哪门子的热闹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五章 出书的想法 林淼中午回到家时,发现家里又搞得跟过节似的。 江萍又买了一大桌子熟食,已经和林国荣喝开了。 这年头的机关单位就是这么体贴干部,中午喝大点,完全不是问题,满身酒气去上班,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总比喝倒了直接旷工要强吧? 林淼刚一进屋,还没喊出爸妈,江萍就嘻嘻哈哈跑上前,把他抱了个满怀,很是激动地大声道:“宝贝儿子,想死妈妈了!亲一个~mua!” “干嘛啊……”林淼毫不怀疑江萍的逗逼精神,但他依然有点哭笑不得,伸手擦掉老妈的口水。 江萍显然心情极好,把林淼抱到椅子上放好,然后从林国荣身边拿起一张报纸,笑着问道:“宝贝,报纸上这个百里坊小学的林淼,是不是你啊?” “嗯。”林淼笑容淡然,点头道,“你们知道得挺快啊,这报纸是爸从单位里拿回来的吧?” 他转头看看父亲,只见林国荣笑得都快收不住了,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丰富。 6岁的儿子就能在日报上发文章,这说明什么问题? 基因啊!这就是继承了老子的优良基因啊! 林国荣早上在单位里的时候,就被人恭维得有点找不着北。 原本一开始他还信不过,虽说他是亲眼看着林淼写出那篇文章的,可当时他的注意力却是全都放在林淼的书法上。 今天早上重新把那篇文章看一遍,林国荣怎么看都觉得陌生,而且读起来也相当吃力。 像什么爱琴海之类的地名,鬼知道那是在什么地方啊! 可不管怎么样,事实就是事实。 林科长家上小学的儿子,在《东瓯日报》上发了一篇水平很高的文章。 这消息在西城街道的办公大楼里不胫而走,早上街道领导班子开完会,平日里和林国荣关系不错的副主任胡剑慧还特地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了问林淼的情况。 然后一听说林淼才6岁,直接从幼儿园跳到三年级,当时就震惊得差点尿了。 “老林,你生了个神童啊!” 就冲这句话,林国荣就爽了一整个早上,直到现在,那股兴奋劲儿都没退去。 他把家里的房门开得很大,嗓门更是大得冲天,林淼回来之前,街坊四邻已经全都知道了这件事,只是这回,没几个人再来瞎打听。 毕竟林国荣一家长期在此地装逼,最近两年已经渐渐装得有点天怒人怨了。尤其是林淼家正对门那户卖鱼的,家里三个娃,两个女儿成绩一个比一个惨不忍睹,而好不容易偷生下来的小儿子,年纪和林淼一样大,但是今年却没能上成小学,现在心里正相当不平衡。 所以将心比心地想,林淼完全可以想象出来,对面那家人听到林国荣这么得瑟,对方绝对是非常希望能和林国荣干一架的——而且是签了生死状直接干到死的那种。 “不要骄傲知道吗?这才是刚起步,将来能做的事情还多着呢!我们林家,我们林氏家族!”林国荣这调门起得有点高。 林淼听得牙酸,赶紧打断道:“爸,轻点,喊这么大声,加拿大都听到了。” 一边说着,踮着脚从椅子上爬下来,跑去关上了房门。 江萍这时也忍不住翻白眼道:“就是,喊这么响干嘛?就知道跟这些人比,一点心胸都没有。” “去去去,你懂什么,就要让他们知道!”林国荣似乎已经喝大,情绪有点刹不住车。 林淼对亲爹也是无奈,苦口婆心道:“爸,差不多就行了,屁颠事情搞得这么热闹干嘛,我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好,跟别人家没关系的。” 林国荣露出慈爱的微笑,对江萍道:“看,我儿子,心眼多好。多善良,像我。” 林淼嘴角抽抽。 林科长,你怎么能有脸说出这种话…… 前些日子带着十几个狗腿子,把整条百里坊路的小贩撵得跟狗似的那位,难道不就是你本人吗? 还有更前些日子,城建办搞拆迁人手不够,带着上百号混混前去支援的,难道不也是你本人吗? 我靠,话说我爸被人整成那样,也许真的不是活该啊…… 怎么突然有种“我的爸爸是反派”的感觉? 林淼盯着林国荣看了半天。 这个男人浓眉大眼,面相自带威严,有派头,没文化,但长期假装有文化…… 对,就是我亲爹。 一个普普通通的视小摊小贩为阶级敌人,见到大领导就溜须拍马,见到小领导就爱搭不理,擅长弄虚作假,经常阳奉阴违的基本干部。 这样的人,他不应该是反派。 反派好歹是男二号,而我家老林,光看人设就知道他没那么高的咖位…… “看我干嘛?”林国荣见林淼盯着自己发呆,不由问道。 “哦,爸,我有个事情想问你。”林淼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赶紧转移话题道,“要是我写了一本书想出版,你能不能找到熟人啊?” “你写什么?”林国荣听话不听音,对这个问题的反应,完全不在点子上,满嘴酒气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又写了一本书了?” “不是,还没写呢。”林淼解释道,“我就是想知道,如果写了,你有没有办法帮我出版掉。” “出版啊……”林国荣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没接触过这种事情,而且这年头,出书一事,在文盲和半文盲眼里都是很神圣的,装了半辈子文化人的老林,显然也对这件事感到了一定的压力,他沉吟半天,才回答道,“我下午去单位找个懂的人帮你问一下吧。” “好。”林淼点点头,有地方问就行。 体制内就是这点好,只要能找到一点点门路,资源就有办法可以共享。 但是林淼还没开心一分钟,林国荣又改口道:“阿淼,你先写出来再说,不然我帮你问了,结果咱们弄半天连个屁都没弄出来,会让人笑话的。我这个招呼现在还不能随便打。” 林淼看看林国荣,嗯,看样子是酒劲儿下去了,智商又回归了。 “好。”林淼依然言简意赅。 老林又问他:“你打算写些什么啊?” “还没想好呢。”林淼随口回答,下一句话,说得林国荣的人生观都差点崩塌了,“反正随便写吧,能拿点稿费就行。” 随便写?还要拿稿费? 林国荣面露疑惑,但旋即就呵呵一笑。 管他呢,反正是老子的儿子。 老子这么聪明,生个天才出来很奇怪吗? 第十六章 你们是弱鸡 下午又下雨了。 林淼打着一把比他的人还大的雨伞,走大路来到学校。 中午被爸妈蹭了一身的酒气,还是能闻到一丢丢。 差不多是踩着上课的铃声,林淼走进了教室,略感奇怪的是,今天都这个点了,同桌的小可爱居然还没来。张瑶瑶的座位空着,抽屉里也没有她的书包。 林淼倒也没当回事,上课迟到这种情况,理论上每个人都遇到过。 想来那些从不迟到的人,应该不是有天生的自虐倾向,就是用一种很辛苦的方式在活着。 这些人心太累,寿命长不了。 林淼收起雨伞,挂在黑板下面凸出的粉笔架,那里已经挂满了许多各式各样的雨伞。 背着轻飘飘的书包坐下来,林淼依着这几天来养成的习惯,伸手进自己的抽屉一摸,却意外地只摸到了空气。 他低头一看,只见原本应该放满课本和练习簿的抽屉里,已经空空如也,甚至连他的铅笔盒,还有早上苗校长给他的奥数习题册,全都不翼而飞。 “我草,哪个煞笔干的啊……”林淼一看就知道自己是被熊孩子给整了。 他心里默默嘀咕,脸上却很淡定。 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讲,这点破事也算事? 那么接下来到底是应该去找老师沟通一下,还是找老师来主持一下公道呢? 嗯……似乎都没什么用…… 这事儿说起来,毕竟是自己把课本放在教室里不带回家的,所以归根到底,丢了还是要怪自己啊。不能因为熊孩子手欠加脑残,就把错误全都推到他们身上去。 林淼先自我反省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研究了一下今天的值日生名单。 话说他中午走的时候,抽屉里的东西还是在的。 那么能干出这种事的,想来不是值日生,就是别的班或者校外的熊孩子。 不过话说回来,能把抽屉里的东西扫荡得这么干净,要真是校外人员——莫非是尼玛拾荒的人溜进来了?不然没理由连根毛都不留下啊! 林淼看着黑板,从上往下念上头四个小屁孩的名字。 “王萌萌。” “张瑶瑶。” “赵佳佳。” “肖俞宇。” “我靠,六零后家长真的是没文化,你们敢不敢给孩子起一个不是abb形式的名字……”林淼正吐着槽,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这节是思想品德课,三年级没有专门上这门课的老师,所有由班主任刘秀英代为讲解。 但其实很明显根本没什么好讲的。 像这种爱国教育洗脑课,三年级的小孩连基本的概念都还没搞明白,真的是洗了也白洗啊。 还不如拿来上语文课,多背几首唐诗宋词,反倒更有文化教育意义。 刘秀英踏着铃声进门,身后还跟进来一个也就比林淼高半头的小家伙。 张瑶瑶急匆匆把雨伞收起来,显得很慌张地往黑板下面一挂,却没有挂住,掉在了地上。 她“啊”了一声,又转身去捡。 刘秀英却嫌她来来去去麻烦,先一步把雨伞拿了起来,冷着脸对张瑶瑶道:“快坐下,都上课了才过来,已经迟到了知道吗?” “哦……”张瑶瑶一脸委屈,坐回到林淼身边。 不想刚一坐下来,林淼忽然就举起了手,大声道:“老师,有人把我的书全都扔了,我所有的课本还有其他东西全都不见了!” 刘秀英一愣,忙问道:“怎么回事啊?” 林淼就简简单单把情况一说,刘秀英当场就不淡定了。 课本丢了,倒是没什么,反正林淼现在听不听课差别也不大。 可问题是,天知道苗校长早上给林淼的那本习题册是怎么回事,要是苗校长追究起来,自己这个班主任还要不要干了? “谁干的!?”刘秀英怒不可遏,矛头直指班上的熊孩子。 看样子,这案子还真挺简单的…… 底下所有人不敢吭声。 林淼转过头,盯着张瑶瑶不吭声。 张瑶瑶做贼心虚,立马心跳加速,面部充血。 林淼嘴角一弯,露出了嘿嘿嘿的笑容。 “老师,我知道是谁干的!”林淼大声道。 张瑶瑶明显身子一颤。 刘秀英瞪着眼睛反问:“是谁?” 林淼却一指张瑶瑶,高声回答:“张瑶瑶说她知道!” “张瑶瑶!”刘秀英恶狠狠点名道,“说!是谁干的?” “啊?我……”张瑶瑶手足无措,左右为难地紧张了几秒钟,心理防线直接崩溃,趴在桌上呜呜痛哭起来。 “老师,你别吓唬她啊。”林淼拍拍张瑶瑶的背,拿出一包为上大号准备的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朗声道,“哭吧,哭出来好受点,不过咱们也别耽误正事,你边哭边说吧。” 刘秀英头一回见有这么安慰人的,嘴角微微抽动,憋着不笑出来。 张瑶瑶抬起头来,双眼通红地接过纸巾,鼻涕眼泪直流道:“我说了,让他们别扔了,他们不听我的……” “他们是谁啊?”林淼面带微笑,温柔得很。 张瑶瑶犹豫了一下,指了指黑板上的值日生名单。 刘秀英瞬间就炸了,拿着思想品德的课本,跟摔仇人的儿子似的,狠狠往课桌上一砸,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厉声叫道:“王萌萌!赵佳佳!还有肖俞宇!你们三个全都给我站起来!” 三个熊孩子脸色都白了。 两个女孩子刚一站起来,就哭哭啼啼地开始抹泪。 肖俞宇却不甘就这样被出卖,于是大声揭发,非要拉叛徒下水,大声道:“刘老师,张瑶瑶和我们一起干的!” “不是!我没有,我没想这么做的!”张瑶瑶哭着辩解道。 “好,好,我相信你。”林淼很无所谓地应着,又对刘秀英来了句,“刘老师,给我个面子,这个小可爱你就别处理了,你看她都吓傻了。” 小可爱…… 有这么称呼同学的吗? 而且人家比你还大两岁好不好! 刘秀英满心无语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林淼的要求。 林淼继续逗小孩子,看着张瑶瑶道:“小可爱,没事了,来,笑一个。” 张瑶瑶这种小屁孩,根本扛不住这一下,立马破涕为笑,还不小心喷了林淼半脸口水。 “我靠,真不讲卫生……”林淼依然很淡定,拿出纸巾给自己擦擦脸,随口又问道,“他们把我的东西扔哪儿去啦?” “垃圾桶里。”张瑶瑶道。 教室后面,一个人坐在垃圾桶旁边的朱林锋马上喊道:“老师!垃圾桶空的,里面没东西!” “肖俞宇把垃圾倒到外面的垃圾堆里了。”赵佳佳勇敢地成为了叛徒2号。 刘秀英简直要气炸了,咬牙切齿地瞪着肖俞宇道:“你现在马上去把林淼的东西给我捡回来,只要少了一样,我今天都要把你家长叫来!” 肖俞宇站着没动,望着赵佳佳,满眼怒火。 啪! 刘秀英一拍桌,怒吼道:“还敢瞪别人?你做的坏事,你还有理了是吧?肖俞宇!你马上给我去把东西拿回来,不然就不用来上课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肖俞宇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出来,迈出教室的门时,还瞪了林淼和张瑶瑶一眼。 林淼不由摇了摇头。 这狗日的,先天性反社会人格啊…… 没治了。 肖俞宇冒着细雨,在教室外面的垃圾屋里翻了有半个小时,总算把林淼的课本什么的,七七八八地找了回来。 不过那些已经找不着的,丢了也没什么关系,关键只要奥数习题册还在就行。 下午第一节课,三六班就没有上成。 刘秀英拿到林淼的课本,跑去厕所打了盆水,帮他一本一本擦干净。 林淼跟着刘秀英去了办公室,站在她边上给她做心理建设道:“老师,别生气,犯不着。学生品德好不好,跟学校的关系不大,主要还是看先天基因和家庭环境。有的人生来就该枪毙,有的人就出淤泥而不染,教育能起到的作用是很有限的。” 刘秀英听林淼用这么专业的口吻叨逼叨,一肚子火气很快就下去了。 转而变成了对林淼的无比好奇。 她忍不住问林淼道:“你这些话,又是从哪儿学来的?” 林淼大言不惭道:“老师,你最好还是别问了,不然我列出一张书单,结果你却发现自己一本都没听过,那咱们将来就没有共同语言可讲了。我虽然打算明年就毕业,但毕竟接下来还要一起相处一年时间,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不希望让你每次见到我都感到羞愧和尴尬,这会严重影响你的职业生涯的。” 刘秀英沉默了。 肖俞宇顶多就是让她生气而已,但林淼这个小孩,她此时真的好想把他按在腿上,狂抽他的屁股啊…… 收拾完林淼的课本和文具,刘秀英又和他一起回到了教室。 抬头一看,离下课也就不到5分钟了。 正郁闷着最后这5分钟要干嘛,林淼又忽然作妖,主动走到讲台上,一本正经地说道:“关于今天的事情,我有几句话想说。这些话你们可能听不懂,但我希望各位同学能尽量领会。 今天把我的书包扔到垃圾桶里的这几位同学,我首先选择原谅你们的错误。 这只是一个小错误,在你们的一生中,将来肯定会犯下比这个错误的后果还要严重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错误,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永远控制好的自己的情绪,更不可能,永远做出正确的选择。 你们之所以犯下这样的错误,也并非出于十分恶劣的目的,你们无非就是想看到我不痛快而已。但与此同时,你们自己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好处。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说,这就是损人不利己。 损人不利己这样的做法,本质上是很愚蠢的。 但愚蠢的事情,不只有蠢人会做。就算是很聪明的人,也有可能在情绪的支配下干出蠢事。不过聪明人和笨蛋的区别在于,聪明人会吸取教训,但蠢人,一定会永远煞笔下去。 我不指望我的同学都是聪明人,但我希望你们至少不要变成煞笔。 因为那不但给你们自己蒙羞,也许有天也会让我为你们感到羞耻。 我最怕的就是,如果日后有一天我成为有全球影响力的人,而你们中间却有人干了煞笔的事情,然后全世界各主流媒体那天的新闻头条上就会写:某某煞笔故意杀人被捕,自称林淼小学同学。 说真的,千万别让我看到那一天。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对我有意见,我也知道对你们来说,表达情绪、表达想法都是很困难的事情。所以今天这件事,我觉得我也有责任。 我不该把你们和我区别开来,虽然我是天才,而你们只是一群受文化教育程度较低且心智未发育完全的弱鸡,但我们现在生活在同一片校园里,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成为朋友。 那么现在我来统计一下,愿意做我朋友的请举手。” 下课铃声响起。 全班面面相觑。 刘秀英吼道:“问你们话呢!” 底下立马刷一下举起50多双手。 50多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林淼,眼神里充满了包括崇拜在内的各种含义。 张瑶瑶小嘴微张,看着讲台上威风凛凛的同桌,一颗少女心不由轻轻颤动。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 林缺水扯天扯地的样子,真的好拉风有没有…… 至于“弱鸡”到底是没意思,谁还在乎呢? 第十七章 奥数课 “1994年9月8日,星期四,小雨。今天我和班上的同学做了一件错事,十分对不起我们班的林淼同学……后来在林淼同学的批评和教育下,我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今后,我一定吸取教训,再也不犯这样的错误。这真是一节有意义的思想品德课啊!” “啪啪啪啪……” 刘秀英没随随便便就把熊孩子们放过去。 虽然林淼说原谅了张瑶瑶,但小可爱依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第二天早上第一节课,她就拿着昨天的日记兼悔过书,当着全班的面声情并茂地读了一遍。因为写得还不错——不像其他三个家伙的悔过书那样狗屁不通,所以还赢得了全班小屁孩的热烈掌声。 等四个小孩依次读完,刘秀英才终于把这件事揭了过去,让张瑶瑶长舒了一口气。 不用叫家长就好……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林淼班上的小孩对他的态度好转了许多。 一方面因为小孩子都特别容易屈服于权威和榜样,像林淼这种特别能叨逼叨的,十个里面有九个会成为校园偶像。更不用说,林淼还是跳级上来的学霸,在神童光环的加持下,自然更加容易受到小孩——尤其是小女孩的崇拜。 而另外一方面,也多亏了学校内部的大肆宣传。 林淼那篇登报的作文,已经被苗校长当作范文,抄在了学校的公示栏上。学校各班级还复印了原件,人手一份发给学生们,搞了一次集体学习。 总而言之,就是林淼在入学的第一个星期,就红遍了整个百里坊小学。 学校里上至自以为马上就要进化到中学生,从此以后可以随意抽烟喝酒烫头泡妞的六年级准毕业生,下到刚刚从幼儿园的温室里被强行拖出,上课时还偶尔哭着叫妈妈并且小便也不知道去厕所而是站在教学楼外的阴沟旁掏出家伙就放水的一年级小幼儿。 全校将近2000个学生,全都记住了林淼这个名字。 林淼走在校园里,就如同明星走在红毯上,一举一动,都受到粉丝们的强烈关注。 因此在这种环境下,就算是肖俞宇这种发自肺腑地很想把林淼打一顿的二货,也只能暂时忍住冲动,另作其他打算。 在和平而宁静的气氛里,林淼又和四年级奥数题死扛了两天。 然后,就迎来了重生之后的第一个周末。 1994年,中国还没开始实行双休制度,学校每周只有星期天一天时间的休假。 周日早上,林淼就像平时上课一样,照样独自一人来到学校。 学校传达室的老头不晓得林淼的身份,任凭林淼怎么解释,就是坚决不放行。 林淼没办法,只能背着书包在外面傻等,一直才等到苗校长和给他上课的那个老师从学校外面过来,才总算跟着两个校园大佬进了门,苗校长见林淼等得辛苦,还不轻不重地埋怨了传达室的小老头两句,小老头不好意思得很,连连跟林淼道歉。 林淼在对待这种小误会的态度上,作风和他亲爹老林同志可谓天差地别。 不仅没有为难传达室老伯半句,反倒给他说了好话,对苗校长道:“阿姨,这个叔叔不让我进来,也是恪尽职守,对工作负责嘛。要是他随随便便就放人进来,你还能放心让他做这份工作吗?” “你个小家伙,嘴巴真能说,比你爸都能说。”苗校长这话倒真不是客气,在瓯城区上下都误以为林国荣是个“文化人”的情况下,她和林国荣接触了两次,就知道林国荣其实根本就是一肚子草。那点“文化人”的设定,都是包装和吹捧出来的。要不是看在林淼这个孩子的份上,她才懒得多搭理林国荣这种人。 现在百里坊小学的老师们,除了入学那天亲眼见证过林淼神奇表现的几个人,其他老师私底下全都以为林淼是子凭父贵才跳的级,只有苗晓秋,心里颇为笃定,将来林国荣反倒更有可能父凭子贵,从林淼身上赚到一些好处。 “这孩子聪明。”进了学校,跟苗校长并排行走的老师,轻声说道。 这位老师看起来年纪不小,白发已经很明显,身材短小,水桶腰,胖得很有喜气。 苗晓秋对她笑了笑,又转头给林淼介绍道:“淼淼,这是单老师,是我们学校最好的老师。本来单老师都已经退休了,这回是特地为了来教你,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她重新请出山的。” 林淼上辈子在百里坊小学待了足足6年,也没见到过这位单老师。 听苗晓秋这么一说,赶紧恭恭敬敬道:“单老师好,麻烦单老师了。” 单老师哈哈一笑,再一次夸道:“真真好!这孩子懂事!” 三个人一路走一路说,单老师问了一些林淼的基本情况,苗校长答一些,林淼自己也说一些,等走到教室门口时,单老师已经急不可待地要测试一下神童的分量。 6岁小孩做出小学六年级的数学题,而且还是满分。 这种智商水平的小孩,单老师曾经教过一个,后来被中科院少年班挑去了。 但是那个孩子,她很遗憾地只教过一个学期,跟她学了一个学期之后,就被交到了广场小学另一个更厉害的老师手里。 不过这回,应该没人抢了吧…… 单老师看林淼的眼神,变得有点火辣辣起来。 上课的地方,就是平时上音乐课用的阶梯教室,楼上就是校长室。 苗校长把林淼和单老师从到教室门口,开了门,就上楼去了,不想影响上课。 林淼跟着单老师走进教室,单老师把门一关,就开门见山地问道:“那本奥数题,做得怎么样了?” 林淼老老实实道:“做了前300道题,大概做出200道吧,有些题目的解题思路,完全一点都没有,没见过这种套路的。” “套路?”单老师微微一顿,旋即笑道,“这个词用得好,说得很对,就是套路!” 林淼装得很乖地微笑不语。 单老师又问:“有哪些题目做不出,是因为看不懂题目意思的吗?” “那倒没有,题干都能读懂,就是纯粹的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林淼道。 “哦……”单老师又微微点头,“那你的语文阅读理解水平是挺高了,这些题目拿给一些上中学的孩子读,有些孩子也读不通呢……” 说着,她把包放下来,从包里拿出一份卷子,递给林淼道:“这样吧,今天先不上课,咱们做一张考卷,给你摸个底。知道摸底是什么意思吗?” “嗯嗯,懂,掂一掂我有多少分量。”林淼答道。 “太聪明了!”单老师忍不住伸手去摸林淼的头。 林淼都习惯了,摸就摸吧,反正小孩子头发长得快,也不怕被摸秃…… 考试时间一小时。林淼就坐在阶梯教室的椅子上,靠着国外电影里常看到的那种椅子自带的小垫板,安安静静地把卷子从头到尾做了一遍。 题量不算大,30道奥数题,相当于要求平均2分钟内做出一题。 林淼做得还算顺利,60分钟后,他放下笔,交上了卷子。 这回发挥不错——经过整整三天的针对性训练,他对奥数的一些套路已经掌握得较为熟练,30题一共做出22题,而实在不会的8道题目,也没有非要蒙一个,干干脆脆就空着。 单老师拿过卷子,先是跟所有老师一样,先大夸特夸了一把林淼写的字,然后才一道一道往下看。她改卷子的速度很快,表情越看越开心,等改完卷子,很是欣慰地对林淼道:“孩子,你哪天要是当了科学家,可不要忘了单老师啊。” 林淼呵呵一笑:“单老师,你放心,你绝对见不着那一天的。我已经决心要搞马克思理论研究了。” 单老师眼皮子一跳。 她这辈子教书教了30多年,什么样的小孩没遇到过? 可是她真没见过哪个小学生有这种想法的,怕是找遍全国也很难找出另一个吧? 决心要搞马克思理论研究…… 小朋友,话说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十八章 重生者的小怨念 林淼的第一节奥数课,一连上了2个小时。 单老师从林淼不会做的那些奥数题里,给他选了五道最典型的,做了重点分析和讲解。林淼的数学天赋属于中等或者中等稍微偏上的程度,高考150分的卷子,能拿135分左右的那一档;再加上小学的奥数题终究没牵扯到太多知识点,说到底只是思维方式的一种提炼,所以对单老师的讲解,林淼接受得很快。 师生二人一来一往,时间飞逝而去。 早上10点半左右,苗校长就从楼上下来,敲响了教室的门。 林淼这时才感到腹内一阵翻滚,急急忙忙停住学(zhuang)习(bi)的乐趣,脚步匆匆地朝距离行政楼很远的男生厕所走去——不敢跑,怕颠出来。 苗校长笑着看林淼走远,转身问单老师道:“学得怎么样?” 单老师很服气地叹道:“真是太聪明了,不懂的题目一点就透,基本上都不用怎么教。确实是个神童啊……不过……” 单老师又把林淼之前说要献身文科研究的话跟苗校长一讲,语气中满是遗憾。 苗校长却比单老师想得开多了,笑着道:“孩子还这么小,今天一个想法,明天一个想法,将来会做什么工作,谁说得清的。这孩子可能就是受家里头影响,随便说说的。” “哦?”单老师好奇地打听道,“这孩子家里是干嘛的啊?” 苗校长道:“他爸是西城街道的一个科长。” 单老师追问:“有级别吗?” “应该还没有。”苗校长摇了摇头。 区里提拔副科级或以上级别的干部,都是要公示的。而且街道下面的城管科,怎么看最多也就是个正股级吧,没理由还得专门高配一个街道领导班子成员。 “哦……”单老师拖着长音,轻轻点头道,“那有点可惜了,家庭条件还比较一般。不然要是有条件送到外地更好一点的学校,这孩子将来肯定前途无量啊。” 苗校长微微一笑。 把林淼送到外地学校去? 单娇娇老同志,你想多了吧…… …… 林淼在厕所里蹲了15分钟才回来。 出于对家中卫生条件的不适应——简单来说,就是家里没有抽水马桶——所以他最近已经养成了在学校上大号的习惯。 说起这件事,林淼简直对林国荣无语到了极点。 就算这年头在平房里装个抽水马桶需要花上不少钱,但以林国荣的收入,只要他稍微控制一下消费,攒个两三个月的工资,这笔钱肯定不难攒出来。但林国荣偏不,非要死等单位给他分房子,打死都不愿意花这笔钱,在家里弄个稍微过得去一点的卫生间。 而且每个月赚来的钱,也是花得一分都不剩,丝毫不为将来做任何打算。 搞得林淼现在重生回来,每次只要想要上厕所,心里就纠结无比。 小便还好,可以仗着自己童子鸡的身份,随便找个阴沟解决了。 但大号就不好弄了。 想想家里那个屎盆子,每次把屎盆盖子打开的那一瞬,那扑面而来的农耕气息,那直冲灵魂深处的刺鼻感官,都让林淼有死一次的感觉。 还有就是——林淼真的很担心自己哪天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 那画面真是光用想的,都能让林淼几乎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林淼始终不明白,林国荣明明是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却能几十年如一日地用自行车运着粪桶去老远外的粪坑倒米田共,而不感到一丝的羞愧。 想来在林国荣的心中,卫生环境的排名应该很靠后吧。 回想上辈子,江萍10次和林国荣大家,其中9次都是因为林国荣不肯洗澡。 一个骨子里就有轻度洁癖的女人,嫁了这么一个邋遢到不以为然的男人,也真是苦了老妈了…… 林淼上完厕所回来,跟苗校长和单老师到了别,全身轻松地往家里走。 拉完这一坨,他至少能撑到明天早上。 “幸好今天早上可以来学校上课,妈的,我真的好爱学习!”林淼心情复杂地暗暗嘀咕道。 回家的路上,林淼一边走一边寻找开张的文具店。 周日早上,哪怕是在学校附近,开门营业的文具店也不怎么多。 林淼沿着大路,从学校里走出很远,差不多都快走到家里了,才在百里坊路和连江路的拐弯路口,找到了一家开着的文具店。 掏出一张很拉风的50元大钞,老板拿了钱,还跟林淼问东问西的,生怕是孩子偷了家里的钱。 好在林淼对付什么人都很有一套,跟店老板敷衍了几句,就拿到想要的东西。 2本四百格纸,4块钱。一整盒10支装的小头圆珠笔,10块钱。价格倒和20年后没什么区别,说明文具行业确实是良心行业,能20年不涨价的产品,怕是也没多少了。 拿了依然是巨款的36块钱的找零,林淼开始思考起了下午该干的工作。 做了一早上的奥数题,接下来肯定不能再继续了,必须得换换脑子。 林淼打算先尝试着写点东西,不论能写出什么,反正先把作品搞出来再说。 原本在林淼的计划中,等拿了稿费,第一件事就是先存到银行里,当作家里的应急款项。 不过转念一想,林淼觉得这想法其实太天真——就林国荣和江萍花钱的尿性,绝无可能焐热一笔超过1000块钱的存款,肯定一个月之内就吃吃喝喝潇洒干净了。 所以与其指望他们存钱,还不如让老林给家里弄个卫生间。 想必这个建议,老妈江萍肯定也会举双手赞成的。 “别人重生了都特么分分钟指点江山,二十章之内就身家百万;换了我重生了,特么还得为一个抽水马桶而奔波劳碌,都一个星期了,还连拉屎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妈妈个蛋蛋的,网文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我不可能是那个主角……” 林淼心心念念着抽水马桶,越想越觉得凄凉。 他垂头丧气地沿着连江路一直走下去,走了大概200米,然后拐进通向自家小院的小巷。刚朝里头走了没几步,前方忽然就冲出一个小孩,一脸兴奋地朝林淼大声喊道:“阿淼!来我家玩啊!我爸给我买了个新玩具!” 林淼却冷不丁反问道:“你家有抽水马桶吗?” 小孩子被林淼的诡异思路吓到了,愣了足足三秒,才弱弱地点头道:“有啊……” 林淼冷冷一哼:“不玩!” 反正我才6岁,就耍小孩子脾气了咋滴?不服咬我啊! 第十九章 老爷爷又托梦了 林淼对喊他玩的这个孩子,印象很深。 如果人生永远停留在同年,他可能就是林淼一辈子最好的朋友。 眼前这个年纪比林淼小一整岁,个子却比林淼高了一个头的小屁孩,名字叫作张淼。 毫无疑问,就是按着林淼的名字取的。 林淼对张淼的八字没研究过,只是有时候会暗暗猜想,或许是因为两家人遇到的是同一个算命先生,而那个算命先生又并不会算命,所以“五行缺水”可能是他对外使用的唯一一招。 张淼是林淼在上小学之前唯一的固定玩伴。 这个所谓的固定,指的是他从未被朝三暮四的林淼抛弃过——可以这么说,除了张淼之外,林淼小时候差不多把院子周围的每一个孩子都抛弃过至少一回。通常就是玩着玩着,一下子就不再搭理了,然后过上一年半载,又重温旧情勾搭到回来。 可见早在林淼上辈子还懵懂无知那会儿,他天生的社交能力就已经强得离谱。 但与此同时,林淼的性格又相当复杂。 外向的时候,他的活动能力几乎可以辐射方圆1公里,可内向的时候,又恨不能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这时除了张淼之外,谁都不可能把他从家里喊出来。 所以在这个层面上讲,张淼确实是林淼很好的朋友。 他甚至能让曾经的林淼,以违背自身性格规律的方式来行动。 只可惜,小学4年级之后,林淼就和张淼永远失去了联系。 当然这不是张淼早夭的意思,真正早夭的,是张淼那个不成器的老爹的生意。 如果说林国荣属于花样作死能手,张淼他爸应该就是花样败家达人。 张淼家属于经商较早的,90年代初,张淼他爸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小作坊,而到了此时的1994年,小作坊已经扩大成大作坊,离正规工厂的规模只有一步之遥。 刚发迹的时候,张淼他爸倒还是挺克制,赚来的钱不是用在投资上,就是拿来提高生活质量。 比如说在市区买下一块地,盖了一幢三层的小洋房。 林淼小时候经常去张淼家那幢小洋房里玩,早就90年代初期,张淼家就已经有了空调、vcd、卡拉ok这些在普通人家看来属于绝对奢饰品的家电。 ——所以抽水马桶,也肯定是必须的。 林淼那时候就觉得张淼家真是富丽堂皇,很是羡慕。 而张淼家则钦慕于林国荣的权势,觉得钱不钱无所谓,还是当官来得威风。 所以两个小朋友能玩到一块,其实也不奇怪。毕竟放眼望去,在这一大片院子里,林淼和张淼两家本身就是同一阶层,至于其他人家,怎么算都显得综合实力略微弱上一些。 后来随着张淼家里越来越有钱,张淼他爸就开始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样样都来。 毫无节制地挥霍了4年,张淼他爸最终欠下一屁股赌债。 张淼的爸妈因此离了婚,他妈带着他远走他乡,去了外地,再也没有回来。 至于张淼他爸,后来也再没听说他的消息,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不玩!下午还要学习。”林淼随口跟张淼扯了个谎。 张淼这小屁孩心大,说了句那下星期再玩,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很明显,这小子就是特意来炫耀一下新玩具的,压根儿也没真想找林淼玩。 “所以这么看来,其实是我小的时候自作多情了是吗……”林淼自我反省了一下。 然后脑子里忽然又开了个脑洞。 话说,在东瓯话的发音里,张淼和蚱蜢好像完全就是同一个发音啊。 以前小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呢? 怪不得他们家里人管我叫大淼,管他叫小淼,原来是因为叫张淼不好听啊…… 林淼呵呵一笑,这个小发现,把他自己给逗乐了。 心情愉快地回到家,江萍正在做饭,难得下厨一次,在炸小黄鱼。 “妈,我回来了。”林淼喊了一声。 江萍马上从灶台上的盘子里,夹起一根刚刚炸好还热乎的小黄鱼往林淼嘴里喂。 林淼小时候挑食,吃鱼只吃油炸过不带腥味的那种,有的时候,甚至连油炸过的也照样不吃,把一直笃信“多吃鱼才能变聪明”的江萍急得半死。 “来,吃一条,专门给你买的!”江萍习惯性就拿出硬塞的态度。 却不料林淼乖乖地张开嘴,咬下一大口。 “妈,你还是看着点锅里吧。”林淼从江萍手里接过筷子,自己夹住小黄鱼,吃得很配合道。 江萍顿时面露惊喜,笑着问道:“今天的鱼好吃吗?” “嗯,好吃好吃,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林淼的马屁随口就来。 江萍哈哈一笑,抱着林淼的小脑袋亲了一口,嘻嘻哈哈地转身继续炸鱼,一边说道:“好吃就多吃,这盘全给你了!” 唉,不懂教育,这是养熊孩子的套路知道吗? 林淼在心里吐槽老妈,嘴上却重重地应了一声:“嗯!” 背着小书包,从陡峭而光滑的楼梯爬上二楼。 林国荣今天休息,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满脸严肃假装思考人生。 林淼知道,老林八成又是在考虑该给哪个领导送礼。 老林眼下一个月1200块工资,其中自己抽烟喝酒跳舞花掉500块,给江萍300块零花钱,剩下来的钱,基本不是请领导吃饭,就是去领导家串门时买点伴手礼,最后还剩一点,就随随便便花掉,比方说,给林淼买玩具。反正就是不花光不舒服斯基。 其实林淼觉得老林年轻的时候真的是挺不懂事。 先不说他串门的那些领导,全都是区里的领导,根本没办法那么光明正大地帮林国荣升官,单说林国荣对钱的态度,林淼就觉得相当有问题。 事实上早在刚刚过去的三四年之前,林淼家里的经济情况还是非常捉襟见肘的。 88年,林淼他姑妈林国玲,以放贷的名义,从林淼家里拿走5万——这5万,是江萍傻不拉唧听信林淼他姑妈的鬼话之后,在一天之内,从同事、邻居、朋友几十户人家那里凑来的。 可是后来过了一星期,林淼他姑妈就跑路去了外地。 林国荣和江萍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林国玲是赌钱输了不服气,干脆就自己开盘口做庄家。结果几天不到,就输得底儿掉。但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最气人的是,林国玲居然偷拿了林国荣的身份证当抵押,结果林国玲一跑,林国荣就背了锅。 好在那个时候,林国荣刚刚考进区环卫处,是实实在在的事业编制。 于是在替林国玲坐了2天牢之后,林国荣就被放了出来,从此走上了为姐还债的艰辛岁月。 幸亏那时候林国荣的收入情况还算不错,工作也稳定,被江萍“坑了钱”的那些人,后来慢慢拿回了钱,也就没有再为难林淼他们一家。 然后到了90年,江萍所在的工厂宣布撤并,一次性买断工龄。 江萍拿了2万多块钱,一下子就把这个大窟窿补上大半,林国荣这才完全翻了身。 之后几年,林国荣一路从区环卫处清扫管理所的办事员,做到管理所的副所长,然后主持所里工作一年后,又被调到西城街道,当上了城管科的科长。仕途可谓一帆风顺。要不是后来他野心太大但又能力不足,在基层斗争中被人阴死,老林如果能一直在机关里混下去,林淼觉得自己后来也用不着那么辛苦。整日劳心劳力,结果换来三十而秃,秃完又秃,一秃再秃…… 好端端一个从初中到大学都能收到小姑娘白表信的帅哥,就这么被日后极端走偏的发型和体型,给毁了个干干净净。 “唉……”林淼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国荣回过神来,瞥了林淼一眼,沉声道:“你叹什么气?” 林淼静静地看着林国荣,忽地想起来老林后来曾无比遗憾地跟他说过的一个段子,陡然眼睛一亮,说道:“爸,昨晚上老爷爷又给我托梦了,说让我告诉你一个事情。” “又是那个老爷爷?”林国荣一迷信起来,智商直接就喂了狗,急忙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一拧,问道,“说什么了?什么事情。” 林淼认真严肃地说道:“他说,如果哪天有个领导突然间让你坐到台上去,就是领导坐的那一排,你千万不要犹豫。一定要马上就坐过去。这是你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升官机会。” 林国荣听完有点发懵。 什么乱七八糟的?上面领导坐的地方,是随随便便就能上去的吗? 台上的位置都是事先就安排好了的好不好! 这个老爷爷明显不懂规矩啊! 林国荣心里吐着槽,但吐槽归吐槽,这个小念头,却已经清楚地种进了他的脑海里…… 第二十章 小院杂谈 林淼中午吃得很饱,于是饱了就想睡,结果一觉醒来,家里就没人了。 爸妈连句话都没留下,就大白天地跑去外面潇洒,林淼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肯定又是去了舞厅。话说得亏这俩货没晚生十几二十年,不然妥妥的绝对会变成问题网瘾少年。 林淼从床上爬起来,伸展筋骨,穿好衣服。 然后下了楼,抱着就现在这个小身板而言巨大无比的热水瓶,千难万险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解解渴,漱漱口,然后趁着院子里空无一人,又跑去门外放了水。 准备工作一切就绪,林淼洗洗手回到楼上,从书包里拿出了早上买的纸笔。 磨蹭了好几天,写书这件事关脱贫致富的大事,终于可以开始操作了。 林淼打开了阳台的门,让微风吹进来一些。 然后又找了张高矮正好的椅子,拿来自己的小板凳,正对着阳台的门,一边享受连日阴雨之后难得的阳光,一边开始构思到底该写些什么。 其实这一片地方的写作环境不错。 院子很安静。因为附近的人大多靠菜市场的生意讨生活,所以早上一般都起得很早,而中午这段时间,大多不是守在菜市场的摊位,就是在家里休息。 吵闹的,只有那些精力旺盛的小孩而已。 不过没了林淼这个孩子头,他们再吵也吵不到哪里去。终归不是所有的小孩都能像林淼这样,一次性组织起院子里80%的小孩,一起欢乐地玩一个傻逼兮兮的游戏。 “写什么好呢……” 林淼发呆了10分钟后,纸上依然一个字都没有。 但林淼不着急。 这是干文秘这行的常态。 思路这东西,要么不来,要么就像山洪倾泻一样势不可挡。 他站起来,走到阳台上,打算先看着邻居家屋顶上的连片黑瓦,酝酿一下感觉,找一找灵感。 说起林淼家的阳台,大概是这间破屋子最好的一片地方。 采光绝佳不说,最难得的是足够大,目测大概有12个平方。 江萍平日里没事,老喜欢把家里的被套、枕套、床单拿出来洗了又洗,尤其当洗衣机进了家门之后,她更是三天两头就搞大清洗运动,比林淼玩玩具还勤快。 而洗干净后的一大堆床单之类的大件,可以一次性全部挂在阳台上晾晒,变成迷宫似的 小时候每逢这时,林淼就会在刚洗过的被单之间来回穿梭,假装自己是在修炼忍术之类的秘法。不过如果玩得太忘我,通常会被江萍拉进屋里揍一顿。因为容易把被单弄脏。 后来有一年,林淼突然迷上书(zhuang)法(bi),拿着毛笔在阳台的墙上乱涂乱画。 那些涂鸦的成果,被林国荣视为珍宝,一直到房子拆迁,也没有擦掉。 今天江萍没洗衣服,阳台上空荡荡的。林淼沿着墙找了一圈,墙上干干净净,连半个字都没有。显然一年级之前的他,还做不出那么手欠的事情来。 林淼又扒着阳台的扶手,踮了踮脚。 他又想起自己稍大一些之后,经常爬到扶手上,在上面做无保护措施的极限运动。 那时经常有邻居因为看到他在栏杆上舍生忘死而着急地大喊大叫,但他小时候是真的皮,邻居越着急,他就越乱来。原本顶多就是走来走去,人家一叫,直接就改成小跑。林淼估摸着,要不是自己小时候没学过体操,很有可能还会在阳台的扶手上来一回托马斯全旋。而阳台扶手离地面的高度大概是三米五左右,摔下去只要不是脑袋着地,一般死是死不掉的,但摔个三级残废肯定没什么问题。 “我那时候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淼把小板凳从屋里搬出来,站上去往楼下看了眼,下一秒就直接打消了温故知新的念头。 秒怂。 “我草,原来当年哥哥我也是视死如归的纯爷们儿,何等英雄气概!”林淼自吹自擂了一句,旋即又忍不住道出真相,“我靠,小孩子真的没脑子的,根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在阳台上自娱自乐了半天,林淼再次坐下来,已经是40分钟之后。 不过灵感倒是来了。 既然回来了,不如就写写现在的事情吧。 “《小院杂谈》。”林淼开了个题,稍作思考,文字就从笔尖倾泻而出,“我出生的地方名叫天机巷,传闻曾经是古代大军驻扎时随军参谋扎营的地方,后来历经几百年的建设,最终形成了从民国时期保留至今的建筑风貌……” 专门为钱而写的东西,完全用不着考据。 所以在林淼的笔下,除了“天机巷”三个字是真的,其他全特么瞎扯。 但瞎扯有瞎扯的好,作者写着轻松,读者看着更轻松。 而林淼那扯天扯地的神功一旦放开,更是停都停不下来。 他只恨这年头没电脑,书写的速度有点赶不上,再加上偶尔的提笔忘字,还得先标注一个羞耻的拼音在上面,等待会儿写完之后,再查字典炒上去。只可惜用圆珠笔写的拼音,不能像铅笔字那样擦去痕迹,以后当作手稿交出去,不免有点丢面子。 林淼一口气写了1500来字,用去整整4页四百格纸。 等他揉着娇嫩的小手放下笔时,林国荣和江萍都回来了。 林淼从椅子上站起来,才惊觉时间居然过去了差不多2个半小时。 小小年纪,甚至竟感到了些微的腰酸。 他轻轻锤了锤腰部,林国荣已经走上楼来。 老林对林淼的“书法作品”早就惦念多时,一瞧儿子又有新作品问世,马上就拿起来细细欣赏。 然后边看边装模作样地指导道:“这句话里的这个‘一些’,是不是改成‘许多’更加合适?” 搞文字工作的人,最是受不了这种半桶水的腔调。 林淼直接怼回去道:“爸,你要么就安静点看,要么就别说话,别不懂装懂好不好?” 林国荣这下脸上挂不住了,立马回怼道:“你不也一样,连字都还认不全,还要用拼音的,你还差得远呢!” 尼玛,果然是个大漏洞,电脑使人堕落啊…… 林淼懒得和林国荣争执了,一言不发地下了楼。 林国荣一看儿子被气跑,不由感到一丝失落,他拿着林淼的手稿,坐进沙发里,看着满纸功力深厚的行楷,心里颇为惆怅地喟叹——儿子还没长大,自己就跟不上他了。 后悔当初没上高中啊…… 林淼没老林那么多感慨,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这本书该怎么完稿。 这本书的大纲,其实已经隐隐成形了。 林淼打算把院子里能写的人、事、物全都写上一遍。 巷口卖鱼的,巷尾修鞋的,东家理发的,西家裁衣的,还有院子里的老井,弄堂里的古树,隐蔽处的佛龛,最高那间楼顶养的鸽子,对门的土狗,青石铺就的羊肠小道,空中凌乱的电线,无处安放的篮筐,清晨菜市场的叫卖,隔壁家阿公收音机里传出的秦腔…… 零零总总,凑够30篇,再加上今天写的序章,还有一篇对小院十年后的憧憬,满打满算应该能写够5万字。这个篇幅,出本书,刚刚好。 林淼从楼上下来,看着从门外走过的行人。 静下心来,他觉得九十年代真挺好的。 没有那么多诱惑,人们总能宁心静气地专注做一件事情。 转过头,林淼又看到门沿上父亲写的字。 天机巷,71弄7号。 用毛笔蘸着红墨水写的,隶书,笔法圆润而飘逸,比印出来的还好看。 老爸其实还是有点本事的,至少在书法这件事上,其实甩了林淼好几条街。 林淼只能用硬笔写字,而且字体也仅仅只是局限在行楷上。 但林国荣不一样,不管软的硬的,什么笔都能用,拿根树枝都能操作。字体的精通范围,更是楷、行、草、隶通吃。而且从来也没跟谁学过,纯粹就是靠天分硬上。 “厉害啊……”林淼看着老爸的字,又想起他后来的惨样,心里一软,扭头冲楼上喊道:“爸!我错了啊!我觉得你还是很牛逼的!” 楼上正发呆的林国荣闻言,不由嘴角一弯,小声道:“废话,我是你爸!” 第二十一章 幼儿的生活待遇 林淼没有非要一鼓作气把《小院杂谈》的第二篇写出来。 长篇写作这种事,激情固然重要,但关键还是贵在持久。 晚饭过后,林淼就安静下来,先像个正常小孩那样,有滋有味地看了20分钟的《葫芦娃》;接着又不那么正常的,看了半个小时的《新闻联播》,一边看还一边点头,仿佛自己参与了国家大事一样。坐在一旁的林国荣见状倍感欣喜,不自量力地暗想儿子果然继承了老子的衣钵,将来说不定能进中央…… 林淼看完电视,下楼刷了牙,放了水,刚一过8点,就早早上床睡觉。 二楼空间不大,也没有单独隔开的房间,林淼的小床就紧贴在林国荣和江萍的大床旁边。 前世他的小时候,偶尔睡到三更半夜时会被大床有规律的摇晃给震醒。 那时候的林淼屁都不懂,迷迷糊糊醒来后,随便瞥一眼就继续睡觉。 不过现在的情况就略微不一样了。 晚上要是被震醒,嗯……还是比较尴尬的…… 所幸林淼最近心宽体健,白天消耗的精力也多,加之晚上没有起夜的习惯,所以基本都是一觉到天亮。生物钟甚至精准到一般睁眼就是清晨6点左右,前后误差不超过5分钟。 忙碌的周日,随着林淼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条春卷而进入尾声。 …… 6岁小孩子的睡眠时间很长,林淼一觉能睡10个小时左右。 等睁开眼,天色已经亮了。 林淼掀开被子,转头看了眼爸妈。 年轻时的爸妈,感情显然还是好的,睡觉时喜欢抱作一团,恩爱得很。 林淼没叫醒他们,爬下床来,先套上祖母闲来无事给他织的老土毛线衫,再穿上江萍心狠手辣花几百块钱给他买的外套。穿戴整齐,又随手从茶几上拿了林国荣每天留给他的3块钱,然后背上依然轻飘飘的书包,轻手轻脚下了楼。 家里没有专门的卫生间,早上起来后刷牙洗脸也比较麻烦。 先要从水缸里舀水,然后从厨房的各个角落把脸盆、毛巾、牙刷拿出来,刷牙还不能在屋里头进行,必须得走到屋外,蹲在平时嘘嘘的阴沟前,才能把这活给干完。林淼开重生回来的前两天,还稍微觉得有点恶心,但现在过了一周,总算是渐渐适应了。 漱了口、洗过脸,把洗脸水倒进阴沟。 颇有些麻烦地搞完个人卫生,差不多10分钟就过去了,但院子四周依然十分安静。 天机巷这一带的住户中,需要在菜市场里讨生活的小商贩通常都是早上5点之前就出门了。而剩下的那部分游手好闲的,早上的时间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无所谓,蒙头睡到中午,还能免了一顿早饭。至于各家各户要上学的小孩,则普遍都要睡到7点左右才会起来。 反正天机巷离学校够近,去百里坊小学和十八中的步行用时都在15分钟之内。 如果骑自行车过去,甚至连10分钟都不用。 而学校早上的早自习或者晨会时间,一般是7点半到8点半。 预留半个小时,足够小孩子们磨蹭的。 林淼听着前城镇化时代的鸟叫,一路步行到学校时,天色早已经亮得不能再亮。 学校门口像往常一样,挤满几十个和林淼一样早起的小孩。 卖早点的摊子和店铺前,更是热闹得不可开交。 过了一周,他对现在的生活已经习惯了八九分,在脏兮兮的面馆里坐下,也没觉得有多膈应。 吃早饭,等开门,上厕所,上自习。 林淼充满节奏的生活,有规律得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 这让在体制内混了好多年的他,觉得非常舒服。 到了教室之后,林淼就继续死磕他的奥数题。 苗校长给的那700道题目,现在才做了300题。林淼的计划是这周之内攻克后面剩下的400题,然后把时间腾出来,留给更有实际意义的写作。 经过周末单老师的套路点拨,林淼这会儿再往下做,卡题的情况就明显减少许多。 平均下来,每道题的解答时间基本连3分钟都不用。 埋头苦干了大半个钟头,手上这本四年级奥数习题册,不知不觉就已经进入到了后半本。 而这时,教室里的小屁孩们,也差不多都到了。 在刘秀英的调教下,三六班的纪律绝对算得上是整个年级段最好的。虽然还是无法完全杜绝个别性情顽劣的熊孩子的傻逼行为,但总体来说,班级事务还算运转良好。 学习最好的班长小朋友,一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很自觉地拿着语文课本,上台领读去了。 其他几个学习不是最好、但也算名列前茅的小屁孩,则开始跟收债公司的员工似的,挨个向别的小屁孩讨要周末的作业,大声嚷嚷的过程中,脸上充满了骄傲和优越感。 班级里8个小组长,林淼的同桌张瑶瑶是她那个组的小组长。 小可爱今天早上来得稍晚了几分钟,刚一把书包放下,就风风火火地从前往后收本子。 然后林淼就听到教室后头的小屁孩们,挨个呼天喊地地抱怨起来。 但其实也未必是没写作业,多数小屁孩纯粹就是跟风耍傲娇…… 林淼没有小屁孩们的烦恼。上学一星期以来,他从没交过作业。刘秀英因为早就得了苗校长的圣旨,所以对林淼完全实行放养政策,不作任何强制要求。这让班上大部分的小屁孩们对林淼感到羡慕的同时,也进一步导致一小撮脑回路障碍的熊孩子妒火中烧,横竖左右就是看林淼不顺眼,不打他一顿就绝不痛快。 到了7点半,周一晨会准时开始。 万年不变的音乐一响,36个班的小孩,就效率惊人地在10分钟内就在操场上排好了队。 林淼他们班的位置离讲台很近,几乎就在校长的眼皮子底下。 金校长拿起话筒,还没说话,就先冲林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林淼吹着冷风,眼皮一跳,直觉感到这笑容并不简单。 但接下来老金说的事情,却和林淼并没有多大关系。 晨会的内容照旧还是老一套,讲了讲卫生,讲了讲学校上个星期发生的几件小事,然后把流动小红旗一发,某班小屁孩的“国旗下讲话”再一搞,宝贵的人生40分钟就这么消耗过去。 “好了,今天的晨会就先讲到这里。请各班级的老师带同学们回教室,一年级的同学请先留一下,今天第一节课你们先不用上了。” 老金话没说完,一年级的那一拨方阵里就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可还没开心过2秒,就听老金接着说道:“接下来有区卫生防疫站的医生来给大家打预防针,请一年级各班级的班主任看好自己班上的孩子,每个孩子都要打针,千万不能漏掉一个。一定不能让孩子跑了!” 话音一落,全校高年级的小孩就开始大笑。 老金紧跟着又来了一句:“林淼,你也过去跟一年级的同学一起排队!” 这下林淼班上热闹了,一个个笑得那叫一个丧心病狂。 林淼一脸无语。 难怪说人类是天生的政治动物,母胎里就带出排斥异己的本能,能不政治吗? 林淼蛋疼地出列,跟着一年级某班朝着前操场走去。 操场上摆了两张桌子,防疫站的人已经到了,就等着干活。 林淼排在第一个打针的班级的最后一个。 几个班的老师跟在队伍旁边,时不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位跳级的神童。 打针的进展速度不快,多数小孩子天生对针头有恐惧心理,扎针之前都得做半天的心理建设。 林淼跟着队伍,磨磨蹭蹭往前走,离桌子越近,小孩子的哭声就越多。 “唉……小孩就是小孩,打个针都哭爹喊娘的……”林淼心里嘀咕。 大概30分钟过去,林淼终于来到了注射台前。 在越来越多老师的围观下,林淼淡定地脱掉外套,撸起袖子,把胳膊伸了过去。 打针的年轻人见状一笑,道:“你很勇敢啊。” 林淼随口回道:“还行吧,不过你是不是把对勇敢的衡量标准定得稍微低了点?” 年轻人不由一愣,这是一年级小孩能说出来的话? “李医生,快打吧,这孩子跟别的孩子可不一样,是我们学校的神童呢!”某个林淼不认识的老师在一旁说道。 “神童啊……”年轻人笑了笑,这个解释,还真的可以接受一下。 他麻利地给林淼扎好橡皮带,消毒棉球一擦,针头闪着寒光,一下扎进了林淼的肉里。 林淼显然太过低估了这一针的威力,紧跟着就眼睛一瞪,菊花一紧。 我日!小孩子的神经末梢要不要这么敏感? 真是痛痛痛痛痛痛痛…… 从胳膊上传来的难以忍受的剧痛,让林淼简直要怀疑对面这货是不是把针扎进了他的骨头里。 “好了,小朋友,这个棉球你按一下,过两分钟再松开。”李医生按住林淼胳膊上的针孔,笑容和蔼地对林淼道。看林淼强忍眼泪的样子,心里欢乐得不得了。 神童?神童又怎么了?神童又不是金刚葫芦娃!还能刀枪不入不成? 在我老李的针头下,就没有小孩是不哭的! 林淼强忍着鼻酸,眼泪在眼眶里翻滚。 我草……这货肯定没有护士执照……手法太残暴了…… 林淼强烈怀疑对方的水平,深吸一口气,拿起衣服,抬头望天,默默走开。 林淼慢慢地往教室挪,希望能在回到教室之前把眼泪憋回去。可等他走出几十米远,眼见着就要回到教室里了,身后却忽然伸过来一只白皙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诶!你哭啊!我都等你半天了,你别忍着啊!”那只手的主人很无良地喊道。 林淼转过头,就看到了教音乐的漂亮小姐姐夏琳。 尼玛,这货究竟什么恶趣味啊?虐童癖吗? “姐姐,你到底有没有文化啊?”林淼含着热泪回怼道,“我这是因为过度疼痛无法忍受,人体自发产生的应激反应,我这叫痛出眼泪,不叫哭!” 说着话,两行热泪就滚滚而下。 夏琳看着林淼这小模样,实在被萌得不要不要的。于是一时冲动没忍住,咯咯娇笑着,一把将林淼搂进怀里,使劲揉了两下,大笑道:“小朋友,你真是太可爱了!” 整张脸都被埋进夏琳胸前的林淼,这一刻懵逼了。 那软绵绵的触感,让他脑子有点宕机。 上辈子,他一直是个处男…… “夏老师,注意点影响啊,又不是幼儿园,这么抱孩子像话吗?” 苗校长的声音,在小姐姐身后响起。 夏琳俏皮地吐了下舌头,强行喂林淼吃完豆腐,就不负责任地踩着高跟鞋跑了。 林淼总算从懵逼状态中回过神来,拿出纸巾,擦了擦眼泪。 苗校长难得见到林淼露出些许孩子该有的样子,笑着蹲下来,摸摸林淼的头,问道:“很痛吗?” “怎么说呢……我对刚刚哭着喊妈的那些人表示理解。”林淼道。 苗校长笑得越发开心。 每次听林淼说话,她都不得不佩服这孩子的语言能力。 说他是天才,确实不为过吧? “淼淼,阿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苗校长终于说起了正事,“咱们学校已经报名了今年的全区奥数比赛,我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预赛时间是下个月15号,还有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接下来这几个星期,你和单老师好好把五年级和六年级的题目学一下,争取把预赛过了。” 林淼红着眼睛,抽着鼻子道:“是不是太急了啊?万一过不了呢?” “没事,反正你才上三年级,我们有的是时间。”苗校长露出老狐狸一般的笑容,“三年级过不了,还可以等四年级嘛!” 四年级? 四年级你妹啊! 林淼对苗校长的回答感到很愤怒,立场坚定地大声抗议道:“我才不上四年级,我明年就要毕业!” 第二十二章 百里坊小学奥数队 林淼的逍遥日子突然就结束了。 单老师因为林淼的出现,正式和学校签了返聘合同。每天下午第三节课结束,全校放学之后,她还要专门给包括林淼在内的百里坊小学奥数队,再加上一节奥数课。这样一来,林淼的码字事业就不得不暂时放慢节奏,《小院杂谈》从计划中的一天一篇,改成了尽可能两天完成一篇。这种将时间和灵感一起分拆,节段式的写作流程,让林淼觉得特别烦躁。 《小院杂谈》的龟爬进度先搁一边,说回奥数的事情。 这次被选进百里坊小学奥数队的小孩一共有6个人,除林淼之外,其余5个全都是六年级的学生。而按性别来分,小姑娘占了其中4席。小学阶段阴盛阳衰的学习水平可见一斑。 被选进奥数队的几个学生显然都挺兴奋,每天一下课,就直奔音乐教室。 而林淼就比较蛋疼,因为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了。 当小学四年级的奥数题被逐一破解后,林淼刚开始进入五年级难度的奥数,就明显出现了脑力不支的感觉。这让曾经高考拿了136分,自我感觉数学水平还挺可以的林淼,感到了十足的挫折感。尤其是周三那天,林淼甚至理解错了一道题目的题干含义。也就是说,他在纯粹的文字理解上,也特么老司机翻了车。枉他上辈子中文专业科班出身,而且还当了多年的机关文字秘书,居然在文字游戏上输给了小学奥数题,脸都肿成猪头了有没有…… 那天之后,林淼终于收起了对小学奥数题的轻视之心,开始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听单老师讲套路。成年人的前世什么的,还是先忘掉吧。既然重生了,那就先认真地当好一个小学生。 哪怕真要跳级,林淼也打算跳再更有说服力一些。 比方说,先拿一个市里乃至省里的奥数大奖——哪怕将来肯定不可能走这条路。 起码的自知之明,林淼还是有的。 上了将近一周的奥数课之后,林淼渐渐和几个队友熟悉了起来。 六年级的小孩,在社交能力上明显要比三年级的小屁孩强得多,说话也没那么幼稚,有时候认真起来,甚至也可以用很成熟的思想来沟通。 而林淼和他们玩熟了的结果,就是被迫认了几个小姐姐。 其实一开始,林淼是反抗过的,但后来他很快就发现,这种反抗根本都是徒劳的。 虽说九十年代初的孩子普遍发育较晚,但也架不住这些小姑娘们比林淼大了足足五六岁,哪怕其中一位身材格外娇小,撑死了也就135左右,但是站在不到110的林淼前面,人家依然能完成对林淼的体型碾压,然后整天在林淼身上捏来捏去,仿佛林淼就是一块行走的面团。 “这道题,又是讲奇数和偶数的关系,欢欢,你怎么看这道题?” 这周的周六下午学校没课,林淼他们一整个下午要连上3节奥数课。不过上课的节奏也因此放慢了许多,总算不像平时放学后那样,单老师恨不能把套路思维强塞进林淼他们的脑子里。 欢欢就是那个135,人瘦瘦的,林淼觉得她长点有点像猴子,当然这话绝不能说出来。 猴子姑娘在几个孩子当中成绩最拔尖,看着黑板想了半分钟后,慢慢答道:“应该先分组吧,分成两组,然后再把偶数对全都选出来,再从剩下的奇数页码里考虑其他的可能性……” “对,很好。”单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让猴子姑娘坐下。 猴子坐下来,朝旁边的林淼抛个媚眼,小声道:“姐姐厉害吧?” 林淼赶紧道:“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这倒不是假话,经过多天的相处,林淼现在是真挺羡慕这些小孩的家长,居然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小孩。这几个娃全都是先天的高智商,完全不是林淼这种挂逼假神童可以比的。 讲台上的单老师,一听到林淼的声音,马上就接着点名道:“林淼,你来做一下这一题。前天做错了,看看你今天会不会了。” 林淼只好站起来,走到黑板前,接过单老师手里的粉笔。 这道题目的套路,他倒是已经搞懂了,就是做的时候,还需要稍微再过一下脑子。而不是像曾经上高三那时,刷遍各地密卷,心中已然无码,完全靠思维惯性都能解题。 说到底,就是熟练度还稍微有待提升。 单老师站在边上,看着林淼慢慢把解题步骤和答案写出来,一瞧没错,不由大为欣慰。 在单老师的眼里,林淼却是越发变得天才了。虽然奥数底子不如那几个六年级的娃,可却胜在进步神速。往往只要教过一次,以后就能举一反三。却不晓得林淼这纯粹是凭多年来练就的做题经验,而并非本身的数学天分。再加上小学数学的知识点本就有限,所以无论题目怎么千变万化,对林淼来说,再难其实也就那样了。 这天下午,林淼又在单老师的重点关照下,搞懂了不少新套路。 三节课结束,林淼总算可以喘口气,享受一下周末时光。 当然这也得感谢单老师手下留情,没有再布置额外的作业。 “林淼,你家住哪儿啊?”队伍里除林淼之外的唯一一个男丁,在走出学校时问林淼道。 这位未来实打实的高材生,名叫许风帆,身高在94年的南方小学生中,属于绝对鹤立鸡群的水准,最少160以上,要不是脸嫩,已经可以冒充家长代开家长会了。 “连江路再过去一点。”林淼指了指自家的方向。 许风帆笑着哦了一声,道:“我还想明天去你们玩的,这么远,还是不去了。” 林淼呵呵一笑。 许风帆又道:“你要不要来我家玩?” “不了,我还有事呢。”林淼直接拒绝道。 许风帆问:“什么事?” 林淼道:“为解决全球贫困问题、减少中国贫困人口而奋斗。” 许风帆闻言一怔,旋即哈哈狂笑,“你这小鬼……家里祖传说相声的吧!” 林淼耸了耸肩。 这年头的人,笑点真心低…… 第二十三章 为了虚名 “第五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 星期三早上第三节体育课,林淼被体育老师李红单独拎出来,在花坛旁边学做广播体操。这两个星期以来,李红每天站在台上盯着林淼,每每总觉得这小孩小脑发育不健全,做操的节奏一直比别的小孩至少慢一拍。直到今天早上,当她惊喜地发现林淼做操时居然跟上其他孩子的节奏了,她才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小孩子压根儿一开始就不会做操! 整整两个星期,这小孩居然一直在队伍里浑水摸鱼! 而她李红,身为一个成年人,竟然花了2个星期,才识破了这个小孩子的伪装。 侮辱,绝对是对她智商的侮辱。 李红愤愤不平。即便林淼现在已经能做全套广播操了,她依然没打算放过这小孩。 这么鬼的小孩,必须往死里调戏才能泄她心头之恨。 “老师,差不多就行了啊。” 20分钟后,半节课过去,林淼把广播体操连续做了三回,跳跃运动跳得都快眼冒金星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制止李红的疯狂报复。 李红狞笑道:“还敢不敢骗人了?” “不敢不敢,李老师慧眼如炬,我怎么骗得了你……”林淼左右看看,就像曾经在篮球场上过度运动之后那样,习惯性想要找瓶水喝。 不过这年头矿泉水还属于轻度奢侈品,正常人顶多也就看看,所以学校里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如果非要喝水不可——行啊,找个空瓶子,早上出门前在家里灌满凉白开,只要课间时候同学不来借,一整瓶凉白开足够喝上一天半天的。 “找什么呢?”李红问了句。 林淼摇摇头,百里坊小学的小卖部,这两个星期以来一直没开门营业,也不知道是学校没招商,还是政策上不允许。所以林淼现在空有一口袋巨款,却没有花钱的地方。 见林淼不说话,李红又不满意了,装作生气地板起脸道:“不理我啊?觉得老师欺负你啦?” “没有!”林淼忙道,“我可喜和老师在一起了!” 这句话从林淼这种软绵绵、嫩油油的小不点嘴里说出来,简直不要太讨喜。 李红不禁喜笑颜开,拿出手帕给林淼擦了擦汗,说道:“以后不许再弄虚作假了知道吗?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不懂就要说,不懂就要问,不能仗着自己聪明就糊弄别人,知不知道?” “嗯嗯嗯!”林淼连连点头,心里一边嘀咕,这个体育老师挺有搞思想工作的潜质啊。 “好了,跟同学玩去吧。”李红总算放了林淼一马。 林淼长舒一口气,然后习惯性地转过身,朝着身后的教室楼走去。 “诶!站住!去哪儿呢?”李红一看林淼走的方向不对,又喊住了他,“你们班的同学在那里呢!” 林淼转过头,随口回道:“哦,我不玩了,老鹰抓小鸡太耗体力了。我还是先回教室休息一下吧。” “不行。”李红又板起脸来,“体育课怎么能回教室呢,你想玩什么,老师陪你玩!” 林淼抬起头,看了看李红。 这位女同志,你知道你问的这个问题,答案的选择范围有多大吗? “嗯……打球吧。”林淼纯洁地回答道。 李红不疑有他,马上又问:“打什么球?乒乓球还是羽毛球?” 林淼淡淡道:“篮球。” “篮球?”李红一脸呵呵,调笑道,“你人长得还没篮球大呢,会打吗?” 我戳!想当年寡人好歹也是人称十八中艾佛森的存在,校队主力控卫,运球过人能把体育老师玩到躲在墙角哭泣,你居然敢怀疑我的水平? “试试看吧。”林淼装得八风不动,淡定道。 李红一看林淼不是开玩笑,摸摸他的头,爽快答应道:“好,等老师一下。” 过了一会儿,李红从体育器材室拿来了一个廉价的橡皮篮球。 林淼拿到球的时候,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头。 他从没想过,篮球居然能这么大…… 就他现在这小胳膊小腿,给个分量重一点的真皮球,还真不见得能有投到筐里的力气。 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摸过球的林淼,带着些微的怀念,运了两下皮球。 曾经人球合一的手感,已经荡然无存了。 运球的感觉十分生涩,肌肉记忆为零的控球动作,多少有点笨拙。 林淼还不服气,试着来了两个胯下动作,结果第二下就打到了蛋…… 李红在边上笑得都喘不上气了,看着林淼脸色发白的样子,放声笑道:“你哪里学的这个动作啊,不会玩就别硬来啊,蛋蛋痛不痛?” 操场上不少小孩都看了过来。 林淼咬着牙,死撑道:“痛个屁,根本就……没打到……” 李红笑了半天,林淼也渐渐缓过来了。 他再也不敢作妖,打算以后老老实实把手感练回来,恢复十成功力之前,绝对不再贸然出手。 一个人运着球,玩了十来分钟,林淼的体力又不行了。 心里想着再上个篮就结束,结果上篮的空间感更挫,一球飞出,连筐都没蹭到。 皮球从半空掉落,砰砰跳到李红跟前。 林淼沉默了。 人生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空虚…… 他走到花坛边坐下来,李红拿起球,走到林淼身边坐下,问道:“不玩啦?” 林淼很惆怅道:“体力不行,核心力量也毁了,所有的技术动作都做不出来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我了……” 李红嘴角抽抽,伸手捏捏林淼的脸蛋,道:“你这些话都是哪里学来的啊,说得比我都专业了。到底是你从大学毕业了,还是我从大学毕业了?” “哦?”林淼往边上一挪,拿出纸巾擦擦脸,一边问道,“老师你哪个大学毕业的?” “瓯大啊,东瓯大学你知道吗?”李红道,“体育专业,不过是专科的,专科你懂不懂?” “嗯,我知道的。”林淼点头道,“瓯大是三流破大学,大学中的垃圾,他们学校里的体育专科更是垃圾中的战斗鸡。老师,你能找到一份小学老师的工作,祖上已经很积阴德了。等再过几年,这种文凭的人顶多只能去工地搬砖,或者去煤矿挖煤。” 李红眼神不善地看着林淼。 好想掐死他…… 但两个人对视半天,还是李红先败下阵来。 林淼的目光太坚定了,坚定到让她不得不承认,瓯大确实挺挫的…… “那你以后想考什么大学?”李红问林淼道,觉得跟“神童”讨厌这样的话并不掉价。 林淼想了想,回答道:“底线是211吧,争取一下985。” “什么211?什么985?什么意思啊?”李红一脸茫然。 林淼一怔,旋即想起,这时候应该还没有211和985这样的说法。 “说错了,脑子抽筋了。”林淼忙补救道,“我是想说重点大学,就是全国排名至少……前30名的大学吧。” 他上辈子勉强211踩线,现在重新来一次,冲刺一下全国排名前30的985大学,理论上还是很有希望的。甚至如果超常发挥的话,曾经对林淼而言就仿佛神话般存在的京华和水木,也未必完全只剩仰望的份。 “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个神童啊……神童应该有高考加分的吧……”林淼心里念道。 “那你打算学什么?”李红问道,“打算进什么专业?数学吗?” “屁的数学。”林淼的立场很顽固,“肯定是马克思基础理论研究啊,这么有前途的专业,一次学会,终身受用。” 李红心里有点抓狂。 这小孩,脑回路不正常。 “你不想学数学,现在干嘛又参加奥数队?”李红问道。这年头学校新闻少,百里坊小学奥数队的事情,作为最近这段时间的校重点工程,现在可谓全校皆知。 奥数队的6个小孩,在学校里几乎就是明星般的曝光度。 而林淼,自然是明星中的明星。 “唉,都是为了虚名嘛,要不是看在能出点小名气的份上,我才不参加呢。”林淼很实在道,“再说苗校长给我报了名,我总该给她点面子吧?都是在学校里混的,必须得伺候好领导啊,你说对吧?” 对你个头。 伺候领导这种话,就算是事实,但能这么光明磊落地说出来的吗? 李红在哭笑不得的状态中,和林淼结束了对话。 下课铃响了,下课了。 第三节课结束,就意味着今天差不多已经放学了。 周三下午只有一节算不上课的班会课。 林淼他们奥数队的孩子不用上班会课,下午2个小时,要去音乐教室学奥数。 而今天下午的课稍微有点特殊,单老师说要考试。 因为区里给百里坊小学的预选赛名额,其实只有4个。 10月15日之前,单老师要通过三次考试,再筛掉其中2个队员。 林淼的名额,算是固定的,但如果在模拟考中的发挥太烂,肯定也不太好意思。 为了小学奥数的这点虚名,终究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啊…… 下午的考试,是时候表现真正的技术了! 第二十四章 突击选拔 午后的阳光,从被室外的自行车棚顶拦住了大半。 先天昏暗的音乐教室一如往常那样,天还亮着,就开了日光灯。 教室里6个孩子,全都低头对付着眼前的卷子,每个人的状态都很认真,包括林淼。 单老师没有那种非要站在孩子身后看他们解题的习惯,她淡定地坐在台前,手里捧着保温杯,时不时轻啜一口,然后抬手看看时间。 今天的模拟考,完全是按区里的比赛规则来的。 30道题目,考试时间1小时,要的就是反应速度、熟练度、专注度和心理素质这四方面的综合水平,至于孩子本身的数学能力——你不能真的指望小学奥数还能玩出花来,小学阶段的数学知识点终归有限,如果给的时间足够多,这些小孩都是有能力拿满分的。 单老师又喝了口茶,把目光移向林淼。 和上一次单独给林淼进行摸底考试不一样,这一回是要真刀真枪论排名的竞赛。 而林淼所表现出的应试能力,又一次让她感到有点刮目相看。 林淼做题的速度并不比其他小孩子快,但他的脑子很清楚,遇到稍微卡住一下的题目,就会马上放弃,跳到下一题。考试进行到现在,时间过了一大半,单娇娇已经看到林淼把试卷前后翻了2回,显然能做的题目,早已全都搞定了,现在正在对付的,是那些稍微需要转一下脑子的。 反观其他孩子,就没有林淼这么经验老道,卡在一道题上,要好半天才会选择跳过。 下午的铃声已经响了2次,学校早就已经放学了。 单娇娇耐心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了第55分钟的时候,她看到林淼停下了笔,动作很可爱地揉了揉嫩嫩的小手。 紧接着,又过了4分钟左右,就在她倒数计时想要说停的时候,另外两个孩子,梁欢欢和许风帆,也几乎是同时放下了笔,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 “时间到。”单娇娇提前半分钟喊了停。 另外三个小孩马上委屈地喊起来—— “啊……还有4道题没做完呢。” “我还有5题呢……” “老师等一下啊!我就最后一题了,马上就算出来了!” 单娇娇没催,笑着站起来,走到那个名叫雷瑞瑞的女孩子身边,低头看了看她在草稿纸上的运算,然后轻轻摇头道:“不用算了,这题的思路已经错了。” “啊?”雷瑞瑞抬起头来,满眼失望。 6张卷子,被单老师全都收了起来。 她没有打算让孩子们久等,当场就开始批改。 孩子们坐下底下等着,自然地形成了两个小团体,梁欢欢和许风帆一左一右坐在林淼身边,小声地交换着自己刚才的答案。另外三个女孩子,则在不远处做同样的事情。 林淼听梁欢欢和许风帆清楚地从头开始把一道一道题目,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心里越发觉得这些学霸和学神,可能真的基因异常。 这么牛逼的记忆力,简直逆了苍天。 气氛略微紧张地过了大概10分钟左右,单娇娇终于改完了所有的卷子,然后依次排好了名次。 梁欢欢不等单老师宣布,却先转头对林淼道:“不要紧的,模拟考要进行三轮呢,这次考不好,还有两次机会。” 教室里的其他几个孩子听到,心里不禁都好受了许多。 尤其是三个没把题目做完的女生。 可就在这时,单老师却站起来道:“原本呢,确实是打算考三轮的,不过现在时间有点紧,所以今天这一轮,就要把正式参加比赛的同学定下来。” 话音落下,三个没做完题的女孩子,立马脸色苍白。 旋即,大家就听单老师道:“这次的第一名,梁欢欢,错了4题,表现不错。这个水平去区里比赛,差不多是二等奖的水平。” 猴子姑娘脸上一喜,但马上很克制地收住。 “第二名。”单老师继续道,“许风帆,错了6题,错了超过5题,最多只能是三等奖了。一道题目就能拉开很多名次。” 许风帆点点头。 单老师这时微微一笑,望向林淼道:“第三名,林淼。表现不错,错的7道题目,全都是你还没接触过的,我很期待你接下来一个月的表现,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耶~”林淼咧嘴一笑,满手是汗地比出一个“二”,心里总算落下块石头。 他其实一直在装淡定,不过现在好了。 没考砸,第三名,不丢脸。 “第四名。”单娇娇望向另一侧,看着方才最后一题没写完的女孩子说道,“雷瑞瑞,第四名。恭喜你,出线了。最后一个代表学校参加全区比赛的名额归你了。” “啊~”雷瑞瑞激动万分,可转身看看身边两个同学,却已经哭得泪流满面。 后面的对错情况,单娇娇没有再说下去。 她把试卷发回给孩子们,就宣布下课。 等林淼他们走了,单娇娇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关了灯,锁了门,走出音乐教室外的走廊,却没有直接出学校,而是拐了个弯,朝行政楼的楼上走去。 心情不错地走到三楼苗校长的办公室外,单老师敲了敲门。 苗校长打开门,微笑问道:“考得怎么样?” “还行。”单老师道,“林淼考了第三,接下来可以重点再突击一下,我觉得他应该能有考到全区一等奖的能力。” “区里考个一等奖,市里差不多也能拿一等奖了吧?”苗校长问道。 其实这是句废话,瓯城区作为东瓯市的心脏,小学的师资力量,甚至有可能比下面所有县市区的全都加起来还强。瓯城区第一,就是东瓯市第一,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单老师还是郑重地回答了一句,好让苗校长放心。 “肯定的,下面的县市区,跟我们完全没法比,最多也就是江北一小和瓯南一小,可能水平还比较高。不过跟我们学校比,应该也就差不多的水平。” 苗校长笑道:“那明天晨会的时候就宣布一下吧,集训了半个月了,鼓励鼓励孩子。” 单老师道:“应该的,这几个孩子也都辛苦了。” 第二十五章 鲜红的红领巾 林淼重生这三个星期以来,东瓯市的气温相当不规律。先是连续两场秋雨,把夏末的余热浇得无影无踪,可等冷锋离境,气温又逐渐回升,秋老虎便重新霸占了气象预报的背景图。 林淼幼年时身子骨极差,又不懂自己添衣加被,在这么大幅度的气温骤升骤降中,肯定免不了要感冒发烧。可现在换了个知冷知热的成年人思维,林淼每天都把自己保护得很好,这段时间愣是屁点毛病没有。而反观他们班上,最近患上感冒的小家伙少说也有十来个。大清早来到学校,满屋子都是咳嗽声。 “咳咳咳……”周四早上,张瑶瑶刚坐下来就开始连续咳嗽。 喉咙里明显有痰,但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不会吐还是不好意思,咳着咳着,就咽了下去…… 林淼啃着大大的饭团,被张瑶瑶搞得有点食欲不振。 但这小娃子偏偏还没有半点要为他人着想的意识,明明都病得不行了,还非要往林淼边上靠,让林淼给她讲解昨天的一道数学题。林淼只好三两口把手里剩下的饭团硬撑下去,双手捧着玻璃瓶装的热牛奶,边喝边给小丫头做义务教育。 题目不难,林淼三两句话深入浅出,就把并不笨的张瑶瑶给说明白了。 张瑶瑶恍然大悟地点着头,佩服林淼道:“你好厉害啊……我昨天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 “嗯,你放弃自己思考,主动来找我帮忙的决定是正确的,这道题对你来说确实难了点。”林淼在小孩子面前彻底解放天性,说话完全不带半点客气。 张瑶瑶翻着白眼,咽着口水,看着林淼吸溜吸溜地吸完最后一口牛奶,接着站起来走到教室门口,把瓶子放在了窗台上。 学校不让带早餐进来,但牛奶是个特例。学校里的传达室老伯,会在早上做早操或者开晨会的时候,挨个从各教室外把空瓶子收走。每天早上能收到100来个空瓶子,平均下来,相当于每个班上舍得花钱给孩子买牛奶的,连3个都不到。 所以这年头能天天喝牛奶的,都特么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啊…… 吃饱喝足,林淼摸摸暖哄哄的肚子,再转头一看教室后面的时钟,见已经7点20出头了,就没再打算做奥数题。过日子不差这几分钟,犯不着这么争分夺秒的。 “你又在教室里吃东西,老师说了不能在教室里吃早饭的。”张瑶瑶闻着空气里淡淡的糯米、油条和牛奶的清香,吸着口水抗议道。 她倒不是早上没吃饱,纯粹就是看到同桌吃得那么香,又把肚子里的小馋虫给勾起来了。 林淼吃饱就困,葛优瘫在椅子上,懒洋洋却又很嚣张地回答:“老师奈我何……” 张瑶瑶的眼睛都快白出午夜凶铃的感觉了,气呼呼道:“这是校规好不好!” 林淼打了个饱嗝,继续道:“校规奈我何……” 张瑶瑶踢了林淼一脚。 林淼睁开眼,瞥了瞥她,又闭眼道:“你能奈我何……” 张瑶瑶噗哧笑出声来,轻轻拍了林淼一下。 肖俞宇坐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眼神中难掩嫉妒。 看着张瑶瑶和林淼的亲密互动,他眼里都快冒火了。 10岁的小孩,有类似恋爱的情感需求吗? 答案是有的。 尤其是个别身体早熟的孩子,这种需求会来得特别早。 肖俞宇这厮显然要比一般孩子早熟一些,即便对某些情感只是懵懵懂懂,但仅仅只是出于动物的繁衍本能,他也无法忍受自己暗暗喜欢的小女孩,和别的男生那么亲近。 特别是林淼这个家伙…… 教室里嘻嘻哈哈到了7点半,早读也没读出什么效果来,晨会的音乐声就响了。 刘秀英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外,催促孩子们赶快出来排队。 林淼脱了外套随手往桌上一放,就跟着张瑶瑶一起走了出去。 刘秀英盯着教室里头看了一会儿,便把视线转移到了屋外。 而就在这时,只有教室里少数几个孩子,看到肖俞宇在路过林淼的座位时,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刻刀,表情扭曲地在林淼的衣服上重重划了一道。 改编得不那么激昂却足够悠扬的《运动员进行曲》,在操场上空回荡了七八分钟。 等队伍排好,入场音乐一停,再过几秒,广播操的音乐就切了进来。 林淼吃糯米饭团吃得肚胀,做操的时候动作要多敷衍有多敷衍,然后就发现李红正用很阴险的表情在看他。林淼眉脚微跳,赶紧把蹦跶的动作幅度稍微提高了一些,李红这才点点头,给林淼竖起了拇指。 呵!哄小孩呢? 林淼默默鄙视,然后转念就又想道:不对,我现在就是小孩…… 十来分钟后,广播操结束。 金校长又走上讲台,拿起话筒道:“今天要讲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下个月15号,我们学校当中的几位同学,就要代表我们百里坊小学,参加瓯城区的全区小学生奥数竞赛。昨天下午,我们进行了这次奥数比赛的校内选拔,我们学校里数学成绩最优秀的几位同学,参加了这场选拔考试。现在我把选拔结果宣布一下。 比赛优胜奖三名,分别是六一班的梁欢欢,六三班的许风帆,以及三六班的林淼。还有优秀奖三名,分别是六一班的雷瑞瑞,六二班的李冰冰,六五班的刘诗诗。请这6位同学上台领取荣誉证书和比赛纪念品。” “哟?拿奖了啊?”站在林淼跟前的刘秀英喜出望外。 三年级这一片也发出了一阵议论声。 6个获奖的,其中有5个是六年级的大孩子,只有林淼这个独苗,维护了低年级的尊严。 而且这货还是跳级上去的…… 话说学校公告栏上的那篇作文,都放了三个星期还没擦掉呢…… 在一大群小屁孩或是羡慕或是“关我鸟事”的目光中,林淼走上高台,跟在许风帆身后,从金校长手里拿过奖状,还有一本外壳上印着百里坊小学字样的笔记本。 两个人160出头和110不到的巨大落差,醒目得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学校行政楼里的帮工,给6个人拍了张集体照。 林淼拿着不值钱的纪念品从高台上下来,走回队伍里,就听刘秀英教育道:“你刚才领奖的时候,怎么不给校长敬礼啊?” 林淼很淡定地回答:“入了党才要交党费呢,我现在的政治面貌是群众,连红领巾都没带过,行哪门子的少先队礼啊?” 刘秀英语塞了。 这话好有道理,她完全无言以对。 不远处的苗校长听到林淼的话,笑着走上前道:“刘老师,你等下去教务处拿一条红领巾给他吧,三年级是该入队了。” “哦……好。”刘秀英点点头,又问,“那要不要让他做个入队宣誓啊?” “当然要的。”苗校长本来就是做政治工作出身,哪怕是面对小学生,也还是很将就办事流程,她说着,又低头对林淼道,“淼淼,以后戴了红领巾,就是少先队员了知道吗?红领巾是|ge|ming|烈士用鲜血染红的,一定要珍惜,懂不懂?” “懂懂懂。”林淼连连点头,飞快回答道,“就是300个烈士站成一排集体割腕放血,然后几百条红领巾从工厂流水线上飘过去,一路染红。然后为了烈士不失血过多,他们还要一边放学一边输血,所以我们国家的血制品一直很紧张,电视里才经常号召我们要无偿献血。” 一番话说完,苗校长整个人都陷入了石化。 刘秀英也懵逼了。 明明从头到尾都是鬼扯,可是这逻辑,简直毫无破绽…… 边上的小孩子们闻言,全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纷纷议论起来。 “啊?红领巾是这么做出来的啊?好吓人啊……” “真的有烈士在工厂里放血吗?” “一定有的!不然怎么那么多烈士都死了,肯定是放血放死的!” “咦~好可怕,我不想戴了……” 林淼方圆5米之内,乌泱泱一大片小孩,三观受到了前所未有过的巨大冲击。 眼见着就要崩塌掉…… 苗校长哭笑不得,心里觉得这群孩子这几年的思想品德课可能已经白上了,急忙大声解释道:“你们别听他瞎说啊!红领巾不是这么做出来的!”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六章 跳级2.0 亚文化在校园里的传播力,绝逼比流感病毒还强。 即便绝大多数人知道“烈士放血染红领巾”纯属胡说八道,但依然挡不住它在学生群体中广为流传。不到2天时间,这个段子就传进了隔壁的十八中。随后在瓯城区这片小地方,又通过“同学—同学的表兄弟—同学的表兄弟的朋友—同学的表兄弟的朋友的同学”这条线路,以极为迅猛的速度,掀起了全区范围的恶搞狂潮。 九十年代初,有关部门对校园舆论的管控还是比较严格的。 但是当瓯城区的有关部门察觉到这个现象,却已然为时太晚。两周之后,瓯城区的所有中小学在区团委无助和绝望的嘶吼中全部沦陷。哪怕全区所有中小学都采取了行动,但“烈士放血”依然口口相传,最终成功冲出了瓯城区,昂首阔步走向东瓯市全境。 金校长月底去区教育局开会的时候,愣是不敢说这段子是自己学校的学生首创的。 然而随着区委宣传部的介入,区教育局就不得不找替罪羊了。 在各路大神的努力下,事件渐渐得到复盘。经过长达连续48小时的工作,人们追根溯源,最终把罪恶的源头,定在了向来口碑不佳的东瓯市第十八中学…… 事后,不幸躺枪的十八中校长因玩忽职守、管教不严,受到行政停职和党内警告处分,仕途就此终结。史称“十八中94辱红事件”。 …… 身为始作俑者的林淼,完全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就毁了一个年轻干部的前途。 相比这件大事,他更在乎的倒是他那件被划破的衣服。 时间倒回到周四早上晨会结束。 林淼回到教室,一发现自己的衣服居然被人用刀子割破了,心里顿时就咯噔一声。 神情相当凝重。 一个小孩。 一个未满14周岁的小孩。 一个未满14周岁并且脑子有问题的小孩。 一个未满14周岁并且脑子有问题还随身携带管制刀具的小孩。 这种熊孩子,就算一刀把你捅死了,他也不用坐牢啊! 想一想,历史上有多少伟大人物最后都是不明不白地死在小人物的手里。 冤屈不冤屈,憋屈不憋屈? 林淼这么想着,心里就不禁有点发颤。 衣服是被谁划破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哪怕是用脚指头来思考,林淼也能想到。 但是鉴于熊孩子行为的不确定性,林淼在沉默许久之后,最终还是做了最稳妥的选择。他什么都没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平静地把背后被划了一道大口子的衣服又穿了起来——幸好今天他穿的外套不是江萍给他买的那件300多块的鹅绒风雪衣,不然衣服里的鹅绒飞得满教室都是,这事反倒不好处理——万一刘秀英问起来,很容易会激怒显然已经失去理智的熊孩子。 一整个早上,林淼完全没有给肖俞宇任何发作的机会。 只是脑子里的想法也不由自主的有点多。 百里坊小学,恐怕不能再待下去了。 “要么跳级,要么毕业,要么转学。”林淼打定了主意,要彻底避开脑残儿童。 心神不宁地熬到放学,林淼中午一回到家,就马上和林国荣说了这件事。 林国荣听完怒不可遏,江萍也是气得差点要摔碗。 一家三口草草吃过午饭,到了该上学的时候,林国荣干脆上班也不去了,带着林淼,直奔学校的校长室。 下午1点出头,金校长办公室的门,几乎是被林国荣用脚踢开的。 老金被怒发冲冠跑进来的林国荣吓了一跳,正要问什么情况,林国荣就先把林淼的那件衣服扔在了桌上,破口大骂你们学校怎么做的工作,我儿子要是死在你们学校怎么办? 老金被林国荣吼得手足无措。 好在苗校长就在楼下,听到动静急忙跑上来,好说歹说总算稳住了林国荣。 “国荣,你放心,孩子只要在我们学校一天,我就算拿出命来也会保证他的安全。以后要是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个恶作剧的小孩,只要抓到人,一定当场开除。谁来说情都没用!”苗校长一脸坚决。 林淼却不想再以身试险,当着两个校长的面,继续给林国荣煽风点火道:“爸,下次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搞不好我和衣服就一起没了。” 苗校长低头看看林淼,眼神上多了三分愠怒,心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胡搅蛮缠呢? 早上“烈士放血”这件事还没跟你算账呢,现在又来搞事情。 “淼淼,你知道是哪个同学做的吗?”苗校长蹲下来,拉起林淼的手问道。 林淼很干脆道:“知道啊,但是我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你会现在就开除他吗?” 苗校长被林淼这么一问,不禁有点犹豫了。 中国是人情社会,谁也不好说,那个做坏事的孩子家里会不会有什么社会关系。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在林国荣和林淼看来“事关人命”,但在学校老师的眼里,顶多也就是一个恶作剧而已。为了一个恶作剧就把人家孩子给开除了,这未免有点不教而诛了。虽说这年头还没有“投诉”这个说法,但人家家长要是闹到教育局去,对百里坊小学声誉的影响也是很大的。 “校长阿姨,你看吧,你要是没办法直接开除我说的那个人,我现在说出来,他如果又知道我说了,那我接下来坐在教室里的每分钟都会是危险的。那家伙他带刀子进来的啊!”林淼道,“而且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要是被他弄死了可怎么办?生命只有一次,很宝贵的。尤其是我的生命,特别特别宝贵。你说对吗?” “孩子,这事情没这么严重的……”金校长感到很无奈,心里暗想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被害妄想症的表现,只能循循善诱道,“你先告诉我,到底是谁弄的,我马上找他家长谈谈,可不可以?” 却不想林国荣的战斗欲望极强,马上高声吼道:“对!找家长过来!我倒要问问他们家是怎么教孩子的!”明显是要和人家家长先打一架的节奏。 苗校长眼见情况越来越乱,知道这死结还是在林淼身上,忙问:“淼淼,你自己说,你到底怎么办?” 林淼终于图穷匕见,脱口而出:“让我毕业吧,我觉得这里不安全。要不转校也行。” 这下子,苗校长瞬间就搞明白了,感情这小鬼就是借机发作是吧? 6岁的小孩,居然能玩出这种阴招,简直不可思议…… 话说他们家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 苗校长转头看看林国荣,面露为难道:“要不换个班级行不行?不在同一个班里总没事了吧?” 林淼完全不为所动,坚持道:“三年级都在同一层,抬头不见低头见,早晚会碰到的。” 苗校长有点不爽了,板起脸来,面露愠色道:“你想毕业,我和金校长肯定是不答应的,你想转学,也得我们同意才行。还有,我们可是特地为了你把单老师请回来了,你说走就走,对不起学校的老师吗?对得起我们这两个校长阿姨吗?” 林淼一看苗校长真的有火气了,赶紧见好就收,服软卖萌道:“校长阿姨,你别生气嘛。办法还是有很多的,跳级也可以啊。让我跳到六年级,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不行,一下子跳到六年级,万一又有六年级的孩子欺负你呢?”苗校长一句话就断了林淼的念想,然后又缓和语气,眉头微皱道,“五年级吧,我下午给你安排一下,你先去五年级。” 说着,转头问金校长道:“老金,你觉得可以吧?” “可以。”金校长点点头。 反正打一开始。她和苗校长就决定让林淼在学校里至少待2年。 原本是三年级学一年,再跳上六年级学一年。 现在改成五年级和六年级学两年,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林淼也没再得寸进尺,小学能一次性跳过4年,相当于把日后读本科的时间全都省了出来,这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跟两位校长达成了协议之后,金校长当即就领着林淼,去了三年级的老师办公室。 路上林淼把熊孩子的名字跟金校长一说,熊孩子今晚回家,一顿竹笋炒肉估计少不了。 到了办公室,金校长把事情的情况和刘秀英一说,刘秀英当场就愣住了。 林淼要跳级? 因为另外一个学生用刀划破了他的衣服? 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金校长,这事我马上处理。”刘秀英眼里瞬间蓄满了愤怒值。 人生短暂,她好不容易带到一个神童,居然被熊孩子给搅黄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秀英踩着高跟鞋,面色阴沉地直奔教室。 几分钟后,肖俞宇就被提溜进了办公室,随身带的那把刻刀,也人赃并获地被刘秀英找了出来。 只是这小子进了办公室还敢嚣张,眼神凶恶地盯着林淼,反倒有种他才是受害人的意思。 林国荣一看这货的模样就来气,上前就是一记大嘴巴子。 反了你了!居然还敢瞪眼? 肖俞宇不服,转而怒视林国荣。 “操你妈!老子把你抓去坐牢你信不信?”林国荣破口大骂,二话不说又是啪的一声,重重一巴掌,直接把熊孩子给抽懵逼了。 小孩子不经吓。 一听到坐牢两个字,熊孩子就老实了,他眼里露出惊慌的神色,似乎是对坐牢有什么特别的脑洞。 林国荣算是稍微撒了气,又大咧咧地坐下来,对刘秀英道:“你去把他家长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爸妈,这小孩该不该打。” 该不该打,你不都已经打了…… 刘秀英默默吐着槽,拿出家长通讯录,起身去传达室打电话。 上课铃响了。 金校长叹了口气,对林淼道:“先去收拾一下东西吧,等下我带你上楼。” 林淼点点头,背着小书包,欢快地走出了办公室。 三六班的教室转眼就到。 林淼走进门,让张瑶瑶让开,坐下来就开始收拾需要拿的东西。 一本奥数习题册,一个铅笔盒,还有……嗯,没了。 “小可爱,我走了啊~”林淼笑着跟张瑶瑶道别。 张瑶瑶一脸迷糊,问道:“你哪儿啊?” 林淼笑着说:“我又跳级了,去五年级了。” “啊?”张瑶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又面露失落,小声问道,“那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当然不回来了,留级也留不回三年级啊。”林淼开玩笑道。 张瑶瑶哦了一声,沉默两秒,忽然道:“你先别等一下,我送你个东西吧!” “嗯?”林淼疑惑地看着这个小姑娘。 然后就见她从书包里摸索半天,拿出一张四大天王的贴纸,递过来道:“这个送给你。” “呃……谢谢……”林淼心情有点小复杂地接过。 又听张瑶瑶小声说:“林缺水,我会想你的。” 林淼点点头,回答:“我知道。” 张瑶瑶懵逼了。 过了好几秒,她才反问道:“你会想我吗?” 林淼习惯性玩弄小朋友的感情,道:“我不认识你妈。” 张瑶瑶泫然若泣地看着林淼。 林淼哈哈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仅剩的两颗酒心巧克力,放到张瑶瑶手里,“这是我的回礼。你还小,以后要好好学习,不要想东想西的知道吗?好了,不说了,我要去楼上报道了。” 张瑶瑶红着眼睛站起来,给林淼让开道。 林淼走出门,跟张瑶瑶挥挥手,又冲班里喊道:“弱鸡们,我走了啊!记住你们人生中最荣幸的这3个星期吧!将来可以和你们后代吹牛逼,你们和我林淼做过3个星期的同学!” 教室里立马山呼海啸。 “滚啊!” “去死吧!” 甚至就连隔壁三五班,也发出了巨大的嘘声。 “等放学了,大家一起打死他好不好?” “拿皮带抽!” 林淼哈哈一乐,头也不回就走。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七章 我的父亲母亲——的节操 转入五年级的过程很简单,甚至都谈不上办什么手续。 金校长带着林淼,亲自找到五年级的一个班主任,交代了两句,就把林淼塞进了对方的班里。 班主任姓周,是个40多岁的中年女性。 根据金校长的介绍,这位周老师居然还有一个“特级教师”的称号。 特级教师并不是中小学教师的职称等级,相类比来讲,跟院士这种头衔有点像。既是高级荣誉称号,也是对专业资格的一种高级认定。 总而言之,就是在行业圈子里很厉害的人物就对了。 周老师的气质和刘秀英截然相反,她长得慈眉善目,说话轻声细语,属于典型的以德服人的类型。加上年过四十的她已经开始发福,圆滚滚的体型,也更加显出人畜无害的特质。 林淼应该是和“6”有缘,跳上五年级,班级序数却依然没变。 周老师领着林淼,走到五六班门口。 教室里正在上常识课,讲课的是个把一大串钥匙挂在腰间的黝黑老男人。林淼对这个老师有印象,似乎百里路小学从4年级到6年纪,三个年级段的常识课,都是他一个人教的。 “周老师,怎么了?”常识课老师停下来,朝门外问道。 周老师微微笑着,也不进门,轻声道:“这个孩子跳级上来了,看看能不能先给他挪个位置出来。” 常识课老师盯着林淼,细细打量了半天,随即拖长声音道:“哦——咱们学校的小神童是吧?又跳级了?怎么跳这么快啊?” 班里的学生,全都看了过来。 然后林淼就听到里头有个男生喊道:“老师,陈小龙是一个人坐的,他那边第一排往下挪一挪就行了啊!” “可以。”周老师很爽快道,“那就……第7小组,所有人往后退一个座。” 教室里马上响起一阵桌椅拉动的声音,周老师拍拍林淼的肩,脸上挂着很职业的微笑道:“先坐下吧,课本我去帮你拿。” “谢谢周老师。”林淼初来乍到,暂时先把这几天刚刚解放掉的天性又收了回去。 背着书包从讲台前走过,林淼走到空出的座位前,一坐下来,新同桌就弱弱地打招呼道:“你好。” “你好。”林淼转头朝新同桌淡淡一笑。 这个新的女同桌并不漂亮,小眼睛,塌鼻,皮肤略黑,说话的样子和周老师有点像,仿佛小心翼翼的,但并没人给人十分畏缩的感觉。 “好!继续上课,大家别看来看去了,新同学来了,可以下课后再慢慢认识。”常识课老师拍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拉了回去。 然后站着发呆了几秒,终于找回刚才讲课的思路,大声问道:“那么现在谁来告诉我,为什么油可以浮在水的上面?有谁知道吗?” 底下鸦雀无声。 九十年代初的小学科学教育,还远远达不到十几二十年后的水平。这时候的学生除了语文和数学两门功课之外,其他的课程全都是开卷考试,基本上没什么实际教学价值。学生们获取课外知识,多数是通过自学,而自学的途径,无非就是靠家里的额外教育投入。但问题在于,在多数人都还比较穷的这个时期,能提供课外教育投资的家庭,本身就是极为少数的。 “又没有人知道吗?我每节课过来,都说让你们平时没事多看看课外书,怎么一个听我的都没有呢?”常识课老师抱怨道。 接着转头朝林淼的方向一看,笑着问道:“小朋友,你知道吗?” 林淼坐着没动,有点不确定道:“应该知道一点,不过我有点记不清了……” “没事,尽管说,说错了也不打屁股。”老男人呵呵笑道。 底下的学生也发出一阵轻笑。 林淼没站起来,坐在椅子上回答:“那我随便讲讲啊,这个从相对微观的观察角度讲,应该是和两种物质的分子结构的稳定性有关。首先油的组成分子……应该就是叫油分子吧?油分子和水分子是不会发生化学反应的,因为他们的那个化学键,嗯……应该是化学键,不过具体这个化学键叫什么键我记不得了,我记得好像是氢键什么的,反正就是在常温常压下,这两个物质的化学键,应该是不会发生断裂的,然后混合在一起的时候,表现出来的现象就是两者是不相溶。再因为油的密度要比水的小,所以既然无法相溶,那就只能比较轻的那个飘在上面了。” 对于学文科的林淼而言,能把将近15年没碰过的高中化学的个别名词回想起来,就算很不容易了。他磕磕巴巴地说了半天,自己都感到有点脸红,可那常识课老师听完,却陷入了深思。 半晌,却听老男人叹出一句:“说的好啊,这个解释就相当有深度了,已经理解到了微观分子层面,很了不起!” “好吧,九十年代初的小学真尼玛好混……”林淼心里默念道。 “你好厉害啊。”边上的新同桌眼里闪着星星,很天真地问他,“你以后是不是要当科学家啊?” 林淼很诚实道:“想多了,我连给科学拖后腿都不够资格……” 新同桌听了却哈哈一笑,道:“你真谦虚,这么聪明还这么谦虚。我早上还看你上台领奖了呢,我们五年级都没人能进奥数队,你都能代表学校去区里比赛了。你以后肯定能当科学家的。” 林淼唯有呵呵。 新同桌又道:“我叫彭芳芳。” “嗯……我记住了……”林淼对abb已经免疫了。 好像这年头女孩子的名字不是abb才奇怪…… 五年级下午也是三节课。 五(六)班上完常识课,接着第二节是语文课,周老师教的。 再后面最后一节,是音乐课。 教室还是那个教室,只是上课的老师,换成了一个林淼毫无印象的男老师。 男老师上课时样子很严肃。五年级的孩子已经学到了读五线谱的课程,男老师拿着花名册点名,让被点到的倒霉蛋依次上去拿曲谱卡片读谱,读错了就扣期末总分,搞得教室里气氛很紧张。 林淼不在花名册里,而男老师知道他是从三年级跳级上来的,所以两人整节课都相安无事。 等下了课,林淼没走,直接在这里等奥数队的课后补习。 男老师这时才好奇地问他:“小朋友,五线谱会不会读啊?” 林淼摇摇头。 男老师道:“那你可要抓紧了,如果音乐课不及格,小学是不能毕业的。” 林淼用死鱼眼的表情看他道:“骗孩子有意思吗?” 男老师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重重地揉了揉林淼的头,说道:“你们夏老师,老和我说起你呢!她说她要是再大个五六岁,就打算认你当儿子了。” 林淼脱口而出:“她怎么不说她再小个十几岁,就能当我老婆了啊?” “哎哟!你还真敢说!”男老师伸出手,想捏林淼的脸蛋。 林淼赶紧一躲,然后很有经验地两只手一边一半护住脸,大声喊道:“只有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可以摸我!我做人是讲原则的!” 男老师服了,惺惺收回手,蹲在林淼跟前道:“那老师走了啊。” 林淼道:“你放心去吧,顺便麻烦您帮我转告夏老师,我会想她的。” 男老师盯着林淼看了半天,说了个在94年还显得很洋气的感叹词:“我靠……” …… 大概1个小时后,当林淼上完奥数课出来,天色已经黑了。 林国荣一整个下午都在学校里没走,和熊孩子的爸妈狂撕了一场,最后不但凭借体制内身份获得压倒性胜利,而且还狮子大开口让对方赔了300块钱,算是衣服的损失。 但那件衣服最多也就值个50来块。 可见老林年轻的时候,做人确实不太讲节操。 林国荣和苗校长扯了一下午,林淼上完奥数课后,他还跟单老师说了半天。 单老师当然是直夸林淼聪明,无形中化解了林国荣体内的大量戾气。 出了校门,林国荣懒得走路,直接拦了一辆菲亚特出租车。 然而年幼的林淼晕车厉害,等车子开到家门口,他刚一下车,中午还没完全消化完的午饭就吐了个干干净净。 林国荣见惯不怪,拉着林淼回到家。 江萍照旧只做了饭,却没有烧菜。 两口子先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林国荣拿出仗势欺人所得的295块钱——扣了5块钱的车费,笑眯眯地交到江萍手里,这就算是江萍的零花钱了。 江萍才不管这钱是怎么来的,呵呵呵地拿着钞票,一边吩咐林国荣给儿子洗脸,一边蹦蹦跳跳地往外跑,总算要去菜市场买菜。 然而当路过某个家门敞开的屋子前时,她突然又停住脚步,满脸欢笑地探进半个身子,朝里面正在洗碗的中年妇女喊道:“阿芳!我家阿淼又跳级了,跳到五年级了!喔嚯嚯嚯……” 阿芳脸上笑嘻嘻,内心十万个mmp。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八章 比赛在即 人与环境是会互相影响的。 自打进了五六班,林淼便明显感觉内心开始变得安静。就连重生带来的心浮气躁,都在这个班级的佛系氛围的潜移默化下,逐渐消退下去。 五六班这个班集体,应该是林淼两辈子以来所遇到过的,最接近“平庸”这个标准的团队。 班里的学生没有学习成绩特别出挑的那种,全班的考试平均分,也长期在年级段第三名和第四名之间来回移动。此外各种课外能力方面,同样完全不存在什么运动健将、乐器高手或者知识达人。九成以上的小孩,全都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我是路人甲乙丙丁的气质,就连说话和走路,也都显得温温吞吞的,很难看出小孩子应有的活力和朝气。 林淼一开始以为,应该是周老师这个班主任的气质,对全班的小孩造成了影响。 但在两个礼拜之后,就在某个平常下午的平常语文课上,林淼坐在位置上发着呆,百无聊赖地思考着宇宙和人生的奥义,就在差点便要顿悟成佛的那一瞬,他突然间一个激灵,紧接着就猛然意识到,造成五六班这种与世无争的气氛的原因,可能更加简单。 用一句话来解释就是——五六班没有漂亮姑娘。 从人类学和社会学研究的角度来看,男孩子在学校里头调皮,是存在多种诱因的。 而在所有诱因中占比例最大,所起到的效果最强的,无疑就是荷尔蒙。 可能许多人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小时候坏破纪律、无视校规、打架斗殴、假装社会、特立独行、哗众取宠、叛逆无度,在所有这些日后他们自己回想起来都会觉得煞笔的脑残行为背后,其最深层次的初衷,其实多数都是源于想引起班上漂亮姑娘的注意。 在五六班这个找不出美女的地方,男孩子的生物本能,显然是从精神源头上遭到了阉割。 班里的男生们,几乎彻底丧失了装逼的源动力。 女生们也因为空气中雄性荷尔蒙浓度的降低,变得异常宁静和温柔起来。 于是她们平时跟林淼说话,全都变成了这个腔调—— “林淼,你的数学好好啊,怎么这么好啊,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林淼,你作文写得好好啊,怎么这么好啊,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林淼,你的字写得好好啊,怎么这么好啊,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林淼,你以后叫我姐姐好不好,让我当你姐姐吧,你真是好可爱啊~” 林淼在又一个课间,两眼发直,木然接受着五六个四五分标准的小姑娘毫无新意的吹捧。然后他动作机械地转过头,看了看坐在教室最后排角落里的陈小龙。 只见陈小龙同学表情淡漠,眼神甚至有点痴呆。 据说这小孩曾是百里坊小学全校最会闹腾的,但到了周老师班上之后,就再也没干过蠢事…… 真是狠啊…… 没有班花和校花的世界,简直比沙漠还要凄凉,连人生都仿佛失去了色彩…… 小可爱,你的感冒好了吗? 林淼不由自主地想念了一下不会吐痰的张瑶瑶,然后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六年级奥数习题册,对左右道:“要上课了啊,大家散了吧……” “啊!六年级的题目!”一个女孩子尖叫起来。 林淼一脸无语地对她道:“大姐,你前天就这么喊过了,麻烦稍微有点创新精神好不好?” “啊?你叫我姐姐了?”她完全放过了林淼这句话的重点,兴奋地揉了揉林淼的头。 林淼半个字都不敢再说了,生无可恋地保持着痴呆的状态,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到来。 下午最后一节课,一般都是副科。 今天是10月8日,周六——百里坊小学对周六的课程安排,是单数周全天上班,双数周半天上课。要等到95年上头正式确定全国双休制度,才会停掉周六的课程。 五(六)班周六下午最后一节是美术课。 林淼从小对美术课没感情。因为他是个标准意义上的手残,从小到大在绘画这件事上就从来没达到过及格线,完全没遗传到林国荣的绘画天分。 而且不但是画画,事实上对于所有需要精细操作的技术,林淼都要花上比别人多好几倍的时间才能熟练。所以他小的时候写字,其实也跟狗爬没什么区别。每每总让手把手教他练字的林国荣气得暴跳如雷,简直要怀疑儿子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而后来林淼的这门手艺之所以能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全靠在大学期间疯狂摘抄笔记。 大学四年下来,林淼起码用掉五六百根水笔的笔芯,再加上他有意识地在这个抄笔记的过程中对每个字都精心雕琢,这才换来日后人人称道的一手好字。 但是对于画画,他就没有这么多时间和激情了。 “同学们,我们今天来学一学透视,这个透视呢,就是要画得立体,什么叫立体啊,就是要有三维空间感……”学校教美术的是个70多岁的老爷子,都一大把年纪了,还非要到学校来发挥余热。 林淼知道老爷子艺术功底深厚,但他更知道自己的手残无可救药。 所以一上美术课,林淼就把奥数题拿出来刷,至于美术作业什么的,对一个连语文和数学作业都从来不交的小学生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存在意义。 “诶,黄蓓蕾好像很喜欢你啊,说你长得像个洋娃娃。”同桌彭芳芳和一般小孩一样,上美术课只想着画,不喜欢听那么多理论。所以老师在上面讲,她就在地面和林淼扯闲篇。 林淼看着习题册,思路有点乱,干脆先停下来,纠正彭芳芳道:“那个不叫洋娃娃,那个叫公仔。你说的是那种很大一只的绒毛狗熊,对不对?” “对对,就是那种很大很大的,香港电视剧里放的那种。”彭芳芳兴奋道。 林淼道:“就是是咯,那个叫公仔,和洋娃娃是两个概念。” “那为什么叫公仔啊?”彭芳芳一脸好奇,“因为……是公的吗?” 林淼被问住了,敷衍道:“大概吧……” “哦……我懂了,那我们以后就叫你公仔吧!”彭芳芳捂着嘴轻笑道。 林淼只怪自己嘴贱,深吸一口气,放下奥数题,拿出了美术课本。 这题目,这节课没法刷了。 台上老爷子一看神童今天居然认真上美术课了,立马激情满满,口沫横飞。 40分钟的美术课,老爷子滔滔不绝地足足讲了25分钟还多。 最终这堂课,没有一个人能把作业交上去,只能等到周一回来再交。 放学铃声一响,林淼就马上背起书包,往音乐教室跑去。 跟五六班的同学相处久了,林淼觉得还是猴子姑娘和许风帆比较有趣,至少大家能正常沟通。 小跑着到了上课的地方,单老师已经在了。 教室里开了灯,黑板上的五线谱也擦掉了,取而代之的,是2道刚刚写上去的六年级奥数题。 单老师见到林淼就发自习惯地微笑,似乎所有搞数学工作的人,都特么极为现实,只要遇上聪明孩子,就喜欢得不得了。而遇上笨蛋,就很难有什么好脸色。 林淼虽说后来学得不错,但小时候也有过一段学渣岁月,所以个中冷暖,体会相当深刻。 师徒俩闲聊了几分钟,奥数队的另外三个人跟着就到了。 梁欢欢、许风帆和雷瑞瑞三个六年级的娃结伴过来,许风帆最后一个走进教室,顺手就关了门。 被淘汰掉的两个女生,虽说名义上是替补队员,但这两个星期,已经没来上课了。 “好了,都到了,那就先说一件事吧。”单老师面色严肃道,“下个星期15号,也就是星期六早上,区里比赛就要开始了。比赛就一天时间,考两场,上午一场资格赛,下午一场决赛。今天各学校的参赛名单已经出来了,我们学校当然就是你们4个人,全区参加比赛的,一共有280个人,有的学校像广场小学,他们的名额比较多,能报8个人,所以我们想拿好的名次,还是比较有难度的。我跟苗校长商量了一下,如果你们班的班主任,还有你们的家长,这两边都同意的话,那接下来这个星期,我们就可以集中冲刺一下。别的课就先别上了,你们就跟着我,上一个星期的奥数课。咱们争取4个人都能进15号下午的决赛。只要进了决赛,至少就是全区三等奖。” 话刚说完,林淼就举起手来。 单老师马上面露微笑道:“你说。” 林淼大声道:“单老师,我代表我爸妈和我班主任,单方面同意了!” “行!”单老师哈哈一笑。 其他三个孩子面面相觑片刻,然后猴子姑娘和许风帆也相继表态。 “我应该没问题……” “我也应该可以……” 只有雷瑞瑞,显得有些犹豫道:“我还是等星期一,先问问我们老师吧……” 单老师马上急吼吼道:“星期一问就太晚了,星期一我这边都上第二天的课了,你现在就去问吧!现在你们老师应该还没走,你赶紧去问一下!” 说着,又望向许风帆和梁欢欢道:“你们两个要不要也先去问一问?” “我不用。”许风帆道,“我家里有电话,等下回家打个电话就行。” 梁欢欢也道:“我也可以打电话问,我家店里有电话,我有我们赵老师的传呼号码。” 刚站起来的雷瑞瑞听这两人这么一说,也不走了,又坐了回去,小声嘟囔道:“我家也有电话的,我也晚上再问……” 林淼看了看屋里这几个,心说原来在九十年代初,大家的起跑线就已经开始不平等了。 这年头的孩子能学到奥数,说到底,主要还是因为家里比较有钱。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九章 糖画与牙 单老师虽然口头上表示“下星期”才开始集训,但实际在次日的星期天,冲刺训练就开始了。训练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做题。早上做卷子,下午讲卷子,晚上6点到7点半,再加2节“方法课”,结合历年的真题,依次把各种题型和知识模块系统地讲一遍。面对如此高强度的学习任务,别说是小学生,就算是成年人也未必能吃得消,更别提林淼这种幼儿园毕业的小身板。 一整天从早到晚学下来,林淼不但感觉身体被掏空,简直是灵魂都快出窍。 作为单老师的重点培养目标,林淼起码承受了她60%的火力,尤其是下午讲卷子的时候,单老师几乎就是一对一的状态。 但话说回来,单老师其实也挺着急的。这4个学生当中,她最寄予厚望的就是林淼。然后站在客观角度看,论奥数基础,偏偏又是林淼最弱。哪怕林淼在学校的预选赛里拿了第三名,可这并不意味着林淼的水平已经比雷瑞瑞高,顶多就是应试能力和心理素质方面相加的综合实力,要比人家小姑娘稍微强上一点。 上个星期,林淼才刚刚消化完了小五年级的奥数内容,这效率确实是见了鬼的高了。但眼下只剩一周,再想让林淼一边搞总复习,一边轻轻松松把六年级的内容吃下,显然不太可能。 为了能抓紧让林淼把欠缺的知识点全部掌握,单老师甚至特地给林淼开了小灶。晚上讲解的内容,几乎全都是林淼还没来得及学的那些套路,说是特地为林淼多开了一门课也不为过。 林淼周日被压榨了一整天,周一早上起来,便明显感到了重生以来的第一次疲惫感。 但是累又怎么样呢?这世上谁活得不累呢?哪怕他前世在区府办公室当秘书,外人看他光鲜,但熬夜写稿到凌晨三四点的苦,又有谁能体会?跟那种第二天天亮领导就要看到讲话稿,word上却还只有3行字的巨大压力相比,区区奥数集训,这点小玩意儿尼玛算个蛋啊! 林淼刷刷牙、洗洗脸,振作精神,到了学校,依然是一条好汉。 在单老师的悉心指导下,林淼死咬着牙,一天又一天地扛过去。 各种奥数套路不管是否搞懂了最核心的意思,都先囫囵吞下再说,到时候考试再看发挥。 从周一到周四,连续四天,林淼每天晚上回到家,几乎都是倒头就睡。 在这种提笔都费劲的情况下,《小院杂谈》的创作,自然也被持续搁置了一整周。 转眼到了星期五。 就在奥数队的4个小孩的体力和精力全都已经撑到近乎极限的时候,单老师下午讲完卷子,终于没有再对林淼他们下毒手。 她放下粉笔,拍了拍手,语重心长道:“同学们,虽然我还有一些内容没讲完,但今天晚上的课,我们就不上了。今天大家早点回家,晚上早点休息。明天早上8点,我们准时在这个教室集中。有家长想一起来的,也可以过来。学校安排了大巴,会直接送你们去考场,早饭你们一定要吃饱,午饭和中午休息的地方,学校已经安排了,你们只管安心考试就可以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林淼举起了手。 单老师笑得和蔼可亲道:“什么事?” 林淼简练道:“我晕车。” 单老师:“……” …… 晕车是无法解决的问题。但幸好考试的地方不远,就在湖滨路的少年宫。从天机巷走路过去,脚步快点,大概半个小时能到,骑自行车,最多也就20分钟。 林淼单独前往的要求,得到了单老师的同意,明天早上,林国荣或者江萍会送他过去。 下午3点半,林淼他们4个人早早放学。 林淼和其他3个队友不同路,出了校门,就只剩独自一人。 重生回来一个多月,回家的路也看惯了。 林淼现在对这些老建筑的感觉,也从怀念变为嫌弃。 沿着百里坊路,林淼没有再往小巷子里拐,一路笔直地走到连江路,才拐了个不得不拐的弯。 往前几百米,走到通往自家小院的那条无名小巷的巷口,巷口的马路对面,飘来阵阵香气。 林淼摸了摸口袋,抓出一大把数额不等的毛票,细看一眼,应该是一笔超过50块钱的巨款。这里头除了他的那笔稿费之外,还有从每天林国荣给的那3块钱里省下来的一部分。 ——但其实也不应该说是省下来。 能攒下这么多零钱,主要还是因为林淼平时根本就没什么机会花。学校的小卖部一直没开张,而放学回家的时候,又大多都天黑了,学校旁边的小杂货店也都早早关了门。 林淼看了看钱,赶紧又塞回口袋里。 94年,一个6岁的小孩拿着这么多钱站在马路牙子上,很很容易被抢劫的。 感觉肚子有点小饿,林淼左右看了看车,小跑过了马路。 先到一家把炉子支在屋外,店面面积顶天了也就三四个平方的饼店前,买了一张梅干菜馅儿饼。这种饼哪怕在二十年多年之后,东瓯市依然有的卖,而且价格变化并不大。 20多年后,这种饼卖8块钱一张。 而此时的价格,是2块钱。 对于现在的林淼来说,这张饼还稍微显得有点大,他拿着用油纸和塑料袋包好的饼,吹着热气,一边小口咬着,一边又贪心不足地朝边上的另一个小摊走去。 那是一个卖糖画的摊子。 所谓糖画,就是用烧得滚热的麦芽糖作画。 在林淼面前的这个摊子,中间支了一块雪白光滑的大理石,滚烫的糖浆遇上冰冷的石头,马上就会冷却成型,在糖画完全冻住之前,摊主师傅会拿起一根竹签,往糖画的底下一粘,等到竹签和糖画一起凝固,就用专门的工具把糖画从大理石上成片地刮下,或是插在一旁的稻草柱子上,或是直接卖给某个小孩。 而买糖画还有一个乐趣,就是可以通过转盘子的小游戏,先转出一个图案,然后再让师傅按着图案现场做一个出来。转盘周围的图案当中,往往有一条大龙,会让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误以为就是插在旁边稻草柱子上分量至少有别的糖画三四倍大的那条,但其实如果真转到这条龙,师傅只会给你做一只袖珍小龙。 林淼小时候就转到过一次龙,那次被欺骗了感情之后,就再没关照过糖画师傅的生意。 这会儿糖画摊子前一个人都没有。 林淼走到糖画师傅面前,在口袋里掏啊掏半天,拿出两枚钢蹦,递过去道:“来一个。” 那糖画师傅听林淼这老气横秋的口气,不由呵呵一笑,拿了钱,又找回一个,说道:“一块钱。” “哦……原来这么便宜……”林淼啃了口大饼,眉头微微一皱,嘴里某颗牙似乎出了点问题。 糖画师傅笑眯眯道:“小朋友,你家里这么有钱啊?” “还行吧。勉勉强强过日子,反正饿不着就对了。”林淼说着,伸手轻轻一拨箭头。 箭头转了两圈就停了下来,正好就指向了龙。 林淼的眉脚轻轻跳了一下。 然后就见糖画师傅拿作画用的勺子,舀了丁点一勺糖浆,动作麻利地在大理石上挥舞起来,一边还跟林淼闲聊道:“勉勉强强过日子,你还花钱这么大手大脚?这个大饼要2块钱吧?” “嗯。”林淼点点头。 糖画师傅笑着说道:“我都舍不得买来吃!” 林淼听得有点凄凉,自我反省小时候不该那么小心眼的,让糖画师傅少了一个铁粉。 但是半分钟后,当他从糖画师傅手里拿过一个比印象中更小的龙型糖画,这点愧疚之心直接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尼玛,这是画龙还是画蚯蚓? 这死奸商,看我是一个人,就故意糊弄我对吧…… 林淼拿着伪装成龙的蚯蚓,满心无语地回到了马路对面。 他舔了舔糖,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味道,想想这一块钱又白花了,叹着气直接一口咬掉了龙头。 牙齿咬在坚硬的糖画上,钻心的疼痛,立马反射到了林淼的大脑皮层。 他痛得眼泪刷刷下来,然后舌头在嘴里拌了拌,混着一口鲜红的血,吐出了一颗雪白的牙。 林淼一愣,舔了下空荡荡的牙床,含泪感慨道:“一九九四年的第一颗牙,来得比我预料的更早一些……”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十章 财产充公 “铅笔、尺子、圆规、卷笔刀、橡皮、准考证……嗯,貌似不存在准考证……”周六一早,江萍破天荒给林淼做了一顿稀饭。吃过之后,林淼就把需要检查的东西又再检查了一遍。即便只是区里的小学奥数竞赛,但既然已经为此投入了那么大的精力,就完全没有理由不认真对待。 “快点!快点!还磨蹭什么呢?等下要是迟到了,你爸晚上回来又要怨我!”江萍平时在家里闲着没事,几乎以挥霍时间为己任,然而一旦碰上点事情,性子就急得很。她比林淼早几分钟吃完,吃完后连碗都懒得洗,就火急火燎地想带林淼出门。 林淼心里叹口气,对老妈这暴脾气也是毫无办法。 他非常理智地没有搭腔,一声不吭地把书包的拉链一拉,干脆道:“好了。” 江萍这才站起来,去把自行车推出门。 然后从外屋一个角落里拿出一个幼童座椅,绑在车后座上。 只是她刚把座椅绑好,再定睛一瞧,却又觉得这椅子有点脏,于是又转回屋里,拿了条抹布把椅子的前前后后都擦了一遍。这么一搞,5分钟就过去了…… 话说有这么严以律人、宽以待己的吗? 林淼抬手看看表,7点50分,时间倒还够。 可就是不晓得刚才嚷嚷要抓紧时间的那位女同志,此时的内心活动到底是什么样的。 “双重标准无敌啊……”林淼嘀咕道。 被江萍抱上儿童座椅,这张小椅子的大小依然刚刚好,一点都不挤。 说明林淼重生这一个半月以来,体型几乎没有变化。也不知每天那么多饭,到底进了谁的肚子。 江萍载着体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儿子,蹬着自行车,飞快地出了小院。 骑上大马路后,她就开始唠叨。 和别人家的妈妈不一样,江萍从来就不关心林淼的学习,跟考试成绩相比,她显然更在乎林淼又在学校里和哪个女同学相处融洽,又或者是其他鸡零狗碎的小事情。 当然,林淼现在还远没到中学阶段的颜值巅峰期,跟女同学们的纯洁情谊也是无从说起。 所以江萍唠叨的重点,就放在了他昨天刚掉的那颗门牙上。 “不要舔知道吧,一直舔来舔去,以后会长歪的,长歪了又要去看牙医,而且那个矫正器戴着也不舒服,妈小时候就戴过,特别不舒服。还有啊,今天开始,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刷牙知道吗?以后新的牙齿长出来,就不会再掉了,要一直用到老的,万一蛀牙了,补个牙又麻烦,补牙是用电钻在嘴里钻的知道吗,很痛的……” “嗯、嗯、嗯、嗯、嗯……”林淼半个字都不想多说,敷衍得很。 江萍却依然喋喋不休,从牙齿的话题往别处延伸道:“你昨天是不是吃糖把牙齿吃坏了?买那么多吃的干嘛?昨天都下午4点了,吃了饼又吃了糖,晚饭又才吃那么一点,我特地给你炸了那么多鱼,结果还是都让你爸吃了。还有啊,以后不要放那么多钱在身上,你身上那些钱,昨晚洗衣服的时候我都拿出来了,妈妈先替你保管。” 嗯? 林淼眼睛一瞪,怪不得总觉得今天还有什么东西没带! 想不到居然忘了最重要的! “妈,咱们做人要讲规矩的,你拿我的钱没关系,但拿之前好歹前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啊。这样吧,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你先还我一半,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林淼义正言辞。 江萍却被儿子逗得哈哈狂笑,引得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 林淼一看就知道老妈是在装疯卖傻,蛋疼道:“你还不还我啊?这钱可是我自己赚来的!” 对于林淼这笔稿费的来源,江萍倒是一早就知道了,但她却耍赖笑道:“什么你赚的我赚的,我跟你说,你人都是我生的,你的钱就是我的钱!知道吧?” 知道个蛋哦! 林淼立马嚷嚷起来:“20块!最低底线,还我20块!不然晚上等我爸回来,我就让他多花50块给我买变形金刚!” “你再敢说一句试试?”江萍连路都不看了,转过头来怒斥道,“我现在就停下来打你一顿信不信?” 林淼道:“不信。” 江萍一按刹车,停了下来。 母子二人在大马路上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肯让步地对视了半分钟,林淼抬起手,把电子手表在老妈面前晃了晃,江萍这才终于妥协了。但还不忘找个台阶下,板着脸道:“今天没时间了,改天再收拾你。” 林淼却还不肯,追问道:“那我的钱呢?” 江萍烦躁了,连声说道:“还你还你还你!全都还你!先给你10块钱!” 嗯?这什么逻辑? 全都还我——那应该是52块钱才对吧? 林淼暗暗腹诽,却没心情再继续刺激老妈了。 只怪低龄幼儿没人权,超过10块钱的财产就得充公…… 江萍骑车的速度飞快,15分钟后,就到了少年宫。 8点出头,少年宫外已然人山人海,挤满了前来考试的小孩。 江萍推着自行车,在人群中慢慢前行,不一会儿,就找到了百里坊小学的队伍。 她将车脚一放,把林淼从后座上抱了下来。 见到林淼的几个老师和同学时,又变成了那个在外人面前十分温柔的妈妈。 “老师,又麻烦你们照顾了。”江萍也不知道单老师姓什么,笑着客套道。 单老师特别欢喜地摸着林淼的头,哈哈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你家孩子这么懂事,天天让我带我都高兴!” 江萍哈哈笑了笑,又从包里拿出10块钱,一副慈母的颜色道:“这个钱你拿好,想吃什么东西就自己买。妈妈先回家了,你要听老师的话,知道吗?” 林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边上许风帆看到,很是羡慕道:“哇,阿姨,你给他这么多零花钱啊!我爸每个星期才给我10块钱……” 梁欢欢跟着道:“我妈也是,一个星期才给10块……” 林淼对江萍道:“妈,要不你再解释下这10块钱是怎么回事?” 江萍瞪林淼一眼,又马上和单老师笑了笑。 她当然什么都不会说,默默站起身来,转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这时单老师一看人到齐了,就领着几个孩子,朝少年宫内的考场走去。 林淼安静地走在猴子姑娘身边,心里还在惋惜自己的那点零钱。 单老师见林淼郁郁寡欢,不由问道:“林淼,紧张吗?怎么都不说话?” 林淼马上咧嘴一笑,露出有所缺失的牙床,卖萌道:“昨天牙掉了,我怕说话漏风。”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十一章 侥幸过关 九十年代初期,即便计划生育的政策就悬在头上,但瓯城区18岁以下的人口数量依然相当庞大。区内小学分布密集,平均下来,每个街道或者乡镇范围内,差不多都有五六所。 学校的规模当然也有小有大。 大的学校如广场小学,一个年级段有12个班级,而小的学校,一个年级段可能就4个班。这回全区小学生奥数竞赛,报名参赛的小学一共有56所。 百里坊小学在这些学校中,属于规模中等稍微偏上的。但这回被区教育局划为了中等规模序列,所以只拿到4个参赛名额。而规模更小一些的学校就更可怜,只有2个名额。 280个孩子,被分在了4个考场,每个考场70人。 原则上自然一桌一人,并且同校不同场。 所以林淼他们4人,考试的地方教室都不一样。 单老师偏心偏到底,先单独把林淼送进考场,然后还跟明显相熟的监考老师叮嘱了几句,才带着其他三个孩子离开。等单老师一走,监考老师自然就忍不住多看林淼几眼,心里嘀咕怎么又有个这么小的。刚才几分钟前,她也见到一个不知道是二年级还是三年级的孩子,但是绝对没单老师带来的这个这么小。单老师的这个学生,看起来就跟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似的。 林淼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桌子的右上角,已经贴了学生信息,但仅限于学校、姓名以及考场编号,连张最起码的照片都没有。 他默默地拿出文具盒,然后看了眼手表。 现在是8点24分,距离考试开始,还有足足36分钟。 于是他很从容地举起手,让监考老师先带他先去了趟厕所…… 放空肠道回来后,时间就过得很快了。 随着教室里70个座位被陆续坐满,8点55分一到,监考老师就拆开牛皮纸袋,提前5分钟把试卷发了下来。 林淼拿到卷子,先把姓名、学校和编号填好。 他的编号是86号,感觉还挺吉利的。 耐心地又等待了5分钟后,铃声一响,监考老师装得很严肃地沉声道:“开始。” 话音一落,教室里最牛逼的几个小孩,立马落笔作答,就刚才那5分钟,他们都靠口算做出三两道了。林淼这回运气不错,前三道题他正好都接触过,所以在监考老师的眼里,他也是牛逼孩子之一。而对于这个情况,监考老师一点都不感到奇怪。要是没两把刷子,单老师怎么可能让这么小的孩子来参加比赛?要说是特意来感受气氛的,那也未免太奢侈了。要知道,这样的比赛机会,很多孩子可能一辈子也就只能遇上一次而已,或者根本就没机会遇上…… 前三道题一晃而过,林淼没时间检验对错,就头也不回地往下做。 30道题目,60分钟,规则和上次的校内选拔一模一样。 所以很明显,这回考验的就是学生对套路的熟悉程度,以及应试的综合能力。 林淼按照以往的考场战略,20秒内读题,10秒钟寻找思路,如果10秒左右还想不出,那就很干脆地直接跳过。 于是他第四题跳过,第五题跳过,第六题跳过…… “我靠,要不要这么点背啊……”连跳三题之后,林淼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 再然后,第七题终于找到了灵感。 大概40分钟之后,林淼把卷子做完了第一轮,总共有11题被跳过。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看了眼手表,时间还够,内心保持淡定。 回过来硬啃剩下的11题,他思考的时间就多了许多。 电子表上的数字,有规律地跳动着,林淼花了十几分钟,又拿下了三道题。 这时,监考老师开口道:“还有最后5分钟,还没做完的同学请抓紧时间,已经做好的同学也再检查一遍,等考试完毕,请大家先别离开座位,我们现场改卷,现场评分。教室里排名前25的同学,可以进入下午的决赛。” “这么有效率?而且……好残酷有没有!?”林淼微微一怔。 然后稍微一走神,反而对卷子上一道空着的题有了思路,不由哈哈一笑,赶紧动笔。 要求2分钟解答出来的题目,计算量都大不到哪里去。 林淼只花了一分多钟的时间,就把那道题做了出来。 但在剩下的几分钟时间里,最后7道,他就实在无能为力了。 无奈地提前30秒放弃了战斗,林淼搁下笔,只能听天由命。 他已经尽力了。 半分钟后,铃声一响,监考老师马上喊道:“所有同学全都放下笔!不要再写了,再写就剥夺考试资格!” 喊了两次,教室里头个别不甘心的小孩,终于放弃了抵抗。 教室外面又走进来两个老师,把卷子全都收了上去。 然后林淼就那么坐着,看着三个人站在第一排的桌子前,飞快地把一张张卷子全都改出来。 大概10分钟后,卷子批改完毕。 为首的监考老师把卷子集中起来,按照得分拍了拍序,然后就宣布名次道:“接下来我报到名字的同学,到我这里拿一张中午的餐券,还有招待所的房间钥匙。钥匙可以交给你们的老师,你们中午吃完饭,可以回自己家,也可以去招待所休息。” “这么奢侈?”林淼暗暗吃惊。 如果是一个孩子一个房间,那下午决赛100个名额,可不就是一口气订了100个房间? 话说区教育局是把这附近的某个招待所整间都包下来了吗?财大气粗啊! 不过话说回来,只包一个中午的话,貌似招待所可能会挺高兴的话,毕竟招待所的入住高峰期是晚上…… 林淼的思维胡乱发散着,不知不觉间,台上老师已经报数到了第21名。 拿了餐券和房间钥匙跑出门的孩子,固然各个兴高采烈,但留下来的,表情就没那么高兴了。 林淼心里也在打鼓,我草我草地喊个不停。 然后他一边我草着,第22名和第23名也都跑出去了…… “难道寡人就这么出师未捷当了炮灰?”林淼有点失望地抓了抓头。 正郁闷着,讲台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第24名,百里坊小学,86号林淼同学。” 林淼先是一愣,旋即一秒变脸,大笑三声:“哈哈哈!天不亡我啊!” 全班一脸黑线。 监考老师忍着笑,把餐券和房间钥匙交给林淼,对他道:“小同学,你可不要骄傲啊,你这回是运气好,要是在别的班考试,也许就被淘汰掉了。” 呵!年轻人,图样图衣服! 要不干嘛分考场呢?这回考验的就是你哥哥我的运气啊! 林淼拿着东西,昂首挺胸走出考场。 他上辈子考了无数场试,就没一回像今天这样狗屎运爆棚的。 要么就是高出很多分,要么就是考不过,总之踩线进场的,从没有过。 貌似重生之后,老天爷是打算要好好善待他了啊…… 走出考场,林淼一眼就见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单老师。 单老师见林淼出来,脸上顿时露出一副松气的神情,朝林淼走过来道:“我还担心你进不了决赛了呢!” 林淼道:“今天状态有点不对,我妈早上给我煮鸡蛋稀饭太咸了,进去后又没水喝,口渴得很,严重影响考试发挥。” “那待会儿吃饭多喝点汤。”单老师完全接受林淼这个理由,又问道,“有几道题没做出来?” 林淼道:“7道。” 单老师一连庆幸:“那你运气不错,雷雷也是7题没做出来,被淘汰了。” 林淼沉默不语,然后过了几秒,又好奇地问道:“那万一同一个教室里有很多人并列最后几名,比方排在第25名的有七八个人,那入围的25人该怎么选啊?” 单老师道:“这个就看错在哪里了,题目是越往后越难,所以后面答题对的越多,并列的时候名次就越靠前。要是这样还实在有人并列,那就只能一起进决赛的。决赛说是100个名额,有时候也确实会进去一百十几个人。” “哦……”林淼点了点头。 这个解释还是靠谱的。 然后他又问:“其他人呢?” 单老师道:“跟苗校长和许风帆的爸爸一起先走了,苗校长先带他们去饭店了。” “那这个呢?”林淼掏出餐券问道。 单老师哈哈一笑:“这个是少年宫食堂的餐券,我们不去食堂吃,你留着当纪念吧。” 林淼哦了一声,把餐券塞回口袋里,心说九十年代真好,公款消费,利国利民。 第三十二章 意外情报 中午吃饭的地方,订在离少年宫只有不到500米路程外的一家酒楼。 单老师领着林淼找到包房,刚一推门进去,林淼就听到有人在哭。 百里坊小学出来4个人,现在已知3个人成绩,但只有雷瑞瑞被刷掉了。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一半是气自己,一半是气别人——干嘛全都发挥得这么好,哪怕多一个垫背的,她也不至于这么丢脸啊,现在只能指望林淼也被淘汰了,呜呜呜…… 一个风度很好的中年男人,坐在雷瑞瑞边上,笑着安慰她道:“孩子啊,你能来参加比赛,就说明你已经很优秀了,不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嘛,将来还有的是各种各样的机会呢……” 中年男人不说还好,这一开口,雷瑞瑞立马哭得更特么嗨了。 林淼站在门口,盯着那眼熟到似曾相识的中年男人看了半天,终于和脑子里另外一张稍胖一些且年老一些的面孔,成功对接到了一起。他差点就脱口而出:“许人大!” 这中年男人名叫许佳昌,如果历史轨迹不飘,20年后应该会升任瓯城区*******。 实打实的正处级干部,牛逼得不得了。 “所以这么说来?我曾经有个学长,是正宗的官二代?”林淼望向许风帆。 恰巧许风帆也看过来,笑着喊道:“林淼!” 他这一喊,许佳昌也就看到了林淼,接着便转过头,微笑着问一旁的苗晓秋道:“苗校长,这小家伙就是林国荣的儿子?” “对。”苗校长笑盈盈的,向林淼招了招手,“淼淼,来我这边坐,考过了没?” “过了,第24名,踩红线啊。”林淼笑哈哈地回答,走到苗校长身边坐下。 雷瑞瑞闻言,突然停下了哭声。 她眼神呆滞地转过头,傻傻地看了林淼几秒,就在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的那一刻,她猛地又伏下头,把脸埋在桌上继续嚎啕大哭起来。 这回是真心碎了。 6岁的小屁孩都过关了,她却扑在了决赛圈外,心都碎成粉啊! 单老师看不下去了,掏出纸巾走过去,把雷瑞瑞拉起来道:“瑞瑞,控制一下情绪,先吃饭,等吃完饭老师再送你回家。不然你一直这么哭,大家都没法吃饭了。苗校长和许风帆他爸爸,他们都饿着肚子在等你呢。” 被单老师这么一说,雷瑞瑞总算哼唧哼唧地消停下来。 …… 菜很快就上齐了。 几个孩子抓紧吃饭,补充能量,大人们则是谈笑风生,不紧不慢地说说笑笑。 桌上除了林佳昌和苗晓秋之外,还有一个百里坊小学的教务处主任,以及今天的开车司机。 司机当然是没什么话可说的,要不是没办法再另外开一桌,他根本不可能坐到这边来。 至于教务处主任姜老师,这会儿其实也不怎么自在,只能听苗校长和林佳昌你一句、他一句,然而偶尔搭个腔,显得有低三下四。 林佳昌和苗晓秋聊了一会儿,话题渐渐就转移到林淼身上。 苗晓秋忽然对林淼道:“淼淼,你知不知道,这个林叔叔和你爸爸是在同一个单位上班的啊?” 啥? 林淼一脸震惊。 为什么老林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 对了,一定要面子不肯说。 许佳昌和林国荣年纪差不多大,但是后来的人生轨迹,一个在天,一个在坑,依老林的性格,肯说这件事才怪了。但话说回来,老林对他在西城街道的另一个女同事,倒是经常提起。 那个女同事名叫胡剑慧,因为同时满足了“高学历”、“女性”、“少数民族”、和“无党派人士”这四个条件,仕途上一直非常顺利。在林淼大学毕业后还在瓯城区南城街道当临时工的时候,胡剑慧就已经是东瓯市的副市长,后来又进入了市常委班子,兼任东瓯市统战部部长。 林国荣中风瘫痪之后,脑子一度不太清醒,偶尔有清醒的时候,总会后悔当年没抱紧胡剑慧的大腿。说起来,他这个城管科科长,还是胡剑慧当街道副主任的时候,被她一手提拔起来的。 林淼这么想着,不禁就有些纳闷了。 一个许佳昌,一个胡剑慧。林国荣放着眼皮子底下这么好的政治资源不用,却整天往一些看似牛逼实则和他根本不搭边的领导身边跑,这不是舍近求远,花式自残吗? “叔叔好。”林淼回过神来,赶紧装出一副卖乖的模样,向许佳昌恶意卖萌。 许佳昌却显得不怎么在意,淡淡笑道:“不错,比他爸懂礼貌。” 林淼一听这话,顿时心都凉了。 不用说,老林肯定一早就把人家给得罪了。 怪不得从来不提呢,感情不但是面子问题,关键是早就关系破裂了啊! 中午一顿饭,林淼吃得有点心不在焉。 等填饱肚子,单老师就先领着四个孩子走了。 先把林淼、许风帆和梁欢欢送到招待所,等三个孩子都进了屋,然后才送雷瑞瑞回家。 招待所的房间就是最普通的单间,一张单人床,外加一个卫生间。 卫生间看着倒还挺新,没有浴缸,但可以站着淋浴。 不过林淼现在没这么需要,洗了把脸,稍微坐着放空一会儿,等到12点左右,就倒头睡了。 午睡时间,一直持续到下午1点半左右,林淼被许风帆敲醒了房门。 林淼开了门,许风帆和梁欢欢就跑了进来。 许风帆见林淼头发乱乱的,床上的被子也是散乱铺着,就知道他是刚睡醒,奇怪地说道:“你怎么还能睡得着啊?我一直醒到现在。” “中午不睡,下午崩溃。”林淼打着呵欠,看看手表,见睡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就穿上鞋子,走到卫生间洗脸刷牙。 梁欢欢坐下来,捧着脸道:“我也没怎么睡好,根本睡不着,一闭眼就脑满子各种想法。这比赛搞得我紧张死了。” “别紧张了,至少已经有个三等奖了。”许风帆笑着说。 “屁的三等奖,这个三等奖就是个安慰奖,我才不稀罕呢!”梁欢欢道,“而且听说只有一等奖能代表区里去市里比赛,我还想去市里比的。” “去了市里还有省里,去了省里还有全国比赛,全国比完还有世界比赛,不要贪心了,有个全区二等奖就够了,又不可能人人都像林淼这样,从小就是个天才。”许风帆叹道。 “说我什么?”林淼在卫生间里没听清楚,满嘴泡沫地走出来问道。 梁欢欢故意道:“他说你是个笨蛋!” “哦,行啊,挺有眼光的,被你看穿了。”林淼笑着对许风帆道。 梁欢欢一脸懵逼。 许风帆哈哈大笑:“你看,他根本都不理你!” 林淼洗漱完毕,整个人精神了许久。 他坐下来,就装得很随意地问许风帆道:“阿帆,你爸爸是街道主任吗?” “不是。”许风帆道,“好像是纪律书记什么的……” 林淼马上道:“纪工高官对不对?” “对对,就是这个,我老是说不顺这个词。”许风帆道。 林淼心里都快哭了。 老林啊老林,你特么得罪谁不好啊,就你那习惯性贪赃枉法的尿性,得罪了自己街道的纪工高官,你特么能升官就见鬼了啊! 三个小孩坐一屋,各怀心事地聊了大半个小时。 等到2点多,中午绕着瓯城区跑了一大圈单老师就来敲门了。 下午的考试时间是3点钟,但是也得提前一点过去,免得出什么幺蛾子。 第三十三章 一等奖 到了下午的决赛,考场里的人就少了很多。 不仅仅由于总人数少了大半,也因为安排在每个考场里的人数,比早上减了大概三分之一。加上少年宫的教室本来就大,后排的课桌没人坐了之后,整个场馆就越发显得空荡荡的。 早上的门槛赛,区里出于要为尽可能为各学校保留种子选手的目的,设置了同校不通场的规则,尽可能地淘汰了各校的弱渣,或者整个弱渣学校。但到了决赛,就不存在这种意义了。 林淼下午和两个同校队友,坐在了同一个考场里。 许风帆甚至就坐在林淼斜前方的位置,考前半个小时,还在和林淼扯闲篇。 一群孩子就像早上那样,乖乖坐在教室里,从2点半一直等到3点开考。 铃声一响,教室里便一片凝重,只剩下翻卷子和笔尖在纸面上滑动的声音。 考试的规则不变,依然是60分钟,30道题。 林淼这回状态不错,从第一题一直到第11题,全都没有卡住,直到做到第12道的时候,才第一次跳了过去,然后接着又是酣畅淋漓的12连斩。 他一鼓作气写了50分钟左右才停下,最终欣喜地发现,跳过去的题目一共就只有4题。 因为早上听了单老师的解释,貌似越后面的题目就越值钱,林淼咬咬牙,把刚刚最后跳过去的第28题,又拉回到了视线中。 憋着劲儿苦思冥想了足有5分钟,眼见着时间就快到了,林淼突然福至心灵,脑海里闪过灵感,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刷刷把答案写下来。 写完后再一检查,居然还真蒙出来了! 逻辑完全通常,完美! “同学们请注意了,只有最后3分钟了,还没做好的同学请抓紧,做好的再检查一遍。”监考考试还是老一句话。 林淼却没像早上那样早早缴械,而且翻回到试卷前页,去啃那道理论上应该最简单的题目。 这一次,他的状态来了。 只是重新把题读了一次,林淼立刻就有了思路。 他抓紧答题,飞快计算,就在铃声响起的同时,终于把这道题写完,长舒一口气,放下了笔。 教室里两个监考老师,也没再喊话,马上一前一后地将卷子收上来。 一边收卷子,为首的老师一边说道:“先不要走,和早上一样,我们马上就会把卷子改出来。大家先在教室里耐心等待半个小时,等下我们改完卷子,报到名字的同学留下合影,没报道名字的同学,就是这次的三等奖。” 林淼和许风帆互相看了眼,许风帆小声问道:“你考得怎么样?” 林淼比划了一个2,回道:“2题没做出来。” “才2题?”许风帆瞪了瞪眼,“我4题没做出来!” 教室里马上又有一个人喊道:“你们好厉害,我6题没做出来。” 说完就立马招来群嘲。 “恭喜你,三等奖了。” “哈哈,我们一起拿三等奖。” “什么时候三等奖都这么丢脸了?” 教室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唯有错了3题的猴子姑娘梁欢欢,脸上挂着冰霜。 林淼是肯定比她排名靠前了,这就意味着,离一等奖又远了一点。 “别说话啊,大家保持安静。”监考老师留下一句话,拿着教室里的50份卷子走了出去。 林淼和所有人一起,怀着忐忑的心情,等了超过20分钟。 快到下午4点半的时候,监考老师终于回来了,拿着一张单名,直接从头往下念道:“张雪茹、赵婷婷、苗艳秋、吴秋红、蒋琴琴、包玉婷、钱玉珏、高晓慧、林燕、朱佩慈、莫芳芳、林淼……梁欢欢……许风帆,这28位同学留下,其他22位同学可以先回去了,你们的三等奖证书,会直接送到你们各自的学校去。” 林淼听到自己的名字,倒是不觉得奇怪。 毕竟奥数这些套路,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只跳过了2题,说明最多也不会错超过3题,拿个二等奖以上,还是比较稳的。 不过刚才听顺序,貌似他才在这个教室里排第12位。 而瓯城区的比赛,一等奖是取前20名,二等奖是第21名到第50名。 这么一看,他这回估计是一等奖没戏了…… 总不能指望隔壁教室的水平整体偏渣,只有8个人挤进前20吧…… 林淼有点小失望,在转头一看梁欢欢和许风帆,这俩孩子脸色更难看。 “阿帆,二等奖了哦~”林淼跟许风帆笑了笑。 许风帆回得比较勉强,强颜欢笑道:“是啊。” 这小子中午跟梁欢欢说别贪心,现在自己都这副模样,典型的心口不一。 拿了三等奖安慰奖的孩子,稀稀拉拉地出了教室。 林淼他们又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个老师过来喊道:“同学们,可以出来拍照了,一等奖的同学站前排,二等奖的同学站后排。你们班一等奖的有12个,一等奖最后一名是林淼。排在林淼后面的同学,等下全都站到后排去啊,我们抓紧把照片拍完,晚上去香格里拉酒店吃饭,所有20个一等奖的同学,和32个二等奖的同学,全都一起去!” 我擦! 考得好还有饭吃? 不对不对!妈的,这个才不是重点! “我拿了一等奖?”林淼一脸惊喜,很有一种明明已经被医生诊断为不治之症,结果找别的医院重新复查一次后,却发现那医生其实是个煞笔的感觉。 “这下厉害了啊。”许风帆羡慕地对林淼道。 林淼点点头,说:“走,拍照去,晚上多吃点,化悲愤为食量。” 许风帆只能叹一口气。 怎么可能还吃得下去啊…… 52个拿了奖的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走到指定地点。 林淼意外地在人群中发现一个只比他高十几公分的矮子,那矮子也发现了林淼,然后两个人一个站前排,一个却嘟着嘴站到后排。 摄影师喊着让一群孩子把位置站好,林淼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句:“那个最矮的,我不会输给你的!” 林淼转头一看,果然是那矮子喊的。 马上怼回去道:“我只是暂时比你矮一点,但你至少大我2岁,却在比赛里输给了我。所以我只是矮着玩玩,可你却笨得很认真。” 那矮子直接就煞笔了,被林淼呛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多年以后,中科院某东瓯籍优秀青年科学家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自己之所以能取得今天的学术成就,都是因为小时候受到了某个死奸商的语言刺激。 那一年,死奸商6岁,科学家8岁。两人一生只交锋过一次,死奸商保持了100%的胜率,并且厚颜无耻地再也没有给过科学家重新挑战的机会…… 第三十四章 老林秀作死操作 林淼重生的这年头,哪怕是东瓯市这种经济还算过得去的沿海城市,晚上也几乎不存在什么娱乐休闲活动,所以家家户户的晚饭时间也就相对较早,通常过了傍晚5点就要开伙。 少年宫内,等获奖的孩子们拍完合影,天色渐渐转暗,差不多也就到了饭点。但前来和小朋友们合影顺道蹭饭的区教育局副局长,却没有急着要送孩子们去酒店,而是默默地站在原地,静候接送孩子的家长到来。毕竟等下吃完饭,孩子还是要让家长送回去的,不然教育局的那辆大巴车,就该变成环城公交了。 眼见着天色一点点变暗,少年宫里头也渐渐热闹起来。 半个小时以后,少年宫内亮起了灯,到处都是寒暄的问候。这些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来自不同学校的孩子,他们中的大多数家长,却都很诡异的互相认识。 各种主任、书记,喊得那叫一个热情洋溢。 林淼旋即就意识到,这年头能让孩子学奥数的,应该还是体制内家庭占绝大多数。 因为靠经商赚到钱的那一拨人,其实多数就是暴发户。这些土老板平时整天都忙着赚钱,别说悉心教导孩子了,能不把小孩养出公主病或者熊孩子癌就算不错了。至于课外的提高教育,他们中很少有人会有这种概念。可能只有少数一部分有钱老板,出于跟风或者其他装逼的目的,才会把孩子往奥数班里塞。除此之外,恐怕也就只有一些知识分子家庭,还会在负担得起额外学费的前提下,再让孩子多接受一点早期启发式的教学课程。 “哎哟!赵大处长来了!”夜色中,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抹着一头发胶的中年男人,在一个年轻人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向人群走过来。身边那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个包,看他亦步亦趋的样子,应该是这位所谓的赵大处长的秘书。 区教育局的领导大喊一声,隔着十来米,就伸出双手迎了上去。 林淼被这气氛带了节奏,还以为自己是回到区府办了。 他习惯性地就转头跟身边的人打听道:“这人是市里的处长吧?” “你看出来了?”许佳昌就站在许风帆身边,同样条件反射地低头回答林淼道。 一大一小两个人,对视一眼,立马又移开了眼神。 林淼心道一声见了鬼,怎么不自觉地就多嘴了。 许佳昌则是眉头紧蹙,觉得林国荣这儿子也太早熟了。 要知道他的儿子许风帆,今年都六年级了,可是对体制内的级别系统,他还是一点都不懂。甚至就连他这个亲爹,明明都在街道里工作了好几年了,但许风帆照样连老爸的职务都说不明白。 再反观林淼,同样是街道职工家庭的孩子,这才6岁啊,居然单凭别人的反应,就能判断出赵处长是市里的处长,而非区里的处长。话说自己好歹也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小领导,可是这家庭环境耳濡目染的效果,怎么就还比补上林国荣那种股级家庭的?没理由啊! 许佳昌恨屋及乌,对林淼的早熟和早慧有点抵触。 他拍拍已经差不多有自己那么高的儿子,指给许风帆道:“风帆,那个是赵克明,咱们东瓯市信访处的处长,你知道市信访处是什么级别吗?” “市信访处啊……”许风帆迷茫了两秒,随口猜了吓,“市级?” 许佳昌放弃了,儿子的数学向来比语文好,看来将来不适合从政,还是朝工程师的方向发展吧…… 许风帆一看老爸沉默了,就知道自己答错了,就转头问林淼道:“林淼,那个人是什么级别的?” 林淼淡淡回道:“处级。” “那……那个……如果是那个什么处的区里的处长呢?”许风帆转眼之间,就已经把“信访”这两个字给忘了。 林淼继续给出答案:“区信访处是科级的,不过区里的不叫处,应该叫科,而且有时候也不一定的,因为这个部门很重要,所以有时候会低职高配,由副区长来兼任,副区长兼任的话,那这个科长就是副处级了。” “啊……”许风帆被林淼三句话就绕晕,晕得对体制系统的复杂性都感到恶心想吐了,直摇头道,“我以后才不要学这些,还是数学最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哪有那么多变来变去的花样。” 许佳昌听得嘴角抽抽,突然很想训儿子几句。 这不是变相向林国荣的儿子认输了吗?六年级输给6岁的,你好意思吗?奥数也考不过人家,机关的级别常识也不如人家,老子生你何用啊?许佳昌内心沸腾,可是生气归生气,他却毕竟是真正读过书、有修养的,脸上愣是一脸表情都没有。 这边许佳昌正跟莫须有的假想敌隔空战斗,人群中忽然又有人大喝一声:“阿明!你也在啊?” “哟?老林啊?你家孩子今天也来啦?”赵克明大笑着,跟来人握了握手。 林淼往前一看,正是自己家的林科长。 林淼和许佳昌见到这场面,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我草,有没有搞错”的表情。 到底谁能解释一下,林国荣平时到底都在干嘛? 为什么他一个破股级干部,会认识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市里的领导? 林国荣和赵克明两人一起朝着林淼走过来,林国荣见到许佳昌,先是微微一愣,然后露出很欠抽的神情道:“诶,许书记也在啊?” 许佳昌针锋相对:“你林科长来了,我就不能来啊?你家把少年宫包下了啊?” 林淼一听这开场白,心里立马十万个我草。 两人这关系,明显已经到了无法修补的地步了啊! 老林,林科长,我亲爹,请问你到底能不能换个对象作死? 跟自己单位的领导正面硬钢,真的有那么刺激、那么好玩吗? “爸爸,我们回家吧,妈妈还在家里等我们呢。”林淼急忙装幼稚,企图改变现场气氛。 林国荣却哈哈一笑,很开心地说道:“你妈晚上去你奶奶家吃饭了,我们晚上去酒店吃,你拿了一等奖,教育区的叔叔要给你奖励一顿大餐!” “你儿子一等奖啊?”边上的赵克明眼睛一亮,“你儿子几岁了?” “6岁。”林国荣很得意道,“跳级上了五年级。” “哦哟哟哟哟!”赵克明惊讶极了,大声道,“那你不是生了个天才啊?” “赵处长,这孩子不错吧。”苗晓秋这时也走上来,笑盈盈道,“国荣家的孩子,以后很可能就是我们学校培养出的最优秀的学生了。” “晓秋!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赵克明客气地跟苗晓秋握了握手,苗校长毕竟还挂这个市人大代表的头衔。 林国荣和赵克明还有苗晓秋三个人说笑不停,许佳昌就这么被打脸似的,被冷落在了一旁。 他看着林国荣意气风发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受不了。 凭什么林国荣一个中专毕业的货色,也能爬上来啊?街道的干部任用制度绝对有问题! 许佳昌越想越气,饭也不打算吃了,拉起许风帆的手,就打断正和赵克明谈笑风生的苗晓秋道:“苗校长,我先带孩子回去了,我爱人还在家里等着呢。” “哦?许……风帆他爸……”苗校长显然不知道许佳昌到底是什么职务,笑着说道,“马上就去酒店了啊,一起来嘛!孩子考了一天也辛苦了,吃点好的,补一补。” “不用了,家里已经做饭了,也不差这一顿。”许佳昌强颜欢笑地说着,然后看了满脸想死的林淼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少年宫。 苗校长倒也不以为意,转回身去,继续跟赵克明叙旧。 林国荣也半点没有尊卑的意识,凑在两人中间,时不时插上一句。 林淼看着这片轰轰闹闹的场景,对自己家的老林只剩残念,干脆也不想了。 思绪转而飘到别处去—— 话说,区教育局今天组织这么一场考试,其中最大的一笔支出,其实应该是今晚的这顿饭吧…… 这教科书式的巧立名目…… 这理直气壮的公款吃喝…… 区教育局年底突击花钱的技术真尼玛牛叉!本秘书要给你们写个服字! 第三十五章 父子两面 从少年宫开到晚餐地点的香格里拉酒店,开车只用不到15分钟。 去吃饭的人不少,装了足足4辆大大巴——除了极少数几个非常不习惯这种场面的学生家长早早地带着孩子离开,剩下的学生当中,有不少是父母两个人一起来的。再加上教育局的七八个领导和工作人员,还有突围而出的各学校的领队人员,零零总总下来,林淼目测参加这场收尾宴的,应该超过了200人。 等到了酒店,果然一下子就是十来桌。 现场体制内的人占了多数,一到饭桌前,自然而然也就论资排辈坐下。 林淼他们这桌,应该是传说中的主桌。 以赵克明为中心,苗晓秋和另外几个已经提了干的学生家长团团坐下。而最让林淼感到牙酸的时,林国荣居然也毫不犹豫地坐到了这桌,并且拿着他这个儿子当挡箭牌,把他放在赵克明身边,老林自己则坐在他另一旁,摆出一副要照顾儿子的架势。 好在赵克明和许佳昌不一样。 赵克明显然非常喜欢林淼,于是父子俩一坐下来,立马就成为了当天酒局的话题中心。 老林几杯酒下肚,又拿出老牛逼来吹,把上次开学报名时和金校长说的那些话,又对酒桌上的人重生说了一遍,把赵克明一群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林淼头一回看到父亲在酒桌上的表现,不得不说,老林确实是个搞气氛的高手。而且在面对比他高很多级的领导面前,也是真心不卑不亢。这一点,林淼自愧不如。 实话实说,林淼必须承认,自己其实是有门户和阶级意识的。哪怕他自己曾经就是体制内低人一等的临时工,但这并不能抹去他在拥有编制之后,面对其他临时工时所产生的身份优越感。 而眼下看来,老林则完全不是这样的人。 在这张酒桌上,老林半点都没有因为赵克明是个官,就对他溜须拍马、吹捧讨好,而是完全像个老朋友一样,跟人家吹牛打屁,言语间毫不做作。 林淼终于有点明白,父亲为什么那么固执地想要升官了。 原来在他的眼里,升官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老林从骨子里就把自己和区里、市里的那些领导看作了一类人。可以说,心胸真的很宽,宽到根本不在乎别人站得有多高。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是站在更高的地方看着别人。所以也就更加难怪,他几乎不把在路边摆摊的人当人看。 老林极端的思维方式就像一把双刃剑,要么成功,要么成仁。而他最后被人下阴招输得连编制都丢掉,也完全不是运气问题,根本就是性格决定命运。一切早就注定了的。 “还是书读得太少,吃了没文化的亏啊……”林淼喝着健力宝,有点替父亲感到惋惜。 只是话说回来,升官这件事,又哪有那么容易。 要讲规矩、讲策略、讲机会、讲能力的好伐…… 可以上这四点,老林顶多就具备了四分之一。 半次提干的机会,以及半桶水的办事能力。 至于规矩和策略——去特么的吧! 老林闹着要当官是不假,可他什么时候讲过规矩,什么时候又有过策略。 他跑官要官半辈子,来来回回所做的一切,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四个字——瞎几把干! 林淼从小目睹老爸的各种白痴行为,内心深处早就把林国荣当成了反面教材百科全书,所以日后他自己进入体制,在行事风格上,和林国荣相比完完全全就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类型。 林国荣无所顾忌,林淼谨小慎微。 林国荣见到某书记直接喊老某,林淼见到某书记恨不能先来个90度的弯腰鞠躬。 林国荣平日里没事就爱往领导家里跑,林淼过年给领导发条明知对方不在乎的短信却依然还要字斟句酌。 也正因为如此,林国荣曾经得罪了那么多人,人们也明知道林淼是林国荣的儿子,林淼却依然能在机关里生存下来。 他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委曲求全、唾面自干、好死不如赖活的装孙子精神! 林淼在酒桌上听着林国荣牛逼越吹越大,思绪早已不知飘飞到第几重天。 等他从长久的放空中回过神来,林国荣已然又一次彻底喝大。 喧嚣的晚宴过后,林淼和林国荣被赵克明送上了出租车。 林国荣先是在半路上吐一次,差点吐到人家车里,等回到家里,又吐了一回。但这次就没那么好运了。喝得烂醉如泥的林国荣,先是被江萍拿着皮带抽得嗷嗷乱叫,然后挣扎起来,在楼下和江萍对殴了一番。家里的锅碗瓢盆被扔得碎的碎、裂的裂,这两口子倒是战得痛快,只是四周邻居们却被吵得不得安生。而且这么干上一架,林国荣至少一个星期的工资就打水漂了。 林淼是拿狂暴状态下的爸妈没办法的。 他耐心地等待爸妈打完架,等两个人体力耗尽上了楼,才淡定地穿梭在满地的玻璃碎屑中,拿了自己的牙刷和杯子,刷牙洗脸,然后洗脚,然后上楼睡觉。等到第二天醒来,楼下的战斗痕迹便全都已经消失不见了,仿佛爸妈从来不曾有过那场单挑。 见到林淼起床,林国荣和江萍脸上都露出了温和喜悦的笑容。 他们总算想起来,昨天晚上究竟是为什么而喝大的。 林淼拿了全区奥数比赛一等奖的消息,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周末火速传遍了整个天机巷四周。 往日里经常在私底下用“神童”来嘲讽和揶揄林淼一家的那些人,这回终于全都说不出话来了。 在天机巷的邻居们看来,林淼的跳级是绝对有水分的,是肯定离不开林国荣的暗箱操作的。 然而这次的奥什么数学比赛既然是区里办的,那就不能再怀疑其权威性和公正性。对于林淼确实就是比自己家的孩子聪明这个铁一般的事实,他们只能选择接受,并在心底里默默诅咒林淼全家有朝一日一定会倒霉,还有经常带着狗腿子在马路边掀人摊子的林国荣,迟早也会不得好死。 等林淼拿奖的消息在天机巷周边走完一圈,这时还有心情主动找上门来的,也就只剩下家庭条件同样不错的张淼他们家了。 一大清早8点出头,林淼就被曾经的小伙伴张淼缠上。 张淼对林淼死拉硬拽,硬是把林淼拖去了他家。 然后在张淼爸妈各种弱智的提问下,林淼无奈荒废了一整个宝贵的早上。 闹哄哄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中午过后,等林国荣带着江萍出了门——貌似是要转移阵地,去某个亲戚家继续显摆儿子的威武战绩,家里才终于安静下来。 趁着这难得的清闲,林淼倒了杯水,拿出了纸和笔。 断更了小半个月的《小院杂谈》,是时候该续上了…… 第三十六章 半碗鸡汤 “我家正对门5米外有一条羊肠小道,宽约半人,左右均被邻舍墙壁所挡,终年难见阳光。无论寒暑,每逢雨后,巷内的青石小砖之上,总会一夕间布满青苔。经年累月,青砖愈青,青苔愈繁,仿若荒郊。沿小巷而入,为一四方天井,天井中又有一口不知何年所打的老井。这口老井,便是天机巷四周住户最初的饮水之源……” 林淼写《小院杂谈》,渐渐写出了套路。 每篇篇幅被严格规定在2000字到3000字之间的小章,被他准确地划分成了三个部分。 前500多字描写章节主题,无论从瞎编历史或者胡扯地理风貌入手,力求以最朴实无华的文字,做出最以假乱真的效果,让读者产生一种为之肃然起敬的高逼格感官体验。 接着来到中间部分,则描写此地居民与该事物的联系。通常林淼写到这里,这会借用一个真实存在的邻居,然后将其人物形象稍微艺术加工,便伪装成了这个桥段的主视角提供者。写这段内容时,文章的文字风格就开始朝伪文青方向大步扯蛋迈进,力求字字情深意切,催人尿下。这部分内容的字数,一般会在800字以上,因为这段文字,实际上都是在为最后一部分的文章结局做铺垫,虽然煽情,但还没煽到顶点。 最后一部分的内容,才是林淼年轻装逼时惯常使用的大杀器——半碗鸡汤。 所谓半碗鸡汤,其实是一种很高明的创作技法,一般非科班出身的人很难熟练掌握这门技巧,只有像林淼这种常年和文字打交道,又有十余年积累下的丰富写作经验的人,才能达到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的境界。如果具体举个例子,在中国文学史上,就有一篇非常广为人知的半碗鸡汤代表作,归有光的《项脊轩志》。 这种汤非汤的鸡汤,往往表面看似云淡风轻、宁静如水,可只要静心读到最后,基本上只要不是读者的自身文化水平低得太过分,或者毫无感性思维,就大多难逃心头一颤。甚至情感丰富的人,说不定还会红一红眼眶,然后长叹一声,叹出连自己都不晓得为何如此动情的愁绪。 就像《项脊轩志》末了一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时所植,今已亭亭如盖矣”,高中生读着或许没什么感觉,可要让稍微上了点儿年纪的伪文青再往深处想想,情绪一旦澎湃起来,那感觉基本上就等同于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含泪苦读郭晓明之流的悲伤逆流成河。 正可谓:听说下雨天,半碗鸡汤和伪文青更配哦! 眼下,林淼已经断断续续完成了《小院杂谈》的8个小章节。 距离计划中的20到25篇,还有着一大半的差距。 而他为了能把这个逼装到圆满,仅仅就在这一小半的内容里,就让天机巷里的不少邻居躺着中了他的加特林机关枪。 开篇至今,林淼家附近的邻居但凡是被他借来当文章主角用的,全都没什么好下场。 两个仍然健在的阿婆被他写死,街口那位明明就四肢健全、活蹦乱跳的修鞋匠则成了残废,还有隔壁某邻居的女儿,不幸发了疯。唯一稍微真实点的,是他隔壁的隔壁家的小儿子——这位仁兄是真的死了,80年代严打期间造了把土枪出去抢了10块钱,结果判了斩立决。但林淼不敢写得如此华丽,于是脑洞稍开,就改成了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车祸惨剧。 在连续搞死搞残这么多人后,写到今天,林淼突然觉得不能再这么漠视生命了。 于是笔锋一转,今天的主角井婆婆,就成了一个苦等儿子归家的可怜人。 结尾是这样的:“阿明叔北上闯荡多年,井婆婆嘴上虽从未说过思念,但却时常独自坐在井边发呆。年轻时的阿明叔喜欢喝啤酒。每天临近傍晚,井婆婆都会买两瓶啤酒,装进打水用的小铁桶,浸入冬暖夏凉的井水里。然后在夕阳下走出小巷,等候下班归家的独子。阿明叔走后,井婆婆再没买过啤酒。一眨眼,那年在井边呱呱坠地的孩子已经会叫奶奶,可奶奶的儿子,却仍还没有回家。” 林淼写写停停,一篇文章写了接近3个小时,等画下最后一个句号,他不禁长舒一口气。 刚才入戏太深,差点把自己给感动死了。 站起来走到阳台,抬头看看天色,天色略显阴沉。 林淼揉了揉手腕,文思还未退去的脑海中,又对这本书的套路产生了新的构想。 话说中间部分和结尾部分,其实是可以对比呼应起来的。 比方结尾如果要写离别,中间就可以写得尽量热闹,写出欢聚的感觉;再比如结尾要写某人安详地寿终正寝,中间就可以写他几十年的生活不易,艰辛求存,却死如尘埃。同样的道理,如果中间非要写到某人暴毙而亡,结尾就可以来个新生命的诞生。 总之就是要伪装成很有哲学内涵的样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朝着读者的心头用劲,一字一句,打进阅读者的心脏,打得他们心脏病发。最重要的是,写法一定要往死里矫情! “嗯……看来寡人的水准又有所精进啊……” 林淼很满意自己搞出的这个套路,然后抬手看看表,3点52分,爸妈应该快回来了。 果不其然,不到10分钟,楼下就响起了开门声。 林国荣和江萍嘻嘻哈哈地走进来,那欢快的笑声,两嗓子就把林淼几个小时积累起来的装逼感冲击得一丁点都不剩。 “宝贝,你看妈妈给你买什么了!看!”江萍跑上楼,拿出一个新书包,跟林淼挤眉弄眼道。 林淼内心感到很痛苦,为什么自己的装逼状态永远都活不过12小时。自己的老妈真的是——就算和她一起看《阿甘正传》这种片子,她也能把话题扯到“这女人为什么那么坏要给男主戴绿帽而男主角为什么这么傻连这样的女人都要”这种问题上。拜托!这特么是重点吗?这特么是重点吗?!!!妈,亲妈!你就不能给你儿子留哪怕一点点的装逼空间吗? 我虽然不喜欢郭晓明,但偶尔也会有45度角仰望星空的精神需求的! “不看。”林淼傲娇地扭过头,毫不留恋新书包。 江萍却仍笑个不停,扔下书包,把林淼抱进怀里亲了又亲,亲得林淼满脸口水。 很明显,她今天下午和林国荣出门显摆得相当愉快,虚荣心满足得怕是都溢出来了。 林国荣这时也从楼下走上来,先随口问了句:“你下午又没出去啊?” 林淼嗯了一声。 接着林国荣就看到了茶几上的手稿,走过去拿了起来。 他毫无耐心地粗略翻过前页,直接翻到结尾,假装懂行地看了几秒钟,完全没有露出半点被文字感动的神情,却又认真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么写就对了嘛。老是把人写死了算怎么回事?不要写那么多死人,会不吉利的。” 林淼听了脸皮都在抽抽。 没理由的,我有没有可能其实是被抱养的…… 第三十七章 一点小成绩 周末一晃而过。星期一早上,多雨的东瓯市又迎来了降水。 这回雨下得比较大,林淼家地处低洼地带,一大清早,楼下就水漫金山。林国荣倒是无所谓,但林淼出行就困难了,这么小的身板万一被卷进下水井,那可就直接尸骨无存了。 江萍难得自告奋勇一回,要骑车送林淼去学校。 然后林淼就被她包裹得严严实实,披上小雨衣,穿上小雨鞋,又一次坐上了羞耻的幼儿专用座。 但林淼知道,江萍主要还是想去学校,再多听老师夸她儿子几句。 上学路上大雨滂沱,等到了学校门口,母子俩都稍微有点淋湿。 学校马路对面的糯米饭大妈没出摊,江萍就去了学校旁边面包店,给林淼买了个最贵的巧克力蛋糕——看起来似乎都没什么分量的一块,居然要3块5。绝对属于94年级别的轻奢食品。 江萍把牛奶和蛋糕装进林淼的书包,又把自行车停进学校的停车场里,牵起儿子的小手,心情相当愉悦地朝着教学楼走去,一点都没觉得这场大雨来得讨厌。 话说身为一个曾经的学渣,谁能想到她能生出这么学习优秀的儿子呢? 更不用说,她的宝贝儿子,又何止只是优等生这么简单? “还是我会生啊,我妈根本不行……”江萍内心的逻辑相当诡异。她完全不考虑“教育”这两个字,对孩子的成长这件事,完完全全看天吃饭。 从一楼走到三楼,走到五(六)班的教室门前,江萍放开林淼的手,朝里头看了看。 今天雨虽大,可此时教室里的学生还是已经到了一大半,并且在她身后,还不停地有学生甩着雨伞走进教室。 林淼自顾自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彭芳芳笑着问道:“今天你妈妈送你来啊?” 林淼嗯了一声。 彭芳芳看着站在门口不走的江萍,有点小讨好道:“你妈妈挺漂亮的。” “嗯。”林淼应了声,心说我家老林专骗漂亮姑娘,可怜我妈这辈子就砸他手里了…… 江萍见林淼的老师不在,略微有点失望,她笑着跟林淼挥了挥手。 林淼也回应她挥了两下,然后就目送老妈转身离去。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班主任周老师满面红光地从外头走进来,径直走到林淼跟前,张口就问:“林淼,你前天去区里比赛,拿一等奖了啊?” 林淼点点头。 周老师笑着说道:“刚才我上楼的时候碰到你妈妈了,幸好是和金校长一起上来的,不然还真不认识呢。金校长说等下让你去一趟广播室,让你读一篇稿子。你要不现在就跟她一起去好了!” 周老师指了指门外,林淼看过去,金校长就站在外头。 “下这么大的雨,还要走来走去……”林淼心里不甘愿地嘀咕着,拿出蛋糕和牛奶走出教室,然后和金校长一起下了楼。 彭芳芳看着林淼离开,不由好奇地问周老师道:“老师,林淼他拿什么奖了啊?” “全区小学生奥数比赛,一等奖。”周老师说了个比赛的全称。 彭芳芳和教室里其他孩子听到,顿时全都发出貌似熟悉的感叹声。 “好厉害!” “林淼真是太聪明了!” “林淼真的是个神童啊……” 林淼跟着金校长,冒雨来到操场旁边的广播室。 那是个很小的屋子,大概只有四五个平方那么大。屋子里仅有的桌子上,摆着广播室的各种广播器材,看着好像很复杂,但其实也就那么几个常用按键。 金校长明显很熟悉这里,打开总电源,开灯,按响话筒的开启键,然后看了眼时间,开始道:“喂喂,请各班班主任回到自己的教室,请各班班主任回到自己的教室,请在学校门口值日的值日生也返回教室,请在学校门口值日的值日生也返回教室。今天我们的晨会要早点开始,每个班级都把自己班里的广播打开,今天的晨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分布在学校各个角落的广播一响,各班级就立马动员起来,急急忙忙全都老实坐好,还没来得及吃完早饭的,也都只能在老师严肃的目光下,无奈地把面包收了起来。 别说,今天因为这场大雨,带面包进来的学生还真不少。 等过了几分钟,7点半一到,外面就响起了一阵平时在这个点并不会响的铃声。 待到短促的铃声过去,广播里就传出了金校长的声音。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今天要宣布的事情比较多,我们早点开始。首先来讲第一件事,我们学校外面最近有很多小商贩,在向同学们兜售一些闻起来很香的橡皮擦,但这些橡皮擦全都是有毒的,请同学们尽量不要购买。已经买了的同学也要注意,千万不要放在鼻子前一直闻,昨天已经有家长找到我,说他家的小朋友闻了这个橡皮擦,晚上一直在吐,今天已经请假了,要去医院做检查。所以同学们一定要提高警惕,还有各班的班主任,也要留心这件事……” 林淼百无聊赖地坐在广播室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听金校长在那儿滔滔不绝。 一直听她说了半个来小时,等总算把各班的卫生流动小红旗安排完毕,金校长终于清了清嗓门,朗声道:“最后,我要宣布一件喜讯。在上个星期六,我们瓯城区教育局举办了全区小学生奥数竞赛,我们学校有三个同学获奖。而且在这其中,五(六)班的林淼同学,拿到了一等奖!等到12月份,林淼同学就将作为瓯城区的代表,去参加全市小学生奥数竞赛。请大家用最热烈的掌声,向林淼同学,还有获得全区二等奖的,六(一)班的梁欢欢同学和六(三)班许风帆同学,表示最热烈的祝贺!” 全校36个教室里,骤然响起在广播里都能听到的掌声。 林淼感觉有点小震撼,心说果然人多力量大,隔着这么远,隔着这么多道墙,外面还有这么大的雨声,居然这样也能听清鼓掌的声音。 2000来个小孩把双手拍得发红,片刻后掌声渐弱下去,金校长拿出一张纸,递给林淼,然后对着话筒说道:“接下来,请五(六)班的林淼同学为我们发言。” 林淼被金校长连人带椅子推到话筒跟前,对着话筒,喂了一声。 稚嫩的童声,在百里坊小学四周响起,紧接着就是照本宣科的官方发言:“各位同学,各位老师,早上好。很荣幸今天能在这里,代表全校同学做国旗下的讲话。上个星期,我和百里坊小学奥数队的同学一起,参加了瓯城区小学奥数竞赛,并且十分幸运地拿到了一等奖。我能取得这样的好成绩,首先要感谢学校各位老师对我的悉心指导,还要感谢学校领导和所有同学的对我的关心和鼓励,是百里坊小学培养了我……” …… 林淼拿到奥数比赛的大奖,是他个人迈出的一小步,却是百里坊小学的一大步。 但事实上除了他自己和学校领导之外,这件事跟其他小孩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被同学们祝福了一个早上之后,到了下午,班上就没有人再提这件事了。 他的那本荣誉证书,还有一等奖的镀金奖牌,也再没拿出来过。 林淼乐得清静,一直默默刷着自己小学六年级的奥数竞赛题,心平气和地过完了这一天。 等到下午放学,林淼照例还是要去音乐教室。 区里的比赛虽然结束了,但市里的比赛依然还要继续。 不过好消息是,这回的比赛,到市一级就结束了。因为这次竞赛并不是省里牵头搞的,而是东瓯市教育局自己组织的活动。所以等到12月份结束,林淼就可以悠闲一段时间。至于明年还会不会有类似的比赛,那就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放学的时候,大雨早就停了。 林淼走进音乐教室时,许风帆和梁欢欢已经坐在平时的位置上。 他们俩虽然去不了市里的比赛,不过课还是要继续上的。 话说许风帆他们六年级的孩子马上就要小学毕业,可是这年头小学毕业考试连个屁都算不上,在九年义务教育的体制下,市区里的孩子就算两门功课加起来只有100分,照样也能去上初中。 所以相比之下,奥数课反倒比正经功课更加重要一些。 只有抹不开面子的雷瑞瑞,选择了提前放弃。 全区考试过去,距离全市比赛还有一个班半的时间。 林淼前段时间补课补得其实差不多了,这会儿单老师上课,讲得就从容细致了许多。 一个小时后,今天的补课结束。 林淼背着新书包,和许风帆、梁欢欢一起走出校门。 三个人正要像平时那个各回各家,林淼却突然喊住许风帆,对他说道:“阿帆,你这个星期天有事情吗?” 许风帆想了想,回答道:“好像没事。” 林淼开门见山问:“那我星期天能去你家里玩吗?” “好啊!”许风帆想都不想就兴冲冲答应道,“我可以骑车来接你,你家住哪儿?” 林淼道:“不用去我家,到时候我就在学校门口等你好了。” “也好。”许风帆点点头,完全没有去想,林淼去他家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他安静了几秒,又对林淼笑了笑,说道:“对了,我还没说过恭喜你呢。” “不用客气了。”林淼微笑道,“只是一点小成绩而已,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许风帆赶紧悄悄道:“这话千万别让猴子听见,她会气疯的……” 第三十八章 替父外交(上) 奥数竞赛过后的这个星期,林淼一边忙于将余下的小学六年级奥数套路学完,一边还加了把劲,想尽快把《小院杂谈》的初稿弄出来。他早上刷题,课后补课,晚上写作,如此规律地过完一周,终于在周六下午把小学阶段所有能接触到的奥数题题型,完完整整刷完了第一轮;而《小院杂谈》的章节,也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地弄出来两篇。 周六晚上,林淼把这两篇内在情感严重割裂的文章从头到尾又细读了一遍,然后打算择黄道吉日,重新写过。文字质量不过关,这种砸招牌的事情,林秘书表示坚决不干。 一觉睡到大天亮,次日睁开眼,便是又一个周末。 林淼从床上爬起来,就看到林国荣正站在阳台上抽烟,他还当老爹这是失眠了,套上衣服走到外头,问老林道:“爸,你今天起这么早干嘛?” “上班啊。”老林一脸理所当然道。 林淼一愣,旋即又马上转过弯来。 街道办事处每逢周末都是需要有人值班的,通常情况下,每个工作人员每月至少都要轮到一遍。不过林淼重生回来差不多快有2个月,今天才见林国荣第一次去值班,想必老林应该是经常性找人顶班,这工作态度显然很有问题。而且话说你身为一个拖家带口的月光族,居然连单位白给的加班费都不要,这过日子的方式是不是潇洒得略微有点过分了? 林淼闻着熟悉的二手烟烟味,默默吐槽完毕,咳嗽两声,就转身回了屋。 过了一会儿,等林淼洗漱完,并以极大的毅力和非凡的勇气,在自家那个已经快一星期没处理过的粪桶上,捏着鼻子解决掉肠道的历史遗留问题,林国荣终于也从楼上下来了。 满身的烟味,把屋里那股浓郁的乡间地头的气息中和掉不少。 林国荣皱着眉头,心里其实也很别扭。 今天晚上又特么该去倒粪桶了,为什么粪坑会离家那么远?真是麻烦! 林国荣如是想着,一边弯腰穿好皮鞋,然后走到镜子前,看了看镜子里自己西装笔挺的样子,心中无比自恋地想,周闰发也就这水平了。 他整了下领带,转头却见林淼背着书包,也是一副要外出的样子。 林国荣不由问道:“天这么早,你要去找谁玩吗?” 林淼回答道:“去学校。” “不是说星期天没补课了吗?”林国荣奇怪道。单老师跟他打过招呼的,林淼星期天暂时先不补课了。等这星期区里的教练就位,少年宫那边会有后续的强化课程。也许是星期天补课,也可能要放在周六——因为像广场小学这些比较先进的学校,每个周六下午都已经不上课了。 林淼道:“去一个同学家,约好了在学校门口等。” “哦……”林国荣点了点头,说,“那爸爸送你去吧,反正也没几步路。” 林淼想想也行,就答应了。 林国荣拉着林淼,大手牵小手,一起出了门。 出了小巷,沿着笔直的连江路走到丁字路口,马路对面,有一家毫无装修痕迹的干净面馆。 父子俩直接穿过马路,来到面馆跟前,要了两碗鮸鱼鱼丸面。 这家店,就只单卖这一种面。做面的师傅是个五十岁出头的老阿姨,手艺十分高超,所以哪怕面条的价格不算便宜,可每天的生意依然相当不错。 稍等片刻,两碗热气腾腾的鱼丸面就端上了桌。 林淼从筷子筒里抽出洗得干干净净的竹筷,夹起一颗他曾经死都不肯吃一口,带着浓浓鱼味的鱼丸,咽着口水放进嘴里。他细嚼慢咽,细细品着只有在这些年才能吃到的鱼肉比面粉更多的上等货,那久违却熟悉的味道,差点把他吃哭。林淼就着煮鱼丸的新鲜原汤,哧溜哧溜地大口吃着面条,没一会儿,就将一大碗面条连汤带水都解决得干干净净。 老阿姨既是做面的师傅,也是店里的服务员。见父子俩吃完,笑着过来收了空碗,显得很稀奇地对林淼说道:“今天真是吃得又快又干净,怎么不把鱼丸给你爸爸吃了啊?” 林淼打了个饱嗝,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以前的我太傻了,是我对不起那些鱼丸……” 这一本正经的冷幽默,放在九四年根本就是核弹级的相声包袱。 老阿姨直接喷了,放下碗来狂笑不止。 而边上正抽着烟的林国荣听到,也差点被一口烟给呛死。 笑了老半天,林国荣终于缓过来,他无言以对地揉揉林淼的脑袋,然后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和两个钢镚,毫不心疼地往桌上一放。 一顿早饭12块钱,购买力大概相当于二十年后的四五十元。 这便是林淼幼年时的美好生活。 吃饱喝足,林国荣领着林淼走出面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百里坊小学门口。 林淼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早上7点40分出头,学校的大门自然关着,传达室里貌似也没人,只能干站着一边等许风帆,一边吹冷风。 “中午早点回家,你妈还等你回去吃饭的。”林国荣离开前叮嘱了一句。 林淼点点头,很直接地伸出手道:“爸,给点钱。” 林国荣连问都没问林淼要钱干嘛,很干脆地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毛票。先是抽出3张一块钱的,但想想又怕儿子不够花,于是又放回去,直接抽了张5块的出来,递到林淼手里。 林淼收款无情,马上跟老爸挥手作别,然后目送林科长穿过马路,拐进了路对面的一条小巷子。 但其实他拿钱没什么用,主要就是兜里有粮,心里不慌。 林国荣走远后,许风帆却久久没来。 林淼跟个煞笔似的在学校门口等了将近快1个小时,等到8点半左右,才见到那个长得瘦长瘦长,跟个大竹竿子似的家伙,蹬着辆崭新的自行车,傻笑着出现他面前。 “大哥,说好的8点呢?”林淼不满地晃了晃手表。 许风帆无奈道:“我没办法啊,我妈硬要我吃完早饭再来接你,她动作又慢,我也快急死了,生怕你生气走了呢!” “走吧。”林淼没废话,直接爬上了自行车的后座,跟着又问了句,“你爸呢?在家吗?” “当然在家啊,他今天又不上班。”许风帆毫无心机地回答道,“你问我爸干嘛?” 林淼敷衍过去:“你说你妈,我问你爸,对仗工整,表现水平。” 许风帆切了一声,要不是竖中指这个动作还没传进东瓯市,他肯定就单手骑车了。 第三十九章 替父外交(中) 许风帆载着林淼从百里坊小学一直往西,骑行不到5分钟,在第一个路口向左一拐,便进入了西城街。而两个人老爹共同的工作单位——西城街道,其名称正是源自这条马路。 以西城街为中心的这片区域,是瓯城区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这段时间,第一次搞旧城改造的成果。马路两旁均是新式的商品楼小区,外观上要比pf区气派许多。街道把办公地设在这一带,显然是为了面子上更过得去一些,而且如果有领导下来视察,也好更直观地让人家看到瓯城区的城市发展成绩。 这些商品楼的价格,在当年并不算贵。2000年前后基本就在3000元每平方的价位上浮动,而95年之前,价格应该更低,一套80平方的新房,理论上最多十五六万就能拿下来。以林国荣的工资水平来计算,差不多也就是十年的收入。 而要是江萍也出去上班的话,夫妻俩稍微勤俭一些,甚至六七年就能攒出这笔钱。 可问题是,当年的房价如此合算,西城街这一片商品房的空置率,却达到了将近20%。10间商品房里,去掉居民回迁的一部分,剩下用于出售的,卖出率可能只有一半。 当年的房子没人买,原因多种多样,概括起来主要有三类人。 这三类人,林淼家周围全都能找到典型。 首当其冲第一类,就是林淼他们自己家。林国荣和江萍曾经属于双职工,一个是事业单位的职工,一个是国企的工人。像这样的家庭,往往根本就不存在买房的概念。因为在这个年代,房子通常都是单位分配的。只要达到一定的条件,多申请几次,等个五六年,总能把房子等下来。尤其像现在,林国荣好歹还有一点小职务在身,再加上已经结婚生子,而且报告也打了好多年了。在老林想来,房子根本就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再花冤枉钱去买,那就太煞笔了。 再说第二部分的人群代表,应该是张淼他们家。张淼家这时已经相当有钱了,银行存款不说百万,但三五十万绝对是有的。买商品房的价钱是十六七万,一套房子80平方,而他们家自己在原址上把楼推到重建,再算上装修,顶天了也就这个价,而且是一次性盖4层楼,居住面积简直不要大太多。所以按这个思路,这年头的有钱人,多数还是选择自己动手。 除此之外,还有剩下最后一部分人,就是林淼家附近家庭条件普遍一般的其他邻居们了。 这些老住户在天机巷住了几十年,一方面他们本身就是依靠这附近的菜市场讨生活,根本没有去别处买房的必要;二来就算想买,也不见得能一次性掏出那么多钱来。 所以与其主动买房,还不如耐心等待拆迁。 这年头不少阿公阿婆都对拆迁政策充满乐观,而后来事实也证明,天机巷这一带的拆迁补偿确实不少。因为从天机巷出来,往北直线距离不到200米就是瓯江。市里对沿江地带的规划,是要打造成城市景观带和cbd商务中心。因此老人们虽没读过什么书,甚至好多人根本就不识字,但单凭江湖经验,他们就不会贸然搬走。至于额外花钱买房这种事,更是想都不会去想。 西城街的商品房,在很大一段时间里受到了冷落,直到98年之后,东瓯市经济大跨步向前发展,城市外来人口激增,那时才开始慢慢有了房地产投资。 在这方面,林淼家最有超前目光的是就是他小叔,林国华。 在林国荣苦苦等待单位分房的时候,林国华已经闻到资本的气味。97年的时候,林国华就胆子很肥地借钱买了一套房子,然后拿出租掉,用收来的房租还钱。再后来他老婆,也就是林淼的婶婶叶慧芳,干脆从单位辞职,自己搞起了房屋中介。 二十年后,林国华和叶慧芳一家靠着炒房卖楼,家产起码已经超过一个亿。当然,为了防止林淼找他们家借钱,林国华从不透露自己到底有多少存款。 所以要不是小叔为人自私、小气、势利、阴险、虚伪、贪财、善妒、冷血、薄情、寡义,等等等等,林淼心底里其实还是挺佩服他的。 林淼刚重生回来的前几天,也有想过要不要劝江萍早点去搞个房产中介。 但后来想想,还是放弃了。 且不说江萍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单就说他自己今年才6岁,过年连个压岁钱都保不住,像家庭投资这么要紧的事情,就更不可能有发言权。只能等日后再走一步看一步。 在林淼的心里,赚钱这件事,归根到底关键还是看命。 就像江萍的弟弟,林淼他亲舅舅江洋,初中毕业后在家啃老两年,然后去当了兵,等他当兵回来,根本没人觉得这小子能干出什么名堂。可是谁又能想到,就在那之后才几年的光景,江洋就靠着各种不能外传的偏门狂赚数百万,后来更是财运高照到逆天,炒股买什么都涨,开店卖什么都赚。当年林国荣垮掉之后,林淼家要不是靠着江洋资助,可能真的连饭都吃不上。 林淼坐在许风帆身后,看着一路倒退过的还未被私家车包围的西城街旧景,思维无限发散着。 随着车子剧烈一磕,许风帆把车骑上了马路牙子,林淼终于回过了神。 紧接着,两人就进了小区的大门。 这年头的新式小区,连保安都不存在,所谓的大门,其实就是一个空荡荡的谁都能随便进的大门洞。过了门洞,里面就是成片的商品房。 林淼往前骑了十几米就停了下来,然后哈哈大笑着把下车无力的林淼,从后座上抱了下来,一边吐槽道:“我弟弟上幼儿园都比你长得高!” “你还真以为炎黄子孙是一家,大家基因都一样啊?”林淼下了车,仰头看着小学还没毕业,身高就已经突破160的竹竿精,无奈地叹道,“我爸165都不到,你爸170多,先天就不一样的好不好?” “那你还是长得太矮了,按基因来说你都不该只有这么丁点大。”许风帆很不厚道地比划了一下。 林淼用死鱼眼的眼神看他。 许风帆哈哈一笑,推着自行车,进了小区的停车场。 几分钟后,许风帆带着林淼,走到了一幢6层高楼前。楼下紧锁的大门,是这年头的民居中还相当少见的电子锁,不但安装了门铃,还自带通话器。 许风帆按响602室的门铃键,门铃响了2声,然后话筒被人接起,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谁啊?” “妈!是我,我带神童回来了!” 那头直接挂了话筒,紧接着楼下的门锁就发出一声很响亮的声音,铁门弹了开来。 这就是新房子的好了,开个门都能有这么大的动静,在穷人面前装逼装得响亮。 林淼跟着许风帆进去,随手把本就会自动关上的铁门一带,身后又是砰的一声巨响。 许风帆道:“这门就是这点不好,声音太大。晚上楼里有人稍微晚点回来,整栋楼的人都会被吵醒。幸好我家住得高,影响稍微小一点。” 林淼点点头道:“死道友不死贫道,你这个心态相当好。” “啊?”许风帆显然没听过前半句,一头雾水,接不上话了。 林淼体力差,爬到6楼,已经气喘吁吁。 许风帆家的房门就在楼梯口,房门早就打开,许风帆脱了鞋子进屋,顺便给林淼拿了双小一号的拖鞋。 林淼换上拖鞋进去,先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时厨房里走出一个看年纪大概四十岁左右、略微有点发福的中年妇女,见到林淼,马上露出和蔼的笑容,问道:“你是国荣家的吧?” “嗯。”林淼马上装乖卖萌,故意奶声奶气地说道,“阿姨你好,我叫林淼,打扰你了。” “诶,别装蒜啊!你平时说话没这么嗲的!”许风帆受不了,直接拆穿道。 林淼理都不理他,走到许风帆他妈妈跟前,摘下书包,打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两包从家里偷摸出来的茶叶,说道:“阿姨,这是我爸爸让我给你带的伴手,他说第一次上门要送见面礼的。” “哎哟,你爸是不是逗啊!”许风帆的妈哈哈大笑,心里一边在想,这个林国荣,也没她家老许说得那么不堪啊,还知道让儿子带点见面礼过来,做人不是还挺客气的吗? “不用,不用,阿姨家里的茶叶多得是。”许风帆的妈妈又把茶叶塞回林淼的书包里。 林淼却很坚持道:“阿姨,你全都让我拿回去,我爸该骂我了,你要就不拿一包就好了,我带一包回去,这样我爸爸也不会说我。” 许风帆的妈妈拿起茶叶,看了看包装,确定并不是什么好的茶叶,才点头道:“好好,既然你爸爸这么有心,阿姨就拿一包,谢谢你爸爸啊!” 林淼马上道:“该我爸爸谢谢你们才对,我爸爸老跟我说,阿帆的爸爸在单位里很照顾他的。” “啊?”许风帆的妈妈看着林淼真挚的表情,不由得一脸懵逼。 这事儿不对吧…… 听自家老许说,他和林国荣早就已经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了啊…… 而且老许这一年来,每天回家后就只有三件事是固定的:吃饭,看新闻联播,骂林国荣,连和她啪啪啪都没这么勤快…… 都这态度了,林国荣还能念他好? 该不会是这孩子胡说八道的吧? 不对,不对,这么小的小孩,就算拿了全区奥数一等奖,也不可能这么早熟啊。 会不会是林国荣自己的意思? 许风帆的妈妈一想到这儿,马上问道:“孩子,这话是你爸爸让你跟我们说的,还是你自己想到的啊?” 林淼恨不能把食指含进嘴里装天真,只是这么干实在太恶心了,他真的做不到,于是把语气稍微变正常点,收敛嗲声嗲气的感觉,正色道:“我爸爸让我说的,他还特别认真地说,一定要把话带到。” “哦,好好好,阿姨知道了……”许风帆的妈妈开心了。这斗了大半年,还是她家老许赢了对吧?林国荣服软了就好,不过能想到让儿子来带话,这办法还真是挺不错的。大家都有台阶下,面子上都过得去。她继续道:“你回去跟你爸爸说,以前的事情,阿帆的爸爸就当它全都过去了,以后大家好好相处……” “谁说过去了啊?”一个瘦长的身影,从屋内的主卧走出来。 许佳昌穿着件睡衣,打断了他老婆的话,然后面色很严肃地对林淼说道:“孩子,你来我家里玩,叔叔很欢迎。你是个好孩子,叔叔知道。但是叔叔和你爸爸的事情,你小孩子就不要多管。你爸爸要是想和叔叔说话,你回去告诉他,让他自己过来。不是面对面说话,叔叔不会理他。不管他让你带什么话,叔叔都当没听见。” 林淼嘟起了嘴,露出一脸粉嫩嫩的小委屈。 “许佳昌,你干嘛呢?”许风帆的妈妈一看林淼这可爱又可怜的小模样,立马就母爱泛滥了,不乐意了地说道,“孩子这么小,你吓唬他干嘛?” 许佳昌没说话,转身回了屋里。 许风帆的妈妈笑着摸了摸林淼的头,一脸慈爱道:“孩子,阿姨做了点绿豆糕,你先和阿帆去他房间里玩,阿姨把点心给你们端进去。” 林淼装乖点头,跟着许风帆,进了他的卧室。 许风帆的妈妈,很快就把糕点拿了进来,然后房门一关,许风帆就迫不及待地拿出红白机来,问林淼道:“会玩吗?” 林淼对这东西已经有点陌生了,点点头道:“稍微会一点。” “稍微会一点就行。”许风帆笑着插线,动作很熟练,不一会儿,小电视的屏幕上就跳出了超级玛丽的画面。他很有东道风范地把手柄递给林淼,介绍道,“喏,按这个是跳,看到怪来了可以跳起来踩死,但是被怪碰到了你也会死,天上的石头可以撞碎的,这边就是上下左右,我们一个人一条命,你先来试试,你死了就换我来……” 林淼接过手柄,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英文,很熟稔地调到start上面,轻轻一按。 许风帆不由转头看了看表情淡定的林淼,眯着眼问道:“诶,其实你家里也有对不对?这么熟练,还跟我说只会一点……” “大哥,我又不是文盲,这种小学级别的英文,我当然能看懂的啊。”林淼道。 “说什么鬼话呢,小学哪来的英文?你当我六年级是白上的吗?”许风帆当然不信,很肯定道,“你家里绝对有游戏机!不然你告诉我,那个英文是什么读的?” 林淼淡淡道:“死大特。” 许风帆不信了,起身就冲出门去,大喊道:“爸!你来一下,我问你个事情!”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章 替父外交(下) “怎么了?”许佳昌抱着个保温杯,不疾不徐地从自己的房间里踱出来。 许风帆却着急得很,上前就拉住许佳昌的衣袖,把老爸往自己的房间里拉,一边说道:“林淼说他会英语,你来帮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林淼坐在许风帆的房间里,听到这货这么来了句,瞬间就蛋疼了。 会说一个英语单词就是会英语,那我国各年龄段的英雄好汉们看了那么多的“yamiedie”、“kimoji”和“yiku”,岂不是要号称全民日语八级了? 没这么说话的啊! 林淼无语间,许佳昌和许风帆这父子俩就已经进来了。 许佳昌大专毕业,在他这个年龄段当中,可以勉强算得上是知识分子,英语水平虽不见得能高到哪里去,但绝对要比林国荣那种中专的二把刀好上几个档次。 听到儿子的话,许佳昌相当不以为意。 这年头英语教育还没普及,一般孩子都是到初中才开始接触26个字母,然后一点点把拼音和英语区别开来。而哪怕是家庭条件比较可以的孩子,就算提前报了英文的学习班——好一点的地方,诸如瓯城区少年宫的英语基础班,但基本也就是学点“whats-your-name”这样的简单常用语。 一个学年补习下来,孩子如果能学会现在进行时这种初级的时态应用,差不多就是全市小学生中的战斗鸡水准了。但如果再想继续学,不好意思,少年宫不教了。因为人家少年宫只收五、六两个年级段的孩子,一旦学完指定的课程,就马上颁发结业证书。而之所以不收更小一点的孩子,人家是怕孩子会把拼音和英文字母搞混,到时候学成个四不像,反而要被家长抱怨。 许佳昌也曾想过要给许风帆报一个英语班,后来看了看少年宫的教材,觉得也没什么值得学的内容,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因此在许佳昌想来,林淼估计又是被林国荣送到哪个课外机构拔苗助长去了。 林国荣那个死文盲,难得走狗屎运生了个聪明儿子,可就冲他这教育水平,这个林淼将来的发展可能好不到哪里去啊…… 许佳昌心里带着三分惋惜和七分幸灾乐祸,跟着儿子走到林淼身前,就听许风帆大声道:“林淼,你再把刚才那个英文跟我爸说一次,看看说得对不对!” “阿帆,你都六年级了,不要这么小孩子气好不好。你跟我一个6岁的有什么好争的呢?我前天才被苗校长把我的红领巾给收回去了,我已经在人生的关键时期输给你了啊!”林淼苦口婆心。 “啥?”许风帆完全没听明白林淼在说个鬼,只是单纯地被转移了注意力,问道,“苗校长干嘛把你的红领巾收回去?” 林淼惆怅地叹道:“这事说来话长……那是1994年的第一个国庆节,要比我曾经经历过的稍微无聊一些……” 许佳昌打断了林淼的扯蛋,很干脆地问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红领巾早晚会还给你的。我家阿帆说你会读哪个单词啊?读给我听听。” “哦,对对,差点被你给带跑了。”许风帆急忙蹲下来,指着摆在地上的小电视机上的画面道,“爸,就是这个,意思应该是‘开始’的这个英文。” 许佳昌瞥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我儿子就是聪明,从来也没学过什么英语,玩玩游戏就能搞清楚“start”的意思了。 他嘴角含着微笑,表情很骄傲。 许风帆又催促林淼道:“林淼,别磨蹭啊,快读啊!” 林淼没办法了,只能读了一遍,然后又扯蛋道:“你们知道吗,我的红领巾被苗校长拿走这件事,直接导致了隔壁十八中的校长被免职了。” “胡说八道。”许佳昌倒是对十八中的某人被干掉这件事有所耳闻,但他死都不会相信这件事会和林淼的红领巾有什么关系,心中不由得对林淼又多了一分厌恶。这么小的孩子,就能这么满嘴爬跑火车了,以后要是不好好教育,长大了指不定多少人会被他骗。 许风帆倒没这么多念头,只是问他爸道:“爸,他说得对不对?” “对倒是对了,不过也没什么,比你早学个几天而已。等你明年上了初中,这些单词的读写都是最基础的。”许佳昌淡淡说道,然后转身就要走。 这时却听许风帆问道:“林淼,你英语跟谁学的啊?” 林淼跟随意地回答:“自学的。” 话音一落,许佳昌立马就站住了。 林国荣啊林国荣,看你教的什么儿子,6岁的孩子自学英语,你当我们的智商都是摆设吗? 许佳昌干多了纪检工作,最是听不得别人胡说八道。他眼里容不得沙子,回过来身,就阴沉着脸问林淼,一副要打脸的气势:“自学?怎么个自学法啊?” 林淼一看许佳昌似乎是脾气上来了,赶紧使出前世应付领导的终极杀招——【您说什么都对!】——装出彻底认怂的架势,连忙道:“叔叔,我胡说的,我根本不会英语,就是会说几个简单的单词。” 伸手不打笑脸人,许佳昌攒得满满的怒气值,居然就这样卡住了。 他看着林淼那谦卑温良的小模样,愣是再也提不起打脸的心情,狠话到了嘴边,直接就变成了这样的:“你也别这么谦虚嘛,像你这个年龄,能学会一点外语的单词也算很不简单了。” 这话说完,许佳昌都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 夸他干嘛?夸他干嘛?林国荣的儿子,有什么好夸的! 但许风帆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却是当真了,显得挺羡慕的样子,对林淼道:“对啊,我都六年级了,除了谢谢、你好,别的一个词都不会说呢。林淼,你到底是跟谁学的啊?要不我跟你报一个班吧,反正我接下来也不用去市里比赛,时间多得很。” 报班?报班不用交学费的啊?你当是免费的啊?还有,去不了市里的比赛,这种事有什么好得瑟的?而且还是跟打败你的6岁小孩说!脑子被门板夹了吧?许佳昌的内心活动非常剧烈,要不是林淼在这儿,他可能会抽出皮带,让许风帆知道一下什么叫父亲热烈的爱。 林淼也很纠结。 这事该怎么解释呢? 老爷爷那套鬼话,估计整个东瓯市也就林国荣会相信他啊…… 林淼摸着下巴,脑子飞快地运转着,搜肠刮肚了好几秒,终于想到个证据充分却又无法现场证明的理由:“嗯……我这个法子,你学不了。我爸有个朋友,也姓林,我叫他叔叔,现在是住在美国的。林叔叔有时候过年偶尔会回来,去年他回来的时候,教了我英语的音标发音,还教我怎么拼这些发音,我学会了之后,他就给了买了本英汉词典,我平时没事就翻翻,翻着翻着,就自学了几个单词……” 林叔叔,确实是真实存在的人物。 林叔叔是林国荣的朋友也不假。 林叔叔移民去了美国,也是确凿的事情。 但是林叔叔教他音标,纯属妈逼的扯蛋…… 一个好的谎话,就是八分真三分假,林淼对自己这次的急中生智,感到十分满意。 老许,有种的你飞到美国去问啊~ 然而就在林淼正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件事应付过去之时,许佳昌却突然冷下脸来,鼻子里喷出冷冷的一声:“哼!” 叔叔教了音标就能读字典了,这话比刚才的自学还特么欠抽呢! 真当自己是神童啊?这牛逼都吹到天上去了啊! “你这么一说,叔叔倒想考考你了。”许佳昌决定了,今天一定要让林国荣家的这个小鬼哭着回去。敢这么胆大包天地侮辱你许伯伯的智商,今天不让你长长记性,将来还得了? 许佳昌风风火火跑回自己房里,然后过了半天,才拿出来一本貌似已经许久没用过的英汉词典。 许风帆的妈妈一听老许居然要考一考林淼的英语水平,赶紧把做午饭的工作都放下了,兴冲冲跟着许佳昌进了许风帆的房间,一家三口对林淼摆出三堂会审的姿势。 林淼心里默默地说老子只是来替我爹示好的啊,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你们就用《新华英汉词典》这么残暴的工具来对付一个不满7周岁的幼童? 你妈妈个蛋!已经涉嫌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了好不好! “来,这个词,你给我读一下看看。”许佳昌其实自己也不懂音标怎么拼,他们那时候的英语教学,水平甚至还比不上眼下的初三毕业考。 许佳昌只是翻出一个他自己还记得的,自认为发音难度够高的单词,觉得用来让林淼难堪,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林淼无奈地拿过词典,一看上头那个连大学四级程度都够不上的初中级单词,瞄都没多瞄一眼,直接脱口而出道:“environment,环境。” 许佳昌懵逼了,脸上那表情有点死都不能信的意思,道:“你再读一次?” 林淼重复了一遍。 许风帆赶紧问他爸:“爸,对吗?” 许佳昌说不出话。 旁边许风帆的妈妈却开口了:“对的,是这么读的,而且这个发音听起来很舒服啊,好像就是外国人在说话一样。” 许风帆的妈妈,以前是师范大学毕业的,当过五六年的初中英语老师。 生了许风帆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就提前办了病退。 许风帆虽然从没让他母亲教过他英语,却知道妈妈在外语这件事上,是比他爸更有发言权的。 “这孩子,数学天分这么好,想不到语言天分也这么厉害。”许风帆的妈妈越看林淼越喜欢,忍不住弯下身来,摸了摸林淼的头,叹道,“真是神童啊,名不虚传。” “什么名不虚传!”许佳昌略微有点失态地喝了一声,但马上就又忍住脾气,显得十分不服道,“再来几个,林淼,你跟叔叔说,方法这个词该怎么讲?” 林淼也算看出许佳昌这老小子是什么意思了,但到了这份上,他就算再认继续怂,显然也毫无什么意义,他干脆不怂了了,装逼装到底,笑着说道:“叔叔,这个词可有好多种说法,书面上常用到的,way,method,approach,在不用的语境下,这些词都可以表示方法的意思。还有平时一般口语上能用到的,idea也不是不能这么翻译,i-have-no-idea,可以翻译成我不知道,也可以翻译成我没办法,反正怎么灵活怎么用,还有一些稍微冷僻一点的一词多义,比方mean这个词,变成复数形式也可以是方法的意思。我现在水平有限,词汇还量不够,大概就只能说这几,别的也想不出来了。” 房间里另外三个人听林淼这么一大通白话下来,精神状态全都有点崩溃。 神童,你赢了…… 我们全家的智商可能真的是被狗吃了…… 许佳昌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对许风帆说了句“以后要向林淼好好学习”,就怔怔出神地出了房间。差距太大了,许风帆和林淼之间,甚至有可能差了个水木大学的本科毕业生。素来以有文化在亲属中间广受赞誉的许佳昌,第一次在家族智力这件事上,感到了恐慌。 连林国荣那种货色的儿子都干不过,还有什么脸说自己聪明? 许风帆的妈妈陪着许佳昌,走出了房间。 他们夫妻俩关了卧室的门,在里头窃窃私语了良久,直到临近中午,快要吃饭了,林淼表示要回家的时候,两人才从房间里又走了出来。 许佳昌和许风帆,父子俩一起把林淼送到楼下。 等许风帆去停车场拿自行车时,林淼突然对许佳昌道:“伯伯,我爸那个人,其实就是虚荣好面子,您是有文化的,读过的书,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他没文化还硬要有装文化,平时不懂装懂、胡说八道,我其实看着也挺烦的,就是忍着不说。他要是有什么地方说错话,让您觉得不舒服了,您就当是遇到不讲理的文盲,真的,和我爸计较长短,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而是一点意义都没有。您就当他说话是放屁,随他放吧,反正他那点屁量,也污染不了西城街道的空气。” 许佳昌听得有点愣神。 如果换作是一般的小孩,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笑笑也就算了,顶多就是认为孩子是在模仿大人说话,或者是把电视剧里的台词给背下来了。 但他亲眼所见林淼的水平,这些话,就不能不再认真想想。 林佳昌低头看着那满脸胶原蛋白皮肤嫩得能掐出水的小家伙,当真无语问青天,老子怎么就生不出这样的? “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用操心。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知道吧?”许佳昌既不表态也不正面回答,摸摸林淼的头,跟之前相比,动作简直不要太温柔。 这时许风帆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飘到两人跟前,许佳昌抱起林淼,轻手轻脚地放在后座上,然后嘱咐儿子道:“路上慢点骑,小心着点后面的同学!” “知道,知道,我这技术你还不放心吗?人称我西城街自行车小王子,什么时候出过车祸……”许风帆大白天立flag,也不怕出门就被人拿一血。 许佳昌没好气道:“胡说八道什么呢!送林淼到家后,马上就给我回来吃饭,别在人家家里吃,知道吗?” “知道,知道,话真多,我又不是6岁小孩……”许风帆说着,就蹬着踏板,呼呼骑出了小区。 许佳昌站在原地,怅然叹道:“唉,你要是6岁就有这水平,老子拼了命也要把你送到京城去读书啊……林国荣,呵!真是傻人有傻福……” 吹个大气球9说 昨天第二十五章被和谐,搞得我心有戚戚,心神不宁,码字状态都受影响了。怎么说呢,抱怨的话就不讲了,算我嘴贱吧,我错了,我道歉。但是第二十五章的内容,其实是个情节设计,跟后面的一个大情节是有重要联系的。所以既然涉及到大纲和故事主线的走向,修改是肯定不可能了。这章就让它空着吧。后面再圆回来就是。需要了解详情的朋友,可以自己到外站搜索,反正也不是vip章节,对我的收入并没有影响。最后,嗯……求推荐票。。。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四十一章 听妈妈的话 许风帆把林淼送到百里坊小学门口,就被林淼喊停。 林淼动作艰难且惊险地自己从车后座爬下去,张口就叫许风帆掉头回家。 倒不是不想让许风帆知道自己家的住址,这根本没什么值得隐瞒的。 主要还是林淼觉得这段路有点长,许风帆这么一去一回,加起来估计得花上40分钟左右,等他送完自己再骑回家,估计连汤都凉了。 干惯了伺候人的活的林淼,在这种小细节上还是很会替他人着想的。 “你回去就说已经把我送到家门口了,省得你爸妈说你。”林淼还叮嘱了许风帆一句。 “这种事还用你来教我?”许风帆假装自己很成熟,又犹豫不决地再三问道,“你真的不用我送你回去啊?反正我骑车也很快的。” “不用,不用,你放心走吧。”林淼都不给许风帆没完没了的机会,转头就朝最近的一条小巷子走去。 许风帆站在马路边,看着林淼走进巷子,这才转身回去。 林淼许久没有走过小路,在弄堂里拐来拐去,又觉得有了点意思。七八分钟后,他从一处民居小院的狭窄通道里走出,马路对面,便是连江路通向他家的那条小巷。 中午时分,马路两边家家户户都在做饭。 林淼略微加快脚步,片刻即到自家门前。 从仿佛万年不关的家后门,走进白天依然黑洞洞的屋子,林淼立马就听到了江萍从前屋厨房传来的说笑声。老妈这些天来一直处于“我的儿子是天才”的亢奋情绪中不可自拔,一天24小时,可能有12个小时是在和邻居欧巴桑们吹嘘他那块全区小学奥数比赛金牌。 话说这块金牌最近的曝光度当真极高。 天机巷如果有100户人家,起码99户都被江萍强迫着看过。 而对于老妈如此高调的做派,林淼内心表示非常支持——毕竟“神童”这么小众的ip,要是不经常拿出来宣传宣传,一不小心就特么会过气的好不好! “妈,说什么呢?”林淼从后屋走到前屋。 江萍一看儿子回家了,转身就把林淼抱起来,先亲热地在儿子脸上啵儿两口,然后才笑着说道:“你阿芳阿姨说他家乐成要去学钢琴了,你要不要也去学一下啊?” 学个毛,我100%遗传了你的手残基因,你自己心里难道没点儿数吗? 连四个键的街机游戏都玩不溜的林淼,心里吐槽了一句,果断拒绝道:“不学,没意思。” “怎么会没意思呢?你就去学嘛!就当跟我家乐成做个伴也行啊!”被江萍用“我儿子跳级”这个梗连虐两次的阿芳,十分真诚地劝说道,而且满脸都是莫名的期待,“淼淼,你看你这么聪明,钢琴那么简单的东西,肯定一学就会啊!你爸爸这么能赚钱,不会连这点学费都舍不得吧?” 这话就有点戳江萍的心窝了。 话说她和林国荣虽然长期花钱不眨眼,但事实上,家里的财务情况其实一直都不算太好——最主要是林淼的姑妈欠下的那笔5万块钱的巨债,到目前为止还有6000没还掉。 所以哪怕理论上讲,今年之内他们把这笔债务解决掉是肯定没问题的,但江萍依然对外人的某些指指点点,有着十分的敏感和抵触。 江萍立马笑脸一收,很不客气道:“你这是什么话啊?一年两千块我家还拿不出?” 嗯?现在学钢琴,一年只用两千块吗?哪里的野鸡培训班? 上辈子见惯了动辄一千块一节的钢琴课市场价,林淼不禁有点怀疑这钢琴班的靠谱程度。 而抱着他的江萍便,已经不能忍地给他做起思想工作来:“宝贝,你先去学一下看看嘛,先上几节课,喜欢就学,不喜欢就不学。妈妈也觉得学钢琴挺好的,以后学会了,可以弹琴给妈妈听啊~” 江萍满脸都是不服输的神情。 林淼看着江萍,江萍看着林淼。 母子俩对视数秒,林淼脑海中居然诡异地响起了背景音乐:“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 “好,先试试吧……”在外人面前,还是老妈的面子重要,林淼只能妥协,轻声答应道。 江萍像是又斗赢了阿芳一次,开开心心地又猛亲了林淼几口,哈哈笑道:“我的小宝贝,真是妈妈的乖儿子!” “行行,愿意去学就好,晚上我们一起去吧。少年宫7点上课,我们6点钟出门差不多刚刚好,你们晚上要早点吃饭啊!”阿芳微笑着离开,隐隐露出一丝阴(yin)谋(mao)得逞的神色。 两个中年妇女的斗法暂时消停,林淼总算松了口气,上楼放下了书包。 而江萍见林国荣不在家,也懒得把饭桌支起来了,干脆就把午饭端到楼上来吃。 连续第三天,又是一大盘子的油炸小黄鱼。 林淼有种即将吃伤的预感,无奈地跟江萍提议道:“妈,要不我们晚上吃点别的吧?” 江萍却稍显为难道:“你爸爸晚上又不回来吃,我们今天就这个菜了啊,要不……酱油拌饭?” 林淼安静了两秒,默默地夹起炸得酥脆的小黄鱼,放进嘴里,咬得咔咔作响。 40岁前的江萍,似乎一共只会做3个菜。 油炸小黄鱼,酱油拌饭,菜市场熟食——如果最后这个,也能算作她的劳动成果的话。 娘儿俩吃着饭,江萍又忍不住跟林淼说起阿芳儿子的情况。 原来是阿芳的儿子在学校里被音乐老师看中,推荐去了少年班学习。 “说是有个绝子绝孙的音感,好像多稀罕似的……”江萍一脸不服。 林淼无语道:“妈,人家是说绝对音感对吧?” “好像是吧。”江萍道。 林淼满头黑线。 亲爱的老妈,我虽然是个挂逼,但我这个挂——特么不是无敌挂啊! 你以为绝对音感是菜市场里的萝卜,随便撒把种子就能种出来啊? “妈,你别老跟人家比来比去的,没意思的。”林淼苦口婆心。 江萍却还有理了,振振有词道:“我平时在家里又没事,大家坐在一起聊天,不是说老公就是说孩子,不跟她们比,我还能跟谁比?我去舞厅跳舞,你又说妈妈老去舞厅影响不好。” 林淼挠挠头,有点伤脑筋,想了一会儿,他试着建议道:“妈,要不你出去上班吧。去爸他们街道当个临时工也好嘛,总这么在家里待着,人会变傻掉的。” “没事,妈妈变傻了,不是还有你吗?”江萍立马乐观而鸡贼地直接转移了对话的重点,“你长大了会对妈妈好的,对吧?” 林淼嘴角抽抽,完全搞不定老妈。 他低头看着自己跟前的小黄鱼,心说还不如在许风帆家里吃午饭呢,轻声叹道:“唉,也不知道爸中午吃些什么……” “他好着呢,哪天不是大鱼大肉?”江萍话里带着点小情绪。 林淼又瘪了瘪嘴。 不肯出去上班的人是你,羡慕人家在单位里过得滋润的人也是你。 江萍同志,你到底是想怎么样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二章 星星之火 午饭过后,人就容易犯困。 林国荣坐在自己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街道的工作好是好,尤其提了正股级后,工资又涨了一些,独立的办公室也总算给安排了,但总觉得,还是比原先区环卫处清扫管理所的体验差了些。 话说在原来的单位,林国荣虽然只是个副所长,但却是主持日常工作的。由于所长常年在外挂职,因此所里头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平时全都唯他马首是瞻;甚至连所里的财政,也都由他一把抓。九十年代就能经手每年七八百万的财政金额,林国荣也算得上是较早就面过世面了。 有时候林国荣难免也会想,自己为什么要主动申请转岗呢。 如果一直在所里混下去,早晚那个所长的位置都是他的,运气好的话,再过上几年,混个副处长的职务也不是没有可能。那样一来,不就稳稳的提副科了? 但转念再一想,出来也未必不好。 官场常言道,不经常调动调动,哪来的升官机会? 这不他才刚来西城街道没几个月,立马就副股级转了正股级,貌似应该是赚了。 林国荣站起来,摸了摸肚皮,他中午吃得有点撑。 今天街道值班一共6个人,除了他之外,还有1个带班领导胡剑慧,以及1个城建办的科员,1个不知道哪个科室的临时工,和2个看门的保安。午饭是除保安之外的4个人一起吃的,他和街道城建办的那个科员喝了不少酒,满桌子的菜,愣是吃得一点都不剩。林国荣喝了酒就话多,但今天的兴致倒比较一般,因为酒桌上没有可供调戏的漂亮女同志。 胡剑慧虽说是林国荣的贵人,一手将林国荣提拔到城管科科长的位置上,但林国荣脑回路向来清奇,对胡剑慧却没有太过强烈的感恩之心。在林国荣想来,自己迟早是要和胡剑慧平起平坐的,以后随便什么时候,他都有的是机会可以报一下这样的小恩。 比方说,街道办事处会议投票的时候。 林国荣这么想着,脑子一下就清醒了很多。 话说,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提副科呢? 林国荣很惆怅地看了看窗外,外面一棵大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已经开始掉叶子了。 这一年,转眼又要过去,等到来年,他就虚岁35了。 35岁在体制内其实还算年轻,但林国荣心里却有点迫不及待地希望再更进一步。 前些天家里的宝贝儿子,刚给他科普了一个新概念。 股级干部,还不叫“官”,应该叫“吏”;提了副科,有了干部编制,那才是真正的“官”。 林国荣书读得少,眼光却不是没有。 听宝贝儿子把这个道道一说,他立马就觉得真尼玛有道理。 不过对于林淼提的另外一个建议——让他抓紧入党,林国荣就有点不以为意了。 机关里的中层干部想要入党,其实是非常方便的,无非就是递一张入党申请书的事情。很多年前,他的领导就有来动员过他,但林国荣一直懒得答应。 林国荣内心的想法其实相当幼稚。 他总觉得党员身份是可有可无的,能不能升官,关键还要看关系。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今天和他一起值班的胡剑慧,身为一个少数民族的女性知识分子,一直以来也没入过党,现在还不是照样轻轻松松就提干了,而且今年才不过30岁——要不是胡剑慧确实长得不漂亮,以林国荣年少时跑江湖所建立起的阴暗世界观,他指不定还要往别的什么关系上去想。 也正因为有这个眼前的实例,林国荣现在越发无视组织上的明规则,最近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拍好区领导乃至市领导们的马屁。 “要不明天去区政法委走一趟吧,也不知道老章在不在……”林国荣默默念叨着,百无聊赖地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 体重越来越大的身子,往单位新买来的皮靠椅上一坐,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他伸过手,拿起搁在凌乱的报纸堆上的茶杯,微微啜了一口。 早上泡的茶,早就已经冷了。但林国荣对这个并不讲究,他放下茶杯,又从抽屉里拿出几张书法风格特异的手稿,细细品味起来。 这是林淼《小院杂谈》的手稿。 林国荣为了避免值班无聊,特地从家里偷拿出来的。 对于《小院杂谈》的各篇文章本身,林国荣说实话看不出什么好来,但他确实也知道,这样的文章,自己肯定写不出来——因为就算让他读,文章中很多处的长句,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读懂了其中的意思,至于某些暗处的隐喻,更是一丁点都瞧不出来。 所以林国荣唯一能欣赏的,就只有儿子这一笔飘逸的书法了。 “这个字写得有味道……”林国荣看了一会儿,看得有点兴起,又掏出钢笔,直接在报纸上临摹起来。只是林淼这种自创的野路子字体,和林国荣常年使用的“机关体”实在有点不对付,饶是林国荣书法造诣已经堪称登堂入室,但无论怎么模仿,还是无法掌握住林淼这种字体的精髓,写了20来分钟,他就不得不放弃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老头子在梦里教的,这个弯……没有人会这么拐的啊!不过拐得还真挺有味道……”林国荣放下笔,手上拿着林淼的手稿,嘴里还不停地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女人在门外问道:“老林,在休息吗?” “醒着呢!”林国荣马上回答道。 街道值班平时没什么事,可既然来了,还是得稍微留出点脑子。 他马上站起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胡剑慧微笑着从外头走进来,一看林国荣桌上铺着一堆报纸,上面还零零散散写着好多字,笑着问道:“练书法呢?” “随便写写。”林国荣客气了一句。 胡剑慧走到桌前,很有眼力地拿起林淼的手稿,问道:“这是你写的文章吗?你这个字体,变化挺大的啊!” “不是我的,我儿子写的。”林国荣连忙道,脸上带着一百二十分的骄傲。 胡剑慧不由一愣,问道:“你有两个儿子?” 林国荣也一愣,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问?我就一个儿子啊……” “一个儿子?”胡剑慧的表情更惊讶了,“6岁那个?跳级的那个?” “老胡,你中午也没喝酒啊,怎么说话语无伦次的?”林国荣笑道,“我就一个儿子,不是这个儿子,还能是哪个儿子?” 胡剑慧看着手里的纸片,不禁摇头笑道:“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样的字,没个十几年的功夫,谁能写得出来?” “我儿子能和一般人比吗?”林国荣很嚣张道,心说我儿子可是接受了“高等教育”的。梦中拜师这种事,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想象的? “真是啊?”胡剑慧听林国荣这么笃定的口吻,不由地动摇了,一边还忍不住叹道,“那你这个儿子,也太优秀了吧,真是天才啊。数学拿了全区一等奖,书法也这么好,什么时候带到单位里来,让我们大家看看嘛!” 林国荣被胡剑慧这么一说,虚荣心不禁受到极大的满足。 他笑着点头道:“看什么时候有空吧,我儿子现在也挺忙的,每天要上课,周末有时候还要补课,接下来不是全市数学比赛要开始了嘛,他还要训练。” 胡剑慧点着头,注意力却已经在不自觉中,被林淼那些文字里所蕴含的意义所吸引。 她默默地走到办公室的沙发前坐下,盯着文章,一看就入神了。 三十岁的女人,该感性的,还是很感性的。 林淼这种半鸡汤的写法,几乎是从一句话开始,就深深吸引住了胡剑慧的内心。 林国荣没打扰胡剑慧,只是奇怪地看着她,搞不懂胡剑慧为什么会对林淼写的东西如此感兴趣,甚至可以说,她似乎是痴迷进去了。 “写得有这么好吗?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啊?”林国荣以一种牛嚼牡丹的心态,观察着胡剑慧的神情。 只见胡剑慧时而微笑,时而皱眉,她看得很慢,逐字逐句,两三分钟才翻过一页,而随着她越往后读,眼中也渐渐地蒙上了一点水雾。 十来分钟后,当胡剑慧读完最后一句,她微微仰起头来,慢慢地吸一口气,又慢慢地呼出来,半晌,才叹出一句:“写得好啊,有水平……” 林国荣哈哈一笑。 紧接着,就又马上听胡剑慧道:“老林,我差点就被你骗了。你儿子要是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我把这张纸给你吃了!” “嘿!你这是什么话,我亲眼看着我儿子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我还能骗你啊?”林国荣急了。 胡剑慧见林国荣认真的样子,跟着也迷糊了。 她脸上写着十万个不信,抓狂道:“不可能吧,这么老练的文笔,这种功底,我说真的,你让我来写,我也……我可能也写得没这么好!老林,我真的是没法信啊,你儿子是才6岁吧?” “这种事,看天分的……”林国荣倒是信了儿子的鬼话,可他毕竟也不是笨蛋,知道“梦中拜师”这种事,是不能拿出来说的,只能勉强敷衍胡剑慧。 “老林,我不是信不过你,你儿子要是真有这样的功底,这里头能做的文章可太多了。”胡剑慧眼下分管西城街道的“教文体卫”,思路一下就飞到了她自己的工作上,很严肃道,“要不要我找人帮忙给你儿子做一下宣传,你儿子现在在哪个学校上学?” 林国荣回道:“百里坊小学。” “哦……百里坊小学,校长是金晶吧?苗晓秋是副校长对吧?”胡剑慧业务熟稔,几秒钟就想起学校的负责人是谁,然后急吼吼道,“这样吧,我现在就找个人过来,东瓯市最专业的出版社编辑,让内行来看看你儿子写的东西。要是人家说好,我们想办法再给他登个报,上个月不是刚登了一篇吗?再让百里坊小学也配合宣传一下……” 胡剑慧说得很快。 这件事要是成了,可不单是百里坊小学的成绩,更是她胡剑慧的政绩啊! 一个小小的街道,要是能搞出文体方面的动静,那分管领导还不得陪同上天? “也行……可以试试看……”林国荣这时候的脑子已经有点抽了,他只是机械地先答应下来,但过了几分钟,就在胡剑慧正拿着他办公室里的电话,跟对方那位编辑沟通的时候,他猛地又大喊一声,“诶!等一下!等等等等!我儿子这是要写书出版的,不能马上登报纸啊!” 胡剑慧刚巧说完,挂了电话。 她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林国荣,一脸惊愕地问:“你儿子要出什么书?” 林国荣三两句话把情况一讲。 胡剑慧不由高声惊呼:“家里还有?” “还有好几篇呢!”林国荣道。 “快走,快走,赶快回家去,叫辆菲亚特回去。”胡剑慧忙把林国荣往外推,一脸说不出的兴奋道,“全都拿过来,让人家好好看看。” “谁啊?你叫谁过来了?”林国荣一头雾水地笑着,边往外走边问道。 胡剑慧简练回答:“鲁建波,《东瓯日报》文学版的副主编。”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三章 炫儿狂魔(上) “我儿子要出书了……” 林国荣坐出租车回家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在嗡嗡作响。 九十年代初已经算不上是文学和出版业的高峰期了,可是在绝大多数普通人的眼里,能把手写的文字印成铅字,依然是件遥远而神圣的事情。如果说林国荣这辈子雷打不动的最大梦想是升官,第二大的梦想是发财,那么第三大的梦想——或许真的可以是出本书。 苦心假装了十来年的文化人,林国荣简直太需要一些从事文化行业或文字工作的专业人员,对他的“水平”给予专业意义上的肯定。但问题在于,以他薄弱的文化底子,弱鸡的学习毅力,以及宁可去舞厅潇洒也绝不可能想到去图书馆自学的人生态度,出书这件事于他而言,已然早早就脱离了梦想和理想的序列,充其量只能说是幻想。 然而现在,这个近乎于白日做梦的幻想,却即将神奇地发生在他儿子的身上。 “光宗耀祖啊……”林国荣露出傻笑,脸上满是中午吃完饭后却懒得洗脸而留下的油光——所以生性爱干净的江萍隔三差五就要和他单挑一次,真的不是没有原因的。 10分钟不到,出租车在天机巷的小院前停下。 林国荣态度很粗暴地管司机要了发票下了车,就急吼吼地朝家里跑去。 正是中午时分,1点出头,小院里一片宁静。 林国荣掏出钥匙开了门,推门的力道就跟土匪打家劫舍似的,砰的一下巨响,把门扇到墙上,左右四邻但凡是在午睡的,没一个不被他惊醒。 楼上江萍正抱着林淼睡得香,猛地被楼下的动静吵醒,还当是当年要债的人又回来了,吓得一下就从床上跳起来。可还没来得及把外套披上,楼梯下已经传来急匆匆的蹬踏声。 林国荣火急火燎地跑上二楼,江萍一看是老公回家了,不由拍拍胸口,一脸埋怨道:“你干嘛啊?我还以为有贼进来了,吓死我了。” “大白天的哪来的贼?”林国荣皱着眉头,快步走到电视机柜前,哗啦一下就把柜子下面的抽屉拉开,然后一把抓起林淼整整齐齐叠在里头的手稿,转身就又要下楼。 江萍却一嗓子喊住了他:“你等下!我有个事情要跟你说!” 林国荣不耐烦道:“你怎么逼事儿这么多?我有要紧事呢!晚上回来再说!” “儿子的事!”江萍大吼一声,终于把睡得极深的林淼也给吵醒了。 林淼揉揉眼睛坐起来,迷迷瞪瞪地看着莫名回家的老爸,瞥了一眼,又无力地缩回到被窝里,紧接着他就听见江萍对林国荣说:“我想给阿淼报个钢琴版,一年学费要2000,你过几天等发了工资,就把钱给我吧。” 林国荣对花钱不在乎,对工资的归属权却很执着,继续皱着眉头反问:“阿淼自己说要去学的?” 江萍眼皮都不眨一下,凛然回答:“对!他自己说要学的。” 林国荣这下不急了。他轻手轻脚走到床前,说话的口吻一瞬间天差地别,换了个极其温柔的语气,问林淼道:“阿淼,你是自己想学吗?跟爸爸说实话。” “嗯……”林淼都懒得把头探出来。 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要敢说个不字,林国荣和江萍肯定马上就要开始今天的round-one。 林国荣听到林淼的答案,眼里略微闪过一丝犹豫,但旋即,他又立刻坚定了下来。儿子要学钢琴是好事,这么有追求的要求,他当爹的,就算卖血也要支持啊! 不就是2000块吗? 顶多下个月不给领导送礼了。 顶多下个月不去舞厅潇洒了。 顶多下个月不下馆子了。 顶多下个月不抽烟喝酒——嗯,这个恐怕不行…… 但是总而言之就是,攒钱这种事,只要咬咬牙,简直不要太容易啊! 而且等到了年底,单位起码也要发个五六千的年终奖金,这个窟窿到时候不就轻松补上了? 至于他替老姐背锅欠别人家的那笔钱,反正也欠了这么多年了,最后这区区6000块的债,根本就是小事一桩。不如今年先少还点,先还他个3000块,等明年上半年之前,再还掉最后的那3000块,老子做人还是很讲信用的啊…… 电光火石间,林国荣的脑子里已经算好了一笔快账。 “行,我过几天就把钱给你。”林国荣对江萍道。 江萍嘻嘻一笑,语气也缓和下来:“走吧,走吧,你有急事就赶紧忙你的事去,我和我家宝贝还要再睡会儿呢……” 林国荣嗯了一声,就朝楼下走去。 可是刚下了几步楼梯,他不禁又顿住了脚步。 林国荣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忙转身折回到母子俩床前,小声问林淼道:“阿淼,要不要跟爸爸一起走,去爸爸的单位里玩啊?” “不玩,街道有什么好玩的……”林淼睡意绵绵的咕哝。 江萍也跟着插话说:“我晚上还要带阿淼去少年宫呢,我都跟阿芳说好了。” “阿芳算个屁!”林国荣都不带掩饰的,强烈鄙视着自己的邻居,脾气又大了起来,“我带阿淼去我单位,是有重要的事情。” 江萍也不干了,脖子一硬,跟个斗鸡似的大声怼回去:“阿淼你去单位能有什么重要事情啊?我都跟别人说好了的!你总不能让我说话像放屁吧?” 林国荣一看江萍来劲了,知道现在绝不能跟她正面刚。于是他脸上还挂着烦躁,嘴上却退了一步,不爽地妥协道:“晚上我直接送阿淼去少年宫,这样总可以的吧?” “你送他去?”江萍安静下来,一想这样也行,还省了她骑个自行车来来回回的时间。她直接把脾气一收,转而改成唠叨的口吻,叮嘱林国荣道:“那你晚上一定要让儿子吃饱啊,还有等到了少年宫,你要是遇到阿芳了,你就帮我看看她儿子弹琴弹得怎么样,不能让她说风凉话知道吗……” “我借她十个胆子!”林国荣张狂说着,一边掀开被子,把林淼抱了起来。 午睡被严重搅和掉的林淼,内心有点崩溃,“爸,你别闹了,我下午还要干活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写文章的嘛,去爸爸的单位里也可以写啊。爸爸单位里头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很,肯定不会影响你写东西的……”林国荣笑得阳光灿烂。 林淼一看老爸这副表情,用脚指头都能猜出他肯定又是有什么不单纯的目的。 可这样一来,就不能不配合了…… 毕竟亲爹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是违法乱纪、作奸犯科、践踏道德、有违公序良俗的,当儿子的总该尽量趁早满足他。不然真等到老头子哪天跟个植物人似的在床上躺尸,那才叫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时候想尽孝也晚了,后悔都没用。 林国荣抢着给林淼套上衣服裤子,抱着他下楼草草地洗了把脸。 不到5分钟后,父子俩就已经坐在了前往西城街的出租车上。 等上了车,林国荣才对林淼说实话道:“爸爸带你去见个阿姨。” 林淼默默叹了口气,强忍着剧烈的呕吐冲动,脑海中思维飘忽地想道:“炫儿狂魔这个物种果然是跨时代的,微信这口锅,背得真特么冤啊……” 第四十四章 炫儿狂魔(下) 两辆相同型号的小型轿车,一前一后驶入小巷。 前驱二百米,复又左拐,最终同时在一幢挂着两块衙门牌匾的小楼前停下。 前车车门刚打开,一个幼童就飞也似的跑出车外。 他箭步冲向最近的建筑,单手住扶墙,一低头,一张嘴,哇的一声,午饭就全都涌了出来。 坐在后面车里的一个四十出头还扎着不伦不类的小辫子的油腻老男人见状,不由面露恶心,匆匆忙忙掏出一张5块递给司机,急忙奔进了大楼。 林国荣眼见着那老男人跑进街道大楼,心知他应该就是胡剑慧所说的那个编辑。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刚好前后脚到,还让人家看到了他儿子吐得如此豪迈奔放的一幕。 这情况该怎么形容呢?嗯……这应该算缘分吧…… 今天第二次拿了坐出租的发票,林国荣从车上下来,走到林淼身边,轻抚着儿子的背。 等林淼吐干净了,他也不嫌脏,直接用自己的袖子给林淼擦了擦嘴,蹲在那么新鲜的一滩呕吐物前居然完全面不改色,还问林淼道:“吐干净没?没吐干净的话,就再多吐一会儿。” 林淼话都说不出来了,虚弱地摇了摇头。 林国荣就牵起林淼的小手,昂首挺胸走进了街道大楼。 他这气势,显然是装给保安看的。 “我爸这辈子其实也就适合当个股级的科长,这点谱都要摆,做人到底还有没有追求了……”林淼心里吐着槽,等进了楼里,赶紧又跑进卫生间,含着自来水漱漱口,再重新洗了把脸。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今天绝对是重生以来面色最难看的一次。 前世这具小身板慢慢习惯坐车,还是在上了初中之后。而现在他的小脑功能,估计是还没发育到最成熟的状态,晕车这个毛病,恐怕难以靠意志力来改善。 林淼用手抹了把脸,擦去额头上的水珠。 这时林国荣从一旁的男厕里出来,用“端”的动作拉着裤腰带。 林淼从侧面看过去,发现老林的肚子原来这么早就开始发福了,话说老林今年才34岁吧,还属于青壮年阶段才对啊,怎么就有中老年级别的肚量了。 算了,懒得劝他跑步健身,反正说了也不会听,听了也不会做,做了也不会持久。 就像林淼自己前世那样。 父子俩慢步上了三楼,楼道里空荡荡的,脚步能带起很清晰的回音。 林国荣领着林淼,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前,他推开门,让林淼先进去坐着,自己则转过头来,去四楼胡剑慧的办公室喊人。 房门一关,林淼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然后细细地打量了一圈父亲的办公室。 这个办公室不大,甚至可以说显得有点逼仄,最多15平方,一张办公桌,一张椅子,一张沙发,一个文件档案柜。桌上没电脑,甚至连本装点门面用的书都没有,只是铺满了乱糟糟的报纸,另外还有一个保温杯。沙发旁边倒是摆了个书报架,然而是空的,连本杂志都没有。这么看来,老林这个文化人,装得也太糟糕了。就这种环境,傻子都能看出他平时根本不看书吧? 林淼不由地又叹了口气。 他前世从没到林国荣上班的地方看过。一来因为在老林的公务员生涯早期,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幼儿园里吃完哭、哭完睡。二来,也因为老林自己的工作岗位调动得实在太过频繁,往往一个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就屁颠屁颠地调离了。 所以林国荣自己都还谈不上和同事们混熟,就更别提带儿子去凑热闹了。 林淼走到沙发前坐下来,看着眼前林国荣的一亩三分地,默默回想老林的仕途,觉得也颇为牛逼。 如果老林不曾对他说过谎,那么今年应该是林国荣进入体制的第7年,再根据后来江萍的一些补充,林国荣的职业生涯轨迹应该是这样的—— 进入体制的第一年,老林先是在最一线当了半年的掏粪工,然后又当了半年的环卫工,最后靠着写写画画的本事,成功干掉了其他同年的掏粪工和环卫工,凯旋回归办公室,当起了最低级的办事员。之后大概在工作第三年,便顺利转为科员。而等到第四年时,又提了副股级,当上了清扫管理所的副所长。早期工作,算是顺风顺水得无以复加了。 然而老林却并不满足,因为他还有更大的理想和抱负…… 为了能早日实现“这辈子混到厅级”这种根本不可能达成的愿望,老林自打挂了副所长的头衔,开始主持所里的日常工作起,便几乎每星期雷打不动地往区里各领导的家里跑。 到了去年,终于调去了西城街道,任职城管科副科长,今年年初,又转为正股级的科长。 如果这段历史继续按原来的轨迹走,再往后2年,老林就将凭借其丰富的检(zhao)查(cha)经验和早年在区卫生系统的履历,靠着某位副市长的提携,被调到市爱卫办任职。 林淼清楚地记得,那年过年期间,林国荣带着他去班主任家里拜年。 他坐在林国荣的腿上,乘着三轮车从市政府大门前路过时,当时无比意气风发的老林,指着那幢并不雄伟的大楼对他说:“爸爸就在这里上班。” 那会儿才上三年级的他还懵懵懂懂,只是依稀知道,爸爸似乎是在做一件很牛逼的工作。 只是他又怎能猜到,父亲这股牛逼劲儿居然连半年都没能撑住。 短短半年之后,林国荣就被人给阴得连裤衩都掉了。 “所以……还是得先想个办法,抓紧把那个狗日的老小子弄死?”林淼的思路突然又绕回到了刚重生回来的第一个星期,接着立马就疯狂摇头。 这个想法,战略上是绝对正确的。 然而把美国从世界地图上抹干净的战略思想也没错,可特么问题的关键是该怎么操作啊! 林淼在林国荣的办公室里,漫无边际地发散着思维,足足静坐了有差不多10分钟,楼道里才传来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刚才先一步走进街道大楼的那个中年猥琐小辫子男,匆匆走到林淼跟前,他手里拿着几张纸,表情激动地张口就问:“孩子,这真是你写的吗?” 林淼淡淡地接过来,一看是自己的手稿,先转头看一眼不问自取的老爸,然后都懒得吭声地轻轻点了两下头。 那猥琐中年辫子男却蹬鼻子上脸,马上又要求道:“孩子,你再写一篇给我看看!” 林淼京城瘫在沙发里,用“文化人之蔑视”的眼神,乜着猥琐辫子男,柔声细语地怼回去:“老伯,如果一个写作状态能随时说有就有,你觉得这世上的作家该有多不值钱?” 中年猥琐男的眼睛亮了。 这小屁孩张嘴就能说出这种话来,足以证明是有一定斤两的。 代笔的可能性,降低了至少一半。 只是如果不能眼见为实,他还是无法相信这么小的孩子,能写出那样的东西来。猥琐小辫子男于是继续相逼道:“孩子,你随便写一段就好,不用整篇都写出来,让我看看你的文字风格就行。” “建波,你别这么着急啊。”胡剑慧和林国荣也走了过来。 胡剑慧低头看了眼林淼,一瞧居然长得还挺可爱,好感度立马又上升不少,对鲁建波道:“这孩子刚刚才吐了呢,先让孩子休息一下嘛!”说着,又转头对林国荣来了句:“你这个当爸的,怎么这么不关心儿子啊?给孩子倒杯水都不知道!” 林国荣前言不由衷地死傲娇着回道:“孩子就该多锻炼,我教育孩子的思想就是让他自由成长,要是倒杯水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了,将来还怎么做大事!” 呵呵,还真有脸说,我的生活自理能力就是小时候差点被你宠废掉的好吧…… 林淼心情颇为复杂地在心里吐槽着林国荣,胡剑慧已经麻利地找出杯子,用热水冲洗干净,给他端来了一杯烫手的白开水。 第四十五章 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 林淼认识胡剑慧。 这位20年后的胡市长,此时年轻的样子—— 嗯……还不如老了之后好看呢…… “谢谢阿姨。”林淼卖着萌,接过杯子。 鲁建波不由笑了,道:“叫阿姨就这么亲热,看我就爱理不理的样子,看不起我啊?” 林淼没回话,而是看了看胡剑慧。 胡剑慧真的反应极快,马上跟林淼介绍道:“孩子,这个伯伯可是很厉害的人哦!你知道《东瓯日报》吗?” 林淼一脸乖巧地点点头。 胡剑慧笑着继续道:“这个伯伯就是《东瓯日报》专门负责文学作品审核的专业编辑,而且他还是咱们瓯城区的作协主席,是整个东瓯市的文联副主席。” 这么牛逼? 林淼这下不禁对这个中年猥琐男有点刮目相看了。 林国荣更是立马对鲁建波肃然起敬。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就这么个看起来又穷又酸还扎根小辫跟个乞丐头子似的家伙,居然还是市文联副主席? “伯伯,咱们抓紧时间吧。”林淼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瞬间战斗力满满的样子。 鲁建波都愣了。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势利得这么光明磊落了吗…… 不对,也有可能是家教有问题…… 鲁建波转头看林国荣,却意外地发现,林国荣正用无比崇敬的目光看着他。 那仿佛是在看重点大学顶尖学者一般的目光,让鲁建波感到无比受用。 于是鲁某人立马又改变了想法,斩钉截铁地想:“不可能,有这么尊重知识分子的家长,这个孩子的家教绝对不会有问题!” “伯伯,就用我写这篇文章的风格来一段是吗?” 林淼从林国荣抽屉里找出一支圆珠笔和一本便笺,打断了鲁建波一厢情愿的遐想。 “哦!是,是,就用这个风格。”鲁建波回过神来,连声应道,然后又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怎么,你还能用别的文字风格来写吗?” 林淼很嚣张地笑道:“切换文风是基本功嘛!你看哪个大作家会在文字细活上瞎纠结,刚入行的小作家才对文字技巧穷讲究呢!” 这话见仁见智,胡剑慧听得两眼一亮,鲁建波却保留意见。 因为很不巧,鲁建波本人就是那种工于文字细活的类型,非要在“僧推月下门”和“僧敲月下门”之间找到答案的那种。 不过反过来讲,林淼这话也算不得大话。 凡在领导身边干过较长时间文秘工作的人,大抵都会有这么种共同的想法——其实在写文章这件事情上,文采本身并不重要。写文章最重要的技巧,就是能用最简练的词句把文章的意思表达清楚。而在这份文字技巧之上,更更更重要的,则又莫过于摸清领导的喜好和想法。但凡这世上真正能产生价值的文章,从来都是为别人而写,而并非为自己而写。一个人如果有了这样的意识,再去纠结文字细节,就真的没什么意义了。 更不用说,在经年累月的现代八股文的锤炼下,像林淼这种本来就基本功扎实的文字工作者,早就已经将玩文字的技巧,变成了近乎于本能的生活方式。这些连机关公文都能写得花团锦簇,但却又麻木到生不出丝毫成就感的人,以后无论再写什么,都是要什么文风就能给什么文风,一掴一掌血,一鞭一条痕。 林淼拿起笔来,略微思考了一两分钟,想到点什么东西,就飞快下笔,笔落词来。 鲁建波悄默声地走到林淼身后看着,眼见着这么小的孩子,刷刷写下一手流畅而隽秀的行楷,心里的震惊简直难以形容。 再看他所写的内容,第一句话寥寥几个短句,就清楚地将一个旧而温馨、闹而有序的市井小院的轮廓勾勒出来,用词简洁却不落俗套,且行文速度之快,简直就像是背过的一样。可是鲁建波自忖他读过的书少说也有一屋子了,然而以他的阅读量,却从未读到过像这样描写瓯城区旧城小院的散文。 这么说来,可能性也就只剩一个了。 眼前的这个小孩,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鲁建波难掩激动的心情,不等林淼写完,就连忙对林国荣道:“老林,你抓紧让孩子把这本书写出来,我们报业集团下面有自己的出版社,等孩子完稿了,到时候我保证帮你们出版!” 林国荣听到鲁建波打的包票,整个人都颤抖了。 我儿子要出书了啊!读书读到第三代,终于特么读成文化人了!光宗耀祖啊!! 胡剑慧倒不至于这么激动,她笑着打趣林国荣道:“老林,你这生儿子的本事不错嘛,生了个神童出来,中头奖了!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你给我100万我都不换。” 话音刚落,林淼想都不想,直接扔笔就喊:“妈!” 胡剑慧瞬间笑容凝固。 这一刻,全世界都安静了。 …… 半个小时后,阴沉了一整天的瓯城区,终于开出了和煦的夕阳。 林淼跟着林国荣和胡剑慧走到大马路旁,先把鲁建波送上了车。 胡剑慧晚上还要留下来值夜班,她蹲下来摸了摸林淼的头,笑得很开心道:“淼淼,以后要常来姨姨家里玩啊,姨姨家有个小妹妹,明年也要上小学了。” 林淼重重点头,装嗲卖乖道:“嗯!我放寒假了就去找妹妹玩!” 虽然靠厚颜无耻并没能认来一个强力的干妈,但能给胡剑慧这位未来的副市长留下深刻印象,对将来还是很有好处的。 胡剑慧站起身来,又微笑着对林国荣道:“老林,你先带孩子回家吧,晚上有事我再打你传呼。” 林国荣也不客气,当即就拦下一辆三轮车,心情大好地坐了上去。 父子俩这会儿已经不需要再急着去少年宫报名了。 方才鲁建波一个电话,就把少年宫的钢琴课名额拿了下来。 而这个电话本身不算什么,关键是少年宫的负责人看在他鲁建波“东瓯市文联副主席”的面子上,直接就在电话里免掉了林淼一整个学年的学费,还很客气地表示“孩子愿意来就好”,足足给林国荣省掉了2000大洋。 林淼坐在快速向前的三轮车上,看着面前奋力骑行的车夫的背影,看着路两旁嬉闹的孩子,心中十分感慨。 少年宫,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还是属于关系户们的…… 第四十六章 钢琴课 周末之后又是周一,转眼就到了1994年10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 林淼星期一早上第二节课过后,就被苗校长喊到了她的办公室,而且是直接通过学校的广播被召唤去的,形式上相当拉风。 苗校长跟林淼说了一下瓯城区小学生奥数集训队的事情。 区集训队的教练已经到位了,集训时间定在每个星期的礼拜六和礼拜天,地点就在少年宫上次考试的1号教室,本周马上开始。 林淼得知消息后很是高兴。 虽说集训这件事和上课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但他却获得了一种双休日的体验—— 要知道休息天哪怕用来补课,也还依然是休息天。 而周末上学的感觉,和平日上学的感觉,那是完全不一样滴! 怀着这样的好心情,林淼刷着第二轮的奥数习题册,悠哉悠哉地就度过了一天。 傍晚放学后,林淼没有再继续去音乐教室上单老师的奥数课。因为区里有了集训指导老师之后,学校的带队老师就不能再插手这些区队队员的日常教学,以免影响到集训效果。于是之前还人才济济的音乐教室,转眼间就只剩下了许风帆和梁欢欢这俩独苗。 有鉴于这两个六年级的准毕业生马上就要拍屁股离开百里坊小学,而且明年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去区里比赛,单老师这课上的,可以说相当意兴阑珊。 所以单老师眼下已经有了打算,想让金校长下学期调她去五年级任教——就带林淼他们班。 林淼无从体会单老师“求生若渴”的心情,而且哪怕没有区奥数队集训这件事,他应该也不会再去音乐教室补课了。一来该学的套路他全都已经学完,二来,则是他晚上还要去少年宫学琴。 慢慢习惯了小孩子身份的林淼,肢体习惯上也渐渐有点倒退回去。他蹦蹦跳跳地朝校外走去,完全没觉得使用如此活泼的走路姿势会存在什么心理障碍;但同时内心深处又保持了中年老男人的不纯洁,十分挺期待在这段路上能遇上教音乐的漂亮姐姐夏老师——如果被小夏老师看到他这么萌萌的样子,她应该很有可能再次热情赠送一记软绵绵的【抱头埋胸杀】的吧? 林淼跟个兔子似的,把空荡荡的书包荡得一颠一颠的,一路恶意卖萌蹦跶到了校门口。 很遗憾没遇上小夏同志,不过校门外却有另外两个人在等他。 今天是头一次去上钢琴课,林国荣和江萍都觉得挺新鲜,就打算一起带林淼过去。 一家三口汇合后,先去西城街的小餐馆吃了顿晚饭。小餐馆就在西城街道办公楼的巷子外,林国荣显然是熟客,坐下来后连菜单都没要,就熟练地报出四菜一汤。老板动作麻利,很快就一个接着一个把菜上齐。椒盐水鱼、红烧翅中、家常豆腐、清蒸河鳗,外加一个敲鱼汤。做菜的师傅手艺高超,吃得江萍赞口不绝,表示以后要多来光顾。 差不多40分钟后,林淼一家人吃饱喝足。 由于不是工作餐,林国荣这张街道的熟脸难得掏了回现金,把店老板高兴得眉开眼笑。林淼站在一旁看着,心想如果不是因为开在西城街道的办事大楼旁边,这家店搞不好将来能发展成酒店的,只可惜现在生意才刚起步,就被林国荣这群长期打白条的货给拖累了…… 一家三口没有饭后散步的习惯,林国荣买完单,转身就拦下了一辆三轮车。两口子先坐上车,占住仅有的车后座空间,然后林淼就跟个公仔似的,被江萍抱着,坐在她的腿上。 夜色下,三轮车骑进僻静的小巷,穿出灯火通明的西城街,过一座小桥,就进入了冷清无比的湖滨路。 此时的湖滨路北段,还一大片农田包围着。 不过马路倒是新修的,路灯也已经安装起来,只是数量不多。 林淼侧头看着湖对岸漆黑的夜景,心说要是哥们儿手头有钱,哪怕只是把这片田给弄到手,那么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估计都不用上班了…… 三轮车艰难地加速向前,湖滨路两岸的灯光渐渐明亮起来。 过了三座桥,途径四五处机关单位新修的大楼,从湖滨路的最北端一直骑到最南端,约莫10分钟后,林淼一家三口终于来到少年宫大门前。 三轮车夫坐在车座上,脸上带着笑,气喘吁吁地从林国荣手上接过4个钢镚,然后掉头即走。 林淼看着那个少说五十岁出头的车夫的背影,心里不免有点不忍,叹气道:“唉,这么远的路,该多给他一块钱的……” 林国荣听了很感动,摸了摸林淼的头,跟着叹道:“孩子,你怎么心地这么善良呢……” 林淼一时语塞,很犹豫要不要谦虚一下,但想想还是放弃了。 老林说的对,我就是从小就这么善良懂事大慈大悲体恤劳苦群众单位每次号召捐钱捐物捐血我都没落下不是因为我不敢说不而是因为我本来思想觉悟就高! 林淼如是想着,挺直腰杆走进少年宫的大门,感觉胸前的红领巾又更鲜——哦,红领巾被苗校长没收了,到现在还没拿回来呢…… …… 少年宫内灯火通明,但还算安静,显然在每幢楼里上课的孩子,数量都并不算多。 林国荣找校门口的保安打听了一下教室的位置,便领着林淼,径直朝东楼走去。循着时断时续的琴声,五六分钟后,林淼他们一家终于摸到了教室门口。江萍朝里面一看,一眼见到邻居阿芳和她的儿子乐成,张口就喊:“阿芳!”还显得很兴奋地向她招了招手。 教室里正在上课的老师,被打断了课程。 她并未露出生气的表情,只是默默地从屋里唯一一架三角钢琴前站起来,神情淡然地走到教室门口,细声细气地问林国荣和江萍道:“你们是带孩子来报名的吗?” “对对!来报名的!”江萍兴冲冲地点头道。 钢琴老师却微微一笑,说道:“报名不是在这里,要去楼上。而且今天我们报名的时间也过了,你们明天早上过来吧。下午5点之前,负责登记的人都在楼上。” “啊?”江萍不禁面露失望。 但是马上,边上的林国荣就摆出一副自己人的架势,大声对钢琴老师道:“我们昨天已经报了名了!市文联的副主席鲁建波,昨天亲自给你们领导打的电话!你们领导说我们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嗓门如此巨大,毫无疑问不止是说给老师一个人听的。 钢琴老师明显一愣。 林国荣已经急着要把林淼往教室塞,推着林淼的小书包说道:“阿淼,先进去坐下。” 林淼没办法,只能装着没脸没皮,直接就走了进去。 钢琴老师没能拦住,忙喊道:“小朋友!你先等一下!我……” 话没说完,林淼却已经一屁股坐到了摆在门边不远处的一架脚风琴前。紧接着,他就听到站在屋外的林国荣义正言辞地说道:“老师,还是不要耽误上课了,有什么话,等下课了再说!” 钢琴老师拿林国荣这种老流氓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让开门,让林国荣和江萍也走了进去。 江萍坐到林淼身边,又朝阿芳笑了笑。 钢琴老师看着这不讲理又没脸皮的一家子,只能无奈地叹口气,然后郁闷地回到钢琴前坐下,继续和教室里的孩子说乐理知识。 她说的内容很浅,都是关于五线谱的基础知识,林淼最近刚刚才在百里坊小学的“市级精品音乐课”上又重温了一遍, 所以哪怕全班就林淼一个人手里没课本,他也依然能听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过了二十几分钟,下课铃响。 这时钢琴老师才走到林国荣面前,跟他询问起了林淼的事情。 林国荣却相当直接,表示让钢琴老师自己去问少年宫的领导,钢琴老师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办公室给少年宫的领导打了个传呼。 十来分钟后,等她从办公室里出来,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不过心里还是有点埋怨领导,这种事怎么也不提前先告诉她一声。 钢琴老师收拾了一下心情,回到教室时,却发现教室里闹哄哄的。 只见一大群家长,都围着林淼他们一家,情绪颇为亢奋地在说着些什么。 她凑近了一听,竟颇为惊讶地听到了“奥数一等奖”这个词,于是赶紧问边上一个昨天刚来的家长道:“这位家长,请问你们是在说谁啊?谁拿了奥数一等奖?” 被问到的家长表情有点异样,颇不情愿地努了努嘴,看着人堆的中央说:“就刚才进来的那个嘛!” 钢琴老师震惊地朝林淼的座位一看,旋即马上就回想起来,上星期少年宫里是有个新闻传得沸沸扬扬的——据说是有个年纪很小很小的孩子,拿了全区小学生奥数竞赛的一等奖,那天整个单位一直在聊关于“神童”的事情,搞得“神童”这两个字眼,到现在还没从她脑子里退出去…… “难怪是市文联的副主席直接推荐的,不过话说这样的爸妈……”钢琴老师有点捉摸不透。 这时人群里忽又传出江萍傲娇的言论:“我们家阿淼来这里上课不用交学费的,他是有免费名额的。不过其实钱不钱的也无所谓,反正一年也才2000块嘛!我们关键还是想让孩子多学点东西,只要是孩子自己想学的,就算再多花点钱,我们当爸妈的也心甘情愿啊!你们说是不是?” 然后一群家长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对对,钱不是问题,主要还是为了孩子将来好!” “哎哟,难怪你们家孩子这么优秀,看来家庭教育确实重要啊……” “林淼他爸,认识一下,我是电力局的,这是我名片,你们家孩子奥数跟哪个老师学的啊?” “这回拿了全区一等奖,接下来该去市里比赛了吧?” 家长们群情激动,连上课铃声响了都没注意到。 钢琴老师站在人群外,心里好特么的复杂。正想着是不是要先打断一下,边上刚才被她问到的那个家伙,却突然起了股无名火,满眼愤怒地对她道:“老师,我们这个琴不想学了,我明天能来退学费吗?” “啊?你们都上了两节课了啊……”钢琴老师一脸懵逼。 阿芳激动道:“人家上课免费,我们才上两节课你就想拿2000块吗?你当我家的钱是台风刮来的啊!还有,昨天那节课,不是说好了是试听的吗?!你们这是要抢钱啊?” “不是,不是。”钢琴老师连忙道,心说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一连遇上两个不正常的家长,赶紧安抚道,“这样吧,你要是不想上了,明天早上可以过来退钱。你孩子才只上了两节课,钱是肯定会退给你们的,我们是正规学校,不会乱来的。” 阿芳这才消停,然后低头对她儿子道:“乐成,咱们不学了,没意思。” “哦……”小孩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却不敢跟正在气头上的母亲多吭一声。 阿芳朝着人群中央看了眼,正巧对上林淼的视线。 她神情愤愤地哼了一声,拉起儿子的手,大步走出了教室。 林淼对于阿芳的离开,没有任何想法。人世间千百万条路,每一条都是自己选的。为了赌一时之气,却放弃了可能是人生中最好的一次选择,怪谁呢? 林淼淡淡在噪杂的环境中,淡淡地低下头,轻轻触摸面前的风琴琴键。 再抬头看,发现在风琴的琴盖右上角,贴着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两个小小的字:洛漓。 林淼猜想,这可能是之前哪个学琴的小孩的名字,他不由微微一笑,觉得这里风水挺好。 前任的名字里,两个字都带着三点水,正好旺他。 第四十七章 循循善诱 林淼学琴的事情,当晚就确定了下来。林国荣次日又去了一趟少年宫,替林淼补办了入学手续,然后拿回一整套的钢琴课入门课程,还有好几本对他来说就像天书一样的琴谱。 一家子半毛钱没花,反倒还占了人家少年宫不少便宜,这种光明正大薅社会主义羊毛的行为,性质谈不上有多恶劣,可也足以叫部分利益受损者感到眼红。 在邻居阿芳有意无意的宣传下,天机巷这一小圈子的人,很快就全都知道了林淼免费学琴这一波严重有违社会公平的暗箱操作。然则令阿芳感到愤怒的是,这些邻居们不仅没有和她同仇敌忾,反而争相对林国荣能走这么牛逼的后门,表示羡慕和佩服。显然在他们看来,像林国荣这种官面上的人物,享受这种特权待遇,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天机巷左邻右舍的邻居们对此事津津乐道了足有一个星期,直到江萍这台舆论发动机的兴奋劲逐渐冷却下来,人们才渐渐停止了对这件事的议论。 江萍在经过头几天的兴奋之后,接下来就很快对这件事感到了厌烦。 因为林淼学琴这件事,显然不仅仅只是林淼个人的事情,这还牵扯到很外后勤上的问题。 首先是江萍很快意识到,她再也不能悠哉悠哉地享受身为家庭主妇的悠闲时光了。她不得不每天一大早就早起去菜市场买菜,然后花上一整个早上的时间,把一整天的饭菜都做出来,不然如果林淼下午放学后回家没得吃,那么他们全家就不得不去下馆子。可就林国荣那点收入,天天下馆子,他们家肯定吃不消的。所以可在这种实打实的经济压力下,江萍就还是不得不选择妥协,甚至彻底改变了她的日常生活方式。 其次第二点,接送林淼去少年宫,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从天机巷到少年宫,其自行车大约要花25分钟时间。而且到了地方之后,江萍还得陪着林淼在教室里傻坐一个半小时,然后回家又要花上半天工夫。晚上宝贵的三个小时,就这样消耗在了通勤和无聊的等待中。不仅没有自由,而且还连续n多天错过了潘迎紫演的《神雕侠侣》——这让追剧追到一半就因为不可抗力停掉的江萍,感觉内心受到相当严重的折磨。 在煎熬中度过疲惫的第五天之后,到了周五晚上,江萍哭丧着脸把自己本周的心路历程跟林国荣一说,林国荣听完就皱眉了,忿忿道:“你整天在家里又没事,就是让你做个饭,让你接孩子去上个课,有这么难吗?” 江萍虽然自知理亏,但气势上还是不能输的,尖叫着反驳道:“我哪有那么闲!我事情也很多的好吧!你们的衣服都不用洗的啊?家里不用打扫的吗?地不用拖的吗?你当家里每天都这么干净,这些事情都是谁做的?” 林国荣一听就喊得更大声了,怒气冲冲地吼道:“拖个地用几分钟时间?洗衣服不是有洗衣机吗?用得了你多大力气?” “放屁!你们的内衣裤都是我手洗的好不好?特地是你的内裤,每天都粘着屎!要不是我用手搓,你那些衣服早就没法穿了,放在洗衣机里一搅,你就浑身带着屎去上班吧!我看你还怎么摆派头!”江萍中气十足地吼回去。 林国荣急得大喊:“那粪桶还是我倒的呢!” 林淼无语地看着这对活宝,依稀听到了从隔壁传来的欢乐笑声。 院子就这么大,这俩货每次吵架,天机巷这边起码有四五十户能听到。 真尼玛丢人啊…… “喂,领导,美女,先别吵了,听我说一句行吗?”林淼忍不住打断了爸妈的日常对骂。 江萍抢先找到台阶道,对林国荣冷哼道:“哼!看在我儿子的面上,我不跟你吵了。” 林国荣瞪着他那双牛眼,怒视江萍两秒,然后转过头来,火气瞬间就下去了,问林淼道:“你想说什么?” 林淼不急不缓地给出了解决方案:“这事情,其实很好解决的。要不就这样,你们每天多给我5块钱,我下午放了学,就直接在外面吃。吃完再自己去上学。等晚上8点半下课,妈妈再骑车去带我回家,这样她不就省力多了?” 林国荣有点不放心地问:“这么远的路,你走得动吗?” 林淼笑道:“不远的,从我们家过去是觉得远,我直接从学校过去,那就只有半程的路了。而且我还可以让同学带我的嘛,我们班有的同学就是住在湖滨路那边,顺风车一搭,那就更近了。” “这样……也行……”林国荣完全都没考虑交通安全,听林淼一分析,心里基本就同意了。 江萍则想得细一点,问道:“那你晚上吃什么啊?” 林淼随口道:“晚上吃什么都行,西城街那边不是有卖快餐的吗?我上次看了,4块钱就能有两荤两素,还是挺合算的。” 林国荣快速在心里一算,这样一个月也才不过多了120块的伙食费。林淼学琴的学费本来是全免的,这省下的2000块相当于白赚,拿出来给儿子花,他倒是一点都不心疼。 “也行,快餐也挺好的,和在家里吃也没什么区别。”林国荣打定了主意。 “那……明天开始,妈妈就等你晚上放学了再去接你?”江萍有点亏心外加小愧疚,小声跟林淼确认道。 “嗯。”林淼点点头,又说,“不过明天早上你还得再起早一点,我要去少年宫上奥数课。” “哎哟,怎么事情这么多?”江萍那点愧疚瞬间就没了,一脸郁闷。 林国荣皱眉怼道:“你会不会当妈啊?这种事放在别人家里,别人家的女人高兴还来不及呢!一点脑子都没有!” “对,对,我没脑子才会让你骗了。”江萍没好气说道。 林淼马上也在心里点头:“对,对,这话我是同意的。”然后难得趁着这个机会,再次建议道:“妈,我觉得你现在这个生活状态真的不好,还不如出去上班呢。” 江萍想都不想就反问:“我去上班了,家务谁来做?” “不是还有周末吗?”林淼给她做思想工作道,“再说你也不是每天都在家里搞大扫除对不对,要是我们平时都不在家,家里也脏不到哪里去,每天下班回家只要花个十分钟擦一擦,照样能干干净净的啊!你要出去上班,平时早饭和午饭也不用做,又给家里省钱,又给你自己省时间,再多拿点工资回来,爸的经济负担也能小点,日子过得也宽裕……” 江萍被林淼说得吭不出声来。 林淼又转头问林国荣道:“爸,你给妈弄个临时工的活,能弄得出来吗?” 林国荣毫无压力地得瑟道:“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林淼转头看看江萍。 江萍满脸为难道:“你爸他们单位那些事,我又做不来的……” “妈,你别多想了,你做不来的那些事,都是领导做的。你好歹也读过一年高中,街道里的事情,只要认识字就能干,而且事情也不多,真的,你相信我……”林淼苦口婆心。 要是江萍能出去上班,林国荣哪怕以后还是躲不过别人暗地里捅出的刀子,他的精神压力至少不会那么多,最起码,一家三口的吃饭问题,他完全不用操心。 “你听听,儿子才这么小,他都比你懂事!”林国荣其实心里早就想让江萍出去上班了,就是死要面子,一直不好意思跟江萍说。现在这层窗户纸被林淼当面捅破,他的心里话就出来了,“你要是想来我们街道上班,我明天就去给你安排。很容易的,我这边随便找个科室打声招呼,你过来填一份表格就好了。单位里的事情,也不会要求你马上就能上手,不会给你什么工作压力的,你慢慢学就行。我们这边初中毕业人都有一大堆呢,你这个高中读到一半不读的,学历还算高的了!” 江萍在家里待久了,整个人还是有点不自信,畏缩道:“我读书学的那点东西,早就全都还回去了,我哪还记得高中的那些东西啊,初中的我都忘干净了……” “用不着初中的!”林淼一看江萍这是动摇了,赶紧抬高了嗓门喊道,“只要有小学的水平就行!加减乘除会做,认识字会读会写就行,街道临时工,顶多就是让你登个记,抄书你总会吧?专业的东西,不会让你做的,肯定都是让你做简单的。难的事情,需要学历的事情,这些全都轮不到你的!你就是去当勤杂工,每天坐着,有事你就做,没事你就闲着,跟在家里没什么区别的!” 江萍疑惑地问林淼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啊?” 林国荣都懒得找理由,很粗暴地解释道:“我儿子这么聪明,知道这点事怎么了?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啊?” 江萍没好气地看林国荣一眼。 林淼不给老妈发飙的机会,赶紧接着说道:“妈,其实你出去上班,真的是很有必要的。你看我们这边,接下来几年之内肯定要拆迁了。如果到时候爸爸的单位还没给他分房子,我们就要自己先买房。就算有拆迁补偿,可是我们这间房子是奶奶的名字啊。 你想想,如果房子要拆,奶奶肯定就要分家,一分家,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又是小叔拿的多,我们拿的少。这样到时候我们如果要买房,还得去找别人家借钱,又麻烦又低三下四。可你要是现在就出来上班,至少拿来的工资能把我们家的日常开销都抵消掉,这样爸爸的收入就是纯收入啊!我们家一年下来存个一两万,存个五年,好歹也能买套小房子了……” “房子的事情不用想这么早,这边拆迁还早着呢。”林国荣打断了林淼的话,思想工作果然没这么容易做通。 不过好在江萍的仇恨倒是被林淼那句“不用想也知道是小叔分得多”给成功拉到了,她立马就神情忿忿道:“你家祖婆娘确实是这样,要不是你爸那个乱来的姐姐逃到外地去了,这房子我们说不定连一半都分不到!你奶奶做事太不公平,原本分家就已经分过的一次的嘛!你姑妈顶替了你爷爷的工作,你小叔叔从小到大家里什么好东西都给他拿了,还让他读书读到大专毕业,他结婚你奶奶还给了他一大笔钱,这些都不是钱啊? 这套房子本来就是我嫁给你爸的时候给我们当婚房用的,我娘家一分钱都没要,现在凭什么房子又要再分一次?还有你爸年轻时赚的钱,一分钱都没给他自己留下,全都给了你祖婆娘了,这些钱都不是钱啊?还有你爸给你姑妈还的债,那么多的钱,还替她坐了一个星期的牢……” 江萍越说越气,气得想哭。 林国荣听着心疼又烦躁,皱着眉头道:“别说了,还说这些干嘛?事情都过去了……越说越远,不是在说你上班的事吗?” “我就是觉得憋屈。”江萍抹了抹泪。 林淼哪怕后来听江萍跟他抱怨过无数次,可再听一遍,心里还是有点堵——因为小叔后来干的事,其实比江萍现在说的还要稍微更不要脸一些…… “妈,你去上班吧。”林淼握住江萍的手,往她心窝里说,“我们现在把日子过得好一点,将来别人家也高看我们几眼。钱都是一分一分攒出来的,你出来工作,我奶奶在乡下那边也少说你几句闲话……” 林国荣站在一边,听亲儿子这么一本正经地编排他亲妈,心情十分复杂。 江萍却是长期和林淼的祖母势不两立,她红着眼睛点点头,将林淼抱进怀里,抽着鼻子道:“宝贝,妈妈听你的,明天就去上班。以后妈妈就靠你了,你爸他们全家都靠不住!” 对,这话我也同意,江萍同志你这个眼光还是很到位的嘛! 林国荣嘴角抽动两下,心底里显然也是知道自己对不住江萍,没让她过过几天好日子,难得半个字都没争辩,沉声道:“那我明天就去给你安排,正好再过几天这个月就过完了,你下个月1号去报到,时间刚刚好。” 江萍没接茬,默认了。 林淼抱着老妈,轻抚着她的后背,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给江萍当了几十年的儿子,林淼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老妈其实就是典型的被动型人格。 只要她进了街道,以后几乎就不可能再出来了,绝对是要干到退休的。 这样一来,自己这辈子的生存难度系数,理论上应该算是往下降了半格了吧…… 第四十八章 区奥数队集合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我去炸学校,校长不知道,一拉线,我就跑,砰的一声学校不见了~” 周六早上,江萍蹬着自行车送林淼去少年宫上课。 车子刚骑出连江路,林淼就听到前方一群看样子大概也就二三年级的小屁孩,在大逆不道地唱一首不仅严重侮辱我国先进教育体制,同时还严重涉嫌暴力恐怖阴谋的三流改编口水歌,气得他当场就情绪激动了,跟着小朋友们一起高唱起来。 “唱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江萍听得直笑。 林淼正色道:“我在唱我的童年。” 江萍显然是get不到这句话里的意思的,于是直接把话题一转,又跟林淼重复唠叨起打今早起来到现在,已经不知道是第十几遍的话:“等下到了少年宫,一定要吃早饭知道吧,中午也一定要吃好,晚上也要吃好,还有你兜里的钱不要摸来摸去的,万一丢了就要饿肚子了……” “嗯,嗯……”林淼敷衍了几声,心说我那50块稿费放口袋里那么久都没丢,要不是你向它伸出罪恶的魔爪里,那钱现在都还在呢! 麻麻你个贪钱大魔王,有什么资格跟本宝宝谈钱的事情啊…… 嗯?不对,我这个吐槽的方式怎么越来越萌了呢,我不能向零零后妥协啊! 林淼脑洞飘啊飘,一路飘到了少年宫门口才停下。 江萍把林淼从车上抱下来,也没送到到教室门口,在校门外叮嘱了几句,就转头回去了。 林淼习惯性地颠了下轻飘飘的书包,进了校门,没走几步,后边就跟上来一个小屁孩,自来熟到令人发指地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小淼淼,刚才送你来的那个阿姨是你妈妈吗?” 林淼扭头一看,发现摸他脑袋的是个貌不惊人而且颜值发展潜力也有限的女孩子,身上穿着广场小学的校服,梳了个简单的马尾,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谁啊?”林淼语气不善。 本宝宝只接受漂亮小姐姐的抚摸好不好! 6分以下的姑娘请自觉点!谁允许你们不打招呼就随便碰我了?! “呀,这么凶?”女孩子不仅淡定,而且还变本加厉,手速极快地捏住了林淼的脸颊。 林淼沉默了。 他仰头看着眼前这个至少比他高了2个头的女神经,默默比较了一下双方的身材差距,然后理智地选择了求饶,嘴角一咧,屈辱地微笑道:“姐姐好。” “乖。”女孩子笑着松开林淼的脸蛋,但又再次揉了揉他的头发。 林淼忍着不发作,心中暗暗发誓:妈拉个蛋蛋的,此仇不报非君子,你个小丫头片子给我记住了,早晚有一天,我一定要给你介绍个渣男! 女孩子嘻嘻哈哈,跟林淼一起走到少年宫内的小卖部,小卖部有卖新鲜的热牛奶和面包。 能拿到这次区代表队名额的孩子,家里条件显然都不会差,两个人各自买了自己的早饭,女孩子边走边吃,一边继续调戏林淼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说对了姐姐请你吃午饭。” 妈蛋,你真当我年幼无知吗,午饭本来就是少年宫免费提供的,需要你请个屁啊! 林淼控制住情绪,拿出前世对付各路机关老妖婆的套路,一脸认真地吹捧道:“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叫什么根本不重要,以后我就叫你美女姐姐吧。” 小姑娘直接就被林淼这半吨分量的迷汤给灌傻了,哈哈大笑着狂揉林淼,手里的牛奶都差点要洒在林淼头上了,大呼小叫道:“真的吗?小淼淼,你真是太可爱了!” 林淼默然不语,陷入到【羞耻感plus】的人物状态。 女孩子玩弄了林淼半天,等走到教室门口了,才告诉他道:“小淼淼,你记住了,姐姐我叫张雪茹,是这次的全区第一名。以后有什么题目不懂的,尽管来找姐姐,姐姐一定教你!” “嗯嗯,谢谢美女姐姐。”林淼急忙找了个座位下来,然后脑子空白了半分钟左右,终于想起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处理,于是匆匆放下手里的早餐,站起身来,小跑奔向最近的卫生间。 五六分钟后,等林淼回到教室,这回的20个区队选手差不多也都到齐了。 不过因为少年宫的教室面积巨大,所以依然看起来空荡荡的。 桌子是一人一座,林淼很高兴没有同桌,他坐下来继续发呆片刻,等瓶子里的最后一口牛奶喝完,教室外面,终于走进来一个成年人。 一个年纪大概在40岁左右的微胖女人,面色严肃地走到讲台上。 她先是扫了一眼教室,似乎一下就数清楚了学生的数量,然后用低沉的声音道:“还有一个同学没来,都坐到前排吧,不要坐那么后面。” 这话音似乎有魔力,声音不是很大,却很有效果。 故意坐到教室最后几排的那几个小屁孩,马上就拎起书包,跑到了前面。 林淼坐在第三排,倒是不用挪来挪去。 在这几个人挪位置的时候,班上最后一个人也到了。 等全班所有人都坐好,中年女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么……位置就这么定了,下次上课,大家也都这么坐。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朱。”她在黑板上写了一下,“以后你们就叫我朱老师。我是你们这次训练的总教练,另外还有两个老师,叶老师和张老师,她们下午会过来。我们三个人,分别负责三大块的内容,我教的是数轮问题、行程问题,叶老师教的是计数、计算和几何问题,张老师教的是应用题和其他杂题。所以大家接下来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找对应的老师询问。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我想你们学校的老师,应该早就跟你们说过了。就是接下来市里比赛的事情。这次全市小学生奥数比赛的具体时间已经定下来了,12月20日,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比赛地点暂时还没定,不过按照以前的安排,反正不是在我们少年宫这边,就是在广场小学的大礼堂,不论怎么安排,我们瓯城区的同学都是主场比赛,这点对我们来说是很有利的。 人数上,我们瓯城区这回是20个名额,下面的各县市区,只有瑞城市和柳城市跟我们是一样多的名额,其他地方的名额都比我们少。所以我们的主要竞争对手,其实也就是瑞城和柳城这两个地方,再说得细一点,就是瑞城小学和柳城一小。根据历年的比赛结果来看,我们瓯城区的整体水平,向来都是比瑞城和柳城高的。不过既然是比赛,那也就肯定存在偶然性。所以我希望大家首先要把心态放端正,切忌骄傲自大。尤其是你们当中有个别同学,区赛的时候,可以说就是靠运气进来的。对于这次区赛排名比较靠后的同学,我说实话并不指望你们能拿到多好的名次,但是我很希望你们能通过这次的集训,让自己有所提高。 这次全市比赛前50名的同学都能拿到奖牌,前5名是一等奖,第6到第20名是二等奖,剩下的是三等奖。但是很可惜今年省里并没有安排全省的比赛,不然拿到一等奖的同学,还可以去杭城再比一下。你们这一届的同学,嗯……运气不是很好。 最后一件事,我想说一下上课的问题。还有我们上课的时间是周六一整天,还有周日的早上,周六上课,少年宫这边是安排午饭的,中午也有休息的地方。不过我事先要说清楚,我们的集训课程是很密集的,强度十分大,所以你们当中如果有谁觉得集训强度太大,或者跟不上的,可以主动退出,这个我们是允许的,不强迫参赛。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各位同学还有什么疑问吗?” 林淼身后一个女孩子举起了手:“老师,如果我们有人退出,那不就凑不满20个名额了吗?” “对。”朱老师淡淡道,“其实我一开始就觉得不需要20个人去比赛,根本没这个必要,你们在座很多同学的水平,根本还达不到这个标准。所以我们瓯城区,要不要那20个名额,根本无所谓,安排这么多名额,主要还是考虑到其他县市区对竞赛名额的需求。所以你们当中是否有人弃权,关系并不大。反正水平最高的同学,肯定能留到最后。” 林淼听着这个朱老师说的话,眼皮子都在跳。 俏丽吗……原来顶级的学霸都是从这种环境里活出来的,难怪对高考的心态都那么蔑视,随随便便就能985是吗……行,算你们牛逼…… 林淼心里暗暗嘀咕,讲台上的朱老师已经拿出薄薄的一叠卷子,默不作声地送到第一排学生的手里,语气很平静道:“先做题吧,总共20题,每题5分,时间150分钟。” “啊?这么久?我早饭都还没吃呢……”教室里响起菜鸟的声音。 林淼默默庆幸自己吃饱了,然后刚拿到卷子,就见不远处的张雪茹冲他小声道:“小淼淼,做不出来不要哭啊,20题全空着也正常的……” 切,我会20题全空? 哥哥早就刷题破万,心中无码了好吧! 林淼一脸不屑,接着低头看了下题目。 接着3分钟之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忍住了爆粗口的冲动。 去你二大爷的蛋——坑娃呢?全特么是从没见过的新题型! 第四十九章 学霸张雪茹 林淼盯着眼前这张试卷,沉思了足足十来分钟,才总算开始有选择的动笔。 小学奥数的内容,主要分成七个模块,林淼的数学天分有限,但并非在所有方面都是弱鸡,在对数学这门工具的运用能力上,他多多少少还是能从矮子里面拔高个,在某些方面有点小专长的。就像曾经的高考数学,林淼最擅长解答的部分,是解析几何、空间几何以及数列,所以对应到眼下的小学奥数,就是几何问题和数论问题。 卷子上20道题目,几何问题和数论问题各有3道,另外2道杂题当中,也有一题与数论有所关联。林淼听话听音,想起张雪茹刚才跟他说的话,就知道这张卷子是朱老师拿来使下马威的,所以干脆直接就放弃了其他内容,打算用余下的两个多小时,专攻自己擅长的这7道。 看了眼手表,林淼再次调整了一下状态,很快就进入了考试模式。 他更加考验归纳分析能力的数论题下手,屏息凝神,一边在脑子里构思数字之间的联系,一边在草稿中上罗列各种可能性,然后一个接着一个排除,最后找出正确的答案。 方法很笨,但是绝对管用。 不到一个小时,林淼解出了全部三道数论题。 他微微呼出一口浊气,这种难度的卷子,没交白卷,说明智商还在线,值得高兴一下。 揉了揉肩膀,做了下伸展运动,林淼继续处理三个几何问题。 坐在讲台上的朱老师看着教室里神情各异的学生们,神情十分平静,见到林淼动胳膊动腿,也没有露出任何好奇的表情。 她不但是瓯城区的小学奥数总教练,也是整个东瓯市的小学奥数总教练。 带教十几年,她见过不少像林淼这样早慧的孩子,其中甚至有3个孩子,后来被中科院少年班挑走,听说现在都发展得不错,年纪最大的那个孩子,已经读到博士了,搞高能物理研究,似乎很快就要被送去美国深造,成为国家首批的中美联合培养博士。 有这些天才在前,朱老师自然不会觉得林淼有多特殊。 顶多就是觉得,这孩子个子真心矮…… 看他的个人资料,好歹再过几天就要满7周岁了啊,可是这幼儿园级别的身高到底是什么情况。能到这里来的孩子,不可能营养不良啊,难道说是家族遗产矮子基因? 朱老师对林淼的身高,比对他的智商还感兴趣,不得不说,真心眼光很毒辣—— 根据最常见的通用型智商测试结果,林淼颠峰时期的智商也就130左右,属于典型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距离天才的门槛,确实差了相当相当大的一截。 朱老师盯着林淼看了半分钟左右,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转而把目光投向了张雪茹。 这个小姑娘是去年东瓯市小学奥数队的成员,代表东瓯市参加了去年的曲江省小学奥数竞赛,拿了全省二等奖。而在全市比赛里,她的排名是第二,仅以一道题目惜败于前任冠军。 今年前任全市冠军已经毕业,被家里送去了燕京四中读书。 所以现在,张雪茹应该就是东瓯市小学生中的奥数第一高手。 “可惜啊,今年省里没比赛,不然还是有希望冲击一枚一等奖金牌的……”朱老师有点惋惜地想道。对张雪茹的实力,她还是比较认可的。虽说和以前那些纯天才相比还有一点点天分上的差距,但用来碾压这个教室里的某些伪学霸,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朱老师喝着茶,默默回忆着过往。 时间过得既慢也快,不知不觉,2个小时就过去了。 朱老师觉得肚子略微有点饿了,杯子里的茶水已经喝得只剩最后一点,她干脆仰头全都喝光,把胃酸冲淡一些,然后开口道:“最后15分钟,做不出来的同学,可以先交卷了,交了卷就可以去食堂吃饭。饭票在我这里。” 话音落下,教室里安静了一阵,然后朱老师就看到一个小豆丁,拿着仿佛比他这个人还大的卷子,笑嘻嘻地朝她走了过去。 林淼递上卷子,朱老师略有点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再低头一看卷子,整张试卷可谓干净得异常,大多数题目,连尝试一下的痕迹都没有,居然是直接就放弃了。 “呵呵。”朱老师笑了笑。 这倒是奇怪了。 这么小的孩子,又显然比一半小孩聪明,照理说应该是自尊心很强的。 遇上像今天这样的卷子,这些“神童”本该越挫越勇才对,可眼前这个倒是独特,不但认怂认得干脆,而且还没心没肺的,看来应该是家庭教育好,从小接受过良好的“挫折教育”,估计家里应该是知识分子吧…… 朱老师脑补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饭票,交了过去,小声道:“打菜的窗口有点高,你要是够不大,让人抱你一下。” 林淼点了点头。 他接过饭票,正要出门,教室里突然又站起来一个身影。 张雪茹急匆匆跑到朱老师跟前,忙不迭地拿卷子换了饭票,笑着对林淼道:“小淼淼,姐姐带你去吃饭!” 林淼不禁露出“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却被张雪茹占便宜地牵起了手,哈哈笑着跟拖宠物狗似的拖了出去。 两个人出了教室,教室里继续保持安静。朱老师扫了一眼,估计剩下的孩子是要死磕到底了,就拿起林淼和张雪茹的试卷,先粗略地看了一下。张雪茹的卷子基本上都填满了,只有2道题空着,一道是数论,一道是和数论有关的杂题。 然后她在一看林淼那张卷子,不由乐了。 张雪茹能做的题目,林淼全都扑了街。 而林淼做出来的那7道题目里,恰恰有2道题,是张雪茹难以搞定的。 朱老师眯起眼来,仔细分析了一下林淼那张卷子,然后过了几分钟,眉头忽然一皱,奇怪地想道:“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更擅长计算和动态分析的题目才对,这孩子的天分怎么会在抽象概念理解和静态图像数据的理解上,这不应该更贴近成年人的思维方式吗,这小孩难道是妖怪变的?” 林淼要是能听到朱老师此时的心声,绝对能当场吓出白毛汗来。 好在这会儿他正被张雪茹强行抱在怀里,满脸生无可恋地在食堂的打菜窗口点餐。 朱老师摇了摇头,收起了刚才那个荒诞的想法。 她微笑着把林淼的卷子放在一旁,这小孩的水平,应该还有办法再提高一下。 而且年纪这么小,可以优先当作市预备队员来考察。 不过前提是……但愿明年省里会有比赛吧…… 第五十章 鱼与熊掌 饭后的午休地点,就安排在少年宫西楼的教室值班室。 值班室男女各一间,每间屋里有5张双人床,总共加起来就是20个铺位,理论上刚好全队20人一人一铺。不过这回入选区奥数队的队员,男女比例比较狂野,女生19人,男生就林淼这么一根儿独苗,所以午睡的时候,朱老师直接忽略的林淼的性别,直接往原本应该属于他一个人的房间里,塞进了9个姑娘,轻松解决了女生床铺不够的难题。 林淼在感到屈辱的同时,默默地选择了忍受。 毕竟随着将来他渐渐长大,这样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直至做梦都特么别想。 张雪茹被分在了另一个房间,午休期间没来骚扰林淼。 而和林淼同寝室的那些小姑娘,作风上就比张雪茹大家闺秀得多得多,除了跟林淼说笑几句,就再没有别的出格举动。 值班室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一个早上的强脑力劳动加中等强度的体力劳动,让这些本该精力旺盛的孩子,全都累得不行,大家躺下之后,很快就全都睡着了。 午睡时间从中午12点一直到1点。 1点出头,少年宫的铃声就响了起来。 不过不是上课铃,而是个预备铃,女孩子一个个醒过来,穿衣扎头,洗脸放水,旁边的女厕所排起了长队。 林淼这时就潇洒得多,一个人独占一排小便池,如果足够无聊的话,甚至完全可以从小便池的这一头尿到那一头,然后从那一头再尿回来。 当然,这么解放天性的事情,林淼还是会尽量克制一下的——毕竟这里的厕所干净,而不像他家门口的阴沟,总有那么多可供调戏的小虫子…… 半个小时后,20个队员回到了教室。 睡了一觉,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朱老师拿着早上考完的试卷走进来,沉默着把卷子发回到每个学生手里。 大部分队员拿到卷子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林淼倒是早就心理准备,这种题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他早上总共做出7题,所以也就是35分,看着这学渣的分数,他完全没有半点意外。 而且这样的分数,林淼也不是没拿过。 别看林淼后来拿了三个文科的学位,但他小时候也曾经渣过一段时间。 初中阶段,十八中的教学质量令人发指,完全没能把林淼的学习天分给激发出来。初二时某次数学考试,林淼拿了惨不忍睹的42分,拿到考卷后哭得跟狗似的,结果回家找江萍求安慰,却被没心没肺的亲妈嘲讽了一通。打那之后,林淼就再没跟江萍说过学习的事情,默默咬牙苦读,硬是几乎靠着自学,从十八中这个天坑里爬出来,最后考进了仅次于东瓯中学和东瓯二高的东瓯八中。 进入八中之后,林淼的数学学习才总算迎来了转机,文科方面的天分,也终于渐渐展现出来,最后的高考成绩是618分,分数和全市排名前两位的高中没得比,但在八中,却是妥妥的全校文科第一,总分比学校第二名多了12分。 只可惜,二流高中的校文科状元头衔,对人生而言基本上没有什么卵用…… 而林淼自认为上辈子最高光的时刻,也就定格在了高三的那个夏天。 进了大学之后,除了什么省级优秀毕业生、学校优秀团干、校级三好学生、全省大学生艺术节合唱比赛一等奖、大学4年共在某国家二级期刊发表2篇第二作者论文、在某三级野鸡期刊发表2篇第一作者论文、本科生校级优秀毕业论文一等奖等等诸如此类的没什么值得炫耀的荣誉之外,他也就没什么别的成绩了。 所以做人还是要谦虚的,要这么想——高中的全校高考状元,一年只有一个,而以上这些东西,都是要和很多很多人一起分享的。能拿到奖,摸清游戏的规则套路,远比水平本身更加重要。 至于说研究生阶段…… “大家对自己的水平,应有有进一步的了解了吧?”朱老师突然开口,打断了林淼对往昔峥嵘岁月的回忆。 班上某个角落,忽地传出的低声抽泣的声音。 林淼转头望去,看到某个小姑娘正红着眼睛在哭,轻声叹了口气,心里默默想道:哭什么呢?这点破事有什么好哭的呢?将来该哭的时候还多着呢…… 正念叨着,突然就听讲台上的人,用很淡定的语气对那女孩子说了句:“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将来该哭的时候还多着呢。” 林淼瞬间吓得心头一抖,扭头望向朱老师,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草泥马!莫非是读心术? 他神情惊慌地盯着朱老师看了两秒,却发现朱老师并没有在看自己,总算微微松了口气,心里默念:“我草,这老师真特么冷血,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 朱老师并没有发觉林淼的异样,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这张卷子的难度,要比全市比赛的难度稍高一点,但是又低于去年全省决赛的难度。市里的比赛,也是分两轮,第一轮,淘汰掉排名靠后的50个人。这部分将被淘汰掉的人,我认为这张卷子他们最多只能做出5道题目,也就是拿不到30分以上。我知道你们当中……应该说你们所有人,在自己的学校里应该都是学习成绩顶尖的孩子,但是在你们这些学习好的孩子中间,还是有等级差别的。 你们参加的全区竞赛,其实考试的难度并不算大,甚至可以说比较简单,除了最后两道稍微有点难度,其他全都是入门级别的题目。这些题目,只要能熟练地掌握做题的规律,或者说……套路吧,一半数学水平还可以的孩子,都能拿到高分。所以你们中有些同学,就是通过提高自己的熟练度,提高了自己的做题水平,提高了自己的考试水平。 但数学不仅仅只是做题,所以你们参加区里比赛的办法,在全市比赛里是不适用的。因为我们要挑选的孩子,是那些真正在数学上有较高天分,有灵活的数学思维的那些人。只有这部分的孩子,才有资格去参加省里的比赛,因为省级比赛的难度,已经和全国比赛的难度接轨。你们无法完成今天早上的这张试卷,并不代表你们不聪明,只能说你们还没优秀到可以去全国竞赛赛场的程度。” 朱老师说完,教室里的哭声也停了。 刚才那个嘤嘤哭泣的小女孩,早上拿了55分,虽然跟省级选手没得比,但其实还算比较不错的了。如果去市里比赛,再不济也是全市三等奖的水平。 “那好,话不多说,我们先分析一下这张试卷,如果有同学觉得听不懂,可以先记下来,明天早上,我们三个老师都在,明天是答疑课,大家可以随便问。”朱老师说着,便拿着卷子走到讲台前,抓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边写边讲起来,“第一题,这是个你追我赶的体型,但本质上还是行程问题……” …… 一个下午,连续两个半小时的课,中间只一次,10分钟。 朱老师讲得不快,但讲过之后,不管教室里有多少人没听懂,都不会再跳回去重新再讲一遍。 林淼一开始听得有点懵逼,尤其是行程问题,这种需要配合强计算能力和动态模拟思维能力的题目,简直让他怀疑自己之前在心里头自我得瑟的那些奖项是不是颁给类人猿以资鼓励的。但是很快的,当他跟上朱老师的思路,后面的讲解倒是都能一点点理解进去——不过能听懂,并不意味着就能做出来,听明白解题思路,和掌握解题的核心思维,完全是两码事。 而除了林淼之外,整个队里,也就只有张雪茹和另一个名叫蒋琴琴的女孩子,能几乎每一道题都跟上朱老师的节奏。这个几乎的意思,是指她俩依然有一两题无法吃透领会。 两个半小时的讲节课,漫长得就像两个半世纪。 林淼从头到尾精神高度紧绷,等到下课铃响,教室里集体发出一声长叹。 林淼揉了揉脑仁,头一回知道小学生的日子也不好过。 要不是他经过多年的思维训练,这节课,还真不一定能消化得掉。 下了课,几个不甘心的女孩有又拿着试卷找朱老师请教,但却全都被朱老师冷淡拒绝:“这些题目,讲一次听不懂,不可能说两次就能听懂。你们是思维能力还没达到这个高度,靠讲解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些题目,关键还得靠你们自己领悟,哪天自己想通了,那才是真的弄懂了。明天我会给你们每个人做出具体的训练安排,先回去吧,有什么明天再说。” 几个小姑娘很无奈,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 林淼却是晚上还有钢琴课,根本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张雪茹见他不走,蹦蹦跳跳跑上前,正要问“是不是在等妈妈来接”,朱老师却先一步走到林淼跟前,问道:“林淼,今天早上不会做的题目,下午有哪些听懂了?” “都听懂了。”林淼淡然道。 张雪茹和朱老师同时一愣。 “你这么厉害?”张雪茹忍不住大喊道,“我都有一题没听懂呢!” 朱老师却是显得颇为讶异道:“你这个思维能力……挺优秀的啊……” “废话,我这是成年人的思维,而且还有硕士文凭加持的……”林淼心里默默想道,但这下确实没什么值得得意的。以研究生的学力来研究小学奥数,不能说杀鸡用牛刀,但确实多少有点胜之不武的意思。 朱老师拿起林淼写满笔记的卷子看了看,安静了足足半分钟有余,才缓缓问道:“你觉得……除了早上你做出来的这些题目当中,有哪些是你比较容易理解的?” 林淼想了想,回道:“应该是应用题和杂题吧,这两种体型的难度感觉还不是在计算或者思维能力方面,我觉得对提干的理解比较重要,把提干的意思全都读透了,然后再把所有的条件都清楚地列出来,多给点时间的话,应该还是能做出来的。早上的时间太少了,不然我应该能多拿10分。” “嗯……”朱老师点了点头,“那看来这两块,你还是熟练度不太够,你今年是第一年学奥数吧?” “对。”林淼道。 朱老师难得嘴角一扬,微笑着说:“你还有潜力可以挖,我明天给你拿两本应用题和杂题的习题册给你,这段时间你先把这两块能拿分的内容补上。集合、数论、应用题和杂题都能完全掌握的话,剩下来就是行程、计数和计算这三大块,我再让叶老师和张老师好好研究一下,争取能让你再突破一下现在的极限。” 张雪茹站在一边听着,这时忍不住哇了一声,道:“小淼淼,你要是这么学下去,搞不好能拿省里的一等奖的。” 朱老师道:“要是明年省里有比赛,确实可以试一下。” 林淼没吭声。 明年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他心里依然还没放弃提前上初中的计划,再说奥数比赛的话,拿个市里的奖其实就够用了,真去到省里比赛——都说了难度是和全国比赛接轨的,到时候的对手那可是真的神童,自己这个赝品混进去,搞不好就被吊着打了啊…… 所以与其去憧憬那个不确定的全省乃至全国的小学数学奖项,林淼觉得还是能再省一年的小学上学时间,提前去隔壁十八中报到比较合算—— 诶!不对! 我家的老林现在还没到垮的时候,凭老林的面子,我干嘛还要去十八中报到? “神童光环林科长的面子”这么强大的组合,跨学区塞进东瓯市实验初中有问题吗? 肯定完全没问题嘛!最多也就是多交个万把块的择校费而已—— 嗯……以家里那两位的豪迈理财方式,似乎也不能用“区区”这两个字来形容。 林淼微微皱起眉头,心里隐隐生出一股无力感。 有一对在任何事情上都显得靠不住的爸妈,真是让他心情好复杂。 朱老师还当林淼是有压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不要担心,学不会也没关系,你年纪还小,还可以慢慢来。” 林淼轻轻嗯了一声,脑子里想的却是:“还是得快点把《小院杂谈》写出来啊,自己赚钱自己花,这总行了吧……” 第五十一章 烈属 少年宫4点不到就下了课,空荡荡的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林淼独自一人。距离晚上7点的钢琴课,还差着3个多小时。林淼坐在椅子上放空了半天,才慢慢收回注意力。 他略感疲惫地站起来,走到教室的走廊,站在刚好只比他的个头矮10公分不到的护栏后面,踮起脚来,望向楼下院墙外的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湖滨路二十多年没太大的变化,虽然期间搞了很多次治水治湖的工程,但来来去去,路还是这条路,湖还是这片湖,树还是这些树,就连湖岸两边的房子,也都迟迟没能等来拆迁。 林淼看着树、看着湖,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两声突兀而不失清脆的鸟叫,默默感怀了半天,终于完成了写作前装逼之情的酝酿过程。 4点出头,林淼返回教室,拿出了写作用的四百格。 今天早上过来之前,他就想过下午放学可能不会太晚,所以出多的时间,完全可以拿来干些更重要的事情。 《小院杂谈》的创作,已经断断续续地完成到了第17篇,距离最低底线的20篇,仅有3篇之遥。但林淼还是希望能多写点,毕竟出版计算稿酬,是按字数收费的。 林淼坐下来,拿起矿泉水瓶,喝一口自带的凉白开。 再稍微斟酌半分钟,新的一章便很顺畅地从笔尖流淌出来。 这次的主角,是张淼他们家的那条小黄狗。 林淼先从今年夏天那场载入东瓯市史册的18号台风入手,讲述了那天晚上街坊四邻为了避难,全都住进了张淼家那间貌似最坚固的四层小楼里的情景。 当时洪水暴涨,积水起码有1米左右,已经漫到了成年人的腰。小黄狗被锁在张淼家外头的小仓库里,挣扎着飘在洪水里,哀叫声被风雨声所掩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还是张淼他爷爷总算想起家里还有一条光知道吃却不会防贼的笨狗,冒着其实也不算怎么大的危险,把那条狗给救了出来。再然后就是雨过天晴,大家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过张淼的爷爷却因为那一夜连续救人又救狗,患上了肺炎,然后肺炎又转心肌炎,病着病着,就去世了。 老人家临走时,那条黄狗变得异常暴躁,生人勿近。3个月后,黄狗产下数只幼犬,然后被张淼他爸连窝端掉,全都卖给了菜市场里做狗肉生意的那户人家…… 整篇文章从头到尾细究起来,情节其实非常残忍,但在林淼神奇的用笔之下,却处处透着“生、离、死、别”的禅机,以及搅动人心的矫情。 当然还有跟往常一样的是,这些全都是林淼瞎编的。 事实上就在昨天,林淼还亲眼看到张淼他爷爷一边拿着扫帚抽打那条笨狗,一边愤怒地冲它咆哮:“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吃屎!不要吃屎!屎有什么好吃的!” 能靠着这么粗鄙的画面脑补出今天的这篇文章,林淼这扯淡神功要是再继续练下去,估计离白日飞升也不远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那条小黄狗,是在一个周末的早上。它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蜷缩着身子,目光有点呆滞。我看着它,轻声呼唤它的名字,但它并没有回应我。它或许从来就不曾真的明白那个名字的意义,就像它不曾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世上,最终又要去向何方。” 写完最后一句话,林淼放下笔,心头还萦绕着一道涌动的气流。 闭上眼感受着装逼的余韵,过了片刻,再睁开眼,教室里已然一片漆黑。 仅有的一丝光亮,来自少年宫校园里的路灯。 一阵冷风,突然卷动教室的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怪响,电光火石间,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教室的门猛然关上,隔断了从外面透进来的亮光。 整个教室,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我靠!这是要闹鬼? 林淼吓了一跳,面对这漆黑阴森的环境,再强烈的逼意也被逼回去了。他摸着黑,急忙收拾起书包夺门而出,一路小跑下楼,冲出了这幢仿佛分分钟就要上演校园怪谈的小楼。 一口气跑到离校门口不远处的小卖部,灯光让林淼自己吓自己的情绪缓解了许多。 他检查了一下书包里的东西,一件没少。 摸了摸口袋,钱也还在。 小卖部里头的老板正在吃晚饭,见到林淼这张熟面孔,笑着问道:“孩子,你怎么现在还没回去啊?你妈把你丢在这里不要了吗?” 林淼知道这些小生意人嘴碎,不想跟他多话,指了指摆在屋里货架最高处的桶装方便面,淡淡问道:“那个康师傅多少钱?” “这个啊?3块5!你要买吗?”老板问道。 林淼点点头,又问:“有热水吗?” “有,有,叔叔给泡好吧。”小卖部老板把方便面拿下来,却没有要拆包装的意思。 林淼也没马上掏钱,而是先伸手把泡面要了过来,仔细看了下生产日期。 这年头桶装泡面买的人不多,基本也就是长途旅行时在火车上吃两口,放在少年宫这种地方,估计买的人就更少。 老板盯着林淼看了几眼,忍不住心虚地喊道:“放心啦!没有过期的!叔叔还能骗你不成?”一边在心里暗想:这年头生意真不好做,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这么难对付了。 这些八零后的小鬼真是好讨厌有没有? “这盒还差3个星期就过期了。”林淼总算找到生产日期的打印字,把泡面交回去,递上一张5块的钞票。 老板拿了钱,这才拆了包装,然后拿出热水瓶,笑眯眯地把面给林淼泡上。 …… 林淼坐在小卖部里吃过晚饭,晚上要来少年宫上各种兴趣班的孩子,也都陆陆续续地到了。 钢琴课在这些兴趣班里属于最稀罕的那一档,因为学费最贵;报名最多的,还是毛笔字、象棋、围棋、国际象棋甚至作文这些门槛比较低的课程。 林淼走到自己上课的教室时,已经有家长和孩子先到了,正在做基础的音阶练习。 林淼身为先天手残选手,最近上课并不顺利。 一般孩子用几个小时就能熟练的练习,他差不多要多付出50%甚至更多的努力才能做到。 只是教他的老师不仅没有嫌弃他的手残,反而因为他在音乐理论课上所表现出的神奇悟性,而对他产生了格外强烈的好感。甚至连他报名那天林国荣和江萍带给她的不爽,都被这个名叫钟初惠的老师抛到了九霄云外。 林淼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支起盖子,原先贴在上面的那张小纸条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新的纸条,写着林淼两个字。 林淼老老实实地练了一会儿基础指法,不到5分钟,钟初惠就进了教室。 她直接坐到林淼身边,笑着问道:“你妈妈呢?” “没来。”林淼道,“我早上和下午在这里上奥数课,我妈她晚点再来接我回家。” “哦……”钟初惠了然,又问道,“那你晚饭吃过了吗?” 林淼点点头:“吃了,泡面。” “泡面不好的,吃了会长不高的。”钟初惠显得很热心道,“你下个星期也这样吗?要不要老师给你带个面包什么的?你喜欢吃什么?” 林淼觉得钟初惠有点关心过头了,而且话说他吃不吃泡面,和能不能长高有毛的关系? 他上辈子倒是小时候泡面吃得不多,但结果有什么区别吗? 林淼停下练琴的动作,琴声一停,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写着疑问。 钟初惠仿佛看出林淼的想法,微笑着说:“之前坐在你这个座位上的小女孩,她跟你一样,家里爸爸妈妈都是当警察的,有的时候晚上没时间陪她一起过来,就让她吃泡面。老师就看不下去了啊,那么漂亮的小女孩,跟你一样又可爱、又聪明,怎么能老让她吃方便面呢,就经常给她带点面包、蛋糕……” 这哪里了一样了? 人家是爸妈公干没时间,我妈是追《神雕侠侣》没时间,这特么性质能一样吗? 我们不一样!每个人都有…… 林淼差点唱出来,带着死鱼眼的表情,随口问了句:“那她干嘛不学了?因为不想吃泡面吗?” 钟初惠却露出遗憾的神情,搭着林淼的肩,摇头轻叹道:“唉……她的爸爸抓坏人牺牲了,她妈妈现在一个人,也没时间带她,这个学期就不来了……” 林淼轻轻点头,没再多问。 反正问了也毫无意义。 第五十二章 残酷的集训 次日星期天早上,林淼到少年宫的时间稍有点晚,距离上课时间只差了两三分钟。 这么晚才到的主要原因是,林国荣和江萍早上起来又吵了一架,至于具体原因,林淼猜想可能和林国荣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洗澡有关。 说起来林淼一家子洗澡真是挺麻烦的。 夏天的时候还好,打一桶水站着搓两下就搞定了。 但等到入了秋,天气一旦转凉,洗澡的步骤就繁琐了许多—— 不但要烧大量的热水,还得在后屋的门后架上一个小隔热棚,以免洗澡的时候感冒。等磨磨蹭蹭地洗完澡,还得把洗澡用的家伙事儿重新收拾起来。所以以林国荣干任何事都图方便的性子,冬天的时候让他洗一次澡,简直比让他承认自己曾经掏过大粪还困难。 而另一方面,由于老林现在对依然年轻貌美的江萍依然充满了兴趣,经常晚上一关了灯,就会情不自禁地往她身上爬。可偏偏江萍又爱干净,当然不可能允许十几天不洗澡的老林对她动手动脚。这样一来,两个人第二天早上起床后,都是既带着怨气又带着起床气,哪怕只是稍微有点口头上的摩擦,也会马上跟火苗子遇上火药似的一点就炸。 所以一大清早起来就大吵大闹的情况,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说到底,林淼觉得这个家最缺的并不是钱,其实应该是卫生间才对…… 屁颠屁颠跑进教室,林淼坐下来后脸色有点难看。 他早上用家里那个已经满负荷装载的粪桶解决完卫生问题后,来少年宫的路上就一直在反胃,加上从昨晚到现在一共只吃了一碗泡面,肚子空到现在,体力已经相当不支。 林淼此时连吐气都是凉的,他有气无力地拿出刚才进校门时在门口小卖部买的牛奶,慢吞吞地解开绑住瓶口纸盖子的粗线,奶香在教室里弥漫开来的瞬间,肚子里跟着发出了咕咕的肠鸣。 “铃铃铃——” 这时只听铃声一响,朱老师和另外两个奥数教练一起走了进来。 朱老师转头看了眼林淼,林淼淡定自若,拿起牛奶喝了口,说道:“起晚了,我还没吃饭呢。” 朱老师点点头,同样淡定地回道:“没事,慢慢喝。” “啊?这里上课可以吃东西的啊?我昨天早上饿着肚子做了两个半小时的题呢……”教室角落里响起了某个熟悉的声音,显得十分委屈。 然而尴尬的是,并没有人接她的话。 朱老师走到讲台上,开门见山地先给全班介绍了一下,昨天提到过的叶老师和张老师。 这两个老师的年纪都和朱老师差不多,一瘦一胖,样子倒都显得十分和善。 朱老师沉声道:“今天是答疑课,咱们分成三组。感觉自己数论和行程这两块比较弱的,需要抓紧解决的,或者觉得还能有所提高的,可以留在这个教室,由我来重新讲解昨天考卷上的那几题。应用题和杂题上有困难的,现在跟张老师去2号教室。剩下来关于几何、计算和计数的,跟叶老师去3号教室。” 说完话,教室里头一群小学学霸不由面面相觑。 朱老师见大家没反应,又似乎很司空见惯地补充道:“我希望大家能明白,我们是在这里集训,而不是在补课。对于你们的弱项,这里是不负责提高的。我们在这里的训练,目的是为了强化你们的强项,确保竞赛的时候可以发挥出你们百分百的水平,保证该拿分的题目不丢。所以千万不要抱着学习的想法来听课,我们这里对你们的要求,不是从无到有的学习,而是从有到优的研究,深入研究,完全吃透一块内容。昨天下午我讲完课之后,你们还是完全听不懂的那些题,今天就不用问了,要问就问你们已经听懂了一部分的那些题。完全不懂的题目,需要靠你们自己的水平去理解,想依靠一星期两次的短期培训就弄懂,是几乎不可能的。” 教室里又安静了好久。 林淼咬着吸管,心说学霸的世界真残忍,老朱句句话都是正面杀伤,真是好刺激…… “那……”对上课吃饭的问题耿耿于怀的女孩子,弱弱地举起了手,“朱老师,如果我这个星期跟你,下个星期能不能跟别的老师走?” “当然可以,但是这样做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朱老师淡淡道,“一来时间是肯定浪费了,二来也不见得能有系统性的提高。如果集训了一个月却什么都没学到,那还不如在家里休息呢,好好的休息天,干嘛白费力气跑来跑去的,你说是吧?” 早饭女孩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朱老师抬手看了眼手表,见5分钟已经过去了,也不耽搁了,直接对叶老师和张老师道:“你们先去教室吧,早点开始,抓紧把这些孩子的情况摸清楚。” 两个老师微微一笑,就出了门。 教室里的学生一看两个老师都走了,终于有了反应,开始犹犹豫豫地结伴走出教室。 林淼坐着没动,朱老师负责的是数论和行程,这两块内容,一个是他的强项,一个是他的弱项,是走是留都不影响。不过朱老师身为市队的总教练,理论上还来留下来跟她比较有前途。 教室里的学生们犹犹豫豫地磨蹭了四五分钟,想走的学生终于走完,只留下了包括林淼、张雪茹和早饭姑娘在内的6个人。朱老师扫了他们一眼,直截了当道:“好,接下来希望各位同学能跟上我说的每一句话,千万不要开小差。大家把昨天的试卷拿出来吧,我们把昨天关于数论和行程的7道题重新再讲一遍……” …… 朱老师今天的分析,比昨天下午的讲解更加细致了一些,但尽管如此,还是讲得很快,有些纯计算上的步骤,甚至直接就跳了过去。教室里的孩子,脸上渐渐露出迷茫的神情,昨天没能跟上的地方,今天显然依旧闹不明白。唯有林淼,一边吸着牛奶,一边若有所悟地点着头。重新听朱老师讲一遍,行程问题上的个别关节,居然愣是听得开了窍。 大概一个半小时后,朱老师放下粉笔,结束了今天的讲题。 不过不等教室里的6个人松口气,她马上又在黑板上写下两道题目,面无表情道:“大家先休息5分钟,休息完回来,做一下这两道题,看看刚刚听了那么久,有没有真正的收获。” 几个小姑娘都坐着没动,只有林淼和张雪茹走出了教室,往卫生间去。 “你觉得怎么样啊?跟得上吗?”张雪茹问道。 “还行。”林淼道,“朱老师讲题的思路倒是能跟上。不过这两题能不能做出来,还不是很确定。” 张雪茹道:“你要是能把这两题做出来,就是去年省决赛的水平了。这两题我做过,是去年省里决赛的题目。” 林淼反问道:“你去年做出来了吗?” 张雪茹有点郁闷道:“数论那题没做出来,不过今年再给我一道差不多的,我肯定能做出来。” 林淼笑道:“因为今年大了一岁,比去年更聪明了。” “对!”走到卫生间门口,张雪茹揉了揉林淼的头,哈哈笑道,“所以你以后一定超聪明的!” 林淼心里无奈地叹道:不可能的,哥已经是究极体了,不存在进化的空间了……估计这辈子勉强也就是个底层985的水平,惭愧啊…… 小姐弟俩放完水回到教室,教室里几个憋尿不出的小姑娘,全都已经在低头做题了。 林淼一身轻松地坐下来,拿出四百格,很悠哉地先把黑板上的题目抄下来。 然后盯着比较顺手的数论题思考了5分钟,脑子里一下就有了思路,刷刷计算了5分钟,就把答案给写了出来。 第一题顺顺利利。再看第二题,林淼就现学现卖地用朱老师刚才教的步骤,先在草稿上画图,等图像画好,数图一结合,思路也就很快理清了,三下五除二,便把结果解了出来。 林淼前几个月起码刷了两三百道行程题,虽然也做出来不少,但这一次最为轻松省力。 朱老师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林淼,一看他放下了笔,就马上站起来走了过去,低头看了眼他纸上的答案。然后两眼扫过去,轻轻点了下头,很难得地夸奖道:“不错,你已经搞懂了。” 林淼卖萌一笑。 朱老师又道:“这样,你下个星期天就不要在我这里上课了,去别的老师那边听听看。” 教室马上就有人有异议,早饭姑娘不服地问道:“老师,你不是说换来换去没意义的吗?” 朱老师呵呵一笑:“你几岁,他几岁,你们能一样吗?” 嗯?我们又不一样? 林淼忍着没唱,心里却有个很强烈的冲动——我要不要今晚上把这首歌给钟初惠哼上一遍,然后找个录音棚做个单曲出来,说不定就火了呢? 被朱老师怼回去的早饭姑娘嘟了嘟嘴。她昨天考试才拿了可怜的5分,今天的这些题目听朱老师讲了两次也没怎么弄明白,至于黑板上这两道题,更是一头雾水到毫无头绪。 “老师,我不想学了。”早饭姑娘哭丧着脸,突然说道。 教室里几个人全都看了过去。 朱老师却显得十分平静,轻轻地点了下头,淡淡道:“可以,你先回去吧,我等下给你们学校的老师打个电话。” 早饭姑娘傻眼了。 这都不带礼节性的挽留的?做人要不要这么干脆? 而朱老师见她坐着不动,居然还催促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有……”早饭姑娘略微有点手足无措地回答,然后抿着嘴,低下头,一边收拾书包,眼泪就忍不住地夺眶而出,吧嗒吧嗒掉落下来。 她简直委屈极了,堂堂南城中学的大队委三道杠,居然以这么耻辱的方式,被变相踢出了区里集训队。回去之后,她该怎么跟爸妈交代,怎么跟老师交代,怎么跟学校交代,怎么跟胸前的红领巾交代? “喂!”就在早饭姑娘内心万分崩溃之际,突然有人对她道,“坐下吧,老师跟你开玩笑的,你不想走,谁还赶你走啊?” “啊?”早饭姑娘梨花带雨地望向林淼。 就听林淼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赶紧坐下吧,等朱老师给你们学校打了电话,到时候才真的后悔都来不及了。做不出就做不出,屁点大的事,有什么好激动的啊?你去市里比赛被淘汰掉,总比现在走了要光彩吧?” 早饭姑娘看看朱老师。 朱老师还是那面瘫的样子,淡淡道:“随便你,你想走想留都可以,反正我们经费上是算了20个人的,你在这里睡觉都行。” 早饭姑娘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坐了回去。 她伸手擦了擦眼泪,看向林淼的侧脸,在心里感激地说了句:“谢谢啊……” 第五十三章 向幸福出发 下课之后,林淼终于知道了早饭姑娘叫什么。 朱佩慈,还是朱老师的本家,听着有点像后来湾湾某个女星的名字。 小姑娘很有礼貌地特地来跟林淼道了谢,但也不好意思说太多话,毕竟已经丢了脸,所以一道完谢,她就匆匆走出了教室,脸红得像是在发烧。 只是朱姑娘娘肯定没能料到的是,今天早上喊着要退出的人,竟然还不止她一个。 叶老师带的那个班里的两个女孩子,因为实在跟不上市级比赛的水平,下课后被叶老师言辞恳切地评价为“水平肯定进不了市决赛”,自尊心当场就被毁得稀碎。其中一个女孩子家里显然很有背景,哭着去楼下小卖部打了个电话,不仅叫来了她的家长和学校的老师,甚至还相当牛掰地喊来了负责这次比赛的教育局领导。 最后经过友好磋商,家里很有背景的小姑娘,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出了区集训队;而另外一个姑娘就比较倒霉,她虽然身体也很不适,甚至连精神上都相当不适,但被迫签下的退队证明上,写的却是“自愿退出”。估计等回到家里,这孩子少不得要被爸妈教训,而且很有可能还会遭到学校老师和同学们的唾弃、鄙视、嘲讽、批判、批斗、蹂躏、鞭打、滴蜡、阿鲁巴…… 最终带着对学校的仇恨和对人性的绝望,永远地离开小学…… 升入初中…… 很可惜双方在谈判的时候,林淼已经出去吃饭了。 所以他没能完成【拯救失足少女】任务的双杀成就。 林淼从湖滨路步行十几分钟到了瓯城路的汽车站附近,找了家快餐店,吃了顿比西城街贵一块钱的盒饭。吃完之后,他又原路返回,回到了少年宫。 出于个人的特殊需要,林淼特地管朱老师要了少年宫男值班室的钥匙。 他中午在里面睡了一觉,起床后就直接在值班室里继续《小院杂谈》的写作。 一直写到傍晚停笔,晚饭就没有再出去吃了。 林淼锁了值班室的门,早早去了钢琴教室。 然后一直等到钟初惠出现,给他带来了两个大肉包子。 一个包子一块钱,林淼相当明事理地坚决掏了钱,毕竟白食是吃不久的,他总不能每个星期的周末都来占老师的便宜。 …… 一个星期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 十月份的最后一天是星期一,林淼他们家算是迎来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自从原先的工厂倒闭,被买断工龄的江萍在家休(chi)养(he)生(wan)息(le)了整整4年之后,终于又一次踏入了社会,进入西城街道,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街道临时工。 林国荣在街道里的面子确实够大,江萍被直接塞进了街道顶楼的党政办。 党政办就是街道办公室,负责管理街道日常事务,个别岗位还直接对街道的一二把手负责。不过江萍当然没这个水平和能力,街道给她安排的工作很简单,就是负责给每天晚上和周末值班的人员排班。 这份工作有两个好处,第一是能很快速和整个街道里的人打成一片,因为单位里每个月都会有茫茫多人的要求调班,这样就逃不过要直接跟江萍接触。第二是这份工作其实相当清闲,通常周一把班排好之后,后面就基本上没事了,轻松得不得了。 江萍以前是国企工人,对体制的环境本就非常熟悉,加上有林国荣这个权力仅次于党政办主任的“街道第二大中层干部”撑腰,去单位上了两天班之后,就完全习惯了新的生活节奏。 于是从上班的第三天起,江萍就开始正大光明地带着林淼去街道里吃饭。 江萍一般比林国荣先出门,直接把林淼带到街道。 街道的早饭不用饭票,有不少街道的职工都带孩子来一起吃。放眼望去,一片校服。西城小学的占多数,百里坊小学的也不少,连十八中的校服都偶尔能看到一两个。 早饭过后,林淼就自己走路去上学。 从西城街道的办事大楼去学校,路程只有从天机巷过去的一半,加上同行的小伙伴简直不要太多,这些家长们全都非常放心。 早饭如此,吃午饭的过程也差不多,但就是多了饭票这么个道具。 西城街道内部每个职工都有定量定额的内部饭票,吃午饭需要凭票打菜。 一张票的面额是5元,一张票就是一顿饭。 林国荣身为正股级干部,待遇要比一般职工好很多。 他一个月的饭票总补贴是180元,相当于每个月能白吃36顿午饭。但是很明显,由于一个月根本没有36天,再加上星期天不上班,以及偶尔的办公室集体出门下馆子,或者去别的单位串门混饭,林国荣每个月大概能多出十四五张饭票。 原先林国荣处理这些多余饭票的办法,要么就是送给他自己科室里的临时工,要么就是直接撕碎了撒纸花玩儿。不过现在全家都来单位吃饭了,这些多余的票,终于不多余了。 江萍当然也有饭票,不过她的饭票补贴只有一个月120元,相当于24顿午饭。吃到月底,恐怕还得自己掏钱倒贴单位五块十块——当然,在实际操作上,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 毕竟科室里的领导也不是煞笔,他们手里这些多出的饭票,本来就是为了这种情况而多发的,江萍要是没票了,只要在单位里喊上一声,别说集齐一套一百零八将那么夸张,但凑齐一套葫芦娃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另外至于林淼的午饭缺额,西城街道同样有的是人愿意无偿赞助。 比方说,胡剑慧。 家里的花销突然减少了许多,日子一下显得宽裕不少。 江萍心情一好,对林国荣也温柔了许多。 林淼连着两天晚上睡得正香却被隔壁的大床摇醒,内心有多尴尬,小时候经历过这种情况的人应该都能深有体会。 11月3日,林淼在一家和睦的气氛中,等来了自己的7周岁生日。 林国荣和江萍下班后特地去给他买了个蛋糕,这个做法,在94算是比较洋气了。 晚上这两口子顺路,直接把林淼从学校接回来。 路上林国荣还给了林淼50块钱,让林淼自己去买礼物。林淼也不跟亲爹客气,走到连江路路口的文具店,就把五十元大钞往柜台上一放,买了一个纯牛皮的篮球。 那店老板对林淼印象颇深,上次还怀疑林淼那五十块是偷家里的,这回见到林国荣和江萍,总算知道这是孩子家里真的够宠。这个篮球挂在店里都快2年了,他原本都没指望卖出去了,今天总算被林淼给摘走。 回到家,林国荣又出去买了熟食和啤酒,江萍笑着把蛋糕附赠的蜡烛一根根点上。 在林淼的印象中,像这样的生日,他似乎只有过一次。 后来林国荣出了事,他就再也没有过像样的生日。 哪怕后来他进了机关,生活开始有所好转,也依然没有庆生的习惯。 每逢这一天,他总会刻意地去逃避一些回忆,有时候甚至真的彻底忘掉这个日子,等回过神来,却发现生日已经过去好几天了,然后释然一笑,内心无比平静。 林国荣拎着好几袋子的熟食和一水桶的啤酒从菜市场里回来时,江萍已经插好了蜡烛。 一家人关了房门,关了灯。 在莹莹的烛光下,林淼的眼眶有点湿润。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对着蜡烛默默地许了下心愿:“我希望这辈子……能有一个聪明懂事、乖巧听话、性格开朗、肤白貌美、前凸后翘、腿长腰细、身体柔软、气质娇羞、内心闷骚、操作奔放、崇拜我、热爱我、对我忠贞不二的好媳妇儿……” 念想至此,蛋糕上的蜡烛忽然无风闪动。 林淼刚睁开眼,就见蜡烛自己灭掉,顿时不禁傻了。 我草,导演,这特么几个意思啊? 我特么还没吹呢! 第五十四章 公仔 日历翻到11月,意味着距离过年又没多少日子了。 各个单位开始忙碌起来,手上的项目和工作,该收尾的收尾,该核算的核算,该结账的结账。 每个机关办公室里整天都鬼哭狼嚎的,被数不清的台账和总结逼得焦头烂额。 林淼早上在西城街道排队等面条的时候,听到街道的职工们喋喋不休的抱怨,内心很鄙视这群人,心说要不是你们平时拖拖拉拉、混吃等死,又怎么会一到过年就累死累活? 群体性拖延症加懒癌晚期,活该年底加班好吗! 11月7日,又是新的一周。 西城街道办事处的食堂,清早时分要比往日热闹不少。 因为来街道蹭早饭的孩子,数量明显比平时多了许多。 食堂里的3个做饭师傅7点不到就忙得满头大汗,面条煮得停都停不下来。 林淼背着小书包排在长长的队伍里,身后跟着一个瘦高个。 许风帆笑嘻嘻地把双手搭在林淼的肩上,特别无聊地吓唬林淼道:“你完蛋了啊,红领巾到现在都还没拿回来,以后永远都找不到工作了。” 林淼头都没回,随口来了句:“没关系啊,找不到工作我就天天上访,我气死你爸。” 许风帆翻了翻白眼,他这些低级的谎话,总是会瞬间就被林淼戳穿。 跟林淼闲扯,他似乎永远都占不到便宜。 许风帆他老爹许佳昌,最近确实是快被气死了。 临近年关,街道里的几个重点上访户又开始蠢蠢欲动,不但搞得许佳昌长期漂泊在外,夙兴夜寐地对企图登上火车搞越级投诉的那群刁民严防死守,而且连向来不占公家便宜的个人原则,都很无奈地被打破了—— 由于许风帆的妈妈临时有事回了一趟娘家,林佳昌早上又没时间做早饭,今天早上起床后,许佳昌在上厕所的时候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决定带儿子去单位蹭一顿早饭。于是西城街道的纪工高官许佳昌同志,就这样可耻地成为了林国荣之流的一份子,在公款吃喝的错误道路上迈出了无可救赎的一步,在一贯清廉政治生涯中,留下了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小污点。 “呼哧,呼哧……”食堂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吃面条的吸溜声。 林淼和许风帆端着一海碗的面条,坐到许佳昌身边。 许佳昌累得很,面色不怎么好看地对许风帆和林淼道:“你们两个抓紧吃,后面还有好多叔叔阿姨来来吃饭呢,别占了人家的座。” 许风帆点点头,拿起筷子就吸溜。 热腾腾的面条飘着小麦的清香,面筋道,汤香醇,浇头够分量,配料也十足。散碎的炒鸡蛋就跟不要钱似的,在面条上放了厚厚一层,里面还有手工晾晒的虾米,应该是大清早用老酒腌制过的,咸香中带着酒味,非常提振食欲。说句略微夸张又没追求的话——就冲西城街道早上这碗面条,全区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来这里当个临时工。 许风帆吃得很快,林淼也不慢。 在经过两个多月的刻意锻炼后,他的胃口已经比上辈子好了不知道多少。 两个孩子就跟比赛似的,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十来分钟过去,许风帆先放下了连汤都不剩的大碗,然后又等了两三分钟,林淼神情满足地放下了筷子。 “你不喝汤啊?”许风帆道。 林淼摸着发撑的肚子摆手道:“不行了,撑不下了,已经到极限了……” 许佳昌沉声道:“先坐两分钟,缓一下再走。” 许风帆道:“那你还让我们抓紧吃?” 许佳昌眼珠子一瞪,不爽道:“这是两码事!” 许风帆见老爸是真的有火气,不由缩了缩脖子,不敢叨逼了。 “宝贝。”一只纤细的手,忽然从林淼身后伸出来,摸了下他的脸。江萍笑盈盈地弯下腰,在林淼脸上亲了一口,蹭着他的脸,语气很宠溺地说道,“今天吃这么快啊,真乖!” 许风帆憋着笑,不出声地用口型冲着林淼模仿道:“真乖~” 林淼很平静,内心毫不羞耻。 反正本来就是一年级的身体,被亲妈夸一句“真乖”又怎么了…… 我就是有卖萌装嫩的条件啊,你们不服可以来打我啊~ 林淼面无表情地看了许风帆一眼,让原本兴冲冲的许风帆,又一次失去了人生乐趣。许风帆干脆放弃了林淼,转而望向江萍,听她跟许佳昌说话。 “许书记,你这几天加完班记得跟我说一下啊,我给你造个加班费。”江萍笑盈盈道。 许佳昌居然略微有点拘谨,显得不太敢正眼看江萍。 因为天生的好基因,今年已经三十岁出头的江萍,看起来还跟二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似的,而且生完林淼之后,身材也完全没走形,依然保持着正常男人都喜欢的那种状态。在街道里众多中老年操劳妇女的衬托之下,江萍一上岗就妥妥地成了街道之花,给林国荣挣足了面子。 “嗯,我知道的。”许佳昌低头看着碗,故作严肃地沉声回道,接着又多问了句,“现在加班费是你来造了啊?你们党政办的老翁这么给你老公面子?” “不是,我就是负责排班,加班费就是顺便登记一下。”江萍解释道。 许佳昌这才点了点头。 西城街道领导的加班费,历来是由党政办直接统计的。 而有的时候,某个领导某个月加班次数过多,就难免会出现统计少了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领导亲自开口找补那二三十块钱的加班费,不免就显得有失身份。所以这就需要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多点眼力劲儿,宁可给领导多发加班费,也绝不能发少了。因此统计工资的人,基本上都不会是临时工,以免让外人知道一些不能明说的潜规则。 江萍算不得纯粹的“外人”,她的临时工性质,是属于待遇最好的那种。 将来如果能赶上全区的区划调整,说不定还能直接转为正式的事业编制。 但即便如此,街道如果让一个纯新手刚上岗就负责财务,显然也太不靠谱了。 江萍跟许佳昌随口说了句,便去排队吃饭了。 她现在跟林淼一样,已经习惯了早上起来后,直接到街道来上厕所,而刚才又在办公室被底下科室的人拦住,调整了一下排班,这才比林淼晚上来十几分钟。 林淼看着老妈在这里轻松自在的样子,不由安心了不少。 他原本还有点担心江萍适应环境的能力,现在看来,他绝对是想多了…… 上辈子要不是被老爸拖了后腿,老妈应该能生活得很好的。 林淼和许风帆坐了半分钟就上学去了。 两个人出了西城街道的办事处大楼,许风帆没有骑自行车,就一起步行过去。 一路上,许风帆一直在跟林淼打听少年宫里区集训队的事情,一听第一个星期就队内消耗了2个,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叹道:“这么难啊……换了是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林淼十级毒舌道:“不用假设了,少年。你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做人要学会接受现实啊。” 许风帆郁闷得想吐血,道:“要不是看在《未成年人保护法》的面子上,我肯定现在就打死你。” 林淼哈哈大笑。 到了学校,两个人一直走到大教学楼的三楼才分开。 林淼一拐就进了自己五(六)班的教室,许风帆则继续前进,跟林淼一挥手,上了四楼。 到教室后没一会儿,晨会的广播就响了。 林淼他们班排着队又从楼上下来,齐步跑上了操场。 金校长照例各种讲话,讲到最后的时候,她宣布了一个让全校沸腾的重大消息。 “这个星期,我们学校要安排大家秋游一次。我们这次是分两批走,星期五,是一二三年级的同学,星期六是四五六年级的同学。一二三年级的同学星期五秋游结束后,星期六就不用来上课了,在家里休息两天。地点全都是在江心屿。请各位同学回家后,要记住跟爸爸妈妈说,准备好秋游中午吃的东西……” 后面的话,就没有人在认真听了。 全校2000来个学生,全都在兴奋地尖叫和议论。 站在林淼身后那小子,激动得跟个哈士奇似的,抓着林淼的肩膀疯狂抖动,高声喊道:“公仔!要秋游了啊!星期六不用上课了啊!好高兴啊!公仔!你高不高兴?小公仔!你说话啊!” 滚啊!公你妹夫的仔啊! 林淼被晃得都想吐了,同时内心无比蛋疼。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新同桌彭芳芳,居然是个说到做到的女侠。 这才几天功夫,五(六)班上下就已经形成了统一的口径。不但小屁孩们每天都用打招呼这种不可抗的方式向他输出精神伤害,甚至连个别老师都开始这么叫他。 心理创伤日日数以吨计,哪怕小夏老师对他使用【抱头埋胸杀】都奶不回来…… 第五十五章 大杀器(感谢白水米饭的盟主打赏) 瓯城区的各所小学,似乎是提前开过了碰头会。 全区居然有接近半数的小学,把秋游的时间扎堆定在了这个星期。 由于广场小学和南城小学这两所瓯城区的小学巨头,也把秋游活动放在了本周末,所以当包括张雪茹、蒋琴琴这些种子选手在内的集训队队员陆续请假,朱老师面对即将空掉一大半的教室,最终只能打电话给苗晓秋,让苗校长转告林淼,本周集训暂停。 林淼收到消息后的第一反应,是无奈和郁闷。 对于林淼来说,眼下的江心屿,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游玩的价值。 而秋游所带来的零食盛宴,自然也同样毫无意义。 事实上,林淼之所以每个周六都那么愉快地去上奥数课,很关键的一个原因,就是想减少和五(六)班同学的接触时间。 但是现在遇上秋游这件事,他不但要和那群小屁孩长时间待在一起,更可怕的是,天晓得在秋游的过程中,这些小屁孩会不会联合班主任老周,逼迫他做一些羞耻的事情。 比方说丢手绢之类的游戏…… 又或者是人称“尴尬界之最”的——诗歌朗诵…… 怀着深深的惆怅之情,林淼一整周都显得很沉默。 他每天从早到晚刷着朱老师特地给他安排的全国各省市历年小学奥数竞赛真题,中间因为刷题刷到想吐,还换了换思路,顺手写了2篇《小院杂谈》的文章。 如是安安分分地奋斗到了周五,百里坊小学的欢乐气氛,终于开始有点失控…… 在这个娱乐生活依然匮乏的年代,像秋游这样的短途旅游,很有可能是绝大多数小孩一年之中仅有的一两次能体验到“度假”感觉的活动。星期五早上,当低年级的孩子全都提前一天去了江心屿,校园里仅剩的三个年级段,无一例外地全都进入了无心学习的状态。 小屁孩们苦苦煎熬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地熬到下午4点半,当放学课铃一响,明明比平时少了一半人的百里坊小学里,竟爆发出了比平时至少大了10来倍的噪音。 哪怕是向来以“佛系”为标签的五(六)班,班上的小孩也跟这辈子都没出去玩过似的,刚一下课就发出各种兴奋的怪叫,撒着欢地往家里跑。而更过分一点的班级,甚至连打扫教室的人都跑了——不见得全都是故意的,但某些孩子的脑子里,很可能真的就只剩下了“秋游”这两个字,什么值日不值日的,统统忘得一干二净…… 回家的路上,林淼到处都能看见附近的小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围在某个破破烂烂的小杂货店前,进行着一年只有两次机会的购物活动。 94年的东瓯市,能买到的零食种类并不少。 全国范围内比较知名的零食瓯城区内基本都能买到,比方麦丽素、大白兔奶糖、大大泡泡糖,还有一些本地产或者邻省产的猪肉脯、烤鱼片、牛肉干,再低端一些的,还有各种三无作坊生产的水果糖。除了这些,在一些规模稍大的店里,还能看见旺旺大礼包这种九十年代初期的轻奢小食品,以及上好佳之类的大陆膨化食品鼻祖。 林淼上辈子不抽烟不喝酒,唯独对各种小零食情有独钟。 但他吃多了零食,口味也就比较挑。 所以上述这些东西,他其实都不怎么喜欢。按他个人的口味,小零食还是最喜欢2000年前后才兴起的各种各样的薯片,还有就是,东瓯市本地产的某品牌速食鸡翅和腊肠。 回想着那些可能要等很久之后才能吃到的零食,林淼不由得就有点小饿。 快到家的时候,他顺路买了个梅干菜馅儿饼,边吃边走,走到家刚好吃完。 5点不到,家里的前后门全都开着。 很明显,肯定是林国荣和江萍其中的一个人,今天又早退了。 “真是的,吃单位的,用单位的,拿单位的,结果天天迟到早退,你们到底还有没有职业道德了啊……”林淼嘀咕着从走到前屋,然后低头一看,楼梯边放着两双鞋子。 很好,今天是两个人一起早退了。 果然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年终奖金都不想要了是吧? “爸,妈~”林淼脱了鞋子走上楼。 林国荣和江萍果然都在。 “宝贝,你明天想吃点什么啊?”街道里的消息灵通,哪怕林淼不说,江萍也早就知道他明天要去秋游。她显得跟林淼的那些同学一样兴奋,兴冲冲走到儿子跟前,很急切地询问道。 然后不等林淼张口,林国荣就先抢着道:“别问了,有什么好问的,我等下去菜市场,给他买一斤熟牛肉带过去!过个秋游搞得这么热闹,没见过世面似的。” “对,对,就你见过世面。你看谁家的小孩秋游带熟食的啊?”江萍转过头,满脸没好气地说道,“要不要再带瓶啤酒过去啊?” 得,这两口子估计是在自己回来之前就已经吵过一架,张嘴就带着火气。 林淼无奈道:“都别说了,你们把钱给我,我自己出去买就行了……” “别啊,你拿那么多钱出去买东西,被人抢了怎么办?”江萍把林淼抱起来,坐在她的腿上,破天荒地轻声细语道,“你跟妈妈说,你想吃什么,妈妈去帮你买好不好?” 林国荣不撞南墙心不死,继续跟着问道:“牛肉要不要吃?” 林淼拿这对活宝爸妈没办法,这哪里是在问他想吃什么,分明就是两个人在斗气嘛! “行行行。”林淼无所谓了,张口就报菜名道,“那这样,妈,你去给我买一袋旺旺大礼包,再买一瓶矿泉水和一瓶可乐,还有口香糖也买一条,要绿箭的,千万不要买黄箭的,要是有上好佳的鲜虾片也顺便带两包好了,再看看有没有猪肉片……哦,对了,爸,酱牛肉我也要,你让店里把肉切薄一点,别只用一个塑料袋装,要用两个,酱油就不用了。” 江萍一听林淼这么多要求,而且最后还提到了牛肉,可她不仅没生气,反倒眉开眼笑,跟林国荣得瑟道:“你看,我就说儿子喜欢吃我说的那些东西。” 林国荣冷冷一哼:“随你说,我先去买牛肉。” 江萍觉得是自己赢了,心情大好地又冲已经走下楼的林国荣大喊:“别忘了买晚上的菜回来!” 林国荣不耐烦地在楼下吼道:“这还用你说!你当全世界都和你是同一个脑子啊?!” …… 晚上林淼没有去少年宫练琴,这是事先请了假的。 晚饭过后,江萍领着林淼去了位于家附近望江路的百货超市,买回来两大袋的零食,接着等回家之后就很愉快地发现,林淼那个小书包顶多只能装下一半的东西。 林淼于是很慷慨地把这些零食分了一半给了老妈,直把江萍感动得泪眼朦胧的,大声说还是儿子对我好,另外一个姓林的一点良心都没有。 林国荣眉毛一挑,不声不响地出了门。 林淼猜测,他应该是去舞厅潇洒了…… 老林一走,已经追完《神雕侠侣》的江萍也闲着没事干,想了想,就叮嘱林淼一个人乖乖在家看门,自己则跑去了不知哪个邻居家,找人聊八卦去了。 林淼感觉今天一整天都吵吵闹闹的,这会儿终于清静下来,感觉舒服了许多。 眼见着时间还早,才不过7点出头。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拿出纸笔,打算趁着夜色,今晚就把《小院杂谈》完稿。 说起来,不知不觉间,《小院杂谈》居然已经写到了第22篇。 林淼在写作之前,先把积攒下来的手稿拿出来数了一下。 填写得满满当当的四百格,一共用去了136张,叠起来放在手上,显得分量十足。 今晚的最后一章,林淼早就打好了腹稿。 《小院杂谈》的最后一篇,是憧憬二十年后小院的样子。 林淼将最后这章的核心思想,归纳为“改变”和“历史”这两个关键词。 而在表现手法上,用的依然是已经熟门熟路的“以人说事,以事叙情”。唯一的区别在于,这回林淼没有再拿邻居开刀,而是完全虚构了一个在东瓯市打工的农民工形象。 故事是大概是这样的:一个名叫阿力的农民工,16岁就跟随父辈一起来到东瓯市,靠在工地搬砖维生。跟随着瓯城区城市建设的脚步,终于在某一年的某一天,阿力来到了天机巷。他们七八个人租住在天机巷一间窄小的屋里,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此过程中,阿力喜欢上了一个住在巷子里的姑娘,却一直没有勇气表白。两年后,一个全新的广场在望江路与连江路之间建起,望江路改名江滨路,而天机巷也伴随旧城改造项目被彻底推平。姑娘不知搬去了哪里,阿力也带着无尽的遗憾,怀揣多年攒下的积蓄,和叔叔们回到了家乡。 “多年之后,阿力重回东瓯市投资时,已经是身家数亿的房地产老板。天机巷早已在时光中湮灭,举目望去,瓯城区的这片土上,只剩下鳞次栉比的现代化高楼。初春的江南烟雨落在江滨广场上,阿力撑着伞,与一个身穿米黄色长裙的长发女人擦肩而过。她的容貌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和她手牵手的小女孩,却欢笑着叫她妈妈。他转过头,盯着母女俩的背影驻足良久。许久许久,云收雨停。阿力收起伞,嘴角微微上扬,心口带着温温的热。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大杀器啊……” 结尾一章,一气呵成。 林淼自我感觉良好地放下笔,觉得自己可能要红了。 第五十六章 神操作 周六清早,天色才刚刚发亮,整条天机巷里就乒乒乓乓地开始乱响。 这一带的小孩子很多,赶上同一天秋游,家家户户恨不能“爷娘妻子走相送”,场面就跟古时候出兵打仗似的。 江萍跟所有当妈的一样,儿子头一回远足,她比林淼还兴奋。 清早6点10分,林淼就被江萍摇醒过来。 林淼很难得地在家里吃了碗稀饭。 等忙完早餐,江萍便从冰箱里拿出林国荣昨晚上买的那整整一斤熟牛肉,很暴力地硬塞进原本就已经重得让林淼吃不消的书包里,7点还没到,就把林淼送到了学校。 在校门口,江萍对林淼千叮咛万嘱咐,反复唠叨让林淼一定要跟好队伍,千万不能走散了。临别之前,还生怕林淼会吃不饱似的,破天荒地塞了10块钱在林淼的口袋里。 林淼被老妈的这一举动感动得热泪盈眶。 三十多年了…… 这貌似还是头一次从她手里拿到如此巨额的一笔钱…… 果然还是神童的光环给力,这世界太尼玛现实了。 今天校门口没有值日生,林淼到了教室,里面早已沸反盈天。 看着满屋子兴奋无比的小屁孩,林淼呵呵一笑,淡定地下楼去上了个厕所。 然后等他放空肠道回来,教室里的人便已悉数到齐。 周老师站在讲台上,正在第三次强调出行纪律,但不等她话把话说完,隔壁班的老师就先过来催了:“周老师,楼下在排队了,我们也赶紧下去吧。” 周老师点点头,最后对全班道:“各位同学,路上一定要注意紧跟队伍,我们每一年都有同学走丢,每一年我们老师都要在江心屿上找到天黑,我们班今天一定不能出现同样的问题,大家知道了吗?” “知道了——!”回答的声音响亮且整齐划一。 周老师这才放行:“排队下楼吧。” 楼道上响起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各个班级飞快地在走廊上排好队,然后在学校的前方空地集合。没一会儿功夫,18个班级的将近1000名学生便列队完毕。 今天负责总带队的是苗晓秋。 苗校长没金校长那么多话,一看队伍排好了,她抓紧问了一下各班级的班主任,学生人数是否正确,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马上带队出了校门。 长长的队伍,从百里坊小学的校门出来。 一字长龙沿着百里坊路朝连江路步行而去,一眼望不到头。 林淼跟在人群里,这才觉得有了点意思。 其实旅行也好,郊游也罢,花多少钱,看多少景,装多少逼,都还是其次的,关键还是看路上的心情,以及远足所带来的气氛。 “公仔,你这个书包好重的样子啊。”林淼身后,依然是昨天的那位老兄。 小屁孩名叫熊波,因为在上一年级的时候,语文和数学连续八个单元都拿双百的小学霸,所以五(六)班众佛对其十分尊重,人人都尊称其一声“波哥”。直到最近林淼来了,直接对波哥之流的好学生们形成了碾压性的对比优势,而波哥自己近年来也越发不争气,学习成绩渐渐泯然众人,所以最近就被同学们降了格,从波哥变成了波仔。 “是啊,你要不帮我那一会儿吧,波哥。”林淼依然管波仔叫波哥,语气很是真诚。他摘下书包,双手捧着,装出吃力的样子,一脸“求葛隔帮忙”的表情。 熊波是个老实孩子,在短暂的人生路上,还远没学会怎样分辨真假善恶。 他看着林淼这有求与他的模样,在身边同学们充满期待的目光下,在胸前红领巾的感召下,终于脑子一热,义薄云天地接过了林淼那个起码四斤重的书包,然后一路艰难负重,从百里坊路走在连江路,又从连江路走到望江路,再从望江路走到望江码头,累得跟死狗一样,也坚决不把书包还给林淼,最终赢得了全班同学的一致好评。 站在码头的渡桥前,熊波把书包还给林淼的那一刻,何止是觉得胸前的红领巾更红了,简直就是在发光了!耀眼得让他视线都有点模糊了…… “哎呀!老师,不好了!熊波晕倒了!” 人群中一片混乱,班主任周老师急忙把摇摇欲坠的熊波扶住,问道:“你早饭吃了吗?” 熊波脸色发白地摇摇头,嘴唇发干,典型的血糖过低。 周老师不由埋怨道:“早饭都没吃,还帮同学背书包走这么远的路!你还能走得动吗?” 熊波一脸凛然地有气无力道:“周老师,我没事,只要公仔没事就好……” “瓦特?”林淼一脸黑人问好地望向熊波,然后赶紧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瓶可乐递过去,及时装好人道,“波哥,快喝点可乐,补充一下糖份。” 熊波看看周老师,周老师点点头,他才把林淼的可乐接了过去。 这年头孩子出来秋游,零食费的总额大体上在30元以内,只有极少数家长,才会给孩子花到50元以上。林淼这一瓶可乐的价格,相当于是熊波他们家秋游预算的十分之一了。 熊波喝了几口可乐,精神渐渐恢复过来,人也不晕了。 他想把剩下的可乐还给林淼,但被林淼嫌弃地拒绝了,因为熊波流了相当多的口水回去,这瓶可乐已经特么的不纯洁了。 码头上排队的学生很多,不止是百里坊小学,边上还有广场小学和几支队伍。 四艘渡轮在江心屿和码头之间来回接送,一次大概能运走500来人,林淼他们在码头上等了许久,从终于下了渡桥,走上了飘在江面上的水泥码头。 因为人多,那码头竟被生生压得下沉了十几厘米,眼见着江水就能漫上来。 在各种喊声中,和林淼他们一起下来的广场小学,先行上船。 周老师就站在林淼身边,牵着他的手,生怕林淼走丢。 这不能怪周老师多心,主要是林淼的个头太小,在这种环境下,很容易就会被人流冲散。而在这茫茫一片人海中,以林淼的体型,再想找回来,难度可就不是大海捞针了,应该叫大海捞毛还差不多…… “老师,我想尿尿。”林淼突然有了感觉,抬头对周老师道。 周老师不放心道:“等会儿再尿,上了船再说。” “但船上没厕所啊!”林淼脑子很清楚地反对道,“你总不能让我在船上随地大小便吧?” 周老师只能先哄着:“你能不能先憋一下啊?” 林淼义正言辞地说:“马上就要尿出来了,我倒是能忍,但是我妈和我的裤子肯定都忍不了。” 周围响起一阵大笑。 连广场小学的几个老师都忍俊不禁,纷纷望向林淼,交头接耳说这个小孩真可爱。然后再仔细一瞧,发现林淼的模样和他们班的其他孩子相比,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这下便有一个广场小学的老师上前询问,得到周老师的解释后,不由大为稀奇,摸着林淼的头道:“呀……这么小就能上五年级了,太聪明了吧……” “何止呢,尿了裤子还能自己洗呢。”林淼继续扯重点。 周老师没办法了,只能放开林淼的手,退一步道:“那老师带你去尿尿。” “不用,你帮我拿一下书包,我自己去尿。”林淼摘下书包往周老师手里一塞,大喊着跑了出去,“别人站我旁边我尿不出来!” 整个班的学生都在这里,周老师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一个犹豫,林淼已经消失在了人海里。 林淼穿过层层人群,走到了码头的边缘处。 这里比较危险,学生挤来挤去,容易掉到江里,所以不仅没有人排队,甚至根本连人都没有。 林淼面朝脏兮兮的瓯江,急急忙忙掏出自己的小水枪,放出了积攒了一路的水。 早上吃了稀饭,身体内的多余水分,显然比平时多了不少。 他闭着眼,享受着解压的快感。 这时忽然一阵强风迎面而来,把林淼的水柱冲弯。 林淼十分不服,他气沉丹田,双腿站稳,猛然一发力,又把水柱顶了回去,而且还更加尿远了几分。见此情景,这货不由大为振奋,于是诗兴大发,哈哈大笑两声,豪气干云地吟道:“迎风能尿一丈三,来日定能日穿钢!腿好活好肾更好,嫁我就是捡到宝!” 留下千古绝句,林淼收回水枪,抬头挺胸往回走。 不远处,广场小学的队伍已经快要全部进船。 林淼往前几步,就在靠近那艘船的那一刻,身后忽然伸过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问也不问,抱起他就往船上跑,一边还用责怪的口气道:“还慢悠悠、慢悠悠的!你们班的同学都要走完了!” 说话间,就跳上了那艘船,蹭蹭跑上了2层的船舱。 林淼懵逼地转过头,看着抱着自己的那个中年男人,很崩溃地说道:“老师,我不是这个学校的啊,我们校服都不一样啊……” “嗯?”中年男人一愣,嘀咕道,“我说怎么哪里怪怪的。” “老师,别发呆了,赶紧让我下去啊。”林淼无语道。 话音刚落,却听汽笛声响起。 船身一摇,这便渐渐驶离了岸边…… 林淼和那老师都煞笔了。 看着船舱里那一大群广场小学一年级的幼童,林淼捂住了自己的头。 这种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居然就让他给碰上了。 他走到栏杆边,朝着底下不远处的五(六)班招了招手,同桌彭芳芳正好看过来,和林淼一对眼,先是一愣,然后立马就跟丢了命似的,大喊尖叫起来:“啊——!周老师!公仔!公仔跟别的学校走了啊!” 周老师抬眼望去,顿时眼神都特么直了。 她完全想不出来,林淼这波神操作,到底是怎么秀出来的…… 第五十七章 人海茫茫,如此有缘 集体外出活动期间,班上的孩子居然走丢了一个。 这对于周老师这位曾经拿过“特级教师”称号的临退休班主任而言,绝对是灾难级别的事故。 周老师心急如焚,匆匆找到苗校长后,汇报情况时的神情之凝重、语气之激动,仿佛不是在说“我们班的林淼跟广场小学的船走了”,而是“我们学校的神兽被广场大魔王给抓了”。 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个比喻其实还是挺妥贴的。 林淼在百里坊小学的待遇,确实跟神兽差不多——上课随便听不听,作业从来都不交,周六课程长期缺勤,单元考试视若无物——这年头,能在学校里过得如此自由奔放的小学生,整个东瓯市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来。毕竟就算是那些三道杠的存在,人家平日里再怎么享受全校老师的万千恩宠,但是对作业和考试,总还是要认真对待的…… 苗晓秋听说林淼跑丢了,第一反应跟周老师差不多。 晴天霹雳,呆若木鸡。 但是市人大代表就是市人大代表,苗晓秋总归是见过世面的,惊吓过后,她很快就冷静下来,然后细细分析了一下情况后,整个人就彻底放松了,还反过来安抚周老师道:“周老师,你先不要着急,淼淼不是一般的孩子。而且我们现在至少知道是跟广场小学的人走了,待会儿上了岛,我们再慢慢找就是了。就算找不到也不用怕,淼淼那么灵光,自己回家应该是没问题的。” 周老师被苗校长一说,总算镇定了不少,然后幽幽地忧心道:“别的不怕,就怕他中午饿着,他这书包还在我这里呢……” …… “老师,你带了吃的吗?”渡江的船上,林淼紧跟着把他抱上来的那位好汉。 这个三十岁出头,显得莽莽撞撞的高大壮的男人,是广场小学的一名体育老师。 林淼在得知了对方的身份后,便果断地选择了原谅他。 这算不得歧视,顶多就是高学历人士在智力层面上对特殊人群的同情和理解。毕竟这位高大壮先生身为一名在编小学教师,居然认不清自己学生的校服,这个现象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带了啊,怎么,你饿啊?”高大壮抱着自己的背包,里面装着他的午饭。看他的表情,很明显不想现在就把午饭交出来,哪怕这场事故确实是他的锅。 “饿倒是不饿。”林淼随着轮船在江面上的晃动,小身板也跟着一颠一颠的,所以身为一个晕车的人,他完全没有理由不晕船。于是在三个字刚刚说完,早上喝的那碗稀饭,立马就在胃里造反了,林淼一伸手,忙抓住船边的护栏,低头张嘴,早饭全吐了出来。 原本还在他身边挤成一团的小朋友们,立马尖叫着紧缩后退。 以林淼为中心,他前后左右瞬间出现了一个半径半米左右的真空圆圈带。 林淼呕了半天,总算把早上吃的那点东西吐得干干净净,然后直起腰来,拿出随身携带的纸巾,淡定从容地擦了擦嘴。 在船上一大群瑟瑟发抖的幼童的注视下,林淼又回到脸色发白的高大壮同志跟前,沉重地说道:“老师,我现在应该可以饿了。” 高大壮眼皮猛抽。 什么叫“应该可以饿了”?这算什么修辞手法? 这些八零后的小孩,毁了啊! 轮船从这头到那头,花了5分钟左右。 船一靠岸,二层船舱里的小孩们就抢着要下去。 林淼最近可能胃热,吐出来的东西,气味略有点重…… “老师,这事不怪你,主要还是我的错,是我反应慢了,没及时喊你把我放下来,你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林淼紧紧拉着高大壮的衣袖,完全不给他甩锅的机会,而且从船上下来之后,嘴巴还一直没消停,“要说我们班的同学,其实还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把我抱上船,我肯定就会在我们班的同学面前吐,那样受苦的就是他们了。要是待会儿找不到他们,我们就一起吃午饭吧,虽然我不能喝酒,但是你包里的那些熟食我是可以吃的。刚才我闻到味道了,是烧鹅对不对?我家经常买,我都有点吃腻了。但是现在也没办法,我妈妈说挑食不是好孩子,将就着吃吧,总不能真的一整天都饿肚子,就算我的精神吃得消,我的肚子也吃不消啊。唉,我本来带了好多零食的,现在也不知道那些零食怎么样了,老师,我好想念它们,你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情吗……” 林淼身边的一群小屁孩都呆滞了,这群没文化的家伙,估计从生来到现在,这辈子到目前为止都没见过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人。 高大壮更崩溃。 鬼知道自己怎么手气这么爆棚,抱错别校的小孩也就罢了,居然还抱上来这么一个极品。 他强迫自己做着深呼吸,这时总算想起来,先问问林淼的情况,蹲下来逼着自己露出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强颜欢笑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是你们学校哪个班级的?” 林淼道:“我叫林淼,林是双木林的林,淼是三个水的淼。百里坊小学五(六)班,班主任姓周。今天带队的是我们学校的副校长苗晓秋。” “哦……嗯?”高大壮倏然一惊,不敢相信地反问道,“你上五年级了?” 林淼卖萌一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也好佩服我自己啊!” “高老师。”高大壮身后这时走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老师,女老师一看到林淼,就不禁问道,“这孩子哪里来的啊?百里坊小学……他怎么跑到我们班来了?” 高大壮哭笑不得道:“这是个意外……” 林淼也跟着叹道:“老师,这事情说来话长……” 女老师皱了皱眉头,很无奈道:“算了,先带着吧。抓紧排队。” 高大壮问道:“怎么排?” 女老师瞥了林淼一眼,无形人身攻击:“他个子这么小,当然排在第一个嘛!” 说完,转身就去队伍后面整顿秩序去了。秋游这么混乱的场面,一个学校的孩子混进另一个学校里,这种情况简直司空见惯。等遇上对方的学校再交回去就是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林淼转头一看高大壮,耸耸肩,一摊手。 高大壮很无奈,然后拿起胸前的哨子,鼓足劲吹了两下,拍着手大喊道:“广场小学一(五)班的同学赶快按照平时的顺序排好队,男同学一队,女同学一队,手牵手排好,不要走丢了!刚才已经有个百里坊小学的同学走丢到我们这里了,我们千万不能再走丢到别的学校去了!” 我去,这是颠倒黑白好吧。 是我主动走丢的吗? 林淼翻翻白眼,但也不辩解什么。 没一会儿,这个班的小孩就排成了两列。 林淼挤占了原先排在排头的小孩的位置,跟他并排的,是一个长得很秀气的小女孩。 “手牵手!手牵手!”高大壮死命催促道。 林淼虽然单身多年,但还不至于对这么小的小女孩有什么额外的想法。 他微笑着很大方地伸出手,小女孩稍微有点认生,可感觉到林淼充满善意的气息,略一犹豫,就把手伸了过去。 然后林淼随口说了句:“我叫林淼,你叫什么?” 小女孩怯怯地回答:“我叫洛漓……” 前任姑娘? 林淼眨了眨眼。 人海如此茫茫,要不要这么有缘? 第五十八章 脑补的力量 “你叫洛漓?” “嗯?” “洛阳的洛?” “呀?你知道洛阳啊?” “漓江的漓?” “啊?你连漓江都知道?你是第一个能说对我名字的人呢!” 林淼和小丫头手牵着手,聊得十分投缘。 高大壮站在一旁,看林淼的眼神很复杂。 想他堂堂的人民教师,工作体面,收入稳定,而且自认为相貌端正,身高体健,没有不良嗜好,但是而今三十有一,却愣是连个女朋友都没交过。可是现在,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个身高不足110的小屁孩,居然把一个和他同龄的小丫头片子逗得两眼冒光。 这特么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大壮转头看了眼排在林淼身后的小家伙——只见那个被林淼鸠占鹊巢,失去了难得的能和女同学手牵手的小子,同样一脸吃味。 小鬼!你这是要犯众怒啊! 高大壮内心戏很足地咆哮道。 但是他显然误会了林淼。 林淼此时只是单纯的怀疑论人格现身,打死都不愿意相信会有这种巧合,这才出言试探。可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前任小姑娘居然这么天真无邪,三两句话下来,就完全把他当好朋友看了。 “你在少年宫学过钢琴吧?” “嗯嗯嗯!” “你妈妈是警察吧?” “嗯嗯嗯嗯!” “你爸爸殉职了吧?” “……”洛漓沉默了一下,紧跟着就眼睛一红,眼泪夺眶而下。 “那个……我错了啊!”林淼急忙喊道,转头就往高大壮身上甩锅,“老师!快点哄孩子啊!” 林淼越这么说,洛漓就哭得越伤心。 高大壮根本就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只会笨嘴笨舌地说“不要哭,不要哭”。 队伍后头,洛漓的班主任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跑上来,把洛漓从队里里抱出来,柔声哄道:“洛漓,怎么啦?谁欺负你啦?” 洛漓红着眼,伸手一指林淼。 女老师立马对林淼怒目而视。 高大壮爽了—— 好!让你毛都没长齐就学大人泡妞!这下玩儿砸了吧? 妞是这么容易泡的吗?需要技术的好不好! 林淼身后的那个小男孩,同样一脸幸灾乐祸,很是高兴看到林淼倒霉。 林淼很无奈道:“老师,这是个误会……” “谁让你说话了?”洛漓的班主任强悍得很,怒冲冲地就把林淼的话给顶了回去,没好气道,“油嘴滑舌不学好!谁教你欺负女孩子的?欺负女孩子很荣光吗?” 我草,要不要这么上纲上线的…… 林淼退一步海阔天空,先战术性沉默一下,避开洛漓班主任的刀锋。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的实力。 “不说话了?心虚了?你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丢不丢你们学校的脸啊?”洛漓的班主任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要给自己的学生报仇。 林淼这下服了,赶紧认错道:“老师,我错了,我检讨,都是我的错。” 洛漓的班主任脸色阴沉地追问:“你错哪儿了?” 林淼脱口而出:“我哪儿都错了。” “还油嘴滑舌!”洛漓的班主任怒气值冲顶,爆灯了。 林淼一看这事就要没完没了,忍不住道:“老师,你不如把我放生了吧,其实爸妈对我向来都是散养,我平时比较习惯单独行动。” “哼,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洛漓的班主任横竖看林淼都觉得不是什么好孩子,转头又吩咐高大壮道,“高老师,你把这个学生看好了,不要让他乱跑,不然要是再跑丢了,到时候百里坊小学的人又要说我们不好。” 这是要扩大打击范围吗…… 林淼开始觉得这个老师有点轴逼的意思了,干脆也不吭声了,选择了沉默。 洛漓的班主任抱走了洛漓,就再也没有回来。 林淼跟着大队又往前走了20来分钟,终于走到今天的第一个游玩项目前,他才又开口跟高大壮说起了话:“老师,我饿了。” 高大壮:“嗯。” 林淼看这货爱搭不理的样子,只能出声提醒道:“老师,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你现在有照顾我吃喝拉撒的义务,我也有要求你让我吃饱的权利,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嗯?”高大壮低头看了看林淼,冷笑道,“你跟我谈什么权利和义务?你懂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吗?自己不懂的话就不要说,不要不懂装懂,知不知道?” 妈的……这世上怎么这么多自以为是的死盲流…… 你丫根本就没听懂我刚才说的话吧? 林淼看穿了高大壮,但他没有选择说破,而是掏了掏口袋,拿出江萍早上给他的救命粮,把十块钱递了上去:“老师,买你包里一点吃的。” 高大壮低头一看,见到林淼拿着张十块钱的纸币,不由微微一怔。 九四年,一个上一年级的小孩能随随便便、淡定从容地从口袋里拿出十块钱买东西,这要么就说明他家里有钱,要么就说明他家里不仅有钱,而且还很有关系。 高大壮没文化归没文化,但脑子还是清楚的,连忙态度一变,轻声问道:“这钱谁给你的?” 林淼淡淡道:“我妈。” 高大壮又问:“你妈是做什么的?” 林淼淡淡道:“为人民服务。” 高大壮顿时肃然起敬。 苍了天了,这货该不是哪个领导家的孩子吧? 高大壮盯着林淼看了半天,又想起刚才林淼在船上说“烧鹅吃腻了”,原先他还觉得是这孩子在吹牛逼,可现在看来——看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沉着冷静,跟学校走丢了也不慌不忙,身上有钱,还会泡妞,这绝对是见过世面的孩子啊! 差点冲撞了公子! 高大壮心里闪过这么个很狗腿的念头,赶紧又问林淼:“你爸爸妈妈,都是在机关上班吧?” 林淼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高大壮这下确定了,二话不说就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一大袋盐水花生先递过去,急吼吼道:“你先吃着,老师去帮你打听一下你们学校的人来了没。” “去吧。”林淼面无表情道。 高大壮越发吃定林淼的身份。 啧啧,瞧瞧这气定神闲使唤人的气势,你要说他爸不是个领导,我都要跟你急啊! 高大壮脚步匆匆跑到洛漓的班主任身边,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洛漓的班主任抱着洛漓,远远地看了眼正拿着花生,一边自己吃,一边喂鸽子的林淼,不由眉头一皱,问道:“确定吗?” “这还用确定?绝对千真万确啊!”一个念头经过多次的脑补,高大壮已经成功将自己洗脑。 洛漓的班主任摇摇头,把洛漓放下来,自己朝着更远处走去。 洛漓这会儿也是哭歇了,仿佛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似的,又走回到林淼身边。 林淼不跟小孩一般见识,冲她笑了笑,拿高大壮给的花生借花献佛道:“吃吗?” 洛漓点了点头。 然后两个小孩就在路旁坐下来,剥花生,吃花生,喂鸽子。 这让原本排在林淼身后的那个小男孩,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火。 然则,那货是个怂包,并不敢和明明矮了他半头的林淼正面刚,只能干瞪眼看着。 过了没一会儿,就在快轮到洛漓他们班上碰碰车的时候,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50来岁的中年欧巴桑,远远地看到林淼后,张嘴就大叫起来:“诶!你不是那个!你是区奥数队的孩子是不是!?” 林淼定睛一瞧,想起来这是谁。 广场小学的校长,上个月瓯城区奥数比赛结束,晚上聚餐的时候,她就在林淼他们那桌。 只是那天晚上的风头全都被那个市信访处的赵处长抢走了,而说话最多的又是喝高之后的林国荣,所以林淼对她的印象并算不深。 跟在这位校长身边的洛漓的班主任和高大壮闻言,双双都惊得差点下巴掉地上。 区奥数队的? 这么小的孩子? 洛漓好奇地转头问林淼:“什么是区奥数队啊?” 林淼回答道:“就是一群爱得瑟的人为了显摆自己比别人聪明搞出来的学习团体。” “啊……”这句子的结构有点复杂,小丫头听得一脸迷茫。 这时广场小学的校长已经冲上前来,笑嘻嘻地一把就把林淼抱了起来,很和蔼地问道:“孩子,你怎么来这里了?” 林淼指了指高大壮,道:“这个老师,把我错认成你们学校的人,硬把我抱上你们的船了。” 全体人员齐齐望向高大壮。 高大壮一脸尴尬,大声喊道:“我是一时着急啊!一看他个头这么小,还当是我们一年级的孩子,谁能想到他是边上五年级的那个班里的啊!” “算了,算了,不用解释了。”广场小学的校长跟捡到宝贝似的,笑眯眯地问林淼道,“小朋友,你饿不饿啊?” “还行。”林淼手里还拿着颗花生,剥开扔进嘴里。 广场小学的校长又问:“你看我们学校的同学和老师好不好啊?” 林淼看了一眼洛漓的班主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洛漓的班主任心虚地扭过了头。 林淼这才回道:“还行。” 广场小学的校长继续问道:“那明年来我们学校上课好不好啊?” 林淼正色回答:“阿姨,强扭的瓜不甜,我要是在这里跟你单方面私奔了,我们苗校长会发飙的。” 广场小学的校长哈哈大笑,见林淼说得可爱,居然低头在林淼脸上亲了一口。 林淼不抵抗不吵闹,默默忍受着被老女人占便宜的心酸。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一队熟悉的面孔。 排头的熊波视力好,远远看到被人众星拱月般围着的林淼,立马指着广场小学一群人的方向,激动地大喊起来:“那边!林淼在那边!他果然是被人绑架了!” 周老师:“……” 广场小学全体师生:“……” 第五十九章 夫妻同心,其利要命 林国荣早上从床上爬起来,已经是7点40分。 家里没人,安安静静,江萍早就上班去了,儿子又去秋游了。 林国荣打了个哈欠,双手搓了搓脸,总觉得今天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可坐在床沿上想了半天,又实在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他干脆站起来,也不穿衣服,先点根烟,慢慢从脑子清醒过来。 他抽着烟,推开阳台的门,走到阳台护栏边,倚靠上去。 阳台正下方的那户人家,女主人正弯着腰坐在台阶上洗衣服,从林国荣的视线看过去,刚好能看到对方前襟下面,露出的那道白晃晃的沟。 林国荣表情很猥琐,脑子里由此展开的联想更猥琐。 底下的女人似乎是直觉发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来,跟林国荣一对眼,明知道林国荣在看什么,竟也不回不避,反而朝他嫣然一笑,大声道:“阿荣,这么晚还不去上班啊?” 林国荣装着逼,无师自通地学着梁朝伟对着镜子梳头的架势,表情深沉地抖了抖烟灰,沉声道:“上班早几分钟、晚几分钟都不要紧,主要是有些事没想明白。” 女人问道:“什么事啊?” “唉,我的事,说了你也不懂……”林国荣许是觉得这逼装得差不多了,把还剩三分之一的烟头在护栏上一摁,烟蒂随手扔到别人家房顶的瓦片上,转身就回了屋里。 底下女人见状,低下头来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林国荣抽过烟,思维又发散了一阵,关于“要紧事”的回忆,终于从大脑皮层之下冒了出来。 他走到电视机柜前,打开抽屉,拿出林淼昨晚郑重托付给他的那一沓《小院杂谈》的手稿。 林国荣心怀崇敬地翻了翻这些四百格,只觉得稿子的这些字,越往后写,就越发显得成熟老练,风格成型。这几个月来,林淼这一手书法,显然是又有进步了。 林国荣忍不住啧啧自得,自恋无比地叹道:“不愧是我林国荣的儿子,虎父无犬子啊……” 傻站着又暗爽了半天,到了将近8点,他从终于把这些手稿装进从单位里拿的牛皮纸袋里,然后下楼漱口洗脸拉屎撒尿,磨蹭到都快8点20分了,才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身为一根粗壮的老油条,他显然是根本不在乎迟到的。 因为从今年下半年开始,星期六单位已经只上半天班了,和休息天其实也没太大区别。 在外面吃了早饭,林国荣到单位时,时针已经几乎要指向9点。 他走进自己的科室,里面几个科员和办事员全都早已乖乖地上了将近1个小时的班。 这些人见到科长来了,纷纷起身打招呼。 林国荣一脸严肃,仿佛是刚刚从外面处理完什么紧急上访事件回来,在科室里饶了一圈,随口问了问今天有没有什么要紧事,得到满意的答案后,便微笑着回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推开办公室的门,屋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热水瓶里的热水已经蓄满了,不知道是底下哪个同志这么勤快,但老林根本也无所谓。 先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拿起今天的报纸,老林便要开始新的一天的学习和工作。 只是刚拿起《东瓯日报》,他猛地就想起一个人来。 林国荣轻轻一拍自己的脑袋,从公文包里拿出了装有儿子真迹的牛皮纸袋,以及一个名片夹。 在名片夹里翻了一会儿,林国荣找到了鲁建波给的那张名片,拿起桌上的电话,按着名片上的号码,摇着号,给《东瓯日报》的文学版编辑室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五六声,那头才接了起来。 “谁啊?”鲁建波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 林国荣哈哈笑道:“鲁编!是我啊!林国荣,西城街道的,上个月我儿子写了文章给你看的……” “哦……哦哦哦哦哦!”鲁建波反应很激动,嗓门也高了不少,“你家孩子,文章全都写出来了是吧?” “对,东西全都在我这儿呢!”林国荣笑道,“鲁编?是我给你送过去,还是你来拿啊?” “别叫鲁编了,卤什么东西不好,非要卤鞭,太难听了。你就叫我建波好了!”鲁建波道,“你送过来吧,我这边手头还有点东西要忙,你等下过来,刚好可以一起吃个中饭。我们集团出版社的一个大主编今天刚好也在,大家可以一起商量一下你儿子这本书的事情。” “行,那我现在就过去,不打扰吧?”林国荣在单位里闲着也是蛋疼,马上问道。 鲁建波笑着回答:“没事,没事,我等你过来。” 林国荣挂了电话,把牛皮纸袋往公文包里一塞,关了办公室的门,就意气风发地走了出去。 走了两步,想了想,又转身折回到4楼。 4楼党政办的房门大开着,里面传出几个女人的热烈的说笑声。 林国荣走进去,见到江萍正在和同事们扯闲篇,随口对她说了句:“阿萍,我出去一下,等下要是有什么人找我,你就跟他说我去《东瓯日报》的编辑部了。” 屋里笑声一停,江萍茫然问道:“你去那里干嘛?” 林国荣就等着这句呢,大声冲着边上一个房门紧闭的小房间道:“你宝贝儿子要出书了,人家日报的主编约我面谈呢!” “哦……就是最近一直在写的那个什么吧?” 江萍这日子过得也算是够潇洒的,林淼从小到大,她从来就不过问他的学习成绩,林淼平时做点别的什么,她也统统都是一问三不知。就靠着这种“放生式”的教育态度,江萍最终能把林淼培养成一个硕士研究生,也不知让多少人说她是上辈子积了阴德。 林国荣装完逼就跑。 等他走了,隔壁那个小房间的房门才打开,走出来一个50多岁就已经满头发白的精瘦男人。 这个精瘦的男人,是江萍的顶头上司戴建武,西城街道党政办主任。也正是理论上的“西城街道第一顺位中层干部”,在街道的干部序列上,刚好排在林国荣这个“西城街道第二顺位中层干部”前一名。就冲着关系,两个人平时就对付不到哪里去。 所以倒不是胡剑慧开口,戴建武绝不可能让江萍在他的党政办里混日子。 戴建武在江萍身边坐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孩子这么有出息啊?要出书啊?” “喔嚯嚯嚯嚯嚯……”江萍还没开口就笑得花枝乱颤,捂着嘴装谦虚道,“我家宝贝我平时都没管他的,随便他自己玩,结果谁能想到啊,玩着玩着,就写出本书来!” 戴建武面色阴沉道:“你儿子不是才6岁吗?” “7岁了!”江萍是个没心没肺的,根本不懂察言观色,她完全没察觉出戴建武几乎是写在脸上的那份不爽,还在一个劲儿地傻乐,“等过了年,虚岁就8岁,长大了啊。” “大个屁。”戴建武终于憋不出了,有点火气上头道,“这么小的孩子,有什么书好出的?我看搞不好字都没认全呢,你们家老林这个牛逼吹得太过分了啊,我真是听都听不下去了!” 控制着用词,戴建武发了一通无名火,就下楼去了。 江萍一脸莫名,转头问身边的同事道:“这老头怎么了?” 身边的同事回答:“他孙子小学语文考试都老不及格,你说你儿子都出书了,他能不生气吗?” “哦……”江萍点了点头,翻着白眼吐槽道,“他孙子学习不行,这事能赖我儿子吗?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我儿子还拿了个什么数学比赛的一等奖?” 边上的人齐齐摇头。 江萍露出笑脸,换个姿势得瑟道:“那个什么数学比赛,我儿子拿了瓯城区一等奖,老师还说接下来要去市里比赛的!” 这话一出,立马引起四周同事们的交口称赞。 就在这片欢乐和谐的气氛中,党政办外的楼梯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慌张的叫喊:“戴主任!戴主任你怎么了!我个天!快来人啊!戴主任晕过去了!戴主任中风了!快打110啊!……” 第六十章 质疑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中国文学热最后的余热,在这段时间里依然显得滚烫,为纯文学和新闻出版业这条百足之虫,赚到最后一口可供畅快呼吸的空气。 东瓯报业集团作为全东瓯市乃至整个曲江省南部地区规模最大的报业出版集团,在90年初期,不仅为整个东瓯市提供了大量的文化就业岗位,创造了巨量的gdp,更是全市最大的舆论宣传阵地和文化精英中心,堪称东瓯市精神文化产业的终端供应方。 作为东瓯报业集团的总部中心,东瓯日报大楼,正是东瓯市在开启全市旧城改造佛年工程之前,整座城市的最高地标。26层的宏伟高楼,矗立在瓯城区最中心的位置。站在最高处远眺瓯江,不仅能看到青山,还能看到山上的坟。风水关节,尽收眼底。 鲁建波作为单位里的一个中层干部,还没有资格站在26层那么高的地方往下看。 他的办公室在16层,不过也足够看到许多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了。 此时此刻,他就站在窗前,正满面激动地望着远方的江心屿。他并不知道林淼去江心屿秋游了,只不过就是——从他那个方向前看,除了江心屿之外,也就没什么别的景观可供观望了。 所以,他其实纯粹就是等人等得蛋疼,闲着无聊站起来磨磨洋工。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进来。 鲁建波转过头,见到来人心头一喜,但来的人并不是林国荣,而是一个五十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打扮得一丝不苟的女人。 她长相很严肃,可一开口,就立马变得温婉可亲起来。 “建波,什么事啊?还特地给我办公室打电话,就这几层楼,你自己上来一下不行啊?”女人显然和鲁建波的关系很近,走进来随手把门一带,便动作优雅地坐到了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沙发上。 “丁主任,这回真是个了不得的事情。”鲁建波搓了搓手,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每次碰上好的文章或者高水平的文字工作者,他都会下意识地这么搓两下。 丁主任全名丁少仪,是七十年代末中国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师从燕京某大学的泰山级现代文学大家,后来更是成为该大师的研究生,理论上应该是眼下东瓯全市范围内,资格最老、辈分最高、名头最响、地位最高的文学专业学院派代表人物。 丁少仪研究生毕业后,即回到东瓯市,支援家乡文化工作建设。 由于底子硬、学术背景更硬,短短不到20年时间,她就一路高升,从东瓯报业集团的一个普通科员,升职到现在的东瓯报业集团出版部副总编兼文学部主编,行政定级为副处级。 但这还不是全部。 除了这个纯粹的体制内身份外,丁少仪还是东瓯市的文联副主席兼市作协主席,正好全方位地压了鲁建波这个报社文学版副主编兼瓯城区作协主席一头。 算是很全面地领导了鲁建波的所有工作。 照理说文无第一,文人之间的关系都很难好起来,更别提中间还有一层领导和下属的关系。 但可能是因为鲁建波为人比较知进退,而丁少仪也是那种难得的很懂做人的知识分子,再加上男女之间某些不能明说的感觉,两个人这么多年来,倒是一直相处融洽。 甚至还可以说,很是有点蓝颜红颜互相欣赏的意思。 “还不跟我明说,神神秘秘的。”丁少仪微嗔了一句。 四五十岁的女人的美,自有四五十岁的男人欣赏。 鲁建波看着丁少仪温和如兰的气态,心头稍有点荡漾。 他略显腼腆地笑了笑,先给丁少仪泡了杯茶,转移了一下注意力。 等到把冒着热气、茶香四溢的杯子递到丁少仪跟前,鲁建波才笑着说道:“我现在还不能说,待会儿再给你个大惊喜。” “哦?”丁少仪接过杯子,没喝,却目光盈盈地望着鲁建波道,“大惊喜是多大?” 鲁建波直摇头道:“大到在他出现之前,我都不敢想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事情。简直是把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打破了。” 丁少仪见鲁建波说得认真,总算来兴趣了。 她把二郎腿一放,坐直身子道:“那我倒是真得好好瞧一瞧这个惊喜了。” 两人在办公室等了大概10分钟,门就被人推开了。 一个浓眉大眼、派头很足的中年人大步走进来,身上大汗淋漓。见到鲁建波,这位老兄一开口就用粗鲁无比的大嗓门,高声叫唤道:“建波!你们这楼可真是高啊!可他妈爬死老子了!” 丁少仪的眉头,微不可见地微微一皱。 但她忍了。 搞文学的人千奇百怪,什么德性的都有,今天这个家伙,还算可以的了。 气质虽然粗鲁,但至少长相还不错,哪怕爆了句粗口,也不至于让她马上就感到心烦。 “林科长,麻烦你多跑一趟,不过我们楼里是有电梯的啊!”鲁建波呵呵笑着,跟林国荣握了下手,然后马上转过头,给林国荣介绍道,“林科长,这位是我们报业集团的出版部副总编丁少仪,丁总编是我们东瓯市的文联副主席兼市作协主席,还是东瓯大学的新闻系教授。” 林国荣听了鲁建波的介绍,把爬楼梯所产生的尴尬一下就抛到了脑后。 他用看神仙的目光看着丁少仪,这一刻,眼前的这个老女人,似乎在发光…… “丁教授!久仰久仰!”从来就没听过丁少仪这个名字的林国荣上前就瞎寒暄,还装文化人自称道,“鄙人林国荣,西城街道城管科科长。” 丁少仪淡淡一笑,站起来和林国荣轻轻一握手,然后不动声色地嫌弃地把手心在裤腿上擦了一下。林国荣满手都是汗,摸着怪恶心的。 “建波,这位林科长,就是你说的惊喜?”丁少仪眼波流转,望向鲁建波。 鲁建波还在卖关子,不说答案,却是问林国荣道:“林科长,稿子带来了吗?” “带来了,带来了,全都在呢。”林国荣急急忙忙打开公文包,把牛皮纸袋拿了出来。 鲁建波接过,打开袋子,一脸珍而重之地从里面抽出那厚厚的一沓文稿,先翻了两下,确认是林淼那种旁人无法模仿的笔迹,才把稿子朝丁少仪交过去,一脸期待道:“丁主任,你过目一下。” 丁少仪表情波澜不惊,淡淡然拿过手稿,瞥了眼上头的字,露出一抹微笑,说道:“林科长外表这么有气概,这字倒是写得隽秀,像是女人的字。” 林国荣马上道:“不是我写的。” “哦?”丁少仪看了林国荣一眼,点点头,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 她当然不希望林国荣就是鲁建波口中的那个惊喜——因为单是看人的话,这所谓的惊喜,她真的是完全感觉不到啊…… 丁少仪没急着问东西是谁写的,而是默默地翻起文稿,一页一页,一直翻到最后一篇,才停了下来。她看东西有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习惯,先看结尾。 林国荣不敢打扰,拉了张椅子坐下来,静静地等待丁少仪的反应。 丁少仪阅读时的样子,和胡剑慧很像。 她们看得都很慢,在某些段落上,还会同样突然停下来,仿佛思索良久,才继续往下读。 可是丁少仪这副样子落在鲁建波的眼里,却完全就不是这回事。 众所周知,报社的日常审稿工作异常忙碌,编辑们历来阅读速度极快。尤其以丁少仪这样的位置,这样的经验,普通文章,一般随便扫几眼就能确定是否能用、是否要改,该怎么用、什么时候用。但现在,她的注意力,她的视线,却仿佛是被钉在了那份稿件上。 鲁建波心里有点复杂了。 他搞了这么多年的文字工作,写出来的稿子,丁少仪都从没这么认真对待过。 而现在,一个6岁孩子写出来的东西,却让丁少仪着了魔。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当真有这么大吗? 房间里的三个人各怀心思,一时间寂静无声。 丁少仪渐渐入神,恍若未觉屋里还有两个人。 手里的这篇文章,勾起了太多太多她的青春回忆。 当年她只身一人前往京城求学,在充满浪漫气息的象牙塔里,不可避免地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 但在那个年代,她只敢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对他的一切爱慕写在纸上,直到大学毕业,各奔四方,最终也没能把那份倾慕亲口对他说出。等到多年之后,偶然再遇,却是韶华已逝,容颜不复。蓦然回首,才发现内心深处竟已没了那份青春的冲动,剩下的只有对他的祝福。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读到最后,丁少仪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她抽了下鼻子,然后摇了下头,脸上挂着释然的微笑。 她淡定地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神情毫不尴尬地擦去溢出眼眶的泪珠,转头对林国荣道:“见笑了,这篇文章写得很好。情感细腻,文字婉约,既有朱自清的风骨,又带点席慕容的神韵,水平很高,出版是没问题的。” 朱自清,席慕容,林国荣特么一个都不认识。 但这并不妨碍他听懂最后一句话。 老林顿时面露喜色。 旋即却听丁少仪问道:“哪位才女写的?” “才女?”林国荣一愣,旋即脱口而出道,“不是女的,是我儿子写的!” “你儿子?”丁少仪也愣了。这年头能把文章写出这种清新淡雅的胭脂气的男作家,至少在她的印象中,内地可不存在这种大神。 再者说,看林国荣的年纪,顶多也就三十多岁,那他儿子今年几岁? “你儿子多大?高中?初中?”丁少仪连声问道。 林国荣却呵呵笑道:“没有,没有,我儿子还小,才上小学呢……” “才上小学?!”丁少仪这下失态了,她猛地站立起来,惊声问道,“你儿子到底几岁?” “丁主任,先别激动!”鲁建波忙跑上前,忍不住笑道,“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嘛,是惊喜啊!颠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啊!” 丁少仪这才回过神来。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收敛住情绪,轻声对林国荣道:“不好意思。” “没事,咱们都是做文字工作的,我能理解。”林国荣相当恬不知耻道,然后紧接着就跟了句,“我儿子今年7岁。” “7岁?”丁少仪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沉默片刻,她把手里的稿子,轻轻往沙发上一扔,脸上的期待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丝毫不掩饰的嘲讽:“真是个好大的惊喜啊……7岁的孩子写爱情,还写得这么深刻,林科长,你们家孩子,早熟得挺厉害的嘛!从娘胎里读《红楼梦》长大的吧?” 林国荣一脸懵逼,疑问三连—— 这女人为何如此反复无常? 我儿子到底写了什么? 她干嘛突然怼我? 第六十一章 求证 过了下午3点,太阳的力道就不那么猛了。 汽笛声响,一艘渡轮缓缓停靠在望江码头旁边。 林淼这回没吐,因为全程都站在甲板上吹江风,冷是有点冷,但至少能让吃得发撑的胃大爷不那么激情四溢地剧烈翻滚。他书包里的零食差不多都吃完了,自己吃了一小半,剩下的基本全都拿去分给了同学,连牛肉都是和老师们一起吃的。 背着空荡荡的书包从船上下来,这一次周老师把他的手攥得死死的,坚决不敢松开。 广场小学一(五)班的人没能跟林淼他们走到最后,两所学校的游玩路线不一样,午饭过后便分道扬镳。可是奇妙的是,结果等下了船,两拨人却又在码头上撞见。 洛漓见到林淼,却不能脱队,只能远远地朝着他挥挥小手。 林淼微微一笑,也用同样的动作回应了一下。 熊波见了很羡慕,感叹道:“真好,这么小就有女朋友了……” 周老师冷冷看过去,眼神很凶残。 熊波缩了下脑袋,赶紧闭嘴。 他觉得老周今天真是格外的凶…… 不料这时林淼却悠悠地来了句:“不能心急啊,找女朋友目光要放长远,必须得有战略眼光,你不能看她小时候长得可爱,就料定她将来也漂亮。而且我这个人还是很肤浅的,除了漂亮,还要看她发育得好不好。” 周老师无语问青天。 这才几岁啊…… 中午的时候跟一群体育老师在牌桌上玩得那么嗨也就算了,可现在看这口气,是打算要朝吃喝嫖赌抽全面发展的路上走啊…… 这孩子还是她家的,保证现在当场就打死了,奥数拿再多冠军也保不了他的狗命。 周老师正惆怅着,苗校长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各班老师,看一下孩子都齐了没,尤其是五(六)班,千万不要再把孩子给弄丢了!我们先回学校,回到学校再解散!” 林淼走丢的事情,已经一个中午,早就传遍了全校。 苗校长话音落下,十几个班的学生立马发出一阵爆笑。 林淼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倒是不在乎小屁孩们的嘲笑,只是觉得这个码头距离天机巷最多也就五六分钟的步行路程,现在要先回学校再解散,实在有点浪费时间和体力。 “苗校长!”林淼正嘀咕着,忽然就有几个人走到苗校长身边,纷纷和她握手打招呼。 接着苗校长就左右看了看,最后把视线的焦距定在林淼身上,朝着他的方向伸手一指。 那几个人转头看过来,林国荣赫然身在其中。 “周老师。”林国荣快步走到周老师跟前,把林淼拉到身边。 周老师一脸不解地问:“林淼爸爸,你这是要干嘛啊?” “老师你好,我们是《东瓯日报》编辑部的,有事情找这个小朋友了解一下。”鲁建波一脸温和,低头摸了摸林淼的头,笑着问道,“还记得叔叔吗?” “嗯,记得。”林淼这种当秘书的,最拿手就是把别人的名字和职务记下来,像鲁建波这种比较珍惜的地方上的出版界和文化界名人,更是几乎能做到过目不忘,于是张嘴就报出一串信息来,“东瓯市文联副主席,瓯城区作协主席,《东瓯日报》文学版副主编鲁建波,办公室号码8865321。” 站在一旁的丁少仪,表情有点丰富了。 她看了眼鲁建波,不相信地问道:“你让他背的?” 鲁建波哭笑不得道:“我有这么无聊吗?” “阿姨,是你要找我吗?”林淼直接找上了重点。 “啊?”丁少仪看着林淼,原先一肚子气势汹汹的找茬情绪,在林淼那双灵动双眼的注视下,悄然间瓦解地一点都不剩。 虽然连个屁都还没问,但这才刚照面,她的内心就开始动摇了。 这小孩,真的是超乎想像的机敏…… “世事洞明皆学问。”丁少仪的脑海中,不知怎么的,就翻出这句话来。 林国荣把林淼带出了小学的队伍,丁少仪叫了辆三轮车,把林淼抱了上去。 三轮车的空间小,林国荣和鲁建波自然不方便再挤一个,于是对丁少仪而言,这便有了“审讯查证”的机会。鲁建波自然也知道她就是这个意思。 三轮车沿着望江路前行,丁少仪细声细气地开始跟林淼旁敲侧击。 林淼听她问了几句,就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他懒得磨叽,干脆主动交代道:“阿姨,要不咱们找个地方,你出个题,我现场给你再来一篇吧。” 丁少仪眼睛发亮,不敢相信道:“真的是你写的?” 林淼叹道:“代笔这种事,也得有条件的。首先我得能找到一个能帮我代笔的人,但是你觉得如果一个人的文章能写到这种水平,他有可能会同意给我代笔吗?我这23篇文章,总字数超过3万,虽然谈不上呕心沥血,不过多多少少也花了点心思。这么一本书,就算能找到专业的人代笔,没个万把块应该下不来吧?” 丁少仪点了点头。 林淼又接着道:“所以找外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一来我家没这个门路,不信你可以打听我爸妈的人际关系圈子;二来我家也没这个钱,不信你可以找人查我家的银行账户;三来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动机?如果找了人,给了钱,写出来的东西却既不叫好也不叫座,我家的钱不就是打水漂了?退一步讲,如果侥幸成功了,那我能得到什么?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我没这把金刚钻,到时候随便出来一个人就能戳穿我,你说我到底图什么呢?” 丁少仪目瞪口呆,彻底被林淼给说懵了。 这思维,这逻辑,这表达能力…… 真的啊! 真的是真的啊! 苍了天了!活的神童啊! 野生的啊! “孩子,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学的?”丁少仪的话音都颤抖了。 林淼随口道:“自学嘛,反正字都认识,多看点书就懂得多了。” 丁少仪好奇地问道:“那你平时都看什么书?” “哦……”林淼仰头回忆了一下前几个月跟金校长吹的牛逼,然后报菜名道,“《毛概》、《毛选》、《邓论》、《资本论》、《资治通鉴》……《资本论》我能背好多段,你要不要听我背?” 丁少仪持续懵逼:“……” 第六十二章 重在参与 半小时后,东瓯日报大楼第25层丁少仪办公室内,当林淼拿着一支签字水笔,在便笺上亲手写下东瓯日报这四个字,丁少仪心中,连那最后的一点怀疑,也都烟消云散。 这一手风格独树一帜的字体,是绝对做不了假的。 至于这本书是否有可能是林国荣代笔先写,然后再让林淼誊写一遍,这个可能性就更低——丁少仪中午屈尊降贵和林国荣吃了顿工作餐,席间一番交谈下来,她已经可以百分之百地确认,这人就是个草包,根本没什么文化。除非,林国荣从头到尾都是装的。目的就是想要瞒天过海,帮助儿子出名。 但是反过来再一想,就像林淼刚才在车上跟她说的。 他们父子俩如果真这么干,那到底图的什么的? 收益未知,风险巨大。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去干一件结局可能吃力不讨好的事,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做这种选择吧?更不用说,如果林国荣真有这本事,何苦还要给儿子做嫁衣。干脆用他自己的名义发表作品,自己先抓紧出个名,这么操作岂不是更加合理?再者说林淼今年满打满算也才7岁,本就天赋过人,如果有个名人老爹在背后撑着,将来出名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有什么好着急的? 丁少仪的脑海中百转千回,最终想来想去,只能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真的是存在一些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天才的。 她看着林淼。 林淼放下笔,也抬头看着她。 两个人对视片刻,丁少仪深深一叹,对屋里的几个人道:“大家坐下再说吧。” 林国荣和鲁建波在宽大的沙发上坐下。 丁少仪给两个人泡了茶,然后抱着林淼坐在她的腿上,很深沉地说道:“咱们这件事啊,还要从长计议一下。如果真的以孩子的名义发表,社会上的议论恐怕不是你们父子俩现在所能承受的。” “丁主任,如果有人质疑,我们报社可以给孩子作证啊!”鲁建波说了句很天真的话。 丁少仪却是淡淡一笑,摇头道:“别说我们报社,这件事就算是东瓯市宣传部出来说话,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到时候何止是我们市里有人会不相信,我们要面对的舆论压力,是来自全国的。而且有些人也不光只是说风凉话,真要引起大的关注,趁火打劫的人也绝不不会少。 建波,我们都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你心里也应该清楚,这个社会上,有些人别的本事没有,但扣帽子、泼脏水的本事绝不会差。那些人要是咬上你,别说一年两年,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他们也不会松口。到时候面对那些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恶语中伤的人,孩子该怎么办? 今天是我一个人怀疑他,他就得单独给我解释一遍,但是全国上下几亿人,孩子一辈子能解释多少次?再说有些无赖,你跟他们解释有用吗?你越是解释,他们就越是又办法断章取义、歪曲事实,这孩子是个天才,他将来还要做很多别的事情,不能把宝贵的时间全都用来和那些肯定会冒头的城狐社鼠做口舌之辩。” 一番话说完。 鲁建波沉默不语。 林国荣紧皱眉头,尽力地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但其实并没有真的听明白,丁少仪这番话想表达的中心意思。 林淼先开了口:“所以我这本书,就算白写了是吗?” “白写倒也不是。”丁少仪笑着,温和地摸了摸林淼的头发,柔声道,“你可以把这些文章匿名发表,稿费我们也可以照发。或者等你再大一点,等到别人不会再质疑你的年龄了,到时候再拿出来发表。” “唉……”林淼叹了一声,惋惜道,“到时候发表,可能没什么影响力了。” 丁少仪笑着说:“就算再过10年,你也才17岁,机会多得很。” 机会多吗? 林淼回想了一下,中国最后的青少年文学高潮,新概念作文大赛,应该再过四五年就开启动了吧。到时候那么一大批少年作家成群结队地脱颖而出,20世纪最后一次零门槛的草根逆袭的机会,可就这一次了。那时候他几岁?10岁?11岁? 照样还是没到“该出名的时候”吧? 如果在比赛里拿了奖,依然逃不过要被某些人挑刺。 而且别说是他,就算是日后被个别人追捧为青年领袖的韩小寒,人家在十七八岁的年纪,写了一本论文学价值再平常不过的《三道门》,还不是照样差点就被一群泛黑走狗咬得千疮百孔? 左右都是要被人黑,干嘛还要浪费这四五年的功夫? 但是现在,这本书能不能出版的主动权却掌握在丁少仪的手里。 他就算再坚决再坚持,又有什么用处? 林淼有点惆怅了。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要红了呢,结果到头来,感情这世道压根儿就不允许文科方向的神童存在。 原来“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根本没说完整。 真正完整的句子应该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煞笔。” 那群不懂科学却又迷信“科学”的煞笔,真是要把中国最后的一点文化土壤挖干净啊…… 罢了,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不出名就不出名吧,反正上辈子老子那么有才华都只能给领导捉刀代笔,不出名又怎么样呢? 出名是赚了,不出名也没亏。 而且好歹现在也已经省下了好几年的上学时间,做人还是应该知足一点啊…… 好吧,小爷我平静了。 寡人的内心毫无波澜。 朕就是这么一个拿得起、放得下、想得开的人。 这本书的著作权——我特么今天免费转让了! 林淼的思维绕着地球饶了一圈,回过魂来,突然转头问林国荣道:“爸,想出书吗?” “啥?”林国荣的思路还停在丁少仪的那番话上面,被林淼问得有些措手不及。 丁少仪和鲁建波却是不约而同地眼睛一亮。 是啊! 干脆以林国荣的名义发表不就好了?反正出书也就是图个名气和稿费嘛! 父子一家亲,谁出名又有什么关系?钱就更不用说了,林淼这么小的孩子,连银行账户都没有,这笔钱最终还不是得打到他爸妈的账上? 而且最关键的是,在林国荣和林淼之间,外人更愿意相信谁? 这答案,连想都不用想吧? “诶!我看行!”鲁建波马上道。 丁少仪也跟着点了点头,轻声道:“确实不失为一个折衷的办法,而且至少还有我们几个人知道真相,我相信将来总有一天,这份荣誉会还给淼淼的。” “荣誉不荣誉的,无所谓啦,只要书能出版就行。”林淼钻出了牛角尖,思路就清醒多了。 他一开始写这本书,最初的动机就是想赚钱,现在只要稿费能到手,别的就都去特么的吧! 丁少仪微笑道:“荣誉还是有点作用的,这样吧,明年开年,燕京那边有一个全国小学生作文比赛,你就不用参加什么预赛、复赛了,我直接帮你要个全国决赛的名额。这点面子,京城那边的人应该还是会给我的。” “这样好,这样好,这么好的孩子,天分不应该被埋没了。”鲁建波觉得这安排算是大团圆了。 林国荣这时又起来装了个逼,笑着我:“他前些日子才刚刚拿了个瓯城区奥数比赛的一等奖,接下来要准备去市里比赛呢。比赛一环连着一环的,比我都忙了!” 丁少仪和鲁建波闻言一怔。 鲁建波傻傻问道:“你儿子……还拿了个全区奥数比赛的一等奖?” “是啊!”林国荣满面红光道。 鲁建波却眉头一皱,略显不满地嘀咕道:“教育口的那群人,到底怎么做的工作,这么好的新闻都不知道要报道一下?” “不急,不急,等这孩子市里的比赛比完,我们到时候再一起报道也不迟!”丁少仪这下看林淼的眼神完全变了,如果说写作可以造假,但奥数比赛这种事,那可是实打实的成果啊! 她看着林淼,越看越觉着这孩子身上冒着一股灵气。 似乎有一道灵光从他的天灵盖喷射而出,将来拯救世界的任务就要落在他的身上。 如果此时她身上刚好有一本《如来神掌》的秘籍,一定要便宜点十块钱卖给他…… 丁少仪满眼柔光地盯着林淼,激动了半天,才用无比羡慕的语气对林国荣道:“这孩子真是……林科长,你真是有福啊!” 林国荣忍不住哈哈大笑。 丁少仪又转过头,满脸期待地问林淼:“孩子,市里的数学比赛,有信心拿一等奖吗?” “还没比,不好说。”林淼一本正经地回道,“不过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比赛呢,最重要就是参与,拿不拿奖我其实无所谓的。” 丁少仪脸上的笑容一僵。 这话明明听起来挺政治正确的。 可是这奇怪的腔调,怎么让人听了这么想打人? 第六十三章 稿费2.0 “春香,收摊了啊?” “不收摊还怎么样,还能指望你来做我家的生意啊?” 两个中年妇人,用日常的损话打了个招呼。 天色渐黑,天机巷家家户户的日常营生都差不多结束了。 在菜市场里摆摊的人,三三两两地推着三轮车回家。 林淼家前门旁边小道的石条座椅上,坐满了等待晚饭的闲人。 江萍也混在中间,嘻嘻笑笑没个正经地和邻居们扯着家长里短的八卦。 她今天下午不用上班,在单位里的食堂吃过午饭后便早早回家。 回到家后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出于爱干净的生活习惯,很积极主动地打扫了一下屋子,顺便用洗衣机把积累了两三天的全家人的衣服都洗了。这么一通忙活下来,就是下午2点多。然后躺下睡了个午觉,等醒过来,天色便已一片阴沉。 起床之后,江萍完全没有做饭的心思,就打定了主意,晚上要让林国荣带她和林淼出去下馆子。 所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干脆就坐到家门外,和左右四邻们闲聊一阵。 邻居们最近对林淼一家人的态度越发变得复杂。 一方面他们只要一见到林国荣和江萍,就会下意识地想要巴结两句,但与此同时,这些人暗地里又十分痛恨林国荣和江萍每天没事儿就装逼的恶劣习性。 每当林国荣和江萍有意或假装无意地在他们面前炫富,又或者吹嘘一些街道里的事情,这些街坊邻居们,就没有一个不在心里头恨得牙痒痒的,但偏偏又得装出“你们好幸福、我们祝福你”的样子,假笑得脸部肌肉僵硬,精神分裂得相当痛苦。 只可惜大家明明都这么纠结,可这院子里却一直没有人敢代表正义挺身而出,和林淼他们家正面撕上一波。 因此时至今日,神经大条的江萍依然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和谐的小院里,对个别中年妇女的含沙射影和指桑骂槐也完全没放在心里——只当对方是跟她开了个不那么好笑的玩笑而已。 “阿萍,你昨天给你儿子买了不少东西吧?我早上看你儿子出门,书包都快背不动了,那么多东西,他吃得完吗?”阿芳和江萍冷战了几天后,两个人又恢复了小院姐妹的情谊。 毕竟她没让儿子去学琴,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觉得少年宫的学费确实有点让他们家吃不消。上回在她被气得回了家,事后想起来,反倒觉得是江萍来得及时,帮她省了一年2000块的钱。 “没事,吃不完带回家,都是有包装的,又不会坏!”江萍大大咧咧地回答。 阿芳砸吧砸吧嘴,羡慕又嫉妒地说:“你们对儿子也太宠了,这么宠,容易把孩子宠坏的!” “谁家里有这么聪明的儿子会不宠啊?我孙子要是也能6岁就上五年级,别说秋游给他多买点零食,天天这么买我都乐意!砸锅卖铁都行!”林淼家隔壁卖螺蛳的老太笑着插嘴道,“再说了,你们家一个月赚多少,人家老林一个月赚多少啊?人家阿荣每年年底都是五六千块的奖金,现在阿萍还在街道里上班,每个月那么稳定的工资,吃饭也不用钱,两夫妻加起来这么多钱,不给儿子花还能给谁花?难不成还给阿荣在外面的小老婆花啊?” 老婆子说完就哈哈大笑。 阿芳也跟着笑了两声,笑声有种暗讽江萍被绿的意思。 可江萍也不知是自以为对老林知根知底,所以毫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还是她的神经已经粗大到能拿来当捆螃蟹的绳子用,她居然也跟着哈哈傻乐,接话道:“他本事大就只管去养嘛!我又不拦着他!” 江萍这种话都出来了,边上一群等着看戏的人想继续发挥都没办法,纷纷退散。 卖螺蛳的老太笑了一阵,没从江萍身上收到意想中的效果,又没话找话地继续道:“阿萍,我看你最近也挺辛苦的吧?白天要上班,每天晚上还要去接你儿子,家里的事情又都是你干的。你家阿荣能娶到你这样的老婆,真是有福气啊。换了是我,要是也有个这么稳定的工作,我才不给他干这么多家务活呢!” 这话略有点挑拨别人家夫妻关系的嫌疑,但江萍依然十分无所谓,笑着说道:“家务很简单的,每天都把家里擦一遍,家里就每天都干干净净的,打扫起来也花不了多少力气。不过晚上去接我家宝贝倒是真的有点累,少年宫那么远,一来一回路上骑车都要半个多小时。” 卖螺蛳的老太露出一个污污的笑,突然开火车道:“所以晚上回来腰都没有力气,只能靠阿荣一个人动了是吧?” 阿芳听到这种话题,立马就振奋了,打听道:“你们家阿荣能动几分钟啊?” “唉,你们这些人……”江萍身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已婚妇女,说起这种事,倒是莫名害羞了,起身就回屋道,“不跟你们说了,我回去做晚饭了。” “跑什么呀!你菜都没买,做什么晚饭啊?”卖螺蛳的老婆子,大笑着不依不饶,“阿荣到底能动几分钟啊?是不是没几分钟能动,不好意思跟我们说啊?” “说什么?”边上的房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林国荣牵着林淼的手,冷冷地瞥了那老太一眼。 老太瞬间就笑不出了,那表情就像小学生在背地里说老师坏话却被抓了现行一样。 “没什么,瞎聊呢。”老婆子尴尬地咧咧嘴,缩着脖子回了自己家。 阿芳也不敢和他对视,尬笑着说了句“回来了啊”,也跟着赶紧走开。 林国荣没追究这些女人的八卦话题,只是依然皱着眉头,教训江萍道:“没事别和这些人说三道四的,有什么好说的啊?” “跟邻居聊聊天怎么了啊?就你家规矩多,你自己还不是到处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喝酒。”江萍从来都不是吃素的,直接怼了回去。 “算了,算了,不跟你说这些,反正你也是教不会的。”林国荣非要再给江萍定个性,然后才拉着她走进了屋里,关上房门,一边站在楼梯口脱鞋,一边又喜怒无常地忽然变出个笑脸,喜滋滋的模样道,“上来,我跟你说个好事。” 江萍五行属泥巴,人家怎么捏就怎么变。 一听林国荣说有好事,也马上就跟着嘴角一扬,笑眼问道:“什么好事?” “上来再说。”林国荣把皮鞋一甩,蹭蹭就上了楼。 江萍扭头问林淼道:“宝贝,什么好事啊?” 林淼很实在地回答:“赚钱了,赚了好多钱。” …… 半分钟后,林国荣从西服外套的内兜里,拿出一个被撑得厚厚的信封,交到江萍手里。 江萍两眼冒着光,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沓灰色的四巨头百元大钞,兴奋地数起数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5000块。”林淼坐到沙发上,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然后说了句实话,“都是你儿子赚的钱。” “啊?”江萍数钱数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奇怪地看了看林淼,不解地问道,“他……怎么赚的?诶!对了,他今天不是去秋游了吗?怎么会跟你一起回来的?你去学校接的吗?” 我去,这神一般的脑回路! 林淼回答道:“我从码头出来,就被爸接到东瓯日报的大楼了,这些钱是我写书拿的稿费。” “稿费怎么有这么多啊?上次才不是给了50块吗……”江萍有点难以消化这个事实。 林国荣立马露出很嫌弃的表情,习惯性恶语相向:“什么上次的这次的,上次和这次能一样吗?你说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 江萍白了他一眼,同样没好气道:“对对对,我不懂,你懂,这钱是你赚来的吗?你当我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的本事啊,要不是有我儿子,你知道什么叫稿费吗?” 林国荣被江萍戳中痛处,吭不出声了。 林淼这时终于忍不住道:“我说,要么我们先吃饭,要么就先把钱收起来,你们两个到底在浪费什么时间啊?我晚上还要上课的啊!” 江萍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道:“对了,对了,今天菜也没有买,刚好,儿子赚了这么多钱,我们一家人先出去吃顿好的!” “别啊!”林淼马上大叫起来,“我辛辛苦苦写了几个月赚的钱,你就打算全都拿来吃啊?” 林国荣马上道:“那你想买什么?我们现在马上就去买。” “唉……”林淼叹了口气,“买东西就不用了,要不我们装个冲水马桶吧,5000块应该够了。” 说完自己都觉得悲哀。 试问哪个重生者有他惨? 这都混了几个月了,居然连装个冲水马桶的主动权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 “装冲水马桶啊……”林国荣有点犹豫,却没有急着拒绝。 他虽然不太懂教育,但有一点,却是这个时代一般的家长所比不上的,就是似乎天生就知道该尊重自己的小孩。 林国荣想了一会儿,用打商量的口吻问林淼道,“要不……你看先装个电话怎么样?” 林淼不言不语,摇了摇头,表情十分坚定。 林国荣只能向江萍求援,问道:“你觉得是装电话好,还是装个冲水马桶好?” “当然是冲水马桶啊!你还想倒几年的粪啊?”江萍带着一肚子的火气,想都不想,就把林国荣喷得一脸晦气。 家庭会议2比1,老林这下彻底没办法了,只能认输。 他把钱往信封里一装,即便没如愿把这笔钱变成他心仪已久的家庭电话,但心情却还不错,笑了笑道:“儿子赚的钱,该怎么花儿子说了算。装个冲水马桶也好,我明天去江北走一趟,先跟我妈打声招呼。不然她回来又要说三说四。” “你妈老是来来去去的,麻烦不麻烦啊?要么就一直住这里,要么就一直住乡下,搬来搬去的,她这么瞎折腾到底有什么意思。”江萍不痛快道。 林淼听老妈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祖母经常是会回来住的。 楼下中间最黑的两个小间,就是祖母的卧室。 现在那个房间里的床和衣柜都还摆着,当然,粪桶也就放在那里面。 所以只要祖母回来住,家里头的几个人平时上厕所或者洗澡,情况就会更加麻烦,必须得趁着祖母不在家的时候才行。 一家三口说着话,一边下了楼。 5点多了,江萍没做饭,林淼又要赶去少年宫。 所以不出去下馆子也不行了。 出了门,一家人直接打了辆三轮车。 上车之后,江萍才跟林国荣问起了稿费的细节。 林国荣却先把《小院杂谈》要用他的名字发表和出版的事情跟江萍说了一下,江萍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并不怎么感兴趣,然后林国荣才说起了稿费的来源:“《东瓯日报》有钱,他们编辑部的人觉得这次写的东西质量很高,就没有按字数来给钱,是按篇算的。一篇给200块,阿淼写了23篇,4600,接下来还要写篇什么……” “序言。”林淼道。 “对,写篇序。”林国荣继续道,“这篇序就按400块来算。加起来一共是5000块。” 江萍听完,就抱起林淼往死里亲,不住道:“宝贝!真是妈妈的好儿子!” 林淼拿出纸巾,想擦掉脸上的口水,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肯定还会有第二波的…… 果然,林国荣又继续道:“还不止这些呢,出版社的人说了,等这本书出版之后,我们还有分成可以拿的,每卖出一本,我们就能提成2毛钱。” “2毛钱有什么意思?”江萍不屑道。 “我就说你什么都不懂吧?”林国荣立马借机损了一句,然后大声解释道,“卖出1本,我们拿2毛,要是卖出1万本呢?10万本呢?” “10万本是多少?”江萍回过味来了,眨了眨眼。 林淼道:“2万?” “2万?!”江萍尖叫大声。 “吵什么呀?”林国荣一伸手,捂住了江萍的嘴,严厉斥责道,“财不外露懂不懂?你叫这么大声,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啊?” 前面骑车的车夫终于忍不住露出一脸日了狗的表情。 你们一家子这特么都说了半路了,现在倒想起来要低调了? 还有明明是你儿子写的东西,结果却用你个狗日的名字发表——呀呀呸的,臭不要脸! 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钱怎么都让你们这群臭不要脸的人给赚了?! 三轮车夫怀着满腔的恨,把车子蹬得飞起。 十几分钟后,三轮车在西城街的小饭馆门前停下。 车夫收了钱没马上走,目送着林淼一家三口走进饭馆。 他看着林淼那幼小的身影,微微皱着眉头,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车夫半天没想出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只好摇摇头放弃思考,调转车头往回骑,心里一边嘀咕:“还是有文化好啊,写几个字就能赚那么多钱,老子当年要是能把小学读完,现在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第六十四章 狼来了 忙了一整天,林淼晚上去少年宫学琴的时候,压根儿都想不起关于洛漓这个隔空前任小同桌的事情来。当然以他的心理年龄,要真把这个么小的孩子当回事,那才叫中年金鱼佬附身。 心理上有没有变态暂且不谈,不过犯罪潜质是绝对存在了。 林淼一整晚都全神贯注地在钟初惠的忍耐包容下做着最最基础的音阶练习,奈何早上消耗精力太多,越是弹得认真,就越是手残得厉害。 边上同时间进来的小屁孩都能用两倍速度弹了,他依然还是弹得毫无感觉,对乐器的操作能力能之低下,连林淼自己都想把这双手给剁了喂狗。 钟初惠很偏心地陪在林淼身边,坐满了几乎整整两节课。 但无论她怎么用心教,林淼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钟初惠唯有感叹老天爷果然还是公平的,似乎给了林淼一切,可显然又剥夺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看着林淼那纤长白皙犹如小姑娘的指头,钟老师很是有些莫名,将来这孩子的这双手到底会用来操作什么东西。 拿笔吗?似乎当数学家或者科学家,也用不着这么好看的手吧…… 林淼这日了狗的学琴进度,被教室里的熊孩子和熊家长们笑话了一整晚。 下课后黑着脸回家,林淼在路上又想起上辈子自家老林干的一件更荒唐的事情。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老林年轻的时候大概属于乐感比较超群的那种,对乐器很有天分,各种管弦乐器拿到手上随便搞搞就能会个七七八八。据他本人吹的牛逼,学二胡只用了半天时间。 所以有了这样的生活体验,老林就觉得乐器应该是全世界最容易学的东西。 后来老林事业垮了之后,还依然念念不忘想让林淼学点音乐,陶冶情操也好,自娱自乐也好,反正会一点,总好过完全不会。 由于老林年轻的时候想学小提琴又买不起琴,当时想到这件事,他就心血来潮给林淼买了一把便宜货,寄希望于儿子也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可以自学成才。然而,老林最终还是失望了。 因为在动手能力上和手脑协调这项技能上,林淼几乎100%遗传了亲妈的基因。 那把小提琴买来之后就一直束之高阁,直到多年以后,琴弦都因为缺少保养而断掉了,林淼也不曾拉出过一段完整的旋律。而且林淼打心底里觉得,老林这一厢情愿的想法确实够扯蛋的。 凭什么你就这么看不起小提琴啊? 自学成才哪有这么容易啊? 人家小提琴不要面子的啊? “唉……”林淼坐在老妈自行车后座的幼儿专用座上,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辈子,想把乐器玩得有多溜是不指望了。总归天分上限太低。这钢琴就当是为父亲学的吧,以后如果家里买得起钢琴,哪天兴致来了可以弹琴给老林听听,也让他高兴高兴…… 晚上回到家,林淼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累得差不多倒头就睡。 次日是星期天,林淼早上难得睡了个懒觉,8点多才起来。 起床之后,向来周末晚起的老林,已经出门了。林淼问了问老妈,江萍黑着脸说老林是去乡下找林淼的祖母了。 林淼知道江萍和他祖母一直婆媳关系紧张,也就没有再多问。 吃过早饭,9点来钟,林淼拒绝了小院前后一群小屁孩的邀约,静静坐在家里发呆。 奥数题也不想做,《小院杂谈》的序言也没心情写,电视节目就更懒得看,感觉人生空虚至极。 挥霍了半个小时的生命后,他才终于回过魂来,然后拿出四百格,写下了五个大字。 入党申请书。 这东西,指望老林自己写,估计他得拖到猴年马月。 而且想来以老林的真实水平,他应该也憋不出几个字来。 给人当儿子就是这么无奈,这跟“孝顺”无关,主要是如果亲爹扑得太厉害,势必会连累儿子的生活。所以林淼倒不觉得自己有多孝顺,他只是发自肺腑地不希望这辈子还被老林花样拖后腿。我特么要求真的不高,只不过是想过上中产阶级的富足生活,然后娶个肤白貌美、前凸后翘、腿长腰细、温柔可爱的媳妇儿而已啊…… 带着这样的念想,林淼写这份《入党申请书》简直下笔如有神。 从上初中开始一直到研究生阶段,再到毕业后的工作数年,不断循环学习和接触了n多年党史的林淼,对中国近现代史的熟悉程度,早就牛逼到可以去教委编教材了。 他先是歌颂了一通我党从建党到建军到建国、带领全国各族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开创中国文明新纪元的光辉历史,然后再无限拔高一下党对国家、对民族、对历史、对人民、对全球格局的意义和影响力,最后再表达了一番自己坚决拥护党和国家和人民的先进政治体制、坚定不移地相信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必将到来的信心和决心,洋洋洒洒地一口气从早上9点出头写到将近11点半出头,画下最后一个句号时,肚子已经咕咕在叫,2000多字的申请书,也算是完工了。 林淼转了转脖子,揉了揉手腕。 转头一看江萍,因为生怕吵到他写东西而不敢看电视的老妈,已经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了。 “麻麻。”林淼卖着萌喊道。 “嗯……”江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问道,“几点了?” 林淼抬头看了挂在高处的时钟,回道:“11点38。” “11点多了?”江萍瞬间清醒,猛一打挺坐起来,满脸焦躁道,“哎哟,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啊,我饭都还没做呢,你爸回来又要骂我了……” “嗯,我错了。”林淼淡淡道。 这是上辈子养成的好习惯,凡是老妈的责备,都要虚心接受。 反正认错又不扣钱,一个月少吵几次,不仅省了争吵的时间和精力,还能有效预防心脑血管疾病,保持良好的生活和工作心情。 江萍匆匆忙忙跑下去楼去,淘米,做饭。 林淼家的米桶是林国荣单位里发的,很稀罕的半自动式设备。就像日后的家用饮水机一样,按下开口就会有里面的米倒出来。但说实话,其实没什么太多用途。 就是拿来充个门面、装个逼而已。 江萍拿出量米杯,正弯着腰在黑漆漆的角落里接机器里落出来的米,家里的后门突然就打开了。 林国荣手里提着两个巨大的袋子,喘着粗气走进来,中气倒还十足,大声喊道:“阿萍!出来拿一下东西,妈回来了!” 林淼横移两步,循着从后门透进来的光,看到了林国荣。 在林国荣身边,站着一个身材矮小却气质彪悍的中年女人,她手里提的东西,甚至并不比林国荣拿得少。 这一年的祖母,才50多岁,连头发都还乌黑茂密。 可此时此刻,她给林淼的感觉,却很诡异的和二十年后的那个垂垂老矣的老太太,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唉……”林淼叹了口气,虽然有句话,他这个当孙子的很不该讲,但见到祖母,他心里还是忍不住要嘀咕,“这下酸爽了,狼来了,好日子到头了……” 第六十五章 搬家总动员 “你休息天一整天在家里,事情又没有,怎么连个饭都不知道做?每天出去吃,一顿饭又要几十块钱,金山银山也经不住你这么花。明天我来做饭,你把钱给我,你们晚上下班就回来吃,阿淼也不要在外面吃了,也回来。晚上读书路太远就,那就早点出门。我们那时候还要上山打柴的,怎么就耽误时间了?这么丁点路也怕辛苦,有什么辛苦的啊?你家以前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搞得跟小姐似的,谁家女人像你这么过日子的?”老太太一进家门,就逮着江萍往死里怼,黑着张脸,横竖左右看这个儿媳妇儿,就是觉得江萍不贤惠。 江萍忍着气不吭声,转头给林国荣使个了很凶恶的眼色。 林国荣没法子,只好劝老太太道:“妈,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赚了钱不就是用的吗?” “放屁!”老太太直接爆了粗口,大声嚷嚷道,“前些年差点连饭都吃不上了你忘了啊?你儿子早上起来没饭吃,饿得在床上嗷嗷哭你忘了啊?” “蛤?我还有过这么悲惨的童年?”林淼大为震惊,转头望向江萍。 江萍拉着林淼走到隔壁房间,贴着他的耳朵用极小的声音道:“你祖婆娘瞎**的,你那天根本没哭,我喂你吃米糊你还挑食不要吃呢,是你爸哭了……” 林淼:“……” 另一边,老太太和林国荣的对话还在继续。 她语气愤愤道:“还装修,装什么修?你们家没地方拉屎吗?要什么冲水马桶?我用了一辈子的粪桶了,我被熏死了吗?你看看这一圈,谁家没事花这个冤枉钱?谁家不是用粪桶的?你自己挑粪还挑了半年呢!” 最后一嗓子喊得最响。 小院周围茫茫多屋子里,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笑声。 林国荣最不愿意承认这段往事,脸色尴尬地赶紧道:“妈,我那是刚参加工作,被派到一线上锻炼的……” “锻炼什么?有什么锻炼不锻炼的?挑粪怎么了?挑粪还不是为了吃饭!”老太太没好气道,“你那5000块等下给我,交给你们我不放心,这钱我帮你存起来。” 林淼和江萍对视一眼,彼此看到了对方眼中的mmp。 “妈,你要这么多钱干嘛?”林国荣也急了,大声道,“我也要过日子的啊!” “你不是有工资的吗?反正你自己不是也说了,这个钱就是白赚的,你多写几个字不就赚回来了?”老太太蛮横回道。 江萍翻着白眼对林淼道:“肯定又要拿去送给你小叔。” 林淼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 这种事老太太不仅干得出来,而且根本就是经常这么干。 林淼不能忍了,跑到老太太跟前道:“奶奶,这钱是我的老婆本,我爸说了要给我存起来的!” 老太太不由愣住了,她盯着林淼傻看了半天,然后才嘿嘿嘿地笑出声来,“这话倒还过得去……” “那就把钱存起来,存个十年定期。”老太太使唤林国荣道。 林国荣阳奉阴违的技能已经点满,想都不想就哄骗道:“好,好,我下午就拿去存了。” 说完,冲林淼扬了扬眉毛,意思是:儿啊,你放心,这钱还是你的。 林淼比了个ok,表示收到。 父子俩很默契地完成了对老太太的忽悠,这场不是争吵胜似争吵的谈话,终于告了段落。 家里没有饭,全家人中午还是不得不出去吃。 就近在连江路找了家点心店,吃了点便宜的面条——往日里林淼一家三口应该会吃排骨面或者猪腰子面,但是老太太来了,就只能点咸菜面。 可就是如此,老太太还是十万八千个不乐意,面条一上来,就开始数落店家占便宜,不是嘲讽人家手艺不行,就是说面条的分量不够。 店老板都被老太太说毛了,强忍着揍她的冲动,喘着大气道:“大姐,我在这里做了七八年的生意了,就从来没一个人像你这么说话的。我一碗面条不说分量有多少,保证你吃饱是肯定没问题的。再说我也要挣钱的啊。你这一碗面,我收你两块五,面要钱的吧?油盐酱醋要钱的吧?煤气要钱的吧?我这店面还是租来的呢!你总不能让我喝西北风吧?” “哼。”老太太完全不为所动,冷冷一喷气,依然臭着脸,“你们这些生意人,最会说谎了,我反正以后不会再来你这里吃饭了。” “哎哟,谢谢您诶!你千万别再来了。”店老板火气都快憋不住了,看了林国荣一眼,没好气道,“我看你儿子挺爽快的人,怎么会有你这种妈!” 老太太冷笑道:“以后他就爽快不起来了,他以后也不来你这里吃了。我们以后就全家在家里吃,白白让你挣这个钱干嘛?” 林淼放下筷子,向店老板投去可怜的目光,然后表情深表无奈地摇了摇头。 店老板会意,走到林淼身边,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叹道:“孩子,你要忍着啊。” “哈!噗——!”江萍忍不住笑出来,一口汤喷得满桌都是。 吃过午饭,回到家里。 林国荣帮老太太铺好了床铺,放好了衣服,老太太这就算是在家里住下了。 至于这回要住多久——这事儿没准,全看老太太什么时候开始想念乡下的牌友,当然也有可能完全不想念,因为她在天机巷这边,也有茫茫多的牌友…… 林淼一家三口上了楼。 江萍睡了一早上,也完全不想睡了,打开电视窝在沙发里开始嗑瓜子。 林淼也觉得蛋疼没心情睡,就拿了早上写的《入党申请书》,催促老林抓紧照抄一遍。 老林平时懒归懒,对抄书倒是没什么抵触情绪。 拿出纸笔,就开始一边品评林淼的字,一边刷刷刷爬格子,是不是嘴里冒出一句:“诶,这个点是不是再稍微点下来一点点比较好看?” 然后林淼探过头一看,发现老林说得还真没错,表示佩服地给老爸比个大拇指。 5页四百格纸,老林抄了大概个把小时才抄完。 这时屋里已经完全静了下来,老太太估计也在楼下睡着了。 林淼蹑手蹑脚地把楼上的房门一关,小声对林国荣道:“爸,我跟你说个事情。” “什么事?”林国荣把抄好的申请书塞进公文包里,打算明天早上就递上去。他也算是懒到了极点,这么多年来没入党,主要原因居然是因为不想写申请书。 林淼小声道:“要不我们搬家吧,出去租房子住。” “租房子?”林国荣有点迷茫了。他实在想不通,儿子怎么会突然间有这个想法。 江萍也觉得挺奇怪的,问林淼道:“你为什么想搬出去住啊?你想搬哪里啊?” 林淼心说民主家庭就是这么好,换了暴力一点的人家,小孩敢说这种话,当爹的搞不好直接一巴掌就呼过来了。哪像林国荣和江萍,凡事还知道先问一下。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俩能这么配合,除了因为骨子有宠孩子的天性之外,跟林淼现在的神童光环也是分不开联系的。 “搬哪里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应该搬了。”林淼坐到林国荣身边,一脸认真道,“爸,你说实话,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家周围这个环境挺低端的?” 林国荣轻轻点了下头。 他其实已经鄙视这附近的小摊小贩们很多年了,特别是这几年当了“官”之后,这种看不起的情绪几乎就要写到脸上,在林淼面前,也是丝毫没掩饰过。 “所以嘛,既然我们住着不舒服,干嘛还要住在这里?”林淼摸着林国荣的脾气和想法,循循善诱道,“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什么呢?最主要的是,你一直住在这里,身份上就显得掉价。爸,你想想,平时你想请单位里的领导和同时来我们家吃饭,人家一进巷子,看到的就是我们家附近的这些人,他们心里会怎么想,肯定就会想,你老林怎么会住在这种破地方呢?怎么一点生活品位都没有,一点生活追求都没有。 还有,就算人家不这么想,但是我们这个房子,也确实不适合招待客人啊。别的不说,你想想如果我们请剑慧阿姨来吃饭,等饭吃到一半,她要上厕所,然后你就让她坐粪桶。爸,你想一想,人家剑慧阿姨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啊?那个粪桶的盖子一掀开,那个气味跑出来,你说这顿饭她还能吃得下吗?人家来了一次,以后肯定就不会再来了!” 林国荣听得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林淼见林国荣已经动摇,继续趁热打铁,火上添油道:“爸,一个人住的环境,就觉得了他的气质。你天天跟我们家周围这些卖咸鱼的、卖螺蛳、卖葱姜蒜的打交道,你这个气质就永远是菜市场的气质。还有我也一样,晚上去学个钢琴,熏陶点艺术家的气质,等第二天早上起床,跟隔壁阿婆聊两句,好了,完了,前一天晚上算白学了。” 林国荣被林淼这种带有强烈人身攻击和歧视的混帐话逗得哈哈大笑。 对于林国统这种有强烈阶级意识的人来说,林淼这种话,显然相当符合他的价值观。 “爸,跟什么人在一起,就会变成什么人。”林淼目光炯炯地望着父亲,说到这里,终于放出了大招,“你以为你再进一步的关键是要找对人,其实根本不是!你根本不缺提携你的人,你现在最缺的东西,是一间过得去的房子!” 林国荣仿若茅塞顿开,双眼都明亮了起来。 他忽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忙激动地问道:“阿淼,你这些话……是那个阿公跟你说的?” 林淼一怔,但紧接着就听出了老林的弦外之音,赶紧筛糠似的猛点头。 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任何东西,能比林国荣自己脑补加工出来的,存在于林淼梦中的世外高人,更能说服他这个九流的伪文青了。 江萍满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哪个阿公啊?” 林国荣生怕泄漏了“天机”,非常不耐烦说道:“你别问,你别问,说了你也不知道的!” “我才懒得问,你妈那边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我认识他们又没用。”江萍翻着白眼道,“反正你妈都住下来了,我看你还能搬到哪里去。” 林淼马上接道:“妈,咱们要是真的铁了心搬家,奶奶还能拦得住我们?我们别告诉她,先瞧瞧把房子找下来,直接把一年的房租缴了,奶奶还能去找房东要钱不成?” 林国荣听了不住点头,他已经完全被林淼给说动了。 一想到等搬了家之后,自己就可以天天在家里请领导吃饭。 老林越想越觉得这个画面靠谱,不禁转头问江萍道:“你觉得怎么样?” “你说了算嘛,你想搬就搬啊!”江萍还想装一下无所谓,不过只说了两句话,就把内心的真实想法给暴露了,“搬了也好。找个有卫生间的房子,住着也舒服。反正我们现在也不是没钱,出去租间两室一厅的房子,一个月房租估计也就五六百块。我们再把这里租掉,还能拿点钱回来。” 这下连操作套路都了。 林国荣心里彻底稳了。 “也是该搬了……”他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左右看了看这间住了十几年的破房子,内心充满憧憬地叹道,“等再过个几年,咱们这里肯定也要拆迁,到时候不搬也得搬。这样吧,我明天就出去找房子。你们两个嘴巴一定要闭紧啊,别跟楼下的那个说漏嘴了。” “知道,知道!这种事还用你提醒啊?”江萍没好气道,“你不要自己弄到一半怂了就行!” 林淼眨了眨眼,老司机附了身,心说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少儿不宜。 第六十六章 好大的怨气 林淼全家都是急性子,老太太做事,更是雷厉风行到让人猝不及防。 她住下来的当天晚上,就抢占了家里的厨房大权,傍晚时候,还特意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堆人家都不想要了的边角料回来,生生把江萍气得额头上冒起了青筋。 而老太太还觉得挺美,说是给家里省了钱,接下来三五天都不用买菜了。 林国荣平时和江萍吵得昏天黑地,关键时刻还是疼老婆的,看江萍气得发抖,终于硬着头皮委婉地向老太太抗议了几句。 然而老太太直接就发飙了,而且还使用了一套林淼闻所未闻的旁门理论,特别理直气壮、特别振振有词地说:“你家里的电冰箱是白买的吗?买了电冰箱当然就要用起来!不然开着浪费电干嘛?我这些东西都是新鲜的,你们不吃我自己吃!放在冰箱里我自己可以吃一个星期!” 嗯……家里有冰箱,和买一堆边角料回来,这两件事之间存在什么必然的因果联系吗? 向来觉得自己的扯蛋能力已经达到国际领先水平的林淼,愣是被老太太说得懵圈了…… 老太太拿边角料,给林淼全家做了顿黑暗料理。 重油重盐,炒得满屋子油烟滚滚,直往二楼的卧室里冲。 江萍的火气完全按不住了,砰的一声把楼上的门一甩,整晚都没下来吃饭。 林淼和林国荣也没好到哪儿去,因为老太太不仅烧了一大锅常人难以下咽的菜,还煮了满满一电饭锅至少够全家吃两天的米饭。 林淼硬着头皮强咽了一碗饭,足足吃了半个小时才下桌。 林国荣的啤酒喝得也不安逸,有酒无肴,晚饭与其说是在吃饭,倒不是说是在灌水。 老太太对父子俩的表现很不满意,絮絮叨叨地不停说以前的生活条件如何如何辛苦,自己以前是如何如何省吃俭用,你们两个是如何如何身在福中不知福…… 林淼听了半天,算是听明白了。 老太太这就是跟好日子有仇,非要带领全家把日子往苦了过。 林淼和林国荣苦苦熬过这顿晚饭,到了快6点,江萍依然没有下楼,林国荣只能自己送林淼去少年宫。 林国荣好面子,以前在环卫处的时候,单位里给他配了一辆摩托车,所以用惯了拉风的交通工具后,再让他骑自行车,他就觉得丢份。 晚上出了门,老林知道林淼坐出租会吐,就叫了辆三轮车。 三轮车从天机巷到少年宫,得骑上差不多25分钟。 因此这天晚上,林国荣为了面子,多付出了16元的代价——来回两趟,每趟8元。 等钢琴课结束后回家,林淼坐在车上,忍不住跟老林长吁短叹:“爸,这么搞,还不如我们出来吃呢,外面吃一顿也就二三十快,奶奶今天买的那些菜都要二三十快了,东西又没法吃,还白白花了来回坐三轮车的钱。奶奶住一天,我们家里外里至少损失三十块,一个月损失一千,这样下去,真的伤不起啊……” “唉……有什么办法呢,她是你奶奶啊……”林国荣也跟着唉声叹气。 林淼道:“爸,我们一定要快点搬走。” “嗯!”林国荣被老太太今天的搞法一刺激,这个想法越发坚定了,沉声道,“爸爸明天早上就去找房子,这个星期之内,一定把房子找下来。就算贵点也要租!” 林淼点点头,稍稍沉默了一下,又问出一个世界级难度的世纪难题:“爸,万一等我们搬出来,奶奶又要搬来和我们一起住怎么办?” 林国荣噎住了,一颗冷汗从额头上挂下来,答无可答,只能像是跟许愿似的,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你奶奶做人……也是懂分寸的……” 林淼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逼亲爹了。 他怕再问下去,老林会提前崩溃。 晚上8点钟出头,三轮车在菜市场的另一端出口停下,这个点的菜市场依然热闹,各种乱拉电线堆出来的白炽灯,照亮了整条街面。 94年年底的瓯城区,隐隐已经有了未来不夜城的大气象——这和收入的关系还不算大,主要是瓯城区的人,消费习惯是真的强大,仿佛晚上不吃顿宵夜就对不起自己的人生似的。 林国荣下了车,在菜市场门口买了4个肉包子,2个是给江萍的,1个给林淼,1个给老太太。 老林左手拉着林淼,右手提着肉包子,一路穿过菜市场灯火通明的前半条街,然后眼前的景色一下子犹如穿越,只剩下路两旁民居里透出的零星灯光。 等走过这半条打了烊的菜市场小路,再往一条小巷子一拐,便进了天机巷。 半分钟后,走到自家门口,林国荣掏出钥匙,推开了门。 屋里一片漆黑,楼上楼下都没开灯。 林国荣眉头一皱,依靠多年的习惯,摸着黑抓到了楼下电灯的开关线,轻轻一拉,灯光亮起,就在这时,楼上楼下几乎是同时传来了声音。 “回来啦?” 林国荣显得很蛋疼地嗯了一声。 “我了个天……”林淼不禁嘀咕了一句。 这时林国荣走到隔壁老太太的房间里,小声说道:“妈,我给你带了个馒头……” “带什么馒头?我不吃!我晚上吃得够饱了!”老太太火气很大,半点不给面子。 林淼一听就知道,肯定是他和老林不在家的这两个小时里,老太太和江萍吵架了。 “爸,给我。”林淼直接从老林手里把袋子拿了过去,脱了鞋,蹭蹭跑上了楼。 楼上的灯亮了,江萍红着眼,眼睛有点肿。 看样子老太太的战斗力不容小视,连江萍这种粗神经都能骂哭,绝对是说了极其难听的话。 “妈妈,吃晚饭。”林淼有点心疼地把肉包递上去。 江萍一把抱住林淼,哇的一声就哭了。 林国荣听到楼上的动静,急急忙忙就跑上来,一脸纠结地安慰道:“你别跟我妈说话不就好了,忍几天就见不着了啊……” “我没跟她说话,我就是下楼吃个饭,她说我……说我……是……”江萍哼哧半天,也没把老太太那些难听的话说出口,但看她的样子,确实是伤心得不轻。 林国荣这回是真觉得自己的亲妈做得有点过分了,怒气冲冲地就跑下去,连鞋子都不穿,光着脚走到老太太跟前,大声吼道:“妈!没你这么说话的啊!” “我说什么了?”老太太铁青着脸,大概是自己也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心有点虚,嗓门也不像早上那么高。 林国荣这时脑子发了热,气呼呼道:“妈,我跟阿萍过几天搬出去住,你要住这里就住这里吧,我还是自己一家子住比较舒服。” “你搬去哪里?我碍着你了是吧?”老太太立马就炸了,“阿萍说让你搬的?她家出钱啊?” “妈,你别一天到晚钱钱钱的,钱赚来就是要花的!是我自己要搬的,这里风水不好。”林国荣随便找了个借口。 老太太冷冷笑道:“风水不好?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我怎么还没死啊?就是你这个媳妇儿,丫鬟的身子小姐的命,她娇气个什么劲儿啊?好端端的房子不要住,非要多花几个钱让别人赚去,你让她下来跟我说,我倒要听听她有什么话讲。” “妈,不是阿萍要租房,是我自己想出去租房住,我的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林国荣在老太太面前坚挺了没半分钟,又习惯性地软了下来,苦口婆心地解释道,“再说我在外面住,这边的房子也可以租掉的嘛……” “租掉?租掉我住哪儿?”老太太瞪眼道。 林国荣比划道:“你看,这里用门板一隔,前屋和后屋不就隔开了?你反正一直就住楼下,楼上还是可以租掉的啊?你前面那个灶台收拾一下也能用,这样做饭的地方也有了……” “哦!你是早就想好了是吧?”老太太瞪着林国荣,开始说气话,“你是不是连我死了该去哪里买棺材,该埋在哪里都想好了啊?我跟你说,你和你楼上那个要这么搞,我以后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你!” 林国荣听得眉头直皱,心里憋屈得很。 他16岁出来工作,一直到结婚之前,每年赚的钱都交给家里,什么时候还指望过拿家里的钱? “不用,不用,你爱给谁给谁。”老林今天威武得很,也算是豁出去了。 老太太一听这话,当即就拍桌道:“行!这话你说的啊?你只管搬出去,明天就搬出去也行,你这里的房子我帮你租掉,租金你也别拿了,反正你有的是钱!” “行行行行,租金给你了,你爱送谁送谁去。”林国荣对有些事向来闭口不谈,但心里却一直都门儿清——他心知肚明,老太太拿了这些租金,肯定又要送到林国华手里去。 不料话说到这儿,老太太居然还变本加厉了,冷着脸又问:“那你这房子还要吗?以后要是单位里分了房,你这边的房子还要不要分?” 这话就太诛心了。 分明就是真的一点家产都不想给他这个大儿子啊? 林国荣紧咬着牙,拳头攥得紧紧的,心里既挣扎又难过。 一般遇上偏心到这种程度的妈,当儿子的,心都要凉透了吧…… 他喘着粗气,和老太太对视着。 正在天人交战之际,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耳边响起。 “废话!当然要的啊!我爸不要我要!”林淼走到两人跟前,大声对老太太道,“奶奶,这房子是爷爷留下的。爷爷的工作给了姑妈,家里的钱给了我小叔,我妈嫁过来你们连彩礼钱都没给,这间房子本来就该是我爸妈的。你说要分家,分了楼下给小叔,我爸不想伤了兄弟感情,给了也就给了,但你现在连楼上都要拿去给小叔,没你这样当妈的啊!哪有这么不公平的!” 老太太一看是林淼,直接掏出常规性武器,不耐烦道:“你小孩子懂什么,回去睡觉去。” 林淼当然不做理会,火气也上来了,越说越生气:“我爸妈要的也不是这点钱,这点钱我们也不在乎!我们就是要个公平,就是要这口气!凭什么从小到大什么好处都让我小叔占了?凭什么从前什么苦头都让我爸吃了?我爸读书成绩最好,你不让我爸去读高中。我小叔读书成绩最差,你偏偏让他去上大学,大学他又考不上,只能读个大专,现在又哪里比我爸强了?我姑妈卷了我家那么多钱逃到外地去,我爸还要替她还债、替她坐牢。我爸在牢里那个星期,你们谁去看过我爸?一群人还一个劲地往外地寄钱,怎么,是怕我姑妈的钱没花够啊,还是觉得我爸命太硬死不掉啊?我爸都做到这份上了,你们还有人想打他的主意,还有良心吗?!” 林淼积攒了两辈子的对老太太怨气,几天算是全力输出了。 老太太面色极其难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国荣热泪盈眶,泪珠在眼眶里滚动着,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他轻轻摸了摸林淼的头,哽咽道:“阿淼,别说了,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靠,我懂得比你多多了,我什么姿势没见过啊? 林淼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转身就回到厨房,拿出口杯、脸盆,一脸愤愤地刷牙洗脸。 等洗漱完回来楼上,却见江萍正大口吃着肉包子,一脸喜笑颜开的模样。 见到林淼,她马上偷着乐地说道:“说的好!气死你奶奶!” 林淼也露出笑脸,走到老妈面前,笑着问道:“出气了吧?” “嗯。”江萍发自肺腑地开心着,一脸解恨的样子道,“这些话早该说了!我嫁给你爸这么多年,你这个奶奶就没让我过过好日子!” 说着,把肉包子往林淼嘴边一递,道:“你也吃点,你爸买得太多了,我吃不下了。” “不吃。”林淼一扭头,坚决抗拒道,“都刷了牙了,不吃了。我发了毒誓这辈子绝不蛀牙的。” “啥?”江萍眼神茫然。 蹬蹬噔噔…… 楼梯上响起声音,林国荣这时也从楼下走了上来。 他洗了把脸,但眼睛还是有点红。 看着林淼和江萍,林国荣深吸了一口气,问了句:“我们搬去西城街怎么样?” 第六十七章 二连击 周一清早,阳光明媚。 苗晓秋7点半左右来到学校。 她像往常一样,先从传达室里拿了报纸。 然后在校门口那些值日生们充满激情活力的高分贝的问好声中,微笑着朝左右两排的孩子们点点头,脚步不紧不慢地走过了学校的前廊。 拐弯上了行政楼的楼梯,苗校长翻着报纸,走到三楼自己办公室的门前。 开门进去,屋里的空气略有点闷。 一天半没人来,气味闻着就不对了。 在小学里当领导,就是这点不太好。行政上的力量太弱,几乎享受不到身为一个领导应有的排场和待遇。不仅水到自己烧,茶要自己倒,报告要自己写,甚至以百里坊小学这么薄弱的基础设施配给,校领导和老师们,连吃饭问题都要自己解决——虽说有那么点饭补,但总归还是没有单位食堂整时整点的饭菜来得方便和舒服。 苗校长开了窗,让新鲜空气透进来。 然后又去隔壁的卫生间打了盆水,把房间里的桌椅书柜擦了一遍。 忙活完毕坐下来,热水瓶里倒还有一些前天剩下的已经凉了的白开水,苗晓秋小事不矫情,凉白开也照样喝,给杯子里倒上满满一壶,这才总算完成了办公的准备工作。 与此同时,学校的晨会广播也响了起来。 苗校长很少在晨会上露脸。 一来学校本来就有金校长这个正牌主持工作,她就算有个市人大代表的头衔,也不好在单位的具体工作上过多插手主要领导的事务。二来她本身就生性淡薄,不喜欢热闹的环境,也不喜欢出风头。以前在市教育局上班的时候就不喜欢开会和讲话,现在到百里坊小学当个副校长,面对一大群小孩子,就更没有多讲话的必要。 在苗晓秋想来,如果退休之前能利用自己的社会关系,让百里坊小学的规模更进一步,就是她从政生涯最好的收尾了。甚至更退一步讲,能让学校多个食堂,或者把后面专供一二年级孩子使用的小木楼再翻新一遍,那也是个不错的成果。 苗晓秋最近心情很好,学校里多了个小神童,就像多了个外挂。 只要林淼这孩子能尽快出一点大成绩,那么她向区里甚至市里要钱,说话都能硬上几分。 像这样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 孩子很快就会毕业,她必须得抓紧时间—— 把林淼这个得天独厚的资源往死里用。 昨天晚上,《东瓯日报》的一个老资格的记者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是今天要过来采访林淼。是关于林淼直接跳到5年纪,并且拿了瓯城区小学奥数竞赛一等奖的事情。 苗晓秋昨晚已经把事情跟金校长说,并且连夜做了点安排。 现在就等报社的记者上门,这种事,她和金校长自然得亲自出面接待。 “喂喂喂,同学们,都安静了啊。今天我们一共有三件事,第一件事……”学校的广播音乐一停,金校长的声音随即响起。 苗校长听着老金的话,心里头那点雀跃稍微平静了一些。 她坐下来,翻开今天最新的《东瓯日报》,随意地看了眼头版头条,照常是市领导昨天又开了什么会,做了什么讲话,布置了什么任务。 苗晓秋已经不在线上工作了,觉得没什么意思,又随意地翻到后面去。 《东瓯日报》的内容很多,信息量很大,几乎每一天都有足足24个版面。 苗晓秋翻得很快,翻到关于文体教卫的那一版时,稍微停顿了一下。 等今天的采访结束,关于百里坊小学和林淼的那条新闻,应该就会被登在这里吧? “唉,第七版的版面还是太角落了点,如果能拿个市一等奖,这孩子可能就要上头版了……”苗校长心里觉得有点可惜。 她私底下也跟区奥数队的朱老师打听过,朱老师对林淼倒是印象不错,说潜力还有,等过几年拿个省一等奖都不成问题,但是目前——还需要多锻炼。 言下之意,基本就是今年想在市里拿个好名次,是希望不大了。 毕竟孩子的智力也是要一步一步开发出来的,就算是天才,也需要靠时间来积累经验。 苗校长听朱老师那么一说,心就凉了半截。 她隐隐有预感,林淼恐怕不会老老实实地在百里坊小学读完这仅有的两年。 说不定,这个学期一结束,这孩子就要以转校相威胁,逼学校让他跳到六年级去了…… “头疼啊……得想个别的办法啊,要不拉去参加书法比赛好了……不过小学的硬笔字比赛,影响力又太小。林国荣这个爸也不知是怎么当的,孩子这么好的天分,也不晓得早点送去学大字……”苗晓秋嘀咕着,正走神呢,盯着报纸的眼睛里,却突然瞥到了那个她正在念叨、然而理论上却绝不应该在报纸上出现的名字—— 林国荣! 苗晓秋还当是自己眼花了,赶紧再仔细一看。 下一刻,当她明明白白地看到“林国荣”这三个字,整个人瞬间都不好了。 敢问堂堂《东瓯日报》,到底是什么时候堕落到这种地步的? 苗晓秋定了定神,一看是第八版的文学版,首先摇了摇头,心说一定是重名,没理由的。接着再一看标题那片文章的大标题——《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嗯,很有意境感觉…… 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苗晓秋连文章都不细看了,怀着不愿意相信的心情,直接跳过了正文。 正文底下,有一段用小一号的字体标注的作者说明。 只见上面写道:“作者林国荣,系瓯城区西城街道职工。本文摘自其处女作散文集《小院杂谈》,该书目前已完成校稿编辑工作,将于本月(94年11月)由东瓯日报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 西城街道职工? 苗校长感觉天都黑了。 居然真的是那个林国荣? 不对! 不可能的! “一定是他儿子写的!”苗校长洞察先机,激动地猛一拍桌。 奶奶个熊!大新闻来了啊! …… 同一时刻,东瓯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神经内科病房。 戴建武在亲人的搀扶下,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前天抢救了半天,他总算没梗死,因为送医及时,眼下已经脱离危险,只要注意控制血压,应该修养上一个星期就能出院。 刚刚吃过早饭躺了一会儿,老戴觉得有点躺不住,就让陪在床边照顾他的儿媳妇儿,拿点报纸、杂志什么的给他看看。 戴建武平素喜好文学,舞文弄墨的事情也没少干,业余时间经常给一些小报投投稿,偶尔也有发表的时候。所以在单位里,他和同样身为“知识分子”的胡剑慧和许佳昌,一直以来都并称“西城三杆笔”。直到后来来了林国荣,因为写报告还算过得去,居然就有人奉承说是“西城四杆笔”,戴建武和许佳昌都不屑和林国荣这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满肚子草的人齐名,唯有胡剑慧会做人,每当听到这种说话,总是哈哈一笑,完全看不出她有什么反感。 哼!这个林国荣,早晚死得惨! 戴建武默默想到,稍微激动了一下,就看到床边的血压计数据在往上跳。 他赶紧做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 然后那血压又缓缓下降,让老戴长松了一口气。 “爸,报纸。”戴建武没等多久,他的儿媳妇儿去护士站里拿来了一份《东瓯日报》。 戴建武有点艰难地把报纸摊开,头条看都没看,就直奔最喜欢的第八版。 翻到文学版,戴上老花镜。 戴建武一眼就瞧见了一个版面中间那个很显眼的标题。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嗯,不错,有点意思……”老戴面露微笑,轻轻点头。 再往下一看作者的名字,老戴一瞬间脸色就变了。 坐在旁边的少妇见状吓坏了,明明前一秒老爷子还高高兴兴的,怎么突然就脸色发白了? “爸,你怎么了?”少妇急忙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等一下……”老戴强忍着不适,打住了少妇的话,然后再继续往下看,跳过正文,来到最后那一段小字上面。 他快速地浏览过去。 当读完这一小段,戴建武根本都还来不及说话,就突然间感觉到天旋地转,嘴角一歪,两眼一闭,完全失去了意识…… “爸!爸!医生!快来啊!救命啊——!” 病房里顿时乱成一团。 “啪!”就在这时,房内的电视机里传出一声脆响。 只见评书大师单田芳,卷起袖子,猛一拍惊堂木,用他那独树一帜的口条,表情丰富地念白道:“最是文人二三言,说来杀人——不见血!” 第六十八章 真相只有一个! 苗晓秋把林国荣署名的那篇文章,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读完之后心情复杂,思路更复杂。 要说这篇文章是林国荣写的,她当然百分百不信。 但现在,就算有人告诉她是林淼写的,她也照样很难相信。 文中那个十六七岁背井离乡的阿力,既有少年人的青春冲动,又有因个人经历而显得比同龄人略微成熟的思想,那面对心仪的姑娘时的欲说还休,那内心深处爱她而又自惭形秽的轻微自卑,还有那份坚持奋斗只为有朝一日能锦衣归来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表白的少年心气。 这一切的一切,如果不是有过亲身体验,如果不是有过烙在岁月上的那份记忆,谁又能平白写出这样的文字,这样的情感? 更不用说,在文章的最后,当阿力真的出人头地,当他再一次与昨日的意中人擦肩而过,那种人到中年时的沉甸甸的情深意重,又岂是随随便便一个年过三十的就能体会的? 写这篇文章的人,必然得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苗晓秋对这篇《你若安好》做了文本分析,越想越觉得纠结。 林淼和林国荣,一个不可能有这种生活积淀,一个根本没这种水平。 难不成……是父子合写的? 老林把年轻时的故事讲给儿子听,然后借着林淼的语言天分,把文章写了出来? 但是文章的时代背景又是20年后的2014年,这份构思,是不是也太离奇了点? “苗校长,人来了。” 外面操场上的广播音乐早就停了,金校长突然推门进来,苗晓秋才恍然察觉。 “哦……好,那走吧。”她把报纸放下,略显局促地站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出门左拐,再上一层,前行二十余步,就到了4楼的学校会议室门口。 会议室的几道蓝色玻璃门全都敞开着,屋子不大,四五十个平方,里面除了一张椭圆形的小型会议室桌,便只有寥寥不多的椅子。墙壁上的装饰也极尽简单,左边墙上是马克思四巨头的大幅画像,右边墙上是我党开国四巨头大幅画像,都是九十年代初全国各地随处可见的。 屋里略暗,却没有开灯。 因为有屋外的自然光透进来,开了灯反而让人觉得视觉不适。 会议室靠近大门边的椅子上,已经坐了一个人,且总共只有一个。 那是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人,一身衬衫加牛仔裤加皮鞋的打扮,就那么松松垮垮地坐着。 他微笑着,看着金苗二人一直走到他跟前,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轻轻和两位校长握了下手。 这人很傲,恃才傲物的傲。 苗校长在心里对这个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的《东瓯日报》记者何胜明,有了初步印象。 但她依然神情恬淡,露出和善的微笑,轻声细语道:“麻烦何记者特意跑一趟。” “应该的,应该的,两位领导,你们叫我小何就好!都是本职工作嘛!记者不就是成天跑来跑去的!哈哈哈……”何胜明话音响亮,笑容热情,但语气中却是满满的自得。 苗校长没看错,他确实傲,但他傲得有底气。 何胜明毕业于曲江师范大学84级中文系本科,大四进入《东瓯日报》实习,实习期结束,即转正为报社的正式员工。毕业4年之后,他便获得了记者的中级职称,如果一切顺利,最多再等两年,就能升到副高级别的高级记者。年仅三十岁出头的高级记者,放眼整个东瓯市,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牛逼拉风,恐怖如斯。这一回《东瓯日报》让何胜明单独来百里坊小学采访“神童”,也算是对他业务能力的一种肯定。 但是丁少仪肯定想不到,何胜明还没出单位的门,就已经先对林淼有了偏见。 在何胜明想来,所谓的神童,一方面无非是依仗着家庭资源,对孩子做了提前的智力开发,如果孩子确实有某些方面的天分,自然能取得一些成绩,进而表现出一些所谓神童的特质。另一方面,站在何胜明自己的专业眼光来看,媒体本身对“神童”进行夸大包装的成分本来就很大,某些神童根本就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硬生生众人堆柴堆出来的。 哪怕是极个别被中科院少年班录取的——何胜明昨天特意查过,那些孩子的平均年龄都在15周岁上下,最小的也已经有13岁。也就是说,他们全都已经是大孩子了。所以把这些大孩子们归类为“神童”,显然不太合适,倒不如说他们是“智商较高的青少年”来得贴切。 何胜明自认为是有专业水准的。 他追求新闻真相,讲究的是科学,是理论,是逻辑,是证据。 像林淼这种六七岁的“神童”,何胜明听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包装或者吹嘘。 所以他昨天不仅查了有关于神童的资料,还更加认真地把林淼的底细翻了一遍。 一个6岁的孩子,能留下的社会痕迹很少。 何胜明所能查到的,当然就是就显眼的那些。 首先是瓯城区小学奥数竞赛一等奖,一等奖总共20人,而林淼这个“神童”,恰好就排在第20名。客观和辩证地讲,何胜明认为林淼在数学上的实力和天分,肯定是存在的,但这场比赛,说不定就存在猫腻。想想看,为什么一等奖是取20人而不是取10人呢?今年明明没有全省的奥数竞赛,为什么非要继续按照以往的惯例来?还有,难道批卷子的时候,就不能故意留一手,把原本有可能是第21名或者22、23名的林淼,硬提到第20名吗? 此处存疑! 这是何胜明质疑林淼的第一点。 再然后是第二点,大概两个月前,《东瓯日报》第23版“青少年文学园地”板块上,刊登了一篇名为《门》的小学生习作。何胜明对这篇文章印象极深。但是由于文章上写有指导老师的名字,何胜明觉得也不奇怪。可能就是指导老师多花了点力气,让六年级的孩子写了篇他自己根本就写不出来的文章,搞点虚名,哄哄孩子家里某位位高权重的家长。 但昨天何胜明终于知道林淼是何方神圣之后,立马就对这篇文章的合理性产生了严重怀疑。 试问一个六岁的小孩,怎么可能接触到“东西方文化差异”这么大的课题? 此处严重存疑! 顺着这个思路,再一查林淼的父亲林国荣,何胜明几乎就有了定论——果不其然,大有猫腻! 林国荣,西城街道城管科科长,最近正要出一本散文集,还是东瓯报业集团出版社出版的…… 各种证据和迹象,在何胜明的脑海中迅速汇聚成了一条“真相链”。 何胜明一路抽丝剥茧加脑补,已然完全认定,这次所谓的“神童”事件,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这根本就是东瓯报业集团,自导自演的一场市场营销大戏! 至于具体的操作步骤,应该是这样的: 为了提高林国荣这本新书的销量,东瓯报业集团出版部的人在两个月之前就开始在暗地里搞花招,他们先是和百里坊小学打好招呼,让林淼跳级上五年级,然后再通过搞定区教育局的关系,帮助林淼顺利拿到一个过硬的全区奥数一等奖的“神童证明”;与此同时,报社内部也积极帮忙运作,发表一篇无关痛痒的小学生习作。 待到林国荣的作品完稿,万事俱备之时,报社再突然放出林淼这股东风,最终借助“神童”这个噱头,把全社会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林国荣和他的新书上,实现新书大卖。 “这年头,搞文学的不容易啊,草蛇灰线,只为炒作……不过这个林国荣,确实还水平不错,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捧他……” 自觉已经掌握了事实真相的何胜明,对自己单位的做法,既鄙视又无奈又感慨。 他觉得今天的这场采访其实毫无意义。 如果不是因为抱有某种恶趣味,想要现场戳穿“神童”的底细,然后看一看百里坊小学领导们脸上尴尬的表情,他还真不想过来。当然要是时间可以再多一点,他其实还可以去林淼家附近采访一下那些邻居们。不过这个想法在何胜明的脑海中也就是一闪而过,因为觉得没必要。 “苗校长,咱们的小神童呢?”何胜明跟两位校长寒暄了半分钟,就有点按捺不住了。 苗晓秋低头看了眼楼下,见到一个小点正慢慢吞吞、不甘不愿地朝着行政楼走来,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过来了。小何,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何胜明呵呵一笑。 这算是提前认输了吗? 百里坊小学连这种花样都敢耍,还真是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啊。 第六十九章 情深深雨濛濛 何胜明循着苗校长的目光,盯着从楼下空地一路慢慢走来的那个孩子。 一直看着林淼走进大楼,才收回了眼光。 又等片刻,终于才等来了从楼梯口传出的脚步声。 林淼刚露脸,苗校长就笑着走上前,牵住他的手,语速很快地说道:“今天有个记者叔叔特地过来采访你,说话要注意分寸啊。” “嗯。”林淼一脸纯洁无害、天真无邪。 他抬眼朝前方看去,见到站在走廊上的何胜明,隐隐觉得有点眼熟,但却实在难以和记忆中的某个具体的人对应起来。毕竟他前世所见到的那些人,和现相比年龄都相差了足足20多岁。而那些年轻时再怎么英姿勃发的男人,但凡是在机关单位里干了二十年以上的,最终都难逃沦落成圆脸、油皮、大肚子的中年大叔的命运。 有鉴于这部分由党和国家批量生产的机关大叔们,发福后的模样显然都比较相近,因此要一眼就反推出他们年轻时的相貌,确实不太容易。 林淼年幼视力好,隔着十几米远,就已经完成了对何胜明的观察。 观察的结果是——并没有什么结果。 而与林淼截然相的是,何胜明从见到林淼的第一眼起,心里头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相当明显的轻视情绪。何胜明觉得这孩子太小了,小到让人甚至不得不怀疑,他是否能独立写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更遑论一篇五六百字的精彩作文。 “小何,这就是林淼,我们百里坊小学的镇校之宝啊,哈哈哈……”苗校长开着玩笑介绍道。 何胜明微微一笑,然后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低头问林淼道:“小同学,你今年几岁啊?” 林淼也跟着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然而一开口,就差点让何胜明吐了血:“大哥,你好歹是吃记者这碗饭的,有点职业精神好吗?这种问题还需要我告诉你答案吗?” “我……”何胜明措手不及,表情无比尴尬,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小何,你刚刚有提醒过你的吧?”苗校长大笑不止,牵着林淼的手往会议室里走去,“坐下来说吧,淼淼,今天给你放半天假,早上不用上课了。” “唉。”林淼摇头轻叹,淡淡然地把何胜明晾在一边,只跟苗晓秋道,“姨姨,我觉得这个采访没什么必要啊,我的事情你们和报社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吗?而且今天这个哥哥连相机都没带,他就是把报道写出花了,来回也就那点内容,还浪费我早上刷题的时间。我现在忙都忙死了,晚上还要练琴的……” 妈个蛋蛋啊!浪费时间的是我才对好不好!? 何胜明脸色开始发黑,但好在会议室本来就黑,坐下来后,也就看不大出来了。 金校长去办公室里给何胜明倒了杯茶,顺带手,也给林淼冲了杯滚烫的白开水。 四个人隔着会议桌坐下,林淼被金、苗两位校长一左一右夹在中间。 何胜明则坐在他们对面。 翻开封皮上印有“东瓯日报”标志的笔记本,何胜明拿出笔来,先轻咳一声,想要重新开始。 然而林淼最近越发天***,完全是把人家往死里招呼的节奏,立马就问道:“哥哥,你生病了吗?” “没有。”何胜明冷着脸回答。 “那为什么说话前一定要先咳嗽一声?是为了掩饰紧张的情绪吗?是因为对自己的专业水平缺少自信吗?”林淼表情认真地追问。 空气中,隐隐有了血腥味。 那是从何胜明被戳中的心窝里,流淌出的滚滚鲜血…… 我日你老木的……到特么底谁采访谁啊…… 现在的八零后小孩都这么欠抽吗? 去你奶奶的鬼的神童啊…… 没大没小、油嘴滑舌,这种小孩,好想直接打死啊…… 何胜明内心一边咒骂一边崩溃,偏偏脸上还要继续强颜欢笑,笑得比哭都难看。 苗晓秋看着何胜明这可怜样,不禁心有不忍,摸了摸林淼的头,小声道:“淼淼,先听记者叔叔说,他问你什么你再回答他,不然抢着说话是不礼貌的,懂吗?” “嗯,好。”林淼在两个校长面前永远装乖卖萌,重重地点了下头,继续用严肃认真的表情和口气道,“叔叔,你问吧,不要紧张,加油!” 说加油的时候,还比了个握拳的动作。 我草,我草,我草,老子干完这趟,怕是要去医院做个体验…… 何胜明明显感觉到心脏不适,他赶紧深呼吸调整了一下,而这表现落在金校长和苗校长的眼里,仿佛还真是在控制紧张情绪。 《东瓯日报》的记者,什么时候业务素质低到这种程度了? 两个校长对视一眼,然后再看何胜明,觉得这人就没之前感觉中的那么厉害了。 何胜明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形象算是崩塌了,等把情绪控制下来,干脆也懒得装了,开门见山就对林淼道:“小朋友,我前些天在报纸上看到一篇作文,题目叫作《门》,据说是你写的。真的是你写的吗?” 林淼微微一笑,答非所问道:“丁少仪和你谈过我吗?” 何胜明有点火气上来了,眉头一皱,沉声道:“我和丁主任是两个部门的,而且部门还隔得比较远,所以她不是我的直管领导。这次的采访并不是她……” 说到这里,何胜明却自己猛然一顿。 林淼反问道:“哥,想明白了吗?” 何胜明看林淼的眼神,彻底变了。 眼前这个小东西,不是神童,他就是个妖怪。 “你今年……真的只有6岁?”何胜明神情凝重地问道。 “7岁了。”林淼道,“这个月刚满7周岁,等过了年,虚岁就是8岁了。” 何胜明又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认字的?” 林淼随便鬼扯道:“大概三四岁吧。” “跟谁学的?” “新华字典。” “……”何胜明盯着林淼沉默了许久,才继续问道,“那写文章呢?跟谁学的?” “这个可多了。”林淼掰着指头数道,“莎士比亚、托尔斯泰、泰戈尔、狄更斯、马克吐温、萧伯纳、王尔德、卡夫卡、塞万提斯、简奥斯丁、马尔克斯、司汤达、叶芝、福楼拜、普希金、巴尔扎克、大仲马、凡尔纳、李白、杜甫、苏轼、汤显祖、关汉卿、海明威、曹雪芹、鲁迅、沈从文、茅盾、老舍、金庸、古龙、三毛、张爱玲……” “等等!”何胜明猛一拍桌,抓狂地问道,“三毛和张爱玲的书你都看?” “这有什么?”林淼很不以为然地回答,“我连琼瑶的书都看,三毛和张爱玲已经算很高端很高端了好吧?而且我还给《情深深雨濛濛》遍了首歌呢,你想不想听?” 何胜明还在懵逼,林淼就已经唱起来:“啊~情深深雨濛濛,天也无尽地无穷,高楼望断情有独钟~” 何胜明目瞪口呆。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是白活了。 谁特么能想到,原来神童竟是这个德性,这回真的是见世面了…… 感谢领导派我来出勤,给了我一次刷新世界观的机会。 我何胜明,服了…… 第七十章 真相(上) 林淼唱了几句就停了。 《情深深雨濛濛》这首歌虽然有一阵子听到几乎要吐,但就像《小苹果》那样的神曲一样,你能永远铭记在灵魂深处的,一共也就那几句歌词。想要时隔许久再完整地从头到尾回忆起来,其实是非常困难的。更别说林淼上辈子对音乐的选择就像对零食一样挑剔,从上大学开始到后来工作,几乎半辈子就只听纠结伦的,所以其他的流行歌曲,基本都属于被迫学会——没办法,记忆力好、乐感又强、手又残的选手,在追逐音乐梦想的道路上就是这么蛋疼。 林淼吼了两嗓子,端起白开水抿了一口,就算草草的谢了幕。 金校长和苗校长还全都处在石化状态中,不知到底怎么评价身边这妖孽才好。 何胜明更老实,他都不敢再提问了,傻傻地看着林淼喝水,怔怔出神,一言不发。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小何……你继续吧。”苗校长先行缓过来,出声打破了僵局。 “哦,好,好。”何胜明点着头,左半脑里的面粉和右半脑里的水已经混合一处,满脑子都是浆糊,完全不晓得该问什么才好。 看林淼刚才的表现,“神童”的智商绝对是不需要怀疑了。 而且拥有这么成熟的思维能力,区区小学生级别的全区奥数比赛,对他来说肯定也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对林淼“靠作弊晋级”的判断,应该是自己先入为主的判断错误。至于林淼为什么刚好拿了一等奖的最后一名,这更可能是一种巧合,又或者说——也许就是冥冥中本就该属于神童的那份运气。 “呵呵。”何胜明脑子里各种胡思乱想,搜肠刮肚半天,却愣是打死也想不起昨天晚上拟定的作战大纲了,只好尴尬地干笑一声,然后装着套近乎的样子,随便瞎问道,“淼淼,你刚才干嘛叫我哥哥啊?” 林淼却依然没正面回答,而是毫无缘由地偷换了话题概念,自顾自地缓缓说道:“你叫我淼淼,说明你在模仿校长阿姨。但我听得出来,你其实模仿得有点不太情愿。也就是说,你心里头可能并不想管我叫淼淼,叫我淼淼,纯粹是为了模仿而模仿。行为心理学上讲,模仿是动物在成长过程中的本能。只有年幼的孩子,或者心理上尚未完全成熟的人,才会试图通过某些违背自身意愿的行为,将自己伪装成某个环境或者群体的一部分,以达到融入社会的目的。 从这点上看,你的心理年龄应该还不大,我叫你哥哥,你潜意识里应该是接受的。只不过由于你目前正处于某个特定的社会角色中,你又因此抵触这种年龄辈分上的混乱,理性上认为我应该叫你叔叔。所以在你的提问和你的心理行为表现之间所呈现出的差异,恰恰证明了你在内心深处对自己年龄定位的矛盾。再从传统上的原因分析,一个正常的中国男人,如果到了二十七八岁还对自己的年龄定位模糊,那么他要么还没结婚生子,要么干脆就是根本没谈过恋爱。所以如果我没有猜错——哥哥,你一定还是单身,对吧?” 轰! 九十九道天雷,无情地劈在何胜明的天灵盖上。 小何同志无言以对。 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瞎几把一问,竟也能问出这种幺蛾子来。 你为什么还没结婚?你为什么还没结婚?你为什么还没结婚? “啊——!够了!草拟大爷!每年过年的时候你们问得还不够多吗?为什么今年提前两个月就开始问了?而且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在问!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老子要的是爱情!又不是配种!” 何胜明在内心狂暴地怒吼着,憋得表情都扭曲了。 金校长也奇了怪,不禁问林淼道:“林淼,你哪来的这些想法啊?” “琼瑶嘛!”林淼理直气壮地拿出了理论依据,“我刚才不是说了啊,我最近看了张爱玲、三毛和琼瑶的书啊~” “原来如此!”苗校长眼睛一亮,茅塞顿开。 她终于知道林国荣那篇文章是怎么写出来的了,果然是他儿子代笔的! 苗校长再转头看林淼,眼神中充满了如同看稀世珍宝的关爱。 这时林淼却突然小声问她:“姨姨,这个记者叔叔是不是叫何胜明?” “是啊。”苗校长点点头,“怎么了?” “没什么。”林淼呵呵一笑。 果然是何胜明这老小子…… 林淼做了回神棍,其实是把对方给认出来了。 他们两个人不算熟,只是曾经同在区府办共事过大概三个月。那时林淼是区府办秘书科的秘书,而何胜明是政务信息科的科长,所以接触不多。不过老何在单位里属于比较跳的那种,所以背地里被人议论的次数也比较多。 而老何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事有两件。 第一件事,是他凡事都说自己知道,于是人送外号“何知道”。至于第二件事,就稍微有点八卦:因为老何年轻时挑三拣四,所以一直到40多岁才结婚,而且他老婆是二婚,嫁给老何时已经三十五六岁不说,并且还跟前夫有2个孩子。 正因如此,老何的老婆死活都不愿意和老何再多生一个。 某次老何在酒局上喝高了说漏嘴,说“每次和老婆啪啪都像****”,事后该话题顺利跃升区府八卦排行榜第一名。接着不久之后,老何就被调离了工作岗位。 因为区里的领导不允许有这样的话题人物影响单位的风气。 林淼不知道老何后来去了哪里,不过今天才知道,原来老何年轻时是当记者的,难怪眼光那么挑剔,想来应该是美女看多了,最后才高不成低不就,误了终生。 看着老何面目扭曲的样子,林淼心里轻叹一声,又忍不住要安慰他,说道:“不过结婚有结婚的好,不结婚也有不结婚的好,这世上的事,一直都是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就像人的年纪一样,小孩子总想要快点长大,等真的长大了,又恨不能时光倒流。最无奈的就是一个人站在三十岁的人生岔口,蓦然回首,惊觉前半生碌碌无为,眺望远方,又担心前途未卜、老来无望。是进亦忧退亦忧,先天下之忧而忧,人家没忧你先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人家乐完你没乐,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所以还是我现在这个状态最好啊,明明白白我的心,一寸光阴一寸金,光阴流水一同去,我拿光阴换美金。年纪稍大点就不行了,就算懂这个道理,时间也很快就不够用了,正所谓等闲白发空悲切,回首就是百年身……” 嗯?怎么感觉有点不对? 林淼看着何胜明剧烈抽动的面部,不由停了下来。 唉,小孩子当久了,就是管不住嘴。 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灌高浓度毒鸡汤外加自我吹嘘的的节奏,这坏习惯要尽快纠正啊…… 何胜明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钢笔,看着对面那个离变声期都还有好几年的不东西,脑子里嗡嗡作响。枉费自诩有才华,可读了这么多年书,却头一回才知道这些古诗词居然还能拿来这么用的。 而且从林淼的嘴里说出来,居然还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两边又安静了好半天。 何胜明强行呵呵一笑,干笑着问道:“你还看过《围城》啊?” “嗯。”林淼点点头,克制地不多话。 何胜明却在心里大喊:“你特么该说话的时候倒是说啊!” 良久见林淼不吭声,何胜明只能继续问废话:“你知道《围城》是钱钟书写的吗?” 林淼情不自禁地回答:“废话。” 何胜明:“……” 继续沉默。 苗校长只好打圆场道:“小何,你看过《围城》吗?” 何胜明在这个会议室里,已经失去了装逼的胆气,老老实实道:“看过一点,没看完。” 苗校长笑了笑,引导何胜明道:“淼淼的爸爸,最近也写了本书,好像是你们单位要拿来出版。” 何胜明被苗校长一点拨,终于把昨晚上做的功课回想起来,心说谢天谢地,赶紧问林淼道:“林淼同学,你爸爸这本书……” “是我代笔的。”林淼不等何胜明问完,就直接甩出这么一句。 何胜明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林淼居然就这么干干脆脆地承认了! 这到底是要拆谁的台啊?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节奏啊? 全世界都安静了…… 只有一旁的苗校长满眼激动,心中无比兴奋地大喊着:“果然是你!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第七十一章 真相(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何胜明用无法理解的心情问道。 “唉……”林淼轻轻叹了口气,表情深沉道,“这事说来话长,从学术上考证的话,应该可以追究到碳基生物和环境互相改造、互相适应的源头上。不过今天时间有限,我就直接从社会学的角度切入,简单地来讲一下这个原因吧。总的来说,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为了避免受到煞笔的伤害。” 何胜明:“……” 苗校长:“……” 金校长:“……” 煞笔这两个字眼,在九十年代初的东瓯市并不流行。甚至可以说,即便是在日常吵架中,也几乎没人用到这个词。因为东瓯市的本地人吵架,最喜欢用的套路还是伦理梗,不是我昨晚上问候了你们家的全家女性,就是你们家的女性昨晚被我家的狗问候了,所以你们家的后代都是我家的狗的后代,而你们家的女性都是我家狗狗的伴侣。骂起来的时候非常粗俗,不堪入耳,严重影响东瓯市的精神文明建设,极大地拖了东瓯市申请全国文明城市的后腿。 至于对对方智商的侮辱,跟上面这些内容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苗校长头一回听到小孩子用到这个字眼,忍不住轻轻捏了捏林淼的脸颊,装作生气的样子,教育道:“不许说脏话啊!” “哦,我错了。”林淼道歉比吃饭还麻利,然后很认真地反问道:“那我用笨蛋这个词可以吗?” 苗校长犹豫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林淼转头就对何胜明改口道:“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为了避免受到笨蛋的伤害。” 苗校长:“……” 金校长:“……” 何胜明也想省略号,但他顶住了压力,深呼吸问道:“这话怎么说?” 林淼侃侃道:“这是少仪阿姨说的,她说怕这本书出版之后,社会上对我的舆论压力可能会比较大。反正出书也是为了拿稿费,像我这么天资卓绝、聪慧过人、秀外慧中、锦心绣肠、下笔成文、颖悟绝伦的孩子,是根本不需要那种虚名的,反正早晚也能出名,不用急于一时。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苗校长:“……” 金校长:“……” 何胜明被林淼不要脸的强大气场压垮了:“……” 林淼继续侃侃而谈道:“其实我来上小学也是一样的,你说我需要上小学吗?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对吧,根本不需要。但是我不来上小学不行啊,因为如果我不读小学,以后就肯定会有一些刚读完小学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的笨蛋跳出来说我没他们行,我当然不用在乎那些小学毕业的死盲流对我的评价,但问题是如果盲流们聚集在一起话的,那也是很可怕的。 轻则影响我的生活,重则能要了我的命。如果将来出息不大还好,但万一太有出息了事情可能就更麻烦?因为有些死盲流别的本事没有,但搞事情的本事却是天生的,如果哪天随便给我扣个‘宣扬读书无用论’,或者干脆因为文凭问题否认掉我所有的成果,然后扛着正义的道德大旗弄死我,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选择出国,死盲流们就会说我心虚了,跑路了,搞不好还得给我再多加几顶里通外国、叛国投敌、卖国求荣的帽子;但留在国内呢,就得整天和盲流们打嘴仗,那我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各位叔叔阿姨,大家都是刚刚从七十年代轰轰烈烈的全国文化改革大浪潮里走出来,各种伤痕文学少说也应该看了一箩筐了,这里面的套路,你们应该比我更熟悉吧?”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唉……”林淼又叹了口气,假装目光很深邃的样子道,“所以啊,这本书宁可让我爸挂名,也不能我来署名。如果为了区区一点虚名就把前途都给断送了,实在不值得。而且这事情也不是完全被隐瞒了,至少现在知道真相的人,怎么说也有十来个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知道还有你们欣赏我,这件事我已经能放下了。” 呸,不要脸,我有说我欣赏你了吗…… 我特么明明是想掐死你好吗…… 何胜明把真心话藏在心底,又问:“但将来如果有人说起来这件事呢?” “那不是好事吗?”林淼微微一笑,“这件事放在明面上说,我肯定死得尸骨无存。但如果只是作为小道消息来流传,我只要自己不松口、不承认,那就永远是一桩美谈。我将来成就越大,社会上讨论这件事的人越多,这个小道消息就对我有有利。” 何胜明听林淼这么一分析,倒还真明白过来了。 是啊…… 神童年幼的时候写了本书,因为怕人说,所以让老爸代署名了。等他以后真有了大出息,这件事的可信度自然就会无限增大。尤其是小道消息这事情,当事人越是不承认,看戏的就越会当真,而且如果真有红了眼,甚至连对林淼下手的突破口都找不到—— 死盲流们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拿这小道消息当靶子打吧? 而且就算真的把这个小道消息打穿了,压根儿也伤不到林淼半根毫毛…… 何胜明似有所悟。 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莫非!报社派我来的意义,就是为了通过我来向社会散布这个‘小道消息’?对,没错了,就是这样的。让我亲眼看到事情的真相,再暗中给这个孩子正名。原来如此……看来报社的领导还是信得过我的人品,难怪今天只让我一个人过来……” 何胜明终于在心里完成了对今天这趟差事的自洽。 脑补修正案盖章落槌,他心里一下就轻松了。 “那么对将来,你有什么打算和想法吗?”何胜明挺起腰杆,恢复了来时的从容神态。 林淼回答道:“接下来的第一打算就是抓紧小学毕业,最好就是今年读完就走。” “走?走去哪里?”何胜明眨眼道。 “当然隔壁啊!”林淼喊道,“我家划区就划在十八中,小学毕业了当然要去上初中啊!” 苗校长听得都上火了,赶紧道:“淼淼,不用这么着急嘛,再多留一年也好啊,读初中很辛苦的。” 屁!骗小孩吗? 就十八中那种放养式教学能辛苦个毛蛋啊! 这时何胜明却摇了摇头,显得挺认真地说道:“十八中的教学质量太差了,我有个建议,你可以去考一下外国语中学,今年9月份才刚刚挂牌成立的,就在湖滨路那边。一个年级只有2个班,主课都是请顶好的高中老师来教,而且听说英语还有外国人来教。” 外国语中学这么早就已经成立了? 林淼不由地微微一怔。 他自然是知道这个学校的。 事实上在2005年之前,这所东瓯市外国语中学,都可能是整个东瓯市范围内最牛逼的精品教育初中,而且也可能是唯一一家私立初中。 林淼前世小学毕业那年,整个百里坊小学只有一个学生通过外国语初中的入学测试,那个通过考试的学生,是林淼的同班同学。后来这位同学据说在中学里排名中游水平,中考很轻松地进了东瓯中学,也就是所谓的一中,而高考同样发挥正常,稳稳的进了某985大学。 林淼重生这两个月来,之所以一直没想到这所初中,一来是受年代限制,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这所学校还没成立;二来就是思维惯性,完全没想到除了划区之外的其他入学方法。 可是现在,经何胜明这么一提醒,他总算把思维定势给打破了。 抛开外国语初中不说,瓯城区其实还有另外一所只要交钱就能上的顶尖初中—— 东瓯市实验初级中学。 “嗯……可以……”林淼很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苗校长心都碎了,她目光盈盈地看着林淼,眼神要多幽怨有多幽怨。然后再扭头看何胜明,表情里瞬间多出了八分怒火,那模样分明是在说:我俏丽吗!老娘允许你多嘴了吗?你嘴欠什么? 何胜明都懵逼了。 心里无辜又憋屈地怒吼道:我特么又怎么了?怎么做都是我错是吗? 老子掀桌不干了啊! …… 差点被苗晓秋和林淼这对师徒联手逼死的何胜明,匆匆收拾了公文包,结束了这场令他永生难忘的采访。走出百里坊小学大门的那一刻,何胜明就像是走出了一片修罗场,甚至都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他在心里默默发誓,今后出门之前,一定要记得看黄历,但如果看了黄历还碰上像林淼这样的妖孽,那不如就换份工作吧…… 晌午的艳阳下,暖洋洋的日光洒落在校门之内的三个人身上,就像是在他们身上晕了一层光圈。 林淼和两个校长目送着何胜明坐上出租车离去,脸上挂着送别的微笑。 施主一路走好,南无阿弥陀佛…… 开个单章,说几件事 和屏幕前的各位一样,春节假期即将结束前的这几天里,我也赶了很多饭局,到今天为止,总算完好无缺地挺了过来,没出现被阿姨、阿伯、阿婆、阿公等等亲朋长辈们的热心问候击垮、击伤、击倒、击死的惨烈状况。在此,我首先向我自己无敌的脸皮致以崇高的敬意和深深的感激。按道理,从现在开始,我就应该百分之两百地全力以赴,为各位捧场本人拙作的老爷和女士们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争取做到每天至少三更、每更至少3k;更不用说,今天还收到了后台短信,提醒下周即将三江推荐,上架遥遥可期。然而人生波折起伏,各种意外和惊喜的到来总是出乎意料。回想12小时之前,我还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吃了下顿想拉屎的穷屌丝,一个拿着今天赌明天、拿着灌水当技术的全职码字工人,但是现在,我却即将正式获得一份宝贵的供饭合约。公元2018年2月23日中午11点05分,著名网络作家紫钗恨同志给我打来电话,问我是否要加入由某网文巨擘(名字大家都知道,反正不比中原五白弱)牵头成立的公司。在经过艰难和痛苦的挣扎、犹豫、思考、比较、自我拷问、良心抉择、灵魂碰撞后,3分钟后,我愉快地选择了加入,并且在微信上获得了网文界超白金大神兼未来老板的回复。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将不再是一个全职的码字工人,而是将成为一名光荣的、有正当职业的、每顿都能吃饱的全职影视剧编剧兼网文码字工人。于我而言,这是一次难得的可以跳出现有狭小生活圈的机会,在人生的舒适区里待了太久,我决定出去走走,见一见曾经想见却无力遇见的那些景色。新工作的待遇条件,是我大学毕业以来遇过所有工作中最好的,我会珍惜这份工作,生活的重点将完全倾斜到新工作上。当然,《重生之先声夺人》不会断更。我发誓哪怕以后每天累成狗,也至少保证码出一章,字数争取在25k以上,并尽全力保证质量。在此,我要向各位一路支持我走到现在的朋友们表示诚挚的道歉,以及深切的感激。新年新气象,我希望我的人生能打开新局面。也祝福所有读到这篇单章的朋友,往后的生活越来越好。《重生之先声夺人》,往后也依然期待大家的理解和支持。跪地,叩首,感恩。 第七十二章 老林的机遇 “喂,老刘,听说老戴昨天在医院里又晕过去啦?” “你也知道啦?” “党政办的阿芳昨晚上跟我说的,说老戴这回闹得挺严重的。本来他星期六那天晕过去之后是抢救回来了的,董主任星期天的时候还去看了他,说过几天就能出院。可昨天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听说是早上吃完饭,突然一下就又晕过去了,抢救了一天一夜才把命保住。老戴这回脑梗得这么厉害,估计出院了也没办法马上工作,搞不好就要提前病退了……” “病退了也好啊,坐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干就有退休金拿。” “那点退休金有屁的意思?老戴本来就是区管干部,今年50岁都还不到,按道理离副科也就差最后一步了。今年我们街道只要随便有个领导调到别的地方去,那空出来的位置就是他的啊!唉,真是命不好啊……” “呵呵,老林命最好,老戴现在半死不活,他应该就要顶到党政办去了,当了街道的党政办主任,区里就要重视了啊。老林今年才34吧?妈的,这么年轻就是预备干部了。” “他老婆也在党政办呢。” “就是,老婆也那么漂亮,也不知道怎么给他骗到的,我还听说他儿子都要出书了……” “他儿子才6岁,出个鬼的书!” “真的啊!我听社救的那帮老娘客说得老热闹了。” “社救的那帮老娘客还说以后国家要全面鼓励多生小孩呢,她们说了你就信啊?” “妈的,老子不跟你说了,今天早上《东瓯日报》的报纸都登了老林儿子的新闻了!” “什么新闻?” “你自己去看!” 星期二早上,西城街道的食堂里满屋子热气蒸笼。 下雨天再遇上回南天,湿答答的环境,让人的脾气都暴躁了不少。 胡剑慧坐在领导小间的角落里,独自一人吃着早饭,表面上看着沉默寡言、八风不动,但耳朵却一直竖着,认真地听着单位里流传的各种小道消息。 关于戴建武差点挂在医院里的事情,她其实昨天就知道了。昨天街道班子内部,确实也开了个小会,讨论要不要把林国荣调到党政办这么重要的岗位上去。 胡剑慧投了同意票。 一方面她向来谁都不愿意得罪,哪怕是级别比她低很多的人。 另一方面,她确实也挺欣赏林国荣的。 作为一个书画爱好者,胡剑慧在林国荣进街道之前就已经听说过他,因为林国荣曾经在东瓯市机关内部的书法比赛里拿过二等奖,对老林算是神交已久。 后来她跟林国荣在工作上有过接触之后,虽然明显感觉到林国荣有点不学无术,可同时却又很意外地发现,林国荣的办事能力居然很强。即便老林在办事方法上有点不择手段、不讲规矩,但对领导来说,只要是能帮他们解决问题的员工,那就是好员工。 不过昨天,胡剑慧给林国荣投的这一票里,还带有一点对林国荣儿子的好感分在里头。 这种鬼精鬼精又不让她生厌的孩子,实在是太少了。 更别提,林淼还聪明得那么耀眼夺目。 胡剑慧甚至有想过,等她女儿将来长大了,要是能嫁给林淼就真是太好了。 三岁看大,胡剑慧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林淼将来会是个了不得的家伙。 食不言,寝不语。 胡剑慧默不作声地吃完早饭,不紧不慢地下了楼。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屋里的办公桌上,已经放了几份今天的报纸。 甚至连茶都泡好了,水还烫着,她掀开杯盖,腾起一片白烟。 胡剑慧安稳地坐下来,把杯子挪到一边,然后拿过报纸,找出了今天的《东瓯日报》。 她先认认真真地看了看今天的头版头条,对报纸上写的市领导的各种强调,甚至默默地记诵了一遍。以她的理论功底,就这么精读一番,差不多也就能背了。 花20分钟做完必修的功课,胡剑慧才继续往下翻。 她翻得很慢,经济板块和时政要闻的内容停留的时间最久,其次才是她自己最近开始接手分管的文体教卫。按这个节奏翻下来,翻到教育板块时,已经是40分钟之后。 胡剑慧淡淡一扫,终于找到了有关林淼的那篇新闻。 这篇报道缩在第七版的一个角落里,篇幅很短,标题却很吸人眼球—— 《百里坊小学“神童”获瓯城区小学奥数竞赛一等奖》 胡剑慧微微一笑,心里莫名有点开心,仿佛是看到了自己家的孩子拿了奖。 再往下读,内容也很简单,就是点了一下,林淼拿奖的时候还不满7周岁,而且入学之后,直接跳入小学三年级,过了一个月,又跳到了五年级,接下来将代表瓯城区参加12月份东瓯市的小学生奥数竞赛。除了数学之外,还有写作、钢琴等其他特长。 报道的文字风格朴实无华,基本就是在写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没什么特别夸大的地方。 只是在最结尾处,着重又提了一句:“林淼的父母,均是瓯城区西城街道办事处的职工。林淼的父亲林国荣,目前已与东瓯报业集团出版社签订出版合约,即将出版其散文集《小院杂谈》。东瓯大学教育学专业的王春华教授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榜样,良好的家庭教育环境,应该是帮助林淼健康成长、引导发掘其学习潜力的最关键原因。” “这爷俩儿,在搞什么啊……”胡剑慧放下报纸,笑着摇了摇头。 作为另一个知道“真相”的人,读过林淼手稿的她,自然明白《小院杂谈》根本就不是林国荣写的。可是最近这两天,《东瓯日报》上却接二连三地提到了林国荣的名字。 甚至还专门以林国荣的署名,刊登了一篇《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胡剑慧有点搞不懂这里头的门道,只是有点可惜,这下不能拿林淼的神童事迹来做文章了。 想想看,如果林淼6岁就出书的新闻刊登出来,恐怕就连京城那边都会稍微震惊一下吧? 要是能引起那么大的轰动,西城街道今年的教育工作得分可就真的能爆表了…… “砰砰。”房门外两声轻响。 胡剑慧放下报纸,拿起茶杯,应了声请进,一边抿了口已经变凉的茶。 外面走进来一个怯生生的年轻人,递上一份文件,鹌鹑似的小声道:“胡主任,董主任说这份文件让你看一下,让你赶紧把事情安排下去。” “嗯,谢谢。”胡剑慧对那还是临时工的年轻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年轻人也咧咧嘴,便赶紧离开。 翻开文件,胡剑慧看了眼,是瓯城区体育下发的关于组织西城街道第一届中国象棋比赛的通知,这件事本来是上个星期就下来的,胡剑慧想把事情交给了戴建武,但戴建武推脱说不归他们党政办管,应该去找社管办,而胡剑慧的手又插不到社管办里去。她原本想着,干脆让林国荣去办算了,不过就是怕有点不合适——毕竟林国荣是城管科的,来负责这件事,实在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但现在戴建武扑了,林国荣要是能顶到党政办去,倒是正好赶上。 然而胡剑慧可能不知道的是,哪怕戴建武这回没扑,这事情最后还是得落到林国荣头上。 想到就做。 胡剑慧拿起文件,就找林国荣去了,只是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老林,据城管科的一群小科员说,林科长是“出去搞调研”了,胡剑慧哭笑不得。 你一个城管科科长,究竟能搞什么调研还是其次,关键是——人家小摊小贩看到你,别说调研了,不挑起担子拼命跑就不错了! 胡剑慧对林国荣宽待至极,心想林国荣可能有事,就先把这个任务搁置了下来,只是自己写了份方案,也没跟林国荣打招呼,就直接把老林列为了活动的执行总负责人。至于该什么时候告诉老林——还早着呢,比赛明年4月份才开始,年前事情那么多,等过完年再筹备也不迟。 第七十三章 西城街霸 林国荣飘了。 不但因为《东瓯日报》三天里两次登出了他的名字,还因为收到了鲁建波向他伸出的瓯城区作家协会的橄榄枝。 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么荒诞,大家明知道是假的,可偏偏出于一些不能说的目的,却不得不继续假戏真做下去。 鲁建波周二晚上攒了个局,特地邀请了林国荣。老林到了酒店,刚推门进去,就看到几张熟脸,都是瓯城区体制里的老油条。 林国荣当时眼睛就亮了,感情在作协里挂个名头滥竽充数、浑水摸鱼的人远不止他一个,南郭先生还是很多的嘛! 有了分量相当的同伙,林国荣就全然没了造假的心理负担,等一顿大酒喝完,便已成了瓯城区作协的预备成员,只等过几天拍几张单寸照片送过去,再盖个章回来,就能轻松转正。 周三早上,西城街道照常河清海晏、风调雨顺,并没有什么破事。 林国荣照例把科室里需要及时处理的一些琐碎的文字工作,全都扔给他们科室里新来的那个应届大学毕业生临时工,自己则跑出来继续找房子。 星期一和星期二在西城街道附近转了两天后,实则智商很高的老林同志,已经基本上掌握这片地区的房产中介行情,并摸清了各中介所的要价底线。 今天出门之后,老林在经过货比三家的思考后,就直奔理论上最靠谱的那家中介而去。 这家中介离西城街道的办公大楼很近,出了街道大楼往百里坊路的方向走不到两百米,3分钟后,老林就已经进到人家的店里。 9点来钟,西城街上很安静,店里也只有老板一人。 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戴一顶很洋气的瓜皮帽,人长得精瘦,还戴着金边的老花镜,看着精神又精明,但老林昨天摸过各家各户的底之后,却发现这个老头才是最容易搞定的。因为老头虽然脑子聪明,但性格却很老实,最适合被他这种惯于仗势欺人的人来回揉捏。 “老梁,老婆不在啊?来,来,抽根烟。”林国荣刚一进门就跟老板瞎寒暄,无比热情地往人家手里硬塞也不知道是谁送他林大科长的免费中华。 老板惜命,当然不敢拿老林这个“西城街街霸”的东西,不仅往回推,还反倒拿出自己的烟,反递给林国荣。 林国荣也不客气,拿过来点上就抽。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吞云吐雾了半根烟,老林过足了烟瘾,终于说起了正题,笑呵呵道:“老梁,你昨天带我看的那个房子,我觉得还不错,不过一个月1000是太贵啊,我一个月工作也就这点呢!租了你这房子,我全家老小可就全都喝西北风了。” “林科长啊,这租金也不是我定的啊,我也是租别的房子嘛。”老梁也呵呵傻笑。 林国荣没接这话,把还剩了大概三分之一的烟头往桌上的烟灰缸上一拧,坐下来就跟这店是他主场似的,镇定从容地说道:“老梁,咱们虚的就不用说了,大家都是爽快人,别人家的店里,这种80来平方的商品房顶多一个月也就800,我再砍一砍价,给点面子600块也能拿下来,你要我1000块,你自己能拿500块中介费,你们这市场行情我是懂的,不过你这么干,心是不是也太黑了?张张嘴、带个路,你就赚我半个月的工资,怎么,你这是打算趁年轻再赚个几百万啊?” “林科长,你就不要开我的玩笑了。”老梁矢口否认起来,“我怎么可能赚你这么多钱啊,中介费顶多也就一两百块,再说了,我一个月能遇上几个像你这样的,一来就要租这么好的房子。你看看周边这一圈,这些房子都是新的,人家房开公司拿出卖每个平方也要两千来块,房东花十几万买来的房子,自己都还没住过就拿来租给你们住,一个月收你1000块哪里贵了啊?” “一个月1000块还不贵,老梁,我看你家里是真有百来万吧?你这眼界比我都高了啊。”林国荣又伸手去摸老梁放在桌上的那包烟,抽出一根,在手心磕啊磕的,但就是不点上。 老梁很无奈,只能再掏出火柴盒,划上一根,给老林点上了烟。 房间里继续烟雾缭绕,老梁苦着老脸说道:“林科长,要不你换一家吧,你这价钱实在是压得太低了,我这里是真的没办法啊……” “怎么会没办法呢,办法总比困难多嘛,要不你让我直接跟房东说说?”林国荣提了一个对中介来说算是很非分的要求。 老梁露出苦笑道:“林科长,你这不是玩我吗?你跟房东直接联系了,还要我这个中介干嘛?”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啊。”老林正面耍起了流氓,“所以我今天为什么先来找你呢?还不是我这个人做人最讲规矩?不然的话我想找房东还不方便吗?街道上上下下消防、卫生、治安的问题那么多,我随便说句话,房东都不用我亲自去找,他肯定自己就先跑来找我了,老梁,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老梁被林国荣的无耻吓呆了。 叹了口气,直摇头道:“哎哟,要都像你这样,我这店开在这里,真是要喝西北风了……行行,给你林科长面子,八百就八百。” 老林立马瞪眼,语气不善道:“什么八百?不是说了六百啊?!” 老梁的表情都像是要哭出来了,哀求的模样道:“林科长,给口饭吃啊。” “行,那我再退一步,650块。行就去联系房东,不行我就自己去找他。”林国荣给出了底线。 老梁唯有长叹一声:“你们这些街道的干部,就会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 老林哈哈大笑:“老梁,不用跟我耍滑头啊!我租了你这里的房子,650块,你从房东那边拿300,从我这里拿200,张张嘴就给你赚了我半个月的钱了,我要是这样都算欺负你,那我算是被谁欺负了啊?” “房东那边哪有钱拿的?”老梁愤愤然道,“我就是拿你一点中介费,还有,不是两百块啊,是三百块的中介费!” “这点小钱别这么斤斤计较嘛,以后我有生意还要照顾你的。”老林一副很真诚的表情,可说出来的话落在老梁耳朵里,却怎么听都像是在威胁,然后又胡乱吹捧给老头戴高帽道,“再说了,你都这么有钱开中介了,你说你会缺我这一百来块吗?” 我缺啊,你个人渣…… 老梁心里流着眼泪在骂,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翻出台帐,用这年头少见的私人话机,给房子的主人打去了传呼。然后不等片刻,那头就回了过来。 两个人在电话里一沟通,房东不到20分钟就骑车摩托车到了。 林国荣一看对方的打扮,就知道肯定是个生意人,于是就把架子端得十足,话里话外不停地跟对方强调自己在西城街道的身份和地位,最后愣是在签合约之前,又把价格又砍低了50块。 就这样,两室一厅80平方大的新房,被老林用纯洁的江湖手艺拿了下来。 600元的月租,要比周围相同条件房子的平均月租价,低至少200元。 94年年底的东瓯市市区的房地产业,隐隐已有虎豹幼子的食牛之气,不愧为二十年后能把房价炒到北上广水平的奇葩三线小城。 签完合同,林淼一家并没有急着搬。 眼下刚过了11月中旬,林国荣翻了黄历,非要等到11月28日的好日子再搬,房东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就当是跟老林交个朋友,让他再多白住半个月。 老林办完了心头的大事,回到单位跟江萍一说,江萍马上就口风不严地跟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全都告诉了一遍。 有鉴于林国荣很有可能就要走马上任党政办主任,这群人当然得恭贺一下主任的乔迁之喜,就相约晚上找个酒店吃一顿,钱当然是大家一起出。 林国荣没有反对,下午下班之后,就让江萍先去学校接了林淼,然后一群人直奔附近最近的顺安酒店,弄了桌大概六七百块的小酒席,奢侈得让林淼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我小时候原来过过这么好的日子? 苦了半辈子的林淼,感慨得简直都要热泪盈眶了,心说老林真是花样作死界的种子选手,能把一手好牌打得像后来那样稀烂,到底是得脑残多少次才能做到? 又是一顿大酒。 连续两天喝高的老林,酒后非要骑单位的摩托车带林淼去少年宫上课。 但林淼出于对自身生命的珍惜,当然义正言辞、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走出酒店,林淼和同样浑身酒气的江萍一起坐上三轮车。 一块积聚多时的心病,也随之渐渐消解。 “我特么……终于有冲水马桶可以用了……” 第七十四章 完稿 林国荣在外搞风搞雨的一周,林淼的生活却无比规律。 当然作为一个刚满7岁的小学生,生活规律也是不得已的。毕竟除了在家和学校之间两点一线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抽空干活之外,林淼既没别的什么地方好去,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好做——除非是又碰上什么地方小媒体的采访。 然而并没有。 周五晚上林淼从少年宫学完钢琴回到家,院子里还很热闹。 《神雕侠侣》播完之后,东瓯电视台又引进了《戏说乾隆》,于是家家户户都不肯早早睡觉,8点来钟院子前前后后全都亮着灯,满巷子都能听到秋官出场时的装逼背景音乐。 而那些看不懂电视又不肯回家的小孩,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疯闹。 江萍骑着自行车带着林淼,在巷子里躲过好多精力旺盛的小屁孩们的自杀式撞击后,总算安全到达了家门口。推开后门进去,屋里却是一片漆黑。 林国荣显然出去潇洒了,而老太太,则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楼下躺着。 这娘儿俩的关系从前就不好,但偏偏关系很僵,老太太却又总爱和林淼他们家住在一块儿,而不是搬去林淼小叔家新建的四层小洋房,和林国华他们一家住一起住。 显然到底是谁真的对她好,老太太心里其实还是很有数的。 就是不晓得她这种心理和行为完全反着来的别扭劲儿,到底是怎么攒出来了。 “妈。”江萍开了灯,把林淼从车后座上抱下来。 老太太在房间的隔层后面应了一声,也没多说这些。 搬回来的这个星期里,老太太自打搞清楚林淼一家最终搞出了什么动静,心情就相当复杂。尤其是《东瓯日报》上连续出现了两回林国荣的名字后,老太太更是内心纠结到了极点。 登报啊。 这件事在老太太眼里,和古时候考上秀才、举人都差不多了。 她有点内疚,甚至可以说后悔,连着两天晚上睡不着,心里时不时就会想起前些天孙子跟他说的那些话,暗想如果当初让林国荣去读了高中甚至是大学,或许现在真的就了不得了吧?如果她儿子有了大出息,也就不会娶江萍这个整天到处吃吃喝喝、说话不三不四的媳妇儿,他们家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对,就是这样,说来说去都是江萍不好…… 昨天林国荣把在外面租房的事情跟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到现在一直心头堵得慌,脸色也难看,总认为是江萍撺掇的。 “妈,去楼上看电视吗?”江萍走到老太太睡觉的隔间,打开了灯,笑着问道。 老太太却一下子就掀开被子坐起来,表情很凶恶地吼道:“开灯干嘛?” 江萍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又把灯给关了。 老太太这才又躺回去,自言自语似的哼唧道:“我又听不懂电视里讲话,有什么好看的。你们现在反正有钱,就自己过自己的好了,就当我死了也行,都不用管我。反正过几天也搬了,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发臭了也不用你们管……” 林淼拉了拉江萍的袖子,示意她赶紧上楼。 这时候再接话茬,完全就是自己找不痛快。 可江萍很多时候是真的不聪明,也不管林淼的动作,非要再跟老太太说上两句,细声细气道:“妈,你别这么说嘛,我们有空也会来看看你的……” “看什么看!”老太太直接就炸了,又掀开被子跳起来,瞪着江萍没好气,“你说得倒是好听,我在乡下住那么久,什么时候见到你们来看我了?我也不用你来看我,我看都不想看到你,你个%¥#¥%%@……” 老太太骂出一大串难听到极点的话来。 江萍被骂呆了,可偏偏又不能骂回去,不禁急火攻心,身子一晃,差点就要晕过去。 “妈,上楼上楼,赶紧上楼。”林淼也没办法,急忙劝道。 江萍这才被林淼拉上了楼。 上楼开灯,江萍把包往地上一扔,扑到床上就哭。 林淼这时就比较冷血了,就坐在边上干看着,什么都不说,连句安慰的话都欠奉。他觉得反正说了也没用,在搬出去之前,但凡只要老妈和祖母还有接触的机会,她都少不了要再哭上几次。 等江萍哭累了,林淼这才拿出四百格,打算做完自己手头的工作。 《小院杂谈》的最后一篇序言,林淼已经写了好几天了,每天七八百字写上一段,写完再改,改完再写,反复雕琢、如切如磋,弄到今天,终于到了构思中的最后一小段。 说起来,在林淼的心中,这篇序言才是真正代表了他写《小院杂谈》这本书的初衷。 从时代变迁和生活变化的视角切入,林淼对未来的憧憬,对人生的期待,其实很有多很多话想说,不过受篇幅限制,也就只能微言大义、浓缩精华、长话短说。 最后这一段,林淼写得很快,也很顺手。 大概40分钟后,他就放下了笔。 厚厚的11页四百格,记录了他在重生之初的所有内心活动。这是一篇积极乐观、奋发向上充满的人生正能量的序言,和后头那些半毒半鸡汤的正文相比,简直就像是在欺骗消费者的感情。 “嗯……不错,不错……”林淼习惯性自恋道。 这时江萍也早就缓过来了,见林淼活干完了,就去打开了电视机,想看看今晚《戏说乾隆》第二集的尾巴。 没一会儿,电视剧还没播完,楼下就又响起了动静。 林国荣从前门进来,把门摔得巨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的英雄气概,也不理会门的感受——但是从这个侧面看,也能反映出来,老林肯定又是去哪里喝高了。 “去洗澡!”江萍从楼梯上探出头就怒吼道。 “你吼谁呢?”老太太借机发作,立马跑了出来。 林淼赶紧把老妈往回拉,不住劝道:“妈,妈,不要冲动,你干不过奶奶的……” 江萍这回识时务了,转头抱住林淼又痛哭起来:“宝贝啊,你说这日子还怎么过啊……妈怎么这么命苦啊……怎么就嫁给你爸了啊……” 林国荣站在楼下都煞笔了。 满脑子都是这样的—— 我怎么了? 我说什么了? 我特么进门到现在一声都还没坑啊! 我今天本来就是打算要洗澡的啊! 我根本就没有说不洗澡啊!!! 林国荣无辜地抬头往楼上看,对上了林淼往下看的目光。 林淼一边轻轻抚摸着老妈的背,另一只手朝林国荣挥了挥,露出满脸很不合时宜的微笑,笑着大声说道:“爸,我写好了,明天拿去给出版社吧!” “哦?”林国荣一听就更嗨了,红光满面地连声答道,“好好好,明天就去弄!” 江萍见这爷儿俩一个赛一个没良心,也懒得哭了,收住眼泪,问林淼道:“这次能拿多少钱啊?” 林淼笑道:“这次就是上次,是同一件事。现在都还没开始卖呢,接下来要看能卖出去多少本,卖出多少我们就拿多少提成嘛。” “哦……”江萍点点头,破涕为笑,高兴了。 有钱万家和,家和万事兴。 第七十五章 出版 丁少仪对《小院杂谈》的期待,既像是扫榻相迎,又像是枕戈待旦。 很期许,但期许中又带着一丝焦躁。 丁少仪看好这本散文集本身的质量,可在乎将来有可能围绕这本散文集所发生的故事,早那时的那个故事里,她可能将以真相捍卫者的身份参与其中,也有可能只是作为一个单纯的证人或者述说者,在晚年的时候向公众讲出在这本散文集背后的秘密。 丁少仪等了林淼一个多月,知道自己可能想得有点多,但偏偏就是控制不住要多想。 在这种复杂情绪的支配下,对《小院杂谈》这个小项目拥有最终拍板权的丁少仪,不等最后一篇序言到位,就已经急吼吼地完成了正文的排版和封面的设计。 封面设计得很直接,就是一张取自天机巷某个角落的实地日常街景。 不过拍照片的人却很不一般。 那是丁少仪动用了私人关系,特地请的东瓯市摄影协会的会长亲自操刀。 这张经由专业人士利用专业器材选取专业角度通过专业手法所拍出的照片,不仅将天机巷旧、脏、破、乱的原貌掩盖得彻彻底底,甚至还拍出了小径幽深、古宅静谧的气息,手法之高明绝对后世那些ps玩家可比,忽悠指数绝对爆表。 封面的右侧,竖向排着四个笔锋遒劲的大字——小院杂谈。 这是林国荣对这本书的唯一贡献。 对丁少仪而言,这算是意外之喜。 她实在没想到,表面上看似草包的林国荣,居然还有这样的内秀。这一手书法造诣,纵然还称不上大家手笔,但至少也是登堂入室了。拿来当门面用,放在绝大多数地方都绝不算掉价。 周六早上,丁少仪从林国荣手里拿到最后一篇序言后,马上便召集人马,迫不及待地当天赶工。 等到了周一早上,东瓯报业集团下属的印刷厂便响起了隆隆响声。 几十台机器同时开工,等到下午2点,第一版5000册的《小院杂谈》便全都装帧完毕,然后直接一通电话打到林国荣办公室。 半个小时后,面子极大的林国荣居然借到了西城街道二把手董主任的专车,还让董主任的专职司机,专门给他开了一趟。 林国荣从出版社的印刷厂直接提回100本新书,顺道还拿来了他的瓯城区作协会员证。 返程的路上,林国荣坐在车后座,一只手搭在堆得高高的新书上,脸上死撑着面无表情,内心却在翻云覆雨般地汹涌澎湃,并且嘶声高喊着:“马拉个币!老子出书啦!马拉个币!老子出书啦!!!” 老林当然并没有真的亢奋到分裂,认为书就是他自己写的。 只是遇上这种事,激动一下确实在所难免。 再者说,老子和儿子还需要分什么彼此呢?不过就是代个笔而已,又特么不是原谅系数为零的扒灰,父子俩荣辱与共,有什么不能一起分享的? 怀着如此心安理得的想法,林国荣回到单位立马就开始四处装逼。 他从书里抱下几十本书,挨个去敲开各个街道领导的办公室房门,13个街道领导,人手一本;发完领导的还不过瘾,接着又每个中层的股级和副股级各来一本,有正式编制的科员和办事员也来一本,一口气就把出版社白给的100本新书送掉了一半。 胡剑慧拿到书的反应最大,还拉着林国荣追问真相。 “老胡,这事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你说外面的人,我要是跟他们说真话,他们肯信吗?”林国荣一脸坦然,“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免得外面风言风语,还搞得自己麻烦。” 胡剑慧这下明白了,点头叹道:“也对,也是为了孩子好……” “对嘛!”林国荣哈哈大笑。 林国荣和胡剑慧在三楼聊着,四楼群龙无首的党政办办公室里,这会儿也闹腾得欢。 江萍被一群同事围着,尽情地听他们各种奉承拍马,“喔嚯嚯嚯”的小声此起彼伏。 这回挣脸啊,太特么有面子了。 今年的虚荣心kpi何止是达标,根本就是溢了价了! 西城街道的办公大楼里,职工们一整个下午都在讨论这件事。 七嘴八舌地说到下班时间,林国荣和江萍两个人提着剩下的书,叫了辆三轮车回家。 但回到家后这对活宝仍不消停,反正晚上儿子不回家吃饭,他们干脆拿上10本书,打算晚上再去各亲戚家连刷10次声望副本。 林国荣和江萍出门前说话的声音很大,天还没黑透,出书的事情就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于是他们前脚刚出门,邻居们后脚就涌进了林淼他们家,跟老太太掰扯起来,各种肉麻的奉承话不要钱地成吨往老太太身上扔。 “秀兰,你儿子真是有本事啊!又能当领导,又能写文章,现在书都写出来了,我家那个要是有阿荣一半的本事,现在就让我闭眼我都愿意!” “有文化就是有文化啊,像我这种没读过书,你给我一本书我都读不来,阿荣都能自己写了,秀兰啊,你真是有福气啊,你儿子都成大作家了,你家估计祖上就出过状元吧?” “林则徐!林则徐!阿荣跟我说过的,是林则徐的后人!” “林则徐是谁?” “啧!林则徐都不知道?虎门吸烟那个!” “文盲!不懂别乱说好吧,那个叫虎门销烟!销毁的销!” 老太太才不晓得什么吸烟硝烟的,她没读过书,不识字,林则徐也没听过,但是这些都没关系,不管懂不懂,这些都不妨碍她接受邻居们的歌颂和吹捧。 她只要懂一点就够了。 林国荣出书了,她亲儿子,写了一本书。 在老太太的眼里,这和古代中状元的成就,区别已经不大了。 “秀兰,我听说阿荣要搬出去住啊?”和谐的吹捧声中,忽然响起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小院这边的房子隔音普遍都不好,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老太太和林国荣关系不和,跟江萍这个儿媳妇更是势同水火。但平时却没有人会当面提这些,因为谁家都有家长里短,谁要是这么问了,就相当于是撕破脸,打算同归于尽了。 老太太朝问话的那个人看去。 问这句话的,是江萍的“闺蜜”,阿芳。 “搬出去……方便工作嘛,离单位近一点。”老太太沉着气,应付阿芳道。 阿芳呵呵一笑,又来了句狠的:“本来也不远嘛,干嘛还白白让别人赚了钱,你一搬过来他们就搬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在躲你呢,哈哈哈哈……” 老太太面色有点青了,死撑强笑道:“你操心了啊,我也会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的。那些在背地里嚼舌根的,早晚舌头都要烂掉,舌头烂完烂脸,脸烂完烂心,全身烂个遍,死都死不痛快,你说是吧?” 屋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幸灾乐祸地望向阿芳。 阿芳既尴尬又愤怒,呵呵一笑,道:“阿姨,你们慢慢聊,我回去看电视了,乾隆要开始了……” 众人闻言,也都跟着一哄而散。 屋里头又只剩下老太太孤零零一人。 她坐在床上,半天不语,然后愣着愣着,眼泪就无声地从脸颊上滚了下来。 第七十六章 小道消息 不知是《东瓯日报》的影响力太大,还是瓯城区这片地方太小,《小院杂谈》在全市各大书店上架后的第三天,百里坊小学全校上上下下就全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原本已经几乎要融入这个环境的林淼,又一次感受到了两个多月前他刚入学时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全校的小孩子们指指点点的感觉。而现在的情况,甚至严重到连他早上蹲在学校厕所的坑位上撇个大条时,都会被好奇心爆棚的六年级学生们装腔作势地问候“令尊可好?”又或者是“令尊可屌?”,搞得林淼不胜其扰。 但这还不是最讨厌的。 最让林淼无奈的是,等他回到教室里,他的那些同班同学们,表现还要更加狂热三分。 这让林淼两辈子以来,第一次真正尝到了当偶像的滋味——即便名义上是在替老林受罪。 至于这各中滋味,形容起来确实难以用一两个词来概括。 所以打个比方:这就像一个正常男人坐拥一个绝色老婆,但这个老婆却天天在床上缠着你不放。你说爽吧,明显精力和体力上都吃不消,真心恨不能消停一阵;但你要说不爽吧,又明显言不由衷、口不对心,有悖于客观实际。很矛盾,很挣扎,很考验人性。 “难怪公仔这么厉害啊,原来他爸也这么厉害。” “不对,不对,说反了,应该是原来公仔的爸这么厉害,所以公仔才这么厉害。” “有什么区别吗?我不管,公仔,送我一本你爸写的书好不好?” “哈哈,大作家的儿子,公仔以后搞不好也是大作家。” “公仔跟他爸不一样,公仔数学比较厉害。” “不是,不是,公仔也在报纸上发表过作文的,那份报纸我家里还留着呢!” 林淼就这么两眼发直没消停地在类似这样的碎碎念中,熬过了一整个星期。 他本以为这样就算躲过去了,然而周六去少年宫上奥数课的时候,林淼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追星。班上包括林淼在内的18个学生,不仅学生来了,而且连其他17个家长都出动了。 一大群人大清早地围着林淼各种问,一直问到朱老师走进教室,一部分孩子在隔壁另外两个班上课的家长,才不得不先行离开。 可是等这些家长走完,老朱走上讲台,第一句话就是:“林淼,听说你爸出书了啊?” 林淼崩溃地捂住了脸,有气无力道:“朱老师,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别再问了,我听这句话都快听吐了,这星期就没停下来过……” 全班发出一阵爆笑,连留下来旁听的张雪茹和朱佩慈的妈妈,两个人都忍不住乐了。 朱老师总归是教育系统出身,对出书这种事,不像一般人那样觉得新奇,听林淼求饶,就点到即止,然后按照惯例,早上第一节课,先做卷子。 林淼经过这半个月的疯狂刷题,奥数水平又提高了不少。 尤其是之前总觉得思路难以转弯的行程问题,在朱老师的细心提点下进步飞速,已然从原先的弱项变成了现在的得分保障项目;而其余的计算、计数、应用题和杂题,也随着刷题次数的增加,得分的稳定性强了许多。所以林淼在叶老师和张老师那边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朱老师这个总教练的班上。按朱老师的乐观估计,林淼现在已经妥妥的具备了摘下全市二等奖的水平,甚至冲击一下一等奖,也并非没有可能。 因为现在这三个班里,奥数水平依然比林淼稍高一筹的,也就只剩下张雪茹一人而已。 而张雪茹,她是去年的全省二等奖。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市里面要求只从瓯城区范围内挑选参加省赛的选手,林淼他一定会入选。眼下影响林淼拿一等奖的变数,说到底无非就是两点。 第一,林淼自己没发挥好,考砸了。 第二,瓯南市和柳城市的那些孩子里也同样出现了张雪茹级别的高手,靠硬实力把林淼刷下去。 不过这两个问题,朱老师觉得都还有解决的时间。 前者,只要依靠题海战术,让林淼继续保持刷题状态,他做题有了思维惯性,哪怕在赛场上慌了,也依然能保证该拿的分数不丢;至于后者——朱老师认为林淼的悟性本就不逊于张雪茹,甚至还可能更强一些,接下来距离比赛还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所以朱老师觉得,林淼的水平或许还能再往上走一走。这才是她期待林淼拿下一等奖的最关键原因。 孩子们进入考试状态后,教室里一下就完全安静下来。 张雪茹和朱佩慈的妈妈似乎都是机关里挺厉害的人物,别的家长对她们客客气气,朱老师也不好意思让她们离开。 林淼做题的速度很快,但做到一半,就感觉背后有人。 转过头来一看,发现居然不还是一个人,而是一次来了俩。 两个女孩子的妈妈都对林淼笑了笑。 林淼见是这两位,果断卖个萌,然后转回去继续做题。 20多分钟后,林淼大概提前半小时交了卷子—— 这回是按全市比赛的规定时间来的,20道题目,120分钟。 理论上,只有全对或者只错一道的选手,才能拿到一等奖,比如张雪茹在省里比赛的时候虽然错了三题,但去年全市比赛时,她却是全对,而且只耗时96分钟。 而这个考试计时的意义在于,由于东瓯市的小学奥数水平历来比较高,所以在往届的比赛里,全对的选手超过5人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因此引入这个计时标准,就是为了能选拔出真正的得分如同探囊取物的超级高手。 当然了,自从有了这个标准之后,到底是求快还是求稳,也成了各支队伍教练的难题。在之前的几届比赛中,也不乏那些为了追求速度而阴沟翻船的种子选手。 朱老师拿到林淼的考卷,很快就把题目全都改了出来。 错了3题,一道应用题,一道计数题,还有一道居然是林淼的拿手强项数论。 “这题不应该哦。”朱老师沉着脸对林淼道。 林淼装成小白兔一样点点头,相当虚心接受。 这时张雪茹也站了起来,把考卷交给了朱老师。 朱老师一路改下来,全对。 “哈哈,小淼淼,还是姐姐厉害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快交卷!”张雪茹就喜欢对林淼动手动脚,一边说着就伸手去揉林淼的头。 “小声点,别的同学还没做完呢!”张雪茹的妈妈轻声呵斥道。 张雪茹吐了下舌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安静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朱佩慈的妈妈满脸羡慕地小声对张雪茹的妈妈道:“芳华,你家雪茹太厉害了吧?” “你是没看到她以前吃过的苦。”张雪茹的妈妈拉着朱佩慈的妈妈走到教室外面,一只手居然还牵着林淼,把林淼也带了出去,一边轻声细语地说道,“我家雪茹小时候也不行,没淼淼厉害,雪茹在淼淼这个年纪,这样的题目一题都不可能做出来。” “哼!”张雪茹傲娇望天。 朱佩慈的妈妈转头朝教室里看了眼自己的女儿,见朱佩慈正愁眉苦脸,不由苦笑道:“我家佩慈别说小时候,她现在也照样做不出来。她这回呀,就是来陪考的……” 张雪茹的妈妈笑了笑,道:“你家佩慈也很优秀啊,南城小学的大队委,我家雪茹才两条杠呢。” “唉,这有什么好说的啊。”朱佩慈的妈妈显得很理所当然道,“雪茹是广场小学的嘛,领导的子女那么多,竞争那么激烈。她要是也来南城小学,也能拿个三道杠啊。再说了,三道杠哪有全省比赛二等奖值钱,要我说,我还宁可佩慈拿个省里的二等奖,这个才是硬指标啊。” 林淼听得无聊,想把手从张雪茹妈妈的手里抽出来,先去放个水。 张雪茹的妈妈感受到林淼的动作,突然换了个话题,低头问林淼道:“淼淼,你知道阿姨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林淼摇了摇头。 张雪茹的妈妈动作轻柔地摸摸他的头,轻声道:“阿姨是在区委宣传部上班的,你知道区委宣传部是干嘛的吗?” 林淼点点头。 张雪茹的妈妈不禁一怔,旋即又笑着问:“你真的知道?” 林淼正色回答:“阿姨,请不要低估一个小学生的爱国情操和拳拳报国之心,我跟我爸练过的。” 两个女孩子的妈妈立马被林淼逗得咯咯直笑,惹得教室里的几个学生都忍不住往外看。 朱老师忍不住了,站起来走到门口,仿佛请示一般地小声说:“我把门关一下啊。” “我们小声点。”两个家长异口同声。 可教室的门,却先关上了。 张雪茹的妈妈继续对林淼道:“淼淼,阿姨最近听说了一件好奇怪的事情,你可以跟阿姨说实话吗?” 林淼道:“看情况咯。”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可爱!”张雪茹的妈妈摸了下林淼的脸。 这下林淼总算知道,张雪茹那动手动脚的毛病是跟谁学的了。 “阿姨问你啊,你爸爸那本书,真的是他自己写的吗?好多人都在说,那本书其实是你写的。”张雪茹的妈妈,表情有点认真起来。 林淼淡淡地反问道:“阿姨,你自己更倾向于哪个说法呢?” “嗯……”张雪茹的妈妈想了想,慢慢道,“来之前我觉得这个传闻应该是胡说八道,不过现在和你说了几句话,阿姨也有点迷糊了啊……” “所以咯,我能说什么呢?这种事情,我还能挨家挨户一个一个解释过去吗?”林淼双手一摊,表情相当成人化地说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本来就是没办法的。” “那这么说……”张雪茹的妈妈眼睛一亮。 林淼却马上不承认也不否认地接道:“没什么这么说、那么说的,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反正我什么都不想说。” “哦,阿姨懂了……淼淼,你真的好厉害,好棒,好优秀。阿姨很羡慕你爸爸有你这么好的孩子。”张雪茹的妈妈叹道。 林淼心里呵呵,暗说这话千万别让我爸听见。 不然老林心里肯定会想——来啊!羡慕就一起生一个啊! 朱佩慈的妈妈也是听得心头直颤,不住摇头道:“这种事真是不能乱说,不然哪天真被科学家带走了做人体研究也说不定……” 林淼眉毛一挑,无语道:“阿姨,你国外电影看多了……” 朱佩慈的妈妈捂着嘴,咯咯笑得停不下来,笑点真心低。 …… 谁也不知道,林国荣的文集其实他儿子代笔的这个小道消息,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是这消息确实传得飞快,一周不到的时间,就在瓯城区的体制内传得沸沸扬扬。不光是街道乡镇,甚至连区委区政府以及下属的区直机关,也都渐渐开始有人讨论起这件事来。 秦晚秋星期六早上下了班,从派出所里出来,就直奔少艺校去接自己的女儿。 自从丈夫去世后,她就把女儿晚上的钢琴课给停了,起初是因为要守夜,后来是觉得晚上接送不太方便;但是周末早上的舞蹈课却没有停。 女儿要富养,尤其是精神和气质层面的富养。 这句话是死去的老公经常挂在嘴上的,秦晚秋一直记在心里。 还来不及回家换下警服的秦晚秋,在路过一家书店时停下了脚步。 她走进店里,看门的中年店老板一瞧秦晚秋这气质、这长相以及最重要的这份打扮,立马肃然起敬,跑出来问这位年轻警花道:“警察同志,想买什么书?” 秦晚秋努力回忆了一下,轻声问道:“有没有《小院杂谈》?听说是瓯城区本地的一个作家写的。” “有,有,有!”店老板忙不迭地笑道,“这书卖得老好了!我这星期进了300本,才卖了几天,就剩几十本了。我去给你拿!” 秦晚秋点了点头。 站在店门口,在诸多路过男性的目光注视下,秦晚秋等了大概两三分钟,店老板就拿着两本书跑了过来,态度很殷勤地说道:“警察同志,我刚才还说错了,就剩两本了,我都给你好了,只收你一本的钱!” “不用,给我一本就行了。”秦晚秋不想占这点便宜,表情有点冷漠。 店老板也不敢再多嘴,收了秦晚秋8块5的零钱,目送她渐渐走远。 等秦晚秋过了马路,他才砸吧嘴道:“啧啧啧,这屁股,这腰,哎哟……他老公肯定肾不好……” 秦晚秋当然听不到店老板这龌龊的话。 她一路不急不缓地走到少艺校,学校门口,早就有个清秀可人的小家伙在等着。 身后还站着她的老师。 “妈妈!”洛漓大喊了一声,扑进秦晚秋的怀里。 秦晚秋抱起女儿,跟老师道了声谢:“梁老师,又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没事,等家长来接孩子也是我的工作嘛!”老师笑着回道。 秦晚秋点点头,抱着洛漓转身就走。 走出小巷子,她才拦下一辆三轮车。 坐上车后,秦晚秋把刚买的书递给洛漓,摸着她的头,柔声道:“漓漓,你说上次在江心屿碰到的那个很聪明、很聪明的小朋友,是不是叫林淼啊?” “嗯!”洛漓一脸天真可爱地应道,“他也在少年宫学过钢琴呢,也是钟老师教的!” 秦晚秋揽住女儿的肩膀,笑着在她头上亲了一口。 虽然不知道女儿口中所说的林淼,和今天单位里头同事们所议论的那个“林国荣的儿子”是不是同一个人——但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那这事情就比较有趣了。 让女儿读一读这个路边偶遇的小神童写的书,似乎也挺好; 如果她现在还看不懂,当然也不强求。 反正书放在书架上,也不会自己长腿跑了,等女儿以后再长大些,随她看不看都行…… 第七十七章 搬家 “神童儿子给作家老子代笔”的传闻在瓯城区的体制内传得沸沸扬扬,而林国荣原本就属于名声比较响的那类人,眼下出了书,又入了区作协,这种小道消息落在个别区领导的耳朵里,自然又免不了让人家重视一番。于是他们之间的日常交往套路,一下子就从平日里的林国荣死皮赖脸请领导们吃饭,变成了领导们轮番挨个地主动拉林国荣去他们家里做客。 老林同志面对组织的热情关怀,自然统统来者不拒,一星期内就跟三个区府办的副主任和两个区委办的副主任以及某个区委宣传部的副部长混成了酒肉朋友,社交能力之强悍,彻底刷新了林淼此前对他的印象。但反过来想,说到底还是因为林国荣最近“出了名”,而且手里确实又有不少闲钱,不然按这个吃法,光是上门要送伴手礼的成本,就够林淼全家喝一壶的。 对此林淼唯有感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和比自己高一层次的人保持好关系,关键要素果然还是钱和名气,古人诚特么不我欺。 林国荣出书这件事,骨子里真正给予重视和感兴趣的,还是只有瓯城区的“权贵阶层”。毕竟林淼他们家日常接触的其他人大多只是看个热闹,大家都是寻常老百姓,有个熟人出了名,对他们而言顶多也就只是多个谈资;不像那些有钱有权的人,见到林国荣出了本书,就会跟风似的产生某种想法——要不自己也来玩一玩?又或者就是——作家的腿一定要抱紧,虽然看起来并没什么卵用,但能和作家交朋友,好歹也能显得自己更有文化品味不是?所以老子要的不是作家朋友,也不是林国荣这个朋友,老子要的是逼格啊! 阶层和基层之间的差异,始于想法,区别于行动。反正无论如何,掌握资源的人,确实几乎是在所有事情的所有层面上,从最初始的那一刻,就和普通民众拉开了几乎不可归拢的距离,并最终形成即便花上百年时间也无力填满的鸿沟。 鉴于“代笔”这个小道消息,在瓯城区内的主力传播人群存在特殊性,林淼在学校里受到骚扰的在几天后就渐渐淡了下来。虽然还是时不时有人提起,但人们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总归还是非常强的,等到第一阵集体议论的大热潮过去,大多也就见惯不怪。 林国荣出书后的十来天里,林淼他们家迎来送往了许多林淼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各路亲戚。 林淼不觉得烦当然也没觉得有多高兴。 跟红顶白都是人之常情,完全不值得为此产生什么情绪波动。 林淼每天照常生活,白天狂刷小学奥数题,晚上就去少年宫用自己的手残大法折磨钟初惠那颗即将破碎的心。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11月月底。 老林家真正的大事情,终于来了。 11月27日,星期天。清晨8点出头,一辆小货车便缓缓驶入狭窄的天机巷,停在了林淼 家院子外面。在许许多多的老邻居们满是羡慕的眼神中,林国荣很习以为常地对着搬家工人们呼呼呵呵,使唤着他们把各种家什轻手轻脚地搬上了车。但其实要搬的东西并不多,无非就是电冰箱、洗衣机寥寥几件家电,还有装有一家三口各季度衣物的箱子。像床和柜子这些新家里已有的笨重家具,自然全都留下,留给以后的租客使用。 江萍领着林淼,状态异常活跃地混在围观的人群中,跟所有邻居们狂笑道别。 只是这个时候,老太太却没有出现。 老太太昨天就搬回乡下去了,硬是让林国荣放弃了跟某个区领导的饭局,帮她拎了一大堆行礼。出门前她还当着江萍的面跟林国荣说,以后就只负责回来收租——招租的消息,老太太已经放了出去。这间老房子,就像林淼印象中的那样,最终还是被一块厚厚的木板隔成了两半。而不同于记忆中的地方在于,这次连楼上也要被租掉。 林国荣没意见,不管楼上还是楼下,收来的房租全归老太太,就当是做儿子的给妈的一点孝心,也不枉老太太来来回回搬家折腾。 “走了!走了!大家别送了,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小货车装完东西,林国荣和工人们一起上了车。江萍和林淼晕车,而且小货车的驾驶座也没位置了,就干脆步行去西城街。邻居们一路把母子二人送到连江路的路口,江萍笑着大声说道。 “别回来了,还回个屁啊,破破烂烂的地方,又不是什么景点。” “还是你家阿荣有本事啊,说搬走就搬走了,我们是没办法,只能在这里熬,等着拆房子。” “就是,这破房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拆……” 邻居们各种叨叨着,最后还是送走了林淼全家。天机巷里少了这么一户老住户,各家各户短暂地感叹了一下,这事过去也就算过去了。 …… “滴——哐!” 20多分钟后,站在新家的楼下,江萍一脸兴奋地打开了楼下大门的电子锁。 她兴冲冲地抱着林淼,一口气从1楼跑到5楼,走进501室,屋里头已经摆好了家具,工人们刚走,林国荣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副没见过世面“天下我有”的得瑟样。 江萍哈哈一声大笑,在这间房子里四处转悠起来。 虽然不是买的,但全新的生活环境,还是让她高兴得不能自己。 林淼看着新家,心里也挺感慨。 小时候盼了那么多年,一直盼到拆迁才总算搬走,现在好了,生活总算有盼头了。有了房租的压力,老林应该就不会像以前那样毫无节制地乱花钱了吧? ——嗯……貌似也不一定…… “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林淼嘀咕着,走到卫生间外。 拉开门,打开灯。 卫生间里明亮而整洁,和后世别无二致的洗面台,干湿不分离的淋浴系统,还有最关键的,那个样式古老,却足够干净的冲水马桶。 林淼看着眼前的卫生间,静默两秒,然后就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我的家有个马桶,马桶里有个窟窿,窟窿的上面,总有个笑容,笑人间无奈好多……” “你这唱的是什么歌啊?”江萍揉了揉林淼的头,笑得停不下来。 林淼也把自己逗得呵呵一笑,随口回道:“瞎唱的。” , 第七十八章 岁月经不起太长的等待 夕阳西下,晚钟声响,已经入冬的东瓯市傍晚,日色温柔,微光和煦。 林淼背着书包从学校出来时,身后跟着许风帆。 搬了家之后,林淼和许风帆放学回家就是同路了。 所以许风帆最近的新乐趣就是,下午放学后先到3楼林淼他们教室门口喊一嗓子,然后和林淼一起回家。 这几天《圣斗士星矢》已经热播到黄金十二宫的收尾阶段,所以在这段耗时不到10分钟的放学路上,许风帆已经和林淼鬼扯了十几遍到底是处女座沙加厉害还是双子座教皇厉害。 这让又光明正大地重温了一遍“庐山升龙霸,叉叉雅典娜”的林淼不禁深深感慨,小rb在80年代拍的动画片真是牛掰,各种经典层出不穷。 哪像二十年后的网络时代,一代不如一代的动漫行业就只剩下些低端卖肉的招数,而且你有本事就不要擦边啊,有本事就直接画成**回报社会啊! 还有那些畅销作的作家也是个顶个的不要脸,仿佛好不容易逮住一部卖得不错的作品,不没完没了地往死里画、打死都不大结局就是对不住人生。 敢问柯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小学毕业?他要是一直都毕业不了,霓虹国岂不是要日均刑事致死几十人?青山刚昌你这样下去早晚要被判影响霓虹国家安全罪的,自己心里难道真的一点儿13数都没有吗? 林淼再一次听着许风帆口沫横飞地崇拜沙加的时候,思维又不由自主地发散。 没办法,拥有两次童年的人就是天生高瞻远瞩,一不小心就容易想到五年十年之后去……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走到明月小区的某个路口时,便互相挥手道别。 明月小区,其实更确切讲应该是明月社区,因为在规划建设上和十几二十年后的社区已经基本没有区别。不过眼下,小区的管理单位还叫作“西城街道明月小区居民委员会”,很是具有时代感。小区下属三个组团,分别为月牙组团、月圆组团和月湖组团。许风帆家住在最中间最远离马路的月圆组团,林淼的新家则在月湖组团,和许风帆家相隔大概两百多米。 林淼家的具体地址是月湖组团8幢501室。 8号楼跟小区里的绝大多数商品楼一样,都是6层高,只是顶楼的两间屋子一直没人接手,还有林淼家对面的502,也是长期没人居住。 因此一到了晚上,这边通常都非常安静,很适合林淼夜来发骚写文章。 不过情况也有例外。 就像今天,林淼还在4楼楼梯口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从楼上传来的说笑声。 走上楼一看,果然老林又带客人回家了。 家里的客厅中间已经支起了只有过年人多时才会拿出来用的折叠大餐桌,桌上摆满了各种鸡鸭鱼肉,不包括林国荣和江萍,桌边还围坐着四男一女,那个女的,赫然就是胡剑慧。 “咱们林科长家的神童回家咯!”胡剑慧仿佛是特地强调了一下林国荣的职务。 林淼拖鞋进门,一看老林那满面冒红光的得瑟样,再一看江萍一脸的低眉顺眼,一下就明白过来,大抵是出了好事情了。 “孩子,来来来,到叔叔这边坐。”喊话的中年老男人秃得厉害,中间没了大半,只剩下左右两拨,发型坦荡得让人钦佩。 林淼认识他,董希伯,西城街道的办事处主任。 呵呵,老林能把老董请到家里来,这回不是升官我吃翔啊! 林淼在心里暗暗地立了一个无人知晓的旗,然后卖着萌走到这些正科、副科身边,乖巧地喊道:“叔叔们好,剑慧姨姨好。” “真懂事。”董希伯油腻腻的手往林淼脸上摸去。 林淼急忙一个转身,扔下书包就跑,“我先上个厕所!” 这动作幅度有点大,董希伯苦笑着把手缩了回去,然后看着满桌人,用抱怨的口气道:“这小子,摸都不让我摸一下啊?” 胡剑慧道:“又不是女孩子,你摸他干嘛?” 另一个林国荣的同事,西城街道城建办的科长夏孙筑大声笑道:“女孩子更不让你摸!” 一整桌人哈哈大笑。 林淼仗着小孩子无敌的腰子,没有尿意也照样轻松尿出一条笔直的水柱,片刻后,卫生间里冲水声音一响,林淼洗了手出来,直接就坐到了胡剑慧和江萍中间,不给咸湿老男人半点玷污他完美皮肤的机会。 坐下来后,胡剑慧问林淼道:“淼淼,知道叔叔和阿姨今天为什么来你家吃饭吗?” 林淼和董希伯的发型一样坦荡,点点头,很直白回答道:“估计是因为升职加薪了。” “哇!”此言一出,胡剑慧立马发出惊叹。 其他四个男的也不禁互相交换惊讶的眼神,董希伯忍不住向林国荣啧啧赞叹:“老林,你这个儿子,真是聪明得都有点过头了……” 林国荣十分嚣张道:“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董希伯他们似乎是平日里听多林国荣类似的话,已经习惯了。大家脸上都没有露出反感的表情,反倒哈哈大笑,每个人都吐槽林国荣不要脸。显然,这几位应该就是单位里仅有的能跟林国荣和平相处的领导和中层,不然的话,今天来的绝对不止5个人…… 林淼上桌回答完第一个问题后就没有再说话,他抓紧时间认真地吃着自己的晚饭,一边默默听这些人吹着牛逼。听了大半天,才终于听到关键字眼。 感情老林不仅升任了西城街道的党政办主任,还成为了区直管干部,这也就意味着,老林已经进入了区里的观察名单,算是上了升官的快车道了。接下来只要西城街道有缺,老林很有可能就会被提干。至于原本的党政办那主任戴建武,这位老兄——很不幸,因工作压力太大,身体机能严重衰退,组织已经批准他病退了…… 林淼吃完饭,就被江萍带去了少年宫。 而屋外的这顿饭,则一直吃到晚上将近8点才散场。 等这些人离开后,回到家的江萍收拾起满桌的杯盘狼藉,脸上都是笑盈盈的。 不像以往,每当林国荣招待完客人,她总是拉着脸,边收拾边骂林国荣浪费钱;有的时候,甚至干脆就不收拾,扔给林国荣自己解决。 江萍能有这样的转变,原因有三个。 一是现在家里的闲钱多了,偶尔这么吃一顿也没什么关系。二来江萍在外出上班之后,也渐渐开始明白社交的意义,对以往看不惯的林国荣的某些做法,有了新的理解。三来,则是新的厨房用起来很方便,用流理台洗碗,要比在天机巷的时候先拿水瓢在水缸里打水,然后再怎么怎么着,轻松了不止一点半点。 江萍洗了碗,顺便给已经摸着黑灯瞎火一路自己走回家的林淼洗了个苹果。 她把林淼从房间里叫出来,神情欢乐得不得了。 林淼接过那个比他的拳头都大的苹果,勇敢地啃上一口,心说这搬家的效果,当真是好得立竿见影——抛开冲水马桶这个对他们全家的人生格局起到显著提升作用的重要道具不谈,也不说这里离街道近,早上起床的时间可以至少晚20分钟,不谈这里离少年宫也近,晚上他甚至可以自己走回家,单是说自打家里有了卫生间和热水淋浴,林国荣冬天的洗澡频率,直线式从10天一次提升到3天一次,这就有效地减少了他和江萍的吵架次数,大大维护了家庭的和谐气氛。所以林淼觉得,他们全家都欠丁少仪、鲁建波和胡剑慧一声谢谢。 因为要不是这么快就搭上《东瓯日报》的线,《小院杂谈》也不可能卖得这么好。 而要不是《小院杂谈》卖得好,林国荣和江萍也绝对不可能有底气搬出来。 说到《小院杂谈》的销量,最近确实火爆得大大出乎林淼的意料。 林淼原本以为,全国范围内前前后后一共能卖出10万册就算谢天谢地了。可是现在,在短短半个月时间里,仅瓯城区一地,就卖出了超过一万册——托那个“代笔”小道消息的福,买的人基本都是机关单位的人,还有一部分人则是被这些公家人的购书热情带动,赶了一回时髦。而在这种从众效应的驱使下,东瓯市下属的其他县市区,甚至于周边的其他城市,也都貌似出现了一点“无脑粉林国荣版半碗鸡汤”的苗头。 反正无论如何,老林都算是在东瓯市火透了。 接下来,听说东瓯市电视台还要采访他一次。 林淼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其实是想让老林拒绝的,他怕老林在接受采访的中途会忘乎所以,然后duang的一下露出马脚;不过再转念一想,这年头的电视节目全都是录播的,东瓯电视台应该不会让有损林国荣“智慧形象”的画面出现在节目里,于是一下子就淡定了——只要不上电视,不登报纸,林国荣私底下再怎么人设崩塌,那其实都是无所谓的。 林淼坐在沙发上,不畏艰难地吃完那个大苹果,吃得肚子有点发撑。 江萍见林淼居然乖乖地把那么大的苹果都给吃完了,不禁心生慈爱,在第二集电视剧的主题曲时间,她转过头来,用观察家养小动物的眼神看了看林淼手里的果核,破天荒地关心了一句:“你那个数学比赛,什么时候比啊?” “12月20号,下下个星期。”林淼打了个饱嗝,跑出满嘴的苹果余味,一边跟着电视哼哼,“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岁月经不起太长的等待……” 第七十九章 僦居发微 晨曦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温暖的屋内,林淼自然醒来,转头看了眼摆在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发现才不过是7点,突然就有了今天抽空赖个床的打算。 今年是星期六,照理说林淼应该去少年宫上理论上的倒数最后一节奥数课。 但朱老师作为全市首屈一指的小学奥数教练,这回被市教育局请去当了出题老师——不过当然只能是出题小组的成员之一。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从今天开始到下周五考试结束,朱老师在这段时间里,都将处于与外界切断联系的状态。因此林淼的小学奥数课,也就提前一周结束了。 对于这样的突然安排,林淼本人保持了一贯的淡定态度。 不过朱老师就感到比较惋惜。 上个星期六,也就是实际上的最后一节奥数课。林淼在随堂的2小时考试里,第一次和张雪茹拼成了平分。那一次的考试难度相当于省级竞赛,两个人都只错了两题,但林淼却凭借做题的效率优势,最终逆袭张雪茹,拿到了进入区集训队以来的头一回第一。 朱老师当时就想,如果能让林淼再多一两次这样的实战训练,等到了正式的全市比赛,拿到一等奖的可能性将非常非常大。而现在,还要看临场发挥和运气。 朱老师只能期待林淼和张雪茹别点子太背,考试时碰上超级强力的县级选手。 毕竟东瓯人都知道瓯南出数学妖孽,早年间甚至出过世界级的数学家,所以考试时突然蹦出个能秒杀林淼这种水平的孩子,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而且哪怕不是秒杀——就算是同等级的,如果数量超过3个,林淼也比较危险。 因为朱老师也不能保证林淼时刻都保持着良好的应试状态。而在东瓯市的全市竞赛里,选手只要出现稍微一丁点失误,最后的等级评定可能就下来了。 “叮咚!叮咚!叮咚!”门铃被人以作死的频率按响。 林淼把头蒙在被子里装死了半分钟,楼下那个按门铃的好汉却始终没打算放过他。 他只能很无奈地爬起来,嘴里念叨如果是老妈忘了带钥匙,一定要狂喷她。 可是拿起门边的话筒,那头传来的却是许风帆嚣张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我在楼下碰到你妈了,她说你还没起床!” “靠,你个贱人。”林淼睡意全无。 却听许风帆说道:“下来啊,你今天不上奥数课,那就去学校啊。” 林淼淡淡道:“大哥,你要搞清楚状况啊。我星期六不去学校,是因为我有得选,你星期六去学校,是因为你没得选。我们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待遇。” 许风帆沉默了一阵,道:“靠,你才是贱人好吧……” “不不不,我只是口中有贱,你是心中有贱,咱们贱得不一样,心中有贱的人才是人贱合一,人贱合一的才是贱人。我这顶多就是嘴贱。”林淼这一通话都把许风帆给绕懵逼了。 然后不等许风帆把这话的意思完全弄明白,林淼就直接挂了通话器。 许风帆站在台阶上傻了半天,继而表情严肃地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在林淼面前丢掉的脸,一定要去学校里找回来……” 心态反社会得一塌糊涂。 林淼打着哈欠,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 彻底清醒过来后,先习惯性放空10分钟,然后才磨磨唧唧地穿上鞋,下楼去街对面的街道吃早饭去了。 一去一回,吃个早饭,林淼占完公家便宜回到家,时间也才不到8点半。 日头倒是升得很高了,西城街外也时不时零星地响起一下装逼的车喇叭声。 正在考虑逃课的早上到底该干什么的林淼,不禁在心里吐槽这些早年致富的土豪真的是土。大家都知道你有钱了好不好,为什么还非要炫一下才开心?我家在天机巷这么强势,但是我妈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摇自行车的铃铛了吗?为什么你们做人就不能学着低调一点?还有,那么宽的一条马路,大清早的连公交车都没多少,到底谁特么还能跟你个开私家车的抢道啊?非要弄点动静出来招人眼球有意义吗?表演欲这么强,介绍你去霓虹国当小短剧男主角? 嗯……似乎朕也没有介绍人过去的门路…… 林淼趴在窗口往下看,静静地看着某辆车牌号很嚣张桑塔纳从沿街的n多早点摊前驶过,一直看到那车的拐了弯,他才收回视线,以及那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天然憎恨。 “唉,不是我贱,也不是你贱,而是众生皆贱……”林淼表情怅然地探回身子,关窗户,仿佛顿悟似的佛系吐槽道,“前几天才刚坐上冲水马桶,今天就眼红别人坐私家车,欲望无边无际,贪念要不得,要不得啊……” 神神叨叨了半天,林淼终于把脑子里的想法给接上了。 他拿出朱老师布置的奥数题,先老老实实地刷了一遍,等做完一套卷子,时间又到中午午饭。 不过这回没免费午餐了。 林国荣和江萍下午不上班,单位食堂也不开伙,林淼家只能愉快地选择了下馆子。中午在西城街最好的小餐馆吃了顿,林淼满嘴油地回到家,休息到1点钟左右,门铃就又响起。 林淼还当是许风帆来找他玩了,嘴上很嫌弃,可心里却很高兴地去开了门。 可见只要一个男人还没结婚,心态上讲,三十岁和十三岁其实是没多大区别的…… 不过林淼这回猜错了,来的人不是许风帆,而是林国华。 林国荣成了区直管干部后,家里这些天来了很多很多林淼上辈子花了三十年时间也没能认全的亲戚。林国华来得最勤快,几乎是每天晚上只要一有空就会过来找林国荣切磋棋艺。 当然这也不能说林淼的这个小叔就是真的这么势利,这其中还有一个客观原因应该是,林淼家搬来西城街之后,和林国华家的直线距离一下子就缩短了大半,林国华晚饭后过来串个门,确实也挺方便的。 林淼开了楼下的门,顺便也把楼上的门开了。 等了没一会儿,林国华就带着林淼的堂弟林冰走了上来。 林淼一直觉得林冰这个名字取得稀烂,不仅因为听着娘炮,更由于这个名字一不小心就会用拼音输入法打成某种必须贴小广告才能吸引顾客的常见疾病。好在林冰倒是从小懂事听话,长大后不但没有相关疾病时,而且真的长成了一个娘炮,跟他的名字真的很相配。 “淼淼哥!”林冰进门就喊,笑得阳光灿烂。 “别吵哥,哥要学习了。”林淼直接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并残忍地把房门反锁掉。 留下才不过3岁大的林冰一脸懵逼,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但林淼并不怕林冰记恨,因为他长大之后,是不可能记得住5岁前发生过的事情的…… 林国华似乎完全不以为意,依然呵呵呵地傻笑着,那么低眉顺眼,那么温良恭俭,就像当年吞掉林淼家所有的拆迁补助款时一样,每天都笑眯眯的,显得那么人畜无害。 林国荣很快就走出来,洗了把脸,就开始了和林国华的棋局。 外头兄弟俩相处和睦,里头林淼则开始奋笔疾书。 《小院杂谈》写完了,第一次分成已经到手,一个月时间,全国累计销售12万册,远远超出林淼的预期。曲江省作协甚至都向林国荣发出邀请,但这回老林脑子清醒了一次,自知入会必死无疑,选择了婉拒。而林淼他们家真正得到的,却是24万的现金。 林国荣因此最近心情极好,加上升了官的原因,情绪极度亢奋,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洗澡,让林淼很担心自己会不会莫名其妙再多个弟弟或者妹妹出来——不过想来还是不会的,毕竟计划生育的利剑悬在头上,在开枝散叶和升官发财之间,老林选择后者的可能性应该要大得多。 林淼没打算让老林的处女作成为绝笔,反正都已经用他的名字出了一本了,趁现在市场热度高,他干脆就想趁热打铁,再来一本。 新开的书,书名比较文雅,没文化的人估计看都看不懂,叫作《僦居发微》。 僦居是租房子住的意思,发微是阐发观点的意思,所以连起来,就是“老子租房了,老子有想法了,老子决定哔哔两句”的意思。 这回林淼换了个轻松点的风格,属于吐槽系的,用十足的调侃,写街面上的各种现象。 例如就包括,今天早上对新兴资产阶级的土鳖装逼行为的不屑和唾弃。 这种吐槽文,林淼写起来就跟草原上放马一样潇洒奔腾,只要找到一个点,槽点几乎不用想就能水到渠成——就跟骂街差不多,纯属本能操作。 林淼在房间里自嗨了两个多小时,洋洋洒洒把早上那个鸣笛装逼的司机骂得差点祖坟都要原地爆炸,然后收拾起纸笔走出来,就见到林国荣眉头紧皱,而林国华依然笑脸盈盈。 林淼走上前看了眼棋局,林国荣占优,但优势不大。 不过看得出来,林国荣很想赢,而林国华——显然在放水。 林国荣这辈子,一共有三件得意的事情,居首的当然不用说,自然是一笔好字,而第二名就是下象棋,第三则是画画。 林国荣下象棋的水平最巅峰期,算得上是业余选手中的顶尖高手。但那是在他事业垮掉之后,天天闲着没事就到家附近的老人公寓找人下10块钱一盘苦练出来的,而现在,林国荣纯粹是在靠天分下棋,和十年后那种专业训练出来的能力还差了一大截。 但后来林淼才知道,看似软乎乎的林国华,下棋才是真的厉害,一般来说,只要林国华想赢,老林应该就赢不了,而老林如果憋着劲想赢,只要林国华不放水,通常结果就会是和棋。 “爸,把车拉过来,走这边。”林淼的棋力是后来为了伺候领导练出来的,不算太好,但和此时的林国荣已经不相上下。这会儿旁观者清,林淼看了一会儿,就找到了一步好棋。 林国荣素来讨厌自己下棋时在边上瞎几把乱戳的,不过今天是心头肉的亲儿子来戳,性质当然就不同了,这不叫瞎几把乱戳,这叫仙人指路。 “嗯……有道理,你什么时候下棋也这么好了?”林国荣不由笑着夸了句,并且毫不犹豫地听从了林淼的话。 林国华看了眼,摇摇头,直接认输道:“救不活了,输了。” 说完,转过头来笑哈哈地问林淼道:“阿淼,要不明年街道象棋比赛你也来报名好了,你这棋下得比小叔都厉害了。” 林淼哈哈一笑,来了句狠的:“我不去,我跟你又不一样,我很忙的,平时哪有你这么多闲工夫。” 林国华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尴尬得僵住了。进入体制工作三年还没从办事员升到科员,每天只能在单位里混吃等死的林国华同志,此刻精神上受到了成吨的伤害。 乖侄儿,叔叔我这颗心呐,被你扎得拔凉拔凉的啊…… 你嘴里是含着寒冰玄铁小匕首咋滴啊…… 吹个大气球9说 说两句额外的。一,祝大家元宵快乐。二,公司里有一东北哥们儿,3天就带飞了我的普通话口音…… 第八十章 奥数比赛周(上) 东瓯市的天气越来越冷了。 比林国华那颗挨了林淼的寒冰玄铁小匕首十八刀的心还冷。 12月20 日来得飞快。 大清早7点,林淼被江萍包裹得跟公仔似的——啊呸!狗屁的公仔!——应该是裹得跟可爱的大熊猫似的,里里外外穿了6件衣服出了门。 今天时间显得有点紧,从家里出来后,林淼没有再去西城街道的食堂吃早饭,而是直接去了少年宫,然后在小卖部买了个肉蛋粽子和一瓶牛奶。 林淼拿着早饭走进少年宫的教室时,屋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教室里的气氛有点紧张,一群学生们见到林淼进来,也没人冲他打招呼,只有朱佩慈和林淼对视了一眼,点了下头。 林淼今天也是胃口一般,早饭吃得很慢,吃到一半时,接送大家去市体育中心的大巴车就到了。林淼怕自己中途会吐,手里头剩下的早饭也再不硬撑着往肚子里咽,只是三两口把牛奶喝完,粽子就扔进了垃圾桶里。 朱老师今天没来,叶老师和张老师招呼大家先行下楼上车。 林淼边走边从书包里面拿出专治晕车的零食,先往嘴里塞一颗话梅。 不过等一接近大巴,闻到那汽油味,这话梅对胃的压制作用立马就衰减了一半。 硬着头皮走上车,车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几个区教育局的领导,还有一个欢脱的小姑娘。 林淼以为迟到了的张雪茹,原来是早就上了车,她坐在最后一排,看到林淼上来,就高兴地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小淼淼,姐姐在这里!” 林淼一张冷漠脸,没理会她,走到中间一排窗户可以打开的空座旁,直接就坐了下去。 张雪茹这下不干了,跑到林淼身边坐下,猛摇林淼的肩膀,尖叫道:“小淼淼,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林淼脸色一变,赶紧拉开窗户,探出头去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转身对张雪茹道:“别动我,我会吐。” 张雪茹吓得赶紧松开,露出一脸嫌弃道:“咦~你待会儿吐了可别告诉我啊,我会恶心的……” 林淼继续严肃脸,不点头,也不吭声。 这具年幼的躯体,上了车就特么彻底废了。 林淼如年似月地等了大概十几分钟,最后一个人上车后,清点完学生人数,确实实到17人后,终于缓缓开动。 接下来,林淼苦苦煎熬了大概半个小时,熬得脸色都紫了,终于以几乎半条命的代价,熬到了市体育中心门口。 结果刚一下车,就直接吐了一地。 懵了一早上的学霸们,这下全都清醒了,16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全都尖叫着各种逃散,仿佛林淼的呕吐物具有比致孕还可怕的效果。 区教育局的一个女副局长,一脸慈爱地给林淼擦了擦嘴,又递上一瓶矿泉水让林淼漱口。 林淼依稀仿佛好像见过这个领导,隐隐有印象或许曾经有可能和她见过面,但现在真的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只能以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有气无力地说一句:“谢谢阿姨。” 领导笑着摸了摸林淼的头,对他说道:“阿姨跟你们苗校长认识,苗校长说就把你交给阿姨照顾了,晚上阿姨和你睡一间。” 林淼闻言,不禁多打量了这个领导几眼,三十来岁,气质优雅,长得还行。 行吧,一起睡就一起睡吧,反正寡人也不是没被别人女人揩过油…… 女领导牵着林淼的手,她就是今天这支队伍的总负责人。 一行人进了体育中心,里头的总考场已经布置完毕,但位置还全都空着,林淼他们,看样子是第一个到的。 到了登记台前,女领导先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淼偷看了一眼,看到她全名叫郑爱芬,一下子恍然大悟。 原来是日后跟胡剑慧差不多牛逼的人物,省民政厅的副厅长——林淼在区里当文秘时,所跟随的副区长就是负责民政这条线的,一年到头,总有一两次要往省厅跑的机会。 林淼当时还奇怪自己的领导怎么会跟郑爱芬这个副厅长关系如此好,今天一瞧,感情普通话标准得跟京城土著一般的郑爱芬,竟是个东瓯老乡! 郑爱芬签完了字,又从工作人员手里,拿过了17张做得跟工作牌一样的、能挂在脖子上的硬壳准考证,一一分到学生们手里后,就轻声吩咐大家先坐下。 全市考试的总时程是5天。 今天是星期二,是报到登记日,早上10点左右,市教育局的领导会过来有个简短的致辞讲话,最多大概也就20分钟。所以在这之前,东瓯市各支县市区代表队的人,必须全都赶到。 然后明天,也就是12月21日,才是正式考试的初试。 初试将只取前50名,进了前50,就确保了一个三等奖。 12月22日休整一天,并等待结果公布。 12月23日第二轮考试,晚上公布最终比赛结果。 12月24日,举办竞赛闭幕仪式。 整整五天时间,这群学霸都不用去学校上课,要一直住在市教育局安排的酒店里。 哪怕不算带队老师,光是一个学生一间房,这里头要花掉的钱就是一笔巨款。所以要论年底突击花钱的技术,区里和市里真的没法比。 在市教育局这种大手笔面前,瓯城区那种请学生家长吃顿饭的做法,完全就是个屁啊! 至于这里头是不是存在酒店和教育局领导之间的猫腻,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林淼喝着水,吃着话梅,思考着社会和人性的黑暗面,胃里的不适感渐渐消退。 等过了9点,下面各支县市区代表队,陆陆续续开始到场,看着并没有刚刚风尘仆仆赶到的状态,应该是昨天就到了市区。 10点左右,会场里突然响起一阵惊呼。 东瓯电视台跑来一群人,手脚麻利地架上了拍摄的机器,然后没一会儿,市教育局的大领导就来了。主席台上的空座眨眼就就坐满,大领导拿起讲话稿,开始照本宣科地念。 林淼还是上辈子的奴性未脱,下意识地就听得很是认真。 等听到“报名100人,实到107人”这句有悖常理的话后,林淼不禁嘴角一弯。 加塞这种事,居然还能发生在这种场合了。 而且他们瓯城区,明明还减员了3个人啊! 不过想想底下这些县市区的孩子也是不容易,尤其是一些偏远地方,如果不能考出极高的分数,或许在成年之前,都无法走出山区和农村。他们只能依靠想象,去理解城市是什么概念。从村到乡,由乡及县,从县到市,这其中的每一步,都不知包含了这些孩子多少的辛酸苦累。他们能出来看一看外面世界的机会如此稀少。市教育局对一些优秀却不够幸运的孩子,能睁只眼闭只眼地给出一个加塞的名额,也算是这个世界对他们的一丝善意吧。 毕竟再优秀的人,也需要环境的支持才能成长和成熟起来。不然若永远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实际可能也就意味着已经落后于世界,早早地被时代淘汰了。 这种淘汰,远比奥数考试的输赢更为后果严重。 “最后,祝愿各位同学都能取得好成绩,为自己的学校和家乡争光!” “啪啪啪啪啪……” 市教育局领导致辞完毕,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郑爱芬走到林淼跟前,伸手笑道:“走,阿姨带你去和那个叔叔说两句话。” 林淼一怔,转往望向台前。 只见刚才讲话的大佬已经从台上走下来,正笑着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第八十一章 奥数比赛周(中) “宫局。”郑爱芬微笑和朝来人轻声招呼。态度恭敬却不低三下四,比起现在的林国荣不亢,比起曾经的林淼不卑,光是这种做派,就让站在一旁的林淼颇为受教。 名为宫昌吉的东瓯市教育局局长,今年岁数已经不小了,看着至少有五十六七,顶多两三年内就该退到二线,或者更干脆点就直接提前离休。 “诶,你好。”他呵呵笑着应道,然后低下头,目光慈祥地看着林淼,似问非问道:“小朋友,我听你们苗校长说,你是个神童啊?才7岁就上五年级了?” 不料却听林淼先叹了口气,接着语气松松垮垮地来了句:“看来我神得还不够厉害啊,居然还得靠二手消息来传播知名度……” 宫昌吉瞬间就被林淼这清奇的脑回路给逗乐了,他爽朗地哈哈大笑几声,望向郑爱芬道:“这孩子确实机灵!名副其实,确实神童!” 郑爱芬马上低头教林淼道:“淼淼,伯伯夸你了,快点谢谢伯伯。” “谢谢伯伯。”这种事林淼当然不用教,他脆生生地道了声谢,还跟了一句,“祝伯伯以后工作一直顺顺利利,身体也健健康康。” “诶,好好好,伯伯就借你吉言。”宫昌吉听了林淼的吉利话,笑容越发愉快,“你也好好比赛,这回要是比出好成绩,伯伯就让你上一回电视,跟你爸爸一块儿上。” 嗯?老林现在已经这么出名了? 林淼微微一愣,随口道:“我爸爸已经去过一次电视台了。” 宫昌吉很霸气道:“那就再上一次!”说得好像电视台是他家开的…… 宫昌吉和郑爱芬又聊了几句,然后指指手表,就忙忙碌碌地赶下一场去了。 大领导一走,这边的开幕仪式也就算正式结束。 林淼他们队里留下张老师和叶老师,在现场等考场抽签排序的结果,郑爱芬则带着林淼他们一群孩子,先去酒店安顿。 酒店离体育中心很近,走路过去也就百来米。 几分钟后,进了酒店大门,楼下大堂里到处都是穿着各地学校校服的孩子,看样子这家酒店应该是被包得差不多了。郑爱芬拿到酒店的房间钥匙,亲手逐一交给队里的十几个女孩,房间一屋两人,钥匙一人一把,只有林淼没拿到。 “走,大家上楼,淼淼,你跟我走。”郑爱芬笑嘻嘻说着,领着一串小姑娘往楼电梯间走去。 这年头出过远门的孩子不多,住酒店的机会也少。就算是这群“老康”家庭出身的小姐们,面对准四星级大酒店的豪华装修和气派,也都略微显出了一些拘谨;不过电梯倒是都坐过,18个人挤进电梯里,还有几个孩子特意显摆地问会不会超重,光是这份见识,就不知道甩了普通人家的小孩多少年。 电梯在12楼停下,林淼跟在郑爱芬的屁股后面,走到了今晚要下榻的房间。 郑爱芬都没给林淼拿钥匙的机会,利索地开门进了屋。 这是个标准的双人房,采光很好,一眼就能看完全貌。屋里的摆设和二十年后的酒店区别不大,两张床,一套桌椅,仅有的不同是电器和电路——纯平的大彩电不得不摆在电视柜上,占了房间不小的空间;感应门卡控灯这种科技含量较高的设计也还没诞生。卫生间里有个大浴缸,没有干湿分离,和眼下有钱人家里的装修风格差不多,恐怕是同一批设计专业毕业的师兄弟们搞出来的标准化产品。 郑爱芬关了房门,就开始脱衣服,吓了林淼一跳。 边脱还边问道:“淼淼,你换洗的衣服都带了吗?” 林淼这苦逼老处男相当吃不消,看着郑爱芬把秋裤都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丝质绣花底裤,居然控制不住地耳根一烫,整张脸都红了。 “带了。”林淼尴尬地把视线移向别处。 郑爱芬见林淼害羞了,不禁莞尔一笑,道:“你晚上要是洗澡的话,换下来的衣服姨姨可以帮你洗,不过裤头你要自己洗。姨姨现在先洗,你不许偷看哦。” 鬼才要看好吗!寡人什么打码的镜头没看过? 林淼心里怒吼,然后从床上跳下来就往外跑,“我去别的房间玩!” 房门砰的一声响,郑爱芬笑着摇头叹道:“这小家伙,人小鬼大……” 林淼跑出房间,拍拍胸口说已婚中年妇女真可怕,私底下一点矜持都没有。然后左右看了看,找到张雪茹的房门前,把手伸得高高的,按了下门铃。 屋里叮咚两声响,房门打开,却是蒋琴琴。 蒋琴琴一脸奇怪道:“干嘛?” 林淼道:“闲着没事,串门。” 蒋琴琴又问:“你还吐吗?” 林淼道:“你想吃吗?” 蒋琴琴翻了个白眼,砰一下关了房门。 “我靠,脾气真坏,将来肯定要闹家暴。”林淼嘴巴毒得很,又猛敲房门哀嚎道,“琴琴姐,我错了啊,放我进去啊~~~~” “进来,进来,喊个屁啊!”这回张雪茹开了门,一把将林淼菈进了屋,问道,“你好端端的不在自己房间里休息,来我们这里干嘛?” “这件事很复杂,涉及到一个成熟灵魂与不匹配身体之间的矛盾。”林淼随口胡扯。 蒋琴琴道:“我都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林淼道:“你听懂了我就危险了。” 张雪茹听惯了林淼这种调调,完全不作理会,另寻话题道:“今天休息,明天才考试,我们要不要出去玩一下?” “还是安静一下吧,今天玩了,明天就没精力考试了。” 蒋琴琴对这次比赛的重视程度,明显要远高于张雪茹和林淼。张雪茹毕竟是参加过省级比赛的,市里的比赛对她来说还构不成多大的压力,林淼则是对预赛充满了信心,觉得以自己现在的水平,没理由连前50名都进不去。 张雪茹听蒋琴琴这么说,觉得有点可惜,嘟嘟嘴道:“我听说体育中心里有个大泳池的,还可以高空跳水,我连泳衣都带了呢,你们居然没一个人想去玩……” “姐姐,现在什么天气啊,你居然想去玩水?”林淼无语道。 张雪茹却切了一声,道:“我去了也不会带你的,我才不想让你看我穿泳装的样子呢!” 林淼也切了一声,想说刚才有个性感少妇白送我看我都不爱看呢。 张雪茹听林淼切完就不吭声了,追问道:“你切什么切啊?” 林淼也跟个孩子似的,使劲儿拌嘴道:“我切空气不行吗?” 叮咚,叮咚。 门铃又响,张雪茹放过林淼,过去开了门。 房门外,朱佩慈手里拿着副没拆过的崭新扑克牌,怯生生问道:“你们玩算24吗?” “好啊!”张雪茹反正也是闲着,想都不想就回答道。 朱佩慈走进房间,一看林淼也在,不由惊喜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林淼道:“雪茹拉我进来的。” 张雪茹白眼道:“要脸吗?我这叫收留你好吧!” 朱佩慈咯咯笑个不停,坐到床沿上,拆开扑克牌的包装。 这时蒋琴琴也跟着坐下,跃跃欲试道:“算24点吗?我也玩!刚好四个人!” “玩玩玩。”张雪茹口嫌体正直,抱起林淼扔玩具似的扔到床上,随口问了句,“小淼淼,你会的吧?” “废话。”林淼把鞋子往床下一踢,坐在被子上瞎吹道,“我玩24点的时候你们还在读一年级呢,江湖人称我24点小霸王,算遍天机巷无敌手。” “滚滚滚滚滚。”张雪茹说滚的时候口条堪比专业相声演员,“我们上一年级的时候你才2岁都不到呢!” 林淼嚣张道:“对啊,不然你以为神童是白叫的?” “切。”张雪茹继续表示不屑。 朱佩慈含笑听着,很快给四个人发好了牌。 林淼拿过自己的13张牌,胸有成竹,随手扔出一张。 张雪茹她们,也同时跟着扔出来。 而就在这4张扑克牌落在被子上的那一瞬间,林淼根本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牌,三个女孩子就同时叫了起来。 “有了!” “24!” “我知道!” 林淼一脸懵逼…… 我靠,这些娃,开挂的吧…… 林淼懵逼之际,张雪茹已经利索地完成了开门红。她伸手拿走赢来的牌,然后对林淼投去了轻蔑的目光,嘲讽道:“呵!小霸王?游戏机啊?” 林淼找借口说:“老夫久疏战阵……” 三个姑娘齐刷刷望向林淼。 张雪茹伸手捏住了林淼的脸颊,轻轻一拧:“你老夫个头,你才7岁好吧?” 在这场算24点的游戏里,林淼很快就出局了,而且输阵还输人,被张雪茹鄙视为弱鸡。 蒋琴琴嫌林淼水平太渣,干脆又去找了其他队友来,然后玩着玩着,她们的房间干脆门也不关了,一大群姑娘全都跑了来。玩个算24点,闹得比在隔壁房间里搓麻将的老师们的动静都大,把紧张的比赛心情冲淡了不少。 第八十二章 奥数比赛周(下) 24小时后,东瓯市体育活动中心室内,2号考场。 林淼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无聊地打了个打哈欠。 他并不困,因为昨晚其实睡得挺好,而且郑爱芬也没对他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之所以感到疲惫,主要还是考前等候的时间太过于漫长。 今天早上7点不到,他们一群人就已经在酒店的自助餐厅里吃了早饭。 然后8点半进考场坐下,一直到现在,已经9点20多分,试卷依然没有发下来,并且进了考场之后,考生们也不被允许四处走动。 林淼无聊地只能转笔玩,这招数眼下还未流行,所以当林淼玩了超过半小时,渐渐把以前的熟练度玩回来后,那转笔的花样之骚气,简直要把一直盯着他看的那个监考老师吓呆。 而且过了几分钟后,那个老师竟还真走去问林淼,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同学,你这个笔……是怎么转起来啊?” 林淼手上动作不停,一脸正色地回答:“老师,考场内禁止说话,为人师表一定要做好榜样。” 监考老师哭笑不得。 “哈哈……”边上传来一声笑,和林淼分到同一个考场的张雪茹,见那老师在林淼面前吃了瘪,就不由得想起林淼昨天被16个女孩子轮着虐的那张臭脸。 她明显感觉到,林淼这是把昨天攒下的怨气全都撒在这倒霉蛋老师身上了。 监考老师无功而返,又过了没一会儿,考试铃声终于响起。 4个考场里的气氛,一下子全都严肃了起来。这回的预赛,每个考场的前10名直接晋级决赛,剩下10个名额,则取剩余所有考生中得分的前10位。这样的安排,既保留了运气的成分,但又把运气带来的影响降到了很低,逻辑上还是很科学的。 卷子提前5分钟发下来。 每个人拿到卷子,除了填写姓名、学校和考号之外,不允许再写别的字。林淼这回代表市区作战,考号比较靠前,全区17人,他是16号——因为百里坊小学不够给力。 填好个人信息后,所有的学生就全都进入了心算第一题的状态。 5分钟,当监考考试肃声宣布开始,满屋子的顶级小学学霸抓起比来,就发出了刷刷的动静。 市里的比赛,是要计时间的,哪怕是预赛,能早几分钟交卷,也能提高一点晋级的可能性。 当然了,在预赛里就拼成绩的,绝对不是什么顶尖水平。 像林淼和张雪茹,他们两个就做得很慢,主要的战术思想就是求稳。 因为全市比赛的题目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但想要拿到满分或者只错一两道,还是有着相当的难度。就像这次参加比赛的这107个人,里头能真刀真枪地做到这点的,顶多也就30个人左右。毕竟以瓯城区这么强大的综合实力,全队17个人,每次随堂测试能只错3题之内的,也从未超过10个人。至于底下那些县市区——除去瓯南市和柳城市不算——其他队伍里能有三五个学生达到这种水平,就算是教学极限了。 林淼低着头,心无旁骛地像往常刷题那样解决着这张试卷。 已经差不多融会贯通了小学奥数精要的林淼,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先做拿手的,再做搞不定的。现在他做题的方式很正,就是从头到尾依次做下来,中间感觉有问题的就跳过,但绝不会一跳再跳,如果连续超过三道题有麻烦,他就宁可先停下来,让脑子先静一静。 预赛的20道题很顺,林淼中间只卡了一次,就没有再遇上别的麻烦。 等做完最后一题再返回来,卡住的那题遇上林淼已经滚烫的思路,很快也便迎刃而解。 林淼又仔细检查了一次,11点20分,他提前10分钟交了卷。 而在他站起来交卷的时候,试场中还依然坐了十来个人,各个苦思冥想,眉头紧皱。 走出教室,外面的走廊里不许有人。 林淼沿着走廊来到前门大厅,才见到了一簇簇的考生。 他们身边全都站着带队的老师,正在认真地分析着每个人晋级的可能性。 林淼心底里觉得这种认真很没必要,毕竟考都考完了,现在就算分析出花来,已经被淘汰掉的人也不可能回到决赛里去。 “林淼!”朱佩慈在远处喊了一声。 瓯城区的学生基本上全都出来了,朱佩慈笑容灿烂,似乎考得还行。 林淼走上前,更早10分钟前便已交卷的张雪茹马上抱怨似的道:“你怎么这么慢啊,我们还等你一起吃饭呢!” “我是最后一个?”林淼一愣。 朱佩慈马上道:“不是,琴琴还没出来呢。” 林淼细细看了看这群姑娘,果然没看到蒋琴琴,然后随口又问了朱佩慈一句:“你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朱佩慈道,“反正能做的都已经做出来的,有4道题实在不会,一点思路都没有,干脆就出来了。” “那还有机会啊。”林淼道,“你应该把时间用完的,如果能再多解出一题,进决赛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朱佩慈嘻嘻一笑,很自我满足地说:“够了,够了,这算是我考得最好的一次了。我们队里考试,我最好的一次也有6题不会呢。” “我觉得我们训练的难度比真正比赛的难度还要稍微大一点。”一个女孩子接话道。 话音落下,其他姑娘纷纷点头赞同,都夸朱老师训练有方。 林淼混在姑娘堆里,听她们聊了十来分钟,一直到考试结束铃声响起,叶老师和张老师才从外面走了进来;与此同时,蒋琴琴也从里面走出,一脸冰霜,生人勿近的样子。 林淼一看就知道,这姑娘肯定是心理压力太大,发挥失常了。 张老师和叶老师都是老手,这会儿根本不提考试的事情,只是让大家抓紧回酒店吃饭,并宣布明天休息一天。 住在市区的孩子和下面县市区的孩子不一样,如果预赛被淘汰了,事实上今晚就可以离开。因为组委会说是明天才公布决赛名单,但是具体的成绩,其实下午天黑之前就能出来。 当然了,没被淘汰的人,其实也是可以回家的,只是一般来说不会有人这么做。毕竟体育活动中心离真正的市中心距离太远,自己坐公交少说要一个多小时,坐出租又太贵,私家车又没有,所以像林淼这种还经不起汽车颠簸的,就更没有理由多吐两次。 林淼他们吃过午饭,下午的时候张雪茹几个女孩子就自己找地方玩儿去了。体育活动中心一年到头都有安排各种乱七八糟的职工比赛,够她们看上好久。而且除此之外,附近还有一家大商场,对女孩子来说,就算什么都不买,能逛一逛也是好的。 相比之下,林淼就比较宅。 郑爱芬带着他,在领队小组成员的某个房间里,看了一下午的麻将。 林淼被几个老师轮流抱着当吉祥物使,叶老师抱他的时候,居然还真的摸到一把三张财神,兴奋地亲得林淼一脸口水。 闹到下午4点左右,麻将终于散了场。 然后郑爱芬亲自跑了一趟体育活动中心的组委员办公室,晚饭之前,便拿到了决赛名单。 林淼和张雪茹这两个种子选手,当然轻松晋级。 可吊诡的是,身为瓯城区3号种子的蒋琴琴,却只排在了第52名,无缘决赛。 一下午都没敢出门的蒋琴琴知道成绩后,哭得跟母鸡似的,打着鸣一样收都收不住。 可叶老师和张老师见她哭得伤心,两个人却还在谈笑风生。 瓯城区这回整体发挥都好,17个人,有11个进了决赛,要不是蒋琴琴发挥失常,那应该就是12个。因为朱佩慈这回踩了超级狗屎运,错了4题,居然还能考到第49名。 而同样作为错了4题的考生,蒋琴琴如果能放弃死磕,早点出来,或许也就不会被淘汰了。 可见有的时候,成败确实并不在于能力,选择也是很要命的。 第二天早上,蒋琴琴和其他被淘汰掉的几个瓯城区的孩子,便先行返回了市中心。反正闭幕式也不点名,她们继续留着,也只是徒增伤心而已。 第八十三章 奥数全市决赛(上) 决赛还没开始,已经超预期晋级的朱佩慈就先提前放飞了自我。 这姑娘怕是都已经做好了交白卷的准备,反正二等奖以上没指望,至于剩下来的人,少错一题是三等奖,少花几分钟也是三等奖,一题都不做,照样还是三等奖。 所以既然都命中注定了,那还有什么好努力的? 抱着类似这样的心态,朱佩慈一整个休息天都在外面浪。 晚饭过后甚至拉上了张雪茹和林淼,偷偷跑到室内游泳馆游了一个多小时。 然后林淼就很咸湿地注意到,朱佩慈和张雪茹,居然都已经发育得不错了,心里不禁暗戳戳感叹想有钱人家里的姑娘就是进步得快,各方面都要赶在别家小女孩前面…… 林淼泡在26度的温水泳池里和两个小姐姐戏水的时候,外头郑爱芬急得差点要崩溃。 等三个孩子头发湿漉漉地回到酒店,叶老师和张老师全都一脸惊魂未定,把张雪茹和朱佩慈骂了个狗血喷头,唯有林淼靠着一脸无辜的小模样逃过一劫。 瓯城区代表队的这场小风波,有惊无险地过去。 唯有郑爱芬生怕再出幺蛾子,这天晚上终于玷污了林淼纯洁的身体——抱着他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天还蒙蒙亮,林淼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妈,然后郑爱芬也迷迷糊糊地应了声。 然后两个人同时感到有点不对劲,睁开眼对视两秒,不约而同地笑得跟煞笔似的。 郑爱芬的儿子比林淼小一岁,正是母爱泛滥的时候,她干脆爬起来,帮林淼套上江萍精心准备的“闷死儿子七件套”,把林淼裹得严严实实。 片刻后,林淼搬了张小凳子,站在卫生间的盥洗台前刷着牙,心说这妈认得不亏,只求历史的车轮你可别滚滚跑偏,不然耽误了我家的民政厅副厅长,我以后还上哪儿抱这么粗的大腿去?反正我家的老林是肯定指望不上了,他这辈子不要又死在别人手里就算谢天谢地了…… 刷了牙,洗了脸,放下毛巾。 林淼瞥了眼自己那条挂在墙边的小裤裤,神清气爽地走出了卫生间。 郑爱芬早就穿戴整齐,牵着他的手出了房间。 下楼的时候,她在电梯里不住地唠叨:“不许再像昨天晚上那样乱跑了知道吗?你都差点把阿姨吓死了,你说你们要是出了什么事,阿姨怎么跟你们的爸爸妈妈交代啊?” 林淼习惯性认怂:“阿姨,我错了。” 郑爱芬道:“你还知道错啊?叶老师和张老师说了,昨天游泳回来,就数你的样子最高兴。跟两个姐姐一起玩水,感觉很快乐是吧?你有没有偷偷看不该看的地方?” 林淼一脸纯洁:“阿姨你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郑爱芬捏了下他的脸,调戏小孩道:“人小鬼大,以后长大了可不许这样啊。哪有同时喜欢两个姐姐的?贪心!” 嗯?这是哪个无耻之徒传播的小道消息?谁说我同时喜欢她们两个的? 我明明是喜欢这里所有的小姐姐好吧! 林淼很郁闷地在心里吐着槽,觉得自己不仅身体被玷污了,连声誉都被玷污了。 我以后还要找女朋友的,你们这是要恶意增加我家老林抱孙子的难度啊! 林淼心里碎碎念个不停,一直到早饭过后,大脑语言去还依然处于疯狂的输出状态。 到了考场,监考林淼的居然还是昨天那个老师。 林淼心里想东想西,手上下意识地把笔都转得跟魔术似的,嫩呦呦的指头灵巧地翻动,犹若翩翩舞姿,监考老师忍不住再一次鼓起勇气,上前问道:“小朋友,你考完后能教教我这个笔怎么玩吗?” “玩笔?”林淼停下了动作,突然没头没脑地反问了一句:“老师,你读过《管锥编》吗?” “什么鞭?”监考老师面露茫然,他最近正研究养生,理解能力相当剑走偏锋。 林淼这边却已经自顾自地神神叨叨装起逼来:“譬如以管窥天,以锥刺地:所窥者大,所见者小;所刺者巨,刺中者小。钱钟书写《管锥编》,意思是他研究的东西太多,能搞定的东西又太少,所以先把已经搞定的部分整理下来——这里的管和锥,指代的就是笔,顺便也表示《管锥编》是本笔记。另外古人也经常用‘管城子’和‘毛锥子’来代称毛笔,钱钟书本人还有个笔名叫‘中书君’,指的也是笔。 老师,笔是很神圣的文具啊,是文化人吃饭的东西啊,怎么能随随便便拿来玩呢?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就不要再调皮了。我昨天晚上游个泳都差点被人批斗死,你要是玩笔被别人看见,搞不好会有人举报你侮辱中国教育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我懂个蛋啊! 老子只是想问你怎么把笔转起来而已啊! 还有你这些话,到底是什么鬼的内在逻辑?!根本没一句人话啊! 监考老师崩溃地退了下去,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在奥数的考场上和这些年龄明显不对劲的小孩子说话——不!应该是以后再也不和小学生接触了,我要换工作! 要不去教初中怎么样?对,初中生好带多了。听说外国语初中最近招数学老师,要不先办个停薪留职,去那边试试看吧,貌似工资还开得挺高的…… “林淼,你好厉害啊……”决赛考试不抽签,座位就按考号排。 坐在林淼前面的女孩子名叫高媛媛,是这回瓯城区奥数队里最漂亮的,她转过头来看着林淼,两眼冒着光,满脸崇拜地说道。 此话一出,林淼附近的小姑娘们立马纷纷附和。 “对啊,真的好厉害啊。” “老师都被人说晕了呢……” “林淼刚才说的那些,老师也听不懂吧……” 监考老师羞愤欲死,高声呵斥道:“安静!考场里不许交头接耳!” 底下的声音立马小了很多,却变成了窃窃私语。 “老师生气了诶……” “被说中了哦……” “这算是恼羞成怒了吧……” 监考老师脸色发青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林淼他们面前。 朱老师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走进教室,前一秒还在叽叽喳喳的瓯城区小姑娘们,立马全都闭上了嘴。 “考试时间2小时,现在发试卷,请各位同学填好自己的名字。” 朱老师面无表情地说着,把卷子发了下来。 这回市里考试,她负责的只是初赛的试卷,现在到了决赛,就完全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了。 第八十四章 奥数全市决赛(下) 林淼,瓯城区,百里坊小学,16号。 郑重地填好自己的名字,林淼和这个考场里的所有人一样,放下笔,认真地阅读起了第一道题目。然后只过了不到半分钟,考场里头就陆续响起了轻微的惊呼声。 朱老师眉头微皱,沉声维持秩序道:“安静,不要说话。” 教室又一次恢复了安静。 但是考生们的情绪,却没有平静下来。 难,太难。 卷子上第一道数论题,就让这个教室里头将近八成的孩子产生了狗啃刺猬、无从下手的感觉。就连林淼,也在刚开始的这半分钟里,被这道刁钻的题目搞得有点微微出了点汗。 开门卡题—— 林淼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奥数打怪升级之路,这种情况,似乎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碰上了。 不过好在数论一直是林淼的强项,第一题虽然卡了一下,但卡住的时间并不长。 开考铃声刚一响起,他就找到了解题的思路。 林淼拿起笔来,顺顺利利地写下了答案。 站在不远处的朱老师看到,像是松了口气,不由地轻轻点了下头。 她手上当然也有卷子,刚看了一眼,发现起码已经是省考的难度。 这回出题的老师是市里为了提升逼格,专程从京城请来的少儿数学教育方面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出题思路很是有些刁钻。之前的出题小组碰头会上,那个高手老爷子就说过,他知道这些年来东瓯市的考生都是奔着效率做题的,一个个都把宝押在比赛谁能更早一点走出考场,搞得好像奥数有多儿戏一样。因此这回他打算把竞赛难度往上拔高一截,就是要故意要刁难刁难这些小学级别的天之骄子,好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数学的尊严神圣不可侵犯。 朱老师当时听完心就凉了。 按老爷子的这个出路的思路,瓯城区怕是基本要全军覆没—— 区奥数队集训两个月来,她基本就没有给奥数队的孩子们做过系统性的高难度训练,完全是针对以往的竞赛难度来备战的。老爷子来个突然袭击,孩子们怕是全都要措手不及。 而在所有的孩子里头,朱老师尤其担心的就是林淼。 林淼的奥数训练,差不多从头到尾都是她一手抓的。 朱老师自问对林淼的考试能力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她最怕的就是,当林淼突然突然遇上这种超出他能力的题目,会一下子慌了神,乱了考试的节奏。 不过眼下,看着林淼聚精会神做题的样子,朱老师总算又放心了一些。 显然在没有她的这个星期里,林淼的奥数水平,似乎又有了提高…… “所以对他来说就是……不管有没有我给他上课,其实结果都差不多是吧……”朱老师远远盯着林淼,心情复杂地暗暗想道。 林淼没有察觉到朱老师那灼灼的目光,一进入考试状态,他便已彻底浑然忘我,专注度丝毫不逊于上辈子三更半夜熬夜给领导写稿。 林淼当然也明显感到了这张卷子有点不对头。 单是前三道拿手的数论题,就花了他足足20分钟时间, 按这个节奏,2小时之内这20道题怕是根本做不完。但是想归这么想,林淼还是继续往下死磕,不紧不慢地搞定3道行程,接着是几何、计数、计算…… 等做到应用题时,剩下的时间,已然只剩下半个小时不到。 林淼看了眼手上戴的电子表,嘴里轻声嘀咕了一句我草,有那么点不甘心。 我草完毕,又再接再厉继续往下做…… 眼见着时间越老越少,题目却还有一大堆没做完,教室里头又再度响起各种表示抱怨的叹气声。今天能坐在这儿的孩子,几乎已经代表了东瓯市这个年龄段的智商巅峰, 换句话说,二三十年之后,这些孩子里头,将至少有一半人会成为东瓯市的行业领军人物。可现在,这一半的未来精英,却都有崩溃的趋势。 “同学们。”离考试结束只有不到5分钟的时候,考场外面忽然走进来一个小老头。 老头笑得蔫儿坏蔫儿坏的,上来就大声问道:“难不难啊?” 教室里一群小孩立马整齐划一地回答:“难——!” “嘿嘿,难就对了,这题我出的,你们2个小时内根本就不可能做完。”小老头貌似很得意地说道。 教室里的小姑娘齐刷刷翻起了白眼。 做人没这么欠抽的啊! 林淼一开始没有理会,直到默默地把最后一道应用题解出来,然后盯着卷子上剩下的两道杂题看了眼,直觉上觉得自己应该能解出来,这才心有不满地吐槽道:“那你这么安排也不科学啊,明知道2个小时做不完,还把考试时间定在2个小时,逗小孩子玩有意思吗?” “哟?”小老头望向林淼,嘴角一扬,转头又问朱老师道,“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啊?” 朱老师点了点头。 小老头拿起表看了眼,居然很随意地就修改了考试规则,笑着道:“那就再加半个小时,不过做不完的话,我就打你屁股哦!” 林淼理都不理这个一上来就盯着小孩子屁股打主意的死基佬,时间宝贵,他话也不回,便低头继续做自己的题。小老头呵呵一笑,对朱老师道:“我去隔壁的考场说一下。” “好。”朱老师道。 老头前脚走出林淼他们的考场,后脚考试的铃声就响了起来。 教室里不少已经提前放弃的孩子,面露迷茫地抬起了头。等铃声过去,一个角落里,朱佩慈举起了手,弱弱问道:“朱老师,我能提前交卷吗?” “可以。”朱老师大步走过去,拿起了朱佩慈的试卷。 然后随便看了一眼,就不由地扬起了嘴角。 第一面,全空,第二面,做出了2道题,第三面全空,第四面,做出了1题。 “你也不容易啊……”朱老师忍不住笑了。 朱佩慈吐了下舌头,飞快地收拾收拾铅笔盒,就急忙起身往外走。路过林淼身边时,她放慢脚步,低下头好奇地看了眼,发现林淼的卷子上竟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答案,忍不住小嘴一张,满脸惊讶地轻声喊了出来:“哇,好厉害……” 林淼置若罔闻,继续研究他的杂题。 第一刀杂题很难,是数论与几何的结合。 林淼隐隐抓到点思路,但总又有些雾里看花,模棱两可,折腾了十来分钟,愣是白忙活了一场。他没办法,只能暂时放弃,先去磕最后一题。 大约15分钟后,最后一题被林淼用极其复杂的思路解了开来。 朱老师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的身后,忍不住来了句:“可惜了,时间不够……” “嗯。”林淼也显得有点惋惜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是有能力把倒数第二道题解出来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林淼再次看了眼手表,时间一分一秒在走,只剩下4分多种了…… 朕的智商极限就到底为止了吗,只不过是小学奥数题而已啊,真特么丢人啊…… 林淼心里默念着,可就在这已然投子认负的瞬间,电子表上突然跳出的一个时刻,却一下子激发出了林淼的解题灵感。 林淼眼睛一亮,再次拿起笔来,飞速地在草稿上列出几个质数,顿时忍不住喊了出来:“我操!我做出来了!” 教室里那些早就全都已经认输的孩子,齐刷刷全都看了过去。 只是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在乎林淼的这句粗口了。朱老师屏气凝神,目睹着林淼在代表东瓯市小学生数学最高难度的舞台上,表演着技艺绝伦独舞。 林淼埋头狂写,书写的动作简直要拖出残影来。 朱老师一边看时间,一边看林淼,然后就在林淼写下最后答案的同时,她情不自禁地重重握了下拳头,高声宣布道:“时间到,全都把笔放下!” 教室里的孩子,早就都停下了,只有林淼做了放下笔的这个动作。 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露出一个充满成就感的微笑。 朱老师拿起了林淼的试卷,小老头这时走了过来问道:“怎么样?” 朱老师含着笑,恭恭敬敬道:“钱教授,你看……” “嗯?”小老头接过卷子,不看过程,只看答案,一溜烟瞟下来,眼神越来越亮,最后竟轻呼了一声,叹道,“这都能做完?还真是个神童!” 说完,紧接着就又问了句:“孩子,想不想跟我去京城?” 林淼眼皮子一抬,反问道:“去干嘛?” 老头笑得要多猥琐有多猥琐:“带去找跟你一样聪明的哥哥姐姐,中科院少年班听说过吗?我们还有个幼儿班……” 啥?中科院幼儿班?寡人去找虐吗? 东瓯市是逼不好装还是牛不好吹,朕干嘛要放弃好好的主场优势,跑去京城找不痛快? 林淼微微一怔,旋即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道:“不去,我对数学又没什么兴趣。” “没兴趣?”老头眉毛一竖,很暴躁地追问道,“那你对什么有兴趣?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数学更有趣的科目吗?” “当然有!”林淼昂起头,朗声道,“我最感兴趣的,是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研究!” 钱教授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林淼,被林淼眼中闪闪发光的“政治正确”四个大字,闪得哑口无言…… 这特么的,根本无力反驳啊…… 第八十五章 种子好 下午两点出头,西城街道党政办办公室内异常宁静。 换做平时,这会儿本该是员工们午睡刚刚醒来,老娘们儿无所事事磕着瓜子欢声笑语的时候,但自打林国荣坐上办公室的头把交椅,jf区的太阳就没那么鲜艳夺目了…… 在林国荣宽以待己、严以律人的管束下,党政办里的女同志们再也没有了上班时间嘻嘻哈哈的自由,哪怕是江萍大声说话,也会受到林国荣严肃斥责。 老林显然对党政办这个街道下属科室,存在着某种神奇的曲解—— 他觉得党政办就该是严肃的,安静的,展现单位逼格的,所以大声喧哗是绝对不行的。而且不仅不能大声喧哗,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还都应该像他这样,坐班时间时刻保持眉头紧皱的工作状态,哪怕事实上确实是半点逼事儿都没有,可就算是看报喝茶,也必须喝出忧国忧民的气势,才不枉费街道第一科室的排序。 此时此刻,林国荣已经喝完了今天的第二壶白开水。 因为早上街道开大会,老林顶了戴建武的缺,头一次有了机会做长篇报告。 说是报告,其实也就是读一下文件,反正也不用他自己写,一点压力都没有。所以20来分钟念下来,老林除了感到口渴外,甚至连报告的中心思想到底是个啥都没完全搞清楚。他只记得中间有那么一段提到,街道下辖的某某村又完成了对多少户超生家庭的维稳工作任务,街道今年依然风调雨顺,没有刁民上京作乱,抹黑我瓯城区文明形象。 没错,这件事就是老林同志亲手经办的。其过程之凶残,手段之残忍,堪称官府带头伤天害理之经典案例,然而事后却得到了街道领导们一致的交口称赞,老林对此很是得意。 “这些人,不守规矩还有理了……”老林喝完茶,拿起早上读过的那份报告继续学习。 这时房门咚咚一响,只听江萍在外面喊道:“阿荣,我先回家了啊,你下了班也早点回去。” 老林抬头一看挂钟,这特么才下午2点08分,你回个哪门子的家啊? 他不由地眉头愈紧,立马起身开门,拦截江萍道:“你回去干嘛?” 江萍当然不用像其他人那样怕老林,很干脆道:“今天都星期五了,没人调班了,我在这里都没事情,干嘛不回去?” 林淼想了想,居然觉得还挺有道理,一时间正发着楞,江萍却已经扭着腰肢跑远了。 “这老娘客……”老林嘴里不满地嘀咕,却没有真的把江萍叫回来。然后他环视办公室一圈,目光所至的地方,所有人全都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 林国荣实在太凶了,没人敢和他正面硬刚。 就算是个别老资历的员工,也都选择避其锋芒。 老林很满意底下人的反应,继续板着脸,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 然后坐下来,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对老林来说,当了党政办的主任,就是这一点不好。 没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似乎做什么都不对劲,总觉得好像一直被什么人盯着。而且跟底下职工们离得这么近,让他半秒钟都不能停止装逼,实在是心有点累。尤其是这两天林淼不在家,趁着难得的机会,他连着几天晚上都兴致勃勃地和江萍做了运动,这会儿困倦难平,想堂而皇之地躺下来再多睡一会儿,又怕呼噜打得太响,会有损他身为领导的英明形象。 老林又挣扎又犹豫,就在眼皮子快打架的时候,党政办洞开的房门外,忽然有人敲门问道:“请问,你们林科长在不在?” 办公室里一群人齐刷刷抬头望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小老头,白发秃顶,气质猥琐。 负责实际干活的年轻副主任,弱弱地指了指林国荣的隔间,小声喊道:“林主任,有人找你……” “嗯。”林淼无奈地应了声,却连抬一下屁股的意思都没有,在小隔间里沉声问道,“谁啊?” 小老头快步走到门前,径直推开房门,张口就道:“林科长,我想跟你谈一件关于你家孩子的事情。” 林国荣以貌取人多时,见到这老头第一感官就不好,立马就语气不善吼道:“你是谁啊?谁让你进来的?”眼珠子跟着一瞪,困意立马飞到了九霄云外。 小老头却浑然不怕,反而还变本加厉地坐下来,笑呵呵道:“林科长,脾气不要这么坏嘛,呐,你看一下,这是我的名片。” 林国荣见老头有恃无恐,怀疑地接过了名片。 接着只那么一扫,整个人瞬间就懵逼了。 中国科学院大学低龄教育学院数学系教授钱伟民。 “你这个……”老林激动而不解地问道。 小老头淡淡一笑,从容说道:“我是中科院负责带少年班的,你儿子的情况,你们区里有上报过,这回你们市里搞小学奥数比赛,我过来当出题组组长兼裁判长,看到你儿子也来比赛了,就特地观察了一下,我觉得孩子不错,将来有搞科学工作的潜力。早上我已经问过他的意见,孩子说愿意跟我去京城,所以现在就想来问问你们家长,想听听你们有什么想法。听说孩子的妈妈,也跟你是同一个单位对吧?” “哦,她……她有事出去了,你跟我说就行。”林国荣一听到中科院三个字,整个人都亢奋了,急急忙忙给老头泡了杯茶,还客客气气地递烟道,“钱教授……” “不抽。”小老头干脆回绝,又笑眯眯接着道,“你家林淼这回考得不错,全市一等奖第一名,就他一个拿满分的。” 叮铃铃铃…… 桌上的电话陡然响起,林国荣有点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心说那个王八蛋打来的,可却也不能不理会,只好朝小老头歉意一笑,指了指电话道:“钱教授,稍等一下。” 小老头端着架势,轻轻点了下头。 林国荣抓起电话,就用不怎么友善的口吻问道:“谁?” “我,爸!阿淼!”电话里传出了林淼的声音。 林国荣赶紧在心里抽自己嘴巴。 呸呸呸!我儿子怎么能是王八蛋呢?我儿子要是王八蛋,那我成什么了? 飞快地自我反省了一通,林国荣的口气马上变得要多柔软有多柔软,一脸慈父的模样道:“找爸爸干嘛啊?” 林淼在那头说道:“爸,要是有个老头子来找你说要带我去京城,你千万不要理他!” “嗯?”老林猛地转头,眼中露出了凶光,问道,“骗子吗?” 老钱被林国荣的凶残表情吓得手一抖,手上一松,茶杯摔在腿上,滚烫的热水全浸到他的裤子里。所幸大冬天的老钱穿得厚实,烫伤倒是不至于,不过他依然手忙脚乱,连声惊呼着,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叹词:“诶哟哟哟哟哟……” 可这表现落在林国荣眼里,俨然就是该拉出去大刑伺候的做贼心虚的老蟊贼。 好在这时林淼又接着道:“那倒不是,身份确实是真的,就是我不想去,反正你别答应他就是了。我就想待在东瓯市,我上大学之前哪儿都不去。” “嗯,爸爸知道了,你还有别的事吗?”林国荣不动声色地问道。 “没了。”林淼道,“我明天下午回家,早上要颁奖,哦,对了,我拿了全市一等奖。” 林国荣嘴角一扬,柔声道:“好,明天回来,爸爸带你出去玩。” 老林挂了电话。 老钱还在处理裤子上的水渍,还一脸埋怨道:“林科长,我刚才差点被你吓死了!你突然那么凶地瞪我一眼干嘛?” “误会。”老林笑呵呵道,“钱教授,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是我儿子。” “林淼?”老钱觉得有点不对了,反问道,“他说什么了?” 老林道:“他说他不想去京城。” “林科长,孩子还小,不懂事。你当大人的难道也不懂吗?”钱教授完全没为之前的谎话感到害臊,立马转到plan-b模式,谆谆劝导林国荣道,“中科院的少年班啊,全国几千万的小学生,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进不来,你知道这是多好的机会吗?人这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机会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林教授,你说的道理我都懂。”老林打断道,“不过孩子的意愿,也是很重要的。我家孩子,跟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老钱跳脚道,“你儿子要是不去我们那儿,那他这辈子就浪费了!你知道孩子打基础的黄金时间有多宝贵吗?也就那么几年时间而已!你绝对不能再让他浪费时间了!” “不是,我说的这个不一样,和你理解的不一样……”林国荣道。 老钱大吼起来:“哪里不一样了?” 老林这下倒是莫名淡定了,摇头叹道:“这事我不能说啊,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老钱闻言,体内不禁气血翻腾。 这回碰上这样的家长,他也算是开了眼…… 试问少年班开办十多年来,哪个孩子被选中的家庭,不是全家老小对他们夹道欢迎?这回倒稀奇了,这家人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居然全家都在反对。 中科院的少年班名头,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老钱觉得此人要命,赶紧先拿出一颗救心丸吞下去,然后缓了半天,才总算把情绪稳定下来,继续尽职尽责地劝道:“林科长,你不让孩子去我们那边,是对他将来极大的不负责啊。孩子以后如果没达到自己预期的那一步,他一定会责怪你今天的选择的。还有孩子的妈妈,她的意见呢?你为什么不先问一下孩子的妈妈?” 老林大男子主义模式瞬间开到最高档,发自肺腑地轻蔑一笑,道:“呵,她一个女人能懂什么?我家里的事,我老婆没说话的份。” 老钱嘴角抽抽,悲愤大喊:“你不让孩子跟我走,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老林却摇了摇头,目光坚定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反正我知道,我儿子不管去哪儿,将来都一定能干成大事!” 老钱一口老血涌到了喉咙,呆若木鸡,久久无语…… 半个小时后,苦劝林国荣无果的老钱,怀着绝望的心情,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办公室。 老林一直站在窗边,目送老钱走出大楼。 紧接着等老钱走出街道大门,他便急急忙忙跑回自己的小隔间,抓起电话就激动地按号,话音一通,当即就用整栋大楼都能听见的声音高喊道:“建波!我跟你说个事啊!我儿子拿一等奖了!数学!奥林匹克的那个!全市啊!当然是全市啊!区里那个还有什么好说的啊!档次太低!什么?这事不归你管啊?哦,哦!小何是吧?行行,你跟他说也行!……” 吼了五六分钟,老林嗓子都喊哑了。 他志得意满地拿起桌上的杯子,美滋滋地喝了口茶。 而这时再听到的屋外的动静,他也不理会了,反倒竖着耳朵偷听起来—— “全市一等奖啊?哎哟,了不得诶……” “听说才7岁吧?啧啧啧啧,真是天才,我儿子有他一半也好啊……” “阿萍会生啊,一生就是儿子,还生得这么好……” “要我说还是老林的种子好,老林自己不就是个作家嘛……” “作家和数学有什么关系啊?他种子好,要不你去借点啊?哈哈哈哈……” “去|你|妈|的!瞎几把说什么呢!” 老林听得会心一笑,他放下茶杯,心中带着无限的感叹,默默沉吟道:“这些老娘客说得对啊……最主要还是老子的种子好啊……” 第八十六章 走上人生巅峰 周五早上9点,东瓯市体育活动中心室内主场馆,来自全市10个县市区的代表队济济一堂。 大赛闭幕式和最后的颁奖仪式,马上就要开始。 这回的比赛没有爆出任何冷门,比赛结果毫无惊喜。不过对传统强队而言,没有惊喜,当然也就意味着皆大欢喜。获得一等奖的5个人中,2人来自瓯城区,2个来自柳城市,剩下1个归瓯南市。老大哥瓯城区最终凭借在二等奖获奖人数上的优势,以及林淼和张雪茹分别拿下了一等奖的前两名,在总分上遥遥领先其他队伍,堪称碾压式大获全胜。 而朱老师一直担心的妖孽考生,则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反倒是其他队伍的考生和带队领导,一个个全都被林淼这只妖孽吓了一跳。 这情况就好比一只哥斯拉天天躲在地洞里头瑟瑟发抖,哭着喊着说外面的世界好可怕,宝宝真的压力好大不敢出门。直到某天这只哥斯拉宝宝正含着大拇指乖乖地在窝里睡大觉,然后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地就被主动闯进洞里的美军探险队拿着rpg轰了几十发。被吵醒的宝宝嘟着无辜的嘴爬起来,接着表情萌萌地揉了揉眼,再茫然地检查一遍身体,却发现连点皮肉伤都没有,这才晓得原来自己当真皮糙肉厚,早已牛逼朝了天。 ——朱老师和其他地方队老师眼中的林淼,大体上就是这么个区别。 “瓯城区的家长往这里坐!家长席在这边,让孩子们坐到一起,请各位家长抓紧时间,闭幕式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场维持秩序的管理人员大声喊着,但效果并不怎么理想。 以林国荣为首的瓯城区获奖学生的家长们对管理人员的劝告声置若罔闻,不但互相之间各种排列组合着握手寒暄,还把林淼和张雪茹几个孩子强留在身边当道具,彼此间各种吹捧、奉承,完全就是不把你夸到懵逼就绝不放人的节奏。而老林作为本场装逼大会的最大赢家,甘之如饴地承受了大概八成的马屁火力,简直快乐得连表情都要扭曲了。 “老林,看来你除了是个作家,还是个教育家啊!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来,确实了不起!” “我觉得咱们不如让老林牵头搞个子女教育的培训班吧,以后把孩子全都交给老林来带,学费多少老林说了算,让我砸锅卖铁都行!” “淼淼,你觉得是你爸爸厉害还是你厉害啊?有这么厉害的爸爸,是不是很骄傲啊?我们家城城好羡慕你有个这么能干的爸爸呢……” 林淼强迫自己装出一副很配合的样子,心里却打死都不愿意搀和这个话题。 公务员家长的朋友圈里,马屁威力真心可怕…… “电视台的人来了!”就在老林被奉承得欲仙欲死之际,会场内突然响起一阵高喊。 家长们这才纷纷散开,乖乖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林淼和张雪茹,也趁机跑回了最前排。 现场的秩序渐渐好转,随着电视台的镜头亮起,会场里的嘈杂声也逐渐变小。 几分钟后,一群市教育局的领导终于上台,宫昌吉理所当然地往主席台正中间的位置上一坐,拿起话筒喂了一声,领导讲话,开幕式终于开始。 东瓯电视台的摄影记者,扛起机器一排一排地从后往前拍。 拍到林淼跟前时,镜头稍微停顿了一下,林淼微微一笑,伸手比了个v,几十年后显得土气的动作,在此时却是无比的潮。 摄影师傅嘴角一扬,注意了一下时间点,又将镜头对准主席台上的诸位大佬。 林淼应付完镜头,转头对张雪茹道:“不知道下午能不能回家,真怕他们中午又要喝酒。” 张雪茹点头同意道:“就是,无聊死了,好想快点回家啊……” 朱佩慈隔着一个座,小声问林淼道:“你不怕吐了吗?” 林淼陷入了沉默。 这姑娘真不会聊天…… 宫昌吉在台上念了足有20分钟,上到科教兴国战略的非凡意义和国家教育改制的先进成果,下到东瓯市近年来中小学教育体系建设的长足发展和市教育局为培养中小学优秀人才所做出的巨大努力,从教育说到政治,从文化说到历史,口沫横飞了半天,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收起了不知哪个倒霉文秘熬夜给他写的讲话稿,宣布接下来进行颁奖仪式。 话音落下,场馆内立时响起威武雄壮的背景音乐。 主持人高声道:“下面有请东瓯市教育局副局长吴东来,为获得三等奖的30位同学颁奖。请报到名字的同学,依次上台领取荣誉证书和奖牌!” 朱佩慈立马浑身紧绷,小声对林淼道:“林淼,我好紧张啊……” 林淼一脸淡定道:“没事的,30个人呢,今天的三等奖都属于群众演员,电视台不会给你们镜头的。” 朱佩慈被林淼说得瞬间就平静了,甚至还带着那么点郁闷,排队上了主席台。不过过了一会儿,当拿着证书和奖牌回来,心情又明显好了回来。林淼见状,又补了一刀:“姐姐啊,你冷静一点,说不定电视台正在拍你呢。你拿个三等奖都这么高兴,要是被你们学校的老师看到,他们会觉得你做人没追求的。” 朱佩慈被林淼说得都抓狂了,转过头来暴躁地问道:“你还要我怎样?” 林淼安静了两秒,没头没脑地唱了出来:“你还要我怎么样,要怎样……你千万不要在我婚礼的现场……” 朱佩慈傻了,她看着林淼愣了一会儿,接着就莫名地脸颊一红,神情羞涩地把头转了回去。 这举动看得林淼一头雾水,天晓得这姑娘满脑子里头到底想到了什么鬼…… 张雪茹却是一脸好奇,问林淼道:“你这什么歌啊?” 林淼装神棍道:“你将来会知道的,这首歌大概20年后会红。” 张雪茹还当林淼这是在自卖自夸,翻着白眼鄙视道:“切,自恋狂……” 台上拿到三等奖的30个孩子陆续走完过场,接着又是15个二等奖的获得者上台,当然颁奖领导也换了个稍微更牛逼一点的,从教育局的第二副局长,换成了第一副局长。然后又是差不多二十分钟过去,拿到二等奖的这15个孩子,终于像路人甲乙丙丁一样,在林淼面前走马灯似的全部走完。 林淼心里有点感慨,这里的每一个孩子,其实都足以让前世上小学的自己仰望吧…… 原来所有的仰望,并非全都来自于彼此间的距离,关键是——有些牛逼而不自知的人,确实是输在了没见过世面上…… 当台上的二等奖群演们稀稀拉拉地走下去,主持人再度回到台上,终于念出了今天真正的主角的名字:“下面请获得本次比赛一等奖的林淼、张雪茹……等5位同学上台领取奖状和比赛金牌!” “啪啪啪啪啪……”场馆内立马自发地响起了今天最为热烈的一阵掌声。 张雪茹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姐姐,死拉硬扯地牵起了林淼的手,欢快地走上了主席台。 台下面几个家长见状,冲着林国荣和张雪茹的妈妈廖芳华起哄道:“我看这俩孩子挺好的,要不你们就订个娃娃亲好了,反正年龄差得也不大。” 老林笑而不语。 张雪茹的妈妈廖芳华却很理性地回道:“别开玩笑了,我家雪茹大了林科长他家孩子五六岁呢,你看这个子都差了差不多两个头呢……” “没事的,男孩子以后长得快,用不了几年就协调了!”起哄的家长继续道。 廖芳华淡淡一笑,没再继续接茬。 主席台上,此时宫昌吉已经快速搞定了三个“乡下”孩子,正在给张雪茹颁奖。 他笑眯眯地把金牌给张雪茹戴上,和张雪茹握了下手,恭喜道:“小同学,祝贺你!” 张雪茹见惯了场面,很熟稔地笑道:“谢谢叔叔!” 宫局长满意地点了下头,心说不愧是老张的女儿,比前面三个一上台就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的孩子强多了。授奖完毕,宫局长照例和张雪茹单独合了影。 规定流程走完,总算轮到了最后林淼。 这时东瓯电视台的镜头立马给过去一个特写,在拿到第一名的林淼面前,显然张雪茹也只是个死跑龙套的——所以说社会就是这么现实,什么重在参与都是扯蛋的,最终还是只有最强大的人,才能享受到唯一的最佳待遇。 “祝贺你小朋友,再接再厉。”宫局长给林淼颁奖的时候,连话说都多了几个字。 林淼在镜头前不敢造次,跟张雪茹一样道了声谢,然后老老实实地让宫昌吉把金牌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沉甸甸的镀金金牌,牵拉得林淼有点颈部不适。 他掂了一下这块分量十足的奖牌,心里默默地想: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今天的这一刻,或许就是他在数学这门学科上,所能享受到的最高光的时刻了吧。 身为一个科技树早就点歪掉的学文科生,奥数玩到这里,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再玩下去,真的会露馅的…… “唉……”林淼从宫昌吉手里接过一等奖的大奖状,不由地微微叹了口气。 宫局长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林淼答道:“真佩服我自己,年纪轻轻的,就已经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宫昌吉:“……” 吹个大气球9说 不好意思,这章写得不是很满意,修改了很久。另外,明天上架,希望各位朋友能捧场赏个订阅。上架感言就不写了,最近很忙,实在没时间。现在手上还有一章,再修改一下明天中午12点上传。此处先跪谢各位朋友赏我饭吃,大家对我的支持和鼓励,在下铭感五内。 第八十七章 专访2.0 周五晚上,林淼和林国荣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将近9点。 但家里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林淼显然是严重低估了这个年代电视台的威力,晚上7点半,东瓯电视台刚刚播报了“我市7岁神童夺取全市小学生奥数竞赛一等奖第一名”的新闻,紧接着从8点左右开始,家里就陆陆续续开始来客人,而且来了之后,居然就不走了,死活非要等到林淼回家。幸好江萍也晕车,今天没能跟林国荣一起去参加奥数竞赛的闭幕式。不然他们来了这里,还真进不了门。 林淼和一身酒气的林国荣回到家后,又强打精神和这些亲戚朋友们周旋了一个多小时,到了晚上11点半,人都散了,才总算可以睡下。 林淼累了一天,往床上一趟,沾着枕头就睡。 一直睡到次日早上10点多,才迷迷糊糊地被强烈的尿意憋醒过来。 林淼顶着冰冷的空气下床去卫生间放了水,然后又回到了床上。 困意倒是没了,可脑子依然还没清醒。 他裹着被子靠在墙根上失神不语,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然后抬头看着放在床头柜上的金牌和奖状,半天才眨了一下眼睛。 “我特么……这是要红了吧!”林淼猛地掀开被子站起来,假装豪迈地大喊了一嗓子。 然而这天实在太冷,林淼那故作威武的姿态连3秒钟都没撑住,就赶紧又缩了回被窝里去。 过了十几秒,房门外忽然有人敲了敲,林国荣在门外小声问道:“小兔兔,你醒了没” 小兔兔要不要这么恶意卖萌 林淼仰头盯着天花板,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老林确实有这么喊过。 不过也幸好是属兔的,别的属相貌似就叫不出这种感觉了,设置有些属相这么个搞法,还容易被人举报,或者直接马赛克掉…… “嗯,醒了。”林淼回道,又问了一句,“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林国荣推门进来,穿着一身棉毛衫,笑盈盈道:“今天不去了,陪陪我宝贝儿子。” 林淼又问:“妈呢你早饭吃了没” “她去上班了,你中午想吃点什么”老林坐到床沿上,拿起林淼的奖状,翻开来看了看,又忍不住呵呵笑道,“全市一等奖,啧,有本事!” 林淼看着老林高兴的样子,忍不住要给他打预防针道:“爸,等我上了初中,就不搞这个了。” 老林奇怪道:“初中也有奥数吗” 林淼好想给自己一嘴巴,蛋疼道:“有,不过我不打算学了。” 林国荣并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淡淡问道:“为什么不学了” 林淼道:“要好好考试,初中升高中是要中考的,我想考好一点的学校。” 老林很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点头赞同道:“对,这个比赛只是个补充的东西,精力还是要放在正途上。初中好好学,争取考个好高中,高中也好好学,争取考个好大学。大学一定要上啊,现在的大学生越来越多,我觉得以后大学文凭可能会是个硬指标了……” “嗯。”林淼笑了笑。 这时候的老林,看着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在对社会发展形势的理解上,脑子其实还是很清楚的。只是有些事情他自己当局者迷,反过来却从来没人提点他而已。 父子俩聊了一会儿,林淼就穿上衣服,去洗漱了一下。 中午等江萍下了班回来,一家三口又是周末下馆子的节奏。 午饭过后,林淼回了魂,按计划应该写一篇,但是今天却没什么心情,干脆就打算给自己放一天假。 到了下午,林国荣和江萍一起出了门,不知上谁家装逼去了。 林淼原本想去许风帆家里,跟许风帆玩一下魂斗罗什么的,结果一个电话打过去,许风帆同学居然很稀奇地补数学课去了。林淼放下电话后掐指一算,发现这学期原来已经时日不多,再有一个月,就要期末考试,再然后就是寒假了。 “要不要把课本复习一下呢……”林淼心里有点犹豫,是否要参加期末考试。 这个犹豫看似无聊,但实际却是有充分理由的—— 要说去考吧,但如果没拿满分,势必就是对神童光环的抹黑;可是每次都不考吧,逃得过今天却逃不过明天,毕竟无论如何,小学毕业考试,总还是得参加的吧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声打断了林淼的思绪。 林淼有点小情绪上来,以为又是哪位他叫不上名字的亲戚来凑热闹,眉头微微一皱,走到门边,拿起话筒问道:“谁啊” 楼下那位沉默了两秒,才掐着嗓音斯斯文文地轻声细语道:“你好,请问是林淼同学吗我是何胜明,上个月在你们学校采访过你的,的记者。” 其实他昨天晚上就该来的,只不过拖着没出门而已。 然后今天早上又拖了半天,等到下午报社里的领导催促,这才不甘不愿地过来做采访。 因为实事求是地讲,他是真的不想再见到林淼。 这种抵触心理之强烈,甚至已经严重到昨晚上一想起今天要来参访林淼,他就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上次在百里坊小学的会议室里被小学生调戏到想死的尴尬回忆。那口憋回心里的老血,时隔一个月,不但没能消化掉,反正成了一块真正的心病,如同瘀伤一般留在心头,时时刺痛着何胜明的神经,让他倍感被抓。 “哦……上来说吧!”林淼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些,利索地把话筒一挂,直接打开了门。 楼下的铁门突然砰的一声弹开,把正在愣神的何胜明吓了一跳。 “艹你妈!”小何同志情不自禁暴了句粗口,他一脸不爽地拍拍胸口,却把被大门吓到的锅往林淼身上甩,黑着脸走进门内,嘴里头忿忿嘀咕,“狗屁神童,一点家教都没有。” 一边说着,泄愤似的头也不回地反手用力一带大铁门。不料那铁门的门轴极为润滑,早已自动回撤。何胜明摸了个空,身子被力道十足的手劲一带,竟在楼梯上做了个转体一周的动作,身体不受控制地飘起来,直挺挺又地朝着大铁门的门后撞了过去。 砰! 大铁门一阵摇曳,何胜明姿势奇异地卡在门与楼梯之间,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 3分钟后,何胜明一瘸一拐地走上了5楼。 林淼拿了张小板凳,就坐在自家门口等着,心里正奇怪何胜明这货的动作怎么如此之慢,然后忽地听到脚步声响起,抬眼望去,发现何胜明两眼通红,不由脱口而出:“老何,你哭了啊” 何胜明失控怒吼:“放屁!我才没哭!” 林淼有点莫名,翻翻白眼道:“没哭就没哭嘛,有什么值得光荣的吗” 何胜明愣了愣,两行热泪突然滚滚而下。 刚才那一下,真的痛,憋不住了…… , 第八十八章 头版 “其实哭出来好,哭出来就不痛了。” 林淼给何胜明倒了杯廉价白开水。 因为热水瓶太重,他现在还不太敢碰,所以喝茶就别想了。 搬过小板凳,林淼隔着茶几和坐上沙发的何胜明相视对谈。但何胜明的精神状态相当不佳,只是木然地听林淼一个人在那儿叨逼叨,完全没有一个年轻记者该有的精气神。 “哭其实是一种条件反射,是人体自我保护机制的一部分,强忍着一点好处都没有。人在哭的时候,大脑皮层会刺激下丘脑分泌一种疼痛抑制剂,这种抑制剂一方面能减轻痛感,另一方面还会间接加速多巴胺的分泌,让人变得心情愉快。还有眼泪的排出,也有助于调整血压,避免因外部强刺激导致的血管强烈收缩,对人体的各个脏器尤其是心脑血管产生不好的影响。所以哭出来是好事,不论是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对身体有好处。有道是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流泪……” 何胜明终于被林淼说得复活了,忍不住问道:“是这样的吗?” “啊?不是。”林淼很光棍地摇了摇头,毫无节操地地回道,“这些全都是我瞎编的,你看我做人很有诚意吧,为了哄你不哭,我连科学精神都出卖了。” 何胜明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神情十分痛苦。 林淼没有赶尽杀绝,等了半天,何胜明终于缓过劲来,沉声道:“小朋友,咱们来谈谈你的奥数金牌吧。” “没什么好谈的。”林淼淡淡道,“又不是世界冠军,而且还是小学级别的,这个冠军其实没什么分量,也就是沾了我这个人的光而已。” 何胜明眉脚在跳。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欠抽,可是—— 逻辑上确实没问题啊…… 如果不是因为拿头奖的人是林淼,今年的东瓯市小学奥数比赛,和往届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不就是因为拿第一名的是个7岁的小孩,所以社会上才有那么大反应? 站在这个角度上看,说全市小学奥数冠军这个奖项沾了获奖人的光,确实没错啊…… 何胜明又一次被林淼说得采访思路崩溃,但思路虽然崩溃,可精神却不再那么脆弱了。 他坚强地维持着自己的理智,和林淼对视了足足半分钟,脑子里终于又跳出一个思路来,提问道:“还我听说你拒绝了中科院少年班的邀请,是真的吗?” “不算拒绝吧。”林淼算是变相承认了这件事,又解释道,“我觉得这应该叫作做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中科院少年班当然是很尖端的地方,只不过我不认为自己以前具备了去那里学习的条件。” 何胜明总算听到了一句人话,不由地露出一丝笑容,追问道:“可是人家少年班的教授都特地从京城跑来找你了,他都亲自登门拜访了,你还说自己条件不够,是不是有点……太虚伪了?” “哦?”林淼微微一笑,笑得何胜明心头一颤,随即便侃侃回道,“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才叫作虚伪。但我是嘴上说不要,身体也不要,这叫磊落。做人啊,其实最难的就是有自知之明。自己把自己看高了,不好,容易自大,容易狂妄,容易失败;自己把自己看扁了,也不好,容易自我设限,容易自我满足,容易轻易放弃。一个人认不清自己的能耐,就肯定搞不清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一个连自己处在什么位置都搞不清的人,他的人生规划,他的目标路线,他的努力方式,肯定也都对不了。我们这个社会上,这样的人恰恰比比皆是,但我不是。我很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能做的事,我会尽最大努力做到最好,不能做的事情,就算你们把我捧到天上去,我也照样碰都不会去碰一下。老何啊,我不去少年班,不是因为虚伪,也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我有自知之明。” 何胜明被林淼这一声声的“老何”喊得眼皮子都在跳。 他甚至起了一身子的鸡皮疙瘩,有点怀疑在林淼的这副皮囊之下,是不是包裹着某些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在这间只有两个人的屋子里,开始自动脑补的何胜明,竟有些害怕眼前的这个小孩会突然跳起来,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一口吞下。 这个小孩,根本就是一只妖怪啊! “自知之明……”何胜明默然许久,然后轻声嘀咕,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林淼,“我现在都好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当好一个记者……” “看你到底怎么想,到底跟谁比咯!”林淼都不给何胜明自我审视的时间,马上就笑着回答道,“如果你拿自己跟世界顶尖的记者比,打算搞个普利策奖之类的玩玩,现在的你肯定不适合。不过你要是只想混口饭吃,把记者当成一份普通的工作,说实话,只要是个识字的,只要不是又聋又哑,记者这活谁干不了?” “你就这么看不起记者吗?”何胜明苦笑道。 林淼态度很轻松回答道:“我不是看不起记者,我顶多就是看不起一部分从事这个行业,靠着这份工作生活,但是干得很糟糕却还不努力让自己进步的人。简单来说,每个行业都有行业垃圾,而每个行业垃圾,都是应该遭到鄙视的。不过你还行,你还算挺认真的,因为真正的垃圾,肯定不会像你这样质问自己。老何,我觉得你做这行挺好,你要相信自己。” 何胜明呵呵一笑。 被一个7岁大的孩子鼓励,感觉真尼玛复杂…… 真的真的好尴尬…… 然而令何胜明更加崩溃的是,林淼这货竟还没完没了个不停,并且越说越来劲:“一个人在工作上感到迷茫是正常的,不迷茫的人,全都已经站在行业的最顶端了。那些人考虑的早就不是个人工作的问题,而是整个行业发展的问题。其实全世界所有的行业都是讲资历的,专业学历水平,从业时间,工作经验,工作成果奖项,每一点都能让你落后其他人一点,或者领先其他人一点。所以你不要着急,也不用自我怀疑,你只要大概知道自己和同龄人处在差不多的位置上,这就说明你并没有落后。等到以后资历老的那群人离开了,相应的你的资历就往上走了,如果跟你同期的个别人没能跟上你,也就相当于是你领先了他们,谁能走到最后,谁就走得最远,职业生涯是一场长跑比赛,中间快人一步、慢人一步都不要紧,关键是你自己的脚步不能停下。聪明的人只跟自己比,向全世界宣战的,那些全都是煞笔。” “聪明人,只跟自己比……”早已被林淼侃得蒙圈儿的何胜明,不由自主地重复了这句话,似有开悟,心中默默地想道:对啊,我到底在难受什么呢?我和这个孩子,又有什么好比的呢?他是他,我是我,他是神童不假,可我何胜明也不比其他人差啊…… 半碗鸡汤夺人钱财,两吨鸡汤取人智商。 远远超出这个时代的人所能承受的鸡汤之力,在林淼的随意挥洒中,不自觉地就打进了何胜明的心里。看着滔滔不绝的林淼,本已内心冰凉的何胜明,眼中渐渐泛起了亮光。 他隐隐觉得自己通透了,放下了,甚至顿悟了。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就解开了心结。 “林淼同学!”何胜明大喊一声,神情肃然地慢慢站起身来,向林淼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靠!吓死朕了!干嘛对爹爹使用这种出席葬礼的动作?! 林淼被何胜明那仿佛被鬼附身般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内心三连大喊着慌张躲闪,厉声问道:“我草!你想干嘛?!” 何胜明却完全无视了林淼的粗口,他挺直腰杆,一脸正色地回答:“林淼同学,很感谢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些话,我会牢牢记在心里的!” 啊?我说什么了……我刚才就似乎随便扯个蛋而已啊…… 林淼正惊奇着,何胜明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公文包,然后朝林淼重重一点头,眼神邪魅,表情狂狷,抬头挺胸地走出了林淼家的门。 林淼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嘀咕道:“这货到底给自己加了多少戏啊,太浮夸了好吧……” …… 何胜明内心如滚水一般翻腾。 他下了楼,走到马路边,直接打了辆出租车返回报社。 一路脚步匆忙地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何胜明放下公文包,拿出纸笔,挥洒写下:“我本是不相信这世上有神童的,可当事实摆在眼前,一切怀疑便烟消云散……” 40分钟后,何胜明一篇饱含情感的评论一挥而就。 他不作修改,也不审稿,写完之后就站起来,匆匆跑向今天的值班室。 推门进去,屋里头丁少仪正和今天的值班主任闲聊。 何胜明把稿子递上去,值班主任接过来迅速读了一遍,读完后就拍着腿惊声问道:“这孩子拒绝了中科院的邀请?” 何胜明点点头。 值班主任转头问丁少仪:“丁主任,你怎么看?” 丁少仪呵呵笑道:“这还用说,肯定头版啊!” “小何,这篇文章我给你发了,小伙子干得不错。” 值班主任拍拍何胜明的肩膀,大踏步走了出去。 何胜明则一脸激动,心中狂喊道:“我果然行的!我果然是可以的!” …… 十几分钟之后,中科院大学招生处接到一通来自东瓯市的电话。 经过一番沟通,那头的某位负责人语气很坚定地表示:“对林淼同学这样的好苗子,我们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孩子现在不愿意来,不代表他以后也不愿意来。我们这边会严密关注孩子的学习和成长情况,只要有机会,我们一定会让孩子到我们这边来学习。请东瓯市的有关部门和媒体朋友,替我们学校向林淼同学转达诚意和问候。” 这番话被这天的值班主任原原本本地记了下来。 第二天周日早上,《东瓯日报》新鲜出炉。 头版头条上,赫然写有《我市小学奥数冠军婉拒中科院少年班邀请》这一标题,而且还配有林淼在市体育活动中心的获奖照片。 当天回,东瓯市的报亭,几乎家家全都《东瓯日报》脱销。 同样是这天清晨时分,秦晚秋早上从菜市场买菜回来,顺手捡起被扔在家门口地上的报纸。 她推门进屋,屋里头的女儿早已乖巧地自己梳好了头,正坐在饭桌前写着作业。 秦晚秋微微一笑,走上前,把早饭和报纸一起放下,轻轻一拍女儿的小脑袋,柔声道:“先吃饭。” “嗯。”洛漓乖乖地放下笔,然后好奇地拿起大多数字都还没不懂的报纸,接着仔细一瞧,突然就指着头版上的照片大喊起来:“妈妈!妈妈!这个小朋友我认识的!” 秦晚秋奇怪地探过头,就见女儿一脸兴奋地说道:“就是这个小朋友,他在少年宫里学琴,也是我以前用的那个钢琴!上次他在江心屿跟我说的!” “嗯?拿来给妈妈看一下……婉拒中科院少年班邀请,林淼,7岁,全市奥数冠军,父亲是我市作家林国荣……还真是这孩子啊……”秦晚秋拿着报纸快速读了一遍,读完之后,不由莞尔一笑,她摸了摸女儿的头,轻叹道,“东瓯市还真是小,这都能让你碰上……” , 第八十九章 三道杠 “各班的同学注意了,赶快排好队伍!六一班的同学还在笑什么?六一班的班主任老师管好自己班级的同学,晨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1994年12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一,阳光灿烂,北风呼啸。 旋律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响彻校园,操场上各个班级的队伍还在那个不停,可这原本就是学校的常态,但今天的金校长,却觉得眼前的场面格外难以容忍。她站在百里坊小学大操场前的高台上,精神亢奋,情绪焦躁,迫不及待地想要说些事情。 “张吴禹!笑什么笑!你要不要上来笑给全班看?” 无辜躺了枪的六一班班主任,把火气全都撒在了自己班里最扶不起的那个学渣身上。 熊熊怒火下,她班上的孩子们立马瑟瑟发抖地全都闭上了嘴。一部分确实是被吓怕的,不过还有一部分,纯粹是冷得哆嗦…… 今天气温2摄氏度,听着好想没什么大不了,跟北方地区的零下低温相比,更是显得无比渣渣。然而活在信息时代的人应该都知道南方的冷属于魔法攻击,2摄氏度的气温,杀伤力其实已经很生猛了。 高台后面的通道里,已经进一步被江萍从大熊猫裹成北极熊的林淼,张大了嘴,打了个长长的瞌睡,眼眶里分泌出一点眼泪水,干涩的眼睛稍微湿润了些,让他觉得舒服了不少。 林淼确实觉得有点疲倦。 因为这两天来,他基本上就没怎么休息。 何胜明发在《东瓯日报》头版上的评论,使得林淼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周末里,不得已连赶了两场饭局,中午区教育局请客,晚上逼格更高,连区委宣传部的人都出马了。 林国荣陪着林淼一起出门,喝得奇嗨无比,然后喝高了就各种和领导吹牛逼,区委宣传部那领导也是酒精上头说话没个把风,居然在酒桌上就拍板答应,说你老林提干的事儿就包在哥哥身上,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又有文化又懂教育,父子俩给瓯城区挣了这么大的脸面,你不提干谁提干?然后说完后又问老林党龄几何。 老林抓抓头,不确定地回答:“大概五六天吧……” 对,没错。就在林淼在奥数战线上奋斗的时候,我们的林国荣同志,终于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党员。在进一步给党和国家基层机构抹黑的路上,又跨出了坚实而稳固的一步。而林淼内心对此的态度则是:希望爹爹这辈子不要再换别的花样来坑我,宝宝真的心好累,心好苦,心好伤,老林你要是再到处搞风搞雨,我真的扶不动的…… “队伍都排好了没有?” 操场上的音乐声陡然一停,金校长的喊声,让林淼的精神头跟着稍微好了一些。 紧接着,林淼就听到金校长用朝鲜新闻播音员的状态,情绪饱满而高亢地大声说道:“各位同学,各位老师,我今天首先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这个好消息,可能很多同学和老师,昨天就已经知道了——那就就是我们五六班的林淼同学,在刚刚过去的上一周,勇夺东瓯市小学生奥数竞赛一等奖第一名,为我们百里坊小学争取到了巨大的荣誉!现在,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向林淼同学表示祝贺!林淼同学请到台前来,接受同学们的掌声和祝贺!” 林淼浑身软绵绵站起来,趿拉着步子,从高台后面的通道里走了出来。 他其实知道,金校长最想讲的并不是拿奖的事情,而是他拒绝了中科院大学少年班邀请的事,毕竟后者与前者相比,那逼格少说也高出四五个档次。只不过很遗憾的是,这事儿不能拿到公开场合来庆祝,毕竟她总不能给林淼发个证书,上面写“热烈祝贺我校林淼同学回绝了中科学少年班的邀请,特发此证,以资鼓励”。太违和了…… “啪啪啪啪啪……”林淼走到台前,台下响起一阵其实并不热烈的掌声。 学生们对林淼的成绩,反应很一般。 只有极个别和林淼关系好的,才会与有荣焉地和身边的同学大声炫耀。 “他以前是我的同桌!”三六班的队伍就在高台的正前方。张瑶瑶见到林淼,立马转过头眉飞色舞地对隔壁班的同学说道。 那个被张瑶瑶提醒的男孩子,则一脸无语地回答:“我知道的好吧……” 张瑶瑶得意地哼了一声,再回头望向林淼,正好遇上了林淼的视线。 林淼冲着张瑶瑶轻轻一抬下巴,抛了个小媚眼过去。 张瑶瑶激动不已,当场高声喊出来:“啊——!” 这一喊,四周左右就全都齐刷刷望向了张瑶瑶。小姑娘脸皮子嫩,立马害臊得满脸通红,班主任刘秀英嘴角一扬,伸手摸了摸张瑶瑶的头,轻声道:“激动什么?他又不是刘德华。” 张瑶瑶想起自己送给林淼的那张四大天王的贴纸,耳根子红红地小声道:“我才不喜欢刘德华,我喜欢郭富城……” 边上马上有人喊道:“还有林淼。” 然后其他小孩子们,立马发出一阵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大笑。张瑶瑶翻了个白眼,又抬头看看林淼,突然觉得,好像林淼也不比郭富城差多少。 她心里砰砰一跳,小脸越发地变红了。 这时掌声渐停。 金校长又换上一张严肃的面孔,沉声道:“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林淼同学这次获奖,对我们百里坊小学,是具有里程碑式的历史意义的。因此,为了表彰林淼同学对学校做出的贡献,以及综合林淼同学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经过学校团委的认真研究,学校决定从今天起,恢复林淼同学的少年队员身份,同意林淼再次归队!同时,根据学校团委领导的建议,经学校团委和教务处全体老师投票表决,我们还决定吸纳林淼同学加入百里坊小学少先队大队,并选举林淼同学为百里坊小学少年先锋队大队委员。” 话音落下,操场上一片平静,毫无波澜。 因为一半以上的学生已经走神了,而剩下在听的那些孩子里,有八成的人都没听明白金校长刚才说的那一大段是什么意思。只有寥寥几个小屁孩为了证明自己和林淼很熟,互相之间还在窃窃私语着—— “他还没入队吗?我记得入了的啊,还是苗校长给他戴上红领巾的。” “不是,不是,入了又被退掉了。” “为什么退掉啊?” “因为年纪太小,少先队不收年纪太小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爸跟我说过的!” “哦,原来如此……可是现在为什么又能入了?” “因为立功了嘛!这个事情就是这样的,我爸跟我说的过!” “哦……原来如此……你爸是干嘛的?” “机关里的,说了你也不懂。” “嗯,机关是个好单位,我爸市政府的。” “哥,我错了……” 高台上,金校长已经帮林淼系好了红领巾,然后把话筒递给他,接着金校长念一句誓词,林淼跟念一句。入队宣誓完毕,学校的广播里紧跟着就响起了《少年先锋队队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广播很奢侈地单独为林淼一个人服务。 可是这还没完。 在熟悉的旋律下,金校长又拿出一个崭新的臂章,郑重地别在了林淼的校服上。 清晨的阳光,从远处斜射下来,打在臂章的塑料外壳上,反射出一道亮光。 三道杠。 百里坊小学,大队委。 而大队长,正是林淼的熟人,学校奥数队的猴子姑娘,梁欢欢。 这臂章一戴上,底下的学生动静就大了。 在各种充满羡慕和惊讶的呼喊声中,金校长笑着问林淼道:“觉得怎么样?” 林淼沉默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优秀的五道杠少年的身影,内心平静如水,淡淡回答道:“三道杠……还行吧……” 第九十章 双百小目标 “哇,公仔是大队长了……” “是大队委好吧!大队长只有一个,大队委有好几个的呢!” “管他呢,反正我们班就只有一个三条线的,公仔好厉害啊……” 晨会结束回到教室,林淼就被一大群女孩子团团围住,进入日常被议论状态。 耳旁姑娘们嗡嗡作响的讨论,却林淼感到了一丝茫然。 他默默地拿出抽屉里的奥数题集,这是他奥数集训第三轮刷题的最后一本,随手翻了翻,发现题集的后面大概还有五分之一的题目没做过,但如果不是忙于晚上的钢琴课和《僦居发微》的写作,这本题集应该也能做完的。林淼略有点强迫症,不过还算处于可控范围内,想了想,还是把题集塞了回去。现在再继续刷题,也毫无意义了。 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当一场持续了大半个学期的竞赛彻底落下帷幕,当自己真正意义上地从紧张的生活节奏中抽离出来,哪怕结果拿到了之前无法想像的市一等奖金牌,但由此导致的内心空虚,却还是得不到填补。妈拉个蛋蛋,小学奥数,你居然带走了我的心…… 林淼有点苦恼。 身为一个文科生,朕怎么能对数学这门课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 林淼!难道你忘了自己高考过后不到一个学期,就把高中的数学知识全特么忘得一干二净的壮举了吗?那才是真正的你啊! “唉,往事随风如流水,流水何必恋落花……”林淼莫名感慨,然后听到上课铃声响起,乖乖地拿出了他那本崭新到连封面都还熠熠发光的小学五年级上册的数学课本,轻轻放到了桌角上。 身边的女孩子们一哄而散,只有同桌彭芳芳露出一脸惊讶,弱弱地问道:“公仔,你要上我们的数学课了?” “什么你们的我们的,数学是属于全人类的,姐姐,你的思想觉悟有待提高啊。”林淼蹙着眉头严肃教育道。 彭芳芳却被林淼说得咯咯一笑,伸手过去揉了揉林淼的头。林淼的头发好久没剪了,蓬蓬松松的,跟个松鼠似的,不仅看着可爱,而且摸起来手感极佳——看得教室里其他一些想摸而没机会的女孩子很是眼热。 教数学的老师此时不紧不慢地走进教室。 五六班的乖孩子们很快就安静下来,老师微微一笑,望向林淼,先来一句:“林淼同学很了不起啊,这么快就拿到了全市一等奖,老师很期待你将来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科学家。” 这话说出口,全班的孩子全都眼睛发亮。 这些五年级的孩子因为年龄比林淼大了不少,已经不怎么会像低年级的孩子样子眼红和嫉妒林淼了。他们看林淼的心态,更像是在看电视里的人物。哪怕日常中也有交集,可总还是觉得和林淼之间存在一种看不见的差距。而正是这种差距感,恰恰能让他们正视林淼所取得的成绩,并为之感到兴奋和激动。有点类似于粉丝与偶像之间的感情联系…… “不过林淼同学为什么要拒绝中科院大学的邀请啊?”数学老师似乎还没上课的心情,继续扯着闲篇,看着林淼说道,“多好的机会啊,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呢?” 林淼没心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掰扯这件事,昨天在区领导们的饭局上已经扯了太多次了,而且每次给出的说法都不一样,现在自己都觉得精神上有点分裂,淡淡回道:“老师,咱们下课了再说这个事吧,不要为了我一个人耽误大家的正常上课时间。我也想好好听课了。” 一边说着,翻开了自己的数学课本。 课本是真干净,光洁如新,几乎可以拿来反光。 “你要听我讲课?”数学老师受宠若惊。 林淼头也不抬地笑道:“多新鲜啊,我连思想品德课都听过了,还有什么课是我听不了的?” 数学老师点点头,不能更同意地接受了林淼对思想品德课的侧面鄙视。 一门连考试都不存在的课程,到底要它有何用? 数学老师的政治思想觉悟跟小学生差不多low地想道,然后看了眼已经拿起笔来在课本上涂涂画画的林淼,心里一下子就充满了干劲—— 我教过神童!我教过天才!洒家这辈子值了! 林淼全然没接收到数学老师强劲的脑电波,低着头,默默看着课本自学。 经过慎重的考虑,他还是决定要参加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话说自己连全市小学奥数冠军都摘下了,而且还拿了满分,还怕拿不到区区小学五年级期末考试的双百? 考砸这种情况,根本不存在的! 林淼这货装了好几天的云淡风轻,装到这会儿,内心深处终于憋不住了。 一颗膨胀之心蓬勃发育,已然不把小学课本放在眼里。 他快速翻动着课本,拿着铅笔不停地圈圈画画,以坐火箭一般的速度追赶着老师上课的进度。 小学的教学节奏其实很慢,每门课都要上到临近期末大概一个星期之前才能教完,然后留下最后一周左右的时间再做个回顾性的总复习。 等复习完毕,可能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就直接期末考了。 林淼现在想赶上教学进度,时间说急也不急,但富余也谈不上,所以只能是尽力而为。 经受过省级奥数决赛难度洗礼的林淼,学起庶民版的大众教材,简直不要太轻松,一整节课的时间下来,就把一整个学期的课本粗略地翻完了一半。 等下了课,数学老师居然真的来找他聊天。 数学老师见林淼学得认真,不禁好奇地拿起林淼的新课本翻了翻,再仔细一瞧上面的圈圈画画,就知道全都是经过思考的,而不是装逼乱画。她不禁越看越惊心,翻到最后留有林淼阅读痕迹的地方时,差点震惊得魂儿都要飞了,颤抖着问道:“你一节课的时间……就看了半个学期的内容?” “嗯啊。”林淼淡定地一点头。 数学老师面露钦佩,摇头直叹,膜拜的口吻道:“真是没得比,没法比,我都做不到……” 林淼心说废话啊,哥什么学习能力你什么学习能力?你个顶天了的破师范大专学历,能和哥这种马克基础理论研究专业毕业的硕士生相提并论? 他心里很嚣张地想着,脸上却十分谦虚说道:“马马虎虎吧,都是常规操作,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数学老师干笑两声,默默放下了林淼的课本。 还聊个毛的天啊,太特么有伤为师的自尊了好吧。 洒家这辈子还是专注教平民小学生吧,像林淼这种天才,真的是惹不起啊惹不起…… 第九十一章 回归钢琴课 一个平庸的周一,在喧闹声中度过。 傍晚时分,林淼刚一回到家,原本早已提前下班的江萍见到他的新装备后,立马就双眼发亮,狂笑不止,然后毫不犹豫地抓起几大袋子最近客人送来的多到已经吃不完的花生,带着林淼狂奔回西城街道办公大楼。江萍打着给大家送福利的旗号,领着林淼在除了街道领导之外的每个办公室里都走了一趟,甚至连门口的门卫室都没放过——如此明目张胆地招摇了一番,“江萍的儿子戴上三道杠”的消息,便在这幢大楼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只是由于这个逼装得太过刻意,发力过猛不够含蓄,所以等江萍又回去后,不少其他科室的人都忍不住特地到四楼的党政办里跟林国荣抱怨。 “老林,你家阿萍这就有点过分了啊,报纸上都登了还不够啊?都下班回家了还特地拉你儿子过来扎台型,干嘛呢?笑话我们家孩子不行啊?”城建办的严晓海,和林国荣算是老友,这回林国荣升职,到林淼家吃饭的四个人中,就有他一个。 严晓海这么一说,四周围观的人马上就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这事情我们早晚都会知道的嘛,还特地跑回来显摆。” “而且花生也不好吃,我都差点把发霉的给咽下去了,幸好吐得快……” “明天早上过来也不迟嘛,反正都是要来吃早饭的……” 林国荣刚才也听到了江萍搞出的动静,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修养,故意理都不理,只不过实际上,心里同样也乐开了花。三道杠啊,一个学校才几个啊?虽然自己儿子这么牛逼,戴个三道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情理归情理,事实归事实,现在的事实就是,林淼已经是大队委了,难道不值得稍微热闹一下吗? “唉,她脑子不好的,没见过世面,你们不用理她。”林国荣顺着民意,先彻底否定到江萍刚才的low逼行径。 大家闻言,纷纷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然而紧接着,他们就又听林国荣接着说道:“我前些天去东瓯市电视台录节目,本来录都录好了,电视台突然又打电话来跟我说不播了。这种事我有跟谁说过吗?不过就是上个电视、登个报,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也就是那么回事嘛……” 严晓海他们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 他们后悔了…… 他们不该上来的…… 林国荣这一家子里,已经不存在可以正常聊天的人了…… 江萍装了逼就跑,却给整栋楼的人都留下了心理阴影。 只是如此一去一回,林淼晚上的吃饭时间就不可避免地被耽误了。好在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江萍熟门熟路,回家的路上,就直接买了个山寨汉堡包让林淼填肚子。这个汉堡的构造是这样的,两面油炸过的面包,里面夹一个煎鸡蛋和两面火腿肠。林淼上辈子无比讨厌这个汉堡的味道,但重生之后,口味上的包容性强了很多,山寨汉堡包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江萍让林淼站在自家楼下吃汉堡,不一会儿就把自行车从小区的地库里骑了出来。 重生半年后,每天猛吃的林淼,个头还是没有半点长高的迹象,依然得靠江萍帮忙,才能坐上车后座的羞耻幼儿专座。小区里的人一开始见到,还嘲笑林淼几句,但现在—— 包括林淼自己在内,所有人貌似都已经习惯了…… 林淼心平气和地吃着自己的晚饭,坐在自行车上往少年宫去。由于奥数竞赛和各种饭局的原因,林淼相当于已经连续缺课了一整个星期。不过好在对于一个手残选手来说,缺不缺课的区别并不大,就像一个纯粹的学渣,你不能指望他凭借自己的力量,一个星期内就能提升成绩,毕竟《我只想做个安静的学霸》只是yy小说,做人还是得面对现实才行。 前往少年宫的路上,林淼突然开了脑洞。 他脑子里一直回响着《吉祥三宝》的背景音乐,然后结合刚才江萍的所作所为,情不自禁地改歌词唱道:“妈妈?诶~我今天要装什么逼呀?随便~装完之后我还跑不跑啊?不跑。应该看看大家的反应吗?是啊。你们单位的人心态真的好好啊~” 江萍顶着风狂飙,只听到林淼在车后面瞎哼哼,也不知道他在唱个什么鬼。 不过反正也习惯了,对林淼的各种瞎唱,她这几个月早就见惯不怪,都懒得追问了。 把林淼送到少年宫门口,江萍放下儿子就闪,今晚《戏说乾隆》第一部大结局,不看不是中国人。林淼对江萍的火急火燎很是看淡,他淡定地拿出纸巾擦擦嘴,平静地走进了少年宫的大门。片刻之后,就到了钢琴课的教室。 教室里灯火通明,距离上课时间只剩不到3分钟,屋里已经坐满了人。 钟初惠好多天没见到林淼,这会儿林淼刚一进来,立马就展开了笑脸,教室里也随之发出一阵欢呼似的喊声。 “状元来了,状元来了!东瓯市大状元啊!” “哎哟,三道杠都别上了啊?你们学校反应够快的啊!” “孩子,今天是你爸送你来的还是你妈送你来的啊?我听说你爸写的书卖得不错啊,过几天是不是要买小轿车了?” 酸气之足,简直要掀掉房顶。 钟初惠听得眉头一皱,她心底里偏袒林淼,口气就有点重了,没好气道“各位家长安静下,要上课了,想说无关的话,请到外面去说。” 刚才说话的几个家长面露不快,看了看钟初惠,但还是忍了。 孩子一学期2000块钱的学费交在这儿,老师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林淼对钟初惠笑了笑,懒得搭理那些眼红的货,淡淡然地坐到自己的座位前。 这时,挨着林淼座位的孩子的家长,小声对他说道:“淼淼,你上个星期去考试,我们上个星期也考试去了,我家航航已经过了钢琴2级了。本来钟老师也想给你报名的,不过你现在应该还没有到可以考级的水平吧?我看你弹琴的动作还都挺生疏的。” 林淼转头看了眼跟自己说话的那个中年妇女。 她的眼中带着一丝装逼得逞后的快意。 呵?在我面前装? 这和跟马云比有钱有什么区别?丫不是找抽吗? “对啊。我学琴不行,手笨得很,比航航差远了呢!”林淼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表情很天真无邪地回答道,只是下一秒,又接了句,“阿姨,航航他这么厉害,过了这个2级考试,是不是明天也要上报纸了?” 此问一出,教室里立马响起一阵轻笑,连钟初惠都忍不住嘴角上扬。 作茧自缚的中年妇女脸都绿了,一口鲜血冲上喉咙,严重内伤。 第九十二章 虫儿飞 “哪个啊?哪里啊?” “那个!那个!丁点大的,没爸妈陪着的那个!” “大队委啊!这么小就能当大队委了?” “东瓯市的全市冠军都拿了,大队委算个屁啊……”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饿风声,晚上的钢琴课上到一半,林淼就被闻讯赶来的其他兴趣班的家长给围观了。教室外的走廊上当真是里三层外三层,挤得就跟菜市场似的。哪怕钟初惠把门关了,那些对神童充满好奇的家长,照样还是在聚在窗外不肯走。冲着林淼指指点点、说说笑笑,让林淼很有一种被人关在动物园的笼子里,接受游客参观的感觉。 碰上这种围观团,林淼当然不能一脸兴奋地跟人家做互动,毕竟不是峨眉山的猴子。 他只能装作没看到,自顾自地做自己的音阶练习。可惜一个星期没练琴,技术不进反退,那琴弹得就跟帕金森早期似的,手残得越发厉害了…… 7点半,今天的帕金森课结束。 林淼在钟初惠的掩护下,穿过屋外拥挤的人群,好不容易才出了少年宫的门。 钟初惠放下轻飘飘的林淼,一脸疼惜地问道:“你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你?” 林淼摇摇头,装得好可怜的样子回答:“我自己走回去,粑粑和麻麻都很忙,我以后都自己走路回家。” “啊?”钟初惠发出一声惊呼,她朝湖滨路的远处看了眼。 这条路的远方,那么黑,那么安静,那么可怕,别说这么小的孩子了,换了她这个成年人,一个人走这样的夜路也心惊胆颤啊…… “要不要老师送你回去?”钟初惠母爱泛滥。 “不用,谢谢老师。老师再见。”林淼冲她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钟初惠看着林淼那幼小的背影,隐隐觉得心疼。 这孩子真的是…… 手残志坚啊…… 在钟初惠充满母爱的眼神的注视下,林淼往前走了大概两三百米,最终走出了钟初惠的视线范围。走到湖滨路的中间时,林淼突然改变了回家的路线,拐了个弯,绕远路走进了人声鼎沸、万家灯火的瓯城路。话说湖滨路的远端他也怕,走了几次夜路,被突然蹿出的大型野狗吓了几回后,他就彻底怂了。天晓得那些野狗对他这只小兔兔是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而且不单是狗,在那种黑灯瞎火、人烟稀少的地方,心怀不轨的人更可怕啊! 这么综合一考虑,林淼觉得,哪怕多花个五六分钟回家,也是值得的。 走进人来人往的市中心人物集散地,林淼的心情立马放松了许多。 8点不到,路边的鞋服店全都开着,各种“过年跳楼清仓大甩卖”的喇叭声沸反盈天,比白天还热闹,还有各家店铺门外的大音箱里放着各种对林淼而言充满怀旧感的老歌,更让林淼无比真切地感受到重生带来的穿越感,感动得他几乎想哭。 “妹妹你坐船头啊,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来后娱乐圈吸|毒队的扛把子,这一年还是纯情小青年,一首《纤夫的爱》红透大江南北。 林淼跟着哼哼,放慢了脚步。 然后唱着唱着,脑子里忽然就蹦出个想法。 要不寡人抄首歌如何? 反正现在都出名了,再加上有老林的体制内关系,只要能把曲子哼哼出来,肯定有的是专业人员能帮我做出成品啊!就像那位天后和摇滚老神仙的女儿,听说连五线谱都不认识,不就靠着哼哼,搞出自己的专辑来的吗?妈的你行我也行啊!哼哼谁还不会啊? 林淼如是一想,脑子就立马活络地转动起来。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寡人该哼谁的呢? 嗯……2000年之前就红的应该不能抄,天晓得他们的那些歌都是什么时候写出来的,万一撞车了,寡人肯定得身败名裂啊,不能拿前途开玩笑。周华建、张新哲、任先琪都拜拜吧…… 那要不先来首全球知名广场风,《小苹果》怎么了?嗯……还是算了,那俩大龄男孩组合一大把年纪才混出头,说来也不容易,寡人要是现在就断了他们的后路,也太有伤天和了,万一做坏事遭雷劈就不好了,要抄也该抄纠结伦的啊,反正他是天才,剽窃他一两首作品也不可能让他伤筋动骨,不过话说回来,纠结伦的歌歌词都是什么来的?嗯……妈个蛋蛋的,没伴奏,再红的歌也想不起来…… 那还有什么呢?情歌是肯定不行了,就算写出来,肯定也不用用自己的名义发表,再嫁祸给老林的话……不行啊,老林现在混个作协都吃力了,再让他混去音乐协会什么的,到时候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他们爷儿俩将来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林淼的音乐记忆库里本来就歌少,能从头到尾唱完整的,更是100首都不到,然后就这样删减下来,林淼最后发现,自己居然没歌可抄了…… 一座金山摆在眼前,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挖。 郁闷啊,惆怅啊,蛋碎啊…… “唉,算了吧,术业有专攻,还是继续搞我的文字工作吧……谁说神童非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反正我的手残早就人尽皆知,瞎搞什么音乐呢?皮裤老师,其实我的音乐梦想就是脱贫致富,所以关键还是要脱贫,梦想其实是无所谓的。无所谓……我无所谓~”林淼忍不住又唱了出来,只是唱了两嗓子,就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唱了…… 而且话说回来,最近一言不合就唱歌的习惯,到底是什么情况? 《新白娘子传奇》许仙附身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西湖美景,三月天哪~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再乱回忆了,再这样下去,寡人的音乐梦想又要蠢蠢欲动…… 林淼一路胡思乱想,沿着瓯城路到勤劳路到西城街的路线走回家,已经是晚上8点。 回到家中,江萍正窝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剧,老林则照例不知去向,也不晓得是在舞厅还是在酒店。 林淼换上拖鞋,喊了声:“妈,我回来了。” 江萍:“嗯。” 林淼又喊:“母上大人,我饿。” 江萍:“嗯。” 林淼:“皇额娘,算了……” 江萍:“干嘛?” “没干嘛,我打算减肥了。”林淼饿得语无伦次,无语地从江萍面前走过,来到了阳台。 他仰头看着这个时代干净的夜空,哪怕身在城市,也能看到璀璨的星光。 今天没有月亮,星光熠熠。 林淼凝望星空,不由自主地想吟一首自己作的诗:“啊,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花儿枯萎?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吟完后不禁当场煞笔。 愣了半天后,林淼才轻轻一拍自己的脑袋,望着星空说道:“皮裤老师,我好像又找回自己的音乐梦想了……” 第九十三章 下面没了 林淼做事挺稳,但性子却比较急。 当天晚上,他就先把《虫儿飞》的歌词给艰难地拼凑了出来——所谓拼凑的意思,就是指他压根儿就记不得原来的完整歌词是什么了,所以只能自己动手,怎么顺口怎么编,心想反正只要大意不变,整体的意境不变,哪怕用词上稍有调整,应该也不会影响整首歌的效果。更不用说这首歌的精华本就在曲子上,歌词本来就谈不上有多重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花儿枯萎,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虫儿飞,虫儿追,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不怕会累,不管对不对,也不管东南西北……” “嗯,还是很顺口的嘛!”林淼写完后自己唱了一遍,然后就以这种只求押运不求内涵的态度,极不负责任地给自己交了货。 放下笔,关了灯。 一夜好眠。 第二天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抄袭遭了天谴,林淼终于撞上了重生以来的第一次感冒。 头晕脑热不提,关键还咳得厉害。 而江萍带小孩的方式及其直接粗暴,认为感冒了就该多穿衣服,不过在林淼身上的衣服已经多到穿无可穿的情况下,她最多也就只能再给林淼多戴一条围巾。 围巾是她自己的,绒毛边的,白色的,100%纯女性用品。 林淼誓死不从,但江萍坚持嘴硬,非要说围巾的款式是不分男女的,所以最终,林淼还是怀着一颗想死的心,以一身亮眼的娘炮打扮,无语地走出了家门。 早上到了街道的食堂后,大人们倒是没说林淼什么,反正这年头的人审美有特么有问题。 不过林淼的样子落在小孩子眼里,那可就相当值得嘲笑了。 许风帆这货吃面的时候一直憋着笑,看林淼的眼神里充满了戏谑。 林淼全程一言不发,黑着脸把面条吃完,就急吼吼地下了楼。 出了街道的院子,他直接把围巾一卷,收进书包里,许风帆却在后头不停地怂恿道:“你把围巾戴起来嘛!挺好看的啊!” “滚。”林淼用浓浓的鼻音回道。 许风帆露出一脸幽怨:“你个没良心的,拿了一等奖就不认人了……” 林淼用死鱼眼的表情看了看他。 这狗日的,还没进入搞基新纪元呢,居然这就无师自通了? 到了学校,林淼走到教学楼的3楼擦和许风帆分开,然后接下来,就又是和往常一样的平庸的一天…… 身体不适地硬熬到下午放学,林淼从学校里出来,觉得自己对百里坊小学真是挺仁至义尽了。不然的话,他今天绝逼应该请个病假逃课的。 不过话虽如此,在教室里待了一天,接触了不少新鲜空气之后,林淼的身体状况倒是好了些,至少不像早上刚起来的时候那样,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觉得不对劲。 出了校门,林淼没回家,而是让许风帆骑车带着他,直接去了少年宫。 这事情是早上就和家里说好了的,找的借口是今天晚上钢琴课时间提前了,但真实意图却是想趁着人还没来,先把《虫儿飞》的曲子写出来—— 像林淼这种没有绝对音感的人,想写首曲子真的挺麻烦。他必须得先通过钢琴把某个音节找出来,然后再对应钢琴上的琴键,才能搞清楚自己刚才唱得到底是什么音。 所以这样一来,就相当于这整首曲子的每一个音符,林淼都要尝试一遍,最后通过他文科生的背诵能力,再把音符连起来全都背住。如此,他便可以完整地把曲子弹出来…… 人家弹琴靠音感,老子弹琴靠记忆力…… 林淼晚上到了空荡荡的教室里,一边啃面包一边试音阶,还得一边吸鼻涕,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林淼除了吐槽之外,最先想到的居然是自己家里什么时候能买得起钢琴。 听说老林从出版社那边拿了好多稿费,这钱明明是林淼赚的,但他却愣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赚了多少,想必以老林的行事风格,这笔钱的花销,至少有一半是在请客吃饭上吧…… “那么多钱放在他手里,每天到处花天酒地,也不知道给我妈戴绿帽了没……”林淼很是有点怀疑老林的操守,内心复杂地想道。 “淼淼,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钟初惠走进教室,看到嘴里叼着面包,手上拿着纸笔的林淼,露出一脸惊奇。这会儿离上课时间还有大概40分钟,林淼显然是来得太早了。 林淼吸了口鼻涕水,三两口把最后一点面包吃进嘴里,含混不清地回道:“因为我妈对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我决定先离家出走一顿晚饭的时间。” 钟初惠听得咯咯笑,坐到林淼身边,摸摸他的头道:“那你怎么进来的啊?门不是锁着的吗?” 林淼言简意赅:“叫楼下保安。” “哦……”钟初惠这便释然了,仿佛林淼不管做出什么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然后她又看了看放在钢琴上的几页纸,拿起来看了眼,顿时不禁喜出望外,惊喜道,“你居然在写歌啊?” “嗯。”林淼点了点头,又随口问钟初惠道,“要不要我唱给你听一下?” 钟初惠却是展颜一笑,露出很期待的眼神,干脆回答道:“好啊!” 林淼也不矫情,站起来清了清不太清的嗓子,鼻音比早上稍微轻一些地唱道:“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花儿枯萎,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虫儿飞,虫儿追,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不怕会累,不管对不对,也不管东南西北……” 钟初惠打着拍子,听着林淼的歌声,越听越是喜欢这个旋律,但她正听着起劲,林淼的歌声却陡然一停。钟初惠眨了眨眼,奇怪道:“下面呢?” “下面?下面没……”林淼差点中招,好在话到嘴边,又赶紧收了回去,改口道,“你是想问后面吧?” “后面和下面不是一样的吗?”钟初惠嘻嘻笑道。 屁!完全不一样好吧! 林淼心里大喊道,回答:“后面没了,就这么多。” “啊?这样啊……那你这首歌还不完整啊,不如让老师帮你写完怎么样?”钟初惠饶有兴致。 林淼想了想,觉得也行。 不管怎么说,总比让老林挂名强多了…… 第九十四章 要上电视了 “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 林淼捧着课本背书,明明是小学的教材,居然还背得挺起劲。 周四晚上,少年宫的钢琴课停课一天,因为听说晚上要全区停电。然后到了晚上6点钟,瓯城区的灯就真的灭掉了大半,足见这年头的事业单位果然说到做到。 在林淼关于儿童时代的回忆里,停电确实是非常司空见惯的一件事。 每一两个月总要来上那么一回,再加上台风大风把电线吹短路之类的情况,一年到头,停个五六七八次总是有的。 住在天机巷的时候,孩子们总是莫名对停电感到高兴。 每逢停电——尤其是夏天的时候,各家各户的孩子就会全跑到外面去,没事找事地做点小游戏,大人们当然也出来,一群人三三两两地凑成几堆聊天,脸上丝毫不见停电带来的烦恼,一直聊到电来了,大家便各回各家,然后洗洗躺下,把灯一关,各家各户的灯陆续关掉,小院便很快又陷入一片宁静。停不停电,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样的场景,林淼现在是体会不到了。 住在西城街的高层里,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点根蜡烛自己玩。 橘黄色的烛光下,林淼已经把五年级的语文课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不得不说,小学的语文教科书,当真是简单到让人不得不充满文化修养上的优越感。 放下课本,林淼走出自己的房间,想稍微挥霍一下无聊的时光。 客厅里此时亮着照明灯,林国荣和江萍正在玩纸牌,谁输了就弹一下额头,幼稚得要死。 林淼走过去坐到江萍身边,江萍一把揽过林淼,问道:“你说打哪张?” 林淼仔细思考了一下,就把江萍手里所有的牌都拿了过去,霸气道:“让我来!” 林国荣听得微微一笑,然后随口问道:“书背完啦?” 林淼扔出一个对子,“嗯。” 林国荣眉头一皱,“对三……要不起。” 林淼惊愕地抬头看看老爸。 林国荣无奈叹道:“手里没对子啊……” 林淼却摇头说:“不,这个不是重点……” 林国荣好奇地问道:“那什么是重点?” “没什么……”林淼放弃了给林国荣科普“如何通过在对不起中间加两个字使其变成一句悲伤的话”的打算,不然以老林的作风,恐怕会拿这个梗来泡有夫之妇。而有夫之妇,通常都是很容易被这种梗泡到手的,那样的话,林淼觉得就太对不起亲妈了。 林国荣见儿子不说,当然也不多问,随随便便又换话题道:“你那本新书写得怎么样了?” 林淼回道:“就那样。” 林国荣道:“你少仪阿姨那边催得挺急的。” 林淼忍不住笑道:“爸,没你这么理直气壮的啊。” “就是,脸皮真厚,还真当自己是作家啊?”江萍也跟着揶揄道。 “去去去,你懂什么?”林国荣没好气地回道,“你当我在乎那点名气吗?关键是我们现在已经跟人家签了合同了,做人做事,要讲诚信的懂不懂?说什么时候交稿就什么时候交稿,这叫规矩,知道吗?” 林国荣说得大义凛然。 林淼却在心里嘀咕:妈的如果每个搞文字工作的人都能按时交稿,那这世界才是真的有鬼买了。别说按时交稿了,能特么在截止日期后一周内交货,甲方就该偷着乐了好吧! “规矩不规矩的我不知道,我就问你,你儿子给你赚的那些钱,你都花到哪里去了啊?赚了多少钱也不跟我说,存折也不让我看,我告诉你,别乱糟踏儿子赚的钱知道吗?”江萍也翻着白眼,直戳要害地怼了回去。 林国荣有点动气了,把已经输掉的牌往茶几上一摔,烦躁道:“你急什么急,我不是说了等差不都的时候就给你看吗?我就是怕你看了之后嘴巴不把风,到处跟人讲,万一你家那个姐知道了,明天就能来借钱!” 江萍当即露出不快的表情,大声道:“你当我傻吗?我跟谁说也不会跟她说的!我又不是笨蛋!” “行行行,你不是笨蛋……你不是笨蛋这天下还能有谁是笨蛋?”林国荣站起来,气呼呼地走进主卧,过了一会儿,便拿来一个存折,扔到江萍跟前,皱着眉头没好气道,“看,使劲看,有什么好看的?” 江萍被林国荣这么一喷,倒是觉得自己理亏了。 她弱弱地拿起存折,在照灯明下数了数:“个十百千万……2万6?” 江萍目瞪口呆,被这笔巨款给吓傻了。 她嫁给林国荣这么多年,夫妻俩的总存款也没达到过这个数。 “怎么会有这么多?”江萍愕然问道。 林淼替林国荣回道:“都卖到全国去了,现在省作协都来请我爸入会,2万6的提成很正常,接下来至少还能拿好几万呢。” “还有好几万可以拿?”江萍不禁尖叫起来。 林国荣急忙道:“小声!小声点!叫什么叫!隔墙有耳知道吗!?” 江萍这才把情绪控制下来,但还是感慨万分:“原来出书这么赚钱啊……咱们这么多钱,怎么花?” 林淼额头上挂下三道黑线。 江萍女士,刚刚你还说这钱是我的…… 原来我只有名义上的所有权,最后的支配权还是归你对吧? 江萍的这个问题,显然相当有鼓动性,老林一听,立马心理防线失守,反问道:“你想买什么?” 江萍无视了林淼的存在,笑嘻嘻道:“我上个星期天和梅兰她们逛商场,看上一件大衣,毛皮的,800多块,特别好。” 林国荣看看林淼。 林淼面无表情回道:“买。” 江萍又道:“还有一件男士的西装大衣,我觉得跟你挺配的,才600多块。” 林淼:“买。” 江萍双眼发亮,情绪持续亢奋:“还有宝贝的衣服也该换了,星期天我也一起买了吧。” 林淼头也不回:“加双鞋子吧。” 江萍却来了句:“算了算了,这么买我都心疼了,鞋子下个月再买吧,反正还没过年。” 心疼个屁,你明明就是想把一次可以买完的东西分成两次来买…… 这时灯管忽然眨了两下,明月小区里发出一阵欣喜的呼声。 来电了。 江萍急忙珍而重之地把存折先收了起来。 林国荣仍不放心,多唠叨了一句:“千万别跟你姐说,知道吧?” “知道知道,我不会跟她说的!”江萍不耐烦地回答,然后跑到林淼身边,重重地在他脸上亲一口,无比快乐地笑道,“宝贝,妈妈真是爱死你了~” 林淼拿手擦了下口水,感觉被江萍亲得好惆怅。 唉……你到底是爱我的人,还是爱我的钱? 他原本以为这个问题会拿来问自己以后的女朋友,结果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辈子却提前在心里拿来问了自己的亲妈。 家门不幸啊…… “叮铃铃铃……”主卧里传出一阵电话铃响。 林国荣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林淼和江萍竖起耳朵,听着林国荣的动静,然后就听老林用连续不断地重复的词回答道:“喂?哦~王台长!你好你好你好你好!小事情小事情……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这个星期?好的好的好的好的!可以可以可以可以!那就这个星期天吧?行行行行!没问题没问题!一定准时过去!” 打完电话,老林红光满面地走出来,大声对林淼道:“这个星期,跟爸爸去一趟电视台。电视台说我上次录的那个不算,我们星期天再过去重新录一次。” 江萍兴奋问道:“又要上电视啊?和阿淼一起上啊?” “嗯”林国荣得瑟地点了下头,“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去干嘛啊?电视台那种地方……”江萍露了怯,又抱住林淼道,“我宝贝儿子过去就行了,妈妈就在家里等电视上播!” 第九十五章 录节目(上) 按理说一般人生平第一次接触电视媒体,多多少少都是会带点紧张情绪的。但林淼仗着自己现在是个小孩的心理优势,又有老林带着他冲锋陷阵,周日早上来到电视台大门口时,愣是半点儿内心起伏都没有,甚至有恃无恐到连出租车这道前菜都没能让他产生过度的不适感。 不得不说,最近坐车的次数多了,他终于开始对汽油味产生抵抗力了。 就像上辈子那样——上了初中之后,因为离家比较远,骑自行车也太不方便,每天上学放学坐都只能硬着头皮公交车,然后坐着坐着,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早上8点半,林淼和老林准时来到东瓯电视台的大门口。下了出租车,林淼先往嘴里塞一根口香糖镇压蠢蠢欲动的胃,林国荣则一本正经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然后牵起林淼的手,昂首挺胸走到电视台的门禁前。看门的保安显然是认得老林,都不用老林开口,就满脸堆笑客客气气地让老林进了大门。 老林认路的本事一流,虽然只来过电视台一回,但却已经熟门熟路。 林淼跟着他穿过电视台的前楼通道,又直接走内部工作通道来到电视台的2号演播楼,最短路线直达工作电梯门前。一路上零星遇到几个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见到林淼和林国荣,各个都放慢脚步,向老林投以注目礼。 《小院杂谈》最近火得太厉害了。 这种2000年前后才火起来的半鸡汤文,提前5年面世,刚好戳中市场的痒处。现在老林的名字不但是在东瓯市的文化圈子里翻腾,甚至都已经传到省外去了。东瓯报业集团出版社已经开始着手印制《小院杂谈》的精装版,听说海外市场对这本书也很感兴趣。 总之一句话,在眼下的东瓯市畅销书作家排行榜上,老林要敢说自己排第二,恐怕真的没几个人敢说自己能排第一。 一书封神,林淼帮老林做到了。 对这样的结果,别说老林没想到,丁少仪没想到,就算是林淼自己,也是始料未及。 “是林国荣吧?” “对,就是他。” “怎么又来了?上个月咱们2台不是请他来过一次吗?” “咱们2台算个屁啊。你没看人家这回把儿子都带来了吗?《东瓯日报》上不都登了,才7岁就拿全市小学奥数竞赛第一名,连中科院大学少年班的邀请都推了。这爷儿俩一起来,肯定是1台请的,现在别的台估计还真请不动。” “这分量去省台都足够了吧。” “绝对够了,多有话题性啊!古代的时候老说什么一门三进士,父子同朝堂,想不到还真有基因这回事……” 叮。 电梯声响,门开。 一直绷着脸,假装没听到那些电视台员工窃窃私语的老林,一进电梯,整张脸就如同春雪消融,快乐得那叫一个憋不住。 林淼呵呵笑道:“爸,出名的感觉,爽不爽?” 老林咧着嘴,笑着揉了揉林淼的头,“你小子……” 电梯上到9楼停下,父子俩一出门,刚巧路过电梯门外的一个电视台编导就夸张地大叫起来:“林老师!你来这么早啊?这边请!这边请!请跟我来!我说我们梁台长怎么今天来这么早,原来是等您啊……” 林国荣微笑着点点头。 那编导又望向林淼,奉承话不要命地往外扔:“孩子也来了啊?今天是父子俩一起录节目是吧?好好好,观众肯定喜欢。您家孩子真是厉害,《东瓯日报》上的您儿子的新闻我也看了,了不起,虎父无犬子!” 林淼仰头看着这个体型微胖、口沫横飞的中年编导,稍微打断了一句:“叔叔,你们电视台的人,看《东瓯日报》不会被扣奖金吗?” “不会,不会,都是兄弟单位嘛。”编导笑道。 “哦……”林淼点了点头。 想来是电视台和平面媒体之间不存在什么直接竞争关系,难怪这么和谐。 小胖编导领着林淼和林国荣,说话间就到了电视台副台长梁树友的办公室前。 小胖砰砰两下,轻敲房门。 门内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请进。” 小胖这才推开门,态度恭恭敬敬地对屋内的人说道:“梁台长,林老师和他孩子来了。” “来了啊?”屋里又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背对着房门坐着的女人,说话声很高兴地转过头来。林淼站在屋外看见,居然是丁少仪。 “丁主任,你怎么也来了?”老林牵着林淼的手,径直进了屋。 丁少仪笑盈盈道:“我也来录节目啊,今天跟你一起录嘛!谁让你这本书的序是我写的?你的书也是我们出版社出的。”话语间丝毫没有半点磕绊,仿佛已经是给自己洗了脑,认定了这本书就是林国荣的作品。 老林似乎也已习以为常,哈哈笑道:“一起录好,一起录好,上回我一个人录了3个小时,嘴巴都说干了。” 林淼闻言一愣,看老林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惊恐。 上回居然录了三个小时? 怕是底裤都让电视台的这群家伙给扒了吧? 难怪上回录的不播了,其实根本就是没办法播对不对? 林淼还真猜对了…… 上回老林一个人过来,录制过程简直就是灾难。原本人家主持人是想听老林讲讲文学创作的心得体会,听听老林的文学艺术主张是什么,结果老林直接就暴露了真实水平,不但对主持人提出的许多问题都答非所问,而且还闹了不少常识级别的笑话。好在当时电视台没请观众,只是单纯的一对一访谈。而邀请老林来的梁树友则认为,老林那是头一回上电视给紧张的,因为能写出像《小院杂谈》这么思想深刻的书的人,绝对不可能会是草包。至于当天老林所表现出的亢奋状态——绝对是装的,越紧张,越装不紧张,就是这样。 所以这回林淼的新闻出来之后,梁树友干脆就决定砍掉上次那个不能用的版本,再让林国荣重新录一次,而且为了消除老林的紧张情绪,还特地一起请了丁少仪过来。 对于林国荣这位东瓯市十年难的一见的畅销书作家,梁树友也算是优待到仁至义尽了。 “梁台长,又见面了。”老林和丁少仪打过招呼,又上前和梁树友握了握手。 梁树友跟老林重重一握,很是凝重道:“老林,这回可别紧张了啊,上回你写个功成名就,‘就’字都写错了,这种低级错误,我都给你捏把汗。” 老林却一脸懵逼,反问道:“我写错了吗?” “是啊!”梁树友很震惊道,“你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吗?成就的就,给你写成救命的救,这你都没反应过来?” 老林听了还在发呆,居然来了句:“救人的救……没错啊……” 梁树友目瞪口呆。 林淼也傻了,心里无比崩溃地想,从今往后,真的打死也不能再让老林独自跟媒体接触了,他何止是浑身破绽,那简直就是一颗蜂窝煤好吧! “我有话要说!”林淼如是想着,急忙要给老林擦屁股,大声喊道。 梁树友看看林淼,面色稍微缓和,问道:“你想说什么?” 林淼开始强行洗白:“那个……刘伯温有名吧?算是功成名就吧?” “当然算啊。”梁树友点了下头,又不解地问道,“那又怎么了?” 林淼强行鬼扯道:“其实我爸说的就是刘伯温,刘伯温不是在朱元璋拿了江山后就回家养老了吗?后来朱元璋杀功臣,刘伯温不是没被干掉吗?他为什么没被干掉?就是因为虽然功劳大到应该被杀,但是恰好名气也足够大,所以才保住了性命。所以功成名救——救命的那个救——这个说法是完全可以成立的。意思是一个人功成身退之后,还要靠名气来保护自己,所以这里头就体现了一个道理,急流勇退是一种智慧,在急流勇退之前高调做人也是一种智慧。做人追求名利,不但是为了满足自己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创造自身的社会价值,同时也是一种对自己有效保护。” 老梁听得眼皮子都在猛跳。 这歪理邪说扯得——当老子是没读过书的文盲吗…… , 第九十六章 录节目(下) 办公室里的人,安静了好一阵子。 良久,林淼长叹了一声,自问自答似的说道:“唉,抢救失败了吗……” 丁少仪噗嗤一声笑出来,把林淼拉到自己身边,双臂轻轻环住,就跟抱自家孩子一样,笑着安慰道:“不错了,抢救得挺好了,这样都能给你扯出这么多歪理来。” 林淼却遗憾道:“其实我还可以扯得更漂亮的,这回没发挥好,准备不足,时间太仓促了。” 梁树友看着情况有点楞,怔怔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丁少仪突然抬头,反问梁树友道:“老梁,你就一点都没听说过那个传闻?” “什么传闻?”梁树友反问丁少仪。 丁少仪转头,下巴对着林国荣一点。 林国荣有点尴尬了,走动一步,拉过一张椅子,先坐了下来。 梁树友眉头紧皱,沉声对丁少仪道:“少仪,别卖关子了,我最近忙得很,什么传闻都没时间听,你就直说吧。” “我说倒是没事,怕就怕说了你接受不来。”丁少仪微笑道。 梁树友却一脸自信地回答:“我现在还有什么接受不来的?搞新闻工作几十年了,我还有什么事情没见过?” “这么有信心是吧?行!就把这个大秘密跟你梁台长说个清楚!”丁少仪先一口答应,然后才低头征询林淼的意见,“淼淼,阿姨能说真话吧?” 林淼道:“说吧,说吧,不说这关就过不去了……” 丁少仪又转头问老林:“林科长也没意见吧?” “你们只管说,我先出去抽根烟。”饶是老林长期不要脸,可到了现场拆台的时候,终于也绷不住了,烟遁而走,急忙出了办公室。 咔嗒一声,办公室的房门被老林带上。 屋里只剩下三个人,丁少仪这才慢吞吞地对梁树友道:“老梁,其实《小院杂谈》这本书,不是林国荣写的,真正的作者,是这个孩子。” 梁树友的眼神一下就直了,他神情震惊地望向林淼,来了句:“你再说一次?” 丁少仪却露出了胜利的微笑,道:“我本来还以为你早就听说过的,其实淼淼给他爸代笔这件事,早就不是什么大秘密了,上个月的时候,咱们内部传得也挺热闹的,就是没什么人相信而已……” “废话!这事儿怎么信呐?搁谁谁都信不了啊!”梁树友激动得连家乡的东北腔都出来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写出那种东西?还有给他爸代笔又算怎么回事?这不是造假吗?你们这办的都什么破事儿吗?就不能等过上几年再发出来?着什么急啊?现在社会影响力力都起来了,哦,你现在跟我说,有个假货,写了本好书,被全国读者捧得红火红火的,我们东瓯市还报纸、电视轮番请他,连省作协都请他入会了,结果却发现是他儿子干的,但他儿子今年才7岁,这是编神话呢还是编笑话呢?” 老梁明显是差不多已经信了,托林国荣各种低级失误的福,他接受事实的速度倒是飞快,而且说着说着,就把最关键的问题全都抖了出来,脑子一点都不比长时间接触这件事的丁少仪转得慢,市级电视台的副台长果然不是白给的。 丁少仪见梁树友暴走,不由叹了口气,道:“没办法嘛,我主要也是看这么书质量不错,再说了,一开始也没想到书能卖得那么好,孩子和他爸也只是想拿点稿费改善改善生活而已,谁署名都无所谓,你看这事愿打愿挨的……” “行了行了行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梁树友一脸不爽,他背对着两个人,食指在办公桌上敲了半天,忽又转身道,“幸好今天请的人不少,咱们今天就不谈什么破文学了,主题改成家庭教育,谈谈神童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少仪,你今天跟我说的事,我就当没听过,也从来就不知道,林国荣在我这里还是那个作家林国荣,不过这是他最后一次进我们台的门,你们出版社和他们父子俩的事我不管,反正林国荣的这场戏,绝不能在我们台里被拆穿。” “放心,我有数的。”丁少仪点头微笑道,不会连累你们出节目事故的。 “已经连累了!”梁树友略微激动地喊道,然后抬手看了眼手表,脸色焦躁道,“为了今天这场录制,我们准备了一个星期,现在9点就要开机,你让我怎么改稿子?外面人都到齐了,嘉宾和观众都到了一半了……” 丁少仪惊讶道:“还有嘉宾和观众?” “那是!你不看看今天什么阵容啊?当红作家加上他的神童儿子,全国上下找遍了,都找不出几对这样的父子来!”梁树友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大了起来,然后恨恨说道,“算了,算了,我得赶紧去找救火队员了,你们也抓紧去化妆间化个妆吧,一会儿就开机了。” 梁树友说着,变急急忙忙出了门。 走出门外,他和正在外头抽闷烟的老林对上一眼,老林笑了笑,老梁一点头,黑着脸沉声道,连称呼都变了:“林科长,你抓紧和孩子准备一下吧,过几分钟就要开机了。” “好。”老林把烟头拧在窗边的扶手上, 梁树友看得眉头一紧,心里狂躁地高呼道:老子打了眼啊!老子瞎了眼啊! 林国荣抽完半根烟,情绪放松了不少,虽说被人揭穿老底确实挺丢人的,但是间接死在亲儿子手里,倒也不算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 老林走回梁树友的办公室门前,推门进去,就听丁少仪正在问林淼:“淼淼,你那篇文章什么时候能写出来?京城那边都催稿了呢!” “又写什么?”老林挤出一个假装淡定的微笑。 丁少仪抬头看着老林,回答道:“我不是给孩子报名参加了全国小学生作文比赛吗?京城那边有回信了,让我赶紧把稿子先寄过去审一下,入围的作文都要登在作文选里头的,不行的话就再重新写,反正就是写到足够拿奖为止。” “就是……得奖的事就算内定了是吧?”老林有点发愣。 丁少仪肯定道:“对,至少是全国三等奖,比赛评委主席团的主席是我上大学时的一个师兄,我们关系还行。” “哦……”老林点了点头,对这种暗箱操作没什么奇怪,但就是被“全国三等奖”这个招牌砸得有点晕。话说“全国小学生作文三等奖”和“东瓯市小学生奥数竞赛一等奖”,到底哪个分量比较重? 老林正被这白送的好事搞得发晕,丁少仪又语气微微一变,认真道:“老林,我觉得老梁刚才说的话挺对的,咱们这个合作,差不多也该收一收了,不然将来真闹出事情来,不好收拾。《小院杂谈》我估计全国少说能卖出七八十万册,一本书2毛钱,你能拿到手的提成,就算扣了税,少说也还有10万以上,都够买套房子了。你作协也入了,钱也拿了,名气也赚到了,差不多得了……” 老林听得有点脸上发肿,但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讲道理的,微微点头道:“你看着办吧,我肯定配合你。” “那《僦居发微》呢?”林淼道,“我都写了大半了啊!难道这就太监了?” “什么太监?”丁少仪一脸不解。 林淼解释道:“就是写书写到一半,下面没有了。” 丁少仪愣了好一阵,旋即哈哈大笑,心里头的那点阴霾,一下子就被驱散了。 她想了想,又看了看林国荣,终于下了个决心,拍板道:“那行,你先写完,就当是你爸的封笔作了!” 林淼嗯了一声,心说我就知道你们舍不得让我爸这块招牌这么草草了事地就收了山。出版社好不容易捧出一个红人,哪怕迫不得已要腰斩,腰斩之前肯定也得再榨取一下剩余价值!不然怎么对不起全国上下几十万嗷嗷待哺的读者,还有他们口袋里那些争着抢着要跳出来的人民币? , 第九十七章 台花 九十年代初的电视台普遍都还不算富裕,不过像东瓯电视台这种地方台,倒是资金无忧。 一来全市每年的宣传资源,差不多有将近一半会倾斜到台里去,二来电视台本身没有什么业绩上的要求,做节目的支出不大,再加上有地方企业隔三差五给的广告费,可以说这些小电视台里的员工,活得都是相当滋润了。 画好了妆,林淼跟着林国荣走过电视台大楼内部装修华丽的过道,走进了今天录节目的3号演播厅。 演播厅不算大,大概100 平方出头,除了做了些室内舞美设计的半圆形舞台外,四周一圈就全都是观众席,约莫有百来个座位,此时已经坐满了人。 演播厅地上铺满了凌乱的线路,四台不同机位的摄影机分别对着观众席和舞台。 林淼和林国荣刚一出现,厅内顿时就响起了一片极为热烈的掌声。 观众席上到处有人大喊“林国荣”三个字,林淼抬头看看老林,老林明明都快乐得要上天了,可硬要装出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憋得好辛苦。 不消片刻,梁树友领着救火队员赶到。 来的是个大美女,穿着一身蓝色的西装,仪态端庄,气质大方,可凭那夺目的烈焰红唇,却又生生从中勾出一抹让男人无法无视的性感。她叫赵晶,东瓯电视台当家女主持,从九十年代初20岁出头的风姿绝代,一直到20年后的40岁时的风韵犹存,霸屏20余年,是无数东瓯市男人梦遗的对象。林淼在青春岁月的某些深夜里,也多次因她在半夜里换过内|裤…… 哇擦咧……年轻的时候居然这么漂亮!? 林淼仗着自己是小孩,肆无忌惮地盯着赵晶看。 林国荣就比较虚伪了,只敢装作不经意地偷瞄,而且一瞄再瞄,瞄得赵晶都不自在了,自己走上前来,笑盈盈问道:“林老师,你老看我干嘛?” 老林这货干别的不行,调戏良家绝对是一把好手,想都不想就随口回答道:“这个问题是相对的嘛,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林老师你反应真快,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了,哈哈哈……”赵晶捂着嘴呵呵直乐,笑得花枝乱颤。 林淼和老林同时在心里感叹:尤物啊…… 现场导播很快就大声呼喊着把场面控制下来,林淼和林国荣坐上舞台,观众就位,摄影灯光一切就绪,导演在远处打了个信号,摄影机启动。 赵晶面向镜头,自信地脱稿介绍道:“各位电视机前的观众,还有各位现场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今天的《新闻再加一》节目。 相信我们很多人最近应该都知道了两件事情,一件事是我们东瓯市出了一个很厉害的青年作家,名叫林国荣,林国荣老师写了一本书,叫作《小院杂谈》,据说一个月内就在全国卖出了40多万册,因为供不应求,接下来还要加印第二版的精装版,据说已经被预订了20万册,销售破百万册应该很有希望。现在林国荣老师已经是东瓯市作协成员。 还有另一件事,就是我们东瓯市出现了一位神童,名字叫作林淼,今年才刚满7岁。林淼小朋友的神奇之处在于,在很多小朋友还在读一年级的时候,他现在就已经跳到了五年级,而且他还在刚刚过去的上个月,取得了东瓯市小学奥数竞赛的一等奖的好成绩。 那么现在恐怕就会有人疑问了,我为什么要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说呢?哈哈,台下已经有观众说出答案了,对,没有错。林淼小朋友的父亲,就是我们刚才提到的著名作家林国荣老师。今天我们很有幸将这对优秀的父子一同请到了这里,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 “啪啪啪啪……” “除了林国荣老师和林淼小朋友之外,我们还请到了东瓯报业集团出版社的副总编,也是慧眼挖掘出林国荣老师的伯乐,丁少仪女士,大家掌声欢迎。” “啪啪啪啪啪……” 镜头对准台上的林淼、林国荣和丁少仪三个人。 赵晶的主持功力似乎是天生的,提问全都恰到好处,现场和观众的互动时机和气氛也都把握得很好。开场的开场白过后,录了20来分钟,场面便已渐入佳境。 赵晶事先得了梁树友的准信,知道林国荣实际是个草包,就完全没问老林任何关于文学创作的问题,转而把这部分任务转移到了专业人士丁少仪这边。 而对林国荣,就只问关于林淼从小到大的成长历程。 老林渐渐打开话匣子后,很快便讲得口沫横飞,只是内容依然是那应付金校长和苗校长的老一套,就是程度上更夸张了点:“他大概一两岁的时候,我抱着他从楼上走到楼下,刚好给读完一首唐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是一层楼。就给他读一次,马上就会背了。我家里现在还有一套《唐诗三百首》,上面的诗他基本上都会背了。” “真的都会背吗?”赵晶转头问林淼。 林淼却一脸严肃地回答:“注意最重要的三个字——基本上。” 全场爆笑。 赵晶这时朝不远处看了眼,只见导播举着大木板,上面写道:“考点简单的。” 赵晶轻轻点头,笑过之后,便问林淼道:“那阿姨考你几首唐诗怎么样?” 林淼却卖了个萌,微微一歪头,看着赵晶回道:“你让我叫你姐姐,我就答应让你考一考。” 观众席上的一群男人瞬间就不淡定了,一阵骚动。 “这小孩谁教的啊?这么小就知道这么跟女人说话了?” “肯定他爸教的嘛,家学渊源啊……” “果然名士多风流,林老师的儿子就是林老师的儿子,不一般呐……” 赵晶被林淼撩得心情舒畅,这期节目也顺顺利利地录了下来,中间几乎没怎么停顿。 2个小时后,梁树友和赵晶亲自将林淼一行人送出了电视台大门。 梁树友忍着不爽,假装客气地跟老林握手道别。 赵晶就爽朗得多,不但拿了本《小院杂谈》让老林签名,还跟老林交换了名片。吃媒体这碗饭的她,太清楚名气意味着什么。所以老林肚子里到底有没有货根本不重要,做人只要出了名,放个屁都是有深意的,愿意捧臭脚的人多了去了。 “小朋友,以后要继续加油努力,好好学习,姐姐等你下回再来哦~”赵晶蹲下来,在林淼脸上香了一口,盖了个红章。 林淼被赵晶亲得有点发晕。 等坐上出租车,他才对老林说道:“爸,当小孩……真好……” 林国荣哭笑不得。 林淼又问:“爸,你羡慕吗?” 老林眉头一皱,严肃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呵,还跟我假装正经…… “爸,这个姐姐已经结婚了你知道吗?”林淼忽然问道。 老林明显表情一变,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反正就是知道。”林淼道,“而且我还知道她老公是谁呢。” 老林忙问:“她老公是谁啊?” 林淼道:“是个解放军叔叔,肩上两杠两星,好像说是我们市军分区的参谋,长得可高了,一米八几,一个能打十几个你这样的。” 老林脸色开始发白,但一阵恐慌之后,逐渐又恢复了平静。 原本污秽不堪的灵魂,在此时得到了彻底的清洗。 老林沉默犹如老佛。 心里的状态大概是这样的:老子又没和她睡过,我特么有什么好心虚的? 第九十八章 想知道……活着的意义吗? 名人受邀到电视台录节目,当然要拿辛苦费。 老林最近火得比较厉害,在东瓯电视台录了两次,前后加起来大概6个小时不到,总收入1500元人民币,折合江萍2个月的工资。林淼起初很难想象,九十年代初的电视台通告费能给到如此之高,但午饭时间跟着爸妈一家三口在酒店里啃大螃蟹吃得满嘴是油的时候,看到包厢的卡拉ok里杨玉莹在唱《我不想说》,立马就想通了一切 话说这年头的明星随便走个穴,一首歌五分钟时间,出场费就至少得有个小几千,而老林现在身为知名作家,第一论社会地位,绝对不会比这些唱歌的差,第二论出场时间,更是妥妥的秒杀了他们,所以录两场节目才拿1500块,这都已经算是友情出演了好不好! “出名真是好啊……”林淼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一直盯在螃蟹上。 他拿着螃蟹的大背壳,用筷子把里头红彤彤、硬实实的蟹膏挖出来,大口大口吃掉。冬天的猷蛑蟹就是好,可惜再过几年,野生的就要吃绝种了。 所以啊……一定要加快速度,赶在它们绝种之前再多吃几口…… 江萍见林淼吃得欢,把自己的那个也放到了林淼的碗里。 林淼来者不拒,不过拿到大螃蟹,还是得政治正确地先表个态:“谢谢麻麻,麻麻我爱你!” 江萍咯咯直笑,然后伸出手,堂而皇之地把躺在老林碗里的最后一只螃蟹取出来,放到了她自己的跟前。老林不由翻了翻白眼,可什么都没说,随江萍去了。江萍于是笑得更欢,掰下两支大钳子,送回给老林,又掀开蟹盖,给了林淼,一脸满足地说道:“这顿吃得太好了,以前总觉得可能一辈子也吃不上几顿这么好的……” 江萍倒没瞎说。因为老林今天点菜确实足够心狠手辣,光是桌上这6只大猷蛑,秤上一称,就要足足500块,再算上其他菜和酒水,一家三口这顿饭的总花销已经超过了800元。 对于这年头绝大多数不到过年就绝不上酒店的城市居民而言,这种吃法已经不能用奢侈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妈的日子不过了,吃完这顿就散了吧”这种感觉。 以至于向来心很大的老林,听了江萍这话也不由感慨,鼻孔里喷着青烟道:“也就这回钱来得容易,坐下来聊几个小时就千把块钱,不然哪舍得这么吃啊,钱也不是风刮来的……” 切,得了便宜还卖乖…… 林淼心中腹诽,但却没有正面吐槽,毕竟他已经被爸妈拖入了堕落的深渊。螃蟹进了肚子,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而且再者说,像今天这样一家三口到酒店吃午饭的情况,他上辈子就没机会做过。子欲养而亲不待,所以难得能有这么一次,还是开开心心吃饭吧。钱固然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一家人能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挥霍金钱,才是真正的幸福啊! 午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林淼吃得肚子发撑才恋恋不舍地扔下了筷子,上辈子当秘书没有多少油水,哪怕陪领导出去喝酒,也是喝得多吃得少,这便造就了林淼对美食毫无抵抗力的弱点,但说到底,应该还是属于怨念吧…… 老林花钱买单,拿到发票一看,865元。 江萍吃完才觉得肉疼,对老林道:“这些东西自己去菜市场里买,最多也就300块钱……” 老林好笑道:“酒店不用赚钱的啊?” 江萍反驳道:“那也没这么赚的嘛……” 两个人拌着嘴,一人牵着林淼一只手,心情很好地走出了酒店的大门。 林淼心里颇有些没追求地想,其实这辈子走到这一步,接下来应该也没什么奋斗的必要了。现在老林出了名,指不定哪天就提干了。如果老林一提干,自己岂不就是妥妥的官二代了? 然后凭前世的水平,高考随便搞搞也能上个二本,或者为了面子稍微用功些,考个非211的一本也是手到擒来。然后呢?考个公务员,走上辈子的老路?嗯,似乎也挺好。 而且现在自己节约了4年的上学时间,等大学毕业,那时候也才18岁不到,就算再读个研,毕业了也才20岁出头,当公务员,年龄上很有优势啊。 再加上还有老林罩着,将来的机关工作简直不要太开心…… 林淼吃饱之后脑子转得有点慢,糊里糊涂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江萍抱上了三轮车,什么时候三轮车就停在了自己的大楼门口。 回到家里,洗了把脸,林淼被江萍抱着,娘儿俩呼呼大睡到了下午3点出头。 等再次醒过来,林淼走出爸妈的卧室,无视了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抽烟的老林,满脑子浆糊地来了到卫生间,表情木然地掏出小鸟,一边放水,一边默然打量四周。 这镶着瓷砖的干净浴室,这洗脸盆,这马桶,这淋浴…… 自己到底是花了多少心血,才还不容易拥有了这些,而将来,自己又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过上比这更好的生活? 林淼突然间浑身颤栗,连嘘嘘的力道都强劲了许多,冲得马桶壁刷刷作响。 然后陡然间高喊一声:“啊呸!满足个毛线啊!我特么就要天天吃800块一桌的饭!” 正在客厅里装作思考人生实则胡思乱想的老林闻言,顿时不由眼睛一亮。 他姿态摆得很足地把烟头一灭,朗声道:“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林淼气势汹汹,收起抖干净的小鸟,跑回老林身边坐下,配合地喊道:“爸!拿笔来!” “好咧~”老林笑着跳起来,跑去拿来了一支林淼根本就不喜欢用的钢笔。 林淼又道:“拿纸来!” “好咧~”老林拿来了街道登记消防情况的表格,背面是空的,倒是能写字。 林淼拿着两件不趁手的家伙事儿,沉默一阵,转头对老林道:“爸,你敢不敢稍微专业一点?” 老林一脸无辜问道:“怎么了?” 林淼正要吐槽,门铃突然响起。 “让我来!”林淼的情绪异常亢奋,跑去拿起了话筒,“谁?” 楼下许风帆大声道:“林淼!下来玩啊~” “不玩!” “为什么不玩?” 林淼冷冷一笑:“少年,你想知道……活着的意义吗?” “活着的意义?”许风帆一秒入戏,神情逐渐凝重,内心隐隐觉得,这句话绝不能随便回答…… 他思考良久,才反问道:“什么意义?” 话机另一头淡淡飘出一句:“为了螃蟹。” 一阵冷风吹过,通话结束。 许风帆呆若木鸡,懵逼地站在楼前。 他发觉,自己似乎好久都没进过林淼家的这道门了…… 第九十九章 当爹的尊严 “人活在世上,不只是为了吃饭;但人活在世上,必须要吃饭。马斯洛提出人类的5个需求层次,将生理需求排在安全需求之后,这便说明只要你还在喘气,吃饭就是首要追求。这种追求,是超越种族的,是超越阶层的,是超越一切社会因素的。 自从搬来西城街的明月小区,我在阳台上做晨练时,每天都会看到一辆价值不菲的私家轿车,停在街对面那间专卖糯米饭的早餐店门前。车里下来一个大老板,大摇大摆在店门外人行道上的饭桌前坐下,然后和普通工薪族一样,叫上一份2块钱的糯米饭和甜豆浆。 坐在他身边的,有时候是国企职工,有时候是学校老师,有时候是三轮车夫,有的时候是无业游民。但无论什么身份,那些人和那位老板,在那个时刻其实都是一类人。 一群以填饱肚子为首要目标的人。 实际上那位大老板我认识。 一次中午,他带着他老婆和孩子,以及我这个客人,去酒店下了回很奢侈的馆子。我清楚地记得那顿饭花了865元,相当于我爱人一个月的工资。但那位老板却告诉我,吃这样一顿饭,不过就是为了奖励他的孩子,期末考试拿了全班数学第一。 当时我很震惊,头一回意识到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消费能力的强弱,居然已经把人与人之间的生活差距拉到如此之大。像这么铺张的一顿饭,这世上的很多人,或许一辈子也没机会享受一次。可是这位大老板,却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做到了。 对于他的奢靡作风,我理应是不耻的,是鄙视的,但我却没有理由这么做。因为我也是那顿饭的受益者之一。我很惭愧。但如果我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那样就更不对。毕竟,一个人若连这种最基本的底线都守不住,未免太不厚道,太不理性,太不聪明。 我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我也经常教育我那个拿了全市小学生奥数冠军一等奖却得不到任何奖励的儿子,绝对不能成为不厚道、不理性、不聪明的人。 今天早上,我又一次看到那个老板从楼下经过,但他的车并没有停下。他开的贸易公司,总部搬了新地方,听说新修的办公楼豪华气派,绝对不是2块钱一份的平民早餐能配得上的。 我晨练完走回卧室,推开窗户朝东侧望去,那边还有成片成片一眼望不到边的瓦房,依然保留着二三十年前的旧城原貌。住在里面的人,也依然吃着2块钱一份的早饭。 我不知道这顿带给人一整天希望的2元早饭,还能在瓯城区存在多久。但我却隐隐已经感受到,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的脚步,正以我们所不能理解的高速在向前迈进。 生活,或许很快就会跨入一个全新的世界。正如那位大老板,在你我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跳过了人类的第3级和第4级需求,直达人生的最顶峰,再也不需要考虑吃饭的问题。当然,他没下车吃饭,绝不是因为他成了仙。 他没下车,只是因为他新招的女秘书早已帮他安排好了早上的一切。 包括早饭。” 林淼放下笔,时间已近傍晚。 《僦居发微》写完这一篇,进度条刚好走完了三分之二。 最近这几篇,林淼的吐槽力度已经不怎么强了,开始朝着传统杂文的路子贴近,打算给老林来个善始善终。封笔收山之作,不能马虎。不然的话——书很容易卖不出去…… 至于《僦居发微》出版之后,下一步到底该靠什么来补贴家用这个问题,林淼到目前为止还没考虑过,但其实也用不着这么早去想这个问题。 因为别看老林和江萍现在经常花钱如流水,但事实上家里的财政还是稳当的。 首先日常支出不高,无非就是晚饭需要自己解决。再者房租也不是问题,《小院杂谈》和《僦居发微》加起来的稿费,至少足以支撑个三五七年。再加上老林和江萍的工资收入,家里的小日子,暂时确实没什么值得林淼担忧的。 林淼自打开始写《小院杂谈》以来,生活节奏就一直紧绷着。 眼下临近年关,他打算尽快把《僦居发微》完稿,然后好好休息上一个十天半个月。不然的话,精神头确实有点吃不消。毕竟钞票诚可贵,发育价更高,一直背着压力过日子,影响长个就不好了,上辈子本来就矮,这辈子不求逆袭吧,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负增长了。不然娶媳妇儿真的有困难啊…… 放下笔,老林拿起手稿翻了翻,看到某处稍一停顿,脸上露出了想跟林淼讨论两句的表情。 林淼丝毫不给老林机会,直接怼过去,打消他的念头:“爸,不要问,不要说,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一刻,让我们围着茶几静静地度过。” 林国荣满脸问号。 林淼改说人话道:“反正你说了我也不会听,我说了你也不会懂,咱们还是不要讨论文章了,不是我不想教你,实在是你这个语文的基础不行啊。” 林国荣这下不爽了。 说话这么直接,爹不要面子的啊?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带着点自夸的意思反驳:“我又不是一点都不懂!街道里的那些报告,以前也全都是我自己写的,有谁说你爸写得不好了?” 林淼见老林反应有点大,估计是伤到他的自尊了,赶紧收住语气,给台阶道:“行行,你说说看,哪里觉得不对?” 老林这才罢休,然后一脸认真地指着四百格说:“你看这个地方的逗号,是不是改成顿号更好一点?” 林淼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沉吟片刻后,扭头冲主卧喊道:“妈——起床了!送我去少年宫!” 江萍立马跑出来问道:“你不吃了晚饭再过去啊?” 林淼跑大门边,一边穿鞋一边躲避老林的眼神,低着头道:“突然好想念我的钢琴……” 江萍奇怪道:“你们钟老师不是说你弹得不行吗?” 林淼脱口而出:“不行才要多练嘛!” 这时却听身后的老林呵呵一笑,找面子似的得瑟道:“你这个学乐器的天赋啊,就没有爸这么好,爸年轻的时候,随便什么乐器都是自学两下就会了……” 林淼不由眼睛一眯,心里暗暗腹诽:居然这都要和我争个输赢,老林你幼稚不幼稚? 不成想就在这时,江萍一下就出了个爆击,狂怼老林:“吹吹吹,就知道吹!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弄个乐器了?” “你知道个屁!我娶你的时候我都多大了啊?我说的是我十七八岁的时候!”老林急了,猛一拍茶几站起来,把林淼和江萍吓了一跳。 林淼只见老林一脸激愤,在客厅里来回转圈地疾走了几步,紧接着就突然咬牙切齿地说了句狠话:“老子明天就去买台钢琴回来,我弄给你们看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章 一线牵 “吸溜吸溜,吸溜吸溜吸溜……” 冬至将近,天色黑得越来越早,刚过了5点半,少年宫的小卖部里就已经开了灯。窗台后的一张小桌边,一个孩子捧着方便面,大口大口地吃着香喷喷的康师傅,小卖部的老板抽着一根便宜的牡丹烟,乜着小孩,笑盈盈问道:“你今天是不是被爸爸打屁股了啊?” 吸溜吸溜的声音一停,孩子那张小到几乎要埋进泡面桶里的脸,这时突然抬了起来,他神情冷漠地看着老板,淡淡来了句:“好好做你的生意好吧,像我这种高级客户的个人隐私,是你能随随便便问的吗?” “你个小孩……”老板笑着伸手去过小孩的头。 小孩侧身一躲,威胁道:“别动手动脚的啊,小心我以后不来你这里买东西了。” 老板笑道:“妈的,生意不做了,我今天非要摸一下你的头不可!” “你会后悔的!”小孩大叫起来,飞快说道,“小心我去超市进泡面和零食然后全都平价卖给学校里的同学,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啊!” 老板伸在半空中的手一顿,终于还是犹豫着缩了回去。 他臭着脸道:“你个小孩,以后早晚要被人打死的……” “不会的,我这么聪明可爱,到处给集体争光,除了我爸妈之外,没人会舍得打我的。”林淼放下泡面桶,摸着屁股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走出小卖部的门,目光深邃地望向家的方向。 刚才出门之前,他被老林和江萍联手揍了一顿。 因为老林真的下手好重,林淼没能忍住,被揍得嗷嗷大哭。 被揍的起因,是老林和江萍围绕买钢琴这句气话吵了一架。 接着当老林和江萍按照国际惯例吵到约定离婚的关头,两人突然异口同声问了林淼一个几乎每个独生子女家庭的孩子小时候都会被问到的问题:“你到底是想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然后林淼欠欠地回了一句:“你们剪刀石头布三局两胜决定吧,赢了的那个人,可以获得本大爷的抚养权。” 由于当时林淼表现得太过淡定和冷血,这话刚一说完,老林和江萍立马就统一了战线,不由分说地就先把林淼给毒打了一通。屁股蛋子一人一瓣,江萍还打得特别伤心,边打边哭说真是白养了你个小兔崽子,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老林也边打边分析,跟江萍说自己其实根本就不想买钢琴,完全是刚才被这小鳖犊子给气的,于是越说越觉得林淼欠揍,打了十几分钟才停手,打完之后,气也消了,精神也舒畅了,家庭也和睦了,就是林淼的屁股肿得有点厉害,出门前还敷了伤药,闻着一股女性健康用品的味道…… “我错了,是我嚣张了,是我飘了,是我小人得志了,我一定要管好自己这张嘴,从今天起,我要做一个文明礼貌的好孩子,直到安全成年……”林淼认真反应了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决定在爸妈面前低调做人,再也不挑战老林的家庭权威了。 林淼摸着屁股,惆怅地朝着钢琴课的教室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香风,林淼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 转头一看,是钟初惠。 “淼淼,你怎么这么走路啊?摔伤了吗?”钟初惠很关心地问道,“你身上擦了什么?闻起来好香啊。” 林淼瘪瘪嘴,装可怜道:“药膏。” “为什么擦药膏啊?”钟初惠又问。 林淼道:“因为不乖,被爸爸打了。” “呀,你爸爸还真下得去手啊……”钟初惠好心疼道,“老师要是有你这么好的孩子,才舍不得打你呢?你妈妈呢?你妈妈没拦着你爸爸吗?” 林淼叹道:“唉,别说了,我爸的装备就是我妈提供的……” “还用上家伙了?”钟初惠听得都心惊道,“用什么打的啊?” 林淼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还能是什么,鸡毛掸子,皮带,辣椒水,狼牙棒,狗头铡,随便挑嘛……” 钟初惠扑哧一声笑出来,宠溺地摸了下林淼的脸,笑着说道:“胡说八道,你当你家是开封府啊?还狗头铡都出来了……你爸爸妈妈打你哪儿了?” 林淼道:“屁股……” “屁股?”钟初惠摸了摸屁股的屁股。 “别!别摸!痛!”林淼痛得直呲牙,老林刚才用的是大招,屁股都被打紫了,今晚肯定是消不了肿,江萍刚才骑车送他过来的时候,路上稍微颠一下都不舒服。 钟初惠急忙停下。 但林淼安静了两秒,又改口道:“还是摸吧,轻点揉……” “草,这小崽子……”小卖部的老板远远听见,表情都抽抽了。 “钟老师!”这时一道健硕修长的身影,突然从夜色中跑出,飞跑过小卖部老板跟前,追到了钟初惠身后。 钟初惠转过头,只见那个男子一脸讨好地说道:“不是说一起过来的吗?你怎么提前就出门了?幸好我跑得快,你晚饭吃了没?要不要待会儿下课了一起再找个地方吃个宵夜?” “吃什么宵夜啊?我下课回家就睡了。”钟初惠微笑着说,脚下的步子却迈得很快。 男子紧跟着钟初惠,又问她怀里的林淼道:“这孩子是谁?” 林淼抱住钟初惠的脖子,张嘴就喊:“妈妈。” 男子瞬间脸都白了。 钟初惠见状,忍不住哈哈狂笑,笑了半天,才对林淼道:“不许淘气啊,老师还没结婚呢,你乱喊老师可要生气的。” 林淼很干脆:“老师我错了。” 男子松了口气,看林淼的眼神很是哭笑不得。 钟初惠跟他介绍道:“这就是我班上那个小神童。” 男子眼神一亮:“拿全市奥数冠军的那个?林国荣的儿子?” “嗯。”钟初惠笑着一点头。 男子又问:“你一直抱着他干嘛?” 林淼幽幽道:“因为林国荣对我使用了家庭暴力,屁股痛,走不了……” 男子很痛快地来了句:“林老师打得好!” 一句话不知道出了多少人的心声。 林淼斜眼看着他,说道:“大哥,你对小朋友这么没爱心,钟老师是不会喜欢你的。” 男子表情一窒,转头看向钟初惠。 钟初惠略显羞涩道:“看我干嘛?” 男子发出呵呵呵的傻笑,陪着钟初惠和林淼,一路走进了教室。 钟初惠拿出钥匙开了门。 打开灯,她先把林淼放到了他的座位上。 男子跟着一屁股坐到林淼身边,提起风琴的盖子,很是风骚地先在林淼面前秀了一段,他十指纤长,技术显得很高明。 显摆似的弹完一段,男子问林淼道:“你写的那首《虫儿飞》,叔叔已经帮你填完了。” 林淼仰头看着他,说道:“我无所谓,只要以后卖了版权,你能把钱给我就行。” “你这孩子,怎么张嘴就是钱,一点艺术追求都没有。我还想带你去录音的呢!”男子说道。 林淼脱口而出就问:“你哪个单位的啊?”口气跟个老江湖似的。 男子又是一阵摇头,然后从怀里拿出名片盒,取出一张交给林淼道:“拿回去给你爸爸看,就说我是他的忠实读者。” 林淼接过名片看了眼,只见上面写着:东瓯大学声乐系讲师,吴林东。 吴林东又道:“钟老师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你这边的课是她的兼职,厉害吧?教你的是个大学老师呢!” “哦……”林淼恍然点了下头,心说这年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工作,一天只需要上一个半小时的班就行,原来是兼职的,这就说得通了嘛。 钟初惠这时已经把教室里的所有窗户都打开,又走回到林淼身边,对吴林东道:“阿东,你说这首歌,是不是找个女孩子来唱更好点啊?” 吴林东道:“都一样,这么小的孩子反正都是童声,音色的区别不大。” 钟初惠想了想,笑道:“要不两个孩子一起唱吧,我再找个小女孩过来,和淼淼一起唱,我这边班上有个小女孩,我感觉挺好的。” 林淼立马一本正经地要求:“搞组合可以,不过不漂亮的不要啊!” “人小鬼大!”钟初惠弯下腰来,戳了下林淼的额头,笑道,“保证漂亮,肯定配得上你的。” 林淼问道:“谁啊?” 钟初惠神秘一笑,“你认识的,她妈妈都跟我提起你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一章 江洋 钟初惠给林淼留了个粉红色的小悬念,林淼的注意力却全都放在了自己的屁股上。 这天晚上钢琴课结束后,林淼忍着痛、咬着牙,自己一个人走路回到家里。但刚一进屋,他就感到全身不对劲,冷汗一个劲地出,脑子也晕晕乎乎的,一直装坚强熬到半夜,最后实在熬不住了,觉得再熬下去可能真的要出人命,才把林国荣和江萍叫醒过来。 老林打开卧室的门,一看儿子的脸色难看得跟小僵尸似的,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大半夜的,他和江萍惊慌失措地抱着林淼跑去了附近的医院。 挂了个急诊,抽血、化验,值班医生一通检查下来,诊断为“外伤导致的应激性电解质失衡以及肝功能异常”,而且已经出现了黄疸症状,于是林淼当夜就住了院,左右两只手一起挂了吊针——而且还得是趴着打针,屁股上重新涂了医院开的伤药,模样看起来惨得很。 江萍全程哭哭啼啼,看小护士给林淼上药的时候,不住地埋怨林国荣心狠手辣没有人性,居然把儿子打成这样。林淼也迷迷糊糊地哼哼唧唧道:“想不到老夫一生纯洁,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屁股就先烂了……” “噗!”擦药的小护士没忍住,笑得小手一抖,药膏洒了一床。 病房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第二天,林国荣和江萍都请了假,在医院里照顾林淼。 然后“我市著名作家林国荣差点打死神童儿子”的消息也不知怎么的就不胫而走,到了中午时分,前来医院探望的人络绎不绝,胡剑慧、丁少仪、苗晓秋,一群林淼的大妈后援队排着队伍指着老林的鼻子骂,骂得老林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那叫一个郁闷。 老林感到内心极其冤屈。 这是老子一个人干的吗?要不是我家这个老娘客中途支援了武器,把老子的攻击输出直接提升了一倍,我的乖儿子至于伤成这鬼样子吗?都是这老娘客不好,还装哭,哭个毛线!昨天接力双打的时候就数你打得最兴奋! 老林默不作声地挨着骂,转头怒视江萍。 江萍被老林一瞪,立马哭得更凶了,趴在林淼床边嚎丧似的喊道:“阿淼,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妈妈的心都碎了啊,你要是出了事,妈妈也不想活了,啊啊啊啊……” 林淼满脸黑线,扭头问来换药的小护士道:“小姐姐,我会死在这里吗?” 小护士一脸淡定地回答:“想死哪有这么容易?” 林淼想了想,觉得这话还挺有道理的。现在这情况,真尼玛求死不能啊…… 病房里轰轰闹闹了差不多一整天,等到社会各界人士全都过来看过,晚上的时候,林淼家里终于来了个人。不是老太太,也不是林国华,而是林淼的舅舅江洋。 说到江洋,这里有必要再次交代一遍林淼爸妈两边的大致亲属关系。 林淼的亲爹老林这边,自然不用多说,一个寡居老太太,辛辛苦苦拉扯林国玲、林国荣、林国华姐弟三人长大,老太太现在一个人住在乡下,整天苦大仇深,仿佛全世界都欠了她一个交代。而林淼的姑妈林国玲坑完林淼他们家之后,则远遁西北,2005年之后在西北赚了点钱,足够还债了才有脸回来。至于小叔林国华,没什么好讲的,反正跟红顶白,就那么个人,不会拖你后腿,也别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但有好处的时候绝对不会少了他。 然后就是林淼的母亲这边。很不幸,这边也是一个寡妇拉扯三个孩子长大。不过不同之处在于,林淼的外婆出身豪门,家里曾经人称“江二街”,意思就是整整两条长街的店面房产全都是他们家的,绝对的高门大户。可惜解放后土改,连根儿毛都没保住,林淼的外婆最后也就只能嫁个普通工人,生了江娟、江萍和江洋三个子女,一辈子都过得苦巴巴的,直到后来江洋发迹,老人家才终于享了几年的福,可惜还是命不好,70岁出头就患癌去世了。 外婆走的时候,林淼刚满20岁。那天接到江萍打来的电话,上课时间,直接从位于城郊的大学城跑回市区,但还是没能赶上最后一面,路上哭得跟狗一样。 林淼的外婆为人乐观,又吃苦耐劳,心态一直良好,和老林家的老太太比,性格上简直完全倒过来。所以外婆教出来的三个子女,也大多都外向,只是外向的方式有点不一样。 江萍的姐姐,也就是林淼的大姨妈江娟是个比较“混”的人,小时候不爱读书,小学没毕业就辍了学,后来在社会上认识了不三不四的人,私生活也是一塌糊涂,80年代没被严打干掉纯属命硬。之后好不容易嫁了人,但过日子照样也还胡来,和她老公有一顿、没一顿地到处借钱,林国荣还没倒掉之前,就不知借了江娟多少钱,当然一分钱也没拿回来。而她唯一的人生成就,大概就是生了个漂亮女儿,后来卖女儿似的,嫁给了一个上了年纪的澳洲土豪华侨,听说彩礼拿了三百万,不过没几年就被挥霍干净了。 林淼从小和这个漂亮表姐交集不多,连她出国那天,都没去机场送别。 后来知道她远嫁国外,林淼心里略微感到一点惋惜。长得那么好看的一个女孩子,又乖巧又听话,如果能生在一个哪怕稍微正常一点的家庭中,命运或许也能大不一样吧…… 老爸这边的人不靠谱,老妈这边也有奇葩。 可以说,如果不是还有江洋的存在,林淼简直就要怀疑,老天爷是不是故意给他设了一个地狱级难度的局。 江洋比江萍小了足足11岁,林淼的外婆生下他第二年,林淼的外公就走了。由于年纪小,加上相当于是遗腹子,林淼的外婆几乎将家里有限的资源全都倾注在了江洋身上。 不过江洋读书的天分一般,读完中专后,在家待了一年,之后便当兵去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当兵回来的江洋就仿佛是人生开了挂,没过几年便攒下了一笔数目不明的家底,然后一边接济扑了街的林淼家,一边应付不断添麻烦的江娟,还要给林淼的外婆养老治病,但就是这么折腾,江洋依然游刃有余,娶妻生子豪车豪宅全没落下,根本没把一大家子的老弱病残当成什么大累赘。 后来林淼大学毕业,事业渐渐走上正途,江洋有一回拉着林淼去喝酒,年纪只不过差了一轮的甥舅俩喝高之后,江洋很是感慨地对林淼说:“阿淼,咱们家啊,现在也就你和我还有点人样了,不过舅舅将来要是出了什么状况,家里的担子还是要压在你肩上的,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林淼当时听得一愣,不料江洋接着就滔滔不绝地跟他交代了自己做的生意,全特么是踩着法律钢丝的生意,说得林淼瞬间酒醒,看江洋的眼神就跟看神仙似的。 “舅舅,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吧?”林淼当时震惊道。 江洋醉醺醺地一笑,说:“就咱们这种出身,就咱们家这种家庭条件,我要是不铤而走险,哪年哪月才能抬起头来做人?你说钱和命哪个重要?我要是没钱,谁在乎我这条命?” 林淼讷讷不言。 江洋笑呵呵地拍拍林淼的肩膀,很高兴的样子道:“阿淼,你好好干,将来当了官儿,咱们家才算是真的翻了身。你爸挺可惜的,舅舅现在把宝都押你身上了。等你上去了,舅舅以后就本分做人,老老实实做干净的生意,你让舅舅做什么,舅舅就做什么,咱们互帮互助,将来有的是好日子!” 林淼唯有叹气。 那顿酒之后,江洋就开始收山了,乱七八糟的业务能扔的全扔了,所有的钱全拿去买了银行的低风险理财,日子过得就跟退休老教师似的,就等着林淼提干。 可惜,林淼正奔着前程去呢,还没见到人生转折的曙光,就先重生回到了幼年。 这鸽子,放得有点过分了…… “姐!姐夫!”江洋从病房外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林淼喜欢吃的橘子和猪肉片,微笑着,大声冲江萍和林国荣喊道。 林淼转过头,看到这一年还留着寸头的江洋,感觉岁月仿佛在这一刻扭曲,有点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何年何月。 江洋走到床头,放下袋子,揉了揉林淼的脑袋,一脸幸灾乐祸的欠抽样,笑着问道:“男女双打,爽不爽啊?以后还敢不敢惹你爸妈生气啊?” “这得看他们啊……”林淼一脸虚弱的样子,“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皮……” 江洋道:“不要扯上里皮,人家当教练也不容易。” 林淼:“……” 这时江萍接道:“你买水果来干嘛?钱多啊?你自己不用花了啊?” “我外甥给你打成这样,我不买点吃的给他补补元气,还配当他舅舅吗?”江洋拿出猪肉片,撕开包装,递给林淼道,“阿淼,吃!” 林淼伸手接过,大口撕咬。 江萍又问道:“你当兵那个事儿,什么时候弄好?” “下个月就走,关系都办好了。”江洋呵呵笑道,“这事儿还得多谢我姐夫帮忙,要不是姐夫开后门,咱们家还真没路子……” 被人骂了一整天的老林,这下终于脸色稍好,一脸装逼样道:“都是小事情,我也就是跟人打了声招呼,关键还是你自己够主动。” 林淼闻言,这才知道原来江洋去当兵,是老林给安排了。 这么大的事情,难得老林在家里居然提都没提,果然能爬到市领导身边,多少还是有点城府的,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不靠谱。 江萍略显得有点舍不得地问道:“那你过年怎么办?” 江洋笑道:“在部队过啊,反正也不远,你也可以去看我的嘛!” 江萍脸上的那点不舍瞬间就没了,翻白眼道:“我可没空,大老远跑去看你有什么用?” “姐,算你狠啊,这话都能说得出来。”江洋还是嬉皮笑脸,又对林淼道,“阿淼,好好读书啊,再跳级了要跟舅舅讲,舅舅现在孤身一人去部队里混,就指着你能给我吹牛逼的机会呢!” 林淼比了个ok,信誓旦旦道:“你只管放心去吹,保证只有你吹不出,没有我做不到的。等你退伍回来,我们一起干票大的!” “得了吧,等我退伍回来你也就10岁!真是比你爸还能吹,哈哈哈哈……”江洋哈哈大笑。 林淼转头看看老林的脸色。 老林一脸郁闷。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二章 被体制耽误的艺术家 小孩子的身体生机旺盛,林淼在医院里养了三天,身子就好得差不多了,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又多观察了几日,一直到周六,林淼才总算出院。 出院这天,瓯城区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林淼被林国荣和江萍供祖宗似的抱回了家,连走路都不被允许。 不得不说,老林和江萍这回真的是吓怕了,估计有生之年内,都不会再对林淼采取武力措施,这么牛逼的儿子,万一失手打死了,再想生一个差不多的出来那可就真的太难了。 毕竟如果能连生两个都是天才——有这运气,还不如指望彩票致富呢! 林淼回到家,中午又是一顿大补,甲鱼、鳜鱼、鸽子…… 年还没过,林淼就有种酒席吃腻了的感觉,不过看在爸妈花了这么多钱的份上,唉,还是忍忍咽下去吧,谁让寡人生性简朴,眼里容不得浪费粮食呢…… 午饭过后,老林说要给林淼一个惊喜,然后就神神秘秘地出了门。 林淼看着林国荣鬼鬼祟祟的背影,觉得老林可能是这几天吓得秀逗了。 这都提前说出来了,那还惊喜个屁啊! 林淼在心里面吐着槽,中午没有困意,干脆就拿出纸笔,继续自己的代笔大业。 在医院待了一星期,《僦居发微》的进度落下不少。 趁着老林出门,林淼赶紧把憋了一周的文思放出来,于是出院后的这一篇写得极快,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就洋洋洒洒地写出了1500多字。 写完检查一遍,觉得没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便将这份手稿放进柜子里。 然后抬头一看墙上的挂钟,下午2点12分,江萍在卧室里正睡得舒服,向来不打呼噜的她,居然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林淼略微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很不孝地选择报复,大喊一声:“麻麻!我要吃水果!” 屋里头睡得迷迷瞪瞪的江萍就像是条件反射,一听到林淼的喊声,立马就是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飞快从卧室里奔出,跑到林淼跟前问道:“你想吃什么?” 林淼道:“你猜。” 江萍困得要死,打着呵欠问道:“给你洗个苹果好不好?” 林淼详细要求道:“削皮,切丁,再放两个草莓。” 江萍闭着眼嘀咕:“事儿真多……” 林淼捂住屁股,开始哼唧:“哎哟,痛哦~~屁股痛哦~~” 演技浮夸得简直没法看。 “行了,行了,行了,给你弄就是了,真是欠你的……”江萍哭笑不得,人也清醒了不少。她走到冰箱前,拿出早上刚买的草莓,又在茶几上的水果盘里拿了个苹果,在厨房里洗洗刷刷了一小会儿,就端着装满苹果丁和草莓的小碗,放到了林淼跟前。 林淼拿起牙签,先挑起一颗小苹果丁,往江萍嘴里送:“麻麻辛苦了,先来一口。” 江萍忍不住嘴角上扬,又傲娇地翻个小白眼,张嘴吃下。 林淼又挑起草莓,自言自语道:“我更辛苦,小小年纪就要自己赚住院费,不吃好点简直对不起自己啊……” 江萍的笑容僵硬了,忍不住板起脸道:“差不多就行了啊,别没完没了的!” 林淼看江萍一眼,低下头,用一种忧伤的口气,轻声碎碎念起来:“唉,连说都不让说,真是残忍……你知道中日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一直好不起来吗?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群人,不但不铭记历史,而且还要强迫别人抹去历史。坏事做了就是做了嘛,我身为受害者,嚷嚷两声不行吗、?多提两次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为了避免历史的悲剧重演……你们犯了错就要勇于承认,还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啊,现在全区上下谁不知道我被你们两个联合双打到住院了,昨天连区里教育局的局长都亲自去医院批评你们了,妈,你不能搞双重标准啊,领导的话就听,孩子的话就不听。你们昨天没听人家局长说吗,他说我是瓯城区的瑰宝,将来要为国家为家乡做贡献的,要是现在就被打坏了,你们要背负可是瓯城区的历史责任……” 江萍白眼一翻,按了下林淼的头,一脸无语地起身回了卧室,顺带关上了房门。 林淼看着主卧紧闭的房门,默然两秒,双手合十,继续念道:“阿弥陀佛,正所谓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 叮咚!叮咚叮咚! 《大话西游》的台词还没念完,楼下门铃声响。 林淼佛性一收,站起来走到门边,拿起话筒道:“谁啊?” 楼下林国荣大声道:“你把门打开,我有个大礼物要搬上去!” “哦?大礼物?”林淼眼睛一亮,赶紧开了门,然后赶紧跑回到主卧前,狂敲门道,“妈!你快出来啊!我爸买了只大象回来!” …… 半分钟后,林淼家的楼道里,响起了林国荣的呼喝声:“慢点,慢点,慢点,小心一点。上面的人,你不要动!下面的人慢慢转过来,对对对,慢慢来,稍微斜过来一点,行,行,往上走,往上走,手抓紧了……” 江萍抱着林淼,好奇地伸着脖子往楼梯下面看。 不一会儿,就见到两个黑瘦黑瘦的工人,咬着牙双手架着一台钢琴,艰难地踩着楼梯,一阶一阶慢慢地从楼下走上来。林国荣跟在他们身后,看架势俨然就是个恶霸监工。 两个民工累得满头大汗,费劲力气,终于把钢琴搬进了林淼家里。 江萍瞪大眼睛,一脸吃惊地问跟在民工身后进来的林国荣道:“你买这个干嘛?” 林国荣非常理直气壮地回答:“就是为了这个破东西,差点把我儿子都打废了,我不把它买回来,怎么解心头之恨啊?” 老林,这理由是不是略显牵强了些? 你确定不是因为自己想玩吗? 林淼用很怀疑的眼神看着林国荣,他趴在江萍怀里,歪着头追问林国荣道:“所以呢?我们三个人联手把钢琴拆了吗?” “就是!把钢琴买回来,打它一顿出气吗?”江萍没好气跟着道。 两个工人听得一头雾水,觉得这家人可能精神有问题,但当然也不会多问,只是喘着气要工钱道:“老板,20块……” “这么搬上来就要20块?”江萍用夸张的口吻,表示了对这个要价的不满。 但还是眼睁睁看着林国荣掏了钱。 打发走两个工人,林国荣和江萍商量道:“这琴放在哪里比较好?” 江萍一脸吃了亏的样子,但家里多了个这么高逼格的家具,心里其实也是偷着乐的,她继续装得很不甘愿,黑着脸指了指卧室外墙的空荡处,没好气地说道:“就摆那边吧,也没别的地方好放了。” 林国荣一看也行,就让江萍先把林淼放下来,两口子一起把钢琴挪到了墙边。 江萍又去卫生间拿来抹布,一边擦钢琴一边问道:“这台琴多少钱?” 林国荣云淡风轻飘出一个数:“八千。” 江萍手上动作一停,抬起头,瞪大眼珠子盯着林国荣。 林国荣很讨厌江萍这种好像她已经站到正义一边的责备的眼神,烦躁地皱眉道:“这么看我干嘛?不也就八千块吗?上个星期吃顿饭都花了800多呢!儿子上星期住院都花了1000多块呢!你打儿子花1000多块都花了,我现在给儿子买台钢琴,让儿子好好学琴,怎么还舍不得啊?” 哟!好一个政治正确! 林淼站在一旁暗暗点头,心说老林最近的话术大有长进。 江萍被老林这招道德绑架一捆绑,果然立马将脾气收敛起来,并正气凛然道:“我怎么舍不得了?只要是为了儿子好,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嗯,说得好!不过话说这些钱本来就是我赚的吧…… 林淼吸取了教训,只敢在心里吐槽。 “那还有什么话好说的?”林国荣搬来一张椅子,坐到钢琴前,掀开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林淼假装自己很专业地问道:“爸,这琴调过音了吗?” “调了,调了,我看着琴行里的师傅调的!”林国荣按下一个琴键,表情兴奋得很。 江萍习惯性怀疑道:“你看着人家调……你看得懂吗?” “这有什么懂不懂的?听个音我还能听不出来啊?不就是多略米发所拉稀7个音嘛!”老林一脸轻蔑又自大的神情,然后继续在钢琴上试。 林淼不知道老林想玩什么,和江萍一起,站着看了一会儿,正打算回房间呢,老林突然大喊一声:“可以了,你们看着啊!” 林淼和江萍望向林国荣。 只见老林伸出一只手,在钢琴上耍起了一指禅,自弹自唱道:“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林淼目瞪口呆。 这特么才几分钟?居然就搞定了? 江萍也是两眼发亮,激动地抱起林淼喊道:“阿淼,你爸好厉害是不是?” “是啊……所以我到底是遗传了谁的智商呢……”林淼转过头,用悲愤的目光看着江萍。 江萍似乎是读懂了林淼眼神中的含义,愤怒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没什么,就是难过……”林淼失落地摇了摇头。 这时老林停下来,冲着林淼和江萍得瑟道:“怎么样,没骗你们吧?我年轻的时候学二胡,就花了两分钟,听一遍、看一遍,我就知道该怎么拉了。” “等下,妈,放我下来。”林淼喊了声。 江萍把林淼放下来,林淼走到钢琴旁,按了个音,问老林道:“爸,这个是什么音?” 老林想了下,道:“哆。” 林淼又按了一个:“这个呢?” 老林道:“咪。” 林淼再按一个:“这个?” 老林脱口而出:“嗦。” 林淼颤抖了。 这特么难道是传说中的……绝对音感?! 林淼震惊地看着老林,半晌才憋出一句:“爸,你真的是被体制耽误的艺术家啊……” 老林放生狂笑。 林淼却郁闷地想道:但是……为什么特么地一点都没有遗传给我…… 第一百零三章 要相信科学 周日大雨滂沱,从大清早6点就开始下,到了8点多还没停下来,只是雨势小了一些而已。 东瓯市虽然全年多雨,但冬季下这么大雨的情况还是比较少见。 但好在是星期天,除了极个别非得上班或者出门的人,城市里的大部分居民,还是能抱着淡定的态度接受这个天气。像一些住在现代化高层商品房里的人,甚至能裹着毛毯坐在阳台边,隔着落地窗欣赏冬日雨水瓢泼的别样景致,然后写点闷骚的小文字寄给出版社,明明没什么卵用,对社会也没有任何实质贡献,却能换来许多人辛苦一个月也不见得能挣到的稿费。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样的场面每个时代都能见到,只不过呈现方式不同罢了。 早上8点,休息日没地方蹭饭的林淼,吃了一顿江萍独门手艺的鸡蛋煮稀饭。 感觉味道还行,便多吃了半碗。 吃饱之后,林淼原本应该写点闷骚的小文字,然后寄给东瓯日报出版社,换一点街对面那个大雨天还要拉着板车运货的中年汉子辛苦一个月也未必能赚到的稿费。 但可惜的是,他今天没有时间。 昨天晚上钟初惠打来电话,说是东瓯大学那边的录音棚已经安排好了,跟他一起合唱的小女孩的档期也调整好了,特地跟少艺校请了假,翘了一节舞蹈课。 所以今天早上,林淼是想不出门都不行。 而且往往越是这种时候,江萍也总是显得比林淼还积极。 林淼吃完早饭刚坐到沙发上休息不到3分钟,江萍就拿出橡皮小雨鞋,兴奋无比地给林淼穿上,嘴里还不住地唠叨:“要乖乖听老师的话知道吧,还有,不能和女孩子吵架,一定要和别的小朋友好好相处,知不知道?” “妈,我心里有数的,我已经不是6岁的孩子了……”林淼说这话,自己都觉得羞耻。 而站在门边苦等的林国荣则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怎么跟个山里人一样?不就是录个音嘛!电视台都去过了,录个音有什么好稀罕的?赶紧走,赶紧走,早点弄完早点回来!” 江萍翻翻白眼,又问:“那你们中午回不回来吃?” “看情况吧。”林国荣说了等于没说,拉上林淼,就下了楼。 到了小区路边,父子俩等了半天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坐进车里,老林开口就特别得瑟地喊道:“东瓯大学!”显然心里对大学这个机构,存有不符合实际的崇高误解。 东瓯大学是东瓯市最老牌的大学,却不是最好的。 论师资条件,瓯师大和东瓯医学院都比瓯大高了至少一个档次。 但后来东瓯市为了搞人才引进,为了追求学术体面,市政府不顾瓯师大全校师生的强烈反对,硬是用行政手段强行合并了瓯大和瓯师大,并在瓯南区螺山镇开辟了一块高教园区,给新成立的东瓯大学划了一块极大极大的地,这才终于让瓯大稍微有了点起色。 ——然而,在瓯医面前,加强版的瓯大依然还是一个渣。 但这并不是最可悲的…… 因为在瓯大面前很牛气的瓯医,如果放在全国的所有医科大学里排名——它其实也是渣。 东瓯市这小地方,压根儿就没什么牛逼大学。 甚至纵观整个曲江省,唯一不渣的学校,也就只有曲江大学而已。人均经济实力排名全国前三的曲江省,居然只有一所211,这才是东瓯市考生们需要面对的最最巨大的悲剧。 而能和曲江省考生比谁更苦逼的,想来也就只有豫南省的同学们了……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在距离西城街并不远的位于学院东路的东瓯大学的校门口停下。 这一年的东瓯大学园区还还很小,每年招生也不多,市区的这块地盘还相当够用。 林淼赶紧打开车门,撑着伞从车上跳下来,虽然他对汽油味已经有了略微的抵抗力,但还是得尽可能地减少接触,因为他自己也不能保证哪回会吐,哪回又不会吐。 林国荣掏了车钱下车。 即将被时代所淘汰的菲亚特,灵活地掉头离去,溅起一片水花。 林淼深吸了几口气,才让林国荣牵住他的手,一起朝着校门走去。接着刚走到门卫室旁边,爷儿俩就见到了坐在门卫室里的钟初惠和吴林东,以及更加显眼的,一个中年大美人。 但林淼和林国荣都是练过的,越是遇上这种高品质的大美女,越是表现得斯文得体。 父子二人皆是一脸纯良,明明心里头都红旗招展了,可愣是看了一眼之后,就强迫自己目不斜视,非礼勿视、道貌岸然得不得了。 钟初惠这时快步从传达室里走了出来,笑着跟林国荣打招呼道:“林老师,淼淼,早上好啊!” 吴林东和大美人也跟了出来,一起笑着跟老林打招呼,语气很是客气。 老林连声说好,伸出手来,热情地和吴林东重重一握,然后又和大美人轻轻一抓,沾手即放,举止得体,丝毫不像平时那样草莽流|氓,让那大美人露出一脸崇敬之色。 林淼头一回见到老林勾搭已婚良家。 见老林技巧高明,又见大美人已然中招,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妈蛋,没想到老林年轻时这么能撩! 幸好他扑得早啊,不然我妈怕是要头顶一个草原…… 林淼正暗暗腹诽,传达室里又走出一个身穿红色大棉袄的小丫头。 她怯生生地走到大美人身边,抓住大美人的衣摆,轻轻喊了声妈妈。 大美人弯下腰,温柔地摸了下小丫头的头。美好的体型律动之时,在场的林淼、林国荣、吴林东以及传达室的门房董大爷,4个男人的眼神中,全都出现了本能难以控制的内容。 这个大美人,就是这丫头的妈妈? 林淼怔怔地望着这对母女,一时间脑海中思绪翻腾—— 所以那句话叫什么来的,自从见到你妈,你这个朋友我就交定了? 不对,不对,太特么龌龊了! 寡人守身如玉两辈子,人品高洁,怎么可能产生这么道德沦丧的想法? 刚才那个念头一定是错觉! 换个切入点,嗯……有了! ——对待萝莉,一定要抱有战略性的发展眼光,做人一定要相信科学,要相信基因的力量! 第一百零四章 录音(上) 瓯大的园区说小不小,几十亩的房舍铺在市中心地段,教学楼和教学楼之间,居然还奢侈地留了不少空地。大雨继续滂沱,林淼和洛漓分别被各自的爸妈抱在怀里,在好几把雨伞的掩护下快步疾行前往声乐系的专业教学楼。 林国荣和秦晚秋并肩前行,因为贴得近,两人怀里的林淼和洛漓更几乎就是紧挨着。 江心屿一别时隔两月,单纯的小女孩见到“久别重逢”的小伙伴,心里又高兴又有着那么点小害羞,不好意思主动打招呼,却又忍不住偷瞄了林淼几眼。 林淼察觉道小萝莉的目光,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朝洛漓笑了笑。 洛漓接收到林淼“小伙伴模式”的上线信号,顿时脸上一喜,马上忍不住开口问道:“林……水水,你的屁股好点了吗?” 林水水?这算哪门子的称呼? 还有一见面就问屁股的问题真的好吗?屁股不要面子的吗? 而且话说这个消息的传播度是不是略微有点深渊辽阔了?连只见过一面的小萝莉都知道了,哥在东瓯市人民群众心中的形象是不是已经跑偏了? 林淼的脑海中一瞬间飘出许多的疑问。 他怀着纠结的心情摇了摇头,很惆怅地样子道:“好不了了,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啊?”小萝莉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道,“你的屁股怎么了啊?” 林淼一脸沉重:“屁股……裂成了两瓣……” “两……两瓣?”洛漓顿时就惊恐了,也不知在脑海中脑补出了一副什么样地画面,吓得赶紧又往秦晚秋的怀里又缩了缩,害怕地喊道,“妈妈,水水的屁股裂成两瓣了!” 秦晚秋忍不住扑哧笑出来,语气宠溺地说道:“笨蛋啊,屁股本来就是两瓣的嘛!人家逗你玩的!” “是吗?”洛漓抬起头看着妈妈,不确定地问道,“我的屁股也是两瓣的吗?” 秦晚秋无奈回道:“当然是啊……” 洛漓又问:“那妈妈呢?” 秦晚秋哭笑不得,幸好钟初惠笑着接道:“都是两瓣的,所有人都是两瓣的。还有啊,这个小朋友的名字叫林淼,不要乱给人家起外号哦!” 洛漓听了老师的话,这才恍然点了点头。然后再看林淼,就不禁嘟起嘴来,糯糯地生气道:“林水水!坏人!”可爱的小模样,逗得老林和秦晚秋几个人一阵大笑。 走了五六分钟,一行人终于到了声乐系的教学楼前。 几个人跳上台阶,略显狼狈地钻到屋檐下,林国荣和秦晚秋各自把怀里的孩子放下,拍了拍打湿的半边衣服,再看林淼和洛漓,却是几乎半点都没淋到。 两个家长默契地相视一笑,那表情落在林淼眼里,妥妥的就要化作四个字:出轨早期。 “爸!”林淼直接一个大招甩过去,没头没脑来了句,“我们等下录完,中午去菜市场买只鸽子吧,麻麻昨天晚上说想吃鸽子。” “你妈怎么破事儿这么多……”林国荣听林淼提起江萍,立马条件反射,直接就数落了一句,但话音刚落,发现秦晚秋几个人怪怪的眼神,又赶紧补救道,“行行行,等下录完就去买,大雨天的还让我给她跑腿,真会偷懒!”这么一改口,就有点宠妻狂魔的意思了。 秦晚秋的眼神温柔起来,羡慕道:“林老师,你的爱人真是有福气,老公和孩子都这么关心她,而且你和孩子都这么优秀……”脸上虽挂着微笑,可眉间却浮起了一丝轻轻的愁绪,悲苦凄清的神情,更添三分娇妍,看得老林的思想差点就不健康了。 老林被大美人一夸,心里很是得意,他带着点攀比的小心思,又假装随意地问道:“洛漓妈妈,你爱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老林此话一出,不等秦晚秋回答,钟初惠就赶紧掩耳盗铃似的,压低声音对老林道:“林老师,晚秋的爱人去年走了,因公殉职了……” 林国荣事先不知,不由吃了一惊。 再看秦晚秋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连放18发礼炮的同时,脸上又露出“我为国家失去一位好同志、为你失去老公而感到惋惜”的神情,沉声道歉道:“对不起,实在没想到……” “没事,都过去了。”秦晚秋坚强地把眼眶里的眼泪逼了回去,轻轻拨开垂挂在额前的发丝,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还有女儿呢,只要能好好把我家洛漓养大,我这辈子也就足够了……” 老林看着秦晚秋动人的样子,越发控制不住自己,脑海中甚至闪过了一个奇渣无比的念头:要是我老婆也死了…… 然而这念头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具体,他忽然就感觉到了一个仿佛被人窥探进内心世界的眼神。 老林猛低下头,发现林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父子二人眼神交汇,老林顿时心虚得要死,急忙移开视线。 林淼心里却叹了口气,越发觉得江萍难逃一绿了。 千日防贼,真的不现实的啊…… 林淼一路为亲妈的人生幸福默哀,跟着钟初惠,上了教学楼的5楼。 周日的楼道里一片宁静,楼上的教室虽然都开着们,里面却没有一个上自习的学生。不能说瓯大的学生就是渣,估计也和今天的天气有关系。 钟初惠开了录音室的门,几个人进了屋。 一进房间,洛漓看到满桌的专业音乐器材,就不由地发出了一声惊呼,林淼也觉得挺新鲜,两辈子头一回进这种房间,很是有点开了洋荤了感觉。 “淼淼,洛漓,跟叔叔来。”吴林东笑着喊了声。 林淼和洛漓便跟着他进了录音棚。 吴林东弯下腰来,细致地跟林淼和洛漓讲解了一番录音需要注意的地方,不过对这么小的孩子,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总结起来,无非也就是一句话:跟着伴奏唱。 吴林东给两个孩子调整好话筒的高度,又让林淼和洛漓戴上两个明显有点大却又不得不将就的耳机,准备工作就算完成了。 小萝莉戴上隔音耳机,就像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眼中一下就充满了兴奋。她激动又开心地朝林淼挥了挥手,大声问道:“林水水!我叫你的名字,你能听得到吗?” 林淼看着欢脱的洛漓,把耳罩拉起来一点,笑着回答:“能啊。” 隔音玻璃的另一边,钟初惠见到屋里头两个小可爱的互动,感觉自己奔三的少女心都要化了,在偶像剧还没出现的这一年,钟老师捧着脸,精神上冒着粉红色的泡泡,期待地嘀咕道:“这两个孩子,将来能在一起就好了……” 第一百零五章 录音(下)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花儿枯萎,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林淼和洛漓很快就进行了工作状态,动若疯兔的小萝莉认真起来,专注力一点都不比林淼差。 反倒是林淼,在耳机传出伴奏的那一瞬间,却突然有点恍惚了。 他忽然回想起来,自己上辈子的时候其实曾经有过一次进录音棚的短暂经历,只不过那次的录音效率堪称神速,前后持续时间仅有40分钟左右。也正因如此,以林淼强悍的记忆力,竟也仿佛对那次经历失了忆,直到此刻,他才又触景生情,再次回忆起了那段煎熬困苦、呕心沥血、毫无美好回忆可言,但又实打实地塑造了今日的他的青春岁月。 往事历历在目,说来有些话长。 基于众所周知的老林扑街事件,林淼上辈子自打小学五年级之后,家里的生活状况便直转急下,不但连最基础的课后补习费都掏不起,更遑论择校费这种败家支出。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在十八中那种破学校里发奋图强,最后好不容易从学渣环伺的高危环境里拼杀出来,勉勉强强上了个自称的市重点高中,然后又从市重点高中,考进了名分有点怪的“省重点大学”——东瓯医学院。 不过林淼虽然考进了医学院,选的专业却有点跑偏。 他本科读的是瓯医的思想政治教育专业,中间还通过繁复到让他几乎吐血的手续过程,千辛万苦搞到了隔壁东瓯大学中文系的第二专业辅修资格。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全都只是为了能争取到大四毕业之后留在医学院担任辅导员——甚至也有可能只是编外临时工的机会。 让林淼为了进一步增加自己本科留校的可能性,除了在学历上大动脑筋,也没放弃其他“抬高身价”的机会。学生会之类的学生团干工作他从大一之初就在干,并一路从系学生会的小干事升到院学生会的主席。此外还有各种零零散散的学生社团活动,只要是有机会拿到比赛证书的,林淼可以报名的全都报了名,这其中就包括了参加校合唱团。 还有此外的此外,像不得已兼职家教给自己赚点生活费、假期挣破头抢来一个名义上给学校老师当助理实则犯贱自愿成为免费劳动力并美其名曰“假期社会实践”这些事,也都让林淼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尤其每逢期末,当学生工作、社团活动、家教兼职和期末考试这些破事儿全都撞在一起,林淼为了保证能拿到奖学金,还得连续一整月地做高强度的熬夜复习。有时往往他的室友已经睡醒一觉起来放水,林淼却还死咬着牙在寝室旁的阅览室里背着名词解释,状态之疯魔,甚至连晚上做梦说梦话都是在背英语单词。从身体到灵魂,都被消耗到崩溃的边缘。 从大一到大三的那段时间里,林淼差不多每天平均只睡5个小时,生生把原本白嫩嫩的皮肤熬得千疮百孔,常年上火痘痘冒个不停——但这些都不是重点,皮肤毁了也不要紧,反正纯爷们儿从不指望靠脸吃饭。真正的重点是,当林淼好不容易像搜集七龙珠一样含辛茹苦地把自己所有能搜罗到的荣誉全都找齐了,本科毕业那年光是装各类证书就用掉一个大纸箱,但那个留校的机会,最终却落在了一个全面不如他的女生手里。 当时学校人事科的老师给出的解释还特别真诚:“林淼同学,我们认为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不应该将自己的人生局限在大学校园里,我们真的特别期待你能在社会上做出一番事业。” 林淼那时年幼无知,竟被老师忽悠得热血澎湃,还真以为自己能上天。被谈心后主动放弃了和那个女生的竞争,决定“到社会上做出一番事业”。 两个月后,林淼靠着小叔林国华的门路,找到了一份瓯城区城南街道临时工的工作,而那个和他争名额的女孩,则顺利转正为了瓯医的辅导员,妥妥的全额事业编制,生活从此无忧。在那之后不久,林淼就从自己那个良心不安的大学辅导员口中得知,原来名额早就已经内定了,因为那个女生她爹,是学校的一位领导…… 林淼得知真相后,整整2天没有出家门。 当街道那边打来电话质问时,林淼幡然醒悟,果断选择了辞职。 小叔林国华和婶婶叶慧芬为此还埋怨了林淼一番,说这个临时工的工作得来如何不易,你说辞职就辞职,对不对得起我们? 林淼沉默以对,8个月后,他不声不响地考上了某211大学的研究生。 4年之后,又通过省考进入机关。 再2年,进入瓯城区区府办,成为了时任副区长黄敬的文字秘书。 这一步又一步的背后,是一天又一天的通宵达旦,是一次又一次的忍辱负重,林淼付出的何止是血汗和血泪,他根本就是在拿命换进身之阶! 所以在这些随便一样都能把人熬疯的经历面前,大三那年的那场“曲江省第一届大学生艺术节合唱比赛”,以及通过那次比赛得来的“曲江省大学生艺术节合唱比赛一等奖”的证书,真的太过无足轻重,真的太过不值一提。 那期间为了拿奖而捏着鼻子参加的为期两个半月的专业美声训练,在林淼的记忆中也就像过眼云烟,丝毫不存在被记住的意义——哪怕林淼后来唱着唱着就成了合唱团的主力,还顺道去录音棚录了40分钟的参赛小样。可这个花费不少精力才拿到手的合唱比赛的破证书,所带给他的实际意义,当真还没这回的全市小学生奥数竞赛的一等奖重要。 “虫儿飞,虫儿追,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不怕会累,不管对不对,也不管东南西北……”洛漓开心地唱着,忽然发现对面的小伙伴泪眼盈盈。 她略微觉得奇怪,伸出幼嫩的手指,轻轻拭去林淼眼角的泪,安慰道:“不哭不哭哦,唱不好也没关系的!” 外头几个大人看得一愣,钟初惠忙按下桌上的一个开关,问道里面道:“淼淼,你怎么哭了啊?” 林淼深吸一口气,嘴硬地回答:“没哭,昨晚没睡好,眼睛发酸……” 第一百零六章 向老林学习 《虫儿飞》的词曲都简单,林淼和洛漓又都是天生乐感不错的人,两个娃没做多少调整,就轻松达到了吴林东这个音乐总监的要求。 前后也就录了2个小时,到了10点出头,这活便算完工了。 一行人从楼里出来时,暴雨早已停歇,路上的水坑里蓄满了清澈的雨水,看得洛漓很想上去踩一踩,却被秦晚秋紧紧地拉住了手。 林淼淡淡然地看着小萝莉活泼又调皮的举动,这时钟初惠突然从林淼身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耳朵,笑着问道:“要出磁带了,高不高兴啊?” “又没钱拿,有什么好高兴的呢……”林淼闷闷地回了句。 九十年代初的国内音像市场盗版横行,而且有关部门根本不管,再好的歌也不能指望靠卖磁带赚钱,歌手主要还是以走穴演出为生,至于词曲作者的版权费,更是想都不想用。 这话一出,几个大人全都哈哈大笑。 吴林东随即奉承林国荣道:“林老师,淼淼这么小就有经济头脑,您这教育水平也太高了。” 老林倒是难得诚实了一回,笑着说道:“这个是天生的,我没教过。” 钟初惠又对林淼道:“淼淼,这个磁带可比钱有意义多了,好多叔叔阿姨唱了好多年都没这个机会呢!” 林淼瘪瘪嘴,不搭话。 他总不能跟钟初惠说,出唱片出磁带这种事,说到底还是看手里有没有钱,其实跟唱歌水平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几十年后会有一位勉强能把五个音唱准的国际级大土豪,为了满足自己的文艺装逼欲,不仅请了十几个国内一线的动作明星给他配戏,还让他曾经的偶像天后陪着他唱了一回主题曲,听说人家连钱都没收,纯粹就是为了交个朋友。 所以艺术梦想什么的,真的都只是皇帝的新衣而已。 千千万万的音乐梦想和表现梦想汇聚到一起,归根结底,无非也就是那么一句话: 老子要功成名就、名利双收! 早就看透这个世界的林淼,最不屑的就是和搞艺术的人谈艺术追求,纯特么自欺欺人。 “林老师,你最近还有出新书的打算吗?”秦晚秋干脆把对着水坑躁动不休的女儿抱了起来,柔声询问林国荣,转移了话题。 林国荣被问到了痒点,但同时也是痛点。 他略微心虚地低头看了眼林淼,谨慎地回答道:“新书……正在筹备中,年底之前应该能写出来……” “这么快?”秦晚秋露出一脸惊喜,“我之前买了一本《小院杂谈》,原本是想给我家洛漓看的,结果我自己随手翻了一下,反倒先看得入迷了。我还以写一本那样的书会挺费时间的,没想到林老师这么文思泉涌,这么快就能出新书了。” “是呀!”钟初惠也兴奋地接道,“我也以为《小院杂谈》是写了好久的作品呢!林老师,你的新书叫什么?方便提前透露一下吗?我们保证不会泄露秘密的!” 老林看着钟初惠欢笑的模样,心里想的却是:这个钟老师,其实长得也还可以啊…… 然后装作犹豫地吊人胃口道:“可以……是可以……” 钟初惠和秦晚秋一听,看老林的眼里顿时充满了期待。 老林享受着两人的目光,爽够了,才慢悠悠回道:“这本新书呢,暂时定的名字叫《僦居发微》,写的是我搬到新家这几个月以来,观察和思考到的一些问题。” “僦居发微?”秦晚秋默念了一遍,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明白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不禁越发佩服“林老师的学问”,满心崇拜地请教道,“林老师,这个书名的……字,是怎么写的啊?” 问得好! 这个问题正问在老林全身上下仅有的“学问触发点”上,老林顿时精神一振,装逼之情勃然而发,二话不说就拿起林淼教他的那套解释,摆出一副学者范儿,很来劲地说:“僦居,僦这个字,声就从人,单人旁加一个成就的就字,原意是租赁。《东周列国志》上讲……” 林国荣的记忆力比林淼还猛,林淼跟他讲过的东西,能完完全全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他洋洋洒洒地发挥着,围绕着“僦居发微”这四个破字,愣是从《说文解字》扯到《新华字典》,那神采飞扬的模样,看得秦晚秋和钟初惠简直崇拜的不得了。吴林东在一旁听着,脸上的表情却渐渐由佩服转为吃味——俏丽吗!我有同意你在钟老师面前这么没完没了地耍帅吗?已婚男人在女同志面前好歹收敛一点啊!别人不用泡妞的啊? 林淼也看得很是有些郁闷,心想如果换了是老妈问同样的问题,老林的反应估计会是—— 跟你解释有什么用?就你这鸭子脑,我说了你能记得住吗? 林国荣口沫横飞地一路从教学楼说到瓯大的大门口,在秦晚秋和钟初惠几乎要听得失去独立思考能力之时,老林肚子里的那点存货终于也用完了。 站在马路旁,老林很是君子风范地和秦晚秋三个人握了下手。 简单地道了个别,便直接打了辆车,带上林淼走了。 洛漓贴在秦晚秋温暖的怀里,扭头看着那菲亚特渐渐远去,眼里满是对小伙伴的依依不舍。 秦晚秋几个人目送片刻,钟初惠还沉浸在老林刚才的神采飞扬中,轻声叹道:“林老师这水平,来我们学校教中文系都够了……” “是啊。”秦晚秋同意道,“我以前读大专的时候,语文课的老师感觉没林老师说得好呢……”说着,又轻声对洛漓道:“漓漓,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啊,人家淼淼有那么好的爸爸都这么努力,你现在没爸爸了,妈妈也教不能像林叔叔那样教你那么多知识,你只能靠自己了,知道吗?” 洛漓似懂非懂,把头贴在秦晚秋的肩上,嘟着嘴嗯了一声。 心里能记住的,却只有“你现在没爸爸了”这句残忍的话。 而另一头的出租车上,老林恰巧也在说着类似的事情。 “唉,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啊……”林国荣很是悲天悯人地叹道,心中对秦晚秋的疼惜,只恨不能光明正大来一句“洛兄,汝妻女吾养之”。 林淼看着老林那隐隐然发春的模样,淡淡地给他预防针道:“我回家要跟妈妈好好汇报今天的事情。” 老林一愣,不解地问道:“汇报什么?” 林淼很认真道:“我要跟麻麻讲,今天见到了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阿姨,你缠着她说了好多好多话。” 前面开车的司机顿时笑喷。 老林蛋疼地皱了下眉头,脸上又尴尬又无奈,却拿林淼毫无办法,只能沉声否认道:“不要给我乱弹琴啊,没有的事情,不要乱讲。” 林淼却道:“等有了事情再讲,那就太晚了。” 老林一阵沉默。 前头的司机忍不住道:“你家这孩子,懂事得也太早了吧?” 老林正郁闷呢,直接就撕去了一早上的伪装,瞪着眼骂道:“关你逼事儿?开你妈|b|的车!” 司机被老林凶悍的气势吓唬住,立马闭上了嘴。 林淼见那司机噤若寒蝉的样子,心里不由想道:老林这股子悍匪的品质,其实还是挺有用处的。自己上辈子一直没机会也没胆子嚣张一下,这辈子……或许应该向老林学习一下吧?…… 第一百零七章 周末的一场大雨,让东瓯市的气温降到了无法再往下走的最下限。 常年不下雪的瓯城区,次日便迎来了大范围得路面结冰——这个路面,主要是指那些地面凹凸不平的小巷小弄,巷子里小水坑的积水无人清扫,转天自然就成了小孩子们踩踏的玩具,至于大马路上,结冰自然是不存在的。这年头虽然没什么车,但光是靠自行车车轮和行人脚步的碾压,不等太阳出来,那些薄薄的不足半厘米厚度的小冰层,便也就冰消雪融。 天气越来越越冷,年关越来越近。 《虫儿飞》就像是林淼年前生活中的最后一段小插曲,过去了,林淼的生活也就趋于平淡。 进入1月份,林淼的日子变成了三点一线。早上学校上课,晚上少年宫练琴,其余时间,便全都缩在家里当宅男,怡然自得地给老林干着代笔的活, 林淼以平均25天1篇的速度,上调着《僦居发微》的进度条。 每写完一篇,林淼就会觉得离精神解脱和稿费进了一些,于是越往后鸡血越足、状态越佳,写出来的文章质量也越好,丝毫没有作为一个普通码字工常有的“写作使我恶心”的负面心理,反倒乐在其中,思如泉涌,有点舍不得放下了。 可见有些人,确实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 而在为了美好生活拼搏不休的同时,林淼也没有把自己的主业给落下。 为了保证期末考试能拿满分,林淼这厮已经丧心病狂地把整本语文书都背了下来,甚至还借了班主任老周的课堂讲义复印了一份,连课后题的参考答案和课文分析概要都没放过。 客观来说,对面区区一场小学期末考试,林淼所付出的精力,确实有点大炮打蚊子,杀鸡用牛刀,用力过猛。不过站在林淼自己的角度,他却认为这种付出是有价值的。毕竟身为“神童”,就应该尽可能地避免考试失败这种低端的人生污点。尤其是小学考试,本就是装逼难度最低的人生战场,如果连在这种场面都做不到完美,那还神个毛线? 写书,复习,晚上常规接受艺术熏陶以及痛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手残。 生活充实起来,过日子简直比翻书还容易。 日历一页页翻过,不知不觉,年关就到了。 半个月后,1月19日午后,当天边的最后一丝夕阳落下,百里坊小学响起了下课铃声。 学校的五(六)班教室里,班主任老周合上课本和教案,心里微微呼出一口气。 这个学期终于结束了,掰着指头数一数,再过一年半,她就能退休了。 而接下来过年,又能休息一个多月。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谁能想到,一个头上挂着“特级教师”头衔的老教员,心里也就这么点追求?但是大多数人活在世上,辛辛苦苦奋斗一生,可不也就是图个生活安逸吗? “这几天,我们该复习的地方,都已经复习过了,该讲的重点,也都讲了很多次,晚上就让自己稍微轻松一下,跟爸爸妈妈出门走走也行,不过也不要玩到太晚,还是应该早点睡觉。明天考试,大家不要紧张,正常发挥就行……”老周淡淡说着,听起来随意,可往细了想,自然会有人发现,这些话并不是说给全班学生听的。 而是说给全班的“好学生”听的。 毕竟学渣们天天都很轻松,到了期末这会儿,估计心思早就飞到过年的鞭炮、红包和新玩具这些东西上了,不用老周提醒,他们也很放松。 真正紧张的,只有那些努力奋斗过,对成绩有期待、对自己有要求的孩子而已。 “公仔,我好怕啊……”彭芳芳拉了拉林淼的袖子,满脸半傲娇半虚假地说道。 林淼瞥她一眼,淡淡道:“不用怕,反正你再怎么考都不能比我考得好的。” 彭芳芳翻了个白眼,伪学霸的自尊受到了伤害——她的成绩在班里算是中等偏上,跟林淼当了几个月的同桌后,脑回路渐渐清奇,学习能力提升得有点快,最近刚刚戴上了光荣的一道杠,正是自信心暴涨误以为自己要飞的时候。林淼这一盆冷水,简直是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真讨厌,知道你厉害好不好!”彭芳芳娇嗔着拍了林淼一下。 林淼表面平静内心歧视地不去看她,因为不漂亮地女孩子,娇嗔起来真的没什么好看的。 林淼顶多只能祝福她,再过几年能来个女大十八变,或者学会正确的化妆方式,不然这辈子想找个高品质老公确实挺难的。 “公仔,你觉得你能考多少分?”彭芳芳又问道。 林淼手上转着笔,目光清冷,语气平淡,说了句彻底颠覆彭芳芳人生观的话:“考多少分,不在于我能考多少,而在于试卷上一共又多少分。我考100分,不是因为我有能力考到100分,而是因为试卷上只有100分。” 林淼说话的时候,老周已经不吭声了。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所有人全都用难以言表的惊愕的目光望向林淼。 老周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淼,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语文,可能是特么白教了。她头一回知道,原来一个学生吹嘘自己的成绩好,还能吹得这么霸气,这么威武,这么不要脸…… 愣了半天,老周才回过神来,嘴角上扬,笑着说道:“好了,那就下课吧,祝同学们考试都能取得好成绩。” 话音落下,教室里立马骚动一片。 一大群小屁孩纷纷学着林淼吹起牛逼来。 “不是我不想考110分,实在是卷子上只有100分。” “别吹了,人家林淼说那话是人家有能力,你能考个90分就顶多了。” “屁!你才考90分好吧,我至少能考95分。” “语文你也能考95分?” “谁跟你说语文啊?我是说平均分!我数学还是不错的好吧?” “行了,行了,人家林淼拿了全市奥数冠军都没说自己不错呢……” “你特么到底会不会聊天?” 林淼在噪杂声中默默整理好书包,抽屉里的闲杂课本,这段时间被人偷了不少,也拿回家去一部分,到了今天,还需要收拾的已然十不存一。 背起比平时稍微重那么一点点的书包,林淼从黑板前走过。 黑板上的值日生名单里没有他的名字,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 教室外头,许风帆正一脸傻笑地在等着他。 林淼走到许风帆跟前,许风帆很开心道:“明天考完就解放了啊。” 林淼嗯了一声。 许风帆又道:“考完来我家玩游戏吧,我买了个新的卡带,都是双人游戏的。” 林淼道:“行。” 许风帆又道:“林淼,你今天好安静啊,什么情况?” 林淼抬头看了眼许风帆臂上的两道杠,冒出一句:“有个阿姨给我弄了个全国小学生作文比赛的决赛名额,一直催我写篇作文给她,说京城那边都等急了。我在想,要不就明天早上考语文的时候顺带写一写好了,省得我写两次,浪费时间。” 许风帆一脸懵逼。 话说他前几个月还在和眼前这个小家伙争一个全区比赛的名额,可这才多久,这货不但已经拿了全市冠军,而且居然还把手伸到全国比赛去了?! 这尼玛一骑绝尘的进步速度,合着我们以后只能跟在他屁股后面吃灰了? 第一百零八章 有文化 铅笔,被淘汰了。橡皮,用不着了。卷笔刀,参考铅笔。 准考证,学校没做;身份证,派出所不给发。 水笔,必须是黑色中性笔,拿两支吧…… 修正液,像我这样的书法家会用这么low逼的东西吗? 嗯……揣兜里备用好了,书法家也要保证卷面清洁啊…… 小学生的期末考真心用不上什么装备。林淼把修正液往口袋里一塞,两根水笔往外套的内兜里一插,早上8点半,连书包都没背,就一身轻松地出了门。 这个点,街道的食堂已经没早饭了。 林淼出了家门便径直前往学校去,半途上在一个老大妈的小推车前买了个不加油条的屌丝版鸡蛋饼,一路吃到学校边的西点面包店,三两口把最后一点饼塞进嘴里,又买了瓶矮帅富版的玻璃杯鲜牛奶,始终保持手里拿着点东西、嘴里咬着点儿什么的状态。 这是他多年考试养成的一个习惯,考前吃少量的淀粉和蛋白质混合物,另外补充大量的水分和糖分,不仅有助于给大脑提供即时养分,又不至于让能量过度地集中到胃里去。 林淼嘴里叼着吸管,昂首挺胸地跟着一群小孩进了校门。 环顾四周,林淼心中暗暗得瑟—— 渣渣,全都是渣渣,试问这个学校里又谁是朕的对手? 嗯……我一个研究生毕业的,和一群小学生较劲儿真的要脸的吗…… 不管了,现在有谁知道我研究生毕业了? 寡人现在就是小学生,寡人这是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 林淼花了2秒钟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建设完毕后,得瑟的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脑海中竟响起了无耻的bgm:“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无敌是多么,多么空虚……” 正差点儿要唱出来,一只白皙的手带着香风,突然从后面按在他的头上,夏晓琳揉着林淼的头发,大声问道:“林淼,考试紧张吗?” 林淼喝着奶,转头望向笑盈盈的夏晓琳,嚣张道:“老师,看样子你小时候应该学习不太好,居然问出这样的废话。” 夏晓琳直接伸手过去,捏住了林淼的脸颊:“你死了,今天我监考你们班。” 林淼被夏晓琳捏得说话漏风道:“那……溜……怎么样……” 夏晓琳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不能对林淼怎么样,只能郁闷地松开他的脸颊,转而牵起林淼的手,两人一起往教室里走,一边说道:“别让我发现你哪里做错了,不然我笑死你!” 林淼吸溜吸溜吸着奶,不怕死道:“夏老师,你身为一个艺校毕业教音乐的,确定自己真的知道我们卷子的正确答案是什么吗?不要小看小学考试啊,就算是小学五年级的语文考试,那阅读题的答案也已经快进入玄学的范围了……” “玄学……”夏晓琳听林淼说的话,开始还有点想捏他,但听到后面,就憋不住地笑了。 两个人慢慢走到教学楼里,上了三楼,林淼把牛奶瓶子往窗台上一放,发现今天的牛奶瓶比平时多了不少,看样子都是抱着某种奇怪的心理,非要在考试前搞点迷信仪式。 林淼呵呵一笑,看破红尘的样子:“玄不救非,氪不改命,小学考试又不是英语四六级,选择题都没几个,想靠脸过关都没客观条件,你们这么自欺欺人,有什么意义呢?” 说完,把插在自己奶瓶上的那根吸管的头部转向空旷处,朝天上拜了三拜。 夏晓琳听得一头雾水,不耻下问道:“林淼,你刚才说的那两个成语是什么意思啊?” 林淼道:“那个不是成语,只不过是广大劳动人民在日常糟蹋血汗钱但又得不到回报的过程中集体提炼出的人生感悟,现在很难跟你解释,但你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明白的。” “什么呀!老师都还没结婚呢!”夏晓琳一脸羞涩。 林淼抬头看她一眼,淡淡道:“看样子,你最近是在热恋吧?” 夏晓琳露出满脸甜蜜,悄悄道:“不许到处跟人乱说哦……” 林淼点了下头,心里默默决定从下学期开始分早中晚三场和同学们宣传这件事。 走进教室,屋里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人。 原本像这种期末大考,理论上是应该一人一桌的,不过今天全校考试,学校桌椅不够用,所以平时考试怎么坐,今天照样还是那个样子。 林淼走到彭芳芳身边坐下,彭芳芳笑嘻嘻开玩笑道:“公仔,等下考试的时候让我看看啊?” 林淼笑道:“好的,你随意。” 彭芳芳马上伪学霸自尊发作,解释道:“我开玩笑的啦!我才不看你的答案呢!”、 林淼继续微笑:“好的,你开心就行。” 一边说着,拿出了自己带来的所有装备,轻轻放在桌上。 彭芳芳一脸无语:“公仔,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林淼转头看了彭芳芳一眼,微笑道:“少女,看来你已经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了。不过没关系,将来你感受到的一定还会更多,慢慢你就会习惯了。” 彭芳芳白眼翻到天际。 这时最后一两个学生匆匆跑进教室,又过了不到几分钟,考试铃声就响了。 送考卷的老师姗姗来迟,急忙把卷子发下去,夏晓琳站在讲台前,装严肃道:“考试时间两节课,现在拿到卷子的同学就可以开始写了。” 林淼坐在第一排,拿到卷子,往后一传,再低下头,便收起了玩笑的心思。 等卷子发到最后一个人的手里,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 夏晓琳闲着没事,就走到林淼身后停下看。 定睛一瞧,只见林淼居然直接跳过了面前的题目,上来就先啃作文。 期末的卷子是学校老师自己出的,作文题也和学校生活息息相关,五年级的作文题是这样的:旅行可以使人增长见识,开阔眼界。本学期我们学校组织同学们到江心屿秋游了一次,秋天的江心屿有它独特的魅力。请同学们根据这次秋游经历,写一篇秋游游记,或者以其他旅行为题,写出自己自己的旅行心得和体验。要求字数500字,文体不限。 写游记啊…… 夏晓琳看着林淼拿着笔发呆了小两分钟,心里正想说看你嚣张,这下卡壳了吧? 不料这念头还没落定,林淼突然开动,下笔就是八个字——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夏晓琳眼皮一跳,果断转身走了,嘴里忍不住嘀咕:“都这么有文化了,还读个屁的小学,早点跳去上初中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九章 无敌寂寞 《滕王阁序》、《岳阳楼记》、《前赤壁赋》、《褒禅山记》、《醉翁亭记》…… 读书万遍,下笔千言。 林淼的文学学士文凭虽然只是本科阶段辅修来的,但他的文言文底子却是早在那之前就已经牢牢打下。感谢高考这场事关终生的选拔,林淼上高中时为了语文能拿高分,所有学过的文言文课文背得简直不是一般的溜,真要到寻章摘句的时刻,模仿起那些课文里的句式或者直接引用,绝对是不假思索、信手拈来。更别提工作之后,为了逢迎领导的喜好,各种名篇也没少复习,年纪越大,功力越深,掉书袋的水平不仅从未落下,反而越来越坚挺。 “……诸校毕至,师生咸集,览瓯江水天相交之色,观孤屿人文荟萃之风……” 林淼一边下笔如飞,一边又暗暗吐槽这些古人苦中作乐的心态也真是牛逼。 想想这些千古名篇的作者当时的境遇,要么是被降了行政等级、扣了工资,从中枢被下放到基层去工作,要么就是穷的一逼还非要坚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搞跨省旅游连路费都不够,至又少数几个人,是在心情愉快的情况下出门溜达,而且活动范围还不超出生活半径十公里,游的也是原生态的穷山恶水,其实压根儿没什么好看的。但人家偏偏就能在这种环境下写出这些文字来,足见人性之贱——貌似不受点苦,就体会不到人生的真谛了。 “真是人之初,性本贱……”林淼嘴里念叨,差点把这句下也写下来。 但还好注意力还算集中,笔尖刚点到试卷上,就赶紧收了回来,然后继续老老实实拽自己的文:“古塔镇于东西,名刹坐望南北,其形遍历古今,其名遍传中外……” 夏晓琳走了又忍不住回来,站在林淼身后跟个柱子似的看着。 林淼写一句,她就在心里默读一句。 读到后来情不自禁,忍不住又伸手去揉林淼的脑袋。 林淼被揉得浑身不自在,转头怒视夏晓琳道:“随便摸两下就得了啊,还越摸越来劲了,当我是面粉呢?” 夏晓琳道:“考试的时候不许说话啊。” 林淼翻翻白眼,见骈四俪六灌水灌得差不多了,写下收尾:“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谢安临江赋,郭璞指七星。刘禹锡云:何陋之有?” 写完收工,林淼放下笔来前前后后通读一遍,读完后忍不住点头自恋道:“完了,完了,写得这么才华横溢,被改卷老师嫉妒了拿不到满分怎么办?” 这话说完,全班上下不约而同向林淼投去54双白眼。 夏晓琳猛按林淼的头,咬牙切齿道:“还说话,还说话!前面全都空着呢!一节课都过去了,你想不及格啊?!” 林淼闻言一怔,抬手看江萍新给他买的圣斗士卡通电子表。 一瞧时间确实已经过了一半,不由惊奇道:“咦?居然没打铃?” 夏晓琳连声催促道:“抓紧,抓紧,抓紧!” 林淼没搭理她,按着自己的节奏不急不躁地来。 小学期末考地题量其实不大,扣除作文的40分,剩下60分加起来也就25道题。其中30分来自阅读题,30分归基础题。 阅读题一篇课内、一篇课外。 林淼继续从后往前做,用的却是对付英语四六级阅读的高级应试技巧,先看题目再看文章,结合多年的阅读练习答题技巧,一篇400字左右的课外短文很快拿下。 接着再翻到前面的课内阅读,解题过程更加暴力,干脆连文章都没看,直接根据提问就把答案默写了下来——没错,就是默写。 因为这道题的答案全都在老周的备课讲义上,林淼基本上是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 两篇阅读,林淼只用了不到20分钟就写完。 做完后揉了揉手腕,神情无比轻松。 而与此同时,教室里这会儿已经做到课外阅读或者作文的其他小屁孩们,却开始陆陆续续地露出“洒家快不行了”和“臣妾做不到啊”之类的表情。 夏晓琳看林淼的眼神越发明亮。 要不是实在没脸说自己崇拜一个小学生,她差点都想让林淼给自己签个名了…… 林淼揉了两分钟,提笔继续。 处理起剩下来的那些有着客观答案的基础题,差不多就是四个字:摧枯拉朽。 一手行楷写得飞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整张卷子最终一蹴而就,最后往前写完试卷上的第一题,林淼放下笔,微微呼出一口气,距离考试时间结束,竟还剩了足足18分钟。 夏晓琳看得瞠目结舌。 她这个监考老师今天可谓是全程放羊,却单只盯着林淼这只小绵羊不放。从头到尾目睹了学霸的神功后,夏晓琳不得不承认,自己完败给了小学生…… 林淼不骄不躁,把试卷都从前往后检查了一遍,直到考试铃声响起,才低调地交了卷。 考完独自回家,没跟许风帆一路瞎扯。 午饭去街道吃了顿家常菜,中午照常休息。 到了下午2点半,林淼又一次坐在了五六班的教室里。 心情十分平静。 监考的老师换了一个,换成了林淼不认识的某位老大爷。 老大爷看林淼的眼神十分猥琐,数学卷子发下来后,也跟早上的夏晓琳一样,干脆站在林淼身边看着,其他学生就放任自流了。 林淼倒是无所谓,按部就班地从前往后做,顺风顺水,半点没卡。 不过就是苦了他地同桌彭芳芳同学——这孩子早上就已经被夏晓琳站在身边所带来的压力搞得发挥失望,所以中午不但没吃好饭,而且连觉也睡不着。这会儿晕晕乎乎的,再加上监考老师又来给压力,意志力瞬间就崩塌了。 面对这张数学考卷,彭芳芳两题一顿、三题一卡,卷子还没做到一半,就已经眼泪汪汪,心里不住地埋怨林淼:“公仔,你害死了我……” 彭芳芳越想越觉得委屈,抬头看了眼监考老师。 发现那老头正聚精会神盯着林淼看,彭芳芳突然心脏狂跳,眼神不自觉地就瞥到了林淼的试卷上,自我说服地想道:“我不是抄你的,这些题我本来就会做的,我是被你影响到才做不出来的……” 她一边想着,一边偷偷把林淼卷子上的答案抄到自己的卷子上。 但是很快,彭芳芳抄着抄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林淼这货做题的书写速度,居然比她抄题还快。 林淼风风火火干完第一页,翻了个面,就让彭芳芳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跟着翻吧,好像作弊作得太明显了,可要是不翻吧,自己可就没机会抄了啊! 然后就这么一犹豫,彭芳芳就发现监考老师刚刚看了她一眼,吓得当场就脑子完全空白,再也读不懂卷子上的任何一道题了…… 20多分钟后,林淼写完了最后一道题。 他懒得自己检查,而是仰头看了眼全程盯梢的老头,问了句:“老师,全对吗?” 老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嗯,全对。” “那我交卷了。”林淼把试卷递了过去。 彭芳芳心里却泪流满面:“公仔你个王八蛋,你别走啊……” 数学考试,林淼提前40分钟走了人。 教室里略微哗然了一阵,但马上就被回到监考岗位的老头镇压。 林淼出了教室,感觉特别好,下楼的时候bgm终于绷不住了,自己就唱了出来:“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无敌是多么,多么空虚~躲在天边的她,能不能听我诉说,我的寂寞哦~无尽的寂寞~~” 歌声嘹亮,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 唱完之后,全楼各教室里全都发出了连监考老师都镇压不住的骂声。 “贱人!” “去死啊!” “下学期不能让他活着进校门!……” 第一百一十章 爱如潮水 “既然爱了,就无怨无悔,再多的苦我,也愿意背,我的爱如潮水,爱如潮水将我向你推,紧紧跟随,爱如潮水它将你我包围……”街边的音像店里,传出刚刚开始走红的张欣哲的《爱如潮水》,林淼不由自主地跟着轻轻喝着。 这首歌他听了很多年,最早可能是在上辈子上小学二年级或者三年级的时候听到,后来一直到他读高中的时候,也没完全过气,坚挺得犹如林淼曾经的政治追求。 林淼站在卖录音带的店门口,摸了摸口袋。 发现兜里还有十几块的零钱,便毫不犹豫地走进去买了盘磁带出来——虽说这东西很快就要被淘汰,可再怎么快,那也是将近十年的时间,中间甚至还出了磁带随身听这种高级货。 “老张,欠你的版权费,哥们儿我这回可真是‘来生再报’了。要是哪天不小心又抄了你的歌,你特么有本事来打我啊~”林淼拿着磁带往家走,内心毫无愧疚地叫嚣道。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音乐梦想这种比谁家里更惨的艺术追求,林淼果断是不打算有的。 考完试一身轻松,接下来无非就是等成绩,等家长会,等返校日,等寒假——当然其实不等也一样,反正对每个学生来说,考完最后一门,也就意味着假期已经开始了。 接下来40多天,林淼再也不用每天早起,不用考虑假期值班,不用担心领导催命,不用熬夜爆肝赶工作进度,不用应付七大姑八大婶的过年亲切问候,不用考虑工资卡的账户余额。身为祖国的花朵,他只要吃好喝好睡好,好好发育、茁壮成长,就是对祖国母亲最好的回报。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柯南君,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读十几年的小学了,原来到处行凶都只是顺带的,享受小学生福利才是你的目的吧?” 林淼完全没去考虑“如果考砸怎么办”以及“寒假作业是什么鬼”这两个小学生过年前必须纠结的人生难题,常规性脑洞发散,脚步轻快,小跑着回到了明月社区。 掏出钥匙,开门,上楼,再开门。 推门进屋,崭新的两室一厅范围内一片宁静。 这两个月已经偷懒成性的江萍同志,今天竟破天荒地没有早退。 林淼换上拖鞋,上个厕所,然后再给自己倒杯冷冰冰却不得不将就的白开水。 寒假的第一件事,很无奈的只能是继续工作。 拿出纸笔,林淼一边回忆一边写,花了将近半个小时,先把早上的那篇《游江心屿》默写下来。默写完后再读上一遍,觉得其中有些地方还能更牛逼一点,于是搜肠刮肚,硬是又改动三处,又是半个小时后,改完再读,不禁点头叹道:“卧槽,像我这么有才华的男人,重生了定要开|后|宫|啊……” 独自一人自恋了几分钟,老林卧室里传来了电话铃声。 最近这段日子家里电话不少,林淼还当又是哪路远房来找老林攀亲,慢慢吞吞走过去,接起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喂,林淼在不在?” 林淼一愣,完全想不起自己有给过哪个女孩子家里的电话,疑惑地回道:“我就是。” 那头的声音一下子就欣喜起来,大声道:“林水水,是我,我是洛漓!” “洛漓?”林淼更加不解,问道,“你怎么有我家里的电话号码?” 洛漓道:“钟老师给我的,她还让我跟你说,我们一起唱的歌出磁带了,过几天就会寄到我们家里来。” 林淼笑道:“哦,挺好。” 洛漓见林淼反应平静,不理解地问道:“林水水,你不高兴吗?” 林淼道:“高兴啊。” 洛漓又问:“那你为什么都不笑?” 林淼:“哈哈哈。” 洛漓:“……” 两个小孩隔着电话一通沉默。 林淼正打算给秦晚秋省几分钱电话费,要说拜拜挂电话了,洛漓那边却幽幽传来一句:“林水水,我最近有点想你,你想我没?” 林淼安静了两秒,内心感情很复杂,然后诚实而耿直地回道:“并没有。” 电话另一头,洛漓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暴击伤害,小嘴一嘟,挂了电话。 秦晚秋看看女儿,问道:“怎么了啊?” 洛漓道:“林水水是个坏人,我说我想他,他说他不想我!” 秦晚秋莞尔一笑,把天真烂漫的小丫头抱进怀里,教育道:“等他长大了,一定会想你的。” …… 林淼听着话筒那头传来的忙音,摇摇头,挂了电话。 寡人的时间那么宝贵,哪儿特么有时间搞养成啊…… 再说万一养残了,那岂不是更悲剧? 林淼势利地考虑着自己的人生大事,内心毫不掩饰挑媳妇儿的标准: 第一,要漂亮。 第二,身材好。当然身材不好也不差的,只要足够漂亮,同样可以接受。 第三,坚持第一条和第二条。 “朕真是个肤浅的男人,但是没办法,遗传的……”林淼把锅甩给了老林。 而老林也很经不起念想,林淼刚嘀咕完,他就回来了。 老林进门的时候满脸晦气,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气。 林淼一瞧老林这样子,就知道他今天肯定又维稳去了。 老林这个党政办主任的位置看起来轻松,但其实担子也不轻。作为区里直管的预备干部,他最近以来,已经不得不开始承担起信访的工作。 在西城街道这一带,大多数上访户其实也就是困难户,而这些困难户中,十个当中就有九个是摆过路边摊的。区里派老林这个前城管科科长去维稳,相当于把一个纳粹扔进犹太人社区。这让原本只在一颗星和两颗星之间徘徊的维稳难度,一下子就飙升到了五颗星—— 之所以是五颗星,是因为五颗星是封顶之数,如果可以解封的话,林淼估计这难度有望一路飙到三位数。放眼望去,老林和小摊贩之间的仇恨,简直犹如银河一样绚烂。 所以林淼严重怀疑,区里头的人,可能根本就不想让老林升官。 只是话又说回来,老林这么一忙,江萍的危机倒是一下子就解除了。 每天累成狗的老林怕是根本就不知道,他从赵晶那儿要来的名片,还有秦晚秋抄给他的那张写着家里电话号码的纸条,早就已经被林淼撕成碎片扔进马桶,随潮水奔向了大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视全国比赛如粪土 林国荣回家后就闷烟抽个不停,半个小时3根烟,看起来像是对自己的寿命没什么追求。林淼剥了个桔子,坐在二手烟的上风口盯着老林,看了半个小时后,忍不住搭腔道:“爸,有什么不爽的事情,说出来大家开心一下啊~”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老林差点被一口烟呛死,连咳了十几声,把呛进气管里的口水咳出来,终于缓过了气,喘着咧嘴道,“麻辣隔壁,老子差点被你笑死……” 林淼点了点头。 这态度就很好嘛,很有幽默感嘛! 上回把我打得住院之前怎么就没这么念头通达呢? 林淼很记仇地想着,老林这时开口道:“今天碰上个老无赖,缠上我了。非要让我给他一千块才肯不上访。” 林淼问道:“你给了吗?” “给了。”老林叹道,“给了500块。” 林淼又问:“他立字据了吗?” 老林反问:“什么字据?” 林淼鄙视道:“当然是保证拿了你地钱,以后就不再上访地字据啊!不然他下回再闹你这么办?拿了字据,你以后想告他就又直接证据了,那家伙要是没完没了,直接上法院告他,让他坐牢啊!看他进了监狱还怎么访!” 林淼混了小十年的体制,在对待上访户的态度上,向来和领导们一样同仇敌忾。 老林听了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但是说完马上又稍微一顿,纠结道:“不过万一他出来了报复我们怎么办?” 林淼很不负责地回答:“那就算我们倒霉,刚好那么巧碰上一个反社会的。” 老林的眉心皱成了小丘,心情越发沉重,深吸一口烟,解决了回家之后的第四根。然后问林淼道:“你今天怎么不背书了啊?” 林淼道:“今天考完了。” “考完了?”老林忙得不知日月,连着十几天出现场,连街道里面欧巴桑们之间得八卦消息都没得听,这时林淼说起,才回过神来,“这么说明天开始就放假了?” “嗯。”林淼点了下头。 老林也点头道:“过年也没几天了吧……”他的眉头轻轻舒展开,嘴角上扬,不知道心里产生了什么奇怪的想法,反正就是突然间就开心了起来。 楼梯口这时传来哐哐哐的脚步声。 江萍的高跟鞋,敲打着地面。 老林沉声道:“你妈回来了。” 话音刚落,江萍便推门进来,一见到林淼坐在小板凳上乖乖的样子,瞬间情绪激动,脱了鞋就跑上前,抱住林淼先狠狠亲一口,然后一脸期待地问道:“今天考试考得怎么样啊?” 林淼道:“正常发挥吧。” 江萍又问:“双百有没有?” 林淼正色道:“妈,你是不是觉得双百特别容易?” 江萍不解道:“不是吗?我听别的人说起来,小学生都要考双百才算好的啊?你们考试特别难吗?” 林淼叹道:“妈,你听我说啊,和你说这种话的人呢,要么是自己没读过书,要么就是吹牛逼,考试这种事情,尤其是有语文这种科目在里面的,除非那人是提前拿到了题目的答案,顺便还买通了改卷的老师,否则就不可能有保证自己能拿满分的。就算是小学考试,那也是存在难度的,不然还考什么考?” 江萍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小声道:“我今天还跟人家说你考双百容易得很呢……” 是啊是啊,我上辈子那会儿你还跟别人吹过更拉风的牛逼呢。 结果巴掌还不都是拍我脸上了? 亲爱的妈,你只管坑我,不要紧!抱怨半个字就算儿子输了! “那你觉得你能考多少?”江萍还是有点不甘。 林淼只好道:“看运气吧,运气好应该能拿个双百,运气不好说不定就是98分、99分的,反正数学是肯定100分了。” “数学100分就行,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妈觉得你以后还是应该好好学数学,那个马克思就不要学了,街道里的人都说学马克思一点用都没有。”江萍跟林淼兜售起街道临时工们的生活心得来。 林淼一脸嫌弃道:“妈,他们说的话,你当个笑话听听就好。他们要是什么都知道,还用得着在街道上班啊?” 江萍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人家怎么说年纪也这么大了,有些事情更定比你清楚的嘛……” “清楚个屁!一群憨头憨脑的,哪个能有我儿子聪明啊?他们哪个拿过全市一等奖啊?哪个能写出两本书来啊?”老林在关键问题上向来直觉敏锐,遇上和江萍抬杠的情况,态度就更是尖锐到直戳江萍的心窝。 江萍被林国荣说得无比郁闷,转头一看时间,气呼呼道:“不做饭了,晚上出去吃!” 林淼抬头看了眼新家的厨房,那个小空间最近这段时间,貌似除了煮过稀饭和面条,就再也没做过别的东西吧?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懒更易。 老妈的日子过得如此潇洒,将来家里再闹财政危机可怎么办? 看来《僦居发微》还是应该再多写一点。 反正接下来是漫漫寒假,时间多得是。 老林的封笔收山之作,还是尽量能多忽悠几个读者就忽悠几个吧,至于砸不砸招牌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 林淼想起《僦居发微》,就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东瓯日报出版社,再然后二次发散,就想到了丁少仪,以及刚刚默写完准备交给丁少仪交差的作文。 林淼站起来走到房间,拿出自己刚刚改完的那篇作文,交给老林道:“爸,这篇作文你什么时候有空就帮我给少仪阿姨送过去,要拿去京城比赛的。” 江萍在一旁道:“什么少仪阿姨,你都可以叫她阿婆了。” 老林拿着林淼的作文端详半天,发现自己一句话都都不明白,彻底绝了和林淼讨论文章的心思,转而走老套路道:“嗯……最近这个字倒是越来越好了,你这字到底怎么练出来的啊……” 一脸完全想不通的样子。 然后安静片刻,老林又嫌麻烦地说:“不用特地送过去了,你去打个电话,直接念给她听就行,一共也就几百个字,花不了几个电话费。” 林淼点点头,心说很好,全家都视全国比赛如粪土,真心豁达。 第一百一十二章 改卷 丁少仪手捧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悠然地看着一份楼下某业务部门刚刚弄好的项目申请书,在这个电脑还很稀罕的年代,这份报告书是打印的。 吱呀一声。 办公室的行政秘书轻轻推门进来,搅动满屋子的咖啡香气。 她微微弯着腰,万分恭敬地对丁少仪道:“丁主任,楼下毛科长打电话问你,她要不要再留下来等你把意见给出来?” 丁少仪放下杯子,柔声道:“让她等一会儿吧,我还要一会儿才能看完。” “好。”秘书点点头,又问,“那昨天约好的有个叫孙可的作家,说今天下午要拿作品来给您看的,已经在楼下等了快一个小时了,要让他上来吗?” 丁少仪道:“今天太晚了,你就跟他说我等下还有个会,今天是来不及了。让他明天……哦,明天是星期六,就让他下星期一下午再过来吧,要是下星期一没时间,那就再另外安排。” “好,我这就下楼跟他说,要顺便帮您拿份盒饭上来吗?” “不用了,我等下自己出去吃。” 秘书动作很轻地带上了房门,几乎连门沿和门框碰撞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丁少仪微微一笑,内心很享受这种阶层优越感。 她继续低头看文件,但效率不算非常高,逐字逐句地读,时不时要分个神,不过但凡是读到的,印象就会很深,对每一句话背后的意思理解得十分透彻。 这种阅读方法,从时间成本上来计算,其实是很奢侈的。 不过坐在丁少仪这种位置上,这种奢侈就是负责任的表现,宁可慢一些,也觉不出错,宁可让下面的人多等上一会儿,也要保持自己的阅读节奏。 丁少仪拿起笔,在文件的当前页上画了个一个小圈,圈出自己认为有问题的地方,却没有标注任何文字,一方面是偷懒,另一方面却是很自信待会儿给意见时能靠这个小圈圈的提示就扯上至少三五分钟。 丁少仪继续慢吞吞的,翻到文件的下一页,右手还拿着笔,左手就伸出去又抓住了咖啡杯的手把,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东瓯市能直接打进这部电话的人有很多,但是平时会直接打进来的,顶多也就那么二三十个,丁少仪眉头微微一皱,有点不爽被人打断工作状态。 但她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出一个好听的童声:“少仪姨姨,我是淼淼,我作文写好了,直接在电话里读给你听可以吗?” 丁少仪听到林淼的声音,情绪瞬间转好,想都不想就高兴地回答道:“好啊~你写了什么呀?” 林淼道:“写了篇游记,题目叫游江心屿记,是今天期末考试的作文。” “期末考的作文?”丁少仪有点小纠结,觉得林淼这交货的态度略有点不端正,但还是不想打击林淼的积极性,微笑着道,“那就读一下吧。” 林淼不含糊,张嘴就念:“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丁少仪听着一愣,然后越来越楞,楞着愣着,眼睛就渐渐发亮,并且越开越亮,脸上写满了欣喜,最后伴随则林淼的一句“何陋之有”,情不自禁地高呼一声:“好!” 林淼淡定道:“嗯,我也觉得还行。” 丁少仪这时兴冲冲地又拿过放在桌角的便笺,要求道:“淼淼,你再给阿姨读一次,阿姨拿笔记一下。” 林淼哦了一声,再读一次。 这次读的速度略慢,因为总被丁少仪打断,问这句话是出自哪里。 林淼就解释,这句话是出自某某人的某某篇,原句是某某某,被自己拿来如何如何改头换面、旧瓶新装了一下。 丁少仪越听越兴奋,仿佛是被林淼打开了一片新天地,跟林淼讨论了半天文言文的创新应用。 末了,丁少仪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写啊?” 林淼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最近读了《古文观止》,属于有感而发。” 说着,转头对坐在客厅里的老林喊了声:“爸,明天去新华书店帮我买本《古文观止》回来!” 老林一脸迷茫:“买什么纸?纸还有论本卖的?” 电话另一头,丁少仪听到林淼的喊声,然后特别无聊地笑着数了个数。 一篇小学考场作文,全篇486个字,连引用带典故,居然有26处之多,这水平,真心服了…… …… 百里坊小学主教学楼二楼,教师办公室里的灯已经亮了起来。刚刚完成监考任务的一部分出卷老师,正抱着一大堆试卷回来,打算加班加点批改试卷。 周蕙兰走进办公室,把下午的数学试卷放下,马上便朝着档案柜走去。 打开柜子,拿出早上装在里面的三个厚厚的牛皮纸包,周蕙兰挑出纸包上写有5和6字样的那个,拆开袋子,把里头的语文试卷拿了出来。 她是五年级期末考试试卷出题小组的组长,只负责批改作文。 而现在,她最想看看林淼写了什么东西。 “周老师,你们班的那个小朋友,数学考试提前40分钟就出来,还考了个100分,我一直站在他身后看着,啧啧啧,脑子太灵光了,做题目差不多看一眼就知道答案,都不用想的……”刚才在林淼他们考场里监考的那个老头,一脸拜服地对周老师道。 周蕙兰轻轻一笑,从两个班的试卷里,先搜出林淼那张。 老头探过头去一看,又被林淼的行楷折服了一把,吃惊道:“嚯!这字写得……” “不简单吧?写得比我都好看。”周老师柔声回答,随手翻到试卷背面的作文。 两个人定睛一瞧,才读第一句,就双双沉默了下来。 再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读,半分钟后,彻底放弃了抵抗…… 周蕙兰和同事对视一眼,轻轻把试卷放在了桌上。 “看来要找个水平高点的人过来改,我反正是没办法。”周蕙兰倒是坦白,她虽然有个特级教师的职称,但只是中专学历,林淼这作文里涉及到的文言文,她多半都没学过。 正说着,苗晓秋走了进来,开口就问:“林淼考得怎么样?” “数学考了满分,语文……苗校长你还是自己看吧……”周蕙兰把卷子递过去。 苗晓秋试卷入手,一看上面的作文,顿时嘴角一扬,呵呵笑道:“这孩子,想法可真是多,作文还有这么写的……” 她淡淡然搬了张椅子坐下,轻声朗读道:“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办公室里正在改卷子的几个老师听到苗校长在读古文,全都忍不住抬起了头。 他们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周蕙兰小声道:“林淼写的作文。” “檐牙高啄,勾心斗角……” “苗校长,这里用勾心斗角不对吧,莫名其妙啊……” “这是这个成语的原意,杜牧在《阿房宫赋》里写的。” “哦……” 苗校长一边轻声朗读,一边时不时给老师们解释一句,等作文读完,苗校长把卷子一放,起身吩咐道:“这篇作文多复印几份,家长会的时候,四年级以上的班级,每个孩子都发一份。” 周蕙兰点点头。 苗校长微笑着走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一阵安静,周蕙兰沉默片刻,拿出红笔,在卷子的作文上批了个40分。 再10分钟后,卷子的抬头上,又多了个100分,笔势强劲,几乎要把纸面划破。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上电视 考完试后的几天里,林淼觉得自己差不多是开了个新闻发布会。 四面八方个路人马但凡是撞上他的,全都少不了要问他“考得怎么样”这个问题。 去上钢琴课,钟初惠和满屋子的小屁孩爹妈追着问;林国华和叶慧芬到林淼家里日常串门儿也要问;再接着是星期天下午去许风帆家里玩个游戏机,许风帆他老爹许佳昌又问;甚至张雪茹和朱佩慈的妈妈,居然还特地打电话到林淼家里打听,搞得林淼很是怀疑老林到底向多少已婚家庭伸出了魔爪——敢问我家的电话号码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老林和江萍到处吹着牛逼,不等成绩单下来,就先满世界宣传林淼数学期末考试又拿了满分,人生境界低端得不行。 林淼一边鄙视爸妈的举动,一边享受这种举动带来的光环加持,每天在家里写《僦居发微》写得累了,就故意戴着三道杠袖章下楼去溜达一圈,然后从零食店里拿回一大把店主人硬塞给他的小零食,再去和许风帆一起分享好学生战利品。 趁着难得的休息时间,心情愉快的林淼写作的进度很快。 原定30篇完稿的《僦居发微》,已经写到了32篇,但林淼并不打算这么早就交货。稿费这种事每个字都是钱,既然现在有时间,又不愁卖,能多水几个字,当然要尽量去水,不然以后老林封了笔,自己总不能以老妈江萍的名义来出书——就江萍那撑死了也就小学三四年级的文化水平——还不如干脆再让老林复出呢。 “嗯?复出?也不是不行啊!不如等过个十来年,再给老林代笔一回?”林淼心里盘算道。 周日晚上,林淼上完手残课回到家里,发现小叔林国华又带着老婆孩子在他家里闲聊。 林淼心想林国华要么就是职务太过无关紧要,越到过年越闲得蛋疼,要么就是闻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味儿,想要和老林深化兄弟情谊——不然绝不至于像最近几天这样,隔三差五就来一趟,有话题要聊,没有话题制造话题也要尬聊。 不过今天林淼进门的时候,家里的聊天氛围倒是真心不错,欢声笑语,一点都不尬。 林淼脱鞋进门,换上拖鞋。 林国华大声喊道:“阿淼,快来看,快来看!你爸和你录的那个节目播了!” 林淼慢吞吞走道电视机前,瞥了屏幕左下角,瞬间就被那充满乡土气息的标题给震住了。 《作家父亲与神童儿子》…… 我擦!你怎么不干脆叫《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 这破导演什么文化审美?走后门进的电视台吧? 电视屏幕上,气质与颜值并存的赵晶,正顾盼生辉地和丁少仪对话。林淼心里吐着槽,搬了张小板凳坐到茶几面前。幼小的堂弟林冰弱弱地走道林淼身边,喊了声:“淼淼哥。” 林淼转头看他一眼,想了下,站起来把小板凳让给林冰:“你坐。” 林冰很高兴地往板凳上一坐,林淼果断撤回沙发上的空位,留下林冰一个人孤零零面对电视机。小屁孩一脸懵逼,石化在了小板凳上。 叶慧芬忍不住去把林冰抱回来,埋怨林淼道:“你怎么老欺负弟弟?” 林淼坦然回答:“看他年幼无知,我就情不自禁了。” 叶慧芬被林淼这神逻辑说得白眼都不知道该怎么翻了。 电视机里这时传出赵晶的问题:“林老师,我看淼淼这么礼貌,这么小就知道替别人着想,考虑别人的情绪,所以在为人处世方面,你是不是也教过他很多东西?” 老林大言不惭:“那当然,从小就让他背《弟子规》的!” ——这是事先对好的词,事实上老林录节目当天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弟子规》这本书,而在那之前,老林知识库里的启蒙读物就只有《三字经》和《唐诗三百首》,这点水平就敢冒充文化人,林淼那天也是真心佩服了一回老林装逼的勇气。 叶慧芬虽然不知道林国荣的底细,却实在忍不了这爷儿俩在电视上联手装逼的无耻表现,她终于翻出了白眼,忍不住问江萍道:“阿萍,我看你家里书都没几本,阿淼他到底什么时候读过弟子规啊?” 这个问题有点戳心窝,江萍转头看了眼林国荣。 林国荣一时间找不到合适地理由,干脆给个本能反应,皱眉反道:“我儿子读了什么书,还要跟你说啊?” 叶慧芬性格向来强势,被林国荣一呛,当即就想顶回去。 不过林国华反应快,暗暗拉了叶慧芬一把,笑呵呵道:“就是,我哥教儿子,还用跟你打报告啊!哈哈哈哈……” 叶慧芬不爽地看了林国华一眼,但总算还是强行忍下。 眼见着要吵架的气氛,也被林国华的笑声冲淡不少。 林淼看着自家老林和林国华的表现,心说老林果然还是死在情商上,不然但凡能有林国华七成的察言观色的能力,也不至于到处得罪人,最后被整得人不人、鬼不鬼。 叮铃铃铃…… 老林的房间里响起电话铃声。 林淼马上跳下沙发,跑进去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很猥琐的声音:“喂,是国荣家吗?” 林淼回道:“你是谁?” “我……你是阿淼吧?你爸在不在?我是你阿公啊!你下乡二舅公!我是你奶奶的二弟,你还记不记得阿公啊?”猥琐的声音叨叨了半天,也没说明白自己到底找林国荣有什么事。 林淼坐到爸妈的床沿上,很是有气无力地搭腔道:“知道,知道,二舅公嘛,怎么会不知道。你找我爸有什么事啊?” “哦,我那边……过年!初六中午吃酒,你让你爸妈都过来!就在我自己家里弄!”二舅公大声喊道。 “好,我会跟他说的,要是到时候没时间,再打电话告诉你。”林淼常规回答。 那头却情绪激动地大喊:“什么没时间!舅公家里吃酒怎么还会没时间啊?来!全都来!一定要来知道吗?” “嗯……嗯,我会跟我爸妈说的,有时间一定过去。”林淼说着,直接挂了电话。 林淼回到林国荣身边坐下。 老林问道:“谁啊?” 林淼继续状态蔫蔫地回答:“乡下二舅公,过年初六中午家里摆酒,让我们都过去。” 叶慧芬马上敏感地问林国华:“二舅公跟你说了吗?” 林国华皱眉白了叶慧芬一眼,眼里地意思是:问个逼啊!你是不是傻? 林国荣没计较叶慧芬的反应,只是问林淼:“那你怎么说?” 林淼道:“我当然说看情况啊,有空就去,没时间就不去嘛。” 林国荣立马教育江萍道:“听听,听听,听你儿子怎么说的,多跟你儿子学学知道把?看情况,你看说得多好。” 江萍不爽道:“这种话谁还不会说啊?” 正嚷嚷,房间里电话又响,江萍气呼呼地大喊一声:“我去接!” 走到房里拿起话筒,就听到和刚才那个一样猥琐地声音高喊:“阿淼!阿公看到你上电视啦!电视里那个是不是你和你爸啊?是你和你爸吧?你过年一定要过来啊,让你爸妈都过来知道吧?跟你爸说,出名了也要认舅舅的!” 江萍被那边的亢奋情绪一带,瞬间就扔了智商,嚯嚯笑道:“二舅啊,我是阿萍啊,你放心,一定去,一定去,没时间也要抽时间过去,去去去,全都去……我儿子?还行吧,数学考了一百分,语文还不知道呢,一百分啊?差不多吧,哈哈哈哈哈……市里那个比赛?对对对,全市一等奖,第一名,你也看道报纸啦?不算什么啦……” 沙发上几个人听着江萍在屋里的欢脱动静,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满心无奈地集体摇了摇头。 林淼叹了口气,小声嘀咕:“真是中韩和平靠日本,中日和平靠棒子,论坛诚不我欺……” “淼淼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取得这么优秀的成绩,离不开爸爸和妈妈的教育,可见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这句话,确实没有说错。所以电视机前的家长也请不要灰心,毕竟像淼淼这样天分出众的孩子终归是少数,是可遇不可求的,只要教育方法正确,相信您的孩子将来也一定能取得了不起的成就。感谢大家收看今天的《新闻再加一》,欢迎大家下周同一时间继续关注……”电视里的赵晶优雅地做着总结陈词。 林淼家的卧室里,江萍和林淼的二舅公聊得越发快乐:“喔嚯嚯嚯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学渣审判日(上) 身为一个神童,林淼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旁人无限放大,哪怕只是期末考试拿了两个满分这种小事情,也得到了这个年代刷屏级别的待遇,不等成绩单下来,就先传遍了瓯城区全区上下近半数的公职家庭。尤其是在西城街道,就算是街边卖番薯的大爷,也都已经知道那个“星期天晚上跟他爸一起上了电视戴着三道杠的小孩”这回考试又拿了满分,于是林淼周期二晚上没饭可吃便去买番薯填肚子的时候,老大爷愣是免了番薯的零头,一块二的番薯,只收了林淼一块钱的友情价——至于林淼周二晚上为什么会没饭吃,只能说摊上江萍这样的麻麻的好处之一,就是她总能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哪一颗里面长了虫子。所以具体情况就不细讲了,不然说多了又都是泪。 星期三早上,林淼和许风帆一大早在街道吃了早饭,便结伴前往学校。 今天是返校日,又称学霸节,别名学渣审判日。 就其光明正大地以人为手段把人分作三六九等的玩法,林淼真心觉得,这其实是一次很好的给小朋友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的机会——看,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和残酷,赢家永远通吃一切,输家连回家都抬不起头。 “但是最关键的是,有些人生来就比你牛逼,就像兔子和乌龟赛跑,乌龟能不能跑赢,全看兔子死了没有,不然就算兔子那天拉稀,也能随随便便从乌龟身上跳过去,并且在它头上留下一滩稀屎。所以这就告诉我们,是乌龟,就该好好当乌龟,努力努力,比别的乌龟稍微强点就行,千万别强迫自己做自己本来就做不到的事情,哪怕哪天做到了,也就是昙花一现,持久不了;是兔子,就该好好当兔子,整天和乌龟混在一起,赢了也没什么意思,毫无意义,输了就更丢人。古人说得好,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努力呢?就是为了让兔子和乌龟区别开来,这样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不至于荒废才能,蹉跎岁月,天天被别人骑在头上拉屎……”林淼在上学路上,振振有词地给许风帆灌毒鸡汤。 许风帆脑补能力强大,差点听吐了,央求道:“别说这么恶心好吧,我才刚吃过早饭啊……” “我知道啊。”林淼一脸淡定,“我不也是吃了一大碗面?我还还加了两个蛋呢!” 许风帆翻白眼道:“你个贱人,连一个蛋的便宜都要占。” “怪我长得可爱咯?”林淼恬不知耻地得瑟,“食堂的阿姨她主动问我的好不好,再说她们煎了那么多蛋,早上吃不完最后还是要倒掉,我这是为了让街道的每一分预算都能落到实处贡献自己的力量,这么高的政治觉悟你都看不出来,难怪一把年纪还是个中队长,你说你惭愧不惭愧?” “我……我不惭愧啊!”许风帆嘴角上扬,还挺高兴的。 他这个中队长是刚刚当上的,前些年一直是中队委,这下算是熬出了头,靠着上回的区奥数比赛二等奖,小学毕业前终于光荣升职。 然而,却只是换来了林淼的一次鄙视:“切,做人真没追求。” 许风帆悠悠道:“看来是时候检测一下我的庐山升龙霸练到什么火候了……” 林淼立马抬头,看着漫天乌云叹道:“啊!今天天气真好,万里碧空,飘着朵朵白云!” 话音刚落,一滴雨点打在了林淼的额头上。 “靠!下雨了,快跑!”许风帆撒腿就跑。 林淼却镇定无比地左右看了看,然后果然在20米范围内就找到了瓯城区的交通王者,无比奢侈地大喊一声:“三轮车!” 3分钟后,林淼掏了两块钱,和许风帆一起冒着突如而来的大雨,从路边跑进了学校的传达室,双双淋成了落汤鸡。好好的学霸光荣日,还没进校门形象就先崩了。 许风帆看着传达室外一大群人打着雨伞走进学校大门,转头问林淼道:“你怎么出门就不知道带把伞?” 林淼甩锅道:“这要问我妈,而且你不是也没想到要带伞吗?居然还有脸问我?” 许风帆贱贱一笑,从书包里拿出一把雨伞:“哥带了,但哥就是不用。” 林淼惊道:“我靠,你脑子秀逗了吧?” “非也,非也。”许风帆撑开伞,朝林淼挥了挥手,“哥先进去了,你就在这里等雨停吧~” 说着,很欢脱地就跑出了传达室。 林淼看着许风帆的背影,言简意赅地鄙视道:“幼稚。” 然后紧接着就更欢脱地大喊一声:“希曼,赐予我力量吧!” 跟在许风帆身后冲进了行政楼下面的过道。 “林淼!”夏晓琳打着伞,高跟鞋哐哐作响地从后头追上来,提留住了林淼的领子,嗔怪道,“下这么大的雨你还到处乱跑,不怕感冒啊?你看看你,头发都淋湿了……跟我走,我先给你擦擦干……” 已经被林淼确认为百里坊小学校花的夏晓琳同志,牵起林淼的手就走。 两个人大步路过许风帆身边,林淼朝许风帆轻轻挥手,表情十分欠抽。 许风帆怔怔看着林淼和夏晓琳进了行政楼的办公室,突然有种被兔子越过脑门,并在自己头上拉了滩稀屎的既视感,不由磨了磨牙,笑骂道:“这家伙……真想弄死他啊……” …… 夏晓琳用自己洗脸的毛巾给林淼擦干头,然后才撑伞送林淼去教室。 林淼很不理解,欠欠地问道:“夏老师,你返校日过来干嘛?你又不带班。” “谁说不带班就不用过来的?”夏晓琳捏了下林淼的脸颊,“我是来监考的,有几个同学音乐考试没及格,今天要补考。” 嗯?话说这学期的音乐考试……我好像都没参加过吧…… 林淼心里头默默嘀咕,然后决定要永远地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直到小学毕业。 第一百一十五章 学渣审判日(中) 夏晓琳牵着林淼的手,打着伞把林淼送到了主教学楼楼下。 就冲她今天这表现,林淼心想将来写自传的时候如果还能想起她这个人来,一定要给个漂亮又温柔的光辉形象,而像许风帆那种,就绝对不能留他全尸。 卖着乖用嗲声嗲气的口吻跟夏晓琳道了谢,林淼便转身向楼上走去。所过之处,遇上各年级的小屁孩——如果白眼能变成刀片,林淼这一趟差不多已经足以开个专营店…… 无视身后“为什么不打他”的问话声,林淼来到三楼,还没进五六班的门,就先听到教室里传出的阵阵“惨叫”。 “我最后一道大题本来会做的,我就是算错了,才考了97分!” “我也是啊,后面的应用题全对,就是前面错了一个小题,就只有98分了……” “你们还好啊,数学都有97分、98分,我就没这么好了,数学才96分,语文94分,回去我爸妈又要说我了……” “咳!”林淼听三个伪学霸装着逼,故意重重咳嗽一声。 三个伪学霸见到林淼,立马闭上了嘴,然而林淼并不打算这么随便放过他们,敢在小爷的地盘上吹牛逼,交过牛逼税了吗? 林淼一步走到讲台旁边,人还没台子高,朗声道:“同学们,首先祝贺大家期末考试取得你们能力范围之内的最好成绩,但是!我们也要知道,火箭上天,一个零件出问题要炸,十个零件出问题也要炸,所以没考到满分的同学,千万不要骄傲自满,考砸了的同学也不要灰心,因为99分和59分根本没有区别!在满分的同学面前,全都是五十步笑百步!全都是渣渣!” “说得好!”已经不知不觉长到全校第一海拔的陈小龙同学,猛一拍课桌。 林淼大声反问:“龙哥,你考了几分?” 陈小龙大声回答:“数学59!语文59!老周让我再留级一年!” 教室里的所有人:“……” 林淼看着情绪亢奋的陈小龙,深入思考了一下他这句话里“再”这个字的含义后,沉声说道:“也好,万丈高楼平地起,多学一年,基础打得牢,将来学得好。” 陈小龙半点留级的羞愧感都没有,咧嘴笑道:“妈的,还是你会说话,有些憨逼就会说什么别难过。老子难过个逼啊!小学多舒服,上了初中还要多学一门英语呢!” “陈小龙!”老周正好抱着一沓本子进来,听道陈小龙的留级宣言,向来和蔼的她都忍不住冲这堆付不起的烂泥厉声高喊。 老周身后还跟着班长和学习委员,三个人一同向陈小龙投去鄙视和愤怒的目光。 小陈龙还算有救,见到老师就像老鼠见到猫,脖子一缩,赶紧坐了回去。 林淼也颠颠地跑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刚一落座,身后就伸过来一只手,戳了林淼一下,林淼转过头,就见熊波一脸兴奋地问道:“公仔,你上个星期天晚上上电视啦?” “嗯啊。”林淼点点头。 周围立马哗然一片,七嘴八舌地打听起来。 “真的上电视啦?哪个频道放的啊?” “电视台为什么找你啊?是因为拿了全市奥数冠军吗?” “是你爸爸带你上的对不对?” “那你现在算不算明星了?以后会不会像刘德华一样出名呀?” “嗯?谁问的刘德华?”林淼大声问道。 过道另一边第三排一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大眼睛女孩子举起了手。林淼看着她,根据五官比例判断她将来很有可能出落成一个大美人,正色回答道:“能不能像刘德华那样出名不好说,但我希望自己将来能成为你心中的刘德华。” “呀~~~”教室里的小女生们发出尖叫。 老周看不下去了,大声道:“安静了,发成绩单了!” 此话一出,全班寂然。 班长和学习委员各捧一堆成绩单,送到各小组跟前。 林淼很快就拿到自己的,翻开一看,第一页是体检数据,期末考之前最后一次体育课量的,身高115公分,体重181公斤…… “嗯……一定是幻觉……”林淼瞥了一眼,就直接翻到了后面。 第二页便全都科目成绩。 语文和数学期末满分,而综合总评居然是120。其余几门副科,能打分的也全都写了100,不能打分的就全都是优,甚至连考试都没参加过的音乐课,以及全班皆知的林淼的死穴美术课,林淼也都拿到了“优”,毫无疑问,这妥妥的就是学校的造星运动。书面上不给林淼任何沦落为正常人的机会。 同桌彭芳芳凑过头来,看了一眼林淼的成绩,当即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并且动作和表情一样夸张地捂住了嘴,仿佛看到的不是成绩单,而是一张数不清有几个零的支票。 林淼淡淡一笑,随口道:“淡定,不要大惊小怪,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彭芳芳这回却没翻白眼,而是苦兮兮地说道:“你就好了,考试这么厉害,我这次数学才考了81分,语文也才85分,我爸妈肯定要打死我了……” “考这么差?”熊波一脸好震惊的样子,然后趁机在彭芳芳的痛苦上幸福了一回,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我数学97,语文90,数学考试全都抄林淼的,不过林淼写得太快了,我最后一面还没抄完他就走了。” 彭芳芳哭诉道:“我也想抄啊,就是李老师盯得太紧了,站在林淼身边就没走,还是你好,坐在第二排,公仔长得这么矮,你从后面这么看过来,一下就能看清楚。” 林淼用不爽的眼神看彭芳芳。 熊波的同桌忽然很高兴地对熊波道:“怪不得你写这么快,原来是抄林淼的,不过幸好我也抄你了,抄了个96分,哈哈哈哈哈……” 林淼转头看这那货,觉得这群家伙的人设都崩了。 原本不都是一群很无欲无求的少年吗?怎么自己才来了几个月,这些货就都成了说话不过脑子,考试不择手段的家伙了?真是世风日下,寡人不能再和这群禁不起诱惑、意志力薄弱的家伙待在一起了,他们会拉低本王做人的下限的…… 老周听熊波的话听得眉毛都在跳。 这时挂在教室门后角落的广播突然哗哗响了几声,然后全校所有人就听到金校长激情地喊道:“今天下雨天,就不上操场了,我们就坐在教室里开这个学期的最后一次晨会,请各班老师,维持好教室的秩序,我们晨会马上开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学渣审判日(下) 如果一个人曾经优秀过,哪怕只是在人生的某一个短暂的阶段里,或者在某一个极小的领域里取得过“第一”这种成就,那么他肯定就会知道,年终这个词是多么幸福的一个概念。 所有的荣誉,所有的成绩,所有的付出,都会在年底折现,变成实实在在的好处,拦都拦不住地冲到你的怀里,名誉,金钱,地位,什么都有。甚至在那一刻,哪怕你是一个连棒子医生都抢救不回来的丑逼,也会有妹子被你身上的光环闪瞎了眼,觉得你好像没那么丑了;而如果你长得还行——不用怀疑,但凡你身边还存在姑娘,就绝对少不了想主动送上门的。 林淼对这种幸福就体验得非常深刻。 从初中到大学毕业,林淼平均每年至少能获得一个姑娘的表白,要不是自己要求太高,对姑娘的条件太挑,绝不至于到了三十岁还保留着纯洁的肉体。 尤其高中颜值巅峰期那会儿,每年到了年底,印象中找他出来玩的姑娘简直不要太多。只可惜老林这个扑街拖后腿,以林淼的白白嫩嫩,口袋居然还能比脸更干净,过年出门连买瓶矿泉水的钱都没有,当然只好装聋作哑在家里和寒假作业作伴,美其名曰我只想做个有才华又安静的美男子,但其实就是自尊心作祟,不愿意吃人家姑娘的软饭。 后来当林淼大学毕了业,皮肤让熬夜长的痘痘毁了,发际线因为过度操劳后退了,身材也随着年龄开始走形了,那时林淼再想起高中时那些可爱得不得了的姑娘们,才终于后悔莫及。 高中三年和大学四年,林淼在七年时间里拿到的荣誉证书数量,恐怕要比某些学渣学校一个班级所有人一辈子加起来拿的都多。没错,这个学渣学校,指的是东瓯市十八中。 不过也正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林淼对荣誉的态度,可谓相当复杂。 拿到手吧,觉得无所谓,好像就是应该的,高兴不到哪里去。 可要是拿不到吧,那就比较蛋疼了,会不停地去想,那个傻逼到底哪里比老子厉害了,凭什么给他不给我啊?这特么是不是有黑幕啊?老子要不要匿名给单位纪委报个案啊? 老金在宣布被轮了一整个学期后终于暂停被轮命运的六面卫生小红旗的归属时,林淼把曾经拿到过的重量级荣誉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一想到这些荣誉当中有好些个东西这辈子恐怕都难以再拿一遍,又或者某些荣誉又得重新花上好多力气才能拿回来,林淼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都是浮云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像我这种视名利如粪土的人,怎么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接下来要宣布的另外一个好消息是,我们学校五六班的林淼同学,因为本学期表现突出,不但为学校取得了荣誉,也为我们瓯城区取得了重要荣誉。经瓯城区教育局研究,决定授予林淼同学本年度全区小学生三好学生荣誉称号!请林淼同学在晨会结束后,来校长办公室领取你的荣誉证书和纪念品!” “嗯?”林淼两眼一亮,情不自禁道,“这个牛逼!” 彭芳芳一脸幽怨:“你刚刚不还说视名利如粪土的嘛……” 林淼叹气道:“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怪我做人太优秀,虽然已经很努力地避免被这些虚名所累,但还是挡不住俗世的规则,只能严守本心,做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了……” 教室里响起一片我靠。 但老金还没消停。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林淼的名字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 继续全区三好学生之后,林淼又拿了全校三好学生,全校优秀少先队员,年级段三好学生,年级段优秀少先队员,学校特别奖学金获得者—— 最后这个特别奖学金,在林淼的前世记忆力,只出现过一次。是他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个六年级的孩子,一年时间在《东瓯都市报》上发表了三篇小学生作文,并且学习成绩拔剑,学校才给弄了一个。钱不多,那时候也就100块,关键就是这个奖项,百里坊小学确实给得很慎重。六年出一回,确实不容易。 “哇,还有奖学金啊……”教室里的小孩们一阵羡慕。 晨会开了将近一个小时,金校长才总算把果子分完,只是八成以上的东西,都落在了以林淼、梁欢欢和许风帆为代表的学霸头上。 学渣们除了成功浪费了一个小时的生命,当了一回连提名都没有陪跑外,什么都没有得到。 不过好在,除了学校和年级段的奖励,班级内部也还有各种积极分子的证书可以拿来分一下,虽然相比真正的荣誉,这些玩意儿已经相当于是边角料了,但总比一无所获要强一些。 老周接过金校长的棒,继续担负起让学渣们流口水的工作。 早就准备好的奖状,一个接一个发出来。 “五(六)班1994年上学期三好学生,林淼。” “五(六)班1994年上学期优秀少先队员,林淼。” “五(六)班1994年上学期学习积极分子,林淼。” “五(六)班1994年上学期优秀班干部,林淼。” “老师!林淼什么时候当的学生干部?”一个班里头学习成绩中等偏上的女孩忍不住问道。 老周迷茫了片刻,看了眼林淼的空座,沉声道:“大队委是学校的干部,当然也就是班干部。” 女孩子瞪大了眼,叫屈道:“太不公平了啊,他都拿了那么多证书了……” 教室里各种声音立马紧随而至。 “谁让人家成绩好呢。” “关键是拿了全市第一名啊。” “关键是他爸厉害。” “他爸再厉害,他自己不行也没用啊,我觉得没什么不公平啊……” 五(六)班里头一群孩子在讨论人生公平的时候,林淼正和许风帆在校长办公室里发愁。 学校发的证书太多,连带着纪念品也不少。 而且要命的是这年头的学校给学生送纪念品都很实在,送的全都是体积很大、分量很重的相册、图书、运动器械这些玩意儿,林淼大概估计了一下今天这些纪念品的总重,发现已经超过了他那可怜的体重。而许风帆的压力,也不比林淼小多少。 两个学霸在办公室里面面相觑。 许风帆问道:“这可怎么拿回家?” 林淼想了想,回道:“给街道打个电话吧,借董主任的车子用一下。” 许风帆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不过话说我们拿了这么多东西,是不是对别人有点不公平……” “放心,老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所有人都能拿到自己应得的。”林淼拿起装奖学金的信封,折叠一下,塞进自己的裤兜里。 许风帆问道:“比方说呢?” 林淼望向对面的主教学楼,目光深邃:“比方说,他们还能拿到寒假作业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林淼给老林打了电话,但没料到老林居然自己把车开来了,妥妥的无证驾驶,竟还相当理直气壮,说不会开车的人都是傻逼。驾驶技术和弹琴技术一样垃圾的林淼中了招,重生以来第一次和老林过招尝到败绩,一口鲜血好不容易才咽下去。 “就这些是吧?”老林指着摆在金校长办公室沙发上的一大堆奖状和纪念品问道。 许风帆弱弱举手:“叔叔,这里有一半是我的……” “啊?你成绩也这么好?”林国荣像是头回知道许风帆是什么级别的选手,但语气中却半点夸赞的意思都没有,相反的,充满了“你再牛逼还是没我儿厉害”的优越感。 向来越到年关就越是趾高气昂的许风帆,被林国荣问得一脸懵逼,明明都已经是东瓯市小学生中的顶尖水准了,可面对嚣张到连区领导都不怎么当回事的股级干部老林,他还是被动开启了弱鸡模式,结结巴巴地回答:“还……还行吧……” “还行就行。”老林一句话就把百里坊小学六(三)班的扛把子拍在了“还行”的墙上。 其性质之恶劣,堪比小撒同学对京大的评价。 “老林,你儿子这学期大丰收啊!”消失了大半天的金校长,大声说着,从外头走进来。 混上区管干部的老林比半年前越发张狂,金校长都不喊了,哈哈大笑上前握手:“老金,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我家这小家伙,多谢你在学校里照顾了。” 金校长也不以为意,笑着回答:“你儿子可是我们学校的宝贝,不照顾他还能照顾谁?” 林淼突然开口:“校长阿姨,我下学期想上六年级!” “啥?”金校长顿时傻了眼,“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想跳级了?是班上又有同学欺负你了嘛?” “有人欺负你?谁欺负你?”老林听风就是雨,瞬间情绪高亢,一脸要把人弄死的表情。 “没有没有没有。”林淼看林淼这状态,赶紧摆手,就算真的有人欺负他,他也不敢告诉老林。不然要真把人家孩子整惨了,天晓得将来又会遭什么报应。 “我就是觉得小学无聊了,想早点毕业。”林淼找了个很正的理由。 金校长当然肯定不能答应,立马苦口婆心地劝道:“淼淼啊,你现在还小不懂事,初中学习是很苦的,而且初中那些哥哥姐姐,全都比你大那么多,你很难适应那种环境的。” “不大啊,也就最多比许风帆大个两三岁啊。”林淼指了指身边身高几乎快要和老林齐平的许风帆,“而且说不定还没他高呢,你看我们不是相处得很融洽吗?” 融洽你个蛋蛋!你进了初中肯定要死在乱拳之下的你信不信? 许风帆心里吐着槽,嘴上却言不由衷得政治正确道:“对啊,校长,我和林淼平时相处挺好的,聊天也很聊得来。” 金校长脱口而出:“你都这么高的个子了,怎么还和这么小的孩子一起玩?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嘛?” 许风帆膝盖中了一枚爱国者,当场被老金给怼废了。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心里正闪过从此以后和林淼断绝朋友关系的念头时,却听老林语气不善地回怼老金道:“怎么幼稚啦?跟我儿子玩得好,说明脑子跟得上我儿子!一般小孩想跟我儿子玩,我儿子还瞧不上呢!” “老林,你这话说得……”金校长现世报,直接换她尴尬。 而且林淼还补了一刀:“我爸说得对。” 金校长脸上的笑容彻底崩了,只剩下颧骨还在勉强地撑着苹果肌,表情变得无比僵硬。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苗晓秋及时赶到,身后还跟着百里坊小学的奥数队教练单老师。 单老师一见到林淼就两眼冒光,取出一本看来早就准备好的秘籍,笑眯眯地递给林淼说:“你来得真巧,我本来还送到你班里去。” “这什么啊?”林淼接过秘籍,只见上面写着:《全国小学奥数竞赛历年真题压轴题汇总》。 “单老师,我们比赛都比完了啊……”林淼无语道。 许风帆却吃味地问道:“单老师,我没有吗……” “哦,你的啊,你明年不是要毕业了嘛!”单老师大咧咧地回答,转头又马上跟林淼说,“你跟他不一样啊,今年比完了,你还有明年嘛!这些题你要是不经常做,明年比赛之前,又要花时间训练,多浪费力气?” 许风帆默然不语,感觉像是又挨了第二枚爱国者。 然后听林淼说道:“没明年了,我下学期就上六年级了。” “谁说的啊?”苗校长眉毛一扬,说话的声音比金校长轻,但态度却比老金强硬得多。 金校长表情纠结地告诉苗晓秋:“苗校长,你来你来,这孩子突然就说要去上六年级,怎么都劝不住。” 苗校长脸上笑容一收,蹲下来吓唬林淼:“怎么这么不乖,金校长的话都不听了?” 林淼心里冷笑,说寡人何止是不听金校长的话。 脸上却露出委屈的表情,嘴巴一嘟,一嗓子就哭起来:“我不管,我就要上六年级,呜呜呜呜……”演技浮夸得要死,心说7岁小孩的社交武器装备简直不要太霸道! 苗校长被林淼这一嗓子喊得措手不及。 一旁的老林果然如林淼所料,立马就看不下去了,皱眉道:“苗校长,孩子要上你就让他上嘛,你看看这孩子,个子比你都高了,上个六年级,奥数比赛还不如我儿子考得好,我儿子早就可以上六年了,又不是学习跟不上。” 我擦这爷儿俩,小心我代表我爸举报你们啊! 许风帆心里几万头草泥马狂飙而过——来校长办公室拿荣誉证书多特么振作逼格的事,可遇上你们这群货,小爷已经身中三刀了啊! 老林这时紧跟着又威胁了苗晓秋一句:“大不了我们就转学算了。” 这一下力道够猛,就差直接撕破脸了,苗校长吓得赶紧安抚老林:“老林,你看你这脾气,我又没说不让孩子跳级,我这不是想先问清楚孩子的想法嘛?” 林淼瞬间哭声一收,眼睛里半滴眼泪都没有,不过台词还是很精准的:“我不想上小学了,就想早点上初中,就这么简单。” 苗校长万分无奈地继续道:“淼淼,你要想明白啊,上了初中要是跟不上,可就要留级了,留级可是很丢人的。” “姨姨你放心。”林淼指着许风帆说,“他能考多少,我就能考多少,照理说应该还能比他多考几分。” “校长,我先回教室了。这些东西……”许风帆觉得不撤不行了,再这样待下去,再多几条命都不够死…… 老林快人快语:“放心,车就停在学校外面,等下我全都一起给你送去街道。” “那谢谢叔叔了。”许风帆彬彬有礼地跟老林和一群人说再见,赶紧跑出了校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苗校长还在继续抢救镇校之宝:“淼淼,要不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不要急着跳级,等过完年,姨姨给你报一个全省小学生作文比赛,直接就能进决赛的……” “这个我已经弄了。”林淼直接打断了苗晓秋的话。 苗晓秋很懵逼地问:“你弄什么了?” 林淼道:“《东瓯日报》有个姨姨给我报了今年全国比赛的,我前几天刚把比赛作文发给她,她说能至少保送全国三等奖的。” 苗晓秋、金校长和单老师全都听傻了。 这暗箱操作,要不要这么一步到位的? 三个人全都望向林国荣。 林国荣呵呵笑道:“日报的丁少仪给他弄的。” 苗晓秋惊声道:“那个市文联的丁少仪?” “对对,我这两本书就事她帮着出版的。”老林毫无心理障碍地说出了“我”这个字眼。 苗校长有点被气笑了,忍不住摇头道:“你们这动作也太快了……” 林国荣笑道:“苗校长,你看我儿子,现在数学也拿了全市一等奖了,作文也要拿至少全国三等奖了,不让他跳级都说不过去吧?” 苗校长还是不松口,“你们着急什么呢?一辈子这么长,真地差这一年啊?” “差啊!”林淼道,“我今年才7岁,加上这一年,相当于我125%的寿命了,很可怕了啊!” “你这孩子,哪有这么算的……”苗校长揉了揉林淼的头。 金校长这个正牌校长,忍不住问道:“苗校长,你什么意见啊……” 苗校长叹着气道:“你是校长,你说了算吧。” 金校长用鄙视的目光望向苗校长。 但苗校长作为一个老江湖,很有经验地只留给金校长一个背影,甩完锅,就一副萧瑟模样地走出了房间。 金校长再回头看林淼。 林淼言简意赅:“我要去六(三)班,和许风帆一个班,这样他下个学期骑自行车回家,可以顺路带我。” 金校长哭笑不得。 正走在楼下的许风帆忽然身子一颤。他猛地回过头,望向空无一人的行政楼四楼走廊,第六感很准地捂住了胸口,目光中充满悲愤,神叨叨地说:“你小子,又对我做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个大胆的想法 林淼从校长办公室回到五(六)班的教室时,老周已经把这个学期的果子全都分完,林淼桌上堆了一堆诸如钢笔、跳棋、文具盒之类的低端百货商店出产的纪念品,以及5本鲜红色的荣誉证书。 只是安慰性质地拿到一个“班级学期积极分子”的彭芳芳,神色羡慕并幽怨地挨个翻着林淼那几本在她看来绝对重量级的证书,见林淼回来,赶紧做贼心虚地放下证书,然后发现林淼两手空空,不禁奇怪地问道:“你不是去拿奖状了吗?” 林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哗啦一抖,一边麻利地把桌上的低端纪念品往袋子里装,一边答非所问道:“这些都是我的吧?” “啊?嗯!嗯嗯嗯!都是你的……”彭芳芳眼看着林淼跟鬼子扫荡似的把奖状和奖品一股脑地全都塞进塑料袋里,脑子短路了好几秒,终于又想起刚才问地事情,重复道,“你的奖学金呢?” “我爸帮我搬车里去了,东西太多了,我一个人根本拿不回去。”林淼淡淡说着,三下五除二把东西收拾完毕,然后提着袋子,径直就朝着周老师走去。 在全班小屁孩充满敬佩的目光的注视下,林淼走到周老师跟前,张口就道:“周老师,我下学期要去上六年级了,我爸在校门口等我,我先回去了啊。” 老周听得一愣。 教室里瞬间就炸了。 “公仔又要跳级?” “一年跳三次啊!” “那不是要比我们还早上初中去了?” 周老师半天才回过神,看林淼的眼神中已经有了膜拜感。 眼前这个坐公交车都没资格买票的家伙,这才7岁,居然就要上小学六年级了?而且还是下半学期的六年级?按这么算,等下学期他小学毕了业,初中开学时九月份,岂不就是7岁上初中?然后呢?10岁上高中,13岁上大学? 这么一整套联想下来,周老师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想不到自己眼见就要到退休的年纪,按理说世界观和人生观已经稳如泰山了,然而此时此刻,那座泰山却像是遇上了世界末日级别的二十八级大地震,何止是轰然倒塌那么简单,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地碎成了渣,崩得半点抵抗之力都没有。 “你跳级……校长都同意了吗?”周老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林淼开开心心地回答:“都答应了,两个校长都知道了。下学期就去楼上报到。” 周老师苦摇着摇头叹道:“你也跳得太快了,一般孩子最多也就跳个两级……” 林淼也叹道:“唉,社会发展这么快,人生这么短暂,时不我待啊……” 周老师听得一脸苦笑。 这种鬼话,你让老娘怎么接? 教室里嘈杂一片,彭芳芳突然发现林淼抽屉里还躺着两本《寒假快乐》,赶紧高喊一声:“公仔!你的寒假作业!” 林淼转过身,很冲动地想回一句“是你的寒假作业”,但是彭芳芳这个底子估计怎么女大十八变都变不到郭碧亭那个水准,未免将来尴尬,还是生生忍住,淡定回道:“我不用做了,下学期都去上六年级了,作业做了给谁看啊?” 教室里本就吵闹,林淼这话一说出口,造反强度瞬间又上了两个等级。 “不公平啊,我也不想做作业啊!” “周老师,不能放过这家伙啊!” “老天爷,你弄死他吧……” 底下群情激愤,老周也懒得喊了,她重整三观之后,平静地接受了这学期所见到的一切神迹,对林淼道:“那就好好加油吧,老师很期待看到你将来能取得更好的成绩。” 林淼道:“谢谢老师,那我就先走了。” 周老师随口提醒了一句:“再检查一下,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没拿。” 林淼花两秒钟在脑子里列了个清单,随即脱口而出:“卧槽,我的宇宙第一成绩单呢?” 教室里的音量骤然降低八成。 所有人都用“你特么要脸吗”的眼神看着林淼。 安静片刻,教室后面忽然有人大喊:“陈小龙!快把成绩单还给公仔!公仔要走了!” 正拿着林淼的成绩单看得怔怔出神的陈小龙,就像是刚从入定状态中出来,一脸高兴地问道:“班会开完了吗?可以放假回家了吗?” 老周嘴角抽抽,恨不能拿拖鞋拍死这货,心中一边暗道自然界真是神奇,明明同属一个物种,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竟能如此之大…… “不是,公仔要先走了,他又跳级了,要上六年级去了。”陈小龙边上有个人告诉他。 “他又跳级?”陈小龙一脸懵逼,然后恬不知耻地脱口而出,“我还要留一级呢!” 大哥,这两件事情之间,真的存在什么因果联系吗? 林淼心里吐着槽,走到陈小龙跟前,拿回自己的成绩单,放进塑料袋里,笑着跟陈小龙说了句:“龙哥,我走了,你加油啊~” 陈小龙笑着回道:“妈个逼,你张成绩单,就算拿出来给别人看都没几个人会相信是真的。” 林淼呵呵一笑,不表态,不作答,转身就走,一边跟班上一大群实际上连名字和长相都还没完全对上的同学们招手道别,大步流星出了教室。 满屋子的小孩目送林淼离开,五(六)班的教室里,又响起一阵议论。 走出校门,老林正站在董主任的专车车门边抽烟,造型摆得相当骚气,凡是从边上路过的,不论男女老少都忍不住又好奇又羡慕地多看他两眼。 林淼忍不了老林这低端路数,上前就教育道:“爸,你这样站在车门旁边抽烟,人家很容易当你是司机的。买得起车的人根本不用靠车子来扎台型,靠车子扎台型的那些人,全部家当也就是一辆车。” “有道理。”老林听得哈哈一笑,完全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扔掉手里的烟,从林淼手里接过袋子,打开后车门,随随便便就扔了进去。 林淼见许风帆不在,问老林道:“风帆呢?” 林国荣回答:“后面坐不下了,他说等下自己走回去,叫我们先回街道。” 林淼不禁面露怀疑,然后仔细思考了一下,恍然点头道:“许风帆同学,果然警惕性很强。” 老林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林淼淡淡道2,“爸,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新教室报个到。” 老林不疑有他,说了声好,一踩油门就窜上了马路。 林淼看着远去的车屁股,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无证驾驶还敢这么拉风……要不哪天大义灭个亲,实名把他举报了吧,反正他也不敢打我……”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张成绩单引发的血案(上) 海洋暖湿空气与北方南下冷空气交汇形成的过年前的最后一场冬雨,在早上10点之后戛然而止。瓯城区的天空再度放晴,温暖和煦的阳光随即从天边洒下。赖床的人起得稍微晚一些,可能都不知道早上有过这场降水。只有积在路面上的水坑,还能提供一点过硬的证据。 西城街道办事大楼里,好久都没赖床过的江萍搬了张椅子,闲适地坐在办公室的窗边,懒洋洋地晒起了太阳。离她不远处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年味很重的玻璃盘,分成三格的盘子里,分别装着西瓜子、干花生和香蕉片,桌上撒着些瓜子壳,一杯刚泡好的茶冒着热气,茶香四溢,江萍稍微伸手就能拿到。 来街道上了两个多月地班,完全熟悉了办公室的工作和楼里的同事之后,江萍现在的工作状态简直不要太舒服。每天最多花两个小时把活干完,剩下的时间,就是和一群跟她差不多无聊的中年老娘们儿嗑瓜子、喝茶、聊八卦。 有鉴于老林已经制霸了党政办,眼下别说是普通职工,就算是街道里头正儿八经的领导,见到江萍这个预备领导兼知名作家的老婆,都要笑脸相对,所以每天江萍和别人聊天,对方总能顺着江萍的意思,挠着江萍的痒处,把她哄得开开心心,让江萍从骨子里感觉社会上果然还是好人多,以前听阿芳她们绘声绘色讲的职场宫斗,果然都是瞎掰的…… 今天的办公室比平时热闹了不少。 距离过年只剩下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街道里的工作基本都做得差不多了,该开的大小会议全都开得八八九九,该收拾的档案也基本都锁进了档案柜里,领导们忙着到处吃饭顺便慰问辖区内的各个贫困户,大楼里的人少了至少一半,没有主事的看着,遇上返校日,那些家里有孩子的家长,就成群结队地来办公室聊天。 甚至连街道里的二把手董主任,都没事过来凑热闹了。 董主任抓了把瓜子磕着,站在江萍身边,在十几个老娘们儿的包围下,笑眯眯地说道:“阿萍,你儿子一个电话打过来,我的车都让你家老林开走了。你家老林别的都好,就是牛逼吹得太大,什么纪念品那么多啊,还要特地开车去运……” 江萍还没答话,旁边城建办主任严晓海的老婆立马就反驳了,说道:“董主任,现在的小学可和咱们那个时候不一样了,现在的小学有钱着呢!老许他儿子,不也是跟阿萍的儿子在同一个学校吗?我去年就看老许家的儿子,期末返校日回来,捧了一大堆奖状和纪念品回家,阿萍的儿子成绩比老许他儿子还好,搞不好还真要开车去才装得下呢!” 董主任呵呵一笑。 江萍装着客气,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都藏不住,假的要死地回答:“也就一般啦,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好。也就是数学和语文稍微好一点,让他学钢琴,学了几个月都没学出个屁来,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学费……” “语文和数学还不够啊?小学不是也就这两门课吗?你儿子两门都考了一百分了,连作文都能写个满分出来,你还想怎么?”严晓海的老婆大喊起来,“我昨天问我儿子考了几分,他连说都不敢说,今天成绩单下来,看他能考多少。” 董主任接道:“怎么,考不好就打死他啊?你舍得打吗?” 严晓海老婆翻白眼道:“老林和阿萍都敢把那么宝贝的儿子打得住院,我有什么下不去手的?”好像敢于对儿子下死手是多么光荣的事情一样。 江萍听着有点心虚,忽然看道楼下开进一辆小汽车,连忙大喊一声:“回来了!” 严晓海的老婆探头一看,瞧见林国荣从驾驶座上下来,不由啧啧惊讶道:“老林什么时候会开车了?我还当是董主任的司机送他过去的呢……” 董主任闻言一愣,赶紧望向楼下,发现老林真的自己把车开了出去,顿时鼻子都气歪了,跳脚道:“这个老林怎么这么乱来,出了事可是街道的车,我要背责任的!” 楼下的老林才听不见楼上的抱怨声。 走出车子,老林立马喊过两个保安,跟使唤家奴似的让人把林淼和许风帆的那堆纪念品搬到位于顶楼的办公室去,自己却只是提了一个最轻的塑料袋子,满面红光地跟在两个保安后头,脚步轻快地往上走。 上到四楼,刚走上楼梯口,董主任就跳出来,一脸郁闷地埋怨林国荣道:“老林,你连驾驶证都没有,这么开车路上交警抓到怎么办?我好心好意把车借给你,你不能这么害我啊,出了问题,我也要担责任的……” “能出什么事呀,我也不是第一次开了。”林国荣半点没当回事,大咧咧地从董主任身边走过,走进党政办,径直走到被一群人团团包围的江萍身边,把手上的袋子往杂物堆得满满的江萍的桌子上一放。 江萍见那塑料袋里装的东西虽然不少,可还是觉得低于心理预期,不太满意地问道:“就这点东西啊?” “你眼睛长哪儿了啊?那边还有呢!”老林转身一指两个捧着半人高的纪念品走进来的保安。 办公室里的十几个老娘们儿转身望去,立马就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呼声。 “我个天!这是拿了几个奖啊?” “阿萍,我看你儿子将来什么都不用干,好好读书就行,拿奖学金就够过日子了。” “瞎说个逼呢!你以为我儿子都像你们这样混日子啊,我儿子将来是要做大事的!”老林出名之后,在街道里已经彻底解放天性了,怼起人来半点都不留余地。 被怼的中年妇女平时见林国荣这德性见得多了,倒也见惯不怪,几乎没什么脾气,她只是眉头微微一皱,就露出笑脸道:“行行行,就你儿子最厉害,将来让你儿子做点大事业,我儿子要是找不到工作,就找你儿子要口饭吃,这么说你满意了吧?” 老林听了眉开眼笑,大言不惭地吹嘘:“尽管来,尽管来,等我儿子长大了,给你儿子找个事情做还不是跟吃饭一样轻松?” 董主任在一边听得直叹气,心里很是矛盾地想明年如果街道班子里有个位置空出来,到底要不要让老林这货补位。让他升上来吧,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可不让他上来吧,就老林现在的社会影响力,真闹起来,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江萍懒得搭理老林的日常操作,拿过桌上的塑料袋,翻了翻里面的东西,很快就惊喜地找出了林淼的那张逆天成绩单。 江萍打开一看,见上面祖国江山一片红,赶紧把成绩单交给身边的人。 于是办公室里紧接着就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今天这么热闹啊?”胡剑慧闲来无事,也上了楼。 然后刚一走进党政办,就有人把林淼的逆天成绩单递了过去,兴奋地喊道,“胡主任,你看看这个,阿萍她儿子每一门都是满分!” 胡剑慧接过成绩单,随便瞥了眼,当场就被上面霸气的一串成绩给震住了。 一脸震惊地看了半天,突然说道:“给我复印一份,我带回去好好看。” 胡剑慧这么一说,边上一群人立马有样学样,纷纷吵着要印一份。 于是办公室里本该年后再用的复印机,很快便吱吱作响地开动。 董主任眼看着街道的资源就这么被浪费,眼皮狂跳两下,干脆眼不见为净,郁闷地走出了办公室,顺手还带走一份林淼成绩单的复印件,打算拿回家去,让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学的。 几十份成绩单,没一会儿就被街道里的人瓜分得一干二净。 又过了没几分钟,林国荣的儿子期末考试拿了全科满分的消息,就通过西城街道的电话,传到了其他地方。 午饭时分,《东瓯日报》的教育版编辑室里,何胜明正想着终于到了年底,总算不用再跑来跑去了,心里正琢磨过年该买些什么年货,办公室里的传真机忽然就吱吱作响,溜出来一张纸片。主编抢先一步,走过去拿起纸片,看了一眼,不由嘴角一弯,转头冲着何胜明喊道:“小何!给你派个任务!” 何胜明一怔:“今天都返校日了,还有什么任务?” 主编呵呵笑道:“年轻人,不要老想着偷懒嘛!喏,你看,这个新闻不错,还是你的老客户了,你这两天有空去一趟吧。” 何胜明接过纸片,看着上面的内容。 一阵长长的沉默后,他怀着决死的心情,心里默默地流着泪,沉重点头道:“好,我去。” 第一百二十章 一张成绩单引发的血案(中) 午后的阳光很灿烂。何胜明一路从望江路走到西城街,满眼尽是悬挂在各种竹竿或者铁栏杆上的被子,但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己到底该怎么面对林淼。 实事求是地说,他现在感觉很尴尬。 虽然一路上他都在极力控制自己不去回想上次在林淼家里采访的情景,但他越是抵抗,那些画面就越是在他脑海中挥散不去。 他堂堂一个27岁的成熟男人,居然被一个7岁的小孩给洗了脑。 这件事情,何胜明原本打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就算到死的那一天,也不会告诉别人;而对于林淼这个人,更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去见他。 他期盼着时间快快过去,林淼快点长大,然后彻底忘掉他,忘掉童年,忘掉那次采访。 好让自己的段黑历史,永远地成为秘密…… 只是何胜明怎么都没料到,这才过了一个月,林淼居然就又搞出了新花样,自己越是不想见他,就越是逃不过宿命。 看来躲是躲不开了,就这小兔崽子的本事,估计以后每个月都要上一次报。 要不然就换一份工作吧…… 何胜明拐进西城街,远远看见西城街道办事处大楼的那一刻,突然恨不能转身就逃。 可就在转身的瞬间,他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林淼上次给他洗脑时说过的话:“撑到最后的人,未必是最优秀的。但是想要爬到行业顶端,优秀从来都不是充分条件,‘能熬’才是。因为一时挫折和困难就放弃掉之前数年积累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取得成功。所以不管再苦再累,咬牙撑下去吧,熬死了你的同龄人,你就是行业翘楚,熬死了你的前辈,你就是行业领头人……” “嗯……这话说得有道理……”何胜明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 但是马上,他又跟发了疯似的猛摇头,“呸呸呸!我才不会听你的!” 边上路过两个中年妇女,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分裂状态下的何胜明,用惋惜的口吻对话道—— “这人看着还挺清清爽爽的,怎么这么年轻就疯了……” “吓死人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打人,快跑快跑……” 何胜明听得一愣,转头想骂回去,可那两个女人已经跑远,顿时一口淤血闷在胸口,眼神无比燃烧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兔崽子,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何胜明加快了步伐,几乎跟小跑一样,快步走到西城街道大楼门前。掏出记者证在保安面前一晃,何胜明进了楼,从楼里的唯一一处楼梯,噌噌噌跑上了4楼。 宿敌就在眼前!失去的尊严就在眼前! 何胜明心头的火越烧越旺,身后已经响起了bgm! 然后他一脚迈进党政办办公室,只见屋里坐满了嗑瓜子聊天的人,何胜明看着他们,他们看着何胜明,短暂地对视了几秒后,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记者来啦!快把阿萍他儿子叫起来!” 何胜明来时酝酿出的那点战斗情绪,直接被这一嗓子喊得没了踪影。 “你是《东瓯日报》的记者吧?”办公室里的职工们笑逐颜开地拉着何胜明坐下来。 何胜明难得来采访林淼的时候,居然受到了吃瓜群众的围观款待,不禁有点受宠若惊。他被人按着坐了下来,很快茶水上来了,点心上来了,观众也上来了,七八个老娘们儿拉着自己的孩子,在办公室里紧挨着坐下来,看着不像是采访,倒像是电视台录节目。 何胜明眼睛发亮了。 今天有这么多人围观,谅那小子也不敢乱说话。 这么说来,找回场子的机会终于来了? …… 在胡剑慧的值班室里午睡的林淼,过了一会儿就被江萍带到了屋里。 他脸也没洗,整个人迷瞪瞪的,见到何胜明,张口就问:“how-old-are-you?” 何胜明微微一怔,思考了一下这句话是否有诈,但左右想不出有上面问题,只好装逼用英语,傻傻的回道:“27岁……” 林淼摇头道:“不不部,我的意思是,这么老是你?” 何胜明愣了足足十几秒,才终于把这句话直译回来,嘴角猛抽道:“你这么翻译是不对的!” 林淼淡淡道:“不要紧,以后会有很多有文化的人欣赏我这个翻译。” 边上一群老娘们儿这便开始教训起自己的孩子来:“看!人家才几岁,英语就说得那么好了!” “屁!他刚才那就是胡说八道的!”一个读初一的小孩不服道。 但孩子他妈根本不讲理,直接一巴掌就呼过去:“你倒是也给我胡说八道上报纸试试看啊!” 小孩很郁闷,恶狠狠地望向林淼,讲林淼视为自己挨揍的罪魁祸首。 不过很明显,他的思路是对的。 林淼坐下来,拿过桌上那杯热腾腾的茶水,喝了一口。 何胜明看了眼杯子:“我喝过那杯……” 林淼道:“没事,我不嫌弃你。” 边上响起一阵轻笑,好在马上有人站起来,保住了何胜明的面子:“何记者,我再去给你倒一杯。” 又一次吃了亏的何胜明,此时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和这小子扯什么呢? 哪一次有讨过好? 脑子终于清醒过来的何胜明,深吸一口气,拿出钢笔和笔记本,决定速战速决:“林淼同学,我们都知道你学习成绩很好,是个神童,今年刚上学,入学就是三年级,然后又跳到了五年级……” “今天刚跳到六年级,下学期就读六年级了。”江萍一脸兴奋地插嘴道。 何胜明笑了笑,语气中半点没有高兴的感觉,敷衍了事地接道:“好,好,那就是一学期内跳级到了小学六年级,而且还拿了全市的奥数比赛一等奖。这次期末考试,又是全科拿了满分。你学习成绩这么好,有没有什么心得体验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 “当然有。”林淼立马变得一本正经道,“我觉得吧,想要成绩好,最关键还是靠认真两个字。你比方说像我,每天早上6点钟就起来背书,睁开眼就开始背课文,然后一边穿衣服一边背,穿好衣服,一边刷牙洗脸一边背,如果还要上厕所的话,还可以继续背,就是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差不都就能把前一天学过的东西全都背上一遍。还有吃早饭的时间、上学路上的时间,也全都很仔细地利用起来,毕竟我和别人不一样,我要一年学六年的东西,时间很紧,时不我待,所以我不但早上好好学习,中午午休的时间也不会放过,一般就是做题目,一个中午至少做30道奥数题,晚上回家路上,就背一背成语词典,因为我现在晚上也比较忙,吃了饭就要马上去少年宫学钢琴,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林淼滔滔不绝地吹着江萍都没法相信的牛逼。 现场不止何胜明听傻了,围观的老娘们儿和她们的孩子更是听得石化。 “你每天都不用睡觉得吗?”何胜明忍不住问道。 林淼轻轻叹道:“唉,人生这么短暂,怎么能把宝贵的时间放在睡觉这种事情上。正所谓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爱因斯坦每天只睡四个小时,难道我会说谎吗?” 办公室里一片惊呼。 “爱因斯坦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我第一次听说啊!” “难怪别人能成为伟大的科学家……” “你说的爱因斯坦……是真的吗?”何胜明难以置信地问道。 林淼微微一笑:“鲁迅说过,只要一句话对你有用,那又何必在乎它的真假。这件事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 何胜明继续懵逼:“鲁迅说过这句话吗?” 林淼微微二笑:“梁实秋说过,若你信了,那便是了,若你疑惑,那便斟酌。” 何胜明眉头紧皱:“这是他哪本书里写的?” 林淼微微三笑:“哪本书并不重要,黑格尔曾经说过,人若只以自己的主观认识来判断他人的言语,那么他就永远都读不懂这个世界向我们传递的声音。” 何胜明闭上了嘴。 办公室里响起一片钦佩之声。 “这孩子太有学问了啊……” “我就知道个鲁迅……” 初一孩子的妈妈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见那货正一脸迷茫地在剥花生壳,气得直接拉过来就打,狠狠骂道:“你看看人家!早上4点就起来背书!晚上学钢琴学道十点多才睡!你呢!” 被揍的小孩听得一脸迷茫,不躲不闪地挨着揍,心里懵逼地想道:“不对吧……刚刚不是说的早上6点起来的吗?怎么一下子就变成早上4点起来了?还有那个学钢琴学到十点钟又是怎么推理出来的?人家压根儿就没说好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张成绩单引发的血案(下) 《东瓯晚报》是东瓯日报集团发行的重要刊物之一,因其所刊登的内容相比作为党媒的《东瓯日报》略微活泼,所以在瓯城区范围内的发行和销售量反而比《东瓯日报》高出一截。但凡家里还有点余粮的人家,几乎全都会订阅,所以即便谈不上人手一份,不过至少也涵盖了瓯城区六七成的家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瓯城区居民对香江四大天王之类的娱乐新闻的了解,基本就来源于此。 《东瓯晚报》通常下午2点之前定稿,然后3点左右就出现在各分销和分送点内,5点不到,便会有送报员将报纸塞进各家各户的门缝下面或者是邮箱里,365天风雨无阻,很是对得起“晚报”这个称呼。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报社也不能保证每天都想精密仪器一样运转,就像今天,原本下午1点40左右版面已经定下来,可日报那边又突然传过来一篇很有意思的报道,一个大标题《神童是怎样炼成的》,加上“年仅6岁便崭露头角”、“每天只睡6个小时”、“1年学了6年课程”三个6到不行吸人眼球的小标题,以及一张牛逼到炸天的成绩单,晚报的值班主编一看,二话不说就直接把教育版块上的那篇《南城小学学生过年前慰问辖区孤寡老人》的新闻换了下来,还特别硬气地在心里高呼:“去你奶奶的政治正确,老子要的是业绩!是业绩!” 于是当天下午,本该早早出炉的《东欧晚报》,定稿时间比平时反倒晚了十几分钟。 这么一路拖延下来,等送报员将报纸送到各家各户,那些本该早早看到报纸的百里坊小学的小学生家长们,恰巧先一步出了门—— 返校日的晚上,就是家长会…… 如果说返校日对学渣而言是审判日,那么对学渣的家长而言,就应该是忏悔日。 他们要忏悔为什么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自己没能把持住自己,屈服在了原始的动物本能之下,最终犯下了不可逆转的错误…… 晚上7点50分,冬风凛冽,寒夜刺骨。 肖国栋开完家长会从百里坊小学出来,手上拿着儿子期末开始的两份试卷,还有一份别人家的孩子用文言文写的期末考试作文,满面愁容,内心比路边那些被冻得结了霜的野草更凉。 他的宝贝儿子肖俞宇,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学期里“勇夺”全班第46名的成绩。 语文84分,数学82分,单看分数,还远谈不上不可救药,可问题是早上肖俞宇拿着成绩单回家时,半点没对自己那倒霉的班级排名产生任何愧疚之心,甚至反倒还有点沾沾自喜的意思,这种严重的搞不清状况的表现,就比较让人担心了。 肖国栋叹着气,把那两张试卷叠起来,塞进口袋里,又借着夜光,多看了眼发给全校家长的那篇《游江心屿》——摸着良心讲,这种文章,别说让他写,就算让读,他都觉得困难。 “又那个王八蛋的儿子……”肖国栋磨着牙,心里头渐渐生出无名火。 就在几个月前,神童还不是神童,神童他爹也还不是什么社会名人。肖俞宇拿刀划破了林淼的衣服,林国荣那个狗官,硬生生从他手上敲诈了500块钱的赔偿费。 虽说这事情确实是自己儿子不对在先,可每每回想起来,那种因“低人一等”而产生的无力感,都会让肖国栋这个小生意人倍感屈辱。 几个月来,肖国栋一直在逃避,控制自己不去想那天在学校里被林国荣按在地上摩擦的场景,然后老天爷仿佛是瞎了眼——就那么一个品行不良的货色,居然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报纸和电视上,让他想躲都躲不开。 “麻辣隔壁的……”肖国栋把林淼的那篇作文复印件揉成一团,愤怒地随手扔到了路边。 没用的,这种东西,就算拿回家去也是学不来的…… 还不如趁早扔了,眼不见为净…… 肖国栋一路纠结地走回家,推门进屋,屋里正一片欢笑。 他低头看了眼放在门边的拖鞋,知道是来了客人。 肖国栋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表情,笑脸迎人地走了进去,对几个亲戚打了声招呼,然后看一眼正在亲戚面前卖弄“画技”,拿着自己的作品给客人欣赏的儿子,脸上就不由地浮现出烦恼的神情。 这个打小就没什么自知之明的儿子,因为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被老师夸了一句,就一直觉得自己是绘画奇才,但是说真的,他到目前为止最大的绘画成就就是期末美术总评拿个“优”,可问题是——这特么有个卵用啊!全班50多个孩子,美术能拿“优”的少说也有三四十人,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麻痹的,你要是真有本事,也给老子弄个全市小学生绘画比赛一等奖之类的干货争争脸啊! 肖国栋心里不满地想着,就听亲戚笑着问道:“家长会开完啦?孩子考得怎么样?先生怎么说啊?” “还能怎么说,反正就那样呗,不好不坏……”肖国栋无力地应付着。 那狗日的亲戚居然就拿出了肖俞宇的成绩单,一副说教的口吻分析道:“语文84分,数学82分,小学三年级就考80多分了,这个学习成绩稍微有点不理想啊……” 肖国栋无言以对。 肖俞宇听了却顿时笑脸一收,把刚才亲戚敷衍他的那些好听话往脑后一扔,黑着脸反驳道:“我又不是不会做,我就是粗心了而已!这张考卷我至少稍微认真点,考个90多分轻轻松松的!” 肖国栋一听这话就炸了,积压了一路的怒火瞬间爆发出来,怒喊道:“那你为什么不认真点!两门加起来,全班第46名知道吗!” 肖俞宇不服地瘪瘪嘴,翻着白眼道:“46名怎么了,我下个学期只要稍微努力一点,马上就进前……前15了!” 亲戚听了发出仿佛嘲讽的哈哈大笑,“今年46,下学期26就不错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学习也是要慢慢来的,你看这个孩子,年纪比你还小,人家每天只睡6个小时……” 亲戚就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份报纸来,递给肖国栋:“阿栋,你看看,这个小孩跟你家阿宇一个学校的,我都看他上了好几次新闻了。” 肖国栋一听就知道是林淼,但还是忍着怒火接过报纸,别的没看,直接看上面那张成绩单。 一眼望去,全科满分。 肖国栋内心瞬间多出了一丝悲凉。 哀莫大于心死,苦莫在乎比较。 自己儿子的那张成绩单,在这份登上报纸熠熠生辉的成绩单面前,根本就是三流业余选手对上奥运冠军——比?拿什么比?根本连比的资格都没有好不好! “什么呀?我看看。”肖国栋正悲愤着,肖俞宇一把抢夺报纸。 熊孩子跟他爹一个德行,忽略文字,直奔图片而去,随便瞥了两眼,就一脸不屑地扔掉,哼冷道:“呵!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是每天都学那么多时间,我也能每门都拿满分,我就是懒得学而已。再说他画画也没我画得好。” 亲戚立马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画得没你好?” 肖俞宇立马得意地说道:“我看过啊!他几个月前还和我同班的!” 亲戚顿时眼睛发亮,咧嘴道:“你还和神童当个同学啊?那还真是有福气了!这么说他就是从你们班里跳级上去的?” 肖俞宇硬着脖子不爽道:“是啊。” 亲戚又问:“那人家都跳级了,你怎么还只考全班46名?” 肖俞宇不服输道:“我说了啊,我就是懒得……” 啪! 肖俞宇话没说完,就被憋到极限的肖国栋一巴掌拍得懵逼了。 然后不等肖俞宇反应过来,肖国栋就先揪住他,忍无可忍地边揍边吼道:“懒得学!懒得学!老子给你交了那么多学费,是让你在学校里混日子地吗?你还有脸说!草泥马的老子今天不打死就不姓肖!你当人家是怎么跳级上去的!还不是让你个棺材儿逼走的?书不好好读,每天就知道跟老子吹牛逼!画尼玛逼的画!你能画个逼出来!?” 肖俞宇被肖国栋揍得连喊带叫,但依然还不服软,泪流满面地拼命大叫道:“你打死我啊!打死我你就没后代了!等我妈回来我就告诉她!我操尼玛!” 肖俞宇最后这四个字一出来,肖国栋瞬间就理智全无了。 你特么想操谁? 肖国栋把儿子扔开,用吃人的眼神盯着他。 亲戚一看肖国栋这是打算要开二档了,赶紧起身阻拦道:“阿栋,算了吧,孩子还小……” 肖国栋怒视亲戚一眼,没好气道:“你走,我家里的事情不用你管!” 亲戚转头看了眼缩在沙发里瑟瑟发抖的肖俞宇,居然真的走了,边走边假装好心地继续劝道:“随便打两下就算了,只有这一个儿子,千万别打坏了啊……” “草泥马!你以为老子是为什么被打的?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老狗逼!”肖俞宇这回倒是智商上了线。可惜,上线的不是时候…… 亲戚一听这话,立马说走就走。 屋门打开又关上。 肖国栋面无表情,默默地解开了自己的皮腰带…… 几秒钟后,瓯城区叉叉小区的叉叉楼叉叉号里,发出了杀猪般的哭喊声。 而在同一时间的几公里之外,东瓯市少年宫内,上完这学期最后一节手残课的林淼,正被钟初惠温柔地抱在怀里,听她说道:“出版社的阿姨给了老师5000块钱,这首歌是你写的,钱要给你才对,让你爸爸或者妈妈明天过来拿……” 边上一群家长听得吃味无比。 这个小孩,成绩好登报也就算了——可就是上个钢琴课,自己家的孩子要付学费学,而这小子不但特么学费全免,临期末了反倒还倒贴回来5000块! 这特么到底算个什么逼事儿! 罢了,罢了,回去打一顿,发泄发泄情绪吧…… …… 据不完全统计,公元一九九五年一月廿五日,林淼的期末成绩单被登在《东瓯晚报》上的当天,全区受害儿童超过三位数,后来的东瓯市八零后论坛,称之为“成绩单血案日”。在《爱情公寓》第二季播出后,有人专门为此建立了著名网站“3w点林淼是混蛋点”,以此来纪念自己充满阴影的童年……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十万 大年三十不约而至。 林淼大清早的就被楼下的鞭炮声吵醒。 睁开眼看床头的闹钟,时间是7点半,对于一个放假的小学生来说,不算早也不算晚。 林淼在床上赖了大概十分钟,脑子里把今天打算要做的事情过了一遍,感觉再躺下去就是浪费生命了,终于懒懒散散地起了床。 推开房门从自己的小卧室出来,客厅一片安静。 爸妈房间的门关着,看样子是还没睡醒,而且话说——今天已经放假了,不管醒没醒,难得遇上可以睡懒觉的机会,但凡是个人估计都不会错过。 林淼刷了牙、洗了脸,也懒得下楼吃早饭。 西城街的餐饮小店已经全都关门了,只剩下杂货铺还开着,卖一些过年伴手礼,各种平日里论件卖的饮料、香烟、小食品,到了这个时节全都论箱来卖。包装五花八门的大礼盒在杂货铺店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堆成小山,但也没有城管来管。弥漫在街头巷尾的爆竹烟花火药味,不但带来了年味,也冲散了一切不良的情绪。甚至连那些常年内心充满反社会冲动的上访户,这时候也都消停下来,该收腊肉的收腊肉,该蒸腊鸭的蒸腊鸭,整个社会无比和谐。 林淼空着肚子,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把《僦居发微》的最后一篇写完。 内容很应景,就是过年。 寥寥千把字,有点应付的意思,但确实也是写得有点疲软了,吐槽反射神经麻痹,鸡汤也灌得有点反胃。等他放下笔,收好这最后一份手稿,时钟正指向早上9点半。 林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觉得今年的时光总算没有虚度。 至于明年老林和江萍的生活费到底该去哪里弄—— 林淼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家里,现在到底是谁在养谁…… 心里有点空,和胃里差不多空。 林淼身体和灵魂一样空虚地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打开电视。 这台带遥控的电视,是江萍拿《虫儿飞》的5000块版权买断费中的一部分买的,买之前没有征求过林淼的意见,买来之后当然也没法退货。至于剩下来的钱,江萍名义上表示已经存起来,留给林淼当老婆本。但有鉴于此时距离自己的身体发育期和法定结婚年龄还很着很漫长的间隔,在如此漫长的过程中,想必出现什么情况都不意外,比方说江萍把钱花了,比方说老林把钱花了,比方说江萍和老林一起把钱花了…… 所以“留给你娶老婆”这种话,真的随便听听就好了。 哪个孩子要是当真的话,未来的生活一定会特别纠结,因为你可能永远都弄不清楚,到底是你欠了你爸妈的,还是你爸妈欠了你。 林淼看了会儿早上的重播节目,觉着有些无聊,走到阳台上透了口气。 林淼家这幢楼还是没有住满人,楼上楼下都没住人,只有左边阳台上挂满了整整五六排的呀辣鸡腊肉腊鮝,提示这里住了一户正常人家。 而反观林淼家的阳台,只有江萍前天刚洗却一直没收进来的衣服。 腊肉什么的,不存在的…… 以前江萍在家无所事事的时候就懒得弄这些,现在有了街道工作这个理由,就更不会去搞,而且江萍不但过年不晒腊肉,腊八的时候也不喝腊八粥,元宵节的时候也不吃元宵,二月二有也不吃芥菜饭,端午的时候也不吃粽子和大蒜,总之只要是传统节日该干的事情,江萍统统不干。不单是因为偷懒,而是心里头对这些老传统根本没有任何敬畏心。 所以后来老林扑了街,突然间失去了人生的精神依靠的江萍,立马就毫无心理障碍地投入了基督教的怀抱,周周礼拜都不落下,把老林家的老太太气得半死。 “宝贝,你干嘛呢?”江萍从身后把轻飘飘的林淼抱起来。 林淼转头看她一眼,气色不错,眼中半点看不到生活压力导致的疲惫。 “等吃饭。”林淼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可江萍的反应却是:“等下就中午了,一起去饭店吃吧。” “饿了你就先弄点稀饭给他垫垫肚子嘛!他几岁你几岁啊,到底会不会养孩子啊?”老林不满的声音立马从后边传过来。 江萍抱着林淼,转头翻白眼道:“你就会说我,你自己什么都知道,你怎么不去弄啊?” 林淼见这俩又吵起来,干脆打断道:“酱油饭,酱油饭,酱油饭……” 江萍这才闭了嘴,然后在林淼脸上亲了口,笑着道:“麻麻马上去给你弄。” 放下林淼,就跑去了厨房。 酱油拌饭,一碗饭,一勺猪油,两勺酱油,加点虾皮,其实味道不怎么好,但林淼小时候经常吃,吃的次数多了,也就成了记忆中的美味——但后来回想起来,林淼也会觉得悲哀,因为小的时候开窍晚,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家里穷到买不起菜,正常人家里,哪有一星期吃四五回酱油拌饭的…… 林淼回到客厅里,坐在沙发前等着。 等了大概10分钟,江萍热好了饭,端了三碗过来。 一家三口大过年地朴素了一把,林淼吃着忆苦饭,听江萍眉飞色舞地说中午去酒店吃,晚上去林淼外婆家吃,明天中午去林淼的祖母家里吃,明天晚上自己家里摆酒,初二到初八天天有饭局,连着十来天不用做饭,生活简直不要太开心。 老林见江萍说得高兴,每天紧皱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 想起过年又能去乡下装逼,老林内心很是期待。 “爸,书写完了。”林淼拿着调羹,往嘴里塞进一口饭。 老林居然很淡定,笑着点头道:“那我找个时间,去你少仪阿姨家拜个年,顺便把稿子送过去。” 林淼又道:“你这本书是封笔作,要是宣传做得好,估计赚十万没问题。” 老林直接一口饭喷在了茶几上,咳嗽不止。 江萍瞬间眼睛都圆了:“多少?” 林淼放下调羹,伸出两只粉嫩的小手,张开十根更嫩的指头,翻转着比划:“十万。” 说得就跟十块一样轻松。 第一百二十三章 年夜饭(上) 作为一个银行卡里的存款从未超过二十万的资深老穷逼,在林淼想来,不管是在1995年还是在2015年,十万块都是一笔需要用庄严态度去守护的巨款。 然而,老林和江萍反手就用实际表现,打疼了林淼的脸。 林淼万万没想到,之前几年明明已经吃了不少苦头的爸妈,竟依然保持着记吃不记打的良好心态。日子稍微一好过,就彻底好了伤疤忘了疼。 面对即将到手的巨额稿费,老林和江萍既没有要把钱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想法,更没有找个项目投资增值一下的打算,在生活越发衣食无忧的此时此刻,两人对金钱的态度,总结起来一共就三个字:买买买。 这两口子仿佛完全忽视了林淼的存在,热烈无比地讨论起这十万块到底该怎么花。 从吃的说到穿的,从家电说到旅游,口沫横飞地争论了足足快一个小时,最后终于达成了一个深深震撼林淼那颗常年保持艰苦朴素状态的心的统一意见。 “桑塔纳!桑塔纳可以,刚好也就十来万……”老林一副“老子终于想出最优解”的样子,仿佛花钱是件技术含量很高的活,一口气花出去后,内心充满了成就感。 林淼目瞪口呆。 要知道,哪怕是在私家车已经遍地的上辈子,林淼活到三十多岁,也从来没想过要买车。一方面是确实没那个必要,二来以他的经济实力,想买辆过得去的车子确实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他干脆连驾照都没考,每天坐公交或者蹬自行车上班,毫不在乎那点虚无的面子。 但是现在,老林这货根本连钱都还没到手,居然就产生了这么引领时代消费潮流的想法。 这特么可是一九九五年啊! 哪个街道小科长会有这么不靠谱的念头? 有这钱你买套房不好吗? “爸,你是认真的吗?”林淼看着老林认真地问道。 老林瞬间连人物画风都变了,语气是那么的情真意切,那么语重心长,那么自欺欺人:“阿淼,买车……是爸爸一辈子的梦想啊……” 林淼听得眼皮都在跳,心中忍不住地怒吼:滚蛋!你一辈子的梦想不是升官发财吗?你一辈子的梦想不是外面彩旗飘飘吗?你一辈子的梦想不是秦晚秋吗?嗯……?什么秦晚秋!呸呸呸!要什么自行车! 林淼深深地吸一口气,眼见是说不动老林了,只能试着劝一劝江萍。可他转过头一瞧,却发现江萍的状态比老林都夸张。只见她两眼泛着光,眼神明亮得好像真的是在闪啊闪,闪得林淼都不敢和她对视超过三秒钟。 林淼不禁喉头一动,但明知不可为,还是坚持问道:“妈,真要买啊?” 江萍捂着嘴,笑得都快趴下了,“买啊,你爸要买就让他买啊,我反正无所谓,喔嚯嚯嚯~” “嚯,嚯嚯……”林淼嘴角都要抽裂了。 您老都这样了,还敢说自己无所谓? 你敢不敢现在就和我打个赌我赌你以后买菜绝对要开车去天机巷,过年去乡下一定要开车上渡轮,还有每逢周末一定要打着看望老人家的旗号开车一趟你的妈我的外婆家! 要是我猜对了,以后我赚的钱就全归我! 你敢不敢赌?敢不敢赌?我就问你你敢不敢赌! 林淼在心里已经吼破了天,但还是保持着和颜悦色,想把老林和江萍从奢侈消费的狂热中拯救出来,理智地建议道:“爸,要不还是买房吧,以后房子肯定会涨价的……” “花钱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爸心里有数。”老林显然是已经下定了主意,振振有词道,“房子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咱们家现在不是住得很舒服吗,而且说不定再过段时间爸的单位就给我分房了,现在拿钱买房多傻啊,房子再涨能涨到哪里去,再说涨了价,就算你想卖,可谁会那么笨来接手啊?你还是太小,不懂这个社会……” 林淼被老林说得无语了。 虽然真的很想和老林解释一下东瓯炒房团是个怎样神奇的金融组织,但话到嘴边,看着爹妈那那渴求又期许的样子,林淼最终还是心软了下来。 买吧,买吧,这么想买就买吧…… 上辈子没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家里多少年了总共就两辆自行车共计四个轮子。这辈子总算有点咸鱼翻身的迹象,也是该让他们好好过一回正常人家的好日子了…… 不就是钱嘛,花了还能赚…… 实在不行,等过几年老子拿全部身家买韩日世界杯中国队出线总行了吧? 还有中国队在世界杯杯上连吞九个蛋 我擦,这特么国足拯救人生啊! 上辈子几乎从不看球的林淼,掰着指头一算,突然发现这辈子貌似永远不愁吃穿了。 林淼瞬间豪气干云,嫩嫩的小手在茶几上一拍,霸气道:“爸!别买桑塔纳,太低端了!我们先把钱攒个几年,过几年憋辆奔驰出来!” 老林想了想,深沉地摇头道:“太贵了,短时间内估计憋不出,还是先弄辆桑塔纳开着吧,将来等你有钱了再去想奔驰……” 林淼:“……” …… 家里要买车的计划,就这样提上了日程。 心理建设完毕,只等出版社发钱。 到了中午,林淼跟着老林和江萍,去附近的酒店吃了顿街道内部职工的分岁酒。 所谓的内部职工,就是指带正式编制的,但人依然不少,摆了足足十桌,全都拖家带口的,吃得热热闹闹。 林淼一家最近风头旺,老林被这群人轮着敬酒,中午一顿喝完,基本处于扑街状态。好在酒店离家近,算是半个邻居的许佳昌出手相助了一把,几个人辛辛苦苦把老林扶回了家。 江萍也喝得醉醺醺的,回倒家后,跟老林一起倒头就睡。 林淼生怕这俩喝出什么意外,一下午没敢出门,闻着满屋子的酒气,一直守着爸妈到了傍晚五点多,等外婆打来电话催促,才把老林和江萍喊醒。 两个人迷迷糊糊起来,慢吞吞地洗了个澡,总算有点半血复活的意思。 有气无力地拉着林淼去拜年。 西城街小商铺多,老林和江萍随便买了两箱八宝粥和健力宝当伴手礼,给老人家的红包就塞到林淼口袋里,让林淼待会儿交给外婆。 林淼隔着红包摸了一下,估计大概是500元左右,相当于江萍大半个月的工资,诚意十足,接着就听江萍一脸认真地说道:“别让你另外那个奶奶知道,懂不懂?” “懂懂懂,我又不是傻子!”林淼笑呵呵道。 老林表情复杂,微微皱眉不语。 林淼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肯定心里头又在琢磨,到底要不要偷偷给自家老太太也送一份过去。 林淼很理智地没有戳穿,静静地看着老林一脸惆怅地叫了辆三轮车。 一家三口上车,外加两个分量不轻的箱子,三轮车夫一下还蹬不动,牵拉着车子往前顺了几步,才翻身上座,吱呀吱呀地用全身力气让车轮慢慢滚动起来。车子骑了足有20分钟,六点半左右,终于进了一个年头比西城街明月小区还久远的商品房小区。 据说这是瓯城区最早那一批建的,而且由于规划做得好,质量也相当过硬,因此直到2020年也没有被拆掉,很有奔着70年产权到期去的意思。 江萍小时候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后来她嫁给老林,林淼外婆最不能理解的一点就是,素来爱干净的女儿,怎么就忍得了天机巷那种糟糕的居住环境。 三轮车在楼门前停下,林国荣爽快地掏了十块钱的车钱,麻利地提起两个箱子,就往没有楼道灯的昏暗楼梯上走去。 上了二楼,房门紧闭,江萍敲响房门,大声喊:“妈!” 屋里马上传出一阵“来了来了”的喊声。 随即房门一开,露出一张小脸,羞羞涩涩地喊道:“二姨,姨夫。” 林淼看着面前这个将来注定要长成一个大美人,然后被她那个不靠谱的妈变相卖给澳洲中老年移民的小姑娘,有点心疼地喊了声:“姐……”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年夜饭(中) 林淼和李晓的血缘关系很亲,亲到如果发生骨科关系就差不多能判刑的程度。 但就是这么亲的关系,上辈子直到李晓出国,林淼和这位表姐的见面次数哪怕满打满算也绝对差不多20次。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但归结起来,无非也就是两个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的家庭,每逢过年过节,就总有一方要出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所谓林淼对李晓的印象,一直以来也就只停留在两个标签上。 一个标签是漂亮,虽然平胸,但李晓后来真的长得很美。 另一个标签是听话懂事,因为林淼老是从江萍口中听说,李晓又把几个月的工资全给了她妈,然后自己那个比江萍还要不靠谱许多倍的大姨妈,拿着女人辛苦打工挣来的工资一通挥霍,往往最多半个月,就能花个一干二净。 林淼有时候觉得,要不是后来舅舅江洋有了大出息,偶尔还能救济江娟一把,或许李晓后来的结果就不是嫁给澳洲中年大叔那么简单。 她有可能会变成东瓯市某个二流级别小老板的小老婆,也有可能早早地找个屌丝男嫁了,反正只要能摆脱那个家庭,李晓或许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下半生会过成什么样子。 林淼站在漆黑的楼道里,借着从屋里透出的亮光,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公主身子丫鬟命的表姐。 只比林淼大一岁的李晓长得很瘦,皮包骨头的那种。但眼睛却很亮,哪怕是背对着光线,也能在黑暗中给人一种明快的感觉。因为瘦,所以也没有婴儿肥。下巴显得很尖,天生的网红脸,却比从手术台上下来的那些小姐姐多半分人造技术所无法给予的柔和。 林淼一声姐姐,让李晓露出了笑脸。 她笑得很甜,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高兴,大大的桃花眼,苍白的小脸,还有那种少女身在苦中却不知苦为何物的纯真,看得林淼不由自主地心头发紧。 真是日了狗了,她要不是我姐,定要拿下啊! 单身多年的林淼真心看不下去这么乖巧的小女孩要一直苦下去,甚至到最后,彻底失去了跟故乡的联系,割断一切过往,割断整个人生。 而那个名为娶实为买的澳洲中年老男人,为此付出的代价,顶多也就两三百万吧? 命运,何以如此廉价? “快进来!快进来!”一声大喊,林淼的外婆匆匆从门内走出。 她打开了进门厨房的灯,身后又跟出一男一女,男的看样子就不像什么正经人,女的是个风韵犹存的漂亮少妇,就是李晓的妈妈,江萍和江洋的姐姐,林淼的大姨妈,江娟。 “哎哟!大作家,等你们一家可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啊!”江娟一副热情的样子。 她身边也不晓得是哪位的男人,则一脸讨好地冲老林和江萍笑着,帮着把两箱重重的伴手礼提进了屋子。林淼先一步走进屋里,拿出江萍交代的红包,递给上辈子一直跟他很亲的外婆,一时先放下了对李晓的心疼,很高兴地喊道:“奶奶,新年好!” “好,好,嚯嚯嚯嚯……”老人家这笑声和江萍的如出一辙。 半点不矫情地接过红包,在手里一掂量,立马转头问江萍道:“今年看来收获不错啊?” 江萍咯咯笑着转头看了林国荣一眼,骄傲之色溢于言表。 这时江娟突然拉过林淼,拿出两百块钱,塞进了林淼手里,大声道:“阿淼,大姨这钱给你拿去买糖吃!” 换做小的时候,林淼八成要懵懵懂懂地学着大人的样子跟她客气一番。 不过既然已经看透了那种虚伪又磨蹭的行为的本质,林淼现在就利索多了。 他直接把这两百块的压岁钱往口袋里一塞,转头对老林道:“爸,干脆点,快给我姐拿点压岁钱,咱们早点客气完早点吃饭,我都快饿飞了。” 这话如此不给中华民族过年传统面子,让屋里的几个人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老林也算是霸气,见江娟打肿脸充胖子地给了两百块,他直接就多掏了一张,拿出三百块塞给李晓。江娟嘻嘻笑着客气了几句,然后就收下钱,塞进了自己的腰包,一来一回,净赚一百。很是有些低端的感觉,但江娟根本不需要这点脸面。 在门口寒暄了半天,林淼一家终于进了里屋。 老人家这间屋子在眼下来说算是很大了,两室一厅,外带一厨一卫,装修虽然很糙,但却收拾得很干净,哪怕在2000年之后,也不会让人住着觉得不舒服。 江萍嫁给林国荣之前,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所以当时老人家觉得最难理解的一点就是,素来爱干净的女儿,怎么就能忍得了天机巷那种糟糕的卫生环境? 不过现在看来,老人家倒是觉得女儿眼光不错,竟能看出林国荣身上的潜力。 回想当年江萍刚带林国荣回家的时候,林淼的外婆简直都不想回忆老林那副寒酸落魄又油腻的样子,感觉女儿不但是身子被猪给拱了,更是脑子被驴踢了。 而谁又能想道,就这么一对货,居然还能生个神童出来…… 就最近这段时间,林淼的外婆因为林淼这个宝贝外孙的关系,收到的恭维差不多能赶上前面五十多年的受恭维数量总和,脸上之有光,俨然就是要变成照明灯的节奏了。 上了饭桌,江娟和她的新男朋友立马就开始往死里吹捧林淼全家。 老林早就对这种吹捧免疫,加上这话是从江娟嘴里出来的,就更显得不以为意。 江娟的男朋友给他敬酒,老林也端着杯子摆谱,人家闷一杯,老林就故意舔一口,摆明了一副“老子就是不想给你面子”的架势。 江娟一个劲儿地拍着老林的马屁,一边自己狂给自己倒酒,没过半小时,就到了喝高的水平,开始眼泪汪汪地说自己的日子有多难过。 林淼的外婆听得牙痒痒,想骂又骂不出口 毕竟年三十的,太不吉利。 “我真是对不起我家晓晓啊,搞半天连个户口都弄不下来,你看你们家阿淼比晓晓还小一岁呢,我看报纸上说接下来都要上六年级了,我家晓晓都八岁了,现在小学都还没入学……”江娟越说越难过,眼泪刷刷地开始流。 林淼看不过去,脱口而出就道:“那干脆让她给我妈当女儿好了,我家帮你养啊!” 江娟猛然一愣,眼里泛出了得逞的光:“真的?” 林淼一看就愤怒了。 话说你这一脸终于甩掉包袱的表情到底算几个意思? 有这样当妈的吗? “大姨,你这么高兴干嘛?送了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以后就和你没关系了。”林淼跟了句。 江娟却捣蒜般点头道:“行行行,跟你们姓了都行,我还怕我养不活她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年夜饭(下) 江娟一溜烟地就跑了,说是要回去给李晓拿衣服。 连带着,连她那个新交的男朋友也没脸继续待下去,两个人闪得比闪电还快。 李晓在经历了短暂的失神后,就开始默默哭泣。 林淼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能哭得如此压抑她几乎没发出什么哭声,但眼泪却汹涌如潮,双肩颤颤地抖动着,执拗地咬着牙,连嘴都不愿意张一下。 林淼的外婆看得心都碎了,年夜饭还有两个菜没做,就先抱着李晓一起痛哭起来,边哭边骂江娟不是东西,连女儿都舍得扔了不要。 江萍抹着泪,劝老人家别哭,结果越劝反而自己哭得越凶。 大年三十,这老中幼三代哭得跟交响曲似的。 林淼和林国荣看了有十来分钟,林国荣默默掏出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林淼则倒满一杯旺仔牛奶,深沉地喝下,并打了一个饱嗝。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 林淼认真严肃地问道:“爸,养得起吗?养不起千万不要硬撑啊……” 老林惋惜道:“要是长大了能给你当老婆也行,但是法律不允许啊,白给你大姨养女儿,太亏本了……” 嗯? 林淼听了这话不由微微一愣,貌似这一幕,上辈子也曾发生过? 所以不管今天我说不说那句话,感情我大姨就是早有预谋来碰瓷的吧? 我擦这也太恶劣了!我的漂亮小姐姐绝不能落在那货手里! 林淼突然硬下了心肠,心说老子顶多不买奔驰了,拿来挽救别人的人生总可以吧? “爸,我养她!”林淼很霸气地来了句。 林国荣直接给了林淼后脑勺一下,“都说了你长大了不能娶她当老婆的,你个小孩才几岁啊就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林淼被打懵逼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大喊道:“卧槽!谁说要娶她了,你当我是法盲啊?我背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好不好!” 这一嗓子喊得有点突然。 正哭哭啼啼个不停的三个女人全都停了下来,泪眼汪汪地望向林国荣。 林淼马上指着老林先发制人道:“妈!我说以后让姐姐跟我们住,爸他非要说什么我长大后不能娶她,我听都听不懂他到底在讲什么,他还要没完没了的说!” 江萍和林淼的外婆一听,立马就调转枪口,狂喷老林。 “你脑子有问题吧?跟你儿子讲这些?” “阿荣,你这就有点下流了啊,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么肮脏的想法,小孩子懂什么啊?” 老林窘得不行,转头怒视林淼。 林淼根本不接老林的招,跑到李晓跟前安慰道:“姐姐,以后你就住我们家,你跟我妈睡,我跟我的床睡,我爸睡沙发,一点都不会挤的。” 江萍直接就扑哧一声笑出来。 老林脸都黑了,走到阳台点根烟,觉得需要静一静。 李晓的哭声终于被止住,外婆拉着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再坐下来,基本也就没什么吃饭的胃口了。剩下两个大菜也没做,又吃了半个来小时,就撤了餐桌。 到了八点出头,江娟和她男朋友迟迟没有出现。 一家子闲着也是闲着,就支起麻将桌来看春晚。 打牌的人意料之外的多,除了三个大人,林淼和李晓也都会。不过林淼会打麻将不奇怪反正他现在除了生孩子外,干出什么来老林和江萍都不会觉得奇怪。倒是李晓,连小学都还没上,就先在江娟身边耳濡目染得麻将、牌九样样精通,这才叫让人难以接受。 外婆给林淼和李晓搬了张长凳子,让两个小孩坐在一块儿当一个人使。 麻将声声,很快就冲淡了方才地悲伤。 然后接下来,就轮到三个大人开始悲伤。 不知是手气太好还是技术太高明,又或者老林和江萍就是两个庸手。 林淼和李晓的二人组一晚上差不都就没怎么输过,和外婆轮流赢着老林和江萍的钱,老林和江萍一次又一次地花钱从林淼和李晓手里买回当筹码用的扑克牌,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输光。 林淼一直听电视里从“辣妹子辣”唱到“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打牌打得精神奕奕,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口袋里的零花钱也很快就超过了100块钱。 临近午夜,当华仔唱起“啊啊~给我一杯忘情水~”,林淼才生物钟敲响,开始哈欠连连。 李晓更是早就忍不住地睡着,躺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身上盖了条毛毯。 外婆抬头看了眼时间,小声对老林道:“阿荣,你们先回去吧,阿娟明天早上会过来接孩子走的。” 江萍问道:“她要是不来呢?” 外婆笑道:“不来也没关系啊,晓晓在我这里住几天也行。” 林淼马上摇摇头,把瞌睡虫从身体里赶出去,很坚定道:“说了去我家住,当然要带她回我家啊!” 外婆摸了摸林淼的头,一脸慈爱道:“孩子,你不懂,哪有那么简单啊……” “就有这么简单!”林淼道,“让我大姨去她们那边的派出所和区委会开个证明,再让我爸去民政局办个手续,无非就是盖几个章的事情,勤快点一天两就能把手续办好。我爸现在好歹也是有点脸面的人,这些单位的人不会不给面子的。” 林淼三两句话,就把外婆说得无话可说。 林淼又转头问老林:“爸,舍得花钱多养个女儿吗?” 老林果断打肿脸充胖子,狠抽烟道:“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过就是吃饭多双筷子嘛!” “那不止的。”林淼掰着指头给老林做财务分析,“上学也要钱,还有平时买衣服啊,长大了买化妆品啊,偶尔出去旅个游啊,成本多少还是有点高的。要不桑纳塔就先别买了吧……” 外婆闻言一惊,愕然问道:“你们都要买桑塔纳了?今年到底赚了多少钱啊?” 话题滚滚跑偏…… 此时砰砰两声,屋外有人敲门,只听江娟喊道:“妈,我回来了!” 林淼的外婆立马收起了惊讶的表情,换上一张臭脸走出去。打开门,只见江娟抱着两个袋子,探头探脑地问道:“阿萍走了没啊?把我家晓晓带回去了吗?” 老人家一看江娟这副样子,火气一下就燃了起来。 站在门口怒骂道:“你疯了是吧?还真打算把女儿送人啊?” 江娟的眼泪簌簌而下,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哭号起来:“妈,我也不想的啊,我今年在外面欠了好几万,我要不跑,被人抓住了不是打死就是**,我总不能让晓晓跟着我一起吃苦吧,呜呜呜呜呜……” 这哭得有点惨,大过年的家家户户又睡得晚,左邻右舍纷纷开门看戏。 林淼的外婆赶紧把这个不靠谱的女儿拉进屋子,这时林淼一家三口,就在从牌桌上下来了。 江娟哭哭啼啼地把李晓的那几件换洗衣服放下,跟林国荣哭了一通穷。 老林于是又一次心软,从口袋里掏出装逼用的三千块,数了25张出来给江娟,让她麻溜儿地赶紧到外地躲债去。 江娟这下倒开始矫情了,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李晓,最终被林淼地外婆拿着鸡毛掸子赶了出去。 老人家生怕江娟再来作妖,等江娟下了楼,还不忘隔着窗外的铁栅栏朝楼下喊:“女儿送给别人就别腆着脸再去看了,以后晓晓没你这个妈!” 喊完回头,发现林淼和李晓都站在她的身后。 李晓扑到窗边,嚎啕大哭:“妈妈!你回来啊!妈妈……” 林淼的外婆赶紧把窗户都关上,抱着李晓回到隔壁房间,心疼地摸着她的背,泪流满面地哽咽道:“晓晓,以后你二姨就是你妈妈了,你乖乖跟二姨回去,二姨会送你去读书,每天给你做好吃的,将来还送你去上大学……” 外婆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抱着李晓一起哭,哭得肝肠寸断。 祖孙俩哭了有20来分钟,电视里都开始难忘今宵了,李晓才体力耗尽地哼哧哼哧停下来,渐渐在外婆怀里睡去。 一个小时后,当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一张温暖柔软的小床上。 李晓突然间有点茫然和害怕,胡乱地在黑暗中一摸,摸到一团软乎乎的肉。 林淼梦呓了一声,一个翻身,抱住了李晓。 李晓闻着林淼身上熟悉的气味,紧张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黑暗中,她瞪着大眼睛,看着眼前熟睡的弟弟,犹豫许久,还是轻轻推醒了他。 林淼迷迷糊糊:“干嘛?” 李晓声细如蚊:“我想尿尿……”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寒假(上) 林淼家过年很忙,忙着吃,也忙着应酬。 大年三十晚上去了江萍的娘家,大年初一紧接着就是林淼的祖母家。 老太太觉得自己是在儿子的争夺战中取得了领先,因为大年初一要比年三十的戏份重。只是林淼和江萍都并不这么觉得,反倒认为年初一非要坐渡轮去乡下是一件很麻烦很讨厌的事,要不是年初一实在没地方吃饭,而自己又缺乏好厨艺,江萍和林淼娘儿俩其实更乐意在家里睡懒觉哪怕总有傻逼小孩在楼道里头放鞭炮。 所以林淼和江萍并不是输给了老太太,他们只是单纯地输给了肠胃而已…… 江萍早上9点不到,把林淼和李晓从床上叫起来。 林淼和李晓睡得抱成一团。 醒来之后,林淼洗漱的时候内心深处情绪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刚刚解锁了一个新的人生成就和除自己老妈之外的年轻女性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晚上。但另一方这尼玛算个蛋的人生成就啊!完全就不存在成就感好不好! “媳妇儿,我对不住你啊,都是我妈把她强塞进我的被窝里的,我都说了让我爸睡沙发,我妈偏不听,媳妇儿啊……嗯……我好像并没有媳妇儿,妈的更伤心了……”林淼看着镜子里白白嫩嫩的自己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着,忽然从镜子里发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不由转头看了过去。 正扒在卫生间门边的李晓被林淼看得一惊,马上怯怯地把视线转移到了一边,不过大概是觉得光转移视线还不够彻底,于是干脆连人都一起消失,惊慌地跑到客厅的钢琴前,然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愣着,两眼直勾勾盯着这台只在电视里看过的大玩具,犹豫半天,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好奇按了下一个键。 “哆……”钢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李晓小嘴一张,眼里冒出了惊喜的亮光。 “晓晓,哦……你这个牙刷还没买,先用阿淼的吧!”江萍突然出现在李晓身后,又把天生胆小的李晓吓了一跳。 李晓赶紧心虚地把指头从琴键上缩回去,仰头看着江萍,一张小脸上写满纠结。 刚才目睹了林淼刷牙全过程的她,觉得用林淼的牙刷刷牙,简直太难以接受…… “妈,拜托你说话稍微说得完整一点好吧?”林淼正好洗完脸,手里拿着一把连包装都还没拆得小牙刷走出来,递给李晓,“新的,没用过的,这支给你吧,杯子可以先用我的。” 李晓这才收起纠结的表情,冲林淼笑笑,低头进了卫生间。 …… 小孩子的适应力其实还是很强的。虽然不至于一个晚上就把以往的生活忘了,但李晓至少并不抵触现在的生活环境,早上起来没哭也没闹。 早上9点半,林淼新的一家四口再次出发。出门还是老套路,先在家门口小区附近的小杂货店里买了两箱伴手礼,然后叫一辆三轮车,朝望江路码头骑去。 下了车,在码头的栈桥前买了船票。 似乎是从没坐过渡轮的李晓,紧紧拉着江萍的手不敢松开,一直到上了船,才后知后觉地小声问江萍道:“二姨,我们去哪儿啊……” 这要换做是张雪茹或者朱佩慈这种大姑娘,林淼绝对就一句“我们要把你卖到乡下”甩过去,不过李晓这孩子显然不经吓,林淼便难得正经了一回,说道:“去我奶奶家。” 李晓迷糊地眨了眨眼,“奶奶家……不是昨晚去过吗……今天还要去吗?” 心里其实还憋着一个问题没敢问原来去奶奶家,还能坐船的? 可却马上听林淼解释:“是另外一个奶奶,我是爸爸的妈妈。” “爸爸的妈妈?”李晓的眼神里透出了疑惑和茫然。她从生下来到现在,别说是爸爸的妈妈,就算是那个爸爸,似乎加起来也没见过几次…… 渡轮在江面上摇摆而过,晃得厉害,但好在五六分钟就过了瓯江。 林淼和李晓被老林依次抱上码头,老林又回身去拿伴手礼,折腾半天,等上了岸,又是三轮车伺候。九五年的乡下还是真正的乡下,三轮车沿着大片的农田在小路上穿梭,最后在一条极其破旧的小巷巷口停下。林国荣领着每年最多只来这里一趟的老婆儿子,在小巷中熟稔地拐着弯,又步行了将近十来分钟,终于走进一间林淼记忆中很熟悉的四合院,再一路拐进四合院的一条死胡同,死胡同最尽头的一间屋子,就是来太太在乡下的住处。 这间屋子并不是林淼爷爷留下的财产,而是林淼大舅公的房子。 不过大舅公多年前就搬到了市区,这件屋里按道理应该租出去,可老太太不肯,非要住在乡下,大舅公拗不过她,只能舍弃了这一个月百来块的房租,把房子的使用权让了出去。 房门开着,老太太早已起来,正在屋里准备中午的“大餐”。 见到林淼一家子来了,老太太马上在衣服上擦擦手,笑嘻嘻地想要伸手摸林淼的脸。林淼急忙躲开那双油光发亮的手,心想就这卫生环境,还不如在家里吃江萍煮的鸡蛋稀饭呢…… 江萍也看不惯老太太这操作,脚还没跨进门槛,就先抱怨道:“妈,你这么弄也太不卫生了吧?” “什么卫生不卫生的?”老太太立马就板起脸来,没好气道,“阿荣从小就是这么吃大的,你看他哪里吃不好了吗?他还不是让你生了个儿子出来?” “大过年的就别吵了。”老林把两个箱子提进屋子。 江萍也左手拉着林淼,右手牵着李晓走了进去。 老太太见状一愣,像是才发现李晓似的,很奇怪地问道:“这孩子谁家的?” 林国荣不等江萍解释,就把老太太拉到一边,用明明是所有人都能听清楚的声音,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把情况跟老太太说了一遍。 老太太越听脸色越不对,等林国荣说完,就板着脸道:“你们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帮别人家养孩子?” 林淼一听这话就呵呵了。 老太太说话,从来就是能说成一的就说成十,任何事情到了她嘴里都能一下子严重几十倍。 就像现在,抛开林国荣和江萍的工作不谈,光说两个人去年的总收入,都快顶得上普通家庭的十来倍了,可在老太太的嘴里,却能被睁眼说瞎话地扭曲成“连自己都养不活”。 林淼只能暗暗庆幸,幸好自己一家从天机巷搬了出来。 不然江萍和老太太之间,也不知还要多撕多少场。 影响家庭气氛事小,影响他干活的心情,那可就事大了…… 话不投机,自然无话可说。 林淼一家在这间小破屋里沉默地等待了许久,到了11点左右,林国华一家终于也来了。 见到李晓,自然不免多问。 林国荣也是该说就说,绝不含糊。 两家人聊了不一会儿,大年初一的第一顿饭就开动了。 老太太做饭的手艺没法和林淼的外婆比,菜量不小,味道却实在一半,重油重盐,当下酒菜还过得去,小孩子吃就相当接受不来。再加上饭桌上老太太一直没什么好脸色,跟江萍和叶惠芬两个儿媳妇儿都仿佛又深仇大恨。受刑似的午饭过后,林淼家和林国华一家就双双表示晚上还有饭局,不便多留,急忙跑掉。 不过老太太并不在意。 因为她的乡下亲戚多,接下来的初二、初三、初五、初六、初八…… 林国荣和林国华,都还是要过来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寒假(中) 初八中午,过年走亲戚的最后一顿大餐,却不是过年的最后一顿。 林淼连着这么多天,每天中午一顿、晚上一顿,东奔西走,中间没有半点消停,身心已然相当疲惫。但为了报上辈子总陪着领导没能吃痛快的一饭之仇,他还是强打着精神,每一顿都吃得格外卖力。哪怕肠胃已经明显吃不消,连着拉了两天的肚子,可一上酒桌,依然还是奋不顾身地往嘴里塞大鱼大肉,与同桌的那些随便吃两口就喊饱的小孩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午饭已经吃了将近四十分钟,最后一道甜汤已经上桌。 原本坐了15人的大圆桌旁,这会儿只剩了8个人。 喝高了的林国荣正抽着烟,和一直陪在边上的今天的东道林淼的小舅公吹着国家方针大政的牛逼。小舅公生得晚,只比林国荣大十来岁,听林国荣说这些东西,表情不但崇拜,还十分谄媚,完全没把林国荣当晚辈看,倒像是在上级领导打交道。 林淼吃撑了靠在椅子上,脑子有点发麻,眼里却仍盯着桌上的菜舍不得移开,与此同时,也不耽误他抽出十分之一的专业水平,在心里默默吐槽老林那些错漏百出的理论知识。 “嗝……”林淼毫无“领导公子”风范地打了个饱嗝。 坐在他身旁一直没好意思下桌的李晓,嘴角扬起了一个微笑。 林淼转头看她一眼。 李晓小声道:“你真能吃……” 林淼叹道:“人生跌宕起伏,今天有的吃就该多吃,吃多了好发育,不然将来哪天扑了街,想吃都没得吃,到时候起码还能靠回忆活着……” 李晓完全听不明白林淼在鬼扯什么。 不过她现在也习惯了。 这个星期以来,她都不知道听林淼说了多少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李晓也没觉得不对,毕竟她在电视和报纸上都看到过林淼。在她想来,神童本来就该是这样的。要是说的话都和别的小朋友差不多,那就不神了…… 李晓拿起筷子,加了个扇贝。 吃相很斯文地咬了半个,然后就吃不下了。 连吃七八天的大餐,她显然已经到了吃伤的边缘。 李晓犹豫着,要不要把剩下的半个交给林淼解决,这时却突然听到一阵大笑,林淼的小舅公喝高之后,开始说起最近几天已经不知道被各路亲戚们说过多少回的笑话。 “阿荣,你这是打算养女儿还是养儿媳妇儿啊?表亲也可以的,你看那个那个……阿兰!阿兰她有个姊妹,就是嫁给表哥,生下来的孩子也没见哪里不正常啊?都是瞎说的!表亲结婚会生傻子,这些话都是拿来骗你们这些读书人的!我就说没事!你看这个孩子,长得多好看,长大了不给你家阿淼做老婆,那才叫可惜呢!”小舅公笑得满脸褶子。 老林也特么毫无节操,笑哈哈地附和道:“看情况,看情况,这种事情,还是要看小孩长大了自己做决定……” 李晓懵懂又无奈地望向林淼。 林淼不知道第几次跟她重复道:“他们胡说的,这是犯法的,要坐牢的。” 李晓虽然不懂犯法是什么意思,可江娟却没少跟她科普坐牢这个动宾短语的含义,小丫头同样是不知道第几次听林淼说完这句话后,嗯嗯点着头,细声细气道:“那你以后一定不能娶我,坐牢很吓人的,牢里都是坏人……” 好吧,真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林淼跟一个八岁的没读过书的小丫头,真的没什么太多的话好说。 午饭吃到快结束时,老太太又过来林淼家这桌,蹭了一会热度。 向来和老太太关系不佳的小舅婆,满脸堆笑地恭维了老太太一阵,先说老林学问怎么怎么好,书都卖到全国去了,再说老林本事怎么怎么大,都当上街道的办公室主任了,明年肯定要当镇长,后年就是县长,大后年就是市长,吹起来完全都不考虑党和国家同不同意。老林也是照单全收,老太太就跟着呵呵傻乐,说些当官了也要给老百姓做主的话,仿佛绝大多数人当了官儿就是奔着为祸一方去的似的。 一顿原本一个多小时就能吃完的饭,在废话的加持下愣是吃了将近两个半小时。 等林国荣带着林淼和李晓上渡轮,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 江萍今天没来,和街道里的同事兼中年姐妹淘们组团潇洒去了。 而原本计划要和林国荣一起回去的林国华一家,则因为麻将的关系,留在了乡下,估计不见到明天的太阳就不会回市区。 初八下午的渡轮上,基本没什么人。 耳边嘈杂了半天,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林淼随着渡轮起起伏伏,半点没有想吐的感觉,反而觉得无比宁静。 “爸,你们明天要上班了吧?”林淼问道。 老林醉醺醺地嗯了一声。 林淼道:“那报社也应该上班了,正好把稿子送过去,晚上再请少仪阿姨吃顿饭,咱们过年都没给人家拜过年呢。” 林国荣笑道:“早就约好了,就明天晚上,你也一起去。” 李晓听好像没自己的份虽然也并不是特别想去但还是有点小失落地低了下头。 可林淼一直看着这孩子,知道李晓还处在心理敏感期,马上就道:“带姐姐一起去。” 老林嗯了声,笑道:“晓晓你还吃得动吗?” “啊?”李晓常规性面露茫然。 林淼道:“别管吃不吃得动,总比在家里和我妈一起喝稀饭要强!” 李晓听林淼吐槽江萍,不由露出了微笑。 下了船,已经没有体力再顺道去舞厅了解民情的林国荣,直接带林淼回了家。 推门进屋,屋里很安静,江萍还没回来。 老林骂骂咧咧这老娘客真不像话,自己却脸也不喜,满面油光地就上了床。 林淼和李晓两个人也有点困了,乖乖地分别洗了脸,李晓就进了原来属于林淼的房间。 不得不说,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老林和江萍的做人水准还是比较高的。 既然把李晓当作女儿来养,就没亏待她的意思。 林淼的房间直接让给了李晓,林淼自己,则睡进了储藏室…… 储藏室里本来就空着,只放了些杂物。 现在这些杂物全都被搬去了阳台,江萍把这个只有两个平方大的屋子打扫一遍后,前些天找了个做装修的熟人,在储藏室里弄了个可以攀爬的小床,并在墙上凿出一个壁橱,用来放林淼在旧书摊里称斤买回家的一大堆旧书。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年头还没有可以保护视力的小节能灯,储藏间里的白炽灯功率过高,林淼晚上不能长时间躺在自己的秘密基地小床上看书,不然眼睛会吃不消。上辈子戴了十几年眼镜的林淼,这辈子可不打算再近视了。 林淼脱了衣服,挂在床边。 关了灯,储藏室里一片漆黑。 他困倦地闭上眼,心里数着日子,距离开学还有足足二十天…… 这么长的日子,白白混过去简直太浪费了。 要不明天,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做吧,比方说把单老师给的奥数题刷了? “操,真贱……”林淼笑着,自言自云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寒假(下) 不到元宵,不算过完年。 老林虽然初八就开始上班,但依然沿着过年的惯性,又给一些年节期间应该拜访却实在安排不出时间的人拜了个晚年。当然人家也不介意,因为这些人自己也忙,跟老林约个饭局,同样像结婚挑日子一般不容易。而这其中,就包括了丁少仪,包括了苗晓秋。 趁着给丁少仪和苗晓秋拜年的机会,老林一口气解决了两个问题。 第一是总算把《僦居发微》的手稿交到了丁少仪的手里,丁少仪表示元宵节过后就会开启“林国荣封笔作”的宣传,保证炒到全国图书市场人尽皆知去年的《小院杂谈》,年底的时候悄然登上了1994年全国最畅销书籍榜单的第十八名,别看只是区区第十八,但要知道《小院杂谈》发书已经是10月初,仅凭三个月的销售就干掉全国一大批专业作家,足见这本书的后续销售势头有多凶猛。 而随着《小院杂谈》销量的稳步爬升,老林过年期间明明每天都在醉生梦死,可名气不但没落下,反而越来越红,眼见着就轻轻松松走出了东瓯市、走出了曲江省,一跃登上了全国舞台,传闻全国作协已经蠢蠢欲动,打算吸收老林当协会成员。 所以在这个当口,老林发布“收山之作”,想不热闹都不可能。 至于由此带来的经济利益,十万其实只是个保守数据,如果乐观点去期待的话,再多个十倍,林淼也不是没想过多数九五后或者零零后的孩子或许根本想象不到,在九十年代初出版行业黄金期的余晖中,中国图书市场的规模有多么庞大。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童话大王郑老师,在九十年代初期,就已经靠写书挣到了过亿的身家。而现在,老林在知名度上已经直追郑老师,或许受众没那么广,但要靠一两本书发家致富,却绝不是什么痴人说梦的事情。 除了《僦居发微》这件大事,老林解决的第二件事情,是关于李晓的。 苗晓秋一听说是老林的养女要上学,自然没有二话,一口答应。 随后几天,老林和林淼的外婆一起,为李晓的落户手续东奔西走了好几个地方,在老林“面子光环”、“职务光环”和“名人光环”的三重加持下,原本至少也要几个月才能搞定的户口,老林只花了5天时间就弄了下来。 李晓的名字登进了林淼家的户口本,顺便还改了姓,多加了一个林字,变成了林李晓。 算是彻底和江娟脱离了法律上的抚养关系。 林淼的外婆高兴得很,元宵那天又把林淼一家喊去她家里,做了一顿比年夜饭还丰盛的大餐。 吃完这顿饭,这年也就算彻底过去了…… 星期三早上,彻底无所事事的林淼在储藏室里醒来的时候,状态是茫然的。 他在黑暗中足足思考了二十分钟人生的意义,然后才打开灯,从床上爬了下来。 穿好衣服走出来,屋里寒冷刺骨。 林淼瞬间神清气爽,想通了人生的意义首先要吃饱。 抬头看一眼时钟,时间早得令人发指,居然才早上6点40,屋里屋外一片寂静。 砰! 楼下响起一声鞭炮炸响的动静。 林淼叹了口气,不禁地回想起最近几天看在眼里的熊孩子们造的孽把鞭炮扔进下水道里,把鞭炮扔进粪坑里,把鞭炮塞进冬眠的癞蛤蟆嘴里…… “不过我觉得还是那个把鞭炮含进嘴里,把自己炸到住院的同学最会玩,像这么有勇气的少年,真的是死一个少一个啊,值得珍惜。”林淼在卫生间里刷牙的时候,又忍不住自言自语。 然后他就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 李晓穿着一身保暖内衣,踩着可爱的小白兔棉拖鞋,走到卫生间门口。 林淼看看李晓。 李晓可怜兮兮:“你好了没,我想……” “等等!”林淼打断了李晓的话,漱漱口吐出满嘴泡沫,吐槽道,“你说你这半个月里好像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除了麻将专用术语外,剩下最多的台词就是我想尿尿,身为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你整天有这种诉求真的不觉得难为情吗?” 李晓踩着脚道:“不是!我想大便!” 林淼赶紧跑出了卫生间。 老林和江萍很快就起床了,一家四口抢着卫生间用,老林的怒吼,江萍的尖叫,林淼的呵呵呵,李晓的瑟瑟发抖,组成了新年的新气象。 然后等收拾完毕,四个人穿戴整齐,又成了别人家眼里的模范家庭。 当爹的有钱有权有有名,当妈的年轻时髦,儿子聪明乖巧,女儿漂亮懂事。 所以四个人联袂走进街道的食堂,人人都投去羡慕的眼神关于李晓的事情,这些天来街道里的职工们早就全都知道了,类似于过年时的那些玩笑当然也没少开。 不过市区毕竟是市区,一个玩笑开了个把星期,大家也就厌了,就算再有人提起,最多也就是一带而过,笑过就算,不会没完没了。 吃过早饭,老林继续外出蹲点,守护他的上访对象。 办公室的日常工作,自然是交给年轻力壮的副主任来主持。 而江萍照旧无所事事,领着两个孩子在单位里消磨时间。 林淼已经彻底在西城街道内部混熟,从一楼到四楼每个科室的人员构成都摸得门儿清。 和江萍在办公室里磕了半天瓜子,又把今天能看的报纸全都看完后,闲着没事的林淼,就拉着怯生生的李晓到处串门扯淡去。 然后才扯到三楼,就被胡剑慧强行抱进了办公室。 老胡拉着林淼聊了半个小时的《小院杂谈》,突然思维上发散了一下,问林淼要不要去市图书馆办张借阅证。林淼正愁没地方可去,双方当即一拍即合,说走就走。 等到中午回来,林淼就抱回来差不多十本书,篇幅各有长短,但每一本对街道里的这群半文盲来说都相当于天书。 寒假只剩十来天,想一口气看完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对林淼来说,寒假不寒假的其实也无所谓,反正就算上学了,他也照样自由。 如果老师不让在上正经课的时候读《理想国》和《斐多篇》,那他就去老金的办公室里看。 我林三水制霸百里坊小学百余日,纵横三个年级段,区里有人脉,市里有关系谁敢拦朕?谁敢拦朕?谁敢拦朕?那些口口声声说要打死朕的,有本事出来走两步啊! 寒假的最后几天,有了图书证的林淼生活一下就多姿多彩起来。 一般早上吃完饭就自己坐免费公交车去图书馆,不借书,偶尔会还一本,但多数时候还是选一本自己喜欢看的,一看就是一上午。然后下午再去。 林淼说不清这到底是热爱还是报复,反正他上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可以无忧无虑又目标明确的通读一柜子书的机会。 在他最渴望读书的时候,家里买不起价格高昂的课外书,江萍也从未告诉过他,这世上还存在公立图书馆这种东西;等好不容易上了大学,有了免费读很多书的机会,但又被大量的琐事耽误了读书的时间;而在工作之后,哪怕有时间有条件了,为了能得到领导的青睐,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去研究一些自己骨子里并不喜欢的学问…… 人生之难,莫过于这种源自根子的不自由。 可能隐隐知道将来可能不会再有太多时间和机会的林淼,抓紧时间吸收着本该在上辈子就吸收到的知识,继续完善自己上辈子没能完善的个人知识和思维体系。 读书笔记暂时不做,决定先泛读三百本,再从中挑选最牛逼的作品细细品味。 李晓每天都被林淼拉去耳濡目染。 许风帆偶尔也会去凑个热闹。 所以看书之余,林淼偶尔也会在图书馆里给李晓上一些简单的学前班课程。 麻将技术已经很精纯的李晓,学起小学数学悟性很高。 林淼教她从1数到9万,连读带写,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而后李晓很快就问出了一个虽然足够简单,但许多人一辈子也未必会去深思的问题。 “十万百万千万亿,那十亿百亿千亿后面是什么?”李晓捧着脸,好奇地询问道。 林淼于是开始跟她讨论“万亿为兆”和“亿亿为兆”在计数上的意义,说着说着,还从图书馆里淘出一本讨论计数单位的专属,跟李晓一起研究起了“恒河沙”、“那由他”、“无量大海”这些貌似属于佛学范畴的计数单位专业名词。 两个小孩一直说到天黑,老林和江萍才火急火燎找到图书馆来。 江萍气呼呼地训了林淼一顿,说明天要上学了还不着家。 李晓听了一脸期待。 林淼却才恍然想起,原来今天是寒假的最后一天。 从明天开始,他又要上学去了。 说起来,没有寒假作业的寒假,还真是过得毫无知觉。 怪不得许风帆那厮这两天就像失踪了一样,想来应该是突击去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放飞自我 春寒料峭,旭日东升。 西城街道楼下,江萍拉着被裹成家里第二只熊猫的李晓,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着,给她科普上学的注意事项。 “一定要认真听老师讲课……” “不能和同学说话……” “想尿尿要举手跟老师说……” 李晓打了个饱嗝,懵懵懂懂地转头看了林淼一眼。 然后仿佛是打嗝会传染,林淼也紧跟着嗝儿了一下,空气中便多出了一股的酱香味。 话说街道原来的做菜师傅,去年终于到了年纪,光荣迎来退休。今年新来的那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师傅,手艺却比老师傅更好。尤其是早上的这碗面条,不仅味道好,而且分量十足,饶是李晓胃口不大,可就冲那实打实的用料,竟也硬生生地撑下了一整碗。 至于林淼,他连面汤都没放过…… 林淼张张嘴,打了个呵欠,眼里充满泪水。 他最近累得有点快,一天看12小时的书,剩下的12个小时恨不能辟谷成仙,把吃喝拉撒全都舍弃掉,把时间全都留给可爱的床。可惜做不到。 7岁的孩子,每天睡8个小时都嫌少,更不用说像林淼这样,连着半个月都不给自己喘息的空间,成天把精力耗得一干二净。所以哪怕他昨晚上睡得不算迟,大概10点左右都躺下了,可早上6点多从床上爬起来,还是依然觉得没睡够,精神上疲惫不堪,和身旁许风帆的精神抖擞形成鲜明对比。林淼猜测,这货应该是提前突击成功了,不然昨晚上绝不可能睡得那么踏实。 江萍唠叨了四五分钟,终于把自己小时候没能做到的注意事项跟李晓灌输完毕。 说完李晓,又想和林淼再交代几句。 林淼抬起手腕看时间,淡淡一句:“妈,你相信我,晓晓第一天上学肯定要迟到。” 江萍白了林淼一眼,没好气道:“急什么急!现在才7点半,还早得很呢!” 许风帆等得有点焦躁,忍不住道:“阿姨,今天星期一晨会,7点50就要上操场集合的。” 江萍听了这话,才放过了林淼和李晓。 许风帆今天特意不骑自行车,陪着林淼和李晓一起走路去学校。三个人走出西城街,拐入百里坊路,一缕闪耀的阳光从远处一幢大楼的玻璃上折射过来,亮得叫人睁不开眼。 许风帆意气风发,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六年了,小学最后一个学期了……” 林淼也跟着叹道:“是啊,时光如水,岁月如梭,半年了,小学说毕业就毕业了……” 许风帆转头看看林淼,不知怎么的,突然好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跟林淼这货扯什么毕业呢?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李晓听得很迷惑,拉着林淼的手,用一惯弱鸡的小嗓门,细声细气地问道:“小学到底要读几年啊?” 许风帆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可怕之处,脸色一变,下意识想先把林淼弄死了事。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让林淼先开了口:“看人吧。像我这种一年就够了,剩下的那些平庸之辈,大多数都是要老老实实走完这段五六年的人生路的。” 许风帆默然无语,放弃了抵抗。 林淼又继续把这句话跟李晓说完:“百里坊小学是六年制,你过来就是一年级下学期,比一般人省了半年时间,算是比较不平庸了。” 李晓虽然未必能完全听懂,可大概上还是听出林淼好像是在夸她。 于是她眉开眼笑,又指着许风帆问:“这个哥哥读了几年?” 林淼回答:“六年。” 李晓一点头,恍然大悟:“哦,平庸之辈。” 许风帆瞬间眼眶润湿。 老子好心好意陪着你们一起走路,到底是图的什么啊…… 糟践了许风帆自尊心的姐弟俩毫无自觉,依然说说笑笑。 李晓问道:“上课真的不能和同学说话吗?” 林淼道:“假的,你只管说,只要老师不管你,你想说什么都行。上课和同学说话是培养一个人社交能力和沟通能力的第一步,也是锻炼一个人在高压环境下敢于尝试打破规则束缚的勇气的第一步。晓晓,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上课不说话的孩子,脑子肯定不正常。” 李晓认真地点了点头。 许风帆忍不住道:“林淼,你这么教坏你姐,妈会打死你的。” 林淼很笃定道:“她不会的。” 许风帆道:“为什么不会?” 林淼目光深邃:“因为我屁股痛……” 许风帆不禁爆了粗口:“我操!你这屁股痛了快有三个月了吧?” “三个月算什么?”林淼一脸信誓旦旦,“在我完成发育,获得和我妈单挑的能力之前,我的屁股可以一直无限期疼下去你信不信?而且什么时候痛都是我说了算,关键时刻绝不含糊!” 许风帆想了想,问;“你就没想过,你这样很有可能会死得更快些?” 林淼深思了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对,频率上确实应该控制一下,不能随便挑战我妈的自我控制底线……” 许风帆听得嘴角抽抽。 五六分钟后,两个三道杠走进百里坊小学大门,招来四周艳羡的目光。 林淼和许风帆先把李晓送到一(一)班的教室门口。 站在教室外,林淼面对李晓的班主任老师,大声对李晓道:“晓晓,我中午放学过来接你,咱们一起回街道吃饭。要是有大脑没发育好的男同学为了吸引你的注意故意欺负你,你就报许风帆的名字,咱们风帆哥下课后一定会带六年级最猛的猛男在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堵死他。要是有女孩子欺负你,那你就直接抽她巴掌,反正换了我爸来解决,照样也是巴掌。” 许风帆黑着脸不说话。 一(一)班教室里的一群小屁孩瞪大眼睛看外面,全都被林淼的话吓得瑟瑟发抖。 李晓的班主任哭笑不得,“你放心好了,你姐没人敢欺负她的……” “嗯,最好没有。”林淼一脸社会,“那张老师,我姐就拜托你了。” 张老师脸上笑嘻嘻,心里对神童的精神状态产生了怀疑。 告别了张老师,林淼和许风帆回到主教学楼,两个人一路沉默,走到四楼时,林淼突然问道:“风帆,我刚才是不是有点过了?” 许风帆道:“你觉得只有一点吗?” 林淼却摇了摇头,目光突然变得坚定:“我决定了,新学期新气象,我要进一步放飞自我!” 许风帆惊声问道:“你想干嘛?” 话音刚落,林淼已经一个箭步冲进了六(三)班的教室,挥舞着胳膊,冲着满屋子的人大喊:“大声告诉我!你们寒假作业写得开心吗?我是你们的新同学林淼!我不用交寒假作业!你们羡慕吗?” 教室里还在赶作业的几个货,停下了抄写的动作,身体轻轻颤动。 旋即,六(三)班里“卧槽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楼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