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名家写景400篇》 《总有那一片蛙声》古清生 总有那一片蛙声 古清生 在南国的时候,我的窗前有那么一块低洼的草地,春天的日子来临,它便会生长许多的小草,甚至开出一些小小的花朵,招引一些蜜蜂在那里抖着金翅嗡嗡地飞。许多小孩子们,很喜欢在那块草地上采花或者玩一些他们认为好玩的游戏。这样的日子总是很温馨的,因为阳光、花草和小孩子们,足以把春天装点得美丽而又亲切,让人忍不住掩卷,心驰神往。但是在五月的时节,就会有一场场的雨水降临,雨水把草地旁的冬青树洗得很绿,那种很清凉的绿,并且注满整个的草地。于是孩子们用纸折起小小的洁白的纸船,来到草地那片水洼子上,启航他们的小小的梦想。 唯有月夜,那块草地是完全属于我的。这时候夜安睡了,一轮皎洁的月儿来到水洼子上,映得那水好一片白。在白水之上,忽然有不知来于何处的小蛙,欢快地跌跌地跳跃,仿佛是要把那一轮月儿从水中端详个究竟,或者坐在月儿之上,让月儿浮托它走。小蛙们如同孩子,待它们游戏得尽情的时候,就一齐坐在水上唱歌。那就是在我的生命中离不去的蛙声了。惯于在夜里读书和写作的我,就极爱着那一扇窗,起起伏伏的蛙声,能让我的思绪飘浮,进入这样一个季节深处。 但我却没有了南国的那一扇窗子,羁旅北京的日子长长,我的窗前,纵是也有这样一块草地,一簇绿柳,在春天的阳光里,还会有一树杏花装点。但是北国没有雨季,我看不到小孩子们折纸船的情景。北京是要到七月或者八月才会有雨,那是槐花开放的时节了。北京的雨会与槐花下了一街,一街的槐花雨把整个日子都流淌得芬芬芳芳,但即是这样的雨,仍不会积上一洼水,引来天使一般的小蛙,所以即使雨后有月,她也在这芬芳里找不到栖落和梳洗的地方。 我固执地想,如是北京的槐花雨能够积成一个洼子,这样一个清浅的弥漫着槐花芬芳的水洼子,有一轮皎月把水映得银银的白,有一群天使般的小蛙,它们围着月儿唱歌,那该是多么的好啊。我常常在雨后的北京的夜里出走,我以为我是能够找到这样一个地方的,它就在某一扇窗下,甚至那窗前也有一个痴情展卷的学子,甚至水边,还留着孩童戏水的赤足的脚印。可是,我的出走,却并没有找到这样一个地方,我想终归是有这样一个地方的,是我没有找见它罢了。 居京的月夜,于我它是散文化的时光,我在键盘上演绎着一个个的梦,情至深处,会忽然在某一段落,浮起一片蛙声,是南国的里那天真烂漫的蛙鸣,初是浅浅低低的几声,孤独而悠远,渐渐地汇合起蛙的合唱,且愈来愈临近我的窗,仿佛就在那一簇柳下。此时人便恍惚地进入以往的时光,一颗羁旅中的心,忽然的一热,为之深深的感动。但待我有心凝神细细地聆听,却发现窗外是一片寂静,静得月的清辉飘落到柳叶儿上发生的细小的沙沙声都能够听到,只是没有了蛙声。哦,此时的我,这才感到深深的失落,原来那一片蛙声,它源于我的梦里,或者说,是那永远也拂不去的幻听了。 春天的今夜,便又是这样,我打开了电脑,轻轻地敲出一段怀想的文字,不觉间窗外就有了一片蛙声,是如许的亲切,如许的温馨,它拂动着春夜的暖风,沿了情感的脉络缕缕入心。然我猛然地觉醒,却分明是,寂夜无边!人不由地发现,那暖暖的一缕情思,竟也就化成两滴浸冷的泪珠,冰凌般的挂在两腮。 摘自: 《漂泊者的晚宴》作家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重床值得留恋》郭沫若 重床值得留恋 郭沫若 在重庆足足呆了六年半,差不多天天都在诅咒重庆,人人都在诅咒重庆,到了今天好些人要离开重庆了,重庆似乎又值得留恋起来。 我们诅咒重庆的崎岖,高低不平,一天不知道要爬几次坡,下几次坎,真是该死。然而沉心一想,中国的都市里面还有象重庆这样,更能表示出人力的伟大的吗?完全靠人力把一簇山陵铲成了一座相当近代化的都市。这首先就值得我们把来作为精神上的鼓励。逼得你不能不走路,逼得你不能不流点小汗,这于你的身体锻炼上,怕至少有了些超乎自学的效能吧? 我们诅咒重庆的雾,一年之中有半年见不到太阳,对于紫外线的享受真是一件无可偿补的缺陷。是的,这雾真是可恶!不过,恐怕还是精神上的雾罩得我们更厉害些,因而增加了我们对于“雾重庆”的憎恨吧。假使没有那种雾上的雾,重庆的雾实在有值得人赞美的地方。战时尽了消极防空的责任且不用说,你请在雾中看看四面的江山胜景吧。那实在是有形容不出的美妙。不是江南不是塞北,而是真真正正的重庆。 我们诅咒重庆的炎热,重庆没有春天,雾季一过便是火热地狱。热,热,热,似乎超过了热带地方的热。头被热得发昏了,脑浆似乎都在沸腾。真的吗?零点有那样厉害吗?为什么不曾听说有人热死?过细想起来,这重庆的大陆性的炎热,实是热得干脆,一点都不讲价钱,说热就是热。这倒是反市侩主义的重庆精神,应该以百分之百的热诚来加以赞扬的。 广柑那么多,蔬菜那么丰富,东西南北四郊都有温泉,水陆空的交通四通八达,假使人人都有点相当的自由,不受限制的自由,这么好的一座重庆,真可以称为地上天堂了。 当然,重庆也有它特别令人讨厌的地方,它有那些比老鼠更多的特种老鼠。那些家伙在今后一段相当时期内,恐怕还要更加跳梁吧。假如沧白堂和较场口的石子没有再落到自己身上的份时,想到重庆的战友们,谁能不对于重庆更加留恋? 一九四六年四月二十五日 作者简介:郭沫若(1892-1978)现代著名诗人、文学家、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四川乐山县人。194年赴日本留学,在十月革命影响下,积极投身反帝反封建的新文化运动。1919年至1920年之交,创作了诗集《女神》,成为中国新诗的奠基人。1921年回国后,与郁达夫、成仿吾成立了著名文学团体“创造社”,从事新文学运动。1926年投笔从戎,先后担任北伐革命军政治部秘书长等职。北伐失败后,参加了“八·一”南昌起义。1928年流亡日本,开始研究中国古代历史,在为期十年里,对中国历史和古文字的研究作出了重大贡献。抗战爆发后回国,相继写下了《屈原》、《虎符》等多部历史剧,揭露国民党的卖国投降政策。抗战胜利后,一直站在民主运动前列。建国后,历任中国科学院院长、全国文联主席等多种职务,但仍积极著述,发挥了他的多方面特长,一直被誉为史学界、文艺界的杰出战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终南山幽趣记》周沙尘 终南山幽趣记 周沙尘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人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宿处,隔水问樵夫。 唐代诗人兼画家的王维很会运用“以不全求全”的艺术手法。你看,借大一座终南山,只用四十个字就勾画出了它那高大绵延的形貌。 “太乙”是终南山的别称,海拔1700多米,去天甚是遥远,说它“近天都”乃是艺术夸张。诗人登上终南山,但见“白云”弥漫,眼前的景物全笼罩于茫茫“白云”、蒙蒙“青霭”之中。白云浮游於眼前,人好似腾云驾雾一般。朝前走,白云似在有意躲闪,不敢正面相撞;回望,原已分身两边的云朵,又合拢来了,依然是茫茫云海。走出“白云”幽绝处,前面目之所及则是蒙蒙“青霭”,仿佛再走几步,就可触摸那“青霭”了,可惜!尽管不停地走,总是摸不着。 三联写诗人立足“中峰”,纵目四眺,终南山从北到南广阔无垠,景物依稀可见,只用“分野中峰变”五字就写尽了。 那里富有的奇妙景观,如“高峰夜景留,深谷昼未明”;“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带雪复衔春”和“洞远皆通岳,川多更有神”等种种天生气色,—一写真写实是很难的。难就难在:“势奇看不定,景变写难真。”那么,要欣赏终南山的悠悠白云,青青烟霭,奇耸山峰,秀丽岩壑,以及同一时间内的或浓或淡、或有或无的阳光等生动逼真的景观,诗人也好,画家也好,全无能为力,只有身历其境者,才能幸运地享受自然美!我们就是在诗家的启迪下,去寻访“阴晴众壑殊”所包含的奇妙的幽雅趣味。 终南山距西安市40多公里,自古就是旅游胜地。春天,我们结伴同游,先游中峰一带的玉泉洞、金华洞、日月岩等名胜古迹,观赏山间傍晚那抹在林梢上的“霁色”,目睹秀丽的山峰,宛如锦绣画屏,说它“列翠满长安”,真是写得十分准确。诗中有画,画面逼真,色彩鲜明,若非置身其中,何能有此感受呢! 以大台、文殊、清凉、灵应、舍身五小台得名的主峰南五台,山腰清泉翠竹,苍松荫郁,确有“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之感。据《关中通志》载:“今南山神秀之区,惟长安南五台为最。”为探虚实,我们沿蹬道直登峰顶,南望终南群峰,宛若翠屏环列,芙蓉插云;北望秦川,莽莽苍苍,壮丽河山,尽收眼底。五座山峰之间有大小庙宇四十多处,布局得体,建筑精巧,流连其间,遐思不已。大台顶峰原有建於隋代的圆光寺。现寺虽毁仅留遗址,但登临其上,确有“一览众山小”的意境,别具幽趣。最后我们游了翠华山。它也是终南山的主峰之一,又名太乙山。相传因汉武帝在这儿祭过太乙神而得名。山间有太乙谷,从谷口入山,约走5公里山道,就到了景观集中的大正峪村。村庄位於顶峰,要沿着村前怪石林立的十八盘盘旋而上。村旁有太乙池,面积约7公顷。相传唐天宝年间,山峰崩裂,堵塞山水,汇集成地,池水青绿如蓝,山影倒映水面,随着阳光反射角度不同而变化奇异。村东头有龙涎窝一景,溪流为瀑,奔泻作响。村东北有老君堂、金胜堂。 摘自: 1989年6月2日《人民日报》海外版8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赞成都百花园》钟树梁 赞成都百花园 钟树梁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不,在我们社会主义时代里,年年岁岁,不仅人不相同——步伐一步快一步,歌唱一声高一声,而且花也不相似。试看六十年代第一个春天的春色,比去年更加璀灿了;花更娇、更美,更奇丽多姿了。 一个画家,可以挥舞他的彩笔,在尺幅之上画出一幅百花图;诗人,可以驰骋他的想像力,高吟着百花齐放的诗篇。但是要把理想变为现实,用人力巧夺天工,使春兰秋菊并美于一时,南卉北花呈妍于一地,就非有雄伟的气魄、艰苦的劳动和破除迷信、大胆创造的精神不能成功。 花会中的百花园,正是新社会里园艺工人的奇思壮采的表现,是我们的时代精神与民族文化优秀传统的结晶。 百花园,你从远远望去,简直是花海花山,浑然一体,树花飘彩云,草花铺地锦。惺是当你深入进去仔细观察,就会感到一花一木都各有佳趣,使你徘徊留连,观之不尽。 在百花园中,首先耀人眼目的是中央高耸着的一座百花台。那高踞台顶,披着鲜艳彩衣,对游人含笑相迎的,是四川名产社鹃花。举头望去,仿佛看见一幅峰峦处处,白云缭统,“遍青山啼红了杜鹃”的美景。再数一数台上的花种,有石蜡红、瓜叶菊、年景花、地洋花、草鞋花、金星草、石竹花、洋桃花……真是多得一口气也说不完。它们中间还有成都从来少见的荷苞牡丹。这无数的花草,又各有若干品种,以“一串红”为代表的,就有“一串白”、“一串蓝”,不少新品种都是近年来园艺工人辛勤培养出来的。他们以大胆创造的精神,打破了“年年岁岁花相似”这个说法,而使人民大众的大花园里,平添出无数“新花”。 百花园的左上角有一片技术革新的园地,它使每一个参观者相信,人力能够巧夺天工。这儿有春兰、夏莲、秋菊、冬梅,它们数千年来生不同时,现在都一齐开放,向人民共献祥瑞。这儿还有提前开花的黄桷兰和延后开花的水仙,花姿绰约,香风四散。在一株树上,并开着海棠、杜鹃两色鲜花;在另一株树上将结出柠檬、寿星橘、季橙、柚子四种果实。看来它们已经走出了小家庭的圈子,结成和睦的大家庭了。这儿不仅有四时的名花,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异种,如曹州的牡丹,广州的乳茄,上海的蟹爪兰、风信子和飘飘欲仙的仙客来都远从天外飞来了。如果不是在今天的新社会里,不是党对于人民文化生活的无限关怀,那崎岖的蜀道.乱离的社会,艰苦的岁月,饥寒交迫的生活,谁还能够梦想得到一地遍开各地的佳卉,一时遍看四时的名花呢? 如果说,技术革新的这一片园地里,多半是些从来没有过的花木,那么,在它的斜对面,在百花园的右下方,却有许多以高古的面貌出现的花木,它们盘根错节,姿态离奇,都有着八、九十年或一两百年的高寿。这儿是桩头区,以玉兰、海棠、紫薇为多。从这些枕头,可以看出祖国传统园艺艺术的精妙和劳动人民的智慧。他们使花树的枝干按照人的意志而成长,或作婆裟的舞姿,或者亭亭如车盖,或兀傲、偃蹇,或萧洒、清寂。这中间有一对黄荆树,是百年以上的产物,解放时已生机欲绝,经过人民的培养,才使它壮健起来,今天成为百花园中的珍品。我们庆贺这些古老的桩头,不管它们过去是在王家或者谢家,今天都回到寻常百姓的大家诞里来了。 要说历史古老,枕头区对面的那一块园地上,有一株高约两丈的山茶花,已经活了150多岁,可以说是饱阅沧桑之树了。它高挺着刚健的枝柯,红花万朵,绿叶油油,真可说是老当益壮。它和今天许多老年人一样,越活越年青。它是政府派了30多位护花使者,把它从天回乡抬上汽车接来的。它还是第一次来赶花会,人们感谢这位又老又年青的茶花王,是它为百花园增色不少! 百花园中的另一片地方是牡丹、芍药荟萃之所,许多名种,都以它们的集体形象呈现在人们眼前。整个花会的布局重视了这个特色,既不忽视花木的个性,使一花一木各尽其妙;而又特别重视集体形象,使每一花种,像兰蕙(苑)、山茶(林)、玉兰(林)和百花园中的牡丹、芍药,各以它们干树万树、千盆万盆的风姿,形成壮丽的图景,与干万游人相见。这样就不仅使人赏心悦目,而更使人精神为之振,怀抱为之开。 百花园里百花多,一枝笔是描述不完的。就是那些常见的桃花、李花、迎春……都以它们成群的花树,千红万紫的颜色,共同酿就满园的春色,使得花光四射,花影迷离,花香侬郁。啊,还有那些细长细长的嫩绿色的柳丝,在春风中轻轻飘拂着……,让我们仔细地领略吧! 百花园,这是我们时代精神的象征,是我们新社会的一个缩影。我们的整个社会、整个祖国不就是一座百花齐放的最大的花园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又是花灯满街》阿单 又是花灯满街 阿单 闽南的元宵节看着竟似比别处热闹些,虽还未到正月十五,已是花灯满街了,处处提醒着要团团圆圆才能圆满的人生意境,令我不自觉有些想家了。 元宵节在闽北是一向要舞龙灯的。而记忆最深的是九三年那年,竟是组了一个浩大的灯队,有龙的,有狮的,有鲤鱼跃龙门有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也有黛玉葬花等等人物繁杂的灯,要一路从市街舞将过来。母亲早得了消息,要拉我看去。 那一年大约是人生中最困顿的时光。平白受了莫名的流弹却又因为根本不解人世炎凉,很背了些奇怪的罪名,自己不由的意冷心灰,连见人都不愿,又因为元宵的次日就要回学校,更觉得痛苦,又说不出来,心里雾数十分,只是下了决心任母亲怎样说也不肯去。 然而母亲发了火,痛骂我如此没有出息,不过小小一个挫折就窝囊成了这样,人生路不过伊始,有什么苦难不要尝的?不见人原是不能,既如此,为什么不能昂首挺胸?错了便改了,又有什么好藏头缩尾? 花灯满街,人更满街。我们便就近站在黄土坡上看着。 灯儿红红绿绿地来了又去了,我并不曾记得真切,只是拚命用力扯着母亲的手。不知不觉间眼泪流了一脸,被风一吹,又冰又疼。母亲也不理我,只是看灯。好久才说,明日你去了,父母不能在身边,自己小心吧。我点头,满眼的花灯影影幢幢闪烁着照亮了黑暗,我不敢抬头看母亲,却想得出母亲脸上被灯照映出的光辉。 又是花灯满街。困苦成昨,然而灯却还是当日的灯,一串串照亮着路,让我恍惚里见得母亲的脸。 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游子心衷》古清生 游子心衷 古清生 北国的大风抽打着我,在这样的春天,它扬起漫天的沙尘,打磨去我南方培育的缕缕温情。而我思想的根须,艰难地探索着这块坚实的土地,我被阻隔,被割离,大风吹去我束束小小的笑语。北国呵,唯有太阳伸出温和之手,抚摸我心灵的某一处,令我的奔波,耕耘,有了坦然的宁静。然而这一切,北国之水、大米、羊肉和蔬菜,都无法改变我南方的话语。有着南方松竹悠然和鸟语柔韵的声音,北国的大风抹不去。 遥望南方,心灵之泉依然潺潺,依然摇荡那一片风景。梦里梦外,依然怀着一片长江的波涛,心灵的天空依然回响挟着潮音的汽笛。多少个日子,多少次进入温馨的梦乡,我依然走进那清水白日,柳枝拂月,松涛送爽的南方,我走在那红土的山岗青石的小径上,走在有渔歌的码头和湖畔放鸭织网、门前种植藕荷荸养的人家,走在小河弯弯牧童嬉戏的村野,走在南方的风中和雨中,南方呵,我是你永生永世的寻梦人,在北国。 漂泊!漂泊,永远的漂泊,世界很大,风有千种万种,浮托我生命的所在,只有月明时分,寂夜无声里我永不褪色的心情。我永生永世寻找的那个人,他是谁?哦,在这个多情的岁月,永远的南方,我少年时光的明媚,青春时光的颜色都永驻那里了。我的南方呵,我一千遍轻轻地呼唤,我一万回亲切地眺望,你游子的心中,始终跳动着一颗炽热的心。 时光如逝水,我思想的萍踪,在流逝中隐现,起伏波迭,它无法驻守,也无从羁留。我的漂泊是我寻梦的历程,我的家园在永远的前方,它是我精神的流向,我的渴思令我不能驻足,我抛离过去,走在现在,寻找未来。我叩问我的心灵,我的太阳它在何方? 为着追寻那个我永不能抵达之境,我走出草长莺飞的南方,我像一个行僧,是为了心中的宗教,我的意志在行走中得到打磨,我客居在北国的每一个早晨,每一个黄昏,都默默地思量,我生命中还有多少个日子供我跋涉,还有多长的道路供我寻找?还有多少热力供我燃烧?我在苍凉中抚平我的创口,我为顿失的思维而怦然心伤。什么是我可以供奉的神祗?天空向我呈现阔大的蔚蓝,浩渺的宇宙,飘荡着无以穷极的空旷,它汲纳我全部的灵魂,令我生出永世的痴迷。 梦里人生,我不断修正我行走的姿势,我总是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远方呼唤,它让我的精神之火燃烧不熄。而我也不会中止我的应答,我用我思想的脚步丈量我生命的旅程,我有什么不能抛弃?俗世已经让我疲惫,让我在久长的时间里慵懒困顿,让我险些失去打造自己的太阳的初愿,我既然漂泊如风,我将追逐永远的季节——自己的太阳。明月和星辰。多少次从梦中醒来,去为生存而奔波,为一些小小的茶食、酒和香烟而搅动脑汁,这样的时刻我感觉我已经死去,而重回梦中,我才感到我的再生。人生应有一种品格、艺术和邀游太空般的无牵无挂,人应该重新找回失去的乐园。既然不能在森林和溪畔,在日月和鸟声中漫步,操持长笛,吹奏不朽的自然之歌。那么,就毅然决然地走现实的路吧,不要回头,不必回头。南方呵,我无以倾述的心境在此刻涨起孤寂的潮汐,我在梦中游及八方,然而我又清醒如初,我的心头总也摇荡那青葱的松竹,映现明镜的大水。 我的渴望不朽。脱离世事的纷扰,独自在京郊培养诗思,在这阔大的蓝天下,聆听晨光里鸟儿的啼鸣,仰望洁净的天空,灵魂会欢悦而游。这一段生命的历程,有什么能够换取!南方呵,我自知在这样的境况里,我会洗去心灵的尘土,像最初的那个孩子,在凤尾竹下遥望明月的清纯。然而,我又并非完全无愧于南方的,那样一片养育过我的土地,那样清澈而甘甜的河流。面对南方,我羞愧难当的是,我既不断地洗净心灵,以使自己进入真正意义上的文人的行列,以使自己向着那些高尚的名字靠近,但有时又拒绝不了名利的诱惑,而步入那尘迹飞扬的名利场,以生存的名义追名逐利。我时常为获得一些浮华的虚名洋洋自得,为蝇头小利奔波不已。并且还会忘却那片母亲的土地,清洁的河流以及头顶的天空,忘却仰起高贵的头颅,抛却应有的自尊,如猎犬一般敞开嗅觉,探寻铜臭的方向。想起这样的时刻我只有举起自责的利剑,独自凄然地切割心灵,令血液把漫漫长夜流淌成红色。孤寂而黯然神伤。我生命的也为之失血显露苍白。诗文也不免染上一些排遣不去的奇怪的气息。因而我已经无权责备这个包括我在内的世俗,更是无权责备他人,我唯上的权力只有西西弗斯般执著地清洗自己。只有千万遍千万遍地对我的灵魂执行拷问。然而南方,或许我终将可以告慰,在今后的岁月里,我会以我的青春化做行行纯洁的文字,以洁净的精神,构筑我理想的城堡。在这样一个世界,在我全部的生命旅程中,我将以宗教般的誓言宣告,我会在名利以外的天空下行走,并进入我神祗的领地。 遥望南方,永远的南方呵,我梦索魂牵的土地,我自告别的时刻便捧起思念,捧起那样一份亲情,我只是怀着为生命注人更多一点的文化,游历更多一点的河山,洞察更多一点的世事而漂泊,而自我放逐。 京华的月色,仍是这样浩渺恬静,柔凉而清新,悄然地纷洒在我的心头。我在这样的时刻独斟自饮,苍苍然而把盏问月,月儿无言,只把如许的清辉注入我的杯盏,注入我的感念里,我的生命中。 摘自: 《漂泊者的晚宴》作家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一朵小花》古清生 一朵小花 古清生 面对一朵小花,我能对它说什么呢?今年北京的春天,总共下过两场半雨,且只是略略地湿了下街道,因而干燥的景况是可想而知的了。干燥的春天,沙尘飞扬,街的花坛上,那土便是水泥灰一般,一丁点儿的湿润也没有。这当然让我对北方的植物产生一种深刻的同情,要在这样的土地上生长,开花,并把生命的枝丫努力地探向天空。这又是要有怎样的坚韧呢? 独自由南国漂泊到京都,在这里度过如许孤寂的时光,夜夜孤灯长伴,青春便沿着书页字间飘移,生命化做行行抒情抑或并不抒情的文字,只把日子过得如北国的大地般荒凉。只把心灵来叩问,人的一生,是应该如何地度过呢?我为什么要如此地奔波而不屈地寻找那极目难眺的远岸呢?伴我只有京都月华,它柔凉而明净,轻轻地在窗前铺展一方,引我乡思无限。而这些时日,文稿卖得不多,口袋里常常空空如也,以至于挤压去我本来可能获得的诗情。没有诗情也罢,甚而令我连丁点儿的游兴也无,想想那毫无湿润的土地,令我的心灵也干渴。 然而,这一天我走在街的花坛旁,我忽然发现,这干渴得如同水泥灰的泥土,居然萌出几点新绿,且自信地开出几朵小花,黄灿灿的小花。它们在春天的阳光照临下,竟是透着那么一份惊喜,它们的根就扎在这块毫无湿润的土地上。它们,是以怎样的毅力在这样的土地上生长起来的呵?我索性停下步来,俯身凝视着一朵小花,它向我微笑着,因它的缘故,我发现阳光要美妙得多。这样一朵小花,它有两片小小的叶子,像两只举起欢呼的小手,有一根小茎,极绿,在春风吹拂里颤栗不止,它整个的形像微小而精致,令人不忍触碰。它便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生命,一朵开放在春天里的小小花朵,它猛然地让我感悟到生命力的强大。在如此干燥的土地上,扎根,吸收到哪怕一丁点儿的养份,极顽强地生长出来,还绽开小小花朵,捧起即便是这样微小的颜色,微小的喜悦,但它终是这春天里的花朵的一种呵!它的呈现,妩媚了我心头的枯燥的北国的春天。 一朵小花,它竟拂去我心头的冷寂和积尘,它把这一捧小小的美丽托送给我,它让我在它的面前思之不已。我们的生命,究竟有没有一朵小花强大?有它的从容而饱含激情?有没有它那么一点点亮色?我还呼吸到小花儿的淡淡的一缕清香,它在阳光里暗放。终于是看得久了,我用心灵轻轻地抚摸它,我的心刹时也芬芳,即便北国这样的土壤,它亦是要养育一种花朵呵,所谓的荒凉,原来竟是心灵所生,真正的土地,也总是会有花朵的,会有这样小小的花朵。我就用这朵小花拂去我孤旅的疲惫,且要把它移植到我的文字里,让我的文字也暗香浮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谒司马迁祠》李镜 谒司马迁祠 李镜 春三月,渭北高原还有些许凉意,路上吆车挑担的老汉后生,地里挎篮挑野菜的女子,都还没有褪去那一身臃肿,路边的白杨依然枯着,不过细看那秃着的枝枝桠桠上,分明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鹅黄。 太阳却艳艳的,越冬的小麦也绿得浓重绿得实在,我们的车子就在这饱满的绿色中一路向朝韩城原驰去。 蓝色的公路牌终于赫然标出韩城市界,我的心不由肃然起敬,眼睛却开始忙乱。四野苍茫,我搜寻着每一片村落,每一幢农舍,每一个沙丘,每一丛枯树,在我看来,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和那个留下了一部五十二万言的《史记》的司马迁还有着某种联系与纠葛。 二千多年前的那个太阳,大概不如头顶的这颗这般鲜艳,公元前六四五年的秦、晋第一次韩原大战的旌旗战尘遮蔽了那轮赤红,却将如注如流的碧血泼进这片干旱的黄土,那时,大获全胜的秦穆公与当了俘虏了晋惠公没有料到,五百多年之后,生于斯地长于斯地的一个史官会用饱蘸着恋乡之情的笔墨,酣畅淋漓地记载下那场昏天黑地的厮杀,记载下他们的荣耀与耻辱。 眼前麦田葱茏,青苗吐香,空气清冽,没有一星半点昔日的血腥。无边碧野中闪过一片片几年来新立的农家房舍,一律的青砖到顶,一律的高大气派,展现给你一幅新生活的画图。唯有那院门上翘檐和精致的镂刻,却透着古代遗风,这或许是一种暗示,在走向现代化的进程中,韩城人有种值得他们自豪的历史承袭。 我认定这自豪来自一代史圣司马迁。 车子继续顺西韩公路北行,一道残破的土坎儿迎面而来,路边一方石碑,勒有“魏长城”字样,顺碑左右望去,低矮的断壁颓墙在麦地里迤逦着,忽断忽续地侵向绿野尽头,向人们勉强提醒着一段失落已久的历史:周安王二十六年,韩哀侯与赵、魏三分晋地,使一部纷繁的春秋更加纷繁,时更名为少梁的韩原乃球为魏分。秦惠王十一年,更少梁为夏阳,汉承秦亦为夏阳,司马迁于汉景帝中元五年丙申(公元前一四五年)出生时这座长城该已存在了三百多年。十九岁以前的司马迁在家乡耕牧,该几番涉足当年仍巍然着的魏长城,缅怀那雄性勃勃的烽火硝烟了,司马迁一出世,就掉在一片史迹悠远的土地上。足下之土,应该说是扑朔迷离的华夏历史对这位日后的史官司的最初诱惑。 舍魏长城北行不久,便是一片喧喧嚷嚷的集镇,曰“芝川镇”,因芝水流经而得名。司机告诉我,司马祠就要到了。仿佛在印证司机之言,前面远远地挑在杆儿上的是一幅迎风摆动的酒幌儿:“太史酒家”。那蓝色旗布,白色牙边的酒幌儿竟有几分古香古色。未到“太史酒家”,车窗先掠过一座整洁的学校,校门的牌子上用遒劲的行书写着“司马迁中学”。学校里大概正是课间休息时间,传出阵阵嬉戏打闹的声音。我忽然自问,这个以太史公的名字命名的学校还能走出一个司马迁么?历史是由后人续写的,查韩城县志,朝朝代代,不乏达官显贵,但专司修史的,在司马迁之后,便几近绝矣。当初,司马迁是续自己的父亲司马谈做太史令的。在西汉,太史令是世袭官职,由于司马迁受李陵之累受宫刑下蚕室,其后世子孙不仅断了汉家王朝的这份薄禄,而且四处藏匿,隐姓埋名于乡野之间,直到新莽政权,才封司马迁后世孙为史通子。历代正史稗闻,司马迁后世影影绰绰,不辨真伪,眼前这个小小的芝川镇,以“太史公”,或“司马迁”,或“史圣”,或“先贤”为名号的店铺不下十几家,然全镇却没有一户姓司马的。而且遍寻韩城市,也无司马迁这一姓,一代史圣,留下了一部沉甸甸的《史记》,也留下了一串串沉甸甸的疑问。 由芝川镇抛开西韩公路东南行,不远便是建筑在一处高岗上的司马迁祠墓。 关于司马迁祠墓的记载,最早见之于北魏郦道元古的《水经注》: 又东南迳司马予长墓北,墓前有庙,庙前有碑,永嘉四年,汉阳太守殷济瞻仰遗文,大其功德,遂建石室,立碑树醒桓,太史公自叙曰:迁生龙门,是其坟墟所在矣。 可见北魏之前,已有了这座祠墓。 石级引路,蜿蜒而上,先见一砖砌牌坊,上题“河山之阳”四字,不由让人想起《史记·太史公自序》里“迁生龙门,耕牧阳山之阳”之句。这是激愤昂扬的《太史公自序》里最最轻松的笔墨。遥想当年,受腐刑之辱的司马迁蓬头垢面,在长安禁苑的更漏声里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他的眼前不会跳动着一个在大自然怀抱里的怡然自得的少年么?造祠者聪明,自有他的构想,以“河山之阳”牌坊始,至岗顶祠院后面的司马迁的墓终,一段曲曲折折的石径路,浓缩了司马迁坎坎坷坷的一生,走走陡峭的司马坡上,不由你想起司马迁少时耕牧故里,然后随父宦游长安,继而伴驾巡幸四海,后又遭李陵之祸,幽于缧绁,发愤著述十二载,终成《史记》的伟大而惨烈的一生。顺着石阶走向岗巅,每一步都无比沉重,到题着“太史祠”的祠门,进祠院,便是古柏参天,葱郁挺拔,太史祠规模不大,东临黄河,西枕梁山,北带芝水,南接魏长城,气象终于不凡,寝殿是典型的宋代建筑,殿内有司马迁坐像,方脸长髯,两眉及鬃,现出刚直不阿,抱负脱俗的气概。立于像前,令人肃然起敬。若细心些,便可看出司马迁塑像面稍北顾,人说此乃太史公在北瞻他所敬慕的苏武,在司马迁祠北二十多里处有苏武庙一座。 祠堂后边,便是司马迁墓。墓冢不大,却长着五棵巨形古柏,虬枝苍干,互相扭结,状若蟠龙,自成一派气象。 同行的高干事告诉我,在西北司马迁的出生地高门原上,还有一处司马墓,埋着司马迁的几位祖先。我的心不禁更加沉重,愈发觉得这高岗上的孤冢过于清冷。历史对于这位杰出的人物是残酷的,在世时受宫刑蒙冤含垢,死后还摈弃于亲族之外,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慨然云:“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戳笑,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受了宫刑的司马迁既然不能上祖坟去祭奠,当然死后更不能和列祖列宗一起埋进祖墓的。然他赤子之拳拳,所以在临终前选了这块高地作为安息之地,以期死后能遥望西北方向的父母及列祖坟墓。 徘徊司马迁墓前,不禁想起了数千里之外的诸葛武侯祠。同为名人名词,那个却气象宏大,那层层叠叠的殿堂亭榭,那排列整齐世代陪伴着诸葛亮的蜀中文臣武将,那数不清的御笔金匾圣贤楹联……睡在芝东岗上的司马迁却没有这些殊荣。司马联系迁祠内共有六十六块碑石,却没有显赫人物的一字一文。韩城历史上出过不少大官,宋朝的张升,官至太尉,太子太师,自家就在芝川镇,不可能没谒过司马迁伺墓,却不曾留下过一言颂文。还有明朝的首铺薛国观,清代的两朝宰相王杰,都不屑于为太史公题碑做记,被刘彻治罪的司马迁,又被荒廖的历史放逐了两千年。 韩城的人民却是衷心爱戴着他们的这位不幸的乡亲的。历朝历代,每逢农历二月初九司马迁的诞辰日和清明节,韩城群众和早已更改了姓氏的司马迁后裔都要到司马迁神祠来举行祭奠和扫墓仪式。现存的六十六块碑石中,绝大多数是记叙祠墓的修葺之事。北宋靖康四年《芝川新修太史公庙记》,清咸丰八年《重修太史庙南俭墙并文星阁及羊城序》等数十方石碑,都详细记载了韩城群众自愿捐资修祠的盛况。当然,也有有胆有识,不为历史偏见所囿,钦敬司马迁人品文品的官吏,如清康熙年间韩城知县翟世琪便是其中之一。他不仅为司马迁立了《太史公家世》碑,还向朝廷秦请为司马迁祠批准奉祀生员,朝迁未准,翟县令只留下一声无可奈何的嗟叹。 鲁迅先生与司马迁心神相通,称誉《史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郭沫若在司马迁祠中称赞司马迁“功业追尼父,千秋太史公”。同志也在《为人民服务》中赞扬了司马迁的高风亮节。世事变迁,终于拂去蒙在司马迁身上的尘垢,使这位世界文化名人露出灼目的光彩。 新中国成立后,司马迁祠墓被列入国家文物重点保护单位,四十多年间,人民政府多次拔款,对祠墓重新修整。为了加固太史祠北坡,近年国家和陕西省文物局又拔出专款二百三十万元,经一年零七个月的紧张施工,于一九八八年底完成了加固喷锚工程,太史公若地下有灵,也该会含笑九泉了。 辞别了司马迁祠墓,已是夕阳衔山时分,车子开进芝川镇,最先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个挑在高杆儿上的写着“太史酒家”的酒幌儿。不过此刻它浴在如血的晚照里,呼呼啦啦摇出许多欢笑,摇出许多醉意。正赶上司马迁中学的学生们放学,拥拥塞塞走到镇街头,给古老的芝川镇顿添了不少活脱鲜跳的生机。 有人扯着嗓子唱起了《黄土高坡》,许多人应和着,村舍上的炊烟被那歌声震颤着,弯弯扭扭,消失在半空里。 我不禁回首,看了看东南方向,我觉得我将什么丢在了那个陡峭的高岗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野旷天低树》杨闻宇 野旷天低树 杨闻宇 中年人在烦恼里常常怀念儿时,久住现代化的闹市很容易回忆起田野上的风景。西行入陇,身住兰州,我忘不了我儿时的故土在关中,那是原野上到处分布着云团一样的绮丽大树的关中…… 杏树,早春里最先著花。仿佛是隐形的春神跨着来自日边的娇艳轻捷的一骑骑“骏马”,当先闯进了旷野,通体的云霞之色与蹄下刚刚立起的麦苗儿同降同生,粉红嫩绿,洁净如洗。杏花展绽得疾速繁盛,褪落得也齐促彻底。待那小麦泛黄时,叶儿里时时亮开的杏儿也黄澄澄的,丰腴润泽,十分诱人。杏树以粉红、翠绿、澄黄之色彩将花叶果实铺排在一个紧凑、简练的序列里,以悄无声息的方式显示着春之多情,春之浩茫。麦收之后,使命已毕的杏树仅余青叶,静下来了,一直平静到落叶之秋。 洋槐,万花凋谢它才开。在刚刚波荡开来的绿色里,槐花一嘟噜一嘟噜素白似雪,雅秀高洁,清芬阵阵,鲜洌的气氛夜静时尤其袭人。这正是青黄不接、许多人家揭不开锅的时候。有那盈盈新妇,捏一长钩挎一竹蓝,拽弯带刺的青枝,小心翼翼地采撷槐花,花串儿嗅之幽香,生啖之则微甜。回家去酒以井水,一笸箩白花撒上三五把麦面,敷霜敷粉,两手和匀,尔后入笼捂蒸,熟时趁热拌以少许油盐,油香淡淡,花香微暖,筋实而耐嚼,妙不可言,村人便称之为“麦饭”。陆游的“风吹麦饭满村香”,很切合关中的这一景况。鲜花白面,调料不宜重,火候不宜猛。新过门的小媳妇外表俊样,是不是兼有内秀?这春日里第一课就考个不离十了。槐从鬼,有鬼气,其考试新妇之手段也相当诡秘。 柿树,无疑是色调至为沉着的一种果树。春深时节,它才将指甲盖似的蜡黄花儿隐蔽在密叶里,不露色相,什么异味也没有。有的玩童长成棒小伙了,仍以为柿树十年二十年不作花哩。经夏而入秋,雁唳长空,寒霄里杀下了严霜,碧绿的柿树这才着火一样旺烘起来,蜡黄花儿偷偷结下拳样的青柿子先红,红灯笼一样惹眼,接着是巴掌大的叶儿突然间洇染而红透,整个硕大树冠像是坠接在西海的残阳,泼血一样焚烧,泼血一样红。火炬在黑夜里最热烈,柿树在秋野上最壮观。它是自然界的最后一抹成熟,是天地间所有绿色卷旗回营的号令。 杏树掀开了春之裙裾,柿树则收揽了缤纷的秋意,以杏花之粉红为始,以柿叶之绛红终局,既关乎人事,也正属于造化的安排。 更有花色雅淡者,是柳树。在村外贴河近渠的野地里,鹅黄初上,茸如小茧,谁晓得是叶芽呢还是花苞?丝绦如帘,叶儿秀媚,荫凉浓淡相宜,正好隐蔽住人身,也正好泄漏下月辉,这正是男儿的粗犷青春与女儿纯贞的情愫迸射出生命的第一朵火花的所在,这“火花”便是柳树所独有的天然花朵了——论绚丽,论神奇,大千世界里难得其俦。 柳树是天地流水差遣于月地里的爱的信使,由它撮合成的姻缘是最美满的姻缘。村巷媒婆们捏弄下的婚姻,全不及柳下之盟来得幸福,来得如意。 兰州市区里,我住六层楼,在最高层。东过马路,是“宁卧”宾馆,宾馆外围林木荫荫,内部设施是相当出色,自北京来的高级领导,俱安排在那里。“宁卧庄”,好漂亮的名儿,和平安恬,高忱无忧,有出尘脱世之意味。有一天,一进城的菜农忽然告诉我:“这地方以前是庄稼地,村名叫‘牛卧庄’,后来改名儿时动了一个字。”一字之移易,截然形成的是两重境界,何况我是远走他乡,从戎西上千余里呢!回得家来,俯倚阳台,我又一次眺望那个宾馆,自“宁卧庄”往东,在那黄河投奔而去的远方,便有我的故乡,思絮如云,我又想起了乡村原野上一株株的大树…… ——这几样树,花果枝叶动不动被人攀折,立身多艰,躯干是怎么也射不高长不直,形貌不扬,绳墨成性的木匠们也便不屑为顾;匠人不屑,反而能长命高寿。田垄、井台、河道旁边,一株株龙干虬姿,偃蹇,倔强,默默然伫立于野。乍然看去,偻腰俯首,又一如阅世颇深的老人。老人自有老人的信念:饥馑岁月兮新树繁花,风骨弥刚;接济人世兮不拘一格,丑又何妨! 我的儿女们自小从城市里长大,日后不论有多大的沧桑变迁,他们也不会有这样一页廖廊而富于野性的回忆了。失却此忆,在他们是有幸呢,还是不幸?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喜重拜英灵意气舒——杭州西湖游记》钟树梁 喜重拜英灵意气舒——杭州西湖游记 钟树梁 粉黛西子 少年时读苏轼赞美杭州西湖的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小小的心灵上便有了烙印。后来长大了读到久居西湖的晚清学者合樾的笔记,说西湖的风景是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更令人神魂飞越了。 数十年后才到西湖一游,却只领略到一个“晴方好”,也就是“三不如”。虽然水光潋滟,晴渡温柔,已经令人流连忘返;可是没有领受到“而办奇”的美景,总不免是憾事。 三年前农历正月中旬重游西湖,和两位同志住在湖滨路西湖饭店。真是不巧,住了几天就落了几天雨。但也算凑巧,可以补偿“雨亦奇”的游览宿愿了。我们穿上雨鞋,撑开雨伞,便作雨湖之游。 一到湖边,湖水拍岸作响,湖波灰白色,卷起层层细浪,湖上是无边无际的雨丝,湖中却一架船儿也没有,开旷空阔。这并不是“画船尽入西拎,闲却半湖春色”(宋人词句),而是画船尽系岸柳,避让满湖春雨也。举头展望,只见湖水东南北三面,群山隐隐,南高峰、北高峰全是灰蒙蒙的。“山耶云耶远不知”,但是又深深浅浅,富于层次。最深的近于墨色,最浅的类如银粉。天水沾连,山云融合,又像是正在洗涤中的硕大无比的大理石屏风从几方面围绕着。啊!原来是活生生的粉墨山水、粉黛西子呈现在我们眼前! 顺着湖滨走去,不久便到断桥。这是民间故事中白素贞阳许仙会见的地方。这美丽的民间故事曾经感动过多少有‘情人。传说既久,也就当真。我们站在桥头也感到,好像多少年前真有过他们主仆三人在这儿经历了多少悲欢离合。今天的湖水还为他们奏出相思之曲,雨丝还为他们飘洒同情之泪。其实许仙和白娘子不过是自古以来许多情真义重而遭遇悲惨的青年儿女的化身。早就知道西湖上有个月老祠,月老祠有副集句对联: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错过姻缘。可惜我们没有寻见。 眼前的湖景仍然是细雨纷纷,游人甚少。没有半点尘嚣,只是一片清寂。我们倚靠着“平湖秋月”的栏干,远望保淑塔,近望孤山,想到苏东坡腊日游孤山诗句“林深无人鸟自呼”,现在连林鸟也无声息。我感到“山色空蒙”的这个“空”字真下得好,现在真觉得心境与湖境俱空。游西湖游到这个程度,这般境界,应该说是难得的佳遇,也是一种少有的福气。 上了林和靖的孤山,山不太高,梅花还有几树开得正好,在四周灰蒙蒙的背景衬托下,红梅愈更俏丽,只是不见鹤影。站立山头,望得更远,饱吸清光,饱餐秀色,这巨幅长卷水墨西湖图,空蒙而又空明。我不辞目劳,不觉腹饥,数千里外而来,要把这雨西湖的近水遥山望一个够。可是仿佛之间,又觉得这份黛西子也微开俊目正在观看清冷空气中三三两两湖山游客呢! 玉泉、花港观色 花港现鱼是西湖十景之一。我们先去玉泉,后去花港,去玉泉也是为了观鱼。两处观鱼景物各殊,情趣不同。 玉泉在栖霞山和灵隐山之间的清涟寺内,因寺内有西湖及其附近三大名泉之一的玉泉,所以又称这座寺庙为玉泉寺。玉泉寺面积不很大,年代却较古,它始建于南齐初年,原名净空禅院。玉泉水色碧绿,从玉泉池中涌出,千年不歇。池子纵四丈,阔二丈,周围是栏槛房舍。五色的游鱼(主要是红黑二色)浮游在碧绿的泉水中,或隐或显。好像是缕缕色丝在飘动,又像是霞采片片照映在绿波中。雨水浸淫,池水漫衍欲溢,大鱼欢喜,跃出水面。不仅是“细雨鱼儿出”,简直是与人同乐,向人索食。人们在池上食饮,鱼儿在水中唼喋,皆大自在。如果战国时的庄子、惠子来游,庄子一定又会赞叹说鱼儿“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又会问他“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但庄子又会反问;“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又会引起“濠梁”上的一番辩论。其实鱼乐也与世运有关,在十年动乱中我曾来游,那时的王泉池快变成垃圾箱了,什么残汤剩饭也不惜向它一泼。游人稀少,游鱼也奄奄无生气。那时如果庄、惠同来,不知他们是否有辩逞机锋的雅兴。 山色四围,屋影倒印,细雨还在飞飞,池水像绿色丝绸不停地荡漾,鱼儿穿梭织锦,跳跃得更欢,游人凭栏观赏,笑声不绝,又若有所悟。不知哪位有兴致的画师愿画出这玉泉雨中观鱼图? 苏轼有句词,“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有人认为这词句很是“旖旎”。那么我们今天不仅是雨中游客画中人,更是春衫正湿西湖雨而也“旖旎”起来,虽然我们穿的并不是叫。蛮针线”。离开玉泉,又去花港,要想比较两处观鱼的不同味道,也就顾不得春衫雨湿了。 花港港湾曲曲,水面宽阔。比之于玉泉,玉泉精致小巧,是一块碧玉,花港却是百顷琉璃。花港多鱼又多花,现在迎春花开得正茂。鱼还是红色的多。不象玉泉池里的鱼类热闹、显露,却是萧疏、闲逸,聚散自如而更深沉。它们有时一簇一丛地像是水里繁花,有时一点点在飘动,又像落红随流水而去。 港湾一角,立着一块山石,上刻“花港观鱼”四个字。来游的人大概都要在这块山石前照个像。照像人两眼不是在观鱼而是在观照像师;背靠或手摩着山石,是要照下这四个字留作纪念。想起来倒也好笑;但我们也循“例”与这四个字合影。花港尽多照像的好地方,大有好镜头可取。试看那边:一座小桥,几只小艇,上有娇花,下有游鱼。花光同鱼影交映,彩桥和画艇相迎。…… 云缝中漏出一丝日影,雨也歇了片时,日光照射,春花更是娇好,鱼儿也更活泼,一霎时的景物变化,更使人意爽神怡。鱼游水底活,花对暖阳娇。花港观鱼别是一番风味。 我又想到自来写游鱼的文章首推唐人柳宗元,他在湖南永州写的《小石潭记》,“日光下彻,影有石上,恰然不动,淑永远逝。”确实能写出鱼的神态。但是早在战国时代孟轲的《孟子》一书中就有几句形象极为鲜明的语言,假托一个管池子的人之口描述放鲜鱼到池子里鱼的神态,他写道:“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刚把鱼放在池子里,鱼还不很灵活,稍为隔了一会儿,它就摇着尾巴自由自在了;忽然间远远地游去了,不见踪影。真是化工之笔。我想,总要观察得细,休验得深,心与物游,笔随意运,才能抓得准,写得精,自然而又浑成。行云流水,鱼跃鸢飞,不仅给人以自然物的美感,也很有助于文思的开拓、气韵的流动和天机的活泼。 西湖有三个观鱼的好地方,我们已游览了其中的两个;还有一个是南屏金鱼,在南屏山净慈寺。无暇前往,只有用苏东坡的诗来补充了。苏轼诗;“我识南屏金鲫鱼,重来拊槛散斋余。”八百年前,南屏金鲫就颇负盛名,现在听说各色全鱼有数千尾之多,且留待他日往观。 喜重拜英灵意气舒 连日阴雨。雨中游过灵隐,访过西泠印社,登过塔,尝过虎跑(读平声)清泉。有一晚上浓云渐减,透出了一片月光,不可不玩味“一更山吐月,玉塔卧微澜。正似西湖上,涌金门外看(平声)”(苏轼诗)的大好诗意。我一人踏着淡淡月光,走向涌金门外,“体验”了一番亦古亦今的生活,也算是游了月湖。只是天不作美,不多时候月光尽隐,又是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回到西湖饭店,却有一个令人十分兴奋的消息由电波中传到,十一届五中全会开了会,会上为同志彻底平了反。最大的冤案彻底查清了,戳穿了。这是党中央的英明,是历史性的重大胜利,革命干部、工农大众、知识分子都受到很大鼓舞。恰在这个时候,我们第二天要去瞻仰岳庙、岳坟。愉悦的心情不可言喻。 我前次来西湖是在那个“十年”的中期,走到岳王庙,却尝了闭门羹;要拜岳坟,也不知何处。问一问湖滨儿童,都说是“已经挖了!”心头问得很,又是大热天,树阴下有一个长方形石条,不免倒在上面一睡。昏昏沉沉中,蝉声竟如虎啸,山影忽成巨魔,在大白天中竟做了一个噩梦。惊醒过来,踽踽凉凉地慨然自去。后来有人问我看到岳坟没有,我总是把头一摇。想不到七八年后,我又来到此地,我首先注意寻觅当时我曾在上面睡过一会的那块横放着的石条,已经不见。同行者问我在寻找什么,我哑然一笑。 祖国有幸,“拨乱世反之正”,岳王庙的地位也就自然地复归于正。堂堂正正,庙貌庄严。岳鄂三坐在大殿正中,身披金甲,手按长剑,双目炯炯有神。这个塑像听说比原塑像更能显出岳王的精神。原来的岳庙、岳坟都在十年动乱中被彻底毁坏,岳庙大门西墙上的石刻《重修岳飞墓记》作了历史记载:“一九六六年秋被毁,一九七七年重新修复。历时一年,花费人力五万六千工,人民币四十万元。”毁坏了的可以重建,冤枉了的可以昭雪,因为历史是由人民写的!岳鄂王的上方有匾,党中央副主席叶剑英元帅写上四个大字“心昭天日”。正因为心昭天日,耿耿丹心,任何“白衣、苍狗”都掩蔽不了、玷污不上!即使妖魔、丑类能毁掉英雄、志土的身躯,也绝对毁不了他们昭天日的丹心、薄云天的正气;能欺世骗民于一时,也绝不可能欺骗人民、强奸民意于久远,因为归根结底“历史是由人民写的”!同志的冤案平反,比岳飞的平反更快,这说明时代更是不同了。 心情由激动渐渐平静,细看新建的岳庙,那大殿天花板上的“百鹤”全是重新“飞集”。三百七十只白鹤姿态各不相同,但高洁的品德则一。楹联已恢复旧观,还增添了新的对文。 继到岳坟。柏树岿然,烟云绕护。岳飞和他的儿子岳云的墓在石阶之上,端正肃穆。谒墓和下拜者不少。在墓前拍照的人更多。 谁是忠,谁是奸,公道自在人心;谁当褒,谁当惩,权柄也操在人民手上。元朝至正年间在西湖修建起了岳王庙;明朝正德八年,又用铜铸造了四佞跪像。后改用铁铸。在十年动乱中,岳飞被判为“民族罪人”,四佞反而逍遥自在。粉碎“四人帮”后,这南宋时的四个奸佞又才现出了原形。这四个奸佞是秦桧、王氏(秦桧之妻)、万俟高、张俊。据明代田汝成编的《西湖游览志》第九卷所说,最初只秦、王、万三人的像,张俊是后来所加。卖国、误国,陷忠、害忠,都是这一帮子人!这帮子人反剪着双手,着上身,长跪在铁栅栏中的露台上,接受千秋唾骂。 记得一个笔记上曾载过一副岳坟的七字对联,很有意思。那是: 青山有幸埋忠骨; 黑铁无辜铸佞人。 可算得是语没而旨深。岳坟前还有陈列“精忠柏”的“精忠柏亭”和自根以上劈分为二的“分严桧”,自来有关的题咏不少,人们藉以寄托强烈的爱憎感情,而且以桧树直指秦桧。人民永远是爱精忠柏而恨分尸桧的; 瞻拜了岳庙和岳坟,心情十分舒畅,此次西湖之游,也就在自作词句“喜重拜英灵意气舒”的愉悦心情中束装返里。临行前抽出西拎笺纸先写一阂《沁园春》词寄答成都的朋友和学生。这首《沁园春》词如下: 春色蒙蒙,笑语盈盈,今日西湖。望高峰南北,传来吉报;涌金云月,绘出新图。门对江潮,楼观海日,纵目神州见坦途。情无限,更梅林访鹤,花港观鱼。 岳王桐墓不殊,喜重拜英灵意气舒。算千秋柏桧,终分忠佞;六桥烟水,唤起白苏。同庆明时,还追高躅,吟啸湖山岂自娱。堪持赠,借西泠笺纸,遥寄蜀都。 1983年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西部系列:黄河源的狼》刘元举 西部系列:黄河源的狼 刘元举 完全说成是寻求刺激,似乎并不过分。那时候我竟被一种莫名的兴奋魔鬼般驱使着一直朝黄河源走去。 三月的荒原不见一丝绿茵。枯黄的草坨带着远古的寂寞通向无尽的苍茫。我的新鲜感我的兴奋剂我的人为的壮举在这巨大的空间突然失去了应有的凝聚,大脑因缺氧而渐渐呆滞。往后走和往前走似乎都是同样的渺茫。如果不是理智提醒我脚下已是海拔五千公尺的高原了,我会把它当成世界上最平庸的地处。是不是达到了同样的高度便等于达到了同样的平庸? 这里简直就没有什么崇高可言。遥远的山脉呈一副庸懒的睡姿,草坨凋零得仅剩了筋脉活像一片倒置的鸡爪。我只在梦中体验过广阔的放浪,可是,我把几十年的梦境缀联在一起也铺不满这片高原的空廓。 在这空旷的地处不仅视线无法集中,就是思路也集中不起来。空间太大就没有了集中,而失去了集中,就失去了权威。高原上没有权威却充满新奇,哪怕最平庸的生命只要被这片高原托起,就会立刻改变意义。 我仰起头去瞅蓝天,一只黑鹰出现了,它不动羽翅,高傲地放大着存在的空间,它以足够的耐性重复着单调的滑行。它有着孤独的意识,无法与这片高原交流情感。那一瞬间我懂得了孤独不应该只属于人类。那时候,我希望这片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不仅托起我的双脚,也能够托起我的精神我的思想。 草色黄得更浓了,浓得像一泓熔化的黄金,漾漾荡荡地朝我铺涌开来。 猛地,我发现了一只巨大的荒原狼距我仅有20米了。小时候就听说过遇见狼和遇见狗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遇见狗固然也会惊慌,但脑袋不会胀大,头皮也不会发麻,而逼近的最真切感觉就是在告诉我,这是一只真正的狼——荒原狼。它的毛和这片荒原有着同样的光色,它简直就是这片荒原的杰作。它慢腾腾地走着,不急不躁,它好像并没有发现我,它的硕大的头颅稳实中透出深沉的威慑力。我恐惧至极,竟一动不敢动了。没有把刀拔出来的勇气,只能幻想挤出一条地缝躲进去。 狼拖着一条粗大的尾巴接近了我。我似乎可以感觉到它的逼人的喘吸。我的眼睛都为它快掉出来了,可它却不肯瞧我一眼。 离得越近看得越真切,这是一头肥狼,它沉着而坚毅,每一步都迈得那么自信。眼见大难临头了,跑是肯定跑不了的,可也不能束手待毙呀!对自己的心跳从来没有听得这么轰轰作响。 至今我也想不明白,狼为什么始终也没有抬眼瞧瞧我,更没有为我停下来的意思。它好像对我有着一种深刻的不屑。这是一只怎样的高原狼呢?许多年过去了,在它的记忆中肯定不会对我留下一丝的印象,可是在我的心中,它却留下了一个永恒的印记,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提起来,我都愿捧出一堆溢美之词给它,因为它改变了我从书本上获取的狼的概念。它实在是一只特殊的狼。它懂得高贵,懂得教养,它将原本不属于它的一种美好气质呈献给了我,把我显得那般卑琐。我毫不夸张地说,狼的全部优点在那一瞬间大放光芒,而我作为人的全部弱点也在那一瞬间暴露无遗。这是一种真正的对比,它就发生在1988年春天的黄河源头。“1988年”需要加重符号。因为那时候肯定没有人会歌颂狼与怀念狼,而只有我在惊恐的呆滞中缓过神来后,才猛然意识到了我的损失:没有把这匹狼拍下来。当时的照相机就在胸口挂着却不敢去碰它。几个月后,我回到我居住的城市沈阳,我写下了一篇散文《生命之源》。有一段话我是这样写的:“美丽的狼远去了,我这才意识到一个终生的遗憾,没有把它拍下来。一年后的今天,我跟朋友们说到这只狼我激动不已,我把这只狼形容成塞纳河畔的贵族少年时,朋友们哂笑我的迂腐。” 狼的高贵狼的美丽让我心底发生深刻的震撼。数年后,我到一所大学讲文学时,我讲到了这个细节,我把那些大学生讲得目瞪口呆。我说,当时我只感觉狼的高贵像塞纳河畔的贵族少年,可是塞纳河畔的真正的贵族少年是个什么样子我并未有机会目睹。直到1995年底,我有幸到了纳塞河畔时,正是早晨的阳光雍雍大度地从古老的建筑群透过来时,与我一同来的人都急着去巴黎圣母院朝圣,而我则定定地瞅着一位沿着古旧河畔走来的一位金发少女,她的头发在巴黎的穿透楼层的阳光中虚幻出一层跃动的光晕,闪闪烁烁如梦似幻。那一瞬间,我又一次陷入呆滞状。 我的这段话为我赢来了好一阵掌声。而正是这种掌声使我带去的50本《西部生命》一书一抢而空。然后是为好奇的大学生们签名。在我如此受宠之时,我真的意识到这是因为那只狼,我需要感谢那只黄河源的狼。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无妨人自纵心游——昆明西山游记》钟树梁 无妨人自纵心游——昆明西山游记 钟树梁 昆明的西山,西山上的华亭寺、龙门,常常闯入我的梦里。重游这个南疆胜地已经两年多了,而我还没有片纸只字的记叙与称道,好象负了一笔债似的。现在更感到西山之游的亲切有味,应当写一点东西了。 汽车正在婉蜒曲折的西山山路上缓缓地行进,车窗大开,我们一行五六十人都感到秋高气爽,爽气扑人。鼻孔里吸入了大千世界吹来的清风,而背上摔掉了“四人帮”强加上的“包袱”。如鱼赴渊,如鸟出罗,如鸿雁高翔于寥廓。而西山的风景也真美。王羲之《兰亭集序》上有名的一句话,“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把它移赠昆明西山,很是贴切。崇山峻岭不用说,林木也很茂,最为出色的是修竹持多。青青竹林,漫山遍岭,一丛丛,一片片,风过处瑟瑟有声,还时时渗入了“五百里滇池”的波光帆影。 峰回路转,华亭寺的山门突现在眼前。山门前相当宽广,门外左右两侧各有一座门神,硕大而狰狞。他俩巨目怒睁,巨臂长伸,似乎正在捉拿妖魔。我在别处还没有看到过望得如此既大且好的山门神。说也奇怪,游人都只觉其可喜而不觉其可怖,大概因为知道他俩是狰狞干貌而不是狰狞于心。 进山门是四大天王殿,四位天王比别处庙宇里的也更高大,气象庄严。华亭寺修建在西山的华亭山上,始建于元朝,早在宋代曾经是大理国鄯阐侯高性的别墅。建造的工程很大,开山凿石,修起了几重宏伟的殿阁;抟泥塑象,也极为精工。一座庙宇,简直是一个大花园,有四时不谢之花,大殿下有大菩提树两株,浓荫满地。前次来游,在十年浩劫之中,所见到的却是一种凌乱现象,尘垢堆积,草木伤残,佛像不免失色,桂花倒还有香。这次重来,整洁清爽,“大放光明”,禅房花木,曲径通幽,不愧为一座名山宝刹了。 寺僧延客,循着通幽的曲径来到内客厅里,大家都啧啧赞赏起来。中国式的回廊曲院,中国式的长方形客厅,窗明案净,古色斑斑。没有沙发,有的是紫檀和红豆术做的各种桌椅。只见各色各样的花盆长着秋兰、秋海棠、吊钟海棠、荷包海棠和许多叫不出名字来的奇花异草,还有不少盆景陪衬着。是在办盆花展览吗?不,近两三年来天天都是如此。昆明是春城也叫花城,名不虚传。 大家正在观赏盆景和花卉,有同志发现客厅那头粉壁上,悬挂着郭沫若同志写的行书巨幅七言律诗。是“文化革命”前郭老来到这里所题的诗。这诗是: 山有美人云里卧,地开明镜月中陈。 稻田处处翻金浪,民椎家家碾玉尘。 岁首茶花开满苑,秋来又上海棠盆。诗写得很好(“椎”疑为“碓”,恐系笔误)。第四句是指滇池(也叫滇海);第三句是这么一回事:西山在滇池西岸,由华亭山、太平山直到罗汉山,联绵一片,从滇海那面望过来,西山好象一个在滇海上睡着的美人,头发垂在海中,当地人喜欢叫它“睡美人”。我前次来游,曾经按着别人指点的角度,远立而望西山,果真很象。现在郭老已经去世,不能再来;“四人帮”早被粉碎,形势日益转好,我们在愉悦之中也有些怅惆。有同志给我出了题,要我步郭老的原韵写一首游西山诗。我想了一想,在本子上先写下了第一联:不似春光胜似春,西山景物看常新。后来写成订正如下: 不似春光胜似春,西山景物看常新。 美人横卧仙鬟禅,古寺宏开佛像陈。 异代南国留隽语,三年中国扫昏尘。 天容海色清如许,深浅秋花满玉盆。 这“异代南国留隽语”一句,说的是华亭寺天王殿内的一副对联。天王殿正中的弥勒佛,面对着门外的山水,开口大笑,塑造得很生动。佛龛上有一副对联是:“青山之高,绿水之长,岂必佛方开口笑?徐行不困,稳地不跌,无妨人自纵心游!”这是清代乾隆年间昆明人钱澧所写。钱澧字东注,号南园,进土出身,曾任监察御史,弹劾过陕甘总督毕沉。骨头很硬,又敢于坚决反对乾隆皇帝的宠臣权奸和冲,还是著名的书法家。南国字学颜真卿,这副对联就是他亲自撰书的。思想很放得开(下联的头两句也有所本),意思也深刻:青山如此之高,绿水如此之长,难道只有弥勒佛才能开口大笑?——我们也应该开口大笑啊!走慢点就不会受困,脚踏实地就不会跌跤,能如此,人们自无妨纵心而游啊!佛寺中的对联能不讲佛理,不谈因果,真是很少见;把普通人与佛相提并论,更是胆大非常;不仅有指导游山的现实作用,而且可以说存在着为国计民生进一言的普遍、长久意义;音调也和谐,风味更隽永,的确是一副佳联。不过,这对联的乐观精神固然可贵,但在那不合理的社会里,许多人又哪能纵心而游?!连他钱南园在内,屡遭夺职、贬滴,最后被和碑酸毒而死。一般都乐于称道昆明大观楼孙髯翁那副长联,游人都忙于抄写,远近皆知。那副长联当然很精采,但这副短联也自佳妙,却因挂在佛龛上面,不易为人注意,便冷落了将近两百年。 我们继续纵心而游,游了太华寺,登了一碧万顷楼,滇池景色,看得更多。汽车直到三清阁下。抬头一望,上方还有重重叠叠的山峦,山险,有窄窄的石梯可登。昆明同志告诉我们说,“此去龙门要攀登九层,每层相距十丈。”我想,这可以说是攀登九重天了! 山上多古木,时已暮秋,脚下还有不凋的青草,路旁有些灌木丛长着毛茸茸的小叶,还有些怪可爱的小花朵。三清阁的老道士正忙着为游客安排茶盏。 大家在三清阁凭跳一会,准备攀登。昆明同志又说,“年老体弱的同志就不必爬山了吧。”我们此次的参观队伍中有几位老红军,早已年老,可不服老;本来体弱,要充强者,他们一声不响地就向山上爬。其中有一位尤其突出,身体看起来很差,背微驼,总是面带笑容,不慌不忙地攀登。“当年征战急”,而今攀登稳,登上一层又一层。有时坐下来揩一把汗,抽一支烟,又曲着背继续前进。我心想,他是在华亭寺读过那副对联有所悟吗?也可能。但更可能的是几十年在革命队伍中养成的奋斗不止、前进不已的精神的自然表现吧。 龙门,高踞在众山之巅,是前清道光年间一位吴道士和云南石工所开凿,前后历七十多年才凿成。据说因为它可以赛过禹凿的龙门而得名。自三清阁历慈云寺、云华洞,一线为连,盘旋曲折,蹑足踏云梯,屈身走隧道,上迫压顶的危崖,下临不测的深渊(当然有栏于保护);特别是走最后一段路,更要鼓足勇气才能上达“天庭”,到达“达天阁”。 达夭阁即龙门,又名魁星阁,相传有一个悲壮的故事:一个青年,因恋人离开了他而决意把自己的身心全献给龙门阵开凿工程,年复一年,大工将竣,只剩下站在石龛中的魁里手中的一支石笔还未雕琢好。这青年倡一不慎,把笔尖碰断了,功败垂成,既愧且恨,他转身面向滇池,耸身一跃。像十一片秋叶飘落于万丈之下的碧波中,碧波滚滚,成了他的葬身之所。事属传说,但这种顽强的精神是可以感人的。 龙门附近,多有刻石,其中有一块大刻石,文字较多。同游者指着这块刻石主人的姓名问我这是什么人。我说,这是清朝咸丰年间一个恒赫一时的大人物。他是昆明人,道光时进士,少年科甲,很是得意,官运亨通,四十左右便高踞两江总督的显位,并因镇压太平天国革命军有“功”,加太子少保。不料太平天节节胜利,进逼常州,他正在常州,便仓皇弃城而逃,竟叫他的随从开枪射击阻塞道途的常州士民,死者甚多。他托言借外兵,逃到上海,后被逮捕到京师,论罪应斩。但营救他的同僚很多,迁延数载,在同治二年冬才被处决。前几年我去曲阜孔庙参观,瞥见此人在山东学政任内致祭孔子时所立的碑。说什么“僻处滇南,夙殷景行;采风山主,欣遂瞻依。”可笑他这种“瞻依”至圣先师的“欣”意,也丝毫化除不了他屠戮江南人民的狠心。这也是封建社会里达官巧宦的一例,不足为奇。不过,不管你树碑孔庙,欲附骥尾而声名益显也好;刻石西山,欲立龙门而身价更高也好,终归是要看你对国家、民族、人民的态度如何?做了些什么事?令名不可以徼幸得;高官厚禄不足以欺人;而名山胜景也未必依附得上! 朋友们讨论开了游山的好处,有的说可以赏心悦目,却病延年。邀游山水能满足人们美的享受,而且你看今天这几位老同志也努力攀登上来,常常如此,定会少患病而多添寿。有的说可以增益文思。《文心雕龙·神思》不是说过“登山则情满干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吗?有的说可以加强爱国精神。祖国的名山大川多么壮美,登山临水,对祖国之爱会油然而生。 还有人说,江山胜景可以开阔人的胸怀,净化人的灵魂。即如此时此景:罗汉山悬崖峭壁,林树蓊郁,险峻而清幽;滇池一望无际,烟波浩渺,渔舟点点出没干其中;仰观天无片云,即使有了尘滓,雨过还是天青;俯身下望,那山水相连的山麓或沙洲上,渔民、农民、石工都依稀可见,正在各尽其力。朝朝暮暮,青山绿水依然,弄月光风常在。如果你身临此境,而又能够多加领略,那么,在你的胸怀间’灵魂里,如果还存在着某些狭隘的观点,鄙陋的思想,无谓的闲愁闸恨,甚至一些污浊的东西,你能不爽然自失,哑然自笑吗? 大家正谈得起劲,只见红霞半天,鳞波尽赤,是夕阳时候了。那龙门石坊上新涂了红彩的“龙门”二字映得更红。晚风杂着松杉香气送我们缓缓下山来。 汽车经过聂耳墓地,因为时间不早,没有停车,很歉然。我上次是二人步行游山,是瞻仰了聂耳之墓的。聂耳是我国伟大的人民音乐家,员,1935年7月17日不幸溺于日本海滨,死时才24岁。他的骨灰运回,葬在昆明西山。赛前有郭沫若同志手书墓碑:“人民音乐家聂耳之墓”。青山不老,聂耳永在人心。别了,聂耳同志!您的革命乐曲一直索绕在我的耳际;我们还将去到石林,一听阿诗玛的歌声。 西山之游,已经两年,但记忆犹新,感受愈切。现在正当我们深入贯彻党中央工作会议精神,认真进行调整改革,继续肃清“左”的思想影响的时候,我更想念西山,想到西山华亭寺的那一副对联。一切要从实际出发,当缓则缓,当下必下,立足于不败之地,在这个前提下,才能纵心而游,游于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洪波之中。我们的信心是十足的,无妨人自纵心游! 西山,今天的“睡美人”当更丰姿绰约,华亭寺里的春花当更茁壮、香艳,龙门最高处的石坊当更高瞻远瞩。愿他日重来,天风海月,同叙离情,同歌新曲。 1981年清明节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松堂游记》朱自清 松堂游记 朱自清 去年夏天,我们和s君夫妇在松堂住了三日。难得这三日的闲,我们约好了什么事不管,只玩儿,也带了两本书,却只是预备闲得真没办法时消消遣的。 出发的前夜,忽然雷雨大作。枕上颇为怅怅,难道天公这么不做美吗!第二天清早,一看却是个大晴天。上了车,一路树木带着宿雨,绿得发亮,地下只有一些水塘,没有一点尘土,行人也不多。又静,又干净。 想着到还早呢,过了红山头不远,车却停下了。两扇大红门紧闭着,门额是国立清华大学西山牧场。拍了一会门,没人出来,我们正在没奈何,一个过路的孩子说这门上了锁,得走旁门。旁门上接着牌子,“内有恶犬”。小时候最怕狗,有点趑趄。门里有人出来,保护着进去,一面吆喝着汪汪的群犬,一面只是说,“不碍不碍”。 过了两道小门,真是豁然开朗,别有天地。一眼先是亭亭直上,又刚健又婀娜的白皮松。白皮松不算奇,多得好,你挤着我我挤着你也不算奇,疏得好,要象住宅的院子里,四角上各来上一棵,疏不是?谁爱看?这儿就是院子大得好,就是四方八面都来得好。中间便是松堂,原是一座石亭子改造的,这座亭子高大轩敞,对得起那四围的松树,大理石柱,大理石栏杆,都还好好的,白,滑,冷。白皮松没有多少影子,堂中明窗净几,坐下来清清楚楚觉得自己真太小。在这样高的屋顶下。树影子少,可不热,廊下端详那些松树灵秀的姿态,洁白的皮肤,隐隐的一丝儿凉意便袭上心头。 堂后一座假山,石头并不好,堆叠得还不算傻瓜。里头藏着个小洞,有神龛,石桌,石凳之类。可是外边看,不仔细看不出,得费点心去发现。假山上满可以爬过去,不顶容易,也不顶难。后山有座无梁殿,红墙,各色琉璃砖瓦,屋脊上三个瓶子,太阳里古艳照人。殿在半山,岿然独立,有俯视八极气象。天坛的无梁殿太小,南京灵谷寺的太黯淡,又都在平地上。山上还残留着些旧碉堡,是乾隆打金川时在西山练健锐云梯营用的,在阴雨天或斜阳中看最有味。又有座白玉石牌坊,和碧云寺塔院前那一座一般,不知怎样,前年春天倒下了,看着怪不好过的。 可惜我们来的还不是时候,晚饭后在廊下黑暗里等月亮,月亮老不上,我们什么都谈,又赌背诗词,有时也沉默一会儿。黑暗也有黑暗的好处,松树的长影子阴森森的有点象鬼物拿土。但是这么看的话,松堂的院子还差得远,白皮松也太秀气,我想起郭沫若君《夜步十里松原》那首诗,那才够阴森森的味儿─—而且得独自一个人。好了,月亮上来了,却又让云遮去了一半,老远的躲在树缝里,象个乡下姑娘,羞答答的。从前人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真有点儿!云越来越厚,由他罢,懒得去管了。可是想,若是一个秋夜,刮点西风也好。虽不是真松树,但那奔腾澎湃的“涛”声也该得听吧。 西风自然是不会来的。临睡时,我们在堂中点上了两三支洋蜡。怯怯的焰子让大屋顶压着,喘不出气来。我们隔着烛光彼此相看,也象蒙着一层烟雾。外面是连天漫地一片黑,海似的。只有远近几声犬吠,教我们知道还在人间世里。 一九三六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石湖》郑振铎 石湖 郑振铎 前年从太湖里的洞庭东山回到苏州时,曾经过石湖。坐的是一只小火轮,一眨眼间,船由窄窄的小水口进入了另一个湖。那湖要比太湖小得多了,湖上到处插着蟹簖和围着菱田。他们告诉我:“这里就是石湖。”我矍然的站起来,在船头东张西户的,尽量地吸取石湖的胜景。见到湖心有一个小岛,岛上还残留着东倒西歪的许多太湖石。我想:“这不是一座古老的园林的遗迹么?” 是的,整个石湖原来就是一座大的园林。在离今八百多年前,这里就是南宋初期的一位诗人范成大(1126-1193年)的园林。他和陆游、杨万里同被称为南宋三大诗人。成大因为住在这里,就自号石湖居士,“石湖”因之而大为著名于世。杨万里说:“公之别墅曰石湖,山水之胜,东南绝境也”。我们很向往于石湖,就是为了读过范成大的关于石湖的诗 。“石湖”和范成大结成了这样的不可分的关系,正像陶渊明的“栗里”,王维的“辋川”一样,人以地名,同时,地也以人显了。成大的“石湖居士诗集”,吴郡顾氏刻的本子(1688年刻),凡三十四卷,其中歌咏石湖的风土人情的诗篇很不少。他是一位中国文学史上重要的田园诗人,继承了陶渊明、王维的优良传统,描写着八百多年前的家民的辛勤的生活。他的“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就是淳熙丙午(1186年)在石湖写出的,在那里,充溢着江南的田园情趣,像读米芾和他的儿子米友仁所作的山水,满纸上是云气水意,是江南的润湿之感,是平易近人的熟悉的湖田农作和养蚕、织丝的活计,他写道: 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 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农村里是不会有一个“闲人”存在的,包括孩子们在内。 垂成穑事苦艰难,忌雨嫌风更怯寒。 □诉天公休掠剩,半偿私债半输官。 他是同情于农民的被肃削的痛苦的。更有连田也没有得种的人,那就格外的困苦了。 采菱辛苦废犁锄,血指流丹鬼质枯。 无为买田聊种水,近来湖面亦收租。 他住在石湖上,就爱上那里的风土,也爱上那里的农民,而对于他们的痛苦,表示同情。后来,在明朝弘治间(1488——1505年),有莫旦的,曾写下了一部《石湖志》,却只是夸耀着莫家的地主们的豪华的生活,全无意义。至今,在石湖上莫氏的遗迹已经一无所存,问人,也都不知道,是“身 与名俱朽”的了。但范成大的名字却人人都晓得。 去年春天,我又到了洞庭东山。这次是走陆路的,在一年时间里,当地的农民已经把通往苏州的公路修好了。东山的一个农业合作社里的人,曾经在前年告诉过我: “我们要修汽车路,通到苏州,要迎接拖拉机。” 果然,这条公路修汽车路,如今到东山去,不需要走水路,更不需要花上一天两天的时间了,只要两小时不到,就可以从苏州直达洞庭东山。我们就走这条公路,到了石湖。我们远远地望见了渺茫的湖水,安静地躺在那里,似乎水波不兴,万籁皆寂。渐渐地走近了,湖山的胜处也就渐渐地豁露出来。有一座破旧的老屋,总有三进深,首先唤起我们注意。前厅还相当完整,但后边却很破旧,屋顶已经可看见青天了,碎瓦破砖抛得满地。墙垣也塌颓了一半。这就是范成大的祠堂。墙壁上还嵌着他写的“四时田园杂兴”的石刻,但已经不是全部了。我们在湖边走着,在不高的山上走着。四周的风物秀隽异常。满盈盈的湖水一直溢拍到脚边,却又温柔地退回去了,像慈母抚拍着将睡未睡的婴儿似的,它轻轻地抚拍着石岸。水里的碎磁片清晰可见。小小的鱼儿,还有顽健的小虾儿,都在眼前游来蹦去。登上了山巅,可望见更远的太湖。太湖里点点风帆,历历可数。太阳光照在潾潾的湖水上面,闪耀着金光,就像无数的鱼儿在一刹那之间,齐翻着身。绿色的田野里,夹杂着黄色的菜花田和紫色的苜蓿田,锦绣般地展开在脚下。 这里的湖水,滋育着附近地区的桑麻和水稻,还大有鱼虾之利。劳动人民是喜爱它的,看重它的。 “正在准备把这一带全都绿化了,已经栽下不少树苗了。”陪伴着我们的一位苏州市园林处的负责人说道。 果然有不少各式各样的矮树,上上下下,高高低低地栽种着。不出十年,这里将是一个很幽深新洁的山林了。他说道:“园林处有一个计划,要把整个石湖区修整一番,成为一座公园”。当然,这是很有意义的,而且东山一带也将成为上海一带的工人疗养区,这座石湖公园是有必要建设起来的。 他又说道:“我们要好好地保护这一带的名胜古迹,范石湖的祠堂也要修整一下。有了那个有名的诗人的遗迹,石湖不是更加显得美丽了么?” 事隔一年多,不知石湖公园的建设已经开始了没有?我相信,正像苏州——洞庭东山之间的公路一般,勤劳勇敢的苏州市的人民一定会把石湖公园建筑得异常漂亮,引人入胜,来迎接工农阶级的劳动模范和游览和休养的。 作者简介:郑振铎(1898—1958年),现代诗人,著名学者。笔名有西谛、郭源新等。原籍福建省长乐县,生于浙江省永嘉县。1917年入北京铁路管理学校学习。“五四”时期在北京参加学生运动。1921年与沈雁冰、叶圣陶等组织文学研究会,并主编《文学周报》。1922年创办中国最早的儿童读物《儿童世界》周刊。1923年后长期主编《小说月报》。1927年5月旅居巴黎。1929年回国之后,先后在北平、上海各大学任教,致力于学术研究,编辑文学刊物,曾在生活书店主编《世界文库》。抗日战争期间留在上海,坚持进步文化工作,曾和许广平等人组织“复社”,出版了《鲁迅全集》、《联共党史》、《列宁文选》等。1945年后积极参加反对国民党的民主运动,曾创办《民主周刊》。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考古研究所所长、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文化部副部长等职。1958年出国访问阿富汗、阿拉拍联合共和国,中途飞机失事逝世。著有《近百年古城古墓发掘史》,以及《文学大纲》、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国俗文学史》、《中国文学论集》、《俄国文学史略》、《取火者的逮捕》等,并有文学翻译多种,1959年和1963年出版了《郑振铎文集》。 摘自: 《人民日报》1958年1月4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上梁山——鲁西南行简》峻青 上梁山——鲁西南行简 峻青 ××兄: 正当阳春三月,鹧鸪声声之际,我应邀去河北省平山温泉,参加太行笔会;南返途中,又应菏泽之邀,做了解一次鲁西南之行。上了梁山,在黑风口当了半天水浒好汉,下得山来,豪兴犹在,禁不住提起笔来,给你写此一信,为的是请你同我一起,分享一点儿梁山风光,水泊豪情。 啊,梁山,这有着浓厚的传奇色彩的地方,在我的童年时代,是怎样强烈地激动过我的好奇的心,撩拨过我那充满了浪漫色彩的想象啊。直到如今,只在一提起梁山泊,我的眼前就会出现一片浩浩碧水,茫茫芦荡。在这烟波浩渺之中,一声响箭起处,几只蚱蜢水舟,从那茂密的芦苇丛中,箭也似地飞将出来。…… 啊,这情景,真够豪迈浪漫的了。 嗬,岂止是豪迈浪漫,简直是富有诗情画意呢。 可眼下这水泊梁山,却大非往昔可比了。往日那浩浩荡荡的八百里水泊,如今多已淤积成平原,变成了良田万顷。眼下,正是小麦拔节的季节,一马平川的鲁西南大平原上一片嫩绿,那微风吹动着麦浪,也真酷似那绿色的水泊呢。但,蓼儿洼的遗迹,还是到处可见,除去那一片汪洋的东平湖外,这万顷平原之上,也有不少地方,展现出一片片芦苇丛生的港汊和塘湾。梁山,就座落在这辽阔无垠的平原之上。从很远的地方,就可以望见它那青苍苍地影子。它虽然不能算是十分高大,但却可以使人想见当年那八百里水泊环绕中一山独峙的险要形势。更何况,到得山脚下面,仰头上望那山上岩石嶙峋,陡崖耸立,确是险要雄伟。 爬山了,我走在那乱石纵横崎岖陡峭的上山小道上,心里不禁浮想联翩,泛起一阵阵怀古之幽情。想当年,宋江、武松、林冲、鲁知深等一百○零八条英雄好汉,他们被各自不同的悲惨遭遇,害得有国难奔,有家难投,而最后不得不被逼上梁山,举起了“替天行道”的杏黄大旗。这山道虽然狭小,但它却是那百川之总汇:各路英雄好汉,当初就是象百川细流,从四面八方一起汇聚到这儿,从这条小路上,汇集到那聚义厅前的杏黄旗下来的。 上得山来,第一个去处就是断金亭,当初火□王伦的地方。下得一个山坡,再向前走不大一会儿,只觉得突然飞沙走石,狂风大作,耳边是一片呼呼的风声,身子被风刮得前仰后合。原来,梁山的险要关隘——黑风口到了。 真是名不虚传,这黑风口,果然不同凡响,且不说那地形的险要,光是这风,也令人难以抵挡了。难怪人称这里是“无风三尺浪,有风刮掉头”。 我们的黑旋风李逵,就镇守在这黑风口上。 如今,这儿竖起了一座李逵的塑像。据说是哪一个美术学院师生的杰作。这像塑得很好,李逵豹眼圆睁,钢须怒张,手执两把板斧,迎着那呼呼的大风,高高地站在山崖之上,黑风口外,把守住了那通住山塞的要道。 好气魄,好威武。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慨。不信,试试看,谁能够轻易的从这位黑旋风的板斧底下,进得寨门? 在水浒的众多英雄好汉中,李逵是我深为喜爱的人物之一。我喜爱他的憨厚忠城,没有半点儿狡诈。我喜爱他的豪爽直率,不见一丝儿虚伪。我甚至喜爱他那种卤莽劲儿;不问青红皂白,劈头就是一顿板斧。虽然由上而演出过“砍倒杏黄旗,大闹忠义堂的”闹剧,但仍不失其天真正直。 朋友,你不是也很喜欢李逵这个人物吗。记得,有一次,你我一起在电视屏幕上看真假李逵戏剧时,你不断地哈哈大笑,连连赞叹说: “黑旋风真是卤莽得可爱,天真得可爱!” 这黑风口,是通往山上宋江山寨的烟喉之地,有了这位黑旋风的两把板斧,山寨也就可保无虞了。由此也可看出宋江的用人得当,他也是喜爱和相信李逵的忠诚勇猛。 宋江的大本营——聚义厅,就在黑风口上面的虎头峰上。这虎头峰是梁山的主峰,地势最高之处。四周全是悬崖绝壁,陡峭异常。而虎头峰的上面,却十分平坦开阔,当年宋江的聚义厅,就建筑在这片平坦的峰顶上。如今,聚义厅的痕迹已不复存在,但聚义厅前面的石头上,却还有一个碗口在的石窝,传说,这就是当年插杏黄大旗,它令想起那面绣着“替天行道”四个大字的杏黄大旗,高高地耸立在碧波万顷的水泊之上,迎风招展,召唤着四面八方的英雄好汉们的情景。 啊,朋友,不要笑我太迂腐了吧,别怪我把文学作品当成了史实。梁山泊,真的有过英雄聚义呢。尽管《水浒》是小说,有某些虚构的成分,但梁山泊好汉的那一番遗迹和传说,都在无可争辩地证明着这一点。岂止是一杆杏黄旗和旗窝呢。瞧,还有那寨墙,这虎头山四周环绕着的一道道寨墙,它们都是用山石堆砌成的,宽处竟有六、七尺厚,最低处也有一人多高。如今虽然已是断垣残壁了,但仍可想见当年的威武之势。 还有马道、练武场、点将台等等遗迹,也都赫然在目。至于活的见证——梁山英雄好汉的后代们,那就更多了。 那银山公社的石庙村,就是阮氏三雄的故里,至今,这个座落在芦花荡里的水乡中,还有三分之一姓阮的,他们都是那浪里白条的后代。 而现在流行于山东、沧州一带和秘宗拳,也就是浪子燕青所传,所以它的另一个名字就叫燕青拳。已故武术家佟忠义,就是燕青拳的高手。 梁山周围的人们,多有习武的传统,历代不乏武林高手,这不能不说是与当年梁山英雄好汉们有关吧。 人生易老,岁月难留,当年梁山泊的好汉们连同他们的轰轰烈烈的英雄业绩,都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烟消云散了。就是那八百里水泊,也经不起沧海桑田的变迁,而淤积成平原,不复再有它那往日的浩瀚之势;但是,那梁山好汉们遗留下来的那种勇于反抗黑暗的官府统治和强暴压迫的精神,以及他们那神采飞扬的英雄形象,却永远传之于千秋万代而不衰。 要不,为什么我们的政府把它定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并拔出款项对梁山进行修整呢。这儿,并非风景胜地,它既没有泰山的雄伟古朴,更没有苏杭的清新秀丽;然而,这却有着自己的独特岁月风貌,它会使得那每一个登临过梁山的人,产生一种传奇的感受,豪放的情怀。 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吧,近几年来,到这梁山来参观、游览的人是越来越多了,甚至有一些有关的会议,比如《水浒》研究会,就是在这儿举行的。 如今,在梁山脚下的一幢房子里,建立了《水浒》陈列馆。那儿阵列着当年水浒好汉们的遗物——兵器和谷物等。可惜,这些遗物收集的还不多,也许是因为陈列馆还刚刚建立的缘故吧。听说,有一艘出土的战般,陈列在济南。由引可见,政府对梁山文物,是十分重视的。但是,也有不知重视的人:就在我在黑风口李逵塑像下留连之际,忽然听得对面不远的地方,响起了震耳的炮声,我循声望去,只见西面的山崖上,随着那咚咚的一排响声,冒起了一朵乳白色有烟雾。…… 烟雾过处,一大片山崖被炸掉了。 我问一位陪我参观的梁山县的负责同志,这是怎么回事,那位负责同志告诉我,是有人在采石。尽管早在两年以前,政府就已命令禁止在梁山上采石了,但至今还是有人偷偷地开采。 这时,我才注意到:在梁山的山麓,有不少的地方,被采石的炸得斑斑驳驳,破破乱乱,有的地方,甚至把一个小山头也炸平了。如果再不采取有效措施禁止,长此下去要不了几年,这整个梁山,就将被夷为平地不复存在了。 这情况,不能不令人焦虑。 我仰望着李逵的塑像,心情十分沉重。我不禁想到:当年,宋朝的官兵,几度进攻梁山,都没能撼动它一草一木;而今天,梁山好汉的后代们,却把它炸成了这个样子。啊!你,李逵,你还在那里高擎着两把板斧干什么?这采石的炮声,就响在你的脚下,这炸碎的乱石,就飞舞在你的身边,为什么你还是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你守得住那黑风口吗?你经得起那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新式炸药的轰炸吗? 啊,朋友,这天晚上,我很久都睡不着,我为我们那可爱的梁山担扰,为那梁山上众多的遗迹,也为我们那可爱的黑旋风塑像担忧。也许,我这担忧是多余的。因我相信,我们的政府和当地人民,还是会采取有效措施,来彻底制止这种少数人的乱采乱炸的行为,来更好地保护和建设这梁山的文物古迹的。 这,也请你放心吧,朋友。 下次再谈。 顺颂 近绥! 峻青 一九八四年一月十四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园子里的春天》 园子里的春天 春天总是最先叩响园子的竹门,然后,将去年熄灭的火把,一束一束点燃。这时候,独守空房的冬天就像一匹凄厉的狼,在骤然而来的火焰里弃阵而逃。火焰使它孤独的目光无所适从,大地的花裙子让它迷路。它夹着枯槁的尾巴,一步一步退缩。 春风猛烈地漫涌进来,园子犹如天然的火塘,星子四溅。早起的奶奶一脚踩空,落进了“大姑娘窗前绣鸳鸯”的老歌里,不能自拔。她桃花一般姣好的面容,在我们慵懒的春梦中,栩栩如生。 桃红柳绿,蔬菜拱土,年轻时许下的诺言,再一次发芽,满园子的春讯,喜上眉梢。一颗发白的草籽,它怎样落在土里,又以怎样的勇气挽住季节的臂膀?奶奶咧开的嘴角,泄露了春天的秘密。 不消几天,孤单的篱笆就会被满腹的心事掩盖起来,那鲜嫩的豆角,像诗歌的月牙,在小河淌水的尽头搁浅。茴香的根会围着地埂成长,茭瓜会在水中诞生它们的婴儿,马齿笕菜蓄满了稠密的奶汁,蝴蝶的翅膀迷惑着鸟的眼睛。而四围燃烧的花朵会一点一点成为彩色的灰烬,飘荡着,垂落着,挡住虫子们回家的路。如果一只蜜蜂进到园子里来,它肯定会被醉倒,春天的园子本身就是一块巨大的蜜糖,而我们要做的,是把它沿沟剖开,亲手把生活的根,放进去,就像把一颗跳动不安的心,托付给一个人。 只要再来一阵春风,爱情就将挂果,那是属于我们的爱情啊,但我们一无所知。 摘自: 云南日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天涯》吴伯箫 天涯 吴伯箫 访问海南岛的农场,我们路过了“天涯海角”。 唐朝宰相李德裕从潮州司马再贬崖州司户,曾有《登崖州城作》:“独上高楼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绕郡城。”“天涯海角”就属古崖州。想象里那是很遥远的地方。 八十年代第一春到“天涯海角”,我们是带着兴奋的心情的。 快步走过一段沙石路,迈下海边并不修整的石台阶,迎面是一座半圆不方的巨大青灰色岩石,象海门的天然屏风。岩石上刻着郭老的三首诗,第一首诗的开头说:“海角并非尖,天涯更有天”,概括而又明确地告诉了我们眼前的实际情况。我们来自辽阔的山河大陆,面前又是过边的碧海汪洋。哪是海角呢?人,依然屹立在天地间水陆紧连的地方。一念突兀,感到时代的伟大、作人的骄傲了。论时令,正是冬季,北国飞雪纷纷,出门要戴皮帽,穿短袖衫,摇葵扇,还是汗流浃背,最好是跳进大海里游泳,冲凉。看来“小小寰球”的确嫌小了,几个小时飞机就飞过了寒温热三带,而祖国是辽阔广大的。“天涯海角”也还是被包围在我们广漠的陆海中间。 在岸上,椰林凌霄;看海里,巨浪排空。“波青海面阔,沙白磊石圆”,又是郭老的诗写出了这一带的壮丽景色。天然啸聚踞,姿态万千。有的更象金水桥边的石狮子,坐镇南天门,气势雄伟,万钧巨力也难撼摇它一根毫毛。在一尊独立的圆锥形高大的岩石上,不知什么年代刻有“南天柱”四个遒劲大字,看上去真有点象独支苍穹的样子。想到共工氏“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圻,地维绝”的远古年代,“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级”,这可就是那时的遗物么?不禁令人追慕宇宙洪荒世纪,原始巨人开天辟地地业绩的宏伟了。 旅伴告诉我当地传说的一个神话故事:很久以前,从南来的贼船,抢掠渔民,霸占了停在海弯的渔船,欺压得渔民无家可归。忽然一只神鹰,在高高的天空,展开云幕一样的翅膀,撒下一阵巨大的圆石,把贼船砸个粉碎,挽救了渔民。那些圆石就至今散乱地留在海湾的沙滩上,成为千年万年惩罚侵扰渔民的贼船的见证。 《崖州志》记载:清朝雍正知州程哲在海湾一块巨石上面写了“天涯”两字。“天涯”两字我看到了。上下款也刻了“雍正”、“程哲”的字样。但是心里想:雍正年间离现在才二百五十来年,恐怕不是“天涯”命名的开始的开始吧。就书法说,程哲的字笔力也太弱了。跟巨石比起来显得太小,跟海天的气势更不相称。站在退浪的平沙上,趁一时兴奋,不自量力,弯下腰去伸出右臂,用手作笔奋力在沙上也画了“天涯”两字。象做了一番不朽的事业,自我欣赏。字画在沙上,豪情刻在心里。不想字刚画好,一层海浪滚来把沙上的字抹掉了。激浪冲沙,洗刷得很彻底,“天涯”已了无痕迹。——这时涛声杂着笑声,一齐袭来。抬头寻笑声看去是十多个男女青年海军把自己围上了。个个伸出大拇指,连声叫“好!”原来他们正在赞赏沙上篆刻,五指书法呢。大家一一握手。谈起来知道他们都是上海初中毕业生,去年入伍,驻地不远,是趁星期天到“天涯海角”来逛逛的。谈得投机,兴致都来了,邂逅相遇,立刻成了忘年交。看他们朝气潮涌,英姿焕发,不禁还伸了拇指,回敬,回敬他们以祖国南大门的卫士,真正的当代神鹰。 在旁边新眼看到这一幕热闹场面的另一位旅伴,一时心热起来,便即席赠诗,诗的中间四句是:“手书‘天涯’沙滩上,大海惊喜急收藏;后人到此不见字,但闻涛声情意长。”表达了大家的欢快情怀。 字画在沙上,只能是海市蜃楼的倒影,是会瞬息即逝的。还是学自己喜爱的德意诗人亨利希·海涅吧。他在《宣言》里抒写: 我用力的手臂从挪威的森林里 拔下那最高的枞树 深深地把它浸入 爱物纳织热的的喷火口, 然后,用蘸着烈火的巨笔 我写在黑暗的天上…… 就地取材,用海南岛上高耸挺拔的王棕作笔蘸火,我要写的将不是“天涯”,而是洋溢在内心里的真实的颂歌。从此,在天上闪耀着那燃烧的永不消灭的火字,而所有旅居异乡的游客和最远的一代代的子孙,都将欢呼地读着那天上的颂歌。颂歌的取强音,燃烧得最红的火字是:“可爱的祖国!” 贪着畅怀遐想,海滩再里边另一尊岩石上还写着“海角”两字,我却失掉了欣赏的机会。归途被旅伴讥笑说:“不远万里来海南岛,却只看了‘天涯’,而没看到‘海角’。”自己也真感到有些愧悔。幸而在海边跟旅伴一道奔邓游赏的时候,争着拾得了一些贝壳、海石花和玲珑剔透的上水石。带回首都,凭回忆和想象我要精心设计一盆盆景,放在座前案头,天天纵怀神游。盆景题目一定写全称:“天涯海角”。 作者简介:吴伯箫 现代慕名散文家,教育家。原名熙成,字伯箫。曾用笔名山屋、天荪。生于1906年。山东省莱芜县吴家花园庄人。1925年入北京师范大学英语系学习,并开始写作。1931年大学毕业后,在青岛,济南,莱阳等地做教育工作。1938年4月到延安,曾在陕甘宁边区文化协会任秘书长,在国区教育厅任科长。1941年加入中国。抗战胜利后,先后在华北联大、东北大学,沈阳东北教育学院任职。1954年春任人民教育出版社副社长兼副总编辑,文学讲习所所长,《文艺学习》编委。1963入中国高级党校学习。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主要作品有散文集《羽书》、《潞安风物》、《烟尘集》、《出发集》、《北极星》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潭柘寺戒坛寺》朱自清 潭柘寺戒坛寺 朱自清 早就知道潭柘寺戒坛寺。在商务印书馆的《北平指南》上,见过潭柘的铜图,小小的一块,模模糊糊的,看了一点没有想去的意思。后来不断地听人说起这两座庙;有时候说路上不平静;有时候说路上红叶好。说红叶好的劝我秋天去;但也有人劝我夏天去。有一回骑驴上八大处,赶驴的问逛过潭柘没有,我说没有。他说潭柘风景好,那儿满是老道,他去过,离八大处七八十里地,坐轿骑驴都成。我不大喜欢老道的装束,尤其是那满蓄着的长头发,看上去罗里罗唆龌里龌龊的。更不想骑驴走七八十里地,因为我知道驴子与我都受不了。真打动我的倒是“潭柘寺”这个名字。不懂不是?就是不懂的妙。惰懒的人念成“潭柘”,那更莫名其妙了。这怕是中国文法的花样;要是来个欧化,说是“潭和柘的寺”,那就用不着咬嚼或吟味了。还有在一部诗话里看见近人咏戒坛松的七古,诗腾挪夭矫,想来松也如此。所以去。但是在夏秋之前的春天,而且是早春;北平的早春是没有花的。 这才认真打听去过的人。有的说住潭柘好,有的说住戒坛好。有的人说路太难走,走到了筋疲力尽,再没兴致玩儿;有人说走路有意思。又有人说,去时坐了轿子,半路上前后两个轿夫吵起来,把轿子搁下,直说不抬了。于是心中暗自决定,不坐轿,也不走路;取中道,骑驴子。又按普通说法,总是潭柘寺在前,戒坛寺在后,想着戒坛寺一定远些;于是决定住潭柘,因为一天回不来,必得住。门头沟下车时,想着人多,怕雇不着许多驴,但是并不然─—雇驴的时候,才知道戒坛去便宜一半,那就是说近一半。这时候自己忽然逞起能来,要走路。走罢。 这一段路可够瞧的。象是河床,怎么也挑不出没有石子的地方,脚底下老是绊来绊去的,教人心烦。又没有树木,甚至于没有一根草。这一带原是煤窑,拉煤的大车往来不绝,尘土里饱和着煤屑,变成黯淡的深灰色,教人看了透不出气来。走一点钟光景,自己觉得已经有点办不了,怕没有走到便筋疲力尽;幸而山上下来一条驴,如获至宝似地雇下,骑上去。这一天东风特别大。平常骑驴就不稳,风一大真是祸不单行。山上东西都有路,很窄,下面是斜坡;本来从西边走,驴夫看风势太猛,将驴拉上东路。就这么着,有一回还几乎让风将驴吹倒;若走西边,没有准儿会驴我同归哪。想起从前人画风雪骑驴图,极是雅事;大概那不是上潭柘寺去的。驴背上照例该有些诗意,但是我,下有驴子,上有帽子眼镜,都要照管;又有迎风下泪的毛病,常要掏手巾擦干。当其时真恨不得生出第三只手来才好。 东边山峰渐起,风是过不来了;可是驴也骑不得了,说是坎儿多。坎儿可真多。这时候精神倒好起来了:崎岖的路正可以练腰脚,处处要眼到心到脚到,不象平地上。人多更有点竞赛的心理,总想走上最前头去;再则这儿的山势虽然说不上险,可是突兀,丑怪,chan刻的地方有的是。我们说这才有点儿山的意思;老象八大处那样,真教人气闷闷的。于是一直走到潭柘寺后门;这段坎儿路比风里走过的长一半,小驴毫无用处,驴夫说:“咳,这不过给您做个伴儿!” 墙外先看见竹子,且不想进去。又密,又粗,虽然不够绿。北平看竹子,真不易。又想到八大处了,大悲庵殿前那一溜儿,薄得可怜,细得也可怜,比起这儿,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进去过一道角门,门旁突然亭亭地矗立着两竿粗竹子,在墙上紧紧地挨着;要用批文章的成语,这两竿竹子足称得起“天外飞来之笔”。 正殿屋角上两座琉璃瓦的鸱吻,在台阶下看,值得徘徊一下。神话说殿基本是青龙潭,一夕风雨,顿成平地,涌出两鸱吻。只可惜现在的两座太新鲜,与神话的朦胧幽秘的境界不相称。但是还值得看,为的是大得好,在太阳里嫩黄得好,闪亮得好;那拴着的四条黄铜链子也映衬得好。寺里殿很多,层层折折高上去,走起来已经不平凡,每殿大小又不一样,塑像摆设也各出心裁。看完了,还觉得无穷无尽似的。正殿下延清阁是待客的地方,远处群山象屏障似的。屋子结构甚巧,穿来穿去,不知有多少间,好象一所大宅子。可惜尘封不扫,我们住不着。话说回来,这种屋子原也不是预备给我们这么多人挤着住的。寺门前一道深沟,上有石桥;那时没有水,若是现在去,倚在桥上听潺潺的水声,倒也可以忘我忘世。边桥四株马尾松,枝枝覆盖,叶叶交通,另成一个境界。西边小山上有个古观音洞。洞无可看,但上去时在山坡上看潭柘的侧面,宛如仇十洲的《仙山楼阁图》;往下看是陡峭的沟岸,越显得深深无极,潭柘简直有海上蓬莱的意味了。寺以泉水著名,到处有石槽引水长流,倒也涓涓可爱。只是流觞亭雅得那样俗,在石地上楞刻着蚯蚓般的槽;那样流觞,怕只有孩子们愿意干。现在兰亭的“流觞曲水”也和这儿的一鼻孔出气,不过规模大些。晚上因为带的铺盖薄,冻得睁着眼,却听了一夜的泉声;心里想要不冻着,这泉声够多清雅啊!寺里并无一个老道,但那几个和尚,满身铜臭,满眼势利,教人老不能忘记,倒也麻烦的。 第二天清早,二十多人满雇了牲口,向戒坛而去,颇有浩浩荡荡之势。我的是一匹骡子,据说稳得多。这是第一回,高高兴兴骑上去。这一路要翻罗喉岭。只是土山,可是道儿窄,又曲折;虽不高,老那么凸凸凹凹的。许多处只容得一匹牲口过去。平心说,是险点儿。想起古来用兵,从间道袭敌人,许也是这种光景罢。 戒坛在半山上,山门是向东的。一进去就觉得平旷;南面只有一道低低的砖栏,下边是一片平原,平原尽处才是山,与众山屏蔽的潭柘气象便不同。进二门,更觉得空阔疏朗,仰看正殿前的平台,仿佛汪洋千顷。这平台东西很长,是戒坛最胜处,眼界最宽,教人想起“振衣千仞冈”的诗句。三株名松都在这里。“卧龙松”与“抱塔松”同是偃仆的姿势,身躯奇伟,鳞甲苍然,有飞动之意。“九龙松”老干槎丫,如张牙舞爪一般。若在月光底下,森森然的松影当更有可看。此地最宜低回流连,不是匆匆一览所可领略。潭柘以层折胜,戒坛以开朗胜;但潭柘似乎更幽静些。戒坛的和尚,春风满面,却远胜于潭柘的;我们之中颇有悔不该住潭柘的。戒坛后山上也有个观音洞。洞宽大而深,大家点了火把嚷嚷闹闹地下去;半里光景的洞满是油烟,满是声音。洞里有石虎,石龟,上天梯,海眼等等,无非是凑凑人的热闹而已。 还是骑骡子。回到长辛店的时候,两条腿几乎不是我的了。 一九三四,三。 作者简介:朱自清,字佩弦,中国现代著名的作家。主要作品有散文《绿》、《春》、《背影》《池塘月色》等,曾任清华大学、西南联大教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太平湖之春》吴象 太平湖之春 吴象 请别怀疑这题目多了一个字,不,这里说的不是太湖,而是黄山麓太平县的太平湖。 如果说太湖是镶嵌在锦绣江南的一颗璀灿耀眼的明珠,那么,太平湖则是深藏万山丛中的一块尚未雕凿的翡翠。它是皖南山区青弋江上游的一座水库,一九七二年建成蓄水,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它的湖光水色,堪与黄山媲美美,足使黄山增辉。 去年深秋,我从安庆经青阳去黄山,在湖上坐地一次轮渡。同行的同志指点着远处群山的一个峰巅说,那就是黄山光明顶。还告诉我,这个水库坝址在泾县、太平交界处的陈村,原来叫陈村水库。淹没区主要在太平,东西两头各跨泾县、石台的一小部分。为便于管理,全部划归太平县管辖,改名太平湖。它是安徽省最大的水库,水面达十三万亩,水深平均四十多米,可蓄水二十八亿立方以上。湖中部宽广,上下游是弯弯曲曲、宽窄不等的峡谷,风光秀丽。黄山脚下添了一大片湖水,真是“好水好山看不足”啊!可惜那次匆匆一过,来有及领略太平湖的风光。 今春,终于得到一个畅游太平湖的机会。 早饭后从县城出发,汽车沿着凄溪河向北,穿过丛林中一条郁郁葱葱的山区公路,行进约二十四公里,便来到湖边的共幸码头,这正是去年经过的地方。在苍翠的群山环抱之中,突然出现这一大片清澈碧绿的湖水,一种静谧之感油然而生。离岸登艇,船经龙门、黄荆等地转向西南沿麻川河上溯到新民公社的三门,折回小河口再向东北到陈村水坝,然后循原路而归。回到共幸已是黄昏。天下着小雨,湖面风起浪涌,涸水弥漫,苍茫一片。领略了一天的湖光水色,深深地印在脑子里的是一个“绿”字,绿是太平湖之春最使人陶醉的特色。船从宽广处到了峡谷地带,两岩的青山紧挨着湖水,一片葱翠,密密丛丛,好象进入了一个和谐的透明的翡翠般的绿色世界。山是绿的,树是绿的,澄澈如镜的湖水也是绿的。盛开的杜鹃花,深红大紫,夹杂着白色的油桐,还有那岸边村庄里的青瓦白墙,从竹林中穿出来直到湖边的石板小路,点缀在这无边无际的绿色世界之中,越显得春光明媚,生机盎然。有些地方杜鹃满山,从山脚跟一直开到山顶,成簇成丛,阵阵一幅迷人的山水画,更加好看。水上交通开始发展,班轮、渡轮和机帆船不多,但富有江南特色的乌蓬船、小木船、独人渔舟和竹筏不少,船只划破碧绿透明的湖水,漾起一层层轻柔的细浪,象绿色的绸缎向两边扩散,正如古人所描绘的那样:微风靴纹细…… 黄山北麓黟县、石台、太平的泉水和溪涧,汇集为青溪河、舒溪河、麻川河、凄溪河,均注入太平湖,即青弋江上游,又汇合乌溪、漕溪诸水,经泾县、南陵、繁昌在芜湖汇入长江。黄山南麓的水则汇为新安江由皖入浙经杭州从钱塘江入海。这两条江,上游许多支流都发源于黄山,风光旖旎,不相上下,可是知道新安江并赞美它的人不少,而具有东南山水之胜的青弋江却几乎默默无闻。但这也有个好处,使它保持着朴素的自然风貌,至今没有任何污染。太平湖控制的流域面积达两千八百平方公里,全部有森林覆盖,没有泥沙淤积之虞。山青则水秀,太平湖如此清澈幽美,不是没有原因的,也是值得珍惜的。船在峡谷中前进,不时转换方向。一下子似乎到了尽头,拐一个弯,又出现了新的天地。颇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太平湖两岸的山,气势形态各各不同,引人入胜。到了荆阳附近,湖中出现十几个高矮不等的岛屿,有长的,有圆的,被湖水相隔,似断似续,错落有致。如果在这一带开辟天然养鹿场,养兔场,设立湖心饭店、岛上宾馆,一定很受欢迎。游过黄山的人,没有不为这座名山的雄伟、秀丽所倾倒的。在黄山之观看云海,更是气象万千,变幻莫测,忽隐忽现,虚无飘缈,有如仙境。徐霞客说:“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当代一位著名作物说:“不上黄山就不懂得我们祖国的伟大,山河的壮丽。”这些话都很中肯。但是爬黄山确实费劲,要出很多的汗,即使乐在其中,也还是比较吃力,年老体弱的人只好望山兴叹。太平湖则另有风光,而且老少咸宜。它没有黄山那样宏伟的气魄,那么神奇的变化,但它的曲折幽深,秀丽中显出恬静、温柔,这种诗情画意同样能使人依依眷恋,流连忘返。爬了黄山,再来游湖,既是最好的憩息,又可领略另一种自然美,好山好水互相辉映。湖北岸广阳,距中国四大佛教圣地之一的九华山,不到一百公里。如果从后山另壁公路,只有二十公里。从事黄山规划的同志,主张把黄山、太平湖、九华山联结起来,建设为一个完整的旅游区,这是很理想的。 早在一千多年之前,大诗人李白已被青弋江的绮丽风光所吸引,留下许多动人的诗篇。青弋江古称泾溪、泾川,上游就是注入太平湖的青溪、麻溪、舒溪、凄溪诸水。李白《与谢良辅游泾县陵寺》诗中写道:“乘君素舸泛泾西,宛似云门对叵溪”,他把泾溪同浙江著名的风景区若耶溪比美。《泾川送族第淳》一诗说:“泾川三百里,若耶羞见之。”进一步认为游了泾川,若耶溪就不在话下了。“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首脍灸人口的名作中所咏的桃花潭,就紧挨着太平湖,属泾县水东公社万村。桃花潭西二里多路是太平县的碧,与西山对峙。李白不仅流利游览过,而且居住过,也留传下一首名作:“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窨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李白游青弋江的具体经过我不了解,但可以肯定,他从泾县的涩滩、桃花潭、落星潭经太平县的碧山到石台陵阳,往来多次,历时数月,有很多知交契友,写了不少名篇佳作。如能加以考证,整理出来,当会使太平湖大为生色,吸引更多的游客。 太平湖特别麻川河地区是革命老根据地。抗日战争初期,新四军军部曾驻泾县云岭两年多,当时的后勤部、军械所、伤兵医院等后方机关,都在太平湖北岸的樵山公社的深山密林之中,至今还有不少遗迹。一九四一年惊震中外的茂林事迹后,新四军留下还有不少遗迹。一九四一年惊震中外的茂林事变后,新四军留下了少数的部队仍在这一带坚持抗日游击战争。新民公社的农民怀念当年的游击队,就按他们两位负责人的名字为公社命名。我们的游艇到达的终点是三门村,当时是新四军的兵站。一九三九年三月,周恩来同志曾两次路过这个地方,结识了热心主张抗日的开明绅士刘敬之及其子刘寅,并应他们父子之请题词留念: 民国二十八年三月十五日 绥靖地方,保卫皖南,为全联导(注)为群众倡。 因抗日机缘来皖南,道出三门,两遇刘主任及其公子,谈及捍卫乡里,驱逐日寇,大义凛然,极可钦佩。爰书此应敬之主任及其公子旭初先生之属。 周恩来 刘家经营茶叶,闻名国内外的猴魁,有七十多年历史,就是刘家创始的。产地在三门村山接续后的猴坑。此处海拔五百余米,土层深厚,土壤肥沃,终年雾露润,湿度大,日照短,所以鲜土层深厚,细嫩柔软,外泡时汤清叶绿,水色明亮,香浓味醇,初饮进口微苦,继而顿觉甘美清爽,一九一五年在巴拿马万国赛会荣获一等金质奖章。因系尖茶之魁,故称猴魁。目前正值采茶季节,社员们忙着在茶园采摘春茶。我忽然想起在云岭新四军纪念馆里见过的一张照片,周恩来同志和叶挺将军站立在竹筏上,冲破乱石浅滩的激流前进,凝眸远眺,神态严肃。当时抗日烽火漫天,民族存亡未卜,他们正筹划指挥部队挺进敌后,光复国土。如今青弋江上游的险滩已沉眠湖底,出现了碧绿平静的太平湖,数十吨轮船可以在这深山坳里畅行无阻。山区的竹木茶叶,可以从水路运往全国各地。先烈地下有知,当会含笑欣慰。 黄山脚下有这么个翡翠般的太平湖,恐怕出乎许多人的意料,至今尚未引起应起应有的重视。太平湖,太平湖是美丽的,但还不富饶。它应当更美丽、更富饶,也有充分的条件可以变得更美丽、更富饶。希望同志们,特别是旅游部门和其他有关部门的领导同志们,亲自观赏一下这块尚未雕凿的翡翠吧,太平湖正披着春天的盛装,在向你招手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苏州拾梦记》柯灵 苏州拾梦记 柯灵 已经将近两年了,我的心里埋着这题目,像泥土里埋着草根,时时苗长着钻出地面的。 在芸芸众生之间,我们曾经有过无数聪明善良生物,年轻时心里孕育着一个美丽的梦境,驾了生命之舟,开始向波涛险恶,茫无涯岸的人海启碇,像童话里追逐仙岛的孩子,去寻求那伊若可即的心灵世界。结果却为冥冥中叫做“命运”的那种力量所播弄,在一些暗礁和激湍中间,跌跌撞撞地耗尽黄金色的年轮,到头是随风逐浪到处飘流,连方向也完全迷失——这样的事我们看见过许多,我这里想提起的只是一个女性的故事。而她,也就是我的衰老的母亲。 因为避难,这年老人离开我们两个秋天又两个冬天了。在那滨海一角的家乡,魔爪还没有能够延伸到的土地上,她寂寞地数着她逐渐在少了下去的日脚。只要一想着她,我清楚地看见了访徨于那遭过火灾的,破楼上的孤独身影,而忧愁乃如匕首,向我作无情的脔割了。我没有方法去看她,睁着眼让可以给她一点温暖的机会逝去,仿佛在准备将来不可挽救的悔恨。 苦难的时代普遍地将不幸散给人们,母亲所得到的似乎是最厚实的一份。我记起来,她今年已经是七十三岁了;这一律串悠悠的岁月中,却有近五十年的生涯伴着绝望和哀痛。在地老天荒的世界里,维系着她一线生机的,除却与生俱来的生命的执着,是后来由大伯过继给她的一个孱弱多病的孩子——那就是我。正如传奇小说所写,她的运命悲惨得近乎离奇。二十几岁时,她作为年轻待嫁的姑娘,因为跟一个陌生男子的被动的婚约,从江南繁华城市,独自被送向风沙弥天的辽远的西北,把一生幸福交托给我的叔父。叔父原只是个穷酸书生’那时候在潼关幕府里做点什么事情,大约已.经算是较为得意力所以遣人带着大把银子,远远地迎娶新妇去了;但下半原因却是为着他的重病,想接了新妇来给自己“冲喜”。当时据说就有许多人劝她剪断了这根不吉利的足上的赤绳,她不愿意,不幸的网也就这样由自己亲手结成。她赶到潼关,重病的新郎由人搀扶着跟她行了婚礼,不过一个多月,就把她孤单单地撤下在那极其寒冷的世界里了。我的冷峻的父亲要求她为死者守节,因为这样方不致困她减损门第的光辉。那几千年来被认作女性的光荣的行为,也不许她有向命运反叛的勇气。——这到后来她所获得的是中华民国大总统题褒,一方叫做“玉洁冰清”的宝蓝飞金匾额,几年前却跟着我家的旧厅堂一起火化了。——就是这样,她依靠着大伯生活了许多年,也就在那些悲苦的日子里,我由她抚养着生长起来。 哦,我忘却提了,她的故乡就在那水软山温的苏州城里。 时光使红颜少女头白,母亲出嫁后却从此不再有机会踏上她出生的乡土。悠悠五十年,她在人海中浮荡。从陕西到四川,又到南国的广州。驴背的夕阳,渡头的晓月,雨雨风风都不打理这未亡人的哀乐。满清的覆亡使我的父亲丢了官,全家都回到浙东故乡,这以后二十年的暮景,她更从荣华的边缘跌入衰颓的困境。家里的人逐渐死去,流散了,却留着这受尽风浪的 老人,再来经历冷暖人情,炎凉世味。四五年前的一把火,这才又把她烧到了上海。 上帝怜悯!越过千山万水的迷路的倦鸟如今无意中飞近了旧枝。她应当去重温一次故园风物! 可是一天的风云已经过去。她疲倦得连一片归帆也懒得挂起。“算了罢,家里人都完了。亲戚故旧也没有音讯了,满城陌生人,有什么意思;”她笑,那是饱孕了人生的辛酸,像蓦然梦醒,回想起梦中险虐似的,庆幸平安的苦笑。接着吐出个轻轻的叹息:“爱,苏州城里我只惦记着一个人,那是我的小姊妹,苦苦劝我退婚的是她,(我当时怎么肯!)出嫁时送我上船,泪汪汪望着我的是她;听说而今还在呢。可不知道什么样儿了,有机会让我见她一面才好。”磋跄间这愿望却也延宕了两个年份。 一直到前年,也就是战争爆发的那一年春天,我才陪着她完成了这伤感的旅行。 是阴天,到苏州车站时已经飘着沾衣欲湿的微雨。雇辆马车进城,得得的蹄声在石子路上散落。当车子驶过一条旅馆林立的街道,她看看夹道相迎的西式建筑,恰像是乡下孩子闯进了城市,满眼是迷离的好奇的光。我对着这地下的夭堂祝告:苏州城!你五十年前出嫁的姑娘,今天第一次归宁了。那是你不幸的儿女,不!如今她是你有着冰雪似的坚贞的娇客,看着乡土的旧谊,人类的同情。你应当张开双臂,给她个含笑的欢迎; 但时间是冷酷的家伙,一经阔别便不再为谁留下旧时痕迹,每过一条街,我告诉母亲那街道的名字,每一次,她都禁不住惊讶得忽地失笑。“哎哟,怎么!这是什么街,不认得了,一点也不认得了!” 在观前街找个旅馆。刚歇下脚,心头的愿望浮起。燕子归来照例是寻觅旧巢,她一踏上这城市,急着要见的是那少年的旧侣。可是我们向哪儿去找呢?这栉比的住房,这稠密的人海,白茫茫无边无岸,知是在谁家哪巷?纵使几十年风霜没有损伤了当年的佳人,也早该白发萧萧,见了面也不再相认了。但我哪有理由跟勇气回她个不字? 母亲在娘家时开得有一家烛铺,后来转让的主人就是那闺友的父亲,想着这些年来世事的兴替,皇室的江山也还给了百姓,一家烛铺的光景大约未必梗别来无恙。但母亲忽然飞来的聪明记起了它。向旅馆的茶房打听得苏州还有着这个店号,我就陪着她开始向大海捞针。 烛铺子毕竟比人经得起风霜,虽然陈旧,却还在闹喧喧的街头兀立。母亲勇敢而且高兴地迎上去,便向那店伙问讯:“对不起,从前这儿的店主人,姓金的,你知道他家小姐妹在哪一家,如今住在哪里?” 我站在一旁怀着凭吊古迹似的心情。这老人天真的问话却几乎使我失笑。那店伙年轻呢,看年纪不过二十开外,懂得的历史未必多,“小姐”这名词在他心里又岂不是一个娇媚的尤物?我只得替她补充:金小姐,那是几十年前的称呼了,如今模样大约像母亲似的老太太一位。听着我的解释,那店伙禁不住笑了。 可是,人生有时不缺乏意外的奇迹,这一问也居然问出了端倪。我们依着那烛铺的指示,又辗转访问了两处。薄暮时到了巷尾一家古旧的黑漆门前。 剥啄地叩了一阵,一位和祥的老太太把我们迎接了进去。可是她不认得这突兀的来客。 “找谁,你们是找房子的?” “不,是找人,请问有一位金小姐可住在这里?” 主人呆了半天,仿佛没有听得清意思。“哎哟!”母亲这一声却忽然惊破了小院黄昏的静寂。她惊喜地一把拖住了主人。 “哦,你是金妹!” “哦,你是……三姐!” 夜已经无声地落在庭院里了,还是霏霏的雨。从一对老年人莹然欲泪的眼睛里,我看出比海还深的人世的欢喜与辛酸,体味着不能用语言表达的奥妙的意思。我的心沉重得很,也轻松得很。我像在两小时里经历了一世纪。感谢上帝陈福于我不幸的母亲! 把母亲安顿在她的旧侣的家里,我自己仍然在旅舍里住着。 春快要阑珊了!天气正愁人,我在苏州城里连听了三天潺瀑的春雨。冒着雨我爬过一次虎丘,到冷落的留国和狮子林排徊了一阵。我爱这城市的苍茫景色,静的巷,河边的古树,冷街深闭的衰落的朱门。可是在这些雾似的情调里,有多少无辜的人们,在长久的岁月中度着悲剧生涯? 我的心情有些寥落。但我为母亲的奇遇高兴。五十年旧梦从头细数,说是愁苦也许是快乐。人类的聪明并不胜如春蚕,柔情的丝缕抽完了还愿意呕心泣血,一生的厄运积累得透气的空隙也没有,有时只要在一个——仅仅一个可以诉苦的人面前赢得一把眼泪,一声同情的感喟也可以把痛苦洗涤干净。我不能想象母亲的情怀,愿这次奇遇抖落她过去一切…… 第四天晚上离开苏州时天却晴了。一钩新月挂在城头,天上鳞鳞的云片都镶着金色的边。——好会捉弄人的天!路畔一带婆婆的柳影显得幽深而且宁静,却有蹄声得得,穿过柳荫向那永远是行色倥偬的车站上响去。别了,古旧的我的母乡苏州!明儿我们看得见的,是天上那终古不变的旧时明月! 别离的哀伤又在刺着衰老的心了。可是从母亲的脸上,我看见了一片从来没有的光辉。 “暧,总算看见她了!做梦也想不到。她约我秋天再来,到她家里多住一阵子。也好,大家都老了,多见一面是一面。”我知道,她在庆幸她还了多少年来的宿愿。 可是就在这一年的夏天,时代起了激变。 在上海暴风雨的前夜母亲回到了残破的家乡,一年半来她就像被扔在一边似的寂寞地活着。而她的早已无家的母多,落入魔掌也一年多了。在这风雪的冬天,破楼上摇曳着的煤油灯下,不会埋怨人生的过于冷酷吗?战士的心里也许只有搏斗.我却时时想起我的不幸的母亲,和这战争中一切母亲的悲运。 可是母亲却惦记着苏州,惦记着苏州的旧侣,絮絮的从信里打听消息。可怜的母亲,我可以告诉您吗?您的母乡正遭着空前的劫。您的唯一的旧侣,我不敢想象她家里的光景。有一时我常常把一件事情引为自慰,那就是那一次苏州的旅行,因为我想如果把那机会放走了怕也要永远无法挽回。但我如今倒有些失悔了,没有那一次坠梦的重拾,也许这不幸的消息给她的分量还要轻些?我又怀着一种隐忧:“树高千丈,落叶归根。”母亲说过她愿意长眠在祖茔所在的乡土,她不会再在晚年沦入奴隶的厄运,像她的旧侣一样,风前的残烛再使她作异乡的飘泊? 一九三九,一 摘自: 《阿明》,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一九四一年九月初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山阴五日记游》 山阴五日记游 九年四月三十日,晨九时,舆出杭州候潮门。轮渡钱塘江,潮落沙夷,浪重山远。渡江后弥望平衍,约十里许至西兴,巷陌湫隘不堪并舆。桥下登舟,凡三舱,乌篷画楫,有玻璃窗。十时行,并橹连墙,穿市屋树阴而去。小眠未成寐。正午穿萧山城过,河面甚狭。泊舟威文殿下,庙祀文昌关帝。饭罢即行,途中嘉荫曲港往往见之。埂陌间见一树。年久乾枯,绕以翠萝,下垂如云发。八时泊柯桥,绍兴名镇。晚饭后复行。夜半泊柯岩下。 五月一日晨七时,步至柯岩。有庙,殿后有潭,石壁外覆,色纹黑白,斧凿痕宛然。有一高阁,拾级登之。殿傍又一潭,小石桥跨其上,壁间雕观音像。岩左一庙,大殿中石佛高三四丈,金饰壮严。审视,殿倚石为壁,就之凿像。庙后奇峰一朵,镌“云骨”两隶字,四面珑玲,上丰下削,峰尖有断纹,树枝出其罅,谛视欣赏不已。稍偏一潭,拨草临之,深窈澄澈,投以石块,悠悠旋转而下。 十时返掉,移泊雷宫,道中山川佳秀,左右挹盼。午后二时,以小竹兜游兰亭,约行七八里,沿路紫花繁开,而冈峦竹树杂呈翠绿。四山环合,清溪萦回。度一板桥,则兰亭在望矣。亭建于清乾隆时,新得修葺,粉垣漆楹,有兰亭流觞亭竹裹行厨鹅池等,皆后人依做,遗址盖久湮为田垅。然以今所见,雷宫兰亭之间,所谓“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则风物故依然也。流觞亭傍有右军祠。张宴小饮,清旷甚适。归途夕阳在山,得七律一首:缕缕霞姿间黛痕,青青向晚愈分明。野花细作便娟色,清濑终流激荡声。满眼千山春物老,举头三月客心惊。苍峦翠径微阳侧,凭我低徊缓缓行。 舟移十里,夜泊偏门。村人方祭赛演剧,云系包爷爷生日,四乡皆来会。其剧跳荡嗷嘈,而延颈企足者甚夥。傍舟观之,盖别有致。枕上闻雨声,入睡甚早。 二日清晨登岸,不数武抵快阁。乃一小楼,栏杆蔚蓝,额曰“快阁”。屋主姚氏,就遗址缔权。通谒而入,阍者导游。先登小楼,供放翁像,联额满壁。屋主富藏书,殆佳士。有图圃三处,虽不广。而池石花木颇有曲折。白藤数架,微雨润之,朗朗如玉璎珞。亭畔更有紫藤,相映弄姿。挪舟会稽山下,谒大禹庙,垂旒"|笏,容像壮肃。殿上蝙蝠殆千万,栖息梁栋间,积粪遍地。据云,蝠有大如车轮者。殿侧高处有窆石亭。石高五尺如笋尖,中有断纹,上有空穴。志载石上有东汉顺帝时刻文,已漫漶不可辨。宋刻文尚可读。石旁有两碑,一曰“禹穴”,一曰“石纽”,篆势飞动。出庙门,访峋嵝碑,系乾隆时摹刻。又谒禹陵,墓而不坟,仅一碑亭楷书曰“大禹陵”。后出林木苍蔚。 午食时天气炎热,移泊大树下。饭后以山儿入出,三里至南镇,庙宇新整,神像威武,茶罢即行。七里至香炉峰绝顶,山径盘旋直上,侧首下望,山河襟带,城镇星罗。秦望天柱诸山,宛如列黛。野花弥漫郊垌,如碎紫锦。中途稍憩小庙。又逾岭冈数重,始见香炉峰。峰形峭削,山径窄而陡,旁设木栏以卫行客。有石梁跨两崖间,逾之不数武,路忽转,两圆石对峙,舆行其间,乘者须敛足曲肱而过。绝顶仅一小庙,绝湫隘,闻值香汛,香客来者以千数。峰顶尖小,故除庙外无立足地,仅可从窗棂间下窥,绍兴城郭庐舍楚楚可辨,钱江一线远亘云表,群峰多如培土娄,惟秦望独尊。天雨,舆人催客,匆促下山。至南镇,见疏雨张盖。 返舟,移舟十里,见绕门山石壁。过桥,桥有闸,泊舟东湖,为陶氏私业。潭水深明浓碧。石壁则黑白绀紫,如屏如墙,有千岩万壑气象,高松生其颠,杂树出其罅。山下回廊间馆,点缀不俗。绣球皎白,蔷薇娇红,与碧波互映。风尘俗士,乍睹名山,似置身蓬阆中矣?细雨飘洒,石肤弥润。雨乍止,拿舟行峭壁下。洞名仙桃,舟行其中,石骨棱厉,高耸逼侧,幽清深窈,不类人间。湖中大鱼潜伏,云有长逾丈者,天气郁蒸方出,虽未得观;而尺许银鳞荡跃水面,光如曳练,是日数见之。晚饭后易乌篷小艇而出,篷可推开,泛月良宜,并放棹外河,约半里许方归。是夕宿东湖舟中。 三日晨五时,船开,舟人喧笑惊梦。七时起看山,晓雾未收,初阳射之,与黛色银容相映,蔚为异采。遂泊舟攒宫,此名殆自宋已然,相沿未改。以山兜子行,道中密箐乔松,苍翠一色中,晓日侵肤都无炎气。挑柴者络绎于道。继而畦亩间黄绿杂呈,牛郎花遍山,数里不断。映山红犹未尽凋,错杂炫目。谒南陵(宋孝宗)北陵(宋理宗),树木殿宇尚修整。又访度宗陵,仅存碑碣而已。归途经郭太尉殿,乃护陵之神,不知何许人也,殆南宋遗臣耶?殿中比附灵迹,如送子降纸等,甚夥。 归后船即行,移泊吼山下,一名狗山,拾级而登。一庙正当石峰下。峰之怪诡不可状,逼视而怪愈甚。左峰笔立,上置石圆锥形。右者尤奇,峰顶两石如倚,中有罅,罅有殿宇在。闻昔有僧居之,以缒汲通饮食,坐关行满而后下。复至庙后仰观,见峰颠庙榜曰“灵霄”,峰势欹侧如欲下压。凝盼移时,神思悚荡。 午食于沈氏庄,临水石荡,荡为其私业,蓄鱼甚多。饭后以小艇遍游之。岩壁高耸,萝薜低垂。有青狮白象之目,狮肖其首,象状其鼻。幽峭微减东湖,而弘深过之。安巢舅氏即在象鼻峰下题名,词曰:庚申三月长沙张显烈约游吼山,风日晴美,山川奇丽,谈宴画欢,醉后题记。同游者德清俞陛云铭衡,钱唐许端之之引之贤之仙宝驯。钱唐许引之题记。 五时后舟歇绕门下,换舟而游。山正在开凿,皑皑似雪。一潭正方而小,其深骇人,下望懔然。投以钜石,半晌始开声轰然。又燃爆竹,回响如钜雷,亦一奇也。仍返泊东湖,晚饭后月色明洁,荡小舟至西面石壁下,形似小姑山,尖削如笋。泛月直至西郭门外。小步岸上,见铸锅者,熔铁入范时,银彩四流,伫观移时,始返舟睡。 四日早六时,附轮开船。下午二时到西兴,二时半渡江,至长桥,晚潮方至,厉涉而过。三时半返严衙弄许宅。综计是游,东湖最惬心,以为兼擅幽奇丽之妙,吼山奇伟,柯岩幽秀,炉峰峭丽,各擅胜场。爱略记梗概,以为他日重来之券。 一九二八年二月改定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三访雁荡山》竹子 三访雁荡山 竹子 我曾经三访雁荡山的大龙湫,每次都给我十分鹇的感觉。祖国艉丽的册水给我们美的享受,是无穷无尽的。 大龙湫是雁荡最著名的瀑布。它背依铁垣似的连去嶂,而对挺秀的一帆峰,水源大,瀑身高,水从万丈峭壁上凌空腾泻下来,四周无所依傍,随风飘摇,变幻多端,令人百看不厌。 记得我第一次去大龙湫,是盛夏季节。雷雨初过,溪水暴涨,过马鞍岭,沿锦溪向北走,才到剪刀峰前,就听见山谷内轰雷似的水吼声。转过剪刀峰,劈面就是一阵狂风暴雨,一抬头,只见一条粗数十围的大瀑布,象一条发怒的银龙,从半空中猛扑下来,起捣潭心,水声轰轰,激荡起阵阵狂风,喷迸出如雹的急雨,封锁了整个山谷,使你没法再往里走。那巨大,强悍、粗犷的所势,真是震天撼地! 我第二回到大龙湫,是晴朗的冬日。从雁荡山的最高峰——百岗尖下来,走到大龙湫的顶上,从龙湫的顶上,从龙湫背俯瞰龙湫。龙湫背形势险恶,有一个黑吐隆咚的深潭,潭水从缺口溢出去,泻下万丈峭壁,便是龙湫飞瀑。那一阵,天晴久了,潭水不太满,泻下去的瀑布倒象一斛碎珠,散散落落,望不到底。连云嶂左右舒展,一帆峰遥遥挺立,衬着蓝天白云,山谷显得开朗而宁静。那一次,大龙湫给我的印象是潇酒、素淡,象一幅着墨不多的山水画。银龙垫伏在龙潭里,正养神呢! 我第三次去大龙湫,是不久以前。江南三月,春风涤荡,春雨如油。从灵峰的雁荡招待所出发,过净名、灵岩,翻马列鞍岭,傍着流水潺潺的锦溪走。一路上,春花田里的大小麦长得碧绿碧绿,油菜叶子又肥双嫩,加上两旁悬崖峭壁上,处处点燃着火红的杜鹃花,越显得春意盎然。走着走着,不觉来到剪刀峰前。转过山谷一瞧,呀!这回既没有狂怒的白龙,也没有散碎的珠帘。却见大龙渊不肥不瘦,从边却嶂顶飘泻下来,悠悠忽忽,晃晃荡荡,不到几太,就化为烟却,如轻纱,似薄雾,那么轻盈,那么柔和,那么娇媚而婀娜,果然另是一番姿态。它飘飘摇摇往下坠,时而象乳白色的纱绉,时而又变为淡青色的烟雾里,时时透落块块雪白的棉团,棉团又逼速向下拉长,化为许多玉色的小矛头,蛇一样往下奔窜,却又立即飘散开来,也变成乳白色的纱绉和淡青色的烟雾里……,它简直完全失去了水的质感,倒象是袅袅的青烟颠倒了过来,千变万化,不可捉摸,可又是一气呵成,柔媚中带有刚劲。记得清袁枚有一首观大龙的诗,写道:“……五丈以上尚是水,十丈以下全为烟,况复百丈至千丈,水烟却雾难分焉……”看来袁枚所看到的大龙渊,也正是这样的。 站在观瀑亭的旧址俯瞰潭水,潭水是多么清澈啊!简直是透明无色的,只在较深的地方,才泛出一层淡淡的绿色来,越近潭心,绿色越浓,凝成了宝蓝色。瀑布悠悠晃晃地飘落潭心,发出苏苏沙沙的音响,时而象嘈嘈的急雨鞭打江心,时而又化为幽咽动听的低唱。忽然一阵风过,把瀑布的下半截高高飘起,碎成粒粒玉珠,向四方喷散,在阳光照射下,幻出道道彩虹,眩人眼目。站久了,觉得空气里有那么一层蒙蒙的水气,沾湿你的衣襟。于是我又想起,相传阿罗汉诺讵那曾在这里观瀑,有“雁荡经行去漠漠,龙湫宴坐雨蒙蒙”之句。 真没想到,三访龙湫,龙湫竟以三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出现。它有雄伟粗壮的一面,有潇洒素淡的一面,也有娇媚多姿的一面。难怪江堤要有“欲写龙湫难着笔”的慨叹了。 到瀑布边的龙湫院小憩,泡一杯雁荡特产的香茶解解渴,看看瀑布的千变万化,会使人得到很多的启示。 大龙湫啊大龙湫!你那迷人的魅力,吸引了多少游人!几乎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工人、农民、战士、学生、华侨,从祖国各地和远自海外来到这里,对祖国奇丽的雁荡山风景,发出衷心的赞美!据雁荡招待所龙湫院分所的招待员同志告诉我,光是今年春节假日,到这里来玩的工人农民有近两千人,他们有的三个五个结伴来,有的十个八个成群来,有些社员还附带来取经,把雁荡公社社员们培育春花的丰产经验捎带了回去。而且他们还写诗,在龙湫院 ,我就看到过三大册厚厚的题诗本子,写的诗名真是琳琅满目。有位北京游客写了这样一首好诗:“龙湫飞瀑烟去,敬取潭边水一樽。石帆载我京城去(石帆指一帆峰),献与万民爱戴人。” 看,这是多好的诗句!数百年来,多少骚人墨客咏叹过龙湫飞瀑,但是他们大都只能单纯地摹写自然景色。这首诗,却把对于自然山水的爱好与对人民领袖的爱戴之情紧密地揉合了起来,亲切地写出了人民面对着美好的景色物而怀念领袖的心情。解放以前,劳动人民哪有闲情逸致来观赏风景呢?这是只有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民才有的感情,也是我人帝个时代的人民才能写得出来的诗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蓉城花会》曾克 蓉城花会 曾克 成都一年一度的花会开幕了。 花会,对于刚来蓉城的人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就是“老成都”知道了它开幕的消息,也会情不自禁地谈论着它的各种情况。年老的引经据典地介绍花会的历史、发展和变化,他们说,成才青羊宫花会据史料记载,是从唐朝开始的。青年人通过亲身经历,讲述解放以来自己从花会上得到的知识。孩子们则争着介绍花会上多彩的风车和大气球。 我虽然已在成都住了一年,遇上花会,还是第一次。开幕这天,我起的特别早,饭后便直奔青羊城宫,这成都西郊的美丽、古老的寺院。 才九点钟,通惠门到青羊宫的宽畅马路上,已经拥挤着愉快的人们。林荫道上新植的垂柳,宛若花会招待员,列队迎接游人。 远远近近都是花 进了花会南大门,沿着花径走不多远,一座新堆的假山出现在面前,给花会的自然景色增添了情趣。游人走到这里,可以绕过假山,随着自己的的兴趣,向四面分流而去,舒适地漫步在缤纷的花海之中。假山背后,是风姿别致的喷水池,水从涧石间缓缓涌出,红色金鱼搅着微波嬉戏。 我站在假山旁向四面看了看,犹如完全被万花包围起来了。在视线可以看到的远远近近,高高低低之处,无不是花天花地。桃红李白,相互斗艳;海棠和红梅,象火焰般怒放;玉兰花苞蕴蓄着无限的春意,茶花恰如一抹红霞。游人们在这里一散开来,很快就给花丛隐没了,只听得歌声和笑声……。这情景比陆放翁所写:“当前走马锦城西,曾如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至浣花溪。”要更加迷人。 花会的精华 离开了浓香扑鼻的花林,向青羊殿方向走去,一阵微风中又带来了浸人肺腑的幽香,这是盆景园内千百盆兰草盛开的讯号。 这里的百多种花草也别具风姿,色香各异地逗人喜爱。今日雨后新晴,花心正滴露,在一片片如洗的嫩叶上,凝聚起闪亮的珍珠。今年花会上特意布置的“春夏秋冬四季花开台”,更成了花会的精华之一。这儿,牡丹提前含苞放蕊;白兰和栀子花争放幽香;傲霜的“蟹瓜”和“银虎须”,开得象在秋天一样起劲;最珍奇的是晚秋的芙蓉也含苞待放;红梅和水仙不愿再同冬日归去依然放射着青春的集中表现,是人征服、改造、美化自然所做出的贡献。 在售果苗处 专售花果苗的八角亭边,被姑娘们围得水泄不能。这个在新吻着金黄的“洋兰草”,那个在欣赏玲珑的“小灯笼”。有的情不自禁的把买好的“紫蝴蝶”采下一朵插在头上。一个穿着红花线衣、梳着双辫的姑娘,双手提了两个新买的花园竹篮,挤进人群中大声问:“哪位是卖果苗的?请选些橘子、广柑、苹果、梨苗给我。”当一位老花工应声走到她跟随前时,她又耐不住地自言自语地说:“要挑些壮实的品种,让它们长得快,长得好。”原来这是一位小学的教师,她准备和学生一起办一个小小的果园。 在坝事会上 在花会的坝事会上,游人们有的在购买锄头、木耙、镰刀、粪桶、简易抽水机、木制水车等农业生产工具,有的在交换优良种子。市林牧局举办的小型畜牧业展览会,展出有白羽红冠的莱亨鸡,金丝绒般的澳洲黑,它们在海棠树下得到了舒适的家舍。雪白肥肚的北京鸭,在桃林覆盖的小河岸上晒太阳。还有多乳的奶牛,特大的杂交猪…… 在花会上,我进一步感到我国人民生活的丰富多彩。 作者简介:曾克,现代女作家,原名曾佩兰,曾用笔名海牟、一可、田木峦等。河南太康县县场面人。生于1917年。1936年前,在河南开封北仓女中读书。抗日战争爆发后,开始写小说和散文。1940年到延安文艺界抗敌协会工作。1942年加入中国。抗战胜利后,任晋冀鲁豫边区文联理事和《北方杂志》编委。1947年随第二野战军挺进大别山,参加了淮海、渡江、进军西南诸战役。解放后。历任中国文联委员,中国作协理事,四川文联和作协副主席。主要作品有《曾克散文集》,小说集《前仆后继》,与柯岗合写的作品有:散文集《因为我们是幸福的》、短篇小说集《边疆》,《一同成长》,电影文学脚本《中央突破》等,还与柯岗及重庆话剧团集体创伤了话剧《针锋相对》。 摘自: 《中国新闻》1961年4月19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去到南方的山岗上》古清生 去到南方的山岗上 古清生 山间常有奇美之声。在南方,在南方的山岗上,你不禁会悄然地迷失,走入水新的岁月中。比如在这样的春天,漫山的野蔷该开了,一簇簇的白的蔷该花,有若飘动在山腰上的云朵,则又把如许的清芳弥漫,使阳光也香香的亮在山岗上,绿叶间。还有清的泉,叮咚有声地浮着野蔷薇那清芳不住地往着山外流去。在这样的清芳里,宁静中,忽然有黄鹏的啼鸣,来自那幽谷的某一处,使雾也飘动,阳光也灿亮,那是一种极其清丽的声音。或者有时并不是黄鹏,而是麻竹鸡,它的声音里荡漾着一种竹子的清甜和翠绿,还有青竹管一样的柔滑。假设有山喜雀,它站在林间某一块有阳光的大山石上,喳喳喳地亮起嗓子,也是给了山间一种平和安详。甚至是山林里一群树蛙,忽然鼓舌鸣噪,也要给人一种奇异。 今年的旧历年以后,桃花早早地开放了,野蔷蔽也不例外,山间的小小的田地上的油菜花当然也举起束束金黄。这个时节的山岗,自然对我充满着诱惑。我邀了友人,扛起久长时间不曾摸过的猎枪往着山岗上去,这时候的野兔也从深山里往着山外来了,它们喜欢向阳的坡上那青嫩的叶子。但我也未曾梦想有什么猎获,因为我只是想重温一个猎人的梦,想想在年少时,作为地质队员的种种经历,心也是要有缕缕豪情漾动。但如今的我,又怎能跑得过那些山中的小兽?又怎找得回那多梦时节的矫健和激情呢?我以为我的猎枪有了某种装饰的意味。我已经不再年少了么? 久别的南方的山岗仍是那样的熟悉,它仍是在我的梦中一样,一些淡蓝的小花以及斑斓的小蕈,在林间静静地立着,小蜜蜂和花蝴蝶们纷纷抖动着翅膀,往来翩飞。松针上的小水珠,仍旧和从前一样,亮着点点斑斓的阳光。至于我们称之为地茶的一种贴地而生的小小的植物,它们也举着两片小的绿叶,还有一些苦鲜,也开始在青石板上绿开来了。 这多么符合我的梦境,毕竟我远别南方,漂泊有年,人像那逐波的浮萍,无根无着,任由一种流动的外力推涌,或拍击,天涯海角,天高地远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知道我的生命,将在这样的无休无止的漂泊中度过,开始和终结。所以,我挂念着的南方,我深情怀念着的南方的山岗,它始终是我精神的家园。岁月果真还是那样,在南方的山岗上,我无法分清这是十年以前还是十年以后,那只悠然啼鸣的黄鸥鸟,还是不是十年前的那一只?我只是这样有些任性地行走在我的南方,我南方的山岗上,我永远的梦境中。 身体渐渐有些热了,在林间的乱石和古藤间的行走,虽然是有着行走的情趣,也有着行走的艰难,随着太阳的高高的升起,山雾也渐渐地疏散,地上爬行的百节虫、金龟子们,也比较有了劲头,而松针上的露珠也开始滴落,连同那露珠上的斑斓的光彩。确实,眼前的一幕幕,都如同过去的时光的再现。当我终于地走出幽谷,来到一处向阳的坡上时,我的心情悠扬地飞动。这是一片松的林于,有笔立的几人合抱粗的巨松,也有被雷电拦腰击断,却仍苍郁地横出巨大枝杆的苍松,地上是一层柔柔的金黄的松计;陈杂在绿的青苔上。风来,松林发出阵阵呼呼的松的涛声,身上也立时感受到幽幽的清凉。 松涛是这样喧嚣又悠远,它有着浩浩的气势,波伏如潮,大起大落,时又悠然平和,淡淡而舒缓。我的心情,被松涛的抚摸,被松涛的涌动,遂觉时间苍然而久远。我放下猎枪,找到一块青石板,铺上一层柔软的金黄的松针,在此间落座,望着被松枝抚蓝的那一方小小的天,一任松的涛声将我浮托而起,飘飘然然,天荒地远。这时候,时间在倒转,岁月在回流,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我不知道回转去多久,但我觉得是回转去好久,好久。我没了什么,没了什么想念,甚至连我自己也融入到涛声里,松涛已然成为我的呼吸。南方的山岗的不老的呼吸。 在一刹那,一点点松涛休止的间隙,我忽然想,我如果是在此间搭上一个草棚,住在此间,日日静静地聆听松涛,哪里也不要去,那是有多美?白天,可以坐听松涛,也可以在松的涛声里,去种一块小小的菜地,或者花圃,入夜,夜的松涛,怎又不叫人向往?夜,山月悄然升起,月儿皎皎的,洗净了一般,山岗上弥漫着月的清辉,月辉淡淡飘忽,如丝如缕。只有悄悄的风,抚动千万松针,摇响如诉如歌的涛音,这永世的涛音里,浸沉着月浸沉着梦浸沉着久远高天,这样的坐在月辉下的草棚里,吟咏着心爱的诗歌,或吹一支萧,或弹一只琵琶,或者索性斟上一杯酒,慢慢地品饮,这情境用什么可以换得? 我终于是听到久长时间里不曾听到的松涛了,我想,旧历年已经过去了,春天又来了,我也将要像候鸟一样,飞往北方去。哦,南方,我能够带走你的什么呢?只有这如诉如歌的松涛,只有它,我把它听入心底,在最不容易被市声侵扰的部位,然后,在北方的某些个夜里,独自静静地聆听和怀想,我的南方山岗上永远的松涛,我生命中的声音。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秋荔亭记》俞平伯 秋荔亭记 俞平伯 馆之在吾家旧矣,吾高祖则有印雪轩,吾曾祖则有茶香室,泽五世则风流宜尺,其若犹未者,偶然耳。何则?仅生猪年,秉鸠之性,既拙於手,又以嫩为好,故毕半生不能营一室。弱岁负笈北都,自字直民而号屈斋,其形如街而短,不屈不斋,时吾妻未来,一日搴予帘而目之,事犹昨日,而尘陋复若在眼。此所谓不登大雅之堂者也。若葺花缭衡,一嵌字格,初无室也。若古槐,屋诚有之,自昔无槐,今无书矣,吾友玄君一呼之,遂百呼之尔,事别有说。若秋荔亭,则清华园南院之舍也。其次第为七,于南院为褊,而余居之,辛壬癸甲,五年不一迁,非好是居也。彼院虽南,吾屋自东,东屋必西向,西向必岁有西风,是不适于冬也,又必日有西阳,是不适于夏也。其南有窗者一室,秋荔亭也。曰,此蹩脚之洋房,那可亭之而无说,作《秋荔亭说》。夫古之亭殆非今之亭,如曰泗上亭,是不会有亭也,传唱旗亭,是不必有亭也,江亭以陶然名,是不见有亭也。亭之为言停也,观行者担者于亭午时分,争阴而息其脚,吾生其可不暂且停停耶,吾因之以亭吾亭。且夫清华今岂尚园哉,安得深责舍下之不亭乎?吾因之以亭吾亭。亦当置身焉而语曰,“这不是一只纸叠的苍蝇笼么?”以洋房而如此其小,则上海人之所谓亭子间也,亭间今宜文士,吾因之以亭吾亭。右说秋荔亭讫,然而非也,如何而是,将语汝。西有户以通别室,他皆窗也,门一而窗三之,又当谓曰,在伏里,安一藤床于室之中央,洞辟三窗,纳大野之凉,可傲羲皇,及夫陶渊明。意耳,无其语也,语耳,无是事也,遇暑必入城,一也。山妻怕冷,开窗一扇,中宵辄呼絮,奈何尽辟三窗以窘之乎,二也。然而自此左右相亭,竟无一不似亭,亭之为亭,于是乎大定。春秋亦多佳日,斜阳明叕,移动于方棂间,尽风情荔态于其中者影也,吾二人辄偎枕睨之而笑,或相唤残梦看之。小儿以之代上学之钟,天阴则大迷惘,作喃喃语不休。 若侵晨即寤,初阳徐透玻璃,尚如玫瑰,而粉墙清浅,雨过天青,觉飞霞梳裹,犹多尘凡想耳。薜荔曲环亭,春饶活意,红新绿嫩;盛夏当窗而暗,几席生寒碧;秋晚饱霜,萧萧飒飒,锦绣飘零,古艳至莫名其实;冬最寥寂,略可负暄耳。四时皆可,而人道宜秋。聊以秋专荔,以荔颜亭。东窗下一长案,嫁时物也,今十余年矣。谚曰,“好女勿穿嫁时衣”,妻至今用之勿衰,其面有横裂,积久渐巨,呼匠氏锯一木掩之,不髹不漆,而茶痕墨渖处往往而有。此案盖亲见吾伏之之日少,拍之之日多也,性殆不可强耳。曾倩友人天行为治一玺曰,“秋荔亭拍曲”,楷而不篆。石骨嫩而鬼斧璋,崩一棱若数黍,山鬼胶之,坚如旧,于是更得全其为玺矣。以“曲谈”为“随笔”“丛钞”之续,此亦遥远之事,若在今日,吾友偶读深闺之梦而笑,则亦足矣,是为记。甲戌清明,即二十三年之民族扫墓日。 一九三四年四月五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秦始皇陵兵马俑博物馆纪游》周沙尘 秦始皇陵兵马俑博物馆纪游 周沙尘 世界古代有所谓七大奇迹,这是公元前二世纪时胖尼基一个名叫昂蒂帕特的人为之命名的。当然,这个生活在公元前二百年前的昂蒂帕特,是难以知道在他生存的年代,东方中国正在出现一座万里长城。所以,在他拟定的七大奇迹中,并没有包括长城在内。 其实,在中国至今仍保存的古代奇迹,还远不止一座长城,例如,公元1974年在西安发掘出来的秦始皇的陵墓,其工程的浩大,技艺的成就,至少把它列在埃及的金字塔和中国的长城之后,称为世界现存的古代第三大奇迹,是当之无愧的。 陵墓耸立在骊山北麓,秦始皇即位之初就开始修筑,直至公元前210年死去,一共修了三十七年。公元前220年前后,这时他已统一了六国,指派丞相李斯督率刑徒七十二万人,“穿土锢泉,运荆蜀之木,发北山之石”,把工程的规模急剧扩大。有首民谣说:“运石甘泉口,渭水为不流,干人一唱,万人相钩。”相传有一块重约百吨的大石,因为运不动只好抛弃在俪山旁边,后来被人称为“恨石”。李白在《过始皇墓》一诗中,除描写陵园外景是“古墓成苍岭”外,还着重描述了地宫的豪华设施。诗曰:“幽宫像紫台。星辰七曜隔,河汉九天开。有海人宁渡,无春雁不回。”这些描述和有关古文献的记载基本相符。据史籍记载:“陵中以石椁为游馆,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内设百官牌位。又以金银为凫雁,人鱼膏为灯烛。为防备盗掘,还有机关弩矢。”又据《独异志》载:“项籍开启皇墓,探取珠宝,其余不尽取者,有金雁飞出墓外。”李诗所述“无春雁不回”,可能典出此处,所以,这处轰动中外的古代奇迹,在建筑史上确是有着重要意义的。难怪法国前总理希拉克到“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参观之后,留下极深的印象。他说:“秦俑坑是世界的奇迹,不看金字塔,不算真正到过埃及,不看秦涌坑,不算真正到过中国。” 笔者在今年仲春时节有幸游历了秦始皇陵,蒙陕西省考古工作队队长袁仲一先生为我做向导,使我对这座中国文化艺术的宝库有了详细的了解。袁先生从兵马桶坑的发掘到建立博物馆,以及陈列展出都在现场,负责保护这批珍贵的出土文物。他首先向我介绍了博物馆所处的自然环境。他领我沿着北坡登上一座土丘,这座土丘就是始皇陵。在冢巅,举目远眺,北边境蜒曲折的渭水,好像银蛇。南缘群峰屏立,一片苍翠。一笔峰矗立和土冢对峙,名叫“望峰”。相传修造陵墓时望此为准,因而得名。以望峰为中轴,东西两侧的山绵延环曲,像盛开的朵朵莲花。陵墓正好在莲花环抱之中。山南盛产美玉,就是蓝田玉;相传山北出金。所以,秦始皇选择此地营造长眠的地宫。如今陵墓四周环绕着两重白杨林带,冢上遍布石榴树。每当初夏,榴花似火,丛绿之中点缀着殷红,别具情趣。白杨林带正好长在陵园的内城和外城的墙基上。内城周长2525 4米,外城周长6264米,都是南北向的长方形,城墙是夯土筑成,大部分已埋入地下。内城和外城都是四面开门,门上都建立着阙楼。现在南门双阙台基仍高出地表,像两座山岳。 袁先生向我介绍奇迹的发现。他说,多年来,陵园附近不断有大量文物出土,特别受到人们注意的是,公元1974年春天,西杨村生产队农民在陵东1500米处打井时发现第一号兵马涌坑,后经钻探先后又发现第二、第三号坑。经过考古工作者钻探试掘,三个坑的内含型制都已摸清。当时,中国国务院很重视,于公元1975年批准在一号坑原址建筑一座总面积16300平方米的博物馆。钢架结构的现代化的展览大厅长230米,高22米,跨度70米。已于公元1979年国庆节开放。展览大厅两侧是文物陈列室及外宾接待室。 当我走进博物馆大厅东端的参观台时,二千余年前的赫赫军容,历历在目。这许许多多“擐甲执戈,顿蹄开辔”的从葬兵马俑,重现着秦始皇陵的守陵部队。真是“陈列六千兵马涌,伍整行严神奕”。 一号兵马涌坑东西长230米,南北宽60米,深约5米,总面积14260平方米,原来是一座地下坑道的土木结构建筑。可能是项羽火烧秦宫的同时,这木构建筑也被烧塌陷了,致使大部分兵马俑破残,彩绘也大多脱落。 我参观时,一号兵马俑坑的东端已经揭开,清理出身高1.8米左右的陶武士俑近千件,和真马大小相同的陶马32匹。陶马四匹一组,拖着木质战车。初步推算一号坑可出土陶涌陶马近6000件,排列得有条不紊。其数量之多,形体之大,造型逼真,为我国考古史上首次发现,也是世界考古史上的奇迹。 一号坑的陶俑陶马排列成一个向东的长方形军阵,东端有三列面向东的武士涌,每列70件,共210件,这些只是军阵的前锋。后面紧接着步兵与战车相间的38路纵队,每路长约180米,这是军阵的主体。左右两侧和西端各有一列面向南、北、西的武士涌,似为侧翼卫队。武士俑有的穿战袍,有的身披铠甲,手里拿的青铜兵器,都是实物。整个军队组织严密,队伍整齐,处于整装待发之势,战马昂首嘶鸣,攒蹄欲行,好像在等待一声令下,就可立即驰骋疆场。 第二号兵马俑坑,在一号坑的东面约20米处,面积为一号坑的一半,平面呈曲尺形。东西长124米,南北宽98米,深5米,总面积3000平方米。建筑结构与一号坑相同。从试掘中发现里面的陶马陶俑更为丰富多彩,已清理出身高l.8~1.9米武士俑190多件,木质战车11乘,陶马60多匹,各种兵器190多件,估计全坑可出土各类武士俑千多件,战车80多乘,拉车陶马800多匹,骑兵鞍马100多匹。证明这个军阵是由步兵、骑兵、车兵混合组成。所以,它的排列情况也和一号坑不同。前边是由立式和蹲跪式弩兵组成的方阵;右侧是由战车组成的方阵;左侧是骑兵。这种组编方法,在中国兵书上叫作大阵套小陈,大营包小营,阵中有阵,营中有营,互相勾连,有机地结合。组成一个大型军阵。各兵种分开可以独立作战,集合在一起又是一个战斗集体。 第三号兵马涌坑在一号坑西面北侧约25米处,面积较小,约520平方米,呈四字形,门前仅有战车一乘i武士涌68件。武士俑沿周围的墙壁面向内环立,不成作战队形,在通道处又是夹道排列,说明他们的身份是卫士。袁仲一先生分析:根据三号坑所处的位置看,它是统率一、二号兵马涌的指挥机关,即中国古代的所谓“军幕”。如此判断,一、二、三号兵马坑紧密相连有机地结合,构成一个庞大的军阵体系。它位于皇陵东侧,象征着秦始皇生前驻扎在京城外用以保卫京师的宿卫军。它恰好是兵强马壮,内灭六国,北却匈奴,南平百越的强秦的缩影。 秦始皇陵出士的兵马桶及配备的青铜兵器,不但是中国古代军事历史的宝贵实物资料,还是一个雕塑艺术的宝库。一号坑的武士涌,有的肃然挺立,有的凝神沉思,有的神态自若,有的横眉怒目……无数生动形象,反映了远古的秦代的艺术匠师,是有多么深邃的生活知识和高超的艺术修养!这些兵马涌现已成为中国雕塑艺术的精品,也给世界艺术史增补了光辉的一页。去年有极少数的陶涌陶马运到北欧和联邦德国等国公开展出达一年多之久,受到各界人士的热烈欢迎。 秦始皇兵马涌博物馆开馆以来,每天国内国外的观众络绎不绝。人们看后无不赞叹不已。有的说:“这真是世界现存最古的奇迹,中华民族的骄傲!”卢森堡的大公让说:“这些艺术珍品,达到了非凡的水平;表现了中国人民一贯的超人才能;全人类都将在这里受到鼓舞。” 博物馆采取边发掘、边展览的办法,待三个坑全部发掘完了以后,这里将还会出现更灿烂的艺术珍品。 摘自: 纽约《海内外》杂志1981年l~2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南岳纪游》洪周肖琦 南岳纪游 洪周 肖琦 高山的春天,象孩儿脸阴晴无定;有人担心我们去南岳会一无所获。"五岳归来不看山",太诱惑人了,虽是暮春时分,我们仍然不改初衷:去! 踏上南岳古镇,不免踌躇起来。横在眼前的,不过几座平常的山丘,再往远望,烟笼雾绕,莽莽苍苍,山天一色,哪见什么独秀江南的衡山? 有人说:看山和做学问一样,最忌浅尝辄止。登高才能望远。 那么好吧:登高。早就听说,南岳山水之胜:祝融峰高,方广寺深,藏经殿秀,水帘洞深,谓之四绝。陶铸同志不是有诗说吗:"绝岭祝融敢摘星"。我们虽然没有陶公摘星的气魄,也愿追随先贤的脚踵,领略一下高山风情。抬望天色,乱石飞渡南北,时聚时分,似乎山雨欲来。我们决意直奔祝融峰侧的望日台,中途不作任何停留。 说来容易做来难呀。从南岳镇到望日台,一路上处处撩人心弦,要不停步,不回首,真得有点削发苦修的决心,"五根清净"才行。唐代佛门七祖怀让禅师"磨砖作镜"的巨石,就在你的面前,能不过去抚摸一下?李泌手书"极高明"的石刻,就在你的眼下,能不停步欣赏一番?呵,看哟!那郁郁葱葱的崇山峻岭之间,映山红如霞似火,白杜鹃飞雪泻银;半山亭的苍松翠柏,引发你思古幽情;会仙桥畔泉水叮咚,仿如奏乐迎宾……呵,花儿多娇,松柏情深,一步一国,步步有诗,诗情画意,花扯衣袖树留客,确实令人牵肠挂肚,踟蹰流连。然而,"会当凌绝顶,一览从山小",杜甫的绝唱,言犹在耳,只好忍痛割爱,在时断时续的丝丝雨中,大步疾奔。 登上南天门的时候,天色似有转晴的模样。太阳怕羞一般,袖遮手掩,不时露出半边笑脸。千嶂万壑若隐若现,尽在朦胧之间,举目四望,连绵的群山,似薄雾茏罩下的大海,万顷碧波在脚下荡漾。"身高殊不觉"(谭嗣同),我们竟站得这样高了呀!南天门果然"神"气,高大的石门傲然兀立在祝融峰下,两旁没有一点牵挂。穿门而望,只见云天,渺无际涯。石门两旁的石柱上,有石刻对联: 门可通天仰观碧落星辰近; 路承绝顶俯瞰翠微峦屿低。 传神之笔,叫人真想踏上一块白云,随风飘去。 穿过南天门,拾级而上,便是建于隋前的石墙铁瓦的上封寺。我们走进了寺后的原始森林。说它"原始",一点不假。许多树都是老态龙钟,弯腰曲背,遍身青苔,望不见纹路。树的种类很很多,有青桐,有山毛榉,也有槐桉,可算得杂姓聚居。乍然看去,它们长的拳曲不张,冠盖不整,盘根错节,相互依偎,比起平常所见的挺拔的松树,俊俏的杉树,似乎缺少风采。但在这高山风口上,它们千百年如一日,在风刀霜剑和冰雪侵凌中同舟共济,彼此抱得很紧,你挽我扶,有的甚至同根所生,枝同连理。此情此景,怎么不发人深思,肃然而生敬意?林中还有金钱柳者,叶似铜钱串串,俗称"摇钱树"。古人说:对酒当歌。现在对树宁无歌乎?"已见枝连理,复见树同根。何物摇钱树,不解重情深。" 走出树林,来到我们登攀的目标--望日台。据载,望日台建于元世祖至元十三年(1276年)。游人至此,"鸡鸣夜起,登台东望,遥见海门,云水皆赤,倏忽异彩,日轮荡漾,若浮若沉,稍之奋涌而起,光辉夺目。"我们无法看到这日出的壮观了,但也极其盼望太阳出来,借日观山。 不料天公多变,风云难测。当我们从望日台俯瞰群山,只见山谷深处,峰巅林壑,不断腾起一股股青烟,飘浮在空中,凝然不动,越聚越多,越来越浓。转眼之间,一座座山峰都罩起了白衣白袍,戴上了白甲白盔。透明的天际一点一点地在变混,变暗,一朵朵铅云,一团团烟雾,在相互靠扰,霎时云闭雾合。方才历历可数的衡山七十二峰,瞬息间全都遁去自己的身影。南天门呀,你的门在哪里?官居"火正"的祝融(《左传》"古有五行之官,火正曰祝融。"),望去象是蒙在重雾中的战舰,迷迷蒙蒙的在空中浮动:一会大了,一会小了;一会近了,一会又远了。我们头上是云,脚下是云,眼前处处是云,无边无际。天上地下,浑然一色。嗬!好一片云海!如果这时山下能有人望见我们,将会以为我们在腾云驾雾吧?置身云中,一时竟不知高低,不辨南北,只觉得一缕缕、一团团的表烟白气,荡于胸前,流于指隙,似乎伸手可捉,可又什么都捉不到。既然不能观山,那就看云吧。看这过眼云烟的变幻,或疏或密,浓淡相同,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它时而象一条条银丝,曼舞轻飘;时而又集成一幅似明若若暗的绸带,绵延不断。 突然,一阵清风拂面而过。风过外,天空便由灰白而白,由浊而清,渐次明亮,视野也随着渐次开阔。精神不由为之一爽。看哟,那一团团的浓雾,被风平空卷起,抛向空中,几经旋转,淡了,散了!那埋在深谷里的云霭,也逃不脱风的追逐,风把它们一层层地肃离,然后撮起,向漫天洒去,略见滚动,就化作袅袅轻烟,失去踪迹。重重的峰峦,复又清晰可辨了,一个个酷似梳洗方罢、发披双肩的少女,云鬓还挂着点点水珠。空中的白云也在流动,时而打着旋涡翻滚,时而东躲西藏,溜之乎也。靠近太阳地方,象着了大火,红烟滚滚,刚见露出一线蓝天,墨绿的天柱峰上,就飞来一道金光。还来不及思索眼前的景象是怎么发生的,太阳已经从重云迷雾中一跃而出,用它的万道金光,给祝生的,太阳已经从重云迷雾中一跃而出,用它的万道金光,给祝融前、峰左诸峰,带上了凤冠霞帔。峭峰林立,千姿百态,戴着尖盔的,戴着园帽的,状如伞的,貌似斗笠的,各有各的装束;有的雄伟,有的俏丽,有的粗犷,有的幽邃,各有各的英姿。而那卧在峰峦中间的一道道山脉。象无数鲤鱼,把脊背露出水面,徜徉在绿波之中。居高临下望着它们,恰似祝融峰的一群弟弟妹妹,高矮不等,排列有序,扶肩携手而来,对哥姐扯衣牵袖,有种种话语要诉说…… 这时,正是丽日中天。放眼世界,似乎尽在眼底,一览无余,实则目不暇接,美不胜收。听人说,秋高气爽时节,从这向北看,可以看到烟波浩淼的洞庭湖;向西望,可以望见巍巍的雪峰山。我们不禁吟诵起李白那流传千古的名句:"衡山苍苍入紫冥,下看南极老人星。回飙吹散五峰雪,往往落花到洞庭。" 倘有人问:你们在望日台上看到了什么?我们的回答是:海! 云海!林海!竹海!茶海!花海! 云海花海,当然值得歌赞;茂林修竹,更使南岳山容增光辉。 不是吗?看,苍松翠柏把群山装点得多美,千峰况秀,万石峥嵘!听,那似海啸,似雷鸣,滚滚而过的是什么声音?是松涛,是树语。树,树,有山就有树。先不说别的,光听听树的名字,也够动人的了:金钱松,银鹊树,白檀,香果……据统计,南岳现有的风景林,树种达八百多种。这是几十代人的血汗结晶。其中许多是奇珍异宝。福严寺的银杏,相传受戒于六朝对期的慧思禅师,树龄至少也有一千四百多年,树身三个人合抱还抱不拢。藏经殿后的白玉兰,亦有四五年的历史,至今仍然逢春开花,香飘万家。半山亭的古松,三五百岁蓉峰后广济寺的茸毛皂角,据植物学家说,现存于世仅此一株。 你再看,祝融峰后那群山之阴,随风荡漾的是什么?呵,竹林!它是如此之多,以至谁也无法准确说出它的数目。成竹用途广泛,即作为观赏植物,它也别具一格,摇曳多姿,茂林配以修竹,更显山色清幽。 在毗卢洞,在丹霞寺,那一方方一块块,绿得油光可爱,状如阶梯的去处,便是盛产云雾茶的茶园。云雾茶者,因生于高山云雾而得名。众茶之中,以毗庐洞产的云雾茶最为名贵,过去多以此茶向历代帝王进贡,所以又称贡茶。茶树,其貌不扬,与世无争,与人无求,然而,一树芳茗,却使万口流香,有口皆碑。称它是南岳一秀,恐怕不过过誉。 高居观日台,面对南岳的山容水态,怎能不心旷神怡,浮想联翩?怎能不顷想那为这名山凿石铺路和添衣加衫的人们?慧思神师并非因他参禅苦修而功德无量,后人怀念的,还是他在山中手植的银杏绵亘千古。念松庵的得名,亦非罗念庵在嘉靖年间问经于楚石和尚,而是他在高台寺种植了抗风傲寒的方松。七祖怀让"磨砖作镜"的故事,虽然成为了后世的美谈,但谁也不应忘记,他所住扭亏为盈的福严寺,就因福严和尚在这里植杉十万株,才得流传于今。归根结蒂,山美,还得人来装扮。南岳的秀美,正是我们人民审宣美能力的标志。是我们几十代先人按照自己对美的需要,不断装点不断创造的结果。 谁装点过它?谁保护过它?谁为这千看文化的万年古山着红挂绿铺锦织绣?南岳都把他们的名字传之松竹,铬刻石上。它是历史的见证。这里有敬爱的周总理的脚印,当抗日烽火燃遍祖国大地,周总理和叶帅在扑灭长沙大火之后,风尘仆仆来到南岳,跟蒋介石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叶帅在桔盈甫住过六个多月,留下了不朽的诗篇:"四顾渺无际,天风飘我衣。听涛起雄心,誓荡扶桑。"随同周总理登山的郭沫若同志,也曾放歌:"暂把豪情寄山水,权将余力写肝肠。"陶铸同志不仅在祝融峰上留下气势磅礴的诗作,而且倡议在登山路上栽植了万株小叶樟。现在,这些樟树已经枝繁叶茂,绿树成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这些后人,不是总有一天也会成为前人吗?如果现在不发奋为大好河山增锦绣,将何颜以对来者? 一九七九年五月十四日南岳归来 摘自: 《湘江文艺》一九七九年第九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南游杂感》老舍 南游杂感 老舍 老舍,原名舒庆春,字舍予,北京满族人,中国现代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二马》、《老张哲学》、《四世同堂》等,中篇小说《月牙儿》,话剧《骆驼祥子》、《茶馆》、《龙须沟》等。正因为这些反映人民生活的伟大的艺术作品,老舍获得了“人民艺术家”的称号。但文革中不幸自沉于北京昆明湖。 一九六二年的上半年,我没能写出什么东西来。不是因为生病,也不是因为偷懒,而是因为出游。 二月里,我到广州去参加戏剧创作会议。在北方,天气还很冷,上火车时,我还穿着皮大衣。一进广东界,百花盛开,我的皮大衣没了用处。于是就动了春游之念。在会议进行中,我利用周末,游览了从化、佛山、新会、高要等名城。广东的公路真好,我们的车子又新又快,幸福非浅。会议闭幕后,游兴犹浓,乃同阳翰笙、曹禺诸友,经惠阳、海丰、普宁、海门等处,到汕头小住,并到澄海、潮安参观。再由潮汕去福建,游览了漳州、厦门、泉州与福州,然后从上海回北京。 回到家里,刚要拿笔,却又被约去呼和浩特,参加内蒙古自治区成立十五周年纪念大会,于是,就又离家十来天。这已是五月中了。 从北而南,从南而北,这次跑了不少路,到了不少地方。若是一一述说,很够说三天三夜的,也许难免罗唆。在路上,无暇为文,只零碎地写了一些短诗。现在,我想写点南游的感想,或不至过于琐碎。 公园 在各地游览中,总是先逛公园,即由此说起吧。看了南北十几座名城,得到这个印象:凡是原来有的公园,都整整齐齐,采饰一新,而且添加了新的设备。几乎所有的公园里,都特为儿童们开辟了游戏场。我最爱立在这些小乐园外,看胖娃娃们打秋千,溜滑板,骑五彩的木马。真好看!我在幼年时,没有享过此福。看到这些幸福的娃娃,我不由地就想到中国的明天。谁知道他们将来会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呢! 从前没有公园的城市,不管规模大小,现在都添辟了公园。这是城市人民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在解放前,有些公园破破烂烂,有名无实。今天,不管是原有的,还是新辟的,都的确象公园了。 同时,公园里的饭馆,茶馆也变了样子。从前,这些是有闲阶级消磨时光的地方。他们吃饱喝足,就该评论来来往往的妇女们的头脚了。今天,顾客主要是劳动人民。这是个极大的变化。从前,我不敢多到公园去,讨厌那些饱食终日,言不及义的闲人们。现在,一进公园,看到花木的繁茂,亭池的美丽,精神已为之一振。及至看到游人,心里便更加高兴。看,劳动人民扶老携幼,来过星期日或别的假日,说着笑着,或三五友人聚餐,或全家品茗休息,多么美丽呀!公园美,人健康,生活有所改善,不是最足令人高兴的事么?这真是“劳动人民干净土,百花今始识风流”啊!——这就是我那些不象诗的诗中的两句。 招待所 在广东、福建各处,有个北方不大见到的光景。这就是不少的城市都有很体面的招待所,招待归国观光的侨胞。人民热爱侨胞,这是一个证明。在我路过流沙的时候,我就是在还未完工的一座这种招待所,休息了半天的。流沙是个不大的地方,招待所却相当体面。这使我非常高兴:想当初,我在国外的时候,我虽是北方人,可是每逢遇见闽、粤的侨胞,便彼此象看见了亲人。他们问长问短,迫切地打听祖国的情况。那时候,国内正值国民党当权,内政外交无一是处。我对他们说什么呢?没的可说,只好相对惨笑。今天,侨胞们可以回来看看了,祖国真是百废俱兴,气象一新!就拿流沙这个不大的地方来说吧,就有很体面的电影院、戏院、革命纪念馆,水库等等。在戏院里,我们看到最好的潮剧。在那条不长的街道上,卖热炸豆腐的、凉粉的、豆浆的、炒面的、水果的……色香俱美,品种繁多。不错,祖国在建设中不能不遇上一些困难;可是,翻了身的中华儿女还会叫困难吓倒吗?不会!绝对不会!遇见困难便去克服!克服了困难,便长了经验,长了本领,从而干得更好,更快,不是吗? 文物 在解放前,去看名胜古迹几乎是一种痛苦。举例说:三十年前,我到过河南的龙门。那里的千年以上的雕塑杰作久已驰誉全世。可是,多少多少精美佛像的头,已被帝国主义者勾结我国奸商砍下来偷运到他们国家去了!这多么令人伤心啊!龙门如是,别处也如是,就是北京的文物也难逃此劫:古寺名园中许多珍贵的艺术品,有的被帝国主义者偷走,有的被国民党的军队肆意破坏了。 今天,凡是值得保存的文物都加以保护,并进行研究,使我们感到自豪。不但广州、福州的古寺名园或修葺一新,或加意保护,就是佛山的祖祠,高要的七星岩,也都是古迹重光,辉煌灿烂。这使我们多么高兴啊!我们有悠久的历史,有古老的文化,文物的保护不但增加我们的历史与艺术知识,而且也使我们更热爱祖国啊。昔日观光,感到痛苦;今日游览,令人兴奋! 戏剧 在广东、福建各地游览,几乎每晚都有好戏看。粤剧、潮剧、话剧、闽剧、高甲戏、莆仙戏……没法看完,而且都多么精彩啊!最令人高兴的是每个剧种都有了传人,老师傅们把绝技毫无保留地传授给男女学徒。那些小学生有出息,前途不可限量。师傅教的得法,学生学的勤恳,所以学得快,也学的好。看到这么多剧种争奇斗妍,才真明白了什么叫百花齐放,而且是多么鲜美的花呀!我爱好文艺,见此光景,自然高兴;我想,别人也会高兴,谁不爱看好戏呢? 关于我的南游,说到此为止。设若有人问:内蒙古的风光如何呢?回答是:气候、山水不同,而人民的干劲也同样冲天,各方面的建设都有很大的成绩,即不多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牡丹园记》严阵 牡丹园记 严阵 一九五三年,四月,我到皖南去,经过狮子山下,遇上了雨。江南人在这人季节出门,总要带把伞的,我初来,没有这个习惯。雨,虽是很细,却不紧不慢,下得挺有耐性,眼前的狮子山,只一会,便裹在雨雾中了。 雨不停的下,石级小路被雨水洗得分外明净。路两边新拔节的翠竹,被碎雨星罩着,绿蒙蒙的,望不到边际,路下的山冲里,一片桃林,初开的桃花,笼在这四月的烟雨里,氵印 出一层水润润的红雾。这蒙蒙的绿意,这团团的红雾,真象刚滴到宣纸上的水彩一样,慢慢地浸润开来,呵,这奇妙的春雨,它正给未来孕育着怎样的景象啊! 我正往前瞳,背后却却隐约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一把黄中透红的雨伞,穿过透明的雨丝,向这边移动着。雨是迎着脸下的,那走来的人,把整个的一把伞都倾斜在面前,恰好把头和半个身子都遮信了,只见到两只赤着的脚,带着两团山区特有的红泥,在石级上,一步留下一个红色的脚印。 在北方平原的雷雨中,我常蒙幸遇的同路人,给以半伞之助,在这多雨的江南,这样做,该不是过于冒昧。怀着这样的心情,我向走来的人,打了一个招呼。不料雨伞一斜,在我面前站下的,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她右手扶着伞柄,左手擎着几枝初开的白牡丹花,身上的红褂,已经被雨点崩湿了,额前的短发上,也挂着几颗雨珠。好象觉察到我有些犹豫似的,她忽然一声不响,断然地扭转身,径自走了。可是没走多远,却又回过头来,望着我出声的笑了,她一面笑着,一面把伞丢在她脚下的石板上,然后转身迈着快步,登上一层层石级,朝前走去。 眼看着她走进了这紧挨路口的草房,可是等我赶到,却怎么也看不到她,屋子里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含着一枝用竹根雕万的烟管,招呼我说:“同志,把伞放下,避避雨再走,不迟。”我担心雨伞找不到它的主人,忙问“她呢?”“她?”老人稍一征,但马上就领悟了我的意思,笑道:“你是说牡丹哪!咳,你没见她的小蹄印子吗?”说着,用烟管亲匿地向后一指。这时我才发现在后门口的山石路上,清晰地留下了她那一行红色的脚印。 记得过去在北方工作的时候,有一回,偶尔从一个南方同志的口里,第一次听说过狮子山,听说过这狮子山下,无意中遇到这个手里擎着牡丹花,名字也叫牡丹的女孩子,怎能不使我联想起这些往日的疑问。“老伯,听说这山上,有棵出奇的牡丹花,可是真的?”老人经我一问,脸上悠闲的神态忽然没有了,他把烟管从嘴里猛然抽出,抬起头,以深沉的目光,望着门外那不停的雨,望着那在变幻的风云中时隐时现的狮子山头…… “在这狮子山上,历来就有养牡丹的,这里人养牡丹,并不是为的看花,不过贪图收点丹皮,养家糊口。养牡丹的虽多,可是能把牡丹养奇了,就只一家,就是这一家,也只有过一次,这一次还是在十五六年以前。”老人叹了口气,接着说:“以往在这条冲里,住着小夫妻俩,男的叫长庚,女的叫白妹,他两口,起早睡晚,从石头缝里,扒拉出巴掌那么大的一块山地,栽了几十棵牡丹,小夫妻俩,侍弄这些牡丹,比人家待弄孩子还细心,耘草下肥,松根培土,风里雨里,朝朝暮暮,可没闲过一天,后来,新四军起了事,谭司令的队伍来这里住,组织农抗会,减租减息,长庚年轻,人又好,当了农会主席,他顾了工作,就忘了家,待弄牡丹,也就靠白妹一个人累。日子过的兴旺,白妹累的也乐意,有时春上捉地老虎,就那么蹲在地边上守,不用说牡丹长几个头、几根杈、哪天生了几个嫩芽她道,就是每一棵牡丹有多少叶子,她心里也是有数的。到新四军来的第二年奏,可奇啦,一棵牡丹五个杈,一夜功夫,开出了十朵大花,朵朵都比碗口大,象雪球似的,银灼灼的亮,香味漫启蒙了整整一条山冲,可七就在这棵牡丹开花的那夜,白妹生下了一个丫头。到第二年第三年,牡丹还是照样开十朵大花,人们看了,没有不称奇的。花的名声传远了,白妹爱这花也爱得入了迷,不管刮风下雨,每天总要看上几遍,如若有一天没看,就失魂落魄似的。”正当老人说到这里,从那高高的狮子山头上,骤然接连着划过了几道闪电,闪闪的电光割裂了半个天空,把个小屋映的一明一暗,接着,雷声也就响了起来,老人望着闪电,听着雷声,象有所感锊,把语气加快,接着说:“到了第四年上,没等到牡丹开,队伍就走了,队伍一走,下村大土绅三鬼头,就带着乡丁,来到冲里,把长庚捞着,立逼着要他交出农会名单,填表自首,长庚不依,在鬼头立时就把他绑在树上,边砍三刀!虽然三刀都砍在要紧的地方,长庚可没有倒下,他挣断绳子,带着伤,带着血,扫开乡丁,扑到三鬼头身上,夺下了他的刀,把那三鬼头杀死,他自己才倒下的。白妹跪在他身边,哭了一夜,第二天,就疯了!”老人说到这里,忽然停住,犹如那被弹得过急的弦儿,突然崩断,我们相对的坐着,谁也不发一言,这时,一声霹雳,猛不防,在头顶上炸开,震得小屋晃了几晃,在那霹雳隆隆远去的余音里,老人把声音放低说:“从那以后,白妹就有时哭,有时笑,有时月亮地里,一个人跑到山顶那块大青石上一声不响的坐着,有时披着头发赤着脚整夜整夜的在山上乱跑……从此以后,狮子山也就没有什么养牡丹的人了,那棵有名的牡丹,也就再没有开花。”“后来呢?”我问。“后来大伙帮忙拉把着她那孩子,又时常凑钱,帮她治病,可治来治去,总是那样,解放后,虽然好了些,不在外面那么跑了,脑子可还是不抵事。只是每年等到牡丹花开的季节,她看到那花,才能清楚几天。”“她那女孩子呢?”我又问。老人一听我问起她,脸上便一下子恢复了原来的神色,慢悠悠地卸上烟管,微笑着说:“你看,不就是和你一路来的那头小鹿吗?”“牡丹?那女孩就是牡丹!”惊奇中,我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手里为什么擎着一束白色的牡丹花了。…… 一九五九年,也是四月,我到繁昌县来,刚落脚,县委办公室的郭主任就来建议:“明天我到狮子山检查工作,你也去吧,顺便看看那里那棵有名的牡丹花。”听了他的话,不由得使我回忆起一九五三年经过那里时所听到的故事,我想:既然那时以后一般养牡丹的人都少见了,哪里还有什么有名的牡丹花呢?无非是他想借这个题目,约我和他作伴罢了。 第二天,正是雨后初晴,汽车在新开的公路上奔驰,桃云,柳雾,一团团,一簇簇的被接连着抛到背后,不久,那熟悉的狮子山高峰,就映入我们的眼底了。在一个新车站下车以后,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块宽大的路标,它上面用红漆写着“狮子山牡丹园”六个大字,箭头直指向狮子山顶。这时,我不禁惊奇的叹道:“倒真的有牡丹哪!”郭主任一听,笑道:“怎么?你还不相信吗?”接着,他一面登山,一面把近几年来的情形大概地告诉了我。原来这几年,省里为了进一所药材学校,以校建场,以场养校。栽种大批的药材,建立了专门的牡丹园。 走着说着,不觉到了山顶,放眼一看,可把我惊住了!整座山头,全是牡丹,这时正值春风送暖,牡丹初开,红白相间,香飘万里。风过处,千姿百态,溢光流彩!远远一望,就象一片彩去罩满山头。在这千万株牡丹中间,来往着一群群十岁的女孩子,她们就是这所专门学校里的一些学生,正在忙着为牡丹锄草追肥。在她们中间,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一身蓝衣,满头黑发,看到我们,便笑着迎了上来。一见她来,郭主任便向我介绍道:“这是药材学校新近聘请的技术顾问,名叫白妹,”“白妹?”我怕听错了,故意问了一声,他听到我问,不在意的点了点头,“白妹?”我又重复了一声,郭主任这时转过身来望着我,十分青定地说:“是的,是白妹,你知道她的身世吗?她过去有疯病,现在好了,那棵有名的牡丹花,本来枯了,经她的手一服待,这两年又开花了。”正说着,白妹已到面前,她的脸显得那么年轻,那么有青春的活力。我想:无须再问她这几年是怎么恢复了健康,看,她那微笑的脸上不是已经充分地显露出:新生活的力量是多么强烈! 看到她,我不禁想起牡丹,想起那在四月的春雨中丢伞给我的那个古怪而坚毅的女孩子:“她现在在哪里呢?”“她吗?”白妹微笑着回答说:“她从这所学校毕业后,就到北京进修去了,大概不久就能结业的。”听着她这简单的回答,望着这花朵和彩云结成的伸向远方的长带,望着近处那斑斑点点的红色,不由使我想起了她那双永远不停的脚,在攀登石级时留下的那一行十分清晰的红色的脚印。我想,不久的 将来。在这脚印所到达的地方,我们可爱的祖国,将又要增加多少美丽的牡丹园啊! 太阳升高了,狮子山上,花光映着阳光,阳光照着花光,女孩子们的衣裙和初开的牡丹花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片多么灿烂夺目的景象!她们终日辛勤的抚育着。他们也是四月沙沙的雨声里况红赛绿的大自然的一个组成部分,她们也在生根长叶,也在精心地孕育着自己那未来的花苞。 呵,祖国不正是一座美丽的牡丹园吗? 1961年6月于合肥 作者简介:严阵,当代诗人。生于1930年。山东省莱阳县沐浴村人。小学毕业后,于1946年参加革命工作。1950年南下安徽。先后在《胶东日报》社、安徽省委宣传部、《安徽文艺》编辑部任职。1953年1月加入中国。1954年开始诗歌创作。195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现任安徽省文艺创作研究室副主任,主要诗集有:《琴泉》、《江南曲》、《长江在我窗前流过》、《红色牧歌》、《淮河要唱一支歌》、《降龙记》、《红石》、《春啊,春啊,播种的时候》、《淮河上的姑娘》、《乡村之歌》、《喜歌》、《草原颂》、《樱花集》、《渔女》、《竹茅》、《旗海》等。此外还有《牡丹园记》、《竹叶信》、《光明行》等散文。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锦江春色来天地》钟树梁 锦江春色来天地 钟树梁 ——杜甫草堂游记,为纪念杜甫诞生1250周年作 “锦江春色来天地”,才过了元宵灯节,成都巳经是着浓如酒了。 成都郊区大部分是蔬菜田,一望无涯的各种菜蔬,葱葱茏茏,油光水滑,像绿色的丝绸覆盖了大地。偶有一两块油菜田,像黄金的岛屿呈现在绿渡中间,黄灿灿、金晃晃地射人眼睛,越显得春光明媚。“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官到洗花溪”(陆游诗)。浣花溪,百花潭,树密而水清。溪水曲折萦回、饶有情意地穿流在菜田花树之间。两边岸上,新栽的杨柳枝枝弱,才发芽几天就抛出了万缕绿丝,好似十五、六岁的少女,希发于阳光之中。“村村自花柳”,我傍着清流,来到了草堂。 成都春浓,草堂的春色更浓。高大的楠木、松柏和许多经冬不凋的乔木,各以它们高标挺秀的老干新枝伸向天宇,洒下了满园绿阴。草堂民族形式的平房建筑,亭台廊馆,都静幽幽地前庇在大木千章之下。工部饲后面有万竿修竹,“苍翠拂波涛”,绿条摇动,白云在上面飘流,远远望去,似乎是绿波中的点点归帆。竹外的桃花、李花、玉兰开得正好,光艳照人。草堂里的密叶繁阴,调花乱蕊,把玻窗、画屏都映照得五彩斑斓。我特别留意的是那些消木树。草堂内外约有五千株梢木树,是成都市少年儿童在好几年前为了体现“桤林碍日吟风叶”的诗意而栽种的。果然,“饱闻梢木三年大”,它们早已成林;春天,又长出了新的嫩叶。我想当年种树的少年儿童,大概也快要长大成人了吧? 这时游人不多,草堂分外宁静。只听见春鸟飞鸣,树叶低语和参观者偶尔的一两句交谈声。“心清闻妙香”,不知从哪儿吹来了一阵阵的香风,——这是幽兰的芳香。我们怀着“高山仰止”的心情,升堂(诗史堂),入室(杜甫纪念馆)。 杜甫纪念馆的一部分展室内,全是杜甫诗意画。一跨进门来,就走入了一座艺术之宫。这儿是具有特殊新颖色彩的画廊。集众家的手笔,绘出一人的诗意,反映了公元第八世纪唐帝国的一个动乱时期以至漫长的中国封建主义时代。它们记录了祖国壮丽的名山大川,淳厚的民情风俗;描绘了在残酷的封建压迫下劳动人民伤心修目的景象和封建贵族荒淫无耻的生活;也画出了诗人笔底的成都草堂和栩栩如生的花卉、翎毛。 社甫的集子内有不少题画的诗,但诗人绝不肯仅仅为应酬而作。在一幅佳作的面前,他总是“兴与烟霞会”,“对此兴与精灵聚”,那么地聚精会神,刻意创作,对画题诗。而我们的画师也“不是无心学”,特别是解放后的画家都是有心人,都能深切体会诗人的爱憎,对诗情诗意,心追力摹,传神于丹青,为诗作画。诗情画意两相结合,使你流连观赏,举步难移。 我惊佩干《又呈吴郎》的工细。这幅画把诗人晚年更加同情贫苦人民的深厚感情以生动的艺术形象再现了出来。堂上,诗人似乎在劝说吴郎:“堂前扑枣任西邻”,“不为困穷宁有此!”堂下,“无食无儿一妇人”,手持竹竿,背倚枣树,似乎在窥察堂上的动静,有所希冀也有所畏惧。但是诗人恳挚的姿态,使人感到堂上堂下,了无遮拦,诗人的感情与人民的感情正相交流。“只缘恐惧转须亲”,从前读此诗如闻其声,现在通过画师的创造,更使人触摩到诗人对穷苦老百姓的深切同情和无限体贴的伟大胸怀。而诗人周览字内,“正思戎马泪沾巾”的精神也溢于纸上了。已故的齐白石老人,九十四岁时画出了诗人在草堂所吟的诗“细雨鱼儿出”、“批杷对对香”等四幅诗意画。其中的“枯棕”,本是诗人寓意之作,刺剥削者剥民有如剥棕,使本具岁寒之姿的棕榈,竞先子蒲柳而凋丧。这张画难于落笔的地方是一个 “枯”字,尤其是要通过“枯棕”的表现,反映出诗人“使我沉叹久”的心情。我们的老画家意在笔先,苍劲的几笔饱含怒意,并题上杜甫诗句“有同枯棕木”,掌握住了这篇诗的精义所在,给人的启发不少。而“荔枝”一幅,朱实累累,丰腴可爱,画的是《病橘》诗中的两句诗意:“忆昔南海使,奔腾献荔枝”。它有着深广的历史意义。两句诗一经题在纸上,荔枝的颜色愈鲜,而封建统治者的龌龊荒唐便愈觉可憎。诗画相成,达到了血肉不可分离的境地。 草堂管理处搜集并征求了杜甫诗意画和墨书数百件,新作品还在源源而来。我们的画家用他们风格各级的画笔,萦绕着历史的风烟,映带着草堂的花月,更蕴含着伟大诗人的激情和血泪,绘制出了各有特色而又统一于杜诗的总的情意中的诗意画;构成了琳琅满目。百花齐放的民族画廊,亘古常新的锦江春色。 看了诗意画,时已当午,窗外的阳光分外耀眼,我的心里也感受到一种巨大的热力。想到我们的诗人最伟大的地方就在干他的“热”。那一种意老愈挚也愈者愈炽的“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的“热”。从诗人几十年的诗歌创作中,使人深深感到他对祖国、对人民、对家人故旧、对文学艺术莫不是满腔热情,满怀热望;有时他悲歌流涕,也流的是满眼热泪。 诗人火一般的热情,植根于他对祖国、对人民一往情深、真心真意的爱;植根于他的强烈的爱憎和分明的是非感。如果说诗人早年的“穷年忧黎元”、“下悯万民疮”,基本上还是站在客观立场上的热烈的同情心,那么,在被遣归家后的“请为父老歌……四座泪纵横”,已进一步趋向于人民。在成都时,遭田父强邀饮酒的“故起时被肘”,以至在夔州时对一贫老妇人的“只缘恐惧转须亲”,则是更进一步地与因父野老亲如挚友并感到与穷人有相同的命运了! 诗人对人对物也都是热其所当热。他对李白是极热的。那不仅因为“白也请无敌”,清新俊逸,令人倾倒;还更由于李白的“嗜酒见天真”;由于李白的蔑视一切权贵,佯狂可哀;由于“世人皆欲杀”。他对自己的妻子是热的,那也不是一般的“笃于伉俪之情”;还更由于“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遭逢乱世,同受苦难的命运,把他们的心紧紧联系了起来。草堂内的花木禽鱼,都得到诗人亲手的培植和爱抚,高楠,丁香,黄莺,蜻蜒,他都巨细不遗地为他们唱出赞歌;而“新松恨不高千尺”,虽然这是有寄托的诗句,但诗人对于良木嘉树无比热爱的心情也情见乎词了。 诗人对诗歌创作是炽热的。他的热诚真到了“诗成泣鬼神”的程度。诗人是以诗为史,将身许诗,对诗歌创作有着自觉的、极强烈的责任感,这是与封建社会里的不少士大夫大异其趣的。他曾说,他“不敢废诗篇”。请听,这是何等坚决的、出自内心的诗的誓辞:只有忠于祖国和爱人民的诗人,才会对诗歌如此的炽热。而表现在创作的时候是“学诗犹孺子”,“新诗改罢自长吟”,“语不惊人死不休”:十分的虚心,百倍的努力,绝对的执着,无穷的爱和火热的心! 诗人纵使在“羁旅病年侵”、“天地日榨羌”的穷途末路中,对祖国和人民也依然满怀着热望。诗人垂老之年,虽然情绪有时不免衰飒,但是壮心未已,希望人民过几天安乐日子的迫切心情从总的说来是至死不衰的。诗人在草堂所作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那种宏伟的志愿是不用说了;在夔州所写的“安得务农息战斗,普天无吏横索钱”,这种伟大的幻想也不用说了;就是在湖南所写的《凤疾舟中伏枕书怀》这一篇绝笔之作也还谆谆道及“公孙仍恃险,侯景来生擒”,疾恨于杨子琳、臧价等一般乱世军阀,隐然有投畀有北、拔乱反正的殷切期望。 诗人的热泪总是流向国家人民,“少陵野老吞声哭”,“痛哭松声回”,都不是绝望的眼泪,在涕泪长流中更认清现实,关怀祖国,靠近人民。而“邻人满墙头,感叹亦虚欷”,“歌罢仰天叹,四座泪纵横”,更是与人民的热泪相交流。晚年登岳阳楼,戎马关山,凭轩流涕,这是我们的诗人把几十年的家国忧伤之感和千万人民的号泣痛苦之情,凝聚在一把眼泪之中而洒向白浪滔滔的洞庭。使人悲歌,使人慷慨,给人以冲击、鼓舞的力量,这一把眼泪,它蕴藏着多么巨大的热力啊! 诗人也有“冷”的一面。那是对那些不仁的贵人,炙手可热的权臣,纵暴杀人的将军,酒肉腐臭的朱门和黄金浪掷的恶少。总之,是当时封建朝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那些残民以逞的“鸥枭”、“虎狼”之徒。对于这些人,诗人完全不是什么“温柔敦厚”、“宽厚和平”,他是“嫉恶怀刚肠”。对人民越热,对这些人越冷。诗人对他们是冷眼相觑:如说,“唐尧真自圣,野老复何知?”“自古圣贤皆薄命,奸雄恶少皆封侯。”而更多的时候是出之以冷嘲,予以无情的揭露:“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是刺明皇、贵妃,“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升平”是刺朝廷诸大臣。再如“熊罴咆我东,虎豹号我西。我后克长啸,我前狨又啼”,这更把黑暗社会阴森恐怖的形象描绘无余。有时简直是横眉冷对:“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我行我素,宁死不移的精神也跃然纸上。至于“恶竹应须斩万竿”,则是对残贼之人大张挞伐、除恶务尽的战斗精神的充分流露了。 诗史堂上悬挂着陈毅同志的一副对联,就是杜甫的这两句诗:“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皮须斩万竿”。陈毅同志认为这是杜甫最好的诗。由干历史条件的限制,诗人未能彻底突破封建思想的束缚,未能深察人民痛苦的根本原因,这也表现在某些诗篇上。但是,这不过是荧煌光焰中的几点轻烟,减不了杜诗的光采。“不废江河万古流”,我们的诗人以诗为史,秉笔而书,翻起了诗歌艺术上的热浪和巨澜,波商云丽,源远流长,而沽丐无穷。诗史堂的正中有朱德委员长撰书的对联:“草堂留后世,诗圣著千秋”。这是对诗人最恰当的评定。 纪念馆内还陈列着来游草堂的一组照片。的来游,给草堂带来了光辉。草堂和纪念馆正是在党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下而得到发展和建立起来的。为了了解近一两年来草堂的进展,我又来到草堂管理处。 草堂管理处同整个草堂一样,也是春色与诗意交融。管理处的后院内有一树盛开的垂丝海棠,嫩绿的叶子陪衬着粉红的花朵,千丝万蕊,临风摇曳,它的右上方是置书万卷的藏经楼。上面几间平房窗明几净,墙壁上满是杜甫诗意画。管理处的同志热情讲述了近年来草堂的新发展。 草堂现有自宋迄今的社诗注木155种,连同其他有关杜诗的图书共400多种;拓片、实物、诗意画、法书等各项文物2200多件。每一种书和每一件文物都来之不易,由于管理处的辛勤搜集和全国各地的积极支持,才使他们荟萃一堂。其中如元刻杜诗多种和明人画《饮中八仙歌》都是海内仅存的珍品。藏经楼宽敞幽静,诗卷与文物相倚,有如“珊瑚碧树交枝柯”。管理处的工作人员,既要整理文物,布置展览,编辑资料,培养花木,还要接待从全国以至世界各地不远万里而来的参观者,几年来接待的客人数以万计。他们还要解答来自各个方面所提出的有关诗人及其作品的种种问题,逐渐形成社诗研究的一个中心点,充分发挥所藏资料的作用。又还要“重寻子美行程旧”(陆游诗),亲到各地探寻诗人的遗迹、遗事。目前除陕北和甘肃还没有直接派人去过外,其它凡是社甫走过的地方,都已经“步蝶随春风”,一步一探寻,发掘和搜集到的“地下矿藏”与“口上碑文”不少。他们还愉快地担负起传播和普及历史文化的责任,使杜诗精华为广大劳动人民所掌握和吸收,诗人的高贵品质为人人所了解和学习,以促进社会主义新文化的发展。除安排各种展览和出版通俗读物而外,还经常组织赛诗会、赛画会、赛歌会,一年四季,花开不断,热闹非常。今年纪念诗人诞生1250周年,他们还有一系列动人的计划。我深深感到:他们工作的严肃、活泼、新鲜和富有创造性,本身就是一首好诗。 情着激动的心清,我来到工部饲内诗人的塑像前,从祠内望出去,草堂真是风日清美,花木鲜妍,房舍整洁,文物粲然。在我眼前忽然展开了我童年时候来到这里的景象:塑像还是这一座,颜色却旧得多;草堂内有十几张茶桌子,几个和尚在卖茶;草堂各处的墙壁都被污损,竹子树木也被雕坏,写满了某些游人的“大作”和“大名”,甚至诗人的衣衫也被涂抹和刻削。我至今还记得我的父亲游草堂诗中的一联;“煮茗嗔僧懒,题诗笑客勤”。我的眼前又展开了另一番景象,那是解放前夕的草堂:花木被摧残了,楹联被烧毁了,诗人一身难保,塑像也被破坏了,诗史堂变成马圈,工部祠住着伤兵,革深没胚,游人绝迹。当时的人曾有这样几句形容的话:“草堂草堂,有草无堂。荒烟蔓草,败壁颓堂。” 我更想到1200年前,诗人始到成都,“主人为1、林塘幽”,得到几个朋友的帮助,在草堂定居下来。可是草堂的修建,主要是靠他自己的惨淡经营。他常常写信出去觅桃树,觅梢木,要松树秧子,要绵竹,自然有送来的也有未送来的。他在草堂的一段时间,虽然锦里春光烂漫,花柳无私,但是“恒饥稚子色凄凉”,也常常厨灶无烟。最后不得不被迫离开。1200年后的今天,“为卜林塔”的主人,却是新中国人民;杜甫草堂虽然处在成都一隅,却为全国人民以至全世界人民所想望;草堂的光辉照耀着世界上为人民的事业而歌唱的进步的诗坛。波兰作家协会副主席的题字说得好:“中国人民把诗歌放在这样高的地位,这点很重要。”是的,只有今天的中国人民才真正懂得诗歌的巨大意义,更加热爱为人民说话的诗人,才会把诗歌放在这样高的地位。我们今天才可以说:“杜甫草堂天下稀”。 我仿佛看见,诗人杜子美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他走向众多诗人群中,他在倾听赛诗会上宏亮的诵诗声,他在观赏众美如云的诗意画,他在抚摩少年儿童为他栽种的青青的枪木。一千二百年间事,有如噩梦初醒。他惊叹于今天才真正是“锦江春色来天地”,他迎着春光,离开了草堂,经巴峡,穿巫峡,下襄阳,向洛阳,重游齐赵,再历咸阳,他的足迹遍于中国。他要把自己的第二度生命再献给祖国,献给诗,他将以自己的凌云健笔,“毫发无遗憾”地写出波澜老成的格调,最清最丽的词句,为伟大的新中国写出最新的篇章。 1962.3.25 摘自: 成都出版社《草堂之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记游桃花坪》丁玲 记游桃花坪 丁玲 天蒙蒙亮的时候,隔着玻璃窗户不见一点红霞,天色灰暗,只有随风乱摆的柳丝,我的心就沉重起来了。南方的天气,老是没一个准,一会下雨,一会天晴,要是又下起雨来,我们去桃花坪的计划可就吹了。纵使少年时代等着上哪儿去玩的兴头、热忱和担心,非常浓厚地笼罩着我。 我们赶快起身,忙着张罗吃早钣。机关里很多见着我们的人,也表示说道:"今天的天气很难说咧。"好象他们知道了我们要出门似的。真奇怪,谁问你们天气来着,反正,下雨我们也得去不过,我们心里也换确同天气一样,有些灰,而且阴晴不定着咧。 本来昨天约好了杨新泉,要他早晨七点钟来我们这里一道吃早钣,可是快八点了,我们老早把饭吃好了,还不见他来。人一定不来了,他一定以为天气不好,我们不会去,他就不来了,他一定已经各自走了,连通知我们一声也不通知,就回家去了,这些人真是!我一个人暗自在心里嘀咕,焦急地在大院子里的柳树林下徘徊。布谷鸟在远处使人不耐的叫唤着。 忽然从那边树林下转出来两个人,谁呢,那走在后边的矮小个儿,不正是那个桃花坪的乡去书杨新泉么?这个人个子虽小走路却麻利,他几下就走到我面前,好象懂得我的心事一样,不等我问就说起来了。"丁同志,你没有等急吧。我交待了一点事才来,路不远,来得及。"他说完后不觉地也看了看天,便又补充道:"今天不会下雨,说不定还会晴。"他说后便很自然地笑了。 不知怎么搞的,我一下就相信了他,把原来的担心都赶走了,我的心陡然明亮,觉得今天是个好天气。正象昨天一样:昨天下午我本来是很疲乏了,什么也不想干,但杨新泉一走进来,几句话就把我的很索然的情绪变得很有兴致;我立刻答应他的邀请,他要请我吃粑粑,这还是三十年前我在家读书的时候吃过的,后来在外边也吃过很多样子的年糕,但总觉得不如小时吃的粑粑好。杨新泉他要请我吃粑粑,吃我从前吃过的粑粑,那是我多么向往和等待啊! 我们一群人从汽车到七里桥。七里桥这地方,我小时候去过,是悄悄地和几个同学去看插秧的,听说插秧时农民都要唱秧歌,我们赶去看了,走得很累,满身大汗,采了许多野花,却没有听到唱歌。我记得离城不近,足足有七八里,可是昨天杨新泉却告诉我一出城就到。我当时想,也许他是对的,这多年来变化太大了,连我们小时住的那条街都没有有了,七里桥就在城边是很可能的。可是我们还是走了好一会,才走到堤上,这堤当然是新的,是我没见过的,但这里离城还是有七八里路。我没有再问杨新泉。他呢,一到堤上就同很多人打招呼,他仿佛成了主人似的抢着张罗雇船去了。 我们坐上一个小篷篷船。年老的船老板扬着头望着远处划开了桨,我们一下就到了河中心,风吹着水,起着一层层鱼鳞一样的皱纹,桨又划开了它。船在身子底下微微晃动,有一种生疏而又亲切的感觉。 我想着我小时候有一次也正是坐了一个这样的小篷篷船下乡去躲"反",和亲戚家的姑娘们一道,好象也正是春天。我们不懂得大人们正在如何为时局发愁,我们一到船上就都高兴了起来,望着天,望着水,望着岸边上的小茅屋,望着青青的草滩,我们说不完的话,并且唱了起来。可是带我们去的一个老太太可把我们骂够了,她不准我们站在船头上,不准我们说话,不准我们唱歌,要我们挤挤地坐在舱里。她说城里边有兵,乡下有哥弟会,说我们姑娘们简直不知道死活呢……。可是现在呢,我站在船头上,靠着篷边,我极目望着水天交界的远处,风在我耳边吹过,我就象驾着云在水上漂浮。我隔着船篷再去望老板,想找一点旧日的印象,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好象对划船很有兴致,也好象是来游玩一样,也好象是第一次坐船一样,充满着一种自其乐的神气。 船转过一个桥,人们正在眺望四周,小河却忽然不见了,一个大大的湖在我们面前,一会儿我们就置身在湖中了,两岸很宽,前面望不到边,这意外的情景使我们都惊喜起来,想不到我们今天来到这里游湖。可是也使我们担忧今天的路程,那里会是杨新泉所说的只一二十里路呢。于是有人就问:"杨新泉,到你们家究竟有多远?" "不远。过湖就到。" "这湖有多少里?船老板?" "这湖么,有四十里吧。" "没有,没有,"杨新泉赶忙辩说着,"我们坐船那一回也不过走两个多钟头。" "两个多钟头?你划吧,太阳当顶还到不了呢。" 杨新泉不理他,转过脸来笑嘻嘻的说道:"丁同志,我包了,不会晚的,你看,太阳出来了,我说今天会晴的。" 我心里明白了,一定是他说了一点小谎,可是他是诚恳的。这时还有人逼着问,到底桃花坪有多远。杨新泉最后只好说,不是四十里,只有三十七里,当他说有三十七里的时候,也并不解释,好象第一次说到这路程似的。只悄悄地望了一望我。 他是一个很年青的人,二十三岁,身体并不显得结实,一看就知道是受过折磨的。他的右手因小时放牛,挨了东家的打,到现在还有些毛病,可是他很精干,充满了自信和愉快。你可以从他现在的精明外想象到他的多变的、挫折的幼年生活,但一点也找不到过去的悲苦。他当小乞丐,八岁就放牛,挨打,从这个老板家里转到那个老板家里,当小长工,他有父亲、母亲、弟弟、妹妹,他却没有过家,他们不当长工,就是当乞丐。昨天他是多么的率直的告诉我道:"如今我真翻身翻透了,我什么都有啦,我翻身得真快啊!我的生活在村子里算不得头等,可是中间格格,你看,我年前做粑粑都做了不少米啦。" 我告诉同去的几个人,他是到过北京,见过的。大家都对他鼓掌,便问他去北京的情形。他就详细地讲述他参观石景山钢铁厂,参观国营农场的感想。我问船老板知道这些事情不,他答道:"怎么会不知道?见那不是件容易事。杨新泉那时是民兵中队长,我们这一个专区,十来个县只选一个人去去北京参加十月一号的检阅。还站在上向他们喊民兵同志万岁。几十万人游行,好不热闹……"大家都听笑了,又问,"你看见了么?"他也笑着答:"那还想不出来?我没有新眼得见,我是新耳听得的,杨新泉在我们乡做过报告,我们是一个乡的啦!" 当杨新泉同别人说到热闹的时候,船老板又轻轻对我说:"他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光着屁股,拖着鼻涕,常常跟着妈讨饭,替人家放牛,很能做事,也听话,受苦孩子嘛,不过看不出有什么出息。一解放,这孩子就参加了工作,当民兵,当农会主席,又去这里又去那里,一会儿代表,一会儿模范,真有点搞不清他了,嘿,变得可快,现在是能说能做;大家都听他,威信还不小呢。" 我看杨新泉时,他正在讲他怎样的参加减租退押工作,怎样搞土地改革。他的态度没有夸耀的地方,自自然然,平平常常。可是气势很壮,意思很明确、简切。 太阳已经很高了,我们都觉得很热,可是这个柳叶湖却越走越长。杨新泉这时什么也不说,他跨到船头,脱去上身的小棉袄,就帮助划起桨来。他划得很好,我们立刻赶过了几只船,那些船上的人也认得他们,和他们打招呼,用热烈的眼光望着我们。 还不到十二点,船就进了一人不叉港,停泊在一个坡坡边。这里倒垂着一排杨柳,柳丝上挂着绿叶,轻轻的拂在水面。我们急急的走到岸上,一眼望去全是平坦坦的一望无际的水田,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地,浓浓的厚厚的铺着一层黄花,风吹过来一阵阵的甜香。另一些地里的紫云英也开了,淡紫色的,比油菜花显得柔和的地毯似的铺着,稍远处蜿蜒着一抹小山,在蓝天上温柔的、秀丽的画着一些可爱的线条。那上边密密的长满树林,显得翠生生的。千百条网似的田堰塍平铺了开去。在我们宽阔的胸怀里,深深地呼吸到滋润了这黑泥土的大气,深深的感到这桃花坪的丰富的收成,和和平的我们的人的生活。我们都呆了,我们又清醒过来,我们不约而同的都问起来了: "你的家在哪里?" "桃花坪,怎么没有看见桃花呀?" "你们这里的田真好啊!" 杨新泉走在头里,指着远远的一面红旗飘扬的地方说道:"那就是我的家。我住的是杨家祠堂的横屋,祠堂里办了小学。那红旗就是学校的。" 我们跟在他后边,在一些弯弯曲曲的窄得很不好走的堰塍上走着,泥田里有些人在打挖荸荠,我们又贪看周围的景致,又担心脚底下。温柔的风,暖融融的太阳,使我们忘却了时间和途程。杨新泉又在那里说起他的互助组。他说: "咱们去年全组的稻谷平均每亩都收到七百斤。我们是采用了盐水选种。今年我们打算种两季稻,每亩地怎样也能收一千斤。那样,我们整个国家要收多少呀,那数止字可没法算,那就真是为国家增产粮食啊!这对于农民自己也好呀!" 他又答复别人的问话:"要搞合作社呢,区上答应了我们,这次县上召集我们开会,就是为了这事。我今年一定要搞起来,我要不带头那还象话,别人说要说话了,说我不要紧,是说呀!" 有人又问他的田亩,又算他的收成,又问他卖了多少粮给合作社。他也是不假思索的答道: "我去年收了不少。我们全家八口人有十七亩来田,没有旱地,我们收了八千斤谷子,还有一点别的杂粮。我还了一些账,把一千五百斤余粮卖给了合作社。"他说到这里又露出一丝笑容。他不大有发出声音的笑,却常常微微挂着一丝笑。我总觉得这年青人有那么一股子潜藏的劲,坦率而不浮夸。 走到离祠堂很近时,歌声从里面传了出来,我们看见一个长得很开朗的,穿着花洋布衫的年轻的妇女匆匆忙忙从祠堂里走出来,望了我们几眼赶快就跑进侧面的屋子去了。杨新泉也把我们朝侧屋里让,门口两个小女孩迎面跑出来,大的嚷着:"大哥哥!大哥哥!你替我买的笔呢?"小的带点难为情的样子自言自语的念道:"扇子糖,扇子糖。" 这屋子虽是横屋,天井显得窄一点,可是房子还不错。我们一进去就到了他们的中间堂屋,在原来"天地国亲师"的纸条子上,贴了一张像,纸条子的旧印子还看得见。屋中间一张矮四方桌子,周围有几把小柳木椅子,杨新泉一个劲儿让大家坐。我们这群同去的人都不会客气,东张西望的,有人走进右手边的一间屋子里去了,在那里就嚷道:"杨新泉,这是你的新房吧。大家来看,这屋子好漂亮啊!" 我跟着也走了进去,第一眼我看见了一个挂衣架,我把衣朝上边一挂,脑子里搜索着我的印象;这样的西式衣架我好象还是第一次在农村里看见。我也笑起来了,"哈哈,这是土改分的吧,你们这里的地主很洋气呢。"于是我又看见了一张红漆床,这红漆床我可有很多年没有看见了,我走上这床的踏板,坐在那床沿上。杨新泉在床上挂了一幅八成新的帐子,崭崭的被单,一床湘西印花布的被面。两个枕头档头绣的有些粗糙的花。这床虽说有些旧了,可是大部分的红漆还很鲜明,描金也没有脱落,雕花板也很细致,这不是一张最讲究的湖南八步大床,可也决不是一个普通人家能有的东西。这样的床同我很熟悉,小时候我住在我舅舅家,姨妈家,叔叔、伯伯家都是睡在这样的床上的。我熟悉这些床的主人人,我更熟悉那些拿着抹布擦这个床的丫头们,她们常常用一块打湿了细长的布条在这些床在这些床的雕花板的眼里拉过来拉过去,她们不喜欢这些漂亮的床。我在那些家庭的身份应应该是客人,却常常被丫头们把我当着知心的朋友。我现在回来了,回到小时候住过的地方,谁是我最亲爱的人?是杨新泉。他欢迎我,他怕我不来他家里把四十里湖说成二十里,他要煮粑粑给我吃,烧冬苋菜给我吃,炒腌菜给我吃。我也同样只愿意到他们家里来,我要看他过的日子,我要了解也的思想,我要帮助他,好象我们有过很长的很亲密的交情一样。我现在坐在他的床上,红漆床上,我是多么的激动。这床早就该是你们的。你的父亲做了一辈子长工,养不活全家,故你们母子挨打受骂,常常 乞讨,现在把这些床从那些人手里拿回来,给我们自己人睡,这是多么应该的。我又回想 到我在华北的时候,我走到一间小屋子去,那个土炕上蹲着一个老大娘正哭呢,她一看见我就更忍不住抱着我大哭,我安慰她,她抖着她身旁的一床烂被,哼着说:"你看我怎么被补呀,我找不到落针的地方……"她现在一定也很好了,可是多长时间的酸苦呀!…… 我是不愿意让别人看见我流眼泪的,我站了起来向杨新泉道:"你的妈呢,你的爹呢,他们两位老人在哪里,你领我们去看他。" 我们在厨房里看见两个女人,一个就是刚才在门外看见的那个年青穿花衣裳的,是杨新泉去年秋天刚结婚的妻子。一个就是杨新泉的妈。他妻子腼腼腆腆的望着我们憨笑,灶火把她的脸照得更红,她的桃花围兜的口袋里插着国语课本。我们明了她为什么刚刚从小学跑出的原因了。她说她识字不多,但课本是第四册。她不是小学校学生,她是去旁听的。 我用尊敬的眼光揸杨新泉的妈,我想着她一生的艰苦的日子,她的粗糙的皮肤和枯干的手写上了她几十年的风霜,她的眼光虽说还显得很尖利,她的腰板虽说还显得很硬朗,不象风烛残年,是一个劳动妇女的形象,但总是一个老妇人了,我正想同她温存几句,表示我对她的同情。可是她却用审查的眼光看了一看我,先问起我的年龄;当她知道了我同她差不多大小,她忽然笑了,向她媳妇说道:"你看,她显得比我大多了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马上又返过脸来笑着安慰我:"你们比我们操心,工作把你们累的,唉,全是我了我们啊!现在你来看我们来了,放心吧,我们过得好咧。"是的,她的话是对的。她很年青,她的精神是年青的。她一点也不需要同情,她还在安排力量建设更美满的生活,她有那样小的孩子,门口那两个孩子都是她的小女儿。几十年的挣扎没有消磨掉她的生命力。新的生活,和生活的远景给了她很大幸福和希望。她现在才有家,她要从头好好管理它,教育子女。她看不见,也没有理会她脸上的皱纹,和黄的稀疏的头发。我一点也没有因为她的话有什么难受,我看见了一个健康的、充满活力的灵魂。我喜欢这样人,我赞美她的精力,我说她是个年青的妇女,我鼓励她读书,要她管些村子上的事。 我们又到外边去玩,又去参观学校,这个小学校有五个教室,十来个班次,有五个教员,二百多学生。这个乡也同湖南其它乡一样,一共有三个小学校。看来学龄儿童失学的情形是极少有的了。我们去时,孩子们刚下课,看见这一群群的陌生人,便一堆堆的跟在后面,一串串的围上来,带着惊喜和诧异的眼光,摸着我的同伴的照像机纷纷问道: "你们是来跟我们打针的?""不是打针的?那你们是来帮助生产的?" "我知道,你们是来检查工作的!" 杨新泉那个小妹妹也挤在我们一起来玩了,她扎了一根小歪辫子,向我们唱儿歌,那些多么熟悉的儿歌啊!这些歌我也唱过的,多少年了,现在我又听到。我忽然在她身上看到了我自已,看见了我的童稚的时代,我也留过这样的头,扎个歪辫子,我也用过这样的声调讲话和唱儿歌,我好象我也曾这样憨气,和逗人喜欢。可是我在她身上却看见了新的命运,她不会象我小时的那样生活,她不会走我走过的路,她会很幸福的走着她这一代的平坦的有造就的大路,我看见她的金黄色的未来!我紧紧地抱着她,亲她,我要她叫我妈妈,我们亲密地照了一个像。 我的同伴们又把杨新泉的一些奖状从抽屉里翻出来了。原来他曾参加过荆江分洪的工程,他在那里当中队指导员,当过两次劳动模范。工作开始的时候,他的劳动力是编在乙等的,我们从他的个子看来觉得只能是乙等。可是他在乙等却做甲等的工作。他的队在他的领导下也总是最先完成任务。他讲他的领导经验时也很简单:"我相信,我的一切是中国人民翻了身才有的,我要替人民做事。我要把一切事情都做得最好。"从荆江回来他就参加了党。 我们吃了一顿非常好的饭,没有鸡,(他们要杀的,我们怎样也不准他杀。)没有肉,(这里买不到)只有一条腊鱼;可是那腌菜,那豆腐乳,那青菜是那么的带着家乡的风味;特别是粑粑,我还是觉得那是最好吃的。 饭后我们又和他谈了一些关于合作社的问题,已经四点钟了,他还要去乡政府开会,我们计算路程,也该回去了。他怎么样也要送我们到河边。我们便又一道走了回来,这时太阳照在那边山上,显得清楚多了,也觉得更近了一些,我们看见一团团的、云彩一样白色的东西浮在山上。那是什么呢?杨新泉说:"那里么,那是李花呀!你们再仔细看看,那白色的里面就夹着红色的云,那就是桃花呀!以前我们这里真多,真不枉叫桃花坪。不过我们这里桃花好看,桃子不好,尽是小毛桃,就都砍了,改种了田,只有那山和靠山边的地方还留得不少。现在你们看见桃花了吧。" 我们只在这里呆了几个钟头,却有无限的留恋,我们除了勉励这年青人还有什么话说呢?杨新泉也殷殷的叮嘱我们,希望我们再来。他说:"丁同志!别人已经告诉我你是谁了,你好容易才回到几十年也没回来过的家乡,我从心里欢迎你来我家里,看看我们的生活,我怕你不来,就隐瞒了路程,欺骗了你。我还希望你不走呢,你就住在我们这里吧,帮助我们桃花坪建设社会主义吧。" 我们终于走了。这青年在坡上立了一会,一转身很快就不见了。他是很忙的,需要他做的事可多呢。他能做的。他是新的人!我虽说走了,不能留在桃花坪,可是我会帮助他的,我一定会帮助他的。 太阳在向西方落去,我也落在沉思中,傍晚的湖面显得更宽阔,慢慢月亮出来了,多么字根表的湖呵!四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渔船上挂着一盏小小的红灯,船老板一个劲的划着。我轻轻的问他:"你急什么呢?"我是很舍不得这湖呵,很舍不得这一天要过去,很希望他能帮助我多留一会儿,留住这多么醉人的时间! 船老板也轻轻的答应我:"我还要赶到城里去看戏呢,昨天我没有买到票,今天已经有人替我买了,是好戏,秦香莲呢。我们很难得看戏,错过了很可惜。我们还是赶路吧,我看你们也是很累了。" 这样,我们就帮助他荡桨,我们很快就到了堤边。我们并不累,我们很兴奋,我们明天有很多的事,新的印象又要压过来,但我们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这里不只是有了湖南秀丽的山水,不只是有了媚的春光,不只是因为看见了明朗热情的人,而且因为一切都是新的呵!一切都使我充满了欣喜,充满了希望,使我不得不引起许多感情。世界就是这样变了,谱得这样好!虽说我们还能找出一些旧的踪影来,可是那是多么的无力;我们就在这样的生活之中,就在这样的新的人物之中,获得了多少的愉快,和增加了多少力量啊!我怎能不把这一次的游玩记下来呢,那怕它只能记下我的感情的很小的一部分。桃花坪,桃花坪呀,我是带着无比的怀恋和感谢的激情来写到你,并且拿写你来安慰我现在的不能平静的心情。 一九五四年三月十日 作者简介:丁玲,现代著名女作家。原名蒋冰之,曾用笔名彬芷,丛喧等。1904年生于湖南临澧,长于常德。1921年到上海进陈独秀、李达等人创办的平民子校。1922年在上海大学中文系学习,读了一年左右便到北京。1927年发表处女作《梦珂》。1928年与沈从文、胡也频等人组织了"红黑社",出版《红黑》半月刊。1931年,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主编左联机关刊物《北斗》杂志。1932年加入中国。1933年任左联党组书记,同年被反动派逮捕,关押在南京,由于党的帮助,于1936年逃离南京到达陕北,曾任中央红军警卫团政治处副主任。1940年任陕甘宁边区文学杂志《长城》。1946年至1948年到华北农村,参加了几次土改。1948年底去匈牙利参加世界民主妇女联合会代表大会,被选为该会执行委员。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中央宣传部文艺处主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主艺报》、《人民文学》主编,并主持中央文学研究所。她的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在黑暗中》、《夜会》、《一颗未出膛的枪弹》、《我在霞村的的时候》;中篇小说《水》;长篇小说《韦护》;自传体小说《母亲》;剧本《重逢》;散文集《陕北风光》;杂文、散文集《跨到新时代来》、《延安集》,游记《欧行散记》,杂文集《到群众中去落户》。她的最著名的作品是长篇小说《太阳照在桑乾河上》,曾荣获斯大林奖金二等奖,被译成十余种外文。 摘自: 《当代女作家作品选》(一),广东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记金华的两个岩洞》叶圣陶 记金华的两个岩洞 叶圣陶 今年四月十四日,我在浙江金华,游北山的两个岩洞,双龙洞和冰壶洞。洞有三个,最高的一个叫朝真洞,洞中泉流跟冰壶、双龙下下想贯通,我因为足力不济,没有到。 出金华城大约五公里到罗甸。那里的农业社兼种花,利的是茉莉、白兰、珠兰之类,跟随我们苏州虎丘所没有的。据说佛手要那里的土培植,要双龙泉水灌溉,才长得好,如果移到别处,结成的佛手就象拳头那么一个,没有长长的指头,不成其为“手”。 过了罗甸就渐渐入山。公路盘曲而上,工人正在填石培土,为巩固路面加工。山上几乎开满映山红,比较盆栽的杜鹃,无论花朵和叶子,都显得特别有精神。油桐也正开花,这儿一丛,那儿一簇,很不少。我起初以为是梨花,后来认叶子,才知道不是。丛山之中有几脉,山上砂土作粉红色,在他处似乎没有见过。粉红色的山,积压色的映山红,再加上或深或淡的新绿,眼前一片明艳。 一路迎着溪流。随着山势,溪流里而宽,时而窄,时而缓,时而急,溪声也时时变换调子。入山大约五公里就到双龙洞口,那溪流就从洞里出来的。 在洞口抬头望,山相当高,突兀森郁,很有气势。洞口象桥洞似地作穹形,很宽。走进去,仿佛到了个大会堂,周围是石壁,头上是高高的石顶,如果聚集一千或是八百人在那里开个会,一定不觉得拥挤。泉水靠着洞口的右边往外流。这是外洞,因边还有个洞口,洞中光线明亮。 在外洞找泉水的来路,原来从靠左边的石壁下方的孔隙流出。虽说是也隙,可以容得下一只小船进出。怎样小的小船呢?两个人并排仰卧,刚合适,再也没法容第三个人,是这样小的小船。船两头都系着绳子,管理处的工友先进内洞,在里边拉绳子,船就进去,在外洞的工友拉另一头绳子,船就出来。我怀着好奇的心情独个儿仰卧在小船里,遵照人家的嘱咐,自以为从后脑到肩背,到臀部,到脚跟,没一处不贴着船底了,才说一声“行了”。船就慢慢移动。眼前昏暗了,可是还能感觉左右和上方的山石似乎都在朝我挤压过来。我又感觉要是把头稍微抬起一点儿,准会撞破了额角,擦伤了鼻子。大约行了二三丈的水程吧(实在也说不准确),就登陆了,这就到了内洞。要不是工友提着汽油灯,内洞真是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即使有了汽油灯,还只能照见小小的一搭地方,余外全是昏暗,不知道有多么宽广。工友以导游者的身份,提高了汽油灯,逐一指点内洞的景物。首先当然是蜿蜒在洞顶的双龙,一条黄龙,一条青龙。我顺着他的指点看,有点象。其次是些石钟乳和石笋,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大都据形状想象成仙家、动物以入宫室、器用,名目有四十多。这是各处岩洞的通例,凡是央洞都有相类的名目。我不感兴趣,虽然听了,一个也没有记住。 有岩洞的山水多量石灰岩。石灰岩经地下水长时期的蚀,形成岩洞。地下水含有碳酸,石灰岩是碳酸钙,碳酸钙遇着水里的碳酸,就成酸性碳酸,石灰岩是碳酸钙遇着水里的碳酸,就成酸性碳酸钙。酸性碳酸钙是溶解于水的,这是岩洞形成和逐渐扩大的缘故。水渐渐干的时候,其中碳酸分解成水和二氧化碳气跑走,剩下的又是固体的碳酸钙。从洞顶下垂,凝成固体的,就是石钟乳,点滴积累,凝结在洞底的,就是石笋,道理是一样的。惟其如此,凝的形状变化多端,再加上颜色各异,即使不比做什么什么,也就值得观赏。 在洞里走了一转,觉得内洞比外洞大得多,大概有十来进房子那么大。泉水靠右边缓缓地地流,声音轻轻的。上源在深黑的石洞里。 查《徐霞客游记》,霞客在崇正九年(一六三六)十月初十日游三洞。郁达夫也到过,查他的游记,是一九三三年十一月十二日。达夫游记说内洞石壁上“唐宋人的题名石刻很多,我所见到的,以庆历四年的刻石为最古。……清人题壁,则自乾隆以后绝对没有了,盖因这里洞,自那时候起,为泥沙淤塞了的缘故。”达夫去的时候,北山才经整理,旧洞新辟。到现在又是二十多年了,最近北山再经整理,公路修起来了,休憩茶饭的所在布置起来了,外洞内洞收拾得干干净净。我去的那一天是星期日,游人很不少,工人、农民、干部、学生都有,外洞内洞闹哄哄的,要上小船得排队等侯好一会儿。这种景象,莫说徐霞客,假如过夫还在人世,也一定会说二十年前决想不到。 我排队等侯,又仰卧在小船里,出了洞。在外洞前休息了一会儿,就冰壶洞。根据刚才的经验,知道洞里潮湿,穿布鞋非但容易湿透,而且把不稳脚。我就买一双草鞋,套在布鞋上。 从双龙洞到冰壶洞有石级。平时没有锻练,爬了三五十级就气呼呼的,两条腿一步重一步了,两旁的树木山厂也无心看了。爬爬歇歇直到冰壶洞口,也没有数一共多少级,大概有三四百级吧。洞口不过小县城的城门那么大,进了洞就得往下走。沿着石壁凿成石级,一边架设木栏杆以防跌下去,跌下去可真不是玩儿的。工友提着汽油灯在前边引导,我留心脚下,踩稳一脚再挪动一脚,觉得往下走也不比向上爬轻松。 忽然听见水声了,再往下没有多少步,声音就非常之大,好象整个洞里充满了这轰轰的声音,真有逼人的气势。就看见一挂瀑布从石隙吐出来,吐出来的地方石势突出,所以瀑布全部悬空,上狭下宽,高大约十丈。身在一个不知道多么大的岩洞里,凭汽油灯的光平视这飞珠溅玉的形象,耳朵里只听见它的轰轰,脸上手上一阵阵地沾着飞来的细水滴,这是平生从未经历的境界,当时的感觉实在难以描述。 再往下走几十级,瀑布就在我们上头,要抬头看了。这时候看见一幅奇景,好象天蒙蒙亮的辰光正下急雨,千万枝银箭直身而下,天边还留着几点残星。这个比拟是工友说给我听的,听了他说的,抬头看瀑布,越看越有意味。这个比拟比较把石钟乳比做狮子和象之类,意境高得多了。 在那个位置上仰望,瀑布正承着洞口射进来的光,所以不须照灯,通体雪亮。所谓残星,其实是白色石钟乳的反光。 这个瀑布不象一般瀑布,底下没有潭,落到洞底就成伏流,是双龙洞泉水的上源。 现在把途徐霞客记冰壶洞的文句抄在这里,以供参证。“洞门仰如张吻。先投杖垂炬而下,滚滚不见其底。乃攀隙倚空入。忽闻水声轰轰,秉炬而下,则洞之中央,一瀑从空中下坠,冰花玉屑,从黑暗处耀成洁彩。水穴石中,莫稔所去。乃依炬四穷,其深陷逾朝真,而屈曲少逊。” 作者简介:叶圣陶,原名叶绍钧,中国著名的文学家、革命家、教育家。主要作品有小说《倪焕之》、《多收了三五斗米》,童话集《稻草人》、《古代英雄的石像》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黄河梦》海飞 黄河梦 海飞 黄河,是神圣的。那一泻万里、气吞山河的气势,那浊浪排空、惊天动地的咆哮,那凝重深沉、黄金一般的色彩,都给了我永恒的崇拜。 一 “山高者高不过太子山,山连山,九枝把叶叶的牡丹;若要是我俩的婚姻散,石头烂,十二道黄河的水干!” ——这是一首流传在黄河上游的优美动听的双衬词式的甘肃临夏“花儿”,那高亢激昂而富有情感的旋律,唱的是一对情人“河枯石烂不变心”的坚定信念:在人们的心目中,“黄河无底,大海无边”,黄河是永远不会干枯的! 然而,一九八六年十月十五日至一九八七年二月十五日,因黄河上游的龙羊峡水电站大坝下闸蓄水,龙羊峡至刘家峡段的五百里黄河河道,主流断水了。黄河水干了!黄河露底了!万里黄河百分之四的河段“洞开”了她神秘的“河府”。 据地质学家断定,从黄河的发生发育算起,至今已有二百五十万年到三百万年的历史了,万古河底见青天——这是真正的开天辟地的第一次。 多么难得的黄河河底“昙花一现”!历史将永远记载这不寻常的四个月。 一九八七年二月十五日,是龙羊峡水库放水的日子。怀着朝圣般虔诚的心,在临夏回族自治州州长的陪同下,我乘坐越野车,急匆匆地向黄河上游的积石关奔去。 黄河河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天地呢?凭着多年在黄河边生活的经验,我深信万变不离其宗——黄河河底应该是个卵石沙泥的世界!我曾见过黄河下游的古河道:山东聊城地区有一百六十多公里的黄河故道,一色黄沙,堪称“黄沙河”,流的是沙,不是水。据史料记载,在一九三八年以前的二千五百四十年内,黄河下游决口一千五百四十九次,大改道二十六次。平均三年两次决口,百年一次大改道,改道后暴露在阳光下的黄河河道,道道是沙道!细如尘埃,粗如玉珠。“大风一起不见家,庄稼年年遭沙压”,成了下游一害。人们硬是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与肆虐的黄河故道作斗争,平沙、挖沟、栽树,使黄河故道成了杏、桃、梨、苹果等百花争艳的“故道果园”。 “咯噔——”一声刹车,越野车在雄伟积石关前停住了。所有猜测都成了过去,被黄河河水覆盖了三百万年的黄河上游河床,赤条条地裸露在眼前。 二 积石关,号称天下黄河每一雄关。峻峭耸立的积石山,两崖千仞绝壁,遮天蔽日,大有将崩欲倾、一触即发之势。挤成一线湍流的黄河,从两山绝壁之中横冲直闯而出。据传说,这里刀切斧削的崖壁,是大禹凿山疏河时留下的斧痕。我国最早的地理书《禹贡》中记载:“导河自积石,至龙门,入于沧海。” 顾不上看天,顾不上看山,顾不上看关,一踏上积石峡里的黄河河底,我就迫不及待地盯着脚下的河底,昔日暄嚣咆哮的黄河,如今静谧得只听得见我的心在怦怦跳动;干涸的黄河河床,呈现着一片神圣而肃穆的灰褐色,竟是个“巨石阵”,犹如“水底石林”:奇形怪状的巨大河底石,静静躺卧着,一块挤着一块,构成了“河府世界”的主要“建筑群体”。大的如列车车体、卡车车身,小的也有写字台般尺寸,连我这个一点七八米的个头,到跟前也相形见绌。河底石虽然面貌各异,可全是优美的曲线组合,没有一条直线,没有一处棱角,处处光滑无比。黄河水万古不息的抚摸,把铮铮巨石摸得光溜溜了。我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地质锤,由轻而重连声叩击“河底石”——由弱而强的一连串“咚咚”声如同金属撞击声,悠扬悦耳。地质锤连击数十下,“河底石”除了露出花岗岩略带黄白的本色以外,竟丝毫无损!看来,亿万年的水流冲击锻打,已经使“河底石”“百炼成钢”了。 州长看我对“河底石”光致勃勃,突然冒了一句:“您最好蹲下看一看,石头有没有根?”石头怎么会有“根”呢?我立即蹲下,一看大吃一惊,“河底石”竟然与石河床同石而生,天衣无缝。原来黄河上游河床的“河底石”都是“生根石”。大概是由于黄河上游河道陡峭、落差差极大造成的。据资料表明,从龙羊峡到刘家峡,黄河河道每公里平均落差一点六六米,湍急的河水把那些泥沙和“无根石”都一带而过了,只有那些“根基”极深的“河底石”,成为“河府”的主建筑群。 “老百姓称这块巨石为藏金石,有一位牧民在黄河涸水后的第三天,曾经在底下的这个藏金洞里拣到一块价值五千多元的黄金块,卖给了政府。”州长指着一块横卧的鱼状巨石说。巨石中间被水切割出一道长长的豁口,越到背水的一面,豁口越大,最后竟成了一个直径一米、深一点五米的大圆洞。浪里淘沙,沙里淘金,滔滔的黄河水就是这样把大自然里最珍贵的金子纳入大圆洞中。州长告诉我,黄河断水为青海、甘肃两省沿河人民提供了淘金致富的好机会,数万农牧民涌向黄河河道,拣金、采金,平均每人每天采金收获五至七元,四个月的冬闲时节变成了大忙季节。黄河上游的万古河道确是名副其实的“黄金河道”。 我们左绕右绕,信步绕到了一个一尺见圆的石洞跟前。洞里结着冰,大约是断水后留在洞里没有流走的黄河水结成的,奇怪的是冰块竟不是黄色!州长一本正经地说:“这个洞看来还没有人掏过,花点力气,试试您的运气如何?”出于探奇,我也一本正经地掏开了洞。幸亏是下午。天气有些暖和,不算太费劲就把一洞子冰都掏了出来,乒里乓拉砸了个粉碎——真有意思,金子没有,倒砸出了一条带有金色的鱼鳞的灰冰鸽子鱼! “鸽子鱼!黄河鲤鱼!我们这儿也有灰鸽子金鲤鱼!”没等我反应过来,州长如获至宝地捧起那只“冰鸽子”。原来这个外形像灰鸽子的宝贝,是黄河金鲤鱼中最名贵的上乘鱼种,只产于黄河上游湍急的流段,肉嫩味美,历史上曾经作为上贡皇上的“贡鱼”。多少年来,相传灰鸽子金鲤鱼已经绝迹,想不到在这里被发现了,州长连声夸我自治州采到了比黄金还贵重的灰鸽子金鲤鱼的信息。 三 下午三时十分,龙羊峡电站水库弧形闸门徐徐升起,养精蓄锐了四个月的黄河巨龙出库了。重振雄威的黄河水,奔腾咆哮了五十一个小时,于二月十七日下午六时许进入刘家峡水库。 “黄河之水天上来。”我毕恭毕敬地望着黄河之水从积石关喷泻而出。沿崎岖谷河道呼啸直下的浑浊水头,掀起三四米高的浪头,席卷着大量泥沙和许多一米多厚的巨大冰块,在石崖陡壁上冲撞,发出震耳欲聋的雷鸣般的吼声。 血浆般的流水,黄金液般的流水,我知道了是一个什么样的河床托拥着这民族的血浆,知道了黄金般的色彩下蕴藏着黄金,知道黄河母亲从悠悠的岁月开始就用她的乳汗哺育着大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还乡》雷达 还乡 雷达 一九九零年三月末的一天,我在西安,本该向东赶回北京的,却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念头:往西,回阔别二十多年的故乡看看。这念头来得突兀,又执拗得不可抗拒,连一分钟也等不得了,我像急于找回什么东西似的,当晚跳上西去的火车。 过路车拥挤。去贵川甚至远如两湖一带的劳工、在蔡家坡、宝鸡等站一股一股住上拥,他们要到西部去发财。等我意识到,该赶快上趟厕所时,一切都来不及了:我被如潮的人流挤压并固置到一个角落,膝下、头顶、后背全是四肢的网络;人味儿、烟味儿、汗酸味儿塞满车厢,好像划一根火柴就可以引爆。我只好收腹吸气,竭力把自己想象成一片山楂片,或是一条瘦鱼,独自在灯影里民怔。 此时,不争气的尿憋得我额头发麻,只有靠大力提气稳住,环顾车厢,除非我能帖着人头飞翔,否则断难接近厕所;而且即使接近了,厕所门口犹如蜂窝,站满了人,我怀疑那是一扇永远也敲不开的门。 暗想:多年来,我出差不是卧铺,就是飞机,来去潇洒得很;目的地又都是省会一级的大城市,有接有送,何曾受过这等洋罪。幸亏我是男人,万不得已有个塑料袋也能应付,要是年轻女性呢,我不敢想下去了。人生总难免不遇到某种最尴尬,最狼狈,最无可奈何的境况,这是否就是一种?比它更复杂,更深隐的还有多少种?而我又体验过多少呢? 看着身边一张张疲惫的、汗津津的面孔,看着因过多的忍耐变得神情有些呆滞的男女,我忽然有种跌落到真实生存中的感觉。我平时对人生的了解,太片面,太虚浮了,生活的圈子愈缩愈小,感性的体验愈来愈单调,虽然也大发感慨,也大谈社会,实际多是书本知识和原先经验的重复。我们虽然明白,如今是个既有高楼大厦,地铁飞机,卫星导弹,卡拉ok,又有陋室茅舍,荒山鸟道,人满为患,四脖子汗流的时代,但你必须亲身流流汗,才能真知。席勒说过:“人生反被人生遮掩住了”,可谓警语。“城市化”割裂了我们的感觉,我们不再与生命之源保持和谐了。也许我的挤车回乡,含有寻觅更真实的人生的潜在动因吧。 还好,我没被憋死,下半夜车到天水时,我有种欣欣然的解放感,甚至有点感恩戴德,似乎只要准许我下车,什么行李呀,辎重呀,金银财宝呀,全可以抛掉。人呵,有时有无尽的奢望,有时一点给予即倍觉幸福;到了外物负载得过于学生时,生命往往会跑出来示以颜色。谁能说,享用山珍海味的快感就一定超过了淋漓尽致地撒一泡尿,睡席梦思床的舒服就一定胜过热炕上打鼾呢? 我的故乡藏在莽荡群山的夹缝里,渭河拐弯的地方。从县城去那里,一般转乘火车;若能弄到汽车,有一土路可达,约六十里许。 我在县城先长到我的亲房侄子天宝,小名狗娃子,我隐约觉得他似乎就是我要找寻的人中的一个。论辈份他是侄子,其实年龄比我大,是县里一个部门的头头。他的长相与某些伟人颇相像,长方大脸,厚实魁梧的身坯,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浓密的大背式传统发型,倘用器宇轩昂四字,足以当之。记得小时候,他是什么裂性牲口也敢降服的,拳头扫平全村的顽童,我们对他既亲近又害怕。土改那阵,他顶多十二三岁吧,每到天黑总提一柄明晃晃的大刀,到河边护村队跟大人一起守夜,烤洋芋吃。那时的雾好像也特别大,雾幔从凤凰山拉下来,把渭河滩、磨房、高梁地严严盖住,他在雾中飘忽前行,他的刀一明一灭,我尾随他去过几回。正月十五闹社火,皮影戏开场前,他头扎白羊肚毛巾,在人圈里舞红缨枪,风车似地旋动,英武非凡。在孩子群里,他就是主见和勇敢的象征。他很早就是县里四个兜的干部。我读大学时放假回乡,总去看他。他一面弹着烟灰,一面讲“又红又专”的道理,我频频点头。现在他说起话来还是果断得很,大巴掌一挥,气势很大,依稀可辨少年时代的风采。 我们一见面他就说,二十多年了,你回老家看看吧,就坐我的吉普,我陪你去,当天来回。我除了感谢,还暗中艳羡地方干部的权威。其实,一到县城亲友们就争相告诉我,天宝有保加利亚吉普。乖乖,不简单哪! 保加利亚吉普开过来了,并非想象的那么神气。车门总也关不严,司机老罗总用脚踢它;沙发座里像藏有硬物,直扎屁股,猛一颠叫你浑身出凉汗;里程表已坏,是个黑洞洞,像老人没牙的嘴。更有趣的,走着走着,老罗就停车,跑到前面,掀起前盖,用手又拉又揪又拍某个部件,我就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唐诗:“轻拢慢捻抹复挑”来。轲天宝依然有不易察觉的自负。 车爬到凤凰山顶时,落起小雨,游丝一般,路面仅被打湿,泛着白光。天宝忽然紧急挥手,老罗遵命刹车。只见天宝挪身下车,稳健谨慎地、以伟人般的步伐边走边审视每一寸路面,老罗则像堂吉诃德的随从桑丘,亦步亦趋,像低头找什么东西。 我大惑不解:这点小雨算什么呢?干嘛要停车?出于好奇,我也跟上来,也弓腰审视每一寸地面,但看不出有啥奥妙。结果,天宝用庄重的口吻说:“这样的路,这样的天气,非出事不可!”老罗不知是受了启发,不是惯于从命,立刻点头道:“不行哎,这路怕走不成了。”我感到大怪了,想分辨,但一看他俩脸色的严重,竟张不开口;我想笑,脸上的肌肉却僵住了。 怎么劝说天宝也没有用,越说,他越固执,摇摆大手,用固执来掩饰恐惧。他把前景描绘得可怕无比,好像开下去必死无疑。我这才注意到,他那原先炯炯的眸子闪动着怯懦的光,倔巴得像个老农,我甚至生出一丝怜悯了。听说,这些年他辗转过好多单位,有时愉快有时很不愉快。有一年他来北京,说是来“看病”,其实无病可看,每天访游名胜,细问才知道他正在闹情绪。还听说,他曾在某处经历过一次车祸,别人都栽到崖下,他一个前滚翻出来了,仅擦破头皮。莫非人生的暴风雨,人事关系的烦恼,抑或昔日的噩梦,把他吓出了毛病? 救驾的人终于来了,一辆卡车昂首嘶鸣,飞驰而来,在天宝身边停了几秒。里面的人说句什么,就大大咧咧开了下去。原来,车内是位副县长,要给老家送点煤和粮食。我颇有深意地瞟了一眼天宝,他倒无需转思想弯子,只吩咐老罗开车继续前行。 细雨中的路面不起尘埃,清风徐来,草木轻摇,天宝来了兴致,扭头说,这天气坐车最舒服了,我报以颔首微笑。其实,他也许永远不会想到,此刻我心中涌起的是一种莫名的失望情绪。我当然知道,世间原本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可人又是一种没有永恒的念想就活不下去的动物,于是在心灵深处贮藏许多美的回忆的吧。你经历的生命的辉煌,你品味过的诗意的瞬间,你热恋或倾慕过的女子,甚至一种吃食、一个物件,在世俗生活的潮流中都会变色变味。美,最怕第二次光顾。那么,是否最好不轻易“启封”?不要重新碰“她”?这岂不又有违人类追求美的天性了吗? 哦,故乡在雨后的雾岗中出现了,她静静地斜倚在河谷里,似在等待我的到来。渭河如弓弦划出一道弧线,好似我臂弯上鼓突的血管。 可是,我的渡船呢,我的因独轮车滚过而呻吟着的草桥呢,我的蓝蒙蒙的布满松柏的坟院呢?我的波光闪闪的水渠呢,我的高低错落的永远哼唱着的磨房呢,还有我的鳞次栉比的乌黑瓦屋顶上软软的、悠闲的炊烟呢,怎么全都找不见了。是我的眼睛迷蒙了吗?我只看见一座曾在电影里见过的钢铁吊桥悬浮于渭河上,又看见昔日低矮的瓦屋群里,像突起的蘑菇似的,伫立着不少两层小楼,让人想起京沪线上的江南农村。不过,待我抬头看见四嘴山上蹲伏的家庙时,才实实在在觉得到家了。家庙油漆一新,灼灼照人,是这里最雄伟的建筑。两年前,老家来信募捐,说要翻修家庙,还说我名列乡贤第二,曾让我哭笑不得,现在“乡贤第二”终于回来了。 汽车下到谷底,沿着渭河跑起来。路边是刚放学的娃娃与赶集的村民。奇怪他们管自走路,对汽车和车中的“乡贤”并无兴趣,不复多年前对汽车的好奇。记得有年我从城里来,一个跑在场院用链枷打麦的小脚老婆婆问我:“都说汽车汽车的,到底是驴拉哩还是人掀(推)哩?”我说,“驴也不拉人也不掀,它自己跑哩。”老婆婆惊诧道,“噢,这么说它是个活的?那它吃啥哩?”我说“吃汽油哩。”老婆婆于是拉长声啧叹了许久。唉,我的故乡曾经是多么贫穷和蒙昧啊。而现在,还有谁稀罕汽车呢。 我低头下望,看见河里拥后簇的浪花在急急赶路,它们像不断伸出的手爪,似要揪扯住我,仰面诉说沉埋河底的往事和无尽的悲欢。我有些悚然了。还是一个突遇的场面,我把拉回到现实来:车进村口时,我瞥见卖凉粉的小滩,那个左手平托一块粉右手用刀快切的老妇,不正是五娘?我差点大喊起来。不料,天宝却淡淡地说:“什么五娘?她要活着,还不快一百岁了?那是她女儿淑贤。”我惊异地回望叫淑贤的女人,那面相,皱纹,装束,真是酷似五娘,且含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和苍凉。这一瞬间,我感到了时间的古老,又体味着岁月的无情。 天宝和他的车到别处去了,我独自沿着泥泞、熟悉而又陌生的村路走下去。路上不时遇到一些我好像认识,又不认识的男女。乡人老实,不敢贸然向生人,特别是干部模样的生人打招呼,或者他们也在回忆,于是双方鹄立着,相顾无言。我此时忽然觉得,人一到这里,连走路的速度都放慢了,昨日的拥挤、浮嚣、嘈杂全都远遁,周遭的宁静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隐隐有渭河的涛声传来,偶然有唧喳的春雀儿掠过,让人想到,城里人按钟表的节奏旋动,这里可是依自然的节奏生活,你本身就是自然的一分子,你与蜿蜒的路,高阔的天,含烟的树融为一体了。 我终于跨进了门楣上写着“耕读第”三个大家的家门,字迹的斑驳显示着它的古老。陇东南一带,即使赤贫的农家也不忘在门上漆这三个字,表示对农耕,读书,孝悌的敬重。这个门我不知进出多少回了,此时跨入,顿感生疏;异母兄嫂,侄儿女辈蓦然相见,大有“相对如梦寐”之感。然而,正像很多文章里写过的,欢乐的气氛很快把我包裹。亲房本家一些上年纪的人,也朗声呼喝着我的小名,跺着泥鞋来了。我被推搡到炕上,盘膝而坐,连忙一遍又一遍地抛撒香烟,把糖果点心塞到挂鼻涕柱的碎娃们手里。不知怎么一来,我开始改用略显生硬、毕竟地道的乡音说话。改为乡音即使我腼腆,又使我暗暗得意。这才体味出,觉见上海人的一见面即用上海话叽哩哇啦交谈,那么得意洋洋的原委。过去我以为那是很可憎的。我望着炕沿下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碎娃,我的后裔,看他们用黑乎乎的眼珠盯视陌生客的傻憨态,恍惚觉得,他们中间的一个就是我。时间猛然间倒流回去,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此时,我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一股湿秫秸烧进灶火,浆水面溢出锅,或者洋芋豆腐粉条大杂烩的浓厚气味,它直冲鼻腔,有大年初一早晨的感觉。我知道厨房里正在举火做饭。哦,我有些明白了,我从几千里外跑来,跑到这疏隔几十年的地方,原来就为了寻觅这股混含着秫秸、洋芋、浆水面的味道而来。为了成为这块土地上的一员而来。多少回了,人到这里,心里安详,睡觉踏实,一夜醒来,推开沉重的木窗,常见大雪压弯枝桠。这里自有温暖宽厚的胸怀。困难时期我在省城城饿得受不了,偷偷跑回,嫂子也饿得面色发绿,却不顾几个侄儿女的哭闹,抖空面袋,给我烙了几个大馍。我像大富翁一样,怀揣这几个高梁面馍,满足地回到城里。“文革”时母亲受冲击,命如悬丝,多亏回到这里躲藏,才保住了一条命。这里有种无可言说的安全感,依托感。我相信,一切饱尝孤独,挫折,虚假之苦的灵魂,一切曾被生活欺骗过的人,都会产生一种回归乡土的冲动的。 然而,归来的踏实感却转瞬即逝。我发现,与亲友们的谈话进行得艰难,好像几十年的沧桑用几句话就说完了,总是我问得多,他们答得简短,或者简直就是“嗯”、“啊”、“对着呢”、“好得很”之类。常出现冷场,大家都憨笑着。饭菜端上来了,“陇南春”斟满了酒杯,似乎一个小又掀起了。大家尽量热情地向我这“北京稀客”敬酒,“满上”,“再满上”,“干了”的吆喝声打破了沉闷。但是,我又发现,每当举杯喝酒时,我是主角,我存在,一旦酒杯落下,酒酣耳热的亲友就无形中把我撇在一边,津津有味地谈论谁家的媳妇打公公,谁谁到兰州办货去了,谁谁谁一怒之下到青海去了。大概估计我也听不懂,连看都不看我,这时我非但不是主角,连配角也不是,甚至不存在了。我荒诞地想,我跑了几千里,莫非专为喝几杯喝而来,好像我的任务就是喝酒。啊,难道独在异乡的“稀客”,才是我的真面目吗? 侄女改兰早先来过北京,我们就谈得多些。她也是我隐约觉得要找寻的人中的一个。这三十岁刚出头的小媳妇,耳坠、戒指、项链都戴全了,黄金把她黑葡萄似的俊脸映衬得格外动人。别看她打扮上追逐时髦,其实性极憨厚。她最怕城里伶牙俐齿的女售货员,得了恐惧症,每次买衣服由于心怯总买错尺码,只好送人了事。春节上火车上明令禁带烟火,她全然不知,大模大样地扛着花炮竹上车,结果给抓了典型,闹得一车人捧腹大笑。有一次她赶集时钱包被偷,不知回来如何交待,就怯生生地对丈夫世仓试探说:“嗨,今天集上丢钱包的人多得很哪。”世仓翻着眼说:“咱的钱包没丢就对了,说啥哩。”她于是不得不拖着哭腔说:“哎,咱的钱包也丢了。”一时传为笑谈。俗话说,傻人有傻福,“瓜(傻)娃子头上有青天”,尽管她傻乎乎的,命运竟强似众姐妹。她学过织毛衣的技术,前几年政策活了,她大胆买来几台机器,就发起来了,产品销行西北五省。她生性善良,出手大方,乐于资助兄妹,就并不遭人嫉妒。我望着眼前这健壮的少妇,无论如何难以与当年卖到北山当童养媳,又逃回来,被她母亲用柴火抽得满院滚的黑瘦丫头联系起来。 不过,她清澈的黑眼睛里似有空落、愁闷的意绪。她征求我的意见,说到市针织厂当个女工怎么样?我说,那你可就没那多钱好挣喽。她说,我不管钱不钱,现在整天圈在家里,急挖挖的,人快成织毛衣的机器了,有啥意思。她说,她攒了钱,要去看大海,要到南方转转。她的血管里有我们家族的遗伟,跟我一样,也是个不安分、喜冒险的家伙。她的想法,未尝不同时反映着一种属于未来的东西吧。 我还要去找寻此行欲找寻的最后一个人,这个人属于过去,已沉埋地下几十年了,他就是我的父亲。提起他,我就想起了坟院。昔日的坟院,松柏森森,坟冢累累,是个神秘,幽静,肃穆的所在。不管我走到哪里,如何一日日的老去,那一团风景常悬在心中,似斩不断的生命根系的图画。现在哪里还有昔日的踪迹?我三岁那年,戴过学,跪过、哭过、祭奠过的地方又在哪里?只见开旷的场地上,矗立着一排排青砖小楼,据说这一片集中了近年来致富的人家。我们凭借几棵老树,才大略确定了父亲坟茔的方位。那多半只是一种推测。二哥烧起了冥纸,大家皆屏息竦立着,默默无语,各想心事。我想,这是否正是地下与地上,亡灵与生灵默契交谈的时刻?关于这个“人”的故事太长了,难以尽述,只想说,作为一个旧中国的乡土知识分子,他曾经幻想过也努力过改造乡土社会,现在他的坟头虽然平了,但平地上终究起了新的建筑,新的生活,想来他不会怨人的后代儿孙吧,说不定他还会感到真正的欣慰呢。 晚雾悄悄地升起来了,我们也该回县城了。吉普开到河边时,我很想看到鹭鸶。那是一种长着细细的腿,长长的颈的极可爱的大水鸟,幼时常见它们从冬至春成群地在河滩散步,孩子们即使挨近它们,它们也从容自若,并不惊飞。怎么现在连一只也没有了?天宝倒随口说出了一句让我吃惊的话。他说:以前的好多东西现在都没有了,现在又有了许多以前没有的东西。是啊,万物皆流,无物常住,我这次的还乡,究竟是失望,还是充实,说不清楚,只是隐隐想到,人是一种喜欢飘浮的动物,在人的灵魂中必有一种随时要飞的物质,压力来时,人可以坚实地踏在大地上,压力一去,又会飘飘然,结果招致更大的压力,如此循环,以至生命的终结,而我的还乡,终究起到了一点施压和清醒的作用。一切都被时间卷去了,再也难以找回当年的感觉;但又并非一切都被卷走,当我们承认世界和人生的有限性时,我们才会备感某些情感的珍贵啊! 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花重锦宫城——成都花会随笔》钟树梁 花重锦宫城——成都花会随笔 钟树梁 又是一年的花会。今年的花会突出了百花荟萃的特点,这是锦城人民所同声称道的。 一到会地,便感到艳色迎人,香风扑鼻。一百几十株浓妆重抹的贴梗海棠,成林成围,艳据一方;还有垂丝海棠、西府海棠、木瓜海棠等,她们都是西蜀名花,显示了蓉部特色。烈士墓园旁边是一片玉兰林,素雪浮空,白云在望,芳馨皎洁。山茶花则集中在百花园里,多达一百四五十株,品种十多个,多为川茶,也有云南山茶,都朵大花繁,红光炫昼,刚健而不失婀娜。这三种花可以说是今年花会群芳的三胜,各开户牖,同献芳华。 游人都感到今年的花会有几好:一是花多,名副其实地是以花为主体的盛会。除了上面所赞扬的“三胜”之外,更有不少的树花、草花、盆花、架花,从而花林、花池、花台、花榭,错落有致,游赏难穷,真个是春色满园,姹紫嫣红开遍。二是该棚多。成都花会有它的传统风格,若干年来,它为人民大众所喜爱的,就是它的既新颖多姿又接近自然;既有百卉千花的美艳,又有竹篱茅舍的清幽。你看,茶社、酒馆、小食店,特别是许多花圃,都以它们的黄蔑棚子掩映在红花绿竹之中,显得十分调和。三是售花者多。许多苗圃、农场、花鸟公司等都移来了他们多年栽培的好花木,各占数弓之地而展出。供观赏,也供购买,美与实用相结合,将为我市的绿化和美化起到促进作用。 游花会,想从前,笔者在20多年前就曾经为当时的花会写过《让我们的城市成为花都》和《赞百花园》等文章,有过“万花如锦彩霞铺,花下英雄意志舒”的吟咏。那些年的花会真是柳初芽,杏初花,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春云初展。但在后来那些养花无理、赞花有罪的岁月里,竟然是“万花给谢一时稀”。有那样一帮子人,拼死命与花为仇,与美为敌,其精神的卑劣与思想的丑恶就不间可知了。 成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以花卉著名的美丽城市,得到过不少诗人的歌唱,但在现代史上,这芙蓉仙子也曾是遍体伤痕。今天“花重锦宫城”的美景又呈现了出来,杜甫原来的诗意是说花因雨水的沾儒而重(“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现在截取这句,可以借来表现花在锦城的地位甚重,锦城人民莫不爱花、惜花、重花,锦城人民要把城市建设得更美,达到举步有芳草而举目见鲜花的境界。 花是草木之精英,在我们的社会里,人也有不少精英——上能够作到人人都是精英,都是鲜花一朵! 1981年3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花溪一日间》陈伯吹 花溪一日间 陈伯吹 见故国之旗鼓;感生平于畴日。——丘迟 烽火几乎燃烧到了贵阳,我怀念着花溪,拉开了心幕,涌出一年前的回忆。这旧梦:温暖,美丽,依然像珍珠一般的鲜明。 经由图云关,到达贵阳。在城郊已望见了数十个烟囱;又看见了热闹的市街,富丽的店肆,以及熙来攘住的人们。虽然阴晦的天空,依旧暴露了“天无三日晴”的姿态;然而“地无三寸平,人无三分银”的谚语的迹痕,似乎杳不可见了。 贵阳,已非旧时面目,曾经有人赞美她说:“地狱变成天堂”!其然?岂其然乎?所可惜的,只是高物价的天堂! 朋友很诚恳地向我说:“过贵阳而不上花溪,如入宝山而空手归来”! 这是多么诱人而且有力的劝告,于是我在候西南公路局的交通车时间里,在仅有的旅费中,支付了八个钟点,两百元法币,给了花溪;这也许是最最吝啬的一个游客了。 天空有微雨,却又仿佛射出阳光来,这是江南的一种养花天气,是阴晴莫测的天色,所以在旅店门口踌躇了好久,这又是“不成大事”的书生的坏脾气。侍役却在旁边告诉我说: “先生!贵州的天气,在这早春的季节,老是这么样的;白天不大会下雨,可是一到黑夜,又得细雨绵绵了。” 我感谢也,也佩服他的善观气色,终于走出了门口。 在雨丝时飘时止,阳光欲露又掩的间歇里,蹄声得得,上坡下坡,我坐在荡动的马车上,断然上花溪去了。行行重行行,直等到走了两个半钟点以后,才迟迟地到了望眼欲穿的花溪。游客们都说“这马跑得不错;车子还快的”。我想到“路遥知马力”,一腔怨愤,也随时着马的疲惫的嘘气声中,忽然间消失了。恰好此时淡淡的阳光,透出云层,把山野耀得微亮,精神不觉也就爽快起来。先在镇上小饭店里,吃了一顿简单的饭,因为时候已近午刻了。然后大踏步地走向花溪,可是失望得很,那是一块多么平凡的地方,你普通的乡村一模一样。 不过,如果你嚼过橄榄的,你就得爱它那么样的滋味;她给与你的味道,也正是如此,当你在“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失望里,会愈走愈高兴,愈看愈惬意,直等到你走完了,看完了,还依恋地不忍和她分手。 真的,如实说来,花溪的确没有什么特致难忘的景色,或者艳丽动人的地方。她的美:只是在山,水,树木,花草,甚至于村舍和田野的均匀和配合,远在艺术的美感律上,所谓“多样的统一”。她是盘谐和的彩色,她是一幅匀称的图案,她是一个健康美丽的少女,只浓装,不浓抹。 我打从一条宽阔的田畦上走去,爬登蛇山亭。在亭里眺望到的是广大的地野,绿油油的一大片,下了山,绕过尚武俱乐部,再登观瀑亭。近看潺潺乱窜的瀑水,远眺黑压压一堆的碧云窝,以及整齐的仲家的房屋,那全是苗人的老家,令人涌起一股怀古的幽情。略低的柏亭,在另一座小山上和它遥遥相对,四周围护着翠柏。旗亭在它的脚下,国旗正飘扬在翠柏与红梅之上,从悠闲中扬起一股庄严来。防校亭在它的侧面,放鹤亭在它的后面,坝上桥在它的前面。又慢步下了山。在绿水白浪之上,慢慢地蹁过坝上桥,沿溪走着,左转再登××堂。在这里,可以鸟瞰全个花溪,景物历历可数;连田野里耕田的农人,山崖下凿石开道的劳工,伛偻徐行的贩夫,都成为点缀花溪景色的分子。花溪的美妙,即感动此,她与大自然打成了一片。至少在我个人的感觉上以为如此。徘徊了许久,尽量的从各个不同的角度上去饱餐景色,几乎不想拾级而下了。既然走了下来,行地走着,走过麟山,这是沿花溪旁最高的一座山,从历乱的丛林的隙缝中,可以辨认出上面有一座跃跃欲飞的飞云阁来。可惜石滑泥湿,要用最大的努力才能爬得上去,怕的是登了上去,恣意四望,不肯下来,在再思三思之下,只得割爱。痴立在下面,抬头疑望了好一会儿,仿佛自己已经跃登了上去,效法阿q的精神胜利,祈求山灵勿笑。再沿着花溪曲曲走回去,淙淙的水声,一直在后边欢送着。 一路走,一路低着头,默然地思量: 山冈,田野,溪水,划子,丛林,草坪,花圃,曲桥,农场,村舍,亭阁,沙洲,石屿,假山,鱼塘,这一些,装点了花溪的静的美。 风声,鸟声,笑语声溶化在淙淙的瀑声,潺潺的水流声中,配合上日丽山青,水绿,田碧,松苍,柏翠,桥栏红,浪花白,以及花香,蚕豆香,就只有这一些,交织成花溪的声色之美。 “真正的平凡,也就是不平凡!”我自语着,不觉已经踱出了一座耀煌的牌楼,那是算出了花溪了。 在驱向归路的马车里,随着颠簸的律动,思潮一起一落,那些溪的景色,不绝地在我眼底里翻映。我想,如果我在天朗气清,几和日暖的暮春佳日,来尽情地鉴赏花溪,岂不更好吗?于是我埋怨我自己来得太早了。 当马车进入贵阳市的界石时,天空又飘起雨丝来,愈近贵阳,天色愈阴晦起来。我却又庆幸着能够安然来往于花溪后个晴日间,纵然马车来回坐去了六个钟头,也不能不说是幸运了。何况如今还是战时时期呢? 烽火几乎燃烧到贵阳,我怀念着花溪,闭上了心幕,珍藏着这鲜明的回忆,不睛她给心里的风雨侵蚀。更默祷贵阳无恙,为前方却敌的将士祝福。 作者简介:陈伯吹现代著名儿童文学家。1906年生于江苏省宝山县。从1927年出版报告文学《学校生活记》起,开始了文学活动。曾在上海编辑过《小学生》半月刊,《小朋友丛书》、《儿童杂志》、《常识画报》等。1946年5月在上海发起组织上海儿童文学工作者联谊会。早期著有童话《阿丽思小姐》,小说《华家的儿子》、《一年来的中国儿童》、《狭的笼》、《寒夜犬吠》、《赣南印象记》、《乡心》、《海思》、《嘉陵江上纤夫曲》等。解放后出版了《一只想飞的猫》、《派人来了》、《从山冈上跑下来的小女孩子》、《幻想张着彩色的翅膀》、《三门峡工地上两少年》等。儿童文学研究著作有《儿童故事研究》、《漫淡儿童戏剧、电影与教育》、《儿童文学简论》、《漫谈寓言》等。曾任中国作协上海分会理事、书记处书记,上海文联委员等职。现任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副社长。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花城》秦牧 花城 秦牧 一年一度的广州年宵花市,素来脍炙人口。这些年常常有人从北方不远千里而来,瞧一瞧南国花市的盛况。还常常可以见到好些国际友人,也陶醉在这东方的节日情调中,和中国朋友一起选购着鲜花。往年的花市已经够盛大了,今年这个花海又涌起了一个新的。因为农村人民公社化以后,花木的生产增加了,今年春节又是城市人民公社化之后的第一个春节,广州去年有累万的家庭妇女和街坊居民投入了生产和其他的劳动队伍。加上今年党和政府进一步安排群众的节日生活,花木供应空前多了,买花的人也空前多了,除原来的几个年宵花市之外,又开辟了新的花市。如果把几个花市的长度累加起来,“十里花街”,恐怕是名不虚传了。在花市开始以前,站在珠江岸上眺望那条浩浩荡荡、作为全省三十六条内河航道枢纽的珠江,但见在各式各样的楼船汽轮当中,还错杂着一艘艘载满鲜花盆栽的木船,它们来自顺德、高要、清远、四会等县,载来了南国初春的气息和农民群众的心意。“多好多美的花!”“今年花的品种可我啦!”江岸上人们不禁啧啧称赏。广州有个文化公园,园里今年也布置了一个大规模的“迎春会”。花匠偿用鲜艳的名花瓜果外,还陈列着一株花朵灼灼、树冠直径达一丈许的大桃树。这一切,都显示出今年广州的花市是不平常的。 人们常常有这么一种体验:碰到热闹和奇特的场面,心里画就象被一根鹅羽撩拔着似的,有一种痒痒麻麻的感觉。总想把自己所看到和感觉的一切形容出来。对于广州的年宵花市,我就常常有这样的冲动。虽然过去我已经描述过它们了,但是今年,徜徉在这个特别巨大的花海中,我又涌起这样的了。 农历过年的各种风习,是我们民族在几千年的历史中形成的。我们现在有些过年风俗,一直可以追溯到一两千年前的史迹中去。这一切,是和许多的历史故事、民间传说、巧匠绝技和群众的美学观念密切联系起来的。在中国的年节中,有的是要踏青的,有的是要划船的,有的是要赶会的……这和外国的什么点灯节,泼水节一样,都各各有它们生活意义和诗情画意。过年的玩龙灯、跑旱船、放花炮……人人穿上整洁衣服,头面一新,男人都理了发,妇女都修整了辫髻,大姑娘还扎了花饰。那“糖瓜祭灶,新年来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儿要一顶新毡帽”的北方俗谚,多少描述了这种气氛。这难道只是欢乐欢乐,玩儿玩儿而已么?难道我们从这隆重的节日情调中不还可以领略到我们民族文化的源远流长,和千百年来人们热烈向往美好未来地过年,但是贫苦的农户,也要设法购张画,贴对门联;年轻的闺女也总是要在辫梢扎朵绒花,在窗棂上贴张大红剪纸,这就更足以想见无论在怎样困苦中,人们对于幸福生活的强烈的习憧憬。在新的时代,农历过年中那种深刻体现旧社会烙印的习俗被革除了,赌博、酗酒,向舞龙灯的人投掷燃烧的爆竹,千奇百怪的禁忌,这一类的事情没有了,那些耍猴子的凤阳人、跑江湖扎纸花的石门人,那些摇着串上铜钱的冬青树枝的乞丐,以及号称从五台山峨眉山下来化缘的行脚僧人不见了。而一些美好的习俗被发扬光大起来,一些古老的风习被赋予了崭新的内容。现在我们也燃放爆竹,但是谁想到那和“驱傩”之类的迷信有什么牵联呢!现在我们也贴春联,但是有谁想到“岁月逢春花遍地;人民有党劲冲天”“跃马横刀,万众一心驱穷白;飞花点翠,六亿双手绣山河”之类的春联,和古代的用桃木符辟邪有什么可以相提并论之处呢!古老的节日在新时代里是充满青春的光辉了。 这正是我们热爱那些古老而又新鲜的年节风习的原因。“风生白下千林暗,雾塞苍天百卉殚”的日子过去了,大地的花卉越种越美,人们怎能不热爱这个风光旖旎的南国花市,怎能不从这个盛大的花市享受着生活的温馨呢! 而南方的人们也真会安排,他们选择年宵逛花市这个节目作为过年生活里的一个。太阳的热力是厉害的,在南方最热的海南岛上,有一些象菠萝之类的果树,根部也可以伸出地面结出果子来;有一些树木,锯断了用来做木桩,插在地里却又能长出嫩芽。在这样的地带,就正象昔人咏月季花的诗所说的:“药谢花开无日了,春来春去不相关。”早在春节到来之前一个月,你在郊外已经可以到处见到树上挂着一串串鲜艳的花朵了。面在四时的花卉,除了夏天的荷花石榴等不能见到外,其他各种各样的花几乎都出现了。牡丹、吊钟、水仙、大丽、梅花、菊花、山茶、墨兰……春秋冬三季的鲜花都挤在一起啦! 广州今年最大的花市设在太平路,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十三行”一带,花棚有点象马戏的看棚,一层一层衔接而上。那里各个公社、园艺场、植物园的旗帜飘扬,卖花的汉子们笑着高声报价。灯色花光,一片锦绣。我约略计算了 一下花的种类,今年总在一百种上下。望着那一片花海,端详着那发着香气、轻轻颤动和舒展着叶芽和花瓣的植物中的珍品,你会禁不住赞叹,人们选择和布置这么一个场面来作为迎春的,真是匠心独运!那千千万万朵笑脸迎人的鲜花,仿佛正在用清脆细碎的声音在浅笑低语:“春来了!春来了!”买了花的人把花树举在头上,把盆花托在肩上,那人流仿佛又变成了一道奇特的花流。南国的人们也真懂得欣赏这些春天的使者。大伙不但欣赏花朵,还欣赏绿叶和鲜果。那象繁星似的金桔、四季桔、吉庆果之类的盆果,更是人们所欢迎的。但在这个特殊的、春节黎明即散的市集中,又仿佛一切事物都和花发生了联系。鱼摊上的金鱼,使人想起了水中的鲜花;海产摊上的贝壳和珊瑚,使人想起了海中的鲜花;至于古玩架上那些宝兰、均红、天青、粉采之类的瓷器和历代书画,又使人想起古代人们的巧手塑造出来的另一种永不凋谢的花朵了。 广州的花市上,吊钟、桃花、牡丹、水仙等是特别吸引人的花卉。尤其是这南方特有的吊钟,我觉得应该着重地提它一笔。这是一种先开花后发叶的多年生灌木。花蕾未开时被鳞状的厚壳包裹着,开花时鳞苞里就吊下了一个个粉红色的小钟状的花朵。通常一个鳞苞里有七八朵,也有个别到十多朵的。听朝鲜的贵宾说,这种花在朝鲜也被认为珍品。牡丹被誉为花王,但南国花市上的牡丹大抵光秃秃不见叶子,真是“卧丛无力含醉妆”。唯独这吊钟显示着异常旺盛的生命力,插在花瓶里不仅能够开花,还能够发叶。这些小钟儿状的花朵,一簇簇迎风摇曳,使人就象听到了大地回春的铃铃铃的钟声。 花市盘桓,令人撩起一种对自己民族生活的深厚情感。我们和这一切古老而又青春的东西异常水乳交融。就正象北京人逛厂甸、上海人逛城隍庙、苏州人逛玄妙观所获得的那种特别亲切的感受一样。看着繁花锦绣,赏着姹紫嫣红,想起这种一日之间广州忽然变成了一座“花城”,几乎全城的人都出来深夜赏花的情景,真是感到美妙。 在旧时代绵长的历史中,能够买花的只是少数的人,现在一个纺织女工从花市举一株桃花回家,一个钢铁工人买一盆金桔托在头上,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了。听着卖花和买花的劳动者互相探询春讯,笑语声喧,令人深深体味到,亿万人的欢乐才是大地上真正的欢乐。 在这个花市里,也使人想到人类改造自然威力的巨大,牡丹本来是太行山的一种荒山小树,水仙本来是我国东南沼泽地带的一种野生植物,经过千百代人们的加工培养,竟使得它们变成了“国色天香”和“凌波仙子”!在野生状态时,菊花只能开着铜钱似的小花,鸡冠花更象是狗尾草似的,但是经过花农的悉心培养,人工的世代选择,它们竟变成这样丰腴艳丽了。“天工人可代,人工天不如。”生活的真理不正是这样么! 在这个花市里,你也不禁会想到各地的劳动人民共同创造历史文明的丰功伟绩。这里有来自福建的水仙,来自山东的牡丹,来自全国各省各地的名花异卉,还有本源出自印度的大丽,出自法国的猩红玫瑰,出自马来亚的含笑,出自撒哈拉沙漠地区的许多仙人掌科植物。各方的溪涧汇成了河流,各地劳动人民的创造汇成了灿烂的文明,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市集中不也让人充分感觉到这一点么! 你在这里也不能不惊叹群众审美的眼力。一盆花果,群众大抵能够一致指出它们的优点和缺点。在这种品评中,我们不也可以领略到好些美学的道理么! 总之,徜徉在这个花海中,常常使你思索起来,感受到许多寻常的道理中新鲜的涵义。十一年来我养成了一个癖好,年年都要到花市去挤一挤,这正是其中的一个理由了。 我们赞美英勇的斗争和艰苦的劳动,也赞美由此而获得的幸福生活。因此,花市归来,象喝酒微醉似的,我拉拉扯扯写下这么一些话。让远地的人们也来分享我们的欢乐。 1961年2月,广州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湖畔夜饮》丰子恺 湖畔夜饮 丰子恺 前天晚上,四位来西湖游春的朋友,在我的湖畔小屋里饮酒。酒阑人散,皓月当空。湖水如镜,花影满堤。我送客出门,舍不得这湖上的春月,也向湖畔散步去了。柳荫下一条石凳,空着等我去坐,我就坐了,想起小时在学校里唱的春月歌:“春夜有明月,都作欢喜相。每当灯火中,团团清辉上。人月交相庆,花月并生光。有酒不得饮,举杯献高堂。”觉得这歌词温柔敦厚,可爱得很!又念现在的小学生,唱的歌粗浅俚鄙,没有福分唱这样的好歌,可惜得很!回味那歌的最后两句,觉得我高堂俱亡,虽有美酒,无处可献,又感伤得很!三个“得很”逼得我立起身来,缓步回家。不然,恐怕把老泪掉在湖堤上,要被月魄花灵所笑了。 回进家门,家中人说,我送客出门之后,有一上海客人来访,其人名叫 ct(1),住在葛岭饭店。家中人告诉他,我在湖畔看月,他就向湖畔去找我了。这是半小时以前的事,此刻时钟已指十时半。我想,ct找我不到,一定已经回旅馆去歇息了。当夜我就不去找他,管自睡觉了。第二天早晨,我到葛岭饭店去找他,他已经出门,茶役正在打扫他的房间。我留了一片,请他正午或晚上来我家共饮。正午,他没有来。晚上,他又没有来。料想他这上海人难得到杭州来,一见西湖,就整日寻花问柳,不回旅馆,没有看见我留在旅馆里的名片。我就独酌,照例倾尽一斤。 黄昏八点钟,我正在酩酊之余,ct来了。阔别十年,身经浩劫,他反而胖了,反而年轻了。他说我也还是老样子,不过头发白些。“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这诗句虽好,我们可以不唱。略略几句寒暄之后,我问他吃夜饭没有。他说,他是在湖滨吃了夜饭,─—也饮一斤酒,─—不回旅馆,一直来看我的。我留在他旅馆里的名片,他根本没有看到 。我肚里的一斤酒,在这位青年时代共我在上海豪饮的老朋友面前,立刻消解得干干净净,清清醒醒。我说:“我们再吃酒!”他说:“好,不要什么菜蔬。”窗外有些微雨,月色朦胧。西湖不像昨夜的开颜发艳,却有另一种轻颦浅笑,温润静穆的姿态。昨夜宜于到湖边步月,今夜宜于在灯前和老友共饮。“夜雨剪春韭”,多么动人的诗句!可惜我没有家园,不曾种韭。即使我有园种韭,这晚上也不想去剪来和ct下酒。因为实际的韭菜,远不及诗中的韭菜的好吃。照诗句实行,是多么愚笨的事呀! 女仆端了一壶酒和四只盆子出来,酱鸭,酱肉,皮蛋和花生米,放在收音机旁的方桌上。我和ct就对坐饮酒。收音机上面的墙上,正好贴着一首我写的,数学家苏步青的诗:“草草杯盘共一欢,莫因柴米话辛酸。春风已绿门前草,且耐余寒放眼看。”有了这诗,酒味特别的好。我觉得世间最好的酒肴,莫如诗句。而数学家的诗句,滋味尤为纯正。因为我又觉得,别的事都可有专家,而诗不可有专家。因为做诗就是做人。人做得好的,诗也做得好。倘说做诗有专家,非专家不能做诗,就好比说做人有专家,非专家不能做人,岂不可笑?因此,有些“专家”的诗,我不爱读。因为他们往往爱用古典,蹈袭传统;咬文嚼字,卖弄玄虚;扭扭捏捏,装腔做势;甚至神经过敏,出神见鬼。而非专家的诗,倒是直直落落,明明白白,天真自然,纯正朴茂,可爱得很。樽前有了苏步青的诗,桌上酱鸭,酱肉,皮蛋和花生米,味同嚼蜡;唾弃不足惜了! 我和ct共饮,另外还有一种美味的酒肴!就是话旧。阔别十年,身经浩劫。他沦陷在孤岛上,我奔走于万山中。可惊可喜,可歌可泣的话,越谈越多。谈到酒酣耳热的时候,话声都变了呼号叫啸,把睡在隔壁房间里的人都惊醒。谈到二十余年前他在宝山路商务印书馆当编辑,我在江湾立达学园教课时的事,他要看看我的子女阿宝,软软和瞻瞻─—《子恺漫画》里的三个主角,幼时他都见过的。瞻瞻现在叫做丰华瞻,正在北平北大研究院,我叫不到;阿宝和软软现在叫丰陈宝和丰宁馨,已经大学毕业而在中学教课了,此刻正在厢房里和她们的弟妹们练习平剧!我就喊她们来“参见”。ct用手在桌子旁边的地上比比,说:“我在江湾看见你们时,只有这么高。”她们笑了,我们也笑了。这种笑的滋味,半甜半苦,半喜半悲。所谓“人生的滋味”,在这里可以浓烈地尝到。ct叫阿宝“大小姐”,叫软软“三小姐”。我说:“《花生米不满足》、《瞻瞻新官人,软软新娘子,宝姐姐做媒人》、《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等画,都是你从我的墙壁上揭去,制了锌板在《文学周报》上发表的,你这老前辈对她们小孩子又有什么客气?依旧叫‘阿宝’、‘软软’好了。”大家都笑。人生的滋味,在这里又浓烈地尝到了。我们就默默地干了两杯。我见ct的豪饮,不减二十余年前。我回忆起了二十余年前的一件旧事,有一天,我在日升楼前,遇见ct。他拉住我的手说:“子恺,我们吃西菜去。”我说“好的”。他就同我向西走,走到新世界对面的晋隆西菜馆楼上,点了两客公司菜。外加一瓶白兰地。吃完之后,仆欧送帐单来。ct对我说:“你身上有钱吗?”我说“有!”摸出一张五元钞票来,把帐付了。于是一同下楼,各自回家─—他回到闸北,我回到江湾。过了一天,ct到江湾来看我,摸出一张拾元钞票来,说:“前天要你付帐,今天我还你。”我惊奇而又发笑,说:“帐回过算了,何必还我?更何必加倍还我呢?”我定要把拾元钞票塞进他的西装袋里去,他定要拒绝。坐在旁边的立达同事刘薰宇,就过来抢了这张钞票去,说:“不要客气,拿到新江湾小店里去吃酒吧!”大家赞成。于是号召了七八个人,夏丐尊先生,匡互生,方光焘都在内,到新江湾的小酒店里去吃酒。吃完这张拾元钞票时,大家都已烂醉了。此情此景,憬然在目。如今夏先生和匡互生均已作古,刘薰宇远在贵阳,方光焘不知又在何处。只有ct仍旧在这里和我共饮。这岂非人世难得之事!我们又浮两大白。 夜阑饮散,春雨绵绵。我留ct宿在我家,他一定要回旅馆。我给他一把伞,看他的高大的身子在湖畔柳荫下的细雨中渐渐地消失了。我想:“他明天不要拿两把伞来还我!” 三十七年(1948年)三月廿八日夜于湖畔小屋。 题记:(1) 即郑振铎。──编者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桂林山水》方纪 桂林山水 方纪 到了桂林,每日面对着这胜甲天下的桂林山水,看着它在朝雾夕辉、阴晴风雨中的变化,实在是一种很大的享受。于是众心里,羡慕起住在桂林的人们来了。虽然早在二十三年前,抗日战争时期,我在桂林的八路军办事处工作过半年多;但那时候,一来年青,二来也没有看风景的心情,除了觉得这些山水果真奇展品,七星岩里还可以躲躲空袭之外,于它的胜美之处,实在是很少领略的。一九五九年夏天——刚好过了二十年,李可染同志由桂林写生回到北京,寄了一幅画给我看,标题是《桂林画山侧影》。一下子,我就被画幅吸引了,画面把我带了一种可以说是幸福的回忆中——不仅是桂林的山水,连同和这相关联的那一段生活,都在我记忆里复活起来。那些先前不曾领会的,如今领会了;先前不曾认识的,如今认识了。桂林山水,是这样逼真地又出现在我面前。这时,我惊叹于艺术的力量之大,感人之深。并且惊叹之余,还诌了这样四句不成样子的旧诗寄他: 皴法似此并世无,墨犹剥漆笔犹斧; 画山九峰兀然立,语意新出是功夫。 这次重到桂林,置身桂林山水之间,使我又想到了可染同志的这幅画。于是就记忆,印证了画与山的关系,艺术与真实的关系;明白了它们怎样地从自然存在,经过画家的劳动,变为有生命的、可以打动人心灵的艺术作品。 桂林山水的宜于入画,古人早已注意到了。宋代诗人黄庭坚就写道:“桂岭环城如雁荡,平地苍玉忽嵯峨。李成不生郭熙死,奈此千峰百嶂何。”诗人的意思,恐怕不止是说当时画家画桂林山水的少,还在说,即使李成、郭熙在,也还没有画出如桂林山水的这般秀丽来吧?后来元明人多画黄山,到清初的石涛,由于他的出生桂林,才把他幼年的印象,带入山水画中,形成了独特的风格。到了近代,山水画大师黄宾虹,便以能“遍写桂林山水”为生平得意,齐白石更说“自有心胸甲天下,老夫看惯桂林山”了。所以看起来,桂林山水的入画,对于丰富中国山水画的技法,该是不无关系的。 至于在文学上,为桂林山水塑造出一种形象,为人所公认,并能传之千古,恐怕至今还要推韩愈的“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两句。他把桂林山水拟人化,比喻为一个素朴而秀美的女子,确是有独到的观察。虽然这种形象,在我们时代的生活里已桂林山水的面貌和性格来的。这次到桂林,登叠踩山,攀明月峰,凌空一望,果然,漓江澄碧,自西北方向款款而来,直逼明月峰下,然后向东一转,穿桂林市,绕伏波山、象鼻山,向东南而去。正象一条青丝罗带,随风飘动。而周围的山峰,在阳光和雾霭的照映中,绿的碧绿,蓝的翠蓝,灰的银灰,各各浓淡有致,层次分明;正象美人头上的装饰,清秀淡雅。 概括一带自然面貌,塑造出鲜明的形象来,在文字上是不容易的,往往不是过分刻画,就是失之抽象。难怪后来的诗人,包括那些知名的如黄庭坚、范成大、刘后村等等,虽都到了桂林,写了诗,但却没有一个形象如韩愈的这般概括而生动。范成大写《桂海虞衡志》,极力状写桂林山水的奇异,结果是人家不相信,只好画了图附去。可见用语言文字,表现一些人所不经见的东西,是需要一点艺术手段的。 古人于描写山水中创造意境,不独描写自然的面貌,是早有体会的。所以山水画、风景诗,才成为作者思想与人格的表现。柳宗元的遭贬柳州为“摎人”,终日“施施而行,漫漫而游”,结果是写出了寻些意境清新、韵味隽永的散文来。试读众《桂州訾家洲亭记》以下,至《至小丘西小石潭记》的十来篇,在描写桂林一带的山水上,真是精美无匹。这些散文虽只记述一次出游,或描写一丘一壑,一水一石,长不逾千,短的不到二百字,但那观察之细微,体会之深入,描绘之精确,文字之简洁,在古代描写风景的散文里,可以说是少见的。柳宗无在这些文章里创造了一系列前人所无的境界,到最后,却自己写道:“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而至小丘西小石潭记》)他对这样的山水得出一个“清”字的境界来,这于他那个时代的桂林的自然面貌,并自身遭遇的感受,是非常确切的。但当他概括地写到桂林的山,便也只有“发地峭竖,林立四野”八个字了。 在散文里面,描写桂林山水的的真实性、具体性上,倒要推徐宏祖的《徐霞客游记》。他的散文很少概括和比拟,但却忠实而详尽。读起来你不免要为他的游兴所动,为他的辛勤所感,为他的具体而生动的记游所心向往之。不过你要想从他的记述里去想象桂林山水到底是什么样子,却也不易。他自己就说:“然予所欲睹者,正不在种种似也。”他是另一种游法,另一种写法的。他记述自然面貌,道路里程,水之所出,出之所向。人的游记,不独是好的文学作品,而且留下许多有用的科学资料。所以看起来,徐宏祖倒是古今第一个最会游历的人。他的不辞辛苦地游,倾家荡产地游,走遍天下,所到之处,如实记载,即兴发抒,不拘一格,不做规拟,倒成了他的散文的最能引人入胜的特色。 所以从古以来,山水怎么看,恐怕是各人各有心胸的。但一切既反映了自然真实面貌,又创造了崇高意境的,则无论是绘画、诗、散文,都成为了我国人民的精神财富,为我们伟大祖国的富丽山河,赋予了种种美好的形象和性格,启示了和发展着人们的爱国主义思想情感。 桂林山水,毕竟是美的。早晨起来,打开窗子,便有一片灰得发蓝的色扑进房子里来,照得房间里的墙壁、书桌,连同桌上的稿纸,都仿佛有一层透明的岚的照耀,绿得更深,红得更艳了。 当然,这是太阳的作用。太阳这时还在山那面,云里边。由于重重山峰的曲折反映,层层云雾的回环照耀,阳光在远近的山峰、高低的云层上,涂上浓淡不等的光彩。这时,桂林的山最是丰富多彩了:近处的蓝得透明;远一点的灰得发黑;再过去,便挨次地由深灰、浅灰,而至于只剩下一抹淡淡的青色的影子。但是,还不止于此。有时候,在这层分明、重叠掩映的峰峦里,忽然现出一座树葱茏、岩石堎增的山峰来。在那涂着各种美丽色彩的山峰中间,它象一是一个不礼貌的汉子,赤条条地站在你面前——那是因为太阳穿过云层,直接照在了它身上。 接着,便可以看到,漓江在远处慢慢地泛着微光,一闪一闪地亮起来了。太阳把漓江染成了一条透明的青丝罗带,轻轻地抛落在桂林周围的山峰中间。 这时,你可以出去了。无论走到什么地方,有时是转过一幢房子,忽然一座高倚天表的山峰,矗立在你面前。有时是坐在树下,透过茂密的枝叶,又看到它清秀的影子。或者在公园的亭子里,你刚探出身,一片翠幕般的青峰,就张挂在亭子的飞檐上。如果站在湖边,它那粼粼波动的倒影,常常能引起你好一阵的遐思。 这样,桂林山水,总是无时无处不在你的身边,不在你眼里,不在你心里,不在你的感受和思维中留下它的影响。 但是,如果住在阳朔,那感觉不知会是怎样的?就去过一次印象说,只好用“仙境”二字来形容。那山比起桂林来,要密得多,青得多,幽得多,也静得多了。一座座的山峰,从地面上直拔了起来,陡升上去却又互相接连,互相掩映,互相衬托着。由于阳光的照射,云彩的流动,雾霭的聚散和升降,不断变换着深浅浓淡的颜色。而且,阳朔的山,不像桂林的那样裸露着岩石,而是长满了茂密的丛林,把它遮盖得象穿上了绿色天鹅绒的裙子。这还不算,最妙的是在春天,清明前后,在那翠绿的丛林中,漫山遍野开满了血红的杜鹃。就象在绿色天鹅绒的裙子上,绣满了鲜艳的花朵。这使得人在一片幽静的气氛中,能生发出一种热烈的情感。 到阳朔去,最是是坐了木船在漓江里去。单是那江里的倒影,就别有一番境界。那水里的山,比岸上的山更为清晰;而且因为水的流动,山也仿佛流动起来。山的姿态,也随着船的位置,不断变化。漓江的水,是出奇的清的,恐怕没有一条河流的水能有这样清。清到不管多么深,都可以看到底;看到河底的卵石,石上的花纹,沙的闪光,沙上小虫爬过的爪痕。河底的水草,十分茂密。长长的、象蒲草一样的叶子,闪着碧绿的光,顺着水的方向向前流动。 从桂林到阳朔,有人比喻为一幅天然的画卷。但比起画卷来,那山光水色的变化,在清晨,在中午,在黄错,却是各有面目,变化万千,要生动得多的。尤其是在春雨迷蒙的早晨,江面上浮动着一层轻纱般的白蒙蒙的雨丝,远近的山峰完全被云和雨遮住了。这时只有细细的雨声,打着船篷,打着江面,打着岸边的草和树。于是,一种令人感觉不到的轻微的声响,把整个漓江衬托静极了。这时忽然一欸乃,一只小小的渔舟,从岸边溪流里驶入江来。顺着溪流望去在细雨之中,一片烟霞般的桃花,沿小溪两岸一直伸向峡谷深处,然后被一片看不清的或者是山,或者是云,或者是雾,遮断了。 这时,我想起了可染同志的《杏花春雨江南》…… 但是,接着,“画山”在望了。陡峭的石壁,直立在岸边,由于千百万年风雨的剥蚀,岩石轮廓分明地现出许多层次,就象无数山峰重叠起来压在一起。这些轮廓的线条,层次的明暗,色彩的变化,使人们把它想象成为九匹骏马,所以画山又称“画山九马图”。九匹骏马,矗立在漓江岸边的石壁上,或立或卧,或仰或俯,或奔腾跳跃,或临江漫饮,看上去确是极为生动的。但是,可染同志的那幅《桂林画山侧影》,同时在我记忆里复活起来,而且是更为生动地在我面前出现了。 画的篇幅不大,而且是全不着色的白描。整个画面,几乎全被兀立的山岩占满了,只在画面下部不到五分之一的位置,有一排树木葱茏的村舍,村前田塍上,有一个牵牛的人走来。但这些都不是画的主体,也不引起观者的特别的注意。而一下子就吸引了观者的,正是那满纸兀立的山岩。山岩象挨次腾起的海上惊涛,一浪高过一浪,层层叠竖,前呼后拥,陡直地升高上去,升高上去,直到顶部接近天空的地方,才分出画山九峰的峰峦来,而山岩石壁,直如斧劈斩一样,棱嶒峻峭,粗涩的石灰岩质,仿佛伸手就能触到。于是整个画山,现出一种雄奇峻拔、咄咄逼人的气势。这时,在我面前,画山仿佛脱离开周围的山而凸现出来,活动起来,变成了一个有生命,有血肉,有思想 和情感的物体。自然存在的山,和艺术创作的山,竟分不出界限,融为一体。 但是,这只是一刹那间事。等到画山过去,印象消逝,在我记忆里,便只剩下一种雄奇的意境,奋发的情思了。…… 坐在船头,我木然地沉思着,并且象是有所领悟地想到:人的劳动,人的精神的创造,是这样神奇!它象是在人和自然之间,搭起了一座神话中的桥梁;又象是一门神话中的金钥匙,打开了神仙洞府的门。人们通过这桥梁,走进这洞门,才看清了自然的底蕴,自然的灵魂。 桂林山水,从地质学的观点看来,不过是一种“喀斯特”现象:石灰岩的炭酸钙质,长期为水溶解,而形成“溶洞”地区。除桂林外,云南的石林,也是地质上所谓的“喀斯特最发育”的地区。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它们本身原无所谓美丑。它些山水的美,和有些山水的不美,或不够美,原是人在社会生活中,长期观察和比较的结果。而这美丑的观念,正是人对自然界施加劳动和意识作用的产物。人对自然的这种劳动和意识作用,已经是历史形成了,自然美也就成为了一种独立的客观存在。并且,在不同的时代和阶级,不断地改变着人对自然美的观点,而使得人对自然的认识,日益深刻和丰富起来。 山水画作为一种艺术,从古以来就成为了帮助人们认识自然,欣赏自然美,进而帮助人们“按照美的法则”,改造自然的一种手段。和所有的艺术一样,它的力量是建筑的对自然的深刻观察深刻,而且描写具体;因而看起来真实而且有力。结果,就使你从对山水的具体感受中,不知不觉进入了画家所创造的精神境界。无论是雄伟,无论是壮丽,无论是种种可以使你对祖国山河油然而生的爱恋情绪。这时,你会感觉到,你的爱国主义是具体的,有力量的,是饱和着自己的经验和感受在内的激昂奋发的情绪。于是,画家的劳动,也就在这时得到了报偿。 可染同志近年来画了不少写生作品,他把自己这种创作方法叫做“对景创伤”。在这些作品中,当然没有凭空虚构,但也没有临摹自然。他总是描写一个具体对象,并且把所描写的对象放在一个具体刻画中,去表现对象的精神世界。这样,就在这些叫做“写生”的作品中,产生了那种人人可以看得见,感觉到的祖国河山具体而又普遍的典型性格。 也许正是在这一点土吧,《桂林画山侧影》成功了。它透过对桂林的石炭岩质的真实而大胆的刻画,表现了桂林山水的精神面貌。因而对观众,对我,产生一种能以根据自身经验去进一步认识生活的艺术的力量。 1962年4月,桂林 摘自: 《人民文学》1962年7月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桂湖与杨升庵祠》钟树梁 桂湖与杨升庵祠 钟树梁 新都县城内西南角,桂湖偎倚着城墙,面积约为60亩。杨升庵这位历史上著名的学者和诗人,一生困处而干我流芳。他与“诗圣著千秋”的社甫“萧条异代不同时”,升庵祠与杜甫草堂却在风光如画的成都平原上遥遥相对。 桂湖现已成为桂湖公园。公园门前有郭沫若同志书写的一副对联;“桂子飘香,美哉乐土;湖光增色,换了人间。”一入园门,还来不及细览湖光,寻访升庵遗迹,就会使你停下步来连声赞赏。原来已经置身在一座像个大敞厅似的藤花架子之下。藤花横空铺锦,四围飘垂着流苏,朱紫鲜艳、芳香蕉郁。它是四川省首屈一指的最大的紫藤,有一百几十年的历史。它的根干企亘夭矫,有一种不可羁的气势,而千花万蕊,又像千万个笑靥迎人。它可以同安徽黄山迎客松比人堪称迎客藤。它绘出了三春美景,迎来了四海嘉宾。 正是春天,在藤花架子西边的是“杨柳楼台”,柳丝千尺,湖水一湾;“小锦江”象小舫禁风,“交加亭”又象双 环临水;接着是几条花径,一片花林。就这临门的一带地方,已见春色娼妍,放眼四望,更是春色侬丽。湖滨花木繁茂,湖内游鱼无数。天朗气清,登城远眺,尤其会惊叹于整个桂湖是镶嵌在成都平原特有的美丽景色—一油菜花与麦苗汪洋似海的金黄与青绿之中,这时的桂湖,确如黄金盘和青玉案上托着的一颗明珠,而升庵祠是这颗明珠的凝光一点。 桂湖其形狭长,东西的距离远比南北大。升庵祠位于湖中偏东处,背东面西。栋宇宽宏,窗棂疏朗,几曲栏千,几堆山石,四围遍是莹莹湖水,所以有人说“伊人宛在水中央”。向前望去,“交加亭”、“杨柳楼台”、“小锦江”在右岸;“杭秋”、“香世界”、“观稼台”则在左堤;而 “枕碧亭”、“沉霞榭”一带的桥亭廊馆,又似一条屈曲的翠带萦束在湖的西头。随处是桃红柳绿,燕舞莺歌,妆点出桂湖之春。升庵词的背面是“聆香阁”、“飞虹桥”直到 “绿漪事”,湖面较窄,绿阴愈浓,深邃幽静,另是一种境界。 桂湖的亭园布置,充分显示了我国传统的民族风格的特点和优点。特别是它的因地制宜和着重天然,更耐人寻味.它将城作山,依水布局,亭台楼阁,桥廊馆榭,匠心独运。作到了占地不多而疏密得当,位置适宜,色泽调和,互相呼应,相观而善,而绝无偏枯、板滞、各不相关和一览无余的种种疵病。把晴、雨、月、云和桂、荷、鱼、鸟都纳入了整个湖景的安排布置之中,取景于大自然,也劳神于细节目,作到景与情融,如诗如画,成为许多年来名胜佳丽之地而令人向往! 桂湖的令人向往,还由于桂湖最早的主人杨升庵,地因人重。也如成都万里桥西的几间茅屋——社甫草堂,因这位伟大诗人而名传古今,遐迩仰慕一般。 杨升庵是我国古代著名的学者和诗人。他告慎,字用修,升庵是他的别号。四川新都人。他生于明弘治元年 (1488年),卒于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他少年时期就非常好学,喜作诗文,得到长辈的赞扬。他的父亲杨延和,历任正德、嘉靖两朝大学士,史书称他正直不阿,很做了一些有益于国家的事。杨慎效法他父亲的为人, 23岁考中状元,任翰林院修撰并作经筵宫。他直言敢谏,不避斧钺。杨慎这个状元郎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明史》本传说他“明世记诵之博,著作之富,推慎为第一。”可惜这样一个德才兼备、学行素著、年轻有为的人,却在“议大礼”之争的轩然大波中遭到来自皇帝的沉重打击,以致半世流放,直到“七十余生已白头”!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嘉靖皇帝(明世宗)朱厚总是已故正德皇帝(明武宗)朱厚照的堂弟,明武宗之父明孝宗的侄子。因武宗无子,故由朱厚总继承皇位,按照封建王朝旧例和‘伪人后者为人子”的道理,朱厚总应该为明孝宗的儿子,尊称明学宗为“皇考”,而称自己的亲生父、已故的兴献王为‘本生父”,顶多只能追尊亲生父为兴献“帝”,决不能称为兴献“皇帝”。多数大臣,包括杨廷和、杨慎父子的意见都是这样。但也有少数人认为朱厚总是入继大统不是入嗣为人后,故应称本生父为“皇考”,尊为兴献“皇帝”,而称明孝宗为“皇伯考”。朱厚总非常同意这种意见,并且责问杨廷和等人说:“难道父母可以移易吗?!”但双方务执一说,互不相下,历时三年不能解决,还牵涉到其他一些事情。杨延和被罢官,许多与皇帝旨意持异议的大臣都遭到谴责。嘉靖三年七月的一天,吏部右侍郎何孟春与杨慎等在前金水桥约集群臣200多人,先后在文华门、左顺门等处跪哭进谏。朱厚总不仅不予考虑,反加残酷镇压,把134人抓进牢狱,廷杖了180多人,有17人活活被打死。杨慎也在10天中两次被延杖,死而复苏。不久被滴戍云南省永昌卫(今云南省保山地区),一直到老死。 这个“议大礼”之争,实质是封建统治阶级内部关于封建礼制两种意见之争,就是对历来封建制度关于继统与入嗣 “典礼”的两种解释和由之而作出的两种主张之间的论争。后世对这件事的评议也各执一辞。今天看来,不过是关于皇帝家事的论争,没有多大意义。但杨升庵在这件事情上能够不属于权势,也不迎合皇帝旨意,其正直不阿的精神是可贵的。尤其可贵的是:他不怕廷杖,不怕充军,置生命于度外,视富贵若浮云,几十年滴居僻远地区不颓丧,不懈怠,勤勤恳恳于祖国传统文化和少数民族文化的研究与传播。其研究范卧举凡经史、金石、声韵、文字、词曲、文学评论、诸子百家无所不包,以及天文、地理、医药、动植物学都有所研讨和著述。还写了大量的具有一定现实意义的反映边疆风土人物,揭露封建暴政的诗、古文辞和通俗文学作品。总计他的著作有四百多种,真算得是博学通人。他的著作中虽然有些疏忽、失误的地方为后人所说议,但暇不掩瑜,精华不少,学术和文学价值是很高的。 桂湖有原名卫湖的说法,说是三国时新都县令卫常在这里凿湖兴水利,故名卫湖,是桂湖的前身.这个说法,从前人已认为不可信。但在杨升庵前,这里确已有一个湖,升庵沿堤种桂几百株,有一番经营,从此这个湖就叫桂湖了。清道光年间,在桂湖上建了升庵祠,并刻木为升庵像,修了一些亭馆,桂湖就渐有规模。解放后得到党和人民政府的重视,塔修整理,颇费心力,桂湖和升庵祠遂成为游览胜地。 杨升庵生在湖边,长在湖边,读书和结婚也都在湖边。他在30岁上,继聚遂宁女子黄峨为妻。黄峨的父亲黄珂,宫居尚书,是杨慎的父亲杨迁和的好友。黄蛾是一个有教养的女诗人,她曾同杨升庵居住北京,又曾陪升庵在永昌成地几年,后因新都老家需人照料,便同杨镇长期别离。 桂湖这个名称,最初见于杨升庵的《桂湖曲送胡孝思》一诗:“君来桂湖上,湖水生清风。清风如怀君,洒然秋期同。君去检湖上,湖水映明月。明月如怀君,怅然何时辍。湖风向客清,湖月照人明。别离仅有忆,风月重含情。……” 桂湖明月,长照离愁,杨升庵留别黄峨的《罗江怨》散曲就更为凄楚。这个散曲可能是杨慎一度奔父丧运里,不久又离别故乡远去永昌时留别黄峨之作”。曲子写道; “空庭月影斜,东方亮也,金鸡惊散枕边蝶。长亭十里,阳关三叠。相思相见何年月?泪流襟上血,愁穿心上结。鸳鸯被冷雕鞍热。” 又一首,黄峨送别杨升庵:“青山隐隐遮,行人去也。羊肠鸟道几回折。雁声不到,马蹄又怯,恼人正是寒冬节。长空孤鸟灭,平芜远树接。倚楼人冷栏干热。” 读到上面这两支散曲的人,莫不为他们洒一掬同情之泪。 湖以挂名,湖上的桂花自来就很多。但濒临解放的那几年,桂树多遭砍伐,日就凋残,有些遭了虫蛀,长叶而不发花,只一片凄凉景象。解放后,新添小桂树达4000多株,近年来已经长大。每当清秋时节,不仅“香世界”一带芳香远扬,整个湖上都是香气袭人。这时候,桂湖每天要接纳四方的游客一两万人。正是桂花皎洁,月华如水,满怀诗意满身香。 桂湖的秋景美而清,而盛夏时的湖光则美而艳。游人举目四望;满湖红荷,开得正繁;赤日朗照,愈见妖娆。千万朵红荷花和千万柄绿荷叶相依相傍,微风吹动,好象在向千万游人招手相迎,点头示意。 夜色朦胧,香风徐送,月光之下的临水亭台,如“杭 秋”、“个锦江”、“聆香阁”、“交加亭”、“绿漪亭”、“沉霞檄”等处,最为人们所喜爱.游人各倚雕栏,频吹玉笛,或从不同的湖亭角度来欣赏荷地风光。清晨,莲梦初醒,人们也许会吟诵着杨升庵的《白莲》诗:“凌波仙子白霓裳,风助精神露洗妆。曾向蕊珠宫里见,人间何处有红芳?”也许会步升庵这首诗的原韵而和答道:“芙蓉仙子彩霞裳,无限风情弄晓妆。一自人间曾伏虎,湖山处处有红芳!” 秋去冬和人们又可看到桂湖里的冬梅.不多的几树梅花,越显桂湖的俊俏。桂湖曾有“小西湖”之称。杭州的西湖,“淡妆浓抹总相宜”,曾久居湖上的学者和诗人俞曲园说过:“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这一个比较虽不一定适用于桂湖,但桂湖的雪景也确为出色。特别是川西难遇雪天,一番大雪下降,游人都冒雪冲寒而来。湖上漫天瑞雪纷飞,湖面明冰铺展,亭台楼阁,粉妆玉琢,轮廓越加分明。升庵祠宁静肃穆,惟有松竹相伴;清冷的空气中不时飘来蜡梅和红梅幽香。再登上那个设想新奇的由湖滨伸入田野的“观稼台”眺望,只见千里万里,皓皓无边,此时的桂湖,又是白琉璃上的一座莹洁的牙雕了。 银色世界,冰玉情操,面对着这皎无纤尘的美景,自然地联想到历史上这位不为威武所屈,不为困穷所移的学者、诗人品行的高洁,而最为人传诵的黄峨的诗句,“日归日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又浮上人们的心头。诗是做得很好的,以《诗经》上的征人、思妇的现成i司句为对。妙合天然;虽有所本,但“袭故弥新”。年年岁暮,长望归人,天地同昏,夫妻永别,封建时代里那种极不合理的社会现实和封建王朝对有用人才极为狠毒的残酷镇压,又不免引起了人们的无惭愤慨。 在今天,人们有了真正的自由、欢乐和更多的游兴,这个具有历史文化意义的升庵祠,才布置得如此精善。解放前的升庵词(当时名升庵殿)徒有其名,今天在的领导下,它才面目一新。多年前,已搜集到升庵的遗著、遗物和有关文物、书籍,其中有不少是善本书。《杨升庵全集》、《杨升庵批点草堂诗余》、《杨升庵批点花间集》都是明代刻本。杨升庵现存的法书极少,现在已尽很大力量搜集到一些。杨升庵在云南境内的不少遗迹,也都得到重视、考实和保护。 人们再瞻仰一下悬挂在壁上的杨升庵木刻像,似乎也年《了许多;他北望李白故乡彭明县新建的李白饲,南望成都的杜甫草堂,再远一点,望到了眉山县的三苏祠。在青山起伏、白云缥缈之中,他同几位诗人似乎正在和今天的祖国人民一道,为四个现代化的宏图大业而把臂联吟、纵情歌唱呢! 1978年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故园春》柯灵 故园春 柯灵 故乡的三月,是田园诗中最美的段落。 桃花奖靥迎人,在溪边山脚,屋前篱落,浓淡得宜,疏密有致,尽你自在流连,尽情欣赏,不必像上海的摩登才子,老远地跑到香烟缭绕的龙华寺畔,向卖花孩子手中购取,装点风雅。 冬眠的草木好梦初醒,抽芽,生叶,嫩绿新翠,妩媚得像初熟的少女,不似夏天的蓊蓊郁郁,少妇式的丰容盛髻。 油菜花给遍野铺满黄金,紫云英染得满地妍红,软风里吹送着青草和豌豆花的香气,燕子和黄莺忘忧的歌声,…… 这大好的阳春景色,对大地的主人却只有一个意义:“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对乡下人不代表诗情画意,却孕育着梦想和希望。 天寒地裂的严冬过去了。忍饥挨冻总算又捱过一年。自春祖秋,辛苦经营的粮食——那汗水淘洗出来的粒粒珍珠,让“收租老相公”开着大船下乡,升较斗量,满载而去。咬紧牙齿,勒紧裤带,度过了缴租的难关,结帐还债的年关,好容易春天姗姗地来了。 谢谢天!现在总算难得让人缓过一口气,脱下破棉袄,赤了膊到暖洋洋的太阳下做活去。 手把锄头,翻泥锄草,一锄一个美梦,巴望来个难得的好年景。虽说惨淡的光景几乎年不如年,春暖总会给人带来一阵欢悦和松爽。 在三月里,日子也会照例显得好过些。“春花”起了:春笋正好上市,豌豆蚕豆开始结荚,有钱人爱的就是尝新;收过油菜子,小麦开割也就不远。春江水暖,鲜鱼鲜虾正在当令,只要你有功夫下水捕捞。……干瘪的口袋活络些了,但一过春天,就得准备端阳节还债,准备租牛买肥料,在大毒日头底下去耘田种稻。挖肉补疮,只好顾了眼前再说。 家里有孩子的,便整天被打发到垄头坡上,带一把小剪刀,一只蔑青小篮子,三五结伴,坐在绿茸茸的草场上,细心地从野草中间剪荠菜、马兰豆、黄花麦果,或者是到山上去摘松花,一边劳动,一边唱着顽皮的歌子消遣: 荠菜马兰豆,姊姊嫁亨(在)后门头;后门春破我来修,修得两只奶奶头。 女孩子就唱那有情有义的山歌: 油菜开花黄似金,萝卜开花白如银,草紫开花满天星,芝麻开花九莲灯,蚕豆开花当中一点黑良心,怪不得我家爹爹要赖婚。 故乡有句民谣:“正月灯,二月鹞,三月上坟船里看姣姣。” 二月正是扫墓的李节,挑野菜的孩子,遇见城市人家来上坟的,算是春天的一件大乐事,大家高高兴兴,一哄而上,看那些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哥儿姐儿奶奶太太们,摆开祭祀三牲,在凤灯里点起红烛,一个个在坟前欠身下拜。要遇见新郎新娘头年祭祖,阔人家还有乐队吹奏.祭扫完毕。上坟人家便照例把那些“上坟果”——发芽豆、烧饼、馒头、甘蔗、荸荠分给看热闹的孩子,算是结缘施福。上坟还有放炮仗的,从天上掉到地下的炮仗头,也有孩子们宝贝似的拾了放在篮子里。说说笑笑,重新去挑野菜。 等得满篮翠碧,便赶着新鲜拿到镇上叫卖,换得一把叮当作响的铜板,拿回家里云交给父母。 因为大自然的慷慨,这时候田事虽忙,不算太紧,日子也过得比较舒心。——在我们乡间。种田人的耐苦胜过老牛、无论你苦到什么地步,只要有口苦饭,便已经心满意足了。“收租老相公”的生活跟他们差得有多远,他们永远想不到,也不敢想。——他们认定一切都命中注定,只好送来顺受,把指望托付祖宗和神灵。 在三月里,乡间敬神的社戏特别多。 按照历年的例规,到时候自会有热心的乡人为首,挨家着户募钱。农民哪怕再穷,也不会吝惜这份捐献。 演戏那天,村子里便忙忙碌碌,热火朝天。家家户户置办酒肴香烛,乘便祭祖上坟,朝山进香。午后社戏开场,少不更事的姑娘嫂子们,便要趁这一年难得的机会,换上红红绿绿的土布新衣,端端正正坐到预先用门板搭成的看台上去看戏。但家里的主人主妇,却很少有能闲适地去看一会戏的,因为他们得小心张罗,迎接客人光降。 镇上的侧主也许会趁扫墓的方便,把上坟船停下来看一看戏,这时候就得赶紧泡好一壶茶,送上瓜子花生,乡间土做的黄花果糕、松花饼;傍晚时再摆开请过祖宗的酒肴,殷勤地留客款待。 夜戏开锣,戏场上照例要比白天热闹得多。来看戏的,大半是附近村庄的闲人,镇上那些米店、油烛店、杂货店里的伙计。看过一出开场的“夺头”(全武行),各家的主人便到戏台下去找寻一些熟识的店伙先生,热心地拉到自己家里,在门前早用小桌子摆好菜肴点心,刚坐下,主妇就送出大壶“三年陈”,在锣鼓声里把客人灌得大醉。 他们用最大的诚心邀客,客人半推半就:“啊哟,老八斤,别拉呵,背心袖子也给拉掉了!”到后却总是大声笑着领了情。这殷勤有点用处,端午下乡收帐时可以略略通融,或者在交易中沾上一点小便宜。 在从前,演戏以外还有迎神赛会。 迎起会来,当然更热闹非凡。我们家乡,三月里的张神会最出名,初五初六,接连两天的日会夜会,演戏,走浮桥,放焰火,那狂欢的景象,至今梦里依稀。可是这种会至少有七八年烟消火灭,现在连社戏也听说演得很少。农民的生计一年不如一年,他们虽然还信神佞佛,但也无力顾及这些了。——今年各处都在举行“新生活运动”提灯会,起先我想,故乡的张神会也许会借此出迎一次罢?可是没有。只是大地春回,一年一度,依然多情地到茅檐草庐访问。 春天是使人多幻想,多做梦的。那些忠厚的农民,一年一年地挣扎下来,这时候又像遍野的姹紫嫣红,编织他们可怜的美梦了。 在三月里,他们是兴奋的,乐观的;一过了三月,他们便要在现实的灾难当中,和生活作艰辛的搏斗了。 一九三四年春 摘自: 《柯灵》,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九o年二月出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故都之旅》孔另境 故都之旅 孔另境 一、 一所伟大的古城 从天津到北平,约二百四十里路程,有铁道直达,交通十分方便。我到天津两个月之后,即有故都之旅。 春已经烂熟了。 平津车的设备比前次的津沽好的多,可是乘客老是那么拥挤。记得从前乘平汉车的时候,乘客买了票争不到座位,于是全都挤上了车顶去,任受风吹打,一不小心还会滚落车轮下去做枉。这原因据说并不是他们不要等空一些的车再趁,而因为这平汉车是终年如此拥挤的故。中国路政的府败,中国人性命的不值钱,于此可见一斑。平津车虽没有平汉车这种凄惨的情形,但车厢里的挤轧也够使人难受了。座位上固然挤得结结实实,即两条过道上也站坐的水泄不通,幸而事先争得一个座次,但结果比站着两个半钟头更其痛苦。这话怎么说呢?因为每个座位面前就站着别人的体,你稍一动弹就会碰撞人家;甚至有的会把半个子的重量都压住在你的肩膀或什么上面,骂斥他是没有用的,避也无从避起,结果只有用自已的力来支持他所有加的重量,等到下车的时候,不但腿足酸痛不堪,就是你的上半也仿佛已不是属于自已所有了。至于空气的恶浊,叫器的烦扰,尤在其次的了。所以趁一次火车,要等于和病魔恶斗一,或者更难受些。这情形自然不是指每班车都是如此,也有比较闲空一点的时候,然而我这次的施行却确实受到这么难堪的情形了。至于坐得起头二等的阔客们,自然闻不到这边的一点汗臭,还大可以躺在沙发上做一场春梦哩。 被这么沉浊的雾气笼罩住的我,甚么思绪都引不起来,只有诚挚的祷祝火车引擎转动得快些,把我从这难境中早点拯救出来。幸而还好,火车走了两个半钟头,已开进平的外城了。时光恰在正午,我逃难似的挤下月台,才深长的透吸了一口气觉着很新鲜的空气。一看,是正阳门车站。 走出车站,坐上洋车,(北平人呼人力车为洋车,与天津人呼胶皮又不相同。)仰头就望见正门上边的城楼,那样子,和前门牌香烟上画着的一模一样,楼凡三层,飞金画栋,庄严而又伟大。洋车从城洞中穿过,那城洞足足有好几深,两扁城门既厚且大。一旦把它关闭,仿佛真能挡得住大炮的轰击似的。小时候看见县城的城门,已惊它的伟大,现在把它来和这都城的城门一比较,又不免小巫之羞了。 北平街道的宽度,在我所走过的城市中要算第一的,现在因为有几处的皇城已经拆卸了的 故,那马路的宽度更其显得异常。我虽然没曾去实地测量,但目测起来,仿佛它足可容十几辆车并列起来开驶。这样宽阔的马路自然并不多,大概都是为了从前皇帝御驾经过而设,大部分的北平马路却是十分 陋的,地上铺的是煤屑,有的甚至什么也没有铺上,在马路两旁还着尺多深的四条道,这是由于往来不息的骡车的轮盘所造成。北平的泥土好似比别处特别平的松散,我们要是在马路上步行起来,那些松散的沙土就可以把你的鞋子吞没下去,天一下雨,则这些松散的沙土都变成泥浆了,所以形容北平的街道有两句俗谚说:“天晴沙土都沙没胫,一雨便成浆”,的的确确是写实的呢。 北平的交通道除了马路以外,重要的还有胡同。(胡同似以蒙古话,义即弄巷。)这些胡同都是弯弯曲曲,前后左右,四通八达,数目之多,名称之繁且奇,在一个初到北方的人无论如何要觉得惊异的。这种胡同,我们要把它想像得太小,有几条既阔又长,和马路大不相上下的,它里边大部自然是住家,但也有商店,甚至还有形成一条市面的,政府衙门之做在胡同里的也很多。所以北平的胡同,它负担的交通责任实在比马路更其重大,有了它,才完成了北平市的交通网。我坐的洋车,几乎没曾走什么马路,尽是跑在胡同里边,他从这条胡同进去,那条胡同出来,犹如穿梭一般。我连记认胡同的名字儿也来不及,起初还想记住所走的方向,后来索性被他穿得糊涂起来了。 车子穿越了几处十字路,那里的马路中央都建筑着高高的牌楼,有些已经十分古旧斑剥了,有些却好似经新近涂饰过的,点缀着大红大绿的颜色,显示出华贵和庄严。但要说到最给我庄严之感的,却不能不推经过紫禁城时的一瞥了。(紫禁城一名宫城,它是处于最中心的一圈城,即昔日帝王的居处,又称大内;包围它的有皇城,周十八里;在皇城之外的一圈,名内城,周四十里;环内城之南的,名外城,周二十八。故北平城共四圈,成凸字形。)这个城到现在还十分完好,虽然并不高大,但建筑得异常坚固。城之四角,都建有城楼,画栋雕梁,雄伟富丽,看去也像近今重修的。环绕城外的有一条护城河,很宽阔,水流却不甚畅。城内外的交通,全靠四个城门口的四座石桥,其他无可飞渡之处,那城门高大异常,全部都漆成了朱红色,门上满钉着闪耀金光的铁钉,中间装着有面盆大的两个铁环,也涂着一层金色。总之一看这城门,就会使人们想起帝王的尊严来。我不知北平的执政者,为什么还要把这些前朝遗下来的骨董油漆得如此新鲜,无怪有人说,一进北平城就满眼是封建意味了。 还有一点也算是北平特色的,就是沿路所见的朱色大门了,北平的住家几十之八都漆得这种朱红大门,颜色之鲜艳,望之刺耀眼帘,看去固然是华贵悦目,但同时仿佛会暗示出一种浓厚的官僚气息来。我一路上望着这些朱门,不自觉地带出两句旧诗:“朱门洒肉臭,路有冻死骨!” 在路上看了足足个把钟头的街景,车子才停歇到我的友人的家门口,从车子上下来透了一口深长的气,这时脑膜上浮出了一个结论:北平真不愧为一所东亚最伟大的古城啊! 二、皇宫 到北平的第二天没有出游,原因是受了昨天火车里的挤轧,身体觉得有些软绵绵似的提不起精神来。但一到第三天,精神又完全恢复了常态了。虽然女主人还怕我跑路累乏,定要我再休息一天,可是我却仿佛“游虫”已爬到喉管口似的,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结果他们拗不过我的顽性,只能答应我的要求。我还听见她进去换衣服的时候,叹了一口似对顽劣孩子的又可恨又爱怜的长气。我是应该多么感谢他们的挚情呵! 同行的有费先生费夫人和他们的一位小姐,她仅只十四五岁,还是一位天真烂漫的孩子。 商定先去故宫。 进故宫的路共分中东西三条,按日开放一路,券资五角。今天恰值东路开放,所以我们也只好去游玩东路的一部分故宫。据说最好玩的还是中路,有三大殿等胜,不过既然偏不巧,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走进昨日车子上见过的城门——东华门——里面是一条大路,路的两旁尽是荒草没胫的旷地,这凄凉的景象,是我末入城门前所万万想不到的,和城外所见的彩色纷飞的城楼城门极不相称,可见中国人之只图外表,真不虚语呵!走过了这荒芜的长道后,才看见一座座分列着的宫殿之类,我现在已完全忘记了这许多宫和殿的名字,总之这些宫殿的形式大概都有是相仿的,不过有高大和矮小的分别吧了。这些宫殿结构的形状,和平曰所见的寺院里的殿堂一般无二,不过它比较更大了一些。记得有一个殿比较是最高大,仿佛记得叫皇极殿,栋梁上都盘着金龙,中间还设着龙椅,但是光线之暗也以此殿为最甚。一般宫殿里的光线大概都是极不充分的,无怪外官来朝见天子的时候,么也认不清高高坐在殿里的龙颜的真面目了。 在一个什么宫里,有一间当年皇帝的卧房。房间的中央设着一张皇帝睡的龙床,四周放些并没有什么出奇的桌椅之类,据说这些陈设,都是照当时的原样,丝毫也末曾动过。但据我看来,这些布置还着实抵不过上资产阶级家庭里的室,所谓龙床也决赶不上现在的一只新式铜床,从前想象中的皇帝生活,现在眼中的也不过如此这般而已。 各个宫殿里都满设着许多宫内的用具之类东西,还有些从前各朝帝王画像,刀斧盔甲等等,所谓内宫珍宝,其实也看不见什么特别珍异的,或许都在三大殿里也末可知。后来在一个什么殿里,被我发现了一本有趣味的小簿子,它里边记着皇帝每夜的小便次数,而且还记着时刻,据同行的费先生说,这是值夜的小太监的工作。此事虽小,但也可见万民之主的皇帝,毕竟有些和常人不同的地方,然而这究竟多么无聊呵! 我们因为要赶着出来吃午饭,所以仅是走马看花地兜了一个圈子,不过我也觉得没有什么遗憾,因为 从前是神怪不可侵犯的禁地——皇宫,现在终算踏过看过了,也无非是寺院式的一堆破房屋而已。 走出城门,回头一望,觉得所谓皇宫者,和一所大规模的监狱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三、三海 现在人的福气要和从前人的比较起来,那末真可以说得上一句:“宁作现代狗,不做古时人”的。这话如何说起呢?因为现代物质文明飞进的结果,从前人想不到看不见的东西,现代人却只作家常便餐了。比如汽车和火车,从前人如何能想到赶路可不用劳力而转瞬之间就可以达到目的地呢?现在却不但人,连猫狗也可享受到这种幸福了。又比如此刻要去的三海,从前只是皇帝去游乐的禁地,现在却只要身边摸得出二十枚铜元,都有进去随意赏玩的福气了。 我们在参观皇宫的午后,就去游这三海公园。所谓三海,就是太液池的俗称,共分为北海中海南海三部,现在北海和中南海已划分为二,中间有一个马路和一座御河桥把它们分隔着,我们因顺道,故先去北海。 从北海后门进去,面前就是太液池,这日因天气晴和,池里已有不少的小艇在荡漾着。我们沿了池岸的路踱去,只见古树夹道,游人三五成群,往来不绝,也有年青的男女,骈坐在树下歇椅上絮语谈笑,一种新昵快乐的情状,仿佛告诉我们春天到了。 不错,此刻的时令确已到了暮春三月,照南方的气候说,正是还带着寒意,杨柳梢头仅只发出寥寥似豆大的几点嫩叶,所以有人说北方是没有春天的,大概也非过分的廉洁了。 我们一路上谈着北海风景,如濠濮间,五龙亭琼华岛等等的掌故,一边看看游人们的那种悠闲自得的清兴,不觉自己的身也已踱到五龙亭边。五龙亭是一排五个亭子的总称,地位是处于园之西北角上,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排列着,仿佛是太液池的五颗门牙。因为亭前就是清澄澄的池水,所以景色也格外觉得玲珑,游人多喜在那里歇脚了。有一二个亭子里已摆设着茶座,生意却不见怎么好,虽有三数游客品茗,也并不能引起茶役们的兴味,他们兀自丛聚在一堆谈闲,对于这一点生意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们顺次走入每个亭子里去视察一周,觉得五个亭子的构造各个不同。它们的体积比普通的亭子大,造法也相异,每个亭里都盖着一层天花板,在天花板的小方格内,绘画着各种不同姿势的金龙。因为年久失修,这几个亭子满现出灰黯斑剥的凄凉气味来。 大概北平的一切宫殿建筑之类,说它能表现出多少伟大的气氛来,是不会错的;要说它的构造得如何美观实用,我就不能同意了。除了各种建筑的顶上,都盖着或黄或绿的圆筒形琉璃瓦,在我觉得确是特别的美丽以外,整个北平的建筑,就完全象征了目前中国的衰老贫血的姿态。 后来我们又从旧路绕到公园的下面,从石桥踱跨到琼华岛。这岛的面积极大,中间是一座由泥土堆成的山阜,在它的顶上筑着一座白塔,形状宛如戎芦。登在塔座之旁瞭望,可以把北平的全景都收入眼底。和白塔的高度相仿佛的,是北海旁的一座景山,上面建有一个亭子,说明末思宗就是自缢在这亭子里的。从白塔望去,可以把景山顶看的极其清楚,那上边,充满了一种颓败和萧条,不禁要使人引起深长的怀念来。 岛之后面为漪澜堂,面临清池。我们没走进堂里去,只从它的一条极长极长的回廊里走了一转。回廊里也设有茶座,可倚栏远眺,俯视游鱼,若夏夜能在此乘凉闲话,确也不失为人间仙子的福分了。 走出北海公园的正门,雇车抵西长安街的中南海公园的前门。中海和南海因地势的关系,合并为一个公园。听同行的费先生说,这两海的风景都是很平常的很,远不及北海一角。不过我们既然走了一海,也不能不附带来把这两海过过眼了。 进门先见的是南海,海中有小岛名瀛台,清朝的孝钦后因愤变法维新,曾将德宗皇帝幽禁在这岛里边。岛的面积不大,上面盖有宫殿式的一丛房屋,因为通岛处已被锁断,故游人不能入内我们也只有遥对它瞻望了一番。 过去就是中海,海中也有一岛,现在已忘记了它的名字。南海之旁,尚有突向海中的一块半岛形的陆地,上面建筑着一个万寿殿,楼阁巍峨,昔时总统府即设于此。现在已被好几个机关占据为办事处,所以把我们想进去参观的念头也打消了。 中南海公园里虽也古木参天,风景清雅,但一来因为有北海的印象在前;二来它里面的旷地太多,使人要发生一种寂寥之感;三则它里面可以使游人歇脚瞻仰的地方,一个也不能挤进去,游人仅只在露天之下踱踱。有这种种原因,自然不能引起游人们的好评了。看它里面,仅仅几个可以数得清的游人,就可知一般人对它的兴味是多么冷淡的了。 游完了三海,四个人的腿实在也都在叫饶了,不过费先生的意思,以为时间还将近四点,何不趁此机会爽性把邻近的一个中山公园也跑完一次了。我看看费夫人和费小姐倒也还剩着一团兴致,于是首先表赞同。 中山公园原名中央公园,现在的时髦名字是国民革命军到北平以后才改的。自然在从前也是皇帝的御园,现在却和三海一例,只要二十枚铜元就可进去了。 中山公园的风味和前两个公园不同,前两者富自然形胜之美,后者却多人工纤巧之丽。我们走入前两者公园里,它们辽阔的面积和山水的布置,仿佛可使人忘记身在园中,但一入中山公园,就可突然使我们清醒过来,我们的身子是的的确确走在华贵的人类之乐园里了。 中山公园的面积并不大,但它的匠心布置,真可以说得上穷极精研四个字的。当我们一入大门的时候,最先映入眼帘来的,是朱漆的曲折游廊,异常富丽和堂皇。远望过去,则楼台亭榭,隐约于古树丛中,游人三五漫步其间,忽隐忽现,这种优美的景象,自身也会起一种仿佛走入图画之中的感觉。也只有在这里,才使我们羡慕起从前帝王的生活来。 我们越过了游廊,那里接着一所台榭之类的建筑;台榭之旁,蓄有数十大缸的异种金鱼;再几步,又有花圃,在三海里几不到一枝人工培植的花草,这里却异草奇花多不胜数。 再前行,是一座水池,池中养有一群白鸭,数对鸳鸯,浮沉仰泳,可以给人们一种生动的感觉。过此则为游道,道之两旁尽属大逾合抱的古柏,据说都是数百年前的明柏,比起三海中的古树来更现苍老伟大得多。凡在树荫空隙之地,都设有茶座。费夫人向她的丈夫提议,给我们找一处歇一歇脚的地方,我自然也已不得这一声,只有费小姐倒带还像满不在乎。 结果选定了一处十字路旁边,意思是要不太寂寞,可以望得到来来往往的游人。原来走长路的秘诀是中间停歇不得,一停歇就会发生再也没有再走的勇气了。我们今天等于走了半天长距离的路程,现在一停下脚来,顿觉浑身疲备起来,腿也酸痛了,头也昏胀了,身子也有点不由自主了。全身好像患了瘫痪病一般。这时的心想,最好是躺下来睡一觉,旁的什么事情再也钻不进我的脑壳里来了。费先生还鼓着余勇来问我这里如何那里怎样,而我却只有有口无心地随声应和他几句。 这一歇,因我的要求,费夫人的原谅,足足有一点多钟。平日那种评头品足的话,也不愿意再说一句,仿佛没有这一歇,我就会毙在公园里似的,其实这就是人类的贱骨相呵! 回出大门,自然是四辆洋车。在车上,我倒像又清醒过来似的,暗暗对中山公园的整齐的美赞叹起来。我以为北平的公园,无论是结构布置,花草树木,都比较上海的几个外国公园来得美好,即使是最不给好评的中南海公园,也较兆丰公园高强得多了。居住北平的人们,我真羡慕他们的幸福呵! 四、市街景 第三天的下午,和费夫人站在院子里闲谈。费先生和费小姐都有事出去了,家里除了费夫人,仅有一个男仆人留着,人一少满院就觉凄清起来。今天我所以没曾出去,一来是为了昨日走的太累乏;二来今天天色极不正,从早晨到现在,一直就阴陧怪气欲雨不雨的梓子,风沙又来的大,怕要乘兴而去,败兴而返的,因此只好坐在家里;幸有费夫人不时来和我东扯西拉地闲谈,倒也不觉寂寞。 北方的物质文明,自然不及南方,但我们倘使不想专致心于声色耳目之娱,我是无论如何劝他还是居住在北方——尤其是平平——的好。固然北方也有生活竞争,也有贫富之差,但这是一般的社会病,何处不是这样,真如友人某君所说的:“举世已无净土,更从何处觅桃源?”况我们之说北平宜于居住,并非要把它当作避世的桃花源,只是在一般的比较之下,觉得它稍稍合适而已。 这话怎么讲呢? 北方的生活程度,和南方比起来要低得不少。(天津自然要除外的。那是一处充满市侩气的社会,生活程度是极高的。)这不是那一阶级独占的福利,即使是最贫穷的阶级,在北方生活也较在南方生活容易得多。南方以米食为主,北方以面食为主,而且穷苦的阶级还可把玉蜀黍和高梁做食品,这比较在南方仅有一种食粮,自然多些伸缩性的。其次,住屋一点,北方也较南方来得舒服。自然多些伸缩性的。其次,住屋一点,北方也较南方来得舒服。北方的房屋,十分之九都是平房,而且结构形式也大多没有什么差异的,下面为上房,三间或五间,左右两翼为厢房,各一间或两间,全个房屋以五间七间为最普通。房屋的中间必定有一个院子,而且院子的面积总是很宽阔,有的更要超过房屋的总面积。在院子里大多种有树木花草,我们在南方要找一个有大院子的房到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在北平随处皆是,夏可乘凉,冬可赏雪,决没有上海房屋的那种窘促样儿北平住房之可取也就在这一点。唯有北方房屋中的土炕,我总觉得它是太笨相的,现在一般普通的住房,土炕已渐渐减少了,只有在贫苦阶级的住房中还非常盛行。原因贫苦阶级租不起多的房间,一有土炕,晚可作为全家卧床,白天可作憩工作之场,有的把褥垫一卷起,炕上还砌有锅炉,则又可作为厨房了,岂非经济之至么!总之,北平之宜于住家的还不仅是这几点,例如北平的游憩之地,在全国中就算最好的。只要你亲自到北平走去一走,就会觉得我这话是决非欺人之谈了。 我这次去北平小游,原是为拜方故都的名胜,调剂生活上的枯燥,现在一住三天以后,果然觉得这个七八百年的古城实在名不虚传,心情也为之愉畅不少。算来还只有一夜好住,过此又要回去牛马般的作工了,所以心想再不能虚掷这有限的时光才好,到街头上去走走的心因此也油然而起。 心里一决定,也不再去管欲雨不雨的天色,拿起帽子,就想开步。正在这个时候,费先生回来了。我将心意告诉了他,要他不必陪我,但费夫人站在地主的立场上,定非要她丈夫陪行不可,结果只好同走。 临时商定,去的目的地是东安市场。 路是并不远的,但我顾虑到费先生的疲劳,所以雇了两辆洋车代步。 北平的街道上有两种东西特别会引起初到的人注意,一种是生根在沿路的参天古木,看去这些树都已经有好几百年的生命,奇桠错出,老气横秋,它的叶荫可以覆盖着好几十丈的空间;一种是来往不绝的骡车,在车轮轧轧之间,驾车者继续地喊着“噢——噢”的口号,骡子随了这些口号,或停或进,或左转或右弯,无不如意,这些车上大都载着煤块或商货,乡人坐着进城的也有。故都的道路上有这古木和骡车一点缀,更其显出一种古时代的风趣来了。 沿路上差不多看不见的商铺,即偶然发现几家,也都是卖油盐柴米之类的日用品店,门面大多是破破碎碎,全无一点装璜,故都商业之不发达,于此可见一般。行人的步伐,老是那么慢慢腾腾,悠闲不迫的样子,像上海马路上所见的那种匆匆急的走法,在这古城里的马路上是找不出来的。 一进东安市场的大门,情形可有些不同了。那里有数百家的商店丛集在一处,门面也都装饰得花花绿绿,货物也陈列得整整齐齐,各式各样的商让,无不应有尽有。来来往往的顾客闲人,摩背接踵;一种买卖呼喊的声音,震耳欲聋。这市场,宛似上海的一家百货公司,场地则比百货公司还大,不过那里多是供给小市民需要的商品,买不出贵重的货品。我和费先生挤挤撞撞地绕了一个圈子,我买了一包北平特产的线香,还买了一只景泰蓝的笔和筒,那种店伙对待顾客的礼貌,十分谦和的言对,为南方场面市所未见。即故都人之待人接物,也都彬彬有礼,流露出一种诚挚豪爽的气分。这是资本主义尚未深入的社会关系的表现,我对它却特别感觉得亲切有味。 听说像这种市场,还有几处,不过都不及此处规模宏大。至于大规模的商市,则在前门大街一带。 从市场出来,已万家灯火了。 北平城内的名胜,自然不止我游过的几处。北平已经辽金元明清各朝之故都,几乎随处都成了古迹,我所走的只不过披沙成金的一点点罢哩。有名的如内城北训的十刹海,外城南部的陶然亭,天坛,先农坛等等,都以时间来不及,只好俟之他日了。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底。 作者简介:孔另境(1904-1972)现代作家、教授。笔名东方曦等。浙江桐乡县人。1925年毕业于上海大学中文系。1928年开始写作。1932年至1933年出版有散文小说集《斧声集》、《秋窗集》。1936年出版有《中国小说史料》、《当代文人尺牍钞》等。1946年为大地出版社主编《新文学丛刊》,为春明书店主编《今文学丛刊》,著有小说散文集《庸园集》等。解放后任山东齐鲁大学中文教授、春明出版社总编辑等职。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古刹──姑苏游痕之一》王统照 古刹──姑苏游痕之一 王统照 离开沧浪亭,穿过几条小街,我的皮鞋踏在小圆石子碎砌的铺道上总觉得不适意;苏州城内只宜于穿软底鞋或草履,硬帮帮地鞋底踏上去不但脚趾生痛,而且也感到心理上的不调和。 阴沉沉地天气又象要落雨。沧浪亭外的弯腰垂柳与别的杂树交织成一层浓绿色的柔幕,已仿佛到了盛夏。可是水池中的小荷叶还没露面。石桥上有几个坐谈的黄包车夫并不忙于找顾客,萧闲地数着水上的游鱼。一路走去我念念不忘《浮生六记》里沈三白夫妇夜深偷游此亭的风味,对于曾在这儿做“名山”文章的苏子美反而澹然。现在这幽静的园亭到深夜是不许人去了,里面有一所美术专门学校。固然荒园利用,而使这名胜地与“美术”两字牵合在一起也可使游人有一点点淡漠的好感,然而苏州不少大园子一定找到这儿设学校;各室里高悬着整整齐齐的画片,摄影,手工作品,出出进进的是穿制服的学生,即使不煞风景,而游人可也不能随意留连。 在这残春时,那土山的亭子旁边,一树碧桃还缀着淡红的繁英,花瓣静静地贴在泥苔湿润的土石上。园子太空阔了,外来的游客极少。在另一院落中两株山茶花快落尽了,宛转的鸟音从叶子中间送出来,我离开时回望了几次。 陶君导引我到了城东南角上的孔庙,从颓垣的入口处走进去。绿树丛中我们只遇见一个担粪便桶的挑夫。庙外是一大个毁坏的园子,地上满种着青菜,一条小路逶迤地通到庙门首,这真是“荒墟”了。 石碑半卧在剥落了颜色的红墙根下,大字深刻的甚么训戒话也满长了苔藓。进去,不象森林,也不象花园,滋生的碧草与这城里少见的柏树,一道石桥得当心脚步!又一重门,是直走向大成殿的,关起来,我们便从旁边先贤祠,名宦祠的侧门穿过。破门上贴着一张告示,意思是祟奉孔子圣地,不得到此损毁东西,与禁止看守的庙役赁与杂人住居等话(记不清了,大意如此。)。披着杂草,树枝,又进一重门,到了两庑,木栅栏都没了,空洞的廊下只有鸟粪,土藓。正殿上的朱门半阖,我刚刚迈进一只脚,一股臭味闷住呼吸,后面的陶君急急地道: “不要进去,里面的蝙蝠太多了,气味难闻得很!” 果然,一阵拍拍的飞声,梁栋上有许多小灰色动物在阴暗中自营生活。木龛里,“至圣先师”的神位孤独地在大殿正中享受这霉湿的气息。好大的殿堂,此外一无所有。石阶上,蚂蚁,小虫在鸟粪堆中跑来跑去,细草由砖缝中向上生长,两行古柏苍干皴皮,沉默地对立。 立在圮颓的庑下,想象多少年来,每逢丁祭的时日,跻跻跄跄,拜跪,鞠躬,老少先生们都戴上一份严重的面具。听着仿古音乐的奏弄,宗教仪式的宰牲,和血,燃起干枝“庭燎”。他们总想由这点崇敬,由这点祈求:国泰,民安。……至于士大夫幻梦的追逐,香烟中似开着“朱紫贵”的花朵。虽然土,草,木,石的简单音响仿佛真的是“金声,玉振”。也许因此他们会有一点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想法?但现在呢?不管怎样在倡导尊孔,读经,只就这偌大古旧的城圈中“至圣先师”的庙殿看来,荒烟,蔓草,真变做“空山古刹”。偶来的游人对于这阔大而荒凉破败的建筑物有何感动? 何况所谓苏州向来是士大夫的出产地:明末的党社人物,与清代的状元,宰相,固有多少不同,然而属于尊孔读经的主流却是一样,现在呢?……仕宦阶级与田主身份同做了时代的没落者? 所以巍峨的孔庙变成了“空山古刹”并不希奇,你任管到那个城中看看,差不了多少。 虽然尊孔,读经,还在口舌中,文字上叫得响亮,写得分明。 我们从西面又转到甚么范公祠,白公祠,那些没了门扇缺了窗棂的矮屋子旁边,看见几个工人正在葺补塌落的外垣。这不是大规模科学化的建造摩天楼,小孩子慢步挑着砖,灰,年老人吸着旱烟筒,那态度与工作的疏散,正与剥落得不象红色的泥污墙的颜色相调合。 我们在大门外的草丛中立了一会,很悦耳地也还有几声鸟鸣,微微丝雨洒到身上,颇感到春寒的料峭。 雨中,我们离开了这所“古刹”。 一九三六,四月末旬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高原名城——大理》周沙尘 高原名城——大理 周沙尘 大理,美丽、神奇的地方。 三月,暮春的风光确实迷人:翠绿斑斓的田野,萦云载雪的苍山,碧蓝澄澈的洱海;香风满道,芳气袭人,是何等令人心驰神往啊! 四月,蝴蝶泉边“真蝶千万,缤纷络绎,五色焕然。”泉边的蝴蝶树像一个美丽的少女在俯身梳洗,婀娜多姿的身影倒映在泉水里,使人仿佛看到影片《五朵金花》中的主人公金花就在眼前。 七月,鸟吊山上“众鸟千百,为群其会,呜呼啁晰”。从前,猎人堆薪燃火,群鸟破雾冲向火光,几无生还。现在,人们把过去的举火捕鸟一变而为燃火观鸟的娱乐活动。每当仲秋时节,青年结伴来到鸟吊山上,聚会对歌,观赏“百鸟朝凤”的自然奇观。 大理,确像一幅妖烧千态的画面,连空气也是甜丝丝的。它位于云贵高原的西北方向,横断山脉的云岭、怒山纵贯其间,金沙江逶迤西北,澜沧江、怒江奔腾南泻,真是群峰竞秀,江河流芳。大理这一派艳丽的高原景色,使它成为遐迩闻名的风光游览区。 大理的历史是古老的。洱海区域遍布着新石器时代的遗址;公元前二世纪,汉武帝就在这里设置了郡县;公元八至十三世纪,在中原王朝的扶植下,这里曾有过以国家形式出现的地方政权,这就是历史上的南诏古国和大理国。“南诏”、“大理”的出现,结束了西南民族地区的分散状态,为努力推广汉文化和中原等地的先进生产技术,开发边疆,统一祖国以及加强民族团结建立了历史功勋。从这个时代起,白族人民在吸收汉文化的同时,努力创造了本民族的璀璨的历史文化。那屹立千年的大理三塔,造型优美的剑川石窟,誉称为佛教圣地的鸡足山建筑群,两千多年前建造的博南古道上的霁虹桥,无一不显示了大理地区的悠久历史和人民的惊人创造力。 大理的古城离现在大理白族自治州首府下关市约十三公里,城楼至今嵌着“大理”两个赭色大字。唐朝的南诏国、宋代的大理国,都在这里建都。南诏最早建都的地方,叫太和城,即今太和村,位于下关和大理城的中途。古道旁一所房子内矗立的德化碑,刻有南诏的群臣歌颂南诏王的功绩。 大理的物产十分丰富,珍禽异兽,名贵树木,花草虫鱼自不用说。单说有千年以上开采历史的大理石吧:它以天然花纹美丽,色彩斑斓,而中外闻名。走进点苍山下的大理石厂成品展览室,真是目迷五色。各种款式的大理石屏和装饰品,画面有的像长河落日,有的若江上烟雾,有的似云中仙女,有的如崖上松鹰,有的俨然是奔驰的骏马,有的宛若溪边小饮的稚鹿,全是天然生成,一点也无须画师点染。 大理的茶誉传欧亚两洲。有一种“雷响茶”,每盅只需斟浓茶二三滴,茶水就呈琥珀色,晶莹透亮,浓香扑鼻,令人垂涎不止。沦茶,不但在大理享有盛名,而且早已名扬海外。法国《快报》刊登文章评论说:“沦茶的清香气使人想起农村院落的芬芳。” 大理有奇花。明代文人杨慎(升庵)对大理茶花曾经吟唱道:“绿叶红英斗雪开,黄蜂粉蝶不曾来,海边珠树无颜色,羞把琼枝照王台。”的确,大理茶花美就美在她盛开于黄蜂粉蝶不曾来的冬末和早春,她如同梅花一样具有抗严寒斗霜雪的气质,但比之梅花的傲千奇枝,却别具“绿叶红英”的气派。在春寒料峭、白雪耀眼的时节,干树万树火焰般的茶花逆风起舞,这是何等令人精神奋发的景象啊!这也就养成了白族人民爱养花、尊崇花的习惯。“家家流水,户户茶花”,早已成了人们形容大理古城的佳话。 大理的风景名胜更是比比皆是。巍峨粗犷的苍山与绮丽、妩媚的洱海互相依衬,构成和谐的高原景色。 苍山,又名点苍山。在白族人民心中,它是神圣的山峦。有一首白族民歌:“金鸡爱栖三塔顶,老虎不离点苍山。”虎和鸡曾经是白族先民顶礼膜拜的图腾。苍山共有十九座山峰。峰与峰之间夹着十八条清澈的溪水,东注洱海。从北面的云弄峰到南面的斜阳峰,峰峰溪溪都有个象征美好吉祥的名字,无不令人神往。 洱海是个明媚的高原湖泊。在无风的日子里泛舟洱海,仿佛在干净透明的蓝天上航行,给人以宁静而悠远的感觉。身旁闪过的岛屿、岩穴、沙洲、林木、村舍,无不令人赏心悦目。在250平方公里的海面上,拥有三岛、四洲、五湖和九曲之胜景。四洲中的大鹤洲上,一到暮春三月,成百上千的白鹭飞来这儿产卵。九十天后,小白鹭跟随大白鹭远走高飞,到天南海北去旅行。 洱海,变幻离奇,气象万千。朝北望,浩荡汪洋,烟波无际。向西看,纤细秀美,形如新月,真是“万貌不可为喻”! 已逝去的时光所折射成的美好传说,也极其丰富。“望夫云”,说的是南诏王的公主与樵夫相爱的悲剧;蝴蝶泉的传说,更是中外闻名:每年农历四月甘五日,为蝴蝶盛会之日,游人云集。双双彩蝶,绕清泉飞来飞去,忽儿依附树枝连须钩足倒悬水面,清泉蝶影,实乃绝景;忽儿惊飞乱散,泉水斑斑驳驳,五颜六色,不可捉摸,足以迷人。相传这些美丽的蝴蝶是三个殉情的男女所变的。 大理,高傲与柔美相生,巍峨与秀丽共存,幻想与神奇并发,风情独具,景物宜人。难怪外国人称它为“东方的瑞士”。在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今天,它定会以更为明洁的风采迎接慕名而来的远方游客。 摘自: 《中学生之友》 1983年第 3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访修缮后的布达拉宫》李佳俊 访修缮后的布达拉宫 李佳俊 川藏公路和青藏公路象两条腾云驾雾的长龙,从东方和北方飞来,会集在高原古城——拉萨。当旅行者的汽车还远在几十里之外,就可望见高耸入云的布达拉宫了。 巧夺天工的古建筑 假若从松赞干布修建第一批房屋算起,布达拉宫已经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了。以后,历代喇嘛又曾经多次修筑。五世喇嘛和十三世喇嘛,更是大兴土木,各自经营了好几十年,才具有了现在的规模。当时藏族工人从事这样大规模的建筑物,既没有钢筋水泥,也没有起重机,仅凭着双手,一石一木地砌成十三层大楼,从房顶到山脚步,共有三百米高,总共有万多间房屋子,这真是建筑上的奇迹! 古宫春色 一个初春的早晨,我在藏族朋友班觉的引导下,登临普陀山,访问了巍峨的布达拉宫。刚巧碰上布达拉宫完成了二十五年最大规模的一次修缮工程。专家和工人们三个多月辛勤劳动,使这座古老的宫殿焕然一新,显得更加雄伟壮丽了。宫殿正面重新涂上了红色油漆,而那曲折悠长的护墙,则被粉刷得雪白。数以千计的窗口换上了玻璃或崭新的窗帘。春风吹动挂铃,很远很远就可听到那叮叮当当的响声。 我们在半山腰的斜坡上停住了脚步,准备缓缓气再走。班觉指着南边的两垛护墙说,从前这里的墙已经坍塌了,上布达拉宫时,右边是直矗云霄的宫殿,左边是几十丈的悬岩,真有点叫人胆颤心悸。而今,护墙已经补修,与其他护墙一式一色。这垛护墙是从山脚砌起来的,因为过去的墙脚已不稳固,必须完全拆除,几十个工人砌了两个多月才完工。在沿途的墙壁上,我们不时看到一些精美的雕塑,彩色斑谰,使人不禁肃然起敬。 鲜艳夺目的壁画 进入左侧大门,骤然看到四幅巨大的武士画像,有的手执武器,杀气腾腾;有的拔动琵琶,蔼然可亲。藏语叫它们为“吉钦日席”,其形象与内地寺庙门口的四大金刚十分相似。在布达拉宫内许多花岗石的墙壁上,在大小经堂和灵塔殿四周,都描绘有许多佛教故事和历世喇嘛的生平事略,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和艺术水平。这些壁画既富有高原豪放朴质的风格,又具有浓厚的中国线条画的色彩。据说,五世喇嘛和十三世喇嘛到北京觐见清朝皇帝的时候,都带着画师同行。布达拉宫的壁画中,有华北平原的田园风光,有北京颐和园的景色,有慈禧太后的画像……。这些壁画是藏族人民的艺术宝库,是藏汉两族人民传统友谊的历史见证。在这次修缮过程中,政府特地请来中匠重机关报修整,远远望去鲜艳夺目,令人流连忘返。 著名的佛殿和古老房子 我们在迂回的房廊和宽敞的殿宇间穿来穿去来到了布达拉宫帕巴鲁库学热的佛殿。这是来布达拉宫朝佛、参观的人所必到之地。我们登上扶梯,看见帕鲁库学热的铜质铸像高不过一米,两眼炯炯有神,凝视着门外来往的行人。大殿里有许多木质柱子都在最近用红色氆氇包裹起来,既可防腐,又显得分外庄严肃穆。 帕巴鲁库学热佛殿的右下方有一个石洞。布达拉宫的一万多间房舍中,可以断定为松赞干布时期修建的就只存下这一间了。我们走进去,借助于酥油灯的光亮,看到松赞干布、文成公主的塑像,他们盘腿并肩而坐。脚下是一个可以放两口锅的“老虎灶”,据说是文成公主煮饭用的。它历经了一千多个春秋,仍然完好无缺。 金光闪烁的灵塔 在布达拉宫的中心,在最高的几层楼上,金光闪烁,珠玉满目,是历世喇嘛的灵塔所在。自从五世喇嘛迁居布达拉宫以后,历世喇嘛的遗骨都供奉在这里——只有六世喇嘛他洋甲措埋葬在青海湖边。其中以五世喇嘛的灵塔最为壮观,共有五层楼高。整个塔身都用金皮包裹。一本藏文史书上记载:建这座灵塔时,共搜集了十一万九千零八十二两黄金。五世喇嘛到北京朝见,清朝皇帝先后赏赐了他一百零三品金子,三十七个金曼扎拉(曼扎拉是一种类似香炉的祭器),三十个金盘和一个金斗也被熔进了这座灵塔。灵塔里,除五世喇嘛的遗体以外,还有一千三百七十克(一克相当于二十八市斤)青稞和麦。其它,如酥油、茶叶、檀香木、绸缎、宝石和经书也不计其数。在金塔的四周,缀满了五光十色的珍珠、翡翠、玛瑙和珊瑚,数以千计。这八座灵塔就其历史价值来说,实在是极其珍贵的。 五世喇嘛的灵塔殿,由于年久失修,楼顶已快倒塌了,窗帘也已破旧裉色。最近,政府调拔了能工巧匠把最高的一层拆除,换了新栋梁,按原来的式样重新修了一次。顶上安装了玻璃,灵塔殿周围挂上了新围幔。在施工当中,金塔和周围的珠玉、宝石没有损害分毫,真令人惊叹不绝。 四周景色新 后来,我们爬上了布达拉宫的顶端,俯瞰全市。拉萨古城的栉比鳞次的庙宇、商店和民房,以及郊区的一些新建筑群,清晰可辩。大道貌岸然上车水马龙。人们披着五颜六色的藏装向八角街头的大照寺拥去。那里钏鼓长鸣,佛号呜呜,一年一度的传召大会正在进行。拉萨河两岸的田野上,农民们正在兴修水利,迎接春耕。 春风送暖,江湖解冻。古老的布达拉宫在阳光照耀中,变得越发雄伟、壮丽! 摘自: 《中国新闻》1962年3月20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峨眉天下秀》黄炎培 峨眉天下秀 黄炎培 “不曾游过峨眉,不能算到过四川,”这句话是否合理,还待事实来证明。民国二十五年四月一日清晨高高兴兴地上峨眉了。内了纠思,吾儿方刚,吾友魏文翰、杨伯屏坐上了汽车,昨夜一阵雨,今天晴了,从特别的新鲜空气中出发。经双流县、新津县、到邓公场,面前一条河,汽车装上渡船,人从浮桥上渡过。这浮桥由政府捉民船多只连系成功的。桥旁揭有规则,向渡客征取渡资,每人二百文,车四百文。但据收钱人告我:“九十多条船,每三天分一次,每次分得两三吊(合一角或一角几分),那里够吃!”昨天,匪一百多人挟手枪来劫汽车,还奔向彭山县城里绑去十几个人,县长督队下乡剿匪去了,这是从河边树荫下卖小吃的自言自语中听得来的。 过鼓山县,到眉山县,肚子饿了。进了一家小饭店,老板太太端上来一碟泡菜,甘美极了。又是一碟,又是一碟。甲说:吾们来运动这位太太到上海去开一支店,包管大发达。乙说:吾们不该说空话,须得大家“各尽所能”地帮助好一下。于是你说我说,要伯屏以大文学家资格撰一篇《发卖泡菜公告》文,要文翰当一个泡菜店太太常年法律顾问,要我呢,去劝请申新两报各发行一张泡菜特刊,大家高兴得了不得。苏东坡放弃了故乡美味,定要吃杭州花猪肉,生在今天要忏悔了。临走,还再三地叮嘱来要再吃一顿。对门眉山县立女子中小学,略略地参观,女生体格却个个好。 一到平羌江边,便望见峨眉了。淡青色一长条横卧在白色暮云的上边,淡红的残阳笼罩着,何等秀丽!临江坐下,泡一壶茶,饮看它一下。渡青衣江,过双福场,到峨眉县的北郊;正征工筑路,县长方勉耕迎入县府小坐,趁天未黑,每人买了一双草鞋,急急地行,到山下报国寺宿。从成都到眉山县一百八十里,眉山到峨眉县城一百六十里,到报国寺十八里。 二号晨八时半坐滑竿(即山轿)上山,独方刚步行。我所见体格的强健坚实,方刚总可算一个。他从出生到现在,没有生过一回病。除了两只眼戴上近视镜以外,没有可指摘处。峨眉山恍惚是他的老家,好几回从树林子里,从山腰里跑出那山村老百姓来高叫着:“黄先生!黄先生!”他带他的妻儿来避署,步行上山下山,不止一年了。他要维护他政党的游山生活态度,更要在父母面前十足表现出他从老练的行动中夹带着的顽皮孩子气,有时向前跑在他的母亲身边说话, 时向后跑在他的父亲身边说话,大概他的劳顿程度,不会比那滑竿夫子输着的。其实我在三十七岁时上庐山从莲花洞上去下来,足足五天,也是这样步行的。不过到了四十七岁上庐山 只一部分步行了。到五十七岁再上时,终于不忍轿夫的失业,放弃步行政策了。 原来上峨眉山有大小两路都从峨眉县城起,以到达山顶为目的。大路由报国寺、龙门洞、武显风、万年寺、华严顶、洗象池、雷洞坪而达金顶、万佛顶。小路由报国寺伏虎寺、雷音寺、华严寺、大峨寺、广福寺、双飞桥、牛心寺、洪椿坪、经九十九倒拐,而至遇仙寺、莲花寺、洗象池与大路合。游客偷懒,或但求略观大意,取得游艺机过峨眉山的资格,那么在大路上走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回去,也尽可以骄傲一般从没有踏过峨眉一寸土的朋友了。因为大路经过整理,比较平稳好走。若论风景的幽僻,当然要算小路。很多道地的游客,从小路上去,大路下来,不但是包括一切风景,而且“先难而后易,由苦而得甘”,给吾们极好的人生途径的暗示。吾们公议关于游程,一切听命于方刚。他虽然没有否认这“小去大来”的原则,地从小路中间指定一段更小更幽僻的途径,就是伏虎寺,解脱桥,不西走雷音,华严,而西南走新开寺。新开寺及其附近,近年西国我多往那里避署。方刚每年避暑,了都在那里,这时候还没有到夏天,当然不能看到新式的建设,而且从新开寺某一地点,可以远望金顶整个的庄严形势,全山除了这一地点,还没有第二处可以获这奇观,盖望见整个的金顶,实比上金顶还要难。所以我们决心向着那里走,不料到达那地点,大概因为没有预先通报的缘故,给不凑趣的云封锁着,仅仅从云顶露出二峨的尖,而终没有能□见大峨金顶。那时已过正午了。 未来的目的地,为大峨寺。一到大峨寺,便走上通行的小路和了。可是从新开寺去,这一段却为平常人所不到,缘着山边小径,走,走,一会儿,新开寺前几丈高的大析树,伏在脚下了。千回百折,路又是窄,又是陡,到四时左右,好容易到达大峨寺,一尝那神水池边的神水,摩挲那石刻阵抟所写“福寿”两大字,和苏东坡所写“云外流春”四小字。经中峰寺、观音寺到龙升冈,各人的肚子,不约而同的叫饿,就山村里大吃其汤团。不好了,中午时候,四面山谷里蒸上来的云气,发生变化了。快走!冒着雨,过那广福寺,到以飞桥,雨越发大了。双飞桥是两条桥跨在黑白两水上,过桥后两水合流,从昏沈沈地浓绿的树荫下,向着一块巨石冲撞,大声像雷鸣。要描写这境界,只能用一“幽”字。只觉雨天比晴天更好,清音阁前,刘光第题联:“双桥两虹影,万古一牛心”。全山题字多极了。大都是有钱的,有权的,有名的,越能打动和尚们的心弦,留的字越多。这联是戊戍六君子之一所题,我就破例录下。天黑了,冒着雨望上走,路更是窄陡,六时半到牛心寺,宿。从报国寺迂道到这里,约五十余里。 牛心寺建筑分新旧两部分,设备收拾很好。大凡房屋建筑易,管理难。就把“完”——不破烂,“整”——不倒乱,“洁”——不龌龊三字做标准,说得上的就很少了。尤其是深山里寺观:形式的表现,究竟和那和尚六根的清净成正比或反比,谁敢说泥?我于峨眉所见不少寺字,就觉这里很过得去。知客僧清权颇大方。 三号晨天转晴了。游客有坐着“背子”过这里的,试坐一下,很不安。背上设一小凳扎束紧牢,客跨而坐,面向靠背,紧紧地扶着,走时,客颤巍巍地前后左右摇摇不定,无一分秒得放心,试一下才知滑竿的舒服。八时四十分另了牛心寺南行,路很难走。右边是高峰在的斜坡,坡势的倾斜,不止四十五度,也许达到六十度左右。左边是深溪,望准着斜坡很窄很窄的路线,靠着走,忽而望上,忽而望下,我自己还不觉得什么,只觉我夫人的肩走在前面,越看越觉危险了。幸而方刚打着头阵,可以稍为安我夫人的心。好容易,到着三道桥,原来这是一条小径,若经会佛寺、大坪,须过蛇倒退,还要窈曲难走哩。三道桥就是从这一山坡,跨上那一个山坡,又跨上那一个山坡,十时光景到达洪椿坪。洪椿坪为峨眉大丛林之一,规模相当的宏大。“洪椿晓雨”,列在峨眉十景中。算了,昨天的晚雨,衣服已够湿了。今天不望他再来一个晓雨了。沿途土人携工具作修路状向游客乞钱,初见,大感动,从丰的赠与。后来愈给愈多,恍然悟他们乞钱是目的,拿工具作势给游客看,是他们的手段。虽然,我总称赞他们所采取的气钱方法,比较合理,将来峨眉山行政局成立,何妨来一个“弄假成真”:路修整了。山民生计得补助了。反正游客预备着化钱,当然乐意施舍了。 更望上走,困难到了。叫做九十九倒拐,这个名称,就不免有些吓人。莫怕,走!走!左一个拐弯,右一个拐弯,约莫走了三四十个拐弯,原来我忘报了节气,今天是清明前两天,在山下当然是“绿杨补絮,红杏飘帘”。那知深山中还是满天冰雪,自从上这九十九倒拐,越走,雪越深,到某一地点,实在有些办不了。滑竿早放弃了,一片斜度约达六十度的山坡,没头没脑地满铺着雪,雪底下全是冰,又陡,又滑,如果还有几十个倒拐,都是这样,怎么得了呢?同行都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还是我提议,“怎么样?诸位!进呢?退呢?怕须考虑下吧!”到底方刚勇敢,作说:“证我一个向前走,”走不到一丈地,忽从斜坡旁又找到一拐,雪渐渐少了。纠思的滑竿,夫了加了班,大家鼓着勇气,拚命地走!走!居然走上仙峰寺,纠思暗暗地计数,原来只有五十个倒拐,九十九打个对折。 仙峰寺旁有洞,相传仙人所居,殿上却又供着佛像。故一名九老洞,俯看诸峰都在脚下,峨眉山高度,差不多及一半了。 下午二时四十分行。一步步望下,忽见一道瀑布,即双飞桥下黑龙溪的源头。这段风景极好。又望上行,十五里,遇仙寺,五里,莲花石,吾们所走的小路,到近莲花石处,与大路合。 困难又来了。前面号钻天坡,又号鹁鸪钻天大概以前经过路陡处着实不少。但旋陡旋平。钻天坡的倾斜度,既过于以胶作何地,前人的足,将触及后人的戾和顶,而又一气衔接,中间几乎没有可以休息处。名为五时牵头 好十里不不止。行人的劳顿,直过于走五倍十倍长的路,却并没有十分危险;但论陡而且长,就吾所走过。这钻天直骠算第一。钻天坡走尽可能 就职洗耳恭听象池。准备宿在这里,一天功课又算完毕。全天行七十五里。 峨眉古时亦是道家地。黄帝从天皇真人问道,葛由骑木兰羊上绥山,鬼谷子入洞洞著《珞□子》,孙思邈幅巾受药,以及吕洞宾,陈希夷种种仙迹,可说“不一而足。”自从普贤菩萨开道场说法,就一变而为“佛国”。洗耳恭听明池相传变更贤过此洗象处。上山以来,心着是走路,还没有余暇多看风景,这时候要玩赏一下了。出寺门一望,吾们还没去过的华严顶匍伏在脚下,极东望杖虎寺诸山,一堆堆橡土墩子。据说要是没有晚烟笼罩着,还可以看到峨眉县城,粗粗略略看来,只觉左边一带是高峰,像碧玉的屏风巍巍地掩护着,此外千山万山,都比本山为低。山的规模已不小了,加上每一山坳,满装着白漫漫的云气,黄金色的晚霞烘衬着,正浏览间,寺僧招大家入客堂晚餐,只见客堂前天井里一大堆和天吉同大而高过阶的石的雪,吾想叫它做“雪碚”,因为四川凡大石平铺着的都称碚的缘故。餐故。餐毕,再开门一望,原来今天是阴历三月十二,月光像白昼一般,千山万山早昏沉沉地睡着了。无量数的云气,一道一道奔向山坳里,好像中间装置着吸云机,尽量地吸收似的。这道理我住在天台山最高处见过“华顶归云”才懂得。云大概也是朝出暮归的呀!可是静态的山,早因倦极蜷伏不动,白茫茫一片在绝平的形态上作微微的皱纹,只觉大地一些声息都没有。我急问纠思:你看像什么?这就是“云海”呀!凑趣的小少弥,搬五六个椅子让大家坐着看,却不见了伯屏,许久!许久!才懒懒散散地走回来,只说了一句:“吾不要回去了。”到底大家无可奈何地进了客房去睡,回头一看,浩浩的天空,莽莽的云山,雪雪白的月色,还是阵列着。和尚们还说:“这是诸位的福所,由几夜都没有月。”可是有了月便看不到佛灯。 四号晨起,发生问题了。纠思在成都临上山时,医生说她血压过高,上山不得。她兴趣好得很,方刚呢!极意要讨母亲欢喜,当然不便加阻止,到洗耳恭听胆池,已达七千多尺高度,若到金顶,须高一万一千多尺,冒险未冒得太厉害了。可是他的母亲,游兴还是很高,怎么办呢?若是方刚陪他的母亲留在洗象池,当然也好。可是吾们上山又没有人指导,有阙拜候了。华严顶是一区, 这洗象池也是一区,方刚的母亲,最欢喜是猴子。方刚就提议,母亲留在这里陪猴子一天,吾们赶上金顶,当天赶回来吧!母亲答:“可以,可是你须坐我的滑竿钱。”原来母亲的心里,很不忍心看她的儿子连天浑身大汗的步行,得这机会,就要挟一下,作为交换条件。方刚连说:“好!好。”母亲还对着儿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在寺里做下些面,回来请你们吃。”问题就此解决。一面小沙弥去请山居士,我们四个人急急上山,原来峨眉山男香客称大居士,女称二居士,虎称王居士,蛇称长居士,猴了称山居士。 四个人四肩滑竿儿,方刚当着母亲面前坐上,从寺后靠着弓背山望而却步上走。虽不觉得怎么冷,可是漫山皆雪,植物除了松杉类还维持它的高大的躯干,可是枝尽横出不能向上了。以外都是丛生,竹仅高三四尺,昨夜的云海,还是阵列着。向上五里到大乘寺。又向上五里到白云寺。这第一段就难走,又陡又滑,雪铺满了路,稍偏些,便把大腿全部陷没,到没法时,,大家下来走,方刚老早放弃滑竿了。还嘱他的滑竿夫来扶助我。向上六里到雷洞坪。向上五里到接引殿,雪越深,路越陡了。全部动员走,向上过七时坡,七里到太子坪。路竟渐渐地平了。雪多溶解了。颓败的寺屋檐角下,挂着一条一长几尺乃至一丈多的冰乳,悬空排列着。又向上五里,经过不少的寺院,十一时五十分居然到达最终目的地金顶。 金顶正殿刚在建筑,正殿西北角是舍身岩,上边一片平地,我们就借做临时休息处,嘱和尚搬几条长凳,一个方桌来,问有面没有?答没有。后来又似说有。随你便吧!面也好,饭也好。我们便开始游览。金顶是一方最高的高地。除了正在建筑的大殿外,什么都没有。抬头四望,杜子美诗:“天窥象纬逼”,“荡胸生层云”,虽事实上并不这样,心头确起这种想象。西望松理懋一带雪山,更远是康藏雪山,稍北是瓦屋山,南望二峨、三峨与本山像足地立着,当然他们高度差着些了。高天大地,日光照耀着万山的雪尖,成一片银世界。除了“庄严”两字,再没有可以形容的。方刚今日即是生日,当场就做一首诗赠给他。伯屏、文翰我们四人,就在峨眉绝顶长篇大套地变起来诗来了。 舍身岩下,就是看佛光的地点。原来神秘到“不可名言”的佛光,只须备具三个条件,包管你看到。第一,岩下几千尺寸深谷,须满满地装着云气。第二,太阳底下须没有云气遮蔽着。第三,太阳须行到某一点,光的斜度恰好射在这深谷的上面。如果这三个条件具务,人只须站在舍身岩上扶着栏杆俯着头望下看,包管你从山谷里云气上面,发见一圆形,周围橙黄红绿等七色环绕着。中现人的头面形, 你如点头,他也会点头;摇头,他也会摇头。同时如两人以上扶着栏杆看,各见各的圆形,绝不冲突。这就叫做“佛光”。就我们的实验,午后二时十分至三十五分斜面度最为适宜。因为方刚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早起上金顶,午后恰可发见,但谷里有云,日下无云,那是天,不是人,凡事须“尽其在人”,至于成功与否,一半还靠着天哩。 既看到佛光,心满意足了。二时四十分便开始下山,金顶以外,还有千佛顶、万佛顶,论高度,千佛顶比金顶较低些,万佛顶虽稍高,然较金顶不过差几十尺乃至几尺,天气不早了,快下山吧!还有山居十候着我们哩。滑竿夫下山跑得快,伯屏、文翰,靠着奋勇,舍了滑竿走,六时三十分便回到洗象池。 快到洗象池地方,我心里正挂念着:一、我夫人在七千尺高地足足信了一天,身体有没有影响?二、和山居十(猴子)相处到一全日,会不会生厌?三、山居十肯为我们稍待见一面么?一到寺门,只见地上无数生物正蠕蠕地动着。我夫人一见我们到,抢先地说:快看山儿,山儿怎么样来?怎么样款待它们?怎么样把它们留下?原来我们自从七时三刻出发,八时,和尚就唤得群猴来,它们惯熟了。呼山居士嫌太客乞,呼它们山儿。山儿有大有小,大的坐在地上,足有三尺高,宛然和人一样。走的时候,儿搂住它母亲的腹,任何跳跃,不会坠下。群猴有一王,绕颊全日白须,体态庄重,举止大方。群猴跳跃不停枪端坐着不动,和尚们呼为老夫子。来去时,都由老夫子率领着。中午时,猴来得最多,有六十余个。我们所见,仅二十余个,这是我夫人把包米和花生不断地撒给他们,才得挽留这几个到现在。我试以食料置掌握中,诱使它们亲取,到底给它们用迅速而有力的动作攫去,但回头便以怒脸相向。夫人告我们:曾嘱沙弥戏用竹笼笼住一小猴,小猴在笼内大叫,群猴怒脸张牙,全部动员,向着这沙弥一齐扑上来,沙弥骇极,急把小猴释放,才得无事。传闻有一回,一客孤身从山路上走,戏捕一猴,这各给群猴擒入山洞,几乎处死,后来由和尚出场排解,“两释累囚”,所以峨眉山的猴,没有人敢捕的。他们各守各的区域,绝对不许互相侵犯。直到天黑,由老夫子率领着成群地去了。 我们在金顶不是天朗气清的可爱么?下到半山遇雨,到洗象池,才知全日是雨。漫山云雾,佛灯到底没有看到。就是峨眉十景中的“象池夜月”,昨夜看得出神的,也可一而不可再了。大家吃了面便睡。这天从洗象池上下金顶共六十多里。 五号晨起,不敢再招山儿来,怕多兜搭,七时四十五分别了洗象池,还从钻天坡下山。峨眉山的滑竿夫子有趣得很。沿路走,嘴里不停的唱。前边的夫子唱一句,后边的和一句,完全是打招呼的意思,但一一编成歌词,从他们嘴里,听到歌词不少。可是字句间很多土话是不可解的。 (前)漾漾坡,(后)慢慢缩(前面遇陡坡时唱)。 (前)溜得很,(后)踹得紧(同上)。 (前)倒?井,(后)风调雨(前面遇沟时唱)。 (前)苋子花,(后)莫踹它(前面发见地上有粪时唱)。 (前)天上乌云抛,(后)地下乱草草(前面发风地上有乱草时唱)。 (前)前挡,(后)后让(前面有物挡住时唱)。 (前)连踢带咬,(后)带来拴住(前面遇狗时唱)。 (前)左边起了云,(后)右边站个人(前面遇来人时唱)。 (前)青石带幌(后)稳踹不上当(前面遇铺石活动时唱)。 (前)活摇活,(后)适中不点角(同上) (前)左边枝子挂,(后)踹右不让它下(前面树枝挡住时唱)。 (前)左边一淌油,(后)踹到中间几处溜(前面遇积水时唱)。 后来听熟了,发见某种现象时,我坐在滑竿里唱起来,他们也会同样地和着。他们有索西药的,惜我们没有带着。 八时二十分过莲花石,从此便走入大路,过华严顶,仅见残雪了。八时五十五分过初殿,九时十五分过蒲公庐故址。相传汉时蒲公采药到此,发见莲花,便着手开山。九时三十分过长老坪,九时五十分过息心所,也是蒲公住所,相传蒲公在这里遇着普贤。今天全从狭狭的山脊上一路迤逦望下走,沿路盖着碧绿的树荫,两边从树林里窥见空旷的山谷,却也别有天地。十时五分过荔支坡、鬼门关,这不过两块巨石,人在中间行走,毫无奇状。过观心坡,也叫点心坡,从钻天坡以下,路皆不很陡。一过观心坡北面伟大的山岩,苍翠一色,仿佛一座锦屏风。山坡满栽着桃花李花,红白相间着,到此便见山田。这时身体上忽发生一种异态,两耳微微地发聋,这和收音机从空中下降时感觉耳聋,同一原理。十时四十五分到万年寺,观铜制普贤骑象,观佛牙。十二时三十分到武显冈,腹饿了,大吃豆花白菜。下午一时过龙门洞小憩,观铁锁桥,全桥用铁索交织而成,亮度有碑。文如下:“铁锁桥,光绪二年修建……桥共十五节,每节八尺。……峨邑西路冷水河,发源程序峨山,至虎渡溪陡险。……”可惜桥脚用木,怕不能耐久。二时三埂分到报国寺,万年寺以上都在云中行。衣帽尽湿。下山便晴了。还从峨眉县城外望见峨眉顶峰,游山到此便告一结束。今日行六十多里。 此行大小两路风景大概领略过了。金顶到过了;佛光见过了;西北雪山望见了;云海见过了;“象池夜月”饱看过了;山居士拜候过了;短促的时间,得这此成绩,一半是人,一半也是天助。只可惜佛灯没有见。 进县城了。六号晨七时半公开演讲——怎样才以得起峨眉——教、养、卫。 七号上午九时离开乐山了,从乐山岷铜雅三江合流处,远望峨眉,最清楚。方知峨眉得名,因远望像峨眉的缘故。“峨眉天下秀”,的确,的确。下午四时回到成都。过眉山肥时,还向老板太太索泡菜,满想再吃他一顿,不料时间一过,味道大变,方知世界任何好景致,好东西,都是可一而不可再。就使好的还有,到底另是一回事。 我为游峨眉山同志郑重介绍一本最适宜游山的参考品,就是重庆中国银行编行《峨眉山》。 七月十一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钓台的春昼》郁达夫 钓台的春昼 郁达夫 因为近在咫尺,以为什么时候要去就可以去,我们对于本乡本土的名区胜景,反而往往没有机会去玩,或不容易下一个决心去玩的。正唯其是如此,我对于富春江上的严陵,二十年来,心里虽每在记着,但脚却没有向这一方面走过。一九三一,岁在辛未,暮春三月,春服未成,而中央党帝,似乎又想玩一个秦始皇所玩过的把戏了,我接到了警告,就仓皇离去了寓居。先在江浙附近的穷乡里,游息了几天,偶而看见了一家扫墓的行舟,乡愁一动,就定下了归计。绕了一个大弯,赶到故乡,却正好还在清明寒食的节前。和家人等去上了几处坟,与许久不曾见过面的亲戚朋友,来往热闹了几天,一种乡居的倦怠,忽而袭上心来了,于是乎我就决心上钓台访一访严子陵的幽居。 钓台去桐庐县城二十余里,桐庐去富阳县治九十里不足,自富阳溯江而上,坐小火轮三小时可达桐庐,再上则须坐帆船了。 我去的那一天,记得是阴晴欲雨的养花天,并卫.系坐晚班轮去的,船到桐庐,已经是灯火微明的黄昏时候了,不得已就只得在码头近边的一家旅馆的楼上借了一宵宿。 桐庐县城,大约有三里路长,三千多烟灶,一二万居民,地在富春江西北岸,从前是皖浙交通的要道,现在杭江铁路一开,似乎没有一二十年前的繁华热闹了。尤其要使旅客感到萧条的,却是桐君山脚下的那一队花船的失去了踪影。说起桐君山,却是桐庐县的一个接近城市的灵山胜地,山虽不高,但因有仙,自然是灵了。以形势来论,这桐君山,也的确是可以产生出许多口音生硬,别具风韵的桐严嫂来的生龙活脉。地处在桐溪东岸,正当桐溪和富春江合流之所,依依一水,西岸便瞰视着桐庐县市的人家烟村。南面对江,便是十里长洲;唐诗人方干的故居,就在这十里桐洲九里花的花田深处。向西越过桐庐县城,更遥遥对着一排高低不定的青峦,这就是富春山的山子山孙了.东北面山下,是一片桑麻沃地,有一条长蛇似的官道,隐而复现,出没盘曲在桃花杨柳洋槐榆树的中间,绕过一支小岭,便是富阳县的境界,大约去程明道的墓地程坟,总也不过一二十里地的间隔。我的去拜谒桐君,瞻仰道观,就在那一天到桐庐的晚上,是淡云微月,正在作雨的时候。 鱼梁渡头,因为夜渡无人,渡船停在东岸的相君山下。我从旅馆踱了出来,先在离轮埠不远的渡口停立了几分钟。后来向一位来渡口洗夜饭米的年轻少妇,弓身请问了一口,才得到了渡江的秘诀。她说:"你只须高喊两三声,船自会来的。"先谢了她教我的好意,然后以两手围成了播音的喇叭,"喂,喂,渡船请摇过来!"地纵声一喊,果然在半江的黑影当中,船身摇动了。渐摇渐近,五分钟后,我在渡口,却终于听出了晰呀柔橹的声音。时间似乎已经入了西时的下刻,小市里的群动,这时候都已经静息,自从渡口的那位少妇,在微茫的夜色里,藏去了她那张白团团的面影之后,我独立在江边,不知不觉心里头却兀自感到了一种他乡日暮的悲哀。渡船到岸,船头上起了几声微微的水浪清音,又铜东的一响,我早已跳上了船,渡船也已经掉过头来了。坐在黑影沈沈的舱里,我起先只在静听着柔橹划水的声音,然后却在黑影里看出了一星船家在吸着的长烟管头上的烟火,最后因为被沉默压迫不过,我只好开口说话了:"船家!你这样的渡我过去,该给你几个船钱?"我问。"随你先生把几个就是。"船家的说话冗慢幽长,似乎已经带着些睡意了,我就向袋里摸出了两角钱来。"这两角钱,就算是我的渡船钱,请你候我一会,上山去烧一次夜香,我是依旧要渡过江来的。"船家的回答,只是恩恩乌乌,幽幽同牛叫似的一种界音,然而从继这鼻音而起的两三声轻快的咳声听来,他却似已经在感到满足了,因为我也知道,乡间的义渡,船钱最多也不过是两三枚铜子而已。 到了桐君山下,在山影和树影交掩着的崎岖道上,我上岸走不上几步,就被一块乱石绊倒,滑跌了一次。船家似乎也动了恻隐之心了,一句话也不发,跑将上来,他却突然交给了我一盒火柴。我于感谢了一番他的盛意之后,重整步武,再摸上山去,先是必须点一枚火柴走三五步路的,但到得半山,路既就了规律,而微云堆里的半规月色,也朦胧地现出一痕银线来了,所以手里还存着的半盒火柴,就被我藏人了袋里。路是从山的西北,盘曲而上,渐走渐高,半山一到,天也开朗了一点,桐庐县市上的灯火,也星星可数了。更纵目向江心望去,富春江两岸的船上和桐溪合流口停泊着的船尾船头,也看得出一点一点的火来。走过半山,桐君观里的晚祷钟鼓,似乎还没有息尽,耳朵里仿佛听见了几丝木鱼钲钹的残声。走上山顶,先在半途遇着了一道道观外围的女墙,这女墙的栅门,却已经掩上了。在栅门外徘徊了一刻,觉得已经到了此门而不进去,终于是不能满足我这一次暗夜冒险的好奇怪僻的。所以细想了几次,还是决心进去,非进去不可,轻轻用手往里面一推,栅门却呀的一声,早已退向了后方开开了,这门原来是虚掩在那里的。进了栅门,踏着为淡月所映照的石砌平路,向东向南的前走了五六十步,居然走到了道观的大 门之外,这两扇朱红漆的大门,不消说是紧闭在那里的。到了此地,我却不想再破门进去了,因为这大门是朝南向着大江开的, 门外头是一条一丈来宽的石砌步道,步道的一旁是道观的墙,一 旁便是山坡,靠山坡的一面,并且还有一道二尺来高的石墙筑在 那里,大约是代替栏杆,防人倾跌下山去的用意,石墙之上,铺的 是二三尺宽的青石,在这似石栏又似石凳的墙上,尽可以坐卧游 息,饱看桐江和对岸的风景,就是在这里坐它一晚,也很可以,我 又何必去打开门来,惊起那些老道的恶梦呢! 空旷的天空里,流涨着的只是些灰白的云,云层缺处,原也看得出半角的天,和一点两点的星,但看起来最饶风趣的,却仍是欲藏还露,将见仍无的那半规月影。这时候江面上似乎起了风,云脚的迁移,更来得迅速了,而低头向江心一看,几多散乱着的船里的灯光,也忽明忽灭地变换了一变换位置。 这道观大门外的景色,真神奇极了。我当十几年前,在放浪的游程里,曾向瓜州京口一带,消磨过不少的时日。那时觉得果然名不虚传的,确是甘露寺外的江山,而现在到了桐庐,昏夜上这桐君山来一看,又觉得这江山之秀而且静,风景的整而不散,却非那天下第一江山的北固山所可与比拟的了。真也难怪得严子陵,难怪得戴征土,倘使我若能在这样的地方结屋读书,以养天年,那还要什么的高官厚禄,还要什么的浮名虚誉哩?一个人在这桐君观前的石凳上,看看山,看看水,看看城中的灯火和天.上的星云,更做做浩无边际的无聊的幻梦,我竟忘记了时刻,忘记了自身,直等到隔江的击拆声传来,向西一看,忽而觉得城中的灯影微茫地减了,才跑也似地走下了山来,渡江奔回了客舍。 第二日侵晨,觉得昨天在桐君观前做过的残梦正还没有续完的时候,窗外面忽而传来了一阵吹角的声音。好梦虽被打破,但因这同吹筚篥似的商音哀咽,却很含着些荒凉的古意,并且晓风残月,杨柳岸边,也正好候船待发,上严陵去;所以心里虽怀着了些儿怨恨,但脸上却只现出了一痕微笑,起来梳洗更衣,叫茶房去在船去。雇好了一只双桨的渔舟,买就了些酒菜鱼米,就在旅馆前面的码头上上了船,轻轻向江心摇出去的时候,东方的云幕中间,已现出了几丝红晕,有八点多钟了。舟师急得厉害,只在埋怨旅馆的茶房,为什么昨晚上不预先告诉,好早一点出发。因为此去就是七里滩头,无风七里,有风七十里,上钓台去玩一趟回来,路程虽则有限,但这几日风雨无常,说不定要走夜路,才回来得了的。 过了桐庐,江心狭窄,浅滩果然多起来了。路上遇着的来往的行舟,数目也是很少,因为早晨吹的角,就是往建德去的快班船的信号,快班船一开,来往于两岸之间的船就不十分多了。两岸全是青青的山,中间是一条清洗的水,有时候过一个沙洲。洲上的桃花菜花,还有许多不晓得名字的白色的花,正在喧闹着春暮,吸引着蜂蝶。我在船头上一口一口地喝着严东关的药酒,指东话西地问着船家,这是什么山,那是什么港,惊叹了半天,称颂了半天,人也觉得倦了,不晓得什么时候,身子却走上了一家水边的酒楼,在和数年不见的几位已经做了党官的朋友高谈阔论。谈论之余;还背诵了一首两三年前曾在同一的情形之下做成的歪诗。 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劫数东南天作孽,鸡鸣凤百海扬尘,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 直到盛筵将散,我酒也不想再喝了,和几位朋友闹得心里各自难堪,连对旁边坐着的两位陪酒的名花都不愿意开口。正在这上下不得的苦闷关头,船家却大声的叫了起来说: "先生,罗芷过了,钓台就在前面,你醒醒罢,好上山去烧饭吃去。" 擦擦眼睛,整了一整衣服,抬起头来一看,四面的水光山色又忽而变了样子了。清清的一条浅水,比前又窄了几分,四围的山包得格外的紧了,仿佛是前无去路的样子。并且山容峻削,看去觉得格外的瘦格外的高。向夭上地下四围看看,只寂寂的看不见一个人类。双桨的摇响,到此似乎也不敢放肆了,钩的一声过后,要好半天才来一个幽幽的口响,静,静,静,身边水上,山下岩头,只沈浸着太古的静,死灭的静,山峡里连飞鸟的影子也看不见半只。前面的所谓钓台山上,只看得见两大个石垒,一间歪斜的亭子,许多纵横芜杂的草木。山腰里的那座椅堂,也只露着些废垣残瓦,屋上面连炊烟都没有一丝半缕,像是好久好久没有人住了的样子。并且天气又来得阴森,早晨曾经露一露脸过的太阳,这时候早已深藏在云堆里了,余下来的只是时有时无从侧面吹来的阴路飓的半前儿山风。船靠了山脚,跟着前面背着酒菜鱼米的船夫走上严先生树堂的时候,我心里真有点害怕,怕在这荒山里要遇见一个于枯苍老得同丝瓜筋似的严先生的鬼魂。 在洞堂西院的客厅里坐定,和严先生的不知第几代的青孙谈了几句关于年岁水旱的话后,我的心跳也渐渐儿的镇静下去了,嘱托了他以煮饭烧菜的杂务,我和船家就从断碑乱石中间爬上了钓台。 东西两石垒,高各有二三百尺,离江面约两里来远,东西台相去只有一二百步,但其间却买着一条深谷。立在东台,可以看得出罗在的人家,回头展望来路,风景似乎散漫一点,而一上谢氏的西台,向西望去,则幽谷里的清景,却绝对的不像是在人间了。我虽则没有到过瑞士,但到了西台,朝西一看,立时就想起了曾在照片上看见过的威廉退儿的祠堂。这四山的幽静,这江水的青蓝,简直同在画片上的珂罗版色彩,一色也没有两样,所不同的就是在这儿的变化更多一点,周围的环境更芜杂不整齐一点而已,但这却是好处,这正是足以代表东方民族性的颓废荒凉的美。 从钓台下来,回到严先生的祠堂--记得这是洪杨以后严州知府戴般重建的祠堂--西院里饱啖了一顿酒肉,我觉得有点酩配微醉了。手拿着以火柴柄制成的牙签,走到东面供着严先生神像的龛前,向四面的破壁上一看,翠墨淋漓,题在那里的,竟多是些俗而不雅的过路高官的手笔。最后到了南面的一块白墙头上,在离屋檐不远的一角高处,却看到了我们的一位新近去世的同乡夏灵峰先生的四句似邵尧夫而又略带感慨的诗句。夏灵峰先生虽则只知崇古,不善处今,但是五十年来,像他那样的顽固自尊的亡清遗老,也的确是没有第二个人。比较起现在的那些官迷的南满尚书和东洋宦婢来,他的经术言行,姑且不必去论它,就是以骨头来称称,我想也要比什么罗三郎郑太郎辈,重到好几百倍。慕贤的心一动,熏人臭技自然是难熬了,堆起了几张桌椅,借得了一枝破笔,我也向高墙上在夏灵峰先生的脚后放上了一个陈屁,就是在船舱的梦里,也曾微吟过的那一首歪诗。 从墙头上跳将下来,又向龛前天井去走了一圈,觉得酒后的干喉,有点渴痒了,所以就又走回到了西院,静坐着喝了两碗清茶。在这四大无声,只听见我自己的嗽嗽喝水的舌音冲击到那座破院的败壁上去的寂静中间,同惊雷似地一响,院后的竹园里却忽而飞出了一声闲长而又有节奏似的鸡啼的声来。同时在门外面歇着的船家,也走进了院门,高声的对我说: "先生,我们回去罢,已经是吃点心的时候了,你不听见那只鸡在后山啼么?我们回去罢!" 一九三二年八月在上海钓台的春昼 作者: 郁达夫 因为近在咫尺,以为什么时候要去就可以去,我们对于本乡本土的名区胜景,反而往往没有机会去玩,或不容易下一个决心去玩的。正唯其是如此,我对于富春江上的严陵,二十年来,心里虽每在记着,但脚却没有向这一方面走过。一九三一,岁在辛未,暮春三月,春服未成,而中央党帝,似乎又想玩一个秦始皇所玩过的把戏了,我接到了警告,就仓皇离去了寓居。先在江浙附近的穷乡里,游息了几天,偶而看见了一家扫墓的行舟,乡愁一动,就定下了归计。绕了一个大弯,赶到故乡,却正好还在清明寒食的节前。和家人等去上了几处坟,与许久不曾见过面的亲戚朋友,来往热闹了几天,一种乡居的倦怠,忽而袭上心来了,于是乎我就决心上钓台访一访严子陵的幽居。 钓台去桐庐县城二十余里,桐庐去富阳县治九十里不足,自富阳溯江而上,坐小火轮三小时可达桐庐,再上则须坐帆船了。 我去的那一天,记得是阴晴欲雨的养花天,并卫.系坐晚班轮去的,船到桐庐,已经是灯火微明的黄昏时候了,不得已就只得在码头近边的一家旅馆的楼上借了一宵宿。 桐庐县城,大约有三里路长,三千多烟灶,一二万居民,地在富春江西北岸,从前是皖浙交通的要道,现在杭江铁路一开,似乎没有一二十年前的繁华热闹了。尤其要使旅客感到萧条的,却是桐君山脚下的那一队花船的失去了踪影。说起桐君山,却是桐庐县的一个接近城市的灵山胜地,山虽不高,但因有仙,自然是灵了。以形势来论,这桐君山,也的确是可以产生出许多口音生硬,别具风韵的桐严嫂来的生龙活脉。地处在桐溪东岸,正当桐溪和富春江合流之所,依依一水,西岸便瞰视着桐庐县市的人家烟村。南面对江,便是十里长洲;唐诗人方干的故居,就在这十里桐洲九里花的花田深处。向西越过桐庐县城,更遥遥对着一排高低不定的青峦,这就是富春山的山子山孙了.东北面山下,是一片桑麻沃地,有一条长蛇似的官道,隐而复现,出没盘曲在桃花杨柳洋槐榆树的中间,绕过一支小岭,便是富阳县的境界,大约去程明道的墓地程坟,总也不过一二十里地的间隔。我的去拜谒桐君,瞻仰道观,就在那一天到桐庐的晚上,是淡云微月,正在作雨的时候。 鱼梁渡头,因为夜渡无人,渡船停在东岸的相君山下。我从旅馆踱了出来,先在离轮埠不远的渡口停立了几分钟。后来向一位来渡口洗夜饭米的年轻少妇,弓身请问了一口,才得到了渡江的秘诀。她说:"你只须高喊两三声,船自会来的。"先谢了她教我的好意,然后以两手围成了播音的喇叭,"喂,喂,渡船请摇过来!"地纵声一喊,果然在半江的黑影当中,船身摇动了。渐摇渐近,五分钟后,我在渡口,却终于听出了晰呀柔橹的声音。时间似乎已经入了西时的下刻,小市里的群动,这时候都已经静息,自从渡口的那位少妇,在微茫的夜色里,藏去了她那张白团团的面影之后,我独立在江边,不知不觉心里头却兀自感到了一种他乡日暮的悲哀。渡船到岸,船头上起了几声微微的水浪清音,又铜东的一响,我早已跳上了船,渡船也已经掉过头来了。坐在黑影沈沈的舱里,我起先只在静听着柔橹划水的声音,然后却在黑影里看出了一星船家在吸着的长烟管头上的烟火,最后因为被沉默压迫不过,我只好开口说话了:"船家!你这样的渡我过去,该给你几个船钱?"我问。"随你先生把几个就是。"船家的说话冗慢幽长,似乎已经带着些睡意了,我就向袋里摸出了两角钱来。"这两角钱,就算是我的渡船钱,请你候我一会,上山去烧一次夜香,我是依旧要渡过江来的。"船家的回答,只是恩恩乌乌,幽幽同牛叫似的一种界音,然而从继这鼻音而起的两三声轻快的咳声听来,他却似已经在感到满足了,因为我也知道,乡间的义渡,船钱最多也不过是两三枚铜子而已。 到了桐君山下,在山影和树影交掩着的崎岖道上,我上岸走不上几步,就被一块乱石绊倒,滑跌了一次。船家似乎也动了恻隐之心了,一句话也不发,跑将上来,他却突然交给了我一盒火柴。我于感谢了一番他的盛意之后,重整步武,再摸上山去,先是必须点一枚火柴走三五步路的,但到得半山,路既就了规律,而微云堆里的半规月色,也朦胧地现出一痕银线来了,所以手里还存着的半盒火柴,就被我藏人了袋里。路是从山的西北,盘曲而上,渐走渐高,半山一到,天也开朗了一点,桐庐县市上的灯火,也星星可数了。更纵目向江心望去,富春江两岸的船上和桐溪合流口停泊着的船尾船头,也看得出一点一点的火来。走过半山,桐君观里的晚祷钟鼓,似乎还没有息尽,耳朵里仿佛听见了几丝木鱼钲钹的残声。走上山顶,先在半途遇着了一道道观外围的女墙,这女墙的栅门,却已经掩上了。在栅门外徘徊了一刻,觉得已经到了此门而不进去,终于是不能满足我这一次暗夜冒险的好奇怪僻的。所以细想了几次,还是决心进去,非进去不可,轻轻用手往里面一推,栅门却呀的一声,早已退向了后方开开了,这门原来是虚掩在那里的。进了栅门,踏着为淡月所映照的石砌平路,向东向南的前走了五六十步,居然走到了道观的大 门之外,这两扇朱红漆的大门,不消说是紧闭在那里的。到了此地,我却不想再破门进去了,因为这大门是朝南向着大江开的, 门外头是一条一丈来宽的石砌步道,步道的一旁是道观的墙,一 旁便是山坡,靠山坡的一面,并且还有一道二尺来高的石墙筑在 那里,大约是代替栏杆,防人倾跌下山去的用意,石墙之上,铺的 是二三尺宽的青石,在这似石栏又似石凳的墙上,尽可以坐卧游 息,饱看桐江和对岸的风景,就是在这里坐它一晚,也很可以,我 又何必去打开门来,惊起那些老道的恶梦呢! 空旷的天空里,流涨着的只是些灰白的云,云层缺处,原也看得出半角的天,和一点两点的星,但看起来最饶风趣的,却仍是欲藏还露,将见仍无的那半规月影。这时候江面上似乎起了风,云脚的迁移,更来得迅速了,而低头向江心一看,几多散乱着的船里的灯光,也忽明忽灭地变换了一变换位置。 这道观大门外的景色,真神奇极了。我当十几年前,在放浪的游程里,曾向瓜州京口一带,消磨过不少的时日。那时觉得果然名不虚传的,确是甘露寺外的江山,而现在到了桐庐,昏夜上这桐君山来一看,又觉得这江山之秀而且静,风景的整而不散,却非那天下第一江山的北固山所可与比拟的了。真也难怪得严子陵,难怪得戴征土,倘使我若能在这样的地方结屋读书,以养天年,那还要什么的高官厚禄,还要什么的浮名虚誉哩?一个人在这桐君观前的石凳上,看看山,看看水,看看城中的灯火和天.上的星云,更做做浩无边际的无聊的幻梦,我竟忘记了时刻,忘记了自身,直等到隔江的击拆声传来,向西一看,忽而觉得城中的灯影微茫地减了,才跑也似地走下了山来,渡江奔回了客舍。 第二日侵晨,觉得昨天在桐君观前做过的残梦正还没有续完的时候,窗外面忽而传来了一阵吹角的声音。好梦虽被打破,但因这同吹筚篥似的商音哀咽,却很含着些荒凉的古意,并且晓风残月,杨柳岸边,也正好候船待发,上严陵去;所以心里虽怀着了些儿怨恨,但脸上却只现出了一痕微笑,起来梳洗更衣,叫茶房去在船去。雇好了一只双桨的渔舟,买就了些酒菜鱼米,就在旅馆前面的码头上上了船,轻轻向江心摇出去的时候,东方的云幕中间,已现出了几丝红晕,有八点多钟了。舟师急得厉害,只在埋怨旅馆的茶房,为什么昨晚上不预先告诉,好早一点出发。因为此去就是七里滩头,无风七里,有风七十里,上钓台去玩一趟回来,路程虽则有限,但这几日风雨无常,说不定要走夜路,才回来得了的。 过了桐庐,江心狭窄,浅滩果然多起来了。路上遇着的来往的行舟,数目也是很少,因为早晨吹的角,就是往建德去的快班船的信号,快班船一开,来往于两岸之间的船就不十分多了。两岸全是青青的山,中间是一条清洗的水,有时候过一个沙洲。洲上的桃花菜花,还有许多不晓得名字的白色的花,正在喧闹着春暮,吸引着蜂蝶。我在船头上一口一口地喝着严东关的药酒,指东话西地问着船家,这是什么山,那是什么港,惊叹了半天,称颂了半天,人也觉得倦了,不晓得什么时候,身子却走上了一家水边的酒楼,在和数年不见的几位已经做了党官的朋友高谈阔论。谈论之余;还背诵了一首两三年前曾在同一的情形之下做成的歪诗。 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劫数东南天作孽,鸡鸣凤百海扬尘,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 直到盛筵将散,我酒也不想再喝了,和几位朋友闹得心里各自难堪,连对旁边坐着的两位陪酒的名花都不愿意开口。正在这上下不得的苦闷关头,船家却大声的叫了起来说: "先生,罗芷过了,钓台就在前面,你醒醒罢,好上山去烧饭吃去。" 擦擦眼睛,整了一整衣服,抬起头来一看,四面的水光山色又忽而变了样子了。清清的一条浅水,比前又窄了几分,四围的山包得格外的紧了,仿佛是前无去路的样子。并且山容峻削,看去觉得格外的瘦格外的高。向夭上地下四围看看,只寂寂的看不见一个人类。双桨的摇响,到此似乎也不敢放肆了,钩的一声过后,要好半天才来一个幽幽的口响,静,静,静,身边水上,山下岩头,只沈浸着太古的静,死灭的静,山峡里连飞鸟的影子也看不见半只。前面的所谓钓台山上,只看得见两大个石垒,一间歪斜的亭子,许多纵横芜杂的草木。山腰里的那座椅堂,也只露着些废垣残瓦,屋上面连炊烟都没有一丝半缕,像是好久好久没有人住了的样子。并且天气又来得阴森,早晨曾经露一露脸过的太阳,这时候早已深藏在云堆里了,余下来的只是时有时无从侧面吹来的阴路飓的半前儿山风。船靠了山脚,跟着前面背着酒菜鱼米的船夫走上严先生树堂的时候,我心里真有点害怕,怕在这荒山里要遇见一个于枯苍老得同丝瓜筋似的严先生的鬼魂。 在洞堂西院的客厅里坐定,和严先生的不知第几代的青孙谈了几句关于年岁水旱的话后,我的心跳也渐渐儿的镇静下去了,嘱托了他以煮饭烧菜的杂务,我和船家就从断碑乱石中间爬上了钓台。 东西两石垒,高各有二三百尺,离江面约两里来远,东西台相去只有一二百步,但其间却买着一条深谷。立在东台,可以看得出罗在的人家,回头展望来路,风景似乎散漫一点,而一上谢氏的西台,向西望去,则幽谷里的清景,却绝对的不像是在人间了。我虽则没有到过瑞士,但到了西台,朝西一看,立时就想起了曾在照片上看见过的威廉退儿的祠堂。这四山的幽静,这江水的青蓝,简直同在画片上的珂罗版色彩,一色也没有两样,所不同的就是在这儿的变化更多一点,周围的环境更芜杂不整齐一点而已,但这却是好处,这正是足以代表东方民族性的颓废荒凉的美。 从钓台下来,回到严先生的祠堂--记得这是洪杨以后严州知府戴般重建的祠堂--西院里饱啖了一顿酒肉,我觉得有点酩配微醉了。手拿着以火柴柄制成的牙签,走到东面供着严先生神像的龛前,向四面的破壁上一看,翠墨淋漓,题在那里的,竟多是些俗而不雅的过路高官的手笔。最后到了南面的一块白墙头上,在离屋檐不远的一角高处,却看到了我们的一位新近去世的同乡夏灵峰先生的四句似邵尧夫而又略带感慨的诗句。夏灵峰先生虽则只知崇古,不善处今,但是五十年来,像他那样的顽固自尊的亡清遗老,也的确是没有第二个人。比较起现在的那些官迷的南满尚书和东洋宦婢来,他的经术言行,姑且不必去论它,就是以骨头来称称,我想也要比什么罗三郎郑太郎辈,重到好几百倍。慕贤的心一动,熏人臭技自然是难熬了,堆起了几张桌椅,借得了一枝破笔,我也向高墙上在夏灵峰先生的脚后放上了一个陈屁,就是在船舱的梦里,也曾微吟过的那一首歪诗。 从墙头上跳将下来,又向龛前天井去走了一圈,觉得酒后的干喉,有点渴痒了,所以就又走回到了西院,静坐着喝了两碗清茶。在这四大无声,只听见我自己的嗽嗽喝水的舌音冲击到那座破院的败壁上去的寂静中间,同惊雷似地一响,院后的竹园里却忽而飞出了一声闲长而又有节奏似的鸡啼的声来。同时在门外面歇着的船家,也走进了院门,高声的对我说: "先生,我们回去罢,已经是吃点心的时候了,你不听见那只鸡在后山啼么?我们回去罢!" 一九三二年八月在上海写 摘自: 一九三二年九月十六日《论紧》第一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大明湖之春》老舍 大明湖之春 老舍 北方的春本来就不长,还往往被狂风给七手八脚的刮了走。济南的桃李丁香与海棠什么的,差不多年年被黄风吹得一干二净,地暗天昏,落花与黄沙卷在一处,再睁眼时,春已过去了!记得有一回,正是丁香乍开的时候,也就是下午两三点钟吧,屋中就非点灯不可了;风是一阵比一阵大,天色由灰而黄,而深黄,而黑黄,而漆黑,黑得可怕。第二天去看院中的两株紫丁香,花已象煮过一回,嫩叶几乎全破了! 济南的秋冬,风倒很少,大概都留在春天刮呢。 有这样的风在这儿等着,济南简直可以说没有春天;那么,大明湖之春更无从说起。 济南的三大名胜,名字都起得好:千佛山,趵突泉,大明湖,都多么响亮好听!一听到“大明湖”这三个字,便联想到春光明媚和湖光山色等等,而心中浮现出一幅美景来。事实上,可是,它既不大,又不明,也不湖。 湖中现在已不是一片清水,而是用坝划开的多少块“地”。“地”外留着几条沟,游艇沿沟而行,即是逛湖。水田不需要多么深的水,所以水黑而不清;也不要急流,所以水定而无波。东一块莲,西一块蒲,土坝挡住了水,蒲苇又遮住了莲,一望无景,只见高高低低的“庄稼”。艇行沟内,如穿高粱地然,热气腾腾,碰巧了还臭气烘烘。夏天总算还好,假若水不太臭,多少总能闻到一些荷香,而且必能看到些绿叶儿。春天,则下有黑汤,旁有破烂的土坝;风又那么野,绿柳新蒲东倒西歪,恰似挣命。所以,它即不大,又不明,也不湖。 话虽如此,这个湖到底得算个名胜。湖之不大与不明,都因为湖已不湖。假若能把 “地”都收回,拆开土坝,挖深了湖身,它当然可以马上既大且明起来:湖面原本不小,而济南又有的是清凉的泉水呀。这个,也许一时作不到。不过,即使作不到这一步,就现状而言,它还应当算作名胜。北方的城市,要找有这么一片水的,真是好不容易了。千佛山满可以不算数儿,配作个名胜与否简直没多大关系。因为山在北方不是什么难找的东西呀。水,可太难找了。济南城内据说有七十二泉,城外有河,可是还非有个湖不可。泉,池,河,湖,四者俱备,这才显出济南的特色与可贵。它是北方唯一的“水城” ,这个湖是少不得的。设若我们游湖时,只见沟而不见湖,请到高处去看看吧,比如在千佛山上往北眺望,则见城北灰绿的一片——大明湖;城外,华鹊二山夹着弯弯的一道灰亮光儿——黄河。这才明白了济南的不凡,不但有水,而且是这样多呀。 况且,湖景若无可观,湖中的出产可是很名贵呀。懂得什么叫作美的人或者不如懂得什么好吃的人多吧,游过苏州的往往只记得此地的点心,逛过西湖的提起来便念叨那里的龙井茶,藕粉与莼菜什么的,吃到肚子里的也许比一过眼的美景更容易记住,那么大明湖的蒲菜,茭白,白花藕,还真许是它驰名天下的重要原因呢。不论怎么说吧,这些东西既都是水产,多少总带着些南国风味;在夏天,青菜挑子上带着一束束的大白莲花蓇葖出卖,在北方大概只有济南能这么“阔气”。 我写过一本小说——《大明湖》——在一二八与商务印书馆一同被火烧掉了。记得我描写过一段大明湖的秋景,词句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什么什么秋。桑子中先生给我画过一张油画,也画的是大明湖之秋,现在还在我的屋中挂着。我写的,他画的,都是大明湖,而且都是大明湖之秋,这里大概有点意思。对了,只是在秋天,大明湖才有些美呀。济南的四季,唯有秋天最好,晴暖无风,处处明朗。这时候,请到城墙上走走,俯视秋湖,败柳残荷,水平如镜;唯其是秋色,所以连那些残破的土坝也似乎正与一切景物配合:土坝上偶尔有一两截断藕,或一些黄叶的野蔓,配着三五枝芦花,确是有些画意。“庄稼”已都收了,湖显着大了许多,大了当然也就显着明。不仅是湖宽水净,显着明美,抬头向南看,半黄的千佛山就在面前,开元寺那边的“橛子”——大概是个塔吧——静静的立在山头上。往北看,城外的河水很清,菜畦中还生着短短的绿叶。往南往北,往东往西,看吧,处处空阔明朗,有山有湖,有城有河,到这时候,我们真得到个“明”字了。桑先生那张画便是在北城墙上画的,湖边只有几株秋柳,湖中只有一只游艇,水作灰蓝色,柳叶儿半黄。湖外,他画上了千佛山;湖光山色,联成一幅秋图,明朗,素净,柳梢上似乎吹着点不大能觉出来的微风。 对不起,题目是大明湖之春,我却说了大明湖之秋,可谁教亢德先生出错了题呢! 作者简介:老舍(1899-1966)现代著名小说家、戏剧家。原名舒庆春,字舍予。北京满族人。1917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学校。二十年代至抗战前,历任英国伦敦大学东方学院教员、齐鲁大学和山东大学教授,并从事创作。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到武汉,参与“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筹备工作,并任总务部主任。抗占胜利后,到美国讲学并进行创作。1949年应召回国。曾任政务院文教委员会委员,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政协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书记处书记,北京市人民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文联主席等职。老舍著作丰富。主要作品有小说《老张的哲学》、《赵子曰》、《二马》、《骆驼祥子》、《四世同堂》;报告文学《无名高地有了名》;话剧《方珍珠》、《龙须沟》、《春华秋实》、《茶馆》、《女店员》、《全家福》、《西望长安》;京剧《十五贯》;报告文学《无名高地有了名》等大量的各种形式的文艺作品。老舍的作品语言通俗、幽默,他被誉为“人民艺术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春雨》楚笛 春雨 楚笛 盼望了整整一个冬季,终于,你来了。 一睁眼,你晶莹莹的身影已晃动在我的窗前,你脆生生的喉音正叩响着我的窗纸。是怎样急迫地披上衣,推开门!我迎接你。 看着你,我的目光不能有一瞬转移;听着你,我的耳膜不放过一个音节。从遥远的天际到漠漠的平川,每分每秒你都在诞生与消亡里挣扎。生的喜悦死的恐惧欢唱与呐喊的一声:丁丁冬冬。我实在是贪婪的,贪婪地想挽住你,拥有你。于是,我便嗅着你,闻着你,用我干裂的唇抚慰你。多少日子等候的焦躁,在吻你的时候,平平润润了。 来吧,亲爱的你。和我一起望穿时光,看一看十年前的听雨少年。四月的西湖,黄色的柳眉落了,在浅蓝浅蓝的天色湖光里缤纷。那一天,燕子矶上,我倚着“红楼”梦见六朝故都的脂香粉浓。你挹我以满颊的清凉,淋淋漓漓的,真的欲说还休吗?北上的车厢里,有一篮满满的轻愁,是你送的。从苏州到宾州,只有收音机里还说“江淮”,还说“黄梅雨”。 十年了,看了十年的塞外风景。北国的味道只在白雪铺天盖地的时候。白的枝条,白的山石,白的冰河,胡城关山的骠悍强健就尽在其中了。东北喜欢用红砖瓦盖房子,鲜艳中有一种狂傲不鹫的浮华。住了十年,我一直不习惯,只好在窗外挂一个风铃,夜里在软软柔柔的昆曲中逛一逛寒山寺,想一想记忆中的青山绿水。江南都喜欢青砖,素素淡淡地立在田野里,间或有一阵雨滴答在瓦上,漾起一片灰色的温柔。 风铃声可以权充作我故乡的雨声吗?今夜的梦境也可以和听雨少年的一样吗?暖流从那边飘过来…… 来吧,亲爱的你!给我丝丝毫毫南方的气息。不能扑进她的怀里,被她的眼波扫一扫也算是安慰吧。 盼望了三千六百多个日子,仍不能定下归期。 盼望了整整一个冬季,剔透的你从故乡的云际落下,落在我的发梢、唇上、心底……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春游颐和园》沈从文 春游颐和园 沈从文 北京建都有了八百年历史。劳动人民用他们的勤劳和智慧,在北京城郊建造了许多规模宏大建筑美丽的宫殿、庙宇和花园,留给我们后一代。花园建筑规模大,花木池塘富于艺术巧思,设备精美在世界上也特别著名的,是二百多年前乾隆时在西郊建筑的“圆明园”。这个著名花园,是在九十多年前就被帝国主义都野蛮军队把园里面上千栋房子中各种重要珍贵文物及一切陈设大肆抢劫后,有意放一把火烧掉了的。花园建筑时间比较晚的,是西郊的颐和园。部分建筑乾隆时虽然已具规模,主要建筑群却在一百年前才完成。修建这座大园子的经济来源,是借口恢复国防海军从人民刮来的几千万两银子,花园作成后,却只算是帝王一家人私有。 直到北京解放,这座大花园才成为人民的公共财产。颐和园的游人数字是个证明:一九四九年全年游人二十六万六千八百多,一九五五年达到一百七十八万七千多人。二十年前游颐和园的人,常常觉得园里太大太空阔。其实只是能够玩的人太少,所以到处总是显得空空的。许多地方长满了荒草,许多建筑也摇摇欲坠,游人不敢走去现在一般印象总觉得园子不太大。颐和园那条长廊,虽然已经长约三里路,现在每逢星期天游人就挤得满满的,即再加宽加长一两倍,也还是不够用。 春天来,颐和园花木都逐渐开放了,每天除了成千早万来看花的游人,还有许多自城郊学校来的少先队员,到园中过队日郊游,进行各种有益身心的活动。满园子里各处都可见到红领巾,各处都可听到建设祖国接班人的健康快乐的笑语和歌声。配合充满生机一片新绿丛中的鸟语花香,颐和园本身,因此也显得更加美丽和年青! 凡是游颐和园的人,在售票处购买一册介绍园中景物的说明书,可得到极多帮助。只是如何就可用比较经济的时间,把颐和园重要地方都逛到呢?我想就我个人过去几年在这个大转来转去的经验,和园子里建筑花木在春秋佳日的印象,概括地说说,作为游园的参考。 我们似可把颐和园分成五个大单位去游览。 第一是进门以后的建筑群,这个建筑群除中部大殿外,计包括东边的大戏楼和西边的乐寿堂,以及西边前面一点的玉澜堂。玉澜堂相传是光绪被慈禧太后囚禁的地方,院子和其他建筑隔绝自成一个小单位。到这里来的人,还可从门口的说明牌子,体会到六十年历史一鳞一爪。参观大戏台,得往回路向东走。这个戏台和中国近代歌剧发展史有些联系,六十年以前,中国京戏最出色的演员谭鑫培、杨小楼,都到这台上演过戏。戏台上下分三层,还有个宽阔整洁的后台和地下室,准备了各种机关布景。例如表演孙悟空大闹天宫或白蛇传水漫金山寺节目时,台上下到必要时还会喷水冒烟。演员也可以借助于技术设备,一齐腾空上升,或潜入地下,隐现不易捉摸。戏台面积比看戏的殿堂大许多,原因是这些戏主要是演给帝王和少数贵族官僚看的,演员百余人在台上活动,看戏的可能只三五十人。社会在发展中,六十年过去了,帝王独夫和这些名艺人十九都已死去。为人民爱好的艺术家的绝艺,却继续活在人们记忆中,由于后辈的学习和发展,日益光辉而充实以新的生命。由大戏楼向西可到乐寿堂。这是六十年前慈禧做生日大排寿筵的地方。颐和园陈设中,有许多十九世纪显然见出半殖民地化的开始的恶俗趣味处,就多是当时在广东上海等通商口岸办洋务的奴才,为贡谀祝寿而作来的。也有些是帝国主义者为侵略中国的敲门砖。中国瓷器中有一种黄绿釉绘墨彩花鸟,多用紫藤和秋葵作主题,横写“天地一家春”的款识的,也是这个时期的生产。乐寿堂庭院宽敞,建筑虽不特别高大,却显得气魄大方。本院和西边一小院,春天时玉兰和海棠都开得格外茂盛。 第二部分是长廊全部和以排云殿、佛香阁为主体、围绕左右的建筑群。这是目下全个园子建筑最引人注意部分,也是全园的精华。有很多建筑小单位,或是一个四合院,或是一组列房子,内部布置得都十分讲究。花木围廊,各具巧思。但是从整体或部分说来,这个建筑群有些只是为配风景而作的,有些宜近看,有些只合远观。想总括全部得到一个整体印象,得租一只小游船,把船直向湖中心划去,再回过头来,看看这个建筑群,才会明白全部设计的用心处。因为排去殿后面隙地不多。山势太陡,许多建筑不免挤得紧一点。如东边的转轮藏,西边的另一个小建筑群,都有点展布不开。正背后把上佛香阁的路两边,作之字形盘旋而上,地势还是过于迫促。更向西一点的“画中游”部分建筑,也由于地面窄狭,作得格外玲珑小巧。必须到湖中看看,才明白建筑工人的用意,当时这部分建筑,原来就是为配合全山风景作成的。船到湖中心时向南望,在一平如镜碧波中的龙王庙和十七孔桥,都若十分亲切的向游人招后:“来,来,来,这里也很有意思。”从这里望万寿山,距离虽远了点,可是把那些建筑不合理印象也忽略了。 第三部分就是湖中心那孤岛上的建筑群,龙王庙是主体。连接龙王庙和东墙柳荫路全靠那条十七孔白石虹桥,长年卧在万顷碧波中,背景是一片北京特有的蓝得透亮的天空,真不愧叫作人造的虹。这条白石桥无论是远看,近看,或把船摇到下边仰起头来看,或站在桥上向左右四方看,都令人觉得满意。桥东有个大亭子,未油漆前可看出木材特别讲究,可能还是两百看前从南海运来的。岸边有一只铜牛,卧在一个白石座上,从从容容望着湖景,望着远处西山,是两百年前铸铜工人的创作。 第四部分是后山一带,建筑废址不少,保存完整的房子却不多。很明显是经过历史事迹的痕迹没有修复过来。由后湖桥边的苏州街遗址,到上山的一系列殿基,直半山上的两座残塔,这部分建筑也是在圆明园被焚的同时焚毁的。目下重要的是有好向导条曲折小山路,清静幽僻,最宜散步。还有好几条形式不同的白石桥和新近修理的赤栏木板桥,湖水曲折地从桥下通过,划船时极有意思。 第五部分是东路以谐趣园做中心的建筑群,靠西上山有景福阁,靠北紧邻是霁清转清轩。这一组建筑群包括有北方的明敞(如景福阁)和南方的幽趣(如霁清轩)两种长处。谐趣园主要部分是一个荷花池子,绕着池子有一组长廊和建筑。谐趣园主要部分是一个荷花池子,浇着池子有一组长廊和建筑。谐趣园占地面积不大,房子也因此稍嫌拥挤,但是那个荷花池子,夏天荷花盛开时,真是又香又好看。欢喜雀鸟的,这里四围树林子里经常有极好听的黄鸟歌声。啄木鸟声音也数这个地区最多。夏六月天雨后放晴时,树林间的鸟雀欢呼飞鸣,更是一种活泼微型机。地方背风向阳处,长年有竹子生长。由后湖引来的一股活水,到此下坠五米,因此作成小小瀑布,夏天水发时,水声哗哗,对于久住北方平地的人,看到这些事物引起的情感,很显然都是新的。霁清轩地位已接近园中后围墙,建筑构造极其别致,小院落主要部分是一座四面明窗当风的轩,一株盘旋面上的老松树,一个孤立的亭子,以及横贯院中的一道小小溪流。读过《红楼梦》创作时代略早一点。有人到过谐趣园许多次,还不知道面前霁清轩的位置,可知这个建筑的布置成功处。由谐趣园宫门直向上山路走,不多远还有个乐家轩,虽只是平房一列,房子前花木却长得极好。杏花以外丁香、梨花都很好。景福阁位置在半山上,这座重屋曲折“亚”字形的建筑,四面窗子透亮,绕屋平台廊子都极朗敞。遇着好机会,我们可能会在这里看到一些面孔熟悉的某种文艺工作者、电影、歌剧、话剧名演员,……他们也许正在这里和国际友人举行游园联欢会,在那里唱歌跳舞。 颐和园最高处建筑物,是山顶上那座全部用彩琉璃砖瓦拼凑作成的无梁殿。这个建筑无论从工程上和装饰美术上说来,都是一个伟大的创作。是近二百年的建筑工人和烧琉璃窑工人共同努力为我们留下的一份宝贵遗产。在建筑规模上,它并不比北海那一座琉璃壮丽,但从建筑兼雕塑整体性的成就说来,无疑和北京其他同类创作,如北海及故宫九龙壁、香山琉璃塔等等,都值得格外重视。上山的道路很多:欢喜热闹不怕累,可从排云殿后抱月廊上去,再从那几百磴“之”字形台阶爬到佛香阁,歇歇气,欣赏一下昆明湖远近全景,再从后面翻上那个众香界琉璃牌楼,就到达了。欢喜冒险好奇的,又不妨从后山上去。这一路得经过几层废殿基,再钻上几个小山洞。行动过于活泼的游客,上到山洞边时,头上脚下都得当心一些,免得偶然摔倒。另外东西两侧还有两条比较平缓的山路可走,上了点年纪的人不妨从东路上去。就昌从景福阁向上走去。半道山脊两旁多空旷,特别适宜于远眺,南边是湖上景致,北边园外却是村落自然景色,很动人。夏六月还是一片绿油油的庄稼直延长到西山尽头,到秋八月后,就只见无数大牛车满满装载黄澄澄的粮食向合作社转运。村庄前后也到处是粮食堆垛。 从北边走可先逛长廊,到长廊尽头,转个弯,就到大石舫边了。大石舫也是乾隆时作的,六十年前才在上面加个楼房,五色玻璃在当时是时髦物品。除大石舫外,这里经常还停泊有百多只油漆鲜明的小游艇出租。欢喜划船的游人,手劲大可租船向前湖划去一直过西蜂腰桥再向南,再划回来。那个桥值得一看。比较合适的是绕湖心龙王庙,就穿十七孔桥回来。那座桥远看只觉得美丽,近看才会明白结构壮丽,工程扎实,让我们加深一层认识了古代造桥工人的聪明和伟大。船向因划可饱颐和园万寿山下面全部风景,从各个不同角度看去,才会发现绕前山那道长廊,和长廊外临水那道白石栏杆,不仅发生单纯装饰效果,且像腰带一样把前山建筑群总在一起,从水上托出,设计实在够聪明巧妙。欢喜从空旷湖面转入幽静环境的游人,不妨把船向后湖划去。后湖水面窄而曲折,林木幽深,水中大鱼百十成群,对小船来去既成习惯,因此也不大存戒心。后湖在秋天里在一个极短时期中,水面常常忽然冒出一种颜色金黄的小莲花,一朵朵从水面探头出来约两寸来高,花头不过一寸大小,可是远远的就可让我们发现。至近身时我们才会发现花朵上还常常歇有一种细腰窄翅黑晴蜓,飞飞又停停。彼此之间似相识又似陌生。又像是新认识的好朋友,默默地又亲切地贴近时,还像有些腼腆害羞。一切情形和安徒生童话中的描写差不多,可是还要美丽一些,一时还没有人写出。这些小小金丝莲,一年只开花三四天,小晴蜓从湖旁丛草间孵化,生命也极短暂。我们缺少安徒生的诗的童心,因此也难更深一层去想像体会它们生命中的悦乐处。见到这种花朵时,最好莫惊动采折,让大家看看。由石舫上山路,可经过画中游,这部分房子是有意仿造南方小楼房式做成,十分玲珑精致,大热天住下来不会太舒服,可是在湖中却特别好看。走到画中游才会明白取名的用意。若在春天四月里,园中好花次第开放,一切松柏杂树新叶也放出清香,这些新经修理装饰得崭新的建筑物,完全包裹在花树中,使得我们不能不对于创造它和新近修理它的木工、瓦工、彩画油漆工,以及那些长年在园子里栽花种树的工人,表示敬意和感谢。 颐和园还有一个地区,也可以作为一个游览单位计算,就是后山沿围墙那条土埂子。这地方虽近在游人眼前,可是最容易忽略过去。这条路是从谐趣园再向北走,到后湖尽头几株大白杨树面前时,不回头,不转弯,再向西一直从一条小土路走上小土山。那是一条能够满足游人好奇心的小路。一路走去可从荆槐杂树林子枝叶罅隙间清清楚楚看到后山后湖全景。小土埂上还种得好些有了相当的月的马尾松,松根凸起处,间或会有一两个年青艺术家在那里作画。地方特别清静,不会有人来搅扰他的工作。更重要还是从这里望去,景物凑紧集中,如同一个一个镜框样子。若是一个有才能的年青画家,他不仅会把树石间色彩鲜明的红领巾,同水上游人种种活动,收人画稿,同时还能够把他们表示新生生命的笑语和歌声同样写入画中。其实这些画家在那里本身也很像一幅画,可惜再找不出画他的人。 作者简介:沈从文,现代著名作家,原名沈岳焕,1903年出于湖南凤凰县一个中医家庭。1918年从家乡小学毕业后,随本乡土著部队在沅水流域各县生活。后正式参加了军队。1923年到北京,学习写作,始用“沈从文”。1928年到上海继续写作,与胡也频、丁玲先后编辑《红与黑》、《红黑》杂志,并曾参加新月社。1929年在青岛大学任教。1934年在北京编《大公报》副刊《文艺》,次年编天津《大公报》文艺副刊。抗日战争爆发后,到昆明西南联大教习作。抗战胜利后,在北京大学任都教,并编文物和中国丝绸,同时在故宫博物院等单位兼职,研究工艺美术图案和物质文化史。1978年后到中国社会科学历史研究所任研究员,继续中国古代服饰及其他专题的研究。他是一位多产作家,已发表出版的文学作品有《沈从文甲集》、《沈从文子集》、《从文小说习作选》、《沈从文杰作选》、《长河》等七十余种。他善于以清淡的文笔抒写青年的苦闷、军队的生活,以及乡村的状况,从而反映社会现实的不现侧面。他多年从事写作教学,因而在文艺批评方面有着精审的观察和独到的见解。关于历史文物的研究论文,已发表的有二十余篇,较注重实物资料的比证分析,多有新的见解。其主要著作有《中国丝绸图案》、《唐宋铜镜》、《龙凤艺术》等。 摘自: 《我热爱新北京》,北京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春游》成仿吾 春游 成仿吾 近来我对于自己的游情,渐次发生了一种极强烈的反感。最初,我还只觉得闲着手不做事不像样;其次,我渐渐觉得我这个人真不中用,真可鄙弃;最后我近来开始自己轻视自己起来了。 这种自己轻视自己的感情,我只在学生时代有过几次。那时代,或是因为偷懒,或是因为神经病发作,或是因为要特别准备考试,不得不向学校请假的时候,虽然也喜欢暂时可以不做机械式的苦工,然而心里总有点觉得不大好过,有点怕见 别人。在别的学生全体在课堂上课的时间,一个 人独在家里闲居。或穿着制服在街上跑,这实是比什么苦工还要苦的工作。家里的,窗壁器具显.出一些使人发汗的冷齿来,街上的行人的眼睛好像是专为猜疑一个离群的学生而生的,就是那素来极老实的太阳,他也迟迟不进,故意要使人烦恼。这时候,不论自己怎样辩护自己,总不免要觉得惭愧,更由惭愧而渐渐轻视自己。 我坐的人力车把我从龌龊的市中向龙华拖去的时候,这种感情又开始来缠绕我。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当我要去探春的今天,好像比平日要勤快一倍的样子。虽然我不能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忙,然而我从他们中间通过的时候,我只觉得好像我面前有一团熊熊的烈火。这个车夫好奇怪,他的跑法与别的车夫完全不同;别的车夫总是一耸一踊地跑,他却把全身当做了一个螺旋,在向空间螺进。我很惊讶地凝视着这个螺旋,心中却不住地把我与他的不同的两个世界在比较。一样的往龙华,偏有这样不同的目的,不同的状况与不同的心境!我打量他的身体,不像有什么缺点使他不能算一个人,他一样也是人的儿子!我这样想起来,恨不得马上跳下来让他坐上,我们来轮流拖着车跑。然而--纵不论及我的左脚有病,就只这被些少的知识去了势的我啊,恐怕拖不上两步。就要把我车上的乘客倾倒。我越想越觉得心里烦乱起来,我倒羡慕这车夫的平和的心境。 自从爱牟去了之后,我心里更加寂寞起来。又因为病卧了几天的缘故,我只觉得异常烦恼。回国以来恰恰三年了,我的有限的光阴,总是这样任它流去的吗?这只给我失望的痛苦的文学界,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纵忍痛含羞而不足惜的吗?我非去与~切的门阀讲和不可吗?我将听从我们那些可敬的社会运动家的话,也做些"干呀!干呀!"的文字印在纸上,使那些正在读书时代的,热心社会运动的青年拿去叹赏吗?诸如此类的问题时常在我的心头来往,我的神经病时常待发作,犹如在寻觅出路的一团高压的烈火。 今早嚼着面包看报的时候,看见了泰戈尔欢迎准备会的一则纪事,我心里大不以为然起来,我向t这样讲:"这些人比我还要闲着不做事,我都觉得可以在他们脸上吐一脸的痰。" "你以为他们闲着吗?他们是忙着想博一点小小的名誉。" "那就更该死了。" 我狠狠地把报纸丢向一边,却抬起头来观看窗外的天色:在我窗子的上半部横着一片长方形的天空,浊得像牛乳一样;只右边的一角,露出一个好像无底的澄碧的深井。一方面低迷的天空好像要压到身上来,他方面那一角闲静的春天,又好像美女的明眸一般,在把我勾引,使我恨不得便向这无底的深井中一跳。据我自己的经验,这种恼人的春天是决不许人坐在家里心平气和地做事的。我于是想起了病中不曾去看的龙华的桃花来了。 前礼拜扑一个空,扫兴回来了的n说;现在该开齐了罢。 开齐与不开齐,我可无暇多管。住在上海好像坐牢,孤独的我又没有什么娱乐,在外人庇荫下嘻嘻恣欲的狗男女又使我心头作呕。外国人办的几个公园,都红着脸去游过多次,半淞园又那样浅薄无聊,此外还有什么地方可住?--我心里这样乱想时,我们都已穿好了衣服。 刚下了楼,邮差送来了一束信件。约略把要紧的信看了。信以外的是一些投稿和新出来的书籍,杂志与报纸附刊之类的东西。近来我渐次欢喜看外国的名家小说起来,我最怕看给我们寄来的这些物件;一半是怕增加失望的痛苦,一半是因为我近来痛恨这种糟踏好纸、迫害排印工人的无聊的出版物,我把一部杂志扯破,分给了n和t,叫他们如历时利用。我自已带了几张什么周刊附刊;留下的两张却屈它们代替了一个鞋刷子。 "谢谢。" n和t一时猜不着我在向谁说,呆住了。我近来因为痛恨游惰的缘故,时常痛骂我所认为游惰的人。对于这种专门写些无聊的文字出风头的闲人,我的愤怒便再也按不下去了,不管t怎样向我申说这是可以伤那些作者的感情的。 我们渐次离开了窒息的尘烟,渐次走上了田间的土路,我在车上不住的乱想,但是我前面的螺旋,常把我回想的眼光扭了过来,使我想不起有系统的思想,我想起今天是来游春,我决定不再乱想了。我开始注意路旁的桑树,开始注意田间的人家,开始注意远方的缓舞风前的弱柳。 乳浊的低空里,渐次有成群的矮树在吐着淡青色的轻霞,望去好像一个小儿方从梦中微醒过来的样子。看,它因为准备起来跳跃,已经开始徐徐地呼吸新鲜的空气了! 游人好像渐渐增加起来,汽车墓地从身旁过去,惟在一阵突起的飞尘中留下一声可以截铁的、锐利的笑语。马车得得赶上我们来,得意的年青的男儿,骄傲的美妙的少女,很高傲地望了我们几回,便扬长而去了。 我们尽在沙尘中苦煞,我的螺旋好像不能前进的样子,富儿们的车马却早已流水一般的过去。我的脸似乎被沙尘披满了。骄傲的有钱的男女们!你们在华丽的大货店或大菜馆装点门面好了,为什么要来虐待路上的行人,轻侮这失意访煌的我? 渐渐有一株一株盛开的桃树掩映在陌上人家了。游人都左顾右盼,指点相呼,好像全然沉灭在桃花的观赏了。只有汗流浃背的车夫,却仍在一心猛进。 右手边有了一片泛着红潮的桃树,但我们的车还是前进不止。又走了不少的路,我们才到了龙华。游客已经来得不少,一座高塔先牵住了我的注意,回头一看,却在一片车马的那边发现了一所寺院。n把我们引进了这寺院里。这是"龙华古寺"。游人已经挤得满满的了。妇女们在忙着烧香,男人却只是东奔西走。寺的建筑并不佳,两侧都有丘八住着,苍白的和尚使人看了作呕,除了丑恶的木偶之外,似乎没有一点可以使人发生宗教的情感。一些艳装的妇女在到处烧香跪拜,我从前只知道大绸缎店与大洋货店是她们最有用的地点,现在却发现了她们还有这一种用处。我们在人丛中混了一阵,觉得烟雾难当,便让n殿后,匆匆逃窜出来了。 "看桃花去罢。"--我的这个提议使 n呆住了,他看了看我,知道我不是被烟雾薰得神经错乱了,才告诉我这里的桃花不甚多,我们一路行来所见的已经不少。我听了他的话,几乎笑了出来,因为以桃花著名的龙华只有这寥寥的几株,实在未免近于滑稽了。 我们想极力避开这些浅薄的男女们,便取了一条僻静的路走去。转几个弯,我们已经离开他们了,打破了一切的障蔽,自己诚恳地投到大自然中来时,世界要比平时光明几倍。我现在觉得我的脚步轻快起来了。勤快的农夫,质朴的农妇,他们在从事种种迟钝而平和的工作,孜孜不息。这光景又使我愧恨自己游惰起来了。一个连长带了一队步兵从田中绕过,我心里暗想这也是些闲人,我们的民族全被这种种闲人弄成一个不可救药的僵尸了。 也不知道要往那里去,偶然走到一条溪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石桥上乱喊。我们急忙走近,依他的视线看下去时,水里面隐约有一个小人头在上下。我想向溪边跑下去。却早看见一个农夫"扑通"一声,跳下去了。溪水并不深,转瞬之间,这个不幸的小儿已经被抱上了彼岸。我们掉转头去看那边泛起一片红霞的桃林时,便对n与t说:这个男人是我们的社会运动家的代表。 绕过一个人家时,先锋n忽然站住了。几个年轻的姑娘在那里写生。n轻轻告诉我这是他母校的学生,顶前面的便是他曾说过的d姑娘。我们轻轻走过去。d姑娘笑向n点首。她们好像才来,画面还是些白纸。我们怕她们不好意思,便称徐踱过去了。我心里想着n对我说过的话,觉得d姑娘她的红颊美过桃花,她的心情更是优美无比。 到处有一种醉人的香气,我深深吸入胸中,自己觉得快要醉了。我想起日本西行的一首和歌来: 年轻的生命,我愿在好花下边,与春俱谢了, 当那阳春二月间,明月团圆的时候。 心中忽然起了一种悲感。我遥望着远处,那边渺不可即的远处,但愿我能够颓然倾倒。 一个小小村落前有一片鲜美的红霞。我们从田间的小径走到了它的前面。我们在桃花下立了一回,觉得彼此的脸上都有点红了。迎着春风走来,又寻到了盛开的几树。溪那边有一所私人的亭园,我们寻着一条小桥跑过去,叩开门,在园内走了几转。 我的病脚到底易疲,我渐次落在后面了。n和t见我这种情状,便也提议早点回家。我不愿打断他们的游兴,反而要他们多跑了几处地方。我们再从石桥经过时,日已西斜,写生的姑娘们已经不知何处去了。 疲倦毕竟逼我坐了车回家。我心里自问:我的一生便只能这样游惰的吗?我向两边的桃花告别,桃花也好像入了一种反省的心境。这回的车夫不像那个螺旋,只是一跳一耸。我的脑中充满了桃花,烟、雾,写生的姑娘,民众,运动家的代表…… 作者简介:成仿吾( 1897-1984),湖南新化人。长期从事教育工作。著有《流浪》、《使命》等。近年出版《成仿吾文集》、《成仿吾教育文集》。 摘自: 原载1924年5月《创造周报》第引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春日游杭记》林语堂 春日游杭记 林语堂 一 由梵王渡上车,乘位并不好,与一个土豪对座。这时大约九时半。开车后十分钟,土豪叫一盘中国大菜式的西菜。不知是何道理,他叫的比我们常人叫的两倍之多,土豪便大啖大嚼起来,我也便看他大嚼。茶房对他特别恭顺。十时零六分,忽然来一杯烧酒,似乎是五茄皮。说也奇怪,十时十一分,杂碎的大菜吃完,接着是白菜烧牛肉,其牛肉至十二片之多。我益发莫名其妙了。十时二十六分,又来土司五片,奶油一碟。于是我断定,此人五十岁时必死于肝癌。正在思索之时,又来一位油脸面黑的中山装少年。一屁股歪在土豪旁边坐下,一手把我桌上的书报茶杯推开,登时就有茶房给他一杯咖啡,一盘火腿蛋。于是土豪也遭殃了。青年的呢帽一直放在土豪席上位前。我的一杯茶,早已移至上豪面前,”此时被这帽子一推,茶也溢了,桌也湿了。我明白这是以礼义自豪之邦应有的现象,所以愿以礼相终始,并不计较。排布定当,于是中山装青年弯下他的油脸,吃他的火腿蛋。我看见他身上徽章,是什么沪杭铁路局的什么员,又吃完便走,乃断定他这碟火腿蛋一定是贿略。这时土豪牛肉已吃到第九片,怎么忽然不想吃了。于是咳嗽、吐痰、免冠、搔首,颇有抱乐之概。十时三十一分茶房来,问可否拿走。土豪毫不迟疑的说“等一会”。经此一提醒,土豪叉狼吞虎咽起来。这回特别快’竟于十时四十分全碟吃完。翻一翻报,脸上看不见有什么感触,过一会头向桌上一歪,不五分钟已经鼾然人寐了。我方觉得安全。由是一路无聊到杭州。 到杭州,因怕臭虫,决定做高等华人,住西泠饭店,虽然或者因此与西洋浪人为伍,也不为意。车过烷纱路,看见—条小河,有妇人跪在河旁在浣衣,并不是烷纱。因此,想起西施,并了悟她所以成名,因为她是浣纱,尤其因为她跪在河旁浣纱时所必取的姿势。 到西湖时,微雨。拣定一间房间,凭窗远眺,内湖、孤山、长堤、宝淑塔、游艇、行人,都—一如画。近窗的树木,雨后特别苍翠,细茸茸绿的可爱。雨细蒙蒙的几乎看不见,只听见草叶上及四陌上浑成一片点滴声。村屋五六座,排列山下一屋虽矮陋,而前后簇拥的却是疏朗可爱的高树与错综天然的丛芜、溪径、草坪。其经营毫不费工夫,而清华朗润,胜于上海愚园路寓公精舍万倍。回想上海居民,家资十万始敢购置一二亩宅地,把草地碾平,花木剪成三角、圆锥、平头等体,花圃砌成几何学怪状,造一五尺假山,七尺渔池,便有不可一世之概。真要令人痛哭流涕。 二 半夜听西洋浪人及女子高声笑谑,吵的不能成寐。第二天清晨,我们雇一辆汽车游虎跑。路过苏堤,两面湖光潋滟,绿洲葱翠,宛如由水中浮出,倒影明如照镜。其时远处尽为烟霞所掩,绿洲之后,一片茫茫,不复知是山,是湖,是人间,是仙界.画画之难,全在画此种气韵,但画气韵最易莫如画湖景,尤莫如画雨中的湖山,能摆得住此波光回影,便能气韵生动。在这一副天然景物中,只有一座灯塔式的建筑物,丑陋不堪,十分碍目,落在西子湖上,真同美人脸上一点烂疮.我问车夫这是什么东西。他说是展览会纪念塔,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龙的留学生作此恶孽。我由是立志,何时率领军队打人杭州,必先对准野炮,先把这西子脸上的烂疮,击个粉碎.后人必定有诗为证云: 西湖千树影苍苍,独有五碑陋难当。林子将军气不过,扶来大炮击烂疮。 虎跑在半山上,由山下到寺前的半里山路,佳丽无比。我们由是下车步行.两旁有大树,不知树名,总而言之,就是大树.路旁也有花,也不知花名,但觉得美丽。我们在小学时,学堂不教动植物学,至此吃其亏。将到寺的几百步,路旁有一小洞,湍流而下,过崖石时,自然成小瀑布,水石潺潺之声可爱.我看见一个父亲苦劝他六岁少爷去水旁观瀑布。这位少爷不肯。他说水会喷湿他的长衫马褂,而且泥土很脏。他极力否认瀑布有什么趣味.我于是知道中国非亡不可。 到寺前,心不由主的念声阿弥陀佛,犹如不信耶稣的人,口里也常喊出“o lord”。虎跑的茶著名,也就想喝茶,觉得甚清高。当时就有多阵男女,一面喝茶,一面照相,倒也十分忙碌.有一位为要照相而作正在举杯的姿势。可是摄后并不看见他喝。但是我知道将来他的照片簿上仍不免题日“某月日静庐主人虎跑啜茗留影。这已减少我饮茶的勇气。忽然有小和尚问我要不要买茶叶。干是决心不饮虎跑茶而起. 虎跑有二物:游人不可不看,一、茅厕,二、茶壶,都是和尚的机巧发明。虎跑的茶可不喝,这茶壶却不可不研究。欧洲和尚能酿好酒,难道虎跑的和尚就不能发明个好茶壶?(也许江南本有此种茶壶,但我却未看过。)茶壶是红铜做的,式样与家用茶壶同,不过特大,高二尺,径二尺半,上有两个甚科学式的长自。壶身中部烧炭,四周便是盛水的水柜。壶耳、壶嘴俱全,只想不出谁能倒得动这笨重茶壶。我由是请教那和尚。和尚拿一白铁锅,由缸里挹点泉水,倒人一长囱,登时有开水由壶嘴流溢出来了。我知道这是物理学所谓水平线作用,凉水下去,开水自然外溢,而且凉水必下沉,热水必上升,但是我真无脸向他讲科学名词了。这种取开水法既极简便.又有出便有人,壶中水常满,真是两全之策。 三 我每回到西湖,必往玉泉观鱼,一半是喜欢看鱼的动作,一半是可怜他们失了优游深潭浚壑的快乐。和尚爱鱼放生,何不把他们放人钱塘江,即使死于非命,还算不负此一生。观鱼虽然清高,总不免假放生之名,行利己之实。 观鱼之时,有和尚未同我谈话。和尚河南口音,出词倒也温文尔雅。我正想素食在理论上虽然卫生,总没看见过一个颜色红润的和尚,大半都是面黄肌瘦,走动迟缓,明系滋养不足. 因此又联想到他们的问题,便问和尚素食是否与戒色有关系。和尚看见同行女人在座,不便应对,我由是打本乡话请女人到对过池畔观鱼,而我们大谈起现代婚姻问题了。因为他很诚意,所以我想打听一点消息。 “比方那位红衣女子,你们看了动心不动心呢?” 我这粗莽一问,却引起和尚一篇难得的独身主义的伟论。大意与柏拉图所谓哲学家不应娶妻理论相同。 “怎么不动心,”他说。“但是你看佛经,就知道之为害。目前何尝不乐?过后就有许多烦恼。现在多少青年投河自尽。为什么,为恋爱;为女人;现在多少离婚,怎么以前非她不活,现在反要离呢,你看我,一人孤身。。要到泰山、妙峰山、普渡、汕头,多么自由!” 我明白,他是保罗、康德、柏拉图的同志。叔本华许多曼于女人的妙论,还不是由佛经得来,正想之间,忽然寺中老妈经过,我倒不注意,亏得和尚先来解释:“这是因为夺中常有香客家卷来歇,伺候不便,所以雇来跟香客洒扫的。”其实我并不怀疑他,而叔本华柏拉图向来并不反对女人洒扫。 摘自: 原载一九三三年五月十六日《论语》第二卷第十七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春风吹临的湖畔》古清生 春风吹临的湖畔 古清生 春天来临了么?走在柔软的田膛上,南国水乡略带点儿水腥味的亲切无比的气息迎面扑来,我恍若置身于梦里,走在童谣之中,一年来南北奔波而积淀的倦意,便是在这里消融。想起来,我是业已很久的时间里没有这样在乡村的田野里漫步了,一颗在旅程中奔忙而干渴的心灵,就在略带点儿水腥味的春风里被滋润,被抚摸。 我这样感觉到春风的吹临,在著名的梁子湖畔,在武昌鱼的故乡,一些绿丝绒般的嫩草从田膛的两边生长出来,点点的黄花漫不经心地开放在旷野里,地米菜也绽放开米粒一样洁白的小花,水鸟们成群地从湖面上飞来,落到空旷的荷塘里,惊得悠游的小鱼儿慌慌张张地钻入到去冬干枯的荷叶下,更有牧童骑着水牛悠悠地走来,驮着西边湖的尽头那一轮巨大的正要沉落的夕阳,驮着浓浓的乡情。 有什么更能表达我的心情呢?望着向晚的湖水,春风撩动着我还年轻的心儿,如孩童的小手。季节已是对我敞开了最温柔的胸怀,就像以往的春天,就像我年少时一样,就像女儿娇柔地在我的怀里厮磨。这就是我的南国呢,白亮的水,柔柔的风,清清的带点儿水腥味的气息,这就是我的日夜的思念。南国的游子,终是在一年的最后一个季节回到故里,而又将在最初的一个季节离别,生命中果真注定是要如此的别别离离么?我是说不清了。 我只喜欢这样一个季节,喜欢在向晚的湖畔漫步,喜欢绿丝绒般的嫩草和漫不经心开放在田野里的小小的黄花。所有这些,它都是我生命里的阅历,是我的成长的历程中的风景。我无法不亲近它,我知道它在某种程度上,已是我生命的维系,我在它的身边读书的岁月,成长的岁月,采矿的岁月,构筑了我生命的有机部分。我拥有了这些,我知道我会带着南国的梦走遍天涯。然而天涯,又是走得尽的么?有一种甘甜,又有一种惆怅,岁月终是要在旅程中走完,而道路很长。 但终究是又一个春天来临了阿,所有的人,都是要喜欢这样一个春天吧,这样一个祥和的春天,这样一个绿丝绒的嫩草一般充满着生长的渴望的春天,它呼唤我们去劳作、创造和思想。所谓的历史,怎么可以去除这样一点点的景色装点呢?平常的人,绿丝绒般的嫩草,漫不经心开放的小黄花,清苦中绽放点点喜悦的馨香的地米菜,还有吹临到湖畔的春风,那些天使一般的水鸟,这都是无法去除的呀。因而漫步到这里,我那颗经久地漂泊的心,也轻轻地舒坦了,像草儿,像花儿,像鱼儿鸟儿回归了自然,回归了春天,回归了南国的水乡湖畔。我想我再度别离的时候,除了这份心情永驻了这里,我还有什么最珍贵的忆念? 春风吹临的湖畔,果真是一个好的去处呵,去到了这里,便是找回到被风尘几近湮没的真诚。所以在挥手作别的时候,我仍转过身来,面向着梁子湖这片大水,作长长的凝视,我不知道经它的洗涤,我的精神是否也与它一般的清纯,但我只要这样的凝视,久久,梁子湖的一片波涛便会涌上我的心头,我也只要这样的一片波涛,一片碧蓝而清纯的波涛,有什么样的干渴能够击败我呢? 那么,春风吹临的湖畔呀,请允许我从这里取走这样一片波涛吧,让我带走一个永永远远的南国的记忆。 摘自: 《漂泊者的晚宴》作家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窗》钱钟书 窗 钱钟书 又是春天,窗子可以常开了。春天从窗外进来,人在屋子 里坐不住,就从门里出去。不过屋子外的春天太贱了!到处是 阳光,不像射破屋里阴深的那样明亮;到处是给太阳晒得懒洋洋的风,不像搅动屋里沉闷的那样有生气。就是鸟语,也似乎琐碎而单薄,需要屋里的寂静来做衬托。我们因此明白,春天是该镶嵌在窗子里看的,好比画配了框子。 同时,我们悟到,门和富有不同的意义。当然,门是造了让人出进的。但是,窗子有时也可作为进出口用,譬如小偷或小说里私约的情人就喜欢爬窗子。所以窗子和门的根本分别,决不仅是有没有人进来出去。若据赏春一事来看,我们不妨这样说:有了门,我们可以出去;有了窗,我们可以不必出去。窗子打通了大自然和人的隔膜,把风和太阳逗引进来,使屋子里也关着一部分春天,让我们安坐了享受,无需再到外面去找。古代诗人像陶渊明对于窗子的这种精神,颇有会心。《归去来辞》有两句道:"倚南宫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不等于说,只要有窗可以凭眺,就是小屋子也住得么?他又说:"夏月虚闲,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意思是只要窗子透风,小屋子可成极乐世界;他虽然是柴桑人,就近有庐山,也用不着上去避暑。所以,门许我们追求,表示,窗子许我们占领,表示享受。这个分别。不但是住在屋里的人的看法,有时也适用于屋外的来人。一个外来者,打门请进,有所要求,有所询问,他至多是个客人,一切要等主人来决定。反过来说,一个钻窗子进来的人,不管是偷东西还是偷情,早已决心来替你做个暂时的主人,顾不到你的欢迎和拒绝了。缨塞(musset)在《少女做的是什么梦》那首诗剧里,有句妙语,略谓父亲开了门,请进了物质上的丈夫(materiel epoux),但是理想的爱人(ideal)。总是从窗子出进的。换句话说,从前门进来的,只是形式上的女婿,虽然经丈人看中,还待博取小姐自己的欢心;要是从后窗进来的,才是女郎们把灵魂完全交托的真正情人。你进前门,先要经门房通知,再要等主人出现,还得寒暄几句,方能说明来意,既费心思,又费时间,那像从后窗进来的直捷痛快?好像学问的捷径,在乎书背后的引得,若从前面正文看起,反见得迂远了。这当然只是在社会常态下的分别,到了战争等变态时期,屋子本身就保不住,还讲什么门和窗! 世界上的屋子全有门。而不开窗的屋子我们还看得到。这指示出窗比门代表更高的人类进化阶段。门是住屋子者的需要,窗多少是一种奢侈,屋子的本意,只像鸟窠兽窟,准备人回来过夜的,把门关上,算是保护。但是墙上开了窗子,收入光明和空气,使我们白天不必到户外去,关了门也可生活。屋子在人生里因此增添了意义,不只是避风雨、过夜的地方,并且有了陈设,挂着书画,是我们从早到晚思想、工作、娱乐、演出人生悲喜剧的场子。门是人的进出口,窗可以说是天的进出口。屋子本是人造了为躲避自然的胁害,而向四垛墙、一个屋顶里,窗引诱了一角天进来,驯服了它,给人利用,好比我们笼络野马,变为家畜一样。从此我们在屋子里就能和自然接触,不必去找光阴,换空气,光明和空气会来找到我们。所以,人对干自然的胜利,窗也是一个。不过,这种胜利,有如女人对于男子的胜利,表面上看来好像是让步--人开了窗让风和日光进来占领,谁知道来占领这个地方的就给这个地方占领去了!我们刚说门是需要,需要是不由人做得主的。譬如饿了就要吃,渴了就得喝。所以,有人敲门,你总得去开,也许是易v生所说比你下一代的青年想冲进来,也许像德昆西论谋杀后闻打门声所说,光天化日的世界想攻进黑暗罪恶的世界,也许是浪子回家,也许是有人借债(更许是讨债),你愈不知道,怕去开,你愈想知道究竟,愈要去开。甚至每天邮差打门的声音,也使你起了带疑惧的希冀,因为你不知道而又愿知道他带来的是什么消息。门的开关是由不得你的。但是窗呢?你清早起来,只要把窗幕拉过一边,你就知道窗外有什么东西在招呼着你,是雪,是雾,是雨,还是好太阳'决定要不要开窗子。上面说过窗子算得奢侈品,奢侈品原是在人看情形斟酌增减的。 我常想,窗可以算房屋的眼睛。刘熙译名说:"窗,聪也厅内窥外,为聪明也。"正和凯罗(gottfried keller)《晚歌》(abe-ndlied)起句所谓:"双瞳如小窗(fensterlein),佳景收历历。"同样地只说着一半。眼睛是灵魂的窗户,我们看见外界,同时也让人看到了我们的内心;眼睛往往跟着心在转,所以孟子认为相人莫良于眸子,梅特林克戏剧里的情人接吻时不闭眼,可以看见对方有多少吻要从心里上升到嘴边。我们跟戴黑眼镜的人谈话,总觉得捉摸不住他的用意,仿佛他以假面具相对,就是为此。据爱戈门(eckermann)记一八三o年四月五日歌德的谈话,歌德恨一切戴眼镜的人,说他们看得清楚他脸上的皱纹,但是他给他们的玻璃片耀得眼花撩乱,看不出他们的心境。窗子许里面人看出去,同时也许外面人看进来,所以在热闹地方住的人要用窗帘子,替他们私生活做个保障。晚上访人,只要看窗里有无灯光,就约略可以清到主人在不在家,不必打开了门再问,好比不等人开口,从眼睛里看出他的心思。关窗的作用等于闭眼。天地间有许多景象是要闭了眼才看得见的,譬如梦。假使窗外的人声物态太嘈杂了,关了窗好让灵魂自由地去探胜,安静地默想。有时,关窗和闭眼也有连带关系,你觉得窗外的世界不过尔尔,并不能给与你什么满足,你想回到故乡,你要看见跟你分离的亲友,你只有睡觉,闭了眼向梦里寻去,于是你起来先关了窗。因为只是春天,还留着残冷,窗子也不能镇天镇夜不关的。 摘自: 《写在人生边上》,开明书店一九四一年初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成都武侯祠》钟树梁 成都武侯祠 钟树梁 成都武侯祠,在从前成都城的南门大桥即万里桥南去不远处。唐代伟大诗人杜甫的《蜀相》诗中的首联“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所指的地方大概相当于现在武侯词所在地。明代曹学全《蜀中名胜记》说:“今武侯在百花潭与草堂并列者,不知何代增设。”曹氏还作了一些考证。武侯词在社甫居草堂以前已有是无疑问的。一千多年来,武侯词虽屡有变更,但锦宫城外南郊一角,柏树森森,则是都人士大及外地游人永远瞻仰、系念、访寻、游览的地方。这至近世,大年初一游武侯祠更是成部民众新年出游的“首选”之处,已成为民间风俗。李吉人先生的小说中对成都人必武侯同就有很细致的描述。我童年时对于新春游武侯祠也很感兴趣。回忆当时,由武侯词大门外直到武侯殿前和惠陵周围,杂货摊子、杂耍圈子、特别是小食摊担鳞次栉比,所在皆是。昭烈帝殿和武侯殿的香火也很盛,烟雾缭绕,烛光明耀。游人穿红着绿,熙来攘往,小孩子们在过年以前早已盼望的这一天终于到来,更是乐得来合不拢嘴,停不住脚。武侯祠内塑像很多,这是一般游人最喜欢看的,尤其是对关羽、张飞的像更要驻足久观。刘备殿左右两侧廊庑的文臣武将像,庞统凤雏颜面乌黑,目光则炯炯有神;黄忠老将须发皓白,神气又凛凛如生,这也是最吸引游人的。作为游览的地方,可以说武侯词更富于群众性和普及性。南游武侯祠,北游昭觉寺,这是成都新年的两大盛事,其他游玩的地方虽多,也多半排在正月初二以后去了。 但是初一这天有些文墨之士或访的探古之人则不大肯来,他们总要等过了破五以后,武侯祠的游人渐渐少了,货摊、食担也渐渐移去他处了,武侯祠更显出它的殿堂整肃、林国幽雅之美。这时那些访的探古、修楔联吟的游客才栅珊而来,倘徉于亭榭池沼之间并对武侯祠粲然罗列的文物—一欣赏玩味。好书不厌百回读,虽然不少的人年年都要来游,但每来一次,发思古之幽情,就文物而重览,鉴古而观今,好象总会受到新的启发、得到新的收获似的。历史政治,诗文书画,建筑雕塑,碑刻匾联,竹木池沼,鸥鸟游鱼,这许多方面武侯祠所蕴含的意义都很深,而所拥有的物品都很盛,所以游览者各人探其所探,取其所取,总都会欣欣然而往,怡怡然而归。 例如“三绝碑”的确是人间的至宝。几十年间,我每到碑前,总是流连而不欲去。“三绝”一词,虽然是俗称,但也很有道理,前人以为诸葛的功业、裴度的文章和柳公绰的书法可称三绝。 我觉得诸葛武侯,“万古云霄一羽毛”,求之于历史人物实在不多,应称一绝。裴度的文章评论诸葛。全面恰当,求之于史论与碑铭也十分难得。试看这篇《蜀丞相诸葛武侯祠堂碑铭并序》的开头数语;“度尝读旧史,详求往哲,或秉事君之节,无开国之才;得立身之道,无治人之术,四者备矣,兼而行之。则蜀丞相诸葛公其人也!”对诸葛亮的生平就概括得很精审。立身是功业的基础,开国是功业的重点,事君与治民(治人即洽民,唐文往往避太宗讳)是建功立业所必须善于对待也必须作好的两个主要方面。裴文就此立沦,故能要言不烦,克中肯綮。其序言及铭文,叙述与议论结合,平正通达,实事求是,不作谀词,亦无泛语,不仅是自来有关诸葛的评论文章中所罕见,而且是唐文中所少有。这也与裴中立的学问见识有关。裴度当年随西川节度使武元衡入蜀;访诸葛的治绩,察蜀民的情意,也可能受到比他早48年来到成都的诗人杜甫对诸葛武侯一往情深、备极倾慕的诗歌作品的影响(按杜甫到成都在唐肃宗乾元二年,公元759年;一裴度入蜀在唐宪宗元和二年,公元807年),故对高山怀仰止之心,冀蜀民存必拜之感(裴文序末云:“乃刻贞石,庶时脚之人,存必拜之感”)而撰文立碑,出自一已的衷诚,期作来者的观鉴,自然不同凡响。此文气度雍容,机韵流畅,文学造诣甚高。试与韩愈《平淮西碑x相较,亦无逊色。裴文实兼有韩愈、段文昌两篇碑文之所长。所以也当然算得一绝。唐柳公权、公绰两兄弟的书法,自来论者以为仍有高下之分,如宋苏武之于苏辙。这且不论。但是柳公绰书此碑精力弥满,风韵天然,实在是艺林精品,此碑书法的成就当也不下于其兄。近人马宗霍《书林藻鉴》引评家评此碑的书法说;“公绰武侯饲记,如端人正土,笔法遒劲。”“如端人正士”之评很恰当。宋代大书法家米芾曾说“公绰乃不俗于兄”。明王世贞也说柳公绰“其行笔飘洒雄逸,无拘迫寒窘之态”,并认为与公权“真足坝虎”。验之于这座诸葛碑的书法更觉得这些评语的确切。称为一绝,自不为过。也还有人认为此碑的刻工鲁建,刀法深稳;圆转无滞,也应当算一绝。不管三绝也好,四绝也好,总之这座碑是我国现存的唐碑上品,它矗立干成都武侯词内1200年,饱经沧桑,仍然完好,现在成都武侯祠博物馆已给它加上了玻璃罩,可观而不可触,益增其美,益永其年。 三绝碑对我来说还有这样一件有关的小事。几年前,有日本历史学者来游成都武侯词,写了一首七律,向我索和。我也就写了一律。我的诗是“丞相祠堂喜共登,益州天府正清澄。千秋著论裴中立,异代倾心社少陵。明志片言惟淡泊,出师一表自歧赠。卧龙才识今尤重,欲与斯人论废兴。”写这诗的第二联时颇费推敲。因为我起初决定不了究竞写“千秋作赞陈永柞”好,还是“裴中立”好。陈寿是良史之才,对诸葛亮很尊重,对诸葛的评论也出自公心,决不如有些人说的他写诸葛亮传挟有私怨,故篇末数语,实有微词。但是我反复取读《全唐文》所载的裴度这篇《蜀丞相诸葛武侯饲堂碑》与陈寿所写的传两相比较,终觉裴文的评沦更为全面周至。陈寿虽不是挟嫌而论诸葛,但所见究不如裴度之全。其论诸葛用兵数语亦似不如裴文所见之深。所以我最后决定把第三句写作“千秋著论裴中立”,质诸友人,亦以为然。 至于此联的下旬“异代倾心社少陵”,那是没有疑义的。杜少陵忧心黎元,系情家国,经历唐王朝由盛到衰、由安转危的时世变迁,非常盼望有贤臣如诸葛亮其人出而匡助朝廷,惠及生民。所以他在乾元二年岁末到达成都之后,第二年就去寻访武侯祠,写出了“丞相羽堂何处寻”(《蜀方科)这一首古今传诵、感人至深的名作。此诗的末联“出师未经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既极为沉重地悲悼了古人,也引起了后代遭途末路、欲为国建功而不可得的英雄人物的共鸣,如唐朝的王叔文、宋朝的宗泽都曾反复诵读这两句诗,悲歌慷慨,涕下沾襟。杜甫对与他同时的国家大臣;如房倌、严武,瞻望甚殷;对历史上的杰出人物,则以对诸葛的怀想最切。在他入蜀之后,成都、夔州,吟咏诸葛的诗都不少,而且篇篇有新意,字字见真情,或对世事而思贤,或抚古迹而兴嗟,一倡三叹,一往情深,真是“异代倾心”,最是诸葛后世的知己。其评论诸葛的诗句,含义也公正深刻,一言论定,九鼎不可移。求之于我国文学史上也是极为罕见之事。杜甫这首诗,万古流传。当然应当在武侯祠内刻石永葆,清人周厚辕历史地完成了此一任务。杜甫此诗,人人会写,但象周厚辕这样的书法方足以与社诗相称。论者以为周厚。一此碑的书法颜体兼苏,浑厚端凝,笔端有情。周厚辕所写《蜀相》诗碑在诸葛亮殿内左侧壁上,游人咏读杜诗,欣赏周书,瞻视吟哦,既是一种享受也得到不少启迪。 三绝碑和周厚辕书自然是艺苑精珍。但你如果随处行来,举目四观,则又会如行山上有应接不暇之感。即如被人们疑为赝品的岳飞的《出师表》草书,直是光芒四射,波立云飞。刘备殿内右墙,悬挂着岳飞所书的木刻几扇,这一大幅草书其笔势之奔放而又不乖矩度,其点划之飘洒而又有若凝铸,如怒如惊,如按剑而立,如大舟之放手中流而任其所之,都使人目炫神移。它可能不是出自岳忠武之手,但也可以说是诸葛武侯精神的感召,岳少保精神的附着,使这位本来就善于挥斥草书的书法家所写的《出师表》愈显神奇!另如武侯殿后壁清人刘沅所书的《出师表》,是篆体,也极具工力;清人马维棋所写《隆中对》,是楷书,丰满厚重,别具风格,都是很珍贵的。其他众多匾对上的书法也各擅其长,无不工好。以至刘备殿两边廊庑塑像前的小石碑,用以介绍人物历史的,也都语言简洁,书法齐整。如今博物馆所写出的一些说明文字也都讲究文辞和书法,绝不苟且,绝非率尔命笔胡乱写成者可以比并。由此使人深感武侯祠内文物诸事形成了一种谨严的风格,而这种谨严风格又是否与诸葛亮一生谨慎的精神有关连呢? 武侯祠内匾额对联很多,文字佳妙、意义深长者不少。其中如诸葛殿前赵藩的对联,自来为人传诵,当代研究此联的人也不少,主要是此联从治国用兵的历史经验中提出了 “攻心”与“审势”的要道。“攻心”即知人之心,得人之心,用兵治国,皆是上上之策;“审势”即明乎一时一世关键问题之所在,应对得宜,有的放矢,自免宽严皆误之失。有人认为这个对联有它的历史背景,有针对性;也有人以为此联谈理还不透,寄来补充的文字;更多的人来此抄写、讨论,非常热闹。董必武同志那一副短联,“三顾频烦天下计(杜甫诗),一番晤对古今情”,以含蓄见长。 自来吟咏诸葛的诗词不少,杜甫的《蜀相》当然是首屈一指,同时李白《读诸葛武侯传书怀,赠长安崔少府叔封昆季》一诗,气势亦盛,感慨殊深,亦是古今难得的佳作。岑参也有《先主武侯庙》之作。其后唐宋元明清的作品代有佳什。咏刘备惠陵的诗比较少,但在数十年前我听见我的姨父潘印僧君说,惠陵前有题壁诗甚佳,作者少仙,不知何许人。我当时还是童子,急往观看,原来是一首五言古诗。其诗是:“三国议纷纷,丞相得真主。史传载偏安,终非定论语。我生千载后,携樽来吊古。不见汉家人,犹见汉家土。翁仲寂无言,空山啼杜宇。”此诗表现出的是正统观念与吊古心情,诗意甚浓,结句饶有余意,自是好诗。惟少仙不知何人,大概也是落拓风尘者。惠陵前的一副对联“一杯土,尚巍然……”其命意也与少仙诗句略同,都是同情而尊仰刘备的。 武侯祠的庙门匾额题着四个大字:“汉昭烈庙”,但人们都称此一名胜为武侯饲,由来已久。我想这并不是人们忘了刘备,也不会是如有些人所说的,武侯伟大,刘备渺小,人民对皇帝不感兴趣,只尊武侯。其实人们说到武侯便自然忘不了三顾茅庐的刘备;说到刘备又必然要联系到鱼水君臣的武侯,刘备与诸葛是分不开的。后人对他们也往往并祀于一庙,或者二庙相邻。杜甫诗“先主武侯同阔宫”,“武侯祠屋常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就是指的这一事实。刘备与诸葛亮既是君臣,也是朋友,更能乐同鱼水,这在历史上也是极其罕见的。 刘备与诸葛亮祭祀相同,却也遭遇一样。抗日战争时期,武侯祠已遭到破损;再经过抗战胜利后的几年战事,武侯词更是凋敝不堪。单是楹联就损失不少,我记得我的曾祖父钟云衢(名坦)撰写的一副对联,悬挂在武侯饲内的香叶亭前,我十多岁时都还看见,后来就不见了。大概是由于不在当道之处的僻静地方,又有伤兵之类住宿,就被劈作柴烧了! 新中国诞生后,武侯祠才得复苏,更经过四十几年的修葺、整理,建立了博物馆,成立了诸葛亮研究会,从精神到物质都斐然一新。武侯祠的殿字本来宏敞,其周围的林园布置、亭台点缀,本具匠心,虽然受了重伤,但经过几十年的 “休养生息”,现在早已是气体充实、肌骨丰硕,巍然挺立,又恰然静处。如今你一进庙门,就感到大树阴浓,幽深静谧从夹道的柏树中徐徐前进,看了三绝碑,见到了两边廊庑的文武英材,马良双眉皆白,赵云一身都是胆,显见的固然一眼便见;不是显著于眉目闾的,你也会从飒爽英姿而理会到,油然而生敬贤爱才之心。再上则为刘备殿,刘备口足景仰,而北地王刘谌的遗像尤令人振忠。渍之心。转入殿后的孔明殿,赵藩那一副名联便留你详观细省。武侯纶巾羽扇,所谓“儒雅风流”,所谓“是真名土”,所谓“股脏之臣”,所谓“鱼水之欢”,都会一齐涌上你的心头,使你肃然而观,默尔而思,受到启发,有所了悟。再读壁上周厚辕所书的杜甫诗,将会想得更远,思古而受今。“长使英雄泪沾襟”的时代,除了人们尚无力抗拒的某些不治二症还会使你功败垂成而外,似乎是已经过去了。 转入听鹂苑,可以细味“隔叶黄鹂空好音”的诗中意境和眼前景色。再到桂荷楼,湖水一泓,栏干几叠,亦足流连,马维祺肥劲的字体就在这楼中。经过红墙一带,便转到惠陵前面。“千秋凛然”四个大字,这又是马维祺的手笔,一望而知。翁仲已不存在,陵寝仍是安然。陵前过道处则万绿成阴,一碧无隙,高树笼竹,净洁无尘,如此好庭园谅难寻觅,这不知耗费了武侯祠管理人员的许多心血。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游武侯词,这次游赏是在庚午年的岁暮,不期而遇文化局和武侯饲博物馆的几位同志,他们导我游览了新近开辟、修缮的几个地方。我连问这是什么地方,从前为什么没有,他们说这是因地制宜、改旧为新的。虽是改旧为新,仍然是为了更好地体现武侯祠庭园昔日的丰神。特别是碧草园,一进门来,真是碧草如茵,茵者,席也,平地碧草茸茸,鲜明柔软,即使神针也不易绣出。石山迎面,不同于一般假山堆叠的简单粗糙,选材既精,修置有致,使它宛如一幅名画山石图。曲廊几折,盆花无数,一望都是西府海棠,猩红万朵,有盆景,也有树栽,衬以满地碧草,愈光明钢清幽。碧草园取义于社甫《蜀相》诗“映阶碧革自春色”,而配以海棠香国,则是社甫当时所不能想象到的。我真要流连忘返了!我们拍了照,庭馆主人要我撰一副联语,我偶然想到这两句:“碧草映阶丞相地,海棠临镜放翁诗”(陆游在成都作《二月十六日赏海棠》诗有句云:“剩看倩笑临妆镜”)。还须斟酌。 我想得更多的是:近年来教师、家长和社会人士都在谈应当对青少年加强美育教育,理由很多,我都赞成。但我想,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成都武侯词不是对青少年进行美育教育最好的地方么?历史人物品德之美,殿堂建筑之美,林园布置和花木栽培之美,文物书画之美,文章诗词之美,清洁卫生之美。对青少年、成年人都能起到美育教育的作用,使他们知道美的实质,得到美的享受,受到美的熏陶,从而培养其高尚的情操,良好的品德,岂不是一件大好的事情?!能否如此,在于今之教育家、教育工作者、教师、家长和社会人士的是否真正重视和善于运用啊! 1991年春 摘自: 成都出版社《草堂之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成都的春天》刘大杰 成都的春天 刘大杰 成都天气,热的时候不过热,冷的时候不过冷,水分很多,阴晴不定,宜于养花木,不宜于养人。因此,住在成都的人,气色没有好的,而花木无一不好。在北平江南一带看不见的好梅花。成都有,在外面看不见的四五丈高的玉兰,二三丈高的夹竹桃,成都也有。据外国人说,成都的兰花,在三百种以上。外面把兰花看重得宝贝一样,这里的兰,真是遍地都是,贱得如江南一带的油菜花,三分钱买一大把,你可以插好儿瓶。从外面来的朋友,没有一个人不骂成都的天气,但没有一个不爱成都的花木。 成都这城市,有一点京派的风味。栽花种花,对酒品茗,在生活中占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一个穷人家住的房子,院子里总有几十株花草,一年四季,不断地开着鲜艳的花。他们都懂得培植,懂得衬贴。一丛小竹的旁面,栽着几树桃,绿梅的旁面衬着红梅,著薇的附近,植着橙柑,这种衬贴扶持,显出调和,显出不单调。 成都的春天,恐怕要比北平江南早一月到两月罢。二月半到三月半,是梅花盛开的时候,街头巷尾,院里墙间,无处不是梅花的颜色。绿梅以清淡胜,殊砂以娇艳胜,粉梅则品不高,然在无锡梅园苏州邓尉所看见的,则全是这种粉梅也。"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林和精先生的诗确是做得好,但这里的好梅花,他恐怕还没有见过。碧绿,雪白,粉红,朱红,各种各样的颜色,配合得适宜而又自然,真配得上"香雪海"那三个字。 现在是三月底,梅兰早已谢了,正是海棠玉兰桃杏梨李迎春各种花木争奇斗艳的时候。杨柳早已拖着柔媚的长条,在百花潭浣花溪的水边悠悠地飘动,大的鸟小的鸟,颜色很好看,不知道名字,飞来飞去地唱着歌。薛涛林公园也充满了春意,有老诗人在那里吊古,有青年男女在那里游春。有的在吹萧唱曲,有的在垂钓弹筝,这种情味,比起西湖上的风光,全是两样。 花朝,是成都花会开幕的日子。地点在南门外十二桥边的青羊官。花会期有一个月。这是一个成都青年男女解放的时期。花会与上海的浴佛节有点相像,不过成都的是以卖花为主,再辅助着各种游艺与各地的出产。平日我们在街上不容易看到艳妆的妇女,到这时候,成都人倾城而出,买花的,卖花的,看人的,被人看的,磨肩擦背,真是拥挤得不堪。高跟鞋,花裤一桃色的衣裳,卷卷的头发,五光十色,无奇不有,与其说是花会,不如说是成都人展览会。好像是门居了一年的成都人,都要借这个机会来发泄一下似的,醉的大醉,闹的大闹,最高兴的,还是小孩子,手里抱着风车风筝,口里嚼着糖,唱着回城去,想着古人的"无人不道看花回"的句子,真是最妥当也没有的了。 到百花潭去走走,那情境也极好。对面就是工部草堂,一只有篷顶的渡船,时时预备在那里,你摇一摇手,他就来渡你过去。一潭水情得任可爱,水浅地方的游鱼,望得清清楚楚,无论你什么时候去,总有一堆人在那里钓鱼,不管有鱼无鱼,他们都能忍耐地坐在那里,谈谈笑笑,总要到黄昏时候,才一群一群地进城。堤边十几株大杨柳,垂着新绿的长条,尖子都排在水面上,微风过去,在水面上摇动着美丽的波纹。 没有事的时候,你可以到茶馆里去坐一坐。茶馆在成都真是遍地都是,一把竹椅,一张不成样子的木板桌,你可以泡一碗茶(只要三分钱),可以坐一个下午。在那里你可以看到许多乎日你看不见的东西。有的卖字画,有的卖图章,有的卖旧衣服。你有时候,可以用最少的钱,买到一些很好的物品。郊外的茶馆,有的临江,有的在花木下面,你坐在那里,喝茶,吃花生米,可以悠悠地欣赏自然,或是读书,或是睡觉,你都很舒服。高起兴来,还可以叫来一两样菜,半斤酒,可以喝得醺醺大醉,坐着车子进城。你所感到的,只是轻松与悠闲,如外面都市中的那种紧张的空气,你会一点也感不到。我时常想,一个人在成都住得太久了,会变成一个懒人,一个得过且过的懒人。 三月末日于成都 摘自: 原载一九三六年五月一日《宇宙风》第十六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长城春色无限好》王含英 长城春色无限好 王含英 四、五月的北京,正是百花盛开的好季节。在这春光绮丽的日子里,到郊外去行行,是件赏心悦意的事。北京可供郊游的地方很多,碧云寺、明十三陵、颐和园……固然是好去处,而到八达岭去领略一下北国的自然的风光,看一看古代的伟大建筑——万里长城,也别有一种雅趣。 我对八达岭并不怎么生疏。1955年春天我到过,从此对它也就有了深厚的感情,真想有机会再去看看它。四月二十七日,我随同回国观光的侨胞们去游览八达岭,使我得以实现“旧地重游”的愿望。 从京城到八达岭约一百五十余华里。清晨,我们分乘五部大汽车,出德胜门朝西北方向驶去车经清河、少河、昌平、南口等集镇,这段马路是柏油铺的,不甚崎岖,只是中间有几处正在翻修中。记得前年我去时,昌平至南口的一段路,还未完成。而且现在路的两旁,都已栽下树木,有二米多高,枝上长出嫩绿的新叶,迎风摆动,含着无限春意。过了南口,汽车就沿着曲折的山路行进,不时绕盘在高山峻岭之中,放眼向窗外望去,下面是深涧险谷,远处是重峦叠嶂,形势雄伟,气象万千。不久,就看到“居庸关”了。 居庸关键在山沟之中,两旁高山屹立,因此这是万里长城的重要关口。现时保存的关城是明朝初年建筑的,关口上写的“居庸关”三个大字,虽已剥蚀褪色,但字形仍可辨认。相传秦始皇修筑长城时,“徙居庸徒”于此(即把筑城的兵卒和民工迁居在这里),这就是“居庸关”得名的由来。关两旁的山坡上,野草丛生,一片葱茏郁茂,早年有“居庸叠翠”之称,并被列为燕京八景之一。 汽车穿过居庸关,路边出现一个凸起的万台。这个叫做“云台”的台子,原来是一座建筑物的基座上面的建筑早已塌毁,目前仅剩下一个四方形的空台。它保存了许多元代的雕刻和各种文字的经文,是研究文学的宝贵实物资料,而且它的艺术坐标也很高。 到八达岭时已近晌午。我们下了车,略事休息和进餐后,就开始登上长城了。 我们从“北门锁钥”关口旁边拾级登城。在关口两侧,长城依山上筑,倾斜度极大,越向上走就感到困难。可是,为了要详细地看看这具有二千五百多年历史的伟大建筑,有些年已花甲的老华侨,扶着手杖,亦步亦趋的且行且看。一位七十多岁的非洲老华侨偕同六十多岁的太太,也跟着大家一齐登城;尽管别人劝告他们不要上去但他们仍坚持着要上去。 这一段的城墙,经过修缮,已很整洁。我们走上八达岭的城楼高处,倚墙眺望,但见长城像一条长龙似的蜿蜒着,依山势的高低向远处伸展开去,忽起忽落,千形万状,至为壮观,怪不得古人说“居庸之险不在关城而在八达岭”。转过头来向前面望去隐隐约约的是一片广阔盆地,这时,不禁使我想起古人所描绘的“塞外风光”景象;但如今不再是那荒凉的了。我又抬头看那碧蓝的天空,看那青青的山和那玉带般的长城,顿觉心旷神怡。在高处风很紧,我拉着身边的一位华侨青年的手,和他肩并肩地靠在一起,同感祖国河山是何等壮丽!多么伟大! 谁不希望在长城留下自己的肖像呢!于是,携有照相机的侨胞,纷纷取角度,以长城的雄姿作为背景,来个“全家福”或是“特写”镜头。带有拍电影照相机的印度尼西亚华侨李世象先生,真是忙个不停。恨不得把长城美景尽收入镜头。 这天虽然不是星期日,但游人还是不少。几年来,八达岭已成为国内的游览胜地,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外宾和回国观光的侨胞,都曾来过这里。人们瞻仰了长城,对古代劳动人发的伟大创造和中国的悠久历史,有了更具体的认识;而且莫不惊叹赞颂。据说,在八达岭附近,已种植了许多花草树木,不久的将来,这里的景致更加优美,将吸引着更多的游人。 摘自: 《中国新闻》1957年5月4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不肯去观音院》丰子恺 不肯去观音院 丰子恺 普陀山,是舟山群岛中的一个岛,岛上寺院甚多,自古以来是佛教胜地,香火不绝。浙江人有一句老话:“行一善事,比南海普陀去烧香更好。”可知南海普陀去烧香是一大功德。因为古代没有汽船,只有帆船;而渡海到普陀岛,风浪甚大,旅途艰苦,所以功德很大。现在有了汽船,交通很方便了,但一般信佛的老太太依旧认为一大功德。 我赴宁波旅行写生,因见春光明媚,又觉身体健好,游兴浓厚,便不肯回上海,却转赴普陀去“借佛游春”了。我童年时到过普陀,屈指计算,已有五十年不曾重游了。事隔半个世纪,加之以解放后普陀寺庙都修理得崭新,所以重游竟同初游一样,印象非常新鲜。 我从宁波乘船到定海,行程三小时;从定海坐汽车到沈家门,五十分钟;再从沈家门乘轮船到普陀,只费半小时。其时正值二月十九观世音菩萨生日,香客非常热闹,买香烛要排队,各寺院客房客满。但我不住寺院,住在定海专署所办的招待所中,倒很清静。 我游了四个主要的寺院:前寺、后寺、佛顶山、紫竹林。前寺是普陀的领导寺院,殿宇最为高大。后寺略小而设备庄严,千年以上的古木甚多。佛顶山有一千多石级,山顶常没在云雾中,登楼可以俯瞰普陀全岛,遥望东洋大海。紫竹林位在海边,屋宇较小,内供观音,住居者尽是尼僧;近旁有潮音洞,每逢潮涨,涛声异常宏亮。寺后有竹林,竹竿皆紫色。我曾折了一根细枝,藏在衣袋里,带回去作纪念品。这四个寺院都有悠久的历史,都有名贵的古物。我曾经参观两只极大的饭锅,每锅可容担米,可供千人吃饭,故名曰“千人锅”。我用手杖量量,其直径约有两手杖。我又参观了一只七千斤重的钟,其声宏大悠久,全山可以听见。 这四个主要寺院中,紫竹林比较的最为低小;然而它的历史在全山最为悠久,是普陀最初的一个寺院。而且这开国元勋与日本人有关。有一个故事,是紫竹林的一个尼僧告诉我的,她还有一篇记载挂在客厅里呢。这故事是这样:千余年前,后梁时代,即公历九百年左右,日本有一位高僧,名叫慧锷的,乘帆船来华,到五台山请得了一位观世音菩萨像,将载回日本去供养。那帆船开到莲花洋地方,忽然开不动了。这慧锷法师就向观音菩萨祷告:“菩萨如果不肯到日本去,随便菩萨要到哪里,我和尚就跟到哪里,终身供养。”祷告毕,帆船果然开动了。随风飘泊,一直来到了普陀岛的潮音洞旁边。慧锷法师便捧菩萨像登陆。此时普陀全无寺院,只有居民。有一个姓张的居民,知道日本僧人从五台山请观音来此,就捐献几间房屋,给他供养观音像。又替这房屋取个名字,叫做“不肯去观音院”。慧锷法师就在这不肯去观音院内终老。这不肯去观音院是普陀第一所寺院,是紫竹林的前身。紫竹林这名字是后来改的。有一个人为不肯去观音院题一首诗: 借问观世音,因何不肯去? 为渡大中华,有缘来此地。 如此看来,普陀这千余年来的佛教名胜之地,是由日本人创始的。可见中日两国人民自古就互相交往,具有密切的关系。我此次出游,在宁波天童寺想起了五百年前在此寺作画的雪舟,在普陀又听到了创造寺院的慧锷。一次旅行,遇到了两件与日本有关的事情,这也可证明中日两国人民关系之多了。不仅古代而已,现在也是如此。我经过定海,参观鱼场时,听见渔民说起:近年来海面常有飓风暴发,将渔船吹到日本,日本的渔民就招待这些中国渔民,等到风息之后护送他们回到定海。有时日本的渔船也被飓风吹到中国来,中国的渔民也招待他们,护送他们回国。劳动人民本来是一家人。 不肯去观音院左旁,海边上有很长、很广、很平的沙滩。较小的一处叫做“百步沙”,较大的一处叫做“千步沙”。潮水不来时,我们就在沙上行走。脚踏到沙上,软绵绵的,比踏在芳草地上更加舒服。走了一阵,回头望望,看见自己的足迹连成一根长长的线,把平净如镜的沙面划破,似觉很可惜的。沙地上常有各种各样的贝壳,同游的人大家寻找拾集,我也拾了一个藏在衣袋里,带回去作纪念品。为了拾贝壳,把一片平沙踩得破破烂烂,很对它不起。然而第二天再来看看,依旧平净如镜,一点伤痕也没有了。我对这些沙滩颇感兴趣,不亚于四大寺院。 离开普陀山,我在路途中作了两首诗,记录在下面:一别名山五十春,重游佛顶喜新晴。 东风吹起千岩浪,好似长征奏凯声。 寺寺烧香拜跪勤,庄严宝岛气氤氲。 观音颔首弥陀笑,喜见群生乐太平。 回到家里,摸摸衣袋,发见一个贝壳和一根紫竹,联想起了普陀的不肯去观音院,便写这篇随笔。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北京的春天》古清生 北京的春天 古清生 北京的春天,是极不易把握的。三月时分,树的枝头上有了绿意,进了四月,迎春及桃花就开了,这景况大约也跟南国的城市相去不远,所不同的是,北京的春天却还脱不尽冬衣。北京的春天,无雨,而是大风卷起的漫天黄沙。黄沙弥漫时,只感到昏天暗地,人行走在街道上,满面蒙尘。这境况,怎么会有人去吟咏“清明时节雨纷纷”呢?在这样的日子走出去,人只是感觉好没面子,头发灰黄,颜面粗糙,表情因黄沙迷眼的缘故而变得古怪。岂只是诗兴没了,甚而连游兴也全无。今年的春天,便也一样。一连好几天我都是躲在蜗居里写小说,用写小说来躲避美丽的春天的情形于我的确是少有。我以为,春天总是游玩的好时节,如是春天到了而不去游玩,那确乎是对大好时光的一种浪费,也是对生命的一种浪费。但这毕竟是无奈,也只好如此写写小说,喝喝小酒了。或者听上一两首好的歌,一两支好的曲子,便也就略有弥补地度过春光了。 对于事物,人的思维就怕有了定势,北京的春天,既已没有雨了,且还有沙,且还被大风袭卷,多多的不妙都集在一块儿,心中便想,春天呵,你快快过去吧。但不曾想,今天终于是躲不过去了,有事儿必得出门,于是痛下决心出门,推上自行车,心里面想,任你黄沙席卷,我也得来一次穿越长安街。出了门,拐过住宅小区的楼群,及至上了大路,猛丁感觉沙尘不再,明亮的阳光照在街两旁的花坛上,那树上的花可说是在怒放,有一种不艳绝而誓不休的劲头,甚至连花坛的泥土上的小草们也举起淡黄色的小花伞,树叶儿更是绿得即要淌汁。无风,只有阳光静静地照临,雪花般鹅绒般的杨絮飘飘浮浮,在极蓝极蓝的天空下,一刹那——我感觉到北京的春天真是美极了。太美妙太明净太艳丽,以至叫人以为是在梦里,以为这不是在现实中。这,果真是北京的 春天么?自行车在路面转动着,和汽车们和行人们交错,人这才感到是实实在在的,是在现实中。于是,这才感到错怪了北京的春天,原来北京的春天并非全然是沙尘弥漫,大风席卷。便也感 到,接连着好几天的躲避完全错误,而那躲避的痛苦也毫无价值。更为可惜的是,这样明媚的春天居然让我错过了,少了多少可能有的好心情呢? 罢罢罢,这也总算让我纠正了对北京的春天的坏印象,想通了不吟“清明时节雨纷纷”也有“欲断魂”,也能体验到大自然所恩赐的美好时光。心情舒畅了起来,自行车是骑得极好,有如穿梭于花丛中蝶一般的飞翔。亦不由得从心中叹出如画的京城呵,该怎样作一首诗来赞美你呢?一场大风,几场黄沙,险些毁了我真正认识北京的春天的本来面目,这确乎是一件不太妙的事。既而又想到,我这是蛰居于北京了,如是在漫漫人生中,偶尔路过一次北京,而且正是黄沙弥漫的日子,且再也没有机会到北京来,那可是不妙了,那便是想想北京都会有阵阵黄沙弥漫的,这又是多少不公平的事儿呀。 想想,又念及一个问题,如是人生中偶尔的路过一次北京,也在春天,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恰是这样一个艳阳天,是这样一幅完全的美景,而并未见到有黄沙弥漫的景况,是不是要把北京的春天赞扬得绝美呢?这又是一种可能,好在这样的印象对于人生的度过无关宏旨,不过都是一种自然景观罢了,也是如何不得它的,而一个人对一个人的印象如此造成那就可怕了。在人生中,我们要与多少的人匆匆一识或结交或分手,便是如此的片面性认识,思想里以为看清了,实地里稍纵即逝,而人或大呼上当,或至死未悟,这样的情形并不是没有叮。由此而想到这个片面性的问题,它非旦是我们逃避得了的,如不是有漫长的观察,穷极一生,似乎是看不透事物本质的,但穷尽了一生,却又可以看清么?即这春天,南国北国,东边西边,都相似而不相似,还要用什么样的心情看哟。比如没有清明雨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在南国成长的人来说,终会在心中感觉缺少一点什么。而即便这些也不论,仅就北京的春天而言,北京的春天就完全地相同么?这个世界,太多只是相似而非相同的事物,把相似指定为相同,确是我们习惯的思维了。 北京的春天,果真是有它的两面性,便也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片面认识的可能性,就想到在人的一生中,我们要片面地看待多少事物呵。 摘自: 《漂泊者的晚宴》作家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北平的春天》周作人 北平的春天 周作人 北平的春天似乎已经开始了,虽然我还不大觉得。立春已过了十天,现在是六九六十三的起头了,布袖摊在两肩,穷人该有欣欣向荣之意。光绪甲辰即一九0四年小除那时我在江南水师学堂曾作一诗云: “一年倏就除,风物何凄紧。百岁良悠悠,向日催人尽。既不为大椿,便应如朝菌。一死息群生,何处问灵蠢。”但是第二天除夕我又做了这样一首云: “东风三月烟花好,凉意千山云树幽,冬最无情今归去,明朝又得及春游,”这诗是一样的不成东西,不过可以表示我总是很爱春天的。春天有什么好呢,要讲他的力量及其道德的意义,最好去查盲诗人爱罗先河的抒情诗的演说,那篇世界语原稿是由我笔录,译本也是我写的,所以约略都还记得,但是这里誊录自然也更可不必了。春天的是官能的美,是要去直接领略的,关门歌颂一无是处,所以这里抽象的话暂且割爱。 且说我自己的关于春的经验,都是与游有相关的。古人虽说以鸟鸣春,但我觉得还是在别方面更感到春的印象,即是水与花木。迂阔的说一句,或者这正是活物的根本的缘故罢。小时候,在春天总有些出游的机会,扫墓与香市是主要的两件事,而通行只有水路,所在又多是山上野外,那么这水与花木自然就不会缺少的。 香市是公众的行事,禹庙南镇香炉峰为其代表。扫墓是私家的,会稽的乌石头调马场等地方至今在我的记忆中还是一种代表的春景。庚子年三月十六日的日记云: “晨坐船出东郭门,挽纤行十里,至绕门山,今称东湖,为陶心云先生所创修,堤计长二百丈,皆植千叶桃垂柳及女贞子各树,游人颇多。又三十里至富盛埠,乘兜桥过市行三里许,越岭,约千余级。山中映山红牛郎花甚多,又有蕉藤数株,着花蔚蓝色,状如豆花,结实即刀豆也,可入药。路皆竹林,竹吻之出土者粗于碗口而长仅二三寸,颇为可观。忽闻有声如鸡鸣,阁阁然,山谷皆响,问之轿夫,云系雉鸡叫也。又二里许过一溪,阔数丈,水没及肝,界者乱流而渡,水中圆石颗颗,大如鹅卵,整洁可喜。行一二里至墓所,松柏夹道,颇称闳壮。方祭时,小雨籁籁落衣袂间,幸即晴雾。下山午餐,下午开船。将进城门,忽天色如墨,雷电并作,大雨倾注,至家不息。” 旧事重提,本来没有多大意思,这里只是举个例子,说明我春游的观念而已。我们本是水乡的居民,平常对于水不觉得怎么新奇,要去临流赏玩一番,可是生平与水太相习了,自有一种情分,仿佛觉得生活的美与悦乐之背景里都有水在,由水而生的草木次之,禽虫又次之。我非不喜禽虫,但它总离不了草木,不但是吃食,也实是必要的寄托,盖即使以鸟鸣春,这鸣也得在枝头或草原上才好,若是雕笼金锁,无论怎样的鸣得起劲,总使人听了索然兴尽也。 话休烦絮。到底北京的春天怎么样了呢,老实说,我住在北京和北平已将二十年,不可谓不久矣,对于春游却并无什么经验。妙峰山虽热闹,尚无暇瞻仰,清明郊游只有野哭可听耳。北平缺少水气,使春光减了成色,而气候变化稍剧,春天似不曾独立存在,如不算他是夏的头,亦不妨称为冬的尾,总之风和日暖让我们着了单抬可以随意倘佯的时候是极少,刚觉得不冷就要热了起来了。不过这春的季候自然还是有的。第一,冬之后明明是春,且不说节气上的立春也已过了。第二,生物的发生当然是春的证据,牛山和尚诗云,春叫猫儿猫叫春,是也。人在春天却只是懒散,雅人称曰春困,这似乎是别一种表示。所以北平到底还是有他的春天,不过太慌张一点了,又欠腴润一点,叫人有时来不及尝他的味儿,有时尝了觉得稍枯燥了,虽然名字还叫作春天,但是实在就把他当作冬的尾,要不然便是夏的头,反正这两者在表面上虽差得远,实际上对于不大承认他是春天原是一样的。我倒还是爱北平的冬天。春天总是故乡的有意思,虽然这是三四十年前的事,现在怎么样我不知道。至于冬天,就是三四十年前的故乡的冬天我也不喜欢:那些手脚生冻瘃,半夜里醒过来像是悬空挂着似的上下四旁都是冷气的感觉,很不好受,在北平的纸糊过的屋子里就不会有的。在屋里不苦寒,冬天便有一种好处,可以让人家作事:手不僵冻,不必炙砚呵笔,于我们写文章的人大有利益。北平虽几乎没有春天,我并无什么不满意,盖吾以冬读代春游之乐久矣。 甘五年二月十四日。 摘自: 1936年2月作,选自《风雨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北大河》刘半农 北大河 刘半农 惟中华民国十有八年有二月,北京大学三十一周年纪念刊将出版,同学们要我做篇文章凑凑趣,可巧这几天我的文章正是闹着“挤兑”(平时答应人家的文章,现在不约而同的来催交卷),实在有些对付不过来。但事关北大,而又值三十一周年大庆,即使做不出文章,榨油也该榨出一些来才是,因此不假思索,随口答应了。 我想:这纪念刊上的文章,大概有两种做法。第一种是说好话,犹如人家办喜事,总得找个口齿伶俐的伴娘来,大吉大利说上一大套,从“红绿双双”起,直说到“将来养个状元郎”为止。这一工我有点做不来,而且地位也不配:必须是校长,教务长等来说,才能说的冠冕堂皇,雍容大雅,而区区则非其人也。第二种说老话,犹如白发宫人,说开天遗事,从当初管学大臣戴着红顶花翎一摆一摇走进四公主府说起,说到今天二十九号汽车在景山东街啵啵啵;从当初同学中的宽袍大袖,摇头抖腿,抽长烟管的冬烘先生说起,说到今天同学中的油头粉脸,穿西装,拖长裤的“春烘先生”(注曰:春烘者,春情内烘也)。这一工,我又有点不敢做,因为我在学校里,虽然也可以窃附于老饭桶之列,但究竟不甚老:老于我者大有人在。不老而卖老,决不能说得“像煞有介事”;要是说错了给人挑眼,岂非大糟而特糟。 好话既不能说,老话又不敢说,故而真有点尴尬哉! 哈!有啦!说说三院面前的那条河罢! 我不知道这条河叫什么名字。就河沿说,三院面前叫作北河沿,对岸却叫作东河沿。东与北相对,不知是何种逻辑。到一过东安门桥,就不分此岸彼岸,都叫作南河沿;剩下的一个西河沿,却丢在远远的前门外。这又不知是何种逻辑。 真要考定这条河的名字,亦许拿几本旧书翻翻,可以翻得出。但考据这玩艺儿,最好让给胡适之顾颉刚两先生“卖独份”,我们要“玩票”,总不免吃力不讨好。 亦许这条河从来就没有过名字,其唯一的名字就是秃头的“河”,犹如古代黄河就叫作河。 我是个生长南方的人,所谓“网鱼漉鳖,在河之洲;咀嚼菱藕,捃拾鸡头;蛙羹蚌瞿,以为膳羞;布袍芒履,倒骑水牛”,正是我小时候最有趣的生活,虽然在杨元慎看来,这是吴中“寒门之鬼”的生活。 在岁时,我父亲因为我喜欢瞎涂,买了两部小画谱,给我学习。我学了不久,居然就知道一小点加一大点,是个鸭,倒写“人”字是个雁;一重画之上交一轻撇是个船,把“且”字写歪了不写中心二笔是个帆船。我父亲看了很喜欢,时时找几个懂画的朋友到家里来赏鉴我的杰作。记得有一天,一位老伯向我说:“画山水,最重要的是要有水。有水无山,也可以凑成一幅。有山无水,无论怎样画,总是死板板的,令人透气不得。因为水是表显聪明和秀媚的。画中一有水,就可以使人神意悠扬远了。”他这话,就现在看来,也未必是画学中的金科玉律;但在当时,却飞也似的向我幼小的心窝眼儿里一钻,钻进去了再也不肯跑出来;因而养成了我的爱水的观念,直到“此刻现在”,还是根深蒂固。 民国六年,我初到北京,因为未带家眷,一个人打光棍,就借住在三院教员休息室后面的一间屋子里。初到时,真不把门口的那条小河放在眼里,因为在南方,这种河算得了什么,不是遍地皆是么?到过了几个月,观念渐渐的改变了。因为走遍了北京城,竟找不出同样的一条河来。那时北海尚未开放,只能在走过金鳌玉冻桥时,老远的望望。桥南隔绝中海的那道墙,是直到去年夏季才拆去的。围绕皇城的那条河,虽然也是河,却因附近的居民太多了,一边又有高高的皇城矗立着,看上去总不大入眼。归根结底说一句,你若要在北京城里,找到一点带有民间色彩的,带有江南风趣的水,就只有三院前面的那条河。什刹海虽然很好,可已在后门外面了。 自此以后,我对于这条河的感情一天好一天;不但对于河,便对于岸上的一草一木,也都有特别的趣味。那时我同胡适之,正起劲做白话诗。在这一条河上,彼此都嗡过了好几首。虽然后来因为嗡得不好,全都将稿子揉去了,而当时摇头摆脑之酸态,固至今犹恍然在目也。 不料我正是宝贵着这条河,这条河却死不争气!十多年来,河面日见其窄,河身日见其高,水量日见其少,有水的部分日见其短。这并不是我空口撒谎:此间不乏十年以上的老人,一问便知端的。 在十年前,只隆冬河水结冰时,有点乌烟瘴气,其余春夏秋三季,河水永远满满的,亮晶晶的,反映着岸上的人物草木房屋,觉得分外玲珑,分外明净。靠东安门桥的石岸,也不像今日的东歪西欹,只偷剩了三块半的石头。两岸的杨柳,别说是春天的青青的嫩芽,夏天的浓条密缕,便是秋天的枯枝,也总饱含着诗意,能使我们感到课余之暇,在河岸上走上半点钟是很值得的。 现在呢,春天还你个没有水,河底正对着老天;秋天又还你个没有水,老天正对着河底!夏天有了一些水了,可是臭气冲天,做了附近一带的蚊蚋的大本营。 只是十多年的工夫,我就亲眼看着这条河起了这样的一个大变化。所以人生虽然是朝露,在北平地方,却也大可以略阅沧桑! 再过十多年,这条河一定可以没有,一定可以化为平地。到那时,现在在蒙藏院前面一带河底里练习掷手榴弹的丘八太爷们,一定可以移到我们三院面前来练习了! 诸公不信么?试看西河沿。当初是漕运的最终停泊点;据清朝中叶人所做的笔记,在当时还是樯桅林立的。现在呢,可已是涓滴不遗了! 基于以上的“瞎闹”(据师范大学高材先生们的教育理论,做教员的不“瞎闹”就是“瞎不闹”,其失维均,故区区亦乐得而瞎闹),谨以一片至诚,将下列建议提出诸位同事及诸位同学之前—— 第一,那条河的最大部分(几乎可以说是全体),都在我们北大区域之内(我们北大虽然没有划定区域,但南至东安门,北达三道桥,西迄景山,谁也不能不承认这是我们北大的势力范围矩——谓之为“矩”而不言“圈”者,因其形似矩也——而那条河,就是矩的外直边),我们不管它有无旧名,应即赐以嘉名曰“北大河”。 第二,即称北大河,此河应即为北大所有。但所谓为北大所有,并不是我们要把它拿起来包在纸里,藏在铁箱里,只是说:我们对于此河,应当尽力保护;它虽然在校舍外面,应当看得同校舍里的东西一样宝贵。譬如目今最重要的问题,是将河中积土设法挑去,使它回复河的形状,别老是这么像害着第三期的肺病似的。这件事,一到明年开春解冻,就可以着手办理。至于钱,据何海秋先生说——今年上半年我同他谈过——也不过数百元就够;那么,老老实实由学校里掏腰包就是,不必向市政府去磕头,因为市政府连小一点的马路都认为支路不肯修,那有闲情逸致来挑河?(但若经费过多,自当设法请驻平的军队来帮帮忙)此外,学校里可以专雇一两上,或拨一两个听差,常在河岸上走走。要是有谁家的小少爷,走到河边拉开屁股就拉屎,就向他说:“小弟弟,请你走远一步罢,这不是你府上的中厕啊!”或有谁家的老太太,要把秽土向河里倒,就向她说:“你老可怜可怜我们的北大河罢!这大的北平城,那一处不可以倒秽土呢?劳驾啊,我给您请安!”诸如此类,神而明之,会而通之,是在哲者。 河岸上的树,现在虽然不少,但空缺处还很多。我的意思,最好此后每年每班毕业时,便在河旁种一株纪念树,树下竖石碑,勒全班姓名。这样,每年虽然只种十多株,时间积久了,可就是洋洋大观了。假如到了北大开一百周年纪念会时,有一个学生指着某一株树说:“瞧,这还是我曾祖父毕业那年种的树呢。”他的朋友说:“对啊!那一株,不是我曾祖母老太太密斯某毕业的一年种的么?”诸位试闭目想想,这还值不得说声“懿欤休哉”么?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虽然不相信风水,我总觉得水之为物,用腐旧的话来说,可以启发灵思;用时髦的话来说,可以滋润心田。要是我们真能把现在的一条臭水沟,造成一条绿水涟漪,垂杨飘拂的北大河,它一定能于无形中使北大的文学,美术,及全校同人的精神修养上,得到不少的帮助。 我人话已说完,诸位赞成的请高举贵手;不赞成就拉倒,算我白费,请大家安心在臭水沟旁过活! 作者简介:刘半农(1891—1934),原名刘复。著有散文集《半农杂文》、《半农杂文二集》等,诗集《扬鞭记》、《瓦釜集》,译著有《茶花女剧本》、《法国短篇小说集》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白马湖》朱自清 白马湖 朱自清 今天是个下雨的日子。这使我想起了白马湖;因为我第一回到白马湖,正是微风飘萧的春日。 白马湖在甬绍铁道的驿亭站,是个极小极小的乡下地方。在北方说起这个名字,管保一百个人一百个人不知道。但那却是一个不坏的地方。这名字先就是一个不坏的名字。据说从前(宋时?)有个姓周的骑白马入湖仙去,所以有这个名字。这个故事也是一个不坏的故事。假使你乐意搜集,或也可编成一本小书,交北新书局印去。 白马湖并非圆圆的或方方的一个湖,如你所想到的,这是曲曲折折大大小小许多湖的总名。湖水清极了,如你所能想到的,一点儿不含糊像镜子。沿铁路的水,再没有比这里清的,这是公论。遇到旱年的夏季,别处湖里都长了草,这里却还是一清如故。白马湖最大的,也是最好的一个,便是我们住过的屋的门前那一个。那个湖不算小,但湖口让两面的山包抄住了。外面只见微微的碧波而已,想不到有那么大的一片。湖的尽里头,有一个三四十户人家的村落,叫做西徐岙,因为姓徐的多。这村落与外面本是不相通的,村里人要出来得撑船。后来春晖中学在湖边造了房子,这才造了两座玲珑的小木桥,筑起一道煤屑路,直通到驿亭车站。那是窄窄的一条人行路,蜿蜒曲折的,路上虽常不见人,走起来却不见寂寞——。尤其在微雨的春天,一个初到的来客,他左顾右盼,是只有觉得热闹的。 春晖中学在湖的最胜处,我们住过的屋也相去不远,是半西式。湖光山色从门里从墙头进来,到我们窗前、桌上。我们几家接连着;丏翁的家最讲究。屋里有名人字画,有古瓷,有铜佛,院子里满种着花。屋子里的陈设又常常变换,给人新鲜的受用。他有这样好的屋子,又是好客如命,我们便不时地上他家里喝老酒。丏翁夫人的烹调也极好,每回总是满满的盘碗拿出来,空空的收回去。白马湖最好的时候是黄昏。湖上的山笼着一层青色的薄雾,在水里映着参差的模糊的影子。水光微微地暗淡,像是一面古铜镜。轻风吹来,有一两缕波纹,但随即平静了。天上偶见几只归鸟,我们看着它们越飞越远,直到不见为止。这个时候便是我们喝酒的时候。我们说话很少;上了灯话才多些,但大家都已微有醉意。是该回家的时候了。若有月光也许还得徘徊一会;若是黑夜,便在暗里摸索醉着回去。 白马湖的春日自然最好。山是青得要滴下来,水是满满的、软软的。小马路的两边,一株间一株地种着小桃与杨柳。小桃上各缀着几朵重瓣的红花,像夜空的疏星。杨柳在暖风里不住地摇曳。在这路上走着,时而听见锐而长的火车的笛声是别有风味的。在春天,不论是晴是雨,是月夜是黑夜,白马湖都好。——雨中田里菜花的颜色最早鲜艳;黑夜虽什么不见,但可静静地受用春天的力量。夏夜也有好处,有月时可以在湖里划小船,四面满是青霭。船上望别的村庄,像是蜃楼海市,浮在水上,迷离徜恍的;有时听见人声或犬吠,大有世外之感。若没有月呢,便在田野里看萤火。那萤火不是一星半点的,如你们在城中所见;那是成千成百的萤火。一片儿飞出来,像金线网似的,又像耍着许多火绳似的。只有一层使我愤恨。那里水田多,蚊子太多,而且几乎全闪闪烁烁是疟蚊子。我们一家都染了疟疾,至今三四年了,还有未断根的。蚊子多足以减少露坐夜谈或划船夜游的兴致,这未免是美中不足了。 离开白马湖是三年前的一个冬日。前一晚“别筵”上,有丏翁与云君,我不能忘记丏翁,那是一个真挚豪爽的朋友。但我也不能忘记云君,我应该这样说,那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七月十四日,北平。 摘自: 原载1929年11月1日《清华周刊》第32卷第3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巴莱崖壁画》凌渡 巴莱崖壁画 凌渡 “摩岩壁画成专著,彻夜歌声听壮家。” 每读郭沫若同志这两句诗,我的脑海里便会幻化出一幅多彩的左江崖壁画来。 左江及其支流明江两岩绵延数百里的山峦,被人称为是壮族文化之一——左江崖壁画的“自然展览宫”。目前已发现的五十幅崖壁画中,画幅最大,画像最多的,还是以广西宁明县境内、明江岸边的巴莱为首。巴莱系壮语,直译应是斑麻的石山,亦可意译为花的石山,所以人们又称左江江崖壁画为花山崖壁画。 崖壁画是与创造他的民族一起得到翻身解放的。过去历代反动统治阶级辱称壮族为“獞”,对她压迫、歧视和凌辱。壮族人民创作的崖壁画,当然更不悄一顾了。“一唱雄鸡天下白”,解放了,作为中华民族之一的壮族,从此得以团结、平等和睦地同各兄弟民族一起,幸福地生活在祖国的大家庭里。“獞”变成了“僮”,后来在敬爱的周总理的关怀下,又改为“壮”。一字之改,意义多么深刻啊!党和政府对祖国各民族人民的文化遗产极为重视,崖壁画被列为广西壮族自治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引起了区内外历史学家、考古学家、民族学家的极大注意。一九五四年,一九五六年和一九六二年,有关部门先后对崖壁画进行了三次考察,发表了一些专题研究文章。郭老十分高兴,在《南宁见闻》一诗中,便有“摩岩壁画成专著”句记述这件事。 现在,雄浑壮丽的岩壁画已不是飘渺的幻景,而是真实具体地矗立在我的眼前了! 那是去年暮春的一天下午,我们来到和巴莱隔江相对的村子,渡不了江,夕阳西下的时候,只好坐在江这边岸上的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观赏对面的巴莱崖壁画。画幅虽然离我们有二百来米远,但在明丽的阳光的映照下,却分外清晰。 巴莱山势陡峭,临江一面,是斧劈刀削一般的高耸入云的铅灰色悬崖绝壁,画就在这崖壁上画。画幅宽一百三十五米,高四十四米,全是用赤红色的颜料画成的。这些颜色与山崖上的石灰石起了化合作用,所以历经两千看的风风雨雨,色彩始终鲜艳不衰。由于日长年久,风雨的侵蚀,钟乳石的成长运动,崖逢水的渗腐,掩盖和剥削了一部分画像,形成了明显的三个画组。至今仍清楚可见的画像,还有一千三百多个,最大的人像高达三米,最小的也有三十厘米。画中人物形象鲜明动人,或舞蹈,或跳跃,或骑马,或挥刀,或持盾,或捧物,形状丰富多彩,且绘制得粗犷有力,朴素生动。加之悬崖下只有一条巨石嶙峋的狭窄山道,山道下面又是约十来米的陡坡,再下,便是滔滔的明江水了,所以即使机械化水平较高的今天,人们也很难想象出古人怎样在临江的危壁上画成这一幅巨制的,难怪专家学者们赞叹不已了。只是崖壁究竟表现了什么主题,因为没有文字记载,至今专家们仍各持已见,未有统一的定论。 这会儿,晚霞给崖壁画抹上一层迷人的金色,使他显得格外壮丽。明江,平静极了,明镜一般,摄下了他的影子。渐渐夜色浓了。透过苍茫的烟霭,那些维妙维肖的人物,一个个似乎都活动起来,还似乎时时传来他们的鼓乐声和欢笑声。无比美好的景色,使人涌起多少遐思漫想啊!于是,关于崖壁画的许许多多神奇的传说,自然而然流进了我的记忆:从前有一群仙人云游到这里,对这里的美丽景色流连忘返。公鸡打鸣了,他们也不知道。白昼来临了。他们就一个个都化成了现在崖壁画上的人像;又说,古代,因为拓荒或狩猎捕鱼的胜利,壮族人民通宵达旦地欢歌狂舞,庆祝丰收,山神深受感动,用神笔悄悄地把他们的英姿一个个描下来…… 第二天清晨,我们渡过明江,来到崖壁画下面。要是说昨天傍晚在江那边,仿佛时隐时现地听到画中人的声音,而现在站在他们的面前,近在咫尺,画中的“铜鼓与蛮(南方少数民族)歌”更仿佛震撼于心,不绝于耳了! 各种各样的人像物像,目不暇接,引人入胜,其中我最感兴趣之一的,便是画中那些有芒纹的圆形物像,他象征着铜鼓。这些芒纹,是太阳的光芒。铜鼓上饰以太阳,是古代人对太阳神崇拜的反映。画面上的铜鼓形象多着哩,可以想象,铜鼓在壮族古代生活中地位多么重要。郭老曾有写铜鼓的词《满江红》,对壮族文化赞赏备至。词曰: 铜鼓云屯,欣赏了,壮家文化。中心处,一轮皎日,光芒四射。肖像周天辰十二,云波层迭纹多寡。边缘上,成对伏青蛙,服牛马。径寻大,壮而大;径咫尺,精而雅。也并非一律千篇如卦。东汉马援曾此见,道光年号界天下。细思量,当是盖窖藏,鼓非也。 追述过去,展望今天。在古代就创造了灿烂的“铜鼓文化”和别具一格的左江崖壁画艺术的勤劳、智慧的壮族人民,今天又怎样呢? 于是,我又想起了这样一件事:一次,我和一位壮族诗人闲谈。当时,他恰巧正在构思一首吟咏崖壁画的诗。诗人感情强烈,联想丰富。他深情地说,我们不但有古老的巨幅壁画,更有着我们当代壮丽无比的崖壁画。我们壮乡的山,我们壮乡的水,我们壮乡一切欣欣向荣的社会主义事业,不正是屹立在祖国南疆一幅气势磅礴、瑰丽非凡的崖壁画吗!多么形象生动的比喻!崖壁画的画师是谁?诗人用画龙点睛之笔“点”出来了。 从巴莱回到南宁,正值劳动节。我随着各族人民的人流,喜气洋洋地在人民公园里参加游园。壮、汉、瑶、苗、仫佬、毛难、京等各族人民,穿着鲜艳的民族服装,翩翩起舞,纵声高唱。触景情生,我内心不禁一动,这不就是我们时代崖壁画的一幅绝妙的缩影吗 摘自: 《战地》增刊1979年第1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鞍山印象》高洪波 鞍山印象 高洪波 鞍山在中国的名气太大了,大到已成为一种象征,一提起鞍山,马上让人想到钢铁、想到高炉,想到奔流的铁水与飞溅的钢花,以及炉前工们那面罩后炯炯的眼睛,丈八长矛样舞动的钢钎。 鞍山是钢都,鞍山又是铁城,鞍山拥有孟泰这样家喻户晓的老英雄,拥有孟泰的鞍山自然成了工人阶级的大本营。鞍山同时又是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排头兵,在九十年代急剧变革的大潮中,鞍山面临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考验是不言而喻的——别的不说,至少在我的想象中,鞍山的天空中必不乏携带粉尘的云絮,空气里也免不了藏有不怀好意的硫磺的气息,鞍山的街道,想必不那么宽敞,街道上跑动的汽车,一定也是怒气冲冲鸣声四溅的模样,工业城市与农业城市(此处用词不当)的区别,不就在噪音与污染比例的大小上吗! 事实上鞍山完全不是这种形象,一下火车,出得漂亮的车站,鞍山市以雄伟壮丽的建筑群来迎接我们,同行的邓友梅先生曾在鞍山生活过十四年,他揉揉眼睛,连说变化太大,鞍山已让他认不出来了。 当驱车驶过鞍山的街道时,我发现鞍山很像另一座以整洁美丽而著称的东北城市长春,从马路两旁的“台叮”式小楼,到街心广场、环行道,甚至路畔一盆连一盆盛开着的鲜花、笔直如士兵的绿树,都给人以“春城”的印象,尤其是缓缓驶过的有轨电车,古朴中有一种悠悠的韵味,拥有有轨电车的城市,在中国已是日益地罕见了。 在鞍山小住四日,两天时间足不出户,在会议室内研讨“新时期散文创作”,两天时间参观访问,从鞍钢的十号高炉到海城西柳的服装大市场,坚硬的钢铁和柔软的布料,组合成一种缤纷复杂的印象,而乡镇企业的发达兴旺,企业经营者们对文化传统的渴求与认同,更让人耳目一新。譬如一位叫戴喜东的企业家,依靠“三鱼牌”小水泵占领广大市场而发财致富,可他却将数百万元用于一座小学校的兴建,让小学生们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背唐诗宋词直至《三字经》,这自然毫无营利的可能,可戴喜东这位海城人身上浓郁的传统文化积淀,让人看到了文化的伟力。须知此地昔日是张作霖大帅的发祥地,出“胡子”的地方,崇尚武力和蛮勇,如今先富起来的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教育,是对传统文化的回归,听到儿童们朗朗的读书声,你恍若听到了下一个世纪叱咤风云的一代人的宣言。 在海城还看到了一家养老院,又称“老年公寓”,镇政府投资800万元修建,设施良好,令人怦然心动,邓友梅于是又发感慨:从小学校到养老院,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他说的是参观路线,但大家听出了一种人生的感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中国在下个世纪将进入老年社会,老年公寓会成为一种普及性的福利设施,能想到建设老年公寓,无疑具有超前意识,了不起的海城人!出得老年公寓,路边田野中有大片盛开的鲜花,五彩缤纷.迎我摇曳,远处的鲜花田里有人在工作,好像在收割鲜花.鲜花是名贵的荷兰郁金香,一位农民企业家承包的,他的这种决策使乡亲们获益匪浅,辽东大地上这片开满鲜花的土地,为我的鞍山印象留下亮丽的一笔。似乎还不只是鲜花,路边稻田用网围住,田里混养着螃蟹,这自然又是一种智能型农业结构的产物;再走不远处,映入眼帘的是葡萄园,葡萄们不是孤独相处,聪明而幽默的种植者替它们选择了豆角作为生存伙伴,诗意的葡萄与务实的豆角和谐相处,组成一道辽东田野上别致的风景。 鞍山四日,两日遇雨。雨中我们拜谒玉佛苑,欣赏世界最大的一尊玉佛和玉面观音组合成的玉雕,雨中的足音、雨中的惊喜、雨中的传奇故事,使玉佛蒙上了一层神秘感。不过令我感动的不是围绕着玉佛本身的故事,那神奇的龙与风的图案,那逼肖的“真”字玉纹,以及左顾右盼都能指点出的各色宗教人物,真让我震惊不已的是人的伟力,是人们把这块重达二百六十多吨的“玉石王”从山上运到城市的搬运过程,搬运“玉石王”的同时,也搬运着理性和智慧、奋斗与无畏,而“玉石王”由一块端坐岫岩满族自治县32年的璞王变成巍峨宫殿内的玉佛和王观音,又经历了人类多么巨大的努力和付出啊!我们在现实中生活的同时,我们也在进入历史,设想一下百年之后的鞍山、百年之后的玉佛苑,后人们参观、拜谒时的情景吧:空旷的大殿里,香烟缭绕中,传说将更传奇,神话会更神秘,硕大无朋的玉佛和玉观音,历尽一个世纪的沧桑之后,会把慧眼投给百年后的朝拜者,让他们在无尽的惊诧中感悟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鞍山祖先们的胆识魄力,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百出的时代! 鞍山留给我的印象委实驳杂,一时间梳理不清,有两个早展我独自上街,踏着晨哈寻觅鞍山的气息,第一个早晨我信步走到烈士山下的早市,发现鞍山的早市品种丰富,从鲜豆浆、韭菜花到大茄子、牛羊肉一应俱全,价格非但不贵,像水蜜桃,每斤比北京还便宜一元。烈士山正修整大门,脚手架搭着,隔着支离的木头们,我读到辽宁书法家温同春先生书写的门联,上联为“想昔日血染战旗英灵守护神州地”,下联为“看今朝名垂史册浩歌长存赤县天”,落款为“鞍山大世界赠”,想必这是一家乐于公益事业的企业。 第二个早晨换个方向,出门向左,走到加19公园,进到公园便听到一阵军乐声,寻声前往,在小湖畔的树丛中,几条汉子正兴致盎然地吹奏着兴之所致的曲调,大号、小号、萨克斯管、长笛,一应俱全,凑近细瞧,一位中年人手中的大号有“北洋”的字迹,号身陈旧类古董,或许真的是老祖宗留下的玩意儿?“迷人的乐队”旁若无人,似乎丝毫没干扰湖畔的钓者,这一批精神生活的追求者与早市上的农产品叫卖人之间,想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一座城市纵横交错难以名状的秘密,只有深入其中才能洞悉,像我这样浅尝辄止走马观花,连印象都只能是浮泛而浅薄 的。但你须承认,黎明时分的军乐演奏,的确有一种雄健昂奋的 作用力,这也是鞍山市喧嚣声旋律中的一种,与北京人唱唱京戏 吊吊嗓子的潇洒找乐方式相比,鞍山人的找乐更具东北味。 平生第一遭走鞍山,我为散文而走,我参加的是一个散文 创作研讨会,但在鞍山我却找到了诗意和音乐,感受到了钢都 人的揉合着坚硬与柔软组成的性格。鞍山是中国重工业的老祖 母,但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正使她变得日益妩媚,至于什么是 灵丹妙药,你自已去猜好了。 1997年8月30日鞍山归来鞍山印象 作者: 高洪波 鞍山在中国的名气太大了,大到已成为一种象征,一提起鞍山,马上让人想到钢铁、想到高炉,想到奔流的铁水与飞溅的钢花,以及炉前工们那面罩后炯炯的眼睛,丈八长矛样舞动的钢钎。 鞍山是钢都,鞍山又是铁城,鞍山拥有孟泰这样家喻户晓的老英雄,拥有孟泰的鞍山自然成了工人阶级的大本营。鞍山同时又是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排头兵,在九十年代急剧变革的大潮中,鞍山面临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考验是不言而喻的——别的不说,至少在我的想象中,鞍山的天空中必不乏携带粉尘的云絮,空气里也免不了藏有不怀好意的硫磺的气息,鞍山的街道,想必不那么宽敞,街道上跑动的汽车,一定也是怒气冲冲鸣声四溅的模样,工业城市与农业城市(此处用词不当)的区别,不就在噪音与污染比例的大小上吗! 事实上鞍山完全不是这种形象,一下火车,出得漂亮的车站,鞍山市以雄伟壮丽的建筑群来迎接我们,同行的邓友梅先生曾在鞍山生活过十四年,他揉揉眼睛,连说变化太大,鞍山已让他认不出来了。 当驱车驶过鞍山的街道时,我发现鞍山很像另一座以整洁美丽而著称的东北城市长春,从马路两旁的“台叮”式小楼,到街心广场、环行道,甚至路畔一盆连一盆盛开着的鲜花、笔直如士兵的绿树,都给人以“春城”的印象,尤其是缓缓驶过的有轨电车,古朴中有一种悠悠的韵味,拥有有轨电车的城市,在中国已是日益地罕见了。 在鞍山小住四日,两天时间足不出户,在会议室内研讨“新时期散文创作”,两天时间参观访问,从鞍钢的十号高炉到海城西柳的服装大市场,坚硬的钢铁和柔软的布料,组合成一种缤纷复杂的印象,而乡镇企业的发达兴旺,企业经营者们对文化传统的渴求与认同,更让人耳目一新。譬如一位叫戴喜东的企业家,依靠“三鱼牌”小水泵占领广大市场而发财致富,可他却将数百万元用于一座小学校的兴建,让小学生们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背唐诗宋词直至《三字经》,这自然毫无营利的可能,可戴喜东这位海城人身上浓郁的传统文化积淀,让人看到了文化的伟力。须知此地昔日是张作霖大帅的发祥地,出“胡子”的地方,崇尚武力和蛮勇,如今先富起来的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教育,是对传统文化的回归,听到儿童们朗朗的读书声,你恍若听到了下一个世纪叱咤风云的一代人的宣言。 在海城还看到了一家养老院,又称“老年公寓”,镇政府投资800万元修建,设施良好,令人怦然心动,邓友梅于是又发感慨:从小学校到养老院,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他说的是参观路线,但大家听出了一种人生的感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中国在下个世纪将进入老年社会,老年公寓会成为一种普及性的福利设施,能想到建设老年公寓,无疑具有超前意识,了不起的海城人!出得老年公寓,路边田野中有大片盛开的鲜花,五彩缤纷.迎我摇曳,远处的鲜花田里有人在工作,好像在收割鲜花.鲜花是名贵的荷兰郁金香,一位农民企业家承包的,他的这种决策使乡亲们获益匪浅,辽东大地上这片开满鲜花的土地,为我的鞍山印象留下亮丽的一笔。似乎还不只是鲜花,路边稻田用网围住,田里混养着螃蟹,这自然又是一种智能型农业结构的产物;再走不远处,映入眼帘的是葡萄园,葡萄们不是孤独相处,聪明而幽默的种植者替它们选择了豆角作为生存伙伴,诗意的葡萄与务实的豆角和谐相处,组成一道辽东田野上别致的风景。 鞍山四日,两日遇雨。雨中我们拜谒玉佛苑,欣赏世界最大的一尊玉佛和玉面观音组合成的玉雕,雨中的足音、雨中的惊喜、雨中的传奇故事,使玉佛蒙上了一层神秘感。不过令我感动的不是围绕着玉佛本身的故事,那神奇的龙与风的图案,那逼肖的“真”字玉纹,以及左顾右盼都能指点出的各色宗教人物,真让我震惊不已的是人的伟力,是人们把这块重达二百六十多吨的“玉石王”从山上运到城市的搬运过程,搬运“玉石王”的同时,也搬运着理性和智慧、奋斗与无畏,而“玉石王”由一块端坐岫岩满族自治县32年的璞王变成巍峨宫殿内的玉佛和王观音,又经历了人类多么巨大的努力和付出啊!我们在现实中生活的同时,我们也在进入历史,设想一下百年之后的鞍山、百年之后的玉佛苑,后人们参观、拜谒时的情景吧:空旷的大殿里,香烟缭绕中,传说将更传奇,神话会更神秘,硕大无朋的玉佛和玉观音,历尽一个世纪的沧桑之后,会把慧眼投给百年后的朝拜者,让他们在无尽的惊诧中感悟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鞍山祖先们的胆识魄力,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百出的时代! 鞍山留给我的印象委实驳杂,一时间梳理不清,有两个早展我独自上街,踏着晨哈寻觅鞍山的气息,第一个早晨我信步走到烈士山下的早市,发现鞍山的早市品种丰富,从鲜豆浆、韭菜花到大茄子、牛羊肉一应俱全,价格非但不贵,像水蜜桃,每斤比北京还便宜一元。烈士山正修整大门,脚手架搭着,隔着支离的木头们,我读到辽宁书法家温同春先生书写的门联,上联为“想昔日血染战旗英灵守护神州地”,下联为“看今朝名垂史册浩歌长存赤县天”,落款为“鞍山大世界赠”,想必这是一家乐于公益事业的企业。 第二个早晨换个方向,出门向左,走到加19公园,进到公园便听到一阵军乐声,寻声前往,在小湖畔的树丛中,几条汉子正兴致盎然地吹奏着兴之所致的曲调,大号、小号、萨克斯管、长笛,一应俱全,凑近细瞧,一位中年人手中的大号有“北洋”的字迹,号身陈旧类古董,或许真的是老祖宗留下的玩意儿?“迷人的乐队”旁若无人,似乎丝毫没干扰湖畔的钓者,这一批精神生活的追求者与早市上的农产品叫卖人之间,想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一座城市纵横交错难以名状的秘密,只有深入其中才能洞悉,像我这样浅尝辄止走马观花,连印象都只能是浮泛而浅薄 的。但你须承认,黎明时分的军乐演奏,的确有一种雄健昂奋的 作用力,这也是鞍山市喧嚣声旋律中的一种,与北京人唱唱京戏 吊吊嗓子的潇洒找乐方式相比,鞍山人的找乐更具东北味。 平生第一遭走鞍山,我为散文而走,我参加的是一个散文 创作研讨会,但在鞍山我却找到了诗意和音乐,感受到了钢都 人的揉合着坚硬与柔软组成的性格。鞍山是中国重工业的老祖 母,但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正使她变得日益妩媚,至于什么是 灵丹妙药,你自已去猜好了。 1997年8月30日鞍山归来作 摘自: 《泸西情结》中国文联出版公司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爱晚亭》谢冰莹 爱晚亭 谢冰莹 萧索的微风,吹动沙沙的树叶,潺潺的溪水,和着婉转的鸟声。这是一曲多么美的自然音乐呵! 枝头的鸣蝉,大概有点疲倦了?不然,何以它们的声音这样断续而凄楚呢? 溪水总是这样穿过沙石,流过小草轻软地响着,它大概是日夜不停的吧? 翩翩的蝶儿已停止了它们底工作躺在丛丛的草间去了。惟有无数的蚊儿还在绕着树枝一去一来地乱飞。 浅蓝的云里映出从东方刚射出来的半边新月,她好似在凝视着我,睁着眼睛紧紧地盯望着我──望着在这溪水之前,绿树之下,爱晚亭旁之我──我的狂态。 我乘着风起时大声呼啸,有时也蓬头乱发地跳跃着。哦哦,多么有趣哟!当我左手提着绸裙,右臂举起轻舞时,那一副天真娇戆而又惹人笑的狂态完全照在清澄的水里。于是我对着溪水中舞着的影儿笑了,她也笑了!我笑得更厉害,她也越笑得起劲。于是我又望着她哭,她也皱着眉张开口向我哭。我真的流起泪来了,然而她也掉了泪。她的泪和我的泪竟一样多,一样地快慢掉在水里。 有时我跟着虾蟆跳,它跳入草里,我也跳入草里,它跳在石上蹲着,我也蹲在石的上面,可是它洞然一声跳进溪水里,我只得怅惘地痴望着它很自由地游行罢了。 更有时鸟唱歌,我也唱歌;但是我的嗓子干了,声音嘶了。它还在很得意很快活似的唱着。 最后,我这样用了左手撑持着全身,两眼斜视着衬在蔚蓝的云里的那几片白絮似的柔云,和向我微笑的淡月。 我望久了,眼帘中像有无限的针刺着一般,我倦极了,倒在绿茸茸的嫩草上悠悠地睡了。和煦的春风,婉转的鸟声,一阵阵地,一声声地竟送我入了沉睡之乡。 梦中看见了两年前死去的祖母,和去腊刚亡的两个表弟妹。祖母很和蔼地在微笑着抱住我亲吻,弟妹则牵着我的衣要求我讲《红毛野人的故事》,我似醒非醒地在觉伤心,叹了一声深长的冷气。 清醒了,清醒了,完全清醒了;打开眼睛,满眼春色,于是我又忘掉了刚才的梦。 然而当我斜倚石栏,倾听枫声,睨视流水,回忆过去一切甜蜜而幸福的生活时,不觉又是“清泪斑斑襟上垂”了。 但是,清风吹干了泪痕,散发罩住着面庞的时候,我又拾起头来望着行云和流水,青山和飞鸟微微地苦笑了一声。 唉! 我愿以我这死灰、黯淡、枯燥、无聊的人生,换条欣欣向荣,生气蓬勃的新生命,我愿以我这烦闷而急躁的心灵,变成和月姊那样恬淡,那样幽闲,我愿所有的过去和未来的泪珠,都付之流水! 我愿将满腔的忧愤,诉之于春风! 我愿将凄切的悲歌,给与林间鸣鸟! 我愿以绵绵的情丝,挂之于树梢! 我愿以热烈的一颗赤心,浮之于太空! 我愿我所有的一切,都化归乌有,化归乌有呵! 淡淡的阳光,穿过丛密的树林,穿过天顶,渐渐地往西边的角上移去,归鸦掠过我的头顶,呜呀呜呀地叫了几声;蝉声也嘈杂起来,流水的声音似乎也宏大了,林间的晚风也开始了它们的工作,我忽而打了一个寒噤,觉得有些凉意了,站起来整理了衣裙,低头望望我坐着的青草,已被我蹂躏得烘热而稀软了。 “春风吹来,露珠润了之后,它该能恢复原状吧?”我很悲伤地叹息着说。 我提起裙子,走下亭来,一个正在锄土的农夫,忽然伸了伸腰,回转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一直到我拐弯之后,他才收了视线。 一九二六年春于麓山之昆涛亭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竹影斋”主人自白》周沙尘 “竹影斋”主人自白 周沙尘 初春,我送给在抗大学习时的老班长刘宗卓同志一本《王府生活实录》。他看到“后记”中有“于北京竹影斋”的题记,便询问,“你这个书斋的斋名不俗,苏拭名句有‘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郑板桥爱竹竟至‘无竹不入居’的地步。你既不栽竹养竹,又不画竹,以‘竹影’为书斋命名,有何寓意?” 老刘是老战友了,他这一问,使我面有难色。一时无言以答,只得如实向他说了: 原来我的家境贫寒,父亲在我出生五个月前辞世,抚养我的责任全落在母亲身上。她是一位勤劳善良的农村妇女,分娩前还在园子里种菜,到临产才匆匆忙忙往屋里跑,经过一片小竹林,我便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幸得邻居相助,母子才安全入宅。这是我对“竹影”产生特殊感情的原因。后来,我上私塾,知道我出生经过的塾师特意教我学了《关帝诗图》上的两句诗:“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那时我大约才十岁,但这两句诗时刻铭记着。当我开始写点东西时,便有了以“竹影斋”为书房命名的念头。这念头在我脑海里蕴蓄已三十多年,直到去年冬初,我已经满七十岁,才得到了一间10平方米的兼作卧室的书房,于是,启蒙塾师教我的“终久不凋零”,仿佛变成了一丛竹影,又浮现在我的脑子里。这丛竹影疏疏密密,勾起我的不少浮想,我顺便吟了七绝一首,自题《竹影斋》。诗云: 吟窗筛竹影,忽忆降生林。风雨长相对,悠悠共此心。 这首诗大体上写了我一生的坎坷经历,丝毫没有附庸风雅之意,却有纪念母亲之情。 老刘听后,讲了他的见解。他说。“自题《竹影斋》一诗,固然有特色,但寓情于竹,引竹自况却不够鲜明。竹子对于中国文化的影响,除了物用,主要表现在伦理美学方面。它有一些独特之处,如虚心、有节、挺拔、不畏霜雪,随处而安等等。这些特点,一经引入伦理和美学范畴,便成为君子、贤人等人格的化身。古人有终日对竹啸吟不辍者,王微之便是其中最富有代表性的,他乃至声称,‘不可一日无此君!’文人墨客礼赞竹子‘清风瘦骨’、‘超然脱俗’,白居易在《养竹记》一文中,还总结出竹子的‘本固’、‘性直’、‘心空’、‘节贞’等品德,以及清高耐寒的气韵,苍劲幽雅的真趣。” 老战友一席话,使我深受启发,使我意识到:今一室之得,诚非易事。竹影斋的竹影,必须成为一种象征,一种寓意;万万不可只是自我陶醉了事。竹子那挺拔高昂,磊落潇洒,风雨难摧的物态,要化为我的心态,才不致辜负塾师和老战友对我的一片希望。于是,我恭录郑文题《墨竹图》诗一首,挂在竹影斋的墙上: 不过数片叶,满纸俱是节,万物要见根,非徒观半截。风雨不能摇,雪霜颇能涉,纸外更相寻,干云上天阙。 摘自: 《中国老年报》 1990年 2月 28 日3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祭黄帝陵》林祖涵 祭黄帝陵 林祖涵 中华民国26年4月5日,苏维埃政府主席、人民抗日红军总司令朱德敬派代表林祖涵,以鲜花时果之仪致祭于我中华民族始祖轩辕黄帝之陵。 赫赫始祖,吾华肇造。胄衍祀绵,岳峨河浩。聪明睿知,光被遐荒。建此伟业,雄立东方。世变沧桑,中更蹉跌。越数千年,强邻蔑德。琉台不守,三韩为墟。辽海燕冀,汉奸何多!以地事敌,敌欲岂足?人执笞绳,我为奴辱。懿维我祖,命世之英。 涿鹿奋战,区宇以宁。岂其苗裔,不武如斯:泱泱大国,让其沦胥?东等不才,剑屦俱奋。万里崎岖,为国效命。频年苦斗,备历险夷。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各党各界,团结坚固。不论军民,不分贫富。民族阵线,救国良方。四万万众,坚决抵抗。 民主共和,改革内政。亿兆一心,战则必胜。还我河山,卫我国权。此物此志,永矢勿谖。经武整军,昭告列祖。实鉴临之,皇天后土。尚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西湖即景》于敏 西湖即景 于敏 上次来杭州,有一天碰上阴雨。“冒雨游山也莫嫌,却缘山色雨中添”,想起这两句诗,就去攀玉皇山。拾级而上,路湿苔滑,一会儿浑身汗漉漉的了。美好的事物要辛勤地探索,果然!云气翁翁蒙蒙,一派淡灰色的调子。衬托着这个背景,挂了万千水珠的竹子格外青翠。站在山顶上,一边可以俯瞰钱塘江。江水浩浩渺渺,从雾迷云封的天边曲折而下。对面的萧山只是一抹淡淡的背影。 山顶上风大雨大,只好在茶榭里避雨。窗外翠竹摇曳,从这里远望,一种奇特的、出乎意想的美景使我惊呆了。西湖宛如墨染了一般,完全变成浓黑的了。“波漂菇米沉云黑”,信然!“沉云黑”三字出自胸臆,也还是得于自然。中国画里有一派米点山水,用饱墨浑洒大大小小的点子,或疏或密,或浓或淡,用来表现山雨空溟的景色。我一向以为这种技法写意太甚,用处是不大的。不想一个偶然的机会纠正了我的看法。湖水是浓黑的,而苏堤则是一条白色的带子,堤上的六桥竟宛如汉白玉雕刻的了。变幻的天工造成奇特的黑白对比,这美是我生平未见的。要在画面上传神地写实,似乎非米点的技法莫办。 这次来杭州,一下火车,碰巧又是个雨天。“湖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这两句诗提起我的兴致,又冒雨去泛湖。苍茫的湖上只有我一叶扁舟,可见象我这样的疯子原是不多的。虽然全身淋湿,我丝毫也不后悔。上次雨中登山,领略了非常的湖景,这次乘雨泛舟,又欣赏了出奇的山色。雨中的山色,其美妙完全在若有若无之中。若说它有,它随着浮动的轻纱一般的云影,明明已经化作蒸腾的雾气。若说它无,它在云雾开豁之间,又时时显露出淡青色的、变幻多姿的、隐隐约约、重重叠叠的曲线。若无,颇感神奇;若有,倍觉亲切。要传神地描绘这幅景致,也只有用米点的技法。 “行万进而路,读万卷书”,这是清代学者顾亭林的主张。这个“万”个字很有意思。美是无穷的,正象宇宙是无穷的,人生是无穷的。要在无穷中有一得之见,真得在“万”字上下功夫。为了认识一个客观事物,不怕探索一万次,这种勇气本身就是美的。 我这个怪人引起船娘的好奇,而她的身世却也唤起我无限的同情。她叫柳阿巧,八岁就划船,朝朝暮暮,伴着一支桨儿,度过了二十二个年头。她是一部西湖的活历史。日本兵,国民党,达官,权吏,阔老,贵妇,给船户带来灾难,给西湖带来荒废。阿巧和她的伙伴,天蒙蒙亮就站在高大的台阶下边,向门深似海的宅邸里窥探,心情紧张得气也出不来了。能揽到一个顾客么?能得到一天的口粮么?有时揽到顾客,也不一定得到报酬,因为还有船租和把头的剥削。苏堤荒芜了,任是莺歌三月,它也没有春晓。湖水淤塞了,一湾浊流,怎能映出清朗的月色!柳浪闻莺辟为杀人场,黑夜传出凄厉的枪声。在一带山坳里有一处碧瓦的高楼,据阿巧指点,原是杨虎的别墅。我记起来了,在国民党罪恶统治的年代,杨虎是淞沪警备司令,而上海国民党的头子叫陈群,所以统名为“虎群狗党”。这些野兽的爪牙,曾经沥下多少革命先驱者的血,其中也有左翼文学先驱者的血。为了这事,鲁迅曾经写过《为了忘却的纪念》,其中一首七言律诗我至今还牢牢地记得:“……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好一个“怒”字!怒不可遏的中国人民赶走了虎群狗党,夺回了全中国,也夺回了西湖的美。 可是我何必缅怀往事。柳阿巧坐在船头,正从回忆里醒过来。她展眉而笑,宛如轻风指起湖面的涟漪。既然现在生活在幸福中间,她怎能不笑。对于最近两年的灾荒,她没有悲叹,没有惊慌,没有失望。她当前的生活不算富裕,但是有了确实的保证。她是西湖公社的一员,得的是月薪,不怕淡季,不怕风雨,也不怕生活中有什么变故。她不久以前生了个婴儿,在公社的托儿所里喂得胖胖的了。她的大儿子正在上海读中学,提到这一点。她心里的狂喜不禁满溢在脸上。几时见过船娘的儿子读中学呢?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她满心欢畅地驾起轻舟,把游客送到这里那里。她在挨乃声中送走了屈辱,迎一了幸福,也在挨乃声中展望更好的明天。她是西湖的主人,而幸福的主人都是好客的。她热情地为我指点,为我解说,很怕我忽略了她从小就熟悉的西湖的美。 这里细雨霏霏,水天一色。阿巧送我到三潭印月,我就弃舟登岸。正是红瘦绿肥的暮春时节,但是西湖的花卉四时不断。我走过曲折的石桥,桥下的睡莲正沉睡未醒。杜鹃正盛开,白的如棉如雪,红的如火如血,一丛丛点缀在绿树修竹中间。杜若生在水边,很象兰花,但是不象兰花那么娇气;它繁茂得很,茁壮得很。醉人的香气扑面而来,很难分清这是哪一种花的香气。在这个天地里,那绿茸茸的细草,那碧莹莹的苔藓,似乎也都散发出清香。三潭在湖的中心,从这里引领四望,南北双峰早已裹在层云里,看不清了。柳浪和花港隐没在浓绿里,偶尔露出影子似的飞檐。南屏山下闪烁着点点金色,这是净慈寺的琉璃瓦。所有这一切都披上细雨的网。雨丝时疏时密,景色因而瞬息变化。如今勉强地见诸文字,自然无法捕捉那种空灵的意境。 细细想来,若论水,西湖不及太湖,不及洱海;若论山,双峰不及雁荡,更不及黄山。为什么西湖的声名特高,吸引着特多的游人?是因为湖山掩映,相得益彰么?是因为阴晴明晦,湖山的变化四时无穷么?后来游灵隐,我才想通了这个问题。这里峰峦挺秀,树木参天,流水潺媛,正是“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山名飞峰 ,下有许多石洞,最大的曰“龙弘”其中倒悬着许多冰柱一般的石钟乳。石壁上有千年以来历代的石刻佛像,其中不少艺术珍品。在洞的深处,有自然形成的裂隙,仰首窥视,可以看见一线苍天,所以名曰“一线天”。这么清幽的地方,谁见了能不惊叹!但是人们流连不去,不只因为有这山、这树、这泉、这洞、这石刻,还因为有一座庄严的庙宇;又不只因为有这庙宇,还因为与这庙宇相关的有一个为人民所喜爱的人物,他对权贵嘻笑怒骂,对平民扶危济困,就是在传说中被神化了的济颠僧。自然的美,人工的美,伦理的美,这一切综合为美的极致。 后来游庙,我的想法更得到证实。从建筑艺术上着眼,岳庙并无特色;从造型艺术上看,岳飞的塑像更是不伦不类。但是这里的游人四时不断。有谁到西湖而不来瞻仰岳庙的呢!我想是很少的。如果西湖只有山水之秀和林睿之美,而没有岳飞、于谦、张苍水、秋瑾这班气壮山河的民族英雄,没有白居易、苏轼、林逋这些光昭古今的诗人,没有传为佳话的白娘子和苏小小,那么可以设想,人们的兴味是不会这么浓厚的。我们瞻仰岳庙而高歌岳飞的《满江红》,漫步南屏而暗诵张苍水的《绝命诗》;我们流连在苏堤上而追忆苏东坡的“六桥横绝天汉上,北山始与南屏通”,登孤山和放鹤亭而低吟林和靖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在这里,自然与人的功业与人的创造融为一体。相得益彰的不只山和水,还有自然和人。 人和自然的关系也正如人和人的关系,日夕相处后情谊弥笃。我的信所距花港很近,每天早晚在这里散步,每天都更觉得不忍离去。一带屏障的蔷薇架是入门的地方。蔷薇正盛开,吐出清洌香气。入门以后,夹道是婆娑的修竹,是亭亭直立的雪松,是含苞未放的玉兰。一堵湖石山遮住去路,沿鹅石的曲径而上,见一古朴的敞亭,周围的色彩丰富极了。有什么大画家能区别这千差万别的绿和红么?我不知道。杜鹃早已零落,芍药正在况芳。湖石根下,曲径两旁,一丛丛,一球球,丹红的,绛紫的,米黄的,雪白的,都在笑靥迎人。你捧一朵花在手里,你会觉得她战战兢兢,似乎不胜娇羞。花气袭人,特别在艳阳天气是如此。浓香沁入肺腑,你好象就要醉倒在花下。下山,步过绿毡一般的草坪。在几行垂柳外边,就是曲折的石桥和鱼池,其中有几万条金色的鲤鱼。你拍拍手,它们就成群结队而来,张口和你寒暄。更向前走,沿着曲折的石栏,绕过一幢画楼,进入一个幽静的竹院。走出花墙,一带长堤横在面前,这正是绿阴婆娑的苏堤。苏堤外边,豁然开朗的是绿水平的西湖。站上映波桥,你最好极看那湖中的倒影。湖心亭和三潭印月历历在目,而在远方的对岸,是秀丽的孤山,是长虹般的断桥,是伫立在宝石山上的庄严的保叔塔。 一般人都喜欢在晴朗的日子出游。我偏爱在非常的时间寻访非常的美。有一个浓雾的早晨,我来到堤边。四处迷迷茫茫,山和湖都不见了。面前只有看不透的乳白色的混沌。 埃乃之声由远而近,和悦耳的鸟声相应和。白色的空洞里隐隐约约有一个点子,而后,一只船的轮廓渐渐显露出来。这是这一天最早的一只游艇。又有一个月夜,我坐在苏堤的长椅上。朦胧的月色投下神秘的影子,在水面上撒开浮动不定的光,好似无数的银鱼儿在那里跳动。周围很静,鱼儿也就大胆了,都悄悄地来到水边,不时一翻身子,跃出水面,好象要窥探人间的奥秘。听到溅水声,一个银亮的物体在水面上一闪,转眼又不见了。 初来的进修,看见树木花卉特盛,以为这地方得天独厚。住久了才知道也不尽然。游客一到这里,时时会发出惊叹。“这石径多么清洁,简直是纤法不染!”他未必知道,每天清早,有许多园林工人掌起长柄竹柄竹帚,在扫除枯枝败叶。“这蒙茸茸的草坪多么碧绿,好象铺上了绒毯!”他哪里知道,哪怕是烈日当空,也有女工戴起竹笠,蹲在地上,一棵棵拔掉那杂草。不经过几天的观察,谁能知道,时时有园林工人,提着唧筒,向树木花哉喷射药水;推起沉重的车子,移植盛开的花卉,剔除那些衰败了的,使一片姹紫嫣红永远娇艳;扛起高梯和竹竿,一棵棵扶正雪松,使它们永远保持亭亭直立的身姿。知道了这一切,我每次看见一花一叶落地,都觉得非常可惜。因为一花一叶里正不知包含了多少劳动。想到这些花和叶混合在泥土里,成为新的养料,培育出新的美,又只好释然于怀。我记得上次来时,夜里听见丁丁冬冬的响声。问起来,才知道是吸泥船在昼夜不停地工作。吸泥工人早已不知去向,但是留给我们清朗的湖水。啊,千千万万人付出劳动,我们才能享受到西湖的美。 西湖的美是不朽的,因为劳动是不朽的,劳动者是不朽的。 我常常在湖滨遇见柳阿巧。她每次见了我,圆圆的晒红的脸上总是浮起纯真的亲切的笑。她会忘记我这个游客,因为我不过是千千万万游客中的一个。但是我可永远不会忘记柳阿巧。每次远望湖上的船影,已经在我的眼网上成为永久的视像。柳阿巧们和园艺工人们启发了我,使我接近一条真理:劳动人民最懂得美,最能保护美,也最能创造美。只是在这个意义上,西湖的美才是永久的。 一九六一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雷峰塔下》庐隐 雷峰塔下 庐隐 涵!记得吧!我们徘徊在雷峰塔下,地上芋芋碧草,间杂着几朵黄花,我们并肩坐在那软绵的草上,那时正是四月间的天气,我穿了一件浅紫麻纱的夹衣,你采了一朵黄花插在我的衣襟上,你仿佛怕我拒绝,你羞涩而微怯的望着我,那时我真不敢对你逼视,也许我的脸色变了,我只觉心脏急速的跳动,额际仿佛有些汗湿。 黄昏的落照,正射在塔尖,红霞漾射于湖心,轻舟兰桨,又是一双双情侣,在我们面前泛过,涵!你放大胆子,悄悄的握住我的手,--这是我们头一次的接触,可是我心里仿佛被利剑所穿,不知不觉落下泪来,你也似乎有些抖颤,涵!那时节我似乎已料到我们命运的多磨多难! 山脚上忽涌起一朵黑云,远远的送过雷声,--湖上的天气,晴雨最是无凭,但我们凄恋着,忘记风雨无情的吹淋,顷刻间豆子般大的雨点,淋到我们的头上身上,我们来时原带着伞,但是后来看见天色晴朗,就放在船上了。 雨点夹着风沙,一直吹淋,我们拚命的跑到船上,彼此的衣裳都湿透了,我顿感到冷意,伏作一堆,还不禁抖颤。你将那垫的毯子,替我盖上,又紧紧的靠着我,涵!那时你还不敢对我表示什么; 晚上依然是好天气,我们在湖边的椅子上坐着,看月。你悄悄对我说。 "雷峰塔下,是我们生命史.上一个大痕迹!"我低头不能说什么,涵!真的!我永远觉得我们没有幸福的可能! 唉!涵!就在那夜,你对我表明白你的心曲,我本是怯弱的人,我虽然恐惧着可怕的命运,但我无力拒绝你的爱意! 从雷峰塔下归来,一直四年间,我们是度着悲惨的恋念的生活。四年后,我们胜利了!一切的障碍,都在我们手里粉碎了.我们又在四月间来到这里,而且我们还是住在那所旅馆,还是在黄昏的时候,到雷峰塔下,涵!我们那时是毫无所拘束了,我们任情的拥抱,任意的握手,我们多么骄傲!…… 但是涵!又过了一年,雷峰塔倒了,我们不是很凄然的惋惜吗?不过我绝不曾想到,就在这一年十月里你抛下一切走了,永远的走了!再不想回来了!呵!涵!我从前惋惜雷峰塔的倒塌,现在,呵!现在,我感谢雷峰塔的倒塌,因为它的倒塌,可以扑灭我们的残痕! 涵!今年十月就到了,你离开人间已经三年了!人间渐渐使你淡忘了吗?哎!父亲年纪老了!每次来信都提起你,你们到底是什么因果?而我和你确是前生的冤孽呢! 涵!去年你的二周年纪念时,我本想为你设祭,但是我住在学校里,什么都不完全,我记得我只作了一篇祭文,向空焚化了,你到底有灵感没有?我总痴望你,给我托一个清清楚楚的梦,但是哪有?! 只有一次,我是梦见你来了,但是你为什么那么冷淡?果然是缘尽了吗,涵!你抛得下走了,大约也再不恋着什么;不过你总忘不了雷峰塔下的痕迹吧! 涵!人间是更悲惨了!你走后一切都变更了。家里呢;也是树倒猢狲散,父亲的生意失败了;两个兄弟都在外洋飘荡,家里只剩母亲和小弟弟,也都搬到乡下去住。父亲忍着伤悲,仍在洋口奔忙,筹还拖欠的债。涵!这都是你临死而不放心的事情,但是现在我都告诉了你.你也有点眷恋吗? 我--大约你是放心的,一直挣扎着呢。涵!雷峰塔已经倒塌了,我们的离合也都应验了--今年是你死后的三周年一—我就把这断藕的残丝,敬献你在天之灵吧! 摘自: 《曼丽》,北京古城书社一九二八年一月初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高原名城——大理》周沙尘 高原名城——大理 周沙尘 大理,美丽、神奇的地方。 三月,暮春的风光确实迷人:翠绿斑斓的田野,萦云载雪的苍山,碧蓝澄澈的洱海;香风满道,芳气袭人,是何等令人心驰神往啊! 四月,蝴蝶泉边“真蝶千万,缤纷络绎,五色焕然。”泉边的蝴蝶树像一个美丽的少女在俯身梳洗,婀娜多姿的身影倒映在泉水里,使人仿佛看到影片《五朵金花》中的主人公金花就在眼前。 七月,鸟吊山上“众鸟千百,为群其会,呜呼啁晰”。从前,猎人堆薪燃火,群鸟破雾冲向火光,几无生还。现在,人们把过去的举火捕鸟一变而为燃火观鸟的娱乐活动。每当仲秋时节,青年结伴来到鸟吊山上,聚会对歌,观赏“百鸟朝凤”的自然奇观。 大理,确像一幅妖烧千态的画面,连空气也是甜丝丝的。它位于云贵高原的西北方向,横断山脉的云岭、怒山纵贯其间,金沙江逶迤西北,澜沧江、怒江奔腾南泻,真是群峰竞秀,江河流芳。大理这一派艳丽的高原景色,使它成为遐迩闻名的风光游览区。 大理的历史是古老的。洱海区域遍布着新石器时代的遗址;公元前二世纪,汉武帝就在这里设置了郡县;公元八至十三世纪,在中原王朝的扶植下,这里曾有过以国家形式出现的地方政权,这就是历史上的南诏古国和大理国。“南诏”、“大理”的出现,结束了西南民族地区的分散状态,为努力推广汉文化和中原等地的先进生产技术,开发边疆,统一祖国以及加强民族团结建立了历史功勋。从这个时代起,白族人民在吸收汉文化的同时,努力创造了本民族的璀璨的历史文化。那屹立千年的大理三塔,造型优美的剑川石窟,誉称为佛教圣地的鸡足山建筑群,两千多年前建造的博南古道上的霁虹桥,无一不显示了大理地区的悠久历史和人民的惊人创造力。 大理的古城离现在大理白族自治州首府下关市约十三公里,城楼至今嵌着“大理”两个赭色大字。唐朝的南诏国、宋代的大理国,都在这里建都。南诏最早建都的地方,叫太和城,即今太和村,位于下关和大理城的中途。古道旁一所房子内矗立的德化碑,刻有南诏的群臣歌颂南诏王的功绩。 大理的物产十分丰富,珍禽异兽,名贵树木,花草虫鱼自不用说。单说有千年以上开采历史的大理石吧:它以天然花纹美丽,色彩斑斓,而中外闻名。走进点苍山下的大理石厂成品展览室,真是目迷五色。各种款式的大理石屏和装饰品,画面有的像长河落日,有的若江上烟雾,有的似云中仙女,有的如崖上松鹰,有的俨然是奔驰的骏马,有的宛若溪边小饮的稚鹿,全是天然生成,一点也无须画师点染。 大理的茶誉传欧亚两洲。有一种“雷响茶”,每盅只需斟浓茶二三滴,茶水就呈琥珀色,晶莹透亮,浓香扑鼻,令人垂涎不止。沦茶,不但在大理享有盛名,而且早已名扬海外。法国《快报》刊登文章评论说:“沦茶的清香气使人想起农村院落的芬芳。” 大理有奇花。明代文人杨慎(升庵)对大理茶花曾经吟唱道:“绿叶红英斗雪开,黄蜂粉蝶不曾来,海边珠树无颜色,羞把琼枝照王台。”的确,大理茶花美就美在她盛开于黄蜂粉蝶不曾来的冬末和早春,她如同梅花一样具有抗严寒斗霜雪的气质,但比之梅花的傲千奇枝,却别具“绿叶红英”的气派。在春寒料峭、白雪耀眼的时节,干树万树火焰般的茶花逆风起舞,这是何等令人精神奋发的景象啊!这也就养成了白族人民爱养花、尊崇花的习惯。“家家流水,户户茶花”,早已成了人们形容大理古城的佳话。 大理的风景名胜更是比比皆是。巍峨粗犷的苍山与绮丽、妩媚的洱海互相依衬,构成和谐的高原景色。 苍山,又名点苍山。在白族人民心中,它是神圣的山峦。有一首白族民歌:“金鸡爱栖三塔顶,老虎不离点苍山。”虎和鸡曾经是白族先民顶礼膜拜的图腾。苍山共有十九座山峰。峰与峰之间夹着十八条清澈的溪水,东注洱海。从北面的云弄峰到南面的斜阳峰,峰峰溪溪都有个象征美好吉祥的名字,无不令人神往。 洱海是个明媚的高原湖泊。在无风的日子里泛舟洱海,仿佛在干净透明的蓝天上航行,给人以宁静而悠远的感觉。身旁闪过的岛屿、岩穴、沙洲、林木、村舍,无不令人赏心悦目。在250平方公里的海面上,拥有三岛、四洲、五湖和九曲之胜景。四洲中的大鹤洲上,一到暮春三月,成百上千的白鹭飞来这儿产卵。九十天后,小白鹭跟随大白鹭远走高飞,到天南海北去旅行。 洱海,变幻离奇,气象万千。朝北望,浩荡汪洋,烟波无际。向西看,纤细秀美,形如新月,真是“万貌不可为喻”! 已逝去的时光所折射成的美好传说,也极其丰富。“望夫云”,说的是南诏王的公主与樵夫相爱的悲剧;蝴蝶泉的传说,更是中外闻名:每年农历四月甘五日,为蝴蝶盛会之日,游人云集。双双彩蝶,绕清泉飞来飞去,忽儿依附树枝连须钩足倒悬水面,清泉蝶影,实乃绝景;忽儿惊飞乱散,泉水斑斑驳驳,五颜六色,不可捉摸,足以迷人。相传这些美丽的蝴蝶是三个殉情的男女所变的。 大理,高傲与柔美相生,巍峨与秀丽共存,幻想与神奇并发,风情独具,景物宜人。难怪外国人称它为“东方的瑞士”。在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今天,它定会以更为明洁的风采迎接慕名而来的远方游客。 摘自: 《中学生之友》 1983年第 3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游南三联岛》周立波 游南三联岛 周立波 不久以前,在一个温暖的日子里,我们游历了南三联岛。 岛在湛江东面的近海,上午九时,从广州湾的旧码头搭上登陆艇,我们坐在甲板。海里有风,略带凉意。一望深蓝的水面,有几只木船,扬起黄褐色风篷,悠然地无声地移动。对面靠左,在目力能及的地方,依稀显露的黑沉沉的一线,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启碇以后,小艇渐渐发挥积极性,越走越快了。机舱里,马达发出跟普通轮船一样的热闹的声响。波浪不大,船身一点也不颠簸。约莫一个钟头的光景,我们就看见了岛上的碧绿的林带和雪白的沙滩。水手们一边用绳尺测量海水的深浅,一边把船慢慢地驶近沙岸,随即放下船头的搭板。大家跳到岸上,横过沙滩;公路上有一辆卡车在等待着。人们纷纷上了车。我正患伤风,李立同志要我坐在司机座舱里,另外有位同志跟我坐在一起。车子前进时,承他一路介绍岛上的情况。他说,先前的南三是一个贫瘠的荒岛,树木稀零,淡水奇缺,粮食产量低,居民吃不饱。民间有句话,“有女不嫁南三仔”;只隔一条狭窄的海峡,陆上的姑娘昌不肯到这里来的。现在,这十一个互不相联的小岛,除特呈岛外,都联成了一片。气魄宏伟的勤劳的人民,在党的领导之下,发挥了移山倒海的威力。他们筑起了十四条长长的海堤,把九个小海从大洋截开,使它们变成几万亩良田,平整地种水稻,插红薯;低洼处蓄积雨水,来灌溉田土,供人饮用。现在,南三岛已经是个富庶、美丽的地方。 车子驰过一段略低的大路,两旁是平阔的水田。同座说:“这里从前就是海。” 车子“飘”过了“海峡”,在铺满黄沙和衰草的路上继续往前跑。沿途惊走了好多鸡鸭。一群毛羽灰黑的阳江鹅看见车来了,边躲边叫,其中有只大公鹅威武地把颈子伸起,嘎嘎地大嚷,声音压倒了它的同伴的合唱。一群雪白的鸭子在池沼里结成整齐的一片,从容地游走,讲解的同志说,这是北京鸭;它们从冰天雪吃青草,忽然听见背后发出一种稀有的,越来越近的音响,它回赛一赛脚劲,但由于肚子太大,脂肪也过于丰富,才跑一小段,只得认输,拐弯闪到水田里去了。广东三鸟多,在这条路上也看得出来。广东的牛大都壮实,可见饲料是足的。 一畦畦红薯的翡青的叶子,有的封了垅,开着蓝色的喇叭花;有的才插下。在这岛上,跟广东其他的地方一样,一年到头都是无霜期,都宜于栽种,只要有水、有肥、有足够的劳力。 红薯土和蔬菜园的四围土埂上,蓄着仙人掌,据说是当作篱笆,防止猪牛践踏作物的。 到达一段低洼的湿地,这里从前也是海,人们正在用木头垫高路面,车子只好停下来等待。李立同志说,“我们走路吧。”大家就弃车步行。穿过一片木麻黄丛林,我们到了灯塔公社的办公楼。这楼有两层,是用木麻黄造的。走上不陡的木梯,来到二层一间长长的大房里,我们分散坐在木椅子和木凳子上面,一痊赤脚姑娘一连端出三大盆花生。我们这起人,无论男和女,因为走了一段路,对待花生都表现了异常的热情。随后,赤脚姑娘又端上了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来。 吃罢饭,大家就座。区委有位同志挂起一幅画在白布上面的地图。手指挂图,他殷勤地运用好多数字来介绍岛上过去和现在的景况。岛上的党的区委会领导着三个公社。原先,这里怕旱怕风也怕沙。四周被水包围的一片片土地,却缺乏淡水。挖井很困难,掘浅了,没有水,打深了,沙壁会塌。现在,人们堵起九个海把它们变成了九片小平野 ;在低洼地方,社员们筑堤蓄水,造成水库,灌田饮用和养鱼。 岛上风多。1954年秋天那次十二级台风,给人们留下可怖的印象。台风一起,飞沙走石;吹断的树木到处乱撞;房屋的顶盖飘上了天空;人畜也死去不少。而海滩的流沙,凭着风浪和潮汐的推力,成年累月往里边移动,淹没近海的村庄和田亩。 三种灾难,多少年来,岛上的人们都无法抵御,只好把它们归于天意。 解放后,党和政府发现了木麻黄这一种宝树。 木麻黄、相思树和大叶桉,同是炎州速长的坚木,防风的能手。木麻黄尤为珍贵,这种树木容易种,把它随手插在沙地里。十株准有九株活,而且长得快,三五年可以成林。它有一个怪脾气,喜欢海边贫瘠的含碱的沙地;如果把它插在不长庄稼的荒滩,它会一股劲地往上长。要是优待它,邀请它到好的土壤去安家,它倒懒洋洋地不肯长,几年都保持萎靡不振的原来的样子。几年以来,南三联岛的人们在环绕全岛的荒沙地里,种了四千三百万棵木麻黄。如今,这里已经形成一条宽阔的、稠密的林带。它不但能够防风,沙灾也给消灭了。潮水推搡着海沙往岸上奔带。它不但能够防风,沙灾也给消灭了。潮水推搡着海沙往岸上奔袭,碰到新来的木麻黄硬汉,只好站住脚;风浪卷起的第二批沙子,又被第一批同尖所阻挡,只得也往海里撤,把海水挤开,占住它让出的地盘。三年前,挨近海水栽了木麻黄的地方,到如今,沙滩加宽了一百米左右,又能栽种木麻黄。从前是沙淹回航;黄昏时节到达了湛江。 作者简介:周立波(1908——1979)现代著名作家。原名周绍仪,周凤翔,周奉梧。湖南省益阳县清溪村人。1928年开始写作,1934年参加左翼作家联盟,同年12月加入中国,不久参加左联党团工作,任《每周文学》编辑。抗战开始,他作为战地记者,写了《晋察冀边区印象记》等报告文学。1939年到延安,任教于鲁迅艺术学院,后任《解放日报》副刊部副部长。1944年随王震三五九旅南下,次年随军回师北上。1946年冬到沈阳鲁迅艺术学院研究室主任。1955年回故乡落户,并任湖南省文联委员,中国作家协会理事。他最有影响的代表作是长篇小说《暴风骤雨》,曾荣获斯大林文学奖金三等奖。他的主要作品还有长篇小说《铁水奔奔流》、《山乡巨变》;短篇小说集《铁门里》、《禾场上》;散文、报导集《战场三记》、《苏联札记》、《战地日记》、《散文特写选》等。1966年写了著名散文《韶山的节日》。1978年发表的《湘江一夜》,曾获1978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他的作品,结构严谨,笔调轻松幽默,喜用方言。富有地方色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竹影斋”主人自白》周沙尘 “竹影斋”主人自白 周沙尘 初春,我送给在抗大学习时的老班长刘宗卓同志一本《王府生活实录》。他看到“后记”中有“于北京竹影斋”的题记,便询问,“你这个书斋的斋名不俗,苏拭名句有‘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郑板桥爱竹竟至‘无竹不入居’的地步。你既不栽竹养竹,又不画竹,以‘竹影’为书斋命名,有何寓意?” 老刘是老战友了,他这一问,使我面有难色。一时无言以答,只得如实向他说了: 原来我的家境贫寒,父亲在我出生五个月前辞世,抚养我的责任全落在母亲身上。她是一位勤劳善良的农村妇女,分娩前还在园子里种菜,到临产才匆匆忙忙往屋里跑,经过一片小竹林,我便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幸得邻居相助,母子才安全入宅。这是我对“竹影”产生特殊感情的原因。后来,我上私塾,知道我出生经过的塾师特意教我学了《关帝诗图》上的两句诗:“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那时我大约才十岁,但这两句诗时刻铭记着。当我开始写点东西时,便有了以“竹影斋”为书房命名的念头。这念头在我脑海里蕴蓄已三十多年,直到去年冬初,我已经满七十岁,才得到了一间10平方米的兼作卧室的书房,于是,启蒙塾师教我的“终久不凋零”,仿佛变成了一丛竹影,又浮现在我的脑子里。这丛竹影疏疏密密,勾起我的不少浮想,我顺便吟了七绝一首,自题《竹影斋》。诗云: 吟窗筛竹影,忽忆降生林。风雨长相对,悠悠共此心。 这首诗大体上写了我一生的坎坷经历,丝毫没有附庸风雅之意,却有纪念母亲之情。 老刘听后,讲了他的见解。他说。“自题《竹影斋》一诗,固然有特色,但寓情于竹,引竹自况却不够鲜明。竹子对于中国文化的影响,除了物用,主要表现在伦理美学方面。它有一些独特之处,如虚心、有节、挺拔、不畏霜雪,随处而安等等。这些特点,一经引入伦理和美学范畴,便成为君子、贤人等人格的化身。古人有终日对竹啸吟不辍者,王微之便是其中最富有代表性的,他乃至声称,‘不可一日无此君!’文人墨客礼赞竹子‘清风瘦骨’、‘超然脱俗’,白居易在《养竹记》一文中,还总结出竹子的‘本固’、‘性直’、‘心空’、‘节贞’等品德,以及清高耐寒的气韵,苍劲幽雅的真趣。” 老战友一席话,使我深受启发,使我意识到:今一室之得,诚非易事。竹影斋的竹影,必须成为一种象征,一种寓意;万万不可只是自我陶醉了事。竹子那挺拔高昂,磊落潇洒,风雨难摧的物态,要化为我的心态,才不致辜负塾师和老战友对我的一片希望。于是,我恭录郑文题《墨竹图》诗一首,挂在竹影斋的墙上: 不过数片叶,满纸俱是节,万物要见根,非徒观半截。风雨不能摇,雪霜颇能涉,纸外更相寻,干云上天阙。 摘自: 《中国老年报》 1990年 2月 28 日3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南京印象》朱自清 南京印象 朱自清 南京是值得留连的地方,虽然我只是来来去去,而且又都在夏天。也想夸说夸说,可惜知道的太少;现在所写的,只是一个旅行人的印象罢了。 逛南京象逛古董铺子,到处都有些时代侵蚀的遗痕。你可以摩挲,可以凭吊,可以悠然遐想;想到六朝的兴废,王谢的风流,秦淮的艳迹。这些也许只是老调子,不过经过自家一番体贴,便不同了。所以我劝你上鸡鸣寺去,最好选一个微雨天或月夜。在朦胧里,才酝酿着那一缕幽幽的古味。你坐在一排明窗的豁蒙楼上,吃一碗茶,看面前苍然蜿蜒着的台城。台城外明净荒寒的玄武湖就象大涤子的画。豁蒙楼一排窗子安排得最有心思,让你看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寺后有一口灌园的井,可不是那陈后主和张丽华躲在一堆儿的“胭脂井”。那口胭脂井不在路边,得破费点工夫寻觅。井栏也不在井上;要看,得老远地上明故宫遗址的古物保存所去。 从寺后的园地,拣着路上台城;没有垛子,真象平台一样。踏在茸茸的草上,说不出的静。夏天白昼有成群的黑蝴蝶,在微风里飞;这些黑蝴蝶上下旋转地飞,远看象一根粗的圆柱子。城上可以望南京的每一角。这时候若有个熟悉历代形势的人,给你指点,隋兵是从这角进来的,湘军是从那角进来的,你可以想象异样装束的队伍,打着异样的旗帜,拿着异样的武器,汹汹涌涌地进来,远远仿佛还有哭喊之声。假如你记得一些金陵怀古的诗词,趁这时候暗诵几回,也可印证印证,许更能领略作者当日的情思。 从前可以从台城爬出去,到玄武湖边;若是月夜,两三个人,两三个零落的影子,歪歪斜斜地挪移下去,够多好。现在可不成了,得出寺,下山,绕着大弯儿出城。七八年前,湖里几乎长满了苇子,一味地荒寒,虽有好月光,也不大能照到水上;船又窄,又小,又漏,教人逛着愁着。这几年大不同了,一出城,看见湖,就有烟水苍茫之意;船也大多了,有藤椅子可以躺着。水中岸上都光光的;亏得湖里有五个洲子点缀着,不然便一览无余了。这里的水是白的,又有波澜,俨然长江大河的气势,与西湖的静绿不同。最宜于看月,一片空蒙,无边无界。若在微醺之后,迎着小风,似睡非睡地躺在藤椅上,听着船底汩汩的波响与不知何方来的箫声,真会教你忘却身在哪里。五个洲子似乎都局促无可看,但长堤宛转相通,却值得走走。湖上的樱桃最出名。据说樱桃熟时,游人在树下现买,现摘,现吃,谈着笑着,多热闹的。 清凉山在一个角落里,似乎人迹不多。扫叶楼的安排与豁蒙楼相仿佛,但窗外的景象不同。这里是滴绿的山环抱着,山下一片滴绿的树;那绿色真是扑到人眉宇上来。若许我再用画来比,这怕象王石谷的手笔了。在豁蒙楼上不容易坐得久,你至少要上台城去看看。在扫叶楼上却不想走;窗外的光景好象满为这座楼而设,一上楼便什么都有了。夏天去确有一股“清凉”味。这里与豁蒙楼全有素面吃,又可口,又不贵。 莫愁湖在华严庵里。湖不大,又不能泛舟,夏天却有荷花荷叶。临湖一带屋子,凭栏眺望,也颇有远情。莫愁小像,在胜棋楼下,不知谁画的,大约不很古罢;但脸子画得秀逸之至,衣褶也柔活之至,大有“挥袖凌虚翔”的意思;若让我题,我将毫不踌躇的写上“仙乎仙乎”四字。另有石刻的画像,也在这里,想来许是那一幅画所从出;但生气反而差得多。这里虽也临湖,因为屋子深,显得阴暗些;可是古色古香,阴暗得好。诗文联语当然多,只记得王湘绮的半联云:“莫轻他北地胭脂,看艇子初来,江南儿女无颜色,”气概很不错。所谓胜棋楼,相传是明太祖与徐达下棋,徐达胜了,太祖便赐给他这一所屋子。太祖那样人,居然也会做出这种雅事来了。 秦淮河我已另有记。但那文里所说的情形,现在已大变了。从前读《桃花扇》、《板桥杂记》一类书,颇有沧桑之感;现在想到自己十多年前身历的情形,怕也会有沧桑之感了。前年看见夫子庙前旧日的画舫,那样狼狈的样子,又在老万全酒栈看秦淮河水,差不多全黑了,加上巴掌大,透不出气的所谓秦淮小公园,简直有些厌恶,再别提做什么梦了。贡院原也在秦淮河上,现在早拆得只剩一点儿了。民国五年父亲带我去看过,已经荒凉不堪,号舍里草都长满了。父亲曾经办过江南闱差,熟悉考场的情形,说来头头是道。他说考生入场时,都有送场的,人很多,门口闹嚷嚷的。天不亮就点名,搜夹带。大家都归号。似乎直到晚上,头场题才出来,写在灯牌上,由号军扛着在各号里走。所谓“号”,就是一条狭长的胡同,两旁排列着号舍,口儿上写着什么天字号,地字号等等的。每一号舍之大,恰好容一个人坐着;从前人说是象轿子,真不错。几天里吃饭,睡觉,做文章,都在这轿子里;坐的伏的各有一块硬板,如是而已。官号稍好一些,是给达富贵人的子弟预备的,但得补褂朝珠地入场,那时是夏秋之交,天还热,也够受的。父亲又说,乡试时场外有兵巡逻,防备通关节。场内也竖起黑幡,叫鬼魂们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听到这里,有点毛骨悚然。现在贡院已变成碎石路;在路上走的人,怕很少想起这些事情的了罢? 明故宫只是一片瓦砾场,在斜阳里看,只感到李太白《忆秦娥》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二语的妙。午门还残存着,遥遥直对洪武门的城楼,有万千气象。古物保存所便在这里,可惜规模太小,陈列得也无甚次序。明孝陵道上的石人石马,虽然残缺零乱,还可见泱泱大风;享殿并不巍峨,只陵下的隧道,阴森袭人,夏天在里面呆着,凉风沁人肌骨。这陵大概是开国时草创的规模,所以简朴得很;比起长陵,差得真太远了。然而简朴得好。 雨花台的石子,人人皆知;但现在怕也捡不着什么了。那地方毫无可看。记得刘后村的诗云:“昔日讲师何处在,高台犹以‘雨花’名。有时宝向泥寻得,一片山无草敢生。”我所感的至多也只如此。还有,前些年南京枪决囚人都在雨花台下,所以洋车夫遇见别的车夫和他争先时,常说:“忙什么!赶雨花台去!”这和从前北京车说“赶菜市口儿”一样。现在时移势异,这种话渐渐听不见了。 燕子矶在长江里看,一片绝壁,危亭翼然,的确惊心动魄。但到了上边,逼窄污秽,毫无可以盘桓之处。燕山十二洞,去过三个。只三台洞层层折折,由幽入明,别有匠心,可是也年久失修了。 南京的新名胜,不用说,首推中山陵。中山陵全用青白两色,以象征青天白日,与帝王陵寝用红墙黄瓦的不同。假如红墙黄瓦有富贵气,那青琉璃瓦的享堂,青琉璃瓦的碑亭却有名贵气。从陵门上享堂,白石台阶不知多少级,但爬得够累的;然而你远看,决想不到会有这么多的台阶儿。这是设计的妙处。德国被慈达姆无愁宫前的石阶,也同此妙。享堂进去也不小;可是远处看,简直小得可以,和那白石的飞阶不相称,一点儿压不住,仿佛高个儿戴着小尖帽。近处山角里一座阵亡将士纪念塔,粗粗的,矮矮的,正当着一个青青的小山峰,让两边儿的山紧紧抱着,静极,稳极。─—潭墓没去过,听说颇有点丘壑。中央运动场也在中山陵近处,全仿外洋的样子。全国运动会时,也不知有多少照相与描写登在报上;现在是时髦的游泳的地方。 若要看旧书,可以上江苏省立图书馆去。这在汉西门龙蟠里,也是一个角落里。这原是江南图书馆,以丁丙的善本书室藏书为底子;词曲的书特别多。此外中央大学图书馆近年来也颇有不少书。中央大学是个散步的好地方。宽大,干净,有树木;黄昏时去兜一个或大或小的圈儿,最有意思。后面有个梅庵,是那会写字的清道人的遗迹。这里只是随宜的用树枝搭成的小小的屋子。庵前有一株六朝松,但据说实在是六朝桧;桧阴遮住了小院子,真是不染一尘。 南京茶馆里干丝很为人所称道。但这些人必没有到过镇江扬州,那儿的干丝比南京细得多,又从来不那么甜。我倒是觉得芝麻烧饼好,一种长圆的,刚出炉,既香,且酥,又白,大概各茶馆都有。咸板鸭才是南京的名产,要热吃,也是香得好;肉要肥要厚,才有咬嚼。但南京人都说盐水鸭更好,大约取其嫩,其鲜;那是冷吃的,我可不知怎样,老觉得不大得劲儿。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昆明的雨》汪曾祺 昆明的雨 汪曾祺 宁坤要我给他画一张画,要有昆明的特点。我想了一些时候,画了一幅:右上角画了一片倒挂着的浓绿的仙人掌,末端开出一朵金黄色的花;左下画了几朵青头菌和牛肝菌。题了这样几行字: “昆明人家常于门头挂仙人掌一片以辟邪,仙人掌悬空倒挂,尚能存活开花。于此可见仙人掌生命之顽强,亦可见昆明雨季空气之湿润。雨季则有青头菌、牛肝菌,味极鲜腴。”我想念昆明的雨。 我以前不知道有所谓雨季。“雨季”,是到昆明以后才有了具体感受的。 我不记得昆明的雨季有多长,从几月到几月,好像是相当长的。但是并不使人厌烦。因为是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不是连绵不断,下起来没完。而且并不使人气闷。我觉得昆明雨季气压不低,人很舒服。 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昆明的雨季,是浓绿的。草木的枝叶里的水分都到了饱和状态,显示出过分的、近于夸张的旺盛。 我的那张画是写实的。我确实亲眼看见过倒挂着还能开花的仙人掌。旧日昆明人家门头上用以辟邪的多是这样一些东西:一面小镜子,周围画着八卦,下面便是一片仙人掌,——在仙人掌上扎一个洞,用麻线穿了,挂在钉子上。昆明仙人掌多,且极肥大。有些人家在菜园的周围种了一圈仙人掌以代替篱笆。——种了仙人掌,猪羊便不敢进园吃菜了。仙人掌有刺,猪和羊怕扎。 昆明菌子极多。雨季逛菜市场,随时可以看到各种菌子。最多,也最便宜的是牛肝菌。牛肝菌下来的时候,家家饭馆卖炒牛肝菌,连西南联大食堂的桌子上都可以有一碗。牛肝菌色如牛肝,滑,嫩,鲜,香,很好吃。炒牛肝菌须多放蒜,否则容易使人晕倒。青头菌比牛肝菌略贵。这种菌子炒熟了也还是浅绿色的,格调比牛肝菌高。菌中之王是鸡土从,味道鲜浓,无可方比。鸡土从是名贵的山珍,但并不真的贵得惊人。一盘红烧鸡土从的价钱和一碗黄焖鸡不相上下,因为这东西在云南并不难得。有一个笑话:有人从昆明坐火车到呈贡,在车上看到地上有一棵鸡纵,他跳下去把鸡土从捡了,紧赶两步,还能爬上火车。这笑话用意在说明昆明到呈贡的火车之慢,但也说明鸡土从随处可见。有一种菌子,中吃不中看,叫做干巴菌。乍一看那样子,真叫人怀疑:这种东西也能吃?!颜色深褐带绿,有点像一堆半干的牛粪或一个被踩破了的马蜂窝。里头还有许多草茎、松毛、乱七八糟!可是下点功夫,把草茎松毛择净,撕成蟹腿肉粗细的丝,和青辣椒同炒,入口便会使你张目结舌:这东西这么好吃?!还有一种菌子,中看不中吃,叫鸡油菌。都是一般大小,有一块银圆那样大,的溜圆,颜色浅黄,恰似鸡油一样。这种菌子只能做菜时配色用,没甚味道。 雨季的果子,是杨梅。卖杨梅的都是苗族女孩子,戴一顶小花帽子,穿着扳尖的绣了满帮花的鞋,坐在人家阶石的一角,不时吆唤一声:“卖杨梅——”,声音娇娇的。她们的声音使得昆明雨季的空气更加柔和了。昆明的杨梅很大,有一个乒乓球那样大,颜色黑红黑红的,叫做“火炭梅”。这个名字起得真好,真是像一球烧得炽红的火炭!一点都不酸!我吃过苏州洞庭山的杨梅、井冈山的杨梅,好像都比不上昆明的火炭梅。 雨季的花是缅桂花。缅桂花即白兰花,北京叫做“把儿兰”(这个名字真不好听)。云南把这种花叫做缅桂花,可能最初这种花是从缅甸传入的,而花的香味又有点像桂花,其实这跟桂花实在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话又说回来,别处叫它白兰、把儿兰,它和兰花也挨不上呀,也不过是因为它很香,香得像兰花。我在家乡看到的白兰多是一人高,昆明的缅桂是大树!我在若园巷二号住过,院里有一棵大缅桂,密密的叶子,把四周房间都映绿了。缅桂盛开的时候,房东(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寡妇)就和她的一个养女,搭了梯子上去摘,每天要摘下来好些,拿到花市上去卖。她大概是怕房客们乱摘她的花,时常给各家送去一些。有时送来一个七寸盘子,里面摆得满满的缅桂花!带着雨珠的缅桂花使我的心软软的,不是怀人,不是思乡。 雨,有时是会引起人一点淡淡的乡愁的。李商隐的《夜雨寄北》是为许多久客的游子而写的。我有一天在积雨少住的早晨和德熙从联大新校舍到莲花池去。看了池里的满池清水,看了作比丘尼装的陈圆圆的石像(传说陈圆圆随吴三桂到云南后出家,暮年投莲花池而死),雨又下起来了。莲花池边有一条小街,有一个小酒店,我们走进去,要了一碟猪头肉,半市斤酒(装在上了绿釉的土磁杯里),坐了下来。雨下大了。酒店有几只鸡,都把脑袋反插在翅膀下面,一只脚着地,一动也不动地在檐下站着。酒店院子里有一架大木香花。昆明木香花很多。有的小河沿岸都是木香。但是这样大的木香却不多见。一棵木香,爬在架上,把院子遮得严严的。密匝匝的细碎的绿叶,数不清的半开的白花和饱涨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我们走不了,就这样一直坐到午后。四十年后,我还忘不了那天的情味,写了一首诗: 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我想念昆明的雨。 一九八四年五月十九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西昌月》高缨 西昌月 高缨 西昌有不少特产,诸如香稻、毛皮、水果、鸭和良马。此外还有月亮。将月亮列为特产,岂不怪哉!然而“建昌月”的美名古已有之,并且传闻甚远。凡是从成都陆路来西昌的旅人,谁不饱赏清溪的古城劲风,领略雅安的桥头烟雨?而西昌,则另有一番景色。但见芦山叠翠邛湖凝蓝,山水十分清丽。到了中旬夜,便可见西昌明月了,落霞风风湮灭,苍山托出月华,恰似一染的水晶盘,挂于墨蓝色的天壁;满天竟无一丝游云,纯粹是个光的世界。不论何处来的旅人,步入月光之中,踏过白杨的阴影,心怀怎不豁然开朗!于是,他们便自然而然地,又所“建昌月”的美名,象携带著名特产似的,传送到远方去。 可是,对于我们久居西昌的人来说,这月亮是毫不为奇的。大家忙于生产和工作,谁有那种“对影成三人”的闲情逸趣?有时盼雨心切,倒对它大为反感哩!然而,西昌月毕竟是美好的,出色的,特别是当人们心情好的时刻。 一次,我为赶路下乡,天不亮就起身了。微亏的月亮正好悬在半空,似乎有心为我探路。西昌城还未醒来,轻风吹过它的梦境。月光下的楼檐、街树、电线杆,印出浓重的影子,黑白分明,恰如一幅木刻版画。 我轻快地走在洋灰马路上。忽听见背后传来沙沙足音,五六个人影飞似的走来,人人挑一担黄桶,扁担闪闪悠悠的。其中一个妇女,侧头看我一眼,头帕下的眼睛在月光中闪亮。 “哎呀,这不是老高么?”她欢笑道。 “你是吕大嫂吧,这样早就进城了?”我说。 “嗯,来挑粪,赶着给小春追肥……” 一旁有个粗嗓门的人说:“不早罗,二队的人马都跑到前头了……” 朦胧中我把他认了出来,因笑道:“呵,老曾,你也来啦!” 吕大嫂笑道“积肥是大事,党员还能不带头?” 人们从我肩旁飞快地擦过去我加速脚步也跟不上。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小姑娘,头也不回,只用清脆的声音对我说:“哪天到我们队上来?麦子都出齐了,绿油油的……” 沙沙的足音远了,人们的身影在月下飘过,消失在城楼的倒影里…… 目送着这些辛勤的、欢乐的西昌人,我怎不由衷地赞美西昌月! 前些日,我来到安宁河畔的公社里。夜晚,公社召开生产队干部会,讨论管理小春和大春备耕诸事。会后,夜已深了。大家说笑着回家去。满天星斗,如千万粒碎银一般。我借依稀星光,踏过田间的石板路。有两个人走在前面,与我相隔三五丈元,我虽看不清他们,却从说话声里,知道一个是生产队长,一个是会计。 小溪淙淙地响,四野分外寂静。两个人边走边说—— 队长:“伙伴,我们绕路去看看秧田。” 会计:“白天才去看过,半夜三更还去看个啥?” 队长:“小秧在翻大芽了,看看是不是在扯露水……” 会计:“这还要你操心么,管秧田的周大爷,哪年出过拐?……” 队长:“要去检查一下。不看一眼,睡不着瞌睡。” 会计:“嗨,又不是手板头的麻雀,放不得手。” 队长:“你就是不关心生产,只晓得敲算盘!” 会计:“口也,给我扣好大个帽儿;要得,走,走看秧田……” 微风吹来两个人的笑声。走了几步,又说起话儿—— 会计:“黑骨隆东的,咋个看得清嘛!” 队长:“你看,月亮出来了……” 果真,月亮出来了。一弯弯闪闪的月牙儿,象一把银打的镰刀,从墨黑的山峰上伸了出来;又似一只白玉盏,倾倒出清水一样的月光……黛绿色的田野,悄悄升起了薄雾。一只莺哥儿,不知藏在何和啼唱,声音如一串响铃。她告诉甜睡的人们:夏天到了,麦收和栽秧的季节走来了…… 然而,西昌月仍以春天为最好。著名唐诗《春江花月夜》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但那美妙的意境,毕竟是陈旧了。西昌春月,更有一番崭新的情趣。 月出邛海,清光如昼。天上水上,不知哪只玉兔更为皎洁。遍岸烟柳,摇曳着村庄的灯火,芦苇丛中,停泊着晚归的鱼船。而田野上,哪里有月光,哪里便有菜花麦穗的清香……县委书记踏着月色,从生产队回到公社的院落里。他有一种习惯,老院子,坐在小凳上歇息。院晨有几株桃和一树梨,花全开了,月光筛过花枝,在地上印出素雅的图案。我同公社的干部们,陪他坐在树荫下,随意聊天。不一会,门外传来一阵说话声,七八个人迈着大步走进来,县委书记站起来迎接他们,我们也连忙端凳子,请大家坐下。这是书记方才从村里邀约来的社员和小队干部们。起初,也是随意聊天,说说笑笑,毫无拘束之感。一阵清风吹过,将花瓣儿摇了下来,纷纷落在人们的衣襟上。 县委书记亲切地说:“你们都是办庄稼的好把式,我请你们来,是想跟大学商量商量,咱们怎样把今年的大春生产高得更好……”随后,他又用爽朗的声调,谈到全县的形势、任务和目前存在的某些困难。老大爷抽着叶子烟,默默地点着头,把淡淡的烟雾吐到月光中云。年轻人的眼睛闪闪发光;大嫂子把睡在怀里的娃娃轻轻摇晃着……人们三言两语发表着自己的意见。有人说,一定要把小秧管好,秧好半年春;有人说,最要紧的是按时栽插;有的又说,三分栽种七分管理,要以薅草为重……县委书记微眯着眼睛,仔细听大家说话,似乎是要从千丝万缕中,理出细致的经纬。他熄掉烟头,微笑说:“咱们商量商量,今年我们一定要把好五个关口,这就是……”农民们注目倾听着,从他的谈吐中,不论是涉及小秧管理、栽种、薅草、施肥和水浆管理的各种问题,我都感到象是在阅读一部生产经验的活书,而这部书上,又写着许多有趣的文字。听到有趣的地方,大家都笑了起来…… 悬于半空的圆月,似乎在聆我们说笑声。 老大爷说:“对,我们定要把好这五关。书记的话,正合我的心意!” 一个中年人说,他们队的耕地面积大,工作也还没做到家,还得下把狠劲,才能赶上先进队。 县委书记笑道:“这就要把大春准备工作早做好,要采取‘笨鸟先飞’的办法呀,只要不断往前飞,就不会落后……” 那中年人爽声说:“要得,我们就来个笨鸟先飞!” 三两只灰鹭,从月光中无声地飞了过去。也许,这田间的飞禽,把月色当成了白昼,竟提早向邛海游去…… 又一阵如雨的花瓣飘落下来。桃、梨就要结果了…… 县委书记送人们走出门,还特地对老人们说:“老大爷,要慢慢走。” 老大爷回过头说:“不要紧,有月亮哩……” 我伫立门外,展望为白纱似的月色所迷蒙着广阔田野、村庄和稀疏灯火,倾听着人们远去的足音。我似乎看见千万社员,正在挥汗欢笑,收打着金子般的稻谷…… 古人爱把月亮比之如镜,这比喻已十分落套了。然而,我仍愿借来这天上明镜,照一角西昌的侧影。 西昌月是美好的、出色的;望月的西昌人也是美好的、出色的。但是,这月,难道仅仅属于西晶,难道果真如传闻所说,是西昌的“特产”吗?不,“海上明月共潮生”,祖国万里江山,日中月下,何时何地,不是光辉灿烂!然而,对于我们久居西昌的人来说,又怎不把西昌月,当做自己的水晶盘?写到此处,我真的是不能自圆其说了。 1962年4月于西昌 作者简介:高缨,当代作家,诗人。原名高洪仪。1929年生于河南省焦作市一个铁路职员的家庭。原籍天津。少年时期入民主教育家陶行知办的重庆育才学校学习文学。1945年开始发表短诗。1947年加入中国,从事党的地下工作。重庆解放后,先后在市文化接管委员会、市团委、市委宣传部工作。1956年调中国作家协会重庆分会,从事专业文学创作,任分会青年作家工作委员会副主任。1960年曾任四川《星星》诗刊副主编,后到四川西昌深入生活,兼任中办西昌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现任四川省广播电台编辑部副主任。主要作品有:叙事诗《丁佑君之歌》、《狮子滩人》、《大凉山之歌》,叙事长诗《丁佑君》、《三峡灯火》;小说及电影剧本《达吉和她的父亲》;短篇小说集《山高水远》;散文集《西昌月》;长篇小说《云崖初暖》。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草堂之春》钟树梁 草堂之春 钟树梁 万里桥西一草堂 “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风含翠簇娟好静,雨邑红蕖冉冉香。”有谁读了这样的诗句而不引起对美好景物的喜爱呢?草堂是我国伟大诗人杜甫的故居,又有谁能不因为对诗人崇高品质的景仰而更增加对草堂的向往之情呢?千百年来,草堂在人们的心中已成为文学史上的圣地;但在那长夜漫漫的时代里,草堂也饱阅沧桑,屡经兴废。它虽然经过几次修葺,布置确也幽雅,像联题咏也每有佳句,但小培补总抵不过大摧损,优美的文字也掩饰不了丑恶的现实,而只能增加游人的愤激之情。 在解放前的一二十年内,在地方军阀的统治和骚扰之下,草堂真是憔悴、雕残、遍体鳞伤到目不忍睹。那时,草堂经常驻扎着旧军队,或作为有“伤”无“医”的“伤兵医院”,呻吟噪闹,芜秽不堪。工部词、诗史堂已成为鸽子的幽居和几匹病马的栖息之所,马粪狼藉,鸽毛乱抛。房屋多已坍塌,花树也摧残殆尽,只有残余的几株梅树在春光暗淡、蔓草凄凉之中很不调和地放出了几朵寒花。一抬头望见隔壁某氏的别墅,那怒蕊繁枝,重楼高阁,真要压倒草堂的矮墙,而对穷生穷死的诗人挪揄不少。“诗史”,“诗圣”,在某些人的眼里,端的能值几文钱! 诗人不仅无灵保护自己的草堂,就连他的身躯也无以自保,诗人的塑像遭受风吹雨打而臂断肢残。后来有一个好心肠的和尚,实在看不过去了,才用一些稻草把他的塑像从头盖住,使他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诗人“穷年忧黎元”的眼睛是遮盖不住的,当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不久,“万里桥西一草堂”也随之而得到了新生,诗人也刮目而观今世了! 解放后不久,人民政府初步医治了草堂的创伤,并使它更加神采焕发,成为劳动人民休息游览之所。后来又决定在这里建立“杜甫纪念馆”。几年来,在中央、省、市领导的密切重视及有关单位的积极支持之下,本着恢复旧观而又有所发展的原则,经过缜密研究、苦心经营,才有象今天这样宏丽深幽的草堂呈现在我们的眼前。至于在草堂建立杜甫纪念馆则更是前人所绝对不能梦想到的。 人民真正懂得纪念诗人的意义。地无分远近,人无分老幼,为了给草堂增加光彩,送花,送竹,送塑像的不乏其人,也有捐赠珍藏已久的唐代大邑瓷碗的。八十高龄的前清探花商行鎏老人为草堂补写楹联,少年儿童为了体现“机林碍日吟风叶”这一句杜诗的诗意,在浣花溪上献种桤木三千株。杜甫在当时不过得二三朋友的帮助而营建草堂,所谓“主人为卜林塘山”,而今天是以人民政府和广大群众的力量来“为卜林塘”,这“万里桥西一草堂”就真是我们时代的骄傲了!难怪一位英国记者在参观后不胜感慨地说:“我国莎士比亚纪念馆,许多年一直没有成立,经费都用在军费上了,只有人民中国才能在短时间中建立起这样的纪念馆来!” 现在的草堂真是幽深静倩,诗意满园。春天,“桃花逐水,柳絮随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夏天,一到草堂,你便会爱上那万竿修竹,一天凉意;在 “翠柏”、“高楠”的密叶浓荫之下,草堂真是一碧无尘。走近水槛,你更会领略到“雨邑红渠冉冉香”的意味。到了秋天,又是一番情趣,“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好象是今天才写的诗句,那么新鲜。严冬天气,梅花开放,草堂管理处苦心搜集来的各样名种,如绿萼、白梅、粉团、朱砂之类,一时盛极,稼香艳色,又不是“江路野梅香”所能比拟;至于那邻家的梅园,也已归并到草堂来了。 诗卷长留无地间 历来研究社诗的人很不少,杜诗的版本也最多。但在过去,很难有一个收藏家或公立图书馆所收藏的杜诗种类之多能与今天杜甫纪念馆相比。杜甫纪念馆现在收藏有历代刻本、手抄本、国外刻本、译本杜甫诗集470部共2590册,其 中有元明刻本10余种。如元皇庆元年(1312)建安余氏勤有 堂刻本《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30册,已历时600余年, 虽墨痕略淡,而开函披卷,古意盎然。这许多书不仅以它们 的技代久远而见珍,更有助于对杜诗的研究。手抄本中,也颇有一生心血革干一编,书成而无力付印的,它们的价值固然有待于鉴定,但广为搜辑,使它免于遗佚,为’功也很不小。至于近人的杜诗研究,可以说是搜罗无遗。国外译本.有的其中只译了一首社诗,如捷克的《中国古今诗选》,也被收集。不仅收集图书,并广泛组织国内著名书画家书写杜诗或作“诗意画”。现有“诗意画”的佳作数十幅。如齐白石老人的“批杷对对香”,就是那么几笔,象金丸一般的果子,毛茸茸的绿叶,温厚而倔强的批杷树的性格,都活鲜鲜地出现在纸上。诗得画而益彰,画有诗就更见其美了。 这些书画的收集只有在今天的社会里才办得到。为了更全面、广泛地搜寻与杜甫有关的实物、遗迹和传说,除发函而外,杜甫纪念馆还派专人到杜甫生平所经历过的地方作搜集工作。纵横11个省,历时300多天,他们一步步地追循着千年前杜甫的行踪,象勘探地下最珍贵的宝藏一样,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收获不少。 “诗卷长留天地间”,诗人也长留在人民的心中,可是,如果没有中国的重视和关怀,那些珍贵的零篇断简,片语只言,又哪能集中再现于人间而与广大群众见面,并为社会主义新文化的发展服务呢! 会心真军俦 杜甫草堂在文化普及方面作了许多工作,它使历史上伟大诗人的思想感情,日益深广地丰富着人民群众的精神生活,他的诗歌真正成为劳动人民所能接受的文化遗产。几年来,草堂先后举办了《杜甫生平》、《杜甫诗意画展》、《杜甫在四川的遗迹》、《人民时代对杜甫的纪念》等多次展览,深为广大群众所喜爱。今年春天,在梅花盛开的时节,草堂举办了一次盛大的赛诗会,知识分子、工农诗人联翩来到,他们都热情地把自己的新生活和诗人的理想结合起来,唱出了新的诗篇。在新时代文艺方针正确贯彻之下,杜甫的诗歌,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出了精神力量;而今天的广大社会人士、劳动人民都成为诗人的知己,这又不是当年只有寥寥的李白、高适数人所能比并的了。今夭了解杜甫的人之多,相知之深,在一千年来的历史上,那都是“罕有其俦”的。 玉垒浮云变古今 历史在前进,新中国在飞奔,优美的社甫草堂,仅仅是千万朵鲜花中的一朵。从一朵鲜花也能看出新中国社会制度的优越性。 诗人,再不必为“幽栖地僻经过少”而愁吟,再不必为 “茅屋为秋风所破”而悲歌,再不必为“哀哀寡妇诛求尽”而愤激,再不必为“戎马关山”而涕泅滂沱。 今天,如果要用诗人自己的最有概括性的语言,热情、有力地来歌唱,那么,我们应当同声高吟着:“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草堂与荆。;从地一起,迎来了繁花似锦的春天。 这不是一般的春色和变化,这是祖国社会主义建设中百花齐放的春色和驱穷扫白的变化,它出在人民手上,它从天地之间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而来,奔腾呼啸,朝着更美好的明天。 1959年 9月 12日 注:文中的小标题都是杜甫诗句,文中凡所引诗句也都是杜甫的诗。 摘自: 选自成都出版社《草堂之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春日游杭记》林语堂 春日游杭记 林语堂 一 由梵王渡上车,乘位并不好,与一个土豪对座。这时大约九时半。开车后十分钟,土豪叫一盘中国大菜式的西菜。不知是何道理,他叫的比我们常人叫的两倍之多,土豪便大啖大嚼起来,我也便看他大嚼。茶房对他特别恭顺。十时零六分,忽然来一杯烧酒,似乎是五茄皮。说也奇怪,十时十一分,杂碎的大菜吃完,接着是白菜烧牛肉,其牛肉至十二片之多。我益发莫名其妙了。十时二十六分,又来土司五片,奶油一碟。于是我断定,此人五十岁时必死于肝癌。正在思索之时,又来一位油脸面黑的中山装少年。一屁股歪在土豪旁边坐下,一手把我桌上的书报茶杯推开,登时就有茶房给他一杯咖啡,一盘火腿蛋。于是土豪也遭殃了。青年的呢帽一直放在土豪席上位前。我的一杯茶,早已移至上豪面前,”此时被这帽子一推,茶也溢了,桌也湿了。我明白这是以礼义自豪之邦应有的现象,所以愿以礼相终始,并不计较。排布定当,于是中山装青年弯下他的油脸,吃他的火腿蛋。我看见他身上徽章,是什么沪杭铁路局的什么员,又吃完便走,乃断定他这碟火腿蛋一定是贿略。这时土豪牛肉已吃到第九片,怎么忽然不想吃了。于是咳嗽、吐痰、免冠、搔首,颇有抱乐之概。十时三十一分茶房来,问可否拿走。土豪毫不迟疑的说“等一会”。经此一提醒,土豪叉狼吞虎咽起来。这回特别快’竟于十时四十分全碟吃完。翻一翻报,脸上看不见有什么感触,过一会头向桌上一歪,不五分钟已经鼾然人寐了。我方觉得安全。由是一路无聊到杭州。 到杭州,因怕臭虫,决定做高等华人,住西泠饭店,虽然或者因此与西洋浪人为伍,也不为意。车过烷纱路,看见—条小河,有妇人跪在河旁在浣衣,并不是烷纱。因此,想起西施,并了悟她所以成名,因为她是浣纱,尤其因为她跪在河旁浣纱时所必取的姿势。 到西湖时,微雨。拣定一间房间,凭窗远眺,内湖、孤山、长堤、宝淑塔、游艇、行人,都—一如画。近窗的树木,雨后特别苍翠,细茸茸绿的可爱。雨细蒙蒙的几乎看不见,只听见草叶上及四陌上浑成一片点滴声。村屋五六座,排列山下一屋虽矮陋,而前后簇拥的却是疏朗可爱的高树与错综天然的丛芜、溪径、草坪。其经营毫不费工夫,而清华朗润,胜于上海愚园路寓公精舍万倍。回想上海居民,家资十万始敢购置一二亩宅地,把草地碾平,花木剪成三角、圆锥、平头等体,花圃砌成几何学怪状,造一五尺假山,七尺渔池,便有不可一世之概。真要令人痛哭流涕。 二 半夜听西洋浪人及女子高声笑谑,吵的不能成寐。第二天清晨,我们雇一辆汽车游虎跑。路过苏堤,两面湖光潋滟,绿洲葱翠,宛如由水中浮出,倒影明如照镜。其时远处尽为烟霞所掩,绿洲之后,一片茫茫,不复知是山,是湖,是人间,是仙界.画画之难,全在画此种气韵,但画气韵最易莫如画湖景,尤莫如画雨中的湖山,能摆得住此波光回影,便能气韵生动。在这一副天然景物中,只有一座灯塔式的建筑物,丑陋不堪,十分碍目,落在西子湖上,真同美人脸上一点烂疮.我问车夫这是什么东西。他说是展览会纪念塔,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龙的留学生作此恶孽。我由是立志,何时率领军队打人杭州,必先对准野炮,先把这西子脸上的烂疮,击个粉碎.后人必定有诗为证云: 西湖千树影苍苍,独有五碑陋难当。林子将军气不过,扶来大炮击烂疮。 虎跑在半山上,由山下到寺前的半里山路,佳丽无比。我们由是下车步行.两旁有大树,不知树名,总而言之,就是大树.路旁也有花,也不知花名,但觉得美丽。我们在小学时,学堂不教动植物学,至此吃其亏。将到寺的几百步,路旁有一小洞,湍流而下,过崖石时,自然成小瀑布,水石潺潺之声可爱.我看见一个父亲苦劝他六岁少爷去水旁观瀑布。这位少爷不肯。他说水会喷湿他的长衫马褂,而且泥土很脏。他极力否认瀑布有什么趣味.我于是知道中国非亡不可。 到寺前,心不由主的念声阿弥陀佛,犹如不信耶稣的人,口里也常喊出“o lord”。虎跑的茶著名,也就想喝茶,觉得甚清高。当时就有多阵男女,一面喝茶,一面照相,倒也十分忙碌.有一位为要照相而作正在举杯的姿势。可是摄后并不看见他喝。但是我知道将来他的照片簿上仍不免题日“某月日静庐主人虎跑啜茗留影。这已减少我饮茶的勇气。忽然有小和尚问我要不要买茶叶。干是决心不饮虎跑茶而起. 虎跑有二物:游人不可不看,一、茅厕,二、茶壶,都是和尚的机巧发明。虎跑的茶可不喝,这茶壶却不可不研究。欧洲和尚能酿好酒,难道虎跑的和尚就不能发明个好茶壶?(也许江南本有此种茶壶,但我却未看过。)茶壶是红铜做的,式样与家用茶壶同,不过特大,高二尺,径二尺半,上有两个甚科学式的长自。壶身中部烧炭,四周便是盛水的水柜。壶耳、壶嘴俱全,只想不出谁能倒得动这笨重茶壶。我由是请教那和尚。和尚拿一白铁锅,由缸里挹点泉水,倒人一长囱,登时有开水由壶嘴流溢出来了。我知道这是物理学所谓水平线作用,凉水下去,开水自然外溢,而且凉水必下沉,热水必上升,但是我真无脸向他讲科学名词了。这种取开水法既极简便.又有出便有人,壶中水常满,真是两全之策。 三 我每回到西湖,必往玉泉观鱼,一半是喜欢看鱼的动作,一半是可怜他们失了优游深潭浚壑的快乐。和尚爱鱼放生,何不把他们放人钱塘江,即使死于非命,还算不负此一生。观鱼虽然清高,总不免假放生之名,行利己之实。 观鱼之时,有和尚未同我谈话。和尚河南口音,出词倒也温文尔雅。我正想素食在理论上虽然卫生,总没看见过一个颜色红润的和尚,大半都是面黄肌瘦,走动迟缓,明系滋养不足. 因此又联想到他们的问题,便问和尚素食是否与戒色有关系。和尚看见同行女人在座,不便应对,我由是打本乡话请女人到对过池畔观鱼,而我们大谈起现代婚姻问题了。因为他很诚意,所以我想打听一点消息。 “比方那位红衣女子,你们看了动心不动心呢?” 我这粗莽一问,却引起和尚一篇难得的独身主义的伟论。大意与柏拉图所谓哲学家不应娶妻理论相同。 “怎么不动心,”他说。“但是你看佛经,就知道之为害。目前何尝不乐?过后就有许多烦恼。现在多少青年投河自尽。为什么,为恋爱;为女人;现在多少离婚,怎么以前非她不活,现在反要离呢,你看我,一人孤身。。要到泰山、妙峰山、普渡、汕头,多么自由!” 我明白,他是保罗、康德、柏拉图的同志。叔本华许多曼于女人的妙论,还不是由佛经得来,正想之间,忽然寺中老妈经过,我倒不注意,亏得和尚先来解释:“这是因为夺中常有香客家卷来歇,伺候不便,所以雇来跟香客洒扫的。”其实我并不怀疑他,而叔本华柏拉图向来并不反对女人洒扫。 摘自: 原载一九三三年五月十六日《论语》第二卷第十七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绿》朱自清 绿 朱自清 我第二次到仙岩的时候,我惊诧于梅雨潭的绿了。 梅雨潭是一个瀑布潭。仙瀑有三个瀑布,梅雨瀑最低。走到山边,便听见花花花花的声音;抬起头,镶在两条湿湿的黑边儿里的,一带白而发亮的水便呈现于眼前了。 我们先到梅雨亭。梅雨亭正对着那条瀑布;坐在亭边,不必仰头,便可见它的全体了。亭下深深的便是梅雨潭。这个亭踞在突出的一角的岩石上,上下都空空儿的;仿佛一只苍鹰展着翼翅浮在天宇中一般。三面都是山,像半个环儿拥着;人如在井底了。这是一个秋季的薄阴的天气。微微的云在我们顶上流着;岩面与草丛都从润湿中透出几分油油的绿意。而瀑布也似乎分外的响了。那瀑布从上面冲下,仿佛已被扯成大小的几绺;不复是一幅整齐而平滑的布。岩上有许多棱角;瀑流经过时,作急剧的撞击,便飞花碎玉般乱溅着了。那溅着的水花,晶莹而多芒;远望去,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微雨似的纷纷落着。据说,这就是梅雨潭之所以得名了。但我觉得像杨花,格外确切些。轻风起来时,点点随风飘散,那更是杨花了。--这时偶然有几点送入我们温暖的怀里,便倏的钻了进去,再也寻它不着。 梅雨潭闪闪的绿色招引着我们;我们开始追捉她那离合的神光了。揪着草,攀着乱石,小心探身下去,又鞠躬过了一个石穹门,便到了汪汪一碧的潭边了。瀑布在襟袖之间;但我的心中已没有瀑布了。我的心随潭水的绿而摇荡。那醉人的绿呀,仿佛一张极大极大的荷叶铺着,满是奇异的绿呀。我想张开两臂抱住她;但这是怎样一个妄想呀。--站在水边,望到那面,居然觉着有些远呢!这平铺着,厚积着的绿,着实可爱。她松松的皱缬着,像少妇拖着的裙幅;她轻轻的摆弄着,像跳动的初恋的处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着,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鸡蛋清那样软,那样嫩,令人想着所曾触过的最嫩的皮肤;她又不杂些儿法滓,宛然一块温润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却看不透她!我曾见过北京什刹海指地的绿杨,脱不了鹅黄的底子,似乎太淡了。我又曾见过杭州虎跑寺旁高峻而深密的“绿壁”,重叠着无穷的碧草与绿叶的,那又似乎太浓了。其余呢,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又太暗了。可爱的,我将什么来比拟你呢?我怎么比拟得出呢?大约潭是很深的、故能蕴蓄着这样奇异的绿;仿佛蔚蓝的天融了一块在里面似的,这才这般的鲜润呀。--那醉人的绿呀!我若能裁你以为带,我将赠给那轻盈的舞女;她必能临风飘举了。我若能挹你以为眼,我将赠给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睐了。我舍不得你;我怎舍得你呢?我用手拍着你,抚摩着你,如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我又掬你入口,便是吻着她了。我送你一个名字,我从此叫你“女儿绿”,好么? 我第二次到仙岩的时候,我不禁惊诧于梅雨潭的绿了。 作者简介:朱自清,字佩弦,中国现代著名的作家。主要作品有散文《绿》、《春》、《背影》《池塘月色》等,曾任清华大学、西南联大教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梦游》佚名 梦游 佚名 月日,偕友某夜泛湖上。于时三月,越日望也。月色朦胧殊不甚好。小舟欹侧袅娜,如梦游。引而南趋,南屏黛色于乳白月色下扑人眉宇而立。桃杏罗置岸左,不辨孰绯孰赤孰白。着枝成雾淞,委地凝积霰。花气微婉,时翩翩飞度湖水,集衣袂皆香,淡而可醉。如是数里未穷。南湖故多荷芰,举者风盖,偃者水衣。舟出其间,左萦右拂,悉飒不宁贴,如一怯书生乍傍群妹也。行不逾里,荷塘柳港转盼失之,惟柔波汩汩,拍桨有声,了无际涯,渺然一白,与天半银云相接。左顾,依约青峰数点出月雾下,疑为大力者推而远之,凝视仅可识。凉露在衣,风来逐云,月得云罅,以娇脸下窥,圆如珍珠也;旋又隐去,风寒逼人,湖水大波。回眺严城,更漏下矣。 月,山阴偏门舟次忆写。 写这篇文章的因缘,在此略叙一下。十四年八月间得一梦,梦读文两篇,其一记雕刻的佛像二,姿态变幻,穷朽工巧;其二记游西湖,亦殊妍秀。醒来其文悉不可诵,然意想固犹时时浮涌着,就记下了较易省忆的一篇,即此是。篇中固亦有后来臆加的,如“南湖故多荷芰”一节是;然大体的意境,总与梦中的文境不远。至于要写文言,因为梦中所见本是古文,遂不得不力加摹拟。这却不是想去取媚“老虎”,千万别误会。临了我还要讲一笑话:就是这文脱稿以后,不署姓名,叫朋友们去猜。他们说大约是明人作的,至迟亦在清初。可差得太多了!这三个朋友中,有两位实是我的老师,那令我更加惶恐了。谁呢?你猜猜看。 还有几句附加的话,本文末一行所记,写文的地和时,亦是梦中的影子,万不可据为考据的张本。所谓“月”,乃指在月下写记,并非某月的缺文。我觉得这种记时间的方法很好玩,虽然古已有之。您不记得吗?《武家坡》中有所谓“薛平贵,在月下,修写书文”,这便是一个再好没有的先例了! 一九二五年八月廿六日在北京东城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湖畔夜饮》丰子恺 湖畔夜饮 丰子恺 前天晚上,四位来西湖游春的朋友,在我的湖畔小屋里饮酒。酒阑人散,皓月当空。湖水如镜,花影满堤。我送客出门,舍不得这湖上的春月,也向湖畔散步去了。柳荫下一条石凳,空着等我去坐,我就坐了,想起小时在学校里唱的春月歌:“春夜有明月,都作欢喜相。每当灯火中,团团清辉上。人月交相庆,花月并生光。有酒不得饮,举杯献高堂。”觉得这歌词温柔敦厚,可爱得很!又念现在的小学生,唱的歌粗浅俚鄙,没有福分唱这样的好歌,可惜得很!回味那歌的最后两句,觉得我高堂俱亡,虽有美酒,无处可献,又感伤得很!三个“得很”逼得我立起身来,缓步回家。不然,恐怕把老泪掉在湖堤上,要被月魄花灵所笑了。 回进家门,家中人说,我送客出门之后,有一上海客人来访,其人名叫 ct(1),住在葛岭饭店。家中人告诉他,我在湖畔看月,他就向湖畔去找我了。这是半小时以前的事,此刻时钟已指十时半。我想,ct找我不到,一定已经回旅馆去歇息了。当夜我就不去找他,管自睡觉了。第二天早晨,我到葛岭饭店去找他,他已经出门,茶役正在打扫他的房间。我留了一片,请他正午或晚上来我家共饮。正午,他没有来。晚上,他又没有来。料想他这上海人难得到杭州来,一见西湖,就整日寻花问柳,不回旅馆,没有看见我留在旅馆里的名片。我就独酌,照例倾尽一斤。 黄昏八点钟,我正在酩酊之余,ct来了。阔别十年,身经浩劫,他反而胖了,反而年轻了。他说我也还是老样子,不过头发白些。“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这诗句虽好,我们可以不唱。略略几句寒暄之后,我问他吃夜饭没有。他说,他是在湖滨吃了夜饭,─—也饮一斤酒,─—不回旅馆,一直来看我的。我留在他旅馆里的名片,他根本没有看到 。我肚里的一斤酒,在这位青年时代共我在上海豪饮的老朋友面前,立刻消解得干干净净,清清醒醒。我说:“我们再吃酒!”他说:“好,不要什么菜蔬。”窗外有些微雨,月色朦胧。西湖不像昨夜的开颜发艳,却有另一种轻颦浅笑,温润静穆的姿态。昨夜宜于到湖边步月,今夜宜于在灯前和老友共饮。“夜雨剪春韭”,多么动人的诗句!可惜我没有家园,不曾种韭。即使我有园种韭,这晚上也不想去剪来和ct下酒。因为实际的韭菜,远不及诗中的韭菜的好吃。照诗句实行,是多么愚笨的事呀! 女仆端了一壶酒和四只盆子出来,酱鸭,酱肉,皮蛋和花生米,放在收音机旁的方桌上。我和ct就对坐饮酒。收音机上面的墙上,正好贴着一首我写的,数学家苏步青的诗:“草草杯盘共一欢,莫因柴米话辛酸。春风已绿门前草,且耐余寒放眼看。”有了这诗,酒味特别的好。我觉得世间最好的酒肴,莫如诗句。而数学家的诗句,滋味尤为纯正。因为我又觉得,别的事都可有专家,而诗不可有专家。因为做诗就是做人。人做得好的,诗也做得好。倘说做诗有专家,非专家不能做诗,就好比说做人有专家,非专家不能做人,岂不可笑?因此,有些“专家”的诗,我不爱读。因为他们往往爱用古典,蹈袭传统;咬文嚼字,卖弄玄虚;扭扭捏捏,装腔做势;甚至神经过敏,出神见鬼。而非专家的诗,倒是直直落落,明明白白,天真自然,纯正朴茂,可爱得很。樽前有了苏步青的诗,桌上酱鸭,酱肉,皮蛋和花生米,味同嚼蜡;唾弃不足惜了! 我和ct共饮,另外还有一种美味的酒肴!就是话旧。阔别十年,身经浩劫。他沦陷在孤岛上,我奔走于万山中。可惊可喜,可歌可泣的话,越谈越多。谈到酒酣耳热的时候,话声都变了呼号叫啸,把睡在隔壁房间里的人都惊醒。谈到二十余年前他在宝山路商务印书馆当编辑,我在江湾立达学园教课时的事,他要看看我的子女阿宝,软软和瞻瞻─—《子恺漫画》里的三个主角,幼时他都见过的。瞻瞻现在叫做丰华瞻,正在北平北大研究院,我叫不到;阿宝和软软现在叫丰陈宝和丰宁馨,已经大学毕业而在中学教课了,此刻正在厢房里和她们的弟妹们练习平剧!我就喊她们来“参见”。ct用手在桌子旁边的地上比比,说:“我在江湾看见你们时,只有这么高。”她们笑了,我们也笑了。这种笑的滋味,半甜半苦,半喜半悲。所谓“人生的滋味”,在这里可以浓烈地尝到。ct叫阿宝“大小姐”,叫软软“三小姐”。我说:“《花生米不满足》、《瞻瞻新官人,软软新娘子,宝姐姐做媒人》、《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等画,都是你从我的墙壁上揭去,制了锌板在《文学周报》上发表的,你这老前辈对她们小孩子又有什么客气?依旧叫‘阿宝’、‘软软’好了。”大家都笑。人生的滋味,在这里又浓烈地尝到了。我们就默默地干了两杯。我见ct的豪饮,不减二十余年前。我回忆起了二十余年前的一件旧事,有一天,我在日升楼前,遇见ct。他拉住我的手说:“子恺,我们吃西菜去。”我说“好的”。他就同我向西走,走到新世界对面的晋隆西菜馆楼上,点了两客公司菜。外加一瓶白兰地。吃完之后,仆欧送帐单来。ct对我说:“你身上有钱吗?”我说“有!”摸出一张五元钞票来,把帐付了。于是一同下楼,各自回家─—他回到闸北,我回到江湾。过了一天,ct到江湾来看我,摸出一张拾元钞票来,说:“前天要你付帐,今天我还你。”我惊奇而又发笑,说:“帐回过算了,何必还我?更何必加倍还我呢?”我定要把拾元钞票塞进他的西装袋里去,他定要拒绝。坐在旁边的立达同事刘薰宇,就过来抢了这张钞票去,说:“不要客气,拿到新江湾小店里去吃酒吧!”大家赞成。于是号召了七八个人,夏丐尊先生,匡互生,方光焘都在内,到新江湾的小酒店里去吃酒。吃完这张拾元钞票时,大家都已烂醉了。此情此景,憬然在目。如今夏先生和匡互生均已作古,刘薰宇远在贵阳,方光焘不知又在何处。只有ct仍旧在这里和我共饮。这岂非人世难得之事!我们又浮两大白。 夜阑饮散,春雨绵绵。我留ct宿在我家,他一定要回旅馆。我给他一把伞,看他的高大的身子在湖畔柳荫下的细雨中渐渐地消失了。我想:“他明天不要拿两把伞来还我!” 三十七年(1948年)三月廿八日夜于湖畔小屋。 题记:(1) 即郑振铎。──编者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海上的日出》巴金 海上的日出 巴金 为了看日出,我常常早起。那时天还没有大亮,周围非常清静,船上只有机器的响声。 天空还是一片浅蓝,颜色很浅。转眼间天边出现了一道红霞,慢慢地在扩大它的范围,加强它的亮光。我知道太阳要从天边升起来了,便不转眼地望着那里。 果然过了一会儿,在那个地方出现了太阳的小半边脸,红是真红,却没有亮光。这个太阳好象负着重荷似地一步一步、慢慢地努力上升,到了最后,终于冲破了云霞,完全跳出了海面,颜色红得非常可爱。一刹那间,这个深红的圆东西,忽然发出了夺目的亮光,射得人眼睛发痛,它旁边的云片也突然有了光彩。 有时太阳走进了云堆中,它的光线却从云里射下来,直射到水面上。这时候要分辨出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倒也不容易,因为我就只看见一片灿烂的亮光。 有时天边有黑云,而且云片很厚,太阳出来,人眼还看不见。然而太阳在黑云里放射的光芒,透过黑云的重围,替黑云镶了一道发光的金边。后来太阳才慢慢地冲出重围,出现在天空,甚至把黑云也染成了紫色或者红色。这时候发亮的不仅是太阳、云和海水,连我自己也成了明亮的了。 这不是很伟大的奇观幺? 1927年1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白水祭》朱自清 白水祭 朱自清 几个朋友伴我游白水祭。 这也是个瀑布;但是太薄了,又太细了。有时闪着些须的白光;等你定睛看去,却又没有─—只剩一片飞烟而已。从前有所谓“雾hu2”,大概就是这样了。所以如此,全由于岩石中间突然空了一段;水到那里,无可凭依,凌虚飞下,便扯得又薄又细了。当那空处,最是奇迹。白光嬗为飞烟,已是影子;有时却连影子也不见。有时微风过来,用纤手挽着那影子,它便袅袅的成了一个软弧;但她的手才松,它又象橡皮带儿似的,立刻伏伏贴贴的缩回来了。我所以猜疑,或者另有双不可知的巧手,要将这些影子织成一个幻网。─—微风想夺了她的,她怎么肯呢? 幻网里也许织着诱惑;我的依恋便是个老大的证据。 三,一六,宁波作。 作者简介:朱自清,字佩弦,中国现代著名的作家。主要作品有散文《绿》、《春》、《背影》《池塘月色》等,曾任清华大学、西南联大教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长白山下》峻青 长白山下 峻青 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宏愿: 但得一饮天池水,不辞冰天万里行。 这愿望,埋在我的心中已经很久、很久了。真的很久、很久了。它几乎有半个世纪。 说起来,那还是童年的事情:还是我的那位闯关东的四爷爷,第一次在幼稚好奇的心里,播下了希望和种子,展现了一个神秘而奇特的世界:那茫茫无边的原始林海,那皑皑白雪的长白山巅,那深山老林里的凶禽猛兽,那出没绿林间的关东响马列,那跋涉山林中的挖参老人,还有那碧波荡漾美丽如画的松花江,高耸天际的长白山巅的大海——天池…… 这一切,都带着神秘的色彩,传奇性的故事,迷人的魁力,深深的印在我的记忆之中。尽管走南闯北,浪迹天涯,甚至就在那风雨黄昏,铁窗深夜,这印象也不曾消失,而且总是带来一种希望和憧憬;多么想,有一天,能够来到这关东大地,亲眼看看这个神秘而美丽的世界,呼吸一下那大森林的清新的空气,喝一口那凉爽甘冽的天池之水。 然而,戎怀半生,风尘漂泊,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却唯独没有到过这我向往已久的关东呢。 如今,这宿愿终于得偿了。 七月底,刚参加罢“武陵笔会”由湖南返回上海,就接到了吉林市邀我去参加“松花江笔会”的电报和请柬。不顾得湘西之行的旅途劳顿溽汗未消,就束装就道,动身北上了。 一九八四年八月十八日下午六点二十分,我乘上了由上海飞往沈阳的三叉戟飞机,开始了东北之行的漫长旅程。飞机在夕阳光下腾上了万米高空,展翅向东北方向飞去。一刻钟后, 机翼出现了大海,浑黄一片,茫茫无际,飞临黄海上空了。又一刻钟后,海面变成发碧蓝的颜色,朵朵白云,飘浮在大海的上空。从飞机上向下俯视,但见那白云衬着蓝海,宛如在地面上仰望那衬着蓝天的白云一样。 七时以后,浓重的夜色,笼罩了茫茫无边的大海,机翼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八时左右,机翼下出现了一片亮晶晶的灯光,我猜想,可能是青岛,烟台或大连,反正一定是一座海滨的城市,因为我看得见,有的灯光,很象是海上船只的灯火。这灯光,非常好看,有的成片,有的成串,颜色也有红有绿,五彩缤纷,宛如满天星斗,又恰似一片闪烁着光辉的宝石。仰头看看天睥星光,再低头俯视那下面海滨灯火,一时间,竟仿佛不知道那是天上,那是地下。 然而这飞机夜航的景色虽美,却没有牵动我更多的思绪。我不断思念着的是:究竟我是否已经进入了,和什么时候才能进入东北的海域。一直到八点二十分,飞机在沈阳机场降落后,我才高兴地在心中想道: “啊,总算踏上东北大地了。” 松花江上 是的,踏上东北大地上。但是,真正看到东北大地山川田野的面貌,却是在第二天(八月十九日)上午十点钟,我乘上了由沈阳开往吉林市的列车以后。列车徐徐地开出了宽敞、整洁的沈阳车站,向着市外的田野上奔驰前进。展现在铁路两旁辽阔的田野上的是:长得十分茂盛的高梁和大豆。它们象绿色的海洋似的,一眼望不到边。远处,则是重重叠叠的山岭,山,都不甚高,基本上是丘陵地带,但却都长满了树木,青翠一片,不象鲁南一带的荒山,光秃秃的。有些山在背阴处的山坡上,有着一条条长方形的白色地带,同车的人告诉我说:那就是养植人参的参田。 高梁,人参,大豆,辽阔的原野,稀疏的村落,这就是关东的风光了。然而,真正的关东风光,却还是到了吉林的第二天,踏上去长白山的旅程以后,才领略到了的。 清晨五点许,我们参加笔会的三十余位同志一起乘车出发了。因为从吉林市到长白山,约近一千华里,路程远,不得不起早赶路。这时候,天刚放亮不久,汽车沿着一条宽阔的大江,飞奔前进。这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江面上,笼罩着一层白的晓雾,使得江对面那一抹绿得发黑的茂密的树林,隐在晓雾之中,象戴上了一层面纱似的,朦朦胧胧,迷迷茫茫,时隐时现,若有若无。碧绿的江水,清澈而又平静,江面上,微波不兴,只有鱼儿在跳出水面时,才撩起一个水圈儿,很快地也就消失了。江面上,耸立着一排排高大的杨柳,长长的柳丝,在晨风中微微飘沸着,更增加了这江边景色的优美和诗意。 人们告诉我:这条江,就叫松花江。 啊,松花江,这名字是多么熟悉,而又多么容易撩起人们的遐思啊。一提到这个名字,我不禁立刻想起了抗日战争时期非常流行的一首流亡三部曲: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逃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爹娘啊,爹娘啊,那年,那月,才能回到我那可爱的家乡,爹娘啊,爹娘啊,那年那月,才能够收回我那无尽的宝藏。…… 歌声苍凉悲衰,听来令人泪下,唏嘘不已。还记得,每当唱起这首歌子的时候,我们都泣不成声,悲愤欲绝。就是这悲壮的歌声,流动着千百万中华儿女的心,召唤着他们慷慨悲歌,走上了抗日战争的战场,为民族的解放事业,贡献出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赢得了今天的伟大胜利。如今,我亲自来到了这松花江畔,亲眼看到,亲身感受到松花江的美丽可爱,东北大地的富饶辽阔,更加感到我们祖国的可爱,和平生活的可贵。 汽车一直沿着松花江溯流而上。大约跑了四十分钟以后,远远望见,横断江面,出现了一道高大而宽阔的拦洒大坝。这坝足有几十米高,象一道灰色的长虹,飞跨大江,高耸于大江两岸的高山之上。人们告诉我,这就是闻名中外的小丰满发电站之一。这个发电站,在解放以前,是亚洲的三大发电站之一落千丈。它的建成,是一九三七年。日本于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以后,为了掠夺东北的丰富资源,就在这儿修起了小丰满发电站。据说,在修这个发电站的时候,曾死了一万多中国劳工。这些劳工,都是日本人用种种方法欺骗来了,上工时,都有日本的监工监视着,稍一懈怠,即用皮鞭抽打。由于过份的劳累和饥饿,在向大坝浇灌水泥的时候,常常有劳工们头晕眼花而载倒下去,掉进了大坝的水泥中。日本人对此不但见死不救,反而用气锤,把掉下去的活人,生生地砸成了肉酱,与水泥一起凝结在大坝之中。还有一些劳工,因为生了病,不能上工干活,日本人就把他们用铁丝捆绑住手脚,拉到大坝附近的大坑中,活活地埋死。东北光复后,这万人坑中,政治家着累累的白骨。 啊,这小丰满发电站,就是这成千上万骨肉同胞的白骨和血肉建成的。今天,当我们看到那来自这个发电站的辉煌灯光时,我们不能不想到那些惨死于大坝中的同胞。我仿佛觉得:那灿烂的灯光,就是那成千上万惨死于日本侵略者军中的骨肉同胞的生命之光。 林海茫茫 汽车过了小丰满发电站,继续沿着松花江向上游飞驰前进,越往前走,山越多,树也越发茂密。这儿的山,完全是郁郁葱葱青翠一片,看不见半点荒坡。它使我想起了闽南的山区,与我同行的几个曾经到过福建的同志,也都有同感,他们异口同声的说:真象是身在福建呢。我不明白,为什么在气候寒冷降雨量小的东北山野上,能有如此青翠的山峦,茂密的丛林。特别是过了夹皮沟金矿以后,山色更加苍翠,树林更加茂密,已进入原始森林地带了。高大的浇叶松,山胡桃、桦树、椴树、红松等等,顶天立地,高耸入云,遮天蔽日。汽车行驶在这茫茫的林海之中,就象注船行驶在绿色的海洋中似的。大路,是在林海中开出的路,路两旁,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林海,人烟,是非常衡少的,汽车跑了大半天,很少看到路上有行人,也很少看到山上有人家。这是典型的东北大森林,也正是幼年间,我爷爷告诉我的那个关东山。关东响马,就曾出没在这些地方,挖参的、淘金的,也是在这深山老林里。在过去的那些黑暗的年月里,胶东故乡的人们,在家里过不下去了,就背起一张做为行李的狗皮,渡海北上,千里迢迢地来到这关东的深山密林里,在山坳间搭起一个窝棚,放为烧光一片荒地,撒下玉米或高梁种子,于是,他们就带有了一小片土地,得到了一点点可以糊口的粮食。秋天来了,他们就带上干粮,钻进更深更密的老林中,去挖人参,拣蘑菇,剥木耳,拾松子,……他们过的完全是野人般的生活。但是,他们总算维持住了生命。他们也希望他们家乡的亲友们能来到这里,与他们一起享受这大自然的恩赐。于是,他们就勒紧腰带,拼命积攒几个钱儿,到了大雪要封山的寒冬季节,他们就象南迁的候鸟似的,云天万里,飘洋过海,赶回山东故乡。在家乡,过一个团圆年,到了来春,桃李花开冰消雪化的季节,他们就又带着一批新的伙伴,回到了关东,重新开始了那野人般的生活。 我的四爷爷的经历正是如此。 正因如此,东北的居民当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来自海南的山东人。我曾看见过一本资料;那上面有个统计数字:在解放前东北的三千五百万居民中,山东人就有两千万。因此,这里的民性,这里的风俗习惯,生活方式以至语言,几乎全和山东一样,所以我到了这里,完全不觉得是到了外省异地,就象回到了家乡,那么亲切,那么愉快。 然而,今天这深山密林里,早已没有过着野人般生活的故乡人了。有的只是林场的伐木工人,公社的生产队员。他们也进山采药,入林挖参,但是他们的生活却完全不同于往昔。 在那大森林的悄悄的絮语中,我听到了伐木的叮咚声。在树木砰然倒下的响声中,我听到了那由录音机里播放出来的优美的轻音乐的旋律…… 但是,尽管如此,大森林对于我,依然充满了神秘的感觉,这特别是在过了二道白河奔向长白山下的路上,这种感觉,随着那林木的更加高大茂密,而越发强烈了。 啊!这才真正是典型的原始森林呢。在我们一路上经过的大森林中,那树木虽然也很高大茂密,但也有不少的地方,经过了砍伐,树林中,常常可以看到被锯去了树干的树桩。日本人占领东北时期,这片大森林,遭受到了极大的破坏,他们只管心情地砍伐掠夺,而却不管育种新苗。解放后,也有过砍代多于育林的情况,而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片大森林,却是完全没有经过破坏的原始森林。据说:这是目前国内少有的原始森林之一。从白河林场到长白山脚下,大约一百华里的路程上,全是这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这森林不归林场所有,而由国家森林保护局管理。不要说森林,即是一草一木,也决不准随意采取。 啊,这森林大极了,美极了,也神秘极了。一棵棵一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树,高耸入云,它们是那么高大古老,少说也有二、三百年的历史。它们又是那么密集,一个劲地往上钻,一直钻到拂着白云了,就都把那巨大的树冠,纵横交错的枝□,紧紧地抱在一起,共同来抵御那寒风的袭击,暴雪的欺凌。在他们的脚下,是千万年来落叶和枯草积聚起来的腐土层。它是那么厚,少说也有二、三尺深,人走在上面,象走在海绵上似的,软绵绵地。 这是大森林中一切植物的营养,包括着那古老而高大的乔木的本身,也包括那珍贵的人参,它就是靠着这厚厚的腐植土生长的。 这也是时间的记录。腐土层越厚,这大森林的历史就越长。还有,那每一棵高大的树身上,都长满了绿苔,那每一棵古老的大树的村□上,都飘拂着一缕缕绿色的长须,就象那南方的榕树上飘着长长的胡面似的。然而,这种绿色的胡须,却不是象榕树那样从树木身长出来的,而却是成年累月附着积聚在树木枝□上的青苔。这,也是时间的记录。 一种奇特的现象,引起了我深深的遐思: 原始大森林中,时常可以看到一棵棵高大的树木,不知道是因为受到了什么病害呢,还是由于享受了天年而自然死亡寿终正寝。它们那巨大的绿色树冠不见了,脱离了与群体的拥护,露出了光秃秃的枝□。那树上的青苔和枝条上的胡须,也失去了绿色,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切,都完全是生命终结的样子。但是,它却依然高高地耸立在那里,象一个死而不倒的英雄。依然用它那光秃秃的躯干和枝□,和那些活着的同伴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来共同抵御风雪,抗拒严寒。 还有一些大树,有的已经枯死了,有的还正茂盛地生长着,不知是因为受到了雷击,还是由于遭到的巨风,它们那粗大的躯干被生生地折断了,倒在地上。时间久了,那从别的树上落下的枯叶和在它身边生长起来的衰草,深深地把它们埋在了积层的下面。但是,他们虽然从那高大茂密的绿色行 列中消失了,而却仍然默默地在那深深的落叶和衰草下面,用它们那年深日久渐渐变成了腐土的身躯,来哺育它那新生的后代。于是,我们看到:那在它们倒下的地方,又重新生长起来的新人树木,补充了那些离开了群体的位置,继续保持着大森林的和谐、统一、雄伟、庄严的风貌。 在快接近长白山脚下的地方,树木越深越密了。突然,我看到:在路旁的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干上,刻着两行大字:抗日联军从此过,子子孙孙不断头。 人们和告诉我:这一带,就是当年东北抗日联军所经常活动的地方。他们就在这长白山下,以茫茫的林海为掩护,英勇地打击日本侵略军。我不禁想起了抗战期间曾经在报纸上读到的一些有关东北抗日联军的报导,想起了那慷慨激昂的《露营之歌》: 铁岭绝岩,林木丛生,暴雨狂风,荒原水畔,战马鸣。团火齐团结,普照满天红。同志们,锐志那怕松江晚浪生!起来呀,果敢冲锋!逐日寇,复东北,天破晓,光华万丈涌! 啊,多么激昂的歌曲,多么雄伟的气魄。唱着它,我就想起了那森林中的野营,那山谷中的篝火,也想起了杨靖宇怀念的壮烈牺牲,李兆麟将军的惨遭暗害。…… 人们告诉我:杨靖宇同志有“九·一八”事变后,就在东北组织了“东北抗日联军”,战斗在长白山麓,松花江畔,到处打击敌人,保护群众。敌人调动了大量的精锐部队,旅行灭绝人性的“三光”政策,进行“讨伐”,但抗日联军却仍然在冰天雪地极端困难中坚持斗争。一九四○年二月,杨司令率领一支十几人的小队,在通过蒙江西边的大树林子时,被敌人包围了。他们弹尽粮绝,打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而且一只手负了伤,但他还用另一只手射击,一直战斗到最后一秒钟。 靖宇司令牺牲后,敌人割下了他的头,又把他的肚子剖开。发现他的肠胃里,全是草根、树皮和棉絮。 啊,他们就是忍受着这样的饥饿寒冷,在拦击敌人,保护祖国,人民和子孙后代的! 抗日联军从此过,子子孙孙不断头。 这是当年抗日联军的口号,也是他们的行动准则,他们不但是把它写在行路旁的大树,而且也把它写在每一个英雄战士的心坎上,表现在他们英勇作战的行动上。 是的,他们的作战,他们的斗争,他们的牺牲流血,都是为了祖国,为了子孙后代。正是由于他们的流血牺牲,才赢得了战争的胜利,换来了今天的幸福生活。如今,他们中许多人的身躯都早已变成了腐土了,但是,在他们倒下去的地方,却又有着一代又一代的新人,吮吸着他们的养分,承受着他们的传统,仿效着他们的榜样,茁壮地成长起来,成就为建设社会主义祖国的栋梁大材。 这,不禁又使我想起了刚才我在森林中看到的那些倒在地上的一棵棵大树,以及在这些大树化成的腐植土上成长起来的茂密的新生林带的情景。 在这辽阔无垠苍苍茫茫的林海之中,在接近长白山的地带,还有一种非常罕见而又非常美丽的树,那就是美人松。瞧,这个名字就够美的了。美人松,又叫长白松,因为这种松树只有在长白山下才能看到,所以叫长白松。而即使在长白山下,也不是到处都可以看到的,它疏疏落落地散生于红松、云冷杉及针阔混交林中,而小片纯林仅仅在二道白河镇附近才有。这种松树,既不象黄山松那样奇形怪状,也不象承德松那样魁梧雄伟,而确象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它的腰身纤细而挺拔,树干光滑而细腻,皮肤呈粉红色,十分悦目。针叶短而密,苍翠得十分可爱,很有点象五针松的针叶。树冠不大,而却非常秀丽。总之,这松,是非常的美,它既有一般松树那样挺拔刚直的美,又有着一般松树所没有的那种妩媚秀丽婀娜多姿态的美,女性的美。所以,它给人们的印象是特别深刻的。凡是到过长白山的人,没有不赞美和喜爱这美人松的。人们用“醒时眼前立,星时梦中来”这两句话,形容它给予人的深刻印象和眷恋之情,是一点都不过份的。 关于这美人松,还有着一番美丽的传说:“据说,在抗日战争的艰苦年代,杨靖宇将军领导的东北抗日联军,活动在长白山的深山密林里。在一次战略转移中,一个护士背着一个伤病员迂回在一片挺拔秀丽的松林里,不幸被敌人发现了。敌人用大批兵力追赶她,护士一看眼前这么多敌人,知道冲不出去了,于是她机智地把伤病员安置在一堆灌木丛底下的石洞里,就向相反方向跑去。敌人从四面八方向她猛扑过来,她躲在一棵松树后面,朝冲上来的鬼子射击,敌人一个又一个地倒下去了。她边跑边还击,不她跑出几里地之后,子弹打光了,她也受了伤,她倚在一棵高大笔直的松树后面,鲜血顺着胸脯流下来,从树干一直流到树根,染红了整个松树。她忍痛把枪砸碎,壮烈牺牲了……传说打这以后,这种松树的颜色改变了,变成了现在和人们皮肤差不多的颜色。树的长相,也变得象那个美丽的护士姑娘一样,亭亭玉立,妩媚刚强。山里人都说,这美人松就是那个护士姑娘的化身,是英雄人崇高象征。”(引自《绿海林涛》) 在长白山脚下,还有着一种更加奇特的树木,这就是岳桦树。这树的树干并不太高大,最高的也不过一、二十米左右,但它的树冠却铺撒得十分宽广。它的枝□,也不象一般的树木那样的笔直地向上生长,而是弯弯曲曲地向四面八方的横处伸展,样子非常奇特。这就是著名的岳桦林带。这片茂密的林带,象一条裙子一样,围绕在长白山火山锥体的下部。人们告诉我:这林带生长在海拔一千八百米至二千米之间的山坡上。这里地面坡度陡峭,气候寒冷,月平均气温为10——14,生成季节常有八级以上大风。土质薄,雨量大,一般树木都不能适应这种恶劣的自然条件,就连那不比有傲风斗雪的苍松,也无法在这儿生长。而唯独这岳桦树,却能够在这儿战风斗雪,顽强地生长,并繁衍着子孙后代,发展成为一片苍苍茫茫茂密昌盛的岳桦林带。它们屹立在斗争的最前线,英勇地抵御着严寒风暴,护卫着它身后辽阔无边的林海中的亿万棵树木花草。那高山的风暴和冰雪严寒,把它们那本来是雪白光滑的躯干,弄得斑斑驳驳,遍体鳞伤;把它们那本来是伸得笔直的枝□,弄得弯弯曲曲,奇形怪状。但它们却带着这满身的伤痕,顽强地长生着,毫不屈服地生长着,坚守着,而决不退后一步! 这又使我想起了那些在敌人的白色恐怖高压下,在敌人的狂风暴雨般的炮火下,带着累累伤痕顽强地战斗在最前线的英雄战士。 天池遇险 穿过岳桦林带,耳边响起了一片震耳的哗哗声,循着这声音望去,只见在我们的右边,出现了一条布满了乱石的河谷,河谷中间,有一条雪白的河流。这震耳的响声,就是从那河流中发出来的。这河里的水,流得非常急,加上河谷中乱石纵横,那水遇着乱石,就激起了一阵阵哗哗的声响,溅起一片片雪白的水花,远远望去,就象一条雪练人似的,白得耀眼。所以人们就把这条河,称之为白河。这白河的水,来自长白山丘池,也是松花江、图们江、鸭绿江等几条东北著名大江的源头。 我们的汽车沿着白河向上跑了不大一会儿,车中就有个人大声地咸了起来: “长白山,长白山!” 我从车窗中探出头来,从低矮的岳桦林的上空,仰头向上空望去,果然看到一府黑黝黝的高大的山岭,象一片乌云似的,高高地耸立在我们的前面。这时候,天正在下着小雨,云雾边迷□,象罩上了一片飘动着的薄纱似的,使得那黑黝黝的山岭,影影绰绰,时隐时现。一阵阵比白河的水声更加巨大的声音,从那云雾迷□的山腰间传了出来,这声音,象雷鸣,象海啸,那么震耳,那么令人惊恐。循着这声音望去,但见云雾开处,一片雪白的巨大的水流,从半空中直泻下来,这就是长白山瀑布。 这瀑布发源于天池,流经一千二百五十米的乘槎河后,就从高达六十八米的悬崖峭壁上飞流而下,愉似一匹巨大的白练,从半空中飘落下来。它那雪白色的巨流,衬托着共黑色的岩石,显得特别雪白,耀眼。它那磅礴的气势,更是壮观动人。特别是当距离瀑布稍近一点的地方时,那情景就更加壮观了。但见那两条雪白的瀑布,以雷霆万钧之势,从高耸入云的黑苍苍的山巅上,直泻下来,冲向深深的谷底,激起了一道道几丈高的水柱和一团团雪白的水花。这一道道水柱和一团团水花,又象焰火似的纷纷扬扬眉吐气地飘落下来,煞是好看。而这些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的水花,又幻化成一团团一片片迷迷□□的水蒸汽,象轻烟,象薄雾,又象一缕缕流动着的白云,在潭边峭壁间向上飘浮。晴天的时候,阳光的照射下,这水蒸汽就幻化成一道道五色缤纷的彩虹,象一座拱侨似的,横跨在半山腰间。这就使得那本来就很壮观的瀑布,更增加了一层绚丽、神秘的色彩。 但,这还只不过是长白山上壮丽景色的入口之处的大门呢。由这瀑布形成的大门的旁边,沿着陡峭的石壁,向上攀登两千多米,就可以看到一个更加壮丽、奇特世间罕见的迷人景色,这就是长白山最高峰上的沧海——天池。 人们告诉我:这长白山,由于山高在两千六百米以上,山上终年雪积云封所以叫长白山,又称白头山。它是一座火山,在过去古老的年代中,它有多少次喷发:第一次是在一五九七年八月;第二是在一六八八年四月;第三次是在一七○二年四月。 这长白山顶的多次火山喷发,喷出的大量物质堆积在火山口周围,使长白山山体增高,成为同心圆状的火山锥体。并环绕着火山口周围,形成了十六座高达海拔两千五百米以上的陡峭奇峰。而那巨大的火山口,则变成了一片苍茫辽阔的山巅大湖,这就是天池。 天池,位于长白山巅的中心点,呈椭圆形,水面高程为海拔两千九十四米,是我国最高的火山口湖。它南北长近十华里,东西宽达七华里,平均水深二百○四米,最大水深三百七十米。它如此辽阔深邃,使人站在它的岸边,纵目远眺,确是仿佛有置身于水天苍茫辽阔无垠的浩瀚沧海之滨的感觉。而天池周围的那十六座挺拔雄伟的山峰,环绕着这“处处高山镜里天”的天池,就更增加了天池的壮丽景色。但,最美丽的还是那天池的水色,一般的湖水是蓝的,海水也是蓝的,但是天池的水色,比湖水、海水还要蓝,还要好看。它蓝得出奇,蓝得无法形容。特别是晴天的时候,那碧水映着蓝天,蓝得无比鲜艳,无比好看,。而在下雨阴天的时候,湖上云雾迷□,又有着另一番迷人的风光。 还有人告诉我:天池中,还有一种怪兽,它的形状象牛,嘴是扁的,露了水面的脊呈棱形,深黑色,它游得很快,划水线拖出几十米。今年七月间,我在湖南武陵山区和雷加一起游览时,他告诉我:他在一次登天池时,也曾亲眼看到过这种怪兽。我在今年春天广州出版社的《旋伴》杂志上,还看到过一张拍摄下了这个怪兽的照片呢。但也有人说,那不是怪兽,是浮石,或者棕熊。不管怎么说,这天池是既美丽,又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这就使更加神驰向往了。我真恨不能立刻就爬上这长白山巅,一窥那天池的绝妙景色。可是不巧得很,这天偏偏下雨,山上坡陡路滑,无法攀登,所以决定今天都不上山,只在山下看看瀑布,洗洗温泉。等到明天天晴时,再来登山。 第二天早晨,一仍未放晴,雨却下得小了。大家登山心切,决定前去登山。可是,好心的主人,却不准我和庐湘同志去,因为他们考虑到我们两人的年纪大了,特别是我有心肝病,不能攀登上那又高又陡长达六华里的险坡。所以他们决定明天天晴后,给我们乘一辆小车,从另外一条路上,直接把车开到山上气象站前面,从那里可以俯瞰天池全景。这是许多老人游览天池的另一条路径。 这们,我们只好等待了。 从我们和住处二道白河到长白山脚下,有九十多华里,乘大客车要跑一个小时。他们早晨开车的时候,天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但过了一个多小时,天就晴了。二道白河小镇的上空,出现了灿烂的阳光,我们都为今天登山的人们而庆幸,也为明天我们这两个年老体弱的人能够上山而高兴。 黄昏时,当桔红色的晚霞把二道白河小镇周围的苍茫林海涂上了一片绚丽的色彩时,大客车带着满身泥浆开进了小镇,登山的人们回来了。 我和庐湘同志怀着喜悦和急迫的心情。迎上前去,想听一听他们游览天池的观感。 哪知车门开处,第一个走下来的朋友,却拉住了我的手,大声地说: “啊呀,老天爷呀,差一点咱们就见不着面了。” 紧接着,所有涌下车来的人们,都一个个张口咋舌,大叫危险不止。 原来今天登山遇险了,一大片滚石,自天而降,险些把他们砸上。 有位现场向我叙述了他们的惊险遭遇。 原来长白山气候多变,有进阴雨连绵几天都不放晴;有时正是朗朗晴空却忽然卷来一片黑云,立刻就狂风呼啸,砂石飞腾,暴雨倾盆,冰雪骤至。今天,二道白河小镇的上空,整天都是阳光灿烂,晴空一碧。而长白山上,地依然云封雾罩,阴雨不停。他们只好冒雨登山。 他们沿着靠近瀑布的右边的羊肠小道,向上攀登。山坡很高很陡,而路又非常狭窄,崎岖难行。特别是由于这儿是火山喷发地带,那炽热的岩浆和高温,把山上的石头都烧酥了,所以每逢大风大雨的天气时,山上的石头,就常常往下滚落,而登山小路的石头,也都是活动的,脚一踩上进,它们就骨碌碌地乱动,稍不小心,就会被滑倒。 他们小心翼翼地踩着这活动的乱石,艰难地向上攀登着,那从半空中飞流而下的瀑布,象两条巨大的白练,从离他们不远处的陡壁悬崖上倾泻下来,发出山崩地裂般的震耳的响声,这就更增加了恐怖的气氛。尤其不他们向上攀登到一处名叫黑风口的时候,这恐怖的气氛,就更加强烈了。这黑风口,风特别大,那狂风呼啸声和那瀑布的轰鸣声,声撼山谷,震耳欲聋。而这时,他们正走在一段非常险峻的小道上,这小道十分狭窄,最宽处也不过一米。右面是陡削的岩石,左面是万丈深渊。那特大的狂风把人刮得站立不稳,而脚下的乱石又不住地晃动,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半空中,响起了一阵巨大的隆隆声,这声音,象雷鸣,越响越大,越来越近。紧接着,一大片大大小小的岩石,就象倾盆大雨似的,带着巨大的响声,蹦蹦跳跳地紧擦着这位同志的身边,滚落下去。另外一些小点的石头,也象骤雨似的,随着滚落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滚石,把他吓呆了。他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滚石过后,他才意识到了这巨大的危险,而且根据常识,他判断:这一阵滚石,很快就会到来,面临着这种危险,究竟怎么办?继续前进呢?不是赶快后退?这很难做出抉择。因为谁也无法预料那即将来临的更大的滚石,究竟是落在他们的前面呢?还是落在他们的后面? 他来不及更多的考虑,一横心:走,继续向前走,宁肯在前进中被滚石砸死,也决不后退。因为,他知道,天池已经不远了,它就在上面。 于是,他迈开脚步,继续向上走去。哪知他刚走了几步,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暗,抬头一看,只见就在他前进的方向,迎面出现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一片片白色的云雾,在他的正前方的空中,飘来飘去。云雾中,有一些影影绰绰的东西在晃动,它们的样子很奇怪,有的象巨人,有的象怪兽,而且有各种各样的颜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黑苍苍的,一会儿黄土土的,变幻无常。这一下子,更把他吓愣了。一霎那间,这个有着很高文化修养和科学知识从不相信鬼神的人,竟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这是鬼神在挡着我的路。完了,今天我完了,肯定活不成了。” 正在他这样想着的,忽然一阵大风过处,眼前那一些飘忽晃动的怪发报不见了。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堵高高耸立着的巨大岩石。原来,那一些飘飘忽忽晃动着怪物,是一片片云雾在这巨大的岩石上飘动时所形成的幻影。不止是这一位同志,另外好几个同志也都看到了这个可怕的景象,也都有着与他同样的恐怖的感觉。当云开雾散后,削壁露出了真面目时,他们不再有鬼怪挡路的恐怖了,而却又产生了另外一种恐怖:这就是这堵巨大的石壁,不止是高高地耸立在他们的面前,挡着他们的去路,而且,那石壁的上部,向下倾斜着,使人觉得它仿佛就要坠落下来,把人们压在底下似的。这真是队象丛生,惊恐不已。但他们还是壮起胆来,勇敢地前进了。 天池在吸引着他们。 当他们攀上了最后一座高峰看到了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天池时,全都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 啊,天池,它本来就很美丽,经过了这番历险之后,它就更加使人感到美丽无比了。 不少的人都不约而是的想起了这样一句诗:“无限风光在险峰。” 也有好心的朋友对我说:“幸亏你今天没去,避免了一场惊险。” 可我却非常惋惜失去了这样的一个好机会。我宁可受一场惊险,特别是当我知道因为正在修路,禁止车辆通行,明天将取消我和庐湘乘小车直达气象站的计划,要和全体同志一起返回吉林时,我的惋惜之情,就更加强烈了。 尽管朋友们惦记着我,特地汽水瓶,灌了一瓶清洌甘甜的天池水带给我;还有的朋友还特地为我采来了一束生长在两千米以上高寒地带天池岸边的山花,我的惋惜之心,还是难以消除的。 可这能怪谁呢?我只能怪自己的身体不争气。 第二天,我人告别了长白山,踏上了返回吉林的千里归程。在车上,我喝着那从天池中灌来的清水,看着那从天池岸边采来的野花,又感受到了东北人民的淳朴热情。 是的,我此次炎夏盛暑的东北之行,的确是到处都强烈感受到东北人民的淳朴、热情、豪放。他们对人是那么诚恳,真是一见如故,他们会尽量的倾其所有,慷慨地把一切最好吃的东西,都奉献给你。而他们大多数又都喜欢喝酒,酒量又很大。他们会一杯又一杯的灌你,一醉方休。如果你不喝,他们会不高兴,认为你是看不起他们。他们又是勤劳勇敢的人们,不怕风雪严寒,不怕凶禽猛兽,在茫茫的林海中,在辽阔的荒野上,艰苦而坚韧地开拓着,跋涉着。尤其是在那艰苦的战争年月里,东北抗日联军的英雄事绩,为中国人民抵御异族侵略的光荣历史,写下了多么辉煌灿烂的篇章啊! 汽车在茫茫的林海中,飞驰前进。我从车窗里探出头去,望着那高耸天际云雾迷□的长白山巅,望着那无边无际苍翠茂密的原始大森林,又深深地感受到关东大地的博大、壮丽和雄伟的气魄。 啊,正是这辽阔雄伟的森林山野,和那来自天池一泻千里的松花江水,孕育着滋润着关东大地的英雄儿女,形成了这种敦厚朴质的民风,勇敢强悍的性格,博大高爽的胸怀。 啊,未能一睹天池,固然是一憾事,可是我已充分地感受到这东北大地的雄伟气魄,和充分领受到东北人民的纯真友情,也就足已使我感到很大的满足了。更何况,我已痛饮过那胜赛琼浆玉液的天池之水,也就可以算得上是宿愿已偿,不虚此行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贵池傩》余秋雨 贵池傩 余秋雨 一 傩(音nuo2——输入者注),一个奇奇怪怪的字,许多文化程度不低的人也不认识它。它早已进入生僻字的行列,不定什么时候,还会从现代青年的知识词典中完全消失。 然而,这个字与中华民族的历史关系实在太深太远了。如果我们把目光稍稍从宫廷史官们的笔端离开,那么,山南海北的村野间都会隐隐升起这个神秘的字:傩。 傩在训诂学上的假借、转义过程,说来太烦。它的普通意义,是指人们在特定季节驱逐疫鬼的祭仪。人们埋头劳作了一年,到岁尾岁初,要抬起头来与神对对话了。要扭动一下身子,自己乐一乐,也让神乐一乐了。要把讨厌的鬼疫,狠狠地赶一赶了。对神,人们既有点谦恭畏惧,又不想失去自尊,表情颇为难做,干脆戴上面具,把人、神、巫、鬼搅成一气,在浑浑沌沌中歌舞呼号,简直分不清是对上天的祈求,还是对上天的强迫。反正,肃穆的朝拜气氛是不存在的,涌现出来的是一股蛮赫的精神狂潮:鬼,去你的吧!神,你看着办吧! 汉代,一次傩祭是牵动朝野上下的全民性活动,主持者和演出者数以百计,皇帝、大臣、一品至六品的官员都要观看,市井百姓也允许参加。 宋代,一次这样的活动已有千人以上参加,观看时的气氛则是山呼海动。 明代,傩戏演出时竟出现过万余人齐声呐喊的场面。 …… 若要触摸中华民族的精神史,哪能置傩于不顾呢? 法国现代学者乔治·杜梅吉尔(gerores dume'zil)提出过印欧古代文明的三元(tripartie)结构模式,以古代印度、欧洲神话中不约而同地存在着主神、战神、民事神作为印证。他认为这种三元结构在中国不存在,这似乎成了不可动摇的结论。但是如果我们略为关注一下傩神世界,很快就发现那里有宫廷傩、军傩、乡人傩,分别与主神、战神、民事神隐隐对应着。傩,潜伏着中国古代社会最基本的几个文明侧面。 时间已流逝到20世纪80年代,傩事究竟如何了呢?平心而论,几年前刚听到目前国内许多地方还保留着完好的傩仪活动时,我是大吃一惊的。我有心把它当作一件自己应该关注的事来对待,好好花点功夫。 1987年2月,春节刚过,我挤上非常拥挤的长途汽车,向安徽贵池山区出发。据说,那里傩事挺盛。 二 从上海走向傩,毕竟有漫长的距离。田野在车窗外层层卷去,很快就卷出了它的本色。水泥围墙、电线杆确实不少,但它们仿佛竖得有点冷清;只要是农民自造的新屋,便立即浑身土艳,与大地抱在一起,亲亲热热。兀地横过一条柏油路,让人眼睛一亮,但四周一看,它又不太合群。包围着它的是延绵不绝的土墙、泥丘、浊沟、小摊、店招。当日的标语已经刷去,新贴上去的对联钩连着一个世纪前的记忆。路边有几个竹棚干着“打气补胎”的行当,不知怎么却写成了“打胎补气”。 汽车一站站停去,乘客在不断更替。终于,到九华山进香的妇女成了车中的主体。她们高声谈论,却不敢多看窗外。窗外,步行去九华山的人们慢慢地走着,他们远比坐车者虔诚。 这块灰黄的土地,怎么这样固执呢?固执得如此不合时宜。它慢条斯理地承受过一次次现代风暴,又依然款款地展露着自己苍老野拙的面容。坟丘在一圈圈增加,纸幡飘飘,野烧隐隐;下一代闯荡一阵、焦躁一阵,很快又雕满木讷的皱纹。路边墙上画着外国电影的海报,而我耳边,已响起傩祭的鼓声…… 这鼓声使我回想起30多年前。一天,家乡的道士正躲在一处做法事。乐声悦耳,礼仪彬彬,头戴方帽的道士在为一位客死异地的乡人招魂。他报着亡灵返归的沿途地名,祈求这些地方的冥官放其通行。突然,道士身后涌出一群人,是小学的校长带着一批学生。他们麻利地没收了全部招魂用具,厉声勒令道士到村公所听训。围观的村民被这个场面镇住了,那天傍晚吃晚饭的时候,几乎一切有小学生的家庭都发生了两代间的争论。父亲拍着筷子追打孩子,孩子流着眼泪逃出门外,三五成群地躲在草垛后面,想着课本上的英雄,记着老师的嘱咐,饿着肚子对抗迷信。月亮上来了,夜风正紧,孩子们抬头看看,抱紧双肩,心中比夜空还要明净:老师说了,这是月球,正围着地球在转;风,空气对流而成。 我实在搞不清是一段什么样的历史,使我小学的同学们,今天重又陷入宗教性的精神困顿。 我只知道一个事实:今天要去看的贵池傩仪傩戏,之所以保存得比较完好,却要归功于一位小学校长。 也是小学校长! 我静下心来,闭目细想,把我们的小学校长与他合成一体。我仿佛看见,这位老人在捉了许多次道士、讲了无数遍自然、地理、历史课之后,终于皱着眉头品味起身边的土地。接连的灾祸,犟韧的风俗,使他重新去捧读一本本史籍。熬过了许多不眠之夜,他慢吞吞地从语文讲义后抽出几张白纸,走出门外,开始记录农民的田歌、俗谚,最后,犹豫再三,他敲响了早已改行的道士家的木门。 但是,我相信这位校长,他绝不会出尔反尔,再去动员道士张罗招魂的典仪。他坐在道士身边听了又听,选了又选,然后走进政府机关大门,对惊讶万分的干部们申述一条条的理由,要求保存傩文明。这种申述十分艰难,直到来自国外的文化考察者的来访,直到国内著名学者也来挨家挨户地打听,他的理由才被大体澄清。 于是,我也终于听到了有关傩的公开音讯。 三 单调的皮筒鼓响起来了。 山村不大,村民们全朝鼓声涌去,那是一个陈旧的祠堂。灰褐色的梁柱上新贴着驱疫祈福的条幅,正面有一高台,傩戏演出已经开场。 开始是傩舞,一小段一小段的。这是在请诸方神灵,请来的神也是人扮的,戴着面具,踏着锣鼓声舞蹈一回,算是给这个村结下了交情。神灵中有观音、魁星、财神、判官,也有关公。村民们在台下一一辨认妥当,觉得一年中该指靠的几位都来了,心中便觉安定。于是再来一段《打赤鸟》,赤鸟象征着天灾;又来一段《关公斩妖》,妖魔有着极广泛的含义。其中有一个妖魔被追,竟逃下台来,冲出祠堂,观看的村民哄然起身,也一起冲出祠堂紧追不舍。一直追到村口,那里早有人燃起野烧,点响一串鞭炮,终于把妖魔逐出村外。村民们抚掌而笑,又闹哄哄地涌回祠堂,继续观看。 如此来回折腾一番,演出舞台已延伸为整个村子,所有的村民都已裹卷其间,仿佛整个村子都在齐心协力地集体驱妖。火光在月色下闪动,鞭炮一次次窜向夜空,确也气势夺人。在村民们心间,小小的舞台只点了一下由头,全部祭仪铺展得很大。他们在祭天地、日月、山川、祖宗,空间限度和时间限度都极其广阔,祠堂的围墙形同虚设。 接下来是演几段大戏。有的注重舞,有的注重唱。舞姿笨拙而简陋,让人想到远古。由于头戴面具,唱出的声音低哑不清,也像几百年前传来。有一重头唱段,由傩班的领班亲自完成。这是一位瘦小的老者,竟毫不化妆,也无面具,只穿今日农民的寻常衣衫,在浑身披挂的演员们中间安稳坐下,戴上老花眼镜,一手拿一只新式保暖杯,一手翻开一个绵纸唱本,咿咿呀呀唱将起来。全台演员依据他的唱词而动作,极似木偶。这种演法,粗陋之极,也自由之极。既会让现代戏剧家嘲笑,也会让现代戏剧家惊讶。 平心而论,演出极不好看。许多研究者写论文盛赞其艺术高超,我只能对之抱歉。演者全非专业,平日皆是农民、工匠,荒疏长久,匆促登台,腿脚生硬,也只能如此了。演者中有不少年轻人,应是近年刚刚着手。估计是在国内外考察者来过之后,才走进傩仪队伍中来的。本来血气方刚、手脚灵便的他们,来学这般稚拙动作,看来更是牵强。就年龄论,他们应是我小学同学的儿子一辈。 演至半夜,休息一阵,演者们到祠堂边的小屋中吃“腰台”。“腰台”亦即夜宵,是村民对他们的犒赏。屋中摆开三桌,每桌中间置一圆底锅,锅内全是白花花的肥肉片,厚厚一层油腻浮在上面。再也没有其他菜肴,围着圆锅的是十只瓷酒杯,一小坛自酿烧酒已经开盖。 据说,吃完“腰台”,他们要演到天亮。从日落演到日出,谓之“两头红”,颇为吉利。 我已浑身发困,陪不下去了,约着几位同行者,离开了村子。住地离这里很远,我们要走一程长长的山路。走着走着,我越来越疑惑:刚才经历的,太像一个梦。 四 翻过一个山岙,我们突然被一排火光围困。 又惊又惧,只得走近前去。拦径者一律山民打扮,举着松明火把,照着一条纸扎的龙。见到了我们,也不打招呼,只是大幅度地舞动起来,使我们不解其意,不知所措。舞完一段,才有一位站出,用难懂的土音大声说道:“听说外来的客人到那个村子看傩去了,我们村也有,为什么不去?我们在这里等候多时!” 我们惶恐万分,只得柔声解释,说现在已是深更半夜,身体困乏,不能再去。山民认真地打量着我们,最后终于提出条件,要我们站在这里,再看他们好好舞一回。 那好吧,我们静心观看。在这漆黑的深夜,在这阒无人迹的山坳间,看着火把的翻滚,看着举火把的壮健的手和满脸亮闪闪的汗珠,倒实在是一番雄健的美景,我们由衷地鼓起掌来。掌声方落,舞蹈也停,也不道再见,那火把,那纸龙,全都迤逦而去,顷刻消失在群兽般的山林中。 更像是梦,唯有鼻子还能嗅到刚刚燃过的松香味,信其为真。 我实在被这些梦困扰了。直到今天,仍然解脱不得。山村,一个个山村,重新延续起傩祭傩戏,这该算是一件什么样的事端?真诚倒也罢了,谁也改变不了民众真诚的作为;但那些戴着面具的青年农民,显然已不会真诚。文化,文化!难道为了文化学者们的考察兴趣,就让他们长久地如此跳腾?我的校长,您是不是把您的这一事业,稍稍做得太大了一点? 或许,也真是我们民族的自我复归和自我确认?那么,几百年的踉跄路程,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相对于我们的祖先,总要摆脱一些什么吧?或许,我们过去摆脱得过于鲁莽,在这里才找到了摆脱的起点?要是这样,我们还要走一段多么可怕的长程。 傩祭傩戏中,确有许多东西,可以让我们追索属于我们的古老灵魂。但是,这种追索的代价,是否过于沉重? 前不久接到美国夏威夷大学的一封来信,说他们的刊物将发表我考察傩的一篇论文。我有点高兴,但又像做错了什么。我如此热情地向国外学术界报告着中国傩的种种特征,但在心底却又矛盾地珍藏着童年时的那个月夜,躲在草垛后面,用明净的心对着明净的天,痴想着月球的旋转和风的形成。 我的校长!真想再找到您,吐一吐我满心的疑问。 摘自: 《文化苦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黄山松》丰子恺 黄山松 丰子恺 没有到过黄山之前,常常听人说黄山的松树有特色。特色是什么呢?听别人描摹,总不得要领。所谓“黄山松”,一向在我脑际留下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已。这次我亲自上黄山 ,亲眼看到黄山松,这概念方才明确起来。据我所看到的,黄山松有三种特色: 第一,黄山的松树大都生在石上。虽然也有生在较平的地上的,然而大多数是长在石山上的。我的黄山诗中有一句 : “苍松石上生。”石上生,原是诗中的话;散文地说, 该是石罅生,或石缝生。石头如果是囫囵的,上面总长不出 松树来;一定有一条缝,松树才能扎根在石缝里。石缝里有 没有养料呢?我觉得很奇怪。生物学家一定有科学的解说; 我却只有臆测:《本草纲目》里有一种药叫做“石髓”。李 时珍说:“《列仙传》言邛疏煮石髓。”可知石头也有养分。黄山的松树也许是吃石髓而长大起来的吧?长得那么苍翠,那么坚劲,那么窈窕,真是不可思议啊!更有不可思议的呢:文殊院窗前有一株松树,由于石头崩裂,松根一大半长在空 中,象须蔓一般摇曳着。而这株松树照样长得郁郁苍苍,娉娉婷婷。这样看来,黄山的松树不一定要餐石髓,似乎呼吸空气,呼吸雨露和阳光,也会长大的。这真是一种生命力顽强的生物啊! 第二个特色,黄山松的枝条大都向左右平伸,或向下倒生,极少有向上生的。一般树枝,绝大多数是向上生的,除非柳条挂下去。然而柳条是软弱的,地心吸力强迫它挂下去 ,不是它自己发心向下挂的。黄山松的枝条挺秀坚劲,然而绝大多数象电线木上的横木一般向左右生,或者象人的手臂一般向下生。黄山松更有一种奇特的姿态:如果这株松树长在悬崖旁边,一面靠近岩壁,一面向着空中,那么它的枝条就全部向空中生长,靠岩壁的一面一根枝条也不生。这姿态 就很奇特,好象一个很疏的木梳,又象学习的“习”字。显然,它不肯面壁,不肯置身丘壑中,而一心倾向着阳光。 第三个特色,黄山松的枝条具有异常强大的团结力。狮子林附近有一株松树,叫做“团结松”。五六根枝条从近根的地方生出来,密切地偎傍着向上生长,到了高处才向四面分散,长出松针来。因此这一束树枝就变成了树干,形似希腊殿堂的一种柱子。我谛视这树干,想象它们初生时的状态 :五六根枝条怎么会合伙呢?大概它们知道团结就是力量, 可以抵抗高山上的风吹、雨打和雪压,所以生成这个样子。 如今这株团结松已经长得很粗、很高。我伸手摸摸它的树干 ,觉得象铁铸的一般。即使十二级台风,漫天大雪,也动弹它不了。更有团结力强得不可思议的松树呢:从文殊院到光明顶的途中,有一株松树,叫做“蒲团松”。这株松树长在山间的一小块平坡上,前面的砂土上筑着石围墙,足见这株树是一向被人重视的。树干不很高,不过一二丈,粗细不过合抱光景。上面的枝条向四面八方水平放射,每根都伸得极长,足有树干的高度的两倍。这就是说:全体象个“丁”字 ,但上面一划的长度大约相当于下面一直的长度的四倍。这一划上面长着丛密的松针,软绵绵的好象一个大蒲团,上面可以坐四五个人。靠近山的一面的枝条,梢头略微向下。下面正好有一个小阜,和枝条的梢头相距不过一二尺。人要坐这蒲团,可以走到这小阜上,攀着枝条,慢慢地爬上去。陪我上山的向导告诉我:“上面可以睡觉的,同沙发床一样。 ”我不愿坐轿,单请一个向导和一个服务员陪伴着,步行上山,两腿走得相当吃力了,很想爬到这蒲团上去睡一觉。然而我们这一天要上光明顶,赴狮子林,前程远大,不宜耽搁 ;只得想象地在这蒲团上坐坐,躺躺,就鼓起干劲,向光明顶迈步前进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云冈》郑振铎 云冈 郑振铎 云冈石窟的庄严伟大,是我们所不能想像得出的。必须到了那个地方,流连徘徊了几天,几月,才能够给你以一个大徊的美丽的轮廓,你不能草草的浮光掠影的跑着走着的看。你得仔细的去欣赏。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一口吞下去永远的不会得到云冈的真相。云冈决不会在你一次两次的过访之时,便会把整个的面目对你显示出来的。每一个石窟,每一尊石像,每一个头部,每一个姿态,甚至每条衣襞,每一部的火轮或图饰,都值得你仔细的流连观赏,仔细的远观近察,仔细的分析研究。七十尺,六十尺的大佛,固然给你弘伟的感觉,即小至一尺二尺,二寸三寸的人物,也并不给你以邈小不足观的缺憾。全部分的结构,固然可称是最大的一个雕刻的博物院,即就一洞,一方,一隅的气分而研究之,也足以得着温腻柔和,慈祥秀丽之感。他们各有一个完整的布局。合之固极繁颐富丽。分之亦能自成一个局面。 假若你能够了解,赞美希腊的雕刻,欣赏雅典处女庙的“浮雕”,假若你会在venus de melo像下,流连徘徊,不忍即去,看两次,三次,数十次而还不知满足者,我知道你一定能够在云冈徘徊个十天八天一月二月的。 见到了云冈,你就觉得对于下华严寺的那些美丽的塑像的赞叹,是少见多怪。到过云冈,再去看那些塑像,便会有些不足之感——虽然并不会以他们为变得丑陋。 说来不信,云冈是距今一千五百年前的遗物呢;有一部分还完好如新,虽然有一部分已被风和水所侵蚀而失去原形,还有一部分是被斫下去盗卖了。 那末被自然力或奸人们所破坏的完整部分,还够得你赞叹欣赏的,且仍还使你有应接不暇之概。入了一个佛洞,你便有如走入宝山,如走到山阴,珍异之多,山川之秀,竟使你不知先拾那件好,先看那一方面好。 曾走入一个大些的佛洞,刚在那里仔细的盾大佛的坐姿和面相,忽然有一个声音叫道: “你看,那高壁上的侍佛是如何的美!” 刚刚回过头去,又有一个声音中叫道: “那门柱上的金刚,(?)有五个头的如何的显得力和威!还有那无名的鸟,身体是这样的显得有劲!” “快看,这边的小佛是那末恬美,座前的一匹马列,没有头的,一双前腿跪在地上,那姿态是不曾在任何画上和雕刻上见到呢。” “啊,啊,一个奇迹,那高高的壁上的一个女像,手执了水瓶的,还不活像是阿述利亚风的浮雕么?那扁圆的脸部简直是阿述帝国的浮雕的重现。” 这样的此赞彼叹,我怎样能应付得来呢!赵君执着摄影机更是忙碌不堪。 但贪婪的眼和贪婪的心是一步不知倦的;看了一处世哲学,还要再看一处,看了一次,还要再看一次。 云冈石窟的开始雕刻,在公元四五三年(魏兴安二年)。那时,对于佛教的大迫害方才除去,主张灭佛法的崔浩已被族诛。僧侣们又纷纷的在北朝主者的保护下活动着。这一年有高僧昙曜,来到这武州山的地方,开始掘洞雕像。曜所开的窟洞,只有五所,后来成了风气, 便陆续的扩大地域,增多窟洞。佛像也愈雕愈多,愈雕愈细致。 《魏书·释老志》云:“太安初,有师子国胡沙门邪奢遗多浮□难提等五人,奉佛像三,到应变师,皆云备历西域诸国。见佛影迹及肉髻,外国诸王相承,咸遣工匠摹写其容。莫能及难提所造者。去十余步,视之炳然,转近转微。又沙勒湖沙门赴京师致佛钵及画像迹。初昙曜以复佛法之明年,(兴安二年,公元四五三年)自中山被命赴京。帝后奉以师礼。昙曜白帝,于京城西武州塞凿山石壁,开窟五所,镌建佛像各一,高者七十尺,次六十尺,雕饰奇伟,冠于一世。” 又云:“皇兴中,又□三级石佛图,榱栋楣楹,上下重结,大小皆石。高十丈,镇固巧密,为京华壮观。” 又《续高僧传》云:“元魏北台恒弱石窟通乐寺沙门解昙曜传:释昙曜,未详何许人也。少出家,摄行坚贞,风鉴闲约。以元魏和平年,任北台昭元统,绥辑僧众,妙得其心。住恒安石窟通乐寺,即魏帝之所造也。去恒安西北三十里,武州山谷,北面石崖,就而镌之,建立佛寺,名曰灵岩。龛之大者,举高二十余丈,可受三千余人。面别镌像,穷诸巧丽,龛别异状,骇动人神。栉比相连,三十余里。东头僧寺恒供千人。碑碣见存,未卒陈委。先是太武皇帝太平贞君七年,司徒崔浩,令帝崇重道士寇谦之,拜为天师,珍敬老氏,虔刘释种,焚毁寺塔。至庚寅年,太武感致疬疾,方始开悟。帝既心悔。诛夷崔氏。至庚寅年,太武云崩,子文成立,即起塔寺,搜访经典。毁法七载,三宝还兴。曜慨前陵废,欣今重复。(以和平三年壬寅)故于北台石窟,集诸德僧,对天竺沙门译付法藏传,并净土经,流通后贤,意存无绝。”(卷一) 然这二书之所述,已可见开窟雕像的经过情形,不必更引他书。惟《续高僧传》所云:“栉比相连三十余里”,未免邻于夸大。武州山根本便没有绵延到三十余里之长。至多不过五六里长。还是《魏书·显祖记》:“皇兴元年八月丁酉,行幸武州山石窟寺”(公元四六七)以后又有七八次。 又《魏书·高祖记》:“太和四年八月戊申,幸武州山石窟寺。以后又有三次。 但也不仅皇家在那里开窟雕像,民阅览室中国人民们和外国使者们也凑热闹的在那里你开一窟,我雕一像的相竞争。就连日所得的碑刻来看,西头的好向个洞,都是民间集资雕成的。这消息,足征各洞窟的雕刻所以作风不甚相同之故。因此,不久之后,武州山便成了极热闹的大佛场。 《水经注》“□水”条下注云: “其水又东北流注武州川水,琥州川水又东南流。水侧有石祗洹舍,并诸窟室,比邱尼所居也。其水又东转迳灵岩,凿石开山,因岩结构,真容巨壮,世法所希。山堂水殿,烟寺相望,林渊锦镜,缀自新眺。川水又东南流出山。《魏土地记》曰:平城西三十里,武州塞口诸也。” 按《水经注》撰于后魏太和,去寺之建,不过四五十年,而已繁盛至此。所谓:“山堂水殿,烟寺相望,林渊锦镜,缀自新眺”,决不是瞎赞。 《大清一统志》引《山西通志》:“石窟十寺,在大同府治西三十里,元魏建,始神瑞,终正光,历百年而工始完。其寺,一同千,二灵光,三镇国,四护国,五崇福,六童子,七能仁,八华严,九天宫,十兜率。内有元载云云,到底指的是元代呢,还指的是唐时宰相元载?或为元魏二字之误叱?云冈石刻的作风,完全是元魏的,并没有后代的作品参杂在内。则所谓元载一定是元魏之误。十寺云云,也不会是虚无之谈。正可和《不经注》的“山堂水殿烟寺相望”的话相证。今日所见,石窟之下,是一片的平原,琥州山的山上也是一片的平原,很像是人工所开壁的;则“十寺”的存在,无可怀疑。今所存者,仅一石窟寺,乃是清初所修的,石窟寺的最高处,和山顶相通的,另有一个古寺的遗构。惜通道已被堵塞,不能进去。又云冈别墅之东,破坏最甚的那所大窟,其窟壁上有石孔累累,都是明显的架梁支柱的遗迹。此窟结构最为弘伟。难道便是《魏书·释老志》所称“皇兴中又构三级石佛图”的故址所在么?这是很有可能的。今尚见有极精美的两个石柱耸立在洞前。 经我们三日(十一日到十三日)的奔走周览,全部武州山石窟的形势,大略可知,武州山因其山脉的自然起讫,天然的分为三个部分:每部分都可自成一局面。中有山涧将他们隔绝开。如站在武州河的对岸过去,那脉络的起讫是极为分明的。今人所游者大抵只为中部;西部也间有游者,东部则问津者最少。所谓东部,指的是,自云冈别墅以东的全部。东部包括的地域最广,惜破坏最甚,洞窟也较为零落。中部包括今日的云冈别墅,石窟寺,五佛洞,一直到碧霞宫为止,碧霞宫以西便算是西部了。中部自然是精华所在。西部虽也被古董贩者糟蹋得不堪,却极有极精美的雕刻物存在。 我们十一日下午一时二十分由大同车站动身,坐的仍是载重汽车。沿途道路,因为被水冲坏的太多,刚刚修好,仍多崎岖不平处。高坐在车上,被颠簸得头晕心跳,有时猛然一跳,连坐椅都跳了起来。双手紧握着车上的铁条或边栏,不敢放松一下,弄得双臂酸痛不堪。沿武州河而行。中途憩观音堂。堂前有三龙壁,也是明代物。驻扎在堂内的一位营长,指点给我们看道:“对山最高处便是马武寨,中有水井,相传是汉时马列武做强盗时所占据的地方。”惜中隔一水,山又太高,不能上去一游。 三十华里的路,足足走了一个半钟头。渡过武州河两次,因汽车道是就河边而造的。第一次渡过河后,颉刚便叫道: “云冈看见了!那山边有许多洞窟的就是。” 大家都和有兴奋。但我只顾着坚握铁条,不遑探身外望,什么也没有见致电;一半也因坐的地方不大好。 “看见佛字峪了,过了寒泉石窟了。”颉刚继续的指点道,他在三个月之前刚来过一次。 啊,啊,现在我也看见,云冈全景展布我们之前。几个大佛的头和肩也可远远的见到。我的心是怦怦的急跳的。想望了许久的一千五百年前的艺术宝窟,现在是要与它相见了。 三时到云冈。车停于石窟寺东邻的云冈别墅。这别墅是骑兵司令赵承绶氏建的。这时,他正在那里避暑。因为我们去,他今天便要回大同让给我们住几天。这里,一切的新式设备俱全——除了电灯外。 这一天只是草草的一游。只到石窟寺(一作大佛寺)及五伸缩洞走走。别的地方都没有去。 登上了大佛寺的三层高楼,才和这寺内的一尊大佛的头部相对。四周都是黄的红的蓝的彩色,都是细致的小佛像及佛饰。有点过于绚丽失真。这都是后人用泥彩修补的。修得很不好,特别是头部,没有一点是仿得像原形的。看来总觉得又稚又弱又猬琐,毫没有原刻的高华生动的气势。这洞内几乎全部是彩画过的,有的原来未毁坏的,其真容也被掩却。想来装修不止一次。最后的一次是光绪十七年兴和王氏所修的。他“购买民院地点,装采五佛洞,并修饰东西两楼,金装大佛金身”。不能不说与云冈有功,特别是购买民地,保存佛窟的一扣。向西到五佛洞,也因被装修彩绘而大失原形。反是几个未被“装彩”过的小洞,还保全着高华古朴的态度。 游五佛洞时,有巡警跟随着。这个区域是属于他们管辖的;大佛寺的几个窟,便是属于寺僧管辖的。五佛洞西的几个窟,有居民,可负保管之责。再西的无人居的地方,便真索性用泥土封了洞口,在洞外写道:“内有手榴弹,游者小心!”(?)一类的话。其实没有被封闭的,无人看管的若干洞,也尽有好东西在那里。据巡长说,他们每夜都派人在外巡察。此地现已属于古物保管会管辖,故比较的不像从前那样容易被毁坏。 五佛洞西,有几尊大佛的头部,远远的可望见。很想立刻便去一游。但暮色渐渐的笼罩上来,像在这古代宝窟之前,挂上了一层纱帘。我们只好打断了游兴,回到云冈别墅。 武州山下,靠近西部,为云冈堡,一名下堡,堡门上有迎薰怀远二额,为万历十四年所立。云冈山上还有一座土诚屹立于上,那便是云冈堡的上堡,明代以大同为重镇,此二堡皆为边防兵的驻所。 晚餐后,在别墅的小亭上闲谈。东部的大佛窟,全在眼前,那两个立柱还朦朦胧胧的可见到。忽听得山下人家有击筑奏筝及吹笛的声音:乐声呜呜,托托的,时断时续。我和颉刚及巨渊寻声而往。听说是娶亲。正在一个古洞的前面,庭际搭了一个小棚,有三个音乐家吹打。贺客不少。新娘盘膝的坐在炕上。 在这古窟宝洞之前,在这天黑星稀的时候,在当前便是一千五百年前雕刻的大佛,便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人世浩劫的佛室,听得了这一声声的呜呜托托的乐调,这情怀是怎样,可以分析呢?凄惋?眷恋?舒畅?忧郁?沈闷?啊,这飘荡着的轻纱似的无端的薄愁呀!啊,在罗马列斗兽场见到的黑衫党聚会,在埃及的金字塔呈听到土们作乐,在雅典处女庙的古址上见旅客们乘汽车而过,是矛盾?是调和?这永古不能分析的轻纱似的薄愁的情怀! 归来即睡。入睡了许久,中夜醒来,还听见那梆子的托托和笛声的呜呜。他们是彻夜的奏乐。 十二日一早,我性急,便最先起身,迎着朝暾,独自向东部去周览各窟。沿着大道(这是骡车的道)向东直走,走过石窟寒泉,走过一道山涧,走过佛子峪。愈向东走,石窟愈少愈小。零零落落的简直无可称道。山涧边,半山上有几个古窟,攀登了上去一看,那些窟里是一无所有。直走到尽头处,然后再回头向西来,一窟一窟的细看。 最乐的可称道的一窟,当从“左云交界处”的一碑记的东边算起。这一窟并不大。仅存一坐佛,面西,一手上举,姿态尚好,但面部极模糊,盖为风霜雨露所侵剥的结果。 窟的前壁,向内的一部分,照例是保存得最好的,这个所在,非风势雨力所能侵及,但也一无所有,刀斧斫削之痕,宛然犹在。大约是古董贩子的窃盗的成绩。 由此向西,中隔一山涧,地势较低,即“左云交界处”。道旁零零落落的小佛窟不少。雕刻的小佛随处可见。一窟内有较大的立佛二,但极模糊。窟西,有一小窟,沙土满中,一破棺埋在那里,尸身的破蓝衣已被狗拖出棺处,很可怕。然此窟小佛像也有不少,窟外壁上有明人挑战迁翰的题诗,字很大。由此往西,明人的题刻不少。位半皆字迹剥落,不堪卒读。在明代,此处或有一大庙,为入云冈的头门,故题壁皆萃集于此。 西首有二洞,上下相连,皆被泥土堵塞,想其中必有较完好的佛像,一大窟,在其西邻,也已被堵塞,但从洞外罅隙处,可见其中彩色黝红,极为古艳,一望而知是元魏时代所特有的鲜红色及绿色,经过了一千五百余年的风尘侵所曝的结果,决不是后代的新的彩饰所能冒充得来的。徒在门外徘徊,不能入内。这里便是所谓“石窟寒泉”。有一道清泉,由被堵塞的窟旁涓涓的流出,流量极微。窟上有“云深处”及“山水清音”二石刻,大约也是明人的手笔。 西边有一洞,可入。洞中有一方形的立柱,高约八尺。一佛东向阳花,一佛西向,又一佛西南向,皆模糊不清。西南向者且为泥土所修补的,形态全非,所雕立的,坐的,盘膝的小佛像甚多。但不是模糊,便是头部或连身部俱被盗去。 再西为碧霞洞(并非原名,亦明人所题),窟门有六,规模不小。窟内一无存,多斧凿痕,当然也是被盗窃案的结果。自此以西,便没有石刻可见。颇疑自“左云交界处”自西到碧霞洞,原是以石窟寒泉那个大窟为中心的一组的石洞。在明代,大约这里是土人们来往最为繁密的地方,或窟下的平原上,本有一所大庙,可供士大夫往来住宿的。然今则成为云冈最寥落,最残破的一部分了。 碧霞洞以西,是中成一个局面的结构。那结构的规模的弘伟,在云冈诸窟中,当为第一。数十丈的山壁上,凿有三层的佛像,每层的中间,皆有石孔,当然是支架梁木的所在。故这里在从前至少是一所高在三层以上的大梵刹。颉刚说:“这里便是刘孝标的译经台。”正中是一个大佛窟,窟前有二方形立柱,虽柱上雕刻皆已模糊不可辨识,那希腊风的人形,雕刻的格局,却是一看便知的。大窟的两旁各有一窟,规模也殊不小。和这东西二窟相连的,更有数不清的小窟小龛。惜高处无法攀缘而上,只能周览最下层的一部分。 一进了正中的那个大窟,霉土之气便触鼻而来,不夹着不少鸽粪的特有臭味。脱落的鸽翎,满地都是。有什么动物,咕咕咕的在低鸣着。拍折的一扑着翼,成群的飞了出来,那都是野鸽。地上很潮湿。积满了古尘,泥屑和石屑。阴阴的,温度很低冷,如入了地下的古墓室。但一抬起头来,却见的是耀眼的伟大的雕刻物。正中是一尊大佛,总有六十多尺高,是坐像。旁有二尊菩萨的大像,侍立着。诸像腰部以下皆剥落不堪,喧哗形态都不存。但上半身却仍是完好如新。那头部美妙庄严,赞之不尽。反较大佛寺,五佛洞诸大佛之曾经修补者为更真朴可爱。这是东部唯一的一尊大佛。但除此三大像外,这大窟中是空无所有,后壁及东西壁皆被风势及水力或人工所削平,连半点模糊的雕像的形状都看不到。壁上湿漉漉,一抹便是一手指的湿的细尘。窟口的向内的壁上,也平平的不存一物。惟一条条的极整齐的斧凿痕还很清显的在那里,一定是近十余年来i人破坏的遗迹。 西边的一窟,虽也破败不堪,却还有些浮雕可见到。副窟小龛里,遗物还不少。这西窟的东壁为泥土所堵塞,西壁及南壁,浮雕尚有规模可见。雕顶上刻有“飞天”不少。那半的在空中飞舞着的姿态,是除了希腊浮雕外,他处少见的,的丰满柔和,手足腰支的曲线的圆融生动,都不是东方诸国的古石刻上所有的。我抬了头,站在那里,好久没有移开。有时,换了一个方向去看。但无论在那个方向看去,那美妙圆融的姿态总是令人满意,赞赏的。 由此窟向西,可通鼍一窟,也是一个相连的副窟。我们可称它为西窟第二洞。洞中有三尊坐佛,皆盘膝而坐。这个布置,在诸窟中不多见。东壁的浮雕皆比较的完整。后壁及西壁则皆模糊不堪。 如果把这以大佛窟为中心的一组洞窟恢复起来,其弘伟有有过于其西邻的大佛寺的。可惜过于残破,要恢复也不可能。我疑心《魏书·释老志》上所说,皇兴中构的三级石佛图,其遗址便在此处。此地曾经住过人,近代建的窑式的穹形洞堂存数所。 由此向西,不多数步,便是一疲乏山涧,或小山峡,隔开了云冈别墅和这大佛窟的相连。 从云冈别墅开始向西走,便是中部。 中部又可分为五个部分来说。 我依旧中独自一个由云冈别墅继续向西走;他们都已出发到西头去逛了。 第一部分是云冈别墅。别墅的原址是否为一大洞佛,抑系由增地填高了的,今已不能考查。但别墅之后,今尚有好几个石窟,窟内有一佛的,有二佛对坐的,俱被子风霜锓蚀得不成形体。小雕像也于无存。但在那些洞佛中,还堆着不少烧泥的屋瓦和檐饰。显然的这别墅的原址,本是一座小庙。或竟是连合在大佛寺中的一个东偏院。惜不及详问大佛寺的住持以究竟。那些佛窟,决不能独立成为一组,也当是大佛寺的大佛窟的东边的几个副窟。但为方便计,姑算它作中部的第一部分。 第二部分包括大佛寺内的两个大窟。这二窟的前面,各有一楼,高各三层,第三层上有游廊可相通达。三楼之上,更有最高的一层仿佛另有梯极要通,却寻不到。前面已经说过,大约是较此楼更古的一个建筑物。 第一窟通称为大佛殿:殿前在咸丰辛酉重修碑,有不知年月满文碑,有同治十二年及光绪二年的满文碑。又有明万历间吴氏的一个刻石。无更古者。 入殿后,冷气飕飕由窟中出。和尚手执一把香燃点起来,为照看雕像之用。楼下一层很黑暗,非用火光,看不到什么,正中是一尊大佛,高约六十尺,身上都装了金。四壁浮雕,都被涂饰上新的彩色。且凡原像模糊不清,或已失去之处,皆一一以彩泥为之补塑。怪不调和的。第二层楼上,光线较好,壁上也多半都有是彩泥的佛像。站在这楼,正对大佛的胸部。到了三层楼上,方才和大佛的头部相对。大佛究竟还完好,故虽装了金,还不失其美妙慈祥的面姿。 第二窟欲称如来殿。窟中也极黑暗,结构和大佛殿大不相同。正中是一个方形立柱,每一面有一立伸缩 ,像支柱似的站着,柱上雕得极细。但有一佛,已毁,为彩泥所补塑。北壁为泉水所侵害,仅模糊可辨人形式。东西壁尚完好,修补较少,较大佛殿稍存原形。登上了三楼,有一木桥可通那四方柱的第二层。这一层雕刻的是四尊坐佛,四边浮雕极多,皆是侍像及花饰,有极美者。这立方柱当是云冈最完好的最精致的一个。 第三部分包括所谓“弥勒殿”及佛籁洞的二窟;这二介于大佛寺和五佛洞之间,几成了瓯脱之地,无人经管。弥勒殿前有 额曰:“西来第一山”,为顺冶四年马列国柱所题。那结构又自不同。正壁有二佛对坐着,像在谈经。其上层则为三尊佛像。其东西二壁各有八佛龛;每龛的帏饰,各有不同;都极生动可爱。有的是圆帏半悬,有的是乡带轻飘,无不柔软圆和,一点石刻的生硬之感也没有。顶壁的“飞天”及莲花最为完整。六朵莲花,以雕柱隔为六部。第一朵莲花,四周皆绕以正在飞行的半的“飞天”,隔柱上也都雕刻着“飞天”,总有四十位飞天,那姿态却没有一个相同的;处处都是美,都是最圆融的曲线。那设计和雕工是世界上所不多颟的。更好的是这窟中的雕像,全为原形,未经后人涂饰。 佛籁洞在其西,破坏已甚。观其结构的形势,当和弥勒殿完全相同。惟无后殿,规模较小。正中的一佛,为后人用彩泥补塑的。原来,照其佛龛的布置及大小,当也是二佛对坐谈经的姿态。 此殿前面本来有楼,已塌毁。窟门在左右,一边有五头佛,一边有三头佛,都显出有威力和严肃的样子,似是把守门口的神道们,同时用来作支住的。窟外壁上,有浮雕的痕迹甚多,惜剥落落殆甚,极为模糊。以上二窟,似也为大佛洞的西首的副窟。 第四部分就是俗称的五佛洞;不知为什么这五佛洞保护得格外周密。有巡警室在其口外。游人入内,必有一警士随之而入。其实,这一部分被装修涂改最厉害,远不及弥勒殿和如来殿的天然秀丽。 说是五伸缩洞,其实却有六个大窟。最东的一窟,分隔为三进。结构甚类大佛殿。正中有大佛一,高亦有五十余尺,尚完好。后壁低而潮湿,雕像毁败已甚。前窟的许多浮雕都被涂饰得不成形态。但也有尚存原形的。 西为第二窟,结构略同前窟,大佛已毁去。到处都是新修新饰的色彩。惟高处的“飞天”及立佛尚有北魏的典型。 再西为第三窟,内部较小,结构同如来殿,中为一方形立柱,一方各雕着一佛。四壁皆新修新饰者,原有浮雕皆被彩泥填平,几乎是整个重画过。 再西为第四窟,较大,有两进,外进有四支塔形的支柱,极挺秀,尚未失原形。第二进则完全被涂饰改造过。疑其结构本同弥勒殿,正中的佛龛,原分上下二层,上层为三佛,下层为二坐佛。但今则上下二龛都仅坐着泥塑的二佛,以三佛及二佛的宽敞的地位,安置了一佛,自然要显得大而无当。再西有第五窟,结构同大佛殿。大佛高约五十尺,盘膝我炙新修饰的彩色泥像。 又西为第六窟。此窟内部已全毁,空无所有,故后人修补,亦不及之。仅窟门的内部,浮雕尚完好。西边即为一道泥墙,和寺外相隔绝。但此窟的外壁,小佛龛颇多,有几尊尚完整的佛像,那坐态的秀美,现姿的清俊,是诸窟内所罕见的。惜头部失去的太多。 再往西走,要出大佛寺,绕过五佛洞的外墙,才是中间的第五部分。这一部分的雕像,我认为最美好,最崇高;却没有加以保护,任其曝露于天空,任其夷为民居,任其给农民们作为存放稻草及逐具之处所,其尚得保存到现在的样子,实在是侥幸之至。到这几个佛教窟去,我们都得叩了农民伞兵 振奋门进去。有时,主人不在家,便要费了大事。有一次,遇到一个病人,躺在床上起不来,没法开门,只好不进去。直等到第二次去,方才看到。 这一部分的第一大窟亦为一大佛洞,洞中有大佛一,高在六十尺以上,远远的便可望见其肩部及头部。壁上的浮雕也且部分可见到。洞门却被泥墙所堵塞,没法进去。此窟东边,有二小窟;最东一窟有二坐佛,对坐谈经,却败坏已甚。较近的一窟也被堵塞。隐隐约约的看见其中的彩色古艳的许多浮雕,心怦怦动,极力要设法进去一看而不可能。窟外数十丈的高壁上满雕着小佛像,不知其几千几百。功力之伟大,叹观止矣! 向西为第二大窟。这一窟,也在民居的屋后,保存得甚好。正中为一座大佛,高亦在六十尺左右。两壁有二佛像,一立一坐。此二像的顶上,其“宝盖”却是雕成像戏院包厢似的。三壁的浮雕,皆完好。 再西也为一大窟。(第三窟)正中一大佛为立像,高约七十尺,礼貌庄严之至。袈裟半披在身上;而袈裟上却刻了无数的小佛像,像虽小而姿态却无粗率草陋者。两旁有四立佛。东壁的二立佛门,诸雕像都极隽好。特别是一个披袈裟而手执水瓶的一像,面貌极似阿述利亚人,袈裟上的红色,至今尚新艳无比。这一像似最可注意。 窟门口的西壁上,有刻石一方,题云:“大茹茹……可登□斯□□□鼓之□尝□□以资征福。谷浑□方妙□”每行约十字,共约二十余行,今可辨者不到二十字耳。然极重要。大茹茹即蠕蠕国。这在魏的历史上是极重要的一个发见。茹茹国竟到云冈来雕像求福,这可见此地在不久时候,便已成子东亚的一个圣地了。 再西为第四大窟。破坏最甚。一大佛盘膝而坐,曝露在天日中。左右有二大佛龛,尚有一二壁的浮雕还完好。因为此处光线较好,故游人们都在此大佛之下摄影。据说,此像最高,从顶至踵,有七十尺以上。 再西为第五大窟,亦有一大坐佛,高约六十尺。东西壁各有一立佛。西壁的一佛已被毁去。 由此再往西走,便都是些小像小龛了:在那些小龛小像里,却不时的可发现极美丽的雕刻。各你坐的姿态,最为不同,有盘膝而坐者,有交膝而坐者,有一膝支于他膝上、而一手支赜而坐者。处处都是最好的雕像的阵列所。惜头部被窃者甚多,甚至有连整个小龛都被凿下的。 到了碧霞宫止,中部便告了段落。碧霞宫为嘉庆十年所修,两壁有壁画,是水墨的,画得很生动。 颇疑中部的第五部分的相连续的五个大窟,便是昙曜最初所开辟的五窟。五尊大佛像是曜时所雕刻的,其壁上及前后左右的浮雕及侍像,也许是当官民及外国人所捐助的。也未必是一时所能立即完全雕刻好。每一个大窟,其经营必定是很费工夫的。无力的或力量小些的人民,便在窟外雕个小龛,或开辟一小窟,以求消灾获富。 西部是从碧霞宫以西直到武州山的尽西头处。山势渐渐的向西平衍下去,最西处,恰为武州河的一曲所拥抱着。 这一路向西走,共有二十多个洞窟,规模都不甚大。愈向西走,愈见龛小,且也愈见其零落,正和东部的东首相同。故以中部的第三部分,假设为昙曜最初所选择而开辟的五窟,是很在可能的。那地位恰在正中。 西部的二十余窟,被古董贩子斫去佛头的不少,有几个较好的佛窟,又都被堵塞住了而以“内有手榴弹”来吓唬你。那些佛像,有原来的彩色尚完整存在者。坐佛的姿势,隽好者不少。立像的衣襞,有翩翩欲活的,在中段的地方,一连四个洞,俱被堵塞,而标曰“内手榴弹”。西部从罅中望进去,那顶壁的色彩是那样的古艳可喜! 西邻为一大窟,土人说,内为一石塔。由外望之,顶壁的色彩也极隽美。再西有一佛龛,佛像已被风雨所侵剥,而龛上的悬帏却是细腻轻软若可以手揽取。 再西的各小窟及各龛则大都破败模糊,无足多述。 这样的匆匆的巡览了一遍,已经是过了一整天,连吃午饭的时间都忘记了。 把云冈诸石窟的大势综览了一下,如以中部的第五部分为中心,则今日的大佛寺,五佛洞和东部的大佛图的遗址,都是极弘大的另成段落后部分。 高到五十尺至七十尺的大佛,或坐或立的,计东部有一尊,中部的大佛寺有一尊,五佛洞现存二尊(或当有三尊,一尊已毁。)连同中部的第五部分五尊,共只有九尊或十尊。《山西通志》所谓的十二龛及一说的据说的二十尊,都是不可靠的。 这一夜终夜的憧憬于被堵塞的那几个大窟的内容。恰好,第二天,赵司令来了别墅。我们和他商议找开洞门的事。他说“那很容易,吩咐他们找开就是了。”不米和看守的巡长一商量,却有许多的麻烦。非会同大同县的代表,古物保管会的代表及本地的村长副眼同找开,眼同封上不可。说了许久,巡长方允召集了村长副县长去打开洞门。先找东部石窟寒泉的一洞。他们取了长梯,只拆去最高的墙头的一段。高高的站在梯头向下望,实在看不清楚。跳又跳不下去。这洞内是一座石塔,塔的北后,有佛像。因为忙乱了半天,还只开了一个洞,便只好放弃了打开西部各洞的计划,一半也因为找开了负责任太大。 十三日的下午,一吃过饭,便到武州山的山顶上去闲逛。从云冈别墅的东首山路走上去,不一会便到了“云冈东冈龙王庙斗母宫”,其中空无人居。过此,走入山顶的大平原。这平原约有数十顷大小,上有和尚的坟塔三座,一为万历时的,一为康熙时的,其一的铭志看不清了。有农人在那里种麦种菜。我们又向西走,进入云冈堡的上堡,堡里连一间破屋都没有,都夷为菜圃麦田,有一人裸了全面在耙地。望见远山上峰火台好几座绵绰不断,前后相望。大概都是明代所建的。 再向西走,到了玉皇阁,那也是一个小庙,空无人居。由此庙向下走,下了山头,便是武州河边。“断岸千尺,江流有声”,正足以形容这个地方的景色。 下午四时,动身回大同,佾坐的载重汽车。大雨点已经开始落下。但不久便放晴。下了不过十多分钟的雨,不料沿途从山上奔流下来的雨水,却成了滔滔的洪流,冲坏了好几处大道,汽车勉强的冒险而过。 到了一个桥边。山洪都从桥面上冲下去,激水奔腾,气势极盛,成了一道浊流的大瀑布,哄哄咙咙之声,震撼得人心跳。被阴在那里,二十多分钟,这道瀑布方才势缓声低。汽车才得驶过。 没有经过这种情形的,简直想不到所谓“山洪暴发”的情形是如何的可怕。 过了观音堂,汽车本来是在干的河床上走的;这次却要在急水中走着了。 ——七月十三夜十二时寄于大同 作者简介:郑振铎(1898—1958)作家、编辑、著名学者。浙江省永嘉县人。常用笔名西谛。1921年初与茅盾等人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并主编《文学周刊》和《小说月报》。1927年旅居巴黎。1929年初回国,先后在燕京大学和复旦大学任教,后又在生活书店主编《世界文库》。抗战期间写了不少抗日的诗文,并与许广平等组织复社,出版了《鲁迅全集》等书。抗战胜利后,创办《民主周刊》,鼓动全国人民为争取民主、和平而斗争。著有散文集《佝偻集》、《欧行日记》、《海燕》、《山中杂记》、《蜇居散记》、《劫中的书记》等,另有《文学大纲》、《中国文学史(插图本)》、《中国俗文学史》、《中国文学论集》等著作。解放后,他历任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文化部副部长等职。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游武汉龟蛇二山》黎少岑 游武汉龟蛇二山 黎少岑 武汉的龟蛇二山都不很高,但很有名气。龟蛇二山原来都不叫这样的名字,只是很久以前,有人说那横亘武昌城的黄鹄山,蜿蜒如蛇;而相传为大禹治水"至于大别"的大别山,中部隆起,有头伸入江中,又恰似一个大龟。一龟一蛇,正好隔江相望,怎能令人感到惊奇呢? 明朝一位皇帝,怕这地方"风水"太好,会出什么有本领和他争夺江山的人才,于是连忙下了一道命令,要把龟山斩首,蛇山断腰。因此,龟山凿开了铁门关,蛇山中部剷开了一个口子。 尽管这龟蛇二山很美,早先信在这时的人民,却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于是到清代又出了件奇事。当时有些地方人士,认为这一切都怪在龟蛇二山长得很不够完整,譬如说,龟山就竟是个秃龟山尾修了个小的六角亭,取名"被乾亭",满以为这一补,人们的日子就会好起来。不用说,这当然是徒劳而已。 今天,住在龟蛇附近的人,倒真有好日子过了;龟蛇二山也大为生色。 现在再站在长江大桥上来看看龟蛇二山吧!横卧浩浩江上的长江大桥,和龟蛇二山连成一气了。由于大桥的出现,给龟蛇二山赋予了新的生命。龟蛇二山既成为大桥的一个组成部分,又增加它们的景色。 汉阳古城的新生 龟山在汉阳,一走过汉水公路桥--江汉桥便到了。沿龟山南麓前去,便是长江大桥,现在来往都很方便;但在没有建桥之前,这里却是很不方便的。那时候,这古老的汉阳,哪象一个城市,连电灯、电话、自来水都没有。尽管它和武昌、汉口都只一水之隔,人们说它在发展上,比它们落后了差不多一个世纪。 自从解放以来,汉阳便完全变了个样子,高大的楼房,宽阔的马路,公园、剧场、电影院、电灯、电话、自来水等等,也全都有了。往来武汉三镇的公共汽车,也出现在汉阳了。从一九五八年起,还新辟了武汉从来没有的无轨电车。 就拿正对龟山尾的古琴台的变化来说吧!早先从龟山尾到古琴台,要经过些荒丘野坟,崎岖小路,跨过马路,就是刚淘深理净的月湖,傍月湖走不了几步,便是汉阳工人文化宫的大门,古琴台完全以新的面貌出现。 禹柏栽处望柏泉 龟山上,原来被国民党破坏的痕迹都找不到了,还植了树,修了亭子、花棚,很像个样子了。从此,龟山二字才和公园二字联系起来了,连山下那个徒有空名的莲花湖,也收拾的干净,修了湖堤、水阁,成为公园。这个莲花湖公园正在汉阳桥头,一块废墟,变成了巨龙额下的一颗明珠。 唐诗里不是有个名句"晴川历历汉阳树"么?在解放前,这汉阳的树是很少的;现在沿着山边林荫道,傍着山麓新植的松柏林,走上长江大桥,四季都是翠绿迎人。 传说大禹治水,在龟山栽过一根柏树,宋代苏东坡来此,还说看到它。以后这话越说越神,说这棵柏树的根,一直伸到四十里外的柏泉册下,出现在柏泉井 里。这柏泉山,处在荒芜的东西湖的中间,那里早先是野草丛生的地方。现在围起了长堤;东西湖辟为国营农场,羊牛肥壮,粮菜并茂,又是千古未有的全新景象。 黄鹤楼头 龟山首部稍为偏在下游,一上大桥便可以望到了,它突出江面,形如小矶,上面原有晴川阁建筑,将来准备按宋代黄鹤楼的形式,在那里修一座多栋带 有回廊曲槛的亭阁。跨过长江大桥,便到了蛇山首部,那里就是古黄鹤楼遗迹。 黄鹤楼在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史书中便有了记载,但原楼是屡兴屡毁,要找看过黄鹤楼的人,得找百岁老人了。 黄鹤楼打算按明清的式样重建,那是个三层建筑,楼各层都有飞檐,楼顶结构复杂美观。 黄鹤矶头原有个圣像宝塔,状如北京北海公园的白塔。这个塔早先在城墙上,建大桥时拆卸编号封装,现已重新装砌于武昌桥头的高阜上,另有一番气势。 整个蛇山都已辟为首义公园了。目前的园林布置集中在原抱冰堂一带。 抱冰堂正对滋阳湖,湖上有石桥,夏天里荷花盛开,远望红绿交映,甚是好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游牧民族的摇篮》翦伯赞 游牧民族的摇篮 翦伯赞 我们在内蒙西部没有看到的塞外风光,在内蒙东部看到了。当我们的火车越过大兴安岭进入呼伦贝尔草原时,自然环境就散发出蒙古的气氛。一幅天苍苍,野茫茫的画面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了。 正象大青山把内蒙的西部分成南北两块,大兴安岭这一条从东北伸向西南的广阔的山脉也把呼伦贝尔草原分割为东西两部。山脉的两麓被无数起伏不大的山谷割开,从山谷中流出来的溪水,分别灌注着大兴安岭东西的草原,并在东部汇成了嫩江,在西部汇成了海拉尔河,海拉尔,蒙古语,它的意思就是流下来的水。 海拉尔市虽然是一个草原中的城市,但住在这人城市里,并不能使我们感到草原的风味,只有当我们从海拉尔乘汽车经过南屯前往锡尼河的这条路上,才看到真正的草原风光。在这条路上,我第一次看到这样平坦、广阔、空旷的草原,从古以来没有人耕种过的、甚至从来也没有属于任何个人私有过的草原。没有山,没有树木,没有村落,只有碧绿的草和覆盖这个草原的蓝色的天,一直到锡尼河我们才看到一些用毡子围起来的灰白色的帐幕,这是布列亚特蒙古族牧人的家。我们访问了这些牧人的家,在草原上度过了最快乐的一天。 当然不是所有的草原都象锡尼河一亲平坦。当我们从海拉尔前往满洲里的路上,我们就看到一些起伏不大的沙丘;而当我们从满洲里到达赉湖,从达赉湖到批赉诺尔的路上,也看到一些坡度不大的丘陵在地平线上画出了各种各样的柔和的曲线。 呼伦贝尔不仅在现在是内蒙的一个最好的牧区,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最好的草原。这个草原一直是游牧民族的历史摇篮。出现在中国历史上的大多数游牧民族“鲜卑人、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都是在这个摇篮里长大的,又都在这里度过了他们历史上的青春时代。 根据《后汉书·鲜卑传》所载,鲜卑人最早的游牧之地是鲜卑山。他们每年“以季春月大会于饶乐水上”。鲜卑山、饶乐水究竟在哪里,历来的史学家都没有搞清楚。现在我们在扎赉诺尔附近木图拉雅河的东岸发现了一个古墓群。据考古学家判断,可能是鲜卑人的墓群。如果是鲜卑人的墓群,那就可以证实早在两汉时期鲜卑人就游牧于呼伦贝尔西部达赉湖附近一带的草原。 对于早期鲜卑人的生活,历史文献上给我们的知识很少,仅说鲜卑人的习俗与乌桓同。而当时的乌桓是一个以“弋猎禽兽为事,随水草放牧”,但已“能作弓矢鞍勒,锻金铁为兵器”的游牧民族。我们这次在呼和浩特和海拉尔两处的博物馆,看到扎赉诺尔古墓中发现的鲜卑人的文物,其中有双耳青铜罐和雕有马鹿等动物形象有铜饰片。又有桦木制的弓、桦树皮制的弓囊和骨镞等等,只是没有发现角端弓。又《鲜卑传》谓鲜卑于建武二十五年始与东汉王朝通驿(当作译)使,这件事也从墓葬中发现的织有“如意”字样的丝织物和汉代的规矩镜得到证实。 史载契丹人最初居在鲜卑人的故地,地名枭罗个没里,没里者,河也(《五代史》卷七址二,四夷附录)。这条河窨在哪里,不得而知。最近在扎赉诺尔古墓群附近发现了契丹人的古城遗址,证明契丹人也在呼伦贝尔草原东部游牧过。 女真人在呼伦贝尔草原也留下了他们的遗迹。其中最有名的是两条边墙。一条边墙在草原的西北部,沿着额尔古纳而西,中间经过满洲时直到达赉湖的西边,长约数百里。这条边墙显然是为了防御蒙古人侵入呼伦贝尔草原而建筑的。但据史籍所载,在蒙古人占领这个草原以前,游牧于这个草原的是塔塔儿人,蒙古人不是从女真人手中,而是从塔塔儿人手中接收这个草原的。根据这样的情况,这条边墙,似乎不是女真人修筑的。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即为了抵抗蒙古人的侵入,当时的塔塔儿人和女真人是站在一边的,女真人才有可能修筑这条边墙。另一条边墙在呼伦贝尔的东南,这条边墙是沿着大兴安岭南麓自东北而西南,东起于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的尼尔基镇,西至科尔沁右翼前旗的索伦,长亦数百里。王国维曾在其所著《金界壕考》一文中对这条墙作了详细的考证。有人认为这是成吉思汗的边墙,并且所札兰屯南边的一个小镇取名为成吉思汗,以纪念这条边墙,这是错误的。毫无疑问,这条边墙是女真人建筑的,其目的是为了保卫呼伦贝尔南部的草原,免于蒙古人的侵入。但是成吉思汗终于突破了这两道边墙,进入了呼伦贝尔草原。 呼伦贝尔草原不仅是古代游牧民族的历史摇篮,而且是他们的武库、粮仓和练兵场。他们利用这里的优越的自然条件,繁殖自己的民族,武装自己的军队,然后以此为出发点由东而西,征服内蒙中部和西部诸部落或最广大的世界,展开他们的历史性的活动。鲜卑人如此,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也是如此。 鲜卑人占领了这个草原就代替匈奴人成为蒙古地区的支配民族,以后进入黄河流域建立了北魏王朝。鲜卑人在前进的路上留下了很多遗迹,现在在内蒙和林格尔县境内发现的土城子古城,可能就是北魏盛乐城的遗址。不同云冈石窟和洛阳龙门石窟也是鲜卑人留下来的艺术宝库。我们在访问大同时曾经游览云冈,把这里的艺术创造和扎赉诺尔的文化遗物比较一下,那就明显地表示出奠居在大同一带的鲜卑人比起游牧于扎赉诺尔的鲜卑人来,已经是一个具有高得多的文化的民族。如果把龙门石窟和云冈石窟的艺术,作一比较研究,我想一定能看出鲜卑人在文化艺术方面更大一步的前进。 在呼伦贝尔草原游牧过的契丹人,后来也向内蒙的中部和西部发展,最后定居在黄河流域建立了辽王朝。契丹人也在前进的路上留下了他们历史的里程碑。他们在锦州市内留下了一个广济寺古塔,在呼和浩特东四十里的地方留下了一个万卷华严经塔,还在大同城内留下了止下华严寺。我们这次游览了锦州的古塔,欣赏了大同上下华不顾寺的佛像雕塑艺术。从这些建筑艺术和雕塑艺术看来,奠居在锦州和大同一带的契丹人也是一个具有相当高度文化艺术的民族。 为了保卫呼伦贝尔草原建筑过两条边墙的女真人,后来也进入黄河流域建立了金王朝。和鲜卑人、契丹人略有不同,女真人在进入中原以前已经具有比较高度的文化,现在黑龙江省阿城县南的白城就是金上京。在这次访问中,有些同志曾经去游览过金上京遗址,从遗址看来已经是一个规模相当大的城市。这个城市表明了当时女真人已经进入了定居的农业生活,并且有了繁盛的商业活动。 成吉思汗在进入呼伦贝尔草原以前,始终局促于斡难河与额尔古纳河之间的狭小地区。但当他一旦征服了塔塔儿人占领了这个草原,不到几年他就统一了蒙古诸部落,正如他在写给长春真人丘处机的诏书中所说的:“七载之中成大业,之内为一统。” 蒙古人当然知道这个草原的重要性,他派蓝玉追击元顺帝,一直追到捕鱼儿海(即今贝尔湖)东北八十里的地方,在这个草原中彻底歼灭了元顺帝的军队以后,蒙古王朝的统治才从中国历史上结束。 作者简介:翦伯赞(1898——1968)著名历史学家。湖南省桃源县人,维吾尔族。第一、二、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1926年,参加北伐军政治工作。大革命失败后,开始研究中国社会和中国历史。1937年加入中国。从1940年到解放战争期间,按照周恩来的部署,他先后在重庆、南京、上海和香港从事统一战线和理论宣传工作。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学部委员,北京大学教授、副校长等职。曾与郭沫若、范文澜等筹建军了中国史学会。史学著作有《历史哲学教程》、《中国史纲》(一、二卷)、《历史问题论丛》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游孟姜女庙》韩少华 游孟姜女庙 韩少华 离山海关东行,冒着霏霏细雨,到了望夫石村,小丘岭下。岭上头,那处红墙灰瓦的小小院落,该是孟姜女庙了。 倚着庙台,一径长长的石阶,直迎到游人脚下。这就是有名的“一百零八磴”了。拾级而上,默计着磴数……哦,古迹无欺,一磴也不差。 庙门,我是被人流拥入的。顾不上想想这低而窄的门楣哪儿来的这魅力,已经趔趄到门内右侧那座钟亭檐下了。 从庙门左行,才见正殿。门口一副楹联。上联是:“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下联是:“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游人们几乎都要在这儿停步,立在雨丝中,或默诵,或朗读,细细品味着。这对联,俨然成了入门“考卷”。噢,那几位一时还没念顺当的,竟不肯敷衍过去呢。猛地,一个小伙子捶了伙伴一拳,说了声“听我的”,就朗诵起来。读罢,人们无不点头;随即跟着他,一同入内了。原来,那小伙子把上联第一、第四、第六个“朝”字,读作“朝拜”的“朝”,其余四个,都读作“朝夕”的“朝”;下联呢,第一、四、六个“长”,读作“生长”的“长”,其余都读作“长短”的“长”——竟一下子揭示了这对联根据倚山临海的地势和潮起去升的景象而构思的奇妙。怪不得旁边一位老者微笑颔首呢…… 这老人,我的同游者,是位著名的研究民间文学的教授。前不久,读了他为孟姜女平反“冤案”的文章,昨晚又听他把这传说叙述了一番。从范杞良因逃避秦王大筑长城的苦役而与孟姜女逢,到杞良被捕赴役,孟姜女万里寻夫,直到她哭到长城,滴血认骨,捧土葬夫……讲得娓娓动听。教授认为,千百年了,这传说深合民意,广布民间,正在于它的反封建苛政的鲜明倾向。至于那些现代的御用文人对这传说的攻剿么,教授只择其要,略加驳斥。唔,听了这论述,再来访古,兴味浓多了。 进殿仰望,那双眉微蹙,遥望关山的民妇,就是在人们心中活了千百年的孟姜女了。这是一尊彩朔。造型还谨称,绘饰也鲜明;可那仪态神情却难如人意。不过,浩动这余,也聊胜于无了。倒是殿内幸存下来的金字匾联,还有些意味。上联:“秦皇安在哉,万里长城筑怨”;下联:“姜女未亡也,千古片石铭贞”。匾文是“万古流芳”。相传,是文天祥的手笔。文公是否到过这儿,我没考究过。即便是托名的吧,敢把那位曾君临一切的始皇帝,同这个草芥之微的弱女子相提并论,而且一个是反问了一句“安在哉”,一个是赞叹了一声“未亡也”,已很有些胆识了。 出殿门,见教授又在望着那副“海水”、“浮云”的对联,若有所思。也许已不是玩味那文辞的奇巧,而是追怀殿内那传说中的民女、民心中的圣者,与海山同在、云水相依的魂魄了吧…… 转过殿角,见巨石卧于中庭。上刻“望夫石”三个字。这许是“片石铭贞”的出外,也是村名的由来了。石上凹着一串寸多深的坑坑。传说是孟姜女遥望杞良墓留下的脚印。唉,印迹竟这么深,莫不是怀抱的怨恨太沉重了?……石面还刻着首诗,乾隆题的。其中有“千古无心夸节义,一身有范为纲常”的话。这是想把反封建的抗争,引向“节义”一类“纲常”上去了。不过,如与那位“现代女皇”的“御前学士”们彻底否定孟姜女的手法相比么,这个“风流皇帝”倒还有几分我所用的深谋和雅量哩…… “望夫石”北,立一小亭,匾曰“振衣”。亭下,一位本地口音的老汉,指着匾,慢悠悠地说:“孟姜女望夫之后,到这儿掸了掸衣裙,挽了挽发髻,就下南坡,投海了。登时一声霹雷,海底拱出三块礁石。中间立着她的‘坟’,左右摆着她的‘伞’、‘包袱’,从这儿往南,几里路,遇上落潮,就见着那三块礁石了……” 可惜,透过茫茫烟雨,对那海天之际的石影、涛声,我只能心向往之了…… 出庙门,下“一百零八磴”,雨还没住,游人倒更挤了,北调南腔、碧瞳金发,直忙得这座小庙应接不暇。真的,感召着人们聚到这儿来的,究竟是什么力量呢? 逛了半日,渴了,进茶棚,要了杯茶,坐下来慢慢喝着…… 忽听那位茶大嫂,边给客人斟茶,边叙说着:“孟姜女到了俺村,泪哭干了,落地尽是血。不信,你看那土,直到如今,一经雨水,就……” 可不,那雨中土色,竟象丹砂似的。 是啊,人生的长途上,哪个善良的人没抛酒洒过泪或血;人类的历程中,哪个民族没有自己的血泪史——而这庙中的圣女,该是一切被压迫者抗争意志的化身;她的传说,则是一切苦难的泪与血的结晶了吧…… 归途中,教授透过车窗,凝望远处那空蒙中的、曾在百姓心头“筑怨”的万里长城,深思着;我呢,却不禁频频回首——啊,那古庙,在雨幕中渐渐隐去了。可那低窄的门楣之内,圣女的悲苦而又坚毅的神情,竟在我的心目中,越来越真切了…… 摘自: 《工人日报》1980年5月7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游林国,谒林森墓》钟树梁 游林国,谒林森墓 钟树梁 己已年(1989)仲夏,我第一次去重庆北面歌乐山前的林国游览。乘汽车穿过山洞,盘旋山路不久,远望郁郁葱葱,林深似海,林园国到了。汽车进入宽阔的园门,又循国中小路上升,几度曲折,到了一座双重楼房,一望便知是几十年前的建筑,古朴宏敞。现称为一号楼。我居住的是楼上一号房。房间较大,其前及其左侧都有长达十几米、宽两米多的走廊。楼栏外,林木青绿,山坡高下,围绕如屏。传栏平视,楼高不及树木之半,仰望谁见枝叶密布,层层次次,远不可测。许多树种,我尚不能称其名。一阵风吹来鸟声,听之在前,忽又在后,只觉婉转悦耳,也说不出是什么乌来。从尘凡中乍然来此,心这俱清,陶陶然得宁静之乐。 这座楼称为一号楼,友人相告,当年蒋委员长曾经住此。下坡不远处为二号楼,是蒋夫人宋美龄女士住过的地方。又一处为三号楼,马歇尔当年曾经客居于此。听其解说,回思往事,顿觉当时的政治风云,还依稀在干眉睫。现在这三座楼都完好如初,由于时加保护,严施管理,都能与青峦《岭同保当年的姿容。 我和渝城批杷山图书馆馆员曾健戎君在微雨中出游于林木山径之间。由他带路来到了林森先生的墓地。墓在山兴,石级四十二,分三重,宽数丈。拾级上登,达墓前广地。墓为圆形,平顶,前有祭台,周以墙垣。墙外皆树木,隐隐然秀岭佳城。墓前石碑,上书国民政府主席林先生的职位和姓名,并书“民国三十三年七月二十一日”等字。我们在这里闲谈一会。林森先生为国民党元老,有功当世,其道德文章,亦为人所敬仰。某笔记曾称林先生为“五木先生”,说他有五大夫松的高节。山中有老乡民告诉我,当时他还年少,来林园玩耍,偶见林森主席盘桓干泉边松下,至今印象犹存。 去墓不远处,有石碣,上书“寸心”二字,是林森先生的法书。其字不多,其意不少,耐人体味。一番雨过,林木有如新沐,散发清香。山间还有几处小园,水池竹榭,可以游想。杂花丛生,自然娟好。我们坐下来谈山,也谈历史,山兴不歇。纵观天上白云,路旁碧草,我如有所寻,油然而生思弟之情。我的兄弟树楠,数十年前,曾在渝州读书,常来此处游访。他回到成都时,曾多次向我艳谈歌乐山和林园的幽邃清美,使我神往。数十年后的今天,我才来此一游,而吾弟远在台湾,未能长聚,亦令人惆怅。所幸彼此身体尚健,正为国家民族的兴盛昌隆尽一分微薄之力,也勉可告慰于云山。 第二天下午,我们乘坐小车上歌乐山。在山麓见一石住,上有直书四大字“宽仁医院”,下题“林森”,字皆红色,厚重端凝。歌乐山不太高而林茂。不久行至山顶,则无宽路,惟有石梯。登上两百多梯处,见一座下宽上锐的天然石柱,上写“渝州一柱”。其下巨石参错,可以坐息。我们息坐甚久,近观林国,远望渝城,觉尘襟为之一浣。山顶有寺,正在修葺之中,未去。 下得山来,回到林园,又看了林森先生当时居住的一幢房屋,现在保护得很好。房屋为黄色,与青山绿树相映益美。 我归坐室内,大开门窗,风雨之声,松栝之影,聚于一楼。我将乘当晚之火车返成都。在此欲别来别之际,慨然拂纸试笔,写出了《谒林森先生墓》七言律诗一首,以敬先贤而赔来哲,并寄吾弟于阳明山。诗曰: 甲申七月葬高岑,松柏千重志寸心。 五木先生诚善士,一山歌乐有遗音。 青峦净沐渝州雨,花树香留客子襟。 岭上云横思我弟,当年曾访翠微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幽静的峡谷——樱桃沟》周沙尘 幽静的峡谷——樱桃沟 周沙尘 樱桃沟,又名暖谷,俗称周家花园。它位在寿安山麓,从西山卧佛寺酉行,便进入了通往她的曲径,徐徐前行,来到一处幽静的峡谷,这就是闻名京城的樱桃沟,是处避暑胜地。昔日这里有座明代的庙宇,叫广慧寺,庙后庙前有果园,其中以樱桃最多,故而得名。 进入樱桃沟,便可听得溪水瀑瀑,水清见底,两旁怪石林立,溪上拦水成池,可养鱼、游泳、浇灌林田。抚奇石,观游鱼,已足使人其乐无穷;而沿溪西北行,山间有野花,溪边有芳草,这野趣横生的地方,真使人流连眷恋。 沿小径前行,至谷前,就可听到淙淙争争的悦耳泉声;寻声入谷,便见一股清泉泻流石罅之间,乱石参差,泉水被怪石所阻,分作若干缕,或伏石而出,或跌石而下,其状似丝、似带,纷呈多姿,声细疾徐,顿挫有韵。清泉甘冽微寒,饮它一口也是莫大的享受。 山林间有一处山沟,名曰“退谷”。据说这是明末清初的学者孙承泽隐居的地方。他在此著有《天府广记》一书,流传于世。孙承泽利用天然山势,种植松竹。余树森先生对退谷的松与竹,颇有见解,他写道:“退谷的松与竹,虽无庐山那种‘无径不竹,无荫不松’的气派,却也自有妙趣。传说里的金章宗看花台前‘横拖岭半’的古松,虽已无处可觅;但是,‘水源头’侧畔的‘石上松’,却也引人入胜。在‘清泉茶座’吃茶,可以看到两株白皮古松,为你撑开两把翠绿巨伞。再看四周山岩,也间有古松屹立。松占山岩而将谷中一片平地礼让于绿竹,由于独得清泉的滋灌,所以长得葱翠茂密、生意盎然。看着这苍松翠竹交映的景象,我更觉得‘新松恨不高千尺,恶付应须斩万竿’这两句的偏颇。松,挺拔苍劲,逾百岁而不衰,固然可钦;而竹,又何‘恶’之有?它循乎自然规律,送旧更新,老了。就让位于新竹,而自己却又转到另外的岗位上去,或建舍,或做器物,造福于人类。”而孙承泽种松植竹,建造亭台,却并非如此;他只想使这北国的山林变成南国山庄,据为私有,成为个人的世外桃园。虽经三百年的沧桑变化,至今山中还有个亭子被称作“退翁亭”呢。亭系孙承泽所建,他自号“退谷”。 沿着小路西行北折,又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穿过松林边沿的青翠竹林,还有一座小巧的石亭,亭柱上刻着王维的两行诗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亭子对面的岩壁间有篆文刻石,上镌“白鹿仙迹,退谷幽栖”八个字。据说曾有一骑白鹿的仙人在此停留,这自然是传说。由此西行,有一座从城里端王府移来的汉白玉精雕石桥,过桥走一段山路,闪出一处高大的石阶,石阶末端有座小门,门额上书“鹿岩精舍”四字。踏进小门就是樱桃沟花园了。明代刘侗、于奕正合著《帝京景物略》中曾这样描写过此处的幽静:“鸟树声壮,泉昔昔,不可骤闻,坐久,始曰:‘彼鸟声,彼树声,此泉声也’。”今人寄水先生则认为樱桃沟花园,是以“天然”二字取胜,他写道:“石阶层层变幻,小径曲曲迂回,数间精舍,半隐于树荫之中,几座土台,微露于石峰之侧,翠竹临风,野花匝地,早春便有燕来,盛夏可闻蝉鸣,无时无处不给人以清新的感觉。”寄水之笔,描绘樱桃沟,四时皆有美景,晴雨各秉异趣。只有身临其境,静坐片刻,才能识别峡谷中的情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映日荷花别样红——新都桂湖游记》钟树梁 映日荷花别样红——新都桂湖游记 钟树梁 新都桂湖,几百年来静静地躺在成都平原上。它不是雄奇壮丽的大自然的山水,只是人工造成的一片平湖。它也不与剑阁争雄,峨眉竞秀。但是却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和情趣;有着自己的一段并不平静的历史和丰富多姿的景色。 我想,如果坐在飞机上俯瞰成都平原,在那苍苍茫茫、青绿万顷的麦浪或秋波中,有一颗浮动着的晶莹耀眼的明珠,——如果在荷花盛开的时节,则是一块璀璨的红宝石,光彩夺目;又好象是谁在光滑如玉的青绿缎面上精工绣成的一朵连枝带叶、和烟邑露的鲜花,那便是新都桂湖。 桂湖在成都平原上,虽然静静地处于一隅,却也有着掩不住的光辉。“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桂湖更有着一缕要你心领神会的清光。这清光来自一位四百年前“生于斯,长于斯”的诗人,明代中叶的学者杨升庵。他是我国历史上一位能对封建皇帝不阿附,坚忍不拔而又博学多才的伟大文人。我们领会了他的风骨、气节之美,才更加心领神会于同波光云影、同三秋桂子、六月荷花的农香艳色相融台的这一缕清光,更加领略到桂湖的情意。你会情不自禁地反复吟咏: 湖风向客清, 湖月照人明。 别离俱有忆, 风月重含情。 ——杨升庵《桂湖曲送胡孝思》 但是,解放前的许多年,湖月湖风,被一些附庸风雅的剥削阶级和无聊文人弄得乌烟瘴气;就是聊以作为点缀品的杨升庵的一座木雕像,在濒临解放时期,也被人挖掉了眼珠,扯落了胡须,割破了抱柏,斫伤了双手,不仅现出了满身狼狈相,而且变成了有眼无珠、有臂无手的盲学士和折肢人。真是生不容于时,死也不容于世,直到了有恨难写、无泪可挥的地步了!至于桂湖上的楼台亭阁,也不仅被蛛丝罩满,为鼠雀占领,并且大部分都成为危险建筑物,只要你稍一不慎,就有自行失足落水的可能。好些房屋都是颓垣败壁,褴褛不堪。也许有人说,草木无情,从前的荷花总同现在的一样好吧?不,草木就是有情。一些豪强者及其大小爪牙们,虐及草木,湖水从不疏浚,荷花任意糟蹋,竭泽取藕,殃及湖鱼;致使湖上风光一年不如一年,这并不是偶然的事情。桂树摧为薪,日见凋残,而它的新枝,也从没有得到培植,致使桂湖上的百年丹桂,好象许多个百岁以上的老人,在秋风萧瑟之中,虽然也幽香四溢,但是瞻望未来,大有后继无人之感,不胜其慨叹了! 解放以后,湖上风月,才归人民管领。十一年内,桂湖曾大翻修两次,小修缮多次,新栽培的桂树达3000多株。桂湖在党和人民的妙手抚摩之下,才从昏沉的噩梦中醒来,得到了回春再造。 西子蒙不洁,人皆掩鼻而过。重整桂湖的第一步工作就是要海除瑕秽,使它回真返本。“杨柳楼台”,是湖上的一处好景致,它左对“交加亭”,右揖“小锦江”,在丝丝垂柳的掩映之中,遥望湖心的点点风荷,使人悠然意远。但在当时却把这一座楼台变成了餐馆,供有闲阶级的享受。于是疱有肥肉,座多杂宾;葱蒜鱼腥之气冲走了荷桂的芳馨,呼么喝六之声吓杀了蝉鸟的清唱;酒肉狼藉,便雕栏画壁也为之污腻。现在撤除了餐馆,让杨柳楼台,名副其实,春风飘拂,双燕归来,吸引着远近的游人。 为了更好地保持特色,使桂湖具有完整风格的美,还打算把很早前湖上修的两座砖桶子楼房拆除。这两座楼房与湖上的其他民族形式的建筑物不相伦类,破坏了桂湖固有的、完整的风格,这好比一件雨过天青缎面袍子上,贴了两块呢绒补钉一样,看起来是不顺眼的。至于新添的建筑,一亭,一楼,一桥,都注意到风格的统一和色彩的调和。如象“杭秋”侧面城墙上的那一个水洞子,过去是空空洞洞,仅有一门。现在在洞子上面增添了一个长方形的房子,全用木材作成,南北两道敞开的楼栏,东西是稀疏的窗棂,地板出人意外地玲珑剔透,可以下见清泉。你说它是亭子,可以;是走廊,也可以;说它是桥,也未尝不可。它是因地制宜,集中了亭、廊、桥三者的优点而创造出的特殊结构。同时它也因景着色,在城墙上下的万绿丛中,把这个建筑物涂成了一色朱红,越更显得俏丽。 说到桂湖的建筑,素以小巧玲路著称。“交加亭”、“杭秋”舫的精致优美,这是游人所容易发现的。其他许多地方,只要你稍为留心,都可以看出其间有着一定的“奥秘”。我走到“绿漪亭”前,过了石板桥,到这座六方形的亭子内小憩。过桥上岸,才发现这个石板桥在极其平凡之中自有其不平凡之处。它是用宽约一公尺、长约一公尺半的石板三块半接凑而成的。如果从亭四笔直地铺上岸来,只消三块石板就够了,但那桥和亭的形状就很像一个小孩子玩的“巴郎鼓”,而且是头大尾巴短的“巴郎鼓”,未免太不好看了。现在多用了半块石板,便觉得屈曲有致。从这些地方可以体会到原建筑者的匠心。这是从极小之处谈的。如果就桂湖的整个布局而言,我虽然对于亭园设计是一无所知,但也感觉得这一个面积为六七十亩并不算太大的桂湖公园,它最主要的优点是不会使你一眼望穿,一览无余。“一花一世界”,一处亭台就是一重境界。它们或西湖迎月(如“小锦江”),或横百湖心(如“飞虹桥”“枕碧亭”一带),或亭桥映带(如“飞虹桥”与“绿漪事”),或高标独立(如“观稼台”),没有一处雷同。它们之间互相联属但又各成区域,有照应,有陪衬,其形势有向,有背。因此,湖画联营不太大,亭台也不为多,但构成的景象和境界则使你寻绎不尽。如读好书,每读一遍,总给你一些新的启发。但是桂湖的建筑艺术,也只有在今天才得以荷其精英,遗其粗陋,使它更加符合民族形式的特点,呈现出更为丰满、失丽的姿容。 桂湖里,升庵纪念馆的建立是在党的领导同志的鼓励之一下,得到全口各地的支持、协助而从无到有地建立起来的。杨升庵距离我们的时代虽然不算太远,但是,“独惜升庵真迹荒”,只字片纸的搜集都颇不容易,煞费心思.为了探寻仅有的一幅画得最早的杨升庵的美容(是明代画的,不是现在挂在馆内的那一张),曾经动员了不少的人,经历了多少城乡,辗转请求。虽然现在还没有得到结果,但已有了明确的线索可寻,相信总有一天会把这张遗像寻访出来。又如升庵的墨迹,存在世上的已寥寥无几,四川省博物馆得到了一幅临王羲之草书的真迹,真好象得到连城拱璧一般,郑重地转送了纪念馆。我们展开了这一张条幅,恍若见到了升庵先生的面目。确如林山腴先生三十年前在题辞中所说:“虽绢素黯澹。而离合驰骤,神采奕奕,犹复动人。”关于升庵先生的书籍,几年来也搜得不久开庵著述浩繁,共四百多种,古来罕有其比,但是零落散失很多。现在纪念馆已收藏有七十多种较好的图书。其中有明刻善本若干种,如《李卓吾读升庵集》就是很有参考价值的难得的书。现在在党的领导和启发下,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和“古为今用”方针的深入贯彻中,研究杨升庵著作、思想,批判地继承他留给我们的遗产,巳成为许多人重视的课题。那么,升庵纪念馆从四面八方搜集得来的这些几乎“羽化了”的图书、文物,就将为研究杨升庵提供良好的条件并开辟广阔的道路。‘伪公评注好文章”,邓拓同志的这一个心愿就不愁没有人来实现了。 如果说桂湖是一朵鲜花,升庵纪念馆就是它的精蕊;也可以说纪念馆和夏荷秋桂是桂湖的三绝。 我这次重游桂湖,桂花尚未开放,还是荷花当令的初秋时候。一进国门,一股股荷叶的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举目一望,只见稀稀疏疏的几朵红莲,而荷叶甚茂。天色虽不早,天气却很好,满以为可以观赏月景。哪里知道,随着一阵电闪之后,急风骤雨,突然袭来。我坐在“小锦江”楼上,披襟当风。骤雨直下,荷珠乱溅,千万柄荷叶直在狂风里打滚,但是并不仆下。云厚天低,荷叶已失去了绿色;好象米颠戏墨,把一池墨水泼在平湖,顿时变成了满湖墨荷一般…… 第二天晚上,云淡天高,准无风雨。我坐在“杭秋”的栏干边。但见一缕月光从云缝中穿出,透过树林,照到升庵纪念馆前,我想到了唐人的诗句:“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渐渐地纤云尽散,光满人间。湖山湖水,被月光映照得一片空明。天上只有几点星星,田田的荷叶上却有着干万颗明星。荷叶荷花,轻轻摇动,好象有人在荷模之间凌波微步,来往穿行。 已是夜深。月光愈更明朗,而荷叶越显得碧绿。走到“聆香阁”前,绿叶丛中,分明亭亭玉立着几朵娇花。月光洒了一层薄薄的银粉在她们的深红的面颊上,并把她们的影子投射到水中,引来了唼喋的游鱼。我仿佛听见有人奏起了乐曲,一湾湖水变成了舞池,荷叶轻展绿裙,荷花移动了步子,幽雅、翩跹的“荷花舞”似平要在晶莹朗澈的月光之下欢乐地演出了。 第三天天气特别好,游人也更多。太阳老早就从白云里钻出来,给全湖染上了一层金黄色。我又来到了“飞虹桥”上,凭栏小立。细看荷叶荷花,有的已经抽败了,有些荷叶焦黄,莲瓣脱落了。本来当令的日子已经不长,“菡萏香销翠叶残”,节序变换,已渐渐地成了眼中景了;可是我们却没有“西风愁起绿波间”的心中情;更没有“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的悲感。时代变了,人们的美感也都变了。对那些从前盘亘在心中的诗句,几乎有了隔世之感。如果不是有意地提起,早已淡焉若忘,它们似乎不会渗透到我们的感情中来了。 近十年内,我曾来过桂湖许多次,其中有两次印象最深。一是在土改期中,正是盛暑天气,满湖荷花繁艳极了。记得曾写过这样的诗:“莲花莲叶信鲜妍,到此浑如别有天。待得新都土改后,更看平地涌金莲。”1959年我又来到这里,这回是为了参观农业丰收,又遇着荷花盛开的时节,又曾写过一首《高阳台》词,其中有几句是:“而今处处金莲涌,倚东风,农业花繁。待邀他,湖上诗人,同赋新篇。” 今天第三度来游。虽然荷花远不如上两次的多,但是我的感受却更鲜明深刻。当前战胜自然灾害,增加粮食生产,已成为每一个劳动人民坚决的意愿。试向“观稼台”上望,数百里绿云如海,把佳湖包裹在中心;桂湖里的万柄绿叶又重重护卫着升庵纪念馆,历史人物,乡邦硕彦,如今放射出了新的耿光。正是在如此壮美的图景之上,几朵荷花又开在一望无涯的碧云深处,秋风摇曳,红日映照,它们开得多么艳丽,多么骄傲,又多么地富有刚健清新的精神。我们的时代前进不已,桂湖的面貌也大异从前,人们的思想感情也有着日新又新的变化发展。正是这样,桂湖的荷花既不同于解放以前,也不同于土改时期,它们的缕缕幽香,盈盈艳色,象征了更新的意义,给人以更多更新的美的享受。 “映日荷花别烊红”,杨万里的这一句诗,移用在今天更为合适,它道出了我门眼前的景物的真美所在;它摄住了今天湖上荷花的精神。 再说荷花,过去的人往往把它比为美人或君子,比为意态柔的美人和洁身自好的君子。今天我们眼底的荷花就有所不同。我们感受到的是它的刚劲。它不畏烈日酷暑,急凤暴雨,敢于与天斗争;他常与清风明月为伴,设想很高,但又绝不脱离生长和哺育它的泥土;它有香有色,有莲买、荷梗,可供观赏,可供食用,能满足人们多方面的需要。它的品格可以比拟敢于同封建王朝执言力争,饱受廷杖而不惧,远遭迁流而不屈,虽在放逐途中还放声高吟“天教奇景换豪吟”的诗句,虽在终身幽絷的境况里,还能博坊风土人清,山川文物,交流民族文化而著作等身的杨升庵先生。它的品格在今天更可以象征各族人民的高尚风格。 映日荷花别样红,你看它红得多么健旺,多么生意盎然,又多么地引人深思和遐想。 1961年8月27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银杏》郭沫若 银杏 郭沫若 银杏,我思念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又叫公孙树。但一般人叫你是白果,那是容易了解的。 我知道,你的特征并不专在乎你有这和吉相仿佛的果实,核皮是纯白如银,核仁是富于营养--这不用说已经就足以为你的特征了。 但一般人并不知道你是有花植物中最古的先进,你的花粉和胚珠具有着动物般的性态,你是完全由人力保存了下来的奇珍。 自然界中已经是不能有你的存在了,但你依然挺立着,在太空中高唱着人间胜利的凯歌。 你这东方的圣者,你这中国人文的有生命的纪念塔,你是只有中国才有呀,一般人似乎也并不知道。 我到过日本,日本也有你,但你分明是日本的华侨,你侨居在日本大约已有中国的文化侨居在日本的那样久远了吧。 你是真应该称为中国的国树的呀,我是喜欢你,我特别的喜欢你。 但也并不是因为你是中国的特产,我才特别的喜欢,是因为你美,你真,你善。 你的株干是多么的端直,你的枝条是多么的蓬勃,你那折扇形的叶片是多么的青翠,多么的莹洁,多么的精巧呀! 在暑天你为多少的庙宇戴上了巍峨的云冠,你也为多少的劳苦人撑出了清凉的华盖。 梧桐虽有你的端直而没有你的坚牢; 白杨虽有你的葱范而没有你的庄重。 熏风会媚妩你,群鸟时来为你欢歌;上帝百神--假如是有上帝百神,我相信每当皓月流空,他们会在你脚下来聚会。 秋天到来,蝴蝶已经死了的时候,你的碧叶要翻成金黄,而且又会飞出满园的蝴蝶。 你不是一位巧妙的魔术师吗?但你丝毫也没有令人掩鼻的那种江湖气息。 当你那解脱了一切,你那搓桓的枝干挺拔在太空中的时候,你对于寒风霜雪毫不避易。 那是多么的嶙峋而又洒脱呀,恐怕自有佛法以来再也不曾产生过像你这样的高僧。 你没有丝毫依阿取容的姿态,但你也并不荒伧;你的美德像音乐一样洋溢八荒,但你也并不骄傲;你的名诗似乎就是"超然",你超在乎一切的草木之上,你超在乎一切之上.但你并不 隐遁。 你的果实不是可以滋养人,你的本质不是坚实的器材,就是你的落叶不也是绝好的引火的燃料吗。 可是我真有点奇怪了:奇怪的是中国人似乎大家都忘记了你,而且忘记得很久远,似乎是从古以来。 我在中国的经典中找不出你的名字,我很少看到中国的诗 人咏赞你的诗,也很少看到中国的画家描写你的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你是随中国文化以俱来的亘古的证人,你不也是以为奇怪吗? 银杏,中国人是忘记了你呀,大家虽然都在吃你的白果,都一 喜欢吃你的白果。但的确是忘记了你呀。 世间上也尽有不辨寂麦的人,但把你忘记得这样普遍,这 样久远的例子,从来也不曾有过。 真的啦,陪都不是首善之区吗?但我就很少看见你的影子。为什么遍街都是洋槐,满园都是幽加里树呢? 我是怎样的思念你呀,银杏!我可希望你不要把中国忘记吧。 这事情是有点危险的,我怕你一不高兴,会从中国的地面 上隐遁下去。 在中国的钡空中会永远听不着你赞美生命的欢歌。 银杏,我真希望呀,希望中国人单为能更多吃你的白果,总有能更加爱慕你的一大。 一九四二年五月二十三日 摘自: 一九四二年五月二十九日重庆《新华日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依然虹影卧南炀》王文忠 依然虹影卧南炀 王文忠 江南一天的早晨,我们去访问徐霞客的故居。汽车从江阴县城出发,在通往无锡的公路上急驶,我的心也随之在历史的长河中奔驰…… ——徐霞客,明万历十四年(公元1586年)生于沈塘河畔的南炀岐村,崇祯十四年(公远1641年)卒于考察归来。二十二岁踏上征途,五十六岁长眠病塌。三十四年间,他与长风为伍,云雾为伴,把祖国的浩瀚旷野,作为书房,将无数的山川河流,视为教材。一部《徐霞客游记》,是他用毕生心血、智慧和勇敢写成的呵,为我们留下了珍贵的科学和文化遗产…… “嘎”的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汽车在马镇停下了。我们徒步往南岐村走去。 我们在白杨掩映的小路上行进着,蓦然,林尽路朗,一座古老石桥,横在粼粼绿波之上,桥椽上楷书石刻对联: 曾有霞仙居北坨 依然虹影卧南炀 对联虽只十四个字,却把徐霞客帮居的风光和位置,人们对徐霞客的爱戴和怀念之情,说得一清二楚。 登桥北望,果然不错,古老的南岐村,葱茏绿树,拥簇着重重灰瓦;团团榴火,装点着垛垛粉墙。人们大概是取“虹影卧南”之意,把徐霞客纪念堂建在离桥不远的河畔。据说这里当年是个河埠头,徐霞客数次由此登船远去,又数次在此弃舟归来。 在具有民族风格的纪念堂院门前,并列着一对明代石狮,一块大理石碑刻,镶嵌门旁,刻写着一九五七年八月三十日,江苏省人民委员会确定徐霞客故居——晴山堂的石刻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字样。 进得院门,又是一番风光。奇花异卉,五光十色,千姿百态,发出幽香。听说是从徐霞客游历过的山水间,收集而来。也许昔日徐霞客为研究它们熬过心血,或者辛劳之余,领略过它们的芬芳。 穿过花径,便是高敞的石刻堂。堂内陈列着徐霞客塑像、《徐霞客游记》和有关徐霞客的其它文物。重要的是三面墙上,镶嵌着七十六块完好的晴山堂石刻。“四月晴和雨乍晴,南山当广转分明。”据传徐霞客三十五岁时,母亲生了重病,病愈后,重盖新房,在这样的位置、这样的时日落成,所以称为晴山堂。 晴山堂石刻在文学和书法上,颇具价值。在八十五位文人墨客的九十四篇诗文中,有不少出自明代宋濂、倪瓒、董其昌、米万钟、文征明、黄道舟、高攀龙等名家之手。这些诗文不仅详昼描绘了徐霞客的家世及其活动,而且用“三奇”——奇人、奇文、奇迹概括了徐霞客的一生。 是的,徐霞客确是“奇人”。 他出身官宦人家,不应科举,不入仁途,支“无它事,无它嗜,日遑遑游行天下名山”,热衷于探索大自然的奥秘;他十九岁丧父,二十岁丧妻,不在家里奉养老母,哺育周岁孤子,却走向千山万水,进行地理考察;他在漫漫征途中,不乘车,不坐轿,绝少骑马,脚穿布鞋,肩背行装,但“遇有名胜之区,无不披奇扶奥,一山一水,亦必寻其源而探其脉”;在旅途中不求伴侣,不计征期,遇盗不惧,绝粮不悔,生病不悲伤,跌落深潭几乎丧命也不灰心;他以清泉解渴为快,野果充饥为乐,以露宿山野,寄身草莽,点起松枝写作,为别有风采。数十年风雨坎坷,使他“墨颧雪齿,身高六尺,形似估木”。但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不能肃客,惟置怪石于榻前,摩挲相对”。他是拿着从野个带回的标本,离开人世的呵! 他是“奇人”,他的著作也是“奇文”。 《徐霞客游记》,本是部极富创造性的地理考察著作,但对当时的农业、手工业、交通运输、名胜古迹的演变、少数民族的风土人情等各方面,都作了详细的记载。同时用文艺的笔法,写得引人入胜,恰似优美的散文,宛如动人诗篇,使一些颇有名望的作家,也望尘莫及。他描桂林山色,“诸峰倒插于中”,“如青莲山水”;他绘阳朔晨景,“早起,晓月光流,奇峰合棹”,是“碧莲玉笋世界”;他画柳州群山,“石峰 数十,挺立成队”;他在瑰丽的黄山顶端,凌空高吟:“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人们读之,都誉为千古绝唱。这样广博深刻、生动优美的著作,不称为“奇文”又如何评价呢?可惜的是二百余万字的游记,大都散失,保存下来的仅数十万字而已。 “奇人”所以写出了“奇文”,主要是他在地理地质研究上,创造了“奇迹”。 在浙江,他考察雁宕湖,悬崖陡壁,前进无路,他挥动手中铁棍,凿石开道,寸寸开劈,直达湖滨;在湖南,他听说茶陵山里的麻叶洞,闹神闹鬼,于是在三九隆科,脱去棉衣,掌着火把,钻进很小的洞内,探清奥秘;在桂林七星崖,崖洞密布,他屡次深入洞内,逐穴踏勘,终于把巨大复杂的洞穴体系,考察得清清楚楚。由于他在西南地区,深入过一百多个洞穴,所以,研究岩溶地形,取得了丰硕成果,不仅在中国是首创,而且比欧洲学者爱士倍尔同类项目的研究,早一百余年。故中国地理学史,确认徐霞客是崇尚实学、探讨自然的新学派的开拓者;世界地理学史,也不得不给篇章写出他的贡献。 绕过石刻堂,便是纪念堂的后院,院中安放着徐霞客的墓,墓前立着石碑,碑高八十厘米,宽仅一半,顶端横刻着“十七世”三字,是徐氏家族第十七代的意思,是间直书“高士霞客徐公之墓”,为清初刻制。 纪念堂的隔壁,就是霞客小学。多少年业,老师们把徐霞客的故事,编成了乡土教材;孩子们学习徐霞客,常作模拟旅行。这难道不正说明徐霞客精神在人们心里扎了根。“依然虹影卧南炀”,这七彩光华,横在半空的虹影,不正是徐霞客的傲岸形象和献身科学精神的英灵么! 摘自: 《光明日报》1980年2月4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野花凄迷》匡燮 野花凄迷 匡燮 青青的草,十分寂寞的样子,却忽然,纵纵横横,抛出了千万只梭,忙忙碌碌地织。刹那间,荡荡的平川,起伏的丘陵,冰凉的雪水河,身前身后,四面八方,都在忙乱地织着。连他也被织了进去。凝固了无边无际的绿的冷涩,凝固了亘古不变的一片洪荒。 不是说有点点帐篷,片片牛羊吗?悠闲的鹿群,散漫的野驴,哪怕是一群狼。哪里去了呢?他在心里喊了一声。 天是空寂的,许久许久才有了一只鹰,却小到了一个粒儿。地也是空寂的,许久许久才有了一个人,也小到了一个粒儿。确实,只有一个。鹰和人就像一颗沙,在无边无际的茫茫间浮游。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忽然,感到了一种压力,一种威胁,一种地老天荒的恐惧。他奔跑起来,却又倏地一转身,就像小时候,走在乡间的夜路上,仿佛是要甩掉心灵上的一个暗影的跟随。但他没有停下来。他把手卷成喇叭状,对着这天,对着这地,他想喊醒这空寂,但连喊声也被空寂不动声色地吞噬了。有点慌乱起来。 啊,草原? 女伴就在一旁看,吃吃地笑,笑他初涉古战场的惊恐和迷茫。 是的,是听了她的新作《古战场凭吊》,才请她带到这里来的。她的二胡演秦,使他如醉如痴。 他便急急地去看山,就真的看到了山,乱纷纷的,山头上立着诡秘的云。又去看水,也就真的看到了水,冷森森的,一道寒气,从山中的雾里流出来,地也便渐渐地起起伏伏有了变化,作一个真真假假的阵。“河水萦带,群山纠纷。”真的? 其实,他早就起了疑心,脚下的路就是唐蕃故道,前面的山就是日月山,翻过那山,就是青海湖了。“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说不定,薛仁贵征西的十万大军,就是在这里全军覆没了。 惊风飘白日。 他开始寻找一千年前那轮曛日,找到的却是彤红澄亮的一个大圆,在极远的天边云层上静静地停住了,是几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辽阔和壮丽。可是,那轮曛日呢? 女伴说,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主客相搏,山川震眩,声折江河,势崩雷电。”而唐军是注定要失败的了,长途跋涉,主帅不和,后续不继,马匹不足,怎么能不失败呢? 他非常喜欢听这样的故事。听得很认真。“鼓衰兮力尽,矢竭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听起来,有一种历史的酸涩和悲凉。 而草并不深,他却在草丛中踱着,很认真的样子,就看见一丝花。这花很奇特,很小,红、白、紫三种颜色杂生着,由一根细茎擎出来,密密地挤在一起,簇成了一个漫漫的圆。这花竟也和草一样,从脚下生开去,繁星点点的弥漫了草原。 “什么花?”他问。 “不是花。”女伴说。 “那是什么?”他把眼睛咪起来。 “战场白骨缠草根。这是白骨的英魂。”女伴笑。 他心里有点动,就把身子俯下去,要挖起一丛花,带走一个历史的英灵,去慰藉家乡的那片古老的土地。因为他想起了两句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他这个人有点怪。 “怎么可能呢?”女伴一直在调侃他:“哪一丛是唐将,哪一丛是土蕃的兵呢?” “但是,究竟是什么花呢?” “馒头花,草原上的馒头花,记住了吗?” “不,也许是日和月,千轮万轮的日和月呢。”他大声地争辩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窑洞,留下几多梦》赵熙 窑洞,留下几多梦 赵熙 这是陕北黄河西畔一条无名小沟。一片绿生生的枣林,枣林后面隐现着花格儿窑窗。沟底里流淌着一条清溪:镜儿河。 暑月后晌好静,我去吃派饭。 大娘站在高高的坡疙瘩上等着。我穿过那片已经结了青果的枣林,眼前飞出穿红衫的赤脚小丫来。她头上两个小辫一闪,又钻入了枣林了,一声尖脆脆地唤—— “丫丫(奶奶),吃饭的来了——” 像一片红花蝴蝶儿飞上绿黄相间的河畔,后面还跳着脖上系着铃儿的花狗儿。 狗儿也不咬,跟着我,“唧铃铃”、“唧铃铃”地满沟都是铃儿响。 这使我好笑,我们这些“吃饭的”。 大娘满头白发,身子却壮。脸色褐红,腮帮有几块小褐斑。眼笑着,一只眼淌着风泪。那件新换淡灰布衫,使她显得精神干练。 高梁秆儿编的饭盘儿端来几样菜——一碟儿韭菜炒鸡蛋,一碗儿宽粉条熬豆角,一黑瓷盒西红柿辣酱,一碟调小葱的干菜。 都是陕北的好吃喝!那干菜的特殊的酸味儿使我垂涎,我又想起前些年在山沟蹲点的日月。 “娃娃呀!”大娘是这么稀罕地招呼我——尽管我已四十大几了。“没甚好吃喝,白米白面怕你在城里吃惯了,猪肉羊肉怕也不稀罕,给你做些变样饭。” 连着土炕的锅揭开了,一股甜丝丝的白气弥散开来了。大娘喜眉笑眼儿地端来一老碗蒸瓜:皮儿花绿,瓤儿面黄,一块一块地切开了。 “番瓜还没老熟,皮儿还生嫩。我这外孙女小燕一早就摘了。哦,你先尝尝,这‘瓜瓜饭’。” 我吃着蒸瓜,面甜面甜的。看大娘又忙着揉荞面了。我说:“大娘,别做那么多了,莫把我当外人待。” 大娘取来一顶新草帽,便用拇指在草帽边缘搓那荞面圪凸(麻食)了。她一边搓,愠怒着:“看你说的甚,只要能常来就稀罕。” 大娘捻麻食,荞面麻食印上新草帽的花纹儿,如毛毛虫,如小蚕儿。 “年时雨水少,苦荞没打多少,我给我那青海的女儿捎了些,就剩下这一把,捻一碗荞面圪凸,你没听唱过—— 荞面圪凸羊腥汤 死死活活相跟上……” 大娘是个快活人,她笑了,张着黑窟窿嘴,唱着不大和调的曲,一颤一颤的,头上稀疏的白发,如一堆雪山。 哦,甜番瓜吃上了,干菜就上了,荞面圪凸吃饱,延安呵,你的儿子回来了! 吃了饭,大娘又忙着给隔壁山窑驴儿饮泔水,然后又喂猪,又涮锅,又从箱柜取出新花被在院里晒。忙活了半后晌,和我坐在河畔枣树下捡豆儿拉家常: “啊呀呀,打‘闹红’起,我这窑里就没少盛过咱的八路和干公的:骑马的,吹号的,担锅的,抬担架的,养伤的,运粮的,还有十七八的女护士……啊呀呀,来了有甚就吃甚,和我亲娃娃一样待……唉,”大娘叹口气,“可个个都走了,没个信儿了……” 大娘不声响了,低着头,只顾在簸箕里捡那黄豆儿了。 静静地,怅怅地。一抹淡淡夕照,把这山塬、枣林,还有沟底那清亮亮的镜儿河,以及大娘弯着的背,涂染成黄铜一样的亮色。 后来,我才知晓,大娘早年只有个亲兄弟,十四岁就跟红军东征过黄河了,再也没回来…… 可是,提说起这叫猫娃的亲兄弟,她却像是说着别人家的事,淡淡的: “那年雪好大,刚过罢年的第三天,红军要过河(黄河)了。我十七,猫娃十四,他跟了红军。他把自家四只羊子扒‘红筒’,做了羊皮筏。过河那天,没甚好吃喝,我给猫娃捻了一碗荞面圪凸。他一碗没吃完,吹号了。我把他送到东山峁峁顶,眼看他和队伍坐上羊皮筏子过河了……我记得,飘小雪……” 大娘再没有往下说,望着东山峁顶上那株如同绿伞一样的树。那老树孤孤地,像个弯腰正望的老人。我默默地,我听见了山峁东边黄河夏月的涛声,低沉地,回声好遥远…… 东山(那个)日头背西山, 庄户人就盼个好吃穿…… 哦,一声悠悠的、粗犷的歌,从河畔下飞上来。花狗儿几声咬,窑畔上翻上来个背着一捆玉米青秆儿的壮汉。 壮汉老头,赤脚,赤黑脊,见我很惊奇。 “伯——”小燕扑上去了,狗儿也跳起了。 壮汉把青杆儿扔到驴窑里,从红布裹肚里摸出两颗如青桃儿似的木瓜,咧着胡子嘴,在小燕脸上亲一口,小燕就把木瓜夺走了。 “看你,像个没事人——同志来了,叫你早些回,磨豌豆,擀杂面,可等你老没影!”大娘嗔怒着,回窑收拾热饭了。 那壮汉赤脚蹲在青石板上吃荞面圪凸,吃得好香,又不住用布衫揩着光头上的汗。我说,“你唱的那曲儿也好听。” “嘿嘿,”他扔下饭碗,又咂上烟锅,“还不是跟我娘学的嘛——她那时当过区妇联主任哩!” “哎呀,天神神,你还不动弹,摘几个番瓜去!” 大娘冲断了他的话。 可是,壮汉仍然咂着烟,叹口气:“唉,那年月,白狗子来了,遭害咱,吃的掏空了没法过。红军来了,煮几颗枣儿,也就是一顿饭。” 借着大娘给驴儿喂青,我想细细打问大娘的身世,壮汉却说得很简单:“娘也苦,我小舅十四跟了红军,过黄河,攻城楼牺牲在河对面了。我爸领着‘独角队’(游击队),在河两岸山里打。后来,叫‘黑脑队’(反动民团),吊在枣树上活活剥了皮……我娘守着我,后来,又抚育了保育院一个妹子。娘就是打枣叶吃,也要保住这棵苗。尔格,妹子在青海部队医院,她惦念娘,就把燕燕留在娘身边。娘爱燕燕,惯得也不成样……” 壮汉不再说什么,只是咂着烟。一股小风吹动枣树飒飒地,漾起一股淡淡的枣林子青苦的气息,掀动我心海不静的涟漪…… 娘从驴窑走出来,燕燕尽把剥出白白的木瓜豆儿向她手里塞,“丫丫,木瓜蛋儿,好水甜!” “别学个贫嘴儿,大了,还不是飞走了!” 大娘笑戏着,嘴瘪瘪着,把燕燕搂紧了。 这一夜,大娘让我睡在她的窑炕上。这窑炕好宽大,一溜儿可以躺下十四五个人。大娘给我铺上细毛毡,暖上晒了的新花被。我好舒服地闻着一股土炕柴烟和酸菜的混合气息。我想着,这块土坑睡过多少人民的子弟呢?!我心窝热热的,我像躺在娘怀里。 夜深静。窑外的月光如霜如乳,镜儿河的蛙声时高时低,隔壁山窑的驴铃儿,叮铃铃,像摇着我的魂…… 我睡了,又醒了。我听见“捣——捣”地钉锤儿响。我看见大娘背我坐在窑窗下,在一片青石板上砸豆儿。也许她怕弄醒我,便没有开灯,只借着窑窗外面透进来的一片清淡的月,那钉锤儿上也包着一片手绢儿。她在瓷盆捡一个泡涨的黄豆儿,便在石板上轻轻砸——哦,大娘又要为我做陕北特有的“豆钱钱”饭了。 我没有吭声,却再也睡不着——大娘砸一下,颤一下,头上抖着的白发丝扑下来,在霜白的月色中,如流泻的雪瀑…… 镜儿河的蛙声已住了,村里的鸡儿却叫了,黄河像在我心上流淌,“嚯——嚯”的夜涛如刮风,遥远而亲近,仿佛那涤荡了历史尘埃的大流又冲激着我,摇着我的梦…… 第二天,喝了“豆钱钱”,我也该走了。 慢慢地,穿过青枣林,淌过汩汩的镜儿河,攀上东山峁,我在那株孤孤的老杜梨树下站了很久。 “过路再来喀——”大娘在沟底里唤。 花狗儿又叫了。 我眼前模糊了,看不见大娘和燕燕的影儿,眼前只是一片青枣林,一坡一坡的黄土塬。 翻过山峁,我走了。背着两颗番瓜,一袋豆钱钱,沉沉的,心也沉沉的——陕北,有多少这样的高原窑洞,多少这样的清溪流水,有过多少这样的大娘和依依相送呢?!多少人民的子弟,在土窑里吃了,住了,又从窑洞走出来,踏上这细弯的山路——挂在高原这千山万壑间白线似的无名小路,走了,揣着温馨的梦,走了,再也没回来…… 哦,黄河,稠油似的静静地流,已要脚下了。我要过河了,还能回来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扬子江恋歌》白帆 扬子江恋歌 白帆 绿草青青,杨柳依依,灿烂的阳光下,金色的波涛舒展着双臂,温柔地拍打着洁白的沙滩,热情地亲吻着我的双脚,我的眼睛湿润了,心儿醉了,我颤抖着匍伏在你的身边,啊,扬子江,我亲爱的,我无时不刻都思念着你,今天终于又见到了你,……在梦里。 无论我走到哪里,你都是我最眷念的地方。无论我见过了多少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经历了多少艰难曲折,荣华富贵,都化不开我对你的痴恋。离开了你,我的心变得那样的空空荡荡,无所归依。我爱你爱得那样的深切,我的心儿在你身边,不管我在哪里飘荡,在哪里遨游,我都永远爱着你,亲爱的。 在你身边的日日夜夜,是那样地难以忘记。每天傍晚,我和哥哥慌慌张张地吃完晚饭,抢着跑到你的身边,扯开五音不全的嗓子唱啊,跳啊,叫啊,那是怎样的顽皮啊,你总是憨厚地微笑着,用满天的红霞拥抱着我们,慷慨地敞开你的胸怀,扬起阵阵的波涛,荡涤着我们身上的污浊,把一阵阵的清凉渗入我们的心脾。有时候,我们把鞋子扔得老远,赤着脚,在沙滩上捉跑,翻筋斗,哥哥淘气,常常把沙子撒得我满头满脸,你总是帮我,冷不丁就让他摔一跤,逗得我挂着眼泪的脸庞漾开了笑意。 在你身边的日日夜夜,是那样地难以忘记。每年春天,我们都到你的身边放风筝,风儿受到你的博大和坦荡的感召,呼呼啦啦地吹着,把风筝一次又一次地送上高空。有时候,风儿劲太大了,扯断了风筝线,我急得直跺脚,眼泪汪汪地望着越飘越远的风筝,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你总是低声细语地抚慰着我,劝我不要气馁,重新开始新的尝试。 在你身边的日日夜夜,是那样地难以忘记。一九六六年的那些个夏日之夜,我们兄妹被扫地出门,无处容身,是你,毫不犹豫地收容了我们,让我们栖息在你的身边,为了让我们忘记屈辱和心灵的创伤,你彻夜不眠地唱着催眠曲,安抚着我们梦中的抽泣。 在你身边的日日夜夜,是那样难以忘记。一个秋天的夜晚,我和几个同学站在你身边,激烈地争论着关于社会,人生,理想等等重大的课题。那时候,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我们是多么地固执己见和偏激啊。有时,我们之间突然冒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豪言壮语,飞出几句突发灵感的神奇的诗句,你总是哗哗地唱着歌,不倦地发出共鸣和赞叹,我们是多么高兴和感动啊。我们似乎真正感到了天地与我们同在。我们有多少憧憬,多少梦想,多少渴望啊。我们是多么羡慕那些展翅飞翔的江鸥,多么期望自己能够象那些远航的船儿一样扬帆踏上征程万里。 如今,我真的走远了,走得是那样的遥远,无论是江鸥还是那些江上航行的船只都永远到不了这里。可是我的心却觉得你很近很近,因为我常常在想象中,在梦中,千百次地回到你身边,向你倾吐难言的心曲和隐衷,你仍旧象以往那样,给我以安慰和勇气,鼓励我不要害怕风高浪激。 也许,有人会说,跟大海比起来,你只不过是沧海一粟,远没有那么绚丽多彩,更没有那么多的财富;甚至有人常常讥笑你,说你空旷,灰暗,贫穷,一无所有。可是这不对,他们不懂得你,更不了解你,他们讥笑你,只能说明他们的浅薄和无知,丝毫无损于你。 你朴实无华,默默无语,千年如一日,滋润着干涸的田园,哺育着成千上万饥渴的儿女;你自由自在,坚定不移地走自己的路,从不因为世俗的偏见和人们的流言绯语,恶意中伤而迷失方向;你生命力无比顽强,不管路途有多少艰难险阻,你总是百折不回,日夜奔流,从不沮丧和悲伤;你胸怀宽阔,气度恢宏,慷慨地接纳人类缺点和过失,安抚千千万万个苦闷和孤独的灵魂;你温柔多情,是天地万物之灵,时时刻刻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永远富有无穷的魅力。 你是宇宙的巨人,男人中的伟丈夫,我爱你,亲爱的,直到永生永世;我爱你,亲爱的,只要生命之流不把我抛弃。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喧然名都会》钟树梁 喧然名都会 钟树梁 唐朝伟大诗人杜甫在安史之乱期中,带着家眷从甘肃的同谷跋涉到四川成都,暂时定居。他曾在《成都府》这首五了古诗中,热情咏赞成都“层城填华屋”,“喧然名都会”。后来又有诗说:“锦城丝管日纷纷”。足见成都在1200多年前已是西南重镇,文化名城。还可推得更远,成都是汉代大辞赋家司马相如和大哲学扬雄的故乡,世称扬马名都。更往上推,早在战国时秦惠玉灭了蜀国(公元前361年)之后,便派张仪、司马错等价秦都咸阳形式筑成部城“。它至少是有着2300年历史的文化古城了。 成都地居成都平原中部,岷江上游,素称“天府之国”,土地肥沃,气候温和,灌溉方便,物产丰富,物种繁多,工商发达,有得天独厚的经济基础,乃有举世瞩目的文化成就。 成都的织锦最有名,就江濯锦,色彩鲜丽,汉代曾设官管理,“锦城”和“锦官城”由此而得名。晋左思《蜀都赋》说“贝锦斐成”,一直传到现在,驰名遐迩。蜀绣、漆器、银器等手工艺术品都巧夺天工,惹人喜爱。成都的花卉繁多,花期长,杜甫有“黄四娘家花满溪”的咏歌,陆游也有“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的吟唱。五代时后蜀主孟昶在城上遍种芙蓉,故成都有“芙蓉城”的嘉名。春天、在成都西南郊举办的花会,已有多年历史。花会期中,都人士女,邀约而来,欣赏百种鲜花,商量一年农事,货物骈集,肴酒倾尝。 成都是花城也是诗城,处处有名胜,有名胜处便有诗。诗人多入蜀,蜀人也多能诗。“锦宫城外柏森森”,“先主、武侯同必宫”(杜甫诗),这是君臣合庙的汉昭烈(刘备)庙(世称武侯寺)。庙貌庄严,柏树森森,唐碑屹立,铜鼓巍然。“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这是杜甫草堂所在地,是诗歌的“圣地”,最近才开了杜甫诞生一千二百七十周年的纪念大会。翠柏高楠,酿就了许多春色;柴门花径,吸引着远近宾朋。来者留连忘返,尚未来过的人则心向往之。 “万里桥边女校书,批把花里闭门居”(王建诗),相传这里是沦落风尘的中唐女诗人薛涛的故址,现在是望江公园。这个公园以竹取胜,是竹的家乡,竹的海洋,竹的展览馆。品种大备,姿态各殊。其中的崇丽阁,亭亭玉立于锦江之滨、锦膛秀野之上,既崇且丽,风光如画。 人民公园(原名少城公园)里有“辛亥秋保路死事纪念碑”,它崇高而端正,铭刻着辛亥革命四川人民的功勋。成都文殊院是古老的禅林,其渊源远自唐朝,庄严肃穆,至今在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贯彻下,梵呗之声不绝。它所藏的文物尤为丰富,它与成都附近的宝光寺,都是佛教名刹,艺术宝库。已被发掘出的五代时前蜀主王建的陵墓,其中有二十四幅乐舞使石刻和玉册、玉带,都极有历史和艺术价值。 若论教育事业之早,成都南城有西汉时文翁石室;论水利建设之奇,成都附近有秦时郡守李冰兴建的灌县都江堰。部江堰峭壁急湍,江山开阔壮丽,也是游人必到的胜地。 成都在解放后,经过三十年的经营建设,早已回黄转绿;瞻望未来,更是方兴未艾。城市的中心地点是人民广场,其中轴线是长达二十华里的人民南北路,而人民东西路及东风路也正在扩建之中。锦江流绕于前,两旁绿树成阴,车如流水,灯如游龙;入夜灯光朗照,又似千万棵树花齐发,绚丽辉煌。广场从前是破滥的皇城坝和狭窄的街巷,观今思昔,使人难免有沧桑之感和由衷的喜悦! 1982年初夏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香溪》菡子 香溪 菡子 香溪如歌如诉地前行。五过香溪,有两次直抵它的源头。越看越对它感到亲切并赞赏它特异的风格。 光绪年间为"汉昭君王嫱故里"立的碑,与"楚大夫屈原故里"碑,并立在秭归南门,昭君村却在现在湖北的兴山县城东北七里的山台上。从那里到与长江西陵峡相接的香溪口,不足七十里。这段香溪虽也从山中来,却较平坦宽阔,以往通船,现在有了车道,就任它飘行在云山之中,深处湛蓝凝碧,浅处清流澈见底,秀水青山记叙着昭君出门的行程,乡亲们不尽的思念。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不仅是唐代杜甫的见闻,至今二千多年,沿溪而立的口碑,犹如昭君还活动在香溪之畔。她原是贬官王穰之女,这位老人大约志在山水之间,他的乡亲至今还以这块"宝坪"(原名)自豪。村前的清河是香溪中最深最宽的,这里气候湿润,土地肥沃,一凹凹的田畈,终年常绿,除小麦而外,玉米一年两熟。河边的丛林,山前的核桃,也一样地苍翠茂盛。 六月十日我们专访昭君村。从西岸渡舟过去,不过五十公尺,东滩一片绿林,也在河床之内;滩上还有浅浅的水塘,镜面似地闪烁着。一叶长舟和婀娜多姿的树枝,它们的倒影在清水中摇曳,我们小心地在石块上颠步,不仅没有踏浅水中的树影,连我们自己也入了香溪水中的画面。 因为是去看昭君的,眼里满是优美的印象。对她的后裔,也不免仔细端详。果然从那村里走出来的都姓王,三年级小学生王光华,一幅精灵的样子,他忙着给我们推船,跟我们走了一段路,又依依难舍地在山士。 凹口看我们。要是他看到将要上演的《王昭君》,准会亲切地叫一声"姑"吧!在半山腰里看见的王喜燕,只有十岁,她说她还有个姐姐,跟她长得一个模样。她们的秀丽之中还有我们时代的健美。山村前面的玉米地里,几个女社员跟我们详细介绍玉米两造的安排,捋着绿油油的玉米叶子,锄着它脚下的杂草,那么动人地伺侯着她们的庄稼。那时,三只小山羊从山上冲下来了,可它们嘴上套着她们的庄稼。那时,三只小山羊从山上冲下来了,可它们嘴上套着笼头,对着这片青纱帐,茫然望了一会,这才是昭君永远的纪念。 昭君村赭青瓦,有哪国画中描写的那样。但它瓦棂栉比,在绿丛中崭露头角,显得更仓劲雅致。村上几十户人家守着这块宝坪,勤劳而团结,这村子也始终保留着兴盛的面貌。村头楠木井焕然一新,最近重新做了井圈,于立群同志的题字,为它立了碑记。它附近的兴山县,现在完全成了一个新兴城市,它是山货的集散地,这里的蘑菇和桔子,名闻中外。 从楠木井开始到得溪埠头,就全是关于昭君的传说了。照君村前那口古井,原是泉水汇聚的地方,一泓清水,常年供人们饮用。还是照君在家的时候,有个老汉做个梦,说井里的一条龙要飞走了,人们去跟昭君商议,看怎么办?昭君想到用楠木去拦,于是他们抬来楠木做了井栏。二千年来山灵水活,那条喷泉的苍龙,大约一直栖身在昭君村上。如今做了石井圈以后,楠木还藏在水里,它象活物一样,说不定就是那条苍龙吧! 昭君离家上京的当儿,是那样姗姗而行。两岩的乡亲都为她送行。过了兴山,遇到第一道山沟,一共走了十里路,她就下轿对着青山拜了又拜,乡亲们知道她的心思,这条山沟现在叫做"小礼溪",潺潺的流水,还带着昭君告别的声音。又向西走了八里半,右边又遇到一条大山沟,溪水流瀑带得一身洁气,一泻而下香溪河,然后随着大江东去。昭君感到她也有辽远的路程,离家又远了一些,她又下了轿,把这家乡有溪流引为知音,她朝着孕育这条溪水的深谷下跪了,虔戾地行了大礼,后人称为"大礼溪"。现在在石缝里渗出的涓涓细流莫不是她离乡时的泪痕? 走不多远,照君到香溪洗手,她把珍珠丢在河里,那里现在还有一处深潭,称作"珍珠潭";早先过往的行人,向它讨一杯仙水治病,或是向它丢一块石子,看投中与否,以卜徒刑男还是生女。 这里长长的流水,都象镜面一样,也许照君水止一次在这里对水梳妆,她的脂粉成了香溪的来源。三月桃汛,河面浮游着一群群的"桃花鱼",轻得象白色的泡沫,但在碧波之上艳如桃花,人说这就是照群的胭脂。三月一过,"桃花鱼"倏然不见了。那么,三月,该是昭君回来省亲的时期吧?唉,这动人的香溪与照君却是多么近呵! 香溪有六十里在湖北的林业特区--神家架境内。沿着这条溪流来回,我目不转晴,怡然而视,除了惊叹,两次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神家架本是高山林区,香溪的水源犹如自天而下,有时在山峦的峰部挂着一匹白练,悬流为瀑;有的流入山边的石槽,好象一条青龙,曲折回肠,终于汇集发电站的水闸中喷放出来;有的通过天沟散落一串串水珠;艳阳映照之中,凌空出现五彩的虹。 溪河里的石头如巨象,小如卵石。有的垒石成坝,有的自陷为潭,水态。因石而异它冲击巨石,回流迸发;它经石坝自成水帘,急流勇进;有在矗石四周环行,有从迭石中穿行;遇到一段比较平坦的石滩,它们滚滚而去。深处见其绿,浅处如白酒一般,飞溅的水沫如白絮银丝。溪水因地而歌,有如松涛,有如竖琴,雷鸣倾盆之声,铮铮淙淙之音,响彻山林之间。 六月八日到木鱼坪,傍晚,我特地去看看溪的源头,洗涤衣衫。这是村后的山溪,我在发电站附近清凉的雨雾中到河边去走到一顶小桥下的石坡上。一钩新月挂在山上,山顶的茅屋里也有了灯火。我深情地望着对面半山而下的溪流正朝我涌来,在黄昏时,它还是那样清白。白水在我站立的两石之间穿过,我抓着衣领,任一股急流,冲涤我衣衫上的汗水。也让泼出石面的清水,漫上我的脚面。我是这样畅快而兴奋,仿佛看到了出塞时的照君,她的性格的另一方面,我终于从这香溪的畅流中,有所领悟。这时我恍惚看见上流一个苗条的少女,向我投掷一把花束,它很快流到我的身边,那是一束洁白的栀子花还有别的鲜艳的野花,我捧在手里闻一闻,就让它随流飘去。好久我都觉得香溪始终带着栀子花的香韵。第三天我到香溪口登舟的时候,这香味还飘散在大江之上。 一九七九年夏于只楚 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香港》徐志摩 香港 徐志摩 廉枫到了香港,他见的九龙是几条盘错的运货车的浅轨,似乎有头有尾,有中段,也似乎有隐现的爪牙,甚至在火车头穿度那栅门时似乎有迷漫的云气。中原的念头,虽则有广九车站上高标的大钟的暗示,当然是不能在九龙的云气中幸存。这在事实上也省了许多无谓的感慨。因此眼看着对岸,屋宇像樱花似盛开着的一座山头,如同对着希望的化身,竟然欣欣的上了渡船。从妖龙的脊背上过渡到希望的化身去。 富庶,真富庶,从街角上的水果摊看到中环乃至上环大街的珠宝店;从悬挂得如同banyan①树一般繁衍的腊食及海味铺看到穿着定阔花边艳色新装走街的粤女;从石子街的花市看到饭店门口陈列着“时鲜”的花狸金钱豹以及在浑水盂内倦卧着的海狗鱼,唯一的印象是一个不容分析的印象:浓密,琳琅。琳琅琳琅,廉枫似乎听得到钟磐相击的声响。富庶,真富庶。①banyan,榕树。 但看香港,至少玩香港少不了坐吊盘车上山去一趟。这吊着上去是有些好玩。海面,海港,海边,都在轴辘声中继续的往下沉。对岸的山,龙蛇似盘旋着的山脉,也往下沉,但单是直落的往下沉还不奇,妙的是一边你自身凭空的往上提,一边绿的一角海,灰的一陇山,白的方的房屋,高直的树,都怪相的一头吊了起来结果是像一幅画斜提着看似的。同时这边的山头从平放的馒头变成侧竖的,山腰里的屋子从横刺里倾斜了去,相近的树木也跟着平行的来。怪极了。原来一个人从来不想到他自己的地位也有不端正的时候;你坐在吊盘车里只觉得眼前的事物都发了疯,倒竖了起来。 但吊盘车的车里也有可注意的。一个女性在廉枫的前几行椅座上坐着。她满不管车外拿大顶的世界,她有她的世界。她坐着,屈着一支腿,脑袋有时枕着椅背,眼向着车顶望,一个手指含在唇齿间。这不由人不注意。她是一个少妇与少女间的年轻女子。这不由人不注意,虽则车外的世界都在那里倒竖着玩。 她在前面走。上山。左转弯,右转弯,宕一个。山腰的弧线,她在前面走。沿着山堤,靠着岩壁,转入aloe①丛中,绕着一所房舍,抄一折小径,拾几级石磴,她在前面走。如其山路的姿态是婀娜,她的也是的。灵活的山的腰身,灵活的女人的腰身。浓浓的折叠着,融融的松散着。肌肉的神奇!动的神奇!①aloe,芦荟。 廉枫心目中的山景,一幅幅的舒展着,有的山背海,有的山套山,有的浓荫,有的巉岩,但不论精粗,每幅的中点总是她,她的动,她的中段的摆动。但当她转入一个比较深奥的山坳时廉枫猛然记起了tannhahuser①的幸运与命运——吃灵魂的薇纳丝②。一样的肥满。前面别是她的洞府呒危险,小心了! 她果然进了她的洞府,她居然也回头看来,她竟然似乎在回头时露着微哂的瓠犀。孩子,你敢吗?那洞府径直的石级竟像直通上天。她进了洞了。但这时候路旁又发生一个新现象,惊醒了廉枫“邓浩然”③的遐想。一个老婆子操着最破烂的粤音回他要钱,她不是化子,至少不是职业的,因为她现成有她体面的职业。她是一个劳工。她是一个挑砖瓦的。挑砖瓦上山因红毛人④要造房子。新鲜的是她同时挑着不止一副重担,她的是局段的回复的运输。挑上一担,走上一节路,空身下来再挑一担上去,如此再下再上,再下再上。她不但有了年纪,她并且是个病人,她的喘是哮喘,不仅是登高的喘,她也咳嗽,她有时全身都咳嗽。但她可解释错了。她以为廉枫停步在路中是对她发生了哀怜的趣味;以为看上了她!她实在没有注意到这位年轻人的眼光曾经飞注到云端里的天梯上。她实想不到在这寂寞的山道上会有与她利益相冲突的现象。她当然不能使她失望。当得成全他的慈悲心。她向他伸直了她的一只焦枯得像贝壳似的手,口里呢喃着在她是最软柔的语调。但“她”已经进洞府了。①tannhahuser,通译汤豪泽,德国十二世纪诗人,后来成为民谣中的英雄人物。②薇纳丝,通译维纳斯,罗马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③“邓浩然”,即上文中的tannhahuser(汤豪泽)。④红毛人,对西方人的蔑称。 往更高处去。往顶峰的顶上去。头顶着天,脚踏着地尖,放眼到寥廓的天边,这次的凭眺不是寻常的凭眺。这不是香港,这简直是蓬莱仙岛,廉枫的全身,他的全人,他的全心神,都感到了酣醉,觉得震荡。宇宙的肉身的神奇。动在静中,静在动中的神奇。在一刹那间,在他的眼内,在他的全生命的眼内,这当前的景象幻化成一个神灵的微笑,一折完美的歌调,一朵宇宙的琼花。一朵宇宙的琼花在时空不容分仳的仙掌上俄然的擎出了它全盘的灵异。山的起伏,海的起伏,光的起伏;山的颜色,水的颜色,光的颜色——形成了一种不可比况的空灵,一种不可比况的节奏,一种不可比况的谐和。一方宝石,一球纯晶,一颗珠,一个水泡。 但这只是一刹那,也许只许一刹那。在这刹那间廉枫觉得他的脉搏都止息了跳动。他化入了宇宙的脉搏。在这刹那间一切都融合了,一切都消纳了,一切都停止了它本体的现象的动作来参加这“刹那的神奇”的伟大的化生。在这刹那间他上山来心头累聚着的杂格的印象与思绪梦似的消失了踪影。倒挂的一角海,龙的爪牙,少妇的腰身,老妇人的手与乞讨的碎琐,薇纳丝的洞府,全没了。但转瞬间现象的世界重复回还。一层纱幕,适才睁眼纵览时顿然揭去的那一层纱幕,重复不容商榷的盖上了大地。在你也回复了各自的辨认的感觉这景色是美,美极了的,但不再是方才那整个的灵异。另一种文法,另一种关键,另一种意义也许,但不再是那个。它的来与它的去,正如恋爱,正如信仰,不是意力可以支配,可以作主的。他这时候可以分别的赏识这一峰是一个秀挺的莲苞,那一屿像一只雄蹲的海豹,或是那湾海像一钩的眉月;他也能欣赏这幅天然画图的色彩与线条的配置,透视的匀整或是别的什么,但他见的只是一座山峰,一湾海,或是一幅画图。他尤其惊讶那波光的灵秀,有的是绿玉,有的是紫晶,有的是琥珀,有的是翡翠,这波光接连着山岚的晴霭,化成一种异样的珠光,扫荡着无际的青空,但就这也是可以指点,可以比况给你身旁的友伴的一类诗意,也不再是初起那回事。这层遮隔的纱幕是盖定的了。 因此廉枫拾步下山时心胸的舒爽与恬适不是不和杂着,虽则是隐隐的,一些无名的惆怅。过山腰时他又飞眼望了望那“洞府”,也向路侧寻觅那挑砖瓦的老妇,她还是忙着搬运着她那搬运不完的重担,但她对他犹是对“她”兴趣远不如上山时的那样馥郁了。他到半山的凉座地方坐下来休息时,他的思想几乎完全中止了活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闲话香港》高洪波 闲话香港 高洪波 百年光阴,对于任何一个生命个体来说,都是无比漫长直至悠远无垠的。 唯独对于一座城池而言,百年不过是一个时间的符号。譬如像北京、南京这一类古都,苏州、杭州这一类古城,百年光阴匆匆流逝,留在它们身上的痕迹,无非是斑驳的城墙上又剥蚀了几块旧砖而已。 香港却是一个例外。 百年光阴是香港孤悬海外的时间切割;百年光阴使香港成为今日之香港;“殖民统治”对于许多人来说是政治教科书上的术语,对于香港这座城市而言却是深入肌理、痛彻肺腑的同义词。 走在香港的大街上,下意识地,我想起不久前读到的《庚子西狩丛谈》,这是曾国藩的孙女婿、怀来知县吴永口述的一本奇书,内中详尽记载了1900年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太后偕同光绪皇帝仓皇出逃西安时一路上见闻实录。吴永当时伴驾西行,把废子事变的狼狈—一展示。正是值此之后,本来虚弱的清政府元气大伤,割地赔款,国际地位一落千丈。书中叹道:“庚子一约,实吾国无期徒刑之宣告判决书,执吾手而强之署押者也。” 其实早在庚子事变两年前,香港就已被强行租借,两年后的八国联军占北京,只不过是给将近熄灭的柴上又没了一瓢水而已。若再往鸦片战争上追溯,大清国何尝不想保持尊严,抵御外侮,只是国力不济,“落后就要挨打”的定势,任谁也逃不脱,香港在现身说法。 香港如今是日益地繁荣了,内地人走在香港,能感受到香港人那种匆匆忙忙的奔波,香港人潜在的优越感及香港人对于九七回归的复杂心态。我团赴台湾访问,在香港只做短暂逗留,印象深的是元旦那夜晚,当十二时的钟声刚落,耳畔陡然响起巨大的汽车喇叭声,大街上所有的汽车都鸣笛辞旧迎新,停驶五分钟。 没有鞭炮声,但那么多的汽车同时揿动喇叭,以这种别具特色的方式迎接新年的来临,既现代又古典,既欢乐又无奈——那宏阔的现代工业文明的汽车喇叭声,是香港人的生活方式最典型的体现。 那一夜,所住旅馆的男主人到朋友家赌钱大输特输,打来电话,叫女主人携款去助阵,于是我见到女主人在弥勒佛前低首默祷,然后匆匆而去,表情无比凝重。 第二天一打听,男主人依然赌运不佳,输掉13万元。 这又是香港人的一种特定生活方式。与赌马、买彩票一样,盼望好运气从天而降,以最小的投资获取最大的回报。其实真正的赢家从来不是市井小民、平头百姓,尽管“每周制造一个百万富翁”的彩票梦幻是如此地深入人心。 不敢想象香港人一旦不去赌马与买彩票后会怎样娱乐?不敢想。 但是香港回归日的情景我却可以想象得出:整个世界都会注视着米字旗的降落,仰望着五星红旗的上升!百年屈辱、百年抗争、百年的艰辛与无奈,百年的烈士血与杜鹃红,全凝结在那面从容上升的五星红旗上,一个声音,我们熟悉的声音会响彻在我们的耳际—— 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世界很大,也很复杂,有人嘬牙花子不高兴,怎么办?只好随他去了。能看到香港回归的中国人,都是幸运儿!缘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西望嘉峪关》古清生 西望嘉峪关 古清生 一 离开嘉峪雄关已经是很久了,很久了,世俗生活的奔波使人疲惫,困顿,使人在茫茫人海中沉浮,生命的颜色蒙尘,精神被挤压在俗世的低压空间,令人疼痛不已。然而,在今宵的月光下,京都白昼的喧嚣退潮以后,那久别的嘉峪雄关渐渐向我泊来,它挟着大漠雄风,飞沙走石,摇动绝响的驼铃,嘉峪雄关呵,原来在那久长的时间里,你并没有从我的生命中离去,而我也没有在俗世中最后地沉沦。我从一种迷茫的状态中游离出来,披上悄然的月光踏上漫漫的丝绸之路。 嘉峪关,它在长城的西端,沿着长城的遗迹,沿着曾经有过的丝绸之路,穿越大戈壁苍凉的旷野,在骆驼刺和红柳的风景中挺进,一路叩问茫茫的戈壁滩,茫茫的岁月,一部我无法解读的大书,我终将会迷失在那里,在雄关镇守的时间空间。关于嘉峪关,我知道我无法逃避,我逾越不了那道历史的关口,正如我不能抵达它的当初。时光在细微的晚风中逝去,我注入月华的思绪朝着西部飘移。那荒凉已久的雄关,你将镇守什么?年年月月长吹的大风,怎么能吹走我的渴慕?人生不过数十年,在生命的旅程中,结识一座雄关,确令我增加了非凡的阅历。 那一年的八月,我风尘扑扑而来,怀着兴奋不已的心情登临嘉峪雄关。在城墙的垛口上,我极目八方,无际的戈壁滩一任我的思想奔驰。这里曾经燃起过烽烟么?我想。那烽烟是如何地燃起呢?那戍兵,是如何地执起长矛和利箭呢?这一切,我都无法真实地把握,我只是遥望大戈壁,遥望那已远的时光,我仿佛看见铁马金戈从那个岁月里如潮地涌来。 我一再拒绝去考证,我并不喜欢一个真实的历史故事,在生命中,一个戍率和一个将军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者,一个唐朝和宋朝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只是想到,嘉峪雄关,在那么久长的岁月留传下来,它镇守在西部,黄河以西,祁连以远,是这么凝重地重叠在我们的精神之上。到了今天,二十世纪最后的日子也即将逝去,新的世纪已经临近,嘉峪雄关,已经成为一个文化的关口,它锁不住我的思想流烟。 但我还是触触碰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便是建筑这座雄关的过程,据称建筑这座雄关,只多出一块城砖,这一块砖使嘉峪雄关增添了神秘的氛围,增添了历史的传奇。这一块砖使我诱发了对以往的追忆。我抚着这一块城砖,它的沉重,还是让我感觉到风云流不去的份量。因而这个故事,竟是使一块砖比一座雄关更具有份量。因此我无法判定,我来到嘉峪雄关,是要看清整个的关口,还是要带走这一块砖的记忆。 大戈壁的长风一再吹来,我站在嘉峪雄关的时候,我只抚到了一片现代的云,它在我的头顶漂泊,它纯净而多变,抚去的只是我心头的积尘。我怎样才能把我心中的一腔话语告诉给嘉峪关呵,你千年的镇守,却也没能够锁住岁月流逝,雄关以酉,是我大漠的疆土。更没锁住,我一颗穿越大戈壁的心。向西、向酉,我的游牧的民族,骆驼和马匹,无际的宽阔令我迷失。我的心在马匹踏响的回音里飞扬,芨芨草、骆驼刺和红柳,大戈壁的颜色,覆盖住我的干年的荒芜。 然而,我仍然喜欢上这样一座雄关。你使历史有了一个真实的具像,一代代人又把你风雨剥蚀的痕迹修葺,试图将岁月的创口抚平。这是多么良好的心愿,可我宁愿看到一种破败,正如我们不能把青铜器镀铬一样,我们对历史不要进行人为的修饰。我 们应该从一种破败中得到对历史的追思,对漂泊已久的年号,用不着去把它翻新。嘉峪雄关,你只能是历史的长河中的一个桥头,一个堡垒,一个永远不会消逝的航标。而这样一条河,是一条无名河,波涛远去的时候,我们在沉积的沙滩上,只能找到一些思绪的片段。因而在那一年的八月,我登上嘉峪雄关的时候,我的思想猛然地推向了千年以远,我有一种并不确切的感知,我的想象超出了一座古代的长城的关口,我似乎得到一种召示,一个人和一个民族,总有牵挂得疼痛的过去。 大戈壁是一个旱海,它承托的是我生命的航船。我的驼铃并不比远古更清脆,但我的姿势,却要比先祖更具有进取的力度。也许,我应该在一个历史学家的指导下温习一下长城史,以便让我知道关于嘉峪雄关的典故,还有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也许我应该与那些孜孜不倦地做着学问的学者一道,把一个已经遥远的事件译作今天的童话。可是,我不能够,我只想站在嘉峪雄关上,抒发一下我的内心积淀已久的感情,我漂泊得苦的精神,我不愿在此久驻。我西望嘉峪雄关,不是退却,不是为逝去已久的生命进行现代的祭奠,我是要通过西望寻找一种心情,在宽阔无边的大戈壁滩,我最要找到的是一种雄性的一往无前的自信,一种大气,一种大义凛然和义无返顾。 所以,我面对嘉峪雄关,不要什么考证,也不要什么人物的故事,更不要什么患得患失,从一种破败中走出来,那辉煌我当要记取,但要记住那辉煌其实已经远去,烟云飘散,以往不再。嘉峪雄关,永远是一部前人写就的大书,它耸立在长城的最西端,绵延千年。今天,在京华的月夜,我的精神浮升,漫游八方。我在现代的风云中一再打量,我渴望突破私小的围困,因而我一次次西望嘉峪雄关,因为它是一座永远的雄性戈壁之上的关口,当我拒绝温情和小小的俗世的纠葛的时候,当我为一些平庸之至的名利奔走的时候,西望嘉峪关,最易令我警醒,并在梦游般的遥望中让灵魂得以全新的提升,从而不再沉溺于俗世之水。 嘉峪雄关呵,我永远的雄关,你矗立在西部,矗立在我大戈壁一般宽阔无边的心灵广野。我只要在俗世弥漫的烟雨里望一眼你,我便有了无限晴朗的天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西部系列:柴达木--你如何打发寂寞?》刘元举 西部系列:柴达木--你如何打发寂寞? 刘元举 那一天,我一共接了三个电话,这三个电话均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柴达木。这三个电话是三个不同的人打来的,一位是柴达木搞摄影的朋友,一位是搞创作的朋友,一位就是他们那里的党委书记。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向我诉说了5月29日的那一场大风沙:昏天黑地,整整刮了一个昼夜。有五名放学归家的孩子被大风沙刮在了一个水湾里溺水而死,还有一位老工人心脏病发作…… 我是熟悉这种大风沙的。去年春天我在花土沟就是遇上了这么一场大风沙的。那完全是一种世纪末的感觉。我在《西部生命》这部书中专门描述了遇到大风沙时的感受。我一直以为,最能体现柴达木艰苦环境的就是这种大风沙,它是那般强烈地震撼着我,于是,我极其卖力地写那场大风沙。然而,当我离开柴达木之后,我才恍然悟出,真正难熬的是什么?是寂寞。如何打发寂寞,这是柴达木的那些年轻人遇到的最为重要的问题。 一、打电话 这篇文章开篇我说到了柴达木的朋友给我来电话。不错,我经常接到他们打来的电话。迢迢万里,电话中传出的声音清晰得让你怀疑。因此,我常常忘记了这么远的路途该破费多少电话费,就与对方神聊起来。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个极其能侃的主儿,或许正是这一点,我在柴达木的朋友心目当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柴达木人一般都不大善侃,他们憨厚有余,用语言表达情愿方式时,大都有些木讷。但是,我偶遇一位搞摄影的朋友,他们简直比我还能侃。他操着一口非常好听的北京话,加上他那身不俗的穿戴很让我刮目。他陪同我从敦煌进入柴达木盆地这一路上,我们神侃海聊,我常常抢不上话,都被他抢去了。他好像憋了好几肚子的话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倾吐。他和我基本上属于同时代人,可他一直没有成家。在我寻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扔一句--没意思。他其实是个性格开朗的人,他不应该认为找对象这种事情没有意思。如果这种事情都没有意思,那么,人活着还有什么事情会有意思呢?打电话!对他来说,打电话是件最有意思的事情。不能说他可以不吃饭不睡觉但不能不打电话,但起码可以说如果不打电话,他吃饭就吃不香,睡觉也睡不实。我跟他一起来到花土沟时,他刚一下车就匆匆忙忙地把我们撇下,一头扎进走廊里,我以为他一定是让尿憋的,却不曾想他是去找电话。我注意到了,他其实没啥要紧事,只不过是出于一种习惯,告诉对方他现在巳经到了什么地方,而后再闲扯上几句,哈哈一笑,他的情绪就好多了。要是打不成电话,他会像憋尿一样难受的。 当我回到沈阳,第一个接到的电话就是他打来的,他常常是临睡前给我来电话,他一个人住着三间房子,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装修也没有什么家具,这一切对于他并不重要,只要有一部电话,他就会其乐无穷。我可以想出他仰靠的床头,叼着香烟,眉飞色舞的样子。他每次给我来电话我都得提醒他注意电话费,可他总说无所谓。他每个月电话费用都超过六百元。这全得从他自己的腰包往外掏。当我从别人那里得知这一情况时,我心里明白,这六百元中少说有一半是与我通话时耗去的。细想一下,他与我的通话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纯系浪费电话费,但是,他每一次都不主动放下电话,他总是那么兴致勃勃。就是在这种电话交谈中,我们彼此加深了感情,也使得那么遥远的柴达木与我的生活一直贴得很近。这样一来,有时候我也萌动给他打电话的念头。可是,当我抓起电话时,我却犹豫起来:从沈阳到柴达木,万里之途,一分钟的电话费用得多少钱呀!如果用公家电话,还是可以接受的,私费嘛,那就不得不颇费思量了。躇踌再三,还是没有给他拨通电话。我知道我已经像所有的小市民一样,习惯于算计了,这一点与柴达木人的真诚相比,实在令我惭愧。可是,我的那位柴达木朋友从来就不曾有过这种算计。 在商品社会的今天,自费打这种长而又长的电话,实在是一件罕见的事情。在内地,尤其是在南方那种城市,有这种人吗?不是谈生意,纯粹闲聊天每月破费了六百多元,这不是天大的傻瓜吗?但是,柴达木自有柴达木的逻辑和价值,没有人会说他傻的,人们知道他寂寞,他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是多么需要打电话为他解除烦恼,也只有电话能够使他得到充实的。 后来,我领教了,柴达木人爱打电话的不是他一个人,还大有人在。他们缺少基本的文化生活,缺少城市人的消遣娱乐,缺少“亮妞”,但是,他们不缺乏对于精神生活的追求。这就是打电话的意义。 二、嗑瓜子 在花土沟最高的一处山上,有一眼全世界最高的油井,海拔三千多米。这里空气稀薄,久旱无雨,条件十分艰苦。登上这座高地是需要环绕无座数干蘑菇状的山包。我所以把这些拥挤的小山包喻作干蘑菇状,不啻因为它们的密集程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色采也像蘑菇,黄不是黄,灰不是灰,干巴巴的不见一点水份,也没有一点鲜活的颜色。那是一种奇特的地形地貌,一年四季不会见到一丁点的绿荫,没有植被,没有动物,唯一能见到的生命除了石油工人,就只有乌鸦了。 柴达木有一位文人写了一篇歌颂乌鸦的散文,他把乌鸦喻作神鸟,用了许多美丽的词句,在我没到这里来时读到了这篇散文,我认为他写得有些矫情,可是,当我置身于这片枯竭的山上,感受着远古般的寂寞与空旷时,我才觉得那是一篇非常好的文章。因为我看到了一只无比美丽的乌鸦,它往任何一个光秃的山头一站,就使那座山包生动起来。如果在别处,它一点也显不出特色,可是在这里,它显得壮丽,显出一片神灵,不禁让我肃然起敬。我不知道它吃什么维生,也不知道它栖息在哪里,连绵的山脉竟没有一根树枝供它站脚,它一定很孤独。可它为什么偏偏眷恋这里? 其实,感受一只乌鸦的孤独是没什么意思的,乌鸦毕竟没有人的思维。就在这座全世界最高的油井旁边有一个板房,是那种带轱辘的,可以随时搬运流动。但是,这个板房往这里一放,就是好多年了,轱辘都已挂上一层厚厚的铁锈。板房里住着一位小伙子,我走进去时,他显出一种兴奋的样子,十分友好地给我让座。 屋子里放着一张床,一个写字台,台面上放着一台电视,电视很旧了,开关的扭都脱落了。地上有一个电炉子,还有一个水壶,水壶的盖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小伙子是南方口音,说话不很流利,也许他经常一个人呆着用不着说话,所以他说话的功能有些退化了。我问一句,他就回答一句,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他今年26岁了,来到这座高地已有三年了。他是井下工,负责看管这眼油井的。这间屋子就他一个人住,没有第二个人与他作伴。没有水,他吃的水是从山下边运上来的,他平时也不大爱喝水。我发现柴达木人有好多都不大爱喝水,这是因为他们长期在缺水的环境中锻练出来的结果。小伙子招待我也没有用水,而是递给我一包瓜子。 打我一进门,就发现这个小伙子在嗑瓜子。他嗑得很是熟练,他嗑着瓜子不耽误回答我的问话。我问他成家没?他说没。这个“没”字和一个瓜子皮同时吐出来的。 “有对象了吧?” 他说有了。 “她是做什么的?” “黄了”。 我问他为什么,他嗑了大约有10多个瓜子之后,才不那么情愿地笑笑,不那么情愿地告诉我了。 他说的时候眼睛不看我,声音很低,很慢,每吐出一个字,就同时吐出一个瓜子。说到后来他的点激奋,声音也高了,吐瓜子也吐得痛快了,但是,我的心里却非常不好受。这期间,我有几次都想打断他,我不忍心让他再去重温这份苦涩。其实,他完全有权利不告诉我,他告诉我这种令他痛苦和伤感的事情他会感到不好受的。而我听过之后,才意识到我的这种记者式的采访是在探问人家的,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并且,从此以后,我下决心无论是谁,无论多么重要和必要的采访我也绝不再探问人家有关恋爱的事情。 他们已经相爱了三年多。女方在西宁,据他说,她长得挺好看,也有文化,爱看书,爱穿戴,爱幻想。他说,他从心里爱她。小伙子在来这里之前,曾去过一次广州,他给她买回来一大包时髦衣服,美得她一件件地当着他的面脱着换着,照着镜子试穿着。她每一次脱换时,就命令他背过身去,还得闭上眼睛,不许看她,他就照办了,但是,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就是当她背过身时,正好面对着墙上一面小挂镜,小挂镜把她细嫩的皮肤折射进他的眼里,他感到美妙无比。他陶醉着,享受着,他希望她永远这么换下去。她试完衣服时,就让他转过身来,可他还是坐在那儿愣神儿。她细细地一观察,发现了秘密,她扑过来打他……他说,他特别愿意让她打他,她打他时非常好受非常舒服非常让他怀念让他回味无穷。他给她买衣服,她给他买瓜子。她每次给他买的瓜子都塞满了提包,有时候让别人给他捎来,时间长了没有人来,她就给他寄过来,每一次都是沉甸甸的一大包。他说,她每次给他买的瓜子全都是一种牌子的--傻子瓜子。他说她给他买过这么多瓜子,可他只给她买过一次衣服。他答应过她还要去广州的,可是,他迟迟也没有去成。他让她失望了。 我问他,她为什么这么愿意给你买瓜子呢?他说,她知道他一个人在这里怪寂寞的,她就让他嗑瓜子。她说嗑瓜子消磨时间最快,就不会感觉孤独了。至于为什么不买别的牌子,专买傻子瓜子,他说他喜欢叫他傻子,只有傻子才会喜欢花土沟,才会一个人呆在这么寂寞的荒山秃岭,一呆就是好几年。 女孩子爱男人,常常爱用傻子的称呼。这是个通用的爱称。可是,这个女孩子称他傻子瓜子,除了爱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味道呢?当她离开他,投入别人怀抱时,他才品出了个中滋味。 他还告诉我,三年间,他们通了好多信,他特别爱写信,她也特别爱写信,他们商定好了,每周的周一两个人同时发信。他有多少值得回味的故事啊。但是,毕竟都过去了,现在他面对的现实是寂寞的,是比过去更大的寂寞。他比过去更爱嗑瓜子了,但是,他现在嗑瓜子与过去的心情是不会一样的。他说他也曾决心戒掉这个习惯,却无法做到。就像抽烟喝酒的人戒烟戒酒一样,他戒不掉了。看到他嗑的满地瓜子,我的心怦然而动:这岂不是“抽刀断水”吗? 我一向不大爱嗑瓜子,我嫌浪费时间。瓜子到了我的口中,便嗑得极慢,时常还把硬硬的皮当作肉嚼,这使我感觉不到瓜子的快感。我在品着傻子瓜子味道,也在品味这里的枯燥与乏味的生活,我在试着想,如果让我在这里蹲上三年,我会如何打发寂寞?嗑瓜子?酗酒?抽烟? 我想问问小伙子,三年的爱情究竟为什么黄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我觉得一准是因为女孩等了他三年,可他还没有调离的可能,于是,就拜拜了。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对于这个痴情的小伙子显然无法从爱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我想安慰他几句,可是,当我瞅见我面前的那张凌乱的写字台的台面时,我的心便乱成一团。我看到了一个歪倒的墨水瓶,瓶盖不翼而飞了,瓶内的墨水早已干涸,写字台面留下了一条弯曲的墨迹线,那上面斑斑驳驳地被瓜子皮覆盖着…… 我们好久没有说话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伙子讲完大概也不再想说什么,怕贻慢我,就一个劲劝我嗑瓜子,他说,他还有许多瓜子,“哝,你看--”  我看到了,我早就看到了,床上床下,写字台上电视机壳上,都有一袋袋瓜子,都是一个牌子--傻子瓜子。 三、狂叫 有一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别开生面的节目,那是给中学生看的,电视中的主持人也是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她让中学生为主的观众席上走出来五、六个男同学在台上站成一排做表演。她把麦克递给第一个男同学让他高喊,喊得台上台下一片热闹。这几位同学喊得内容不同,他们喊得青筋暴突,令人啼笑皆非,十分开心。观众朋友大概在笑过之余不会去想别的,但是,我却想了,我想到了在柴达木有一个看守泵房的年轻人,成年累月地不见一个人,在巨大寂寞中,他无法忍受,他就这么狂叫着,一次比一次嘶哑,却没有一个观众…… 他长得文致彬彬,一副秀琅眼镜轻轻架在他那秀气而细嫩的鼻梁上。他性格有些内向,爱看书,不爱说话。他在读书时,最打怵的不是上课发言,他从小学到中学,在鉴定的那个栏目中永远有这么一条:希望以后上课要大胆发言。他从来不爱站起来发言,他明明会的问题,一站起来就结结巴巴地答不好,惹得同学们一阵笑声。他每次脸都涨得彤红。他刚到这个孤寂的泵房时,带来了好多文学书和考试材料,他曾考了几次大学都没有考上。但是,他在这里决心实现自已的理想。 他是带着年轻人的浪漫走进泵房的,当守护泵房的前任告诉他如何孤寂时,他毫不在意地拍拍自已带来的一大包书籍,说,有这些书作伴,就不会有一点孤独。然而,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他怎么打发光阴和岁月的呢?终于有那么一天,他什么书也看不下去了,什么学习材料也不摸不碰了,什么大学也没有信心去考了,他每天干什么呢? 他把书撕了,一本一本地撕,撕完,就大把大把地抛向天空。他希望纸片飘得高一些,飞得远一些,可是,它们从他的手中一散开,就纷纷沮丧地跌落在他的脚边。枯草、黄砂,云起云飞,每天都是一个模样,没有多少变化,在柴达木盆地的腹地,有着多么辽阔的空间蕴酿寂寞和孤独啊!石油的管线是从花土沟那边铺过来的,一直通到格尔木,在这蜿延千里的途中,每隔一段,就要建一个泵房,而每一处泵房都得设专人固守。有的泵房规格大些,需要的人就多几个,而小的,人就少了。无论多几个或少几个人,都会强烈地感受到孤寂的滋味。我曾去过一个大泵房,其实那是一处大泵站,有站长,也有职工。一条大走廊里边有五六个职工宿舍,里边住得全是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我走进去一看,里边的墙上贴满了美女的画像,有彩色的,有黑白的,有中国的名星,也有外国的影星。要命得还有性感明星梦露那隆起的半遮半裸的丰乳。这些动画片都很有性感,都能给人以比较丰富的刺激与联想。这些画片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多少幻想与美梦!画片上的明星们大概不会知道她们默默地为中国的石油事业做出了怎样的贡献! 可是,这位文弱的年轻人的房间没有贴这些画片。他来到这里时,带的都是书却没有带一张明星画片,他的房间没有女人味。曾经,他有过一张女性的照片,天天捧在手里看,从日出看到日落,从春天看到秋天,每看一次,他就幸福一次,可是,当那一天,照片从他的苍白的细瘦的指尖滑脱到脚下,随后被一股风沙及时卷到枯草丛中时,他就永远不爱看任何女人的照片了。越漂亮的他就越不爱看。他的心有了无法弥合的伤口,他得不到爱情的原因,就像柴达木曾发生过的所有的爱情悲剧的原因一样,因为他飞不出去这片深广而辽阔的空间去拥抱爱情。怎么办?需要发泄,需要愤怒,需要狂叫。这是一种十分自然的感情渠道,但是,对于这位腼腆而斯文的年轻人来说,总是有点不伦不类。他先是学会了喝酒,火辣辣的酒使他的嗓子变了,使他的性格也变了,他把瓶子一摔,就仰天吼叫起来。他吼的声音他自己听不出来多响,他只觉得嗓子又干又涩,胸口闷胀胀的难受。他渴望别人能够听到他的嚎叫,可是,整天见不到一个人过来。偶尔看到一辆汽车从门前跑过,他就狂喜吼叫,汽车没有停,只抛下一片飞扬的尘土,等尘土消失了,他也喊不动了。他是因为嘴张得过大把嘴角撑裂了,还是干渴所致,再不就是缺乏某种维生素吧?反正,他的带血丝的嘴角每当喊得忘我时,就会出几星血珠,灿烂而悲壮地跌落下来…… 可是,寂寞依旧寂寞,荒芜照样荒芜,能喊来风,喊来雨,却喊不来内心的憧憬。真不知道,如果让他看到了电视上那项狂叫比赛的游戏时,他会有何感想。 四、打扮 有句古语,叫作“女为悦已者容”。说的是女人的打扮都是为了喜欢她的男人看的。现实生活中有许多女性,她们不惜重金购买新派时装,如果没有自己喜欢的男人夸奖她们,大概她们不会有这份着装的雅兴。越时氅的女人就越是渴望她们的打扮能够引起异性的注意。但是,在柴达木的女孩子中,其着装打扮却有着另外的意义。 花土沟是位于柴达木盆地的最深处,地图上标记的是茫崖。花土沟是石油工人取的名字,故名思义,此地油沙山多有沟纹,那沟纹呈蛇状盘绕层层又叠叠,盘绕出一些奇形怪状的花纹图案。这些图案在我看来没有什么美丽生动可言,我愿把它们喻作老人的皱褶,每一道所呈示的都是沧桑,都是衰迈,都是悲凉。因此,我觉得这种环境很不适应人的生存,特别不适应女孩子的生存。因为女孩子一般都很看重自己的皮肤,而这里的干燥缺氧的气候是最易损伤皮肤的,怎么可以想像一个嫩藕似的女孩子成年累月在这里接受高温的烘烤,接受大风沙的冲刷呢?我在这里只不过呆了一周,而当我照着镜子一瞅,我发觉我的皮肤粗糙了,口唇干裂渗出血丝,显得苍老了好几岁。所以,我对朋友们说柴达木是一个能够使人迅速衰老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没有老年人。我曾经觉得奇怪,满街找不见一位老人,四十来岁的我到了别的地方,我一直被视作年轻人,可是,到了柴达木,我就一下子成了个实实在在的老大爷了。每到一个场合,彼此介绍一番,我明明觉得对方比我年纪大,却不曾想,一问年龄,才三十几岁。他们的面部皱纹巳经很深了。于是,我意识到了,花土沟是一个苍老的地方,再年轻的人到了这里也是极容易苍老的。所以,我理解了为什么这里没有老年人,为什么这里很少能见到女孩子,尤其很少能见到漂亮的女孩子。 这里毕竟还是有女孩子的,而且,也有长相很不错的女孩子。或许这种长相很不错的女孩子在别的地方显不出来漂亮,但在这里却能够显出来。当我将目光投向她们时,我发现她们极其爱美,极其爱穿戴打扮,她们也有纹眉纹眼线的,也有用雅黛摩丝、皂角洗发剂、营养霜、粉底霜、洗面奶什么的,她们也涂抹口红,身上也有洒过香水的味道。 我到花土沟来的那一天,正巧是“三八”妇女节,所以,我与这里的女孩子们有了一个天然的机缘。我有幸参入了她们的妇女宴会。和我在一个桌喝酒的女性大都年轻,她们不似我想象得那般泼辣,那般豪爽,她们倒显得有些矜持。她们喝酒时也和城市里的小姐差不多,轻轻地将酒杯贴在涂得挺红的唇线处,只是抿一抿,就很快放下了,好像怕弄坏了唇间的口红。她们的发型也很有讲究,齐耳短发,也有长长的披肩发,还有那种羊毛卷的大波浪。在这种闭塞的天涯之地居然也能强烈地感受到现代生活的消费热。我在酒桌上,曾不失时机地夸奖她们的穿戴与打扮,所得到的回应并不像我想象得那般强烈,甚至可以说她们有些木然,似乎并不大在意别人的评价。这一点与城市里的女孩子倒是有天壤之别。或许她们不像城市女孩子那么开放,与我不熟悉的缘故? 在以后的几天接触中,我注意观察她们,确实她们很有自已的特点。她每天早晨起来,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洗漱打扮,我们在桌上坐了半天了,只等着她们上桌,而她们总是那么慢腾腾的。她们如此肯于在打扮上花这么多的功夫,确实很让我惊讶。我问桌上的一位男同胞,她们是不是总是这样?回答是肯定的。这里是一个小小的新闻单位,总共算起来,也不过五人,还包括司机。司机和站长都是那种老实巴交的人,不大会欣赏女性,如此爱打扮究竟为了什么,就颇令我弗解了。 在这三位女士中,有一位身材最好的,也是打扮最出眼的,她穿着大红的连衣裙,每天清晨都是站在院子里梳那一头长长的黑发。她的头发齐到腰间,她梳理得十分精细和耐心,一根一根,蓬蓬松松,把它形容成一道生动的跳跃的小瀑布什么的都不为过。我们坐在饭厅里正好可以从窗户处望见她的背影,望见那一道挺动人的小瀑布。我们的话题就围绕着她的头发说开了。我们怕她听见,声音都压得很低,她进来时,我们谁都不敢吱声了。她很不爱说话,眼睛中有种深深忧郁。据说,她不久前才离婚的,显然她的情绪还没有从中解脱出来。可是,她为什么还有这么大的耐心打扮自己呢?为了再度寻找伴侣?可是,这里那有可供选择的呢?这更让我感到迷惑。我问站长,站长也说挺怪的。我很想找个机会和她聊聊,站长说他按排一下,初步定在翌日的下午。可是,没有想到,当天夜里刮起了一场罕见的大风沙,使得房间里一片烟尘,床上床下全都是一层层的浮沙。那层浮沙踩上去都能陷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我那双旅游鞋的纹络布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饭店都不能开门,没有办法出门,所有安排只能取消。沙子从封堵得极严实的缝里还是在一个劲儿地往屋子里灌,呛得嗓子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沮丧地躺下来,眼巴巴等着大风沙过去。风沙几乎刮了一天一夜,我也饿了一天一夜。傍晚时总算停下了,我们这才聚到一起开饭。这种劫后逃生般的感觉使我们的饭桌充满了一种热烈和谐的气氛。可是,那位长发女士没有来。我们吃完饭了,她还是没有来。我问她为什么没有来,站长告诉我,她在梳洗头发。可想而知,风沙把一切都刮乱了,也把她的头发刮乱了。她要一根一根地梳洗,她要把散落的那么多的细沙都清洗出来,这是一项工程,是一项需要花费好多时间的工程。这里刮风沙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每刮一次她就得那么精心梳洗一次,她就不嫌麻烦?在我离开花土沟的那天早晨,我在院子里见到她了。那时候,天边还是黄乎乎的一片浑浊,风扬起沙子起码得需要三天才能沉落下去,沉落下去以后,天边才能放晴,才能放眼望出去,望见昆仑山的皑皑雪峰。我在花土沟这几天就没遇到天空彻底晴朗的时候。因此,就没有看到昆仑雪峰,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她笑着奔过来为我们送行。她的长发随着轻盈的步态而飘飘洒洒,被朝霞映出一片油亮的光晕,着实有着一种特殊的魅力,令人难忘。我与她握手时,我真想说,你的头发真好!话都到了嘴边,我又咽回去了。我意识到,她是不需要别人夸奖的,她如此精心打扮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是为了她自已的需要。为了消磨时光,还是为了解除寂寞?抑或从中寻找一点寄托?反正这是她每天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项议程。 柴达木的女人是寂寞的,在寂寞中热心于打扮,是别有一番意味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西部系列:柴达木的骆驼》刘元举 西部系列:柴达木的骆驼 刘元举 闯荡过黄河源的事情已经随着时间而淡去了。但是,对于西部的感觉却在不肯安份的日益烦躁的内心折腾着,终于,我又一次开始了西部之旅——柴达木。 对那片土地的感情似乎没有来头,为什么要到那里远行,至今也说不太清。为我这部书再版的祝勇先生撰写了一篇文章题为《为什么远行》,其实,我读到最后,我觉得他只是对我远行原因的某种猜想而已。我也曾就这个问题与李若冰老先生探讨过。他问我,你一位东北作家为什么要去柴达木?而我反问他,你一个西北作家为什么去柴达木?而且你年轻时候去,年老了你也还是不厌其烦地去,那么你究竟是为什么?白发苍苍的李若冰先生也没有能够说清。说不清就不去说了,在此就说说那里的一匹让我动情动容的骆驼吧—— “我听过许多关于骡驼的故事。柴达木的骡驼是柴达木人最亲切的伴侣。它们一队队行进在茫茫大漠中。那一坨坨隆起的背部,排列在一起像大沙漠中生动的波浪起伏向前。勘探队员们靠它们驮水驮粮,如果不是它们的奉献,将会有多少人在进入这片荒芜的盆地时无法生还。人们称它们是沙漠之舟。它们比人类有着更多更大的耐性。可是,有那么一只骡驼因为饥渴一下倒在了滚烫的沙漠中。驼工拼命拖拉,它像一座坍塌的沙丘,立不起来了。驼工知道它是渴的,跟队长请求给它一点水喝。可是,仅有两桶水,那是全队人好几天的水量,每个人嘴上都干裂得淌血却没有一个人舍得去喝桶里的水。只有倒下的人才有资格喝。可是,倒下的是骡驼,不是人,所以,它没有权力喝。驼工再哀求也没有用。当那位驼工含着热泪与瘫倒的伴侣进行生死告别时,那头巨大的骡驼本已无法抬起的头上扬了一下,又沉重地搭拉下来,枯涩的两眼闪着沙漠般的迷惘。年轻的驼工突然动了感情,长跪不起。他与这匹骡驼已经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队伍要走了,不能因为一匹骡驼而影响行程。于是,有人过来拖他,拖出了一道沙迹。那头已经淹淹一息的骡驼就在这时,突然缓缓地往起站了。它摇摇晃晃,浑身打颤,就像一座没有联接点散了架的木头房子歪歪扭扭地挺了起来。所有的人一下子惊呆了,眼睁睁盯着它一步一打晃地追赶着队伍。它没走出几步,就像一座房子哗啦一下子散在了地上,那被压着的沙层浮泛起一串沙尘。驼工哭了,勘探队的人也哭了,就连队长也眼圈红了。那头骡驼被掩埋了。这是三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如今,只要一提起那骡驼,人们总说那是一头通人性的骡驼。” 骆驼是倒下去了,早在40年前就倒下去了,“板房”也早散架了,但我的这个描述的细节却无比结实地挺立在柴达木,或许它太显眼了,太招风了,也可以说它太出色了,因此,五年后,它原封不动地被一位高手抄袭剽窃去,成了他自己的东西。于是,引发了一场官司,被媒体称为新世纪中国文坛第一案。这个案子如今还被媒体关注着追踪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武汉的夏天》池莉 武汉的夏天 池莉 武汉夏天的热,好像尽人皆知。到底有多热?热到什么程度?热得有多么难受?武汉人倒没有外地人表达得传神。著名经济学家于光远先生问我:现在武汉的夏天热吧?我答:热。于光远先生说:热得怎样?我答:摄氏42度的高温连续几个星期。于光远先生笑着摇头,讲述了这么一段往事:1956年的夏天,于光远先生应邀去武汉作报告。武汉三镇,数武昌凉快一些,有偌大的东湖,有几十所大专院校,校园都搞绿化,因此武昌比汉口汉阳都要凉快。报告就安排在武昌讲。那个时候,大礼堂一般都没有空调设备,电扇也不多,吹出来的还是热风,所以报告就安排在室外进行。到了作报告的时候,于光远先生一看,是在东湖的游泳池里。于光远先生坐在游泳池边沿讲话,听报告的人黑压压一片,都站在游泳池里。听的人倒不错,唯独热坏了于光远先生一个人。于光远先生走遍天南海北,如今已八十多岁,所经历的最热也就是武汉的这一次了。 另一个朋友,北方人,大夏天不幸被派到武汉出公差。临行前害怕武汉的热,找到武汉人打听,去了武汉住哪里比较凉快?人告诉他如果是出公差住不起大饭店,最好就住长江边的招待所,江边总是比较凉快的。朋友来到武汉,果然就寻到长江边上的一家招待所住宿。到了晚上,又热又闷,人躺下不一刻,草席上就是一个人的印迹,汗水洇的。电扇打开,热风烫面,只好关掉,一夜辗转,痛苦难当。第二天的晚上,朋友困极累极,来到长江边上,只见江边坐满了乘凉的人,他也试着坐坐,不行,依然是热得要命,且还有蚊虫叮咬。万般无奈,朋友急中生智:到长江里头去睡。朋友寻来一段绳索,再连接上自己的皮带,一头系在江岸的铁锚上,一头套住自己的脖子,人就坐进江水里,在水面露出鼻孔呼吸,这样才迷迷糊糊地得以打几个盹。天亮之后,朋友不顾一切,仓促北逃。从此,一提起武汉的夏天,有如谈虎,必然色变。他这一辈子,无论如何,是绝对不会在夏天来武汉的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我在新疆看见了飞碟》池莉 我在新疆看见了飞碟 池莉 8月25日,我们看见了ufo,在新疆。 这一天,是个非常有意义的日子。当时我们已经在远离乌鲁木齐六百公里的北疆福海县。福海县在准噶尔盆地的北缘,坐落在茫茫戈壁上,遥遥相对着我国第二大沙漠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但福海并不荒凉,它是一个异常美丽的县城,它绿色笼葱,湖水澄碧,楼房小巧玲珑,偌大的绿洲上只有一万人口。福海县委书记孙葆煜不仅是个汉人,而且是地道的江南秀才。他是江苏南通人,五十年代大学毕业后支援祖国边疆建设的热血青年。三十多年的边塞风沙竟然没有冷却他的一腔热血,他硬是呆在福海,与福海人一道把当年只有一个小卖部的县城建设成了一个马路宽又平的具有江南秀色的小城。 只有几百公里几百公里地穿越了沙漠和戈壁的人,才会深切地觉出福海是个奇迹,而像孙葆煜这样的人生真正是个内容丰富的好故事。况且福海的地域辽阔,有许多人迹罕至的山谷和海子(湖泊);有黄金宝石和奇花异草;哈萨克牧民骑着马,赶着羊群,弹着冬不拉,歌唱着家乡和爱情在牧场上放牧;还有著名的福海大尾羊做成的手抓羊肉,其味道鲜美无比。我们这几个饱受现代大城市风尘污染的从事写作的人到福海如入桃源之境,无一不被感动。于是,我们与福海便有了一件趣事,作家刘与孙书记联手创作一桩壮举:作家刘出任福海县解特阿勒热乡的名誉乡长。8月25日那天我们送作家刘去解乡上任。晚饭大家为刘乡长举杯庆贺。就在这个晚上,ufo出现了。ufo是比较科学的说法,但是在那天晚上,在我们看到那个不明飞行物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叫起来:飞碟! 新疆与内地的时间差大约有两个半小时。晚上北京时间十点多钟在新疆被当作八点多钟使用。8月25日那天天气晴朗,蓝天白云,晚上九点左右,夕阳才沉入西天。因为那天作家刘上任,乡里事先在餐馆准备了酒菜,所以晚餐吃得比较早,十点来钟就吃完了。而平时的这个时间,也许正吃晚饭,也许还没吃晚饭,也许在奔驰的汽车里,那样的话,我们大概就无缘与ufo相遇了。 晚饭后,我们来到县委县政府的办公楼,准备在这儿打几个长途电话,时间大约是十点一刻左右,但突然停电了。司机开车去找县委办公室主任,我们在夜色中等候。戈壁滩上的夜晚有两大特点,其一是静,其二是夜空无比开阔。记得好像万籁俱静,夜风微拂,灰蓝色的天幕上有几颗星星。作家王作家申和我进了一楼办公室,电来了。我看报纸,王和申轮流拨电话。作家刘已是乡长,自个留在餐馆与他的乡干部一一握别,自然就晚来一步。作家刘在办公室拨了一次电话,未通,也去看报纸,忽地司机冲进来,急促地叫道:刘乡长,快出来! 刘应声跑出去,我们三人一惊,对视了一眼,不知所以然,作家王并没停止拨电话。然而作家刘随即又返回办公室,在门口说:池莉快来! 作家刘是一个让我们闹不清真假的有意思的朋友。平日他常戏称我们为“老师”。蓦地这一下格外正常地叫我的名字,大家立刻意识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气氛。于是,房间里的三个人放下电话和报纸就跑了出去。 出去我们便惊呆了,大家不约而同说了声“飞碟”,然后就一动不动望着天空。这是何等的壮观,何等的辉煌啊!西北面的天空上横着一束巨大的光束,它雪亮雪亮的光芒照亮了整片西北的天幕,光束由一只唱片大小的碟状飞行器所发出,碟状飞行器快速地自转着,似乎悬在空中。它像白炽灯那样呈现出橙红色的光亮,灼灼耀眼。飞碟快速地顺时针自转着,带出了两道明显的白色涡流。它缓慢地朝东南方向移动了一些似乎又静止下来悬在空中。它那橙红发亮的碟体,那碟体旋转带出的两络拂尘般的涡流,那横扫整个西北天空的雪亮的光束,太奇特太震慑人了。这时有人焦急地说:相机呢相机呢?有人颓丧答:我们全傻瓜嘛! 我们几个人携带的全是最普通的傻瓜相机,而且在这手忙脚乱的关头都不知放在哪儿了,大家谁也不愿意离开片刻,都明白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奇缘。还有一点,大家对飞碟的直观感觉比较一致,都觉得它离我们至少有千米以上的距离,一般照相机无法拍它。 静悄悄的,整个县城几乎没有一丝声音。十分突兀地,飞碟忽然朝我们所在的地面直逼下来。在这一刹那,我以为它要降了。但又是十分突兀地,飞碟停住了,向高空移退,只见它一闪,变成了一个星星般的亮点,接着再一闪,不见了。从一只唱片大小的碟只是一闪就变成了星星大小的亮点,这是多么快的速度呵!只有那束它留下的光束横抹在空中,经久不熄,它缓缓地一点点地暗淡下去,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天空才恢复一片蓝色。 当飞碟消失之后,我立刻看了手表,当时时间是10点35分。由司机提供的时间算一算,我们看到飞碟的整个时间至少持续了 5分钟。但我们所感觉到的那一刻远比5分钟漫长。 这天晚上,我们一个个兴奋极了。彼此问:你相信有飞碟吗?又彼此答:从此相信了!彼此又问:如果那一刻飞碟下来要带你走,你去吗?又彼此热烈地答:去! 我们调动各自的经验和学问展开了讨论,会不会是导弹发射?不,导弹发射我们都已在电视中多次见过。会不会是人造卫星,特殊形状的卫星?不,我们认为卫星的形状固然不排除碟状的可能,但卫星决不可能飘浮移动和静止悬挂,它有它恒定的轨道。宇宙飞船呢?宇宙飞船不曾有顺时针快速自转这种飞行方式。会不会是某种天象?如大气层里有时会产生高速自转的云团,但云团发光是需要太阳的支持的,等等。我们像严谨的科学家一样逐一驳倒各种假设,最后一致认为我们看到的是外星的飞碟。 在看到飞碟之后的这一番热烈讨论之中,有一个字最是令人回肠荡气的,那就是当被问到“如果飞碟要带走你,你去吗”时候的回答——去!这痛快!这勇敢!这豪迈!把人类天性中原始的冒险精神和摆脱陈旧的生活的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是在平常的日子里非常难以见到的心灵的袒露。由于这一瞬间的袒露,大家都差不多成了好朋友。 这一夜我们睡得很晚,可我上床之后依然久久难以入睡。早在八十年代初,我曾订阅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飞碟探索》和《自然之谜》杂志。我相信飞碟的存在。我相信超光速的存在。我相信广袤的宇宙里不会仅仅只有地球上存在高智能生物。我相信任何假设都有可能变成事实,当我们的宇宙飞船终于挣脱了地球的吸引力到达别的星球之后,我更坚定地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着无穷无尽的可能,只要我们敢于想象和敢于实践。 因为有了8月25日,从此我将永远难忘新疆。有质量有意思的日子尽管总是那么短暂,但对个体生命来说,它一日胜于百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天子山一日》峻青 天子山一日 峻青 山中幽静,一夜酣睡,黎明时分,一阵咚咚的敲门声,把我从梦中喊醒,是小叶同志来催促起床了。原来今天要上天子山,需要爬十多华里的山岭,山高坡陡,天气又炎热,所以决定早些起床,趁着清晨的凉爽之际上路。 此时正是五点,天不未大亮,一轮残月,还发射着明亮的光辉,斜挂在西面山峰的上空。那无数座密如林立的山峰,在迷离的月光下,显出朦朦胧胧的淡影,象一幅水墨画儿似的,充满了诗意。凉爽的山风,沿着幽深的山谷吹来,带着露水和草木的清香,也带来了峡谷间农屋里雄鸡的啼声。仰头望望那高耸在头顶上空的天柱峰,月光下,显得更加雄伟高大了,一缕缕乳白色的晨雾,飘浮在山峰的半腰,象围上了一层轻纱。…… 吃罢早饭后,已是林中鸟声盈耳,空中红霞满天了。 我们告别了热情的索溪峪的主人,在霞光和鸟鸣声中,沿着山间小径,经过了养猴人的小石屋,向着天子山进发了。路,是狭窄而又陡峭的羊肠小路,它沿着山坡,弯弯曲曲的往上升高,路两旁,尽是茂密的树林和灌木丛。一缕缕晨雾象炮烟似的在浓绿的林间缭绕,灌木丛中,散发出一股股浓烈的腐草枯叶的气味。一群群好奇的山雀,追着人在路边的树上、岩石上唧唧喳喳地叫。蝉,也开始“知了”、“知了”的叫了起来。清晨的山间,是如此的幽静,除去这鸟蝉声之外,就只听见山泉在石涧中奔流的叮咚声,和山林吹动着树木、山草的飒飒声。…… 太阳出来了。酷暑炎夏,骄阳似火,但是这儿却并不感到炽热。原因是我们正行进在林木幽深的山谷中,那茂密的枝叶,遮住了骄阳,只觉得眼前骤然明亮了许多,而地感觉不到太阳的蒸晒,只有那树木稀疏之处,地从碧绿的枝叶的空隙中,透射下斑斑点点金黄色中,那照射进来的阳光,也变成了绿澄澄的颜色了。还有,那从空中幅射进来和阳光和那在林间袅袅飘浮着的乳白色晨雾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束束绿色的和乳白色交替变幻着的光柱,好看极了。 离开了那幽深的峡谷,穿出了碧海般的树苗,登上了半山腰,眼前豁然开朗,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那长满了灌木和绿草的山坡上,到处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突兀高大千姿百态雄伟壮观的石峰。 啊,石峰,这儿又有那么多的石峰。昨天,我们沿着索溪河岸游览了十里画廊。人走在峡谷中,仰望高耸在两岸上空的无数石峰,曾为它那秀丽奇特的雄姿而惊叹不已。今天,当我们爬到了山上,来到了这一座座石峰的身前时,那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色了。 石峰,啊,石峰这个名字,我几经思考,始终想不出一个最恰当的名词。它们有的很高很大,可以称它为山峰,但它又不同于黄山那样的天都峰、莲花峰;当地人称它为岩柱,又有人称它为石柱,因为它们都是一根根象柱子似的擎天而立的岩石,但它又不同于昆明石林那样的石柱。它们有的很高很大,象天都峰那样的高达数百米之外,也有的象石林那样的仅有十几米几十米。但它们却极为陡峭,却又不是光秃秃的,而是在岩缝间,特别是在石峰的顶部,全都披盖着一层长满了碧翠的地皮,丛生着茂密的树木。这就更增加了它那雄伟苍郁青翠挺拔之势。 武陵山区的奇特迷人的风光,正是由这分布在高山深谷中的无数的千姿态百态的石峰而组成的。它们是那么多,那么集中,那么广阔,那么奇特,这是在任何别的地方所看不到的。 我真惊讶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竟然能造就出这们的美景。 我的面前耸立着一座高达三、四十米的石峰,它从碧绿的山坡上拔地而起,直指蓝天,象一根圆柱似的,几乎上下一般粗,只是在顶部,稍微细一些,那样子,真象一根雨后破土而出的春笋,所以人们就叫它春笋峰。 更为奇特壮观的是那南天门。 说起南天门来,人们并不陌生。在许多名胜之地,比如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还有普陀山等地,都有南天门这个景致。但是,这些景致,都是人工砌成的,而这儿的南天门,却完全是自然天成。这是一座高达数十米的巨大的岩石,这高高地耸立在由索溪峪通往天子山的山坡险要之处。在它那巨大的石壁的下部,有一个顶部呈椭圆形下部呈长方形的门洞,活象一个拱门,这门洞高有十几米,宽也足有六七米,雄伟之极,也奇特之极。 每一个走过这个石门的人,在惊叹之余,都不禁要发出这样的疑问: 这石壁上的洞门,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呢?很难想象,也许是在那遥远的洪荒年代,有那么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用他那灵巧的双手,智慧的头脑,审美的眼光,锋利的的钢斧在这千山万壑之中,劈凿出这么多奇形怪状雄伟美丽的岩石峭壁、石峰和岩柱,也在这巨大的石壁上,凿出一个巨大的石门。 我们坐在南天门前,尽情地欣赏着这眼前的天边景色:那横亘在天际的重重叠叠的淡蓝色的远山,那展现在眼前的一座又一座的石峰,那铺满了峡谷的碧绿的林海,那荡漾在四周的鸟语蝉声。…… 啊,心都要陶醉了。它使我忘记了登山的疲劳,盛夏的炎热。 索溪峪管理局的小田同志指着下面山坡上的一座石峰告诉我说:解放初期,就在那座石峰下面的岩石洞中,居住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独身妇女,她曾经看到:每天黄昏,就有三匹白马到山谷的泉边来喝水。现在,这个妇女已经不在人世了,她的儿女也早已在下面的村庄中安家了。但是,他们还记得他们的母亲告诉他们的那三匹白马的事情。这不是神话传说,而是确凿的事实。在这未经开发人烟稀少的深山中,到今天还有大片人迹未到之地,原始森林和许许多多未被认识的动物、植物和奇花异草。 这是一片难得的原始的美,它美就美在这原始二字上,美就美在这自然的野趣中。 那山,那水,那树,那掠过身边的山风,那飘过山巅的白雪,甚至那火辣辣地蒸晒着这原始山林的太阳,都使人感到它是那么清新,那么飘逸,那么纯真,那么幽美。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仿佛整个的心身,都和这绿色的大自然溶化在一起,已不复感到自己的存在,而却又觉得普遍地存在于各处之中。他存在于那苍翠的林海之中,高高的石峰之上,掠过山坡的山风之内,飘过山巅的白云之中。…… 中午时分,我们登上了天子山顶。 一幅更加奇特,更加壮观,更加雄伟,更加迷人的景象,展现在我们的面前,简直使人目瞪口呆:高山之上,群山环抱之中,有一片辽阔而深邃的断层,形成了一个方圆几十里的深不可测的盆地,活象一个大湾,但是湾底下不是水,而却是郁郁苍苍绿得发黑的树木和一座座巍然耸立、奇形怪状的石峰。这石峰是那么多,那么集中,那么稠密,简直就象一支挤满了山谷的队伍似的,密密麻麻,重重叠叠,使人想起了西安秦墓中的兵马俑。怪不得人们称它为天兵天将呢。 ——这就是索溪峪的主人,王副县长所一再向我们介绍的“西海奇观”。也就是那神秘莫测的人间迷宫神堂湾。 前两天,我们在十里画廊和百丈峡所看到的景象,已经使我们惊叹不已了,而今天在这儿所看到的景象,就更加令人惊叹。因为在十里画廊,我们只是顺着狭窄的峡谷仰望那耸立在两旁的山峰和岩柱;而今天在这儿看到的,都是从高山上面,俯视而展伸在我们脚下辽阔广大苍苍莽莽的一大片海湾。是的,海,用海字来形容这片辽阔的断层地和峡谷,是十分恰当的。这的确是一片峰林的海洋。它广阔、深邃、神秘莫测,数以千计的石峰,从那幽深的谷底中,密密层层的挺拔高耸,从上面向下看去,确是开阔、雄伟,壮观之极。 这儿是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山,神堂湾,就在这高山之上。它的湾底,至少也在海拔六、七百米之上。这湾底究竟有多深,谁也不知道,因为它的四周都是悬崖陡壁,无人能够下去,也无人敢下去。人们只能从崖顶上面,向下俯视那深不可测雾气迷□的湾底,想象着这个神秘的可怕的迷宫。关于这个迷宫,有着种种的传说,有的说那下面遍布着猛兽和蟒蛇,有的说每到下雨阴天的时候,那下面就发出一片金鼓齐鸣人喊马嘶的声音,宛若,千军万马在对垒厮杀…… 尽管这些传闻有些神秘甚至有点儿可怕,但那景色却是非常壮观和优美的。 正如大海那样,既有些神秘甚至也有些可怕,但更多的却是优美和壮观。 天子山顶有一个接待站。这便是石泉檐接待站。 接待站的主人和桑植县的负责同志们,在这儿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于是,我们就在这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山上安置了下来。 接待站是一幢用木板搭起的小木层,灰白色的铁皮屋顶,棕色的木层墙,蓝色的窗户,象一幢猎人的小木屋,别有风味。谦逊的主人连连表示谦意,说这儿还未曾开发,条件不好。但我却非常喜欢这有着山间特色的小木屋。我尤其高兴的是我住的那个房间,就座落在悬崖之上,它的上面,是用木柱支撑着,我坐在门前的走廊上,就可以望见下面那大海般的深谷和峰林。我仰头看看天空,仿佛离天很近很近了。低头望望深谷,仿佛离地面很远很远了。 一阵阵天风吹来,凉爽异常,虽说眼下正是盛夏酷热,但这儿却使人感到象是凉秋九月,浴着这凉爽的天风,仰观宇宙之大,俯视山林之美、幽谷之深、感到无比惬意、舒畅,直想仰天长啸,以抒胸臆。 山间的气候变化的快,刚才不是晴空万里阳光灿烂,傍晚时分,忽然响起了几声沉雷,接着就来了一阵倾盆般的山雨。这雨,下得很大,只听得雨点打在白铁皮屋顶上,响起一片战鼓般的咚咚声。 从窗口向外望去,眼前是一片白的雨幕,遮断了远处的山峰,也遮断了下面的深谷。那深谷中的树木和石峰全都看不见了,只听一片呼呼的风声,从山谷间直冲上来,这风,很大,刮得小木屋吱咯吱咯地直响,置身于这木屋之中,犹如是在那惊涛骇浪的木船之上。…… 山雨,来得快,也煞得快。不大的一会儿功夫,就云收雨散,天朗气晴了。 这时候,再看看那碧沉沉的山谷,不禁惊叫了起来:只见在那深邃的山谷之中,在那郁郁葱葱的绿莽之中,一缕缕一团团乳白色的烟雾,沸沸扬扬地在向上升腾,升腾,不断地升腾,它升腾得那么快,扩展得那么迅速。我不禁想起了有一年我和我的那时是五岁的女儿丹薇,在黄山的紫云峰下,坐在岩石上,观看对面那雨后的山坡,只见在那绿莽深处,一朵朵乳白色的烟雾,升腾而出,一朵接着一朵,不断地升腾起来,扩散开去。小丹微高兴地拍着手说:“爸爸,对面山坡的树林里,有一个老爷爷在抽烟,你看,他正在大口大口地喷烟呢。” 我真惊讶于这孩子想象力的丰富。可不是吗,眼前这神堂湾深谷里的景象,活象是一个巨人,在抽着他那巨大的烟管,喷吐出一朵朵乳白色的烟团。这烟团,在迅速地扩散着扩散着,不大的一会儿功夫,就涌满了大半个山谷。这时,这广阔幽深的山谷,立刻就变成了云雾迷□的海洋。那一座座山峰,在那白茫茫的云海之上,露出了青翠的峰顶,宛如那飘浮在大海中的岛屿。随着那云雾的不断飘动,峰林的影子,也不断地时隐时显,时淡时浓,迷离飘忽,捉摸不定,象一幅淡雅的墨水画儿,充满了诗情画意。 这景象,美极了。 可忙坏了湖南画报社的摄影师张仑。这位曾经跑遍了祖国名山大川,并曾数上天子山的摄影家,连连地赞叹说:“这样的绝妙景色,是很难遇到的。”他不停地奔跑着,不断地变换着角度,来摄取一幅幅迷人的图画。我也跟在他的后面,拿着照相机,贪婪地拍摄着。我要把这一瞬即逝的画面,永远地保留下来。正当我们被这眼前的景色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忽然听到东边又有人喊了起来: “来呀,快来快!” 我们跑到木屋的东面,抬头向东一望:啊,只见一道色泽鲜艳的巨大的彩虹,出现在那雨后显得特别蔚蓝的天空之中。它象一道五彩缤纷的拱桥,横跨在峰林之中,一直插进那幽深的山谷。从天空的背景上看,它离开我们是那么远,那么高。从深谷和峰林的背景上看,它距离我们却是那么近,那么低,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一了它。当这彩虹逐渐消失的时候,西面的天空中,又出现了一片绯红色的晚霞,这晚霞是那么柔和,那么鲜艳。下面神堂湾中那一片白茫茫的云海,刹那间变成都了一片绯红色的海洋。那耸立出海面的千万座石峰,也都披上了一层柔和而鲜艳的绯红色的霞光,这景色就更加壮观,更加迷人,更加富有诗意了。 望着这异常优美迷人的景色,我忽然发生了这样的感想:这样迷人的景色,有什么东西能把它指绘出来呢?文字吗?语言吗?绘画吗?摄影吗?不,它们都不行,它们都不能充分地表现出它的真正的美。人们常说“风景如画”,可是,任是怎样高超的丹青妙手,也绝对画不出这样迷人的风景来的。文字,那就更加不行了。真的,此时此刻,我真恨我的文字的拙劣、无能,它远不能描绘出这美的万一。我只有乞灵于我的摄影机了,但这机械摄取的物象,又那里能够表现出它的内在的美和神呢。 于是,我怅讶,我感叹,我怨恨自己的无能,我敬佩大自然的伟大。 夜,来临了。 横空出世,海拔一千多米的天子山上的夜晚,异常凉爽清新。小木屋的堂屋里,灯火辉煌,另一番优美动人的景象出现了:原来这儿是湘西土家族、苗族、壮族和白族。这些兄弟民族,都善歌善舞。尤其是桑植县,是一个著名的民歌之乡。热情的天子山主人,特地邀请了四位土家族、苗族、壮族、和白族的姑娘,来到这小土屋里,给我们演唱桑植民歌。 没有复杂的乐队,伴奏的只是一支短笛,而那优美、悦耳的歌声,却震动着每一个远方来客的心。 睡到半夜过,六前在过兵。婆婆坐起来,侧着耳朵听。只听脚板响,不见人做声。媳妇快起来呀,门口挂盏灯。照在大路上,同志们好行军。 这清脆、嘹亮、亲切、抒情的歌声,把我们带进了那当年风雷激荡战火纷飞的战争年月。桑植县,是我们那万民敬仰的贺龙元帅的故乡。半个世纪以前,他就在这天子山中,用两把菜刀起义,点燃了斗争的熊熊烈火,率领着工农红军的队伍,奋战在这千山万水之间。这一曲曲民歌,充分地表达出了桑植人民对自己的子弟兵深情厚谊,它是那么抒情,那么动人。听着它,我仿佛听到了那千万双脚步,在那深沉的夜里,从山村前面的石板路上踏踏走过的声音,仿佛看到了那一张张热情而期望的面孔,从一个个门洞中向着夜色深沉的街上张望,更仿佛看到了那高高地悬挂在茅屋门口的红灯,在照耀着那一个□枪疾走,奔赴战场的红军战士的身影…… 啊,这时候,我又感到艺术力量的伟大了。短短的一首民歌,竟能传出如此深情,如此竟境,如此震憾人心的魅力。 歌声又响了起来,是一支活泼愉快的爱情歌曲。 马桑树儿搭灯台,寄封书信与姐带。郎去当兵姐在家,三年两年不回来,你个移花别处载。马桑树儿搭灯台,寄封书信与郎带。你一年不来一年等,两年不来两年挨,钥匙不到锁不开。 啊,多么深厚的革命情感,多么坚贞的革命爱情。 接着下面又唱出了一曲: 郎在高山搭手望,妹在河下洗衣裳。丢个石头试探浅,棒棒捶在岩头上。韭菜开花细茸茸,有心恋郎不怕穷。只要二人情意好,冷水泡茶慢慢浓。 词真情切,唱出了湘西深山中兄弟民族的淳朴纯真的爱情,美好纯洁的心灵。 歌词美,歌声更美。它没有那种洋腔花调。没有矫揉做作,更没有那种故意勒着嗓子象杀鸡的颤声尖叫。它有的只是纯朴、自然、优美。象天子山的风光一样的自然的美,纯朴的美,原始的美,野趣的美。 这几个唱歌的姑娘,也是那么美,她们身上穿的不是那种坦肩露胸的扫地长裙,也没有那种珠光宝气的耀眼装饰,她们只是普通装束,脸上既不涂脂抹粉,嘴上也不擦口红。但是,她们却是那么美,这种纯朴的美,自然的美,比什么人工的装饰都要美,这也正象天子山,不假人工装饰,完全是大自然的美,纯真无华的美。 啊,天子山美,天子山的人更美。 我爱这种纯朴的美,自然的美。 在这儿,我得到了最大的享受,最大的满足。 自然的享受,艺术的享受。 我简直有些陶醉了。 今天,是我永远难忘的一夜。 今天的夜晚,也是我永远难忘的一夜。 晚会结束后,夜已深沉。 月亮升上来了,它象一轮光辉四射的银盘,高高地悬挂在东面的群峰之上。月光下,那远处群蜂的影子,淡得象一抹轻烟,而下面深谷里的峰林和树木则显得迷迷离离、朦朦胧胧,更加使人感到神秘、幽美了。 在这美好的高山之夜,映着那窗上的溶溶月色,我甜蜜地入睡了。睡梦中,还仿佛依稀听到那嘹亮柔和抒情悦耳的桑植民歌的歌声。这歌声,仿佛和那水银般的月光溶合在一起,洒遍了天子山的莽莽群峰,幽幽深谷,也渗进了远方游人的酣梦之中…… 一九八四年七月二十一日写于张家界青岩山下金鞭岩饭店 摘自: internet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天池浩渺明镜浮空》周沙尘 天池浩渺明镜浮空 周沙尘 呼吸苍穹逼斗躔,昆仑气脉得来先。 春风难扫千年雪,秋月能开万岭烟。 西域威灵幡两部,北都枝干络三边。 会当绝顶观初日,五岳中原小眼前。 这首《天山》诗,是清人裴景福写的。他以满腔激情沤歌那雄伟壮丽的天山:写天山之高、穿插青天直逼星座;写天山之雄,气势磅礴,为昆仑之首;写天山之美,瑰丽多彩,宛如仙居;写天山之大,中原五岳,望中显小。 其实,天山连绵几千里,胜景无穷,何止如此。不论高山、深谷,不论草原、湖泊,不论森林、溪流,无不是真山真水,绮丽自然。且不说那长年积雪高插云霄的群峰,恰像联翩起舞时的维吾尔族少女头上的珠冠,银光闪闪,那色彩丰富的山峦,又像开屏孔雀的丰姿,艳丽述目;只就我最为眷恋的那和杭州西湖差不多大小的天池来说,已经够引人入胜,为之神魂飞扬了!她悬挂在天山第二高峰博格达山的北坡山腰,位于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阜康县境,海拔 1900米处,湖面为 5. 2平方公里,形似葫芦,东西最宽处1500米,南北长3300多米,平均水深25米,最深处达104米。这个高冰碛山湖,是由一条400多米长的天然大坝(冰川学称为“终碛堤”)堵塞谷地而形成的。而那条大坝的诞生不是出于火山熔岩之功,而是古代冰川泥石流的造作。湖的形状与原来的河谷有关,显得曲折幽深。四周雪峰上不断消融的雪水汇入盆地,成了这高山湖泊的无穷水源。 古来传说,天池就是西王母娘娘的仙居瑶池,专为王母与七仙女沐浴而建,又是西王母宴请群仙举行“蟠桃盛会”的地方。另一传说,约在三千年前,周穆王西游,曾与西王母在此宴乐,《穆天子传》并载有西王母相约再会之歌,歌曰:“白云在天,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清乾隆四十八年(公元1783年),新疆都统明亮,登博格达山到天池时,曾在此立碑,题曰:“神池浩渺,天镜浮空。”有人截取碑文中“天镜”、“神池”二词头尾各一字,更名“天池”。这更名多少冲淡了传说的迷信色彩,而突出了湖水的“天镜”的特点。 神话毕竟只能作为故事说说,而天池之为大自然赋予人间的“乐园”,却是客观存在。面积30多平方公里的天池风景区,但见在雪水清流之中,浪花上抛,形成千万朵盛开的白莲花;在白雪皑皑的群峰的雪线下,一望无际的翠绿的原始森林,透过重重叠叠的枝桠,漏下斑斑点点的细碎日影,令人眼花缭乱,面对如此好景,你能不陶醉吗?从乌鲁木齐等地来这个深邃湖盆旅行的,一天之内,数达四五千人,说明了天池景物的魁力。 夏日炎炎,在乌鲁木齐市深感闷热难熬,但只要走出100多公里,踏上了天山脚下,沿着两山夹峙的通向天池的山谷公路,躲过几道飞流而下的山泉,攀登翠色迷眼的高峰,顿觉凉意袭人,这就预示:妙境天地快到了。喘喘气,找个适当的位置上定,一派大自然的美景,层次清晰地呈现了。雪峰环抱,云杉参天,繁花似锦,绿草如茵,与碧玉似的天池浑然一体,显得格外的优美绚丽。向东仰望,我国著名的高达4500多米终年积雪的博格达山雪峰,好像顶戴白雪银冠,极为壮观,环顾四山,到处是人,有的在松柏覆盖的林荫下采蘑菇,有的在林隙间采野花,有的静坐池边垂钓,没有风,池水是平静的,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来自喧嚣尘土的人们一投入天池湖区的怀抱,似乎都得到了静谧的满足。偶尔,挂着彩旗的游艇,在池上徐徐航行,连马达声也几乎消失了,游艇、游人都致力于保持天池的平静。 应该说,天池的奇水险峰是大自然的杰作。地质学家对天池的成因已得出了科学的论证:“天池地区的天山,在三百万年以来,有三次大规模的冰川流动,最大一次冰川流动到了天池以北17公里以外的地方,那时寒冷的气候,使渗入到岩石裂隙的水分结冰而膨胀,它像深入到岩缝中的巨大楔子,使岩体破裂,产生崩塌。再加上冰川的流动和连带冰川陈结在一起的岩体一齐向下移动,因而产生对山的刨蚀,就像巨大的犁地机在这里耕耘,在山体的下方多形成“u”形的大峡谷,山体的上部多形成宽阔的凹地。当最后一次冰川活动时,天池东、西、南三侧山体有成千上百条冰舌,汇聚于天池四地,而后它们一起由上往下俯冲。这些冰体像巨大的推土机,把天池凹地改造成形似葫芦状的谷地,在谷地前方掘不动时,就把岩石、碎屑堆积起来,形成了一座大坝,天池的湖盆也就形成了。以后气候变暖,冰雪融水以及降水汇积于葫芦谷地,出现了天池。”天池清澈的湖水渗过地层,出露于山谷地面,形成条条山泉,滋润着山下海台子一带的牧场。山谷间散布着星星点点的毡房,维吾尔族世世代代在这儿过着游牧生活。 虔诚的佛教信徒,曾经视天池为脱离尘世的仙境。当佛教兴盛的年代,天池有十几座古刹,清磐红鱼的声音,点染了“天镜浮空”的神奇色彩。可惜王母庙、真人词、龙王宫、八卦亭等庙宇已在解放前被毁。沿着天池两岸塔松林之间的幽径上行,不多远就到了福寿寺。寺始建于清乾隆年间,全部采用青砖铁瓦,故又名“铁瓦寺”。从该寺往西南,一过“香炉台”和“马牙山”,就到了“锅底坑”和“灯杆山”了。锅底坑以形似得名,是林带之上的一处平坦的草地,地处高山草甸上的迎风坡,气候凉爽宜人,降水充沛,牧草生势旺盛,没有蚊子,是个得天独厚的夏季牧场。“灯杆山”形状奇特,绿茸茸的平坦草地上,雄伟的石山一峰突兀而起,因而得名。在天池下方的公路一侧有个小天池,清澈见底,传说原是西王母的洗脚池。 天池四山之间,有许多珍稀动物植物,最惹人喜爱的首推雪莲。雪莲,茎高40~80厘米,叶似芭蕉,淡绿色,花盘晶莹洁白,大瓣层叠,中间细丝状的花蕊,呈紫红色和橙色。一朵花有碗口那么大,香气浓郁。 近年来,政府已拨出专款,建造了盘山公路,修缮了毁记的名胜古迹,并增建了凉亭、曲径、餐厅和旅馆,天池已成为良好的旅游胜地,夏天可消夏避暑,冬天是巨大的天然冰场,又是体育健儿练功和比赛的理想场地。天山山系像一支指向东方的箭簇,接近箭簇尖端位置的博格达山,又是我国对外开放的八座高峰之一,山势高峻,雪海横空,冰川遍布,确是登山活动的好地方。 摘自: 《山水情》中国青年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思念的城市》刘钫 思念的城市 刘钫 我从小生活在四川省甘孜州,那是一个著名的藏区,藏族文化的三大发源地之一。我所生长的小城,正如那首著名情歌所唱的那样,跑马溜溜的山下,一座溜溜的城哟。 那是一座极美的小城,座落在跑马山的脚下,宁静而隽秀。两条河,一名雅拉、一名折多,沿不同方向穿过城区,汇于一处,形成人字型。河水由山上的雪水融化而成,清澈透明。小城沿着河的两岸,顺着山坡修建。山间长满翠绿的落叶松,四季长青。 我最喜欢小城夏日的傍晚,太阳还没有下山,阳光温润细致,有琉璃的质感,照在远处的雪山和房屋砖红色的屋顶上,一片明亮的金黄。高原上的天永远都湛蓝无比,甚至有一丝透明。小城的街道不宽,但是整洁、明净。走在街上不会感到一点燥热,因为有风,那种清爽的穿过高原的风。小城因为那首情歌而出名,但它还有一个别致的古地名,叫做打箭炉。相传诸葛亮七擒孟获时,曾命郭达将军在此处打造弓箭。历史已无从考证,但是当地一座山名叫郭达山。山很高,山顶没有树,只有青灰色冰冷的岩石和一根巨大的木杆,从山下遥望犹如一枚直插云宵的羽箭。 小城有水,于是就有桥。每隔几百米就有一座桥。小小一座城就有七、八座桥。其中一座名叫公主桥。据说,当年文成公主入藏时就从此桥经过。小城的居民主要由汉藏两族组成,民风淳朴而粗犷。这里是联系藏汉文化经济的重要地区。如同藏族被汉化一样,我们的日常生活也带有许多藏族特色。酥油茶就是我们每日三餐必不可少的。我从小喝酥油茶长大,以至后来读大学父母还担心我不能习惯。也许我可以算是一个地道的康巴人吧。 其实我的父亲是万县人,母亲祖籍彭州。父母大学毕业支边分配在一个距离西藏最近的县。那里就是传说中与格萨尔王作战的魔岭国的地界。后来他们因工作调动来到小城。于是才有我在这里出生、长大。然后到外地求学,大学毕业后分到内地的一个三线企业。父母退休后,在内地买房居住。故乡是离我越来越远。而我也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只有在梦中才有掠过高原的风、蔚蓝的天空、悠远的颂经声,还有酥油的飘香。 每一次疲惫而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座小城。思念会如潮水般涌起。如同优美的旋律在耳边飘响,我思念的城市已是黄昏,为何我总对你一往情深,我在遥远的城市陌生的人群,感觉着你那遥远的忧伤,你的忧伤象我的思念那样悠长……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蜀中胜景在嘉州——乐山乌尤寺大佛寺游记》钟树梁 蜀中胜景在嘉州——乐山乌尤寺大佛寺游记 钟树梁 江山胜景,从来可以增益诗人文士的才情,而诗人文士的吟咏也能为江山增色不少。蜀中山水,自来以嘉州最负盛名。宋朝人邵博在他的《清音亭记》中说:“天下山水之观在蜀,蜀文胜日嘉州。”又宋朝人邓谏从,正是嘉州人,他走过许多地方,他在《江山堂记》中也说:“天下山水窟二,日嘉定,回桂林。”这简直是把嘉州,即现在乐山、峨眉一带的山水认为在中国是首屈一指;或者只有“甲天下”的桂林山水才能够与它媲美了。 远在唐朝,曾经宦游来川,作过嘉州刺史的诗人岑参,就以他的凌云健笔为嘉州的凌云寺及青衣山写下了不朽的名篇。岑参高吟着:“寺出飞鸟外,青峰载朱楼。搏壁跻半空,喜得登上头。始知宇宙阔,下看三江流。天晴见峨眉,如向波上浮。回旷烟景合,阴森棕楠稠。……”(《望嘉州凌云寺作》)。又在另一首五言古诗中写道:“青衣谁开凿?独在水中央。浮舟一脐攀,侧径缘穹苍。……诸岭一何个,三江奔茫茫。兰若向西开,峨眉正相当。……”(《上了州青衣山中峰题惠净上人幽居,寄兵部杨隙中》)。豪放的胸怀与细致的笔触相结合,真可以说是“得江山之助”。前一首写的是凌云山的凌云寺(即大佛寺),后一首写的是青衣山(即乌尤山)和山上的庙宇,相当于现在乌尤寺这个地方。两首诗各写出了山和寺的景物特点,描绘了三江(当时指滨江、沫水、若水)的奔流和峨眉的远影,“如在波中浮”,“峨眉正相当”,融嘉州风景于一炉,写得何等壮阔而精致!这两首诗可以当作唐代的嘉州山水图来看,而它所画出的景色同今天所见到的大致不差,古意盎然而光景常新。 盛唐伟大诗人李白却以少许胜多许,他的七言绝句“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峨眉山月歌》),把嘉定、键为一带的天、山、水、月,远近、纵横,美景良宵和自己的离情别意,冶炼于胸中而喷薄于笔底,因之即兴于一时而传诵于千古。“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如此美妙的诗句,千百年来,使多少人为嘉州的山水、风光而神往啊!苏轼在送他一个姓张的朋友去嘉州作官时就曾经写道:“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滴仙此语谁解道,请君见月时登楼!” 苏轼生长在眉州,距凌云山很近,但他在外作客的时间最长。他常常怀念故乡的山水,就在上面那首送人诗中又写道:“生不愿封万户侯,亦不愿识韩荆州。但愿生为汉嘉守,载酒时作凌云游。”他还在一首写给《秀州(今浙江嘉兴)报本禅院乡俗文长老》的诗中这样说:“每逢蜀史谈终日,便觉峨眉翠扫空。”这是七言律诗中的一联,对仗灵巧,意境深远:每次见到这位西蜀同乡老和尚,谈论终日,便觉得苍翠的峨眉浮现在眼前,横扫于空际。多好的峨眉山色,多深的客子乡情! 陆游、范成大都是南宋时入蜀的诗人,在嘉州也都有诗文。陆游读岑参的山水诗,兴奋地说:“汉嘉山水邦,岑公昔所遇”(《夜读岑嘉州诗集》)。他急忙登上高楼望大佛,情不自禁地唱道;“不辞疾步登重阁,聊欲今生识伟人。水镜正涵螺髻绿,浪花不犯宝跌尘”(《谒凌云大像》)。以他形象的诗笔第一次为凌云大佛拍下了一个色彩鲜艳、法身庄严的照。他的朋友范成大在《吴船录》笔记中对大佛和附近山水作了详细的记录,赞颂这尊大佛是“极天下佛像之大”。 无论入蜀诗人或出蜀诗人都不能忘情于凌云与乌龙,可惜的是诗史杜甫由于没有在嘉州多留连,嘉州山水也就不见于杜甫诗篇(也有人说杜甫有嘉州的诗;有人说是遗失了)。明代人蔡祯,就叹惜过“可怜佳丽地,只欠少陵诗”(《凌云寺》),这对于山水和诗人都不免是一个遗憾吧。 让我们沿着古今游人的游踪,对乌尤、大佛作一次巡礼吧。通常由乐山城去乌龙和凌云二寺,可以把游踪概括为八个字,即渡舟,望佛,登山,入寺。从乐山城边登舟渡江,顺流而下,凌云山便在左侧,大佛在望。水急,人心不急,尽情瞻视,仰望大佛,真是其硕无论!遥想一千多年前的“唐人”在这里背水为阵、凿山造佛的情景,真是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场面!大苏、小苏在二十多岁时初发嘉州出川,沿从大佛脚下经过有诗云:“奔腾过佛脚,旷荡造平川”(大苏苏轼),“飞舟过山足,佛脚见江浒。俄顷已不见,乌牛在中渚”(小苏苏辙)。江山信美,风华正茂,都是若有神助之笔。过了佛脚,便见牛头,乌牛即是乌尤,这个独立无倚的美丽山崖,不知赢得了多少游人的咏叹?前四川大学教授,我的老师庞石帚先生写得好:“明镜无风浪自粗,一鬟螺翠展新图。江潭轻命诗人例,正爱乌尤似小孤。”一、二两句写渡江去乌尤之景极确,第三句从苏轼诗《自金山放船至焦山》“赋命穷薄轻江潭”化出,是啊,怕冒一点风险的人是没有欣赏江山奇景的福分的。末句把乌龙比为小孤山(在江西彭泽)也很神似。这一鬟螺翠,这千秋古佛,吸引过多少人放舟于中流,并为它歌唱!? 船靠青衣山脚,踏着石级登山,翠林苍崖,争来迎迂。当你感到有点累的时候,转弯处的石龛内所刻赵熙赅括旧句写的像偈子又像小诗一般的几句话便瞥入眼底。那是:“登山有道,徐行则不踬,请君小住为佳。”盛意难却,不免小憩一会再继续攀登,不久便到乌尤寺的寺门外面。门上有一副篆书对联,这又是赵熙集的唐、宋人诗句。上联是“寺门高开洞庭野”(社甫《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中句),下联是“苍崖半入云涛堆”(苏轼《武昌西山》中旬),以苏偶杜。这两句诗虽然都写的是别处的山水,而集作乌尤寺门联语,却很合适。寺门高开,嘹望山脚下的江面确像一个大湖,一面明镜,渺渺茫茫;寺门正在半山腰,云雾缭统,山巅还在上方。这个集句对联,竞是字字工稳。这又使人联想到赵熙本人的诗句:“乌尤山是古离堆,沫水沙明一镜开”,“诗心一点画马尤”(《下里词送杨使君主蜀》),“乌尤装就欲含颦(《九日别传度及嘉州诸子》),都是非常清新、俊逸的。 进得寺门,曲径通幽,石壁上又刻有赵熙书写的苏轼《送渊师归径山》七言古诗; 我晋曾为径山客,至今诗笔余山色。师住此山三十年,妙语应须得山骨。奚城六月水云蒸,飞蚊猛捷如花鹰。羡师方丈冰雪冷,兰膏不动长明灯。山中故人知我至,争来问讯今何似?为言百事不如人,两眼犹能书细字。 这诗是苏轼83岁时在浙江湖州所作,送一个法名叫渊的和尚口径山去。径山是浙江天目山的东北峰。苏轼36岁时,曾经在杭州作过地方副职(后来五十四、五时才又在杭州作太守),屡游杭州西湖和径山,作了许多诗。这时写诗送渊师回径山,表达了他对径山的留恋和禅门清寂生活的羡慕,也发了一点牢骚。赵熙把这诗写刻在乌龙,自然是由于他对这首七言古诗非常喜爱,同时也是借以表现他之对乌尤寺和寺僧,也如苏轼之对任山和渊师吧。这是曲折地表达了对乌尤的爱慕和系念之情;当然,他身处乱世,也同样会有牢骚。 与乌尤骈接的大佛寺,它的寺门外更为开阔,大树多荫。寺门巨匾上三个大字“凌云寺”。寺以山名。这三个大字也是赵熙所书。赵熙,字尧生,别号香宋,四川荣县人,晚清的进士,擅长诗文,兼工书法,是现代四川著名的诗人,影响颇大。乐山、峨眉一带的名胜古迹,他的题咏很多。他有一首咏大佛的诗很有意思:“船头掠水乱鹰飞,古佛凌云坐翠微。人说海师遗蜕在,树头依约一僧归。”海师是唐朝海通禅师,相传唐开元间海通发愿要在凌云山头造大佛像来镇压三江怒涛,造福于后人。他的遗骨传说埋在凌云山上。诗写的是从船头仰望大佛,船头凉水,鱼鹰飞动;古佛凌云,坐在翠微之中,望着望着,仿佛看见这位发宏愿送大佛的海法师踏着云彩,从岩顶树梢缓缓地归来了。 凌云大佛确实是我国西南各民族的一个伟大艺术创造;显示了中国人民的气魄、智慧和巨大毅力。大佛背靠巍巍山安,面对滔滔江水,庄严和善,坐问古今。大佛既是古代人民所创造,也负托了古人对后世的祝愿。但是漫漫长夜,山川寂寥,生民涂炭,大佛也常在风雨飘摇之中。解放后,大佛、乌尤,成为游览胜地;小次水笑,佛也安宁。记得12年前,正是秋天,是我生平第三次来到这里,当时四人帮横污,武斗不息,枪声在耳,山水也失去了光彩,心情非常柳斯不免编了一副对联来当纪游诗。这对联是: 平生三度来游,山灵笑我一弹指; 世事万方难问,大佛临流几皱眉。上联是说时光的易逝,下联是叹世事的多艰;连大佛也似乎仅紧眉头,若有深忧。当时我还作了一首和苏武《送渊师归任山》韵的诗,这诗的最后两句是:“只愁‘除旧’到禅门,破损山头诗与宇”。也是记实,并非杞忧。去年夏天,我又参加一个参观团来到这里,又站在大佛旁边,正是暑假期中,青少年特别多,老年人也不少,人人欢笑,大佛也似乎欣欣然有喜色。 我正打算再写一诗或一副联语来作一点历史的纪录,忽然间在乌龙寺蕙香四溢的客厅里,我发现了王阎运(字壬秋,湖南湘潭人,曾在成都作过尊经书院山长,对四川学术、文学的发展关系很大)书写的一副具有佛理的对联,这木刻对联已经存在一百多年了,但意思却很新鲜,借它来形容今天乌龙大佛的盛况和众多游人的心情舒畅,仍很恰当,古为今用,正得其宜。 这副言短意永的14字对联是: 人如天上珠星聚; 春满人间空月圆。 1980年8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沈阳一日》高洪波 沈阳一日 高洪波 身为东北人,东北却涉足不多,一是因为从小就随父母人关,继而青年时期入伍云南,对南方的喜欢与适应,已远甚于东北;二是由于东北距北京近,譬如沈阳,一晚上的功夫,差不多抬腿就到,机会有的是,殊不知这恰恰是一个误区:最多的机会往往又最没机会,因此我居然从没到过盛京沈阳。 本来年初《芒种》颁创作奖,我的一篇散文获奖,说定用两天时间去领奖,不知为什么又给误掉了。故而沈阳对于我,差不多是一个永远的“下一次”。 然而我终于走近和走进了沈阳,仅一日,一个星期六的假日,一次迫不得已和随机应变的旅行,一场沈阳朋友热诚而被迫的接待,而且那一日我浏览了沈阳上下七千二百年的历史(比上下五千年还多),从省博物馆、故宫、北陵到新乐新石器文化遗址,直到沈阳市文联新建的漂亮大楼、市中心气派的步行街……沈阳一日虽然短促,但须承认我成为一日富翁,我收藏了沈阳最有价值的一批精神财富,沈阳市文联铁岩主席是我的最佳导游。如果说沈阳是阿里巴巴的山洞,铁岩兄就是“芝麻开门”的口诀。 为新时期散文创作的一次研讨,我们相聚在鞍山,晚上无事,东道主请我们到“红绿黄音乐厅”喝咖啡,听古典音乐,品香醇咖啡,自然典雅无比,但当我和铁岩聊起故乡和一些相识的友人时,话题不知为什么凝重起来,我知道铁岩是回族,知道他的祖先是明建文帝的大忠臣、兵部尚书铁铉,知道这一点很重要,因为铁铝死得极其惨烈,明成祖朱棣是个继承了乃父残暴性情的人,对铁铉直至方孝孺一干忠臣,诛九族的酷刑还嫌不够,把学生弟子也算上,诛了十族。铁家有一支逃出了关外,遂有了铁岩这一脉。如果在写过《心灵史》的张承志笔下,铁岩的家史会成为又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可是谈起这些往事时铁岩沉静异常,在摇曳的烛光下品一口咖啡,话题又转向了辽宁作家如何摆脱浮躁走向大气的创作现实。 当我们在鞍山品茗聊天时,还想不到很快能相会在沈阳——因为我买的是飞机票,说定星期六一大早从沈阳桃仙机场飞回北京,正常的话,上午九点半钟我已抵达北京。如果这样,沈阳是注定要擦肩而过。 生活恰恰不那么“正常”,正当我准备办登机手续时,广播里通知本次航班取消,乘客改在晚上六点半起飞。走南闯北这 多年,取消航班的事是头一次遇到,想去陈述一下自己的苦衷? 谁听你的!向民航部门索赔?谁管你的!万般无奈之际,索性 横下一条心:退飞机票,改乘火车。同时想到借机走访一下沈 阳,也不失为一种天赐的机遇。 就这样,凭一张名片和一张通讯录,我独闯沈阳。 最先联系的是省作协的评论家林建法,他的名片是我到沈阳的定心丸,可惜建法不在家;继而从通讯录上依次查询,王充阁、刘兆林两位,没有家中的电话,放弃;再往下一看,禁不住眼睛一亮:铁岩!好,一客不烦二主,就靠这位铁主席了!也巧,电话一拨就通,对面传来铁岩冷静平和的声音,一听我的困境,他立马让我说明所处的位置,说半小时后来接我。放下电话,坐在沈阳文艺路边这间卖汽车油漆的小铺里,四下一望,顿感阳光灿烂亲切无比。 陌生的城市有亲爱的朋友,这朋友就是你游入陌生水域的救生圈,再大的风浪,也会在救生圈面前—一消解,我相信铁岩一旦出现,我的车票将迅速解决,而沈阳的一日将显示出独具特色的魅力,我有这种预感。 铁岩果然是个信人,半小时后他乘车赶乘,见面就告诉我已托人去买当晚的火车票,买到当然好,买不到由司机小崔送你上火车,反正保证你能走得了。 看我一副焦急的模样,铁岩笑了,说我们中午招待长影来的一位导演,沈阳老作家木青同志出席,还有市委宣传部朱部长,你赶得真巧。 我一看表,还不到十点,铁岩说我们先到文联坐坐,然后参观省博物馆,午饭后看故宫、北陵。你来到沈阳,就是我们市文联的客人,放宽心好了。 我随着铁岩来到市文联新盖起的十层高楼,七楼是铁岩和他的同事们的办公室,坐在异常气派的真皮沙发上,环顾四周,发现沈阳市文联的办公条件大概踞全国各城市文联之最前列,无论是室内装修还是办公用具,也无论是使用面积还是建筑面积,沈阳市文联无疑都是一位“大户”,而这一切都多亏了市文联一帮领导人的多方筹措,也借助了中央和省、市委对精神文明建设投资的决心,审时度势,一战告捷。当铁岩向我展示他的办公室以及后来的多功能厅、老干部活动室、主席会议室时,我分明感到他那种奋斗后的自豪与成就感,铁岩不凡! 省博物馆极安静,几乎没有参观者,这使我得以在静谧中享受了沈阳这座城市的“客厅”,同时了解了辽宁这块土地上纵横上下数千年的文明史和社会发展史,眼界大开。 故宫与北陵则热闹非凡,故宫正举办馆藏珍品展,从帝后服饰到玉器、瓷器和古字画。故宫不大,无法与北京故宫相比,但沈阳故宫的建立显示出了努尔哈赤和他的子孙们的远大志向,在模摹明故宫的同时,想必强悍的八旗军队早已拥有了人主中原的信心,皇太极则是这种信心的具体体现者。 新乐遗址博物馆发现于1973年,是原始社会新石器时代一处母系氏族公社的聚落遗址,距今七千二百多年,当铁岩带领我参观时,他不好意思地说自己也是头一次到“新乐”,我一听大乐,说既然这样,咱们就扯平了,共同走访七千年前的老祖宗,同步进入历史。 十几座长方形或方形的茅草屋,半地穴式地隐在草丛间,房间或大或小,里面的“新乐人”或多或少,有的狩猎归来分享兽肉,有的聚族而立聆听女族长的训令,母系社会如此生动地展现,在我是首次目睹,便向铁岩建议:每年“三八”节时,此处应为妇女们的必需参观点,让女士们感受一下母系社会的辉煌,对家庭的安定团结当大有好处。 从新乐遗址回到文联大楼,已近黄昏时节,一路匆匆走访,用铁岩的话说是“文化拉练”,使我对沈阳有了具象的认识。当夜幕降临,我们走过市中心的步行街时,我猛然想起了贝尔格莱德的步行街,同样的高楼林立,同样的商场图阻,同样的灯光璀璨,步行街上的行人们,由于少了汽车和自行车的逼抢,显得从容自如、愉快平和,就凭沈阳这条了不起的步行街(听说不止一条!),已足以让我心折钦敬,从七千二百年前的新乐村落回到市声喧嚣的步行街,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可如此巨大的时空跨度,又岂是一个简单的惊讶所能涵盖得了的? 沈阳一日,丰富而又匆忙的一日,窘迫中又充满快乐情调的一日,冷不防的偶然与命定的必然重选的一日。生命中有了沈阳一日,便有了温暖的情谊、久远的珍藏,想到这里,真想对北方航空公司说一声“谢谢”,没有你们突如其来的取消北京航班,我的“沈阳一日”真不知要等到何时! 这一天是1997年8月23日,大晴天,也是大热天。 1997年8月31日 北京避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桐庐行》柯灵 桐庐行 柯灵 我生长在水乡,水使我感到亲切。如果我的性格里有明快的成分,那是水给我的,那澄明透澈的水,浅绿的水。 我多次横渡钱塘江,却只是往来两岸之间,没有机会沿江看看。钱塘上游的富春江,早就给我许多幻想了,直到最近,才算了却这个无关紧要的心愿。 江上旅游,最理想的,应当坐木船,浮家泛宅,不计时日,迎晓风,送夕阳,看明月,一路从从容容地走去,觉得什么地方好,就在那里停泊,等兴尽了再走。自然,在这样动乱的时代,这只是一种遐想。这次到富春江,从杭州出发,行程只有一天,早去晚回,雇的是一艘小火轮。抗战期间,从杭州到所谓“自由”区的屯溪,这是一条必经之路,舟楫往来,很热闹过一时;现在“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才还了它原来的清静。在目前这样“圣明”的“盛世”,专程游览而去的,大概这还算是第一次。 论风景,富春江最好的地方在桐庐到严州之间,出名的七里泷和严子陵钓台都在那一段;可是我们到了桐庐就折回了,没有再上去。原因有两种,时间限制是其一,主要的是因为那边不太平,据说有强盗,一种无以为生、铤而走险的“大国民”。安全第一,不去为上。这自然未免扫兴,好比拜访神交已久的朋友,到了门口没法进去,到底缘悭一面。妙的是桐庐这扇大门着实有点气派,虽然望门投止,也可以约略窥见那秀甲天下的光景。 从钱塘、富春溯江而上,经富阳到桐庐,整整走了九小时,约莫有二百里的水程。清早启碇,沐着袭人的凉意,上面是层云飘忽的高空,下面是一江粼粼的清流,天连水,水连天,交接处迎面挡着一道屏风似的山影。─一这的确是屏,不像山,动人的是那色彩,浓蓝夹翠绿,深深浅浅,像用极细极细的工笔在淡青绢本上点出来的。这一路上去,目不暇接的是远远近近的山,明明暗暗的树,潮平岸阔,风正帆轻,偶或在无穷的原野中出现临河的小村小镇,听听遥岸的人声,也自有一种亲切和喜悦。 过了富阳,因为连日阴雨,山上的积水顺流而下,满江是赭色的急湍。船行本是逆流,这一来走得更慢。时间太久了,不断的“疲劳欣赏”渐渐使人感到单调。直到壁立的桐君山在船头出现,这才士气大振,似乎发现了新大陆。拿经历来印证想象,过去这大半天所见的光景,跟我虚构的画面至少有点不符。我想象中的富春江没有这么开阔,夹岸对峙着悬崖峭壁,翠嶂青峰,另是一番深峻的气象。看到桐君山,我这才像是看到了梦中的旧相识。它巍然矗立,那么陡峭,那么庄严,似乎颇藐视我这个昂首惊喜的游人。山上没有什么嶙峋的怪石,却是杂树葱茏,有一株不知名的花树,众醉独醒,开得正在当令。绿云掩映之间,山巅掣出几间缥缈的屋子,有人正在窗前探首,向江心俯瞰。 船转过山脚,天目溪从斜刺里迎面而来,富春江是一片绀赭,而它却是溶溶的碧流,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在这里分成两半,形成稀有的奇景。 桐君山并不高,却以地位和形势取胜,兼有山和水的佳趣。背后是深谷,绵延的山脉;前面极目无垠,原野如绣,而两面临水,脚底下就是那滔滔东去的大江;隔岸相望,两江交叉处是桐庐的市廛一撮,另一面又是隔岸的青山。山顶的庙宇已经破残不堪,从那漏空的断壁,洞穿的飞檐,朱痕犹在的雕阑画栋之间,到处嵌进了山,望得见水。庙后的一株石榴,寂寞中兀自开得绚烂,那耀眼的艳红真当得起“如火如荼”的形容,似乎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配有它。站在山顶,居高临下,看看那幽深雄奇的气势,我想起历史,想起战争,想起我们的河山如此之美。而祖国偏又如此多难。在这次抗日战争中,桐庐曾经几度沦陷,缅想敌人立马山头,面对如此山川,而它的主人却是一个坚忍的、不可征服的民族,我不知激动他的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渡水过桐庐,从江边拾级而上,我们在街上闲闲地溜达了一回。这是个江城,同时是个山城,所以高高地矗立在水上。像喜欢杭州的龙井一样,我喜欢这个小城。好在小,比较整洁,有温暖亲切的感觉,令人向往丰乐和平、日长如年的岁月,不像有些小村小城,一接触到就使人想起灾难、贫穷、老死,想起我们民族的困厄,桐庐街道虽小,却并无逼窄之感,道旁疏疏地种着街树,这似乎是别的小城市中所不经见的。市街相当繁荣,有些房子正在建造。劫灰犹在,春意乍生,可以看出这个小城是相当富庶的。 临江有一家旅馆,两面临水。一位朋友曾经在那里投宿,据说入夜倚窗,看山间明月,江上渔灯,有不可描摹的情趣。可惜我们没有这个幸运。数年来梦想的富春江,总算看过了。虽然连七里泷和钓台的面也没有见,可是到底逛了桐庐。这就够了!单为爬一次桐君山,也算得此行不虚!人们艳说上游如何如何的山回水曲,引人入胜。如何如何的柳暗花明,奇峰突起,看了桐庐,我们的想象有了驰骋的依托,从这里也可以得其一二,愿将此留供低徊,作他日直溯上游时的印证吧。 一九四六年六月十二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驮马》施蛰存 驮马 施蛰存 我第一次看见驮马队是在贵州,但熟悉驮马的生活则在云南。那据说是所谓"果下马"的矮小的马,成为一长行列地逶迤于山谷里,就是西南诸省在公路出现以前唯一的交通和运输工具了。当我乘坐汽车,从贵州公路上行过,第一次看见这些驮马队在一个山谷里行进的时候,我想,公路网的完成,将使这古老的运输队不久就消灭了罢。但是,在抗战三年后的今日润为液体燃料供应不足,这古老的运输工具还得建立它的最后功业,这是料想不到的。 西北有二万匹骆驼,西南有十万匹驮马,我们试设想,我们的抗战乃是用这样古旧的牲口运输法去抵抗人家的飞机汽车快艇,然而还能支持到今日的局面,这场面能说不是伟大的吗?因此,当我们看见一队驮马,负着它们的重荷,在一个峻坡上翻过山岭去的时候,不能不沉默地有所感动了。 一队驮马,通常是八匹十匹或十二匹,虽然有多到十六或二十匹的,但那是很少的。每一队的第一匹马,是一个领袖。它是比较高大的一匹。它额上有一个特别的装饰,常常是一面反射阳光的小圆镜子和一丛红绿色的流苏。它的项颈下挂着一串大马铃。当它昂然地在前面带路的时候,铃声咚咙咚咙地响着,头上的流苏跟着它底头部一起一落地耸动着,后边的马便跟着它行进。或是看着它头顶上的标帜,或是听着它的铃声。因为后面的马队中,常常混杂着聋的或盲的。倘若马数多了,则走在太后面的马就不容易望到它们的领袖,你知道,驮马的行进,差不多永远是排列着单行的。 每一匹马背上安一个木架子,那就叫做驮鞍。在驮鞍的左右两边便用牛皮绳绑缚了要它负荷的东西。这有两个作用。第一是不使那些形状不同的重载直接擦在马脊梁及肋骨上,因为那些重载常常有尖锐的角或粗糙的边缘,容易损伤了马的皮毛。第二是每逢行到一站,歇夜的时候,只要把那木架子连同那些负载物从马背上卸下来就行。第二天早上出发的时候,再把它搁上马背,可以省却许多解除和重又束缚的麻烦。 管理马队的人叫做马哥头,他常常管理着四五个小队的驮马。这所谓管理,实在不很费事。他老是抽着一根烟杆,在马队旁边。或前或后地行走。他们用简单的,一两个字--或者还不如说是一两个声音--的吆喝指挥着那匹领队的马。与其说他一的责任是管理马队、还不如说是管理着那些领队的马。马哥头也有女的。倘若是女的,则当这一长列辛苦的驮马行过一个美一丽的高原的时候,应合着那些马铃声,她的忧郁的山歌,虽然你不会懂得他们的意义--因为那些马哥头常常是夷人--会使你觉得何等感动啊! 在荒野的山林里终日前进的驮马队,决不是单独赶路的。它们常常可能集合到一二百匹马,七八个或十几个马哥头,结伴同行。在交通方便的大路上,它们每天走六十里,总可以获得一个歇站。那作为马队的歇站的地方,总有人经营着马店。每到日落时分,马店里的伙计便到城外或寨门外的大路口去迎候赶站的马队,这是西南一带山城里的每天的最后一阵喧哗。 马店常常是一所两层的大屋于,三开间的或五开间的。底 下是马厩,楼上是马哥头的宿处。但是那所谓楼是非常低矮的。 没有窗户,没有家具,实在只是一个阁楼罢了。马店里的伙计们 帮同那些马哥头抬下了马背上的驮鞍,洗刷了马,喂过马料,他 们的职务就完了。马哥头也正如一切的西南夷人一样,一虽然赶 了一天路,很少有人需要洗脸洗脚甚至沐浴的。他们的晚饭也不 由马店里供给,他们都随身带着一个布袋,袋里装着包谷粉,歇了店,侍候好了马匹,他们便自己去拿一副碗筷,斟上一点开水,把那些包谷粉吃了。这就是他们的晚餐。至于那些高兴到小饭店里去吃一杯升酒,叫一个炒菜下饭的,便是非常殷实的阔老了。在抗战以前,这情形是没有的,但在这一两年来,这样豪阔的马哥头已经不是稀有的了。 行走于迤西一带原始山林中的马队,常常有必须赶四五百里路才能到达一个小村子的情况。于是,他们不得不在森林里露宿了。用他们的名词说起来,这叫做"开夜"。要开夜的马队,规模比较的大,而且要随带着炊具。差不多在日落的时候,他们就得在森林中寻找一块平坦的草地。在那里卸下了驮鞍,把马拴在树上,打成一围。于是马哥头们安锅煮饭烧水。天色黑了,山里常常有虎豹或象群,所以他们必须捡拾许多枯枝,烧起火来,做成一个火圈,使野兽不敢进前。然而即使如此警戒,有时还会有猛兽在半夜里忽然袭来,咬死几匹马,等那些马哥头听见马的惊嘶声而醒起开枪的时候,它早已不知去向了。所以,有的马队还得带一只猴子,在临要睡觉的时候,把猴子拴缚在一株高树上。猴子最为敏感,到半夜里,倘若它看见或闻到远处有猛兽在行近来,它便会尖锐地啼起来,同时那些马也会得跟着惊嘶,于是睡熟的人也都醒了。 在云南的西北,贩茶叶的古宗人的驮马队是最为雄壮的。在寒冷的天气,在积雪的山峰中间的平原l,高大的古宗人腰里捎着刀和小铜佛,骑着他们的披着美丽的古宗氍鞍的马,尤其是当他们开夜的时候,张起来的那个帐幕,使人会对于这些游牧民族的生活发生许多幻想。 二万匹运盐运米运茶叶的驮马,现在都在西南三省的崎岖的山路上,辛苦地走上一个坡,翻下一个坡,又走上一个坡,在那无穷尽的山坡上,运输着比盐米茶更重要的国防材物,我们看着那些矮小而矫健的马身上的热汗,和它们口中喷出来的白沫,心里会感到怎样沉重啊! 一九三九年六月 摘自: 《待旦录》,上海怀正文化社一九四七年五月初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听雨听风入雁山》周瘦鹃 听雨听风入雁山 周瘦鹃 日思夜想,忽忽已二十五年了,每逢春秋佳日,更是想个不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却原来是害了山水相思病:想的是以幽壑奇峰著称的浙东第一名胜雁荡山,不单是我一个人为它害相思,朋友中也有好几位是同病的,只因一年年由于天时人事的牵掣,都一年年的拖延下来,只索一年年的作神游作梦游罢了。 我平日喜欢做盆景,去年做了个雁荡山的盆景。挑选了几块大大小小的广东英山石,象玩七巧板一般,凑放在一只玛瑙石的长方形浅盆中,利用石上白条子的天然石筋,当作瀑布,就算是我那渴想已久的大龙湫了。从这一天起,我就把它作为案头清洪,还胡诌了一首诗:“神驰二十五春秋,幽壑奇峰梦里游;范水模山些子景,何妨年作大龙湫!”(元代高僧韫上人能作盆景,称为些子景。) 我天天看着那盆假山假水的假雁荡,看得有些儿厌了,老是惦念着雁荡的真山真水,恰恰今年5月下旬,有上雁荡山的机会,便毅然的走了。 一行七人,先到了温州,一路听雨听风的进入雁荡山,来回半个月,二十五年相思一笔勾。 雁荡山简称雁山,在浙东乐清县的东北部,周约一百八十里,山上据说有一百零二峰、六十一岩、四十六洞、二十六石、十三瀑、十七潭、十四嶂、十三溪、十岭八谷、八桥七门、六坑四泉、四水二湖等等,你要游吧,游不胜游;你要写吧,也写不胜写。一般人游踪所至,主要是在灵峰、灵岩、大龙湫三个风景区,单是这二灵一龙,也就足够你游目骋怀,乐而忘返了。 我们刚到灵峰寺,就一眼望见群峰环拱,光怪陆离,真的如入山上,应接不暇。明代王季重曾说:“雁荡山是造化儿时所作者,事事俱糖担中物,……山故怪山供,有紧无要,有文无理,有骨无肉,有盘无脉,有体无衣,俱出堆累雕錾之后。”他简直把雁山看作糖担中的玩具和手工堆成的盆景;而灵峰一带的奇峰怪石,也确是活象一座座几案上的石供。 雁荡的峰啊岩啊,大半是因象物象形而定名的,例如灵峰区的接客僧、犀牛望月、老猴披衣、双笋峰、合掌峰等;灵岩区的上山鼠、下山猫、老僧拜塔、天柱峰、展旗峰等,都很妙肖,有的峰岩换一个角度看,也会换一个形象。导游的乐清县副县长倪丕柳同志随时指点,倍添兴趣,我曾记之以诗:“千岩石如口布,移步换形各逞妍;一路情殷指点,使君舌上粲青莲。” 灵峰区的奇峰,以合掌峰为最,高高的插入云霄,双岩相并,好象是两只巨灵的手掌合在一起,而腰部却又豁然开朗,造起了九层高楼,有如古画中的仙山楼阁,却又可望而可即,顿时把我们吸引上去。不知走过多少石级,就到上楼上,见有“石釜天成”一个横额,并有联语:“天可堦升,无中道而废。泉能心洗,即出山亦清”,我们当然不肯中道面废,就一层又一层的走上去,也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奇景,扩大了视野。洗心泉清澈见底,可鉴毛发,而漱玉泉水从洞顶细碎地泻下来,水珠亮晶晶地,仿佛在洞前挂上一张珠帘。最高处天开奇境,一洞空明,中供观音象,因称观音洞,从这里放眼望去,只见群峰秀,气象万千,真使人如登仙界,疑非人境了。 “簇簇群峰围古寺,陆离光怪总堪思,爱他一柱擎天表,卓立千秋绝代姿。”这是我到灵岩寺时,一见那顶天立地气势雄伟的天柱峰,情不自禁地口占了这首诗歌颂起来。跟天柱峰对立而分庭抗礼的,又是一座高大的奇峰,好象是一面大口旗般在空中飘扬,这就是展旗峰。清代袁枚有诗:“黄帝擒蚩尤,旌旗不复收;化为石步障,幅幅生清秋”,当时诗人的想象,真比喻得出奇;而现在我们看到东方红太阳照耀全峰时,真好象是一面大红旗哩。 看了雁荡不可胜数的胜景,足证祖国的“江山如此多娇”,真使人有游不尽看不足之感。在山七天,几乎天天是听风听雨,但我们还是冒着风雨出游,并不所馁,畅游之下,几乎把家都忘了。身在二灵,不无灵感,戏作一字韵诗,以谢山灵;“听雨听风入雁山,二灵端的灵山,群峰排闼如留客,底事回头恋故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天池探胜》季景 天池探胜 季景 新疆的天池,向以奇秀迷人名扬中外。天池古称瑶池,相传是西天王母居住的仙境,《穆天子传》上就有“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的记载,唐朝诗人李商隐也有“瑶池阿母依窗开”之句,而神话小说《西游记》里更进一步把它描绘成了群仙云集、岁岁大摆蟠桃宴会的对地。我们从这些富有神话传奇色彩的记述中,不难想见天池的俊秀姿色了。 天池在天山的第二主峰——博格达峰的山间,距乌鲁木齐市约一百多公里。过去,从阜康城出发向东,车经板厂驿,到草木繁茂的天棚树窝子附近,因沟窄水急,只有下车骑马,才能登山。1958年天池公路竣工了。车子一直开进三工河谷,奔腾喧闹的三工河由丛山夹峙的沟壑里流出,公路两侧,奇峰峥嵘,浮云缭绕,眼看山横路绝,等走到跟前,驾驶员扭转方向盘,却又是河宽谷阔,水长路远。人们不禁惊叹天一之巧,造就了一幅如此壮丽的图景。山谷深处,有天池门户——石峡,这是去天池的必经之地。石山矗立,峡缝中裂,河流和道路由此通过,路面狭窄,仅容单车往返,头顶上的石峰斜插天空,两峰紧夹一线蓝天,十分险要。向前看,一道清溪由远方奔来。它从陡峻的河谷直泻而下,在不见天日的黑苍苍的深涧中曲折回旋,或者在宽敞的平川上缓缓畅流。转过山头,河流尽头,就是“小天池”了。传说小天池是由王母洗脚的地方。池水清澄透澈,浅处一望见底,深处一片碧绿。由小天池再盘山而上,爬至山顶,前去不远,著名的天池便函豁然呈现在面前,只见一池绿盈盈的清水,被青山紧紧环抱。轻风徐来,水波涟涟。游客们泛舟湖心,悠然自得。我们踏着池边草坡,仰视覆盖山峦的塔松,郁郁葱葱,林海浩荡。国家在这里设有林场。池西山坡比较平缓,红墙白栏的天池疗养院依山临水,掩映在万绿丛中。池东南是皑皑雪山和石峰,它犹如冰肌雪肤的仙女,亭亭玉立,顾影梳妆。置身此地,恍入蓬莱仙境。 登高鸟瞰天池,池面浩瀚辽阔。据测量,它横宽三千米,纵深五千米有余,池心深不可测。它是由四周高山上的冰雪,消融后汇集到这里,形成了这样一个天然的储水库。水从山口下泄,灌溉着阜康、乾德、乌鲁木齐等地的农田。但在旧社会,有时它竟这样的无情:当庄稼久旱,牛羊踯躅在干涸的山溪旁,它往往迟迟地不下山;而在辽阔的绿洲正准备着收获时,它却常常汇成洪峰,滚滚袭击来,给人们带来灾难! 今天,在党的领导下,天池的水被人民完全制服了。天池成了永远为群众造福的天然水库。 天池周围,还有许多古刹旧庙,池下有无极观,池西北角是福寿、东岳庙的所在,池东山腰有达摩殿,观音洞。福寿藏在翠林幽处,寺院是用青砖铁瓦建成,故又名铁瓦寺。人传,当时修寺用的砖瓦因山路崎岖,是缚在羊背上驮上山的。 由福寿出来,再往西南走,过宛若一只香炉的“香炉台”和状如马牙一般的“马列牙山”,一片芳草萋萋的牧场向四面伸展,维吾尔族人民管这里叫“群果”,意思是锅底坑子。坡上散布着几座牧民的白色帐房,好似玉兰花绽开在草原上,羊群簇拥,又象白云在绿茵上滚动。原来这就是天池人民公社的夏季牧场。灯杆山更是奇态引人。平平的草地上,一座古峰突兀挺立,高出附近群山。听一长者说,当年山上曾有一盏长明的“天灯”,远在百里的乌鲁木齐都可望见,故得“灯杆”之名。 红日抛西了,我们的游兴依然很浓,当我们留恋地顺着开满金色的腊梅花和艳丽的蔷薇、金银花的山径,刚走近一处丛林,忽然,一只受惊的雪鸡“扑楞楞”展翅飞去,不等我们发问,向导便兴奋地告诉我们,这里还有黄羊、大头羊、梅花鹿等出名的兽类。天池的美景,使多少游人赞不绝口,它真不愧被称为世界名画,古今奇观。 摘自: 《民族团结》1962年第3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天池》刘白羽 天池 刘白羽 古人云:“人在画图中”,我到天池就是这种感觉,仿佛自己落入深蓝色湖面印着雪白冰峰的清澈明丽的幻想之中了。这一天之内我觉得风是蓝的,阳光是蓝的,连我这个人也都为清冷的蓝色所渗透了。 早晨,从公路转入崎岖山谷,盘旋上山。山上林木变化,分为三段:山下开阔河床中,冲激着冰凌般潺潺急流,在这里,老榆成林,一株株形状古怪,如苏东坡所说:“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到山腰却是密密层层的杨、柳、枫、槐,秋霜微染,枝头万叶如红或黄的透明琉璃片,在阳光中闪烁摇曳,在这里,天山雪水汇为悬空而落的飞泉,在森然壁立的峡谷中一片涛声滚滚;到了山顶则是一望无际的墨绿色挺立的云杉,植物适应着温度高低而变化,可见其山势之陡峻了。 我走到山坡别墅,在酒满阳光的阳台上坐下来,我的面前这时展开了整个天池,这不像自然景色,而且一幅油画。你看,这广阔的湖面,为满山云杉映成一片深蓝,这深蓝湖面之上,又印上雪白的群山倒影。这时我才恍然我并未到山之极峰。你看,天池那面,还有层层叠叠更高的白峰,人们告诉我最高一山,名叫博格达峰。这天池,显然是更高更高天山的雪水在这里汇集成湖。偶然一阵微风从空拂拂而来,吹皱一湖秋水,那粼粼波纹,催动蓝的、白的树影山影,都微微颤动起来。同游的人们都欢欢喜喜奔向天池边去了,我很希望一个人留在这阳光明亮的阳台上,沉醉于湖光山色之中,让我静静的、细细的欣赏这幽美的风景。在我记忆里面,这天池景色,也许可与瑞士的湖山比美,但当我沉静深思着,把我自己完全溶合在这山与水之中,我觉得天池别有她自己的风度,湛蓝的湖水,雪白的群峰,密立的杉林,都显示着深沉、高雅、端庄、幽静。的确,天池是非常之美的。但,奇怪的是这里并不是没有游人欢乐的喧哗,也不是没有呼啸的树声和啁啾的鸟鸣,但这一切似乎都给这山和湖所吸没了,却使你静得连一点声音也听不见,如果让我用一个字来形容天池之美,那就是——静。 从第一眼瞥见天池到和她告别,我一直沉默不语,我不愿用一点声音,来弹破这宁静。但在宁静之中却似乎回旋着一支无声的乐曲,我不知它在哪儿?也许在天空,也许在湖面,也许在林中,也许在我心灵深处,“此时无声胜有声”。不过这乐曲不是莫扎特,不是舒曼,而是贝多芬,只有贝多芬的深沉和雄浑,才和天池的风度相称。是的,天池一日我的心情是凝静的,这是我最珍爱的心境。山光湖色随着日影的移动而变幻。午餐后,睡了一会儿,一阵冷气袭来,就像全身浴在冰山雪水之中。我悄悄起来,不愿意惊醒别人,独自走到廊上,再次仔细观察天池:雪峰与杉林、白与黑相映,格外分明,雪山后涌起的白云给强烈阳光照得白银一样刺眼,在黑蓝色湖与山的衬托下,一片金黄色的杨树显得特别明丽灿烂,我再看看我的前后左右,原来我所在的红顶屋就在云杉密林之中,我身旁就耸立着一株株云杉,一株株挨得很紧,而每棵树都笔直细长冲向天空,向四周伸展着碧绒绒枝叶,绿色森然。太阳更向西转,忽然,静静的天空飞卷着大团灰雾,而收敛的阳光使湖面变成黑色,震颤出长长的涟漪。不知为何,我的心忽的紧皱起来,我不知道如果狂风吹来暴雨,如果大雪漫过长空,那时天池该会怎么样呢!?……幸好,日光很快又刺穿云雾而下,湖光山色又变的一片清明,只不过从杉林中从湖面上袭来的清气显得有些寒意了。我们就趁此时际,离开天池下山。 山路崎岖弯转,车滑甚速,一路之下,听着飒飒天风、潺潺冰泉,我默默冥想:天池风景,是那样宁静而又变幻多姿,是那样明朗而又飞扬缥缈,我觉得在天池这一天进入了一个梦的境界。待驰行到山下公路上回头再望,博格达峰在哪里呀?群峰掩映、暮霭迷茫,一切都沉入朦胧的紫色烟雾,天池也在“夕阳明灭乱山中”了。 作者简介:刘白羽, 现代著名作家。生于1916年,北京人。1936年开始发表短篇小说。1938年到延安,参加延安工作团,遍历华北各游击根据地。1944年到重庆,参予《新华日报》副刊的编辑工作。1946年被派往东北解放区。解放战争期间,任新华社随军记者,跟随第四野战军转战东北、平津、江南等地的战场上。抗美援朝战争期间,曾两次奔赴朝鲜战场。现任作协副主席、书记处书记,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部长,并被选为第五届人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草原上》、《五台山下》、《龙烟村纪事》、《幸福》、《早晨六点钟》、《战斗的幸福》、《青春的闪光》、《踏着晨光前进的人们》、《一幅灿烂的生活画面》;中篇小说《火光在前》;文学文学集《游击中间》、《为祖国而战》;通讯报告集《朝鲜在战火中前进》、《对和平宣誓》;散文集《樱花》、《金黛莱》、《珍珠》、《火炬与太阳》、《早晨的太阳》、《万炮震金门》、《晨光集》、《红玛瑙集》等;评论集《文学杂记》。1950年,他参加编撰的反映解放战争的影片《中国人民的胜利》,曾获斯大林文学奖金。他的游记《长江三日》,也是传涌人口的篇。 陶然亭好大一个名声,它就跟武昌黄鹤楼、济南趵突泉一样。来过北京的人回家后,家里一定会问:“你到过陶然亭吗”因之在三十五年前,我到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逛陶然亭。 那时候没有公共汽车,也没有电车。找了一个三秋日子,真可以说是云淡风轻,于是前去一逛。可是路又极不好走,满地垃圾,坎坷不平,高一脚,低一脚。走到陶然亭附近,只看到一片芦苇,远处呢,半段城墙。至于四周人家,房屋破破烂烂。不仅如此,到外还还有乱坟葬埋。虽然有些树,但也七零八落,谈不到什么绿荫。我手拂芦苇,慢慢前进。可是飞虫乱扑,最可恨是苍蝇蚊子到处乱钻。我心想,陶然亭就是这个样子吗? 所谓陶然亭,并不是一个亭,是一个土丘,丘上盖了一所庙宇。不过北西南三面,都盖了一列房子,靠西的一面还有廊子,有点像水榭的形势。登这廊子一望,隐隐约约望见一抹西山,其近处就只有芦苇遍地了。据说这一带地方是饱以沧桑的,早年原不是这样,有水,有船,也有些树木。清朝康熙年间,有位工部郎中江藻,他看此地还有点野趣,就盖了此座庭院。采用了白居易的诗:“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的句子,称它作陶然亭;后来成为一些文人在重阳登高宴会之所。到了乾隆年间,这地方成了一片苇塘。乱坟本来就有,以后年年增加,就成为三十五年前我到北京来的模样了。 过去,北京景色最好的地方,都是皇帝的禁苑,老百姓是不能去的。只有陶然亭地势宽阔,又有些野景,它就成为普通百姓以 及士大夫游览聚会之地。同时,应科举考试的人,中国哪一省都有,到了北京,陶然亭当然去逛过。因之陶然亭的盛名,在中国就传开了。我记得作《花月痕》的魏子安,有两句诗说陶然亭,诗说:“地匝万芦吹絮乱,天空一雁比人轻”。就要说到气属三秋的时候,说陶然亭还有点像。可是这三十多年以来,陶然亭一年比一年坏。我三度来到北京,而且住的日子都很长,陶然亭虽然去过一两趟,总觉得:“地匝万芦吹絮乱”句子而外,其余一点什么都没有。真是对不住那个盛名了。 1955年听说陶然亭修得很好;1956年听说陶然亭更好,我就在6月中旬,挑了一个晴朗的日子,带着我的妻女,坐公共汽车前去。一望之间,一片绿荫,露出两三个亭角,大道宽坦,两座辉煌的牌坊,遥遥相对。还有两路小小的青山,分踞着南北。好像这就告诉人,山外还有山呢。妻说:“这就是陶然亭吗?我自小在这附近住过好多年,怎么改造得这样好,我一点都不认识了。”我指着大门边一座小青山说:“你看,这就是窑台,你还认得吗?”妻说:“哎呀!这山就窑台?这地方原是个破庙,现在是花木成林,还有石坡可上啊!”她是从童年就生长在这里的人,现在连一点都不认得了。从她吃惊的情形就可以感觉到:陶然亭和从前一比,不知好到什么地步了。 陶然亭公园里面沿湖有三条主要的大路,我就走了中间这条路,路面是非常平整的。从东到西约两里多路宽的地方,挖了很大很深的几个池塘,曲折相连。北岸有游艇出租处,有几十只游艇,停泊在水边等候出租。我走不多远,就看见两座牌坊,雕刻精美,金碧辉煌,仿佛新制的一样。其实是东西长安街的两个牌楼迁移到这里重新修起来的。这两座妨碍交通的建筑在这里总算找到了它的归宿。 走进几步,就是半岛所在,看去两旁是水,中间是花木。山脚一座凌霄花架,作为游人纳凉的地方。山上有一四方凉亭。山后就是过去香冢遗迹了。原来立的碑,尚完整存在,一诗一铭,也依然不少分毫。我看两个人在这里念诗,有一个人还是斑白胡子呢。顺着一条贫路,穿了几棵大树上前,在东角突然起一小山,有石级可以盘曲着上去。那里绿荫蓬勃,都是新栽不久的花木,都有丈把高了。这里也有一个亭子,站在这里,只觉得水木清华,尘飞不染。我点点头说:这里很不错啊! 西角便是真正陶然亭了。从前进门处是一个小院子,西边脚下,有几间踊落不堪的屋子。现在是一齐拆除,小院子成了平地,当中又栽了十几棵树,石坡也改为泥面的。登上土坛,只见两棵二百年的槐树,石坡也改为水泥面的。登上土坛,只见两棵二百年的槐树,正是枝叶葱茏。远望四围一片苍翠,仿佛是绿色屏障,再要过了几年,这周围的树,更大更密,那园外尽管车水马龙,一概不闻不见,园中清静幽雅,就成为另一世界了。我们走进门去过厅上挂了一块匾,大书“陶然”二字。那几间庙宇,可以不必谈。西南北三面房屋,门户洞开,偏西一面有一带廊子,正好远望。房屋已经过修饰,这里有服务外卖茶,并有茶点部。坐在廊下喝茶,感到非常幽静。 近处隔湖有云绘楼,水榭下面,清池一湾,有板桥通过这个半岛。我心里暗暗称赞:“这样确是不错!”我妻就问:“有一些清代小说之类,说起饮酒陶然亭,就是这里吗?”我说:“不错,就是我们坐在这里。你看这墙上嵌了许多石碑,这就是那些士大夫们留的文墨。至于好坏一层,用现在的眼光看起来,那总是好的很少吧。” 坐了一会,我们出了陶然亭,又跨过了板桥,这就上了去绘楼。这楼有三层,雕梁画栋,非常华丽。往西一拐,露出了两层游廊,游廊尽处,又是一层,题曰清音阁。阁后有石梯,可以登楼。这楼在远处觉得十分富丽雄壮,及向近处看,又曲折纤巧。打听别人,才知道原来是从中南海移建过来的。它和陶然亭隔湖相对,增加不少景色。 公园南面便是旧城脚下,现已打通了一个豁口。沿湖岸东走,处处都是绿荫,水色空蒙,回头望望,湖中倒影非常好看。又走了半里路,面前忽然开朗,有一个水泥面的月形舞场,四周柱灯林立。摆池足可以容纳得下二三百人。当夕阳西下,各人完了工,邀集二三友好,或者泛舟湖面,或者就在这里跳舞,是多好的娱乐啊!对着太平街另外一门,杨柳分外多,一面青山带绿,一面是清水澄明,阵阵轻风,扑人眉发。晚来更是清静。再取道西进,路北有小山一叠,有石级可上,山上还有一亭小巧玲珑。附近草坪又厚又软。这里的草,是河南来的,出得早,萎枯得晚,加之经营得好,就成了碧油油的一片绿毯了。 回头,我们又向西慢慢地徐行。过了儿童体育场,和清代时候盖的抱冰堂,就到了三个小山合抱的所在,这三个小山,把园内西南角掩藏了一些。如果没有这山,就直截了当地看到城墙这么一段,就没有这样妙了。 园内几个池塘,共有二百八十亩大,1952年开工,就只挖了一百七十天就完工了,挖出的土就堆成七个小山,高低参差,增加了立体的美感。 这一趟游陶然亭公园,绕着这几座山共走了约五里路,临行还有一点留恋。为个面目一机关报的陶然亭,引起我不少深思。要照从前的秽土成堆,那过了两三年就湮没了。有些知道陶然亭的人,恐怕只有在书上找它陈迹了吧?现在逛陶然亭真是其乐陶陶了。 作者简介:张恨水(1895-1967)现代著名作家。原名张心远。祖籍安徽省潜山县黄土岭村,生于江西上饶广信。少年时代酷爱文学。十六岁时,由江西迁回祖籍自学;后又到苏州入孙中山先生主办的蒙藏垦殖专门学校就读。1916年就任安徽芜湖《皖江日报》编辑,开始写作生涯。两年后来到北平,先任《益世报》编辑,后任《世界日报》记者兼副刊编辑。此后,便以主要精力从事小说创作。三十年代至五十年代,共写成一百二十余部长篇小说,连载在多种报刊上。比较重要的有《春明外史》、《金粉世家》、《银汉双星》、《啼笑因缘》、《夜深沉》、《落霞孤雾》、《满江红》、《热血之花》、《风雪之夜》、《石头城外》、《大江东去》、《巷战之夜》、《蜀道难》、《八十一梦》、《纸醉金迷》、《五子登科》、《魍魉世界》等。还写过古典小说研究论集《水浒人物论赞》。解放后,加入中国文联和中国作家协会,先后当选为理事,被聘为文化部顾问及中央文史馆馆员。这一时期,除修改旧作外,还改写历史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孟姜女》、《磨镜记》、《孔雀东南飞》、《陈三五娘》等,同时为海外报刊撰写小说、杂文、游记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泰山风光》吴组缃 泰山风光 吴组缃 下午两点钟,我的老朋友来找我。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寂寞古城中,这是我唯一的一位老朋友。我说: “多天没见了啊,近来怎么样?” “我告诉你,我沽了那几位教官先生的光,搬到泰山住下了,你到这里这些天,还不曾陪你好好逛过泰山,今天特意约你去玩玩——这几天山上真热闹。” “是不是还是上次说的那个庙,你们叫勤务兵去和道士说,道士不是不大欢迎吗?” “不欢迎自然要让他欢迎!教官先生里面一位足智多谋的,想了个主意,第二天,我们亲自去找那道士,说,‘当家的,打算开一连弟兄到你们庙里来。你们的房子是空的,你不给住,难道叫我们去占人家民房吗?——我们现在来看看,看的合了意就把咱们的屋子让他们,咱们搬到这里来。弄得咱们不高兴,咱们就不搬了,让他们搬吧,横竖一样的。’那道士还算是个知趣的人,给这么一说,立时竭诚欢迎起来,‘那教官愿意来住,俺们接都接不到,’……哈哈哈,欺善怕硬,就是这个世界么!” “那房子还好?” “房子好,空气好,样样好,比起城里这些破笼子,简直是瑶台玉阙了。——你去看看就知道。” 多天没出门,一到街早,情景有点两样,窄狭的石板街路上,来来往往挤满了一种乡下人。他们的样子打扮都大同小异:干枯的瘦黑脸,理的深色的棉衣,有仅仅只穿一件黑布棉袍的。有在棉袍上面再套一件庞大的黑布棉马褂的。有戴毡帽的,有戴瓜帽的。帽上,衣折上,都堆着一层黄色的尘土,有些没戴帽,棵着一头缟色头发(间或还有拖着辫子的);有些老年的,焦黑的口唇盖着一丛蓬松黄胡子,胡子上,头发辫子上,要是仔细看,也是沾着一层灰土。有的拄着龙头拐仗,手里拿着一些粗劣的玩具之类,有的肩上背一只小小的褡裢,里面装着干粮,铜钞,有的拦腰系一根带子,背后歪插一根旱烟袋,他们的眼眶深陷,放着钝滞呆板的黯光,脸是板着的,严肃而又驯善,在街上挨挨挤挤的走着,每一个步子都跨得郑重而且认真,他们也不笑,也不说话,除非在货摊上买东西论价的时候。 这是一条城中唯一的大街,排着一些门面低矮狭浅的古老店铺。店铺大都是京广洋货铺,书籍纸张铺,杂货铺,图章铺,他们不大进这些铺子买东西,所注意的只是货摊子。这种货摊子都摆在店铺的门口,有的是店老板特意为他们设来应市的,有的是别的小本货贩摆设的。货摊种类不同,要都以小孩玩具为主,铜质的小罗小铛;洋铁的花瓶烛台,泥制蝗哈叭狗,不倒翁,屁股上能吹出声音来的小雀子,柳条编的元宝小篮;木头大刀,木头小鼓,木头拐杖,木头碗盏,——都用红绿颜料涂得很花骚。除了这一类丑陋粗劣的土货而外,那些京广洋货铺门前的摊子上却摆着另外一种玩具,小汽车,小飞机,皮球,洋娃娃,七星摇铃,翻杠子的小东洋佬,……一些又精巧又古怪的橡皮或赛璐璐的玩意儿,对于这类东西,他们很少过问,顶多也不过站着看一回。——这时候那贩子连忙把发条开足,那小小东洋佬就卖命地“格搭!搭搭!”翻起杠子来。看的人松开板着丑脸,笑得那种傻样子。于是同伴里面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牵一牵衣裳角,走了过去。 这条古旧的大街,平常给我的印象就是个灰黑色。现在堆上这些灰黑色的人——灰黑色的皮肉,伙黑色的衣着,灰黑色的神情,——使我忽然觉得连空气阳光都变得灰黑色的了。 转了几个拐,出了大街,来到岱庙跟前。岱庙是靠着城墙再套一道小城墙,所谓大圈套小圈,宛如北京的紫禁城,外墙上平列着三道大门,三道甬路直通到里面,大门口,甬道旁,满都是上面说过的那种货摊,货摊中间的窄路上满都挨着上面说过的那种灰黑的人。 岱庙里面一片锣声,鼓声,喧哗声,灰土飞舞。 空场上东一堆西一堆,有耍把戏的,有卖西洋景的,有唱“托傀儡”的,有说书的,有摆弄刀枪卖跌打损伤狗皮膏药的。……围成这些圈子的,也大般就是那些灰黑色的乡下人。 我和朋友随便挤进了一个大圈子,圈子中间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戴一副古式墨晶眼镜,握着一把黑油纸折扇,敲着手心,正在那里说得唾沫乱飞,这人身前没案桌,上面没布篷,不象说书的。围着的听众,都一个个挺着脖子,聚精会神。有的独自点着头,有的楞着两只钝滞的眼睛,无不深深受着感动,五体投地的悦服。我仔细倾听,那人一口济南腔,说得斯斯文文: “……诸位伯叔兄弟,照小弟这话看来。可见天是没错的,神明是有眼的,所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古今中外,贫富贵贱都逃不出这个理数。可是世上人能把这道理记在心里的,却是很少。弄到现在,这里土匪,那里兵戈,哄吓诈骗,奸淫掳掠,卖朋友,欺官府,打娘骂老子,……诸位伯叔兄弟,你做了这些恶孽,别人没法奈何你,你说天可管得了你?神明可放了你?……要不然水旱兵劫,小灾大难,都是那里来的?……所以有一分善行,有一分善报;有一寸善心,有一寸善果,就譬如今天,小弟代表敝社同人在这里和诸位宣说这番道理,这么大的太阳,这大的尘土,俺说得唇焦口干,腰痛背胀,不想诸位一个大子。—等一回,这地下的书还要奉送,不取分文。—俺不是个疯子吗?俺不是个傻子吗?……请诸位想想看。……” 我挤进一步,颠起脚跟,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这才看见那地上四个小石头平平正正压着一张长条白布,上写道:“山东济南崇善社宣讲团。”旁批黑字:一边是“大难将临”,一边是“善者得福”,字旁密密圈着红圈。脚下又有一块布巾,上面堆着两迭黄面线装小书,书名《万善同归》。 “这是怎么一个玩意儿?”平常倒没见过似的,”挤了出来,我问我的朋友道。 “什么玩意儿?”朋友很熟悉地答道:“很简单的一个玩意儿,一些已经‘得了福’的富绅阔老,阔老的太太姨太太,诸如此类,看见世界不成个世界了,看见人们饥寒交迫,都要沦为土匪盗贼了,所以慈心大发,一片古道热肠的弄起这么个鸟社花钱雇了些人到处宣善,免得老百姓不安分,自造罪孽。现在这里是泰山娘娘的香为盛期,鲁西鲁东,甚至河南等外省各地农民都来朝山敬香,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以放过?” 朋友说着话,把我带进一座芦席棚里,棚子的四壁,上上下下密密丛丛挂着大红大绿的画子。画子都是手绘的。麒麟送子,八仙,关二爷看《春秋》,富贵有鱼,招财进宝之类,另外还有歪脸歪嘴的胖娃娃,驼背扭腰的四季美人。那些人物无奇形怪状,带着浓重的设色,给人一种浑身得痛楚的强烈刺激。 棚子里面川流不息走动着人,比那里的人还多。这时我们旁边一个衔着旱烟袋的老头子同两个年青的黑汉子正在那里瞪着眼珠满壁鉴赏,神气又是严重又是慌乱,弄了半天,决不定那一张好。最后一个年青的牵一另一个青年的衣角,指了壁上四张美人画子叫他看。那美人手里都抱着或牵着一个小孩子,大红腮巴,大红眼皮,大红口唇,绿衣,红裙,裙下两只小得不象话的红绣鞋。看了一回,这个年青的在那个年青的耳根下嘟哝一下,那个年青就去告诉那老头子,大约是说哥哥想买这四张画。老头子走过来仔细端详一回,摇着头,在四张里面指定一张,问伙计什么价钱。 “要买就四张一起买”。 “只买这一张呢?” “一张不卖的”。 那老头子嘟哝起来,埋怨他的儿子:“一张不就够了?要四张做什么呢?这又不是吃的!……”嘟哝着,就走过去指了他自己原先看好的一张。那是一张“富贵不余”:几个奇形怪状的胖孩子合拿了一条大鲤鱼。伙计取下这张来,索价一吊五(五十文为一吊)。老头子把舌头一伸,一面数着那上面胖孩子的数目,数了两次,一共五个半留着“一片瓦”歪脑袋(身体四肢都画得乱七八糟,除了数脑袋,就没法点得出数目来的)。老头子说: “大前年俺买了一张七个的,只有七个大子。红的比你这个还多些。”说着话就要走。 “老乡,”伙计说:“货色也有好丑,你只管脑袋数目就对了?—回来,回来,你瞧着给,没有什么意思。” “五个大子儿。行吗”? “你再看看,你看我这上面的小孩子多—多—这鲤鱼!—咳,你瞧,—啊?……” 罗唣了半天,好容易十个大子成就了这笔交易。 出岱庙,走进北门。原来北门内外一段街道就是这些香客们的大本营。那些低黯的卖香烟花生的小铺子,如今都打出黄纸黑字的招牌:“××香客老店。”店门口,店堂里,进进出出,坐的站的全是这些黑衣黑肉的不大说话的乡下人。天主堂,圣公会,都趁机会在这一带大活动,雇了些人满街散发《马可全书》《天国福音》之类的书,也有坐在店堂里和香客们讲道的。 一时也无心细看,和朋友从岱宗坊走上盘道。早前听说,这条盘道上的人家都以在香斯中乞钱为职业,自七八十岁的老人以至三四岁的小孩都做这项营生,每人每期所入最好的可多至六七十元以至百元。很多人家就以此起家,买地筑屋,变做小康。男人则大半不做事,终天悠悠忽忽,过无忧无虑的现成日子。据说这是戟隆爷封了的,现在我眼前的情形却大廖不然,我只看见很少的几个残废的乞丐——有瞎眼的,有没脚的,——坐在路旁,磕头叫嚷,为状甚苦,看看他们身前的乞盘里只有一些煎饼的碎片和麻丝结之类,虽也有铜钱,但如月夜的星斗,点得出的几颗,那些乞丐一边偷空拿麻丝结,要膝上搓细索为自已扎鞋底之用,或卖给人家,一边胡乱把煎饼抓了塞在嘴里,咀嚼着。每有人过,就磕头叫嚷起来。往往叫了半天,无人理会。有一种带有小孩的,自已没讨得着,就叫小孩跟了人家走。这种小孩都不过四五岁,连走路都走不稳,却因要追赶行人,不得不舍尽气力,倒倒歪歪地快跑,一面喘气跑着,一面舍一个钱,舍一个钱吧,地嘀哝着,一面还要作揖,打恭,到了相当的时候,又还要赶拦上去,跪下,磕一个响头。这种烦重工作的结果,十回有九回是苦窘着小脸空手而回。因为等他磕过头爬起来时,那行人已经早在远远的前头,再也追赶不上了。 这样的一种不景气的情形,说是能有那么多的收入,说是可以依此为业,变成小康人家,想起来末免离奇不经。我把这话问我的朋友,朋友道, “那一点不假。这是真下的乞丐,那说的都是‘丐官’;我叫他们‘丐官’等一回你就明白的。今天晚上你好歹别回去了,半夜咱们起来,看香客上山,那时候你会看见许多有趣的把戏。” 朋友这样说着,其时下有一个清秀的青年人在我们前面慢慢走着。朋友指着这人低声说, “你看看这人象个干什么的?” 我一边注意这人,一边赶了几步,走到他前头。这人大约二十四五岁。西洋头,苍白清秀的脸,穿一件时髦的青灰色新棉袍,黑丝绒鞋子,一只又白又瘦的手上夹着一支香烟,口辰里悠闲地吹着哨子,看样子竟象本地一位少爷公子或小板之类。 这时已经过了玉皇阁,盘道两旁开始有了人家。石头垒起的墙(本地建筑,多以石垒墙,俗谚:“泰安有三宝,石头垒墙不倒……,)茅草屋顶,——也有盖瓦的,——虽然朴素,但看去很是整齐,家家门框上都贴了新的春联,红红绿绿好不热闹,那苍白清瘦的青年汉子就走到一个高门阶的门前,推开两扇新油漆的黑大门,走了进去。 朋友道:“这才是刚才说的乾隆皇帝封了的丐家。你看看吧,象不象乞丐?不象吧?可是他们的祖宗以至他们自已,除了乞钱而外什么事也没有干过。他们就一直安逸舒适地寄生在那些傻瓜的身上的。” 左边连着一排屋子都是店铺的派头,敞着三间门面,里边满墙满壁都挂着些大大小小的元宝纸锭,不用说,也是备办了卖给那些敬香的傻瓜的。其中一家店堂里坐着两个妇人,一个年老的,团面白肉,满身福相,一个年轻的,抱着一个小孩,穿着都很不错。门口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不但白皮细肉,体面干净,而且旗袍皮底鞋,简直是本地十分摩登的了,这姑娘站在那里,和一个男子说笑。男子三十多岁。躺在一把帆布椅上,两腿高高地架着大腿,手里拿着一本“一折书”本的《施公案》在看,朋友告诉我,刚才那个苍白清瘦的青年就是这人家的。这是店铺,那是住宅。“说了你不相信!”朋友说,这人家有一顷多地,简直是家富户,说是小康之家,还小看了他们! 这一路之上,都有男女香客下来,女的都穿着大袖大摆的衣裳,红绿棉纱带扎着裤筒,头上挺着一撅“平三髻”,下面一双零仃的小脚,用后跟点着地,一步一个踉跄,看样子已经疲乏得不能支持。男的就是在城里看见的那种灰黑的人,一手拿着龙头木拐,一手挽着衣裳,也已经走得倒倒歪歪,看去两腿似乎有千钧的分量了。 除了男女香客而外,还有三三两两倦游归去的游客,游客和香客是迥乎不同的,这从外表上第一眼就可以分辨得出来。香客都黑皮粗衣,神情严肃得带有苦痛成分,无论从那一点看显然是乡下农人,游客则不然,洋鬼子,穿西装的摩登男女,穿绸着缎的白胖绅士,都坐着山轿,气派自然不同,就是那种步行的,也都是小市民或学生之流,一路上谈笑风生,纵然疲倦,但神情是愉快的。这分别,那些乞丐就十分清楚,他们犹如辩认两种不同类的动物一般,对于那种黑衣黑肉的乡下人,他们喊到: “朝山进香的老爷太太呀,给我一个钱吧,各人修好各人的呀。……” 对于那些华洋绅商学各界的,则喊到: “游山逛景拭目以待老爷太太呀,给我一个钱吧,可怜可怜我吧!……” 这个认识给我极大的兴趣,我心里想:原来上泰山的人有两种,一种目的是朝山进香,一种是游山逛景,朝山进香的都是农民,游山逛景的则属华洋绅商学各界,把这话告诉我的朋友,问他这是不是一个定则? “原则上确是如此,但得有个注解,比如前数天××× 和他二夫人来逛山,就在我住的庙里拜了菩萨,进了香,巨绅富商也间有来烧香的,但不只烧香,也带有逛山的目的,他们烧香,无非是‘以资表率’的意思,象××× 我知道得最清楚,从前是个思想很新的人物,菩萨不但不信,而且曾经打毁过的,——目的纯粹,专为朝山进香而来的确乎只有农民。 这样的随口乱谈着,不一回就到了朋友的住的庙里。 这庙在盘道之侧,规模很大,是顺着盘道上山的第一处大庙,正殿之前有大厅,大厅之前有戏台,左右两边则有敞大雅洁的院落和屋子,朋友住的是右边高阶台上去的院子,这院子高爽整洁,的确不坏,阶台之下一株夭矫婆婆的大古柏,据说是真正汉柏,院中有石桌,四边围以石凳,高大的柏树两株,梧桐,黄杨各一,正房四间,侧屋三间,朋友和他的几位教官朋友就分住了这个院子,房中窗明几净,家具应有尽有,都是借的庙里的。 那几位教官先生都是见过面的,彼此都如多年老朋友一般,一点不拘束。勤务兵泡了新鲜“大方”,拿了白金龙出来,大家就围着石桌坐下,喝茶抽烟,乱七八糟地谈起来。 教官之中一胖子,绰号哈代,一位瘦子,绰号劳瑞。瘦劳瑞语重心长的说道: “他们这些庄稼汉呀,太可怜,饭吃不饱,不要紧,衣裳穿不暖,不要紧,菩萨是一定要信的,可了不得!瞧他们这些疯狂劲儿!唉,我见了,我心里就难过!这都是国家的主人呵,国家主人胡涂昏聩得这样子!开通民智,开通民智,一句话,还是要开通民智!” “开通民智!叫谁去开通民智?”胖哈代嘻笑着反对道:“人家唯恐他们一朝不信崇菩萨呢!你没听说过吗?宗教是补助法律所不及的。所谓社会秩序,就要这么着才维持得住呀,假如一天他们真的不信菩萨了,他们耐烦辛辛苦苦的替你种田种地?到时候,比方说吧,你能舒舒服服的住在这样好地地方过神仙日子。……” 瘦劳瑞一口茶没喝完,就生气似的抢白道; “我舒舒服服的过神仙日子,老兄,你呢?你呢?你自已呢?” 这两位先生不知是真情还是闹着玩,说话老是不和气,一口就要互相岔儿抬杠子。我的朋友不愿意听他们这些大道理,另外提出一个问题道: “真的,有一件事我老是想不明白。这样雄浑伟大的一座五岳之尊,怎么倒是一个娇嫩柔媚的娘儿们执管着?这个娘儿,所谓碧霞元君,到底出自何经何典?她的老爷是谁,是不是就是玉皇大帝?那么西王母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中国这些神话,向来只是传说而已,那里有什么系统,任便一个王八蛋——比如说,和尚道士之类——信口来一个胡说八道,人家就拿来欺骗老百姓,盖起富丽堂皇的庙宇来,塑起活龙活现的偶像来。把戏就都这么玩起来的。只是我不知道这些傻瓜蛋为什么死乞白脸信奉着?……”劳瑞先生说得脸上青筋直跳。 “吓吓,吓吓,”哈代先生笑道,“这个你就不知道。泰山娘娘,老奶奶,碧霞元君,你瞧她秀眉细眼,骚劲儿满身都是原来她是个狐狸精,一个八千年的老狐狸!当初洪蒙初开,如来佛在云彩里看见泰山气派好,就想占领掌管,可巧这骚狐也正在打这个主意,两下里争执了起来,没法解决。没奈何跑到玉皇大帝跟前请求判断。玉皇大帝说,你们俩谁先发现这座山,认就是山主,如来佛说,我先发现;狐精说,我先发现,玉皇大帝说,口说无凭,你们拿证据来!两个人同驾祥云,来到泰山,如来佛指着一座石岩说,这里面我放了一部佛经为记,就是证据,骚狐正中下怀,暗自好笑。玉皇大帝打开石岩,里面果然一部经书,因和狐狸说道。这样,你该认输了,狐狸道:玉皇公公,请把经书拿开看看,玉皇拿开经书,下面却是一双纤小的红绣鞋。可不是那骚狐的臭东西!因此如来佛认了输,骚狐一扭一摆来掌管了泰山,——是这个来头,千真万确。” 这故事虽然平常,说的却有功夫,大家笑了一回,瘦劳瑞道: “你这个屁那里捡得来的?” “庙里当家的谈给我听的,千真万确,——所以泰山上虽然也有和尚尼姑,但究竟还是道教的势力范围,你们看,王母池,老君堂,红门宫,斗母宫,……那里有如来佛,观世音的地盘,就是这个来头,千真万确!” 这一个佯真扮假的说,那一个就装模作样的反驳,好象串演相声的一般。我静静的听着,一面把眼睛眺望前面,这院落,前面说过,是在几重高阶台的上面,正殿屋脊,都低俯伏在阶台之下。屋脊上,展开的是半个泰安城,闾阎扑地,万家在望,东南西三面都有是一望无涯的漠漠平畴,东一堆西一块的缀着些七零八落的村庄。这时夕阳映照,淡青的原野抹上一层浅黄,各处村落缭绕着淡淡的炊烟,对面徂徕山泛了淡蓝颜色,弄得变成瑞士风景照片的派头,汶河弯弯曲曲,从那一头绕过山后,又从这一头钻了出来。再远处,是漠漠平原,更远处,还是漠漠平原,渐渐入了缥缈虚无之间,似乎仍是平原。忽然前面几块晶莹夺目的橙黄色东西,山也似的矗立着,旁边衬护着几抹紫红颜色,分外鲜艳美丽,定睛细看,才知道那是云霞,已经不复是地面的东西了。 “你们这地方真不坏,”我打断他们的话说:“杜甫的《望岳》诗,‘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末了’,不想这样壮阔的境界,如今却就在你们几席之上。真是几生修来的清福。 我这样酸溜溜的说着,站起来点上一支烟,劳瑞先生拉我走下台阶,要陪我到庙里各处看看走走。 一出那个耳门,看见两个人捉迷藏似的隔着一道门在探头探脑,探着了,互相扭了起来,嘻嘻哈哈,滚做一团。两个人都是三四十岁的家伙。一头上梳着小髻,穿一件齐膝头的长领棉袄,一个秃头,却是个俗家打扮。他们在地上扭做一起,这一个探手到那一个腰里去掏,那一个怕嗝吱,笑得软瘫了,一件东西便被抢了去,原来他们是为一包金砖牌的烟卷,起了争执,这么一把年纪的家伙,闹得如此天真有趣,真修练到家,超凡入仙了! “你不还了我,我放你!”梳小髻的一个嚷道。 “还你!还你一个蛋!秃子吓吓地笑着说:“今天早上你偷我的香钱,你当我不知道!” “的!你的香钱?嚷着就追了过来,追出了大门。” 劳瑞先生告诉我,他们当家的上济南开会去了,所以他们就胡闹。这庙里大小道士以及杂帮工的一共不下十余人。庙产很不小,香钱是不在乎的,当家的都不要,由着他们分赃,拿去吃烟喝酒,“跳墙头”。他们自已也有章程:每天的香钱,上午归谁收;下午归谁收;外面还有痘疹眼光娘娘,那儿的香钱又归一个人收;香客丢钱时偶而有丢到地上的,就是小徒弟的外快。如此划分,各不侵犯,比关卡税局还要划分得清楚,——这庙香火不盛,几个香钱只可作他们烟酒之资,上面红门宫,斗母宫的香火可了不得,一季下来。连小和尚小尼姑都弄个几十块。所以他们那边分脏的法子也格外严密认真些。 走过正殿,从左边一道门穿过去,那里一个大院子,五间敞大的正屋,派头不小,象是官厅之类,东西两各有下房三间。下面院子拐角上,安置着一座大磨,其时正有一头骡子,眼睛上罩了块麻布,背着磨架在那里团团转。管理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矮子,皮肉焦黑,阔嘴塌鼻梁,丑得要不得。他把桶里水浸的棒子小米之类一瓢瓢舀了,添入磨里,一面忙着磨出来的浆糊似的东西刮入一只钵里。骡子在他的后面追,他就套骡子的脚步走。添好一瓢,刮好一次,瞅个空跳出骡子走的那个圈,舀了一瓢棒子小米,重新再跳进去,继续跟着骡子打转转。这样工作着,人是和骡子一样,不看别处,不作声只沉着丑陋脸子,打转转。 磨子那儿一道破门,通另一个荒院,那里面一个大猪圈,一群鸡。门阶上坐着一个老头子,身边靠着一根龙头木拐,一只小褡裢,黑衣黑肉,却是个香客。他在咬着手里一块煎饼,挺着两只昏花老眼看骡子打转转,咀嚼着,不做声。 我和劳瑞先生看了好一回,他告诉我,这磨出来的东西就是做煎饼的。磨好了以后,拿一只鏊子摆在地上,下面烧起火,把浆糊一瓢一瓢舀到子上,就结成薄块,一瓢糊,一张饼。在山东西部这一带,普通农家都以这种煎饼为正餐,据说比窝窝头好吃,而且非常便于携带,保存。农人早上起来下地,带几张煎饼在身,整天可以不用回家,工人上工,也带这种煎饼;寒苦人家子弟上学,也带这煎饼;做买卖的,小贩子,赶牲口的,出门行远路,一去十天半月,也是带了煎饼去,歇店时候不用花伙食钱。 “你会摊煎饼吗?”劳瑞先生问那个丑长工说。 “会。” “摊煎饼可不容易,火头不到,结不起来,旺了,就要烧焦,是不是?” “……”那板着的丑脸子笑一笑,随即板还原,回复一副苦相。 “你在这里帮了几年工了?” “两年。” “喂猪,喂鸡,摊煎饼,还做些什么事?下地不下地?” “下地。” “地阴子里那些盆花是不是你经营?” 点点头。 “打扫呢?” 点点头。 “出毛坑呢?烧茶水呢?料理牲口自然也是的罗?” 点点头。 “可了不得,——当家的给你多大工钱?” “十八块。”伸一只手比着说。 “一个月?” “一年。一年。十二个月。”伸一只手比着说。 “十八块一年?”劳瑞先生象个呆子似的惊叫起来,“他妈的!你瞧。” 那一个不做声,依旧跟着骡子跑圈儿。 “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那是你谁?”劳瑞先生指着那香客老头子说。 “是俺爹。” “来进香?……就顺便进来看看你?……” “……” 劳瑞先生傻里八气的,把这些话问个没了时。直问到勤务兵来找我们吃饭才罢休。 吃过晚饭,又围着石凳喝茶抽烟,胡扯了几个钟头才睡觉。朦胧之间,朋友把我叫醒,我摸出表看看,不到十二点,隔墙盘道上隐约有人声,又听见一个二个的鞭爆响,远处有狗子叫,七零八落的。朋友说:“香客快上来了!咱们出去看去。” 哈代先生被我们吵醒,也起了身,要和我们一起去凑热闹,三个人同出来,庙门已经大开。白天摆在正殿旁边的一个灵官菩萨,此时连同龛子搬了出来,安放在摆在门口路当中的一张方桌上。桌上一盏豆油风灯,一只破馨,中间没有茶叶果子之类供品,那灵官圆睁眼睛,张嘴露舌,红胡子直拖到胸口,手拿一根钢鞭,端的威武,一个道士衣冠端正,眼目惺忪的坐在一条板凳上,不住打呵欠。 “香客快上来了吗?” “就来了!就来了!” 据说,这道士是当家的胞弟。这庙里香火不旺,惟独这座临时摆设出来的灵官菩萨跟前,因为当着要路,却是个极肥的肥缺。这肥缺别的道士沾不上,当家的放了他的令弟来承乏。每月收入,大有可观。我看这道士,温文而雅,果然很有身份的样子,不象白天抢烟卷的那两个家伙的下流相。 在这里站了一回,阒无人声。哈代先生不耐烦,提议往下走,去迎头拦看香客上山。往下走了一段。路旁所谓丐官家,都已开了门,点着灯火,妇人都已出了马,各占据一个要隘,带着孩子,拿着丐盘,火把,一切准备妥贴。所谓要隘,都是他们临时安排的,有的用一条或两条板凳,横着拦住路口,仅仅留下一个人过身的空当,乞盘就放在这空当处;有的则是用石头垒成一段或两段障碍物,横拦去路,自已盘坐着,当着那空口,这些妇人,有年青的,有年老的,都化了装:穿着破衣服,不是白天看见的那种整洁样子了,但是也有化装的很马虎的,往往破衣服下面露出的是粉红色新洋袜,新鞋子,鲜明洁净的印花布裤子。 还有一些男子,在路旁摆七八个大石头,每一个石头上摆一盏豆油灯,意思想是替香客照路,但也摆着乞盘;一路上有小庙,象南里边乡间的土地庙,里面却是灵官菩萨,也点了灯,有人守着。 在这些人里面,白天看见的那些残废乞丐,却一个也找不着了, 我们慢慢的走下来,那些妇人看见都扭怩着藏起脸来,有的竟连忙躲避到黑暗处。哈代先生有意找她们谈话,无人肯理睬。直走到一棵大树下面,那儿一个老婆婆,当着路口坐下,旁边还睡一个小孩。哈代先生说: “老太太,你辛苦呵!” “不辛苦,哈哈哈!那老婆婆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先生,你别见笑,我们这里就是这规矩。” 看见这老婆婆是个开通的,我们站住了。老婆婆客气之至,拖了一条凳子请我们坐下。那睡在地上的孩子也醒了,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皱着眼皮张看。 “这是你孙子吗,好福气呵。” “是俺小孙子,哈哈哈。”一边押一押那孩子的被头,笑着说,“冷不冷?你好好睡罢,哈哈哈。” “一夜讨得多少钱?” “哈哈哈,没多少意思呵。不过五吊六吊的,好的时候也上过十吊。没多少意思呵。哈哈哈哈。” “几位令郎,你老人家?” “三个,三个。” “好福气呵!……家里有地吗?” “几亩地。哈哈哈,几亩不好的地,横竖够吃的,哈哈哈。” 这时四野里一片昏黑,只有这条盘道上亮着些红的火光,东摇西晃,此暗彼明,一回儿工夫,西边一团漆黑里忽然钻出几点火,那火点子越来越多,象是从一片树林里绕出来的,渐渐的成了一条长串。接着狗子叫了,远处涌起一片妇人叫嚷声。老婆婆也忙了起来,把身边一高梁杆点上火,瞪着眼等着,从被里小孩子也钻出半段身肢,——却是个赤膊。 “奶奶,来了吧?…… “不忙,不忙。小心着凉了。”老婆婆慌忙把他重新塞进被窝。 静寂的空气顿时热闹了起来。 那串火光越晃越近,妇人的叫喊声低下一批,又涌起一批。等到前面近处也尖溜溜响起一片声的叫喊,那串火光里已经隐隐约约的显出一些人和零乱的脚步了。 老婆婆咳了几声,扫清一下喉咙,不好意思的望一望我们,伸长脖子向前张望看着。直到那一长串人影响着一个一个的铜子落入乞盘里,通过了前面一道道嚷声鼎沸的关隘,到了近处约摸一二丈的地方,她才用一种出乎我们意外的最敏捷的手法抱起了他那个赤身露体的孙儿,放到自已的怀里,用衣裳掩盖着,同时放开洪亮的声音,唱了起来: “烧的是平安香呵,舍一个如意钱。看你五谷装满仓呵,添子又添孙。……舍一个钱呵,各人修好各人的呵,舍的快发的快,舍得多发的多可,老奶奶看在眼里的呵!……” 当她这样唱着的时候,那个行列已经到了跟前。她的孙子儿自动的从她怀里钻出来,跪在地上,双手拱在胸口,一上一下的动着,牙齿发颤,清涕直流。 那批香客正就白天所见的一样,有老有少,龙头木拐,小褡裢,手里各秉一枝香,低头,神气严肃得带着苦痛成分,一步挨一步的从障碍物中间留好的缺口处志过去。每走过三个五个,总有一两个从褡裢摸出铜子,丢到老婆婆的乞盘里。有时也有摊开手心,或是拍拍褡裢。表示钱已经完了,那老婆婆就有一种权利伸手去掏查他的褡裢,查看好了,实在是没有,才放他过去,如果这样子的香客一连有这么五六七八个,那老婆婆就有着了慌,一边咒骂似的狠声嚷着,“你是行好的呵!你是行好的呵!”一边就有权利去扭住一个香客的衣裳,不让过去,直到别人代给了钱才放他走。 这一批香客过完,等这么三五分钟,又上来一批。一回儿,又是一批,老婆婆一回儿把孙久塞进被窝里,把火把手石头压死;一回儿又把孙儿抱出来,把火把摇亮。间歇地忙着,弄得气喘汗流。一回工夫,看看那乞盘里已经琳琅满目了。 “奶,”那孙儿钻进被窝,探出头来抖颤着说:“今晚上要的钱都是俺的。” “是哩,是哩。都是你的,都是俺小宝的,哈哈哈哈。”说着,笑望了我们。 “老太太,”哈代先生说,“你这钱该当给你小宝宝,他比你老人家还辛苦。好好给他做几件新衣穿,给他留着取个漂亮媳妇儿。” “是哩,是哩!哈哈哈哈。” 这时东南西三面一片黑的原野里都不断的有一长串一长串的火光出现。上来的香客二十个一队,三十个一组,过去一批又来一批,渐渐越来越涌,老婆婆大有应接不暇之势了。 盘路上前前后后摇晃着一片火把,妇人的叫喊声震彻四野,山鸣谷应。…… 我们三个混在一批香客的队里循路回去。这回去,可不象下来时那么容易,每走这么丈把路,就是一个关,一个妇人把守着,叫嚷不已。我不知道有这个情形,出来时竟没带一个铜子,过一道关,就被窘一次,不时有手来掏我的腰包,扯我的衣裳,我只好暗暗叫苦。哈代先生却满不在乎,大摇大摆的跟着香客后面走。 忽然一个人扭拄了我。按照刚才的经验,只要摆一下身肢就可以脱逃。这次可不行。我被那个人扭出了行列,弄得无可措手。我停睛一看,那人披着一件破衣,白皮细肉,一把粗辫子,不是别人,就是我白天看见的那个体面干净,衣饰摩登的十七八岁的姑娘,在此惶恐狼狈之中,我听得哈代先生呵呵大笑了起来。 “那不是香客呵!那不是香客呵!那是上面庙里的先生呵!”一个男子远远的站在门上嚷着。 我看那男人,也是见过的,正是白天在路上遇见,一块上来的那个苍白清癯的青年小伙子。 说时迟,那时快。那姑娘给提醒了,羞得要不得,使劲把我一推,就象一只兔子似的窜到黑暗里去了。 脱了险以后,我反对再混在香客队里去,免得受这些无忘之灾,哈代先生一路把我取笑着,一直到了庙里。 庙门口那位守着灵官的二当家的道士,已经不是刚才那种温文尔雅的样子。他一手握着敲馨的木棰,衣袖捋到臂膊上,敲一回馨,嚷一回,唾沫四溅,脸红耳赤: “开路第一盘,上山第一关,这是灵官爷爷啦,你们拜灵官爷爷啦!替老奶奶报信的啦,灵官爷爷不报信,老奶奶不知道呵,开路第一盘呵,你们都要拜呵!……” 那些香客踉跄的走过过来,都驯顺地跪下,磕头,丢钱。有一些不拜的,拜了没丢铜子的,道士就用条凳拦住他,不许过去,如此这般,又要嚷,又要敲馨,又要忙着拦阻不丢钱的香客,——工作竟是十分繁重。因此忙得她脸红耳赤,丢了她温文尔雅的身分,可是看看他那扁盘里,已经满满的半扁盘铜子,比起下面那些没有菩萨顽的,到底不同了。 回到朋友房里,已经快三点了。远处近处的叫嚷声,敲馨声,一直闹到天明。 一九三五年八月十日 作者简介:吴组缃,现代作家,教授。1908年出生于安徽省泾县。1929年入清华大学中文系读书,同时开始写作农村破产为题材的小说、散文,先后出版有《西柳集》和《饭余集》,其中包括他的代表作《一千八百担》、《天下太平》等。抗日战争期间,在冯玉祥处参加抗日工作,后到中央大学任教,发表了《某日》、《铁闷子》等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山洪》。解放后为中国作协理事,《人民文学》等刊物的编委。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雨中之城》韩浩月 雨中之城 韩浩月 记得几年前,我乘车去看一个朋友。路上下了雨,目的地达到了,我没有勇气下车。在面对抉择的时候,我是个有点忧郁的人。车继续向前,心情如窗上的玻璃,被涂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我错过了一座城,奔向下一座城。我以为不久后雨会停下来,我不至于被淋湿。车到终点,雨更瓢泼。我恍然发觉,其实,从一出发,我就是奔这座城而来,奔另一个人而来,只是我不愿意承认而已。 盛夏已到了强弩之末,于是这雨更像一场怨气,宣泄得无所顾忌。一片雨追逐着另一片雨,灰色的雨衣像一枚树叶,蓝色的雨衣像一枚树叶,绿色的雨衣像一枚树叶……我没有雨衣,我像一片树叶,飘来飘去。 眼镜店急匆匆地关了门,大厦里的员工眼巴巴地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自行车和汽车在雨水里没有什么区别,人的眼睛一旦被淋湿,都会显得有点弱智。我摘下眼镜,用衣角擦干净镜片,雨恰巧在此时吹歪了我的身子。 我奔跑在雨中。鞋子里踩出许多的泡泡。雨编织着大写意的瀑布。所有行走的事物都是那么的缓慢。我看到了朦胧的红灯,止住脚步,在十字街头,我不知该何去何从。 回到家的人们换上干爽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看新闻了。忧伤的孩子蹲在门口犯了愁。紧接着来临的将是一个漫长的雨夜…… 我拿出ic卡准备打一个电话。在电话边雨的声音没有占线的声音清晰。后来电话通了,却已经没有人接听,耳边尽是“哗哗”的雨声。 难道我到这里来,只为见一个人?只为打一个电话吗?命中注定的这场雨实现了我的愿望,却又如此残酷地摧毁了我所有的想象和盼望。我如此脆弱,一场雨轻易改变了我的心情,我“喀哒”一声挂断了话筒,夜在那一刻黑了。 我一个人等在回家的站台上。我等的车久久没来。我知道它终究会来,所以我一直耐心地等。直到现在,那场雨在我的灵魂里就没有停过。那雨中之城早已阳光灿烂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扇子崖》李广田 扇子崖 李广田 八月十二早八时,由中天门出发,游扇子崖。 从中天门至扇子崖的道路,完全是由香客和牧人践踏得出来,不但没有盘路,而且下临深谷,所以走起来必须十分小心。我们刚一发脚时,昭便险哪险哪地喊着了。 昭尽管喊着危险,却始终不曾忘记夜来的好梦,她说凭了她的好梦,今天去扇子崖一定可以拾得什末“宝贝”。昭正这样说着时,我忽然站住了,我望着由头上的绿草丛中喊道:“好了,好了,我已经发现了宝贝,看吧,翡翠叶的紫玉铃儿啊。”一边说着,指给昭看,昭象作梦似的用不敢睁开的眼睛寻了很久,然后才惊喜道:“呀,真美哪,朝阳给照得发着光呢。”仿佛惟恐不能为自已所有似的,她一定要我去把那“宝贝”取来,为了便于登山涉水起见,我答应回中天门时再去取来奉赠,得到同意,再向前进发。 我们缘着悬崖向西走去,听谷中水声,牧人的鞭声和牛羊鸣声。北面山坡上有几处白色茅屋,从绿树丛中透露出来,显得清幽可喜,那茅屋前面也是一道深沟,而且有泉水自上而下,觉得住在那里的人实在幸福,立刻便有一个美丽的记忆又反映出来了:是日的傍晚,太阳已落山峰的背面,把余光从山头上照来,染得绿色的山崖也带了红晕,这时候正有三个人从一条小径向那茅屋走去,一个穿雨过天晴的蓝色,一个穿粉蝴蝶般的雪白,另一个穿了三春桃花的红色,但见衣裳飞舞,不闻人声嘤嘤,假如嘤嘤地谈着固好,不言语而静静地从绿丛中穿过岂不更美吗。现在才知道那几处茅屋便是她们的住处,而且也知道她们是白种妇女,天之骄子。 我们继续进行着,并谈着山里的种种事情,忽然前面出现一个高崖,那道路就显得难行,爬过高崖,不料高崖下边却是更难行的道路,这里简直不能直立人行,而必须蹲下去用手扶地而动了,有的地方是乱石如箭,,有的地方又平滑如砥,稍一不慎,便有坠入深渊的危险,过此一段,则见四面皆山,行路人便已如落谷底,只要高声说话,就可以听到各处连连不断,如许多人藏在什么山洞里唱和一样,觉得很有意思,于是便故意地提高了声音喊着,叫着,而且唱着,听自己的回声跟自己学舌。约计五六里之内,像这样难走的地方共有三四处,最后从乱石中间爬过,下边却又豁然开朗,另有一番茄天地,然而一看那种有着奇怪式样的白色茅屋时,也就知道这天地是属于会末人家的了。 我们由那乱石丛中折下来,顺着小径向南走去,刚刚走5近那些茅屋时,便已有着相当整齐的盘道了,各处均比较整洁,就是树木花草,也排列得有些次序,在这里也遇到了许多进香的乡下人,那是我们的地道得的农民,他们都柱着粗重的木杖,背着柳条纺织的筐篮,那筐篮里盛着纸马香,干粮水壶,而且每个筐篮里都放送出洒香。他们是喜欢随时随地地以磐石为几凳,以泉水煮清茶,虽然并没有什么肴馔,而用以充饥的也不过是最普通的煎饼之类,然而酒是人人要喝的,而且人人都有相当的好酒量。他们来到这些茅屋旁边,这里望望,那里望望,连人家的窗子里也都探头探脑地窥看过,谁也不就话,只是觉得大大地稀罕了。等到从茅屋里走出几个白妇女时,他们才像感到被似的慢慢地走开。我们缘着盘道下行,居然也走到人家的廊下来了,那里有桌椅,坐一个白种妇人,和一个中国男子,那男子也如一个地道的农人一样打扮,正坐在一旁听那白种妇人讲书,那桌上卧着一本颇厚的书册,十步之外,我就看出那书背上两个金色大字,“holy bible”,那个白种妇人的god god的那声音也听清了。我却很疑惑那个男子是否在诚心听讲,因为他不断地这里张张,那里望望,仿佛以为鸿鹄将至似的,那种傻里傻气的神气,觉得可怜而又可笑。我们离开这里,好像已走入了平地,有一种和缓坦荡的喜悦,虽然这里距平地至少也该尚有十五里路的样了子。 这时候,我们是正和一道洪流向南并进,这道洪流是汇集了北面山谷中许多道水而成的,澎澎湃湃,声如奔马,气势甚是雄壮,水从平滑石砥上流过,将石面刷洗得如同白玉一般,有时注入深潭,则成澄绿颜色,均极其好看,东面诸,比较平铺而圆浑,令人起一种和平之感,西面诸山则挺拔入云,而又以扁子崖为最秀卓,叫人看了也觉得有些傲岸,我们也许是被那澎湃的水声所慑服了,走过很多时候都不曾言语,只是默默地望着前路进发,直到我们将要走进一个村落时,那道洪流才和我们分手自去了。这所谓村落,实在也不过两户人家,东一家。西一家,中间为两面三刀行榛树所间隔,形成一条林荫小路。榛树均生得齐楚茂密,绿蒙蒙的不见日光,人行其下,既极凉爽,又极清静,不甚远处,还可以听到那道洪流在西边呼呼地响着,于是更显得这林荫路下的清寂了,再往前进,已以走到两户人家的对面,则见豆棚瓜架,狗吠。男灌园,女绩麻,小孩子都脱得赤条条的,拿了破葫芦,旧铲刀,在松树荫下弄泥土玩儿,虽然两边茅舍都不怎末整齐,但上有松柏桃李覆荫,下有红白杂花点村衬,茅舍南面又有一片青翠姗姗的竹林,这地方实在是一个极可人的地方,而且这里四面均极平坦,简直使人忘记是在山中,而又有着山中的妙处,昭就,“这便是我们的家呀,假如住在这里,只以打柴捉鱼为生,岂不比在人间混混好得多吗?”姑不问打柴捉鱼的不否苦处,然而这点自私的想头却也是应当原凉的吧,我们坐在人家林荫路上乘凉,简直恋恋不舍,忘记是要到扇子崖去了。 走出小村,经过一段仅可容足的小路,路的东边是高崖,西边是低坡,均种有菜蔬谷类,更令人有着田野中的感觉。又经过几处人家,便看见长寿桥,不数十步,便到黑龙潭了,从北面奔来的那道洪流,由桥下流过,又由一个悬崖泻下,形成一条白练似的瀑布,注入下面的黑龙潭中。据云潭深无底,水通东海,故作深绿颜色。潭上悬崖岸边,有一条白色石纹,和长寿桥东西平行,因为这里非常危险,故称这条石纹为阴阳界,石纹以北,尚可立足,稍逾石纹,便可失足坠潭,无论如何,是没有方法可以救得性命的。从长寿桥西端向北,有无极庙,再折而西,便是去扇子崖的盘道了,这时候天气正热我们也走得乏了,便到一家霍姓人家的葫芦架下去打尖,问过那里的主人,知道脚步下到中天门才不过十数里,上至扁子崖也只有三四里,但因为曲折甚多,崎岖不平,比起平川大路平去应当加倍计算。 上得盘道,就又遇到来来往往的许多香客,缘路听香客们谈说故事,使人忘记上山的苦。我们走到盘道一半时,正遇到一伙下山香客,其中一老者正说着扇子崖的故事,那老人还仿佛有些酒意,说话声音特别响亮,我们为那故事所吸引,便停下脚步听他说些什末,当然,我们是从故事中间听起的,最先听到的仿佛是这样的一句歌子,打开扇子崖,金子银子往家抬呀,继又听他说道,咱们中原人怎么能知这个,这都是人家南方蛮子看出来的。早年间,一个南方蛮子来逛扇子崖,一看这座山长得灵秀,便明白里边有无数的宝贝。他想得到里边的宝贝,就是没有办法打开扇子崖的石门,凡有宝贝的地方都有石门关着,要打开石门就非有钥匙不行。那南方蛮子在满山里寻找,找了许多天,后来就找到了,是一棵棘针树,等那棘针树再长三年,就可以用它打开石门了,他想找一个人替他看守这棘针树,就向一个牧商量,那牧童答应替他看守三年。那南方蛮子答应三年之后来打开扇子崖,取出金子银子二人平分。这牧童自然很喜欢,那南方蛮子更喜欢,因为他要得到的并非金银,金银并不是什末稀罕东西,他想得到的却是山里的金碾,玉磨,玉骆驼,金马,还有两个大闺女,这些都是那牧童不曾知道的——仅仅听到这里,以后的话便听不清了,觉得非常可惜。我们不能为了听故事而跟人家下山,就只好快快地再向上走。然而我们也不能忘记扇子崖里的宝贝,并十分关心那牧童曾否看守住那棵棘针,那把钥匙。但据我们猜想,大概不到三年,那牧童便已忍耐不得,一定早把那树伐下去开石门了。 将近扇子崖下的天尊庙时,才遇见一个讨乞的老人。那老人哀求道,心的老爷太太,请施舍吧,这山上就只有我一个人讨钱,并不比东路山上讨钱的那末多,他既已牧师到了满足之后,却又对东山上讨钱的发牢骚道,哞唉,真是不讲良心的人哪,家里种着十亩田还出来讨钱,我若有半亩地时也就不再干这个了,这是事实,东山上讨钱的随处皆是,有许多是家里过得相当富裕的,缘路讨乞,也成了一种生意,大概因为这西路山上游人较少,所以讨乞的人也就较少吧,比较起来,这里不但讨乞的人少,就是在石头上刻了无聊字句的也很少,不像东路那样,随处都可以看见些难看的文字,大都古人的还比较好些,近人的则十之是鄙劣不堪,不但那些字体写得不美,那意思简直就使自然减色,在石头上苦穷的也有,夸官的也有,宣传主义的也有,而胪列政纲者也有,至于如“某某人到此一游”之类记载,倒并不如这些之令人生厌,在另一方面说,西路山上也并不缺少山涧的流泉和道旁的山花,虽然不如东路那样显得庄严雄伟,而一种质朴自然的特色却为东路所末有。 至于登峰造极,也正与东路无甚异样,顶上是没有什么好看的,好看处也还只在于望远,何况扇子崖的绝顶是没有方法可以攀登的,只到得天尊庙便算尽头了;扇子崖尚在天尊庙上边,如一面折扇,独立无倚,高矗云霄,其好处却又必须是在山下仰望,方显出它的秀拔峻丽,从天尊庙后面一个山口中爬过,可以望扇子崖的背面,壁立千仞,形势奇险,人立其下,总觉得那矗天矗地的峭壁会向自已身上倾坠似的,有懔估恐怖感,南去一道山谷,其深其远皆不砑可测,据云古时有一少年,在此打柴,把所有打得的柴木都藏在这山谷中,把山谷填满了,忽然起一阵神火把满谷柴都烧成灰烬,那少年人气愤不过,也跳到火里,死后却被神仙接引了去,这就是千日打柴一日烧,的故事,因为那里山路太险,昭又不让我一人独去,就只好作罢了/我们自天尊南行,去看月洞。 天尊庙至月亮洞不过半里,叫做月亮洞,也不知什末原因,只因为在洞内石头上题了“月亮洞”三个字,无意中便觉得这洞与月亮有了关系,说是洞,也不怎么像洞,只是在两山街接处一个深凹的缺罅罢了,因为那地方永久不见日光,又有水滴不断地从岩石隙缝中注下,坠入一个小小水潭中,铿铿然发出清澈的声音,使这个洞中非常阴冷,隆冬积冰,至春三月犹不能尽融,却又不时常生着一种阴湿植物,葱茏青翠,使洞中如绿绒绣成的一般,是不是因为有人想到了广寒宫才名之日月亮洞的呢,这当然是我自己的推测,至于本地人连月亮洞的名字也并不十分知道的。坐月亮洞中,看两旁陡岩增滑,如万丈屏风,也给这月亮洞添一些阴森。我们带了烧饼,原想到那里饮泉水算作午餐,不料那里却正为一伙乡下香客霸占了那个泉子,使我们无可如何。 回到天尊庙用过午餐,已是下午两点左右,再稍稍休息一会,便起始下山, 在回来的途中,才仿佛对于扇子崖有些恋恋,不断地回首顾盼,而这时候也正是扇子崖最美的时候了。太阳刚刚射过山峰的背面,前面些许阴影,把扇面弄出一种青碧颜色,并有一种淡淡的青烟,在扇面周围缭绕。那山峰屹然独立,四无凭藉,走得远些,则有时为其他山峰所,有时又偶一露面,真是“却扇一顾,倾城无色”,把其他山峰均显得平庸俗恶了。走得愈远,则那碧颜色更显得深郁,而那一脉青烟也愈显得虚灵缥缈。不能登上绝顶,也不愿登上绝顶,使那不可知处更添一些神秘,相传这山里藏着什么宝贝,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了吧,道路两旁的草丛中,有许多蚂蚱振作响,其声如聒聒儿,清脆可喜。一个小孩子想却捕捉蚂蚱,却被一个老妈妈阻止住了。那老妈妈穿戴得整齐清洁,手中捧香,且念念有辞,显得十分虔敬样子,这大概是那个小孩的祖母吧,她仿佛唱着佛号似的,向那孙儿说: 不要捉哪,蚂蚱是山神的坐骑,带着辔头驾着鞍呢。 我听了非常惊奇,便对昭说,这不是很好的俳句了吗?昭则说确是不差,蚂蚱的样子真像带着鞍辔呢。 过长寿桥,重走上那条仅可容足的小径却变成一条小小河沟了。原来昨日大雨,石隙中流水今日方泻到这里,虽然难走,却也有趣。好容易走到那有林阴路的小村,我们又休息一回,出得小村,又到那一道洪流旁边去拱水取饮。 将近走到中天门时,已是傍晚时分,因为走得疲乏,我已经把我的约言完全忘恩负义了,昭却是记得仔细,到得那个地点时,她非要我去履行约言不行,于是在暮色苍茫中,我又去攀登山峰,结果共取得三种:宝贝“,一种是如小小金钱样的黄花,当是野菊一类,并不是什末稀罕东西,另外两种倒着实可爱:其一,是紫色铃状花,我们给它名字叫做紫玉铃,其二,是白色钟状花,我们给它名字叫做银挂钟。 回到住处,昭一面把山花插在瓶里,一面自语道:我终于拾到了宝贝。我说,这真是宝贝,玉铃银钟叮当响。 昭问;怎么响? 我说:今天夜里梦中响。 一九三六,八月十五,泰山中天门 李广田(1906-1968)现代散文家,诗人,教授。号洗岑,曾用笔名黎地、曦晨等。山东邹平人。1935年北京大学毕业,先后在济南、昆明、天津、北京等地中学、大学教书。这个时期出版有作品集《汉园集》、《灌木集》、《创作论》和长篇小说《引力》等。1949年以后,任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副教务长,负责编辑《闻一多选集》、《朱自清文集》并写序;出版有《文艺书简》及散文集《西行记》。1952年调云南大学副校长,后任校长、昆明作协副主席;出版有《散文三十篇》。1962年后,致力于少数民族文学整理与研究,出版有长诗《阿诗吗》和《线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汕头与潮州》杜重远 汕头与潮州 杜重远 汕头为广东重要商埠,南通南洋,北达淞沪,商务发达,帆轮云集,由沪赴香港赴广州者必经之区,实南北交通之孔道也。 市中人口十七万许,商户八千余家,多半营出入口事业。出口之大宗首推抽纱,年达五百余万圆;次为瓷器,年达二三百万圆珠笔等。抽纱纯系女子的手细工,即棉纱或麻纱抽成种种之花纹,用以敷桌或作物质垫之用,欧美士女极爱用之,故有许多西商专作此种营业,运售于彼邦,汕头左近之妇女几乎人手一方,成为家庭中之重要生产事业。 瓷器之产地为枫溪与高陂。枫溪距汕头约七十余里,交通有潮汕铁路。瓷质粗松,耐火度高,多系陶器,年产约在百万圆左右。高陂距汕头主二百二十里许,交通赖韩江之便,瓷质细密,耐火度甚高,最佳品可比江西之景德镇产品,年产约在二百万圆左右。两者重要之销场在南洋,惜乎作法守旧,式样粗劣,近为倭邻大宗之类机械品所压倒。 汕头气候虽较上海热,然夏令多雨,且忽雨忽晴,阴云蔽日,凉风四起,并无溽暑之苦。汕人无论男女老幼,多短服,跣足,着木履,行声嗒嗒,颇有岛国风味。市中有中山公园,系民国十五年所建设。园中有假山真水,花坛竹木,布置极为雅洁,全园系半湖半陆,湖中小船荡漾,出没于假山之间,颇有小西湖之概。陆地设有足球场,篮球场,手球场,及天桥木马等物,专供市民运动之需。惜乎市民无此清福,尽为穿灰服戴圆帽者所专用。 汕市每岁出口货约值二千五百万圆,入口货约值六千万圆,此溢出之数,全赖华侨每岁汇款以补偿之。华侨汇款最多时每岁可入四千八百余万圆,近以南洋事业不振,华侨多无生机,故去岁汇款仅在三千三百万圆左右。 粤胞心灵手巧,性坚忍,尤富于冒险,观于制造品之敏速及航游遍世界二事,可以证之。惟赌兴豪勃,到处表现,旅馆中牌声震耳,夜以继日,是则吾国各处旅舍特有之现象,固无论矣;温游街中见有高悬牌匾,上书“山铺票”及“山铺新票”等字样。余初以为山西票庄之意,乃详视室中,战士数人,或数十人,环聚一案,大赌特赌,毫无羞涩避忌之态,是又开一新眼界矣! 后赴枫溪考察瓷业,乘潮汕铁路,阅一时半即至。潮汕铁路纯为商办,内部虽不十分完备,然能准时开车,准时抵站,已属难得。车分头二三等。三等皆普通乘客,买票登车,毫无揩油;二等则买票者与不买票者参半,且多有以三等票乘二等车者,查票员检票时,亦不敢深予追问,盖恐其背后皆在枪阶级,动辄享以“耳光”之登答礼!头等多系灰色的朋友,手持长松,足登革履,大声喧嚷,怒目横眉,一若非如此不足以表示出彼等之虎威也者。须有较高之长官同来时,则此辈方肯减速格入坐于二等中。至枫溪,详查瓷器制法,仍是几百年前之旧式,以牛蹄蹈土,以老妇臼泥,惟辘皿昔用木制,今改洋灰,昔用手转,今改足登。制造之速,实远出于江西湖南工人之上,是即粤工心灵手巧处。但样式古老,不适于用,是则无人能为改弦更张者。至于窑长费火,种种消失,较诸以机械制造商以科学管理者更不可同日而语也。 枫溪视察后越一日赴潮州,即韩文公被贬之地,道途整齐,商贾林立,远非韩公贬谪时代所可比拟。韩公之古迹甚多,惜事忙不及细览。由潮州改乘小火轮渡韩江,历二十小时而至高陂。此地为瓷业之中心,瓷店一百二十余家,瓷户两千余户,环绕于五六十里范围之内,工人三四万人,直接间接赖此以求食者不下四十万众,瓷业与地方关系之重要概可知矣!制法与枫溪同,特以瓷质优良,卖价较高,然近以南洋商业调敝,外瓷充斥,价值日就低廉,益以瓷户素无积蓄,所需经费多贷自瓷店,而瓷店又转贷自外商,辗转盘剥,利息殊大,此亦瓷业不振之一大原因也。 作者简介:杜重远(1897-1943)辽宁开原县人。早年留学日本,回国后在沈阳创办肇新窑业公司,曾任辽宁商务总会会长。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在上海参加抗日救亡运动和组织东北民从抗日救国会,被选为常务理事。后又积极帮助邹韬奋编辑《生活》周刊。1935年主编《新生》周刊,因该刊发表《闲话皇帝》一文,提到日本天皇,曾被国民常政府判处徒刑一年又两个月。1934年任新疆学院院长。1943年被军阀盛世才杀害。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山湖草原》李若冰 山湖草原 李若冰 夜幕里,西宁仍然酣睡着。 这正是黎明前的时刻,天特别黑暗,我和旅伴们互相呼应着,黑摸摸地攀上了卡车,出发了。 可爱的司机,他把车打得特别亮,虽然,车里是黑糊糊的,可量,我们有着这一道明亮的灯光,心里就觉得舒畅多了。 车灯划出了一条银色的道路。我们看得见前进的方向?听得见白杨的细语声。呵,高原的白杨,你难道没有睡眠吗?你这么早醒来,就在低唱,莫非喜欢远征的司机和旅客们?你这么早醒来,就在低吟,莫非召唤着黎明,以在黎明升起的时候,唱起更豪壮的歌? 处在黎明的前夜,倾听着白杨的细语声,我的心里涌起了一阵海潮。这已经多久多久了,我总算怀着渴望,今天就要踏进柴达木盆地了。我晓得,这时候,车灯向前探索的道路,是一条充满着美丽、奇趣和英雄的道路。可是,为什么当黎明在高原的天际升起的时候,我的眼睛觉得潮湿,我在想望些什么,希冀些什么?这不是祖国的黎明吗,多好的高原的黎明呵! 黎明迎着高原的寒风来到了。 黎明沿着青藏公路奔走着。黎明披着曙色彩衣,迈开了大步,唤醒了雄鹰、雀鸟,唤醒了高山、大地。于是,高原的一切昂起了头,活跃起来了。 八月,高原的麦子黄了,菜子花儿开了,青稞随着晨风,掀起一条条波纹,向远山飘然而去。在曙色里,高原是一个金黄的天地。 卡车冲着晨风驶行着。 旅伴们在清爽的早晨,精神焕发,挤在一起,开始了询问,谈乐。这一行旅伴,多色多样,有穿着虎皮贴边的紫红色皮衣的藏族兄弟,有戴着白帽穿着黑色长袍的回族兄弟。这几个淳朴的农民,是到察汉乌苏农场去的,这几个身强力壮的工匠,是到茶卡做木工活的;这里有盐的、掏炭的、修路的和放牧的,这里有到噶尔穆、大柴旦、茫崖和昆仑山去的……。这里,不要太多的询问,除了四个回拉萨的藏民,大伙都是到柴达木盆地去的,只是工作岗位不同而已。和这些旅伴们在一起,我觉得格外贴近。 太阳出来了。天气变暖和了。 我们的卡车驶过了湟源县城,向海藏咽喉——日月山奔去了。 这是一座真正巍峨、峻峭的山,多么难以攀登的山呵!向上爬,险要极了。大山腰间,车子好象直立起来似的,头朝着天,鼓着全身的力气,一面吼叫着,一面向上冲去。从下到上,大约有一个多钟头,车子才爬上了山顶。 我看见,山顶路边上,竖立着一根长方形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红色大字:日月山。呵,日月山,多么雄壮眩目的名字!抬头望去天空湛蓝、低矮,给人以奇异和压抑的感觉。而飘浮在山顶上的白去好象一条条银色的小河,又好象一团团纯白的花朵,只要伸出后去就可以摘过来似的。一座峻峭、奇特的山,真不愧日月山的称号。 日月山是海藏咽喉,又是农牧区的分水线。向东看,眼前是农舍、湟水、麦田、青稞和菜子花;向西看,眼前是崇山峻岭,是绿色一片,是茫茫无边的草原。在这八朋的高原上,远望起来,一边是金色的天地,一边是绿色的天地,绘成了一幅奇观的画面。千百年来,青藏高原上的各族人民,就在日月山上出入;就在日月山两面,以不同的生活方式,耕田种地,打猎放牧,和大自然进行着斗争,创造着财富、奇迹。千百年来,这日月山上曾经走过了多少虔诚的教徒、喇嘛和善舞的各族男女,女曾流传着多少英雄的故事和美丽的传说呢。 日月山上有着唐朝文成公主的传说。人们说,她接受了西藏王子的婚约,从长安乘轿出嫁,西行千里,来到这座山。她在这峻峭难行的山上,看见太阳和长安的不一样,月亮也和长安的不一样,引起了无限相思。于是,唐太宗为给女儿消愁,特意铸造了一轮金日,一轮金月,送上了此山。…… 这时候,卡车翻过了山顶,向山下走去转回头,再看看日月山,仿佛它昂起了头面,正在和蓝天攀谈着什么;一阵,它又好象乘坐着白云,在天空中遨游。在这种绮丽的山景里,人们自然会想起家乡,家乡的山和这里的山是不同的。人们也自然会称赞不已,为这座山想象着动听的传说了。 下山路,曲转漫长。不知拐了多少弯,才下去了。 山下,有一条小河,叫做倒淌河。一般河水都是从西向东流的,这条河水却是从茫茫 向西流的。据说,文成公主从日月山下来的时候,换下坐轿,改乘坐骑,向西走去了。她看见前面是荒山旷野,是茫茫无边的草原,觉得凄凉,孤寂,又引起了无限怀念,哭了。她的哭声感动了天雨,唤起了小河的共鸣。于是,河水倒流了,顺着公主西行的方向流了。又有人说,倒淌河的水是公主的眼泪汇成的呢。…… 唐代,文成公主出嫁西藏的路,确实是艰难,荒凉的,她在草原上落泪,也是自然的 。但是,现在,山上有路,草原上有路,通往西藏的路,又宽大,又抄近。一辆一辆 载重卡车,一队一队的载重卡车,把各族人民寄托在传说里的幸福和幻想运来了,送到身边来了。日月山上出现了新的修筑公路的英雄故事,倒淌河畔出现了草原上第一座小市镇。这里有旅舍、食堂、商店,过路的藏族旅客,把牦牛放入草地,在这里憩在这里憩憩脚吧。过路的地质勘探者,在进盆地以前,也在这里用碗热饭吧。 河水仍然倒流着,可是生活却向西面无限政党地而又豪迈地行进了。 我们在倒淌河憩了一会,又向前走了。 眼前,展开一片草原,一片辽阔健美的草原! 在绿色的大地上,绿色的风浪里,这边是一群棕黑色的牦牛,一个黑红色脸面的老人,骑在牦牛背上,一晃一晃,悠闲地走着。这边是一群灰白色和枣红色的马儿一个戴着毡帽的小伙,又英俊、又威武、一阵,他高叫了几声,一阵,他又拍起马向马群冲去了。向前走,又遇上了一大群羊儿,它们活蹦乱跳,调皮得很;一只羊儿咬住一根草,不住地扇动着耳朵,还不停地摇摆着尾巴。一个穿着花边长袍的牧羊姑娘,看起来黑壮,潇洒,甩着又粗又长的发辫,挥着手中的鞭子;她把微笑投向了羊群,又拉开了嗓子,把柔情的青海“花儿”送上了草原的上空。 草原向前伸展着,牧关姑娘的歌声在上面荡漾着。多么辽阔的草原,多么迷人的草原呵! 沿着草原驶行,人的心情再舒畅不过了。 这时候,蓦然,草原的西北方向,浮现起一条拱形的光带,仿佛晴空里突然飞过来一道闪电似的。 旅伴们嚷叫起来了:“青海湖,青海湖呀!” 那个腰里别着金色腰刀的藏族青年,快乐得扯下黑礼帽扬着,又伸长脖子,出人意外地高喊起来:“嘎——来来来——”他是在向青海湖致敬呵! 青海湖穿行在草原上,闪着碧绿的光彩。她微微地漾溢着,闪动着,好象草原上升起了一支碧绿的竖琴。那一个接一个的纤细的波纹,不是竖琴上的弦丝吗?她伴随着微风,又好象送过来了一阵抒情的动人心怀的乐曲。 卡车,你怎么跑得缓慢了?快些吧,快些送我们到青海湖边去吧。当车子刚在大喇嘛河站停稳的时候,人们就跳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向青海湖跑去了。 我跑着,在野花丛生的草地上跑着。 我来到青海湖畔了。 刚才,远山眺望,青海湖是那样地轻波、细流,那样地温柔、多姿。现在,湖畔观望,她却鼓动着丰满的胸膛,以神异的力量,掀起了碧波大浪,排上天空,拍击着湖岸。她发出了激昂的歌声,好象有着无穷的热情,任性地向草原倾泻,向天空抛酒! 一群水鸭子飞过来了,它们仿佛是湖的宠儿,扑打着翅膀,嬉戏着浪花,亲着湖面,然后又在湖空翱翔。雄鹰,一个个雄鹰,它们伫立在湖畔岩石上,威严地凝视着什么。当人们在湖畔走过的时候,它们就扇起了大翅,从人们的头上掠过,然后又转动着威胁的眼睛,噘起钩形的尖嘴,在湖空盘旋。呵,雄鹰,多么森严的青海湖的守护者呵! 青海湖是高原上一个巨大的湖泊,驰名的湖泊,青海以她命名。千百年来,她被人们称颂着,是人们欢乐、理想、幸福和美的化身。我想起了《西宁府新志》的一些记述:人们称青海湖为“仙海“。据载:“海面七百余里,为众水会归之所,故海岸东西南北皆有水泉,厥草丰美,宜畜牧,素号乐土。……”湖中央,有一座“海心山”,又称“龙驹岛”,据载:“每科冰合后,以良牝马置此山,至来春收之,马皆有孕,所生之驹,号为龙种,必多骏异。……”多么神秘、美丽的记载。 这里盛产闻名的“青海冰鱼”。每冬冰合后,渔民在冰湖上打洞穿孔,借着月亮星光,打起灯笼,燃起篝火,鱼儿就成群结队地游来,踊跃地从洞孔跳上来,捉吧,捕吧,可多哩!人们说,“青海冰鱼”在青藏高原和柴达木盆地,销路好极了。但是,自唐以来,青海湖曾经是封建统治阶级和吐番部族的争夺地,湖畔洒下了无数鲜血,埋下了无数白骨。伟大诗人杜甫写下了这样凄惨的诗句:“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这时候,青海湖在高原上欢腾着。看看吧。青海湖脚立在草原上,扬头吻着蔚蓝的天,显出一种多么豪放美丽的风姿。她好象伸出了强大的手臂,一只手托起蓝天、白云、高山;一只手牵着草原和牛儿、马儿、羊儿。千百年来,在她的胸怀里,抚育了多少子孙后代,多少英雄儿女?草原多么葱绿,茂盛;牲灵多么繁荣,健美。青海湖,母亲般的青海湖呵! 我又回望着草原。两只牦牛窝着头,正在舞着犄角斗架。一只羊羔跪在母羊脚下,正在一拱一拱地吃奶。那个戴着毡帽的牧发辫的牧羊姑娘,她再次挥起鞭子,拉长了嗓子,唱起来了,好象她有永远唱不完的歌似的。这是爱情的歌,还是赞美山湖的歌?随着她的歌声,那个小伙子拉住了马,白云低头了,鸟儿飞来了,山湖微笑了。 呵,生活是这样的豪迈,这样的美好,为什么不歌唱呢! 我歌唱高原上的山、湖、草原。 我歌唱高原上朴实、勤劳、强悍的人民。 让过路的旅客们,让开垦柴达木盆地人们,从山、湖、草原汲取力量,更好地创造生活吧! 我不能再停留了,青海湖呵,前面,还有着更豪壮的生活等待着我。 我双手掬起湖水,饱尝了一口,向西行进了。…… 1957年8月17日,茶卡 作者简介:李若冰,当代作家。原名杜德明,曾用名沙驼铃。生于1926年。陕西省泾阳县云阳镇阎家堡人。因家境困苦,从小卖给他人,备受虐待,后在八路军协助下,十二岁逃出家乡,到了延安,在革命队伍里学习和工作。1943年加入中国。1950年转业到西北文联,不久到北京中央文学研究所学习。1954年到中国作家协会西安会从事专业创作。1956年被吸收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77年被选为陕西省五届人大代表。现任作家协会西安分会副主席。主要作品有散文集《在勘探的道路上》、《柴达木手记》、《旅途集》、《山·湖·草原》、《神泉日出》,特写集《红色的道路》,还有一些未编集的小说、诗、散文、特写、短论等。 摘自: 《柴达木手记》,人民文学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山海胜境北戴河》周沙尘 山海胜境北戴河 周沙尘 北戴河是中国著名的海滨风景区,最直避暑消夏。东汉建安十二年(207年)曹操北征乌桓途中在此留下了一首脸炙人口的诗篇:“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吟诵之余,闭目遐思,那种潮涨潮落,雪浪翻腾的图景,是何等的壮观。沧海呀!她是不平静的,然而确实美,是一种特别的美,充满了诗情画意的美!她好像特有一种魁力,深深地吸引着人们,只要你在那山林间穿行,或在海滨漫步,就可以领略到她那姿态万千、风貌各异的美。这儿的山,并不比别处的山有什么出奇之处,但却使你感到她特别美,特别耐看。海,也是如此,她仿佛特别的蓝,特别的壮阔绚丽。实在的,这儿,一天之内,一夜之间,都各有不同的风韵,各有不同的美。 北戴河的一天开始了。 在她那著名的二十四景中,最美妙最壮丽的景致,要算在东山鹰角亭上看到日出了。四点钟,宾馆的服务员就会把游人喊醒,指点你沿着海滨大道向着东山走去。天还蒙蒙黑,可也不必担心走错路,沿途游人是很多的。等你抵达鹰角亭时,若是晴天,残云已经散尽,晨星在天空中闪烁着渐渐淡下去的光辉,东方的天际,还是一片黛色,稍待片刻,泛起了粉红色的霞光,立即染遍大海,一种柔和明快的美,使你陶醉人神。未几,霞光中渐渐裂开一线金黄的缝隙。这缝隙越来越宽,越来越长,横亘在地平线上,放射出万道金光。天空和大海,像着了火似的,通红一片。一刹那,在那水天融为一体的苍茫的远方;在那波光好像燃烧着火焰的大海的远方,一轮巨大的、紫红的太阳,冉冉地升腾起来,若沉若浮。到后来,仿佛积聚了万钧之力,一跃而起,顶出了海面,扶摇直上。霎时间,由紫红而玫瑰,由玫瑰丽火红,把大半边天上的云霞映得红彤彤的,辽阔无垠的天空和大海,一下子就布满了耀眼的金光。这金光不知有什么神奇的法子,很快就铺了一条又宽又亮又红的海上大道,一直伸展到了鹰角亭下的海边。看着这又长又直的路,仿佛令人觉得:沿着这条红彤彤的征途,就可以一直走进太阳的门槛去。 这就是北戴河的早晨的一瞬间。 北戴河从黎明到黄昏,从傍晚到深夜,都有妙不可言的美,令人陶醉的美。 中午,你跳进海中游泳,海浪会把你撞来拉去,为你平添无限嬉耍的情趣!当一轮清辉四射的明月降临大地时,大海全身闪烁着一片耀眼的银光。这当儿,山林、小溪、楼房、寺院,都洒上了柔和的月光,是一种使你享受到梦幻似的美。夜间人静,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卧室中看不到什么景色;然而,你会觉得,诗一般的美依旧存在。那就是节奏清晰的哗——哗——哗的涛声。它在静静的夜里温柔地响着,多优美的旋律,似是催你人睡,似是向你低吟。要是贝多芬当年能把这山海胜境的绝佳景色写进他的《田园交响乐》中,后世的音乐爱好者真不知会怎样赞美叫绝呢?总之,涛声好听极了,你可以从它的柔和悦耳的细声中入睡;清晨,又可从它那回荡低哦中醒来。 如此昼夜过去,美的感受是深的,也充实极了!日复一日也并不感到虚度。然而,北戴河的美不止于此,还有更多的去处,可以探寻古迹,可以游览名胜。那么你就先游这儿的著名的四大名胜吧。 鹰角岩,在北戴河的东山一隅,是一处岩石裸露的岬角,巨石尖角突出从陆地伸人海中,恰似雄鹰独立,险峻之极,因而得名。鹰角亭就建在鹰角岩之顶,它不只是看日出的最好处所,也是欣赏山海景色不可多得的地方。有人在欣赏了独立崖头的鹰角亭后,认为若把欧阳修《醉翁亭记》一文中的一句,稍易几字,用以描绘鹰角亭:“有亭翼然临于海上者,鹰角亭也”,却也十分得体。沿着亭子东南的一处山坡下行,有石级直通海边。到达海滨,回首仰望,挺拔的鹰角岩,错落龟裂的危石,好像立刻就会掉下来,使你走在下面有点儿提心吊胆。这处山岩在海浪长年的冲蚀下,为何能独自孤立抵抗海浪的冲击呢?又毫不畏惧自然界各种力量的破坏,不也是一种神秘的美吗?从鹰角岩远眺秦皇岛外的渔船,你会顿觉心胸开阔,一种莫名其状的美,会使你迷们。只有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到:“秦皇岛外打鱼船……知向谁边?”它的意境多么深远! 鸽子窝,与鹰角亭相距十数米。在亭的右前方,一块巨大礁石突起海中,延伸到近岸边缘,色泽徽黄,姿态雄劲,景色壮丽。潮涨时,远处的男男女女,正处在被海涛抛上抛下的碧波雪浪中,而鸽子窝的石脚,同样在经受着雪浪捶击,发出轰鸣巨响,浪花四溅,真是“一折平添百丈飞,浩浩长空舞晴雪”。这与号称“壮观天下无”的浙江钱塘江潮,又有几分逊色呢?就因这海中礁石年久风化,石缝很多,栖息着不少鸽子,朝出夕归,异常热闹,故而得名鸽子窝。 老虎石,在海岸线的中部。海滨沙滩上,伏卧一排巨礁,潮落后,礁石外露,远远看去,像一群“老虎”正在海中沐浴,真是妙趣天成。 莲莲山,又名联峰山,有东西两峰。山上青石怪洞,松柏葱郁,步步有景,举目成趣。西联峰上有一“说话石”,又名“狻沉石”,这巨石有点像桃子,侧看却像卧狮。近旁有王子坟,相传有个高丽王子与鞑靼人在这山上打仗,战死后葬身于此。山巅海拔400米,登上联峰,视野广阔,大海如万顷碧波,浩渺无际。山上有一“莲花石公园”,万松丛集,山石亭亭,若出水芙蓉,故称莲花石。每逢骤雨之后,山泉发响,松涛间作,海浪拍岸,此唱彼和,弦歌阵阵,令人陶醉。 此外,还有传说可听海涛声的老虎洞;自然岩石形成的南天门;夜宿采药仙女的仙人洞,以及桃源洞和通天洞,也各具奇趣。群山环抱的“燕塞湖”,最直划船,游艇过处,宛如置身桂林山水之间。 一天累了,人夜,观音寺那回荡山谷的钟声,把你引进香甜的梦乡。 新的一天开始了,你可出访闻名世界的万里长城之首——老龙头。古人形容长城像一条奔腾于崇山峻岭之间的蚊龙,而长城东端的起点,恰如龙头,因而得名。它北连长城,延接燕山,南入渤海,气势磅礴,雄伟壮观。站在龙头上,观海,水天相连,雪浪如峰;赏山,重峦叠翠,郁郁葱葱,自有一番独特的风光。 距老龙头4公里便是山海关。这个长城最东面的关口,已有600多年的历史了,历来号称“天下第一关”。它北依燕山山脉,南临渤海之滨。在这仅5—6公里之间,雄关巍然,山海关果真名副其实。 离山海关不远有一“孟姜女庙”。孟姜女寻夫,哭倒长城的民间传说,在中国可谓家喻户晓。一睹孟庙,将引起无限遐想。 据说,北戴河这处避暑宝地,是清朝末年,英人金达(kinder)发现的。其实,否!远在二千多年前的汉代,就有舟揖聚泊。相传汉武帝刘彻曾到这里观海,筑有望海台一座。东汉末曹操不就是在这里欣赏了这一带“水河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的绝佳景致吗。明代,海运积储,人烟济济,越加兴旺热闹了。作为避暑区,是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清政府正式颁定的。五十多年中,北戴河发展缓慢,除了外国人在这里建筑的什么“英国府”、“美国府”等别墅外,就是官僚、军阀修造的什么“吴(佩孚)家楼”和“段(棋瑞)家墙”等等。1948年11月,北戴河获得了解放,这处避暑宝地归人民所有了。人民政府在这儿修建了市区公路、环海马路,安装了沿海路灯,修复和扩建了五个公园。多年来,北戴河修造的宾馆、别墅、休养所、疗养院等三千多座,形式多样,玲珑精致,富有民族特点,为诱人的海滨美景增添了许多旖旎风光。 北戴河的海岸线东起鹰角岩,西至戴河口,长达10公里。海水自东南向西北流动。海滨沙软滩平,海滩上围起了二十二个海水浴场。 从北京乘火车可以直达位于河北省东北部的渤海之滨的北戴河,这里地理条件优越,气候宜人。年平均气温在10℃上下。伏天气温也只有26℃上下。夏季,是北戴河一年之中的黄金季节。海风自东南海面不断向海岸吹拂,虽值酷暑盛夏之际,却清凉爽人。康有为曾游此赋诗:“万里波涛拍岸边,五六楼阁峙山巅。天开图画成乐土,人住蓬莱似列仙。暮卷涛声坐海浴,朝飞霞翠挹山妍。东山月出西山雨,仕女嬉游化乐天。” 短短五十六字,把北戴河的山山水水写尽写绝。然而,这儿的云烟、松涛、日出日落、潮涨潮退、风雨阴晴等自然景观,又是变幻万千,难以捉摸。 摘自: 《老人天地》1984年第6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三湘七泽散记》周沙尘 三湘七泽散记 周沙尘 今年夏天,我和朱语今等同志到湖南旅行,三湘七泽泛指湖南,我的散记故以此命题。 四月十七日从北京乘车出发先到湖南的第二大城市——衡阳,经南岳衡山,沿湘江北去,在省会长沙小住,二十八日晨乘车离开长沙,经益阳市横跨资水,过常德市摆渡沅江,抵达澧水之滨的大庸县,丽阳还高挂在西天。全日旅程400多公里,湘、资、沅、澧湖南四大河,都在我们的车轮底下滑过。现代舟车之便,比之徐霞客旅行的年代,我们则是时代的“宠儿”。 旧地重来北雁南归 我参加新文化工作,是1941年在衡阳开始的,时年21岁,受聘《力报》记者,三年有余。我对这片旧地是有过爱与恨的。四月十七日晚一住进招待所,我就想起了许多往事。 记得最清晰的是那时写的两篇文章:《请衡阳看巴黎》和《千元的钞票发着香味》。前者是向市长赵君迈进言,请他正视战时衡阳纸醉金迷,荒淫无耻的现实,勿重蹈巴黎陷落的覆辙;后者淋漓尽致地揭露了奸商们怎样勾结官僚把衡阳变成了发国难财的乐园,两文都充满着深深的恨! 第二天,起了个早,出了招待所的门就是解放路,沿街仔细地看,连一点旧的痕迹都没有。店铺、机关、马路全是新建的。拐个弯沿着中山路向南走,也找不到旧的遗迹。到了南部的尽头,回雁峰呈现眼前。历代相传,衡山七十h峰,回雁为首,岳麓为足。信步登峰,公元769年杜甫在衡阳写的诗:“万里衡阳雁;今年又北归……”忽然涌上我的脑海,一转念我从诗句化出自比北雁,我离开这开始走向人生的土地四十多年,今日又回来了。初唐王勃赋:“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他说鸿雁南飞衡阳,只是为了避寒取暖,我却不然,在离去的岁月中,我历尽坎坷的生活,尝遍了人间的甜酸苦乐,才欣然南归的,并非“惊寒”而来,也非到了“春近”而又北返。 回雁峰,梁天监十h年(公元513年)就已敕建乘云禅寺,历经唐、宋、元、明四代,屡毁屡建,清代顺治、康熙年问大加扩建,宝殿经阁,禅堂精舍,遍及全峰。南来北往的高僧禅师,多在此登台说法,驻锡讲经,盛况持续三百年之久。 抗战期间,由于国民党政府无能,战无不败。我那《请衡阳看巴黎》的忠告,衡阳市长只当成耳边风,公元1944年夏天,衡阳终于弃守,任凭日寇蹂躏。回雁峰上的茂竹幽林,大小佛像,荡然无存,仅留大门一排,小屋几间,残瓦颓垣,惨不忍睹。公元1965年陶铸同志莅衡,倡议修复。于是,根据清同治时雁峰寺住持释彼岛写的一篇文字,所记规制,兴工修建。重建的建筑群,以赵朴初题写的“南岳第一峰”为起点,环峰绕以长廊,廊间隔筑大小亭台,曲折相通,殿宇居中,宛如一鸿雁伸颈昂头,舒足展翅作迎风飞翔之状。栏杆窗棂,院落石壁,均饰以鸿雁图形,置身峰上,随处可见鸿雁翔飞,令人深信无疑“雁知春近到衡阳”(唐·杜苟鹤句)了,设计颇具巧思。 从前,回雁峰有“雁峰烟雨”,为衡阳八景之一。相传峰下的烟雨池,若烟雾冉冉上升,乃天雨朕兆。现在烟雨池已不复存在。我们登上峰顶,纵目四顾,只见四城烟囱林立,新建筑物掩映在法国梧桐的绿荫下,风韵非凡。这才使我死了心,不再在这片旧地上寻找旧日的遗迹了。再望远处,左边,衡山诸峰,若隐若现;右边,湘江北去,莽莽苍苍,京汉、湘桂两路的列车南来北往,显示着它在交通上的头等重要性,商业、工业都在开拓、扩展,令人相信,衡阳换了人间,它正在走向繁荣。 诗境连绵物华随处 四月十八日晚抵南岳。 南岳是我国“天然去雕饰”,以自然风光取胜的游览区之一。清代学者魏源有句诗描写得好:“唯有南岳独如飞。”山有朱鸟展翅欲飞的气势,无容置疑,它必然是处处都有诗一般的意境的。历代学士文人莫不为之倾倒,留有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唐朝李白盛赞它的雪景:“回飙吹散五峰雪,往往飞花落洞庭。”杜甫咏叹它的神趣;“有时五峰气,散落如飞霜。”宋黄庭坚惊呼它的高大峻伟:“上观碧落星辰近,下视红尘世界遥。”唐朝王维赞叹它的奇巧:“瀑布松杉常带雨,夕阳苍翠忽成岚。”宋朝朱熹赞叹它的秀美;“月晓风清堕白莲,世间无物敢争妍。”唐朝卢肇和元胡汲都赞叹它的幽深:“半夜云开月,流水满空山。”“半山落日樵相语,一径寒松僧独归。”今人陶铸则大赞它的开阔:“眼底奔流湘水碧,峦巅追逐白云深。”近代的思想家魏源、谭嗣同和当代的文学家、艺术家郭沫若、田汉等,都曾在南岳“拔仞千尺,高唱人云”。 南岳的美好景物随时随地都有欣赏的。山环数百里,层峦叠蟑,梵宇琳宫,物华奇绝。山中的八桥,九潭,九溪,十五洞,三十八岩,二十四泉,九池诸胜,以及祝融峰之高,藏经殿之秀,方广寺之深,水帘洞之奇,无不为游人所赞赏。其他如珍禽瑶草,佳木奇花,烟云异彩,日出壮观,名人翰墨,无不令人神往。 长沙一席话胜读几卷书 二十三日到长沙。是夜,湖南出版界、新闻界的老朋友们先后来到我的住处,多为叙旧。有几位老朋友为我出谋划策,选择旅行点,使我受益匪浅。 有位朋友建议我去凭吊炎帝陵(又名天子坟)。他说炎帝和黄帝都是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海内外炎黄子孙,不少人熟知黄帝陵,在今陕西黄陵县桥山上,知道炎帝陵在何处的就不多。他认真说。“我读过你写的《谒轩辕黄帝陵》那篇游记,你也应该去写篇炎帝陵游记。” 炎帝陵建设于北宋年间,位于今湖南贝县城西15公里的炎陵山。据明万历四十八年(公元1620年)酃县知县吴道南所撰碑记,宋太祖登极(公元960年)、遍访古陵不得,梦中有神灵暗示,遂在茶乡寻得帝陵,便在乾德五年(公元967年)建祠庙奉祀。祠分前后二殿。大殿四周古树参天,郁郁葱葱。历代文人学士留下墨迹甚多,清书法家何绍基所撰碑文至今犹在。历代封建王朝都视炎陵山为圣地,立有祭祀制度,每年派御祭官前往朝拜。公元1954年帝殿中栋失火被焚,十年浩劫中,帝陵重遭厄运。现有关部门正积极准备修复。 另一位老朋友凑趣说,应该去洪江市旅行,探望103岁的周金莲老人。她六代同堂,一家现有人口三20多。去年三月中旬,头发早已变白的周金莲的后颈部,长出几束青丝,到今年一月中旬,老人的一头白发,竟有六成变成乌发。老人百岁那年到医院体检,医生发现她的心、肺等内脏器官的功能不亚于常人。“你应该去调查这位百岁老人长寿的奥秘,为我们这些老家伙积德!”他这富有幽默感的结束语,引得哄堂大笑。 有一位老朋友提议我到石门县去旅行。这个县的南坪河乡的山涧林海中有不少白猴、白獐、白麂、白野猪和白段蛇等珍稀白色动物。有人见过云麓村的白猴,行动乖僻,出山尾随花猴之后,撤退却跑在最前面。据分析,这些野生白色动物很可能是第四纪冰川浩劫后的于遗物种。 他又说;“永顺县列夕乡也应该去。”那里有古木参天,银河飞泻,天桥自生,怪石嶙峋,真是步步有景,景景奇观。每个景点又都有一个传说或掌故。“摇舟猛洞访深闺”,最富自然情趣。游人把一条船从石壁上拉进“银河洞”内,然后,在洞内荡舟畅游。 常德倡议环游洞庭 二十八日,我们按原计划到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去。车抵常德,时已近午。司机同志找了一家沿街的当地风味饭店就餐。我们趁厨师炒菜之际沿街散步,街上熙熙攘攘。车辆成串,市场上农副产品堆积如小丘,成群的高大建筑物显示小城的时代风貌。我不禁向旅伴们惊呼;“变了,大变了!”记得公元1945年冬天。我随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的一位特派专员到湖南各地调查抗战胜利后的灾情,6o万常德人民,抗战胜利后,却正面临着深沉苦难的冬天。现在,政通人和,人民安居乐业,市场繁荣,物资丰富,常德真的变了。 餐桌上,我了解到.沿途的游人大多数是到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去的。我又惊呼起来,张家界发展太快了。公元1980年《旅行家》杂志第一期刊载了肖离同志写的张家界游记,这是全国报刊第一次介绍张家界。五年间,张家界的旅游事业发展如此迅速,是当时未曾料及的。 接着,语今同志说,我国的旅游资源,内涵极其丰富。只要我们积极去开发,不少地方都有奇山秀水,名胜古迹,流泉飞瀑,奇花异木,无不令人自豪。 我们边吃边聊,我的脑海忽然起了个念头,应该开辟一条环游洞庭湖的旅游路线。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淼,水天一色,宏阔壮观。洞庭湖是楚文化的摇篮,在历史的长河里,民族英雄辈出,文人学士留下的文物古迹比比皆是,传说掌故也很丰富。 下午,在去张家界的车上,我设想了以岳阳为起点的环湖旅行路线。游岳阳楼——江南第一楼,人们可以从“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言得到启迪。游刘禹锡称道的“白银盘里一青螺”——君山,山上的杨么起义遗址,柳毅传书的井洞和东边的二妃墓(娥皇与女英)等名胜古迹,掌故传说,够人颇费思索。第二站,游屈原怀沙自沉的泪罗江。第三站,游湘阴的“岳州窑址”,唐代茶圣陆羽称“岳州窑”为全国青瓷名窑之一。接下去游沅江,过汉寿,抵常德。这一段,可以从沉江乘船去游“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清溪忽值人”(唐·王维诗)的桃花源,也可游常德的“明荣定王墓”和“铁经幢”等古迹。 接下去游览临醴、安乡、南县、华容等县境的波光潋滟等风景名胜。然后,向北闯入湖北石首、公安两县的怀抱,东返监利,直下洪湖,无需介绍,这一段游程,将引发游人极大的游兴。先可参观伟大的荆江分洪工程,然后品尝洪湖的菱藕鱼虾。 终点站游三国时代的古战场——黄盖湖。它濒临长江,风物长宜。据《临湘县志》载:“‘赤壁之战’黄盖屯兵于此,故名。”游人在此可以演习骑射,凭吊先贤忠魂,内心定当感到充实。 这条旅行路线,应该说是大自然的赐予,中华民族历代的豪杰为我们创造了不少条件,环湖风光绮丽,文物古迹丰富。在相应的景点还可举办专题旅行,如“横渡洞庭旅游”,“端午龙舟竞渡旅游”,“洞庭戏鱼旅游”,“洞庭新婚旅游” 这条旅行路线开辟容易,不用搞基本建设,投资也很少,车游船游所需设备,一律租用。招聘一二位开拓型人才,负责组织、培训称职的导游,印一些精美的图片和文字说明。无疑,无需多久,和《旅行家》杂志最先宣传张家界一样,环游洞庭湖势必名扬中外。 我的设想,仅勾画一个轮廓,现实中的风光千百倍丰富于此。故我把车上的设想名之曰:“常德倡议”。 奇峰三千幽谷万丈 车抵大庸,红霞尚满天,我们下榻中国旅行社,洗过澡,吃了晚饭,沿着解放路散步。“这儿要比长沙、常德凉爽多啦。”陪我们来游的湖南人民出版社胡征同志拉开了谈话的序幕。接着,我问:“在北京听湘西画家黄永玉说,他去过世界上许多地方,但像青岩山的风景这样集中,这样美丽的地方,他是头一次看到!你对此说有何看法?” “永玉说得对,也不全对。”胡同志着实地说。“说他说得对,是因现在一些名家对张家界的评价,几乎趋向一致,即,青岩山有泰山之雄,华山之险,桂林之秀,黄山之奇,峨眉之峻峭,匡庐之叠翠;说他说得不全对,因说青岩山一处具备诸山之胜,恐也难以令人诚服。如果把整个武陵风景区(包括索溪峪和天子山等)的全部景观综合评比,我看永玉之言,犹为贴切……” 人夜,我翻阅《张家界简介》,中云:张家界,古称青岩山,又名马鬃岭,位于大庸以西,距县城32公里……国家第一流风景区。它号称“峰三千,水八百”,有一处瀑布,两座天桥,三座古庙.九条溪流,五个天门,六大山寨,四十八大将军岩。它“集诸山之秀于一体,纳南北风光于一身。”真是洋洋大观。掩卷而思,我感到困惑,面对这么多“秀色可餐”的景点,如诗如画的神趣。一级景点就有三十五个,如夫妻岩、金鞭岩、云海金龟、山里钟馗、望郎峰、凤冠岩、千里相会、九重仙阁、一口玉印、天书宝匣、龙虾花、重观树、蟒松仰卧、百年珙桐……二级景点五十个,还不包括新近发现的砂刀沟内的大溶洞,无不令人眼花缭乱,揣摩难定。思量间,青岩山“峰三干”一语又浮现脑际。于是,我想青岩山的景观既是以峰为主,我们到了这武陵山中,探幽寻胜,自然是以游览奇峰为主了。 可是,一转念,又想青岩山千峰竞秀,势如碧笋,危峰石柱,层出不断,它们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它们蕴含着一种夺人灵秀之气,且能像游桂林山水,选择其中一二,如独秀峰、叠彩山、伏波山、月牙山等等,逐个漫游,—一览胜。实际上我们所处的地方是盆地中心一个向下凹陷的“石桶林”,三千奇峰集中到不足四万亩的士地上。它们拔地而起,鳞次栉比,星罗棋布,陡峭嗟峨,鬼斧神工,千姿万态,其气势如龙腾虎跃,似波涌云流,磅礴壮观。奇峰诡谲神秘,变化多端,横看侧望,上下俯仰,玲珑剔透,各尽其妙。想来想去诚如古老民谣所说,“远看不见山,见山在眼前。”我们从何处始游呢?久久思索,不得其门,昏昏入睡了。 第二天,一清早,胡同志宣布:“今天我们游青岩山四条游览线中最富精华的一条——黄狮寨。”这条路线是青岩山风景最集中的地带,游了黄狮寨,我们对青岩山就算管中窥豹了。那里的奇峰,其状其形,其巧其美,无不显得风雅高洁,令人叹为观止。 黄狮寨游览线,从张家界森林公园的金鞭岩饭店出发,全程来回约12公里。南天门是个天然大石洞,是游黄狮寨必经之路。弯着腰穿过石洞不久,便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黄狮寨绝顶的观景台,站到一块一半悬空的巨石上,青岩山胜景一览无余。东望可见纸马岩、海螺峰、金壁江山、天书高挂……诚如古代摩崖诗刻所云;“两壁对插白云中”,影影绰绰的峰柱在雾海中浮荡……壮哉!大好山河;南看,大庸城廓,天门对峙,公路蜿蜒,澧水白帆,尽收眼底;西观,深山古刹,山花青松,历历在目;北览,穿云洞、望涧岩、香果树、摇钱树;沉浸在烟雾缭绕之中,奇峰被幻化了,成了不可思念的“仙山琼阁”!看到这般雄奇无比的景观区,我不能不说句今人该说的话,“泰山之雄”的令誉,实应让位给青岩山了,这绝非危言耸听! 顺着山间石级徐徐而下,我们出了黄狮寨的后卡门,迎面呈现的是一幅独具一格的山水画,它虽不如观景台雄奇壮阔,却是峰回路转,曲折多姿,五步一景,十步一层天,各有情趣,令人目不暇接。站在一处山岩上,只见奇峰石丛间,白云显现百般神趣,时作棉絮一团,时化绫罗万匹,向我眼下的奇峰飘拂而来,又慢悠悠地向旁矗的奇峰飘忽而去,像有万般仙术,神秘莫测!犹令人心醉的是,松涛、泉声、鸟鸣、猿啼等天籁,此起彼落,回荡不绝.实为超凡之境,正视这原始野性美,从心底里说:“吾爱青岩山!” 青岩山,这武陵风景区的明珠,水困山而秀,山因水而奇,山水相映,处处都有妖媚幽深的景观,—一览胜,时间是不够的。我们不得不放弃“批把界路线”和“腰子寨路线”上的景观,选游“金鞭溪游览线”诸景,奔索溪峪而去。 金鞭溪的佳丽风光,不像黄狮寨那样开阔,只需登上绝顶,便可“一览众山小”了。人说金鞭溪是“石桶林”,我说,还不如说它是“组合洞”更贴切,一个洞套一个洞,看来洞已临绝境,前行还是有洞。奇峰与奇峰之间,时而狭窄,时而开阔,有的拔地而起,直指蓝天;有的倾斜度大,似摇摇欲坠,置身其间,令人又惊又怕,确有“泰山压顶”之感。金鞭溪的水比之漓江更好。“宜人独桂林”那条漓江,韩愈说它是“江作青罗带”,也无非是舒缓和“人来对鉴照眉须”而已。金鞭溪则不然,它汇集了几条溪水,婉蜒东流,发出叮叮当当之声,悦耳如环佩作响。沿溪两岸,削壁万仞,奇峰千叠,倒映溪间;离合明灭,迷人至深。孤峰绝顶下清泉汩汩流入溪中,峭壁谗岩间有流云飞瀑,幽谷罅隙,径流淙淙。红岩绿树与清溪碧潭相映,构成一幅幅天然山水丹青,把金鞭溪点缀成了令人陶醉的水彩画廊,珠联壁合,沁人肺腑。 金鞭溪游览线全长6公里,“水绕四门”是张家界与索溪峪两个景区的交界处,北面的矿铜溪,南面的楠竹溪在此与金鞭溪汇流,东西南北四道隘口均有山溪穿流,前后左右都有溪水盘绕奇峰,因以得名。 我们告别“久旱不断流,久雨水长绿”的金鞭溪,到达索溪峪第三招待所时,已经是华灯初放。是夜,有位李君为我们介绍了神秘难测的“地下迷宫”。 “地下迷宫”老地名叫“神堂湾”。它位于慈利县和桑植县之间,是个大断层,是由海拔1500多米的高山陷落所形成的一个大坑;实际上是个巨大的圆弧形的深不可测的幽谷,面积有多大,谁也说不准,据说绕着大坑走一圈,也许花上几天的时间。目前,幽谷尚未开发,不少地方还是荒僻的林莽,无路可通。从索溪峪去桑植的途中,谁都能遇上一阵寒气侵袭,抬头张望,就能看到平地下陷百米,绝壁千仞,幽谷冥冥,云雾滚滚上升,狂风卷过,幽谷中便会传出人喊马嘶声,以及种种怪异可怖的声音。无疑,这就是神堂湾到了。 人们站在湾边上,向下俯瞰,只见一眼望不见底的坑中,怪石拔地而起,绿澄澄、黑黝黝地苍茫一片,浑似海洋。坑壁,直如刀削,你使劲向下张望,会感到头晕目眩,胆战心惊。虽未下去,心里已是很害怕的了!继续往下瞧,你会发现那万丈深渊的底层,黑乎乎的一片,分不清是山石还是树木,抑或是灌木丛?它与镜泊湖的地下森林全不一样。无数笔直的石柱,从深渊的底部,向上挺立着,人称“天兵列阵”,或谓“八百神兵”。其实,何止八百,少说,数以千计,难以确数。 不只是大坑中的石柱说不出确数,就是幽谷底部究竟是什么样子,都有些什么东西,丛莽还是大水,猛兽抑或巨蟒,白骨或是乱石,谁也说不明白。因为,从来没有人下去过,不是不想下去,而是下不去。曾经也有人下去探险,但都没成功。不是中途坠落,丧身谷底,就是一去不复返,杏无音信。所以,幽谷底部,是什么样的形状,有没有生物,无人知道。 有一个传说,说的是南宋末年,有个农民起义军领袖,人称向王天子,被官兵打败了,他带着起义队伍,从水绕四门退到神堂湾边,追兵尾随而至。向王天子躲避不及,纵马跳下神堂湾,接着他的部属也一个紧跟一个跳了下去。从此以后,神堂湾中,就常常看到烟云弥漫,浓雾腾腾,如遇下雨阴天,常能听到幽谷深处,金鼓齐鸣,杀声震天,听起来,真禁不住直打寒颤。后来,我捉摸老李的话,也许是狂风暴雨在万丈幽谷深处所引起的回声。 次日,我们沿着明丽、晶亮的索溪漫游,又看到许多气势不凡,丰富多彩的景观,如“十里画廊”和“黄龙洞”等。它们既有田园风光的纯朴,又有童话世界般的稚真。游兴方浓,时间却催人归去,奈何!武陵风景区呀!你如此充满神韵,确也值得留恋。老画家刘海粟说得好:“说也不信,到此方知。” 摘自: 《旅行家》 1985年第12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囚绿记》陆蠡 囚绿记 陆蠡 这是去年夏间的事情。 我住在北平的一家公寓里。我占据着高广不过一丈的小房间,砖铺的潮湿的地面,纸糊的墙壁和天花板,两扇木格子嵌玻璃的窗,窗上有很灵巧的纸卷帘,这在南方是少见的。 窗是朝东的。北方的夏季天亮得快,早晨五点钟左右太阳便照进我的小屋,把可畏的光线射个满室,直到十一点半才退出,令人感到炎热。这公寓里还有几间空房子,我原有选择的自由的,但我终于选定了这朝东房间,我怀着喜悦而满足的心情占有它,那是有一个小小理由。 这房间靠南的墙壁上,有一个小圆窗,直径一只左右。窗是圆的,却嵌着一块六角形的玻璃,并且在下角是打碎了,留下一个大孔隙,手可以随意伸进伸出。圆窗外面长着常春藤。当太阳照过它繁密的枝叶,透到我房里来的时候,便有一片绿影。我便是欢喜这片绿影才选定这房间的。当公寓里的伙计替我提了随身小提箱,领我到这房间来的时候,我瞥见这绿影,感觉到一种喜悦,便毫不犹疑地决定下来,这样了截爽直使公寓里伙计都惊奇了。 绿色是多宝贵的啊!它是生命,它是希望,它是慰安,它是快乐。我怀念着绿色把我的心等焦了。我欢喜看水白,我欢喜;看草绿。我疲累于灰暗的都市的天空,和黄漠的平原,我怀念着绿色,如同涸辙的鱼盼等着雨水!我急不暇择的心情即使一枝之绿也视同至宝。当我在这小房中安顿下来,我移徙小台子到圆窗下,让我的面朝墙壁和小窗。门虽是常开着,可没人来打扰我,因为在这古城中我是孤独而陌生。但我并不感到孤独。我忘记了困倦的旅程和已往的许多不快的记忆。我望着这小圆洞,绿叶和我对语。我了解自然无声的语言,正如它了解我的语言一样。 我快活地坐在我的窗前。度过了一个月,两个月,我留恋于这片绿色。我开始了解波越沙漠者望见绿洲的欢喜,我开始了解航海的冒险家望见海面飘来花草的茎叶的欢喜。人是在自然中生长的,绿是自然的颜色。 我天天望着窗口常春藤的生长。看它怎样伸开柔软的卷须,攀住一根缘引它的绳索,或一茎枯枝,看它怎样舒开折叠着的嫩叶,渐渐变青,渐渐变老,我细细观赏它纤细的脉络,嫩芽,我以揠苗助长的心情,巴不得它长得快,长得茂绿。下雨的时候,我爱它淅沥的声音,婆娑的摆舞。 忽然有一种自私的念头触动了我。我从破碎的窗口伸出手去,把两枝浆液丰富的柔条牵进我的屋子里来,教它伸长到我的书案上,让绿色和我更接近,更亲密。我拿绿色来装饰我这简陋的房间,装饰我过于抑郁的心情。我要借绿色来比喻葱笼的爱和幸福,我要借绿色来比喻猗郁的年华。 绿的枝条悬垂在我的案前了,它依旧伸长,依旧攀缘,依旧舒放,并且比在外边长得更快。我好像发现了一种“生的欢喜”,超过了任何种的喜悦。从前我有个时候,住在乡间的一所草屋里,地面是新铺的泥土,未除净的草根在我的床下茁出嫩绿的一芽苗,草菌在地角上生长,我不忍加以剪除。后来一个友人一边说一边笑,替我拔去这些野草,我心里还引为可惜,倒怪他多事似的。 可是每天在早晨,我起来观看这被幽的“绿友”时,它的尖端总朝着窗外的方向。甚至于一枚细叶,一垄卷须,都朝原来的方向。植物是多固执啊!它不了解我对它的爱抚,我对它的善意。我为了这永远向着阳光生长的植物不快,因为它损害了我的自尊心。可是我系住它,仍旧让柔弱的枝叶垂在我的案前。 它渐渐失去了青苍的颜色,变成柔绿,变成嫩黄,枝条变成细瘦,变成娇弱,好像病了的孩子。我渐渐不能原谅我自己的过失,把天空底下的植物移锁到暗黑的室内;我渐渐为这病损的枝叶可怜,虽则我恼怒它的固执,无亲热,我仍旧不放走它。魔念在我心中生长了。 我原是打算七月尾就回南去的。我计算着我的归期,计算这“绿友”出牢的日子。在我离开的时候,便是它恢复自由的时候。 芦沟桥事件发生了。担心我的朋友电催我赶速南归。我不得不变更我的计划,在七月中旬,不能再留连于烽烟四逼中的旧都,火车已经断了数天,我每日须得留心开车的消息。终于在一天早晨候到了。临行时我珍重地开释了这永不屈服于黑暗的国人。我把瘦黄的枝叶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向它致诚意的祝福,愿它繁茂苍绿。 离开北平一年了。我怀念着我的圆窗和绿友。有一天,得重和它们见面的时候,会和我面生么? 摘自: 《囚绿记》,文化生活出版社一九四零年人月初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青蓉略记》老舍 青蓉略记 老舍 今年八月初,陈家桥一带的土井已都干得滴水皆无。要水,须到小河湾里去“挖”。天既奇暑,又没水喝,不免有些着慌了。很想上缙云山去“避难”,可是据说山上也缺水。正在这样计无从出的时候,冯焕章先生来约同去灌县与青城。这真是福自天来了! 八月九日晨出发。同行者还有赖亚力与王冶秋二先生,都是老友,路上颇不寂寞。在来凤驿遇见一阵暴雨,把行李打湿了一点,临时买了一张席子遮在车上。打过尖,雨已晴,一路平安的到了内江。内江比二三年前热闹得多了,银行和饭馆都新增了许多家。傍晚,街上挤满了人和车。次晨七时又出发,在简阳吃午饭。下午四时便到了成都。天热,又因明晨即赴灌县,所以没有出去游玩。夜间下了一阵雨。 十一日早六时向灌县出发,车行甚缓,因为路上有许多小渠。路的两旁都有浅渠,流着清水;渠旁便是稻田:田埂上往往种着薏米,一穗穗的垂着绿珠。往西望,可以看见雪山。近处的山峰碧绿,远处的山峰雪白,在晨光下,绿的变为明翠,白的略带些玫瑰色,使人想一下子飞到那高远的地方去。还不到八时,便到了灌县。城不大,而处处是水,象一位身小而多乳的母亲,滋养着川西坝子的十好几县。住在任觉五先生的家中。孤零零的一所小洋房,两面都是雪浪激流的河,把房子围住,门前终日几乎没有一个行人,除了水声也没有别的声音。门外有些静静的稻田,稻子都有一人来高。远望便见到大面青城雪山,都是绿的。院中有一小盆兰花,时时放出香味。 青年团正在此举行夏令营,一共有千名以上的男女学生,所以街上特别的显着风光。学生和职员都穿汗衫短裤(女的穿短裙),赤脚着草鞋,背负大草帽,非常的精神。张文白将军与易君左先生都来看我们,也都是“短打扮”,也就都显着年轻了好多。夏令营本部在公园内,新盖的礼堂,新修的游泳池;原有一块不小的空场,即作为运动和练习骑马的地方。女学生也练习马术,结队穿过街市的时候,使居民们都吐吐舌头。 灌县的水利是世界闻名的。在公园后面的一座大桥上,便可以看到滚滚的雪水从离堆流进来。在古代,山上的大量雪水流下来,非河身所能容纳,故时有水患。后来,李冰父子把小山硬凿开一块,水乃分流——离堆便在凿开的那个缝子的旁边。从此双江分灌,到处划渠,遂使川西平原的十四五县成为最富庶的区域——只要灌县的都江堰一放水,这十几县便都不下雨也有用不完的水了。城外小山上有二王庙,供养的便是李冰父子。在庙中高处可以看见都江堰的全景。在两江未分的地方,有驰名的竹索桥。距桥不远,设有鱼嘴,使流水分家,而后一江外行,一江入离堆,是为内外江。到冬天,在鱼嘴下设阻碍,把水截住,则内江干涸,可以淘滩。春来,撤去阻碍,又复成河。据说,每到春季开水的时候,有多少万人来看热闹。在二王庙的墙上,刻着古来治水的格言,如深淘滩,低作堰……等。细细玩味这些格言,再看着江堰上那些实际的设施,便可以看出来,治水的诀窍只有一个字——“软”。水本力猛,遇阻则激而决溃,所以应低作堰,使之轻轻漫过,不至出险。水本急流而下,波涛汹涌,故中设鱼嘴,使分为二,以减其力;分而又分,江乃成渠,力量分散,就有益而无损了。作堰的东西只是用竹编的篮子,盛上大石卵。竹有弹性,而石卵是活动的,都可以用“四两破千斤”的劲儿对付那惊涛骇浪。用分化与软化对付无情的急流,水便老实起来,乖乖的为人们灌田了。 竹索桥最有趣。两排木柱,柱上有四五道竹索子,形成一条窄胡同儿。下面再用竹索把木板编在一处,便成了一座悬空的,随风摇动的,大桥。我在桥上走了走,虽然桥身有点动摇,虽然木板没有编紧,还看得到下面的急流,——看久了当然发晕——可是绝无危险,并不十分难走。 治水和修构竹索桥的方法,我想,不定是经过多少年代的试验与失败,而后才得到成功的。而所谓文明者,我想,也不过就是能用尽心智去解决切身的问题而已。假若不去下一番功夫,而任着水去泛滥,或任着某种自然势力兴灾作祸,则人类必始终是穴居野处,自生自灭,以至灭亡。看到都江堰的水利与竹索桥,我们知道我们的祖先确有不甘屈服而苦心焦虑的去克服困难的精神。可是,在今天,我们还时时听到看到各处不是闹旱便是闹水,甚至于一些蝗虫也能教我们去吃树皮草根。可怜,也可耻呀!我们连切身的衣食问题都不去设法解决,还谈什么文明与文化呢? 灌县城不大,可是东西很多。在街上,随处可以看到各种的水果,都好看好吃。在此处,我看到最大的鸡卵与大蒜大豆。鸡蛋虽然已卖到一元二角一个,可是这一个实在比别处的大着一倍呀。雪山的大豆要比胡豆还大。雪白发光,看着便可爱!药材很多,在随便的一家小药店里,便可以看到雷震子,贝母,虫草,熊胆,麝香,和多少说不上名儿来的药物。看到这些东西,使人想到西边的山地与草原里去看一看。啊,要能到山中去割几脐麝香,打几匹大熊,够多威武而有趣呀! 物产虽多,此地的物价可也很高。只有吃茶便宜,城里五角一碗,城外三角,再远一点就卖二角了。青城山出茶,而遍地是水,故应如此。等我练好辟谷的工夫,我一定要搬到这一带来住,不吃什么,只喝两碗茶,或者每天只写二百字就够生活的了。 在灌县住了十天。才到青城山去。山在县城西南,约四十里。一路上,渠溪很多,有的浑黄,有的清碧:浑黄的大概是上流刚下了大雨。溪岸上往往有些野花,在树荫下幽闲的开着。山口外有长生观,今为荫堂中学校舍;秋后,黄碧野先生即在此教书。入了山,头一座庙是建福宫,没有什么可看的。由此拾阶而前,行五里,为天师洞——我们即住于此。由天师洞再往上走,约三四里,即到上清宫。天师洞上清宫是山中两大寺院,都招待游客,食宿概有定价,且甚公道。 从我自己的一点点旅行经验中,我得到一个游山玩水的诀窍:“风景好的地方,虽然古迹,也值得来,风景不好的地方,纵有古迹,大可以不去。”古迹,十之,是会使人失望的。以上清宫和天师洞两大道院来说吧,它们都有些古迹,而一无足观。上清宫里有鸳鸯井,也不过是一井而有二口,一方一圆,一干一湿;看它不看,毫无关系。还有麻姑池,不过是一小方池浊水而已。天师洞里也有这类的东西,比如洗心池吧,不过是很小的一个水池;降魔石呢,原是由山崖裂开的一块石头,而硬说是被张天师用剑劈开的。假若没有这些古迹,这两座庙子的优美自然一点也不减少。上清宫在山头,可以东望平原,青碧千顷;山是青的,地也是青的,好象山上的滴翠慢慢流到人间去了的样子。在此,早晨可以看日出,晚间可以看圣灯;就是白天没有什么特景可观的时候,登高远眺,也足以使人心旷神怡。天师洞,与上清宫相反,是藏在山腰里,四面都被青山环抱着,掩护着,我想把它叫作“抱翠洞”,也许比原名更好一些。 不过,不管庙宇如何,假若山林无可观,就没有多大意思,因为庙以庄严整齐为主,成不了什么很好的景致。青城之值得一游,正在乎山的本身也好;即使它无一古迹,无一大寺,它还是值得一看的名山。山的东面倾斜,所以长满了树木,这占了一个“青” 字。山的西面,全是峭壁千丈,如城垣,这占了一个“城”字。山不厚,由“青”的这一头转到“城”的那一面,只须走几里路便够了。山也不算高。山脚至顶不过十里路。既不厚,又不高,按说就必平平无奇了。但是不然。它“青”,青得出奇,它不象深山老峪中那种老松凝碧的深绿,也不象北方山上的那种东一块西一块的绿,它的青色是包住了全山,没有露着山骨的地方;而且,这个笼罩全山的青色是竹叶,楠叶的嫩绿,是一种要滴落的,有些光泽的,要浮动的,淡绿。这个青色使人心中轻快,可是不敢高声呼唤,仿佛怕把那似滴未滴,欲动未动的青翠惊坏了似的。这个青色是使人吸到心中去的,而不是只看一眼,夸赞一声便完事的。当这个青色在你周围,你便觉出一种恬静,一种说不出,也无须说出的舒适。假若你非去形容一下不可呢,你自然的只会找到一个字——幽。所以,吴稚晖先生说:“青城天下幽”。幽得太厉害了,便使人生畏;青城山却正好不太高,不太深,而恰恰不大不小的使人既不畏其旷,也不嫌它窄;它令人能体会到“悠然见南山”的那个“悠然”。 山中有报更鸟,每到晚间,即梆梆的呼叫,和柝声极相似,据道人说,此鸟不多,且永不出山。那天,寺中来了一队人,拿着好几枝猎枪,我很为那几只会击柝的小鸟儿担心,这种鸟儿有个缺欠,即只能打三更——梆,梆梆——无论是傍晚还是深夜,它们老这么叫三下。假若能给它们一点训练,教它们能从一更报到五更,有多么好玩呢! 白日游山,夜晚听报更鸟,“悠悠”的就过了十几天。寺中的桂花开始放香,我们恋恋不舍的离别了道人们。 返灌县城,只留一夜,即回成都。过郫县,我们去看了看望丛祠;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可是很清幽,王法勤委员即葬于此。 成都的地方大,人又多,若把半个多月的旅记都抄写下来,未免太麻烦了。拣几项来随便谈谈吧。 (一)成都文协分会:自从川大迁开,成都文协分会因短少了不少会员,会务曾经有过一个时期不大旺炽。此次过蓉,分会全体会员举行茶会招待,到会的也还有四十多人,并不太少。会刊——《笔阵》——也由几小页扩充到好十几页的月刊,虽然月间经费不过才有百元钱。这样的努力,不能不令人钦佩!可惜,开会时没有见到李劼人先生,他上了乐山。《笔阵》所用的纸张,据说,是李先生设法给捐来的;大家都很感激他;有了纸,别的就容易办得多了。会上,也没见到圣陶先生,可是过了两天,在开明分店见到。他的精神很好,只是白发已满了头。他的少爷们,他告诉我,已写了许多篇小品文,预备出个集子,想找我作序,多么有趣的事啊!郭子杰先生陶雄先生都约我吃饭,牧野先生陪着我游看各处,还有陈翔鹤,车瘦舟诸先生约我聚餐——当然不准我出钱— —都在此致谢。瞿冰森先生和中央日报的同仁约我吃真正成都味的酒席,更是感激不尽。 (二)看戏:吴先忧先生请我看了川剧,及贾瞎子的竹琴,德娃子的洋琴,这是此次过蓉最快意的事。成都的川剧比重庆的好得多,况且我们又看的是贾佩之,肖楷成,周慕莲,周企何几位名手,就更觉得出色了。不过,最使我满意的,倒还是贾瞎子的竹琴。乐器只有一鼓一板,腔调又是那么简单,可是他唱起来仿佛每一个字都有些魔力,他越收敛,听者越注意静听,及至他一放音,台下便没法不喝彩了。他的每一个字象一个轻打梨花的雨点,圆润轻柔;每一句是有声有色的一小单位;真是字字有力,句句含情。故事中有多少人,他要学多少人,忽而大嗓,忽而细嗓,而且不只变嗓,还要咬音吐字各尽其情;这真是点本领!希望再有上成都去的机会。多听他几次! (三)看书:在蓉,住在老友侯宝璋大夫家里。虽是大夫,他却极喜爱字画。有几块闲钱,他便去买破的字画;这样,慢慢的他已收集了不少四川先贤的手迹。这样,他也就与西玉龙街一带的古玩铺及旧书店都熟识了。他带我去游玩,总是到这些旧纸堆中来。成都比重庆有趣就在这里——有旧书摊儿可逛。买不买的且不去管,就是多摸一摸旧纸陈篇也是快事啊。真的,我什么也没买,书价太高。可是,饱了眼福也就不虚此行。一般的说,成都的日用品比重庆的便宜一点,因为成都的手工业相当的发达,出品既多,同业的又多在同一条街上售货,价格当然稳定一些。鞋、袜、牙刷,纸张什么的,我看出来,都比重庆的相因着不少。旧书虽贵,大概也比重庆的便宜,假若能来往贩卖,也许是个赚钱的生意。不过,我既没发财的志愿,也就不便多此一举,虽然贩卖旧书之举也许是俗不伤雅的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青龙桥站》冰心 青龙桥站 冰心 在特大号的机车徐徐推行之中,火车渐渐上山,两旁青崖摩天,近逼车窗,如绿绒的屏障,旋转重叠。悬崖上的羊群游牧,仰视小极,如鸟栖树巅。山下流泉之间,大石罗布,令人想起唐人:“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之句。众石错杂之间,扁生小树,也有山田和人家,在微阴的天色之中,一层层的远远点缀开去,极青翠清远之致。这时忽然穿过居庸关三百八十五公尺余长的山洞,车上点起灯来,窗户间微微觉着烟气,五分钏之后,又豁然开朗,纤回曲折,其间穿过五桂头及石佛寺两个小山洞,便到了青龙桥车站。 在停车倒车头的数分钟之间,我们下车散步。阳光已出,仰首回顾正在关山重叠之中,长城奇观,悉在眼前!雄伟高厚的城墙,飞龙一般的越岭蜿蜒,每三十六丈便有座墩台,想像着当年城头拒胡,烽火烛天,戌卒无声的满山攀走之状,使人热血潮沸! 车站布置清幽,山峡之间,丁香花丛里,黯绿色的詹天佑先生的铜像,巍然矗立,如在沉静的眺望欣赏着自己劳瘁的工作。 重复上车,循着转折的v字形路线,倒转而下,又入八达岭的一千一百四十五公尺余的山洞,此洞为世界著名巨工之一。过此便是康庄,忽然降下到一片广漠的平原,回望八达岭上远远起伏的一线长城,如在天上!不经过“天险”的关沟不能理会所谓之“康庄大道”之意,此时我们已身在塞外了! 康庄是个大站,自西北来的货物悉屯于此。自此而北,一望平坦,黄沙茫茫,天末的微云远树,引人起苍凉之感。 十二时许过怀来站。城墙跨在山半,状颇别致。一时许到土木堡站,系明正统十四年(公元一四四九年)乜先入寇,英宗被俘之处。景泰初侍臣死难者受祀城内之显忠祠,有文臣王佐以下,武臣张辅以下共六十六人。这是民族的古迹,车上除了我以外,都下车步行进城而去。 我们专车卸入岔道,我自已下来,坐在车下阴凉处一块大石上,蝉声聒耳,远望车站墙下,有些人在那里吃瓜乘凉。 三时前后,去的人陆续归来,满口嚷热,开了几个罐头,他们一边吃菠萝蜜,一边报告我以城内及显忠祠的状况。 五时五分自土木堡又挂上列车出发。过沙城——此地出青梅洒,据说是曹操和刘备煮酒论英雄时所饮者,闻其名甚觉可喜,归途中曾带了一瓶。——新保安下花园各站,一路与洋河并行,水势浩荡。隔河有鸡鸣、玉带两山山间隐约的露着寺观。这一带远水遥岑,极引人入胜,如看山水横幅。六时余过辛庄子,在车上用着晚餐,餐桌正对后窗,两旁一望,尽是整齐的稻田,田畦间种着密密的杨柳,条条摇曳,竟是江南风味。从后窗中,看着车后一线轨道,两行垂柳,不尽的宛转牵来,顾颉刚先生因为诵俞平伯先生“一路牵愁出蓟门”之句,大家均叹其写景之工! 洋河两旁的山上,时时露着沙碛,似乎是一阵极大的旋风,卷成这许岗峦,远望极其平滑细腻。此时童心忽生,心中暗想能到那无际的细沙上,翻身一滚,才有意思。 在青紫的远山,绯红的晚霞之中,七时五分,我们到了唐末李克用“英雄立马起沙陀宣化! 作者简介:冰心(1900-1999)现代著名女作家。儿童文学家。原名谢婉莹,笔名有冰心女士、男士等。1900年生于福建省闽侯县。自幼喜爱文学,后来受“五四”运动影响,开始了文学创作,写有《两个家庭》、《斯人独憔悴》等短篇小说和诗集《繁星》、《春水》。1921年参加了文学研究会。1923年赴美留学,专事文学研究。此间作品结集为《寄小读者》。1926年归国后,在燕京大学等学校任教。后随丈夫去日本,曾在东京大学新中国文学系教书。1951年回国后、仍致力于创作、作品有《陶奇的署假日记》、《归国以后》、《樱花赞》及译作多种。1978年又出版了她的儿童文学作品集《小桔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青海塔尔寺记游》杜书瀛 青海塔尔寺记游 杜书瀛 到达青海省会西宁的第二天上午,我们乘车出市区,迤逦向西南驰去五十分钟以后,汽车穿过湟中县城鲁沙尔,来到一个小山坡上。忽见前面一片火焰般燃烧的金光,刺得人头晕目眩。只听司机说了声:“那不就是塔尔寺嘛!庙顶是鎏金瓦,不知用了多少金子才做成的呢!”我早就听说塔尔寺的戊是金的,因而又叫金瓦寺,有大金瓦寺、小金瓦寺。汉武帝造金屋以藏阿娇,不过是戏言,但这里用金瓦盖庙却是真的。我从车窗里远远望去但见金光闪烁之下,红墙绿树之间,飞檐重叠,高低相间,佛塔林立,错落有致,好大一片佛教建筑。 陪同者告诉我们,塔尔寺是仅次于西藏布达拉宫的我国第二个喇嘛教大寺院,为纪念一世和班禅一世的老师、黄教创始人宗卡巴而建。 五百六十三年前,即一四一七年,亦即明代第三个皇帝成祖永乐十五年,在今青海湟水岸边的南川一带,诞生了一个藏族婴儿取名罗藏洲华。当他呱呱落地时,他的父母并没有想到这孩子将来会成为万众膜拜的佛圣。他成人后刻苦钻研佛经,又游学于西藏、印度,造诣甚深。当时的喇嘛教正是红教盛行,教徒穿红衣戴红帽,可以蓄发、娶妻,以咒语为信条,呼风唤雨,其末流等于邪淫幻术,教规废弛殆尽。罗藏洲华有感于红教弊病,就力倡宗教改革。他制定清规戒律,排斥幻术,禁止取妻,崇尚苦修,于是形成了一个新的黄教,并且渐渐取红教而代之。为了和红教区别,他们穿黄衣戴黄帽。罗藏洲华成名之后,人们讳呼其名,称他宗卡巴,藏语是“湟水人也”的意思。宗卡巴有许多著名弟子,他死后,弟子中有两个最佼佼者,得以世世“呼毕勒罕”(化身)转生,传其衣钵——这就是后来的和班禅。宗卡巴逐渐由人变成神,被供奉起来,而宗卡巴的诞生地也就成为喇嘛教的麦加,并且逐渐修造舍塔,建筑大金瓦寺、小金瓦寺、大经堂、小经堂,是为塔尔寺。数百年来,不仅青海、西藏、新疆、内蒙、四川等地的信徒来朝圣者络绎不绝,而且亚洲的一些国家,如尼泊尔、不丹、印度、缅甸、日本的许多佛教徒,也常来研读佛经。这个寺院在鼎盛时期的清康熙、乾隆年间,曾有三千六百名喇嘛;到解放前夕,还有一千八百多名。一九五九年,他们分别组成三个生产队,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我们走进寺院,完全进入了一个宗教的世界。寺院里面的调子和气氛同外边不大协调。我们乘车来的时候,看见青海的天格外蓝,蓝得透明,象蓝宝石。青海的云朵格外白,白得耀眼,象一片雪。山川、树木、田野、村庄,一切都那么明丽、清新。穿红衣的公社妇女,骑骏马的藏族青年,嬉戏的孩子,长须的老人,都显得朝气勃勃,雄姿英发。而在寺院里,光线是昏暗的,空气是郁闷的,节奏是缓慢的,调子是低沉的,概括起来是两个字:闷寂。似乎历史在这里被凝固了。 大金瓦寺前有几棵三、四丈高的树。它的躯干略略弯曲,不象青海常见的白杨那样挺拔。它的叶子呈卵圆形,前端细长,象女人的手那么纤细温柔。我从来未见这种树。陪同者告诉我,这是菩提树。噢,这名字好熟,佛书上常提到它。此树名的来源,还有一段故事。据说佛祖释迦牟尼当年一个人走到一棵毕钵罗树下,铺上了吉祥草,向着东方盘腿坐着,发誓说:“我今如不证到无上大觉,宁可让此身粉碎,终不起此座”。他就这样在树下解脱之道,终于在一个夜里,战胜了最后的烦恼魔障,获得了彻底觉悟而成了佛。从此,那地方被称为菩提场,那树就被称为菩提树。菩提,佛家语是“觉悟” 之意,那么菩提树也就是“觉悟”树了。作为神话,这个故事是优美的,做为宗教宣传,这故事是虚谬的。真理只能通过实践才能认识。而绝不能靠苦思冥想所能获得。但是,历史上许多事情不都是从荒谬中走过来的么?而且,荒谬的事情,两千五百多年以前有,后来也有。例如,眼前这几棵菩提树,还有一个传说,说是宗卡巴的胞衣埋在这里所生,并且几百年来成为喇嘛教的圣物,被加意保护、供奉。从前来这里朝圣的信徒,如果能摸一摸这几棵树,或拣几片树叶回去那便是佛光照耀,将获得无限幸福——不用说,那“幸福”总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西天极乐世界;而在现实中,究苦者依旧究苦,“幸福”总是被权势者所垄断了。那些拾得“觉悟”树叶的人们,对这一点倒是没有觉悟的。 我们走进大金瓦寺的殿堂。正面是一尊镀金大佛像,光彩奕奕,神态安详。两旁是几尊略小的佛像。在这些佛像面前,放着一个长长的木制香案,案上放着三排大小不一的酥油灯,大者尺许,小者数寸,最里面一排是金的,外面两排是银的,上面镂刻着十分精美的花纹图案。这些酥油灯已经守候在佛像面前数百年了,至今不减其耀眼的光彩。想当年,酥油灯齐明,佛香高烧,表烟氤氲,袅袅升腾,几乎使信徒们的灵魂也飘荡起来,飞往佛界——然而他们的却总是摆脱不了尘世的困扰。我想起一藏族朋友的父亲,当年他抛儿撇妻,不远千里从西藏赶来这里求佛,跋山涉水,历尽辛苦,心可谓诚矣。然而结果呢。他没有能够活着回去,因冻饿而死在路上了。解放前,象他这样遭遇的人,休止一个,两个!有多少人为了求得僧众的讽经祈祷或活佛的一哂一摸,不惜倾家荡产,甘愿将一生积储财物的大半或全部供献于寺院。塔尔寺是富有的,素有“金穴”之称。然而,那些屋顶的金瓦,佛像上的宝珠,香案上的金银器皿,以及从寺院占有的九万亩良田第六年收得的数十万斤粮租,不都是分明滴着穷苦人民的血汗吗?! 我们转到佛像的后面。那里是一个高约四米的舍利塔,塔身用黄布覆盖,上面虽然满是尘土,仍显得庄严肃穆。这是宗卡的墓,据说里边藏着宗卡巴的骨灰。这个舍利是塔尔寺最早的建筑,大约建于十五世纪或十六世纪初,距今已有四百七十多年历史了。 我们正在观看舍利塔,忽听窗外铃声叮咚。我走出殿门,抬头仰望,只见旁边几个佛殿的飞檐四角,风铃犹动,那铃声徐徐传向寂静的空间,别有一番韵味。 我们走进另外几处佛殿。历代珍口宝器和由金玉宝石砌成的各种佛像,大饱眼福。那些佛像,有镀金的,有镀银的;有的高达一丈,有的小不盈尺;有面带微笑怡然自乐者,也有神情严肃冷眼观世者;有青面獠牙、以人皮为坐鞍、策马前行者,还有一对一对的欢喜佛。他们千姿百态,表现出很高的雕塑艺术水平。 然后,我们来到大经堂。这是活佛、喇嘛讲经的地方,建于一五五七年,即明世宗嘉靖三十六年。当陪同的人开锁推门,带我们进去以后,我第一个印象是黑暗,好象从阳光灿烂的光明世界走进一个小小的黑暗王国。偌大个厅堂,竟不见窗户(或者有窗户而被帷幔遮住),从外边乍一进来,会物几不可辨,两、三分钟以后,眼睛才稍适应。我定睛看时,只觉得光线从刚刚敞开的大门冲进来,从两旁几个边门缝里挤进来。借着这微弱的光线,我略微能够看清周围的景象。这座四百二十二年前的建筑物,至今仍然完好无损。经堂的正面中间,是一尊高大的铜铸鎏金佛像。佛像右边,是两个堂皇崇高的座位,专为和班禅而设。佛像左边还有一个座位,本院寺主每天早晨、中午、下午和晚上四次坐在上面主持念经。再两旁,各有五百个高约一尺、形状积压异的铜铸小佛像排列在那里,井然有序。整个厅堂是木制结构,共有一百六十八根巨大的方形木柱支撑屋顶;每根柱子高三米七,从上到下全部用壁毯包裹。壁毯上满是彩色的刺绣和富有立体感的“堆绣”,再现了各种佛教故事,画面上的人物栩栩如生,虽经数百年,颜色仍然相当鲜艳。堂内地板上是许多长条座位,上面铺有厚厚的坐毯。整个经堂可容数千人。 “在这里,智慧和愚昧混杂在一起,”陪同者介绍说,“你们看,几百年前的巨大建筑,富有特色的佛像雕朔,壁毯的刺乡和堆绣,各种精致器皿的制作,都表现出古代艺术家和劳动人民的高度智慧和技巧。特别是酥油花,真是绝持,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每年农历正月十五是塔尔寺最大的一次庙会,藏族艺术家们用酥油塑造出各种佛像、人物和花卉,确是惟妙惟肖……” 陪同者领我们参观了珍藏在一座佛殿里的酥油艺术品。老远,我们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酥油法味。近前一看,呵,真妙!除了几尊佛像和许多花卉外,还有一整套彩色的木兰从军故事,从辞母、出征……一直到胜利归来。你若看到那木兰的神态,一定会情不自禁地喊出:“活啦!”我真没有想到能用酥油制出这种妙不可言的艺术品。 在塔尔寺,和这高超的艺术形成鲜明对照的,还有另外一种东西,那就是和生产力水平低下等相联系的极度愚昧和迷信,它们会使你感到闷得透不过气来。譬如,在小金瓦寺有宗卡巴塑像,过去来朝拜者,每天成千上万以至塑像前面几寸厚的地板,不几年就被磕头者的头和手磨出深沟,甚至磨出洞……。当我们参观完毕走出寺院落大门时,眼前的一幕把我惊得目瞪口呆: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大路上,有两位长辫子、穿着紫色藏袍的妇女,正在旁若元人地“磕长头”。她们先是把双手高举过头,再落至胸前,然后双手前伸、全身扑到地下,最后是双手、双脚和头——五体投地。这一套动作完成之后,爬起来,向前走三步,再把双手高举过头……如此周而复始,一直磕下去。这种“长头”要磕多少呢?据说,她们许了什么愿,要绕塔尔寺磕一周,约计十里。这无异于用自己的身长去丈量那十里的路程。诸位读者,你不要为这十里吓住,还有更长的“长头”哩。据说解放前竟有人许愿从西藏一直磕长头到塔尔寺者,合家钱财,数年时间、毕生精力,都耗费在这遥遥数千里的要山险路之上!真是“阿弥陀佛”! 面对着这两个藏族妇女那么虔诚的磕长头的场面,我心情极其沉重,胸膛闷得透不过气来。我陷入觉思……、“四人帮”不也是惯搞宗教迷信的么,他们在磕长头,也不念经。在他们那里,代替佛经的是语录,代替磕长头的是手举语录摇三次手臂。他们把同人民血肉相连的无产阶级领袖变成神,使之与人民隔绝;他们把思想完整的科学体系割裂成碎片,使之变成宗教教条。这是一种比老式迷信危害更大的新式迷信! 忽然,一阵雄壮的机器吼声把我从沉思中惊醒,只见两台铲土机正向大路上开去,那两位磕长头的妇女也不得不让开。陪同者说,这里正在按照四个现代化的新规划修建一条柏油马路。不久的将来,当塔尔寺正式对外开放时,人们可以乘车从柏油马路上奔驰而来,游览、欣赏这不多的艺术珍品——古老的寺塔。呵,四个现代化的脚步已经迈到塔尔寺来了!我想,国个现代化的脚步,终要把愚昧落后和宗教迷信——老式迷信和新式迷信统统踏碎! 摘自: 一九七九年十月修定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青海湖纪游》赵淮青 青海湖纪游 赵淮青 汽车驶过流传着唐代文成公主进藏佳话的日月山。眼前出现了一片茫茫苍苍的水天。数十条银浪翻滚的河水,从周围的雪山奔腾而下,穿过宽阔的草原,在这儿汇集成全国最大的内陆湖——青海湖。青海湖以它特有的粗犷气魄,区别于祖国其他湖泊,牧民群众称它为库库诺尔——青色的湖。 那天早晨,我们乘机船出海打鱼,机船平稳地在碧波玻璃似的水面上滑动着,船底浪花飞溅,天空海鸥起舞。不多会儿我们就捕上满满的一网湟鱼。那网儿里的鱼群吐着泡沫,象含着千万颗珍珠。 我们庆幸遇到了好天气,可是,中午又刮风来了。轻柔的涟漪拥出湖面,卷起白色的浪花。随着愈来愈大的风势,船在这浪间浮沉。狂风呼啸起来了。有时猛然掀起湖水,劈头盖脸地压下来,船上几乎没有一个人能站得住脚。捕捞只好暂时停下来。船长决定:到海心山去避风。 海心山,是青海湖中最大的岛屿。在以前,湖上无船,岛上的居民只有冬季湖水结冰时,才能外出买回一年的生活用品。平时只能困在岛上。一九o七年,俄国人科茨罗夫以布船渡到海心山上,只见岛上两山毗连,烟笼雾罩,庙宇亭台若隐若现。听到浪声阵阵,不觉神思奔驰,那许多关于青海湖的史话和传说,象断线珍珠,渗合着浓厚的神话色彩,撼摇着我们的心。 据历史记载:青海湖冬季冰合,以良牝马置此山,至来春牧之,马皆有孕,所生之驹,号为龙种,必多骏异,吐斯波得谷浑尝马入海,每生骏驹,能日行千里,世称青海湖骢。……又说:隋炀帝至西平(今西宁)在此设牧马宫,专求龙种,所以这个岛又被冠以龙驹岛之美名。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船终于靠近了海心山。仰望山上的喇嘛庙,飞檐高翘,屋脊相连,紧贴着奇拔的山石,超然屹立,颇为壮观。我们沿着自然形成的石阶而上,那环山曲径,遍布香蒿,草深及膝,冷冷甭泉在莽苍的灌木丛中潺潺奔流。进行庙门,见两旁的塑像,琳琅满目,工刻颇细。想到四面碧水沉沉,一砖瓦来之不易,令人感叹!透过庙门望出去,眼前丛草披靡,远处雪浪抛空,云海茫茫,至此方领略到为什么古人称它为“仙山”了。 下山时,浪势风威销声匿迹,夕阳收敛了它最后一抹光辉,蒙蒙月色,苍苍湖心,港内灯光闪耀,宛如无数星星落入湖中。 青海湖的岛屿,除海心山外,还有三块石,海西皮、沙岛、鸟岛等。鸟岛在湖的西北部,长约一公里,形似蝌蚪,岛上鸟窝密布,难以下脚,鸟声噪杂贯耳,飞起来,一枪可打死数只。来自南方的斑头雁、棕头鸥、鹭鹚、鱼鸥等候鸟,夏天到避暑和繁殖。三块石岛是由三块白玉似的巨石组成的,长约一华里,怪石嶙峋,突出水面。周围水清见底,浪花击石,犹如霏霏玉屑飞溅,时常打湿游者的衣裳。岛上鱼鸥极多,冠立石上,远望恰似雪山顶上的松梢,而且处处清泉流淌,路湿苔滑。常见有三两成群的白鹤,全身洁白晶莹,头顶肉冠呈朱红色,亭亭玉立或涉游于浅滩,用它的长嘴觅食鱼类昆虫,它的声音高朗,确如古诗上说的:“鹤鸣九皋,声闻于天。”又因长寿,体态潇酒,所以从来认为是“仙人”、“逸士”的伴侣,故又名“仙鹤”。在这些岛上栖居的鸟类,有益鸟也有害鸟,后者对鱼类损害极大。几年来科学工作人员专门在这儿研究害鸟的生活史以及捕杀害鸟的办法。 青海湖现在以产鱼著名,湖中无鳞鱼储量丰富,但以前没有很好的利用,直到一九五八年大跃进以后,才开始大规模捕捞。那曾是荒凉的湖畔,造船厂、电站、气象站相继地建立起来。每到夜晚,湖畔灯火点点,映着栉比相连的房屋,明灿探照灯把那修长的码头照耀得如同白昼。而周围的各族牧民对青海湖有着更为深厚的感情,因为湖畔那辽阔的、连绵不绝的草山世世代代养育了他们。看呵,如果在夏秋,那从湖畔伸展开去的草原,碧草如茵,繁花似锦,那蔚蓝色的湖水,象块没有边际的闪缎镶在其中,形成富饶的天然牧场。过去,牧民群众相信:牛羊喝了青海湖水不生病,人住在湖边上,人畜才能兴旺,因此在旧社会每到秋季牧民们总要祭上一次海。然而,“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据有文字记载,大约从汉朝起,青海湖畔的民族镇压、仇杀、掠夺的著名战场。世世代代居住在青海湖畔的蒙、藏族牧民,始终没有摆脱过贫穷和死亡的威胁。只有在解放以后,特别是人民公社化以来,这里才真正实现了人畜两旺。过去,这儿的牧民吃一粒粮食都要从很过错的地方运进。这几年,在保证畜牧业优先发展的前提下,他们们在党的领导下开垦了大面积的可耕荒地,种植了青稞、小麦等粮食作物。如果秋天来到这儿,你会看到那高高的青稞捆子和小麦捆子垛在湖边,象是扯起一道道绮丽的金边。这湖畔新景告诉人们,牧民的生活起了多么巨大的变化啊! 摘自: 《青海日报》1962年1月25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青海湖,鱼鸟的乐园》周沙尘 青海湖,鱼鸟的乐园 周沙尘 北魏著名地理学家郦道元,在巨著《水经注》中写道:“(青)海周七百五十余里,中有二山……东酉对峙,水色清绿,冬夏不枯不溢。自日归山望之,如黑云冉冉而来……,”这是对青海湖壮丽景色。的细致写实,也许有人会问,既然“水色清绿”,为何又把湖水形容“如黑云冉冉而来”呢?这不难理解,郦翁从湖东的日月山远望所得的感受,是恰如其分的。青海湖,蒙语叫:“库诺尔”,藏语叫:“错温布”,都是“青色的湖’”的意思,但是你来到它的近处,却感到湖水是蓝的。本来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是青色的,无非是因为蓝得特别蓝物别浓。它蓝得比海洋纯洁,比天空深沉,是纯净的蓝,深湛的蓝,也是温柔恬雅的蓝。这样的蓝若从远处看,二无疑是像黑云冉冉而来的……它为什么这样蓝,这是因为z湖水含氧量小,含盐量最大,浮游生物稀少,透明度达8一9米以上,显得格外湛蓝。 青海湖古称西湖,在被誉为“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 的东北部,位于青海。省东北部的大通山、日月山、青海南 山之间,三面环山,丰沛壮丽,是我国最大的咸水湖,湖 面海拔为3194.38米,东西长约90公里,南北宽约40公 里,面积4583平方公里,而流域面积则比湖面大10倍。有五十条短河从三山的四面八方汇人,没有出海的通道,因而又是我国最大的内陆湖。 青海湖湖区,系断层陷落而成的。它在第四世纪早一中更新世仅具雏形,到晚更世才形成了全貌,先时,气候温和,湖水泄入黄河,且为淡水;到了晚更新世——全新世时,整个湖区地势受喜马拉雅山构造运动影响,不断升高,加之东面的日月山,以高速度剧烈掇升,终于封闭了青海湖,使水流倒淌,而成了内陆闭塞湖,湖水也渐渐咸化了。 在青海湖岸畔,连绵起伏的深褐色山峦,浸透了晨雨的滋润,人们吸一口气,甜丝丝的,凉爽爽的。四周的平原面积达3704.5平方公里,其中可利用的草场有994万亩,视野开阔,到处都可看到牦牛、黄牛在漫步,羊群在吃草,构成“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牧歌式的图景,还有成群的旱獭、野鹿驹、黄羊和野鹤、天鹅、大雁等等飞禽走兽出没其间,充满生机。 湖区有两大奇观,一是渔场,一为鸟岛。 青海湖盛产湟鱼,是一个丰饶的天然鱼场。民谚说:“石头砸一条。棍子能打俩,下钩钓一串,一网网千斤。”有人讲过一个捕鱼的故事:有一次,当地老乡结队捕鱼。收网时网特别重,全队的人一齐用力拉,还是拉不动。然后,把带去的十匹马率去一齐拖,才把网拉上了湖岸,一过秤,这一网就有三万多斤鱼。今天改用机动船捕鱼,也需要用两条大船协同作业,拉上一网少不了四万斤。据测算,湖中藏鱼量达40亿吨,年产可达4000吨。主产是湟鱼,大的一条重达10公斤以上。湟鱼学名探鲤(意即无鳞的鲤鱼),长得肥胖胖的,肉味鲜美,营养丰富,平均含脂肪12.02%。蛋白质16.14%。当地人喜食活湟鱼,抓到鱼立即剖腹取出内脏,洗净放入锅中,以清水煮之,外加姜片、干辣椒等作料。熟鱼肉白嫩鲜美,蘸着醋吃,味道似蟹肉而稍逊,为青藏高原一品名菜。 每年三月以后,湟鱼成群结队出海入河繁殖后代,到七月以后陆续返回湖内。冬季湖面结冰,冰期长达四个多月,冰厚达30~45厘米,成了一个4000平方公里的大冰盘。所以,涅鱼在冰层下过着“温暖的寒冬”,大量捕捞是办不到了。想吃只好破冰垂钓了,即使你没有钓鱼的技巧,一个下午钓50~60条涅鱼是十拿九稳的。冬天,你到了西宁,就能看到街上有叫卖“冰鱼”的,不用打听,就是青海湖运来的鱼,产鱼旺季,鱼多了,运输工具不足,只能在湖畔把鱼剖腹晾晒成“干板鱼”,绳穿成串,然后运往西宁等地,供应市场。这叫卖生、熟干鱼,是西宁等地市场的一大特色。 湖区有五个岛屿,最富魅力的鸟岛,最高处高出湖面10米·素有“鸟儿王国”之称。想看看这王国里的盛况,最好是春末夏初去旅行。这时节,正逢鸟儿们一年一度建筑“鸟城”的时候,大鸟小鸟,雄鸟雌鸟,无不忙忙碌碌。顽皮的鸬鹚,选择悬崖峭壁布窝,密密麻麻,形似城堡;气宇轩昂的斑头雁,运草行枝,穿梭往来,赶筑新居;爱斗的鱼鸥,常为争抢地盘吵闹不休。每逢夏季,有十多万只珍禽俊鸟来这儿栖息。天上、山上、水上无处不是白花花、黑黝黝的鱼群,奇景诱人。再看那岛上密密层层的鸟实,里里外外,无处不是玉白色的、青绿色的、棕色斑点的鸟蛋,很难发现有空的地方。雌鸟碟在痈里孵卵,雄鸟守在一旁寸步不离。当你到了岛上稍不留神惊动了鸟儿,万鸟齐鸣突飞,声扬数里,遮天蔽日而来,鸟粪降落如雨,饶有趣味。有时,猛鹰会突然从天外来袭,企图扑食雏鸟。每逢此时,鸟岛千万只鸟儿腾空而起,发出愤怒的呼叫,团团飞翔,直到把猛鹰驱赶出“领空”才各返原地。 在冬季来临之前,绝大多数候鸟,暂时告别了鸟岛,飞向遥远的南方。留下来伴随千里冰封的大湖的,只有天鹅。天鸭和百灵鸟等少数几种.近年来,由于注入青海湖的流量少于蒸发量,湖水水位逐渐下降,鸟岛在开始向半岛过渡,这对岛上的鸟类是个不小的威胁。因为,原有鸟岛四周环水,与湖岸隔绝,鸟的天敌——狐、鼬、鼠和爬虫等食乌动物都难登岛,可谓是得天独厚的乐园。幸好,这儿已成了鸟类自然保护区,但愿这鸟儿的乐园永远美好。 秀丽多姿的日月山耸立在湖的东面,这座巍峨的著名山峰,每当初夏之际,白云飘飘,红岩垒垒,山鹰翱翔在青峰彩霞之间,是一幅多么瑰丽的画图。然而,真正为日月山增辉添彩的,应是那美丽动人的传说:1300多年前,唐朝的文成公主为了和蕃,远嫁藏王松赞干布,进藏途中,经过此山山口,回首不见长安宫阙,乡思潮涌,潸然泪下,泪水汇成了今日的倒淌。唐太宗得悉,为了安慰和勉励文成公主,特铸就一轮新日和新月的镜子,日夜照射着她西行的旅途,使她鼓起勇气,终于达到了藏都,完成了唐藏通好的历史使命,日月山因此得名。史载,日月.山口是唐朝与吐蕃相互贸易和使者往来必经之地,山隘上那块刻有“日月山”三个大红字的石碑,就是为纪念文成公主而建立的,因她对汉藏两大民族之间的经济文化做出过重要的贡献。 日月山东西侧,自然景观截然不同,东边郁郁葱葱,山清水秀,田园似锦,人烟稠密,宛若江南风情;西边,有美丽的青海湖和一望无际的牧场,成群的羊群、牦牛和骏马散布其间,呈现粗犷的草原风光。自古以来,我国的汉族、藏族、蒙古族和土家族等,都受到青海湖的哺育。她纯朴、美丽,诚如长诗《青海湖风情》所歌唱: 没有亭台楼阁,也没有曲径回廊庙, 一切雕琢都陪衬不上这天然的浩荡; 没有瀑布高悬,也没有松涛轰响, 一切壮观都点缀不了这特有的空旷。 没有一点障碍能使人们的视线阻挡, 无边无际的天穹,无垠无限的草场…… 没有一丝愁绪能使人们感情忧伤, 时隐时现的雪,时起时伏的水浪…… 年年春来晚呵,可收获的秋天特别长。 荒凉岁月多呵,可生活的美酒格外香。 我欲借来山下那条哈达似的公路,奉献给美丽、纯朴的青海湖,祝愿你永恒地保全着自然美的魅力。 摘自: 《山水情》中国青年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青岛海景》蹇先艾 青岛海景 蹇先艾 我爱山,我也爱海;我爱山的崇高,雄浑,威严,我也爱海的宽容,伟大,汪洋。如果拿这种东西来象征人格的话,我也就最崇拜这两种人格。我是在山国里生长的人,我们的庭园使包围在纠纷的群山之中,我曾经有一个很长的时期,朝朝暮暮晤对着山上的城墙,荒坟,古庙,茅屋,圮屋,圮塔与松林。我还穿着线耳草鞋,走过蜿蜒的龙蟠的九溪十八涧和峦荒的山路。我个人对山的知识比对于海的知识多得多。海,我却很少有机会去接触,或者去细细地领略。说句真话,有时候我更偏爱我们的祖国的黄河和扬子江;那两条水的天险,波涛,泥沙,与呜咽,能够给我们以更深的刺戟,引起我们对于国家的命运的兴叹。我们目前需要的生命的呼号,巨浪掀起,挣扎,搏斗像我们那古老的江河一样。不过,海,在宁静的时候,我们也同样需要它的宽大,海涵,来培养或扩充我们的人格。我觉得我们在国难严重的时期,应当学咆哮的江河;在太平时代,才应当学浩淼的海水。 一九三六年夏天,我在在青岛住了一个星期。青岛的市政,柏油的马路,巍峨的建筑,蓊郁的树木,自然值得称赞;但是我并不怎样地注意,我每天的生活总是海边去散步,拾蚌壳,或者默坐,遥对着海景。海风拂拂地吹到我的脸上,虽然带着一点腥气与咸味;然而阻止不了我对于海的倾慕,对于海的陶醉。 我刚到青岛的那天,便在给一个朋友的信中写道: “……黄昏时候,火车渐渐地走得缓慢起来,浩瀚的大海便展开在我们的眼前。参差不齐的帆墙严密地排在海边。太阳不见了,天上灰絮似的云影移动着。天连水,水连天。云翳在辽阔的天空中幻变成各式各样的形体:有的像飞禽,有的像走兽,有的像层叠的山峰……”这是青岛海景的第一次给我的印象。 次日早晨,空气异常潮湿,在细雨蒙蒙的飘飞中,我一个人便跑到海滨去散布。一出站,走不上几步,我的眼镜便被雨打湿了,简直门辨不出路径来。终于走到海滨公园,我坐在一张褐色的石桌前,面对着大海。桌下便是一带嶙峋的岩石,有几个日本女孩在那里寻找海蟹与海螺,跣着脚跑来跑去,好像在平地上走路的样子。海上的左岸的轮廓,比较分明,迤逦着房舍的行,红顶黄墙堆积在绿树丛中,由海边蔓延到高坡上去。山峦起伏在灰色雾觳里面,景象极其迷蒙。对面是一片镶嵌着绿林的小岛,左边海水茫茫,望不到涯涘。有两三点帆影在海上起伏;远的模糊,近影清晰。海水的呼啸,像深山里一万个瀑布声。海面有一碧万顷的波澜在摇动。靠岸是一簇一簇的白沫似的巨浪,变化迅速,不可捉摸。有时像充满了愤怒,哗哗地抨击着海岸;有时一小股一小股地跳上岩石来,又跳回去,比小孩子还活泼。我沉醉了,我的长年郁闷着心胸,得到了暂时的舒解。到了午饭的时候,我还是依峦着不肯回到旅舍去。 作者简介:蹇先艾(1906—1994),现代作家。1906年生于贵州遵义。学生时期即开始写作,1926年参加文学研究会,与李健吾等组织曦社,出版《爝火》杂志。1931年至1937年任北京松坡图书馆编篡主任。此时著有短篇集《朝雾》、《一位英雄》、《乡间的悲剧》等。抗战时期,在贵州与谢逸等组织每周文艺社,出版《每周文艺》,还主编贵州日报副刊《新垒》。1937年至1951年,先后任遵义师范学校校长,贵州大学等校教授。这时作品集有有《盐的故事》、《幸福》等。1951年至1965年相继担任文联主席、省文化局局长等职。此间作品有短篇集《山城》、《倔强的女人》和散文集《新芽》等。现为贵州省政协常委。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奇峰绿树绕古寺——中岳嵩山风光》顺淇 奇峰绿树绕古寺——中岳嵩山风光 顺淇 从河南登封县出城往北走八华里,面前就呈现了连绵起伏、青翠翡绿的山峦,这就是中国著名的五岳之一——中岳嵩山。嵩山,是太室、少室两山的总称,两山对峙,中间相距约十多里。山上名胜古迹很多,有七十二峰、七十二寺之说,自古以来为人雅士所歌咏的对象。 万岁峰下的崇福宫 崇福宫,在太室山南麓万岁峰下,汉武帝时,在峰上建有万岁亭,峰下建万岁观。到宋仁宗时,又大兴土木,修建殿宇一秆多间,作为行宫。并建有弈棋、樗蒲、泛觞三亭。自此,历代文人来此著书立说的很多。司马光在这里写了《资治通鉴》程颢在这里写了《识仁篇》、《生性篇》,程颐在这里写了《易传》、《春秋传》…… 崇福宫后还有泛觞亭的曲水石畦遗迹,亭基是以大块青石砌成,南北长四长多,东西宽三米多,上刻九曲石畦(水道),将太乙泉水此入,九曲回环,若“水龙”游动,古人曾将酒杯置于水上,任其漂流,称为“流觞”。现在,在泛觞亭遗迹周围,是一块块平整的水田。至于弈棋、樗蒲两亭,因时过境迁,已荡然无存了。 宫后的两座明代建筑——三元殿和玉皇殿,很是特别,整个建筑没用一根木料,完全是用砖石砌成的,故有“无梁庙”之称。现在,崇福宫里是一个小学校。读书声朗朗不绝,附近还有一个医院及池塘。池塘四周以青石砌成,波平如镜,清澈见底,水里游动着鱼真虾。这个池塘,下雨时可以蓄洪,干旱时可以浇地,农民已引水灌溉新开垦的梯田。 群山环抱中的岳庙 从崇福宫到中岳庙路程不远。中岳庙在太室山下,它背依黄盖峰 ,面对玉案山,西有望朝岭,东有枚子岗,群山环抱,风景优美。 中岳庙,是中国较早的道教寺庙之一,初为秦代所建,以后历代均有增修,唐宋极盛,曾有“飞甍映日,杰阁联云”之称。现在,共有庙宇四百多间,面积十万平方米。 中岳高前后,千看以上古树有二百多株,看去苍翠雄伟,古朴可喜,其中年龄最高的株,却要数南麓下嵩阳书院前的“汉柏”,这株古树已有二千岁以上的高龄,树身合围三十五尺,但部分枝干仍然叶茂常青,生意盎然,相传汉武帝曾土封它为“大将军”。 庙内古碑林立,有价值者不少,从翁促亭向南走,是太室阙,它是著名的中岳三阙之一。太室阙的保护房门口,挂着一块白色的油漆牌子,上面介绍:“太室阙是太室祠(今中岳庙)的神道阙,东汉安帝元初五年(公元一一八八年)建立”。打开保护房,只见古阙东西分立,阙身有二十七行铭文,它体似篆似隶。这两座石阙上都有浮雕,刻着各种花纹、山水、树木、人物、奇禽怪兽、车马出行等,雕工精美,刀法豪放有力。太室阙已被国务院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 七十二寺之长——法王寺 从中岳高庙,翻过一座小山,在山上向东可以看见法王寺,向西可以俯瞰中岳,当年白居易夜过这里时,曾描写道:“双刹夹虚空,缘云一径通,似从仞利下,如过剑门中。” 法王寺,位于太室山王柱峰下,是东汉明帝永平十四年(公元七十一年)修建的,它的历史仅次于中国第一古寺——白马寺,在嵩山七十二寺中,它的历史算是最长的了。 进入寺内,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左右对峙的钟、鼓二楼,院落里有两棵大白果树,身高约二十米,树龄在千年以上。院内碑碣甚众,多系元代以后遗物。寺内的大雄殿前有紫金莲池,池内无水无莲。据说南朝时,少林寺禅宗二祖神光,在此讲经说法,委婉动听,池现金莲,故而得名。此说虽不可信,但据说在中秋佳节,坐在这里可以欣赏“嵩山待月”的奇景。 出法王寺后门,可望见巍巍的北魏大塔,它是中国现存古塔中的一座,建于一千四百多年前的,虽经历了十四个世纪,但迄今仍很完整。 这座古塔,有十五层高,三十余米,远看是圆形,近看则有十二角,塔身开有券门可以通行。走进塔门,首先看到的是泥塑释迦牟尼佛像,十二弟子恭恭敬敬地待立两侧。塔内还绘制着鲜艳的彩画。站在塔旁,眺望法王寺,四周众山环抱,松柏成林,溪水常流,奇山怪石,交相映衬,风景很优美,怪不得古人称为“嵩山第一胜地”。 少林派拳术发源地——少林寺 在少室山的五乳峰下,有闻名全国的少林派拳术发源地——少林寺。著名诗人元好问有一首诗描写这里的风景:“地僻人烟断,山深鸟语哗,清溪鸣不断,暖日长藤芽,绿映高低树,红迷远近花,林间见鸡犬,直疑是仙家。” 少林寺,历史悠久,创于一千四百多年前,在唐宋时期最为兴盛,寺房曾达数千间,住寺和尚达千余人。可惜解放前几经兵劫火灾,损失惨重,因此寺内野草丛生,瓦砾成堆,一片荒凉,寺院内成了放牛场所。解放后,政府对仅存的文物古迹、殿宇院落多次整修,筑起了围墙,培植了花木,现在这里有寺房百余间,红墙蓝瓦,整洁清幽,并住有和尚。 少林寺内最大的明代建筑为千佛殿,绘有五百罗汉朝毗卢的壁画,殿内的砖铺地上,有一排一排的坑窝,据说这是寺内和尚过去“站桩”时踩的痕迹。“站桩”,是着手术中训练腿力的一种办法,由于腿上功夫深,把砖地也踩陷了。 千佛殿的东侧是“白衣殿”,殿内的壁画更多,北墙上绘有拳的全套动作,南壁上绘着扭亏为盈械练拳的壁画,所以“白衣殿”又称为“拳谱殿” 少林寺附近,近年修建了少林水库,远远望去,碧波荡漾,倒映着两岸山峰的傅影,从水库奔出的清水,顺着条条水渠,滔滔而流。少林寺周围是蓊蓊郁郁的林海,这些树木大部分都是在一九五三年封山育林后成长起来的,奇峰绿树绕古寺,嵩山更加吸引人了。 摘自: 《中国新闻》1962年7月5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葡萄沟写意》石英 葡萄沟写意 石英 即使未去过新疆的人们,恐怕也早就听说新疆吐鲁番有个大名鼎鼎的葡萄沟,这里盛产马葡萄。还是五十年代,在诗人闻捷笔下,就给这葡萄沟涂上了迷人的色调。 我第二次去新疆,还没有到达真正的葡萄沟,先就品尝了马葡萄,果然味道不俗。它很甜,但甜得爽口,味正,而不是让人甜的发腻,可说是恰到好处。及至亲临葡萄沟,嗬!这可不是寻常的一条沟,它不仅是长,而且丰满,与其说是葡萄长在沟里,还不如说是兜在一个长条形的紫绿色的大网里。你几乎看不见葡萄的根和茎,只看见挂着白茸的一嘟噜一串的佳果和仿佛是为它遮护的闪光的叶子。给我的感觉,满沟都是蓬勃的生命,而生命在这里是无尽的,沟底下还有源源的生命潜流在涌动。只要天上有阳光,云中有雨滴,这里就能酿造充足的绿。 但如果事情仅止于此,也许并没有任何奇特的。我所“少见多怪”的是,在葡萄沟,以及它附近与它格局相仿的地貌,山峰与山脊都是灰秃秃的,没有一点生命的颜色,说土不像土,说石头不像石头,好像在某种转化过程中,突然间被强行终止了,与沟底的鲜活颜色恰恰成为截然不同的对照! 同行者没有地质学家,我无法从科学道理上加以论证。但此间丰富的传说引发了我的奇异的感觉,促使我试图破解个中的奥秘。我在想,也许远古时期这里的山上山下完全笼罩在大火里,而铁扇公主无意间将芭蕉扇遗落在沟底,沟底的火是被扇灭了,那余烬化为绿网中的玛瑙;又经过若干年后,每一颗玛瑙又转化为无数的葡萄,这就是为什么葡萄沟的葡萄不同凡品的缘故。而那山脊和山峰仍被无情的大火熊熊烧着,直到被烧尽了生命变成寸草不生的死物为止…… 我又在想,或许是因为唐僧从西天取经回来,再一次路经这里,慈悲为怀的心地促使他驻足沟边,检验大火被扑灭之后的效果,不小心将从西天带来的舍利子遗落了一颗在沟底,无奈只好舍弃而归回长安,将其余的珍藏在法门寺的塔下。遗留在注沟底的一颗很快就发生了神奇的变化,生命的活力在这里得到充分的展示,长出了葡萄,而且品位很高,质味优良。这也难怪,舍利子乃是佛祖真髓,这里出产的佳果当然绝世香甜。 种种想象虽然美丽,但仍不免有点荒诞;传说尽管传久远,也经不住科学的严格检验。或许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还是葡萄本身—— 由于葡萄甘在沟底为人间酿蜜,便得到总住低处流的水的充足滋养;而那爱钻营的山头由于高踞沿之上,从而脱离了水源,日久天长,被戈壁的热风灼去了满头青丝,变成了灰不溜秋毫无生气的摆设。任何的美也都不属于它,因为它已不能容纳任何鲜活的生命,生命也便远离开它。 那灰色的山已无法嫉妒沟底的风光,因为它已是没心没肺的沙丘;甚至连羡慕葡萄的权利也没有,因为它已失去向下俯视活动自如的眼睛。葡萄却不想独占风水,它本想分些青绿给秃山,但因山离沟太远,也只能望空兴叹! 葡萄沟的葡萄得天独厚地拥有水源;水源也只有通过沟底的葡萄才能表明自身的价值。 那么吐鲁番的葡萄之所以以品质优良,知名度高,其奥秘或许恰恰因为生长在沟里。是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南京》朱自清 南京 朱自清 南京是值得留连的地方,虽然我只是来来去去,而且又都在夏天。也想夸说夸说,可惜知道的太少;现在所写的,只是一个旅行人的印象罢了。 逛南京象逛古董铺子,到处都有些时代侵蚀的遗痕。你可以摩挲,可以凭吊,可以悠然遐想;想到六朝的兴废,王谢的风流,秦淮的艳迹。这些也许只是老调子,不过经过自家一番体贴,便不同了。所以我劝你上鸡鸣寺去,最好选一个微雨天或月夜。在朦胧里,才酝酿着那一缕幽幽的古味。你坐在一排明窗的豁蒙楼上,吃一碗茶,看面前苍然蜿蜒着的台城。台城外明净荒寒的玄武湖就象大涤子的画。豁蒙楼一排窗子安排得最有心思,让你看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寺后有一口灌园的井,可不是那陈后主和张丽华躲在一堆儿的“胭脂井”。那口胭脂井不在路边,得破费点工夫寻觅。井栏也不在井上;要看,得老远地上明故宫遗址的古物保存所去。 从寺后的园地,拣着路上台城;没有垛子,真象平台一样。踏在茸茸的草上,说不出的静。夏天白昼有成群的黑蝴蝶,在微风里飞;这些黑蝴蝶上下旋转地飞,远看象一根粗的圆柱子。城上可以望南京的每一角。这时候若有个熟悉历代形势的人,给你指点,隋兵是从这角进来的,湘军是从那角进来的,你可以想象异样装束的队伍,打着异样的旗帜,拿着异样的武器,汹汹涌涌地进来,远远仿佛还有哭喊之声。假如你记得一些金陵怀古的诗词,趁这时候暗诵几回,也可印证印证,许更能领略作者当日的情思。 从前可以从台城爬出去,到玄武湖边;若是月夜,两三个人,两三个零落的影子,歪歪斜斜地挪移下去,够多好。现在可不成了,得出寺,下山,绕着大弯儿出城。七八年前,湖里几乎长满了苇子,一味地荒寒,虽有好月光,也不大能照到水上;船又窄,又小,又漏,教人逛着愁着。这几年大不同了,一出城,看见湖,就有烟水苍茫之意;船也大多了,有藤椅子可以躺着。水中岸上都光光的;亏得湖里有五个洲子点缀着,不然便一览无余了。这里的水是白的,又有波澜,俨然长江大河的气势,与西湖的静绿不同。最宜于看月,一片空蒙,无边无界。若在微醺之后,迎着小风,似睡非睡地躺在藤椅上,听着船底汩汩的波响与不知何方来的箫声,真会教你忘却身在哪里。五个洲子似乎都局促无可看,但长堤宛转相通,却值得走走。湖上的樱桃最出名。据说樱桃熟时,游人在树下现买,现摘,现吃,谈着笑着,多热闹的。 清凉山在一个角落里,似乎人迹不多。扫叶楼的安排与豁蒙楼相仿佛,但窗外的景象不同。这里是滴绿的山环抱着,山下一片滴绿的树;那绿色真是扑到人眉宇上来。若许我再用画来比,这怕象王石谷的手笔了。在豁蒙楼上不容易坐得久,你至少要上台城去看看。在扫叶楼上却不想走;窗外的光景好象满为这座楼而设,一上楼便什么都有了。夏天去确有一股“清凉”味。这里与豁蒙楼全有素面吃,又可口,又贱。 莫愁湖在华严庵里。湖不大,又不能泛舟,夏天却有荷花荷叶。临湖一带屋子,凭栏眺望,也颇有远情。莫愁小像,在胜棋楼下,不知谁画的,大约不很古罢;但脸子画得秀逸之至,衣褶也柔活之至,大有“挥袖凌虚翔”的意思;若让我题,我将毫不踌躇的写上“仙乎仙乎”四字。另有石刻的画像,也在这里,想来许是那一幅画所从出;但生气反而差得多。这里虽也临湖,因为屋子深,显得阴暗些;可是古色古香,阴暗得好。诗文联语当然多,只记得王湘绮的半联云:“莫轻他北地胭脂,看艇子初来,江南儿女无颜色,”气概很不错。所谓胜棋楼,相传是明太祖与徐达下棋,徐达胜了,太祖便赐给他这一所屋子。太祖那样人,居然也会做出这种雅事来了。 秦淮河我已另有记。但那文里所说的情形,现在已大变了。从前读《桃花扇》、《板桥杂记》一类书,颇有沧桑之感;现在想到自己十多年前身历的情形,怕也会有沧桑之感了。前年看见夫子庙前旧日的画舫,那样狼狈的样子,又在老万全酒栈看秦淮河水,差不多全黑了,加上巴掌大,透不出气的所谓秦淮小公园,简直有些厌恶,再别提做什么梦了。贡院原也在秦淮河上,现在早拆得只剩一点儿了。民国五年父亲带我去看过,已经荒凉不堪,号舍里草都长满了。父亲曾经办过江南闱差,熟悉考场的情形,说来头头是道。他说考生入场时,都有送场的,人很多,门口闹嚷嚷的。天不亮就点名,搜夹带。大家都归号。似乎直到晚上,头场题才出来,写在灯牌上,由号军扛着在各号里走。所谓“号”,就是一条狭长的胡同,两旁排列着号舍,口儿上写着什么天字号,地字号等等的。每一号舍之大,恰好容一个人坐着;从前人说是象轿子,真不错。几天里吃饭,睡觉,做文章,都在这轿子里;坐的伏的各有一块硬板,如是而已。官号稍好一些,是给达富贵人的子弟预备的,但得补褂朝珠地入场,那时是夏秋之交,天还热,也够受的。父亲又说,乡试时场外有兵巡逻,防备通关节。场内也竖起黑幡,叫鬼魂们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听到这里,有点毛骨悚然。现在贡院已变成碎石路;在路上走的人,怕很少想起这些事情的了罢? 明故宫只是一片瓦砾场,在斜阳里看,只感到李太白《忆秦娥》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二语的妙。午门还残存着,遥遥直对洪武门的城楼,有万千气象。古物保存所便在这里,可惜规模太小,陈列得也无甚次序。明孝陵道上的石人石马,虽然残缺零乱,还可见泱泱大风;享殿并不巍峨,只陵下的隧道,阴森袭人,夏天在里面呆着,凉风沁人肌骨。这陵大概是开国时草创的规模,所以简朴得很;比起长陵,差得真太远了。然而简朴得好。 雨花台的石子,人人皆知;但现在怕也捡不着什么了。那地方毫无可看。记得刘后村的诗云:“昔日讲师何处在,高台犹以‘雨花’名。有时宝向泥寻得,一片山无草敢生。”我所感的至多也只如此。还有,前些年南京枪决囚人都在雨花台下,所以洋车夫遇见别的车夫和他争先时,常说:“忙什么!赶雨花台去!”这和从前北京车说“赶菜市口儿”一样。现在时移势异,这种话渐渐听不见了。 燕子矶在长江里看,一片绝壁,危亭翼然,的确惊心动魄。但到了上边,逼窄污秽,毫无可以盘桓之处。燕山十二洞,去过三个。只三台洞层层折折,由幽入明,别有匠心,可是也年久失修了。 南京的新名胜,不用说,首推中山陵。中山陵全用青白两色,以象征青天白日,与帝王陵寝用红墙黄瓦的不同。假如红墙黄瓦有富贵气,那青琉璃瓦的享堂,青琉璃瓦的碑亭却有名贵气。从陵门上享堂,白石台阶不知多少级,但爬得够累的;然而你远看,决想不到会有这么多的台阶儿。这是设计的妙处。德国被慈达姆无愁宫前的石阶,也同此妙。享堂进去也不小;可是远处看,简直小得可以,和那白石的飞阶不相称,一点儿压不住,仿佛高个儿戴着小尖帽。近处山角里一座阵亡将士纪念塔,粗粗的,矮矮的,正当着一个青青的小山峰,让两边儿的山紧紧抱着,静极,稳极。─—潭墓没去过,听说颇有点丘壑。中央运动场也在中山陵近处,全仿外洋的样子。全国运动会时,也不知有多少照相与描写登在报上;现在是时髦的游泳的地方。 若要看旧书,可以上江苏省立图书馆去。这在汉西门龙蟠里,也是一个角落里。这原是江南图书馆,以丁丙的善本书室藏书为底子;词曲的书特别多。此外中央大学图书馆近年来也颇有不少书。中央大学是个散步的好地方。宽大,干净,有树木;黄昏时去兜一个或大或小的圈儿,最有意思。后面有个梅庵,是那会写字的清道人的遗迹。这里只是随宜的用树枝搭成的小小的屋子。庵前有一株六朝松,但据说实在是六朝桧;桧阴遮住了小院子,真是不染一尘。 南京茶馆里干丝很为人所称道。但这些人必没有到过镇江扬州,那儿的干丝比南京细得多,又从来不那么甜。我倒是觉得芝麻烧饼好,一种长圆的,刚出炉,既香,且酥,又白,大概各茶馆都有。咸板鸭才是南京的名产,要热吃,也是香得好;肉要肥要厚,才有咬嚼。但南京人都说盐水鸭更好,大约取其嫩,其鲜;那是冷吃的,我可不知怎样,老觉得不大得劲儿。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内蒙风光》老舍 内蒙风光 老舍 1961年夏天,我们——作家、画家、音乐家、舞蹈家、歌唱家等共二十来人,应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夫同志的邀请,由中央文化部、民族事务委员会和中国文联进行组织,到内蒙古东部和西部参观访问了八个星期。陪同我们的是内蒙古文化局的布赫同志。他给我们安排了很好的参观的程序,使我们在不甚长的时间内看到林区、牧区、农区、渔场、风景区和工业基地;也看到了一些古迹、学校和展览馆;并且参加了各处的文艺活动,交流经验,互相学习。到处,我们都受到领导同志们和各族人民的欢迎与帮助,十分感激!以上作为小引。下面我愿分段介绍一些内蒙风光。 林海 这说的是大兴安岭。自幼就在地理课本上见到过这个山名,并且记住了它,或者是因为“大兴安岭”四个字的声音既响亮,又含有兴国安邦的意思吧。是的,这个悦耳的名字使我感到亲切、舒服。可是,那个“岭”字出了点岔子:我总以为它是奇峰怪石,高不可攀的。这回,有机会看到它,并且进到原始森林里边去,脚落在千年万年积累的几尺厚的松针上,手摸到那些古木,才真的证实了那种新切与舒服并非空想。 对了,这个“岭”字,可跟秦岭的“岭”辽不大一样。岭的确很多,高点的,矮点的,长点的,短点的,横着的,顺着的,可是没有一条使人想起“云横秦岭”那种险句。多少条岭啊,在疾驰的火车上看了几个钟头,既看不完,也看不厌。每条岭都是那么温柔,虽然下自山脚,上至岭顶,长满了珍贵的林木,可是谁也孤峰突起,盛气凌人。 目之所及,哪里都是绿的。的确是林海。群岭起伏是林海的波浪。多少种绿颜色呀:深的,浅的,明的,暗的,绿得难以形容,绿得无以名之。我虽诌了两句:“高岭苍茫低岭翠,细林明媚母林幽”,但总觉得离眼前实景还相差很远。恐怕只有画家才能够写下这么多的绿颜色来吧? 兴安岭上千般宝,第一应夸落叶松。是的,这是落叶楹的海洋。看,“海”边上不是还有些白的浪花吗?那是些俏丽的白桦 ,树干是银白色的。在阳光下,一片青松的边沿,闪动着白桦的银裙,不像海边上的浪花么? 两山之间往往流动着清可见底的溪河,河岸上有多少野花呀。我是爱花的人,到这里我却叫不出那些花的名儿来。兴安岭多么会打扮自己呀:青松作衫,白桦为裙,还穿着绣花鞋呀。连树与树之间的空隙也不缺乏色彩:在松影下开着各种的小花,招来各色的小蝴蝶——它们很亲热地落在客人的身上。花丛里还隐藏着像珊瑚珠似的小红豆,兴安岭中酒厂所造的红豆酒就是用这些小野果酿成的,味道很好。 就凭上述的一些风光,或者已经足以使我们感兴安岭的亲切可爱了。还不尽然:谁进入岭中,看到那数不尽的青松白桦,能够不马上向四面八方望一望呢?有多少省市的建设与兴安岭完全没有关系呢?这么一想,“亲切”与“舒服”这种字样用来就大有根据了。所以,兴安岭越看越可爱!是的,我们在图画中或地面上看到奇山怪岭,也会发生一种美感,可量,这种美感似乎是起于惊异与好奇。兴安岭的可爱,就在于它美得并不空洞。它的千山一碧,万古常青,又恰恰好与广厦、良材联系起来。于是,它的美丽就与建设结为一体,不仅使我们拍掌称奇,而且叫心中感到温暖,因而亲切、舒服。 哎呀,是不是误投误撞跑到美学问题上来了呢?假若是那样,我想:把美与价值联系起来,也未必不好。我爱兴安岭,也更爱兴安岭与我们生活上的亲切关系。它的美丽不是孤立的,而是与我们的建设分不开的。它使不远千里而来的客人感到就爱护它,感谢它。 及至看到林场,这种亲切之感便更加深厚了。我们伐木取材,也造林护树,左手砍,右手栽。我们不仅取宝,也作科学研究,使林海不但能够万古常表,而且百计千方,综合利用。山林中已有了不少的市镇,给兴安岭添上了新的景色,添上了愉快的劳动歌声。人与山的关系日益密切,怎能使我们不感到亲切、舒服呢?我不晓得当初为什么管它叫作兴安岭,由今天看来,它的确含有兴国安邦的意义了。 草原 自幼就见过“天苍苍,野茫茫,负吹草低见牛羊”这类的词句。这曾经发生过不太好的影响,使人怕到北边去。这次,我看到了草原。那里的天比别处的天更可爱,空气是那么清鲜,天空是那么明朗,使我总想高歌一曲,表示我的愉快。在天底下,一碧千里,而并不茫茫。四面都有小丘,平地是绿的,小丘也是绿的。羊群一会儿上了小丘,一会儿又下来,走在哪里都像给无边的绿毯乡上了白色的大花。那些小丘的线条是那么柔美,就像没骨画寻样,只用绿色渲染,没有用笔钩勒,于是,到处翠流轻轻流入云际。这种境界,既使人惊叹,又叫人舒服,既愿久立四望,又想坐下低吟一首奇丽的小诗。在这境界里,连骏马与大牛都有时候静立不动,好像回味着草原的无限乐趣。紫塞,紫塞,谁说的?这是个翡翠的世界。连江南也未必有这样的景色啊! 我们访问的是陈巴尔虎旗的牧业公社。汽车走了一百五十华里,才到达目的地。一百五十里全是草原。再下次一百五十里,也还是草原。草原上行车至为洒脱,只要方向不错,怎么走都可以。初入草原,听不见一点声音,也看不见什么东西,除了一些忽飞忽落的小鸟。走了许久,远远地望见了迂回的,明知玻璃的一条带子。河!牛羊多起来,也看到马群,隐隐有鞭子的轻响。快了,快到公社了。忽然,像被一风吹来的,远丘上出现了一群马,马上的男女老少穿着各色的衣裳,马疾驰,襟飘带舞,像一条彩虹向我们飞过来。这是主人来到几十里外,欢迎远客。见到我们,主人们立刻拨转马头,吹呼着,飞驰着,在汽车左右与前面引路。静寂的草原,热闹起来:欢呼声,车声,马蹄声,响成一片。车、马飞过了小丘,看见了几座蒙古包。 蒙古包外,许多匹马,许多辆车。人很多,都是从几十里外乘马或坐车来看我们的。我们约请了海拉尔的一位女舞蹈员给我们作翻译。她的名字漂亮——水晶花。她就是陈旗的人,鄂温克族。主人们下了马,我们下了车。也不知道是谁的手,总是热乎乎地握着,握住不散。我们用不着水晶花同志给作翻译了。大家的语言不同,心可是一样。握手再握手,笑了再笑。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总的意思都是民族团结互助! 也不知怎的,就进了蒙古包。奶茶倒上了,奶豆腐摆上了,主客都盘腿坐下,谁都有礼貌,谁都又那么亲热,一点不拘束。不大会儿,好客的主人端进来大盘子的手抓羊肉和奶酒。公社的干部向我们敬酒,七十岁的老翁向我们敬酒。正是: 祝福频频难尽意,举杯切切莫相忘! 我们回敬,主人再举杯,我们再回敬。这时候鄂温克姑娘们,戴着尖尖的帽儿,既大方,又稍有点羞涩,来给客人们唱民歌。我们同行的歌手也赶紧唱起来。歌声似乎比什么语言都更响亮,都更感人,不管唱的是什么,听者总会露出会心的微笑。 饭后,小伙子们表演套马、摔跤、姑娘们表演了民族舞蹈。客人们也舞的舞,唱的唱,并且要骑一骑蒙古马。太阳已经偏西,谁也不肯走。是呀!蒙汉情深何忍别,天涯碧草话斜阳! 乌兰巴干同志在《草原新史》短篇小说集里描写了不少近几年来牧发生活的变化,文笔好,内容丰富,值得一读。我就不想再多说什么。可是,我又没法不再说几句,因为划原和牧民弟兄实在可爱!好,就拿蒙古包来说吧,从前每被呼为毡庐,今天却变了样,是用木条与草杆作成的,为是夏天住着凉爽,到冬天再改装。人的生活变了,草原上的一切都也随着变。看那马群吧,既有短小精悍的蒙古马,也有高大的新种三河马。这种大马真体面,一看就令人想起“龙马精神” 类的话儿,并且想骑上它,驰骋万里。牛也改了种,有的重达千斤,像小缸。牛肥草香乳如泉啊,并非浮夸。羊群里既有原来的大尾羊,也添了新种的短尾细毛羊,前者肉美,后者毛好。是的,人畜两旺,就是草原上的新气象之一。 渔场 这些渔场既不在东海,也不在太湖,而是在祖国的最北边,离满洲里不远。我说的是达赉湖。若是有人不信在边疆的最北边还能够打鱼,就请他自己去看看。到了那里,他就会认识到祖国有多么伟大,而内蒙古也并不仅有风沙和骆驼,像前人所说的那样。内蒙古不是什么塞外,而是资源丰富的宝地,建设祖国必不可缺少的宝地! 据说:这里的水有多么深,鱼有多么厚。我们吃到湖中的鱼,非常肥美。水好,所以鱼肥。有三条河流入湖中,而三条河都经过草原,所以湖水一碧千顷——草原青未了,又到绿波前。湖上飞翔着许多白鸥。在碧岸、翠湖、青天、白鸥之间游荡着渔船,保等迷人的美景! 我们去游湖。开船的一位广东青年,长得十分英俊,肩阔腰圆,一身都是力气。他热爱这座湖,不怕冬天的严寒,不管什么天南地北,兴高采烈地在这里工作。他喜爱文学,读过不少的文学名著。他不因喜爱文学而藏在温暖的图书馆里,他要碰碰北力冬季的坚冰,打出鱼来,支援各地。是的,内蒙古尽管有无穷的宝藏,若是没有人肯动手采取,便连鱼也会死在水里。可惜,我忘了这位好青年的姓名。我相信他会原谅我,他不会是因求各求利而到这里的。 农产 “天苍苍,野茫茫”确不是完全正确的形容。内蒙古有一些荒沙地带,可是也有极为肥沃的土地,生产大量的粮食。说不定,我们今天端起饭碗,里边的米或面恰好是来自内蒙古。我们应当感谢内蒙古的农村兄弟姐妹!] 我们访问了内蒙古的“乌克兰”——哲里木盟。这里生产高梁、玉米、谷子、大豆。我没有看见过这么多样儿的谷子,长穗上长出许多小犄角的。我们看见了,那长穗的有一尺多长!我们看见了。原来这里的农业研究所已经搜集了很多种谷子,一一详作研究试验,看哪一种谷子最适于生产在哪一种土壤上,争取丰产。这是件最可喜的事:我们不但有了人民公社这一面大红旗,而且科学研究正在这面红旗下发挥威力。 在从前,哲盟有三大害:风沙、辽河与鼠疫。真是:十载除三害,全盟争上游。我们去参观水库。那里,只有荒沙,无石无木。怎么办?好,就移沙筑坝,并且开了许多渠道。水库中养起来自江南的鱼儿,沙坝下已遍生薄苇,水库外的小塘已种上了莲花。水库的管理员,为欢迎远客,折莲插瓶,四座生辉,看到塞上的红莲,我们都感动得几乎要落泪。移沙筑坝是多么艰苦而光荣的工作啊! 我们也访问了离这有莲花的地方不远的一个人民公社。那里,原来只养牲口,而今却也种地,农牧结合。社里有蒙古族,也有汉人,蒙汉协作,亲如一家。这种家牧结合,蒙汉协作的实例还有很多,这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提起莲花,也就想起苹果。这可就要谈到昭乌达盟了。我们访问了赤峰市郊区的两个人民公社。在第一个公社,我们看见了苹果林,长着鲜红的苹果。在这一带,苹果是新来的客人。公社里有个农业中学,学生们在一片毫无用处的沙地上设法种上各种果树,并在沙丘上碎石拼成大字:“青年花果山”。果然天下无难事,花果山前苹果红! 不仅苹果,那里也有各种的葡萄,各种的瓜,还有北京的小白梨呢!校旁,有一座养蜂场。有了蜜啊,足证沙丘地已变得甜美了!人民公社万岁! 第二个公社原来是最穷最苦的地方,一片荒沙,连野草都不高兴在这儿生长,更不用说树木了。种上庄稼,便被沙土埋上,还得再种。幸而成活了一些,一亩地也只能收那么五六十斤粮。风沙一起,天昏地暗,白日须点起灯来。这样,人民的最后一计不能不是拿起破碗,拉着孩子,去逃荒。可是,今天那里不但种上谷子,而且大片的长起向来种不活的玉米与高梁。今天,村里村外,处处渠水轻流,杨柳成荫。渠畔田边都是绿树。林林战胜了风水,拉多了雨量。我们这才真明白了林木的作用——起死回生,能使不毛之地变作良田,沙漠化为绿洲!人民公社万岁,万万岁! 积极造林的并不止这一个公社,到处如是。在赤峰的红山公园里,我写了一首小诗,末两句是:“临风莫问秋消息,雁不思归花落迟。”是的,我想林木越来越多,气候越来越暖,有朝一日可能大雁便定居北方,无须辛苦地南来北往了。这也许有点浪漫主义气息,可是并非无现实的基础。 在昭盟,我们还看见许多令人兴奋的事物,因不尽与农产相关,就不在这一段里多说。 风景区 札兰屯真无愧是塞上的一颗珍珠。多么幽美那么明媚,也没有天山万古积雪的气势,可是它独具风格,幽美得迷人,它几乎没有什么人工的雕饰,只是纯系自然的那么一些山川草木。谁也指不出哪里是一“景”可是谁也不能否认它处处美丽。它没有什么石碑,刻着什么什么烟树,或什么什么奇观。它只是那么纯朴的,大方的,静静的,等待着游人。没有游人呢,也没大关系。它冻有意地装饰起来,向游人索要诗词,它自己便充满了最纯朴的诗情词韵。 四面都有小山,既无奇峰,也没有古寺,只是那么静静地在青天下绣成一个翠环。环中间有一条河,河岸上这里多些,那里少些,随便地长着绿柳白杨。几头黄牛,一小群白羊,在有阳光的地方低着头吃草,并看不见牧童。也许有,恐怕是藏在柳荫下钓鱼呢。河岸是绿的。高坡也是绿的。绿色一直接上了远远的青山。这种绿色使人在梦里也忘不了,像细致地染在心灵里。 绿草中有多少花呀。石竹,桔梗,还有许多说不上名儿的,都那么毫不矜持地开着各色的花,吐着各种香味,招来无数的风蝶,闲散而又忙碌地飞来飞去。既不必找小亭,也不必找石墩,就随便坐在绿地上吧。风儿多么清凉,日光可又那么和暖,使人在凉暖之间,想闭上眼睡去,所谓“陶醉”,也许就是这样吧? 夕阳在山,该回去了。路上到处还是那么绿,还有那么多的草木,可是总看不厌。这里有一片荞麦,开着密密的白花;那里有一片高梁,在微风里摇动的红穗。也必须立定看一看,平常的东西放在这里仿佛就与众不同,正是因为有些荞麦与高梁,我们才越觉得全部风景的自自然然,幽美而亲切。看,那间小屋上的金黄的大瓜哟!也得看好大半天,仿佛向一也没有看见过! 是不是因为札兰屯在内蒙古,所以才把五分美说成十分呢?一点也不是!我们不便拿它和苏杭或桂林山水作比较,但是假若非比一比不要的话,最公平的说法便是各有千秋。“天苍苍,野茫茫”在这里越发显得不恰当了。我并非在这里单纯地宣传美景,我是要指出,并希望矫正以往对内蒙古的那种不正确的看法。知道了一点实际情况,像札兰屯的美丽,或者就不至于再一听到“口外”、“关外”等名词,便想起八月飞雪,万里流沙,望而生畏了。 呼和浩特 由东到西,我们最后访问了呼和浩特与包头。 久想到呼和浩特去,老没有机会。这回可如愿以偿了,非常高兴。 这里有旧城,新城,还有“新新城”。新城是满城,现在还住着不少满族人民。“新新城”是我给起的名儿,就是指解放后所建筑的那些新楼大厦而言。它们并不集中在一处,自成一城。可是我愿意这么叫它,不应厚古薄今哪。 是应当这么叫它。看,那些新建筑多么美,又多么有意义啊。图书馆,博物院,大学,工厂,剧院……这表现着积极生产与文化繁荣啊。 在东部,我们看见了林、牧、农、渔,一部分工业和文化建设。看什么都令人兴奋:这是因为内蒙古的十多个民族,都亲如兄弟,携手向社会主义齐步前进。人人感谢党与的民族政策!不论是清代的帝王,还是国民党政权,总是用分而治之的手段,分裂各民族。民族不团结便没有反抗压迫的力量,也没有移山倒海的建设的力量。今天,各民族一齐翻了身,一致拥护党、爱戴。这就有力量建设起来一座东西长二千四百多公里,南北五百到一千公里的北方乐园。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将来呢,各民族必定会永远同心同德,永远谁也离不一谁。是呀,我们看见了各族人民在同一工厂,同一块田地上亲密地愉快地劳动,也看见了各族的儿童在一块儿读书,在一块儿玩耍。我们看见了文工团里的各族演员,同台欢快地表演歌舞。我们看见了京剧团表演的以蒙古族故事为内容的大戏。我们看见了各族的基层与各级的干部,学校教师与教授。每一民族都有了自己的干部与人材,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 在呼和浩特,我遇见不少老朋友,彼此都欢喜得要跳起来。诗人纳·赛音朝克图风由乡间回来,拿着他的诗集,塞到无手中,不多说什么,而眼中露出深挚的友情。小说家乌兰巴干更健壮了,总是笑容满面地陪伴着我们。名歌手琶杰老夫子还是那么硬朗,见着我们就编了一段热情的欢迎曲,自拉自唱。老友哈扎布的民歌唱得还是那么迷人,给我们唱了好几次。京剧团的青年演员大多数是中国戏曲学校的毕业生,在这里欢快地服务、钻研、成长。还见到许多文艺界、教育界的朋友,恕不一一提名道姓了。 在这里,正如在东部各地,遇见的文艺界朋友总是谦逊地说:我们的水平不高。其实,我们一路所看到的戏曲、歌舞等等,水平都并不很低。以言戏曲,不管是河北梆子,还是京剧、评剧、晋剧,不论团体大小,都表演的非常认真。这是一种可喜的新风气。由这个风气可以预见明天的发展。内蒙古人民所喜爱的二人台果然是可爱。它的老底子厚,有丰富的唱腔与活泼的舞蹈,所以几年已经有了很好的新发展,编出不少值得保留的节目。以言歌舞,都多少保存着民族风格与地方色彩。内蒙古歌舞、音乐有深厚的传统,若能更进一步地深入挖掘,精心钻研,当更出色。更值得提到的是内蒙古已有了一些们自己的作曲家与舞蹈,所以几年来已经有了很好的新发展,编出不少值得保留的节目。以言歌舞,都多少保存着民族风格与地方色彩。内蒙古歌舞、音乐有深厚的传统,若能更进一步地深入挖掘,精心钻研,当更出色。更值得提到的是内蒙古已有了一些位自己的作曲家与舞蹈的编导者。也顺便说两句:据京剧界朋友们说,他们急需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来传授本领,剧团也需要充实角色,才能成龙配套,编演更多的新戏。 我们参观了内蒙大学。在东部各地,我们每天早晨看到各民族的男女儿童说着唱着去上学。有什么比这个更美丽呢!在呼和浩特,我们又看到各民族的男女青年一处受到高等教育!我不愿多说什么,我只请大家想一想:历来的统治者对于人民,特别是对少数民族的人民,不总是采取愚民政策,以巩固自己的政权么?内蒙古人民身受其害者久矣。只有在今天,这里才能够有大学!在新城,我遇到一位满族老太太,他的儿子就在大学里读书。他说:恁我这人苦老婆子,作梦也梦不到儿子会上大学呀!我想,这句话可谓道尽各民族的父母心。那么,就叫我们一齐感谢党的民族政策,也就无须详细地形容内内蒙大学的美丽了吧。 工业基地 我们恋恋不舍地向呼和浩特告别,同时又极兴奋地西去包头。 北枕青山,南面黄河,这是包头的气势! 旧城与新区相距四十里,一条敞平的笔直的大路把它们接连起来,又是何等的气势! 据说,当初只有行道树六十三棵;今天,不但四十里的大路两旁绿木成荫,而且往哪看,哪边都有新的树林。难怪电线上落着那么多的燕子,房子多了,树木我了啊。新区原来是什么也没有的一片荒地! 比树林更好看的是烟突林。旧包头原来不过是货物聚散的码头,担不到工业。远远望见了烟突,心中就跳得快一些,我们有了工业,这原来只有万人口的地方,居然从无到有地建设起一个新的钢都。为钢都创造条件,所以连旧城外也有了不少烟突。反转过来,有了钢铁,又带动别项工业的发展。烟突如林是新时代最美的美景! 我们谁也不懂钢铁工业,可是在还没到包钢参观去就都屡屡向那边望,看看那边冒着的浓烟,心中就万分兴奋。我们是这样,就可以想见包头人民与内蒙古人民该是怎样自豪,怎样包钢而拿出一切力量了。 我们去参观,看到了出焦,登上了高炉……我们的心里真是百感交集,既想歌唱包钢与内蒙古,也想赞颂伟大的祖国。是呀,在党与的英明领导下,祖国各地区都渐次有了自己的工业体系,连这原是一片荒沙的地方,都有了这样现代化的钢铁企业。不管我们十几个人对重工业建设怎样外行,我们也会看见祖国前途的无限光明! 我们越看不懂,才越觉得那些位专家与工人同志们的可敬可爱!他们是多么不平凡啊,以他们的智慧、热情与辛苦的劳动,建设起这么大的企业来!真是: 跃进边城起壮图,从无到有建军钢都,光芒天外三千丈,霞蔚云蒸七宝炉! 我看见了、介绍了一些内蒙古风光。千真万确,这是一片大好风光!我看见的不很多,介绍的更欠详尽,但是多少总可以使人看到内蒙风光绝对不尽是“天苍苍,野茫茫”,而是青山白水,开扩胸襟,工家林牧俱兴,文教卫生齐进。 作者简介:老舍(1899——1966)现代著名小说家、戏剧家。原名舒庆春,字舍予。满族人。生于北京一个城市贫民;家庭。1917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学校。二十年代至抗战前,历任英国伦敦大学东方学院教员、齐鲁大学和山东大学教授,并从事创作。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到武汉,参与“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筹备工作,并任总务部主任。抗占胜利后,到美国讲学并进行创作。1949年应召回国。曾任政务院文都教委员会委员,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政协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书记处书记,北京市人民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文联主席等职。老舍著作丰富。主要作品有小说《老张的哲学》、《赵子曰》、《二马》、《骆驼祥子》、《四世同堂》;报告文学《无名高地有了名》;话剧《方珍珠》、《龙须沟》、《春华秋实》、《茶馆》、《女店员》、《全家福》、《西望长安》等。他还写有许多其他形式的文艺作品。老舍的作品,语言通俗、幽默,他被誉为“人民艺术家”。 摘自: 《人民日报》1961年10月13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内蒙访古》翦伯赞 内蒙访古 翦伯赞 今年夏天,我和历史学家范文澜、吕振羽同志等应乌兰夫同志的邀请,访问了内蒙古自治区。访问历时近两月(七月二十三日到九月十四),行程达一万余里。要想把这次访问的收获都写出来那是写不完的,不过也可以用最简单的话概括这次访问的收获,那就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现在我想写一点内蒙古的见闻。 哪里能找到这样的诗篇 内蒙,对于历史学家来说,是一个富有诱惑力的地方,因为这里在悠久的历史时期中,一直是游牧民族生活和活动的历史舞台,而这些游牧民族的历史活动又是中国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有些活动,在世界史上也不能没有它们的篇章。然而这个历史学宝库,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打开,至少没有引起史学家足够的注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匈奴人就进入了内蒙;到秦汉时期或者更早,它就以一个强劲的民族出现于历史。以后,鲜卑人、突厥人、回纥人,更后,契丹人、女真人,最后,蒙古人,这些游牧民族一个跟着一个进入这个地区,走上历史舞台,又一个跟着一个从这个地区消逝,退出历史舞台。这些相继或同时出现于内蒙地区的游牧民族,他们象鹰一样从历史掠过,最大多数飞得无影无踪,留下来的只是一些历史遗迹或遗物,零落于荒烟蔓草之间,诉说他们过去的繁荣。有些连历史的遗迹也没有发现,仅仅在历史文献上保留一些简单的纪录。但是这些游牧民族在过去都曾经在内蒙地区或者在更广大的世界演出过有声有色的历史剧;有些游牧民族,如十三世纪的蒙古人,并曾从这里发出了震动世界的号令。 两千多年的时间过去了,现在,内蒙地区已经进入了历史上的新世纪。居住在这里的各族 人民,蒙古族、达斡尔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等等,在在经历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的历史变革,他们都在从不同的历史阶段和不同的生活方式,经由不同的道路走进社会主义社会。例如蒙古族是从以游牧为主要生活方式的封建社会下次进社会主义社会的,鄂伦春族和一部分鄂温克族则是从以狩猎为主要生活方式的原始社会,在这里得到了最具体、最生动的说明。 恩格斯说:“世界史是最伟大的诗人。”我们在内蒙地区看到这个最伟大的诗人作的杰作。出现在这人杰作中的不是莺莺燕燕,而是群鹰搏击,万马奔腾。在世界文学的文库中,哪里能找到这样波澜壮阔、气势豪放的诗篇呢? 作者简介:翦伯赞(1898——1968)著名历史学家。湖南省桃源县人,维吾尔族。第一、二、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1926年,参加北伐军政治工作。大革命失败后,开始研究中国社会和中国历史。1937年加入中国。从1940年到解放战争期间,按照周恩来的部署,他先后在重庆、南京、上海和香港从事统一战线和理论宣传工作。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学部委员,北京大学教授、副校长等职。曾与郭沫若、范文澜等筹建军了中国史学会。史学著作有《历史哲学教程》、《中国史纲》(一、二卷)、《历史问题论丛》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变形木与洋菊花》陈染 变形木与洋菊花 陈染 大概是长时间与人群的隔膜疏离,我变得十分热爱物质,热爱消费,甚至有些“购物癖”。我在云南寻到的第二种稀物就是那些极富个性的变形的脸谱、陶土、木雕、长瓢、鱼板花,这些稀奇古怪的艺术品,我抵达云南的第一天就已成为我的预谋和猎取对象。我选择了合适的一天,对安排我们行程的负责人谎称有记者采访,就单独行动起来———我先是转身推掉了记者采访,然后四处打电话问询哪里可以买到这些宝贝,再然后我就请当地写小说的朋友驱车来接我,我们饿狼扑食一般一路狂奔,几乎忘记了说话。朋友正有一些苦恼,一些隐痛挂在他的唇边,但我粗糙地视而不见,我的脑袋已经被即将看到的另外一些东西占满了。我们奔向云南红土高原的雨田艺术制作坊。 我相信,我见到那些宝贝的时候是两眼放光的。作坊的院子里、台阶上和窗上到处是造型夸张、简洁粗朴、神态各异的手工制品,这些陶土、壁挂、泥塑散发着一股对远古的追思,一股对原始图腾与禁忌的心灵震颤,心里似乎有一种飘浮的东西在现实与梦想之间盘旋。我一直对抽象变形的艺术怀有偏爱,特别是对那些损旧凋残之物,怀有一分深深的伤旧惜古之情,仿佛内心的某种残缺和曾经的伤口都会在它们身上得到抚慰。而逼真写实、浮华艳丽的那种饰物,一向为我所摒弃。在这里,我似乎找到审美的契合点。我的欣赏和贪婪的目光流连在每件艺术品上不肯离开,似乎想把整个作坊都买回家。 在朋友劝我节制的说服下,我也一再努力劝自己,最后精挑细选还是挑出了两箱子。带不回来的只好忍痛放弃,拍了照片留念。这种时候,奋不顾身的我余勇可贾,根本不会考虑怎么把他们搬回北京家里,而且谁再阻挡我差不多就要跟谁急了。 云南的鲜花虽不能说是稀有之物,但是,鲜花市场之庞大之壮观,于我也算是叹为观止了。市场里大约有几千个摊位,是全国最大的鲜花基地。据说,香港、北京、上海和东南亚都是从这里把鲜花空运走的。这里的鲜花并不能称奇,稀奇的是鲜花论公斤卖,满天星15元一公斤;康乃馨5元左右(记不清了)一公斤,大约400支;玫瑰有红衣主教和白衣主教,都是10元卖200支。兰贵人、太阳菊、巧姑娘、蝴蝶兰都比蔬菜还便宜。干花大多是5元一公斤,有一种叫洋菊花的干花一下子就夺走了我的目光,一朵一朵菊花样的花朵艳丽无比,色彩纷呈。在北京我记得这种洋菊花大约是180元一公斤,用来泡水喝的,据说清热解毒、滋阴养颜。而这里的洋菊花才13元一公斤,我想都不想就买了一公斤装在塑料袋中。 我与同行的朋友流连在鲜花丛里,闻着清醇的馨香,倾听着幽幽的笛声,沉浸在各自纷至沓来的联想中。这馥郁的芬香和缭绕的笛声太让我有感觉了,使我不禁忆起1994年我在雨幕低垂的西半球的一幢红瓦顶房子里的情景,那一天我立在放满鲜花的窗边,听着从另一个房间传过来的低徊绵长的潘笛声,彻腑绝望的哭泣。如今真是恍若隔世啊!那时候多年轻啊!绝望也是一种激情啊!现在,谁还敢绝望!绝望和希望同样可笑! 如果,这时候我们一行人能有个地方坐下来喝高点酒,肯定会可笑地大谈人生的,恐怕也只有在喝高点的时候才大谈人生。否则,谁还谈啊! 这些洋菊花事后还是带给我一个不小的惊诧。顺到北京,我打开箱子一看,呆住了,一朵一朵的洋菊花全都凋敝了,一口袋的艳花都合上了花瓣,缩成一团,如同一只只关闭的眼睛。也许是缺光少氧的缘故,那些绚丽夺目的菊花瓣都变成一个个色泽黯淡的“石头子”。昨天还是一口袋鲜活艳丽的花朵,今天就变成了一口袋的“石头子”,我有点想不通。这可是干花啊!不应该啊!我失望地站在“石头子”旁边,认真地生了一会儿气。最后,还是决定把它们扔掉。 一小时后,我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漫不经心地往那些已经彻底枯萎的“石头子”上又丢了一眼,结果,就是这一眼,奇迹发生了———那些已经“死去”的花朵,重又一朵一朵地生还、绽放开来,饱满、鲜润、蓬勃,旺盛得如同在一张静物写生的油画里夺“框”欲出。我惊讶地呆住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看了一会儿,认定的确是“石头子”又变成花朵了,赶忙欣喜地把它们装进一个核桃木的镂空容器里,装不下的又盛在玻璃器皿里,然后摆放在家中最为显眼的位置,等待家人回来欣赏。这些洋菊花由于获得了充分的光线,盛开得越发疯狂,结果膨胀得在容器中挤来挤去,互相“推肩搡臂”,一些在容器边上的花朵就纷纷被挤落下来,撒落一桌一地,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这时候我十分有成就感! 洋菊花和那些怪怪的长瓢木雕土陶,算是我带回来的又一珍稀之物吧。 “一次相聚也是一次别离。”从云南带回来的宝贝现在都摆放在我的家中,我经常在家里走来走去,一样一样地观看它们,触摸它们,想起我们一路的欢乐。当然,前边提到的那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内心的光线——我把它藏在身体里,不知会不会就此密封、埋葬。我希望我的内心连同那些缺光少氧的洋菊花一样重新开放,让一些隐隐的光线重新照亮我们平静而空旷的心房。 摘自: 中国青年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妙峰山下的玫瑰谷》周沙尘 妙峰山下的玫瑰谷 周沙尘 5月31日晨6时20分,从城里乘车出发,初次去访问妙峰山下的“玫瑰谷”。玫瑰谷当地老乡习称“涧沟”,也不是《春明采风志》一书所记的“北山玫瑰沟”。据老年人谈,北山玫瑰沟是今昌平的陶瓦沟一带,那几处的玫瑰今已残存无几,昔日的令誉让位给今天的玫瑰谷了。内行人谈,玫瑰谷的玫瑰,历来就是北京最好的玫瑰,花味香浓,且能经久。 去得早是想赶清晨玫瑰花放了还没采摘,看看那有香有色娇艳馥郁的容表。七时多已抵鹫峰脚下的北安河镇,北京酒厂在此设有采购加工站,收购玫瑰酿酒。去年以前是私商在此收购,运往天津,输出国外。 从加工站北行里许,沿着北京市第四十七中学的校园围墙登鹫峰北面那座1000多米的高山。这山从下至上有金山、玉仙台和庙儿四三个地名。这三处原有庙宇茶棚,抗战期间全被日军放火烧毁。现在,除金山有新修建的“北京大学生物实验站”,再往上全无人烟。 从北安河上山,加工站刘同志请送花的洞沟农业社青年社员王德元同志和我作伴,没说几句话就出发。 小王根结实,一开始爬山就走在我的前面。有时我努力追上去,但总离着约莫30~50米。走一阵子,他又回头朝我看。有时他折一节树枝在手上摇晃,有时拾一块石子,掷到山沟里去,出神地看着溅起的水花。看他那轻松愉快健步如飞的样子,我就想到自己在城市里生活十几年,养成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脚还不能走”的可怜相。快到金山时,一队上山实习的北大生物系的学生,欢呼尾随而来,看着又将抢在我的前面,我虽遍身流汗,倒也不肯示弱,俯首捷步而上,总算再没落在后面。 在金山稍事休息,喝几口泉水,摄了几张风景照片。我的同伴坐在一方青板石上休息,想和他谈话,总找不到机会,当我走上前去,他高高兴兴地站起来说道:“走吧。”又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我也无可奈何,努力往上爬着,一心想着那“接叶连枝千万绿,一花两色浅深红”(见宋代杨万里作《红玫瑰》)的景色。 忽然,小王唱起歌来: “我有一朵玫瑰花,莎蒂玛丽亚……” “小王,你前面一句唱错了。”我叫住他说。 他停住脚解释:“在学校我们唱‘可爱的一朵玫瑰花’,回村参加农业生产后,我们就改成这样唱了。这表示我们爱玫瑰,不去把姑娘比作玫瑰了。”他这样一谈原先不知是什么造成的我们之间的隔阂,就好像插翅飞走了。 我对他这样天真的想法,除了“啊”了一声,再也无话可说。我们一前一后往上爬着,有问有答,像早已熟悉的朋友。小王是去年没有考上初中,参加农业生产的高小学生,今年17岁,是共青团员。一年劳动所得除分得的粮食,还有二百多元。他说:“只要努力劳动,生活不用愁。”走了一程,我反而觉得不如开始爬山时累,他却提议休息,还叮咛我不要脱衣,小心受凉。 继续上山时,他坚持要为我背照相机。我想到刚才他要休息,便说:“你不累吗?” “哼,打空手上山还累,送玫瑰一天往返两次咧。”他看着我,两只闪光的眼睛似乎说:“只有你们城里人才会感到上山会累。”羞惭之感立即涌上脑海,再也没问什么。我联想到,坐在铺着白桌布前痛饮“玫瑰酒”的人们,当你们连续欢呼“干杯”时,可曾想到深山高壑中的玫瑰,是怎样会变成香甜甘美的酒呢! 我们谈着,不觉登上了庙儿四山顶。小王迎着呼啸的东南风往东山坡一指说:“你看,那就是我们的玫瑰。你来的早了点儿,花刚来,再过三五日,东南西北四山,无处不是玫瑰,可美啦。”我的眼睛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一块一块深绿色的叶儿丛中,风刮着紫红色的花朵,东摆西摇,像姑娘荡秋千一般模样。我向四山嘹望,觉得这方圆不足百里的山谷,像一只荷叶边的花瓶,从瓶底到边缘都装饰着鲜花。白绸小伞似的红果花盛开瓶底,山植花的花蕊还留有余劳。那些我不知名的红球珠似的和雪花似的花朵,遍山漫谷,真可谓“满地野花逐晓风”。我想管此地叫“百花谷”亦无不可。 “走吧。”小王叫我说,“现在全是下坡路,半小时就到我们村里。” “好吧。”我跟着他走向谷底去。 约莫走了50—70米,我感到这儿又是一个音乐的境界,到处都是“嗡嗡嗡”的蜜蜂声,又不知从哪片林子里,传来一声声雉鸡的短促叫声,远山布谷鸟用响亮的声音,不断地呼唤,像是催促,又像鼓励。我不禁羡慕地赞美说:“这儿真太好啦!” “科学院的同志们也这么说。”小王得意地笑着说,“城里人都喜欢花花草草,我们这儿可多着咧!” “我不仅仅喜欢这儿的山色美景,我更喜欢的是这儿有这么多的物产,要全都利用上了,对国家对你们有多大的好处呀!”我解释说。 “我们村几个高小毕业生,去年响应党和的号召,参加农业生产,就是拿定主意要使村里的物产,统统利用起来。”他说着,回头看了我一下,“可就不由我们合计。” “为什么?”我插问。 “一是劳动力不够,一是缺乏技术。我们村只有一百三十多个劳动力,农作物耕地就有743亩,社的领导只注重发展农业,一到种粮食,就顾不了玫瑰和果树。这两年,粮食是大大增产了,玫瑰和果树就是增产不多。”他回头看我一下,又头也不回边走边谈着,“有的果树要剥皮,要人要技术。繁殖玫瑰,也要人要技术。我们就是人不够,特别是缺乏有文化的人,老年农民有经验,但有些固执;我们过去向他们学习得不够。”他不断地说着,说出了一个多好的理想。 我们一到村里,小王领我先到社主任家。社主任王廷正是复员军人,待人坦率诚恳,小王也说他办事公正。我们谈着话,小王不告而别了。一会儿,他牵来一只驴子,说是送我去南山萝卜地看玫瑰,那儿是玫瑰谷280亩花地中,花来最早的。一时我除了感激,不知说什么是好,就依从地骑着驴于攀登南山。 社主任和我们一同到了花地,小王跑到一丛玫瑰中攀着一株约莫三四尺高的茎干说:“这就是玫瑰,有人又叫它徘徊花,是一种灌木,属蔷薇科。你看吧!”他攀弯着茎于说:“它这地方密生着小刺,叶子很多,有人管它叫羽状复叶。夏天开放深红色单瓣的花朵。”我边听他解释,边想着明代陈淳作的《玫瑰》诗:“色与香同赋,江乡种亦稀,邻家走儿女,错认是蔷蔽。”小王没有发觉我在想别的,他一股劲儿说着,“它的用途可多,果实可以吃,根皮可以作染料,花可以作中药、饮料、制糕饼或炼制香水。” “你解释得很好,关于玫瑰的形态、生态和用途差不多都讲到了。”我一称赞他,他连忙说:“以前我也不懂,是向来这儿采集标本的科学院的同志们学的。” 小王有说有笑介绍完了玫瑰,社主任接着说:“我们边走边看吧。”于是,他领着我沿南山山脊东行,眼前正是万紫千红花正鲜。我们边走边看,还边看边谈。先谈到这儿的玫瑰种植历史,社主任说:“现在南山还有由一百多年前的旧丛堆根繁殖出的玫瑰。”足见此地的玫瑰是有长远年代了。继谈到发展种植玫瑰的远景规划,据他说,到1962年的产量将比今年增加四倍。 同行至庙儿凹,社主任才和我告别。我看着他的背影消逝在高大的大叶杨和核桃树的林子里,又听到他吆喝羊群,我和小王才向东山坡下走去。 小王送我到玉仙台,就往回走。我付给他4元钱作雇牲口的费用,他坚持只收两元,说这是社里的规定。我立刻感到从他身上看见了玫瑰谷幸福的未来。 我们分别后,虽是背道而行,但仍不断回首张望,直到山崖挡住了视线。 摘自: 《旅行家》1957年第7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蒙自杂记》朱自清 蒙自杂记 朱自清 我在蒙自住过五个月,我的家也在那里住过两个月。我现在常常想起这个地方,特别是在人事繁忙的时候。 蒙自小得好,人少得好。看惯了大城的人,见了蒙自的城圈儿会觉得象玩具似的,正象坐惯了普通火车的人,乍踏上个碧石小火车,会觉得象玩具似的一样。但是住下来,就渐渐觉得有意思。城里只有一条大街,不消几趟就走熟了。书店,文具店,点心店,电筒店,差不多闭了眼可以找到门儿。城外的名胜去处,南湖,湖里的嵩岛,军山,三山公园,一下午便可走遍,怪省力的。不论城里城外,在路上走,有时候会看不见一个人。整个儿天地仿佛是自己的;自我扩展到无穷远,无穷大。这教我想起了台州和白马湖,在那两处住的时候,也有这种静味。 大街上有一家卖糖粥的,带着卖煎粑粑。桌子凳子乃至碗匙等都很干净,又便宜,我们联大师生照顾的特别多。掌柜是个四川人,姓雷,白发苍苍的。他脸上常挂着微笑,却并不是巴结顾客的样儿。他爱点古玩什么的,每张桌子上,竹器磁器占着一半儿;糠粥和粑粑便摆在这些桌子上吃。他家里还藏着些“精品”,高兴的时候,会特地去拿来请顾客赏玩一番。老头儿有个老伴儿,带一个伙计,就这么活着,倒也自得其乐。我们管这个铺子时“雷稀饭”,管那掌柜的也叫这名儿;他的人缘儿是很好的。 城里最可注意的是人家的门对儿。这里许多门对儿都切合着人家的姓。别地方固然也有这么办的,但没有这里的多。散步的时候边看边猜,倒很有意思。但是最多的是抗战的门对儿。昆明也有,不过按比例说,怕不及蒙自的多;多了,就造成一种氛围气,叫在街上走的人不忘记这个时代的这个国家。这似乎也算利用旧形式宣传抗战建国,是值得鼓励的。眼前旧历年就到了,这种抗战春联,大可提倡一下。 蒙自的正式宣传工作,除党部的标语外,教育局的努力,也值得记载。他们将一座旧戏台改为演讲台,又每天张贴油印的广播消息。这都是有益民众的。他们的经费不多,能够逐步做去,是很有希望的。他们又帮忙北大的学生办了一所民众夜校。报名的非常踊跃,但因为教师和座位的关系,只收了二百人。夜校办了两三个月,学生颇认真,成绩相当可观。那时蒙自的联大要搬到昆明来,便只得停了。教育局长向我表示很可惜;看他的态度,他说的是真心话。蒙自的民众相当的乐意接受宣传。联大的学生曾经来过一次灭蝇运动。四五月间蒙自苍蝇真多。有一位朋友在街上笑了一下,一张口便飞进一个去。灭蝇运动之后,街上许多食物铺子,备了冷布罩子,虽然简陋,不能不说是进步。铺子的人常和我们说,“这是你们来了之后才有的呀。”可见他们是很虚心的。 蒙自有个火把节,四乡是在阴历六月二十四晚上,城里是二十五晚上。那晚上城里人家都在门口烧着芦杆或树枝,一处处一堆堆熊熊的火光,围着些男男女女大人小孩;孩子们手里更提着烂布浸油的火球儿晃来晃去的,跳着叫着,冷静的城顿然热闹起来。这火是光,是热,是力量,是青年。四乡地方空阔,都用一棵棵小树烧;想象着一片茫茫的大黑暗里涌起一团团的热火,光景够雄伟的。四乡那些夷人,该更享受这个节,他们该更热烈的跳着叫着罢。这也许是个祓除节,但暗示着生活力的伟大,是个有意义的风俗;在这抗战时期,需要鼓舞精神的时期,它的意义更是深厚。 南湖在冬春两季水很少,有一半简直干得不剩一点二滴儿。但到了夏季,涨得溶溶滟滟的,真是返老还童一般。湖提上种了成行的由加利树;高而直的干子,不差什么也有“参天”之势,细而长的叶子,象惯于拂水的垂杨,我一站到堤上禁不住想到北平的十刹海。再加上嵩岛那一带田田的荷叶,亭亭的荷花,更象十刹海了。嵩岛是个好地方,但我看还不如三山公园曲折幽静。这里只有三个小土堆儿,几个朴素小亭儿。可是回旋起伏,树木掩映,这儿那儿更点缀着一些石桌石墩之类;看上去也罢,走起来也罢,都让人有点余味可以咀嚼似的。这不能不感谢那位李嵩军长。南湖上的路都是他的军士筑的,嵩岛和军山也是他重新修整的;而这个小小的公园,更见出他的匠心。这一带他写的匾额很多。他自然不是画家,不过笔势瘦硬,颇有些英气。 联大租借了海关和东方汇理银行旧址,是蒙自最好的地方。海关里高大的由加利树,和一片软软的绿草是主要的调子,进了门不但心胸一宽,而且周身觉得润润的。树头上好些白鹭,和北平太庙里的“灰鹤”是一类,北方叫做“老等”。那洁白的羽毛,那伶俐的姿态,耐人看,一清早看尤好。在一个角落里有一条灌木林的甬道,夜里月光从叶缝里筛下来,该是顶有趣的。另一个角落长着些芒果树和木瓜树,可惜太阳力量不够,果实结得不肥,但沾着点热带味,也叫人高兴。银行里花多,遍地的颜色,随时都有,不寂寞。最艳丽的要数叶子花。花是浊浓的紫,脉络分明活象时,一丛丛的,一片片的,真是“浓得化不开”。花开的时候真久。我们四月里去,它就开了,八月里走,它还没谢呢。 朱自清,字佩弦,中国现代著名的作家。主要作品有散文《绿》、《春》、《背影》《池塘月色》等,曾任清华大学、西南联大教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煤烟》叶灵凤 煤烟 叶灵凤 在北方,客人来了的时候,主人在请坐倒茶之先,还有一种不可少的款待,便是倒水请客人洗脸。据说这是因为北方风多,灰沙厚,路政又不良,一出门便是满身满脸的灰沙,连耳朵和鼻孔里都是,所以进了门非洗脸不可,但是江南向来是十里春风,山明水秀,除了天热满头大汗时要请你洗脸以外,这种规矩是很少有的。 可是,在现在的江南,尤其在上海,随着太平洋的冲进来的近代物质文明,经济侵略的工具摇撼了江南明媚静谧空气中的诗意,天边矗起了黑寂寂的怪物,从此江南的客人来时也非洗脸不可了。 这种煤烟的作祟,大约住在上海的人没有一个不尝过。 记得好像是一篇童话上曾说过,一个人带了一个孩子乘气球去作环球旅行,有一天飞到德国的柏林,柏林是工业先进国德国工业的中心,这孩子是知道的,但是飞到柏林的近郊,从上面发现一派广大的森林。这孩子好惊异,便问领带他的人,柏林工业这样发达,何以近郊还有这样未开辟过的森林,那人知道他看错了,便告诉他这一大块并不是森林。正是工厂的烟囱。煤烟蓬勃,从气球上面望下来正好像一座郁郁苍苍的森林。 这真是近代新有的奇观。可是住在这下面的人所享受着的煤烟滋味也可想而知了。 上海的煤烟虽然还不曾发展到那种程度,但是你到马路上去踱一趟,回来用手巾拭拭鼻孔,你就知道它的程度也不差。坐在家里,任是你勤于拂拭,装上纱窗,门禁森严,你只要隔了一定的时刻用手指在桌上试一试,你就知道这新生的怪物始终在那里活动。 基督教的教士说上帝是无所不在,无所不有,虽然不见形。但是却充满在天地间。我觉得二十世纪的上帝名号应该奉诸煤烟。他才真是无所不在,无所不有。 现代研究优生学的人报告人类的寿命是渐渐地比以前短促了,尤其是住在大都会的人为甚。这里面的原因虽然很复杂。但是我相信这黑色的"上帝"的力量一定也不少。 最近有人在美国的一个杂志上发表一篇游记,报告他在加拿大滨海的一个小乡村里旅行了一次,他说这个乡村里旁的特点没有,惟一的特点便是你站在高处瞩目四望,东西南北看不见一只工厂的烟囱。 在一世纪以前,这种现象是不值得讲的,但是此刻却是一个新的发现。我恐怕一世纪以后,这个报告还要值得人们的留恋哩! 虽然中国没有工厂烟囱的地方还很多,但是立在上海的屋顶上要想没有烟囱这断你的视线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住在上海近郊劳碌着的我们,因了事又不能荷锄归隐,每天对着居屋前后左右的几只烟囱,只好发出没奈何的慨叹。 八月二十九日 作者简介:叶灵凤(1904-1975),江苏南京人。长期任杂志租报纸副刊编辑。40年代定居香港。著有《女蜗氏遗孽》、《白叶杂记》、《晚晴杂记》等。 摘自: 《灵凤小品集》,上海现代书局1933年初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漫游小五台》侯金镜 漫游小五台 侯金镜 远眺 向往小五台的心,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被牵挂住的。 去年五月下旬,到涿鹿县桑干河北岸去看几个同伴。被朦朦细雨留住。雨一直下到第二天中午,当天气由燥热变得微寒的时候,我披上一件夹衣到大门洞外面去看天色:北面鸡鸣山被雨脚遮断看不见了,西面黄羊山蒙上一层薄雾,山上的树木透过雾气绿得正浓。只是南边有放晴的样子,一层又一层的山峦背后,淡蓝色的天空慢慢地露出来了。一霎眼的工夫,就在那块蓝天上面,一个最高峰笼着一抹白纱突然出现了。太阳照着上边有点耀眼,真是难得看到的好景色。我想,桑干河上打了闷雷,下了初夏的小雨,可是那目所能及的山上却降下了大雪,那山该有多么高啊!身边一个老汉告诉我,那山虽远,可是在涿鹿县边界,从远处别看那山光秃秃的,其实它上面盖满了松杉。山高林子密,人烟稀少,野兽的脚印比人的脚印多,可那是座宝山啊! 老汉漫不经心的叙说,使我的心一震:那高耸壮丽的山峰不就是地委、县委的领导同志曾介绍过许多次的小五台么。就在这一刹那,小五台峰顶那一抹银色的轻纱,就成了我和它建立感情的触媒。从此以后,心里就牵挂上小五台:能找到怎样的理由、得到什么机会,去揭开它头顶的轻纱,看看它的真面目呢? 神游 去年并没有如愿,脑子却从此向小五台打开了,不管什么人谈到或是哪里记述到关于它的事情,都能清晰地留在记忆时。 最有兴趣的是,我知道了小五台是距离北京最近的一座大山。内长城从它的腰身南面绕过去,把它留在塞外。一股水从它的腋下流出,成为拒马河的一个源头。据说小五台是河北省有数的高峰之一,这是靠得住的,因为去年我在干河岸,距它二百四十华里,还能看到它被众山拱卫着的主峰呢。北岳恒山是它的母亲,恒山山脉从雁门关迤逦而东,到了怀来、蔚县、涞水交界的地方又突起一组五个山峰,在海拔三千米以上,这就是小五台了。不过留在怀来县的只有北台和中台。所以说小五台距北京很近,因为它脚下的赵家篷人民公社就和京西矿区接壤。用尺子在地图上量量,小五台和北京的航空距离不过一百公里,腿上有劲的走起来,也就是两天的路程,比到十三陵只多五六十公里。当然这是对着平面的分省地图说空话,真的抄近道到小五台,我想,至少要翻过几十道大山梁吧。不管怎么说,小五台是北京的邻人,是首都西面最高峻险阻的一个屏障。 正因为它高峻险阻,所以宝藏也最多。 在山里住过的人都懂得,山区有深山、浅山、丘陵地带之分。丘陵地带是比较贫瘠的部分,大自然在那里的储藏最少,却把各种好东西从浅山到深山一路藏过去,越是去深不知处的地方宝贝也最多。大自然又和许多殷实富户一样,生性吝啬,当它把宝贝埋藏妥当以后,就用断崖绝壁把路堵死,用大风雪把自己遮盖起来。如果人们一定要进去,它就突然发下山洪将人卷走。还有野兽给深山把守大门,只听它们的吼叫,也就够使人胆战心惊了。在旧年月里,能耐住饥寒的人们,谁到这种险恶的地方来? 所以小五台脚下的赵家篷人民公社,社员们祖祖辈辈都在浅山和丘陵地带聚居。公社管辖的面积很大,东西长一百华里,南北宽六十华里,比冀中平原上一个县还大好多。人口少,才一万一千人,可是能耕种的土地平均到每个人身上才一亩挂零。这里的人有个笑话:一个农民有一天耕了七十二块地,还有一块怎么也找不着了,后来才发现它在碾盘底下压着呢。也可见深山区土地少到什么程度,地块又小到什么程度了。 人少地少路难走,就这样,深山里的农民对山也没发过怨言。他们有许多关于山神的传说——一个须发全白、手里拄着拐杖的老人,在大风雪中怎样给他们引路,帮他们赶走妖怪(那困难的象征)的故事。这就证明,他们向深山进军,夺取宝贝,也热爱这座山,用传奇的调子赞颂它。解放以后他们又强调吃山养山,维护小五台的青春,山和人们已经相依为命了。 现在,他们又编出歌谣唱道:“近山低山花果山,远山深山森林山,全年季节二十四,四十八秋都增产。”挺好听的一个歌。什么叫“四十八秋”?平均每个季节收两个“秋”,全年就有“秋”四十八个了。几个粮食秋不算以外,还有山区特点的生产象养蜂取蜜,养蚕采茧,放牧牲畜,育兔剪毛,去密林里打猎,下清水潭捕鱼,妇女儿童摘花椒,拾像实,捡榛子……“秋”多得很,何止四十八个。 他们自豪的是盛产大扁杏,仁肉厚,出油多、颗粒大到七八个叠立在一起不也会倒下。有一年收了九万斤,再加上二十万斤]核桃仁,只这两桩就给公社增加了二十万元的收入。药材也是大宗出产,柴胡、大黄、五加皮等等我们是熟悉的,还有什么长在塔形蘑菇下面的猪粪根,根须一律向左拧去的秦九,就是名字也很新鲜。党参已经人工培养了,野生的,一个劳力在一个秋天能刨百多斤。 没有被人全部征服的是绿色的金子。深山里郁郁苍苍的处女林,长在中台北台的阴坡上。灌木林子还好办,砍河杨、桦树能做椽子和矿井的支柱,不成材的可做农具柄,做大车的也可以从它们里面挑选材料,桑干河洋河两岸的果园也离不了它们,搭葡萄架的杆子,编水果筐的荆条子,都得从小五台山上往下运。这些材料人背、毛驴驮、手车推都可以,那些顶天立地的松极就没法了,因为没路,还不能大量采伐。松杉最茂密的是唐音寺和老林沟两道沟,纵深不下四十华里。这个林带“少太阳、少炎热、少旱象”,看来既是劳动又是避暑的好地方,可是“无村、无人、无路”,再加上“雨多、水多、雪多、冰多、阴天多”,沟里就不容易进去安下村庄。人烟少了,虎豹在这里出现,狍子成群地住在密林里,毒蛇也选择到繁殖后代最好的巢穴了。 峰回路转 向往小五台整一年了,今年,恰恰也是五月下旬才得到机会,爬到它的北台附近,了却这桩心愿。 艰苦的是最后一天路程,从赵家篷到唐音寺林场的那六十里山谷。一出发,穿过大片大片的核桃林、杏林,就要循着步步登高的拒马河上游爬上去,什么时候十几丈宽的河床变成三二尺宽的溪流,才算到了目的地。河谷越走越窄,有时只给蓝天留下一道缝,几乎要夹扁了行人的脑袋。在半坡的羊肠小道上攀援得说是最省力,总算是看得见路,路上也还有点松软的土。在河谷里走,就得留神找寻前人的脚印,不然,就走到断崖底下,湍急的水把人拦住。最愁人的是大石头,山头风化了。岩石崩裂开,被山洪冲下来,一群一伙散乱的蹲在山沟里。高兴了,它们留个窄石头上寻好落脚到十里地。如果只是低着头找路,东歪西余地往前走,用不了多大工夫,就腿脚发酸,越累就越发烦躁。 可是等你挺直身子喘口气的工夫,马上就发现百转千回的山谷也忽然山穷水尽了,开满了紫丁香的悬崖绝壁突然横在面前。再拔起腿来钻进谷口以后,忽然又豁然开朗,几丈高的瀑布呼啸着跌碎在清水潭里,绿尾巴的水鸟在飞溅的浪花里打着回旋。这是休息的好地方了,在青石板上坐下看那水潭的颜色吧:从上望由浅绿淡蓝到深蓝,层次分得很清楚,最下面就黑得透明,象一块正在凝结的玉,澄澈而看不见底。投石头下去,它摇摇摆摆好半天,才没到黑颜色那一层里不见了。同时一股清凉也扑到脸上,汗下去了,也该继续赶路了。 一路上都是静静的,偶尔在河边看到小孩子精神专注地钓鱼。鱼在流急水浅的河里不易吃到东西,所以很快就上钩,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他已经得到七八条了。只有一次突然听到爆炸的声音,赶上去看,几个裸的壮汉正在水潭里打捞被炸得昏厥了的鱼群,那种一尺多长、生得挺秀气的鱼,已经装了满满几筐了。 村子是有的,这里的耕作区叫董家站,纵深三十五里,辖五个村,一共才五百多人口。伸到林区边缘的村庄叫美吉,象是由赵家篷人民公社派出征服深山区的先遣队,又象是窥探森林的了望哨。到美吉,已经走了整整四十里,正是快要筋疲力尽的时候,就进了唐音寺林区。 晒得我们口干舌敝的太阳光,现在只能稀稀疏疏地射进林子里,脚下是一层厚厚的腐烂了的白茅草,象是有意给过路人铺上的软垫子,踏在上面,腿脚显轻便多了。两边都是灌木林,有挺拔的河杨,也不被当地人称做“老脸皮”的桦树——这种树的表皮可以一层层剥下来,做成精致的小盒子,并不妨害它的生长。太阳已经斜过去,前面的二十里路没村,再也不会碰到人了。突然一声狍子叫,就马上想起昨天公社的同志们讲说的野兽的故事。豹子是追人的,突然碰到一头下到河边来喝水的怎么办?天黑下来找不到过河的踏石,怎么办?哗啦哗啦的水声听起来不再心旷神怡,反而有点恐怖了。 累了,饿了,又怕天黑下去摸不着路,脚步虽然不由得加快,可是路觉得更长了。等到打定主意走夜路,自己给自己壮胆子,准备迎接惊险或是狼狈场面的时候,路旁出现了被砍掉的树干,刀斧的痕迹还是新的,小河上摆的也不是踏石,而是又宽又结实的木板,今天的路程是不是快要结束了?正盘算的时候,一抬头,已经望见唐音寺林场院小屋上缓缓升起的炊烟了。 这六十里路,从日出到日落,算上中午打尖休息,整整走了十二个小时。爬上了林场驻地的小坡,等好客的主人把小五台的主峰指给我的时候,太阳突然从山顶上沉下去,周围的山色就已经模糊不清了。 密林一日 主人告诉我,唐音寺林场是河北省的两大林场之一(另一个是承德专区),木材蓄积量有二十六万立方米。如果八厘米粗以下的不动,只采伐的第一茬,用二十辆卡车要拉十年。其实这林带是次生林,落叶松和云杉中树龄最大的约八十岁左右,有二十厘米粗,十三米高,据说这是质量很高的典型林带。 林场是去年建立的,以一个坍塌了许多年的古刹唐音寺得名。林场辖区纵深四十里以内早就没有了人家。距离最近的村庄美吉也有二十里,使林场成为一个孤零零的据点。三十多个林业式人刚一来的时候,还住在临时搭起窝棚里,夏天来了山洪漫平了河谷,淹没了所有的道路,雪也来得早(九月初旬),消融得晚(五月下旬),大雪被风吹积起来有两米厚,在这靠河北平原很近的地方,一年倒有半年雪封山。所以工人们除了护林以外,当务之急是盖房子,蓄积粮食。 第二天一清早起来就爬山进密林,不久就经过唐音寺废墟,它只剩下了地基,寺院的轮廓一点也看不见了。废墟的对面的幽谷里,有一道道常年不化的小冰川,从半山腰一直延伸到沟底,寒风也从那里一阵阵出来,可是一拐进密林里的小路上,野花都已经盛开了,一丛丛铃兰花,在路旁排得齐整的薄公英,风一吹就摇曳起来的胭脂花,完全是一片早春的气象。昨天涉过百多次的拒马河上游,现在成了叮叮呼呼唱着、急促的从石头缝隙里穿行的小溪了。沿着陡峭的小路走上去,时常有山鸡被脚步声惊起,扑楞楞地飞走。脚也常常绊在狍子骨头上,上面还附着皮毛,有的血钯还是殷红的。很可能昨天夜里,就在这道路附近,一个狍子做了豹子的牺牲品了。 最有兴趣的是,一片森林依着山的高度的不同分成了颜色不同、树种相异的林带。一进密林都是灌木丛,榛子树、山杨、过去打游击时用做手杖的六道木(细细的树干长着有规则的六个楞角),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树种。爬到海拔一千五百米以上,灌木林就让位给桦树和其他树种的混交林,再往上走,别的树种越来越少,只剩下清一色的桦树了。再爬两千米左右,又嗅到松杉清香,伞盖一样的云杉,这是飞机用材和上好的图纸材料,落叶松的小针叶已经碧绿,它开始了今年的生长期,桦树又被挤到下面一层去了。那些高耸挺拔的树木喜欢群居,颜色最苍劲,树种最名贵,敢于经受严酷的风霜,都盘据在最高处,于是不成材只能做小什用的灌木们就都拥塞在山脚,混居着,拥挤得直到地面上不留一点空隙。 再往上走就到了裸露地带,只有白茅草在峰顶上横生竖长,历年的腐草积了一两尺厚,就是最能耐寒的云杉也从不越过裸露地带的界限。大风吹来没一点遮拦,阴坡上的山洼里还有成堆的积雪,要到三伏天才能融化一部分。 站在裸露地带看脚下,是一片无边无沿苍郁的林海。远处,四面都是布满森林的一道道大岭,它们的头都伸到云朵里面,有如多座顶天立地的绿屏风。小五台的主峰在我的背后,它从林海中伸出的头顶,现在看来,没有从桑干河北岸远眺时那样壮丽,在起伏的松涛上面却显得庄严肃穆了。 躺在茅草坡上,望着天空,云慢悠悠地游动。上山之前对森林的神秘感觉完全失。心情逐着林海的波涛起伏,舒畅辽阔得要将神秘感觉完全消失。心情逐着林海的波涛起伏,舒畅辽阔得将要进入忘我的境界。忽然,一声野兽的吼叫把我惊醒了,又象是悲哀地呼唤着什么,一递一声地叫了两三分钟。过一会才意会到这是狍子。我的同伴——老猎人和怀来县委会的同志们已经找到了狍子的固定的道路(它们总是在几棵大树干上磨犄角)发现了狍子反刍的地方(茅草被压成窝,粪便还是新鲜的)。不久就听到枪声,一群狍子被赶出密林,跑上裸露地带。有一头从我们面前穿过小路,跑上百多米就站下来回头看看,那眼睛露出恐怖又怨恨那些追捕者的神色。不过一两分钟,它窜上高达五百多米的高坡,翻过山顶,不见了。右面山顶上,这时候腾起了一阵欢呼,猎人们都从隐蔽着山头上跑下来。老猎手射中了一只,弹穿了腹部,它还挣扎着跑了二十多米,流血过多,才倒下来。这是一只雄狍,重五十三斤,身形秀美而健壮,角目有三个丫叉,已经三岁了。 抬着猎获物下山凯旋回去才过了半后晌,疲乏得不想动的时候,好客的林场主人又邀我们洗温泉。翻过一个小山头,不过半里路就到了。水很烫,有摄氏五十度左右,一坐进去就汗流浃背。出了浴池以后全身清爽,脚底板马上恢复了弹力,两天的疲劳都洗净了。泉水里有什么成分,判断不出。硫磺是没有的,水清而滑腻,并且能饮,可帮助消化,不知道是不是稀有的苏打泉?这泉在涞水、蔚县都知名,常有患严惩的关节炎以及各种疑难病症的人,背上棉被干粮,翻大山,走十里路到这里来。恢复健康的例子并不少。现在还有十几个病人住在温泉旁边的茅屋里呢! 讨厌的是泉子周围的毒蛇很多,不多见的两头蛇这里也有。每天中午它们都蜷缩在石头上晒太阳,从浴池的石墙缝里它们也敢出来探头。不过今天因为人太多,它们都躲起来了。这次虽然没有受到惊吓,可是毒蛇群怎样在这里自由自在生活着的状况,也交臂失之了。 晚上的佳肴当然是清蒸狍子肉。但我吃得最上口的是主人为大家喝小米粥而准备的苦菜。吃法是一口菜一口粥。苦菜的确名副其实,涩苦得很,可是再喝一口稀饭就象加了少量的糖。苦菜和热的流质淀粉化合一起就发甜,弄不清是什么缘故。但是,苦尽甜来的滋味确实是经过舌上的味蕾感受到了。 林场的夜黑沉沉没一点声音,森林又变得有点恐怖了。睡下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时候在这距离北京最近的林区修通了公路,络绎不绝把松杉运到基本建设工地,建立起纤维板厂,把不成材的灌木林充分利用起来,并且在温泉附近建立疗养院,让唐音寺变成消夏的风景区?苦菜稀饭那苦尽甜来的滋味,不正是唐音寺林场的明天的象征吗? 作者简介:侯金镜 (1920——1971) 著名文学评论家。北京人。1938年参加革命,入陕北公学学习。毕业后,从事文化工作和创作。1942年加入中国。抗日战争胜利后,任晋察冀军区抗敌剧社副社长,华北军区文工团副团长。解放后,曾任华北军区政治部文化部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理事,长期担任《文艺报》副主编。在调《文艺报》后,除编辑刊物外,主要从事文学评论工作。主要著作有:文学评论集《鼓噪集》、《部队文艺新的里程》;散文《花果之乡,鱼米之乡》和《漫游小五台》。他的评论文章深刻细致,既肯定、维护作家的独特风格,又能切中要害,如实地指出壁瑕,所以多被作家引为“知音”。他评论茹志鹃短篇小说的文章《创作个性和艺术特色》,曾在文艺界引起极大的重视。 摘自: 《新观察》1959年第16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漫游日记两则》舒新城 漫游日记两则 舒新城 崇明 民国二十六年六月二十七日星期日早五时即起,六时半携湘等去南市外马路十一号码头,六时五十分到,即上崇明公司之天佑轮,旅客已到者数百人;携湘等至三层甲板上小坐。船分三层,可容六七百人。周览全船,于二层室中遇九如及揖君等。乃将室中板凳搬出,引彼等同至三层共坐。本定七时半开行,因等候厨房,至八时十分方起旋。经一时半出吴湖口,再过三夹水至十二时抵崇明。岸上围观数千人,盖此次由中国旅行社及经济旅行社合包一轮,旅客近七百人,为该县人士所少见也。登岸即随导游者进城,通过全城,街市甚狭,两旁店面距不及六尺,多人行经其间,甚觉拥挤。代步者有人力车,数甚少;但小车甚多,价亦廉,每车坐两人,每小时不过一角(本地人半角已足。)将出 城,有电灯厂,据通告谓此为游览地点之一,但以其无他特色,未进内。出城经乡间小道数里,至镇桥已一时半。据当地人云,去黄家花园与金鳌山公园尚有十里。而天又甚热,恐湖、杭两儿幼小及揖母老大,揖、淤体弱不能支,乃为雇小车二辆,言明至下午四时为止,每辆只需三角。过镇桥,即有公路,又十数分钟至文庙,甚幽静。庙外有操场,有学生正在练篮球;庙旁有初级中学一所。一时五十分到黄家花园,未审园主为谁。宽十数亩,布置尚好,花木虽多,但无大树;园中房屋亦为水门汀所制,当系近时人物。二时五分出园,去金鳌山,据谓离此五里,半时方到。则所谓山者,只在公园中高数尺之土堆(连土丘都说不上)耳。园中有荷池。有茶座,并有纪念碑,纪念"一二八"之役也;均以电影录之。园中有售似水饺之摊,每九只售一分钱,我等购四百文共食之。三时出该园,沿河滨行四十分即抵轮埠,四时十分开行,八时一刻抵沪。 此次旅行社承办请人,费力甚多,但不讨好。第一、午餐为洋式便餐。每人一汤一饭菜。十时起进餐,第一次尚依号次,第二三次以后,则秩序大乱,餐室设在底层,故门口拥挤百数人,等候多时不得食。坐在食桌者则久候无人照料,实以秩序乱而人手少也。该社向商家征得赠品不少,但仍不敷分配,且抽取时拥挤不堪。午前午后均于底层有游艺,但属低级趣味之苏滩文明戏等。因观众大多数为普通商人,非此亦不能迎合其心理也。第二、时间之支配亦不合;在崇四小时,途中即费去三时有余,而城市游行,实不必要;既无特点可看,又无特产可购(途中热甚,湖等渴极晒极,乃为之购生梨及伞与扇等费二元。)最好是沿河步行,专游览黄氏花园与金鳌山两处,则时间充裕,游览休息均可充足,行路亦不过多,而为一般人能胜(沿江来回只十余里)也。 佘山 民国二十六年五月九日星期日 午前八时同揖君自上海西站赴松江去余山。九时半到松,公共汽车方开出,候至十时半一班起行。平日赴余山者必得在松测线之砖桥站换车,今日因赴余山之人甚多,故直开余。半小时到砖桥,又一刻至余山东山下之新镇(由松至余十四公里,为松江九峰之一,分东西两山,均不甚高,东山只三十丈,西山四十丈,新镇在东山上,由汽车公司经营店面数间,售日常食品,并有游艇出租,每二小时四角。)(由松至佘,水道可通,二小时即达。)到站后即在鼎亨商店午餐,并购《佘山小志》及《佘山指南》各一。初以为小志系纪历史及现状者,实则详于古而略于今,不足参考。东山有小路直达山巅,山后略有竹林,无建筑物。西山为天主教之圣地,清同治三年由法教士购山巅筑教堂,光绪二十五年并设天文台于其旁,民国十年改建。现在教堂之巍峨为上海所未有,天文台亦与徐家汇者相埒。据云改建费时十六年,费金六十万元。 东山麓有牌坊式之山门,惟上置圣父像。门内为石级大道,树阴蔽日,颇为幽静。现值大瞻拜期,信徒来自各方者络绎于途,一日达万数人;道旁悬宗教旗帜,甚多。循大路而上,至半山,有广场,亦有屋数椽,曰半山堂。左下有圣父圣母像,随石级上则为"之"字路,曰经折路,先见天使像嵌石壁中,过此则成曲折;共十四折,每折有小亭,内嵌浮雕石像,详述基督被难状;至教堂下有十字架亭。信徒经此路必跪唪教经曰拜苦路。经过时,乡村妇孺之跪拜唪经者不少。教堂高二十佘丈,方落成,堂中置几甚多,建筑为哥萨克式,甚精美。信徒在内唪经者不少。堂前有小屋售饮食,购茶一壶解渴。 山不大而建筑物又少,故未二时即全部看完。因今日游人太多,恐最后一班汽车(四时一刻由佘开)不能挤上,特于三时赶回车站,备乘三时一刻车返松。因为过于仓促,竟将电影镜头未开即行拍摄。及发现,欲转回原片,乃又将镜头开启,遂致有二十五尺影片毁去。不料三时五分至车站则车已开出,此时欲再上山,既为时间所不许,近处又无可游览者,只有枯立道旁,静待下次车开。四时售票,拥挤异常;四时二十分方来车一辆,候车者蜂拥而上,幸我等气力不小,能在车中占一席地;如携儿童同行,将无办法矣。五时十分抵松,二十一分乘火车返沪,六时十五分即到西站。 作者简介:舒新城(1893-1960),湖南溆浦入。长期任中华书局编辑所所长等职,主持《辞海》编纂工作。著有《近代中国留学史》、《漫游日记》等。 摘自: 《漫游日记》,中华书局1945年出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落日》林遐 落日 林遐 我住在公社那间小楼,三面都是窗子。珠江三角夏天的傍晚,落日所有澄蓝天空上的白云,都染成了嫣红的彩霞。这时候,我那间小房间也就变成嫣红色的了。那嫣红色的彩霞几乎要从窗子里流进我的房间来。再加上树叶反射着一粒一粒的金光,再加上从海洋那里吹来的带湿意的风,这时候,可真舒适,真美呵! 那间小楼的前面不远就是紫日峰。说是峰,其实是很矮的。但是,登上峰顶,可以看脚下滚滚向大海流去的珠江;可以看二十公里外的广州市的轮廓外景;还可以把全公社各个大队的村落、河湾、田野,尽收眼底。好久了,我就想在傍晚攀到峰顶,去看一看这落日怎样把满天的云彩染成嫣红,去看一看在这嫣红的晚霞照耀下,所有这些景物到底有多光彩,有多壮丽。 那一天,我独自一个人终于从一条小路攀上了峰的最高处。我去的时候,正是落日迅速往下沉落的时候。象是怕赶不上什么隆重的典礼一样,我急忙忙地往上攀登,而且攀登一会儿就一回头,生怕在这攀登的当儿,落日沉落珠江,晚霞失掉光彩。还好,待我攀到峰顶,回过头去看西天那轮圆日时,它正放射着万道光芒悬在明镜也似的珠江上空。江和天的涯际,正是笼罩在苍茫暮色中的广州。望过去,影影绰绰,顿添上一笔浓浓的神话色彩。这时候,这江和天的涯际,这影影绰绰的广州上空,正横列着无限远的一条一条泛白色的云彩,它们无限远地伸张着,很使着无限远的一条一条泛白色的云彩,它们无限远地伸张着,很使人想起庄子《逍遥游》里的大鹏,这云彩,正是它的翅膀。但是,就在这一瞬间,这翅膀变成金黄的了。近落日处,那金黄是被火烧一样的;远处,是深色的;再远处,是淡色的。这时候,在那影影绰绰的地方,我仿佛看见一串一串绿珍珠似的灯亮着了,那雾气中的绿色,和着这深淡相间的黄金色,只有用绚烂,灿然,光彩这样一类的字眼才能形容它的万一。我仰起头来,看天空正顶着几朵乌云,呆痴痴的,沉闷闷的,可真煞风景。但是,正在我埋怨它们时,那落日也正忙着把它的光辉染在它们的身上,只见它们的边缘渐渐地都被黄金镶起来了(多象爱美的女人的衣饰),渐渐地,它们的中间也被黄金染透了。正在这时候,海洋上刮来的风越刮越起劲了,这乌云,经不住这海风猛力地吹,竟保持不住它的庄重,扳不住它的沉闷的面孔,一下子风流云散,象扯絮似的散在澄蓝的,象海一样的天空里了。风流云散处,几颗明亮的星子闪烁着初显光辉。这峰顶上,有着很多树木,有攀天擎日的松树,有窈窕多姿的柠檬桉,有亭亭玉立的梧桐。这时候,它们都分润着落日的光辉,在叶子的闪烁出一粒一粒金色的火花,那海风,径自一个劲儿地把它们向落日的方向吹,那树叶子,颤抖着,喧嚣着,躬着腰儿,带着欢乐,感激落日这一天的给予。这时候,珠江的水涌起了微微波澜,在它那贮满黄金的怀里,带帆的和不带帆的渔船,往来奔波,你分不清它们是刚出发还是渔罢归航。花尾渡顺流而下,在一片澄黄的天地中,渡船的周身都亮起了银白的灯光,乍望去象是遗失在江里的一条闪闪发光的项链。江上,从花尾渡飘起悠扬的音乐,它顺风飘扬,从东而西,从下而上,顿然间响彻满江,满岸,满峰,满天地。 一个不留神,落日栽到了江水深处。它一落,那黄金就马上变成嫣红了。那江和天的涯涂满了嫣红;那影影绰绰的广州市罩满了嫣红;那刚才扯成了扯絮的乌云也变成了嫣红。这时候,所有的树木,所有的原野,所有的江水,帆樯,人物,都象轻纱似的被笼在嫣红里了。只有那高高的没有云彩的天空隙处,才不为嫣红所动,变得更纯,更深,更青。 这时候,村落里窗上的灯光亮了;江里渔船上的灯光亮了;遥远的广州市的上空,腾起了一片为灯光所凝聚的光辉,几乎把天和江的涯际的嫣红冲散。在这嫣红的天地里,我知道,炊烟落处,弥漫了饭香和菜香;人们在劳动了一天后用江水冲散了一天的疲劳和汗液;每一扇窗子的灯光下面有着笑语、闲谈、歌声。而在广州,马路上亮满了灯光,人们换上轻飘飘的衣裳,在马路上,在剧院里,在茶楼上,消遣自己的夜晚。所以,和着这嫣红,落日,澄清的天空,闪烁的灯火,使我联想起来的是温柔,是安慰,是和平,是休息,是姿色妩媚的少女风姿,是音色宁静的轻音乐。再想下去,就是明天,就是日出,就又是满天云霞。…… 暮色越来越重,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古时候那些诗人们关于落日、黄昏的咏唱上去了。他们几乎都是借落日(他们叫做夕阳)来发泄自己的哀伤,自己的没落,自己的孤独以及诸如此类的情绪。到了李商隐,吟出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可真算到了用没落心情咏落日极致。把落日,黄昏,颓垣,败柳,视为一种衰落的美,并且把它们和自己的伤感、没落等情绪结合起来,这几乎是多少年来唯心主义美学的一条定则。不独中国人如此,外国人也是如此。我记起十九世纪的法国诗人玛拉美就说过一段非常典型的话。他说:“我爱上了的种种,皆可一言以蔽之曰:衰落。所以,一年之中,我偏好的季节,是盛夏已阑,清秋将至的日子;一日这中,我散步的时间,是太阳快下去了,依依不舍的把黄铜色的光线照在灰墙上,把红铜色照在瓦片上的一刻儿。”我还记得,他这篇文章的题目就叫做《秋天的哀刻怨》,从题目到内容,真可说是把颓废的思想披露的淋漓尽致,他是那些喜欢“衰落”美的人们的代言人。我们的时代不同了,我人应该歌咏日出,歌咏早晨,歌咏一切刚刚开始、刚刚萌芽的新生的东西,对于一切衰落,我们应该摈弃。但是,我们如果仍旧把衰落和落日,和黄昏联系起来,而且认为它们是一种天然的联系,那我坐在这紫日峰顶,可真要替这落日,这黄昏叫一声屈。因为我分明看到了它们的黄金的壮丽,嫣红的温柔,而且我分明从它们那里看到我们幸福的生活另一方面…… 坐在峰顶,尽自冥想着,落日早已沉落得没一点声息,天的涯际的一点嫣红也早已消逝得没一点痕迹。那村落里,渔船上的灯光更明亮了,那澄青的天空更宁静更深邃了,星子撒满天空,暮色太深了。我得赶紧下山,今晚没有月亮,不然,就看不见下山的路了。 1962年,9,3,大石小楼 作者简介:林遐(1921——1970)当代作家。原名江林。河北省束鹿县白龙邱村人。小时当过学徒、店员。1943年开始写作。1947年考入南开大学英文系半工半读。1848年加中国。后随军南下至广州。曾在中央中南局、《南方日报》社、《上游》杂志社工作。1960年参加中国作家协会,曾任作协广东分理事。1965年到《羊城晚报》社任秘书长。他的主要作品有:散文集《风雷小记》、《山水阳光》、《撑渡阿婷》;剧本《船在航行》。此外还有些未编集的散文。作品风格清丽,富有地方色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落马》高洪波 落马 高洪波 从小在科尔沁草原上长大,可惜从来没骑过马。 从没骑马的原因很简单,一是住在县城里,没马可骑;二是从打记事起耳朵听的全是烈马拖死骑手的故事,害怕。 后来走南闯北,远离了故乡,在云南入伍,到京城定居,与自行车形影不离,与骏马则成为遥远的思念。 不过要说骑马的经历从未有过,也不准确。北京有一处叫做十渡的风景点,可以骑马照相,若干年前我骑上马背,留下过气概不凡的英雄姿态,那一次是一匹枣红马,站在十渡的河滩上,感觉不坏;还有一次是远在甘肃,在“西出阳关”的典故源头,背景是坍塌的烽火台,以及无尽的大漠戈壁滩,我骑在一匹白马上,不但照了相,还走了几十米,感觉仍然不坏。 再往历史的纵深处追寻我的骑马史,就是母亲的叙说了:在母亲怀着我时的某一次骑马,马惊人落,那马踏在母亲胸口上,蹄子若踏下二寸,我可能早就不会坐在这里写什么关于落马的文字了。当时我七个月,虽未来到这个美好的世界,但按照人道主义及人权主义的解释,我已具有一个人的权利,故而我骑马的历史已有四十四年,落马的历史与其同步。 最近的一次骑马是1995年8月26日,落马亦在此时。地点在故乡科尔沁草原,著名的风景点大青沟。 我此次回故乡,专程为的是一位蒙古族军旅作家巴根的长篇小说《成吉思汗》而来,来去匆匆;来科尔沁草原之前,我在长春参加一个与农村题材的文艺创作有关的研讨会,这个会上午闭幕,中午我就驱车赶赴哲里木盟的首府通辽。巴根是该地武警支队的上校政委,以写《僧格林沁亲王》而著称,在北京曾专门组织过这部书的研讨会,及至到第二部《成吉思汗》,我们就索性出关一回。同时出关的,还有我的老领导、文艺报前主编谢永旺、老朋友雷达及蒙古族评论家特·赛音巴雅尔。 巴根的《成吉思汗》讨论得很成功,热烈、认真且深刻,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讨论过后有一日空暇,老谢与雷达没到过大草原,东道主拉上他们奔向扎鲁特旗,说那里有地道的草原风光让他们欣赏;我则提出一走大青沟,因为从不少人笔下读到过大青沟的奇特,说是大漠中横切出一条深达百米的沟壑,绵延几十里,直通辽宁地界,沟里溪水潺潺,林木蓊郁,风景十分奇丽。 于是兵分两路。 大青沟的确名不虚传,它事实上是地壳运动中形成的一种特殊地貌,从沟沿上向下探望,不见沟底深与浅,但闻人声传出来,我到过长白山的地下火山,与大青沟的地形十分相近。秋日的大青沟,青得异常彻底,知名或不知名的树木,密匝匝拥成绿的营垒,绿色成团地从地下涌上来,与蓝天接壤处,泅染成起伏有致的一条界线,如齐白石勾勒的苍劲有力的线条。青与绿,愈到近处愈分明。及至沿阶而下,刚走数步,清冷的气息便包围了你,青与绿的颜色具有了可感触、可呼吸的意蕴。 大青沟的确妙不可言。 我们一行五人,上有老,下有小,老者为我的父执辈、原哲盟文化处长赵长青,他写过大青沟的四季散文,我称他为“大青沟沟主”。小者为蒙古族女诗人白晶,加上少壮派乌力吉,一位武警驾驶员、英俊的蒙族小伙子,《天骄》副主编、小说家杨文环。我们深入沟底没多远,便不肯再走,坐在一处林间空地上聊天,继而野餐,赵长青叔叔聊的是自己14岁时遇到苏联红军(俗称“老毛子”)的惊险故事,我谈的则是不久前走访台湾金门的趣闻,一历史,一现实,加上滋味醇厚的“大青沟”牌白酒,落马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出得大青沟,只见三五成群的蒙古马,马旁有女骑手执缰,大声且热情地邀你骑乘。趁酒兴骑上一匹栗色马,马主人、一位东北口音的农村妇女递过马鞭,说我这马可听话了,“大叔你慢慢骑——”“大叔”叫得真亲切,透着乡情野趣。乌力吉早已扬鞭,他骑术精当,一看就是好把式;白晶也骑上一匹红马,她虽为蒙古人,却也是首次骑马,那马竟不肯走,俗称“欺生”;杨文环与赵长青叔叔不肯上马,只在一旁欣赏。我骑了三圈,感觉尚好,只是身体与马的动作协调不起来,有颠簸之感。 栗色马突然停住,前面是白晶和她的马,我挥起马鞭,替白晶赶马;我的马竟猛然一蹿,继而一停,我失去重心,一下子从马脖子上滚落。由于右脚插入马镫过深,急切间抽不出腿,于是只好用力抱住马脖子,死活不敢松手——刹那间我只看到马的温和的长脸,我从没有这样近距离地仰视过一匹马的脸!我相信此时我的眼睛里一定充满了绝望。只要栗色马向前跑一步,我肯定抱不住它的脖颈,马蹄定然会踏过我的胸膛,此时我仿佛已经感觉到了那马蹄子的坚硬与沉重…… 然而栗色马一动也不动,四只蹄子稳稳地钉在草地上。我的满口酒气喷了它一脸,它亲切而温和地忍耐着,我敢肯定这是一匹有灵气的马儿,它知道每逢有这粗鲁而古怪的气味飘来时,骑手大多会出现落马的结果,它见怪不怪,浑似一位草原上的哲人智者。而且我相信如果这匹马会说话,一定会向我建议道:“您允许我学习笨骆驼的卧倒方式,让您安全着陆吗?!” 三天前在长春电影制片厂看电影,张瑜主演的《太阳有耳》,最后一幕就是女主角骑在一匹骏马上,把自己那位土匪兼军阀的情人活活拖死,那男主角的一只右脚插在马镫子里,至死也没有解脱。 我的落马,却有惊无险。全怪那一瓶“大青沟”酒。 平生第一次落马,落在故乡的草原上。一次晕眩而独特的跌落,恐惧混杂着惶惑甚至几分羞愧的挣扎,更难忘的,是那匹温驯而知趣的栗色马。 我错就错在不该举起鞭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庐山游记》丰子恺 庐山游记 丰子恺 一、江行观感 译完了柯罗连科的《我的同时代人的故事》第一卷三十万字之后,原定全家出门旅行一次,目的地是庐山。脱稿前一星期已经有点心不在镐;合译者一吟的心恐怕早已上山,每天休息的时候搁下译笔(我们是父女两人逐句协商,由她执笔的),就打电话探问九江船期。终于在寄出稿件后三天的七月廿六日清晨,父母子女及一外孙一行五人登上了江新轮船。 胜利还乡时全家由陇海路转汉口,在汉口搭轮船返沪之后,十年来不曾乘过江轮。菲君(外孙)还是初次看见长江。站在船头甲板上的晨曦中和壮丽的上海告别,乘风破浪溯江而上的时候,大家脸上显出欢喜幸福的表情。我们占居两个半房间:一吟和她母亲共一间,菲君和他小娘舅新枚共一间,我和一位铁工厂工程师吴君共一间。这位工程师熟悉上海情形,和我一见如故,替我说明吴淞口一带种种新建设,使我的行色更壮。 江新轮的休息室非常漂亮:四周许多沙发,中间好几副桌椅,上面七八架电风扇,地板上走路要谨防滑交。我在壁上的照片中看到:这轮船原是初解放时被敌机炸沉,后来捞起重修,不久以前才复航的。一张照片是刚刚捞起的破碎不全的船壳,另一张照片是重修完竣后的崭新的江新轮,就是我现在乘着的江新轮。我感到一种骄傲,替不屈不挠的劳动人民感到骄傲。 新枚和他的捷克制的手风琴,一日也舍不得分离,背着它游庐山。手风琴的音色清朗象竖琴,富丽象钢琴,在云山苍苍、江水泱泱的环境中奏起悠扬的曲调来,真有“高山流水”之概。我呷着啤酒听赏了一会,不觉叩舷而歌,歌的是十二三岁时在故乡石门湾小学校里学过的、沈心工先生所作的扬子江歌: 长长长,亚洲第一大水扬子江。源青海兮峡瞿塘,蜿蜒腾蛟蟒。滚滚下荆扬,千里一泻黄海黄。润我祖国千秋万岁历史之荣光。 反复唱了几遍,再教手风琴依歌而和之,觉得这歌曲实在很好;今天在这里唱,比半世纪以前在小学校里唱的时候感动更深。这歌词完全是中国风的,句句切题,描写得很扼要;句句叶音,都叶得很自然。新时代的学校唱歌中,这样好的歌曲恐怕不多呢。因此我在甲板上热爱地重温这儿时旧曲。不过在这里奏乐、唱歌,甚至谈话,常常有美中不足之感。你道为何:各处的扩音机声音太响,而且广播的时间太多,差不多终日不息。我的房间门口正好装着一个喇叭,倘使镇日坐在门口,耳朵说不定会震聋。这设备本来很好:报告船行情况,通知开饭时间,招领失物,对旅客都有益。然而报告通知之外不断地大声演奏各种流行唱片,声音压倒一切,强迫大家听赏,这过分的盛意实在难于领受。我常常想向轮船当局提个意见,希望广播轻些,少些。然而不知为什么,大概是生怕多数人喜欢这一套吧,终于没有提。 轮船在沿江好几个码头停泊一二小时。我们上岸散步的有三处:南京、芜湖、安庆。好象有一根无形的绳索系在身上,大家不敢走远去,只在码头附近闲步闲眺,买些食物或纪念品。南京真是一个引人怀古的地方,我踏上它的土地,立刻神往到六朝、三国、春秋吴越的远古,阖闾、夫差、孙权、周郎、梁武帝、陈后主……都闪现在眼前。望见一座青山,啊,这大约就是诸葛亮所望过的龙蟠钟山吧!偶然看见一家店铺的门牌上写着邯郸路,邯郸这两个字又多么引人怀古!我买了一把小刀作为南京纪念,拿回船上,同舟的朋友说这是上海来的。 芜湖轮船码头附近没有市街,沿江一条崎岖不平的马路旁边摆着许多摊头。我在马路尽头的一副担子上吃了一碗豆腐花就回船。安庆的码头附近很热闹。我们上岸,从人丛中挤出,走进一条小街,逶迤曲折地走到了一条大街上,在一爿杂货铺里买了许多纪念品,不管它们是哪里来的。在安庆的小街里许多人家的门前,我看到了一种平生没有见过的家具,这便是婴孩用的坐车。这坐车是圆柱形的,上面一个圆圈,下面一个底盘,四根柱子把圆圈和底盘连接;中间一个坐位,婴儿坐在这坐位上;底盘下面有四个轮子,便于推动。坐位前面有一个特别装置:二三寸阔的一条小板,斜斜地装在坐位和底盘上,与底盘成四五十度角,小板两旁有高起的边,仿佛小人国里的儿童公园里的滑梯。我初见时不解这滑梯的意义,一想就恍然大悟了它的妙用。记得我婴孩时候是站立桶的。这立桶比桌面高,四周是板,中间有一只抽斗,我的手靠在桶口上,脚就站在抽斗里。抽斗底上有桂圆大的许多洞,抽斗下面桶底上放着灰箩,妙用就在这里。然而安庆的坐车比较起我们石门湾的立桶来高明得多。这装置大约是这里的子烦恼的劳动妇女所发明的吧?安庆子烦恼的人大约较多,刚才我挤出码头的时候,就看见许多五六岁甚至三四岁的小孩子。这些小孩子大约是从子烦恼的人家溢出到码头上来的。我想起了久不见面的邵力子先生。 轮船里的日子比平居的日子长得多。在轮船里住了三天两夜,胜如平居一年半截,所有的地方都熟悉,外加认识了不少新朋友。然而这还是庐山之游的前奏曲。踏上九江的土地的时候,又感到一种新的兴奋,仿佛在音乐会里听完了一个节目而开始再听另一个新节目似的。 二、九江印象 九江是一个可爱的地方,虽然天气热到九十五度,还是可爱。我们一到招待所,听说上山车子挤,要宿两晚才有车。我们有了细看九江的机会。 “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同是长于人,生小不相识。”(崔颢)“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白居易)常常替诗人当模特儿的九江,受了诗的美化,到一千多年后的今天风韵犹存。街道清洁,市容整齐;遥望岗峦起伏的庐山,仿佛南北高峰;那甘棠湖正是具体而微的西湖,九江居然是一个小杭州。但这还在其次。九江的男男女女,大都仪容端正。极少有奇形怪状的人物。尤其是妇女们,无论群集在甘棠湖边洗衣服的女子,提着筐挑着担在街上赶路的女子,一个个相貌端正,衣衫整洁,其中没有西施,但也没有嫫母。她们好象都是学校里的女学生。但这也还在其次。九江的人态度都很和平,对外来人尤其客气。这一点最为可贵。二十年前我逃难经过江西的时候,有一个逃难伴侣告诉我:“江西人好客。”当时我扶老携幼在萍乡息足一个多月,深深地感到这句话的正确。这并非由于萍乡的地主(这地主是本地人的意思)夫妇都是我的学生的原故,也并非由于“到处儿童识姓名”(马一浮先生赠诗中语)的原故。不管相识不相识,萍乡人一概殷勤招待。如今我到九江,二十年前的旧印象立刻复活起来。我们在九江,大街小巷都跑过,南浔铁路的火车站也到过。我仔细留意,到处都度着和平的生活,绝不闻相打相骂的声音。向人问路,他恨不得把你送到了目的地。我常常惊讶地域区别对风俗人情的影响的伟大。萍乡和九江,相去很远。然而同在江西省的区域之内,其风俗人情就有共通之点。我觉得江西人的“好客”确是一种美德,是值得表扬,值得学习的。我说九江是一个可爱的地方,主要点正在于此。 九江街上瓷器店特别多,除了瓷器店之外还有许多瓷器摊头。瓷器之中除了日用瓷器之外还有许多瓷器玩具:猫、狗、鸡、鸭、兔、牛、马、儿童人像、妇女人像、骑马人像、罗汉像、寿星像,各种各样都有,而且大都是上彩釉的。这使我联想起无锡来。无锡惠山等处有许多泥玩具店,也有各种各样的形象,也都是施彩色的。所异者,瓷和泥质地不同而已。在这种玩具中,可以窥见中国手艺工人的智巧。他们都没有进过美术学校雕塑科,都没有学过素描基本练习,都没有学过艺用解剖学,全凭天生的智慧和熟练的技巧,刻划出种种形象来。这些形象大都肖似实物,大多姿态优美,神气活现。而瓷工比较起泥工来,据我猜想,更加复杂困难。因为泥质松脆,只能塑造像坐猫、蹲兔那样团块的形象。而瓷质坚致,马的四只脚也可以塑出。九江瓷器中的八骏,最能显示手艺工人的天才。那些马身高不过一寸半,或俯或仰,或立或行,骨胳都很正确,姿态都很活跃。我们买了许多,拿回寓中,陈列在桌子上仔细欣赏。唐朝的画家韩爸以画马著名于后世。我没有看见过韩爸的真迹,不知道他的平面造型艺术比较起江西手艺工人的立体造型艺术来高明多少。韩爸是在唐明皇的朝廷里做大宫的。那时候唐明皇有一个擅长画马的宫廷画家叫做陈闳。有一天唐明皇命令韩爸向陈闳学习画马。韩爸不奉诏,回答唐明皇说:“臣自有师。陛下内厩之马,皆臣师也。”我们江西的手艺工人,正同韩爸一样,没有进美术学校从师,就以民间野外的马为师,他们的技术是全靠平常对活马观察研究而进步起来的。我想唐朝时代民间一定也不乏象江西瓷器手艺工人那样聪明的人,教他们拿起画笔来未必不如韩爸。只因他们没有象韩爸那样做大官,不能获得皇帝的赏识,因此终身沉沦,湮没无闻;而韩爸独侥幸著名于后世。这样想来,社会制度不良的时代的美术史,完全是偶然形成的。 我们每人出一分钱,搭船到甘棠湖里的烟水亭去乘凉。这烟水亭建筑在象杭州西湖湖心亭那样的一个小岛上,四面是水,全靠渡船交通九江大陆。这小岛面积不及湖心亭之半,而树木甚多。树下设竹榻卖茶。我们躺在竹榻上喝茶,四面水光艳艳,风声猎猎,九十度以上的天气也不觉得热。有几个九江女郎也摆渡到这里的树荫底下来洗衣服。每一个女郎所在的岸边的水面上,都以这女郎为圆心而画出层层叠叠的半圆形的水浪纹,好象半张极大的留声机片。这光景真可入画。我躺在竹榻上,无意中举目正好望见庐山。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大概就是这种心境吧。预料明天这时光,一定已经身在山中,也许已经看到庐山真面目了。 三、庐山面目 “咫尺愁风雨,匡庐不可登。只疑云雾里,犹有六朝僧。”(钱起)这位唐朝诗人教我们“不可登”,我们没有听他的话,竟在两小时内乘汽车登上了匡庐。这两小时内气候由盛夏迅速进入了深秋。上汽车的时候九十五度,在汽车中先藏扇子,后添衣服,下汽车的时候不过七十几度了。赴第三招待所的汽车驶过正街闹市的时候,庐山给我的最初印象竟是桃源仙境: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茶馆、酒楼、百货之属;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不过他们看见了我们没有“乃大惊”,因为上山避暑休养的人很多,招待所满坑满谷,好容易留两个房间给我们住。庐山避暑胜地,果然名不虚传。这一天天气晴朗。凭窗远眺,但见近处古木参天,绿阴蔽日;远处岗峦起伏,白云出没。有时一带树林忽然不见,变成了一片云海;有时一片白云忽然消散,变成了许多楼台。正在凝望之间,一朵白云冉冉而来,攒进了我们的房间里。倘是幽人雅士,一定大开窗户,欢迎它进来共住;但我犹未免为俗人,连忙关窗谢客。我想,庐山真面目的不容易窥见,就为了这些白云在那里作怪。 庐山的名胜古迹很多,据说共有两百多处。但我们十天内游踪所到的地方,主要的就是小天池、花径、天桥、仙人洞、含鄱口、黄龙潭、乌龙潭等处而已。夏禹治水的时候曾经登大汉阳峰,周朝的匡俗曾经在这里隐居,晋朝的慧远法师曾经在东林寺门口种松树,王羲之曾经在归宗寺洗墨,陶渊明曾经在温泉附近的栗里村住家,李白曾经在五老峰下读书,白居易曾经在花径咏桃花,朱熹曾经在白鹿洞讲学,王阳明曾经在舍身岩散步,朱元璋和陈友谅曾经在天桥作战……古迹不可胜计。然而凭吊也颇伤脑筋,况且我又不是诗人,这些古迹不能激发我的灵感,跑去访寻也是枉然,所以除了乘便之外,大都没有专诚拜访。有时我的太太跟着孩子们去寻幽探险了,我独自高卧在海拔一千五百公尺的山楼上,看看庐山风景照片和导游之类的书,山光照槛,云树满窗,尘嚣绝迹,凉生枕簟,倒是真正的避暑。我看到天桥的照片,游兴发动起来,有一天就跟着孩子们去寻访。爬上断崖去的时候,一位挂着南京大学徽章的教授告诉我:“上面路很难走,老先生不必去吧。天桥的那条石头大概已经跌落,就只是这么一个断崖。”我抬头一看,果然和照片中所见不同:照片上是两个断崖相对,右面的断崖上伸出一根大石条来,伸向左面的断崖,但是没有达到,相距数尺,仿佛一脚可以跨过似的。然而实景中并没有石条,只是相距若干丈的两个断崖,我们所登的便是左面的断崖。我想:这地方叫做天桥,大概那根石条就是桥,如今桥已经跌落了,我们在断崖上坐看云起,卧听鸟鸣,又拍了几张照片,逍遥地步行回寓。晚餐的时候,我向管理局的同志探问这条桥何时跌落,他回答我说,本来没有桥,那照相是从某角度望去所见的光景。啊,我恍然大悟了:那位南京大学教授和我谈话的地方,即离开左面的断崖数十丈的地方,我的确看到有一根不很大的石条伸出在空中,照相镜头放在石条附近适当的地方,透视法就把石条和断崖之间的距离取消,拍下来的就是我所欣赏的照片。我略感不快,仿佛上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商业广告的当。然而就照相术而论,我不能说它虚伪,只是“太”巧妙了些。天桥这个名字也古怪,没有桥为什么叫天桥? 含鄱口左望扬子江,右瞰鄱阳湖,天下壮观,不可不看。有一天我们果然爬上了最高峰的亭子里。然而白云作怪,密密层层地遮盖了江和湖,不肯给我们看。我们在亭子里吃茶,等候了好久,白云始终不散,望下去白茫茫的,一无所见。这时候有一个人手里拿一把芭蕉扇,走进亭子来。他听见我们五个人讲土白,就和我招呼,说是同乡。原来他是湖州人。我们石门湾靠近湖州边界,语音相似,我们就用土白同他谈起天来。土白实在痛快,个个字入木三分,极细致的思想感情也充分表达得出。这位湖州客也实在不俗,句句话都动听。他说他住在上海,到汉口去望儿子,归途在九江上岸,乘便一游庐山。我问他为什么带芭蕉扇,他回答说,这东西妙用无穷:热的时候扇风,太阳大的时候遮阴,下雨的时候代伞,休息的时候当坐垫,这好比济公活佛的芭蕉扇。因此后来我们谈起他的时候就称他为济公活佛。互相叙述游览经过的时候,他说他昨天上午才上山,知道正街上的馆子规定时间卖饭票,他就在十一点钟先买了饭票,然后买一瓶酒,跑到小天池,在革命烈士墓前奠了酒,游览了一番,然后拿了酒瓶回到馆子里来吃午饭,这顿午饭吃得真开心。这番话我也听得真开心。白云只管把扬子江和鄱阳湖封锁,死不肯给我们看。时候不早,汽车在山下等候,我们只得别了济公活佛回招待所去。此后济公活佛就变成了我们的谈话资料。姓名地址都没有问,再见的希望绝少,我们已经把他当作小说里的人物看待了。谁知天地之间事有凑巧:几天之后我们下山,在九江的浔庐餐厅吃饭的时候,济公活佛忽然又拿着芭蕉扇出现了。原来他也在九江候船返沪。我们又互相叙述别后游览经过。此公单枪匹马,深入不毛,所到的地方比我们多。我只记得他说有一次独自走到一个古塔的顶上,那里面跳出一只黄鼠狼来,他打湖州白说:“渠被俉吓了一吓,俉也被渠吓了一吓!”我觉得这简直是诗,不过没有叶韵。宋杨万里诗云:“意行偶到无人处,惊起山禽我亦惊。”岂不就是这种体验吗?现在有些白话诗不讲叶韵,就把白话写成每句一行,一个“但”字占一行,一个“不”也占一行,内容不知道说些什么,我真不懂。这时候我想:倘能说得象我们的济公活佛那样富有诗趣,不叶韵倒也没有什么。 在九江的浔庐餐厅吃饭,似乎同在上海差不多。山上的吃饭情况就不同:我们住的第三招待所离开正街有三四里路,四周毫无供给,吃饭势必包在招待所里。价钱很便宜,饭菜也很丰富。只是听凭配给,不能点菜,而且吃饭时间限定。原来这不是菜馆,是一个膳堂,仿佛学校的饭厅。我有四十年不过饭厅生活了,颇有返老还童之感。跑三四里路,正街上有一所菜馆。然而这菜馆也限定时间,而且供应量有限,若非趁早买票,难免枵腹游山。我们在轮船里的时候,吃饭分五六班,每班限定二十分钟,必须预先买票。膳厅里写明请勿喝酒。有一个乘客说:“吃饭是一件任务。”我想:轮船里地方小,人多,倒也难怪;山上游览之区,饮食一定便当。岂知山上的菜馆不见得比轮船里好些。我很希望下年这种办法加以改善。为什么呢,这到底是游览之区!并不是学校或学习班!人们长年劳动,难得游山玩水,游兴好的时候难免把吃饭延迟些,跑得肚饥的时候难免想吃些点心。名胜之区的饮食供应倘能满足游客的愿望,使大家能够畅游,岂不是美上加美呢?然而庐山给我的总是好感,在饮食方面也有好感:青岛啤酒开瓶的时候,白沫四散喷射,飞溅到几尺之外。我想,我在上海一向喝光明啤酒,原来青岛啤酒气足得多。回家赶快去买青岛啤酒,岂知开出来同光明啤酒一样,并无白沫飞溅。啊,原来是海拔一千五百公尺的气压的关系!庐山上的啤酒真好! 1965年9月作于上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庐山面目》丰子恺 庐山面目 丰子恺 “咫尺愁风雨,匡庐不可登。只疑云雾时,犹有六朝僧。”(钱起)这位唐朝诗人我们“不可登”,我们没有听他的话,况在两小时内乘汽车登上了匡庐。这两小时内气候由盛夏迅速进入了深秋。上汽车的时候九十五度,在汽车中先藏扇子,后添衣服,下汽车的时候不过七十几度。赴第三招待所的汽车驶过正街闹市的时候,庐山给我的最初印象竟是桃源仙境: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茶馆酒楼,百货之属;黄发垂髫,并怡然扑克乐。不过他们看见了我们没有“乃大惊”,因为上山避暑休养自乐。不过他们看见了我们没有“乃大惊”,因为上山避暑休养人人很多,招待所满坑满谷,好容易留两个房间给我们住。庐山避暑胜地,果然名不虚传。这一天天气晴朗。凭窗远眺,但见近处古木参天,绿荫蔽日;远处岗峦起伏,白云出没。有时一带树林忽然不见,变成了一片白云冉冉而来,钻进了我们的房间里。倘是幽人雅士,一定大开窗户,欢迎它进来共住;但我犹未免为俗人,连忙关窗谢客。我想,庐山真面目的不容易窥见,就为了这些白云在那里作怪。 庐山的名胜古迹很多,据说共有两百多处。但我们十天内游踪所到的地方,主要的就是小天池、花径、天桥、仙人洞、含鄱口、黄龙潭,乌龙潭等处而已。夏禹治水的时候曾经登经登大汉阳峰,周朝的匡俗曾经在这里隐居,晋朝的慧远法师曾经有东林寺门口种松树,王羲之曾经在归宗寺洗墨,陶渊时曾经在温泉附近的栗里村住家,李白曾经在五老峰下读书,白居易曾经在花径咏桃花,朱熹曾经在白鹿洞讲学,王阳明曾经在舍身岩散步,朱元璋和陈友谅曾经在天桥作战……古迹不可计。然而凭吊也颇伤脑筋,况且我又不是诗人,这些古迹不能激发我的灵感,跑去访寻也是枉然,所以除了乘便之外,大都没有专诚拜访。有时我的太太跟着孩子们去寻幽探险了,我独自高卧在海拔一千五百公尺的山楼上看看庐山风景照片和导游之类的书,山光照槛,云树满窗,尘嚣绝迹,凉生枕簟,倒是真正的避暑。我看到天桥的照片,游兴发动起来,有一天就跟着孩子们去寻访。爬上断崖去的时候,一位挂着南京大学微章的教授告诉我:“上面路很难走,老先生不必去吧。天桥的那条石头大概已经跌落,就只是这么一个断崖。”我抬头一年,果然和照片中所见不同:照片上是两个断崖相对,右央的断崖上伸出一根大石条来,伸向左面的断崖,但是没有达到,相距数尺,仿佛一脚可以跨过似的。然而实景中并没有石条,只是相距若干丈的两个断崖,我们所登的便是左面的断崖。我想:这地方叫做天桥,大概那根石条就是桥,如今桥已经跌落了。我们在断岩上坐看云起,卧听鸟鸣,又拍了几张照片,逍遥地步行回寓。晚餐的时候,我向管理局的同志探问这条桥何时跌落,他回答我说,本来没有桥,那照相是从某角度望去所见的光景,啊,我恍然大悟了:那位南京大学教授和我谈话的地方,即离开左面的断崖数十丈的地方,我的确看到有一根不很大的石条伸出在空中,照相镜头放在石条附近适当的地方,透视法就把石条和断崖之间的距离取消,拍下来的就是我所欣赏的照片。我略感不快,仿佛上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商业广告的当。然而就照相术而论,我不能说它虚伪,只 “太”巧妙了些。天桥这个名字也古怪,没有桥为什么叫天桥? 含鄱口左望扬子江,右瞰鄱阳湖,天下壮观,不可不看。有一天我们果然爬上了最高峰的亭子里,然而白云作怪,密密层层地遮盖了江和湖,不肯给我们看。我们在亭子里吃茶,等候了好久,白云始终不散,望下去白茫茫的,一无所见。这时候有一个人手里拿一把芭蕉扇,走进亭子来。他听见我们五个人讲土白,就和我招呼,说是同乡。原来他是湖州人,我们石门湾靠近湖州边界,语音相似。我们就用土白同他谈起天来。土白实在痛快,个个字入木三分,极细致的思想感情也充分表达得出。这位湖州客也实在不俗,句句都动听。他说他住在上海,到汉口去望儿子,归途在九江上岸,乘便一游庐山。我问他为什么带芭蕉扇,他回答说,这东西妙用无穷:热的时候扇风,太阳大的时候遮阴,下雨的时候代伞,休息的时候当坐垫,这好比济公活佛的芭蕉扇。因此后业我们谈起他的时候就称他为“济公活佛”。互相叙述游览经过的时候,他说他昨天上午才上山,知道正街上的馆子规定时间卖饭票,他就在十一点钟先买了饭票,然后拿了酒瓶回到馆子里来吃午饭,这顿午饭吃得真开心。这番话我也听得真开心。白云只管把扬子江和鄱阳湖封锁,死不肯给我们看。时候不早,汽车在山下等候,我们只得别了济公活佛回招待所去。此后济公佛就变成了我们的谈话资料。姓名地址都没有问,再见的希望绝少,我们已经把他当作小说里的人物看待了。谁知天地之间事有凑巧:几天之后我们下山,在九江的浔庐餐厅吃饭的时候,济公活佛忽然又拿着芭蕉扇出现了。原来他也在九江候船返沪。我们又互相叙述别后游览经过。此公单枪匹马,深入不毛,所到的地方比我们多得多。我只记得他说有一次独自走到一个古塔的顶上,那里面跳出一只黄鼠狼来,他打湖州白说:“渠被吾吓了一吓,吾也被渠吓了一吓!”我觉得这简直是诗,不过没有叶韵。宋杨万里诗云:“意行偶到无人处,惊起山禽我亦惊。”岂不就是这种体验吗?现在有些白话诗不讲叶韵,就把白话写成每句一行,一个“但”字占一行,一个“不”字也占一行,内容不知道说些什么,我真不懂。这时候我想:倘能说得象我们的济公活佛那样富有诗趣,不叶韵倒也没有什么。 在九江的浔庐餐厅吃饭,似乎同在上海差不多。山上的吃饭情况就不同:我们住的第三招待所离开正街有三四里路,四周毫无供给,吃饭势必包在招待所里。价钱很便宜,饭菜也很丰富。只是听凭配给,不能点菜,而且吃饭时间限定。原来这不是菜馆,是一个膳堂,仿佛学校的饭厅。我有四十年不过饭厅生活了,颇有返老还童之感。跑三四里路,正街上有一所菜馆。然而这菜馆也限定时间,而且供应量很有限,若非趁早买票,难免枵腹游山。我们在轮船里的时候,吃饭分五六班,每班限定二十分钟,必须预先买票。膳厅晨写明请勿喝酒。有一个乘客说:“吃饭是一件任务。”我想:轮船里地方小,人多,倒也难怪;山上游览之区!并不是学校或学习班!人们长年劳动,难得游山玩水,游兴好的时候难免把吃饭延迟些,跑得肚饥的时候难免想吃些点心。名胜之区的饮食倘能满足游客的愿望,使大学能够畅游,岂不是美上加美呢?然而庐山给我的总是好感,在饮食方面也有好感:青岛啤酒开瓶的时候,白沫四散喷射,飞溅到几尺之外。我想,我在上海一向喝光明啤酒,原来青岛啤酒气足得多。回家赶快去买青岛啤酒,岂知开出来同光明啤酒一样,并无白沫飞溅。啊,原来是海拔一千五百公尺的气压的关系!庐山上的啤酒真好! 1956年9月作于上海 作者简介:丰子恺(1898——1975)现代著名画家、文学家、美术和音乐教育家,文学翻译家。浙江桐乡县石门湾人。早年曾从李叔同学绘画、音乐。1921年去日本留学。回国先后在上海、浙江、重庆等地从事美术和音乐教学。受有佛教影响,作《护生画集》,寓以佛家护生戒杀之旨。“五四”运动后,即进行漫画创作。早期漫画多暴露旧中国的黑暗,后期常作古诗新画,并常作古诗新画,并常把儿童生活作题材,自谓“要沟通文学及绘画的关系。”有《锣鼓响》等作品。1948年出版《子恺漫画集》(全六册)。他的画造型简括,画风朴实,受日本画家竹入梦二的影响。解放后,曾任上海中国画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主席、全国政协委员等。作有《庆千秋》、《饮水思源》等具有新意的作品。著有《音乐入门》、《西洋美术史》、《猎人日记》等多种。擅散文和诗词,隽永疏朗,别有一体,有散文集《缘缘堂随笔》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六榕寺里一花塔》钟树梁 六榕寺里一花塔 钟树梁 广州市的榕树特别多,这是构成南国风光的重要因素之一。中山纪念堂和流花公园里榕树蔽天成幕、荫地无隙,尤其令人留连。可是以“六榕”命名的“六榕寺”里却没有一棵榕树。 六榕寺在朝阳北路西面,距我的住地不远,可以望见寺内塔尖。我走到寺门前小立。门额两字“六榕”,端厚而有韵度,望而知为大苏手笔。寺门有七字联语,其下联是:“六榕无树记东坡”,这不是明白告诉游人,寺内没有榕树吗。原来苏武在北宋年间因贬滴经过此地时,曾见寺内有环植的六棵榕树,所以欣然留下“六榕”二字,后来这六棵榕树同苏东坡一样,早已“羽化登仙”了。现在寺内还有苏拭所题“六溶”的碑,有清代嘉庆时王文浩的跋语。另有苏轼的“笠屐像”。 寺内没有六榕,却有菩提一树。菩提树枝高叶密,洁净葱茏。这棵禅门嘉树,遥对着寺内古塔。相形之下,菩提树素朴,而古塔花枝招展;菩提树已经很高,而古塔比它还高,长身玉立,迥出尘表;菩提树下只有一二游憩的人,而古塔的各层都站满了红男绿女。 这座佛寺是梁武帝大同三年(公元537年)创建,原名主庄严寺。这塔原名舍利塔,距今已有一千四百多年,虽在宋代毁后重建,但塔的结构和基础是没有变的。塔是楼阁式的砖木结构,平面呈八角形,外观九级,内分十七层,全高五十七米有余。塔顶还竖立了元朝至正十八年(公元1358年)铸造的千佛铜柱,闪闪有光。塔的各级是绿瓦、黄檐、朱柱、白壁,配以九八七十二个铜铃,五彩缤纷,宛如花树一般,所以又名花塔。花塔挺秀于六榕寺里,五羊城中,俏丽而不失庄严,坚实而不掩玲珑,更增南国风光之美。 我们的祖国真伟大,只说塔,全国各地,不知若干,千姿百态,无一雷同。南京的“灵谷”,西安的“大雁”,杭州的“”,苏州的“北寺”等,我都—一攀登过,今天却又瞻仰了我绝对想象不到的“花塔”。古刹浮图,也要百花齐放;各具丰标。我思古人,既有不怕困难的坚强意志,又有别开生面的独创精神。 一阵暴雨忽然而来,打断了我的思路,却展示给我一幅奇景:大雨排檐,似落地水精帘子,我站在“帘”内再望花塔,雨雾像轻纱笼罩塔身,水精帘似琉璃高张净土,晶莹而又迷蒙,真是美极了!灵机一动,我把李白的两句五言诗改几个字来形容、赞美它,这便是:却挂水精帘,玲珑望花。 1982年5月游,1982年冬写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留在阳光里的辙印》王兰玲 留在阳光里的辙印 王兰玲 八月的敦煌,太阳的城。极强的日照如水一样直泻下来,把古城泼映得鲜亮明净。随期而至的旅游者更是往来穿梭,人潮迭起。 乘机自东向西飞来,从高空俯视下去,浩瀚的沙漠戈壁上渐渐浮现出一座绿色小岛,让人惊诧这小岛顽强的生命力,更让人惊诧这丝绸古道上的小城历经千年而不衰的魅力。无数的中国人、外国人;饱学的智者、好奇的游人、虔诚的信徒;各类绝然不同的人,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不惜长途跋涉的艰辛劳顿,以每日数千人的流量拥向敦煌,期望着透过这扇神秘的窗口,捕捉和追索纷繁的历史演变,窥视艺术圣殿的辉煌壮丽…… 东方大佛 莫高窟,是敦煌的一顶金冠。 一到这里人们便发现,莫高窟打破了中国传统建筑坐北向南的格局,所有的窟门都朝着东方。每天最先迎到太阳的是九层阁。它雄踞窟区之上,成为莫高窟外部建筑最突出的标志。但九层阁没有司空见惯的雕梁画栋、描金彩绘,自自然然地呈现出棕红的土木本色,脱尽俗气,使得本质结构与石窟更加浑然一体。台阁层层叠叠,依崖而起,比崖而高,飞檐铁马,造型奇伟壮观,古朴庄重,令人肃然。 沿着经过加固修整过的栈道,穿过曲折陡峭的山崖,登上九层阁的最高处,眼前豁然现出一个巨大的洞窟,窟内端然坐着一尊高达三十三米的释迦牟尼塑像。与莫高窟浩如烟海的壁画和其他文物珍品比起来,人们对莫高窟像的注意力似乎还不那么集中。实际上,作为敦煌艺术重要组成部分的塑像,在艺术造诣上与壁画是同等卓绝惊人的。这尊大佛塑于盛唐年间,历时二十年方才完工。佛体与整座山体等高,山有多高,佛有多大;游人站在九层阁上,不过平视佛的唇部。如此浩大的规模,壮阔的气势,当与四川乐山大佛并论。而这尊大佛又集中了敦煌彩塑艺术发展到黄金时期的许多特征和精粹。其精美绝伦,更为全国大佛中所仅见! 大佛一扫敦煌早期塑像结构不当、神情呆板、线条单一等诸多不足,巧妙地利用山体的自然态势,布局得当,比例协调,线条流畅自然,整体造型敦朴、丰满、雍容而堂皇。再仔细端详大佛面部的组合,五官皆有变形,细微处多见夸张:凤眼微阖,眼裂几乎长达鬓,却让人感到眉清目爽,恰到好处。鼻梁挺拔、俊俏。最引人注目的是嘴的造型。那聪明的古代雕塑家根据洞窟内光线及透视关系的需要,特别强调了下唇,有意让下唇凸起于上唇,并且在下唇线上形成一道明显外翻的坡坎。这种奇特大胆的构想和塑造,简直令人称奇叫绝!从远处看起来,大佛嘴唇线条清晰、柔和,嘴形圆润而饱满,似充溢和涌动着生命的活力。嘴角微翘,似沉思,又似微笑,使大佛丰腴的脸庞益发生动传神、光彩照人,于明哲睿智中透露出慈善可亲。这哪里是什么佛?分明是一位血肉丰满、聪慧、美丽、端庄的东方女性!望着这大佛,能使人想起自己尊崇的长者,联想到生活中许多熟悉的面孔,甚至让人觉得这就是我们中国人,就是忠厚诚实的敦煌人。这大佛的成功之处,它不朽的艺术魅力,正在于“人”的尊严的升值,在于对生命的永恒的赞美。“人们的愿望是怎样的,他们的神便是怎样的”,不是么? 然而,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在大佛面颊正中“毫光”之上,有一个难看的洞眼。据说这是当年流亡在敦煌的沙俄军队中的一个恶棍,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阴暗心理,就站在九层阁这个地方,朝大佛额头开了一枪,留下了这个罪恶的印记。当地老乡说,枪声响后,大佛额头上立时涌出了血,现在还看得到血痕。仔细看看大佛鼻下嘴下果然有些黑色的流迹。显然,这是一种附会的说法。大佛脸上那些黑道不过是残留在面部阴凹处的已经氧化变色的原彩绘罢了。然而,这传说表达出一种情绪,那就是对于近百年来盗窃和毁坏敦煌瑰宝的盗贼们的强烈义愤。 莫高窟,是中国古老文化的骄傲,但它也给中国人留下了那么多惨痛的记忆。从前秦开窟起,在一千六百多年的历史演变中,莫高窟有过兴盛和繁荣,但更多的是厄运不断。直到解放大军开进敦煌,才结束了莫高窟的劫难,使它获得新生。 今天的莫高窟,作为宗教圣地的历史使命已经结束了,而它的艺术生命正放射出炫目的光彩。九层阁的大佛日日面对太阳打坐,雍容大度,仪态万方,宛若一座东方的美神。它若果有灵性,一定会察觉到,今天、今后的敦煌将更加博大而辉煌。 太阳,将还给你一座新的沙山 敦煌的傍晚是属于鸣沙山的。 在白日强光下奔波了一天的游人们,此刻又追着夕阳,纷纷拥向城南十里外的鸣沙山。夕阳下的鸣沙山,简直如一连串神奇灿烂的金字塔。阳光如一面魔镜,把起伏的沙山勾勒出明暗反差极强的轮廓,形成一系列变化无穷的、巨大的直角、斜面以及圆弧。面对着这些巍峨耸立的见棱见角、刀削斧砍的沙山,恐怕世界上最好的画家也会为这线的变幻感到困惑和茫然。 这沙山似有一种莫名的诱惑力,一直到它,游人们立刻忘乎所以,童心大发。不论老少,不论男女,一瞬间,什么等级尊严,地位面子,世俗的偏见和羞涩顾忌,一古脑儿丢进了爪洼国。一个个扒掉鞋袜,打起赤脚,在温暖松软的沙地上随兴所至地奔跑嬉闹起来,尽兴地回味和享受着儿时的欢乐。来自异国远道的游人们,更是不肯错失良机,争相去骑骆驼。夕阳下,一支支奇异的驼队,沐着阳光,步着金沙,驼铃悠悠,情高致远,倒颇能领略到许多探古猎奇的雅趣! 陡峭的鸣沙山峰顶上,早已是人头涌动。捷足先登的人们如胜利之师般乌压压铺满了整座山头:朝着山下相识的、不相识的攀登者招手、呐喊、打口哨。阳光在密密麻麻的人群背后闪着耀眼的金光,形成一种罕见的逆光剪影效果,仿佛这些凡体肉胎忽而一起化作周体放光的神灵。 原本只有层层细细波纹的沙山平面上,此刻留下了一行行深深的足迹,像朵朵水漩,也像一个个拖着小尾巴的逗号,在阳光的折射下明明暗暗地闪烁着光亮。游人们踏着前人的足迹,奋力地向上攀登。沙山如直立的刀刃,流沙如水,迈出去一步滑下去半步,步步艰难。然而没有谁肯中途退下山去。素不相识的人们互相打趣、鼓励。不知怎样一来,漫山上下不分国籍、人种,彼此皆亲如故人了。 在这支随意组成的攀登队伍中,有一位身材颀长、碧眼金发的英国小伙子引起人们一片惊叹。这年轻人左脚受了伤,小腿以下裹着一块黑色的塑料布,以防灌沙。小伙子拖着这只僵硬的脚,把全身重量集中在右腿上,不是走,而是一步又一步地朝上蹦跃。他满脸通红,大口地喘着气,浑身在做一个轻松有趣的游戏,不时朝前面的女伴高喊一声“玛莉娅!”并伸出右手在胸前比划一下,向同行的游人表示已经上去一半。这浑身燃烧着生命力的年轻人终于以最后一跃登上了鸣沙山的顶峰。先他而上的伙伴们待他刚喘匀气息,立刻将一部小型摄影机递过来,年轻人接过机器,也立刻进入角色,抓紧落日前的最后机会拍摄起来,遗憾的是他却不能把自己汗水反射着夕阳的形象收进摄影机。 时间已经接近晚间十点钟了,夕阳还在天边释放着它最后的全部光彩,绚丽而多姿。从沙山上望下去,经过疏通清淤的月牙泉已经恢复了它的本来面目,清洌洌如一弯新月镶嵌在沙山脚下。此刻,泉水正倒映出满天彩霞,水面不时像溅上去许多火星,爆起点点金花。 几乎所有的游人都为眼前的景致所吸引,又都感到迷惑。鸣沙山、月牙泉,这两个性质截然相反的物质,却成为一对亲密的孪生兄弟,大自然的造化真是不可思议!否则,以鸣沙山之沙去掩月牙泉之水,只消举手之劳。然而,千百年来,从人们发现它们的那一天起,它们便相安无事,互相印证着彼此的存在。那一掬清水,风吹不干,沙埋不掉,大旱之年也不会干涸。有人经不住月牙泉的诱惑,等不得观赏平沙落日的壮景,连滚带翻地朝着山下扑去。笑声中轰然带起一股股飞溅的沙浪,倒像是被沙流一泻而下似的。 游人中立刻有人失惊道:如果人人这样带下去一片流沙,长此以往,鸣沙山岂不会被众多的游人夷为平地,不复存在?一位在山顶卖西瓜的老汉闻此言仰头大笑起来。 就如同月牙泉身处沙山而不被掩没一样,鸣沙山这看似毫无凝聚力的一捧散沙,虽经历了千百年游人的不断冲击,却从不曾降低过它的高大,从没有失却过它的棱角,从没有改变过它的个性。每天,当游人散尽,夜幕沉沉的时候,那来自大漠深处的神秘的风神,会把散落的细沙一一拂上山去,会把游人留下的无数脚迹抹得干干净净,白日里被磨秃了的山脊会重新现出锐直的棱角。风神来无影去无踪,只有沙面上层层潮汐般的流沙线会留下它一夜的辛劳。当天空中最后一颗星辰隐去的时候,随着远山鸡鸣声声,新的一天又开始的时候,太阳,将还给你一座新的沙山。 难怪游过一次鸣沙山的人,总在盼望着第二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流放者的土地》余秋雨 流放者的土地 余秋雨 一 东北终究是东北,现在已是盛夏的尾梢,江南的西瓜早就收藤了,而这里似乎还刚刚开旺,大路边高高低低地延绵着一堵用西瓜砌成的墙,瓜农们还在从绿油油的瓜地里一个个捧出来往上面堆。停车一问价钱,大吃一惊,才八分钱一斤。买了一大堆搬到车上,先切开一个在路边啃起来。一口下去又是一惊,竟是我平生很少领略过的清爽和甘甜!以往在江南西瓜下市季节,总有一批"北方瓜"来收场,那些瓜吃起来又粗又淡,很为江南人所鄙视,我还曾为此可怜过北方的朋友。北方的朋友辩解说,那是由于要长途运输,老早摘下一些根本没熟的瓜在车皮和仓库里慢慢蹲熟的,代表不了北方瓜。今天我才真正信了,不禁边吃西瓜边抬头打量起眼前的土地。这里的天蓝得特别深,因此把白云衬托得银亮而富有立体感。蓝天白云下面全是植物,有庄稼,也有自生自灭的花草。与大西北相比,这里一点也不荒瘠,但与江南相比,这里似乎又缺少了那些温馨而精致的曲曲弯弯,透着点儿苍凉和浩茫。 这片土地,竟然会蕴藏着这么多的甘甜么? 我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心头不禁一颤,因为我正站在从牡丹江到镜泊湖去的半道上,脚下是黑龙江省宁安县,清代被称之为"宁古塔"的所在。只要对清史稍有涉猎的读者都能理解我的心情,在漫长的数百年间,不知有多少所谓"犯人"的判决书上写着"流放宁古塔"! 我是在很多年前读鲁迅论及清代文字狱的文章时首次看到这个地名的,因为它与狞厉的政治迫害和惨烈的人生遭遇连在一起,使我忍不住抬起头来遥想它的地理形貌。后来我本人不知为什么对文字狱的史料也越来越重视起来,因而这个地名便成了我阅读中的常见词汇。近年来喜欢读一些地域文化的著作,在拜读谢国桢先生写于半个世纪前的《清初东北流人考》和李兴盛先生两年前出版的《东北流人史》①时更是反复与它打交道了。今天,我居然真的踏到了这块著名的土地上面,而它首先给我的居然是甘甜! 有那么多的朝廷在案以它作为句点,因此"宁古塔"三个再平静不过的字成了全国官员和文士心底最不吉祥的符咒。任何人都有可能一夜之间与这里产生终身性的联结,而到了这里,财产、功名、荣誉、学识,乃至整个身家性命都会堕入漆黑的深渊,几乎不大可能再泅得出来。金銮殿离这里很远又很近,因此这三个字常常悄悄地潜入高枕锦衾间的恶梦,把那么多的人吓出一身身冷汗。清代统治者特别喜欢流放江南人,因此这块土地与我的出身地和谋生地也有着很深的缘分。几百年前的江浙口音和现在一定会有不少差别了吧,但云还是这样的云,天还是这样的天。 地可不是这样的地。有一本叫做《研堂见闻杂记》的书上写道,当时的宁古塔,几乎不是人间的世界,流放者去了,往往半道上被虎狼恶兽吃掉,甚至被饿昏了的当地人分而食之,能活下来的不多。当时另有一个著名的流放地叫尚阳堡,也是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地名,但与宁古塔一比,尚阳堡还有房子可住,还能活得下来,简直好到天上去了。也许有人会想,有塔的地方总该有点文明的遗留吧,怎么会这样?这就搞错了。宁古塔没有塔,这三个字完全是满语的音译,意为"六个"("宁古"为"六","塔"为"个"),据说很早的时候曾有兄弟六人在这里住过,而这六个人可能还与后来的清室攀得上远亲。 今天我的出发地和目的地都很漂亮,想想吧,牡丹江、镜泊湖,连名字也已经美不胜收了,但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却是这半道上的流放地。由它,又联想到东北其他几个著名的流放地如今天的沈阳(当时称盛京)、辽宁开原县(即当时的尚阳堡)以及齐齐哈尔(当时称卜魁)等处,我,又想来触摸中国历史身上某些让人不太舒服的部位了。 二 中国古代列朝对犯人的惩罚,条例繁杂,但粗粗说来无外乎打、杀、流放三种。打是轻刑,杀是极刑,流放不轻不重嵌在中间。 打的名堂就很多,打的工具(如笞、杖之类)、方式和数量都不一样。再道貌岸然的高官,再斯文儒雅的学者,从小受足了"非礼勿视"的教育,举手投足蕴藉有度,刚才站到殿阙中央来讲话时还细声慢气地努力调动一连串深奥典故用以替代一切世俗词汇呢,简直雅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突然不知是哪句话讲错了,立即被一群宫廷侍卫按倒在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下裤子,一五一十打将起来。苍白的肌肉,殷红的鲜血,不敢大声发出的哀号,乱作一团的白发,强烈地提醒着端立在一旁的文武百官:你们说到底只是一种生理性的存在。用思想来辩驳思想,用理性来面对理性,从来没有那回事儿。一言不合,请亮出尊臀。与此间风景相比,著书立说、砌磋研讨,实在成了一种可笑的存在。中国社会总是不讲道理,也不要道理,便与此有关。 杀的花样就更多了。我早年在一本旧书中读到嘉庆皇帝如何杀戮一个在圆明园试图向他动刀的厨师的具体记述,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后来我终于对其他杀人花样也有所了解了,真希望我们下一代不要再有人去知道这些事情。那一大套款式,绝对只有那些彻底丢弃了人性却又保持着充分想象力的人才能设计得出来。以我看来他们的设计原则是把死这件事情变成一个可供细细品味、慢慢咀嚼的漫长过程,在这一过程中,组成人的一切器官和肌肤全都成了痛苦的由头,因此受刑者只能怨恨自己竟然是个人。我相信中国的宫廷官府所实施的杀人办法,是人类从猿猴变过来之后几十万年间最为残酷的自戕游戏,即便是豺狼虎豹在旁看了也会瞠目结舌。幸好中国的皇帝在这方面都没有神经脆弱的毛病,他们总是玩牌一样掂量着各种死法,有时突然想起"犯人"战功赫赫或学富五车,会特别开恩换一种等级略低一点的死法,在这种情况下,不仅将死的"犯人"会衷心地叩谢皇恩浩荡,而且皇帝自己也觉得仁慈过人、宅心宽厚。皇帝的这个习惯倒是成了中国的社会惯例,许多笑容可掬的方案权衡,常常以总体性的残忍为前提。残忍成了一种广泛传染的历史病菌和社会病菌,动不动就采取极端措施,驱逐了人道、公德、信义、宽容、和平。 现在可以回到流放上来了。说过了杀的花样,流放确实成了一种极为仁厚的惩罚,但实际上对承受者来说,杀起来再慢也总不会拖延太久,而流放却是一种长时间的可怖折磨。死了倒也罢了,问题是人还活着,种种不幸都要用心灵去一点点消受,这就比死都烦难了。就以当时流放东北的江南人和中原人来说,首先让人受不了的事实是流放的株连规模。有时不仅全家流放,而且祸及九族,所有远远近近的亲戚,甚至包括邻里,全都成了流放者,往往是几十人、百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别以为这样热热闹闹一起远行并不差,须知这些几天前还是锦衣玉食的家庭都已被查抄,家产财物荡然无存,而且到流放地之后做什么也早已定下,如"赏给出力兵丁为奴","给披甲人为奴"等等,从孩子开始都已经是奴隶。一路上怕他们逃走,便枷锁千里。我现在随手翻开桌上的史料就见到这样一条记载:明宣德八年,一次有一百七十名犯人流放到东北,但死在路上就有三分之二,到东北只剩下五十人。由此,一路上的自然艰苦和人为虐待便可想见。好不容易到了流放地,这些奴隶分配给了主人,主人见美貌的女性就随意糟蹋,怕丈夫碍手碍脚先把丈夫杀了;人员那么多用不了,选出一些女的卖给娼寮,选出一些男的去换马。最好的待遇算是在所谓"官庄"里做苦力,当然也完全没有自由,照清代被流放的学者吴兆骞记述,"官庄人皆骨瘦如柴","一年到头,不是种田,即是打围、烧石灰、烧炭,并无半刻空闲日子。" 在一本叫《绝域纪略》的书中描写了流放在那里的江南女子汲水的镜头:"春余即汲,霜雪井溜如山,赤脚单衣悲号于肩担者,不可纪,皆中华富贵家裔也。"在这些可怜的汲水女里面,肯定有着不少崔莺莺、林黛玉这样的人物,昨日的娇贵矜持根本不敢再回想,连那点哀怨悱恻的恋爱悲剧,也全部成了奢侈。 康熙时期的诗人丁介曾写过这样两句诗:南国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辽阳。这里该包含着多少让人不敢细想的真正大悲剧啊。诗句或许会有些夸张,但当时中原各省在东北流放地到了"无省无人"的地步是确实的。据李兴盛先生统计,单单清代的东北流人(其概念比流放犯略大),总数在150万以上。普通平民百姓很少会被流放,因而其间"名士"和"佳人"的比例确实不低。 如前所说,这么多人中,很大一部分是株连者,这个冤屈就实在太大了。那些远亲,可能根本没见过当事人,他们的亲族关系要通过老一辈曲曲折折的比划才能勉强理清,现在却一古脑儿都被赶到了这儿。在统治者看来,中国人都不是个人,只是长在家族大树上的叶子,一片叶子看不顺眼了,证明从根上就不好,于是一棵大树连根儿拔掉。我看"株连"这两个字的原始含义就是这样来的。树上的叶子那么多,不知哪一片会出事而祸及自己,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什么时候会危害到整棵大树,于是只能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此这般,中国怎么还会有独立的个体意识呢?我们以往不也见过很多心底里很明白而行动却极其窝囊的人物吗?有的事,他们如果按心底所想的再坚持一下就坚持出人格和个性来了,但皱眉一想妻儿老小、亲戚朋友,也就立即改变了主意。既然大树上没有一片叶子敢于面对风的吹拂、露的浸润、霜的飘洒,整个树林也便成了没有风声鸟声的死林。朝廷需要的就是这样一片表面上看起来碧绿葱茏的死林,"株连"的目的正在这里。 我常常设想,那些当事人在东北流放地遇见了以前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次却因自己而罹难的远房亲戚,该会说什么话,作何等样的表情?而那些远房亲戚又会作什么反应?当事人极其内疚是毫无疑问的,但光内疚够吗?而且内疚什么呢?他或许要解释一下案情,而他真能搞得清自己的案情吗? 能说清自己案情的倒是流放者中那一部分真正的罪犯,即我们现在所说的刑事犯;还有一部分属于宫廷内部勾心斗角的失败者,他们大体也说得清自己流放的原因,其中有些人的经历也很有历史意味,但至少我今天在写这篇文章时对他们兴趣不大。最说不清楚的是那些文人,不小心沾上了"文字狱"、科场案,一夜之间成了犯人,竟然福大命大没被砍头,与一大群株连者一起跌跌撞撞地发配到东北来了,他们大半搞不清自己的案情。 "文字狱"的无法说清已有很多人写过,不想再说什么了。我想,流放东北的文人中真正算得上"犯案"的大概就是在科举考试中作弊的那一拨了。明代以降,特别是清代,壅塞着接二连三的所谓"科场案",好像鲁迅的祖父后来也挨到了这类案子里边,幸好没有全家流放,否则我们就没有《阿q正传》好读了。依我看,科场中真作弊的有(鲁迅的祖父像是真的),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恣意夸大甚至无中生有的。例如1657年(顺治十四年)发生过两个著名的科场案,造成被杀、被流放的人很多,我们不妨选其中较严重的一个即所谓"南闱科场案"稍稍多看几眼。 一场考试过去,发榜了,没考上的仕子们满腹牢骚,议论很多,被说得最多的是考上举人的安徽青年方章钺可能(!)与主考大人是远亲,即所谓"联宗"吧,理应回避,不回避就有可能作弊。落第考生的这些道听途说被一位官员听到了,就到顺治皇帝那里奏了一本,顺治皇帝闻奏后立即(!)下旨,正副主考一并革职,把那位考生方章钺捉来严审。这位安徽考生的父亲叫方拱乾,也在朝中做着官,上奏说我们家从来没有与主考大人联过宗,联宗之说是误传,因此用不着回避,以前几届也考过,朝廷可以调查。本来这是一件很容易调查清楚的事情,但麻烦的是皇帝已经表了态,而且已把两个主考革职了,如果真的没有联过宗,皇帝的脸往哪儿搁?因此朝廷上下一口咬定,你们两家一定联过宗,不可能不联宗,没有理由不联宗,为什么不联宗?不联宗才怪呢!既然肯定联过宗,那就应该在子弟考试时回避,不回避就是犯罪。刑部花了不少时间琢磨这个案子,再琢磨皇帝的心思,最后心一横,拟了个处理方案上报,大致意思无非是,正副主考已经激起圣怒,被皇帝亲自革了职,那就干脆处死算了,把事情做到底别人也就没话说了;至于考生方章钺,朝廷不承认他是举人,作废。 这个处理方案送到了顺治皇帝那里,大家原先以为皇帝也许会比刑部宽大一点,做点姿态,没想到皇帝的回旨极其可怕:正、副主考斩首,没什么客气的;还有他们领导的其他所有试官到哪里去了?一共十八名,全部绞刑,家产没收,他们的妻子女儿一概做奴隶。听说已经死了一个姓卢的考官了?算他幸运,但他的家产也要没收,他的妻子女儿也要去做奴隶。还有,就让那个安徽考生不做举人算啦?不行,把八个考取的考生全都收拾一下,他们的家产也应全部没收,每人狠狠打上四十大板,更重要的是,他们这群考生的父母、兄弟、妻子,要与这几个人一起,全部流放到宁古塔!(参见《清世主实录》卷121) 这就是典型的中国古代判决,处罚之重,到了完全离谱的程度。不就是仅仅一位考生可能与主考官有点沾亲带故的嫌疑吗?他父亲出来已经把嫌疑排除了,但结果还是如此惨烈,而且牵涉的面又如此之大。能代表朝廷来考试江南仕子的考官,无论是学问、社会知名度还是朝廷对他们信任的程度本来都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但为了其中一个人有那么一丁点儿已经排除了的嫌疑,二十个全部杀掉,一个不留。而且他们和考生的家属全部不明不白地遭殃。这中间,唯一能把嫌疑的来龙去脉说得稍稍清楚一点的只有安徽考生一家--方家,其他被杀、被打、被流放的人可能连基本原因也一无所知。但不管,刑场上早已头颅滚滚、血迹斑斑,去东北的路上也已经浩浩荡荡。这些考生的家属在跋涉长途中想到前些天身首异处的那二十来个大学者,心也就平下来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何况人家那么著名的人物临死前也没吭声,要我冒出来喊冤干啥?充什么英雄?这是中国人面临最大的冤屈和灾难时的精神卫护逻辑。一切原因和理由都没有什么好问的,就算是遇到了一场自然灾害。且看历来流离失所的灾民,有几个问清过台风形成的原因和山洪暴发的理由?算啦,低头干活吧,能这样不错啦。 三 灾难,对常人来说也就是灾难而已,但对知识分子来说就不一样了。当灾难初临之时,他们比一般人更紧张,更痛苦,更缺少应付的能耐;但是当这一个关口渡过之后,他们中部分人的文化意识又会重新苏醒,开始与灾难周旋,在灾难中洗刷掉那些只有走运时才会追慕的虚浮层面,去寻求生命的底蕴。到了这个时候,本来经常会嘲笑知识分子几句的其他流放者不得不收敛了,他们开始对这些喜欢长吁短叹而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人另眼相看。 流放文人终于熬过生生死死最初撞击的信号是开始吟诗,其中有不少人在去东北的半路上就已获得了这种精神复苏,因为按照当时的交通条件,这好几千里的路要走相当长的时间。清初因科场案被流放的杭州诗人、主考官丁澎在去东北的路上看见许多驿站的墙壁上题有其他不少流放者的诗,一首首读去,不禁笑逐颜开。与他一起流放的家人看他这么高兴,就问:"怎么,难道朝廷下诏让你回去了?"丁澎说:"没有。我真要感谢皇帝,给我这么好的机会让我在一条才情的长河中畅游,你知道吗,到东北流放的人几乎都是才子,我这一去就不担心没有朋友了。"丁澎说得不错,流放者的队伍实在是把一些平日散落各地的杰出文士集中在一起了,几句诗,就是他们心灵交流的旗幡。 丁澎被流放的时候,他的朋友张缙彦曾来送行,没想到三年以后张缙彦也被流放,戍所很远,要经过丁澎的流放地,两人见面感慨万千,唏嘘一阵之后,互相能够赠送的东西仍然只有诗。丁澎送张缙彦的诗很能代表流放者的普遍心理:老去悲长剑,胡为独远征?半生戎马换,片语玉关行!乱石冲云走,飞沙撼碛鸣。万方新雨露,吹不到边城。(《送张坦公方伯出塞》)丁澎早流放几年,因此他有资格叮嘱张缙彦:"愁剧须凭酒,时危莫论文。" "时危莫论文"并不是害怕和躲避,而是希望朋友身处如此危境不要再按照原先文绉绉的思路来考虑问题了。用吴伟业赠吴兆骞的诗句来表述,文人面对流放,产生的总体感受应该是"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原先的价值坐标轰毁了,连一些本来确定无疑的概念也都走向模糊和混乱,这对许多文人来说都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有一些文人,刚流放时还端着一副孤忠之相,等着哪一天圣主来平反昭雪;有的则希望有人能用儒家的人伦道德标准来重新审理他们身陷的冤屈,哪怕自己死后有一位历史学家来说两句公道话也好。但是,茫茫的塞外荒原否定了他们,浩浩的北国寒风嘲笑着他们,文天祥虽然写过"留取丹心照汗青",而"汗青"本身又是如此暧昧不清。 到东北的流放者一般都会记得宋、金战争期间,南宋的使臣。洪皓和张邵曾被金人流放到黑龙江的事迹。洪皓和张邵算得为大宋朝廷争气的了,在拣野菜充饥、拾马粪取暖的情况下还凛然不屈。一次一位比较友好的女真贵族与洪皓谈话,谈着谈着就争论起来了,女真贵族生气地说:"你到现在还这么口硬,你以为我不能杀你么?"洪皓回答:"我是可以死了,但这样你们就会蒙上一个斩杀来使的恶名,恐怕不大好。离这里三十里地有个叫莲花泺的地方,不如我们一起乘舟去游玩,你顺便把我推下水,就说我是自己失足,岂不两全其美?"他的这种从容态度,把女真贵族都给镇住了。后来金兵占领了淮北,宣布说只要是淮北籍的宋朝官员都可回家了,不少被流放的宋朝官员纷纷伪称自己是淮北人而南返,惟独洪皓和张邵明确说自己是江南人,因此一直在东北流放到宋、金和议达成之后才回来。完全出人意料的是,这两人在东北为宋廷受苦受难十余年,回来却立即遭受贬斥,洪皓被秦桧贬离朝廷,张邵也被弹劾为"奉使无成"而远放,两人都很快死在颠沛流离的长途中。倒是金人非常尊敬这两位与他们作对的使者,每次有人来宋廷总要打听他们的消息,甚至对他们的子女也倍加怜惜。这种事例,很使后代到东北的流放者们深思。既然朝廷对自己的使者都是这副模样,那它真值得大家为它守节效忠吗?我们过去头脑中认为至高无上的一切真是那样有价值吗? 顺着这一思想脉络,东北流放地出现了一个奇迹:不少被流放的清朝官员与反清义士结成了好朋友,甚至到了生死莫逆的地步。原先各自效忠的对象,无论是明朝还是清朝都消解了,消解在朔北的风雪中,消解在对人生价值的重新确认里。 "同是冰天谪戍人,敝裘短褐益相亲。"(戴梓)当官衔、身份、家产一一被剥夺,剩下的就是生命对生命的直接呼唤。著名的反清义士函可在东北流放时最要好的那些朋友李[衤因]、魏[王官]、季开生、李呈祥、郝浴、陈掖臣等几乎都是被贬的清朝官吏,以这些人为骨干,函可还成立了一个"冰天诗社"。是不是这些昔日官吏现都卷入到函可的反清思潮中来了呢?并不是。他们相交只是"以节义文章相慕重",这里所说的"节义"又不具备寻常所指的国家民族意义,而仅仅是个人人品。其实个人人品最是了不得,最不容易被外来的政治规范修饰或扭曲。在这一点上,中国历来对"大节"、"小节"的划分常常是颠倒的。函可的那些朋友在个人人品上确实都是很值得敬重的,李[衤因]获罪是因为上谏朝廷,指陈当时的一个"逃人法""立法过重,株连太多";魏[王官]因上疏主张一个犯人的"妻子应免流徙"而自己反被流徙;季开生是谏阻皇帝到民间选美女,郝浴是弹劾大汉奸吴三桂骄横不法……总之是一些善良而正直的人。现在他们的发言权被剥夺了,但善良和正直却剥夺不了,跟着他们走南闯北。函可与他们结社是在顺治七年,那个时候,江南很多知识分子还在以"仕清"为耻,而照我们今天某些理论家的分析,他们这些官吏之所以给清廷提意见也是为了清廷的长远利益,不值得半点同情,但函可却完全不理这一套,以毫无障碍的心态发现了他们的善良与正直,然后把他们作为一个个有独立人品的个人来尊重。政敌不见了,民族对立松懈了,只剩下一群赤诚相见的朋友。 有了朋友,再大的灾难也会消去大半。有了朋友,再遭的环境也会风光顿生。出身于上海松江县的学者艺术家杨[王宣]是一个一生中莫名其妙地多次获罪,直到七十多岁还在东北旷野上挣扎的可怜人,但由于有了朋友,他眼中的流放地也不无美色了。他的一首《谪居柬友》最能表达这种心情:同是天涯万里身,相依萍梗即为邻。闲骑蹇卫频来往,小擘霜鳌忘主宾。明月满庭凉似水,绿莎三径软于茵。生经多难情愈好,未觉人间古道沦。 "生经多难情愈好",这实在是灾难给人的最大恩惠。与东北大地上的朋友相比,原先在上海、在北京的朋友都算不上朋友了,靠着亲族关系和同僚关系所挤压出来的笑容和礼数突然显得那样勉强,丰厚的礼品和华瞻的语句也变得非常苍白。列宁主义惟独这儿,[原文如此--输入者注]什么前后左右的关系也不靠,就靠着赤条条的自己寻找可以生死以之的知己好友,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么? 我敢断言,在漫长的中国封建社会中,最珍贵、最感人的友谊必定产生在朔北和南荒的流放地,产生在那些蓬头垢面的文士们中间。其他那些著名的友谊佳话,外部雕饰太多了。 除了同在流放地的文士间的友谊之外,外人与流放者的友谊也会显出一种特殊的重量,因为在株连之风极盛的时代,与流放者保持友谊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而且地处遥远,在当时的交通和通讯条件下要维系友谊又极为艰难。因此,流放者们在饱受世态炎凉之后完全可以凭借往昔的友谊在流放后的维持程度来重新评验自己原先置身的世界。 元朝时,浙江人骆长官被流放到黑龙江,他的朋友孙子耕竟一路相伴,一直从杭州送到黑龙江。清康熙年间,兵部尚书蔡毓荣获罪流放黑龙江,他的朋友,上海人何世澄不仅一路护送,而且陪着蔡毓荣在黑龙江住了两年多才返回江南。专程到东北探望朋友的人也有不少,例如康熙年间的流放者傅作楫看到老友吴青霞不远千里前来探望,曾用这样的诗句来表达感受:浓阴落尽有高柯,昨日流莺在何处?友情,经过再选择而显得单纯和牢固了。 让我特别倾心的是康熙年间顾贞观把自己的老友吴兆骞从东北流放地救出来的那番苦功夫。顾贞观知道老友在边荒时间已经很长,吃足了各种苦头,很想晚年能赎回来让他过几天安定日子。他有决心叩拜座座侯门来赎金集资,但这事不能光靠钱,还要让当朝最有权威的人点头,向皇帝说项才是啊。他好不容易结识了当朝太傅明珠的儿子纳兰容若。纳兰容若是一个人品和文品都不错的人,也乐于帮助朋友,但对顾贞观提出的这个要求却觉得事关重大,难于点头。顾贞观没有办法,只得拿出他为思念吴兆骞而写的词作《金缕曲》两首给纳兰容若看,因为那两首词表达了一种人间至情,应该比什么都能说服纳兰容若。两首词的全文是这样的: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潺[亻愁]。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不知读者诸君读了这两首词作何感想,反正纳兰容若当时刚一读完就声泪俱下,对顾贞观说:"给我十年时间吧,我当作自己的事来办,今後你完全不用再叮嘱我了。"顾贞观一听急了:"十年?他还有几年好活?五年为期,好吗?"纳兰容若擦着眼泪点了点头。 经过很多人的努力,吴兆骞终于被赎了回来。在欢迎他的宴会上,有一位朋友写诗道:"廿年词赋穷边老,万里冰霜匹马还。"是啊,这么多年也只是他一个人回来,但这一万里归来的"匹马",真把人间友谊的力量负载足了。 还有一个人也是靠朋友,而且是靠同样在流放的朋友的帮助,偷偷逃走的,他就是浙江萧山人李兼汝。这个人本来就最喜欢交朋友,据说不管是谁只要深夜叩门他一定要留宿,客人有什么困难他总是倾囊相助。他被流放后,一直靠一起流放的朋友杨越照顾他,后来他年老体衰,实在想离开那个地方,杨越便想了一个办法,让他躲在一个大瓮里由牛车拉出去,杨越从头至尾操作此事,直到最后到了外面把他从大瓮里拉出来挥泪作别,自己再回来继续流放。这件事的真相,后来在流放者中悄悄传开来了,大家十分钦佩杨越,只要他有什么义举都一起出力相助,以不参与为耻。在这个意义上,灾难确实能净化人,而且能净化好多人。 我常常想,今天东北人的豪爽、好客、重友情、讲义气,一定与流放者们的精神遗留有深刻关联吧。流放,创造了一个味道浓重的精神世界,竟使我们得惠至今。 四 除了享受友情之外,流放者总还要干一点自己想干的事情。基本的劳役是要负担的,但东北的气候使得一年中有很长时间完全无法进行野外作业,而且管理者也有松有紧,有些属于株连而来的对象或随家长而来的儿孙一辈往往有一点儿自由,有的时候、有的地方,甚至整个流放都处于一种放任自流的状态,这就使得流放者总的说来还是有不少空余时间的,需要自己找活干。一般劳动者找活不难,文人则又一次陷入了深思。 我,总要做一点别人不能代替的事情吧?总要有一些高于拣野菜、拾马粪、烧石灰、烧炭的行为吧?尤其当珍贵的友谊把文人们凝聚起来之后,"我"的自问变成了"我们"的集体思索。"我们",既然凭借着文化人格互相吸引,那就必须进一步寻找到合适的行为方式而成为实践着、行动着的文化群落,只有这样,才能求得灵魂的安定。这是一种回归,大多数流放者没有吴兆骞、李兼汝那样的福气而回归南方,他们只能依靠这种文化意义上的回归,而实际上这样的回归更其重要。吴兆骞南归后三年即贫病而死,只活了五十四岁,李兼汝因偷偷摸摸逃回去的,到了南方东藏西藏,也只活了三年。留在东北的流放者们却从文化的路途上回了家,有的竟然很长寿。 比较常见的是教书。例如洪皓曾在晒干的桦树皮上默写出《四书》,教村人子弟,张邵甚至在流放地开讲《大易》,"听者毕集",函可作为一位佛学家当然就利用一切机会传播佛法;其次是教耕作和商贾,例如杨越就曾花不少力气在流放地传播南方的农耕技术,教当地人用"破木为屋"来代替原来的"掘地为屋",又让流放者随身带的物品与当地土著交换渔牧产品,培养了初步的市场意识,同时又进行文化教育,几乎是全方位地推动这块土地走向了文明。文化素养更高一点的流放者则把东北这一在以往史册文典中很少涉及的角落作为自己进行文化考察的对象,并把考察结果以多种方式留诸文字,至今仍为一切进行地域文化研究的专家们所宝爱。例如方拱乾所著《宁古塔志》、吴振臣所著《宁古塔纪略》、张缙彦所著《宁古塔山水记》、杨宾所著《柳边纪略》、英和所著《龙沙物产咏》、《龙江纪事》等等便是最好的例子,这些著作(有的是诗集)具有极高的历史学、地理学、风俗学、物产学等多方面的学术价值,是足可永垂史册的。 我们知道,中国古代的学术研究除了李时珍、徐霞客等少数例外,多数习惯于从书本来到书本去,缺少野外考察精神,致使我们的学术传统至今还缺乏实证意识。这些流放者却在艰难困苦之中齐心协力地克服了这种弊端,写下了中国学术史上让人惊喜的一页。他们脚下的这块土地给了他们那么多无告的陌生,那么多绝望的酸辛,但他们却无意怨恨它,反而用温热的手掌抚摸着它,让它感受文明的热量,使它进入文化的史册。 在这整个过程中,有几个代代流放的南方家族给东北所起的文化作用特别大,例如清代浙江的吕留良家庭、安徽的方拱乾、方孝标家族以及浙江的杨越、杨宾父子等。近代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在民国初年曾说到因遭文字狱而世代流放东北的吕留良(即吕用晦)家族的贡献:吕氏"后裔多以塾师、医药、商贩为业。土人称之曰老吕家,虽为台隶,求师者必于吕氏,诸犯官遣戍者,必履其庭,故土人不敢轻,其后裔亦未尝自屈也。""齐齐哈尔人知书,由吕用晦后裔谪戍者开之,至于今用夏变夷之功亦著矣。"说到方家,章太炎说:"初,开原、铁岭以外皆胡地也,无读书识字者。宁古塔人知书,由方孝标后裔谪戍者开之。"(《太炎文录续编》)当代历史学家认为,太炎先生的这种说法史实可能有所误,评价可能略嫌高,但肯定两个家族在东北地区文教上的启蒙之功是完全不错的。 一个家族世世代代流放下去,对这个家族来说是莫大的悲哀,但他们对东北的开发事业却进行了一代接一代的连续性攻坚。他们是流放者,但他们实际上又成了老资格的"土著",他们的故乡究竟在何处呢?我提这问题,在同情和惆怅中又包含着对胜利者的敬意,因为在文化意义上,他们是英勇的占领者。 不管怎么说,东北这块在今天的中华版图中已经一点也不显得荒凉和原始的土地,应该记住这两个家族和其他流放者,记住是他们的眼泪和汗水,是他们软软的南方口音,给这块土地播下了文明的种子。不要把视线老是停留在那些边界战役和民族抗争上,停留在那些轰轰烈烈的大事件上,那些战争和事件,其实并没有给这块土地带来多少滋养。 五 我希望上面这些叙述不至于构成这样一种误解,以为流放这件事从微观来说造成了许多痛苦,而从宏观来说却并不太坏。 不。从宏观来说,流放无论如何也是对文明的一种摧残。部分流放者从伤痕累累的苦痛中挣扎出来,手忙脚乱地创造出了那些文明,并不能给流放本身增色添彩。且不说多数流放者不再有什么文化创造,即便是我们在上文中评价最高的那几位,也无法成为我国文化史上的第一流人才。第一流人才可以受尽磨难,却不能受到超越基本生理限度和物质限度的最严重侵害。尽管屈原、司马迁、曹雪芹也受了不少苦,但宁古塔那样的流放方式却永远也出不了《离骚》、《史记》和《红楼梦》。文明可能产生于野蛮,却绝不喜欢野蛮。我们能熬过苦难,却绝不赞美苦难。我们不怕迫害,却绝不肯定迫害。 部分文人之所以能在流放的苦难中显现人性、创建文明,本源于他们内心的高贵。他们的外部身份和遭遇可以一变再变,但内心的高贵却未曾全然消蚀,这正像不管有的人如何赶潮流或身居高位却总也掩盖不住内心的卑贱一样。毫无疑问,最让人动心的是苦难中的高贵,最让人看出高贵之所以高贵的,也是这种高贵。凭着这种高贵,人们可以在生死存亡线的边缘上吟诗作赋,可以用自己的一点温暖去化开别人心头的冰雪,继而,可以用屈辱之身去点明的火种。他们为了文化和文明,可以不顾物欲利益,不顾功利得失,义无反顾,一代又一代。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些高贵者确实是愚蠢的,而聪明的却是那些卑贱者。但是,这种愚蠢和聪明的划分本来就属于"术"的范畴而无关乎"道",也可以说本来就属于高贵的领域之外的存在。 由此我又想到,东北这块土地,为什么总是显得坦坦荡荡而不遮遮盖盖?为什么没有多少丰厚的历史却快速地进入到一个开化的状态?至少有一部分,来自流放者心底的那份高贵。 我站在这块古代称为宁古塔的土地上,长时间地举头四顾而终究又低下头来,我向一些远年的灵魂祭奠。为它们大多来自浙江、上海、江苏、安徽那些我很熟悉的地方,更为它们在苦难中的高贵。 作者简介:余秋雨,中国当代著名散文家、学者。一九四六年生,浙江余姚人。 现任上海戏剧学院院长、教授、上海写作协会会长。著有《戏剧理论史稿》、《戏剧审美心理学》、《中国戏剧文化史述》、《艺术创造工程》等书,一九八七年获颁“国家级突出贡献专家”荣誉称号。散文著作主要有散文集《文化苦旅》、《山居笔记》、《霜冷长河》等,在近几年文化界影响颇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力与美的交响》叶廷芳 力与美的交响 叶廷芳 多少年了!总想领略一下黄河上游刘家峡水库的雄奇风采。去年夏季,承蒙刘家峡水电厂的美意,我终于如愿以偿。 刘家峡峡谷,蜿蜒十五公里。千百年来,每当大雨滂沱,它就卷起滔天浊浪,常常以每秒七千立方米的流量,从峡口喷涌而出,像发疯的巨龙,无法无天,不知制造了多少起毁灭生灵的惨剧!面对这不可抗拒的自然破坏力,黄河儿女世世代代重复着一个心声:何时缚住苍龙?二十世纪下半叶,乾坤终于倒转:一九六八年,一座一百四十七米高的钢筋水泥巨坝在这里奇迹般矗立而起,制服了黄河巨龙的野性,并令它驯服地发出一百二十二点五万千瓦的电力,造福于千百万黄河儿女。这座大坝之宏伟,当年曾是“亚洲之最”。她是大禹子孙治水的丰碑,是人的力量的确证。 大坝挡住了五十七亿立方米的河水,使黄河上游八十公里的河段成了清水盈盈的高原湖泊,面积达一百三十平方公里。这可是个巨大的“聚宝盆”,其可观的经济效益暂且不说,仅就其蕴蓄的旅游资源而言就非同小可,这就是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的相依相衬;现代文明与古代艺术的交相辉映。而在众多的人文景点中,尤以水库尽头的炳灵寺为其“皇冠”。她是全国十大石窟艺术的胜地之一,有一千六百年的历史,属于国务院确定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列。她于大坝一前一后,一个代表美,一个象征力,合抱着一潭滢滢玉液,古代艺术精神与现代物质文明通过这“玉液”的脉脉传情,彼此交融在一起。 作为旅游胜地的刘家侠水库,其天然布局与结构可谓匠心独具。你若乘上游艇,在峡谷中蜿蜒十五公里,饱鉴了两岸崇山峻岭的雄奇、险拔之后,迎接你的是一望无际的浩森“海洋”。纵目远眺,让自己的心胸扩展得像湖面那样开阔;或者随着导游的指引驰骋自己的想象:一会儿跃上那形状毕肖的“笔架山”,让水库千种奇观尽收眼底;一会儿遁入万顷烟波之下,去追寻当年大禹治水的遗迹,并将刘家峡今天发生的一切告慰大禹的英魂;或去探访丝绸之路上当年繁华的临津古渡,领略一番古人用羊皮筏子摆渡的情趣;当然也可以去寻访明代将领刘伯温,体尝一下他为那位明代开国明君寻找“长生不老”的仙草的艰辛……正当你沉醉的时候,不料又突然发现:“不好了!怎么湖面越来越窄,仿佛我们的游艇正驶向绝处,莫非真的“山重水复疑无路”了?且慢,游艇突然来了个急转弯——嗬,“柳暗花明又一村”!但这个叫作“小积石山”的“村”却是何等壮观!远远近近,万仞峭壁悬崖,千峰竞拔,至此,水库的自然景观已达到极致。然后跟着大家下船,向这个胜地的“压轴之作”——炳灵寺奔去。从自然景观的饱览,转入对人文景观的陶醉。在炳灵寺,面对一百三十八个石窟,龛中八百身大小不一、神态各异的佛像和九百多平方米的绚丽壁画确良,你不但会钦佩古代匠人在石窟艺术上那种鬼斧神工之高超,而且会惊叹祖先对宗教信仰之虔诚,以及由这虔诚产生的对艺术追求的毅力之惊人。 若把两小时游艇路程的水库比作一座“大观园”,则“园”内上述景点可谓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尤其是那气势磅礴的大坝与宁静古朴的石窟,一前一后扼守着全园,好比两座宏伟的历史门楼,闪烁着不同时代人类最高智慧之光,一个让人发思古之幽情,一个令人萌时代之豪兴。这是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合唱,是力与美的交响。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昆明雨》高洪波 昆明雨 高洪波 云南省电力局的工会主席汪兄,是个文学与摄影爱好者,由于曾聆听过中国作协副主席冯牧先生一次文学讲座,故而在冯牧先生逝世后,动了写一本关于冯牧与云南的著作的念头。汪见是说干就于的性格,1996年7月间,他在昆明海埂召集了一次小型座谈会,题目叫“冯牧文学之路研讨会”,我很荣幸被邀请参加。 住在海埂的电力局疗养院,不便进城,每日里开会发言,自己说也听别人说,听苏策、公浦、张昆华讲述与我的老领导冯牧先生一生的交往,许多故事新鲜又感人,我感到在不同角度的讲叙中,冯牧先生又回到我们中间,用他那一贯清晰、爽脆的话语,把我们引向属于他的那一种愉快、灵慧的氛围。 第三天下午,接到老友范兄的电话,约我傍晚赶赴一家饭馆吃饭,说晓雪、张长、李霁宇几位作家都在邀请之列,还有《羊城晚报》的一位编辑朋友。 便很愉快地答应下来。 车子沿海埂新修的柏油路急驶,愈进人昆明,速度愈慢,敢情堵车(昆明称“塞车”)已成为昆明交通的一大难题。堵车倒没什么,汽车正行进间,车窗外响起噼噼啪啪的雨点声,雨下得又急又猛,很快拉起一道雨幕,四下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汽车顿时如一叶浪中扁舟,缓缓前行,寻找市中心的那一处饭馆,竟变成很困难的一件事! 昆明雨,在我印象中从来都是这么急性子,说来就来,风风火火,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记得二十多年前我在昆明公出,以工农兵业余作者的身份参加《云南文艺》(现《边疆文学》的前身)的改稿会,有一天从云南大学会朋友出来,没来由地赶上一场昆明豪雨,我骑一辆自行车从云南大学的制高点俯冲而下,一直冲向位于国防剧院的一位战友家,雨点很凶猛地抽打我的脸,眼睛几乎睁不开;军衣湿成游泳衣,凭着军帽的那一点点帽檐的遮挡,使我不至于把车子骑到马路中间。我揿动车铃,铃声闷闷的,已被昆明雨浸得没有一点声响。无雷,但有风,风雨交加之际,昆明的银桦树簌簌地抖动身躯,它们仿佛也承受不住过于欢天喜地风气十足的倾盆大雨。 雨下到惬意时,马路上空无一人,只剩我一个骑车前行,躲雨的人们缩进屋檐或庭廊下,耐心地等待雨过天晴,他们经验十足,知道这种过山雨的脾气,十几二十分钟的闹腾,犯不上和它较劲。 雨过天晴的结局,真的立马应验,我进屋时雨就停了,默契得很,好像老天爷成心为我洗浴身心。看一眼灿烂得有些不成体统的阳光,我真为昆明雨的恶作剧而哭笑不得。 得,想不到二十几年后又让我赶上了。 雨大得使人无法走出汽车,但约定的时间已到,老友范兄指定的饭馆也亮出了幌子,不下车就太对不住朋友了。一咬牙让司机回去,我冲出车外,几步跨入那饭馆,心想老朋友准保都在笑吟吟地坐定——孰料此家饭馆是分店,正宗老店尚在前方百米处。 昆明雨再次捉弄了我,百米路程虽然不远,可你须忍耐瓢泼乃至倾盆大雨的侍候.况且今非昔比,再无当年的豪情旧日的慷慨,我把青春赌明天,如今已输不起这昆明雨的挑战了。 正踌躇间,服务员递过一把雨伞。撑着这伞,趟着没脚面的雨水,听雨点叮叮咚咚击打出的得胜今,我走向了朋友们的难得一次的聚会。 昆明雨,高原最捉狭的客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昆明的雨》汪曾祺 昆明的雨 汪曾祺 宁坤要我给他画一张画,要有昆明的特点。我想了一些时候,画了一幅:右上角画了一片倒挂着的浓绿的仙人掌,末端开出一朵金黄色的花;左下画了几朵青头菌和牛肝菌。题了这样几行字: “昆明人家常于门头挂仙人掌一片以辟邪,仙人掌悬空倒挂,尚能存活开花。于此可见仙人掌生命之顽强,亦可见昆明雨季空气之湿润。雨季则有青头菌、牛肝菌,味极鲜腴。”我想念昆明的雨。 我以前不知道有所谓雨季。“雨季”,是到昆明以后才有了具体感受的。 我不记得昆明的雨季有多长,从几月到几月,好像是相当长的。但是并不使人厌烦。因为是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不是连绵不断,下起来没完。而且并不使人气闷。我觉得昆明雨季气压不低,人很舒服。 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昆明的雨季,是浓绿的。草木的枝叶里的水分都到了饱和状态,显示出过分的、近于夸张的旺盛。 我的那张画是写实的。我确实亲眼看见过倒挂着还能开花的仙人掌。旧日昆明人家门头上用以辟邪的多是这样一些东西:一面小镜子,周围画着八卦,下面便是一片仙人掌,——在仙人掌上扎一个洞,用麻线穿了,挂在钉子上。昆明仙人掌多,且极肥大。有些人家在菜园的周围种了一圈仙人掌以代替篱笆。——种了仙人掌,猪羊便不敢进园吃菜了。仙人掌有刺,猪和羊怕扎。 昆明菌子极多。雨季逛菜市场,随时可以看到各种菌子。最多,也最便宜的是牛肝菌。牛肝菌下来的时候,家家饭馆卖炒牛肝菌,连西南联大食堂的桌子上都可以有一碗。牛肝菌色如牛肝,滑,嫩,鲜,香,很好吃。炒牛肝菌须多放蒜,否则容易使人晕倒。青头菌比牛肝菌略贵。这种菌子炒熟了也还是浅绿色的,格调比牛肝菌高。菌中之王是鸡土从,味道鲜浓,无可方比。鸡土从是名贵的山珍,但并不真的贵得惊人。一盘红烧鸡土从的价钱和一碗黄焖鸡不相上下,因为这东西在云南并不难得。有一个笑话:有人从昆明坐火车到呈贡,在车上看到地上有一棵鸡纵,他跳下去把鸡土从捡了,紧赶两步,还能爬上火车。这笑话用意在说明昆明到呈贡的火车之慢,但也说明鸡土从随处可见。有一种菌子,中吃不中看,叫做干巴菌。乍一看那样子,真叫人怀疑:这种东西也能吃?!颜色深褐带绿,有点像一堆半干的牛粪或一个被踩破了的马蜂窝。里头还有许多草茎、松毛、乱七八糟!可是下点功夫,把草茎松毛择净,撕成蟹腿肉粗细的丝,和青辣椒同炒,入口便会使你张目结舌:这东西这么好吃?!还有一种菌子,中看不中吃,叫鸡油菌。都是一般大小,有一块银圆那样大,的溜圆,颜色浅黄,恰似鸡油一样。这种菌子只能做菜时配色用,没甚味道。 雨季的果子,是杨梅。卖杨梅的都是苗族女孩子,戴一顶小花帽子,穿着扳尖的绣了满帮花的鞋,坐在人家阶石的一角,不时吆唤一声:“卖杨梅——”,声音娇娇的。她们的声音使得昆明雨季的空气更加柔和了。昆明的杨梅很大,有一个乒乓球那样大,颜色黑红黑红的,叫做“火炭梅”。这个名字起得真好,真是像一球烧得炽红的火炭!一点都不酸!我吃过苏州洞庭山的杨梅、井冈山的杨梅,好像都比不上昆明的火炭梅。 雨季的花是缅桂花。缅桂花即白兰花,北京叫做“把儿兰”(这个名字真不好听)。云南把这种花叫做缅桂花,可能最初这种花是从缅甸传入的,而花的香味又有点像桂花,其实这跟桂花实在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话又说回来,别处叫它白兰、把儿兰,它和兰花也挨不上呀,也不过是因为它很香,香得像兰花。我在家乡看到的白兰多是一人高,昆明的缅桂是大树!我在若园巷二号住过,院里有一棵大缅桂,密密的叶子,把四周房间都映绿了。缅桂盛开的时候,房东(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寡妇)就和她的一个养女,搭了梯子上去摘,每天要摘下来好些,拿到花市上去卖。她大概是怕房客们乱摘她的花,时常给各家送去一些。有时送来一个七寸盘子,里面摆得满满的缅桂花!带着雨珠的缅桂花使我的心软软的,不是怀人,不是思乡。 雨,有时是会引起人一点淡淡的乡愁的。李商隐的《夜雨寄北》是为许多久客的游子而写的。我有一天在积雨少住的早晨和德熙从联大新校舍到莲花池去。看了池里的满池清水,看了作比丘尼装的陈圆圆的石像(传说陈圆圆随吴三桂到云南后出家,暮年投莲花池而死),雨又下起来了。莲花池边有一条小街,有一个小酒店,我们走进去,要了一碟猪头肉,半市斤酒(装在上了绿釉的土磁杯里),坐了下来。雨下大了。酒店有几只鸡,都把脑袋反插在翅膀下面,一只脚着地,一动也不动地在檐下站着。酒店院子里有一架大木香花。昆明木香花很多。有的小河沿岸都是木香。但是这样大的木香却不多见。一棵木香,爬在架上,把院子遮得严严的。密匝匝的细碎的绿叶,数不清的半开的白花和饱涨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我们走不了,就这样一直坐到午后。四十年后,我还忘不了那天的情味,写了一首诗: 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我想念昆明的雨。 一九八四年五月十九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昆仑山的太阳》刘白羽 昆仑山的太阳 刘白羽 在新疆,特别到南疆的时候,有一个奇异的感觉,就是太阳显得特别大。因此,不论是空气、灰尘、大地、河流、岩石和生物,都被太阳的光和热涂上强烈色彩、酿出浓宵的甜蜜、发出郁郁芳香,我到南疆,确实到了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而这一切都来自太阳,我觉得我已站在茫茫地球之巅,我距离太阳太近了。 飞机从乌鲁木齐起飞翻越天山。天山雪峰云岭气象森然,就如同一望无际的大海,在奔腾叫啸之时,突然一下凝为固体,至今山山岭岭还象黄的波涛,银的浪花。我们横越天山之后,阳光一闪,一下现出亮晶晶一片绿叶,原来这就是被称作“沙漠之海”的博斯腾湖。跋涉沙漠的行人,遥望见这一片翡翠,该是多么高兴啊!从空中俯视这辽阔的绿洲,如同丝绒般的绿地毯,其中蜿蜒着一条闪闪发亮的孔雀河,真是漂亮。飞机掠过博斯腾湖的碧波折而向西。我的一位同行者是踏遍天山南北、对新疆怀有一颗炽烈热爱之心的人,他跟我讲了多少令人神往的故事呀,“你向西遥望,拜城那里的千佛洞,艺术珍宝,琳琅满目”,“这下面出盐,有盐河、盐湖、盐山。第一个国庆节,新疆人从这晨发掘出一块一百多公斤的盐岩,它象水晶一样透明”…… 飞机忽然震颤起来,我们已开始飞入著名的塔里木大戈壁,南疆雄伟壮观的景色从这儿才真正向我展开,大戈壁给太阳晒得黑油油的,当强烈的阳光从戈壁滩反射上业,一股热浪蒸腾而上,就是这炎炎的热流冲击得收音机颠簸颤抖.我却觉得这油黑米油黑戈壁滩过去了,接着摊开嫩黄色沙漠,风吹的沙窝匀称而齐整,如亿万朵浪花。 当我从飞机上翘着仰望,就在这一刹那间,象有一道闪光一下震颤我的心灵。我看见的是何等雄伟、浩瀚、瑰丽、神奇、云浓雾密、莽莽苍苍、巍巍然横空出世的昆仑山了。拂御着飒飒天风,横扫着茫茫去海,我向下俯视,从昆仑山上激下来两条光涌彭湃的巨流,东面一条是玉龙喀会河,又叫白玉河;西面一条是喀拉喀会河又称墨玉河。它们势如奔马,宛若游龙。它们发源于帕米尔原始森林之中,直冲昆仑山而下,水流湍急,转眼飞逝,现在在灼热阳光照耀之下,迂回旋卷有如碧玉连环。对这绿得可爱的河流,流传着多少神奇的传说,《汉书》记载于阗出玉石。据说这河流中有玉,每当月明星稀就闪闪发光,…… 我们降落在玉田,这里就是“万方乐奏有于阗”的于阗故国,这是丝绸南路上一个经济繁荣、文化昌盛的重镇。第二天早晨,我们就驰车访问了于阗遗址买利克瓦特(维语为“繁荣的王城”),在一片原野上站下来眺望,远处一条浅白色山岭是西沙山,旁边缓缓流过玉龙喀什河。这时太阳已经灼热炙人,我们流着汗水,跋涉过一段段废墟残垒,向南北二十余里,东西十六里的遗址深处走去忽然前面地面象落 满红云,走近看时却是朱红色古陶残片,有些残片上刻有精美的花纹,还有满身绿锈的五铢钱,黄金的碎屑,我们中国真是遍地珍宝,闪耀着古代灿烂的艺术光辉。在这里,我想同时说说丝绸北路。当我由喀会飞返乌鲁木齐途中,曾在库车停留,其东就是轮台,岑参诗云:“轮台东木齐途中,曾在库车停留,其东就是轮台,岑参诗云:“轮台东门送君,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现在是广阔的绿洲。库车附近近有十数洞窟,彩绘凋零、无人修整、且由于烟熏火燎已毁其一部。即使顽石铁铸亦将随着年月消残浸蚀,今天是到了该修复从敦煌开始的丝绸之路的南北两路,让这些瑰宝光明重现人间的时候了。叙一番于阗,记一笔库车,不仅是发思古之幽情,也为了纠正一种说法,人们只说新疆荒凉苍莽,我说新疆绚烂多采。 从玉田飞喀什,由昆仑山面前横掠而过,我不想再记述那雄浑壮伟的声势,但喀什的炎热的尘雾,火红的骄阳,却使我的心情从古代回到今天。在碧绿森森的林荫路上,闪现出妇女头上鲜红的头巾,简直是一束束火焰,装点着南疆生活之美。髯的老人骑在小毛驴上策策而行,妇女身 上飘动着白地花条的丝袍,英吉沙的银鞘宝刀,喀会精美织品,微风一样透明的纱巾,花朵一样彩绣的小帽,人们红褐色的皮肤,浓浓的黑眉,雪亮的大眼睛,都描绘出南疆一片迷人的色彩。但我觉得红铜一般灼亮的阳光,在以它的光和热酿成甜蜜的汗液洒向人间。小拳头一样大的无花果甜得那样浓,水晶珠一样的绿葡萄寻样肥嫩芳香。你巍巍的昆仑山啊,在这儿又飞出一条叶尔羌河,浇灌、肥沃了这广阔的绿洲。但我认为昆化山的宝藏还未苏醒,打开昆化山的钥匙刚掌握到我们手里。有一天,黑色石油之流会 汇成波涛滚滚的大河,稀有金属的矿石会长风一样旋出地面,原木将随溶解的冰河冲激而下,棉花会象雪花绒绒铺盖大地。我们在前进!我们在奋战!你,永远金光闪闪的昆仑山呀!你抚育过多少万代人民,你阅历过多少沧桑变幻,但你何曾见到象今天这样的人,这在灵魂里闪着光辉的人,是比金刚石还坚硬,比水晶还透明,比火焰还炽热,他们就要以无穷的智慧与威力,把今天的梦幻变为明天的现实。你,昆仑山啊!在过去你不得不为人间的愁苦而流泪,今天你不得不为人间的欢乐而畅笑了。 我离开喀什,但我的深情永远留在南疆,因此这篇文章也不需要什么结束。不过我必须作一个题解,我在这里歌唱的不是燃烧在昆仑山高空的太阳,我写的是昆仑山太阳,这太阳就是新疆。我说新疆富饶美丽,它永远象太阳发热发光。 作者简介:刘白羽,现代著名作家。生于1916年,北京人。1936年开始发表短篇小说。1938年到延安,参加延安工作团,遍历华北各游击根据地。1944年到重庆,参予《新华日报》副刊的编辑工作。1946年被派往东北解放区。解放战争期间,任新华社随军记者,跟随第四野战军转战东北、平津、江南等地的战场上。抗美援朝战争期间,曾两次奔赴朝鲜战场。1955年后,主要从事党的文化领导工作。现任作协副主席、书记处书记,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部长,并被选为第五届人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草原上》、《五台山下》、《龙烟村纪事》、《幸福》、《早晨六点钟》、《战斗的幸福》、《青春的闪光》、《踏着晨光前进的人们》、《一幅灿烂的生活画面》;中篇小说《火光在前》;文学文学集《游击中间》、《为祖国而战》;通讯报告集《朝鲜在战火中前进》、《对和平宣誓》;散文集《樱花》、《金黛莱》、《珍珠》、《火炬与太阳》、《早晨的太阳》、《万炮震金门》、《晨光集》、《红玛瑙集》等;评论集《文学杂记》。他的作品洋溢着火热的革命激情,有着鲜明的地方色彩,浓郁的的抒情的气氛和诗一般的语言这一切构成了他独特的艺术风格。1950年,他参加编撰的反映解放战争的影片《中国人民的胜利》,曾获斯大林文学奖金。他的游记《长江三日》,也是传涌人口的篇。 摘自: 《人民文学》1979年第6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快阁的紫藤花》徐蔚南 快阁的紫藤花 徐蔚南 细雨蒙蒙,百无聊赖之时,偶然从《花间集》里翻出了一朵小小的枯槁的紫藤花,花色早褪了,花香早散了。啊,紫藤花!你真令人怜爱呢!岂令怜爱你;我还怀念着你的姊妹们——一架白色的紫藤,一架青莲色的紫藤——在那个园中静悄悄地消受了一宵冷雨,不知今朝还能安然无恙否? 啊,紫藤花!你常住在这诗集里吧;你是我前周畅游快阁的一个纪念。 快阁是陆放翁饮酒赋诗的故居,离城西南三里,正是鉴湖绝胜之处;去岁初秋,我曾经去过了,寒中又重游一次,前周复去是第三次了。但前两次都没有给我多大印象,这次去后,情景不同了,快阁的景物时时在眼前显现——尤其使人难忘的,便是那园中的两架紫藤。 快阁临湖而建,推窗外望,远处是一带青山,近年是隔湖的田亩。田亩间分出红黄绿三色:红的是紫云英,绿的是豌豆叶,黄的是油菜花。一片一片互相间着,美丽得远胜人间锦绣。东向,丛林中,隐约间露出一个塔尖,尤有诗意,桨声渔歌又不时从湖面飞来。这样的景色,晴天固然极好,雨天也必神妙,诗人居此,安得不颓放呢!放翁自己说: 桥如虹,水如空,一叶飘然烟雨中,天教称翁。 是的,确然天叫他称放翁的。 阁旁有花园二,一在前,一在后。前现的一个又以墙壁分成为二,前半叠假山,后半凿小池。池中植荷花;如在夏日,红莲白莲,盖满一地,自当另有一番风味。池前有春花秋月楼,楼下有匾额曰“飞跃处”,此是指鱼言。其实,池中只有很小很小的小鱼,要它跃也跃不起来,如何会飞跃呢? 园中的映山红和踯躅都很鲜艳,但远不及山中野生的自然。 自池旁折向北,便是那后花园了。 我们一踏进后花园,便有一架紫藤呈在我们眼前。这架紫藤正在开最盛的时候,一球一球重叠盖在架上的,俯垂在架旁的尽是花朵。花心是黄的,花瓣是洁白的,而且看上去似乎很肥厚的。更有无数的野蜂在花朵上下左右嗡嗡地叫着——乱哄哄地飞着。它们是在采蜜吗?它们是在舞蹈吗?它们是在和花朵游戏吗?…… 我在架下仰望这一堆花,一群蜂,我便想象这无数的白花朵是一群天真无垢的女孩子,伊们裸的在一块儿拥着,抱着,偎着,卧着,吻着,戏着;那无数的野蜂便是一大群底男孩,他们正在唱歌给伊们听,正在奏乐给伊们听。渠们是结恋了。渠们是在痛快地享乐那阳春。渠们是在创造只有青春只有恋爱的乐土。 这种想象决不是仅我一人所有,无论谁看了这无数的花和蜂都将生出了种神秘的想象来。同钱块儿去的方君看见了也拍手叫起来,他向那低垂的一球花朵热烈地亲了个嘴,说道:“鲜美呀!,呀,鲜美!”他又说:“我很想把花朵摘下两枝来挂在耳上呢!” 离开这架白紫藤十几步,有一围短短的东青,穿过一畦豌豆,又是一架紫藤。不不定期这一架是青莲色的,和那白色的相比,各有美处。但是就我个人说,却更爱这青莲色的,因为淡溥的青莲色呈在我眼前,便能使我感得一种和平,一种柔婉,并且使我有如饮了美酒,有如进了梦境。 很奇异,在这架花上,野蜂竟一只也没有。落下来的花瓣在地上已有溥溥的一层。原来这架花朵底青春已逝了,无怪野蜂散尽了。 我们在架下的石登上坐了下来,观看那正在一朵一朵飘下的花儿。花与知道求人爱怜似的,轻轻地落了一朵在膝上,我俯下看时,颈项里感得飕飕地一冷,原来又是一朵。它接连着落下来,落在我们的眉上,落在我们的脚上,落在我们的肩上。我们在这又轻又软又香的花雨里几乎睡去了。 猝然“骨碌碌”一声怪响,我们如梦初醒,四目相向,颇形惊诧。即刻又是“骨碌碌”地响了。 方君说;“这是啄木鸟。” 临去时,我总舍不得这架青莲色的紫藤,便在地拾了一朵夹在《花间集》里。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每取出这朵花来默视一会儿。 作者简介:徐蔚南(1899-1953)江苏吴县人。早年在浙江大学国文系任教。1928年至1930年在上海世界书局任编辑。1932年至1935年任上海市通志馆编纂主任等职。解放初期在上海文化局社会文化事业管理处工作。他熟习法国文学,译有莫泊桑《她的一生》和《法国名家小说选》等作品。徐蔚南的著作涉及面较广,小说集有《都市的男女》、《水面桃花》等。散文集有《乍清游简》和与王世颖合著的《龙山梦痕》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巨像》聂绀弩 巨像 聂绀弩 朝晖透过清晨的薄雾,斜射在我的头上,脸上和周身。我站在一个悬崖的边沿,面前的大地像被一刀削去了似地没有了。百尺以下,是咆哮着的流泉,从那峭壁上横斜地伸出野草,杂树和丛竹,它们带着晶莹的露珠在晨风里倘祥。从野草,杂树和丛竹的掩映中,流泉送来破碎的银色的水光,和朝晖的黄金的光,和草树的碧玉的光,错杂,交绥,像狡黠的少女用诚言和谎语织成的情话扰乱你的心曲一样地炫耀着眼睛。 一百种小鸟在树丛里歌唱,密语,那是司音的女神在愉快地拨弄灵巧的琴弦。它单纯可又繁复,扰攘同时清幽,庄严而诡谲,平凡亦新奇;低诉里突起一声高歌,短曲中拖出无尽的长调。我想象着一群能言的稚子和学语的婴儿睡醒后的那一片天机的饶舌! 抬头远望,那天边是迤逦的群山。缭绕的白云,疏薄的宿雾,本来混淆了山影和长空的颜色,抹去了天和地的限界,多谢朝霞的衬映,那限界又重新清晰。从山脚一直到眼前,是一片广阔的田野,菜花和豆麦的颜色装饰着多采的大地。高低起伏的田垄把地面画成一面不规则的棋盘,婉蜒的村路和溪流又粗率地把它划破了。 三三五五的村落,隐蔽在葱茏的树荫里,低矮的屋顶冒出缕 缕的炊烟。村路上,农夫们挑着箩筐或粪桶走着;牧童赶着牛 犊;一匹黄狗正在尾追一匹白狗;女人们蹲伏在水边洗菜,捣衣 服,几个还离不开妈妈的孩子在她们背后玩耍;近一点的村子里 送来几声断续的鸡啼…… 这一切是多么平凡罗!恐怕几十年,几百年,甚至更多的年辰以前,这地方就是这样吧;以后多少年,恐怕也仍将这样吧!广大的祖国,多少土地上都有如此美好的春光;三十几年的时间的洪流里,登山涉水,更不知欣赏过多少日出的奇景。可是今天,这远山,这田野,这村落,这从村落走出的人和牲畜,都使我感到分外新鲜,也分外亲切。 我不是留连风景的人,我不喜欢游山玩水,我所出生,成长和生活过的城市和都会,也没有什么山水好游玩。我不知道自然景色怎样会有迷人的力量,走过许多地方,看见过许多名胜,常常发出一个稚气的疑问:所谓风景也者,就是这么一回事么?如今,我在乡村里渡过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是我在乡下住得最久的一个时期。从夏到冬.从秋到春,每天每天都有青山红树,板桥流水,送到我的眼前。我曾经看见过疏林的落日,踏过良夜的月光;玩赏过春初的山花,秋后的枫色。绿杨妩媚,如青春少女;孤松傲岸,似百战英雄。高峰奇诡,平岭蕴藉,各各给人一种无言的启示。如果一个朋友,要交往越久,才相知越深,生死患难中,才有真实的情谊;十自然的奥秘也应该不是浮慕浅尝,所可领会,那么,我对它们的低徊赞叹,岂不是为了我和它们有了较长的往还么? 要这样说也未尝不可;可是朋友哦,我也到过遥远的北荒,而且正是隆冬的时候。那里没有一根草,也几乎没有一根有叶子的树,没有花,没有鸟,没有河水,没有碧绿的气味;一望无垠,是黄色的尘土,是尘土的烟雾;不然就是白得耀眼的雪的山,雪的海,雪的一切。你能够想象那里也有人烟么?能够想象那里的人也需要空气么,能够想象那里的青春少女也像被扔弃了的尘芥,或者被拾荒的孩子们从垃圾箱拣选出来的宝物么?就是这样的一个北荒,当我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我就爱上它了。我的血为它而沸腾,我的心为它而跳跃,我的眼泪在眼眶外变成了黑色的泥土!为什么呢?它是我们祖国的土地呀!是真正的古老的祖国的土地呀!虽然我和它们是这样生疏。 今天倭族的海盗踏进了祖国的田园。祖国的禾苗被他们的战马啮食了,车轮碾倒了,炮火烧焦了!祖国的森林房舍被焚烧了,牛羊鸡犬被宰杀了,没有成年的姑娘,也变成了妇人死或活在他们的淫虐之下了!祖国的大地整块整块地在魔手底下,铁蹄底下,喘息,呻吟,颤抖,挣扎,愤怒1强盗所到的地方,纵然也是春天吧,我不相信太阳仍旧是温暖的,夜晚仍旧有星星和月亮;也不相信地上有绿的草,红的花,树林里仍旧有黄莺,麻雀,蚱蜢或毛毛虫;更不相信屋顶能冒出炊烟,村路上还有顽皮的孩子和孩子们的伙伴。公牛、母牛、黄狗、白狗、老鸡或小鸡! 然而那些地方是我们的呀!昨天还是和我见过的这地方一样的呀!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都和这里的一样自由,一样无忧无虑,一样任意地发露自己的生的机能,赌赛着各各的美艳的呀!一想起那些受难的土地,自己的家乡,脚印到过和没有到过的地方,一面为它们担忧,为它们痛苦,后悔平常役有留心它们,没有和它们周旋缱绻,给与应该给与的热爱,一面也就对这自由的天地.增加了无限的情感;正像懊悔冷漠了凋零了的故旧,就觉得残存的眷属都是可亲的一样。虽然明知失去的土地终会回来! 太阳渐渐升高了,长空显得更为明净,村路上的行人也更多了。农妇们从什么地方抬来几个担架,那上面大概是伤病的战士。向那水边的一个村子里走去;那村里有一个大祠堂,是我们的战地医院的所在。她们一面走,一面唱着什么歌;歌声传到我的耳边,已经很微弱,但是还仿佛听见了这样的词句:"拾伤兵,作茶饭,我们有的是血和汗……"两个女兵从那村子里出来,手挽着手,脚步和着脚步,大踏步地从那桥上走过。她们和那些农妇们打招呼,询问担架上的病人,接着也唱着什么歌走开了。她们也许是去治疗了被虱子或者别的什么小生物损伤了的皮肤,或者是去拿了金鸡纳霜片--疥疮和摆子是她们永久的友伴;不过也许是去慰问过什么病人,现在又要出席民运会议去了。 另外的村子里走出一队学兵。他们背着枪弹背包和杂囊,每个人都提着一个蒲团,一望而知,是到山上上课去的。同时,战士们也全副武装,整队地在路上走,不知是去上操还是去打野外。 突然,远远地传来一阵锣鼓声,炮仗声,一大群老百姓在那几乎看不清楚的远处显现出来;走在头前的似乎还高举着旗帜之类的东西。他们也许是到部队里献旗去的。但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这么早也没有什么大的集会;那么,一定是送壮丁入伍了。这里的壮丁,没有什么花名册,用不着抽签,更不需要绳子捆绑和军警的押解;仅仅因为我们的部队没有征发他们的财物,不少给做生意的人们的钱,没有调戏他们家里的媳妇和姑娘,而女兵们到他们家里去的时候,说话又那么和蔼。"我们不扩充部队呀,我们的名额都满了哇!"可是总是三个五个,十个八个,今天从那个村子,明天从那个村子,继续不断地送来。每回送来,又都像办什么喜事似地热闹。 三十几年,我都过的一种个人生活,不知是什么东西把我和别人隔绝着了。我不知道世界是什么,人类是什么,它们和我有什么关系:它们也从来不曾感觉到我的存在。虽然每天在人海里浮沉,虽然也学会了把"社会","集体"这些字样挂在口边,其实只是一个荒岛上的鲁滨孙;并且似乎一生下来就是这样,并且连半个礼拜五也没有。 可是今天,我多么高兴呵,从那些农妇们,女兵们,学兵、战士、壮丁们那里,突然发见了我自己!我和他们在一块儿工作,我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从他们身上,可以找到我的心和手的直接或间接的痕迹。我再不是一个孤独的个体,我和世界,和人类是一起的:尤其是和这些为祖国争生存争自由的人们,抢救着祖国的每一块失去的土地的人们,创造新中国,新人类的人们是一起的!我多幸福哇,和他们一样,我也有肉、有血、有汗、有体力、有智慧;我把我献出来,而他们并不拒绝我,并不把我当作一个陌生人看待!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生活在世界上,生活在人们中间,虽然我是这么藐小,我的力量又这么微弱! 我站在悬崖边上,昂着头,挺着胸,手插在腰里,眼望着远方:朝日从远天用黄金的光箭装潢着我,用母亲似的手掌摸抚着我的头,我的脸,我的周身;白云在我头上飘过,苍鹰在我头上盘旋,草、木、流泉和小鸟在我的脚下。晨风拂着崖边的小树的柔枝,却吹不动我的军装和技在身上的棉大衣。我一时觉得我是如此的伟大,崇高;幻想我是一尊人类英雄的巨像,昂然地耸立云端,为万众所瞻仰。过去的我,却匍伏在我的面前,用口唇吻我的脚趾,感激的热泪滴在我的脚背上!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三日 摘自: 《历史的奥秘》,文献出版社一九四一年六月初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镜泊湖》臧克家 镜泊湖 臧克家 我国有许多著名的湖。“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洞庭湖;茫茫千顷,气象万千的太湖,我都是闻名而心向往的。西湖,我曾经踏着苏堤端详过她那动人的姿容,孤舟深夜三潭上看过印月。至于大明湖,那是家乡的湖,我更是一个熟客了:盛夏划一条小船,在荷花阵里冲击,在过去那些黑暗的岁月里,何止一次和朋友们寒宵夜游、历下亭前狂歌当哭? 镜泊湖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七月间,到了沈阳、长春、哈尔滨,游览了名胜古迹,参观了工业建设,往返三千里,历时一个半月,以抱病之身,登山涉水,使朋友们为之惊讶,叹为“奇迹”。可是东北的同志们却对我说:“到了东北,看看镜泊湖,方不虚此行。”他们说镜泊湖的红鲫如何鲜美,他们给我唱了镜泊湖的赞歌。看景不如听景,我心动了。但一想到那遥远的途程我又踌躇起来,心里怀着“望美人兮天一方”的惆怅。眼看着和自己住在同一旅舍的客人们一批又一批的出发了。里边有一位八十二岁的名医,他幽默地说:“不看镜泊湖我死不瞑目”! “走!”他话给我们从哈尔滨送到牡丹江。这是一具美丽的城市,像北大荒边边上的一朵花。“八女投江”的故事,使它名满天下。又是两小时的火车,我们已经和镜泊湖一同置身在黑龙江省的宁安境了。 下了火车坐上“嘎斯六九”汽车。牡丹江昨天是好天,镜泊湖附近却落了雨。乍上来,这小卡车在二十几里的平展的公路上轻快地飞跑,高梁、谷子,一色青青,微风吹来,绿波粼粼,扩展到极处和青山与碧天相接,望着眼前的景色,心里惊叹着祖国的辽阔广大。已经接近初秋了,这里的麦子刚刚上场,关里关外的气候,悬殊多大呵!小卡车好似一只蚱蜢舟,冲开碧波跳荡在绿色的大海时。一个庞然大物,老虎似的迎面而来,一时烟尘滚滚,风声呜呜。原来是一部大型柴油汽车,拖着五六节车厢,上面横躺着粗大的木材,它们高兴地离开森林去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立地撑天!三三五五朝鲜族的妇女,不时从车边走过,头上顶着罐子,走起来衣裙飘飘,大方而美丽。光滑的路走完了,接着是崎岖的沙泥路,一个坑就是一个小水塘,车子在上面蹦蹦跳跳,像在跳舞。 远远在望的青山看不见了,我们的车子已经走到山腰上,一盘又一盘地在步步升高。路两旁长满了奇花异草,有的像成串的珍珠,有的像红色的小灯笼,有的像蓝的吊钟,我的像金黄的大喇叭……它们用自己的美色和幽香列队在路的两旁向客人们热情地打招呼。一个猎人从深林里走出来了,长枪上挂着飞禽,身后跟一只猎犬。眼前的景色在游客心里引起清新的感觉,一个又一个生动鲜明的印象连成了彩色的连环。但是,湖在哪里? “我们在绕着她走呢。”迎接我们的那位同志回答。 车子转到了山顶,从司机座位发出了一声:“看!” 呵,镜泊湖,从丛林的绿绿隙里我看到了你漫长的银光闪闪的腰身!你引领着汽车向它的终点疾驰,又好似望到了亲人,热情地追在车子后面,我的视觉,我的嗅觉,我的心灵,完完全全地浸沉在镜泊湖美妙的灵芬里了。 一栋又一栋木头房子,不同的式样,不同的颜色,别致、新颖,彼此挨近着,或隔一条小路对望。里面住着各种工作人员和他们的眷属,还有科学家、作家、教授和名医,他们来自北京、沈阳、哈尔滨……他们要在这幽静的湖边,度过夏季最后的一段时光。 晚上,躺在床上,扭死电灯,湖光像静女多情的眼波,从玻璃上射过来,没有一声虫鸣,没有半点波浪声,清幽、神秘、朦胧,好似置身在童话里一样。第二天一早醒来,浑身舒畅,才知道自己就睡在她的温柔清凉的环抱中。 踏着满地朝阳走到她的身边。小桥上有人在持竿垂钓,三五只小船在等待着游客。向南望,一望无边,从幽静的水里看扯连不断的青山,听不见蝉鸣,听不见鸟声,偶尔有一只鱼鹰箭头似的带着朝曦从半空里射到水面上来。站在湖边上,望着四周险峻的峰峦,清澈幽深的湖水,想像一百万年前,火山着魔似的突然一声震天巨响,地心里的水光涌而出:“高峡出平湖”!她纵身在拔海三百五十米的高处,像一个美人,舒展地横陈着她长长的玉体。她心怀幽深,姿态天然,隐藏在这幽僻处,顾影自怜。是不是怕扰乱了她的清静,时在夏季,鸟不叫,蝉不鸣,虫也无声。 小径上有稀疏的人影,有大人,有小孩,见了面很自然的点点头,站住谈上几句,就像老朋友重逢。从深林里走出来一群孩子,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菌子,有的黄黄的像面包,有的红红的像一柄小伞,八十多岁的老人也像大自然的一个孩子,拄着手杖,手里擎着一朵万年青,像得了至宝似的得意地向人夸耀。这湖是个宝湖。她养育着鳌花、湖鲫、红尾鱼……吃一口,保管你一生忘不了它的鲜美。她可以发出大量的电,她可以把千万条木材输送到广大的世界里去。这山也是宝山。水獭、狐狸、豹子……说不尽的异兽就以它为家,一圈大电网,把它们挡在青山深处。幸运的人到森林中,可以捡回“参”孩子、黄芩……,这一类的药材到处都有。大好湖山,是全国稀有的胜地,也是名贵物品的出产地。 在淡淡的夕阳下,一只小汽艇载着我们向湖的上游驶去湖面上水波不兴,船像在一面玻璃上滑行。粼粼水波,像丝绸上的细纹,光滑嫩绿。往远处望,颜色一点深似一点,渐渐地变成了深碧。仰望天空,云片悠然地移动,低视湖心,另有一个天,云影在徘徊。两岸的峰峦倒立在湖里,一色青青,情意缱绻的伴送着游人。眼看到了尽头了,转一个弯,又是同样的山,同样的水,真想她来点变化呵,可是走过南北一百二十里,仍然是同样风姿。真是山外青山湖外湖。比起波浪汹涌的洞庭湖来,镜泊湖是平静安详的。比起太湖的浩渺浑圆来,镜泊湖太像水波不兴的一条大江。大明湖和她相比,不过是一池清水,西湖和她相比,一个像“春山低秀、秋水凝眸”的美艳少妇,一个像朴素自然,贞静自守的处子。镜泊湖,没有半点人工气,她所有的佳胜都是自己所具有的。岸上没有一座庙,没有什么名胜古迹,真有“犹恐脂粉污颜色”的意味。早晨,她可以给天仙当镜子从事晨妆,晚上,她可以给月里嫦娥照一照自己美丽的倩影。在炎夏的日子里,如果神话里的仙女到幽静的湖边来裸浴,管保没有人抱走罗衫使她们再也回不到天上去。 两岸山由,青翠欲流,树木丛茂,郁郁苍苍。这全是解放以后植育的“幼林”,那原始森林的参天古木,敌伪时代,给日本侵略军一把火烧得净光!船,慢慢地走动着,微风轻轻地吹着,真是像画中游。湖面上,一片一片的小球藻在小汽船冲动了的水波上微微地荡漾,水里的大鱼,突然把它庞大的脊背突出水面来使人惊呼。水产公司,撒下了网子,浮标长长的一串又一串。听说昨天起网,一网就打到了二万四千斤鱼,想想看,如果是在夕阳的金光下,锦鳞闪闪,那景象该多美,多动人呵。 在湖左边的山窝窝里,突然出现了几座瓦房,耀眼的红,给古朴音调的大自然平添了无限景色。我们向司机同志发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水电站。抗日联军曾经在这里消灭过日本的一个守备队。”这话使我深思。使我想到,在哈尔滨参观了两次的“东北烈士纪念馆”里那些烈士的形象和战斗的生平;使我想到,在牡丹江,在休养所里遇见过的那些抗日领袖人物,有的至今脸上还带着抗战时期留下的未愈合的伤口。湖山是美丽的,然而她是血洗过的,因为当年这一带经过不止一次的战斗,所以她的景色格外美丽,格外动人! 镜泊湖上,也有八大名景,大孤山,小孤山,和长江里同名的小山相仿佛。珍珠门,两座圆突突的山,像两颗水上明珠,船从当中走过。最著名的湖北口的那个天然大瀑布——“吊水楼”。我从彩色照片上,从名画家的画上早已欣赏过她壮丽的面容。镜泊湖水从二十米的簸箕背上一倾而下,像一面水晶帘子,水落潭中,轰然作响,烟雾腾腾,溅起亿万颗珠。她的声色不比庐山的瀑布差逊,虽然她的名声还不太大。可惜我们到的时候,正在雨后,翻过一层山,有一道拦腰大水把人拦住,使你只能从绿树丛中隐隐约约遥望着白茫茫的一点水影。是不是因为她太美丽了,自己不愿意轻易以真面目示人?我们在山上停了五天,天天去探水,水势无意消退,我们不能再等待了,只好怀美中不足的遗憾,怅惘地辞别了镜泊湖。这“吊水楼”也许她别有深情,故意在我们心上留下个“想头”,希望我们下次重来。 作者简介:臧克家,现代著名诗人。山东诸城县臧家庄人。生于1905年。十八岁以前,一直生活在胶东半岛的农村。1923年入济南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1926年秋,到武汉入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曾随革命军讨伐反动军阀。大革命失败后,逃亡东北。1929年入国立青岛大学实习班。1932年开始发表新诗。抗日战争期间,他在前方度过了五年的艰苦生活。1942年秋到重庆,参加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的工作。抗日战争胜利后,到上海主编《文讯月刊》。1948年,由于国民党政府的压迫逃亡到香港。1949年3到北京,曾任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书下书记、《诗刊》主编等职,被选为第二、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现任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文联委员、作协书记、《诗刊》顾问兼编委。主要诗集有:《臧克家诗选》、《今昔呤》、《怀人集》;文艺论文集有:《在文艺学习的道路上》、《杂花集、》探讨诗意的《学诗断想》;和周振甫合写了《诗词讲解》;此外,还有一些散文作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镜泊湖,火山的杰作》周沙尘 镜泊湖,火山的杰作 周沙尘 镜泊湖,是我国最大的高山堰塞湖,远古的火山爆发使她成了山水秀丽,景色奇特的著名胜地。湖区位于黑龙江省牡丹江上游的安宁县南部,老爷岭和张广才岭之间的崇山峻岭中,由松乙河、大加集河、小加集河、旁身河以及牡丹江上游大小两条水系汇流而成;南北长45公里,最宽处为6公里,最窄处只有0.5公里,平均深度为45米,北部最深处74米,南部最浅处只有1米,面积为95平方公里,海拔350米,是世界上较大的高山湖泊之一。全湖分为北湖、中湖、南湖和上湖四个湖区。湖岸多港湾,湖中大小岛屿星罗棋布。这是一个由西南至东北走向,蜿蜒曲折,呈“s”形的湖泊。宛如一条银色的缎带,缀着7~8个璀璨光彩的景观,飘拂在万绿丛中。 镜泊湖,《汉书·地理志》称湄沦河。唐代称“阿卜湖”、“忽汗海”,金代称“毕尔腾湖”(即清平如镜之意),明代以后,译意正名为“镜泊湖”,相沿至今。 在地质学上,镜泊湖属于“断陷一堰塞湖”。据专家考证:在距今一万多年前,古湖盆的西北方向有一组火山群,地理学称之为“镜泊火山群”。火山群爆发喷射出大量的熔岩流,以石头垫子河为通道向东南方向宣泄,堵塞了牡丹江河道,便在湖的南部形成了一道玄武岩堰塞堤,使水越积越多,久而久之形成了高山湖泊。湖中的岛屿,有的是断裂后的残块,有的是原湖盆的边缘,构造不一,景色各异,水平如镜,恬静明丽。 关于镜泊湖,有许多古老而神秘离奇的传说,这里先说一个金镜的故事。古时候,湖边有个名叫金太的老渔翁,老伴早年去世,膝下仅有一个女儿,取名金镜。金镜姑娘有闭月羞花之貌,两颗大眼睛好似夜间照在湖里的星星,两弯月牙盾也格外妩媚。她心灵手巧,描龙、绣凤、撒网、种地,在湖边独一无二,谁都夸她是个才貌双全的姑娘。 这父女俩也和湖边的渔民们一样,不能下湖打鱼。尽管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倘有渔船下湖,转瞬间波涛骤起,汹涌澎湃,渔船尚未驶抵湖心,便被狂浪打得粉碎。因为,湖中有三个牛头马面、锯齿撩牙的妖怪,不让渔民捕鱼,一见渔船,便张开血盆似的嘴,伸露血淋淋的三尺长舌头,并兴风作浪,吓唬渔民。 渔民打不到鱼,生活十分艰难,不知如何是好。尤其金太老汉,一想到金镜姑娘未来的命运,更是忧心如焚,想来想去,决心豁出老命,斩妖除怪,为女儿和乡亲造福,但是单凭父女俩的力量是除不了的。后来想出一个法子:张榜招婿,协力除怪。为此,金太老汉和金镜姑娘四处求人写了几百张榜文,遍贴附近城镇和要道口。榜上只写着一个条件,谁愿与父女俩同除湖妖而立功的人,金镜姑娘就许配给他。 不数日,倾慕金镜姑娘才貌和支持金家父女壮举的人,跋山涉水前来揭榜的络绎不绝。金太老汉从众人中又挑选出了焦勇、王海和李全三个青年,谁立头功谁做新郎。 一天清晨,金太父女和三个年轻人同登小船出发除妖。开船前,金太老汉宣告:“等我跳到湖心去以后,我伸出第一次手,你们就递给我一把剑;伸出第二次手,就递给我第二把剑;伸出第三次手,就递给我第三把剑。你们谁除妖最出力最勇敢,我女儿是看的出来的。” 船儿驶抵湖心,金老汉就扑通一下,跳下湖去了。霎时,湖上风起浪涌,雷雨交加,天昏地暗,小船像鸭蛋壳似地在浪花中颠簸。不一会儿,王海、李全就被吓死了,船上只剩下金镜姑娘和焦勇,姑娘掌舵,焦勇拿着三把剑,这时金太老汉第一次伸出手来啦,焦勇递上了第一把剑,不到一袋烟功夫,湖水咆哮,声如霹雳,浪头卷起足有一人多高,水面血气袭人。焦勇被吓得头晕脑涨,胆颤心惊,幸有金镜姑娘在场鼓励,尚不致吓死。这时金太老汉第二次伸出手来,这只手大如簸箕,焦勇一见,吓得脸色立即像一张白纸,两手哆里哆嗦递下了第二把剑。顷刻之间,湖上血浪滚滚,喊声震天。紧接着,金太老汉第三次伸出手来,这只手同第二次伸出的手一样大,上面却长着许多毛。焦勇一见,吓得动也不敢动,再没有勇气送剑,不一会儿,也被吓死了。这时,金镜姑娘也有几分害怕,但一想到除妖到了最后关头,哪能畏缩,于是,她抽身拿起第三把剑递下去,没料到因耽误了些时间,金太老汉的手已缩回去 了。 此刻,金镜姑娘心如火焚,“莫非父亲发生什么意外了?”边想边拿着第三把剑,纵身跳入湖里。瞬间,湖上血光冲天,喊杀声在血浪中回响。又过了一会儿,湖上风平浪静,三个妖怪的尸骸先后漂了起来。接着,金太老汉也出水上船,只见三个年轻人都吓死在船上,却不见女儿金镜。他痴痴地在船上站了一会儿,盯着湖水,咳叫一声,又跳进湖中。 这时,金太老汉眼前的湖底已经成了一座水晶宫,四处金光闪闪,鱼群在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焦心的老汉四处寻找,见不到女儿的面,左呼右喊,听不到女儿的回声。后来发现,整个湖底像镶上了一面光闪闪的镜子,光亮照耀得满湖清澈透明。老汉看着看着,不禁失声呼喊:“这不就是我的‘金镜’吗?”从此,金太老汉每天边打鱼边看望金镜化身的湖泊,渔民们也都来看望金镜,她用自己的生命给人们换来平静的一汪碧波。久而久之,湖的名称就因金镜的名儿而演化成镜泊湖了。 自古迄今,镜泊湖的美丽动人的富有神话色彩的传说,不止我提到的这个,比方,湖中著名八景的有关传说也不少。它们的共同特征,由于人民寄托征服自然的幻想,使这个天然湖泊人格化了,更加美妙魅人了。 每当夏秋时节,游人一进入翠岭起伏的镜泊湖风景区,奇峰峭壁,万木争荣,风影沉浮,鱼跃鸟飞,花红水碧,霞光掩映,真是一幅艳丽的天然画卷。湖中的八大景,更是秀雅而奇伟,令游人乐而忘忧。有诗为赞;“此行一程九十里,八景新奇得大观。” 八景中最驰名的吊水楼,系熔岩浆凝结而成,古称“发库”,位于湖的最北端,水流经这里,落入由熔岩坑塌陷而成的深潭之中,形成了瀑布。瀑流从约20米高的潭岸跌落,在宽约40米的熔岩床面翻滚、咆哮,溅着白色浪花,似玉如银的水珠,在五彩缤纷的霞光中闪烁,迸发出连续不断的春雷之声,其势雄浑磅礴,豪迈坦荡,颇为壮观。严冬来临,瀑流凝结成冰帘,挂在潭壁之上,宛如舞台上下垂的银幕,别是一番景观。枯水期又另有奇趣,熔岩床因常年被流水冲刷,再经碎石的磨蚀,便琢成大小深浅不同的熔洞,光滑圆润,十分别致。 环潭的天然黑石壁,与北京天坛公园的“回音壁”有异曲同工之妙,站在两处的游人的轻歌笑语,经石壁的折射,可以清晰地传到对方的耳际。 吊水楼瀑布是我国十大瀑布之一。她也有一个古老的传说。据说很久以前,在瀑布的水帘后面藏着一位聪明美丽的“红罗女”,深受远近青年的爱慕。但她声言无论是谁向她求爱,都必须回答什么是人间最宝贵的这个问题。消息传开后,每日向她求婚的人纷至沓来。其中有勇士、书生、商人,乃至国王。勇士回答说:“人间最宝贵的是武力”;书生说:“人间最宝贵的是诗书”;商人说:“人间最宝贵的是金钱”;而国王却说:“人间最宝贵的是权势”。这些回答,红罗女都不满意。于是,勇士含羞而去,书生抱憾而归,商人倾宝于湖,不再提亲,惟独国王厚颜无耻地呆在“吊水楼”前苦思冥想,不肯离去,最终老死在悬崖上,葬身于乌鸦腹中(引自《镜泊风光》一书)。红罗女呢,她始终坐在水帘后的石洞内,日日夜夜绣织这绚丽的瀑布。 瀑布两侧巨石峥嵘,悬崖陡峭。置身崖旁俯视深潭,如临万丈深渊,令人头晕目眩。一棵古榆枝繁叶茂,宛若一把天然巨伞,踞险挺立于悬崖巨石之间。古榆下有石级延伸至黑石潭底的水面边缘。在树影婆婆中,一座小巧的八角凉亭凭岩而立,俗称“望湖亭”。亭畔潭边有铁环锁链护栏,有卧石如台,游人或站或坐,皆可观赏瀑布。黑石潭深达60米,直径100多米,水清见底。每逢晴空丽日,阳光照射瀑布,时有彩虹出现。游人适逢其胜,无不为之惊叹。有词写景云:“飞落千堆雪,雷鸣百里秋。深潭霞飞雾漫,更有露浸岸秀……”堆雪浮云,其壮丽可见矣! 大孤山,八景之一。这个兀立湖中的岛屿,是地壳断裂后遗留下来的残块,高出水面65米。面积为1万平方米,状似一头水牛横卧湖中,埋头饮水。岛上,古树森森,浓荫蔽日,春日兴安杜鹃、玫瑰、李花、杏花竞相怒放,绚丽多彩。沿山径登临山顶,满目锦秀。远眺重峦叠翠,水天一色,湖上流光溢彩,烟波迷蒙;近观游船如梭,送来阵阵笑语欢歌;可借“轻摇船桨慢放行”的画面已经消失,代之而起的是马达声声扰清梦。 白石砬子由三座白色石峰组成,也是湖中八景之一。其实是一座底部相连的白石层叠的崖岛,错落有致地罗列于大孤山前湖的左岸。远远望去,石壁插天,白光映日,威武雄壮,巍峨峻险。 小孤山,湖中八景之一。相传为“红罗女”晒鱼网的地方。有诗云:“镜泊湖处有仙子,湖光山色增妍多。”这诗句既牵涉到有关红罗女的传说,也是山光水色的写实。从大孤山上行拐向西南,一路上确有看不尽的变化无穷的湖景,白云在湖面上飘荡,鱼儿在碧波中穿行,群山互相搀扶,倒映湖上,俨然天然宫殿。船行窄处,两岸山崖似欲倾倒,翠岭像屏风似的挡住去路,似乎水路已到尽头,但一拐弯,又豁然开朗,浩渺的湖面又呈现在眼前,给人的感觉,确如陆游的诗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峰回水转中,眼前实现小巧玲珑、清秀俊逸的小孤山。这也是火山岩断裂的残块,距北湖头约30公里.高出水面9米,面积为大孤山的五分之一,山形酷似雄狮斜卧湖面。岛上小径幽曲,树木葱郁,有瓦松、卷柏、栎树、白桦等林木,充满无限生机。一棵高达20米的古老红松’挺立于岛的东角,傲然俯视群树,大有孤标出世之概。 城墙砬子,位于小孤山正酉岸上。这是一座一千二百多年前的古城遗址。唐代渤海国时期,为了防御契丹族的侵袭而建。十里城基至今犹存,东面呈长方形,城西门较为完好。城垣系花岗岩垂直砌就,三面临湖,形势险要。《宁安县志》载称:“欲登山看城,非从西南曲折盘道不能上达,诚为天险。”绿水环护的城墙脚下,有渤海古井一口,清泉甘甜。对岸山崖石洞中,有座渤海时期的墓葬。登上城垣俯瞰,遥想当年,据险而守,固若金汤。此古城遗址,列为湖中八景之一。在自然风物中点缀了一个历史的陈迹,丰富了景观的内涵。 珍珠门是湖中八景的第六景,有诗赞曰:“莫道荆钗无华饰,珍珠绣上碧罗儒。”此景在中湖南最窄处,历来宛若两个珍珠砌成的门扉,对峙湖中,相距约10米。是湖中的交通孔道。两个小岛约高出水面15米左右,枯水期湖中沙滩裸露,显出小岛与西岸接壤。珍珠门风景如画,衬托碧绿的湖水,仿佛荷叶上浮动的晶莹露珠,熠熠发光。 第七景道士山,第八景老鸽砬子。前者为兀立南湖中段的山峦,高出水面78米,海拔420米。左右两山环抱,宛如“二龙戏珠”。山上有座庙宇,据传建于清咸丰年间,名为“三清庙”。庙中有个道士苦修成仙,山因此得名。如今古庙已成废墟,前院宽敞,绿草如茵,花木扶疏,幽雅清静。山南是古湖盆,山北群峰塌陷成湖。后者又名老鸪山,是南湖中的一个小孤岛,呈灰褐色,奇岩怪石堆积的岩崖,状如一只栖息的老鸪,故称“老妈砬子”。岛上树高林密,树权上老鸪巢星罗棋布,堪称奇观。无数老鸪、翠鸟栖息其间,可说是“水鸟乐园”。 镜泊湖历史悠久,中华民族很早在湖区附近一带生息。湖畔已发现大批文化古迹,如石斧、石刀、骨针、黑陶等新石器时期的文物。一还有许多古城遗址,如在阎王鼻子有渤海边城,老黑山有四座古城遗址,南湖头有几座大城址等。这些古文化将引起广大旅游者的浓厚兴趣。 镜泊湖水产丰富,这长达百里的淡水湖,是个良好的天然渔场。鱼类品种很多,有红尾、大白鱼、鳜鱼、鲫鱼、鲤鱼等,其中湖鲫最为有名,鳞黄鳍红,肉嫩味鲜,曾列为封建皇朝的贡品。 火山口原始森林是镜泊湖风景区又一大奇观,夙称“地下森林”,位于镜泊湖西北约50公里,是由大小不等的七个山坑组成。大约在一万年以前,火山喷发后自然下陷九个巨大的深坑。不知又过了多少年,深坑里生长起茂密的原始森林,包括红松、紫椴、黄菠萝、水曲柳、黄花松、鱼鳞松和落叶松等珍贵树种,总面积达66900多公顷,是一座天然的绿色宝库。 镜泊湖虽少有人工点缀的亭台楼阁,但自然景观多种多样,如现已被列为自然生态重点保护的熔岩隧道,就有一种神秘的诱惑力,令人神往。众多的湖滨风景,也格外吸引游人。号称“地下山寨”的江坎子,荷花茂盛的“莲花湖”,远古部族居住的莺歌岭,以及因恰似一对鸳鸯而得名的两座熔岩焦石——鸳鸯池,无不各具情趣,值得游览。 摘自: 《山水情》中国青年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黄山小记》菡子 黄山小记 菡子 黄山在影片和山水画中是静静的,仿佛天上仙境,好象总在什么辽远而悬空的地方;可是身历其境,你可以看到这里其实是有生气的。 从每一条小径走进去,阳光仅在树叶的空隙中投射过来星星点点的光彩,两旁的小花小草却都挤到路边了;每一棵嫩芽和幼苗都在生长,无处不在使你注意:生命!生命!生命就在这些小棵上,我相信许多人都观看过得榧的萌芽,它伸展翡翠色的扇形,摸触得到它是“活”的。新竹是幼辈中的强者,静立一时,看着它往外钻,撑开根上的笋衣,周身蓝云云的,还罩着一层白绒,出落在人间,多么清新!这里的奇花都都开在高高的树上,望春花、木莲花,都能与罕见的玉米媲美,只是她们的寿命要长得多;最近发现的仙女花,生长在高峰流水的地方,她涓洁、清雅,穿着白纱似的晨装,正象喷泉的姐妹。她早晨醒来,晚上睡着,如果你一天窥视着她,她是仙辈中最娇弱的幼年了。还有嫩黄的“兰香灯笼”——这是我们替她起的名字,先在低处看见她眼瞳似的小花,登高却看到她放苞了,成了一串串的灯笼,在一片雾气中,她亮晶晶的,在山谷里散发着一阵阵的兰香味,仿佛真是在喜庆之中;杜鹃花和高山玫瑰个儿矮些,但她们五光十色,展品香扑鼻,人们也不难发现她们的存在。紫蓝色青春花,暗红的灯笼花,也能攀山越岭,四处从生,她们是行人登高热烈的鼓舞者。在这些植物的大家庭里,我认为还是叶子耐看而富有生气,它们形状各异,大小不一,有的纤巧,有的壮丽,有的是花是叶巧不能辩;叶子兼有红黄紫绿各不同颜色,就是通称的绿叶,颜色也有深浅,万绿丛中一层层地深或一层层地浅,深的葱葱郁郁,油绿欲滴,浅的仿佛玻璃似的透明,深浅相同,正构成林中幻丽的世界。这里的草也是有特色的,悬岩直挂着长须(龙须草),沸水烫过三遍的幼草还能复活(还魂草),有一种草,一百斤中可以炼过三斤铜来,还有仙雅的灵芝草,既然也长在这儿,不知可肯居为它们的同类?黄山树木中最有特色的要算松树了,奇美挺秀,蔚然可观,日没中的万松林,映在纸上是世上少有的奇妙的剪影。松树大都长在石头缝里,只要有一层尘土就能立脚,往往在断崖绝壁的地方伸展着它们的枝翼,塑造坚强不屈的形象。“迎客松”、“异萝松”、“麒麟松”、“凤凰松”、“黑虎松”,都是松中之奇,莲花峰前的“蒲团松”顶上,可围坐七人对饮,这多么有趣的事。 鸟儿是这个山林的主人,无论我登多少高(据估计有两万石级),总听见它们在头顶的树林中歌唱,我不觉把它们当作我的引路人了。在这三四十里的山途中,我常常想起不知谁先在这奇峰峻岭中种的树,有一次偶尔得到了复,原来就是这些小鸟的祖先,它们衔了种子飞来,又靠风儿作媒,就造成了林,这个传说不会完全没有道理吧。玉屏楼和散花精舍招待员都是听“神鸦”的报信为客人备荼的,相距头十里,聪明的鸦儿却能在一小时之内在这边传送了客来的消息,又飞到另一个地方去。夏天的黎明,我发现有一种鸟儿是能歌善舞的,它象银燕似地自由飞翔,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我难以捉摸它灵活的舞姿,它的歌声清脆嘹亮婉动听,是一支最亲切的晨歌,从古人的黄山游记中我猜出它准是八音鸟或山乐鸟。在这里居住的动物最聪明的还是猴子,它们在细心观察人们的生活,据说新四军游击队在这山区活动的时候,看见它们抬过担架,它们当中有“医生”。一个猴子躺下,就去找一个猴医来,由它找些草给病猴吃。在深壑绿林之中,也有人看见过考虎、蟒蛇、野牛、羚羊出没,有人明明看见过美丽的鹿群,至今还能描叙它们机警的眼睛。我们还在从始信峰回温泉的途上小溪中捉到过十三条娃娃鱼,它们古装打扮,有些象《梁山拍与祝英台》中的书僮,头上一面一个圆髻。一定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动物,古来号称五百里的黄山,实在还有许多我们不能到达的地方,最好有个黄山勘探队,去找一找猴子的王国和鹿群的家乡以及各种动物和老窠。 从黄山发出最高音的是瀑布流泉。有名的“人字瀑”、“九龙瀑”、“百丈瀑”并非常常可以看到,但是急雨过后,水自天上来,白龙骤下,风声瀑声,响彻天地之间,“带得风声入渐川”,正是它一路豪爽之气。平时从密林里观流泉,如丝如带,缭绕林间,往往和飘泊的烟云结伴同行。路边的溪流淙淙作响,有人随口念道:“人在泉上过,水在脚边流,”悠闲自得可以想见。可是它绝非静物,有时如一斛珍珠迸发,有时如两丈白缎飘舞,声貌动人,乐于与行人对歌。温泉出自朱砂,有时可以从水中捧出它的本色,但它汇聚成潭,特别在游泳池里,却好象是翠玉色的,蓝得发亮,象晴明的天空。 在狮子林清凉台两次看东方日出,第一次去迟了些,我只能为一片雄浑瑰丽的景色欢呼,内心漾溢着燃烧般的感情,第雨过天青次我才虔诚地默察它的出现。先是看到乌云镶边的衣裙,姗姗移动,然后太阳突然上升了,半圆形的,我不知道它有多大,它的光辉立即四射开来,随着它的上升,半圆形的,我不知道它有多大,它的光辉立即四射开来,随着它的上升,它的颜色倏忽千变,朱红、橙黄、淡紫……,它是如此灿烂、透明,在它的照耀下万物为之增色,大地的一切也都苏醒了,可是它自己却在统体的光亮中逐渐隐着身子,和宇宙容成一体。如果我不认识太阳,此时此景也会用这个称号去称赞它。云彩在这山区也是天然的景色,住在山上,清晨,白云常来余额,它在窗外徘徊,伸手可取,出外散步,就踏着云朵走来走去有时它们弥漫一片使整个山区形成茫茫的海面,只留最高的峰尖,象大海中的点点岛屿,这就是黄山著名的云海奇景。我爱在傍晚看五彩的游云,它们扮成侠士女,骑龙跨凤,有盛行的乐队,当他们列队缓缓行进时,隔山望去,有时象海面行舟一般。在我脑子里许多美丽的童话,都是由这些游云想起来的。黄山号称七十二峰,各有自己的名称,什么莲花峰、始信峰、天都峰、石笋峰……或象形或寓意各有其似之处。峰上由怪石奇要树形成的“采莲船”、“五女牧羊”、“猴子观桃”、“喜鹊登海”、“梦笔生花”等等,胜过匠人巧手的安排。对那连绵不绝的峰部,我愿意远远地从低处看去,它们与松相接,映在天际,黑白分明,真有锦绣的感觉。 漫游黄山,随处可以歇脚,解放以后不仅“云谷寺”、“半山寺”面目一新,同时保留了古刹的风貌,但是比起前后山崭新的建筑如“观瀑楼”、“黄山宾馆”、“黄山疗养院”、“岩音小筑”、“玉屏楼”、“北海宾馆”管理处大楼和游泳池等,又都是小巫见大巫了,上山的路,休息的亭子,跨溪的小桥,更今非昔比,过去使人视为畏途和冷落荒芜的地方,现在却象你的朋友似地前面频频抬后。这些建筑都有自己的地方,现在却象你的朋友似地在前面频频招后。这些建筑都有自己的光彩,它新颖雄伟,使黄山的每一个角落都显得生动起来。这里原是避暑圣地,酷暑时外面热得难受,这里不定期是春天气候。但也不妨春秋冬去,那里四季都是最清新而丰美的公园。 古今多少诗人画家描写过黄山异峰奇景,我是不敢媲美的,施行家徐霞客说过:“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我阅历不深,只略能领会他豪迈的总评,登在这里的照片,我也只能证明它的真实而无法形容它的诗情画意,看来我的小记仅是为了补充我所见闻而画中看不到的东西。 作者简介:菡子,现代女作家。生于1921年。原名方晓。江苏溧阳人。曾在苏州女子师范、无锡竞志女校学习。1943年加入中国。1946年加入华中“文协”。此后随军转战苏北、山东战场。194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50年被选为上海市第一届人民代表,任华东妇联宣传部副部长。抗美援朝战争期间,参加过著名的上甘岭战役。1956年调北京中国作家协会担任他创作委员会副主任、《收获》编委。1957年底回安微,任省委宣传宣传处长,参加农村工作。1960年被选为安徽省政协委员和省文学创作,任《上海文学》编委。她的主要作品有:散文集《幼雏集》、《前线的颂歌》、《初晴集》、《大江行》、《素花集》、短篇小说集《纠纷》;还写了不少儿童作品。散文《黄山小记》、短篇小说《万妞》、《妈妈的故事》等,是她的代表作。她的作品构思新巧,富有革命哲理,有浓郁的情调,包含耐人深思的诗意。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黄海游踪》苏雪林 黄海游踪 苏雪林 黄山是我们安徽省的大山,也可说是全中国罕有的一处风景幽胜之境。据所有黄山图志都说此山有高峰与水源各36,溪24,洞18,岩8,高1170丈,所占地连太平、宣城、歙县三县之境,盘亘300余里。相传我们的民族始祖皇帝轩辕氏与容成子、浮丘公曾在此山修真养性并炼制仙丹,这座山名为黄山,是纪念黄帝的缘故。 民国25年夏,我约中学时代同学周莲溪、陈默君共作黄山消夏之举,遂得畅游此山,并在山中住了半个月光景。于今事隔20余年,我也曾饱览瑞士湖山之胜,意大利阿尔卑斯峰峦林壑之奇,法班两境庇伦牛司之险,但黄山的云烟却时时飘入我的梦境。我觉得黄山确太美了,前人曾说黄山的一峰便足抵五岳中之一岳,这话或稍失之夸诞,但它欲把天下名山胜境浓缩为一,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盘旋曲折,愈入愈奇,好像造物主匠心独运结撰出来的文章,不由你不拍案叫绝。 现凭记忆所及,将20年前游踪记述一点出来。黄山第一站名“汤口”。距汤口尚十余里,山的全貌已入望,两峰矗天,有如云中双阙,名曰“云门峰”。凡伟大建筑物,前面必有巨阙之属为其入口,黄山乃“天工”寓“人巧”的大山水,无怪要安排一个大门。那气象真雄秀极了!自汤口行5里,即入山。 我们入山后,天色已晚,投宿于中国旅行社特置的黄山旅社,一切设备皆现代化,虽没有电灯,煤气灯之光明,也与电灯不相上下。从前游黄山,第一夜宿慈光寺,或云旅社即在该寺故址,或云寺尚在,距此不远,未及往观。旅社过去十几步便是那有名的黄山温泉,天然一小池,广盈丈,深及人胸腹。温度颇高,幸有冷泉一脉,自石壁注入泉中,才将泉水调剂得寒温适度,但距冷泉稍远处,还是热得教人受不了。天下温泉皆属硫磺,黄山独为朱砂,水质芳馥可爱,相传黄帝与容成等在这里炼丹,温泉所从出之峰名炼丹峰,有天然石台名炼丹台,他们炼丹时所用炉鼎臼杵今犹存在,不过日久均化为石。温泉的朱砂味据说便由炼丹时所委弃的药渣所蒸发。我们浴罢,已疲极,吃过晚餐后便去睡觉,谁有勇气更爬上高峰去寻找我们始祖的仙踪呢? 第二天雇了三乘轿子开始上山。黄山以云海著,所以又名黄海。山前部份名“前海”,山后部份名“后海”,我们是由前海上去的。一路危峰峭壁,紫翠错落,花树奇石茂林,蔚润秀发,已教人目不暇给。再过去,地势陡然高了起来,有地名“云巢”,又名“天梯”,不能乘轿,要攀援才能上。 过了云巢,我们看见三座大峰,屹立在山谷里,一名“天都”,一名“莲花”,一名“光明顶”,平地拔起,各高数百丈,难得的是三峰在十里内距离相等,鼎足而立。我们先登天都,初抵峰麓,见一大石前低后耸,前锐后圆,夹在峰间,活像一双居高临下,欲跃不跃的老鼠,是名“仙鼠跳天都”。更奇的对面数十里外群峰癿oe窦洌钟幸淮笫钕褚双蹲着的猫儿。一鼠一猫,遥遥相对,猫似蓄机以待鼠,鼠似觅路以避猫,天工之巧,一至于此,岂人意所能到? 天都是一座肤圆如削,高矗青云的石柱,峰麓尚有若干石级,再向上便没有了。人们就石凿蛇径,蜿蜒盘附而升,很危险也很累人,舆夫每人腰间都系有白布,展开约有二丈,原来是给游人预备帮助登山用的。他们将布解下来,叫我们系在腰里,或牵在手里,他们执布的一端在前面拖掣,我们便省力多了。即不幸失足,也不致一落千丈。以前黄山有专门背负游客者,以布襁裹游客如婴儿,登山涉岭,若履平地,号曰“海马”,惜今已不见,于今这类布牵游客的,只能唤之为“海蚁”或“海蛛”吧。 虽然有舆夫相帮,仍然爬了两个钟头始能到达峰顶。那峰顶有一石台,明万历间有蜀僧居此台,树长竿悬一灯,每夕点燃,数十里外皆可见。不过油灯光弱,或以为若能易以强力电炬,整个黄山都将成为不夜城了。不过我以为天有寒暑昼夜,人有生老病死,乃自然的循环之理。我颇非笑中国道家之强求不死,也讨厌夜间到处灯光照得亮堂堂,尤其山林幽寂处,夜境之美无法描写,用光明来破坏,岂非大煞风景么? 峰顶稍平坦,周围约三四丈,是名“石台”,我们站在这台上,下临无底深壑,不禁栗栗危惧。但眺望天都对面数十里外那些罗列的峰峦,又令人惊喜欲绝。 那些峰峦,名色繁多,有所谓“十八罗汉渡海”者,最逼肖。罗汉们或担簦,或横杖,三个一群,五个一簇,有回头作商略状者;有似两相耳语者;有似伸脚测水浅深者;有似临流踌躇露难色者;每个罗汉都是古貌苍颜,衣袂飘举,神态各异,栩栩欲活。或将谓山峰肖人,容或有之,担簦横杖,则又何故?不知黄山多古松,两株侧挂山肩的,一株仆到山腰的,看去不正像簦和杖么?至于海,便是云海。不成海的时候,弥漫oe宀脑破粕揭彩撬媸倍加械摹u夥盎秀见前代某文士的黄山游记,事隔多年,记忆不真,随便引引,请读者勿骂我抄袭。 下了天都,我们踏过一条很长的山脊,人如在鲤鱼背上行走,既无依傍,又下临无地,侧身翘趾,一步一顿,幸舆夫出手相搀,不然,这数十丈的怪路恐渡不过去。 我们早起后在中国旅行社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爬了一上午的山,饥肠早已辘辘。将托旅行社代办的食物打开,在此举行野宴。六个舆夫各人带有干粮,但我们仍把吃不完的东西分给他们,他们都感谢不已。 饭后,休息半小时,遥望莲花,又名莲蕊的那座高峰,不禁咄咄称异。这座大峰比天都还要高十几公尺——旧以为天都最高,误。说它是莲花,真像一朵莲花,不过并非盛开之莲,却是一朵欲开未开的菡萏。凡所谓山者皆下大上小,无一例外,莲花峰也是座同天都一样平地拔起的通天柱,惟三分之一的根基部向里稍稍收缩,渐上渐向外凸,再上去又收缩起来。为了中部外凸的幅度稍大,雨水难得停留,草木种子也无法扎根,变成光滑的一片。又外凸的弧线颇为玲珑,山中间又有坼痕两道,远远看去正像两张莲花瓣儿包住莲蕊。这想是神仙界的千丈白莲,偶然随风飘堕一朵于尘世么?莲花,你真是世界第一奇峰呀! 不过要想接近此峰还得走十里路,这十里路是在一条很长的山沟里走的,即名“莲花沟”。路极欹侧,忽高忽低,忽夷忽险,轿子不能坐,只有靠自己走。 我们又开始来攀援另一高峰了,山径曲折,螺旋而上,钻过好几次幽暗的洞穴,前人曾戏比为藕孔,我们则为虫,虫想上探莲蕊,自非从藕节通过不可。手足并用,又爬了两小时始达峰顶。峰顶本有横石,长数十丈,称为“石船”。到了峰顶反不能见。莲花峰顶也有平坦处,面积大小与天都者等。我们在峰顶停留了一小时左右,始行下山。 下山总比上山快,不过费一小时许便抵达峰趾。对面光明顶,再没气力上去了,而且天色也不早了,只有上轿向文殊院进发。这是我们预定的挂单处,要在这里寄宿一夜。黄山前海以文殊院为界,过此便是后海了。 一路风景仍是奇绝妙绝,三人在轿中掀开布帷向外窥视,一尺一寸都不放过,只有喝采有份儿。看见一段好风景,更免不得手舞足蹈,舆夫只叫“当心!”真的,我们也太大意了。只顾用眼睛向远处看,却忘了向下看,脚底无处不是危机四伏的深坑,轿子若不幸掀翻,滚了下去,怕不摔个粉身碎骨。文殊院虽属有名禅院,规模甚小,木板为四壁,瓦渗漏,则补以黄锈之铅铁皮,看过西湖灵隐那类大寺,对文殊当然不入眼。不过听说以前的文殊院并非如此,洪杨之乱曾一度遭焚毁,后来补建,似物力不充,只落得这一派寒伧景象了。我们到时,有人在院里作佛事。正殿上有十几个和尚披着袈裟诵经、钟声、鼓声、木鱼声与梵呗声喧阗盈耳。周莲溪女士素好静,只叫“不得了,今晚佛事做到12点钟,我便要通宵失眠了。”其实何止莲溪,我也顶怕闹,错过睡觉时间,便会翻腾竟夕。黄山乃游览之区,怎么人家佛事会做到山上来?这个檀越太不顾游客安宁,负黄山治安之责者似乎该取缔。幸而问厨下小和尚,始知来黄山作佛事者,究竟绝无仅有,这次是山下居民与寺僧相熟者托为超度亡人,是例外之事。而且佛事时间亦有一定,九点钟前定必结束,我们于心始安。 因距晚餐时刻尚早,我们想出院四处走走,舆夫说距此约三四十丈路有一平台,前后海景物可以一眼望尽,何不去领略一下。 遵照他们指示,找到那个天然石台,居高临下,放眼一望,但见无穷无尽的峰嶂,浓青、浅绿、明蓝、沉黛、以及黄红赭紫,靡色不有,有如画家,打翻了颜料缸;而群山形势脉络分明,向背各异,又疑是针神展开它精工刺绣的图卷:“江山万里”。时天色已入暮,这些纵横错落的峰峦被夕阳一蒸,又像千军万马,戈戟森森,甲光灿灿,正摆开阵势,准备一场大厮杀。啊,我怎么把“厮杀”的字眼带到这样安详宁谧的境界里来呢?太不该,太唐突山灵了。是的,那绚烂的色彩熔化在晚霞里,金碧辉煌,宝光焕发,只能说是王母瑶池召宴,穿着云衣霓裳,佩着五光十色的环珇的群仙,正簇拥于玉阙宫之下准备赴会吧。这景色太壮丽了,太灵幻了,我这一支拙笔,实不能形容其万一。 次日,我们又向后海进行。一路景物与前海相似,而以“百步云梯”、“鳌鱼峡”、“一线天”为最奇。我们先说“鳌鱼峡”,这是一大石,中裂巨罅,迎人而立,似鳌鱼在那里大张馋吻,等人自献作牺牲。游客想换条路走,不行,四面皆危岩峭壁,只有这个出口。我们进了鳌吻,见石齿癴癴,森然可畏,只恐它磕将下来。幸而我们竟有旧约圣经约挪圣人的福气,他被吞入鲸腹三日三夜,居然生还,我们进了鳌鱼的咽喉,也安然走出。 那石鳌也真怪,它是一条整个的鳌鱼,不仅嘴像,全身都像。我们自它鳃部穿出,便在它背上行走,这比天都下来时所行的那条鲤鱼又不同。它周身像有鳞甲,有尾,有鳍,还有眼睛,虽仅一个置于头部的石窟窿,但却是天然生就,并非人力所为。莲溪是研究生物学的,我问她这是不是真的鳌鱼?也许劫前黄山真是海,这个海洋的巨无霸,遗蜕此处,日久变成化石吧?莲溪笑答道:“也许是的。幸而这条鳌鱼久已没有了生命,否则今日我们三人六个轿夫做它一顿大餐,还不够它半饱呢!” 百步云梯位置于一峭壁,一条弯弯的斜坡,恰如人的鼻子,孤零零地凸出于面部,人从这峭壁走下去,没有栏杆之属,可以搭一下手,山风又劲,随时可将人吹落壁下,也够叫人胆战心惊了。 到了狮子林,这个寺院比文殊院大。我们在这里用午膳。黄山佛院供客膳宿,费用均有一定,由黄山管理处议决悬示寺壁,不得额外需索。这方法真好,和尚是出家人,替游客服务,听客自由布施,并不争多竞少,不过像普陀九华等处的势利僧人,给钱不满其意,那副嘴脸,可也真叫人看不得! 在狮子林遇孙多慈女士与她太翁在此避暑、写生。孙时尚为中大艺术系学生,但画名已颇著。又遇安徽大学胡教授,带了几个学生各背鸟枪之类来黄山寻觅生物标本。因为他原在安大教生物。 黄山山势险峻,路又难走,50斤米要三个壮汉始能盘上来,山中居民的给养来得真不容易。和尚供客的素膳决不能如普陀九华的可口,无非腌菜、干豆、笋干、木耳之类,新鲜蔬菜,固然不多,连豆腐都难得见。那些干菜以纤维质太多,嚼在口里,如嚼木屑,不觉有何滋味。才觉悟前人所谓“草衣木食”那个“木”字的意义。 饭后,出游附近名胜,始信峰乃后海的精华,是三座其高相等的大峰,香炉脚似地支着,峰与峰之间相距不过数丈,远望如一,近察始知为三。名曰“始信”,是说天然风景竟有这样诡异的结构,听人叙述必以为万无此理,及亲身经历,亲眼看见,才知宇宙之大果然无奇不有,才不由得死心塌地相信了。这“始信”二字不知是那位风雅文士所题,我觉得极有风趣。 这三峰和天都莲花差不多一样高,而更加陡峭,费了很多气力,才爬到峰顶,有板桥将三峰加以沟通,有名的“接引松”横生桥上,游客可借之为扶手。据说从前桥未架设时,游客即攀住此松枝柯,腾身跃过对面。我国人对大自然颇知向往,游高山亦往往不惜以性命相决赌,这倒是一种很可爱的诗人气质。 我们居坐始信峰头,西北一面,高峰刺天,东南则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视线,大概是黄山的边沿了。那数百里的绣川原是属于太平、青阳县界,九华山整个在目,但矮小得培土娄相似。或谓浙境的天台、雁荡、天目,天气晴朗时也可看到,不过更形渺小如青螺数点而已。前人不知,以为是地势高下之别,图书编引黄山考云:“按江南诸山之大者有天目、天台二山……天目山高一万八千丈而低于黄海者,何也?以天目近于浙江,天台俯瞰沧海,地势倾下,百川所归,而宣、歙二郡,即江之源,海之滥觞也。今计宣歙平地已与二山齐,况此山有摩天戛日之高,则浙东西,宣、歙、池、饶、江、信等郡之山,并是此山支脉。”他们不知我们所居地球是圆形的。我们站在平地上,数十里内外的景物尚可望得见,百里外虽借助望远镜也无能为力了,因为目标都落到地平线下面去了。但登高山则数百里内外的风景仍可收入视线,不过其形皆缩小。这是距离太远的关系,并非地势有何高下。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难道天下果不如泰山之大么? 我们游黄山一半是受了云海的吸引,云海并非日日有,见不见全凭运气,那天在始信峰顶,却目击到云海的奇观,可谓山灵对我们特别的优待了。抗战期中,我在四川乐山,写了篇历史小说题为《黄石斋在金陵狱》,写石斋所见黄山云海一段文章,其实是根据我自己的记忆。这篇小说以前收入《蝉蜕集》,其后又编入《雪林自选集》读及者甚多,不好意思在这里复引。但我写景的词汇本甚有限,写作的技巧也仅一二套,现在设法再把黄山云海的光景描绘一番,我觉得很对不住读者。 不过云海有几种,一种是白雾镑镑,漫成一片,那未免太薄相;一种是银色云像一床兜罗棉被平铺空间,说是海亦未尝不可,只是没有起伏的波澜,没有深浅的褶纹,又未免太单调。那天我们在始信峰头所见,才是名实相符的云海了。那海铺成后,一望无际,受了风的鼓荡,洪波万叠,滚滚翻动,受了阳光的灼射,又闪跃蓝紫光华,看去恍惚有吞天浴日的气派,有海市蜃楼的变幻,有鲸呿鳌掷的雄奇,谁说这不是真的大海?这和我赴欧途中所见太平、印度、大西洋的形貌有何分别?我们只知画家会模仿自然,谁知大自然也是位丹青妙手,高兴时也会挥洒大笔,把大海的异景在高山中重现出来,供作欣赏哩! “观棋”、“散花”、“进宝”诸峰,都在始信范围以内,不及细观。下山后,天色已黑,在狮林寄宿。次日游大小“清凉台”,其下群峰的形状,千奇百诡,无法描拟,我真的词穷了,只有将袁子才黄山游记一段文章拉在这里凑个热闹。袁氏说:“台下峰如矢、如笋、如竹林、如刀戟、如船上桅、又如天帝戏将,武库兵仗,布散地上。”又游“石笋矼”,我只好又抄一段徐霞客《游黄山日记》前篇(按日记分前后二篇):“由石笋矼北转而下,正昨日峰头所望森阴径也。群峰或上或下,或巨或纤,或直或欹,侧身穿绕而过。俯窥转顾,步步出奇,但壑深雪厚,一步一悚。”霞客又说:“行五里,左峰腋一窦透明,曰‘天窗’。”惜我们未注意。他又说:“过‘僧坐石’五里……仰视峰顶,黄痕一方,中间绿字宛然可辨,是谓‘天碑’亦谓‘仙人榜’。”这个我们倒瞻仰到了。 回狮子林吃过午饭,知黄山较远处尚有一景,名“西海门”。我要去看,莲溪、默君已无余勇气可贾,舆夫亦说一路乱草荆榛,拥塞道路,行走不便,也不愿意去。我因来黄山一趟不易,以后未见得再有这种机会,坚持非去不可。二人只好同意,舆夫大不高兴,但也只有抬着我们上路。 一路果然草高于人,径蹊仄险,弯弯曲曲走了半天,忽见有一大群游客,从对面过来。轿子六七顶,许多人步行簇拥。有两顶轿子则前后各有身系盒子枪的卫士一人保护者,这真是“张盖游山”、“松下喝道”煞风景之至。征询一游客,他说是汪精卫夫人陈壁君女士偕其公子今日来黄山,有卫士保护的那二顶轿子里坐着便是她们母子。幸而他们已游过西海门,转过别处去了,不然,我们和这群贵人一道去游,一定弄得很不自在。 那西海门是藏贮黄山深处的一个奇境,万山环抱,路转峰回,始得其门而入。我们连日身处高山,此时忽像一下子跌落到平地上。那东西两峰,屹然对立,有如雄关两座左右拱卫,又疑是万丈深海底涌起的两座仙山,这才知道“海门”二字叫得有意思,黄山因有前后海,又名黄海。 你以为两门仅仅两座峰么?不然,东西两门实由无数小峰攒聚而成、万石棱棱,如排签,如束笋、如熔精铁,如堆琼积玉,斜日映照,焕成金银宫阙,疑有无数仙灵飞翔上下,令人目眩头晕,但也令人气壮神旺。天公于黄山的布置,已将天地间灵秀瑰奇之气发泄殆尽,到此也不觉有点爱惜起来,不然他何以把西海门收藏得这么深密呢?想不到我们黄山三日之前,饱览世间罕有的美景,最后还看到西海门这样伟丽的景光,等于观剧,这是一幕声容并茂的压轴,等于聆乐,这是一阕高唱入云的终奏;等于读文章,这是一个笔力万钧的收煞。啊,黄山,你太教人满意了。 回宿狮林,第二日到钵盂峰的掷钵禅院,这个地方,异常幽静,是我们预先与本庵主持通函约定的消夏处。于是我们的生活由动入静,由多变入于寂一,打算学老牛之反刍,将黄山的妙趣,再细细回味一番,与黄山山灵作更进一层的默契,求更深一层的了解。 摘自: 《苏雪林自选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皇家园林热河行宫》周沙尘 皇家园林热河行宫 周沙尘 承德的避暑山庄,又叫热河行宫,是中国现存皇家园林中名列前茅者。它占地面积达564万平方米,宫墙周长约10公里。总面积大于颐和园一倍,比北海公园大八倍,也大于和它同时修建的圆明园。清康熙四十二年(公元1703年)开始兴建,到乾隆五十七年(公元1792年)建成,共用了九十年。从北京去承德约有250公里,有直达快车,单程需时4点40分,旅行方便。 热河行宫的东北方有一处淡温泉,称为“热河泉”,“热河”因而得名。它之所以命名“避暑山庄”,是因这里群山苍翠,树木葱宠,“六月无暑,九夏生风”,夏季平均气温19.3”c,是理想的避暑胜地。然而,清朝早期在此经营皇家园林,不是单纯为了满足帝王游乐消闲的需要,而是从政治的需要出发的。据史籍记载:山庄的修建目的是:“怀柔、肄武,会嘉宾。”从康熙帝到乾隆帝,为了接待和联系各地少数民族上层人士,来此进行比武、赛马、狩猎活动。从北京到承德之间,修建了大小行宫达二十处之多,以供皇帝沿途休息和储备物资之用。其中以避暑山庄的规模最大,地位也最重要。古北口以外的行宫都属于避暑山庄管辖。山庄建成以后,清朝有所作为的皇帝康熙、乾隆祖孙两代,曾多次在山庄召见与宴赏蒙古王公,以及藏、哈萨克、维吾尔、柯尔克孜等族的上层人士。“恩益深而情亦联”,终于达到“合内外之心,成巩固之业”的政治目的。 避暑山庄还在设计建造时,就考虑到政治上的需要。“烟波致爽殿”是皇帝的寝宫,在皇帝睡觉的床后,就设计了隐蔽的门,可通向秘密夹道。假若发生了什么政治风险,皇帝就可从夹道出逃。还有“万壑松风殿”,则是专为皇帝批阅奏章,引见官吏而建造的。 后来,在行宫发生的政治事件就更多。清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七月十七日,文宗帝因“暑泻日久,元气愈亏,以致弥留不起”。这天早晨,他在寝宫的西暖阁内,召集他所器重的八位大臣:载垣、端华、肃顺、景寿、穆荫、匡源、杜翰和焦佑瀛,叮咛他们辅佐年方五岁的儿子载淳(慈禧所生,即后来的同治帝),在载淳亲政之前,负责处理全政事务。与此同时,文宗把一方田黄石印章,上刻“御赏”二字,留给慈安皇后,一方寿山石印章,上刻“同道堂”三字,留给载淳,并嘱咐说,在他死后,八位“赞襄政务大臣”,负责起草谕旨,代小皇帝发布政令,然后交慈安和载淳,在谕旨首尾处盖上“御赏”和“同道堂”印记,作为符信,号令全国。 可是,比慈安大两岁的皇贵妃慈禧,却工于心计,怀有极大的政治野心,从皇帝寝宫的床后夹道小门溜了进去,躲在床后偷听了文宗帝的遗嘱,了解到了文宗帝煞费苦心的皇权安排。于是,就在文宗帝咽气的当天,决心先下手为强,自恃同治是她的亲生子,急忙为自己“正名”,以载淳名义发布“圣母应尊为皇太后”的上谕,从而取得了“太后”的尊荣。按皇权的规定,皇贵妃和皇后的地位在宫中有所不同,这样一干,她和慈安就平起平坐了。然后,慈禧又把“同道堂”印记掌握在自己手里,代子铃印。这就为后来成为宫中趣闻的“垂帘听政”揭开了序幕。 康熙生前在承德修建行宫,首先是出于政治目的。因此行宫是清代前期的第二个政治中心,但是,山庄以“避暑”命名,当然也与皇帝怕热有关。清初,满人贵族不习惯北京城里夏天的干燥炎热,喜旅行塞北度过夏天。早在顺治七年(公元1650年)摄政王多尔衮就准备在今承德市郊营建避暑城。就在这一年他被害死了,工程才停止。康熙亲政以后,每逢有病,就出塞疗养。他说:“朕少时始患头晕,渐觉清瘦,至秋塞外行围,蒙古地方水土甚佳,精神日健……”因此,他先在喀喇和屯修建了行宫,后来发现相距四十里的热河上营(今承德市)条件更好,那里“形势融结,蔚然深秀”,兼有南秀北雄的特色,具备造园的各方面的条件。于是,立意在承德修建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 山庄包括宫殿区、湖泊区、山岳区、平原区四个部分,内中有康熙亲题的三十六景,和乾隆亲题的三十六景。宫殿区共有三组宫殿:即正富、松鹤斋和东宫。正宫是皇帝居住的一组主要宫殿,按照帝王“身居九重”的制度,建有九进院落。大门在南面叫丽正门。湖泊区中间有一条观 赏路线,叫做“芝径云堤”,一直往北,可达“如意洲”。山 岳区在避暑山庄中占地最大(约五分之四),这是一脉自然山峦。中国古代的造园大师们巧妙地运用因山为园的手法,把整个山岳区的天然峡谷,规划为四条大的观赏路线和山麓滨湖的几片风景。以前山上建筑物很多,可惜历年破坏了不少。原来几座高峰上的四个亭子,今仅存“南山积雪”一亭。登亭远眺,可以饱览千山万壑,无限风光。“磐锤峰”、“蛤螟石”、“僧帽山”、“天桥山”、“鸡冠山”等奇峰怪石和外八庙金碧辉煌的建筑物,一览无余,颇为壮观。 外八庙包括博仁寺、博善寺(今已不存)、须弥福寿之庙、普陀宗乘之庙、普宁寺、广安寺(今已不存)、罗汉堂(今已不存)、安远庙、普乐寺等十一座庙宇。之所以叫外八庙,据说这些庙宇在清代分成八个部分归北京雍和宫管辖,又因都分布在山庄的外围,故通称外八庙。 外八庙像众星拱月,围绕在避暑山庄的东、北两面。除了康熙时建造的博仁、博善两寺以外,其余庙宇都面朝山庄。这样排列显然是煞费苦心的安排,山庄里的宫殿是皇权的象征。庙宇的布局象征着各地区各民族心向中央。外八庙吸收了汉、藏、蒙古、维吾尔等族艺术文化特点。雅鲁藏布江畔的三摩耶庙,前藏的布达拉宫,后藏的扎什伦布寺,伊犁的固尔扎庙,都在山庄外面再现了。这里还重现了海宁的安国寺罗汉堂和五台山的殊像寺。但也不是简单的模仿,都有创新。总之,外八庙十一座寺庙各具特色,又和谐统一,无论从总体立意和单体处理来看,算得上是大手笔的艺术杰构。 避暑山庄和外八庙,都有重要的历史价值,也都有堪称上乘的艺术价值。旅行到了承德,既能炮赏湖光山色,也能增长不少知识。要观赏紫塞之上的古长城,也能如愿以偿。 摘自: 《中国古典名城巡礼》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沪溪·浦市·箱子岩》沈从文 沪溪·浦市·箱子岩 沈从文 由沅陵沿沅水上行,一在四十时到湘西产煤矿炭著名地方辰溪县。应当经过泸溪县,计程六十里,为当日由沅陵出发上行船厂一个站头,且同时是洞河(泸溪)各沅水合流处。再上六十里,名叫浦市,属泸溪县管辖,一个全盛时代业已过去四十年的水码头。再上二十里到辰溪县,却辰溪入沅水处。由沅陵到辰溪的公路,多在山中盘旋,不经泸溪,不经浦市。 在许多游记上,多载及沅水流域的中段,沿河断崖绝壁古穴居人住处的遗迹,赭红木屋或仓库,说来异常动人。倘若旅行者为这东西值得一看,就应当坐小船去。这个断崖同沅水流域许多滨河悬崖一样,都是石灰岩作成的。这个特别著名的悬崖,是在泸溪浦市之间,名叫箱子岩。那种赭色木柜一般方形木器,现今还有三五具好好搁在崭削岩石半空石逢石罅间。这是真的原人住居遗迹,还是古代蛮人寄存骨殖的木柜,不得而知。对于它产生存的意义,应当还有些较古的记载或传说,年代久,便遗失了。 下面称引的几段文字,是从我数年前一本游记上摘下的: 【泸溪】泸溪县城四面是山,河水在山峡中流去。县城位置在洞河与沅水汇流处,小河泊船贴近城边,大河泊船去城约三分之一里,(洞河通称小河,沅水通称大河。)洞河来源远在苗乡,河口长年停泊五十只左右小小黑色洞河船。弄船者有短小精悍的花帕苗,头包花帕,腰围裙子。有白面秀气的所里人,说话时温文尔雅,一张口又善于唱歌。洞河既水急山高,河身转折极多,上行船到此,已不适宜于借风使帆,凡入洞河的船只,到了此地,便把风帆约成一束,作上个特别记号,寄存于城中店铺里去,等待载货下行时,再来取用。由辰州开行的流水商船,六十里为一大站,停靠沪溪为必然的事。浦市下行船若预定当天赶不到辰州,也多在此过夜。然而上下两个大码头把生意全己抢去,每天虽有若干船只到此停泊,小城中商业却清淡异常。沿大河一方面,一个青石码头也没有,船只停靠皆得在泥滩头与泥堤下。 到落雨夭,冒着小雨,从烂泥里走进县城街上去。大街头江西人经营的布铺,铺柜中坐了自发皤然老妇人,庄严沉默如一尊古佛。大老板无本可作,只腆着肚皮,叉着两手,把脚拉开成为八字,站在门限边对街上檐溜出神。窄巷里石板砌成的行人道上,小孩字扛了大而朴质的雨伞,响着很寂寞的钉鞋声。若天气睛明,石头城恰当日落一方,雉堞与城楼都为夕阳落处的黄天衬出明朋朗朗的轮廓。每一个山头都镀上一片金,满河是橹歌浮动。就是这么一个小城中,却出了一个写《日本不足惧》的龚德柏先生。 【浦市】这是一个经过昔日的繁荣而衰败了的码头。三十年前是这个地方繁荣的顶点,原因之一是每三个月下省请领凤凰厅镇¥和辰沅永靖兵备道守兵那十四万两饷银,省中船只多到此为止,再由旱路驿站将银子运去。请饷官和押运兵在当时是个阔差事,有钱花,会花钱。那时节沿河长街的油坊尚常有三两千新油篓晒在太阳下。沿河七个用青石作成的码头,有一半常停泊了结实高大的四橹五舱运油船。此外船只多从下游运来淮盐、布匹、花纱,以及川黔所需的洋广杂货。川黔边境由旱路来的朱砂、水银、¥麻、五倍子、生熟药材,也莫不在此交货转载。木材浮江而下时,常常半个河面都是那种木筏。本地市面则出炮仗,出纸张,出肥人,出肥猪。河面既异常宽平,码头又干净整齐。街市尽头为一长潭,河上游是一小滩,每当黄昏薄暮,落日沉入大地,天上暮云被落日余晖所烘炙剩余一片深紫时,大帮货船从上而下,摇船人泊船近岸以前,在充满了薄雾的河面,浮荡在黄昏景色中的催橹歇声,正是一种如何壮丽稀有充满欢欣热情的歌声! 辛亥以后,新编军队经常年前调动,部分省中协饷也改由各县厘余措调。短时期代替而兴的烟土过境,也大部分改由南路广西出口。一切消费馆店都日渐萎缩,只余了部分原料性商品船只过往。这么一大笔金融活动停止了来源,本市消费性营业即受了打击,缩小了范国,随同影响到了一系列小铺户。 如今一切都成过去了,沿河各码头已破烂不堪。小船泊定的一个码头,一共十二只船。除了一只船载运了方柱形毛铁,一只船载辰溪烟煤,正在那里发签起货外,其它船只似乎己停泊了多日,无货可载,都显得十分寂寞,紧紧的挤一处。有几只船还在小桅上或竹篙上悬了一个用竹缆编成的圆圈,作为“此船出卖”等待换主的标志。 【箱子岩】那天正是五月十五,乡下人过大端阳节。箱子岩洞窟中最美丽的三只龙船,全被乡下人拖出浮在水面上。船只狭而长,船舷描绘有朱红线条,全船坐满了青年桡手,头腰各缠红布。鼓声起处,船便如一支没羽箭,在平静无波的长潭中来去如飞。河身大约一里宽,两岸都有人看船,大声呐喊助兴。且有好事者从后山爬到悬岩顶上去,把“铺地锦”百子边炮从高岩上抛下,尽边炮在半空中爆裂,形成一团团五彩碎纸云尘。彭彭彭彭的边炮声与水窗船中锣鼓声相应和,引起人对于历史发生一种幻想,一点感慨。 两千年前那个楚回逐臣屈原,若本身不被放逐,疯疯癫癫来到这种充满了奇异光彩的地方,目击身经这些惊心动魄的景物,两千年来的读书人,或许就没有福分读《九歌》那类文章,中国文学史也就不会如现在的样子了。在这一段长长岁月中,世界上多少民族都已堕落了,衰老了,灭亡了。即如号称东江大国的一片土地,也已经有过多少次被来自沙漠中的蛮族,骑了膘壮的马匹,手持强弓硬弩,长枪大戟,到处践踏蹂躏!然而这地方的一切,虽在历史中也照样发生不断的杀戮、争夺,以及一到改朝换代时,派人民担负种种不幸命运,死的因此死去,活的被遇迫留发,剪发,在生活上受种种限制与支配,然而细细一想,这些人根本上又似乎与历史进展毫无关系。从他们应付生存的方法与排泄感情的娱乐方式看来,竟好像今古相同,不分彼此。 日头落尽云影无光时,两岸渐渐消失在温柔暮色里。两岸看船人呼喝声越来越少。河面被一片紫雾笼罩,除了从锣鼓声中尚能辨别那些龙船方向,此外已别无所见。然而岩壁缺口处却人声嘈杂,且闻有小孩子哭声,有妇女尖锐叫唤声,综合给人一种悠然不尽的感觉。…… 过了许久,那种锣鼓声尚在河面飘着,表示一班人还不愿意离开小船,回转家中。待到把晚饭吃过,爬出舱外一看,呀,好一轮圆月!月光下石壁同河面,一切都镀了银,己完全变换了一种调子。岩壁缺口处水码头边,正有人用废竹缆或油柴燃着人燎,火光下只见许多穿自衣人的影子移动。那些人正把酒食搬移上船,预备分派给龙船上人。原来这些青年人划了一整天船,看船的己散尽了,划船的还不尽兴,三只船还得在月光下玩个上半夜。 提起这件事,使人重新感到人类文字语言的贫俭,那一派声音,那一种情调,真不是用文字语言可以形容尽致的。 这些人每到大端阳时节,都得下河玩一整天的龙船,平常日子却各个按照一种分定,很简单的把日子过下去。每日看过住船只摇橹扬帆来去,看落日同水鸟。虽然也有人事上的小小得失,到恩怨叫纷成一团时,就陆续发生庆贺或仇杀。然而从整个说来,这些人生活却仿佛同“自然”己相互融合,很从容的各在那里尽其性命之理,与其他无生命物质一样,惟在日月升降寒暑交替中放射,分解。而且在这种过程中,人是如何渺小的东西,这些人比起世界上任何哲人,也似乎还更知道的多一点。 这些不辜负自然的人,与自然妥协,对历史毫无担负,活在这无人知道的地方。另外尚有一批人,与自然毫不妥协,想出种种方法来支配自然,违反自然的习惯,同样也那么尽寒暑交替,看日月升降。然而后者却在改变历史,创造历史。一份新的日月,行将消灭旧的一切。我们要用一种什么方法,就可以使这些人心中感觉一种“惶恐”,且放弃对自然和平的态度,重新来一股劲儿,用划龙船的精神活下去?这些人在娱乐上的狂热,就证明这种狂热使他们还配在世界上占据一片土地,活得更愉快更长久一些。但有谁来改造这些人的狂热到一件新的竞争方面去?(引自《湘行散记》) 这希望于浦市人本身是毫无结论的。 浦市镇的肥人和肥猪,即因时代变迁,已经差不多“失传”,问当地人也不大明白了。保持它的名称,使沅水流域的人民还知道有个“浦市”地方,全靠边炮和戏子。沅水流域的人遇事喜用边炮,婚丧事用它,开船上梁角它,迎送客人亲戚用它,卖猪买牛也用它。几乎无事不需要它。作边炮需要硝磺和纸张,浦市出好硝,又出竹纸。浦市的边炮很贱,很响。所以玩水流域边炮的供给,大多数就由浦市商店包办。浦市人欢喜戏,且懂戏。二八月农事起始或结束时,乡下人需要酬谢土地,同时也需要公众娱乐。因此常常有头行人出面倒敛钱集份子,邀请大木傀儡戏班子来演戏。这种戏班子角色既整齐,行头又美好,以浦市地方的最著名。浦市镇河下游有三座塔,本地传说塔里有妖精住,传说实在太旧了,因为戏文中有水淹金山寺,然而正因为传说流行,所以这塔倒似乎很新。市镇对河有一个大庙,名江东寺。庙内古松树要五人连手方能抱住。老梅树有三丈高,开花时如一树绛雪,花落时藉地一寸厚。寺侧院竖立一座转轮藏,木头作的,高三四丈,上下用斗大铁轴相承。三五个人扶着有雕刻龙头的木所手用力转动它时,声音如龙鸣,凄厉而绵长,十分动人。据记载是仿龙声制作的,半夜里转动它时,十里外还可听得清清楚楚。本地传说天下共有三个半转轮藏,浦市占其一。庙宇还是唐朝黑武士尉迟敬德建造的。就建筑款式看来,是明朝的东西,清代重修过。本地人既长于木傀儡戏,戏文中多黑花脸杀时红花脸杀出故事,尉迟敬德在戏文中既是一员骁将,因此附会到这个寺庙上去,也极自然。浦市码头既已哀败,三十年着红极一时的商家,迁移的迁移,破产的破产,那座大庙一再驻兵,近年来花树已全毁,庙宇也破成一堆瓦砾了。就只唱戏的高手,还有三五人,在沅水流域当行出名。傀儡戏大多数唱的是高腔,用唢呐伴和,在田野中唱来,情调相当悲壮。每到菜花黄庄稼熟时节,这此人便带了戏箱各处走去,在田野中小小土地庙前举行时,远近十里的妇女老幼,多换上新衣,年青女子戴上粗重银器,有些还自己扛了板凳,携带饭盒,跑来看戏,一面看戏一面吃东西。戏子中嗓子好,善于用手法使傀儡表情生动的,常得当地年青女子垂青。到冬十腊月,这些唱戏的又带上另外一份家业,赶到凤凰县城里去唱酬傩神的愿戏。这种酬神戏与普通情形完全不同,一切由苗巫作主体,各扮着乡下人,跟随苗籍巫师身后,在神前院落中演唱。或相互问答,或共同合唱一种古典的方式。戏多夜中在火燎下举行,唱到天明方止。参加的多义务取乐性质,照例不必需金钱报酬,只大吃大喝几顿了事,这家法事完了又转到另外一家去。一切方式令人想起《仲夏夜之梦》的乡戏场面,木匠、泥水匠、屠户、成衣人,无不参加。戏多就本地风光取材,诙谐与讽刺,多健康而快乐,有希腊《拟曲》趣味,不用弦索,不用唢呐,惟用小锣小鼓,尾声必需大家合唱,观众也可合唱。尾声照例用“些”字,或“禾和些”字,惜此可知《楚辞》中《招魂》末字的用处。戏唱到午夜后,天寒上冻,锣鼓凄清,小孩子多已就神坛前盹睡,神巫便令执事人重燃大蜡,添换供物,神巫也换穿朱红绣花缎袍,手拿铜剑锦拂,捶大鼓如雷鸣,吭声高唱,独舞娱神,兴奋观众。末后撤下供物酒食,大家吃喝。俟人人都恢复精神后,新戏重新上场心这些唱戏的到岁暮年末时,方带了所得猪羊肉(羊肉必取后腿,带上那个小小尾巴),大小米糍粑,以及快乐和疲劳,各自回家过年。 在浦市镇头上向西望,可以看见远山上一个白塔,尖尖的肉透蓝天空矗着。自塔属辰溪县的风水,位置在辰溪县下边一点。塔在河边山上,河名“斤丝潭”,打鱼人传说要放一斤生丝方能到底。斤丝潭一面是一列悬崖,五色斑驳,如锦如绣。崖下常停泊百十只小渔船,每只船上照例蓄养五七只黑色鱼鹰。这水鸟无事可作时,常蹲在船舷船顶上扇翅膀,或沉默无声打瞌盹。盈千累百一齐在平潭中下水捕鱼时,堪称一种奇观,可见出人类与另一种生物合作,在自然中竞争生存的方式,虽处处必需争斗,却又处处见出谐和。箱子岩也是一列五色斑驳的石壁,长约三四里,同属石灰岩性质。石壁临江一面崭削如割切。河水深而碧,出大鱼,因此渔船也多。岩下多洞穴,可收藏当地人五旬节用的狭长龙船。岩壁缺口处有人家,如为造物者增加画意,似经心似不经心点缀上这么大小房子。最引人注意处还是那半空中石壁罅穴处悬空的赭色巨大木柜。上不沾天,下不及泉,传说中古代穴居者的遗迹。端阳竞渡时水面的壮观,平常人不容易得到这种眼福,就不易想象它的动人光景。遇晴明天气,白日西落,天上薄云由银红转成灰紫。停泊崖下的小渔船,烧湿柴煮饭,炊烟受湿,平贴水面,如平摊一块白幕。绿头水凫三只五只,排阵意割切一段勾勒纸上,就可成一绝好宋人画本。满眼是诗,一种纯粹的诗。生命另一形式的表现,即人与自然契合,彼此不分的表现,在这里可以和感官接触。一个人若沉得住气,在这种情境里,会觉得自己即或不能将全人格融化,至少乐于暂时忘了一切浮世的营扰。现实并不使人沉醉,倒令人深思。如何精心设意,用红石粉涂染木材,搭架到悬崖高空上情景。且想起两千年前的屈原,忠直而不见信,被放逐后驾一叶小舟飘流江上,无望无助的情景。更容易关心到这地方人将来的命运,虽生活与自然相契,若不想法改造,却将不免与自然同一命运,被另一种强悍有训陈的外来者征服制驭,终于衰亡消灭。说起它时使人痛苦,因为明白人类在某种方式下生存,受时代陶冶,会发生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悲悯心与责任心必同时油然而生,转觉隐遁之可羞,振作之必要。目睹山川美秀如此,“爱”与“不忍”会使人不敢堕落,不能堕落。因此一个深心的旅行者,不妨放下坐车的便利,由沅陵乘小船沿沅水人行,用两天到达辰溪。所费的时间虽多一点,耳目所得也必然多一点。 作者简介:沈从文,中国现代作家,其代表作是小说《边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红河谷的仙人脚迹》阿里 红河谷的仙人脚迹 阿里 站在红河南岸山顶这块浅黑的石头上,遥望北岸对峙陡峭的山梁,红河谷阻断两岸交往的苦痛不禁贯注心头。 两山空间距离不过三千米,但从脚下这块浅黑的石头处步行到谷底,渡过红河,再爬到对岸山顶,需要从太阳出山到太阳落山的时间。 现实生活中,客观存在与愿望之间有时相去极远。面前的红河谷,谷底海拔400米谷口海拔1200米,相对高差800米,这短短的距离,经过两岸陡岩峭壁的折腾,要用脚步去丈量那条枯瘦纤纤的小路,得用整整一天的功夫。一条河谷,咫尺水面,却隔开了南北之间文明与落后、富裕与贫穷的距离。没有到过滇南高原,体会不出路途的遥远。没有走进红河谷,感受不出被阻隔的痛苦,面对峡谷,山里人或许有过不少美妙的幻想,编织过不少神奇的故事,他们籍此减轻被红河谷阻隔在心灵的苦痛。 我脚踩的浅黑石头上,留有一个被神化了和征服红河峡谷的故事。故事是神化了的,但石头上的证据却是活灵灵存在的。它足以促使你去怀疑所有的神话故事并非都是神话。 这块裸露出地面的浅黑石头上,有一只比凡人脚印大一倍的脚印。很明显,它是赤脚踩在上面的左脚印。脚印的后跟部位陷得略深,脚趾部位略浅,一看便知是在立地起步跨越河谷时踩出的脚迹。 令人惊奇的是,这只脚印没有一丝人工雕凿的痕迹,也不是那种天然偶成的相似。它的静态轮廓和动态造型都在迫使你不得不承认它是一只活生生踩上去的脚印,只不过在岩石上踩到如此深度需要具备一定的气力和功底。 更为惊奇的是:在北岸同样高度山坡的一块石头上,也有类似的一只脚印。不同的是那只脚印为右脚印迹。一南一北,一左一右隔谷分布对称,无疑曾经有人站在南岸山顶这块石头上,右脚一抬,便跨过了空旷的河谷。实现了人们征服红河峡谷的梦想。 这是何等伟大的一次跨越,举足之间,红河谷便成为胯下一条细小的缝隙! 童年时代,听老辈人讲故事,说有一次,玉皇大帝派赤脚大仙下凡,令他当日要在红河谷上架起一座大桥。谁知这位大仙途中被妖女迷惑,喝得烂醉。当他醉眼朦胧来到南岸山头时,看至满眼星星,以为尚在天界,倒在石头上就睡。五更时分,山寨的一声鸡鸣将大仙从梦中唤醒。他自知违了天命,又急于在天亮前赶回天庭,爬起来揉揉眼睛,一步跨过峡谷,上天复命去了。 这故事今天听起来很有些牵强附会。老辈人无法解释脚迹的来历,让它永远成为一个谜,该有多好。也许科学家们还会去考虑"外星人"这个因素。把它说成是赤脚大仙的脚迹,确实让人感到有些遗憾。 赤脚大仙没有造福人间,只在两岸留下一对脚印。他被妖女迷惑,酒后渎职,想必要受重处的。老辈人的故事里没有大仙受惩的事,不知是大仙弄虚作假瞒过了玉帝,还是善良的凡人们原谅了大仙。 寨子里的人都相信石头上的脚迹是赤脚大仙留下的。寨子外这块地名也就叫做"仙人脚迹"。寨子里办起小学后,那位年轻的教书先生说,天上没有玉皇,地下没有龙王,石头上的脚迹也不是仙人脚迹。是什么呢?这位先生研究了一辈子。到他告老还乡,仍然没给寨里的人一个信服的回答。 小时候,坐在这块浅黑石头上,看仙人留下的脚印,看山脚缓缓而去的河水,看空旷的河谷,就像坐在祖母的怀抱里看她那块枯皱巴巴的老脸。脑袋里就生出许多无名的爱恨。我爱古朴温馨的山寨,受山寨里善良的人,爱山外那个遥远的世界,恨那个可恶的妖女迷住赤脚大仙,恨赤脚大仙不像孙悟空一样识破妖怪,恨人的身上不长翅膀,不能像老鹰一样轻轻飞过河谷。 每年柿子熟的时候,天上就下起阵阵太阳雨。雨过天晴,一拱彩桥横跨南北,童年的梦,就像火红的柿子,从彩桥上走过。那时,曾天真地想,那彩虹也许是天界为山里人架的金桥,它永远架在那里,让人们无阻无隔地相互往来,该有多好! 故乡被无情地阻隔着,初中毕业,我怀着美好憧景,第一次走过红河谷,领略了山外的世界要比想象的更阔,更令人留恋。多少年来,每当走进一座陌生的城市,那些充满现代气息的都市风景,不时让我想起被峡谷阻隔在偏僻一隅的故乡。 如今,数百里红河谷中,虽然架起几座连接两岸的公路大桥,故乡落后闭塞的状况有所改善。但漫漫历史长河的阻隔,无情拉开了两岸间向文明社会发展的距离。落后与苦痛,依然梗噎在山寨的心窝。 怀着儿时的爱与恨,再次立在仙人驻足过的这块浅黑石头上。举目左右,两岸峭壁依然,河山依旧,心头不禁涌起阵阵苦痛的波浪。一条红河,流去了无情的千年岁月,一座山寨,却在讲述一个仙人脚迹的故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横断山脉纪行》关山 横断山脉纪行 关山 盛夏季节,我访问滇藏高原,沿着金沙江、云岭北上。 金沙江位于云岭山谷之间,象一匹脱疆的野马,直向东南倾泻,至云南丽江地区的石鼓奔流遂由东南急转往北,这就是闻名中外的“长江第一湾”。一九三六年。由任弼时、贺龙、关向应等同志领导的红二方面军进行二万五千里长征时,就是从这里渡过金沙江北上抗日的。我们的车子恰好从这里驳渡而过;金沙江水,冰冷而湍急,手不能触;然而,河谷炎热,气温高达摄氏三十多度,过江后,我们已经汗流浃背,不得不把全部衣服脱掉。金少江两岸,气温高,湿度大,多为亚热带阔叶原始森林,郁郁葱葱,极为茂盛。车子傍着云岭山脉,沿着“之”字形的新公路吃力地往上爬,显得十分困难。公路新筑不久,弯子陡而急,驾驶同志自称从未走过川崎岖山路,非常谨慎小心。 过了两个小时,探头瞰金沙江,宛如一条闪烁发光的银带,缭绕在云岭脚下,山峰显得越发宏伟、壮丽。穿过垂直窄长的阔叶林带,便进入寒冷气侯的亚高山针叶林带,大片原始森林挡住了我们的视线。随之阵阵浓雾袭来颇有腾云驾雾之势,我们顿觉凉意,穿毛线衣已无济于事。这时车子已经登上海拔三千多米的地方。极目四望,似雨若雾,云海一片,云松、冷杉,参天挺拔,飘渺云海之间,时隐时现,山风扬起,松涛呼啸,如海浪千顷,更是壮观。 时过晌午车子快到山脊,气温更冷,我穿上羊皮大衣,还直打哆嗦。顷刻间,西北角露出一片蓝天,白云镶嵌其间,显得格外晴朗,我感到心地豁然开朗,但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群山抹上一层石青,峰峦普遍罩上一顶白帽,原来此时我们已经身处海拔四千米的雪线上了。眼前出现皑皑白雪,而身旁杜鹃、山茶、雪莲……满山遍野,真是一片花的海洋。 汽车从金沙江爬上四千米雪线,还不到四个小时;可是我们经历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目睹了热带、温带、寒带四种地形,这才使我真正领略了垂直地形、垂直气候的真正做含意。 在云岭的“林海”边缘,能看到纵横颁的高原宽谷,河流阶地及山顶平原,形成一片绿悠悠的高山草甸和沼泽草甸,这里气温比较干冷,水草丰盛,是放牧牛群的天然牧场;七、八月间,冰雪融解,青草茁壮时,藏族牧民赶着犏牛、牦牛成群结队上山放牧。亚高山草甸,气候温和,壤肥美,牧草产、质量较高,有一种名叫“酥油草”的,蛋白和脂肪含量都极其丰富,是牦牛、犏牛最优良的饲料。当我们路过牧场时,牧民手里提着一捆名贵药材“虫草”向我们出售,价钱极其便宜。据说牦牛群特别敏感,知道哪里“虫草”最多,吃了这种草特别多奶。 我与三位藏族战士在中甸苏古笃牧场住下,和藏族牧民围火促膝谈心,生活了七天,我并学会了吃炒青稞面和酥油茶。 怒山山脉位于怒江东岸,山顶终年积雪。高黎贡山位于怒江西岸,一直延伸至缅甸。怒山与高黎贡山,山高陡峭,悬崖绝壁,盛产黄连、贝母、党参等名贵药材,当地傈族社员大量发展药材生产基地。 怒江,汹涌澎湃,宛如一条凶猛的蛟龙,翻腾于高黎贡山与怒山之间,切断两山的联系,成为不可逾越的天险,江面逾百米,礁石嶙峋,不能通航,但水利资源极其丰富;河谷与山巅落差达四、五千米,形成我国著名的怒江大纵谷。 解放前,怒江交通极其艰难,靠“自古碧罗雪山一条路”和一条藤篾编成的“溜索”。人们依江攀藤而过,一不小心,常常葬身鱼腹,遇上雨季山洪暴发,就根本无路可走;各族人民用“猴子掉泪,老鹰难飞”,来形容交通的险阻,真是比“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更难呀;民谚有“上山云里钻,下山到河边,两山能对话,相见得一天”的说法。今天,党和人民政府协助边疆各族人民筑路、修桥,面貌一新,进一步密切了内地与边疆的交通往来。 我从金沙江、云岭、怒江、怒山到高黎贡山,时达三个多月,行程数百公里。如此多娇江山,丰富宝藏,使我惊叹不已!我想,要加快祖国的四化,不是也应该更快开发我们美丽富饶的边疆吗? 摘自: 《战地》1980年第三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鹤兮归来》峻青 鹤兮归来 峻青 哦,我又一次来到承德的避暑山庄,这名闻遐迩的塞外明珠。 进得庄来,刚安置好住处,我就迫不及待地跑到畅远楼前的万壑松风那里,为的是问候问候那四万棵参天的古松,别来应是无恙;看一看那久已逝去的白鹤,是否又重新归来? 啊,这牵肠挂肚的思念,已有几度春秋了 说起来,那还是一九八○年夏天的事。应一家出版社的盛情邀约,我来到了慕名已久的避暑山庄。 这时正是盛夏季节。北京城的气温高达四十度,热得那电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热乎乎的,燠热难当;而这里,却清风习习,凉爽异常,真不愧是避暑山庄。 是的,这里不只是庙殿林立,楼阁密布,风景异常优美;而且四面山峦层迭,林木茂盛,完全是北方山间的气候。那空气,凉森森、甜滋滋地,还含着一种山林所特有的百草杂树的清香,呼吸着它,就象喝着那山涧中的清泉舒服、爽神。 使我最赏心悦目的还是这儿的松林。我住的地方,是在离宫里面松鹤斋区的畅远楼,也就是离宫三十六景中“万壑松风”的地方。这儿到处都是苍劲挺拔的参天古松,它密密层层,布满了庭院湖畔,峰巅山谷,煞是庄严威武。 也许是生长在多松的山区的缘故吧,我从小就非常喜爱松树。它那苍劲挺拔资态,它呼呼作响的涛声,每每引起我无限的情思和遐想。即使在落叶萧索的清晨,芭蕉秋雨的黄昏,人们的思绪容易抑郁的时候,看到这青松,自会昂奋振作起来,甚至要仰天长啸呢!可是,不知什么缘故,我们家乡山上的松树,却大都不够高大,既至以后看到名闻遐迩的黄山松之后,就更加喜爱这苍松的多姿了;而眼下,这避暑山庄的松树,却又有着另一番与众不同的风姿。如果说黄山的松树是以奇著称的话,那么,这避暑山庄的松树,则是以雄伟见长了。是的,这儿的松树,特别高大、粗壮、挺拔,树身笔直,直刺蓝天。那姿势,美极了,也雄伟极了;密,也是它的一个特点。它满山遍野,到处都是,尤其是畅远楼周围,密密层层,四面环抱,整个宫殿,座落在松林的深处。还有,古,更是它最显著的特点,它们一般的都有三、五百年的历史,每棵都虬柯似铁,碧冠如云,那苍老庄重之气,宛如一个德劭望重的老者,令人肃然起敬。 啊,置身于这样一片茂密的古松林中,真使人有一种远离尘嚣返朴归真之感。 热情的主人——燕迅同志,以他散文家的敏感,看出了我在饱览了山庄的三十六景之后,独独对这儿的松树,兴趣最浓,大有风景这边独好之慨。于是,他高兴地说: “是的,这儿的松树的确是可爱,真不愧是‘万壑松风’。可是,和这松树相映成趣的,还有另一种可爱的景物。那就是仙鹤。这儿,每到傍晚的时候,就有一群群仙鹤,从天外飞来,栖息在这些古松之上。而每天早晨,这们又迎着朝阳,飞出了松林。六景中最有名的景致之一,叫做‘松鹤清樾’,这四个字的匾额,还是康熙皇帝题的呢。乾隆皇帝也曾题诗描叙过这松鹤清樾的壮观: 常见青松蟠户外, 更欣白鹤舞庭前。” 听到燕迅的介绍,我不禁分外兴奋起来,脑幕上立刻就浮现出一幅鹤翔松林的优美图画。是的,在我国的绘画史上,松鹤图,是历代画家所经常描绘的内容,画面上也总是写上“松鹤延年”的题跋。这不止是以此来象征长寿,取个吉庆的意思,而且,这图画本身,的确是非常优美,在色彩上,青白对照鲜明,在画面上,动静结合有致,古朴素雅,有着诗一般的魅人意境。 不是吗,那苍翠的古松之上,一群群雪白的仙鹤,在飞翔起落,这本身就是一首优美的好诗,绝妙的好画。 我仰头看看天,这时候,正是夕阳西下之际,西天边上,燃烧着一片火红的晚霞,这霞光映照在下面的十里塞湖上,湖面上也镀上了一层桔红的颜色;山庄四围的山峦,也被夕阳染成了红色;这苍苍莽莽的古老松林呢,则显得更加苍老古朴、庄严优美了。 我睁大了眼睛,望着晚霞似锦的天空,希望能在我的视野中,出现那富有诗情画意的浴着夕阳归来的鹤群。但是,我极目天际,凝视了很久,天空中却一只仙鹤的影子都看不到。 我望了望燕迅,他看出了我询问的眼色,就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 “这仙鹤,很久没来了。”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道。 燕迅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我本来游兴很浓,可在听到这个情况之后,却不免有些扫兴,好象丢失了什么似的。 “它们还会再回来吗?”我又问。 “也许,希望如此。”燕迅说着,仰起头来,望着晚霞依然火红的天空,“也许……”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却使我产生了一线希望。我想,也许,它们是临时飞走的,也许,它们很快回来的,也许就在明天早上。 可能是山庄的幽美景色,使我兴奋不已的缘故吧,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反来覆去的很久都睡不着。周围异常的寂静,没有半点城市的喧嚣。只听到一片松涛的响声,由于这山庄的寂静,由于松树的高大茂密,这松涛的声音,特别响亮,在这四面松林环绕的小楼里太象置身于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似的,四周是一片呼呼的风声浪声。…… 月亮上来了,窗子洒满了月光。屋子里明晃晃地。我素性爬起身来,推开门, 走出了房间,沿着假山上的石级,登上了畅远楼的上面一层。 这畅远楼,据说是皇帝的嫔妃们登楼赏景的地方。这儿地势高,十分寥廓,登临眺望,远近景物,万象纷陈,山光湖色尽收眼底,故此楼名“畅远”,这二字是用得十分恰当的。 我站起来在畅远楼上, 纵目四眺,这时候,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是一轮又圆又亮的满月,它高高地挂在乌蓝的夜空之上,向大地散射着银色的光辉。那峰峦,那峡谷,林木,楼阁,都在这月光下面,象罩上了一层轻纱似的,朦朦胧胧地,充满了诗意。再看看那环绕着畅远楼四周的高大的松林,月光下,这松要青苍苍,碧沉沉,越发显得威武、庄严,富有诗意。看着这,我不禁又想起仙鹤来了。如果此刻能有仙鹤栖息在这古松之上,这月光下的苍松白鹤,会不知更加平添几许风光,多少诗意呢!唉,可惜。 怀着这惋惜的心情,我回到了屋里,重新上床,不久,也就入睡了。说也奇怪,这天夜里,我竟然做了一个梦。梦中,我果真看到鹤翔苍松的景象。那鹤,很多很多,它们成群结队的从远处的天际飞来,它们是那么洁白,在蓝色的天空的衬托下,它们象一片片白缎子似的,向着畅远楼飘浮过来。到了松林的上空,它们就围着这苍翠的松林盘旋起落,活象一片在松间飘浮的白云…… 蓝天,白云。 苍松,白鹤。 这景象,美极了。 我不禁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了;可是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我自己也变成了一只仙鹤,双袖一展,身子轻飘飘地凌空而起,飞出了畅远楼,飞进了郁郁葱葱的松林之中,和林中的鹤群一起,尽情地飞翔。飞呀,飞呀,一会儿在松林的空隙中穿行,一会儿在松林的上空盘旋,一会儿飞上高高的山峰,一会儿冲下深幽的峡谷。…… 啊,惬意极了,全心身都沉浸在无比畅酣美妙之中,真是飘飘然羽化而登仙了。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明晃晃的阳光,照射在窗子上面,唧唧喳喳的叫声,从楼外的树上传来。但我却仍然沉浸在甜蜜的美妙的幻觉之中,不舍得那美好的梦境离去。心想,也许鹤群真的会在这个早晨重新返回来吧。于是,我草草地盥洗了一下,按照平时的习惯,去做清晨散步运动。 我走出畅远楼,踏着露珠晶莹的草径,顺着榛子峪,向着四面云山走去。一路上,峪深林密,两旁山坡上都是高大苍翠的参天古松,山林间轻轻地飘浮,宛如那随风舒展开的轻纱,却依然看不见仙鹤的影子。 我一口气爬上了四面云山。这儿,地势高,偌大的避暑山庄,苍苍茫茫,尽收眼底。但见楼台亭阁,掩映在葱葱郁郁的树木之间,山光湖色,互相辉映于晨晖之下。离宫的城墙,沿着山势起伏,宛如一条灰色的游龙。北面的棒槌峰,笼罩在一片白的晨雾炊烟之中,时隐时现;而畅远楼四周的松林,在清晨的阳光下,黑苍苍,郁沉沉,象一片苍茫的云海。…… 山顶的亭子上,有几位老人在舒展拳脚,其中有一位皓发银髯的老者,正在手扶栏杆,昂首远眺,是在欣赏风光的样子。我想了解一下这山庄的历史,特别是这松林鹤群的情况,于是就走了他的身边,问道: “老先生,你可是本地人?” 老人点了点头说: “嗯,不错,土生土长,在这儿整整住了八十个年头了。” “听说这山庄的松林里,曾经有过白鹤,这话可是真?”我又问道。 “那还能假?前几年还有呢。”老人望着万壑松风的方向说。 “那么,为什么以后没有了呢?”我又问道。 老人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说: “谁知道呢。我看,原因恐怕很多吧,比方说,有人打它。” “什么,还有人打仙鹤?”我惊讶地问道。 “怎么,你觉得奇怪吗?就是有人拿着汽枪,常常来打鹤。”老人显出了气愤的样子。“从那以后,这鹤就不常来了。” 听到老人的话,我不禁想起有一年,我在黄山休养时,有一天雨后,疗养院后面的山崖上,有一群猴子,跑到瀑布边喝水游玩。有一个,居然开枪打死了一只老猴子,这事引起了人们极大的愤慨和责难,不久,那人也就灰溜溜地下山了。想不到,这儿也有这种损害公共道德的人。他们贪图一时之快,甚至仅仅要在别人面前一逞自己的威风,竟至妄杀生灵,破坏风景。这种人的自私、粗鄙、精神状态之低下,是够令人吃惊而又可厌可恨的了。 我不愿多想这种事,我不愿由此而破坏了我愉快的心境。但我却仍然关心着仙鹤。我又向老人问道: “老先生,依你看,这鹤不能再回来吗?” “这就很难说了。”老人长叹一声说。“鹤这种鸟儿,喜欢幽静的环境,没有人惊扰它;也喜欢清新的空气。……”说到这里,他停住不说了,仰起头来,向着北面的市区里望去我也随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北面的市区里面,有几根烟囱,正在冒着黑烟,这黑烟,象晨雾一样的敷张开来,向着四处飘去,笼罩在碧绿的山庄上空。 望着这黑烟,老人久久地沉默不语。但我已明白,他刚才说的仙鹤需要清新的空气的含意了。 可不是吗,没有适当的环境和气候,生物的成长和繁荣,就会受到影响。而空气的污染,又何止是祸及仙鹤呢?由此,我又想起了黄浦江鱼类的绝迹,沿海一带渔类的减产…… 环境的污染,不止是影响着其他生物,也严重地影响着人们的生命健康,引起了世界各国的普遍关注。现在,一场消除公害的斗争,业已广泛的展开。为此,我希望,至少在那些名胜之地的风景区内,不要再增加新的污染了。 我希望那离宫的仙鹤,能够早日归来。 当我把这种希望告诉老人时,老人连连地点着头,高兴地说: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从四面云山回到畅远楼之后,心中颇有感触,很想写一篇文章,那题目就叫做: 《鹤兮归来》 可是这文章一直没有写成,但怀念仙鹤之心,却总是常萦于怀。这期间,也曾写信向承德的友人探询:仙鹤是否业已归来?得到的回答总是令人失望的。但我却始终没有丧失这个希望。不知怎的,我总是执拗地相信:总有一天,也许是在那旭日初升的早晨,也许是在那红霞满天的黄昏,那一群群仙鹤,将会浴着晨霞,披着夕照,从遥远的天际冉冉飞来,翱翔于万壑松风之间,翩翩于苍翠山庄之上…… 现在,我又再度来到了这一别三载的避暑山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迫不及待地跑到畅远楼前的松林之中,去看望那我常在思念之中的仙鹤。 依然是一个红霞满天的黄昏。 畅远楼前,依然是苍松森森,涛声阵阵;而仙鹤,却依然是不见踪影。不免有些失望了。 也曾用种种理由宽慰自己:偌大的一个避暑山庄,如此众多的优美风光,少了几只仙鹤又算的了什么?可转又一想:不对,这不止是几只仙鹤的事,而是涉及到人们的公共道德和环境污染的问题,如果这些问题不解决,今天仙鹤消迹,猕猴敛踪,那么明天呢,后天呢? 由此,我从环境污染,又想到了:我们的国家,曾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古国,我们有着自己古老而丰富的民族文化,文明礼貌。尤其是建国几十年来,人们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变化,社会主义的新风尚新道德有了很大的发展,黄继光、董存瑞、罗盛教、刘胡兰、雷锋式的舍己为人的英雄人物层出不穷;但是,经过十年内乱的严重破坏之后,以致不得不重又提出建设精神文明的号召,为什么?不正是因为我们的社会主义新风尚、新道德、新的精神文明遭到了严惩破坏和污染之故吗?那弥漫天空污染空气的黑烟是一目了然的,然而那腐蚀人们心灵的污染,却不是一眼可以看得清楚。但是,这种污染,比起前者来,其危害不知道严重到多少倍。 “玉宇澄清万里埃”的景象,是多么令人向往啊,我深信,这日子,终将会重新到来的,因此,我仍然是满怀希望地相信:那畅远楼外的仙鹤,一定会重新出现在那苍苍郁郁的松林之中,风清月白的山峦之间。写到这里,我不禁要满怀信心地喊道: 鹤兮归来! 鹤,一定能归来!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写于上海 作者简介:峻青,原名孙峻青,中国当代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收集在《峻青文集》中。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荷塘月色》朱自清 荷塘月色 朱自清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些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的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彩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的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话:[益鸟]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荷花淀》孙犁 荷花淀 孙犁 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 要问白洋淀有多少苇地?不知道。每年出多少苇子?不知道。只晓得,每年芦花飘飞苇叶黄的时候,全淀的芦苇收割,垛起垛来,在白洋淀周围的广场上,就成了一条苇子的长城。女人们,在场里院里编着席。编成了多少席?六月里,淀水涨满,有无数的船只,运输银白雪亮的席子出口,不久,各地的城市村庄,就全有了花纹又密、又精致的席子用了。大家争着买:“好席子,白洋淀席!” 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但是大门还没关,丈夫还没回来。 很晚丈夫才回来了。这年轻人不过二十五六岁,头戴一顶大草帽,上身穿一件洁白的小褂,黑单裤卷过了膝盖,光着脚。他叫水生,小苇庄的游击组长,党的负责人。今天领着游击组到区上开会去来。女人抬头笑着问: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站起来要去端饭。水生坐在台阶上说: “吃过饭了,你不要去拿。” 女人就又坐在席子上。她望着丈夫的脸,她看出他的脸有些红胀,说话也有些气喘。她问: “他们几个哩?” 水生说: “还在区上。爹哩?” 女人说: “睡了。” “小华哩?” “和他爷爷去收了半天虾篓,早就睡了。他们几个为什么还不回来?” 水生笑了一下。女人看出他笑的不像平常。 “怎么了,你?” 水生小声说: “明天我就到大部队上去了。” 女人的手指震动了一下,想是叫苇眉子划破了手,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水生说: “今天县委召集我们开会。假若敌人再在同口安上据点,那和端村就成了一条线,淀里的斗争形势就变了。会上决定成立一个地区队。我第一个举手报了名的。” 女人低着头说: “你总是很积极的。” 水生说: “我是村里的游击组长,是干部,自然要站在头里,他们几个也报了名。他们不敢回来,怕家里的人拖尾巴。公推我代表,回来和家里人们说一说。他们全觉得你还开明一些。” 女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才说: “你走,我不拦你,家里怎么办?” 水生指着父亲的小房叫她小声一些。说: “家里,自然有别人照顾。可是咱的庄子小,这一次参军的就有七个。庄上青年人少了,也不能全靠别人,家里的事,你就多做些,爹老了,小华还不顶事。” 女人鼻子里有些酸,但她并没有哭。只说: “你明白家里的难处就好了。” 水生想安慰她。因为要考虑准备的事情还太多,他只说了两句: “千斤的担子你先担吧,打走了鬼子,我回来谢你。” 说罢,他就到别人家里去了,他说回来再和父亲谈。 鸡叫的时候,水生才回来。女人还是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等他,她说: “你有什么话嘱咐我吧!” 没有什么话了,我走了,你要不断进步,识字,生产。” “嗯。” “什么事也不要落在别人后面!” “嗯,还有什么?” “不要叫敌人汉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拼命。” 那最重要的一句,女人流着眼泪答应了他。 第二天,女人给他打点好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包了一身新单衣,一条新毛巾,一双新鞋子。那几家也是这些东西,交水生带去。一家人送他出了门。父亲一手拉着小华,对他说: “水生,你干的是光荣事情,我不拦你,你放心走吧。大人孩子我给你照顾,什么也不要惦记。” 全庄的男女老少也送他出来,水生对大家笑一笑,上船走了。 女人们到底有些藕断丝连。过了两天,四个青年妇女集在水生家里来,大家商量: “听说他们还在这里没走。我不拖尾巴,可是忘下了一件衣裳。” “我有句要紧的话得和他说说。” 水生的女人说: “听他说鬼子要在同口安据点……” “哪里就碰得那么巧,我们快去快回来。” “我本来不想去,可是俺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么看头啊!” 于是这几个女人偷偷坐在一只小船上,划到对面马庄去了。 到了马庄,她们不敢到街上去找,来到村头一个亲戚家里。亲戚说:你们来的不巧,昨天晚上他们还在这里,半夜里走了,谁也不知开到哪里去。你们不用惦记他们,听说水生一来就当了副排长,大家都是欢天喜地的…… 几个女人羞红着脸告辞出来,摇开靠在岸边上的小船。现在已经快到晌午了,万里无云,可是因为在水上,还有些凉风。这风从南面吹过来,从稻秧上苇尖吹过来。水面没有一只船,水像无边的跳荡的水银。 几个女人有点失望,也有些伤心,各人在心里骂着自己的狠心贼。可是青年人,永远朝着愉快的事情想,女人们尤其容易忘记那些不痛快。不久,她们就又说笑起来了。 “你看说走就走了。” “可慌(高兴的意思)哩,比什么也慌,比过新年,娶新——也没见他这么慌过!” “拴马桩也不顶事了。” “不行了,脱了缰了!” “一到军队里,他一准得忘了家里的人。” “那是真的,我们家里住过一些年轻的队伍,一天到晚仰着脖子出来唱,进去唱,我们一辈子也没那么乐过。等他们闲下来没有事了,我就傻想:该低下头了吧。你猜人家干什么?用白粉子在我家影壁上画上许多圆圈圈,一个一个蹲在院子里,托着枪瞄那个,又唱起来了!” 她们轻轻划着船,船两边的水哗,哗,哗。顺手从水里捞上一棵菱角来,菱角还很嫩很小,乳白色。顺手又丢到水里去。那棵菱角就又安安稳稳浮在水面上生长去了。 “现在你知道他们到了哪里?” “管他哩,也许跑到天边上去了!” 她们都抬起头往远处看了看。 “唉呀!那边过来一只船。” “唉呀!日本鬼子,你看那衣裳!” “快摇!” 小船拼命往前摇。她们心里也许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冒冒失失走来;也许有些怨恨那些走远了的人。但是立刻就想,什么也别想了,快摇,大船紧紧追过来了。 大船追的很紧。 幸亏是这些青年妇女,白洋淀长大的,她们摇的小船飞快。小船活像离开了水皮的一条打跳的梭鱼。她们从小跟这小船打交道,驶起来,就像织布穿梭,缝衣透针一般快。假如敌人追上了,就跳到水里去死吧! 后面大船来的飞快。那明明白白是鬼子!这几个青年妇女咬紧牙制止住心跳,摇橹的手并没有慌,水在两旁大声哗哗,哗哗,哗哗哗! “往荷花淀里摇!那里水浅,大船过不去。” 她们奔着那不知道有几亩大小的荷花淀去,那一望无边际的密密层层的大荷叶,迎着阳光舒展开,就像铜墙铁壁一样。粉色荷花箭高高地挺出来,是监视白洋淀的哨兵吧! 她们向荷花淀里摇,最后,努力的一摇,小船窜进了荷花淀。几只野鸭扑楞楞飞起,尖声惊叫,掠着水面飞走了。就在她们的耳边响起一排枪! 整个荷花淀全震荡起来。她们想,陷在敌人的埋伏里了,一准要死了,一齐翻身跳到水里去。渐渐听清楚枪声只是向着外面,她们才又扒着船帮露出头来。她们看见不远的地方,那宽厚肥大的荷叶下面,有一个人的脸,下半截身子长在水里。荷花变成人了?那不是我们的水生吗?又往左右看去,不久各人就找到了各人丈夫的脸,啊!原来是他们! 但是那些隐蔽在大荷叶下面的战士们,正在聚精会神瞄着敌人射击,半眼也没有看她们。枪声清脆,三五排枪过后,他们投出了手榴弹,冲出了荷花淀。 手榴弹把敌人那只大船击沉,一切都沉下去了。水面上只剩下一团烟硝火药气味。战士们就在那里大声欢笑着,打捞战利品。他们又开始了沉到水底捞出大鱼来的拿手戏。他们争着捞出敌人的枪支、子弹带,然后是一袋子一袋子叫水浸透了的面粉和大米。水生拍打着水去追赶一个在水波上滚动的东西,是一包用精致纸盒装着的饼干。 妇女们带着浑身水,又坐到她们的小船上去了。 水生追回那个纸盒,一只手高高举起,一只手用力拍打着水,好使自己不沉下去。对着荷花淀吆喝: “出来吧,你们!” 好像带着很大的气。 她们只好摇着船出来。忽然从她们的船底下冒出一个人来,只有水生的女人认的那是区小队的队长。这个人抹一把脸上的水问她们: “你们干什么去来呀?” 水生的女人说: “又给他们送了一些衣裳来!” 小队长回头对水生说: “都是你村的?” “不是她们是谁,一群落后分子!”说完把纸盒顺手丢在女人们船上,一泅,又沉到水底下去了,到很远的地方才钻出来。 小队长开了个玩笑,他说: “你们也没有白来,不是你们,我们的伏击不会这么彻底。可是,任务已经完成,该回去晒晒衣裳了。情况还紧的很!”战士们已经把打捞出来的战利品,全装在他们的小船上, 准备转移。一人摘了一片大荷叶顶在头上,抵挡正午的太阳。几个青年妇女把掉在水里又捞出来的小包裹,丢给了他们,战士们的三只小船就奔着东南方向,箭一样飞去了。不久就消失在中午水面上的烟波里。 几个青年妇女划着她们的小船赶紧回家,一个个像落水鸡似的。一路走着,因过于刺激和兴奋,她们又说笑起来,坐在船头脸朝后的一个噘着嘴说: “你看他们那个横样子,见了我们爱搭理不搭理的!” “啊,好像我们给他们丢了什么人似的。” 她们自己也笑了,今天的事情不算光彩,可是: “我们没枪,有枪就不往荷花淀里跑,在大淀里就和鬼子干起来!” “我今天也算看见打仗了。打仗有什么出奇,只要你不着慌,谁还不会趴在那里放枪呀!” “打沉了,我也会浮水捞东西,我管保比他们水式好,再深点我也不怕!” “水生嫂,回去我们也成立队伍,不然以后还能出门吗!” “刚当上兵就小看我们,过二年,更把我们看得一钱不值了,谁比谁落后多少呢!” 这一年秋季,她们学会了射击。冬天,打冰夹鱼的时候,她们一个个登在流星一样的冰船上,来回警戒。敌人围剿那百顷大苇塘的时候,她们配合子弟兵作战,出入在那芦苇的海里。 1945年于延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海南杂忆》茅盾 海南杂忆 茅盾 我们到了那有名的"天涯海角"。 从前我有一个习惯:每逢游览名胜古迹,总得先找些线装书,读一读前人(当然大多数是文学家)对于这个地方的记载--题咏、游记等等。 后来从实践中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办法。 当我阅读前人的题咏或游记之时,确实很受感染,陶陶然有卧游之乐;但是一到现场,不免有点失望(即使不是大失所望),觉得前人的十分华赡的诗词记骗了我了。例如,在游桂林的七星岩以前,我从《桂林府志》里读了好几篇诗、词以及骈四骊六的游记,可是一进了洞,才知道文人之笔之可畏--能化平凡为神奇。 这次游"天涯海角",就没有按照老习惯,皇皇然作"思想上的准备"。 然而仍然有过主观上的想象。以为顾名思义,这个地方大概是一条陆地,突入海中,碧涛澎湃,前去无路。 但是错了,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所谓"天涯海角"就在公路旁边,相去二三十步,当然有海,就在岩石旁边,但未见其"角"。至于"天涯",我想象得到千数百年前古人以此二字命名的理由,但是今天,人定胜天,这里的公路是环岛公路干线,直通那大,沿途经过的名胜,有盐场,铁矿等等:这哪里是"天涯"? 出乎我的意外,这个"海角"却有那么大块的奇拔的岩石;我们看到两座相偎相倚的高大岩石,浪打风吹,石面已颇光滑;两石之隙,大可容人,细沙铺地;数尺之外,碧浪轻轻扑打岩根。我们当时说笑话:可惜我们都老了,不然,一定要在这个石缝里坐下,谈半天情话。 然而这些怪石头,叫我想起题名为《儋耳山》的苏东坡的一首五言绝句: 突兀隘空虚,他山总不如。君看道旁石,尽是补天遗! 感慨寄托之深,直到最近五十年前,凡读此诗者,大概要同声浩叹。我翻阅过《道光琼州志》,在"谪宦"目下,知谪宦始自唐代,凡十人,宋代亦十人;又在"流寓"目下,知道隋一人,唐十二人,宋亦十二人。明朝呢,谪宦及流寓共二十二人。这些人,不都是"补天遗"的"道旁石"么?当然,苏东坡写这首诗时,并没料到在他以后,被贬逐到这个岛上的宋代名臣,就有五个人是因为反对和议、力主抗金而获罪的,其中有大名震宇宙的李纲、赵鼎与胡铨。这些名臣,当宋南渡之际,却无缘"补天",而被 放逐到这"地陷东南"的海岛作"道旁石"。千载以下,真叫人读了苏东坡这首诗同声一叹! 经营海南岛,始于汉朝;我不敢替汉朝吹牛,乱说它曾经如何经营这颗南海的明珠。但是,即使汉朝把这个"大地有泉皆化酒,长林无树不摇钱"的宝岛只作采珠之场,可是它到底也没有把它作为放逐罪人的地方。大概从唐朝开始,这块地方被皇帝看中了;可是,宋朝更甚于唐朝。宋太宗贬逐卢多逊至崖州的诏书,就有这样两句:"特宽尽室之诛,止用投荒之典"。原来宋朝皇帝放逐到海岛视为仅比满门抄斩罪减一等,你看,他们把这个地方当作怎样"险恶军州"。 只在人民掌握政权以后,海南岛才别是一番新天地。参观兴隆农场的时候,我又一次想起了历史的上的这个海岛,又一次想起了苏东坡那首诗。兴隆农场是归国华侨经营的一个大农场。你如果想参观整个农场,坐汽车转一转,也得一天两天。从前这里没有的若干热带作物,如今都从千万里外来这里安家立业了。正象这里的工作人员,他们的祖辈或父辈万里投荒,为人作嫁,现在他们回到祖国的这个南海大岛,却不是"道旁石"而是真正的补天手了! 我们的车子在一边是白浪滔天的大海、一边是万顷平畴的稻田之间的公路上,扬长而过。时令是农历岁底,北中国的农民此时正在准备屠苏酒,在暖屋里计算今年的收成,筹画着明年的夺粮大战吧?不光是北中国,长江两岸的农民此时也是刚结束一个战役,准备着第二个。但是,眼前,这里,海南,我们却看见一望平畴,新秧芊芊。嫩绿迎人。这真是奇观。 还看见公路两旁,长着一丛丛的小草,绵延不断。这些小草矮而丛生,开着绒球似的小白花,枝顶聚生如盖,累累似珍珠,远看去却又象一匹白练。 我忽然想起明朝正统年间王佐所写的一首五古《鸭脚粟》了。我问陪同我们的白光同志,"这些就是鸭脚粟么?" "不是!"她回答。"这叫飞机草。刚不久,路旁有鸭脚粟。" 真是新鲜,飞机草。寻根究底之后,这才知道飞机草也是到处都有,可作肥料。我问鸭脚粟今作何用,她说:"喂牲畜。可是,还有比它好的饲料。" 我告诉她,明朝一个海南岛的诗人,写过一首诗歌颂这种鸭脚粟,因为那时候,老百姓把它当作粮食。这首诗说: 五谷皆养生,不可一日缺;谁知五谷外,又有养生物。茫茫大海南,落日孤凫没;岂有亿万足,垄亩生倏忽。初如凫足撑,渐见蛙眼突。又如散细珠,钗头横屈曲。 你看,描写鸭脚粟的形状,多么生动,难怪我印象很深,而且错认飞机草就是鸭脚粟了。但是诗人写诗人不仅为了咏物,请年它下文的沉痛的句子: 三月方告饥,催租如雷动。小熟三月收,足以供迎送。八月又告饥,百谷青在垄。大熟八月登,持此以不恐。琼民百万家,菜色半贫病。每到饥月来,此物司其命。闾阎饱半饼,上下足酒浆;岂独济其暂,亦可赡其常。 照这首诗看来,小大两熟,老百姓都不能自己享用哪怕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经常借以维持生命的,是鸭脚粟。 然而王佐还有一首五古《天南星》: 君有天南星,处处入本草。夫何生南海,而能济饥饱。八月风飕飕,闾阎菜色忧,南星就根发,累累满筐收。 这就是说:"大熟八月登"以后,老百姓所得,尽被搜括以去,不但靠鸭脚粟过活,也还靠天南星。王佐在这首诗的结尾用了下列这样"含泪微笑"式的两句: 海外此美产,中原知味不? 1963年5月13日 作者简介:茅盾(1896--1980)现代著名作家,杰出的语言大量大师,无产阶级革命文艺运动领导之一。原名沈德鸿,字雁冰。"茅盾"是1928年发表第一部小说《幻灭》时用的笔名,浙江省桐乡县乌镇人。从小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1913年中学毕业后,考入北京大学预料第一类。1916年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任职,开始文学活动。1921年,与郑振铎、叶圣陶、王统照等人发起成立新文学运动中最早的文学团体"文学研究会",主编《小说月报》;同时,大量翻译了欧洲各个流派的文学和被压迫民族的文学。1926年春,到广州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秘书。1927年,在武汉任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教官等职,担任汉口《国民日报》主笔。大革命失败后,东渡日本。1930年春回到上海,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并担任领导工作,与鲁迅等人一起,英勇地反对国民党政府的文化"围剿"。抗日战争期间,被选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理事,曾任《文艺阵地》主编,香港《立报》副刊《言林》主编、《笔谈》主编。解放战争期间,由于国民党政府的迫害,去香港。1949年7月,当选为全国文联副主席和中华全国文学工作者协会主席。新中国成立后,担任过文化部部长、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副主席、全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主席。还担任过《人民文学》、《译文》主编。他写了大量的小说、散文、杂文、文学评论等,1958年出版的《茅盾文集》十卷,包括六部长篇小说、四部中篇小说、五十多篇短篇小说,一个剧本,十一部杂文、散文集。1978年,又出版《茅盾评论文集》两册。此外,还翻译了几十种外国文学著作。他最著名的代表作长篇小说《子夜》,是一部文学巨著,被译成多种文字。 1921年,在上海参加中国。1928年以后,同党失去组织上的关系。临终前,向党提出,要求在他逝世之后追认为中国党员。中央根据他的要求和一生的表现,决定恢复他的中国党籍,党龄从1921年算起。 摘自: 《人民文学》1963年6月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哈尔滨》靳以 哈尔滨 靳以 小巴黎 哈尔滨是被许多人称为“小巴黎”的。中国人在心目中都以为上海该算是中国最繁华的城市,可是到过了哈尔滨就会觉得这样的话未必十分可信。自然,哈尔滨没有那种美国式的摩天楼,也没有红木铺成的马路;但是,因为住了那么多有钱的人,又是那么一个重要的铁路交叉点,个人间豪华的生活达到更高快地来了,这为一切中国外国女人所喜欢。在那条最热闹的基达伊斯基大街上,窗橱里都是出奇地陈列了新到的这一类货品。这使女人们笑逐颜开,而男从们紧皱眉头。(有的男人也许不是这样的。)钱像是很容易赚进来,可是更容易化出去。当然,这里也像其余的大都市一样,包含了许多人一辈子两辈子也化不光的财产的富人;又有一爿大的铁路局,直接地间接地豢养了成千成万的人,使这个城市的繁荣永远不会衰凋下来。住在吉林和黑龙江的人希望到哈尔滨走走,正如内地的人想着到上海观光一样。就是到过多少大都市 人,也能为这个都市的一切进展所惊住。尤其是到过外国的人,走在南岗马家沟道里的街上,会立刻引起对异国斩追想。一切都仿佛是在外国,来往的行人也多半不中国人。我就时常惊讶着,当我走在志岗的居住区的一路上,那样的建筑直使我想起一些俄国作家所描写的乡间建筑。间或有一两个俄国孩子从房里跑出来,更使我想到我不中在中国,轻婉的琴声,如仙乐一样地从房子里飘出来。 多少街上也都是列满了俄国商店,再高贵些的就是法国商店。在那样的街上如果一个人不会说一句中国话,不会感到什么方便;若是不会说俄文,就有处处都走不通之苦。这正是哈尔滨,被人称为“小巴黎”的一个东方都市。 街路 我很喜欢那里以长方石铺成的街路。不像其他的都市一样,用沥青和沙石来造平滑的路,却多半是七寸长五寸方石块来铺路的。当着坐在马车里,马的蹄子打在路上,我十分喜欢谛听着那清脆而不尖锐得厌人的声音,那些路也是平坦的,可并不是像镜子一样的光滑。就是在道外,一条正阳街也是用这样的石块铺成的。 这样的路在冬天经过几月的冰冻之后。可不会就坏掉了,而在夏天,也没有为太阳照得渗出的沥青油来粘着行人的脚。走在这样的路上是爽快的。在深夜我时常喜欢一个人在街心走着,听着自己的鞋跟踏在路上的声音。这样我愈走愈高兴,能独自走着很长的一条路。 街上的车 跑在街上的车,我最喜欢的是一种叫做斗子车的了。那车是驾了一匹马,拖了一个斗一样的车厢,两旁两个大车轮子,上去的时候要从后面把座位掀起来。我坐到那上面,走在清静的街上,我会要御者把鞭子给我,由我来指挥那匹马行走。但是在繁闹的街市,他就拿过去了,为着怕出危险的缘故。因为没有易于上下的地方,许多人是不愿意坐那样的车,若是出了事会有更大的危险。我却不怕,友人告诉我几次斗子车从南岗下坡滚下来出事的事情,我还常是一个人偷偷地去乘坐,因为我是最喜欢那车子的。 那里的电车比起上海来要好出许多许多,第一就看不见那种习于舞敝的讨厌的售票人。而车中的布置,座位的舒适和我自已所坐过的一些都市中的电车来比较,也是要居于第一位。那上面的司机人和售票人都有是初中毕业的青年人,在二十岁左右,穿着合身的制服。没有头等和三等的分别,座位上都有是铺了绿绒。乘客是必须从车的后门上来,前门下去,免去一些拥挤。到了每一个停站,售票人用中国话叫一次之后,再用俄文叫一次。他们负责地使电车在街上安顺地驶行。 大汽车也是多的,除开了到四乡去的之外,从道里到道外,南岗,马家沟,都有这样的车。这不是一个公司的营业,可是无数的大汽车联合起来收同一的车价,走着规业的路程,对乘客的人数有一定的限度。更便利的是那些在街上往返走着的小汽车,随时可以停下来,只要化一毛钱,就可以带到很远的地方。 再有的就是马车和人力车,人力车的数量是最少的。 夜之街 到晚上,哈尔滨的街是更美丽的。但是在这里我要说的街是指基达伊斯基大街和与它连着的那些条横街。 无论是夏天和冬天,近晚的时节,在办公室的和家中的人就起始到街上来。只有饮食店,药店是还开着时,其余的商店都已锁好了门,可是窗橱里却明着耀眼的灯。那些窗饰,多是由专家来布置,有着异样引人的力量。渐渐地人多起来了,从左面的行人路顺着走下去,又从右面的行人路上走回来。大家在说着话,笑着沿着这条街往返地散着步。在夏天,有拿了花束在贩卖的小贩,那些花朵照在灯光之下,像是更美丽一些。到了冬天,却是擦得发亮的红苹果,在反衬着白色的积雪。相识的人遇见了,举举帽子或是点点头,仍然不停止他们的行走。有一段路,伫立了许多行人,谛听着扩大器放出来的音乐。在工作之余,他们不用代价而取得精神上的粮食。 在一些横的街上,是较为清静一些,路灯的光把树叶的影子印在路上,衰老的俄国人,正在絮絮地说着已经没有的好日子。在那边遮在树影下的长凳上,也许坐了一对年青人,说着年青人的笨话,做着年青人的笨事。在日间也许以为是丑恶的,可是美丽的夜,把美丽的衣裳披在一切的上面,什么都像是很美好的了。 太阳岛 夏日里,太阳岛是人人想去的地方。可是当我的友人说的时候,他却说可以不必去,因为过了江就有盗匪。但是我确实地知道许多俄国男人和女人是仍旧去的,每次走在江边,也看到了许多人是等候着渡船过去。于是我和另外的一个友人约着去一次。 到那边去可以乘坐公共过渡汽船,也能乘坐帆船,还可以坐着瘦小的舢舨过去。我们是租好一只舨板,要自已摇过去。从江边到太阳岛,也有几里的路程,到了岛,已经费去一小时的工夫。我们把船拴在岸旁,走上岸去。 沿着岸,麇集了许多舨板游船,沙岸上,密密地排满了人。有的坐着有的睡着,好多女人是用好看的姿式站在那里。那都是俄国人,穿着游人泳衣,女人把绸带束在头上,笑着闹着,一些人在水中游着。有的人,驾了窄小的独木舟,用长桨左右地拨着。随时这独木舟会翻到水中去,驾船的人也会游泳着,把倾覆的船翻过来。又坐到里面去,继续地划着前进。 在岛的尽头有一家冷饮店,装饰成一个大船的样子,有奏乐的人在吹奏。很多穿了美丽游泳衣的女人坐在那里,喝着冷饮。她们的衣服没有一点水,也没有一点沙子,只是坐在那里瞟着来往的男人。没多少远,就有荷枪的卫兵守在那里,这是用以警备盗匪的袭击。 回去的时候,太阳是将近落下了。温煦的阳光在我们的脸上,斜映起江波上的金花闪耀着我们的眼睛。我们一下一下地向着东面划去,留在我们后面的船只能看见黑黑的影子,柔曼的歌声从水上飘到我们这里来。 道外 写到“道外”这一节,我就要皱起眉头来。我并不是因为曾经在外国住得久(其实我是连去都没有去过,)忘了自已的祖国,无理由地厌恶着中国所有的一切。若是稍稍把情感沉下去,想到住满了中国人的道外区,立刻就有一副污秽的景象在脑中涌起来,就没有法子使我不感到厌恶。 只有一条正阳街是稍稍整齐些,可是盖在木板下的阴沟,就发着强烈的臭味。横街上呢,涂满了泥水的猪还在阴沟里卧着,两旁的秽土像小山一样地堆积起来。 沿着江边的一条路,是排满了土娼的街。苦工们有了钱,到这里来化去的。只有坐在从车站到道外的电车上,就能经过这条街,靠西的一排,都是这样矮小的房子,挂了红布窗帘。那里还有屯积黄豆的粮食,雨下得多了,豆子存的日子久了,发了芽,渐渐地腐烂起来,冒出比什么也难闻的气味。 因为木料价格的低下,还有当局的疏忽,所有的建筑物都少用砖泥洋灰。所以,火灾像是每天至少总有两三起。一起也很少是一小部分,因为房屋太密了,一阵火就能烧光了一大片,使多少人没有安身的地方。但是当着这被毁后的房子再造起来,只顾目前的便宜,仍然大量地用着木材。这正是我们中国人办事的精神,这里也正是完全住了中国人的区域。 作者简介:靳以(1909—1959)现代作家、教授。原名章方叙。天津人。复旦大学国际贸易系毕业。1933年至1938年主要从事文学编辑工作。这一期间的作品有小说集《群鸦》、《草春》和散文集《人世百图》,内容多是反映小市民和知识分子的生活。1941至1946年从事教育工作,同时编辑文艺杂志。解放后曾任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等职,并和巴金共同主编文学双月刊《收获》。这一期间的作品有散文特写集《祖国——我的母亲》和《江山万里》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桂林的山》丰子恺 桂林的山 丰子恺 “桂林山水甲天下”,我没有到桂林时,早已听见这句话。我预先问问到过的人:“究竟有怎样的好?”到过的人回答我,大都说是“奇妙之极,天下少有”。这正是武汉疏散人口,我从汉口返长沙,准备携眷逃桂林的时候。抗战节节扔失利,我们逃难的人席不暇暖,好容易逃到汉口,又要逃到桂林去。对于山水,实在无心欣赏,只是偶然带便问问而已。然而百忙之中,必有一闲。我在这一闲的时候想象桂林的山水,假定它比杭州还优秀。不然,何以可称为“甲天下”呢?我们一家十人,加了张梓生先生家四五人,合包一辆大汽车,从长沙出发到桂林,车资是二百七十元。经过了衡阳、零陵、邵阳,入广西境。闻名已久的桂林山水,果然在民国二十七年六月二十四日下午展开在我的眼前。初见时,印象很新鲜。那些山都拔地而起,好象西湖的庄子内的石笋,不过形状庞大,这令人想起古画中的远峰,又令人想起“天外三峰削不成”的诗句。至于水,漓江的绿波,比西湖的水更绿,果然可爱。 我初到桂林,心满意足,以为流离中能得这样山明水秀的一个地方来托庇,也是不幸中之大幸。开明书店的经理,替我租定了马皇背(街名)的三间平房,又替我买些竹器。竹椅、竹凳、竹床,十人所用,一共花了五十八块桂币。桂币的价值比法币低一半,两块桂币换一块法币。五十八块桂币就是二十九块法币。我们到广西,弄不清楚,曾经几次误将法币当作桂币用。后来留心,买物付钱必打对折。打惯了对折,看见任何数目字都想打对折。我们是六月二十四日到桂林的。后来别人问我哪天到的,我回答“六月二十四日”之后,几乎想补充一句:“就是三月十二日呀!”汉口沦陷,广州失守之后,桂林也成了敌人空袭的目标,我们常常逃警报。防空洞是天然的,到处皆有,就在那拔地而起的山的脚下。由于逃警报,我对桂林的山愈加亲近了。桂林的山的性格,我愈加认识清楚了。我渐渐觉得这些不是山,而是大石笋。因为不但拔地而起,与地面成九十度角,而且都是青灰色的童山,毫无一点树木或花草。久而久之,我觉得桂林竟是一片平原,并无有山,只是四围种着许多大石笋,比西湖的庄子里的更大更多而已。我对于这些大石笋,渐渐地看厌了。庭院中布置石笋,数目不多,可以点缀风景;但我们的“桂林”这个大庭院,布置的石笋太多,触目皆是,岂不令人生厌。我有时遥望群峰,想象它们是一只大动物的牙齿,有时望见一带尖峰,又想起小时候在寺庙里的十殿阎王的壁画中所见的尖刀山。假若天空中掉下一个巨人来,掉在这些尖峰上,一定会穿胸破肚,鲜血淋漓,同十殿阎王中所绘的一样。这种想象,使我渐渐厌恶桂林的山。这些时候听到“桂林山水甲天下”这句盛誉,我的感想与前大异:我觉得桂林的特色是“奇”,却不能称“甲”,因为“甲”有尽善尽美的意思,是总平均分数。桂林的山在天下的风景中,决不是尽善尽美。其总平均分数决不是“甲”。世人往往把“美”与“奇”两字混在一起,搅不清楚,其实奇是罕有少见,不一定美。美是具足圆满,不一定奇。三头六臂的人,可谓奇矣,但是谈不到美。天真烂漫的小孩,可为美矣,但是并不稀奇。桂林的山,奇而不美,正同三头六臂的人一样。我是爱画的人,我到桂林,人都说“得其所哉”,意思是桂林山水甲天下,可以入我的画。这使我想起了许多可笑的事:有一次有人报告我: “你的好画材来了,那边有一个人,身长不满三尺,而须长有三四寸。”我跑去一看,原来是做戏法的人带来的一个侏儒。这男子身体不过同桌子面高,而头部是个老人。对这残废者,我只觉得惊骇、怜悯与同情,哪有心情欣赏他的“奇”,更谈不到美与画了。又有一次到野外写生,遇见一个相识的人,他自言熟悉当地风物,好意引导我去探寻美景,他说:“最美的风景在那边,你跟我来!”我跟了他跋山涉水,走得十分疲劳,好容易走到了他的目的地。原来有一株老树,不知遭了什么劫,本身横卧在地,而枝叶依旧欣欣向上。我率直地说:“这难看死了!我不要画。”其人大为扫兴,我倒觉得可惜。可惜的是他引导我来此时,一路上有不少平凡而美丽的风景,我不曾写得。而他所谓美,其实是奇。美其所美,非吾所谓美也。这样的事,我所经历的不少。桂林的山,便是其中之一。 篆文的山字,是三个近乎三角形的东西。古人造象形字煞费苦心,以最简单的笔划,表出最重要的特点。象女字、手字、木字、草字、鸟字、马字、山字、水字等,每一个字是一幅速写画。而山因为望去形似平面,故造出的象形字的模样,尤为简明。从这字上,可知模范的山,是近于三角形的,不是石笋形的;可知桂林的山,不是模范的山,只是山之一种——奇特的山。古语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则又可知周围山水对于人的性格很有影响。桂林的奇特的山,给广西人一种奇特的性格,勇往直前,百折不挠,而且短刀直入,率直痛快。广西省政治办得好,有模范省之称,正是环境的影响;广西产武人,多军人,也是拔地而起的山的影响。但是讲到风景的美,则广西还是不参加为是。 “桂林山水甲天下”,本来没有说“美甲天下”。不过讲到山水,最容易注目其美,因此使桂林受不了这句盛誉。若改为“桂林山水天下奇”,则庶几近情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观莲拙政园》周瘦鹃 观莲拙政园 周瘦鹃 也许是因为我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堂名是爱莲堂的原故,因此对于我家老祖宗《爱莲说》作者周濂溪先生所歌颂的莲花,自有一种特殊的好感。倒并不是为它出淤泥而不染,是花中君子,实在是爱它的高花大叶,香远益清,在众香国里,真可说是独有千古的。年年家历六月二十四日,旧时个传为莲花生日,又称观莲节,我那小园子里的池莲缸莲都开好了,可我看了还觉得不过瘾,总要赶到拙政园去观赏莲花,也算是欢度观莲节哩。 可不是吗?拙政园的水面,占全园面积的五分之三,池水沦涟,正可作为莲花之家,何况中部的堂啊,亭啊,轩啊,都是配合着莲花而命名的,因此拙政园实在是一个观莲的好去处。例如,远香堂、荷风四面亭、倚玉轩,还有那船舫形的小轩“香洲”,以至西部的留听阁,都是与莲花有连带关系而可以给你坐在那里观赏的。 我们虽为观莲而来,但是好景当前,不会熟视无睹,也总要欣赏一下;况且这个园子已被列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真该刮目相看。怎么叫做“拙政”呢?原来明代嘉靖年间(公元一五二二年——一五六六年),御史王献臣因不满于权贵弄权,弃官归隐,把这里大宏寺的一部分基地造了一个别墅,取晋代名流潘岳“此拙者之为政也”一句话,取名拙政园,含有发牢骚的意思。王死后,他的儿子爱好赌博,就在一夜之间把这园子输掉了。到了公元一八六o年,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攻下苏州时,就园子的一部分建立忠王府,作为发号施令的所在,这是值得大书特书的。 从东部新辟的大门进去,迎面就看到新叠的湖石,分列三面,傍石植树,点缀得楚楚可观,略有倪云林画意。进园又见奇峰几座,好象是案头大石供,这里原是明代侍郎王心一归田园遗址,有些峰石还是当年遗物。这东部是近年来所布置的,有土山密植苍松,浓翠欲滴;此外有亭有榭,有溪有桥,有广厅作品茗就餐之所。从曲径通到曲廊,在拱桥附近的水面上,先就望见一小片莲叶莲花,给我们尝鼎一脔;这是今春新种的,料知一二年后,就可蔓延开去了。从曲廊向西行进,就是中部的起点,这一带有海棠春、玲珑馆、枇杷园诸胜,促春有海棠可看,初夏有枇杷可赏,一步步渐入佳境。走过了那盖着乡绮亭的小丘,就到达远香堂,顾名思义,不由得想起那《爱莲说》中的名句“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八个字来,知道堂名就由此而得,而也就是给我们观莲的好地方了。 远香堂面对着一座挺大的黄石假山,山下一泓池水,有锦鳞往来游泳,堂外三面通廊,堂后有宽广的平台,台下就是一大片莲塘,种着天竺种千叶莲花,这是两年以前好容易从昆山正仪镇引种过来的。原来正仪镇上有个顾围,是元代名士阿瑛“玉山佳处”的遗址,在东亭子旁,有一个莲池,池中全是千叶莲花,据说还是顾阿瑛手植的,到现在已有六百多年,珍种犹存,年年开花不绝。拙政园莲塘中牌价把原种藕秧种下以后,当年就开花,真是色香双绝,不同凡卉;第二年花花叶叶,更为繁盛,翠盖红裳,几乎把整个莲塘都遮满了。并蒂到处都是,并且一花中有四五芯,七八芯,以至十三个芯的,花瓣多至一千四百余瓣。只为负担太重了,花头往往低垂着,使人不易窥见花芯,因此苏州培养碗莲的专家卢彬士老先生所作长歌中,曾有“看花不易窥全面,三千莲媛总低头”之句,表示遗憾,其实我们只要走到水边,凑近去细看时,还是可以看到那捧心西子态的。今夏花和叶虽觉少了一些,而水面却暴露了出来,让我们欣赏那水中花影,仿佛姹娅欲笑哩。 远香堂西邻的倚玉轩,与船舫形的香洲遥相对,而北面的斜坡上有一人荷风四面亭,三者位在三个角度上,恰恰形成鼎足之势,而三处都可观莲,因为都是面临莲塘的。香洲贴近水边,可以近观,倚玉轩隔一条花街,可以远观;而荷风四面亭翼然高处,可以俯观,好在莲花解意,婉娈可人,不论你走到那一面,都可以让你尽情观赏的。穿过了曲桥,从假山上拾级而登,就见一座楼,叫做见山楼,凭北窗可以看山,凭南窗可以观莲,并且也可以远观远香堂后的千叶莲花了。 走进别有洞天,就到了园的西部,沿着起伏的曲廊向西行进,就看到一座美轮美奂的花厅,分作两半,一半是十八曼陀罗花馆,庭中旧时种有山茶十八株,而曼陀罗就是山茶的别号,因以为名。另一半是三十六鸳鸯馆,前临池沼,养着文羽鲜艳的鸳鸯,成双作对地在那里戏水,悠然自得。池中种着白莲,让鸳鸯拍浮其间,构成了一个美妙的画面;正如宋代欧阳修咏莲词所谓:“叶有清风花有露,叶笼花罩鸳鸯侣”,真是相得益彰,而大可供人观赏,供人吟味的。 向西出了三十六鸳鸯馆,向北走过一条小桥,就到了留听阁,窗户挂落,都是精雕细刻,易剔透玲珑。我们细细体味阁名,原来是从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古诗句上得来的。这个阁坐落在西部尽头处,去莲塘不远,到了秋雨秋风的时节,坐在这里小憩一会,自可听到残荷上淅淅沥沥的雨声的。 作者简介:周瘦鹃(1894—1968)现代作家,文学翻译家。原名周国贤。江苏省苏州市人。曾任三届、四届全国政协委员,江苏省人民代表,江苏省苏州市博物馆名誉馆长。中学时代就开始文学创作活动。毕业后不久,即以写作和翻译为职业。1916年至1949年间,在上海历任中华书局、《申报》、《新闻报》等单位的编辑和撰稿人,其间主编《申报》副刊达十余年之久,还主编过《礼拜六》周刊,《紫罗兰》、《半月》、《乐观月刊》等。抗战前夕,上海文化工作者积极呼号御侮,他和鲁迅、郭沫若等数十人发表联合 宣言。解放后,一边写作,一边以相当大的精力从事园艺工作。主要伤口有抗日战争写的短篇小说《亡国奴日记》、《祖国之徽》、《南京之国》、《卖国奴日记》、《亡国奴家里的燕子》等;解放后写有散文集《行云集》、《花前琐记》、《花前续记》和《花木丛中》。他还是我国较早的文学翻译家之一。1916年翻译了《欧洲名家短篇小说丛刊》,1936年出版了《世界名家短篇小说集》。 摘自: 《人民日报》1961年9月19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故都消夏闲记》张向天 故都消夏闲记 张向天 清闲的故都,在夏天更显也她身姿的轻寂,虽然是遍城蝉声,哑哑鸦啼,但是仍然没有破坏了清寂故城的静寂沉默。笔者在北平只有五个年头的寄贸,住遍城内厢外,东城西城等等地方,总觉得故都确有一种不可形容的闲雅宜人处。譬喻说住在西城,有积水潭、后海等去处,什刹海尤其著称,住在东城,离中山公园、中南海等处又近,住城外有西山、香山、圆明园可玩,这些都是故都平民的消夏盛地,不过只有西山和香山算是专为另外一种人士所特有的罢了。 如果分开来说,只论故都的平民在炎夏时日所欣喜忘暑的地方,也就是以上所举的地方。什刹海、积水潭、后海等地都在西城,游人众多的时期是由六月中旬至九月初,每日由中午以后,以上各地就渐渐满了歇夏避暑的平民游客。什刹海是单单在众水环夹的一块土股上,占据了一个狭上面积,上面搭好了席棚,满布着吃食摊、茶馆、说书唱戏等玩乐场。当下午二三点时刻,红男绿女游人渐多,你拥我挤,顿成繁荣世界。土股四围是水,是柳,水上铺着荷叶,伸出荷花,晚风送过来,游人在拥挤中,也就记忆了炎暑。常是有一家老小的结队出游,坐茶馆,听大姑娘说书,跑跑停停,吃碗八宝莲子粥,又嚼着新出水的白藕,喜喜笑笑,也倒有趣。 什刹海虽然是故都平民的消夏盛地,但从另方面看,那确又像是一个夏天晚集,商人小贩均占一席地方,摆上红绿线袜、女人用口等等。更有摔角、吞剑、打跟斗的卖力气的江湖艺人,冒着暑天,在众人面前做出一面难过痛苦一面向人乞钱的把戏。游客们有了这些消心歇念的玩意,他们更像是特别舒心地稳坐在木凳上,一面摇着蕉扇,一面掷出“大枚”来报答所欣赏的玩意。 至于积水潭则完全是一年清幽雅静之地,若不是所谓诗人骚客之流,真少有人有那样的耐心,闲静地高坐在积石之上静观麦浪,柳摇,鱼游。原来积水潭是清西太后时候的玩乐池,潭上还有乾隆御笔题字的一所庙,庙在潭上,是石土积垒成的一所小山,山坡是层石为级,有大松古柳作蔽障。山下是水潭,有马足似的形状,又像是一所湖,水与故都的北海、什刹海、后海等相连。水作浅绿色,水中多是麦稻、荷、菱之属,水边尽是芦苇、垂柳。从山石上坐下,下望全水潭,绿稻,荷叶,苇草,垂柳形成了一年奇雅的清凉胜境。远望去像有雾,有烟,笼罩全水潭,野鸟在苇丛里吱喳,更装点清趣。 坐在这里的人们,如果没有甚么世外之思,脱尘之想就真不能耐得住,在这里闲守。这里既没有玩乐场,更没有冷食八宝粥的食物摊,穿红挂绿的俗人怎又当得起。 此外的如北海公园、中山公园、中南海公园等等到底不能算是平民消夏地,因为那二十枚的门票限制,许多检食省用的住户小家,是隔在外面了。 以上不过只就故都的平民住户而言,假使家属中上,稍微有些“子儿”,也就不去什刹海或积水潭,他们的去处是城内中南海游泳池,城外香山西山。 比起来说故都所有的各种阶级人士的消夏方法,都与外地不同,在唱戏上有“京派”“海派”之分,在消夏的事上恐怕也是有如此的分别。通起来讲,故都中下之家,在夏天的后半天,歇了工务,在家里脱了衣褂,或者赤脚,赤膊,拿了一柄蕉叶扇,横卧在一张放在庭前荫下的凉竹奇上,或者口里还呷着热香片龙井之类的茶,无思无虑地过了一个下午,直到凉风吹来的晚夜,才返室入睡。这也是一种消夏方法。 稍微再讲究些的,不过在全家老小,守在庭院荫下竹椅上闲卧之余,有懂得会玩无线电的,便开了无线电,听一听甚么西单商场大面包的对口相声,或是荀慧生的戏罢了。再好的才是全家老小,雇了几辆洋车,拉向公园或什刹海、后海等地去寻找乐,消磨半个下午。以前所论的什刹海,或积水潭等地,虽然说是故都平民消夏地,比起来说已经不是很“平民”的了。 看看那些守坐在摔角吞剑变戏法人的木凳子上的男人、妇女,呆呆地摇着蕉叶扇子,已经不知是凉是热了,一双眼睛完全贯注在江湖艺人的动作上,这岂又是消夏?当江湖艺人向观众打拱、打躬地要钱时候,只听着那些江湖艺人一派地乞钱声:“一站一立地太太老爷们!帮个钱缘!好财买脸的老爷们!”于是观众掷下钱去。其实故都人士,不论中、下,他们并没有什么意思,或什么拿定的主意去消夏,说起来又不能不归之于“北京人”的“讲谱”了。他们都是“好财买脸”的人们,当在说书场上掷下“一大枚”的时候,江湖艺人却高声地报着“赏二百!”旁边多人便应一声:“谢——”。故都人士的消夏,大多是在与此类似的地方,既或在北海公园里,坐在“漪澜堂”前的茶桌上,呷着“香片”,看着有钱之士,男人女人,在北海里划着每一个钟头八角资的小船,心中羡煞,妒煞,这岂又是消夏? 但是故都里也真有消夏的人,譬喻说那些故都寓公、贵妾,再有就是化外之邦的洋人和族们,他们不止在城里舒适的家,并且远在城外香山、西山等地,还设别墅,常是在家吃了早点乘了汽车,到香山别墅去吃特制的午饭。香山与西山自然是故都消夏的“最胜”之“胜”地了,如果较起什么刹海,那真有天上人间之别。那些乘了汽车兜风避暑消夏的贵人高士们,才真是故都的消夏者。他们有的是来自南方热地的,专以消夏为事的。 最值得纪的是故都中南海游泳池里的消夏客。最不作美的是北平古都只有这一所公共游泳池,而这所公共游泳池还是被当地官府看管得严紧,专禁男女合泳。所苦的除了一些酷嗜游泳的男女青年以外,最苦的是游泳池的买账老板,游客是激减了。虽然如此,当门七月故都最炎热的时候,游泳池里也是常告客满的。因为是男女分游,所以客满的时候多是在男人游水的时间。不过女人游水的时候,客满的却是游泳池四周摆好欣赏游女的茶座。无论是男游或女游,西洋人都是极少的,原来这个游泳池的水最不卫生。 这或许是京派海派之不同罢,中南海游泳池的四围满摆着藤椅藤桌。茶役送水,送手巾,与付钱道赏的喊声,常是比游泳池里的水声为高为响,不知道的人,一定是以为游泳池是某一所茶馆的附庸买卖。那些水中消夏客们呢,一面游水,又不时地穿着游泳衣服,跑上来,坐在自己的茶座上呷上几杯热茶,茶喝得够数了,再跳下水去玩一玩。所以称这些游客为故都的真正消夏客者,乃是这些游客不会游水的居大多数。常是在七月间天气最热的下午,游泳池最浅的地方,游客都是到了只许站着不能卧泳的拥挤程度。他们就是站着也甘心,因为他们确实不会游,也不想游,互相密密地排立着确实尽了消夏的目的。至于那些一身肥肉的中年人,立在游泳池湛水当中,一面摇着蕉扇,一面挂着笑容,欣赏游泳池四围的杂景,一立就是几个钟头,他们又是真正消夏人中的佼佼者了呢。 故都夏天的炎热,是随着蝉声而起衰的。在夏初,故都遍街厢,各处的树上,都可有“知了”的鸣声,七月最盛,天气也顶热。直到初秋,这些蝉声显得有些精疲力竭了,那也就是秋天的来临。当七月天气最热的时节,故都的孩子们,专是用胶之类,放在竹竿一端上,用以粘取蝉。他们也常是在树枝杈处,捉取蝉蛹,唱着一种儿歌。就是捉取一种叫水牛的,也是如此。他们常唱的一只儿歌: 水牛!水牛!先出脖子后出头,你妈妈给你买烧羊脖子烧羊肉! 到底是北平的住户,夏天多吃烧羊头,他们的儿歌也是因此罢。 另外故都不有一种鸟,它是随着夏天俱来的,有时在春季中末也有的,有人叫它杜鹃,或鹧鸪,但是真名还没有人说定。它的鸣声是“咕咕!咕咕!”四个音奏,两个音段。故都孩子将它的鸣声译做:“光混好苦”四个字,仔细听起来,真是一般无二。它的鸣声在清晨最多,午间为次。它常是好绕住一个树林区,故都的什刹海及后海此鸟最多。夏去鸟也不见。 故都夏天确有另种味道,尤其住在故都胡同里的,午间天气顶热的时候,但是仍有肩商小贩,吆喝着走入胡同。专卖儿童冷食的货摊,敲着代表卖冷食、汽水、梨桃的铁器,发出一种清冷的响声。在黄昏里,有发胡苍苍的老者,守着柳树,为群儿讲述胜代盛事,以及“八国联军进北京”的史事,感动了故都里幼小者的心弦。终日拉车的“双足马”,也卸了轭似的,坐在道旁石头上,静匀地呷茶。一直到萤火乱飞的黄昏过去,凉夜来临,家家掩门睡去,胡同里还可听见夜行人疾走的足音,飘绕着“我好比——”的颤巍巍的一声京戏。柝声响二遍之后,夏夜却已经是秋夜似的萧杀了。 作者简介:张向天,作家。已故。著有《鲁迅旧诗笺注》、《衙前集》、《东北风物漫忆》、《鲁迅日记书信诗稿札记》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姑苏小记》毕克官 姑苏小记 毕克官 枇杷丛中紫金庵 还没有想到游苏州,上海的几位画家就向我介绍隐臣在苏州洞庭东山楷杷丛中那座古庙紫金庵了。 我们从东山镇出发,爬过了一个山坡,在枇杷丛中转了一阵子,黄色的庙墙就呈现在眼前。走得实在有些累,同行的滕同志先把我带到庙里特为游客设置的茶座上。看庙的云川和尚热情地为我们泡了壶本地名茶“碧螺春”。尽管口渴,眼前又摆着名茶,但还是先跑去欣赏那些相传是宋代的泥塑罗汉,求个“先睹为快”。 这是的罗汉共十六尊,塑得确实精彩。给我突出的印象是:表情好。从那些不同的眉眼之间,透露出了各不相同的活生生的性格。塑造手法基本是写实的;古代艺术家为了突出人物性格及表情,在关键处采用了夸张手法;妙就妙在处理得和谐自然。能于平凡见新奇,灵巧中见朴实。另一个突出的印象是底纹处理得生动自然,使人不大相信是用泥巴做出来的。 据庙里的说明牌介绍,此庵建于唐代,距今已一千四百余年了。史料记载,罗汉是宋代名雕塑家雷潮夫妇所塑。但我也听人说,是否为雷潮夫妇所塑,尚待研究。 归途上,频频回头依依不舍地辞别古庵。心想,在这个偏僻的山林中,先人也没忘记给我们留下宝贵的文化遗产(即使罗汉非雷潮所塑,其艺术价值仍在),一种民族自豪感没然而生。 马蹄得得虎丘行 从苏州火车站坐汽车到阊门下了车,预备换乘汽车游虎丘去。游胜心切,正等得有点心焦,这时对面传来了“乘马车!乘马车!”的喊声。离开山东故乡后,足有十五、六年没坐马车了。这十几年,在城市坐惯了火车、汽车、脚踏车……,对马车的印象和兴趣越来越淡薄了。……终于,在同伴的鼓动之下,我勉为其难地上了马车。 谁知,随着旅程的缩短,我的想法竟然渐渐地改变了。首先,是那钉了铁掌的马蹄碰南石路发出的“得得”声打动了我。这声音时有规律,时无规律。它比之“突突”的汽车声、“嚓嚓”的火车声、嘈杂的人声,都要清脆的别致。它发自充满了现代化交通工具的公路上,别有一种情趣。 我觉得马车的第二个好处,在于它说慢不慢,说快不快,允许一个外地游客从容地游览风景。 为此,我感到在一些游览地区,马车也可适当保留一些,随游客的不同爱好去选择。有见于此,我才不谈名园古迹,而絮道马车之好了。 摘自: 《大公报》1962年8月15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公园》萧红 公园 萧红 树叶摇摇曳曳地挂满了池边。一个半胖的人走在桥上,他是一个报社的编辑。 “你们来多久啦?”他一看到我们两个在长石凳上就说。 “多幸福,象你们多幸福,两个人逛逛公园……” “坐在这里吧。”郎华招呼他。 我很快地让一个位置。但他没有坐,他的鞋底无意地踢撞着石子,身边的树叶让他扯掉两片。他更烦恼了,比前些日子看见他更有点两样。 “你忙吗?稿子多不多?” “忙什么!一天到晚就是那一点事,发下稿去就完,连大样子也不看。忙什么,忙着幻想!” “什么信!那……一点意思也没有,恋爱对于胆小的人是一种刑罚。” 让他坐下,他故意不坐下;没有人让他,他自己会坐下。 于是他又用手拔着脚下的短草。他满脸似乎蒙着灰色。 “要恋爱,那就大大方方地恋爱,何必受罪?”郎华摇一下头。 一个小信封,小得有些神秘意味的,从他的口袋里拔出来,拔着蝴蝶或是什么会飞的虫儿一样,他要把那信给郎华看,结果只是他自己把头歪了歪,那信又放进了衣袋。 “爱情是苦的呢,是甜的?我还没有爱她,对不对?家里来信说我母亲死了那天,我失眠了一夜,可是第二天就恢复了。为什么她……她使我不安会整天,整夜?才通信两个礼拜,我觉得我的头发也脱落了不少,嘴上的小胡也增多了。” 当我们站起要离开公园时,又来一个熟人:“我烦忧啊! 我烦忧啊!”象唱着一般说。 我和郎华踏上木桥了,回头望时,那小树丛中的人影也象对那个新来的人说: “我烦忧啊!我烦忧啊!” 我每天早晨看报,先看文艺栏。这一天,有编者的说话: 摩登女子的口红,我看正相同于“血”。资产阶级的小姐们怎样活着的?不是吃血活着吗?不能否认,那是个鲜明的标记。人涂着人的“血”在嘴上,那是污浊的嘴,嘴上带着血腥和血色,那是污浊的标记。 我心中很佩服他,因为他来得很干脆。我一面读报,一面走到院子里去,晒一晒清晨的太阳。汪林也在读报。 “汪林,起得很早!” “你看,这一段,什么小姐不小姐,‘血’不‘血’的!这骂人的是谁?” 那天郎华把他做编辑的朋友领到家里来,是带着酒和菜回来的。郎华说他朋友的女友到别处去进大学了。于是喝酒,我是帮闲喝,郎华是劝朋友。至于被劝的那个朋友呢?他嘴里哼着京调哼得很难听。 和我们的窗子相对的是汪林的窗子。里面胡琴响了。那是汪林拉的胡琴。 天气开始热了,趁着太阳还没走到正空,汪林在窗下长凳上洗衣服。编辑朋友来了,郎华不在家,他就在院心里来回走转,可是郎华还没有回来。 “自己洗衣服,很热吧!” “洗得干净。”汪林手里拿着肥皂答他。 郎华还不回来,他走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高原雪》高洪波 高原雪 高洪波 北京连续一个月的大热,据老辈人说,这种大热在1947年那一年发生过,以后就再没碰到过——这么说来,半个世纪一次的酷暑,一被我一不小心赶上了。 北京大热,大热到什么程度?火笼?蒸锅?还是湖北女作家池莉形容武汉那样:一群人浸在游泳池里听首长的报告?太夸张了,首长虽然爱作报告,但他面对一群裸的听众和浮在水面上的一颗颗充满期待的头颅,那感觉肯定好不到哪去。 池莉笔下的武汉,是五六十年代的武汉,还没有冷气和空调,“灵台无计逃神矢”,只好浸泡在水中以避酷暑。北京这次持续高温,有一个小小的细节:中午时分电视台的记者到某路口的交通岗,警察同志正挥汗如雨地指挥交通。记者把温度计拿出来,放在警察脚下一测,乖乖,水银柱“噌”地蹿上去,摄氏五十多度! 人在这种高温下生活,您怎么能不浑身冒汗出徘子!然后念叨一个字:烦。 正烦着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一听,是云南一位朋友的声音,忙打听昆明热不热?这位仁兄一笑,说我们这里很凉快,一早一晚还得穿毛衣。 你说气不气人! 为了安顿自己被高温烤炙得焦躁的心情,放下电话便琢磨让自己凉快的事,一下子想起了云南的雪,三月雪,这是一种意识流,超越时空的本能。 云南的雪,雪片不像北方那么大,有几分细碎,落在地上之后很快就融化成湿漉漉的雪水,从雪花到雪水的过程,十分短暂,也许因为三月的云南地气已很是温暖的缘故吧? 雪如果再起劲地落上几个时辰,地面的热气渐渐被雪花们的努力所遮掩,你会发现一层浅白从天空铺下来,先是染白了绿色的松树、黄色的土墙、黑色或红色的屋顶,高傲的公鸡尾巴似的竹子们,也禁不住弯下了腰,翠绿的竹叶托住高天的白雪,格外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风韵。在雪花的侵袭下,最冷静也最倔犟的恐怕要数仙人掌了,它们举着自己尖刺密布的巴掌,不客气地—一刺破雪花的身躯,一阵风吹过,雪花们委屈地从仙人掌上滑落,也许这种相逢本来就是季节的错误。 雪花们继续飞舞,降落,随心所欲地栖息在自己可心的地方。当傍晚时分暮色被白雪裹挟而至时,浅白的颜色渐渐变成银灰,再过一会儿,银灰色也消失了,一种朦朦胧胧乌乌涂涂的色调掩上来,远处的村落先亮起一星灯花,继而是一片灯火,夜色与雪色借助于迷离的灯光,显出了高原特有的别一种神秘,而寒意与凛冽,也就在这时浮动在夜空,你踩着薄薄的一层积雪走向远方,每一个脚印,都提醒你这是一场罕见的雪,高原三月雪。 这当然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三月雪不同于冬雪,是老天爷恶作剧的一种表现,成心跟人们过不去。联想起北京七月间这场持续高温天气,下意识地,我想起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的种种无奈,气温异常不过是小小不言的惩罚。 然而拿高原雪来抵御京都暑热,以求得心理上的平衡,却是我本人的专利,在写出“高原雪”的同时,屋外竟掠过一席凉风,甚至有几丝雨意,焦灼的心境,渐渐地复归于清凉。遥远的高原雪,还在落着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飞翔在高原》高洪波 飞翔在高原 高洪波 平生认定的快意事颇多,但到云南出差(时髦叫“旅行”亦可)则是快意之最。走云南,或套用肖华将军名著《长征组歌》中的一阙,曰“人云南”,水路没有,要么陆路乘火车,从成都为成昆线,经贵阳为黔桂线,紧赶慢赶,也须三天两夜,钻过数不清的山洞涵道,忽明忽暗爬山越岭,火车累得喘气冒烟,你也跟着累。陆路走不成,唯一进入云南的通道只有选择蓝天白云,三个多小时的飞机,坐上去看一场电影,吃一顿快餐,再读几份报纸,从舷窗外一探头,到了。 因此,近年间我“入云南”,选择的方式非飞机莫属。 不久前应红塔山笔会之邀,与一批作家到云南采风,乘了四次飞机,遇到两件很有趣的事,至今想来还记忆犹新。 第一件是从北京到昆明,登机后遇到一位后舱乘务员小赵,她帮我们安顿坐下,又替一位作家找到放行李的位置,随后开始分发报纸,赠送纪念品。当她稍有闲暇时,坐在我们对面,我向她打听一位老战友的女儿,一问,还真巧,与她同时学习空中服务专业,同住集体宿舍,只是今天没能同飞。 小赵是个性格温和的昆明姑娘,我问起她们的生活和工作,她都—一细声细气地回答,两只大眼睛忽闪着高原女孩的神韵,像一头小鹿般健康快乐。 分手时我们道一声再见,小赵答应把我的问候带给老战友的女儿,问她还飞吗?她说马上飞广州,夜航,然后可以放一天假休息。原来“空姐”的生活是十分紧张的,在我们看来一趟很辛苦的飞行,对于她们则不过是半个工作日而已,而且忽南忽北,真如一只候鸟。 告别小赵,直奔玉溪。临出舱门时她说道:“欢迎回来时再乘坐我们的航班。”这种概率在我看来仅只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故而不免有几分怅然。 九天后我们自昆明返京,买的是前舱机票,登机后还没落座,一位空中小姐笑吟吟地迎面过来,不是别人,正是小赵! 百分之一变为百分之百,而且巧的是上次她分管后舱,此次她照料前舱,连汪曾棋和雷达看到小赵,都惊诧起来,实在是太巧太巧了。 一回生二回熟,熟人小赵一路上对我们一行人关怀备至,在赠送旅行纪念品雪茶时,她专门给我和汪曾棋老人增加了一盒,这在小赵来说,是很难得的情意。 萍水相逢,云天之隔,入云南竟然两次遇到同一个乘务员小赵,而且得到她真诚的照料,偶然还是必然?一时竟有些糊涂起来。 从昆明到西双版纳,往返两次飞行,也有一件有趣的事。 到西双版纳时,飞机误点两个多小时,好不容易盼到登机,大家纷纷落座,此时我才知道这趟航班并不对号入座,这是我乘飞机经验中首次遇到。坐定,邻居是一位年轻姑娘,从脸型上看是少数民族,便与她聊天。才知道这姑娘果然是爱伲族,叫素雪,另一个汉名叫车美兰,现在是一家旅游社的导游小姐,22岁。问她到昆明办什么事?素雪慢悠悠地说去会男朋友。我问她男朋友做什么工作?她说做生意。又说是在西双版纳相识的,他人很好,趁元旦放假,约她飞来昆明相聚。 素雪很健谈,这大概与她导游的职业锻炼有关,说起爱伲习俗,素雪一笑,说我22岁的年纪,是寨子里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听到“老姑娘”三个字,再看一眼身旁这俏丽的素雪,我也感到某种荒诞,但在昆明小伙子眼中,我相信素雪注定是富有青春魅力的。 从昆明飞西双版纳,40分钟的航程,一起一落间,抵达了目的地,素雪热心地介绍了当地最好的傣园大酒店,祝福我们旅行愉快。而她绝对想不到自己空中旅行约会行为给予我的震撼,我从素雪身上看到了西双版纳巨大的变化,我相信自己走下飞机后,看到的将是一个陌生的城市。 1975年,即22年前我曾以解放军炮兵排长的身份来过西双版纳,素雪当时或者刚刚降临人间,或者还未出生。我与一位营部的王副教导员,从昆明乘长途公共汽车,住过新平扬武镇、墨江县通关旅馆、小勐养,四天后才走到允景洪,在我旧日的日记里,记下了乘长途公共汽车的喧嚣、小旅馆的臭虫和三分钱买一枚芒果吃的感受,还记下了一个5岁的四川小姑娘龚小苹跟姐姐到边疆的故事。这批日记目前仅停留在我的日记本里,我想在这篇小文中摘记两章,一章是首到允景洪的印象,以与22年后做一个比较,另一章则是平生首次乘飞机的感触,以扣本文的题目。 日记之一:允景洪五月二十日记于客车站 “大清早,可能是七点半钟吧,我们离开留宿一夜的小勐养,向金色的允景洪驶去。一路上,大家兴致勃勃,公路旁一阵阵浓郁的香味向车内袭来,让人心旷神恰,上海小赤佬(注:一个令人讨厌的上海知青,极没教养,故以此称之)不断地吹着口哨,又是学鸟叫,又学小孩哭,最后还吹出蟋蟀的鸣声,逗得人们捧腹大笑不止,这小子真是活宝一个。 “九点左右,车从澜沧江大桥驶过,只见江水浩森,无数小船游弋江心,在这条著名的江畔,边防站检查了一次证明。车子又向前行驶了几百公尺,抵达了我们朝思暮想的黎明之城——允景洪。我们拎着提包走在马路上,只见一群群的傣家人,包着头帕、挑着担子在田间劳动。路边是木制的小楼,代替传说中的竹楼。一眼望去,路两旁全是高大的油棕,整齐地向前延伸,犹如大城市的林荫大道一样,真是明目张胆的出类拔萃! “住旅店没指望,要到下午二点半才上班!在肚子的催逼下,我们在一家小铺里买了一斤半米糕,大模大样地蹲在马路上,用手捧着香甜无比地大吃起来,不知是米糕味道好还是饿极了,总之不一会儿就把米糕吃得一千二净,它成为我们抵达酉双版纳的第一顿美餐。 “刚吃完米糕,有位大嫂端一个大缸子从饭店走出,她兴冲冲地告诉我们:饭店开门了,在卖麂子干巴!这可是十分诱人的山珍野味,尽管饱得要命,我还是买了一元钱的炒于巴,买了两瓶啤酒,问一下服务员,说不是麂子干巴,是马鹿肉。就着啤酒大嚼鹿肉,很有一番风味。王副教导员谈起了1965年在滇西驻防的经历,这类野味他没少吃,甚至还吃过熊肉。 “吃完鹿肉喝光啤酒,我们走向西双版纳军分区,这个军分区是去年才成立的,一切都在基本建设中,包括招待所在内。服务员为我们安排了住处,是一间放了十多张床的大竹楼,屋顶是茅草,阳光从草顶棚上漏进来,不知下雨时会怎样?我们是今天第一批客人,安排在1号和2号床铺,放下东西,一身轻松,我们商量一下,决定不洗脸不洗澡,先上热带作物研究所看看。一位热心人指点了路径,原来距离很近,穿过橡胶林就到。 “一排又一排高大的橡胶树,每株树上挂着一个白磁碗,碗里盛着珍贵的乳汁。这片橡胶林望不到边际,树高几丈,一尺来粗,整齐有序地编着号。顺手扯一点余胶,捏在手指中国成一小粒,感觉很好玩。 “穿过橡胶林,又见到一个油棕园,凉风习习,头上好像有动静,只见几丈高的一棵油棕上,有个孩子正爬在上面采集果实,下面还有几个孩子吃得津津有味,据说油棕果用火烧着吃更香。 “有一个电影叫《在西双版纳的密林中》,影片第一个镜头拍的油棕就在这里,是很美丽的热带植物。 “再往深处走走,到处是茅屋和草棚,工人们的生活是比较艰苦的。一棵很粗很高的大树下,站着几个成年人,他们拼命甩着一根木棒,向树上的果实抛去,想打落什么东西,一问,才知是芒果树。 “走马观花游览热带作物研究所,已经筋疲力尽,几乎不能自持。勉强走进百货公司,靠电风扇的凉风,才稍稍恢复了一点精神。在一位傣族售货员手中,我买了两打淡蓝色的信封,一对最好的封闭式护膝。下得楼来,突然发现一位面熟的军人蹲在荫凉处,凑近一看,竟是驻扎在悠乐山中的战友,不禁喜出望外,原来他们进城买肉拉鱼,听他讲了一下最近发生的几件惊人事件:四连长和一排长遇到一条大蟒蛇;可怕的、无孔不入的旱蚂蝗等,马上决定不住允景洪,搭车回部队,因为这里交通大不方便。 “没成想又出了一桩麻烦事:我的行李今天没能及时托运到景洪,估计要明天才到。只好先回连队住下,过几天再来取行李。本想在这黎明之城住上一宿再走,再写几封盖有‘西双版纳’邮戳的信,看来没有指望了,只能停留半天。 “现在是下午四点钟,拉鱼的车还没到,抓紧时间坐在一段木头上记完这段日记。此时允景洪的骄阳烤得人受不住,气候潮湿又闷热,可我终于来到了西双版纳,虽说百闻不如一见,你还是美丽的。唯一的遗憾是水果一无所有,令人失望。” 记下日记的数分钟后,我随战友们赶到基诺洛克分社,参加穿林训练,这期间我们驻扎在一座山篝中,面对古木青藤、亘古深山,凭青年军人的热血与朝气,很是干成了几件大事。 可惜我没有参加完全部训练过程,三天后又受命返回昆明,在思茅,我决定坐一次飞机,用一个士兵的有限积蓄,体验了飞行的滋味。 日记之二:思茅候机时星期六多云 “这里是思茅候机室,周围是‘高贵’而焦虑的客人,他们和我一样,都盼望着能在几小时后出现在遥远的春城昆明,西双版纳的生活,昨天、前天、更前一天的情景,一幕幕在脑海里过电影,没有比这些闪光的生活镜头更吸引人的了。 “前天的穿林训练,我和一群有线兵出发了,那是早晨八点钟,由于下过一场夜雨,老林里出奇地凉爽。我们选择唯一的途径是一条山洪冲刷成的河床,它隐藏在深深的谷底,一股水流曲曲弯弯地淌着,四处是腐烂的树叶、竹枝,还有仆倒在地的巨大的原始树木。由下而上,我们小心翼翼又疾速地前进,向上攀登,有线班长王平走在最前面,张玉良连长领着我紧紧跟随,身后则是参观示范表演的全军各师的炮兵干部。 “这条‘路’除了铺满青苔,坎坷不平外,还生长着大量的可怕小生物——旱蚂蝗。出发前我找到一副绑腿,结扎停当,所以不大顾忌它们,待到钻出山沟,开始爬一个四十五度的陡坡,到处是飞机草和杂树丛,低头看路,抬头看山,手脚并用,汗水湿透了军衣。上到山顶,猎狗在下边狂吠,以为碰到什么大动物,我们快速下山,不,应该说是‘滚山’,好几次从两丈高的地方直挺挺地滑下来,裤子沾满了泥巴,手表也擦坏了。下了一个坡,又是一座突兀的高峰,约有六七十度的锐角,仰头望去,叫人头晕目眩。我和曹副参谋长决定不再跟上,沿山沟往回走,这时眼睁睁地看到草叶上的旱蚂蝗成批地向腿上袭击,处死了几个,回到宿营地,把衣服洗了洗,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畅和愉快。 “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下象棋时,王副教导员告诉我,团里拍来电报、打来长途电话,要我火速归队,明天一早就动身。于是恋恋不舍地告别悠乐山,这已经是第二天清早的事了。一辆军车送我到小勐养,也巧,刚出山就碰到景洪开往昆明的班车,下了军车上班车,昨天下午三点,来到边疆城市——思茅,也就是我即将乘飞机的地方。 “飞机票特别难买,幸得和一位地方干部同往,他叫赵春洲,路南人,在景洪任宣传部长,通过他的关系买到一张机票。然而气候变化无常,今天已推迟起飞四个多钟头,口袋中只剩六毛钱,今天若走不成,我可真叫山穷水尽了。 “浪漫的旅途生活,处处是意想不到的事…… 五月二十四日记于思茅” 那次乘的是苏式小飞机,二十五个乘客,每人携带物品不准超过五公斤,安全检查很宽松,主要是卡行李的重量,超一点都罚款,很严格。由于我没有什么行李,还帮一位陌生的汉子拎了一包东西登机,他好像是探亲回内地的干部。 之所以在我的日记开头用“高贵”的客人一词,因为乘飞机在当时是一种昂贵和特殊的享受,不像现在这样随意和大众化,我倾尽旅费想感觉的,除了迅捷,就只是飞翔时的那种鸟瞰大地的快意,结果我达到了目的,如果不是邻座的一位妇女拼命呕吐使人感到有几分煞风景的话。我记得那次乘飞机是对号入座,没有abc之类的洋码,有点像今天的电影院的座位排列,座位也很窄小。 也许是人到中年,我飞翔在高原的感觉,竟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兴奋,心中平静如水。22年后重返景洪,眼前分明是一座全新的城市,昔日记下的那小饭铺、商店和拥有高大芒果树、油棕林的热带作物研究所,早不知被时代的快车甩到了哪里?人不能同时踏人同一条河流,22年后的我踏入的,也不是同一座城池,尽管标有“西双版纳”的徽记。 那么,对于素雪和“空姐”小赵而言,她们22年的岁月与景洪的变化同步生长,我的陌生恰恰是她们的熟识,故而她们没有心理落差,但对我而言,西双版纳,那已消逝的岁月,却还立体地存活着,当我翻检尘封日记的同时,自然不可避免地翻阅了记忆的档案。而且奇怪的是,记忆中的西双版纳更清晰和凸突鲜明,尽管现实中的黎明之城充满活力、充满诱惑,那木雕大象与翡翠宝石,那大象皮带与蝴蝶标本,那热带植物园与民族风情园,以及无尽的水果、众多的小吃,还有旖旎的傣家舞乐,足以构成终生难忘的印象。我却固执地认定;这不是我的西双版纳。 我的西双版纳,隐藏在深深的悠乐山中,在古木青藤与亘古的幽静中、在汩汩的溪水和柔软的落叶下,哼唱着属于自己的谣曲。 一种极典型的个人情感,与本文飞翔的话题无甚关联,但我相信如果爱伲姑娘素雪读到这篇散文时,她一定会附合我的看法。或许,还能为她的导游故事增添一点新鲜的话题。她是个口才很好的姑娘,尤其是普通话讲得好,不仔细听,真不敢相信这是个曾经刀耕火种的爱泥人的后裔…… 摘自: 《泸西情结》中国文联出版公司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访鉴真故居》王西彦 访鉴真故居 王西彦 上德乘怀渡,金人道已东。 ——思托:《伤鉴真和尚传灯逝》 看到报载日本作家井上靖来中国观看影片《天平之甍》拍摄外景的消息,不禁使我回忆起几个月前访问扬州鉴真故居的情景。 扬州西北郊有座叫做“蜀岗”的名山。据李斗《扬州画舫录》中所引资料说:“蜀岗上自县界,来至仪征小帆山入境,绵亘数十里,接江都县界。”又说:“旧传地脉通蜀,故曰‘蜀岗’。”又说:“谓独者蜀,虫名,好独行,故山独曰‘蜀’。”说蜀岗的地脉远通四川,未免夸大,似应相信它以“独行之山”得名的说法。山有突起的三峰,最高的东峰为观音山,西峰是司徒庙,和观音山对峙的中峰则有万松岭、平山堂和著名的法净寺。这个古幸的闻名于世,除了它是南朝宋孝武帝时所建造,历史很悠久,更由于唐代高僧鉴真和尚曾在这里当过住持,他东渡日本传教的事业,就开始于这个地方。关于鉴真六次东渡的故事,我曾读过一些历史记载,包括现代日本作家井上靖的中篇小说《天平之甍》,对于鉴真和尚无视海上的恶风险良、坚持为理想而奋斗的献身精神,怀有很高的尊敬;因此,一到扬州,就去访问了法净寺。 是立夏节后一个多云的日子,正当我们的车子停在寺前的空坪里,阳光刚好透出薄薄的云层,寺院周围的葱茏古木,顿时闪发出一片眩眼的金光。同行的一位本地朋友指着大门上的匾额,给我讲述起这个古寺的历史,说是它建立于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大明年间,原叫“大明寺”,直到清代初年才改成现在的名字,那自然是因为,对当时的统治者来说,“大明”二字是一种忌讳。进入大门,这们朋友又解释说,和其他所有古寺一样,这个古寺也有着它的漫长经历,光是清代,就经过顺汉、康熙、雍正、乾隆四朝的修建;但至今仍然保持着寺宇和塑像的完整,却叨光于鉴真和尚享有日本人民对他的崇仰,使它避免了抗日战争时期的破坏。我们参观了前殿和正殿,就去看访年近八旬的住持能勤法师。这位老法师住在寺院东侧一座精致而幽静的小楼上。我们被延请到二楼洁净的会客室,看到墙壁上悬挂着郭沫若、陈垣、楚寒暄,就热烈地谈起话来。不久前,能勤法师参加中国佛教会访问团,在团长赵朴初同志的率领下访问了日本。他是出家人,年事也高了,但有识见,善谈吐,精神矍铄,出言诙谐动听,访问团访问了日本的东京、大阪等好几个城市,建有唐招提寺的奈良自然是个重点。他们受到日本僧俗人士异常热情的款待,尤其是对他这个从法净寺去的鉴真和尚的后继者。他说了好几个日本人民崇仰鉴真恩德的动人故事,说直到现在,人们还尊称这位舍身为法的圣僧为“大和尚”,甚至豆腐坊也奉之为祖师。他又说了奈良唐招提寺的金堂和佛像,佛教信仰在日本人民中的巨大影响。我们的谈话也不限于佛教范围,老法师忽然赞颂起日本各大城市的管理制度。看起来,这个资本主义车家近十多年来的经济发展,给了他很深刻的印象。可是,即使只是走马看花式的访问,这位老法师也有他颇为锐利的眼光,在繁荣的物质生活的享受中,看到了隐伏在日本人民心头的恐惧感——恐惧石油供应的匮乏,恐惧生产机械化所招致的失业现象……在说这些话时,坐在我们面前的,已经不是一位虔诚的高僧,而是观察深刻的经济学家兼社会学家了。 谈话告一段落,老法师陪同我们下楼参观陈列室。原来这座小楼就是新建鉴真纪念堂的组成部分,我们是从后门进入的。陈列室里有许多关于鉴真生平事迹的历史文献,画片图表,东渡时带往日本的药物标本,以及日本来访者的题字,包括能勤法师访日时带回国来的大量礼品,还有一本特别珍贵的保留访问团活动照片的纪念册。从它们,你可以看到鉴真和尚用最虔诚的宗教信仰和最坚忍的意志力量栽培起来的民族感情的花朵,是怎样的源远流长,永不凋谢。 离开陈列室,我们从寺院的另一个侧门,去参观纪念堂的碑亭和正殿。纪念堂是一个不大的建筑群,为了纪念鉴真逝世一千二百周年,兴建于一九六三年。它的体制,参照鉴真建造在日本奈良的著名唐招提寺。我们走进旁边列有石鼓、上面悬挂匾额的门厅,就看到碑亭里那块引人注目的卧式纪念碑。据说,碑下那个段弥座,是依照南京栖霞山的唐代遗物刻成的。碑的正面是郭沫若题的“唐大和尚鉴真纪念碑”九个笔触豪放的大字,阴面是赵朴撰写的碑文,热情颂扬了中日两国人民千百年来的友谊。正殿和两边的长廊,既保持了唐代的建筑风格,又显示出扬州的地方特色,柱、梁、枋、拱都是木材本色,在白垩墙壁的衬托下,给人一种朴素穆的感觉。正殿正中,是一尊楠木雕制的鉴真和尚坐像。据《天平之甍》里的描绘,鉴真是一位“骨格粗壮,身材魁梧”的人物,但这尊按照唐招提寺的真像模刻的坐像,大概由于真像是鉴真七十六岁圆寂时塑造的,或者是古人的身量原就没有现代人高大的缘故吧,显得比较瘦小,不禁使我惊讶于在这小小的体躯里,竟然蕴藏有这样充沛的热情和坚韧的意志。我久久地站在坐像章前面,缅怀着这位毅力尺人的高僧所完成的稀世业绩。 鉴真和尚是唐代一位很有学问的律学大师,被称为“鉴真独秀”。当时,京都长安是全国政治文化中心,也是宗教中心,唐初就陆续有外国僧侣前来,贞观年间玄臧从印度回国后,在长安广译经典,对僧侣们的吸引力就更大了。外国僧侣中,日本的最多,他们有留住中国三、四十年之久的,有的还在宫迁里做了宫。开元年间,日僧荣睿、普照来中国学法时,邀请鉴真去日本传经。可是,苍波渺漫,万里涉海,谈何容易?从天宝元年起,十一年间,一共启航五次,不是木船被风浪击毁,就是遭受官府的禁止和僧众的拦阻,都告失败。第五次东度未成时,他因打击过大,加以漂流岭南,暑热熏蒸,以致双目失明,但鉴真毫不灰心,于天宝十二年十月间,以六十六岁的高龄,第六次从扬州出发,终于在年底到达日本,实现了他多年的宏原。井上靖的小说里,描叙天宝元年十月间日僧荣睿和普照到扬州大明寺会见鉴真,请求他推荐去日本施戒的传戒师;当他向僧众征询意见,有僧人以“去日本须渡过浩淼沧海,百人中无一得渡”的理由推辞时,鉴真回答道:“为了佛法,即使浩淼沧海,也不应恋惜身命,你们既然不去,那末,我去吧。”下了这样的决心,他就历尽艰险,也绝不动摇。天宝七年航海失败后,日僧荣睿病逝端州(广东高要),普照信心动摇。年过六旬的鉴真的视力也剧烈衰退,但他说:“我发愿去日本传授戒律,已经下了几次海,不幸至今仍未踏上日本国土,但这个心愿,总有一天要实现的。”不久,他的双眼就完全失明,北子祥彦也死在吉州(江西吉安)。直到五年之后,才获得成功。请读一读井上靖的描述吧。鉴真、普照和弟子思托等人的另一条船,十二月下旬临近日本国土时,海上的浪涛一直没有平静:“船在大浪上缓缓漂流,浪头还是很高”;“在东方的曙光下”,海面上“流动着墨一样的黑潮”;鉴真等人“都象失了知觉似的仰卧着”,“两天来和大风大浪的斗争,都使他们昏昏睡去了”…… 这是怎样足惊天地的献身精神! 《天平之甍》取材日本真人元开著于鉴真圆寂后不久的《东征传》,如其说是小说创作,毋宁说是历史故事。鉴真到达日本后,天平胜宝七年受命在奈良兴建唐招提寺。竣工时,有一位使臣带回一个中国的“甍”(放在寺庙屋脊两边的鸱尾),写明是送给普照的,被安置在招担寺金堂的屋顶上。这个招提寺,就成为中日两国人民友谊的永久纪念。但使日本人民对鉴真感恩戴德的,不仅是在宗教方面的传经施戒,更在他东渡时给日本带去了盛唐高度成熟的文化艺术,包括文学、绘画、雕朔、书法以及建筑、医药、印刷等等知识和作品。有如一个最慷慨无私的播种者,把肥美的种子模样植到日本的土壤里,使之开出灿烂的花,结成丰硕的果。 在给纪念堂写了鉴真碑文的赵朴初同志的诗篇中,曾有“振衣蜀岗,千古高踪长怀”之句。我想,这应该是每一个到过鉴真故居的访问者的共同情怀。一千二百多年过去了,日本人民一直保持着对这位盲圣的崇仰。扬州的朋友写信来说,在我访问鉴真故居之后,《天平之甍》的作者井上靖先生也到了那里。在日本,除了小说《天平之甍》的流传,还有剧本的公演和其他形式的纪念活动。鉴真应邀东渡时,曾对日僧提到日本崇敬佛法的长屋王子赠给我国的僧衣上面,绣有“山川异域,风雨同天”的诗句,说明中日两国的确是兄弟之邦,应该永远友好相处。象鉴真那么一个僧人,为了传播佛法,也为了两个邻邦人民的友好,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丰功伟绩,除了他对宗教的虔诚,他为理想奋斗的坚忍意志,我以为给我们最深刻的启示,是他那博大无私的胸怀。一个人的生命是很有限,但只要你能摒弃一切利害打算,破除一切地域观念,全心全意为理想奋斗,为人民造福,你就能永生在人民心里,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岁月的交替,你就能永生在人民心里,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岁月的交替,愈益焕发出生命的价值。奈良的唐招提寺和扬州的鉴真故居固然是弥可珍贵的历史纪念物,但如果没有广大人民永怀着对盲圣的感激,恐怕也将失去它们的光彩的吧。 作者简介:王西彦,现代著名作家,教授。生于1914年。浙江省义乌县青塘下村人。十六岁时,到杭州民众教育实验学校读书。1933年到北平中国大学国学系读书,参加了中国领导的旧学联和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活动,曾任北平作家协会的执行委员,参加过“一二·九”运动。抗战初期,在武汉参加领导的战地服务团,后到湖南省委领导的《观察日报》工作。1939年底,到福建主编《现代文艺》月刊。此后,先后在桂林师范学院、湖南大学、武汉大学、浙江大学、浙江师范学院任教。解放后,历任湖南省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上海市一至五届政协委员会、上海市文联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上海分理事。1953年调上海,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任《文艺月报》编委,1955年从事专业创作。他从容不迫933年开始写作。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眷恋土地的人》、《朴玉丽》、《新的土壤》;长篇小说《春回地暖》、《在漫长的路上》(共三部,已出一部)。此外,还有文艺评论集《论阿q和他的悲剧》、《唱赞歌的时代》、《从播种的到收获》、《论,<红楼梦>和新旧红学》,以及外国文学评论集《严峻的文学》。 摘自: 1979年8月8日《人民日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鼎湖山游记》曹思彬 鼎湖山游记 曹思彬 鼎湖山是广东著名的风景区和避暑胜地。今年7月4日,我们一行六人,从广州发到这里游玩休养,兴致勃然。 从鼎湖山麓拾级而登,于庆云寺止,共637级,步行约一钟头。起初沿斜坡而上,见一块巨大的乌黑色的石头,形似伏在地上的大象,石上题有“瑞象”二字。再前不远,便见树木参天,密林一片,加上凉风习习,流水潺潺,使人不觉得有暑天味道,这是鼎湖山的一大特点,也是适宜避暑的主要原因。到了半山亭,它告诉我们已走了一半路程。亭里有楹联曰:“客游图画里,僧语水云间。”颇切此时此地的景物,所不同者,我们不是云游僧,而是社会主义建设者。再走几程,体力渐觉疲倦,可是,抬头一望,补山亭又在眼前。我们又在这里休息,欣赏亭里的对联:“百城烟水无双地,五岭寻宗第一山。”这是悬在亭外的楹联,书法很好,人所共赏。陈白沙(献章)先生亦题有一对曰:“不作风波于世上,别有天地非人间。”可惜木刻的字很差,损害了白少先生的书法艺术。我们继续前进,不久,便抵庆云寺,我们的目的地——教工休养所也到达了。教工休养所是教育工会在这里建筑的一个巨大工程,和庆云毗连,环境舒适,布局幽雅,可容纳休养员100余人。各种设备也很齐全,电灯、自来水、浴室、舞厅、球场、膳堂、沙发、铁床、帆布床,被褥等等,应有尽有尽有,不愧为理想的休养所。 飞来潭和庆云寺是鼎湖山最出色的名胜古迹,而飞水潭的壮观,更使游客留下难忘的印象。这个大瀑布挂在悬崖峭壁之间,水流湍急,从山顶奔驰而下,水花飞溅在几丈之外,象洒着雨点一样,名为“飞水”,十分吻合。潭的四周都是青翠的树木,也有一些嶙峋石块,旅客们多在这里沐浴或游泳。潭的附近有几个亭子,供游人休息。其中有一个叫“眼绿亭”,命名颇有诗意,章炳麟(太炎)在这里题了一个横额:“涤瑕荡垢”。我们曾几次到这里游玩,原因是飞水潭像一篇好文章,使人百读不厌。清朝文人袁枚(子才)曾到这里游玩,并作七言古诗一首,题为“同扬兰坡明府游鼎湖作”。诗是刻在石碑上的,现在还在庆云寺的客堂里。 俗话说:“广东无大寺”。然而,韶关的南华寺、鼎湖的庆云寺,可也算省内有数的大寺观了。庆云寺距飞水潭不远,从侧门而入是“云顶”,有楹联曰:“万木松杉千笏石,百重云水一种声。”连用四个数目字,制作也不俗。到了正门,又见有楹联:“莲花厉劫得初地,云液飞泉响万峰。”第一句写庆云寺,第二句写鼎湖山,也颇佳。寺的规模很大,有护法殿、法堂、普供堂、客堂等,而大雄宝殿是最重要的。解放前得火盛,现在已衰落了。客堂是专供游客休息和接待旅客的,里面布置颇佳,满壁都是图画、题字、对联、诗文等,一般游客需要过宿的,都在寺里寄宿,宿费没有规定,由旅客随缘乐助。吃的是斋菜,第餐五角钱,质量颇佳。 按庆云寺建于明朝。老龙谭也是鼎湖名胜之一,老鼎湖古寺(又名白云寺)就在这里,明朝万历年间曾重修,可见这个古寺比庆云寺的历史较长。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大漠古城》赵丽宏 大漠古城 赵丽宏 吐鲁番盛夏的太阳光,是真正的火焰。在辣的阳光烤灼下,所有一切都仿佛在冒烟,在喷火。汽车在大戈壁中飞一般奔驰,公路边那些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大大小小的卵石,像一些惊诧的眼睛,呆呆地瞪着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 当高昌古城突然在前方出现时,轮到我惊诧了。这真是奇迹,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居然会有一座被遗弃的城市,一座真正的古城!远远看去,它像一群风化的土山,走近细看,才能从千奇百怪的形状中辨认出房屋、街道、围墙的轮廓和残垣。 阒无声息。只有那些高低起伏的、方的、圆的、不规则的残墟断垣,连带着它们在阳光下的浓浓的阴影,一座座一片片迎面而来,像一群沉默的幽灵……据说,历史学家能在这迷宫般的黄土堆中分辨出一千多年前的王宫、寺院、商场、监狱,甚至还能找到唐玄奘当年讲经说法的地方……然而我却无从分辨。在炽烈的阳光下,我流着汗,和残墟断垣们默默对峙。哦,你们,能告诉我什么呢?你们曾经像璀璨的宝石一般,镶嵌在荒凉的戈壁大漠中,闪耀在漫长曲折的丝绸之路上;你们曾经是人类的骄傲,是人类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灿烂缤纷的标志。而现在,一切早已荡然无存,这里没有人烟,没有声音,连一星半点生命运动的迹象也无法找到,连一棵小小的绿草也没有……听一位久居吐鲁番的汉族同志告诉我,冬天的时候,这里常常狂风大作,狂风挟裹着滚滚黄尘,在高低起伏的城堡和残垣之间、在迂回曲折的街巷之中穿行,发出令人心悸的呼啸。也许,这是古城在以自己的方式回忆着它的黄金时代,回忆着丢失了一千余年的繁华和喧闹…… 一千年,十个世纪的岁月流水,可以把许多历史的遗迹磨得一干二净,而它,这座没有任何人照看的都市,却顽强地、奇迹般地保存下来了,尽管失去了缤纷的色彩。这是什么原因呢?我有些惊奇,也有些纳闷。 视野突然开阔起来。我发现,自己已走到了一块宽阔坦荡的平台上,平台的尽头,是一幢还保留着圆顶的高大的古建筑。我正仰头看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回头一看,原来是三个维吾尔族小男孩,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并排站着。真不可思议,他们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这些孩子,看来对这里非常熟悉。他们并不怕陌生,我便走过去和他们攀谈起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我微笑着问。 “我们来玩,我们的家离这儿不远。”胖男孩歪着脑袋回答我。他的回答使我吃惊:这古城附近,居然还有人家!我发现,他那件沾满黄土的汗衫胸前,别着一枚美国的纪念章,纪念章的图案是中美两国国旗。看来,常常有外国旅游者来看这座古城。并且受到了这些孩子的接待。 “你们知道,这座古城有多少年历史了?” “一千年前,这里住人。”这是那个胖男孩回答我。 “一千年不住人,这些房屋为什么还在呢?”这问题刚吐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连我自己也无法弄明白的问题,怎么问这些小男孩呢! 胖男孩抬起头,对着强烈的阳光眨巴着一对深棕色的大眼睛,突然得意地笑了:“因为它,太阳。这里不下雨。” 回答得有道理。假如像江南一样年年下几场倾盆大雨,这座用泥土垒起的古城恐怕早就从大漠中消失了。 三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走了,我的四周,又是死一般的寂静。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一千年前的高昌人,为什么要遗弃这座繁华的都城?是遭受了突然降临的灾祸?还是不堪忍受那如火的炎阳?也许,这又是一个谜,要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们来解答……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古城的边缘。举目远眺,我不禁眼眼发亮了——从残缺的城墙缝隙里,涌进来一片清凉的绿色!那是白杨林,是玉米田,是葡萄园。 在茫茫大戈壁中,有许多新的城市正在崛起。从高昌古城出发,我将去寻找它们!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大理漫记》冶秋 大理漫记 冶秋 正是农历五月的天气,我访问了大理。当傍晚走大理的下关的时候,远望苍山升起朵朵的白云,洱海泛扬着碧玉似的波涛,把我儿时读过的唐代白乐天在《新丰折臂翁》中所描写的“穷山恶水”的印象完全打破了。 这首歌给我的印象是那样深,以至于在四十年后还清晰可以背诵,他说: “无何天宝大征兵,户有三丁点一丁,点得驱将何处去?五月万里云南行。闻道云南有泸水,椒花落时瘴烟起,大军徒涉水如汤,未过十人二三死,村南村北哭声哀,儿别爷娘夫别妻,皆云前后征‘蛮’者,千万人行无一回。” 我们所来到的下关,正是当年的大战场。那时南诏(公元649年——902年)王的都城在现在的“老大理”城南的太和村草帽街附近,叫作“太和城”,是南诏王皮罗阁修建的。他在公元741年(当唐开无29年)从蒙舍川迁居这里,并且在现在的下关筑了“龙尾关”,在上关那里筑了“龙道关”。在皮罗阁的时期,南诏唐朝的关系是很好的,天宝五年(公元746年),还派了他的孙子凤迦异入唐,玄宗给了他“鸿胪少卿”的官职,把一位宗室的姑娘嫁给他为妻,还给了“龟兹乐”一部。到了皮罗阁的儿子阁罗凤时代,两方面的关系搞坏,这时唐朝正是杨国忠当了宰相,所谓“欲求恩幸立边功”,在天宝十年(公元751年)派了剑南节度使鲜于促通带了八万军队去“征伐”南诏,唐兵死了六万人,鲜于仲通几乎被活捉,白乐天有首《蛮子朝》,其中说到这事: “鲜于促通六万卒,征‘蛮’一阵全军没,至今西洱河岸边,箭孔刀痕满枯骨。” 到了天宝十三年(公元754年)又派了前云南郡都督兼待御史剑南留后李宓和节度使何履光等率十道兵再征云南,就在这“龙尾关”一带打了一场大仗,结果是全军覆没,李宓“被执沉江死,何履光遁去。”这连年大战,死了约二三十万人,白乐天的上述史诗就是反对这种不义战争的。 现在我们来到古战场一看,除了苍山依旧,洱海如初以外,一切都变了。当年的“龙尾关”也就是现在下关这里,解放后成了大理白族自治州的政府所在地,是自治州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工厂、学校、机关等新建筑矗立在这如画的山水之间,新的街市正在形成。白族、汉族和其他兄弟民族穿着各种不同的服装,说着各种不同的语言,都欢聚在社会主义的大家庭中,为着共同的幸福劳动着、歌唱着,我们走过新街、旧市,到处都是一片欢乐的景象。 夜里,我翻看着一些关于南诏和大理的史籍,想着历史上一些兴亡的事迹,就从南诏算起吧: 南诏蒙氏(公元?——902) 大长和郑氏(公元903——909) 大天兴赵氏(公元928——929) 大义宁杨氏(公元930——937) 大理国段氏(公元938——1254) 六、七百年间,相当于唐、宋时期,这里就发生过这些王朝的变化;从社会性质上来说,大约也就在同一时期,由奴隶制过渡到封建制;从和汉王朝的关系来说,南沼与唐代时好时坏,宋太祖接受了唐代征伐的经验,他就拿着玉斧在舆图上大渡河一划,说:“此外非吾有也”,直到元代忽必烈以牛皮筏子渡过了金沙江,才把段氏的天下改为“总管”,还出了一段孔雀胆的哀艳故事。想到这些。不禁哼了一首歪诗: “风花雪月古榆城,洱海苍山百态呈;多少兴亡成往事,‘金花’笑看‘望夫云’。” 兄弟民族地区有许多动人的诗歌和传说,可是里面在大多吐露着一种哀怨,只有到了“五朵金花”的时代,才把千条万缕的束缚解开,露出来多么爽朗的笑颜! 第二天我们先去看太和城遗址,到了草帽街,实际上这里已经没有“街”了,只有一座“德化碑”还矗立在这里,成为我们确定这个遗址的重要标志。 这个“德化碑”是南诏王阁罗凤同唐朝打了大仗以后,就与吐蕃结合起来,叫过去掳来的汉人郑回(这时已经作了南诏的清平官,即丞相)撰写这个德化碑,“明其不得已叛唐归吐蕃故”,立石在“国门之外”。(立碑的年代是相当于唐大历元年公元766年)字据说是唐流寓御史杜光庭写的。现在这个碑有房子保护着,可惜上面的字几乎“吃”光了。据说过去老乡们害疟疾的多,没有药治,就刮这碑面吃可以治好,就这样活活地地把碑面的一层表皮吃下肚皮子去了。——这也述说着在旧社会的人民没有医药设备的苦楚。 根据这个国门之外的立石,太和城遗址就可能在这个碑的北面一带,将来通过发掘,当可发现南诏盛世的一些文物。 从这里到了“老大理”城,这个城可能就在南诏阁罗凤所筑的“羊苴咩城”的遗址上,明清时候建筑起来的,过去是府城或县城所在。由于政治中心的转移到下关,所以街上大多是住户。我们到了文化馆,看到文物馆陈列室中有一座大理时期的木雕罗汉,雕得好极了,问了馆长还有没有?他说还有十余尊没有陈列,到存放的地方一看,使我们大叫起来,一批大理甚至南诏的木雕力士、菩萨、罗汉等雕像出现在我们眼前,彩色涂金,形象活跃,在内地还没有看到这样漂亮的大批的早期木雕。后来才弄清楚这批木雕是从凤仪董氏“金銮宝刹”里移来保存的。 从文化馆出来看了大理石厂,这是驰名中外的大理石件的制作场所,解放前这项工艺品已经几乎停止制作,现在却是一个三四百人的工厂,有二百多人在厂中制作,有一百多人在山上开采石料,据厂长谈,苍山里面都是大理石,有经验的技师可以看出在哪里开会得到好的花纹的石料。他说大理石已经有两千年的开采历史,照现在开法,至少还可以两万年。因为这些年在这样的大山上才开了几个小洞洞。 过去制作的工人,是手脚并用,尤其是磨石料的工序,由于大理石很坚硬,手工磨很费力,现在在宽大的厂房里,装了电力磨石的机器,许多白族的女工,穿着漂亮的民族服装,很轻易的就可以操作自如。 这里真是大理石的故乡,到外都是大理石,苍山下的水渠有的是大理石修成的,有的房子顶是大理石盖的,地是大理石铺的,无数的基碑是大理石作的。 我们又去看了喜洲,这是洱海边上的一个村镇,土地肥沃,风景更美丽,过去许多官僚、地主在这里盖下争奇斗艳的别墅,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我们到一所房子里去看,很大的花园,两层西式楼房,大多是讲究的单间房,据说原来这里既是赌窟又是烟场。墙外就是洱海,站在这里可以把苍山十九峰全部看到,洱海又是那样的风波浩渺,这样好地方,过去却作了吃喝嫖赌的地方,真是玷污了山水。 喜洲在南诏王异牟寻(阁罗凤的孙子,公元780——808)时侯曾作为都城(公元784年,当唐德宗兴元元年)叫作“史城”,又称“大厘城”,后来由于同唐神策都将李晟打仗,才迁居“羊苴咩城”,即大理城,这一带是喜洲人民公社,是“五朵金花”影片故事的产生地。 又看了三塔寺,这是苍山第十峰下依山建筑起的大寺院。原来从山门进来以后,有两所寺院,一个叫作崇圣寺,另一个叫感通寺,三塔列在这两个寺院的两旁。明代徐霞客曾访问过这里,明代他和当地一位音韵家叫董难的一同在这个楼上“辑转注古音”的地方。杨慎是四川新都人,在明世宗时候,因为“议大礼”的案子,把他“廷杖”以后下狱,又“遣戍”云南,赶上嘉靖这个皇帝坐了四十五年长的时间,他两次偷着想回四川老家,都被发觉赶回来,终于在七十二岁时老死在云南。可是他在这几十年里著了一百多种书,其中包括了对于云南史地方面的整理、研究、辑译等著作,是位了不起的学者。 清代学者桂未谷在乾隆年间曾作云南永平的县官,到写韵楼来访问过,还看到杨升庵的画像,有三首诗写他的感触,其中一首很有些愤懑: “犹见东华痛哭时,竟无万里召还期。逐臣只合投荒死,大礼何曾有定辞?” 可惜感通寺、写韵楼都早已倒塌了,杨升庵的像更是无从看见。只有这三座白塔笔立在苍山洱海之间,经过了一千多年的风雨地震,还是那样壮丽雄伟,想是剑川、洱源以及大理著名工匠的杰作。 这一天的访古观今,回来的时候,月色已经弥漫在洱海苍山之间了。 (1961年6月15日追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搭错车》古清生 搭错车 古清生 那是一个并不很炎热的夏天,我在鄂南的大冶县城乘车,去更南部我们那个山拗上的小矿。记不清是去开一个创作会,还是文友们小聚了,只记得是很晚了,赶的末班车。县城里的车,照例是充满蔗渣、果皮和瓜子的壳,一车的乡亲身上散发出的庄稼人的汗味儿,浓烈而持久。我上了车,在车后面坐下,也大约是末班车的缘故,后面的位置空下不少,便是略带酒意靠在座上随着车的颠簸而睡去。 睡了多久?我在一个叫做栖儒桥的小站被一阵吵嚷惊醒,好像是有一个农妇身上带的钱不够车资,农妇是半途上的车,色泽不明的花衬衣上布满了泥点,身上混杂着乳腥、泥腥和秧禾青苗的气息。她翻开了所有的口袋给售票员看,果真是再没有钱了。售票员大约骂了她一句,引起旁的农人的不满来。因为大家都是农人罢,所以心有所向。他们把我惊醒了来,我略约改换了一下坐姿,再准备好好地睡上一觉,我是很喜欢在这样的破车上随着颠簸而入睡的,这可以为我节省不少的睡眠时间。车再度起动了,磁啦啦啦地喘着粗气,拼着命地震颤,然后摇摇晃晃地上了路。然而,就在我又要入睡的时候,我感到车子一个急剧的转弯,朝着我要回去的矿山一个有30度的岔道驶去。我忽然急了,我不由地大声说,喂,司机,方向错了,不是朝这边开,应该朝那边开。我连喊了几声,以至于全车的人都回过头来看我,我就对他们说,你们看,车子的方向错了,应该朝那边开。这时候司机回了下头问我,你去哪?我说,我去铜山口。我的话一出口,全车人都“轰”地笑了,司机说,你搭错车了,我们的车不会铜山口,我们是去金山店的,你在下一站下车吧。这话把我从慵懒的睡意中彻底地清醒过来,我是怎么在晕眩中搭错了车的呢?我怎么居然就搭错了车?无奈,事到如今,我只好听由着车把我拉到下一站了,但愿到下一站就能转乘上去往我那矿上的车。 老车呕当呕当地开到一个赤红的土坡的岔道口停了下来,司机对我说,哦,搭错了车的,你在这里下车吧。我拎着简单的行李,狼狈不堪地下了车。这个站我至今不知道它的地名,它只是一个土坡上的岔道口,岔道边,有一个卖肉的肉案,有两块肉条招来无数绿头苍蝇,人一走近,那苍蝇“轰”地炸起,群体发出嗡嗡的声音,肉业已变了颜色,肥的黄橙橙的,瘦肉呈铁锈色。老板满面挂尘靠在一颗叶子不多的树下昏昏入睡。另一侧,倒是有一小店,不规则的断砖砌起的,顶上是黑的油毛毡铺盖,砌得不够方正的窗口可以看到一些很廉价的纸烟、糖果、简装的饼干以及一些只有在乡下才可以看到的香烛和草纸,还有一张干枯的荷叶般的面孔…… 这时候夕阳向着西边渐渐沉落,漫天布满血色的夕霞。山坡上是一些叶面布满尘土的红薯和高梁,夕霞将它们涂抹上一层玫瑰的颜色。这乡野的岔道上,没有行人,也难得见到过往的车辆,那远去的车,拖着尘土的“黄龙”朝着夕阳越去越远,渐渐变做了一只甲壳虫,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我的视野。我站在小店的前面,心中期盼着有一辆车从远边而来,并且搭上我去上归途。但是这种期盼实在渺茫,因为黄土大道的尽头,久久都不见有车的影子出现。我的心,渐渐地升起一种被流放的失落感。我在这样一个荒凉的无名小站等待,很远很远的村庄的上空,升起了淡蓝色的炊烟。一只野狗悄然地来到肉案前站立片刻,便跑到红薯地的坡上朝着夕阳莫名其妙地大吠。我该如何地回去呢?我怎么就搭错了车呢?黄昏注入我的心中,我在空落里倍感孤寂。 在这样的一种孤寂中,我很是害怕时光的流逝,这样我只有在月夜里徒步行走数十里山路,或许要走到半夜,走到天亮。我疲惫已极,我是如何地能走那么远的路途呢?如是在一个小镇,那还可以就此住宿,待天亮再走,可是这里,仅有这样一个小店,再无人家呵。在难挨的时光里,我漫不经心地打量这个小店,我发现小店的墙上,贴着一张募捐的告示,是红纸写的,极工极美的楷体,也是极诚恳的语言,号召各路好人为竹山村的完小捐款。这个完小,我想是“完全小学”的简称吧。告示上写明,捐上一百元者,就可在功德碑上刻上芳名,永传后世,功德无量。捐上一千元者,将独立立碑云云。我想,白天这里大约还是有一些过客的,不然,何以将这告示张贴在这里呢?我又想,有人为这个“完小”捐款么?脑子里不由地浮现出都市的浮华,浮现出酒宴上文朋诗友的面容,探索着人生种种深奥的话题,而这一刻,那所有的深刻都已不复存在,我感到我此刻才是站在了从未有过的现实当中,我看到一轮薄薄的月亮已经出现在天空…… 孤独的绝望中,我终于听到一阵隆隆之声,一辆满载粮食的汽车从黄昏的乡野黄土大道上驶来,我心中顿时充满欣喜之情。我希望这辆车能把我带走。车果真在岔道口停下了,却不是为我而停的,那车发生了一个故障,满面油渍的司机骂骂咧咧地走下车来,钻到车的底下,查找着车的故障。我于是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问司机能否把我带走。司机说,你等着吧,如果修得好,就一起走,不过,我只能带你到栖儒桥。能到栖儒桥去,那当然也是好事,因为到了那儿,总是能够找到过路车的,即便是没有车,也是可以沿着公路走的,我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地落在实处了。我于是蹲在车旁,给那位司机当起了助手,我甚至想如果自己有一手修车的绝活多好,我便是可以很快地帮司机修好汽车。 夜色是完全的降临了,远处有人家的山腰上灯火盏盏,小店里也亮起了烛光,守店老人不住地咳嗽,咳得那烛光跳跃不已。路边的红薯地上,一只只萤火虫交织着飞来飞去,仿佛是一场烛光舞会的开始。哦,车终于修好了,司机用一团油棉纱把手擦净,登上驾驶楼,马达轰然一声响了,好亲切好亲切的马达声哟,它像在我的心中轰鸣。 摘自: 《漂泊者的晚宴》作家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翠微赏柏》周沙尘 翠微赏柏 周沙尘 翠微山在北京西郊石景山区的北面,是个风景秀丽、山谷幽静的好地方。人说到翠微山去,最要者是去山的南麓观赏布局紧凑的寺院建筑群,和那满壁风动、栩栩如生的壁画;而我宁愿去翠微山观赏松柏。 翠微山的松柏,是清代诗人龚自珍最欣赏的。他在《说京师翠微山》一文中,写道:“不忘龙泉,尤不忘松。”而且他还把泉上的四棵高“皆百尺”的白皮松,和苏州邓尉山的四棵松树合称为“天下八松”,并称誉说:“邓尉之松放,翠微之松肃;邓尉之松古之逸,翠微之松古之直,邓尉之松,殆不知天地为何物,翠微之松,天地间不可无是松者也。” 尽管龚自珍所写的四棵白皮松,今已不复存在,而翠微山仍大有松柏可赏。到翠微山后,可先看法海寺大雄宝殿前的两棵古松。它挺拔庄重,雄峙一方,高近百尺,分权三枝,乳白色的树皮,如鳞一般闪着银光,颇似银龙腾跃于空庭之势。 而南麓那一大片月牙形的古柏,更令人叹为观止。那样奇特的古柏,生长在山秃地寒的北国,也显得格外葱郁和深邃。 这些奇柏,有粗有细,有高有矮,高者挺拔参天,矮者却高不足1米,粗者腰围1.5米挂零,细者只有拇指般粗。它们千姿百态布满山麓,郁郁葱葱,生机勃勃,风吹不倒,雪压不弯,大旱不枯,凌霜傲雪,堪称“岁寒三友”中的佼佼者。人们见到这般柏林,自当领会到“天地间不可无是松者”的全部意义了。 .至于模式口桥头的古柏,法海寺门前的脱皮巨柏,寺内石墙上长出的奇柏,寺后古藤互生其上的柏林,寺酉的山谷翠柏,寺东的天然长廊柏……无不铁骨铮铮,但也不失俊俏、柔情,这就够你观赏,够你陶醉的了。 毕竟翠微山的中心还是法海寺。这座明代古庙,是由明英宗朱祁镇的近侍太监李童倡建的。寺始建于正统四年(公元1439年),建筑五年才完工。寺院包括大雄宝殿、伽蓝殿、祖师二堂、四大天王堂、护法金刚殿、钟鼓楼以及云堂、厨库、寮房等,规模宏伟,装修绚丽。寺内壁画尤为著名。 壁画分布在佛像座龛背壁和北墙门的两旁,以及殿前十八罗汉身后的两山墙上。现在寺内仅存九幅。北墙门左右壁上的两幅是《礼佛护法图》,画面由帝后、天龙八部和三十六个鬼神组成。最高的人物达160厘米。帝后服饰华贵,仪态大方。赤身的力士,全身肌肉突起,表现了力士的刚劲气魄。 佛龛背后的三幅,画的是观音、文殊、普贤三尊菩萨像, 以中间那幅水月观音最出色。十八罗汉与后山墙上的两幅, 是以如来佛和飞天为主,衬以牡丹、月季、菩提和芭蕉。大 雄宝殿顶部的三个藻井天盖上所绘《曼陀罗》也极精美。此外,寺内还有大铜钟、木雕佛像、供桌和法器,都是明代艺术中的灿烂花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翠满九寨沟》周沙尘 翠满九寨沟 周沙尘 九寨沟是国家已定44个重点风景名胜区之一。位于四川省北部南坪县境内。整个风景区镶嵌在松潘、南坪、平武三县接壤的群山之中,面积约6万公顷。它是以众多的高原湖泊、瀑布和植物景观、熊猫等稀有动物为主的自然景观著称的。人们对它赞不绝口:香港报刊说它是一座“童话世界”,四川的报刊说它是“神话世界”,俨然像蜀中其他山水一样,深深吸引着游人。 去九寨沟的旅途是很难的,道路坎坷,车行峡谷绝壁之上,偶尔遇上泥石流,有可能头颅还得换几块小飞石。这些险情没有动摇了我去观赏九寨沟绚丽和谐的自然景观的愿望。 五月间,我和摄影记者张岚兴冲冲地到九寨沟去。九日离京,ll日晨六时多车抵四川广元县境的昭化,出站约15分钟即换乘长途汽车,沿白水江上行,途经甘肃的文县境内,走了十三个多小时始达南坪。 是夜,县里的同志介绍:九寨沟是因过去沟里有九个藏族村寨而得名的。它是由“树正群海沟”、“日则沟”、“则查洼沟”三条主沟组成。海拔平均2500米左右。《南坪县志·翠海》一节中对九寨沟的风光有过粗略的记载:“羊峒番内,海峡长数里,水光浮翠,倒映林岚。”九寨沟的风光之美,客观的存在百倍于这样的描绘。主人这番介绍,启发了我,九寨沟的风光结构,是以水为主体的,在海拔2000多米的高山上,有数十里之长“水光浮翠”的风光,肯定无疑有别于其他山水的特色了。 是夜,我暗暗自喜,睡得又香又甜。 十三日,我们乘一辆面包旅游车进沟。这一趟车是前天才开班的。过去乘南松公路长途汽车只能到沟口,进沟要步行。从南坪县城到九寨沟自然保护区管理所为34.7公里,从沟口算起为13·2公里,这也就是“树正群海沟”的长度。 车抵沟口,游人都要下车买一张票价一角的入沟券。沟口左侧有座万仞“魔鬼岩”。传说,它是一面照妖镜,任何妖魔鬼怪过沟入境,都隐匿不了,经它一照,立刻原形毕露。游伴中有人戏言:何不易名为“九寨沟守护神”,大家一阵欢笑,无一有异议者。 车进沟口,车速慢了。我们的眼帘立刻映现一面又一面晶莹的明镜。这就是当地藏民称之谓“海子”的,通常都叫“高山湖泊”。关于这些湖泊的起源,有个有趣的传说,说道是有个男神仙和女神仙相好,男神仙用风云磨了一面镜子,送给女神仙梳妆打扮时使用,可惜,女神仙在接受这份心爱的礼物时,不慎摔在地上,碎成了一百零八块。后来,一块块碎镜全都变成了“翠海”。翠海一个接着一个从我们的车旁闪过。我仰望蓝天,片片行云慢悠悠地流荡;侧视夹岸,全是满坡滴翠的重重叠叠的群山,它们一起倒映在碧澄的“海子”里,交融呈现出乳白、深蓝、浅蓝、浓绿、嫩黄……层次分明的色彩;远眺是终年都不融化的雪山;近处已听得见汩汩的水声,像初夏的风若有若无,我仿佛感到清风也好像和我们一同进了沟似的。天呵,碧蓝,水呵,绿幽,我们随着车轮的滚动,好似在登上一座彩楼,怎能不赞誉这里是最美丽、最奇特的风光呢。我们正迷醉眼下这瑰丽的风光“宝石”,同车的自然保护区管理所的干部自豪地说:“同志们,看!这个就叫盆景滩!”我立刻从座位上起来,从车窗口探出头去,只见在两个海子之间横亘着两条乳黄色的天然堤埂。堤埂中间呈现一个约莫300米方圆的天然“陶盆”,中间耸立着一株株、一丛丛高原特有的各种树木,约100多株,奇特的是盆中间的那株,比其它的高出工米多。格外挺拔,宛若鹤立鸡群。这些扎根于水底,常年经受流水冲击的树木,形成了这种特殊的植物群落,是外间少见的。碧水慢悠悠地从盆景中间穿过,漫过梯形堤埂,跌落层层瀑布,宛如飞花碎玉。我观赏过无数的瀑布,感到瀑布最堪玩味,坐下来正要细细思索,车子突然转过一个山凹,又一处瀑布映入眼帘。瀑宽约30米,确切地说,它是由十几条、几十条水练交织在一起的,富有生气,富有节奏,波澜中也不像黄果树瀑布那般若狮吼雷鸣。侧耳细听,又有音乐感,很是悦耳。及近右岸,飘瀑溅珠,雪白眩目。仔细一看它的妙处,确也与众不同。流水从一片红柳中漫溢,并非从悬崖上飞流直下。瀑布背后的陡岸上丛生着苍翠的松柏、冷杉和赤桦等,树都不高,显得平整,像一个很好的画面。造物者把这处瀑布绘在画面的右下角,两者比例适中,浑然一体,形成了这幅自然风景画。人在画外,看瀑溅,听瀑声,赏美景,是仙是凡,确只有各自去玩味的了。我是叹为观止的,不忍离去。不知司机是何用心,他加大油门,疾驶前进,把这条沟里还有三分之二的景观,无情地抛在后面。有人埋怨,也有人解释:“他还要回车!” 第二天清晨,我好像丢失了什么似的,再回树正群海沟去。我从招待所出发,顺沟南下,直到树正瀑布才往回走,一路细细观赏,凝神注视“海”底便瞧见了各色各样的沉积物、山林美色和岸边的粉红色的养花倒映重合在一起。风平浪静时,它像一幅油画;微风吹动,层层彩影又在轻轻晃动,水上水下,静动形色交错,画面干变万化,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油然而生,你无法不沉醉在这大自然的美中。 据二队的藏族社员告诉我;秋天,这儿更美好。湖水更加灿烂生辉,山峦枫叶摇红染翠,野草杂树的叶儿也黄了,有的深黄,有的嫩黄……还有山峰上造物者巧安排的图案式的松林,枫林,一块青翠,一块深红,这一切纷呈在人们的眼前的丰富色彩,真是世所罕见的奇观。 沿沟我看见几十位四川美术学院装黄系的师生,都在聚精会神作画。他们到九寨沟已画了四个星期了,还要画一个月。我说,“九寨沟的阶梯湖泊,飞瀑流泉,青山奇峰,珍稀动物,植物景观,都被你们画全了吧!” “哪能!九寨沟的风光万丽千奇,风格多姿,画不全的,画了许多,但对它的原始自然美,缺乏足够的艺术表现能力!” 十五日,我去游览日则沟。如果说把树正群海沟比作九寨沟的身躯,日则沟则是它高高扬起的右臂。造物者的艺术构思真是巧妙异常。这只像魔术师的手臂,握着独立的湖山秀色。它以荡人心魄的诺日朗(“诺日朗”是藏语山间流水的意思)瀑布为起点。这瀑布独具姿容,瀑宽约400米,瀑高约20米,像是日则沟的一幅水流屏障,又是个瀑布群,有的缓缓细流,似垂帘;有的像数十匹白绢从悬崖上飘荡飞散;有的湍急,奔腾直泻,波澜壮阔。谁能料到在它的上面竟隐藏着秀媚的风光。我从它旁边走过,沾染一身水花,分外惬意。南转二里许,便闯入了日则沟绔丽山水的怀抱了。 第一个见到的是四面环山的镜湖。传说,镜湖是男女神仙幽会的地方,它无比幽静秀美,现代的多情游人为它起了个名儿,叫“爱情公园”。我站在湖岸凝神正视,它真像一面明净的镜子,倒映着山峰、树木、白云、蓝天,连游人的脚步、摄影师的镜头也毫不例外,被它吸引到水中,令人欲行又止。 从镜湖上行一里许,又有一奇景——珍珠滩。站在滩头,眼前真有亿万粒珍珠在缓缓滚动;涉水过滩,又像踩着柔软舒适的珍珠地毯一般;仁立良久,我仿佛的也变成了一颗珍珠,滚滚闪闪,晶晶莹莹,其乐无穷。这串串水珠源于山水自斜坡流出,撞击石滩所形成的。 依依告别珍珠滩,那耀人眼目的五花海扑面而现。它是一个卵圆形的海子,放眼四望,玉液琼浆,碧绿晶莹,两岸的峰峦绿树,倒映水中,宛若一道用大理石砌起的宫墙。它奇异多变,你试着在海岸变换一个位置,山色倒映和海底的色彩,全会随之变幻,好像一只万花筒,时而像几何图形,时而像一幅水墨画,说它千变万化,一点不假。传说,五花海是花鹿的一条腿,微风吹动,花鹿好似在奔跑;浪静风平,又似花鹿位立。其实,它是由于海底的沉积物不同,折光各异所形成的幻景。 从五花海上行,还有高瀑布、熊猫海、芳草海和滴水崖等风景点,都位于海拔3000米左右,将它们比作深闺中的处女,是不算过分的。我们从心里都想一睹它们的芳颜,由于连日的跋涉劳累,17公里长的日则沟,我们仅走了三分之一,不得不止足于此了。 十六日,我们游览则查洼沟,它是树正群海的左臂,全长18公里。沿途虽看不到瀑布飘溅,群海生辉,但有九寨沟最壮观的海子——长海,有最精巧玲珑的海子——五彩池和最俊秀的山峰——女神山。 这天我们是从海拔3080米的长海开始往下游览的。长海,长约20公里,堪称九寨沟群海之冠。我来到海滨的一棵不凡的古柏近旁。传说这棵古柏是藏族老人的化身。眼下深沉浩淼的景观,海岸皑皑的雪峰,微风乍起,水波粼粼,海岸孤岩峭壁,做展古树奇枝。这一切美好景色,在老人的心里该不知萌发过多少豪情壮志…… 天空滴落蒙蒙雨丝,我从则查洼沟的最高处,移步下山,真有步履仙境之感。一会儿。我来到了那赤桦、冷杉环合的“五彩池”。传说,这池子里的五颜六色的池水,原是仙女洗脸时洗下的胭脂。仙女用过的洗脸水泼到哪儿,五彩花就在哪儿开放。我依偎着路旁的赤桦,从上往下望去,碧绿、翠蓝、淡紫……闪动着绔丽的波光。它四季呈现彩花,旱季也不枯竭。 我一边下山,一边思索,我想起一位编辑的话;“则查洼沟的景色,给人的感觉是古林生幽远,天然化一奇”,是很贴切的。现在,我细细回味,何止则查洼沟的景色是如此呢!整个九寨沟的山水风光,纵有万丽千奇,离开它自身的原始自然美,是难以谈它的个性和风格的。“天然化一奇”!无疑就是九寨沟作为国家级重点风景名胜区的特点。四季都有它的天然原始风光,宁静幽深。仲春,树绿花艳;盛夏,湖山幽翠;金秋,山枫枝头欲燃,瀑布舒洒碧玉;隆冬,遍沟冰柱冰花,宛如玲珑剔透的水晶之宫。风光内涵这般丰富,实在是难以一字穷述。此刻,我对以“翠满”一词为题描写九寨沟已感到迷离恍惚。古人虽说过它是“翠海”。其实也概括不了它那丰富的色彩。在沟里有位画家对我说过,他难以运用相适应的颜色,表现海子的海水,水粉画家使用莹光蓝,也难以表现平静湖面的色调,并会有损湖水的稳重、明快、清新。莹光蓝是跳跃的,妖闪的,用它势将破坏湖光山色谐和协调的天然风韵。一位早出晚归的摄影师对运用天然彩色胶片的色彩还原效果来表现海子的丰富色彩,也深感力不从心。我们的任务是要去解剖自然,恰如其分地解释自然,那些说九寨沟是“童话世界”或“神话世界”的诸公,恐怕只是借助于古人的幼稚的想像和幻想理解原始的自然现象吧。我想我们要学我国名画家倪贻德那样,对自然现象的分析,也要有独到的见解。所以,我认为我们对“天然化一奇”的九寨沟风光,要倍加珍爱,不要把它说得神乎其神。还有一点更重要,要进一步探幽发微,突出它的个性,标榜它自然原始的风韵。九寨沟的风景是世界少有的,我们必须百般珍惜。 摘自: 《老人天地》1984年第1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翠湖心影》汪曾祺 翠湖心影 汪曾祺 有一个姑娘,牙长得好。有人问她:“姑娘,你多大了?” “十七。” “住在哪里?” “翠湖西?” “爱吃什么?” “辣子鸡。” 过了两天,姑娘摔了一跤,磕掉了门牙。有人问她:“姑娘多大了?” “十五。” “住在哪里?” “翠湖。” “爱吃什么?” “麻婆豆腐。” 这是我在四十四年前听到的一个笑话。当时觉得很无聊(是在一个座谈会上听一个本地才子说的)。现在想起来觉得很亲切。因为它让我想起翠湖。 昆明和翠湖分不开,很多城市都有湖。杭州西湖、济南大明湖、扬州瘦西湖。然而这些湖和城的关系都还不是那样密切。似乎把这些湖挪开,城市也还是城市。翠湖可不能挪开。没有翠湖,昆明就不成其为昆明了。翠湖在城里,而且几乎就挨着市中心。城中有湖,这在中国,在世界上,都是不多的。说某某湖是某某城的眼睛,这是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比喻了。然而说到翠湖,这个比喻还是躲不开。只能说:翠湖是昆明的眼睛。有什么办法呢,因为它非常贴切。 翠湖是一片湖,同时也是一条路。城中有湖,并不妨碍交通。湖之中,有一条很整齐的贯通南北的大路。从文林街、先生坡、府甬道,到华山南路、正义路,这是一条直达的捷径。——否则就要走翠湖东路或翠湖西路,那就绕远多了。昆明人特意来游翠湖的也有,不多。多数人只是从这里穿过。翠湖中游人少而行人多。但是行人到了翠湖,也就成了游人了。从喧嚣扰攘的闹市和刻板枯燥的机关里,匆匆忙忙地走过来,一进了翠湖,即刻就会觉得浑身轻松下来;生活的重压、柴米油盐、委屈烦恼,就会冲淡一些。人们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甚至可以停下来,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一坐,抽一支烟,四边看看。即使仍在匆忙地赶路,人在湖光树影中,精神也很不一样了。翠湖每天每日,给了昆明人多少浮世的安慰和精神的疗养啊。因此,昆明人——包括外来的游子,对翠湖充满感激。翠湖这个名字起得好!湖不大,也不小,正合适。小了,不够一游;太大了,游起来怪累。湖的周围和湖中都有堤。堤边密密地栽着树。树都很高大。主要的是垂柳。“秋尽江南草未凋”,昆明的树好像到了冬天也还是绿的。尤其是雨季,翠湖的柳树真是绿得好像要滴下来。湖水极清。我的印象里翠湖似没有蚊子。夏天的夜晚,我们在湖中漫步或在堤边浅草中坐卧,好像都没有被蚊子咬过。湖水常年盈满。我在昆明住了七年,没有看见过翠湖干得见了底。偶尔接连下了几天大雨,湖水涨了,湖中的大路也被淹没,不能通过了。但这样的时候很少。翠湖的水不深。浅处没膝,深处也不过齐腰。因此没有人到这里来自杀。我们有一个广东籍的同学,因为失恋,曾投过翠湖。但是他下湖在水里走了一截,又爬上来了。因为他大概还不太想死,而且翠湖里也淹不死人。翠湖不种荷花,但是有许多水浮莲。肥厚碧绿的猪耳状的叶子,开着一望无际的粉紫色的蝶形的花,很热闹。我是在翠湖才认识这种水生植物的。我以后也再也没看到过这样大片大片的水浮莲。湖中多红鱼,很大,都有一尺多长。这些鱼已经习惯于人声脚步,见人不惊,整天只是安安静静地,悠然地浮沉游动着。有时夜晚从湖中大路上过,会忽然拨剌一声,从湖心跃起一条极大的大鱼,吓你一跳。湖水、柳树、粉紫色的水浮莲、红鱼,共同组成一个印象:翠。 一九三九年的夏天,我到昆明来考大学,寄住在青莲街的同济中学的宿舍里,几乎每天都要到翠湖。学校已经发了榜,还没有开学,我们除了骑马到黑龙潭、金殿,坐船到大观楼,就是到翠湖图书馆去看书。这是我这一生去过次数最多的一个图书馆,也是印象极佳的一个图书馆。图书馆不大,形制有一点像一个道观。非常安静整洁。有一个侧院,院里种了好多盆白茶花。这些白茶花有时整天没有一个人来看它,就只是安安静静地欣然地开着。图书馆的管理员是一个妙人。他没有准确的上下班时间。有时我们去得早了,他还没有来,门没有开,我们就在外面等着。他来了,谁也不理,开了门,走进阅览室,把壁上一个不走的挂钟的时针“喀拉拉”一拨,拨到八点,这就上班了,开始借书。这个图书馆的藏书室在楼上。楼板上挖出一个长方形的洞,从洞里用绳子吊下一个长方形的木盘。借书人开好借书单,——管理员把借书单叫做“飞子”,昆明人把一切不大的纸片都叫做“飞子”、买米的发票、包裹单、汽车票,都叫“飞子”,——这位管理员看一看,放在木盘里,一拽旁边的铃铛,“当啷啷”,木盘就从洞里吊上去了。——上面大概有个滑车。不一会,上面拽一下铃铛,木盘又系了下来,你要的书来了。这种古老而有趣的借书手续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小图书馆藏书似不少,而且有些善本。我们想看的书大都能够借到。过了两三个小时,这位干瘦而沉默的有点像陈老莲画出来的古典的图书管理员站起来,把壁上不走的挂钟的时针“喀拉拉”一拨,拨到十二点:下班!我们对他这种以意为之的计时方法完全没有意见。因为我们没有一定要看完的书,到这里来只是享受一点安静。我们的看书,是没有目的的,从《南诏国志》到福尔摩斯,逮什么看什么。 翠湖图书馆现在还有么?这位图书管理员大概早已作古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常常想起他来,并和我所认识的几个孤独、贫穷而有点怪僻的小知识分子的印象掺和在一起,越来越鲜明。总有一天,这个人物的形象会出现在我的小说里的。 翠湖的好处是建筑物少。我最怕风景区挤满了亭台楼阁。除了翠湖图书馆,有一簇洋房,是法国人开的翠湖饭店。这所饭店似乎是终年空着的。大门虽开着,但我从未见过有人进去,不论是中国人还是法国人。此外,大路之东,有几间黑瓦朱栏的平房,狭长的,按形制似应该叫做“轩”。也许里面是有一方题作什么轩的横匾的,但是我记不得了。也许根本没有。轩里有一阵曾有人卖过面点,大概因为生意不好,停歇了。轩内空荡荡的,没有桌椅。只在廊下有一个卖“糠虾”的老婆婆。“糖虾”是只有皮壳没有肉的小虾。晒干了,卖给游人喂鱼。花极少的钱,便可从老婆婆手里买半碗,一把一把撒在水里,一尺多长的红鱼就很兴奋的游过来,抢食水面的糠虾,接喋有声。糠虾喂完,人鱼俱散,轩中又是空荡荡的,剩下老婆婆一个人寂然地坐在那里。 路东伸进湖水,有一个半岛。半岛上有一个两层的楼阁。阁上是个茶馆。茶馆的地势很好,四面有窗,入目都是湖水。夏天,在阁子上喝茶,很凉快。这家茶馆,夏天,是到了晚上还卖茶的(昆明的茶馆都是这样,收市很晚),我们有时会一直坐到十点多钟。茶馆卖盖碗茶,还卖炒葵花子、南瓜子、花生米,都装在一个白铁敲成的方碟子里,昆明的茶馆计帐的方法有点特别:瓜子、花生,都是一个价钱,按碟算。喝完了茶,“收茶钱!”堂倌走过来,数一数碟子,就报出个钱数。我们的同学有时临窗饮茶,嗑完一碟瓜子,随手把铁皮碟往外一扔,“pia——”,碟子就落进了水里。堂倌算帐,还是照碟算。这些堂倌们晚上清点时,自然会发现碟子少了,并且也一定会知道这些碟子上哪里去了。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收茶钱时因此和顾客吵起来过;并且在提着大铜壶用“凤凰三点头”手法为客人续水时也从不拿眼睛“贼”着客人。把瓜子碟扔进水里,自然是不大道德。不过堂倌不那么斤斤计较的风度却是很可佩服的。 除了到昆明图书馆看书,喝茶,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到翠湖去“穷遛”。这“穷遛”有两层意思,一是不名一钱地遛,一是无穷无尽的遛。“园日涉以成趣”,我们遛翠湖没有个够的时候。尤其是晚上,踏着斑驳的月光树影,可以在湖里一遛遛好几圈。一面走,一面海阔天空,高谈阔论。我们那时都是二十岁上下的人,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说,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呢?我现在一句都记不得了! 我是一九四六年离开昆明的。一别翠湖,已经三十八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我是很想念翠湖的。 前几年,听说因为搞什么“建设”,挖断了水脉,翠湖没有水了。我听了,觉得怅然,而且,愤怒了。这是怎么搞的!谁搞的?翠湖会成了什么样子呢?那些树呢?那些水浮莲呢?那些鱼呢? 最近听说,翠湖又有水了,我高兴!我当然会想到这是三中全会带来的好处。这是拨乱反正。 但是我又听说,翠湖现在很热闹,经常举办“蛇展”什么的,我又有点担心。这又会成了什么样子呢?我不反对翠湖游人多,甚至可以有游艇,甚至可以设立摊篷卖破酥包子、焖鸡米线、冰淇凌、雪糕,但是最好不要搞“蛇展”。我希望还我一个明爽安静的翠湖。我想这也是很多昆明人的希望。 一九八四年五月九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城隍庙礼赞》搂适夷 城隍庙礼赞 搂适夷 四五十部黄包车,接连地由小东门长驱西进,车上坐的都是高鼻子,蓝眼睛的西洋人,据说是外国来的什么观光团,往城隍庙去观光的。外国人毕竟聪明些,他知道沿外滩一带的高大的白石房子,霞飞路的绿灯红楼,都只是上海的皮毛,要真正地认识上海的心脏,就得上城隍庙去。 城隍庙里薰腾着濛濛的香烟,用钢骨三和土重建的黄培雕角的殿堂里,巍然地坐着穿宋朝服装的城隍菩萨,但是在他面前低首膜拜的,却是身洒巴黎香水,足踏花旗皮鞋,头发烫成一九三 三年式的摩登太太。她们倒是的确懂得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也跟坐福特飞机的将军,还是一心礼贤下士,摆擂台召四海英雄,征求飞檐走壁人才,以便共赴国难一样。城隍庙是最大众化的娱所。好像上海的高等华人有他们的明园,丽娃丽姐村一样,上海的低等华人,就有他们的城隍庙。三个五个铜子一本的小书,里面有画有字,讲的都是侠客剑仙,路见不平,就会拔刀相助,在动不动就得吃外国"火腿"、中国耳光的社会里,这些英雄当然是极大的安慰,于是就有些商店里的小伙计,立志到峨眉山去修道,以便回来时向他的师傅先生报仇雪恨,还可以打东洋人,救国。其次是六个铜板看一看大头人。小头人、蜘蛛精这些东西,对于甚至花不起二毛钱到电影院看好莱坞大腿的人,是极好的代替品,它跟好莱坞大腿一样,都可以使人忘记痛苦的现实,得到享乐的陶醉。 城隍庙又是大众化的先施、永安,只有在玻璃柜外望望百货商店的大多数的上海人,在城隍庙可以满足他的。两角钱一只的玻璃戒指,也会亮晶晶地发光,于是虽然看见金刚钻戴在别人的身上,但自己也可以拿玻璃光来安慰安慰,用不着对别人起什么不平之感。 城隍庙更代替了皇家饭店和沙利文,据说常熟酒酿圆子。南翔馒头、白糖藕粥、面筋百叶,那种滋味是遍天下找不到的,但城隍庙里可以使你满足。黑漆漆的人群,围满了黑漆漆的摊子,和着苍蝇与一切细菌的种子,狼吞虎咽地把这些美味送进饥饿的肚子里去,培养起强有力的抗毒素,与病菌作长期抵抗。据说这就是中华民族独特的延续种族的本领。 如果你有兴致,再跑上春风得意楼或湖心亭去喝茶,你更会认识中国民族性的伟大,臭气腾腾的小便处旁,有人正品茗清谈,或独坐冥想,一片喧蒸的人声热汗之中,有人正在拉着胡琴奏乐,或吹着洞萧诉情。有些人面对着行人杂沓的街巷,提着秀眼笼吊嗓子,有些人拿着几张小报,随手抓一些五香南瓜子、甘草黄连头送进嘴里。 虽在闹市,如绝尘嚣,参透了这儿的三昧,才够得上做一个中华伟大国的顺民。但是这种精神,据说也有来源,那便是城隍庙里的一个湖。这湖上有九曲栏杆的九曲桥,桥底下流着泥汤一样的水,被日光蒸发着,发着绿黝黝的光面,放着一阵阵的恶臭。日本的文学家芥川龙之介,曾经亲眼看见有人在这湖里放尿,其实比尿更丑恶万分的东酉,都望这湖里丢。但这是列名在中国大观里的名胜佳境,(亦犹万里长城虽被敲指为"新兴满洲国"的新疆界,而在决心收复的决心之下,总还是中国的名胜一样。)所以居住在这湖水里的乌龟,依然相信自己是在名胜佳境里,悠然自得地游来游去,有时候虽抬起头来在水面上喘喘气,或许也觉得恶浊得不好过,但一会儿又把头低下去,快活地顺受下去了。 乌龟的这种伟大的精神,的确对中华民族作了伟大的贡献。所以城隍庙最后还是一个上海民众教育馆。 怪不得几年前被火烧了一次,许多缙绅先生都慷慨解囊,立刻把它重建起来了,更怪不得到上海来观光的西洋人,首先要观光城隍庙! 一九三三年六月十三日 作者简介:楼适夷(1905一),又名楼建南。浙江余姚人。从事写作和编辑工作。著有《挣扎》、《病与梦》、 第三时期》等。 摘自: 《适夷散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初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车窗外》蹇先艾 车窗外 蹇先艾 我常常喜欢拿火车和江轮对比。坐火车自然不如坐江轮那样舒服。一江轮好像在水上散步,态度非常潇洒闲适;火车那种风掣电驰;急于星火的神气,也大可代表豪壮的一派。对于一个急性的乘客;一个还乡的游子,一个异地相思的情人,特别快车他们有时也许还嫌太慢;但在我们这些旅行者的心中,却发生的是相反的感觉。 轮船上的面积比较大,无论房舱或者统舱的客人都有在甲板上倘徉散步的自由,披襟当风固然是好,玩味景物也不坏,无往而不随心所欲。船身徐徐地破浪前进,你可以在浩森的江心仰天长啸,低首徘徊,那是多么飘逸的心情!坐在火车中,我们的身心都完全受了束缚,每一个长椅旁只有那么一扇透气的小小窗户,如果你不是靠着车窗坐的,便很难获得开窗眺望的机会。车行又是那样地匆匆,旅客没有法子捉住窗外的大自然全景;偶尔掇拾到一鳞一爪,已经就很可珍贵。也有极精美的,也有极平板的,与其说它们像粗枝大叶的画图,不如说像看无声电影,所缺少的只是一些深刻的故事的情节。 我对沿路风景的态度很淡漠,生长在南方的人,单调呆滞的山水是不易吸引起他的注意的。河北境内四望都是一片平铺的绿野田畴,没有丛集的树木,没有层叠的岗峦,没有余带的河流,没有一点诗思与画意:平庸,沉闷,刻板都是最好的形容词。到了山东境界,景致才渐渐起了一些变化,才望得见一 抹苍苍的远山的影子,北方的怪石嶙峋的峰岭的典型;有时也 陪衬着一泓清溪,不过略略缺少蓊郁的森林。就农事上说,河北也不及山东的有生气,后者土地居高肥沃。虽然在亢旱的期中,田中的农产物还是在向上滋长,亭亭直立,像一个人到了少壮时代;河北田地有很多地势低陷,往往被水淹沦着:有的还在不很健康的婴儿期,被骄阳晒得形容憔悴。 景物在我的眼中是一瞥就过去了,我所注意的是沿途车站上的人类。我对于那些人个个感觉到兴味。一些朝气.蓬勃、忠厚老实的小贩是最可钦佩的人格。他们似乎都倚靠车站为生,生活的范围是多么狭隘。只选定了这座小小市场。算准了火车开到的时候麋集,有如庙会,火车一离站,便又匆匆静无一语地散去。有的做了很好的生意,归去便挟着成功的欢欣,有的没有卖到钱,却满怀失望,垂头丧气,像斗败的雄鸡。他们具有各式各样不同的心情。人的模样都差不多,穿着白布或蓝布短褂,没有一个不是高声的叫卖,像走马灯似的来回在车窗前兜揽生意,向旅客露着可爱的笑脸,殷勤询问。因为火车只有五分钟或十分钟的停留,光阴之于他们是极可宝贵,如果稍一松手,买卖便算落空。第二趟车又是马上不会就开来的。他们卖的东西有杂牌汽水,冰镇梅汤,白糖豆浆,西瓜,蜜桃,油炸馓子,糖酥饼之类。看见这些景象,立刻使我回忆起从前坐长江轮船的时候,每逢晚泊,便有一两只篾篷的木船远远摇着过来,里面是夫妇两个,态度十分和蔼,与轮上茶房也都互相认识,一盏玻璃的煤油灯在船篷中点着,他们出卖一些银片膏水烟烧酒和豆腐干一类下酒的小菜,有时也私带一点烟士。桨声在水上咿呀地震激着,统舱的客人都争着跳下船去买。这个和车站上满天星似的叫卖者相比,显然又有另外一种情趣。 最有趣味是在夜间,有时虽然时候已经到了两三点钟,暑气渐渐退去,凉风不生,窗外也显得十分凄凉。但是车一到站,清脆的叫卖声又在空间回荡着了,不过人数稀少,不像白天那样的杂乱,他们纷纷点着各种不同的灯火。有的摊子既不甚大,而且一灯如豆,他们的周围看去就好像有点阴森的鬼趣,站台上则晃摇着三三五五高低大小的人影。我记得那夭晚上十二点过德州,德州的站台上是不许小贩停留的,他们都在栅栏外边用高凳子摆了一个小摊,中间放一盏玻璃方灯,荧荧闪烁,一头是长圆形浅绿色的西瓜,一头是像鸽子一般的大小的卤鸡。摊子都是一块木板,摆成一排,隔几步一个的非常整齐。他们都向着车窗,用着并不十分高亢的声音,遥遥喊道。 “买鸡!买鸡!一买鸡!” “买西瓜!买西瓜!买西瓜!” 态度特别从容。大约因为所售的食品都是名产,使用不着兜揽求售。事实上车中客人早已在打听着什么时候到德州,便是为了买这两种东西。所以一到站,大家都纷纷下车,无不提着一只卤鸡或者臂下各挟两个西瓜口来。我和苏欣君谈起来,觉得他们的叫卖的语句是那样的简单而纯挚,真能使人感动。不像北平小贩卖东西要故意形容,如“冰积凌,凉的败火”,“萝葡赛甜梨,辣了换”等,有时却并非完全货真价实,后者在文士们的耳中听来,也许觉得富有诗趣。不知为什么我却更喜欢前者,我以为这正是代表山东人的性格的地方。后来车过k城,有许多乞丐在窗外追赶着,也是喊出简单和毫不客气的句子;“要钱!要钱!要钱!” 苏欣君有点愤怒,探出头去,大声斥着:“我们又没有欠你的账,你为什么向我们要钱!” 自然,他们和北平叫“善心的老爷太太,可怜可怜穷人吧”的乞丐比起来,未免显得太爽直了。 在泰安,有一个卖芽枣的苦老头子,因为车上有人买了他两毛钱的芽枣,把东西拿上车去了,钱却不给他送下来。他一个人又分不开身上车去找,急得满头大汗,看见火车蠕蠕地开动。他简直想不出法子,好像要哭又哭不出来的神情,跌脚,口里哺哺骂着: “你的奶奶,买东西不给钱!” 苏欣凝望着我,仿佛辣辣地着了一鞭,我也不觉有点黯然。一直到火车开得很远很远的时候,我的脑际还拭不掉那老人的凄惨的面影。 摘自: 原载一九三四年十月十日《水星》第一卷第一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徐志摩 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 徐志摩 有如在火一般可爱的阳光里,偃卧在长梗的,杂乱的丛草里,听初夏第一声的鹧鸪,从天边直响入云中,从云中又回响到天边; 有如在月夜的沙漠里,月光温柔的手指,轻轻的抚摩着一颗颗热伤了的砂砾,在鹅绒般软滑的热带的空气里,听一个骆驼的铃声,轻灵的,轻灵的,在远处响着,近了,近了,又远了…… 有如在一个荒凉的山谷里,大胆的黄昏星,独自临照着阳光死去了的宇宙,野草与野树默默的祈祷着。听一个瞎子,手扶着一个幼童,铛的一响算命锣,在这黑沉沉的世界里回响着: 有如在大海里的一块礁石上,浪涛像猛虎般的狂扑着,天空紧紧的绷着黑云的厚幕,听大海向那威吓着的风暴,低声的,柔声的,忏悔它一切的罪恶; 有如在喜马拉雅的顶颠,听天外的风,追赶着天外的云的急步声,在无数雪亮的山壑间回响着; 有如在生命的舞台的幕背,听空虚的笑声,失望与痛苦的呼答声,残杀与淫暴的狂欢声,厌世与自杀的高歌声,在生命的舞台上合奏着; 我听着了天宁寺的礼忏声! 这是哪里来的神明?人间再没有这样的境界! 这鼓一声,钟一声,磐一声,木鱼一声,佛号一声…… 乐音在大殿里,迂缓的,曼长的回荡着,无数冲突的波流谐合了,无数相反的色彩净化了,无数现世的高低消灭了…… 这一声佛号,一声钟,一声鼓,一声木鱼,一声磐,谐音盘礴在宇宙间——解开一小颗时间的埃尘,收束了无量数世纪的因果; 这是哪里来的大和谐——星海里的光彩,大千世界的音籁,真生命的洪流:止息了一切的动,一切的扰攘; 在天地的尽头,在金漆的殿椽间,在佛像的眉宇间,在我的衣袖里,在耳鬓边,在官感里,在心灵里,在梦里,…… 在梦里,这一瞥间的显示,青天,白水,绿草,慈母温软的胸怀,是故乡吗?是故乡吗?光明的翅羽,在无极中飞舞! 大圆觉底里流出的欢喜,在伟大的,庄严的,寂灭的,无疆的,和谐的静定中实现了! 颂美呀,涅槃!赞美呀,涅槃!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长白山一日》沉浮 长白山一日 沉浮 长白山在我国吉林省东南部,中朝两国交界的地方。前人写诗说,“白河两岸景佳幽,碧水悬崖万古留。疑似龙池喷瑞雪,如同天际挂飞流。不须鞭石渡沧海,直可乘槎问斗牛。欲识林泉真乐趣,明朝结伴再来游。”原以为这是作者抒发诗兴,实地看了,才觉得那里景致之好,远非几句诗能形容得了的。 我们从延边朝鲜族自治州首府延吉市出发,汽车驶到二道白河,就见直插云天的长白美人松在一旁迎迓。它与一般松树迥然不同,树干长而直,枝头小而疏,粉红色的干枝缀以黑绿色的针种类多,野生动物也多。“吉林三宝”中的人参、貂皮,和列为山珍的熊掌、鹿尾,这里都有出产。再向前走,开始向长白山机攀登。 从山下到山顶,北坡的垂直高度是一千七百多米,坡度在二十至四十度之间。环山小路要走二十多里。虽然山陡路长,走来却感到处处新奇。就说岳桦树吧,先见它随着山坡倾倒,是一种生态。再向上去,它变得又矮又弯,连树叶都变小了,为了适应高山大风,减少叶面蒸发,又换了一种生态。到了海拔二千米的地方,本来很多的岳桦树一下子不见了,别的树也极少,仅有矮小的灌木、多年生的草本、地衣、苔藓等,形成广阔的地毯或的苔原。 高山苔原带的植物,植株低矮,以根系发达的铺匐状小灌木和垫状草本植物为主,生长期短,花期集中。这跟高山强光日照、暖期短、风大有关。据说,六、七月间,苔原上百花盛开,宛如花园。到了深秋季节,一种叫“越桔”的植物,结出樱桃似的果实,撒满山坡上,成了红色地毯,非常好看。这种小果,微甜可口,用来泡酒,把酒也染红了。越过苔原,在一处积存冰要终年不化的沟谷旁,有一种叫“牛皮杜鹃”的植物,以白雪衬底,长着绿叶,开着黄花,色调谈雅,却显示出坚强的生命力。 随后,我们登上了长白山顶。岩石峥嵘,植物稀少,这里风势猛烈,气候也很特殊,科季长达七个月,五月仍是“无花只有寒”,一进十月就雪花纷飞了。正在山顶纵目四望,一般浓雾袭来,把我们几个人分隔开,对面不见人。初次遇到这种情景,难免有些发慌。同行的人说,夏季,这里是十天九雾,不足为奇。忽然间,风转雾散,群峰毕露,林区上空,已是滚滚云海。 著名的天池在山顶之下,周围有十六个峰头环绕,在朝鲜境内的有七个,在我国境内的有九个。其中,白云峰最高,海拔二千六百九十一米,为东北第一高峰,耸立在天池边,云雾缭绕,巍峨磅礴。其他各峰,也各有异景。鹿鸣峰,又名芝盘峰,近旁有一草甸,形圆如盘,有热气从地下冒出,每至严科,各峰满身披白,唯此峰真形独露;鹰嘴峰,峰顶犹如鹰嘴,伸向天池;白岩峰峰顶由黄色浮石组成;青石峰形如玉柱,峰顶为青色玄武岩;玉雪峰,由玉白色浮石组成,四季皆白,雪石难辨。关于玉雪峰,《长白江岗志略》中说:“峰下四时积雪高古余丈,俗名雪山。山下有冰穴数处,每见穴中炊烟如缕,或疑为仙人炼丹于此”,很有些神秘。 群峰之中镶着一块碧玉,就是天池。晴天俯瞰,岩影波光,碧水飘着白云,天水相连,云山相映,云中有山,水中有云,景色秀丽异常。真是“一泓天池水,层峦叠嶂峰。苍穹云袅娜,飞来万道虹”。 天池呈椭圆形,周围长约十三多公里,平均水深约二百米。最初是火山喷火口,形如漏斗,积水成湖。据历史记载,长白山自十六世纪以来有过三次火山喷发。第一次是一五九七年八月,“有放炮之声,仰见则烟气张天,大如数楼之石,随烟折出,飞过大山后,不知去处”。第二次是一六六八年四月,下了“雨灰”。最近一次是一七o二年四月,“午时,天地忽然晦螟,时或黄赤,有同烟焰,腥臭满室,若在烘炉中,人不堪重热,四更后消止,而至朝视之,则遍野雨灰,恰似焚蛤壳者”。在火山最后一次喷发之后,由于地质条件发生了变化,处于休眠状态了。留下来的火山地形,长期任凭风、雨的精工雕琢,塑造成今天的奇峰异水。 从山顶向天池走去正好来到天池唯一的出口处,叫闼门。闼,是门的意思,所以又称为天池之门。从山上看,它就象一个瓶口,天池的水正好从这个瓶口流出,经过一千二百多米的蜿蜒流程,从六十八米高的悬崖上奔腾而下,形成著名的长白飞瀑。沿着水流从闼门走到悬崖上奔腾而下,形成著名的长白飞瀑。沿着水流从闼门走到悬崖,还算方便;从悬崖下到瀑布落地的深涧,可就步步艰难了。那得走一条几十米长的峭壁小径,窄狭得只能放下脚,还有一段碎石堆积的陡坡。好容易到了谷底,紧张的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急流裹着震天的轰鸣,一起扑向你的身旁。定神仰望瀑布,白练当空,浪花飞溅,似雨雪交加,爽气逼人,使人感到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长白山的湖泊、瀑布还有不少。天池旁边有一个小天池,又叫长白湖。水也是碧蓝的。紧靠着它的还有一个赤黄色的池塘,有些干枯的模样。两个小湖,两般颜色,象是山石的两颗异色明珠。瀑布也有多处,岳桦瀑布在树林间,梯去瀑布在山腰。近年来,还发现了一些形状各异、规模不同的瀑布,是很少有人去过的。 离开长白瀑布,来到长白温泉,这是个温泉群。瀑布流下来的不,从中间穿过。由于多股温泉。这里常年热气腾腾,蒸气弥漫。不同的泉口,水温也有差异一般为摄氏七十多度,高的达到八十多度。听说温泉能煮熟鸡蛋,试了试,果然不错。洗洗温泉浴,水温却正合适,原来是由地下的温泉和地上的凉水调剂而成,水随着流进,随着流出,非常清洁。片刻工夫,一天的疲劳冲洗得干干净净。 返回的路上,游兴未消。唯有熟悉这一带的同志说,“可惜,还有更新奇的景致,没有见到。”问他是什么,他说:“只闻流水之声,不见流水之影,地下的水帘油洞。”这次是看不到了,待等“明朝结伴再来游”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长白镜湖记》陈洪山 长白镜湖记 陈洪山 还在长白山下,我们就听说有一个小天池,水面碧蓝平静,风光绮丽动人。原以为它和白头山天池一样,也是在山顶之上,要不怎么会称小天池呢?当雾气刚刚在山谷中消失,我们便登上了长白山顶,饱览了烟波浩渺的天池风光,可惜没有看到小天池。一问,方知它并不在山上,而是在山下,距离长白瀑布还有四、五里远哪。 太阳西斜,我们由天池归来。行至瀑布口,只见一块大石横卧瀑布跌落处中流将水分成大小两股,陡然跌下,水石相搏,声如击鼓,气势磅礴。据说此石名曰:“牛郎渡”。我们站在它附近,手擎望远镜,把目光移向那翻花吐雪的二道白河,忽然发现在白河西岸的绿树丛中,有泓圆圆的,亮得发白的池水。我问:“那是什么地方?” “小天池,又名:长白湖。”同游者说:“要我看,应该管它叫长白镜湖,你们看象不?” 我们重又举起望远镜,轮换看了一番,都说:“象,象极了!我们也管它叫镜湖好了!” “要是到跟前去看,那就更是一面宝镜啦!”同游者兴致勃同游者兴致勃地说。自然,我们非它近前观览一番不可。 一边往镜湖走,同游者又把他刚刚听来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我们听:“……为什么有人管它叫镜湖呢?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它就是七天仙女的一面镜子。每天,仙女们到天池中来洗浴,洗浴完毕,她们就到天豁峰的最高处,坐在两个峰尖中间开阔处的圆石上,对着镜湖梳理打扮……”同游者说到这里,朝天豁峰上一指说:“看那石头,光滑滑的,据说那是让仙女们成天价坐的;那光石旁为啥寸草不生呢?据说那是让仙女们的胭粉熏的……” 踏过二道白河上的一座小木桥,爬过一个陡峭的山崖,走过一段两边全是翠绿欲滴的牛皮杜鹃的小径,钻出一片密林,眼前顿觉豁然开朗——其是名副其实:镜湖! 湖面不很大,约有五千多平方米。此时,正值一点风丝也没有,湖面就象刚刚擦过的镜子似的,一眼看到底。一层绿中带红的细沙,匀匀称称地铺在湖底,搭眼一看,就象展开的一床新鲜的金丝绒毯。水中的蝌蚪颇多,有的从倒映在镜湖中的树梢上、彩云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漫游着,不知它们到底是游在天上,还是水中;有的在金丝绒毯上睡懒觉,冷眼一看,象刺绣在上面似的;有的在水中一动不动,象凝固在那里;有的则三五成群朝岸边游来,把头探出水面,好象是在迎迓我们这些远游的客人。我们趴在岸边的石头上,俯首朝水中探望,每个人穿飞着的白腰雨燕,那低翔的姿影,清晰地映入湖面,水天疾飞的债影对称,一闪而过,相映成趣。 站起来身来朝湖中细看,有明有暗,彩色斑斓。由湖东朝湖西观望,躲在山后的夕阳,把赛棋崖、鹿鸣峰的影子投进水中,深苍而幽碧。忽而,连续听见几声“呦呦”的鹿鸣,那一定是群鹿在鹿鸣峰的密林里窜行。可惜我们在湖面只见其峰,又闻其声,却不见其形。假如鹿跃峰顶,把它那匀称的体形、优美的线条现在镜中,那该有多么惬意呀! 绕到湖西朝东眺望,那湖以东的半个镜面又别具风采。被夕阳映照得纤毫分明的天文峰,倒映在镜湖中更显得绚丽多姿。 我们坐在湖东面一块一人多高的“火山弹”石面上,把中午剩下的饼干搓得粉碎,一扬手,抛进镜湖里。只听“唰”地一声,镜面立即被打得麻麻点点,不但把山峦、彩去的倒影给搅乱了,连映在镜中桦树的银干也被折断,就象鱼鳞似的在那闪耀着碎光。唯有蝌蚪一时狂欢起来,一拥而上,浮出水面接食。不一会儿,镜面又恢复平静,岗影、树姿、云朵……又显现出来。 真正的镜子打碎再也无法重圆,“小天池”这面镜子咋谁也打不碎呢?身后潜入湖中的涓涓细流似乎回答了我的疑团,原来是它在不断为镜湖镀银洗尘!这使的油然想起南宋朱熹《观书有感》一诗来,“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长白镜湖”,真是镜中之宝呵! 神秘的太阳,未经人们的注意,一闪身,便躲到山后面去了。我们沿着湖边徜徉着、议论着:“叫小天池不妥,叫长白湖也不贴切,还是叫长白镜湖为最好!” 天暗下来了,我们正要踏向归途,“忽闻岸上踏歌声”。原来是一群嘻嘻哈哈的年轻姑娘,一边哼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的歌曲,一边手拎工作服驱打嗡嗡乱叫的蚊虫,款步朝镜湖走来。 镜湖中即刻影现出她们那丰润的面容和各式各样的花衣。她们在镜湖中洗了洗脸,又对着镜湖在精心梳理那油亮的发辫。 “你们天天到这来?”我问 “天天!” “你们在这施工?” “施工!”那是那位调皮的姑娘简简单单地回答。 另一位剪短发,胖胖的姑娘接着说:“我们在这修路,为的是发展旅游事业;我们在这修水文让,为的是探索三江之源水文、水质的秘密,好为四化建设服务。懂吗?嗯?” 说完,她们又哼着“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离开镜湖。这时,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团乳白色的云朵,轻轻地游动在姑娘们身边,她们就象腾云驾雾一般,飘飘而去。我再望一眼镜湖,再看一眼姑娘们远去的身影,说:“真的仙女下凡来了!”有多少这样的战斗者在镜湖中洗掉征涯尘,去迎接崭新的战斗!面对镜湖,不仅激起人们对祖国边疆密林山水无限挚爱之情,而且,也引起人们追怀过去艰难的岁月,唤起人们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和奔赴光辉的未来! 摘自: 《吉林日报》1979年9月9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长安道上》孙伏园 长安道上 孙伏园 开明先生: 在长安道上读到你的“苦雨”,却有一种特别的风味,为住在北京人的们所想不到的。因为我到长安的时候,长安人正在以不杀猪羊为武器,大与老天爷拚命,硬逼他非下雨不可。我是十四日到长安的,你写“苦雨”在十七日,长安却到二十一日才得雨的。不但长安苦旱,我过郑州,就知郑州一带已有两月不曾下雨,而且以关闭南门,禁宰猪羊为他们求雨的手段。一到渭南,更好玩了:我们在车上,见街中走着大队衣衫整洁的人,头上戴着鲜柳叶扎成的帽圈,前面导以各种刺耳的音乐。这一大群“桂冠诗人”似的人物,主是为了苦旱向老天爷游街示威的。我们如果以科学来判断他们,这种举动自然是太幼稚。但放开这一面不提,单论他们的这般模样,地令我觉着一种美的诗趣。长安城内就没有这样纯朴了,一方面虽然禁屠,却另有一方面不相信禁屠可以致雨,所以除了感到不调和的没有肉吃以外,丝毫不见其他有趣的举动。 我是七月七日晚上动身的,那时北京正下着梅雨。这天下午我到青云阁买物,出来遇着大雨,不能行车,遂在青云阁门口等待十余分钟。雨过后上车回寓,见李铁拐斜街地上干白,天空虽有块云来往,却毫无下雨之意。江南人所谓“夏雨隔灰堆,秋雨隔牛背”,此种景象年来每于北地见之,岂真先生所谓“天气转变”欤?从这样充满着江南风味的北京城出来,碰巧沿着黄河往“陕半天”去,私心以为必可躲开梅雨,摆脱江南景色,待我回京时,已是秋高气爽了。而孰知大不然。从近日寄到的北京报上,知道北京的雨水还是方兴未艾,而所谓江南景色,则凡我所经各地,又是凄眼皆然。火车出直隶南境,就见两旁田地,渐渐腴润。种植的是各物俱备,有花草,有树木,有庄稼,是冶森林花园田地于一炉,而乡人庐舍,好在这绿色丛中,四处点缀,这不但令人回想江南景色,更令人感得黄河南北,竟有胜过江南景色的了。河南西部连年匪乱,所经各地以此为最枯槁,一入潼关便又有江南风味了。江南的景色,全点染在平面上,高的无非是山,低的无非是水而已,决还有如何南陕西一带,即平地而亦有如许起伏不平之势者。这黄河流域的层层黄土,如果能经人工布置,秀丽必能胜江南十倍。因为所差只是人工,气候上已毫无问题,凡北方气温能种植的树木花草,如丈把高的石榴树,一丈高的木槿花,白色的花与累赘的实,在西安到处皆是,而在北地是未曾见的。 自然所给与他们的并不甚薄,而陕西人因为连年兵荒,弄得活动的能力嵊极微了。原因不但在民国后的战争,历史上从五胡乱华起一直到清未回匪之乱,几乎每代都有大战,一次一次的斫丧陕西人的元气,所以陕西人多是安静,沉默和顺的;这在智识阶级,或者一部分是关中的累代理学所助成的也未可知;不过劳动阶级也是如此:洋车夫,骡车夫等,在街上互相冲撞,继起的大抵是一阵客气的质问,没有见过恶声相向的。说句笑话,陕西不但人们如此,连狗们也如此。我因为怕中国醅地方太偏僻,特别预备两套中国衣服带去,后来知道陕西的狗如此客气,终于连衣包也没有打开,并深悔当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北京尝有目我为日本人者,见陕西之狗应当愧死。)陕西 人以此种态度与人相处,当然减少了许多争斗,但用来对付自然,是绝对的吃亏的。我们赴陕的时候,火车只以由北京乘至河南陕州,从陕州到潼关,尚有一百八十里黄河水道,要笑我们一共走了足足四天。在南边,出门时常闻人说“顺风”!这句话我们听了都当作过耳春风,谁也不去理会话中的意义;以了这种地方,才顿时觉悟所谓“顺风”者有如此大的价值,平常我们无非托了洋鬼子的宏福,来往于火车轮船能达之处,不把顺风逆风放在眼里而已。 黄河的河床高出地面,一般人大都知道,但这是下游的情形,上流并不如此。我们所经陕州到潼关一段,平地每比河面高出三五丈,在船中望去,似乎两岸都是高山,其实山顶就是平地。河床是非常稳固,既不会泛滥,更不会改道,与下流情势大不相同。但下流之所以淤塞,原因还在上流。上充的河岸,虽然高出河面三五丈,但土质并不结实,一遇大雨,或遇急流,河岸泥壁,可以随时随地,零零碎碎的倒下,夹河水流向下游,造成河庆高出地面的危险局势;这完全是上游两岸没有森林的缘故。森林的功用,第一可以巩固河岸,其次最重要的,可以使雨入河之势转为和缓,不至挟黄土以俱下。我们同行的人,于是在黄河船中,仿佛“上坟船里祠堂”一般,大计划黄河两岸的森林事业。公家组织,绝无希望,故只得先借助于迷信之说,云能种树一株者增寿一纪,伐树一株者减寿如之,使河岸居民踊跃种植。从沿河种起,一直往里种去,以三里为最你限度。造林的目的,本有两方面:其一是养成木材,其二是造成森林。在黄河两岸造林,既是困难事业,灌溉一定不能周到的,所以选材只能取那易于长成而不需灌溉的种类,即白杨,洋柳树等等是已。这不但能使黄河下游永无水患,简直能使黄河流域尽成膏腴,使古文明发源不到的“黄河清”也可以立时实现。河中行驶汽船,两岸各设码头,山上建筑美丽的房屋,以石阶达到河,那时坐在汽船中凭眺两岸景色,我想比现在装在白篷帆船中时,必将另有一副样子。古来文人大抵有冶河计划,见于小说者如《老残游记》与《镜花缘》中,各有洋洋洒洒的大文。而实际上治河官吏,到现在还墨守着“抢堵”两上字。上厕所 说也无非是废话,看作“上坟船时造祠堂”可也。 我们回来的时候,黄河以外,又经过渭河。渭河横贯陕西全省,东至潼关,是其下流,发源一直在长安咸阳以上。长安方面,离城三十里,有地曰草滩者,即渭水充经长安之巨埠。从草滩起,东行二百五十里,抵潼关,全属渭河水道。渭河虽在下游,水流也不甚急,故二百五十里竟走了四天有半。两岸了与黄河一样,虽间有村落,但不见有捕鱼的。殷周之间的渭河,不知是否这个样子,何以今日竟没有一个渔人影子呢?陕西人的性质,我上面大略说过,渭河两岸全是陕人,其治理渭河的能力盖可想见。我很希望陕西水利局长李宜之先生的治渭计划一时实行,陕西的局面必将大有改变,即陕西人之性质亦必将渐由沉静的变为活动的,与今日大不相同了。但据说陕西与甘肃较,陕西还算是得风气之先的省分。陕西的物质生活,总算是低到极点了,一切日常应用的衣食工具,全须仰给于外省,而精神生活方面,则理学气如上其重,已尽够使我惊叹了;但在甘肃,据云物质的生活还要降低,而理学的空气还要严重哩。夫死守节是极普遍的道德,即十几岁的寡妇也得遵守,而一般苦人的孩子,十几岁还衣不蔽体,这是多么不调和的现象!我劝甘肃人一句话,就是穿衣服,给那些苦孩子们穿衣服。 但是“穿衣服”这句话,我却不敢用来劝告黄河船上的船夫。你且猜想,替我们摇黄河船的,是怎么样的一种人。我告诉你,你们是裸一丝不挂的。他们紫黑色的皮肤之下,装着健全的而又美满的骨肉。头发是剪了的,他们只知道自己的舒适,决不计较“和尚吃洋炮,沙弥戳一刀,留辫子的有功劳”这种利害。他们不屑效法辜汤先生,但也不屑效法我们。什么平头,分头,陆军式,海军式,法国式,美国式,于他们全无意义。他们只知道头发长了应该剪下,并不想到剪剩了的头发上还可以翻种种花样。鞋子是不穿的,所以他们的五个脚趾全是直伸,不象我们从小穿过京式鞋子,这个脚趾压着那个脚趾上,那个脚趾又压在另个脚趾上。在中国,画家要找王码电脑公司软件中心双脚的模特儿就甚不容易,吴新吾先生遗作“健”的一幅,虽在“健”的美名之下,而脚趾尚是架庆迭屋 式的,为世诟病,良非无因。而匀竟于困苦旅行中无间得之,真是“不亦快哉”之一。我在黄河船中,身体也练好了许多,例如平常必掩窗而卧,船中前后无遮蔽,居然也不觉有头痛身热之患。但比之他们仍是小巫见大巫。太阳还没有作工,他们便作工了,这就是他们所谓“看不见便开船”。这时候他们就是裸不挂一丝的,倘使我们当之,恐怕非有棉衣不可。烈日之下,我们一晒着便要头痛,他们整天晒着似乎并不觉得。他们的形体真与希腊的雕像毫无二致,令我们钦佩到极点了。我们何曾没有脱去衣服的勇气,但是羞呀,我们这种身体,除了配给医生看以外,还配给谁看呢,还有脸面再见这样美满发达的完人吗?自然,健全的身体是否宿有健全的精神,是我们要想知道的问题。我们随时留心他们的知识。当我们回来时,舟行渭水与黄河,同行者三人,据船夫推测的年龄是:我最小,“大约一二十岁,虽有胡子,不足为凭”。夏浮□先生“虽无胡子”,但比我大,总在二十以外。鲁迅先生则在三十左右了。次序是不猜错的,但几乎每人平均减去了二十岁,这因为病色近于少年,健康色近于老年的缘故,不涉他们的知识问题。所以我们看他们的年纪,大抵都是四十上下,而不知内有六十余者,有五十余者,有二十五者,有二十者,亦足见我们的眼光之可怜了。二十五岁的一位,富于研究的性质,我们叫他为研究系(这不是我们的不是了)。他除了用力摇船拉纤维以外,有暇便踞在船头或船尾,研究我们的举动。夏先生吃苏打水,水浇在苏打上,如化石灰一般有声,这自然被认为魔术。但是魔术性较少的,他们也件件视为奇事。一天夏先生穿汗衫,他便凝神注视,看他两只手先后伸进补贴子去,头再在当中的领窝里钻将出来。夏先生头问他“看什么”,他答道,“看穿之衣服”。可怜他不知道中国文里有两种“看什么”,一种下面加“惊叹号”的是“不准看”之意,又一种下面加“疑问号”的才是真的问看什么。他竟老老实实地答说“看穿衣服”了。夏先生问“穿衣服都没有看见过吗?”他说“没有看见过”。知识是短少,他们的精神可是健全的。至于物质生活,那自然更低陋。他们看着我们把铁罐一个一个地打开,用筷子夹出鸡出鱼肉来,觉得很是新鲜,吃完了罐给他们又是感激万分了。但是我的见识,何尝不与他们一样的低陋:船上请我们吃面的碗,我的一只是浅浅的,米色的,有几笔疏淡的画的,颇类于出土的宋磁,我一时喜欢极了,为使将来可以从它唤回黄河船上生活的旧印象起见,所以向他们要来了,而他们的豪爽竟使我惊异,比我们抛弃一个铁罐还要满不在乎。 游陕西的人第一件想看的必然是古迹。但是我上面已经说过,累代的兵乱把陕西人的民族性都弄得沉静和顺了,古迹当然也免不了这同样的灾厄。秦都咸阳,第一次就遭项羽的焚毁。唐都并不是现在的长安,现在的长安城里几乎看不见一点唐人的遗迹。只有一点:长安差不多家家户户,门上都贴诗贴画,式如门地而较短阔,大抵共有四方,上面是四首律诗,或四幅山水等类,是别没有见过的,或者还是唐人的遗风罢。至于古迹,大抵模糊得很,例如古人陵墓,秦始皇的只是象小山的那么一座,什么痕迹也没有,只凭一句相传的古话;周文武的只是一块毕秋帆墓碑,他的根据也无非是一句相传的古话。况且陵墓的价值,全是有系统的发掘与研究。现在只凭传说,不求确知究竟是否秦皇汉武,而姑妄以秦皇汉武崇拜都是无聊的。适之先生常说,孔子的坟墓总得掘他一掘才好,这一掘也许能使全部哲学史改换一个新局面,谁肯相信这个道理呢?周秦的坟墓自然更应该发掘了,现在所谓的周秦坟墓,实际上是不是碑面上所写的固属疑问,但也是一个古人的坟墓是无疑问。所以发掘可以得到两方面的结果,一方是偶然掘着的。但谁有这样的兴趣,又谁有这样的胆量呢?私人掘着的,第一是目的不正当,他们只想得钱,不想得知识,所以把发掘古坟作掘藏一样,一进去先将金银珠玉抢走,其余土器石器,来不及带走的,便胡乱搬动一番,从新将坟墓盖好,现在发掘出来,见有乱放瓦器石器一堆者,大抵是已经古人盗掘出来,大多数人的意见,既不准有系统的发掘,而盗掘的事,又是自古已然,至今而有加无已。结果古墓依然尽被掘完,而知识上一无所得的。国人既如此不争气,世界学者为替人类增加学问起见,不远千里而来动手发掘,我们亦何敢妄加坚拒呢?陵墓而外,古代建筑物,如大小二雁塔,名声虽然甚为好听,但细看他的重修碑记,至早也不过是清之乾嘉,叫人如何引得起古代的印象?照样重修,原不要紧,但看建筑时大抵加入新鲜分子,所以一代一代的去真愈远。就是函谷关这样的古迹,远望去也已经是新式洋楼气象。从前绍兴有陶六九之子某君,被县署及士绅嘱托,重修兰亭屋宇。某君是布业出生,布业会馆是他经手建造的,他又很有钱,决不会从中肥己,成绩宜乎甚好了;但修好以后一看,兰亭完全变了布业会馆的样子,邑人至今为之惋惜。这回我到西边一看,才知道天下并非只有一个陶六九之子,陶六九之子到处多有的。只有山水,恐怕不改旧观,但曲江霸□,已经都有江没有水了。渡霸大桥,既是霸桥,长如绍兴之渡东桥,阔大过之,虽是民国初年重修,但闻不改原样,所以古气盎然。山最有名者为华山。我去时从潼关到长安走早感人的地方,在于他的一个“瘦”字;他的瘦零点是没有法子形容,勉强谈谈,好象是绸缎铺子里的玻璃柜里,瘦骨零丁的铁架上,披着一匹光亮的绸缎。他如果是人,一定耿介自守的,但也许是鸦片大瘾的。这或者就是华山之下的居民的象征罢。古迹虽然游的也不甚少,但大都引不起好感,反把从前的幻想打破了;鲁迅先生说,看这种古迹,好象看梅兰芳林黛玉,姜妙香贾宝玉,所以本来还打算到马嵬坡去,为避免看失望起见,终于没有去。 其他,我也到卧龙寺去看了藏经。说到陕西,人们就会联想到圣人偷经,我这回也未必去看经吧。卧龙寺房屋甚为完整,是清兹禧太后西巡时重修的,距今不过二十四年。我到卧龙寺的时候,方丈定慧和尚没有在寺,我便在寺内闲逛。忽闻西屋有孩童育书之声,知有学塾,乃进去拜访老夫子。分宾主坐下以后,问知老夫子是安徽人!因为先世宦游西安所以随侍在此,前年也曾往北京候差,住在安徽会馆,但终不得志而返。谈吐非常文雅,而衣服则褴褛已极;大褂是赤膊穿的,颜色如酱油煮过一般,好几颗钮扣都没有搭上;虽然拖着破鞋,但没有袜子的;嘴上两撇清秀的胡子,圆圆的脸,但不是健康色,——这时候内室的鸦片气味一阵阵的从门帷缝里喷将出来,越加使我了解他的脸色何以黄瘦的原因,他只有一个儿子在身边,已经没有了其他眷属。我问他,“自己教育也许比上学堂更好吧?”他连连地回答说,“也不过以子代仆,以子代仆!”桌上摊着些字片画片,据他说是方丈托他补描写完整的,他大概是方丈的食客一流,他不但在寺里多年,熟悉寺内的一切传授系统,即与定慧方丈非常知已,所以他肯引导我到处参观。藏经共有五柜,当初制柜是全带抽屉的,制就以后始知安放不下,遂把抽屉统统去掉,但去掉以后又只能放满三柜,两柜至今空着。柜门外描有金彩龙纹,四个大字是“钦赐龙藏”。花纹虽然清晰,但这五个柜确是经过祸难为的;最近是道光年间,寺曾荒废,破屋被三个数个戏班作寓,藏经虽非全被损毁,但零落散失了不少;咸同间,某年循旧例子于六月六日晒经,而不料是日下午忽有狂雨,寺内全体和尚一齐下手,还被雨打得个半干不湿,那时老夫子还年轻,也帮同搬着的。经有南北藏之分,南藏纸质甚好,虽经雨打,晾了几天也就好;北藏却从此容易受潮,到如今北藏比南藏不差逊一等。虽说宋藏经,其实只是宋版明印,不过南藏年代较早,是洪武时在南京印的,北藏较晚,是永乐时在北京印的。老夫子并将南藏残本,郑重的交我阅着,知纸质果然坚实,而字迹也甚秀丽。怪不得圣人见之,忽然起了邪念。我此次在陕,考查盗经情节,与报载微有不同。报载追回到点云在潼关,其实刚刚装好箱箧,尚未运出西安,被陕人扣留。但陕人之以藏古玩请圣人评者,圣人全以“谢谢”二字答之,就此收下带走者为数亦甚不少。有一学生投函指摘圣人行检,圣人手批“交刘督军严办”字样。圣人到陕,正在冬季,招待者问圣人说,“如缺少什么衣服,可由这边备办”。圣人就摇笔直书,开列衣服单一长篇,内计各种狐皮袍子一百几十件云。陕人之反对偷经最烈者,为李宜之杨叔吉先生。李治水利,留德学生,现任水利局长;杨治医学,留日学生,现任军医院军医。二人性情均极和顺,言谈举止,沉静而委婉,可为陕西民族性之好的一方面的代表。而他们对于圣人,竟亦忍无可忍,足见圣人举动,必有太令人不堪的了。 陕西艺术空气的厚薄,也是我所要知道的问题。门上贴着的诗画,至少给我一个当前的引导。诗画虽非新作,但笔致均楚楚可观,决非市井细人毫无根柢者所能办。然仔细研究,此种作品,无非因袭旧食,数百年如一日,于艺术空气全无影响。唐人诗画遗风,业经中断,而新牙长发,为时尚早。我们初到西安时候,见招待员名片中,前美术学校校长王先生者,乃与之接谈数次。王君年约五十余,前为中学几何画教员,容貌消秀,态度温和,而颇喜讲论。陕西教育界现况,我大抵即从王先生及女师校长长先生处得为。陕西因为连年兵乱,教员经费异常困难,前二三年有每年只能领到七八个月者,但近来秩序渐渐恢复,已有全发之希望。只要从今以后,一方赶紧兴修陇海路陕州到西安铁道,则不但教育实业将日有起色,即关中人的生活状态亦将大有改变,而艺术空气,或可借以加厚。我与王先生晤谈以后,颇欲乘暇参观美术学校。一天,偕陈定谟先生出去闲步,不知不觉到了美术学校门口,我提议进去参观,陈先生也赞成。一进门,就望见满院花草,在这个花草丛中,远处矗立着一所刚造未成的教室,虽然材料大抵是黄土,这是陕西受物质的限制,一时没有法子改良的,而建筑全用新式,于证明已有人在这环境的可能状态之下,致力奋斗。因值星期,且在暑假,校长王君没有在校,出来答应的有一位教员王君。从他这里,我们得到许多关于美术学校困苦经营的历史。陕西本来没有美术学校,自他从上海专科师范毕业回来,封至模先生从北京美术学校毕业回来,西安才有创办美术学校的运动。现在的校长,是王君在中学时的教师,此次王君创办此校,乃去邀他来作校长。学校完全是私立的。除靠所入学费以外,每年得省署些须资助。但办事人真能干事;据王君说,这一点极少的收入,不但教员薪水,学校生活费,完全仰给于他,还要省下钱来,每年渐渐的把那不合学校之用的旧校舍,局部的改为新式。教员的薪水虽甚少,仅有五角钱一小时,但从来没有欠过。新教室已有两所,现在将要落成的是第三所了。学校因为是中学程度,而且目的是为养成小学的美术教师的,功课自然不能甚高。现有图书音乐手工三科,课程大抵已致美备。图书音乐各有特别教室。照这样困苦经营下去,陕西的艺术空气,必将死而复苏,薄而复厚,前途的希望是甚大的,所可惜者,美术学校尚不能收女生。据王君说,这个学校的前身,是一个速成科性质,曾经毕业过一班,其中也有女生,但甚为陕西人所不喜,所以从此不敢招女生了。女师学生尚有一部分是缠足的,然则不准与男生同学美术。亦自是意中事了。 美术学校以外,最引我注目的艺术团体是“易俗社”。旧戏毕竟是高古的,平常人极不易懂。凡是高古的东西,懂得的大抵只有两种人,就是野人和学者。野人能在实际生活上得到受用,学者能用科学眼光来从事解释,于平常人是无与的。以宗教为例,平常人大抵相信一神教,惟有野人能相信荒古的动物崇拜等等,也惟有学者能解释荒古的动物宗拜等等。以日常生活为例,惟有野人能应用以石取火,也惟有学者能了解以石取火,平常人大抵擦着磷寸一用就算了。野人因为没有创造的能力,也没有创造的兴趣,所以恋恋于祖父相传的一切;学者因为富于研究的兴趣,也富于研究的能力,所以也恋恋于祖父相传的一切。我一方不愿为学者,一方亦不甘为野人,所以对于旧戏是到底隔膜的。隔膜的原因也很简单,第一,歌词大抵是古文,用古文歌唱领人领悟,恐怕比现代欧洲人听拉丁 还要困难,经二,满场的空气,被刺耳的锣鼓,震动得非常混乱,即使提高了嗓子,歌唱着现代活用的言语,也是不能懂得的,第三,旧戏大抵只取全部情节的一段,或前或后,或在中部,不能一定。而且一出戏演完以后,第二出即刻接上,其中毫无间断。有一个外办看完中国戏以后,人家问他看的是什么戏,他说“刚杀罢头的地方,就有人来喝酒了,这不知道是什么戏。”他以为提出这样一个特点,人家一定知道什么戏的了,而不知杀头与饮酒也许是两出戏的情节,不过当中衔接得太紧,令人莫明其妙罢了。我对于旧戏既这样的外行,那么我对于陕西的旧戏理宜不开口了,但我终喜欢说一说“易俗社”的组织。易俗社是民国初元张凤□作督军时代设立的,到现在已经有二十二年的历史。其间办事人时有更动,所以选戏的方针也时有变换,但为改良准腔,自编剧本,是始终一贯的。现在的社长,是一个绍兴人,久官西安的,吕楠仲先生。承他引导我们参观,并告诉我们社内组织:学堂即在戏馆间壁,外面是两个门,里边是打通的;招来年学生,大抵是初小程度,间有一字不识的,社中即授以初高一切普通课程,而同时教练戏剧;待高小毕业以后,入职业特班,则戏剧功课居大半了。寝室,自修室,教室宿费是全免的,学生都住在校中。演戏的大抵白天是高小班,晚上是职业班。所演的戏,大抵是本社编的,或由社中请人编的,虽于腔调上或有些须的改变,但由我们外行人看来,依然是一派秦腔的旧戏。戏馆建筑是半新式的,楼座与池子象北京广德楼,而容量之大过之;舞台则为圆口旋转式,并且时时应用旋转;亦华园之演“一念差”。不过唱的是秦腔罢了。有旦角大小刘者,大刘曰刘迪民,小刘曰刘箴俗,最受陕西人赞美。易俗社去年全体赴汉演戏,汉人对于小刘尤为货倒,有东梅西刘之目。张辛南先生尝说:“你如果要说刘箴俗不好,千万不要对陕西人说。因为陕西人无一不是刘党。”其实刘箴俗演得的确不坏,我与陕西人是同党的。至于以男人而扮女人,我也与夏浮筠刘静波诸先生一们,始终持反对的态度,但那是根本问题,与刘箴俗无关。刘箴俗三个字,在陕西人的脑筋中,已经与刘镇华三个字差不多大小了,刘箴俗的名字。这一点我佩服刘箴俗,更佩服易欲社办事诸君。易俗社现在已经独立得住,戏园的收主竟能抵过学校的开支而有余,宜乎内部的组织有条不率紊了,但易俗社的所以独立的住,原因还在陕西人爱好戏剧的习性。西安城内,除易俗社而外,尚有较为旧式的秦腔戏园三,皮黄戏园一,票价也并不如何便宜,但总是满座的。楼上单售女座,也音乐同有一间空厢,这是很奇特的。也许是陕西连年兵乱,人民不能安枕,自然养成了一种“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乐,且以永日”的人生观。不然就是陕西人真正迫好戏剧了。至于女客满座,理由也甚难解。陕西女子的地位,似乎是极低的,而男女之大防又是甚严。一天我在《新秦日报》(陕西省城的报纸共有四五种,样子与《越铎日报》《绍兴公报》等地方报纸差不多,大抵是二号题目,四号文字,销数总在一百以外,一千以内,如此而已)上看见一则甚妙新闻,大意是:离西安城十数里某乡村演剧,有无赖子某某,向女客某姑接吻,咬伤某姑嘴唇,大动众怒,有卫戍司令部军人某者,见义勇为,立将佩刀拔出,砍下无赖之首级,悬挂台柱上,人心大快。末了撰稿人有几句论断更妙趣横生,他说这真是快人快事,此种案件如经法庭之手,还不是与去年某案一样含胡了事,任凶犯逍遥法外吗?这是陕西一部分人的道德观念,法律观念,人道观念。城里礼教比较的宽松,所以妇女竟可以大多数出来听戏,但也许因为相信城里没有强迫接吻的无赖。 陕西的酒是该的。我到潼关时,潼人招待我们的席上,见到一种白干似的酒,气味比白干更烈,据说叫做“凤酒”,因为是凤翔府出的。这酒给我的印象甚深,我还清楚地记得,酒壶上刻着“桃林饭馆”字样,因为潼关即古“放牛于桃林之野”的地方,所以饭馆以此命名的。我以为陕西的酒都是这样猛烈的了,而孰知并不然。凤酒以外,陕西还有其它的酒,都是和平的。仿绍兴酒制的南酒有两种,“甜南酒”与“苦南酒”。苦南酒更近于绍兴。但如坛底浑酒,是水性不好,或手艺不高之故。甜南酒则离酒甚远,色如“五加皮”,而殊少酒味。此外尚有“□酒”一种,色白味甜,性更和缓,是长安名产,据云“长安市上酒家眠”,就是饮了□酒所致。但我想□酒即使饮一斗也不会教人眠的,李白也许饮的“凤酒”罢。故乡有以糯米作甜酒酿者,做成以后,中且一洼,满盛甜水,俗曰“蜜勤殷”,盖□酒之类也。除此四种以外,外酒入关,几乎甚少。酒类运输,全仗瓦器,而沿途震撼,损失必大。同乡有在那边业稻香村一类店铺者,但不闻有酒商足迹。稻香村货物,比关外贵好几倍,五星啤酒售价一元五角,万寿山汽水一瓶八角,而尚我可赚,路中震撼者多也。 陕西语言本与直鲁等省同一统系,但初听亦有几点甚奇者。途中听王捷三先生说,“汽费”二字,已觉诧异,后来凡见陕西人几乎无不如此,才知道事情不妙。盖西安人说s,有一部分代f者,宜乎汽车变为“汽费”,读书变为“读甫”,暑期学校变作“夫期学校”,省长公署变作“省长公府”了。一天同鲁迅先生去逛古董铺,见且个石雕的动物,辩不出是什么东西,问店主,则曰:“夫”。这时候我心中乱想:犬旁一个夫字吧,犬旁一个甫字吧,豸旁一个富字吧,豸旁一个付字吧,但都不象。三五秒之间,思想一转变,说他所谓ㄈㄨ者也许是ムㄨ吧,于是我思想又要往豸旁一个苏字等处乱钻了,不提防鲁迅先生忽然说出,“呀,我知道了,是鼠。”但也有近于s之音而代以f者,如“船”读为“帆”,“顺水行船”读为“奋费行帆”,觉得更妙了。s与f的捣乱以外,不定期有稍微与外间不同的,是d音都变ds,t音都变为ts,所以“谈天”近乎“谈千”,“一定”近乎“一禁”,姓“田”的人自称近乎姓“钱”,初听都是很特别的。但据调查,只有长安如此,外州县就不然。刘静波先生且说:“我们渭南人有学长安口音者,与学长安其他时髦恶习一样被人看不起。”但这种特别之处,都与交通的不便有关。交通的不便,影响于物质生活方面,是显而易见的。汽水何以要八毛钱一瓶呢?据说本钱不过一毛余,捐税也不过一毛余,再赚冲开与瓶子震碎者,辄在半数以上,所以要八毛钱了。(长安房屋,窗上甚少用玻璃者,也是吃了运输的亏。)交通不便之影响于精神方面,比物质方面尤其重要。陕西人通称一切开通地方为“东边”,上海北京南京都在东边之列。我希望东边人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好后部分,随着陇海路输入关中,关中必有产生罗有价值的新文明的希望的。 陕西而外,给我甚深印象的是山西。我们在黄河船上,就听见关于山西的甚好口碑。山西在黄河北岸,河南在南岸,船上人总赞成夜泊于北岸,因为北岸没有土匪,夜间可以高枕无忧。(我这次的旅行,命名我改变了土匪的观念:从前以为土匪必是白狼,孙美瑶,老洋人一般的,其实北方所谓土匪,包括南方人所谓盗贼二者在内。绍兴诸嵊一带,近来也学北地时髦,时有大股大匪,掳人勒赎,有“请财神”与“请观音”之目,财神男票,观音女票,即快票也。但不把“贼骨头”计算在土匪之内,来信中所云“梁上君子”,在南边曰贼骨头,北地则亦属于土匪之一种,所谓黄河岸上之土匪者,贼而已矣。)我们本来打算从山西回来,向同乡探听路途,据谈秦豫骡车可以渡河入晋,山西骡车不肯南渡而入豫秦,盖秦豫尚系未臻治安之省分,而山西则治安省分也。山西入之摇船赶车者,从不知有为政府当差的义务,豫陕就不及了。山西的好处,举其荦荦大者,据闻可以有三,即一,全省无一个土匪,二,全省无一株鸦片,三,禁止妇女缠足是。即使政府治方针上尚有可以商量之点,但这三件事已经有跤 我了。固然,这三件在江浙人看来,也是了无价值,但因为这三件的反面,正是豫陕人的缺点,所以在豫陕人口上更觉有重大意义了。后来我们回京虽不走山西,但舟经山西,特别登岸参观。(舟行山西河南之间,一望便显出优劣,山西一面果木森森,河南一面牛山濯濯。)上去的是永乐县附近一村子,住户只有几家,遍地都种红树,主人大请我们吃花红,上树随摘随吃,立着随吃随谈,知道本村十几户共有人口约百人,有小学校一所,村无失学儿童,亦无游手好闲之辈。临了我们以四十铜子,买得花红一大筐,在船上又大吃。夏池筠先生说,便宜而至于白吃,新鲜而至于现摘,是生平第一次,我与鲁迅先生也都说是生平第一次。 陇海路经过洛阳,我们特为下来住了一天。早就知道,洛阳的旅店以“洛阳大旅馆”为最好,但一进去就失望,洛阳大旅馆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洛阳大旅馆。放下行李以后,出到街上去玩,民政上看不出若何成绩,只觉得跑来跑去的都是妓女。古董铺也有几家,但货物不及长安的多,假古董也所在多有。我们在外吃完晚饭以后匆匆回馆。馆中的一夜更难受了。先是东拉胡琴,西唱大鼓,同院中一起有三四组,闹得个天翻地覆。十一时余,“西藏王爷”将要来馆的消息传到了。这大概是班禅喇嘛的先驱,洛阳人叫做“到吴大帅里来进贡的西藏王爷”的。从此人来人往,闹到十二点多钟,“西藏王爷”才穿了枣红宁绸红里子的夹袍翩然莅止。带来的翻译,似乎汉族语也不甚高明,所以主客两面,并没有多少话。过了一会,我到窗外去人偷望,只红里红外的祢子已经脱下,“西藏王爷”却御了土布白小褂裤,在床上懒懒的躺着,脚上穿的并不是怎么样的佛鞋,却是与郁达夫君等所穿的时下流行的深梁鞋子一模一样。大概是夹袍子裹得太热了。外传有小病,我可证明是的确的。后来出去小便,还是由两个人扶了走的。妓女的局面静下去,王爷的局面闹了;王爷的局面刚静下,妓女的局面又闹了。这样一直到天明,简直没有睡好觉,次早匆匆的离开了洛阳了,洛阳给我的印象,最深的只有“王爷”与妓女。 现在再回过头来讲“苦雨”。我在归途的京汉车上,见到久雨的痕迹,但不知怎样,我对于北方人所深畏的久雨,不觉得有什么恶感似的。正如来信所说,北方因为少雨,所以对于雨水没有多少设备,房屋如此,土地也如此。其实这样一点雨量,在南方真是家常便饭,有何水灾之足云,我在京汉路一带,又觉得所见尽是江南景色,后来才知道遍地都长了茂草,把北方土地的黄色完全遮蔽。雨量既不算多,现在的问题是在对于雨水的设备。森林是要紧的,河道也是要紧的。冯军这回出了如此大力,还在那里实做“抢堵”两个字。我希望他们“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在水灾平定以后再做一番疏浚并沿河植树的功夫,则不但这回气力不算白花,以后也可以一劳永逸了。 生平不善为文,而先生却以《秦游记》见勖,乃用偷懒的方法,将沿途见闻及感想,拉杂书之如右,警请教正。 作者简介:孙伏园(1894-1966)原名孙福源,浙江绍兴人。192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是文学研究会的发起人之一。1919年秋起,先后在北京的《晨报》、《京报》副刊当编辑,并办《新潮》、《语丝》杂志。1926年下半年,先后在厦门大学、中学大学任教。1928年初到上海编《贡献》杂志,该年底去法国留学。1931年归国后作河北定县平民教育促进会平民文学部主任。抗战时期,曾任重庆中外出版社社长。1945年秋到成都,在齐鲁大学等校任教,同时主编成都《新民报》。解放后调北京中央政务院出生总署工作。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沧海日出》峻青 沧海日出 峻青 乍从那持续多日干燥燠热的北京,来到这气温最高不过摄氏二十度左右的北戴河,就象从又热又闷的蒸笼里跳进了清澈凉爽的池水里似的,感到无比的爽快、惬意,心身舒畅。在这舒畅惬意之余,真有些相见恨晚了。 说起来也很惭愧,我这个生长于渤海之滨从小就热爱大海的人,虽然也曾游览过一些国内外著名的海滨胜地,然而这名闻遐迩向往已久的北戴河,却一直到现在,才第一次投入它的怀抱。不过,说也奇怪,在这之前,我对它却并不陌生,它那幽美的风貌,早就观赏过了。不是从图画和电影中,也不是借助于文学作品或者人们的口头描叙,而却是在一个梦中,不,确切一点说,是在一个象梦一般的幻境中。 那是在我童年的时候,有一次,我到刚退了潮的海滩上去赶海。突然,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幅迷人的画面:一抹树木葱茏的山峦,横亘在大海的上空;一块块奇形怪状的岩石,耸立在山峰之上;一座座小巧玲珑的楼房,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中。啊,这么多各种样式不同的楼房:圆顶的,尖顶的,方顶的,好看极了。它是那么美,那么奇特。还有庙宇寺院,亭台楼阁,它们有的深藏在林木环绕的山崖里,有的耸立在峭壁巉岩的山巅上,特别是那最东边一处陡峰上面的四角凉亭,连同它旁边一块高出于大海里的岩石,非常令人瞩目,亭子里面,还影影绰绰地仿佛是有人影在活动哩。一缕缕白色的烟雾,在山树间、海边上飘荡着,使得这迷人的景色,时隐时现,似幻似真,更增加了幽美和神秘的色彩。…… 忽然间,一阵大风吹来,那山峦树木,亭台楼阁,霎时间变成了一缕缕青烟,一片片白云,飘荡着,变幻着,象电影的淡入镜头一样,消失了,不见了。 这悠忽而来而又飘而没的神奇景色,简直使我惊呆了,也着迷了。人们告诉我,这是海市。有人说这海市是天上的仙境,也有人说它是人间的一处名胜,就是这大海对面的北戴河。 这就是我第一次听到北戴河这名字。但是当时我并不相信人间竟然真的会有这么一个美妙神奇的所在,而倒更多地相信那是仙境,是没有人间烟火世俗喧嚣的虚幻缥缈的仙境。 长大了,增长了一些知识。才知道那大海的对面,确实是有一个叫北戴河的名胜之地。由此,这地方就常常在我的思慕和向往之中了。特别是当读到一些描叙这地方的文学作品时,比如曹操那脍炙人口的诗篇:“东临蝎石,以观沧海,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既醉心于这诗词的优美,更神往于那山海的雄伟,于是,对北戴河这地方的兴致也就越发的浓厚了。 也曾向写过《雪浪花》和《秋风萧瑟》的杨朔同志打听过:“北戴河真的很美?” “确实很美。”杨朔兴致勃勃地回答说。“我建议你找机会到那儿去看看。”于是,我决心找机会去北戴河了。这与其说是我对于海边风景的特殊爱好,不如说是想印证一下童年时代看到的那次海市的情景的好奇心。 机会是很多的,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就一直拖延了下来。到“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不久,我被“四人帮”绑架到北京关押了起来。人身失去了自由,连自己的亲人都看不到,那里还敢奢想去北戴河呢?不,想,倒也确实是想过。在那漫长而又寂寞的铁窗生活中,人生的乐趣,往日的梦想来,什么没有反反复复的想过呢?北戴河和海市中的情景当然也不例外,而且,每当想到它的时候,总不免有些遗憾,后悔过去失去了太多的机会,又怅惘今后不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但是,当整个国家和人民都在遭受着深重的苦难,多少精神和物质上的宝贵财富被破坏殆尽的时候,没有到过北戴河,又算得了什么呢?更何况,在那大夜弥天的时刻,哪里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奢想北戴河?这只不过是表现了对于自由的强烈向往和渴望而已。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吧,现在,当我真的终于来到北戴河的时候,那种感受,那种心情,真是无法用笔墨来形容的。 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印证的结果是确实无讹:那横亘在蓝天白云之间的带山峦,招聘掩映在葱茏林木中的庙宇寺院,亭台楼阁,那耸立在海边和山上的巉岩怪石,尤其是西山上的观音寺,东岭上的鸽子窝……这一切,恰和当年我在这渤海南岸千里之外的海滩上看到的海市蜃景一模一样。宛如两张同样的照片叠在一起似的。这实在不能使我惊奇了。然而,这仅只是我最初的一点印象,而却不是我最深刻的感受。最深刻的感受是什么呢?是美,是一种特别的美,充满了诗情画意的美。 就拿山来说吧,这儿的山,比别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点,然而却使我感到它特美,特别好看。海,也是如此。它仿佛特别的蓝,特别的壮丽雄伟。而且,这儿,一天之内,一夜之间,日出日落,潮涨潮退,风雨阴晴,都各有不同的姿态,各有不同的美。我常和三两好友,在不同的时刻,不同的气候中,穿行山林漫步海滨,去领略那姿态万千风貌各异的美。我尤其喜欢在那夕阳衔山的傍晚,坐在海边的岩石上面,眼看着西天边上的晚霞渐渐地隐去,黄昏在松涛和海潮声中悄悄地降落下来,广阔的天幕上出现了最初的几颗星星,树木间晃动着飒飒飞翔的蝙蝠的黑影。这时候,四周静极了,也美极了,什么喧嚣的声音都听不到,只听见海水在轻轻地舐着沙滩,发出温柔的细语,仿佛它也在吟咏那“黄昏到寺蝙蝠飞”的诗句,赞美这夜幕初降时刻的山与海的幽美。等到那一轮清辉四射的明月,从东面黑苍苍的水天交界之处的大海里涌了出来时,这山与海,又有一番不同的情景了。这时候,那广阔的大海,到处闪烁着一片耀眼的银光,海边的山川、树木、楼房、寺院,也洒上了柔和的月光,这月光下的北戴河,就活象一幅淡淡的水墨现儿似的,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地,又是一种富有诗意的美。 甚至,夜深时分,当你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的时候,一切景物都看不见了,却仍然还能感受到那种诗意的美的存在。这就是那催你入眠的涛声,这涛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有节奏的哗——哗——响着,温柔极了,好听极了,简直就是一支抒情优美的催眠曲。每天夜里,我都在这温柔悦耳的涛声中入睡,每天清晨,又在这温柔悦耳的涛声中醒来。 啊,美,伟大的美,令人陶醉的美。 然而,还有更美的呢:那就是日出。 人们告诉我,在北戴河那著名的二十四景当中,最美最壮丽的景致,要算是在东山鹰角亭上看日出了。 看日出须得早起。四点钟还不到,我就爬起身来,沿着海边的大路向着东山走去。这时候,天还很黑。夜间下了一场雨,现在还未晴透。但是云隙中却已经放射出晓星残月的光辉。我贪婪地呼吸着那雨后黎明的清新空气,一个人在空荡荡不见人迹的路上走着,还以为我是起身最早的一个人呢,那知爬上山顶一看,有两个黑黝黝的人影,早已伫立在鹰角亭旁了。 嗬!还有比我更积极的人。 走到亭前仔细一看,却原来是一老一小,那老的年纪在七旬开外,一头皓发满脸银髯,一看那风度,就猜得出是位学者。小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很美,也很窈窕,却有着北方人健壮的体魄。那两人看到我后,都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又转回身去,继续倚着亭柱观望东方的海空。我不愿干拢他们的清兴,颔首还礼后,也倚在一根亭柱上面,默默地眺望起来。 这时候,残云已经散尽了,几颗寥寥的时晨星,在那晴朗的天空中闪烁着渐渐淡下去的光辉。东方的天空,泛起的天空,泛起了粉红色的霞光,大海,也被这霞光染成了粉红的颜色。这广阔无垠的天空和这文章无垠的大海,完全被粉红色的霞光,溶合在一起了,分不清它们的界限,也看不见它们的轮廓。只感到一种柔和的明快的美。四周,静极了,只听见山下海水轻轻地冲刷着搀岩的哗哗声,微风吹着树叶的沙声。此外,什么声音都没有,连鸟儿的叫声也没有,仿佛,它们也被眼前这柔和美丽的霞光所陶醉了。 早霞渐渐变浓变深,粉红的颜色,渐渐变成为橘红,以后又变成为鲜红了。而大海和天空,也象起了火似的,通红一片。就在这时,在那水天溶为一体的苍茫远方在那闪烁着一片火焰似的波光的大海里,一轮红得耀眼光芒四射的太阳,冉冉地升腾起来,开始的时候,它升得很慢,只露出了海面。霎时间,那辽阔无垠的天空和大海,一下子就布满了耀眼的金光。在那太阳风刚跃出的海面上,金光特别强烈,仿佛是无数个火红的太阳,铺成了一条又宽又亮又红的海上大路,从太阳底下,一直伸展到鹰角亭下的海边。这路,金晃晃红彤彤的,又直又长,看着它,就仿佛使人觉得:循着这条金晃晃红彤彤的大路,就可以一直走进那太阳里去。 啊,美极了,壮观极了。 我再回头向西边望去,只见西面的山峰、树木、庙宇、楼房,也全都罩上了一片金晃晃的红光。还有那从渔村里飘起来的乳白色的炊烟和在山林中飘荡的薄纱似的的晨雾,也都变成了金晃晃红彤彤的颜色,象一缕缕色彩鲜艳的缎子,在山林和楼房之间轻轻地飘拂着,飘拂着。于是,那山峰、树木、庙宇、楼房,就在这袅袅的炊烟和晨雾之中,时隐时现,似真似幻。看着眼前这迷人的景色,我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童年时代,置身于渤海南岸的渔村海滩上。一时间,我竟然忘了我眼前的这幅带有神奇色彩的幽美画面,究竟是北戴河中的海市呢,还是海市中的北戴河?究竟是实实在在的人间呢,还是那虚幻缥缈的仙境? “啊,美极了,太美了!”我的身旁,有人在大声赞叹了。 我回头望去,原来是陪同那个老学者的年青姑娘。她双手抱在胸前,仰脸望着那从大海中升起的太阳,现出异常激动而又惊奇的神色。她那充满了青春活力的美丽的脸,在朝阳和霞光的映照下,红彤彤地,显得更加鲜艳,更加美丽,真象一朵盛开怒放的三月桃花。 是的,美,实在是太美了。老实说,著名的中外海滨胜地,我看到的虽然不算多,可也不算太少。青岛、烟台、普陀、南海自不消说,波罗的海海滨也曾到过。日出呢,也不止看过一次,在那一万米以上的高空中飞机上看到过,在那黄山后海陆空的狮子峰也看到过,在那视野辽阔的崂山顶上也看到过。可是为什么这儿的山,这儿的海陆空,这儿的日出,我觉得比起上面我所看到过的那一些,却更使我感到美,感到壮观?为什么? 我正在思索之间,仿佛应和着我的这个思想似的,那姑娘又回头看着那位老学者,提出了我心里想着的这个问题: “爷爷,这儿十多年前,咱们也曾来过几次,可是为什么今天我觉得它比过去更美了?为什么,你说呀。” 那位老学者有没有回答孙女的问话,却兀自高高地仰着头,眼睛一动不动望着那金晃晃红彤彤的东方海空。用他那宏亮的声音,琅琅地吟咏出下面的诗句: “云开山益秀,雨霁花弥香;十年重游处,不堪话沧桑。” “好,好诗!”我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因为它正好道出了我的共同感受,也回答了我正在思考的问题。 那姑娘嫣然一笑,连连地点头,用她那银铃般的声音,重复和品味着这诗句 “‘云开山益秀,雨霁花弥香’。对,是这个道理。”接着,头又摇了几摇,蹙着眉头说:“不过,后面的那一句,我不同意。它有点伤感的味道。你瞧,云开了,雨霁了,太阳又新出来了。眼前景物这么美,老是伤感能行吗?” “对,好孩子,你说的对。一切都过去了,不应该伤感,也没有时间伤感,应该抓紧这大好时光,奋勇前进。我不老,我觉得更年青了,我还可以和你们那些年青人比赛一阵子,怎么样?”那老学者说罢,哈哈大笑着,伸开胳膊把孙女揽在怀里,爷孙两个,说着笑着,大踏步向着前面走去。 金晃晃红彤彤的朝阳和霞光,映照在他们的身上,使得他们的全身也都金晃晃红彤彤地,煞是好看,他们就在这初升的阳光下安详地坚定地走着,直着,一直走进了那橘红色的山林深处,不见了。仿佛,他们和那金晃晃红彤彤的朝阳和霞光溶化成为一体了。 这又是一幅多么美妙的图画啊! 而这,却又是我童年时看到的那个海市蜃景中所没有的。 是的,那海市虽然也很美,但却绝对没有象今天的北戴河这样美。 然而,这样美的又岂止是北戴河呢? 作者简介:峻青,原名孙俊卿,中国当代著名作家。生于1922年。山东省海阳县西楼子村人。幼家贫,只读了几年小学,十三岁即做童工。抗日战争爆发后,在地方抗日民主政府从事教育和群众工作。1941年写了第一篇作品。1944年后。任胶东区党委机关报《大众报》记者,新华社前线分社随军记者,敌后武工队小队长。1948年春,随军南下,作中原新华记者。后调《中原日报》、中南人民广播电台工作。1952年,调中南文艺界联合会从事专业创作。后调上海,任作协上海分会代理党组书记。1957年任作协上海分会书记处书记。1960年被选为中国作家协会理事。他的主要作品有短篇集《黎明的河边》、《海燕》、《最后的报告》、《胶东纪事》、《怒涛》;长篇小说《海啸》;散文集《秋色赋》、《欧行书简》。此外,还有与人合写的论文集《谈谈短篇小说的写作》。 摘自: 《旅游天地》1980年3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汴洛之游》孙席珍 汴洛之游 孙席珍 三年以前,我曾经到过开封,寻时正值军事时期,我和林枝,还有我的一个学生张君,搭了军作列车到开封时,已经夜半过后两点钟了。在车站附近一位朋友家里休息了一回,天亮后三个人徒步入城,沿路只是一片慌忙愁惨的景象。那次在开封仅仅逗留了一整夜,当开半夜我们便托了朋友的情面仍然搭军用列车离开这里。我我记得那时开封给我我印象是这古老的城市真是太古老了。 不料三年不见,这古城地会变得这样地摩登:摩托车,高跟鞋,巴黎香水,现代咖啡店……我几乎不认识它了。但待我走完那几条新开的马路,踏上所有其他的街道时,分明看见阳光中有无数千万的沙寺扬着飞着而停留在那些满口“中不中”和“你做啥”的人们的嘴角和鼻缝里——呵,他那昔日的画影,我是依然能够把握得到的。 汴梁自古为中原重镇,赵宋定都于此,故城垣雄伟,至今尚不失故都遗制。但因川流塞,积沙盈途,千百年来所有名迹,几乎尽为它所埋没。现在所尚能找得到的,只有禹王台、龙亭和铁塔等寥寥的数处而已。 禹王台不曾去,据说其中藏有禹王治水所用的几件木头家伙。但闻禹者蝎也,蝎怎么会使用木器呢?这样想着,决定还是不去的好。剩下两处,承鼎洛的好意,陪我都看了一遍。 龙亭原是宋朝的“大内”,现在只留着一座高广十余丈的将记的台。台上有神座,神座下有满刻着龙纹的方石;从台上一望,两面无非是低洼的田地和积水。太荒凉了,自然引不起游人的兴趣,于是有人在台下设了茶棚,里面有女人唱着哼着——那里倒坐满面人,都宽余着纺绸长衫或西服,还有挂武装带的,胸前也就免不了炫耀着徽章。 铁塔并不是完全用铁建造的,像宜昌的那样;它仍然是用砖石砌成的,不过里边的阶级是铁质的罢了。那当然没有什么可看;倒是塔后面后个小亭子时厅以喝一碗开封所不容易喝到的茶,因为开封城内的井水多半是苦涩的,只有这里是全城无比的某泉。但这里只住着一对老夫妇,所以那天在这里喝茶的,除了我和鼎洛以外,并没有别个。 亭子里另外不住着尊丈余高的菩萨,它大概是专司那一对老夫妇的命运的;但那对老夫妇的命运的;但那对老夫妇却竟力要把它的职权扩大,他俩同声劝他们它求一根签。我求了一根今年的流年,是上上;再求一根明年的,是下下。鼎洛说:“我来求一根终身的罢。”却是中平。于是鼎洛笑着说:“也好,但愿能永远保持着中平的状态过这一生……” 然而,生活在这样混乱的时代里,有谁真能够永远保持着中平的过这一生,如鼎洛所说的呢?菩萨怕也未必知道。我们暂时都无语,终于惘然地出来了。 晚上,赓虞约我们到味莼楼去吃黄河鲤鱼。夏天的夜太缺少夜的意味,但对于我,地仍不失其为长。喝了几杯酒后,躺在施舍里的意味,听到远远近近的cele tial song似的市声时,忽然觉得有一种在江南所曾经感到过的动荡的感觉向我混身袭来。我无论怎样也睡不着了,便决定明天一早离开这古老而又摩登的开封。 原来还想到藏有殷周遗物的河南博物馆去看一看的,现在也决定不去了;想起有人告诉过我的贸因那里的东西已不及十分之一时,我陡然地明白了过来:要看我们的那些古物,应该上东京或纽约去,无须乎再逗留在这里。 明天一早,我便毫不踌躇地拿起手提皮包向车站去。最近的开封,江西话异乎建党地出着风头;感谢天,我就全凭那一口假江西话,避免了不少检查的麻烦。一无阻挡地上了火车,便向曾经一度做过国都的洛阳进发。洛阳虽也算是我的旧游之地,但建都以后的洛阳却还未曾见过。火车驶过平原,驶过郑州,穿过或长或短的十一个隧道,看见了两边黄泥山上土人所挖以当居处的许多洞穴,不久便到了洛阳。邙山在北,洛水在南,全城街道都是黄黑色的污泥,呵,洛阳,另来无恙,你一切都依然如昔。怪不得他们马上就要你了,你这乡下姑娘,怎比得上南京上海的摩登蜜丝?你的一度受宠,那时恐你在梦中也未必想到;如今事过境迁,旧梦已如流水,请不要再作那非分之想罢——除非有一天又需要长期抵抗时,你这黄脸婆许重会走一步桃花运也说不定。 城东的白马寺,正在重修殿宇,大动土木,所费当属不赀;这都是我佛法力无边,否则洛水上的天津桥也是有名的古迹,改建后又被大水冲断,为什么如今竟无人过问呢?此外司马懿坟,连翁仲华表都已不知何往;关羽墓包围在红墙广殿青松绿楸之中,也已荒凉不堪。洛阳为历代名都,古迹自属不少,然而现在要找寻一点汉魏遗物,隋唐故址,连败瓦颓垣也难得其仿佛;只有这白马寺,地在崇奉三民主义的党国要人肯于万端待理之中,不吝公帑来给它大事装璜,这不是佛法无边的明证吗? 龙门石刻,名满全国,这回才得去一看。这也是建都以后的功德之一,因为以前洛阳附近萑苻遍地,出城数里便有被劫的危险,自从国民政府一度迁都于此以后,匪徒望风而逃,现在总算可以不必再歌《行路难》了。那里形势很好,横亘如龙的山,至此忽而中断,两崖相对峭立,伊水出乎其间,故曰龙门,亦曰伊阙。山石上浮雕石像,大者数丈,小者数分,总计不下几十万。但几十万的佛头,存者百不得一,因为所有佛头,早都被人挖下,卖给日本人了。 另外还可以看出一度建都的事实来的,是里巷间大家小户的门口,偶尔还可以发见写着种种钟名目的白色纸条,大概便是那时中央各重要机关的所在。但小脚女子依然一颠一拐地在街上穿来穿去,使我禁不住想起沈约的“洛阳大道中,佳丽实无比”的句子和王维的《洛阳女儿行》来,觉得实在太缺少南京上海那们的新鲜味儿,就是比起最近的开封来,了有点望莫及的样子,这大概也是此地之所以建都不永的理由之一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边疆风貌》碧野 边疆风貌 碧野 当旭日排开夜雾东升的时候,灿烂的金光使大地上的万物突然显得鲜亮通明。这金光像熊熊的火焰,使夜寒的土地变得温热;这金光泉流使万物获得苏醒;这金光也像成缕金线,把大地织缕得艳丽、明媚。 我们的祖国正如旭日东升。 你看,当旭日人东海的波涛间跃起,把万缕金光投射到祖国辽阔的土地上的时候,在西部边疆,只见终年积雪的天山、昆仑山和阿尔泰山被映照成红霞似的鲜艳;只见山腰的原始森林和山脚的牧场被映照得千里金碧;只见塔里木河、伊犁河、阿克苏河、开都河和玛纳斯河被映照得金波荡漾。 当旭日东升的时候,在这祖国边疆的晨空上,飞机就迎着辐射的金光在各条射线飞翔。不论是从乌鲁木齐东飞与河西走廊接壤的哈密,或是西飞与苏联比邻的伊犁,或是南飞昆化山脚的喀什,或是北飞阿尔泰山麓的阿勒泰,你都可以俯览到一支支工厂烟囱在迎着旭日吐放着玫瑰红的烟缕,和俯览到一支支工厂烟囱在迎着旭日吐放着玫瑰红的烟缕,和俯览到在旭日下闪烁着露珠光片片绿洲。 只要你乘飞机到了阿勒泰,一下机舱踏上阿尔泰山脚,你就可以骑马周游这个富丽的地区。阿尔泰山区有无数的草原,你骑马一个月也走不完。草原上长着富于油性的羊须划,羊吃了肯长膘。阿尔泰山羊,肉肥脂香,是新疆最好的肉用羊。过去,每家牧主都拥有数以百十山谷计算的一片片牧场的羊群,而牧民们却贫困得一家也难得有几只羊。现在,国营牧场和公社的羊群漫山遍野。过去逐水草无定居的帐逢,现在已经联结成一座座草原上的城市。过去,贫穷饥饭而过着暗淡无欢的牧民们,现在每天骑在马上弹起东拉迎接黎明,而入夜却围坐在髯火边饱奶脂香。 两条巨蟒盘南北 在阿尔泰山区,你随处都可以看见像绿云似的原始森林,这上千里一带的群山,生长着雪岭云杉、西伯利亚落叶松和桦树。森林里有珍禽,有贵生的药材,有棕熊、羚羊、野牛和野马。过去因为人烟稀少,交通阻塞,这许多天然富源都被长期地冷落或遗忘了;现在,原始森林已经开始被采伐,贵重的药材已经开始被采集,珍禽异兽已经开始被捕获驯养。 现在,阿尔泰山区已经不再是人烟稀少了,这世代相沿的牧业区,已经出现了辽阔的农场。千看万载封固的土地已经得到这第一次深翻,过去从来没有生长过谷物的地方已经变成了麦海千里,过去从严没有尝过五谷香的牧民们,现在已经平均每人一年能收到千斤的粮食。 而且现在,阿尔泰山区的交通也不再是阻塞了。除空中航线以外,陆路上有公路,水路上还有航运。在缘着阿尔泰山脚长流的额尔斯河上,拖带着驳船的拖轮已经穿游峡谷和行驶在昌原、田野之间。 阿尔泰山起伏在新疆北部,而蜿蜒的南部的是连绵不断的昆仑山。如果你到昆仑山区,就可以看见异乎寻常的景物。慕士塔格冰峰高矗蓝空,闪射着强烈的冰光。昆化山群峰被一缕缕云纱缭绕着山腰,积雪的峰巅像白玉的群岛浮出在海蓝色的天际。因为气候干燥,原始森林都生长在海拔三千米雪线以上的高山深谷里,形成浓绿的块状。如果说阿尔泰山的森林像带子,那么这昆仑山的森林就像块玉。 维尔尔族农民们为了改变昆仑山的气候,近年来展开了大规模的平原造林运动。光是喀什市,新植的林木已经翠绿成荫。将来缘着昆仑山北麓,必会形成幽深的林海。那时,这昆仑山区的干燥空气将变得清新湿润,戈壁的亢热将变得爽快沁凉。 这昆仑山区,同样有着丰富的物产:喀什的樱桃多汁香甜、鲜红闪亮;叶城的石榴个大粒满、皮红子甜;英吉沙的无花果肥嫩多肉;塔什库尔干的大尾巴羊体重达一百多公斤,膘肥脂香,产肉量和产毛量都比普通羊高出一倍。除此以外,还有闻名于世的阗玉石和绚丽多彩的地毯。 缘昆仑山北麓,曾经是我国对外通商的古道。那时,通往古代葱岭以西各国的“丝绸之路”,就是从这里迤逦而过。昔昌,丝绸是祖国内地的产品,而现在,位于盛唐时期“丝绸之路”古道上的和阗,已经建立了规模宏大的现代化缫丝厂。这里,桑林如海,桑叶足供年养三季蚕,春、夏、秋三季,蚕大量吐丝作茧,给边疆人民增添了富足和华丽,给昆仑山北麓织成了一条通向美好生活的新的“丝绸之路”。 边疆奇丽的宝山 如果把阿尔泰山和昆仑山比作盘据在新疆南北两端的巨蟒的话,那么天山就像是一条长龙爬伏在中间。天山,把新疆分成南北两半,使新疆南北的大自然形成两种不同的风貌——北疆多雨水,牧草青青;南疆温暖,遍地瓜果。 天山,是祖国西北边疆奇丽的宝山,在南北三百公里宽,东西一千多公里长的重山叠岭中,处处都是辽阔的高山牧场,不论南坡和北坡,都生长着撑天的云杉。 天山这被誉为宝山,还在于它有着丰富的矿藏。只要你进入天山,处处都可见碰见在山里工作的采矿队。各种珍贵的矿产随处都是。 现在,天山深处已经建立了一座座钢铁炉,而且竖立了无数的炼焦炉。铁水映红雪山,浓烟笼罩森林,形成了一大片奇异的云霞。 天山还有着充足的水源,造成准噶尔盆地和塔里木盆 的富庶。天山群峰融化的雪水,汇成了分水岭南北的开都河、孔雀河和玛纳斯河,都已建立或即将建立大水电站。这强大的电力网,将促进这祖国边疆全部实现电气化。 天山,是多么壮丽,而又是多么豪富呵! 明珠闪闪石油城 在天山以北,那茫茫无边的沃野,是准噶尔盆地。在整个准噶尔,过去是连一株棉花也没有的,但是今天,准噶尔盆地的玛纳斯河流域,却成了全国著名的棉花高产区,玛纳斯河的棉田赛似大海,盛夏,红黄花开如锦,秋天,雪白的棉花平铺天际。同时,准噶尔盆地的米泉,是新疆著名的产米区。这里出产的大米,粒大、油香、色泽光洁。 准噶尔盆地不仅有丰富的农产品,而且还有全国闻名的石油之海——克拉玛依,和独山子炼油厂。过去,克拉玛依是连骆驼也不肯走过的大戈壁,可是今天这座新闪的石油城却像一颗巨大的明珠在闪闪发光;那密布的井架像钢铁的森林,给准噶乐盆地添上了新的风光。而独山子炼油厂,正把准噶尔黑色的血输往全国,使各地的汽车队在公路线上奔驰,使各地工厂的机器在车间里欢转,使各地公社的拖拉机在原野上歌唱。 今天,广袤千里的准噶尔仍然多荒沙,为了彻底改变大自然的面貌,人们正在奋力战胜荒沙。飞机飞翔上空在给准噶尔撒播草种,各族人民用吹土镘在给荒沙川上树苗。不久以后,准噶尔荒水将被青草覆盖,而且从哈密到博乐,将形成一条几公里宽、一千多公里长的国家防护林带。到那时,准噶尔盆地就不再有飞沙,也不再有发黄的颜色,而是森林如带、草原如海、庄稼绿漫天野的地方了。 塞外江南瓜果乡 在天山以南,那广漠无垠的大野,是塔里木盆地。从库尔勒到阿克苏,这绵延两千里的塔里木边缘的新月形地带,处处是绿洲。这是南疆的瓜果之乡,塞外的江南。这塞外江南除了盛产瓜果以外,还出产轮台的蚕丝、阿克苏大米和闻名全国的库车的子羔皮。 塔时木是我国最大的沙漠,而塔里木河也是我国最大的内陆河。在塔里木腹地,沿着塔里木河两岸,现在已开垦出串珠似的一个个国营农场。这无数的国营农场形成了一座座新的美丽的小城市,使塔里木亘古寂寞的荒沙地带变成热闹和繁荣。而且塔里木河即将发展航运,从阿克苏到罗布泊附近的千里长的河面上,将出现乘风破浪的轮机船和白帆点点的木帆船。 新疆的原始生荒地比全国任何省份和自治区都要多,在第三个五年计划内,新疆将开荒八千万亩,而新疆的荒地多在塔里木,因此塔里木盆地农业的发展前途是不可限量的。在不久的将来,塔里木盆地将成为祖国的棉花基础和大粮仓。 虽然新疆的水量浩大,年流量达八百九十亿公方,比山西省的水量大四倍,相当于两条黄河的年流量,但即以塔里木盆地来说,塔里木河的巨流仍然不足灌溉广漠的沙原。为了开发塔里木,人们正付出艰巨的劳动,上山化冰雪,利用地下潜流,同时还计划从青海引来长江水,给塔里木以充分的湿润。 《西游记》里火焰山 在新疆东西两部,还有两个非常富丽的地方。在东部的,是吐鲁番盆地;在西部的,是伊犁河谷。 吐鲁番盆地,坐落在红色群山的环抱中。《西游记》描写孙悟空三借芭蕉扇灭火焰山的动人神话,指的就是这个地方。这里的确是全国最高温的地区,如果在炎夏,烈日如焚,暑气郁积不散,热风扑人。 但是吐鲁番盆地是一个非常令人向往的地方。你看,在红色的火焰山下,盆谷里是一片绿漫漫的瓜果之海,高山盆谷红绿相衬,像红花绿叶似的,色彩极其鲜妍。这里出产的无核葡萄名冠全世界,这里生长的西瓜又沙又甜,而且这里还出产极负盛名的哈密瓜和鄯善甜瓜。 火焰山上少积雪,为了爱惜水源,人们用坎儿井来灌溉田园。而且人们利用吐鲁番盆地的高温,大量种植适于高温地带生长的长绒棉。秋天,株高像树丛一般的红绒棉满树枝桠都是白花花的棉絮,好像是把火焰上的积雪搬到盆谷里平铺成了雪原,而使火焰山本身却变成了光山赤岭似的。 伊犁河畔骏马驰 现在,我们再来看看新疆西部的伊犁河谷。 伊犁河谷包括伊犁河和支流孔乃斯河及特克斯河流经的地方,它占有伊宁市和绥定、惠远、霍尔果斯、宁西等县的半家半牧区,以及巩哈、巩留、新源、特克斯、昭苏等县的广大牧区。 伊宁市是凭临国境线上的边城,风景极其秀丽,而物产又极其丰富。整个城市笼罩在钻天杨和果木林的绿荫中。新铺上柏油的斯大林大街像夏夜的银河似的闪光。街边的渠水清清,渠水被引入每家幽静的庭院,庭院里果树结实压弯枝头,艳丽的鲜花朵朵盛开,因而每家都像一座花园。 伊犁河出产鲤鱼,色泽微红,鳞光闪闪,即使捞上岸来送入伊宁市区,也还是活鲜活蹦的。同时,伊宁被誉为苹果之乡,这里出产的苹果个儿大、颜色鲜艳、味道香甜。居住在这里的少数民族人民,已许下这么一个心愿:只要兰新铁路一通到伊宁,他们就一定要让全国人民都能吃到他们栽种的大苹果。 如果你从伊宁市东南坐上吊缆渡船渡过伊犁河,再往东南驱车到孔乃斯河上游,那么你就可以看见几百里的河川尽是野苹果林。现在,人们正利用这野苹果苗大批地进行嫁接,变野苹果苗为栽培果苗。将来,伊犁河谷的苹果苗大批地进行嫁接,变野苹果苗为栽培果苗。将来,伊犁河谷的苹果不仅驰名新疆,而且将驰名全国。就在这孔乃斯河川,人们还利用野苹果和其他野生果树的丰富蜜源,收养了大批的野蜂,酿造出金黄芬芳的蜂蜜。 如果你从孔乃斯河川的新源越上天山,茫茫的千进而牧场就像碧海汪洋似的展现在你的眼前。这千里牧场上繁殖闻名于世的新疆羊。新疆关是中国细毛羊最好的品种,年产毛量最多的每多的每只竟达十八公斤。用这种羊毛织成毛织品,既轻柔暖和,完全可以和澳洲羊毛比美。 如果你从新源朔流往特克斯河西南行,就可以到达昭苏的马场。这里繁殖着著名的哈萨克马,也就是著称的伊犁马的家乡。伊犁挽马、巴音郭楞蒙族自治州的焉耆走马和哈密专区的巴里刊跑马列,同为新疆的名马。 我想,如果把新疆比作祖国的千里驹,也是完全恰当的。你看,在祖国旭日东升的灿烂金光下,这富饶美丽的边疆,正如一匹勒银鞍的骏马,在飘曳着长鬃奔驰。 作者简介:碧野,现代著名作家。原名黄潮洋。生于1916年。广东省大埔县赤山村人。早年半工半读上小学。1935年,参加北平作家协会和进步文艺团体,正式从事写作。抗日战争爆发后,到华北参加了游击队。1937年冬天渡黄河参加抗日部队。1938年参加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1942年在成都任莽原出版社总编辑,同时被选为文协成才分会理事。1947年在上海等地教中学。1948年进入解放区,先后在北方大学艺术学院、东北大学任教。1949年进北京,调到中央文学研究所创作组。1953年参加抗美援朝。1954年调中国作家协会为驻会作家。现任中国作家协会武汉分会副主席。碧野是一位多产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南怀花》、《肥沃的土地》、《风砂之恋》、《没有花的春天》、《湛蓝的海》、《我们的力量是无敌的》、《钢铁动脉》、《阳光灿烂照天山》、《丹凤朝阳》;散文集《奴隶的花果》、《在哈萨克牧场》、《我们的农场好风光》、《边疆风貌》、《情满青山》、《月亮湖》等;还写过许多短篇和中篇小说及报告文学。 摘自: 《边疆风貌》,作家出版社1961年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边防线上——两帧老照片谈趣》高洪波 边防线上 ——两帧老照片谈趣 高洪波 很意外地接到山东画报出版社吴兵主任寄来的一本刊物,这本刊物在我是首次读到,它的刊名平实,叫《老照片》,内容却充实得出奇,从人文地理到“文革”沧桑,甚至袁世凯1909年隐居河南的“洹上渔翁图”都有,这本刊物实际上是一部浓缩了的中国近当代史册,可读、好读,且耐读,同时印制精良,是一本有品位、可收藏的好刊物。 在“约稿函”上,有一段话,大意是“照片为20年以上的,历史人物、旧闻新识、社会变迁、个人感怀及有意思的人生片断”都可以,我记住了“20年”这一硬件标准,便翻检自己的旧影集,还真找出来两张有趣味的照片来。 一张照片是我坐在草地上大吃荔枝,肩挎望远镜,脸上是疲惫不堪的苦笑; 一张照片是全副武装的边防战士坐在翻倒的界碑上,他目光中是坚毅和无畏。 这两张照片摄于1976年6月12日,地点在云南文山州马关县的都龙边防连所辖的一处边境线。当时我以炮兵排长的身份投入文学创作,奉命到边境一带采访几位复员军人的事迹,我和一位伙伴李方(现任北京大学法律系教授)在哀牢山的苦聪山寨、瑶族、依族、哈尼族村庄四处转悠,金平、河口走完,再走文山,把滇南美美地踏勘一个够,凭一张军人身份证,又叫“军人通行证”,逢村住村,遇寨进寨,称得上是壮游边地。 由于解放军的特殊身份,我们的大本营当然以哨所为主,哨所驻军为地方部队,我的部队为野战军,若论战斗力,野战军更强些,但双方都很互为敬重,每到一地,我这位炮排长,都受到边防哨所战友的欢迎。这两张照片显示的是我与两位边防军班长的辣子寨之旅。 那一天我们早晨八点从连队出发“看界”,这是边防军人的特殊用语,查看边界的简称。目标在中越边界战前哨排,即辣子寨。出发时顶着浓雾和稀疏的小雨,山路滑得像一面泼了豆油的镜子,照片上的普班长,一位哈尼族战士走在前面,折一根竹枝左右击打,目的是击落草上的晨露,可是我们的鞋很快润湿了,裤子也沾了露水,膝盖以下又潮又重,然而你又不能把裤腿卷起来,因为山茅草的边缘很锋利,会把腿肚子割得惨不忍睹。 我记得我们先走过一个叫“五口洞”的依族寨子,大群的狗凶猛地扑过来,又潮水般退下,你越镇定,狗们越胆怯,真想咬人的狗,不叫!继而又走过一个叫“娃娃洞”的村子,村子依山而建,山壁上还真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普班长很内行地告诉我,原来这个村子不叫“娃娃洞”,后来来了一个法国人找矿,从这洞中挖走了一个铜娃娃,从此就叫了“娃娃洞”。 敢情这村名的变迁中还有着殖民主义者的掠夺记载。 由于雨水把山路浇得油一般滑,我们决定不再忠实于原路,而是选定山脚下的目标直冲而下,逢坡跳坡,遇坎过坎,从茅草丛和包谷地里纵跳前进、茅草地坚硬,包谷地稀软,软硬兼施中,普班长告诉我,说我们节约了一个小时的路程。 在一个名叫“下田房”的较大的寨子里,见到了边境检查站与文山州外事办的几位同志,沾他们的光,饱餐了一顿极美味的面条,一位小伙子听说我是文学爱好者,大有一见如故的味道,非让我听他一篇正在构思中的反特小说,吃了人家的面条,不好驳主人的面子,便一脸严肃地聆听完小伙子的故事,似懂非懂地提了几点意见,马上告别,向七号界碑处攀登。到达时,正是中午一点钟。 问题发生了!七号界碑不知被什么人砸毁,去向不明,只留下一个埋界碑的石坑,像大睁着的一只愤怒的眼睛!我们走下箐沟内,见草丛里倒着一座古老而残损的界碑,走下去一看,字迹清晰可辨,两行字,一行是“大清国云南”,另一行是“国越南”,中文法文全有,只是年月日已辨认不清了。后来我查了一下资料,才知道这碑立于1896年。 我们站在界碑旁,眺望远方苍茫的云影山色,脚下的一条一尺宽两寸深的小小水沟,这条沟是越南人民开凿的“陆梁沟”(音译),同时也是中越的界沟,神圣的边防线! 我请普班长持冲锋枪坐在界碑上,为他拍下了这张照片。 界碑其实是越南边防部队破坏的,他们当时已蓄意挑衅,把哨所盖到了我们的鼻子底下,同时掀翻了许许多多的界碑,这方旧界碑是历史的见证,早被他们扔下箐沟,可新界碑也碍了他们的事,逮机会就破坏掉。嚣张、胆怯,小鸡肚肠! 果然在两年后,我们开始了忍无可忍的自卫反击战!不过这已是后话了。在当时,一切还很平静。 “看界”回来,经过好几处大寨子,由于是“赶街天”,几乎每个寨子都在摘荔枝,我是平生首次见到高大的荔枝树,每一棵有两抱多粗,远远望去红果映绿叶,在阳光下闪烁着珠玉的色泽,采荔枝的依族乡亲身手矫健地爬上高高的枝头,用绳子吊上一只竹背篓,然后他在枝头间左右逢源纵横采撷,不一会就吊下一篓嫣红的大荔枝。作为过客,我们被邀请吃荔枝,每过一棵树下都要尝几颗,乡亲们说千树不同味,非要尝遍这十里荔枝林不可! 于是,我平生第一次吃到这么好、这么鲜又这么多的荔枝! 后来我们惦记着哨所的伙伴,提出买几斤荔枝带回去,依族乡亲不肯收钱,我们又不能违反纪律,争执半天,他们很勉强地答应了我们的请求,价格是五分钱一斤。没有口袋,我们买了一雨衣。 照片上的我,虽然一脸巡逻后的疲惫,削瘦中还有几分病容,但手上擎着、膝上放着和身旁堆着的荔枝,便是雨衣包着的宝贝,离开依族寨子后我们被荔枝拖累得走不快,便坐在草地上,抖开军用雨衣,我摆开大啖荔枝的架势,由另一位战友、昆明兵陶涛对我揿动了快门,陶涛是个很调皮的班长,他多少懂一点摄影,所以角度呈菱形,这样一来,我身下的荔枝部队显得愈加强大,浑似干军万马。 两张老照片,使我忆起二十多年前戎马生涯,想起留在边防线上的汗水与豪壮的笑声。我所在的部队如今仍然驻防在云南,我昔日的战友分别当上了军长、师长和团长,但我不知道普班长和没有在照片上露面的陶班长,经历过两次边境战争后他们的下落,因为野战军与地方部队毕竟有各不相同的战斗任务。一旦失去联系,忆念也就成为永远的忆念了。 边防线上的七号界碑,以及依族寨子高耸入云的荔枝林,想必都昂然挺立着吧! 摘自: 《泸西情结》中国文联出版公司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北海漫写》高长虹 北海漫写 高长虹 人看得人太多的时候,便想看看树木花鸟,石头和轻云,这便叫做赏玩风景。北海也有南方的风味。我在西北旅行了两个礼拜,整日整夜,看见的是灰土和沙漠,所见的也是灰土和沙漠,乃至想象的,梦见的,也是灰土和沙漠变做人形打吵子!骤然今天到北海,我真像回到南方了!你一听见声响,便可以想得见那草上的波纹呵!芦草变做美人鱼儿,她们在临波微步呢!可是,你将从那里找得见一点尘土?那怕北平再往北平迁移一千里,只要有三海在,灰土止步吧!古来的时候,只有皇帝们才能在这里享福。因为不那样时,他们早已要迁都到杭州去了。而今是民主时代,所以每一个老百姓——但也要腰藏二十枚铜元者为限——都是无冠帝王了! 我离开北平不到半个月,北海中的草繁茂得多了。从前是没水的泥皮的地方,现在一望都是生动的绿野了。荷花也已开放。今年北平的荷花,总算是开得晚了些。然而这目前的繁荣锦簇,能说是初夏苦旱的痕迹吗? 我真得同情于西北方的朋友们,虽然我自己不愿在那里居一月呵!他们虽然不是由于选择的结果,然而实际上他们选择了那最苦的生活过了。从张家口到北平的路上,我听见几个旅客在赞美东北的富庶。他们有的说:到奉天去好了,那里不是个吃饭!这话的意义就是说,总不过都是个吃饭的问题,何必一定留恋故乡呢?我也常听得朋友们艳谈东北,山多么高,森林多少广袤呵!我只是还没有去过,虽然我已计议过这一两天内便去来呢!但是,当然现在又不能去了! 我这两天真想回到南方去。我不想在上海久停。我想去的庐山,普陀,无锡,镇江,杭州,那怕就是玄武湖也好的! 在那有树木和水的地方,风吹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就像是风吹过水和树木的身边,也是像水和树木吹过我们的身边。这种感觉,不但凉爽,而且润洁,的确像是女姓的陶融,自然是一个最美的女子!而美的女子也是自然! 平庸的游人们当然是最好的到那平庸的中山公园去写意了!因为一切都是对的,所以三海留给诗人和艺术家以不少的清净。我在北海停了两点钟,没有看见五十个人,所以她做了我的最好的工作室了!荷花的芬芳,你试也夹在风中一息,吹送入我的文字中吧! 作者简介:高长虹(1898—1956),作家。著有诗集《给——》、《精神与爱的女神》、《延安集》,诗文合集《心的探险》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北戴河海滨的幻想》徐志摩 北戴河海滨的幻想 徐志摩 他们都到海边去了。我为左眼发炎不曾去。我独坐在前廊,偎坐在一张安适的椅内,袒着胸怀,赤着脚,一头的散发,不时有风来撩拂。清晨的晴爽,不曾消醒我初起时睡态;但梦思却半被晓风吹断。我阖紧眼帘内视,只见一斑斑消残的颜色,一似晚霞的余赭,留恋地胶附在天边。廊前的马樱、紫荆、藤萝、青翠的叶与鲜红的花,都将他们的妙影映印在水汀上,幻出幽媚的情态无数;我的臂上与胸前,亦满缀了绿荫的斜纹。从树荫的间隙平望,正见海湾:海波亦似被晨曦唤醒,黄蓝相间的波光,在欣然的舞蹈。滩边不时见白涛涌起,迸射着雪样的水花。浴线内点点的小舟与浴客,水禽似的浮着;幼童的欢叫,与水波拍岸声,与潜涛呜咽声,相间的起伏,竞报一滩的生趣与乐意。但我独坐的廊前,却只是静静的,静静的无甚声响。妩媚的马樱,只是幽幽的微辗着,蝇虫也敛翅不飞。只有远近树里的秋蝉,在纺妙似的垂引他们不尽的长吟。 在这不尽的长吟中,我独坐在冥想。难得是寂寞的环境,难得是静定的意境;寂寞中有不可言传的和谐,静默中有无限的创造。我的心灵,比如海滨,生平初度的怒潮,已经渐次的消翳,只剩有疏松的海砂中偶尔的回响,更有残缺的贝壳,反映星月的辉芒。此时摸索潮余的斑痕,追想当时汹涌的情景,是梦或是真,再亦不须辨问,只此眉梢的轻皱,唇边的微哂,已足解释无穷奥绪,深深的蕴伏在灵魂的微纤之中。 青年永远趋向反叛,爱好冒险;永远如初度航海者,幻想黄金机缘于浩渺的烟波之外:想割断系岸的缆绳,扯起风帆,欣欣的投入无垠的怀抱。他厌恶的是平安,自喜的是放纵与豪迈。无颜色的生涯,是他目中的荆棘;绝海与凶献,是他爱取自由的途径。他爱折玫瑰;为她的色香,亦为她冷酷的刺毒。他爱搏狂澜:为他的庄严与伟大,亦为他吞噬一切的天才,最是激发他探险与好奇的动机。他崇拜冲动:不可测,不可节,不可预逆,起,动,消歇皆在无形中,狂飚似的倏忽与猛烈与神秘。他崇拜斗争:从斗争中求剧烈的生命之意义,从斗争中求绝对的实在,在血染的战阵中,呼叫胜利之狂欢或歌败丧的哀曲。 幻象消灭是人生里命定的悲剧;青年的幻灭,更是悲剧中的悲剧,夜一般的沉黑,死一般的凶恶。纯粹的,猖狂的热情之火,不同阿拉伯的神灯,只能放射一时的异彩,不能永久的朗照;转瞬间,或许,便已敛熄了最后的焰舌,只留存有限的余烬与残灰,在未灭的余温里自伤与自慰。 流水之光,星之光,露珠之光,电之光,在青年的妙目中闪耀,我们不能不惊讶造化者艺术之神奇,然可怖的黑影,倦与衰与饱餍的黑影,同时亦紧紧的跟着时日进行,仿佛是烦恼、痛苦、失败,或庸俗的尾曳,亦在转瞬间,彗星似的扫灭了我们最自傲的神辉——流水涸,明星没,露珠散灭,电闪不再! 在这艳丽的日辉中,只见愉悦与欢舞与生趣,希望,闪烁的希望,在荡漾,在无穷的碧空中,在绿叶的光泽里,在虫鸟的歌吟中,在青草的摇曳中——夏之荣华,春之成功。春光与希望,是长驻的;自然与人生,是调谐的。 在远处有福的山谷内,莲馨花在坡前微笑,稚羊在乱石间跳跃,牧童们,有的吹着芦笛,有的平卧在草地上,仰看交幻的浮游的白云,放射下的青影在初黄的稻田中缥缈地移过。在远处安乐的村中,有妙龄的村姑,在流涧边照映她自制的春裙;口衔烟斗的农夫三四,在预度秋收的丰盈,老妇人们坐在家门外阳光中取暖,她们的周围有不少的儿童,手擎着黄白的钱花在环舞与欢呼。 在远——远处的人间,有无限的平安与快乐,无限的春光…… 在此暂时可以忘却无数的落蕊与残红;亦可以忘却花荫中掉下的枯叶,私语地预告三秋的情意;亦可以忘却苦恼的僵瘪的人间,阳光与雨露的殷勤,不能再恢复他们腮颊上生命的微笑,亦可以忘却纷争的互杀的人间,阳光与雨露的仁慈,不能感化他们凶恶的兽性;亦可以忘却庸俗的卑琐的人间,行云与朝露的丰姿,不能引逗他们刹那间的凝视;亦可以忘却自觉的失望的人间,绚烂的春时与媚草,只能反激他们悲伤的意绪。 我亦可以暂时忘却我自身的种种;忘却我童年期清风白水似的天真;忘却我少年期种种虚荣的希冀;忘却我渐次的生命的觉悟;忘却我热烈的理想的寻求;忘却我心灵中乐观与悲观的斗争;忘却我攀登文艺高峰的艰辛;忘却刹那的启示与彻悟之神奇;忘却我生命潮流之骤转;忘却我陷落在危险的旋涡中之幸与不幸;忘却我追忆不完全的梦境;忘却我大海底里埋首的秘密;忘却曾经刳割我灵魂的利刃,炮烙我灵魂的烈焰,摧毁我灵魂的狂飚与暴雨;忘却我的深刻的怨与艾;忘却我的冀与愿;忘却我的恩泽与惠感;忘却我的过去与现在…… 过去的实在,渐渐的膨胀,渐渐的模糊,渐渐的不可辨认;现在的实在,渐渐的收缩,逼成了意识的一线,细极狭极的一线,又裂成了无数不相联续的黑点……黑点亦渐次的隐翳?幻术似的灭了,灭了,一个可怕的黑暗的空虚……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芭蕉花》郭沫若 芭蕉花 郭沫若 这是我五六岁时的事情了。我现在想起了我的母亲,突然记起了这段故事。 我的母亲六十六年前是生在贵州省黄平州的。我的外祖父杜琢章公是当时黄平州的州官。到任不久,便遇到苗民起事,致使城池失守,外祖父手刃了四岁的四姨,在公堂上自尽了。‘外祖母和七岁的三姨跳进州署的池子里殉了节,所用的男工女婢也大都殉难了。我们的母亲那时才满一岁。刘奶妈把我们的母亲背着已经跳进了池子,但又选了出来。在途中遇着过两次匪难,第一次被劫去了金银首饰,第二次被劫去了身上的衣服。忠义的刘奶妈在农人家里讨了些稻草来遮身,仍然背着母亲逃难。逃到后来遇着赴援的官军才得了解救。最初流到贵州省城,其次又流到云南省城,倚人庐下,受了种种的虐待,但是忠义的刘奶妈始终是保护着我们的母亲。直到母亲满了四岁,大舅赴黄平收尸,便道往云南,才把母亲和刘奶妈带回了四川。 母亲在幼年时分是遭受过这样不幸的人。 母亲在十五岁的时候到了我们家里来,我们现存的兄弟姊妹共有八人,听说还死了一见三姐。那时候我们的家道寒微,一切炊洗洒扫要和妯娌分担,母亲又多子息,更受了不少的累赘。 白日里家务奔忙,到晚来背着弟弟在菜油灯下洗尿布的光景,我在小时还亲眼见过。我至今也还记得。 母亲因为这样过于劳苦的原故,身子是异常衰弱的,每年交秋的时候总要晕倒一回,在旧时称为“晕病”,但在现在想来,这怕是在产褥中,因为摄养不良的关系所生出的子宫病罢。 晕病发了的时候,母亲倒睡在床上,终日只是呻吟呕吐,饭不消说是不能吃的,有时候连茶也几乎不能进口。像这样要经过两个礼拜的光景,又才渐渐口复起来,完全是害了一场大病一样。 芭蕉花的故事是和这晕病关连着的。 在我们四川的乡下,相传这芭蕉花是治晕病的良药。母亲发了病时,我们便要四处托人去购买芭蕉花。但这芭蕉花是不容易购买的。,因为芭蕉在我们四川很不容易开花,开了花时乡里人都视为祥瑞,不肯轻易摘卖。好容易买得了一朵芭蕉花了,在我们小的时候,要管两只肥鸡的价钱呢。 芭蕉花买来了,但是花瓣是没有用的,可用的只是瓣里的蕉子。蕉子在已经形成了果实的时候也是没有用的,中用的只是蕉子几乎还是雌蕊的阶段,一朵花上实在是采不出许多的这样的蕉子来。 这样的蕉子是一点也不好吃的,我们吃过香蕉的人,如以为吃那蕉子怕会和吃香蕉一样,那是大错而特错了。有一回母亲吃燕子的时候,在床边上挟过一箸给我,简直是涩得不能入口。 芭蕉花的故事便是和我母亲的晕病关连着的。 我们四川人大约是外省人居多,在张献忠剿了四川以后—一四川人有句话说:“张献忠剿四川,杀得鸡犬不留”—一在清初时期好像有过一个很大的移民运动。外省籍的四川人各有各的会馆,便是极小的乡镇也都是有的。 我们的祖宗原是福建的人,在河州府的宁化县,听说还有我们的同族住在那里。我们的祖宗正是在清初时分人了四川的,卜居在峨眉山下一个小小的村里。我们福建人的会馆是天后宫,供的是一位女神叫做“天后圣母”。这天后宫在我们村里也有一座。 那是我五六岁时候的事了。我们的母亲又发了晕病。我同我的二哥,他比我要大四岁,同到天后它去。那天后宫离我们家里不过半里路光景,里面有一座散馆,是福建人子弟读书的地方。我们去的时候散馆已经放了假,大概是中秋前后了。我们隔着窗看见散馆园内的一簇芭蕉,其中有一株刚好开着一朵大黄花,就像尖瓣的莲花一样。我们是欢喜极了。那时候我们家里正在找芭蕉花,但在四处都找不出。我们商量着便翻过窗去摘取那朵芭蕉花。窗子也不过三四尺高的光景,“但我那时还不能翻过,是我二哥擎我过去的。我们两人好容易把花苞摘了下来,二哥怕人看见,把来藏在衣袂下同路回去。回到家里了,二哥叫我把花苞拿去献给母亲。我捧着跑到母亲的床前,母亲问我是从甚么地方拿来的,我便直说是在天后官掏来的。我母亲听了便大大地生气,她立地叫我们跪在床前,只是连连叹气地说:“啊,娘生下了你们这样不争气的孩子,为娘的倒不如病死的好了!”我们都哭了,但我也不知为甚么事情要哭。不一会父亲晓得了,他又把我们拉去跪在大堂上的祖宗面前打了我们一阵。我挨掌心是这一口才开始的,我至今也还记得。 我们一面挨打,一面伤心。但我不知道为甚么该讨我父亲、母亲的气。母亲病了要吃芭蕉花,在别处园子里掏了一朵回来,为甚么就犯了这样大的过错呢,芭蕉花没有用,抱去奉还了天后圣母,大约是在圣母的神座前干掉了罢? 这样的一段故事,我现在一想到母亲,无端地便涌上了心来。我现在离家已十二三年,值此新秋,又是风雨飘摇的深夜,天涯羁客不胜落寞的情怀,思念着母亲,我一阵阵鼻酸眼胀。 啊,母亲,我慈爱的母亲哟!你儿子已经到了中年,在海外已自娶妻生子了。幼年时摘取芭蕉花的故事,为甚么使我父亲、母亲那样的伤心,我现在是早已知道了。但是,我正因为知道了,竟失掉了我摘取芭蕉花的自信和勇气。这难道是进步吗? 一九二四年八月二十日夜,写于福冈 摘自: 原载一九二五年四月一日《晨报副镌》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爱莲新说》周沙尘 爱莲新说 周沙尘 爱莲,中国古人已树立了很好的风操,周敦颐赏荷悟出了通达的哲理;曹植爱莲则为荷花立传作赋,情切意真。今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为荷花生日,余往紫竹院公园赏荷,却别有所感。 从东门进园,北行数百步,一桥相隔的荷地映人眼帘。“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壮丽景色,平展而出,一缕缕荷香随之扑鼻而来,越走近池岸,清香愈加沁人心脾。定睛看那密密层层的荷叶,恰似一个个碧绿的“承露盘”。每张荷叶上都承托着大大小小的、滚动着的晶莹水珠。荷叶丛中,盛开着红若涂朱、洁如素玉的荷花,楚楚动人,极富魅力。 过莲桥,行至荷花渡南岸,突然,一阵疾风大作,只见满池荷叶,忽而由东向西摇摆,忽而又由西向东摇摆,一柄柄莲茎上的碧叶被卷成滚滚绿浪。它们互不撞击,互不挤轧,更不彼躲此藏,层次分明,顺乎自然,疾风愈烈,也只是循声而动,绝无乱摆乱问的。群生莲之如是劲健,贵在于单株素质之匀称,无高低参差之不齐故也。 疾风一过,莲池复归平静,满池如珠如玉的荷花婷婷玉立,更美更清新。莲池群生之荷,竟无一疏落,无一折茎,无一不显得雄劲。视之,喷喷称赞:群生荷其抗御疾风之力,非单株所能有者,若离群而立,幸存者几许呢!?颐公未见及此,故伊“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世俗高洁,而忽略群体赖以生存之潜力,故余以所见所感,特写此文以抒胸臆。 摘自: 1989年《桥》杂志1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啊,塞罕坝》峻青 啊,塞罕坝 峻青 ××兄: 此刻正是盛夏季节,想你们那里,一定是骄阳似火,燠热难当;可现在,当我写这封信给你的时候,我们这里的气候却只有十六、七度,不但凉爽异常,而且还得穿毛衣呢。因为此刻,我正在北国塞外,海拔一千五百多米的塞罕坝上。 这里,完全是南国深秋的气候,寂静异常的草原之夜,听得见大雁的鸣叫声,虽然还没到它万里云天展翅南飞季节,但是它那苍凉的叫声,却使人想起了秋天,想起了凉秋九月塞外飞霜的日子,也想了关山阻隔鸿雁传书的故事。 啊,鸿雁,我愿你早日起程,振翅南飞,越过那万里长城,黄河长江,给我那还在燠热中的南国亲友,带去这来自遥远草原上的书信,也带去这塞罕坝上的清新凉爽之气,以及这满野鲜花,无边绿意…… 啊,朋友,可曾记得:在过去多少次的书信中,我都劝你能抽暇到北方来,我们一起做一次齐鲁燕赵之行;而你,也在多少次的来信中,表示了对于北国山川的向往。你甚至还引用了古人的诗句,来抒发了你希冀北国之行的强烈愿望: 自怜诗少燕赵气, 不辞冰天跃马行。 虽然这是你的自谦之词,因为我知道,你的诗,不乏雄伟的气魄,但,你的心情,我是完全理解的。而现在,由于你公务羁身,无暇一践同游之约,我只好只身北来,以偿夙愿。 我是八月十三日来到承德避暑山庄的。我游览了山庄的名胜古迹之后,热情的主人又对我说: “到了避暑山庄,如果不到围场和坝上,就不算真正到承德。去吧,去看看那清朝皇帝打猎的木兰围场,去看看别有风光的坝上草原。” 于是,我又从避暑山庄到了木兰围场,来到了海拔一千五百多米的塞罕坝上。 果然是名不虚传。 在避暑山庄,我已领略了北国山川的雄伟,离宫风物的优美。而围场和坝上,却又有着另一番特别的风光。 真的,朋友:我曾经游览过苏杭胜地,领略过吴越风光,东南形胜。也曾到过南岳、北海、长江、黄河,饱览过山川之秀,沧海之雄,可是,这儿,地又有着与众不同的风貌。 就拿这避暑山庄来说吧,这里的湖光山色,固然与杭州西湖迥异,而宫殿楼阁,也和颐和园不同。至于围场和坝上,那就更加独特了。如果说,山庄还多少有点儿庄的味道,人工的痕迹。那么,坝上就完全是以野趣取胜了。 完全是大自然的美。 这美,就美在辽阔、雄伟、自然。 为这塞外草原的雄伟优美的风光所激动,为怅讶于你没能同来的心情的驱使,我特写此信给你,希望它能多少给你带去一点燕赵之气,边塞信息。 先从木兰围场谈起吧。 木兰围场位于承德避暑山庄的北面,它地域辽阔,周环一千三百余里。过去是蒙古额尔沁、翁牛特部落的游牧之处。清康熙(1681年)辟为木兰围场。作为固定的“行围习猎肄武绥藩”之所。每当农历八月,清帝就要率领王公大臣、阁部官员以及八旗劲旅到这儿来举行盛大的“秋□之典”。参加此一盛典的还有蒙古、新疆等各族部落上层领袖人物、扈从随猎。 清帝的这种狩猎活动,并非完全是为了娱乐,更重要的不是为了“处承平无事之时,而不忘武备”。所以就通过狩猎,训练八旗士卒,加强战备,巩固和保卫北部边疆,预防和抗击沙俄入侵。同时,也是为了“绥藩”,加强和巩固多民族之间的团结以维护统一祖国大业。因此,这“秋”活动,就被清帝“定为祖制”,“垂为家法”,每岁或隔岁必行,从未废弃。 这,你就可以想见这围场的规模和气派了。围场非常辽阔,山峦、峡谷、盆地、平原,到处长满了白桦林和茂密的青草。到处是苍翠一片,象绿色的海洋和绿色的岛屿。我们的汽车,就在这绿色的海洋中飞驰前进,山坡上,不时地出现一片片白云似的羊群。车两旁,不时地惊起鼹鼠和飞鸟。望着这样辽阔雄伟的山野,怎能不发怀古之幽思,想象起当年清帝狩猎于此,万马奔腾山鸣谷应的壮观情景呢。 有过种种记载和传说: 从康熙二十年正式建立木兰围场起,至康熙六十一年的四十二年中,这位皇帝就曾到塞外巡狩猎过四十八次。他曾在一日之内,射兔三百一十八只。乾隆也曾多次“殪虎”和射熊,并为此而立过“虎神枪记”石碑一座,宣布扬他的武功和神威。 这矗立在山林荒草中的碑石,更增加了围场的古朴野趣,也越发激动着人们的想象。 然而,更加引人入胜的还是坝上。 这坝,叫塞罕坝,它的原名是赛堪达巴罕,蒙语是美丽的高原。现在叫塞罕坝,则是蒙汉两种语言的的浑称,塞罕是蒙语,意即美丽;坝是汉语,意为高原。 这儿确比围场高得多了,汽车绕着山坡一个劲儿的盘旋向上,跑了很久,才爬到了坝顶。上得坝来,我不禁惊叫了一声,原来这和爬山不同,平时爬山,爬到山顶,虽能登高望远,但望到的却依然是那连绵不断的群山、高高低低的峰峦;而现在,上得坝来之后,纵目四眺,展现在我面前的地是一片平展展的无边无际的大草原,顿时使人感到心胸无比的开阔敞亮。仰头看看天空,天空仿佛突然低了许多,也更加清彻蔚蓝了。那远处的白云,也显得特别低,仿佛就在脚下。草原上,盛开着多种多样的野花;有黄色的虞美人(变名野罂粟),金黄色的金莲花,粉白色的干枝梅,天蓝色的鸽子花,桔红色的野百合,耦合色的铃铛花,粉红色的野菊花……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野花,它们争妍斗艳,竞相开放,把这个绿色的大草原,点缀的象一张五彩缤纷的大地毯,煞是好看。而草原丘陵上的树木,也特别茂盛,特别好看,尤其是小白桦,它简直就象一个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娴静文雅,婀娜多姿。风来了,它轻轻地摇摆着它那素净美丽的腰身,活象一个个素装淡裹的美人翩翩起舞…… 云杉林,翠绿中带着一层朦胧的粉白,显得特别幽雅;落叶松,是绿得发黑,象一片片绿云笼罩在草原上。 一片悦耳的鸟的叫声,象有着多种多样叫不上名字的野花一样,草原上也有着多种多样叫不出名字的鸟儿。象野花竞相开放一样,它们也张开了喉咙,竞相鸣叫,这庞大的交响乐队,把整个的草原都变成了音乐的五国。到处是一片悦耳的鸟声,尤其是百灵鸟(这儿还是百灵鸟的家乡),它叫得是那么热烈,那么好听…… 天是那么蓝,草原是那么辽阔,空气是那么清新,微风吹拂着,四野里飘浮着浓郁的青草和野花的香味。…… 啊,朋友,写到这里,我只恨我的笔太拙太笨,无法把这雄伟优美的景色,描绘出来;我只能贪婪地呼吸着这芬芳的空气,迎着风,敞开衣襟,坦露出我的胸膛,张开双臂,去拥抱和感受那无边无际的天空和草原,鲜花和鸟语。 高山峻岭有雄伟的美,茫茫平原有辽阔的美,可这坝上草原呢,它既有高山的雄伟,又有平原的辽阔,更有着高山、平原所没有大自然的美,纯真的美,无比绚丽,幽静的美。人,来到这儿,也不自禁的返朴归真和这大自然融为一体了。是的,朋友,在这种时刻,我什么都不想,思想净化极了,简直净得象透明的水晶。大自然是这么美好,这么洁净,它把人的思想也净化了,升华了。使得人的心灵也无比美好无比洁净了。 记得,到坝上来的前夕,承德的一位年轻作家武华曾对我倾吐过他在坝上时的这样一种心情,他说: “在这种时刻,我觉得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忘记了身躯的存在,只有我的精神,我的灵魂活跃着。我谛听宇宙,听晚风歌唱,听树木欢笑,听虫子鸟儿唧唧……那真是精神饱餐的时候,灵魂圣洁的时候。我觉得,此刻,我比什么人都富有,无限的富有,无限的满足……” 这番话,讲得多么好,多么深刻啊,没有到过坝上草原的人,是永远不能体会到这种心情的。当时,我听了,也没有在意;可现在,它每一句,都说到了我的心里,因为这也正是我此刻的感受,也正是我所要说的。 还记得另一位中年作家郭秋粮同志告诉我说:有一个林场的女技术员曾经告诉他说:“坝上草原和森林,就是净化器,思想的净化器。人一来到了这里,思想就被净化了。” 这句话说得多么好啊,这是她在坝上林场生活多年的深刻体会,又何尝不是我们这些初来坝上的人的深刻感受呢。 这天夜里,我就宿在塞罕坝国营林场的招待所里。 辽阔无垠的塞罕坝上,绿野千里,杳无人烟,而国营林场的几幢红瓦平房,在茫茫的草原上,宛如碧绿的大海中的几点露出水面的红色岩石。夜间,电灯亮了,在这无边草原上的几点灯火,使人想起那或许是偶而从天上掉下来的几颗星星…… 啊,朋友,这天夜间,我竟然失眠了。周围是那么静,静得可以听到隔壁房间里司机老甄的鼾睡声。他太累了,汽车在围场和坝上整整跑了一天,把这敦厚朴实体格健壮的汉子,累得全身汗湿,腰酸背痛。吃过晚饭,一躺到床上,就呼呼地睡着了。 啊,同志,你辛苦了,你就好好地睡吧。明天,这广袤的草原上,还有待你尽情地驰骋呢。 月光正好,把屋子照得雪亮。我索性爬起身来,走出了房间,向着外面走去,越过一道白桦林围成的栅栏,就是大草原。我踏着软绵绵的草丛,向着草原上走去。这时候,月亮已经升上中天了,它那光芒四射的冰轮,给大草原撒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我望着这月亮,仿佛觉得它比平时看到的月亮要低得多,也皎洁得多,明亮得多。天,晴朗极了,夜空中,没有一丝儿云花,那么亮,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着它。 我在一颗小白桦树下坐了下来,白桦林,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美丽,她那窈窕的粉白的树干,象白玉似的,在月光下越发皎洁。而它那秀丽的树冠,在夜风中轻轻地摇着,细小的绿色的叶子,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象千万颗珍珠在跳动。 啊,起露了,不时地有晶莹的露珠,从白桦林的树叶上滴滴下来,是无法描绘也无与伦比的。我不禁想直了古人秉烛夜游的故事。春日苦短,尚且秉烛夜游;而我在草原逗留的时间更短,又岂可辜负这美好的月夜呢? 我索性躺下来,仰面朝天,双手枕有脑后,仰望天上那银光四射的明月,满天星斗,乳白色的银河…… 它们都是那么皎洁,那么幽静,大草原也是那么皎洁,那么幽静。没有一点喧嚣,没有一点儿灰尘。空气都是透明的,象水晶一样的透明,洁净没有半点儿污染。人们的心灵,也象水晶一样的透明洁净,没有半点儿污染。一刹那间,我仿佛忘记了自身的存在,也忘记了尘世间的一切烦恼,甚至也忘记了社会上还有丑陋的东西存在:权术、阴谋、背叛、诬陷、争名、诽谤、污蔑、勾心斗角、尔诈我虞、两面三刀、奉迎诌媚…… 不,这些丑恶的东西,与这样优美洁净的环境是多么不相称啊,甚至,一想到这些丑恶的东西,丑恶的人,我就感到心灵受到了污染,感到恶心。这时,我又想到了武华和那位林场女技术员的话: “坝上草原森林就是净化器,思想的净化器……” 正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了一声凄历的吼叫: 呜—— 呜—— 接着又是一声呼应: 呜——— 呜——呜—— 啊,是狼嗥! 在这极度寂静的夜间,这狼嗥,显得特别响亮,特别凄历,特别刺耳。 它久久地在草原上回荡着,回荡着,破坏了这草原月夜的安静,也破坏了我情绪上的宁静。更污染了我心灵上的洁净。但它却也使我意识到:即使在这无比优美宁静的大草原上,也有狼这类野兽的存在,也有丑恶的东西存在。可见,这儿并非真空,一切都不是绝对的。美丽的草原和森林,是可以净化人们的思想,但却不能净化狼的残暴和贪婪,正如我们美好的社会主义社会里,仍然有着鬼蜮般肮脏丑恶的败类存在,仍然还需要人们以百倍的努力去鞭挞和消灭他们,否则,四化建设,为什么还有种种阻力呢?善良的人,为什还会遇到种种烦恼呢? 由此,我又想到我们的文学,我们的使命,我们这些从事文学的人…… 我们的现实主义文学,难道不应该在鞭挞丑恶颂扬光明,清除精神污染,推动历史前进方面,起到它应有的作用吗? 朋友,这天夜里,我想的很多,很多。因此,我也就这些我所看到的,想到的,感受到的,信笔写来,对你一吐为快。我不知这封信,将要带给你的,是否能有一点燕赵之气呢?抑或是人生的感叹? 不,我希望带给你的只是鼓舞和共勉,不论是在人生的道路上,抑或是在文学的阵地上,我们都要万分爱护和珍惜这坝上草原般的优美洁净的社会主义社会,而不惜一切地与那些污染和破坏它的肮脏的丑类们毫不妥协的斗争,也和我们自己身上的那些不洁净的灰尘进行彻底的洗涤。 这,就是我在这封信里所要向你倾吐的感受和心声。 夜深了,不远处的池塘里响起了大雁的鸣叫,遥望南天,我愿这多情的鸿雁,能够把我的这封书信,带到你的身边。 就此搁笔。 即颂 夏绥。 弟 峻青 一九八三年八月十六日  深夜于塞罕坝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妙峰山琐记》序 顾颉刚 《妙峰山琐记》序 顾颉刚 妙峰山是北平一带的民众信仰中心。自从明代造了碧霞元君庙以来,直到现在约三百年,不知去了多少万人,磕了多少万头,烧了多少万香烛,费了多少万金钱。这着实是社会上的一件大事。可是要找一篇关于妙峰山的记载,除了凉朝官在笔记里偶然提起几句之外,是找不到的。这没有什么可怪,烧香的民众和作文的士大夫们站在两个世界里,他们本来是各不相关的。 我自民国元年到北平,直到九年在北京大学毕业,时间不为不久,但绝不知道有妙峰山进香的一回事。这也难怪,这座庙离城百里,太远了,接触不到。虽是城内墙上每年必贴着许多香会的报贴,阴历四月初旬又有无数“带福回家”的特殊人物,但天下的事情不入我们的意识的何啻万千,这一点事情熟视无睹有什么稀罕呢! 自从民国九年的秋天我和陈万里先生游西山,入山很深了,方始走到妙峰山。那边的庙,因为筑在很小的山顶上,没有多少屋宇,那时又不是进香的时候,人迹很稀,所以也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只有从三家店到妙峰山的一条路上屡屡看见小而新的庙,一座座地关着门,觉得有些奇怪。问驴夫,说是茶棚。山里为什么要有茶棚呢?茶棚为什么要造得这样讲究呢?当时曾起过这些疑问。可是,世界上的事情我们不明白的太多了,我哪得一一去问个究竟呢,所以也就搁着了。 隔了四年,我又和吴缉熙先生游三家店,渡浑河。那时恰巧是阴历的四月初八,来来往往的人非常多,每座小庙——即四年前的驴夫告我的茶枞——又都击着磬,唱着喝茶喝粥的歌,庙内外歇着无数进香的人,每到一个人就到神座前磕一个头,这才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很想跟他们一同上妙峰山去看看了,可是过夜的东西一些没有带,只得回家。这次回家之后,街坊上贴着的会贴便一一映入了我的眼帘。 忍了一年,会贴又出来了。这个好奇心再也不能制止,就请求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主任沈兼士先生,派我们去调查。承兼士先生的允可,我们的调查团于十四年四月三十日(阴历四月初八)出发了。这一次虽仅仅首尾三天,没有尽量调查,但获得的材料都是新的,整理这些新的材料感到无穷的快乐。整理的结果,在《京报》副刊上连出了六次的《妙峰山进香专号》。那时颇激起社会的注意。 又隔了三年,我们在中山大学的语言历史学研究所里编印《民俗丛书》,就把这几个专号编成一册《妙峰山》,十七年九月,这本书出版了。 我常想,能够注意这个问题的,怕全国只有我们几个人吧?我们调查的固然不详细,但比我们详细的还有谁呢?倘使我们不作这一次的调查,将来这件事情消灭了之后,再有什么方法可以使人知道那些情形呢?所以我在这书的序里说: 我们这一年去得真巧!次年的进香期,正是奉军初打下北京,人民极恐慌的时候,听说烧香的只剩数十人了。这两年中,北方人民宛转于军阀的铁蹄之下,哪有展眉的日子。今年虽把军阀驱除了,但因迁都之故,报纸上常说北平快成一座废城了,无限的失业者把这座大城点缀得更荒凉了。妙峰山娘娘之神,从前托了国都之福,受了无穷的香火;自今以往,怕要忍着馁吧?明年我北返,当再去看一下。如果山上殿宇竟衰落得成了一座枯庙,则这本《妙峰山》真是可以宝贵了:我们这件工作总算抢到了一些进香的事实,保存了这二百数十年来的盛烈的余影! 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有人批评这本《妙峰山》编得不好的时候,我总回答道:“这是仅有的一部书了!这不是编制的好坏问题,乃是材料的有无问题!” 今年五月,回到北平,访容希白先生,见他书架上放着一册《妙峰山琐记》的稿本。拿来一看,其中讲地理,讲古迹,讲风俗,讲道路,讲庙宇,都非常精密;而香会一项比我们所抄的竟多出了两倍余,尤出我的意外。把我们出版的《妙峰山》和它一比,显见得我们的质料太单薄了。我惊奇世上竟有这样一本正式研究妙峰山的著作;我又欣喜世上竟有这样一个注意民众信仰问题的学者!忙问希白:“这本书是怎么来的?”希白说:“那是满洲人奉宽先生做的,他已有五十余岁了,他把这部著作送到燕京大学来,是希望大学里替他出版的,但未必能如他的愿。”我说:“那好极了,可以让给了中山大学的民俗学会了!”于是请于中大当局,这部书就和我们《妙峰山》同收在《民俗丛书》里了。 这书分四卷:第一卷讲的是从德胜门,西直门到阳台山一路的风物;第二卷讲的是中道和中北道;第三卷讲的是南道,滴水岩,北道和中南道;第四卷讲的是妙峰,灵感宫,五元君及各处的茶棚社火。书名虽为“琐记”,其实是很有系统的著作。 作者的游踪,在书里可以看见的,他于光绪丙申(二十二,公元1896)即已奉母朝山;那时是由北道上,由中道下的。从民国甲寅(三,1914)以后又连年与妻和子同去,走的大抵是中北道和南道,北道也走过。因为他有了这三十余年的见闻和经验,加以他的浓厚的历史兴趣,到处寻访古迹,一碑一碣都经过他的摩抄,所以他讲得头头是道,引用书证物证数百种,记载再切实不过。书中时有辨方志及传说的谬误。如“杨家将”的故事盛传北方,因其势力之大,弄得到处留着他们的遗迹,一班人已决不能不信他们曾经到过北平一带作战了。但他说: [火焰头]此处有小山脉从南来,逶迤接地而伏。土人因半天云岭下有地名水源头,故连类及此,呼为火源头。“源”字不伦,易以“焰”字;且谓孟良盗骨烧昊天塔,由此纵火。按孟良盗杨无敌骨于昊天塔事,见元人所撰杂剧。……物昊天塔远在京城西便门内,安能由此纵火?则荒诞矣! 考百望山,俗呼望儿山,云是余太君望杨六郎处。……西殿石佛一尊,……其首为人盗去。据手印,为释迦牟尼像。谷谓佘太君像,非也。杨无敌父子与契丹交战,初未尝一至幽燕,则太君望儿,六郎挂甲,孟良放火等事,固皆子虚乌有。 这样辨证,不必费辞而传说之虚妄已立见。又如考阳台山云: 大觉寺……内西北院为龙王堂,有辽咸雍四年阳台山清水院创造藏经记碑。……碑中语及碑阴题额,阳台皆“阴阳”之“阳”。而陈天祥金仙寺碑,《日下旧闻》,王昶《金石萃编》,光绪《顺天府志》,皆作“场谷”之“场”,盖相沿于明宣德三年四月初七日,正统十一年十一月初一日御制大觉寺碑。萃编按语且云,“曾于乾隆戊戌亲见此碑”。乃亦误书“场”字,殊不可解。 这种一字不苟的精神,不值得我们佩服吗! 书中记古迹的,如石佛殿的魏太和十三年阎惠端造像,考正《顺天府志》书“阎”为“闫”之误;大云寺的辽大康九年舍利经版塔,指出史书中书“大康”为“太康”之误,且于“定光佛”一名证明辽代不以帝讳(辽太宗名德光)缺佛号的末笔。这都与史学和考古学有裨益的。其记传说的,如灵官驱山兽以安香客,灵感宫钟由高阳飞来等等,更是我辈研究民俗时的好资料。 我们从前去调查,见了材料就抄,自以为已很细密。但一方碑,一张会贴,文字太多时,我们只有摘要写下,因为全抄了费时太久,而且围看我们抄写的人来了一群也有些不耐烦。今观此书所录材料,几十字的固然不缺,几百字的也不加刊删;一件东西的行格,尺寸,地位,记得一丝不苟。这在材料的确实程度上比我们高了多少,在工作的困难程度上又比我们增加了多少?这才是正式的调查!这才是调查的形式!因为这样,所以这五条路上的茶棚名目,会帖,及其废兴的情形,他都能记完全了;妙峰山及其附近的庙宇,村庄,碑碣,塔像,风景,也都能记清楚了。我们从前整理这些材料时,很有人笑我们是“小题大做”。哪知读了这本书,我们正不胜“小巫见大巫”之感呢!奉宽先生又有《燕京故城考》一篇,(登载燕京学报第五期)把辽金元明的故城沿革命一一亲勘,再加上无数的书证物证,写出极严密的考证与说明。他不冀奖励,不畏穷饿,随着自己的兴趣,对于某几个问题作为数十年的专攻,这真是我们学界的“鲁灵光”,我们忍使他埋没了吗? 书中有许多处很遗老的口气,似乎不适宜出现于我们出版物上。但他在旧教育,旧信仰之下真有做遗老的资格的,我们应当原谅他,不必求全责备。 承魏建功先生的好意,为中山大学民俗学会标点此书,校印此书,并加进了许多手摄的照片,又替作者记出了引用书目,使得有志研究这方面的事物的人容易找得材料。他费去很多的功夫在这本书上,敬为民俗学会表示极度的感谢! 今年五月中,我和建功先生们又到妙峰山去了。进香的人萧条得很,远比不上那一年。大约这种风俗,一因生计的艰难,再因民智的开通,快要消灭了。我们赶紧还是起来注意这垂尽的余焰罢!尤其有这本书作了指南之后,对于我们的工作利便不少,这还不够鼓起我们的勇气来吗?本书的读者们,你们若不继续着奉宽先生的脚步而前进,你们真是辱没了这时代的使命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我的空中楼阁》李乐薇 我的空中楼阁 李乐薇 山如眉黛,小屋恰似眉梢的痣一点。 十分清新,十分自然,我的小屋玲珑地立于山脊一个柔和的角度上。 世界上有很多已经很美的东西,还需要一些点缀,山也是。小屋的出现,点破了山的寂寞,好比一望无际的水面飘过一片风帆,辽阔无边的天空掠过一只飞雁,是单纯的底色上一点灵动的色彩,是山川美景中的一点生气,一点情调。 小屋点缀了山,什么来点缀小屋呢?那是树! 山上有一片纯绿色的无花树;花是美丽的,树的美丽也不逊于花。花好比人的面庞,树好比人的姿态。树的美在于姿势的清健或挺拔、苗条和婀娜,在于活力,在于精神! 有了这许多树,小屋就有了许多特点。树总是轻轻摇动着。树的动,显出小屋的静;树的高大,显出小屋的小巧;而小屋别致出色,乃是由于满山皆树,为小屋布置了一个美妙的绿的背景。 小屋后面有一棵高过屋顶的大树,细而密的枝叶伸展在小屋的上面,美而浓的树荫把小屋笼罩起来。这棵树使小屋给予人另一种印象,使小屋显得含蓄而有风度。 换个角度,近看改为远观,小屋却又变换位置,出现在另一些树的上面,这个角度是远远地站在山下看。首先看到的是小屋前面的树,那些树把小屋遮掩了,只在树与树之间露出一些建筑的线条,一角活泼翘起的屋檐,一排整齐的图案式的屋瓦。一片蓝,那是墙;一片白,那是窗。我的小屋在树与树之间若隐若现,凌空而起,姿态翩然。本质上,它是一幢房屋;形势上,却象鸟一样,蝶一样,憩于枝头,轻灵而自由! 小屋之小,是受了土地的限制。论“领土”,只有限的一点。在有限的土地上,房屋比土地小,花园比房屋小,花园中的路又比花园小,这条小路是我袖珍型的花园大道。和“领土”相对的是“领空”,论“领空”却又是无限的,足以举目千里,足以俯仰天地,左顾有山外青山,右盼有绿野阡陌。适于心灵散步,眼睛旅行,也就是古人说的游目骋怀。这个无限的“领空”,是我开放性的院子。 有形的围墙围住一些花,有紫藤、月季、喇叭花、圣诞红之类。天地相连的那一道弧线,是另一重无形的围墙,也围住一些花,那些花有朵状有片状,有红,有白,有绚烂,也有飘落。也许那是上帝玩赏的牡丹或芍药,我们叫它云或霞。空气在山上特别清新,清新的空气使我觉得呼吸的是香! 光线以明亮为好,小屋的光线是明亮的,因为屋虽小,窗很多。例外的只有破晓或入暮,那时山上只有一片微光,一片柔静,一片宁谧。小屋在山的怀抱中,犹如在花蕊中一般,慢慢地花蕊绽开了一些,好象群山的退了一些。山是不动的,那是光线加强了,是早晨来到了山中。当花瓣微微收拢,那就是夜晚来临了。小屋的光线既高于科学的时间性,也高于浪漫的文学性。 山上的环境是独立的,安静的。身在笑屋享受着人间的清福,享受着充足的睡眠,以及一天一个美梦。 出入的环境要道,是一条类似苏花公路的山路,一边傍山,一边面临稻浪起伏的绿海和那高高的山坡。山路和山坡不便于行车,然而便于我行走。我出外,小屋是我快乐的起点;我归来,小屋是我幸福的终站。往返于快乐与幸福之间,哪儿还有不好走的路呢?我只觉得出外时身轻如飞,山路自动地后退;归来时带几分雀跃的心情,一跳一跳就跳过了那些山坡。我替山坡起了个名字,叫幸福的阶梯,山路被我唤做空中走廊! 我把一切应用的东西当做艺术,我在生活中的第一件艺术品-------就是小屋。白天它是清晰的,夜晚它是朦胧的。每个夜幕深重的晚上,山下亮起灿烂的万家灯火,山上闪出疏落的灯光。山下的灯把黑暗照亮了,山上的灯把黑暗照淡了,淡如烟,淡如雾,山也虚无,树也缥缈。小屋迷于雾失楼台的情景中,它不再是清晰的小屋,而是烟雾之中、星点之下、月影之侧的空中楼阁! 这座空中楼阁占了地利,可以省去许多室内设计和其他的装饰。 虽不养鸟,每天早晨有鸟语盈耳。 无需挂画,门外有幅巨画——名叫自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园林城中一个小庭园》何为 园林城中一个小庭园 何为 一 苏州城里,黄场桥头七号,并不是显赫的宅第,也不是名胜古迹的所在。它不过是一个老人惨淡经营了多年的,一个极其普通的庭园。 在这具有悠久艺术传统的历史名城,一千四百多年以来,究竟兴建了多少园林?是一百五十座,一百七十座,或竟是两百座?诸说不一,似乎谁也不能作出确切的回答。 整个城市是园林组成的。古老的、美丽的园林之城,在这里,集中了历代江南园林建筑艺术之大成。每一座园林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每一扇漏窗内外,都足以构成一幅江南山水风景画轴。数不尽的亭台楼阁,假山奇石,回廊曲径,水榭花墙,各以其历史传统和独特格局,分布在大小不同的园林里,吸引着无数游人。 在如此众多的中国古典园林中间,黄场桥头那块园地,显然是不足道的,也不引人瞩目。 然而,它也有最值得怀念的岁月。有许多绚丽的日子。有它的金色时光。这都记录在许多本厚厚的签名簿上。其间也有不少英文、法文、德文、日文和其他外文的签名。异国旅人的长长签名,与一连串往事的回忆交织在一起。那几年,包括作家和艺术家在内的二十余个国际友人代表团先后来观光。远方旅游者留下了他们惊叹和赞誉之声。 在兴旺的五十年代初期和中期,园主人周瘦鹃将近六十岁了。他有一本贵宾纪念册,那是属于他小小园子里最大的荣耀和骄傲。纪念册上,几个伟大创业者的不朽名字,至今墨迹犹在,音容犹在。 也许很少有人知道,周总理也在这本子上留下亲笔题词。由于崇敬和情意真切的思念,老人经常把这本珍藏的纪念册置于枕旁。 有时,夜深沉,往事如潮,老人辗转不寐。于是纪念册里仿佛响起一个伟大的声音。总理在这园子里说过的话,既是对一个老知识分子的艰难历程深表关切,又是对他未来的人生道路寄予莫大期望,那声音时时在他的耳边回响。 二 一九一七年,上海中华书局刊印一部以文言文译述为主的《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刻》,共收二十多个著名外国作家的短篇。其中一篇是高尔基的《叛徒的母亲》。迄今所知,这是我国最早移译的高尔基一个短篇小说。鲁迅对这部《丛刻》的评价很高,誉为“昏夜之微光,鸡群之鸣鹤。” 金字书脊,浅绿色封面,精装本厚厚一大册,包括五十篇欧美短篇小说的译作。译者周瘦鹃,时年二十二岁。漫长的笔耕生涯中,一个重要的开端。数十年来,他曾是多种有影响的报纸副刊和杂志的编辑,同他的朋友在长期文学活动中,别树一帜,自成一派。 他更为人称道的成就则是园艺。 园艺中的盆载和盆植,尤其是盆景,是艺术创作中另一类奇葩。它同样具有感人的艺术魅力,给人们的生活中带来自然景色的美,使心灵有所陶治,生命增添色彩。 早年,周瘦鹃蛰居上海,卖文为生,整天伏案写作,偶有空暇,以盆植自娱,给上海弄堂房子里单调灰色的生活,添上一点绿意,一点生气。在紧张的脑力劳动之余,从绿色的盆景世界中,获得片刻休息。 三十年代初期,他终于有可能迁居,回到他的苏州故园,并且有了一块自己的园地。他精心栽培园艺作物,日久也斐然可观。可惜他的许多盆景,后来又大部分毁于抗日战争的兵燹之中。 在旧中国,依靠园艺制作难以为生,正如依赖文字工作无法糊口一样。新中国诞生了。知识分子这才有可能实现他毕业的愿望和抱负。周瘦鹃如此倾心的园艺事业,也只有到解放以后,才真正受到国家的重视。他相继被选为三届和四届的全国政协委员。和周总理都接见过他。 一个出身贫困的老知识分子,走了一长段坎坷的世途,历尽艰辛,如今人民给了他这样崇高的荣誉,他心里自然充满了无比喜悦和由衷的感谢。同许许多多爱国的知识分子一样,周瘦鹃力求在他自己专业的那个领域里,不断为社会主义祖国作出新的贡献。 他孜孜不倦,经营四季园艺,终年勤奋劳作。同时又继续写文章,不仅在国内,也为东南亚的华侨读者生产精神食粮。这两个园地之间,本来就没有樊篱,不论在哪个园地,他都称得上是一名辛勤耕耘的园丁。 常有不相识的客人慕名而来。在满目葱茏的庭园里,有一老人,瘦高个子,终日穿梭于花树从中,忙个不停。穿一袭满是补丁的旧短衫,身上泥土斑斑,看上去也确实象个园丁。陌生的来客探询:“周瘦老在家吗?” 他照例迎上前去,怡然回答:“我就是周瘦鹃。” 只有他那副茶褐色的护目镜,似乎说明了他的身份。为了保护长期从事写作而受损的目力,他习惯于戴一副墨镜。 戴眼镜的老园丁有时背上竹筐和锄头,向大自然探寻园艺作品的素材,来往于太湖的山岛之间。 苏州在太湖之滨。太湖三万六千顷,烟波浩渺,群山隐现。一整天的跋涉和攀登,从幽谷峭壁的罅隙中,倘能发现一棵虬曲苍老的枯干,姿态古朴可喜,那将是老园丁最大的收获。 深山岩壑间的松柏,榆树或杉树,黄杨或红枫,经数十年乃至成百年风霜雨露,乃愈见其苍古。野生的枯干虬枝,一经移植,便如枯木逢春,生机萌发,成为不可多得的盆栽上品。 一盆匠心独具的盆景,如同一件富有生命力的艺术作品,贵乎自然,贵乎独创。出于高手的盆栽或山水盆景,是一幅画,也是一件雕塑品,两者兼而有之。在咫尺之前创造一个新的境界,一个诗意的境界,一个现实与梦幻交织的境界。在有限的空间,给人以无限的想象。观赏者宛如身临其境,悠然神往。无怪乎中国的盆景艺术驰誉世界。 对这个老园丁来说,园艺制作就是一种生命的欢乐。乐在其中。艺术家的最高报酬不是别的,而是作品本身所取得的成就。重要的是,艰苦的劳动,无尽的探索,不懈的努力。有播种,才有收获。 他的盆景最多时达六百余盆,蔚为大观。但愿更多的人分享他创造的欢乐。为此,他的园地向每一个人开放,向所有来访者毫无保留地展示他的园艺世界,正如艺术家向人民敞开心灵的世界。 人们喜欢这块园地。久而久之,黄场桥头七号成为园林城中令人神往的去处之一。远近的人都称之为周家花园。 三 一九六三年一月三十一日,周总理来到这个花园。 八年前,总理在北京见到周瘦鹃时,许下了姑苏之行的心愿。过了那么许多年,周总理并没有忘记。他从来不忘记,即使是这样一个许愿。 那一次,总理到上海参加会议,利用余暇的时间,仅仅半天,抽空来了苏州。黄昏时分,特地赶来看看周瘦鹃和他的园地。 转眼快到春节了。一年伊始,万象更新。虽然是寒冬时节,庭园里的花事依然很盛。猩红的天竺子缀满绿叶枝头,灿若红豆。冷艳的水仙相继开放,洁白芬芳,清香四溢。吉祥草细柔如兰,装饰着庭径。万年青阔大肥厚的叶丛中,花蕊红艳如玛瑙。整个园子里喜气洋溢。 冬日薄暮,天气睛朗。总理与邓大姐在随行人员陪同下进入园子。象是来探望阔别多年的老朋友,象是到了一个熟悉的家庭,总理同迎候在庭园门口的每一个大人与孩子握手,把这一家最小的女孩抱在怀里。 总理端详一下戴着茶色墨镜的园主人,称他“周瘦老”。到这园子来的许多中央领导同志都习惯地这样称呼周瘦鹃。 总理笑着说,他终于实现了八年前的愿望。今天,参观了美丽如画的苏州园林以后,再到这儿看看,更感到这块小园地别具一格。 园主人邀请贵宾们先到他的“爱莲堂”小憩。这个厅堂取名爱莲,一则是主人爱莲花,再则是借用宋朝周敦颐名篇《爱莲说》中的一句:“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有自侃不为世俗所污之意,似乎要借此表明,中国的知识分子是有骨气的。 今天是“爱莲堂”的节日。古色古香的中国式红木条几上,花架上,八仙桌上,摆满了许多出奇制胜的盆景。雀梅、三角枫、鸟不宿、五针松、六月雪、米叶冬青、瓜子黄杨等等,或作悬崖式,或作枝垂式,或作石附式,或作直干式,变幻无穷,令人目不暇接。所有这些园艺作品,今天为了欢迎来访的贵宾,更显得典雅多姿,玲珑剔透。 周总理坐在一张红木椅上。主人周瘦鹃陪坐在旁边。近处八仙桌旁坐着邓大姐。喝茶,嗑瓜子,闲话家常。 总理说:周瘦老,你的园艺全国有名,广大群众是喜欢的,国际友人和海外华侨都很赞赏,这也是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嘛。 总理又说:你有两个园地,一个是园艺,一个是文艺,其实也可算是一个园地吧,都要不断创作新品呀,要努力为人民多作贡献,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 周瘦鹃沉浸在幸福中,随手摘下墨镜,眼角闪动着热泪。他不由想起,解放初期他隐居在苏州故园,思虑多端,迟迟不敢动笔。一天,来了一位客人,进了“爱莲堂”,帽子一脱,声音宏亮地通报道:“周瘦老在家吗?我叫陈毅!”陈毅同志当时是上海市市长,心直口快地责问周瘦鹃:为什么你不写文章?不是年龄问题,不是技巧问题,而时代问题!跟不上时代,这才是问题所在。真是快人快语。一语道破了刚刚解放时不少老知识分子观望不前的毛病。这话出之于诗人兼将军陈毅之口就更有分量了。 还有更难忘的一次,六二年在北京开会,也耳提面命地对他说过:“要写些新东西!” 是的,新的时代需要更多新的作品。 现在敬爱的周总理在他家里欢聚一堂,又向他提出了殷切的期望。他将如何在自己的园地里耕作,究竟能对人民作出多少贡献,这只有让作品的本身来答复。 总理的坐椅靠着厅堂左上角,旁边立着一座长钟。这座很大的落地长钟,钟面的玻璃光可鉴人。钟座形似玻璃长柜,看得见里面银亮的大钟摆庄严地摆。时间的脚步,今天移动得太快了。数十分钟的幸福时光,转瞬就过去了,留也留不住。 随后,总理回到屋外的庭园里。 灿烂的黄昏夕照下,周总理由园主人随身陪伴,穿过园中小径。园地不大,而花木繁多,其间山石错落,草坪起伏。紫荆架。牡丹台。芍药圃。荷花池。然后是石砌梅屋。梅开在百花之先,在群芳谱中位居第一。今年的梅花又开得早。斜干的单瓣白梅,半悬崖形的玉蝶梅,形态古怪的朱砂红梅,还有江梅、送春梅和铁骨红梅,以及形若“鹤舞”的盆景珍品绿萼老梅,争妍斗艳,纷纷预报早来的春信。贵宾们在香雪海中穿行,时时停下来驻足观赏,倾听园主人的介绍。 使人赞不绝口的是山水盆景。那是一盆盆缩小了的中国山水。艺术家胸有丘壑,腹有诗画,师法我国古代画家的大手笔,以古今名画为借鉴,朝夕揣摩,心领神会,遂使宋代范宽的《长江万里图》和元代倪云林的《江干望山图》等名画,具体而微再现在盆景里。 每一盆盆景如同捕捉了大自然永恒的一瞬间。大自然多么富饶!苔藓鳞皴的古梅,笔立摩天的银杏,嫩叶纷披的垂柳,绝壁悬崖的苍松,直伸不屈的老杉,都是盆景艺术作品最好材料。在许多独创的盆景里,其中有一盆是将四株古柏合栽成组,酷似苏州光福司徒庙里那四株千年古柏的缩影。观赏者疑是进入那个古庙,从盆景里也能使人感到千年古柏的清、奇、古、怪。 总理看得仔细,提了许多问题?频频点头赞许。人民喜欢这块小园地,这就说明它对人民是有贡献的。 终于到了依依惜别的时刻,周总理应主人之请,亲笔在贵宾纪念册留下题词:“一九六三年一月三十一日访周瘦老于苏州爱莲堂。” 这一家人多么希望,多么希望总理再一次到苏州旅行。总理,再来看看这个小小的园地吧! 是日,“爱莲堂”前的一株腊梅,花开甚盛,繁花压枝,香韵满园。 四 一九七八年岁末,冬天的一个上午。 多亏一位热情的苏州朋友带路,我才能在园林城中,找到这个小庭园。 园子在幽寂的小巷深处,长长的青石板道尽头。粉墙剥落,木门虚掩。推门而入,园地里空寂无人。荒芜,凋零,衰落。在冬日淡淡阳光下,一个被遗忘的旧日的花园,有如一个依稀的旧梦。 我站在门前,迟疑了很久很久,无端感到一个阵迷惘。 这就是当年游人如织的周家花园吗? 约定与周瘦鹃的夫人见面,不巧她又卧病在床。倘若不是有熟人引路,我几乎不敢相信,这园子曾经也有它绮丽的年华。 不知哪个深院里,琵琶?琮。若有若无的丝弦声,隔墙飘过来。是谁在试唱新曲?著名的苏州评弹,使人回肠荡气。曲调忽然转为激昂,清越飞扬,余音不绝如缕,倏忽间又消失在幽深的长巷外。 蓦地静息,四周愈显得寂寞。 半晌,屋内走出一个文静的苏州姑娘,连连表示歉意。这是园主人的女儿,随着她轻轻的步履,我在“爱莲堂”门前停留片刻。人去楼空,景物全非。厅堂被隔开来,住着几户人家。门上似乎还留着被撕碎的封条痕迹,象是一个残存的暴虐印记。 更多的伤痕在园子里。历史的沉重脚步也在这里跨过。暴风雨以后,百花凋残,荒草丛生。天虽已放睛,枯枝残叶上的雨点,依然往下面滴落。昔日的繁华荡然无存,只留下一片凄清的光景。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然而记忆是不会消失的。 长记得那香韵满园的冬日薄暮,一个多小时的幸福时光,周总理坐过的“爱莲堂”,总理走过的园中小径,总理同园主人的亲切交谈,这一切都历历在目。而岁月如流,当年周总理抱过的那个小女孩,现在已是附近工厂里的一个女工。 可是,总理称为“周瘦老”的那个戴眼镜的老园丁,再也不可能从花树丛中探身出来迎接客人了。 对一场突如其来的历史风暴,老人一开始并不介怀。听到一点风声,他也处之泰然。记得六三年四月间,朱德同志偕同康克清同志还一起在园子里漫步,在贵宾纪念册上题词留念。真的,叶剑英同志和同志等都到过他的园子。这花园虽小,历来对人民开放,老园丁没有什么可顾虑的。 那一年酷热的夏天,园子里渐渐失去了和谐宁静。一批又一批不速之客气势汹汹地闯入他的园地。一张接一张打着叉叉地封条盖上他的屋子。经人劝说,老人颤巍巍地把他一生中创造的盆景精品,大约二三十盆,连夜搬到屋顶阁楼上,诉求安全,诉求庇护。他家里的人发现乐观的老人日趋沉默,以后又变得惊惶不安。 传闻张春桥在上海点了他的名。那个恶魔在一次会上狰狞地公开叫骂:“什么周瘦鹃这一类无聊家伙哪!专门弄个盆景啊,那还不是搞复辟!”哼,复辟!周瘦鹃心里是明白的,化名狄克的老牌国民党特务分子张春桥,对付他这样一个老头并不难;这支远远射过来的毒箭,更阴险的目的是对着周总理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 一天,又有几个暴徒窜上他的阁楼,夺去了他最后的精神宝藏。他用大半生时间苦心经营的园地,他全部的精神财富,遭到无情洗劫。一次毁灭性的抄家,一次致命的打击!在狂暴的侵袭中,藏在楼顶上那些最名贵的盆景被抢走了,有的当场被砸碎。从高楼上砸落下来的盆景,发出令人心碎的声音。老人痛不欲生。 一九六八年八月二十一日,周瘦鹃七十四岁,结束了他的垂暮之年。一个老知识分子,毕生在他自己的园地里劳动,临了就这样写完他生命的最后一页! 有多少悲剧的结局,这也是其中一个。 一阵微风吹过。“爱莲堂”前那株腊梅,蓓蕾满枝。还是那棵老梅树。最初的梅花已经开放。高高的树干,带着一丛繁密的蜡黄色梅花,伸向园子的上空,伸向一望无际的长天碧空,似乎正在向苍天诉说一个过去的故事。 1979年5月 《园林城中一个小庭园》作者何为,1922年生,浙江定海人。从30年代末发表散文至今创作不辍,已出版《第二次考试》、《织锦集》、《临窗集》、《小树与大地》、《闽居纪程》、《北海道之旅》、《何为散文选》等作品集。何为散文多取材于闽西革命斗争历史、渔民和知识分子生活,也写个人经历;作品有较多的叙事因素,擅于从普通生活的某些感触中记写人物,曲折而富有诗意地反映人物的心灵之美。构思精巧,文字质朴清丽。《第二次考试》典型地体现了何为散文的独特风格,写于新时期之初的《园林城中一个小庭园》,同样堪称作者创作风格的代表。 何为在谈论《第二次考试》的创作时曾说:“不错,那篇短文中写的小故事在现实生活中是有其蓝图的。然而它毕竟是有别于原来的那个故事——根据艺术创作的小小意图,有所取舍,加以概括和提炼。”(《〈第二次考试〉后记》)而《园林城中一个小庭园》所记写的有关我国现代著名小说家周瘦鹃的一个个“小故事”,依据的却全是生活提供的“蓝图”,从一个真实的侧面反映了主人公一生的曲折经历。作品体现了70年代末中国文学的一个共同的政治性主题——悼念、颂赞周总理,控诉、鞭挞“四人帮”,但又鲜明地反映了何为散文构思巧妙、着色新鲜的惯有特色。它只选择一个老知识分子的艰难历程,且略写作为作家的周瘦鹃的文学创作活动而突出地表现他的园艺生涯;它采用强烈的对比——周总理对周瘦鹃园艺艺术的赞赏和热情激励与“四人帮”一伙将园艺家一生的创造毁于一旦的暴虐;60年代初灿烂、繁荣、游人如织的“周家花园”与70年代末荒芜、凄清、被人遗忘的一片荒土的对比,鲜明地表达了作者的情感倾向和对历史的沉思。 作者交错地使用叙述和描写,展示周瘦鹃园艺生活中的一个片断;从上海弄堂房子里的盆植自娱到姑苏故居园地上的惨淡经营和不尽探索;从迎接周总理的来访、游园到“文革”初期珍爱的园地被毁;从以园艺的辉煌自怡自乐到凄惨地结束一生,在时间的大跨度跳跃中完成了对主人公复杂人生的记写,实现了以园艺世界折射出主人公心灵世界的创作意图。 何为擅于用白描勾画人物——虽然,散文对人物刻划的要求不同于小说,但它同样应写出有一定个性特点的人物形象,尤其是叙事散文。在《园林城中一个小庭园》中,作者对“戴墨镜的老园丁”“周瘦老”及来访者周总理、陈毅的描写是粗线条的,但精心地选择和运用细节,又活画出人物思想性格的某一特征,如周瘦鹃对园艺的执着,周总理的平易亲切,陈毅的率直坦诚等,充分地显示了作者写人记事的不凡功力。著名散文家菡子曾以《第二次考试》为例说过这样的话:“构思隽永,文字别致,仿佛是作者多年的精心之作,其实也许得之偶然,一挥而成的。可是只有作者原有的造诣——他洞穿一切的慧眼,他晶莹的思想,他运用自如的笔,才能使他在偶然的感触中,发挥自己的优点,留下深刻的文字。”(《赞一两千字的散文》)这对于《园林城中一个小庭园》显然也同样适用。 摘自: 《1949—1979年散文特写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乌篷船》周作人 乌篷船 周作人 子荣君:① 接到手书,知道你要到我的故乡去,叫我给你一点什么指导。老实说,我的故乡,真正觉得可怀恋的地方,并不是那里;但是因为在那里生长,住过十多年,究竟知道一点情形,所以写这一封信告诉你。 我所要告诉你的,并不是那里的风土人情,那是写不尽的,但是你到那里一看也就会明白的,不必罗唆地多讲。我要说的是一种很有趣的东西,这便是船。你在家乡平常总坐人力车,电车,或是汽车,但在我的故乡那里这些都没有,除了在城内或山上是用轿子以外,普通代步都是用船。船有两种,普通坐的都是“乌篷船”,白篷的大抵作航船用,坐夜航船到西陵去也有特别的风趣,但是你总不便坐,所以我就可以不说了。乌篷船大的为“四明瓦”(symenngoa),小的为脚划船(划读uoa)亦称小船。但是最适用的还是在这中间的“三道”,亦即三明瓦。篷是半圆形的,用竹片编成,中夹竹箬,上涂黑油,在两扇“定篷”之间放着一扇遮阳,也是半圆的,木作格子,嵌着一片片的小鱼鳞,径约一寸,颇有点透明,略似玻璃而坚韧耐用,这就称为明瓦。三明瓦者,谓其中舱有两道,后舱有一道明瓦也。船尾用橹,大抵两支,船首有竹篙,用以定船。船头着眉目,状如老虎,但似在微笑,颇滑稽而不可怕,唯白篷船则无之。三道船篷之高大约可以使你直立,舱宽可以放下一顶方桌,四个人坐着打马将,--这个恐怕你也已学会了罢?小船则真是一叶扁舟,你坐在船底席上,篷顶离你的头有两三寸,你的两手可以搁在左右的骇上,还把手都露出在外边。在这种船里仿佛是在水面上坐,靠近田岸去时泥土便和你的眼鼻接近,而且遇着风浪,或是坐得少不小心,就会船底朝天,发生危险,但是也颇有趣味,是水乡的一种特色。不过你总可以不必去坐,最好还是坐那三道船罢。 你如坐船出去,可是不能像坐电车的那样性急,立刻盼望走到。倘若出城,走三四十里路(我们那里的里程是很短,一里才及英里三分之一),来回总要预备一天。你坐在船上,应该是游山的态度,看看四周物色,随处可见的山,岸旁的乌柏,河边的红寥和白殇,渔舍,各式各样的桥,困倦的时候睡在舱中拿出随笔来看,或者冲一碗清茶喝喝。偏门外的鉴湖一带,贺家池,壶筋左近,我都是喜欢的,或者往娄公埠骑驴去游兰亭(但我劝你还是步行,骑驴或者于你不很相宜),到得暮色苍然的时候进城上都挂着薛荔的东门来,倒是颇有趣味的事。倘若路上不平静,你往杭州去时可于下午开船,黄昏时候的景色正最好看,只可惜这一带地方的名字我都忘记了。夜间睡在舱中,听水声橹声,来往船只的招呼声,以及乡间的犬吠鸡鸣,也都很有意思。雇一只船到乡下去看庙戏,可以了解中国旧戏的真趣味,而且在船上行动自如,要看就看,要睡就睡,要喝酒就喝酒,我觉得也可以算是理想的行乐法。只可惜讲维新以来这些演剧与迎会都已禁止,中产阶级的低能人别在“布业会馆”等处建起“海式”的戏场来,请大家买票看上海的猫儿戏。这些地方你千万不要去。--你到我那故乡,恐怕没有一个人认得,我又因为在教书不能陪你去玩,坐夜船,谈闲天,实在抱歉而且惆怅。川岛君夫妇现在*(左亻右上采之上部右下冉)山下,本来可以给你绍介,但是你到那里的时候他们恐怕已经离开故乡了。初寒,善自珍重,不尽。 十五年十一月十八日夜,于北京。 ①于荣,是周作人的笔名,始用于1923年8月26日《晨报副刊》发表的《医院的阶陛》一文。以后,1923年、1925年均用过此笔名,在本文之后,1927年9、10月所作《诅咒》、《功臣》等文中,也用过“子荣”的笔名。一说“于荣”此笔名系从周作人在日本时的恋人“乾荣子”的名字点化而来。 本文收信人与写信人是同一人,可以看作是作者寂寞的灵魂的内心对白。 摘自: 1926年11月作,选自《泽泻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济南道中(选录)》周作人 济南道中(选录) 周作人 之二 过了德州,下了一阵雨,天气顿觉凉快,天色也暗下来了。室内点上电灯,我向窗外一望,却见别有一片亮光照在树上地上,觉得奇异,同车的一位宁波人告诉我,这是后面护送的兵车的电光。我探头出去,果然看见末后的一辆车头上,西边各有一盏灯(这是我推想出来的,因为我看的只是一边,)射出光来,正如北京城里汽车的两只大眼睛一样。当初我以为既然是兵车的探照灯,一定是很大的,却正出于意料之外,它的光只照着车旁两三丈远的地方,并不能直照见树林中的贼踪。据那位买办所说,这是从去年故孙美瑶团长在临城做了那“算不得什么大事”之后新增的,似乎颇发生效力,这两道神光真吓退了沿路的毛贼,因为以后确不曾出过事,而且我于昨夜也已安抵济南了。但我总觉得好笑,这两点光照在火车的尾巴头,好像是夏夜的萤火,太富于诙谐之趣。我坐在车中,看着窗外的亮光从地面移在麦子上,从麦子移到树叶上,心里起了一种离奇的感觉,觉得似危险非危险,似平安非平安,似现实又似在做戏,仿佛眼看程咬金腰间插着两把纸糊大板斧在台上踱着时一样。我们平常有一句话,时时说起却很少实验到的,现在拿来应用,正相适合,--这便是所谓浪漫的境界。 十点钟到济南站后,坐洋车进城,路上看见许多店铺都已关门,--都上着“排门”,与浙东相似。我不能算是爱故乡的人,但见了这样的街市,却也觉得很是喜欢。有一次夏天,我从家里往杭州,因为河水干涸,船只能到牛屎滨,在早晨三四点钟的时分坐轿出发,通过萧山县城;那时所见街上的情形,很有点与这回相像。其实绍兴和南京的夜景也未尝不如此,不过徒步走过的印象与车上所见到底有 些不同,所以叫不起联想来罢了。城里有好些地方也已改用玻璃门,同北京一样,这是我今天下午出去看来的。我不能说排门是比玻璃门更好,在实际上玻璃门当然比排门要便利得多。但由我旁观地看去,总觉得旧式的铺门较有趣味。玻璃门也自然可以有它的美观,可惜现在多未能顾到这一层,大都是粗劣潦草,如一切的新东西一样。旧房屋的粗拙,全体还有些调和,新式的却只见轻率凌乱这一点而已。 今天下午同四个朋友去游大明湖,从鹊华桥下船。这是一种“出坂船”似的长方的船,门窗做得很考究,船头有匾一块,文云:“逸兴豪情”,--我说船头,只因它形式似船头,但行驶起来,它却变了船尾,一个舟子便站在那里倒撑上去。他所用的家伙只是一支天然木的篙,不知是什么树,剥去了皮,很是光滑,树身却是弯来扭去的并不笔直;他拿了这件东西,能够使一只大船进退回旋无不如意,并且不曾遇见一点小冲撞,在我只知道使船用桨橹的人看了不禁着实惊叹。大明湖在《老残游记》里很有一段描写,我觉得写不出更好的文章来,而且你以前赴教育改进社年会时也曾到过,所以我可以不絮说了。我也同老残一样,走到历下亭铁公祠各处,但可惜不曾在明湖居听得白妞说梨花大鼓。我们又去看“大帅张少轩”捐资倡修的曾子固的祠堂,以及张公祠,祠里还挂有一幅他的“门下子婿”的长髯照相和好些“圣朝柱石”等等的孙公德政牌。随后又到北极祠去一看,照例是那些塑像,正殿右侧一个大鬼,一手倒提着一个小妖,一手掐着一个,神气非常活现,右脚下踏着一个女子,它的脚跟正落在腰间,把她端得目瞪口呆,似乎喘不过气来,不知是到底犯了什么罪。大明湖的印象仿佛像南京的玄武湖,不过这湖是在城里,很是别致。清人铁保有一联云:“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实在说得湖好,(据老残说这是铁公祠大门的槛联,现今却已掉下,在亭堂内倚墙放着了),虽然我们这回看不到荷花,而且湖边渐渐地填为平地,面积大不如前;水路也很窄狭,两旁变了私产,一区一区地用苇塘围绕,都是人家种蒲养鱼的地方,所以《老残游记》里所记千佛山倒影入湖的景象已经无从得见,至于“一声渔唱”尤其是听不到了。但是济南城里有一个湖,即使较前已经不如,总是很好的事,这实在可以代一个大公园,而且比公园更为有趣,于青年也很有益。我遇见好许多船的学生在湖中往来,比较中央公园里那些学生站在路边等看头发像鸡案的女人要好得多多,--我并不一定反对人家看女人,不过那样看法未免令人见了生厌。这一天的湖逛得很快意,船中还有王君的一个三岁的小孩同去,更令我们喜悦。他从宋君手里要蒲桃干吃,每拿几颗例须唱一出歌加以跳舞,他便手舞足蹈唱“一二三四”给我们听,交换五六个蒲桃干,可是他后来也觉得麻烦,便提出要求,说“不唱也给我罢”。他是个很活泼可爱的小人儿,而且一口的济南话,我在他口中初次听到“俺”这一个字活用在言语里,虽然这种调子我们从北大徐君的话里早已听惯了。 六月一日,在“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济南城内。 之三 六月二日午前,往工业学校看金线泉。这天正下着雨,我们乘暂时雨住的时候,踏着湿透的青草,走到石池旁边,照着老残的样子侧着头细看水面,却终于看不见那条金线,只有许多水泡,像是一串串的珍珠,或者还不如说水银的蒸汽,从石隙中直冒上来,仿佛是地下有几座丹灶在那里炼药。池底里长着许多植物,有竹有怕,有些不知名的花木,还有一株月季花,带着一个开过的花蒂:这些植物生在 水底,枝叶青绿,如在陆上一样,到底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金线泉的邻近,有陈遵留客的投辖井,不过现在只是一个六尺左右的方池,辖虽还可以投,但是投下去也就可以取出来了。次到趵突泉,见大池中央有三股泉水向上喷涌,据《老残游记》里说翻出水面有二三尺高,我们看见却不过尺许罢了。池水在雨后颇是浑浊,也不曾流得“汩汩有声”,加上周围的石桥石路以及茶馆之类,觉得很有点像故乡的脂沟汇,--传说是越王宫女倾脂粉水,汇流此地,现在却俗称“猪狗汇”,是乡村航船的聚会地了。随后我们往商埠游公园,刚才进门雨又大下,在茶亭中坐了许久,等雨雾后再出来游玩。园中别无游客,容我们三人独占全园,也是极有趣味的事。公园本不很大,所以便即游了,里边又别无名胜古迹,一切都是人工的新设,但有一所大厅,门口悬着匾额,大书曰“畅趣游情,马良撰并书”,我却瞻仰了好久。我以前以为马良将军只是善于打什么拳的人,现在才知道也很有风雅的趣味,不得不陈谢我当初的疏忽了。 此外我不曾往别处游览,但济南这地方却已尽够中我的意了。我觉得北京也很好,只是大多风和灰土,济南则没有这些:济南很有江南的风味,但我所讨厌的那些东南的脾气似乎没有,(或未免有点速断?)所以是颇愉快的地方。然而因为端午将到,我不能不赶快回北京来,于是在五日午前二时终于乘了快车离开济南了。 我在济南四天,讲演了八次。范围题目都由我自己选定,本来已是自由极了,但是想来想去总觉得没有什么可讲,勉强拟了几个题目,都没有十分把握,至于所讲的话觉得不能句句确实,句句表现出真诚的气氛来,那是更不必说了。就是平常谈话,也常觉得自己有些话是虚空的,不与心情切实相应,说出时便即知道,感到一种恶心的寂寞,好像是嘴里尝到了肥皂。石川啄木的短歌之一云: 不知怎地, 总觉得自己是虚伪之块似的, 将眼睛闭上了。 这种感觉,实在经验了好许多次。在这八个题目之中,只有未了的“神话的趣味”还比较的好一点;这并非因为关于神话更有把握,只因世间对于这个问题很多误会,据公刊的文章上看来,几乎尚未有人加以相当的理解,所以我对于自己的意见还未开始怀疑,觉得不妨略说几句。我想神话的命运很有点与梦相似。野蛮人以梦为真,毕开化人以梦为兆,“文明人”以梦为幻,然而在现代学者的手里,却成为全人格之非意识的显现,神话也经过宗教的,“哲学的”以及“科学的”解释之后,由人类学者解救出来,还他原人文学的本来地位。中国现在有相信鬼神托梦魂魄入梦的人,有求梦占梦的人,有说梦是妖妄的人,但没有人去从梦里寻出他情绪的或感觉的分子,若是“满愿的梦”则更求其隐密的动机,为学术的探讨者,说及神话,非信受则排斥,其态度正是一样。我看许多反对神话的人虽然标榜科学,其实他的意思以为神话确有信受的可能,倘若不是竭力抗拒;这正如性意识很强的道学家之提倡戒色,实在是两极相遇了。真正科学家自己即不会轻信,也就不必专用攻击,只是平心静气地研究就得,所以怀疑与宽容是必要的精神,不然便是狂信者的态度,非那者还是一种教徒,非孔者还是一种儒生,类例很多。即如近来反对太戈尔运动也是如此,他们自以为是科学思想与西方化,却缺少怀疑与宽容的精神,其实仍是东方式的攻击异端:倘若东方文化里有最大的毒害,这种的狂信必是其一了。不意活又说远了,与济南已经毫无关系,就此搁笔,至于神话问题,说来也嫌唠叨,改日面谈罢。 六月十日,在北京写。 (1924年6月作,选自《雨天的书》) 摘自: 1924年6月作,选自《雨天的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依旧沈园》张雨生 依旧沈园 张雨生 到了绍兴,得去看看沈园。不仅因为她是宋代名园,也不仅因为那里记述着陆游与唐琬的爱情悲剧。我来之前,收到人民教育出版社寄来的新编高中语文教材,其中选有郭沫若的《访沈园》。读过之后,脑子里划上了问号:沈园真的毁弃了吗? 沈园在宋代是私园,为沈姓旧业,因有极高的园艺价值和人文价值,一直保存到现代。郭老去的时候,见到的情景却是——“在陆游生前已经是‘非复旧池台’的沈园,今天更完全改变了面貌。我所看到的沈园是一片田圃。”“大门是开着的,我进去看了。里面似乎住着好几家人。”“我走到有些树木掩阴着的葫芦池边去看了一下,一池都是苔藻。池边有些高低不平的土堆,据说是当年的假山。大方池也远远望了一下,水量看来是丰富的,周围是稻田。”据这些记述,可知那时候,沈园里挤进了好些居民。假山平掉了,古池废弃了,园子开辟成了菜地和稻田。 郭老这次访沈园,在1962年10月29日。那时候,毁园种菜栽稻,不足为奇。沈园遭废弃,深深地烙上了那个年代的印记。郭老记下了一笔,让后人晓得曾经发生的这件事情。 作为历史学家的郭老,当然深知沈园的价值。然而,那个年代,革命的激情往往会掩盖冷静的思考,加之郭老是诗人,浪漫气质很浓。见到一生多唱悲歌的陆游,似乎还想用自己的气质去影响人家。他说:“陆游有之,如果他今天再到沈园来,他决不会伤心落泪,而是会引吭高歌的。”说沈园变田圃是一种“蜕变”,“蜕变”者,也就是他曾为之高歌的凤凰涅?。 又过去了四十年,沈园“蜕变”成了什么样子,这只凤凰真的飞走了?我忐忑不安地走近了她。 进门得买门票,便看到了吉祥之光,说明这里已有人管理。园内没有住户,当是都搬走了。复修的亭台楼阁皆为仿宋建筑。葫芦池还在,上面有石板小桥,旁边有水井,标示为宋代旧物。大方池里水清透澈,有小鱼欢快地游动。周围是成片莲池,想来当年曾是郭老所见的稻田。假山也恢复了,筑有石壁,刻着陆游的那首著名的《钗头凤》:“红酥手,黄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陆游初婚唐琬,后被迫离异,十多年后,两人在园内邂逅。此时唐琬已改嫁,陆游亦另娶。触景生情,感慨万端,陆游在园壁上题写了这首词。唐琬见后,和作一阕,不久悒郁而死。和词也书写在石壁上,有“病魂常似秋千索”,“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等语。有人对和词的作者表示怀疑。郭老亦说,“和词韵调不甚谐,或许是好事者所托。” 这里是沈园的精华。一座历史名园,一处文化富地,毁了岂不可惜。绍兴的土地再紧张,也不至于缺少这几亩菜地和稻田。今日沈园复旧,古池无恙,我忐忑的心落了地。站在题壁前,我特意高声朗诵这两首词。心想,这能不能替代陆游的“引吭高歌”呢? 我之所以想提这件事,是因为今日许多青年人,不一定都有机会到绍兴见到沈园,而他们读过这篇课文之后,留下的记忆将是沈园被“蜕变”的形象,而今天已经并非如此。另一方面,对于那个“蜕变”观念,也需要做点说明,以免让今天的青年人感到隔膜。他们面对沈园,应该有新的观念,新的态度。 回想起来,几十年间,对待沈园这类的文化遗产,教训相当深刻。不仅是重视不够,保护不力,更多的是以“革命”的名义,人为地去毁坏。别说沈园挤进了居民,开荒种地,连北京的故宫也曾被一些单位和居民占据,设店办厂。挤进圆明园的单位和住户,如今搬迁,竟要花费巨款。此类问题实在太普遍了。文化遗产被自然侵蚀,那是无法抗拒的,被人为地毁坏,则是可惜的,痛心的。对于今天的青年人,也包括全体人民,还要加强爱护文物教育。随着那个年代的逝去,“蜕变”之类的观念,还是尘封起来为好。 沈园终究恢复了旧貌。正读着这篇课文,可能也心存疑惑的师生们,是否愿听我再套说几句呢?——宫墙柳,旧池藕,沈园依在怀诗叟。居民撤,稻田没,阁楼如宋,壁留遗墨。妥,妥,妥。 摘自: 《人民日报》 (2001年08月25日第八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杜鹃枝上杜鹃啼》周瘦鹃 杜鹃枝上杜鹃啼 周瘦鹃 鸟类中和我最有缘的,要算是杜鹃了。记得四十五年前,我开始写作哀情小说,有一天偶然看到一部清代词人黄韵珊的《帝女花传奇》,那第一折楔子的《满江红》词末一句是“鹃啼瘦”三字,于是给自己取了个笔名“瘦鹃”,从此东涂西抹,沿出至今,倒变成了正式的名号。杜鹃惯作悲啼,甚至啼出血来,从前诗人词客,称之为“天地间愁种子”,鹃而啼瘦,其悲哀可知。可是波兰有支名民歌《小杜鹃》,我虽不知道它的词儿,料想它定然是一片欢愉之声,悦耳动听。 鸟和花虽有连带关系,然而鸟有鸟名,花有花名,几乎没一个是雷同的,惟有杜鹃却是花鸟同名,最为难得。唐代大诗人白乐天诗,曾有“杜鹃花落杜鹃啼”之句;往年亡友马孟容兄给我画杜鹃和杜鹃花,题诗也有“诉尽春愁春不管,杜鹃枝上杜鹃啼”之句,句虽平凡,我却觉得别有情味。 杜鹃有好几个别名,以杜宇、子规、谢豹三个较为习见。据李时珍说:“杜鹃出蜀中,今南方亦有之,装如雀鹞,而色惨黑,赤口有小冠。春暮即啼,夜啼达旦,鸣必向北,至夏尤甚,昼夜不止,其声哀切。田家候之,以兴农事。惟食虫蠹,不能为巢,居他巢生子,冬月则藏蛰。”关于杜鹃的一切,这里说得很明白,看它能帮助田家兴农事,食虫蠹,分明是一头益鸟。它的啼声哀切,也许是出于至诚,含有“垂涕而道”的意思,好使田家提高积极性,不要耽误了农事。 杜鹃有一个神话,据说是蜀王杜宇称帝,号望帝,那时荆州有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名鳖灵,望帝立以为相。恰逢洪水为灾,民不聊生,鳖灵凿巫山,开三峡,给除了水患。隔了几年,望帝因他功高,就让位于他,号开明氏,自己入西山,隐居修道。死了之后,忽然化为杜鹃,到了春天,总要悲啼起来,使人听了心酸。据说,杜鹃的啼声,是在说“不如归去”。因此诗词中就有不少以此为题材的,如宋代范仲淹诗云:“夜入翠烟啼,昼寻芳树飞;春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康伯可①《满江红》词有云:“……镇日叮咛千百遍,只将一句频频说;道不如归去不如归,伤情切。”每逢暮春时节,我的园子里杜鹃花开,常可听得有鸟在叫着“居起、居起”,据说就是杜鹃,“居起”是苏、沪人“归去”的方言,大概四川的杜鹃到了苏州,也变此腔,懒得说普通话了。 西方人似乎爱听杜鹃声,所以波兰有《小杜鹃》歌。西欧各国还有一种杜鹃钟,每到一点钟有一头杜鹃跳出来报时,作“克谷”之声,正与杜鹃的英国名称“cuckoo”相同,十分有趣。我以为杜鹃声并不悲哀,为什么古人听了要心酸,要断肠,多半是一种心理作用吧? 周瘦鹃(1894-1968),现代作家,翻译家,同时致力于园艺和盆景的研究。 本文文短意长,要言不烦;笔底含情,涉笔成趣。作者在“东拉西扯”、貌似纯知识介绍中,含蓄婉转地表达的感情。人们通常认为杜鹃啼血、杜鹃悲啼,杜鹃是“天地间愁种子”,而作者既有自己的看法,又对习惯说法给予理解。①﹙康伯可﹚南宋学者,名与之,字伯可,滑州(今河南滑县)人。 摘自: 选自《花木丛中》(金陵书画社1981年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秦淮河之游》鲍思洛 秦淮河之游 鲍思洛 1923年8月的一天,朱自清和俞平伯“在夕阳已去,皎月方来的时候”(朱语)和“当圆月犹皎的仲夏之夜”(俞语),相约同游秦淮河。随即,两人分别于同年8月22日和10月11日,各自在温州和北京,以同样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为题,写成文章,并于次年1月同时见报,一时传为美谈。 我实在敬佩这两位文坛宿将。不仅因为他们均为我的浙江同乡,更由于他们的德行和文品,都是那样的清正、隽秀,为人师表。我特别喜爱他们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他们那种对于“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的滋味”(朱文)的情趣,对于“初上的灯儿们的一点点掠剪柔腻的波心,梭织地往来,把河水都皴得微明了”(俞文)的描绘,深深地打动着我。 正是他们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久久诱发着我对于“灯月交辉,笙歌彻夜的秦淮河”的向往。今年元宵节的夜晚,我终于来到秦淮河,实现了长远的期盼。我在夫子庙前的码头,随着接踵的游人,踏上了亮丽的画舫。随着船儿的前行,我有意追寻两位前人笔下的桨声、灯影和“河上妆成一抹胭脂的薄媚”。一样的利涉桥,东关头,大中桥;一样的碧阴阴的水,淡淡的月色,以及包括“七板子”在内的大、小船只……秦淮河雅丽,也带着几许委婉,更具有一种凝重的历史厚度。你一走进她,那六朝金粉,金陵遗梦,乃至“桃花扇”底的缠绵,王谢堂前的旧燕,都会向你袭来。不过,这种感觉的显现并不久长,热烈的现实情景立时遏制住了你还来不及抖落出来的思古幽情。这里实在够热闹,够红火的;人群不断涌来,河面是密匝匝的满载游客的一片船世界!“那悠然的间歇的桨声”,已经微弱得难以闻见;不仅由于船儿多半改成机动,而且少数自划船的桨声也全然湮没在嘲杂的笑语欢声之中。至于那灯影,如今缀满船身和岸边的五光十色的灯彩,我敢肯定远远超过昔日那种“辐射着的黄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的船灯;即使当年被认为最亮的“跳动的汽油灯”,在各种现代化的光源面前,同样会黯然失色。 然而,秦淮河毕竟是迷人的!如今这里不再是少数达官巨富和文人墨客的“纸醉金迷之境”,她已经成为人民大众可以尽情玩赏的可贵财富。据说,南京有关部门正在进一步部署对秦淮河的疏浚和开发,这条充满古趣的水流必将展现更加光彩夺目的新颜。 我将继续捧读已经读了无数遍的朱自清和俞平伯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我会循着他们深沉绮丽的历史笔触,拨动自己的实际情愫,不断认识和爱恋她———奇妙的秦淮河! 摘自: (文汇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从“桨声灯影”说起》余斌 从“桨声灯影”说起 余斌 1923年8月某天的晚上,朱自清与俞平伯同游秦淮河。其时俞平伯在浙江做视学,朱自清在温州教书;更为我们所熟知的,则是二人都已在新文学的舞台上扬名立万,是用白话做“美文”的名家了。此次同来南京,似乎是参加教育方面的什么会议。既到南京,荡漾了六朝金粉的秦淮河似乎不可不游(尤其俞平伯还从未去过);既游秦淮,身为文人似不能无作。二人遂相约各做一文,以志其事。于是便有了新文学中的两篇散文名作,——这是二人自己命题的同题作文,都叫《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名虽相同,二人写来却是各有侧重:朱自清偏于纪事写景,游河的过程,舟中岸上的景致,娓娓道来,交待得清清楚楚,更像一篇中规中矩的游记;俞平伯则偏于述感说理,最用力处在于捕捉到秦淮河上艳异的气氛,和他此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与朱文相比,似乎是更多几分诗的空灵了。新文学尚在争取合法性的阶段,落实到散文上,便是要竭力做得美仑美奂,以证明白话文可以写得像古文一样漂亮。这两篇也颇在文字的精致光润上用力,虽说相比之下俞平伯更浓艳华丽,朱自清则要清淡一些。要之是一样的留有刻意雕琢的痕迹吧。不过这里提起两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倒不是想评品文章的得失,我感兴趣的是文章的内容:两个经过新文化洗礼的年轻文人到了这颇多色情意味的地方,有何异样的感觉?秦淮河之为温柔乡、销金窟,早已闻名遐迩;梦里繁华,旖旎风光,其实都与一个“色”字缠绕。虽无折戟沉沙,然脂粉坠钗,也可认出前朝。朱、俞二人上了河中的小舟,闲闲说起《桃花扇》、《板桥杂记》描摹的秦淮艳迹,一种历史的氛围也就于桨声灯影里在身边弥漫开来。可秦淮河并非全然是发思古之幽情的场所,对于他们,它也是色香俱全的“现在”,耳边是曼妙的歌声,触目是倚栏美女,扑鼻是脂粉香气,身历其境,能无所感?有何感受是来了之后的事,先要问的似乎应该是跑到这里来的动机。朱自清从前同朋友来听过两回歌,都是在茶舫上,扰囔声里,颇不适意,后听说歌妓被取缔,无端地有“怅怅”之感,——那么这一回大约是要好好听一回歌吧?俞平伯是初到,每到一地,搜奇揽胜,在文人似是题中应有,何况秦淮河之奇又更在一种暖昧不明的情调呢?猎奇的心理可以说人皆有之,在一般人的心目中色情场所即算得上一奇。现而今出国的人每不忘看上一回夜总会、红灯区,未必是有心或有胆要去做嫖客,为的是要一睹西洋景,其情形就像刘姥姥逛大观园。在“旧社会”这用不着出国,从乡下跑到“娼”盛的都市,做主人常要将领着看看妓家风光当作略尽地主之谊。《知堂回想录》里周作人记他1901年头一次到上海,就曾随了人一道去四马路的青莲阁喝茶,四马路是上海妓女最集中的所在,青莲阁则是集散地,据周作人说,“凡往上海观光的乡下人,必定首先到那里去……那里茶本来颇好,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乃是看女人;你坐了下来,便见走着的全是做生意的女人,只等你一句话或是示意,便兜搭着坐下了。”周作人看出了什么名堂,他没说,印象不佳是肯定的,因为那里都是“野鸡”一流的下等妓女,去街头拉客也就一步之遥,实在恶俗不堪。相比起来,秦淮河上似乎要风雅得多了,月色下明灭的波光,画舫灯影中姑娘的靓妆,花的香气,脂粉的香气,都让这销金窟有了醉梦的诗意,以致俞平伯的意识中,眼前朦胧的一切都幻化为“一个如花的笑——这么淡,那么淡的倩笑。”所以二人躺在小艇的藤榻上观望闲谈,心下倒也并无不快和罪恶感,虽说俞平伯承认,诱惑是有的,“且于我已留下不易磨灭的印记”。可以证明诱惑为实有的是俞平伯自觉“怦怦而内热”,而据他的衬度,“自认曾经一度摆脱了纠缠”的朱自清也不是止水不波。毕竟是年轻人初出茅庐,“情景是颇朦胧,滋味是怪羞涩的”,好在不像《儒林外史》中那位道学气的马纯上,西子湖边一路逛来“他不看女人,女人也不看他”,只知道“眼观鼻,鼻观心”,朱、俞二人还有看景致,看靓妆的余裕。假如不是后来卖唱的逼上前来拉生意,二人的秦淮之游也许由开始的紧张“羞涩”到渐渐放松自在,也就这么过去。可待卖唱的逼上身来,事情似乎一下变得严重:在先他们是观光客,虽有动于中,眼前的一切也是云里雾里有着距离,与己不生干系,现在却好像真与这风月场有了实质性的牵连。这一幕委实有几分戏剧性,在二人的文章里也都是“文眼”:歌舫拢到他们的船边,伙计跨过来递上歌折让点歌。俞平伯来得干脆,扭过头连说“不要”;朱自清长俞两岁,来过两回,要在老弟面前显大方,接过歌折视而不见扫一遍,又还对歌妓看两眼,想要拒绝得不那么生硬,结果还是窘到脸红耳赤地说不要。那景况,要以俞平伯的记述更有趣:好!自命超然派的来看榜样!两船挨着,灯光愈皎,见佩弦的脸又红起来了。……老是红着脸终久不能打发人家走路的,所以想个法子在当时是很必要。说来也好笑,我的老调是一味的默,或者干脆说个“不”,或者摇摇头,摆摆手表示“决不”。佩弦便进了一步,他嫌我的方术太冷漠了,又未必中用,摆脱纠缠的正当道路惟有辩解。好吗!听他说:“你不知道?这事我们是不能做的。”这是诸辩解中最简洁,最漂亮的一个。可惜他所说的“不知道?”来人倒真有些“不知道!”辜负了这二十分聪明的反语。他想得有理由,你们为什么不能做这事呢?因这“为什么!”佩弦又有进一层的曲解。那知道更坏事,竟只博得那些船上人一哂而去。……——“你不知道?这事我们是不能做的。”答得真妙,伙计回说“不知道!”追问“为什么”更是十二分的妙。一问一答加在一起,幽默到妙不可言。不过,当事人没有一点制造幽默的意思:辩解者十二分的严肃,追问者则是十二分的不解加不满。答者那句话的重音显然在“我们”上,“我们”里隐含了朱、俞二人对自我身份特异的定位。那么,“我们”是谁?——读书人?那是说不通的。走马章台,醉卧花丛,历来被文人视为风雅事,唐代的孟郊中了进士,“春风得意马蹄疾”,要“一日看尽长安花”,还写进诗里,硬是骨头轻得不行,哪里会有什么心理障碍?“我们”是指未经历练的新手?初涉风月场者临阵露怯落荒而逃者自是不少,却没有几个这般郑重搬出“我们”做辩解的。所以说“我们”,只能是指“新文化人”——像他们那样的知识分子新近获得的身份。新文化人有新的道德标准,新文化之为“新”是全般的,其中就包含了对性的严肃态度,对妇女人格的尊重。可惜他们脸上并未写着“新文化人”的字样,这里的伙计想来阅人无算,那份世故练达却并不能助他看出眼前这两位与寻常客官有何相异处。不知朱自清“进一层的曲解”是何内容,若是朱自清在那里认真地向伙计阐述新文化,这颇富喜剧性的一幕就更令人绝倒了。事情还未结束,——二人终于将不断上来纠缠的歌艇打发走之后,开始认真地进行自我反省。这里有两问,其一,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起先未尝追究,就这么来了,经了方才尴尬的“短兵相接”,不由就要扪心自问一番。其实归于游客的心理也就可以将自己敷衍过去,但“情哥哥偏寻根究底”,结果二人都认定,“欲的胎动是无可疑的。正如水见波痕轻婉已极,与未波时究不相类。”其二,既然有“欲的微炎”,何以卖歌的找上前来却又避之唯恐不及?二人说法不一,朱自清说他是受到道德的制约,俞平伯则说他是因为一种“似较深沈的眷爱”,他且背诵周作人的诗句来说明这立场:“因为我有妻子,所以我爱一切的女人,因为我有孩子,所以我爱一切的孩子”。后者是人道主义的态度,究其实还是一种道德感,不过是由内向外推己及人而已。在桨声灯影的秦淮河上,如此一本正经地讨论这等问题,若过去的风流文人有知,一定要大呼“煞风景”。其实过去的人对出入风月场,也不是全无顾忌,在一般人眼中,接近妓者总算是一种不正当的行为。但在旧时的人,那或许是担心会于个人的前程有碍,通俗文学中叙述因沉醉勾栏而败家或自毁前程的劝惩故事,委实不少;要不即是对本身怀有罪恶感,声色之乐则正是也即罪恶的证明,至于是否是对女性的侮辱伤害,非其所计。在朱自清、俞平伯,问题则在于“妓是一种不健全的职业,我们对于她们,应有哀稔勿喜之心,不应赏玩的去听她们的歌。”同情歌者的不幸,古代文学里并非没有,君不见浔阳江头,“江州司马湿青衫”?可白居易“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叹,大半倒是对自己宦途多舛的自怜,即或怜惜瑟琶女,也是怜其个人的遭际,不像朱自清,其对“赏玩”态度的自责,乃是基于现代的人格平等的意识,具有更多道德原则的意味了。人格平等,似应是现代人共有的意识。不过我相信,后来的人未必会像朱自清、俞平伯那辈人将事情看得那么严重。毕竟是启蒙时代的人,人生的种种都可以成为事关原则的“问题”,什么事都要来一番“为什么”的追问,且要得到理性上的彻底解决,而对于他们信奉的新道德,他们又自有一份后人所不及的执着与虔诚,——这才有朱、俞二人口问心,心问口的自我审视,他们也才会从一次游玩的尴尬中“升华”出如此严肃的讨论,而且郑重其事地宣示于众。幼稚可笑么?有点。大约只有未经世事的年轻人才会这样“小题大做”煞有介事,玩世不恭的人甚至要怀疑他们在那里“为文造情”,因为太不自然,太像做文章。然而游记里夹上那样一通议论有硬“做”的味道是不假,生硬笨拙里投射的却恰恰是作者情感态度的诚与真,——那似乎是五四文学的典型特征。幼稚也罢,可笑也罢,那里实有五四一辈人的不可及处。试想求之于今日,求之于我辈,那份认真岂可得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俞平伯 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俞平伯 我们消受得秦淮河上的灯影,当圆月犹皎的仲夏之夜。 在茶店里吃了一盘豆腐干丝,两个烧饼之后,以歪歪的脚步踅上夫子庙前停泊着的画舫,就懒洋洋躺到藤椅上去了。好郁蒸的江南,傍晚也还是热的。“快开船罢!”桨声响了。 小的灯舫初次在河中荡漾;于我,情景是颇朦胧,滋味是怪羞涩的。我要错认它作七里的山塘;可是,河房里明窗洞启,映着玲珑入画的曲栏干,顿然省得身在何处了。佩弦呢。他已是重来,很应当消释一些迷惘的。但看他太频繁地摇着我的黑纸扇。胖子是这个样怯热的吗? 又早是夕阳西下,河上妆成一抹胭脂的薄媚。是被青溪的姊妹们所薰染的吗?还是匀得她们脸上的残脂呢?寂寂的河水,随双桨打它,终是没言语。密匝匝的绮恨逐老去的年华,已都如蜜饧似的融在流波的心窝里,连呜咽也将嫌它多事,更哪里论到哀嘶。心头,宛转的凄怀;口内,徘徊的低唱;留在夜夜的秦淮河上。 在利涉桥边买了一匣烟,荡过东关头,渐荡出大中桥了。船儿悄悄地穿出连环着的三个壮阔的涵洞,青溪夏夜的韶华已如巨幅的画豁然而抖落。哦!凄厉而繁的弦索,颤岔而涩的歌喉,杂着吓哈的笑语声,劈拍的竹牌响,更能把诸楼船上的华灯彩绘,显出火样的鲜明,火样的温煦了。小船儿载着我们,在大船缝里挤着,挨着,抹着走。它忘了自己也是今宵河上的一星灯火。 既踏进所谓“六朝金粉气”的销金锅,谁不笑笑呢!今天的一晚,且默了滔滔的言说,且舒了恻恻的情怀,暂且学着,姑且学着我们平时认为在醉里梦里的他们的憨痴笑语。看!初上的灯儿们一点点掠剪柔腻的波心,梭织地往来,把河水都皴得微明了。纸薄的心旌,我的,尽无休息地跟着它们飘荡,以致于怦怦而内热。这还好说什么的!如此说,诱惑是诚然有的,且于我已留下不易磨灭的印记。至于对榻的那一位先生,自认曾经一度摆脱了纠缠的他,其辨解又在何处?这实在非我所知。 我们,醉不以涩味的酒,以微漾着,轻晕着的夜的风华。不是什么欣悦,不是什么慰藉,只感到一种怪陌生,怪异样的朦胧。朦胧之中似乎胎孕着一个如花的笑——这么淡,那么淡的倩笑。淡到已不可说,已不可拟,且已不可想;但我们终久是眩晕在它离合的神光之下的。我们没法使人信它是有,我们不信它是没有。勉强哲学地说,这或近于佛家的所谓“空”,既不当鲁莽说它是“无”,也不能径直说它是“有”。或者说“有”是有的,只因无可比拟形容那“有”的光景;故从表面看,与“没有”似不生分别。若定要我再说得具体些:譬如东风初劲时,直上高翔的纸鸢,牵线的那人儿自然远得很了,知她是哪一家呢?但凭那鸢尾一缕飘绵的彩线,便容易揣知下面的人寰中,必有微红的一双素手,卷起轻绡的广袖,牢担荷小纸鸢儿的命根的。飘翔岂不是东风的力,又岂不是纸鸢的含德;但其根株却将另有所寄。请问,这和纸鸢的省悟与否有何关系?故我们不能认笑是非有,也不能认朦胧即是笑。我们定应当如此说,朦胧里胎孕着一个如花的幻笑,和朦胧又互相混融着的;因它本来是淡极了,淡极了这么一个。 漫题那些纷烦的话,船儿已将泊在灯火的丛中去了。对岸有盏跳动的汽油灯,佩弦便硬说它远不如微黄的灯火。我简直没法和他分证那是非。 时有小小的艇子急忙忙打桨,向灯影的密流里横冲直撞。冷静孤独的油灯映见黯淡久的画船(?)头上,秦淮河姑娘们的靓妆。茉莉的香,白兰花的香,脂粉的香,纱衣裳的香……微波泛滥出甜的暗香,随着她们那些船儿荡,随着我们这船儿荡,随着大大小小一切的船儿荡。有的互相笑语,有的默然不响,有的衬着胡琴亮着嗓子唱。一个,三两个,五六七个,比肩坐在船头的两旁,也无非多添些淡薄的影儿葬在我们的心上——太过火了,不至于罢,早消失在我们的眼皮上。谁都是这样急忙忙的打着桨,谁都是这样向灯影的密流里冲着撞;又何况久沉沦的她们,又何况飘泊惯的我们俩。当时浅浅的醉,今朝空空的惆怅;老实说,咱们萍泛的绮思不过如此而已,至多也不过如此而已。你且别讲,你且别想!这无非是梦中的电光,这无非是无明的幻相,这无非是以零星的火种微炎在大欲的根苗上。扮戏的咱们,散了场一个样,然而,上场锣,下场锣,天天忙,人人忙。看!吓!载送女郎的艇子才过去,货郎担的小船不是又来了?一盏小煤油灯,一舱的什物,他也忙得来象手里的摇铃,这样丁冬而郎当。 杨枝绿影下有条华灯璀璨的彩舫在那边停泊。我们那船不禁也依傍短柳的腰肢,欹侧地歇了。游客们的大船,歌女们的艇子,靠着。唱的拉着嗓子;听的歪着头,斜着眼,有的甚至于跳过她们的船头。如那时有严重些的声音,必然说:“这哪里是什么旖旎风光!”咱们真是不知道,只模糊地觉着在秦淮河船上板起方正的脸是怪不好意思的。咱们本是在旅馆里,为什么不早早入睡,掂着牙儿,领略那“卧后清宵细细长”;而偏这样急急忙忙跑到河上来无聊浪荡?还说那时的话,从杨柳枝的乱鬓里所得的境界,照规矩,外带三分风华的。况且今宵此地,动荡着有灯火的明姿。况且今宵此地,又是圆月欲缺未缺,欲上未上的黄昏时候。叮当的小锣,伊轧的胡琴,沉填的大鼓……弦吹声腾沸遍了三里的秦淮河。喳喳嚷嚷的一片,分不出谁是谁,分不出那儿是那儿,只有整个的繁喧来把我们包填。仿佛都抢着说笑,这儿夜夜尽是如此的,不过初上城的乡下老是第一次呢。真是乡下人,真是第一次。 穿花蝴蝶样的小艇子多到不和我们相干。货郎担式的船,曾以一瓶汽水之故而拢近来,这是真的。至于她们呢,即使偶然灯影相偎而切掠过去,也无非瞧见我们微红的脸罢了,不见得有什么别的。可是,夸口早哩!——来了,竟向我们来了!不但是近,且拢着了。船头傍着,船尾也傍着;这不但是拢着,且并着了。厮并着倒还不很要紧,且有人扑冬地跨上我们的船头了。这岂不大吃一惊!幸而来的不是姑娘们,还好。(她们正冷冰冰地在那船头上。)来人年纪并不大,神气倒怪狡猾,把一扣破烂的手折,摊在我们眼前,让细瞧那些戏目,好好儿点个唱。他说:“先生,这是小意思。”诸君,读者,怎么办? 好,自命为超然派的来看榜样!两船挨着,灯光愈皎,见佩弦的脸又红起来了。那时的我是否也这样?这当转问他。(我希望我的镜子不要过于给我下不去。)老是红着脸终久不能打发人家走路的,所以想个法子在当时是很必要。说来也好笑,我的老调是一味的默,或干脆说个“不”,或者摇摇头,摆摆手表示“决不”。如今都已使尽了。佩弦便进了一步,他嫌我的方术太冷漠了,又未必中用,摆脱纠缠的正当道路惟有辩解。好吗!听他说:“你不知道?这事我们是不能做的。”这是诸辩解中最简洁,最漂亮的一个。可惜他所说的“不知道?”来人倒真有些“不知道!”辜负了这二十分聪明的反语。他想得有理由,你们为什么不能做这事呢?因这“为什么?”佩弦又有进一层的曲解。那知道更坏事,竟只博得那些船上人的一哂而去。他们平常虽不以聪明名家,但今晚却又怪聪明,如洞彻我们的肺肝一样的。这故事即我情愿讲给诸君听,怕有人未必愿意哩。“算了罢,就是这样算了罢;”恕我不再写下了,以外的让他自己说。 叙述只是如此,其实那时连翩而来的,我记得至少也有三五次。我们把它们一个一个的打发走路。但走的是走了,来的还正来。我们可以使它们走,我们不能禁止它们来。我们虽不轻被摇撼,但已有一点杌陧了。况且小艇上总载去一半的失望和一半的轻蔑,在桨声里仿佛狠狠地说,“都是呆子,都是吝啬鬼!”还有我们的船家(姑娘们卖个唱,他可以赚几个子的佣金。)眼看她们一个一个的去远了,呆呆的蹲踞着,怪无聊赖似的。碰着了这种外缘,无怒亦无哀,惟有一种情意的紧张,使我们从颓弛中体会出挣扎来。这味道倒许很真切的,只恐怕不易为倦鸦似的人们所喜。 曾游过秦淮河的到底乖些。佩弦告船家:“我们多给你酒钱,把船摇开,别让他们来罗嗦。”自此以后,桨声复响,还我以平静了,我们俩又渐渐无拘无束舒服起来,又滔滔不断地来谈谈方才的经过。今儿是算怎么一回事?我们齐声说,欲的胎动无可疑的。正如水见波痕轻婉已极,与未波时究不相类。微醉的我们,洪醉的他们,深浅虽不同,却同为一醉。接着来了第二问,既自认有欲的微炎,为什么艇子来时又羞涩地躲了呢?在这儿,答语参差着。佩弦说他的是一种暗味的道德意味,我说是一种似较深沉的眷爱。我只背诵岂君的几句诗给佩弦听,望他曲喻我的心胸。可恨他今天似乎有些发钝,反而追着问我。 前面已是复成桥。青溪之东,暗碧的树梢上面微耀着一桁的清光。我们的船就缚在枯柳桩边待月。其时河心里晃荡着的,河岸头歇泊着的各式灯船,望去,少说点也有十廿来只。惟不觉繁喧,只添我们以幽甜。虽同是灯船,虽同是秦淮,虽同是我们;却是灯影淡了,河水静了,我们倦了,——况且月儿将上了。灯影里的昏黄,和月下灯影里的昏黄原是不相似的,又何况入倦的眼中所见的昏黄呢。灯光所以映她的,月华所以洗她的秀骨,以腾的心焰跳舞她的盛年以饧涩的眼波供养她的迟暮。必如此,才会有圆足的醉,圆足的恋,圆足的颓弛,成熟了我们的心田。 犹未下弦,一丸鹅蛋似的月,被纤柔的云丝们簇拥上了一碧的遥天。冉冉地行来,冷冷地照着秦淮。我们已打桨而徐归了。归途的感念,这一个黄昏里,心和境的交萦互染,其繁密殊超我们的言说。主心主物的哲思,依我外行人看,实在把事情说得太嫌简单,太嫌容易,太嫌分明了。实有的只是浑然之感。就论这一次秦淮夜泛罢,从来处来,从去处去,分析其间的成因自然亦是可能;不过求得圆满足尽的解析,使片段的因子们合拢来代替刹那间所体验的实有,这个我觉得有点不可能,至少于现在的我们是如此的。凡上所叙,请读者们只看作我归来后,回忆中所偶然留下的千百分之一二,微薄的残影。若所谓“当时之感”,我决不敢望诸君能在此中窥得。即我自己虽正在这儿执笔构思,实在也无从重新体验出那时的情景。说老实话,我所有的只是忆。我告诸君的只是忆中的秦淮夜泛。至于说到那“当时之感”,这应当去请教当时的我。而他久飞升了,无所存在。 …… 凉月凉风之下,我们背着秦淮河走去,悄默是当然的事了。如回头,河中的繁灯想定是依然。我们却早已走得远,“灯火未阑人散”;佩弦,诸君,我记得这就是在南京四日的酣嬉,将分手时的前夜。 一九二三,八,二二,北京。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雨中登泰山》李健吾 雨中登泰山 李健吾 从火车上遥望泰山,几十年来有好些次了,每次想起“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那句话来,就觉得过而不登,象欠下悠久的文化传统一笔债似的。杜甫的愿望:“会当凌绝顶,一览从山小”,我也一样有,惜乎来去匆匆,每次都当面错过了。 而今确实要登泰山了,偏偏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不象落在地上,倒象落在心里。天是灰的,心是沉的。我们约好了清晨出发,人齐了,雨却越下越大。等天晴吗?想着这渺茫的“等”字,先是憋闷。盼到十一点半钟,天色转白,我不由喊了一句:“走吧!”带动年轻人,挎起背包,兴致勃勃,朝岱宗坊出发了。 是烟是雾,我们辨识不清,只见灰朦朦一片,把老大一座高山,上上下下,裹了一个严实。古老的泰山越发显得崔嵬了。我们才过岱宗坊,震天的吼声就把我们吸引到虎山水库的大坝前面。七股大水,从水库的桥孔跃出,仿佛七幅闪光黄锦,直铺下去,碰着嶙嶙的乱石,激起一片雪白水珠,脱线一般,撒在洄漩的水面。这里叫做虬在湾。据说虬早已被吕洞宾渡上天了,可是望过去,跳掷翻腾,象又回到了故居。我们绕过虎山,站到坝桥上,一边是平静的湖水,迎着斜风细雨,懒洋洋只是欲步不前,一边却暗恶叱咤,似有千军万马,躲在绮丽的黄锦底下。黄锦是方便的比喻,其实是一幅细纱,护着一幅没有经纬的精致图案,透明的白纱轻轻压着透明的米黄花纹。——也许只有织女才能织出这种瑰奇的景色。 雨大起来了。我们拐进王母庙后的七真祠。这里供奉着七尊塑像,正面当中是吕洞宾,峡谷旁是他的朋友李铁拐和何仙姑,东西两侧是他的四个弟子,所以叫作七真祠,吕洞宾和他的两位朋友倒也罢了,站在龛里的两个小童和柳树精对面的老人,实在是少见的传神之作。一般庙宇的塑像,往往不是平板,就是怪诞,造型偶尔美的,又不象中国人,跟不上这位老人这样逼真、亲切。无名的雕塑家对年龄和面貌的差异有很深的认识,形象才会这样栩栩如生。不是年轻人提醒我该走了,我还会欣赏下去的。 我们来到雨地,走上登山的正路,一连穿过三座石坊:一天门、孔子登临处和天阶。水声落在我们后面,雄伟的红门把山接住。走出长门洞,豁然开朗,山又到了我们跟前。人朝上走,水朝下流流进虎山水库的中溪陪我们,一直陪到二天门。悬崖峻增曾,石缝滴滴挞挞,泉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斜坡,流进山涧,涓涓的水声变成訇訇的雷鸣。有时候风过云开,在底下望见南天门,影影绰绰,耸立山头,好象并不很远;紧十八盘仿佛一条灰白大蟒,匍匐在山峡当中;更多的时候,乌云四合,层峦叠嶂都成了水墨山水。趟过中溪水浅的地方,走不太远,就是有名的经石峪,一片大水漫过一亩大小的一个大石坪,光光的石头刻着一部《金刚经》,字有斗来大,年月久了,大部分都让水磨平了。回到正路,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住了。人走了一身汗,巴不得把雨衣脱下来,凉快凉快。说巧也巧,我们正好走进一座柏树林,阴森森的,亮了的天又变黑了,好象黄昏提前到了人间,汗不但下去,还觉得身子发冷,无怪乎人把这里叫作柏洞。我们抖擞精神,一气走过壶天阁,登上黄岘岭,发现沙石是赤黄颜色,明白中溪的水为什么黄了。 靠住二天门的石坊,向四下里眺望,我又是骄傲,又是耽心。骄傲我们已经走了一半的山路,担心自己走不了另一半的山路。去薄了,雾又上来。我们歇歇走走,走走歇歇,如今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困难似乎并不存在,眼央前是一段平坦的下坡土路,年轻人跳跳蹦蹦,走了下去,我也象年轻人了一样,有说有笑,跟着他们后头。 我们在不知不觉中,从下坡路转到上坡路,山势陡峭,上升的坡度越来越大。路一直是宽整的,只有探出身进修,才知道自己站在深不可测的山沟边,明明有水流,却听不见水声。仰起头来朝西望,半空挂着一条两尺来宽的白带子,随风摆动,想来头面人物近了看,隔着辽阔的山沟,走不过去。我们正在赞不绝口,发现已经来到一座石桥跟前,自己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细雨打湿了浑身上下。原来我们遇到另一类型的飞瀑,紧贴桥后,我们不提防,几乎和它撞个正着。水面有两三丈宽,离地不高,发出一泻千里的龙虎声威,打着桥下奇形怪状的石头,口沫喷的老远。从这时候起,山涧又从左侧转到右侧,水声淙淙,跟我们跟随到南天门。 过了云步桥,我们开始走上攀登泰山主峰的盘道。南天门应该近了,由于山峡回环曲折,反而望不见了。野花野草,什么形状也有,什么颜色也有,挨挨挤挤,芊芊莽莽,要把搀岩的山石装起来。连我上了一点岁数的人,也学小孩子,掐了一把,直到花朵和叶子全蔫了,才带着抱歉的心情,丢在涧里,随水漂去。但是把人的心灵带到一种崇高的境界的,却是那些“吸翠霞而夭矫”的松树。它们不怕山高,把根扎在悬崖绝壁的隙缝,身子扭的象盘龙柱子,在半空展开杈叶,象是和狂风乌云去争夺天日,又象是和清风白云游戏。有的松树望穿秋水,不见你来,独自上到高处,斜着身子张望。有的松树象一顶墨绿大伞,支开了等你。有的松树自得其乐,显出一副潇洒的模样。不管怎么样,它们都让你觉得它们是泰山的天然的主人,谁少了谁,都象不应该似的。雾在对松山的山峡飘来飘去,天色眼看黑将下来。我不知道上了多少石级,一级又一级,是乐趣也是苦趣,好象从我有生命以来就在登山似的,迈前脚,拖后脚,才不过走完慢十八盘。我靠住升仙坊,仰起头来朝上望,紧十八盘仿佛一架长梯,搭在南天门口。我胆怯了。新砌的石级窄窄的,搁不下整脚。怪不得东汉的应劭,在《泰山封禅仪记》里,这样形容:“仰视天门□辽,如从空中视天,直上七里,赖羊肠逶迤,名曰环道,往往有亘索可得而登也。两从者扶挟前人相牵,后人见前人履底,前人见后人顶,如画生累人矣,所谓磨胸捏石扪天之难也。”一位老大爷,斜着脚步,穿花一般,侧着身子,赶到我们前头。一位老大娘,挎着香袋,尽管脚小,也稳稳当当,从我们身边过去。我象应劭说的那样,“目视而脚不随”,抓住铁扶手,揪牢年轻人,走十几步,歇一口气,终于在下午七点钟,上到南天门。 心还在跳,眼还在抖,人到底还是上来了。低头望着新整然而长极了的盘道,我奇怪自己居然也能上来。我走在天街上,轻松愉快,象一个没事人一样。一排留宿的小店,没有名号,只有标记,有的门口挂着一只笊篱,有的窗口放着一对鹦鹉,有的是一根棒棰,有的是一条金牛,地方宽敞的摆着茶桌,地方窄小的只有炕几,后墙紧贴着峥嵘的山石,前脸正对着万丈的深渊。别成一格的还有那些石头。古诗人形容泰山,说“泰山岩岩”,注解人告诉你:岩岩,积石貌,的确这样,山顶越发给你这种感觉。有的石头象莲花瓣,有的象大象头,有的象老人,有的象卧虎,有的错落成桥墩,有的兀立如柱,有的侧身探海,有的怒目相向。有的什么也不象,黑忽忽的,一动不动,堵住你的去路。年月久,传说多,登封台让你想象帝王拜山的盛况,一个光秃秃的地方会有一块石碣,指明是“孔子小天下处”。有的山池叫作洗耳恭听头盆,据说玉女往常在这里洗过头发;有的山洞叫作云洞,传说过去往外冒白云,如今不冒白云了,白云在山里依然游来游去晴良的天,你正在欣赏“齐鲁青未了”,忽然一阵风来,“荡胸生层云”,转瞬间,便象宋之问在《桂阳三日述怀》里说起的那样,“云海四茫茫”。是云吗?头上明明另有云在。看样子是积雪,要不也是棉絮堆,高高低低,连续不断,一直把天边变成海边。于是阳光掠过,云海的银涛象镀了金,又象着了火,烧成灰烬,不知去向,露出大地的面目。两条白线,曲曲折折,是奈河,是汶河。一个黑点子在碧绿的图案中间移动,仿佛蚂蚁,又冒一缕青烟。你正在指手划脚,说长道短,虚象和真象一时都在雾里消失。 我们没有看到日出的奇景。那要在秋高气爽的时候。不过我们也有自己的独得之乐:我们在雨中看到的瀑布,两天以后下山,已经不那样壮丽。小瀑布不见,大瀑布变小。我们沿着西溪,翻山越岭,穿过果香扑鼻的苹果园,在黑龙潭附近待了老半天。不是下午要赶火车的话,我们还会待下去的。山势和水势在这里别是一种格调,变化而又和谐。 山没有水,如同人没有眼睛,似乎少了灵性。我们敢于在雨中登泰山,看到有声有势的飞泉流布,倾盆大雨的时候,恰好又在斗母宫躲过,一路行来,有雨趣而无淋漓之苦,自然也就格外感到意兴盎然。 作者简介:李健吾,现代著名作家、戏剧家、文学翻译家。曾用笔名刘西渭。生于1906年。山西省安邑县西曲马村人。幼年随母居住北京。1925年考取清华大学,在西洋文学系学法语。1930年毕业后任助教。1931年去法国留学。1933年回国后,一直从事教学、写作和翻译工作。曾与黄佐临、顾促彝创办上海实验戏剧学校并任教授和研究班主任。1954年调北京,任北京大学文学研究所研究员。1957年起,担任中国科学院处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至今。他的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坛子》、《使命》;中篇小说《一个兵和他的老婆》、《西山之云》;长篇小说《心病》;戏剧作品《委曲求全》、《梁允达》、《这不过是春天》、《十三年》、《撒谎世家》、《贵花》、《青春》、《秋》、《一棍子打出个媳妇》;散文集《意大利游简》、《希伯先生》、《切梦刀》和散文《雨中登泰山》;翻译作品有《福楼拜短篇小说集》、《高尔基戏居集》(七册)、《契诃夫独幕剧集》、《莫里哀戏剧集》(八册)、《托尔斯泰戏剧集》(四册)、《屠格涅夫戏剧集》(四册)、《爱与死的搏斗》、《宝剑》、《罗森堡夫妇》、《巴尔扎克论文选》、《包法利夫人》和《莫里哀喜剧六种》。此外,还有《福楼拜评传》、《汤达研究》等多种研究著作和论文。 摘自: 《人民文学》1961年11月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城隍庙礼赞》搂适夷 城隍庙礼赞 搂适夷 四五十部黄包车,接连地由小东门长驱西进,车上坐的都是高鼻子,蓝眼睛的西洋人,据说是外国来的什么观光团,往城隍庙去观光的。外国人毕竟聪明些,他知道沿外滩一带的高大的白石房子,霞飞路的绿灯红楼,都只是上海的皮毛,要真正地认识上海的心脏,就得上城隍庙去。 城隍庙里薰腾着濛濛的香烟,用钢骨三和土重建的黄培雕角的殿堂里,巍然地坐着穿宋朝服装的城隍菩萨,但是在他面前低首膜拜的,却是身洒巴黎香水,足踏花旗皮鞋,头发烫成一九三 三年式的摩登太太。她们倒是的确懂得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也跟坐福特飞机的将军,还是一心礼贤下士,摆擂台召四海英雄,征求飞檐走壁人才,以便共赴国难一样。城隍庙是最大众化的娱所。好像上海的高等华人有他们的明园,丽娃丽姐村一样,上海的低等华人,就有他们的城隍庙。三个五个铜子一本的小书,里面有画有字,讲的都是侠客剑仙,路见不平,就会拔刀相助,在动不动就得吃外国"火腿"、中国耳光的社会里,这些英雄当然是极大的安慰,于是就有些商店里的小伙计,立志到峨眉山去修道,以便回来时向他的师傅先生报仇雪恨,还可以打东洋人,救国。其次是六个铜板看一看大头人。小头人、蜘蛛精这些东西,对于甚至花不起二毛钱到电影院看好莱坞大腿的人,是极好的代替品,它跟好莱坞大腿一样,都可以使人忘记痛苦的现实,得到享乐的陶醉。 城隍庙又是大众化的先施、永安,只有在玻璃柜外望望百货商店的大多数的上海人,在城隍庙可以满足他的。两角钱一只的玻璃戒指,也会亮晶晶地发光,于是虽然看见金刚钻戴在别人的身上,但自己也可以拿玻璃光来安慰安慰,用不着对别人起什么不平之感。 城隍庙更代替了皇家饭店和沙利文,据说常熟酒酿圆子。南翔馒头、白糖藕粥、面筋百叶,那种滋味是遍天下找不到的,但城隍庙里可以使你满足。黑漆漆的人群,围满了黑漆漆的摊子,和着苍蝇与一切细菌的种子,狼吞虎咽地把这些美味送进饥饿的肚子里去,培养起强有力的抗毒素,与病菌作长期抵抗。据说这就是中华民族独特的延续种族的本领。 如果你有兴致,再跑上春风得意楼或湖心亭去喝茶,你更会认识中国民族性的伟大,臭气腾腾的小便处旁,有人正品茗清谈,或独坐冥想,一片喧蒸的人声热汗之中,有人正在拉着胡琴奏乐,或吹着洞萧诉情。有些人面对着行人杂沓的街巷,提着秀眼笼吊嗓子,有些人拿着几张小报,随手抓一些五香南瓜子、甘草黄连头送进嘴里。 虽在闹市,如绝尘嚣,参透了这儿的三昧,才够得上做一个中华伟大国的顺民。但是这种精神,据说也有来源,那便是城隍庙里的一个湖。这湖上有九曲栏杆的九曲桥,桥底下流着泥汤一样的水,被日光蒸发着,发着绿黝黝的光面,放着一阵阵的恶臭。日本的文学家芥川龙之介,曾经亲眼看见有人在这湖里放尿,其实比尿更丑恶万分的东酉,都望这湖里丢。但这是列名在中国大观里的名胜佳境,(亦犹万里长城虽被敲指为"新兴满洲国"的新疆界,而在决心收复的决心之下,总还是中国的名胜一样。)所以居住在这湖水里的乌龟,依然相信自己是在名胜佳境里,悠然自得地游来游去,有时候虽抬起头来在水面上喘喘气,或许也觉得恶浊得不好过,但一会儿又把头低下去,快活地顺受下去了。 乌龟的这种伟大的精神,的确对中华民族作了伟大的贡献。所以城隍庙最后还是一个上海民众教育馆。 怪不得几年前被火烧了一次,许多缙绅先生都慷慨解囊,立刻把它重建起来了,更怪不得到上海来观光的西洋人,首先要观光城隍庙! 一九三三年六月十三日 作者简介:楼适夷(1905一),又名楼建南。浙江余姚人。从事写作和编辑工作。著有《挣扎》、《病与梦》、 第三时期》等。 摘自: 《适夷散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初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夏天的旅行》艾芜 夏天的旅行 艾芜 夏天的早上,住厌了都市的人,单是在火车里,看见了蒙着薄雾的青色秧田,开着柠檬色小花的棉地和门前系着一两条黑色水牛的人家,已够心情爽朗了,何况在终点地方,欣欣迎人的,有点缀着海面的茶褐色的风帆和掠人衣袂的湿润海风呢。 夏天真是勾人旅行的季节呵! 在赴吴淞去的车上,心里禁不住暗自这样咏叹起来了。 鹤见佑辅论夏天的旅行: "太阳将几百天以来,所储蓄的一切精力,摔在大地上。在这天和地的惨淡的战争中,人类当然不会独独震恐而退缩的。大批的人,便跳出了讨厌透了的自己的家,扑到大自然的怀里去。这就是旅行。" 这样看来,在暑天,旅行的人倒仿佛近于战士的了,其实呢,比如此次的游吴淞,我只觉得是不折不扣地偷闲而已,同自然抗争之气,是一点也没有的。倘真以炎天之下的远足为勇敢,则那些终日留在机器两侧锅炉旁边流汗的人,敢说他们是懦弱的吗!也许鹤见氏的话是对的,不过这只适合于向"夏日炎炎正好眠"的胖子们说教吧了。 旅行,是娱乐,尤其在夏天,这娱乐,应该普及到一切的人们,虽然,在此刻,又能算作梦想,但将来终归是会实现的。 "海风,蝉鸣,六月的太阳。" 住在吴淞的友人,来信说着这些诱人的字眼,我们便开始了夏天第一次的旅行。 在堤上当风走着是惬意的,就是把一双足酱在泥灰寸积的村道中,也很愉快的,因为人在但见屋瓦墙砖的环境里面脱逃出来,便好像得了莫大的解放似的。 坐在一家卖汽水的茅草店内,望见了海面天空和田野,人便觉得是做了大自然的儿子,躺在它的怀中一样。海风作声地吹着,依着藤椅就想呼呼地睡去,虽然我们的唇间,都在不时地流出使人不易倦怠的孩子气那样的话语。 藤桌旁边的泥地上,螃蟹悄悄地爬着,我们不去捉它,也不作声惊动,只是带笑地看着,让它自由自在的。 在村中饭店去,路过芦苇丰盛的池塘,便觉得在我们缓缓步去的足声中,应该有二三只野鸭,蓦地惊飞起来。虽然结果是野鸭一只也没有,但却想起屠格涅夫在《猎人日记》上所写的那些打野鸭的场面来了。因此我们在日光下,信口开河地谈话,便搭着了《猎人日记》这只船,开到了小说的海洋上面。 也许就因为是夏天吧,在海边上,很容易回忆起了南国,从前我所到过的那些殖民地国家。 虽然在这儿并没有看见椰子和芒果的树荫,但望着了精雅的洋式饭店,和店前草地上啜饮咖啡的白人,就好像我已回到了新加坡的海滨公园和仰光的绿绮湖畔一样。 心里起着这样不快的感觉:难道我们的国家,竟同缅甸。爪哇一般的么? 然而,实际上,倘若这时拭着额上的汗,在绿绮湖畔散步,或是海滨公园闲坐,我相信,一定是要更为愉快些。因为,至少不会在绿荫蓬草之间,看见了残缺的墙,和一片乱瓦,那些以往的战事痕迹。 甚么时候才是最愉快的夏天旅行呢? 我想:应该是一切人都能作一次夏天旅行的时候。 作者简介:艾芜(1904一1992),四川新繁人。曾漂泊西南 边境、缅甸、新加坡等地当杂工.校对、编辑。著有《南行记》、《山野》等。近年出版有多卷本《艾芜文集》。 摘自: 《艾芜文集》第10卷,四川文艺出版社1989年初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永远的黄河》古清生 永远的黄河 古清生 一九九五年五月十七日。莱州湾。黄河入海口。一个槐花盛开的季节,我从千里之外的京都风尘仆仆而来。我为黄河而来。为那滚滚波涛飞流入海的雄壮而来。为着心中那个久远的梦想而来。黄河呵,我再一次临近你,聆听你在我心中呼唤了三十余年的涛声。 我们从一个叫做孤岛的地方出发,这是一个新兴的油田,钢铁的井架和采油机雄壮地耸立在槐树林和苇子林间,东海上空的太阳明媚的光芒洒在咸风吹拂的海岸线上,有鸥鹤打远处从容掠过,悬系于蓝天的白云悠悠浮移,于旷阔的夏季,更有蜂蝶在细微处柔曼纷飞,这景况令我怦然心动,怀想无边。 车,向着黄河飞驰。我的心也向着黄河飞驰。多少个岁月,多少个平凡的日子,我渴望过走入黄河,渴望接受黄河的洗礼,渴望有一种激越的奔流进入我的灵魂。今天,我又要见到黄河了,一条北方的河,岁月的河。我已隐约地听到黄河的涛声了,在精神上。在一切精神发生饥渴的日子里,在所有的低迷心谷中,我便是要在心中怀想一条永远咆哮的大河,它会给我以力量。在我的艰难的跋涉以及对命运的抗争中,我也是要怀想一条河,一条生命的河,那奔腾之势搏动着我的年轻的心。而在这样的时候,我都会隐约地听到黄河的涛声。我便是这样一个旅人,我知道,黄河能够给我以力量。那一年,我去到黄河的上游兰州和青海,在那里高原的太阳非凡地照耀,高原的雄风劲吹,在渴慕的一颗心的驱使下,我就那样只身跳入了黄河,就是在那一尊黄河母亲的雕像下,一任黄河的激流冲刷着我,那浪花飞溅,涛声欢腾,黄河有力地拍击着、抚摸着一个饮过长江与赣江水长大的汉子,在生命中第一次亲近着心中的黄河,我禁不住心波翻滚,双目含潮。我终于是见到了,抚摸到了,亲吻到了黄河。我的永远的咆哮着的黄河。我的不朽的河。 奔驰的车越过一片又一片苇子林,一片又一片泽地,我打量着窗外,打量着这辽阔的黄河平原。世界已经进入到九十年代,时间在我的心底走动,微咸的海风阵阵吹来,把我的思绪带向极远。黄河快到了吗?从五千年流过来的黄河,那浪尖上飞腾急旋的羊皮筏子,那纤夫古铜色的号子,那抗战将土饮马黄河的身姿…… 黄河已经到了吗?黄河。 车在黄河大坝前停下。那大坝上更砌着一道齐身的石堤,它守护着黄河。黄河已经到了,黄河就在我的面前,然而,它在此刻却不是一条奔涌的大河。黄河,此刻竟然如一条——小溪。河水清澈,平静无波,只是那样的清浅而瘦弱。这,就是黄河?黄河断流了,就在今年的初夏。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一条奔腾了五千年中华文明的大河,一条无羁无绊横越中国东西的大河,此时却温柔如少女的眸子。我愕然了,在愕然之际,我不由地走下大坝,双膝跪在黄河的沙滩上,默默地捧起一捧黄河的水,无言地喝将下去。我相信这一口水,它是打西部高原千万里奔流而来,它曾挟着雄风越过九曲十八弯,朝着大海朝着东方的太阳而来。 黄河的水使我心情潮润,它更湿了我天空上的云朵。湿了我的太阳。我的渴求在这一刻得不到,我心中企盼的大潮的冲击得不到,我在寂寞得只能让风吹皱点点细浪的黄河面前,更是有了无限的惆怅。一条河的断流,它本是自然界的一个现象,它被旱魔的手扼住,但于我的精神来说,它却令我无法承受,因为它已经是我生命中的河流。在这么多年里,我流浪,不停地追求,是一种精神的力量支配着我,为使我的生命像河流那样脱离平庸,像河流那样奔腾不息而波澜壮阔,像河流在中国这片伟大的土地上留下自己的足迹…… 在断流的黄河面前,时间已然凝固,只有海风打着旋儿捎来问候。于君临万物的苍天下,我俯身跪向黄河,在心中默念着过去岁月里的诗句,黄河呵,给我一片波涛吧,让我带走你的一片波涛,当我回归到俗世的时候,我用它来洗刷我一再被蒙尘的灵魂。黄河沉默,今天是它休眠的时节,它足抵大海,头枕高原,它给我所有的梦我都收藏。然而我知道黄河会醒,它会以巨龙的姿势横空出世,奔走五千年,奔走千万里。我的黄河,你为什么不把我带到那壮伟的风口浪尖上? 黄河已经被日子饮干,被干渴的北方饮干。我跪抚着黄河的河床,这是大河的最温柔的部位,这里曾经有过大流飞奔,并且仍会有大流飞奔。我抚着静默的黄河久久不语。我从最初的南国大山出走,漂泊、漂泊、漂泊,一如江河的心潮水不止息。因而我要对着黄河说,一个浪迹天涯的文人,放下了一切,也舍弃了一切,心中唯一珍存的便是永远奔走的激情。我客居在京都的一个小区的时候,我仍然渴望走出去,北京站,那只是我的村口。我写作的一行行文字,那上面有我灵魂的印迹。 京华的月也是那样柔曼,一些微小的风甚至可以激起心的波澜,而立交桥上的车潮,甚而会让我感觉到奔驰的动态。但这仍不是河流,它更多地闪耀着金钱和欲的光泽。权势的光泽。这些光泽经由世俗的打磨,光亮得更加眩目。我就在这样的光泽里逐渐地黯淡。我知道世界上没有不朽的事物,不朽的唯有奔流。 我终于要告别黄河了。海风追逐黄河而来,它也显得温柔,只有茫茫的河口沉积带,让我产生无限的想象。在大比例的地图上,它将是一个扇形地带,而在地质学中,它又被称做为大陆架,只有在我的心中,它才是大潮走出来的路。这路上有多少雄壮的故事和惊心动魄的景象。我站起来,拂去双膝l沾着的黄河的细沙,如同拂去我所有的牵挂。真的,在一九九五年五月的十七日,我拜见了一条心中的然而是休眠着的大河,这使我看见到这条大河——黄河的足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际遇,黄河的温柔的姿态起码可以告诉我,你在困苦的时候就是这样,你休眠的时候没有高歌。…… 离开黄河的日子越来越远了,这期间我看过打造黄河工程的水体纪念碑落成的新闻,写作了一篇关于站在黄河口看海的散文。尔后,才是看到一则关于黄河涨潮的消息,这是我预料中的事情。这一天我在炎阳下跟北京的瓜贩子讨价还价,然后托着酉瓜取回一份《北京晚报》,那上面刊载了一篇黄河结束断流的文字,我于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永远的黄河,你又醒来,你又奔腾,我心中便也腾起飞腾的浪花,黄河,咆哮吧,以你一往无前的奔走之势,挟去我所有的和私小,冲刷我,拍击我,打磨我,让我一生都感受你的勇猛之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紫竹院观钓》古清生 紫竹院观钓 古清生 今年北京的夏天,出奇地比南方来得还早,阳历的六月刚到,天气就热得叫人脱去外套,卖空调的广告印得报纸整版都是。想想,这季节是太反常,我问行家是不是因为蒙古的大火把气温烧起来的,行家说不可能是,因为不管蒙古那边的火烧得再大,也不可能一下把我们这边的气温提高到这么多度,如果真是这样,那火是太大了。就不去管是因为什么而使北京这么的热,热的天气,每年总是要来一次的,就像冬天也要来一次一样,早就早吧。 就在这样的热天里,我去到紫竹院。说实在话,在北京呆了两年,还就紫竹院没有去过,主要的原因大约是因为我这个人不大喜欢人造的风景。人造的风景近了看去,如那假山,与人的镶了假牙没有二样。所以北京虽然有很多著名的公园,若不是因为有了朋友邀请,或者有什么文学活动,我一般是不会去的。此番的到紫竹院公园,其实也是应了海南出版社的兰峰和野夫所邀请,他们在紫竹院有一个办公点。 紫竹院的美丽,却是我所没有想到,我从西南门一进去,便是有一条长长的幽径,便是有丛丛的竹,有硕果累累的苹果树和梨子树。此番的景色,倒是无多造作,仿佛是来到了南国的某个水乡,丛丛的绿林环绕着一片大水,水中尚有小岛。游人们撑了伞的,在那里划起了小船,水波的荡漾,孩童的欢笑,和风穿过竹林的喧嚣,总之是极其地美好。 当时是兰峰来接我的,他从竹林里忽然地走出来,他招手让我钻进密林,弯弯曲曲朝着林的深处走,过了三道弯,那边就是一个钓鱼池了。兰峰朝那边一指,说:你看吧,那边是钓死鱼的。此话我乍的一听,尚是没有理解过来,以为是钓鲥鱼的,但鲥鱼只有海里才有,淡水湖中未曾听说过有此类鱼种。 钓死鱼,就是…… 兰峰准备再次解释一下,我恍然已经醒悟,我说:我知道,就是放了鱼进去钓。 紫竹院的钓鱼池不是很小,居然还是公园的一处风景,名曰“紫竹垂钓”。一道西堤将它从大湖分离开来。西堤上有一得桥,镜游亭。相望是明月岛,明月岛有水榭及问月楼,一架虹桥则连起中山岛,那里是揽翠亭和八宜轩。过了虹桥,那边的水域则是莲花湖了。则又连起南长河与双紫渠。 站在“紫竹垂钓”边上,暂不去目及其它,就观诸多钓者垂钓吧。自打来北京后,已是有两年没有钓鱼了,关于钓鱼的这种事业,它只能是我记忆中的一种乐趣。这并不是说北京没有鱼钓,不论是朋友的介绍,还是各类媒体上的广告,我知道北京有很多钓鱼的去处。只是我觉得,此种钓法不大地道,如同兰峰所说,是钓死鱼。我素来牢记南国的乡规,即:养鱼塘的鱼,是仓里的谷。意思是说,人家养鱼塘里的鱼,就如同人家仓库里的谷一样,是不能动的。所以,在以前我是不愿去人家的养鱼塘里钓鱼的,钓鱼只有在江河湖汊上,那才是有意思的。何况在养鱼塘里钓鱼,容易把人钓愚蠢的,故而未曾去过诸如此类的商业垂钓地方垂钓。 但是像“紫竹垂钓”这个地方,却是连养鱼塘也比不上,这里的鱼,均是在别处网了运来,专供钓者垂钓。我不觉得这样的垂钓有何种的乐趣,有也是跟在动物园里打猎相同。立有片刻,便见着有钓者从水里钓起鱼来。钓了鱼,便就有人来称,然后,钓者交款。或许这等荒唐的事情在他们做来,是极其的正常,而我却怎么看都有一种怪异感,一件荒谬绝伦的事情。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糟塌钓鱼这项事业? 有趣的钓鱼,总是要有长途的跋涉,要识水性,辨风向,通鱼性。比如油菜花开时好钓鲫鱼,雨季汛期,好钓鲤鱼、鲥鱼、红尾等等的上水鱼;谷穗黄了,此时好钓草鱼、甲鱼、黑鱼等等。倘若是什么也不论,随便什么人抓起钓竿便能够钓起鱼来,这与不懂越位就上场踢足球又有何区别呢? 钓鱼居然可以是这么的钓,这真是让人看了要酸掉牙齿的,难道这就是都市文明所带来的游戏么?据朋友们说,在京城这个地方,垂钓园是越来越多了,垂钓人口也是越来越多了,他们甚至十分高兴总能够在双休日去垂钓,而这哪里是你去钓鱼,我以为是垂钓园老板在钓你。 在“紫竹垂钓”这个地方,我很想大声对那些钓者们说: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钓鱼?然而,事实上我不敢喊,我怕他们认为我有精神病。我只在心里喊了两声,而且很不自信,但不论怎么不自信,对于这种到别处同了鱼运来投到一个小的鱼池中供人垂钓的做法,仍是以为怪异出格。这样的垂钓真的会把人钓蠢的。 摘自: 《漂泊者的晚宴》作家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峨眉天下秀》黄炎培 峨眉天下秀 黄炎培 “不曾游过峨眉,不能算到过四川,”这句话是否合理,还待事实来证明。民国二十五年四月一日清晨高高兴兴地上峨眉了。内了纠思,吾儿方刚,吾友魏文翰、杨伯屏坐上了汽车,昨夜一阵雨,今天晴了,从特别的新鲜空气中出发。经双流县、新津县、到邓公场,面前一条河,汽车装上渡船,人从浮桥上渡过。这浮桥由政府捉民船多只连系成功的。桥旁揭有规则,向渡客征取渡资,每人二百文,车四百文。但据收钱人告我:“九十多条船,每三天分一次,每次分得两三吊(合一角或一角几分),那里够吃!”昨天,匪一百多人挟手枪来劫汽车,还奔向彭山县城里绑去十几个人,县长督队下乡剿匪去了,这是从河边树荫下卖小吃的自言自语中听得来的。 过鼓山县,到眉山县,肚子饿了。进了一家小饭店,老板太太端上来一碟泡菜,甘美极了。又是一碟,又是一碟。甲说:吾们来运动这位太太到上海去开一支店,包管大发达。乙说:吾们不该说空话,须得大家“各尽所能”地帮助好一下。于是你说我说,要伯屏以大文学家资格撰一篇《发卖泡菜公告》文,要文翰当一个泡菜店太太常年法律顾问,要我呢,去劝请申新两报各发行一张泡菜特刊,大家高兴得了不得。苏东坡放弃了故乡美味,定要吃杭州花猪肉,生在今天要忏悔了。临走,还再三地叮嘱来要再吃一顿。对门眉山县立女子中小学,略略地参观,女生体格却个个好。 一到平羌江边,便望见峨眉了。淡青色一长条横卧在白色暮云的上边,淡红的残阳笼罩着,何等秀丽!临江坐下,泡一壶茶,饮看它一下。渡青衣江,过双福场,到峨眉县的北郊;正征工筑路,县长方勉耕迎入县府小坐,趁天未黑,每人买了一双草鞋,急急地行,到山下报国寺宿。从成都到眉山县一百八十里,眉山到峨眉县城一百六十里,到报国寺十八里。 二号晨八时半坐滑竿(即山轿)上山,独方刚步行。我所见体格的强健坚实,方刚总可算一个。他从出生到现在,没有生过一回病。除了两只眼戴上近视镜以外,没有可指摘处。峨眉山恍惚是他的老家,好几回从树林子里,从山腰里跑出那山村老百姓来高叫着:“黄先生!黄先生!”他带他的妻儿来避署,步行上山下山,不止一年了。他要维护他政党的游山生活态度,更要在父母面前十足表现出他从老练的行动中夹带着的顽皮孩子气,有时向前跑在他的母亲身边说话, 时向后跑在他的父亲身边说话,大概他的劳顿程度,不会比那滑竿夫子输着的。其实我在三十七岁时上庐山从莲花洞上去下来,足足五天,也是这样步行的。不过到了四十七岁上庐山 只一部分步行了。到五十七岁再上时,终于不忍轿夫的失业,放弃步行政策了。 原来上峨眉山有大小两路都从峨眉县城起,以到达山顶为目的。大路由报国寺、龙门洞、武显风、万年寺、华严顶、洗象池、雷洞坪而达金顶、万佛顶。小路由报国寺伏虎寺、雷音寺、华严寺、大峨寺、广福寺、双飞桥、牛心寺、洪椿坪、经九十九倒拐,而至遇仙寺、莲花寺、洗象池与大路合。游客偷懒,或但求略观大意,取得游艺机过峨眉山的资格,那么在大路上走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回去,也尽可以骄傲一般从没有踏过峨眉一寸土的朋友了。因为大路经过整理,比较平稳好走。若论风景的幽僻,当然要算小路。很多道地的游客,从小路上去,大路下来,不但是包括一切风景,而且“先难而后易,由苦而得甘”,给吾们极好的人生途径的暗示。吾们公议关于游程,一切听命于方刚。他虽然没有否认这“小去大来”的原则,地从小路中间指定一段更小更幽僻的途径,就是伏虎寺,解脱桥,不西走雷音,华严,而西南走新开寺。新开寺及其附近,近年西国我多往那里避署。方刚每年避暑,了都在那里,这时候还没有到夏天,当然不能看到新式的建设,而且从新开寺某一地点,可以远望金顶整个的庄严形势,全山除了这一地点,还没有第二处可以获这奇观,盖望见整个的金顶,实比上金顶还要难。所以我们决心向着那里走,不料到达那地点,大概因为没有预先通报的缘故,给不凑趣的云封锁着,仅仅从云顶露出二峨的尖,而终没有能□见大峨金顶。那时已过正午了。 未来的目的地,为大峨寺。一到大峨寺,便走上通行的小路和了。可是从新开寺去,这一段却为平常人所不到,缘着山边小径,走,走,一会儿,新开寺前几丈高的大析树,伏在脚下了。千回百折,路又是窄,又是陡,到四时左右,好容易到达大峨寺,一尝那神水池边的神水,摩挲那石刻阵抟所写“福寿”两大字,和苏东坡所写“云外流春”四小字。经中峰寺、观音寺到龙升冈,各人的肚子,不约而同的叫饿,就山村里大吃其汤团。不好了,中午时候,四面山谷里蒸上来的云气,发生变化了。快走!冒着雨,过那广福寺,到以飞桥,雨越发大了。双飞桥是两条桥跨在黑白两水上,过桥后两水合流,从昏沈沈地浓绿的树荫下,向着一块巨石冲撞,大声像雷鸣。要描写这境界,只能用一“幽”字。只觉雨天比晴天更好,清音阁前,刘光第题联:“双桥两虹影,万古一牛心”。全山题字多极了。大都是有钱的,有权的,有名的,越能打动和尚们的心弦,留的字越多。这联是戊戍六君子之一所题,我就破例录下。天黑了,冒着雨望上走,路更是窄陡,六时半到牛心寺,宿。从报国寺迂道到这里,约五十余里。 牛心寺建筑分新旧两部分,设备收拾很好。大凡房屋建筑易,管理难。就把“完”——不破烂,“整”——不倒乱,“洁”——不龌龊三字做标准,说得上的就很少了。尤其是深山里寺观:形式的表现,究竟和那和尚六根的清净成正比或反比,谁敢说泥?我于峨眉所见不少寺字,就觉这里很过得去。知客僧清权颇大方。 三号晨天转晴了。游客有坐着“背子”过这里的,试坐一下,很不安。背上设一小凳扎束紧牢,客跨而坐,面向靠背,紧紧地扶着,走时,客颤巍巍地前后左右摇摇不定,无一分秒得放心,试一下才知滑竿的舒服。八时四十分另了牛心寺南行,路很难走。右边是高峰在的斜坡,坡势的倾斜,不止四十五度,也许达到六十度左右。左边是深溪,望准着斜坡很窄很窄的路线,靠着走,忽而望上,忽而望下,我自己还不觉得什么,只觉我夫人的肩走在前面,越看越觉危险了。幸而方刚打着头阵,可以稍为安我夫人的心。好容易,到着三道桥,原来这是一条小径,若经会佛寺、大坪,须过蛇倒退,还要窈曲难走哩。三道桥就是从这一山坡,跨上那一个山坡,又跨上那一个山坡,十时光景到达洪椿坪。洪椿坪为峨眉大丛林之一,规模相当的宏大。“洪椿晓雨”,列在峨眉十景中。算了,昨天的晚雨,衣服已够湿了。今天不望他再来一个晓雨了。沿途土人携工具作修路状向游客乞钱,初见,大感动,从丰的赠与。后来愈给愈多,恍然悟他们乞钱是目的,拿工具作势给游客看,是他们的手段。虽然,我总称赞他们所采取的气钱方法,比较合理,将来峨眉山行政局成立,何妨来一个“弄假成真”:路修整了。山民生计得补助了。反正游客预备着化钱,当然乐意施舍了。 更望上走,困难到了。叫做九十九倒拐,这个名称,就不免有些吓人。莫怕,走!走!左一个拐弯,右一个拐弯,约莫走了三四十个拐弯,原来我忘报了节气,今天是清明前两天,在山下当然是“绿杨补絮,红杏飘帘”。那知深山中还是满天冰雪,自从上这九十九倒拐,越走,雪越深,到某一地点,实在有些办不了。滑竿早放弃了,一片斜度约达六十度的山坡,没头没脑地满铺着雪,雪底下全是冰,又陡,又滑,如果还有几十个倒拐,都是这样,怎么得了呢?同行都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还是我提议,“怎么样?诸位!进呢?退呢?怕须考虑下吧!”到底方刚勇敢,作说:“证我一个向前走,”走不到一丈地,忽从斜坡旁又找到一拐,雪渐渐少了。纠思的滑竿,夫了加了班,大家鼓着勇气,拚命地走!走!居然走上仙峰寺,纠思暗暗地计数,原来只有五十个倒拐,九十九打个对折。 仙峰寺旁有洞,相传仙人所居,殿上却又供着佛像。故一名九老洞,俯看诸峰都在脚下,峨眉山高度,差不多及一半了。 下午二时四十分行。一步步望下,忽见一道瀑布,即双飞桥下黑龙溪的源头。这段风景极好。又望上行,十五里,遇仙寺,五里,莲花石,吾们所走的小路,到近莲花石处,与大路合。 困难又来了。前面号钻天坡,又号鹁鸪钻天大概以前经过路陡处着实不少。但旋陡旋平。钻天坡的倾斜度,既过于以胶作何地,前人的足,将触及后人的戾和顶,而又一气衔接,中间几乎没有可以休息处。名为五时牵头 好十里不不止。行人的劳顿,直过于走五倍十倍长的路,却并没有十分危险;但论陡而且长,就吾所走过。这钻天直骠算第一。钻天坡走尽可能 就职洗耳恭听象池。准备宿在这里,一天功课又算完毕。全天行七十五里。 峨眉古时亦是道家地。黄帝从天皇真人问道,葛由骑木兰羊上绥山,鬼谷子入洞洞著《珞□子》,孙思邈幅巾受药,以及吕洞宾,陈希夷种种仙迹,可说“不一而足。”自从普贤菩萨开道场说法,就一变而为“佛国”。洗耳恭听明池相传变更贤过此洗象处。上山以来,心着是走路,还没有余暇多看风景,这时候要玩赏一下了。出寺门一望,吾们还没去过的华严顶匍伏在脚下,极东望杖虎寺诸山,一堆堆橡土墩子。据说要是没有晚烟笼罩着,还可以看到峨眉县城,粗粗略略看来,只觉左边一带是高峰,像碧玉的屏风巍巍地掩护着,此外千山万山,都比本山为低。山的规模已不小了,加上每一山坳,满装着白漫漫的云气,黄金色的晚霞烘衬着,正浏览间,寺僧招大家入客堂晚餐,只见客堂前天井里一大堆和天吉同大而高过阶的石的雪,吾想叫它做“雪碚”,因为四川凡大石平铺着的都称碚的缘故。餐故。餐毕,再开门一望,原来今天是阴历三月十二,月光像白昼一般,千山万山早昏沉沉地睡着了。无量数的云气,一道一道奔向山坳里,好像中间装置着吸云机,尽量地吸收似的。这道理我住在天台山最高处见过“华顶归云”才懂得。云大概也是朝出暮归的呀!可是静态的山,早因倦极蜷伏不动,白茫茫一片在绝平的形态上作微微的皱纹,只觉大地一些声息都没有。我急问纠思:你看像什么?这就是“云海”呀!凑趣的小少弥,搬五六个椅子让大家坐着看,却不见了伯屏,许久!许久!才懒懒散散地走回来,只说了一句:“吾不要回去了。”到底大家无可奈何地进了客房去睡,回头一看,浩浩的天空,莽莽的云山,雪雪白的月色,还是阵列着。和尚们还说:“这是诸位的福所,由几夜都没有月。”可是有了月便看不到佛灯。 四号晨起,发生问题了。纠思在成都临上山时,医生说她血压过高,上山不得。她兴趣好得很,方刚呢!极意要讨母亲欢喜,当然不便加阻止,到洗耳恭听胆池,已达七千多尺高度,若到金顶,须高一万一千多尺,冒险未冒得太厉害了。可是他的母亲,游兴还是很高,怎么办呢?若是方刚陪他的母亲留在洗象池,当然也好。可是吾们上山又没有人指导,有阙拜候了。华严顶是一区, 这洗象池也是一区,方刚的母亲,最欢喜是猴子。方刚就提议,母亲留在这里陪猴子一天,吾们赶上金顶,当天赶回来吧!母亲答:“可以,可是你须坐我的滑竿钱。”原来母亲的心里,很不忍心看她的儿子连天浑身大汗的步行,得这机会,就要挟一下,作为交换条件。方刚连说:“好!好。”母亲还对着儿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在寺里做下些面,回来请你们吃。”问题就此解决。一面小沙弥去请山居士,我们四个人急急上山,原来峨眉山男香客称大居士,女称二居士,虎称王居士,蛇称长居士,猴了称山居士。 四个人四肩滑竿儿,方刚当着母亲面前坐上,从寺后靠着弓背山望而却步上走。虽不觉得怎么冷,可是漫山皆雪,植物除了松杉类还维持它的高大的躯干,可是枝尽横出不能向上了。以外都是丛生,竹仅高三四尺,昨夜的云海,还是阵列着。向上五里到大乘寺。又向上五里到白云寺。这第一段就难走,又陡又滑,雪铺满了路,稍偏些,便把大腿全部陷没,到没法时,,大家下来走,方刚老早放弃滑竿了。还嘱他的滑竿夫来扶助我。向上六里到雷洞坪。向上五里到接引殿,雪越深,路越陡了。全部动员走,向上过七时坡,七里到太子坪。路竟渐渐地平了。雪多溶解了。颓败的寺屋檐角下,挂着一条一长几尺乃至一丈多的冰乳,悬空排列着。又向上五里,经过不少的寺院,十一时五十分居然到达最终目的地金顶。 金顶正殿刚在建筑,正殿西北角是舍身岩,上边一片平地,我们就借做临时休息处,嘱和尚搬几条长凳,一个方桌来,问有面没有?答没有。后来又似说有。随你便吧!面也好,饭也好。我们便开始游览。金顶是一方最高的高地。除了正在建筑的大殿外,什么都没有。抬头四望,杜子美诗:“天窥象纬逼”,“荡胸生层云”,虽事实上并不这样,心头确起这种想象。西望松理懋一带雪山,更远是康藏雪山,稍北是瓦屋山,南望二峨、三峨与本山像足地立着,当然他们高度差着些了。高天大地,日光照耀着万山的雪尖,成一片银世界。除了“庄严”两字,再没有可以形容的。方刚今日即是生日,当场就做一首诗赠给他。伯屏、文翰我们四人,就在峨眉绝顶长篇大套地变起来诗来了。 舍身岩下,就是看佛光的地点。原来神秘到“不可名言”的佛光,只须备具三个条件,包管你看到。第一,岩下几千尺寸深谷,须满满地装着云气。第二,太阳底下须没有云气遮蔽着。第三,太阳须行到某一点,光的斜度恰好射在这深谷的上面。如果这三个条件具务,人只须站在舍身岩上扶着栏杆俯着头望下看,包管你从山谷里云气上面,发见一圆形,周围橙黄红绿等七色环绕着。中现人的头面形, 你如点头,他也会点头;摇头,他也会摇头。同时如两人以上扶着栏杆看,各见各的圆形,绝不冲突。这就叫做“佛光”。就我们的实验,午后二时十分至三十五分斜面度最为适宜。因为方刚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早起上金顶,午后恰可发见,但谷里有云,日下无云,那是天,不是人,凡事须“尽其在人”,至于成功与否,一半还靠着天哩。 既看到佛光,心满意足了。二时四十分便开始下山,金顶以外,还有千佛顶、万佛顶,论高度,千佛顶比金顶较低些,万佛顶虽稍高,然较金顶不过差几十尺乃至几尺,天气不早了,快下山吧!还有山居十候着我们哩。滑竿夫下山跑得快,伯屏、文翰,靠着奋勇,舍了滑竿走,六时三十分便回到洗象池。 快到洗象池地方,我心里正挂念着:一、我夫人在七千尺高地足足信了一天,身体有没有影响?二、和山居十(猴子)相处到一全日,会不会生厌?三、山居十肯为我们稍待见一面么?一到寺门,只见地上无数生物正蠕蠕地动着。我夫人一见我们到,抢先地说:快看山儿,山儿怎么样来?怎么样款待它们?怎么样把它们留下?原来我们自从七时三刻出发,八时,和尚就唤得群猴来,它们惯熟了。呼山居士嫌太客乞,呼它们山儿。山儿有大有小,大的坐在地上,足有三尺高,宛然和人一样。走的时候,儿搂住它母亲的腹,任何跳跃,不会坠下。群猴有一王,绕颊全日白须,体态庄重,举止大方。群猴跳跃不停枪端坐着不动,和尚们呼为老夫子。来去时,都由老夫子率领着。中午时,猴来得最多,有六十余个。我们所见,仅二十余个,这是我夫人把包米和花生不断地撒给他们,才得挽留这几个到现在。我试以食料置掌握中,诱使它们亲取,到底给它们用迅速而有力的动作攫去,但回头便以怒脸相向。夫人告我们:曾嘱沙弥戏用竹笼笼住一小猴,小猴在笼内大叫,群猴怒脸张牙,全部动员,向着这沙弥一齐扑上来,沙弥骇极,急把小猴释放,才得无事。传闻有一回,一客孤身从山路上走,戏捕一猴,这各给群猴擒入山洞,几乎处死,后来由和尚出场排解,“两释累囚”,所以峨眉山的猴,没有人敢捕的。他们各守各的区域,绝对不许互相侵犯。直到天黑,由老夫子率领着成群地去了。 我们在金顶不是天朗气清的可爱么?下到半山遇雨,到洗象池,才知全日是雨。漫山云雾,佛灯到底没有看到。就是峨眉十景中的“象池夜月”,昨夜看得出神的,也可一而不可再了。大家吃了面便睡。这天从洗象池上下金顶共六十多里。 五号晨起,不敢再招山儿来,怕多兜搭,七时四十五分别了洗象池,还从钻天坡下山。峨眉山的滑竿夫子有趣得很。沿路走,嘴里不停的唱。前边的夫子唱一句,后边的和一句,完全是打招呼的意思,但一一编成歌词,从他们嘴里,听到歌词不少。可是字句间很多土话是不可解的。 (前)漾漾坡,(后)慢慢缩(前面遇陡坡时唱)。 (前)溜得很,(后)踹得紧(同上)。 (前)倒?井,(后)风调雨(前面遇沟时唱)。 (前)苋子花,(后)莫踹它(前面发见地上有粪时唱)。 (前)天上乌云抛,(后)地下乱草草(前面发风地上有乱草时唱)。 (前)前挡,(后)后让(前面有物挡住时唱)。 (前)连踢带咬,(后)带来拴住(前面遇狗时唱)。 (前)左边起了云,(后)右边站个人(前面遇来人时唱)。 (前)青石带幌(后)稳踹不上当(前面遇铺石活动时唱)。 (前)活摇活,(后)适中不点角(同上) (前)左边枝子挂,(后)踹右不让它下(前面树枝挡住时唱)。 (前)左边一淌油,(后)踹到中间几处溜(前面遇积水时唱)。 后来听熟了,发见某种现象时,我坐在滑竿里唱起来,他们也会同样地和着。他们有索西药的,惜我们没有带着。 八时二十分过莲花石,从此便走入大路,过华严顶,仅见残雪了。八时五十五分过初殿,九时十五分过蒲公庐故址。相传汉时蒲公采药到此,发见莲花,便着手开山。九时三十分过长老坪,九时五十分过息心所,也是蒲公住所,相传蒲公在这里遇着普贤。今天全从狭狭的山脊上一路迤逦望下走,沿路盖着碧绿的树荫,两边从树林里窥见空旷的山谷,却也别有天地。十时五分过荔支坡、鬼门关,这不过两块巨石,人在中间行走,毫无奇状。过观心坡,也叫点心坡,从钻天坡以下,路皆不很陡。一过观心坡北面伟大的山岩,苍翠一色,仿佛一座锦屏风。山坡满栽着桃花李花,红白相间着,到此便见山田。这时身体上忽发生一种异态,两耳微微地发聋,这和收音机从空中下降时感觉耳聋,同一原理。十时四十五分到万年寺,观铜制普贤骑象,观佛牙。十二时三十分到武显冈,腹饿了,大吃豆花白菜。下午一时过龙门洞小憩,观铁锁桥,全桥用铁索交织而成,亮度有碑。文如下:“铁锁桥,光绪二年修建……桥共十五节,每节八尺。……峨邑西路冷水河,发源程序峨山,至虎渡溪陡险。……”可惜桥脚用木,怕不能耐久。二时三埂分到报国寺,万年寺以上都在云中行。衣帽尽湿。下山便晴了。还从峨眉县城外望见峨眉顶峰,游山到此便告一结束。今日行六十多里。 此行大小两路风景大概领略过了。金顶到过了;佛光见过了;西北雪山望见了;云海见过了;“象池夜月”饱看过了;山居士拜候过了;短促的时间,得这此成绩,一半是人,一半也是天助。只可惜佛灯没有见。 进县城了。六号晨七时半公开演讲——怎样才以得起峨眉——教、养、卫。 七号上午九时离开乐山了,从乐山岷铜雅三江合流处,远望峨眉,最清楚。方知峨眉得名,因远望像峨眉的缘故。“峨眉天下秀”,的确,的确。下午四时回到成都。过眉山肥时,还向老板太太索泡菜,满想再吃他一顿,不料时间一过,味道大变,方知世界任何好景致,好东西,都是可一而不可再。就使好的还有,到底另是一回事。 我为游峨眉山同志郑重介绍一本最适宜游山的参考品,就是重庆中国银行编行《峨眉山》。 七月十一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快阁的紫藤花》徐蔚南 快阁的紫藤花 徐蔚南 细雨蒙蒙,百无聊赖之时,偶然从《花间集》里翻出了一朵小小的枯槁的紫藤花,花色早褪了,花香早散了。啊,紫藤花!你真令人怜爱呢!岂令怜爱你;我还怀念着你的姊妹们——一架白色的紫藤,一架青莲色的紫藤——在那个园中静悄悄地消受了一宵冷雨,不知今朝还能安然无恙否? 啊,紫藤花!你常住在这诗集里吧;你是我前周畅游快阁的一个纪念。 快阁是陆放翁饮酒赋诗的故居,离城西南三里,正是鉴湖绝胜之处;去岁初秋,我曾经去过了,寒中又重游一次,前周复去是第三次了。但前两次都没有给我多大印象,这次去后,情景不同了,快阁的景物时时在眼前显现——尤其使人难忘的,便是那园中的两架紫藤。 快阁临湖而建,推窗外望,远处是一带青山,近年是隔湖的田亩。田亩间分出红黄绿三色:红的是紫云英,绿的是豌豆叶,黄的是油菜花。一片一片互相间着,美丽得远胜人间锦绣。东向,丛林中,隐约间露出一个塔尖,尤有诗意,桨声渔歌又不时从湖面飞来。这样的景色,晴天固然极好,雨天也必神妙,诗人居此,安得不颓放呢!放翁自己说: 桥如虹,水如空,一叶飘然烟雨中,天教称翁。 是的,确然天叫他称放翁的。 阁旁有花园二,一在前,一在后。前现的一个又以墙壁分成为二,前半叠假山,后半凿小池。池中植荷花;如在夏日,红莲白莲,盖满一地,自当另有一番风味。池前有春花秋月楼,楼下有匾额曰“飞跃处”,此是指鱼言。其实,池中只有很小很小的小鱼,要它跃也跃不起来,如何会飞跃呢? 园中的映山红和踯躅都很鲜艳,但远不及山中野生的自然。 自池旁折向北,便是那后花园了。 我们一踏进后花园,便有一架紫藤呈在我们眼前。这架紫藤正在开最盛的时候,一球一球重叠盖在架上的,俯垂在架旁的尽是花朵。花心是黄的,花瓣是洁白的,而且看上去似乎很肥厚的。更有无数的野蜂在花朵上下左右嗡嗡地叫着——乱哄哄地飞着。它们是在采蜜吗?它们是在舞蹈吗?它们是在和花朵游戏吗?…… 我在架下仰望这一堆花,一群蜂,我便想象这无数的白花朵是一群天真无垢的女孩子,伊们裸的在一块儿拥着,抱着,偎着,卧着,吻着,戏着;那无数的野蜂便是一大群底男孩,他们正在唱歌给伊们听,正在奏乐给伊们听。渠们是结恋了。渠们是在痛快地享乐那阳春。渠们是在创造只有青春只有恋爱的乐土。 这种想象决不是仅我一人所有,无论谁看了这无数的花和蜂都将生出了种神秘的想象来。同钱块儿去的方君看见了也拍手叫起来,他向那低垂的一球花朵热烈地亲了个嘴,说道:“鲜美呀!,呀,鲜美!”他又说:“我很想把花朵摘下两枝来挂在耳上呢!” 离开这架白紫藤十几步,有一围短短的东青,穿过一畦豌豆,又是一架紫藤。不不定期这一架是青莲色的,和那白色的相比,各有美处。但是就我个人说,却更爱这青莲色的,因为淡溥的青莲色呈在我眼前,便能使我感得一种和平,一种柔婉,并且使我有如饮了美酒,有如进了梦境。 很奇异,在这架花上,野蜂竟一只也没有。落下来的花瓣在地上已有溥溥的一层。原来这架花朵底青春已逝了,无怪野蜂散尽了。 我们在架下的石登上坐了下来,观看那正在一朵一朵飘下的花儿。花与知道求人爱怜似的,轻轻地落了一朵在膝上,我俯下看时,颈项里感得飕飕地一冷,原来又是一朵。它接连着落下来,落在我们的眉上,落在我们的脚上,落在我们的肩上。我们在这又轻又软又香的花雨里几乎睡去了。 猝然“骨碌碌”一声怪响,我们如梦初醒,四目相向,颇形惊诧。即刻又是“骨碌碌”地响了。 方君说;“这是啄木鸟。” 临去时,我总舍不得这架青莲色的紫藤,便在地拾了一朵夹在《花间集》里。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每取出这朵花来默视一会儿。 作者简介:徐蔚南(1899-1953)江苏吴县人。早年在浙江大学国文系任教。1928年至1930年在上海世界书局任编辑。1932年至1935年任上海市通志馆编纂主任等职。解放初期在上海文化局社会文化事业管理处工作。他熟习法国文学,译有莫泊桑《她的一生》和《法国名家小说选》等作品。徐蔚南的著作涉及面较广,小说集有《都市的男女》、《水面桃花》等。散文集有《乍清游简》和与王世颖合著的《龙山梦痕》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香炉峰上鸟瞰》徐蔚南 香炉峰上鸟瞰 徐蔚南 我们公司里经理先生袁老板自从春间到了越州以玉米,三个月工夫里,越州底名胜几乎都被他游尽了。但是还有一处凡到越州来的人都要去一次的地方,他却还没有到过,就是那有名的会稽山中的香炉峰,他已几次想去,但没有机会。曾经去游览过的华先生故意对他说山峰怎样奇峭,风景怎样美丽。吃饭的时候他要问人家肯不肯伴他去游一次,那位华先生便插嘴说:“香炉峰底风景真好,真真好,非去游一次不可!”袁老板想去游览的心自然更加热烈,可是总没有人伴他去。上星期三吃早饭的时候,他又说要到香炉峰去,仍没有和他作伴。恰巧这天我把应办的事务办好了,我便对他说同他去。我们决定要去之后,自然而然有人要来加入了,加入的人就是那挑逗袁老板的华先生。 香炉峰委实很壮丽,昨年秋季我已去过三次了,若然风景不好,我也不肯几次去劳力了。我还记得第一次去游的情景,我和同游的人走下山脚之后,遇见一条泉水的时候,我们因为走的脚太热了,大家都脱去了袜子到泉水里洗足。汗出过多的脚一浸到冷冽的泉水里,比吃冰淇淋还要爽快百倍,至今我仍想着那条泉水呢。第二次去的时候,大家乘着上山轿,就是只有二支粗竹,一块小方板的轿子,有山的地方大抵都有这种轿子的。但是我底朋友却初次看见,定要把这种轿子摄一叶小影,可惜拍了回来洗不出。另一第摄取个香炉峰的,倒清清楚楚;香炉峰真个像只香炉,方方的一块岩石突出的尖峭的山峰上,谁都首肯说这是名副其实的。登山的路大抵有好几条,有的是大道,有的是羊肠,有的是险峻的,有的是比较平坦的,香炉峰上的路当然也是如此的。这次我们和袁老板去走的,是山后西北面的一条小路。起初,虽然在荆棘丛中走,但路还平,到后来路渐渐地高了,走到一条大路上了。路上虽然没有刑棘,但也没有树木,太阳毫不留情直晒在我们身上。我稍稍有些乏力,但不十分苦。袁老板的又长又大的身躯却受累了。平日间,人家看见他的身子好壮健,威风凛凛的,如今登山却不及我们小身体底敏捷了,他总跟在我们后面,离开十几丈远幸而已走了一半路,已到了山腰里的中天竺了,大家便坐下来休息。华先生忙着把草帽来打扇;他看见一尊菩萨面前的一方匾上写着“上有青天”,他便说道:“不对!不对!上有屋顶,哪能里青天!”说了这一句话后,倒不作声了。过了十几分钟,我们再走上去,走到一处,见有二方岩石横堵在路上,中间的一条通路,只容一个人底身体进出。在这二方岩石下撑着许多的小树枝,他们不知道撑着这种小树枝的道理,我早来越州十几个月却已知道其中的意义了。原来老太太们年纪老了,背脊时要酸痛,据说若将树枝去撑在那二方岩石下便可免除背痛。华先生听了我底话,便说道:“弯了身子去撑树枝,老骨头‘格’的一响,那么真要背脊痛了,这真是叫做‘要好勿好’了。”他仿佛经验过的一般。 走到瘦牛底地方,山路真是很危险,“一失足”便要“成千古恨”的,好得两旁都有铁栏杆,走时胆就壮了。华先生将他底手杖向栏杆上击,清脆的声音要延长到五六秒钟。 终于登上山巅了。山巅上的庙宇是南天竺,据说唐朝时候就有的了。香案上排列着十多个签筒,华先生对观世音娘娘鞠了一个大躬,便向签筒抽出一枝签来。他求签的玩意儿是老弄了。今年为是要到越州来,经过杭州的时候,他到月下老人底庙里去求了一枝签,签经上说道:“两世一身,影单形只。”好可怜!幸而他已娶三四年了,这番他在观音娘娘前求签大抵是为求子吧。他抽出签了之后,却不去对签经,或许他恐怕观世音娘娘底说话类似月下老人底说话吗? 在香炉峰顶□望四周底风景毕竟不差,四周底青山如波涛一般地起伏,山下的红色庙宇在万绿丛中更觉非常鲜艳。纵横的田亩碧绿的一方一方接连着,齐整的比图案画还要好几倍。烦嚣的市声一点也听不到了,只有树叶底低语声,枝头小鸟底歌唱声,村犬底遥吠声:这种种声响多么自然,多么感人! 回头望,城中的塔山那边,龙山上的望海亭那边,密重重的房屋挤在一起,烟尘缭绕,有如包在浓雾时里;这儿山峰上有清朗的天空,有热力无量的太阳,有令人爽利的轻风,两地相较,那城市真是“狭的笼”了。 袁老板背倚在岩石上,时而遥望四周,时而俯视千尺下的蜿蜒的小路。他也不胜赞美这山知底峭拔了。 下山时,我们是从东北的一条砌成阶级的路下去的。这条路上清凉的多,太阳被左方底山遮去了,而且路旁有茂盛的竹林。晴蜓粉蝶不时在我们面前飞舞,浓郁的花香四处飘荡着,小鸟底啭声,清脆宛转,上山时劳顿的两条腿,此刻轻捷的多了。 作者简介:徐蔚南(1899-1953)江苏吴县人。早年在浙江大学国文系任教。1928年至1930年在上海世界书局任编辑。1932年至1935年任上海市通志馆编纂主任等职。解放初期在上海文化局社会文化事业管理处工作。他熟习法国文学,译有莫泊桑《她的一生》和《法国名家小说选》等作品。徐蔚南的著作涉及面较广,小说集有《都市的男女》、《水面桃花》等。散文集有《乍清游简》和与王世颖合著的《龙山梦痕》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故都消夏闲记》张向天 故都消夏闲记 张向天 清闲的故都,在夏天更显也她身姿的轻寂,虽然是遍城蝉声,哑哑鸦啼,但是仍然没有破坏了清寂故城的静寂沉默。笔者在北平只有五个年头的寄贸,住遍城内厢外,东城西城等等地方,总觉得故都确有一种不可形容的闲雅宜人处。譬喻说住在西城,有积水潭、后海等去处,什刹海尤其著称,住在东城,离中山公园、中南海等处又近,住城外有西山、香山、圆明园可玩,这些都是故都平民的消夏盛地,不过只有西山和香山算是专为另外一种人士所特有的罢了。 如果分开来说,只论故都的平民在炎夏时日所欣喜忘暑的地方,也就是以上所举的地方。什刹海、积水潭、后海等地都在西城,游人众多的时期是由六月中旬至九月初,每日由中午以后,以上各地就渐渐满了歇夏避暑的平民游客。什刹海是单单在众水环夹的一块土股上,占据了一个狭上面积,上面搭好了席棚,满布着吃食摊、茶馆、说书唱戏等玩乐场。当下午二三点时刻,红男绿女游人渐多,你拥我挤,顿成繁荣世界。土股四围是水,是柳,水上铺着荷叶,伸出荷花,晚风送过来,游人在拥挤中,也就记忆了炎暑。常是有一家老小的结队出游,坐茶馆,听大姑娘说书,跑跑停停,吃碗八宝莲子粥,又嚼着新出水的白藕,喜喜笑笑,也倒有趣。 什刹海虽然是故都平民的消夏盛地,但从另方面看,那确又像是一个夏天晚集,商人小贩均占一席地方,摆上红绿线袜、女人用口等等。更有摔角、吞剑、打跟斗的卖力气的江湖艺人,冒着暑天,在众人面前做出一面难过痛苦一面向人乞钱的把戏。游客们有了这些消心歇念的玩意,他们更像是特别舒心地稳坐在木凳上,一面摇着蕉扇,一面掷出“大枚”来报答所欣赏的玩意。 至于积水潭则完全是一年清幽雅静之地,若不是所谓诗人骚客之流,真少有人有那样的耐心,闲静地高坐在积石之上静观麦浪,柳摇,鱼游。原来积水潭是清西太后时候的玩乐池,潭上还有乾隆御笔题字的一所庙,庙在潭上,是石土积垒成的一所小山,山坡是层石为级,有大松古柳作蔽障。山下是水潭,有马足似的形状,又像是一所湖,水与故都的北海、什刹海、后海等相连。水作浅绿色,水中多是麦稻、荷、菱之属,水边尽是芦苇、垂柳。从山石上坐下,下望全水潭,绿稻,荷叶,苇草,垂柳形成了一年奇雅的清凉胜境。远望去像有雾,有烟,笼罩全水潭,野鸟在苇丛里吱喳,更装点清趣。 坐在这里的人们,如果没有甚么世外之思,脱尘之想就真不能耐得住,在这里闲守。这里既没有玩乐场,更没有冷食八宝粥的食物摊,穿红挂绿的俗人怎又当得起。 此外的如北海公园、中山公园、中南海公园等等到底不能算是平民消夏地,因为那二十枚的门票限制,许多检食省用的住户小家,是隔在外面了。 以上不过只就故都的平民住户而言,假使家属中上,稍微有些“子儿”,也就不去什刹海或积水潭,他们的去处是城内中南海游泳池,城外香山西山。 比起来说故都所有的各种阶级人士的消夏方法,都与外地不同,在唱戏上有“京派”“海派”之分,在消夏的事上恐怕也是有如此的分别。通起来讲,故都中下之家,在夏天的后半天,歇了工务,在家里脱了衣褂,或者赤脚,赤膊,拿了一柄蕉叶扇,横卧在一张放在庭前荫下的凉竹奇上,或者口里还呷着热香片龙井之类的茶,无思无虑地过了一个下午,直到凉风吹来的晚夜,才返室入睡。这也是一种消夏方法。 稍微再讲究些的,不过在全家老小,守在庭院荫下竹椅上闲卧之余,有懂得会玩无线电的,便开了无线电,听一听甚么西单商场大面包的对口相声,或是荀慧生的戏罢了。再好的才是全家老小,雇了几辆洋车,拉向公园或什刹海、后海等地去寻找乐,消磨半个下午。以前所论的什刹海,或积水潭等地,虽然说是故都平民消夏地,比起来说已经不是很“平民”的了。 看看那些守坐在摔角吞剑变戏法人的木凳子上的男人、妇女,呆呆地摇着蕉叶扇子,已经不知是凉是热了,一双眼睛完全贯注在江湖艺人的动作上,这岂又是消夏?当江湖艺人向观众打拱、打躬地要钱时候,只听着那些江湖艺人一派地乞钱声:“一站一立地太太老爷们!帮个钱缘!好财买脸的老爷们!”于是观众掷下钱去。其实故都人士,不论中、下,他们并没有什么意思,或什么拿定的主意去消夏,说起来又不能不归之于“北京人”的“讲谱”了。他们都是“好财买脸”的人们,当在说书场上掷下“一大枚”的时候,江湖艺人却高声地报着“赏二百!”旁边多人便应一声:“谢——”。故都人士的消夏,大多是在与此类似的地方,既或在北海公园里,坐在“漪澜堂”前的茶桌上,呷着“香片”,看着有钱之士,男人女人,在北海里划着每一个钟头八角资的小船,心中羡煞,妒煞,这岂又是消夏? 但是故都里也真有消夏的人,譬喻说那些故都寓公、贵妾,再有就是化外之邦的洋人和族们,他们不止在城里舒适的家,并且远在城外香山、西山等地,还设别墅,常是在家吃了早点乘了汽车,到香山别墅去吃特制的午饭。香山与西山自然是故都消夏的“最胜”之“胜”地了,如果较起什么刹海,那真有天上人间之别。那些乘了汽车兜风避暑消夏的贵人高士们,才真是故都的消夏者。他们有的是来自南方热地的,专以消夏为事的。 最值得纪的是故都中南海游泳池里的消夏客。最不作美的是北平古都只有这一所公共游泳池,而这所公共游泳池还是被当地官府看管得严紧,专禁男女合泳。所苦的除了一些酷嗜游泳的男女青年以外,最苦的是游泳池的买账老板,游客是激减了。虽然如此,当门七月故都最炎热的时候,游泳池里也是常告客满的。因为是男女分游,所以客满的时候多是在男人游水的时间。不过女人游水的时候,客满的却是游泳池四周摆好欣赏游女的茶座。无论是男游或女游,西洋人都是极少的,原来这个游泳池的水最不卫生。 这或许是京派海派之不同罢,中南海游泳池的四围满摆着藤椅藤桌。茶役送水,送手巾,与付钱道赏的喊声,常是比游泳池里的水声为高为响,不知道的人,一定是以为游泳池是某一所茶馆的附庸买卖。那些水中消夏客们呢,一面游水,又不时地穿着游泳衣服,跑上来,坐在自己的茶座上呷上几杯热茶,茶喝得够数了,再跳下水去玩一玩。所以称这些游客为故都的真正消夏客者,乃是这些游客不会游水的居大多数。常是在七月间天气最热的下午,游泳池最浅的地方,游客都是到了只许站着不能卧泳的拥挤程度。他们就是站着也甘心,因为他们确实不会游,也不想游,互相密密地排立着确实尽了消夏的目的。至于那些一身肥肉的中年人,立在游泳池湛水当中,一面摇着蕉扇,一面挂着笑容,欣赏游泳池四围的杂景,一立就是几个钟头,他们又是真正消夏人中的佼佼者了呢。 故都夏天的炎热,是随着蝉声而起衰的。在夏初,故都遍街厢,各处的树上,都可有“知了”的鸣声,七月最盛,天气也顶热。直到初秋,这些蝉声显得有些精疲力竭了,那也就是秋天的来临。当七月天气最热的时节,故都的孩子们,专是用胶之类,放在竹竿一端上,用以粘取蝉。他们也常是在树枝杈处,捉取蝉蛹,唱着一种儿歌。就是捉取一种叫水牛的,也是如此。他们常唱的一只儿歌: 水牛!水牛!先出脖子后出头,你妈妈给你买烧羊脖子烧羊肉! 到底是北平的住户,夏天多吃烧羊头,他们的儿歌也是因此罢。 另外故都不有一种鸟,它是随着夏天俱来的,有时在春季中末也有的,有人叫它杜鹃,或鹧鸪,但是真名还没有人说定。它的鸣声是“咕咕!咕咕!”四个音奏,两个音段。故都孩子将它的鸣声译做:“光混好苦”四个字,仔细听起来,真是一般无二。它的鸣声在清晨最多,午间为次。它常是好绕住一个树林区,故都的什刹海及后海此鸟最多。夏去鸟也不见。 故都夏天确有另种味道,尤其住在故都胡同里的,午间天气顶热的时候,但是仍有肩商小贩,吆喝着走入胡同。专卖儿童冷食的货摊,敲着代表卖冷食、汽水、梨桃的铁器,发出一种清冷的响声。在黄昏里,有发胡苍苍的老者,守着柳树,为群儿讲述胜代盛事,以及“八国联军进北京”的史事,感动了故都里幼小者的心弦。终日拉车的“双足马”,也卸了轭似的,坐在道旁石头上,静匀地呷茶。一直到萤火乱飞的黄昏过去,凉夜来临,家家掩门睡去,胡同里还可听见夜行人疾走的足音,飘绕着“我好比——”的颤巍巍的一声京戏。柝声响二遍之后,夏夜却已经是秋夜似的萧杀了。 作者简介:张向天,作家。已故。著有《鲁迅旧诗笺注》、《衙前集》、《东北风物漫忆》、《鲁迅日记书信诗稿札记》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皇家园林热河行宫》周沙尘 皇家园林热河行宫 周沙尘 承德的避暑山庄,又叫热河行宫,是中国现存皇家园林中名列前茅者。它占地面积达564万平方米,宫墙周长约10公里。总面积大于颐和园一倍,比北海公园大八倍,也大于和它同时修建的圆明园。清康熙四十二年(公元1703年)开始兴建,到乾隆五十七年(公元1792年)建成,共用了九十年。从北京去承德约有250公里,有直达快车,单程需时4点40分,旅行方便。 热河行宫的东北方有一处淡温泉,称为“热河泉”,“热河”因而得名。它之所以命名“避暑山庄”,是因这里群山苍翠,树木葱宠,“六月无暑,九夏生风”,夏季平均气温19.3”c,是理想的避暑胜地。然而,清朝早期在此经营皇家园林,不是单纯为了满足帝王游乐消闲的需要,而是从政治的需要出发的。据史籍记载:山庄的修建目的是:“怀柔、肄武,会嘉宾。”从康熙帝到乾隆帝,为了接待和联系各地少数民族上层人士,来此进行比武、赛马、狩猎活动。从北京到承德之间,修建了大小行宫达二十处之多,以供皇帝沿途休息和储备物资之用。其中以避暑山庄的规模最大,地位也最重要。古北口以外的行宫都属于避暑山庄管辖。山庄建成以后,清朝有所作为的皇帝康熙、乾隆祖孙两代,曾多次在山庄召见与宴赏蒙古王公,以及藏、哈萨克、维吾尔、柯尔克孜等族的上层人士。“恩益深而情亦联”,终于达到“合内外之心,成巩固之业”的政治目的。 避暑山庄还在设计建造时,就考虑到政治上的需要。“烟波致爽殿”是皇帝的寝宫,在皇帝睡觉的床后,就设计了隐蔽的门,可通向秘密夹道。假若发生了什么政治风险,皇帝就可从夹道出逃。还有“万壑松风殿”,则是专为皇帝批阅奏章,引见官吏而建造的。 后来,在行宫发生的政治事件就更多。清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七月十七日,文宗帝因“暑泻日久,元气愈亏,以致弥留不起”。这天早晨,他在寝宫的西暖阁内,召集他所器重的八位大臣:载垣、端华、肃顺、景寿、穆荫、匡源、杜翰和焦佑瀛,叮咛他们辅佐年方五岁的儿子载淳(慈禧所生,即后来的同治帝),在载淳亲政之前,负责处理全政事务。与此同时,文宗把一方田黄石印章,上刻“御赏”二字,留给慈安皇后,一方寿山石印章,上刻“同道堂”三字,留给载淳,并嘱咐说,在他死后,八位“赞襄政务大臣”,负责起草谕旨,代小皇帝发布政令,然后交慈安和载淳,在谕旨首尾处盖上“御赏”和“同道堂”印记,作为符信,号令全国。 可是,比慈安大两岁的皇贵妃慈禧,却工于心计,怀有极大的政治野心,从皇帝寝宫的床后夹道小门溜了进去,躲在床后偷听了文宗帝的遗嘱,了解到了文宗帝煞费苦心的皇权安排。于是,就在文宗帝咽气的当天,决心先下手为强,自恃同治是她的亲生子,急忙为自己“正名”,以载淳名义发布“圣母应尊为皇太后”的上谕,从而取得了“太后”的尊荣。按皇权的规定,皇贵妃和皇后的地位在宫中有所不同,这样一干,她和慈安就平起平坐了。然后,慈禧又把“同道堂”印记掌握在自己手里,代子铃印。这就为后来成为宫中趣闻的“垂帘听政”揭开了序幕。 康熙生前在承德修建行宫,首先是出于政治目的。因此行宫是清代前期的第二个政治中心,但是,山庄以“避暑”命名,当然也与皇帝怕热有关。清初,满人贵族不习惯北京城里夏天的干燥炎热,喜旅行塞北度过夏天。早在顺治七年(公元1650年)摄政王多尔衮就准备在今承德市郊营建避暑城。就在这一年他被害死了,工程才停止。康熙亲政以后,每逢有病,就出塞疗养。他说:“朕少时始患头晕,渐觉清瘦,至秋塞外行围,蒙古地方水土甚佳,精神日健……”因此,他先在喀喇和屯修建了行宫,后来发现相距四十里的热河上营(今承德市)条件更好,那里“形势融结,蔚然深秀”,兼有南秀北雄的特色,具备造园的各方面的条件。于是,立意在承德修建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 山庄包括宫殿区、湖泊区、山岳区、平原区四个部分,内中有康熙亲题的三十六景,和乾隆亲题的三十六景。宫殿区共有三组宫殿:即正富、松鹤斋和东宫。正宫是皇帝居住的一组主要宫殿,按照帝王“身居九重”的制度,建有九进院落。大门在南面叫丽正门。湖泊区中间有一条观 赏路线,叫做“芝径云堤”,一直往北,可达“如意洲”。山 岳区在避暑山庄中占地最大(约五分之四),这是一脉自然山峦。中国古代的造园大师们巧妙地运用因山为园的手法,把整个山岳区的天然峡谷,规划为四条大的观赏路线和山麓滨湖的几片风景。以前山上建筑物很多,可惜历年破坏了不少。原来几座高峰上的四个亭子,今仅存“南山积雪”一亭。登亭远眺,可以饱览千山万壑,无限风光。“磐锤峰”、“蛤螟石”、“僧帽山”、“天桥山”、“鸡冠山”等奇峰怪石和外八庙金碧辉煌的建筑物,一览无余,颇为壮观。 外八庙包括博仁寺、博善寺(今已不存)、须弥福寿之庙、普陀宗乘之庙、普宁寺、广安寺(今已不存)、罗汉堂(今已不存)、安远庙、普乐寺等十一座庙宇。之所以叫外八庙,据说这些庙宇在清代分成八个部分归北京雍和宫管辖,又因都分布在山庄的外围,故通称外八庙。 外八庙像众星拱月,围绕在避暑山庄的东、北两面。除了康熙时建造的博仁、博善两寺以外,其余庙宇都面朝山庄。这样排列显然是煞费苦心的安排,山庄里的宫殿是皇权的象征。庙宇的布局象征着各地区各民族心向中央。外八庙吸收了汉、藏、蒙古、维吾尔等族艺术文化特点。雅鲁藏布江畔的三摩耶庙,前藏的布达拉宫,后藏的扎什伦布寺,伊犁的固尔扎庙,都在山庄外面再现了。这里还重现了海宁的安国寺罗汉堂和五台山的殊像寺。但也不是简单的模仿,都有创新。总之,外八庙十一座寺庙各具特色,又和谐统一,无论从总体立意和单体处理来看,算得上是大手笔的艺术杰构。 避暑山庄和外八庙,都有重要的历史价值,也都有堪称上乘的艺术价值。旅行到了承德,既能炮赏湖光山色,也能增长不少知识。要观赏紫塞之上的古长城,也能如愿以偿。 摘自: 《中国古典名城巡礼》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烟花三月下扬州》周沙尘 烟花三月下扬州 周沙尘 唐代包何有《同诸公寻李方直不遇》诗一首: 闻说到扬州,吹萧忆旧游。 人来多不见,莫是上迷楼。 包何,唐代中期著名的诗人,字幼嗣。这首诗是他在旅途中写的即兴诗。前两句诗人写出了出游之时的高兴情怀。他刚一到扬州,那“绿杨城郭”,那清秀宜人的瘦西湖,那湖畔的蜀岗,东峰的观音山,无不令人赏心悦目。所以,诗句中透露出的欣悦之情,颇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幽趣之情是在后两句,同来的游伴有一位好友李方直忽然不见了,所以后两句的情感一变欣喜之情为焦思缕缕。诗人的情海中泛起微波,他挤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目光极力搜寻而不见。于是诗人一笔荡开,写下了第四句:“莫是上迷楼”,既不使焦思溢于外,又寄托着无限萦回的幽雅的情趣。 相传,隋炀帝曾在观音山上建造过一座迷楼。据古籍载:“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兰朱盾,”真是千门万户,杨广如“仙游其中”,终日乐而不出。历史告诉我们,隋炀帝在农民起义的烈火中为部属所杀,埋葬在一个叫雷圹的地方,并非去“仙游”什么迷楼了。我很佩服扬州人民的眼光,那是富有历史的哲学的远见的,他们至今依旧保留着杨广的陵墓和墓碑。 众所周知,大运河沟通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四大水系,那伟大工程,不能不引起后人的思索。隋炀帝为了这些工程,曾迫使二百多万农民从事无偿劳役,严重破坏生产,实属一害,给人民带来的灾难是深重的,诚如诗云:“东南四十三州地,取尽膏脂是此河。”然而大运河却为唐、宋时期带来经济和文化的繁荣发展。皮日休在《汴河怀古》一诗中曰:“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唐代的著名诗人,有半数以上曾游过扬州。李白、白居易、骆宾王、刘禹锡、王昌龄等,都在这片沃土上留有足迹。 “夜桥灯火连星汉,水郭帆樯近斗生。” “樯出江中树,波连海上山。” “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天碧台阁丽,风凉歌管清。” 时至今日,古城扬州依旧秀色可掬,古代文物的历史更令人神往,园林建筑之胜不亚苏杭。这里有古代的石塔,唐代的银杏,宋代的四方亭,明代的文昌楼,清代的珍园、翠园,还有相传是隋场帝看琼花的琼花台,难怪当地人不无自豪地说:“唐、宋、元、明、清,从古看到今。” 假如你是“烟花三月下扬州”,那又是另一番景色。春日融融,柳丝轻扬,满城光溢花香,真可与唐代诗人姚合所描绘的“满郭是春光,街行土亦香。竹风轻履舄,花露腻衣裳”媲美。 摘自: 《风光散文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边疆风貌》碧野 边疆风貌 碧野 当旭日排开夜雾东升的时候,灿烂的金光使大地上的万物突然显得鲜亮通明。这金光像熊熊的火焰,使夜寒的土地变得温热;这金光泉流使万物获得苏醒;这金光也像成缕金线,把大地织缕得艳丽、明媚。 我们的祖国正如旭日东升。 你看,当旭日人东海的波涛间跃起,把万缕金光投射到祖国辽阔的土地上的时候,在西部边疆,只见终年积雪的天山、昆仑山和阿尔泰山被映照成红霞似的鲜艳;只见山腰的原始森林和山脚的牧场被映照得千里金碧;只见塔里木河、伊犁河、阿克苏河、开都河和玛纳斯河被映照得金波荡漾。 当旭日东升的时候,在这祖国边疆的晨空上,飞机就迎着辐射的金光在各条射线飞翔。不论是从乌鲁木齐东飞与河西走廊接壤的哈密,或是西飞与苏联比邻的伊犁,或是南飞昆化山脚的喀什,或是北飞阿尔泰山麓的阿勒泰,你都可以俯览到一支支工厂烟囱在迎着旭日吐放着玫瑰红的烟缕,和俯览到一支支工厂烟囱在迎着旭日吐放着玫瑰红的烟缕,和俯览到在旭日下闪烁着露珠光片片绿洲。 只要你乘飞机到了阿勒泰,一下机舱踏上阿尔泰山脚,你就可以骑马周游这个富丽的地区。阿尔泰山区有无数的草原,你骑马一个月也走不完。草原上长着富于油性的羊须划,羊吃了肯长膘。阿尔泰山羊,肉肥脂香,是新疆最好的肉用羊。过去,每家牧主都拥有数以百十山谷计算的一片片牧场的羊群,而牧民们却贫困得一家也难得有几只羊。现在,国营牧场和公社的羊群漫山遍野。过去逐水草无定居的帐逢,现在已经联结成一座座草原上的城市。过去,贫穷饥饭而过着暗淡无欢的牧民们,现在每天骑在马上弹起东拉迎接黎明,而入夜却围坐在髯火边饱奶脂香。 两条巨蟒盘南北 在阿尔泰山区,你随处都可以看见像绿云似的原始森林,这上千里一带的群山,生长着雪岭云杉、西伯利亚落叶松和桦树。森林里有珍禽,有贵生的药材,有棕熊、羚羊、野牛和野马。过去因为人烟稀少,交通阻塞,这许多天然富源都被长期地冷落或遗忘了;现在,原始森林已经开始被采伐,贵重的药材已经开始被采集,珍禽异兽已经开始被捕获驯养。 现在,阿尔泰山区已经不再是人烟稀少了,这世代相沿的牧业区,已经出现了辽阔的农场。千看万载封固的土地已经得到这第一次深翻,过去从来没有生长过谷物的地方已经变成了麦海千里,过去从严没有尝过五谷香的牧民们,现在已经平均每人一年能收到千斤的粮食。 而且现在,阿尔泰山区的交通也不再是阻塞了。除空中航线以外,陆路上有公路,水路上还有航运。在缘着阿尔泰山脚长流的额尔斯河上,拖带着驳船的拖轮已经穿游峡谷和行驶在昌原、田野之间。 阿尔泰山起伏在新疆北部,而蜿蜒的南部的是连绵不断的昆仑山。如果你到昆仑山区,就可以看见异乎寻常的景物。慕士塔格冰峰高矗蓝空,闪射着强烈的冰光。昆化山群峰被一缕缕云纱缭绕着山腰,积雪的峰巅像白玉的群岛浮出在海蓝色的天际。因为气候干燥,原始森林都生长在海拔三千米雪线以上的高山深谷里,形成浓绿的块状。如果说阿尔泰山的森林像带子,那么这昆仑山的森林就像块玉。 维尔尔族农民们为了改变昆仑山的气候,近年来展开了大规模的平原造林运动。光是喀什市,新植的林木已经翠绿成荫。将来缘着昆仑山北麓,必会形成幽深的林海。那时,这昆仑山区的干燥空气将变得清新湿润,戈壁的亢热将变得爽快沁凉。 这昆仑山区,同样有着丰富的物产:喀什的樱桃多汁香甜、鲜红闪亮;叶城的石榴个大粒满、皮红子甜;英吉沙的无花果肥嫩多肉;塔什库尔干的大尾巴羊体重达一百多公斤,膘肥脂香,产肉量和产毛量都比普通羊高出一倍。除此以外,还有闻名于世的阗玉石和绚丽多彩的地毯。 缘昆仑山北麓,曾经是我国对外通商的古道。那时,通往古代葱岭以西各国的“丝绸之路”,就是从这里迤逦而过。昔昌,丝绸是祖国内地的产品,而现在,位于盛唐时期“丝绸之路”古道上的和阗,已经建立了规模宏大的现代化缫丝厂。这里,桑林如海,桑叶足供年养三季蚕,春、夏、秋三季,蚕大量吐丝作茧,给边疆人民增添了富足和华丽,给昆仑山北麓织成了一条通向美好生活的新的“丝绸之路”。 边疆奇丽的宝山 如果把阿尔泰山和昆仑山比作盘据在新疆南北两端的巨蟒的话,那么天山就像是一条长龙爬伏在中间。天山,把新疆分成南北两半,使新疆南北的大自然形成两种不同的风貌——北疆多雨水,牧草青青;南疆温暖,遍地瓜果。 天山,是祖国西北边疆奇丽的宝山,在南北三百公里宽,东西一千多公里长的重山叠岭中,处处都是辽阔的高山牧场,不论南坡和北坡,都生长着撑天的云杉。 天山这被誉为宝山,还在于它有着丰富的矿藏。只要你进入天山,处处都可见碰见在山里工作的采矿队。各种珍贵的矿产随处都是。 现在,天山深处已经建立了一座座钢铁炉,而且竖立了无数的炼焦炉。铁水映红雪山,浓烟笼罩森林,形成了一大片奇异的云霞。 天山还有着充足的水源,造成准噶尔盆地和塔里木盆 的富庶。天山群峰融化的雪水,汇成了分水岭南北的开都河、孔雀河和玛纳斯河,都已建立或即将建立大水电站。这强大的电力网,将促进这祖国边疆全部实现电气化。 天山,是多么壮丽,而又是多么豪富呵! 明珠闪闪石油城 在天山以北,那茫茫无边的沃野,是准噶尔盆地。在整个准噶尔,过去是连一株棉花也没有的,但是今天,准噶尔盆地的玛纳斯河流域,却成了全国著名的棉花高产区,玛纳斯河的棉田赛似大海,盛夏,红黄花开如锦,秋天,雪白的棉花平铺天际。同时,准噶尔盆地的米泉,是新疆著名的产米区。这里出产的大米,粒大、油香、色泽光洁。 准噶尔盆地不仅有丰富的农产品,而且还有全国闻名的石油之海——克拉玛依,和独山子炼油厂。过去,克拉玛依是连骆驼也不肯走过的大戈壁,可是今天这座新闪的石油城却像一颗巨大的明珠在闪闪发光;那密布的井架像钢铁的森林,给准噶乐盆地添上了新的风光。而独山子炼油厂,正把准噶尔黑色的血输往全国,使各地的汽车队在公路线上奔驰,使各地工厂的机器在车间里欢转,使各地公社的拖拉机在原野上歌唱。 今天,广袤千里的准噶尔仍然多荒沙,为了彻底改变大自然的面貌,人们正在奋力战胜荒沙。飞机飞翔上空在给准噶尔撒播草种,各族人民用吹土镘在给荒沙川上树苗。不久以后,准噶尔荒水将被青草覆盖,而且从哈密到博乐,将形成一条几公里宽、一千多公里长的国家防护林带。到那时,准噶尔盆地就不再有飞沙,也不再有发黄的颜色,而是森林如带、草原如海、庄稼绿漫天野的地方了。 塞外江南瓜果乡 在天山以南,那广漠无垠的大野,是塔里木盆地。从库尔勒到阿克苏,这绵延两千里的塔里木边缘的新月形地带,处处是绿洲。这是南疆的瓜果之乡,塞外的江南。这塞外江南除了盛产瓜果以外,还出产轮台的蚕丝、阿克苏大米和闻名全国的库车的子羔皮。 塔时木是我国最大的沙漠,而塔里木河也是我国最大的内陆河。在塔里木腹地,沿着塔里木河两岸,现在已开垦出串珠似的一个个国营农场。这无数的国营农场形成了一座座新的美丽的小城市,使塔里木亘古寂寞的荒沙地带变成热闹和繁荣。而且塔里木河即将发展航运,从阿克苏到罗布泊附近的千里长的河面上,将出现乘风破浪的轮机船和白帆点点的木帆船。 新疆的原始生荒地比全国任何省份和自治区都要多,在第三个五年计划内,新疆将开荒八千万亩,而新疆的荒地多在塔里木,因此塔里木盆地农业的发展前途是不可限量的。在不久的将来,塔里木盆地将成为祖国的棉花基础和大粮仓。 虽然新疆的水量浩大,年流量达八百九十亿公方,比山西省的水量大四倍,相当于两条黄河的年流量,但即以塔里木盆地来说,塔里木河的巨流仍然不足灌溉广漠的沙原。为了开发塔里木,人们正付出艰巨的劳动,上山化冰雪,利用地下潜流,同时还计划从青海引来长江水,给塔里木以充分的湿润。 《西游记》里火焰山 在新疆东西两部,还有两个非常富丽的地方。在东部的,是吐鲁番盆地;在西部的,是伊犁河谷。 吐鲁番盆地,坐落在红色群山的环抱中。《西游记》描写孙悟空三借芭蕉扇灭火焰山的动人神话,指的就是这个地方。这里的确是全国最高温的地区,如果在炎夏,烈日如焚,暑气郁积不散,热风扑人。 但是吐鲁番盆地是一个非常令人向往的地方。你看,在红色的火焰山下,盆谷里是一片绿漫漫的瓜果之海,高山盆谷红绿相衬,像红花绿叶似的,色彩极其鲜妍。这里出产的无核葡萄名冠全世界,这里生长的西瓜又沙又甜,而且这里还出产极负盛名的哈密瓜和鄯善甜瓜。 火焰山上少积雪,为了爱惜水源,人们用坎儿井来灌溉田园。而且人们利用吐鲁番盆地的高温,大量种植适于高温地带生长的长绒棉。秋天,株高像树丛一般的红绒棉满树枝桠都是白花花的棉絮,好像是把火焰上的积雪搬到盆谷里平铺成了雪原,而使火焰山本身却变成了光山赤岭似的。 伊犁河畔骏马驰 现在,我们再来看看新疆西部的伊犁河谷。 伊犁河谷包括伊犁河和支流孔乃斯河及特克斯河流经的地方,它占有伊宁市和绥定、惠远、霍尔果斯、宁西等县的半家半牧区,以及巩哈、巩留、新源、特克斯、昭苏等县的广大牧区。 伊宁市是凭临国境线上的边城,风景极其秀丽,而物产又极其丰富。整个城市笼罩在钻天杨和果木林的绿荫中。新铺上柏油的斯大林大街像夏夜的银河似的闪光。街边的渠水清清,渠水被引入每家幽静的庭院,庭院里果树结实压弯枝头,艳丽的鲜花朵朵盛开,因而每家都像一座花园。 伊犁河出产鲤鱼,色泽微红,鳞光闪闪,即使捞上岸来送入伊宁市区,也还是活鲜活蹦的。同时,伊宁被誉为苹果之乡,这里出产的苹果个儿大、颜色鲜艳、味道香甜。居住在这里的少数民族人民,已许下这么一个心愿:只要兰新铁路一通到伊宁,他们就一定要让全国人民都能吃到他们栽种的大苹果。 如果你从伊宁市东南坐上吊缆渡船渡过伊犁河,再往东南驱车到孔乃斯河上游,那么你就可以看见几百里的河川尽是野苹果林。现在,人们正利用这野苹果苗大批地进行嫁接,变野苹果苗为栽培果苗。将来,伊犁河谷的苹果苗大批地进行嫁接,变野苹果苗为栽培果苗。将来,伊犁河谷的苹果不仅驰名新疆,而且将驰名全国。就在这孔乃斯河川,人们还利用野苹果和其他野生果树的丰富蜜源,收养了大批的野蜂,酿造出金黄芬芳的蜂蜜。 如果你从孔乃斯河川的新源越上天山,茫茫的千进而牧场就像碧海汪洋似的展现在你的眼前。这千里牧场上繁殖闻名于世的新疆羊。新疆关是中国细毛羊最好的品种,年产毛量最多的每多的每只竟达十八公斤。用这种羊毛织成毛织品,既轻柔暖和,完全可以和澳洲羊毛比美。 如果你从新源朔流往特克斯河西南行,就可以到达昭苏的马场。这里繁殖着著名的哈萨克马,也就是著称的伊犁马的家乡。伊犁挽马、巴音郭楞蒙族自治州的焉耆走马和哈密专区的巴里刊跑马列,同为新疆的名马。 我想,如果把新疆比作祖国的千里驹,也是完全恰当的。你看,在祖国旭日东升的灿烂金光下,这富饶美丽的边疆,正如一匹勒银鞍的骏马,在飘曳着长鬃奔驰。 作者简介:碧野,现代著名作家。原名黄潮洋。生于1916年。广东省大埔县赤山村人。早年半工半读上小学。1935年,参加北平作家协会和进步文艺团体,正式从事写作。抗日战争爆发后,到华北参加了游击队。1937年冬天渡黄河参加抗日部队。1938年参加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1942年在成都任莽原出版社总编辑,同时被选为文协成才分会理事。1947年在上海等地教中学。1948年进入解放区,先后在北方大学艺术学院、东北大学任教。1949年进北京,调到中央文学研究所创作组。1953年参加抗美援朝。1954年调中国作家协会为驻会作家。现任中国作家协会武汉分会副主席。碧野是一位多产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南怀花》、《肥沃的土地》、《风砂之恋》、《没有花的春天》、《湛蓝的海》、《我们的力量是无敌的》、《钢铁动脉》、《阳光灿烂照天山》、《丹凤朝阳》;散文集《奴隶的花果》、《在哈萨克牧场》、《我们的农场好风光》、《边疆风貌》、《情满青山》、《月亮湖》等;还写过许多短篇和中篇小说及报告文学。 摘自: 《边疆风貌》,作家出版社1961年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雾瀑观虹》李芷和 雾瀑观虹 李芷和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李白 流火炎天时节,我从繁花似锦的昆明去山城贵阳,临行前,朋友们都说:“此行你能观赏到黄果树瀑布了,来信时,可别忘了给我们描绘瀑布的雄姿呀……” 真象是天公不负有心人!那天,当汽车距瀑布尚有十里之遥时,我已觉得那激动人心的瀑声,象擂击着的万张鼙鼓由远而近了。 这确是雾中的瀑。我站在白蒙蒙的水雾里,耳畔是雷霆般的轰响,望着如从淡蓝色的天幕上飞夺而出的雪白瀑流,我心底的波澜就随着它奔涌而去了。 在群山起伏的云贵高原上,珠江上源之一的北盘江在黔西南的崇山峻岭间奔流着。北盘江的支流白水河,流经贵州镇宁的黄果树地段,河床断落,形成九级瀑布;黄果树瀑布是第四级,也是最大的一级。它从河谷尽头的峭崖上直泻而下,射入深不可测的犀牛潭,再顺着河谷向南汹涌而去;在山崩地裂的吼声中,激扬起隐空蔽日的蒙蒙水雾和绵绵雨丝。 我站在公路旁边峭崖上的观瀑亭晨,阵阵山风向我扑来,拂出了旅途带来的疲乏,使人顿生凉意。望着滔滔南去的白水河,我想起车上那位布依老人讲的一个动人传说:很久以前,这瀑布对面住着一个庄稼老汉。他在周围荒芜人烟的九匹坡上,千辛万苦地栽了九十棵黄果树,可是没有哪一年吃上饱饭。有一年,只有一棵树结出一只金色的大黄果,其余的树都是光秃秃的枝头。老汉忧愁极了。一天,来了个狡狯的商人,他不知从哪儿知道了这黄果是一个宝物,便装出一副可怜相苦苦哀求,说愿出重价买那黄果去做药。 憨厚的老汉谢绝了他的钱财,慷慨地将黄果送给了他。商人惊喜若狂,悄悄地黄果投进瀑下的深潭,霎那间,瀑布 断流了,深潭干涸了。潭底现出金银珠宝,河谷上下顿时一片金光。那家伙仓皇沿级而下,发狂般地把珍宝搂进一只只口袋。突然,“轰隆”一声响,瀑布又挂上悬崖,潭水又滚滚滔滔地涌起来了,那贪婪的家伙给闪电战得无踪无影。老汉站在岸上感慨地说:“好呀!瀑布,藏好你的宝贝吧!我们庄稼人是喜欢你雷霆一样的声音,喜欢你清洁的流水淌到田地里……”那隆隆的瀑声,分明是在说:“老汉呵,我不是吝惜宝贝,只是不给恶人。到时候,我会全给山乡百姓的。”布依老人还神秘地补充说,狂风暴雨时,如果你敢站在瀑边的悬崖上,有时还可听到那声音呢;天朗气清时,瀑布的彩虹便是潭底珍宝闪射出来的光呐。据说此后瀑布便得了黄果树这个名字。想着这个寓有深意的传说,我看到架在空中翻过群山的电线,不禁猛省:瀑布下游的水电站,不是让山乡夜间处处缀上珠宝,不是让工厂的钢花飞溅,给予人们幸福和光明么?黄果树瀑布呀,只有今天,你才能实践自己的诺言。 在瀑布对面好似要凌空而起的观瀑亭里,隔着河谷,可以俯瞰瀑布全景。观瀑亭玲珑雅致;亭柱上镌刻有清代人的一副楹联:“白水如棉不用弓弹花自散,红霞似锦何须梭织天生成”。清代诗人田雯曾写一首别致的九言诗“白水岩放歌”:“……匡庐瀑布天下称奇绝,何如白水河灌犀牛潭;银汉倒倾三叠而后下,玉虹饮涧百丈那可探;声如丰隆奋地风破碎,涛如天孙织锦花口口……”真有诗情画意!这又勾起我对明代旅行家徐霞客的怀念。三百多年前,这位不畏艰险,足迹遍于大半个中国的学者曾到地这里。他赞叹说:“奇景至矣!”更在日记上写道:“……捣珠崩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势甚雄厉……”这位学者是用心血来歌颂祖国河山的壮美,用潜心的研究来丰富我们民族的文化。然而多少年来,河山的壮丽雄伟和人民的痛苦灾难,是多么不和谐地杂揉在一起,也只有在今天…… 我想着,向通往河谷底的小径走去。湿漉漉的石阶小径,沿着河谷的峭崖绝壁蜿蜒而下。轰隆隆的瀑声越来越大;雪白的瀑布也愈近了。当我走到距离瀑布最近的地方——观瀑台,仰望从苍穹飞出的巨瀑时,才真正感到这是雾中的瀑了。瀑布冲入深潭,“石 水崖转达石万壑雷”,激扬起轻纱般的水雾。水雾白茫茫,从绿得发黑的深潭上冉冉升起,象柔曼的鲛绡,把周围一切都轻轻地而严严实实地裹上了。雾中的瀑!它象从九天落下银河,周身缠绕着白云;又象千万头抖动着银口雄狮,蓦地惊醒,怒吼着冲下山岗,扬起弥漫山野的尘雾。多少个世纪以来,黄果树巨瀑,你流了数千年,你是我们民族历史的一位见证人!你滔滔的流水淌过南中国广袤的原野,养育龄着千百万人民,但何处有光明和幸福?你那汹涌澎湃的激流,又怎能洗刷掉民族的苦难和耻辱!四千的历史,一千万平方里的土地,陈涉——孙中山——,我们伟大的世族的多少精英人物,一代代优秀的炎黄子孙,前赴后继,英勇奋半,才获得今天民族的独立和人民的解放。黄果树瀑布呵,你伴随着历史的前进,流到了人民向四化挺进的时代,你应该成为历史的推动者了!我深情地呼唤你,你奔腾激扬吧,你怒吼冲泻吧,去淹没那些以卑鄙的商人的之心来对待祖国河山的人;去警醒那些沉溺湖光山色而丧失信心,彷徨迷惘的人;去激励那些为万里河山更壮美丽而艰苦奋斗、勇于献身的人!呵,瀑布呀!我赞美你那振奋人心的震天撼地的力量,我赞美雷霆般的振聋发聩的轰鸣!…… 在高高的观瀑亭,固然能远眺瀑布景色,但只有到谷底距瀑布水帘一箭之地的观瀑台,才能见到瀑布的奇观,随风而来的阵阵水珠儿不时撒在我的衣上,湿润的雾气却轻轻地舐着人的手、脸,悄悄地浸湿人的衣履。我不禁想起王维的“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的诗句来,不过,这里的水雾确要打湿你的衣衫的。谁怕沾湿衣履,谁就不能见到奇景。那些就憧憬着瀑布瑰丽景色的人们,还须不怕几百磴石阶的坎坷,不怕衣履沾湿,才能向着美好前景靠近。此时,你会不会想到,等待、懒惰和幻想只会是走向未来的羁绊呢! 举目四望,河谷两面峭崖壁立,林要青葱,在水雾中是绿溶溶的一片,真到“绿尽春深可染衣”的境界了。岩石和树丛的轮廓都模糊了,象要融入淡蓝色的天幕里;只有瀑布如玉一般洁白,如雪涛一般飞涌。在犀牛潭上方,巨大的水帘后面,绝壁凹成一洞,洞口长年被瀑流遮掩,据说有游人在这“水帘洞”题壁“雪映川霞”四字,洞深六七丈,三处可见瀑流。谁想到这巨瀑怀中还别有洞天,为其它瀑布所不曾有的妙景呢?虽然现在仍无路可以进去,但人们想象中的佳境则更美丽更奇特。是的,这水雾不使人颓唐阑珊,是因为巨瀑的奔流咆哮给人以奋进的力量;这水雾不使人迷惑自大,是由于巨瀑的内向藏拙给人以虚怀若谷的教益。 我象走入到南派山水画大师的画卷中去了。我想起了庐山的瀑布,它秀丽而峭拔;四川省的九寨沟瀑布,它绚丽而多姿;台湾省的天祥瀑布,它刚健而坦荡;长白山的天池瀑布,它飘逸而高峻;雁荡山的大龙湫瀑布,它劲挺拔而矫健……而黄果树瀑布呢,它以豪迈而粗犷、雄浑而瑰丽称著于世界,直算得上瀑布中的伟大丈夫! 我钦佩它的伟岸,更惊异阳光给它的璀璨无比的色彩。阳光将水雾的纱帷照得柔和透明,蓝湛湛的天空,透过纱帷化作淡淡的青色的梦。山更显得是一抹青绿,不异于一块翡翠。瀑布却白得耀眼,似乎不觉得它的奔流,反以为它是从深潭的波澜中冲出来的、矗立着白玉石柱,霎时,你会觉得河谷更明亮了,山、水和树丛染上了一层金黄的光。呵,空中现出了彩虹,虹霓相应,浓装淡抹,跨在河谷上空。白缎般发亮的瀑布,托住的这座彩桥是天外飞来的呢,还是潭中涌出的呢?我分不清天上的白云和雪一般飞舞的瀑流了。 彩虹使我沉浸在这满河红霞、漫天金光之中。我惊讶,我思索,但我知道,这不是那“万能的造物主”——神的灵光圈,而是祖国母亲心灵的闪光。是瀑布,它包纳众汇、不抉细流,才有雄伟的瀑流冲击;它不畏艰险、一往无前,才吼出雷鸣般的声音;它毫不吝惜地献出自身,才能让水雾映出灿烂的金光。水雾,是那么细微的亿万粒水珠儿,看不出它有什么奇伟之处,但这一自巨瀑的雾气,反映着阳光,让周围五色缤纷,金碧辉煌,爆布因之生机盎然。活力充沛。是瀑布的激扬,才致使水雾升腾;有水雾的反射,才能有金光迸射的奇景。如果没有阳光的照耀,水雾将毫无气,而没有水雾的反射,那么阳光也显得平淡无奇。大与小,明与暗, 在自然界中也如此辩证统一,它们相互依存,互相辉映又浑然一体,成为奇光异彩的观止! 我想,是谁的力量让瀑布蕴藏的珍宝发出绚丽的光呢?是时代是亿万人民!它坦率地把全部瑰宝奉献给了新时代,你瞧,我们让它燃起城乡万盏明灯,转动万台机轮,灌溉万顷良田沃土…… 我仰望着这高近六十米,宽约四十米的巨瀑,真巧,它是那么接近古希腊人认为最美的“黄金分割”的长方形。我想,当时他们如能见到这个巨瀑,那么定会感到阿丁城里按“黄金分割”他们如能见到这个巨瀑,那么定会感到阿丁城里按“黄金分割”律修建的神庙,比浑然天成的黄果树瀑布要大为逊色;也更会惊叹中华民族的得天独厚吧……然而,我爱黄果树瀑布,是爱它那坚定勇敢的精神,沉着刚毅的气质,谦逊和勇于献身的品格。它和奔腾的黄河、长江、巍峨的珠峰、昆仑、雄伟的运河、长城,遥相呼应,连成一气,成为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 摘自: 《散文》1980年第8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横断山脉纪行》关山 横断山脉纪行 关山 盛夏季节,我访问滇藏高原,沿着金沙江、云岭北上。 金沙江位于云岭山谷之间,象一匹脱疆的野马,直向东南倾泻,至云南丽江地区的石鼓奔流遂由东南急转往北,这就是闻名中外的“长江第一湾”。一九三六年。由任弼时、贺龙、关向应等同志领导的红二方面军进行二万五千里长征时,就是从这里渡过金沙江北上抗日的。我们的车子恰好从这里驳渡而过;金沙江水,冰冷而湍急,手不能触;然而,河谷炎热,气温高达摄氏三十多度,过江后,我们已经汗流浃背,不得不把全部衣服脱掉。金少江两岸,气温高,湿度大,多为亚热带阔叶原始森林,郁郁葱葱,极为茂盛。车子傍着云岭山脉,沿着“之”字形的新公路吃力地往上爬,显得十分困难。公路新筑不久,弯子陡而急,驾驶同志自称从未走过川崎岖山路,非常谨慎小心。 过了两个小时,探头瞰金沙江,宛如一条闪烁发光的银带,缭绕在云岭脚下,山峰显得越发宏伟、壮丽。穿过垂直窄长的阔叶林带,便进入寒冷气侯的亚高山针叶林带,大片原始森林挡住了我们的视线。随之阵阵浓雾袭来颇有腾云驾雾之势,我们顿觉凉意,穿毛线衣已无济于事。这时车子已经登上海拔三千多米的地方。极目四望,似雨若雾,云海一片,云松、冷杉,参天挺拔,飘渺云海之间,时隐时现,山风扬起,松涛呼啸,如海浪千顷,更是壮观。 时过晌午车子快到山脊,气温更冷,我穿上羊皮大衣,还直打哆嗦。顷刻间,西北角露出一片蓝天,白云镶嵌其间,显得格外晴朗,我感到心地豁然开朗,但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群山抹上一层石青,峰峦普遍罩上一顶白帽,原来此时我们已经身处海拔四千米的雪线上了。眼前出现皑皑白雪,而身旁杜鹃、山茶、雪莲……满山遍野,真是一片花的海洋。 汽车从金沙江爬上四千米雪线,还不到四个小时;可是我们经历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目睹了热带、温带、寒带四种地形,这才使我真正领略了垂直地形、垂直气候的真正做含意。 在云岭的“林海”边缘,能看到纵横颁的高原宽谷,河流阶地及山顶平原,形成一片绿悠悠的高山草甸和沼泽草甸,这里气温比较干冷,水草丰盛,是放牧牛群的天然牧场;七、八月间,冰雪融解,青草茁壮时,藏族牧民赶着犏牛、牦牛成群结队上山放牧。亚高山草甸,气候温和,壤肥美,牧草产、质量较高,有一种名叫“酥油草”的,蛋白和脂肪含量都极其丰富,是牦牛、犏牛最优良的饲料。当我们路过牧场时,牧民手里提着一捆名贵药材“虫草”向我们出售,价钱极其便宜。据说牦牛群特别敏感,知道哪里“虫草”最多,吃了这种草特别多奶。 我与三位藏族战士在中甸苏古笃牧场住下,和藏族牧民围火促膝谈心,生活了七天,我并学会了吃炒青稞面和酥油茶。 怒山山脉位于怒江东岸,山顶终年积雪。高黎贡山位于怒江西岸,一直延伸至缅甸。怒山与高黎贡山,山高陡峭,悬崖绝壁,盛产黄连、贝母、党参等名贵药材,当地傈族社员大量发展药材生产基地。 怒江,汹涌澎湃,宛如一条凶猛的蛟龙,翻腾于高黎贡山与怒山之间,切断两山的联系,成为不可逾越的天险,江面逾百米,礁石嶙峋,不能通航,但水利资源极其丰富;河谷与山巅落差达四、五千米,形成我国著名的怒江大纵谷。 解放前,怒江交通极其艰难,靠“自古碧罗雪山一条路”和一条藤篾编成的“溜索”。人们依江攀藤而过,一不小心,常常葬身鱼腹,遇上雨季山洪暴发,就根本无路可走;各族人民用“猴子掉泪,老鹰难飞”,来形容交通的险阻,真是比“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更难呀;民谚有“上山云里钻,下山到河边,两山能对话,相见得一天”的说法。今天,党和人民政府协助边疆各族人民筑路、修桥,面貌一新,进一步密切了内地与边疆的交通往来。 我从金沙江、云岭、怒江、怒山到高黎贡山,时达三个多月,行程数百公里。如此多娇江山,丰富宝藏,使我惊叹不已!我想,要加快祖国的四化,不是也应该更快开发我们美丽富饶的边疆吗? 摘自: 《战地》1980年第三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澜沧江边的蝴蝶会》冯牧 澜沧江边的蝴蝶会 冯牧 我在西双版纳的美妙如画的土地上,幸运地遇到了一次真正的蝴蝶会。 很多人都听说过云南大理的蝴蝶泉和蝴蝶会的故事,也读到过不少关于蝴蝶会的奇妙景象的文字记载。从明朝万历年间的《大理志》到近年来报刊上刊载的报道,我们都读到过关于这个反映了美丽的云南边疆的独特自己风光的具体描述。关于蝴蝶会的文字记载,由来已久。据我所知道的,第一个细致而准确地描绘了蝴蝶会的奇景的,恐怕要算是明朝末年的徐霞客了,在三百多年前,这位卓越的旅行家就不但为我们真实地描写了蝴蝶群集的奇特景象,并且还详尽地描写了蝴蝶周围的自然环境。他这样写着: “……山麓有树大合抱,倚崖而耸立,下有泉,东向漱根窍而出,清洌可鉴。稍东,其下又有一树,仍有一小泉,亦漱根而出,二泉汇为方丈之沼,即所溯之上流也。泉上大树,当四月初,即发花如蛱蝶,须翅栩然,与生蝶无异;又有真蝶千万,连须钩足,自树巅倒悬而下,及于泉面,缤纷络绎,五色焕然。” 这是一幅多么令人目眩神迷而又美妙奇丽的景象!无怪乎许多来到大理的旅客都要设法去观赏一下这个人间奇观了。但可惜的是,胜景难逢,由于某种我们至今还不清楚的自然规律,每年蝴蝶会的时间总是十分短促并且是时有变化的;而交通的阻隔,又使得有机会到大理去游览的人,总是难于恰巧在那个时间准确无误地来到蝴蝶泉边。就是徐霞客也没有新眼看到真正的蝴蝶会的盛况;他晚去了几天,花朵已经雕谢,使他只能折下一枝蝶树的标本,惆怅而去。他的关于蝴蝶会的描写,大半是根据一些亲历者的转述而记载下来的。 我在七八年前也探访过一次蝴蝶泉。我也去晚了。但我并没有像徐霞客那亲怅然而返。我党还是看到了成百的蝴蝶在集会。在一泓清澈如镜的泉水上央,环绕着一株枝叶婆娑的大树,一群彩色缤纷的蝴蝶正在翩翩飞舞,映着水潭中映出的倒影,确实是使人感到一种超乎常态的美丽。 以后,我遇见过不少曾经专诚探访过蝴蝴泉的人。只有个别的人有幸到了真正的蝴蝶盛会。但是,根据他们的描述,比起记载中和传说中所描述的景象来,已经是大为逊色了。 其实,这是毫不足怪的。随着公路的畅通,游人的频至,附近的荒山僻野的开拓,蝴蝶泉边蝴蝶的日渐减少,本来是完全符合自然发展规律的。而且,如果我们揭开关于蝴蝶会的那层富有神话色彩的传说的帷幕,我们便会发现:像蝴蝶群集这类罕见的景象,其实只不是一定的自己环境的产物;而且有些书籍中也分明记载着,所谓蝴蝶会,并不是大理蝴蝶泉所独有的自然风光,而是在云南的其他地方也曾经出现过的一种自然现象。比如,在清人张泓所写的一本笔记《滇南新语》中,就记载了昆明城晨的圆通山(就是现在的圆通公园)的蝴蝶会,书中这样写道: “每岁孟夏,蛱翻随风,缤纷五彩,锦色烂然,集必三日始去究不知其去来之何从也。余目睹其呈奇不爽者盖两载。” 张泓是乾隆年间人,他自然无法用科学道理来解释他在昆明看到的奇特景象;同时,由于时旷日远,现在住在昆明的人恐怕也很少有人听说过在昆明城里有过这种自然界的奇观。但是,张泓关于蝴蝶会的绘影绘色的描写,却无意中为我们印证了一件事情:蝴蝶的集会并不只是大理蝴蝶泉所独有的现象,而是属于一种云南的特殊自然环境所特有的自然现象,属于一种气候温煦、植物繁茂、土地肥腴的自然境界的产物。由此,我便得出了这样一个设想:即使是大理的蝴蝶逐渐减少了(正如历史上的昆明一样),在整个云南边疆的风光明丽的锦绣大地上,在蝴蝶泉以外的别的地方,我们一定也不难找到如像蝴蝶泉这样的诗情浓郁的所在的。 这个设想,被我不久以前在西双版纳旅途中的一次意外的奇遇所证实了。 由于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我看到了一次真正的蝴蝶会,一次完全可以和徐霞客所描述的蝴蝶相媲美的蝴蝶会。 西双版纳的气候是四季长春的。在那里你永远看不到植物雕敝的景象。但是,即使如此,春天在那进而也仍然是最美好的季节。就在这样的季节里,在傣族的泼水节的前夕,我们来到了被称为西双版纳的一颗“绿宝石”的橄榄坝。 在这以前,人们曾经对我说:谁要是没有到过橄榄坝,谁就等于没有看到真正的西双版纳。当我们刚刚从澜沧江的小船踏上这片密密地覆盖着浓绿的植物层的土地时,我马上就深深地感觉到,这些话是丝毫也不夸张的。我们好像来到了一个天然的巨大的热带花园里。到处都是一片浓荫匝地,繁花似锦。到处都是一片蓬勃的生气:鸟类在永不休止地啭鸣;在棕褐色的沃土上,各种植物好像是在拥挤着、争抢着向上生长。行走在村寨之间的小径上,就好像是行走在精心培植起来的公园园林荫路上一样,只有从浓密的叶隙中间,才能偶尔看到烈日的点点金光。我们沿着澜沧江边的一连串村寨进行了一次远足旅行。 我们的访问终点,是背倚着江岸、紧密接连的两个村寨——曼厅和曼扎。当我们刚刚走上江边的密林小径时,我就发现,这里的每一块土地,每一段路程,每一片丛林,都是那样地充满了侬丽的热带风光,都足以构成一幅色彩斑谰的绝妙风景画面。我们经过了好几个隐藏的在密林深处的村寨,只有在注意寻找时,才能从树丛中发现那美丽精巧的傣族竹楼。这里的村寨分布得很特别,不是许多人家聚成一片,而是稀疏地分散在一片林海中间。每一幢竹楼周围都是一片丰饶富庶的果树园;家家户户的庭前窗后,都生长着枝叶挺拨的椰子树和槟榔树,绿荫盖地的芒果树和荔枝树。在这里,人们用垂实累累的香蕉树作篱笆,用清香馥郁的夜来香作围墙。被果实压弯了的柚子树用枝叶敲打着竹楼的屋檐;密生在枝桠间的菠萝蜜散发着醉人的浓香。 我们在花园般的曼厅和曼扎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我们参观了曼扎的办得很出色的托儿所;在那里的整洁而漂亮的食堂里,按照傣族的习惯,和社员们一起吃了解餐富有民族特色的午饭,分离了社员们的富裕生活的欢快。我们在曼厅旁听了为布置甘庶和双季稻生产而召开的社长联席会,然后怀着一种充实的心境走上了归途。 我们走的仍然是来时的路程,仍然是那条浓荫遮天的林中小路,数不清的奇花异卉仍然到下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在路边的密林里,响彻着一片鸟鸣和蝉叫的嘈杂而又悦耳的合唱。透过树林枝干的空隙,时时可以看到大片的平整的田畴,早稻和许多别的热带经济作物的秧苗正在夕照中随风荡漾。在村寨的边沿,可以看到具叶林荫道菩提林的巨人似的身姿,在它们的荫蔽下,佛寺的高大的金塔和庙顶在闪着耀眼的金光。 一切都和我们来时一样。可是,我们又似乎觉得,我们周围的自然环境和来时有些异样,终于,我们发现了一种来时所没有的新景象:我们多了一群新的旅伴——成群的蝴蝶。在花丛上,在枝叶间,在我们的周围,到处都有三五成群的彩色蝴蝶在迎风飞舞;它们有的在树丛中盘旋逗留,有的却随着我们一同前进。开始,我们对于这种景象也并不以为奇。我们知道,这里的蝴蝶的美丽和繁多是别处无与伦比的;我们在森林中经常可以遇到彩色的斑谰的蝴蝶和人们一同行进,甚至连续飞行几里路。我们早已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习于把成群的蝴蝶看作是西双版纳的美妙自然景色的一个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了。 但是,我们越来越感到,我们所遇到的景象实在是超过了我们的习惯和经验了。蝴蝶越聚越多,一群群、一堆堆从林中飞到路径上,并且结队成伙地在向着我们要去的方向前进着。它们上下翻飞,左右盘旋;它们在花丛树影中飞快地煽动着彩色的翅膀,闪得人眼花缭乱。有时,千百个蝴蝶拥塞了我们前进的道路,使我们不得有用树枝把它们赶开,才能继续前进。 就这样,在我们和蝴蝶群的搏斗中走了大约五里路的路程之后,我们看到了一个奇异的景色。我们走到一片茂密的木贝树林边;在一块草坪上面,有一株硕大的菩提树,它的向四面伸张的枝丫和浓茂的树叶,好像是一把巨大的阳伞似地遮盖着整个划坪。在草坪中央的几方丈的地面上,仿佛是密密地丛生着一片怪的植物似地,聚集着数以万计的美丽的蝴蝶,好像是一座美丽的花坛一样,它们互相拥挤着,攀附着,重叠着,面积和体积都在不断地扩大。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新的蝶群正在不断地加入进来。这些蝴蝶大多数是属于一个种族的,它们的翅膀的背面是嫩绿色的,这使它们在停亻宁不动就像是绿色的小草一样,它们翅膀的正面却又是金黄色的,上面还有着美丽的花纹,这使它们在扑动翅翼时又像是朵朵金色的小花。在它们的密集着的队伍中间,仿佛是有意来作为一种点缀,有时也飞舞着少数的巨大的黑底红花身带飘带的大木蝶。在一刹那间,我们好象是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在我们的眼前,在我们四周,在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美妙的自然景色中间,到处都是密密匝匝、层层叠叠的蝴蝶;蝴蝶密集到这种程度,使我们随便伸出手去例可以捉到几只。天空中好像是雪花似地飞散着密密的花粉,它和从森林中飘来的野花和菩提的气息混在一起,散出了一种刺鼻的浓香。 面对着这种自然界的奇景,我们每个人几乎都目瞪口呆了。站在千万只翩然飞舞的蝴蝶当中,我们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多余的了。而蝴蝶却一点也不怕我们;我们向它们的密集的队伍投掷着树枝,它们立刻轰涌地飞向天空,闪动着彩色缤纷的翅翼,但不到一分钟之后,它们又飞到草地上集合了。我们简直是无法干扰他们的参与盛会的兴致。 我们在这些集成阵的蝴蝶前长久地观赏着,赞叹着,简直是流连忘返了。在我的思想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难道这不正是过去我们从传说中听到的蝴蝶会么?我们有人时常慨叹着大理蝴蝶泉上的蝴蝶越来越小了,但是,在祖国边疆的无限美好无限丰饶的土地上,不是随处都可以找到它们欢乐聚会的场所么? 当时,我们这些想法自然是非常天真可笑的。我根本没有考虑到如何为我所见到的奇特景象去寻求一个科学解释(我觉得那是昆虫学家和植物学家的事情),也没有考虑到这种蝴蝶群集的现象,对于我们的大地究竟是一种有益的还是有害的现象。我应当说,我完全被这片童话般的自然影象所陶醉了;在我的心里,仅仅是充溢着一种激动而欢乐的情感,并且深深地为了能在我们祖国边疆看到这样奇丽的风光而感到自豪。我们所生活、所劳动、所建设的土地,是一片丰富,多么美丽,多么奇妙的土地啊! 摘自: 《人民日报》1961年6月18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大理漫记》冶秋 大理漫记 冶秋 正是农历五月的天气,我访问了大理。当傍晚走大理的下关的时候,远望苍山升起朵朵的白云,洱海泛扬着碧玉似的波涛,把我儿时读过的唐代白乐天在《新丰折臂翁》中所描写的“穷山恶水”的印象完全打破了。 这首歌给我的印象是那样深,以至于在四十年后还清晰可以背诵,他说: “无何天宝大征兵,户有三丁点一丁,点得驱将何处去?五月万里云南行。闻道云南有泸水,椒花落时瘴烟起,大军徒涉水如汤,未过十人二三死,村南村北哭声哀,儿别爷娘夫别妻,皆云前后征‘蛮’者,千万人行无一回。” 我们所来到的下关,正是当年的大战场。那时南诏(公元649年——902年)王的都城在现在的“老大理”城南的太和村草帽街附近,叫作“太和城”,是南诏王皮罗阁修建的。他在公元741年(当唐开无29年)从蒙舍川迁居这里,并且在现在的下关筑了“龙尾关”,在上关那里筑了“龙道关”。在皮罗阁的时期,南诏唐朝的关系是很好的,天宝五年(公元746年),还派了他的孙子凤迦异入唐,玄宗给了他“鸿胪少卿”的官职,把一位宗室的姑娘嫁给他为妻,还给了“龟兹乐”一部。到了皮罗阁的儿子阁罗凤时代,两方面的关系搞坏,这时唐朝正是杨国忠当了宰相,所谓“欲求恩幸立边功”,在天宝十年(公元751年)派了剑南节度使鲜于促通带了八万军队去“征伐”南诏,唐兵死了六万人,鲜于仲通几乎被活捉,白乐天有首《蛮子朝》,其中说到这事: “鲜于促通六万卒,征‘蛮’一阵全军没,至今西洱河岸边,箭孔刀痕满枯骨。” 到了天宝十三年(公元754年)又派了前云南郡都督兼待御史剑南留后李宓和节度使何履光等率十道兵再征云南,就在这“龙尾关”一带打了一场大仗,结果是全军覆没,李宓“被执沉江死,何履光遁去。”这连年大战,死了约二三十万人,白乐天的上述史诗就是反对这种不义战争的。 现在我们来到古战场一看,除了苍山依旧,洱海如初以外,一切都变了。当年的“龙尾关”也就是现在下关这里,解放后成了大理白族自治州的政府所在地,是自治州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工厂、学校、机关等新建筑矗立在这如画的山水之间,新的街市正在形成。白族、汉族和其他兄弟民族穿着各种不同的服装,说着各种不同的语言,都欢聚在社会主义的大家庭中,为着共同的幸福劳动着、歌唱着,我们走过新街、旧市,到处都是一片欢乐的景象。 夜里,我翻看着一些关于南诏和大理的史籍,想着历史上一些兴亡的事迹,就从南诏算起吧: 南诏蒙氏(公元?——902) 大长和郑氏(公元903——909) 大天兴赵氏(公元928——929) 大义宁杨氏(公元930——937) 大理国段氏(公元938——1254) 六、七百年间,相当于唐、宋时期,这里就发生过这些王朝的变化;从社会性质上来说,大约也就在同一时期,由奴隶制过渡到封建制;从和汉王朝的关系来说,南沼与唐代时好时坏,宋太祖接受了唐代征伐的经验,他就拿着玉斧在舆图上大渡河一划,说:“此外非吾有也”,直到元代忽必烈以牛皮筏子渡过了金沙江,才把段氏的天下改为“总管”,还出了一段孔雀胆的哀艳故事。想到这些。不禁哼了一首歪诗: “风花雪月古榆城,洱海苍山百态呈;多少兴亡成往事,‘金花’笑看‘望夫云’。” 兄弟民族地区有许多动人的诗歌和传说,可是里面在大多吐露着一种哀怨,只有到了“五朵金花”的时代,才把千条万缕的束缚解开,露出来多么爽朗的笑颜! 第二天我们先去看太和城遗址,到了草帽街,实际上这里已经没有“街”了,只有一座“德化碑”还矗立在这里,成为我们确定这个遗址的重要标志。 这个“德化碑”是南诏王阁罗凤同唐朝打了大仗以后,就与吐蕃结合起来,叫过去掳来的汉人郑回(这时已经作了南诏的清平官,即丞相)撰写这个德化碑,“明其不得已叛唐归吐蕃故”,立石在“国门之外”。(立碑的年代是相当于唐大历元年公元766年)字据说是唐流寓御史杜光庭写的。现在这个碑有房子保护着,可惜上面的字几乎“吃”光了。据说过去老乡们害疟疾的多,没有药治,就刮这碑面吃可以治好,就这样活活地地把碑面的一层表皮吃下肚皮子去了。——这也述说着在旧社会的人民没有医药设备的苦楚。 根据这个国门之外的立石,太和城遗址就可能在这个碑的北面一带,将来通过发掘,当可发现南诏盛世的一些文物。 从这里到了“老大理”城,这个城可能就在南诏阁罗凤所筑的“羊苴咩城”的遗址上,明清时候建筑起来的,过去是府城或县城所在。由于政治中心的转移到下关,所以街上大多是住户。我们到了文化馆,看到文物馆陈列室中有一座大理时期的木雕罗汉,雕得好极了,问了馆长还有没有?他说还有十余尊没有陈列,到存放的地方一看,使我们大叫起来,一批大理甚至南诏的木雕力士、菩萨、罗汉等雕像出现在我们眼前,彩色涂金,形象活跃,在内地还没有看到这样漂亮的大批的早期木雕。后来才弄清楚这批木雕是从凤仪董氏“金銮宝刹”里移来保存的。 从文化馆出来看了大理石厂,这是驰名中外的大理石件的制作场所,解放前这项工艺品已经几乎停止制作,现在却是一个三四百人的工厂,有二百多人在厂中制作,有一百多人在山上开采石料,据厂长谈,苍山里面都是大理石,有经验的技师可以看出在哪里开会得到好的花纹的石料。他说大理石已经有两千年的开采历史,照现在开法,至少还可以两万年。因为这些年在这样的大山上才开了几个小洞洞。 过去制作的工人,是手脚并用,尤其是磨石料的工序,由于大理石很坚硬,手工磨很费力,现在在宽大的厂房里,装了电力磨石的机器,许多白族的女工,穿着漂亮的民族服装,很轻易的就可以操作自如。 这里真是大理石的故乡,到外都是大理石,苍山下的水渠有的是大理石修成的,有的房子顶是大理石盖的,地是大理石铺的,无数的基碑是大理石作的。 我们又去看了喜洲,这是洱海边上的一个村镇,土地肥沃,风景更美丽,过去许多官僚、地主在这里盖下争奇斗艳的别墅,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我们到一所房子里去看,很大的花园,两层西式楼房,大多是讲究的单间房,据说原来这里既是赌窟又是烟场。墙外就是洱海,站在这里可以把苍山十九峰全部看到,洱海又是那样的风波浩渺,这样好地方,过去却作了吃喝嫖赌的地方,真是玷污了山水。 喜洲在南诏王异牟寻(阁罗凤的孙子,公元780——808)时侯曾作为都城(公元784年,当唐德宗兴元元年)叫作“史城”,又称“大厘城”,后来由于同唐神策都将李晟打仗,才迁居“羊苴咩城”,即大理城,这一带是喜洲人民公社,是“五朵金花”影片故事的产生地。 又看了三塔寺,这是苍山第十峰下依山建筑起的大寺院。原来从山门进来以后,有两所寺院,一个叫作崇圣寺,另一个叫感通寺,三塔列在这两个寺院的两旁。明代徐霞客曾访问过这里,明代他和当地一位音韵家叫董难的一同在这个楼上“辑转注古音”的地方。杨慎是四川新都人,在明世宗时候,因为“议大礼”的案子,把他“廷杖”以后下狱,又“遣戍”云南,赶上嘉靖这个皇帝坐了四十五年长的时间,他两次偷着想回四川老家,都被发觉赶回来,终于在七十二岁时老死在云南。可是他在这几十年里著了一百多种书,其中包括了对于云南史地方面的整理、研究、辑译等著作,是位了不起的学者。 清代学者桂未谷在乾隆年间曾作云南永平的县官,到写韵楼来访问过,还看到杨升庵的画像,有三首诗写他的感触,其中一首很有些愤懑: “犹见东华痛哭时,竟无万里召还期。逐臣只合投荒死,大礼何曾有定辞?” 可惜感通寺、写韵楼都早已倒塌了,杨升庵的像更是无从看见。只有这三座白塔笔立在苍山洱海之间,经过了一千多年的风雨地震,还是那样壮丽雄伟,想是剑川、洱源以及大理著名工匠的杰作。 这一天的访古观今,回来的时候,月色已经弥漫在洱海苍山之间了。 (1961年6月15日追记 摘自: 《人民日报》1961年7月9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大漠古城》赵丽宏 大漠古城 赵丽宏 吐鲁番盛夏的太阳光,是真正的火焰。在辣的阳光烤灼下,所有一切都仿佛在冒烟,在喷火。汽车在大戈壁中飞一般奔驰,公路边那些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大大小小的卵石,像一些惊诧的眼睛,呆呆地瞪着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 当高昌古城突然在前方出现时,轮到我惊诧了。这真是奇迹,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居然会有一座被遗弃的城市,一座真正的古城!远远看去,它像一群风化的土山,走近细看,才能从千奇百怪的形状中辨认出房屋、街道、围墙的轮廓和残垣。 阒无声息。只有那些高低起伏的、方的、圆的、不规则的残墟断垣,连带着它们在阳光下的浓浓的阴影,一座座一片片迎面而来,像一群沉默的幽灵……据说,历史学家能在这迷宫般的黄土堆中分辨出一千多年前的王宫、寺院、商场、监狱,甚至还能找到唐玄奘当年讲经说法的地方……然而我却无从分辨。在炽烈的阳光下,我流着汗,和残墟断垣们默默对峙。哦,你们,能告诉我什么呢?你们曾经像璀璨的宝石一般,镶嵌在荒凉的戈壁大漠中,闪耀在漫长曲折的丝绸之路上;你们曾经是人类的骄傲,是人类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灿烂缤纷的标志。而现在,一切早已荡然无存,这里没有人烟,没有声音,连一星半点生命运动的迹象也无法找到,连一棵小小的绿草也没有……听一位久居吐鲁番的汉族同志告诉我,冬天的时候,这里常常狂风大作,狂风挟裹着滚滚黄尘,在高低起伏的城堡和残垣之间、在迂回曲折的街巷之中穿行,发出令人心悸的呼啸。也许,这是古城在以自己的方式回忆着它的黄金时代,回忆着丢失了一千余年的繁华和喧闹…… 一千年,十个世纪的岁月流水,可以把许多历史的遗迹磨得一干二净,而它,这座没有任何人照看的都市,却顽强地、奇迹般地保存下来了,尽管失去了缤纷的色彩。这是什么原因呢?我有些惊奇,也有些纳闷。 视野突然开阔起来。我发现,自己已走到了一块宽阔坦荡的平台上,平台的尽头,是一幢还保留着圆顶的高大的古建筑。我正仰头看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回头一看,原来是三个维吾尔族小男孩,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并排站着。真不可思议,他们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这些孩子,看来对这里非常熟悉。他们并不怕陌生,我便走过去和他们攀谈起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我微笑着问。 “我们来玩,我们的家离这儿不远。”胖男孩歪着脑袋回答我。他的回答使我吃惊:这古城附近,居然还有人家!我发现,他那件沾满黄土的汗衫胸前,别着一枚美国的纪念章,纪念章的图案是中美两国国旗。看来,常常有外国旅游者来看这座古城。并且受到了这些孩子的接待。 “你们知道,这座古城有多少年历史了?” “一千年前,这里住人。”这是那个胖男孩回答我。 “一千年不住人,这些房屋为什么还在呢?”这问题刚吐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连我自己也无法弄明白的问题,怎么问这些小男孩呢! 胖男孩抬起头,对着强烈的阳光眨巴着一对深棕色的大眼睛,突然得意地笑了:“因为它,太阳。这里不下雨。” 回答得有道理。假如像江南一样年年下几场倾盆大雨,这座用泥土垒起的古城恐怕早就从大漠中消失了。 三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走了,我的四周,又是死一般的寂静。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一千年前的高昌人,为什么要遗弃这座繁华的都城?是遭受了突然降临的灾祸?还是不堪忍受那如火的炎阳?也许,这又是一个谜,要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们来解答……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古城的边缘。举目远眺,我不禁眼眼发亮了——从残缺的城墙缝隙里,涌进来一片清凉的绿色!那是白杨林,是玉米田,是葡萄园。 在茫茫大戈壁中,有许多新的城市正在崛起。从高昌古城出发,我将去寻找它们!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鼎湖山游记》曹思彬 鼎湖山游记 曹思彬 鼎湖山是广东著名的风景区和避暑胜地。今年7月4日,我们一行六人,从广州发到这里游玩休养,兴致勃然。 从鼎湖山麓拾级而登,于庆云寺止,共637级,步行约一钟头。起初沿斜坡而上,见一块巨大的乌黑色的石头,形似伏在地上的大象,石上题有“瑞象”二字。再前不远,便见树木参天,密林一片,加上凉风习习,流水潺潺,使人不觉得有暑天味道,这是鼎湖山的一大特点,也是适宜避暑的主要原因。到了半山亭,它告诉我们已走了一半路程。亭里有楹联曰:“客游图画里,僧语水云间。”颇切此时此地的景物,所不同者,我们不是云游僧,而是社会主义建设者。再走几程,体力渐觉疲倦,可是,抬头一望,补山亭又在眼前。我们又在这里休息,欣赏亭里的对联:“百城烟水无双地,五岭寻宗第一山。”这是悬在亭外的楹联,书法很好,人所共赏。陈白沙(献章)先生亦题有一对曰:“不作风波于世上,别有天地非人间。”可惜木刻的字很差,损害了白少先生的书法艺术。我们继续前进,不久,便抵庆云寺,我们的目的地——教工休养所也到达了。教工休养所是教育工会在这里建筑的一个巨大工程,和庆云毗连,环境舒适,布局幽雅,可容纳休养员100余人。各种设备也很齐全,电灯、自来水、浴室、舞厅、球场、膳堂、沙发、铁床、帆布床,被褥等等,应有尽有尽有,不愧为理想的休养所。 飞来潭和庆云寺是鼎湖山最出色的名胜古迹,而飞水潭的壮观,更使游客留下难忘的印象。这个大瀑布挂在悬崖峭壁之间,水流湍急,从山顶奔驰而下,水花飞溅在几丈之外,象洒着雨点一样,名为“飞水”,十分吻合。潭的四周都是青翠的树木,也有一些嶙峋石块,旅客们多在这里沐浴或游泳。潭的附近有几个亭子,供游人休息。其中有一个叫“眼绿亭”,命名颇有诗意,章炳麟(太炎)在这里题了一个横额:“涤瑕荡垢”。我们曾几次到这里游玩,原因是飞水潭像一篇好文章,使人百读不厌。清朝文人袁枚(子才)曾到这里游玩,并作七言古诗一首,题为“同扬兰坡明府游鼎湖作”。诗是刻在石碑上的,现在还在庆云寺的客堂里。 俗话说:“广东无大寺”。然而,韶关的南华寺、鼎湖的庆云寺,可也算省内有数的大寺观了。庆云寺距飞水潭不远,从侧门而入是“云顶”,有楹联曰:“万木松杉千笏石,百重云水一种声。”连用四个数目字,制作也不俗。到了正门,又见有楹联:“莲花厉劫得初地,云液飞泉响万峰。”第一句写庆云寺,第二句写鼎湖山,也颇佳。寺的规模很大,有护法殿、法堂、普供堂、客堂等,而大雄宝殿是最重要的。解放前得火盛,现在已衰落了。客堂是专供游客休息和接待旅客的,里面布置颇佳,满壁都是图画、题字、对联、诗文等,一般游客需要过宿的,都在寺里寄宿,宿费没有规定,由旅客随缘乐助。吃的是斋菜,第餐五角钱,质量颇佳。 按庆云寺建于明朝。老龙谭也是鼎湖名胜之一,老鼎湖古寺(又名白云寺)就在这里,明朝万历年间曾重修,可见这个古寺比庆云寺的历史较长。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夜游珠江》关振东 夜游珠江 关振东 在广州住了几年,跟秀美明丽的珠江朝见面晚相逢,算得上老相识了。那柔波荡漾在的江面,那拱立在江岸的富有南方色彩的古榕、木棉、荔枝、凤凰木、在梦里也常常浮现。然而,拔开迷人的夜幕在珠江上遨游,领略那“羊城八景”之一的“珠江夜月”,却还没试过。最近,“珠江夜游”活动又开始了,在一个周末之夜,我们几个人作了一次畅游。 这是一个“绿叶荫浓白昼长”的盛夏之夜。白天虽然也热得很,可太阳一下地,几阵江风一吹,便暑气全消。天断黑的时候,我们登上了游船。游船分上下两层,楼上和楼下都是一个大厅。坐在厅子里,便可以驰目骋怀纵览珠江景色。这时离开航还有好几分钟,游客已坐满了;有干部,有工人,有归侨——这是从他(她)们的穿着举止上看出来的。游客中几乎全是结伴同来的,不是夫妇携孩子,就是一对对凭栏细语的青年男女——谁猜得出他们是初游还是常客? 不知在什么时候,月亮已悄悄地升起来,圆圆的,正落江心。整条江都笼上了一层白蒙蒙的月色,晃荡着细碎的银光。于是江面似乎豁然宽舒了,明丽了,象一幅蒙着一层水蒸汽的长镜,而两岸的高楼、大厦、树荫投下的倒影,则是镶在镜框的花边。我们的视野也似乎豁然开阔了,江上的归帆,河边的小艇,以至艇上挥桡荡桨的人儿,都看得很清楚了。 珠江上的小艇是数不清的,撑篷的,敞篷的,扯帆的,没桅的,大的,小的,不断在江上穿梭,象竹叶青醇酒似的江水,被划出条条浪迹,宛如鲤鱼翻身时泛起的鳞光。这些小艇除开用来摆渡、运货的而外,有相当一部分是属于珠江三角洲一带的公社的。它们在晚上把农副产品运出来,向广州的商业部门交售后,又连夜载着农具、肥料运回去。我们的游船经过长堤、沙面的时候,就碰到许多这样的小艇,象轻盈的燕子,一只只从我们的游船身旁掠过。艇上载满了嫣红的荔枝、碧玉般的香蕉、桔黄的木瓜、翡翠似的蔬菜。这些御风凌波的小艇,这些岭南独有的瓜果,把夏夜珠江的特色全点染出来了,叫人油然想起一年四季都是春天的珠江流域,想起那桑基鱼塘、蔗海蕉园,胸中涌起一种富足的喜悦之情。 不过,夏夜的珠江,最热闹最吸引人的还不是市区内河。在充满诗情画意的荔枝湾,那一队队舞着南风,弄着月影的荔枝树,从游船上望去,虽然只能看到朦胧的荫影,但海角红楼这边的灯光水影,却是看得真切的。那银灯辐射的泳池,推波拨浪的水中健儿,以及熙来攘往于池旁边的游客,都历历可辨。自然,更富于诗意的莫过于轻桡慢桨的画航了,一只只的浮满江面,那脉脉的水面上,东一颗西一颗的映着小电灯,就象天上撒下的无数星星,它们在颤动,而且溶到水面上了。远远传来一阵悠扬悦耳的手风琴声,还听到几个青年在引吭高唱,他们是工人还是学生,在这里欢度愉快的周末? 到过广州的人都会知道,珠江河面的水上居民是多得惊人的,共有六万之众。解放以前,这些人都是被污辱、被损害者,尤其是妇女,不少被迫为娼。于是,在荔枝湾这一带栖满了一种“妓艇”,专供“夜游”的官僚、地主和公子歌儿寻欢作乐。鲁迅先生在广州时,就曾对它些受凌辱的水上人家寄予过同情:“前面的小港中是十几只 户的船,一船一家,一家一世界,谈笑哭骂,具有大都市中的悲欢。也仿佛觉独不知那里有青春的生命沦亡,或者正被杀戮,或者画龙点睛在呻吟,或者正在‘经营腐烂事业’和作这事业的材料……。”(风《鲁迅译文集》第四卷第七页)这种腐烂生活是腐烂的社会造成的。因此,当腐烂的旧社会被埋葬,这些腐烂的生活也就结束了。水上居民的屈辱,也被清澈的珠江水洗涤净尽。更叫人欣慰的却是“浮沉波浪花里,生活海天涯”的浮家泛宅生活,早已变成历史。今天水上居民的咸水歌是这样唱的:“梳髻修眉上岸来,新村处处是楼台。”看吧,在荔湾公园的旁边,就矗立着一座水上居民新村,从树荫丛中,闪射出点点灯光。 在珠江,很久以来就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位外国商人怀着一颗摩尼珠坐船来珠江,船过“海珠石”(旧址在今新堤二十号码头附近)时,那颗摩尼珠忽然飞坠江中,从此附珠的江面夜夜闪光。因此叫海珠;据说珠江也是由此而得名的。这故事当然是个无稽之谈,“海珠石”也在三十年前被国民党反动官僚毁灭了。现在,在珠江上闪烁着光芒的却是象天蝎星座一样的灯光。 夜里在江上看灯光,确实是一种壮观,排列在两岸的街灯、码头灯,象是一支支万人浒的火炬;远处工业区的灯光更加灿烂,一簇簇,一丛丛,令人想起节日夜空的焰火,想起盛夏时怒放的凤凰花;而市区高大建筑物上的灯光,一个个方形花环似的,使人疑是珠环翠绕的天上宫阙。我们在海角红楼北望珠江大桥,看着悬在桥拱上的那十盏雪亮的水银灯,不禁为工人们的冲天干劲和伟大智慧而生起一种崇敬的感情。这座横跨珠江,把粤汉铁路和广三铁路紧紧拉在一起的珠江大铁桥,早在一九三三年就曾由美国马克敦桥梁公司承包建筑过,他们筑了在三年零九个月时间,卷走了中国人民的大量钱财,结果只留下了十多个七斜八歪的桥墩。可是,我们的工人,解放后,在党的领导下,只花了二十个月时间,一座双轨铁路、公路两用的大铁桥便巍然屹立在珠江上。我们就是带着这种自豪感,象喝了酒一样沉浸在感情的珠江上。我们就是带着这种自豪感,象喝了酒一样沉浸在感情的微醺中,溯江南下,鉴赏了珠江两岸的著名工业区的夜景。 船出白鹅潭,顿然水阔天空。这儿是西江、北江和东江三条内河航运的枢纽,是珠江河面最阔的地方。在这儿纵览徘徊,珠江尽在目中。此时月亮已由蛋黄变成银白;天空是明净的,象一块蓝色的大理石;星星很少,疏疏落落的嵌在大理石上,忽闪忽闪的象一些细碎的云母片。这儿的水却没有天空那末静穆,波纹比市区里的内河大得多,水流也湍急得多,在灯月交辉下,滔滔汩汩。“月涌大江流”,至此我们才猛可地意识到这是一条历史的大河,我们是漫游在祖国的第四条大河上。珠江,跟我国的其他三大河流一样,波涛滚滚,永不枯竭,哺育着我国人民。 珠江呵!珠江, 忆昔秦皇大略, 为你开拓边疆。 百代英豪崛起, 为你血战强梁…… 浮游在这条祖国第四大河上,看烟波浩淼,流水滔滔,很自然想起《珠江之歌》中的这些句子。是的,珠江,她流着多少英雄的热血,多少战斗的欢歌,多少可歌可泣的斗争故事呵!她是中国近代革命的摇篮。一百二十年前,震惊世界的鸦片战争就是在这儿爆发的,中国近百年反帝斗争的历史就是在这儿揭开了第一页。而在中国成立后,在党的领导下,珠江的革命浪涛揪得更高,在这儿发生了世界史上规模最大、历时最长的一次罢工——省港大罢工;在这儿,旌了东方第一个苏维埃——广州工农民主政府……而珠江,就是这一切历史的见证人。 这时,月亮已经升到中天,南风凉快,月色正浓,游船要返航了。只见江左边树影幢幢的珠江三角洲,一片恬静,劳动了一整天的农民,大概也回到新居高枕无忧了。可是,广州市区却还醒着,一派喧腾,汽车来来往往,行人熙熙攘攘,珠江沐浴着明月的清辉,更显得妩媚了,在习习的南风抚拂下,晃荡着,晃荡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青海湖,梦幻般的湖》冯君莉 青海湖,梦幻般的湖 冯君莉 高原奇特的梦境 我们同启明星一起上路了。和我们一起上路的,还有那各种各样的扑朔迷离的关于高原的梦。 汽车在青藏公路上行驶,但没有往日的颠簸。窗外,是一片漆黑和寂静,细细的雨丝斜打在车窗玻璃上,雨丝中夹杂着几声遥远的犬吠。我在轻轻的摇晃中,又接上了刚才的温暖的兵站未完的梦。 ……黄色的山峰,黄色的波涛,我在翻卷的波涛中吃力地游着,几乎抵挡不住一个又一个更高的浪峰……波涛忽然间平息了,变成一片灰色的死海,真大呀,无边无沿的,这是茫茫的戈壁。我又吃力地走着,干渴疲乏,几乎拉不开双腿。那是什么?天边一片朦胧的绿色,树木在摇,溪水在淌,岸上有房子,房子像在走动。这究竟是沙漠绿洲,还是海市蜃楼?去,看看究竟,可是,怎么也迈不开腿了…… 身子猛地朝前一倾,我从睡梦中惊醒,不解地望着身旁年轻的司机。这个自从上路就没有说过几句话的铁道兵战士,此时轻轻地说了声: “青海湖到了,下车看看吧!” 梦境的继续 我扑向七月的清晨,深深地呼吸着雨后甜润的空气。瞬间,我惊住了,像是无意中扑进了一幅巨大的画卷,失去了中心和方向。我的眼前,一片镶着露珠的绿茵茵的草滩,草滩上生长着一垄垄黄灿灿的油菜花,在这绿色和黄色的背后,又衔接着一派无边无际的蓝色湖水。那草滩的绿,绿得娇嫩,那菜花的黄,黄的蓬勃,而那湖水的蓝,又是蓝得多么醉人啊!它蓝似海洋,可比海洋要蓝得纯正;它蓝似天空,可比天空蓝的深沉。青海湖的蓝,蓝得纯净,蓝的深湛,也蓝得温柔恬雅。那蓝锦缎似的湖面上,起伏着一层微微的涟漪,像是淌未凝固的玻璃浆液,又像是白色种的小姑娘那水灵灵、蓝晶晶的眸子。正当我折服这蓝色的魅力,而又苦于找不到恰当比喻的时候,突然记起少数民族对青海的称呼。在蒙语里,它被叫作“库库诺尔”,在藏语里,它被叫作“错温布”,都是“青颜色的大海”之意。为什么要叫做“青色的海”、而不叫做“蓝色的海”呢?莫不是出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俗语?其实,青海湖水所以如此湛蓝,因为湖面高出海面三千一百九十七米,比两个泰山还高,湖水中含氧量较低,浮游生物稀少,含盐量在百分之零点六左右,透明度达到米以上,因而,湖水就显得更晶莹明澈。我明白了,难怪青海湖水要比其它的蓝色显得美,更醉人呵! 再顺眼望去,在青海湖所能目极的尽头,在水天相连的地方,是一道尚未退却的乌云,它翻滚着,好似奔腾的骏马。再往上,就是那雨后所特有的万里晴空了。这淡蓝色的苍穹一直伸展到我的身后,垂向一片碧绿的草滩,草滩上伫立着连绵起伏的褐色的山峦。而我的脚下,银色的公路像是一条哈达,逶迤着伸向遥远的地方……一幅多美的画卷啊!而这其中的一切,又都浸透了黎明的生气,浸透了晨雨的滋润,显得这么清新,这么幽静。那晶莹的雨珠隐隐约约地闪露在草丛中、花瓣里、湖面上,以及山峦顶端和空气的分子之间,只要轻轻地吸一口空气,甜丝丝的,凉爽爽的。我几乎醉了,想跑,怕破坏这画卷的安谧;想喊,又怕惊动这画卷的宁静。我看着不远处那位年轻的司机,他仍旧那么肃穆,默默地望着远处一个地方,丝毫没有交流感情的意思,而草滩上那几匹漫步的牦牛,更是分外的悠闲。我只有独自默默地伫立着,任大脑在美中陶醉,任心潮在美中起伏。我曾经领略过西湖的妩媚,东湖的清丽,南湖的庄严,太湖的辽阔,以及鄱阳湖的帆影,玄武湖的桨声,昆明湖的笑语……可是此时,也许是偏爱的缘故,我却被青海湖的质朴所震慑,原先那些华丽的感慨被一股大自然的魅力所推翻了。我幻想着,当年大自然这真正的造物主在创造青海湖的时候,面对偌大一块画帘,一定毫无犹豫地甩下那些精细的刻刀,酣畅淋漓地挥舞着最大的画笔,一抹黄,一抹绿,一抹蓝……大笔泼洒勾勒,因此,留下的这没有丝毫粉饰和雕琢的湖,留下这粗犷的美,自然的美,质朴的美。 谁说一见钟情总是轻浮的呢?在某种机缘下,突然遇见自己或朦胧向往或苦苦追求而未能获得的美好的事物,怎能不一见生情呢? 是啊!我不曾领略过如此醉人的美,我甚至怀疑这是否又是那高原奇特的梦,是那梦境的继续? 梦一般的传说 阳光越来越明媚,那蓝色的镜面上摇遥曳曳倒映出三五个岛屿的轮廓,也似乎倒映出那许许多多关于青海湖的神话传说。有的说,这是当年东海老龙王最小的儿子引来一百零八条江河的水,汇成这浩瀚的西海,因此他成为西海龙王;有的说,这是当年文成公主在进藏途中,行至日月山口,回首汉宫,思念之情油然而生,禁不住潸然泪下,泪水汇迈蓝色的湖,随后,文成公主又毅然决然地上路上;还有的说,这是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把二郎神追赶得逃到这里,二郎神又饥又渴,发现了这个神泉…… 仅仅这些神话般的传说,就有多么迷人啊!而蓝色湖面上那微微泛动的波澜,又似乎在悄声叙说着青海湖遥远的历史,变迁的过程:早在二亿三千万年以前,这里整个是一片浩瀚的古海,甚至和现在的太平洋连在一起,后来,在一次强烈的“造山运动”中,喜马拉雅山的隆起把全部海水逼走,古海变成了内陆盆地。又经过一段漫长的岁月,一些河流、湖泊和沼泽形成了这个青海湖,然而那时它还是“活”的,它的水流入黄河。到了大约距今十三万年,在地质学上称为“第四纪”的时候,又一次地壳运动,一下子把青海湖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了。那条输出湖水的河流也来了个首尾大掉头,倒流入湖了,这就是我国罕见的,自东向西的倒淌河。至于青海湖中的海心山、海西山、海东山、石义岛,以及那驰名中外,像一尾顽皮的黑蝌蚪似的鸟岛,娓娓动听的传说就更多了。这是鸟儿的世界,是个绝妙的世外桃源,不然,为什么会一年又一年地吸引着数万至数十百千万不同种类的水鸟呢?那红的、蓝的、花的鸟儿,甚至那洁白的天鹅、美丽的凤头潜鸭、欢快的云雀、优雅的黑颈鹤都年复一年地从我国江南,从东南亚、尼泊尔,从印度,飞到这里,在这里飞旋荡漾,悠然自鸣,在这里安家落户,繁衍后代。只有这神奇、美丽、和平的得天独厚的地方,才能够成为生气勃勃的鸟的世界,成为繁荣昌盛的鸟的王国啊!还有那满湖欢快地畅游着的鱼儿,恐怕谁也说不清究意有多少储量吧。据说,到了盛夏时节,一群群,一层层的鱼儿自由自在地浮游着,金灿灿,红艳艳,美极了。有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一次捕鱼队拉网捕鱼,网特别重,全体人员都上了阵还拉不动。最后不得不将十匹马也派到“前线”,才把网拖了上来。一称,足有三万多斤。就是在用机船捕鱼的今天,也必须两艘大船协同作业,“四万斤鱼一网拉”,那是常有的事,而到了冬天呢,只要在冰面上凿开一个个洞,然后在洞口点燃篝火,那成群结队的鱼儿便会飞快地涌来,一条条自动地从洞口跃出,这就是脍炙人口的青海“冰鱼”呢。那情景,那气氛,该会换来多么欢畅的笑声。 谁能相信这是大自然的现实而不是大胆的梦幻呢? 这梦一般的传说,梦一般的景色啊! 追求,而不是沉湎于梦境 我们沿着绿色的草滩,沿着蓝色的湖畔,继续赶路了。尽情的美的欣赏,已使人从虚无缥缈的梦境中彻底解脱出来,我拉开车窗的玻璃,留恋地朝外看着,想把青海湖的美,深深地印在心里。此时此刻,我产生了一种深深的遗憾和惋惜的心情,如此一个美丽的湖泊,竟默默地珍藏在如此遥远的地方。我真想告诉所有的人们,都来观赏青海湖独特的美,都来领略这大自然的魅力。但是,我又很矛盾,我不敢想象,当成千上万的钞票像一条支流似地流向青海湖,青海湖畔因此而筑起西式的小楼,撑起遮阳的花伞,荡起阿波罗乐曲的时候,今天这醉人的青海湖会变成一种什么景象呢?不,这是让它自然而然地生存吧。现代文明固然是一种不可阻挡的潮流,然而美的领域,是不是应该留下一席原始的纯自然的位置呢?因为审美是有差异的,时髦女郎虽然引人注目,而清雅自然的少女也不令人爱慕么? 比如,我身旁这位年轻的司机,不就偏爱这种纯真的美吗?虽然他现在仍然是一脸肃穆的表情,可我不再觉得他陌生和冷峻了,倒隐隐地感觉到我们心灵之间相通的东西,我感谢这“严肃”的大兵,把我引向美丽的青海湖,引向这令人陶醉的美。我知道,他是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把自己所喜爱的东西介绍给旁人,否则,我不是仍在梦中去寻求那永远无法到达的海市蜃楼吗?是他将我从梦中唤醒,告诉我,真正的美就在人间,就在地上,即便你至今尚未发现,然而它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要珍惜、要觅寻,不要错过,更不要在梦中追求。 我会再来的,青海湖。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葡萄沟写意》石英 葡萄沟写意 石英 即使未去过新疆的人们,恐怕也早就听说新疆吐鲁番有个大名鼎鼎的葡萄沟,这里盛产马葡萄。还是五十年代,在诗人闻捷笔下,就给这葡萄沟涂上了迷人的色调。 我第二次去新疆,还没有到达真正的葡萄沟,先就品尝了马葡萄,果然味道不俗。它很甜,但甜得爽口,味正,而不是让人甜的发腻,可说是恰到好处。及至亲临葡萄沟,嗬!这可不是寻常的一条沟,它不仅是长,而且丰满,与其说是葡萄长在沟里,还不如说是兜在一个长条形的紫绿色的大网里。你几乎看不见葡萄的根和茎,只看见挂着白茸的一嘟噜一串的佳果和仿佛是为它遮护的闪光的叶子。给我的感觉,满沟都是蓬勃的生命,而生命在这里是无尽的,沟底下还有源源的生命潜流在涌动。只要天上有阳光,云中有雨滴,这里就能酿造充足的绿。 但如果事情仅止于此,也许并没有任何奇特的。我所“少见多怪”的是,在葡萄沟,以及它附近与它格局相仿的地貌,山峰与山脊都是灰秃秃的,没有一点生命的颜色,说土不像土,说石头不像石头,好像在某种转化过程中,突然间被强行终止了,与沟底的鲜活颜色恰恰成为截然不同的对照! 同行者没有地质学家,我无法从科学道理上加以论证。但此间丰富的传说引发了我的奇异的感觉,促使我试图破解个中的奥秘。我在想,也许远古时期这里的山上山下完全笼罩在大火里,而铁扇公主无意间将芭蕉扇遗落在沟底,沟底的火是被扇灭了,那余烬化为绿网中的玛瑙;又经过若干年后,每一颗玛瑙又转化为无数的葡萄,这就是为什么葡萄沟的葡萄不同凡品的缘故。而那山脊和山峰仍被无情的大火熊熊烧着,直到被烧尽了生命变成寸草不生的死物为止…… 我又在想,或许是因为唐僧从西天取经回来,再一次路经这里,慈悲为怀的心地促使他驻足沟边,检验大火被扑灭之后的效果,不小心将从西天带来的舍利子遗落了一颗在沟底,无奈只好舍弃而归回长安,将其余的珍藏在法门寺的塔下。遗留在注沟底的一颗很快就发生了神奇的变化,生命的活力在这里得到充分的展示,长出了葡萄,而且品位很高,质味优良。这也难怪,舍利子乃是佛祖真髓,这里出产的佳果当然绝世香甜。 种种想象虽然美丽,但仍不免有点荒诞;传说尽管传久远,也经不住科学的严格检验。或许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还是葡萄本身—— 由于葡萄甘在沟底为人间酿蜜,便得到总住低处流的水的充足滋养;而那爱钻营的山头由于高踞沿之上,从而脱离了水源,日久天长,被戈壁的热风灼去了满头青丝,变成了灰不溜秋毫无生气的摆设。任何的美也都不属于它,因为它已不能容纳任何鲜活的生命,生命也便远离开它。 那灰色的山已无法嫉妒沟底的风光,因为它已是没心没肺的沙丘;甚至连羡慕葡萄的权利也没有,因为它已失去向下俯视活动自如的眼睛。葡萄却不想独占风水,它本想分些青绿给秃山,但因山离沟太远,也只能望空兴叹! 葡萄沟的葡萄得天独厚地拥有水源;水源也只有通过沟底的葡萄才能表明自身的价值。 那么吐鲁番的葡萄之所以以品质优良,知名度高,其奥秘或许恰恰因为生长在沟里。是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留在阳光里的辙印》王兰玲 留在阳光里的辙印 王兰玲 八月的敦煌,太阳的城。极强的日照如水一样直泻下来,把古城泼映得鲜亮明净。随期而至的旅游者更是往来穿梭,人潮迭起。 乘机自东向西飞来,从高空俯视下去,浩瀚的沙漠戈壁上渐渐浮现出一座绿色小岛,让人惊诧这小岛顽强的生命力,更让人惊诧这丝绸古道上的小城历经千年而不衰的魅力。无数的中国人、外国人;饱学的智者、好奇的游人、虔诚的信徒;各类绝然不同的人,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不惜长途跋涉的艰辛劳顿,以每日数千人的流量拥向敦煌,期望着透过这扇神秘的窗口,捕捉和追索纷繁的历史演变,窥视艺术圣殿的辉煌壮丽…… 东方大佛 莫高窟,是敦煌的一顶金冠。 一到这里人们便发现,莫高窟打破了中国传统建筑坐北向南的格局,所有的窟门都朝着东方。每天最先迎到太阳的是九层阁。它雄踞窟区之上,成为莫高窟外部建筑最突出的标志。但九层阁没有司空见惯的雕梁画栋、描金彩绘,自自然然地呈现出棕红的土木本色,脱尽俗气,使得本质结构与石窟更加浑然一体。台阁层层叠叠,依崖而起,比崖而高,飞檐铁马,造型奇伟壮观,古朴庄重,令人肃然。 沿着经过加固修整过的栈道,穿过曲折陡峭的山崖,登上九层阁的最高处,眼前豁然现出一个巨大的洞窟,窟内端然坐着一尊高达三十三米的释迦牟尼塑像。与莫高窟浩如烟海的壁画和其他文物珍品比起来,人们对莫高窟像的注意力似乎还不那么集中。实际上,作为敦煌艺术重要组成部分的塑像,在艺术造诣上与壁画是同等卓绝惊人的。这尊大佛塑于盛唐年间,历时二十年方才完工。佛体与整座山体等高,山有多高,佛有多大;游人站在九层阁上,不过平视佛的唇部。如此浩大的规模,壮阔的气势,当与四川乐山大佛并论。而这尊大佛又集中了敦煌彩塑艺术发展到黄金时期的许多特征和精粹。其精美绝伦,更为全国大佛中所仅见! 大佛一扫敦煌早期塑像结构不当、神情呆板、线条单一等诸多不足,巧妙地利用山体的自然态势,布局得当,比例协调,线条流畅自然,整体造型敦朴、丰满、雍容而堂皇。再仔细端详大佛面部的组合,五官皆有变形,细微处多见夸张:凤眼微阖,眼裂几乎长达鬓,却让人感到眉清目爽,恰到好处。鼻梁挺拔、俊俏。最引人注目的是嘴的造型。那聪明的古代雕塑家根据洞窟内光线及透视关系的需要,特别强调了下唇,有意让下唇凸起于上唇,并且在下唇线上形成一道明显外翻的坡坎。这种奇特大胆的构想和塑造,简直令人称奇叫绝!从远处看起来,大佛嘴唇线条清晰、柔和,嘴形圆润而饱满,似充溢和涌动着生命的活力。嘴角微翘,似沉思,又似微笑,使大佛丰腴的脸庞益发生动传神、光彩照人,于明哲睿智中透露出慈善可亲。这哪里是什么佛?分明是一位血肉丰满、聪慧、美丽、端庄的东方女性!望着这大佛,能使人想起自己尊崇的长者,联想到生活中许多熟悉的面孔,甚至让人觉得这就是我们中国人,就是忠厚诚实的敦煌人。这大佛的成功之处,它不朽的艺术魅力,正在于“人”的尊严的升值,在于对生命的永恒的赞美。“人们的愿望是怎样的,他们的神便是怎样的”,不是么? 然而,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在大佛面颊正中“毫光”之上,有一个难看的洞眼。据说这是当年流亡在敦煌的沙俄军队中的一个恶棍,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阴暗心理,就站在九层阁这个地方,朝大佛额头开了一枪,留下了这个罪恶的印记。当地老乡说,枪声响后,大佛额头上立时涌出了血,现在还看得到血痕。仔细看看大佛鼻下嘴下果然有些黑色的流迹。显然,这是一种附会的说法。大佛脸上那些黑道不过是残留在面部阴凹处的已经氧化变色的原彩绘罢了。然而,这传说表达出一种情绪,那就是对于近百年来盗窃和毁坏敦煌瑰宝的盗贼们的强烈义愤。 莫高窟,是中国古老文化的骄傲,但它也给中国人留下了那么多惨痛的记忆。从前秦开窟起,在一千六百多年的历史演变中,莫高窟有过兴盛和繁荣,但更多的是厄运不断。直到解放大军开进敦煌,才结束了莫高窟的劫难,使它获得新生。 今天的莫高窟,作为宗教圣地的历史使命已经结束了,而它的艺术生命正放射出炫目的光彩。九层阁的大佛日日面对太阳打坐,雍容大度,仪态万方,宛若一座东方的美神。它若果有灵性,一定会察觉到,今天、今后的敦煌将更加博大而辉煌。 太阳,将还给你一座新的沙山 敦煌的傍晚是属于鸣沙山的。 在白日强光下奔波了一天的游人们,此刻又追着夕阳,纷纷拥向城南十里外的鸣沙山。夕阳下的鸣沙山,简直如一连串神奇灿烂的金字塔。阳光如一面魔镜,把起伏的沙山勾勒出明暗反差极强的轮廓,形成一系列变化无穷的、巨大的直角、斜面以及圆弧。面对着这些巍峨耸立的见棱见角、刀削斧砍的沙山,恐怕世界上最好的画家也会为这线的变幻感到困惑和茫然。 这沙山似有一种莫名的诱惑力,一直到它,游人们立刻忘乎所以,童心大发。不论老少,不论男女,一瞬间,什么等级尊严,地位面子,世俗的偏见和羞涩顾忌,一古脑儿丢进了爪洼国。一个个扒掉鞋袜,打起赤脚,在温暖松软的沙地上随兴所至地奔跑嬉闹起来,尽兴地回味和享受着儿时的欢乐。来自异国远道的游人们,更是不肯错失良机,争相去骑骆驼。夕阳下,一支支奇异的驼队,沐着阳光,步着金沙,驼铃悠悠,情高致远,倒颇能领略到许多探古猎奇的雅趣! 陡峭的鸣沙山峰顶上,早已是人头涌动。捷足先登的人们如胜利之师般乌压压铺满了整座山头:朝着山下相识的、不相识的攀登者招手、呐喊、打口哨。阳光在密密麻麻的人群背后闪着耀眼的金光,形成一种罕见的逆光剪影效果,仿佛这些凡体肉胎忽而一起化作周体放光的神灵。 原本只有层层细细波纹的沙山平面上,此刻留下了一行行深深的足迹,像朵朵水漩,也像一个个拖着小尾巴的逗号,在阳光的折射下明明暗暗地闪烁着光亮。游人们踏着前人的足迹,奋力地向上攀登。沙山如直立的刀刃,流沙如水,迈出去一步滑下去半步,步步艰难。然而没有谁肯中途退下山去。素不相识的人们互相打趣、鼓励。不知怎样一来,漫山上下不分国籍、人种,彼此皆亲如故人了。 在这支随意组成的攀登队伍中,有一位身材颀长、碧眼金发的英国小伙子引起人们一片惊叹。这年轻人左脚受了伤,小腿以下裹着一块黑色的塑料布,以防灌沙。小伙子拖着这只僵硬的脚,把全身重量集中在右腿上,不是走,而是一步又一步地朝上蹦跃。他满脸通红,大口地喘着气,浑身在做一个轻松有趣的游戏,不时朝前面的女伴高喊一声“玛莉娅!”并伸出右手在胸前比划一下,向同行的游人表示已经上去一半。这浑身燃烧着生命力的年轻人终于以最后一跃登上了鸣沙山的顶峰。先他而上的伙伴们待他刚喘匀气息,立刻将一部小型摄影机递过来,年轻人接过机器,也立刻进入角色,抓紧落日前的最后机会拍摄起来,遗憾的是他却不能把自己汗水反射着夕阳的形象收进摄影机。 时间已经接近晚间十点钟了,夕阳还在天边释放着它最后的全部光彩,绚丽而多姿。从沙山上望下去,经过疏通清淤的月牙泉已经恢复了它的本来面目,清洌洌如一弯新月镶嵌在沙山脚下。此刻,泉水正倒映出满天彩霞,水面不时像溅上去许多火星,爆起点点金花。 几乎所有的游人都为眼前的景致所吸引,又都感到迷惑。鸣沙山、月牙泉,这两个性质截然相反的物质,却成为一对亲密的孪生兄弟,大自然的造化真是不可思议!否则,以鸣沙山之沙去掩月牙泉之水,只消举手之劳。然而,千百年来,从人们发现它们的那一天起,它们便相安无事,互相印证着彼此的存在。那一掬清水,风吹不干,沙埋不掉,大旱之年也不会干涸。有人经不住月牙泉的诱惑,等不得观赏平沙落日的壮景,连滚带翻地朝着山下扑去。笑声中轰然带起一股股飞溅的沙浪,倒像是被沙流一泻而下似的。 游人中立刻有人失惊道:如果人人这样带下去一片流沙,长此以往,鸣沙山岂不会被众多的游人夷为平地,不复存在?一位在山顶卖西瓜的老汉闻此言仰头大笑起来。 就如同月牙泉身处沙山而不被掩没一样,鸣沙山这看似毫无凝聚力的一捧散沙,虽经历了千百年游人的不断冲击,却从不曾降低过它的高大,从没有失却过它的棱角,从没有改变过它的个性。每天,当游人散尽,夜幕沉沉的时候,那来自大漠深处的神秘的风神,会把散落的细沙一一拂上山去,会把游人留下的无数脚迹抹得干干净净,白日里被磨秃了的山脊会重新现出锐直的棱角。风神来无影去无踪,只有沙面上层层潮汐般的流沙线会留下它一夜的辛劳。当天空中最后一颗星辰隐去的时候,随着远山鸡鸣声声,新的一天又开始的时候,太阳,将还给你一座新的沙山。 难怪游过一次鸣沙山的人,总在盼望着第二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姑苏两日游》于敏 姑苏两日游 于敏 要是有人问我对苏州的印象,我就干脆回答他一个字:“美!” 苏州的美是古典的。哪怕一木一石,它也是那么幽雅,那么庄严。它一会儿叫你想起我们伟大的历史,一会儿叫人温习许多美丽的传说。苏州的美是含蓄的。要是不下一番寻索的功夫,你就别想领略它。 我就先从灵岩山和天平山说起吧。 汽车一早出发,飞驰在稻田中间。稻子很肥,已经发黄;大概因为身子太重,都懒洋洋地躺在田里。我正暗中庆幸这一带的丰收,忽然迎面飘来了帆影。啊哈!这多奇怪。难道在稻田里行船?车子拐两个弯儿飞上一道高高的拱桥,这才看到运河。大约在十多个世纪中间,这是一条血泪的河。为了挖掘河床,不知埋下几万人的白骨千万人的血汗变成稻粟,变成金银,变成绮罗绸缎,高高地堆在木船上。拉纤的是盛装的青年。船上是曼妙的笙歌。宫娃的胭脂染红了河水。血红的水里映出两岸蔽天的旌旗。但是现在,它成了一条生产的河,一条欢乐的河了。你看,清清的水流里正有一个驾娘挺起胸脯,摇着双桨来了。她的船和大大小小船只一样,正把粮食送到需要的地方去。 站在灵岩山跟前,并不觉得它有什么出奇。不过是一具有树的山丘罢了。沿着石级走上来。石级很宽,据说这是“御道”,是为清明皇帝南巡修的。我走到山腰,站在“迎笑亭”前,回头一看,不禁呆在那儿了。多么美!眼下是一片松树的海。没有风,但是闭上眼睛,就能听到一种飒飒的声音,正如风平浪静的时候,海水舐着沙滩的声音一样。深吸一口气,就闻到松脂的清香。那无边无际,暗绿中透出淡黄的,不是稻田么?这儿那儿星星点点,树丛中隐隐约约的,不是村落的茅舍么?稻田和村落中间,有一条银色的线。这是一道笔直的小河,它带着忽明忽暗的倒影,向远山的苍茫流去那苍苍茫茫的地方,正是有名的太湖,天气有些阴暗,远处似乎有雾。可惜看不清太湖的面目,只见水色映着天色,天边接着水边,而在水天之间,有三点五点淡淡的,淡得快要看不见的渔舟的影子。传说这道小河是为西施到对面象山取得开凿的。你怎能相信,这条满怀青春的小河倒有两千岁年纪。正如我跟前这座“迎笑亭”,一个四角方方的房子,你怎能相信这就是诗人苏东坡的遗迹!可是如果周围的美景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你是什么都会相信的。 有两尊石刻的西方接应佛,在半山里含笑迎人。我正陪笑欣赏它们,不料做向导的农妇在旁大发诙谐。她说:“这是石匠摆在这儿做做广告,没啥道理。”我不禁哈哈大笑。石头也有不同的命运。把它放在荒草野坡,人们就拿它插科打诨;把它放上莲台宝座,人们就向它顶礼膜拜。不见灵岩庙里,三丈金身下边,正有虔诚的老妇人,在薄团上合掌跪拜,把额头低低地碰在地上。这种景象在北方很少见,在江南却很不稀罕。这个灵岩寺高踞在山顶上,俯瞰着法烟迷离的苏州城和烟波浩渺的太湖。大殿上,玲珑的大长明灯高高地悬在半空,灯芯放出摇曳的光焰。紫色铜炉里,檀香散出馥郁的烟气。看来和尚花了不少心血,要保持一个华严的境界,一种空灵的气氛。可是这境界,这气氛,到底给人间的欢乐冲破了。游客出出进进,指点着那跌坐入化的如来和那攒眉怒目的金刚。法力无边的金刚,在人们心目中成为艺术品了。 寺院的左边,有一尊多宝佛塔。塔上砖零瓦断,砖缝里横生出小树。据说这是宋时遗物,六百多年了。这塔随时有倒塌的危险,早已不放游人靠近了。站在寺院外边,远望苏州城,看不清它的轮廓,好象一幅翁翁蒙蒙的水墨山水,情致就在雾气氤氲之中。寺院外边有许多怪石,叫做石龟、石鼠、石髻、僧点头。且莫笑古人巧立名目,这儿是诚则灵,只要你相信,你越看它就越象。 在这个多宝佛塔的对面,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向导妇说:这是西施游玩和梳头的地方。真叫人作呕。为什么一定把这个粗俗的子和我们古代的美人儿连在一起?且慢,我们还是回到西施洞吧。这个石洞就在灵岩寺下。不管它毫无出奇的地方,我总还听到一个美丽的传说。战国时候,吴王征服了越国,俘虏了越王勾践。后来勾践回国,蓄意报仇,每天睡在草上,咬一口猪苦胆,这样磨练自己的意志。后来终于又灭了吴国。这个臣薪尝胆的故事,大学都知道的。传说这个石洞,就是当年勾践被囚的地方。越王获释回国之后,吴王夫差挽着西施的手,来到这儿,向她夸口怎样扑灭了越国,怎样臣服了勾践。西施是越国人,是勾践特色来送给吴王的。当时听了,心中愀然不乐,却又不敢形于颜色,只是惨然一笑。这一笑倒有了意想不到的媚力。吴王以为她喜欢这儿,就把石洞送给她了。此后西施天天到这儿怀念自己的家乡。我们从前只知道西施有胃病,常常捧着心口,紧紧蹙起眉头,所谓:“西子病心而美”,不料在民间的传说中,她却成了一个爱国者了。人民就是这样,凡他所爱的,都要染上一点美丽的色彩。 如果灵岩山常常让我们记起远古美人儿,天平山却更多地叫我们怀念近古的民族英雄。这山距灵岩不过十余里,景象却是完全不同。你到天平,不必象在灵岩那儿,须步步深入,才能渐入佳境。这儿高树参天,郁郁苍苍的气势,一下子就抓住你的心。有很多枫叶树,传说为范仲淹的后代种的。高飞在树梢上的苍鹰,也为此地壮色不少。“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范仲淹的名言,吐露出怎样的胸怀!想他当年镇守延安的时候,西夏不敢来犯,说:“小范老子胸中自有数万甲兵。”这是何等气魄!后世为了纪念他,在山前立了一个高义园石坊。石坊的结构很简朴,上面露冷苍苔,眼见得年代久远了。坊前一棵大枫树插天直立,据说是文征明种的,枝叶繁茂,茑萝攀附,足有四百年了。从这儿经过曲折的石桥,步入来燕榭。这儿有一间精舍,说是唐伯虎、文征明、祝枝山的书房。唐生在苏州,文、祝二人生在常州。三人过从甚密,凑在这儿写诗文,大概可信的。凭窗而望,眼前是一池雕残的荷花。已经是秋天,但是蝉声不断,仿佛要叫得盛夏常留人间。忽然闻到一阵桂花香,这是从上边高义园飘来的。园里有两株高大的桂树,枝上正有农民在采桂花。我们带着桂香,入寤言堂,度听莺阁,越逍遥亭,过白云塔,登上数十磴石级,爬上一线天。巨石削壁直立,中有裂缝,露出一线青天。必须略微侧着身子,才能穿过去。迎面有飞来石、鹦鹉石,回顾又有五丈石,都是按照它们的形状、姿态和大小取名的。这些名目本来不无意趣,可惜给无聊文人刻字题名,既杜绝了想象,又破坏了天工。我很快跳上了不规则的石级,沿路踩着丛生的茅竹和冬青,向上跑去山上有垒垒的巨石,或如猛禽,或如怪兽。我倒宁愿站在它们跟前,随意为它们取些名目。这儿不象灵岩本色。前边一带起伏的山峦,锁住了视线,望不见太湖,也望 不见苏州城。 (二)虎丘和留园 曹雪芹写《红楼梦》,故事是从苏州的阊门开始的。很想看看这个地方,却不知阊门外边就是虎丘。苏州人满可以自豪,前人不但给他们留下了丘壑、园林、庙宇、泉石,而且直到今天,许多遗迹还在为他们点缀景色。一块极普通的石头,中间裂一道缝,人们指着说,这是吴王当当的试剑石。又一块极普通的石头,倾斜着臣在路旁,人们指着说,这是当年唐伯虎等秋香的枕头石。还说什么在这枕头石上,摆三块小石片儿,看看它们掉不掉下来,如果不掉下来,就会生儿子的!再有一块半截圆柱形的青石,上边放着一个半圆形的石块,人们又指着说,这是当年生公(神僧竺道生)讲道、顽石点头的地方。真的也罢,假的也罢,要是离开这些极有风趣的故事,谁会去注意这些毫无特色的顽石? 虎丘是吴王阖闾的葬地,进断梁殿正门,过石拱桥、真娘墓(就是白居易诗里所说的“不识真娘镜中面,惟见真娘墓头草”的地方),有一块方圆十多丈的大石坪。据说生公于此说法,有近千人坐在石上听道,因此叫做千人石。又据说吴王夫差埋葬了父亲,怕筑墓的匠人走漏消息,就将匠人统统杀死,埋在石坪下面。这说法大致可信,过去统治者杀人灭口,或杀人殉葬,往往是数以千百计的。不管这个悲惨的往事,这儿的景色倒很叫人神往。一座陡峭的石壁拔地直起,下有一道石门;穿过石门,就是相传为吴王藏剑的地方——剑池。剑池周围石壁峻嶒,锁住一池绿水,水中照出一道石桥的影子。抬头看去拱形的石桥高高地悬在半空,有薜萝之属,象飘带一样倒挂下来。这儿很清凉。石壁上端是苍苍黄黄的苔藓。只有走在桥上,才更能领略人工和自然结合得多么巧妙。过桥经过一处僧院,进入云岩寺。寺很简陋,建筑上没有什么特色。但是你决想 不到,它倒有很值得骄傲的历史。从宋到清,七百年间被毁七次,每次它又灰烬里站起来。虎丘的景色也许到这儿才最令人胸怀开旷。眼下是古老的苏州城,起伏不平的屋脊一直延伸到远处,那儿正升起向晚的烟雾,沉沉的雾气里耸起北寺塔、瑞光塔和双塔,塔尖上正染着夕阳的余辉。这时你会忽然领司,塔在中国建筑中起了多大的调节作用。除了它本身结构的美,它在平面延展的建筑群中犹如奇峰突起。没有塔,我们的老式建筑就显得平板了。这时候又好象听到钟声,但这不过是错觉,周围很静,那隐隐的叮当声也许是风吹动了楼角的铁马。转过头来,看到远处一带山峦,一层淡似一层,一直淡到若有若无的地方。要是微微眯起眼睛,它们就好象浮动起来,奔驰起来,一直奔到太湖里去。 要是长久地登高远望而却步,眼神有点疲劳,你就可以换一个譬如到留园去吧,就能使你爽心悦目。从留园的短墙外边,跨过一道极平常的门槛,信步下次入一带曲折的游廊。在右边的墙上,有一方方墨石,上面精工雕刻了文字,一会儿是赵子昂淋漓的行草,一会儿是文征明娟秀的楷书。你一一欣赏,会不知不觉地走到游廊的尽头,于是你进入了一个开朗的小天地。这儿四面是飞檐红楹,中间是一个清清的池塘。池上小桥曲折,通到凉榭。这时你大概转得有些头晕了,索性恍恍惚惚地绕过石桥,走进水榭,看看各色各样的窗子:菱形的、扇形的、榴花形的都有,可以任意挑选一个望出去构,构成自己喜爱的画面。接着,你会不知不觉地走进一排湖石山,低下头来,在山洞里左旋右转。刚走出洞来,忽然一道粉墙挡住了去路。也许到尽吧?其实不然。穿过一道小门,只见茅屋篱笆,院落里亭亭地立着百十竿青竹。沿着竹林上去,渐渐高起来,原来是座小山。山有乱石砌成的小径,任意走去一片枫林会把你揽入怀抱,把浓荫洒到你的身上。走出枫林,忽然又有曲折的游廊,你刚刚要走下去,却发现原来这就是开头的地方。这样曲折迷离,你不禁会叹息一声,扶在拦杆上回味一番,觉得什么都没有看仔细。要是没有游伴,你一定会转身回去从头再看一遍。不知道为什么这儿叫“留园”,也许是因为人同此心,看完了还留恋不去的缘故吧。(按:此园原名刘园,系刘姓所有,清末盛宣怀购得此园后,始改名留园。) 说到这儿,我才深深觉得:我对苏州美的估计是多么不够!它不只是典型的、含蓄的,而且是多样的、富有变化的。自然的地方,就略施人工;人工的地方,又趋向于自然。从古到今,多少美术家花了心血和劳动,为我们美化了祖国的山河,留下了这许多优美的所在。在苏州和劳动,为我们美化了祖国的山河,留下了这许多优美的所在。在苏州,你欢喜古朴,请到沧浪亭;你爱好清幽,就去拙政园;你喜欢疏朗,不妨到怡园;你倾向于雄深,这儿有狮子林。但是不管怎样,你必须到西园罗汉堂,去看看那五百尊罗汉。乍看,这不过是一排排泥金塑像,像形虽有些差别,也只是大同小异。但仔细一想,这才心里一亮:原来艺术家们受着极大的限制,他们创造差异的形象,必须首先照顾一般,这就是罗汉们都要坐在莲花台上面,又都要摆出一副庄严的相貌。相即使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艺术家们到底塑成了五百个互不相同的形象。他们中间,有的合目静坐,,似乎早已入化;有的坦胸裸背,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有的老态龙锺,脸皮楹得似乎要拖挂下来。细细看去每罗汉身上都能找出特点来。 在这些塑像中间,最引人注目的,最栩栩如生的,大概是济颠和尚。济颠和尚把一顶破僧帽歪戴在头上,一领破袈裟披在肩头,手摇着一把破芭蕉扇,向你嘻皮笑脸。在民间传说中,他最会装疯卖傻,玩世不恭,时常和达官贵人开开玩笑,弄得对方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塑像很巧妙地表现了他的性格。 苏州的景色,丘谷也好,园林也好,雕塑也好,苏州人从来不喜欢在你面前夸口。他只是带着恬淡的笑容,引你走到这儿那儿,直到你在他面前发出大声的惊叹。正如苏州许多景色,苏州人性格的美也是含蓄的。 作者简介:于敏,当代作家。原名于民。生于1914年。祖籍山东省潍县。1937年秋参加革命,次年在延安加入中国,在《新中华报》社,鲁迅艺术学院、实验团居团工作。抗日战争胜利后,到山东大学任讲师。1948年初,到东北电影制片厂,从事电影文学活动。1949年到北京工作。1956年到长春电影制片厂,后到鞍山长期体验生活至今。他的主要作品有;电影文学居中本《桥》、《赵一曼》、《高歌猛进》、《无究的潜力》、《工地一青年》、《炉火正红》等;长篇小说《第一个回合》;散文《西湖即景》、《姑苏两日游》等。此外,还有短篇小说,报告文学,文艺论文多篇。 摘自: 《散文特写选》,春风文艺出版社1979年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观莲拙政园》周瘦鹃 观莲拙政园 周瘦鹃 也许是因为我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堂名是爱莲堂的原故,因此对于我家老祖宗《爱莲说》作者周濂溪先生所歌颂的莲花,自有一种特殊的好感。倒并不是为它出淤泥而不染,是花中君子,实在是爱它的高花大叶,香远益清,在众香国里,真可说是独有千古的。年年家历六月二十四日,旧时个传为莲花生日,又称观莲节,我那小园子里的池莲缸莲都开好了,可我看了还觉得不过瘾,总要赶到拙政园去观赏莲花,也算是欢度观莲节哩。 可不是吗?拙政园的水面,占全园面积的五分之三,池水沦涟,正可作为莲花之家,何况中部的堂啊,亭啊,轩啊,都是配合着莲花而命名的,因此拙政园实在是一个观莲的好去处。例如,远香堂、荷风四面亭、倚玉轩,还有那船舫形的小轩“香洲”,以至西部的留听阁,都是与莲花有连带关系而可以给你坐在那里观赏的。 我们虽为观莲而来,但是好景当前,不会熟视无睹,也总要欣赏一下;况且这个园子已被列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真该刮目相看。怎么叫做“拙政”呢?原来明代嘉靖年间(公元一五二二年——一五六六年),御史王献臣因不满于权贵弄权,弃官归隐,把这里大宏寺的一部分基地造了一个别墅,取晋代名流潘岳“此拙者之为政也”一句话,取名拙政园,含有发牢骚的意思。王死后,他的儿子爱好赌博,就在一夜之间把这园子输掉了。到了公元一八六o年,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攻下苏州时,就园子的一部分建立忠王府,作为发号施令的所在,这是值得大书特书的。 从东部新辟的大门进去,迎面就看到新叠的湖石,分列三面,傍石植树,点缀得楚楚可观,略有倪云林画意。进园又见奇峰几座,好象是案头大石供,这里原是明代侍郎王心一归田园遗址,有些峰石还是当年遗物。这东部是近年来所布置的,有土山密植苍松,浓翠欲滴;此外有亭有榭,有溪有桥,有广厅作品茗就餐之所。从曲径通到曲廊,在拱桥附近的水面上,先就望见一小片莲叶莲花,给我们尝鼎一脔;这是今春新种的,料知一二年后,就可蔓延开去了。从曲廊向西行进,就是中部的起点,这一带有海棠春、玲珑馆、枇杷园诸胜,促春有海棠可看,初夏有枇杷可赏,一步步渐入佳境。走过了那盖着乡绮亭的小丘,就到达远香堂,顾名思义,不由得想起那《爱莲说》中的名句“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八个字来,知道堂名就由此而得,而也就是给我们观莲的好地方了。 远香堂面对着一座挺大的黄石假山,山下一泓池水,有锦鳞往来游泳,堂外三面通廊,堂后有宽广的平台,台下就是一大片莲塘,种着天竺种千叶莲花,这是两年以前好容易从昆山正仪镇引种过来的。原来正仪镇上有个顾围,是元代名士阿瑛“玉山佳处”的遗址,在东亭子旁,有一个莲池,池中全是千叶莲花,据说还是顾阿瑛手植的,到现在已有六百多年,珍种犹存,年年开花不绝。拙政园莲塘中牌价把原种藕秧种下以后,当年就开花,真是色香双绝,不同凡卉;第二年花花叶叶,更为繁盛,翠盖红裳,几乎把整个莲塘都遮满了。并蒂到处都是,并且一花中有四五芯,七八芯,以至十三个芯的,花瓣多至一千四百余瓣。只为负担太重了,花头往往低垂着,使人不易窥见花芯,因此苏州培养碗莲的专家卢彬士老先生所作长歌中,曾有“看花不易窥全面,三千莲媛总低头”之句,表示遗憾,其实我们只要走到水边,凑近去细看时,还是可以看到那捧心西子态的。今夏花和叶虽觉少了一些,而水面却暴露了出来,让我们欣赏那水中花影,仿佛姹娅欲笑哩。 远香堂西邻的倚玉轩,与船舫形的香洲遥相对,而北面的斜坡上有一人荷风四面亭,三者位在三个角度上,恰恰形成鼎足之势,而三处都可观莲,因为都是面临莲塘的。香洲贴近水边,可以近观,倚玉轩隔一条花街,可以远观;而荷风四面亭翼然高处,可以俯观,好在莲花解意,婉娈可人,不论你走到那一面,都可以让你尽情观赏的。穿过了曲桥,从假山上拾级而登,就见一座楼,叫做见山楼,凭北窗可以看山,凭南窗可以观莲,并且也可以远观远香堂后的千叶莲花了。 走进别有洞天,就到了园的西部,沿着起伏的曲廊向西行进,就看到一座美轮美奂的花厅,分作两半,一半是十八曼陀罗花馆,庭中旧时种有山茶十八株,而曼陀罗就是山茶的别号,因以为名。另一半是三十六鸳鸯馆,前临池沼,养着文羽鲜艳的鸳鸯,成双作对地在那里戏水,悠然自得。池中种着白莲,让鸳鸯拍浮其间,构成了一个美妙的画面;正如宋代欧阳修咏莲词所谓:“叶有清风花有露,叶笼花罩鸳鸯侣”,真是相得益彰,而大可供人观赏,供人吟味的。 向西出了三十六鸳鸯馆,向北走过一条小桥,就到了留听阁,窗户挂落,都是精雕细刻,易剔透玲珑。我们细细体味阁名,原来是从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古诗句上得来的。这个阁坐落在西部尽头处,去莲塘不远,到了秋雨秋风的时节,坐在这里小憩一会,自可听到残荷上淅淅沥沥的雨声的。 作者简介:周瘦鹃(1894—1968)现代作家,文学翻译家。原名周国贤。江苏省苏州市人。曾任三届、四届全国政协委员,江苏省人民代表,江苏省苏州市博物馆名誉馆长。中学时代就开始文学创作活动。毕业后不久,即以写作和翻译为职业。1916年至1949年间,在上海历任中华书局、《申报》、《新闻报》等单位的编辑和撰稿人,其间主编《申报》副刊达十余年之久,还主编过《礼拜六》周刊,《紫罗兰》、《半月》、《乐观月刊》等。抗战前夕,上海文化工作者积极呼号御侮,他和鲁迅、郭沫若等数十人发表联合 宣言。解放后,一边写作,一边以相当大的精力从事园艺工作。主要伤口有抗日战争写的短篇小说《亡国奴日记》、《祖国之徽》、《南京之国》、《卖国奴日记》、《亡国奴家里的燕子》等;解放后写有散文集《行云集》、《花前琐记》、《花前续记》和《花木丛中》。他还是我国较早的文学翻译家之一。1916年翻译了《欧洲名家短篇小说丛刊》,1936年出版了《世界名家短篇小说集》。 摘自: 《人民日报》1961年9月19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山海胜境北戴河》周沙尘 山海胜境北戴河 周沙尘 北戴河是中国著名的海滨风景区,最直避暑消夏。东汉建安十二年(207年)曹操北征乌桓途中在此留下了一首脸炙人口的诗篇:“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吟诵之余,闭目遐思,那种潮涨潮落,雪浪翻腾的图景,是何等的壮观。沧海呀!她是不平静的,然而确实美,是一种特别的美,充满了诗情画意的美!她好像特有一种魁力,深深地吸引着人们,只要你在那山林间穿行,或在海滨漫步,就可以领略到她那姿态万千、风貌各异的美。这儿的山,并不比别处的山有什么出奇之处,但却使你感到她特别美,特别耐看。海,也是如此,她仿佛特别的蓝,特别的壮阔绚丽。实在的,这儿,一天之内,一夜之间,都各有不同的风韵,各有不同的美。 北戴河的一天开始了。 在她那著名的二十四景中,最美妙最壮丽的景致,要算在东山鹰角亭上看到日出了。四点钟,宾馆的服务员就会把游人喊醒,指点你沿着海滨大道向着东山走去。天还蒙蒙黑,可也不必担心走错路,沿途游人是很多的。等你抵达鹰角亭时,若是晴天,残云已经散尽,晨星在天空中闪烁着渐渐淡下去的光辉,东方的天际,还是一片黛色,稍待片刻,泛起了粉红色的霞光,立即染遍大海,一种柔和明快的美,使你陶醉人神。未几,霞光中渐渐裂开一线金黄的缝隙。这缝隙越来越宽,越来越长,横亘在地平线上,放射出万道金光。天空和大海,像着了火似的,通红一片。一刹那,在那水天融为一体的苍茫的远方;在那波光好像燃烧着火焰的大海的远方,一轮巨大的、紫红的太阳,冉冉地升腾起来,若沉若浮。到后来,仿佛积聚了万钧之力,一跃而起,顶出了海面,扶摇直上。霎时间,由紫红而玫瑰,由玫瑰丽火红,把大半边天上的云霞映得红彤彤的,辽阔无垠的天空和大海,一下子就布满了耀眼的金光。这金光不知有什么神奇的法子,很快就铺了一条又宽又亮又红的海上大道,一直伸展到了鹰角亭下的海边。看着这又长又直的路,仿佛令人觉得:沿着这条红彤彤的征途,就可以一直走进太阳的门槛去。 这就是北戴河的早晨的一瞬间。 北戴河从黎明到黄昏,从傍晚到深夜,都有妙不可言的美,令人陶醉的美。 中午,你跳进海中游泳,海浪会把你撞来拉去,为你平添无限嬉耍的情趣!当一轮清辉四射的明月降临大地时,大海全身闪烁着一片耀眼的银光。这当儿,山林、小溪、楼房、寺院,都洒上了柔和的月光,是一种使你享受到梦幻似的美。夜间人静,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卧室中看不到什么景色;然而,你会觉得,诗一般的美依旧存在。那就是节奏清晰的哗——哗——哗的涛声。它在静静的夜里温柔地响着,多优美的旋律,似是催你人睡,似是向你低吟。要是贝多芬当年能把这山海胜境的绝佳景色写进他的《田园交响乐》中,后世的音乐爱好者真不知会怎样赞美叫绝呢?总之,涛声好听极了,你可以从它的柔和悦耳的细声中入睡;清晨,又可从它那回荡低哦中醒来。 如此昼夜过去,美的感受是深的,也充实极了!日复一日也并不感到虚度。然而,北戴河的美不止于此,还有更多的去处,可以探寻古迹,可以游览名胜。那么你就先游这儿的著名的四大名胜吧。 鹰角岩,在北戴河的东山一隅,是一处岩石裸露的岬角,巨石尖角突出从陆地伸人海中,恰似雄鹰独立,险峻之极,因而得名。鹰角亭就建在鹰角岩之顶,它不只是看日出的最好处所,也是欣赏山海景色不可多得的地方。有人在欣赏了独立崖头的鹰角亭后,认为若把欧阳修《醉翁亭记》一文中的一句,稍易几字,用以描绘鹰角亭:“有亭翼然临于海上者,鹰角亭也”,却也十分得体。沿着亭子东南的一处山坡下行,有石级直通海边。到达海滨,回首仰望,挺拔的鹰角岩,错落龟裂的危石,好像立刻就会掉下来,使你走在下面有点儿提心吊胆。这处山岩在海浪长年的冲蚀下,为何能独自孤立抵抗海浪的冲击呢?又毫不畏惧自然界各种力量的破坏,不也是一种神秘的美吗?从鹰角岩远眺秦皇岛外的渔船,你会顿觉心胸开阔,一种莫名其状的美,会使你迷们。只有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到:“秦皇岛外打鱼船……知向谁边?”它的意境多么深远! 鸽子窝,与鹰角亭相距十数米。在亭的右前方,一块巨大礁石突起海中,延伸到近岸边缘,色泽徽黄,姿态雄劲,景色壮丽。潮涨时,远处的男男女女,正处在被海涛抛上抛下的碧波雪浪中,而鸽子窝的石脚,同样在经受着雪浪捶击,发出轰鸣巨响,浪花四溅,真是“一折平添百丈飞,浩浩长空舞晴雪”。这与号称“壮观天下无”的浙江钱塘江潮,又有几分逊色呢?就因这海中礁石年久风化,石缝很多,栖息着不少鸽子,朝出夕归,异常热闹,故而得名鸽子窝。 老虎石,在海岸线的中部。海滨沙滩上,伏卧一排巨礁,潮落后,礁石外露,远远看去,像一群“老虎”正在海中沐浴,真是妙趣天成。 莲莲山,又名联峰山,有东西两峰。山上青石怪洞,松柏葱郁,步步有景,举目成趣。西联峰上有一“说话石”,又名“狻沉石”,这巨石有点像桃子,侧看却像卧狮。近旁有王子坟,相传有个高丽王子与鞑靼人在这山上打仗,战死后葬身于此。山巅海拔400米,登上联峰,视野广阔,大海如万顷碧波,浩渺无际。山上有一“莲花石公园”,万松丛集,山石亭亭,若出水芙蓉,故称莲花石。每逢骤雨之后,山泉发响,松涛间作,海浪拍岸,此唱彼和,弦歌阵阵,令人陶醉。 此外,还有传说可听海涛声的老虎洞;自然岩石形成的南天门;夜宿采药仙女的仙人洞,以及桃源洞和通天洞,也各具奇趣。群山环抱的“燕塞湖”,最直划船,游艇过处,宛如置身桂林山水之间。 一天累了,人夜,观音寺那回荡山谷的钟声,把你引进香甜的梦乡。 新的一天开始了,你可出访闻名世界的万里长城之首——老龙头。古人形容长城像一条奔腾于崇山峻岭之间的蚊龙,而长城东端的起点,恰如龙头,因而得名。它北连长城,延接燕山,南入渤海,气势磅礴,雄伟壮观。站在龙头上,观海,水天相连,雪浪如峰;赏山,重峦叠翠,郁郁葱葱,自有一番独特的风光。 距老龙头4公里便是山海关。这个长城最东面的关口,已有600多年的历史了,历来号称“天下第一关”。它北依燕山山脉,南临渤海之滨。在这仅5—6公里之间,雄关巍然,山海关果真名副其实。 离山海关不远有一“孟姜女庙”。孟姜女寻夫,哭倒长城的民间传说,在中国可谓家喻户晓。一睹孟庙,将引起无限遐想。 据说,北戴河这处避暑宝地,是清朝末年,英人金达(kinder)发现的。其实,否!远在二千多年前的汉代,就有舟揖聚泊。相传汉武帝刘彻曾到这里观海,筑有望海台一座。东汉末曹操不就是在这里欣赏了这一带“水河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的绝佳景致吗。明代,海运积储,人烟济济,越加兴旺热闹了。作为避暑区,是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清政府正式颁定的。五十多年中,北戴河发展缓慢,除了外国人在这里建筑的什么“英国府”、“美国府”等别墅外,就是官僚、军阀修造的什么“吴(佩孚)家楼”和“段(棋瑞)家墙”等等。1948年11月,北戴河获得了解放,这处避暑宝地归人民所有了。人民政府在这儿修建了市区公路、环海马路,安装了沿海路灯,修复和扩建了五个公园。多年来,北戴河修造的宾馆、别墅、休养所、疗养院等三千多座,形式多样,玲珑精致,富有民族特点,为诱人的海滨美景增添了许多旖旎风光。 北戴河的海岸线东起鹰角岩,西至戴河口,长达10公里。海水自东南向西北流动。海滨沙软滩平,海滩上围起了二十二个海水浴场。 从北京乘火车可以直达位于河北省东北部的渤海之滨的北戴河,这里地理条件优越,气候宜人。年平均气温在10℃上下。伏天气温也只有26℃上下。夏季,是北戴河一年之中的黄金季节。海风自东南海面不断向海岸吹拂,虽值酷暑盛夏之际,却清凉爽人。康有为曾游此赋诗:“万里波涛拍岸边,五六楼阁峙山巅。天开图画成乐土,人住蓬莱似列仙。暮卷涛声坐海浴,朝飞霞翠挹山妍。东山月出西山雨,仕女嬉游化乐天。” 短短五十六字,把北戴河的山山水水写尽写绝。然而,这儿的云烟、松涛、日出日落、潮涨潮退、风雨阴晴等自然景观,又是变幻万千,难以捉摸。 摘自: 《老人天地》1984年第6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昆明的雨》汪曾祺 昆明的雨 汪曾祺 宁坤要我给他画一张画,要有昆明的特点。我想了一些时候,画了一幅:右上角画了一片倒挂着的浓绿的仙人掌,末端开出一朵金黄色的花;左下画了几朵青头菌和牛肝菌。题了这样几行字: “昆明人家常于门头挂仙人掌一片以辟邪,仙人掌悬空倒挂,尚能存活开花。于此可见仙人掌生命之顽强,亦可见昆明雨季空气之湿润。雨季则有青头菌、牛肝菌,味极鲜腴。”我想念昆明的雨。 我以前不知道有所谓雨季。“雨季”,是到昆明以后才有了具体感受的。 我不记得昆明的雨季有多长,从几月到几月,好像是相当长的。但是并不使人厌烦。因为是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不是连绵不断,下起来没完。而且并不使人气闷。我觉得昆明雨季气压不低,人很舒服。 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昆明的雨季,是浓绿的。草木的枝叶里的水分都到了饱和状态,显示出过分的、近于夸张的旺盛。 我的那张画是写实的。我确实亲眼看见过倒挂着还能开花的仙人掌。旧日昆明人家门头上用以辟邪的多是这样一些东西:一面小镜子,周围画着八卦,下面便是一片仙人掌,——在仙人掌上扎一个洞,用麻线穿了,挂在钉子上。昆明仙人掌多,且极肥大。有些人家在菜园的周围种了一圈仙人掌以代替篱笆。——种了仙人掌,猪羊便不敢进园吃菜了。仙人掌有刺,猪和羊怕扎。 昆明菌子极多。雨季逛菜市场,随时可以看到各种菌子。最多,也最便宜的是牛肝菌。牛肝菌下来的时候,家家饭馆卖炒牛肝菌,连西南联大食堂的桌子上都可以有一碗。牛肝菌色如牛肝,滑,嫩,鲜,香,很好吃。炒牛肝菌须多放蒜,否则容易使人晕倒。青头菌比牛肝菌略贵。这种菌子炒熟了也还是浅绿色的,格调比牛肝菌高。菌中之王是鸡土从,味道鲜浓,无可方比。鸡土从是名贵的山珍,但并不真的贵得惊人。一盘红烧鸡土从的价钱和一碗黄焖鸡不相上下,因为这东西在云南并不难得。有一个笑话:有人从昆明坐火车到呈贡,在车上看到地上有一棵鸡纵,他跳下去把鸡土从捡了,紧赶两步,还能爬上火车。这笑话用意在说明昆明到呈贡的火车之慢,但也说明鸡土从随处可见。有一种菌子,中吃不中看,叫做干巴菌。乍一看那样子,真叫人怀疑:这种东西也能吃?!颜色深褐带绿,有点像一堆半干的牛粪或一个被踩破了的马蜂窝。里头还有许多草茎、松毛、乱七八糟!可是下点功夫,把草茎松毛择净,撕成蟹腿肉粗细的丝,和青辣椒同炒,入口便会使你张目结舌:这东西这么好吃?!还有一种菌子,中看不中吃,叫鸡油菌。都是一般大小,有一块银圆那样大,的溜圆,颜色浅黄,恰似鸡油一样。这种菌子只能做菜时配色用,没甚味道。 雨季的果子,是杨梅。卖杨梅的都是苗族女孩子,戴一顶小花帽子,穿着扳尖的绣了满帮花的鞋,坐在人家阶石的一角,不时吆唤一声:“卖杨梅——”,声音娇娇的。她们的声音使得昆明雨季的空气更加柔和了。昆明的杨梅很大,有一个乒乓球那样大,颜色黑红黑红的,叫做“火炭梅”。这个名字起得真好,真是像一球烧得炽红的火炭!一点都不酸!我吃过苏州洞庭山的杨梅、井冈山的杨梅,好像都比不上昆明的火炭梅。 雨季的花是缅桂花。缅桂花即白兰花,北京叫做“把儿兰”(这个名字真不好听)。云南把这种花叫做缅桂花,可能最初这种花是从缅甸传入的,而花的香味又有点像桂花,其实这跟桂花实在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话又说回来,别处叫它白兰、把儿兰,它和兰花也挨不上呀,也不过是因为它很香,香得像兰花。我在家乡看到的白兰多是一人高,昆明的缅桂是大树!我在若园巷二号住过,院里有一棵大缅桂,密密的叶子,把四周房间都映绿了。缅桂盛开的时候,房东(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寡妇)就和她的一个养女,搭了梯子上去摘,每天要摘下来好些,拿到花市上去卖。她大概是怕房客们乱摘她的花,时常给各家送去一些。有时送来一个七寸盘子,里面摆得满满的缅桂花!带着雨珠的缅桂花使我的心软软的,不是怀人,不是思乡。 雨,有时是会引起人一点淡淡的乡愁的。李商隐的《夜雨寄北》是为许多久客的游子而写的。我有一天在积雨少住的早晨和德熙从联大新校舍到莲花池去。看了池里的满池清水,看了作比丘尼装的陈圆圆的石像(传说陈圆圆随吴三桂到云南后出家,暮年投莲花池而死),雨又下起来了。莲花池边有一条小街,有一个小酒店,我们走进去,要了一碟猪头肉,半市斤酒(装在上了绿釉的土磁杯里),坐了下来。雨下大了。酒店有几只鸡,都把脑袋反插在翅膀下面,一只脚着地,一动也不动地在檐下站着。酒店院子里有一架大木香花。昆明木香花很多。有的小河沿岸都是木香。但是这样大的木香却不多见。一棵木香,爬在架上,把院子遮得严严的。密匝匝的细碎的绿叶,数不清的半开的白花和饱涨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我们走不了,就这样一直坐到午后。四十年后,我还忘不了那天的情味,写了一首诗: 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我想念昆明的雨。 一九八四年五月十九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桂林的山》丰子恺 桂林的山 丰子恺 “桂林山水甲天下”,我没有到桂林时,早已听见这句话。我预先问问到过的人:“究竟有怎样的好?”到过的人回答我,大都说是“奇妙之极,天下少有”。 这正是武汉疏散人口,我从汉口返长沙,准备携眷逃桂林的时候。抗战节节扔失利,我们逃难的人席不暇暖,好容易逃到汉口,又要逃到桂林去。对于山水,实在无心欣赏,只是偶然带便问问而已。然而百忙之中,必有一闲。我在这一闲的时候想象桂林的山水,假定它比杭州还优秀。不然,何以可称为“甲天下”呢? 我们一家十人,加了张梓生先生家四五人,合包一辆大汽车,从长沙出发到桂林,车资是二百七十元。经过了衡阳、零陵、邵阳,入广西境。闻名已久的桂林山水,果然在民国二十七年六月二十四日下午展开在我的眼前。 初见时,印象很新鲜。那些山都拔地而起,好象西湖的庄子内的石笋,不过形状庞大,这令人想起古画中的远峰,又令人想起“天外三峰削不成”的诗句。至于水,漓江的绿波,比西湖的水更绿,果然可爱。我初到桂林,心满意足,以为流离中能得这样山明水秀的一个地方来托庇,也是不幸中之大幸。 开明书店的经理,替我租定了马皇背(街名)的三间平房,又替我买些竹器。竹椅、竹凳、竹床,十人所用,一共花了五十八块桂币。桂币的价值比法币低一半,两块桂币换一块法币。五十八块桂币就是二十九块法币。我们到广西,弄不清楚,曾经几次误将法币当作桂币用。后来留心,买物付钱必打对折。打惯了对折,看见任何数目字都想打对折。我们是六月二十四日到桂林的。后来别人问我哪天到的,我回答“六月二十四日”之后,几乎想补充一句:“就是三月十二日呀!” 汉口沦陷,广州失守之后,桂林也成了敌人空袭的目标,我们常常逃警报。防空洞是天然的,到处皆有,就在那拔地而起的山的脚下。由于逃警报,我对桂林的山愈加亲近了。桂林的山的性格,我愈加认识清楚了。我渐渐觉得这些不是山,而是大石笋。因为不但拔地而起,与地面成九十度角,而且都是青灰色的童山,毫无一点树木或花草。久而久之,我觉得桂林竟是一片平原,并无有山,只是四围种着许多大石笋,比西湖的庄子里的更大更多而已。我对于这些大石笋,渐渐地看厌了。庭院中布置石笋,数目不多,可以点缀风景;但我们的“桂林”这个大庭院,布置的石笋太多,触目皆是,岂不令人生厌。我有时遥望群峰,想象它们是一只大动物的牙齿,有时望见一带尖峰,又想起小时候在寺庙里的十殿阎王的壁画中所见的尖刀山。假若天空中掉下一个巨人来,掉在这些尖峰上,一定会穿胸破肚,鲜血淋漓,同十殿阎王中所绘的一样。这种想象,使我渐渐厌恶桂林的山。这些时候听到“桂林山水甲天下”这句盛誉,我的感想与前大异:我觉得桂林的特色是“奇”,却不能称“甲”,因为“甲”有尽善尽美的意思,是总平均分数。桂林的山在天下的风景中,决不是尽善尽美。其总平均分数决不是“甲”。世人往往把“美”与“奇”两字混在一起,搅不清楚,其实奇是罕有少见,不一定美。美是具足圆满,不一定奇。三头六臂的人,可谓奇矣,但是谈不到美。天真烂漫的小孩,可为美矣,但是并不稀奇。桂林的山,奇而不美,正同三头六臂的人一样。我是爱画的人,我到桂林,人都说“得其所哉”,意思是桂林山水甲天下,可以入我的画。这使我想起了许多可笑的事:有一次有人报告我:“你的好画材来了,那边有一个人,身长不满三尺,而须长有三四寸。”我跑去一看,原来是做戏法的人带来的一个侏儒。这男子身体不过同桌子面高,而头部是个老人。对这残废者,我只觉得惊骇、怜悯与同情,哪有心情欣赏他的“奇”,更谈不到美与画了。又有一次到野外写生,遇见一个相识的人,他自言熟悉当地风物,好意引导我去探寻美景,他说:“最美的风景在那边,你跟我来!”我跟了他跋山涉水,走得十分疲劳,好容易走到了他的目的地。原来有一株老树,不知遭了什么劫,本身横卧在地,而枝叶依旧欣欣向上。我率直地说:“这难看死了!我不要画。”其人大为扫兴,我倒觉得可惜。可惜的是他引导我来此时,一路上有不少平凡而美丽的风景,我不曾写得。而他所谓美,其实是奇。美其所美,非吾所谓美也。这样的事,我所经历的不少。桂林的山,便是其中之一。 篆文的山字,是三个近乎三角形的东西。古人造象形字煞费苦心,以最简单的笔划,表出最重要的特点。象女字、手字、木字、草字、鸟字、马字、山字、水字等,每一个字是一幅速写画。而山因为望去形似平面,故造出的象形字的模样,尤为简明。从这字上,可知模范的山,是近于三角形的,不是石笋形的;可知桂林的山,不是模范的山,只是山之一种——奇特的山。古语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则又可知周围山水对于人的性格很有影响。桂林的奇特的山,给广西人一种奇特的性格,勇往直前,百折不挠,而且短刀直入,率直痛快。广西省政治办得好,有模范省之称,正是环境的影响;广西产武人,多军人,也是拔地而起的山的影响。但是讲到风景的美,则广西还是不参加为是。 “桂林山水甲天下”,本来没有说“美甲天下”。不过讲到山水,最容易注目其美,因此使桂林受不了这句盛誉。若改为“桂林山水天下奇”,则庶几近情了。 摘自: 《静观人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掷钵庵消夏记》苏雪林 掷钵庵消夏记 苏雪林 掷钵庵即掷钵禅院,在黄山钵盂峰下。黄山奇峰无数,“三十六峰”不过举其著名者以言,而钵盂则在三十六者以内,可见这座峰的高峻、秀丽。 为什么峰名掷钵呢?相传昔日有孽龙在此居住,常出为人害,山洪暴发之祸更是它的杰作。有神僧掷钵将它罩住,从此害绝,而峰及禅院遂以掷钵出名了。明陈恭“黄峰三十六咏”钵盂峰云: 尊者西来救世浓,婆心曾不计餐饔,钵盂一掷高峰后,麻水从无说毒龙。 这覆龙故事当然是佛教徒所编的神话,但也美丽可爱。 掷钵庵四面群山拥抱,岚翠沁人,如处深谷之底。其所处地势之高下大概与慈光寺相等。这庵距黄山第一站“汤口”的远近,也和慈光寺相等。譬如说慈光寺是黄山的南极,掷钵庵便是黄山的北极。我们游黄山假如先从后海游起,掷钵庵便是第一夜“打尖”的地方。我们出山也可从这里出去,不必再走回头路。不过由掷钵庵出山,可经“丞相源”、“九龙瀑”,过“苦竹溪”向太平县出发。 地势虽然低下,气候仍甚清凉,文殊、狮林盛夏尚须挟纩拥火,在这里日午可着单缣,晨暮加件羊毛衫便可,避暑最宜。 我们到时,庵中住持已南游他往,仅一知客僧应客,二三杂役供洒扫炊爨。那位知客僧开两间毗连着的小客房,周莲溪和陈默君住前面,我独居后间。 这里因地势平夷,交通较便利,建筑比文殊、狮林来得考究,疏阁绮寮,明窗净几,布置得清雅脱俗。更可喜佛堂另设,好像客寮为主,佛堂为辅,早晚亦罕闻梵呗之声。 不但建筑托了地势平夷的福,饮食亦然。所供素斋已比山上可口得多。我们来黄山消夏原来拟居一个月左右,自知不能长期茹素,各带了一大批肉类罐头。在文殊、狮林因同桌用膳之客太多,不便打开来吃,到了掷钵庵便和知客师说我们要吃荤,他说只管请便,不过不可用庵里锅灶,怕菩萨见怪,我们当然答应。 谈到这些罐头食物,不得不感谢那几个抬我们入山的轿夫。我们每人都备了三四十个罐头,开始时原用藤篮竹篓装着,为怕散失,又在宣城街上买了只大网篮,将这些罐头和一些零用东西一概塞入,于是那只网篮少说也有七八十斤重。过云巢时,路是逼陡的,并且还要爬一段木梯。那些轿夫真有能耐,三顶轿子半拖半曳弄上去了,这只网篮,一个人在上拖,一个人在下顶,也弄过去了,以后这只网篮,三顶轿轮流扛抬,走了三天险仄万状的山路。我看了那光景,觉得人类征服自然之力果然伟大。从前齐桓公征伐大夏,束马悬车,以度太行之险。迦太基名将汉尼拔伐罗马,度阿尔卑斯的摩天峻岭,战象马匹和无数攻城器械都缒了过去。三千年后一代枭雄拿破仑又照样演了一幕,我们这点子行李不算什么。可是抗战前的劳工也太可爱了,他们替我们服役,工资是论日计算的,叫他们额外付出这多劳力,不吭一声。若在今日,工人气焰之大,需索之多,这只笨重的网篮非额外出运费不可,否则只有劳动客人自己扛吧。扛不动,抛弃山脚下,是你活该受损失! 我们到了掷钵庵,吃饭入浴以后,各人把几日爬山泥土汗渍的衣服洗涤了一下,然后向和尚借了一柄铁锹,刨开窗前泥土将连日山中所拔取的小松树,万年青,还魂草之类都栽种起来,预备下山时再掘起包裹了带回家去。 黄山之松名闻全国。云巢以下,松树大皆十围,丛生危峰顶上,密密重重,苍翠可爱。黄山属于红土层,大小峰峦,色皆作深紫,覆以浓青老绿的松林,色调之美,给人以“凝厚”、“沉雄”的感觉,好像宇宙的生命力磅礴郁结成此大山,非常旺盛,但又非常灵秀。 山势太陡,终古无人能上,这些松树不罹牛羊斧斤之厄,皆得终其天年,所以常见枯死了的树,槎桠兀立,亭亭如白玉柱。若像今日台湾的林场,早将它们锯倒,搬运下山,派了正当用场了。像这种天然富源,无法利用,颇觉可惜。可是也亏山灵设险,不许樵客的窥伺,否则黄山恐早已变成一座濯濯的牛山。因为我国以前读书人的文房四宝里的墨,是烟煤制成的。而黄山的松树烧成煤炱,做成墨写字另有一种圆润光泽之致。黄山松烟墨,遂为国人所宝爱,于是黄山松树凡可以采伐的都给人采伐完了。又附近数里人家所用柴薪也取之于黄山之松,因此被毁坏的不在少数。记得小仓山房诗集有一首《悼松》长歌,曾替黄山松树大叫其屈。有骏马盐车,盘蒸美人诸语,想必是指低地松树而言,至山上之松想寿命比当时袁子才还高几百岁。 “云巢”以上天高风劲,松树便变为矮小,有高仅尺许或数寸者,茎干盘曲如蛟龙,枝叶楚楚,风致百出。虽然这么小,阅寒暑皆当数十以上。我们见了,爱不忍释,拣择所喜欢的,各拔数株,拟带回家里作为盆景。又还魂草是黄山特产,它不需要多少水泽而能生活。你将它搁置书架,或收藏笥箧,经过了几年,看去像已枯死,沃点水又青翠起来。周莲溪女士乃北京女师大生物系毕业生,在安庆第一女中教生物。她这次游黄山一半也为了想采集些植物标本。她曾采得若干种珍异的植物,并发现某地有银耳。胡教授羡慕不止,请她奉献,她不肯。她说黄山气候适宜银耳的种植,她下山后将鼓吹此事引起大家注意,为本省开辟富源,将来都知周莲溪是发现者,为什么将这荣誉轻易送人呢?但我们下山后,那些盆景松树皆枯萎而死,没有一棵得活,莲溪银耳样本则尚未带回家,便被掷钵庵老鼠偷吃了。 黄山太高,动物亦难生存,从无虎狼麋鹿之类,连雉兔都立脚不住。相传有神鸦,既不死,也不繁殖,自古以来只有一对,饿则向人索食,狎昵如家禽,我们未见。但有一种小鸟,大如麻雀,碧羽黄襟,白眉红嘴,鸣声如戛玉,清脆悦耳。在狮子林曾遇见一只,被胡教授开枪开得粉碎,无法做标本。煮鹤焚琴。我颇为之不乐,可是我们后来还不是也糟蹋了若干黄山草木吗? 我们在掷钵庵安居下来后,三餐后大家下下象棋,或到附近散散步。山中涧水,流到庵前汇成一潭,长阔丈许,深可数尺,水色湛碧,净不可唾。我们都悔未带游泳衣来,否则每日下午午睡后来潭中游泳,岂非消暑之一法。不过水极清冷,我们身体都不算强健,久浸其中,回家恐要发疟疾或风湿等症。逞一时之快,贻日后之患,哪里划得来? 那么,长日悠悠,做什么呢?我们就来喝茶。我们三人都可说有卢仝癖的,在家时每日本茶不离口。黄山茶叶有名,本庵亦备有多种售客。向那位知客师买了几种,即用那潭水烹煮。泉冽茶香,一瓯在手,颇有两腋生风之乐。我也算品过多少种茶叶,说到水,无锡惠泉,西湖龙井也尝试过,但好像都不如黄山茶味之清甘醇厚。我高兴极了,要那知客师出让一只白铁箱(即美孚煤油公司所出,可盛5加仑油量),独自一个便买了茶叶10斤,头等货至三等都有,预备带到上海一半送人,一半自享。 到上海用自来水泡,味道完全变了。在山中时,三等货的叶子都好,现在头等货也不灵了。这才知道我们所买茶叶原属寻常,不过在山中时泡茶用的泉水含有某某几种矿物质能瀹发茶味,加之煮水用砂钵,烧的是山中取之不尽的松枝,芯馥的松烟,溶入水里又能逼出茶香。上海自来水含漂白粉,烧水是用铝壶和煤球,泡出茶来当然不是那回事了。可见喝茶之事不能近代化,古人清福我们也不易享受。黄山产几种草药,如何首乌、於术、更有食用品石耳。我国人迷信人参,以为有起死回生之力。对何首乌更多神话,谓真者,即生长千载已具人形者,服之有返老还童之功。西太后之不老,有人说是李莲英谋到一个好何首乌进献给她的关系。我们当然没有这样好运气,即遇着,恐也买不起。於术倒易见。山中野人常掘来卖给游客,一个核桃大的索价5个银元,一厘都不让,为什么这么贵,因半月一月也掘不到一个。我买了5个,带下山后都送人了。听说也不见得有何好处。 石耳炖肉味极清美,也补人。此物生高峰石上,采取不易,差不多是用性命交换来的。野人锥凿绝壁,系长绳千尺,如猿猴攀援而上,再用小铲细细将那紧附壁上的石耳铲下。一整天也铲不到半斤。并且不是每天都有这样成绩。失足摔下,你想还堪设想吗?从前我国贫民阶级真可怜,为了仅足生活的微资,什么苦都肯吃、什么险都肯冒,黄山药民不过其一例而已。 在黄山消夏的佳趣,第一是静。 游客游黄山多喜顺起,即从前海起,经过掷钵庵,不过在这里歇歇足,喝杯茶,便出山去了。多数为赶路,抄捷径走了。所以这里很少人光顾,成为我们三人的世界。 这里并非没有晨昏的变化,你早上起来,也看见那豪富的太阳在万峰顶峰遍洒黄金粉末。傍晚,虽处深谷之底,也可以看见那窈窕的晚霞,在树梢上,向你炫示似的,抖开半天的绮缎。更有多情的白云,时时飞来檐际,甚还入室升堂,似来慰藉你的幽寂。这里也并非没有声音,声音还多着哩。流泉的呜咽,树叶的摩戛,小鸟的娇鸣,秋虫的幽唱,谱着世间最优美的旋律,合奏一阕交响曲,使你耳边永远萧萧瑟瑟不断。但这并不足妨碍那个“静”。我们觉得时光大流此时似乎已停止,我们忘了过去,忘了将来,也忘了现在。不仅痴嗔爱欲荡然而空,数十年深镌心版的生活经验也渐渐模糊,渐渐消失了。我们的灵魂融化在大自然里,不知庄周之为蝴蝶,蝴蝶之为庄周了。“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忘记哪位古人所作的两句诗,我以为颇合于我们当时的情况。我国8世纪时的道学家每到深山大壑住上几年,与尘世隔绝,接受自然的洗礼,这是有道理的。记得诗人徐志摩也有一段警辟的见解。他说:“人是自然的产儿,就比枝头的花与鸟是自然的产儿;但我们不幸是文明人,入世深似一天,离自然远似一天。离开泥土的花草,离开水的鱼,能快活吗?能生存吗?从大自然,我们取得我们的生命;从大自然,我们应分取我们继续的滋养。哪一株婆娑大木没有盘错的根柢深入那无尽藏的地里?我们是永远不能独立的。有福的是永远不离母亲抚育的孩子,有健康的是永远接近自然的人们。不必一定与鹿豕游,不必一定回‘洞府’去;为医治我们当前生活的枯窘,只要‘不完全遗忘自然’一张轻淡的药方。” 第二佳趣是清。 我不知道何故一生最恶尘埃。一个人住在城市里多日不沐浴,身上便汗垢厚积,指甲几天不剔,便藏垢纳污,变成乌黑乌黑的,人前伸出来,多么地不雅观。屋子最讨厌了,每天省不得那一段洒扫拂试之劳,倘偷几天懒,呀,写字桌和文房四宝,满架的书籍,尘埃都有分许厚,手指一接触便是一层灰,每引起我莫大的烦恼。因此,我每次预备作文,定要费去大半天的劳力和时间,将书斋先大扫除一次,否则我的文思像被尘埃壅住,塞死,引不出头绪来了。 人们说我们地球母亲也像生物之需要饮食。它每一昼夜吸收太空中数以万计的流星。那些流星一进地球大气层便烧毁了,变成各种气体作为地球的营养,遗灰则变作尘埃,一昼夜落于地面者据说达六千吨之巨——或谓六万吨,这数目我记不清。人到中年身体便逐渐肥胖,我们地球母亲也是日积日厚,总有一天臃肿到不能行动,忽然来个中风,来个心脏停摆,那么整个大地的生灵也将和它同归于尽了。可是,你听我的话用不着发慌,那个日子遥远着呢,预作杞忧,大可不必。 不过尘埃确是厌物,你以为屋子已洒扫清净了,屋缝一道阳光便可叫你看出真相。但见那道阳光里,微埃乱舞,舞得那么热闹,那么起劲,不知我们每日呼吸着这种空气,何以没有个个得肺痨? 无怪乎从前人管人间做“红尘世界”而亟思脱离它。 但大气层的尘灰似乎不向海洋和深山落,即落也微乎其微。我航过几次海,敢向你写保证书。深山则黄山消夏才第一次经验到。我看掷钵庵工友洒扫屋子不过虚应故事,而且好几天才一回。但各处仍清洁得一尘不染,在这里,不必每天入浴,身上也无汗垢,手伸出来,十个指甲总是洁白如玉。 黄山清得像水晶世界,我们和灵魂也清得透明了。不过,做神仙要有“仙骨”,我们这些俗骨凡胎享黄山清福,竟享受不起。说来好笑,肉类罐头本带得不少,被人掏摸了些,我们吃得又凶,看看所存无几,莲溪又常觉得身体不舒服,她老是咕噜着:“我发现了一条生理原则,人到夏天应该出汗,而且应该整天汗淋淋地,贪图清凉,闭住了汗孔,它便会在人体内作祟的。算了吧,我们不如早日回家,补受几天热罪,让汗出个痛快,否则开学后我怕没精神教书哩。”陈默君家里有事,常有信催她早归。于是二对一,我只有服从多数,收拾出山。原定在黄山住满一个月,只住了十五六天,便都回到那火窑一般的家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鞍山印象》高洪波 鞍山印象 高洪波 鞍山在中国的名气太大了,大到已成为一种象征,一提起鞍山,马上让人想到钢铁、想到高炉,想到奔流的铁水与飞溅的钢花,以及炉前工们那面罩后炯炯的眼睛,丈八长矛样舞动的钢钎。 鞍山是钢都,鞍山又是铁城,鞍山拥有孟泰这样家喻户晓的老英雄,拥有孟泰的鞍山自然成了工人阶级的大本营。鞍山同时又是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排头兵,在九十年代急剧变革的大潮中,鞍山面临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考验是不言而喻的——别的不说,至少在我的想象中,鞍山的天空中必不乏携带粉尘的云絮,空气里也免不了藏有不怀好意的硫磺的气息,鞍山的街道,想必不那么宽敞,街道上跑动的汽车,一定也是怒气冲冲鸣声四溅的模样,工业城市与农业城市(此处用词不当)的区别,不就在噪音与污染比例的大小上吗! 事实上鞍山完全不是这种形象,一下火车,出得漂亮的车站,鞍山市以雄伟壮丽的建筑群来迎接我们,同行的邓友梅先生曾在鞍山生活过十四年,他揉揉眼睛,连说变化太大,鞍山已让他认不出来了。 当驱车驶过鞍山的街道时,我发现鞍山很像另一座以整洁美丽而著称的东北城市长春,从马路两旁的“台叮”式小楼,到街心广场、环行道,甚至路畔一盆连一盆盛开着的鲜花、笔直如士兵的绿树,都给人以“春城”的印象,尤其是缓缓驶过的有轨电车,古朴中有一种悠悠的韵味,拥有有轨电车的城市,在中国已是日益地罕见了。 在鞍山小住四日,两天时间足不出户,在会议室内研讨“新时期散文创作”,两天时间参观访问,从鞍钢的十号高炉到海城西柳的服装大市场,坚硬的钢铁和柔软的布料,组合成一种缤纷复杂的印象,而乡镇企业的发达兴旺,企业经营者们对文化传统的渴求与认同,更让人耳目一新。譬如一位叫戴喜东的企业家,依靠“三鱼牌”小水泵占领广大市场而发财致富,可他却将数百万元用于一座小学校的兴建,让小学生们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背唐诗宋词直至《三字经》,这自然毫无营利的可能,可戴喜东这位海城人身上浓郁的传统文化积淀,让人看到了文化的伟力。须知此地昔日是张作霖大帅的发祥地,出“胡子”的地方,崇尚武力和蛮勇,如今先富起来的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教育,是对传统文化的回归,听到儿童们朗朗的读书声,你恍若听到了下一个世纪叱咤风云的一代人的宣言。 在海城还看到了一家养老院,又称“老年公寓”,镇政府投资800万元修建,设施良好,令人怦然心动,邓友梅于是又发感慨:从小学校到养老院,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他说的是参观路线,但大家听出了一种人生的感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中国在下个世纪将进入老年社会,老年公寓会成为一种普及性的福利设施,能想到建设老年公寓,无疑具有超前意识,了不起的海城人!出得老年公寓,路边田野中有大片盛开的鲜花,五彩缤纷.迎我摇曳,远处的鲜花田里有人在工作,好像在收割鲜花.鲜花是名贵的荷兰郁金香,一位农民企业家承包的,他的这种决策使乡亲们获益匪浅,辽东大地上这片开满鲜花的土地,为我的鞍山印象留下亮丽的一笔。似乎还不只是鲜花,路边稻田用网围住,田里混养着螃蟹,这自然又是一种智能型农业结构的产物;再走不远处,映入眼帘的是葡萄园,葡萄们不是孤独相处,聪明而幽默的种植者替它们选择了豆角作为生存伙伴,诗意的葡萄与务实的豆角和谐相处,组成一道辽东田野上别致的风景。 鞍山四日,两日遇雨。雨中我们拜谒玉佛苑,欣赏世界最大的一尊玉佛和玉面观音组合成的玉雕,雨中的足音、雨中的惊喜、雨中的传奇故事,使玉佛蒙上了一层神秘感。不过令我感动的不是围绕着玉佛本身的故事,那神奇的龙与风的图案,那逼肖的“真”字玉纹,以及左顾右盼都能指点出的各色宗教人物,真让我震惊不已的是人的伟力,是人们把这块重达二百六十多吨的“玉石王”从山上运到城市的搬运过程,搬运“玉石王”的同时,也搬运着理性和智慧、奋斗与无畏,而“玉石王”由一块端坐岫岩满族自治县32年的璞王变成巍峨宫殿内的玉佛和王观音,又经历了人类多么巨大的努力和付出啊!我们在现实中生活的同时,我们也在进入历史,设想一下百年之后的鞍山、百年之后的玉佛苑,后人们参观、拜谒时的情景吧:空旷的大殿里,香烟缭绕中,传说将更传奇,神话会更神秘,硕大无朋的玉佛和玉观音,历尽一个世纪的沧桑之后,会把慧眼投给百年后的朝拜者,让他们在无尽的惊诧中感悟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鞍山祖先们的胆识魄力,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百出的时代! 鞍山留给我的印象委实驳杂,一时间梳理不清,有两个早展我独自上街,踏着晨哈寻觅鞍山的气息,第一个早晨我信步走到烈士山下的早市,发现鞍山的早市品种丰富,从鲜豆浆、韭菜花到大茄子、牛羊肉一应俱全,价格非但不贵,像水蜜桃,每斤比北京还便宜一元。烈士山正修整大门,脚手架搭着,隔着支离的木头们,我读到辽宁书法家温同春先生书写的门联,上联为“想昔日血染战旗英灵守护神州地”,下联为“看今朝名垂史册浩歌长存赤县天”,落款为“鞍山大世界赠”,想必这是一家乐于公益事业的企业。 第二个早晨换个方向,出门向左,走到加19公园,进到公园便听到一阵军乐声,寻声前往,在小湖畔的树丛中,几条汉子正兴致盎然地吹奏着兴之所致的曲调,大号、小号、萨克斯管、长笛,一应俱全,凑近细瞧,一位中年人手中的大号有“北洋”的字迹,号身陈旧类古董,或许真的是老祖宗留下的玩意儿?“迷人的乐队”旁若无人,似乎丝毫没干扰湖畔的钓者,这一批精神生活的追求者与早市上的农产品叫卖人之间,想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一座城市纵横交错难以名状的秘密,只有深入其中才能洞悉,像我这样浅尝辄止走马观花,连印象都只能是浮泛而浅薄 的。但你须承认,黎明时分的军乐演奏,的确有一种雄健昂奋的 作用力,这也是鞍山市喧嚣声旋律中的一种,与北京人唱唱京戏 吊吊嗓子的潇洒找乐方式相比,鞍山人的找乐更具东北味。 平生第一遭走鞍山,我为散文而走,我参加的是一个散文 创作研讨会,但在鞍山我却找到了诗意和音乐,感受到了钢都 人的揉合着坚硬与柔软组成的性格。鞍山是中国重工业的老祖 母,但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正使她变得日益妩媚,至于什么是 灵丹妙药,你自已去猜好了。 1997年8月30日鞍山归来作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山湖草原》李若冰 山湖草原 李若冰 夜幕里,西宁仍然酣睡着。 这正是黎明前的时刻,天特别黑暗,我和旅伴们互相呼应着,黑摸摸地攀上了卡车,出发了。 可爱的司机,他把车打得特别亮,虽然,车里是黑糊糊的,可量,我们有着这一道明亮的灯光,心里就觉得舒畅多了。 车灯划出了一条银色的道路。我们看得见前进的方向?听得见白杨的细语声。呵,高原的白杨,你难道没有睡眠吗?你这么早醒来,就在低唱,莫非喜欢远征的司机和旅客们?你这么早醒来,就在低吟,莫非召唤着黎明,以在黎明升起的时候,唱起更豪壮的歌? 处在黎明的前夜,倾听着白杨的细语声,我的心里涌起了一阵海潮。这已经多久多久了,我总算怀着渴望,今天就要踏进柴达木盆地了。我晓得,这时候,车灯向前探索的道路,是一条充满着美丽、奇趣和英雄的道路。可是,为什么当黎明在高原的天际升起的时候,我的眼睛觉得潮湿,我在想望些什么,希冀些什么?这不是祖国的黎明吗,多好的高原的黎明呵! 黎明迎着高原的寒风来到了。 黎明沿着青藏公路奔走着。黎明披着曙色彩衣,迈开了大步,唤醒了雄鹰、雀鸟,唤醒了高山、大地。于是,高原的一切昂起了头,活跃起来了。 八月,高原的麦子黄了,菜子花儿开了,青稞随着晨风,掀起一条条波纹,向远山飘然而去。在曙色里,高原是一个金黄的天地。 卡车冲着晨风驶行着。 旅伴们在清爽的早晨,精神焕发,挤在一起,开始了询问,谈乐。这一行旅伴,多色多样,有穿着虎皮贴边的紫红色皮衣的藏族兄弟,有戴着白帽穿着黑色长袍的回族兄弟。这几个淳朴的农民,是到察汉乌苏农场去的,这几个身强力壮的工匠,是到茶卡做木工活的;这里有盐的、掏炭的、修路的和放牧的,这里有到噶尔穆、大柴旦、茫崖和昆仑山去的……。这里,不要太多的询问,除了四个回拉萨的藏民,大伙都是到柴达木盆地去的,只是工作岗位不同而已。和这些旅伴们在一起,我觉得格外贴近。 太阳出来了。天气变暖和了。 我们的卡车驶过了湟源县城,向海藏咽喉——日月山奔去了。 这是一座真正巍峨、峻峭的山,多么难以攀登的山呵!向上爬,险要极了。大山腰间,车子好象直立起来似的,头朝着天,鼓着全身的力气,一面吼叫着,一面向上冲去。从下到上,大约有一个多钟头,车子才爬上了山顶。 我看见,山顶路边上,竖立着一根长方形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红色大字:日月山。呵,日月山,多么雄壮眩目的名字!抬头望去天空湛蓝、低矮,给人以奇异和压抑的感觉。而飘浮在山顶上的白去好象一条条银色的小河,又好象一团团纯白的花朵,只要伸出后去就可以摘过来似的。一座峻峭、奇特的山,真不愧日月山的称号。 日月山是海藏咽喉,又是农牧区的分水线。向东看,眼前是农舍、湟水、麦田、青稞和菜子花;向西看,眼前是崇山峻岭,是绿色一片,是茫茫无边的草原。在这八朋的高原上,远望起来,一边是金色的天地,一边是绿色的天地,绘成了一幅奇观的画面。千百年来,青藏高原上的各族人民,就在日月山上出入;就在日月山两面,以不同的生活方式,耕田种地,打猎放牧,和大自然进行着斗争,创造着财富、奇迹。千百年来,这日月山上曾经走过了多少虔诚的教徒、喇嘛和善舞的各族男女,女曾流传着多少英雄的故事和美丽的传说呢。 日月山上有着唐朝文成公主的传说。人们说,她接受了西藏王子的婚约,从长安乘轿出嫁,西行千里,来到这座山。她在这峻峭难行的山上,看见太阳和长安的不一样,月亮也和长安的不一样,引起了无限相思。于是,唐太宗为给女儿消愁,特意铸造了一轮金日,一轮金月,送上了此山。…… 这时候,卡车翻过了山顶,向山下走去转回头,再看看日月山,仿佛它昂起了头面,正在和蓝天攀谈着什么;一阵,它又好象乘坐着白云,在天空中遨游。在这种绮丽的山景里,人们自然会想起家乡,家乡的山和这里的山是不同的。人们也自然会称赞不已,为这座山想象着动听的传说了。 下山路,曲转漫长。不知拐了多少弯,才下去了。 山下,有一条小河,叫做倒淌河。一般河水都是从西向东流的,这条河水却是从茫茫 向西流的。据说,文成公主从日月山下来的时候,换下坐轿,改乘坐骑,向西走去了。她看见前面是荒山旷野,是茫茫无边的草原,觉得凄凉,孤寂,又引起了无限怀念,哭了。她的哭声感动了天雨,唤起了小河的共鸣。于是,河水倒流了,顺着公主西行的方向流了。又有人说,倒淌河的水是公主的眼泪汇成的呢。…… 唐代,文成公主出嫁西藏的路,确实是艰难,荒凉的,她在草原上落泪,也是自然的 。但是,现在,山上有路,草原上有路,通往西藏的路,又宽大,又抄近。一辆一辆 载重卡车,一队一队的载重卡车,把各族人民寄托在传说里的幸福和幻想运来了,送到身边来了。日月山上出现了新的修筑公路的英雄故事,倒淌河畔出现了草原上第一座小市镇。这里有旅舍、食堂、商店,过路的藏族旅客,把牦牛放入草地,在这里憩在这里憩憩脚吧。过路的地质勘探者,在进盆地以前,也在这里用碗热饭吧。 河水仍然倒流着,可是生活却向西面无限政党地而又豪迈地行进了。 我们在倒淌河憩了一会,又向前走了。 眼前,展开一片草原,一片辽阔健美的草原! 在绿色的大地上,绿色的风浪里,这边是一群棕黑色的牦牛,一个黑红色脸面的老人,骑在牦牛背上,一晃一晃,悠闲地走着。这边是一群灰白色和枣红色的马儿一个戴着毡帽的小伙,又英俊、又威武、一阵,他高叫了几声,一阵,他又拍起马向马群冲去了。向前走,又遇上了一大群羊儿,它们活蹦乱跳,调皮得很;一只羊儿咬住一根草,不住地扇动着耳朵,还不停地摇摆着尾巴。一个穿着花边长袍的牧羊姑娘,看起来黑壮,潇洒,甩着又粗又长的发辫,挥着手中的鞭子;她把微笑投向了羊群,又拉开了嗓子,把柔情的青海“花儿”送上了草原的上空。 草原向前伸展着,牧关姑娘的歌声在上面荡漾着。多么辽阔的草原,多么迷人的草原呵! 沿着草原驶行,人的心情再舒畅不过了。 这时候,蓦然,草原的西北方向,浮现起一条拱形的光带,仿佛晴空里突然飞过来一道闪电似的。 旅伴们嚷叫起来了:“青海湖,青海湖呀!” 那个腰里别着金色腰刀的藏族青年,快乐得扯下黑礼帽扬着,又伸长脖子,出人意外地高喊起来:“嘎——来来来——”他是在向青海湖致敬呵! 青海湖穿行在草原上,闪着碧绿的光彩。她微微地漾溢着,闪动着,好象草原上升起了一支碧绿的竖琴。那一个接一个的纤细的波纹,不是竖琴上的弦丝吗?她伴随着微风,又好象送过来了一阵抒情的动人心怀的乐曲。 卡车,你怎么跑得缓慢了?快些吧,快些送我们到青海湖边去吧。当车子刚在大喇嘛河站停稳的时候,人们就跳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向青海湖跑去了。 我跑着,在野花丛生的草地上跑着。 我来到青海湖畔了。 刚才,远山眺望,青海湖是那样地轻波、细流,那样地温柔、多姿。现在,湖畔观望,她却鼓动着丰满的胸膛,以神异的力量,掀起了碧波大浪,排上天空,拍击着湖岸。她发出了激昂的歌声,好象有着无穷的热情,任性地向草原倾泻,向天空抛酒! 一群水鸭子飞过来了,它们仿佛是湖的宠儿,扑打着翅膀,嬉戏着浪花,亲着湖面,然后又在湖空翱翔。雄鹰,一个个雄鹰,它们伫立在湖畔岩石上,威严地凝视着什么。当人们在湖畔走过的时候,它们就扇起了大翅,从人们的头上掠过,然后又转动着威胁的眼睛,噘起钩形的尖嘴,在湖空盘旋。呵,雄鹰,多么森严的青海湖的守护者呵! 青海湖是高原上一个巨大的湖泊,驰名的湖泊,青海以她命名。千百年来,她被人们称颂着,是人们欢乐、理想、幸福和美的化身。我想起了《西宁府新志》的一些记述:人们称青海湖为“仙海“。据载:“海面七百余里,为众水会归之所,故海岸东西南北皆有水泉,厥草丰美,宜畜牧,素号乐土。……”湖中央,有一座“海心山”,又称“龙驹岛”,据载:“每科冰合后,以良牝马置此山,至来春收之,马皆有孕,所生之驹,号为龙种,必多骏异。……”多么神秘、美丽的记载。 这里盛产闻名的“青海冰鱼”。每冬冰合后,渔民在冰湖上打洞穿孔,借着月亮星光,打起灯笼,燃起篝火,鱼儿就成群结队地游来,踊跃地从洞孔跳上来,捉吧,捕吧,可多哩!人们说,“青海冰鱼”在青藏高原和柴达木盆地,销路好极了。但是,自唐以来,青海湖曾经是封建统治阶级和吐番部族的争夺地,湖畔洒下了无数鲜血,埋下了无数白骨。伟大诗人杜甫写下了这样凄惨的诗句:“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这时候,青海湖在高原上欢腾着。看看吧。青海湖脚立在草原上,扬头吻着蔚蓝的天,显出一种多么豪放美丽的风姿。她好象伸出了强大的手臂,一只手托起蓝天、白云、高山;一只手牵着草原和牛儿、马儿、羊儿。千百年来,在她的胸怀里,抚育了多少子孙后代,多少英雄儿女?草原多么葱绿,茂盛;牲灵多么繁荣,健美。青海湖,母亲般的青海湖呵! 我又回望着草原。两只牦牛窝着头,正在舞着犄角斗架。一只羊羔跪在母羊脚下,正在一拱一拱地吃奶。那个戴着毡帽的牧发辫的牧羊姑娘,她再次挥起鞭子,拉长了嗓子,唱起来了,好象她有永远唱不完的歌似的。这是爱情的歌,还是赞美山湖的歌?随着她的歌声,那个小伙子拉住了马,白云低头了,鸟儿飞来了,山湖微笑了。 呵,生活是这样的豪迈,这样的美好,为什么不歌唱呢! 我歌唱高原上的山、湖、草原。 我歌唱高原上朴实、勤劳、强悍的人民。 让过路的旅客们,让开垦柴达木盆地人们,从山、湖、草原汲取力量,更好地创造生活吧! 我不能再停留了,青海湖呵,前面,还有着更豪壮的生活等待着我。 我双手掬起湖水,饱尝了一口,向西行进了。…… 1957年8月17日,茶卡 作者简介:李若冰,当代作家。原名杜德明,曾用名沙驼铃。生于1926年。陕西省泾阳县云阳镇阎家堡人。因家境困苦,从小卖给他人,备受虐待,后在八路军协助下,十二岁逃出家乡,到了延安,在革命队伍里学习和工作。1943年加入中国。1950年转业到西北文联,不久到北京中央文学研究所学习。1954年到中国作家协会西安会从事专业创作。1956年被吸收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77年被选为陕西省五届人大代表。现任作家协会西安分会副主席。主要作品有散文集《在勘探的道路上》、《柴达木手记》、《旅途集》、《山·湖·草原》、《神泉日出》,特写集《红色的道路》,还有一些未编集的小说、诗、散文、特写、短论等。 摘自: 《柴达木手记》,人民文学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阳关道上》张行 阳关道上 张行 今年夏天,我从兰州出发,经酒泉,出嘉峪关,过玉门市,来到了阳关道上。刚进安西县境,不见山,不见水,不见树木,不见房屋,满眼是无边的砂砾,遍地是一丛丛骆驼草。面对这广漠的荒原,不禁记起了“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诗句。 是的,我们这几个人很快就要到阳关了。此时此地,玉门关正在北边,阳关在南边。历史上,从玉门关出西域,谓之南道,是通向鄯善、莎车的门户。唐代有名的丝绸之路,经过河西走廊,也是在这里分为南北两路的。从阳关到酒泉,差不多有七八百里,大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戈壁,为此,古人才有“绝域阳关道,胡沙与塞尘”的感叹。 阳关古道的地势十分平坦,各种交通工具可以任意驰骋,毫无阻碍;难怪人们常把“阳关道”比喻为光明大道。我们驱车前进,时速高达八十公里,仍然没有太快的感觉,但只见平沙千里,风尘漠漠,天高云净,仿佛驾着一叶扁舟,置身在平静的海洋里。车轮飞转,发出沙沙的声响 ,远方地平线 ,隐隐约约出现了锯齿形的一线屏障,公路两边,不时闪出一些红柳、芨芨草之类的植物。那一线锯齿形的屏障原来是一条林带。汽车驶进林带,就好象突然从沙漠里闯进了绿色的海洋。司机告诉我说,这地方已是敦煌县的南湖公社了。我望着那水渠交错,万木争春的景象,又仿佛回到我那可爱的江南水乡。 我们在南湖公社小憩时,见到了县委书记老杨。他高高的个子,微微有点驼背,紫色脸上刻满风霜浸染的皱纹,看上去快六十来岁了。老杨是河北人,抗日战争时期参加八路军,全国解放后,自愿申请到边元地区工作,西出阳关有二十多个年头。这些年来,他和他的战友们,带领南湖一带人民,在风沙前沿封滩育草,顶着焚风,造成了十六条林带,抓了水,造了田,使这个公社的粮食平均亩产突破了一千斤;将古老的阳关道,拱卫成一片葱绿,将南湖建成为沙漠中的一颗明珠。他要算西出阳关的一位功臣了。 老杨自告奋勇来担任向导,我们便沿着公社林场,向阳关前进。我望见林场里那些高大的杏树,枝叶繁茂,果实累累,正赞叹着,老杨介绍说,这些杏树,是汉代征西将军李广利种子,所以人称“李广杏”。杏大如桃,吃起来又香又甜,是敦煌一宝。我还看见,在那些绿树围绕的方格里,长出一丛丛青翠的葡萄枝叶,据介绍那是有名的无核甜葡萄,是东进阳关的人,从伊犁带来的品种。林场外面,一块块整齐划一的水田,生长着嫩绿的禾苗,南风吹来,掀起一层层稻浪 ;那稻种,自然又是西出阳关者的功劳了。 汽车终于穿过禾田,钻出林带,向一座少丘上的烽火台驶去。车轮在沙漠里划出一条很深的辙印,奔向一个小小的斜坡,轮子打着滑,上不去了。司机只好将车退回来,绕过沙包,划了一条长长弧线,加足马力,冲上沙丘。 我们登上烽火台,但见南边有一块铁牌,那上面写着四个工整的字“阳关古城”。几个人瞪大眼珠向四面看,只见红沙缈缈,却不见古城的一砖一瓦,当年筑城用过的石头也已经风化为红尘了。我在烽火台上拾到了一块火红的小石子,它应该是阳关古城的遗物。据史书记载,这座残存的烽火台和阳关古城一样,都是汉代建筑。烽火台的构造十分简单,只不过用当地产的土坯、芨芨草芦苇秆一层隔一层地垒起来。奇怪的是:人们素称短命的草木留下的痕迹,竟比石头砌就的阳关古城还要长久!我想这大约是由于当地风沙大,却又很少降雨下雪的缘故吧。至于古城虽废,阳关的名字却留传到今天,那就现它在历史上的地位分不开了。 这阳关古城,以雪山为屏,也有过美丽的环境,一千多年前,它曾是湖水碧清,林草丰美,野马奔驰的地方,只是由于种种天灾,才成了连天的荒漠。 站在烽火台上朝东南方望去南湖公社的树林从三面远远地包围着阳关遗址。远处是峰峦危峭的鸣沙山。举世闻名的艺术宝库——敦煌莫高窟,就坐落在鸣沙山东麓。鸣沙山下还有一个月牙泉,泉里盛产铁背鱼和七星草,据说那都是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的好东西。“沙挟风而飞响,泉印月而无尘。”那边是另一派风光。 烽火台西去是我国第一大沙漠——塔克拉玛干;远方是祁连山脉。可见西出阳关是很荒凉的。我们的向导站在烽火台边,用手指着西去的沙丘,高声朗诵起唐代诗人王维的绝句来: 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同行的一位傅教授,随着哼出了根据这首诗谱成的“阳关三叠”。他告诉我们说,王维这首送别诗,被谱成“阳关曲”以后,流传到了全国各地,一直流传到今天。古时候,还专门有人在阳关的城楼酒店里唱,来为西出阳关的客人送行。其实,诗人送元二使安西,也只送出长安都门三十来里,仅仅到了渭城馆,而阳关离长安却有三千多里呢。更可笑的,是有些诗人和画家,并没有到过阳关,却在那里捕风捉影,吟诗作画,见画题诗;他们写的,画的,都是一幅悲悲切切、凄凄惨惨的景象,把好好的一个阳关描绘得如许凄凉,这正如一位诗人说的:“谓城柳色关何事?自是离人作许悲!” 然而依我看,离人也未必都是悲的。这一条阳关古道,曾经是沟通东西方的桥梁,是古代我国与西方邦进行经济文化交流的必经之路。我国的火药、造纸、印刷术等伟大的发明创造,便是从这条路经吐鲁番过撒马尔罕,经波斯传入欧洲的。不妨再举几件历史事实:公元前一三八年(汉武帝建元三年),张骞从这条路初通西域,为汉族和少数民族的交往打开了通路;公元前二年(汉哀帝无寿元年),印度佛教从大月氏经此路传入中国;公元六一二年,唐玄奘路经此处去印度取佛经,十七年后又从这里回国。我们的祖先,为了繁荣自己的国家,才开拓了这一条丝绸之路;他们为了保护这一条友谊之路,才建筑了阳关和玉门关。后代的人,不去理会这种强国富民的道理,反而去渲染西出阳关的离愁别绪,并且硬把那种凄凄切切的调子加在“志在四方”的英雄身上,这显然是不公平的。更不公平的,明明是由于软弱无能才闭关自守,后代的人不去鞭挞那些闭关自守的懦夫,反而把他们当做英雄来歌颂。现在,阳关和玉门关都已荡然无存,西出阳关的大道也就更开阔了。我盼望着众多的英雄人物,带着内地的科学文化知识,带着改造沙漠的雄心壮志,带着优良的稻种和树种,西出阳关,建设边疆,为少数民族服务,为社会主义祖国造福! 一九七九年夏写于敦煌 一九八o年元旦改于长沙 摘自: 选自《随笔》第十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漫游小五台》侯金镜 漫游小五台 侯金镜 远眺 向往小五台的心,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被牵挂住的。 去年五月下旬,到涿鹿县桑干河北岸去看几个同伴。被朦朦细雨留住。雨一直下到第二天中午,当天气由燥热变得微寒的时候,我披上一件夹衣到大门洞外面去看天色:北面鸡鸣山被雨脚遮断看不见了,西面黄羊山蒙上一层薄雾,山上的树木透过雾气绿得正浓。只是南边有放晴的样子,一层又一层的山峦背后,淡蓝色的天空慢慢地露出来了。一霎眼的工夫,就在那块蓝天上面,一个最高峰笼着一抹白纱突然出现了。太阳照着上边有点耀眼,真是难得看到的好景色。我想,桑干河上打了闷雷,下了初夏的小雨,可是那目所能及的山上却降下了大雪,那山该有多么高啊!身边一个老汉告诉我,那山虽远,可是在涿鹿县边界,从远处别看那山光秃秃的,其实它上面盖满了松杉。山高林子密,人烟稀少,野兽的脚印比人的脚印多,可那是座宝山啊! 老汉漫不经心的叙说,使我的心一震:那高耸壮丽的山峰不就是地委、县委的领导同志曾介绍过许多次的小五台么。就在这一刹那,小五台峰顶那一抹银色的轻纱,就成了我和它建立感情的触媒。从此以后,心里就牵挂上小五台:能找到怎样的理由、得到什么机会,去揭开它头顶的轻纱,看看它的真面目呢? 神游 去年并没有如愿,脑子却从此向小五台打开了,不管什么人谈到或是哪里记述到关于它的事情,都能清晰地留在记忆时。 最有兴趣的是,我知道了小五台是距离北京最近的一座大山。内长城从它的腰身南面绕过去,把它留在塞外。一股水从它的腋下流出,成为拒马河的一个源头。据说小五台是河北省有数的高峰之一,这是靠得住的,因为去年我在干河岸,距它二百四十华里,还能看到它被众山拱卫着的主峰呢。北岳恒山是它的母亲,恒山山脉从雁门关迤逦而东,到了怀来、蔚县、涞水交界的地方又突起一组五个山峰,在海拔三千米以上,这就是小五台了。不过留在怀来县的只有北台和中台。所以说小五台距北京很近,因为它脚下的赵家篷人民公社就和京西矿区接壤。用尺子在地图上量量,小五台和北京的航空距离不过一百公里,腿上有劲的走起来,也就是两天的路程,比到十三陵只多五六十公里。当然这是对着平面的分省地图说空话,真的抄近道到小五台,我想,至少要翻过几十道大山梁吧。不管怎么说,小五台是北京的邻人,是首都西面最高峻险阻的一个屏障。 正因为它高峻险阻,所以宝藏也最多。 在山里住过的人都懂得,山区有深山、浅山、丘陵地带之分。丘陵地带是比较贫瘠的部分,大自然在那里的储藏最少,却把各种好东西从浅山到深山一路藏过去,越是去深不知处的地方宝贝也最多。大自然又和许多殷实富户一样,生性吝啬,当它把宝贝埋藏妥当以后,就用断崖绝壁把路堵死,用大风雪把自己遮盖起来。如果人们一定要进去,它就突然发下山洪将人卷走。还有野兽给深山把守大门,只听它们的吼叫,也就够使人胆战心惊了。在旧年月里,能耐住饥寒的人们,谁到这种险恶的地方来? 所以小五台脚下的赵家篷人民公社,社员们祖祖辈辈都在浅山和丘陵地带聚居。公社管辖的面积很大,东西长一百华里,南北宽六十华里,比冀中平原上一个县还大好多。人口少,才一万一千人,可是能耕种的土地平均到每个人身上才一亩挂零。这里的人有个笑话:一个农民有一天耕了七十二块地,还有一块怎么也找不着了,后来才发现它在碾盘底下压着呢。也可见深山区土地少到什么程度,地块又小到什么程度了。 人少地少路难走,就这样,深山里的农民对山也没发过怨言。他们有许多关于山神的传说——一个须发全白、手里拄着拐杖的老人,在大风雪中怎样给他们引路,帮他们赶走妖怪(那困难的象征)的故事。这就证明,他们向深山进军,夺取宝贝,也热爱这座山,用传奇的调子赞颂它。解放以后他们又强调吃山养山,维护小五台的青春,山和人们已经相依为命了。 现在,他们又编出歌谣唱道:“近山低山花果山,远山深山森林山,全年季节二十四,四十八秋都增产。”挺好听的一个歌。什么叫“四十八秋”?平均每个季节收两个“秋”,全年就有“秋”四十八个了。几个粮食秋不算以外,还有山区特点的生产象养蜂取蜜,养蚕采茧,放牧牲畜,育兔剪毛,去密林里打猎,下清水潭捕鱼,妇女儿童摘花椒,拾像实,捡榛子……“秋”多得很,何止四十八个。 他们自豪的是盛产大扁杏,仁肉厚,出油多、颗粒大到七八个叠立在一起不也会倒下。有一年收了九万斤,再加上二十万斤]核桃仁,只这两桩就给公社增加了二十万元的收入。药材也是大宗出产,柴胡、大黄、五加皮等等我们是熟悉的,还有什么长在塔形蘑菇下面的猪粪根,根须一律向左拧去的秦九,就是名字也很新鲜。党参已经人工培养了,野生的,一个劳力在一个秋天能刨百多斤。 没有被人全部征服的是绿色的金子。深山里郁郁苍苍的处女林,长在中台北台的阴坡上。灌木林子还好办,砍河杨、桦树能做椽子和矿井的支柱,不成材的可做农具柄,做大车的也可以从它们里面挑选材料,桑干河洋河两岸的果园也离不了它们,搭葡萄架的杆子,编水果筐的荆条子,都得从小五台山上往下运。这些材料人背、毛驴驮、手车推都可以,那些顶天立地的松极就没法了,因为没路,还不能大量采伐。松杉最茂密的是唐音寺和老林沟两道沟,纵深不下四十华里。这个林带“少太阳、少炎热、少旱象”,看来既是劳动又是避暑的好地方,可是“无村、无人、无路”,再加上“雨多、水多、雪多、冰多、阴天多”,沟里就不容易进去安下村庄。人烟少了,虎豹在这里出现,狍子成群地住在密林里,毒蛇也选择到繁殖后代最好的巢穴了。 峰回路转 向往小五台整一年了,今年,恰恰也是五月下旬才得到机会,爬到它的北台附近,了却这桩心愿。 艰苦的是最后一天路程,从赵家篷到唐音寺林场的那六十里山谷。一出发,穿过大片大片的核桃林、杏林,就要循着步步登高的拒马河上游爬上去,什么时候十几丈宽的河床变成三二尺宽的溪流,才算到了目的地。河谷越走越窄,有时只给蓝天留下一道缝,几乎要夹扁了行人的脑袋。在半坡的羊肠小道上攀援得说是最省力,总算是看得见路,路上也还有点松软的土。在河谷里走,就得留神找寻前人的脚印,不然,就走到断崖底下,湍急的水把人拦住。最愁人的是大石头,山头风化了。岩石崩裂开,被山洪冲下来,一群一伙散乱的蹲在山沟里。高兴了,它们留个窄石头上寻好落脚到十里地。如果只是低着头找路,东歪西余地往前走,用不了多大工夫,就腿脚发酸,越累就越发烦躁。 可是等你挺直身子喘口气的工夫,马上就发现百转千回的山谷也忽然山穷水尽了,开满了紫丁香的悬崖绝壁突然横在面前。再拔起腿来钻进谷口以后,忽然又豁然开朗,几丈高的瀑布呼啸着跌碎在清水潭里,绿尾巴的水鸟在飞溅的浪花里打着回旋。这是休息的好地方了,在青石板上坐下看那水潭的颜色吧:从上望由浅绿淡蓝到深蓝,层次分得很清楚,最下面就黑得透明,象一块正在凝结的玉,澄澈而看不见底。投石头下去,它摇摇摆摆好半天,才没到黑颜色那一层里不见了。同时一股清凉也扑到脸上,汗下去了,也该继续赶路了。 一路上都是静静的,偶尔在河边看到小孩子精神专注地钓鱼。鱼在流急水浅的河里不易吃到东西,所以很快就上钩,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他已经得到七八条了。只有一次突然听到爆炸的声音,赶上去看,几个裸的壮汉正在水潭里打捞被炸得昏厥了的鱼群,那种一尺多长、生得挺秀气的鱼,已经装了满满几筐了。 村子是有的,这里的耕作区叫董家站,纵深三十五里,辖五个村,一共才五百多人口。伸到林区边缘的村庄叫美吉,象是由赵家篷人民公社派出征服深山区的先遣队,又象是窥探森林的了望哨。到美吉,已经走了整整四十里,正是快要筋疲力尽的时候,就进了唐音寺林区。 晒得我们口干舌敝的太阳光,现在只能稀稀疏疏地射进林子里,脚下是一层厚厚的腐烂了的白茅草,象是有意给过路人铺上的软垫子,踏在上面,腿脚显轻便多了。两边都是灌木林,有挺拔的河杨,也不被当地人称做“老脸皮”的桦树——这种树的表皮可以一层层剥下来,做成精致的小盒子,并不妨害它的生长。太阳已经斜过去,前面的二十里路没村,再也不会碰到人了。突然一声狍子叫,就马上想起昨天公社的同志们讲说的野兽的故事。豹子是追人的,突然碰到一头下到河边来喝水的怎么办?天黑下来找不到过河的踏石,怎么办?哗啦哗啦的水声听起来不再心旷神怡,反而有点恐怖了。 累了,饿了,又怕天黑下去摸不着路,脚步虽然不由得加快,可是路觉得更长了。等到打定主意走夜路,自己给自己壮胆子,准备迎接惊险或是狼狈场面的时候,路旁出现了被砍掉的树干,刀斧的痕迹还是新的,小河上摆的也不是踏石,而是又宽又结实的木板,今天的路程是不是快要结束了?正盘算的时候,一抬头,已经望见唐音寺林场院小屋上缓缓升起的炊烟了。 这六十里路,从日出到日落,算上中午打尖休息,整整走了十二个小时。爬上了林场驻地的小坡,等好客的主人把小五台的主峰指给我的时候,太阳突然从山顶上沉下去,周围的山色就已经模糊不清了。 密林一日 主人告诉我,唐音寺林场是河北省的两大林场之一(另一个是承德专区),木材蓄积量有二十六万立方米。如果八厘米粗以下的不动,只采伐的第一茬,用二十辆卡车要拉十年。其实这林带是次生林,落叶松和云杉中树龄最大的约八十岁左右,有二十厘米粗,十三米高,据说这是质量很高的典型林带。 林场是去年建立的,以一个坍塌了许多年的古刹唐音寺得名。林场辖区纵深四十里以内早就没有了人家。距离最近的村庄美吉也有二十里,使林场成为一个孤零零的据点。三十多个林业式人刚一来的时候,还住在临时搭起窝棚里,夏天来了山洪漫平了河谷,淹没了所有的道路,雪也来得早(九月初旬),消融得晚(五月下旬),大雪被风吹积起来有两米厚,在这靠河北平原很近的地方,一年倒有半年雪封山。所以工人们除了护林以外,当务之急是盖房子,蓄积粮食。 第二天一清早起来就爬山进密林,不久就经过唐音寺废墟,它只剩下了地基,寺院的轮廓一点也看不见了。废墟的对面的幽谷里,有一道道常年不化的小冰川,从半山腰一直延伸到沟底,寒风也从那里一阵阵出来,可是一拐进密林里的小路上,野花都已经盛开了,一丛丛铃兰花,在路旁排得齐整的薄公英,风一吹就摇曳起来的胭脂花,完全是一片早春的气象。昨天涉过百多次的拒马河上游,现在成了叮叮呼呼唱着、急促的从石头缝隙里穿行的小溪了。沿着陡峭的小路走上去,时常有山鸡被脚步声惊起,扑楞楞地飞走。脚也常常绊在狍子骨头上,上面还附着皮毛,有的血钯还是殷红的。很可能昨天夜里,就在这道路附近,一个狍子做了豹子的牺牲品了。 最有兴趣的是,一片森林依着山的高度的不同分成了颜色不同、树种相异的林带。一进密林都是灌木丛,榛子树、山杨、过去打游击时用做手杖的六道木(细细的树干长着有规则的六个楞角),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树种。爬到海拔一千五百米以上,灌木林就让位给桦树和其他树种的混交林,再往上走,别的树种越来越少,只剩下清一色的桦树了。再爬两千米左右,又嗅到松杉清香,伞盖一样的云杉,这是飞机用材和上好的图纸材料,落叶松的小针叶已经碧绿,它开始了今年的生长期,桦树又被挤到下面一层去了。那些高耸挺拔的树木喜欢群居,颜色最苍劲,树种最名贵,敢于经受严酷的风霜,都盘据在最高处,于是不成材只能做小什用的灌木们就都拥塞在山脚,混居着,拥挤得直到地面上不留一点空隙。 再往上走就到了裸露地带,只有白茅草在峰顶上横生竖长,历年的腐草积了一两尺厚,就是最能耐寒的云杉也从不越过裸露地带的界限。大风吹来没一点遮拦,阴坡上的山洼里还有成堆的积雪,要到三伏天才能融化一部分。 站在裸露地带看脚下,是一片无边无沿苍郁的林海。远处,四面都是布满森林的一道道大岭,它们的头都伸到云朵里面,有如多座顶天立地的绿屏风。小五台的主峰在我的背后,它从林海中伸出的头顶,现在看来,没有从桑干河北岸远眺时那样壮丽,在起伏的松涛上面却显得庄严肃穆了。 躺在茅草坡上,望着天空,云慢悠悠地游动。上山之前对森林的神秘感觉完全失。心情逐着林海的波涛起伏,舒畅辽阔得要将神秘感觉完全消失。心情逐着林海的波涛起伏,舒畅辽阔得将要进入忘我的境界。忽然,一声野兽的吼叫把我惊醒了,又象是悲哀地呼唤着什么,一递一声地叫了两三分钟。过一会才意会到这是狍子。我的同伴——老猎人和怀来县委会的同志们已经找到了狍子的固定的道路(它们总是在几棵大树干上磨犄角)发现了狍子反刍的地方(茅草被压成窝,粪便还是新鲜的)。不久就听到枪声,一群狍子被赶出密林,跑上裸露地带。有一头从我们面前穿过小路,跑上百多米就站下来回头看看,那眼睛露出恐怖又怨恨那些追捕者的神色。不过一两分钟,它窜上高达五百多米的高坡,翻过山顶,不见了。右面山顶上,这时候腾起了一阵欢呼,猎人们都从隐蔽着山头上跑下来。老猎手射中了一只,弹穿了腹部,它还挣扎着跑了二十多米,流血过多,才倒下来。这是一只雄狍,重五十三斤,身形秀美而健壮,角目有三个丫叉,已经三岁了。 抬着猎获物下山凯旋回去才过了半后晌,疲乏得不想动的时候,好客的林场主人又邀我们洗温泉。翻过一个小山头,不过半里路就到了。水很烫,有摄氏五十度左右,一坐进去就汗流浃背。出了浴池以后全身清爽,脚底板马上恢复了弹力,两天的疲劳都洗净了。泉水里有什么成分,判断不出。硫磺是没有的,水清而滑腻,并且能饮,可帮助消化,不知道是不是稀有的苏打泉?这泉在涞水、蔚县都知名,常有患严惩的关节炎以及各种疑难病症的人,背上棉被干粮,翻大山,走十里路到这里来。恢复健康的例子并不少。现在还有十几个病人住在温泉旁边的茅屋里呢! 讨厌的是泉子周围的毒蛇很多,不多见的两头蛇这里也有。每天中午它们都蜷缩在石头上晒太阳,从浴池的石墙缝里它们也敢出来探头。不过今天因为人太多,它们都躲起来了。这次虽然没有受到惊吓,可是毒蛇群怎样在这里自由自在生活着的状况,也交臂失之了。 晚上的佳肴当然是清蒸狍子肉。但我吃得最上口的是主人为大家喝小米粥而准备的苦菜。吃法是一口菜一口粥。苦菜的确名副其实,涩苦得很,可是再喝一口稀饭就象加了少量的糖。苦菜和热的流质淀粉化合一起就发甜,弄不清是什么缘故。但是,苦尽甜来的滋味确实是经过舌上的味蕾感受到了。 林场的夜黑沉沉没一点声音,森林又变得有点恐怖了。睡下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时候在这距离北京最近的林区修通了公路,络绎不绝把松杉运到基本建设工地,建立起纤维板厂,把不成材的灌木林充分利用起来,并且在温泉附近建立疗养院,让唐音寺变成消夏的风景区?苦菜稀饭那苦尽甜来的滋味,不正是唐音寺林场的明天的象征吗? 作者简介:侯金镜 (1920——1971) 著名文学评论家。北京人。1938年参加革命,入陕北公学学习。毕业后,从事文化工作和创作。1942年加入中国。抗日战争胜利后,任晋察冀军区抗敌剧社副社长,华北军区文工团副团长。解放后,曾任华北军区政治部文化部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理事,长期担任《文艺报》副主编。在调《文艺报》后,除编辑刊物外,主要从事文学评论工作。主要著作有:文学评论集《鼓噪集》、《部队文艺新的里程》;散文《花果之乡,鱼米之乡》和《漫游小五台》。他的评论文章深刻细致,既肯定、维护作家的独特风格,又能切中要害,如实地指出壁瑕,所以多被作家引为“知音”。他评论茹志鹃短篇小说的文章《创作个性和艺术特色》,曾在文艺界引起极大的重视。 摘自: 选自《新观察》1959年第16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啊,塞罕坝》峻青 啊,塞罕坝 峻青 ××兄: 此刻正是盛夏季节,想你们那里,一定是骄阳似火,燠热难当;可现在,当我写这封信给你的时候,我们这里的气候却只有十六、七度,不但凉爽异常,而且还得穿毛衣呢。因为此刻,我正在北国塞外,海拔一千五百多米的塞罕坝上。 这里,完全是南国深秋的气候,寂静异常的草原之夜,听得见大雁的鸣叫声,虽然还没到它万里云天展翅南飞季节,但是它那苍凉的叫声,却使人想起了秋天,想起了凉秋九月塞外飞霜的日子,也想了关山阻隔鸿雁传书的故事。 啊,鸿雁,我愿你早日起程,振翅南飞,越过那万里长城,黄河长江,给我那还在燠热中的南国亲友,带去这来自遥远草原上的书信,也带去这塞罕坝上的清新凉爽之气,以及这满野鲜花,无边绿意…… 啊,朋友,可曾记得:在过去多少次的书信中,我都劝你能抽暇到北方来,我们一起做一次齐鲁燕赵之行;而你,也在多少次的来信中,表示了对于北国山川的向往。你甚至还引用了古人的诗句,来抒发了你希冀北国之行的强烈愿望: 自怜诗少燕赵气, 不辞冰天跃马行。 虽然这是你的自谦之词,因为我知道,你的诗,不乏雄伟的气魄,但,你的心情,我是完全理解的。而现在,由于你公务羁身,无暇一践同游之约,我只好只身北来,以偿夙愿。 我是八月十三日来到承德避暑山庄的。我游览了山庄的名胜古迹之后,热情的主人又对我说: “到了避暑山庄,如果不到围场和坝上,就不算真正到承德。去吧,去看看那清朝皇帝打猎的木兰围场,去看看别有风光的坝上草原。” 于是,我又从避暑山庄到了木兰围场,来到了海拔一千五百多米的塞罕坝上。 果然是名不虚传。 在避暑山庄,我已领略了北国山川的雄伟,离宫风物的优美。而围场和坝上,却又有着另一番特别的风光。 真的,朋友:我曾经游览过苏杭胜地,领略过吴越风光,东南形胜。也曾到过南岳、北海、长江、黄河,饱览过山川之秀,沧海之雄,可是,这儿,地又有着与众不同的风貌。 就拿这避暑山庄来说吧,这里的湖光山色,固然与杭州西湖迥异,而宫殿楼阁,也和颐和园不同。至于围场和坝上,那就更加独特了。如果说,山庄还多少有点儿庄的味道,人工的痕迹。那么,坝上就完全是以野趣取胜了。 完全是大自然的美。 这美,就美在辽阔、雄伟、自然。 为这塞外草原的雄伟优美的风光所激动,为怅讶于你没能同来的心情的驱使,我特写此信给你,希望它能多少给你带去一点燕赵之气,边塞信息。 先从木兰围场谈起吧。 木兰围场位于承德避暑山庄的北面,它地域辽阔,周环一千三百余里。过去是蒙古额尔沁、翁牛特部落的游牧之处。清康熙(1681年)辟为木兰围场。作为固定的“行围习猎肄武绥藩”之所。每当农历八月,清帝就要率领王公大臣、阁部官员以及八旗劲旅到这儿来举行盛大的“秋□之典”。参加此一盛典的还有蒙古、新疆等各族部落上层领袖人物、扈从随猎。 清帝的这种狩猎活动,并非完全是为了娱乐,更重要的不是为了“处承平无事之时,而不忘武备”。所以就通过狩猎,训练八旗士卒,加强战备,巩固和保卫北部边疆,预防和抗击沙俄入侵。同时,也是为了“绥藩”,加强和巩固多民族之间的团结以维护统一祖国大业。因此,这“秋”活动,就被清帝“定为祖制”,“垂为家法”,每岁或隔岁必行,从未废弃。 这,你就可以想见这围场的规模和气派了。围场非常辽阔,山峦、峡谷、盆地、平原,到处长满了白桦林和茂密的青草。到处是苍翠一片,象绿色的海洋和绿色的岛屿。我们的汽车,就在这绿色的海洋中飞驰前进,山坡上,不时地出现一片片白云似的羊群。车两旁,不时地惊起鼹鼠和飞鸟。望着这样辽阔雄伟的山野,怎能不发怀古之幽思,想象起当年清帝狩猎于此,万马奔腾山鸣谷应的壮观情景呢。 有过种种记载和传说: 从康熙二十年正式建立木兰围场起,至康熙六十一年的四十二年中,这位皇帝就曾到塞外巡狩猎过四十八次。他曾在一日之内,射兔三百一十八只。乾隆也曾多次“殪虎”和射熊,并为此而立过“虎神枪记”石碑一座,宣布扬他的武功和神威。 这矗立在山林荒草中的碑石,更增加了围场的古朴野趣,也越发激动着人们的想象。 然而,更加引人入胜的还是坝上。 这坝,叫塞罕坝,它的原名是赛堪达巴罕,蒙语是美丽的高原。现在叫塞罕坝,则是蒙汉两种语言的的浑称,塞罕是蒙语,意即美丽;坝是汉语,意为高原。 这儿确比围场高得多了,汽车绕着山坡一个劲儿的盘旋向上,跑了很久,才爬到了坝顶。上得坝来,我不禁惊叫了一声,原来这和爬山不同,平时爬山,爬到山顶,虽能登高望远,但望到的却依然是那连绵不断的群山、高高低低的峰峦;而现在,上得坝来之后,纵目四眺,展现在我面前的地是一片平展展的无边无际的大草原,顿时使人感到心胸无比的开阔敞亮。仰头看看天空,天空仿佛突然低了许多,也更加清彻蔚蓝了。那远处的白云,也显得特别低,仿佛就在脚下。草原上,盛开着多种多样的野花;有黄色的虞美人(变名野罂粟),金黄色的金莲花,粉白色的干枝梅,天蓝色的鸽子花,桔红色的野百合,耦合色的铃铛花,粉红色的野菊花……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野花,它们争妍斗艳,竞相开放,把这个绿色的大草原,点缀的象一张五彩缤纷的大地毯,煞是好看。而草原丘陵上的树木,也特别茂盛,特别好看,尤其是小白桦,它简直就象一个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娴静文雅,婀娜多姿。风来了,它轻轻地摇摆着它那素净美丽的腰身,活象一个个素装淡裹的美人翩翩起舞…… 云杉林,翠绿中带着一层朦胧的粉白,显得特别幽雅;落叶松,是绿得发黑,象一片片绿云笼罩在草原上。 一片悦耳的鸟的叫声,象有着多种多样叫不上名字的野花一样,草原上也有着多种多样叫不出名字的鸟儿。象野花竞相开放一样,它们也张开了喉咙,竞相鸣叫,这庞大的交响乐队,把整个的草原都变成了音乐的五国。到处是一片悦耳的鸟声,尤其是百灵鸟(这儿还是百灵鸟的家乡),它叫得是那么热烈,那么好听…… 天是那么蓝,草原是那么辽阔,空气是那么清新,微风吹拂着,四野里飘浮着浓郁的青草和野花的香味。…… 啊,朋友,写到这里,我只恨我的笔太拙太笨,无法把这雄伟优美的景色,描绘出来;我只能贪婪地呼吸着这芬芳的空气,迎着风,敞开衣襟,坦露出我的胸膛,张开双臂,去拥抱和感受那无边无际的天空和草原,鲜花和鸟语。 高山峻岭有雄伟的美,茫茫平原有辽阔的美,可这坝上草原呢,它既有高山的雄伟,又有平原的辽阔,更有着高山、平原所没有大自然的美,纯真的美,无比绚丽,幽静的美。人,来到这儿,也不自禁的返朴归真和这大自然融为一体了。是的,朋友,在这种时刻,我什么都不想,思想净化极了,简直净得象透明的水晶。大自然是这么美好,这么洁净,它把人的思想也净化了,升华了。使得人的心灵也无比美好无比洁净了。 记得,到坝上来的前夕,承德的一位年轻作家武华曾对我倾吐过他在坝上时的这样一种心情,他说: “在这种时刻,我觉得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忘记了身躯的存在,只有我的精神,我的灵魂活跃着。我谛听宇宙,听晚风歌唱,听树木欢笑,听虫子鸟儿唧唧……那真是精神饱餐的时候,灵魂圣洁的时候。我觉得,此刻,我比什么人都富有,无限的富有,无限的满足……” 这番话,讲得多么好,多么深刻啊,没有到过坝上草原的人,是永远不能体会到这种心情的。当时,我听了,也没有在意;可现在,它每一句,都说到了我的心里,因为这也正是我此刻的感受,也正是我所要说的。 还记得另一位中年作家郭秋粮同志告诉我说:有一个林场的女技术员曾经告诉他说:“坝上草原和森林,就是净化器,思想的净化器。人一来到了这里,思想就被净化了。” 这句话说得多么好啊,这是她在坝上林场生活多年的深刻体会,又何尝不是我们这些初来坝上的人的深刻感受呢。 这天夜里,我就宿在塞罕坝国营林场的招待所里。 辽阔无垠的塞罕坝上,绿野千里,杳无人烟,而国营林场的几幢红瓦平房,在茫茫的草原上,宛如碧绿的大海中的几点露出水面的红色岩石。夜间,电灯亮了,在这无边草原上的几点灯火,使人想起那或许是偶而从天上掉下来的几颗星星…… 啊,朋友,这天夜间,我竟然失眠了。周围是那么静,静得可以听到隔壁房间里司机老甄的鼾睡声。他太累了,汽车在围场和坝上整整跑了一天,把这敦厚朴实体格健壮的汉子,累得全身汗湿,腰酸背痛。吃过晚饭,一躺到床上,就呼呼地睡着了。 啊,同志,你辛苦了,你就好好地睡吧。明天,这广袤的草原上,还有待你尽情地驰骋呢。 月光正好,把屋子照得雪亮。我索性爬起身来,走出了房间,向着外面走去,越过一道白桦林围成的栅栏,就是大草原。我踏着软绵绵的草丛,向着草原上走去。这时候,月亮已经升上中天了,它那光芒四射的冰轮,给大草原撒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我望着这月亮,仿佛觉得它比平时看到的月亮要低得多,也皎洁得多,明亮得多。天,晴朗极了,夜空中,没有一丝儿云花,那么亮,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着它。 我在一颗小白桦树下坐了下来,白桦林,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美丽,她那窈窕的粉白的树干,象白玉似的,在月光下越发皎洁。而它那秀丽的树冠,在夜风中轻轻地摇着,细小的绿色的叶子,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象千万颗珍珠在跳动。 啊,起露了,不时地有晶莹的露珠,从白桦林的树叶上滴滴下来,是无法描绘也无与伦比的。我不禁想直了古人秉烛夜游的故事。春日苦短,尚且秉烛夜游;而我在草原逗留的时间更短,又岂可辜负这美好的月夜呢? 我索性躺下来,仰面朝天,双手枕有脑后,仰望天上那银光四射的明月,满天星斗,乳白色的银河…… 它们都是那么皎洁,那么幽静,大草原也是那么皎洁,那么幽静。没有一点喧嚣,没有一点儿灰尘。空气都是透明的,象水晶一样的透明,洁净没有半点儿污染。人们的心灵,也象水晶一样的透明洁净,没有半点儿污染。一刹那间,我仿佛忘记了自身的存在,也忘记了尘世间的一切烦恼,甚至也忘记了社会上还有丑陋的东西存在:权术、阴谋、背叛、诬陷、争名、诽谤、污蔑、勾心斗角、尔诈我虞、两面三刀、奉迎诌媚…… 不,这些丑恶的东西,与这样优美洁净的环境是多么不相称啊,甚至,一想到这些丑恶的东西,丑恶的人,我就感到心灵受到了污染,感到恶心。这时,我又想到了武华和那位林场女技术员的话: “坝上草原森林就是净化器,思想的净化器……” 正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了一声凄历的吼叫: 呜—— 呜—— 接着又是一声呼应: 呜——— 呜——呜—— 啊,是狼嗥! 在这极度寂静的夜间,这狼嗥,显得特别响亮,特别凄历,特别刺耳。 它久久地在草原上回荡着,回荡着,破坏了这草原月夜的安静,也破坏了我情绪上的宁静。更污染了我心灵上的洁净。但它却也使我意识到:即使在这无比优美宁静的大草原上,也有狼这类野兽的存在,也有丑恶的东西存在。可见,这儿并非真空,一切都不是绝对的。美丽的草原和森林,是可以净化人们的思想,但却不能净化狼的残暴和贪婪,正如我们美好的社会主义社会里,仍然有着鬼蜮般肮脏丑恶的败类存在,仍然还需要人们以百倍的努力去鞭挞和消灭他们,否则,四化建设,为什么还有种种阻力呢?善良的人,为什还会遇到种种烦恼呢? 由此,我又想到我们的文学,我们的使命,我们这些从事文学的人…… 我们的现实主义文学,难道不应该在鞭挞丑恶颂扬光明,清除精神污染,推动历史前进方面,起到它应有的作用吗? 朋友,这天夜里,我想的很多,很多。因此,我也就这些我所看到的,想到的,感受到的,信笔写来,对你一吐为快。我不知这封信,将要带给你的,是否能有一点燕赵之气呢?抑或是人生的感叹? 不,我希望带给你的只是鼓舞和共勉,不论是在人生的道路上,抑或是在文学的阵地上,我们都要万分爱护和珍惜这坝上草原般的优美洁净的社会主义社会,而不惜一切地与那些污染和破坏它的肮脏的丑类们毫不妥协的斗争,也和我们自己身上的那些不洁净的灰尘进行彻底的洗涤。 这,就是我在这封信里所要向你倾吐的感受和心声。 夜深了,不远处的池塘里响起了大雁的鸣叫,遥望南天,我愿这多情的鸿雁,能够把我的这封书信,带到你的身边。 就此搁笔。 即颂 夏绥。 弟 峻青 一九八三年八月十六日 深夜于塞罕坝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青云谱》峻青 青云谱 峻青 在由长沙去厦门的路上,趁在鹰潭候车的空隙,我决定先在南昌下车,偷得浮生半日闲,做一次南昌之游。 南昌,在那“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的江西首府之地,有的是名闻遐迩的游览之处,短短的半天时间,又是能看得了多少地方? 这,就必须严加选择了。 也许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当好客的主人,如数家珍般的向我介绍南昌各处的名胜古迹时,我却宁可舍弃了滕王阁的百花洲等令人向往的地方,而独独选择了青云谱。 青云谱,并不是什么十分著名的游览胜地,它之所以成为今人,特别是画家们和爱好书画的人们瞩目之所,完全是由于明末清初著名书画家八大山人在此修建道院和陷居多年的缘故。 八大山人,亦名朱耷,是我最为崇敬的画家,也是我在绘画方面刻意师承的艺术大师之一。他的画,他的书法,他的题画的诗跋,都是我所非常喜爱的。每当看到他的书画的时候,我都如获至宝,视为珍品,不止是欣赏,而且一有可能,辄反复揣度、苦心临摹。可是,他的书画,却是十分难得看到的。 记得在十年动乱之前,大概是一九六二年吧,我在苏州养病和写作,一有了空闲,就到观前街的古旧书店去看画。那时候,古旧书店中名人的书画还是不少的,吴昌硕、任伯年等人的时有所见,杨州八怪的就更不稀奇了。但八大山人的作品却难得看到。偶一见之,同好者必奔走相告,以先睹为快。有一天夜晚,天上正下雨,听到当时在江苏军区政治部工作的张加洛同志说:有一位叫蒋风白的画家,家里收藏着一张八大山人的画。于是,我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加洛同志,摸着黑,冒着雨,跑到了那位不昧平生的蒋风白先生府上,叫开了门,毛遂自荐地说明了来意,要求一看名画。亏得这位蒋先生夫妇十分开明好客,不但不怪我们夤夜敲门的冒昧唐突,而且热情地招待我们抽烟喝茶,并慷慨地把这画拿给我们看。 果然是八大山人的真迹。五尺中堂,画的是一幅墨荷。 空旷的画面上,寥寥数笔枯叶,两株残荷,一只鹄立枝头的翠鸟,白眼朝天,怒目而视。整个画面,笔简形赅,呈现出一种落寞孤寂萧索凄冷而又傲气横溢的气氛。 的确是八大的风韵。读来令人神伤,又深感兴奋。 主人以得意的神色,望着我们。 我们则连声叫好,赞赏不绝。为能够一睹这难得的艺术珍品而欣喜不已,深感幸运。也为主人的好客慷慨而深为感动,频致谢忱。更为这机会这难得而不无遗憾。 如今,这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但这雨夜访画的情景,却还清晰地刻在我的记忆之中,每当回想起来,那残荷,那寒鸟,那室内的灯火,那窗外的雨声,……都历历如在目前。 当席卷一切的“文化大革命”到来之时,我在痛惜自己的书画惨遭毁灭的同时,也在担心着别人的收藏。这当中,也有着蒋风白先生的这幅八大的精品。 粉碎“四人帮”以后,也曾多次从苏州来的朋友那里,打听这幅画和收藏它的主人的下落。人们告诉我:总算侥幸,主人与画,都逃过了这场浩劫,依然留在世上。 我不禁额手称庆。并期望着有一天,能再度造访他们。但至今未能如愿。 现在,这青云谱就在眼前,这儿不但是八大山人亲手创建和隐居多年之所而且是八大山人书画陈列馆,有着大量的八大山人的书画展出,自然是我这半日的南昌之游所首选的项目了。 青云谱,位于南昌市南郊,距市中心不过十几公里,我们的汽车,在平坦的公路上,跑了不大一会儿就到了。这是一座规模宏大的院落。在那灰色的围墙里面,高大而茂密的树木,象一片片绿云似的,高高地耸立在院落的四周。一幢幢飞檐朱栋的庙殿亭阁,掩映在绿树丛中。一泓碧澄澄的湖水,横亘在道院的门外。据说,在两千五百年前周灵五(公元前571—545)的儿子王子乔,就曾在此地开基练丹。西汉(公元前206—公元8年)设南昌郡,郡尉梅福,曾弃官隐钓于此,后建梅仙祠。唐以后易名“太乙观”。到了清顺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八大山人来此隐居以后,才葺建为青云谱道院。 馆长热情地向我介绍了这所道院的历史沿革以及八大山人书画陈列馆的概况之后,就陪同我们参观了陈列室中的八大山人和牛石慧的书画。 书画很多。几个陈列室的墙壁上,全都挂满了书画,尽管其中有许多是复制品,但印刷之精良、逼真,与原作毫无二致。且数目之多,作品之精,是任何地方都难得见到的,真个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诗是有声的画,画是无声的诗。 诗言志,诗为心声,而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记得,一九五六年我在波兰参见肖邦帮居并听了肖邦的作品《c小调革命练习曲》演奏时,内心里曾经激起了狂涛巨浪般的激动,久久不能平息。我仿佛看到了这个伟大的音乐家在苦难的祖国大地了挥动着双臂奔走呼号的身影;今天,在参观了青云谱和八大山人书画作品之后,同样在内心里激起了强烈的风暴。我仿佛听到了那惨遭血腥蹂躏的破碎山河,在痛苦的呻吟,悲愤的呼号;仿佛看到了一个坚贞不屈的灵魂,铁骨铮铮的硬汉,在那不堪回首的土地上,中夜看剑,仰天长啸。 诗画本是一体;愤怒出诗人,愤怒也出画家。 非常的时代,造就非常的人物,也产生非常的艺术作品。 你瞧,这画,这诗,这书法,这题跋款识,是多么奇特,多么怪异,多么与众不同,多么引人瞩目。 这怪僻的山水花木,这变形的禽鸟虫鱼,这隐晦难解的题跋和款识,无一不显示出这位在中国美术史上被称为怪杰的八大山人的与从不同的艺术风格;也无一不显示出这位亡国遗民的坎坷不幸挣扎反抗的人生经历。 撇开那高超的表现技巧不说,就说他所表现的内容和特点吧。你瞧;那山水,是残山剩水;这树木,是枯柯断枝;这花鸟,是落英寒鸟;这诗跋,充满了愤懑之气;这款识,寄寓着深沉的伤痛。 这,只有在那个不幸的时代,不幸的遭际,而又具备着那种誓死不肯苟合取容从俗浮沉的坚强不屈的人,才能产生的伟大作品。 这,决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到和可以达到的,即使是时代人也不行,不行! 我们知道:八大山人系明朝宗室,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六子宁献王朱权的后裔。名朱耷,世居南昌,他出身贵胄之家,从小就受到能诗善画的父亲和祖父的影响,而又颖悟过人,八岁即能书画。甲申之变,明朝灭亡,那时候,朱耷才十九岁,这亡国的惨痛,深深地刺激着这个皇族后裔的子弟。在悲愤无法发泄之时,他愤然闭上了自己的嘴巴,并在门上写了一个很大的哑字。从此就佯装聋哑,一言不发。 沉默,顽强的沉默。 他要用沉默来表示他对清王朝的无声的反抗。 他要用沉默来痛掉五百年大明江山的破碎和沦亡。 他更要在沉默中,等待着那东南半壁复明大业的胜利成功。那时候,明室勤王的部队,继续在长江以南,抗拒着清兵的入侵。明福王即位南京,改元弘光。明康王立于福州,建号隆武。但是随着多尔衮铁骑的汹涌推进,不几年南京就沦陷,福王被俘,福州失守,康王身殒。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接着,清兵又破九江,下饶州,腥风血雨,逼近了南昌。朱耷见大势已去,复明无望,更加悲痛欲绝,乃怀着亡国的遗恨,愤然离家出走,来到奉新山中, □发为僧,遁入空门,更名传綮。从此,他就隐姓埋名,隐迹山林,傲啸云烟,要有那清风明月黄经宝卷来消磨他那漫长而不幸的一生了。但是,那寂静山林,古刹的香火,黄昏的暮鼓,黎明的晨钟,却不能排遣这个血气方刚的明末遗民的亡国之悲,破家之痛。那越来越大的的悲愤,象巨石,象冰块,梗塞在他的胸中,使得他一刻都不能安静。于是,那长时期的积忧抑愤,终于使他发作了癫狂之疾。他忽而仰天大笑,忽而伏地痛哭,忽而手舞足蹈于闹市面之上,忽而挥毫泼墨于尺素之中。有人说他是愤世佯狂,也有人说他是真的疯癫。究竟他是真疯假疯,我们不需查考,而有一点却是可以断定的,那就是他的每幅笔墨怪僻的书画,隐晦难解的题跋,都深深地蕴藏着他那愤世嫉俗的血泪,怀国思家的悲痛。 顺治十七年(公元1660年)清朝的统治更加残暴,先是大兴文字狱,以后又禁止士人结社订盟。就在这一年,三十六岁朱耷,由僧还俗而转道,离开了奉新,来到了太乙观,着手修建青云谱道院,道号良月道人,又号破云樵者,益发放浪于形骸之外,佯狂于笔墨之间。为了隐姓埋名,他先后用了很多别号,如“人屋”、“良月”、“传綮”、“刃阉”、“驴”、“驴屋”、“个山”、“雪个”、“个”以及为现在大家所熟知的“八大山人”。 这些别号,包括他书画的款识在内,还不仅止是为了躲避灾祸,更寓意着他对故国的怀念和对清朝统治者的反抗和仇恨。只是这些别号和款识,隐晦曲折,实在难以破解。 在陈列室第一间屋子里,我看到了一幅八大山人画像。这是八大山人四十九岁时,他的好友黄安平为他画的。从这画上,我们看到了八大山人的的丰彩;他头戴竹笠,身穿道袍,脚登布鞋,瘦削清癯的面庞,炯炯有神的眼睛,那眼神里,隐藏着幽愤,更放射着智慧。 这画上,有他的自题诗一首,用的是“个山”钤印。 八大山人的画中,经常改换印记,有的用过几次以后就不见再用了,唯独这“个”字的印记,如“个山”、“雪个”、“个”,用的最多,始终不肯放弃。 那么,这“个”字当中,究竟有什么玄机妙谛呢? 一位署名蔡受的在这幅上的一段颇为奇特的题跋,道出了这个中的奥密: □,咦!个有个,而立于一二三□×之间也。个灭个,而超于×□三二一之外也,个山个人,形上形下,圆中一点。 减余居士蔡受以供个师,已而为世人说法如是。 这个古怪的题跋,乍看好象是佛家的语,仔细推敲,却透露了那“个”字的含意。 原来这一二三□×,指的是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因为明朝宗室的名字,都是以这五个字来延续其世系的。八大山人原名统,是属金字辈,所以题跋说“个有个,而立于一二三□×之间也。”那意思是说,八大山人是属于明朝宗室中的一个。那“个灭个,而超于×□三二一之外也”。那么,既然“个灭个”,为什么还要用“个”字的印记呢?于是说“个山个人,圆中一点”,也就是题跋开头的那第二个字:□,这圆中一点,就是表示八大山人,虽从宗室沦为遗民,但他仍然做为明朝的后裔,生活于清朝的天下之内。孤独一身,立于圆中,始终保持着那明朝遗民的身份和气节。 这,就是八大山人用以表示他的反抗清朝怀念故国的深刻含意。这含意又是多么曲折隐晦,多么用心良苦啊。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清统治者的残暴,八大山人处境的险恶,而更加显示出这位艺术大师傲岸不驯坚贞不屈的反抗精神。 别号和款识,尚且如此,画,就更加明显了。 他的画,不止是刻意创新,不落臼窠,一反世人常用之法;而更重要的,这看来是怪僻变态的形体,都蕴含着寓意深刻的内容。他笔下的禽鸟,都是白眼看天,且一足撑立。他画的石头多是上大下小,有岌岌可危之势。山水则是疏林寒山,枯树昏鸦,萧索荒凉之气,跃然纸上。 我看到了一幅双鹊图轴。那空旷的画面上,没有花,没有草,没有风景,也没有树木,只有一块光秃秃的大石头,耸立在地上,石头上,站着两只喜鹊,这喜鹊,白眼向上,尾巴翘起,现出怒不可遏的神态。这画用的是鹊巢鸠占的典故,以隐喻明朝的大好山河,已为清朝所占据,这两只无家可归的喜鹊,也正是八大山人以及他弟弟牛石慧的自况。画面上那一种落寞萧索的意境之中,却流露着一股愤怒不屈蔑视反抗的强大力量。看着这幅画,我仿佛听到了这两只喜鹊的愤怒的喊声,反抗的鸣叫。…… 另外,有一幅孔雀图轴:悬崖之下,一枝墨竹,两朵芙蓉,下面有两只孔雀,立在上大下尖势将倾倒的光石之上。这孔雀的样子特别怪,特别突出的胖面孔上,有着一只特别夸大的圆而呆的眼睛,三根稀疏而斜垂的尾巴,这尾巴,恰似清朝高级官吏头上戴的三品花翎。 他还在这画的上面,题了一首诗。 孔雀名花雨竹屏,竹梢强半墨生成。如何了得论三耳,恰是逢春坐二更。 诗与画,都十分明显的隐喻着对清朝官员们的强烈蔑视和尖刻嘲讽。有人说,八大山人是中国讽刺漫画的鼻祖,不是没有根据的。 “古梅图轴”,恐怕是一幅最能表现八大山人的艺术造诣和思想情感的杰作:画面上画的是一株苍老的古梅,巍然挺立,但它的下面却没有地坡,露着树根。树的老干断裂,只有残柯两枝,而地苍劲如铁,生机勃勃。梅花数点,傲然怒放。画上用真、行、草体书法题诗三首: 分付梅花吴道人,幽幽翟翟莫相亲。南山之南北山北,老得焚鱼扫虏尘。 驴屋驴书 钤:“字曰年” 得本还是末也非,曾无地瘦与天肥。梅花画里思思肖,和尚如何如彩薇。 壬小春又题 钤“驴” 这没有地皮露出了树根的老梅,和那“梅花画里思思肖”的诗句,引用的是宋朝郑思肖画兰花的时候,故意不画地皮,而露出了兰根。有人问他: “为什么不画地皮?” 郑思肖反问道“地已被夺去,你难道不知道吗?” 而在“和尚如何如彩薇”这句诗中,八大山人又引用了伯夷叔齐遁迹首阳山采薇而食,死不事周的故事。 这思思肖,这以伯夷叔齐而自况,都充分表现了八大山人对异族入侵的仇恨和反抗。 而那“老得焚鱼扫虏尘”的诗句,简直就是讨逆的檄文了。有着象岳飞在“满江红”一词中那“壮志包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伟大气概和炽烈的激情。 陈列馆中,还陈列有八大山人之弟牛石慧的书画作品。他名叫朱道明,字秋月,和八大山人同在青云谱道院隐居当道士。也擅长书画,他的艺术风格和八大相似,他把“牛石慧”这三个字的形体,写成了“生不拜君”的样子。 八大山人的钤记,则简直把“八大山人”,四字,写成了“明”字的形状。 真是一对铮铮铁汉,刚烈昆仲! 他们不愧是那些有气节的文人的典范。 这,比起那些□颜事仇的民族败类,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也比他同时代的某些有成就的画家不同。比如石涛,他和八大山人有着密切的交往,在绘画艺术上也有着很高的成就。但是,在人格方面,却难与八大山人相比拟。石涛也是明朝宗室,靖江王之后。甲申明亡,他也同样为亡国而遁迹空门,隐居山林;但在康熙皇帝两次巡视江南时,他却两次接驾于扬州平山堂,并且还写过《迎驾诗》,画过为清王朝歌功颂德的《海晏河清图》。 而八大山人,却仇恨朝廷,蔑视权贵,用各种方式,对他们进行反抗。馆长告诉我说:八大山人的画,在民间收藏的很多,而在官府里却极小。因为平民百姓求八大山人画画,他便欣然挥毫;而在权贵要人们请他作画时,他却置之不理。有一次,一个武官把他召入家中,要他作画,两三天不放他回归。八大山人就把大便屙在那武官的屋子里。武官不耐,只好把他放了回来。以后,有一个叫罗饭牛的画家,常被权贵们召去作画,罗饭牛不胜不扰,想洗手不再作画,八大山人闻知,就写了封信向罗饭牛传授奥妙说: “遗矢归而可也。” 这是何等的蔑视!何等的骨气! 我真为我们这古老的中华民族的伟大历史上,有这样铮铮铁骨的艺术巨匠而高兴,而自豪。 在参观完了书画以后,馆长又陪我们参观了“黍居”。“黍居”,是八大山人在青云谱道院的住所和书斋。门的上方,有八大山人的朋友黎元屏书写的“黍居”二字的石刻扁额。屋子里面,陈列着桌椅几凳和文房四宝。八大山人就在这处所里,度过了二十个春秋的道士生涯。在这儿,他作了许多书画,写了不少诗跋,也接待了很多一心抗清复明匡扶旧业的节义之士。但是他们的事业,终于没有成功。到了晚年,当八大山人在这儿度过他六十华诞之时,思想起复国无望,大业难成,不禁感慨万端,捡出了“甲寅仲夏豫章杂感”八首,书之于屋壁: 旧游南日地,城廓信荒凉。梦里惊风鹤,天涯度夕阳。山川照故国,烽火忆他乡。何时酬归计,飘然一苇航。 深沉苍凉,令人凄然泪下。 在他风烛残年七十二岁之际,还在他所画的山水册上,题了这样一首诗: 郭安皴法云头小,董老麻皮树上多。想见时人解画图,一峰还写宋山河。 其眷恋故国的觉悟,溢于言表。 八大山人活了八十岁,但一直到死,他都没能看到他的理想的实现,故国的匡复。最后,他不得不怀着那深沉的遗恨,闭上了他的眼睛。 明朝的江山虽然没有恢复,但是历史却把一个富有民族气节刚直不阿桀骜不驯的艺术大师的风范,和在中国美术史上独辟蹊径开一代新的画风的艺术瑰宝,留给了后人。 参观了书画和“黍居”之后,我的心情久久的不能平静,我想的很多,很多。想到作画,也想到了做人。人品与作品,本来是不可分离的,只有那种高风亮节的人,才能画出这超群拔类的画。写作这铁骨铮铮的诗。 最后,馆长引领着我们来到了道院的后园,参观了八大山人的坟墓。后园中,林木蓊郁,古树参天,在茂密幽静林木之间,有一座隆起地面的圆形土堆,这,就是八大山人的坟墓。馆长告诉我,八大山人死后,安葬在新建县西北隅的中庄。这儿的墓是他的衣冠□。 墓是平平常常的墓,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而在坟墓两边的两棵大树,却非常令人瞩目。这是两棵苦槠树,据说是明朝万历年间的,迄今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这树特别高大茂盛,树干几个人都合抱不过来。右边那一棵的粗大的树干中,有一个很大的树洞,洞中足可容纳上七、八个人,村洞的四壁,全都成了黑色,显然是被火烧过了的。馆长告诉我说:这是日本侵略军占领南昌以后,有一部分日本兵,住在这道院里,他们在这树洞里烧火做饭和焚烧纸张物件,以致把这树洞的四壁,全烧焦了。但是这大树却依然顽强地活了下来,而且益发茂盛。好象故意向侵略者示威似的,把它那巨大而美丽的树冠,用力地向四周伸展着、婆裟着,就象一片巨大的浓重的碧绿色的云,笼罩在墓地的上空,遮蔽着风雨和骄阳,洒下了清爽而幽静的树影。…… 啊!坚贞倔强的人的墓地上,那树,也是如此铁骨铮铮,坚强不屈!我想:也许,这两棵大树,就是八大山人弟兄二人所化成的吧。是的,这名字也很象:苦槠,八大山人和牛石慧,不是一生都过着那以清风明月为邻山泉野菜为食的苦行僧的生活,而却顽强地抗拒着风暴的袭击并用他们的血泪、生命,结成无比宝贵,可资楷模的人生和艺术的绿冠,覆荫于人间和后世吗?想到这里,我不禁对这两棵树肃然起敬了。 离开八大山人墓地时,我再次回过头去,望了望这两棵苦槠树,它,高高地高高地耸立在墓地的两旁,宛如两个威武的卫士,在守卫着八大山人的墓门。益发增加了青云谱的肃穆壮烈的气氛。 啊,这奇树古墓本身,不就是一幅绝妙的图画,无言的好诗吗? 一九八三年六月二十六日于上海风雨之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雪山景物记》张孟良 雪山景物记 张孟良 雪山与冰湖 初夏时分,骑上骏马上雪山,是最理想不过的。这时,盛夏将到,高山积雪已经融化,给雪被遮了半年多的山坡上,又现出了飘带似的羊肠小道。蔚蓝的天空因为很少受到沙尘的渲染,澄清得象一片碧绿的湖水。举目远望,洁白的博格达主峰,给人们以雄伟美丽、仪态万方的感觉。风吹来,山上白雪漫舞,好象是蓝天飞过一片片乳白的轻纱似的流云,又象是春季清晨笼罩大地的雾纱…… 这里固然有绝崖、陡壁、喷泉、草地,但更为离奇的却是那波光粼粼的冰湖。那湖水碧蓝见底,湖面映浮着远山的倒影。在霞光尽染的傍晚,你在湖边草地支起帐篷,升起篝火,看明澈的冰湖面的繁星,和那被篝火染得一片通红的雪山,简直忘掉盛夏的酷暑,如置身神话世界了。 天然公园 不同的地理环境和不同的季节变化,给雪山带来不同的面貌。夏季的雪山是由冰河、冰蘑菇、雪桥、冰晶宫等联合组成的天然公园。冰河水声潺潺,清澈而明净,不时翻滚着银色的浪花,急急地向山沟流去,宛如银色的白缎。在行进中,也许你会被滚滚的冰河所阴,使你进退两难。然而,就在这冰河上却会出现巧夺天工的雪桥,使你如绝处逢生般的到达彼岸。冰蘑菇,头黑身短,一个个好象戴着草帽的巨人,在雪面上蹲着。行走在如琉璃似水晶的冰雪的世界里,你除见到冰河、雪桥、冰蘑菇以外,还有那圆圆的冰杯,杯里满盛着清清的雪水,在雪面上整齐地排着队伍;冰花,象怒放的鲜花似的,由于阳光的照耀,向你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奇光。那鲜花有的象仙人掌,满身披着尖刺,尖刺上又满戴着象珍珠样的圆粒,看起来是那样可爱。但是只要你一脚踩下去那银光闪闪的冰花就象落 地的玻璃一磁碎裂开来,又恢复了冰雪的形态。当你在明镜似的冰湖边观赏时,你会看到奇光闪耀的冰晶宫。有的冰晶宫长达八米,宽约十三米,高达二十五米以上。冰晶宫的上部和四壁一片蔚蓝色,不时闪着碧蓝的彩光。当你进入其中,顿觉寒气逼人。地上铺着玻璃状的冰层,光滑而明亮,好象哪个高明的工匠铺上的大理石地板似的。冰晶宫的前檐,倒挂着密密的冰柱,长达十多米,呈天蓝色,远看宛若森林,近看又象一根竹笋。想来,这就是冰晶宫的门帘了。 雪山日出 雪山日出,比平地来得迟。当红日从万山丛中冉冉升起,万道霞光染红天空的时候,那银白色的雪山,好象少女点上胭脂的面颊,显得格外娇艳。当红日的万道金光射到冰峰上的时候,又象给银光闪闪的冰峰戴上了镀有黄金的桂冠。在夜雪晨晴、云协和弥漫的时候,雪峰高出浮云之上,你仿佛踏上浮云,向云海飘然而去,去追赶那初升的旭日。当红日高照,云海渐消时,你又会感到象巨龙奔腾,遨游山谷。就在这时光,你也许会听到一声巨响,这声响如山崩地裂,远达几十里地;随后,只见雪山上乱石崩云,雪花舞飞。那一堆堆崩起的雪柱,犹如海上龙卷风卷起的水柱,在雪山上开放着朵朵冲天银花。这就是雪山日出时罕见的雪崩。 雪山上的生命 雪山上有生命吗? 有。清晨,你可听到咕咕的雪鸡叫声,那声音忽而由远而近,忽而由近而远,在山头上叫个不休。雪鸡是十分珍贵的飞禽,有家鸡那样大小,羽毛似芦花,嘴似鹰嘴,翅膀已退化,寻食于拔海三千米左右的高山,是一种耐寒的禽类。雪鸡肉嫩而鲜美,据说可治风湿性关节炎。有高山生活经验的人,常常利用夏季雪鸡繁殖的季节,到山坡上寻找拳头大小的雪鸡蛋。同时,歇憩在花草丛或岩石旁的云雀和各种羽毛美丽的小鸟,开始唱起了轻快的晨曲。然而,在晚霞轻抹冰峰的时刻,在不远的山头上,你又可见三五成群的野山关的格斗和竞驰。有时它们会在山岩上久久站立不动,好象是在欣赏雪山日落风光。在冰湖畔,你可看到水面游荡的野鸭。雪后清晨,你还可在雪地上见到鼠类、狼和狗熊的足印。显然,它们经过一个通宵的寻食、狂欢,已经睡觉去了。 高山上的植物,真是无奇不有。当动人的春天一来到冰峰雪岭之间,高山植物就迅速的繁殖着,争取在两个多月的无霜期里,迅速的发芽、开花、结籽。为了避免暴风雪的袭击,它们生长在河谷里,朝阳的山坡,或背风低洼的峡谷。在这里,植物的叶均角质,生绒毛,幼芽及新叶多肉质,身干粗短,枝叶厚实;它们的花朵开得玲珑小巧,大如铜钱,小如桂花,常常是成片成群,密扎扎地挨在一起,构成一条条、一圈圈的天然花束,那五彩缤纷的百花相互交错,在一片片青青的草地上,好象用彩线绣成的锦段。在这些花草中,有山地毛茛、玄参、小叶全老梅、小葫芦苗等,名称繁多,有些花草也说不上叫什么名字,在高山上自开自谢。 天山上的花草,虽然没有人工培植的那样艳丽,但它们却各具独特奇妙的风姿。它们任凭风雪吹打,有着坚韧顽强的生命力。 然而,在这些百花中,最引起人们兴趣的还要算雪莲花。雪莲花状如荷花,花瓣雪白透明,如洁白的彩绸;花芯有紫色和柴红色的绒球。花叶尖而长,呈天蓝色,微风过外,摇曳生姿,乍一看你分不出是雪莲还是荷花。更奇妙的是铺展在雪莲周围的绿茵茵的牧草,风吹来,犹如一池碧波,将一阵阵清新的芳香,向你鼻孔直扑。雪莲花生长在三千米左右的群山峻岭,能在摄氏零下二十度的严寒里盛开,是一种极极寒的花中之王。 朋友,雪山是如此广大,雪山景物真是无奇不有,我的见闻怕很难满足你的要求吧!但愿你能身临其境的也去那奇妙的地方一游。 作者简介:张孟良,当代作家。曾用笔名弓子艮。生于1927年。天津静海县义渡口村人。雇工出身,自幼讨饭,流浪,卖苦力。1948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53年加入中国。他长期在部队生活、学习、写作。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儿女风尘记》、《三辈儿》、《津郊武工队》;短篇小说《血泪古城洼》。他的作品多写部队生活和劳动人民的苦难与斗争,爱憎分明;传奇式的描绘,具有引人入胜的艺术魅力。 摘自: 《新疆日报》1962年8月12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雾里峨眉山》吴祖光 雾里峨眉山 吴祖光 一九四四年的夏天我曾在四川的“秀绝天下”的峨眉山住过两个月。一同上山,一同住在双飞桥清章阁上的一间房子里,并且一同下山的剧作家宋之的。一九五六年八月底我第二度再到眉山,距离前一次已经是十二年了。时代已经变了,解放后的峨眉山仍是那样郁郁苍苍;而十二年前的游伴,爽朗健硕的宋之的同志却在一年前再也教人难以想象地做了古人。想到这里,心里就觉得难受起来了。 从成都乘车出发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的天气,但是来到峨眉县就见蒙蒙细雨弥天盖地而来,远远望见的峨眉山在云里雾里若隐若现,真象含愁的美人一样眉双锁。是秋天了,绿暗红稀,雨里的峨眉特别显得萧索;山上游客也很少。我们来迟了一步,这上山下山的八天时间,就都在雾里过了。 报国寺时里读聊斋 在成都出发之前、我一人去西玉龙街,玉带桥街去逛旧书店;一来这里是十多年前常去的地方,二来我想买一本介绍成都的游览指南一类的书。从前在成都住的时候反而没想到认识成都;而这一次匆匆而来,又要匆匆而去便想尽可能地多亲近亲近,多了解了解这座可爱的城市。可是跑了两转非常失望,这两条街的旧书店本已很少,而象这样的书竟是一本也没有。旧书店的回答我的询问时,说:“没有。”脸上毫无表情,连头也不抬一抬,好象对这门生意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其余的书也找不到什么可看的,我想:跑上峨眉山,天一黑,点上油灯,便不能在山上活动了,最好找点适合山上情调的书读一读。我就想到了《聊斋志异》,谁知成都的书店里连《聊斋》也是没有的。我跑了两天才在人民公园(即是从前的少城公园)对门一家联营的古籍书店里买到了残缺了的半部《聊斋》。 解放以后,加以整理注释的许多古典名著都出版了,譬如《三国演义》,《水浒》,《红楼梦》等等。唯独《聊斋志异》迄今为止只出了一部为专家或收藏家用的手迹影印本,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由于广大的读者喜爱这部书,所以现在是很难买到这部书了。至于在成都买不到介绍成都的书,这在别的城市我后来也碰到同样的情况,譬如在昆明也是买不到谈昆明的书。象这样有悠久的历史,有优美的风景、名胜的著名城市,外来的客人人一天比一天多;他们都想在来到的时候能够认识当地的风貌,找不到这样的书是不愉快的。相反,我记得在解放以前,这样的城市倒是大都有一部厚厚的无所不包的《游览指南》的。 车到乐山,去拜访乐山专区区委,才在宣传部借到了一部《峨眉山志》,还是(民国二十三年)在苏州出版的,距离现在二十多年了。 捧着半部聊斋,两本山志上峨眉。来到山下的第一座大庙报国寺已经是黄昏掌灯时候。天气热得很,我们一行五个人趁着天色已经暗下来,就在庙门外边的小河里洗澡。附近的农民牵着牛从桥上走过,点点头和我们打招呼。这假如是在城市里,几个人在路旁光着身子洗澡就会变成奇闻了,可是在这儿简直是这样自然,谁也不觉得新鲜的。 巍峨的报国寺油漆一新,虽然天黑了,也感觉得到那壮丽辉煌的气派。我被安置在后殿里一间客室里,全部是新式的家具,藤沙发,写字台,弹簧床,除了那一盏油灯之外便象地城里的大旅馆一样了。九点钟准备睡了,临睡之前,我到屋外走了一走,才发现这一排卧室就在后殿的廊前,对着房门是一排高大高庄严的佛像。天黑了,只凭着佛前的油灯看不清楚佛像的面目;我站在地上也就只及得佛前的须弥座一般高,还够不到佛的脚面;数了数,有七盏佛灯,影影绰绰地就是七尊大佛。佛殿当然也是高不可攀的,就在这时候,我忽然觉得有一阵恐怖之感袭来,好象回到了那不可知的过去的年代。昏昏的大殿里只有我一个人,远远传来几阵鼓声也是那般深不可测,随后便是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人都到那里去了呢?常年住在大都市里的人是永远也体会不到这种境界的。殿后草地里的秋虫又叫了起来,我慢慢地退回屋里把门关上了。 躺在床上睡不着,怕大佛会走进来。我顺手拿一本《聊斋》来看,一翻开就是《画皮》,这个厉鬼食人的故事可不敢看;再翻到《连城》,这个生死缠绵的爱情故事在这样深夜的古庙里也只只徒然增加恐怖。我把书扔了。但是睡不着,帐子外面“嗡嗡”的声音,好似远远的轻雷;伸出手去捉住一个蚊子,就象是苍蝇那么大,古人说“聚蚊成雷”真是不错。我紧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睡着的。 第二天早晨走出房天已大亮,才知道这座后殿叫做“七佛宝殿”。七尊大佛都是满面慈悲,显然他们是保护人的而不会伤人的。真是很奇怪,这种害怕的心情还是十几岁时有过,宗教的魅力原来是这么震慑人心的;我想起十几岁在北京东岳庙里看见天王、鬼判、七十二司里受罪的冤魂时的惊悸的情景。 我把在成都市奔走两天才买到的半部《聊斋》收进了行李袋,决定在峨眉山再也不看这部书了。 双飞桥下水 在报国寺又住了一天,第三天我们才上山去,我们走过了:伏虎寺,雷音寺,华严寺,纯阳殿,会灯寺,大峨寺,中峰寺,来到清音阁投宿。 清音阁下面就是峨眉山最幽静的去处双飞桥,这是我曾经住过不短一个时期的地方。我和宋之的同志住过的图书馆就在清音阁的旁边,现在已经拆掉了;但是“双桥两虹影,万古一牛心”,两条石桥下面的黑、白二水奔腾飞跃而来。两水当中的牛心石和奔泻下来的急流激起白浪如雨,溅到石上的杉树枝头,凝聚了一层冰花;道旁的幽邃,遮天的峭壁,都能找到十二年前的痕迹。水流过牛心石,水势便缓下来,雷鸣一般的声音也低下来;水清得可以看得清楚水底的白色的石子。这里是从前我们每天来洗脸、洗脚和洗澡的地方。即使在夏天,这里的水也清凉得叫人打战。现在已是秋天了,但是趁着忽然从云里伸出来的一缕阳光,我还是跳到水里去洗澡去了。好凉啊!好凉啊!可是又是那么爽快!这种清凉的,叫人头脑清醒的感觉我到今天——过了四个月之后还还能感觉得到。我相信我是永远也忘不了的,因为双飞桥下的水尽管千秋万古不断地流,但是我却不一定再来第三次。还有,尽管之的同志已经死去,而一九四四年那那个月的山居生活我也是再也不会忘记的。 吃过晚饭之后,坐在清音阁的正殿上记日记,写信。正殿实际是三面的敞厅,下面虽然有门,两旁却是露天的。夜里天很黑,没有月光,只听见水声像疾奔马群。山风很大,点着的一根洋蜡火焰摇摆不定;蜡泪不停地流下来,蜡烛很快地就变短了。烛光招来了无数的蛾子,飞蛾投火,一个一个烧坏了翅膀落了下来;蛾子身上沾着蜡油把我的日记本和信纸上都染上了油迹。赶也赶不掉,赌气我把蜡给灭了。 睡在清音阁,听了一夜水声。 猴子的故事 早晨起来,匆匆地就出发了。临走之前我又到小河去了一趟,因为昨天洗澡的时候,我把手杖忘在河岸上了。这么可爱的水,真是舍不得走啊!我用手捧起河水把头发和脸都浇湿了,就这么水淋淋地赶上我们的队伍。这是这样,一会儿水就干了,一点子印子也没有留下。 离开清音阁,一路都是上坡,没有昨天好走了。像九十九倒拐,年青小伙子也会走得气喘吁吁的。太阳缩在云缝里,有时也出来一下,这总没有太阳强多了。一路上风景可是真好,说一句老话吧,那就是:人在画图中。 三点半钟,我们快到九老洞,忽然有人喊:“猴子!”远望去,果然看见有两个猴子在半山大树间缠着的藤蔓上打秋千,但是一下子就钻进树荫里不见了。 峨眉山的猴群是出名的,十二年前我到山里来没赶上看见猴群。看见猴群也得碰运气,以前峨眉山的猴群有一二百头猴子,由一个猴王率领着;它们常去的地方是九老洞和洗象池一带。我记得从前上山的那回,在洗象池看见一间客房里的窗户上钉着木板,一对新婚夫妇睡在这间屋里;男人出去了一下,回屋时新娘不见了;原来是一个群猴子从窗外跳进来把新娘抢走了。新娘找回来没有,不知道,但是猴子特别喜欢女孩子,我在别处也是听说过的。 头一次上山时我就没有看见猴子。我知道有些人一路追赶猴子,可是猴子总比追它的人跑前一步;人家赶到九老洞,它们刚离开九老洞;再赶到洗象池,它们又离开洗象池了。当然也有刚刚遇见猴子的人,那可真是教人高兴的事情。这一回我从出发的时候,儿子抓着我的衣服说:“爸爸,你到峨眉山,给我带个上墨猴儿回来。”我是答应了孩子的,虽然我也没见过小墨猴是什么样儿。 这晚上我们住在九老洞。九老洞庙前面一块黑油油的峭壁像刀削过的一样,这么大,大得接住了半边天,把我们的住房挡得特别阴暗。我们到洞里去了一下,又到著名的看日出的天皇台去了一下;没有太阳,只有看看远远的千山万壑,也教人心怀舒畅。山上一片浓绿,石板缝里时常有一朵朵的小花还在开放。花是小的,但是生命力是这么强,它从这样坚硬的石缝里也要开出花来;花的茎和叶都非常纤小,但是花的颜色红得像早起的朝阳。 时间离睡觉还早,我们去问老和尚,猴子会不会来?老和尚说,猴子现在不会来,因为现在正是收包谷的季节,猴子都到包谷地里吃包谷去了。老和和尚告诉我们,猴子现在不多了,山上的一个猴群只有二十几猴子,还是这两年才组织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呢?老和尚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 四川解放的那年,峨眉山也来个解放军。解放军不用说有多好,他们很快地就把过去山上的许多黑暗不平的事情处理得顺顺当当。把当年的坏和尚、地主、恶霸,镇压的镇压,管制的管制;把峨眉山改造成了真正的清净的和平的安静的佛教圣地。有一回,一个解放军的排长在九老洞和老和尚谈话,一大群猴子跑来找吃的,和尚和游客们把许多食物扔给猴子吃。人们都看见猴群当中有一个特别孔武有力的大猴子,总是跑在许多猴子的前面,把扔来的食物自己飞快地吞下去。有小猴子来抢东西吃的时候,它总是拦着,常常一巴掌把小猴子打得老远。 排长同志不明白了,他问老和尚:“这个猴子是怎么回事?它为什么这么凶?” 老和尚告诉排长说:“这是猴王。” 排长一听就火了。说:“猴子里也有恶霸行为,这可不行!”他想到了革命的目的,他不能容忍这种封建压迫,他要为被压迫的小猴子求得解放。他掏出手枪瞄个准,把老猴王一枪打死了。 没想到的是,一两百个猴子一见猴王死掉,顿时一哄而散;转眼之间,一个也不见。可正应了一句俗语,叫做“树倒猢狲散”。 老和尚叹息不止,说:“你打得冒失了。老猴不让小猴到人前去抢东西吃,是怕小猴被人抓走。最保护小猴子的意思。猴子脖子底下有一个口袋,它回到家里把东西吐出来哺给小猴吃的。” 可是老猴死了。群猴无首,猴群作“鸟兽散”。这群猴子远不及《西游记》里花果山水帘洞的猴子;在水帘洞的猴子,自孙悟空走了这后,还能保持团结。而这一散,猴子们便从此不见,直到最近一两年才重复集聚起来,可是比原来的规模就小多了。 猴子会吃庄稼,其为害决不会下于麻雀,但是它们是名山之点缀。排长打猴子的理由完全无可辩驳,问题只在事先了解得不够,有点犯主观主义和教条主义。就是这么一打,给峨眉山猴子的历史上留下了这一点波澜。 上了金顶下峨眉 从九老洞再上去,沿途的美景就不是我能写出来的了。整整二十里路。我们不停地在爬坡:钻天坡,阎王坡,七里坡;一个坡接一个坡。在雷洞坪后面看见浩荡无边的云海,一层一层;不见边,不见底;云在脚下翻滚。艺术家到了这里我看只有叹气了。因为用什么艺术手段也记录不了这样的奇观,峨眉山是梦里的仙山。 山上有一个小庙叫做“遇仙寺”。在这里我们当然没有遇见神仙,连仅有的一个和尚也不在庙里。庙里柱上挂了一块木板,木板上贴一张黄纸,用墨笔这样写着: “游山的同志们本寺僧人上山搞生产去了庙内无照应同志们请你们大家要原谅峨山是风景区人人要爱护公共财物现在在灶房内有茶水请你们自便山高风大小心火烛千急千急本寺和尚白” 这个告白没有标点,直行写,又是从左到右,所以看了半天才看清楚。但是从这几行字里教人亲切地峨眉山在解放以后所起的本质的变化:僧人搞生产去了,房门没有上锁,为游客准备了茶水,叫游客小心火烛,受护公共财物……我走到灶间,炉火尚温;揭开锅盖,水是热的;我喝了一口水,把锅盖盖好,觉得水里有一丝甜味…… 我觉得我们的国家有点像《镜花缘》里的“君子国”。在过去,这只是文学家的愿望;而今天,这里生活的真实。 这一天我们上了峨眉的最高处:金顶。 金顶冷得很,站在站在岩头可以远望见西方的大雪山,站在这里就像是在过冬天了。苏东坡有“峨眉山”诗: 峨眉山西雪千里,北望成都如井底;春风日日吹不消,五月行人冻如蚁。 何况这时已时阴历的八月了,寒风家挟雨,透体生凉。 峨眉金顶的佳景是“云海”、“日出”,“佛光”和“远望雪山”。但是秋天一到,便雾满乾坤。这四种景色除了“日出”本是太阳的事之外,其他三种也都需要太阳作主要的陪衬,可是据说在这个季节里太阳是不愿出来的了。因此“云海”只剩下一片空蒙,“雪山”模糊不清,在大日光偶尔出现一下时的薄弱的“佛光”里也只能隐隐地看见我们的人影。我们等了两个早晨,太阳没有出来。 应当说明一下,即使是这样的天气,金顶的云海也是令人神往的。那样无边无际的白云的海啊!再也没有比这更宽广的世界了。 从北京到四川有这么远,我们想再来一次峨眉是很困难的了。可是我们来迟一步,该看到的美景 ,该享受的阳光便都不属于我们了。我们本想拍一些美丽的彩色的电影镜头回去,只因没有阳光和群芳零落——峨眉山有上百种的奇花——我们一个镜头也没拍成,只好怀着无限惆怅下山了。 在金顶的留言簿上,我写了一首打油诗: 欲为银幕留奇景,千山万水上峨眉;四日不晴三日雨,趁兴而来败兴归。 说“败兴”是指的我们的影片没有拍成,这主要怪我们自己不了解情况,事前没有做必要的调查研究工作。这一回我们明白了峨眉山的规律,写一来告诉要去峨眉而还没有去的人: 春天四月,满山百花齐放,山顶的云海最好看。 五六月山下晴朗,山顶多雨;满山游客,农民最多。 六月到八月是知识分子学生游山的季节。 冬天十一月到一、二月,山顶经常晴朗。云海,日出,日落,佛光,雪景都是最好的时候。雪景的最大特点是白雪压在绿树上。在别的地方的冬天,雪下只有枯萎了的枝条。 多巧!正确地说,应该是:多不巧!我们来的时候,正是什么也不是的时候。 更不幸的是我在金顶上碰见了我平生最怕的东西:跳蚤。而且不止一个,把我咬得啼笑皆非。捉也没法捉,因为我知道,捉 了一个又会来一个;而且天气太冷,捉起来很不方便。这样我除了羡慕那些不怕跳蚤的人就没话可说了。我问金顶的和尚,为什么有跳蚤?他说:“你是从山下带上来的。” 我说:“不是。山下没有跳蚤咬我” 他说:“这里从来就没有跳蚤。你看我。” 他做了一个很舒服的表情。这个辩论很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我只好认输,不谈了,决心喂跳蚤。 我们在一路斜风细雨中下山,跳蚤跟我下山才罢。雨把我全身浇得透湿。 可是在路上我们还遇见不少上山的游客。最使人感动的是有两位老太太,一步一步捱上山去,他们去拜佛的。 一共八天,我们上了山,又下了山,尽管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可是峨眉山的秀丽终是不可及的。峨眉山的和尚,和我们相处多日的普超、演观和我们没有见面的遇仙寺的留下告示的和尚,他们都是那么有修养;待人亲热,对祖国和我们的社会那样热爱和充满信心;为新生的峨眉抹上无限光彩。 我怀着希望下山来。希望成都到昆明的铁路快修好,那时火车就会在峨眉山下经过,就会有更多的人上山来。希望峨眉山在不久之后会装上电灯,那时殿上的大佛就不会吓人了。希望开一条上山的公路,让年老的人(像我们遇见的老太太)可以少爬点坡,可以坐着汽车上山。 这样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作者简介:吴祖光 现代著名剧作家,导演。江苏省武进县人。生于1917年。1937年至1941年在国立戏剧专科学校任讲师。1941年至1943年在中央青年剧社、中华剧世社任编导。1944年后任重庆《新民晚报》副刊编辑。1946年后任上海《清明》杂志、《新民晚报》副刊编辑。1947年至1949年在香港任大中华影业公司、永华影业公司编导。新中国成立后为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工作者协会理事,先后任中央电影局、北京电影制片厂编剧和导演,中国戏曲学校实验京剧团编剧,北京京剧团编剧。1979年调文化部艺术局从事专业创作。主要作品有:话剧本《凤凰城》;《吴祖光戏剧集》(收有《正气歌》、《风雪夜归人》、《牛郎织女》、《少年游》、《林冲夜奔》、《捉鬼传》、《嫦娥奔月》);《风雪集》;散文集《后台朋友》、《海棠集》、《艺术的花朵》;京剧本《武则天》、《凤求凰》、《风云配》、《三关宴》、《咫尺天涯》、《三打陶三春》;戏曲本《踏遍青山》;编导《国魂》、《梅兰芳的舞台艺术》等十一部电影片。 摘自: 选自《旅行家》1957年第三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沪溪·浦市·箱子岩》沈从文 沪溪·浦市·箱子岩 沈从文 由沅陵沿沅水上行,一在四十时到湘西产煤矿炭著名地方辰溪县。应当经过泸溪县,计程六十里,为当日由沅陵出发上行船厂一个站头,且同时是洞河(泸溪)各沅水合流处。再上六十里,名叫浦市,属泸溪县管辖,一个全盛时代业已过去四十年的水码头。再上二十里到辰溪县,却辰溪入沅水处。由沅陵到辰溪的公路,多在山中盘旋,不经泸溪,不经浦市。 在许多游记上,多载及沅水流域的中段,沿河断崖绝壁古穴居人住处的遗迹,赭红木屋或仓库,说来异常动人。倘若旅行者为这东西值得一看,就应当坐小船去。这个断崖同沅水流域许多滨河悬崖一样,都是石灰岩作成的。这个特别著名的悬崖,是在泸溪浦市之间,名叫箱子岩。那种赭色木柜一般方形木器,现今还有三五具好好搁在崭削岩石半空石逢石罅间。这是真的原人住居遗迹,还是古代蛮人寄存骨殖的木柜,不得而知。对于它产生存的意义,应当还有些较古的记载或传说,年代久,便遗失了。 下面称引的几段文字,是从我数年前一本游记上摘下的: 【泸溪】泸溪县城四面是山,河水在山峡中流去。县城位置在洞河与沅水汇流处,小河泊船贴近城边,大河泊船去城约三分之一里,(洞河通称小河,沅水通称大河。)洞河来源远在苗乡,河口长年停泊五十只左右小小黑色洞河船。弄船者有短小精悍的花帕苗,头包花帕,腰围裙子。有白面秀气的所里人,说话时温文尔雅,一张口又善于唱歌。洞河既水急山高,河身转折极多,上行船到此,已不适宜于借风使帆,凡入洞河的船只,到了此地,便把风帆约成一束,作上个特别记号,寄存于城中店铺里去,等待载货下行时,再来取用。由辰州开行的流水商船,六十里为一大站,停靠沪溪为必然的事。浦市下行船若预定当天赶不到辰州,也多在此过夜。然而上下两个大码头把生意全己抢去,每天虽有若干船只到此停泊,小城中商业却清淡异常。沿大河一方面,一个青石码头也没有,船只停靠皆得在泥滩头与泥堤下。 到落雨夭,冒着小雨,从烂泥里走进县城街上去。大街头江西人经营的布铺,铺柜中坐了自发皤然老妇人,庄严沉默如一尊古佛。大老板无本可作,只腆着肚皮,叉着两手,把脚拉开成为八字,站在门限边对街上檐溜出神。窄巷里石板砌成的行人道上,小孩字扛了大而朴质的雨伞,响着很寂寞的钉鞋声。若天气睛明,石头城恰当日落一方,雉堞与城楼都为夕阳落处的黄天衬出明朋朗朗的轮廓。每一个山头都镀上一片金,满河是橹歌浮动。就是这么一个小城中,却出了一个写《日本不足惧》的龚德柏先生。 【浦市】这是一个经过昔日的繁荣而衰败了的码头。三十年前是这个地方繁荣的顶点,原因之一是每三个月下省请领凤凰厅镇¥和辰沅永靖兵备道守兵那十四万两饷银,省中船只多到此为止,再由旱路驿站将银子运去。请饷官和押运兵在当时是个阔差事,有钱花,会花钱。那时节沿河长街的油坊尚常有三两千新油篓晒在太阳下。沿河七个用青石作成的码头,有一半常停泊了结实高大的四橹五舱运油船。此外船只多从下游运来淮盐、布匹、花纱,以及川黔所需的洋广杂货。川黔边境由旱路来的朱砂、水银、¥麻、五倍子、生熟药材,也莫不在此交货转载。木材浮江而下时,常常半个河面都是那种木筏。本地市面则出炮仗,出纸张,出肥人,出肥猪。河面既异常宽平,码头又干净整齐。街市尽头为一长潭,河上游是一小滩,每当黄昏薄暮,落日沉入大地,天上暮云被落日余晖所烘炙剩余一片深紫时,大帮货船从上而下,摇船人泊船近岸以前,在充满了薄雾的河面,浮荡在黄昏景色中的催橹歇声,正是一种如何壮丽稀有充满欢欣热情的歌声! 辛亥以后,新编军队经常年前调动,部分省中协饷也改由各县厘余措调。短时期代替而兴的烟土过境,也大部分改由南路广西出口。一切消费馆店都日渐萎缩,只余了部分原料性商品船只过往。这么一大笔金融活动停止了来源,本市消费性营业即受了打击,缩小了范国,随同影响到了一系列小铺户。 如今一切都成过去了,沿河各码头已破烂不堪。小船泊定的一个码头,一共十二只船。除了一只船载运了方柱形毛铁,一只船载辰溪烟煤,正在那里发签起货外,其它船只似乎己停泊了多日,无货可载,都显得十分寂寞,紧紧的挤一处。有几只船还在小桅上或竹篙上悬了一个用竹缆编成的圆圈,作为“此船出卖”等待换主的标志。 【箱子岩】那天正是五月十五,乡下人过大端阳节。箱子岩洞窟中最美丽的三只龙船,全被乡下人拖出浮在水面上。船只狭而长,船舷描绘有朱红线条,全船坐满了青年桡手,头腰各缠红布。鼓声起处,船便如一支没羽箭,在平静无波的长潭中来去如飞。河身大约一里宽,两岸都有人看船,大声呐喊助兴。且有好事者从后山爬到悬岩顶上去,把“铺地锦”百子边炮从高岩上抛下,尽边炮在半空中爆裂,形成一团团五彩碎纸云尘。彭彭彭彭的边炮声与水窗船中锣鼓声相应和,引起人对于历史发生一种幻想,一点感慨。 两千年前那个楚回逐臣屈原,若本身不被放逐,疯疯癫癫来到这种充满了奇异光彩的地方,目击身经这些惊心动魄的景物,两千年来的读书人,或许就没有福分读《九歌》那类文章,中国文学史也就不会如现在的样子了。在这一段长长岁月中,世界上多少民族都已堕落了,衰老了,灭亡了。即如号称东江大国的一片土地,也已经有过多少次被来自沙漠中的蛮族,骑了膘壮的马匹,手持强弓硬弩,长枪大戟,到处践踏蹂躏!然而这地方的一切,虽在历史中也照样发生不断的杀戮、争夺,以及一到改朝换代时,派人民担负种种不幸命运,死的因此死去,活的被遇迫留发,剪发,在生活上受种种限制与支配,然而细细一想,这些人根本上又似乎与历史进展毫无关系。从他们应付生存的方法与排泄感情的娱乐方式看来,竟好像今古相同,不分彼此。 日头落尽云影无光时,两岸渐渐消失在温柔暮色里。两岸看船人呼喝声越来越少。河面被一片紫雾笼罩,除了从锣鼓声中尚能辨别那些龙船方向,此外已别无所见。然而岩壁缺口处却人声嘈杂,且闻有小孩子哭声,有妇女尖锐叫唤声,综合给人一种悠然不尽的感觉。…… 过了许久,那种锣鼓声尚在河面飘着,表示一班人还不愿意离开小船,回转家中。待到把晚饭吃过,爬出舱外一看,呀,好一轮圆月!月光下石壁同河面,一切都镀了银,己完全变换了一种调子。岩壁缺口处水码头边,正有人用废竹缆或油柴燃着人燎,火光下只见许多穿自衣人的影子移动。那些人正把酒食搬移上船,预备分派给龙船上人。原来这些青年人划了一整天船,看船的己散尽了,划船的还不尽兴,三只船还得在月光下玩个上半夜。 提起这件事,使人重新感到人类文字语言的贫俭,那一派声音,那一种情调,真不是用文字语言可以形容尽致的。 这些人每到大端阳时节,都得下河玩一整天的龙船,平常日子却各个按照一种分定,很简单的把日子过下去。每日看过住船只摇橹扬帆来去,看落日同水鸟。虽然也有人事上的小小得失,到恩怨叫纷成一团时,就陆续发生庆贺或仇杀。然而从整个说来,这些人生活却仿佛同“自然”己相互融合,很从容的各在那里尽其性命之理,与其他无生命物质一样,惟在日月升降寒暑交替中放射,分解。而且在这种过程中,人是如何渺小的东西,这些人比起世界上任何哲人,也似乎还更知道的多一点。 这些不辜负自然的人,与自然妥协,对历史毫无担负,活在这无人知道的地方。另外尚有一批人,与自然毫不妥协,想出种种方法来支配自然,违反自然的习惯,同样也那么尽寒暑交替,看日月升降。然而后者却在改变历史,创造历史。一份新的日月,行将消灭旧的一切。我们要用一种什么方法,就可以使这些人心中感觉一种“惶恐”,且放弃对自然和平的态度,重新来一股劲儿,用划龙船的精神活下去?这些人在娱乐上的狂热,就证明这种狂热使他们还配在世界上占据一片土地,活得更愉快更长久一些。但有谁来改造这些人的狂热到一件新的竞争方面去?(引自《湘行散记》) 这希望于浦市人本身是毫无结论的。 浦市镇的肥人和肥猪,即因时代变迁,已经差不多“失传”,问当地人也不大明白了。保持它的名称,使沅水流域的人民还知道有个“浦市”地方,全靠边炮和戏子。沅水流域的人遇事喜用边炮,婚丧事用它,开船上梁角它,迎送客人亲戚用它,卖猪买牛也用它。几乎无事不需要它。作边炮需要硝磺和纸张,浦市出好硝,又出竹纸。浦市的边炮很贱,很响。所以玩水流域边炮的供给,大多数就由浦市商店包办。浦市人欢喜戏,且懂戏。二八月农事起始或结束时,乡下人需要酬谢土地,同时也需要公众娱乐。因此常常有头行人出面倒敛钱集份子,邀请大木傀儡戏班子来演戏。这种戏班子角色既整齐,行头又美好,以浦市地方的最著名。浦市镇河下游有三座塔,本地传说塔里有妖精住,传说实在太旧了,因为戏文中有水淹金山寺,然而正因为传说流行,所以这塔倒似乎很新。市镇对河有一个大庙,名江东寺。庙内古松树要五人连手方能抱住。老梅树有三丈高,开花时如一树绛雪,花落时藉地一寸厚。寺侧院竖立一座转轮藏,木头作的,高三四丈,上下用斗大铁轴相承。三五个人扶着有雕刻龙头的木所手用力转动它时,声音如龙鸣,凄厉而绵长,十分动人。据记载是仿龙声制作的,半夜里转动它时,十里外还可听得清清楚楚。本地传说天下共有三个半转轮藏,浦市占其一。庙宇还是唐朝黑武士尉迟敬德建造的。就建筑款式看来,是明朝的东西,清代重修过。本地人既长于木傀儡戏,戏文中多黑花脸杀时红花脸杀出故事,尉迟敬德在戏文中既是一员骁将,因此附会到这个寺庙上去,也极自然。浦市码头既已哀败,三十年着红极一时的商家,迁移的迁移,破产的破产,那座大庙一再驻兵,近年来花树已全毁,庙宇也破成一堆瓦砾了。就只唱戏的高手,还有三五人,在沅水流域当行出名。傀儡戏大多数唱的是高腔,用唢呐伴和,在田野中唱来,情调相当悲壮。每到菜花黄庄稼熟时节,这此人便带了戏箱各处走去,在田野中小小土地庙前举行时,远近十里的妇女老幼,多换上新衣,年青女子戴上粗重银器,有些还自己扛了板凳,携带饭盒,跑来看戏,一面看戏一面吃东西。戏子中嗓子好,善于用手法使傀儡表情生动的,常得当地年青女子垂青。到冬十腊月,这些唱戏的又带上另外一份家业,赶到凤凰县城里去唱酬傩神的愿戏。这种酬神戏与普通情形完全不同,一切由苗巫作主体,各扮着乡下人,跟随苗籍巫师身后,在神前院落中演唱。或相互问答,或共同合唱一种古典的方式。戏多夜中在火燎下举行,唱到天明方止。参加的多义务取乐性质,照例不必需金钱报酬,只大吃大喝几顿了事,这家法事完了又转到另外一家去。一切方式令人想起《仲夏夜之梦》的乡戏场面,木匠、泥水匠、屠户、成衣人,无不参加。戏多就本地风光取材,诙谐与讽刺,多健康而快乐,有希腊《拟曲》趣味,不用弦索,不用唢呐,惟用小锣小鼓,尾声必需大家合唱,观众也可合唱。尾声照例用“些”字,或“禾和些”字,惜此可知《楚辞》中《招魂》末字的用处。戏唱到午夜后,天寒上冻,锣鼓凄清,小孩子多已就神坛前盹睡,神巫便令执事人重燃大蜡,添换供物,神巫也换穿朱红绣花缎袍,手拿铜剑锦拂,捶大鼓如雷鸣,吭声高唱,独舞娱神,兴奋观众。末后撤下供物酒食,大家吃喝。俟人人都恢复精神后,新戏重新上场心这些唱戏的到岁暮年末时,方带了所得猪羊肉(羊肉必取后腿,带上那个小小尾巴),大小米糍粑,以及快乐和疲劳,各自回家过年。 在浦市镇头上向西望,可以看见远山上一个白塔,尖尖的肉透蓝天空矗着。自塔属辰溪县的风水,位置在辰溪县下边一点。塔在河边山上,河名“斤丝潭”,打鱼人传说要放一斤生丝方能到底。斤丝潭一面是一列悬崖,五色斑驳,如锦如绣。崖下常停泊百十只小渔船,每只船上照例蓄养五七只黑色鱼鹰。这水鸟无事可作时,常蹲在船舷船顶上扇翅膀,或沉默无声打瞌盹。盈千累百一齐在平潭中下水捕鱼时,堪称一种奇观,可见出人类与另一种生物合作,在自然中竞争生存的方式,虽处处必需争斗,却又处处见出谐和。箱子岩也是一列五色斑驳的石壁,长约三四里,同属石灰岩性质。石壁临江一面崭削如割切。河水深而碧,出大鱼,因此渔船也多。岩下多洞穴,可收藏当地人五旬节用的狭长龙船。岩壁缺口处有人家,如为造物者增加画意,似经心似不经心点缀上这么大小房子。最引人注意处还是那半空中石壁罅穴处悬空的赭色巨大木柜。上不沾天,下不及泉,传说中古代穴居者的遗迹。端阳竞渡时水面的壮观,平常人不容易得到这种眼福,就不易想象它的动人光景。遇晴明天气,白日西落,天上薄云由银红转成灰紫。停泊崖下的小渔船,烧湿柴煮饭,炊烟受湿,平贴水面,如平摊一块白幕。绿头水凫三只五只,排阵意割切一段勾勒纸上,就可成一绝好宋人画本。满眼是诗,一种纯粹的诗。生命另一形式的表现,即人与自然契合,彼此不分的表现,在这里可以和感官接触。一个人若沉得住气,在这种情境里,会觉得自己即或不能将全人格融化,至少乐于暂时忘了一切浮世的营扰。现实并不使人沉醉,倒令人深思。如何精心设意,用红石粉涂染木材,搭架到悬崖高空上情景。且想起两千年前的屈原,忠直而不见信,被放逐后驾一叶小舟飘流江上,无望无助的情景。更容易关心到这地方人将来的命运,虽生活与自然相契,若不想法改造,却将不免与自然同一命运,被另一种强悍有训陈的外来者征服制驭,终于衰亡消灭。说起它时使人痛苦,因为明白人类在某种方式下生存,受时代陶冶,会发生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悲悯心与责任心必同时油然而生,转觉隐遁之可羞,振作之必要。目睹山川美秀如此,“爱”与“不忍”会使人不敢堕落,不能堕落。因此一个深心的旅行者,不妨放下坐车的便利,由沅陵乘小船沿沅水人行,用两天到达辰溪。所费的时间虽多一点,耳目所得也必然多一点。 作者简介:沈从文,中国现代作家,其代表作是小说《边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黄海游踪》苏雪林 黄海游踪 苏雪林 黄山是我们安徽省的大山,也可说是全中国罕有的一处风景幽胜之境。据所有黄山图志都说此山有高峰与水源各36,溪24,洞18,岩8,高1170丈,所占地连太平、宣城、歙县三县之境,盘亘300余里。相传我们的民族始祖皇帝轩辕氏与容成子、浮丘公曾在此山修真养性并炼制仙丹,这座山名为黄山,是纪念黄帝的缘故。 民国25年夏,我约中学时代同学周莲溪、陈默君共作黄山消夏之举,遂得畅游此山,并在山中住了半个月光景。于今事隔20余年,我也曾饱览瑞士湖山之胜,意大利阿尔卑斯峰峦林壑之奇,法班两境庇伦牛司之险,但黄山的云烟却时时飘入我的梦境。我觉得黄山确太美了,前人曾说黄山的一峰便足抵五岳中之一岳,这话或稍失之夸诞,但它欲把天下名山胜境浓缩为一,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盘旋曲折,愈入愈奇,好像造物主匠心独运结撰出来的文章,不由你不拍案叫绝。 现凭记忆所及,将20年前游踪记述一点出来。黄山第一站名“汤口”。距汤口尚十余里,山的全貌已入望,两峰矗天,有如云中双阙,名曰“云门峰”。凡伟大建筑物,前面必有巨阙之属为其入口,黄山乃“天工”寓“人巧”的大山水,无怪要安排一个大门。那气象真雄秀极了!自汤口行5里,即入山。 我们入山后,天色已晚,投宿于中国旅行社特置的黄山旅社,一切设备皆现代化,虽没有电灯,煤气灯之光明,也与电灯不相上下。从前游黄山,第一夜宿慈光寺,或云旅社即在该寺故址,或云寺尚在,距此不远,未及往观。旅社过去十几步便是那有名的黄山温泉,天然一小池,广盈丈,深及人胸腹。温度颇高,幸有冷泉一脉,自石壁注入泉中,才将泉水调剂得寒温适度,但距冷泉稍远处,还是热得教人受不了。天下温泉皆属硫磺,黄山独为朱砂,水质芳馥可爱,相传黄帝与容成等在这里炼丹,温泉所从出之峰名炼丹峰,有天然石台名炼丹台,他们炼丹时所用炉鼎臼杵今犹存在,不过日久均化为石。温泉的朱砂味据说便由炼丹时所委弃的药渣所蒸发。我们浴罢,已疲极,吃过晚餐后便去睡觉,谁有勇气更爬上高峰去寻找我们始祖的仙踪呢? 第二天雇了三乘轿子开始上山。黄山以云海著,所以又名黄海。山前部份名“前海”,山后部份名“后海”,我们是由前海上去的。一路危峰峭壁,紫翠错落,花树奇石茂林,蔚润秀发,已教人目不暇给。再过去,地势陡然高了起来,有地名“云巢”,又名“天梯”,不能乘轿,要攀援才能上。 过了云巢,我们看见三座大峰,屹立在山谷里,一名“天都”,一名“莲花”,一名“光明顶”,平地拔起,各高数百丈,难得的是三峰在十里内距离相等,鼎足而立。我们先登天都,初抵峰麓,见一大石前低后耸,前锐后圆,夹在峰间,活像一双居高临下,欲跃不跃的老鼠,是名“仙鼠跳天都”。更奇的对面数十里外群峰癿oe窦洌钟幸淮笫钕褚双蹲着的猫儿。一鼠一猫,遥遥相对,猫似蓄机以待鼠,鼠似觅路以避猫,天工之巧,一至于此,岂人意所能到? 天都是一座肤圆如削,高矗青云的石柱,峰麓尚有若干石级,再向上便没有了。人们就石凿蛇径,蜿蜒盘附而升,很危险也很累人,舆夫每人腰间都系有白布,展开约有二丈,原来是给游人预备帮助登山用的。他们将布解下来,叫我们系在腰里,或牵在手里,他们执布的一端在前面拖掣,我们便省力多了。即不幸失足,也不致一落千丈。以前黄山有专门背负游客者,以布襁裹游客如婴儿,登山涉岭,若履平地,号曰“海马”,惜今已不见,于今这类布牵游客的,只能唤之为“海蚁”或“海蛛”吧。 虽然有舆夫相帮,仍然爬了两个钟头始能到达峰顶。那峰顶有一石台,明万历间有蜀僧居此台,树长竿悬一灯,每夕点燃,数十里外皆可见。不过油灯光弱,或以为若能易以强力电炬,整个黄山都将成为不夜城了。不过我以为天有寒暑昼夜,人有生老病死,乃自然的循环之理。我颇非笑中国道家之强求不死,也讨厌夜间到处灯光照得亮堂堂,尤其山林幽寂处,夜境之美无法描写,用光明来破坏,岂非大煞风景么? 峰顶稍平坦,周围约三四丈,是名“石台”,我们站在这台上,下临无底深壑,不禁栗栗危惧。但眺望天都对面数十里外那些罗列的峰峦,又令人惊喜欲绝。 那些峰峦,名色繁多,有所谓“十八罗汉渡海”者,最逼肖。罗汉们或担簦,或横杖,三个一群,五个一簇,有回头作商略状者;有似两相耳语者;有似伸脚测水浅深者;有似临流踌躇露难色者;每个罗汉都是古貌苍颜,衣袂飘举,神态各异,栩栩欲活。或将谓山峰肖人,容或有之,担簦横杖,则又何故?不知黄山多古松,两株侧挂山肩的,一株仆到山腰的,看去不正像簦和杖么?至于海,便是云海。不成海的时候,弥漫oe宀脑破粕揭彩撬媸倍加械摹u夥盎秀见前代某文士的黄山游记,事隔多年,记忆不真,随便引引,请读者勿骂我抄袭。 下了天都,我们踏过一条很长的山脊,人如在鲤鱼背上行走,既无依傍,又下临无地,侧身翘趾,一步一顿,幸舆夫出手相搀,不然,这数十丈的怪路恐渡不过去。 我们早起后在中国旅行社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爬了一上午的山,饥肠早已辘辘。将托旅行社代办的食物打开,在此举行野宴。六个舆夫各人带有干粮,但我们仍把吃不完的东西分给他们,他们都感谢不已。 饭后,休息半小时,遥望莲花,又名莲蕊的那座高峰,不禁咄咄称异。这座大峰比天都还要高十几公尺——旧以为天都最高,误。说它是莲花,真像一朵莲花,不过并非盛开之莲,却是一朵欲开未开的菡萏。凡所谓山者皆下大上小,无一例外,莲花峰也是座同天都一样平地拔起的通天柱,惟三分之一的根基部向里稍稍收缩,渐上渐向外凸,再上去又收缩起来。为了中部外凸的幅度稍大,雨水难得停留,草木种子也无法扎根,变成光滑的一片。又外凸的弧线颇为玲珑,山中间又有坼痕两道,远远看去正像两张莲花瓣儿包住莲蕊。这想是神仙界的千丈白莲,偶然随风飘堕一朵于尘世么?莲花,你真是世界第一奇峰呀! 不过要想接近此峰还得走十里路,这十里路是在一条很长的山沟里走的,即名“莲花沟”。路极欹侧,忽高忽低,忽夷忽险,轿子不能坐,只有靠自己走。 我们又开始来攀援另一高峰了,山径曲折,螺旋而上,钻过好几次幽暗的洞穴,前人曾戏比为藕孔,我们则为虫,虫想上探莲蕊,自非从藕节通过不可。手足并用,又爬了两小时始达峰顶。峰顶本有横石,长数十丈,称为“石船”。到了峰顶反不能见。莲花峰顶也有平坦处,面积大小与天都者等。我们在峰顶停留了一小时左右,始行下山。 下山总比上山快,不过费一小时许便抵达峰趾。对面光明顶,再没气力上去了,而且天色也不早了,只有上轿向文殊院进发。这是我们预定的挂单处,要在这里寄宿一夜。黄山前海以文殊院为界,过此便是后海了。 一路风景仍是奇绝妙绝,三人在轿中掀开布帷向外窥视,一尺一寸都不放过,只有喝采有份儿。看见一段好风景,更免不得手舞足蹈,舆夫只叫“当心!”真的,我们也太大意了。只顾用眼睛向远处看,却忘了向下看,脚底无处不是危机四伏的深坑,轿子若不幸掀翻,滚了下去,怕不摔个粉身碎骨。文殊院虽属有名禅院,规模甚小,木板为四壁,瓦渗漏,则补以黄锈之铅铁皮,看过西湖灵隐那类大寺,对文殊当然不入眼。不过听说以前的文殊院并非如此,洪杨之乱曾一度遭焚毁,后来补建,似物力不充,只落得这一派寒伧景象了。我们到时,有人在院里作佛事。正殿上有十几个和尚披着袈裟诵经、钟声、鼓声、木鱼声与梵呗声喧阗盈耳。周莲溪女士素好静,只叫“不得了,今晚佛事做到12点钟,我便要通宵失眠了。”其实何止莲溪,我也顶怕闹,错过睡觉时间,便会翻腾竟夕。黄山乃游览之区,怎么人家佛事会做到山上来?这个檀越太不顾游客安宁,负黄山治安之责者似乎该取缔。幸而问厨下小和尚,始知来黄山作佛事者,究竟绝无仅有,这次是山下居民与寺僧相熟者托为超度亡人,是例外之事。而且佛事时间亦有一定,九点钟前定必结束,我们于心始安。 因距晚餐时刻尚早,我们想出院四处走走,舆夫说距此约三四十丈路有一平台,前后海景物可以一眼望尽,何不去领略一下。 遵照他们指示,找到那个天然石台,居高临下,放眼一望,但见无穷无尽的峰嶂,浓青、浅绿、明蓝、沉黛、以及黄红赭紫,靡色不有,有如画家,打翻了颜料缸;而群山形势脉络分明,向背各异,又疑是针神展开它精工刺绣的图卷:“江山万里”。时天色已入暮,这些纵横错落的峰峦被夕阳一蒸,又像千军万马,戈戟森森,甲光灿灿,正摆开阵势,准备一场大厮杀。啊,我怎么把“厮杀”的字眼带到这样安详宁谧的境界里来呢?太不该,太唐突山灵了。是的,那绚烂的色彩熔化在晚霞里,金碧辉煌,宝光焕发,只能说是王母瑶池召宴,穿着云衣霓裳,佩着五光十色的环珇的群仙,正簇拥于玉阙宫之下准备赴会吧。这景色太壮丽了,太灵幻了,我这一支拙笔,实不能形容其万一。 次日,我们又向后海进行。一路景物与前海相似,而以“百步云梯”、“鳌鱼峡”、“一线天”为最奇。我们先说“鳌鱼峡”,这是一大石,中裂巨罅,迎人而立,似鳌鱼在那里大张馋吻,等人自献作牺牲。游客想换条路走,不行,四面皆危岩峭壁,只有这个出口。我们进了鳌吻,见石齿癴癴,森然可畏,只恐它磕将下来。幸而我们竟有旧约圣经约挪圣人的福气,他被吞入鲸腹三日三夜,居然生还,我们进了鳌鱼的咽喉,也安然走出。 那石鳌也真怪,它是一条整个的鳌鱼,不仅嘴像,全身都像。我们自它鳃部穿出,便在它背上行走,这比天都下来时所行的那条鲤鱼又不同。它周身像有鳞甲,有尾,有鳍,还有眼睛,虽仅一个置于头部的石窟窿,但却是天然生就,并非人力所为。莲溪是研究生物学的,我问她这是不是真的鳌鱼?也许劫前黄山真是海,这个海洋的巨无霸,遗蜕此处,日久变成化石吧?莲溪笑答道:“也许是的。幸而这条鳌鱼久已没有了生命,否则今日我们三人六个轿夫做它一顿大餐,还不够它半饱呢!” 百步云梯位置于一峭壁,一条弯弯的斜坡,恰如人的鼻子,孤零零地凸出于面部,人从这峭壁走下去,没有栏杆之属,可以搭一下手,山风又劲,随时可将人吹落壁下,也够叫人胆战心惊了。 到了狮子林,这个寺院比文殊院大。我们在这里用午膳。黄山佛院供客膳宿,费用均有一定,由黄山管理处议决悬示寺壁,不得额外需索。这方法真好,和尚是出家人,替游客服务,听客自由布施,并不争多竞少,不过像普陀九华等处的势利僧人,给钱不满其意,那副嘴脸,可也真叫人看不得! 在狮子林遇孙多慈女士与她太翁在此避暑、写生。孙时尚为中大艺术系学生,但画名已颇著。又遇安徽大学胡教授,带了几个学生各背鸟枪之类来黄山寻觅生物标本。因为他原在安大教生物。 黄山山势险峻,路又难走,50斤米要三个壮汉始能盘上来,山中居民的给养来得真不容易。和尚供客的素膳决不能如普陀九华的可口,无非腌菜、干豆、笋干、木耳之类,新鲜蔬菜,固然不多,连豆腐都难得见。那些干菜以纤维质太多,嚼在口里,如嚼木屑,不觉有何滋味。才觉悟前人所谓“草衣木食”那个“木”字的意义。 饭后,出游附近名胜,始信峰乃后海的精华,是三座其高相等的大峰,香炉脚似地支着,峰与峰之间相距不过数丈,远望如一,近察始知为三。名曰“始信”,是说天然风景竟有这样诡异的结构,听人叙述必以为万无此理,及亲身经历,亲眼看见,才知宇宙之大果然无奇不有,才不由得死心塌地相信了。这“始信”二字不知是那位风雅文士所题,我觉得极有风趣。 这三峰和天都莲花差不多一样高,而更加陡峭,费了很多气力,才爬到峰顶,有板桥将三峰加以沟通,有名的“接引松”横生桥上,游客可借之为扶手。据说从前桥未架设时,游客即攀住此松枝柯,腾身跃过对面。我国人对大自然颇知向往,游高山亦往往不惜以性命相决赌,这倒是一种很可爱的诗人气质。 我们居坐始信峰头,西北一面,高峰刺天,东南则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视线,大概是黄山的边沿了。那数百里的绣川原是属于太平、青阳县界,九华山整个在目,但矮小得培土娄相似。或谓浙境的天台、雁荡、天目,天气晴朗时也可看到,不过更形渺小如青螺数点而已。前人不知,以为是地势高下之别,图书编引黄山考云:“按江南诸山之大者有天目、天台二山……天目山高一万八千丈而低于黄海者,何也?以天目近于浙江,天台俯瞰沧海,地势倾下,百川所归,而宣、歙二郡,即江之源,海之滥觞也。今计宣歙平地已与二山齐,况此山有摩天戛日之高,则浙东西,宣、歙、池、饶、江、信等郡之山,并是此山支脉。”他们不知我们所居地球是圆形的。我们站在平地上,数十里内外的景物尚可望得见,百里外虽借助望远镜也无能为力了,因为目标都落到地平线下面去了。但登高山则数百里内外的风景仍可收入视线,不过其形皆缩小。这是距离太远的关系,并非地势有何高下。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难道天下果不如泰山之大么? 我们游黄山一半是受了云海的吸引,云海并非日日有,见不见全凭运气,那天在始信峰顶,却目击到云海的奇观,可谓山灵对我们特别的优待了。抗战期中,我在四川乐山,写了篇历史小说题为《黄石斋在金陵狱》,写石斋所见黄山云海一段文章,其实是根据我自己的记忆。这篇小说以前收入《蝉蜕集》,其后又编入《雪林自选集》读及者甚多,不好意思在这里复引。但我写景的词汇本甚有限,写作的技巧也仅一二套,现在设法再把黄山云海的光景描绘一番,我觉得很对不住读者。 不过云海有几种,一种是白雾镑镑,漫成一片,那未免太薄相;一种是银色云像一床兜罗棉被平铺空间,说是海亦未尝不可,只是没有起伏的波澜,没有深浅的褶纹,又未免太单调。那天我们在始信峰头所见,才是名实相符的云海了。那海铺成后,一望无际,受了风的鼓荡,洪波万叠,滚滚翻动,受了阳光的灼射,又闪跃蓝紫光华,看去恍惚有吞天浴日的气派,有海市蜃楼的变幻,有鲸呿鳌掷的雄奇,谁说这不是真的大海?这和我赴欧途中所见太平、印度、大西洋的形貌有何分别?我们只知画家会模仿自然,谁知大自然也是位丹青妙手,高兴时也会挥洒大笔,把大海的异景在高山中重现出来,供作欣赏哩! “观棋”、“散花”、“进宝”诸峰,都在始信范围以内,不及细观。下山后,天色已黑,在狮林寄宿。次日游大小“清凉台”,其下群峰的形状,千奇百诡,无法描拟,我真的词穷了,只有将袁子才黄山游记一段文章拉在这里凑个热闹。袁氏说:“台下峰如矢、如笋、如竹林、如刀戟、如船上桅、又如天帝戏将,武库兵仗,布散地上。”又游“石笋矼”,我只好又抄一段徐霞客《游黄山日记》前篇(按日记分前后二篇):“由石笋矼北转而下,正昨日峰头所望森阴径也。群峰或上或下,或巨或纤,或直或欹,侧身穿绕而过。俯窥转顾,步步出奇,但壑深雪厚,一步一悚。”霞客又说:“行五里,左峰腋一窦透明,曰‘天窗’。”惜我们未注意。他又说:“过‘僧坐石’五里……仰视峰顶,黄痕一方,中间绿字宛然可辨,是谓‘天碑’亦谓‘仙人榜’。”这个我们倒瞻仰到了。 回狮子林吃过午饭,知黄山较远处尚有一景,名“西海门”。我要去看,莲溪、默君已无余勇气可贾,舆夫亦说一路乱草荆榛,拥塞道路,行走不便,也不愿意去。我因来黄山一趟不易,以后未见得再有这种机会,坚持非去不可。二人只好同意,舆夫大不高兴,但也只有抬着我们上路。 一路果然草高于人,径蹊仄险,弯弯曲曲走了半天,忽见有一大群游客,从对面过来。轿子六七顶,许多人步行簇拥。有两顶轿子则前后各有身系盒子枪的卫士一人保护者,这真是“张盖游山”、“松下喝道”煞风景之至。征询一游客,他说是汪精卫夫人陈壁君女士偕其公子今日来黄山,有卫士保护的那二顶轿子里坐着便是她们母子。幸而他们已游过西海门,转过别处去了,不然,我们和这群贵人一道去游,一定弄得很不自在。 那西海门是藏贮黄山深处的一个奇境,万山环抱,路转峰回,始得其门而入。我们连日身处高山,此时忽像一下子跌落到平地上。那东西两峰,屹然对立,有如雄关两座左右拱卫,又疑是万丈深海底涌起的两座仙山,这才知道“海门”二字叫得有意思,黄山因有前后海,又名黄海。 你以为两门仅仅两座峰么?不然,东西两门实由无数小峰攒聚而成、万石棱棱,如排签,如束笋、如熔精铁,如堆琼积玉,斜日映照,焕成金银宫阙,疑有无数仙灵飞翔上下,令人目眩头晕,但也令人气壮神旺。天公于黄山的布置,已将天地间灵秀瑰奇之气发泄殆尽,到此也不觉有点爱惜起来,不然他何以把西海门收藏得这么深密呢?想不到我们黄山三日之前,饱览世间罕有的美景,最后还看到西海门这样伟丽的景光,等于观剧,这是一幕声容并茂的压轴,等于聆乐,这是一阕高唱入云的终奏;等于读文章,这是一个笔力万钧的收煞。啊,黄山,你太教人满意了。 回宿狮林,第二日到钵盂峰的掷钵禅院,这个地方,异常幽静,是我们预先与本庵主持通函约定的消夏处。于是我们的生活由动入静,由多变入于寂一,打算学老牛之反刍,将黄山的妙趣,再细细回味一番,与黄山山灵作更进一层的默契,求更深一层的了解。 摘自: 选自《苏雪林自选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荷花淀》孙犁 荷花淀 孙犁 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 要问白洋淀有多少苇地?不知道。每年出多少苇子?不知道。只晓得,每年芦花飘飞苇叶黄的时候,全淀的芦苇收割,垛起垛来,在白洋淀周围的广场上,就成了一条苇子的长城。女人们,在场里院里编着席。编成了多少席?六月里,淀水涨满,有无数的船只,运输银白雪亮的席子出口,不久,各地的城市村庄,就全有了花纹又密、又精致的席子用了。大家争着买:“好席子,白洋淀席!” 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但是大门还没关,丈夫还没回来。 很晚丈夫才回来了。这年轻人不过二十五六岁,头戴一顶大草帽,上身穿一件洁白的小褂,黑单裤卷过了膝盖,光着脚。他叫水生,小苇庄的游击组长,党的负责人。今天领着游击组到区上开会去来。女人抬头笑着问: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站起来要去端饭。水生坐在台阶上说: “吃过饭了,你不要去拿。” 女人就又坐在席子上。她望着丈夫的脸,她看出他的脸有些红胀,说话也有些气喘。她问: “他们几个哩?” 水生说: “还在区上。爹哩?” 女人说: “睡了。” “小华哩?” “和他爷爷去收了半天虾篓,早就睡了。他们几个为什么还不回来?” 水生笑了一下。女人看出他笑的不像平常。 “怎么了,你?” 水生小声说: “明天我就到大部队上去了。” 女人的手指震动了一下,想是叫苇眉子划破了手,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水生说: “今天县委召集我们开会。假若敌人再在同口安上据点,那和端村就成了一条线,淀里的斗争形势就变了。会上决定成立一个地区队。我第一个举手报了名的。” 女人低着头说: “你总是很积极的。” 水生说: “我是村里的游击组长,是干部,自然要站在头里,他们几个也报了名。他们不敢回来,怕家里的人拖尾巴。公推我代表,回来和家里人们说一说。他们全觉得你还开明一些。” 女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才说: “你走,我不拦你,家里怎么办?” 水生指着父亲的小房叫她小声一些。说: “家里,自然有别人照顾。可是咱的庄子小,这一次参军的就有七个。庄上青年人少了,也不能全靠别人,家里的事,你就多做些,爹老了,小华还不顶事。” 女人鼻子里有些酸,但她并没有哭。只说: “你明白家里的难处就好了。” 水生想安慰她。因为要考虑准备的事情还太多,他只说了两句: “千斤的担子你先担吧,打走了鬼子,我回来谢你。” 说罢,他就到别人家里去了,他说回来再和父亲谈。 鸡叫的时候,水生才回来。女人还是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等他,她说: “你有什么话嘱咐我吧!” 没有什么话了,我走了,你要不断进步,识字,生产。” “嗯。” “什么事也不要落在别人后面!” “嗯,还有什么?” “不要叫敌人汉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拼命。” 那最重要的一句,女人流着眼泪答应了他。 第二天,女人给他打点好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包了一身新单衣,一条新毛巾,一双新鞋子。那几家也是这些东西,交水生带去。一家人送他出了门。父亲一手拉着小华,对他说: “水生,你干的是光荣事情,我不拦你,你放心走吧。大人孩子我给你照顾,什么也不要惦记。” 全庄的男女老少也送他出来,水生对大家笑一笑,上船走了。 女人们到底有些藕断丝连。过了两天,四个青年妇女集在水生家里来,大家商量: “听说他们还在这里没走。我不拖尾巴,可是忘下了一件衣裳。” “我有句要紧的话得和他说说。” 水生的女人说: “听他说鬼子要在同口安据点……” “哪里就碰得那么巧,我们快去快回来。” “我本来不想去,可是俺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么看头啊!” 于是这几个女人偷偷坐在一只小船上,划到对面马庄去了。 到了马庄,她们不敢到街上去找,来到村头一个亲戚家里。亲戚说:你们来的不巧,昨天晚上他们还在这里,半夜里走了,谁也不知开到哪里去。你们不用惦记他们,听说水生一来就当了副排长,大家都是欢天喜地的…… 几个女人羞红着脸告辞出来,摇开靠在岸边上的小船。现在已经快到晌午了,万里无云,可是因为在水上,还有些凉风。这风从南面吹过来,从稻秧上苇尖吹过来。水面没有一只船,水像无边的跳荡的水银。 几个女人有点失望,也有些伤心,各人在心里骂着自己的狠心贼。可是青年人,永远朝着愉快的事情想,女人们尤其容易忘记那些不痛快。不久,她们就又说笑起来了。 “你看说走就走了。” “可慌(高兴的意思)哩,比什么也慌,比过新年,娶新——也没见他这么慌过!” “拴马桩也不顶事了。” “不行了,脱了缰了!” “一到军队里,他一准得忘了家里的人。” “那是真的,我们家里住过一些年轻的队伍,一天到晚仰着脖子出来唱,进去唱,我们一辈子也没那么乐过。等他们闲下来没有事了,我就傻想:该低下头了吧。你猜人家干什么?用白粉子在我家影壁上画上许多圆圈圈,一个一个蹲在院子里,托着枪瞄那个,又唱起来了!” 她们轻轻划着船,船两边的水哗,哗,哗。顺手从水里捞上一棵菱角来,菱角还很嫩很小,乳白色。顺手又丢到水里去。那棵菱角就又安安稳稳浮在水面上生长去了。 “现在你知道他们到了哪里?” “管他哩,也许跑到天边上去了!” 她们都抬起头往远处看了看。 “唉呀!那边过来一只船。” “唉呀!日本鬼子,你看那衣裳!” “快摇!” 小船拼命往前摇。她们心里也许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冒冒失失走来;也许有些怨恨那些走远了的人。但是立刻就想,什么也别想了,快摇,大船紧紧追过来了。 大船追的很紧。 幸亏是这些青年妇女,白洋淀长大的,她们摇的小船飞快。小船活像离开了水皮的一条打跳的梭鱼。她们从小跟这小船打交道,驶起来,就像织布穿梭,缝衣透针一般快。假如敌人追上了,就跳到水里去死吧! 后面大船来的飞快。那明明白白是鬼子!这几个青年妇女咬紧牙制止住心跳,摇橹的手并没有慌,水在两旁大声哗哗,哗哗,哗哗哗! “往荷花淀里摇!那里水浅,大船过不去。” 她们奔着那不知道有几亩大小的荷花淀去,那一望无边际的密密层层的大荷叶,迎着阳光舒展开,就像铜墙铁壁一样。粉色荷花箭高高地挺出来,是监视白洋淀的哨兵吧! 她们向荷花淀里摇,最后,努力的一摇,小船窜进了荷花淀。几只野鸭扑楞楞飞起,尖声惊叫,掠着水面飞走了。就在她们的耳边响起一排枪! 整个荷花淀全震荡起来。她们想,陷在敌人的埋伏里了,一准要死了,一齐翻身跳到水里去。渐渐听清楚枪声只是向着外面,她们才又扒着船帮露出头来。她们看见不远的地方,那宽厚肥大的荷叶下面,有一个人的脸,下半截身子长在水里。荷花变成人了?那不是我们的水生吗?又往左右看去,不久各人就找到了各人丈夫的脸,啊!原来是他们! 但是那些隐蔽在大荷叶下面的战士们,正在聚精会神瞄着敌人射击,半眼也没有看她们。枪声清脆,三五排枪过后,他们投出了手榴弹,冲出了荷花淀。 手榴弹把敌人那只大船击沉,一切都沉下去了。水面上只剩下一团烟硝火药气味。战士们就在那里大声欢笑着,打捞战利品。他们又开始了沉到水底捞出大鱼来的拿手戏。他们争着捞出敌人的枪支、子弹带,然后是一袋子一袋子叫水浸透了的面粉和大米。水生拍打着水去追赶一个在水波上滚动的东西,是一包用精致纸盒装着的饼干。 妇女们带着浑身水,又坐到她们的小船上去了。 水生追回那个纸盒,一只手高高举起,一只手用力拍打着水,好使自己不沉下去。对着荷花淀吆喝: “出来吧,你们!” 好像带着很大的气。 她们只好摇着船出来。忽然从她们的船底下冒出一个人来,只有水生的女人认的那是区小队的队长。这个人抹一把脸上的水问她们: “你们干什么去来呀?” 水生的女人说: “又给他们送了一些衣裳来!” 小队长回头对水生说: “都是你村的?” “不是她们是谁,一群落后分子!”说完把纸盒顺手丢在女人们船上,一泅,又沉到水底下去了,到很远的地方才钻出来。 小队长开了个玩笑,他说: “你们也没有白来,不是你们,我们的伏击不会这么彻底。可是,任务已经完成,该回去晒晒衣裳了。情况还紧的很!”战士们已经把打捞出来的战利品,全装在他们的小船上, 准备转移。一人摘了一片大荷叶顶在头上,抵挡正午的太阳。几个青年妇女把掉在水里又捞出来的小包裹,丢给了他们,战士们的三只小船就奔着东南方向,箭一样飞去了。不久就消失在中午水面上的烟波里。 几个青年妇女划着她们的小船赶紧回家,一个个像落水鸡似的。一路走着,因过于刺激和兴奋,她们又说笑起来,坐在船头脸朝后的一个噘着嘴说: “你看他们那个横样子,见了我们爱搭理不搭理的!” “啊,好像我们给他们丢了什么人似的。” 她们自己也笑了,今天的事情不算光彩,可是: “我们没枪,有枪就不往荷花淀里跑,在大淀里就和鬼子干起来!” “我今天也算看见打仗了。打仗有什么出奇,只要你不着慌,谁还不会趴在那里放枪呀!” “打沉了,我也会浮水捞东西,我管保比他们水式好,再深点我也不怕!” “水生嫂,回去我们也成立队伍,不然以后还能出门吗!” “刚当上兵就小看我们,过二年,更把我们看得一钱不值了,谁比谁落后多少呢!” 这一年秋季,她们学会了射击。冬天,打冰夹鱼的时候,她们一个个登在流星一样的冰船上,来回警戒。敌人围剿那百顷大苇塘的时候,她们配合子弟兵作战,出入在那芦苇的海里。 1945年于延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岳麓山和桔子洲头》李霁野 岳麓山和桔子洲头 李霁野 长沙的岳麓山是我早在少年时代,就已经耳闻神往的地方。我的小学同班同学韦素园曾在长沙学习过,参加过学生运动。我们几个同学在故乡围炉夜话的时候,他像说故事一样,谈到学习和学运的情况,也不止一次谈到岳麓山的景物。因此,岳麓山在我听焉一直是一个很亲切的的地名。 世事沧桑,他早已不幸逝世了。 十几年前,一个在抗日战争时期结识的朋友在岳麓山定居,来信把岳麓山和桔子洲头的的景物,描绘成一幅多么令人神往的画图呵! 主席的词《长沙》,更引起我对于富有诗情画意的岳麓山和桔子洲头的向往。 一九六三年五月,我初访长沙,会晤旧友,畅谈往事,也到岳麓山一游。我只在爱晚亭旁徘徊一会,远远看望桔子洲头和湘江,没有向岳麓山高处攀登,也没有到江边了望,因为天色已近黄昏,还在下着蒙蒙细雨,我没有欣赏到明媚的山光水色,但是仿佛看见了蒙着轻纱的西子,自是另外一种境界。我想,今天未尽丘壑美,留得青山他日来吧。 时光真好像"白驹过隙",十五六年匆匆过去了。中华民族经历了许多可悲的灾难,度过了许多艰苦的岁月!但是暴风雨过后,中华民族息息相关的革命胜地。这篇短文只略记我游岳麓山和桔子洲头时思想感情的点滴。 我们游岳麓山,首先到爱晚亭。因为亭的周围枫树很多,一到秋季,"层林尽染",风景如绘,所以亭名原显秋叶。清代诗人袁子才以为此地风光,很像杜牧在一首诗中所写的境界: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就把亭名改为爱晚了。现在"爱晚亭"三个字是主席题写的。在绕亭缓步的时候,忽然听到远远有布谷的鸣声。这鸣声引起多么丰富的诗的联想!布谷总爱在树林深处深处鸣叫,是很不容易看见的鸟,多年中我只见到过一次,还说不准是否真是它。它远不如黄鹂容易识别,这种可爱的歌鸟,我却是多次听过见过。虽然我很爱读英国哈 德生写鸟的文章,关于鸟的知识却很少,只知道布谷不自己孵雏,形体酷似杜鹃,很容易混淆。我在四川听到过一种鸟鸣,友人告诉我那是杜鹃,但我没有看见过。虽然两种鸟的鸣声很不相同,我也往往对它们分不开彼此。在我写的一首绝句初稿中,我就给它们张冠李戴了。 岳麓山并不很高,虽然友人好意劝阻,我也缓步上了山顶。因为有轻雾,远望看不清长沙全市。这里有一口白鹤泉,据说原有一双白鹤,在井旁一株银杏树上栖宿。以后白鹤杳无踪影,银杏树也被电火焚枯。人们因为怀念白鹤,在井亭的天花板上绘画了两只,亭亭玉立,栩栩如生。据说饮了泉水,不能永生,也可长寿。至少用泉水浇银杏树,多年前树就发出新枝了。至于白鹤,传说仙人骑着各天了。 这白鹤仙游的传说,自然引人想起崔颢吟咏的黄鹤楼的诗: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 从黄鹤楼,我又自然联想到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 情感真挚,诗艺精湛,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友谊诗情,相得益彰。 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岳麓山,去游览桔子洲头。一进门,满园桔花清香扑鼻,仿佛向我们表示亲切的欢迎。湘江岸上已经建立一亭,可以在那里瞭望江景,我远远看到一叶孤帆向天际缓驶,上引的诗句便形象地呈现到我的心头。 离亭不远,已砌起一壁,上面用金字摹写的《沁园春·长沙》。在词中所写的环境中,吟咏这首杰作,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不过,这滋味当然不同于旧词人所歌咏的那种情调。这里所描写的大自然及自然界中的事物都富有青春朝气,便读者精神焕发,心胸开阔:有生命的生气勃勃,自由自在地活动着--"鹰击长空,鱼翔浅底";无生命的也以动态呈现在读者眼前--"百舸争流……浪遏飞舟"。在这样环境中,一群新时代的青年,既能"激扬文字",又敢"粪土当年万户侯",像一群海燕,在风起云涌的高空飞翔,像一列巨鲸,在白浪滔天的湘灌突进。这是一幅象征新时代的多么壮美的画图!这使人不欢呼:"数风人物,还看今朝!" 这首词富民族风格,题写在这里是十分适宜的。这使我想到,中国的庭园艺术丰富多彩,有特殊的民族风味。桔子洲头正在建造,应当吸取别处庭园的优点,结合地方的特色,把它建成有民族色彩的清幽美丽的公园。诗壁如用大理石镶边,上覆飞檐绿蓝琉璃瓦的顶,似乎比现在的形式好。 反复吟咏,有些诗句似乎有了新的意义。"粪土当年万户侯"使我想到当年军阀内战的悲惨历史,联想到北伐战争。这次北伐,不是因为国共合作,才取得初步成功吗?顺着中国革命史,不能不联想抗日战争。不是因为国共合作,民族统一,才取得抗日的最后胜利吗?大敌当前,一个民族合则安,分则危,不是我们应当记取的严酷的历史教训吗?忘记这些教训,违反历史的规律办事,到头来是要万年遗臭,身败名裂的! 在长沙停留了五天,终于不得不同旧友话别了,彼此很觉依依,只好相约再会以自慰。几日的感受,诗的联想,促使我走笔急就了两首诗。《赠别友人》虽然是借用了几个诗人的辞句和意境,抒写的却是真情实景。《感时》或者也可以稍稍表达全国人民的心声吧。 赠别友人 孤帆望尽故人心,湘水悠悠远客情。难得他乡逢知已。杜鹃且住一声声。 感时 几番危局曾同舟,恩怨何消计不休!记取脊令诗大义,和平统一值追求。 作者简介:李霁野,现代著名作家,文学翻译家,教授。生于1904年。安徽省霍丘县叶集人。1924年认识了鲁迅先生,次年加入未名社。1925年至1927年在燕京大学读书。1929年以后在北京、天津、四川等地大学任教。1946年去台湾,曾任台湾省编译包编篡和台湾大学教授。新中国建立后,任天津南开大学外语系教授、系主任。1956年加入中国。兼任过天津市文化局局长,天津市政协副主席,天津市文联、作协副主席,被选为第二至第五届政协全国委员会委员。二十年开始写诗和散文,主要著作有:小说集《影》,散文集《给少男少女》,诗集《海河集》,杂文集《鲁迅精神》,游记《意大利访问记》,回忆录《回忆鲁迅先生》、《鲁迅先生与未名社》,与人合写的文艺论著《朝着、鲁迅指示的方向前进》。主要译著有:长篇小说《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简爱》、《在斯大林格勒战壕中》、《难忘的一九一九》、《斯大林格勒》、《虎皮武士》,还译有散文集《四季随笔》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新疆半月记》老舍 新疆半月记 老舍 我不肯轻易失信:只要答应了写稿子,我就必定写。可是,对您,恐怕我要失信一次了。在您约稿的时候,我已知道将有新疆之行,去祝贺新疆作家协会分会的成立。虽然如此,我还是点了头,因为当时我是这么估计的:五月十九日动身,二十二日大会开幕,大概月底可以赶回来。那么,六月十五日以前交给您一篇稿子,可能不成问题。可是,大会延至二十五日开幕,而且开了七天,六月一日才闭幕。六月六日回来,感到非常疲乏,无论如何在十五日前也交不出一篇象样的文章了!我心中十分不安,可是除了向您道歉,别无善策!就请原谅我吧! 为了容易邀得您的谅解,我把这封信写长一些,希望它能冒充文章。不过,您若不肯刊用,就不必刊用,我决不会上哪儿去告您一状。您放心吧! 这是我第一次到新疆去。我渴望能够在开会前后,看看天山南北,开开眼界。可是,除了乌鲁木齐,我只抓紧了时间,走马观花地看了看石河子军垦区,别的什么也没能去看。 主要的原因是内地的作家到新疆去的太少了,所以听说我来到,大家都要求见见面。看清楚了这个情形,我马上决定:先见人,后游览。参加大会的苏联作家们用两天的时间,去游吐鲁番;我没有去——我利用这两天开了四个座谈会,会见了中学语文教师、兵团文艺工作者、《天山》编辑部,和一部分业余作家。我是这么想:假若时间不够,无从去看吐鲁番和其他的地方,反正我会见了朋友,总算“尽职”。反之,我若把时间都花费在游览上,来不及会见友人,便悔之晚矣。朋友比高山大川更重要,您说是不是? 在半月之间,我作了十次“座谈报告”——这是我新造的词汇。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体不太好,所以不便约我作长篇大论的报告,而邀我座谈。事实上,座谈会上不是递条子,便是发问,我只好作大段独白,等于作报告。除了前段提到的,我还向语文学院的教授与学生、八一农学院的大部分学员、石油管理局的野战队队员、广播电台的文艺干部与石河子的文艺爱好者作了座谈报告,并在屈原纪念会上和乌鲁木齐市的青年写作者见了面。 座谈报告而外,还接到了八十多封信,我都作了简单的答复。信中有的还附着文稿,实在找不到时间阅读,只好道歉退还。 您看,这半个月可以说是很紧张吧?不过,我个人怎么忙并不是主要的。我必须说的是:祖国人民的生活水平逐渐提高了,到处如饥如渴地要求更丰富的文化生活,需要大量的文艺作品,所以也就重视作家。特别是青年们,他们作着前无古人、备尝辛苦的事情,因而不但需要文艺作品,并且希望有人写写,或自己写写他们的艰苦与狂欢、愿望与成就。他们正把沙漠变成良田,叫石油从地下喷射出来,在向来没人知道的地方建起城市,画在世界地图上面。他们正创造历史,自然希望有人,或自己,写下这段历史来。可是,内地的作家来的太少,他们的经验只能存在心里,无处去说。他们自己想写,而不大会写,也无人来辅导他们。这就是他们想看看我的原因。他们明知我一个人并解决不了他们的问题。他们不是要看我个人,而是把我看作一个象征,跟我握手就似乎等于和一切作家握手:你们来吧,来写我们的经历吧,假若你们没工夫写,教给教给我们怎么写,让我们自己动手吧! 是的,若是只有万古积雪的天山,一望无际的待垦的荒地,俯拾即是的煤与铁,而没有人,又有什么可写的呢?人的悲欢,人的冷暖,人的勇敢或怯懦,人的聪明与意志,在与雪山、沙漠、煤田作斗争的时候,才会显露得特别分明。这些便是戏剧资料、小说资料和诗的资料。参加这些斗争的青年怎能不切盼有人来写写这样的戏剧、小说与诗歌呢? 前面说过,在乌鲁木齐而外,我只看见了石河子。好,就以石河子来说,难道不是一个奇迹么?原来的石河子只有几间卖茶水的小屋,立在乌鲁木齐——伊犁的大道道旁,等待着行人在此休息、打尖、饮马。此外,便什么也没有了。今天呢,这里建起了一座新的城,有银行、邮局、百货店、食堂、电影院、学校、医院、榨油厂、拖拉机修配厂和体面而舒适的招待所。城外,原来只有苇塘万顷,今天变成了产小麦与棉花的广阔绿洲。看,天山在南,沙漠在北,中间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麦田与棉田。每一块田的四周都整整齐齐地种上了防风矮树,树荫下便是灌田的水渠。这是几年来,四个师(现编为两师)的战士的创造,完全从无到有,把荒原变成沃野。据说,在刚一动手开荒的时候,战士们都须用泥把脸与身上涂严,否则牛虻和蚊子会把他们咬坏。那时候,连首长也得住地窝子——地下挖个洞,上面盖些苇棍儿。那时候,狼与野兽白天也会向他们袭击。英雄的本质便是不向困难低头:他们不但开了地,而且盖起来宿舍、学校与医院等等。他们没有工程师,但是房子盖得不但质量好,而且朴雅可爱。他们会自己烧砖,也会自己安电灯。他们有手,有脑,有决心,他们就创造了一切,给世界地图上添了一座新城,一座从来没有过人剥削人的新城。在参观医院的时候,我听到刚生下来的娃娃的啼声。幸福的娃娃们,生在一个万事全新的城市里! 不过,现在这座城还不过仅具雏型而已。过几年再看吧,它将有很大的纱厂,跟很大的炼油厂——克拉玛依离这儿不远,原油通过输油管,在这里提炼。南边,将有很大的火车站。到那时候,这座城要没有三、四十万人口才怪!是呀,修建城中心的地方已经留出来了啊,都种上了树,象个公园。 这的确是件新事。战士们不再领饷,而都拿工资。而且,据我去到的那一团的政委说,今年希望能上缴利润一百多万!好家伙,这的确是创举! 在这个垦区里原有些兄弟民族的农户,散居各处。他们热情地和垦荒部队合作,迁到几处,聚族而居。这样就有了办农业合作社的条件,也就马上利用了这个条件,组织起来。从公路上,我看到了一两处新村:房子,学校,全是新的。当然,他们的生活方式与社会制度也都是新的。 嗯,且不说别处,单凭这一个军垦区,就有多少新事值得写呀!“来吧,作家们,来看看我们,写写我们,给劳动创造世界作个证人吧!”晚上,我和当地的中学校教师与文艺爱好者开座谈会时,有人这么说。我说:“大家写吧,不要专等着作家!”我知道,我的话很不带劲。我切盼作家们到新疆去。老作家们岁数大了,受不了过多的劳苦,也可以来看看,来说说练习写作的方法,来打打气。年轻的呢,到这里来生活,管保有所收获。 况且,军垦区之外,还有多少多少建设值得写啊!我和石油管理局野战队的青年男女座谈了一次,他们赠给我一小玻璃管克拉玛依的原油,还有几小块云母与玛瑙。他们拾到了这些宝物,也收集了最宝贵的人生经验。他们不但认识了新疆的山河与宝藏,也认识了他们自己,建设社会主义的青年勇士!沙漠上的狂风,天山上的积雪,都使他们有时痛苦,又有时狂喜。痛苦啊,狂喜啊,有青年的地方就是有诗料的地方!可是,为什么诗人不来呢? 说到这里,应当写几句关于新疆作家协会分会成立的情况,我本是为祝贺分会成立而去的。不过,信已写得很长了,我就把这件事另行汇报给中国作家协会,不在这里多说了。 会后,拟到南疆去看看,可是,我得陪同参加分会成立会的七位苏联作家来京参观。我作对了:假若我没在前几天抓紧时间作“座谈报告”,而会后甩手一走,可就真对不起那些位希望与我见面的朋友们了。 祝您 健康,并致 敬礼! 老舍1957年6月11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废园外》巴金 废园外 巴金 晚饭后出去散步,走着走着又到了这里来了。 从墙的缺口望见园内的景物,还是一大片欣欣向荣的绿叶。 在一个角落里,一簇深红色的花盛开,旁边是一座毁了的楼房的空架子。屋瓦全震落了,但是楼前一排绿栏杆还摇摇晃晃地悬在架子上。 我看看花,花开得正好,大的花瓣,长的绿叶。这些花原先一定是种在窗前的。我想,一个星期前,有人从精致的屋子里推开小窗眺望园景,赞美的眼光便会落在这一簇花上。也许还有人整天倚窗望着园中的花树,把年轻人的渴望从眼里倾注在红花绿叶上面。 但是现在窗没有了,楼房快要倒塌了。只有园子里还盖满绿色。花还在盛开。倘使花能够讲话,它们会告诉我,它们所看见的窗内的面颜,年轻的,中年的。是的,年轻的面颜,可是,如今永远消失了。因为花要告诉我的不止这个,它们一定要说出八月十四日的惨剧。精致的楼房就是在那天毁了的。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一座花园便成了废墟了。 我望着园子,绿色使我的眼睛舒畅。废墟么?不,园子已经从敌人的炸弹下复活了。在那些带着旺盛生命的绿叶红花上,我看不出一点被人践踏的痕迹。但是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陈家三小姐,刚才挖出来。”我回头看,没有人。这句话还是几天前,就是在惨剧发生后的第二天听到的。 那天中午我也走过这个园子,不过不是在这里,是在另一面,就是在楼房的后边。在那个中了弹的防空洞旁边,在地上或者在土坡上,我记不起了,躺着三具尸首,是用草席盖着的。 中间一张草席下面露出一只瘦小的腿,腿上全是泥土,随便一看,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人腿。人们还在那里挖掘。远远地在一个新堆成的土坡上,也是从炸塌了的围墙缺口看进去,七八个人带着悲戚的面容,对着那具尸体发楞。这些人一定是和死者相识的吧。那个中年妇人指着露腿的死尸说:“陈家三小姐,刚才挖出来。”以后从另一个人的口里我知道了这个防空洞的悲惨故事。 一只带泥的腿,一个少女的生命。我不认识这位小姐,我甚至没有见过她的面颜。但是望着一园花树,想到关闭在这个园子里的寂寞的青春,我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搔着似地痛起来。 连这个安静的地方,连这个渺小的生命,也不为那些太阳旗的空中武士所宽容。两三颗炸弹带走了年轻人的渴望。炸弹毁坏了一切,甚至这个寂寞的生存中的微弱的希望。这样地逃出囚笼,这个少女是永远见不到园外的广大世界了。 花随着风摇头,好像在叹息。它们看不见那个熟习的窗前的面庞,一定感到寂寞而悲戚吧。 但是一座楼隔在它们和防空洞的中间,使它们看不见一个少女被窒息的惨剧,使它们看不见带泥的腿。这我却是看见了的。关于这我将怎样向人们诉说呢? 夜色降下来,园子渐渐地隐没在黑暗里。我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但是花摇头的姿态还是看得见的。周围没有别的人,寂寞的感觉突然侵袭到我的身上来。为什么这样静?为什么不出现一个人来听我愤慨地讲述那个少女的故事?难道我是在梦里? 脸颊上一点冷,—滴湿。我仰头看,落雨了。这不是梦。 我不能长久立在大雨中。我应该回家了。那是刚刚被震坏的家,屋里到处都漏雨。 1941年8月16日在昆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独秀峰》谢冰莹 独秀峰 谢冰莹 洁妹: 这几天来的生活,实在过的太有趣了!不是穿洞,就是爬山。虽然每天游罢归来,一双腿子酸痛不能举步,但我一句疲倦的话也不敢说。我希望两星期以内把所有桂林的名胜都游遍;不过玩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而走马看花又得不到深刻的印象,能否在预定的日子内游完,还不能十分决定。 我懊悔没有强迫你同来,这儿的山水虽没有江南的秀丽,没有泰山的伟大,但它是另具一种突然而起,戛然而止的风格。韩愈曾写过:“山如碧玉簪,”柳宗元也说过:“拔地峭起,林立四野”,但我觉得韩柳的形容,还不及刘治叔的“环城五里皆奇石,疑是虚无海上山”,来得恰当。 的确,桂林的山是奇特的。水像海水一般碧绿,岩洞之曲折幽深,更有说不尽的奇美,“桂林山水甲天下”,一点也不算夸大,只要有七星岩和独秀蜂存在,就可受之无愧了。 我已经两次游了独秀峰了,尤其今天特别痛快。爬上峰巅时正值大雨,而下来时又是红光满照,两个绝对不同的风景,我都领略到了,现在不嫌麻烦,就详细地告诉你吧。 独秀峰在城内中山公园中,孤峭独立,奇秀森严。虽然只有五十余丈高,但看来好像是耸人云霄一般。峰的东面,岩石重叠,刻有“紫袍金带”,“戛然独立”,“南天一柱”等字,草木不生,望之危然!峰顶上的小亭,隐约可见。靠着右边走去,峰北有一深池,名叫“月牙”。旁有小亭曰“砺俗”。 转到了峰西,景物又不同了:岩隙壁缝之间,草木丛生,清翠欲滴,抬头四望,高不见顶,。仍折而南。这儿有石径螺旋,可直达山顶,旁有一洞叫“太平岩”。我好几次来游公园,都没有发现这里有洞,今天和维两人来游,突然跑了进去。起初从外面看来,似乎闭塞不能通行。稍力前进,上面悬岩由高而低,像煤窖一般渐渐地低到黑暗不可再进的地步。又前进数步,豁然开朗,有光从外面圆洞内射进来,一棵大石柱,悬空而垂,两边的岩石有些像蜂窝,有些像螳螂的卵囊,奇形怪状;不胜枚举。抱着大石柱,沿着石阶爬上去,又是另一幅画图了:悬岩像一座大山的倒影映入水中,俯瞰洞内,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神秘之美。 洞,本来可通外面,但我们为了爱那只天然石柱,仍然由原路出来。 从山脚至峰顶,共有三百零六个石阶,虽然每个还不到一尺高,但因为路很狭仄,所以走起来深感困难。有位朋友的哥哥,两次来游桂林,先后住过—年,游公园的次数,至少在五十次以上,但他始终没有爬上去,有时鼓起勇气走到半途,往下一看,忽觉独立危崖,摇摇欲坠,于是连忙跑了下来,以后他连山顶望都不敢望了。 过了第一关允升,就是小谢亭。原名叫做“小憩”。嘉庆年间亭破烂不堪,有一位叫谢方山的出资修理,游人感激,故以小谢为亭名。 一路上,到处都可见到题字刻诗很多,但很少有好的句子,“螺磴穿云”,“昆仑柱立”,“中天砥枝”,“拔地参天”,以及江苏胡午亭的诗句:“此峰秀峭挺然立,一笔通天独自成”,算是能形容独秀蜂于万一的句子。 刚到山巅,天忽然下起大雨来了,初是象风雹一般大的雨点,接着是乌云满布,电闪四射,雷声隆隆了。大雨倾盆,我紧紧地抱住维,心头突突地跳,生怕这峰忽然倒了下来,或者暴风把我们吹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傻孩子,不要怕,有我在这里,任天翻地覆,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不知怎的,经他一说,胆量忽然大起来了!抽出望远镜一见,四周的山,都浸在烟雨蒙蒙中,若隐若现。雨点落在漓江里,像珠玉从天空里散下一般。更奇丽的,是水从峰顶倾泻下来循着磴道,蜿蜒而下,水流的很急,响声特大,有如千兵万马,巨浪滔滔。雨下的越大,远近的风景越显得美丽:尤其在打雷闪电的一刹那,似乎独秀峰已离开地面悬在半空中飘荡,而我们已随着那道红光,飘飘然羽化而登仙了! 坐在亭子里的石桌上,雨点不住地吹进来,全身几乎都湿了。但不到半个钟头,突然雨止云开,四野的景物,又历历入目。东望漓江如带,伏波山屹立江滨,俨如孤岛。二老横卧于西(注:老人峰与老君洞),象鼻,穿山,斗鸡诸岩复绕于南,其他叠彩山,普陀山,栖霞寺都可很清楚地看到。 从前这里是明末桂王的御花园,谁都不能进来。传说有一个“名闻天下”的文学家来游桂林,一切风景都游遍了,只没有看到独秀峰。想尽了方法,总不得其门而入,最后等候了三年,上过不知多少奏章,仍不得允许。乃以数百金收买看门人,不料被上面有司知道,即将看门的革退,于是这位梦想着游独秀蜂的文学家,目的没有达到,还得抱头鼠窜。 这虽然只是一个故事,但也可见独秀蜂在桂林山水中是占如何重要的位置了。 六月二十日于桂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天山景物记》碧野 天山景物记 碧野 朋友,你到过天山吗?天山是我们祖国西北边疆的一条大山脉,连绵几千里,横亘准噶尔盆地和塔里木盆地之间,把广阔的新疆分为南北两半。远望天山,美丽多姿,那长年积雪高插去霄的群峰,象集体起舞时的维吾尔族少女的珠冠,银光闪闪;那富于色彩的不断的山峦,象孔雀正在开屏,艳丽迷人。 天山不仅给人一种稀有美丽的感觉,而且更给人一种无限温柔的感情。它有丰饶的水草,有绿发的似的森林。当当披着薄薄云纱的时候,它象少女似的含羞;当它被阳光照耀得非常明朗的时候,又象年轻母亲饱满的胸膛。人们会同时用两种甜蜜的感情交织着去爱它,既象婴儿喜爱母亲的怀抱,又象男依偎自己的恋人。如果你愿意,我陪你进天山去看一看。 雪峰 ·溪流 · 森林 七月间新疆的戈壁滩炎暑逼人,这时最理想是骑马上天山。新疆北部的伊犁和南部的焉耆都出产良马,不论伊犁的哈萨克马或者焉耆的蒙古马,骑上它爬山就象走平川,又快又稳。 进入天山,戈壁滩上的炎暑就远远地被撇在后边,迎面送来的雪山寒气,立刻会使你感到象秋天似的凉爽。蓝天衬着高矗的巨大的雪峰,在太阳下,几块白云在雪峰间投下云影,就象白缎上绣上了几朵银灰的暗花。那融化的雪水,从高悬的山涧、从峭壁断崖上飞泻焉,象千百条闪耀的银链。这飞泻下来的雪水,在山脚汇成冲激的溪流,浪花往上抛,形成千万朵盛开的白莲。可是每到水势缓慢的洄水涡,却有鱼儿在跳跃。当这个时候,饮马溪边,你坐在马鞍上,就可以俯视那阳光透射到的清澈的水底,在五彩斑谰的水石间,鱼群闪闪的鳞光映着雪水清流,给寂静的天山添上了无限生机。 再往里走,天山越来显得越优美,沿着白皑皑群峰的雪线以下,是蜿蜒无尽的翠绿的原始森林,密密的塔松象撑天的巨伞,重重叠叠的枝桠,只漏下斑点点细碎的日影,骑马空行林中,只听见马溅起漫流在岩石上的水声,增添了密林的幽静。在这林海深处,连鸟雀也少飞来,只偶然能听到过错处的几声鸟鸣。这时,如果你下马坐在一块岩石上吸烟休息,虽然林外是阳光灿烂,而遮去了天日的的密林中却普耀着你烟头的红火光。从偶然发现的一棵两棵烧焦的枯树看来,这里也许来过辛勤的猎人,在午夜中他们生火宿过营,烤过猎获的野味。这天山上有的是成群的野羊、草鹿、野牛和野骆驼。 如果说进到天山这里还象是秋天,那么再往里走就象是春天了。山色逐渐变柔嫩,山形也逐渐变得柔和,很有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嫩脂似的感觉。这里溪流缓慢,萦绕着每一个山脚,在轻轻荡漾着的溪流两岸,满是高过马头的野花,红、黄、蓝、白、紫,五彩缤纷,象织不完的织锦那么绵延,象天边的彩霞那么耀眼,象高空的长虹那么绚烂。这密密层层成丈高的野花,朵儿赛八寸的玛瑙盘,瓣儿赛巴掌大。马走在花海中,显得格外矫健,人浮在花海上,也显得格外精神。在马上你用不着离鞍,只要稍微伸手就可以满怀捧到你最心爱的大鲜花。 虽然天山这时并不是春天,但是有哪一个春天的花园能比得过这时天山的无边繁花呢? 迷人的夏季牧场 就在雪的群峰的围绕中,一片奇丽的千里牧场展现在你的眼前。墨绿的原始森林和鲜艳的野花,给这辽阔的千里牧场镶上了双重富丽的花边。千里牧场长着一色青翠的酥油草,清清的溪水齐着两岸的草丛在漫流。草原是这样无边的平展,就象风平浪静的海洋。在太阳下,那点点水泡似的蒙古包在闪烁着白光。 当你尽情策马在这千里草原上驰骋的时候,处处都可以看见千百成群肥壮的羊群、马群和牛群。它们吃了含有乳汁的酥油草,毛色格外发亮,好象每一根毛尖都冒着油星。特别是那些被碧绿的草原衬托得十分清楚的黄牛、花牛、白羊、红羊,在太阳下就象绣在绿色缎面上的彩色图案一样美。 有的时候,风从牧群中间送过来银铃似的叮当声,那是哈萨克牧女们坠满衣角的银饰在风中击响。牧女们骑着骏马,优美的身姿映衬在蓝天、雪山和绿草之间,显得十分动人。她们欢笑着跟着嬉逐的马群驰骋,而每当停下来,就骑马轻轻地挥动着牧鞭歌唱她们的爱情。 这雪峰、绿林、繁花围绕着的天山千里牧场,虽然给人一种低平的感觉,但位置却在海拔两三千米以上。每当一片乌云飞来,云脚总是扫着草原,洒下阵雨过去,雨洗后的草原就变得更加清新碧绿,远看象块巨大的蓝宝石,近看缀满草尖上的水珠,却又象数不清的金刚钻。 特别诱人的是牧场的黄昏,周围的雪峰被落日映红,象云霞那么灿烂;雪峰的红光映身到这辽阔的牧场上,形成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蒙古包、牧群和牧女们,都镀上了一色的玫瑰红。当落日沉没,周围雪峰的红光逐渐消褪,银灰色的暮霭笼罩草原的时候,你就可以看见无数点点的红火光,那是牧民们烧起铜壶准备晚餐。 你用着客气,任何一个蒙古包都是你的温暖的家,只要你朝火的地方走去不论走进哪一家蒙古包,好客的哈萨克牧民都会象对待亲兄弟似的热情地接待你。渴了你可以先喝一盆马奶,饿了有烤羊排,有酸奶疙瘩、有酥油饼,你可以一如哈萨克牧民那样豪情地狂饮大嚼。 当家家蒙古包的吊壶三脚架下的野牛粪只剩下一堆红火烬的时候,夜风就会送来东不拉的弦章和哈萨克牧女们婉转嘹亮的歌声。这是十家八家聚居在一处的牧民们齐集到一家比较大的蒙古包里,欢度一天最后的幸福时辰。 过后,整个草原沉浸在夜静中。如果这时你披上一件皮衣走出蒙古包,在月光下或者繁星下,你就可以朦胧地看见牧群在夜的草原上轻轻的游荡,夜的草原是这么宁静而安详,只有漫流的溪水声引起你对这大自然的遐思。 野马·蘑菇圈·旱獭·雪莲 夜牧中,草原在繁星的闪烁下或者在月光的披照中,该发生多少动人的情景,但人们却在安静的睡眠中疏忽过去了;只有当黎明来到这草原上,人们才会发现自己的马群里的马匹在一夜间忽然变多了,而当人们怀着惊喜的心情走拢去,马匹立刻就分为两群,其中一群会奔腾离你远去那长长的鬣鬃在黎明淡青的天光下,就象许多飘曳的缎幅。这个时候,你才知道那是一群野马。夜间,它们混入牧群,跟牧马领群,它们对许多牧马都熟悉,相见彼此用鼻子对闻,彼此用头亲热地磨擦,然后就合群地在一起吃草、嬉逐。黎明,当牧民们走出蒙古包,就是它们分群的一刻。公野马总是掩护着母野马和野马驹远离人们。当野马群远离人们站定的时候,在日出的草原上,还可以看见屹立护群的公野马的长鬣鬃一直披垂到腠下,闪着美丽的光泽。 日出后的草原千进而通明,这时最便于去发现蘑菇。天山蘑菇又嫩又肥厚,又大又鲜甜。这个时候你只要立马草原上了望,便可以发现一些特别翠绿的圆点子,那就是蘑菇圈。你对着它朝直驰马前去,就很容易在这直径三四丈宽的一圈沁绿的酥油草丛里,发现象夏天夜空里的繁星似的蘑菇。眼看着这许许多多雪白的蘑菇隐藏在碧绿的草丛中,谁都会动心。一只手忙不过来,你自然会用双手去采,身上的口袋装不完,你自然会添上你的帽子、甚至马靴去装。第一次采到这么多新鲜蘑菇,对一个远来的客人是一桩最快乐的事。你把鲜蘑菇在溪水里洗净,不要油,不要盐,光是白煮来吃就有一种特别鲜甜的滋味,如果你再加上一条野羊腿,那就又鲜甜又浓香。 天山上奇珍异品很多,我们知道水獭是生活在水滨和水里的,而天山上却生长着旱獭。在牧场边缘的山脚下,你随处都可以看见一个个洞穴,这就是旱獭居住的地方。从九十朋大雪封山,到第二年四五月冰消雪化,旱獭要整整在它们的洞穴里冬眠半年。只有到了夏至后,发青的酥油草才把它们养得胖墩墩,圆滚滚。这时它们的毛色麻黄发亮,肚子拖着地面,短短的四条腿行走迟缓,正可以大量捕捉。 另一种奇珍异品是雪莲。如果你从山脚往上爬,超越天山雪线以上,就可以看见青凛凛的雪的寒光挺立着一朵朵还玉琢似的雪莲,这习惯于生长在奇寒环境中的雪莲,根部扎入岩隙间,汲取着雪水,承受着雪光,柔静多姿,洁白晶莹。这生长在人迹罕到的拔海几千米雪线以上的灵花异草,据说是稀世之宝——一种很难求得的妇女良药。 天然湖与果子沟 在天山峰峦的高处,常常出现有巨大的天然湖,就象美女晨妆时开启的明净的镜面。湖面平静,水清见底,高空的白云和四周的雪峰清晰地倒影水中,把湖山天影融为晶莹的一体。在这幽静的湖中,唯一活动的东西就是天鹅的洁白增添了湖水的明净,天鹅的叫声增添了湖面的幽静。人家说山色多变,而事实上湖包也是多变,如果你站立高处了望湖面,眼前是一片爽心悦目的碧水茫茫,如果你再留意一看,接近你的视线的是鳞光闪闪,象千万条银鱼在游动,而远处平展如镜,没有一点纤尘或者没有一根游丝的侵扰。湖色越远越深,由近到远,是银白、淡蓝、深青、墨绿,界线非常分明。传说中有这么一个湖是古代一个不幸的哈萨克少女滴下的眼泪,湖色的多变正是象征着那个古代少女的万种哀愁。 就在这个湖边,传说中的少女的后代子孙现在已在放牧着羊群。湖水滋润着湖边的青草,青草喂胖了羊群,羊奶哺育着少女的后代子孙。当然,这象征着哈萨克族不幸的湖,今天已经变为实际的幸福湖。 山高爽朗,湖边清净,日里披满阳光,夜里缀满星辰,牧民们的蒙古包随着羊群环湖周游,他们的羊群一年年繁殖,他们恋爱、生育,他们弹琴歌唱自己幸福的生活。 高山的雪水汇入湖中,又从象被一刀劈开的峡谷岩石间,泻落到千丈以下的山涧里去水从悬崖上象条飞链的白光。如果你走到悬崖跟前,脚下就会受到一种惊心动魄的震撼。俯视水链冲泻到深谷的涧石上,溅起密密的飞沫,在日中的阳光下,形成蒙蒙的瑰丽的彩色水雾。就在急湍的涧流边,绿色的深谷里也散布着一顶顶牧民的蒙古包,象水洗的玉石那么洁白。 如果你顺着弯弯曲曲的涧涧流走,沿途汇入千泉流就逐渐形成溪流,然后沿途再汇入涧流和溪流,就形成河流奔腾出天山。 就在这种深山野谷的溪流边,往往有着果树夹岸的野果子沟。春天繁花开遍峡谷,秋天果实压满山腰。每当花红果熟,正是鸟雀野兽的乐园。这种野苹果,连绵五百里。春天,五百里的苹果花开人知,秋天,五百里成熟累累的苹果无人采。老苹果树凋枯了,更多的新苹果树茁长起来。多少年来。这条五百里长沟堆积了几丈厚的野苹果泥。 现在,已经有人发现了这条野苹果沟,开始在沟里开辟猪场,用野苹果来养育成群的乌克兰大白猪;而且在有人已经开始计划在沟里建立酿酒厂,把野苹果酿造成大量芬蓄谋的美酒,让这大自然的珍吕化成人们的血液,增进人们的健康。 朋友,天山的丰美景物休止这些,天山绵延几千里,不论高山、深谷,不论草原、湖泊,不论森林、溪流,处处都有丰饶的物品,处处都有奇丽的美景,你要我说我可真说不完,如果哪一天你有豪情去游天山,临行前别忘了通知我一声,也许我可能给你当一个不很出色的向导。当向导在我只是一个漂亮的借口,其实我私心里也很想找个机会去重游天山。 摘自: 选自《人民文学》1956年12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珠穆朗玛峰的夏日奇景》王小白 珠穆朗玛峰的夏日奇景 王小白 盛夏季节,平原上烈日炎炎,热气灼人;但是在世界最高峰地区,依然是一片冰雪世界,山峰上白雪皑皑,终年不化,夏日的奇景给人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每天涨落的河水 珠穆朗玛峰北面有两条巨大的冰川,象两条银龙直伸到山谷里,长达十五公里。我们在冰川上走不多远,就看到一排排笔直的高达二三十米的冰塔,竖立在冰面上,有的象琉璃塔,有的象水晶宫,景色十分迷人。在冰塔下有湖泊,我们初到冰川上时,湖水还没有解冻,一个个天然的滑冰场和四周的冰塔相辉映,真是绝妙的自然美景。 夏季正是冰雪消融的季节,从冰川尾部到粒雪盆的十多公里范围内,到处都可以看见消融的景象。冰塔在“嘣嘣”发响彻云霄,许多小湖解冻了,变成了一条条小河。珠穆朗玛峰下,不时地传来一阵阵轰鸣,震动了整个山谷,那是雪崩和滚石的响声。 冰川的下段呈现着一片乱石覆盖的丘陵,在丘陵间也点缀着许多天蓝色的小湖,看不到底,也没有冰层露出;但是远远就可以听见流水的声音,原来冰面消融的水流,穿过冰层潜入到下边,形成冰下河流出去了。这就是扎卡曲河的发源地。一天早晨,天气晴朗,我们跳过清清的小河沟,到对面去考察,等到傍晚返回住宿地时,小河沟竟然发起大水来了,河水混浊,浪花飞溅,晴天发洪水,每天一涨落,真是罕见的奇景。 下雪的雨季 喜马拉雅山区从六月到九月的四个月里为雨季,这期间从印度洋方面来的季风侵入到整个山区,山上云雾弥漫,风雨交加,天气变化无常。而从十二月到翌年三月为风季,这时西风很大,天气晴朗,但非常干燥。一年中雨季和风季极为明显,过渡的季节却很短暂,历来到这里登山探险活动,都是选择过渡季节的好天气进行的。其实,在珠穆朗玛峰地区,雨季里也从来不下一滴雨,即使是在最热的日子里,气温也常在摄氏零度以下,下的都是雪雹之类。一天,我们在冰川上考察,忽然间飘来一惩云雾,很快就变成了一场暴风雪,雪粒随风打在脸颊上,疼痛难受,雪花吹到脖子里,冷得使人发抖。每下一次雪,珠穆朗玛峰就披上了一层银装,几场风雪之后,山峰就慢慢变白了。但是到了冬季,这里刮着十二级以上的大风,风速比海洋上的台风还要大得多,山坡上积雪几乎被吹扫得干干净净,岩石裸露。所以从山峰上颜色的变白,也可以看到这里已经是盛夏的时候了。 云海、云环和云旗 夏季里,珠穆朗玛峰上云彩的变化是最引人注目的。 我们来到了海拔六千五百米的一个山口,但见云涛翻滚,一望无际。远近有几座象海岛般的山峰,在云海中若隐若现,景色十分出奇。看过《天仙配》七仙女下凡的场面,许多观众都为这种特技摄影叫绝,很难想象人间真的有这样的仙境;我看这里的景致比《天仙配》还要略胜一筹呢!登临其间,面对一片波澜壮阔的云海,许多山峰成了“小岛”,在云海中翻滚,看了实有飘然欲仙之感。 珠穆朗玛峰不仅因是世界最高峰而闻名,还因它是用一位女神的名字来命名的,因而藏族人民对这座山峰很崇敬,绒布寺的佛经里有很多关于她的记载。相传这位女神有五姊妹,都是附近雪山上的女神,大姊名策仁玛,住在西面不远的策仁羌口戈峰,山高七千多米。珠穆朗玛排行第三,却占据了最高的山峰,山高达八千百八十二米。 夏季的云彩把这位女神打扮得分外美丽,我们看到山腰部经常围绕着一道骈环,峰 顶的东北方,从早到晚飘着一朵白色的云旗,好似女神身上的纱裙和头上的头巾。珠穆朗玛峰高高地站立在群峰之上,每天早晨,当人们还在熟睡的时候,它最早迎接着朝阳,而傍晚当附近居民准备入睡时,它仍然在夕阳照射下闪着光芒,象征着这位女神的勤劳和纯朴。 摘自: 选自《中国新闻》1962年7月7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北平的四季》郁达夫 北平的四季 郁达夫 对于一个已经化为异物的故人,追怀起来,总要先想到他或她的好处;随后再慢慢的想想,则觉得当时所感到的一切坏处,也会变作很可寻味的一些纪念,在回忆里开花。关于一个曾经住过的旧地,觉得此生再也不会第二次去长住了,身处入了远离的一角,向这方向的云天遥望一下,回想起来的,自然也同样地只是它的好处。 中国的大都会,我前半生住过的地方,原也不在少数;可是当一个人静下来回想起从前,上海的闹热,南京的辽阔,广州的乌烟瘴气,汉口武昌的杂乱无章,甚至于青岛的清幽,福州的秀丽,以及杭州的沉着,总归都还比不上北京——我住在那里的时候,当然还是北京——的典丽堂皇,幽闲清妙。 先说人的分子罢,在当时的北京,——民国十一二年前后——上自军财阀政客名优起,中经学者名人,文士美女教育家,下而至于负贩拉车铺小摊的人,都可以谈谈,都有一艺之长,而无憎人之貌;就是由荐头店荐来的老妈子,除上炕者是当然以外,也总是衣冠楚楚,看起来不觉得会令人讨嫌。 其次说到北京物质的供给哩,又是山珍海错,洋广杂货,以及萝卜白菜等本地产品,无一不备,无一不好的地方。所以在北京住上两三年的人,每一遇到要走的时候,总只感到北京的空气太沉闷,灰沙太暗淡,生活太无变化;一鞭出走,出前门便觉胸舒,过芦沟方知天晓,仿佛一出都门,就上了新生活开始的坦道似的;但是一年半载,在北京以外的各地——除了在自已幼年的故乡以外——去一住,谁也会得重想起北京,再希望回去,隐隐地对北京害起剧烈的怀乡病来。这一种经验,原是住过北京的人,个个都有,而在我自己,却感觉得格外的浓,格外的切。最大的原因或许是为了我那长子之骨,现在也还埋在郊外广谊园的坟山,而几位极要好的知已,又是在那里同时毙命的受难者的一群。 北平的人事品物,原是无一不可爱的,就是大家觉得最要不得的北平的天候,和地理联合上一起,在我也觉得是中国各大都会中所寻不出几处来的好地。为叙述的便利起见,想分成四季来约略地说说。 北平自入旧历的十月以的,就是灰沙满地,寒风刺骨的节季了,所以北平的冬天,是一般人所最怕过的日子。但是要想认识一个地方的特异之处,我以为顶好是当这特异处表现得最圆满的时候去领略;故而夏天去热带,寒天去北极,是我一向所持的哲理。北平的冬天,冷虽则比南方要冷得多,但是北方生活的伟大幽闲,也只有在冬季,使人感受得最澈底。 先说房屋的防寒装置吧,北方的住屋,并不同南方的摩登都市一样,用的是钢骨水泥,冷热气管;一般的北方人家,总只是矮矮的一所四合房,四面是很厚的泥墙;上面花厅内都有一张暖坑,一所回廊;廊子上是一带明窗,窗眼里糊着薄纸,薄纸内又装上风门,另外就没有什么了。在这样简陋的房屋之内,你只教把炉子一生,电灯一点,棉门帘一挂上,在屋里住着,却一辈子总是暖炖炖象是春三四月里的样子。尤其会得使你感觉到屋内的温软堪恋的,是屋外窗外面乌乌在叫啸的西北风。天色老是灰沉沉的,路上面也老是灰的围障,而从风尘灰土中下车,一踏进屋里,就觉得一团春气,包围在你的左右四周,使你马上就忘记了屋外的一切寒冬的苦楚。若是喜欢吃吃酒,烧烧羊肉锅的人,那冬天的北方生活,就更加不能够割舍;酒已经是御寒的妙药了,再加上以大蒜与羊肉酱油合煮的香味,简直可以使一室之内,涨满了白濛濛的水蒸温气。玻璃窗内,前半夜,会流下一条条的清汗,后半夜就变成了花色奇异的冰纹。 到了下雪的时候哩,景象当然又要一变。早晨从厚棉被里张开眼来,一室的清光,会使你的眼睛眩晕。在阳光照耀之下,雪也一粒一粒的放起光来了,蛰伏得很久的小鸟,在这时候会飞出来觅食振翎,谈天说地,吱吱的叫个不休。数日来的灰暗天空, 愁云一扫,忽然变得澄清见底,翳障全无;于是年轻的北方住民,就可以营屋外的生活了,溜冰,做雪人,赶冰车雪车,就在这一种日子里最有劲儿。 我曾于这一种大雪时晴的傍晚,和几位朋友,跨上跛驴,出西直门上骆驼庄去过过一夜。北平郊外的一片大雪地,无数枯树林,以及西山隐隐现现的不少白峰头,和时时吹来的几阵雪样的西北风,所给与人的印象,实在是深刻,伟大,神秘到了不可以言语来形容。直到了十余年后的现在,我一想起当时的情景,还会得打一个寒颤而吐一口清气,如同在钓鱼台溪旁立着的一瞬间一样。 北平的冬宵,更是一个特别适合于看书,写信,追思过去,与作闲谈说废话的绝妙时间。记得当时我们兄弟三人,都住在北京,每到了冬天的晚上,总不远千里地走拢来聚在一道,会谈少年时候在故乡所遇所见的事事物物。小孩们上床去了,佣人们也都去睡觉了,我们弟兄三个,还会得再加一次煤再加一次煤地长谈下去。有几宵因为屋外面风紧天寒之故,到了后半夜的一二点钟的时候,便不约而同地会说出索性坐坐到天亮的话来。象这一种可宝贵的记忆,象这一种最深沉的情调,本来也就是一生中不能够多享受几次的昙花佳境,可是若不是在北平的冬天的夜里,那趣味也一定不会得象如此的悠长。 总而言之,北平的冬季,是想赏识赏识北方异味者之唯一的机会;这一季里的好处,这一季里的琐事杂忆,若要详细地写起来,总也有一部《帝京景物略》那么大的书好做;我只记下了一点点自身的经历,就觉得过长了,下面只能再来略写一点春和夏以及秋季的感怀梦境,聊作我的对这日就沦亡的故国的哀歌。 春与秋,本来是在什么地方都属可爱的时节,但在北平,却与别的地方也有点儿两样。北国的春,来得较迟,所以时间也比较得短。西北风停后,积雪渐渐地消了,赶牲口的车夫身上,看不见那件光板老羊皮的大袄的时候,你就得预备着游春的服饰与金钱;因为春来也无信,春去也无踪,眼睛一眨,在北平市内,春光就会得同飞马似的溜过。屋内的炉子,刚拆去不久,说不定你就马上得去叫盖凉棚的才行。 而北方春天的最值得记忆的痕迹,是城厢内外的那一层新绿,同洪水似的新绿。北京城,本来就是一个只见树木不见屋顶的绿色的都会,一踏出九城的门户,四面的黄土坡上,更是杂树丛生的森林地了;在日光里颤抖着的嫩绿的波浪,油光光,亮晶晶,若是神经系统不十分健全的人,骤然间身入到这一个淡绿色的海洋涛浪里去一看,包管你要张不开眼,立不住脚,而昏蹶过去。 北京市内外的新绿,琼岛春阴,西山挹翠诸景里的新绿,真是一幅何等奇伟的外光派的妙画!但是这画的框子,或者简直说这画的画布,现在却已经完全掌握在一只满长着黑毛的巨魔的手里了!北望中原,究竟要到哪一日才能够重见得到天日呢? 从地势纬度上讲来,北方的夏天,当然要比南方的夏天来得凉爽。在北平城里过夏,实在是并没有上北戴河或西山去避暑的必要。一天到晚,最热的时候,只有中午到午后三四点钟的几个钟头,晚上太阳一下山,总没有一处不是凉阴阴要穿单衫才能过去的;半夜以后,更是非盖薄棉被不可了。而北平的天然冰的便宜耐久,又是夏天住过北平的人所忘不了的一件恩惠。 我在北平,曾经过过三个夏天;象什刹海,菱角沟,二闸等暑天游耍的地方,当然是都到过的;但是在三伏的当中,不问是白天或是晚上,你只教有一张藤榻,搬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或藤花阴处去躺着,吃吃冰茶雪藕,听听盲人的鼓词与树上的蝉鸣,也可以一点儿也感不到炎热与薰蒸。而夏天最热的时候,在北平顶多总不过九十四五度,这一种大热的天气,全夏顶多顶多又不过十日的样子。 在北平,春夏秋的三季,是连成一片;一年之中,仿佛只有一段寒冷的时期,和一段比较得温暖的时期相对立。由春到夏,是短短的一瞬间,自夏到秋,也只觉得是过了一次午睡,就有点儿凉冷起来了。因此,北方的秋季也特别的觉得长,而秋天的回味,也更觉得比别处来得浓厚。前两年,因去北戴河回来,我曾在北平过过一个秋,在那时候,已经写过一篇《故都的秋》,对这北平的秋季颂赞过了一道了,所以在这里不想再来重复;可是北平近郊的秋色,实在也正象是一册百读不厌的奇书,使你愈翻愈会感到兴趣。 秋高气爽,风日晴和的早晨,你且骑着一匹驴子,上西山八大处或玉泉山碧云寺去走走看;山上的红柿,远处的烟树人家,郊野里的芦苇黍稷,以及在驴背上驮着生果进城来卖的农户佃家,包管你看一个月也不会看厌。春秋两季,本来是到处都好的,但是北方的秋空,看起来似乎更高一点,北方的空气,吸起来似乎更干燥健全一点。而那一种草木摇落,金风肃杀之感,在北方似乎也更觉得要严肃,凄凉,沉静得多。你若不信,你且去西山脚下,农民的家里或古寺的殿前,自阴历八月至十月下旬,去住它三个月看看。古人的“悲哉秋之为气”以及“胡笳互动,牧马悲鸣”的那一种哀感,在南方是不大感觉得到的,但在北平,尤其是在郊外,你真会得感至极而涕零,思千里兮命驾。所以我说,北平的秋,才是真正的秋;南方的秋天,不过是英国话里所说的indian summer或叫作小春天气而已。 统观北平的四季,每季每节,都有它的特别的好处;冬天是室内饮食奄息的时期,秋天是郊外走马调鹰的日子,春天好看新绿,夏天饱受清凉。至于各节各季,正当移换中的一段时间哩,又是别一种情趣,是一种两不相连,而又两都相合的中间风味,如雍和宫的打鬼,净业庵的放灯,丰台的看芍药,万牲园的寻梅花之类。 五六百年来文化所聚萃的北平,一年四季无一月不好的北平,我在遥忆,我也在深祝,祝她的平安进展,永久地为我们黄帝子孙所保有的旧都城。 一九三六年五月廿七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北戴河海滨的幻想》徐志摩 北戴河海滨的幻想 徐志摩 他们都到海边去了。我为左眼发炎不曾去。我独坐在前廊,偎坐在一张安适的椅内,袒着胸怀,赤着脚,一头的散发,不时有风来撩拂。清晨的晴爽,不曾消醒我初起时睡态;但梦思却半被晓风吹断。我阖紧眼帘内视,只见一斑斑消残的颜色,一似晚霞的余赭,留恋地胶附在天边。廊前的马樱、紫荆、藤萝、青翠的叶与鲜红的花,都将他们的妙影映印在水汀上,幻出幽媚的情态无数;我的臂上与胸前,亦满缀了绿荫的斜纹。从树荫的间隙平望,正见海湾:海波亦似被晨曦唤醒,黄蓝相间的波光,在欣然的舞蹈。滩边不时见白涛涌起,迸射着雪样的水花。浴线内点点的小舟与浴客,水禽似的浮着;幼童的欢叫,与水波拍岸声,与潜涛呜咽声,相间的起伏,竞报一滩的生趣与乐意。但我独坐的廊前,却只是静静的,静静的无甚声响。妩媚的马樱,只是幽幽的微辗着,蝇虫也敛翅不飞。只有远近树里的秋蝉,在纺妙似的垂引他们不尽的长吟。 在这不尽的长吟中,我独坐在冥想。难得是寂寞的环境,难得是静定的意境;寂寞中有不可言传的和谐,静默中有无限的创造。我的心灵,比如海滨,生平初度的怒潮,已经渐次的消翳,只剩有疏松的海砂中偶尔的回响,更有残缺的贝壳,反映星月的辉芒。此时摸索潮余的斑痕,追想当时汹涌的情景,是梦或是真,再亦不须辨问,只此眉梢的轻皱,唇边的微哂,已足解释无穷奥绪,深深的蕴伏在灵魂的微纤之中。 青年永远趋向反叛,爱好冒险;永远如初度航海者,幻想黄金机缘于浩渺的烟波之外:想割断系岸的缆绳,扯起风帆,欣欣的投入无垠的怀抱。他厌恶的是平安,自喜的是放纵与豪迈。无颜色的生涯,是他目中的荆棘;绝海与凶献,是他爱取自由的途径。他爱折玫瑰;为她的色香,亦为她冷酷的刺毒。他爱搏狂澜:为他的庄严与伟大,亦为他吞噬一切的天才,最是激发他探险与好奇的动机。他崇拜冲动:不可测,不可节,不可预逆,起,动,消歇皆在无形中,狂飚似的倏忽与猛烈与神秘。他崇拜斗争:从斗争中求剧烈的生命之意义,从斗争中求绝对的实在,在血染的战阵中,呼叫胜利之狂欢或歌败丧的哀曲。 幻象消灭是人生里命定的悲剧;青年的幻灭,更是悲剧中的悲剧,夜一般的沉黑,死一般的凶恶。纯粹的,猖狂的热情之火,不同阿拉伯的神灯,只能放射一时的异彩,不能永久的朗照;转瞬间,或许,便已敛熄了最后的焰舌,只留存有限的余烬与残灰,在未灭的余温里自伤与自慰。 流水之光,星之光,露珠之光,电之光,在青年的妙目中闪耀,我们不能不惊讶造化者艺术之神奇,然可怖的黑影,倦与衰与饱餍的黑影,同时亦紧紧的跟着时日进行,仿佛是烦恼、痛苦、失败,或庸俗的尾曳,亦在转瞬间,彗星似的扫灭了我们最自傲的神辉——流水涸,明星没,露珠散灭,电闪不再! 在这艳丽的日辉中,只见愉悦与欢舞与生趣,希望,闪烁的希望,在荡漾,在无穷的碧空中,在绿叶的光泽里,在虫鸟的歌吟中,在青草的摇曳中——夏之荣华,春之成功。春光与希望,是长驻的;自然与人生,是调谐的。 在远处有福的山谷内,莲馨花在坡前微笑,稚羊在乱石间跳跃,牧童们,有的吹着芦笛,有的平卧在草地上,仰看交幻的浮游的白云,放射下的青影在初黄的稻田中缥缈地移过。在远处安乐的村中,有妙龄的村姑,在流涧边照映她自制的春裙;口衔烟斗的农夫三四,在预度秋收的丰盈,老妇人们坐在家门外阳光中取暖,她们的周围有不少的儿童,手擎着黄白的钱花在环舞与欢呼。 在远——远处的人间,有无限的平安与快乐,无限的春光…… 在此暂时可以忘却无数的落蕊与残红;亦可以忘却花荫中掉下的枯叶,私语地预告三秋的情意;亦可以忘却苦恼的僵瘪的人间,阳光与雨露的殷勤,不能再恢复他们腮颊上生命的微笑,亦可以忘却纷争的互杀的人间,阳光与雨露的仁慈,不能感化他们凶恶的兽性;亦可以忘却庸俗的卑琐的人间,行云与朝露的丰姿,不能引逗他们刹那间的凝视;亦可以忘却自觉的失望的人间,绚烂的春时与媚草,只能反激他们悲伤的意绪。 我亦可以暂时忘却我自身的种种;忘却我童年期清风白水似的天真;忘却我少年期种种虚荣的希冀;忘却我渐次的生命的觉悟;忘却我热烈的理想的寻求;忘却我心灵中乐观与悲观的斗争;忘却我攀登文艺高峰的艰辛;忘却刹那的启示与彻悟之神奇;忘却我生命潮流之骤转;忘却我陷落在危险的旋涡中之幸与不幸;忘却我追忆不完全的梦境;忘却我大海底里埋首的秘密;忘却曾经刳割我灵魂的利刃,炮烙我灵魂的烈焰,摧毁我灵魂的狂飚与暴雨;忘却我的深刻的怨与艾;忘却我的冀与愿;忘却我的恩泽与惠感;忘却我的过去与现在…… 过去的实在,渐渐的膨胀,渐渐的模糊,渐渐的不可辨认;现在的实在,渐渐的收缩,逼成了意识的一线,细极狭极的一线,又裂成了无数不相联续的黑点……黑点亦渐次的隐翳?幻术似的灭了,灭了,一个可怕的黑暗的空虚……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半篇莫干山游记》丰子恺 半篇莫干山游记 丰子恺 前天晚上,我九点钟就寝后,好像有什么求之不得似的只管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到了十二点钟模样,我假定已经睡过一夜,现在天亮了,正式地披衣下床,到案头来续写一篇将了未了的文稿。写到二点半钟,文稿居然写完了,但觉非常疲劳。就再假定已经度过一天,现在天夜了,再卸衣就寝。躺下身子就酣睡。 次日早晨还在酣睡的时候,听得耳边有人对我说话:“z先生来了!z先生来了!”是我姐的声音。我睡眼蒙胧地跳起身来,披衣下楼,来迎接z先生。z先生说:“扰你清梦!”我说:“本来早已起身了。昨天写完一篇文章,写到了后半夜,所以起得迟了。失迎失迎!”下面就是寒喧。他是昨夜到杭州的,免得夜间敲门,昨晚宿在旅馆里。今晨一早来看我,约我同到莫干山去访l先生。他知道我昨晚写完了一篇文稿,今天可以放心地玩,欢喜无量,兴高采烈地叫:“有缘!有缘!好像知道我今天要来的!”我也学他叫一遍:“有缘!有缘!好像知道你今天要来的!” 我们寒喧过,喝过茶,吃过粥,就预备出门。我提议:“你昨天到杭州已夜了。没有见过西湖,今天得先去望一望。”他说:“我是生长在杭州的,西湖看腻了。我们就到莫干山吧。“但是,赴莫干山的汽车几点钟开,你知道么?”“我不知道。横竖汽车站不远,我们撞去看。有缘,便搭了去;倘要下午开,我们再去玩西湖。”“也好,也好。”他提了带来的皮包,我空手,就出门了。 黄包车拉我们到汽车站。我们望见站内一个待车人也没有,只有一个站员从窗里探头出来,向我们慌张地问:“你们到哪里?”我说:“到莫干山,几点钟有车?”他不等我说完,用手指着卖票处乱叫:“赶快买票,就要开了。”我望见里面的站门口,赴莫干山的车子已在咕噜咕噜地响了。我有些茫然:原来我以为这几天莫干山车子总是下午开的,现在不过来问钟点而已,所以空手出门,连速写簿都不曾携带。但现在真是“缘”了,岂可错过?我便买票,匆匆地拉了z先生上车。上了车,车子就向绿野中驶去。 坐定后,我们相视而笑。我知道他的话要来了。果然,他又兴高采烈地叫:“有缘!有缘!我们迟到一分钟就赶不上了!”我附和他:“多吃半碗粥就赶不上了!多撤一场尿就赶不上了!有缘!有缘!”车子声比我们的说话声更响,使我们不好多谈“有缘”,只能相视而笑。 开驶了约半点钟,忽然车头上“嗤”地一声响,车子就在无边的绿野中间的一条黄沙路上停下了。司机叫一声“葛娘!”跳下去看。乘客中有人低声地说:“毛病了!”司机和卖票人观察了车头之后,交互地连叫“葛娘!葛娘!”我们就知道车子的确有笔病了。许多乘客纷纷地起身下车,大家围集到车头边去看,同时问司机:“车子怎么了?”司机说:“车头底下的螺旋钉落脱了!”说着向车子后面的路上找了一会,然后负着手站在黄沙路旁,向绿野中眺望,样子像个“雅人”。乘客赶上去问他:“喂,究竟怎么了!车子还可以开否?”他回转头来,沉下了脸孔说:“开不动了!”乘客喧哗起来:“抛锚了!这怎么办呢?”有的人向四周的绿野环视一周,苦笑着叫:“今天要在这里便中饭了!”咕噜咕噜了一阵之后,有人把正在看风景的司机拉转来,用代表乘客的态度,向他正式质问善后办法:“喂!那么怎么办呢?”你可不可以修好它?难道把我们放生了 ?”另一个人就去拉司机的臂:“嗳你去修吧!你去修吧!总要给我们开走的。”但司机摇摇头,说:“螺旋钉落脱了,没有法子修的。等有来车时,托他们带信到厂里去派人来修吧。总不会叫你们来这里过夜的。”乘客们听见“过夜”两字,心知这抛锚非同小可,至少要耽搁几个钟头了,又是咕噜咕噜了一阵。然而司机只管向绿野看风景,他们也无可奈何他。于是大家懒洋洋地走散去。许多人一边踱,一边驾司机,用手指着他说:“他不会修的,他只会开开的,饭桶!”那“饭桶”最初由他们笑骂,后来远而避之,一步一步地走进路旁的绿荫中,或“矫首而遐观”,或“抚孤松而盘桓”,态度越悠闲了。 等着了回杭州的汽车,托他们带信到厂里,由厂里派机器司务来修,直到修好,重开,其间约有两小时之久。在这两小时间,荒郊的路上演出了恐怕是从来未有的热闹。各种服装的乘客──商人、工人、洋装客、摩登女郎、老太太、小孩、穿制服的学生、穿军装的兵,还有外国人,──在这抛了锚的公共汽车的四周低徊巡游,好像是各阶级派到民间来复兴农村的代表,最初大家站在车身旁边,好像群儿舍不得母亲似的。有的人把车头抚摩一下,叹一口气;有的人用脚在车轮上踢几下,骂它一声;有的人俯下身子来观察车头下面缺了螺旋钉的地方,又向别处检探,似乎想捡出一个螺旋钉来,立即配上,使它重新驶行。最好笑的是那个兵,他带着手枪雄愤地骂,似乎想拔出手枪来强迫车子走路。然而他似乎知道手枪耍不过螺旋钉,终于没有拔出来,只是骂了几声“妈的”。那公共汽车老大不才地站在路边,任人骂它“葛娘”或“妈的”,只是默然。好像自知有罪,被人辱及娘或妈也只得忍受了。它的外形还是照旧,尖尖的头,矮矮的四脚,庞然的大肚皮,外加簇新的黄外套,样子神气活现。然而为了内部缺少了小指头大的一只螺旋钉,竟暴卒在荒野中的路旁,任人辱骂! 乘客们骂过一会之后,似乎悟到了骂死尸是没用的。大家向四野走开去。有的赏风景,有的讲地势,有的从容地蹲在田间大便,一时间光景大变,似乎大家忘记了车子抛锚的事件,变成picnic(1)一群。我和z先生原是来玩玩的,方事随缘,一向不觉得惘怅。我们望见两个时鬃的都会之客走到路边的朴 陋的茅屋边,映成强烈的对照,便也走到茅屋旁边去参观。z先生的话又来了:“这也是缘!这也是缘!不然,我们哪得参观这些茅屋的机会呢?”他就同闲坐在茅屋门口的老妇人攀谈起来。 “你们这里有几份人家?” “就是我们两家。” “那么,你们出市很不便,到哪里去买东西呢?” “出市要到两三里外的××。但是我们不大要买东西。乡下人有得吃些就算了。” “这是什么树?” “樱桃树,前年种的,今年已有果子吃了。你看,枝头上已经结了不少。” 我和z先生就走过去观赏她家门前的樱桃树。看见青色的小粒子果然已经累累满枝了,大家赞叹起来。我只吃过红了的樱桃,不曾见过枝头上青青的樱桃。只知道“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颜色对照的鲜美,不知道樱桃是怎样红起来的。一个月后都市里绮窗下洋瓷盆里盛着的鲜丽的果品,想不到就是在这种荒村里茅屋前的枝头上由青青的小粒子守红来的。我又惦────── (1) 意即野餐。──编者注。记起故乡缘缘堂来。前年我在堂前手植一株小樱桃树,去年夏天枝叶甚茂,却没有结子。今年此刻或许也有青青的小粒子缀在枝头上了。我无端地离去了缘缘堂来作杭州的寓公,觉得有些对它们不起。我出神地对着樱桃树沉思,不知这期间z先生和那老妇人谈了些什么话。 原来他们已谈得同旧相识一般,那老妇人邀我们到她家去坐了。我们没有进去,但站在门口参观她的家。因为站在门口已可一目了然地看见她的家里,没有再进去的必要了。她家里一灶、—床、一桌,和几条长凳,还有些日用上少不得的零零碎碎的物件。一切公开,不大有隐藏的地方。衣裳穿在身上了,这里所有的都是吃和住所需要的最起码的设备,除此以外并无一件看看的或玩玩的东西。我对此又想起了自己的家里来。虽然我在杭州所租的是连家具的房子,打算暂住的,但和这老妇人的永远之家比较起来,设备复杂得不可言。我们要有写字桌,有椅子,有玻璃窗,有洋台,有电灯,有书,有文具,还要有壁上装饰的书画,真是太噜苏了!近来年励行躬自薄而厚遇于人的z先生看了这老妇人之家,也十分叹佩。因此我又想起了某人题行脚头陀图像的两句:“一切非我有,放胆而走。”这老妇人之家究竟还“有”,’所以还少不了这扇柴门,还不能放胆而走。只能使度着噜苏的生活的我和z先生看了十分叹佩而已。实际,我们的生活在中国说算是噜苏的了。据我在故乡所见,农人、工人之家,除了衣食住的起码设备以外,极少有赘余的东西。我们一乡之中,这样的人家占大多数。我们一国之中,这样的乡镇又占大多数。我们是在大多数简陋生活的人中度着噜苏生活的人;享用了这些噜苏的供给的人,对于世间有什么相当的贡献呢?我们这国家的基础,还是建设在大多数简陋生活的工农上面的。 望见抛锚的汽车旁边又有人围集起来了,我们就辞了老妇人走到车旁。原来没有消息,只是乘客等得厌倦,回到车边来再骂脱几声,以解烦闷。有的人正在责问司机:“为什么机器司务还不来?“你为什么不乘了他们的汽车到站头上去打电话?快得多哩!”但司机没有什么话回答,只是向那条漫漫的长路的杭州方面的一端盼望了一下。许多乘客大家时时向这方面盼望,正像大旱之望云霓。我也跟着众人向这条路上盼望了几下。那“青天漫漫覆长路”的印象,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可以画得出来。那时我们所盼望的是一架小汽车,载着一个精明干练的机器司务,带了一包螺旋钉和修理工具,从地平线上飞驰而来;立刻把病车修好,载了乘客重登前程。我们好比遭了难的船飘泊在大海中,渴望着救生船的来到。我觉得我们有些惭愧:同样是人,我们只能坐坐的,司机只能开开的。 久之,久之,彼方的地乎线上涌出一黑点,渐渐地大起来。“来了!来了!”我们这里发出一阵愉快的叫声。然而开来的是一辆极漂亮的新式小汽车,飞也似地通过了我们这病车之旁而长逝。只留下些汽油气和香水气给我们闻闻。我们目送了这辆“油壁香车”之后,再回转头来盼望我们的黑点。久之,久之,地平线上果然又涌出了一个黑点。“这回一定是了!”有人这样叫,大家伸长了脖子翘盼。但是司机说“不是,是长兴班。”果然那黑点渐大起来,变成了黄点,又变成了一辆公共汽车而停在我们这病车的后面了。这是司机唤他们停的。他问他们有没有救我们的方法,可不可以先分载几个客人去。那车上的司机下车来给我们的病车诊察了一下,摇摇头上车去。许多客人想拥上这车去,然而车中满满的,没有—个空坐位,都被拒绝出来。那卖票的把门一关,立刻开走。车中的人从玻璃窗内笑着回顾我们。我们呢,站在黄沙路边上蹙着眉头目送他们,莫得同车归,自己觉得怪可怜的。 后来终于盼到了我们的救星。来的是一辆破旧不堪的小篷车。里面走出一个浑身龌龊的人来。他穿着一套连裤的蓝布的工人服装,满身是油污。头戴一顶没有束带的灰色呢帽,脸色青白面处处涂着油污,望去与呢帽分别不出。脚上穿一双橡皮底的大皮鞋,手中提着一只荷包。他下了篷车,大踏步走向我们的病车头上来。大家让他路,表示起敬。又跟了他到车头前去看他显本领。他到车头前就把身体仰卧在地上,把头钻进车底下去。我在车边望去,看到的仿佛是汽车闯祸时的可怕的样子。过了一会他钻出来,立起身来,摇摇头说:“没有这种螺旋钉。带来的都配不上。”乘客和司机都着起急来:“怎么办呢?你为什么不多带几种来?”他又摇摇头说:“这种螺旋厂里也没有,要定做的。”听见这话的人都慌张了。有几个人几乎哭得出来。然而机器司务忽然计上心来。他对司机说:“用木头做!”司机哭丧着脸说:“木头呢?刀呢?你又没带来。”机器司务向四野一望,断然地说道:“同者百姓想法!”就放下手中的荷包,径奔向那两间茅屋。他借了一把厨刀和一根硬柴回来,就在车头旁边削起来。茅屋里的老妇人另拿一根硬柴走过来,说怕那根是空心的,用不得,所以再送—根来。机器司务削了几刀之后,果然发见他拿的一根是空心的,就改用了老妇人手里的一根。这时候打了圈子监视着的乘客,似乎大家感谢机器司务和那老妇人。衣服丽都或身带手枪的乘客,在这时候只得求教于这个龌龊的工人;堂皇的杭州汽车厂,在这时候只得乞助于荒村中的老妇人;物质文明极盛的都市里开来的汽车,在这时候也要向这起码设备的茅屋里去借用工具。乘客靠司机,司机靠机器司务,机器司务终于靠老百姓。 机器司务用茅屋里的老妇人所供给的工具和材料,做成了一只代用的螺旋钉,装在我们的病车上,病果然被他治愈了。于是司机又高高地坐到他那主席的座位上,开起车来;乘客们也纷纷上车,各就原位,安居乐业,车子立刻向前驶行。这时候春风扑面,春光映目,大家得意洋洋地观赏前途的风景,不再想起那龌龊的机器司务和那茅屋里的老妇人了。 我同z先生于下午安抵朋友l先生的家里,玩了数天回杭。本想写一篇“莫干山游记”,然而回想起来,觉得只有去时途中的一段可以记述,就在题目上加了“半篇”两字。 1935年4月22日于杭州。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白马湖》朱自清 白马湖 朱自清 今天是个下雨的日子。这使我想起了白马湖;因为我第一回到白马湖,正是微风飘萧的春日。 白马湖在甬绍铁道的驿亭站,是个极小极小的乡下地方。在北方说起这个名字,管保一百个人一百个人不知道。但那却是一个不坏的地方。这名字先就是一个不坏的名字。据说从前(宋时?)有个姓周的骑白马入湖仙去,所以有这个名字。这个故事也是一个不坏的故事。假使你乐意搜集,或也可编成一本小书,交北新书局印去。 白马湖并非圆圆的或方方的一个湖,如你所想到的,这是曲曲折折大大小小许多湖的总名。湖水清极了,如你所能想到的,一点儿不含糊像镜子。沿铁路的水,再没有比这里清的,这是公论。遇到旱年的夏季,别处湖里都长了草,这里却还是一清如故。白马湖最大的,也是最好的一个,便是我们住过的屋的门前那一个。那个湖不算小,但湖口让两面的山包抄住了。外面只见微微的碧波而已,想不到有那么大的一片。湖的尽里头,有一个三四十户人家的村落,叫做西徐岙,因为姓徐的多。这村落与外面本是不相通的,村里人要出来得撑船。后来春晖中学在湖边造了房子,这才造了两座玲珑的小木桥,筑起一道煤屑路,直通到驿亭车站。那是窄窄的一条人行路,蜿蜒曲折的,路上虽常不见人,走起来却不见寂寞——。尤其在微雨的春天,一个初到的来客,他左顾右盼,是只有觉得热闹的。 春晖中学在湖的最胜处,我们住过的屋也相去不远,是半西式。湖光山色从门里从墙头进来,到我们窗前、桌上。我们几家接连着;丏翁的家最讲究。屋里有名人字画,有古瓷,有铜佛,院子里满种着花。屋子里的陈设又常常变换,给人新鲜的受用。他有这样好的屋子,又是好客如命,我们便不时地上他家里喝老酒。丏翁夫人的烹调也极好,每回总是满满的盘碗拿出来,空空的收回去。白马湖最好的时候是黄昏。湖上的山笼着一层青色的薄雾,在水里映着参差的模糊的影子。水光微微地暗淡,像是一面古铜镜。轻风吹来,有一两缕波纹,但随即平静了。天上偶见几只归鸟,我们看着它们越飞越远,直到不见为止。这个时候便是我们喝酒的时候。我们说话很少;上了灯话才多些,但大家都已微有醉意。是该回家的时候了。若有月光也许还得徘徊一会;若是黑夜,便在暗里摸索醉着回去。 白马湖的春日自然最好。山是青得要滴下来,水是满满的、软软的。小马路的两边,一株间一株地种着小桃与杨柳。小桃上各缀着几朵重瓣的红花,像夜空的疏星。杨柳在暖风里不住地摇曳。在这路上走着,时而听见锐而长的火车的笛声是别有风味的。在春天,不论是晴是雨,是月夜是黑夜,白马湖都好。——雨中田里菜花的颜色最早鲜艳;黑夜虽什么不见,但可静静地受用春天的力量。夏夜也有好处,有月时可以在湖里划小船,四面满是青霭。船上望别的村庄,像是蜃楼海市,浮在水上,迷离徜恍的;有时听见人声或犬吠,大有世外之感。若没有月呢,便在田野里看萤火。那萤火不是一星半点的,如你们在城中所见;那是成千成百的萤火。一片儿飞出来,像金线网似的,又像耍着许多火绳似的。只有一层使我愤恨。那里水田多,蚊子太多,而且几乎全闪闪烁烁是疟蚊子。我们一家都染了疟疾,至今三四年了,还有未断根的。蚊子多足以减少露坐夜谈或划船夜游的兴致,这未免是美中不足了。 离开白马湖是三年前的一个冬日。前一晚“别筵”上,有丏翁与云君,我不能忘记丏翁,那是一个真挚豪爽的朋友。但我也不能忘记云君,我应该这样说,那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七月十四日,北平。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朱自清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朱自清 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平伯是初泛,我是重来了。我们雇了一只“七板子”,在夕阳已去,皎月方来的时候,便下了船。于是桨声汩──汩,我们开始领略那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的滋味了。 秦淮河里的船,比北京万生园,颐和园的船好,比西湖的船好,比扬州瘦西湖的船也好。这几处的船不是觉着笨,就是觉着简陋,局促;都不能引起乘客们的情韵,如秦淮河的船一样。秦淮河的船约略可分为两种:一是大船;一是小船,就是所谓“七板子”。大船舱口阔大,可容二三十人。里面陈设着字画和光洁的红木家具,桌上一律嵌着冰凉的大理石面。窗格雕镂颇细,使人起柔腻之感。窗格里映着红色蓝色的玻璃;玻璃上有精致的花纹,也颇悦人目。“七板子”规模虽不及大船,但那淡蓝色的栏杆,空敞的舱,也足系人情思。而最出色处却在它的舱前。舱前是甲板上的一部,上面有弧形的顶,两边用疏疏的栏杆支着。里面通常放着两张藤的躺椅。躺下,可以谈天,可以望远,可以顾盼两岸的河房。大船上也有这个,但在小船上更觉清隽罢了。舱前的顶下,一律悬着灯彩;灯的多少,明暗,彩苏的精粗,艳晦,是不一的,但好歹总还你一个灯彩。这灯彩实在是最能钩人的东西。夜幕垂垂地下来时,大小船上都点起灯火。从两重玻璃里映出那辐射着的黄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姻霭,在黯黯的水波里,又逗起缕缕的明漪。在这薄霭和微漪里,听着那悠然的间歇的桨声,谁能不被引入他的美梦去呢?只愁梦太多了,这些大小船儿如何载得起呀?我们这时模模糊糊的谈着明末的秦淮河的艳迹,如《桃花扇》及《板桥杂记》里所载的。我们真神往了。我们仿佛亲见那时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光景了。于是我们的船便成了历史的重载了。我们终于恍然秦淮河的船所以雅丽过于他处,而又有奇异的吸引力的,实在是许多历史的影象使然了。 秦淮河的水是碧阴阴的;看起来厚而不腻,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么?我们初上船的时候,天色还未断黑,那漾漾的柔波是这样恬静,委婉,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了。等到灯火明时,阴阴的变为沉沉了:黯淡的水光,象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就是梦的眼睛了。我们坐在舱前,因了那隆起的顶棚,仿佛总是昂着首向前走着似的;于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的我们,看在那些自在的湾泊着的船,船里走马灯般的人物,便象是下界一般,迢迢的远了,又象在雾里看花,尽朦朦胧胧的。这时我们已过了利涉桥,望见东关头了。沿路听见断续的歌声:有从沿河的妓楼飘来的,有从河上船里度来的。我们明知那些歌声,只是些因袭的言词,从生涩的歌喉里机械的发出来的;但它们经了夏夜的微风的吹漾的水波的摇拂,袅娜着到我们耳边的时候,已经不单是她们的歌声,而混着微风和河水的密语了。于是我们不得不被牵惹着,震撼着,相与浮沉于这歌声里了。从东关头转湾,不久就到大中桥。大中桥共有三个桥拱,都很阔大,俨然是三座门儿;使我们觉得我们的船和船里的我们,在桥下过去时,真是太无颜色了。桥砖是深褐色,表明它的历史的长久;但都完好无缺,令人太息于古昔工程的坚美。桥上两旁都是木壁的房子,中间应该有街路?这些房子都破旧了,多年烟熏的迹,遮没了当年的美丽。我想象秦淮河的极盛时,在这样宏阔的桥上,特地盖了房子,必然是髹漆得富富丽丽的;晚间必然是灯火通明的,现在却只剩下一片黑沉沉!但是桥上造着房子,毕竟使我们多少可以想见往日的繁华;这也慰情聊胜于无了。过了大中桥,便到了灯月交辉,笙歌彻夜的秦淮河,这才是秦淮河的真面目哩。 大中桥外,顿然空阔,和桥内两岸排着密密的人家的景象大异了。一眼望去,疏疏的林,淡淡的月,衬着蔚蓝的天,颇象荒江野渡光景;那边呢,郁丛丛的,阴森森的,又似乎藏着无边的黑暗:令人几乎不信那是繁华的秦淮河了。但是河中眩晕着的灯光,纵横着的画舫,悠扬着的笛韵,夹着那吱吱的胡琴声,终于使我们认识绿如茵陈酒的秦淮水了。此地天裸露着的多些,故觉夜来的独迟些;从清清的水影里,我们感到的只是薄薄的夜─—这正是秦淮河的夜。大中桥外,本来还有一座复成桥,是船夫口中的我们的游迹尽处,或也是秦淮河繁华的尽处了。我的脚曾踏过复成桥的脊,在十三四岁的时候。但是两次游秦淮河,却都不曾见着复成桥的面;明知总在前途的,却常觉得有些虚无缥缈似的。我想,不见倒也好。这时正是盛夏。我们下船后,借着新生的晚凉和河上的微风,暑气已渐渐消散;到了此地,豁然开朗,身子顿然轻了─—习习的清风荏苒在面上,手上,衣上,这便又感到了一缕新凉了。南京的日光,大概没有杭州猛烈;西湖的夏夜老是热蓬蓬的,水象沸着一般,秦淮河的水却尽是这样冷冷地绿着。任你人影的憧憧,歌声的扰扰,总象隔着一层薄薄的绿纱面幂似的;它尽是这样静静的,冷冷的绿着。我们出了大中桥,走不上半里路,船夫便将船划到一旁,停了浆由它宕着。他以为那里正是繁华的极点,再过去就是荒凉了;所以让我们多多赏鉴一会儿。他自己却静静的蹲着。他是看惯这光景的了,大约只是一个无可无不可。这无可无不可,无论是升的沉的,总之,都比我们高了。 那时河里闹热极了;船大半泊着,小半在水上穿梭似的来往。停泊着的都在近市的那一边,我们的船自然也夹在其中。因为这边略略的挤,便觉得那边十分的疏了。在每一只船从那边过去时,我们能画出它的轻轻的影和曲曲的波,在我们的心上;这显着是空,且显着是静了。那时处处都是歌声和凄厉的胡琴声,圆润的喉咙,确乎是很少的。但那生涩的,尖脆的调子能使人有少年的,粗率不拘的感觉,也正可快我们的意。况且多少隔开些儿听着,因为想象与渴慕的做美,总觉更有滋味;而竞发的喧嚣,抑扬的不齐,远近的杂沓,和乐器的嘈嘈切切,合成另一意味的谐音,也使我们无所适从,如随着大风而走,这实在因为我们的心枯涩久了,变为脆弱;故偶然润泽一下,便疯狂似的不能自主了。但秦淮河确也腻人。即如船里的人面,无论是和我们一堆儿泊着的,无论是从我们眼前过去的,总是模模糊糊的,甚至渺渺茫茫的;任你张圆了眼睛,揩净了眦垢,也是枉然。这真够人想呢。在我们停泊的地方,灯光原是纷然的;不过这些灯光都是黄而有晕的。黄已经不能明了,再加上了晕,便更不成了。灯愈多,晕就愈甚;在繁星般的黄的交错里,秦淮河仿佛笼上了一团光雾。光芒与雾气腾腾的晕着,什么都只剩了轮廓了;所以人面的详细的曲线,便消失于我们的眼底了。但灯光究竟夺不了那边的月色;灯光是浑的,月色是清的。在浑沌的灯光里,渗入一派清辉,却真是奇迹!那晚月儿已瘦削了两三分。她晚妆才罢,盈盈的上了柳梢头。天是蓝得可爱,仿佛一汪水似的;月儿便更出落得精神了。岸上原有三株两株的垂杨树,淡淡的影子,在水里摇曳着。它们那柔细的枝条浴着月光,就象一支支美人的臂膊,交互的缠着,挽着;又象是月儿披着的发。而月儿偶尔也从它们的交叉处偷偷窥看我们,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样子。岸上另有几株不知名的老树,光光的立着;在月光里照起来,却又俨然是精神矍铄的老人。远处─—快到天际线了,才有一两片白云,亮得现出异彩,象是美丽的贝壳一般。白云下便是黑黑的一带轮廓;是一条随意画的不规则的曲线。这一段光景,和河中的风味大异了。但灯与月竟能并存着,交融着,使月成了缠绵的月,灯射着渺渺的灵辉,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们了。 这时却遇着了难解的纠纷。秦淮河上原有一种歌妓,是以歌为业的。从前都在茶舫上,唱些大曲之类。每日午后一时起,什么时候止,却忘记了。晚上照样也有一回,也在黄晕的灯光里。我从前过南京时,曾随着朋友去听过两次。因为茶舫里的人脸太多了,觉得不大适意,终于听不出所以然。前年听说歌妓被取缔了,不知怎的,颇涉想了几次─—却想不出什么。这次到南京,先到茶舫上去看看,觉得颇是寂寥,令我无端的怅怅了。不料她们却仍在秦淮河里挣扎着,不料她们竟会纠缠到我们,我于是很张皇了,她们也乘着“七板子”,她们总是坐在舱前的。舱前点着石油汽灯,光亮眩人眼目:坐在下面的,自然是纤毫毕见了─—引诱客人们的力量,也便在此了。舱里躲着乐工等人,映着汽灯的余辉蠕动着;他们是永远不被注意的。每船的歌妓大约都是二人;天色一黑,她们的船就在大中桥外往来不息的兜生意。无论行着的船,泊着的船,都是要来兜揽的。这都是我后来推想出来的。那晚不知怎样,忽然轮着我们的船了。我们的船好好的停着,一只歌舫划向我们来了;渐渐和我们的船并着了。烁烁的灯光逼得我们皱起了眉头;我们的风尘色全给它托出来了,这使我[足叔][足昔]不安了。那时一个伙计跨过船来,拿着摊开的歌折,就近塞向我的手里,“点几出吧!”他跨过来的时候,我们船上似乎有许多眼光跟着。同时相近的别的船上也似乎有许多眼睛炯炯的向我们船上看着。我真窘了!我也装出大方的样子,向歌妓们瞥了一眼,但究竟是不成的!我勉强将那歌折翻了一翻,却不曾看清了几个字;便赶紧递还那伙计,一面不好意思地说:“不要。我们……不要。”他便塞给平伯,平伯掉转头去,摇手说:“不要。”那人还腻着不走。平伯又回过脸来,摇着头道,“不要!”于是那人重到我处。我窘着再拒绝了他。他这才有所不屑似的走了。我的心立刻放下,如释了重负一般。我们就开始自白了。 我说我受了道德律的压迫,拒绝了她们;心里似乎很抱歉的。这所谓抱歉,一面对于她们。一面对于我自己。她们于我们虽然没有很奢的希望;但总有些希望的。我们拒绝了她们,无论理由如何充足,却使她们的希望受了伤;这总有几分不做美了。这是我觉得很怅怅的。至于我自己,更有一种不足之感。我这时被四面的歌声诱惑了,降伏了;但是远远的,远远的歌声总仿佛隔着重衣搔痒似的,越搔越搔不着痒处。我于是憧憬着贴耳的妙音了。在歌舫划来时,我的憧憬,变为盼望;我固执的盼望着,有如饥渴。虽然从浅薄的经验里,也能够推知,那贴耳的歌声,将剥去了一切的美妙;但一个平常的人象我的,谁愿凭了理性之力去丑化未来呢?我宁愿自己骗着了。不过我的社会感性是很敏锐的;我的思力能拆穿道德律的西洋镜,而我的感情却终于被它压服着。我于是有所顾忌了,尤其是在众目昭彰的时候。道德律的力,本来是民众赋予的;在民众的面前,自然更显出它的威严了。我这时一面盼望,一面却感到了两重的禁制:一,在通俗的意义上,接近妓者总算一种不正当的行为;二,妓是一种不健全的职业,我们对于她们,应有哀矜勿喜之心,不应赏玩的去听她们的歌。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两种思想在我心里最为旺盛。她们暂时压倒了我的听歌的盼望,这便成就了我的灰色的拒绝。那时的心实在异常状态中,觉得颇是昏乱。歌舫去了,暂时宁静之后,我的思绪又如潮涌了。两个相反的意思在我心头往复:卖歌和卖淫不同,听歌和狎妓不同,又干道德甚事?─—但是,但是,她们既被逼的以歌为业,她们的歌必无艺术味的;况她们的身世,我们究竟该同情的。所以拒绝倒也是正办。但这些意思终于不曾撇开我的听歌的盼望。它力量异常坚强;它总想将别的思绪踏在脚下。从这重重的争斗里,我感到了浓厚的不足之感。这不足之感使我的心盘旋不安,起坐都不安宁了。唉!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平伯呢,却与我不同。他引周启明先生的诗,“因为我有妻子,所以我爱一切的女人;因为我有子女,所以我爱一切的孩子。”①他的意思可以见了。他因为推及的同情,爱着那些歌妓,并且尊重着她们,所以拒绝了她们。在这种情形下,他自然以为听歌是对于她们的一种侮辱。但他也是想听歌的,虽然不和我一样。所以在他的心中,当然也有一番小小的争斗;争斗的结果,是同情胜了。至于道德律,在他是没有什么的;因为他很有蔑视一切的倾向,民众的力量在他是不大觉着的。这时他的心意的活动比较简单,又比较松弱,故事后还怡然自若;我却不能了。这里平伯又比我高了。 在我们谈话中间,又来了两只歌舫。伙计照前一样的请我们点戏,我们照前一样的拒绝了。我受了三次窘,心里的不安更甚了。清艳的夜景也为之减色。船夫大约因为要赶第二趟生意,催着我们回去;我们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我们渐渐和那些晕黄的灯光远了,只有些月色冷清清的随着我们的归舟。我们的船竟没个伴儿,秦淮河的夜正长哩!到大中桥近处,才遇着一只来船。这是一只载妓的板船,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船头上坐着一个妓女;暗里看出,白地小花的衫子,黑的下衣。她手里拉着胡琴,口里唱着青衫的调子。她唱得响亮而圆转;当她的船箭一般驶过去时,余音还袅袅的在我们耳际,使我们倾听而向往。想不到在弩末的游踪里,还能领略到这样的清歌!这时船过大中桥了,森森的水影,如黑暗张着巨口,要将我们的船吞了下去。我们回顾那渺渺的黄光,不胜依恋之情:我们感到了寂寞了!这一段地方夜色甚浓,又有两头的灯火招邀着;桥外的灯火不用说了,过了桥另有东关头疏疏的灯火。我们忽然仰头看见依人的素月,不觉深悔归来之早了!走过东关头,有一两只大船湾泊着,又有几只船向我们来着。嚣嚣的一阵歌声人语,仿佛笑我们无伴的孤舟哩。东关头转湾,河上的夜色更浓了;临水的妓楼上,时时从帘缝里射出一线一线的灯光;仿佛黑暗从酣睡里眨了一眨眼。我们默然的对着,静听那汩─—汩的桨声,几乎要入睡了;朦胧里却温寻着适才的繁华的余味。我那不安的心在静里愈显活跃了!这时我们都有了不足之感,而我的更其浓厚。我们却又不愿回去,于是只能由懊悔而怅惘了。船里便满载着怅惘了。直到利涉桥下,微微嘈杂的人声,才使我豁然一惊;那光景却又不同。右岸的河房里,都大开了窗户,里面亮着晃晃的电灯,电灯的光射到水上,蜿蜒曲折,闪闪不息,正如跳舞着的仙女的臂膊。 我们的船已在她的臂膊里了;如睡在摇篮里一样,倦了的我们便又入梦了。那电灯下的人物,只觉得象蚂蚁—般,更不去萦念。这是最后的梦;可惜的是最短的梦!黑暗重复落在我们面前,我们看见傍岸的空船上一星两星的,枯燥无力又摇摇不定的灯光。我们的梦醒了,我们知道就要上岸了;我们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 一九二三年十月十一日作完,于温州。 ①原诗是:“我为了自己的儿女才爱小孩子,为了自己的妻才爱女人。”见《雪朝》四八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西湖的六月十八夜》俞平伯 西湖的六月十八夜 俞平伯 我写我的“中夏夜梦”罢。有些踪迹是事后追寻,恍如梦寐,这是习见不鲜的;有些,简直当前就是不多不少的一个梦,那更不用提什么忆了。这儿所写的正是佳例之一。 在杭州住着的,都该记得阴历六月十八这一个节日罢。它比什么寒食,上巳,重九……都强,在西湖上可以看见。 杭州人士向来是那么寒乞相的;(不要见气,我不算例外。)惟有当六月十八的晚上,他们的发狂倒很像有点彻底的。(这是鲁迅君赞美蚊子的说法。)这真是佛力庇护——虽然那时班禅还没有去。 说杭州是佛地,如其是有佛的话,我不否认它配有这称号。即此地所说的六月十八,其实也是个佛节日。观世音菩萨的生日听说在六月十九,这句话从来远矣,是千真万确的了,而十八正是它的前夜。 三天竺和灵隐本来是江南的圣地,何况又恭逢这位“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的芳诞,——又用靓丽的字样了,死罪,死罪!——自然在进香者的心中,香烧得早,便越恭敬,得福越多,这所谓“烧头香”。他们默认以下的方式: 得福的多少以烧香的早晚为正比例,得福不嫌多,故烧香不怕早。一来二去,越提越早,反而晚了。(您说这多们费解。) 于是便宜了六月十八的一夜。 不知是谁的诗我忘怀了,只记得一句,可以想像从前西子湖的光景,这是“三面云山一面城”。现在打桨于湖上的,却永无缘拜识了。云山是依然,但濒湖女墙的影子哪里去了? 我们凝视东方,在白日只是成列的市廛,在黄昏只是星星的灯火,虽亦不见得丑劣;但没出息的我总会时常去默想曾有这么一带森严曲折颓败的雉堞,倒印于湖水的纹奁里。 从前既有城,即不能没有城门。滨湖之门自南而北凡三: 曰清波,曰涌金,曰钱塘,到了夜深,都要下锁的。烧香客人们既要赶得早,且要越早越好,则不得不设法飞跨这三座门。他们的妙法不是爬城,不是学鸡叫,(这多们下作而且险!) 只是隔夜赶出城。那时城外荒荒凉凉的,没有湖滨聚英,更别提西湖饭店新新旅馆之流了,于是只好作不夜之游,强颜与湖山结伴了。好在天气既大热,又是好月亮,不会得受罪的。至于放放荷灯这种把戏,都因为惯住城中的不甘清寂,才想出来的花头,未必真有什么雅趣。杭州人有了西湖,乃老躲在城里,必要被官府(关城门)佛菩萨(做生日)两重逼近着方始出来晃荡这一夜;这真是寒乞相之至了。拆了城依旧如此,我看还是惰性难除罢,不见得是彻底发泄狂气呢。 我在杭州一住五年,却只过了一个六月十八夜;暑中往往他去,不是在美国就是在北京。记得有一年上,正当六月十八的早晨我动身北去的,莹环他们却在那晚上讨了一支疲惫的划子,在湖中飘泛了半晌。据说那晚的船很破烂,游得也不畅快;但她既告我以游踪,毕竟使我愕然。 去年住在俞楼,真是躬逢其盛。是时和h君一家还同住着。h君平日兴致是极好的,他的儿女们更渴望着这佳节。年年住居城中,与湖山究不免隔膜,现在却移家湖上了。上一天先忙着到岳坟去定船。在平时泛月一度,约费杖头资四五角,现在非三元不办了。到十八下午,我们商量着去到城市买些零食,备嬉游时的咬嚼。我俩和y.l两小姐,背着夕阳,打桨悠悠然去。 归途车上白沙堤,则流水般的车儿马儿或先或后和我们同走。其时已黄昏了。呀,湖楼附近竟成一小小的市集。楼外楼高悬着炫目的石油灯,酒人已如蚁聚。小楼上下及楼前路畔,填溢着喧哗和繁热。夹道树下的小摊儿们,啾啾唧唧在那边做买卖。如是直接于公园,行人来往,曾无闲歇。偏西一望,从岳坟的灯火,瞥见人气的浮涌,与此地一般无二。 这和平素萧萧的绿杨,寂寂的明湖大相径庭了。我不自觉的动了孩子的兴奋。 饭很不得味的匆匆吃了,马上就想坐船。——但是不巧,来了一群女客,须得尽先让她们耍子儿;我们惟有落后了。h君是好静的,主张在西泠桥畔露地憩息着,到月上了再去荡桨。我们只得答应着;而且我们也没有船,大家感着轻微的失意。 西泠桥畔依然冷冷清清的。我们坐了一会儿,听远处的箫鼓声,人的语笑都迷蒙疏阔得很,顿遭逢一种凄寂,迥异我们先前所期待的了。偶然有两三盏浮漾在湖面的荷灯飘近我们,弟弟妹妹们便说灯来了。我瞅着那伶俜摇摆的神气,也实在可怜得很呢。后来有日本仁丹的广告船,一队一队,带着成列的红灯笼,沉填的空大鼓,火龙般的在里湖外湖间穿走着,似乎抖散了一堆寂寞。但不久映入水心的红意越宕越远越淡,我们以没有船赶它们不上,更添许多无聊。——淡黄月已在东方涌起,天和水都微明了。我们的船尚在渺茫中。 月儿渐高了,大家终于坐不住,一个一个的陆续溜回俞楼去。h君因此不高兴,也走回家。那边倒还是热闹的。看见许多灯,许多人影子,竟有归来之感,我一身尽是俗骨罢? 嚼着方才亲自买来的火腿,咸得很,乏味乏味!幸而客人们不久散尽了,船儿重系于柳下,时候虽不早,我们还得下湖去。我鼓舞起孩子的兴致来:“我们去。我们快去罢!” 红明的莲花飘流于银碧的夜波上,我们的划子追随着它们去。其实那时的荷灯已零零落落,无复方才的盛。放的灯真不少,无奈抢灯的更多。他们把灯都从波心里攫起来,摆在船上明晃晃地,方始踌躇满志而去。到烛烬灯昏时,依然是条怪蹩脚的划子,而湖面上却非常寥落;这真是杀风景。 “摇摆,上三潭印月。” 西湖的画舫不如秦淮河的美丽;只今宵一律妆点以温明的灯饰,嘹亮的声歌,在群山互拥,孤月中天,上下莹澈,四顾空灵的湖上,这样的穿梭走动,也觉别具丰致,决不弱于她的姊妹们。用老旧的比况,西湖的夏是“林下之风”,秦淮河的是“闺房之秀”。何况秦淮是夜夜如斯的;在西湖只是一年一度的美景良辰,风雨来时还不免虚度了。 公园码头上大船小船挨挤着。岸上石油灯的苍白芒角,把其他的灯姿和月色都逼得很黯淡了,我们不如别处去。我们甫下船时,远远听得那边船上正缓歌《南吕懒画眉》,等到我们船拢近来,早已歌阑人静了,这也很觉怅然。我们不如别处去。船渐渐的向三潭印月划动了。 中宵月华皎洁,是难于言说的。湖心悄且冷;四岸浮动着的歌声人语,灯火的微芒,合拢来却晕成一个繁热的光圈儿围裹着它。我们的心因此也不落于全寂,如平时夜泛的光景;只是伴着少一半的兴奋,多一半的怅惘,软软地跳动着。 灯影的历乱,波痕的皴皱,云气的奔驰,船身的动荡……一切都和心象相溶合。柔滑是入梦的惟一象征,故在当时已是不多不少的一个梦。 及至到了三潭印月,灯歌又烂漫起来,人反而倦了。停泊了一歇,绕这小洲而游,渐入荒寒境界;上面欹侧的树根,旁边披离的宿草,三个圆尖石潭,一支秃笔样的雷峰塔,尚同立于月明中。湖南没有什么灯,愈显出波寒月白;我们的眼渐渐饧涩得抬不起来了,终于摇了回去。另一划船上奏着最流行的三六,柔曼的和音依依地送我们的归船。记得从前h君有一断句是“遥灯出树明如柿”,我对了一句“倦桨投波密过饧”;虽不是今宵的眼前事,移用却也正好。我们转船,望灯火的丛中归去。 梦中行走般的上了岸,h君夫妇回湖楼去,我们还恋恋于白沙堤上尽徘徊着。楼外楼仍然上下通明,酒人尚未散尽。 路上行人三三五五,络绎不绝。我们回头再往公园方面走,泊着的灯船少了一些,但也还有五六条。其中有一船挂着招帘,灯亦特别亮,是卖凉饮及吃食的,我们上去喝了些汽水。中舱端坐着一个华妆的女郎,虽然不见得美,我们乍见,误认她也是客人,后来不知从那儿领悟出是船上的活招牌,才恍然失笑,走了。 不论如何的疲惫无聊,总得拚到东方发白才返高楼寻梦去;我们谁都是这般期待的。奈事不从人厘,h君夫妇不放心儿女们在湖上深更浪荡,毕竟来叫他们回去。顶小的一位l君临去时只咕噜着:“今儿顽得真不畅快!”但仍旧垂着头踱回去了。只剩下我们,踽踽凉凉如何是了?环又是不耐夜凉的。“我们一淘走罢!” 他们都上重楼高卧去了。我俩同凭着疏朗的水泥栏,一桁楼廊满载着月色,见方才卖凉饮的灯船复向湖心动了。活招牌式的女人必定还支撑着倦眼端坐着呢,我俩同时作此想。 叮叮当,叮叮冬,那船在西倾的圆月下响着。远了,渐渐听不真,一阵夜风过来,又是叮……当。叮……冬。 一切都和我疏阔,连自己在明月中的影子看起来也朦胧得甚于烟雾。才想转身去睡;不知怎的脚下踌躇了一步,于是箭逝的残梦俄然一顿,虽然马上又脱镞般飞驶了。这场怪短的“中夏夜梦”,我事后至今不省得如何对它。它究竟回过头瞟了我一眼才走的,我哪能怪它。喜欢它吗?不,一点不! 一九二五年四月十三日作于北京。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荷塘月色》朱自清 荷塘月色 朱自清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些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的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彩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的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话:[益鸟]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扬州的夏日》朱自清 扬州的夏日 朱自清 扬州从隋炀帝以来,是诗人文士所称道的地方;称道的多了,称道得久了,一般人便也随声附和起来。直到现在,你若向人提起扬州这个名字,他会点头或摇头说“好地方!好地方!”特别是没去过扬州而有念过唐诗的人,在他心里,扬州真象蜃楼海市一般美丽;他若念过《扬州画舫录》一类书,那更了不得了。但在一个久住扬州像我的人,他却没有那么多美丽的幻想,他的憎恶也许掩住了他的爱好;他也许离开了三四年并不去想它。若是想呢,--你说他想什么?女人;不错,这似乎也有名,但怕不是现在的女人吧?--他只会想着扬州的夏日,虽然与女人仍然不无关系的。 北方和南方一个大不同,在我看,就是北方无水而南方有。诚然,北方今年大雨,永定河,大清河甚至决了堤防,但这并不能算是有水;北平的三海和颐和园虽然有点儿水,但太平衍了,一览而尽,船又那么笨头笨脑的。有水的仍然是南方。扬州的夏日,好处大半便在水上--有人称为“瘦西湖”,这个名字真是太“瘦”了,假西湖之名以行,“雅得这样俗”,老实说,我是不喜欢的。下船的地方便是护城河,曼衍开去,曲曲折折,直到平山堂--这是你们熟悉的名字--,有七八里河道,还有许多杈杈桠桠的支流。这条河其实也没有顶大的好处,只是曲折而有些幽静,和别处不同。 沿河最著名的风景是小金山,法海寺,五亭桥;最远的便是平山堂了。金山你们是知道的,小金山却在水中央。在那里望水最好,看月自然也不错--可是我还不曾有过那样福气。“下河”的人十之九是到这儿的,人不免太多些。法海寺有一个塔,和北海的一样,据说是乾隆皇帝下江南,盐商们连夜督促匠人造成的。法海寺著名的自然是这个塔;但还有一桩,你们猜不着,是红烧猪头。夏天吃红烧猪头,在理论上也许不甚相宜;可是在实际上,挥汗吃着,倒也不坏的。五亭桥如名字所示,是五个亭子的桥。桥是拱形,中一亭最高,两边四亭,参差相称;最宜远看,或看影子,也好。桥没颇多,乘小船穿来穿去,另有风味。平山堂在蜀冈上。登堂可见江南诸山淡淡的轮廓;“山色有无中”一句话,我看是恰到好处,并不算错。这里游人较少,闲坐在山上,可以永日。沿路光景,也以闲寂胜。从天宁门或北门下船,蜿蜓的城墙,在水里倒映着苍黝的影子,小船悠然地撑过去,岸上的喧扰象没有似的。 船有三种:大船专供宴游之用,可以挟妓或打牌。小时候常跟了父亲去,在船里听着谋得利洋行的唱片。现在这样乘船的大概少了吧?其次是“小划子”,真象一瓣西瓜,由一个男人或女人用竹篙撑着。乘的人多了,便可雇两只,前后用小凳子跨着:这也可算得“方舟”了。后来又有一种“洋划”,比大船小,比“小划子”大,上支布篷,可以遮日遮雨。“洋划”渐渐地多,大船渐渐地少,然而“小划子”总是有人要的。这不独因为价钱最贱,也因为它的伶俐。一个人坐在船中,让一个人在船尾上用竹篙一下一下地撑着,可是一首唐诗,或一幅山水画。而有些好事的少年,愿意自己撑船,也非“小划子”不行。“小划子”虽然便宜,却也有些分别。譬如说,你们也可想到的,女人撑船总要贵些;姑娘撑的自然更要贵了。这些撑船的女子,便是有人说过的“瘦西湖上的船娘”。船娘们的故事大概不少,但我不很知道。据说以乱头粗服,风趣天然为胜;中年而有风趣,也仍然算好。可是起初原是逢场作戏,或尚不伤廉惠;以后居然有了价格,便觉意味索然了。 北门外一带,叫做下街,“茶馆”最多,往往一面临河。船行过时,茶客与乘客可以随便招呼说话。船上人若高兴时,也可以向茶馆中要一壶茶,或一两种“小笼点心”,在河中喝着,吃着,谈着。回来时再将茶壶和所谓小笼,连价款一并交给茶馆中人。撑船的都与茶馆相熟,他们不怕你白吃。扬州的小笼点心实在不错:我离开扬州,也走过七八处大大小小的地方,还没有吃过那样好的点心;这其实是值得惦记的。茶馆的地方大致总好,名字也颇有好的。如得影廊,绿杨树,红叶山庄,都是到现在还记得的。绿杨村的幌子,挂在绿杨树上,随风飘展,使人到现在还记得的。“绿杨城郭是扬州”的名句。里面还有小池,丛竹,茅亭,景物最幽。这一带的茶馆布置都历落有致,迥非上海,北平方方正正的茶楼可比。 “下河”总是下午。傍晚回来,在暮霭朦胧中上了岸,将大褂折好搭在腕上,一手微微摇着扇子;这样进了北门或天宁门走回家中。这时候可以念“又得浮生半日闲”那一句诗了。 作者简介:朱自清,字佩弦,中国现代著名的作家。主要作品有散文《绿》、《春》、《背影》《池塘月色》等,曾任清华大学、西南联大教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外东消夏录》朱自清 外东消夏录 朱自清 这个题目是仿的高士奇的《江村消夏录》。那部书似乎专谈书画,我却不能有那么雅,这里只想谈一些世俗的事。这回我从昆明到成都来消夏。消夏本来是避暑的意思。若照这个意思,我简直是闹笑话,因为昆明比成都凉快得多,决无从凉处到热处避暑之理。消夏还有一个新意思,就是换换生活,变变样子。这是外国想头,摩登想头,也有一番大道理。但在这战时,谁还该想这个!我们公教人员谁又敢想这个!可是既然来了,不管为了多俗的事,也不妨取个雅名字,马虎点儿,就算他消夏罢。谁又去打破沙缸问到底呢? 但是问到底的人是有的。去年参加昆明一个夏令营,营地观音山。七月二十三日便散营了。前一两天,有游客问起,我们向他说这是夏令营,就要结束了。他道:“就结束了?夏令完了吗?”这自然是俏皮话。问到底本有两种,一是“耍奸心”,一是死心眼儿。若是耍奸心的话,这儿消夏一词似乎还是站不住。因为动手写的今天是八月廿八日,农历七月初十日,明明已经不是夏天而是秋天。但“录”虽然在秋天,所“录”不妨在夏天;《消夏录》尽可以只录消夏的事,不一定为了消夏而录。还是马虎点儿算了。 外东一词,指的是东门外,跟外西,外南,外北是姊妹花的词儿。成都住的人都懂。但是外省人却弄不明白。这好象是个翻译的名词,跟远东,近东,中东挨肩膀儿。固然为纪实起见,我也可以用草庐或草堂等词,因为我的确住着草房。可是不免高攀诸葛丞相,杜工部之嫌,我怎么敢那样大胆呢?我家是住在一所尼庵里,叫做尼庵消夏录原也未尝不可,但是别人单看题目也许会大吃一惊,我又何必故作惊人之笔呢?因此马马虎虎写下“外东消夏录”这个老老实实的题目。 夜大学 四川大学开办夜校,值得我们注意。我觉得与其匆匆忙忙新办一些大学或独立学院,不重质而重量,还不如让一些有历史的大学办办夜校的好。 眉毛高的人也许觉得夜校总不象一回事似的。但是把毕业年限定得长些,也就差不多。东吴大学夜校的成绩好象并不坏。大学教育固然注重提高,也该努力普及,普及也是大学的职分。现代大学不应该象修道院,得和一般社会打成一片才是道理。况且中国有历史的大学不多,更是义不容辞的得这么办。 现在百业发展,从业员增多,其中尽有中学毕业或具有同等学力,有志进修无门可入的人。这些人往往将有用的精力消磨在无聊的酬应和不正当的娱乐上。有了大学夜校,他们便有机会增进自己的学识技能。这也就可以增进各项事业的效率,并澄清社会的恶浊空气。 普及大学教育,有夜校,也有夜班,都得在大都市里,才能有足够的从业员来应试入学。入夜校可以得到大学毕业的资格或学位,入夜班却只能得到专科的资格或证书。学位的用处久经规定,专科资格或证书,在中国因从未办过大学夜班,还无人考虑它们的用处。现时只能办夜校:要办夜班,得先请政府规定夜班毕业的出身才成。固然有些人为学问而学问,但各项从业员中这种人大概不多,一般还是功名心切。就这一般人论,用功名来鼓励他们向学,也并不错。大学生选系,不想到功名或出路的又有多少呢?这儿我们得把眉毛放低些。 四川大学夜校分中国文学,商学,法律三组。法律组有东吴的成例,商学是当今的显学,都在意中。只有中国文学是冷货,居然三分天下有其一,好象出乎意外。不过虽是夜校,却是大事,若全无本国文化的科目,未免难乎其为大,这一组设置可以说是很得体的。这样分组的大学夜校还是初试,希望主持的人用全力来办,更希望就学的人不要三心两意的闹个半途而废才好。 成都诗 据说成都是中国第四大城。城太大了,要指出它的特色倒不易。说是有些象北平,不错,有些个。既象北平,似乎就不成其为特色了?然而不然,妙处在象而不象。我记得一首小诗,多少能够抓住这一点儿,也就多少能够抓住这座大城。 这是易君左先生的诗,题目好象就是“成都”两个字。诗道: 细雨成都路,微尘护落花。据门撑古木,绕屋噪栖鸦。入暮旋收市,凌晨即品茶。承平风味足,楚客独兴嗟。住过成都的人该能够领略这首待的妙处。它抓住了成都的闲味。北平也闲得可以的,但成都的闲是成都的闲,象而不象,非细辨不知。 “绕屋噪栖鸦”自然是那些“据门撑”着的“古木”上栖鸦在噪着。这正是“入暮”的声音和颜色。但是吵着的东南城有时也许听不见,西北城人少些,尤其住宅区的少城,白昼也静悄悄的,该听得清楚那悲凉的叫唤罢。 成都春天常有毛毛雨,而成都花多,爱花的人家也多,毛毛雨的春天倒正是养花天气。那时节真所谓“天街小雨注意润如酥”,路相当好,有点泥滑滑,却不致于“行不得也哥哥”。缓缓的走着,呼吸着新鲜而润泽的空气,叫人闲到心里,骨头里。若是在庭园中踱着,时而看见一些落花,静静的飘在微尘里,贴在软地上,那更闲得没有影儿。 成都旧宅于门前常栽得有一株泡桐树或黄桷树,粗而且大,往往叫人只见树,不见屋,更不见门洞儿。说是“撑”,一点儿不冤枉,这些树戆粗偃蹇,老气横秋,北平是见不着的。可是这些树都上了年纪,也只闲闲的“据”着“撑”着而已。 成都收市真早。前几年初到,真搞不惯:晚八点回家街上铺子便劈劈拍拍一片上门声,暗暗淡淡的,够惨。“早睡早起身体好”,农业社会的习惯,其实也不错。这儿人起的也真早,“入暮旋收市,凌晨即品茶”,是不折不扣的实录。 北平的春天短而多风尘,人家门前也有树,可是成行的多,独据的少。有茶楼,可是不普及,也不够热闹的。北平的闲又是一副格局,这里无须详论。“楚客”是易先生自称。他“兴嗟”于成都的“承平风味”。但诗中写出的“承平风味”,其实无伤于抗战;我们该嗟叹的恐怕是另有所在的。我倒是在想,这种“承平风味”战后还能“承”下去不能呢?在工业化的新中国里,成都这座大城该不能老是这么闲着罢。 一九四o。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庐山游记》潘岳 庐山游记 潘岳 一、江行观感 译完了柯罗连科的《我的同时代人的故事》第一卷三十万字之后,原定全家出门旅行一次,目的地是庐山。脱稿前一星期已经有点心不在镐;合译者一吟的心恐怕早已上山,每天休息的时候搁下译笔(我们是父女两人逐句协商,由她执笔的),就打电话探问九江船期。终于在寄出稿件后三天的七月廿六日清晨,父母子女及一外孙一行五人登上了江新轮船。 胜利还乡时全家由陇海路转汉口,在汉口搭轮船返沪之后,十年来不曾乘过江轮。菲君(外孙)还是初次看见长江。站在船头甲板上的晨曦中和壮丽的上海告别,乘风破浪溯江而上的时候,大家脸上显出欢喜幸福的表情。我们占居两个半房间:一吟和她母亲共一间,菲君和他小娘舅新枚共一间,我和一位铁工厂工程师吴君共一间。这位工程师熟悉上海情形,和我一见如故,替我说明吴淞口一带种种新建设,使我的行色更壮。 江新轮的休息室非常漂亮:四周许多沙发,中间好几副桌椅,上面七八架电风扇,地板上走路要谨防滑交。我在壁上的照片中看到:这轮船原是初解放时被敌机炸沉,后来捞起重修,不久以前才复航的。一张照片是刚刚捞起的破碎不全的船壳,另一张照片是重修完竣后的崭新的江新轮,就是我现在乘着的江新轮。我感到一种骄傲,替不屈不挠的劳动人民感到骄傲。 新枚和他的捷克制的手风琴,一日也舍不得分离,背着它游庐山。手风琴的音色清朗象竖琴,富丽象钢琴,在云山苍苍、江水泱泱的环境中奏起悠扬的曲调来,真有“高山流水” 之概。我呷着啤酒听赏了一会,不觉叩舷而歌,歌的是十二三岁时在故乡石门湾小学校里学过的、沈心工先生所作的扬子江歌: 长长长,亚洲第一大水扬子江。 源青海兮峡瞿塘,蜿蜒腾蛟蟒。 滚滚下荆扬,千里一泻黄海黄。 润我祖国千秋万岁历史之荣光。 反复唱了几遍,再教手风琴依歌而和之,觉得这歌曲实在很好;今天在这里唱,比半世纪以前在小学校里唱的时候感动更深。这歌词完全是中国风的,句句切题,描写得很扼要;句句叶音,都叶得很自然。新时代的学校唱歌中,这样好的歌曲恐怕不多呢。因此我在甲板上热爱地重温这儿时旧曲。不过在这里奏乐、唱歌,甚至谈话,常常有美中不足之感。你道为何:各处的扩音机声音太响,而且广播的时间太多,差不多终日不息。我的房间门口正好装着一个喇叭,倘使镇日坐在门口,耳朵说不定会震聋。这设备本来很好:报告船行情况,通知开饭时间,招领失物,对旅客都有益。然而报告通知之外不断地大声演奏各种流行唱片,声音压倒一切,强迫大家听赏,这过分的盛意实在难于领受。我常常想向轮船当局提个意见,希望广播轻些,少些。然而不知为什么,大概是生怕多数人喜欢这一套吧,终于没有提。 轮船在沿江好几个码头停泊一二小时。我们上岸散步的有三处:南京、芜湖、安庆。好象有一根无形的绳索系在身上,大家不敢走远去,只在码头附近闲步闲眺,买些食物或纪念品。南京真是一个引人怀古的地方,我踏上它的土地,立刻神往到六朝、三国、春秋吴越的远古,阖闾、夫差、孙权、周郎、梁武帝、陈后主……都闪现在眼前。望见一座青山,啊,这大约就是诸葛亮所望过的龙蟠钟山吧!偶然看见一家店铺的门牌上写着邯郸路,邯郸这两个字又多么引人怀古!我买了一把小刀作为南京纪念,拿回船上,同舟的朋友说这是上海来的。 芜湖轮船码头附近没有市街,沿江一条崎岖不平的马路旁边摆着许多摊头。我在马路尽头的一副担子上吃了一碗豆腐花就回船。安庆的码头附近很热闹。我们上岸,从人丛中挤出,走进一条小街,逶迤曲折地走到了一条大街上,在一爿杂货铺里买了许多纪念品,不管它们是哪里来的。在安庆的小街里许多人家的门前,我看到了一种平生没有见过的家具,这便是婴孩用的坐车。这坐车是圆柱形的,上面一个圆圈,下面一个底盘,四根柱子把圆圈和底盘连接;中间一个坐位,婴儿坐在这坐位上;底盘下面有四个轮子,便于推动。坐位前面有一个特别装置:二三寸阔的一条小板,斜斜地装在坐位和底盘上,与底盘成四五十度角,小板两旁有高起的边,仿佛小人国里的儿童公园里的滑梯。我初见时不解这滑梯的意义,一想就恍然大悟了它的妙用。记得我婴孩时候是站立桶的。这立桶比桌面高,四周是板,中间有一只抽斗,我的手靠在桶口上,脚就站在抽斗里。抽斗底上有桂圆大的许多洞,抽斗下面桶底上放着灰箩,妙用就在这里。然而安庆的坐车比较起我们石门湾的立桶来高明得多。这装置大约是这里的子烦恼的劳动妇女所发明的吧?安庆子烦恼的人大约较多,刚才我挤出码头的时候,就看见许多五六岁甚至三四岁的小孩子。这些小孩子大约是从子烦恼的人家溢出到码头上来的。我想起了久不见面的邵力子先生。 轮船里的日子比平居的日子长得多。在轮船里住了三天两夜,胜如平居一年半截,所有的地方都熟悉,外加认识了不少新朋友。然而这还是庐山之游的前奏曲。踏上九江的土地的时候,又感到一种新的兴奋,仿佛在音乐会里听完了一个节目而开始再听另一个新节目似的。 二、九江印象 九江是一个可爱的地方,虽然天气热到九十五度,还是可爱。我们一到招待所,听说上山车子挤,要宿两晚才有车。我们有了细看九江的机会。 “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同是长于人,生小不相识。”(崔颢)“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白居易)常常替诗人当模特儿的九江,受了诗的美化,到一千多年后的今天风韵犹存。街道清洁,市容整齐;遥望岗峦起伏的庐山,仿佛南北高峰;那甘棠湖正是具体而微的西湖,九江居然是一个小杭州。但这还在其次。九江的男男女女,大都仪容端正。极少有奇形怪状的人物。尤其是妇女们,无论群集在甘棠湖边洗衣服的女子,提着筐挑着担在街上赶路的女子,一个个相貌端正,衣衫整洁,其中没有西施,但也没有嫫母。她们好象都是学校里的女学生。但这也还在其次。九江的人态度都很和平,对外来人尤其客气。这一点最为可贵。二十年前我逃难经过江西的时候,有一个逃难伴侣告诉我:“江西人好客。”当时我扶老携幼在萍乡息足一个多月,深深地感到这句话的正确。这并非由于萍乡的地主(这地主是本地人的意思)夫妇都是我的学生的原故,也并非由于“到处儿童识姓名”(马一浮先生赠诗中语)的原故。不管相识不相识,萍乡人一概殷勤招待。如今我到九江,二十年前的旧印象立刻复活起来。我们在九江,大街小巷都跑过,南浔铁路的火车站也到过。我仔细留意,到处都度着和平的生活,绝不闻相打相骂的声音。向人问路,他恨不得把你送到了目的地。我常常惊讶地域区别对风俗人情的影响的伟大。萍乡和九江,相去很远。然而同在江西省的区域之内,其风俗人情就有共通之点。我觉得江西人的“好客”确是一种美德,是值得表扬,值得学习的。我说九江是一个可爱的地方,主要点正在于此。 九江街上瓷器店特别多,除了瓷器店之外还有许多瓷器摊头。瓷器之中除了日用瓷器之外还有许多瓷器玩具:猫、狗、鸡、鸭、兔、牛、马、儿童人像、妇女人像、骑马人像、罗汉像、寿星像,各种各样都有,而且大都是上彩釉的。这使我联想起无锡来。无锡惠山等处有许多泥玩具店,也有各种各样的形象,也都是施彩色的。所异者,瓷和泥质地不同而已。在这种玩具中,可以窥见中国手艺工人的智巧。他们都没有进过美术学校雕塑科,都没有学过素描基本练习,都没有学过艺用解剖学,全凭天生的智慧和熟练的技巧,刻划出种种形象来。这些形象大都肖似实物,大多姿态优美,神气活现。而瓷工比较起泥工来,据我猜想,更加复杂困难。因为泥质松脆,只能塑造像坐猫、蹲兔那样团块的形象。而瓷质坚致,马的四只脚也可以塑出。九江瓷器中的八骏,最能显示手艺工人的天才。那些马身高不过一寸半,或俯或仰,或立或行,骨胳都很正确,姿态都很活跃。我们买了许多,拿回寓中,陈列在桌子上仔细欣赏。唐朝的画家韩爸以画马著名于后世。我没有看见过韩爸的真迹,不知道他的平面造型艺术比较起江西手艺工人的立体造型艺术来高明多少。韩爸是在唐明皇的朝廷里做大宫的。那时候唐明皇有一个擅长画马的宫廷画家叫做陈闳。有一天唐明皇命令韩爸向陈闳学习画马。韩爸不奉诏,回答唐明皇说:“臣自有师。陛下内厩之马,皆臣师也。”我们江西的手艺工人,正同韩爸一样,没有进美术学校从师,就以民间野外的马为师,他们的技术是全靠平常对活马观察研究而进步起来的。我想唐朝时代民间一定也不乏象江西瓷器手艺工人那样聪明的人,教他们拿起画笔来未必不如韩爸。只因他们没有象韩爸那样做大官,不能获得皇帝的赏识,因此终身沉沦,湮没无闻;而韩爸独侥幸著名于后世。这样想来,社会制度不良的时代的美术史,完全是偶然形成的。 我们每人出一分钱,搭船到甘棠湖里的烟水亭去乘凉。这烟水亭建筑在象杭州西湖湖心亭那样的一个小岛上,四面是水,全靠渡船交通九江大陆。这小岛面积不及湖心亭之半,而树木甚多。树下设竹榻卖茶。我们躺在竹榻上喝茶,四面水光艳艳,风声猎猎,九十度以上的天气也不觉得热。有几个九江女郎也摆渡到这里的树荫底下来洗衣服。每一个女郎所在的岸边的水面上,都以这女郎为圆心而画出层层叠叠的半圆形的水浪纹,好象半张极大的留声机片。这光景真可入画。我躺在竹榻上,无意中举目正好望见庐山。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大概就是这种心境吧。预料明天这时光,一定已经身在山中,也许已经看到庐山真面目了。 三、庐山面目 “咫尺愁风雨,匡庐不可登。只疑云雾里,犹有六朝僧。”(钱起)这位唐朝诗人教我们“不可登”,我们没有听他的话,竟在两小时内乘汽车登上了匡庐。这两小时内气候由盛夏迅速进入了深秋。上汽车的时候九十五度,在汽车中先藏扇子,后添衣服,下汽车的时候不过七十几度了。赴第三招待所的汽车驶过正街闹市的时候,庐山给我的最初印象竟是桃源仙境: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茶馆、酒楼、百货之属;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不过他们看见了我们没有“乃大惊”,因为上山避暑休养的人很多,招待所满坑满谷,好容易留两个房间给我们住。庐山避暑胜地,果然名不虚传。这一天天气晴朗。凭窗远眺,但见近处古木参天,绿阴蔽日;远处岗峦起伏,白云出没。有时一带树林忽然不见,变成了一片云海;有时一片白云忽然消散,变成了许多楼台。正在凝望之间,一朵白云冉冉而来,攒进了我们的房间里。倘是幽人雅士,一定大开窗户,欢迎它进来共住;但我犹未免为俗人,连忙关窗谢客。我想,庐山真面目的不容易窥见,就为了这些白云在那里作怪。 庐山的名胜古迹很多,据说共有两百多处。但我们十天内游踪所到的地方,主要的就是小天池、花径、天桥、仙人洞、含鄱口、黄龙潭、乌龙潭等处而已。夏禹治水的时候曾经登大汉阳峰,周朝的匡俗曾经在这里隐居,晋朝的慧远法师曾经在东林寺门口种松树,王羲之曾经在归宗寺洗墨,陶渊明曾经在温泉附近的栗里村住家,李白曾经在五老峰下读书,白居易曾经在花径咏桃花,朱熹曾经在白鹿洞讲学,王阳明曾经在舍身岩散步,朱元璋和陈友谅曾经在天桥作战……古迹不可胜计。然而凭吊也颇伤脑筋,况且我又不是诗人,这些古迹不能激发我的灵感,跑去访寻也是枉然,所以除了乘便之外,大都没有专诚拜访。有时我的太太跟着孩子们去寻幽探险了,我独自高卧在海拔一千五百公尺的山楼上,看看庐山风景照片和导游之类的书,山光照槛,云树满窗,尘嚣绝迹,凉生枕簟,倒是真正的避暑。我看到天桥的照片,游兴发动起来,有一天就跟着孩子们去寻访。爬上断崖去的时候,一位挂着南京大学徽章的教授告诉我:“上面路很难走,老先生不必去吧。天桥的那条石头大概已经跌落,就只是这么一个断崖。”我抬头一看,果然和照片中所见不同:照片上是两个断崖相对,右面的断崖上伸出一根大石条来,伸向左面的断崖,但是没有达到,相距数尺,仿佛一脚可以跨过似的。然而实景中并没有石条,只是相距若干丈的两个断崖,我们所登的便是左面的断崖。我想:这地方叫做天桥,大概那根石条就是桥,如今桥已经跌落了,我们在断崖上坐看云起,卧听鸟鸣,又拍了几张照片,逍遥地步行回寓。晚餐的时候,我向管理局的同志探问这条桥何时跌落,他回答我说,本来没有桥,那照相是从某角度望去所见的光景。啊,我恍然大悟了:那位南京大学教授和我谈话的地方,即离开左面的断崖数十丈的地方,我的确看到有一根不很大的石条伸出在空中,照相镜头放在石条附近适当的地方,透视法就把石条和断崖之间的距离取消,拍下来的就是我所欣赏的照片。我略感不快,仿佛上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商业广告的当。然而就照相术而论,我不能说它虚伪,只是“太”巧妙了些。天桥这个名字也古怪,没有桥为什么叫天桥? 含鄱口左望扬子江,右瞰鄱阳湖,天下壮观,不可不看。有一天我们果然爬上了最高峰的亭子里。然而白云作怪,密密层层地遮盖了江和湖,不肯给我们看。我们在亭子里吃茶,等候了好久,白云始终不散,望下去白茫茫的,一无所见。这时候有一个人手里拿一把芭蕉扇,走进亭子来。他听见我们五个人讲土白,就和我招呼,说是同乡。原来他是湖州人。我们石门湾靠近湖州边界,语音相似,我们就用土白同他谈起天来。土白实在痛快,个个字入木三分,极细致的思想感情也充分表达得出。这位湖州客也实在不俗,句句话都动听。他说他住在上海,到汉口去望儿子,归途在九江上岸,乘便一游庐山。我问他为什么带芭蕉扇,他回答说,这东西妙用无穷:热的时候扇风,太阳大的时候遮阴,下雨的时候代伞,休息的时候当坐垫,这好比济公活佛的芭蕉扇。因此后来我们谈起他的时候就称他为济公活佛。互相叙述游览经过的时候,他说他昨天上午才上山,知道正街上的馆子规定时间卖饭票,他就在十一点钟先买了饭票,然后买一瓶酒,跑到小天池,在革命烈士墓前奠了酒,游览了一番,然后拿了酒瓶回到馆子里来吃午饭,这顿午饭吃得真开心。这番话我也听得真开心。白云只管把扬子江和鄱阳湖封锁,死不肯给我们看。时候不早,汽车在山下等候,我们只得别了济公活佛回招待所去。此后济公活佛就变成了我们的谈话资料。姓名地址都没有问,再见的希望绝少,我们已经把他当作小说里的人物看待了。谁知天地之间事有凑巧:几天之后我们下山,在九江的浔庐餐厅吃饭的时候,济公活佛忽然又拿着芭蕉扇出现了。原来他也在九江候船返沪。我们又互相叙述别后游览经过。此公单枪匹马,深入不毛,所到的地方比我们多。我只记得他说有一次独自走到一个古塔的顶上,那里面跳出一只黄鼠狼来,他打湖州白说:“渠被俉吓了一吓,俉也被渠吓了一吓!”我觉得这简直是诗,不过没有叶韵。宋杨万里诗云:“意行偶到无人处,惊起山禽我亦惊。”岂不就是这种体验吗?现在有些白话诗不讲叶韵,就把白话写成每句一行,一个“但”字占一行,一个“不”也占一行,内容不知道说些什么,我真不懂。这时候我想:倘能说得象我们的济公活佛那样富有诗趣,不叶韵倒也没有什么。 在九江的浔庐餐厅吃饭,似乎同在上海差不多。山上的吃饭情况就不同:我们住的第三招待所离开正街有三四里路,四周毫无供给,吃饭势必包在招待所里。价钱很便宜,饭菜也很丰富。只是听凭配给,不能点菜,而且吃饭时间限定。原来这不是菜馆,是一个膳堂,仿佛学校的饭厅。我有四十年不过饭厅生活了,颇有返老还童之感。跑三四里路,正街上有一所菜馆。然而这菜馆也限定时间,而且供应量有限,若非趁早买票,难免枵腹游山。我们在轮船里的时候,吃饭分五六班,每班限定二十分钟,必须预先买票。膳厅里写明请勿喝酒。有一个乘客说:“吃饭是一件任务。”我想:轮船里地方小,人多,倒也难怪;山上游览之区,饮食一定便当。岂知山上的菜馆不见得比轮船里好些。我很希望下年这种办法加以改善。为什么呢,这到底是游览之区!并不是学校或学习班!人们长年劳动,难得游山玩水,游兴好的时候难免把吃饭延迟些,跑得肚饥的时候难免想吃些点心。名胜之区的饮食供应倘能满足游客的愿望,使大家能够畅游,岂不是美上加美呢?然而庐山给我的总是好感,在饮食方面也有好感:青岛啤酒开瓶的时候,白沫四散喷射,飞溅到几尺之外。我想,我在上海一向喝光明啤酒,原来青岛啤酒气足得多。回家赶快去买青岛啤酒,岂知开出来同光明啤酒一样,并无白沫飞溅。啊,原来是海拔一千五百公尺的气压的关系!庐山上的啤酒真好! 1956年9月作于上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回音壁》古清生 回音壁 古清生 北京的天坛有一处回音壁,据说站在回音壁前说话,能够听到回音壁的回声,就像在山谷里喊话那样。我自1994年客居北京,已是时近三年,却未曾去过天坛一游,当然也就未曾在回音壁前喊过一嗓子。今年的夏天,武汉的喻欣带着她母亲和孩子到北京,作为半个京城人,我就陪她们去了天坛,也就自然而然地想喊上那么一嗓子的。 那天是个阴天,天空灰朦朦的,像要下雨。看过祈年殿以后,我就站在回音壁前,我没喊,我站在这里忽然想不起应该喊什么。是的,我想喊什么呢?几年来一直过着漂泊流离的生活,我想喊、想吼出几嗓子的事情太多太多!那种孤独,那种外省人处处被歧视的身份,那种没日没夜昏头昏脑的疯狂写作,那种在绝境中步履维艰的生存境况,那种欲将电脑砸掉的恼怒,那种不见江南又梦见江南的神魂颠倒—一种种的流浪文人的心绪,仿佛都凝结在这个灰朦朦的北京的阴天里。那沉垂的铅云,也仿佛逼压着我。 回音壁,你可以把那样一种历尽沧桑的疼痛的声音回应出来吗? 我只是这样站在回音壁前,我来听这一片岁月之墙在回应着什么声音。也许雨之将至,游人渐少,来到回音壁前的人更少。这让我略略遗憾,这不是我想象中回音壁前热闹非凡的情景,远处吹来一阵凉风,它掀起我的短衫,令我感受到一种这个季节少有的冷意;更加让我感到孤独。三位客人也分头散进人群,只有喻欣偶然出现眼前,绽出一朵江城的微笑。然而,我仍是等到了呼喊者,心灵深处微微一动,终于是有人来了。我见到的第一位试嗓子的是一位少年,他的胸前系着红领巾,头上戴着一顶旅行帽,脸儿红扑扑的,眼睫上挑着一缕稚气。他站在回音壁前未加思考就尖着嗓子喊:喂!喂!喂——喂!这是一种童稚的声音,率直、清脆、天真,还有点点好奇。我听了略略一笑,少年喊出一声,侧耳聆听,回音壁果真把这种声音复制出来,这是人生中最纯净的声音。少年听到自己的声音,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听到了,他的声音甘甜清脆,无忧无虑,如山中未经尘世的清泉。 少年满足而去。 第二位站在回音壁前的是一位美丽而丰满的少女,她穿的是一套牛仔服,披着如瀑的长发,在回音壁前略略迟疑了一下,她准备喊,却未曾如少年般直直的高呼。她是在迟疑了片刻之后,微微有些羞怯地喊:你好!你——好!她喊过几声,也是那样侧耳聆听。这羞怯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际,我猜测的是:她是在向她心中的情人问候吗?很像是。少女的世界有着别一样的情怀吗?你好,这声音与之她的年龄和身份是多么的贴切哟。我感觉到了,这是她的一份即要传达给一位我并未在此见到但会是存在着的某个人的礼物。 少女也走了。 此间零零杂杂来了几位中年男子,他们好像刚刚酒足饭饱,步履匆匆,看见回音壁随口喊出几声:老张!老王!再来一杯!他们喊则喊矣,也未曾驻足,令一团杂乱的声音抛在那里,如同把一件物品扔进垃圾桶便侧身而去。 中年男人走后,来了一位带孩子的妇女。她手牵小小的女孩,用方言鼓励孩子向回音壁喊话。孩子犹犹豫豫,良久也未曾开口。妇女耐心地鼓励她,她甚至还启发式的自己带头喊了一声。小小的女孩开始喊了,她的声音很小,是一种难以分辨的方言,也无法听清回音。妇女也夹在孩子中间喊了几声,音量不足,回音壁含含糊糊。她们的心中好像有什么隐忧。就在她们要继续喊下去的时候,来了一大群中学生,他们手执冰激淋,嘈嘈杂杂,嬉嬉闹闹大声喊叫,有一个戴眼镜的男学生用变声调时期的沙哑嗓音大声朗诵:大江东去,浪淘尽——我从这些声音里面,找到的是一种群体的欢乐。他们喊罢推推搡搡,也不曾去认真聆听,好像这里他们经常来过,胡言乱语又高叫喊:天要下雨!下雨吧下雨吧刮风吧刮风吧——然而,我忽然听到与之绝然不同的声音。那是一种苍老低沉的声音,我有些分辨不清,举目望去,从 中学生的后面贴墙来了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他的额上布满岁 月的刻痕,他甚至勾着腰,目光迷茫,他在中学生中间就像鲜花 簇拥的一棵枯老的树。我渐渐听清楚了,他喊的好像是“苏云”。苏——云!苏——云!他缓慢地贴墙往前走,脚底像踩着棉花,走一步,喊一声,尔后驻足聆听。他听的时间比喊的时间间隔要长,而且还要执著。苏云?这是谁?是她?一位女性?同龄人?孩子?熟人?伴侣?失却的恋人?一切都是一个谜,我不可能猜出他呼喊的人。但是,我能感受到,他是在喊一位他日夜思念却无法相会的人,这个人是在世上?还是已经亡故? 苏云!苏云!老者还在呼喊,中学生们嘻嘻地离去,回音壁前只剩下老者无限孤独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苏云!苏云!老者越喊越凝重,如同天上的乌云,浓黏得化解不开。为什么他要在此呼喊呢?他是想听到回音?然而回答的声音也是他自己的呀,回音壁仍然是给他一个“苏云”,未曾给他一个清晰的回答。声音很苍老,很悲凉,仿佛是那一面墙,布满时间的痕迹。我被这种呼喊挤压得喘不过气来,我隐约地感受到,这是一种真正的沧桑,无法复制,无法稀释,无法挽回的过去—一就凝结在这声音里。我的心头默然涌动一股热潮,这一声“苏云”里,一定有一个断肠的故事,一部读罢令人肝肠欲断的悲欢离合的长篇小说,一段刻骨铭心的人生历程吧?老者的声音渐渐地低哑了,他似乎在回音壁前喊完了他大半生的心声。这一刻我真想走上前去,请问他为什么如此的伤感,那个苏云是他的什么人?我没去,我想还是保留这份感觉吧,一个银发老人,怎不会有一段沧桑的历史呢?而这一段历史,又怎么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说呢?大约正是如此,他才要到回音壁前一声声呼喊吧,只有向着这一面墙倾述了呀。 老者也走了,留下空空的回音壁,我孤独地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喻欣带着她的虎子来到我身边,她笑着鼓励她的虎子说:虎子,你去喊一喊吧。虎子跳跃着跑到回音壁前,高喊一声:虎子!我猛然回过神来,我有些失态,我是一个导游,怎么孤独地站在这里呢?或者说,不合时宜地到这里抒发历史幽情?但我终于是一声也没有喊,我只是体验到了一位银发老人站在空空的回音壁前追忆往昔的那一种心情。这种心情已然没有了,而是在行将走完人生历程之际回望一眼身后空旷的大道。 天终于是下雨了,冷丁落下的雨点逼迫着我们追随着人群仓促逃去。我想还是应该找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到这里来,喊上明明亮亮的几声,我总还是觉得前面的日子是明亮的,漂泊流离也罢,孤独苦痛也罢,那只是一种过程,我能够把它搁下。 摘自: 《漂泊者的晚宴》作家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西京胜迹》张恨水 西京胜迹 张恨水 这西京胜迹四个字,是本小册子的名字,乃张长工先生编订的。内容是将在志书上,和在西安当地考查所得,约编订了有一万字上下的简记,大概西安的胜迹,都网罗无遗了。不过他所举的,仅仅是尚,没有加以描写。我根据了人那小册子,游历一二十处胜迹,颇得他的介绍力不小,就借重他这名字,总托我这段琐文。 开元寺 这寺在东大街路南,大门对着街上,门里片场广场,广场正面是庙,两旁是环形式的人家门户,猛然一看,不过一般中产以下的住户而已,可是里面藏了不少的奥秘。在那大门上,有块开元寺的石额,下面有块木板横额,正正端端,写了古物商场四字。按理说起来,这开元寺是唐朝开元年间的建筑品,历代都增修过,说这里是古物商场,当然可邀初次西来的人相信。但是看官到西安,千万别见人就问开元寺在那里?或者说我要进开元寺去,因为那两旁人家不是古物,乃是东方来的娼妓,稍微有身分的人,是不敢踏进这古物商场一步的。但是我因为听说这里有塑像,有壁画,也许可以发现一点什么,就择了一个正午十二时,邀了一位教育所的凌秘书作陪,毅然决然的进去参观了。经过那广场,便是正殿,似乎这广场,原先都是殿宇,现在原正殿,已经是后殿了。正殿并不伟大,在佛龛四周,有十八尊罗汉塑像。其中有几尊,姿态很好,和北平西山碧云寺的塑像不相上下,我断定不是清朝的东西。不是元塑,也是明塑。有几尊由后人涂饰过,原来的面目尽失,大为可惜。然而就是我所认为姿态很好的,西安也很少人注意,始终是会湮没的。因为塑像这种艺术,清朝三百年来,是绝对不考究,所以没有好塑匠。我们把江南一带新庙宇的塑像,和北方古庙宇的塑像一比较,那就可以看出来。清塑是粗俗臃肿,乱涂颜色,清以上的塑像,大概都刻画精细,饶有画意。开元寺那几尊罗汉像,绝无粗俗臃肿之弊,眉目也很有神气,所以我认为很好。在这正殿上,有座佛阁,四面是窄小的游廊,很有点明代建筑意味。阁时很黑暗,有三四尊像,是近代塑出来的,无足取。 碑林 这是西安最著名的一处名胜,在城东南,雇人力车,告诉车夫到碑林,就可以拉以,因为这是人力车夫,也知道这处名胜的。这林在旧府学里,现在归图书馆专员管理。进门在苍台满径的小巷子时过去,正北有个小殿,供有孔子的塑像,朝南有三进旧的屋宇,一齐拆通,一列一列的立着石碑。这里面共分着十区,第一的唐隶,第二区的颜字家庙碑,圣教序,多宝塔,第三区的十三经全文,第六区的景教流行碑,(大唐建中二年刻石)这都是国内唯一无二的国宝,在别的的在,是看不到的。这里的碑,共是四百多种,合两千四百多块。洛阳周公庙的石碑,唐碑本也不少,但这里的都了于名手,那是洛阳所不及的。文庙在碑林隔壁,顺便可去看看,里面有古柏几十棵,是西安第一个终年常绿的所在。 曲江与乐游原 曲江这两个字,念过唐诗的人,便会觉得耳熟,据传说,这时秦是宜春院,汉是曲江,隋是芙蓉池,到了唐朝开元年间,大加修理,周围七里,遍栽花木,环筑楼阁,可以任人游玩。虽不及现在的西湖,至少是可以比北平的北海的。唐诗上,随便翻翻可以翻到曲江饮宴的题目。就是唐人小说上,也常常提到这地方,作为背景。我到了西安,就曾问人,曲江这地方还有没有?同时念着那杜甫的诗,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滨多丽人,和朋友开着玩笑。朋友答复,都说还有遗址可寻。这在我们有点诗酸的人,就十分高兴了。在一天下午,借了朋友的汽车,坐出南门,在那浮尘堆拥的便道上,驰上了一片土坡,那土坡高高低低,略微有点山形,在土坡矮处,有几棵瘦小的树,映带着上十户人家,在人家黄土墙外,有座木碑坊,上面写了四个字,古曲江池。呵,这里就是了。当时和两个朋友,下了汽车,朝了人家走去。人家在洼地所在,门口是一片打麦场,东北西是土坡围着,向南有缺口。四周看看一点水的地方也没有。至于那四周的土坡,只是些荒荒的稀草,那时还有什么美景?但是据我的捉摸,这人家所在,便是当日曲江池底,由南去湾湾的洼地,正是引水前来的池口。因为由洼地到土坡上面相差有四五十尺,轻易是填不起来的。大概多少还留着原来一点形迹。我和朋友都不免叹了两声桑田城堞,在这黄黄的斜阳影里,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情趣。这地方就是乐游原,在汉朝的时候,春秋佳日,都人士女,都到这里来游玩。李太白的词上说,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浅照,汉家陵阙。这似乎在太白当年,这地方已不胜有荆棘铜驼今昔之感的了。 武家坡 这三个字写了出来,读者不免要大大的吓上一跳,这不是一出京戏的名字吗?对了,这就是京戏上的武家坡。西安人很少舌尖音,水念匪,天念千,曲念检。他们的秦腔时碳,有一出本戏,叫五典坡,是扮演薛平贵王宝钏的事,由抛彩球起,到算粮登殿为止。京戏可叫红鬃烈马。这五典坡,就在曲江池的南边的深沟里。西安人念成五检坡,京戏莫名其妙的,就改为武家坡了。这一道深沟,弯曲着由西向东南,在北岸上,有三个窑洞门,都封闭了,传说那就是王宝钏为夫守节的所在。南岸随着土坡,盖了一所小庙,里面有王三姐和薛平贵的泥塑像,像后面土坡上有个黑洞,说是能够点了油灯照着向这里上去,另外还有一篇神话。其实也不过是看庙的人,借此向游人讹钱罢了。薛平贵王宝钏这两个人,本来是不见经传的,这武家坡当然也有疑问。但是西安的秦腔班子,几乎每日都有唱五典坡这出戏的,其叫座可知,那故事深入民间可知了。 雁塔 在科学会时代,恭祝人家雁塔题名,那是一句很吉祥的话。这雁塔在慈恩寺内,寺在曲江池西北角,到城约五六里路。这寺和别的寺宇不同的,就是在正殿之前,列着一层层的石碑,不下百十来幢。唐朝神龙年后,选取的进士,都在这题上人的芳名。而雁塔也就因为这样流传十人之口,直到于今,塔在殿后高高的土基上,塔门有唐朝褚遂良的圣教序碑,并没有残破,也是为赏鉴碑帖的人所宝贵的之一。这个塔和开封的琉璃塔,恰好相处在反面。那琉璃塔是实心的,只在塔心划开一条缝,转了上去所以塔里滑一寸木料。这雁塔却是空心的,倚靠了塔墙,四周架了栏杆板梯,临空上去。所以有三四个游人扶梯登塔的话,只听到,登登的一片踏木桥声,而且在上层的人,可以看到下层的人,便是其他的塔,也很少这种构造的哩。这个庙,在隋朝叫无漏寺,唐高宗为文德皇后改造过,改名叫慈恩寺,直到于今。 小雁塔 这塔在大雁塔西边,下面是荐福寺,塔虽有十五层,兹恩寺的七层塔矮得多,所以叫小雁塔。这里有两种神话,说是地震一回,这塔就会裂开,再震一回又合起来。又庙里有口钟,是武功河边捞起来的,相传有女人在河边捣,声闻数里,于是就掘得了这口钟。因为雁塔钟声,是关中八景之一,所以在这里顺带一叙。 新城与小碑林 在西安的人,听到新城大楼这个名词,就会感到一种兴奋。便是国内报纸,每记着要人架临西安的时候,也会联带的记上新城大楼四个字。原来这是绥靖公署宴会的场合,要人来了,总是住在这里的。既是官衙,怎么又算西京胜迹之一哩?这就因为这里是明朝的秦王府,四周筑有土城,土城里,很大一片旷地,是前清驻防旗人的教场,旗人也就驻防在东北角上。辛亥军事城里一场大火,烧个干净。民国十年,冯玉祥手里,把这里生新建造了,叫做新城。到宋哲元做陕西广度的时候,更盖了一幢中西合参的大厅,因为下面有窑洞,所以叫大楼。合并两个名词,就叫新城大楼。大棂后面有个敞厅,里面立有大小石碑二三十块。其中颜真卿自撰自书的勤礼碑,最为名贵。这块碑,宋时,很多人模仿,元明就失传。民国十一年,在西安旧藩台衙门里挖出,虽然中断,全文不缺,据人推测,已埋在土中一千年了。小碑林里有了这块碑,所以这个地方,也成为胜迹之一。只是这在绥靖公署里面,地方太重要了,游人是闻名而已。 第一图书馆 到西安来游历的人,省立图书馆,那是值得一游的。馆在南苑门,交通很便利,里面分着古物书籍两大部分。我所看到的,有以下几样东西,值得向读者介绍的:(一)八骏图。这是唐代的石刻,乃是在大石块上浮雕起来的,一种古朴的意味,和近代的石刻异趣。其中两块,被人盗卖到国外去了,现在只剩六块,嵌在东廊墙上。(二)宋版藏经全部,及明版藏经。这种书,国内别处,虽然也有,可是不及这里的多,满满的陈设了三间大屋子,传说,有一万一千多卷。馆里对于这书,管理得很严密,非有特别介绍,不许参观。(三)唐钟,是唐睿宗用铜铸的,高一丈多,书画都完全不缺。现在东廊外,用一个特别的亭子罩着。(四)北魏造像。在西廊。另有其他许多唐宋石刻配衬着。(五)出土古物,也在西边屋子陈列着。虽然不多,各代的都有。周鼎尤其是宝贵。(六)汉宫春晓图。这幅图,藏在图书馆楼上,要特别介绍,方能由所绘楼阁山水人物,非常细致。作书者者为袁某,已不能记起什么名字了。据图书馆人说,这是明画。 华塔 这塔本不怎么高。但是什得一看的,就是每层塔上,各方都有嵌有一个石刻佛像。这是唐代的石刻,在这里可以和北魏的造像,比较一下,研究研究这两个时代的雕刻如何。在第四层上,有个女像,据传说,是唐明皇为杨贵妃刻的。塔在书院街师范学校附属小学里,塔外围里一道矮墙,保护石刻,游人只能远看了。 莲花池 这池就算是西安的公园了,地址在城西北角,里面很宽敞。本来是明朝的水渠,后来干了。民国十七年,改为公园,栽了许多树木。南北两个池子,周围约一里多路,在池边树木里建了两三个亭子,为西安市上单有的一个市民清游之所。但是当我去游的时候,池里水干见底,很少清趣。听说西京建设委员会,要大大的修理一下,大概将来是会比现在较好些的。 西五台 这地方本不足观,但它很负盛名。因为那里有个大士楼,每逢旧历六月初六,有一度庙会,所以被人称道着。我在西安,震于它的盛名,也曾特意去了一次。这里更在莲花池的偏西,在很污秽的敞地上,一排有三个黄土台子。前面一个,上头有破庙一所,门口作了马营养马之所,当然是不堪闻问,最后一个,上面却有一个更楼式的亭子。登那亭子上,可以望到西安全城。始而我疑惑,这里那够算是名胜?后来向人打听,原来这是唐朝皇城的遗址,一千年以来,唐代宫阙,什么都没有了,仅仅就是这几堆城墙土基而已。 西安风俗之一班 关于西京胜迹,那是书不胜书,我只到了这些地方,我也就只能描写这些地方。最可惜的,就是近在眼前的终南山,我竟不曾去走一趟。这并不是愿意交臂失之,因为初到的时候,赶着要上甘肃,回来的时候,又遇到天气十分热,只好罢了。现在还有旅客到西安,应当知道的一些风俗,拉杂写在后面。 西安人起得很早,在春天的时候,六点钟,就满街都是人。便是住在旅馆里,七点钟以后,声音也极其嘈杂,不容人晚起。这自然是个好习惯,作客的人,不妨跟着学学。晚上九点钟以后,街上已经难买到东西。 西安人是吃两餐的,早餐大概在十点附近,晚餐在下午四点钟附近。设若你接到请帖,订着晚四点或早十点,你不要以为这是主人翁提早时间,应当按时而去。 西北人的衣服,都很朴实,男子有终身不穿绸缎的。近年来,年轻的女子,也慢慢染了东方人土奢华习气,但是也不过穿穿人造丝织的衣料而已,到西北去的朋友最穿朴素 一点,可以减少市民的注意。若是你穿西服,无疑的,市人会疑心你是老爷之流。因为除了东方去的年轻官吏,本地人是绝少穿西服的。摩登少年,也不过穿穿那青色粗呢的学生服,若在上海,人家会疑心是大饭店里的工友。如此看来,到西北去应当穿那种服饰,就言而喻了。 某一个地方的人,必是尊重一个地方的名誉,作客的人,在入境问俗的规矩之下,本不应该,在浮面上观察过了,就作骨子里面批评的。陕西人爱护桑梓的观念,大概是比别一省的人,还要深切。到西北去的人,对人说,我们回到老家来了,西北人刻苦耐劳,东南人士所不及,像这一类的话,只管多说,不要紧。若易左闲话扬州而兴讼,胡适之恭维香港而碰壁,都是忘了主人翁地位说话的一个老大教训。到西北去的朋友,对于这一点,是必再三注意之后,还要再四注意。 西北人的旧道德观念,很深很深,所以男女社交,还只限于极少一部分知识阶段,此外,男女之防,还是相当的尊重。客人到朋友家里去,不可以很大意的向内室里闯。像上海朋友,住惯了鸽子笼式的房屋,不许可人分内外,久之,也就成了习惯,到了北平,就常因走到人家上房,引起了厌恶。若到西安去,也要谨慎。再者,在西北地方,便是走错了路,遇到妇女,也不宜胡乱开口向人家问路,我亲眼看见我的朋友,碰过很大的钉子。 最后,说到方言这个问题,陕甘宁青四省,汉人都是操着西北普通话,并不难懂。到西安去,扬子江以北的各种方言,他们都可以懂得。陕西方言,大概是喉音字,发出来最重,如我字,总念作鄂。舌尖音往往变成轻唇音,如水念作匪之类。大概知道这一点窃,陕西话是更容易了解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寂寞天柱山》余秋雨 寂寞天柱山 余秋雨 1 现在有很多文化人完全不知道天柱山的所在,这实在是不应该的。 我曾惊奇地发现,中国古代许多大文豪、大诗人都曾希望在天柱山安家。他们走过的地方很多,面对着佳山佳水一时激动,说一些过头话是不奇怪的;但是,声言一定要在某地安家,声言非要在那里安度晚年不可,而且身处不同的时代竟不谋而合地如此声言,这无论如何是罕见的。 唐天宝七年,诗人李白只是在江上路过时远远地看了看天柱山,便立即把它选为自己的归宿地:“待吾还丹成,投迹归此地。”过了些年,安禄山叛乱,唐玄宗携杨贵妃出逃蜀中,《长恨歌》《长生殿》所描写过的生生死死大事件发生在历史舞台上,那个时候李白到哪里去了呢?原来他正躲在天柱山静静地读书。唐代正在漫漫艳情和浩浩狼烟间作艰难的选择,我们的诗人却选择了天柱山。当然,李白并没有炼成丹,最终也没有“投迹归此地”,但历史还是把他的这个真诚愿望留下了。 想在天柱山安家的愿望比李白还要强烈的,是宋代大文豪苏东坡。苏东坡在四十岁时曾遇见过一位在天柱山长期隐居的高人,两人饮酒畅叙三日,话题总不离天柱山,苏东坡由此而想到自己在颠沛流离中年方四十而华发苍苍,下决心也要拜谒天柱山来领略另一种人生风味。“年来四十发苍苍,始欲求方救憔悴。他所若访潜山居,慎勿逃人改名字。”这便是他当时随口吟出的诗。后来,他在给一位叫李惟熙的友人写信时又说:“平生爱舒州风士,欲卜居为终老之计。”他这里所说的舒州便是天柱山的所在地,也可看作是天柱山的别称。请看,这位游遍了名山大川的旅行家已明确无误地表明要把卜居天柱山作为“终老之计”了。他这是在用诚恳的的语言写信,而不是作诗,并无夸张成分。直到晚年,他的这个计划仍没有改变。老人一生最后一个官职竟十分巧合地是“舒州团练副使”,看来连上天也有意成全他的“终老之计”了。他欣然写道: 青山只在古城隅,万昊归来卜筑居。 把到天柱山来说成是“归来”,分明早已把它看成了家。但如众所周知,一位在朝野都极有名望的六十余岁老人的定居处所已不是他本人的意向所能决定的了,和李白一样,苏东坡也没有实现自己的“终老之计”。 与苏东坡同时代的王安石是做大官的人,对山水景物比不得李白、苏东坡痴情,但有趣的是,他竟然对天柱山也抱有终身性的迷恋。王安石在三十多岁时曾做过三年舒州通判,多次畅游过天柱山,后来虽然宦迹处处,却怎么也丢不下这座山,用现代语言来说,几乎是打上了一个松解不开的“情结”。不管到了哪儿,也不管多大年纪了,他只要一想到天柱山就经常羞愧: 相看灵秃无归计,一梦东南即自羞! 这两句取自他《怀舒州山水》一诗,天柱山永远在他梦中,而自己头发秃谢了也无法回去,他只能深深“自羞”了。与苏东坡一样,他也把到天柱山说成是“归”。 王安石一生经历的政治风浪多,社会地位高,但他总觉得平生有许多事情没有多大意思,因此,上面提到的这种自羞意识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浮现于心头: 看君别后行藏意,回顾潜楼只自羞。 只要听到有人要到天柱山去,他总是送诗祝贺,深表羡慕。“搅辔羡君桥此路”,他多么想跟着这位朋友一起纵马再去天柱山啊,但他毕竟是极不自由的,“宦身有吏责,觞事遇嫌猜”,他只能把生命深处那种野朴的欲求克制住。而事实上,他真正神往的生命状态乃是: 野性堪如此,潜山归去来。 还可以举出一些著名文学家来。例如在天柱山居住过一段时间的黄庭坚此后总是口口声声“吾家潜山,实为名山之福地”,而实际上他是江西人,真正的家乡离天柱山还远得很。 再列举下去有点“掉书袋”的味道了,就此打住吧。我深感兴趣的问题是,在华夏大地的崇山峻岭中间,天柱山究竟凭什么赢得了这么多文学大师的厚爱? 很可能是它曾经有过的宗教气氛。天柱山自南北朝特别是隋唐以后,佛道两教都非常兴盛。佛教的二祖、三祖、四祖都曾在此传经,至今三祖寺仍是全国著名的禅宗古刹;在道教那里,天柱山的地理位置使它成为“地维”,是“九天司命真君”的居住地,很多道家大师都曾在这学过道。这两大宗教在此交汇,使天柱山一度拥有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气象非凡。对于高品位的中国文人来说,佛道两教往往是他们世界观的主干或侧翼,因此这座山很有可能成为他们漫长人生的精神皈依点。这种山水化了的宗教,理念化了的风物,最能使那批有悟性的文人畅意适怀。例如李白、苏东坡对它的思念,就与此有关。 也可能是它所蕴含的某种历史魅力,早在公元前一零六年,汉武帝曾到天柱山祭祀,封此山为南岳,这次祭山是连伟大的历史学家司马迁也跟随来了的。后来,天柱山地区出过一些让一中国人都难以记怀的历史人物,例如赫赫大名的三国周瑜,以及“小乔初嫁了”的二乔姐妹。这般风流倜傥,又与历史的大线条连结得这般紧密,本是历代艺术家恒久的着眼点,无疑也会增加这座山的诱惑。王安石初到此地做定局时曾急切询部当地百姓知道不知道这里出过周瑜,百姓竟然都不知道,王安石深感寂寞,但这种寂寞可能更加增添了诱惑。一般的文人至少会对乔氏姐妹的出生地发生兴趣:“乔公二女秀所钟,秋水并蒂芙蓉。只今冷落遗故址,令人千古思余风。”(罗庄:《潜山古风》) 当然,还会有其他可能。 但是在我看来,首要条件还是它的自然风景。如果风景不好,佛道寺院不会竞相在这里筑建,出了再大的名人也不会叫人过多地留连。那么,且让人们进山。 2 我们是坐长途汽车进天柱山的,车上有十多个人,但到车停下以后一看,他们大多是山民和茶农,一散落到山岙里连影子也没有了,真正来旅游的只是我们。 开始见到过一个茶庄,等到顺着茶庄背后的山路翻过山,就再也见不到房舍。山外的一切平泛景象突然不见,一时涌动出无数奇丽的山石,山石间掩映着丛丛簇簇的各色林木,一下子就把人的全部感觉收服了。我在想,这种著名的山川实在是造物主使着性子雕镂出来的千古奇迹。为什么到了这里,一切都变得那么可心了呢?在这里随便选一块石关搬到山外去都会被人当作奇物供奉起来,但它就是不肯匀出去一点,让外面的开阔地长久地枯燥着,硬是把精华都集中在一处,自享自美。水也来凑热闹,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这儿一个溪涧,那儿一道瀑布,贴着山石幽幽地流,欢欢地溅。此时外面正是炎暑炙人的盛夏,进山前见过一条大沙河,浑浊的水,白亮的反光,一见之下就平添了几分烦热;而在这里,几乎每一滴水都是清澈甜凉的了,给整个山谷带来一种不见风的凉爽。有了水声,便引来虫叫,引来鸟鸣,各种声腔调门细细地搭配着,有一声、没一声,搭配出一种比寂然无声更静的静。你就被这种静控制着,脚步、心情、脸色也都变静。想起了高明的诗人、画家老是要表现的一种对象:静女。这种女子,也是美的大集中,五官身材一一看去,没有一处不妥贴的,于是妥贴成一种难于言传的宁静。德国哲学家莱辛曾在《拉奥孔》一书中嘲笑那种把美女的眼睛、鼻子、嘴巴分开来逐个描绘的文学作品,这是嘲笑对了的。其实风景也是一样,我最不耐烦有的游记作品对各项自然风景描摹得过于琐细,因此也随之不耐烦书店里的《风景描写辞典》之类。站在天柱山的谷岙里实在很难产生任何分割性的思维,只觉得山谷抱着你,你又抱着山谷,都抱得那样紧,逮不到一丝遣字造句的思维。猛然想起黄庭坚写天柱山的两句诗: 哀怀抱绝景,更觉落笔难。 当然不是佳句,却正是我想说的。 长长的山道上很难得见到人。记得先是在一处瀑布边见到过两位修路的民工,后来在通向三祖寺的石阶上见过一位挑肥料的山民,最后在霹雳石边上见一位蹲在山崖边卖娃娃鱼的妇女。曾问那位妇女:整个山上都没有人,娃娃鱼卖给谁呢?妇女一笑,随口说了几句很难听懂的当地土话,像是高僧的偈语。色彩斑斓的娃娃鱼在瓶里停伫不动,像要从寂寞的亘古停伫到寂寞的将来。 山道越走越长,于是宁静也越来越纯。越走又越觉得山道修筑得非常完好,完好得与这个几乎无人的世界不相般配。当然得感谢近年来的悉心修缮,但毫无疑问,那些已经溶化为自然景物的坚实路基,那些新桥栏下石花苍然的远年桥墩,那些指向风景绝佳处的磨滑了的石径,却镌刻下了很早以前曾经有过的繁盛。无数的屋檐曾从崖石边飞出,磬钹声此起彼伏,僧侣和道士们在山道间拱手相让,远道而来的士子们是指指点点,东张西望。是历史,是无数双远去的脚,是一代代人登攀的虔诚,把这条山道连结得那么通畅,踩踏得那么殷实,流转得那么潇洒自如。 如果在荆莽丛中划开一条小路,一次次低头曲腰地钻出身子来,麻烦虽然麻烦,却绝不会寂寞;今天,分明走在一条足以容纳浩浩荡荡的朝山队伍的畅亮山道上,却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了全部浩浩荡荡,光剩下了我们,于是也就剩下了寂寞,剩下了惶恐。 进山前曾在一堵墙壁上约略看过游览路线图,知道应有许多景点排列着,一真排到最后的天柱峰。据说站在天池边仰望天柱峰,还会看到一种七彩光环层层相套的“宝光”。但是,我们走得那么久了,怎么就找不到路线图上的诸多景点呢?也许根本走错了路?或者倒是抄了一条近路,天柱峰会突然在眼前冒出来?人在寂寞和惶恐中什么念头都会产生,连最后一点意志力也会让位给侥幸。就在这时,终于在路边看到一块石头路标,一眼看去便一阵激动:天柱峰可不真的走到了!但定睛再看时发现,写的是天蛙峰,那个蛙字远远看去与柱字相仿。 总算找到了个像样的景点。天蛙峰因峰顶有巨石很像一双青蛙而得名。与天蛙峰并列有降丹峰和天书峰,一峰峰登上去,远看四周,云翻峰涌,确实是大千气象。峰顶有平坦处,舒舒展展地仰卧在上面,顿时山啊、云啊、鸟啊,都一起屏息,只让你静静地休憩。汗收了,气平了,懒劲也上来了,再不想挪动。这儿有远山为墙,白云为盖,那好,就这样软软地躺一会儿。 有一阵怪异的凉风吹在脸上,微微睁开眼,不好,云在变色,像要下雨,所有的山头也开始探头探脑地冷笑。一骨碌起身,突然想起一路无避雨处,要返回长途汽车站还有漫长的路途。不知今天这儿是否还会有长途汽车向县城发出?赶快返回吧,天柱峰在哪儿,想也不敢去想了。 后来,等我们终于赶回到那幅画在墙上的游览线路图前才发现,我们所走的路,离天柱峰还不到三分之一。许许多多景点,我们根本还没有走到呢。 3 我由此而不能不深深地叹息。 论爬山,我还不算是一个无能者,但我为何独独消受不住天柱山的长途和清寂呢?我本以为进山之后可以找到李白、苏东坡他们一心想在山中安家的原因,为什么这个原因离我更加遥远了呢? 也许不能怪我。要不然堂堂天柱山为何游人这般稀少呢? 据说,很有一些人为此找过原因。有人说,虽然汉武帝封它为南岳,但后来隋文帝却把南岳的尊称转让给了衡山,它既被排除在名山之外,也就冷落了。对这种说法只可一笑了之。因为天柱山真正的兴盛期都在撤消封号之后,更何况从未被谁封过的黄山、庐山不正热闹非凡? 也有人认为是交通不便,从合肥、安庆到这里要花费半天时间。这自然也不成理由,那些更其难于抵达的地方如峨嵋乃至敦煌,不也一直熙熙攘攘? 我认为,天柱山之所以能给古人一种居家感,一个比较现实的原因是它地处江淮平原,四相钩连,八方呼应,水陆交通畅达,虽幽深而无登高之苦,虽奇丽而无柴米之匮,总而言之,既宁静又方便,但是,正是这种重要的地理位置,险要而又便利的生存条件,使它一次次成了兵家必争之地,成了或要严守、或要死攻的要塞所在。这样,它就要比其他风景胜地不幸得多。不间断的兵燹几乎烧毁了每一所寺院和楼台,留下一条挺像样子却又无处歇脚的山路,在寂静中蜿蜒。 我敢断定,古代诗人们来游天柱山的时候,会在路边在寺庙道院里找到不少很好的食宿处,一天一天地走过去,看完七彩宝光再洒洒脱脱地逛回来。要不然,怎么也产生不了在这儿安家的念头。 因此,是多年的战争,使天柱山丧失了居家感,也使它还来不及为现代游人作应有的安排。 空寂无人的山岙,留下了历史的强蛮。 4 天柱山一直没有一部独立的山志,因此我对它的历史沧桑知之不详。约略可说的只是…… 南宋末年,义民刘源在天柱山区率十万军民结寨抗元达十八年之久,失败后天柱山遭到扫荡,刘源本人则牺牲在天柱峰下; 明朝末年,张献忠与官军多次以天柱山为主战场进行惨烈的搏斗,佛光寺等寺院都付之一炬,仅在崇祯十五年九月的一次战斗中,张献忠的起义军战死十余万人,天柱山地区“尸横二十余里”; 以后,朱统钅奇又以天柱山为据点抗清复明,余公亮也在这里聚众造反。他们都失败了,天柱山又一次受到血与火的荡涤; 天柱山成为最大的战场是在清代咸丰、同治年间,太平天国的将领陈玉成在此与清兵撕杀十几年,进进退退、烧烧杀杀,待太平天国失败后再去打点这个旧战场,金山寺庙几乎都已不复存在; …… 是的,天柱山有宗教,有美景,有诗文,但中国历史要比这一切苍凉得多,到了一定的时候,茫茫大地上总要现出圆目怒睁、青筋贲张的主题,也许是拚死挣扎,也许是血誓报复,也许是不用无数尸体已无法换取某种道义,也许是舍弃强暴已不能验证自己的存在,那就只能对不起宗教、美景和诗文了,天柱山乖乖地给这些主题腾出地盘。 它本该早就彻底荒芜,任蛇蝎横行、豺狼出没,但总还有一些人在战场废墟上低头徘徊,企图再建造一点大体可以称作文明或文化的什么,例如直到本世纪二十年代还有一个妙高和尚栖息在马祖洞旁的草庵里日夜开荒积粮,又四方化缘,竟以多年精力重建起寺院,实在是创造了个人意志力的惊人奇迹。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本世纪依然兵荒马乱,油漆崭新的殿宇很快又在战火中颓圮。现在,战争停息已有很多年了,这儿,也许可以比较长久地改换一个主题? 终于又想起李白、苏东坡、王安石他们了。在我们辽阔的土地上,让这样的文人能产生终老之计的山水,总应该增加一些而不是减少吧。冷漠的自然能使人们产生故园感和归宿感,这是自然的人化,是人向自然的真正挺进。天柱山的盛衰升沉,无疑已触及到这个哲学和人类学的本原性问题。苏东坡、王安石本是不错的哲学家,天柱山寺庙的僧侣中一定也隐伏过许多玄学大师,他们在山间漫步沉思的时候,是否也曾碰撞到这些问题的边缘?王安石一直叹息在这里没有人能与他谈学问,他是否也想摩挲一下这方面的玄机? 至于我,现今也到了苏东坡所说“年来四十发苍苍”的年岁,浪迹四野,风尘满身。当然不会急着在这里觅地建房,但走在天柱山的山道上,却时时体会着“万里归来卜筑居”的滋味。我不是也一直在寻找吗? 好像寻找的人还相当的多。耳边分明响起比我年轻的人的恳切歌声:“我想有个家……” 是的,家。从古代诗人到我们,都会在天柱山的清寂山道上反覆想到的一个远远超出社会学范畴的哲学命题:家。 摘自: 《文化苦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在赣江上》冯至 在赣江上 冯至 在赣江上,从赣州到万安,是一段艰难的水程。船一不小心,便会触到礁石上。多么精明的船夫,到这里也不敢信托自己,不能不舍掉几元钱,请一位本地以领船为业的人,把整个的船交在他的手里。这人看这段江水好似他祖传下来的一块田,一所房屋,水里块块的礁石无不熟识;他站在船尾,把住舵,让船躲避着礁石,宛转自如,像是蛇在草里一般灵活。等到危险的区域过去了;他便在一个适当的地方下了船,向你说声“发财”。 我们从赣江上了船,正是十月底的小阳天气,顺水又吹着南风,两个半天的功夫,便走了不少的路程。但到下午三点多钟,风向改变了,风势也越来越紧,领船的人把船舵放下,说;“前面就是天柱滩,黄泉路;今天停在这里吧。”从这话里听来,大半是前边的滩过于险恶,他虽然精于这一带的情形,也难保这只风里的船不触在礁石上。尤其是顾名思义,天柱滩,黄泉路,这些名称实在使人有些懔然。 才四点钟,太阳还高高的,船便泊了岸,船夫抛下了锚。四下一望,没有村庄。大家在船里蜷伏了多半天,跳下来,同往常一样,这是深深地呼吸几下,全身感到轻快。不过这次既看不见村庄,水上也没有邻船,一片沙地接连着没有树木的荒山,不管同船的孩子们怎样在沙上跳跃,可是风势更紧了,天空也变得不那样晴朗,心里总有些无名的恐惧:水里嶙峋的礁石好像都无情地挺出水面一般。 我个人呢。妻在赣州病了两个月,现在在这小船里,她也只是躺着,不能坐起。当她病得最重,不省人事的那几天,我坐在病榻旁,摸着她冰凉的手,好像被她牵引着,到阴影的国度里旅行了一番。这时她的身体虽然一天天地健康起来,可是她的言谈动作,有时还使我起一种渺茫的感觉。我在沙地上绕了两个圈子,山河是这般沉静,便没精打采地回到船上去了。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没有村庄,不知道这地方叫作什么。” ………… 风吹着水,水激动着船,天空将圆未圆的月被浮云遮去。同船的孩子们最先睡着了。我也在此起伏不定的幻想里忘却这周围的小世界。 睡了不久,好像自己迷失在一座森林里,焦躁地寻不到出路,远远却听见有人在讲话。等到我意识明了,觉得身在船上的时候,树林化作风声,而讲话的声音却依然在耳,这一个荒凉的地方那里会有人声呢?这时同船的k 君轻轻咳嗽了一下。 “我们邻近停着小船吗?”我小声问。 “不远的地方好像看见过一只,”k 君说。“你听,有人在讲话,好像是在岸上。” “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k 君擦着一枝火柴,看了表,说出这句话,更加增加我的疑虑。 此外全船的人们还是沉沉地睡着。 我也怀着但愿无事的侥幸心理又入了半睡状态。不知过了多少分钟,船上的狗大声的吠起来了;船上的人都被狗惊醒,而远远的讲话声音不但没有停住,反倒越听越近。我想,这真有些溪跷了。 船上的狗吠,船外的语声,两方面都不停息;又隔了一些时,勇敢的k 君披起衣服悄悄地走出船舱。这时全船的人都惊醒着,屏息无声,只有些悉索的动作:人人尽可能地把身边一点重要的物件,往不为人注意的地方放:柴堆里,炉灰里,舱篷的隙缝里……大家安排好了,静候着一件非常的事。 前后都是滩,风把船拘在这里,不能进也不能退,好像是在个魔术师手里。我守着大病初愈的妻,不知做什么事才好。忽然黑暗的船舱出现了一道光,是外边河上从舱篷缝里射进来的;这光慢慢地移动,从舱前移到舱后,分明是那河上放光的物体从我们船后已移到船头了。这光在船舱后消逝了不久,又有一道光射到舱前,仍然是那样的移动。 全船在静默里骚动着,妻的心房跳动得很快,只是小孩子们睡得沉沉地。 k 君走进来了,轻轻地说,远远两只划子,一只在前,一只在后,船头都燃着一堆火,从我们的船旁划过。每支划子上坐着两个人,这不是窥探我们船上的虚实吗? 我听了k 君的话,也走到舱外。暗银色的月光照彻山川,两团火光在急流的水上越走越远了。这是他们去报告他们的伙伴呢,还是探明了船上的人多,没有敢下手呢? 我望着那两切火光,尽在发呆,狗吠停止了,划子上的语声也听不见了。除去这满船的猜疑和恐惧外,面前是个非人间的、广漠的、原始般的世界。 最后船夫走到我身边;他大半被这满船客人的骚动搅得不能安静地躺在被里了。他说,不要怕,这地方一向是平静的。 “那么夜里这两只划子是作什么的呢?” “那是捉鱼的。白天江上来往的船只多,不便捉鱼。夜静了,正是捉鱼的好时候。鱼见了火光便都跟随着火光聚拢起来;你看,那两只划子的下面不知有多少鱼呢……” 我恍然大悟,顿时想到“渔火”两个字。 ………… 第二天早晨,风住了,船刚要起锚,对岸划来一只划子,上边有两个渔夫。他们好像是慰问我们昨夜的虚惊,卖给我们两条又肥又美的鳜鱼。 妻,幼年生长在海边,惯于鱼虾,对着这欢蹦乱跳的鱼,脸上浮现出病后的第一次健康的微笑。 一九三九年写于昆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伊犁河谷》刘白羽 伊犁河谷 刘白羽 从南疆喀会到北疆伊犁,就象从炎炎流火之中来到飒爽清风之下。天山密密层层,不知自动么在这里却留下一条富饶美丽的伊犁河谷。当含着甜蜜芳香的微风拂面而过时,你会感到这收获的季节是何等愉快、何等欢畅。 伊宁市是个整洁幽美的花园。街头到处是碧绿浓荫的树,蓄谋香鲜艳的花,特别每条路边都有潺潺的溪流在吟唱。南疆妇女穿着长大的丝袍,伊犁妇女则是西装革履,形成南北两疆各自特色。年青的妇女象是爱美,也象是骄傲,头上都扎着红的、绿的、黄的各色细纱巾,特别那种乡金丝的最为人艳羡,这就更增加了花园城市的风貌。阳光虽不象南疆那样炎热,但伊犁河谷的土壤还是黑油油的。在这儿,我吃到一种黑紫色葡萄,大如龙眼,真是人间珍品。如果说伊宁市是个花园,整个伊犁河谷则是个大果园。每家屋前都有一架葡萄,碧绿脓荫,果实累累。我从霍尔果斯边防站归来访问过有一架葡萄,碧绿浓荫,果实累累。 我从霍尔果斯边防归来访问过十月公社、从喀会河水电站归来访问了五一公社。好客的主人木特力甫,在葡萄架下,铺了地毯,正中折垫了一床床锦缎棉被,我按照维族风习坐在被垫上。大家围坐之后,主人剪上一串一串葡萄让我们品尝。汩汩畅流的伊犁河水经过灌渠流入户人家,这可爱的潺潺小溪带的阵阵清凉。宽敞的院落里长满一丛丛艳丽的鲜花,后面有园,为住户自留地。 买买提把我们让到他家,盘膝围坐在地炕上,满桌绿的葡萄,红的西瓜,嚼着香甜的馕,喝着浓酽的奶茶。在五一公社我们拜访了三个社员家庭,都是那样整洁干净,室内宽敞明亮,白泥铺的地面擦拭得象明镜一般发亮白泥铺的地面擦拭得象明镜一般发亮,墙上挂着色泽艳、图案精美的壁毯,桌上摆满各种漂亮的装饰。 当然,我不能告诉读者,新疆所有的农民都这样富裕,如果那样我就掩盖了生活中还存在的缺陷。象我在喀什访问过的依布拉音白合提老人就还中还存在的缺陷。象我在访问过的依布拉音白合提老人就还在困苦之中,老人断一腿,拄着双拐坚持劳动,他家除了墙上挂在困苦之中,老人断一腿,拄着双拐坚持劳动,他家除了墙上挂着一张奖状,几乎什么也没有。老夫妇拉着我的手说:“在旧社会象我这样残废人,还那里有活路,现在从北京来的同志还到家来看望我们……”两位老人激动的流下热泪。 请问:为什么叶尔羌河奶汁,喂不肥这里的劳动者?原来这就是经济濒于破产边缘的缩影,当然这也说明我们还远没建设好社会主义社会经济。美丽的东西是美丽的,我们可不能拿它遮着我们双眼;我们的道路是宏伟的,但我们的目标还需我们艰苦奋斗,才能实现。伊犁河谷水电站已使电灯光照亮一些农家房舍。我看见一个年青姑娘关一间小屋里操纵着配电盘。正在田地里秋翻地的拖拉机的吼叫,给这宁静的村庄增添了繁忙气氛。这里的农民是在农业现代化前列的人。从天山上来的雪水快快奔流吧!天山的伊犁河,昆仑山的叶尔羌河,你们汹涌澎湃向前飞赶吧! 现在我要记述一下一九七八年的十月一是,这是我一生中有着特殊意义的一个十月一日。这个节日,我是在我们社会主义祖国最西边疆一个哨卡上,和我们保卫边防的英雄们度过的。意想不到的是伊宁市,在这国庆之夜,竟向我展示了那样色彩艳丽的场景。天黑的时候,忽然响起一阵阵冰雹骤落 的咚咚——咚咚的手鼓声,赶到街上一看,整个城市披上了华丽明珠,整个城市照耀得如同白昼,街上人如潮涌。在广场一座楼顶上有人敲响手鼓,咚咚、嗒嗒——咚咚、嗒嗒,忽急忽缓,或密或疏,于是广场上、街道上,人们翩翩起舞了。黑黑的发辫在飞旋、鲜艳的衣裙在飘舞,少女的明眸,小伙的笑脸,有一个白须老人也耸着双肩,展开两手,一下跳进人群旋转起来,你尽情的欢笑吧!你尽情的歌唱吧,你,美丽的伊犁河! 一个黄昏,我们漫步到伊犁河,河床广阔,河流湍急,河的两岸有草原,有树林。两面天山高峙,形成长三百公里的伊犁河谷,山上遮满密密的森林,天山的雪水分流为特克斯河、巩乃斯河、喀什河三条河,在野马渡汇合成浩浩荡荡的伊犁河。采伐的林木就顺着河水漂流到伊宁。两岸原木堆积如山。这时夕阳闪烁,雾霭迷蒙,我们走上大桥扶着栏栅,极目了望。人们告诉我,那一群幕色苍茫的高峰是乌孙山,是古乌孙国所在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据说就是描写这里的诗句。但人们告我那里非常美丽,春天草原上开满花朵,简直是个花城。一阵清风徐徐吹拂着我们,我感到伊犁河谷之秋是如何舒爽啊!让这清风永远永远的飘扬吧,让天山的冰雪永远不停的消溶吧,让伊犁河水无休止的奔流吧。这碧绿苍苍的伊犁河水呀,到了阳春时节你也会飘浮着乌孙山的花瓣、荡漾着乌孙山的芳香吧!?……当我凝思时,我心中又响起咚咚嗒嗒的手鼓声,这响亮清脆的鼓点,象催着这春日早早到来. …… 作者简介:刘白羽,现代著名作家。生于1916年,北京人。1936年开始发表短篇小说。1938年到延安,参加延安工作团,遍历华北各游击根据地。1944年到重庆,参予《新华日报》副刊的编辑工作。1946年被派往东北解放区。解放战争期间,任新华社随军记者,跟随第四野战军转战东北、平津、江南等地的战场上。抗美援朝战争期间,曾两次奔赴朝鲜战场。现任作协副主席、书记处书记,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部长,并被选为第五届人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草原上》、《五台山下》、《龙烟村纪事》、《幸福》、《早晨六点钟》、《战斗的幸福》、《青春的闪光》、《踏着晨光前进的人们》、《一幅灿烂的生活画面》;中篇小说《火光在前》;文学文学集《游击中间》、《为祖国而战》;通讯报告集《朝鲜在战火中前进》、《对和平宣誓》;散文集《樱花》、《金黛莱》、《珍珠》、《火炬与太阳》、《早晨的太阳》、《万炮震金门》、《晨光集》、《红玛瑙集》等;评论集《文学杂记》。1950年,他参加编撰的反映解放战争的影片《中国人民的胜利》,曾获斯大林文学奖金。他的游记《长江三日》,也是传涌人口的篇。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巷》柯灵 巷 柯灵 巷,是城市建筑艺术中一篇飘逸恬静的散文,一幅古雅冲淡的图画。 这种巷,常在江南的小城市中,有如古代的少女,躲在僻静的深闺,轻易不肯抛头露面。你要在这种城市里住久了,和它真正成了莫逆,你才有机会看见她,接触到她优娴贞静的风度。它不是乡村的陋巷,揪隘破败,泥泞坎坷,杂草乱生,两旁还排列着错落的粪缸。它也不是上海的里弄,鳞次栉比的人家,拥挤得喘不过气;小贩憧憧来往,黝黯的小门边,不时走出一些趿着拖鞋的女子,头发乱似临风飞舞的秋蓬,眼睛里网满红丝,脸上残留着不调和的隔夜脂粉,颓然地走到老虎灶上去提水。也不像北地的胡同,满目尘土,凤起处刮着弥天的黄沙。 这种小巷,隔绝了市廛的红尘,却又不是乡村风味。它又深又长,一个人耐心静静走去,要老半天才走完。它又这么曲折,你望着前面,好像已经堵塞了,可是走了过去,一转弯,依然是巷陌深深,而且更加幽静。那里常是寂寂的,寂寂的,不论什么时候,你向巷中蜇去,都如宁静的黄昏,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足音。不高不矮的围墙挡在两边,斑斑驳驳的苦痕,墙上挂着一串串苍翠欲滴的藤萝,简直像古朴的屏风。墙里常是人家的竹园,修竹森森,天籁细细i春来时还常有几枝z娇艳的桃花杏花,娉娉婷婷,从墙头殷勤地摇曳红袖,向行人招手。走过几家墙门,都是紧紧地关着,不见一个人影,因为那都是人家的后门。偶然躺着一只狗,但是决不会对你猜猜地狂吠。 小巷的动人处就是它无比的悠闲。无论谁,只要你到巷里去踯躅一会,你的心情就会如巷尾不波的古井,那是一种和平的静穆,而不是阴森和肃杀。它问中取静,别有天地,仍是人间。它可能是一条现代的乌衣巷,家家有自己的一本哀乐帐,一部兴衰史,可是重门叠户,讳莫如深,夕阳影里,野草闲花,燕子低飞,寻觅旧家。只是一片澄明如水的气氛,净化一切,笼罩一切,使人忘忧。 你是否觉得劳生草草,身心两乏,我劝你工余之暇,常到小巷里走走,那是最好的将息,会使你消除疲劳,紧张的心弦得到调整。你如果有时情绪烦躁,心境悒郁,我劝你到小巷里负手行吟一阵,你一定会豁然开朗,怡然自得,物我两忘。你有爱人吗?我建议不要带了她去什么名国胜境’还是利用晨昏时节,到深巷中散散步。在那里,你们俩可以随意谈天,心贴得更近,在街上那种贪婪的睨视,恶意的斜觑,巷里是没有的;偶然呀的一声,墙门口显现出一个人影,又往往是深居简出的姑娘,看见你们,会娇羞地返身回避了。 巷,是人海汹汹中的一道避风塘,给人带来安全感;是城市喧嚣扰攘中的一带洞天幽境,胜似皇家的阁道,便于平常百姓徘徊倘佯。 爱逐臭争利,辎铁必较的,请到长街闹市去;爱轻嘴薄舌,争是论非的,请到茶馆酒楼去;爱锣鼓钲镗,管弦嗷嘈的,请到歌台剧院去,爱宁静淡泊,沉思默想的,深深的小巷在欢迎你! 一九三零秋 摘自: 《柯灵》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九o年二月出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乡情绵绵游名园》周沙尘 乡情绵绵游名园 周沙尘 中国的古典园林有它自己的艺术体系,其特点是将“诗情画意”融贯在园林之中。它的思想情趣,主要是标榜“清高”和“风雅”。这种封建地主和文人画家的阶级情调,之所以能寄附在园林建造上,是由多少能工巧匠的智慧、才华和辛勤劳动,才体现出来,才有这高度的艺术成就和独特的风格。而中国古典园林的精华,则集中于江南,苏州尤为突出,可以说是中国南方私家园林的代表。苏州保存下来的私家园林,至今还有二百多处,真可谓园林名胜,星罗棋布。它不仅是中国古代文化遗产中的珍品,而且在建筑艺术上有着世界地位。可是,在过去长期封建社会中,名园别墅只是孤芳自赏,既不广泛称颂传播,更不接待游人。随着世家兴衰,私家园林自难好好保护。所以,苏州园林虽历史悠久,却送有兴废,直到解放后,园林回到人民手中,才开始有计划地改建修葺,遂使历代名园又复重丽。 去年中秋节前,《海内外》主编尹先生命作小文,介绍一下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称之为“一个美丽的城市”——苏州。苏州是与杭州齐名的风景区。作为古城苏州却早于杭州,远在春秋时代,苏州就作过吴国的都城,那时的杭州还只是吴越争霸的地方。直到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中央集权制,杭州始设县治,名叫钱塘。今天,苏州园林蜚声于世,并敢与“天堂”媲美。我想除了人言苏州,必道园林之外,而它的历史渊源,也有其重要的意义。 苏州,不是我的祖籍,但是,在解放战争年代,我和苏州人民却有过一段共呼吸的岁月。这些日子为我留下了苏州是我的第二故乡的感情。解放后因客观上没有条件,三十年中几次想去苏州探望老朋友和游览园林胜景,终于没有机会成行。这次应尹先生之约,决计作一次旧地重游。启程之夜,适逢中秋佳节,思绪中忽然滑出李白的名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到了苏州,有位老战友好像猜透了我的心事,安排我住在“乐乡饭店”,这无意中又加深了我一层乡情。晨起,凭窗远眺,正对人民路的北寺塔,矗立空庭,白云缭绕,绿树依附。这景色立刻使我记起了叶圣陶先生对苏州园林的评价。他说:“我走到哪个园子,眼前总是一幅完美的图画。”此刻,我还没有走进一个园子,眼下不也是一幅完美的风景画吗?人言苏州景色秀丽,真是名不虚传。于是,我想叶老对苏州名园的评价,足可深信不疑。 可是,现在苏州开放着如画般的十五处游览点,而我事先缺少准备,没有读读计成著的《园冶》一类造园技艺的书,苦于不知先游哪个园子好。幸承乐乡饭店的服务员指点,懂得了沧浪亭、狮子林、拙政园、留园四座园子有代表性,可以先游。这四个园子可以说综合了中国传统的绘画、诗文、园艺、书法等特点,又集中了江南园林建筑的精华,分别始建于宋、元、明、清,都有三、五百年的历史,各有不同时代的建筑风格。其中拙政园和留园已由国务院明令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沧浪亭是苏州古典园林中历史最久的一处园子,在城南三元坊附近。五代末,曾是孙承佑的别墅。后来败坏。北宋中叶,诗人苏舜钦(子美),临水始建沧浪亭,辟为园林。南宋建炎年间,成为抗金名将韩世忠的住宅。 沧浪亭面积十六亩,一走进这个布局以山为主的园子,顿觉古朴幽静,富有山林野趣,又是身在画中了,你瞧!它外临清池,装点以曲折回廊。门前设桥,渡桥入园,对面便是隆然高起的假山,上面古树成荫,你还未深入园内,忽有一派引人入胜的感觉。 上得山去,石径盘回,林木森郁,若竹被复,自然是苏州名园中山景较佳的一处。环山随地形高低绕以走廊,配以亭榭。在翠玲珑一带,小馆曲折,小屋三间绿窗环围,前后掩映竹、柏、芭蕉,取苏子美诗“日光穿竹翠玲珑”之意。环境清幽,虽是人工创造的意境,确是美妙的图画,无容争议。 园门西侧的“藕香水榭”、“闻妙香室”、“瑶华境界”等处,自成院落,并无对称,但又是一幅幅图画在眼前展现。当我登上“看山楼”时,从窗洞中回顾“沧浪亭”,只见密林广厦,如藏深山丛林之中。此刻,我深深体会到“近水远山皆有情”了! 下午游兴正浓,饭毕稍休,即往位于园林路上的狮子林。这个园子是元至正二年(公元1342年)憎天如禅师为他的师父中峰禅师所建。初名狮林寺,后改菩提正宗寺,亦称狮子林。园在寺的北侧,早日是宋代的废园,多竹林怪石。它的得名,比较可靠的说法,是因中峰禅师曾结茅天目山狮子岩,为了纪念他,以他住持的地方命名。明洪武初年画家倪瓒(云林)曾作狮林图。故后人据此认为狮子林的假山设计,系出自愧瓒一人之手。其实不可全信,据苏州府志记载:朱德润、赵善长、徐幼文等也参与了设计。清代康熙、乾隆二帝南下,先后几次来游,回去后并在圆明园内仿建了一座狮子林。相传乾隆曾在园子里的一座亭子内眺望园景,因有所感,兴书“真有趣”三字,留作亭子的匾额。有位随从大臣认为“不雅”,请求把其中的“有”字赐给他,弘历敕命照办,于是匾额只留“真趣”二字。此亭此匾,至今犹在,并已整修得富丽堂皇。 狮子林初建时范围狭小,原是僧众谈禅静修的处所。建筑物不多,也较简朴,以石峰奇巧,竹树荫森见称。明、清两代屡经修建、扩建,解放后又大力整修,现在全园总面积约15亩,以假山洞壑著称,外望峰峦起伏,气势磅礴,入洞则幽深曲折,处处空灵。边游边看,你将发现全国结构紧密:东南多山,西北多水,长廊回绕,曲径通幽,峰峦峻奇,楼台隐现,它在苏州名园中又别具一格; 狮子林虽有自己的个性,但同样有名园“因地制宜,自出心裁”的共性。以湖石垒成的玲珑峻秀的假山,无须目睹,你只要听听那些以物命名的山名,无一不是独立的人工图画。什么“含晖”、“吐月”、“玄玉”、“昂霄”种种,足使你愉悦地神游一番。更有甚者要数诸峰之首的“狮子峰”了。石洞盘旋,上上下下,时而曲折,时而幽深,给你的感觉越走越远,宛如迷宫,飓尺之间,可以看见,却无尽头,只有循山路徐行,方可顺利出洞。洞与洞之间,景色各异,相传有“桃源十八景”之称,整个假山,无数奇峰巨石,一律高踞于空洞之上,百年古树扎根盘绕在石缝之间,构成一幅幅“完美的图画”,百看不厌。 入园,到处可见体形俯仰多变的石峰石笋;池中假山,一侧水洞,复以假山跨涧相连,修竹阁跨涧建造,真有无穷妙处。从指柏轩往西是古五松园,它的南侧临池建造着“荷花厅”和“真趣亭”,是园中主要观景赏荷的地方。西行沿石肪北部长廊可登“暗香疏影楼”。自荷花厅到这里,东西横列的一组建筑,虽说层次不显,倒也有不少独自为图的画面。 问梅阁、双香仙馆、飞瀑亭等景在园子西部最高的土山上。阁与飞瀑亭之间有涧谷垒石递落,阁顶有水柜蓄水,沿洞谷流注池中,形成人工瀑布,这是苏州诸国中仅有的造景。问梅阁在瀑布的南面,阁上悬匾:“绔富春汛”,阁前梅树多株;阁内窗纹、器具、地面皆雕刻成梅花形;屏上书画内容也都取材梅花,使你身临其境,到处可以“问梅”! 再沿墙循廊南行,为“双香仙馆”,折而东进是“扇面亭”。亭后留小院,布置竹石,宛如一幅小品画。园东园西还有不少画面,一看便觉颇见匠心。如修竹阁附近的小赤壁,垒黄石成拱桥,模仿壁岩溶洞形状,颇为接近自然,是园中垒石颇为成功的一处。又如立雪堂,小院中垒砌湖石,状如“雄狮”,像“牛”、像“蟹”、像“青蛙”,无不逗引游人喜爱。 由立雪堂回到燕誉堂出园,我的脑子里深深留下了景景画意的印象,更增添了游兴。 走出园子,挤在不绝的游人中间,听得有人谈论,网师园中的一景,殿春移仿建为“明轩”,将远渡重洋,到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去落户。于是,我就直奔带城桥南阔家头巷网师园去。它的后园门在葑门内友谊路上。这座园子早日是南宋史正志“万春堂”旧址,时称“渔隐”,后荒废。清乾隆年间,官僚宋宗元在此建园,意欲隐居为渔翁,标榜“清高”,借原来“渔隐”之意,更名同师园,故而得名。清代洪亮古以园为题曾赋一律,诗云:“太湖三万六千顷,我与此君同枕波;却羡水西湾子里,输君先己挂渔蓑。城南那复有闲裹,生翠丛中筑数椽;他日买鱼双艇子,定应先诣网师园。” 网师团虽有七百多年历史,几经兴废,破坏严重,到解放前,已散为民居。公元1958年始由人民政府加以整修开放。后又多次修整,起颓兴废,删除杂芜,又扩建了梯云室一区庭院和冷泉亭、涵碧泉等景,才使名园焕然一新。 网师园的面积只有八亩多,园子虽然不大。但山水花木布局相宜,亭台楼阁结构缜密,总体平面分三大部分:由较多的建筑物,组成庭院两区,主要是供国主享乐生活之用。南面的小山丛桂轩、蹈和馆和琴室为一区,是作居住宴聚的小庭院;北面以书房为主的一区,是由五峰书屋、集虚斋、看松读画轩、殿春移等庭院组成。园子的主要景区则是以中部的水池为中心,配以花木、山石和建筑。这样的布局,既宅园分明,又紧密结合,使整个第宅园林的外形整齐均衡,内部又化整为零,境界各异。正如廊下补壁之碑刻所记:“地只数亩,而有迂回不尽之致,居虽近裹,而有云水相忘之乐……” 次日,赶前吃过早餐,匆匆走出乐乡饭店,径向苏州最大的名园——拙政园走去。国在楼门内东北街,始建于明代中叶(十六世纪初),距今有四百多年历史,是中国江南古典园林的代表作品。园址原为大宏寺,明正德年间,御史王献臣占寺地营私园,从此成了官僚的别业。以后,又从官僚地主的私园变为官署,复散为民居,屡更园主,多次改建,解放后才进行了全面修整和扩建。现在全国包括中部(拙政园),西部(旧“补园”),东部(原“归田园居”)三部分,总面积62亩。王献臣造园时,取晋代潘岳《闲居赋》中“灌国鬻蔬,是亦拙者之为政也”的一席话,命名“拙政园”。 据明代文征明(衡山)著《王氏拙政园记》、《拙政园图》记载,拙政园旧址是一片积水弥漫的洼地,建园之初,园内建筑物只有一楼一堂和八处亭轩;而茂树曲池,水木明瑟旷远,自然风光却不坏。最初园子的形成和明代大画家文征明是分不开的。现在园子里的“拜文挹沈之斋”,就是为纪念衡山先生和沈石田两位大师而兴建的;现存的遗物遗咏也不少、从东园入门,便可瞧见一株虬枝的紫藤,前置石碑,上书;“文衡山先生手植藤”,虽历时四百多年,却老而弥健。“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这有口皆碑的书联,也是衡山先生手迹。可惜,我来时近深秋,既看不见暮春紫藤繁花齐放,也听不到炎夏蝉噪一时。我虽有些儿惋惜,却仍饱览了融贯全园的诗情画意。 拙政园的特点是以水为主,有聚有分,尤以中国为代表,水的面积约占三分之一。中园又是全园的精华所在,面积十八亩半。我从东园的“术香馆”西行,横过一带花窗长廊,到达“倚虹亭”,中园景色大体在望,临水建造形体不同高低错落的建筑物,很有江南水乡特色。踱过石栏小桥,就到“远香堂”。这是中部的主体建筑,怀抱于山池之间,周围环境开阔,四周长窗透空,环观四面景物,如同观赏长幅画卷。堂中陈设精雅,放置四时鲜花盆景,若当夏日,自然荷风扑面,清香满堂。取自宋代周敦颐《爱莲说》中“香远益清”句意以为堂名。恨我栅栅来迟,“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早已香消殒灭!不得一见,诚谓憾事。 出远香堂,循短廊,过“倚玉轩”,只见他水分出一支,南流直至墙边,再折西,就到小飞虹,东西方向横跨水上。这是苏州诸国中唯一的廊桥。朱红色桥栏倒映水中,水波荡漾,宛若飞虹,因而得名。 过小沧浪水阁往北,有假山一座,由这里沿地过小桥,就到了旱船。它的下层叫“香洲”,取《楚辞》“采芳洲之·杜若”的诗情;上层名“徵观楼”,楼中有大镜一面,映着对岸“倚玉轩”一带景物,扩景深远。这种虚实对比增加景深的手法,对爱欣赏含蓄书画的游人,应该说是一种美的享受。 拙政园开阔疏朗,明静自然的图画,比比皆是。你看,西园的“留听阁”,阁名取唐李商隐“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诗意。阁前有平台,两面临池,池中植荷。“扇面亭”的题额“与谁同坐轩”是取用苏轼“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的词意(见《点绛唇》),一看就会使你意识到这位空虚的诗人,孤高到只有明月清风才能为伍。其实,引申到园林中,确也不失“风雅”。批把国北侧云墙上的园洞名“晚翠”,从洞门南望,以嘉实亭为主体构成一景;从批粑园内透过洞门北望,以雪香云为主体又构成一景。总之,拙政园处处景色自然,处处是精美的图画,其特色有着浓厚的江南水乡风格。 从拙政园出来,肚子有些饥饿,为了抢时间,随意买了一包著名苏州糕团,内有五色方糕、猪肉大麻糕之类,边走边吃,赶车赴阊门外田园马路。 同车有位旅游迷,也是从拙政园来。他好像察觉到了我游园子的偏爱,随便攀谈起来。他说:“我不止一次游留园,每次总不放过以‘涵碧山房’为主体的中园。它前有荷花池,另三面都有重叠的假山。东有‘观鱼处’,西有‘闻木犀香轩’,北有‘自在处’、‘明瑟楼’,假山高处还有‘叠翠’,这一带有山有水,有龄高数百年的古树,是一幅绝好的山水画。”他一说完,我毫不怀疑,不知何时这位旅游迷,的确定察到了我的秘密;游名园,我单爱看富有画意的景色。我觉得这会使我的乡情长远萦回脑际。 谈笑之间留园已到,这位素不相识的游伴,自荐做我的向导。尚未入园,他的话匣又开:“留园始建于明代嘉靖年间,时称‘东园’,光绪初年改称‘留园’,占地五十多亩,大致分为四个景区:中部是涵碧庄原有基础,经营最久,以山水见长,明洁清幽,峰峦怀抱,是为全国精华所在;其他三部分是光绪年间增建的,东部以建筑为主,重檐叠楼,曲院回廊;西部为自然景色;北部是田园风光。四区景域的建筑,大部分以曲廊系束,廊长700多米,依势曲折或盘山腰,或穷水际,通幽登壑,蜿蜒相续,使园景显得堂奥纵深,变幻无穷。”说着说着,向我做了个手势,“你自己去欣赏吧!”他疾步进了园子。 我尾随其后,经过曲折的长廊和小院两重,到达古木交柯,粉墙花窗立即映入眼帘。从漏窗北望,山池亭阁在花树丛中若隐若现。从古木交柯西面空窗望去,绿荫轩及明瑟楼层次重重,景深不尽。即使是一鲜半爪,画意依然浓郁。 北行,绕过明代精工雕刻的牡丹花坛,进人“五峰仙馆”,已置身东区景域。五峰仙馆俗称捕木厅,是全园最大的厅堂,高深宏敞,富丽堂皇。厅前院里奇峰屏立,花木交柯;厅堂后院回廊花径,迤逦多姿,实为江南厅堂建筑的典型。 东行,有三个曲折恬静的小院,“鹤所”居前,“揖峰轩”、“还我读书处”在后。再往东,为“鸳鸯厅”。鸳鸯厅精美华丽,峰环四周,小院空间,配置湖石、石笋、翠竹、芭蕉,幅幅画面,层出不穷,被誉为中国古典园林的精品。 鸳鸯厅正北,是著名的留园三峰。冠云峰雄峙居中,瑞云峰、同云峰屏立左右。冠云峰是苏州诸园中湖石峰最高者,相传是明代东园旧物。 到达西部的北面,即为土山,是留园的最高处,原可远借虎丘、天平、上方、狮子众山及西园等处风景。山上枫树成林,深秋红叶与中部银杏相映,色彩绚丽。酉部北面是平地,南面山下有小溪,尽头的地方是“活泼泼地”水轩。从“又一村”到这一带,是一派山林田园风光。 当我复经“绿荫轩”走出园子,我想着留园各庭院的特色,它通过有节奏的空间联系,使园景富于变化和多样,景色各异,形成了这特有的古典园林艺术体系。特别是它在遭到浩劫之后,又复重丽,真是民族之幸!我的绵绵乡情又平添了几许自豪的色彩。还有那耐人寻味的“姑苏城外寒山寺”,园林优点自成一格的恰园,以及江南名刹戒幢寺的西园和如在白银世界中的灵岩,虽会使我心旷神恰,也没得时间,只好割爱。 然而,向有“吴中第一名胜”之称的虎丘,不能不去。因为东坡居士早就有言在先:“到苏州而不游虎丘,乃是憾事。” 虎丘原名海涌山,在城西北,已有二千四百年的历史。春秋时(约公元前500年),为吴王行宫。吴王夫差把他的父亲阖闾葬在山中。当时征集十万人为其父建造坟墓,临湖取土,用水银灌体,金银为坑。传说,葬后三天,“有白虎踞其上,故日虎丘。” 虎丘风景优美,历代名人在此留下不少遗迹。现存的还有37处,加以许多历代传说故事,所以,虎丘中外闻名。解放后,遍山绿化,使它充满了古朴清新的气氛,真是风景秀丽,野趣无穷。散步盘桓,乡情平添。 上到山上的最高一处建筑物——致爽阁,凭着后窗望去,远近群山罗列,耸翠堆蓝,仿佛一幅山水大画屏,大可欣赏。眼下那大地郁郁葱葱,田畴平直似锦,岂不更耐人寻味吗?苏州景色,恐怕也没有比这更赏心悦目的了,我的游兴也尽止于此。 摘自: 《海内外》杂志1980年11—12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西望翠微》焦菊隐 西望翠微 焦菊隐 来住在山下已半年了,每日沉醉在这湖光山色中。去年深秋的时节,才迁居此地,日日看枫叶鲜红的小岛上,拱立着老松两株,平波的燕舫湖中,浮着石船,仿佛在飘摇。每当月明如水的时候,我便伫立在舫上,水中的浮影映着我眼珠晶莹,月光下面的松柏,都似仙侣。或者在朝日未出之前,看灰云的幻变;不久一轮鲜红的旭日,笑在塔后,这时候,回头斜睨山光,真似浴后的香妃。我最幸福的,是去年冬天,每天上德文在早七点钟,这样我可以在寒风扑面的夜间,起来围湖边跑一二圈,然后往课室的道上走着时,正对着西山。 哈,若提起西山,真叫我追忆,还要叫我希望。每当我潦倒失意的时候(固然我无时不潦倒失意),便想起我的西山,因此我每日里要注视它有多少次,然而注视它千万次,它的姿态,便会千万次不同!西山像个美女,美女都不配拟它,像个美貌的女伶,雪朝,雪夜,红日的早晨,清风的白天,微沙的下午,朦胧的黄昏,大风狂吼的深夜,浓雾迷蒙的终日,还有,春云变幻中,秋雨连绵里,或者远处军笳豪壮,幻忆中寺钟沉默,小桥下流水哀婉时分……及梦中醒来睡不着的子夜,你随时去看她,她随时给你微笑,憨笑,苦笑,愁容,怒容,壮容,或者她竟全然埋向穷苍里,不给你看见。 我相信,这不是偶然的吧?她那微笑的粉靥上,我看见了千年积下的愁容。我相信,这伟石丛莽下,一定压着有多少悲怨,这一切悲怨,你伟大的西山,既不能向苍海号啕,又不能向碧天诉怨,只有时看时令在嬉戏,因而苦笑罢了。自从我来到这里已欣赏了不少西山的变幻了,本拟每天写一首诗,练习写景,但终未果,如今勉强写下六首。 一 有一天,正是一个黄昏,疏雪如坟头的灰片,纷纷地落在山腰。似一个挂了孝的妇人,在昏黑的分明里,她哭泣在惨云之下。那一连连的山峰,都似因悲哀而晕死在苍白的一片中。啊,苍白,秋风后浓霜满地,枯草原莫有这样苍白,老银柏树,经了多少凄风苦雨,蚀死在深山,没有这样苍白,荒野里,终夜哭泣,没有人凭吊的腐骨,没有这样苍白,当一个美女骤然听这苍白,像万籁俱静中,鸣泉上,古寺里空黑的一间佛堂上,颤颤出的唪经声,懒懒的木鱼声,隔一会一声的晚钟声,使沦落人的心,又一番地翻起了酸泪的波涛。我注视着万寿山上的孤塔。这枯塔,如今是一座银塔,一座忏悔的塔,一座塔储满了往事前尘新愁旧恨。我愿此塔消灭,愿它消灭在无边的苍白里,在说不出的痛苦里。但是它却更苍白得两样,像是个死尸的唇,生前红得消魂,死后白得消魂! 二 第二天清晨,天是晴了,但是积雪未消。春寒骤至,把冷冰打到眼帘。我倒背着手,向着西山走来。仰首看山,已有一部的积雪溶化,那一层层纹缕,像饱经了风霜的老人,又好似雨点打了的残荷。 美丽啊,又绝似一个妇人,舞罢归来,斜倚在床侧,珠衫未解,灯光下,闪耀着一条条的珠串,那鹅毛的大扇斜放在洁白的右臂上。啊,还是一个娼妓,是一个歌女,是一个无所依倚的浪妇,在欢笑之后,落下了一滴滴伤心泪,在娇白的粉面上,流成了一条条纹印!不啊,如果有一群白鸽,飞翔在黄沙蔽天的野外,也许没有这白雪半溶时的西山美丽。 这杂乱,像华筵上的杯盘,这杂乱,像战后的残垒,这杂乱,这一大片无声的嘈杂,像战场上的喊杀。再啊,那座塔,灰云后浴罢的白月,那会像它这样惨情?似那美女的手指,正在拭擦热泪!咳,这手指,曾弹过多少珠泪,多少泪珠! 三 当我从愿望之迷梦中醒来时,欠看见她又变了。这一次,你们为什么没有看见呢?这里,那里,到处是模模糊糊的烟雾,从山腰中飞出。我曾看过沉雨的恶云,从山后奔出,但,那有这样徐缓,这样不断,这样的静静无言。我想到密柳遮到桥边,光明中不见日影,小屋里,只听见蝉鸣,佛经唪诵处,一把香炉,那样安安静静地回旋的烟啊,恰似这时的西山。我这时企望着另一世界,企望着这伤痛的世界,也都布满了浮烟,因为,我遥望那里,似一条藏龙,屈伏了多年,一旦想脱尽深愁,飞腾天外。这全山,都像云烟在飘摇。惟有那座塔啊,那座积满了忧怨的塔,却沉沉地动也不动。如果这云山飞走时,这塔会仍旧落在这里的!啊!天啊,这里积满了忧怨! 四 昏昏地已到了黄昏将近的时候了。什么事都觉得安闲不少。作工的,吸着一口兰花末,叹了一声。咳,本来人生原是一场做不醒的大梦!在浅蓝的天空中,看到浮的云变化分全,湖水中模糊地映着。远山处,一带薄薄的雾下,罩着浅淡的西山,西山后,又烘托着几片野云。这时节,是云是山,辨不分明,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片,一层的深浅。尽远处,天,云,山分不清楚。尽近处,是那座满储忧苦的宝塔,像死别在昏老的记忆中,分明的清楚!这一片,简直是一场场绮梦。失去的青春,失去的灵魂,失去的欢乐,只能在此一片片苍然的绮梦中追寻。啊,梦啊也怕不久,因为这沉沉的黑夜,将一切的梦境罩着。但,那座怕人的塔,却还能在昏黑中闪出它的白影。 五 就是这样悲伤的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这一清晨,松针似乎骤然绿了,湖水突地起了无数绉纹。一片紫色的晨装,饰着当日舞罢掩泣的歌女。狭眉处,闪着一副惺松的娇态,她是刚从好梦中被晨光惊醒,笑涡,自然可以窥看后边的苦容,像画眉的柔啼。这一片红紫,真是小女孩的赧颜,因为她昨日的偷泣,被我听见。那发的乌黑,那肌肤的柔白,那明眼的闪耀,那牙齿的玲珑,这一切,都把她心中的悲苦,暂时掩过。这一座积愁之塔,也就像她的一个绣枕,倚在她身下。你只能看见一切一切的眩耀,却看不见这座引人落泪的塔了。 六 这一晚,人静了,我从喧吵的城池,走归荒凉的墓道。骤如离了母怀的孤子,暗自凄啼。这路上,一列列鬼魅般的树枝,又见一只春天的小鸟。只有如雪的狂风,呜呜哀鸣。仿佛这四外尽是鬼魅,阻我的去路。我已然走得疲乏了,能憩一憩么?但这荒野,何处是藏身之处?我跌倒在一个桥边,垂头呜咽。但,当我仰头祈天时,骤见那远山如黑衣的寡妇,幻念着她的丈夫。她幻忆着从前她丈夫的红唇,紧紧压在她的黑发上,那时何等甜蜜!这时,正是落日衔在远山后,仿佛当日的恩情。但,转眼间,红日已竟消沉,只有那西山昏死在苍茫的黑夜里! 作者简介:焦菊隐(1905—1975),作家。著有散文诗集《夜哭》、《他乡》,小说集《重庆小夜曲》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苏州漫步》陆文夫 苏州漫步 陆文夫 我喜爱苏州,特别喜爱它那恬静的小巷。这倒不是因为“故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而是因为在小巷中往往最容易看到生活的巨变,城市的新生,由此而产生一种自豪和喜悦。 苏州的小巷是饶有风味的。它整洁幽深,曲折多变。巷中都用弹石铺路,春天没有灰沙,夏日阵雨刚过,便能穿布鞋而不湿脚。巷子的两边都是高高的院墙,墙上爬满了长春藤,紫藤;间或有缀满花朵的树枝从墙上探出头来。在庭院的深处,这里、那里传出织机的响声,那沙沙沙沙的是织绸缎;那吱呀嘁嚓的是织章绒。我见过苏州的绸缎和弹绒,象蓝天上嵌着彩云,像朝阳、像晚霞、像薄暮升起的轻烟。你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些举世闻名的丝织品,是在万户杂住的小巷里诞生的。 小巷子里,大门常开。在敞开的大门里,常常可以看到母女二人伏在一张绷架上,在安静地绣花。她们把一根极细的丝线劈成八根,用几百种针法绣出花鸟、虫鱼、人物、山水。绣出齐白石的活虾 ;绣出徐悲鸿的奔马,泼墨,水印,神态都能准确无误地表现出来。 十六年前我也曾见过“苏绣”,见过苏州的“绣女”。科夜沉寂的小巷里,常见她们傍着微弱的灯光,从深夜绣到天明,赶到顾绣庄去换钱,然后排到米店门口,任人用粉笔在肩上编起号码,指一点平价米。 今天,我们不仅能在小巷中,在北京的人民大会堂看到“苏绣”;在国际的展览会上,还能看苏州姑娘那里表演刺绣。伦敦的居民曾经要求看一看刺绣姑娘的手,看看她的手上有什么秘密,为什么绣出的花儿能迷惑住蝴蝶!谁知道唯一的秘密就是这双手的勤劳,就是我们的社会对勤劳双手的尊重。 解放前,在苏州一座残破的古庙里,住着一个白发垢面、患着严重眼疾的乞妇,她就是有名的“绣女”沈静芬。她把青春全献给了“苏绣”,她会几百种巧妙的针法,她年轻时为闺阁千金描绣了无数的游龙飞凤,替顾绣庄赚来了大批利润。到头来落得个破庙容身,乞求度日。“苏绣”的技术跟着她被人践踏,像破庙一样在风雨中雕零! 如今,在一座小巧的园林里、花径上、在曲桥旁,人们又见到了刺绣工场的顾问沈静芬。她的头发还是斑白的,可是眼疾消失了,面色红润了,精神抖擞了,她正指导着一群活泼年轻的姑娘,种花、绘画、刺绣,把传统的技艺推向新的高峰:寄语信纸敦的居民,苏州姑娘手上的秘密,可以到这这这里寻找。 秋天,全城弥漫着桂花的香气。嗅着花香信步向前,便会被引入一座座古老的园林。园林象天女散下的鲜花,分布在苏州的大街小巷,有记载的就有一百多个,至于那些凿一池,架一山,中筑一二小亭者就不可数计。《吴风录》记载:“虽闾阎下刻(注)亦饰小山盆鸟以玩”,这说明苏州园林的普遍,在这样普遍的基础上,历代的巧匠名师留下了大批精湛的杰作。 在所有的园林当中,我最爱“留园”。它象所有的艺术杰作一样,带着深深的含蓄。入口处一条朴实的走廊,普通的庭院。林中部的池台亭榭便隐约可见。等到穿过“涵碧山房”,站在近水的凉台上时,只见一派假山迎面而起,山石犬牙交错,“可亭”的六角高耸在山石的上面,高高低低的三道小桥横卧在山涧上。远望迂回曲折,仿佛深不见底。到这里,便感到人在画中,但又不见画的全貌。 登上爬山的游廊,走进“闻木樨香轩”,园中部的景物便全都呈现在眼前。东西是楼阁参差,古木奇石掩映着亭台水榭,南面是廊台,花墙,小巧的“明瑟楼”凌驾于一切建筑之上,楼前是满池清水,倒映着南面的全部景色,造成了园外的奇景。池塘当中,有一个小岛,叫“小蓬莱”,这里的桥、亭都和水面相平,登上“小蓬莱”好像站在湖心水底,而觉得四面皆山。过了“小蓬莱”到达“曲溪楼”的底层时,中部的景物都已一览无余,可以告一段落了。但是,“曲溪楼”旁还有许多砖框、漏窗,它象取景框一样,把园中的景色浓缩起来,使人处处凌虚,移步换影。抬头西望,深秋时,鲜红的枫叶漫铺在高下起伏的云墙上,叫人留恋不已。回味无穷。 解放前的“留园”竟成了国民党军队的马厩。树木砍伐,楼阁倒塌,到处是残垣败壁、碎石乱砖。今天的“留园”处处金碧浑煌,富丽万千。回头看“留园”的外面,只见虎丘道上,运河的两旁,到处耸立着高大的烟囱。解放后兴建起来的工厂,在日夜吐着浓烟,把安详的蓝天抹上浓重的笔墨。那里机器在轰鸣,金属在碰撞,生活在沸腾。从全城各处的小巷里,古老的花园里,日夜有经过充分休息的人,一路淡笔着走向那沸腾的地方。 作者简介:陆文夫,当代作家。生于1928年。江苏省泰兴县西柏木桥人。曾在靖江县的夹港、泰兴城内、张家桥等地读私塾、小学和初中。1948年苏州中学高中毕业后,到苏北解放区参加革命。1949年后,任新华社苏州支社采访员、《新苏州报》记者、工业组长。1956年后曾在江苏省文联创作组从事专业创作,后来下放到工厂、农村参加劳动。现在苏州市文化局从事专业创作。1955年开始发表作品。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荣誉》、《二遇周泰》;短篇小说《小巷深处》。1978年发表的短篇小说《献身》,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神游中南海》周沙尘 神游中南海 周沙尘 在北京故宫西侧,有一片联绵的天然水泊。清朝朝廷的内官称为西海子,又称太液池。这片水泊很早就分为南、中、北三段,名曰“三海”。据乾隆时御制《悦心殿漫题》说,“液池只是一湖水,明季相沿三海分”。足证三海的名儿形成已很久远了。三海水域的划分:瀛台以南,新华门以北,称为南海;勤政殿以北,万善堂以南为中海;西苑门内水闸,为中海、南海的分界。承光殿以北,五龙亭以南为北海,金鳌玉栋桥为中海、北海的分界。它的水源出自玉泉山,从德胜门流入。 由于三海这一带有着小山、水池等自然条件,辽代的统治者就选择这里作为游玩的地方。那时的北海称为“瑶屿”。金代,北海已成了帝王的离宫。宫殿、园苑等建筑物已不在少数。到了元代,在新建大都的同时,就把辽、金时代的郊外三海地区,变成了属于宫殿内部的一处帝王禁苑,水泊赐名“太液池”,并对三海进行了大规模挖掘。挖出的土,堆积成了景山。山成,海也就宽大了,水面南北长2公里,东西宽200米,成为北京内城一处最大的风景区。 三海称西苑是从明、清时代开始的,当时三海地区在两代王朝的皇宫之西。明永乐十五年(公元1417年)改建皇城,把元代的故宫包括在内,西苑就成了皇城西半部风景优美的皇家园林。 太液晴涵一镜开,溶溶漾漾自天来。 光浮雪练明全阀,影带晴虹绕玉台。 萍藻摇风仍荡漾,龟鱼向日共徘徊。 蓬莱尺尺沧演下,瑞气因缦接上台。 杨荣的这首七律《太液晴波》,写绝了明代西苑风光。水波荡漾的三海,平舒在紫禁城的西面,宫殿城楼和山光水色融为一体,令人感到无限开阔。到了清代,三海更臻完善。中海和南海现存的古迹名胜,大多是清代遗存下来的。 清朝覆灭以后,中南海曾一度辟为公园,供市民游览。现在团属中央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所在地,只有南海的主体景物区对外开放,一部分暂时用于办公的地方,则不对外开放。北海公园是北京城内最大的一处公共游览场所,早为人们所熟悉,本文不拟介绍。专对中、南海的文物古迹,风景名胜作些介绍,以供读者神游。 南海 南海南门即新华门,它的旧址是宝月楼。相传它是乾隆皇帝为香妃(即容妃)筑的“望乡楼”。楼七楹,轩敞巍峨,极其华丽。香妃是回族,新疆喀什人。乾隆为了博得她的欢心,还在宝月楼南面,仿照回族风格,饬工建造市街和清真寺,叫回子营,使香妃倚楼南望,如见故乡,以慰藉她的愁思。民国初年,楼下开了一道门,叫新华门,袁世凯的总统府招牌就挂在这里,这一带被划为总统府的范围,并在此演出“帝制”丑剧。 现在游南海,南长街幻号有处便门可以入内。前行数十米,北面水中有一亭子,内有流水九曲,时而有声,故名“流水音”。 从“流水音”往西去,就到了清代建筑的勤政殿,是光绪皇帝听政的地方。袁世凯住到这里后,又改建成西式的大礼堂,作为接见外国宾客的地方。 从勤政殿前面折向南行,过一半曲石桥、就到了瀛台,明代称南台,亦名超台。三面临水,像个半岛。向上仰望,奇峰峭壁,黄宫碧宇飘渺于山林泉石之间,像一座海中仙岛,故得名瀛台。过桥后,上一个四十六级的花岗石台阶,就到了主景区南台。台上现存建筑物是清顺治、康熙年间(公元1644~1722年)改建、扩建的。 主体建筑自北而南有翔驾阁,阁北向,为南台正门。门内西配殿叫瑞耀楼,东配殿叫样辉楼,南为涵元门。门内这组四合院,是由南面的主殿涵元殿、西面的庆云殿、东面的景星殿和涵元门组成的。与主殿并列的左有藻韵楼,右为绮思楼。香衣殿在楼的南面,殿上有楼名蓬莱阁。殿内设有茶座,临海品茗,知足常乐。阁前有一奇石,高2.7米,是一块木化石。有诗句咏其事:“谁知三径石,本是六朝松。”奇石左右均为花池,前为水面,迎薰亭建在海中,以石桥和台岸相连。亭与新华门内的影壁相对。亭内石刻众多,内容一色是为封建统治者歌功颂德的。“……迹久泥深花最稠,西池原在帝王州”。乾隆这两句诗,恰好说明皇权拥有者的踌躇满志。 在翔驾阁两侧还有一些景物,东有镜光、仞鱼两亭,迤南为待月轩。轩后有朝南的补桐书屋,朝北的随安室,靠北的藻韵楼后面是湛虚楼,楼酉有一座舞台,名叫“八韵克谐”。最往北为长春书屋,屋后有石笋,上刻乾隆书写的“插笏”两字。它和藻韵楼的石笋,同为人工所造,并非天然溶岩。 人字柳碑位于瀛台的西北岸。据说,乾隆年间,此处有柳树一株,一日狂风袭来,树干倾斜,一枝倒垂着地,有人取它的一根枝条插在地上作为支撑,日久成活,与本株成人字形,因而得名。乾隆深感奇异,为它立了这座石碑,并作赋为序。序说:“西苑南液池北岸,有人字柳者,数百年以上物也。” 至此,流台造景均已概述。“瀛台”两字,为顺治帝亲笔题额。乾隆曾作瀛台记,描写瀛台宛如海中蓬莱。瀛台是清皇室游览、避暑之地,康熙、乾隆曾在此“听政”、“赐安”。公元1898年维新变法失败后,光绪帝被慈禧幽禁于此。光绪三十四年(公元1908年)他死在涵元殿。民国初年,袁世凯安排副总统黎元洪在此居住。解放后,国务院有关部门曾在此举办过内部小型工业展览会。公元1975年进行过一次大的修缮。至今,殿阁楼亭,曲廊过门,无不金碧辉煌。 从瀛台过桥回到北部往西不远就到了“丰泽园”。这里面有为皇帝开辟的一块“自留地”,不多不少一亩三分,名叫“演耕地”。清代定制,每岁仲春亥日,皇帝就要到先农坛祭祀农神,行礼完毕,还要亲自扶犁耕地,做做样子,以表示对农业生产的重视。“演耕地”就是皇帝去先农坛祭祀农神之前,先在宫中进行演耕的土地。据《翁同龠日记》载,他在光绪十四年(公元1888年)二月二十七日,参加过“演耕”。他记下了那天的情形:“已正一刻,驾至黄幄,少坐”,然后光绪帝脱下长褂,由户部郎中嵩申进犁,顺天府尹高万鹏进鞭,户部侍郎孙贻经提筐,翁同龠本人播种,另有老农二人牵牛,御前侍卫戈什扶犁,“凡四推回返”,预演宣告了事。然后,光绪帝回到特为预耕搭起的黄幄内饮茶、小坐,回官。 这架犁,一经皇帝龙手一碰,也就非同凡品,涂上一层“皇威”色彩,迄今仍陈列在故宫大殿中。 故居也在“丰泽园”里面,旧称“丰泽园”西八所,是一个北京传统的四合院。住的是北房,五开间,西面的两间现陈列的日用遗物,东面三间是办公室和卧室。写字台、毛巾被、拖鞋等遗物,都按原样陈列。此处清朝称“菊香书屋”。 “丰泽园”西面有“荷风蕙露亭”。南面正门额石上镌刻“静谷”两字,门内有一株连理柏。两旁有对联。上联:“胜赏奇云岩,万象总输奇秀。”下联:“青阴留竹柏,四时不改茏葱。”这对“丰泽园”区的描写,可谓恰到好处。 上述南海主景区已对外开放,凭票游览。我去游览那天,人流不息地走来走去,充满着欢乐!有的漫步海岸,有的在湖上划船,笑语声不绝于耳! 南海现未开放的还有两景值得一提。海晏堂位于三海的中央,是西式建筑。据《北京宫苑名胜》考称,它是慈禧建筑用来款待女宾的。堂中几榻,都是巴黎生产,模仿路易十五所用家具的式样。袁世凯窃国后,改名居仁堂,常在此会客。民国十六年(公元1927年),张作霖自称大元帅时,曾用它作“帅府”。这一组建筑中的延寿斋、福寿轩、延庆楼、福禄居等,都是民国年间新建的。曹锟任总统时,在延庆楼办公,直奉军阀混战后,他又被冯玉祥囚禁在这座楼内。 南海地区还有著名石刻“柏梁作”诗十号。十号,即十方刻石,上面有诗和诗序。四面环水,缭绕如带的v字廊今已不存,在它南面的用纯汉白玉石砌成的“石室”,仍不失为珍贵古迹。石室内原有一个金匾,故俗称“石室金匾”。公元1914年袁世凯密谋修改“大总统选举法”,进行窃国,曾将三个候选人的名字,预先写好,藏在金匾内,到期启封,再由钦定的国会议员从那三人中,选出其中一人为“大总统”。 到南海游览印象最深的是到处古木参天,前人赞美它“翡翠层楼浮树抄,芙蓉小殿出波心”。但细检园容,惟独没有榆树。据说是因为公元1883年那年树上生了虫子。一天慈禧经过榆林,有条虫子掉在她的衣襟上,螫了她的手,她一气之下,便令人把那些百年古榆一伐而尽。从此南海就没有榆树了。 中海 从勤政殿北行,直到福华门是中海西岸的陆地范围。中海原有不少殿阁楼台,建国三十年来,又建了一批现代化建筑。但都不对外开放,只有怀仁堂有时接待首都少年儿童参观。 怀仁堂是中海的重要建筑。它的旧址早先叫“仪銮殿”,是被八国联军放火烧掉的。慈禧逃难回京以后,用了五百多万元银洋,在“仪銮殿”的废墟上建了一座佛照楼。有首宫词说:“天半灯摇紫电流,玲珑殿阁仿欧洲;却因一炬西人火,化出繁华佛照楼。”咏的就是此事。民国初年,佛照楼改名怀仁堂,国务院、摄政内阁、北平政分会扩大会议,都曾在这里办公。袁世凯死后灵枢曾停在堂内。新中国成立后,这里专作会场,如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会议和最高国务会议等重要会议都在此召开。堂前陈列的文物很多,有兽首人身铜像12座和景泰蓝铜狮、纪念碑以及牛、虎、龙、蛇等12属相。 中海的西北岸,还有一座重要建筑,叫“紫光阁”,又名“平台”,是明武宗朱厚照观看操演射击的地方,台高数丈,后面有凌云阁。清代沿其旧制,并在殿内悬挂历代功臣像。每年农历正月十九日,皇帝来此设功臣宴,大宴群臣。阁内珍藏有地图、绘画等珍贵文物。解放后,阁亦完整,内部藏品幸存。 中海东北岸也有不少名胜和著名建筑。 蕉园,又名椒园。系明代崇智殿的旧址。由西苑门沿中海东岸北行,两旁槐柳苍翠,果木荫森,十步一搂,五步一阁,观赏不尽,穷极奢丽。清乾隆年间,蕉园是小内监读书的地方。每年上元节(即农历七月十五日)又在此举行“孟兰盆会”。入夜,无数河灯,浮放水面,瀛台海面,北海水心,灯光万点,随流漂荡,蔚为奇观。 万善殿在蕉园以北的万善门内,早先叫蕉园,是清顺治年间改的名,殿额为“普渡蕉航”。大殿供奉三大士及十八罗汉。殿后供南海观音像。后殿名千佛殿,中有檀香塔,塔形八方七级,据说是明代的遗物。殿内各楼馆藏有不少帝君像、佛像和神像等,均属艺术上品。龙王堂有塑像十七尊。系江湖、河海诸龙王,更富神奇色彩。乐善堂集御制咏蕉园诗云: 冰床声里过长湖,远岸人行似画图; 雪覆蕉园松突兀,云生古殿路虚无。 南临太液风铃语,北望琼华塔影孤; 屐齿几番游历处,空林已听噪归乌。 时届仲冬,而中海地区依旧生机盎然。 出蕉园东门北行,经过巩山、最池,再西进入篱门,通过一条幽径就到了水云榭。 水云榭,即水中凉亭,也是中海的主要建筑,位于万善殿的西门外,环境优美,云霞倒映水面,小亭宛在云水之中,故而得名。亭中立有大石碣一方,上刻乾隆手书:“太液秋风”,昔日为燕京八景之一。 秋天,风依然那样轻柔。它吹拂着中南海海滨千万条低垂的柳丝,袅袅飘摇;它吹拂着中南海的郁郁葱葱的林木,如欢似唱。我的思绪中又浮现慈禧砍尽伐绝榆树的故事,愿罪孽深重的历史人物永远成为过去!愿中南海的参天大树,永远枝繁叶茂,花香果硕,兴旺发达。 摘自: 《科学通报》1981年第10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外滩公园之夜》万迪鹤 外滩公园之夜 万迪鹤 外滩公园我去得很少,我从来没有夜间去过;上海的公园对于我的印象是不好的,那里边所有的人物,我都不欢喜;特别多的是洋太太,洋太太的孩子,领洋孩子的江北娘姨。好一点的地方和好一点的时间,全被他们占有了。外滩公园离洋大人的住宅远,上面这一类的人物是比较少些。天气已经很凉了,近中秋的光景,而且是晚间,我第二天一早就要离开上海了。朋友w提议到外滩公园去。我白天里已经跑得很疲劳了,但他这个提议我很同意,因为看电影做别的什么费气力,而这个时候睡觉又太早了些。 外滩的景色是很平凡的,难以引起人的注意,银行和大公司的活动停止了,只有车辆行人的活动,许多失业者在江滩去去来来的,像游魂一般。我们进了公园的门,在水门汀的道上走着,听得见自己的步声,在里面走着看不见北面的苏州河,看不见苏州河里的船户,看不见游魂般的失者,但是苏州河里的水,那种腥臭的气息传过来了;那些在生活重压之下,劳动者的呼声,也传过了;这是位置在银行街前面外滩公园里最大的特色。 走了一些路,拐了几个弯,内面也很整齐,有些花草也都凋零了。高大的法国梧桐,也到了开始要落叶的时候。 我们坐在那很粗的铁栏杆旁边,面对着江心,江面异常寂静,对面浦东许多工厂的灯光,浮在水里,我们静静地坐着,江风拂面吹来,只听得见轻微的波涛,打在铁栏杆下面的石壁上发出沉沉的叹息。 我们都静默着。 夜色已经很深了,还有许多女的和男的在这个地方徘徊,他们有的牵了手,有的并着肩,她们没有狂欢,大都是沉默,这中间是些什么人物?是学生或者是男女店员我不知道,但偷偷地跑到这地方来做生意的妓女却很有几个。农村破产的结果,大批的妇女都跑到都市来求生,她们没有职业大都是过的卖淫的生活,在这个大都会当中,随处都充满了这些鸽面鸠形者的踪迹,戏院里有她们的踪迹,现在公园里也充满了这些人的足迹了,就在我们的背面,灯光斜照着的树阴脚下,一个萎黄瘦削的妇人,擦了满脸的脂粉,口里唧唧哝哝地在和一位着长衫的男子讲生意了:那种受饥饿鞭挞而发出来诉苦和乞怜的声音,使坐在这边的人都可以听得见。 那被纠缠的男子很狂暴地喝了一声,便走了。 她又向那一边走去。偷偷地,带着罪恶,像影于一样。 是这样一个文明的都市啊!我明天就要离开它了,我到别个地方去,但当我再来的时候,我希望它不要是这样的一个都市! 我们坐了二小时的光景,大部分的时间我们沉默着,w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呢,吹着饱含着水分的江风,脑子也有些木然了。 "走吧!"我说。 于是他也站起来了。 回过身来,近中秋的月球在沙逊大厦的屋顶上,在沉沉地往下坠。 作者简介:万迪鹤(1906-1942)。早年留学日本。以写作糊口。著有《火葬》、《达生篇》、《中国大学生回记》等。 摘自: 1936年3月《夜莺》第 1卷第1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陕北八月天》史小溪 陕北八月天 史小溪 八月,陕北金灿灿的收获季节到了。 朋友,你知道么,如果说陕北最美丽最明媚的季节是农家四月山丹丹花开的时候,那么,我告诉你吧,陕北,最美丽最富绕的季节是农家八月天。 当节气进入八月的时令,博大慈祥的黄土高原便摇曳着,鼓荡着,喧哗着,向你袒露出丰满、迷人的秋色。 唯有这个季节,高原才暂时隐去了她荒凉贫瘠的本色,向人们宽厚而无私地捧献出果实和收获。 现在,面向八月的高原,糜谷是黄灿灿的,高梁是红彤彤的,荞麦是粉楚楚的,棉花是白生生的,绿豆荚是黑玖玖的,白菜是绿莹莹的,玉蜀黍亮开自己金黄的肤色,烤烟袒露出它青油油的胸脯……五彩斑斓的秋色错落有致地塞满沟沟壑壑,山山洼洼,川川畔畔。轻风刮过,山洼沟壑的庄稼间,散发出甜蜜气味,川野河谷,像少女的黄裙子灼灼燃烧。 田野上最后几株迟放的向日葵也黄澄澄的,吸引着几只翩翩起舞的黄蝴蝶,充满黄色的芳香。宁静温馨的小径边,孩子们推着自己那用高梁秸穿南瓜折叠而成的独轮车,尽是这样的小车,吱吱呀呀,黄皮子大南瓜旋转,旋转,徐徐地伸展,呵,许久未见到这样的情景了,它令人想起法国象征派诗人凡尔·哈仑笔下的风轮…… 八月的馨风掀动川野和山梁的糜海、谷浪、红高梁。那些豆菽、黍稷荡漾着,它们锥形的筒状的帚状的纺锤状的哈姆雷特一样的穗子摇晃着,它们宽阔的窄厚的狭长的针形的线状的叶片碰撞着,不断飒飒作响。不到陕北,你是领略不到这种五谷杂粮丰收的气势和景象的。呵,这时你温习陕北那些形容庄稼大丰收的家谚吧:“荞三麦四豆八颗”,“好了刀把齐,不好端挓起。”是的,当你抚摸一爪结三粒的饱满荞麦,当你剥开一荚作颗的滚圆豆粒,当你挥镰割着又粗又壮、刀把子般齐刷刷的金俗,你想到农家为这丰收所付出的辛勤劳动么?“三伏鸡刨出,强似立秋细搂锄“。”七遍棉花八遍花,九遍老麻子实屹爪“。实屹爪,是果实累累的陕北土语,而这累累果实,需要农家九番精耕细锄呵!于是,高原赭黄色的土地上,高原三伏莽烈而粗野的太阳下,一群高原的子孙,蘸着心血、汗滴,调配着丰秋最初的色彩…… 俗话说:秋风糜子寒露谷,霜降之前刨红薯。进入这些八月的农家节气,紧张的收割便开始了。 这时候,长天辽远高爽,蓝格瓦瓦的。蓝天下的金山碧野,到处可见赤脚裸膀的农人,他们挥镰开割,任八月的艳阳浴着他们黧黑的脊梁…… 偶尔,那高一声低一声的古老的信天游就顺着山洼飘过来: 崖畔上开花崖畔上红, 受苦人盼望过好光景。 打碗碗花就地开, 我把你的白脸脸转过来。 ——山野八月袅袅回应的山歌呀,浑厚而悠长! 信天游,也叫顺天游,酸曲儿,是陕北广泛流传的山歌,赶脚的人吆上牲口唱,妇女在家里纺线线、纳鞋底唱,农人们用它来消除疲劳,石匠用它来驱逐寂寞。它是农人发泄自己情绪,寄托自己美好感情的歌声呵。 也许,隔着河你就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哥哥你人穷志不穷, 小妹子最爱这号人。 一根干草十二节, 谁卖良心吐黑血。 ……表白的纯真,甜美,大胆,辣的。 但多数的时候,你会听到——陕北人,直率而坦白!当那种狂热的生命精髓在他们的内心跃动着,他们甚至会唱出更粗野酸甜的歌。自古来,陕北就有“人凭衣衫马凭鞍,好婆姨凭的男子汉”的说法。所以,一个男子大胆追求一个女子,或一个女子热烈爱着一个男子,不会当成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的。 你就敛声屏气听吧。果然,那远山上又传来拦羊老汉酸溜溜、惆怅怅、羡慕而又妒意的歌声: 年轻的看见年轻的好, 白胡子老汉灰烧烧。 呵,唱吧!面对稔熟丰获,面对疲劳辛苦,怎不悠然自得唱几声呢!——太累了!自银灰色的黎明,他们不持续不懈地开始劳动。露珠被他们高绾的裤腿碰落了,他们常常发出低沉的喘息。午响时,饿了,一家人就蹲在地头,围着饭罐,草草野食一下,便又开割了。整个田野都感觉到一种喧嘈和骚动,各样庄稼都要赶着往回收获。 渐渐,一片片庄稼割倒了,一簇簇火炬般燃烧的红高梁簇起来了,一行行金黄闪光的糜谷拥起来了,一仑仑玫瑰色的荞麦轮廓出现了……长于摄影的同志,如果这时你将镜头对准山上山下,那将会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呀:平川道,拖拉机飞驰,在忙着往回运送玉米棒子,葵花盘子。农民或者套起牛车,车轮轧轧的,牛哞哞的,缓缓拉着谷物。而山洼,沟壑,苍茫模糊的暮色中,农人们背着、担着比自身大几倍的沉重的庄稼捆,正在路上蹒跚挪动…… 八月的大地,该多么富有感情、色彩和诗意呵…… 丰收的秋天,也给果园带来一片绚烂的景象。红香蕉亮红鲜艳,黄元帅澄黄璨然,大鸭梨熟透了,逍遥着,在缀弯的枝头闪耀青光。葡萄晶莹透明,绿绿的,紫紫的,嘟嘟噜噜垂挂下来,叶子已蔚为一片醉人的深红。 但更惹人注目的,却是一望无际的、满山遍野的枣林。 陕北枣林,年代悠久而气势宏大,窑畔,崖畔,村口,路旁,院落,每个村庄都密密层层围着一片枣林,每个家户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枣林。八月仲秋,枣子就全熟红了。黄绿绿的叶簇中,闪耀着圆的、长的、珍珠玛瑙一样红艳艳的大红枣儿。金风自由洒脱,红枣儿在空中颤栗着摇来摆去,不时“崩——哒”落下几颗来。这里打枣,须得待枣子熟透溏过了才开始。那几天,村里欢天喜地,谁家打枣,邻里邻居都提着筐子篮子来帮着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可以赶去吃。打枣人摇动枣树,或用一根长杆子敲着枣枝,那枣子顿时像红雨似的哗哗啦啦撒落下来,轻轻击在拣枣人的头上脸上背上,斑斑驳驳地立刻把地上染成一块花毯子。而嬉笑欢闹着吃枣拣枣的人的豪爽温馨的声浪抛来抛去…… 伴着秋忙,禾场上的链枷声“乒乒乓乓”一天比一天骤响了。谷场上,上了年纪的老头牵着牛,拉着大碌碡,吆喝着,一圈一圈缓缓碾转;强劳力则排开展展扬扬的两行人马,轮起链枷,从东头往西头对打,迅疾的火烧链枷呼啸起来,打击出高原仲秋特有乐曲!这时,明快欢悦的号子就不知不觉从他们嘴里哼出来了: 噢—— 风神爷哟,快刮哟! 风神爷哟,快刮哟! ——噢嗬嗬呀嗨! 而最有意思的当数吃“献场糕”了。打谷那天,当扬簸干净的圆锥形谷堆在夕阳的斜辉中最后堆积起来,主人家就端着几大盘碟油糕、糕角上场了。这是农家祭祀五谷神的风俗。进场,先要把一个油炸的面捏金蟾塞入谷堆,然后将油糕掰成小瓣天上地下敬祭,最后把献场糕分给看热闹的娃娃们后,便把场上所有一天帮忙打谷的相好亲朋招呼回家尽兴吃喝去了。 ——金蟾!金蟾折桂,五谷丰登。这二者到底有什么联系,寄托什么向往和追求呢?莫非是寓意天地人共享丰年么?!农家的心,永远是个深奥莫测、奇幻的谜! 闰月天年,八月未,灿烂的收获季节就临近尾声了,农家可以稍稍喘口气了。现在,八月的乡村傍晚,弥漫着淡淡的炊烟,一行南飞的大雁自由地嗷嗷叫着在纯净而高远的在空飞过,远处山坡上,蜜蜂在瓦蓝的炒面花间嘤嘤环绕,牧归牛脖子上的铜铃徐缓地叮噹响着。农家小院这时显示得格外恬闲和优美,我不妨领你到这黄土高原的村落、窑院走一遭吧。朋友呵,也许你到过许多地方,但你领略过八月黄土高原千山万壑中这些遥远山村的独特风味么? 是的,多少人曾描摹讴歌过陕北窑洞、窑院,但我要说,对陕北窑洞真正的感悟和理解那还只有我们陕北人。我的一位年轻的陕北诗人朋友曾热情唱到:“如今我已从豁亮的月弓窗下走出,走了很远还没有走出你的深情;我想山川是高原皱脸上展开的笑容,你是望着我的背影的母亲的眼睛——啊,陕北的窑洞!”——举世瞩目的陕北窑洞,伟大的摇篮!在这里,曾一代代诞生了像那山丹丹一样灵秀俊美的女子,一代代诞生了那像黄牛犊一样结实健壮的后生,也曾诞生了古老而悠扬的信天游歌声,新世纪摧枯拉朽的人民革命运动和最辉煌灿烂的智慧思想呵! 陕北村舍院落,住的拉拉撒撒。一家一户都是土窑或石头、砖箍起的窑洞,窑檐一摆儿都用青石板压起,牛棚猪圈鸡窝就搭在窑畔或院墙外边。这时令,窑沿垴畔坡洼上,已开始矗起一垛垛拱形轮廊的金色的干草堆,像一幅幅康斯泰布尔笔下的风景画。窑洞两侧,挂着一串串红辣椒,黄烟叶。门桩上,交叉风晾着束束选作种子的谷穗、糜穗子,给人新颖别致的韵味。明亮精细的窗户上,贴着红艳艳的剪纸窗花,显得和谐而自然。 主人会热情厚道地招待你的。陕北人,极看重“门风”。谁家若对客人冷淡和怠慢,立刻会遭到全村人的嘲笑和斥责:门风不好。你也要随和些,随乡入俗。你快上炕,他们会腾地端上来一筛子红枣,一簸箕南瓜子或喷香的爆玉米花,你就大口吃,吃的有股粗劲厚实劲,不然他们也会说你“生分的和城里里人一样样的。” 陕北人喝烧酒,气氛热烈而又别具一格。他们喝酒要唱歌,边喝边唱,叫“唱酒曲”。 开席,要由主人先唱《请酒曲》:“有个酒曲哟唱起来,八仙桌儿当中摆,象牙筷子对撒开,银壶金盅转开来,——伊呀啊噢喂。”歌毕,传壶递饮,为宾客敬酒三巡,但哼哼唧唧、吆五唱六开始了。 一来我年轻, 二来初出门, 三来人生认不得个人, 好像那孤雁落凤群。 展不得翅, 放不开身, 叫声亲朋多担承, 担承我们年轻人初出门。 啧啧,看说得多美 !浪漫而风趣,调侃而诙谐。既恭维了别人,又表现了自己,真是一箭双雕呵。 你不会唱酒曲,酒量又不大,一定有些发怵吧,不必发怵,有人会代你喝的,远道而来,大家都会担承你的。那么,你就乘兴倾听他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唱的那些一支支由远古流传下来的酒曲吧:《好汉秦琼》、《赵子龙》、《李自成》、《盖世英雄好》……在酒场上唱这些壮怀激烈的千古韵事,到底给人一种什么意味呢!呵,这些不知形成于哪年哪月的、仅仅只流传于陕北黄土地域上的酒曲呵…… 陕北被誉为“腰鼓之乡”,老汉后生都会打这东西,连五六岁的猴小子也会来两下。于是,脚地下,后场掌空地,立刻成了腰鼓场。四个或八个年轻后生立即挥动鼓槌,扭动着对打起来。 他们不会忘记尊贵的客人的。第一个腰鼓舞姿准是“三参拜”。接下来:“凤凰三点头”,“金鸡独立”,“青龙摆尾”……一个个独具千秋的舞姿令人眼花缭乱。那完全是一种粗犷的刚劲豪放的力的造型呵!怪不得外国人连连啧叹说走向陕北,才看到地地道道的中华民族的艺术呢!而最来劲的也许是“野马分鬃”、“大过堂”几招,简直绝了!伴着“叭叭咚叭咚叭”的强烈节奏,那股虎劲、那股猛劲、那股狠劲、那股狂股、那股野劲的气势和魅力,全淋漓尽致地发泄出来了!鼓声急,槌绸飞,小伙子们腾空飞跃,胯下击鼓的一刹那,突然显得那样威武,那样雄魄! ——哦,多么舒坦、和谐、宽慰、友善的八月秋夜!普通的庄稼人,为表达自己的盛情,会在这丰收之夜兴味酣然地红火闹腾一个通宵的。 看着粗犷的腰鼓,听着自由自在的酒曲,游人呵,你尽可以领略陕北人身上所凝聚的那种古老而伟大的精神内涵,你也尽可以让你那些神奇而浪漫的想象力自由驰荡。是的,黄河流域这块远古而博大的土地啊,轩辕浩气,华夏始祖,开创江山,拓土万里,最早开拓了这片疆土呵!于是,大禹的部落,镇卧狂流,凿通了泛滥而灾难的黄河古道;偏远地黎民,斩山灭谷,修筑了气势壮阔的秦直大道。仰韶文化在这里孕育了古老悠久的信天游,粗犷的腰鼓、秧歌舞、新月形的窑洞,柔美的窗花……成熟的八月,一部神奇的书!八月完成了一幅光闪闪亮铮铮的伟大的陕北自我画像呵…… 这时,也许你会突然击节惜叹:八月太快了,在陕北呆的太短了。陕北八月实在具有着另一种风土,人情;另一种重托,深邃;另一种精神,智慧和哲人的思考啊! ——哦,我的红格丹丹、黄格灿灿、绿格莹莹、紫格楚楚、蓝格瓦瓦、黑格玖玖、白格生生的五彩斑斓的陕北八月天呵!我的甜格浸浸、香格盈盈、酸格溜溜、傻格蛋蛋、巧格灵灵自由自在、富足、丰饶和温暖的乡村八月天呵…… 朋友,你来吧,我的陕北的八月会厚待你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山水之间散记》周沙尘 山水之间散记 周沙尘 我和朱语今同志相约,一年一度结伴旅行一次。去年商定去中部。10月7日从北京启程,次日抵武汉,翌晚顺大江东下,11日清晨乘九江旅游车前往景德镇,两天后进人安徽省,遨游了九华山、黄山之后,南出杭州,经沪返京。一个月之内,我们穿行在大江、大湖和名山胜水之间,故以《山水之间散记》命题,略记二三事,聊以抒怀。 不失古风的黄鹤楼 在这次旅行之前,我主编的《中国古典建筑猎奇》一书,曾约一位对古建筑见闻颇广的作者写一篇文章,介绍我国江南三大名楼之一的黄鹤楼。审稿时才发现他没有交来这篇稿子,却在另一篇介绍《奇特三楼》的文章中写道:“被称之为天下名楼的黄鹤楼、滕王阁或已不存,或经改建,历史价值不大了。”表示了婉辞谢绝。我对他所说的:“历史价值不大了,”不以为然,只好另约一位作者赶写篇《高哉琼楼“黄鹤”复落》,以补缺漏。书稿虽已发了,但对黄鹤楼的历史价值应作怎样的估价,仍然有点心中无数。所以,这次路过武汉,行程安排虽只逗留一日,但无论如何黄鹤楼不可不去。 车到汉阳,千古闻名的黄鹤楼,立即映入眼帘。她那雄伟的风姿,高踞在蛇山西端的高观山西坡上,距浩淼奔腾的万里长江边仅仅1000米左右,比旧址虽离江边远了些,但因新楼址的地面标高比江面高出30多米,所以,仍不失“气吞云梦”之势,俯览大江东去的壮丽景观,比之旧楼毫不逊色,我细细品味新楼形制,古风犹存。 明唐枢在比较黄鹤、岳阳二楼就胜时说,“岳阳胜景,黄鹤胜制。”唐楼的形制沿革历经沧桑,又缺资料,它胜在何处,无法知道。史学家认为唐楼只能是城垣的一座优美角楼。唐以后历朝各有所不同。“宋楼雄浑、元楼堂皇、明楼俊秀、清楼奇特。”各朝屡毁屡建,不绝于世。这种变迁本身不就是她的历史价值吗?而今天黄鹤楼的形制,主楼五层,外形类似正方,四望如一,整个立面显得雄浑稳健,层次丰富。尤其是五层的飞檐斗拱潇洒大方。而这也是借鉴于以奇特见称的清同治楼重新设计的,既保存了黄鹤楼传统的独特造型,又比历代的旧楼更为雄伟壮观,怎么能说改建的今楼价值不大呢? 黄鹤楼声震遐迩,除楼雄势险外,还因她有过不少引人入胜的传说故事,所以具有极其浓郁的文化气质。今楼在作整体布局时,对留传下来的名诗名篇,以及一些珍贵的画卷和槛联匾额,进行反复研究,精心安排,以旧联匾为主,适当选用了些新的联匾,熔古今文化精华于一炉,既反映了我们时代的风貌,又体现了今人的设计思想:真说得上源于古而优于古了! 新楼对古楼的遗物也重新作了妥善安排。清楼留下的一只铜顶,安放在牌坊曲廊的前面。两亭间有一巨石,石上镌有铜雕《黄鹤归来》,两只黄鹤刚刚归来,一只仁立远望,一只低头觅食,造型古雅,柯栩如生。正面入口由当代书法家启功书写清楼旧题槛联: 对江楼阁参天立,全楚山河缩地来。 这副言简意赅,气势恢宏的誉满东亚的楹联也为黄鹤楼增色不少。 从九江到景德镇 10日拂晓,轮船抵九江港,在江心停泊一小时多,等待黎明以后靠岸。我们一直站在甲板上欣赏江景。船缆系妥后,我们不慌不忙上了码头,共青团市委的同志已在此迎候。一见面,他风趣地说:“我这是河阳江头朝迎客。”一句话把我们见面时的陌生感全驱散了。 跟随他去宾馆的路上,他谈古说今,全是赞誉九江的话,他说:“九江是一座历史悠久、享有盛誉的文化古城,今天更是一座秀丽的旅游城市,热闹非凡。倘若江州司马仍在人间,当再也不会感到孤寂,以至于闻琵琶之声而叹息。他的青衫自然不会被他的泪水浸湿了。”这位团干部的幽默天才令人钦佩,而我更敬佩他这些溢于言表的故土情怀。 在九江逗留的大半天,我们游览了清波绿柳的甘棠湖;长江起浪,井内扬波的汉代古井;江州司马“夜送客”的琵琶亭旧址,和三国周瑜的点将台——烟水亭。费时间比较多的是在烟水亭内观赏清代名瓷展览,我见到不少精品。展品中有一套清郎窑烧制的祭红(又名雾红)饮酒套杯,大小共六个一套,饮酒时,祝酒家酒量大小斟酒,先斟上面的小杯,豪饮者喝完小杯酒,依次斟大杯。六个杯子—一喝完,为上酒一斤,多数饮者无不酷酊大醉。展览会的负责人告诉我,这种名叫“一品红”的酒器,早已绝市,对当代饮者是一件憾事。 到景德镇第二天,在莲花塘宾馆和市委金书记聊天时,了解到我国的瓷器生产目前处于停滞不前状况,与国外市场的竞争能力江河日下,因为工业先进国家采用机械生产,产品有的已超过景德镇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磐的四大特色,他们的日用瓷、艺术瓷的身价已与我国瓷器不相上下。据告知,市委认清了这一形势,决定采取措施,在七五期间将以机械生产替代一部分手工生产。我则认为古人曾在简陋的“芦花窖”、“马蹄窑”和“龙窑”中烧制了青花、玲珑、粉彩和颜色釉等景德镇四大名扬天下的传统瓷器,行销世界,成为祖国古代文明的象征。今天在发展机械生产的同时,不失时机地恢复一些名瓷绝品,使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的古文化的精华重见于国内国外市场,估计视之为“珍品”者,当今大有人在。这些绝品如我在点将台看到的“酒器套杯”,以及我所知道清末在高层社会必用的“荷花酒杯”,都是上好的例子。 祭红因过去被皇室用来作祭祀的瓷器得名,为颜色釉的一种。人们把颜色釉称为“瓷品中的王冠”,而祭红则是“王冠上的一颗明珠”。它“红不刺目,鲜而不过,姣而不艳—…·恰到好处”,至今仍是景德镇四大传统名瓷之一,但只生产花瓶、罐、缸、挂盘等产品。而“荷花酒杯”,造型特异,杯子外缘中部有个鹦鹉绿的莲蓬,孔通杯内,斟酒入杯,莲蓬也一同盛满了酒,饮者喝干了杯中酒,盛在莲蓬内的酒随之流人杯中,给饮者的感觉,酒若清泉,是喝不尽的。这种荷花酒杯虽与白居易诗写的“寂寥荷叶盂”和戴伦诗写的“酒吸荷杯绿”所指的荷叶杯不同,但与江南民俗不无关系。江南一带到六七月之交,常有人举行荷花生日雅集,用荷叶酒杯饮酒赋诗。恢复这一品种的酒器生产,高雅的饮者,将无不欢迎。每逢佳节,他们用古器斟满名酒,举杯同饮,岂不快哉。 太平湖,像一块天然翡翠 我们从以环城雕塑公园著称的合肥返回芜湖后,市委惠秘书长一再叮咛:“此行不可不去太平湖。她是深藏在黄山脚下的一块天然翡翠。” 我们踏上从九华山去黄山的旅途,便想起了惠秘书长的嘱咐,要留心目睹太平湖的风采。车到渡口,人人都活跃起来。面对那清澈如镜,水光接天的湖面,一个个良久无言。我脑海里却涌现李白的诗句:“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目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诗中所写的碧山,在桃花潭东约1公里,与太平湖遥相竞秀。我们上了渡船,更仿佛醉在和谐、明快的画图中,远山、白云、蓝天全浓缩在旖旎的水色之中。人们赞誉她为“水中的黄山”、“皖南的阳朔”。我却认为她那飘逸、妩媚的优美,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平湖镶嵌在黄山市以北80公里长的青翠山间。以清晨、傍晚和雨雾天气尤具特色:清晨,划一叶轻舟驶入雾海,让大自然坦荡的胸怀紧紧将你拥抱,还有不令人沉醉的?或者在落日霞光,洒满湖山之际,临湖晚眺,也将使你有不是洞庭夕照,胜似洞庭夕照之感。雨天,山色青蒙,忽明忽暗,更令人尘虑顿消,神情俱爽,其乐融融。 太平湖是青大江上的一座水库,是安徽省内最大的人工湖。湖的面积为十三万二千亩,水深平均40米,最深70米。目前,知道她的人还不多,前往旅游的更少。然而,她真不愧是一块人间难得的天然翡翠。游过黄山再游太平湖,无疑,你将得到迥然不同的美的享受。 摘自: 《山水情》中国青年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山水》李广田 山水 李广田 先生,你那些记山水的文章我都读过,我觉得那些都很好。但是我又很自然地有一个奇怪念头:我觉得我再也不愿意读你那些文字了,我疑惑那些文字都近于夸饰,而那些夸饰是会叫生长在平原上的孩子悲哀的。你为什么尽把你们的山水写得那样美好呢,难道你从来就不曾想到过;就是那些可爱的山水也自有不可爱的理由吗,我现在将以一个平原之子的心情来诉说你们的山水,在多山的地方行路不方便,崎岖坎坷,总不如平原上坦坦荡荡;住在山圈里的人很不容易望到天边,更看不见太阳从天边出现,也看不见流星向地平线下消逝,因为乱山遮住了你们的望眼;万里好景一望收,是只有生在平原上的人才有这等眼福;你们喜欢写帆,写桥,写浪花或涛声,但在我平原人看来,却还不如秋风禾黍或古道鞍马为更好看,而大车工东,恐怕也不是你们山水乡人所可听闻。此外呢,此外似乎还应该有许多理由,然而我的笔偏不听我使唤,我不能再写出来了。唉唉,我够多么愚,我想同你开一口玩笑,不料却同自己开起玩笑来了,我原是要诉说平原人的悲哀呀,我读了你那些山水文章,我乃想起了我的故乡,我在那里消磨过十数个春秋一我不能忘记那块乎原的忧愁。 我们那块平原上自然是无山无水,然而那块平原的子孙们是如何地喜欢一洼水,如何地喜欢一拳石啊。那里当然也有并泉,但必须是深及数丈之下才能用桔捞取得他们所需的清水,他们爱惜清水,就如爱惜他们的金钱。孩子们就巴不得落雨天,阴云漫漫,几个雨点已使他们的灵魂得到了滋润,一旦大雨滂沱,他们当然要乐得发狂。他们在深仅没膝的池塘里游水,他们在小小水沟里放草船,他们从流水的车辙想象长江大河,又从稍稍宽大的水潦想象海洋。他们在凡有积水的地方作种种游戏,即使因而为父母所责骂,总觉得一点水对于他们的感情最温暖。有远远从水乡来卖鱼蟹的,他们就爱打听水乡的风物。有远远从山里来卖山果的,他们就爱探访山里有什么奇产。远山人为他们带来小小的光滑石卵,那简直就是获得了至宝,他们会以很高的代价,使这块石头从一个孩子的衣袋转入另一个的衣袋。他们猜想那块石头的来源,他们说那是从什么山岳里采来的,曾在什么深谷中长养,为几千万年的山水所冲洗,于是变得这么滑,这么回,又这么好看。曾经去过远方的人回来惊讶道:“我见过山,我见过山,完全是石头,完全是石头。”于是听话的人在梦里画出自己的山峦。他们看见远天的奇云,便指点给孩子们说道:“看啊,看啊,那像山,那像山。”孩子们便望着那变幻的云彩而出神。平原的子孙对于远方山水真有些好想象,而他们的寂寞也正如平原之无边。先生,你几时到我们那块乎原上去看看呢。树木,村落,树木,村落,无边平野,尚有我们的祖先永息之荒冢累累,唉唉,平原的风从天边驰向天边,管叫你望而兴叹了。 自从我们的远祖来到这一方平原,在这里造起第一个村庄后,他们就已经领受了这份寂寞。他们在这块地面上种树木,种菜蔬,种各色花草,种一切谷类,他们用种种方法装点这块地面。多少世代向下传延,平原上种遍了树木,种遍了花草,种遍了菜蔬和五谷,也造下了许多房屋和坟墓。但是他们那份寂寞却依然如故,他们常常想到些远方的风候,或者是远古的事物,那是梦想,也就是梦吧,因为他们仿佛在前生曾看见些美好的去处。他们想,为什么这块地方这么平平呢,为什么就没有一些高低呢。他们想以人力来改造他们的天地。 你也许以为这块乎原是非常广远的吧,不然,南去三百里,有一条小河,北去三百里,有一条大河,东至于海,西至于山,惧各三四百里,这便是我们这块平原的面积。这块地面实在并不算广漠,然而住在这平原中心的我们的祖先,却觉得这天地之大等于无限。我们的祖先们住在这里,就与一个孤儿被舍弃在一个荒岛上无异。我们的祖先想用他们自己的力量来改造他们的天地,于是他们就开始一件伟大的工程。农事之余,是他们的工作时间,凡是这平原上的男儿都是工程手,他们用锨,用锹,、用刀,用铲,用凡可掘土。的器具,南至小河,北至大河,中间绕过我们祖先所奠定的第一个村子.他们凿成了一道大川流。我们的祖先并不曾给我们留下记载,叫我们无法计算这工程所费的岁月。但有一个不很正确的数目写在乎原之子的心里。残说三十年,或说四十年,或说共过了五十度春秋。先生,从此以后,我们祖先才可以垂钓,可以泅泳,可以行木桥,可以驾小舟,可以看河上的云烟。你还必须知道,那时代我们的祖先都很勤苦,男耕耘,女蚕织;所以都得饱食暖衣,平安度日,他们还有馀裕想到别些事情,有馀花使感情上知道缺乏些什么东。西。他们既已有了河流,这当然还不如你文章中写的那末好看,但总算有了流水,然而我们的祖先仍是觉得不够满好.他们还需要在平地上起一座山岳。 一道活水既已流过这平原上第一个村庄之东,我们的祖先就又在村庄的西边起始第二件工程。他们用大车,用小车,用担子,用篮子,用布袋,用衣襟,用一切可以盛土的东西,运村南村北之土于村西,他们用先前开河的勤苦来工作,要掘得深,要掘得宽,要挖掘出来的土都运到村庄的西面。他们又把;那河水引人村南村北的新池,于是一曰南海,一日北海,自然村西已聚起了一座十几丈的高山。然而这座山完全是土的,于是他们远去西方,采来西山之石,又到南国,移来南山之木,把 一座土山装点得峰峦秀拔,嘉树成林。年长日久。山中梁木柴薪,均不可胜用,珍禽异兽,亦时来栖止,农事有暇,我们的祖先还乐得扶老提幼,携酒登临。南海北海,亦自鱼鳖蕃殖,频藻繁多,夜观渔舟火,日听采莲歌。先生,你看我们的祖先曾过了怎样的好生活呢。 唉唉,说起来令人悲哀呢,我虽不曾像你的山水文章那样故作夸饰,——因为凡属这平原的子孙谁都得承认这些事实,而且任何人也乐意提起这些光荣,——然而我却是对你说了一个大谎,因为这是一页历史,简直是一个故事,这故事是永远写在乎原之子的记忆里的。 我离开那平原已经有好多岁月了?我绕着那块乎原转了好些圈子。时间使我这游人变老,我却相信那块平原还该是依然当初。那里仍是那末坦坦荡荡,然而也仍是那末平乎无奇,依然是村落,树木,五谷,菜畦古道行人,鞍马驰驱。你也许会问我:祖先的工程就没有一点影子,远古的山水就没有一点痕迹吗?当然有的,不然这山水的故事又怎能传到现在,又怎能使后人相信呢。这使我忆起我的孩提之时,我跟随着老祖父一到我们的村西——这村子就是这乎原上第一个村子,我那老祖父像在梦里似的,指点着深深埋在土里而只露出了顶尖的一块黑色岩右,说道“这就是容祖宗彻山头。。又走到村南村北,见两块稍稍低下的地方,就指点给我说这“这就是老祖宗的海子。”村庄东面自然也有条比较低下的。去处,当然那就是祖宗的河流。我在那块平原上生长起来,在那里过了我的幼年时代许我凭了那一块石头和几处低地,梦想着远方的高山,长水,与大海。 一九、六年十一月五日 济南 摘自: 《雀蓑记》 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一九三九年五月初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沙坪的美酒》丰子恺 沙坪的美酒 丰子恺 胜利快来到了。逃难的辛劳渐渐忘却了。我住在重庆郊外的沙坪坝庙湾特五号自造的抗建式小屋中的数年间,晚酌 是每日的一件乐事,是白天笔耕的一种慰劳。 我不喜吃白酒,味近白酒的白兰地,我也不要吃。巴拿马赛会得奖的贵州茅台酒,我也不要吃。总之,凡白酒之类 的,含有多量酒精的酒,我都不要吃。所以我逃难中住在广 西贵州的几年,差不多戒酒。因为广西的山花,贵州的茅台 ,均含有多量酒精,无论本地人说得怎样好,我都不要吃。 由贵州茅台酒的产地遵义迁居到重庆沙坪坝之后,我开始恢复晚酌,酌的是“渝酒”,即重庆人仿造的黄酒。 我所以不喜白酒而喜黄酒,原因很简单:就为了白酒容易醉,而黄酒不易醉。“吃酒图醉,放债图利”,这种功利 的吃酒,实在不合于吃酒的本旨。吃饭,吃药,是功利的。 吃饭求饱,吃药求愈,是对的。但吃酒这件事,性状就完全 不同。吃酒是为兴味,为享乐,不是求其速醉。譬如二三人 情投意合,促膝谈心,倘添上各人一杯黄酒在手,话兴一定 更浓。吃到三杯,心窗洞开,真情挚语,娓娓而来。古人所 谓“酒三昧”,即在于此。但决不可吃醉,醉了,胡言乱道 ,诽谤唾骂,甚至呕吐,打架。那真是不会吃酒,违背吃酒 的本旨了。所以吃酒决不是图醉。所以容易醉人的酒决不是 好酒。 巴拿马赛会的评判员倘换了我,一定把一等奖给绍兴黄酒。 沙坪的酒,当然远不及杭州上海的绍兴酒。然而“使人醺醺而不醉”,这重要条件是具足了的。人家都讲究好酒, 我却不大关心。有的朋友把从上海坐飞机来的真正“陈绍” 送我。其酒固然比沙坪的酒气味清香些,上口舒适些;但其 效果也不过是“醺醺而不醉”。在抗战期间,请绍酒坐飞机 ,与请洋狗坐飞机有相似的意义。这意义所给人的不快,早 已抵销了其气味的清香与上口的舒适了。我与其吃这种绍酒 ,宁愿吃沙坪的渝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这真是善于吃酒的人说的至理名言。 我抗战期间在沙坪小屋中的晚酌,正是“意不在酒”。我借饮酒作为一天的慰劳,又作为家庭聚会的一种助兴品。 在我看来,晚餐是一天的大团圆。我的工作完毕了;读书的 、办公的孩子们都回来了;家离市远,访客不再光临了;下 文是休息和睡眠,时间尽可从容了。若是这大团圆的晚餐只 有饭菜而没有酒,则不能延长时间,匆匆地把肚皮吃饱就散 场,未免太少兴趣。况且我的吃饭,从小养成一种快速习惯 ,要慢也慢不来。有的朋友吃一餐饭能消磨一两小时,我不 相信他们如何吃法。在我,吃一餐饭至多只花十分钟。这是 我小时从李叔同先生学钢琴时养成的习惯。那时我在师范学 校读书,只有吃午饭(十二点)后到一点钟上课的时间,和 吃夜饭(六点)后到七点钟上自修的时间,是教弹琴的时间 。我十二点吃午饭,十二点一刻须得到弹琴室;六点钟吃夜 饭,六点一刻须得到弹琴室。吃饭,洗碗,洗面,都要在十 五分钟内了结。这样的数年,使我养成了快吃的习惯。后来 虽无快吃的必要,但我仍是非快不可。这就好比反刍类的牛 ,野生时代因为怕狮虎侵害而匆匆吞入胃内,急忙回到洞内 ,再吐出来细细地咀嚼,养成了反刍的习惯;做了家畜以后 ,虽无快吃的必要,但它仍是要反刍。如果有人劝我慢慢吃 ,在我是一件苦事。因为慢吃违背了惯性,很不自然,很不 舒服。一天的大团圆的晚餐,倘使我以十分钟了事,岂不太 草草了?所以我的晚酌,意不在酒,是要借饮酒来延长晚餐 的时间,增加晚餐的兴味。 沙坪的晚酌,回想起来颇有兴味。那时我的儿女五人,正在大学或专科或高中求学,晚上回家,报告学校的事情, 讨论学业的问题。他们的身体在我的晚酌中渐渐高大起来。 我在晚酌中看他们升级,看他们毕业,看他们任职。就差一 个没有看他们结婚。在晚酌中看成群的儿女长大成人,照一 班的人生观说来是“福气”,照我的人生观说来只是“兴味 ”。这好比饮酒赏春,眼看花草树木,欣欣向荣;自然的美 ,造物的用意,神的恩宠,我在晚酌中历历地感到了。陶渊 明诗云: “试酌百情远,重觞忽忘天。”我在晚酌三杯以后,便能体会这两句诗的真味。我曾改古人诗云:“满眼儿孙身外 事,闲将美酒对银灯。”因为沙坪小屋的电灯特别明亮。 还有一种兴味,却是千载一遇的:我在沙坪小屋的晚酌中,眼看抗战局势的好转。我们白天各自看报,晚餐桌上大 家报告讨论。我在晚酌中眼看东京的大轰炸,莫索里尼的被 杀,德国的败亡,独山的收复,直到波士坦宣言的发出,八 月十日夜日本的无条件投降。我的酒味越吃越美。我的酒量 越吃越大,从每晚八两增加到一斤。大家说我们的胜利是有 史以来的一大奇迹。我的胜利的欢喜,是在沙坪小屋晚上吃 酒吃出来的!所以我确认,世间的美酒,无过于沙坪坝的四 川人仿造的渝酒。我有生以来,从未吃过那样的美酒。即如 现在,我已“胜利复员,荣归故乡”;故乡的真正陈绍,比 沙坪坝的渝酒好到不可比拟,我也照旧每天晚酌;然而味道 远不及沙坪的渝酒。因为晚酌的下酒物,不是物价狂涨,便 是盗贼蜂起;不是贪污舞弊,便是横暴压迫。沙坪小屋中的 晚酌的那种兴味,现在已经不可复得了!唉,我很想回重庆 去,再到沙坪小屋里去吃那种美酒。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塞外野店》峻青 塞外野店 峻青 我们来到了古北口。 啊,古北口,这历史上著名的重关要隘,它那铮铮的名字,真是个如雷贯耳,远近咸知。 想当年,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曾派出戌边猛士,屯驻在这古北口上,守关御敌。搞倭名将戚继光,也曾在这里改建和加固长城,增设敌楼,峰火台。抗日战争时期,解放大军入关,这儿都曾经是何等殊死的战场。 瞧,那地形,那气势,多么险要雄伟。它东枕雾灵山,西接卧虎岭。啊,卧虎岭,它确象一只硕大无比的猛虎,横卧在潮白河西口,挡住了入关的去路。古老的万里长城,顺着那蜿蜒起伏的山势,连绵不断。一座连着一座的敌楼和峰火台,高高地耸立在山巅之上。滚滚的潮白河,从两山之间的悬崖削壁中汹涌奔腾冲关而出,形成了“一夫当关,万夫莫逾”了险要之势。 我曾到过八达岭长城,但这里的长城,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它不止是险要雄伟,更有着一原始的美。那满山遍野的荒烟野蔓,古木乱石,而风雨侵蚀的断墙残垣,敌楼烟墩,都更能激发人们的怀古之幽思,增加古朴野趣的美感。 我们都为这古长城的原始美所倾到。所有一起来的人,无不连声叫好,齐口称赞。谁都会觉得:置身于这雄伟壮丽原始古朴的景色之中,人们仿佛自己也平添了一种雄浑豪迈之气,古朴纯净之心。 天色已近中午了。 怀着这种兴奋而又豪放的感情,我们去寻找吃饭的地方。 本来,早上出发之前,燕迅就提议说:“路程远,今儿中午要在外面吃饭。我的意见,咱们不到县招待所去,也不城里的大饭馆,最好就在长城脚下,找一个荒村野店,那才有意思呢。” 这提议,我当然万分赞成。因为从童年时代起,对于那种荒村野店,我就有着浓厚的兴趣。记得那时候,我在邻村一家花边厂当童工,经常到一些乡镇上去取货运货,每到一地,就要在那荒村野店打尖投宿。因此,我对于这儿三教九流各色人等荟集之所的野店,非常熟悉:那店主人的殷勤的笑脸,那顾客们的粗野的戏谑谩骂,那刀勺碗筷的叮当响声,那豁拳行令的喧闹声,……至今还常常浮现于我的眼前耳边。甚至,那墙壁上贴着的“莫谈国事”、“小心灯火”的红纸条儿,店门上贴着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对联,也都记得那么清晰。 那气氛,那生活,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浓厚了兴趣,以致到现在,每当我回忆起来,我就感特别亲切,有趣。 想不到, 还中年的燕迅,竟然也对这种野店发生了兴趣。在去古北口的路上,他兴致勃勃地讲起有一次,他到一个小饭馆吃饭的故事。那是在保定,他请一位朋友吃饭,也嫌大饭馆千遍一律,就去寻个有特色的小饭馆;结果找到了一家店名叫“上一当”的,他们抱着准备上一当的心情,踏进了那家饭馆,结果却非常满意,连声叫绝“好,好,没有上当!没有上当!” 我和于康、老周听了这个故事,都一齐大笑起来,连司机小刘,也笑得前仰后合,以致使得汽车也跟着欢乐地扭动起来。 “上一当”,多么有趣的名字。 反话倒说,和天津的“狗不理”有异曲同工之妙。风趣、诙谐,而又幽默古朴,富有燕赵之风,村野情趣。 燕迅,真不愧是一位出生于燕赵大地的作家,既有着慷慨豪放的情怀,又有着诗人的气质。这个热心肠的人,安排了这样一次难得的登临古城的项目还不算,还要安排我们在长城脚下找一个小店打尖,这的确是有意思的事情。 可是,这样的野店,到哪儿去找呢? 古北口虽是一个小镇,只有一条大街,但大街上的两家饭馆,却都具有着大城市饭馆气派:饭厅很宽敞,墙壁上挂着很大的菜目价格表,玻璃橱里摆满了一大堆各色冷盘和烟酒。柜台后面坐着售卖饭菜票的售票员,柜台前面排着买票就餐的长龙阵,穿着白色工作服的服务员来来往往的送饭送菜,…… 不能说不方便,也够得上现代水准,总之,一切应有尽有,却唯独没有我们要求的那种古朴和野趣。 这自然不合我们的胃口。 跑完了两家饭馆之后,我们失望了。并且开始怀疑我们的设想不合实际了。谁知正在此时,于康却忽然发现东面一幢屋墙上面,写着“水饺”两个大字。她向来爱吃水饺,就提议到水饺馆去。 我们大家都一致赞成,于是循着那墙上指引的方向,我们来到东北角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这家饺子馆。原来是一个由父子三人开办的家庭小饭店,它的门面不大,只有两间小屋,里面一间是厨房,外面一间是吃饭的地方,因此地方小,只摆着四张方桌,但却非常整洁雅致。店门上面,悬挂着一块不大的横匾,上书“客乐饺子”几个字,字迹苍劲,有一种古朴之气。屋子外面,有一块菜园,菜园中长满了绿茵茵了蔬菜。菜园旁边,长着几株垂柳,一棚瓜架,这就使得这个小店,充满了田园风味。房间里面的墙壁雪白整洁,当中挂着一幅画在玻璃上的水彩风景画,画面上湖光山色,绿树奇峰,自是北国风光。 店主人是一位关东大汉型的老人,六十开外体格魁悟,身材高大,声音宏亮,他正和他和女儿、儿子一起包饺子,一见面,就笑哈哈地点头说: “来吧,同志,请坐。” 一个面目清秀年约二十左右的男孩子,立刻就搬来了凳子。那个正在擀皮的姑娘,则连忙提起壶来倒茶。她,二十二、三岁的样子,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衬衫,下身穿着一条黑色裤子,脚上穿着圆口布鞋,打扮相素大方,人却非常秀丽,大大的眼睛,白中透红脸色,秀逸中含有一股刚强豪爽之气。 这样一个家庭饭馆,使我们进得店来,就觉得有一种亲切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但这又不象旧社会客店中的那种招揽生意的虚伪之气,市侩之风。而是真诚,热情,使人有一种来到了亲友身边的感觉。 燕迅得意地看了我一眼,那意思是说:你看,如何?终于称心如意了吧?但他还有点不放心的样子,走进厨房里面,向老店主问道: “除了饺子以外,能不能给我们做点菜?” 老店主说:“我们这里主要是卖饺子,平时不准备什么菜肴,不过,你们要也可以,蔬菜,菜园里有,想吃什么我给你们想办法。” 燕迅高兴了,东瞧瞧,西瞧瞧,看到案子上有一块豆腐,就说: “把这块豆腐给我们做做吧。” “行。”老店主把头一点说。“山野之物,只要你们不嫌弃就行。” 燕迅又看到墙角下堆着一小堆紫红色的眉豆又说: “把这眉豆也炒一炒吧。” 不没等到老店主说话,姑娘倒噗哧一声,笑道: “这种东西,那能拿得上桌面?” 燕迅说: “我们要的就是这种山村野味;要不,为什么到你们这里来?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还不合我们的胃口哩。” 这一番话,全家人听了都高兴了。 “好,好,”老店主连连点头说。“难得的高客,那我就不怕慢待了。你说吧,吃什么,只管吩咐。我一定尽力办。” 这一回,燕迅真的得意了,向我点点头说: “行了,这不是,找到了。你想吃什么菜?点吧。” 我看到篮子里有一把香菜,就说: “那就炒个香菜吧。” 小青年一听,立刻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我说: “这种菜,我们这儿只是做汤时放上一点点,做个香头儿。从没看见有炒着吃的。” 我说:“这是我的家乡的吃法。炒着很好吃,不信你试试看。” 小青年笑着点了点头,就捅开炉火,拿起炒勺,动手炒菜了。 小伙子手脚干净利索,一会儿就把菜炒好了,味道非常之美。 我们连连称赞小伙子的手艺高超,他们父子三人,都笑嘻嘻地看着我们,也许,他们对我们这种古怪的嗜好感到惊奇,但更多的却是得意和高兴。 我请老主人尝一尝这当地从不炒着吃的香菜,他没有拒绝,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连说: “好,很好吃,很好。” 小伙子哈哈地笑了说: “那以后我们家里也炒着吃。” 老头说:“行,这一下我倒真的吃好了呢。” 大家全都笑了起来。 我们又请他喝酒。 他说他从小就烟酒不动,但今天特别高兴,就豪爽地端起了杯子,喝了一口啤酒。 小店里充满了欢乐亲切的气氛,就象亲友们在新春正月举行热闹的家宴。 在说话中,我们知道了这一家人,是满族旗人,两百多年前,就从关东来了这里。无怪,这老主人有着关东大汉的气魄和风度。做为一个当地居民,他对古北口的情况十分熟悉。他给我们讲了很多有关古北口的历史和掌故:从直奉战争军阀混战到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这进出京畿的通道,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至于古代,这儿更是有名的战场。到现在,西面的山上,还有栋将军庙。 这长城内外,崇山峻岭之间,流过多少戌边战士的热血,留下了多少可歌可泣的传闻!至今,在那卧虎岭上,还有杨家将古庙的遗迹呢。 热爱祖国疆土之心,崇敬英雄豪杰的情感,年复一年战争风雨的锤练,陶冶着这一代又一代燕山儿女,这大概就是那种慷慨游昂义气豪爽的燕赵之气得以形成的主要因素吧。 今天,在这塞外野店里,我又感受到了这种气氛。 老店主自不必说,年青人同样如此。尤其是那个姑娘,简直就使人感到她象个侠女。她的性格是那么开朗,热情豪爽,妩媚之中,有着一种刚强之气,豪侠之风。我不知道她是否娴熟武术,但地听说她爱好文学。老店主告诉我:一天劳累之后,她总是要在夜间读书和写诗,常常写到深夜。 啊,原来还是业余女诗人呢。 我们请求她把她写的诗,拿来念给我们听听。她丝豪没有□□之态,拿起一个粉红色的笔记本,就朗诵了起来。 深思 请不要打扰—— 让我静静地深思, 静静地深思。 我要揭开变态的心幕, 找寻那真实的情感, 找寻那失去的美的记忆。 请不要打扰—— 让我静静地深思, 静静地深思。 我要冲破血腥的云雾, 探求那做人的道理, 探求那生命的真正价值。 请不要打扰—— 让我静静地深思, 深思…… 这首诗,是写于那长夜弥天的十年动乱的日子里,那时候,关慧杰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就能发出这样深沉而激奋的心声,写出这样震撼人民的诗篇。我们听着她那充满了激情的朗诵,也情不自禁泛起一阵阵激动之情。这时候,屋子里,非常寂静。 接着,她又朗诵起最近写的一首题为《咏古北口》的诗词: 神龙游万峰, 直欲腾空。 共与千秋烈士战边风。 几多事, 满腔志, 望长城, 且看忠魂居处展雏鹰。 风光美, 何只是江南? 大河奔涛歌翩翩, 全是好江山! 朗诵既罢,屋里还是一片沉静。 突然,一阵热烈的掌声,犹如狂涛巨浪地响了起来。 从这音响铿锵热情奔放的朗诵里,我不仅止是看到了一颗创痕累累的心,一个倔强的灵魂。 银令般的声音,在野店中回荡着,回荡着,飞向了山野,飞向了长城,飞向了远方…… 屋子里是那么静,大家全都屏住了气息,望着这感情激动完全沉浸在诗的意境中的姑娘。 这首诗,写的是“四人帮”横行时,那时候,她才十五、六岁,一个□蔻年华的少女,心灵上就遭受了那么严重的创伤,血腥的云雾,弥漫在她青春的旅途之上,遮住了她人生的道路,但她没有犹豫,没有彷徨,她要勇敢地冲破这迷雾,去探求那人生的真谛。 这是一个多么勇敢的声音啊! 我的心,不自禁的激动起来了。 想不到,荒僻的深山野店中,还有着这样的青年,这样的姑娘,这样的诗才。一个对未来充满了信念,对理想充满了渴望和追求的意志,也看到了一个才华动人的青年诗才。 多么炽热感情,多么豪放的语言,多么坚强的信念! 我们全都受到了深深的鼓舞,也受到了深深的感动。我看到和我们一起来的老周,眼睛有些潮湿了。他猛喝了一杯酒,压下了那将要落下的泪水。 是姑娘的创伤,触发他的心中的伤痕。老周是一个命运坎坷倍遭不幸的人。他的母亲——一个五十年代的小学教员,看到了流沙河的《草本篇》后,也写了一首名为《续草本篇》的诗,竟被打成了右派。那时正在北京步兵学校年青有为的他,也因此而被开除了军籍,下放到北大荒,父亲也被打成了反革命,死于狱中,史无前例的风暴中,他又一度被捕入狱,两个弟弟也遭到迫害,一家人被弄得家破人亡,四分五散。党的三中全会之后,母亲得到了改正,父亲也平了反,他才安排了适当的工作。 他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从来不愿表白自己。 过去的,就统统地让它过去。这也正是他一贯的主张,只是他没有说出来,更没有写成诗。而今天,这姑娘的诗,竟然如此强烈地震撼着他的心,引起了感情的共鸣。以致他披肝沥胆向我倾吐了他的这一段悲惨的往事。 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 触景生情,座中不知是谁,吟起了这两句唐诗。 “不,不对,”姑娘大声地说。“不是‘天涯沦落人’,而应该是‘天涯风流客’。” 好,好一个“风流”二字。 大家一齐鼓起掌来,称赞这“风流”二字用的好。正是: 莫道人生多艰险, 历尽坎坷是风流。 多么达观,多么倜傥! 想不到,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竟能有如此宽阔的胸怀,坚强的灵魂,豪爽的性格,潇洒的风度。 我对她更加惊讶和钦佩了。 我想,这也许就是古长城雄伟气势的感染,燕赵山川大地的熏陶所致吧。 这时候,又进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年青人,老店主向我们介绍说,这是他的大儿子。他身材不高,却很墩实。话语不多,很象一个憨厚的农民。没想到,他却是小镇上出色的画家呢。他从小爱好绘画,曾经考了八次美术学院,却都未被录取。但他并不灰心,凭着一股牛劲,他刻苦钻研,自学成才。他现在当地文化馆搞美术工作,小店墙上的那幅水彩山水,就是他最近的创作。这画好极了。 这又是一个“风流客”。 我们非常高兴在这里遇上了一个文艺之家,豪放门第,我们一齐为他的坚忍不拔的精神和他取得的成绩,而举杯祝饮。他腼腆地笑了笑,接过酒来,一饮而尽。 接着,姑娘的妈妈也来了。 这又是一个坚强的人,在最困难的时期,她爬到长城脚下拾草打柴,卖几个钱供儿女上学。尽管有这样那样的烦恼,却从未对生活失去过信心。她很满意孩子们的成就,尤其心痛女儿。 她不抱怨生活的艰难,却向我们抱怨她女儿的夜读和写作。 “整夜的读呀写呀的,鸡叫头遍了,窗上发亮了,她还是爬在小桌上低着头写呀,写呀,咳,真叫人没办法。……” “妈!……”姑娘娇嗔了,她不让妈妈讲她的好处。 我把她的笔记本拿了过来,看到那厚厚的本子上,写满了诗。 我们大家都为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种时刻,发现这样一位有才华的青年而高兴。我相信,只要她继续坚持下去,她一定会写出更多更好的诗来。 也许她就未来的诗人。 可是,她在这小店却默默无闻,她的诗,沉睡在笔记本里,无人知晓。当然,她不是为了写给别人看的,更不是为了发表,而完全是为了抒发她自己的感情。 这才是真正的诗,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声音,象璞玉一样,没有半点雕琢的痕迹,更没有丝毫矫揉做作之感。 燕迅是《燕山》文学季刊的主编,我建议他把姑娘的诗,选几首,在《燕山》上发表一下。让长城脚下的这朵野花,给我们的诗坛,带来一点豪放古朴的野趣。 燕迅也早有此意。 姑娘慷慨地答应了,立刻抄了二首给燕迅。 吃饱了饭,我们要结算饭钱,老店主却怎么也不肯收,争执了好久,他才收下了很少的一点,我们非常过意不去,但却毫无办法。 “我们能说到一起,这比什么都好。” 老店主豪爽地说:“钱算什么呢,世上最重要的东西,不是钱所能买到的。好啦,同志们,希望你们下次再来。回见。” 我们恋峦不舍地辞别了这一家人,回头再看看那悬挂在门上的“客乐饺子馆”几个字,再望望那古北口两边山上的雄伟高耸连绵不断的长城,心里涌起很多的感触。我不禁又想起了我在童年时代所住过的乡村野店,也想起了我们现在个别服务态度不好饭店。在大城市里的那一些设备豪华的大饭店,觉得不论是过去的,现在的,都似乎从未得到今天我们在这塞外野店所得到的东西。 我仔细思索,我们得到了什么呢? 得到的不是冷淡,不是白眼,不是虚伪的殷勤,不是市侩的奉迎。而是家庭般的温暖,人与人的真挚友谊,推心置腹的感情交流,勇猛前进的共勉。对未来,对生活的坚强信念。 哦,还有:我们得到的还有与这古长城相辉映的雄浑豪放之气,荒村野店的古朴情趣。以及我们古老的中华民族所固有的淳朴厚道、坚贞乐观的美德。那广阔无垠的文艺天体中,又发现了一颗新星。 ——这就是那位年青的姑娘,我们的未来的诗人。 然而,这样有才华有见识的诗人,在我们辽阔的国土上,在各行各业的青年中,又何止千万呢? 一九八三年九月六日于北京 作者简介:峻青,原名孙俊卿,中国当代作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秋在雾社》伍稼青 秋在雾社 伍稼青 之后,我们离开日潭,经过埔里,去到雾社。 我于台湾全省所有的风景区,几乎全部走遍,而独未一至雾社,所以这次旅行,以它为第一目的地,日月潭、八卦山都是旧识,却在其次。 提起雾社,我便想起山胞抗日壮烈成仁的一页痛史。 车抵“人止关”,使我精神为之一振。这就是当年山胞凭险抗暴后来在这里集体自杀的地方哩。两崖峭立,拔地摩天。下临绝壑,中通一线。这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气势。守住这个要隘,顽强的敌人自难得逞,因此后来日军对付山胞只能不择手段出动飞机轰炸甚至散放毒瓦斯,这种不顾人道的残忍行为,也只有过去的日本军人才做得出。 从人止关起,山路如羊肠一串,更为险陡。车子须盘旋而上,仿佛黔川道中的铭记钓丝岩。 约行一公里地,到了“境桥”附近,好!我发现了真正的“秋”的所在。 原来在这四季如春的宝岛,住在都市里的人们,既听不到秋声,也看不到秋色。我在寻秋,可是走遍台北以至日月潭,始终没有找到秋的踪迹。不图于此荒僻的山乡,却瞥见了她——真正的秋。 这是一个好几丈宽阔的斜坡,上面满开着秋海棠花。层层密密翠绿色叶片之间,盛开着无可计数的浅红色的花朵。正逢新雨之后,真有一种弱不禁风楚楚可怜之色。此花一各断肠花,旧谓思妇泪所幻化,这且不谈。在江南地方,人家庭园中皆有之,七八月间与玉簪、秋葵同时开放,但这三种花在台湾却并不多觏,尤其在城市里。此际我一眼看到,几乎兴奋得要大声叫喊:“秋在雾社,我已找到了她!”独惜这样一大片“秋”,始终很少有人注意及之。于是她只好自开自落,孤芳自赏。 水如碧玉山如黛 雾社,在四山环抱之中,标高一千一百余公尺,据说冬末春初,漫山遍野的樱花和梅花先后怒放。红云万叠,香雪千林,数十里间,美艳如织绵绣。所遗憾者我们来非其时,我所到到只是这两种树木的槎枒老干与成荫的绿叶而已。 我们在雾社青年服务中心稍稍休息,即驱车至芦山温泉,走过铁线吊桥,在温泉旅社试浴。这是一所日式木造房屋,原是就往日警察休养所所改建,环境倒很幽静。泉水是无色透明的炭酸泉,听说可治胃病,水的温度并不高,依我的直觉,较之四重溪、知本、虎丘、礁溪几处的温泉似有未逮。 五时回到雾社,过一会,我们同入一食肆小饮,以香菰鸡佐酒。这是雾社名菜,而由我们“五人小组”之一的周锡章君接受领队刘大来君的推介,早在清晨便预先向饭店的老板定下来了的。果然味美绝伦,这是我们这一次旅途中的意外收获。 晚七时,青年活动中心主任招待我们欣赏雾社、合欢山以及东部横贯公路的五彩风景幻灯片,其中大半系此同来的林恺君过过去所拍摄,取景色彩都特别美。 次日拂晓,有人在高声嚷着:“看云海呀!”我急急披衣而起,凭阑观玩,云则有之,海则未必。但却因此使我记起四川峨眉山云海那种汪洋浩瀚的景象来。 这时叶开方拿着拍纸簿和铅笔,在对景勾画稿,我这才知道叶老还是一位业余的国画家哩。 接着,我们一同访过昔年数百雾社山胞以生命换来的抗日纪念塔,又参观了专门教育全省山地青年的农业专科学校,最后在当地领导人物要少白校长的住宅后面俯览“翠湖”。这是个人工湖,也便是万大水坝的上游,“水如碧玉山如黛”这句诗,恰恰为这里写照,风景之美,真够吸引人。 这天中午我们到了彰化,看过八卦山大佛,车子径开台北。返抵北市,正遇着艾琳台风带来豪雨,街头积水数尺,低洼地区,尽成译国。车子开过,浪花四溅,有很多计程车俱因进水而抛锚,在用人力推挽以进,于是我在寻秋归来,又在这道善之区目击了另一奇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秋游圆明园遗址》周沙尘 秋游圆明园遗址 周沙尘 在北京市西郊清华园西北的后华家屯,曾经有过在清代被誉为“万园之园”的园林区。它是由圆明园、长春园、万春园组成,故又称圆明三园。深秋,有位搞历史地理的朋友对我说:“当部分树叶依依别去故技,簌簌飘然落地之际,去游览圆明园遗址,听秋风萧瑟,看断垣残壁,你将从这片荡然无存的离宫别馆的兴衰,看出中国近代史上的一处重大伤痕!” 趁一天假日,我去圆明园遗址秋游,眼下已有“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的感觉,极目远眺,却在如洗的秋空下,又见西山岚光莹莹,颐和殿阁历历。遗址则杂树丛生,田畴交错,沼泽满是枯槁的芦苇,也还有凋敝的藕荷。有位园林工人告诉我:“粉碎‘四人帮’以后,游览遗址的人,一天天多啦!”他这么一说,把我的注意力引向了三三两两的游人。有的手里拿着图纸,在按图索骥,指点议论:看!当年的“文源阁”,几堆乱石,依稀可辨;繁华的“买卖街”,已是荒草凄迷。远处,有人在叫嚷:那“方壶胜境”呢1那“鱼跃鸢飞”呢!如今,如今只是荒丘瓦砾,无处寻觅。 然而,不绝的游人涉足断垣残壁间,决不是吊古伤怀,而是在追踪历史遗迹,激励战斗情怀。踏石堤残迹,观仅存的古松,一股曲折历史的浪潮涌上我的心头: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清朝,在其统治前期,用从千百万劳动人民身上榨取来的血汗钱,集中了大量物资,役使了无数精工巧匠,历时约一百五十年(从公元1700年前后开始),才陆续营建成这座规模极其宏伟,景色无比秀丽的离宫。工程要比城里的皇宫还浩大,它的外围总长达10公里,占地面积合计有五千多亩。集中了中国园林艺术和中外建筑精华,搜遍海内奇花异石,“移景缩地”,建造了这座气象万千的皇家园林。 据先辈记述,圆明园遗址,原是海淀镇北的一片平原。这一带地势低下,间有地下水溢出地表,又是原来玉泉山和万寿山诸泉的中下游。这就为建造人工园林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同时,西山峰峦听便借景,青山绿水,景色宜人。圆明园的兴建正是利用了这些天然条件,加以人工的努力,在平坦的土地上,开凿许多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湖泊和池沼。无数人工丘陵和岗阜,连绵起伏、曲折有致。在峰回路转之处,山崖丘壑之间,无处不是清澈的溪泉,潺潺的流水。“福海”为湖泊之冠,它那浩瀚的水面上创作了仙境般的“蓬岛瑶台”。大宫门内有九个小岛,环绕在前湖和后湖沿岸,据说是用以表示全国疆域的《禹贡》九州的象征。所以,前后湖之间的一座建筑物,就被命名为“九州清晏殿”。 在这一片以临摹自然为主的园林区,杰出的设计者,汇集了江南若干名园胜景的特点,吸取了中国古代造园艺术的精华,把圆明园的楼台殿阁建造得非凡宏丽,亭榭轩馆的点缀,又极其精美。苏州名园,西湖胜景,庐山奇趣……都在园子里再现了。圆明三园里的建筑物共有145处,著名的就有四十景,其中大部分陈设着难以数计的艺术珍品,收藏极为丰富的图书文物。清高宗以后,园子不单纯是帝王游憩之所,还是经常设朝听政的地方。从清世宗到文宗,五代皇帝每年都有大半时间住在园子里。为此大宫门内还兴建了比于宫廷正街的“正大光明殿”、“勤正亲贤殿”以及内阁、六部、军机处等中枢机构,俨然成了封建王朝的统治中心。每逢园子里举行早朝,诸大臣都须从城内出西直门或德胜门,直奔海淀,不为不苦。后来,有的索性就在海淀私置公馆别业。一时,海淀镇呈现畸形的繁华现象。 圆明园的盛名也早已传播西方,它体现了中国古代造园艺术的精华,在世界园林建筑史上也占有重要地位。园林的题材,大概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采用神话传说,写意神仙隐居的空想境地,例如,福海中的“蓬岛瑶台”,据说就是按照宋代大画家赵伯驹(字千里,宋太宗七世孙)所画的《仙山楼阁图》的画意而作的,极尽精妙;万春园里的“露水神台”,虽不列在该园的三十景以内,但它的风格是非常奇特的。那神台钢人,拿着铜盘向天承露,神情毕现,极为庄严、富丽,既不放浪,又有神感。第二类,是以空想的山水,远用艺术手法建造图景。这种题材大都效法山水画家。如长春园中著名的“狮子林”,是乾隆二十七年(公元1762年)南巡时,描绘苏州狮子林一全景,带回仿建的。而苏州狮子林就是元代大画家倪政(云林)的杰作。’第三类,是用著名风景写生作造园题材。大多数取材是杭州西湖风景。中国的美丽风景多数在南方,西湖又是南方之冠,水光敛滟,湖平似镜。是中国以“酉湖”命名的三十多处湖泊中,自然风光最秀丽和最有名的一处。圆明园里的“由院风荷”、“断桥残雪”、“三潭印月”、“柳浪闻写”等,都是西湖风景的重现。 然而,就是这座举世无比的园林杰作,中外罕见的艺术宝藏,竟遭到帝国主义者极其野蛮的摧残和破坏。现在以遗址为主的这处大型园林,它以大量的残迹遗物,作为历史的见证,控诉帝国主义者疯狂破坏人类文化的罪行。首先是公元1860年的英法联军,随后是公元1900年的八国联军,在大肆劫掠之后,又放火焚烧,遂使一代名园沦为废墟。历史将永志不忘。公元1860年10月5日,英法联军占领北京西郊的海淀,从7日开始,他们便如疯如狂地洗劫清漪、畅春等五座皇家园林。侵略军“每个人都是腰囊鼓鼓,满载而归”(据英军书记宫斯文侯“robertswinhoe”记述)。随后,由密克尔兵团派出马队,点燃火把,一连三天三夜,将凝结着中国人民智慧的圆明三园,烧了个净光。 英法联军退走后,圆明三园的凄凉景象,使封建统治者的荒淫、奢侈生活受到了一定的限制,这是统治者所不甘心的。清穆宗以奉养西太后等为借口,于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十月初八开始重修圆明园。到了公元1900年,它又遭到了八国联军的浩劫,在同治和光绪两朝的二十七年间,屡经修复的少数建筑,又荡然不存了。到了宣统末年,园内已是麦垅相望,如同田野。尔后,这片废墟上的残留的木石砖瓦,也被清朝的皇亲国戚,民国的军阀官僚乘机偷盗、拆迁变卖了。如徐世昌就拆走了鸣鹤园和镜春园(为圆明园属国,即今北京大学校舍)中的殿宇木材;王怀庆就拆掉了“舍卫城”、“安佑宫”东洋及西洋楼石料来建筑自己的“达国”;张作霖就盗用园子里的汉白玉石料修自己的墓地…… 今天,我从万春园运料门入内,往北漫步,一直到长春园的远瀛观残址,抚摸着石柱上的浮雕细部,回顾我追踪历史的足迹,我的眼眶已盛满着晶莹的泪水,暗自沉思,想到一贯夜郎自大的清朝统治者,闭关自守,推行迷信,过着“花团锦簇”、“富贵荣华”的生活,什么国计民生,科学技术,一概不管;什么民主、自由,统统视.为大逆不道。卫道者天天念着“天朝体制”、“皇家尊严”,结果弄得民不聊生,终于遭到帝国主义者两次“火烧圆明三园”的历史悲剧,怎能不引为教训呢! 夕阳西沉,我踏上归途,依依惜别嶙峋的山石,崎岖的蹬道。这一天,我虽没有看到完整的遗址遗物,我却深爱这处“遗址园林”。它富有山林野趣,其间四布着曲折不尽的羊肠小径,平畴如画的湖田,生意盎然,空气清新,四野宁静,漫步其间,自然心旷神怡。归途上我相遇一位清华大学建筑工程系建筑学专业的尹君。他是来这处千变万化的建筑群中,寻觅那数以百计的风景点遗址的。他告诉我两条值得大书特书的消息。第一,公元1977年初,海淀区人民政府已正式成立圆明园管理处,这是自圆明园被毁以来第一次设立的一个专管机构,不久一个“遗址公园”,可望开辟出来,供人游息。第二,内蒙古包头钢铁学校建筑学教师白日新经过多年的研究,终于在最近完成了圆明园鸟瞰复原图初稿的绘制工作,使这座气象万千的名园,才有可能在将来获得重建。那时候,人们来到这片废墟上,又可看到非凡宏丽的楼台殿阁,极尽精美的亭榭轩馆;山口路转,曲径通幽,柳暗花明,别有洞天。一幅幅奇景,一座座迷宫,加上自然山林溪谷,会使你不禁兴叹咧!暮色降临,不觉已到了清华园公共汽车站。翘首西山,“百二河山势自酉,春芙蓉直与天齐。”放目手中的地形图,“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南襟河济,北枕居庸”。瞧,北京的未来啊,大有可为! 公元 1979年 10月 21日于小楼 摘自: 纽约《海内外》杂志1980年l—2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秋游十三陵水库》周沙尘 秋游十三陵水库 周沙尘 一个初秋的早晨,我从地安门乘公共汽车前去畅游中外扬名的十三陵水库。 水库在北京北郊,距德胜门50公里。车抵十三陵水库管理处后,我沿着大孤山北麓。向拦洪大坝的东头走去,一下坡,雄伟壮观的大坝背水面(即南面),题的“十三陵水库”五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有一组测量队员,正在测量坝坡,其中有三个蹲在“水”字旁边,伸手抚摸着字体。这种动作包含着高尚的情感,它也使人想到,水!在我们这个时代,驯服地听从人们指挥了。我边想边走近坝底,仰望坝坡,看见那五个大字是用白色大理石,镶在紫色的安山岩中间的。据说,这五个字体比原字放大了二万二千五百倍,其中最长的是“库”字,高25米,相当于五六层楼。这样巨大苍劲而又体现着伟大领袖对劳动人民的关怀的字体,谁看了能不激动呢! 我继续往大坝东头走,行至中坡,看见明代“敌楼”石基四周已扎了脚手架,墩台上正在兴建一座陈列馆,展览建设水库的文物。最伟大的劳动者——,曾在这儿写了“十三陵水库”五个字,在此建陈列馆,当更有意义。 陈列馆的设计具有独特风格,它利用原有花岗岩条筑成的四方形墩台作基础,建筑一座美观大方的“亚”字形三层楼。整个建筑外檐,全部采用剁斧假石面,使它和原墩台的色泽一致。墩台东面,加筑四个花岗石台阶,游人从此步履二十九级台阶,就到一楼陈列大厅。从一楼上二楼,厅西专有楼梯间,二楼也是陈列大厅。三楼是嘹望台,正中覆盖方形屋面,上安银色宝顶和避雷针,游人至此,凭依四周的女儿墙,尽情观赏水库上的万顷晴波和燕北的田野风光。 和陈列馆并立的,是坝东头台地上的一座为纪念水库建设者而立的庄严纪念碑。碑身高8.50米,四面都镇以汉白玉,上刻、周恩来、、朱德四同志的题字。碑座铭刻郭沫若撰写的概述水库建设始末的纪念文。碑身碑座的四周,装饰向日葵图案浮雕,碑顶竖立一座工农兵塑像。这座连台阶横宽21米多的建筑物,标志着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的伟大胜利。我们一走到它的身前,就容易理解个人和集体的关系。个人为一个崇高的目的,无保留地投入集体,就能发挥伟大的作用。纪念碑将使这种精神,世世代代活在人们的心中。 当我一登上大坝,立刻被在湖上试航的红底白舷“飞翼”快艇吸引住了。这种船有两个引擎,80匹马力,吃水2米,时速60公里,行驶最快时,船底飘浮水面,只有一个螺旋桨在水中。这种船是北京市人民委员会交通局所属企业在大跃进中承造的新产品,在我国还是第一艘。因为吃水深,目前在北京只有十三陵水库才能航行。 踏着坝顶的沥青马路,由东往西走,看见一小队少先队员,列队站在大坝迎水面(即北面)的护坡上,背向镶在99米高程处题的“十三陵水库”的镏金字体前摄影留念,然后又向闪着黄澄澄的金光字体行了队礼,他们在宣告,一定要好好学习和党中央负责同志建设祖国的志气,把祖国壮丽的山河改造和建设得更加美好。 在少先队员一旁,站着几位国际友人。他们凝视着平远浩荡的湖水,像是看到了中国人民的希望和信心。从前没有来过这里的人,是难于相信,就在半年多以前,大湖底下全是荒山枯谷,沙石累累。 我到达大坝西头时,劳动大军正在溢洪道上浇灌一座钢筋混凝土拱桥,以连接大坝和西环湖路。桥头有两只石狮子,日日夜夜不倦地守护着人民的事业。沿着瀑布似的坝坡石级下去,就是供电站,清流从此下泄,流经温榆河,灌溉着燕北的三十万亩农田。坝顶南面已修好一垛1米高的花岗石防浪墙,任凭洪水奔腾呼啸而来,或狂风掀起波涛突袭坝顶,防浪墙不允许一点浪花浸蚀坝顶路面。阳光映照着防浪墙上一行精心设计的铸铁柱灯,闪着耀眼的银光,每根柱灯的云纹柱梁下,有两匹铸铁飞马,象征水库是飞跃的时代中的产物。这一切,把眼前这充满英雄气概的山水打扮得更加美丽。 十三陵水库管理处初步规划,水库风景区共分二十八景。大坝所在地的东山口,加上各种附属建筑统称一景,依天寿山南麓分布的明代十三个帝陵仍各算一景,而且还要重点整修陵园和丰富内容。如长陵棱恩殿将设明史展览馆;定陵发掘出的地宫,将设明代出土文物展览馆;思陵虽陵殿俱废,因是明代末帝,又以山势雄伟,将重建作明史研究馆;庆陵在十三个帝陵中,独具风格,拟加修整和发展;泰陵也是整修重点。这样不仅保持风景区原有格局,又可增添无限景色。 另外十四景,除小孤山是在水库中央外,其余都与新建35公里长的环湖路紧相联系。小孤山现已加高9米,上面将建筑纪念亭,亭中有碑文记载水库建设者忘我劳动的英雄事迹。游人荡舟前往,登环山石级而上,四顾湖光山色,朗读英雄诗史,幸福豪迈的感情当油然而生。 沿着东环湖路北游,公路随山婉蜒,湖水忽隐忽现,从大坝的走十五分钟,又到一景——三泉。先我到此的是一队骑自行车旅行的中学生,他们正围绕泉池谈笑,也有畅饮泉水的。三泉原是东山口山麓的三股泉水,经过疏浚,筑以亭阁泉池,植荷养鱼,并设茶座,接待来自各个工作岗位的游人,品饮泉茗。 由三泉往北的第一景是三庄。这是三处突出湖面的缓坡地带,站在这儿东望大坝,西看大宫门,北览十三个帝陵全景,视野极为广阔。这三处将分别建筑友谊宾馆、休养所以及各种服务性行业的用房。湖边要筑码头和游泳池。 在三庄的东北角,原行宫旧址正在兴建社会主义新村,它和西环湖路仙人洞的社会主义新村遥遥相对,构成别具风格的一景。新村现已建成几十幢美观精巧的平房,许多建设者就是附近农业社的社员,是义务来支援的。新村的主人,是从水库区迁移来的农民。 在从景陵去长陵拐弯的地带,有四个青年社员在田间试验一种新肥料。他们用狗肉煮成清汤,浇在白薯地上,据说可以使白薯长到几十斤一个。 抵长陵稍事休息,已是夕阳西斜,一天的游程,真是美不胜收。可是,十三陵水库的二十八景,我才游了一个零头。从此往北还有青龙泉、锥石口、九龙池、德胜口、大宝山等十几景,只好留在以后再去了。 在长陵遇到一个熟识的同志,他邀我乘车从西环湖路回来,车子一直驶到湖中之湖的内湖。一下车就看见一个同志在向一群越南留学生介绍内湖的风景。他站在湖边指着前方的三个小山说:“将来要从半壁山和马鞍山修条长堤连接汉包山,从湖里分出个湖来。内湖湖上和沿岸将设游泳池,修半壁亭,砌九曲桥,筑水榭,植荷种花,栽桃插柳。总体布置要体现中国园林的特有风格。内湖的南面,特筑一防风堤,堤内修浮动码头,以适应各种不同水位变化。体协也打算在此设俱乐部,开展划船、游泳等水上运动。” 他介绍完了,话题又转到水库风景区的绿化工作。他说:“十三陵水库风景区的山岭,本来就是云朵常飘山腰,山尖常露云上,又有一丛一丛的古松古柏,原是很美的了。但是,我们还要使它更美丽,初步计划绿化这片广大地区,既要配合现有的陵园山色,又要做到整体大方。因此将采用成区成片成林的种植方法,山上营造长绿林;平地种植果树、草莓、蔬菜;公路两旁不种行道树,专造丛林,使游人至此,有身临绿荫深处之感。在现有的深绿树木之旁,则多种成色植物,丰富山峰山谷的色彩。” “这儿将来是个大花园,”他越讲越精神焕发,“不仅是绿树成荫,松柏参天,果树成行,桃柳争妍,而且有些平地和山谷,将以树木命名,如杏花村,樱桃园,苹果林,山植路,葡萄沟,玫瑰谷等。并且要考虑树木开花的色彩,注意地区分布。那时将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地方啊!游人到此,从树木的花开叶落,就可看出季节的更换。” “全区绿化要多久?”一个越南留学生问。 “现在已经栽了几十万棵绿油油的松树和肩拍了。在这个步步跃进,时时跃进,一天等于二十年的时代,我们的工作会很快。” 听了他的回答,围观倾听的人们都满足地笑了。当夜幕徐徐落下来,我又回到了大坝上。铸铁柱灯上的球形灯罩吐露着金光,和山坡河谷间的电灯,互放光辉。我解开胸襟接待清凉的晚风,此时脑际涌现出两个月前工地上人们干劲冲天的劳动场景。于是,我想着,一切事业只要有了党的领导,我们就更有信心。未来,祖国的未来,不仅会“高峡出平湖”,而且荒谷还会长出更多的水库。社会主义的革命事业正在翻天覆地,人民的巨手万能万岁! 摘自: 《旅行家》1958年第9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秋天没有出远门》离离 秋天没有出远门 离离 (一)香岚溪 枫叶又红的季节,得找个地方去看. 原来住的那古都,三面环山.随便在那一条街上走迷了路,都有可能意外地发现一个寺院.那寺院,一般都会有个让你不由得屏住呼吸的秀丽的庭院.无论什么时候,都有着不辜负季节的景致,让你不白进去一趟.秋天的枫叶当然也不用刻意地去寻,只要漫不经心地迷路就行了. 这里没有,随你走到哪儿,都是些不敢恭维的灰色建筑.城里没戏了,只好开了车出去.大家都说香岚溪,香岚溪...,那就香岚溪吧.这么好听个名字,不去看看不放心. 到了,才发现人比红叶多. 山涧清溪,山上枫叶,象一片片红红的云. 只可惜,没有什么奇峰突起,没有什么曲径通幽.也没有特别的浓厚,也没有特别的精致,更没有那一份要求不高的清静,于是也就没了特别的感动.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心不在焉地看着红叶,不由得可怜起这里的人了,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堵了快四个小时才到,就为了这?园秃秃的象个土馒头的山,纵有红叶点缀也情趣有限.幸亏还有那溪流给添了些灵气,否则这算什么? 夜幕降临,满山点起了灯.近处晃得睁不开眼,远处望去就象起了山火.山不秀,人也就少了美感.耗费大量的能源,就为实现这么个馊主意?这枫叶不看也罢,不看也罢... 回到家里,电视上在放古都莲华寺的枫叶.那份幽雅,那份深邃,不由得让人神往了去.这世道,来回花了六个小时,不如坐在家里看看电视? 一路辛苦地去看红叶,看红叶,印象最深的却是满天的繁星,和那没点灯的山头上一钩弯弯的新月. (二)铃鹿赛车场 不是总脖子发僵,肩膀凝重,腰酸背疼么?不是总收拾不整齐的家,做不完的饭,缠不清的孩子么? 咱出门儿!出去找个地方让人给咱叠床铺被,让人给咱做饭洗碗.老了,不追求流浪的野趣了,偶尔出去享受两天,也算对得起自己这把不年轻的骨头了. 找了离家不远的铃鹿f1赛车场,又有温泉,又有温水泳池,旅馆的一座座小楼藏在密密的树林里,幽静得怡人,走出围墙又是庞大的游乐园地:老少咸宜. 没有旅途颠簸,也不游山逛水,仅仅两天离开日常. 不用操心几点了,不用考虑晚饭吃什么,一边让打浴的水柱拍打着僵硬的肌肉,一边眯眼看着游泳池里嬉戏的女儿,任时光慢慢地流去... 温泉里,女儿更是个拽不出来.室内的泡完了,露天的泡,露天的泡厌了,又回室内.那个热爱,那个没完没了.我也就趁势煽动着不懂事的女儿:撩水洗脸脸,使劲儿洗,使劲儿洗,洗了就能成美人. 折腾这一通,再和亲戚的孩子跑上一百八十圈,终于支撑不住要倒下睡觉了,我才发现这在塌塌米上摔打大的娃,不会在床上睡觉!两番抱上床,她都气哼哼的闭着眼睛一头扑到地上,大叫:我困死了,我困死了.那言外之意是我都要睡觉了,你把我抱到这上面干什么? 第二天,藏着个坏心眼儿带孩子去游乐园:我要尽她玩得以后看见游乐园就烦!所有能坐能玩儿的,都挨个带她进去.每一个出来了,还特意问问:要不要再玩儿?显得我一个多么地理解孩子,爱孩子,温柔慈爱的好妈妈. 游乐园里只有那慢悠悠地转到天上去的大游览车还稍微对我一点胃口.高高在上,看着正在比赛的一群摩托就象是排队回家的蚂蚁一样.一轮赛完,第二轮枪响,百十辆五颜六色的蚂蚁都在突飞猛进,却有一个黄蚂蚁,哼哼唧唧跑了没五秒钟就停了下来. 想上帝在天上看见这一幕,跟我当时一个想法:人间又有一个人,演了一场小悲剧. 游乐园玩得孩子晕头转向,表示不愿意再坐任何车了,于是又去泡温泉.直泡得个个凝脂玉肤,回家回家! 回家后,望着镜中的我,唇不点自朱,腮不扑自春:温泉是好,温泉是好,愿朋友们都来泡温泉. 只有一点不好:明天还得去上班!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清华园之菊》孙福熙 清华园之菊 孙福熙 归途中,我屡屡计画回来后面中国的花鸟,我的热度是很高的。不料回到中国,事事不合心意,虽然我相信这是我偷懒之故,但总觉得在中国的花鸟与在中国的人一样的不易亲近,是个大原因。现在竟得与这许多的菊花亲近而且画来的也有六十二种,我意外的恢复对我自己的希望。 承佩弦兄之邀,我第一次游清华学校,在与澳青君一公君三人殷勤的招待中,我得到很好的印像,我在回国途中渴望的中国式的风景中的中国式人情,到此最浓厚的体味了;而且他们兼有法国富有的活泼与喜悦,这也是我回国后第一次遇见的。 在这环境中我想念法国的友人,因为他们是活泼而喜悦的,尤其因为他们是如此爱慕中国的风景人情的。在信中我报告他们的第一句就说我在看菊花;实在,大半为了将来可以给他们看的缘故,我尽量的画了下来。 从这个机会以后,我与菊花结了极好的感情,于是凡提到清华就想起菊花,而遇到菊花又必想见清华了。 在我们和乐的谈话中,电灯光底下,科学馆,公事厅与古月堂等处,满是各种秀丽的菊花,为我新得的清华的印象做美。然而我在清华所见的菊花,大部并不在此而在西园。 广大的西园中,大小的柳树,带了一半未落的黄叶,杂立其间,我们在这曲折的路径中且走且等待未曾想像过的美景。走到水田的旁边,芦苇已转为黄色,小雀们在这里飞起而又在稍远处投下。就在这旁边,有一道篱笆,我们推开柴门进去。龙畦很整齐的排列着,其中有一条是北面较高中间洼下的,上面半遮芦帘。许多菊花从这帘中探头向外,呵,我的心花怒放了! 然而引导者并不停足,径向前面的一所茅屋进行。屋向南,三面有土墙,就是挖窝中的泥所筑的,正可利用。留南面,日光可以射入。当我一步一步的从土阶下去时,骤然间满室高低有序的花朵印上我的心头,我惊惧似的喘息,比初次对大众演说时更是害羞,听演说的人的心理究竟还容易推测,因为他们只是与我仿佛的人;而众菊花则不然,只要看他们能竭尽心力的表现山各个的特长,可见他们不如大多数人的浅簿的,我疑惧他们不知如何的在窃笑我的丑陋呢。可是,我静下心来体察,满室的庄严与和蔼,他们个个在接纳我。在温和而清丽的气流中,众香轻扑过来,更不必说叶片的向我招展与花头的向我顾盼了。于是我证明在归航中所渴望的画中国花鸟不只是梦想了。 等我上城来带了画具第二次到清华时,再见菊花,知道已变了些样子,半放者已较放大,有几朵的花瓣已稍下垂了。我着急,知道我的生命的迫促,而且珍惜我与花的因缘之难得,于是恨不得两手并画恨不得两眼分看的忙乱开工了。 可是,我敢相信第一次拥抱爱人时所发情感的活痒:满心包围着快乐的畏惧,想立刻得到安慰,又怕亵渎了爱人的尊严,我对于我所爱慕的花将怎样的下笔呢!我深深的体味:此后,这样富有的花将永远保藏在我的纸上,虽然不敢说他将为我所主有;然而我将怎样能使他保留在我的纸上呢?我九分九的相信我不能画像他。试想一想,在一百笔二三百笔始能完成的一幅画中何难有一笔两笔的败笔呢。所以,在这短促不及踌躇中我该留神使这一二百笔丝毫没有污点,我敢说,这比第一次拥抱爱人时之戚戚为将来一生中的交际的污点而担忧者更甚了,因为时间是这样的短促,于是,虽然很急,却因为爱他而不敢轻试,我尽管拿了笔擎在纸上不敢放下去。 我虽然刻刻竭力勉励从阔大处落墨,然而爱好细微的性质总像不可改易的了。在这千变万化奇上有奇的二百余种的当中,我第一张画的是“春水绿波”:洁白的花朵浮在翠绿的叶上,这已够妩媚的了,还有细管的花瓣抱蕉黄的花心而射向四周,管的下端放开,其轻柔起伏有如水波的荡漾;我不怕亵渎他而在他面前来说尘埃:无论怎样巨细的秽物沾在他的上面,决不能害他的洁白,因为他有他的本性,不必矜夸而人自然的仰慕它,所以也决不以外物之污浊而害真。我竭尽心目的对他体味,自信当已能领会他的外表不九分也八分了。可是我失败了,明白的看得出,在我纸上的远不及盆中的,─一虽然我曾很担忧,因为我的纸上将保藏这样灿烂的花,非我所宜有。然而现在并不因失败而觉得担负的轻松。 镇静了我的抱歉,羞愧与失望的心思,我想,侥幸的花张起眼帘在看我作画,也决不因我不能传出他的神而恼怒的罢,我当如别的浊物之不能损害他是一样的。看了他的宽大与静默,我敢妄想,或者他在启示我;羞愧是不必的,失望尤其是不该,他这样装束这样表现的向人,想必不是毫无用意的。于是我学了他静默的心,自然的有了勇气,继续画下去了。 这许多菊种于我都是新奇而十分可以爱慕的,在急忙而且贪多的手下将先画那几种呢?每一种花有纸条标出花名。“夕阳楼”高丈余,宽阔的瓣,内红而外如 晚 霞;“快雪时晴”直径有一尺,是这样庞大的一个雪球,闪着银光;“碧窗纱”细软而嫩绿,丝丝如垂帘;“银红龙须”从遒劲的细条中染出红芽的柔嫩……满眼各种性质不同的美丽,这与对一切事物一样,我不能品定谁第一,谁其次;我想指定先画谁也是做不到。于是我完全打消优劣的观念,在眼光如灯塔的旋转的时候,我一种一种的画。 高大的枝条上,绛红的一周,围在一轮黄色的花心外,这是很确切的名为“晓霞捧日”的。他的红色非我所能用我可怜的画盘中的颜色配合而摹拟的。他最不愿有人世所有的形与色,却很喜欢有人追过他。少年人学了他的性质,做成愈难愈好的谜语要人去猜,人家猜中了,他便极其高兴。 我要感谢侍奉这种菊花的杨鲁二君,并且很想去领教他们的经验,特请一公兄为我请求。 四点钟以后,太阳渐渐的从花房斜过,只留得一角了,在微微的晚寒中我忙乱的画着。缓得几乎听不出的步声近我而来,到了我近旁时我才仰起头来看他,这就是种这菊花的杨寿卿先生。 眉目不轩不轾,很平静的表出他的细致与和蔼,从不轻易露出牙齿的口唇上立刻知道他是沉默而忍耐的,而额角以下口鼻之间的丝丝脉理是十分灵敏,自然的流露他的智慧,杨先生或指点或抚弄他亲爱的菊花,对我讲他培养的经验。 他种菊已五年了,然而他的担任清华学校职务是从筹备开办时起的。他说:“每天做事很单调也很辛苦,所以种种菊花。”辛苦而再用心用力来种菊花就可不辛苦,这有点道理了! 我竭力设想他所感觉到的菊花,外面这是怎么能够呢。他是从菊花的很小的萌芽看起的,而且他知道他们的爱恶,用了什么肥料他们便长大,受了多少雨水与日光他们便喜悦,他还知道今年的花与往年的比较。我是外行人,就是辨别花的形色也是不确实的;而他们要在没有花时识别花的种类,所以他只要见到叶的一角就认识这是那一种了,这与对家人好友听步声就知道是谁,看物品移动的方位就知道谁来过了是一样的。 每天到四点钟杨先生按时到来了。他提了水壶灌在干渴的花盆中,同时我也得到他灌输给我的新智识。 我以前只知道菊花是插枝的,倘若接枝他便开得更好,有的接在向日葵上,开来的菊花就如向日葵的大了。现在知道菊是可以采用种子的。插枝永远与母枝不变;而欲得新奇的花种非用子种不可。 这里就有奇怪的事了,取种子十粒下种,长起来便是不同的十种。可是这等新种并不株株是好的,今年四百新种当中只采了二十余种。不足取的是怎样的呢?这大概是每一朵中花瓣大小杂乱,不适合于美的条件统一匀称,所谓不成品是也。不成品的原因大概在于花粉太杂之故,所以收种应用人工配合法。 “紫虬龙”那样美丽的花就是配合而成的。细长直管的“喜地泥封”与拳曲的“紫气东来”相配合,就变了长管而又拳曲,如军乐用号的管子,这样有特性的了。他的父母都是紫色的,他也是紫色。倘若父母是异色的,则新种常像两者之一或介于两者之间,但决不出两者之外。因为他们在无穷的变化中也有若干的规律,所以配种当有制限了。大概花瓣粗细不同的两种配合总是杂乱的,所以配合以粗细相仿者为宜。 花房中,两株一组,有如跳舞的,有许多摆着,杨先生每次来时,拿了纸片,以他好生之德在各组的花间传送花粉。据说种子的结成是很迟的,有的要到第二年一月可收。我推想这类种子当年必不能开花的了,讵知大不然,下种在四月,当初确实很细弱,但到六月以后,他们就加工赶长,竟能长到一丈多高与插枝一样。 凡新种的花一定是很大的,不像老种如“天女散花”与“金连环”等等永远培植不大也不高者。可是第一年的花瓣总是很单的,以后一年一年的多起来:而在初年,花的形状也易变更,第一年是很整齐的,或者次年是很坏了,几年之后始渐渐的固定。 我很爱“大富贵”他正在与“素带”配合。牡丹是被称为富贵花的,然而这名字不能表示他所有性状的大部。我要改称这种菊花为“牡丹”,因为他有牡丹所有一切的美德,他的身材一直高到茅屋的顶篷再俯下头来,花的直径大过一尺;展开一瓣,可以做一群小鸟的窠,可以做一对彩蝶的衾褥。我也仰着头瞻望他,希望或者我将因他而有这样丰满这样灿烂的一个心。我明白,他不过是芥子的一小粒花蕾长大起来的,除少数有经验的以外,谁想到他是要成尺余大的花朵的。到现在,蜜蜂闹营营的阵阵飞来道贺,他虽静默着,也乐受蜂们的厚意。杨先生每晚拂刷“牡丹”的花粉送给“素带”;他身上是北京人常穿的蓝布大褂,然而他立在锦绣丛中可无愧色,他的服装因他的种菊而愈有荣誉了。我可预料而且急切的等待明年新颖种子的产出,我敢与杨鲁二先生约:“你们每年培植出新鲜颜色的菊种,而我也愿竭力研究我可怜的画盘中的颜色,希望能够追随。”这样两种美丽的花,在我们以为无可再美的了,不知明年还要产出许多的更美的新种,我真的神往了。对大众尽力表现这等奥妙是我们“做艺”的人的天职;在不可能的时候,我们只有尽心超脱自己,虽然我是不以此为满足的。 一人在远隔人群的花房中,听晚来归去的水鸟单独的在长空中飞鸣,枯去的芦叶惊风而哀怨,花房的茅蓬也丝丝飘动,我自问是否比孤鸟衰草较有些希望。满眼的菊花是我的师范,而且做了陪伴我的好友。他们偏不与众草同尽,挺身抗寒,且留给人间永不磨灭的壮丽的印像。我手下正在画“趵突喷玉”,他用无穷的力,缕缕如花筒的放射出来。他是纯白的,然而是灿烂;他是倔强的,然而是建立在柔弱的身体上的。我心领这种教训了。 与杨先生合种菊花的鲁璧光先生正与杨先生同任舍务部职务的。每天正午是公余时间,轮到他来看护菊花。有一次,他引导几位客人来看菊,同时看我纸上的菊花,他看完每页时必移开得很缓,使不露出底下一张上我注有的花名。很高兴的,他与客人看了画猜出花的名字来,他说:“画到这样猜得出,可不容易了。” 当时我非但不觉得他的话对我过誉,我要想,难道画了会不像的?所以我还可以生气的。我自己所觉得可以骄傲的,我相信,在中国不会有人为他们画过这许多种,我对他们感激,而他们也当认我为难逢罢。 临行的前夜,我到俱乐部去向杨先生道别,他在看人下棋。这一次的谈话又给我许多很大的见识,其中有一段,他说:“北京曾有一人,画过一本菊谱。”我全神贯注的听他了。他继续说:“他们父女合画,那是画得精细,连叶脉都画得极真的。因为每一种的叶都不同,叶子比花还重要,花不是年年一样的,在一年内必定画不好。所以要画一定要自己种花知道今年这花开好了,可以画了。那两位父女自己种花,而且画了五年才成的。”我以为我的画菊是空前的,然而这时候我无暇忏悔我以前的自满了,我渴想探问他,在那里可以见到这本菊谱,但我不敢急忙就说,于是曲折的先问: “这位先生姓什么呢?” “姓蔡的。” “杨先生与他很熟识吗?” “不熟识的。” “能够间接介绍去一看吗?” “我也只见过一页,那真精细,真的用工夫的呢。” 杨先生幼年时就种花,因为他的父亲是爱花的,而且他家已三代种菊了。 为什么自己以为是高尚以为是万能的人总是长着一样可憎的口鼻心思,用了这与精神所结构的出品无非像泥模里铸出来的铁锅的冥顽而且脱不出旧样?菊花们却能在同样的一小粒花蕾中放出这样新奇这样变化富有一切的花朵,非无能的人所曾想像得到甚且看了也不会模仿的。有一种的花瓣细得如玉蜀黍的须了,一大束散着,人没有方法形容他的美,只给他“棕榈拂尘”的一个没有生气的名字;有一种是玉白色的,返光闪闪,他的瓣宽得像莲花的样子,所以名为“银莲”,其实还只借用了别种自然物的名称,人不能给他一个更好的名字。还有可奇的,他们为了要不与他种苟同,奇怪得使我欲笑,有一种标明“黄鹅添毛”者,松花小鹅的颜色,每瓣钩曲如受惊的鹅头,挨挤在一群中。最妙的他怕学得不像,特在瓣上长了毛,表示真的受惊而毛悚了,题首的图就是。“黄鹅添毛”的名字我不喜欢,乃改称他为“小鹅”。 有许多名称是很有趣的,这胜过西洋的花名,然而也有不对的。况且种菊者各自定名,不适用于与人谈讲,最好能如各种科学名词的选择较好者应用,然而这还待先有一种精细而且丰富的菊谱出现。 一班人叫中国要亡了,为什么不去打仗;一班人叫闭门读书就是爱国。倘若这两种人知道我画了菊花甚且愿消费时间做无聊的笔记,必定要大加训斥的。我很知道中国近来病急乱投药的情形,他们是无足怪的。其实在用武之地非英雄的悲哀远比英雄无用武之地者为甚。现在的中国舆论不让人专学乐意的一小部分;因为缺人,所以各人拉弄他人入伍。实在像我这样的人只配画菊花的,本来不必劳这一班那一班人责备的─一可是,我要对自己交代明白,我应该画他人不爱而我爱的菊花,一直画到老。我喜欢学他人所不喜欢学的东西,这将是我的长处。 做人二十七年了,以前知道有这许多菊花,知道这许多菊花的性情吗?我知道还有更多的事物为我所不知道的,就是关于菊花的也千倍万倍的多着,我想耐心而且尽力的去考究。宰平先生于讲起古琴时说北京各种专门家之多,可惜他们不说,没有方法知道他们。真的,我们在这富有的人海中感着寂寞感着干燥,可惜我们不知道愿意陪伴我们给我们滋润的人。我决定人间多着有智识懂得生活的人,不只是种菊一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钱塘潮》乐维华 钱塘潮 乐维华 在地图上只是那么一丝,在眼前却是水烟浩淼。钱塘江吞波吐浪,缓慢地流贯东西,草原、山丘、乡村、城镇,吴山点点,飞鸟淡淡,它说:它时常想看看两岸的黄旁子孙。 江潮呵,忘不了人们,人们也忘不了江潮。金风送爽的秋天,就是江潮和人们相会的日子。于是,人们就沿江而望。美好的相会,自从数百年前的南宋起,每年的农历十八日…… 秋天,带着满满的月亮来了,据说今年是六十年来罕见的大潮,沿江许多乡村和城镇住满了观潮人,山湖好友,异国宾客,都兴致勃勃地慕名而来,我呢,也怀着对大自然的虔诚来了。那是一个清凉的秋夜,我踏碎满地的月光,拔开密密的芦苇丛来到江边。风波、水影、月色,淡淡的,是天边的远山,呆呆的,是泛光的月亮,轻轻的,是水波在拍岩,这秋夜的景色呵,真是画不尽的画中画,写不尽的诗中诗,我看得那么专一,满目的空旷清淡在胸中化为诗情画意的饱和。我真羡慕大江,在这充满幻想的秋夜里,它得到了永生。 农历十八日是“潮魂”的生日,春秋、战国,七雄,五霸,东流水轻轻的一个波汶,把我的思绪送得那么的遥远…… 早就听说了,钱塘江的潮水常年咆哮翻卷,是伍子胥和文种这两人不散的冤魂在倾诉不平。一个屡谏吴王,却落个皮囊裹尸,埋骨大江的结局。一个立下了汗马功劳,却得了个伏剑而死,狗烹弓藏的下场。这两个敌国之将,由于共同的冤屈,死后携手归好了。《水经注》里说:伍子胥背着文种日夜在江河上遨游,还常常摆动清静的秋江,扬起连天的雪浪。所以潮水一到,前面的浪就是伍子胥,后面的浪就是文种了。人们称之谓“潮魂”。每当潮起的时候,浪潮两面就涌起了人潮,浪潮奔腾,人潮鼎沸,汇成惊天动地的呐喊,一直冲向天际,可见人们对忠魂受屈是愤愤不平的,这种愤慨借助伍子胥和文种的故事,溶化在吞天卷日的大江之中,一直奔流到今天。于是我就想了:无情的历史可以演出人们的种种遭遇,却无法把人们的感情垄断…… 平静灰暗的江面披上了一层红红的光,我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岸上已经聚满了观潮人,人们乘着潮水未到前的幽静,有的把酒临风,听涛谈笑,有的席地而坐,说古论今,也有人说江点起一堆堆的篝火,映红了一草一木。依着火光,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一座塔影。这座塔名曰“镇海塔”,明朝万历年间就矗立在江边了。飞起的檐沿,静卧的椽梁,飘荡的铜铃,坚劲的吊链,塔顶塔身斑斑驳驳,野草杂生,偶尔还有几只小雀喳喳的从里面飞出来,有人说它象风度翩翩的郎君,有人说它象亭亭玉立的少女,有人说它俊逸潇洒,有人说它风韵神秀,俯瞰百媚秋色,威镇千里大江。我却不以为然,溢美之辞是毫无价值的,不过是随波逐流的野草罢了,“镇海塔”,顾名思义吧!忠魂受屈,既成事实,不过吹来一丝风,兴起一簇浪罢了。 其实,造塔也是徙劳的,不过几百年的风雕雨蚀,这塔已千疮百孔,奄奄一息,显得那样的苍老了,月光和火光相映生辉,我再看这塔,仄歪着,摇摇欲附了,而钱墉江依然是汹涌澎湃,势不可挡,依然是潮魂和人们会心的相会。据说文物管理部门要修复这塔,也好,留着作个见证吧。 风平浪静,侧耳细听,千里大江没有一丝声息,举目眺望,一江秋水呆呆地泛着白光,我呼吸着秋夜清凉的空气,穿过嘈杂的人群,来到一座亭子前,这是观潮亭,早年孙中山先生曾经在此观潮,吞吐天下风云,所以又名“中山亭”我不由得肃然起敬。这亭子虽然造型简朴,没有过分的修饰,却显得稳健踏实,落落大方,长年来为观潮人遮风蔽雨,做尽了好事。我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天地一色,水月互相弄影,幽静的夜笼罩着幽静的江,也笼罩着幽静的亭子,这亭子没有半点夸耀和表功,默默地陪们人们等待着潮魂的到来。 我又斟满一杯酒,送到嘴边又放下了,不知道该把这酒敬献给谁。 “来了!潮来了!……”人们惊叫起来,翘首东望,乱云飞度,白光微微的泛起,有细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嘤嘤的如同蚊蝇嗡叫,是真的!人们左呼右喊,携老扶幼,跳的,跑的,滚的,爬的,一起涌到江边,啊!黑蒙蒙的水天之间,一条雪白的素练乍合乍散的横江而来,月碎云散,寒气逼人,人们惊吧未已,潮头已经挟带着雷鸣般的声响铺天盖地的来到眼前,惊湍跳沫,大者如瓜,小者如豆,似满江的碎银在狂泻,后浪推着前浪,前浪引着后浪,浪拍着云,云吞着浪,云和浪绞成一团,水和天相撞在半空,沙欧惊窜,鱼鳖哀号,好象千万头雪狮踏江怒吼,乱蹦乱跳,撕咬格斗你撞我,我撞你,一起化为水烟细沫,付之流水,波涛连天,好象要和九天银河相汇,大浪淘沙,好象要淘尽人间的污染,潮水腾跃,好象要居高临下,俯瞰风云变幻的世界,天地间三分是水,三分是云,还有三分是阔大的气派!我解开衣襟,让江风吹入胸膛,突然,我觉得我的身躯在散开,我的心胸在升华,大江冲进了我的胸膛…… 两岸的观潮人齐声叫好,许多人追着潮头狂奔,欢叫,腾跃,有人点起了纸团,叉在芦杆上投入江中,火光随着流水飞也似地去了,一会儿被抛向空中,一会儿又被沉下深渊,黑漆漆的夜空中,点点火光跃跃沉沉,飘飘浮浮,好象江底翻起了许多普光的夜明珠。 潮头哗哗的过去了,它又匆匆地回首看顾,飞云已经在遥远的烟波中了,无情的流水,多情的潮魂,秋风飘拂,被洗净了的月亮显得更白,飞云显得更轻,水影月色,清空疏淡。篝火旁,有人在诵诗:“……城上吴山遮不尽,乱涛穿到岩滩歇,是英雄未死报仇心,秋时节……” 浩翰的钱塘江沉浮起伏,一喷一吸,我知道:这是潮魂在呼吸。四望皆空,我把满满的一杯酒酹入大江,算是对大江的安慰;人间已擒得恶虑,得得满腔的冤气化为倾盆的泪雨了。秋风秋水,我的心在江上盘旋;潮魂呵,这故事虽然古老,却也新鲜…… 江水易流,心潮难息,现实,往往是以历史来充实的,历史呢,又是靠现实来生辉的,现实和历史,生活的航船就是用这两枝桨划动驶向彼岸。 “岁月消磨人自老,江山壮丽我重来”。我沿着铺满月光声影的江岸踱步,念着古人的诗句,作为对潮魂的良好祝愿。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钱江看潮记》丰子恺 钱江看潮记 丰子恺 阴历八月十八,我客居杭州。这一天恰好是星期日,寓中来了两位亲友,和两个例假返寓的儿女。上午,天色阴而不雨,凉而不寒。有一个人说起今天是潮辰,大家兴致勃勃起来,提议到海宁看潮。但是我左足趾上患着湿毒,行步维艰还在其次;鞋根拔不起来,拖了鞋子出门,违背新生活运动,将受警察干涉。但为此使众人扫兴,我也不愿意。于是大家商议,修改办法:借了一只大鞋子给我左足穿了,又改变看潮的地点为钱塘江边,三廊庙。我们明知道钱塘江边潮水不及海宁的大,真是“没啥看头”的。但凡事轮到自己去做时,无论如何总要想出它一点好处来,一以鼓励勇气,一以安慰人心。就有人说:“今年潮水比往年大,钱塘江潮也很可观。”“今天的报上说,昨天江边车站的铁栏都被潮水冲去,二十几个人爬在铁栏上看潮,一时淹没,幸为房屋所阻,不致与波臣为伍,但有四人头破血流。”听了这样的话,大家觉得江干不亚于海宁,此行一定不虚.我就伴了我的两位亲友,带了我的女儿和一个小孩子,一行六人,就于上午十时动身赴江边。我两脚穿了一大一小的鞋子跟在他们后面。 我们乘公共汽车到三廊庙,还只十一点钟。我们乘义渡过江,去看看杭江路的车站,果有乱石板木狼藉于地,说是昨日的潮水所致的。钱江两岸两个码头实在太长,加起来恐有一里路。回来的时候,我的脚吃不消,就坐了人力车。坐在车中看自己的两脚,好象是两个人的。倘照样画起来,见者一定要说是画错的,但一路也无人注意,只是我自己心虚,偶然逢到有人看我的脚,我便疑心他在笑我,碰着认识的人,谈话之中还要自己先把鞋的特殊的原因告诉他。他原来没有注意我的脚,听我的话却知道了。善于为自己辩护的人,欲掩其短,往往反把短处暴露了。 我在江心的渡船中遥望北岸,看见码头近旁有一座楼,高而多窗,前无障碍。我选定这是看潮最好的地点。看它的模样,不是私人房屋,大约是茶馆酒店之类,可以容我们去坐的。为了脚痛,为了口渴,为了肚饥,又为了贪看潮的眼福,我遥望这座楼觉得异常玲珑,犹似仙境一般美丽。我们跳上码头,已是十二点光景。走尽了码头,果然看见这座楼上挂着茶楼的招牌,我们欣然登楼。走上扶梯,看见列着明窗净几,全部江景被收在窗中,果然一好去处。茶客寥寥,我们六人就占据了临窗的一排椅子。我回头喊堂倌:“一红一绿!” 堂倌却空手走过来,笑嘻嘻地对我说:“先生,今天是买坐位的,每位小洋四角。”我的亲友们听了这话都立起身来,表示要走。但儿女们不闻不问,只管凭窗眺望江景,指东话西,有说有笑,正是得其所哉。我也留恋这地方,但我的亲友们以为座价太贵,同堂倌讲价,结果三个小孩子“马马虎虎”,我们六个人一共出了一块钱。先付了钱,方才大家放心坐下。托堂倌叫了六碗面,又买了些果子,权当午饭。大家正肚饥,吃得很快。吃饱之后,看见窗外的江景比前更美丽了。 我们来得太早,潮水要三点钟才到呢。到了一点半钟,我们才看见别人陆续上楼来。有的嫌座价贵,回了下去。有的望望江景,迟疑一下,坐下了。到了两点半钟,楼上的座位已满,嘈杂异常,非复吃面时可比了。我们的座位幸而在窗口,背着嘈杂面江而坐,仿佛身在泾渭界上,另有一种感觉。 三点钟快到,楼上已无立锥之地。后来者无座位,不吃茶,亦不出钱。我们的背后挤了许多人。回头一看,只见观者如堵。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更有被抱着的孩子。有的坐在桌上,有的立在凳上,有的竟立在桌上。他们所看的,是照旧的一条钱塘江。久之,久之,眼睛看得酸了,腿站得痛了,潮水还是不来。大家倦起来,有的垂头,有的坐下。忽然人丛中一个尖锐的呼声:“来了!来了!”大家立刻把脖子伸长,但钱塘江还是照旧。原来是一个母亲因为孩子挤得哭了,在那里哄他。 江水真是太无情了。大家越是引颈等候,它的架子越是十足。这仿佛有的火车站里的卖票人,又仿佛有的邮政局收挂号信的,窗栏外许多人等候他,他只管悠然地吸烟。 三点二十分光景,潮水真个来了!楼内的人万头攒动,象运动会中决胜点旁的观者。我也除去墨镜,向江口注视。但见一条同桌上的香烟一样粗细的白线,从江口慢慢向这方面延长来。延了好久,达到西兴方面,白线就模糊了。再过了好久,楼前的江水渐渐地涨起来。浸没了码头的脚。楼下的江岸上略起些波浪,有时打动了一块石头,有时淹没了一条沙堤。以后浪就平静起来,水也就渐渐退却。看潮就看好了。 楼中的人,好象已经获得了什么,各自纷纷散去。我同我亲友也想带了孩子们下楼,但一个小孩子不肯走,惊异地责问我:“还要看潮哩!”大家笑着告诉他:“潮水已经看过了!”他不信,几乎哭了。多方劝慰,方才收泪下楼。 我实在十分同情于这小孩子的话。我当离座时,也有“还要看潮哩!”似的感觉。似觉今天的目的尚未达到。我从未为看潮而看潮。今天特地为看潮而来,不意所见的潮如此而已,真觉大失所望。但又疑心自己的感觉不对。若果潮不足观,何以茶楼之中,江岸之上,观者动万,归途阻塞呢? 以问我的亲友,一人云:“我们这些人不是为看潮来的,都是为潮神贺生辰来的呀!”这话有理,原来我们都是被“八月十八”这空名所召集的。怪不得潮水毫没看头。回想我在茶楼中所见,除旧有的一片江景外毫无可述的美景。只有一种光景不能忘却:当波浪淹没沙堤时,有一群人正站在沙堤上看潮。浪来时,大家仓皇奔回,半身浸入水中,举手大哭,幸有大人转身去救,未遭没顶。这光景大类一幅水灾图。 看了这图,使人想起最近黄河长江流域各处的水灾,败兴而归。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千年庭院》余秋雨 千年庭院 余秋雨 二十七年前一个深秋的傍晚,我一个人在岳麓山上闲逛。岳麓山地处湘江西岸,对岸就是湖南省的省会长沙。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儿,乘着当时称之为“革命大串连”的浪潮,不由自主地被撒落在这个远离家乡的陌生山梁上。 我们这一代,很少有人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完全没有被“大串连”的浪潮裹卷过,但又很少有人能讲得清这是怎么回事。先是全国停课,这么大的国土上几乎没有一间教室能够例外,学生不上课又不准脱离学校,于是就在报纸、电台的指引下斗来斗去,大家比赛着谁最厉害,谁最出格。现在的青年天天在设计着自己的“潇洒”,他们所谓的“潇洒”大体上似乎是指离开世俗规范的一种生命自由度;二十七年前的青年不大用“潇洒”一词,却也在某种气氛的诱导下追慕着一种踩踏规范的生命状态。敢于在稍一犹豫之后咬着牙撕碎书包里所有的课本吗?敢于嗫嚅片刻然后学着别人吐出一句平日听着都会皱眉的粗话吗?敢于把自己的手按到自己最害怕的老师头上去吗?敢于把图书馆里那些读起来半懂不懂的书统统搬到操场上放一把火烧掉吗?敢于拿着一根木棍试试贝多芬、肖邦的塑像是空心还是实心的吗?说实话,这些逆反性的冥想,恐怕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时代的学生都有可能在心中一闪而过,暗自调皮地一笑,谁也没有想到会有实现的可能,但突然,竟有一个国家的一个时期,这一切全被允许了,于是终于有一批学生脱颖而出,冲破文明的制约,挖掘出自己心底某种已经留存不多的顽童泼劲,快速地培植、张扬,装扮成金刚怒目。硬说他们是具有政治含义的“造反派”其实是很过份的,昨天还和我们坐在一个课堂里,知道什么上层政治斗争呢?无非是念叨几句报纸上的社论,再加上一点道听途说的政治传闻罢了,乍一看吆五喝六,实际上根本不存在任何政治上的主动性。反过来,处于他们对立面的“保守派”学生也未必有太多的政治意识,多数只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颠荡中不太愿意或不太习惯改变自己原先的生命状态而已。我当时也忝列“保守派”行列,回想起来,一方面是对“造反派”同学的种种强硬行动看着不顺眼,一方面又暗暗觉得自己太窝囊,优柔寡断,赶不上潮流,后来发觉已被“造反派”同学所鄙视,无以自救,也就心灰意懒了。这一切当时看来很像一回事,其实都是胡闹,几年以后老同学相见,只知一片亲热,连彼此原来是什么派也都忘了。 记得胡闹也就是两三个月吧,一所学校的世面是有限的,年轻人追求新奇,差不多的事情激动过一阵也就无聊了。突然传来消息,全国的交通除了飞机之外都向青年学生开放,完全免费,随你到哪儿去都可以,到了哪儿都不愁吃住,也不要钱,名之为“革命大串连”。我至今无法猜测作出这一浪漫决定的领导人当时是怎么想的,好像是为“造反派”同学提供便利,好让他们到全国各地去煽风点火;好像又在为“保守派”同学提供机会,迫使他们到外面去感受革命风气,转变立场。总之,不管是什么派,只要是学生,也包括一时没有被打倒的青年教师,大学的,中学的,乃至小学高年级的,城市的,乡村的,都可以,一齐涌向交通线,哪一站上,哪一站下,悉听尊便。至于出去之后是否还惦念着革命,那更是毫无约束,全凭自觉了。这样的美事,谁会不去呢? 接下来出现的情景是完全可以想象的。学生们像蚂蚁一样攀上了一切还能开动的列车,连货车上都爬得密密麻麻,全国的铁路运输立即瘫痪。列车还能开动,但开了一会儿就会长时间地停下,往往一停七八个小时。车内的景象更是惊人,我不相信自从火车发明以来会有哪个地方曾经如此密集地装载过活生生的人。没有人坐着,也没有人站着,好像是站。但至多只有一只脚能够着地,大伙拥塞成密不透风的一团,行李架上、座位底下,则横塞着几个被特殊照顾的病人。当然不再有过道、厕所,原先的厕所里也挤满了人。谁要大小便只能眼巴巴地等待半路停车,一停车就在大家的帮助下跳车窗而下。但是,很难说列车不会正巧在这一刻突然开动,因此跳窗而下的学生总是把自己小小的行李包托付给挤在窗口的几位,说如果不巧突然开车了,请把行李包扔下来。这样的事常常发生在夜晚,列车启动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之间,几个行李包扔下去,车下的学生边追边呼叫,隆隆的车轮终于把他们抛下了。多少年来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他们最终找到了下一站吗?那可是山险林密、虎狼出没的地方啊。 扔下车去的行李包与车上学生抱着的行李包一样,小小的,轻轻的,两件换洗衣服,一条毛巾包着三四个馒头,几块酱菜,大同小异。不带书,不带笔,也不带钱,一身轻松又一身虚浮,如离枝的叶,离朵的瓣,在狂风中漫天转悠,极端洒脱又极端低贱,低贱到谁也认不出谁,低贱到在一平方米中拥塞着多少个都无法估算。只知道他们是学生,但他们没有书包,没有老师,没有课堂,而且将一直没有下去,不久他们又将被赶到上山下乡的列车上,一去十几年,依然是没有书包,没有老师,没有课堂,依然是被称之为学生。因为是学生,因为他们的目光曾与一个个汉字相遇,因为他们的手指曾翻动过不多的纸页,他们就要远离家乡,去冲洗有关汉字与纸页的记忆。“大串连”的列车,开出了这一旅程的第一站。历史上一切否定文化的举动,总是要靠文化人自己来打头阵,但是按照毫无疑问的逻辑,很快就要否定到打头阵的人自身。列车上的学生们横七竖八地睡着了,睡梦中还残留着轰逐一切的激动,他们不知道,古往今来任何一个社会,都不可能长时间的容纳一群不作建树的否定者,一群不再读书的读书人, 一群不要老师的伪学生。当他们终于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太晚,列车开出去太远了,最终被轰逐的竟然就是这帮横七竖八地睡着的年轻人。 也许我算是醒得较早的一个,醒在列车的一次猛烈晃荡中,醒在鼾声和汗臭的包围里,一种莫名的恐惧击中了我,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我是谁?心底一阵寒噤。我想下车,但列车此刻不会停站,这里也没有任何人来注意某个个人的呼喊。只好听天由命,随着大流,按照当时的例行公事,该停的地方停,该下的地方下,呼隆呼隆跟着走,整个儿迷迷瞪瞪。 长沙和岳麓山,是当时最该停、最该下的地方,到处都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连岳麓山的山道上都是这样。那个著名的爱晚亭照理是应该有些情致的,但此刻也已被漆得浑身通红,淹没在一片喧嚣中。我举头四顾,秋色已深,枫叶灿然,很想独个儿在什么地方静一静,喘口气,就默默离开人群,找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野山毕竟不是广场通衢,要寻找冷清并不困难,几个弯一转,几丛树一遮,前前后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这条路很狭,好些地方几乎已被树丛拦断,拨开枝桠才能通过。渐渐出现了许多坟堆,那年月没人扫坟,荒草迷离。几个最大的坟好像还与辛亥革命有关,坟前有一些石碑,苍苔斑剥。一阵秋风,几声暮鸦,我知道时间不早,该回去了。但回到哪儿去呢?哪儿都不是我的地方。不如壮壮胆,还是在小路上毫无目的地走下去,看它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暮色压顶了,山渐渐显得神秘起来。我边走边想,这座山也够劳累的,那一头,爱晚亭边上,负载着现实的激情;这一头,层层墓穴间,埋藏着世纪初的强暴。我想清静一点,从那边躲到这边,没想到这边仍然让我在沉寂中去听那昨日的咆哮。听说它是南岳之足,地脉所系,看来中国的地脉注定要衍发出没完没了的动荡。在浓重暮霭中越来越清静的岳麓山,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你的绿坡赭岩下,竟会蕴藏着那么多的强悍和狂躁? 正这么想着,眼前出现了一堵长长的旧墙,围住了很多灰褐色的老式房舍,这是什么地方?沿墙走了几步,就看到一个边门,轻轻一推,竟能推开,我迟疑了一下就一步跨了进去。我走得有点害怕,假装着咳嗽几声,直着嗓子叫“有人吗”,都没有任何回应。但走着走着,我似乎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控制住了,脚步慢了下来,不再害怕。这儿没有任何装点,为什么会给我一种莫名的庄严?这儿我没有来过,为什么处处透露出似曾相识的亲切?这些房子和庭院可以用作各种用途,但它的本原用途是什么呢?再大家族的用房也用不着如此密密层层,每一个层次又排列得那么雅致和安祥,也许这儿曾经允许停驻一颗颗独立的灵魂?这儿应该聚集过很多人,但绝对不可能是官衙或兵营。这儿肯定出现过一种宁静的聚会,一种无法言说的斯文,一种不火爆、不壮烈的神圣,与我刚才在墙外穿越和感受的一切,属于一个正恰相反的主题。 这个庭院,不知怎么撞到了我心灵深处连自己也不大知道的某个层面。这个层面好像并不是在我的有生之年培植起来的,而要早得多。如果真有前世,那我一定来过这里,住过很久。我隐隐约约找到自己了。自己是什么?是一个神秘的庭院。哪一天你不小心一脚踏入后再也不愿意出来了,觉得比你出生的房屋和现在的住舍还要亲切,那就是你自己。 我在这个庭院里独个儿磨磨蹭蹭舍不得离开,最后终于摸到一块石碑,凭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四个大字:岳麓书院。 二 没有任何资料,没有任何讲解,给了我如此神秘的亲切感的岳麓书院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我当时并不很清楚。凭直感,这是一个年代久远的文化教育机构,与眼下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正好大异其趣,但它居然身处洪流近旁而安然无恙,全部原因只在于,有一位领袖人物青年时代曾在它的一间屋子里住过一些时日。岳麓书院很识时务,并不抓着这个由头把自己打扮成革命的发祥地,朝自己苍老的脸颊上涂紫抹红,而是一声不响地安坐在山坳里,依然青砖石地、粉墙玄瓦,一派素静。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谁愿意来看看也无妨,开一个边门等待着,于是就有了我与它的不期而遇,默然对晤。 据说世间某些气功大师的人生履历表上,有一些时间是空缺的,人们猜想那一定是他们在某种特殊的遭遇中突然悟道得气的机缘所在。我相信这种机缘。现在常有记者来询问我在治学的长途中有没有几位关键的点拨者,我左思右想,常常无言以对。我无法使他们相信,一个匆忙踏入的庭院,也不太清楚究竟是作什么用的,也没有遇见一个人,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竟然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关键”。完全记不清在里边逗留了多久,只知道离开时我一脸安祥,就像那青砖石地、粉墙玄瓦。记得下山后我很快回了上海,以后的经历依然坎坷曲折,却总是尽力与书籍相伴。书籍中偶尔看到有关岳麓书院的史料,总会睁大眼睛多读几遍。近年来,出版事业兴旺,《岳麓书院史略》、《朱熹与岳麓书院》、《岳麓书院山长考》、《岳麓书院名人传》、《岳麓书院历代诗选》、《岳麓书院一览》、《中国书院与传统文化》等好书先后一本本地出现在我的案头,自己又多次去长沙讲学,一再地重访书院,终于我可以说,我开始了解了我的庭院,我似乎抓住了二十七年前的那个傍晚,那种感觉。 岳麓书院存在于世已经足足一千年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世界上最老的高等学府。中国的事,说“老”人家相信,说“高等学府”之类常常要打上一个问号,但这个问号面对岳麓书院完全可以撤销。一千多年来,岳麓书院的教师中集中了大量海内最高水平的教育家,其中包括可称世界一流的文化哲学大师朱熹、张[木式]、王阳明,而它培养出来的学生更可列出一份让人叹为观止的名单,千年太长,光以清代而论,我们便可随手举出哲学大师王夫之、理财大师陶澍、启蒙思想家魏源、军事家左宗棠、学者政治家曾国藩、外交家郭嵩焘、维新运动领袖唐才常、沈荩,以及教育家杨昌济等等。岳麓书院的正门口骄傲地挂着一副对联:“唯楚有材,于斯为盛”,把它描绘成天下英材最辉煌的荟萃之地,口气甚大,但低头一想,也不能不服气。你看整整一个清代,那些需要费脑子的事情,不就被这个山间庭院吞吐得差不多了? 这个庭院的力量,在于以千年韧劲弘扬了教育对于一个民族的极端重要性。我一直在想,历史上一切比较明智的统治者都会重视教育,他们办起教育来既有行政权力又有经济实力,当然会像模像样,但为什么没有一种官学能像岳麓书院那样天长地久呢?汉代的太学,唐代的宏文馆、崇文馆、国子学等等都是官学,但政府对这些官学投注了太多政治功利要求,控制又严,而政府控制一严又必然导致繁琐哲学和形式主义成风,教育多半成了科举制度的附庸,作为一项独立事业的自身品格却失落了。说是教育,却着力于实利、着意于空名、着眼于官场,这便是中国历代官学的通病,也是无数有关重视教育的慷慨表态最终都落实得不是地方的原因。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文化品格较高的官员企图从根本上另辟蹊径,但他们官职再大也摆脱不了体制性的重重制约,阻挡不了官场和社会对于教育的直接索讨,最终只能徒呼奈何。那么,干脆办一点不受官府严格控制的私学吧,但私学毕竟太琐小、太分散,汇聚不了多少海内名师,招集不了多少天下英材,而离开了这两方面的足够人数,教育就会失去一种至关重要的庄严氛围,就像宗教失去了仪式,比赛失去了场面,做不出多少事情来。 正是面对这种两难,一群杰出的教育家先后找到了两难之间的一块空间。有没有可能让几位名家牵头,避开闹市,在一些名山之上创办一些“民办官助”的书院呢?书院办在山上,包含着学术文化的传递和研究所必需的某种独立精神和超逸情怀;但又必须是名山,使这些书院显示出自身的重要性,与风水相接,与名师相称,在超逸之中追求着社会的知名度和号召力。立足于民办,使书院的主体意志不是根据当时的政治需要而是根据文人学士的文化逻辑来建立,教育与学术能够保持足够的自由度;但又必须获得官府援助,因为没有官府援助麻烦事甚多,要长久而大规模地办成一种文化教育事业是无法想象的。当然获得官府的援助需要付出代价,甚至也要接受某种控制,这就需要两相周旋了,最佳的情景是以书院的文化品格把各级官员身上存在的文化品格激发出来,让他们以文化人的身份来参与书院的事业,又凭借着权力给予实质性的帮助。这种情景,后来果然频频地出现了。 由此可见,书院的出现实在是一批高智商的文化构想者反复思考、精心设计的成果,它既保持了一种清风朗朗的文化理想,又大体符合中国国情,上可摩天,下可接地,与历史上大量不切实际的文化空想和终于流于世俗的短期行为都不一样,实在可说是中国文化史上一个让人赞叹不已的创举。中国名山间出现过的书院很多,延续状态最好、因此也最有名望的是岳麓书院和庐山的白鹿洞书院。 岳麓书院的教学体制在今天看来还是相当合理的。书院实行“山长负责制”,山长这个称呼听起来野趣十足,正恰与书院所在的环境相对应,但据我看来,这个称呼还包含着对朝廷级别的不在意,显现着幽默和自在,尽管事实上山长是在道德学问、管理能力、社会背景、朝野声望等方面都非常杰出的人物。他们只想好生管住一座书院,以及满山的春花秋叶、夏风冬月,管住一个独立的世界。名以山长,自谦中透着自傲。山长薪俸不低,生活优裕,我最近一次去岳麓书院还专门在历代山长居住的百泉轩流连良久,那么清丽优雅的住所,实在令人神往。在山长的执掌下,书院采取比较自由的教学方法,一般由山长本人或其他教师十天半月讲一次课,其他时间以自学为主,自学中有什么问题随时可向教师咨询,或学生间互相讨论。这样乍一看容易放任自流,实际上书院有明确的学规,课程安排清晰有序,每月有几次严格的考核,此外,学生还必须把自己每日读书的情况记在“功课程簿”上,山长定期亲自抽查。课程内容以经学、史学、文学、文字学(即小学)为主,也要学习应付科举考试的八股文和试帖诗,到了清代晚期,则又加入了不少自然科学方面的课程。可以想象,这种极有弹性的教学方式是很能酿造出一种令人心醉的学习气氛的,而这种气氛有时可能比课程本身还能熏陶人、感染人。直到外患内忧十分深重的1840年,冯桂芬还在《重儒官议》中写道: 今天下唯书院稍稍有教育人材之意,而省城为最。 余所见湖南之岳麓、城南两书院,山长体尊望重,大吏 以礼宾之,诸生百许人列屋而居,书声彻户外,皋比之 坐,问难无虚日,可谓盛矣!这种响彻户外的书声,居然在岳麓山的清溪茂林间回荡了上千年! 在这种气氛中,岳麓书院的教学质量一直很高,远非官学所能比拟。早在宋代,长沙一带就出现了三个公认的教学等级:官办的州学学生成绩优秀者,可以升入湘西书院;在湘西书院里的高材生,可升入岳麓书院。在这个意义上,岳麓书院颇有点像我们现在的研究生院,高标独立,引人仰望。 办这样一个书院,钱从哪儿来呢?仔细想来,书院的开支不会太小,在编制上,除山长外,还有副山长、助教、讲书、监院、首事、斋长、堂长、管干等教学行政管理人员,还要有相当数量的厨子、门夫、堂夫、斋夫、更夫、藏书楼看守、碑亭看守等勤杂工役,这些人都要发给薪金;每个学生的吃、住、助学金、笔墨费均由书院供给,每月数次考核中的优胜者还要发放奖金;以上还都是日常开支,如果想造点房、买点书、整修一下苑圃什么的,花费当然就更大了。书院的上述各项开支,主要是靠学田的收入。所谓学田,是指书院的田产。政府官员想表示对书院的重视,就拨些土地下来,有钱人家想资助书院,往往也这么做,而很少直接赠送银两。书院有了这些田,就有了比较稳定的经济收入,即便是改朝换代,货币贬值,也不太怕了。学田租给人家种,有田租可收,一时用不了的,可投入典商生息,让死钱变成活钱。从现存书院的账目看,书院的各项开支总的说来都比较节俭,管理十分严格,绝无奢靡倾向,而学田的收入又往往少于支出,那就需要向官府申请补助了。我想,那些划给书院的土地是很值得自豪的,一样是黑色的泥土,一样是春种秋收,但千百年来却是为中国文化、为华夏英才提供着滋养,这与它们近旁的其他土地有多么的不同啊。现在我的案头有一本二十年前出版的书中谈到书院的学田,说书院借着学田“以地租和高利贷的剥削收入作为常年经费”,愤懑之情溢于言表。按照这种思维逻辑,地租和典息都是“剥削收入”,书院以此作为常年经费也就逃不脱邪恶了。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小农意识,宁肯不要教学和文化!中国的土地那么大,可以任其荒芜,可以沦为战场,只是划出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小块而搞成了一项横贯千年的文明大业,竟还有人不高兴,这并不是笑话,而是历史上一再出现的事实。中国的教学和文化始终阻力重重,岳麓书院和其他书院常常陷于困境,也都与此有关。而我,则很想下一次去长沙时查访一下那些学田的所在,好好地看一看那些极其平常又极其不平常的土地。 三 岳麓书院能够延绵千年,除了上述管理操作上的成功外,更重要的是有一种人格力量的贯注。对一个教学和研究机构来说,这种力量便是一种灵魂。一旦散了魂,即便名山再美,学田再多,也成不了大气候。 教学,说到底,是人类的精神和生命在一种文明层面上的代代递交。这一点,历代岳麓书院的主持者们都是很清楚的。他们所制订的学规、学则、堂训、规条等等几乎都从道德修养出发对学生的行为规范提出要求,最终着眼于如何做一个品行端庄的文化人。事实上,他们所讲授的经、史、文学也大多以文化人格的建设为归结,尤其是后来成为岳麓书院学术支柱的宋明理学,在很大程度上几乎可以看作是中国古代的一门哲学--文化人格学。因此,山明水秀、书声琅琅的书院,也就成了文化人格的冶炼所。与此相应,在书院之外的哲学家和文化大师们也都非常看重书院的这一功能,在信息传播手段落后的古代,他们想不出有比在书院里向生徒们传道授业更理想的学术弘扬方式了,因此几乎一无例外的企盼着有朝一日能参与这一冶炼工程。书院,把教学、学术研究、文化人格的建设和传递这三者,融合成了一体。 在这一点上,我特别想提一提朱熹和张[木式]这两位大师,他们无疑是岳麓书院跨时代的精神楷模。朱熹还对庐山的白鹿洞书院做出过类似的贡献,影响就更大了。我在岳麓书院漫步的时候,恍惚间能看到许多书院教育家飘逸的身影,而看得最清楚的则是朱熹,尽管他离开书院已有八百年。 朱熹是一位一辈子都想做教师的大学者。他的学术成就之高,可以用伟大诗人辛弃疾称赞他的一句话来概括:“历数唐尧千载下,如公仅有两三人。”以一般眼光看来,这样一位大学问家,既没有必要也没有时间再去做教师了,若就社会地位论,他的官职也不低,更不必靠教师来显身扬名,但朱熹有着另一层面的思考。他说:“人性皆善,而其类有善恶之殊者,习气之染也。故君子有教,则人皆可以复于善,而不当复论其类之恶矣!”(《论语集注》)又说:“唯学为能变化气质耳。”(《答王子合》)他把教育看成是恢复人性、改变素质的根本途径,认为离开了这一途径,几乎谈不上社会和国家的安定和发展。“若不读书,便不知如何而能修身,如何而能齐家、治国。”(《语类》)在这位文化大师眼中,天底下没有任何一种事业比这更重要,因此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崇山间的座座书院,捕捉从那里传播出来的种种信息。 他知道比自己小三岁的哲学家张[木式]正主讲岳麓书院,他以前曾与张[木式]见过面,畅谈过,但有一些学术环节还需要进一步探讨,有没有可能,把这种探讨变成书院教学的一种内容呢?1167年8月,他下了个狠心,从福建崇安出发,由两名学生随行,不远千里地朝岳麓山走来。 朱熹抵达岳麓书院后就与张[木式]一起进行了中国文化史上极为著名的“朱、张会讲”。所谓会讲是岳麓书院的一种学术活动,不同学术观点的学派在或大或小的范围里进行探讨和论辩,学生也可旁听,既推动了学术又推动了教学。朱熹和张[木式]的会讲是极具魅力的,当时一个是三十七岁,一个是三十四岁,却都已身处中国学术文化的最前列,用精密高超的思维探讨着哲学意义上人和人性的秘密,有时连续论争三天三夜都无法取得一致意见。除了当众会讲外他们还私下谈,所取得的成果是:两人都越来越服对方,两人都觉得对方启发了自己,而两人以后的学术道路确实也都更加挺展了。《宋史》记载,张[木式]的学问“既见朱熹,相与博约,又大进焉”;而朱熹自己则在一封信中说,张[木式]的见解“卓然不可及,从游之久,反复开益为多”。朱熹还用诗句描述了他们两人的学术友情: 忆昔秋风里,寻朋湘水旁。胜游朝挽袂,妙语夜联床。 别去多遗恨, 归来识大方。惟应微密处,犹欲细商量。 …… (《有怀南轩呈伯崇择之二首》) 除了与张[木式]会讲外,朱熹还单独在岳麓书院讲学,当时朱熹的名声已经很大,前来听讲的人络绎不绝,不仅讲堂中人满为患,甚至听讲者骑来的马都把池水饮干了,所谓“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几乎与我二十七年前见到的岳麓山一样热闹了,只不过热闹在另一个方位,热闹在一种完全相反的意义上。朱熹除了在岳麓书院讲学外,又无法推却一江之隔的城南书院的邀请,只得经常横渡湘江,张[木式]愉快地陪着他来来去去,这个渡口,当地百姓就名之为“朱张渡”,以纪念这两位大学者的教学热忱。此后甚至还经常有人捐钱捐粮,作为朱张渡的修船费用。两位文化教育家的一段佳话,竟如此深入地铭刻在这片山川之间。 朱、张会讲后七年,张[木式]离开岳麓书院到外地任职,但没有几年就去世了,只活了四十七岁。张[木式]死后十四年即1194年,朱熹在再三推辞而未果后终于受了湖南安抚使的职位再度来长沙。要么不来,既然来到长沙做官就一定要把旧游之地岳麓书院振兴起来,这时离他与张[木式]“挽袂”、“联床”已整整隔了二十七年,两位青年才俊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六十余岁的老人。但是今天的他,德高望重又有职权,有足够的实力把教育事业按照自己的心意整治一番,为全国树一个榜样。他把到长沙之前就一直在心中盘算的扩建岳麓书院的计划付诸实施,聘请了自己满意的人来具体负责书院事务,扩充招生名额,为书院置学田五十顷,并参照自己早年为庐山白鹿洞书院制订的学规颁发了《朱子书院教条》。如此有力的措施接二连三地下来,岳麓书院重又显现出一派繁荣。朱熹白天忙于官务,夜间则渡江过来讲课讨论,回答学生提问,从不厌倦。他与学生间的问答由学生回忆笔记,后来也成为学术领域的重要著作。被朱熹的学问和声望所吸引,当时岳麓书院已云集学者千余人,朱熹开讲的时候,每次都到“生徒云集,坐不能容”的地步。 每当我翻阅到这样的一些史料时总是面有喜色,觉得中华民族在本性上还有崇尚高层次文化教育的一面,中国历史在战乱和权术的旋涡中还有高洁典雅的篇章。只不过,保护这些篇章要拼耗巨大的人格力量。就拿书院来说吧,改朝换代的战火会把它焚毁,山长的去世、主讲的空缺会使它懈弛,经济上的入不敷出会使它困顿,社会风气的诱导会使它变质,有时甚至远在天边的朝廷也会给它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朝廷对于高层次的学术文化教育始终抱着一种矛盾心理,有时会真心诚意的褒奖、赏赐、题匾,有时又会怀疑这一事业中是否会有智力过高的知识分子“学术偏颇,志行邪伪”,“倡其邪说,广收无赖”,最终构成政治上的威胁,因此,历史上也不止一次地出现过由朝廷明令“毁天下书院”、“书院立命拆去”的事情(参见《野获编》、《皇明大政纪》等资料)。 这类风波,当然都会落在那些学者教育家头上,让他们短暂的生命去活生生地承受。说到底,风波总会过去,教育不会灭亡,但就具体的个人来说,置身其间是需要有超人的意志才能支撑住的。譬如朱熹,我们前面已经简单描述了他以六十余岁高龄重振岳麓书院时的无限风光,但实际上,他在此前此后一直蒙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诬陷和攻击,他的讲席前听者如云,而他的内心则积贮着无法倾吐的苦水。大约在他重返长沙前的十年左右时间内,他一直被朝廷的高官们攻击为不学无术、欺世盗名、携门人而妄自推尊、实为乱人之首、宜摈斥勿用之人。幸好有担任太常博士的另一位大哲学家叶适出来说话。叶适与朱熹并不是一个学派,互相间观点甚至还很对立,但他知道朱熹的学术品格,在皇帝面前大声责斥那些诬陷朱熹的高官们“游辞无实,谗言横生,善良受害,无所不有”,才使朱熹还有可能到长沙来做官兴学。朱熹在长沙任内忍辱负重地大兴岳麓书院的举动没有逃过诬陷者们的注意,就在朱熹到长沙的第二年,他向学生们讲授的理学已被朝廷某些人宣判为“伪学”;再过一年,朱熹被免职,他的学生也遭逮捕,有一个叫余嘉的人甚至上奏皇帝要求处死朱熹: 枭首朝市,号令开下,庶伪学可绝,伪徒可消,而悖逆 有所警。不然,作孽日新,祸且不测,臣恐朝廷之忧方大矣。 又过一年,“伪学”进一步升格为“逆党”,并把朱熹的学生和追随者都记入“伪学逆党籍”,多方拘捕。朱熹虽然没有被杀,但著作被禁,罪名深重,成天看着自己的学生和朋友一个个地因自己而受到迫害,心里实在不是味道。但是,他还是以一个教育家的独特态度来面对这一切。例如1197年官府即将拘捕他的得意门生蔡元定的前夕,他闻讯后当即召集一百余名学生为蔡元定饯行,席间有的学生难过得哭起来了,而蔡元定却从容镇定,为自己敬爱的老师和他的学说去受罪,无怨无悔。朱熹看到蔡元定的这种神态很是感动,席后对蔡元定说,我已老迈,今後也许难得与你见面了,今天晚上与我住在一起吧。这天晚上,师生俩在一起竟然没有谈分别的事,而是通宵校订了《参同契》一书,直到东方发白。蔡元定被官府拘捕后杖枷三千里流放,历尽千难万苦,死于道州。一路上,他始终记着那次饯行,那个通宵。世间每个人都会死在不同的身份上,却很少有人像蔡元定,以一个地地道道的学生身份,踏上生命的最后跑道。 既然学生死得像个学生,那么教师也就更应该死得像个教师。蔡元定死后的第二年,1198年,朱熹避居东阳石洞,还是没有停止讲学。有人劝他,说朝廷对他正虎视眈眈呢,赶快别再召集学生讲课了,他笑而不答。直到1199年,他觉得真的已走到生命尽头了,自述道:我越来越衰弱了,想到那几个好学生都已死于贬所,而我却还活着,真是痛心,看来支撑不了多久了。果然这年三月九日,他病死于建阳。 这是一位真正的教育家之死。他晚年所受的灾难完全来自于他的学术和教育事业,对此,他的学生们最清楚。当他的遗体下葬时,散落在四方的学生都不怕朝廷禁令纷纷赶来,官府怕这些学生议论生事,还特令加强戒备。不能来的也在各地聚会纪念:“讣告所至,从游之士与夫闻风慕义者,莫不相与为位为聚哭焉。禁锢虽严,有所不避也。”(《行状》)辛弃疾在挽文中写出了大家的共同感受: 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廪犹生。 果然不久之后朱熹和他的学说又备受推崇,那是后话,朱熹自己不知道了。让我振奋的不是朱熹死后终于被朝廷所承认,而是他和他的学生面对磨难竟然能把教师和学生这两个看似普通的称呼背後所蕴藏的职责和使命,表现得如此透彻,如此漂亮。在我看来,蔡元定之死和朱熹之死是能写出一部相当动人的悲剧作品来的。他们都不是死在岳麓书院,但他们以教师和学生的身份走向死亡的步伐是从岳麓书院迈出的。 朱熹去世三百年后,另一位旷世大学问家踏进了岳麓书院的大门,他便是我的同乡王阳明先生。阳明先生刚被贬谪,贬谪地在贵州,路过岳麓山,顺便到书院讲点学。他的心情当然不会愉快,一天又一天在书院里郁郁地漫步,朱熹和张[木式]的学术观点他是不同意的,但置身于岳麓书院,他不能不重新对这两位前哲的名字凝神打量,然后吐出悠悠的诗句:“缅思两夫子,此地得徘徊……” 是的,在这里,时隔那么久,具体的学术观点是次要的了,让人反复缅思的是一些执着的人和一项不无神圣的事业。这项事业的全部辛劳、苦涩和委屈,都曾由岳麓书院的庭院见证和承载,包括二十七年前我潜身而入时所看到的那份空旷和寥落。空旷和寥落中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神圣,我轻轻一嗅,就改变了原定的旅程。 当然我在这个庭院里每次都也嗅到一股透骨的凉气。本来岳麓书院可以以它千年的流泽告诉我们,教育是一种世代性的积累,改变民族素质是一种历时久远的磨砺,但这种积累和磨砺是不是都是往前走的呢?如果不是,那么,漫长的岁月不就组接成了一种让人痛心疾首的悲哀?你看我初次踏进这个庭院的当时,死了那么多年的朱熹又在遭难了,连正式出版的书上都说他“把历代的革命造反行为诬蔑为‘人欲’,疯狂地维护反动封建统治”,如果朱熹还活着,没准还会再一次要求把他“枭首朝市”;至于全国性的毁学狂潮,则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盛。谁能说,历代教育家一辈子又一辈子浇下的心血和汗水,一定能滋养出文明的花朵,则这些花朵又永不凋谢?诚然,过一段时期总有人站出来为教育和教师张目,琅琅书声又会响彻九州,但岳麓书院可以作证,这一切也恰似潮涨潮落。不知怎么回事,我们这个文明古国有一种近乎天然的消解文明的机制,三下两下,琅琅书声沉寂了,代之以官场寒喧、市井嘈杂、小人哄闹。我一直疑惑,在人的整体素质特别在文化人格上,我们究竟比朱熹、张[木式]们所在的那个时候长进了多少?这一点,作为教育家的朱熹、张[木式]预料过吗?而我们,是否也能由此猜想今后? 四 是的,人类历史上,许多躁热的过程、顽强的奋斗最终仍会组接成一种整体性的无奈和悲凉。教育事业本想靠着自身特殊的温度带领人们设法摆脱这个怪圈,结果它本身也陷于这个怪圈之中。对于一个真正的教育家来说,自己受苦受难不算什么,他们在接受这个职业的同时就接受了苦难;最使他们感到难过的也许是他们为之献身和苦苦企盼的“千年教化之功”,成效远不如人意。“履薄临深谅无几,且将余日付残编”,老一代教育家颓然老去,新一代教育家往往要从一个十分荒芜的起点重新开始。也许在技艺传授上好一点,而在人性人格教育上则几乎总是这样。因为人性人格的造就总是生命化的,而一个人的生命又总是有限的,当一代学生终于衰老死亡,他们的教师对他们的塑造也就随风飘散了。这就是为什么几个学生之死会给朱熹带来那么大的悲哀。当然,被教师塑造成功的学生会在社会上传播美好的能量,但这并不是教师所能明确期待和有效掌握的。更何况,总会有很多学生只学“术”而不学“道”,在人格意义上所散布的消极因素很容易把美好的东西抵消掉。还会有少数学生,成为有文化的不良之徒,与社会文明对抗,使善良的教师不得不天天为之而自责自嘲。 我自己,自从二十七年前的那个傍晚闯入岳麓书院后也终于做了教师,一做二十余年,其间还在自己毕业的母校,一所高等艺术学院担任了几年院长,说起来也算是尝过教育事业的甘苦了。我到很晚才知道,教育固然不无神圣,但并不是一项理想主义、英雄主义的事业,一个教师所能做到的事情十分有限。我们无力与各种力量抗争,至多在精力许可的年月里守住那个被称作学校的庭院,带着为数不多的学生参与一场陶冶人性人格的文化传递,目的无非是让参与者变得更像一个真正意义的人,而对这个目的达到的程度,又不能企望过高。 突然想起了一条新闻,外国有个匪徒闯进了一家幼儿园,以要引爆炸药为威胁向政府勒索钱财,全世界都在为幼儿园里孩子们的安全担心,而幼儿园的一位年轻的保育员却告诉孩子们这是一个没有预告的游戏,她甚至把那个匪徒也描绘成游戏中的人物,结果,直到事件结束,孩子们都玩得很高兴。保育员无力与匪徒抗争,她也没有办法阻止这场灾难,她所能做的,只是在一个庭院里铺展一场温馨的游戏。孩子们也许永远不知道这场游戏的意义,也许长大以后会约略领悟到其中的人格内涵。我想,这就是教育工作的一个缩影。面对社会历史的风霜雨雪,教师掌握不了什么,只能暂时地掌握这个庭院,这间教室,这些学生。 为此,在各种豪情壮志一一消退,一次次人生试验都未见多少成果之后,我和许多中国文化人一样,把师生关系和师生情分看作自己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不否认,我对自己老师的尊敬和对自己学生的偏护有时会到盲目的地步。我是个文化人,我生命的主干属于文化,我活在世上的一项重要使命是接受文化和传递文化,因此,当我偶尔一个人默默省察自己的生命价值的时候,总会禁不住在心底轻轻呼喊:我的老师!我的学生!我就是你们! 不仅仅是一个亲热的称呼。不,我们拥有一个庭院,像岳麓书院,又不完全是。别人能侵凌它,毁坏它,却夺不走它。很久很久了,我们一直在那里,做着一场文化传代的游戏。至于游戏的终局,我们都不要问。 作者简介:余秋雨,中国著名散文家,曾任上海戏剧院的院长,主要作品有散文集《文化苦旅》、《山居笔记》、《霜冷长河》,在近几年文化界影响颇大。 摘自: 《文明的碎片》春风文艺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祁连雪》刘白羽 祁连雪 刘白羽 欧洲中部蜿蜒着阿尔卑斯山脉,它那终年积雪的白峰,给欧洲增添了多么动人的姿色呀。我曾隔着一个碧绿的小湖眺望阿尔卑更美丽、更雄伟的雪山,却是在我国西北,从祁连山联接天山,雪岭冰峰、绵亘千里。 由兰州搭机西飞,有幸与关山月、黎雄才两位画家结伴。飞上空中,关山月一看舷窗外雨雾弥漫,大失所望,说: “可惜,看不见祁连山了!” 人们说祁连山顶上开放着雪莲,赋予这祁连山以无限诗意,就更引起我一览祁连山的渴望。 登嘉峪关,却只见一派黄沙漫漫,天是黄的,地是黄的,未能一识祁连山面目,倒使我想起范仲淹词句:“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谁料第二天,倒是一派清明天气。当我乘车赴红柳沟,即昨日嘉峪关头、遥望中那片黑蒙蒙山峪中的一条峡谷,祁连山千峰 万岭突然展现在我的左方,一层云雾被朝阳照成玫瑰红色,再往上,就是银白的雪峰。中午从红柳沟折回,此时云消雾逝,祁连山一座座山似雪、雪似银,闪闪发光,象是明眸皓齿嫣然微笑。祁连雪既已闪现,在酒泉这一日夜,我一直没离开祁连雪。 下午五时,我乘车来到数十进而外的戈壁滩衬托着白色的雪峰,格外分明。此时日光从西方射来,正好使我领略了祁连山的另一侧面。在这柔和光线下,雪却更加清晰,每一山峰上层层峦岭,道道峡谷,象雕刻出的缕缕冰纹,交相映错,而群山却是雪的锋、冰的剑,森然罗列,浩渺相联。 我立在千古苍莽,万籁无声的戈壁滩上,极目邓思,仿佛听到古代行旅的驼铃悠悠微响…… 这天刚好是中秋节前夕,碧海表天,一轮明月,月光下祁连山会不会别有一番景色呢?我怕这个盼头也许落空,故而埋在心里没跟随谁说。深夜二时披衣外出,夜是那样幽静,月是那样皎洁,我走到一片开阔之处,啊,祁连雪峰竟如此之美!山上冰雪折皱十分清晰而又十分朦胧,夜色如同遮了一层细纱,祁连山静得象个睡美人。本来西北高原之夜就使人有伸手摩天之感,而这一片月夜冰峰,真使人有“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之感,我深为看到平生难得一见的景象而心满意足,回到订上便酣然入睡,准备一早登程离去。哪里料到生活竟异峰 突起,清晨起来,我无意间向祁连山方向一瞥,祁连山显现的绝景实在是“叹观止矣!”太阳风从东面地平线上射出第一线光明,莽莽平畴还觉在灰暗之中,而突露高空的祁连雪峰却照得一片鲜红,特别是峰巅,有如红玛瑙熠熠闪光,向下降是紫红色,再向下降则是深黑色的,这些色采,缤纷交错,构成一幅艳丽的画图。我屏息静气、目不旁瞬。不久,东方天空浮出一片红霞,刚才所见的一切倏然消失,群山变得雪白,象是洁白晶莹的雪花石雕塑而成,从之白的峰岭上缓缓地、轻轻地移过一种柔和的淡红色。 这时,我想起昨天人们指着祁连山告诉我的话:当年中国红军曾在这里鏖战,有一部分部队进入祁连山,忍饥受冻,流血牺牲,活下来的一批战斗者,由一位卓越的领导人带着,历尽艰辛,穿过峡谷,突围而出。这样一想,我记起昨天下午从戈壁滩上捡到的一块石片,它赤红如血,它,也许是那些先行者在又荒凉又美丽之地洒下的鲜血所凝成的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鸥盟》高洪波 鸥盟 高洪波 昆明不是鸟岛。翠湖也不是青海湖。但在昆明能观赏到鸟类奇观却是近十几年的一件趣闻,成为昆明的一大景观。我先是在一些报刊上看到许多作家讲述与红嘴鸥邂道的奇异感受,在他们笔下,洁白长翅的红嘴鸥仿佛具有灵性,应约而至,应声而来,每年冬季赴约,春暖花开的季节离去,年复一年,使昆明人的冬季从此充满快乐的喧嚣。然而我却一直无缘相遇。曾有一次与红嘴鸥擦肩而过的机会,那是在1993年的11月,我同一位作家赴滇公干,在翠湖宾馆眼巴巴地守望到月中,朋友们不断告诉我们说海鸥照理应该来了,你们再等等……等到11月15日,昆明一家地方报纸甚至悬赏,说要给第一个看到海鸥的人颁发1000元奖金,海鸥却还是不肯赏光。我们终于等不及了,十分惆怅地告别了翠湖。到家第三天,友人从昆明打来电话,说海鸥昨天飞来了,你们没福气看到。多气人! 两个字:缘分。 内心里认定与鸥鸟们有一种盟约,或迟或早,早晚是要践约的。终于见到了相约十二年的红嘴鸥,借第二届“红塔山笔会”之机,热情的东道主专门将我们安排在翠湖宾馆住一夜。不为别的,只为了红嘴鸥那热情的翅膀。那一天有薄雾,早早出去一趟,未见鸥影,归房小坐,无意中向窗外一瞄,不远处的湖面上空,似已见到盘旋的海鸥,如一缕缕白云般在暗蓝色的天宇上飞掠。我马上兴冲冲地向汪曾棋、雷达、曹文轩、何志云、韩作荣等同伴通报消息,大家向湖边信步走去,刚出宾馆大门,耳畔已响起一片鸥鸟的聒噪,过得马路,便是翠湖岸边的栏杆,将面包屑掷向空中时,雪片样飞舞回旋的红嘴鸥们集结在我们的头顶,开始大口地叼食。它们飞翔姿态优美而典雅,在我看来有几分表演性质,像卖艺者般腾挪闪躲,把叫声与水珠宣泄在我们头顶,面对这群俯冲掠食的红嘴鸥,刹那间你会感到某种惊恐,生怕不小心它们会把你啄倒在地! 这场面让我想起若干年前看到的一部影片《百慕大》,其中有一个场景是小女孩在一个夜晚抱着洋娃娃登上甲板,突然从天空飞来大群的海鸟,当海鸟向小女孩俯冲时,她抡起洋娃娃遮挡,结果海鸟们纷纷落在甲板上,脖子全被咬穿,镜头这时摇向美丽的洋娃娃,她的唇边竟沾满鲜血……这个镜头把单纯美丽的形象与狂野的行为嫁接,留给人的惊骇极难忘却。 当红嘴鸥们飞向我们时,那阵势那场面,使我恍惚问成为甲板上那胆怯的孩子——当然,我手头没有魔鬼洋娃娃,有的只是大块大块的面包,这是订立鸥盟的信物。 我们把面包疯狂地挪向空中,继而又抛向湖面,密匝匝的红嘴鸥们掠食着这些并不鲜美的食物,我相信面包的营养谈不上丰富,充其量能够垫垫饥肠而已,但鸥鸟们这样忘我和兴奋地掠食,除了前面谈及的有几分表演性质外,怕也包含着对人类慷慨投食行为的一种鼓励和感谢。总之,在喂红嘴鸥时,我感觉到一种久违的、似曾相识的快乐。“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的那位高智商的古人,莫非也不知不觉隐人叹鸥的人群中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难忘的索溪峪》峻青 难忘的索溪峪 峻青 ××同志: 你好。 在渤海之滨的大连,我收到了你那寄自遥远的岳麓山下的来信。看着这信,我忘记了 是在这水天一色碧波万顷的北国海滨,而却仿佛又置身于那青峰如林绿树似海的索溪峪风景区中了。那满目碧色,那满耳蝉声,那潺潺的溪水,那□□的山风…… 啊,我的心,又象喝了醇浓的佳酿似的,又有些醺醺欲醉了。 怎么能不陶醉呢?这样优美的风光,这样罕见的景色,这样热情的主人! 可是,抱歉得很,虽然心都陶醉了,而文章却至今没有写出来,以致使你不得不从那遥远的数千里之外的长江,信使迢迢地来函催索了。 你来信中,频频地向我表示歉意,说你打扰了我,侵占了我的“宝贵的时间”,你深感不安。朋友,你太客气了,深感不安的应该是我,而应该表示歉意的也还是我。因为我辜负了索溪峪那令人心醉的优美风光,辜负了索溪峪的主人的火一般热情,也辜负了你,我的朋友的殷切期望。 记得,当我们从武陵山区游罢归来的第二天,湖南省政府在荣园宾馆八号楼设宴招待我们时,席间,与我同桌的刘省长问起我对武陵山区的观感如何,我说:“太美了,简直美得无法形容。” 真的,朋友,这是我发自肺腑的由衷之言,决非什么外交词令。 人们常常在美的的事物面前,有自惭形秽的感觉。面对着索溪峪的如此优美的风光,我也深深地感到我自惭笔拙了。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来描绘和形容它的美丽,我只觉得文字的功能,在这种情况下,是微弱得多么可怜哪。 记得列宁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一切比喻都是蹩脚的。这话非常确切。简直没有一个比喻对于索溪峪是恰如其分的。人们不是常常用“风景如画”来比喻那风景的美丽吗?可是,依我看,任凭怎样的画,也没有索溪峪美;任凭怎样高明的画家,也画不出索溪峪的丰姿神采。 我也曾借助于照相机。可是,尽管我用的是最现代化的高级照相机和最好的彩色胶卷,但是拍出来的照片,却依然缺少索溪峪的那种雄伟壮阔的气魄,清新秀丽的神韵。 不是吗?在去索溪峪之前,我也曾看到过一些拍摄索溪峪的照片和描绘索溪峪的文章,我承认这些照片,这些文章,大都拍得很好,写得很精采,不乏佳作,甚至堪称精品;可是,及至我到了索溪峪亲眼看到了那里的风光时,却就深深地感到那些照片和文章,都黯然失色,无法比拟了。 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我至今还没有写了一篇描绘索溪峪的文章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吧。因我深知我的这支笨拙的笔,是同样无法把这优美绝伦的景色描绘出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不,绝对不可能。 但,尽管文章至今没写出来,而索溪峪的景色,却时常萦回于我的记忆之中。在攀登那巍峨雄伟的长白山时,我想起过它;在穿越那关东山的茫茫林海时,我想起过它;因大连棒棰岛海滨浴场游泳,望着那水天一碧,浩瀚无边的大海时,我想起过;在二道白河的深夜里,与同行的朋友们天南海北的聊天时,我想起过它;并且一再地带着自豪的神气向同行们讲叙过它,夸耀过它。以至使得朋友们开玩笑的说我是“迷上了索溪峪上,总是忘不了索溪峪”。 是的,怎么能不着迷呢?又怎么能够忘记它呢? 我想念任何一个到过索溪峪的人,只要他有一点儿审美感受,这就一定会把这个无限美丽的地方,永远地印在他的记忆之中,并会经常浮现出它那有着无限魅力的影子,感到极大的满足。 尤其是那十里画廊。 啊,画廊,这名字实大是好,真不愧是画廊。你沿着那流水潺潺弯弯曲曲的山溪向上走去,你会惊讶地看到,一路上,两边青峰高耸,绿树如云。人走在这两山夹峙的山谷中,就象走在一条幽深的小胡同里似的,仰头向上望去,上面是一线蓝天,两边是无数青峰。这青峰,一座座拔地而起,直插云霄,千姿百态,美妙绝伦。它们是那么多,一座挨着一座,一座有一座的特色,一座有一座的姿态。它们有的象身背草篓的采药老人,有的象手捧鲜花的妙龄少女,有的象摩天大楼,有的象中世纪城堡,有的双峰插云,象两根尖尖的竹笋,有的一柱独特,象一支长长的长箭。……好看极了。我实在惊讶:天公究竟用什么神奇的力量,给大自然造出如此变化无穷、美妙绝伦的景物?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每一座青峰,就是一幅绝妙的好画,优美的好诗。这十里画廊的两边,就是这无数的画,无数的诗。它们纷纷地排列在你的面前,张着那绿色的臂膀,在向你拥抱,向你微笑,向你絮絮低语。啊,朋友,置身于如此优美的环境中,你怎的能不着迷,能不陶醉呢? 热情而谦逊的主人——慈利县的李县长、王副县长,一再地要我们为两旁的这些山峰起个名字。因为这儿还是一颗“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瑰宝。由于过去很少有人来过,所以那高耸于原始森林之上的一座座千姿百态的青峰,还未有自己的名字,所以主要要求我们根据这山峰的形状,给它命名。可是,这命名,也实在太难了,我前面说过:一切比喻都是蹩脚的,这山峰是那么美丽多姿,而且从不同的角度望去,就有着不同形状,那里能找得出恰当的名字来呢。而且,弄不好,还会贬低甚至丑化和歪曲了它们。比如有的山峰,有人叫它什么“猪八戒背媳妇”,什么“娇女气母”,什么“猫戏鸡”,什么“狗跳岩”等等,不是俗不可耐,就是牵强附会,不但表现不出它的特征,形容不出它的神,反而贬低了甚至于丑化了它们,实在是大煞风景,这样的名字,还不如没有的好。说起来难,大自然的美,是无法用一个简单的名词可以比喻得恰当的。更何况人们的审美趣味不同,感受也不同,所以还不如让人们智者见智,仁者见仁,自由地发挥他们各自的想象力的好。当然,我并不反对一切命名。好的命名不但需要,而且能增加景物的魅力和人的审美趣味。三峡的神女峰即是如此,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我们同行中一、二十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为这些山峰,留下个什么名字。因为谁都不愿也不敢不揣浅陋去往这美妙绝伦的山峰上涂鸦。也许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山峰实在是太多了,也不象别处的山,只有寥寥的几个山峰。就说黄山吧,顶多也不过“七十二峰”(那还是夸大了的说法),而这儿,却有着几千座山峰。它简直就象树林似的,密密层层,重重叠叠,形成了一片苍苍茫茫浩瀚辽阔的峰海。在这数不胜数的众多山峰,谁能想出那么多恰如其分的名字,又谁能够记得住这多如繁星的名字呢?朋友,你说是不? 山峰的众多,山峰的奇特,山峰的苍翠,山峰的秀丽,就是索溪峪一带风光的最显著特色之一。这十里画廊,可以说是比较集中地把这些特色表现出来了。那真象一道长长的画廊。人走在这画廊中,看着那两边的景色,真有置身于画中之感。仿佛自己也变成了这画中的一点,和这大自然完全溶于一体了。 然而,这十里画廊还只不过是索溪峪的众多的风景点当中的一个而已。另外的一些地方,也各有各的特色,这瑶池,又名天池,它不在山谷之中,而是在高高的山峰之上。这山峰,非常的高,非常的险峻,人要沿着悬崖陡壁向上攀登上几百级石级,到达峰顶之后,才会眼前豁然开朗,呈现出一片别在洞天的奇妙景色。但见在那万峰耸立群山环抱中间,一泓碧绿的湖水,荡漾其中。湖面上,水平如镜,微波不兴。上面的蓝天白云,四周的青山绿树,都倒映在湖面之上,美极了。这又是一幅绝妙的好画,而且,这湖水,既非一望无边,也非一览无余;而是随着那重重叠叠的山峰,向前弯弯曲曲地延伸开去。峰随水转,水随峰绕,一直延伸到万山丛中,群峰深处。它就象一首优美含蓄的诗,在给人以极大的美的享受的同时,并把人的想象,引进到一个朦胧、神秘、深远、迷人的境界中去。啊,这时,真想荡一叶扁舟,劈开那万道绿波,重重倒影,顺着千回万转的青峰,向万山深处游去,去一穷那洞天的奥秘,瑶池的底蕴。更想:化一只白鹤,展翅于蓝天碧水之间,青峰绿树之上,去尽情地领略这九霄云外的湖光,八百里路的山色。 啊,朋友,你说,这般景色,怎不令人着迷,又怎能使人忘怀呢? 生活和工作在这仙境般美丽的索溪峪的人们有福了,而有幸能到此一游的人们,又何尝不是人生的一大幸福呢? 是的,索溪峪的风景是出类拔萃的美,可是,我觉得:更美的还是索溪峪的人,索溪峪主人的心灵。 一到索溪峪,伴随着那迷人的风景而来的,是主人的热情接待和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虽然由于初建,招待所的设备比较简陋,但是服务人员却是非常热情周到,从所长到工作人员,从宿舍到伙房,简直就象一团热烘烘的烈火,使你感到无比温暖,他们尽力地在现有条件下,使你游得愉快,吃得满意,住得舒服。清晨,你刚刚起床,他们就把洗脸水送到了你的门外;夜间,当你游罢归来感到有些疲乏时,他们又把洗脚水送到了你的床前;上山下山时,他们搀扶着你;走到险要处,他们用自己的身子护卫着你;烈日烘烤时,他们把自己头上的草笠,摘下来给你戴上;口干舌渴时,他们把身上背的水壶,送到你的嘴边。……这一切,我们已经感动得不行了,他们却还总是谦逊地说:“做的很不够,很不够,叫你们受苦了。” 这话,既非客气,更不是虚伪,而是出自于内心的真实情感。因为他们把每一个到索溪峪的游览的人,都看做是索溪峪的骄傲,索溪峪的光荣。他们不让有一个游客在饱览了索溪峪的优美风光归去之后,留下半点与这优美风光不相称的不快之感。慈利县招待所的所长小李,是一个才二十出头的青年姑娘,她的父亲在大城市里工作,但她却甘愿留在偏僻的深山里,为游客们服务。她既是所长,又是服务员,也是导游员。只要是旅游需要,她什么都干,送水、送茶、端菜端饭,……样样都干得那么积极,那么热情,那么耐心,那么周到。 更令人感动的是慈利县政府和索溪峪管理局的负责同志们的那种热情谦逊的态度,和时时刻刻心心念念地想着如何开发索溪峪的积极进取的精神。在我们参观游览的整个过程中,王德盛副县长和管理局吴局长以及田波副局长,自始至终地陪同着我们,对我们关怀备至,每到一处,不但向我们详细地介绍情况,而且总是要谦逊地向我们征询如何建设和开发的意见。他们是那么诚恳,那么殷切。王副县长是师范毕业的大学生,学物理的,原在一个中学里任校长,新近被选拔到县的领导班子来。他年青,有文化,事业心强;而又谦逊热情,彬彬有礼。“文革”中,他被下放到这一带劳动,对这儿非常熟悉,并有着浓厚的感情。吴局长和田副局长,为了开发这个风景点,他们几乎走遍了索溪峪的山山水水。田波就曾不辞艰险,三探黄龙洞。他还会写诗,也能写文章。他的诗,文中,充满了对索溪峪的热爱之情。他掌握了大量的有关索溪峪的材料,包括历史沿革珍禽异兽以及优美的民间传说神话故事等。但是,他却没有象有些会写作的人那样把这做为奇货可居秘而这宣,而是尽量地向人们讲叙介绍,唯恐遗漏了什么。 我永远不会忘记:有一天,王副县长等陪我们上山游览了一天,回来时,大家都很疲乏了,吃过晚饭后不久,我就上床休息了。睡到半夜我忽然醒了过来,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我从窗户上向外望去,月光下,我看到王副县长和吴、田局长他们,兀自还在屋外的空地上,谈论着如何建设索溪峪的计划。我仔细听了听,他们计划着要在十里画廊的下游,动工修一道水闸,把那沿着十里画廊流动着的小溪的水位抬高,使它能够行船,这样就可以乘着船,划着桨,沿着山溪,欣赏那两边画廊的景色。他们还计划着,在瑶池中,也增添一些船只,使得游客能在池中划船游览。还要在瑶池两边的山上,建筑一些亭台楼阁等民族形式建筑物,来点缀风景。另外,他们还计划着开辟公路,修建宾馆和别墅,以接待更多的中外游客。……他们谈的是那么热烈,那么起劲,忘记了白天的疲劳,忘记了夜已深沉。他们心中想的,全是如何把这一“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风景胜地,装扮得更加美丽,如何提供多种方便,让国内外更多的游客,来分享这罕见少有的索溪峪的优美景色。 啊,这又是何等广阔的胸怀,何等优美的心灵啊! 在这优美的索溪峪风景区,又有着这许多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物。怎不令人着迷,又怎能令人忘怀呢? 你说是吧,朋友? 好,此信就写到这里。如果你认为它多少还有点意思的话,那就把它做为一篇散文发表吧,这也算了却了一笔债。不,这债,我还是没有还清的,因为,我深知,我的这篇拙文,远远地没有写出索溪峪风姿和神采,充其量,只不过是抒发了我对索溪峪的怀念之情罢了。可是,有什么法子呢,还是我在前面讲过的那句话:在如此优美的风光面前,我只有自惭笔拙,自恨无能了。 这,你能凉解我吗?朋友,这只好请凉解了,我的朋友。 顺颂 秋祺!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日于大连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南行杂记》朱自清 南行杂记 朱自清 前些日子回南方去,曾在“天津丸”中写了一篇通信,登在本《草》上。后来北归时,又在“天津丸”上写了一篇,在天津东站亲手投入邮筒。但直到现在,一个月了,还不见寄到,怕是永不会寄到的了。我一点不敢怪邮局,在这个年头儿;我只怪自己太懒,反正要回到北平来,为什么不会亲手带给编辑人,却白费四分票,“送掉”一封虽不关紧要倒底是亲手一个字一个字写出的信呢? 我现在算是对那封信绝了望,于是乎怪到那“通信”两个字,而来写这个“杂记”。那封信仿佛说了一些“天津丸”中的事,这里是该说青岛了。 我来去两次经过青岛。船停的时间虽不算少却也不算多,所以只看到青岛的一角;而我们上岸又都在白天,不曾看到青岛的夜——听说青岛夏夜的跳舞很可看,有些人是特地从上海赶来跳舞的。 青岛之所以好,在海和海上的山。青岛的好在夏天,在夏天的海滨生活;凡是在那一条大胳膊似的海滨上的,多少都有点意思。而在那手腕上,有一间“青岛咖啡”。这是一间长方的平屋,半点不稀奇,但和海水隔不几步,让你坐着有一种喜悦。这间屋好在并不像“屋”,说是大露台,也许还贴切些。三面都是半截板栏,便觉得是海阔天空的气象。一溜儿满挂着竹帘。这些帘子卷着固然显得不寂寞,可是放着更好,特别在白天,我想。隔着竹帘的海和山,有些朦胧的味儿;在夏天的太阳里,只有这样看,凉味最足。自然,黄昏和月下应该别有境界,可惜我们没福受用了。在这里坐着谈话,时时听见海波打在沙滩上的声音,我们有时便静听着,抽着烟卷,瞪着那袅袅的烟儿。谢谢c君,他的眼力不坏,第一次是他介绍给我这个好地方。c君又说那里的侍者很好,不像北平那一套客气,也不像上海那一套不客气。但c君大概是熟主顾又是山东人吧,我们第二次去时,他说的那一套好处便满没表现了。 我自小就听人念“江无底,海无边”这两句谚语,后来又读了些诗文中海的描写;我很羡慕海,想着见了海定要吃一惊,暗暗叫声“哎哟”的。哪知并不!在南方北方乘过上十次的海轮,毫无发现海的伟大,只觉得单调无聊,即使在有浪的时候。但有一晚满满的月光照在船的一面的海上,海水黑白分明,我们在狭狭一片白光里,看着船旁浪花热闹着,那是不能忘记的。而那晚之好实在月!这两回到青岛,似乎有些喜欢海起来了。可是也喜欢抱着的山,抱着的那只大胳膊,也喜欢“青岛咖啡”,海究竟有限的。海自己给我的好处,只有海水浴,那在我是第一次的。 去时过青岛,船才停五点钟。我问c君,“会泉(海浴处)怎样?”他说,“看‘光腚子’?穿了大褂去没有意思!”从“青岛咖啡”出来时,他掏出表来看,说:“光腚子给你保留着回来看罢。”但我真想洗个海水澡。一直到回来时才洗了。我和s君一齐下去,w君有点怕这个玩意,在饭店里坐着喝汽水。s君会游泳走得远些,我只有浅处练几下。海水最宜于初学游泳的,容易浮起多了。更有一桩大大的妙处,便是浪。浪是力量,我站着踉跄了好几回;有一回正浮起,它给我个不知道冲过来了,我竟吃了惊,茫然失措了片刻,才站起来。这固然可笑,但是事后真得劲儿!好些外国小孩子在浪来时,被滚滚的白花埋下去,一会儿又笑着昂起头向前快快游着;他们倒像和浪是好朋友似的。我们在水里呆了约莫半点钟,我和s君说,“上去吧,w怕要睡着了。”我们在沙滩上躺着。c君曾告诉我,浴后仰卧在沙滩上,看着青天白云,会什么都不愿想。沙软而细,躺着确是不错;可恨我们去的时候不好,太阳正在头上,不能看青天白云,只试了一试就算了。 除了海,青岛的好处是曲折的长林。德国人真“有根”,长林是长林,专为游览,不许造房子。我和c君乘着汽车左弯右转地绕了三四十分钟,车夫说还只在“第一公园”里。c君说,“长着哪!”但是我们终于匆匆出来了。这些林子延绵得好,幽曲得很,低得好,密得好;更好是马路随山高下,俯仰不时,与我们常走的“平如砥,直如矢”的迥乎不同。青岛的马路大都如此;这与“向‘右’边走”的马路规则,是我初到青岛时第一个新鲜的印象。 c君说福山路的住屋,建筑安排得最美,但我两次都未得走过。至于崂山,胜景更多,也未得去;只由他指给我看崂山的尖形的峰。现在想来,颇有“山在虚无缥缈间”之感了。 九月十三日夜 摘自: 1930年9月22日《骆驼草》第20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六城颂》靳以 六城颂 靳以 喂,你没有看见过上海么?就是那边,你看,那一派红光。那不是火,傻孩子,那不是我们那里烧山的野火,那是那个不眠的大城冒出来的光。 你说我们这里早就黑了天,邻舍家有的都睡着了,不错,上海的天也黑了,那是人的力量使它发光。你看不出吧,那一边是出卖宇宙牌雨衣,这一边是找寻礼义廉耻。有的在推销香烟或是蚊香,热心的宗教家,还袭这五颜六色的灯光在说教呢!你要问他说的是什么?他说:无论你有多大的罪恶,只要你信了耶稣,你就立刻可以升天哩!你看,这多么方便,做了一生恶事,只要你皈依上帝,不但洗去了你的罪恶,还可以一步升天,和那些美丽的安琪儿在一起呢! 你没有看见过安琪儿么?地上也有安琪儿的,就是在那说教牌下面每晚都立满了"街上的安琪儿"的。他们从头等,二等,三等,一直到没有等级,没有房屋,只好在街灯的下面向路人微笑。她们是不得不笑的,你不能责备她们当着人类在苦痛之中,她们还要笑的。她们是用笑来卖钱的。 在这个大城里,谁是最快乐的,我说不出。到处都是欢笑,谁知道在那笑声的后面隐藏的是什么?如果你的神经敏锐一点,这笑声会使你发疯的,因为那不是笑,那是一根根的利爪在抓你的神经,使你的神经变成一团糟。想想看,假使神经变成一团糟,人还怎么能受得了?可是上海人不怕的,他们在喧闹之中取得镇静,你看每一个电车停站,每一辆装满了人的车,说是沙丁鱼都不足,因为挤得不分彼此你我,只好说像阿根廷的碎牛肉。(我用这些外国罐头做比方,因为你更能了解些。)你再看那两条马路上的黑市场,你穿过一次就通身是汗,满耳是吵嚷;可是他们整天在那里,眼忙,耳忙,口忙,两脚也忙,那是怕万一有想捞外水的警察来了,不是不拔脚跑开,免得人财两损。再有那交易所,理论家说那是多么利国益民的,可是事实上那是一座扰攘的大奥坑!投机家在那里睁大了眼睛,不,我说错了,真正的大投机家并不在那里,他们只坐在公馆里,电话旁,从那里发出他们的一吸一放的命令;忙的是那些楼上楼下的人们,汗珠像黄豆大,拥在那里,手掌向外,或是手掌向内,还在那无数的要塞住一只耳朵才听得到的电话,嗡嗡地响着。你一分钟都站不住,他们的一生都在那里,全部的理想,全部的情感也全在那里。明天他发财了,什么都属于他的;如果他失败了,连他自己都不属于他了。 更奇怪的是我曾经在一座大楼里闻到檀香的气味,刚好门开了,我看到一间雅致的佛堂,问起来才知道也原来是屠宰公司经理的办公室。你以为这是一个讽刺或是一个矛盾么?不,事实是这样的,比这还巧妙的是不久才发生的,绑票匪把肉票藏到市政府里!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说起来真像一个虚构的荒唐的故事哩!事实是真的,一点都不假。 可是,昨天我在街上却遇到严密的搜查,仍然是那些巡捕执行的。(从身材和态度上我只知道他们是忠于大英帝国的巡捕。)照样是提了手枪,手指还扣在里面,准备任何时候都能射击。当我十年前在上海的时候,我时时受到他们的搜查;二十年前在另一个城里,通过"日本租界",常常受到日本兵的搜查,今天我又受到搜查了,你相信么,而且还有冲锋枪,手提式。等着你要是拒检,不但打死你,还得打死路上许多行人,好在我们的命不值钱,打死也算不了什么。 这是说你走在街上,就是住在你的家里呢,不久就要有人来拜访你了。他们是奉公来的,什么问题你都不能拒绝回答,他要造成纪录,将来分门别类,把你定成几等几级,有个风吹草动的,马上就可以得到线索。想逃也逃不出去,你就变成了孙猴子,这个大城的主宰,就是如来佛的掌心。 这么说来,居民应该高枕无忧了。可是事实上并不如此。有一次的绑案赎金竟到了五十万美金,你算一下看,有多少圈圈?绑匪的口气比贪污的官吏还要大呢!论本事,也着实惊人,严然是一个有计划有组织的团体,周密,敏捷,在效率方面说起来实在是不可比的。有一次,几个绑匪带着肉票,舞场,饭馆,公共场所……什么地方都到过了,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发现出那极不自然的关系。我想,如果我是其中任何方面的一个,我却会手足失措,形色张皇,早被人识破。可是识破有什么用呢?这个大城的居民向例是不管闲事的,遇见邻居有盗匪,照例是关门闭户,除非失了火,那是因为怕连累的缘故。 不要说路人间没有感情。不是前两天有一件案子,一个妻子把丈夫杀了十二刀!这十二刀怎么砍下去的,我连想也想不出。可是一个男人就是这样被砍成多少块,那个犯罪的女人(还是一个瘦小的年轻女人)还有那好事的记者把照片制版刊出呢! 这里反正有的是制版材料,有的是白报纸,也有的是那许多无聊的事。记得前一阵,曾经创造了一个父亲节,一个最伟大的口号是"如果不纪念父亲节,就是不孝!"(我想那一天,"不孝"的人实在太多了。)当天的报纸上,就有一个孝子向父亲献花的照片。彬彬有礼,假里假气,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么一来就可以把这一对孝子慈父流传千古?这些天呢,你没有看见么?在选举小姐皇后,满纸都是照片哩!选举票是用钱买的(这一点也还爽快,说明是要钱救灾),可是我无论如何总没有这样想的力量,不知道怎样把瘦骨磷峋的灾民和花枝招展的女人想在一起。我觉得这又是一个大讽刺,一个大矛盾。 这个大城,原来是以大矛盾出名的,不是前些日子有过一次粮贷么?那用意也许好的,怕米粮涨价;可是这笔钱一来,制成涨价的资本。说是利民,反倒害民,有点看不过去了,火烧出来了,于是大雷大雨一阵,等到最后的有关人物也从外洋回来,反倒一点声息都没有了,谁知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米粮,真是一椿古怪的东西,它没有情感,也没有生命,可是它支配人类的情感,主宰人类的生命。这许多年来,它不知道使多少人升上富有者的天堂,使多少人堕入贫贱者的地狱。我只可怜一位老教授,他因为错领了二斗米,受到处分,因此羞愧致死!还有一个粮官,因为无法从百姓那里压榨出米来,自己投水死了。一死并不能了事的,人总还是要活的,这又使我记起多少年前,曾经有一些没有饭吃的穷人,啸聚山中,自称是"米党"。用米当做党名,当然是前后所无,倒也一语中的,开门见山,没有废话,更不扭扭捏捏,装疯卖傻,充分地把米的重要性表现出来。 只要肯说一句真话,在中国,就是最值得敬重的。遍天都是谎话,美丽的,强项的,连自己都骗不过的……没有一个商人说他垄断居奇,贪图万利的;可是在我们的国家里,商人在四民之首,过着最豪华的生活。没有一个大官不夸说自己的奉公守法,廉洁清明;可是他们从来不感觉生活迫人,他们一直骑在人民的颈子上。没有一个汉奸不说自己是为国为民的,再切实一点就说到是地下工作者;可是他们没有被日本人发现捕捉,一直到胜利了,也不曾邀功候赏,却多半是费尽心机抓了来的。在这个城里,连妓女都夸说是贞洁的;可是一个五岁的女孩子,曾被一个二十岁的男子强奸了,还染了淋病! 这就是上海,我的孩子,这就是使许多人做梦的上海,这就是那些飞来转去的大官富贾时常夸说的上海! 怎么,你说这不该叫做上海,该叫做下海。这倒是一个新鲜的名字,可是下海我们也说不上。我们只是些水上的浮萍,上不去也下不去。今天我们漂到这里来了,我们还是聚在一起,就是有了大风大浪,我们也不担心淹没,海水不过能滚过我们的身上,我们是冲不散也沉不下的。 好,我的孩子,今夜有满天星,明天该有一个炎热的响晴天。如果你不怕发痧,让我明天领着你们到上海去下一遭海吧。 一九四六年九月一日 作者简介:靳以(1909-1959),天津人。长期从事编辑工作和教育工作。著有《圣型》、《众神》。《雾及其他》等。近年出版有五卷本《靳以选集》。 摘自: 《过去的脚印》,人民文学出版社1955年初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流浪京都》古清生 流浪京都 古清生 今天早上起来,摹然看见楼前的银杏树一片金黄。初阳斜照,晨风轻拂,一枚枚的金黄的叶子悄然落下。已经是秋天了啊,心里面悠然地浮起一缕凉意,这季节是如何在我的不觉间又一次光临?这该是我在北京度过的第三个秋天吧,时间果然是快,它疾行如风,三年的流浪时光也恍然化作几许落叶,飘零在我的生命里。 就这么站立在阳台,心情悬系在那一片秋景上,不曾有过的一种空落骤然弥漫,渐渐融会在晨光之中—一秋天了,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而我却是两手空空。我,无法排遣去季节带给我的心境,虽然这仍不失为一个日丽风和的日子。 生命中有一段流浪的历程,这或许也是美好的,回想起在南国的时间,曾经设计的流浪多彩多姿,不期然走在流浪的程途上,那为着生计的奔波,那孤灯相伴的永无止境的写作,那浓浓化解不开的乡愁,已然挤压去心灵里最后一丝浪漫。生命的颜色,便也为之黯然了么? 或许是。 这些时日,我仿佛在用生命的液汁写作一部长篇,书名就取之为《流浪京都》,写我,写我相识和不相识的在京都流浪的人们,写我们的欢乐和痛苦,写我们种种的奇遇和挫折、追求与渴慕。如此地把近一千个日日夜夜排开细数;在烟消云散的陈迹里打捞欢聚愁离,人生的真实由此在心灵间凸现,跃然于纸上。或许这样的写作,更有了几分凝重和真诚。或许这样的人生,会少去一些虚饰与矫作。 曾经有过几多五彩的梦哦。 我走下楼去,走进那一片秋色之中,弯腰拾起一枚枚金色的落叶,轻托在手心上——这是生命的最后辉煌,我想。人终将也要走向这一步罢,终将也会有辉煌的时刻罢,此时对于收获的期待,是否为时尚早呢?为何会坠落在些许的小小景色面前徘徊?为何要在季节的风中伤感得不能释怀?假如命运是一只无形的巨手,为何不在奔走时与之相握? 我把这样一枚金色的叶子夹在我的书里,并注明是1996年秋天收藏。在合上书页的刹那,摹然想起儿时,天真地把柏树的叶子夹在旧课本中,以为很久以后,它就会成为一块绸子,我至今——也没有得到这样一块绸子。但是这并不成为我否定那个时候的理由,我仍然欣赏那样一种无知的天真。哦哦,我们都要穿过这样一片时空吧。所以,我也并不要太计较今天。 一伸手一合掌,在孤独的时间里与自己会心相握。 夏末去到苏州吃泥螺,某朋友(?)在桌上叮嘱吃泥螺一定要把壳一起吃掉,心里暗想这天底下居然有要连壳一起吃掉的螺?就联想此是朋友的家乡,这定然是水乡人补充钙质的重要方式,或者是——壳之于肉味道更为鲜美?出筷之际听到一声窃笑,心中豁然明朗这是一道幽默开胃菜。 幽默是北京人的倒走晨练。在这样的早晨四处可以看见北京人笔立着身子倒走,他们表情肃穆,目不旁视,迈着准确的步子向后、向后,这种行走的方式确实心裁别出呀。我想象他们终于有一天练出倒走而健步如飞的功夫——那是何等的情形?练出这等的功夫冲上甲a进军世界杯,进攻和防守省却转身的繁琐,必是所向无敌了。然而这种行走也无法走回到少年去,重新拾起竹马沙沙地奔跑,仍然是——往时不再。 流浪的人,也无法回头。 走到底?当然是。有一个梦是这样,驾驶一辆敞篷吉普车,直贯南北,横穿东西,备上照像机摄像机笔记本电脑传真大哥大和一把瑞士军刀,非常轻松怕然地将青春抛在流浪的路途上,风中雨中雪中哦炎炎的烈日之中,把歌留在路途上,把可能的诗情画意摄入心中。一个当代的徐霞客,一个信息高速公路时代的李太白。这多么好多么好哦! 但现在还是没法上路。现在还必须回到房里,面对着阳台外的秋景用十个指头在键盘上行走,达达的有如蟹类——更是横行。这个秋天仿佛是对我突袭,悄然又悄然地突然临近——嗬!大喝一声,令我措手不及。写小说原本也是一种自由的选择呀,如何会如此地感到背后有皮鞭的逼迫?为何总感到背部有嗖嗖的凉意?为何不愤然地砸掉电脑回到南方的家去?为何远离南国夜深人静时还会有江涛声回响耳畔叫人久久双目含潮?这,就是命运? 也许是我错怪了秋天,毕竟它是北京四季最美好的季节。这个季节天高气爽,阳光明媚,鲜花盛开,树叶金黄,辽阔的北方的天空提人心气。是我——神经过于脆弱了?那就去等四路车,坐着它去,再登上城楼去,站在老人家挥过手的地方,冲着广场挥挥手,默念三遍: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这时候,我必然会心潮澎湃,激情奔涌,吸纳无比的勇气和信心。 北京啊北京啊北京,古老而永新的北京,一个带着口音流浪京都的人在秋天里要向你说一声:来瓶二锅头哇! 摘自: 《漂泊者的晚宴》作家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林带之歌》周沙尘 林带之歌 周沙尘 我为这纵横交错的林带林网唱一支庄严的赞歌!我不唱它植物种类的众多,因为,据说地球上的植物已有三十万种之多,真是丰富多彩,千差万别,而它——红色草原上长长的绿堤,在祖国六万分之一的版图上,小得何曾有它的位置。我不唱它的美丽,以及为了人民的健康和国家建设的需要。因为,十年来管在亲爱的祖国的土地上,出现了无数的国营防护林带。人民公社和国营农场的耕地上,成长着无数的护田林,而在茫茫无际的沙漠中,固沙造林,已经蔚为奇观。 我要歌唱这林带的精神,它注入了一个老人纯朴的感情和高尚的德行。 今年秋天,我到红色草原采访,刚到兴隆泉人民公社,大家建议我去红星林场,看一看那儿的林带林网,说是看了就会了解人们常说的北大荒,起了多么巨大的变化。 红星林场的党支部书记孟兆海同志,1949年第一次当选为林业模范,此后十二年,年年是模范,已是全市知名的老林业模范了,今年六十二岁,但还非常健壮。他对待树木,有一种深厚的爱,对待社的林带林网,更不用说了,社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懂得他的性子。要是谁无缘无故弄死一株树苗,哪怕是告到公社党委,他也决不原谅这种他认为是犯罪的行为。 到红星林场那天,正是秋收结束阶段。一年一度的冬季造林运动,正在紧张进行。站在屯子口极目四望,真是“远看苍茫近看翠,树苗刚劲林带幽”,穿过一层层绿波,终于在一条长长的白杨林带的边缘,会见了老孟书记。他给我的印象,就像是从悬崖的石壁上,从古老坚厚的石缝中,生长出的一株粗壮的挺拔的古松。在阳光下,迎着东风,摇摆着自己的枝叶,显得格外苍劲有力…… 我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高尚的感觉呢!我为什么不感到他像沙漠里的梭梭树,据说那树干连斧头也砍不断;我为什么不感到他像世界上那些的确坚硬得能做机器零件的树木呢!这是因为我受了我们祖先的熏陶。大家知道,古人把松树、竹子和梅花合称为“岁寒三友”,称颂它们坚贞不屈的性格。按照一般的理解,这三者之中的松树最为倔强,梅花比较孤傲,竹子却很清高。而它们排列的次序是:松、竹、梅。这岂不是对人尊敬的一种很自然的感受吗! 在白杨林带的边缘呆着,我感到分外舒坦,什么话也没有说,长久长久地凝视…… 我觉得跟老孟书记站在一块,是一种幸福。他有一副庄重的雄姿,而且充满幻想,他像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的青年人一样,心在向更深更远的未来探索…… 回到场部办公室,“重阳”节后的太阳,从窗口射进来,仍旧很有力量,老盂书记额面上热烘烘的,像点着一盆火。他卷好一支烟,唱起了自己的生命之歌。 “过去,地主一直把我当作贱种。我为那些忘恩负义的懒虫,做了三十多年长工。可以说,他们从摇篮到坟墓,全由我负责供奉。他们真是榨尽了我的血汗。我就像一头牛,饮食——劳动,劳动——饮食。直到解放以后,得到党的教育,我才知道,人是和一般动物不同的,人有思想,有理想,人也就更需要往前看。我跟党愈亲近,生活对我就愈有意义……” “就拿造林来说,1949年春天,县委号召每人至少植树三到五棵,我用十多天时间,造了一垧地风景林。就在这一年。我受到县委的表扬,当了林业模范,入了党,娶了媳妇。一个快五十岁的人,j桩喜事接着一桩喜事,这在生活中是个多么大的变化!此后,我年年造林,特别是1958年,公社成立后,我领导大家一年造的林,比前九年造的还多。到1960年,我领导的那个生产队,总共造了九十五垧林带林网,包括防风林、经济林、用材林,其中有五十二垧是基干林带,品种有青杨、榆树、落叶松、樟子和桃树、杏树、苹果树等几十种,还供应兄弟公社六百三十多万株树苗。供应树苗时,我还附加了一条规定:栽活了一律免费,栽死了每株树苗,收费五角。” 老孟书记说这些话时,从开始到结束,都露着微笑。 “你为什么这样爱树木?”我很随便地问他。 “我的两个小孩,年纪都很小,他们将来都要依靠公社生活、成人。我常想总得为他们留点儿什么,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留点儿树木吧!”他说着,笑得更甜了。 现在,我已回到祖国的心脏——北京,日日夜夜,我都听到火车站那鼓舞人们前进的钟声。于是,老孟书记,我想起了和你会面的宝贵时刻,请允许我用银杯。盛满你对生活始终如一,经久不变的微笑,捧向我们伟大的人民之前。你,不知疲倦的勇士,永远微笑着积极地看待一切事物,我唱的这支“林带之歌”,的的确确是为你那深沉而又坚韧的微笑而唱的。 但愿在你的家乡,曾经被人们视为“万里流沙、八月飞雪”的北大荒,能够出现更多的林带林网,让无数的森林和你一样,永不衰老!永远壮丽! 摘自: 《光明日报》1961年12月16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历史的后院》翦伯赞 历史的后院 翦伯赞 假如呼伦贝尔草原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闹市,那么大兴安岭则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幽静的后院。重重叠叠的山岭和覆蔽着这些山岭的万古常青的丛密的原始森林,构成了天然的障壁,把这里的呼伦贝尔草原分开,使居住在这里的人民与世隔绝,在悠久的历史时期中,保持他们传统的古老的生活方式。一直到解放以前,居住在这个森林里的鄂伦春人和鄂温克人还停留在原始社会末期的历史阶段。但是解放以后,这里的情况已经大大改变了。现在,一条铁路已经沿着大兴安岭的溪谷远远地伸入了这个原始森林的深处,过去遮断文明的障壁在铁道面前被粉碎了。社会主义的光辉,已经照亮了整个大兴安岭。 我们这次就是沿着这条铁道进入大兴安岭的。火车首先把我们带到牙克石。牙克石是喜桂图旗的首府,也是进入大兴安岭木地带的大门。喜桂图,蒙古语,意思是有森林的地方。这个蒙古语的地名,纪录了这里的历史情况,其实在牙克石附近现在已经没有森林了。 在牙克石前往甘河的路上,我们目光便从广阔的草原转向淹没在原始森林中的无数山峰。在铁道两旁,几乎看不到一个没有森林覆蔽的山坡,到处都丛生着各种各样的树木,其中最多的是落叶松和白桦,也有樟松、青杨和其他不知名的树木。 我们在甘河换了小火车,继续向森林地带前进。经过了几小时的行程,火车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叫作第二十四的地方。应该说明一下,在这个森林中,有很多地方过去没有名字,如第一站、第二站之类。但有些地方原来是有鄂伦春语的地名,又往往能透露一些历史的消息。例如锡尼奇是一个鄂伦春语的地名,意思是有柳树的地方;又如乍格达奇,也是一个鄂伦春语的地名,意思是有樟松的地方。这样的地名比起数目字的地各来,当然要好得多,因此我以为最好能找到这些地方的鄂伦春语的名字。 我们在第二下四地点下了火车,走进原始森林。依照我们的想法,在原始森林里,一定可以看到万年不死的古树;实际上并没有这样长寿的树木,落叶松的寿命最多也不过一百多年。所谓原森林,是说这个森林从太古以来,世世代代,自我更新,一直到现在,依然保持他们原始的状态。当然在我们脚下践踏的,整整有一尺多厚的象海绵一样的泥土,其中必然有一万年甚至几万年前的腐朽的树木和树叶。 我们在这里第一次看到了太阳都射不进去的丛密的森林,也第一次看到了遍山遍岭的杜鹃花和一种驯鹿爱吃的特殊的苔藓。秋天的太阳无私地普照着连绵不断的山岗,畅茂的森林在阳光中显出象翡翠一样的深绿。在山下,河流蜿蜒地流过狭窄的河谷,河谷两岸是一片翠绿的草地和丛生的柳树。世界上哪里能找到这样美丽的花园呢? 我们的旅程,并没有停止在甘河。就在当天夜晚,火车把我们带到了这条森林铁路的终点阿里河。阿里河是鄂伦春自治旗的首府。鄂伦春,满洲语,意思是驱使驯鹿的部落。但是现在的鄂伦春族人民已经不是一个驱使驯鹿的部落,他们在阿里河边建筑了新式的住房,在这里定居下来,逐渐从狩猎生活转向驯养鹿群和农业的生活。现在在大兴安岭内驱使驯鹿的唯一的民族,也是以狩猎为生的唯一民族是鄂温克族。 从狩猎转向畜牧生活并不是一种轻而易举的事,这要求一个民族从森林地带走到草原,因为游牧的民族必须依靠草原。森林是一个比草原更为古老的人类的摇篮。恩格斯曾经说过,一直到野蛮低级阶段上的人们还是生活在森林里;但是当人们习惯于游牧生活以后,人们就再也不会想到从河谷的草原自愿的回到他们祖先所住过的森林区域里面去了(《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恩格斯的话说明了人类在走出森林以后再回到森林是不容易的;在我看来,人类从森林走到草原也同样是不容易的。因为这需要改变全部的生活方式。要改变一种陈旧的生活方式,那就要触犯许多传统的风俗习惯,而这种传统的风俗习惯对于一个古老的民族来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不仅改变全部生活方式会要遇到困难,据一位鄂伦春的老猎人说,甚至把狩猎用的弓矢换为猎枪这样简单的事情,也曾经引起反对。反对的理由是火器有响声,打到一只野兽,惊走了一群,而弓箭没有这种副作用。但是新的总要战胜旧的,现在不仅鄂伦春族的猎人、甚至鄂温克族的猎人也用新式的猎枪装备自己。 札兰屯是我们最后访问的一个内蒙城市。 到了札兰屯,原始森林的气氛就消失了。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美丽的山城。这座山城建筑在大兴安岭的南麓,在它的北边是一些绿色的丘陵。有一条小河从这个城市中流过,河水清浅,可以清楚地看见生长在河里的水草。郊外风景幽美,在前往秀水亭的路上,可以看到一些长满了柞树的山丘,也可以看到从峡谷中流出来的一条溪河,丛生的柳树散布在河谷的底部。到处都是果树、菜园和种植庄稼的田野,这一切告诉了我们这里已经是呼伦贝尔的农业区了。我们就在这里结束了内蒙的访问。 揭穿了一个历史的秘密 这次访问对于我来说,是上了一课很好的蒙古史,也可以说揭穿了一个历史的秘密,即为什么大多数的游牧民族都是由东而西走上历史舞台。现在问题很明白了。那就是国为内蒙东部有一个呼伦贝尔的草原。假如整个内蒙是游牧民族的历史舞台,那么这个草原就是这个历史舞台的后台。很多的游牧民族都是在呼伦贝尔草原打扮好了。或者说在这个草原里装备好了,然后才走出马门。当他们走出马门的时候,他们已经不仅是一群牧人,而是有组织的全副武装了的骑手、战士。这些牧人、骑手或战士总想把万里长城打破一个缺口,走进黄河流域。他们或者以辽河流域的平原为据点,来敲打长城的大门,因而阴山一带往往出现民族矛盾的。两汉与匈奴,北魏与柔然,隋唐与突厥,明与鞑靼,都在这一带展开了剧烈的斗争。一直到清初,这里还是和准噶尔进行战争的一个重要的军事据点。如果这些游牧民族,在阴山也站不住脚。他们就只胡继续往西走,谋略从居延打开一条通路进入洮河流域或青海草原;如果这种企图又失败了,他们就只有跑到准噶尔高原,从天山东麓打进新疆南部;如果在这里也遇到抵抗,那就只有远走中亚,把希望寄托在女为水流域了。所有这些民族矛盾斗争在今天看来,都是一系列的民族不幸事件,因为不论谁胜谁负,对于双方的人民来说都是一种灾难,一种悲剧。 马克思说:“世界历史形式的最后一个阶段,就是它的喜剧。”现在悲剧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出现在内蒙地区的是历史喜剧。但是悲剧时代总是一个历史时代,一个不可避免的历史时代,一个紧紧和喜剧时代衔接的时代。为了让我们更民政局地和过去的悲剧时代诀别以及更好地创造我们的幸福的未来,回顾一下这个过去的时代,不是没有益处的。 作者简介:翦伯赞(1898——1968)著名历史学家。湖南省桃源县人,维吾尔族。第一、二、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1926年,参加北伐军政治工作。大革命失败后,开始研究中国社会和中国历史。1937年加入中国。从1940年到解放战争期间,按照周恩来的部署,他先后在重庆、南京、上海和香港从事统一战线和理论宣传工作。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学部委员,北京大学教授、副校长等职。曾与郭沫若、范文澜等筹建成立了中国史学会。史学著作有《历史哲学教程》、《中国史纲》(一、二卷)、《历史问题论丛》等。 摘自: 《人民日报》1961年12月13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雷峰塔下》庐隐 雷峰塔下 庐隐 涵!记得吧!我们徘徊在雷峰塔下,地上芋芋碧草,间杂着几朵黄花,我们并肩坐在那软绵的草上,那时正是四月间的天气,我穿了一件浅紫麻纱的夹衣,你采了一朵黄花插在我的衣襟上,你仿佛怕我拒绝,你羞涩而微怯的望着我,那时我真不敢对你逼视,也许我的脸色变了,我只觉心脏急速的跳动,额际仿佛有些汗湿。 黄昏的落照,正射在塔尖,红霞漾射于湖心,轻舟兰桨,又是一双双情侣,在我们面前泛过,涵!你放大胆子,悄悄的握住我的手,--这是我们头一次的接触,可是我心里仿佛被利剑所穿,不知不觉落下泪来,你也似乎有些抖颤,涵!那时节我似乎已料到我们命运的多磨多难! 山脚上忽涌起一朵黑云,远远的送过雷声,--湖上的天气,晴雨最是无凭,但我们凄恋着,忘记风雨无情的吹淋,顷刻间豆子般大的雨点,淋到我们的头上身上,我们来时原带着伞,但是后来看见天色晴朗,就放在船上了。 雨点夹着风沙,一直吹淋,我们拚命的跑到船上,彼此的衣裳都湿透了,我顿感到冷意,伏作一堆,还不禁抖颤。你将那垫的毯子,替我盖上,又紧紧的靠着我,涵!那时你还不敢对我表示什么; 晚上依然是好天气,我们在湖边的椅子上坐着,看月。你悄悄对我说。 "雷峰塔下,是我们生命史.上一个大痕迹!"我低头不能说什么,涵!真的!我永远觉得我们没有幸福的可能! 唉!涵!就在那夜,你对我表明白你的心曲,我本是怯弱的人,我虽然恐惧着可怕的命运,但我无力拒绝你的爱意! 从雷峰塔下归来,一直四年间,我们是度着悲惨的恋念的生活。四年后,我们胜利了!一切的障碍,都在我们手里粉碎了.我们又在四月间来到这里,而且我们还是住在那所旅馆,还是在黄昏的时候,到雷峰塔下,涵!我们那时是毫无所拘束了,我们任情的拥抱,任意的握手,我们多么骄傲!…… 但是涵!又过了一年,雷峰塔倒了,我们不是很凄然的惋惜吗?不过我绝不曾想到,就在这一年十月里你抛下一切走了,永远的走了!再不想回来了!呵!涵!我从前惋惜雷峰塔的倒塌,现在,呵!现在,我感谢雷峰塔的倒塌,因为它的倒塌,可以扑灭我们的残痕! 涵!今年十月就到了,你离开人间已经三年了!人间渐渐使你淡忘了吗?哎!父亲年纪老了!每次来信都提起你,你们到底是什么因果?而我和你确是前生的冤孽呢! 涵!去年你的二周年纪念时,我本想为你设祭,但是我住在学校里,什么都不完全,我记得我只作了一篇祭文,向空焚化了,你到底有灵感没有?我总痴望你,给我托一个清清楚楚的梦,但是哪有?! 只有一次,我是梦见你来了,但是你为什么那么冷淡?果然是缘尽了吗,涵!你抛得下走了,大约也再不恋着什么;不过你总忘不了雷峰塔下的痕迹吧! 涵!人间是更悲惨了!你走后一切都变更了。家里呢;也是树倒猢狲散,父亲的生意失败了;两个兄弟都在外洋飘荡,家里只剩母亲和小弟弟,也都搬到乡下去住。父亲忍着伤悲,仍在洋口奔忙,筹还拖欠的债。涵!这都是你临死而不放心的事情,但是现在我都告诉了你.你也有点眷恋吗? 我--大约你是放心的,一直挣扎着呢。涵!雷峰塔已经倒塌了,我们的离合也都应验了--今年是你死后的三周年一—我就把这断藕的残丝,敬献你在天之灵吧! 摘自: 《曼丽》,北京古城书社一九二八年一月初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眷恋鸟岛》邢秀玲 眷恋鸟岛 邢秀玲 去年秋天,我又去了鸟岛。 当我从山城那片常年灰蒙蒙的天空下,再度走进高原灿烂的阳光里,当我从疾驰的汽车上,一眼看见那泓熟悉的蓝湖时,我激动得喊 了出来:“啊,青海湖!” 很难说清,隐匿在青海湖西北角的这个小岛究竟有什么在吸引着我,值得我谢绝亲友的盛情款待,并执意不听“季节已过,鸟儿很少”的劝阻,长途奔波近十个小时,为的就是释放一份和它重逢的渴盼,还为膜拜那块掩埋着异域女性的墓碑。 高原的九月,已经是一派凄冷的景象。果然,岛上只有三五成群的鸬鹚在秋风中啁啾,那些敏感而美丽的候鸟早就迁移到千声合鸣的天籁妙音,带着一份若有所失的悲凉感,我想起了初登鸟岛的情景……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夏天,鸟岛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和陆地连在一起,而是被青海湖的波涛簇拥着,与世隔绝。岛上只有一顶帐篷,一盏孤灯伴着两位守岛老人,长年累月与来自南太平洋的群鸟为伴。我有幸在岛上呆了两天,亲眼看到可爱的鸟儿们快快活活的聚集这块弹丸之地,或翱翔于蓝天之间,或追逐于波涛之中,或憩息于沙滩之上,真像到了鸟的极乐世界。据守岛老人讲,鸟群中,还有两对远涉重洋的天鹅高贵的姿影,然而,眼前是成千上万双鸟的彩翼;耳畔是盖过阵阵涛声的鸟鸣,无法辨认哪是天鹅?哪是大雁?也无法分清哪是欢叫?哪是呜咽? 一位诗人曾经写下这样的诗句:“我欲摘一丝野花/‘花儿’飞了/原来是鸟头高翘/随手拾一颗彩石/‘石头’碎了/那鸟蛋晶莹闪耀/我要割一蓬绿草/‘绿草’散了/那是翠鸟在抖动羽毛……” 用不着我赘述,诗人已经形象、准确地概括了这块鸟的王国的风采。的确,从踏上这块领地之时起,每走一步路都得小心翼翼,说不定会踩碎几枚斑斓的鸟蛋;每说一句话都得压低声音,冷不防会惊醒一双依偎的“情侣”……我羡慕鸟国公民们的和谐、自由、浪漫;我庆幸这里没有鹰隼、黑网、猎枪,鸟国才如此生机勃勃、发达兴旺! 守岛老人又告诉我,鸟岛并不绝对安全,鸟的天敌们时常觊觎这块乐土,趁其不备制造一些血淋淋的“事件”。他指着附近一只孤零零的斑头雁说,这只雁的伴为保护刚刚孵出的雏雁被老鹰扑伤而死,它哀叫几天,悲伤欲绝。后来便全心护卫着雁群的安全,整夜都在站岗放哨。 “难道它不再另找新伴吗?”我同情地看着形单影只的孤雁。 “不找!雁阵南飞时,往往由孤雁打头阵,遇到危险情况时,先由它上前堵挡,反正它什么都不怕了!” 我被孤雁的忠贞和勇敢深深地感动了!一只小小的雁,竟有如此高尚、坚贞的操守,实在令人惊叹!它提醒人们:个人的不幸固然难以解脱,更重要的是他人的幸福,集体的利益,如果能为群体和他人奉献一点爱,个人的痛苦也会得到补偿…… 说来也巧,十年后,孤雁的启迪竟在现实中得到了最好的印证。那是高原上美妙的七月,鸟岛飞来了一对南太平洋的爱侣,男的是澳大利亚气象学家,名叫比格;女的是澳大利亚鸟类专家,名叫罗宾。他俩生活上相依为命,事业上比翼齐飞,在悉尼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家……谁能料想,就在他们接近鸟岛并造成内脏破裂,在抢救过程中万分遗憾地闭上了眼,她来不及瞧一眼无限向往的鸟岛,来不及抚一把终生痴爱的鸟群的羽翼,甚至来不及向她的夫君说一句道别的话…… 在罗宾的追悼会上,悲痛万分的比格博士致了这样一段令人感动的悼词:“今天,我虽然变成了一只丧偶的孤雁,但是,我坚信人的躯体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死里逃生的人们相互间的友爱……” 比格博士将付给他的二万美元的抚恤金捐给了抢救过他妻子的设备落后的医院,将他随身带的一笔数目不薄的旅费捐给了鸟岛。他只提出一个请求:罗宾的骨灰散在鸟岛上,树上一块小小的碑,“让她跟自己喜爱的鸟为伴吧!”…… 我终于找到了那块墓碑,遵死者之意愿,这块碑不树在鸟岛中心,并没有占据鸟儿栖息之地;碑的尺寸也不大,远远够不上引人注目的标准。碑上用中英文镌着鸟类专家罗宾的名字,红色的字宛如八年前她酒在通往鸟岛路上的鲜血。 我拔开长过碑座的萋萋秋草,献上一束我采撷的野花,并向这位可敬的异域姐妹深深地鞠上一躬,愿她的灵魂在鸟岛安息! 呵,可爱的鸟岛,尽管我无缘与你长相厮守,但你的丽姿永远定格在我的心中,你的鸟群永远飞舞在我的梦里……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交河风景》杨羽仪 交河风景 杨羽仪 我原以为微暗的故城永远不会扰乱游人的感情,原以为这废弃的寺院和塔林再没人来祈祷了。它们应该宁静地伫立在旷野上,把世俗的波涛冲得一干二净。 其实不然。一位日本高髻少妇在维吾尔族导游姑娘的陪同下,来禅拜交河故城的寺院。少妇眉目清秀,眼睛楚楚动人,穿一身米黄色的和服,浓装淡抹,像一枝垂挂着的樱花,仿佛把富士山的春色都凝聚于她的一身。她心境凝静,步履放得很慢很慢,轻轻的,轻轻的,随后是一次小小的跨越,却像跨越了一个世纪的风云……她怕惊动什么呢?她大约花了半个小时,沿着故城中央的大街通衢,向城北的寺院遗址走去。远远的就顶礼膜拜起来。越近,神情越加庄重。 她是在看了日本作家井上靖的长篇《楼兰》,或是看了她的散文《丝绸之路》之后,被一种难以抵挡的魅力所迷,迢迢万里而来的吧?井上靖在文中写道:“喝着酒,唱着这样的歌:‘太古的时候,这里曾经是海洋,魔鬼般的海逃走了,这里变成了美丽的大沙漠’……月夜,回荡在沙漠四周的歌声既艳美又哀伤……”但她似乎对于“美丽的沙漠”,对于海市蜃楼,对于迷幻的湖不怎么感兴趣,她是虔诚地来禅拜这废弃了几百年的寺院的。她来到寺院断墙边,寻觅着什么,走到一处残缺的高台上伫立着,珍重地取出香炷,点燃烟火,余烟袅袅。她双手合十,微微闭上眼睛,缓缓地下跪,前额轻轻叩着黄土地。待她抬起头来,两行清泪潸然而下。似在絮语,是为已故千载的祖先祈祷,还是为来者未卜的命运祝福? 黄昏已逝。秋月从塔林空隙徐徐升起。她那楚楚动人的眼睛也如月华一样明洁。也许,她心中唱着日本“月亮诗人”明惠写的“和歌”吧!她的思绪悠长。是思索着宗教、哲学的心与月亮之间的微妙的呼应么?也许,更多的是在茫茫的天际间,品味着历史的浓酒,从荷马问世,从柏拉图问世,以至盲圣鉴真东渡日本……她也许是在日本招提寺的鉴真金身塑像上,看见失明的双目浮映着微微的泪影,泪光中藏着为了渡海而忍受十一载苦难的不屈精神,那一颗炽热的求道之心啊!而今,她是为景仰鉴真的宏志而西渡中国么? 我悄悄问维吾尔族导游姑娘。她说,这位东瀛女子已是第三次来交河故城了,一九八四年、一九八五年来过,而今又来了。每次禅拜,都沐浴更衣,一身和服,两行情泪,似有什么悲伤或哀怨曲曲折折绕在心头。她有时望望苍穹,有时凝视大漠风烟,茫茫天地间不知有自己的存在。导游姑娘懂日文、所以,那位东瀛女子来故城,都是由她作陪。问她的祖先是否曾是丝路上的商旅?是否西行的旅行家、探险家?那东瀛女子只顾摇头,不透露自己的心迹和身世。 夜风在低鸣、呼啸,渐渐咆哮起来了。一只寒鸦从塔顶掠过。旷野上的风更肆虐了,好像要把寒月吹落,让它在大漠中摔得粉碎。 东瀛女子心静如水,听着风的呼唤,她的佛心被撼动了,应和着一体禅师“入佛界易,入魔界难”的古训。也许,她也是进不了“魔界”,才求助于神灵的保佑。然而,没有“魔界”就没有“佛界”,是“魔界”创造了“佛界”。 这东瀛女子,是想面壁十年图破壁,跨进“魔界”的殿堂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家》丰子恺 家 丰子恺 从南京的朋友家里回到南京的旅馆里,又从南京的旅馆里回到杭州的别寓里,又从杭州的别寓里回到石门湾的缘缘堂本宅里,每次起一种感想,逐记如下。 当在南京的朋友家里的时候,我很高兴。因为主人是我的老朋友。我们在少年时代曾经共数晨夕。后来为生活而劳燕分飞,虽然大家形骸老了些,心情冷了些。态度板了些,说话空了些,然而心的底里的一点灵火大家还保存着,常在谈话之中互相露示。这使得我们的会晤异常亲热。加之主人的物质生活程度的高低同我的相仿佛,家庭设备也同我的相类似。我平日所需要的:一毛大洋一两的茶叶,听头的大美丽香烟,有人供给开水的热水壶,随手可取的牙签,适体的藤椅,光度恰好的小窗,他家里都有,使我坐在他的书房里感觉同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相似。加之他的夫人善于招待,对于客人表示真诚的殷勤,而绝无优待的虐待。优待的虐待,是我在作客中常常受到两顶顶可怕的。例如拿了不到半寸长的火柴来为我点香烟,弄得大家仓皇失措,我的胡须几被烧去;把我所不欢喜吃的菜蔬堆在我的饭碗上,使我无法下著;强夺我的饭碗去添饭,使我吃得停食;藏过我的行囊。使我不得告辞。这种招待,即使出于诚意,在我认为是逐客令,统称之为优待的虐待。这回我所住的人家的夫人,全无此种恶习,但把不缺乏的香烟自来火放在你能自由取得的地方面并不用自来火烧你的胡须;但把精致的菜蔬摆在你能自由挟取的地方,饭桶摆在你能自由添取的地方,而并不勉强你吃;但在你告辞的时光表示诚意的挽留,而并不监禁。这在我认为是最诚意的优待。这使得我非常高兴。英语称勿客气日at home。我在这主人家里作客,真同at home一样。所以非常高兴。 然而这究竟不是我的home,饭后谈了一会,我惦记起我的旅馆来。我在旅馆,可以自由行住坐卧,可以自由差使我的茶房,可以凭法币之力而自由满足我的要求。比较起受主人家款待的作客生活来,究竟更为自由。我在旅馆要住四五天,比较起一饭就告别的作客生活来,究竟更为永久。因此,主人的书房的屋里虽然布置妥贴,主人的招待虽然殷勤周至,但在我总觉得不安心。所谓"凉亭虽好,不是久居之所"。饭后谈了一会。我就告别回家。这所谓"家",就是我的旅馆。 当我从朋友家回到了旅馆里的时候,觉得很适意。因为这旅馆在各点上是称我心的。第一,它的价钱还便宜,没有大规模的练相,像形式丑恶而不适坐卧的红木椅,花样难看而火气十足的铜床,工本浩大而不合实用、不堪入目的工艺品,我统称之为大规模的笨相。造出这种笨相来的人,头脑和眼光很短小,而法币很多。像暴发的富翁,无知的巨商,升官发财的军闹,即是其例。要看这种采相,可以访问他们的家。我的旅馆价既便宜,其设备当然不丰。即使也有笨相--像家具形式的丑恶,房间布置的不妥,壁上装饰的唐突,茶壶茶杯的不可爱--都是小规模的笨相,比较起大规模的笨相来,犹似五十步比百步,终究差好些,至少不使人感觉暴珍天物,冤哉柱也。第二,我的茶房很老实,我国旅馆时不给我脱外衣,我洗面时不给我绞手巾,我吸香烟时不给我擦自来火,我叫他做事时不喊"是--是--",这使我觉得很自由,起居生活同在家里相差不多。因为我家里也有这么老实的一位男工,我就不妨把茶房当作自己的工人。第三,住在旅馆里没有人招待,一切行动都随我意。出门不必对人鞠躬说"再会",归来也没有人同我寒睛。早晨起来不必向人道"早安",晚上就寝的迟早也不受别人的牵累。在朋友家作客,虽然也很安乐,总不及住旅馆的自由:看见他家里的人,总得想出几句话来说说,不好不去睬他。脸孔上即使不必硬作笑容,也总要装得和悦一点,不好对他们板脸孔。板脸孔,好像是一种凶相。但我觉得是最自在最舒服的一种表情。我自己觉得,平日独自闭居在家里的房间里读书,写作的时候,脸孔的表情总是严肃的,极难得有独笑或独乐的时光。若拿这种独居时的表情移用在交际应酬的座上,别人一定当我有所不快,在板脸孔。据我推想,这一定不止我一人如此。最漂亮的交际家,巧言令色之徒,回到自己家里,或房间里,甚或眠床里,也许要用双手揉一揉脸孔,恢复颜面上的表情筋肉的疲劳,然后板着脸孔皱着眉头回想日间的事,考虑明口的战略。可知无论何人,交际应酬中的脸孔多少总有些不自然,其表情筋肉多少总有些儿吃刀。最自然,最舒服的,只有板着脸孔独居的对候。所以,我在孤癖发作的时候,觉得住旅馆比在朋友家作客更自在而舒服。 然而,旅馆究竟不是我的家,住了几天,我惦记起我杭州的别离来。 在那里有我自己的什用器物,有我自己的书籍丈具,还有我自己雇请着的工人。比较起借用旅馆的器物,对付旅馆的茶房来,究竞更为自由;比较起小住四五天就离去的旅馆生活来,究竟更为永久。因此,我睡在旅馆的眠床上似觉有些浮动;坐在旅馆的椅子上似觉有些不稳;用旅馆的毛巾似觉有些隔膜。虽然这房间的主权完全属我,我的心底里总有些儿不安。住了四五天,我就算帐回家。这所谓家,就是我的别离。 当我从南京的旅馆回到了杭州的别寓里的时候,觉得很自在。我年来在故乡的家里蛰居太久,环境看得厌了,趣味枯乏,心情郁结。就到离家乡还近而花样较多的杭州来暂作一下寓公,藉此改换环境,调节趣味。趣味,在我是生活上一种重要的养料,其重要几近于面包。别人都在为了获得面包而牺牲趣味,或者为了堆积法币而抑制趣味。我现在幸而没有走上这两种行径,还可省下半只面包来换得一点趣味。 因此,这寓所犹似我的第二的家。在这里没有作客时的拘束,也没有住旅馆时的不安心。我可以吩咐我的工人做点我所喜欢的家常素莱,夜饭时间放学归来的一子一女共吃。我可以叫我的工人相帮我,把房间的布置改过一下,新一新气象。饭后睡前,我可以开一开蓄音机,听听新买来的几张蓄音片。窗前灯下,我可以在自己的书桌上读我所爱读的书,写我所愿写的稿。月底虽然也要付房钱,但价目远不似旅馆这么贵,买卖式远不及旅馆这么明显。虽然也可以合算每天房钱几角几分。但因每月一付,相隔时间太长,住房子同付房钱就好像不相联关的两件事,或者房钱仿佛白付,而房子仿佛自住。因有此种种情形,我从旅馆回到寓中觉得非常自然。 然而,寓所究竟不是我的本宅。每逢起了倦游的心情的时候,我便惦记起故乡的缘缘堂来。在那里有我故乡的环境,有我关切的亲友,有我自己的房于,有我自己的书斋,有我手种的芭蕉、樱桃和葡萄,比较起租别人的房子,使用简单的器具来,窨更为自由;比较起暂作借住,随时可以解租的寓公生活来,窨更为永久。我在寓中每逢要在房屋上略加装修,就觉得要考虑。每逢要在庭中种些植物,也觉得不安心,因而思念起故乡的家来。牺牲这些装修和植物,倒还在其次。能否长久享用这些设备,却是我所顾虑的。我睡在寓中的床上虽然没有感觉像旅馆里那样浮动,坐在离中的椅上虽然没有感觉像旅馆里那样不稳,但觉得这些家具在寓中只是摆在地板上的,没有像家里的东西那样固定得同生根一般,这种催游的心情强盛起来,我就离寓返家。这所谓家,才是我的本宅。 当我从别寓回到了本宅的时候,觉得很安心。主人回来了,芭蕉鞠躬,樱桃点头,葡萄棚上特地飘下几张叶子来表示欢迎。两个小儿女跑来牵我的衣,老仆忙着打扫房间。老妻忙着烧素菜,故乡的臭豆腐干,故乡的冬菜,故乡的红米饭。窗外有故乡的天空,门外有打着石门湾土自的行人,这些行人差不多个个是认识的。还有各种负贩的叫卖声,这些叫卖声在我统统是稔熟的。我仿佛从飘摇的舟中登上了陆,如今脚踏实地了。这 里是我的最自由,最永久的本宅,我的归宿之处,我的家。我 从离中回到家中,觉得非常安心。 但到了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回味上述的种种感想的时候。又不安心起来。我觉得这里仍不是我的真的本宅,仍不是我的真的归宿之处,仍不是我的真的家。四大的暂时结合而形成我这身体,无始以来种种因缘相凑合而使我诞生在这地方。偶然的呢?还是非偶然的?若是偶然的,我又何恋恋于这虚幻的身和地?若是非偶然的,谁是造物主呢?我须得寻着了他,向他那里去找求我的真的本宅,真的归宿之处,真的家。这样一想,我现在是负着四大暂时结合的躯壳,而在无始以来种种因缘凑合而成的地方暂住,我是无"家"可归的。既然无"家"可归,就不妨到处为"家"。上述的屡次的不安心,都是我的妄念所生。想到那里,我很安心地睡着了。 一九三六年十月甘八日 摘自: 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十六日《论语》第一oo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黄山秋行》黄秋耘 黄山秋行 黄秋耘 我虽然不是一个“一全好作名山游”的旅行家,但几十年来走南闯北,也到过不少名山大川。这次趁参加“汉语词典会议”的机会,到“昂霄逼汉、松石奇诡、岩崖峥嵘、气象万千”的黄山一游,而且一鼓作气,从前山一直攀登到海拔一八六o米的绝顶,饱览了“人字瀑”、百丈泉“、石笋峰”、“百步云梯”、“天都峰”、“始信峰”……等奇观美景,可谓生平一大快事。我觉得,黄山兼有泰山的瑰伟、武夷的秀逸、华山的峭峻、匡庐的飞瀑腾空、衡岳的层烟叠翠、雁荡的丛石嶙峋……真可谓集全国名山之大成。要不是它僻外在皖南地区的崇山峻岭之中,旧时交通不便,游人罕至,它的名气很可能早就远驾上述诸名山之上了。 著名的《徐霞客游记》也曾写到他两次游览黄山的经过。可惜他第一次游黄山的季节正值严冬,山上一片冰山雪地,石磴层层结冰,峻滑不堪着足。加以浓雾迷,漫山遍谷,障碍视线,所见不多。第二次登山的游记(即《游黄山日记(后)》)又比较简略,只记下了游览的过程,对山中景物很少加以描绘。可以说,徐霞客只记下了黄山之“险”,但没有记下了黄山之“奇”和黄山之“美”,未免使人感到美中不足。 在古人所写的黄山游记中,我觉得还是以清代散文家刘大槐的《黄山记》比较生动、详尽和翔实。刘大槐在黄山上住了六天,也许由于天气的关系,他只三度看到云海,还未能在清凉台上看到旭日初升的奇观,山中好些著名的胜景,他也没有机会看到。正如他自己所说:“余所记者盖登山之大略如此。若其峰之峻不可登,幽泉异石之翳于深壑而不可见……与夫云烟之开敛,朝夕晦明之异候,雨寒暑春花冬雪之殊观……莫得而言也。”这倒是老实话。至于潘之恒的《莲花峰记》、汪道昆的《欲中记》等,所记的都只不过一鳞半爪,当然,其中颇有些绘声(瀑声、泉声、风声)绘色(山色、树色、云色)、尽态极妍的笔墨,也还是值得一读的。 我们现在游黄山,条件当然比古人优越得多。首先,解放后新修建的盘山公路直达海拔六百多米的黄山宾馆,给我们节省了三分之一的旅程。其次,从黄山宾馆(温泉)起达顶峰,路程约三十华里,登山的石磴经过修缮,宽度一般都在一市尺以上,石面也相当平整,再没有象前人所描写的“石砌隘甚,不能受全足,后趾俟前践发乃可发”,必须“膝知蛇伏,始能通过”那样的险境 。并且在“小心坡”、“鳌鱼洞”、“阎王殿”那些特别险峻的地方,还设置有栏杆、铁链等安全设置,供扶手用,只要游人提高警惕,小心谨慎,一般是不至于发生什么意外的。再说,现在沿山各处每隔约十五华就设有住宿处,供应膳食和棉大衣(山上山下气温相差达二十度左右),登山者无需裹粮携水,背负寒衣,减轻了不少负担。 当然,要说“险”,黄山的山径确实相当险峻的。特别是“鲫鱼背”那一段,虽路程不很长,但一边是悬岩悬崖峭壁,一边是万丈深渊,经过这一段山路的时候,必须步步为营,紧扶石壁,千万不要往万丈渊那一边俯瞰,否则不但行者毛骨悚然,旁观者也要捏一把汗。又比如“一线天”,要通过一道狭窄的隘道,道中两壁夹立,高达数十丈,真是“天不容数尺光,道不并两人趾”,抬头一望,颇有点阴森逼侧、头晕目眩之感,要是有心脏病或者神经衰弱的人,恐怕会吃不消。因此,黄山宾馆对要求从前山爬上顶峰的老年游人,一般都要事先作过“体检”,假如“体检”不及格,发现你有高血压或冠心病等毛病,就劝你不如从后山攀登。后山开头的十五里是板平路,十分平坦;后十五里虽然也是石磴,但坡度不象前山那陡急,比较好走一些。当然,黄山的胜景大部分都集中在前山,假如从后山登山,除了顶峰附近的那一部分外,就无法看到散布在各处的奇观美景了。 我们一行二十多人中,有好几位已逾半百,有少数人甚至已年逾六旬,要一鼓作作气爬上一千二百多米的陡坡,在某些人看来,未免有点不自量力。特别是过了半山的玉屏楼后,坡度越来越陡,山径越来越崎岖,有几段路简直要手脚并用才能勉强爬得上去。但不管怎样,我们终于胜利地达到顶峰了,而且全体人员都安然无恙,精神焕发。可见“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这两句词,确实是真理名言,发人深省。 这一次,我以两天半时间,从前山登山,从后山下山,除第一天有微雨外,后两天都是晴天,总算看到了黄山大部分主要景色,比徐霞客、刘大魁都幸运得多了。我觉得,黄山之奇,一奇在石,二奇在松,三奇在云海。 在黄山,石的奇如松的奇几乎是分不开的。例如“蓬莱三岛”是矗立在天都脚下的三座参差不齐的石峰,峰上容不下一尺深的泥土,却生长出好几棵生意盎然的松树来,随风摇曳,婀娜多姿,枝叶掩映在浮云浓雾中间,真好象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海上仙山。又如“梦笔生花”,位在千峰环抱、白云缭绕的北海宾馆附近,它的形状好象一支粗大的画笔,峰顶尖锐,象笔峰,一棵松树从尖端的石罅中盘旋而出,茂密的松针好象笔锋的颖毛架上,真是天生巧合的奇景。 其实松石之奇,在别的名山也并不罕见。最为瑰奇伟丽的还是黄山中的云海。我登山的季节正值九月初秋,宿雨初晴,碧空如洗,巨壑深谷,烟云弥漫,浩瀚无涯,宛如波涛起伏的大海。远近峰峦,象岛屿一样,隐现在虚无飘缈的云海之中。白云来去时起时伏,赛似波涛汹涌澎湃,山风起处,松涛轰鸣,又有点象拍岸的潮汐声。我很佩服创造出“云海”这个名称的人,他的想象力真是十分丰富,我们很难想出什么词比“云海”这个名称更能形象地描绘出黄山的实况了。平时的云海已经是忽聚散,变化莫测,气象万千,但最可观的还是旭日初升的时候看云海。九月十二日凌晨四时,我起床后就披上棉大衣,直奔海拔一千七百多米的清凉台,这座台突出在三面临空的危岩上,靠在石栏杆上就可以俯瞰和远眺黄山西海一带的全部景色。我们在黎明的曙色中等待了大约半个钟头,才看到旭日露出小小的一角,辉映着朝霞,赛似刚从高炉里倾泻出来的钢水,光芒四射,令人不敢张开眼睛直视,过了一会儿,红日冉冉上升,光照云海,五彩纷披,灿若锦绣。那时恰好有一股强劲的山风吹来,云烟四散,峰壑松石,在彩色的云海中时隐时现,瞬息万变,犹如织锦上面的装饰图案,每幅都换一个样式。这样的影色霞光,我们就是在彩色图片和彩色电影中也很难看得到的。比之在泰山玉皇顶上看日出,似乎更为多姿多彩一些,至少是别有一番风味。 俯瞰着这冉冉上升的旭日在云海中浮动,真是叫人心旷神怡,意气风发,更联想到我们伟大的祖国,自从打倒了“四人帮”、拨乱反正之后,也越来越繁荣昌盛,赛似五六点钟的朝阳,在地平线上喷薄而出,我们不但再也不会被“开除球籍”,而且在这个地球上占了一席举足轻重的位置了。这样一个伟大的国家,伟大的民族,真是无愧于这天翻地覆的时代,无愧于这浩瀚无涯的宇宙。正当浮想联翩之际,在朝晕的映照下,我感到全身都发热起来,仿佛每一个细胞都燃烧起革命热情。 黄山地广约一千二百平方公里,山中有名可指的奇景共有七十二峰之多(大峰三十六,小峰三十六)。此外还有温泉、瀑布、寺院、亭台楼阁之类的名胜古迹,不可胜数。我这篇短短的游记所提到的,只不过是一小部分,挂一漏万在所难免。据说黄山后海一带还有不少绝佳的风景,但一来限于时间,二来那一带只有荆棘丛生的山径可通,人迹罕至,毒蛇猛兽出没,我们就不敢冒险问津了。 最后值得一提的,黄山的自然资源十分丰富,松杉成林,茶竹密布,自不待说。光是我们认得出来的中草药,就不下百数十种之多。至于野生动物,有书上所记载的熊、豹、麋鹿、山羊等在前山一带已经绝迹,但松鼠和猴子则到处都有,在树上跳跃嬉戏,并不畏人。由于黄山是禁猎区和禁采伐区,加以山径崎岖,来往不易,山上并没有村落和人家。除茶叶外,对其他物产似乎还没有加以采集,任其自生自灭,在丛草密林中腐朽,未免有点可惜。其实只要有计划、有步骤地加以采集,并不会有损于山容。 作者简介:黄秋耘,现代作家,文艺评论家。1918年生于香港。中学时代曾在受尔兰人办的学校里读书,1935年考入北平清华大学中文系,积极参加“一二·九”运动。1936年加入中国。1937年到广东,先后在八路军办事处和其他部门做军事工作和地下工作。1941年以后,编辑过几种杂志。解放战争期间,做军事工作。解放后,曾先后任广州军管会文艺处创作出版组组长、《南方日报》编委、《羊城晚报》编委、新华通讯社福建分社代社长。1954年秋,调中国作家协会,任《文艺学习》编委。1959年后,任《文艺报》编辑部副主任。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文联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广东分会理事,广东省出版局副局长,负责中外语文词典的编写出版工作。主要作品有散文集文集《浮沉》,报告文学集《控诉》,儿童文学作品《高士其伯伯的故事》,文学评论集《苔花集》、《古今集》。此处,还与人合译过罗曼·罗兰的长篇小说《搏斗》。 摘自: 《人民文学》1979年第2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黄河之水天上来》刘白羽 黄河之水天上来 刘白羽 细雨蒙蒙的秋天,我从北京乘飞机到兰州,机上即兴吟诗一首:“十年未可乘长风,一羽凌霄上碧空,指去云烟十万里,来看黄河落日红。” 不过,说实在话,兰州的黄河令我失望。黄河在我记忆中永远是奔腾呼啸的激流啊!第一次给我的印象特别深,那是四十年前了,我从风陵渡口眺望黄河,滚滚狂涛冲着巨大冰排,万雷轰鸣,天崩地裂,一泄而下,那是何等惊心动魄的气概呀!兰州的黄河未免太安逸平静了。 到兰州后,一连落了几日雨。一个下午,我静静地望着窗口,窗中间巍然耸立着碧森森的皋兰山,这整流个窗口就象给烟雨淋得湿蒙蒙绿茫茫的一幅画,一阵惊喜微颤过心头,这是一幅多么美妙的东山魁夷的画呀!的确,生活有如迂回曲折的画廊,一下是幽深的峡谷,一下是开阔的原野,谁知当我埋怨兰州的黄河平淡无奇的时候,就在离兰州不远的地方,黄河向我显示了雄伟壮观的景象,这就是刘家峡。 霁雨初晴,西北高原阳光格外灿烂。也许是延安生活在我心中再现,我总觉得空中响着牧羊人的嘹亮歌声。汽车时而在碎石如斗的山谷之中,时而在辽阔的高原之上。远望刘家峡,层峦叠翠、静谧安详,谁料当汽车转折而下驶到刘家峡电站大坝下,突然冲入淋漓大雨之中,我非常惊讶,天上晴空万里,哪儿来的暴雨狂风呢?我下车转身一看,怔住了,我看到的是什么!?如乌云乱卷,如怒火,如狂飚。这些乌云先是从下面向上喷射,喷到半空,又跌落下来,化成茫茫银雾,这一卷卷去雾,给阳光照得闪亮,又飞上高空,乌云白雾,上下翻腾,再向上,如浓墨,如淡墨,直耸高空,象原子爆炸的蘑菇云,亭亭而上,巍然不动,这声景真有点惊人。原来接连落花流水了几天雨,水位陡增,水电站担起溢洪道一扇闸门,刚才所见,就是黄河之水从溢洪道口喷射而出的情景。我再举首仰望,只见搀岩壁立,万仞摩天,峡谷之内,烟雾缭绕,浪花飞溅,发出千万惊雷翻滚沸腾的轰鸣。我到坝顶俯视,才看清黄河有如无数巨龙扭在一起飞旋而下,在窄窄两山之间,它咆哮,它奔腾,冲起的雪白浪头竟比岸上的山头还高,是激流是浓雾,旋卷在一起,浩浩荡荡,汹涌澎湃,远去,远去,再远去。整个黄河都为白烟银雾所笼罩。 我却没有料到,我真正一览黄河雄伟神姿,却是在从乌鲁木齐飞回北京飞机上。地面一片飞云骤雨,升上高空,忽然一道灿烂阳光透过舷窗射在我脸上,急忙向下看,去雾里巍然耸立着雪峰,雪峰白得象冰霜塑出的,象是那里刚刚落过一阵大雪,雪峰高低不一,层次分明,这是何等雄伟的冰雪的海洋啊! 飞机继续上升,下面出现了莽莽云流,向后飞速驶去,望眼所及之处,有一道整整齐齐的白云线,云线上悬着条蓝天。飞机再上升,下面完全是旋卷沸腾的云海怒涛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云海忽然逝去,下面展现出一望无际的深褐色大地,阳光从上面象千万道聚光灯照亮了大地。一种出乎意外的梦幻一般的奇景突然出现,实在惊人,我想一个人一生一世也许只有这样一次吧!我们所生存的地球向你露出神奇风采。在这茫茫大地上有一条蜿蜒盘旋的长带。这个长带有段落是深黑色的,有的段落是银白闪光的。开始我茫然不知这是什么!仔细看时,才知道这是黄河。这苍莽无垠无际的母亲大地啊,是它的乳汁,从西北高原深深地层中喷涌出这一道哺育着千秋万代、子子孙孙的河流,它纵横奔奔驰,滂沱摇泄,咱啸苍天,排挞岩谷,这条莽荡的黄河,一下分散作无数条细流,如万千缨络闪烁飘拂,一下又汇为巨流,如利剑插过深山,势如长风一拂、万弩齐发。多么辽阔无垠的西北高原啊,高原上空,无数美丽发亮的银白色云团,飘忽闪烁,如白玫瑰花随风飘浮。我发现,去影遮罩着的地段,黄河是深黑色的,阳光直射的地段,黄河就闪着银光。这广大的高原的奇景,使我惊讶得无法形容,如科学发现了宇宙无穷,如思想探索到人生的奥秘,如艺术施展出富有的、奔驰的幻想的巨大魅力。这时那一曲牧羊人的歌声又嘹亮的响起,不过,这一次它不是在空中,是从我心中飞出,飞下长天,飞下黄河,在随惊涛骇浪而飞扬,而回荡。 (选自《人民文学》1979年第6期) 刘白羽,现代著名作家。生于1916年,北京人。1936年开始发表短篇小说。1938年到延安,参加延安工作团,遍历华北各游击根据地。1944年到重庆,参予《新华日报》副刊的编辑工作。1946年被派往东北解放区。解放战争期间,任新华社随军记者,跟随第四野战军转战东北、平津、江南等地的战场上。抗美援朝战争期间,曾两次奔赴朝鲜战场。1955年后,主要从事党的文化领导工作。现任作协副主席、书记处书记,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部长,并被选为第五届人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草原上》、《五台山下》、《龙烟村纪事》、《幸福》、《早晨六点钟》、《战斗的幸福》、《青春的闪光》、《踏着晨光前进的人们》、《一幅灿烂的生活画面》;中篇小说《火光在前》;文学文学集《游击中间》、《为祖国而战》;通讯报告集《朝鲜在战火中前进》、《对和平宣誓》;散文集《樱花》、《金黛莱》、《珍珠》、《火炬与太阳》、《早晨的太阳》、《万炮震金门》、《晨光集》、《红玛瑙集》等;评论集《文学杂记》。他的作品洋溢着火热的革命激情,有着鲜明的地方色彩,浓郁的的抒情的气氛和诗一般的语言这一切构成了他独特的艺术风格。1950年,他参加编撰的反映解放战争的影片《中国人民的胜利》,曾获斯大林文学奖金。他的游记《长江三日》,也是传涌人口的篇。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海湾花园——厦门》周沙尘 海湾花园——厦门 周沙尘 去年国庆节前夕,我从杭州乘沪厦直达快车赴厦门。列车先在浙赣路上行驶,过鹰潭转而向南,就是鹰厦线了。车过贵溪,呈现了碧水丹山的天然美景,已驶人绵亘闽赣边境的武夷山脉了。 武夷山以东,则多为平行山脉,其中以戴云山为最重要,鹰厦线进入福建后,列车就开始爬山。一直爬到离漳平不远,地势像下台阶一样,一级一级下降,到了漳州以南,才是一片狭长的沿海平原。 车子一过集美镇,凭窗外望,一片碧绿的海水,刹时涌现。我知道这就是厦门海峡了。在它的南面就是厦门湾。这时,车上的厦门人,不约而同地向他身边的旅伴赞美着自己的家乡。 厦门是国防重镇,对外贸易良港,华侨出人的门户,鹰厦铁路南端的终点。它也和福建沿海平原其他海岸城镇一样,是由海底火成岩生长起来的美丽的岛,背靠着中国沿海各省中最高峻的地势,面临东南海,和台湾、澎湖仅隔着台湾海峡。厦门本岛东西长约11.5公里,南北宽约13.5公里。自从建成了高崎到集美的海峡长堤,厦门事实上是连接着沿海平原的“半岛”了。 厦门人一谈起这条雄伟壮丽的海堤,听得出都是骄傲的口气,流露豪迈的神情。这条长达2210多米,宽19米的海堤,全部用花岗岩砌成,一边是铁路,一边是公路,两旁是人行道,车厢里的厦门人就是当年的海堤建设者,他们谈起当年的情景还记忆犹新。公元1953年6月,开始建造这个伟大工程,一万个工人以“叫高山低头,叫大海让路”的英雄气概和大自然搏斗。在厦门港蜂巢山,在海澄的打石坑,在数十座蛇兽出没的荒山上,在荒无人烟的无数小岛上,工人们举起钢钎铁锤,把大石劈开来,装到车子上,装到船上,追星垦、赶月亮、抢潮水、百帆千桨,开到厦门海峡来,然后把石头抛到海里,抛下去,抛下去……这样抛下千船石,万船石,苍山变成石头,石头冒出海面,到公元1955年10月就砌成了美丽壮伟的海堤。 和我同坐的厦门张同志,他的介绍更细致,列车到高崎海堤,他连忙叫我看小山上那座精巧的小亭。他说,那叫“观堤亭”,亭中有石桌石凳,周围翠绿环抱,景色甚佳。小亭西侧,有座石碑,上刻海堤工程纪事。到了“观堤亭”上,既可眺望海堤全景,瞻仰厦门人叫高山低头,大海让路的英雄气概,又可欣赏海堤两旁的滚滚浪涛。远处船帆点点,白鸥翩翩。到了那里人们就会想到,没有一我 们厦门”的海堤建设者,哪能有这样壮丽雄奇的景色。车 到厦门,他还再三叮咛:“观堤亭不可不游。” 我边走出车站边想,厦门素有“海上花园”之称,自 从有了这条海堤,地理形势起了变化,同安县和它紧相连 接起来,成了一个“半岛”。厦门湾像个反写的c字,紧紧地环抱着它,岛上花繁林茂,又有“八河十一溪”等良好的自然条件,虽已时至深秋,却到处都有春光。于是,我觉得称它为“海湾花园”,更加切情切景。 一出站门,迎面而立的凤凰术盛开着火炬般的花朵,你要不留心还以为天空泛起了红云。乘车前往市区,马路两侧的行道树,有盛开的夹竹桃,也有苍翠欲滴的各种树木。倒挂金钟、八角梅随处从院墙深处露出娇艳的红花,使我联想到南宋诗人叶绍翁的名句:“一枝红杏出墙来!”这些厦门人家不也正在向我这远方来客吐露着满园春色吗?后来了解,厦门生长的奇花异卉,共有160多个品种,一年四季,彼谢此绽,落英缤纷,真可谓天天有花,时时有花,不仅如此,木芙蓉枝梢上开出的花朵,花色还一天三变,初开时呈粉色;中午深红色;下午就变成紫色了,许许多多观赏乔木的花,和无数草本和灌木开的花,争艳牛丽,共同编织出“海湾花园”的迷人景色:娇丽、苍郁、雅静、清新。 第二天一清早,同室老夏听我说是来游览厦门的,躺在床上就滔滔不绝地向我说着厦门的掌故。 厦门地形活像一只白鹭。传说在久远的古代,这里是白骛栖息的地方。后来,人们就叫它“鹭屿”,又称“鹭江”,“鹭门”。宋朝太平兴国年间,岛上种的稻子,有一茎数穗的,因此又称嘉禾屿,至今市里还有一条“嘉禾路”。明朝洪武年间,派江夏侯、周德兴在岛上建筑城堡,防御倭寇,号厦门城,这就是厦门得名的由来。 老夏是厦门人,很早在这里参加革命斗争,现在省里工作。他也和我在火车上所遇到的厦门人一样,一谈起厦门就无止境。他谈完了远古又谈近代,他说,自清末到解放前一百多年来,厦门这个美丽的地方,一直是帝国主义和官僚、买办霸占着。他们争相渔利,剥削压榨人民。人民也没停息过反抗。公元1851年小刀会起义,解放厦门达半年之久;1922年反对英帝国主义的海后滩斗争,规模也很大;1925年秋,厦门已经有了中国的组织,从此以后,厦门人在的领导下,把斗争的浪潮不断向前推进。公元1930年震动全国的大劫狱事件,就是被“四人帮”迫害致死的陶铸负责组织和领导的,高云览著的《小城春秋》一书,对大劫狱作了生动形象的描写。老更谈到这里,声音低沉地说:“这一切,一切,在他们看来,只是付之东流,革命不过如此!”显然,这是悲愤,这是不平。我懂得这是对“四人帮”的控诉。 老夏一面起床,一面叮嘱我,游览厦门,人们会向你介绍什么大小八景。有些地方经过“四人帮”横行这场浩劫,有的是徒有虚名,有的破坏到使你痛心的地步,有时间也可以去,其中不少景,都是与郑成功有关的。他于顺治三年(公元1646年)海上起兵时,仅是一支三数百人、船械两缺、部旅单弱的海上孤旅。后来,所以能发展到号称养兵几十万、战船几千艘,成为我国东南沿海的抗清领袖,驱逐荷夷的民族英雄,结合史实去看看名胜古迹,才能发人深省。所以,老夏最后说:“革命烈士纪念碑,就不可不游了。”它耸峙在万石岩水库前面,陈毅元帅手书“先烈雄风永镇疆海”八个大字,精工雕刻在花岗石碑上。饮水思源,你去游览,也该献上一束鲜花。他说着说着,迅步出门锻炼身体去了。我正视他那满头白发,恳切地说:“一定!一定” 早饭后,我思考着时间不多的游程,决定除“革命烈士纪念碑”外,以凭吊与郑成功有关的名胜为主,先游鼓浪屿,它与厦门市仅隔一条鹭江。到了轮渡码头,仁立江边看过去,碧蓝蓝的海中,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岛,像一朵出水芙蓉般美丽,这就是早已闻名海内外的海上花园鼓浪屿,它的面积虽仅有1.64平方公里,却是厦门的中坚。它的建筑式样别致,红砖绿瓦,玲珑雅观,高楼小筑,别具一格。花五分钟时间,横渡鹭江,一登岸,大气好像过了滤一般清新。苍郁的林木垂翳着纵横迂曲的水泥小道,没有一点灰尘,没有一辆车轮。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绕过一栋又一栋加筑围墙的楼房,一下子就感到了鼓浪屿确与那些奇中有趣,“险中有胜”等等中国游览胜地不同,层次竟是如此丰富,风貌竟是如此多姿,使它别有天地,我是深信不疑,别无二话。 游鼓浪屿,必然要攀登龙头山的顶峰——那傲然矗立海空的日光岩。相传古代此处的岩石、树木,一到夜间熠熠闪光,如同阳光映照一般,因而得名。登攀日光岩,沿途石壁上题刻无隙,其中以“鼓浪洞天”、“天风海涛”、“阎海雄风”等巨刻,特别醒目,笔法苍劲,流畅自如。 沿着石阶迂回而上,迎面一门,据说是郑成功在此训练水兵时所筑的寨门。再往上走,便到了古避暑洞。走进洞里,天风如浪,扑面而来,海涛呼啸,声如擂鼓,当地游人解释:“鼓浪洞天”的含义,即取自此景。 走出古避暑洞,往左转到一亭,就是水操台,据说是郑成功训练水兵的地方。站在这里,万顷碧波如在脚下,看舟帆往来,历历在目,身临其境,真会使人想起当年民族英雄披甲执剑指挥舰只的情景来。 从日光岩下的为纪念郑成功的“延平公园”出来,我在思考着一个问题,郑成功高我们的今天已是三百多年,他在厦门活动的许多遗址也早已湮圮,像古校场等处,又建起了风景如画的厦门大学。然而,这位崇高的爱国英雄在这座海岛上的光辉形象却永不泯灭,他的遗迹,微至一石一井,一洞一亭,无不受到人民的爱护,历久弥珍。无疑,郑成功的崇高的爱国思想,植根是很深的。 下午,我在集美镇游览时,看见陈嘉庚先生在“延平故垒”(郑成功海滨兵营故址)为集美学生建造的两座大游泳池,命名为“延平池”(按;南明永历帝曾封郑成功为“延平郡王”)。这件事,使我悟出一个道理:陈嘉庚先生一生热爱祖国,热爱家乡,创办集美学村,在“鳌王宫”旧址兴建“集美解放纪念碑”,百年后连自己的陵墓,也修建在集美故里“鳌园”。凡此种种,无不说明,华侨老人的爱国思想,和郑成功的爱国思想有着经络上的联系。我一想到这些,我又想起在火车上,招待所遇见的那许许多多厦门人,他们那种爱乡土、爱祖国的炽热的感情,就完全容易理解了。说不定我这两天接触到的厦门人中,有不少就是集美学村某一所专科或师范学校的学生,因为,集美学村是进行爱国思想教育的大本营,这不只应回溯陈嘉庚老人,更应回溯到郑成功。这种爱国思想确也值得提倡发扬。 黄昏,我登上巨石嶙峋的厦门八大景之一的“五老凌霄”。五个山头高耸云端,好像五个老人依次盘坐,在静听着山下南普陀寺里的钟声,欣赏厦门湾的风浪。我站在“五老”身旁,纵目远眺,海天苍茫,只见浪涛翻腾,帆影起伏,顿觉祖国的海洋无比壮阔,天比雄奇。此刻,什么“万寿松涛”、“鸿山织雨”、“虎溪夜月”……种种胜景,在我的心灵深处已退居其次,而我所想的是东面隔海对峙的大小金门,那里的同胞何时回归到祖国大家庭的怀抱,和大陆人民一道,完成统一大业,像星星伴随月亮,共同拱卫着这海湾花园——厦门。让它重新成为华侨出入国门的门户,接待世界友好人士的良港。这日子不会远了!我在厦门听说,当局正在考虑,厦门很快要正式对台湾工商界开放。 摘自: 纽约《海内外》杂志1980年3~5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故都的秋》郁达夫 故都的秋 郁达夫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我的不远千里,要从杭州赶上青岛,更要从青岛赶上北平来的理由,也不过想饱尝一尝这“秋”,这故都的秋味。 江南,秋当然也是有的;但草木雕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并且又时常多雨而少风;一个人夹在苏州上海杭州,或厦门香港广州的市民中间,浑浑沌沌地过去,只能感到一点点清凉,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与姿态,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秋并不是名花,也并不是美酒,那一种半开,半醉的状态,在领略秋的过程上,是不合适的。 不逢北国之秋,已将近十余年了。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在北平即使不出门去罢,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静对着象喇叭似的牵牛花(朝荣)的蓝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够感觉到十分的秋意。说到了牵牛花,我以为以蓝色或白色者为佳,紫黑色次之,淡红色最下。最好,还要在牵牛花底,教长着几根疏疏落落的尖细且长的秋草,使作陪衬。 北国的槐树,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秋来的点缀。象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扫街的在树影下一阵扫后,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看起来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古人所说的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的遥想,大约也就在这些深沈的地方。 秋蝉的衰弱的残声,更是北国的特产;因为北平处处全长着树,屋子又低,所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听得见它们的啼唱。在南方是非要上郊外或山上去才听得到的。这秋蝉的嘶叫,在北平可和蟋蟀耗子一样,简直象是家家户户都养在家里的家虫。 还有秋雨哩,北方的秋雨,也似乎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象样。 在灰沈沈的天底下,忽而来一阵凉风,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来了。一层雨过,云渐渐地卷向了西去,天又青了,太阳又露出脸来了;著着很厚的青布单衣或夹袄曲都市闲人,咬着烟管,在雨后的斜桥影里,上桥头树底下去一立,遇见熟人,便会用了缓慢悠闲的声调,微叹着互答着的说: “唉,天可真凉了─—”(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长。) “可不是么?一层秋雨一层凉了!” 北方人念阵字,总老象是层字,平平仄仄起来,这念错的歧韵,倒来得正好。 北方的果树,到秋来,也是一种奇景。第一是枣子树;屋角,墙头,茅房边上,灶房门口,它都会一株株地长大起来。象橄榄又象鸽蛋似的这枣子颗儿,在小椭圆形的细叶中间,显出淡绿微黄的颜色的时候,正是秋的全盛时期;等枣树叶落,枣子红完,西北风就要起来了,北方便是尘沙灰土的世界,只有这枣子、柿子、葡萄,成熟到分的七八月之交,是北国的清秋的佳日,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没有的golden days。 有些批评家说,中国的文人学士,尤其是诗人,都带着很浓厚的颓废色彩,所以中国的诗文里,颂赞秋的文字特别的多。但外国的诗人,又何尝不然?我虽则外国诗文念得不多,也不想开出账来,做一篇秋的诗歌散文钞,但你若去一翻英德法意等诗人的集子,或各国的诗文的an-thology 来,总能够看到许多关于秋的歌颂与悲啼。各著名的大诗人的长篇田园诗或四季诗里,也总以关于秋的部分。写得最出色而最有味。足见有感觉的动物,有情趣的人类,对于秋,总是一样的能特别引起深沈,幽远,严厉,萧索的感触来的。不单是诗人,就是被关闭在牢狱里的囚犯,到了秋天,我想也一定会感到一种不能自己的深情;秋之于人,何尝有国别,更何尝有人种阶级的区别呢?不过在中国,文字里有一个“秋士”的成语,读本里又有着很普遍的欧阳子的《秋声》与苏东坡的《赤壁赋》等,就觉得中国的文人,与秋的关系特别深了。可是这秋的深味,尤其是中国的秋的深味,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底。 南国之秋,当然是也有它的特异的地方的,比如廿四桥的明月,钱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凉雾,荔枝湾的残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浓,回味不永。比起北国的秋来,正象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 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一九三四年八月,在北平 作者简介:郁达夫 名文,字达夫,1896年12月7日出生于富阳满洲弄(今达夫弄)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幼年贫困的生活促使发愤读书,成绩斐然。1913年9月随长兄赴日本留学,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经济学部。郁达夫是著名的新文学团体“创造社”的发起人之一,他的第一本也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第一本小说集《沉沦》,被公认是震世骇俗的作品,他的散文、旧体诗词、文艺评论和杂文政论也都自成一家,不同凡响。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姑苏两日游》于敏 姑苏两日游 于敏 要是有人问我对苏州的印象,我就干脆回答他一个字:“美!” 苏州的美是古典的。哪怕一木一石,它也是那么幽雅,那么庄严。它一会儿叫你想起我们伟大的历史,一会儿叫人温习许多美丽的传说。苏州的美是含蓄的。要是不下一番寻索的功夫,你就别想领略它。 我就先从灵岩山和天平山说起吧。 汽车一早出发,飞驰在稻田中间。稻子很肥,已经发黄;大概因为身子太重,都懒洋洋地躺在田里。我正暗中庆幸这一带的丰收,忽然迎面飘来了帆影。啊哈!这多奇怪。难道在稻田里行船?车子拐两个弯儿飞上一道高高的拱桥,这才看到运河。大约在十多个世纪中间,这是一条血泪的河。为了挖掘河床,不知埋下几万人的白骨千万人的血汗变成稻粟,变成金银,变成绮罗绸缎,高高地堆在木船上。拉纤的是盛装的青年。船上是曼妙的笙歌。宫娃的胭脂染红了河水。血红的水里映出两岸蔽天的旌旗。但是现在,它成了一条生产的河,一条欢乐的河了。你看,清清的水流里正有一个驾娘挺起胸脯,摇着双桨来了。她的船和大大小小船只一样,正把粮食送到需要的地方去。 站在灵岩山跟前,并不觉得它有什么出奇。不过是一具有树的山丘罢了。沿着石级走上来。石级很宽,据说这是“御道”,是为清明皇帝南巡修的。我走到山腰,站在“迎笑亭”前,回头一看,不禁呆在那儿了。多么美!眼下是一片松树的海。没有风,但是闭上眼睛,就能听到一种飒飒的声音,正如风平浪静的时候,海水舐着沙滩的声音一样。深吸一口气,就闻到松脂的清香。那无边无际,暗绿中透出淡黄的,不是稻田么?这儿那儿星星点点,树丛中隐隐约约的,不是村落的茅舍么?稻田和村落中间,有一条银色的线。这是一道笔直的小河,它带着忽明忽暗的倒影,向远山的苍茫流去那苍苍茫茫的地方,正是有名的太湖,天气有些阴暗,远处似乎有雾。可惜看不清太湖的面目,只见水色映着天色,天边接着水边,而在水天之间,有三点五点淡淡的,淡得快要看不见的渔舟的影子。传说这道小河是为西施到对面象山取得开凿的。你怎能相信,这条满怀青春的小河倒有两千岁年纪。正如我跟前这座“迎笑亭”,一个四角方方的房子,你怎能相信这就是诗人苏东坡的遗迹!可是如果周围的美景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你是什么都会相信的。 有两尊石刻的西方接应佛,在半山里含笑迎人。我正陪笑欣赏它们,不料做向导的农妇在旁大发诙谐。她说:“这是石匠摆在这儿做做广告,没啥道理。”我不禁哈哈大笑。石头也有不同的命运。把它放在荒草野坡,人们就拿它插科打诨;把它放上莲台宝座,人们就向它顶礼膜拜。不见灵岩庙里,三丈金身下边,正有虔诚的老妇人,在薄团上合掌跪拜,把额头低低地碰在地上。这种景象在北方很少见,在江南却很不稀罕。这个灵岩寺高踞在山顶上,俯瞰着法烟迷离的苏州城和烟波浩渺的太湖。大殿上,玲珑的大长明灯高高地悬在半空,灯芯放出摇曳的光焰。紫色铜炉里,檀香散出馥郁的烟气。看来和尚花了不少心血,要保持一个华严的境界,一种空灵的气氛。可是这境界,这气氛,到底给人间的欢乐冲破了。游客出出进进,指点着那跌坐入化的如来和那攒眉怒目的金刚。法力无边的金刚,在人们心目中成为艺术品了。 寺院的左边,有一尊多宝佛塔。塔上砖零瓦断,砖缝里横生出小树。据说这是宋时遗物,六百多年了。这塔随时有倒塌的危险,早已不放游人靠近了。站在寺院外边,远望苏州城,看不清它的轮廓,好象一幅翁翁蒙蒙的水墨山水,情致就在雾气氤氲之中。寺院外边有许多怪石,叫做石龟、石鼠、石髻、僧点头。且莫笑古人巧立名目,这儿是诚则灵,只要你相信,你越看它就越象。 在这个多宝佛塔的对面,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向导妇说:这是西施游玩和梳头的地方。真叫人作呕。为什么一定把这个粗俗的子和我们古代的美人儿连在一起?且慢,我们还是回到西施洞吧。这个石洞就在灵岩寺下。不管它毫无出奇的地方,我总还听到一个美丽的传说。战国时候,吴王征服了越国,俘虏了越王勾践。后来勾践回国,蓄意报仇,每天睡在草上,咬一口猪苦胆,这样磨练自己的意志。后来终于又灭了吴国。这个臣薪尝胆的故事,大学都知道的。传说这个石洞,就是当年勾践被囚的地方。越王获释回国之后,吴王夫差挽着西施的手,来到这儿,向她夸口怎样扑灭了越国,怎样臣服了勾践。西施是越国人,是勾践特色来送给吴王的。当时听了,心中愀然不乐,却又不敢形于颜色,只是惨然一笑。这一笑倒有了意想不到的媚力。吴王以为她喜欢这儿,就把石洞送给她了。此后西施天天到这儿怀念自己的家乡。我们从前只知道西施有胃病,常常捧着心口,紧紧蹙起眉头,所谓:“西子病心而美”,不料在民间的传说中,她却成了一个爱国者了。人民就是这样,凡他所爱的,都要染上一点美丽的色彩。 如果灵岩山常常让我们记起远古美人儿,天平山却更多地叫我们怀念近古的民族英雄。这山距灵岩不过十余里,景象却是完全不同。你到天平,不必象在灵岩那儿,须步步深入,才能渐入佳境。这儿高树参天,郁郁苍苍的气势,一下子就抓住你的心。有很多枫叶树,传说为范仲淹的后代种的。高飞在树梢上的苍鹰,也为此地壮色不少。“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范仲淹的名言,吐露出怎样的胸怀!想他当年镇守延安的时候,西夏不敢来犯,说:“小范老子胸中自有数万甲兵。”这是何等气魄!后世为了纪念他,在山前立了一个高义园石坊。石坊的结构很简朴,上面露冷苍苔,眼见得年代久远了。坊前一棵大枫树插天直立,据说是文征明种的,枝叶繁茂,茑萝攀附,足有四百年了。从这儿经过曲折的石桥,步入来燕榭。这儿有一间精舍,说是唐伯虎、文征明、祝枝山的书房。唐生在苏州,文、祝二人生在常州。三人过从甚密,凑在这儿写诗文,大概可信的。凭窗而望,眼前是一池雕残的荷花。已经是秋天,但是蝉声不断,仿佛要叫得盛夏常留人间。忽然闻到一阵桂花香,这是从上边高义园飘来的。园里有两株高大的桂树,枝上正有农民在采桂花。我们带着桂香,入寤言堂,度听莺阁,越逍遥亭,过白云塔,登上数十磴石级,爬上一线天。巨石削壁直立,中有裂缝,露出一线青天。必须略微侧着身子,才能穿过去。迎面有飞来石、鹦鹉石,回顾又有五丈石,都是按照它们的形状、姿态和大小取名的。这些名目本来不无意趣,可惜给无聊文人刻字题名,既杜绝了想象,又破坏了天工。我很快跳上了不规则的石级,沿路踩着丛生的茅竹和冬青,向上跑去山上有垒垒的巨石,或如猛禽,或如怪兽。我倒宁愿站在它们跟前,随意为它们取些名目。这儿不象灵岩本色。前边一带起伏的山峦,锁住了视线,望不见太湖,也望 不见苏州城。 (二)虎丘和留园 曹雪芹写《红楼梦》,故事是从苏州的阊门开始的。很想看看这个地方,却不知阊门外边就是虎丘。苏州人满可以自豪,前人不但给他们留下了丘壑、园林、庙宇、泉石,而且直到今天,许多遗迹还在为他们点缀景色。一块极普通的石头,中间裂一道缝,人们指着说,这是吴王当当的试剑石。又一块极普通的石头,倾斜着臣在路旁,人们指着说,这是当年唐伯虎等秋香的枕头石。还说什么在这枕头石上,摆三块小石片儿,看看它们掉不掉下来,如果不掉下来,就会生儿子的!再有一块半截圆柱形的青石,上边放着一个半圆形的石块,人们又指着说,这是当年生公(神僧竺道生)讲道、顽石点头的地方。真的也罢,假的也罢,要是离开这些极有风趣的故事,谁会去注意这些毫无特色的顽石? 虎丘是吴王阖闾的葬地,进断梁殿正门,过石拱桥、真娘墓(就是白居易诗里所说的“不识真娘镜中面,惟见真娘墓头草”的地方),有一块方圆十多丈的大石坪。据说生公于此说法,有近千人坐在石上听道,因此叫做千人石。又据说吴王夫差埋葬了父亲,怕筑墓的匠人走漏消息,就将匠人统统杀死,埋在石坪下面。这说法大致可信,过去统治者杀人灭口,或杀人殉葬,往往是数以千百计的。不管这个悲惨的往事,这儿的景色倒很叫人神往。一座陡峭的石壁拔地直起,下有一道石门;穿过石门,就是相传为吴王藏剑的地方——剑池。剑池周围石壁峻嶒,锁住一池绿水,水中照出一道石桥的影子。抬头看去拱形的石桥高高地悬在半空,有薜萝之属,象飘带一样倒挂下来。这儿很清凉。石壁上端是苍苍黄黄的苔藓。只有走在桥上,才更能领略人工和自然结合得多么巧妙。过桥经过一处僧院,进入云岩寺。寺很简陋,建筑上没有什么特色。但是你决想 不到,它倒有很值得骄傲的历史。从宋到清,七百年间被毁七次,每次它又灰烬里站起来。虎丘的景色也许到这儿才最令人胸怀开旷。眼下是古老的苏州城,起伏不平的屋脊一直延伸到远处,那儿正升起向晚的烟雾,沉沉的雾气里耸起北寺塔、瑞光塔和双塔,塔尖上正染着夕阳的余辉。这时你会忽然领司,塔在中国建筑中起了多大的调节作用。除了它本身结构的美,它在平面延展的建筑群中犹如奇峰突起。没有塔,我们的老式建筑就显得平板了。这时候又好象听到钟声,但这不过是错觉,周围很静,那隐隐的叮当声也许是风吹动了楼角的铁马。转过头来,看到远处一带山峦,一层淡似一层,一直淡到若有若无的地方。要是微微眯起眼睛,它们就好象浮动起来,奔驰起来,一直奔到太湖里去。 要是长久地登高远望而却步,眼神有点疲劳,你就可以换一个譬如到留园去吧,就能使你爽心悦目。从留园的短墙外边,跨过一道极平常的门槛,信步下次入一带曲折的游廊。在右边的墙上,有一方方墨石,上面精工雕刻了文字,一会儿是赵子昂淋漓的行草,一会儿是文征明娟秀的楷书。你一一欣赏,会不知不觉地走到游廊的尽头,于是你进入了一个开朗的小天地。这儿四面是飞檐红楹,中间是一个清清的池塘。池上小桥曲折,通到凉榭。这时你大概转得有些头晕了,索性恍恍惚惚地绕过石桥,走进水榭,看看各色各样的窗子:菱形的、扇形的、榴花形的都有,可以任意挑选一个望出去构,构成自己喜爱的画面。接着,你会不知不觉地走进一排湖石山,低下头来,在山洞里左旋右转。刚走出洞来,忽然一道粉墙挡住了去路。也许到尽吧?其实不然。穿过一道小门,只见茅屋篱笆,院落里亭亭地立着百十竿青竹。沿着竹林上去,渐渐高起来,原来是座小山。山有乱石砌成的小径,任意走去一片枫林会把你揽入怀抱,把浓荫洒到你的身上。走出枫林,忽然又有曲折的游廊,你刚刚要走下去,却发现原来这就是开头的地方。这样曲折迷离,你不禁会叹息一声,扶在拦杆上回味一番,觉得什么都没有看仔细。要是没有游伴,你一定会转身回去从头再看一遍。不知道为什么这儿叫“留园”,也许是因为人同此心,看完了还留恋不去的缘故吧。(按:此园原名刘园,系刘姓所有,清末盛宣怀购得此园后,始改名留园。) 说到这儿,我才深深觉得:我对苏州美的估计是多么不够!它不只是典型的、含蓄的,而且是多样的、富有变化的。自然的地方,就略施人工;人工的地方,又趋向于自然。从古到今,多少美术家花了心血和劳动,为我们美化了祖国的山河,留下了这许多优美的所在。在苏州和劳动,为我们美化了祖国的山河,留下了这许多优美的所在。在苏州,你欢喜古朴,请到沧浪亭;你爱好清幽,就去拙政园;你喜欢疏朗,不妨到怡园;你倾向于雄深,这儿有狮子林。但是不管怎样,你必须到西园罗汉堂,去看看那五百尊罗汉。乍看,这不过是一排排泥金塑像,像形虽有些差别,也只是大同小异。但仔细一想,这才心里一亮:原来艺术家们受着极大的限制,他们创造差异的形象,必须首先照顾一般,这就是罗汉们都要坐在莲花台上面,又都要摆出一副庄严的相貌。相即使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艺术家们到底塑成了五百个互不相同的形象。他们中间,有的合目静坐,,似乎早已入化;有的坦胸裸背,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有的老态龙锺,脸皮楹得似乎要拖挂下来。细细看去每罗汉身上都能找出特点来。 在这些塑像中间,最引人注目的,最栩栩如生的,大概是济颠和尚。济颠和尚把一顶破僧帽歪戴在头上,一领破袈裟披在肩头,手摇着一把破芭蕉扇,向你嘻皮笑脸。在民间传说中,他最会装疯卖傻,玩世不恭,时常和达官贵人开开玩笑,弄得对方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塑像很巧妙地表现了他的性格。 苏州的景色,丘谷也好,园林也好,雕塑也好,苏州人从来不喜欢在你面前夸口。他只是带着恬淡的笑容,引你走到这儿那儿,直到你在他面前发出大声的惊叹。正如苏州许多景色,苏州人性格的美也是含蓄的。 作者简介:于敏,当代作家。原名于民。生于1914年。祖籍山东省潍县。1937年秋参加革命,次年在延安加入中国,在《新中华报》社,鲁迅艺术学院、实验团居团工作。抗日战争胜利后,到山东大学任讲师。1948年初,到东北电影制片厂,从事电影文学活动。1949年到北京工作。1956年到长春电影制片厂,后到鞍山长期体验生活至今。他的主要作品有;电影文学居中本《桥》、《赵一曼》、《高歌猛进》、《无究的潜力》、《工地一青年》、《炉火正红》等;长篇小说《第一个回合》;散文《西湖即景》、《姑苏两日游》等。此外,还有短篇小说,报告文学,文艺论文多篇。 摘自: 《散文特写选》,春风文艺出版社1979年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民族千年凝聚力——香港杂忆之四》钟树梁 民族千年凝聚力——香港杂忆之四 钟树梁 有着几千年文明历史的中华民族,其内在凝聚力至大,其表现在民族风俗上的尤为显著。中华民族的子子孙孙虽因种种原因不少同胞散居在地球上的各个部分,随着历史的发展而日益增多,但他们莫不心怀祖国,情系乡邦。对于远祖老宗时代流传下来的种种文化遗产、社会风俗,莫不刻意保存,热情传布,融传统文化于日常生活中,又特别集中表现在民族节日里。香港、九龙的几百万同胞就正是如此。 我曾在香港度过旧历年。1984年2月2日,是六十花甲的头一年,即甲子年的来到。前两天,即癸亥年腊月甘八,我已住在香港。虽然听不见腊鼓冬冬之声,却已感到香港同胞迎接新年的兴致之高和港九市面民族佳节气氛的浓厚。家家户户办年货,吃年饭,祭祖宗,有的还集财神,祭关公,贴门神。公园里游人不多,可u想见他们是在为饯旧岁、迎新年而忙。 三十晚上(即除夕)那夭的上午,我还到圣保禄医院去看了牙。我间一位女护士香港过春节的情况,她说无论老幼都喜欢过旧年,过旧历年时才更加感到自己是一个中国人,而且以此自豪。下午,一些商家已关门休息。我作为一个在香港的客人更是感到民族佳节的可爱。它像一条无形的红线把祖国大陆和台、港、澳以及广大海外侨胞的心都连在一起了。我正等着我的兄弟两夫妇和小孩从台湾来到香港,那时台朐还不能到大陆探亲,只有在香港聚会。他们要经由新加坡、泰国在正月初六才到香港。 友人邓中俭先生邀我除夕到他家去吃团年饭,作他府上的远方来客。亲如家人,乐饮屠苏。香港政府禁止放火炮这一点与大陆不同。禁止得很彻底,港、九处处,完全听不到火炮声,这“爆竹声中一岁除”的令人陶醉的情趣是被消除了。其原因听说是由于防止犯罪分子乘火炮声隆而作案,造成“爆竹声中千罪集”。这也有道理。似乎是为了弥补除夕的静寂,在初一的晚上却由政府出面大放焰火。香港没有什么广场,焰火在海中船舶上放,也就不伯引起火灾。初一晚上,邓先生特来约我去维多利亚公园看焰火。我看焰火,更看看焰火的人,感到笑容喜色,入眼皆是。想到香港一百四、五十年前被割弃时,当然很痛苦,今天世界形势和中国形势都大大变化了,香港回归祖国的时间也不远了。当时香港同胞的子子孙孙,就是今晚看焰火的这些人,朴质勤劳,与大陆同胞一样,我油然而生对香港同胞的敬爱之心。 我也在香港度过中秋节,那是在1988年。过中秋当然不像过春节那样要欢庆许多天,而是集中在一两夭内。除中秋前一个多星期市场上就在卖月饼外,港胞一般没有什么活动。中秋节前几天,政府为了中秋晚上人人欢度也有所布置。我看见铜锣湾维多利亚公园内前两三天就搭起了五六个台子,作为中秋之夜表演节目之用。还贴出了各个台子分别表演的节目表,什么都有。为了中秋晚上市民要到公园来同乐共庆,预先就划定了公园周围的某些街道只能步行,不能通车,以便市民中秋晚上到公园来畅通无阻。 中秋那天晚上,其场面确实使我这个外来人为之惊异而且感动。夕阳还未收敛余辉的时候,香港同胞扶老携幼、摩肩接踵从四面八方而来,像众流归海一般汇集到维多利亚公园。 我同从大陆和台湾来的家人也随着众人来到公园,看大众在公园里如何欢度中秋。进到园内,原来才是这样一个景象:在绿草如茵的地上已经一圈一圈地坐着许多人。他们各自按人数的多少,一家一户,亲戚朋友,少则七八个,多则一二十人在地上铺上塑料布或别的什么,大家坐上围成一个圆圈,圆周点满灯烛,圈上放着月饼、水果、糖食和很简单的乐器、小孩的玩具等等。或者几个人在圈内跳舞,或则低声独唱,绝不喧哗。他们身上都穿着五颜六色的新衣。 这公园本来很大,草坪很多,足球场也有几个。我这时举目嘹望,只见大大小小的光环和一簇一簇的人影布满广场,像天上的无数星云。小孩则如幻化着流动着的小星星,他们戴着各色各样的电光帽在场里流动,把电光小灯抛在空中又接着,或互相抛掷游戏。来得晚的人们,场地已无空隙,他们便到小山上。树林中,仍然坐成大小圆圈。 天上是一轮圆月,地上有千万圆光,星月共灯烛文辉,团圆与欢乐同享,这是多么富于诗情画意和友爱亲谊的盛大场面啊! 那几个舞台上的节目也有人站着观看,但是看的人并不多,也不久看。人们最感兴趣的还是圆圈里的无限温情。我问一个小孩,“你怎么不去看舞台上的表演?”他用国语回答说:“我是来过中秋的,不是来看节目的。”我说。“过中秋怎样?”他说:“过中秋就要吃月饼,赏月,大人就要给个孩谈中国、谈我们老祖宗的很多好听的故事。”我说;“那在家里也可以,为什么都要到公园来?”他说:“家里人少,不闹热;这里人多,大家同乐。”这小孩的话使我感动。 我家几个人没有坐下,我们穿行在许多圆圈之间。我感兴趣的已不是天上的中秋月,不是琼楼玉宇;而是这香港公园地面上众多的中秋人!我想他们团聚在这里的意愿,主要也不在干赏月,心理上可能有两种因素,一种正如那小孩所说“这里人多,大家欢乐”,也就是孟子所说的“独乐乐,不如与人乐”的道理,是同乐的要求。而更重要的是应民族节日而动,不愿错过,不能冷淡这民族佳节,必定要与香港千万入家、与大陆及四海同胞遥遥相望,共同度过。这种蕴藏在心中而表现在行动上的民族凝聚力,正是民族感情的鲜明显现。港胞们同度佳节,追思祖宗,远怀乡里,有意无意地只要把一己一家浸泡在中华民族这个世界上的大集体、大家庭里。祖国的兴盛,香港基本法(草案)的正在共同草拟,上也大大增强了香港同胞的向心力,加强了民族凝聚力。如磁石之引铁,如葵花之向阳,如赤子之欲投入母亲的怀抱,这是任何力量都阻挡不住的。这也可以说是有不自知其然而然者,这就是民族凝聚力的伟大作用。 后来下着霏霏细雨,月光不见,但人们还是一样的欢乐,也并不想走。因为他们是来过这几千年和十几亿人的民族佳节,他们心中有“月”,至干天上今夜有无月亮,那倒是次要的事情。 我们回到住宿之地,已是深夜两点半了,我推窗外望,看见街上还有三三五五从公园里回家的人。听说不少人是通夜在公园里欢度。除维多利亚公园外,还有别的聚会点。我曾写了一首七言律诗,有两句是“民族干年凝聚力,园林竟夕笑谈声”,正是写的实感。 现在又是我在香港度中秋后的第二个中秋,我在成都望月,心头却又想得很远,那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圆圈圈,灯光人影,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1990年秋 摘自: 成都出版社《草堂之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香港的吃和“食街”——香港杂忆之三》钟树梁 香港的吃和“食街”——香港杂忆之三 钟树梁 香港这个自由海港,世界各个区域的商品都向它流进,所以有“购物在香港”这个说法。另外还有“吃在香港”这句话,也为旅游者所感兴趣。 事实也是这样。在香港吃的级差很大。有港币十元上下一份的快餐,包括三明治、牛油面包、煎鸡蛋、通心粉、咖啡、红茶等东西,一份可以选三样;也有像盖浇饭一类的东西,价钱差不多。较贵的有一吃数十元的早茶、早点,花色繁多,任人选取。再贵的如几个人一桌的便餐,那就非港币几百元不行。更贵的是千元以上的宴席,几千一桌寻常事,“一食万钱”也不算稀罕。在香港菜的种类很繁,几乎世界上有名的菜肴在香港都可能有。中国菜则以粤菜、潮州菜占优势,四川菜、京苏莱也很吃香。在香港吃的地方又很多。大酒店、大餐厅高耸,富丽堂皇,它们的服务员都各有特制服装,或为中国古代的宫装,或为西服,或为奇异服饰,争妍斗丽。这些地方一般人是不会轻易去的。更多的是十步之内就可见到的各样食品店,可丰可约。还有只在小巷内才看得见、吃得着的食品小摊,面、粥、饭、菜、酒都有。也还有只指站着吃的某些小吃,如卤肥肠、烧饼、煮包谷等。看起来香港的吃,价钱意低的顾客意众,那些豪华奢靡、酒绿灯红的所在,毕竟只有富翁、富温和阔少们才能经常前往。 香港还有一条不可不去的“食街”别有风味。“食街”顺铜锣湾地区,距维多利亚公园不远。“食街”周围,饮食店星罗棋布,“食街”更如一条彩虹横卧闹市之中。这条街有一百多米长,街不太宽,十米左右。街的两端是写有“食街”两字的墙壁,街心是长长的绿化带,有喷泉、石山、盆花、鱼池,像一个小小公园。两边是人行道。栉次鳞比,家家都是卖吃的,没有别的商店。它们的招牌各色各样,食品也没有两家相同的。地方幽雅,名字倒也好听,如凤凰粥而、畔溪小食、青叶楼(专营台湾菜)、铁板烧、真珍楼、好士登餐厅(西餐)等等。加以食品出得快,服务态度好,营业时间长,吃多吃少听便,所以生意非常兴隆。 顾客之来也不仅是为了酒肉充肠,还更为了情趣上的一种享受。往往案头美味伴和着门外花香;室里明灯也不掩窗间皓月,确实别有情致。 吃在香港,有一个根本的特点,那就是蔬菜、肉类、调料绝大部分都是从广州运去的。否则,“吃在香港”这句话就不能成立,“食街”也兴建不成。香港吃的水都是从广别输送去的。香港原本是广东省的一部分,香港同胞的饮食起居和大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依存关系。 应该说,“食街”是大陆和香港同胞培植的一朵鲜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九龙公园——香港杂忆之二》钟树梁 九龙公园——香港杂忆之二 钟树梁 九龙公园在香港九龙弥敦道的南头,美丽华大酒店和东英大厦的对面,面积较大。听说从前是兵房,后改为九龙公园,这是一个不卖门票任人游息的公园(如香港海洋公园就要卖门票)。园内有浅浅的山坡,清清的喷泉,森森的林木,绿幽幽的草坪,红艳艳的鲜花。它不以楼台亭阁的建筑取胜,而以接近自然还多少有一点野趣见长。我们入得门来便有一种开阔疏浚之感。园内道路平坦坚实,路旁和浅坡上、林荫中设有许多长椅,老翁老妪相对坐谈者不少,中青年人却在球场里活动的多。我们住地离公园很近,夜里我也去过,深感在闹市中有这样一片清静之地倒也不错。九龙街市上的霓虹彩灯五光十色,令人目炫,惟有九龙公园里才可以看见疏林月影和几盏路灯的淡淡光辉。公园里只有鸟语花香,绝没有高音喇叭的扰人,也很难闻到脂粉气(大街上也没有高音喇叭)。园内的香港博物馆收藏也丰富。 一天上午,我游了玫瑰园、百鸟苑,观赏了草坪钟。这草坪钟,是一处方形草坪作成钟面,钟的机械埋在地下,草坪上有十二时辰的标志和时、分针,很是别致。 “百乌苑”是一个大鸟笼,铁丝大网,把树木、石山、花卉和乌雀一概包罗。苑里有亚波那鹦鹉皇和维多利亚冠鸠,名称很特别,其形态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它们似乎正在搔首弄姿呢。喷泉那面是龟鱼同池。鱼游得很灵动,而龟也并不呆滞。游人更喜欢龟,投以食饵,喜其浑厚。龟的种类很多,八卦、五花,闪闪发亮。 那边花台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似通非通的文句:“此处花木系供各界人士览赏之用,请勿触摸。凡损伤此处所栽之花木者,乃属犯法,有被判罚款五百元之虞。”看的人都笑着说,这是“重罚之下无犯法”。果然,园里的花未见有攀拆之痕,地面也绝无痰唾之迹。人们都能自觉地遵守。看来也并不一定是伯罚款,而是养成了习惯。 走廊上有郑板桥和鲁迅诗的木刻,还有一副对联:“颇得湖山趣;不知城市喧”。这确是事实。 信步游到公园西面,这儿可以望见维多利亚港,只见海天空阔,汽笛声声,轮舶往来不断。我在树阴浓处小立,有阵阵凉风扑面,虽在盛暑中也不觉得热。正在悠然意远之时,忽然看见公园对面的一幅图景,使人甚为惊奇。大路对面还是骄连的高楼大厦,但在两处高楼之间,竟然夹着一幢很破滥而矮小的楼房。屋顶一角,一个中年妇女,一手撑伞遮蔽烈日,一手抛炭入炉,煤烟滚滚,欲避不得。屋顶又一处,一个老太婆颤巍巍地头顶骄阳,手按搓板,似跪非跪地正在搓洗一大盆衣裳。目睹此。清此景,什么帆影波光,柳堤花坞,我也无心观赏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港九的地铁——香港杂忆之一》钟树梁 港九的地铁——香港杂忆之一 钟树梁 走在九龙的主干道弥敦道的人行道上,时时可见道旁画着红色的牌子。这个牌子略像一个篆书的“木”字。这便是地下铁道的标志。如果上面画有箭头,就指示着前方不远有地铁入口处;如果没有箭头,那么地铁入口处就在你的旁边。 地铁南端的起点在香港,起始站是中环站,再一站叫金钟站,然后从维多利亚海港下面穿过北达九龙,经历尖沙咀、佐敦等几个站,在太子站又分作两校,一去观塘,一去荃湾,总共有二十几个站。大部分是在九龙地下。这就把隔着维多利亚港的香港和九龙连接起来了。 我们好几次去过地铁,坐过地铁的全程,半为游览半观察。感到港、九地铁的特点是全部自动化,其优点是清静、清洁。 站内上下是自动电梯。自动售票机排列成行,按票值分机,买票并不拥挤。只要投入足够的硬币,出票口就会自动把票送出。投入的钱有多则自动找补;不足,则全部退出。车票像一张卡片,上有地铁示意图及使用说明。 乘车的进口处排列着自动开闭机。把“卡片”顺着箭头送进机头的扁形入口,机侧横出的铁杠就可轻轻掀开,可以通过一人。否则铁杠就掀不动。在你进入的时候,“卡片”同时从机箱顶部伸出,你可以取它在手,在乘车的出日处要用。乘车的出口处也是一排几部自动开闭机。你把“卡片”投入,铁杠便可掀开,而“卡片”不再送出,因为你已经不需要它了。如不投入“卡片”,铁将军就把门不动。 那根铁杠,颇为光滑,高约一米。如果有人要从铁杠下由身穿过或者翻越铁杠而进出也完全办得到。所以自动化还是有赖于自觉性。但我们亲见也听见香港的朋友说,并没有人干上面那种缺德事。 列车的各个车箱之间可以通行无阻,像一条狭长的巷子。这样,就不致于有的车箱拥挤,有的又宽松,可以自行调剂。车箱内的铁皮长椅,很是光滑、坚牢。横竿上有许多悬锤,矮个子站着也可握持,不致倾跌。 车站内相当宽阔,凡是大站都有几个出入口,通向几个地方。 听说纽约的地下铁道很是肮脏;但香港的地铁确实很干净。墙壁如拭,地面也绝无疾唾、果屑、纸烟头。车站、车箱内都毫无喧哗之声。人们都急急忙忙地进进出出,自觉地遵守地铁的各项规则。 港、九地铁的不足之处是站内没有任何艺术品的设置,无图画、雕塑,墙壁和车窗上除了几张电影广告外什么都没有。 我们看到,港、九地铁的乘客都是我们的同胞,他们穿着各色服装,熙熙攘攘,忙而不乱,文明有礼。正是我们的同胞,一百多年来子子孙孙相继,以他们的智慧和劳力,把自己祖国的一角——香港、九龙建设成为现代化的大城市,美丽的海港,当然也包括这一条从海水下面穿行而过的潜龙在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佛国初旅》孔另境 佛国初旅 孔另境 一、 短姑道头 从甯波开船到普陀,只消五个钟头,恰才已经过完了最后一个码头沈家门,所以知道普陀就在目前了。船里的乘客已寥寥无几,这时c也走出了甲板上来。今天阳光特别地明朗,照耀在这混浊的黄泥水里更显出它的金黄色来。c不时用带来的望远境向进行的方向张望,沿途和我们很殷勤的和尚也凑趣地走过来向她东指西说。我从他们旁边望去,一个是穿着那灰色博大的袈裟,光秃的头顶下接一张菜黄的面庞,全身弃满了直的线条,毫无生趣的古代的风味;一个是婀娜的身子上裹着一身紧窄而颜色显明的单旗袍,富有曲的轮廓,脸色是红润的,动作又极活泼,全身溢出了青春的力来。要是有一个艺术家在这里,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放过这当有对照趣味的题材的,可惜我当时连一张影也没有把他们摄下来。 不久,普陀山的轮廓已渐渐显明起来。望去固然并不甚高,零零落落地有许多黄的点子嵌在山上边,这大概就是寺庙了。等我们把零碎的东西整叠了一下,船已停在普陀山前的湾心了。 和尚殷勤地代我们招呼一切,因此我可以俞闲来去审视这南海佛地的姿态。我们上岸的地方是由石级铺成的埠头,这石级非常多,一直要伸到湾中,颇像是普陀山的一个舌头。据说这埠头也是一个灵迹,名唤“短姑道头”,相传有如下的一个故事: “有姑嫂来山礼佛,至山,而姑天癸适临。其嫂短之。姑亦惭恨,不敢入山,孤懑舟次。潮生路绝,饥不可得餐。须臾,见一妪持簟相饷。屡投小石水中,款足至舟,致饷而去。姑甚异之,不知谁何也。久之,嫂知是佛现身,反殿亟祷。瞻仰莲座,则大士衣裙犹湿,遂名‘短姑道头’。” 这自然是一个不必相信的灵异,不过你倘不是去研究普陀的地质,我劝你还是“姑妄听之”来得有趣些,不然你就没法去发觉普陀的意义所在了。 石级上去,是迎海而建的石坊一座,颇宏大壮观。坊上横刊“南海圣境”四个大字,其旁刊有二联云: “有感即通千江有水千江月,无机不被万里无云万里天。” “一日两度潮可听其自来自去,千山万重石莫笑他无觉无知。” 大半天的轮船生活,正把人弄得头昏目胀,此刻一踏上平平稳稳的陆地,突然感觉着一种清醒和畅快。c走得快,早进了牌坊,我却还呆呆地望着这包含释家中心见想的两句联对出神,等我把牌坊上的字仔细咀嚼了三分钟以后,只见c和那和尚正被很多脚夫包围在石坊后的一座亭子里。于是我连忙赶过去,仔细一看,原来这班人都是轿夫,他们一手抱着一个藤垫子,同时拚命向我说些话。他们讲的话不很容易懂昨,仿佛带些温州一带的口音。我知道他们的意思无非要求我们坐轿,我为不辜负这班人的盛意,决定连那和尚一共要了三张藤轿。临上轿时,我又过去相一相这石亭的名字儿,叫“回澜亭”。 一路闲花野草,甚是茂盛,山既不高,路亦自然平坦无险了。此时还不过四点钟光景,今天原不会再出去游玩,所以吩咐轿夫把脚步放慢些,以便顺路咀嚼一些野景秋色。 转过一个山坡,地势较前稍微陡斜。忽听见前面c在轿上呼着要下地来,我问她,她说: “这么高高的坐着,多难受,你喜欢坐,坐着就是,我是要下来走一段了。” 其实,我也何尝愿意坐轿,只是为难于摆脱才坐的,现在她既下了轿,我自然也马不得地走了下来。和尚见他一个独坐着不好意思,也要下来,经我阻止才罢。 步行数百步,即遇一亭,题名“正趣亭”,据轿夫云,这背后的山就叫正趣峰,那么自然是亭以山名了。后来(指我在归途中)翻翻山志,见于该亭下载有清张超宗咏亭诗云: “孤亭坐坐夕阳斜斜,百折千重路转赊;山鸟似知来客意,连声啼上杜鹃花。” 沿路有一种野花,生于岩石隙缝间,色紫红,鲜艳异常,花大如芙蓉,不知其名,据轿夫说,俗名叫野白姜花。沿路碰见许多来来往往的和尚,见我们轿了过来的时候,他们就站住了一旁,向我们稽着合十,接着又把袈裟的前襟撩起来做成一个都兜儿,一面口中念念有辞,意思大概是要向我们募化些什么,不过我们既不是来烧香拜佛,所以当初确不曾预防这一着,自然只能都回答他们一个失望了。看这些普陀山的和尚,个个都是面黄肌瘦,穿着破碎,情形十分可怜。我想现在的普陀山,怕又落入劫运之中了。 听随行我们的和尚说,现在全山就以普济寺为最富裕一些,别的寺字庵堂都不够开销,全靠香客的资助,言下之意,不说我们也可明白了。他又说香客打尖的地方,全山以文昌阁为第一,除了它就要算他们的报本堂最宽畅清洁的了。这句话等我们的轿抬进报本堂的时候,才相信的确是并不曾过分夸大的。 报本堂是在息来院的里边,原是西天门献祖祠,原祠已损,后经通旭和尚改建。通旭是清世祖的十世孙,曾为前寺(即普济寺)的信持。后光绪间,又增建殿楼及东西寮,故房屋堂新,给香客下宿的地方就在这里。后来c向我说,她当初想像中以为庙堂总不出那么一套庙堂的花样,为什么这个地方简直像上海的大旅馆呢?真的,我们一点也看不出这是庙堂,也有客厅,也有茶役,各房间也有铜床和许多旅馆的用具之类,所不同的是不定房价和没有劳餐可吃而已。 等到坐定以后,身体也感觉得疲乏起来了,好在今天本不决定出游的,所以在吃过了素斋,就和同来的这位和尚(他是报本堂的经理)闲谈些普陀灵异圣迹之类,这种原是“姑妄听之”的话,自然不必一一记下来了。 二、 朝阳洞未见涌日 未去普陀这前,连日阴雨,生怕这次出游不能美满,c又是念念于天气之好坏,仿佛果然能依此预卜我们前途的命运似的。但一到中秋日早晨起来的时候,一轮皎洁的红日早已高高透出来了,c极其高兴,不但预定的游览计划可以实现,而更重要的仿佛今天的好天气正已象征了我们前途的光明灿烂。 匆匆吃过早斋,那位向导师,也已整装等发了。 从报本堂到朝阳洞,要路过普济寺,我们决定顺便先进去走了一走。普济寺俗名前寺,与法雨寺俗名后寺的同为普陀全山的主刹,而普济的历史尤较法雨为长,寺址亦较大。寺前在池曰海印池,广约十余亩,东西各建有过桥,故将池划分为三部分,我们去的时候,池水已极干涸,只剩夏荷残叶数枝而已。进门为湖心亭,湖心亭内更有万寿亭,两亭前后相隔,中有一墙,与杭州灵陷寺相伯仲。据说该寺共有十殿,最初即为梁时之不肯去观音院,叠遭倭寇蹂躏,毁而重建者再,现大这规模,乃完成于清雍正九年。我们因为要赶快去朝阳洞,所以也来不及仔细来去相,只是走马观花地兜卫个圈子。 由前寺向东北走没好远,就到了朝阳洞。和尚前导,先走上朝阳洞的顶去,上边山石已经筑平,又加涂一层水门汀在上面。因为它是突出在海中的一块岩石,所以顶上的三面均围有石栏,并有石桌石凳之类,置身其间,恍如登在上海三公司的屋顶花园。从石栏下望,海水冲激不息,这天刚刚没有风,海面上仅仅略起一些折纹。远望海滩,只见金光万点,闪烁其中,初不知是什么东西会如此耀眼,后来经和尚指示,才知道这就是有名的“千步金沙”呵,为普陀胜景之一。c一听这话,欢喜欲狂,拚命拖我快些下去,我为她在这顶上摄了一张像片。 从山顶下来,我们都忘记了去看洞,幸亏经和尚提示,才因头又走落到洞里去。其实这有名的洞也并无什么特别地方,不过因为它是在海边上,能够看见海水从洞中冲激而入,等到撞在岩石上以后,重新激回出去,这这间,海水泛出许多白沫出来,同时又发着鼓铜锣般的声响。c告诉我,钱塘江的潮水和这是一个道理,这话果然不错。这洞并不如一般山洞那么黑暗,因为阳光可以从上边一个洞中射入,据说早晨太阳初出来的时候,这洞口是早能够受到日光,所以有一位和尚叫释能仑的曾咏此景有句云:“黛色未分笼宿雾,曙晖先已到朝阳。”朝阳洞之得名亦即在此,可惜我们无缘看见此景了。 三、 千步金沙 大概c对于那沙滩特别怀着热望,所以仅仅一瞥那山洞以后就催着我们下去。沙滩离朝阳洞极近,从山上下去只转一个弯到了。 这沙滩沿普陀山的东岸一带,远望过去仿佛铺着一条黄色的褥子,可是极长极长,我猜相它一定不止千步的。c走在最前边,我几乎追她不上,和尚在后边大声呼喊,要我们不可跑近海边,c兀自不理。等到我加速追上她的时候,海水已经冲湿她的跑鞋了。我们就坐倒在这沙上玩起来沙来,这沙真有些神秘似的,看它的在小几乎是粒粒相同的,颜色又黄的发耀出金光来,我伞兵马它放在口里一咀嚼,又硬的异常,真有些想不出是什么东西变成功的,要不是里边确含有金的成份也说不定的,我们伸手下去一探,似乎深到无底一般。c抓起一把来拚命塞到我的西服袋里,她说要带回去做个纪念,我自然反对,我也扑了一把要塞到她的衣领里去,两个闹做了一团,弄得立在滩峰上的和尚也哈哈大笑起来。 在滩上足足停滞不前留了半个小时,我怕和尚等的不耐烦了,所以连连催着c动身。她还是嬉皮笑脸地挨着不肯站起,后来幸亏和尚在上边喊还要去看“仙人跳”哩,她才欢欢喜喜给我拖了上来。 附带抄了两首古人咏千步沙的诗句: 其一(清孙渭作) “千步堪留月,祥光散碧霞;远看金布池,近泛浪花成花;水气云飞絮,波声雷驾车。慈航如可渡, 此夜拟乘槎。” 其二(释通顺作) “认把珠沙布得成,传闻佛步此中行。卷将浪影千寻白,铺就潮痕一片清;不管明阴雷惯吼,才交子丑日光生。想来净土贪凝净,满地黄金却不争。” 四、古洞潮音 倘从千步沙再往北走几步,就是法雨寺,从法雨寺后山上,就是全山最高峰的佛顶山,我们因为预定要尽一天游完的,怕因此倒的落了几个好去处,所以我们的脚步重又回头南行了。 若要说出普陀山风景的特色,则雄伟不如贷岳,秀丽未及西湖,但它之所以如此出名,第一当然因为它是佛国圣地,终年香雾满山的缘故;其次就要算它特多峋嶙怪石,诡幻古洞了。试想这区区数十方里这地,山洞倒有十七处之多,全国各地,谁能赶得上它呢。现在我们要去的潮音洞,就是最著名的一个山洞。 潮音洞是在东南角上,龙湾之麓立在岸边可遥望朝阳洞。它较朝阳洞大而高,形式也各异,朝阳洞好比似一个立着的螺蛳,潮音洞却仿佛一枚直立而开口的蛤蚌。阳光从上面和对方射进,可以把洞内似犬齿交错的岩状看的很清楚。但这个山洞人是不能走下去的,而且洞上已围了石栏,据说因为从前人在此地投崖舍身的。 我和c伏在石栏上看潮水自外□击的情形。当潮水自外涌入,原和朝阳洞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潮水从岩石上击回的时候,确比朝阳洞伟大多了。冲进来原是黄黄的泥水,但回出去却尽变成了乳白色的白浆,这白浆里含着无数的泡沫,而且它能向上飞跃,有惟川珠,所谓潮音者,也从这一回击里吼发出来,远闻之直如轰雷。所以释说参描写这情状有诗云: “无端绝壁起雷霆,倏尔神兵战鼓临,鲸吼一声震谷响,鳌翻千里浪潭深。洒来石穴纷纷雨,激向岩中点点金;欲说此间灵异处,竞传在士听潮音。” 末了两句说观音大士曾在此听过潮音,自然又是无稽之谈,但却因此引起了不少善男信女来此叩求大士现身,甚之有终日不去冀一瞻法相者。现在叩求大士现身,听说都改到梵音洞去了;这也许因为终年不绝的轰声已把大士听腻了的原故。 我们从潮音洞出来,路过紫竹林,地当海边岩角,风景是很美丽的,因c要看仙人跳的心很急,我们也只好过门不入了。 该地当东南尽处,是这大岛之边沿上的一个小半岛,遥对小普陀洛迦,在这块这方丈的山石上面,凿有一只脚印,尖向内,颇能使人引起大士从对方跳过来的想象,惟脚印只一个,则须费人思量耳。 c很喜欢这所在,她用望远镜遥望对面的小洛迦,并告诉我说对方岛上也有几个庙宇,她又用自己的脚来跳在那凿刻的鞋印里,则相差几及四倍,不禁嫣然。 五、 磬陀石 从观音跳山下来,返身向西,越正趣峰,而在普陀之极西端。沿路所见庵堂梵宇甚多,因c都不愿进去,故仅过眼一瞥而已。这时肚内已轴辘叫饥,一看表,正指着十二时。阳光射在身上,也较早晨出来时候灸热得多了。原可回报本堂吃了饭再出来的,而c却极力主张爽性看了磐陀石再回去吃饭,我觉得她已经决定要午后就垆央加甯波了。向导和尚仿佛也已经觉得她的主意,所以他絮絮指讲的兴味也顿时冷落了许多。 磐陀石在灵石禅林门外,上下两石相积,石面纵横各十余尺。其异者即在两石相积处,因底下的那块石头,它的顶是略尖的,上边的一块石头则相反,石面阔而底尖,故两石相置,照理是极难平稳的,然而这石却偏偏放得很好,上边的石面还可站立一二十人,岂非神奇乎?据说两石相积处,是并不衔接着的,不但在罅间可以望的通明,而且可以两人拉一线从罅间拦得过去。前一证明我去实地试验了,视线却怎么也通不过到对面,这倘不是因我六根未净,那么一定是被灰尘积塞了缘故。后一证明c都走上去了。石面极滑,凹凸也不平,我穿着一双皮鞋,一大意,几乎跌了下来,幸而四周有拦杆拦住,然心已突突者好久,此石遥对二龟听法石,据说当年观音大士就坐在此石上说法,耐一龟从海边爬过来听法,后来二龟不知为什么成了化石,我问向导和尚,他也说“说不上来”了。可是我后来翻翻山志,却找出证据来了,释空壁诗云: “巍巍磐石立孤峰,大士何年坐此中,听法不真龟化石,谩劳千载聚鱼龙。” 自然是因为龟心不诚,所以大士一怒就把它们点化为石了。 石上除凿有“磐陀石”三个大字以外,还有许许多多俗人雅士佛门弟子都在上面画字了,一块圣山灵石,现在已弄得有点乌七八糟样子。 在石上留二影后,即刻由师向导回寺,因肚子一饿,也许遗漏了不少胜迹呢! 六、 赋归 果然,一回寺,c就提出下午乘轮返棹,其理由,她说:“也不过如此!”我是无话,失望的却是师,他所以兴高采列地陪我们,无非是想募得一批可观的香资的,不意这位小姐如此兴短,真不免要使他怅然了。 午斋后,因半天奔跑,感觉得疲倦,天又热,所以就在报本堂的客在里坐谈。和尚对我们说了许多后望的话,我也敷衍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谎话,因为在这颇觉歉然的状况下,我们既无力多给他数十元香敬,只好让他多吃几个空心汤团了。 三时,仍叫原轿夫来抬了我们到短姑道头,临上轮,问c此行的感想,她说“好!”同时向这佛国嫣然一笑以别。 作者简介:孔另境(1904-1972)现代作家、教授。笔名东方曦等。浙江桐乡县人。1925年毕业于上海大学中文系。1928年开始写作。1932年至1933年出版有散文小说集《斧声集》、《秋窗集》。1936年出版有《中国小说史料》、《当代文人尺牍钞》等。1946年为大地出版社主编《新文学丛刊》,为春明书店主编《今文学丛刊》,著有小说散文集《庸园集》等。解放后任山东齐鲁大学中文教授、春明出版社总编辑等职。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废园外》巴金 废园外 巴金 晚饭后出去散步,走着走着又到了这里来了。 从墙的缺口望见园内的景物,还是一大片欣欣向荣的绿叶。 在一个角落里,一簇深红色的花盛开,旁边是一座毁了的楼房的空架子。屋瓦全震落了,但是楼前一排绿栏杆还摇摇晃晃地悬在架子上。 我看看花,花开得正好,大的花瓣,长的绿叶。这些花原先一定是种在窗前的。我想,一个星期前,有人从精致的屋子里推开小窗眺望园景,赞美的眼光便会落在这一簇花上。也许还有人整天倚窗望着园中的花树,把年轻人的渴望从眼里倾注在红花绿叶上面。 但是现在窗没有了,楼房快要倒塌了。只有园子里还盖满绿色。花还在盛开。倘使花能够讲话,它们会告诉我,它们所看见的窗内的面颜,年轻的,中年的。是的,年轻的面颜,可是,如今永远消失了。因为花要告诉我的不止这个,它们一定要说出八月十四日的惨剧。精致的楼房就是在那天毁了的。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一座花园便成了废墟了。 我望着园子,绿色使我的眼睛舒畅。废墟么?不,园子已经从敌人的炸弹下复活了。在那些带着旺盛生命的绿叶红花上,我看不出一点被人践踏的痕迹。但是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陈家三小姐,刚才挖出来。”我回头看,没有人。这句话还是几天前,就是在惨剧发生后的第二天听到的。 那天中午我也走过这个园子,不过不是在这里,是在另一面,就是在楼房的后边。在那个中了弹的防空洞旁边,在地上或者在土坡上,我记不起了,躺着三具尸首,是用草席盖着的。 中间一张草席下面露出一只瘦小的腿,腿上全是泥土,随便一看,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人腿。人们还在那里挖掘。远远地在一个新堆成的土坡上,也是从炸塌了的围墙缺口看进去,七八个人带着悲戚的面容,对着那具尸体发楞。这些人一定是和死者相识的吧。那个中年妇人指着露腿的死尸说:“陈家三小姐,刚才挖出来。”以后从另一个人的口里我知道了这个防空洞的悲惨故事。 一只带泥的腿,一个少女的生命。我不认识这位小姐,我甚至没有见过她的面颜。但是望着一园花树,想到关闭在这个园子里的寂寞的青春,我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搔着似地痛起来。 连这个安静的地方,连这个渺小的生命,也不为那些太阳旗的空中武士所宽容。两三颗炸弹带走了年轻人的渴望。炸弹毁坏了一切,甚至这个寂寞的生存中的微弱的希望。这样地逃出囚笼,这个少女是永远见不到园外的广大世界了。 花随着风摇头,好像在叹息。它们看不见那个熟习的窗前的面庞,一定感到寂寞而悲戚吧。 但是一座楼隔在它们和防空洞的中间,使它们看不见一个少女被窒息的惨剧,使它们看不见带泥的腿。这我却是看见了的。关于这我将怎样向人们诉说呢? 夜色降下来,园子渐渐地隐没在黑暗里。我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但是花摇头的姿态还是看得见的。周围没有别的人,寂寞的感觉突然侵袭到我的身上来。为什么这样静?为什么不出现一个人来听我愤慨地讲述那个少女的故事?难道我是在梦里? 脸颊上一点冷,—滴湿。我仰头看,落雨了。这不是梦。 我不能长久立在大雨中。我应该回家了。那是刚刚被震坏的家,屋里到处都漏雨。 1941年8月16日在昆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飞雪岩》郭沫若 飞雪岩 郭沫若 重九已经过去了足足七天,绵延了半个月的秋霖,今天算确实晴定了。 阳光发射着新鲜的诱力,似乎在对人说:把你们的脑细胞,也翻箱倒箧地,拿出来晒晒吧,快发霉了。 文委会留乡的朋友们,有一部还有登高的佳兴,约我去游艺机飞雪崖,但因我脚生湿气,行路不自由,更替我雇了一北滑竿,真是很可感激的事,虽然也有些难乎为情。 同行者二十余人,士女相偕,少长咸集,大家的姿态都现得秋高气爽,真是很难得的日子呵,何况又是星期! 想起了煤烟与雾气所涵浸着的山城中的朋友们。朋友们,我们当然仅有咫尺之隔,但至少在今天却处的是两个世界。你们也有愿意到飞雪崖去的吗?我甘愿为你们作个向导啦。 你们请趁早搭乘成渝公路的汽车。汽车经过老鹰崖的盘旋,再翻下金刚坡的屈折,从山城出发后,要不到两个钟头的光景,便可以到家桥。在这儿,请下车,沿着一条在田畴中流泻着的小河赂下游走去。只消说要到土主场,沿途有不少朴实的农人,便会为你们指示路径的。 走得里路的光景便要到达一个乡镇,可有三四百户人家,假使是逢着集期,人是肩摩踵接,比重庆还要热闹。假使不是,尤其在目前天气好的日子,那苍蝇多过于人了。——这是一切乡镇所通用的现象,倒不仅限于这儿,但这儿就是土主场了。 到了这儿,穿过场,不得朝西北走去。平坦的石板路,蜿蜒得三四里的光景,便引到一条相当壮丽的高滩桥,所谓高滩桥就是飞雪崖的俗名了。 桥下小河阔可五丈,也就是赖家桥下的那条小河——这河同乡下人一样是没有名字的。河水并不清洁,有时完全是泥水落石出,但奇异的是,小河经过高滩桥后,河床纯是一牌子岩石,因此河水也就顿然显得清洁了起来。 更奇异的是,岩石的河床过桥可有千步左右突然斩切地断折,上层的河床和下层相差至四五丈。河水由四五丈高的上层,形成抛物线倾泻而下,飞沫四溅,惊雷远震,在水大的时候,的确是一个壮观。这便是所谓飞雪崖了。 到了高滩桥,大抵是沿着河的左岸再走到这飞雪崖。岸侧有屈折的小径走下水边,几条飞奔的瀑布,一个沸腾着的深潭,两岸及溪中巨石磊磊,嶙刚历落,可供人伫立眺望。唯伫立过久,水沫湿衣,虽烈日当空,亦犹□雨其蒙也。 河床断面并不整齐,靠近左岸处有岩石突出,颇类龙头,水量遍汇于此,为岩头析裂,分崩而下,譬之龙涎,特过猛烈。断床之下及左侧岩岸均洼入成一大岩穴,俨如整个河流乃一宏大爬虫,张其巨口。口中乱石如齿,沿绕齿床,可潜过水帘渡至彼岸,苔多石滑,真如在活物口中潜行,稍一不慎,便至失足。 右岸颇多乱草,受水气润泽,特为滋荣。岩头有清代及南宋人题壁。喜欢访古的人,仅这南宋人的题壁,或许已足诱发游兴的吧。 我们的一群,在午前十时左右,也走到了这儿。在我要算是第五次的来游了。虽久雨新晴,但雨量不多,因而水量也不甚大,在水帘后潜渡时遂无多大险厄。是抗战的恩惠,使人们在赖家桥的附近住上了四个夏天和秋天,而旬线年都要来游一次,去年还是来过两次的;可每次来都感觉着和新的一样。 我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便看到清代的一位翰林李为栋所做的《飞雪崖赋》,赋文相当绮丽,是他的学生们所代题代刊的在岩壁上的,上石的时期是乾隆五年。当年曾经有一书院在这侧近,现在是连废址都不可考了。李翰林掌教于此,对这飞雪崖极为心醉。赋文过长,字有残泐,赋着有序,其文云: 崖去渝郡六十里,相传太白、东坡皆题诗崖间,风雨残蚀,泯然无存。明巡按詹朝用,阁部王公飞熊,里中人也。凿九曲池,修九层阁,极一时之盛游。而披读残碣,无一留题。…… 的确,九曲池的遗迹是还存在,就在那河床上层的正中,在断折处与高滩桥这间,其开颇类亚字而较复杂。周围有础穴残存,大约就是九层阁的遗址吧。 但谓“披读残碣,无一留题”,却是出人意外。就在那《飞雪崖赋》的更上一层,我在第二次去游览的时候,已就发现了两则南宋人的留题。一题“淳熙八年正月□七日”,署名处有“李沂”字样。这一则的右下隅新近修一观音龛,善男善女们的捐款题名把岩石剜去了一大半,遂使全文不能属读,但残文里面有“风水流觞” 及“西南夷侵边”字样,则上层河床的亚字形九曲池,是不是明人所凿,便成问题了。另一则,文亦残泐,然其大半以上尚能属读: (飞)雪崖自二冯而后,未有名胜之(游),(蜀)难以来,罕修禊事之典。 (大帅)余公镇压蜀之九年,岁淳祜幸亥,太(平)有象,民物熙然。灯前三日,何东叔,(季)和,候彦正,会亲朋,集少长,而游(其)下。酒酣笔纵,摩崖大书,以识岁月。…… ………… 末尾尚有两三行之谱,仅有字画残余,无法辨认。考“淳祜幸亥”乃南宋理宗淳祜十一年(西纪一二五一年),所谓“余公镇蜀”者,系指当时四川制置使兼知重庆府事之余□。余□字义夫,蕲州人,《宋史》中有传。蕲州者,今之湖北蕲春县。余□治蜀,大有作为,合川之钓鱼城,即其所筑;当时蒙古势力已异常庞大,南宋岌岌其危,而川局赖以粗安。游飞雪崖者谓为“太平有象,民物熙然”,足征人民爱戴之殷。乃余□本人即于幸亥后二年(宝祜元年癸丑)受谗被调,六月仰毒而死,史称“蜀之人菲不悲慕如失父母”,盖有以也。 这两则南宋题壁,颇可宝贵,手中无《重庆府志》,不知道是否曾经著录,所谓“二冯”为着不知何许人也。在乾隆初年做《飞雪崖赋》的翰林对此已不经意,大约是未经著录的吧。我很想把它们捶拓下来,但可惜没有这样的方便,再隔一些年辰,即使不被风雨剥蚀,也要被信男信女剜除干净了。 在题壁下留连了好一会,同行的三十余人,士女长幼,都渡过了岸来,正想要踏寻归路了,兴致勃勃的应对我说:“下面不远还有一段很平静的水面,和这儿的情景完全不同。值得去看看。” 我几次来游都不曾往下游去过,这一新的劝诱,虽然两只脚有些反对的意思,结果是把它们镇压了。 沿着右岸再往下走,有时路径中断,向草间或番薯地段踏去,路随溪转,飞泉于瞬息之间已不可见。前面果然展开出一片极平静的水面,清洁可鉴,略泛涟漪,淡淡秋阳,爱抚其上。水中岩床有一尺见方的孔穴二址有八个,整齐排列,间隔尺余,直达对岸,盖旧时堰砌之废址。农人三五,点缀岸头,毫无惊扰地手把锄犁,从事耘植。 溪面复将屈折处,左右各控水碾一座,作业有声。水被堰截,河床裸出。践石而过,不湿步履。 一中年妇人,头蒙白花蓝布巾,手捧番薯一篮,由左岸的碾坊中走出,踏阶而下,步到河心,就岩隙流澌洗刷番薯。见之颇动食兴。 ——“早晓得有这样清静的地方,应该带些食物来在这儿‘辟克涅克’了。” 我正对着并肩而行的应这样说。高原已走近妇人身边,似曾略作数语,一个洗干净了的番薯,慷慨地被授予在了她的手中。高原断发垂肩,下着阴丹布工装裤,上着白色绒线短衣,两相对照,颇似画图。 过溪 ,走进了左岸的碾坊。由石阶而上,穿过一层楼房,再由石阶而下便函到了水磨所在的地方。碾的是麦面。下面的水伞和上面的磨石都运转得相当纡徐。有一们朋友说:这水力怕只有一个马力。 立着看了一会,又由原道折回右岸。是应该赶回土主场吃中饭的时候了,但大家都不免有些依依的留恋。 ——“两岸的树木可惜太少。” ——“地方也太偏僻了。” ——“假使再和陪都接近得一点,更加些人工的培植,那一定是大有可观了。” ——“四年前政治部有一位秘书,山东省人姓高的,平生最喜欢屈原,就在五月端午那一天,在飞雪岩下淹死了。” ——“那真是‘山东屈原’啦!” 大家轰笑了起来:因为同行中有山东诗人藏云逸,平时是被朋友侪间戏呼为“山东屈原”的。 ——“这儿比歇马场的飞泉如何?” ——“水量不敌,下游远胜。” 一片的笑语声在飞泉的伴奏中唱和着。 路由田畴中经过,荞麦正开着花,青豆时见残株,农人们多在收获番薯。 皓皓的秋阳使全身的脉络都透着新鲜的暖意了。 一九四二年十月二十五日夜 摘自: 《波》,群益出版社一九四六年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罗布林卡花争妍》袁光厚 罗布林卡花争妍 袁光厚 秋雨蒙蒙中,罗布林卡的草地上一夜之间就盛开出无数簇特的“花”。 清晨,林卡门前的那对彩色石狮就目不暇顾地发现:绿荫遮护的柏油路上,真是车如激流奔至,人似彩龙游来。穿戴鲜丽民族服饰的翻身农奴,三五结伴,老少相携,背着各色包袱,提着青稞酒桶,含笑涌入林卡。 我作为一个游客,没入人流涌进林卡。和拉萨人民共同欢度被“四人帮”废止了多年的“雪顿节”,真个是雅趣横溢,得知深广。 巡游新官黄墙内外,只见林荫下,翠竹间,搭起了无数色彩斑澜的帐帘,铺上彩花的卡垫。这些挂在树上的各式特制的帏帘、帐篷,以及铺于草地的各种垫子、毡子、织绣着飞龙彩风、牡丹兰花、样云八宝,再配以男人头上的金花帽、女人腰前的彩虹裙,以及各色各样艳丽的服装佩饰,真像在绿荫深处怒放出一簇簇、一束束的鲜花。 这种“花儿”,不是鲜花,而又胜似鲜花,它才更加展示了生活的美啊! 罗布林卡在拉萨旧城八角街之西约两公里的河畔,始建于公元18世纪50年代。建宫之前,这里是一片杂柳树林。七世修建了第一座宫殿——格桑颇章后,才叫罗布林卡。以后渐次扩大,又建立了金色颇章和达旦明久颇章,拥有了而今36万余平方米的规模。 林卡分为两大部分,东为罗布林卡,西称金色林卡,中有石门为界。内有奇花异树。开始这里是七世晚年沐浴治病的场所:以后逐渐成为历代喇嘛的夏宫,每年藏历三月和十月选吉日迁入离去。 西藏民改后,国家每年花费数万元维修培植。增加了大量果木花草,近两年又建筑了猴山、鹿苑。这座昔日的宫院,今天成为人民喜爱的乐园。 跨入黄墙我就像进入仙境。 达旦明久颇章不愧为一座瑰丽的艺术之宫,她完美地保持着当年建筑的艺术特色。飞檐雕柱腾龙展风,佛轮神羊闪耀金辉。藏汉两族建筑艺术风采融合得十分和谐。 踏着殷红的地毯进入新宫,迎着栩栩如生的狮虎名画登楼,满目皆是瑰奇多彩的宗教壁画。神像唐卡,玲珑佛塔,精巧灯盏,以及各种各样的名画、精雕和珍贵的文物。这些都给人以丰富的艺术享受。 宫内最吸引游客的,是许多反映了藏、汉关系的壁画。早期的如:藏王松赞干布的使臣禄东赞去长安朝见唐太宗时,智破唐王五试而迎得文成公主,以及赤松德赞七岁认母(唐金城公主)等等的传说的壁画。近代的有:反映1652年五世进北京朝见清顺治皇帝,次年被册封为喇嘛,并被赐赠金册、金印,从此黄教首领统治西藏政教的壁画。宫内还有描绘1954年十四世经康藏公路去北京参加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等史实的壁画和文物。 金碧辉煌的宫殿外又是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葱笼的苍松翠竹。掩映着60多种盛开的鲜花。海棠好像绣球戏龙,粉菊又似仙女展指。红的、紫的、黄的、白的、争相吐艳。远眺雪峰,近赏绿水;猴群、鸟兽横生情趣,高原上能有这样幽美的园林,怎不令人神往哩! 不过,人们也告诉我,昔日这里如花似锦的景色并非平民和农奴所能共赏。就说唯一能向群众敞开大门的“雪顿节”吧,也只是几家欢乐千家愁! 当年,噶厦政府在这里召集各地藏戏艺人来支差演四天藏戏,并宴请僧俗官员。每天中午招待官员们一人一碗放上酸奶、白塘的米饭,叫做“雪义顿莫”(意为酸奶的宴会)。因而,这一活动称为“雪顿节”。 这期间,领主们在黄墙外的林卡搭着帐篷,尽情玩耍,胡作非为。一般群众除了伸着拇指呼唤“咕叽,咕叽”,乞讨一些残饼剩莱外,也只能看看藏戏。但规定不准喝酒,喧哗。不准把发辫缠在头上,更不准进入黄墙。藏兵持枪握鞭,把守森严,稍有不慎就挨打受罚。 今天,过节的气氛才称得上是锦上添花,罗布林卡被装扮得丰姿多彩了。昔日“雪顿节”给贵族们演藏戏的称为“顶卡”的地方。而今筑了露天舞台,墨竹工卡县的业余演员穿黄袍、戴花冠,向逛林卡的人们演出了被“四人帮”禁锢了多年的传统藏戏《卓娃桑姆》。当年贵族看戏的楼阁今天端坐着翻身的农奴了。 在新宫前,我看了一家人演出的热巴舞。四男四女,有头发已经斑白的老阿妈,也有20来岁的年轻人。他们身穿鲜丽的彩装。手握花鼓铜铃。女人击鼓如彩凤翻飞。男人跳旋子像蛟龙腾浪。富有西藏民间热巴特色的精彩表演,简直把人们吸引到狂欢的境地。 这是一家祖辈相传的民间热巴艺人。家长洛布占堆从八岁起就同父母流浪,给人演唱热巴。可是,这样精美的艺术在旧西藏只不过是一种沿街行乞的技巧。他们的足迹荡于西藏城乡,但平叛前从不敢进入罗布林卡。而今天,党组织却从几百公里以外将这闻名高原的热巴艺人邀来拉萨,给游园的群众演出,为林卡又多开放了一朵艺术之花。 欢乐的歌舞把太阳也逗引了出来。林卡披上了日光城常有的金纱。这时壮年人玩起了扣骰掷点,对弹着康乐球。年轻人却爱约伴到新宫前的鲜花丛中照像。更多的人则是在帏帘、帐篷内饮酒野餐。 头上缠着彩色“扎秀”(发辫上的彩丝线),胸前佩挂嵌宝的“噶乌”(装饰用的“护身符”)的漂亮儿媳,端起系有哈达、缀有酥油花的银壶,给镶着银花边的木碗斟满黄澄澄、甜丝丝的青稞酒,右手举杯,左手拂袖,在阿爸阿妈座前袅娜地轻舞欢歌,向老人敬起三口干一杯的藏族酒礼“松准聂塔”。 林卡鲜花色彩万千, 是阿爸阿妈堆笑的容颜; 手捧银碗敬上美酒, 祝阿爸阿妈延寿百年! 甜甜的酒歌唱得老人开怀畅饮。稍有醉意就盘腿托腮,唱起藏戏《郎塔》。清脆悠扬的戏腔,此伏彼起,飞扬林间。 夜幕降临,回家途中我继续欣赏着醉意朦胧的藏胞边唱边跳地相扶而归的愉快情景。我的心又飞回到罗布林卡。啊,林卡的鲜花,明年的秋天望你开放得更加绚丽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访沈园》郭沫若 访沈园 郭沫若 一 绍兴的沈园,是南宋诗人陆游写《钗头凤》的地方。当年著名的林园,其中一部分已经辟为“陆游纪念室”。 二 《钗头凤》的故事,是陆游生活中的悲剧。他在二十岁时曾经和他的表妹唐琬(蕙仙)结婚,伉俪甚笃。但不幸唐琬为陆母所不喜,二人被迫离析。 十余年后,唐琬已改嫁赵家,陆游也已另娶王氏。一日,陆游往游沈园,无心之间与唐琬及其后夫赵士程相遇。陆即未忘前盟,唐亦心念旧欢。唐劝其后夫遣家童送陆酒肴以致意。陆不胜悲痛,因题《钗头凤》一词于壁。其词云: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 这词为唐琬所见,她还有和词,有“病魂常似秋千索”,“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等语。和词韵不甚谐,或许是好事者所托。但唐终抑郁成病,至于夭折。我想,她的早死,赵士程是不能没有责任的。 四十年后,陆游已经七十五岁了。曾梦游沈园,更深沉地触动了他的隐痛。他又写了两首很哀惋的七绝,题目就叫《沈园》。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这是《钗头凤》故事的全部,是很动人的一幕悲剧。 三 十月二十七日我到了绍兴,留宿了两夜。凡是应该参观的地方,大都去过了。二十九日,我要离开绍兴了。清早,争取时间,去访问了沈园。 在陆游生前已经是“非复旧池台”的沈园,今天更完全改变了面貌。我所看到的是一片田圃。有一家旧了的平常院落,在左侧的门楣挂着一个两尺多长的牌子,上面写着“陆游纪念室外(沈阳)”字样。 大门是开着的,我进去看了。里面似乎住着好几家人。只在不大的正中的厅堂上陈列着有关陆游的文物。有陆游浮雕像章的拓本,有陆游著作的木板印本,有当年的沈园图,有近年在平江水库工地上发现的陆游第四子陆子坦夫妇的圹记,等等。我跑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又连忙走出来了。 向导的同志告诉我:“在田圃中有一个葫芦形的小池和一个大的方池是当年沈园的故物。” 我走到有些树木掩荫着的葫芦池边去看了一下,一池都是苔藻。池边有些高低不平的土堆,据说是当年的假山。大方池也远远望了一下,水量看来是丰富的,周围是稻田。 待我回转身时,一位中年妇人,看样子好象是中学教师,身材不高,手里拿着一本小书,向我走来。 她把书递给我说:“我就是沈家的后人,这本书送给你。” 我接过来看时,是齐治平著的《陆游》,中华书局出版。我连忙向她致谢。 她又自我介绍地说:“老母亲病了,我是从上海赶回来的。” “令堂的病不严重吧?”我问了她。 “幸好,已经平复了。” 正在这样说着,斜对面从菜园地里又走来了一位青年,穿着黄色军装。赠书者为我介绍:“这是我的儿子,他是从南京赶回来的。” 我上前去和他握了手。想到同志们在招待处等我去吃早饭,吃了早饭便得赶快动身,因此我便匆匆忙忙地告了别。 这是我访问沈园时出乎意外的一段插话。 四 这段插话似乎颇有诗意。但它横在我的心中,老是使我不安。我走得太匆忙了,忘记问清楚那母子两人的姓名和住址。 我接受了别人的礼物,没有东西也没有办法来回答,就好象欠了一笔债的一样。 《陆游》这个小册子,在我的旅行箧里放着,我偶尔取出翻阅,一想到《钗头凤》的调子,也酝酿了一首词来: “宫墙柳,今乌有,沈园蜕变怀诗叟。秋风袅,晨光好,满畦蔬菜,一池萍藻。草,草,草,沈家后,人情厚,《陆游》一册蒙相授。来归宁,为亲病。病例情何似?医疗有庆。幸,幸,幸。” 的确,“满城春色宫墙柳”的影象是看不见了。但除“满畦蔬菜,一池萍藻”之外,我还看见了一些树木,特别是有两株新载重的杨柳。 陆游和唐琬是和封建社会搏斗过的人。他们的一生是悲剧,但他们是胜利者。封建社会在今天已经被根推翻了,而他们的优美形象却永远活在人们的心里。 沈园变成了田圃,在今天看来,不是零落,而是蜕变。世界改造了,昨天的富室林园变成了今天的人民田圃。今天的“陆游纪念室”还只是细胞,明天的“陆游纪念室”会发展成为更美丽的池台——人民的池台。 陆游有知,如果他今天再到沈园来,他决不会伤心落泪,而是会引吭高歌的。他会看到桥下的“惊鸿照影”——那唐琬的影子,真象飞鸿一样,永远在高空中飞翔。 作者简介:郭沫若(1892-1978)现代著名诗人、文学家、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四川乐山县人。194年赴日本留学,在十月革命影响下,积极投身反帝反封建的新文化运动。1919年至1920年之交,创作了诗集《女神》,成为中国新诗的奠基人。1921年回国后,与郁达夫、成仿吾成立了著名文学团体“创造社”,从事新文学运动。1926年投笔从戎,先后担任北伐革命军政治部秘书长等职。北伐失败后,参加了“八·一”南昌起义。1928年流亡日本,开始研究中国古代历史,在为期十年里,对中国历史和古文字的研究作出了重大贡献。抗战爆发后回国,相继写下了《屈原》、《虎符》等多部历史剧,揭露国民党的卖国投降政策。抗战胜利后,一直站在民主运动前列。建国后,历任中国科学院院长、全国文联主席等多种职务,但仍积极著述,发挥了他的多方面特长,一直被誉为史学界、文艺界的杰出战士。 摘自: 1962年月12月9日《解放日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访八大山人的故居》屠岸 访八大山人的故居 屠岸 我小时候,见到母亲常常临摹的国画中,有一幅八大山人的石头。有人说那里赝品,母亲却不管,说即使是冒充的,那画本身也还是好的,却有八大山人的风格。由于母亲的缘故,我对八大山人产生了钦慕之情。但对这位画家的生平,却不甚了了。那幅不知是赝品还是真迹的八大山人的画,也在抗战期间毁于日军的炮火之中了。谁知过了四十多年,在母亲去世多年之后,我却有机会访问了八大山人的故居。 那是一个阳光明朗的秋日,我和几个同志由于偶然的机会,来到了南昌市南郊的青云谱。这里是八大山人的故居。门前有绿水环绕,那是一片池塘,又象一个小湖。一个农家小女孩,在水边晾晒稻谷。我们走过水上的石桥,到了门前。门上署“青云谱”三字,但门紧闭着。我们叩开侧门,进入了庭院。 庭院内,小径曲折,花木清幽。迎面扑来一阵浓香,仿佛芬芳的液体在向四处流溢。那是香水月季,正盛开。忽而又飘来一阵带有甜味的清香,那是木樨花,尽管只有一点余韵了,却还是那样缕缕不绝。曲径旁,一株老桂似在点头迎接我们。接待我们的吴同志说,这株桂树已是八百多岁的高龄了。这时,张九龄的一句诗:“桂华秋皎洁”浮上了我的脑际。 青云谱,原名梅仙祠,建于西汉,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唐贞观时改名太已观。八大山人隐居的这里时,更名曰青云圃,有自耕自食之意。清乾隆时,有个状元,改其名曰云青云谱,意为有谱可查。这名称也就沿用下来了。然而我觉得,还是青云圃好。 八大山人本名朱耷,生于一六二六年,死于一七o年,活了八十一岁。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六子宁献王朱权的第九代后裔。朱权封藩在南昌,因而朱耷也称南昌人。一六四四年明亡时,朱耷十八岁。他对清朝的统治强烈不满,有反清复明的想。他改了名字,做了和尚,又做道士,终身不仕清朝。他成了明末清初的著名画家,诗、书、画三者均有很高的成就。擅长花鸟山水,而以花鸟成就为最高。书法用秃笔,有其特有的风格。他的诗,已搜集到一百多首,但有不少诗内容隐晦,不大好懂。我们见到他的一张牡丹孔雀图片。这幅画上,除了石壁、竹叶、牡丹外,突出地画了两只拖着花翎子尾巴毛是三根。原来,清朝的大官们,帽子后面都拖着皇帝戴的“花翎子”,以标志官员等级,戴到三翎,就是最高的等级。而那块站不稳的、很快就要倒下的石头,则是象征清朝的政权,画上还题诗一首:“也雀名花雨竹屏,竹梢半墨生成。如何了得论三耳,恰是逢春坐二更。”三耳据说是暗示奴才听主子吩咐时耳朵特别尖,象比常人多一只耳朵。当时大臣们每晨上朝强烈地讽刺了清朝的奴才和清朝的政权。 我们又到一展室中,欣赏了八大山人的许多幅真迹。我对画上签名“八大山人”四字的写法特别感到兴趣。他把这四个字写得十分奇特,看上去有的象“哭之”二字,有的象“笑之”。他为什么这样写呢?我想,大概是哭明一代的覆亡,笑腼颜世故的奴才们之可耻吧。八大山人有个弟弟叫牛石慧,也是个画家,而他的签名“牛石慧”三字写得更奇特,仔细看去,竟是“生不拜君”四个字。兄弟俩这样签名,显然是有意为之。他们不愿向清朝的君主叩头,不愿“低眉折腰事权贵”,骨头还是硬的。 硬骨头,或者叫做骨气,这个东西,有人认为可贵,有人认为呒啥意思。你不待奉清朝,不过是怀念明朝而已,两者都是封建皇朝嘛!遗民,或者新贵,有什么本质的不同?然而我觉得,朱耷虽然是皇族后裔,但能保持一点民族气节,还是可爱的。他的反抗虽然是消极的。但毕竟是一种反抗。他宁肯把他的画赠给贫僧寒土,却坚决拒绝用它去向达官贵人献媚邀宠。他的画中透露出一种桀鳌不驯的性格,愤世嫉俗的情态,“冷眼向洋看世界”的风度,这些,在他那个时代,还是难能可贵的。我们今天是处在社会主义时代,与旧社会有着本质的不同。但是这种坚持正义的硬骨头精神,也还是需要的。我们看到,就在我们的时代,那种“没骨花卉”并没有绝迹。在、“四人帮”肆虐的十年间,我们看过各种人物的登台表演。有人的面孔一天可以变三变;有人的骨头是棉花做的;有人不仅骨头轻,而且心肠黑。他们为了钻营拍马,捞权夺利,可以诬陷发迹,告密升宫,卖友求荣……对那些出卖自己的灵魂爬上高位的人,拿八大山人的画给他看,也许他会冒充风雅,但他是根本看不懂的。 青云谱是个芬芳、清静、高洁的所在。李白诗有云:“猎客张兔置,不能挂龙虎,所以青云人,高歌在岩户。”(《送韩准裴政孔巢父还山》)朱耷可算是“青云人”,青云谱可算是“岩户”了。这个“青云”可是不同于薛宝钗絮词“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中的“青云”呵! 时候不早了,我们不得不告别青云谱。出得门来,又见到晾在水边的庄稼。那农家女孩不见了,但一大片黄灿灿的稻谷,依然开在日光下曝晒着,发出一阵阵香味来。忽然又闻到从墙内逸出的几丝若有若无的木樨花香,一会儿,这花香和稻香就溶和在一起了。 归途中,酝酿了几个句子。回到旅舍,在台灯下,写成了这样一首诗: 八大山人有故居,青云圃挽碧莲湖。叩环只待樨迎客,问径欣逢花结庐。劲节仲昆留浪迹,佯狂哭笑入浮图。一生三绝诗书画,笔落人惊硬骨殊。 作者简介:屠岸,文学翻译家、作家。原名蒋壁厚。生于1923年。江苏省常州市人。在上海交通大学铁道管理系学习时,即对文学有浓厚的兴趣,曾与朋友合办油印诗刊《野火》。1946年,加入中国;在这年,开始写作并翻译外国诗歌。1949年,在上海市文艺处从事戏曲改革工作。1950年至1951年,任华东《戏曲报》编辑,翻译出版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诗歌工作者在苏联》。1956年至1962年任《戏剧报》常务编委兼编辑部主任。1956年参加中国作家协会和中国戏剧家协会。翻译出版了南斯拉夫名居《大臣夫人》。1963年以后任剧协研究室副主任。1973年以后,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党委委员,现代文学编辑室副主任、主任。除出版的翻译作品外,还发表许多篇诗歌、杂文和文艺评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敦煌秋日》刘白羽 敦煌秋日 刘白羽 在大戈壁滩上驶行一日,迎着灼热的太阳、低度热的空气、灼热的风、遥望远处常常有一片晶光闪亮的湖泊,到跟前一看却依然是黄褐的少砾。敦煌住所门前有一架葡萄碧绿森森,一下扫去身上脸上的炎尘热气。 次日上午和关山月、黎雄才两位现游月牙泉。这儿四周全是沙山,第座沙山象一座埃及金字塔,阳光从山的尖顶起照出阴阳两面,黑白分明,风吹得山的棱线象刀裁的一样齐崭而又弯转曲折,构成一幅沙漠图案。据说山上流沙,飒飒作响彻云霄,入夜声达敦煌城内,有如丝弦鸣奏,故最高一山名鸣沙山。山那面就是敦煌洞窟,山这面群峰环抱着一个碧绿的小湖,形似一钩弯月,泉水不断向水面浮出泡沫,水清澈底,一群群小鱼在人影一晃时便飞速翔入墨蓝水藻。在净琉璃湖面上,映着黄沙山的倒影,真是幽美。站在这里环顾一切,不能不惊叹造化的无穷魔力。我们一步一陷踏着流沙,爬上一个沙山岭角坐下来。 人们说此地古名渥洼池。人们还说汉武帝至此,见沙岭之巅有野马飞邓而去,乃有“天马行空”之说。《汉书》云:“马生渥洼水中”。汉《天马之歌》云:“天马来,从西极。”我不知这些典故传说是否属实,但它给这沙漠长空增添了缥缈神奇的色彩。 几十年没领略过西北高原秋日之美了,天高云淡,清气爽人,早晚阴凉,晌午却还笼罩着一热流。我们下午访问,不,应该说是朝拜了敦煌莫高窟。我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是对这人类艺术宝库,实不能不令人浮起一种虔诚之感。当我徘徊于彩绘斑谰,雕塑明丽的洞窟之中,就恍如进入神话天堂。在一个洞窟中,我环顾窟壁和穹顶,画满千千万万的小飞天,你愈看愈活,一个个千姿百态,凌空飞翔。一刹那间,你自己也仿佛两腋生风,随飞天而飘舞;在另一洞窟,我为一尊泥塑所吸引,那慈祥的眼神、智慧的微笑,特别是那圆泣的臂和柔美的手,你感到有生命、有血脉,手指就象在微动,我应该说我的整个心灵为这艺术的奇妙所米醉。这一夜,梦寐中仿佛听到飞天飘舞的微声,看到雕像温柔的微笑。第二天上午,我们又奔赴莫高窟,攀缘于回廊复道之中,留边于岩碧辉煌,特别是以青绿山水揉合精致线条,构成繁复绚烂的画图。在这雕塑林立的地方,有多少无名的弥盖朗琪罗啊,如果说梅迭契墓上的“日”与夜表现了西方气质,那么,敦煌的雕塑则展示了东方的风度,但共同之处是创造者赋予艺术以生命。 古敦煌为丝绸之路上的繁华城市,被称为“华戎所支一都会”“日市数合”,意思是这个中外邓名的热闹都市,贸易集市一天分晨、子、午三次。这里又是一个咽喉要道,从此出玉门入新疆,经于阗为丝绸南路,经楼兰为丝绸北路,漫漫长途直通伊朗,将丝绸输往欧洲。唐安史这乱,与长安隔绝。西藏小吏张议潮,团结汉人,以敦煌为中心,督河西走廊一带,成为一个富强独立的国家。一个洞窟内有巨幅壁画就是张议潮出行图,旗飘飘,马萧萧,甚为壮观。感谢画家常书鸿,他为了保护开拓这一祖国艺术宝藏,在荒芜祁连山下度过四十几个秋冬,到现在他第六晚还是点着煤油灯工作,我说他是玄奘一样的大师,经他们发掘、修缮,敦煌现在修复一千多个洞窟,成都市世界上最宏大的美术展览馆,据说把这些壁画接为一线长达二十五公里,它有如满天红霞照亮了整个世界。这两天我从北魏、隋、唐、五代、宋、元相迭观赏下来,回到敦煌城中住所,站在庭中,仿佛遥遥听到古代市集喧哗和鸣沙山流沙的微响。我对敦煌实在有无限惜别这感! 离敦煌前夕,书鸿来旅处话别,我们一九五o年同访印度,垂垂近三十年了!他赠我敦煌壁画摹本珍品,上面写了一段跋语: “二十八年前与白羽同志同游天竺时曾约西出阳关共赏敦煌宝藏今如愿以偿欢喜赞叹用以敦煌第一百二十窟摹本相赠敬请指正一九七八年中秋后一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敦煌漫记》杨可扬 敦煌漫记 杨可扬 夏历的九月中旬,在西北已是相当寒冷的天气了,特别是在深夜里。我们乘坐的一辆大卡车,在明净的月光下行驰于一无所有的个戈壁滩上,格外显得冷漠。 车子颠簸得历害。我们从敦煌县城向东南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后,前面突然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树丛,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敦煌莫高窟。 这里被称为瀚海中的仙岛,沙漠中的绿洲;那密密层层的白杨树,在秋末冬初的的阳光下,闪发着片耀眼的金黄,它掩映在悬异样的幽美和壮丽了。 莫高窟是世界闻名的敦煌艺术宝库的正名,但当地的人们却管它叫千佛洞。离开敦煌县城约四五十华里,那象蜂窝般的无数洞窟,就修建在三危山和鸣沙山交接处的峭壁上。虽然经过千百年的自然风化和人为的损坏,但是直到现在,还有四百八十个洞窟,就修建在三危山和鸣沙山交接处的峭壁上。虽然经过千百年的自然风化和人为的损坏,但是直到现在,还有四百八十个洞窟被完好地保存下来。据说当年有个叫乐僔佛像一样,他认为这是佛地,于是就在三危山上,反射出万道金光,而山上的大大小小的岩石,就象千万尊佛像一样,他认为这是佛地,于是就在三危山对面的崖壁上修凿了一个洞窟,这就是莫高窟创建的开始,距今将近一千六百年了。嗣后,经过苻秦、北魏、隋、唐、五代、宋、元历代的凿窟、修龛、绘画、塑像,而成为我国最丰富的佛教的佛教艺术宝库之一。 这被保存下来的四百八十个洞窟,大小不一,有的象小礼堂,有的象亭子间,有的象灶洞,地窖,但是不管洞窟的大或小,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每个洞窟的四周和天顶以及窟内佛龛的四围,都无不绘满了各式各样的壁画,就连地面上也都铺砌着各种纹样的花砖;据文物研究所的统计,如果把全部壁画展开接连起来,可以伸展到五十华里,若把窟内的二千四百多个塑菩萨排起队来,则长达二三华里,其浩繁丰富,可以想见。因此,据工作人员的估计,其中有一个最大的洞窟,如果要把里面的全部壁画临摹下来,那么一个人从青年起一直要工作到变成老头子时才能完成;而有的洞窟却小得叫一个人在里面根本就站立不起来,但是,洞内却仍然绘满着很精致的壁画。其宏伟与精巧的程度,简直使人难以思议。不仅如此,还有许多壁画,因为历经修建,往往一层又一层,被重复画上两三次之多,我们就曾在几个洞窟里看到新剥出来的最早一层的壁画,由于原壁被后代涂沫重绘,被压在底下的一层壁画,没有经受太多的风日的侵蚀,色彩反而显得相当新鲜。但是,更多的情况却是:原先的壁画,因为后来涂沫重绘时,为使新上的泥浆吃得牢固,初刀凿划了许多缝痕而毁坏了。 洞窟和台龛的形式,壁画和彩塑的风格,历代不同,各具特点,通过这些留传来来的艺术遗产,可以看出历代艺术风貌的演变,如北魏、隋时期的粗壮洗练,唐代的宏伟富丽,宋的简素,元的遒劲等等。我们从唐代许多大壁画的繁杂无比的大构图和彩塑菩萨栩栩如生的神态、细节的刻划,甚至一个脚趾头都作有文章的严肃不苟的创作态度来看,充分显示了我国唐代政治、经济和文化的空前强盛;但是,到了宋代,情况就开始变化了,不仅自己开凿的洞窟已寥寥无几,大多都利用前代原有洞窟,予以涂抹重修,而且绝大部分的壁画已趋于大同小异的图案和千佛为主,失去了唐以前那种丰富多采、宏伟壮丽的气魄;明代因为它不在中国统治势力范围之内,所以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清代虽然做了一些修建工作(特别是彩塑的重修),可是由于艺术技巧的低下,一经修建。反而面目全非,粗劣不堪,等于毁坏,真是好心做了坏事。因此,敦煌的研究工作只承认到元代为止,是不无道理的。 佛教是从西域传入的,因此佛都艺术自然也就受到外来的影响,但是,富于创造精神的我们的祚,却加以融会消化,创造出具有民族个性和地方特色的自己的艺术,不仅在形式上,而且在内容上也渗入了自己民族的东西。当我们面对着这些伟大宝贵的祖国艺术遗产时,总会自然而然地萌起一种民族的自豪感! 我们在平日能够看到一些宋代绘画的原迹,已视为珍宝了,更不必说唐和唐以前的;而在敦煌,从北魏到隋唐,却完好地保存了那么丰富的壁画和塑像,真是学习和研究我国民族艺术成长、发展和演变过程的大课堂。从事艺术的工作者,是不能不亲临一看的。 摘自: 《解放日报》1961年12月17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滇行短记》老舍 滇行短记 老舍 (一) 总没学会写游记。这次到昆明住了两个半月,依然没学会写游记,最好还是不写。但友人嘱寄短文,并以滇游为题。友情难违;就想起什么写什么。另创一格,则吾岂敢,聊以塞责,颇近似之,惭愧得紧! (二) 八月二十六日早七时半抵昆明。同行的是罗莘田先生。他是我的幼时同学,现在已成为国内有数的音韵学家。老朋友在久别之后相遇,谈些小时候的事情,都快活得要落泪。 他住昆明青云街靛花巷,所以我也去住在那里。 住在靛花巷的,还有郑毅生先生,汤老先生①,袁家骅先生,许宝马录先生,郁泰然先生。 毅生先生是历史家,我不敢对他谈历史,只能说些笑话,汤老先生是哲学家,精通佛学,我偷偷的读他的晋魏六朝佛教史,没有看懂,因而也就没敢向他老人家请教。家骅先生在西南联大教授英国文学,一天到晚读书,我不敢多打扰他,只在他泡好了茶的时候,搭讪着进去喝一碗,赶紧告退。他的夫人钱晋华女士常来看我。到吃饭的时候每每是大家一同出去吃价钱最便宜的小馆。宝马录先生是统计学家,年轻,瘦瘦的,聪明绝顶。我最不会算术,而他成天的画方程式。他在英国留学毕业后,即留校教书,我想,他的方程式必定画得不错!假若他除了统计学,别无所知,我只好闭口无言,全没办法。可是,他还会唱三百多出昆曲。在昆曲上,他是罗莘田先生与钱晋华女士的“老师”。罗先生学昆曲,是要看看制曲与配乐的关系,属于那声的字容或有一定的谱法,虽腔调万变,而不难找出个作谱的原则。钱女士学昆曲,因为她是个音乐家。我本来学过几句昆曲,到这里也想再学一点。可是,不知怎的一天一天的度过去,天天说拍曲,天天一拍也未拍,只好与许先生约定:到抗战胜利后,一同回北平去学,不但学,而且要彩唱!郁先生在许多别的本事而外,还会烹调。当他有工夫的时候,便作一二样小菜,沽四两市酒,请我喝两杯。这样,靛花巷的学者们的生活,并不寂寞。当他们用功的时候,我就老鼠似的藏在一个小角落里读书或打盹;等他们离开书本的时候,我也就跟着“活跃” 起来。 此外,在这里还遇到杨今甫、闻一多、沈从文、卞之琳、陈梦家、朱自清、罗膺中、魏建功、章川岛……诸位文坛老将,好象是到了“文艺之家”。关于这些位先生的事,容我以后随时报告。 (三) 靛花巷是条只有两三人家的小巷,又狭又脏。可是,巷名的雅美,令人欲忘其陋。 昆明的街名,多半美雅。金马碧鸡等用不着说了,就是靛花巷附近的玉龙堆,先生坡,也都令人欣喜。 靛花巷的附近还有翠湖,湖没有北平的三海那么大,那么富丽,可是,据我看:比什刹海要好一些。湖中有荷蒲;岸上有竹树,颇清秀。最有特色的是猪耳菌,成片的开着花。此花叶厚,略似猪耳,在北平,我们管它叫做凤眼兰,状其花也;花瓣上有黑点,象眼珠。叶翠绿,厚而有光;花则粉中带蓝,无论在日光下,还是月光下,都明洁秀美。 云南大学与中法大学都在靛花巷左右,所以湖上总有不少青年男女,或读书,或散步,或划船。昆明很静,这里最静;月明之夕,到此,谁仿佛都不愿出声。 (四) 昆明的建筑最似北平,虽然楼房比北平多,可是墙壁的坚厚,椽柱的雕饰,都似“ 京派”。 花木则远胜北平。北平讲究种花,但夏天日光过烈,冬天风雪极寒,不易把花养好。昆明终年如春,即使不精心培植,还是到处有花。北平多树,但日久不雨,则叶色如灰,令人不快。昆明的树多且绿,而且树上时有松鼠跳动!入眼浓绿,使人心静,我时时立在楼上远望,老觉得昆明静秀可喜;其实呢,街上的车马并不比别处少。 至于山水,北平也得有愧色,这里,四面是山,滇池五百里——北平的昆明湖才多么一点点呀!山土是红的,草木深绿,绿色盖不住的地方露出几块红来,显出一些什么深厚的力量,教昆明城外到处人感到一种有力的静美。 四面是山,围着平坝子,稻田万顷。海田之间,相当宽的河堤有许多道,都有几十里长,满种着树木。万顷稻,中间画着深绿的线,虽然没有怎样了不起的特色,可也不是怎的总看着象画图。 (五) 在西南联大讲演了四次。 第一次讲演,闻一多先生作主席。他谦虚的说:大学里总是作研究工作,不容易产出活的文学来……我答以:抗战四年来,文艺写家们发现了许多文艺上的问题,诚恳的去讨论。但是,讨论的第二步,必是研究,否则不易得到结果;而写家们忙于写作,很难静静的坐下去作研究;所以,大学里作研究工作,是必要的,是帮着写家们解决问题的。研究并不是崇古鄙今,而是供给新文艺以有益的参考,使新文艺更坚实起来。譬如说:这两年来,大家都讨论民族形式问题,但讨论的多半是何谓民族形式,与民族形式的源泉何在;至于其中的细腻处,则必非匆匆忙忙的所能道出,而须一项一项的细心研究了。五来,罗莘田先生根据一百首北方俗曲,指出民间诗歌用韵的活泼自由,及十三辙的发展,成为小册。这小册子虽只谈到了民族形式中的一项问题,但是老老实实详详细细的述说,绝非空论。看了这小册子,至少我们会明白十三辙已有相当长久的历史,和它怎样代替了官样的诗韵;至少我们会看出民间文艺的用韵是何等活动,何等大胆— —也就增加了我们写作时的勇气。罗先生是音韵学家,可是他的研究结果就能直接有助于文艺的写作,我愿这样的例子一天比一天多起来。 (六) 正是雨季,无法出游。讲演后,即随莘田下乡——龙泉村。村在郊北,距城约二十里,北大文科研究所在此。冯芝生、罗膺中、钱端升、王了一,陈梦家诸教授都在村中住家。教授们上课去,须步行二十里。 研究所有十来位研究生,生活至苦,用工极勤。三餐无肉,只炒点“地蛋”丝当作菜。我既佩服他们苦读的精神,又担心他们的健康。莘田患恶性摆子,几位学生终日伺候他,犹存古时敬师之道,实为难得。 莘田病了,我就写剧本。 (七) 研究所在一个小坡上——村人管它叫“山”。在山上远望,可以看见蟠龙江。快到江外的山坡,一片松林,是黑龙潭。晚上,山坡下的村子都横着一些轻雾;驴马带着铜铃,顺着绿堤,由城内回乡。 冯芝生先生领我去逛黑龙潭,徐旭生先生住在此处。此处有唐梅宋柏;旭老的屋后,两株大桂正开着金黄花。唐梅的干甚粗,但活着的却只有二三细枝——东西老了也并不一定好看。 坐在石凳上,旭老建议:“中秋夜,好不好到滇池去看月;包一条小船,带着乐器与酒果,泛海竟夜。商议了半天,毫无结果。(一)船价太贵。(二)走到海边,已须步行二十里,天亮归来,又须走二十里,未免太苦。(三)找不到会玩乐器的朋友。看滇池月,非穷书生所能办到的呀! (八) 中秋。莘田与我出了点钱,与研究所的学员们过节。吴晓铃先生掌灶,大家帮忙,居然作了不少可口的菜。饭后,在院中赏月,有人唱昆曲。午间,我同两位同学去垂钓,只钓上一二条寸长的小鱼。 (九) 莘田病好了一些。我写完了话剧《大地龙蛇》的前二幕。约了膺中、了一、和众研究生,来听我朗读。大家都给了些很好的意见,我开始修改。 对文艺,我实在不懂得什么,就是愿意学习,最快活的,就是写得了一些东西,对朋友们朗读,而后听大家的批评。一个人的脑子,无论怎样的缜密,也不能教作品完全没有漏隙,而旁观者清,不定指出多少窟窿来。 (十) 从文和之琳约上呈贡——他们住在那里,来校上课须坐火车。莘田病刚好,不能陪我去,只好作罢。我继续写剧本。(十一) 岗头村距城八里,也住着不少的联大的教职员。我去过三次,无论由城里去,还是由龙泉村去,路上都很美。走二三里,在河堤的大树下,或在路旁的小茶馆,休息一下,都使人舍不得走开。 村外的小山上,有涌泉寺,和其他的云南的寺院一样,庭中有很大的梅树和桂树。桂树还有一株开着晚花,满院都是香的。庙后有泉,泉水流到寺外,成为小溪;溪上盛开着秋葵和说不上名儿的香花,随便折几枝,就够插瓶的了。我看到一两个小女学生在溪畔端详那枝最适于插瓶——涌泉寺里是南普中学。 在南普中学对学生说了几句话。我告诉他们:各处缠足的女子怎样在修路,抬土,作着抗建的工作。章川岛先生的小女儿下学后,告诉她爸爸:“舒伯伯挖苦了我们的脚! ”(十二) 离龙泉村五六里,为凤鸣山。出上有庙,庙有金殿——一座小殿,全用铜筑。山与庙都没什么好看,倒是遍山青松,十分幽丽。 云南的松柏结果都特别的大。松塔大如菠萝,柏实大如枣。松子几乎代替了瓜子,闲着没事的时候,大家总是买些松子吃着玩,整船的空的松塔运到城中;大概是作燃料用,可是凤鸣山的青松并没有松塔儿,也许是另一种树吧,我叫不上名字来。 (十三) 在龙泉树,听到了古琴。相当大的一个院子,平房五六间。顺着墙,丛丛绿竹。竹前,老梅两株,瘦硬的枝子伸到窗前。巨杏一株,阴遮半院。绿阴下,一案数椅,彭先生弹琴,查先生吹箫;然后,查先生独奏大琴。 在这里,大家几乎忘了一切人世上的烦恼! 这小村多么污浊呀,路多年没有修过,马粪也数月没有扫除过,可是在这有琴音梅影的院子里,大家的心里却发出了香味。 查阜西先生精于古乐。虽然他与我是新识,却一见如故,他的音乐好,为人也好。他有时候也作点诗——即使不作诗,我也要称他为诗人呵! 与他同院住的是陈梦家先生夫妇,梦家现在正研究甲骨文。他的夫人,会几种外国语言,也长于音乐,正和查先生学习古琴。 (十四) 在昆明两月,多半住在乡了,简直的没有看见什么。城内与郊外的名胜几乎都没有看到。战时,古寺名山多被占用;我不便为看山访古而去托人情,连最有名的西山,也没有能去。在城内靛花巷住着的时候,每天我必倚着楼窗远望西山,想象着由山上看滇池,应当是怎样的美丽。山上时有云气往来,昆明人说:“有雨无雨看西山”。山峰被云遮住,有雨,峰还外露,虽别处有云,也不至有多大的雨。此语,相当的灵验。西山,只当了我的阴晴表,真面目如何,恐怕这一生也不会知道了;哪容易再得到游昆明的机会呢! 到城外中法大学去讲演了一次,本来可以顺脚去看筑竹寺的五百罗汉塑像。可是,据说也不能随便进去,况且,又落了雨。 连城内的园通公园也只可游览一半,不过,这一半确乎值得一看。建筑的大方,或较北平的中山公园还好一些;至于石树的幽美,则远胜之,因为中山公园太“平”了。 同查阜西先生逛了一次大观楼。楼在城外湖边,建筑无可观,可是水很美。出城,坐小木船。在稻田中间留出来的水道上慢慢的走。稻穗黄,芦花已白,田坝旁边偶而还有几穗凤眼兰。远处,万顷碧波,缓动着风帆——到昆阳去的水路。 大观楼在公园内,但美的地方却不在园内,而在园外。园外是滇池,一望无际。湖的气魄,比西湖与颐和园的昆明池都大得多了。在城市附近,有这么一片水,真使人狂喜。湖上可以划船,还有鲜鱼吃。我们没有买舟,也没有吃鱼,只在湖边坐了一会看水。天上白云,远处青山,眼前是一湖秋水,使人连诗也懒得作了。作诗要去思索,可是美景把人心融化在山水风花里,象感觉到一点什么,又好象茫然无所知,恐怕坐湖边的时候就有这种欣悦吧?在此际还要寻词觅字去作诗,也许稍微笨了一点。 (十五) 剧本写完,今年是我个人的倒霉年。春初即患头晕,一直到夏季,几乎连一个字也没有写。没想到,在昆明两月,倒能写成这一点东西——好坏是另一问题,能动笔总是件可喜的事。 (十六) 剧本既已写成,就要离开昆明,多看一些地方。从文与之琳约上呈贡,因为莘田病初好,不敢走路,没有领我去,只好延期。我很想去,一来是听说那里风景很好,二来是要看看之琳写的长篇小说!——已经写了十几万字,还在继续的写。 (十七) 查阜西先生愿陪我去游大理。联大的友人们虽已在昆明二三年,还很少有到过大理的。大家都盼望我俩的计划能实现。于是我们就分头去接洽车子。 有几家商车都答应了给我们座位,我们反倒难于决定坐哪一家的了。最后,决定坐吴晓铃先生介绍的车,因为一行四部卡车,其中的一位司机是他的弟弟。兄弟俩一定教我们坐那部车,而且先请我们吃了饭,吃饭的时候,我笑着说:“这回,司机可教黄鱼给吃了!” (十八) 一上了滇缅公路,便感到战争的紧张;在那静静的昆明城里,除了有空袭的时候,仿佛并没有什么战争与患难的存在。在我所走过的公路中,要算滇缅公路最忙了,车,车,车,来的,去的,走着的,停着的,大的,小的,到处都是车!我们所坐的车子是商车,这种车子可以搭一两个客,客人按公路交通车车价十分之二买票。短途搭脚的客人,只乘三五十里,不经过检查站,便无须打票,而作黄鱼;这是司机车的一笔“外找” 。官车有押车的人,黄鱼不易上去;这批买卖多半归商车作。商车的司机薪水既高,公物安全的到达,还有奖金;薪水与奖金凑起来,已近千元,此外且有外找,差不多一月可以拿到两三千元。因为入款多,所以他们开车极仔细可靠。同时,他们也敢享受。公家车子的司机待遇没有这么高;而到处物价都以商车司机的阔气为标准,所以他们开车便理直气壮。据说,不久的将来,沿途都要为司机们设立招待所,以低廉的取价,供给他们相当舒适的食宿,使他们能饱食安眠,得到一些安慰。我希望这计划能早早实现! 第一天,到晚八时余,我们才走了六十三公里!我们这四部车没有押车的,因为押车的既没法约束司机,跟来是自讨无趣,而且时时耽误了工夫——一与司机冲突,则车不能动——一到时候交不上货去。押车员的地位,被司机的班长代替了,而这位班长绝对没有办事的能力。已走出二十公里,他忘记了交货证;回城去取。又走了数里,他才想起,没有带来机油,再回去取来!商车,假若车主不是司机出身,只有赔钱! 六十三公里的地方,有一家小饭馆,一位广东老人,不会说云南话,也不会说任何异于广东话的言语,作着生意。我很替他着急,他却从从容容的把生意作了;广东人的精神! 没有旅馆,我们住在一家人家里。房子很大,院中极脏。又赶上落了一阵雨,到处是烂泥,不幸而滑倒,也许跌到粪堆里去。 (十九) 第二天一早动身,过羊老哨,开始领略出滇缅路的艰险。司机介绍,从此到下关,最险的是圾山坡和天子庙,一上一下都有二十多公里。不过,这样远都是小坡,真正危险的地方还须过下关才能看到;有的地方,一上要一整天,一下又要一整天! 山高弯急,比川陕与西兰公路都更险恶。说到这里,也就难怪司机们要享受一点了,这是玩命的事啊!我们的司机,真谨慎:见迎面来车,马上停住让路;听后面有响声,又立刻停住让路;虽然他开车的技巧很好,可是一点也不敢大意。遇到大坡,车子一步一哼,不肯上去,他探着身(他的身量不高),连眼皮似乎都不敢眨一眨。我看得出来,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他已经有点支持不住了。 在禄丰打尖,开铺子的也多是广东人。县城距公路还有二三里路,没有工夫去看。打尖的地方是在公路旁新辟的街上。晚上宿在镇南城外一家新开的旅舍里,什么设备也没有,可是住满了人。 (二十) 第三天经过圾山坡及天子庙两处险坡。终日在山中盘旋。山连山,看不见村落人烟。有的地方,松柏成林;有的地方,却没有多少树木。可是,没有树的地方,也是绿的,不象北方大山那样荒凉。山大都没有奇峰,但浓翠可喜;白云在天上轻移,更教青山明媚。高处并不冷,加以车子越走越热,反倒要脱去外衣了。 晚上九点,才到下关车站。几乎找不到饭吃,因为照规矩须在日落以前赶到,迟到的便不容易找到东西吃了。下关在高处,车子都停在车站。站上的旅舍饭馆差不多都是新开的,既无完好的设备,价钱又高,表示出“专为赚钱,不管别的”的心理。 公路局设有招待所,相当的洁净,可是很难有空房。我们下了一家小旅舍,门外没有灯,门内却有一道臭沟,一进门我就掉在沟里!楼上一间大屋,设床十数架,头尾相连,每床收钱三元。客人们要有两人交谈的,大家便都需陪着不睡,因为都在一间屋子里。 这样的旅舍要三元一铺,吃饭呢,至少须花十元以上,才能吃饱。司机者的花费,即使是绝对规规矩矩,一天也要三四十元咧。 (二十一) 下关的风,上关的花,苍山的雪,洱海的月,为大理四景。据说下关的风虽多,而不进屋子。我们没遇上风,不知真假。我想,不进屋子的风恐怕不会有,也许是因这一带多地震,墙壁都造得特别厚,所以屋中不大受风的威胁吧。早晨,车子都开了走,下关便很冷静;等到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车子都停下,就又热闹起来。我们既不愿白日在旅馆里呆坐,也不喜晚间的嘈杂,便马上决定到喜洲镇去。 由下关到大理是三十里,由大理到喜洲镇还有四十五里。看苍山,以在大理为宜;可是喜洲镇有我们的朋友,所以决定先到那里去。我们雇了两乘滑竿。 这里抬滑竿的多数是四川人。本地人是不愿卖苦力气的。 离开车站,一拐弯便是下关。小小的一座城,在洱海的这一端,城内没有什么可看的。穿出城,右手是洱海,左手是苍山,风景相当的美。可惜,苍山上并没有雪;按轿夫说,是几天没下雨,故山上没有雪,——地上落雨,山上就落雪,四季皆然。 到处都有流水,是由苍山流下的雪水。缺雨的时候,即以雪水灌田,但是须向山上的人购买;钱到,水便流过来。 沿路看到整齐坚固的房子,一来是因为防备地震,二来是石头方便。 在大理城内打尖。长条的一座城,有许多家卖大理石的铺子。铺店的牌匾也有用大理石作的,圆圆的石块,嵌在红木上,非常的雅致。城中看不出怎样富庶,也没有多少很体面的建筑,但是在晴和的阳光下,大家从从容容的作着事情,使人感到安全静美。谁能想到,这就是杜文秀抵抗清兵十八年的地方啊! 太阳快落了,才看到喜洲镇。在路上,被日光晒得出了汗;现在,太阳刚被山峰遮住,就感到凉意。据说,云南的天气是一岁中的变化少,一月中的变化多。 (二十二) 洱海并不象我们想象的那么美。海长百里,宽二十里,是一个长条儿,长而狭便一览无余,缺乏幽远或苍茫之气;它象一条河,不象湖。还有,它的四面都是山,可是山 ——特别是紧靠湖岸的——都不很秀,都没有多少树木。这样,眼睛看到湖的彼岸,接着就是些平平的山坡了;湖的气势立即消散,不能使人凝眸伫视——它不成为景! 湖上的渔帆也不多。 喜洲镇却是个奇迹。我想不起,在国内什么偏僻的地方,见过这么体面的市镇,远远的就看见几所楼房,孤立在镇外,看样子必是一所大学校。我心中暗喜;到喜洲来,原为访在华中大学的朋友们;假若华中大学有这么阔气的楼房,我与查先生便可以舒舒服服的过几天了。及仔细一打听,才知道那是五台中学,地方上士绅捐资建筑的,花费了一百多万,学校正对着五台高峰,故以五台名。 一百多万!是的,这里的确有出一百多万的能力。看,镇外的牌坊,高大,美丽,通体是大理石的,而且不止一座呀! 进到镇里,仿佛是到了英国的剑桥,街旁到处流着活水:一出门,便可以洗菜洗衣,而污浊立刻随流而逝。街道很整齐,商店很多。有图书馆,馆前立着大理石的牌坊,字是贴金的!有警察局。有象王宫似的深宅大院,都是雕梁画柱。有许多祠堂,也都金碧辉煌。 不到一里,便是洱海。不到五六里便是高山。山水之间有这样的一个镇市,真是世外桃源啊! (二十三) 华中大学却在文庙和一所祠堂里。房屋又不够用,有的课室只象卖香烟的小棚子。足以傲人的,是学校有电灯。校车停驶,即利用车中的马达磨电。据说,当电灯初放光明的时节,乡人们“不远千里而来”“观光”。用不着细说,学校中一切的设备,都可以拿这样的电灯作象征——设尽方法,克服困难。 教师们都分住在镇内,生活虽苦,却有好房子住。至不济,还可以租住阔人们的祠堂——即连壁上都嵌着大理石的祠堂。 四年前,我离家南下,到武汉便住在华中大学。隔别三载,朋友们却又在喜洲相见,是多么快活的事呀!住了四天,天天有人请吃鱼:洱海的鱼拿到市上还欢跳着。“留神破产呀!”客人发出警告。可是主人们说:“谁能想到你会来呢?!破产也要痛快一下呀!” 我给学生们讲演了三个晚上,查先生讲了一次。五台中学也约去讲演,我很怕小学生们不懂我的言语,因为学生们里有的是讲民家话的。民家话属于哪一语言系统,语言学家们还正在讨论中。在大理城中,人们讲官话,城外便要说民家话了。到城里作事和卖东西的,多数的人只能以官话讲价钱,和说眼前的东西的名称,其余的便说不上来了。所谓“民家”者,对官家军人而言,大概在明代南征的时候,官吏与军人被称为官家与军家,而原来的居民便成了民家。 民家人是谁?民家语是属于哪一系统?都有人正在研究。民家人的风俗、神话、历史,也都有研究的价值。云南是学术研究的宝地,人文而外,就单以植物而言,也是兼有温带与寒带的花木啊。 (二十四) 游了一回洱海,可惜不是月夜。湖边有不少稻田,也有小小的村落。阔人们在海中建起别墅别有天地。这些人是不是发国难财的,就不得而知了。 也游了一次山,山上到处响着溪水,东一个西一个的好多水磨。水比山还好看!苍山的积雪化为清溪,水浅绿,随处在石块左右,翻起白花,水的声色,有点象瑞士的。 山上有罗刹阁。菩萨化为老人,降伏了恶魔罗刹父子,压于宝塔之下。这类的传说,显然是佛教与本土的神话混合而成的。经过分析,也许能找出原来的宗教信仰,与佛教输入的情形。 (二十五) 此地,妇女们似乎比男人更能干。在田里下力的是妇女,在场上卖东西的是妇女,在路上担负粮柴的也是妇女。妇女,据说,可以养着丈夫,而丈夫可以在家中安闲的享福。 妇女的装束略同汉人,但喜戴些零七八碎的小装饰。很穷的小姑娘老太婆,尽管衣裙破旧,也戴着手镯。草帽子必缀上两根红绿的绸带。她们多数是大足,但鞋尖极长极瘦,鞋后跟钉着一块花布,表示出也近乎缠足的意思。 听说她们很会唱歌,但是我没有听见一声。 (二十六) 由喜洲回下关,并没在大理停住,虽然华中的友人给了我们介绍信,在大理可以找到住处。大理是游苍山的最合适的地方。我们所以直接回下关者,一来因为不愿多打扰生朋友,二来是车子不好找,须早为下手。 回到下关,范会连先生来访,并领我们去洗温泉。云南这一带温泉很多,而且水很热。我们洗澡的地方,安有冷水管,假若全用泉水,便热得下不去脚了。泉下,一个很险要的地方,两面是山,中间是水,有一块碑,刻着汉诸葛武侯擒孟获处。碑是光绪年间立的,不知以前有没有? 范先生说有小车子回昆明,教我们乘搭。在这以前,我们已交涉好滇缅路交通车,即赶紧辞退,可是,路局的人员约我去演讲一次。他们的办公处,在湖边上,一出门便看见山水之胜。小小的一个聚乐部,里面有些书籍。职员之中,有些很爱好文艺的青年。他们还在下关演过话剧。他们的困难是找不到合适的剧本。他们的人少,服装道具也不易置办,而得到的剧本,总嫌用人太多,场面太多,无法演出。他们的困难,我想,恐怕也是各地方的热心戏剧宣传者的困难吧,写剧的人似乎应当注意及此。 讲演的时候,门外都站满了人。他们不易得到新书,也不易听到什么,有朋自远方来,当然使他们兴奋。 在下关旅舍里,遇见一位新由仰光回来的青年,他告诉我:海外是怎样的需要文艺宣传。有位“常任侠”——不是中大的教授——声言要在仰光等处演戏,需钱去接来演员。演员们始终没来一个,而常君自己已骗到手十多万! (二十七) 小车子一天赶了四百多公里,早六时半出发,晚五时就开到了昆明。 预备作两件事:一件是看看滇戏,一件是上呈贡。滇戏没看到,因为空袭的关系,已很久没有彩唱,而只有“坐打”。呈贡也没去成。预定十一月十四日起身回渝,十号左右可去呈贡,可是忽然得到通知,十号可以走,破坏了预定计划。 十日,恋恋不舍的辞别了众朋友。 作者简介:老舍,原名舒庆春,字舍予。中国当代著名的作家,北京满族人。主要作品有,小说《四世同堂》、《老张》、《二马》、《月牙儿》等;话剧《骆驼祥子》、《茶馆》、《龙须沟》等,并因此获得了“人民艺术家”的称号,文革中不幸自沉于北京昆明湖。 摘自: 载一九四一年十一月二十二日至一九四二年一月七日《扫荡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滇西北踏金》刘鸿渝 滇西北踏金 刘鸿渝 迪庆朋友亚笙多次邀请我去滇西北那神秘的高原作客。他说,春天最好,草匍百花盛开,那是羚羊与牦牛的高山,那是黑颈鹤与花冠鹿的草原,那是一扇向所有人都敞开的美丽的帐门。然而,我却选择了秋天。 迪庆高原是横断山的初脉,是地球上最高的陆地--青藏高原的东南门户,是茶马古道神秘的要冲,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仍然是一片未知的领地,是一座神秘莫测的堡垒,是一位让人总想试着接近又有几分让人自惭的美丽姑娘。我之所以这个时节勇敢地探测迪庆,是因为摄影家张和旅行家雷说这个时节可以拍出好的照片。 柏油路不仅平坦,而且十分宽敞,比从下关到丽江的路况不知好多少成。真是喜出望外,使任何一个外来人都能十分轻易又十分轻松地到这里感受人类原始的山川和精神,甚至因此使我在灵魂深处产生一种醒悟和颤动。 进入中甸,我感到整个高山草原都那么雍容华贵,又是那么朴实可亲。才过虎跳峡,迎来了每个迪庆人都引以为自豪的哈巴雪山,它是迪庆的南大门,是一位高傲的白雪公主,海拔达5396米,是第四级阿尔卑斯喜马拉亚构造的产物。这里山顶终年冰雪封冻,主峰挺拔孤傲,四座小峰环立周围,恰似一顶闪着银光的白玉宝顶,雄奇而灵秀,当然最美的是哈巴雪山的夕照,我们也恰巧赶上了,我终生都会感觉到那种辉煌,那种光艳和威严,雪山冰川如同冰塔,晶莹连绵,宛如白色透红的金字塔,一排排列在高原之门。当然,在溶雪深处还裸露出大山黎黑的骨骼,有如刀削斧砍一般;棱角与层次使人胆怯。峭壁绵延环锁,有的如枪如锥,有的如笔如笋,有的似楼台,有的如寺宇,在海拔3500米上的盆地还拥抱着一泓泓的冰渍湖泊,其中最有名的是黑海,圆海,黄海,双海,海拔都达4300米。 我平生第一回这样亲近地靠近大雪山的实体,我的目光和镜头都首次朝观了哈巴雪山在半天里的悠然巍峨,在一碧如洗的蓝天下,我被雪山那天界宫关所征服,早已失去了未进入高原时的那种恐怖。 其实,最让人难忘和兴奋的还是在哈巴雪山下的草甸,一片草坝子异乎寻常地开阔,长满了鲜红似火的兰朵,兰朵是一种小草,有的人叫狼毒,藏语叫格里。春天开兰花,而到了秋天叶子变红,一望无际,绯红得有些妖冶,暖且深沉的色调,万物都沐浴在这红色的光海里,不管是远处的雪山,近处的峡谷,都俨然升起一种庄重的幸福感。这种动人的景观之所以能完整的保留,让我们饱览,还因为这种植物本身固有的特性,它虽然艳若山茶,但叶脉里都充满了毒素,连牛羊都不敢动它。使人更加兴奋的是,兰朵红原上的景色也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单调,在红色海洋之中也有褐石,水塘和鲜嫩的绿草,牛群、羊群仍然自得地在其中游荡撒娇,我们为此拍了很多照片,有兰朵,有牦牛,有白的雪山和红的草地,有绿色的原野和灰色的炊烟,美丽的风景已变成了一种实在的物质,永久的雪山和强烈的阳光把原形雕成了立体的图案,我们似乎和所有人都在尽性地欣赏这一片疏密有致的彩釉浮雕,这是没有亲临其境而永远不可能想象到的景观。 我们跨进了噶丹松赞林寺佛殿,这是一座于康熙十八年由五世择地而建的藏式庙宇,最初感觉到的仍是我在建塘宾馆醒来时的那种肃穆,我们从南面的门廊走进去,通过一道雕刻华丽而呈朱红色的拱门,来到大庙之内,踏进教堂中部的充满酥油味和红色经幡的浓阴,我们看到了环列四周的神态各异的佛像。寺庙很大,也很宽敞,不过庙房已相当老了,有人在不断地维修,屋顶粗大的过梁仍然坚固地支撑着,靠近每条过道的端顶,都有较大的窗牖,那楼厢与圣坛之间全部是酥油灯的黄金,它们摇曳着红光,在圣坛的两旁,也有几把式样古朴但雕刻精致的木椅,佛堂中部的地面铺满了草垫和锦毯,数以百计的年轻僧佛正在念经数珠,支撑庙顶的柱子屹立在地上,在斜着的光柱之间形成了一种交叉的力量,整个庙堂如浮在黑沉沉海面上的万点金灯乐园。 在这些大小活佛圆头连成的波浪海洋之上,一面黄色幡旗仿佛永远向下垂泻,幡旗上面编制各种如蛇形,如菱形的红色、白色的图案,就像一幅草率粗犷的油画,又像是原始世界人类和大自然第一次斗争的进军图。这面大旗在香火和酥油灯的烟雾中随着我的脚步而慢慢地向我靠拢,有一位老人在旗下端坐,他穿着一件绛红色的粗布长袈裟,手上拿着一串念珠和一本用布袋子包好的大书,这是一位喇嘛,虽然上了年纪,但又高又壮,剃得光秃秃的头顶显得十分圆溜,他的鼻子也大且棱廓突出,还有两扇很黑的鼻孔,脸剃得十分干净,有一片略略上翘的嘴唇和一个阔大而方正的下巴,牙齿紧闭,但双唇不住地翕动,发出微微的,又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这声音很严肃而有感染力,不仅我能听到,而且在大厅里的所有的活佛都能听到,念到一定的节奏,所有的活佛都像川剧里的吼帮一起帮膛共鸣。这是一张神圣而又平淡无奇的脸。这是一双和善但又不是一目了然的眼睛,总之,寺庙里完全是一幅流动着而且有巨大回音的油画。 当我们的专业摄影包装满几十个摄完的彩卷,当我顺利地返回中甸,并收拾行装即将离开迪庆时,似乎感到迪庆的神秘帐幕还未全部揭开,我们这类浮光掠影的不速之客永远也不可能体验透彻迪庆的魅力。不过,这使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这就是美国小说家詹姆斯.希而顿。他在1933年曾因出版一本畅销书《失去的地平线》而名声大噪。书中描述了一名驻印度的外交官和三位朋友乘坐飞机因故迫降在一个雪山环绕的神秘峡谷群中的村镇,这是一片与世无争的和平、宁静并永恒不衰的净土,他们因祸得福,在这块圣土上每走一步都是对人类生活和对地球认识的愉快发现,小说把这块美丽的土地典型化为“香格里拉”。 半个世纪以来,人们对香格里拉的认识并没有深入多少,但探险家们又渴望着认识文化发展的历史,认识地球及人类环境的过程,“香格里拉”虽然是小说中描绘的典型环境,但是,一切处于自觉状态的学者,读者,探险者,在受小说形象描写的感应同时,也坚信“香格里拉”绝非如英国十九世纪另一位伟大作家威廉.莫里斯所凭空捏造出的“乌有乡”,而一定是有真实的原型环境,因为在小说中有雪山环绕四周,有雪峰连绵不断,有雪峰下的原始森林,森林中的人间最珍稀的108种如羚羊、虫草之类的珍希动植物。雪山为城,江河为池,雪中间是广阔无垠的草原,草原被江河分割成八块,象征着八瓣莲花,在这里,人们有自己的宗教和辉煌的寺庙,没有战争,没有罪恶,互亲互爱,生命和灵魂都可以达到永恒。小说中的生活环境完美地保存了自然界和人文界的原始风景,几个外来人能够轻易地感受到人类原始的美好精神和渊源流长的影响以及源自土地雪山美好灵魂的再现和希翼。 《失去的地平线》出版的时代,恰逢两次世界大战之间,世界的经济萧条,战乱不息,人们一方面渴望有一种和平宁静的环境,另一方面,谁也没有条件和精力沿着这条地平线去寻找,印证小说中描绘的天堂,半个世纪以来,无数的人文学家,探险家先后在印度、尼泊尔、西藏、新疆一带寻找这个美丽的环境,但都与书中的描写相勃,另外,还有种种其他的假说,但没有谁能亲临此地验证,中甸这块需要金钥匙才能打开的珍贵地壳,它仍然在沉沉梦乡中。 二战以后,和平的时间在行进,香格里拉仍然是香格里拉,迪庆也仍然是迪庆,希尔顿的足迹被暴风雪掩盖了半个世纪以后,在人们的心目中,香格里拉终于由小说中的典型环境变成了一种不可知的地理境界,一种可以体验到的丰富意味。60年代有的西方人朦胧地认识到香格里拉和中甸相似,到了90年代,这种聚焦点更为集中和科学了。无数的专家、学者蜂拥而来,克服种种困难,以不同的方式进入了中甸,进入了迪庆,去接受和被接受,去验证和被验证,香格里拉再也不仅仅是美妙文字的组合,更不是一般商店餐馆猎奇而用的招牌,他已经被明确验证,“香格里拉”就是中甸藏语“中心的月亮”。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登蓬莱阁》峻青 登蓬莱阁 峻青 壬戌之年,仲秋八月,我来到了渤海之滨的蓬莱县,登临蓬莱阁。 说来惭愧,身为胶东人,我的家乡海阳县,与蓬莱近在咫尺我却竟然没有到过这大名鼎鼎的蓬莱阁。难怪今儿个这里的主人对此有些惊讶了。 确是名不虚传,蓬莱阁不止是以山海之势,建筑之雄而名闻遐迩,更以那绮丽雄伟的的带有一种虚幻缥缈的神秘色彩,而给人以仿佛是身临仙境之感。 是的,蓬莱这座风光优美的登州古城,千余年来,就一直有仙境的美名。蓬莱二字,自古就和神话联系在一起,我国古代传说中的海上三仙山,就是方丈、瀛洲、和蓬莱。据说,秦始皇东巡,就曾到这儿来寻求过长生不老之药。以后,汉武帝又接踵而来,寻仙觅宝。 他们当然是空手而回,但是,这仙境的美名,却一直久传不衰。 记得童年在学校读《幼学琼林》时,就读到过这样的句子: 蓬莱弱水三千里,非飞仙不可渡。…… 教师在讲解时,还加以发挥说: “那三千里弱水,连鸡毛都要沉底,船舶就更是浮载不起,所以只有神仙才能飞渡。” 也曾读过白居易的“长恨歌”,其中有两句: 海上有仙山 山在虚无缥缈间 富于幻想的童心,每每随着这些优美的神话传说,去神游那蓬莱仙境,飞渡那弱水三千。 如今,当亲眼看这山、这海、这阁的时候,那虚幻神秘的色彩,仍不稍衰。 我站在这蓬莱阁上,向北眺望,北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这一天,天气半晴半阴,当云开日出时,可以看到长山列岛中的一群岛屿,象一颗颗绿色的宝石,镶嵌在碧蓝的大海之中;而当海上飘浮着一片白的云雾时,那些岛屿就在这云雾中时隐时现,若有若无。这时候,蓬莱阁也裹在那白的云雾之中,时隐时现迷离缥缈。一阵风过处,这阁显出了它雄伟的姿态,□飞高翘,朱栋流云,象要凌空飞去的样了;一阵烟涌来,这阁就隐没在烟雾之中,影影卓卓的,现出一片朦朦胧胧的影子,这就更增加了虚幻缥缈的感觉,神秘荡摇的色彩。在这种时刻,这岛,这阁,这山,这海,每每使人想起了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在蓬莱,被称为“神仙现市”,是蓬莱有名的八大景之一。而蓬莱之被称为仙境,和这儿的海市蜃楼有很大关系。 由于特殊的环境条件,这儿每年的春夏秋三个季节,常有海市出现。这出现的方向,是在蓬莱阁北面的大海之中。当海市出现时,只见北面海天相连之处,原先浮在海上的岛屿消失不见了,海面上突然出现一片从未见过的景致,有时是奇峰突兀,山峦相绵;有时是古木参天,荒村野寺。有时是劈面出现一座城市,城市中楼房林立,街道纵横,车马行人,熙熙攘攘…… 这种虚幻的奇景,风靡了多少游人。多少人慕名而来,希望能有幸一睹为快。今天,我也是不住地眺望北面的大海,希望能看到这一奇景。可是,它却始终没有出现。这种机缘,实在是太难得了。 人们告诉我:有一个电影厂的摄影师,为了拍摄海市,每天拿着摄影机,到蓬莱阁上去等待,他等了好几个月,海市一直没有出现。后来,他等得不耐烦了,准备回厂了,还在他忙于整理行装时,海市突然出现了。当他闻知后,拿着摄影机跑去时,海市已经消失了。他连连地跺着脚,悔恨不迭。 据说,直到现在,还没有那个电影厂拍摄下海市的奇景。原因就是它出现得得太突然,而又消失得太快。但也有例外,文化局张局长告诉我:一九八一年七月十日下午出现的一次海市,竟延续了四十分钟之久,为历史上所少见。那一天,天气晴朗,远处的海面上,飘浮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两点四十分,对面庙岛南侧的海面上,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两个小岛,十分钟后,这小岛的轮廓越来越清楚。岛上的山峰、树木道路,还有掩映在树木丛中的楼阁以及行人、车辆,都清晰可辨。这一天,在蓬莱阁上游览的五百多人,都看到了这个奇观。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一天的游客们有福了。 最有趣的还是我们的那位苏东坡老先生。 他在宋神宗元年(公元1805年),从黄州调至蓬莱,只干了五天登州知府,就又奉调进京。他听说这儿常有海市,就渴望一睹为快。可这时已是冬天,早过了出现海市的季节,于是,这老先生心血来潮,竟然仿效韩愈游南岳遇雨而祈神开云的故事,裨求海神,赐他海市一观。这当然是白费心机,可他居然以浪漫主义的想象力,写出一首《登州海市》的诗。诗云: 东方云海空复空, 群仙出没空明中, 荡摇浮世生万象, 岂有贝阙藏珠宫? 心知所见皆幻影, 敢以耳目烦神工。 寒岁水冷天地闭, 为我起蛰鞭鱼龙: 重楼翠阜出霜晓, 异事惊倒百岁翁。 …… …… 这首诗,前面还有个小序: 予闰登州海市旧矣。父老云:“尝出于春夏,今岁晚,不复见矣。”予天官五日而去,以不见为恨,褥于海神广德王之庙,明日见焉。乃作此诗。 说得活灵活现,煞有介事。其实,苏东坡并未真地看到过海市,他对海市的描绘,只不过是人们的传说和自己的想象罢了。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许多传说和神话不就是这种浪漫主义的产物吗? 还有一种更浪漫的说法是:这海市,是从大蛤蜊精嘴里喷出的气化成的。所以苏东坡的诗中,就有着“岂有贝阙藏珠宫”之句。但这种传说,也和蓬莱这个得天独厚的海域中盛产种种珍贵的贝类海味有关。在庙岛以北的海面上,有一个地方叫珍珠门。由于海流及地形的关系。珍珠门以内,产生许多别处罕见的珍贵海味,比如海参,这儿的海参是海参中最好的品种——刺参。鲍鱼,这儿的鲍鱼也是别处所没有的紫鲍。还有一种制造干贝的美味——扇贝。这儿的扇贝特别多,特别大,特别美丽,那扇子形贝壳上,布了红玛瑙似的条形花纹,贝壳张开,露出了白玉般的肉柱。所以人们说它能吐气成云,幻为海市。这些罕见的珍品,只须在珍珠门以内生长,而珍珠门外,却很难看到。这样,珍珠门也就带有一种神秘的色彩了。 八仙过海的神话,也产生在这里。 在蓬莱阁上,一位名叫柳妍的年青姑娘——蓬莱文管所的讲解员,把这个神话传说,讲得有声有色。她说: “……我们都听说过八仙醉酒的故事。传说,他们就是在这蓬莱阁上喝醉了酒过海的。他们为了显示自己的神通,就不乘船,而凭着各自的宝物漂洋过海。蓝采和手里擎着一只花篮,他是八仙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当时才十五岁;汉钟离的宝物是蒲扇,他躺在这蒲扇上,凌波破浪;韩湘子是唐朝大文学家韩愈的侄子,他的宝物是一只洞箫,他把洞箫一吹就随着那悦耳的乐声飞过了海洋;吕洞宾是八仙中的头头,他的宝物是宝剑;何仙姑是八人中唯一的女性,她手里擎的是一枝荷花;铁拐李的宝器是个葫芦;曹国舅的宝物是云板;张果老的宝器是渔鼓,这怪老头儿,喜欢倒骑毛驴,日行万里。据说,河北的赵州桥上,还有他骑驴留下的脚印呢。好,他们就这样各自拿着自己的宝器,破浪出海了。有个成语叫;‘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典故就是由此而来。其实呢,这八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神仙,而是八名囚犯。古时候,这蓬莱对面的庙岛,名叫沙门岛,是专流放囚犯的地方,有些古典小说和戏曲中说‘发配沙门岛’,就是这个庙岛。有一次,沙门岛上有几个囚犯,趁着黑夜,抱着门板、葫芦等物件,漂过大海,逃走到了蓬莱,于是,人们就把他们说成是神仙,越传越神。从此就产生了八仙过海的神话。” 越狱的囚犯,演绎成了神通广大的神仙,这是人们对于这些反抗封建官府的囚犯们的同情,也是对他们的勇敢行动和冒险精神的赞赏。这想象力,是够丰富的了,也够浪漫了。据说,有一家电影厂,还在蓬莱拍摄过关于“八仙过海”的神话故事片呢。 这一些,恐怕都是蓬莱被称为仙景的原因吧。 但是,我觉得:来到蓬莱阁上,除去使人感到它的风光优美和神秘色彩之外,最明显的,还是那一股强烈的火辣辣的爱国激情,直在人们的心头汹涌。 正是这优美的风光,大好的河山,使人感到祖国的可爱,而这儿的历史、人物,和它的地理环境,就更加激发着人们的爱国热情。那雄伟的水城和抗倭名将戚继光一门忠勇的事迹,正是这蓬莱阁的另一光辉,也是它的骄傲。 这水城建筑在丹崖山下,蓬莱阁东侧,这个雄伟的军事设施,它的前身,是北宋庆历二年(公元1042)建置的刀鱼寨,是为了巡守海防而建的。明时倭寇猖獗,不时从海上登陆骚扰。于是,明洪武九年(公元1376年)在这儿设立登州卫,垒土筑墙,名“备倭城”,以后又几次修建,使得它更加雄伟坚固,结构巧妙。它周长约三华里,那坚固的城墙,从丹崖山顶,蓬莱阁东侧,蜿蜒而下,一直伸展到山脚下面,形成倚山临海之势。水城的水,是从北面的大海里引进来的,设有两个水门,水门上设有巨大的水闸,平时闸门开放,船舶可以自由出入;一旦有事,关上水闸,就可切断海上通道。水门外面的东西两侧,各有炮台一座,互为犄角,控制着附近海面。 明朝抗倭名将戚继光,就曾在这儿,凭着这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水城,守卫着西到莱州,东到宁海的千里海岸,进行抗倭斗争,也凭着这构造巧妙形势险要的水城,训练水师,加强战备。 戚继光,就是这蓬莱人。他出生于将门之粗,祖辈六代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这个从水就在忠心保国抗御侮的家庭熏陶下一成长的将门之子,十六岁就担任了登州指挥佥事之职,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 小筑惭高枕 忧时旧有盟 呼樽来揖客 挥尘从谈兵 云护牙签满 星含宝剑横 封侯非我意 但愿海波平 这是戚继光的一首五律明志诗。从这首诗里,我们可以看出这位民族英雄的伟大抱负和爱国激情。戚继光因战功卓著,官至太子太保、左都督,后又加封少保。而他却不慕功利,一心念着抗倭的大业,国家的靖平。“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多么崇高的情怀啊! 他的另一首七律《过文登营》,更抒发了他的这种一心为国崇高情怀: 冉冉双帆渡海涯 晴烟低护野人家 谁将春色来残堞 独有长风送短笳 水落尚存秦代石 潮平不见汉时槎 遥知百图微茫外 未敢忘危负的华 戚继光时刻没有忘记的倭寇的猖獗,他未负年华,十六岁袭任登州卫指挥佥事,二十六岁又晋升为署部指挥佥事,担当起防御山东沿海倭寇的重任。全一面率部与倭寇作战,一面在水城操练水师,加强战备。经过多次战斗,山东沿海的倭患终于平息。而东南沿海的倭患又起。于是,他又被调任浙江都司佥事,镇守宁波一带海面,并以农民和矿工,组织一支骁勇善战的戚家军,屡挫倭寇,一次就歼战五千多名,终于把倭寇赶出了浙江沿海。以后,当福建又有了倭寇骚扰时,戚继光又奉命援闽,迅速荡平了横屿、牛田、林墩三大倭寇巢穴。不久,东南沿海,也告靖平了。 这位在中华民族的抗御外侮的史书上,写下了光辉一页的战功显赫的民族英雄,到老年时,遇到了奸臣的弹劾,又回到了老家蓬莱,在水城旁边的蓬莱城里,度过了他的残年。一个传说是,最后他还是死于权臣的阴谋暗杀之中。我曾看一过香港拍的一部电影《密杀令》,写的就是戚继光怎样被权臣的毒药毒死的。看过后,心情一直沉重了好多天。 为了纪念这位抗倭名将,人们在戚家祠堂旁边,修了一座高大的牌楼:“父子总督”坊。这牌楼,至今还巍然耸立地蓬莱城里,激励着千百万游人的爱国热情。 站在这蓬莱阁上,远眺那碧波万顷水天一色的辽阔海域,俯瞰这气势雄伟构造巧妙的水城,怎能不使人缅怀那过去的伉倭英雄,激发起今天的爱国激情呢。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当年冯玉祥将军在登临蓬莱阁时题下的“碧海丹心”四个大字,正是这种心情的抒发。 那是一九三四年五月,冯玉祥怀着抑郁的心情,从泰山来到了蓬莱。九·一八事变,日本帝国主义的猖狂侵略,激起了全国人民的抗日浪潮。做为爱国将领的冯玉祥先生,力主抗战,并与合作,组织民众抗日同盟军,进行了举国闻名的察哈尔抗战。但却因遇到了蒋介石的破坏和日寇的进攻而失败,冯玉祥被迫息影泰山,忧愤难平。在来到蓬莱的当天,他就去瞻仰了戚继光的祠堂,并写了一副对联,刻在戚祠。这对联是: 先哲捍宗邦,民族光荣垂万世。 后生驱劲敌,愚忱惨淡继前贤。 以后,他又在蓬莱阁上,疾挥巨笔,写下了:“碧海丹心”四个大字。 这字,苍劲凝重,充分表达了冯玉祥的爱国激情,也充分流露出他心中的抑郁悲愤之忱。 是的,当我们看着这刻石时,完全可以想见当年冯玉祥登临蓬莱阁的心情:东北沧陷,全国人民的抗日激情,象火山爆发;而他却被迫隐居山林,以读书习字打发光阴,而当他站蓬莱阁上,纵目远眺,望着大海那边的东北大地上,敌骑纵横,妖气四起,而他地被束住了手脚,无能为力。他还不能“继前贤”,象戚继光那样的“驱劲敌”,而却只有向着这万顷碧海,表抒他的一片丹心了! 这是冯玉祥将军的悲剧,也是历史的悲剧。 当然,这悲剧的历史,如今是一去不复返了。但是,这蓬莱阁的风物,却永远激励着人们的爱国激情。我看到,就在这蓬莱阁上,当人们听到讲解员讲解上面我写到了那些历史事实时,许多人的脸上,都表现出了激动的神色。有一位身着军服的海军战士,站在“碧海丹心”的刻石旁边,默默地用食指在他的胸前用力地写下了“碧海丹心”四个大字,然后,转回身去,高高地抬起头来,仰望着水天一碧的茫茫大海,脸上的神色,是那么庄严肃穆。 我深深地理解他的感情。 他是要把这“碧海丹心”四个大字,牢牢地刻在他那火热的心中。这,不也正是所有的人的共同情感吗? 是的,如今,当我们站在蓬莱阁上,看着这仙境优美风光,眺望着水天苍茫一碧无垠的辽阔海域,缅怀着先烈们御侮卫国的英雄业绩时,怎能不倍加感到我们祖国的可爱,民族自豪,自己的神圣职责呢?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上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初访古隆中》周沙尘 初访古隆中 周沙尘 湖北省襄樊市西南13公里处,古称邓县隆中。它之所以为世代人民所仰慕,主要是因为诸葛亮在这里住过的缘故。 在金风送爽,玉露生凉的重阳时节,我去初访古隆中,凭吊诸葛亮故宅。从市区出发汽车行驶约30分钟就到隆中山口,山口有一座三门石坊,正中刻有“古隆中”三个大字,背阴刻有“三代下一人”五字,含义很明显,“大名垂宇宙”的诸葛亮是夏、商、周以后的一千几百年来唯一的人杰。石坊两旁刻着杜甫“三顾频繁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的诗句;还刻着摘自诸葛亮《戒子》一文中的“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八字。这杜甫的诗赞和诸葛亮的遗文,大体上说明诸葛亮一生的为人。由此我联想到苏轼的两句诗:“谁言襄阳野,生此万乘师。”他是有感而发,若不到古隆中,也难领会。 诸葛亮17岁定居隆中一处依山傍水的村庄,过着边耕边读的田园生活。这就是胡曾在《南阳》一诗中所咏的:“世乱英雄百战余,孔明方此乐耕锄。”诸葛亮躬耕南阳,与古代一些逃避现实的隐士是不同的,十年期间,他发奋读书,广交士林,认真研究各个历史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军事史实,以“观其大略”,还密切注视着天下形势,自比管仲、乐毅,视社会的安定与动荡为自己的责任。所以,有人把他与当时一位杰出人物——庞统,并称为“卧龙”和“凤雏”。 诸葛亮27岁那年。刘备三次来到隆中,虚心地向他请教统一全国的大计。诸葛亮向三顾茅庐的刘备认真分析了当时的形势,从战略着眼制定了隆中决策,这就是著名的《草庐对》。话虽只有三百多字,但有对魏、蜀、吴的力量估计,也有统一全国的方针、措施。他最后还肯定地说,只要按提出的决策行事,“霸业可成,汉室可兴”。他的主张说得刘备钦佩备至。在刘备的卑词厚礼相邀之下,诸葛亮感于刘备“帝室之胄,信义著於四海,总览英雄,忠贤若渴”,便跟随了他出了山。从此,他们“感通君臣分,义激鱼水契”。诸葛亮一刻也没有忘却自己的责任,为实现隆中决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故世人一致称誉他是“汉室栋柱”、“治世良材”。 过了石牌坊,穿行躬耕田,就到小虹桥了。清代王铽在《隆中十咏》中,写到小桥说:“有人睹物思玄德,曾向小虹桥上行。”这座小桥还有一段趣史。据说,刘备二顾茅庐时,在桥旁遇见诸葛亮的岳父黄承彦,一看老人衣着狐裘,谈吐不凡,曾误以为诸葛亮,闹了一场误会。从此,小虹桥也和隆中一样著名于世了。 桥为石拱,青石板面。桥下流水清澈,淙淙有声。当你漫步桥上,独自徘徊,不由得你不思索刘备那种“求才若渴”的精神; 诸葛武侯词是隆中的主要建筑,坐落在隆中的东山梁上。睹物言情,赵孟若在《书汉丞相诸葛武侯传后》诗中“万古君臣一鱼水,死生不变见英雄”的句子,确切地说明了诸葛亮和刘备的良好关系。诸葛亮自公元207年离开隆中,次年即一举促成了孙(权)刘(备)联盟,他在“羽扇纶巾谈笑间”,使得曹操的强大水军“樯橹灰飞烟灭”。从而赢得了著名的赤壁之战。 赤壁之战后,诸葛亮辅助刘备取得荆州四郡,整顿赋税,充实军备。公元211年,盘据益州(四川)的刘湾派法正迎接刘备入蜀,共同抵御曹军。诸葛亮则从荆州率领张飞、赵云溯江而上,与刘备会师成都。此后,刘备自领益州牧,任命诸葛亮为军师将军,署左将军事,总揽军政。 刘备据有荆、益,初步实现了隆中决策的战略布署,“吴有长江之险,蜀有崇山之阻”,奠定了鼎足之势。在这短短的七年之中,诸葛亮运筹帷幄,竟然使无立锥之地的刘备,有了一块不小的根据地。 后来,荆州失陷,刘备领兵出三峡,进到夷陵(今湖北宜昌东),舍舟登陆,“树栅连营七百里”,兵力分散,遭到吴的沉重打击,刘备一败涂地。清退到白帝城(今四川奉节)时,已经病危。临终他对诸葛亮说:“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刘备虽是一番真心话,而诸葛亮那“勤勤陈说扶汉室,慷慨感义许驱驰”的初衷,却始终不变。 公元223年,刘禅继位,诸葛亮以丞相辅政,封武乡侯,开始治事,又领益州牧,政事不分大小都由他决定。他“受任於败军之际,奉命放危难之秋”。而他尽力辅佐刘禅,一直到自己停止了呼吸,体现出一位伟大政治家的高风亮节。 公元227年,以汉中为大本营,诸葛亮亲自率师10万出征,北伐曹魏,谋求蜀汉的统一。临行前写下了传诵千古的《出师表》,希望刘禅发奋图强的一片苦衷,至今读来仍能使人“寒涕垂”。 在北伐曹魏期间,他已是统帅,遇有用人不当,贻误军机,他就弓;咎自责,以谢国人。他在挥泪斩了“言过其实”、爱说大话的马谡以后,恳切上疏,承担全部责任,表明自己是“不能训章明法,临事而惧”;是“授任无方”,以致“恤事多阁”,自请降级三等,以示惩戒,还颁发《劝将士勤攻己阙教》,要求部下勤於批评,随时指出他的缺点错误。公元234年8月,诸葛亮积劳成疾,病死在陕西五丈原郭氏坞(在今岐山县西南),终年54岁,葬於定军山。“出师未捷身先死”,蜀汉军队不得不撤回汉中。目空一切的司马懿在巡视了诸葛亮所布置的阵地后,也不得不叹服他是“天下奇才也!” 诸葛亮在从政方面,是以国为重,毫无利己之心。刘备托孤时,刘禅才17岁,他悉心辅助刘禅,常劝他不要“塞忠谏之路”,如果“人君拒谏,则忠臣不敢进其谋,而邪臣专行其政,此为国家之害也。”他希望刘禅注意做到“纳言之政”。说是“为政之道,务於多闻。”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万物当其目,众音住其耳。”否则举国“惟争一人”,后果不堪设想。而他自己“任重才轻,故多阙漏”,需要广开言路,鼓励人们多提不同意见。而且他不许亲人干预政治。所以,他“行君事而国人不疑”“行法严而国人悦服,用民尽其力而下不怨”。 诸葛亮在生活上也很俭朴。死后,的确做到了不使自己“内有徐帛、外有赢财”。他在上表刘禅时曾说:“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徐饶。’”诸葛亮以身许国,说到做到,在中国历史上确是难得的可贵。诸葛亮无论从政、治军都堪称千古奇才,道德又清高,故很早就受到人们的崇敬。西晋时,镇南将军刘弘到了隆中,“观亮故宅,立碣表其阎。”在宋代以前,隆中就建起了供人们祭祀的祠堂。到了明代,分封在襄阳的襄简王未见淑,看中了隆中这卧龙伏凤的绝好风水,竟攫为自己的墓地,使诸葛亮故宅的建筑俱毁无遗。现在的武侯词,是清代康熙年间重建的,砖木结构,飞檐叠瓦,前后三进,中设庭院。1958年正殿经过修缮,至今保护得很好。殿内正中悬挂的“汉武侯像”拓片,是明代万历年间的雕刻。后殿供奉着诸葛亮的塑像,真是“山中有遗貌,矫矫龙之姿”。 在武侯词的右首,有一座四合院,建於明成化年间,名曰“三顾堂”,是纪念刘备三顾茅庐和诸葛亮在此提出隆中决策的。三顾堂内有刘备、关羽、张飞的塑像。门前的三棵古柏,相传是刘、关、张挂马的。原材自然早已死了,现存的为后人所栽,当无可置疑。 唐代冯志韵草庐诗说:“卧龙人去远,此地尚名冈。身应营星陨,心期国祥长。老臣犹有像,炎汉已无光。所幸遗民在,凭君一劝耕。”他写诗的时候,草庐当还完好,而今草庐已无故迹可寻,留下的只有一个隆起的巨大山包。山包前那个由后人建造的六角形庐亭,覆盖红、绿、黄三色琉璃瓦,多少弥补了当年草庐的情趣。 草庐亭左侧有一口井,名六角井,四周为石砌栏杆,郦道元《水经注》说:“隆中诸葛故宅,有旧井一,今涸无水。”写的就是这口井。王钺咏六角井诗说:“一脉深情起卧龙,独怜未遂济时功。古今多少英雄泪,尽在先生此井中。”写出了世人对诸葛亮的仰慕、惋惜!但愿“水光依旧清如镜”,能永远“照见武侯忠义心”。 1981年10月20日于北京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朝“武当”》藏克家 朝“武当” 藏克家 坐在大木船上,冲过了三峡,仰头瞻望过巫山十二峰,四年的时光,尝饱了蜀地的风光,今天,用回忆去提“武当”旧游的印象,山光胜迹已像雾一般的朦胧了。 二十九年的深秋,决心要离开“第五战区”了,下了决心去朝一下“武当”,免得留下一个遗憾,像过去一样,在青岛住了五年,竟没有登过一次“东海崂”! 从“老河口”到“均县”是很方便的,几个钟头的汽车就可以到达“均县”,这座小城是荒寒的,于我却十分热切,因为,有两次叫敌人把我们赶到这里来,人把城都塞饮了。春天,常有饿死的人倒在路旁里,附近山里的老百姓,终年吃不到一颗盐粒子。这座城,叫“净东宫”占去一大半,垣墙虽然残破了,但是里边大龟身上驮着的一丈多的石碑,仍然巍峨的屹立在那儿说着当年皇帝的威风。 在“均县”,一抬头就可以望到“武当”山。五里路一座庙宇,从脚下一直排到八十里以上的“金顶”。据说,当年造这些宫殿用了江南七年的钱粮,为了永名皇帝要实现他的一个梦境——他自己来玩过一次,至今留下了许多传说在老年人的口头上。 出城向西南,走一段公路,就该岔入山道步步高升了。走不多远,回头缶下秆,有一片废墟里坦着一个故事:当年建筑工人,成千累万,终年不停的工作,怕他们挥到了钱动了归思,便在这儿设了一个“翠花巷”,里边全是些粉红黛绿的卖笑人,工人们在这儿享乐一时,把腰包倒完,不得不再回去受那长年的辛苦。她们,这些可怜的女子,像花儿一样,吸引着那些劳苦的工峰。 再往上走,却只有一个“磨针井”了。“武当真人”出家学道,道没学成,倒遇上了难苦千辛!他的心冷了。就在这地方,他碰到了一个老太婆的在石头上磨着一根大铁棒子,他就好奇的问了:“老婆婆你在做什么?”“我在磨一条针呀。”他在正想着这句话的意义,一转眼,那个老太婆不见了。“武当真人”终于成了功,至今留着一口井,一根铁棒子在鼓励着人。 当天停在“紫霄宫”,这是一个中心点,虽然天色还早,也不能再向前奔了。崇高宽宏,一片琉璃瓦,仿佛走进了北平的故宫。山门口贴着欢迎“司令长官”的标语,“势力”达到深山的古庙里来了,和着古松红叶,山光霞影对照起来,这是多么刺眼呵。走进“西宫”,有“执事”敬茶,少坐片刻,被让进“东宫”安歇。大院子,方砖铺地,屋子里桌椅齐整,颇为洁净。晚上,开素菜白饭,味道好极。一个十三几岁的小道士聪明伶俐,伺候很周到。 “你们的米很好呀。” “很好,可是我们吃不到。”他黯然回答我。从他的话里我才知道,出家人也把身份,阶级带到宫殿里来了。 第二天一早我到后山上去拜访那个“仙人”,(近见某报载有“武当异人传”,大约就是记述这个可怜的“仙人”的吧?)这是那个小道士告诉我的。他说,没有人能说出他的岁数,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平日一天下来吃一顿饭,有时一两天不见他的影子。 沿着一条小径向上走,树林子阴森森的,有一只松鼠站在小径一旁向着我瞪眼。路忽有忽无,松涛唰唰作响,我真是在云里雾里寻神仙了。也许是受了我真诚的感应,他终于被我找到了。 就着一道石壁凿成了半间屋子,我穿一身军装突然出现在他跟前,显然给了他一点惊奇。一个枯瘦的老头,看上年纪在九十岁以上,神智有点不清了,口里念念着,像在说梦话。一会用老糊涂了的腔调念着什么:“我徒北不诚心,想逃走,一下子跌倒了,差一点跌死了。”一回儿,又说“有一回,我动了一个走出来的念头,一下子把头碰破了,祖师老爷罚我!”说着他摸了摸头。 起先他对我相当淡漠,我忽然想起了在路上每一个庙里歇脚,受招待,(吃一杯茶,一小碟本山土产——小胡桃)最后被暗示,把碟子里放上比胡桃身价两倍以上的钱,“淡漠”不会是一个暗示吗?我试试。“这是一点香钱”,我把几张票子送过去。他抖战着手接了钱,他的淡漠没有了。赶忙走出石室,向右手一个梯子上爬,口里念着:“我给你去取仙果,吃了长生不老。”我紧跟在后边,上面是用木头搭的一间小屋,像是储藏室。他从一个什么地方诡崇的取出了一个椭圆形的小草果来,送给了我,又说一句:“吃了长生不老。”走下来以后,他对我很亲热的样子,临走时,他紧紧的拿住我的手,说“问候你的行伍兄弟。”我走下了山径,回头望望,他还站在石门口,一种寂寞凄凉的感觉,使我几乎替这个可怜的老人流泪了。 早饭后开了房间钱,饭钱,那个小道士跑过来讨“喜钱”,这和旅馆有什么不同?不过他们是不正式开账单子,把小费改成“喜钱”罢了。 大殿里有一块大沙木,架在架子上,从这面用指头轻轻一敲,从那面就可以听到声音。如果忘了记上这一笔,就凑不足“武当八景”了。 游过“武当”的人,过“乌鸦岭”不会忘记了买两个馒头。站在岭头上,叫几声:“老鸦,老鸦,”老鸦便哑哑的不知从什么地方来到半空里,把弄碎了的馒头用力向上一摔,它便不会再落到地上来了。看乌鸦箭头一样的追着它,有的在半空里捉住,有的就随着它坠到山谷里去。 哑哑的,像山间的居民一样,这可怜的一群呀。 老远望去,一个挨一个的山峰像弟兄一相差不多高低,及至登在金顶子上,才觉得一切才惟我独尊了。 金顶子上有一间金屋,墙壁就像全是金的(其实是铜的),可是非得金钱却敲不开门。“执事”下手拿着钥匙,一手拿着化募本子。山顶上有庙,庙里有茶馆,回头带几粒茶叶送人,这种茶虽然不大有名,也大可口,可是它是产在“武当”山上的。 谈论到说一说烧“龙头香”了。一座大庙的背后,万丈无底的深沟,一条桶粗的石龙把一丈多长的身子探了出去。龙身子上一步一团雕花,龙头上顶着一个大香炉。每逢香火盛会,成千成万的善男信女,成群结队,旗锣香纸,不远千里而来。为了在“祖师”脸前点一炷香,叩一个头。有的为了父亲或是为了自己许下大愿,便踏着龙身上的雕花一步一步走到龙头上去,在香炉里插一条香再转身走回来。多少孝子,多少信徒,把身子跌到叫人一望就头晕的深沟里去,叫来年六月天的大水把栅着冲出几十里路去。结果还赚一个“心不诚”。 现在,是有一个日门把龙头锁住了,上面贴着禁止烧“龙头香”的谕令,“司令长官”和皇清大臣的名字一起压在上面。许多人感到煞风景,因为再没有热闹可看了。 下山来,一块钱买了一根手杖,这手杖是产生在“武当”的一个峰头上的,不信吗?有歌谣为证: “七十二峰,峰峰朝武当,一峰不朝,一年拔你千根手。” 三五年十二月追记于沪。 作者简介:藏克家,现代著名诗人。一九○五年出生于山东省诸城县。自幼喜爱古典诗词和民歌。一九三○年到山东大学读书,后开始发表诗作。一九三三年第一本诗集《烙印》出版。以后又陆续出版了《罪恶凶手》、《自己的写照》等诗集。抗战期间,写出许多抗敌救国的诗篇,出版有《从军行》、《生命的零度》等。一九四九年到北京,历任华北大学研究员、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诗刊》顾问兼编委。解放后出版有《一颗新星》、《春风》等诗集及长诗《李大钊》。《藏克家诗选》辑录了他各个时期的代表作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长江源头行》杨凤栖 长江源头行 杨凤栖 万里长江,波浪滔天。你可曾想过:这不尽的江水是从哪里来的?这条哺育我们千秋万代,灌出青藏、巴蜀、南韶、楚吴等地辉煌文化、滋润我们五分之一土地的大江发源在何方?经过几年的考察,科学工作者终于弄清了,万里长江发源于西藏和青海交界处唐古拉山脉主峰格拉丹冬西南侧的万年冰河中。 长江源处在青藏高原腹地,交通险阻,气候恶劣,人烟衡少。多少世纪来,由于没有认识它的真实面貌,在江源地区的藏族同胞中,流传着许多神奇的故事。其中有这么一个故事:远古时候,玉皇把一只神牛犊降落到青藏高原上,指令它在这广阔无垠的高原上啃完青草,踏平雪峰山峦,使它变成一片砂砾。可是,神牛犊违背了玉帝的旨意,却从它的鼻也中喷出两股清泉来。清泉象甘露,滋润了草原。顷刻,草原显得格外美丽,格外妖娆。玉帝知道后,十分恼怒,指牛为石。而顽强的小牛犊不屈不挠,当它变成石头后,仍从石逢中喷出两股清泉。这两股潺潺的流水,汇集了千万条小河流,成了万里长江的源头。至今,这条河流人们叫它通天河,藏族人民称为直曲。“直”,藏语意为牛犊。实际上,通天河不过属于万里长江的源头。至今,这条河流人们叫它通天河,藏族人民称为直曲。“直”,藏语意为牛犊。实际上,通天河不过属于万里长江的上游河段,离长江源还很远很远。美丽的神话总是令人神往的。人们不断地寻找这块神牛石。唐代,地理志上就有“江出犁牛河”的记载。到了明代,又有许多著作提到:“金沙江源出吐蕃共龙川犁石下,谓之犁河。”清朝齐召南《江道论》中更描绘得神乎其神:“犁牛河出西藏卫地之巴萨通拉木山东麓,山形高大,类乳牛……”在科学不发达的过去,误把传说作为现实,是不足为怪的。 的确,要到长江源头谈何容易,当我们告别了沉浸在春天里的兰州城,来到格尔木后,便翻上了“横空出世”的昆化山。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我们来到了青藏公路一端的重镇温泉。然后离温泉向西,直奔源头。到那里,可就是荒无人烟,一大片沼泽了我们就改乘马匹。艰难的历程给我们带来了万千辛苦,但神奇的大自然又给我们带来了无限的喜悦。看呵,格拉丹科雪峰已映入我们的眼帘了。 格拉丹冬雪峰,海拔高达六千六百米。藏语的意思是“高高尖尖”的山峰。看哪,格拉丹冬,冰峰林立,冰川纵横。四十多条冰川象玉龙飞舞,高耸着向外飞去,真是气吞山河,气象磅礴。它夏日消融,冰水横溢,成了哺育伟大长江的不尽之源。 因融溶作用,长江源头的冰川的冰舌部位,形成了奇异华丽、姿态万千的冰塔林。大自然真象一个能工巧匠,把自己打扮得那么艳丽啊。这些冰塔林顶天立地,又互相依倚,组成了长江源头的一排排奇阵,使人感到变化莫测。我们真象走进一个神话般的水晶宫里。身旁雪白的冰林银光闪烁,脚下云雾缭绕,好似琼楼玉宇,犹如仙境幻影,突然,只见洁白的雪峰上涌出团团鸟乌云,蔚蓝色的天空顷刻间变成一团漆黑。眼前的美景不见了,只见雷声大作,电光闪闪,狂风夹着豆大的冰雹,铺天盖地向我们袭来。狂风扯着我们的衣袖,冰雹象无数条鞭子朝我们身上猛抽,厚厚的鸭绒衣全淋湿了,个个成了落汤鸡。真是多变的高原气候呵!人们常说,地质工作者风餐露宿,爬冰卧雪,工作千辛万苦,但当我们用地质锤揭开大自然的奥秘,领略大自然的各种奇景时,又谁能体会到其中的乐趣呢? 为了寻觅长江的第一股流水,为了测定长江源头的水流速度,我们天天在冰塔林中穿行,在雪崖上登攀。我们沿冰川走到冰舌尾端,只见冰川峭壁耸立,冰崖如墙,有的竟高达二十多米。其下部由于夹带泥沙,冰崖颜色上白下黑,层次分明。冰舌顶部融水沿冰崖凹处泻下,形成一股股细水瀑布,宛如一条条银亮的飘带直向山下飘去这些飞瀑的溶水汇在一起,形成无数条小溪。冰川和岩石的交替区,容易吸热,融溶更为剧烈,只见潺潺流水,布满了整个长江源头。听着这叮当作响的淙淙流水,望着布满了整个长江源头的的涓涓细流,油然产生了短暂的怀疑:难道波涛滚滚、奔腾不息的万里长江,就是起源于这里么?是的,这股股瀑布,这涓涓细流,就是万里长江的第一股流水,虽然是那么细小,但它不畏千山万壑,开始了万里征程,迈开了坚定的步伐。这可能也是长江伟大的所在吧。流水虽然是那么细小,但它把美丽富饶的表藏高原和祖国名川大江连了起来。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千百年来,多少文人面对着雄伟的长江,写下了千古绝句。但有谁育万里长江的冰峰雪岭,对发源万里江河的壮丽山川写过一句赞美的诗句呢?只有在今天,在科学发达的今天,才有可能涌出提示长江源头的诗情画意! 摘自: 《西藏日报》1979年9月2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北平之恋》谢冰莹 北平之恋 谢冰莹 凡是到过北平的人,没有不对她留下深刻的印象;离开北平以后,没有不常常怀念她的。 北平,好像是每个人的恋人;又像是每个人的母亲,她似乎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在吸引着每个从外省来的游子。住在北平时还不觉得怎样,一旦离开她,便会莫名其妙地想念起她来。无论跑到什么地方,总觉得没有北平的好,这原因,概括起来,不外乎下面两点: 第一,故都的风景太美了!不但颐和园、景山、太庙、中南海、北海、中山公园、故宫博物院、天坛、地坛……这些历史上的古迹名胜又伟大又壮观,使每个游客心胸开朗,流连忘返;而且整个的北平市,就像一所大公园,遍地有树,处处有花;每一家院子里,不论贫的富的,总栽得有几棵树,几盆花。房子的排列又是那么整齐,小巧。那些四合院的房子看来似乎很简单,其实很复杂;房子里面还有套房,大院子里面还有小院子,小院的后面还有花园。比较讲究点的院子,里面有假山,有回廊,有奇花异木;再加上几套古色古香的家具,点缀得客厅里特别幽静,古雅,所以谁都说北平最适宜住家。在胡同里的小院子里,你和孩子们一家过得很清静,很舒服,绝对没有人来打扰你;即使住在闹市附近,也没有那么多的车马声,传进你的耳鼓。 还有第二个原因:北平的风俗人情特别淳朴,没有上海、南京一带的喧闹,繁华;也没有青岛、苏杭一带的贵族化。在外表上,她是个落落大方,彬彬有礼的君子;在内心里,她像一个娉婷少女,有着火一般的热情;但并不表现在外面。她生来和蔼诚恳,忠实检朴。我爱北平等于爱我的故乡;甚至觉得北平每一个名胜古迹,每一条胡同街道,都特别富有诱惑性似的;也许这是我的偏见,而“北平真好!”这是谁也不可否认的! 没有到过北平的人,你如果和他谈及北平,他总要感到遗憾地回答你:“真可惜,我还没有到过北平”;或者说“胜利以后,我一定到北平去看看。” 朋友,看了上面那些我恭维北平的话,也许你还不感到满足,那么我再举几个例子在下面吧: 你初到北平,下了火车,假若没有朋友来车站迎接你的话,那么第一个和你发生关系的,是头戴红帽子,身穿蓝背心的脚夫。出了车站,你得雇车;要是遇着车夫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对于街道并不十分熟悉,那么你必定停车去问警察。提起北平的警察,真是有口皆碑,谁都说他们是全国最有礼貌,最热心服务的模范警察;不信,你且耐烦地去找一本初小的第五册国文常识课本来看,第十四课就是《警察是好朋友》,里面写着北平的警察如何客气,如何叫你不感觉麻烦。你向他询问道路时,他会用手仔细地指给你向东向西;甚至告诉你,走多少步,有一间卖香烟的小店;再往西拐,是一家理发店;再往南拐,穿过什么胡同,就是××胡同;倘若老太太们向他问路,而且正遇着他不在站岗,他也许还要陪她走一段路,一直把她送到目的地为止。 至于他们查户口的时候,更有礼貌了。他们来到你的门口,轻轻地敲着门环,你没有听见,他再轻轻地敲几声,绝对不着急,不发脾气;他们进了你的院子,就站在那里微笑着向你问话;如果不是遇着大雨天,他绝不跑进你的客厅去的。你敬他香烟,他不抽;你给他倒茶,他也不喝,问完了他所要问的话,看完了他所要看的户口名薄册,主人盖好了章,他又谦恭地微笑着走了,临走时还像一个客人似的连声向主人说“打扰了!打扰了!” 因此,住在北平的人没有惧怕警察的;他们好像是你的兄弟,你的朋友;但当他站在十字路口,手拿着指挥棍在执行勤务的时候,他是严厉的,认真的,丝毫也不讲私情,只讲道理。北平的警察岗位很少,可是,谁都守法,依着红绿类的指示或停止,或前进。西长安街和府石街口的十字路口有警察指挥楼一座,高高地悬在半空,交通警察坐在里面。我常常想:万一汽车压伤了人,等他下来,那凶手不知跑了几里了;然而你毋须杞人忧天,在北平绝不像在别处一样,一年之内难得有一两次车祸的;尤其不会有从车上把活人摔死的司机。好了,现在我再换一个题目,来谈谈风景吧。 秋天在北平是最适宜于游人享乐的季节,没有风,没有雨,太阳整天暖融融地照着;苍穹是那么高,那么澄清;浅灰的云,追逐着雪白的云,有时像在缓缓地散步,有时又像在相互拥抱。中午的太阳虽然也会晒得少女的脸上,泛起两朵红霞;一到傍晚,一阵阵凉风吹来,使你感到又舒服,又有点微寒。 漪澜堂和五龙亭以及沿着北海边的茶座,一到晚饭后,游客使坐满了。他们有的陪着女友;有的带着全家大小,有的邀集二三知己,安静地坐着,慢慢地喝着龙井香片,吃着北平特有的点心碗豆糕,蜜枣,或者油炸花生;他们的态度是那么清闲,心境是那么宁静。年轻的男女们,老喜欢驾一叶扁舟,漫游于北海之上;微风轻摇着荷叶,发出索索的响声,小鱼在碧绿的水里跳跃着;有时,小舟驶进了莲花丛里,人像在画图中,多么绮丽的风景! 有时风起了,绿波激荡着游艇,发出“的冻”“的冻”的响声,年青的男女有的对着绿波微笑;有的轻吟低唱;有的吹奏口琴;或者哼着自己心爱的调子,他们真像天上的安琪儿那么无忧无虑,快乐非常。 北海是美丽的,醉人的,虽然经过几百年来的若干变化,她仍然丝毫无恙。极乐世界的佛像,还是那么端端正正地立在小西天,一个也没有损坏;九龙壁前带是站着那么多的游人在欣赏那精美的艺术;由漪澜堂过海到五龙亭去的游客,还是那么拥挤,忙得那些舟子们透不过气来;白塔更修理得壮丽了,粉刷得像琉璃世界;儿童体育场里充满了孩子们的笑声,也有不少的成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微笑地望着孩子,他们有的在追寻自己失去的童年,有的在分享孩子们的快乐。 游罢北海,要是你还有兴致的话,你不妨再到东安市场去逛逛;这里又是另一番情调。摆在水果摊上的一串串像水晶似的大白葡萄;像玛瑙似的紫葡萄;粉红色的的苹果;水泱泱的大蜜桃;二三十斤一个的大西瓜;美丽的小沙果;新鲜的大红枣;又香又甜的良乡糖炒栗子……和冬天那些又好看,又好吃,最受孩子们欢迎的冰糖葫芦,真是应有尽有;至于景泰蓝的艺术品,用玻璃做的各种玩艺儿,小姐太太们喜欢的那些扣花,耳环,更会令人看的眼花缭乱,恨不得把整个东安市场都搬到自己的屋子里来。 还有北平最大的特点,是全国文物的精华都荟萃在这里。你最好一辈子住在那儿,孩子们从小学、中学、大学都可以在那里完成;毕业后,他们也不愿离开北平到别处去了。北平图书馆里的书,也是全国首屈一指的,你可以在那里埋头研究数十年,包你会成为一个有名的学者。 上面我已说过,北平民风淳朴,我们不论在那儿做事或者住家,随便你穿什么破旧衣裳,绝对没有人耻笑你;出门你尽管安步当车;回到家来,尽管你吃棒子面、窝窝头,也绝不会有人奚落你;因此每个到过北平的人,不论贫富没有不赞美她,留恋她的。 作者简介:谢冰莹(1906— ),作家。著有《一个女兵的自传》,散文集《麓山集》、《湖南的风》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北固亭——江南随得笔》袁鹰 北固亭——江南随得笔 袁鹰 每一次来镇江,总要登一回北固山。每一次在山头那“江山第一亭”上纵览长江,也总要想到苏东坡“大江东去”的名句,想起古往今来的许多人,许多事。真个是“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对着滚滚江水,不由得首先想南宋伟大的爱国者和诗人辛弃疾。 辛弃疾同镇江渊源 并不太深,只在晚年来镇江当过二年的知府。在镇江,他不曾留下象甘露寺刘备招亲之类的传奇,但却留给我们几首在北固山上写的诗词,和充溢在这些诗词里的满腔悲愤,一片豪情。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那正是强寇当前、国势日蹙的年代。江淮千里,敌骑纵横,而临安城里,却是“熏风吹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一派歌舞昇平、醉生梦死的空气。在敌人的威逼利诱下,南宋小朝迁的统治集团里,有的苟且偷安,有的消沉懈怠,有的屈膝求和,有的私通外国。正直的人受排挤,忠诚的人被亲置,坚决主张抗敌的人更被罢黜。嚣嚣尘上的,全是妥协、退让、屈辱的议论! 在这样的时候,辛弃疾登上北固山,面临着浩荡长江,想到长江以北大片大片国土沦于敌手,请缨无路,欲战无从,怎能不使地凭栏长叹呢? 那北固山下的试剑石,原不过是牵强附会的传说罢了,然而它却使辛弃疾想起了在江东建立功业、准备北伐曹魏的孙权。那南朝的宋帝刘裕,只是在史书里有几句记载说是镇江人,然而他的北征也被辛弃疾给予很高的评价。……这些人物和事迹,都来到诗人笔下,这就是那首千古传诵的词《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妈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诗人辛弃疾,从没有忘记青年时代的斗争岁月:“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六十多岁的高龄,战斗的意志却丝毫不减当年:“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可惜的是他那老而益壮以身许国的志愿,始终未能如愿以偿。在这“满眼风光”的北固亭上,老去的英雄只能对长江浩叹,只能感慨“可怜白发生”。不久以后,他终于带着未酬的素志,含恨离开了人间。 七百多年过去了。人们常说“江山依旧,人事全非。”其实,岂仅是换了人间,就喧哗千古江山也变了样子。这北固山周围,林树葱葱,不再是当年荒萧瑟的景象。大江中心,涌现出一大块一大块的沙洲,那儿有个江心人民公社。隔江北望,在天朗的气清的日子,可以看到苏北一望无际的沃野,望到扬州城的烟树。回头再望镇江城里,那“寻常巷陌”间,竖起了烟囱,开拓了公路,建起了新楼。在豪情似火、壮志如虹的人民眼里,偏安江东的孙权、刘裕,当然算不了什么英雄;南宋小朝迁中那班权辱国、认贼作父的君臣,更是世世代代遭到唾骂。人民对大义凛然、不畏强暴、敢于同敌人斗争、维护民族尊严和民族气节的英雄志士,总是永远怀着崇高的尊敬。 北固亭上,有一副楹联。上联是“客心洗流水”,下联是“荡胸生层云”。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这对联是很贴切的。昼夜不息江水,涤荡着人们的心怀,也激动人们的遐思。纵横三百里,俯仰二千年,真如层云在胸,盘旋不已,使人忘却正置身寺北固亭上,猛听得一声浑厚的汽笛,从下游来的一艘长江大轮,正逆风破浪 地驶过焦山。 1962年10月底,镇江。 作者简介:袁鹰 当代著名作家,诗人,儿童文学作家。原名田钟洛。江苏省淮安县人。生于1924年。在上海读完中学、大学后,曾当过中学的语文、地理、历史教员。1945年加入中国以后,分配在学过、文艺和宣传部门工作。抗日战争胜利后,先后在上海《世界晨报》、《联合晚报》、《新文丛》等报刊工作,担任过《新民报》的特约记者。1949年上海解放后,到《解放日报》任记者、编辑、总编室政治秘书和文教组织长等职。这年加入中华全国文学工作者协会上海分会。1952年调北京《人民日报》社工作。195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现任《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红河南北》、《第十个春天》、《风帆》、《非洲的火炬》(与闻捷合著)、《悲欢》;诗集《篝火燃烧的时候》、《彩色的幻想》、《在美国,有一个孩子被杀死了》、《我也要戴红领巾》、《寄到汤姆斯河去的诗》、《保卫红领巾》、《五封信》、《在身边长大》,散文集《胡伯伯向你们问好,》儿歌集《唱一唱北京》。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北平西山的红叶》熊佛西 北平西山的红叶 熊佛西 顷接方镇华先生函,谓明日适为重阳,请约寿昌史同到隐山一观红叶。 啊,又到重阳了。这是多么美丽而富诗意的日子!虽古人有“满城风雨近重阳”之句,但这仅限于写韵江南的景色,而在北平的重阳永远是秋高气爽,天上没有半点灰暗,长空一色蔚蓝,金黄的阳光照耀着古老辉煌的古城! 尤其是北平郊外西山的红叶,在重阳的时候正红透了心,真使人迷醉!从香山(静宜园)沿着石板小道,穿过松林登山,几乎满谷都是红透了的红叶!假使全是红叶还没有什么特色,而最特色的是红叶里陪衬着一株株的葱翠的松树!人家说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我却说红叶比花更热情,且比任何更美丽!人家说它没有香味,而我正因为它没有香味才热恋它,才觉得它有无限的诗意!它的“红”不是汪红,不是桃红,不是深红,不是黑红,而是一种红透了心的热红!它没有丝毫的“杀气”,也从不引人发生香艳的肉感,而仅仅象征着诗人的心!象征人类一片赤诚的热情! 一片红叶可以引起相思,一片红叶可以引起画意,一片红叶可以引起人类的爱,同情。 然而看红叶要像看江南的“映山红”一样,满山满谷的都是一遍红,那才够味儿!仅是一遍红还不够,还得有蔚蓝的青天陪衬着,金绿的阳光洒射着,葱翠的松林烘托着!这样才够艳丽,才够美,才够味儿! 但是这样的景色只是北平的西山有! 其实南京栖霞的红叶也很美,不过是另外一种味道,它是稀疏疏的点缀在石崖上,槁木上,红通通的中间略略的透出屑微的浅绿与浅黄,虽没有古老龙虬的苍松烘托着,然而有浩浩荡荡的长江之水陪衬着,也另有一种韵味。然而较之与北平西山的红叶似仍有逊色。 自从北平沦陷以后,人们常常追恋着北平西山碧云寺的月色,玉泉山的清流,颐和园的长廊,卧佛寺的幽静,而我念念不忘的还是西山的红叶! 作者简介:熊佛西(1900—1965),作家。著有《佛西论剧》,话剧《赛金花》、《屠户》,小说《铁苗》、《铁花》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包头札记》周沙尘 包头札记 周沙尘 一个秋天的早晨,我乘火车沿着黑绿斑斓似虎皮纹的大青山南麓,旅行到了位于东经110”的包头市。我一走出车站,就看见屹立在城西南的大青山和乌拉山像紧紧地拉起了手,怀抱着无数雕梁画栋、色彩瑰丽的楼房和方形钢筋水泥大厦;怀抱着高大的烟囱;怀抱着红白旗、三脚架、钻塔和钻井;怀抱着伸着长长脖子的塔式吊车;也怀抱着荒野和黄沙。汽车像电流一样在它的周身奔驰。 第二天,我看到了蒙族青年戈根澳拉夫的诗歌: 远方来的朋友,热烈欢迎你们看看我们的家乡。你也许听见过传说,塞北是山鹰盘旋,狐兔出没的地方。可是现在,我们用劳动的双手,筑起铁路,盖起工厂,我们还要从青山的怀中,掏出那黑色的宝藏,让它给祖国贡献力量。 此外,我又听到了其他民族的青年们也像戈根澳拉夫一样地歌唱:一个描图员在描绘新包头的蓝图时,唱道: 我看见了钢铁厂,铁水奔流似火河。 一个工地主任在工棚内和建筑工人们审视着厂房蓝图,看着看着,他那像平土机上的钢板般的手掌一下压在蓝图上,对他身旁的一个瓦工说: “你看,我们这一代人,要在这个草原上给后辈留下一座金光四射的城。” 钢将要在这塞外高原上诞生!这讯息是1953年中国包头市代表会议向全市人民宣布的。紧接着,一批被人们称为“服务性的工厂”就建设起来。到今年第一季度已新建砖瓦等十一个国营工厂,新建和扩建耐火器材厂、汽车修配厂、机械厂和印刷等一批地方国营工厂。公元1949年“九一九”和平解放前,包头只有六个工厂,工人290人。现在全市参加生产的工人已达一万二千一百四十多人。1953年矿山勘探进入,一个三千多人的铁矿勘探队,在两年内做出了比较成功的地质报告。从1952年到今年上半年基本建设和城市建设的建筑面积已达二百二十多万平方米,修建和扩建的水泥马路总长度达七十多里,为解放前的七倍半。包兰、包白、包石等铁路和厂区的无数条专用线铁路正在修建。现在一支几万人,其中包括几千技术人员的工业基本建设队伍,分散在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市区内紧张地建设各项工程。近年来种植了四百三十多万株树木,新建的人民公园已经开放,各种花木间生园中。此情此景,使我想起“紫荆关外野人家,十里不见桃杏花”的诗句,已被新的历史遗弃了。 包头,蒙语叫“包克图”,包克图是“鹿”的译音。海拔1000米,平均温度是6.6”c,春秋多风沙。远在二百六十多年前,这儿是一块未开垦的地方。蒙族人民在这水草丰富的土地上,过着游牧生活。康熙三十五年(公元1696年),清朝统治者过此征服准噶尔部,始有内地商人同来,从事商业活动,到公元1710年前后,甘肃、宁夏、陕西、青海等地的商人到此经营皮毛、药材、鸦片。与此同时,河北、河南、山东等地逃荒到此的难民为数不少。公元1725年以后,来此经商的人渐渐增多,在现在的西脑包和井尔坪一带开始建筑房屋,公元1738年内地来此的农民在现在的东河村附近定居耕种,才形成包头村,由于商业的发达,公元1809年改村为镇,属萨拉齐管辖。到公元1810年清朝统治者为着镇压各族人民的反抗,开始在此筑砌土城,至今已一百四十多年。 公元1922年京包铁路通车,包头就被人们称做“水旱码头”,西北的农产品和畜产品多从这儿集散,京津的工业品又从这儿运送到内蒙古西部的农业区和畜牧区去。最适合说明当时的经济特点是所谓“皮毛一动百业兴”。据历史统计材料:公元1936年包头上市的绒毛达两千多万斤,皮张上市数目也很大。 包头附近盛产大米、小麦、莅麦、糜子、土豆等粮食和甜菜、油料等经济作物,附近的乌兰察布草原和鄂尔多斯草原,年年繁殖大批牛、马、羊、骆驼,地下蕴藏着煤、铁、石棉和云母等大量矿物。 过去有个想实现孙中山主义的任君,曾在包头附近试办过“新农试验场”。据说他的政治理想首先是通过新村把农民组织起来,做到由自养到自卫,再由自卫到自治。最高的理想,是要实现“耕者有其田”的主张,并本节制资本的主张,田产不许买卖及抵押。 冯玉祥将军驻军在此时,也曾计划建设一处城区,分商业区、住宅区和农业区等等。 日本帝国主义者曾建立两个惟利是图的工厂,修过一条从包头到石拐沟煤矿的铁路,后又在公元1945年拆毁。 包头人民曾有过一个城市居民起码的愿望,在国民党统治年代捐献出两万银元,想在城区修条下水道,结果大部分银元流到了国民党贪官污吏的囊中。每年一到雨季,山洪依旧侵入市区,几条大街变成河流。 无论新村运动的理想,将军的计划,日本人的如意算盘,都丝毫没有改变包头地方落后贫穷的现实。 现在,包头中等学校的学生比公元1949年以前增加八倍,共有一万二千四百多人,七个由各厂矿经办的中等技术学校的学生尚未计算在内。小学校由公元1949年的二十四所增加到八十所了。几年来,有七万人参加了扫除文盲的学习。五十人以上的基层工会都有图书馆,全市有五个公共文化馆。第三文化馆的管理员告诉我,他那儿的藏书快到一万册。《包头日报》日销四千多份。影剧院由解放前的两个增加到七个,工人文化宫除经常放映电影,并有了规模较大的业余京剧团。医院的病床比1949年前增加三十五倍多,第一工人疗养院今年四月开始接待不传染的各种慢性病人,各厂矿还有疗养所三十六个。 1934年我国有一位学者到包头旅行,看到此地文化落后,忧郁地“觉得很气闷”。如果这位学者现在来旧地重游,他的心情一定会大不相同了。 现在,包头已是内蒙古自治区酉部一个较大的城市,人口较解放初期增加两倍多,已达三十多万;有汉、蒙、回、满、朝鲜、达斡尔、维吾尔、彝、东乡等十个民族,其中汉族最多,回族其次,蒙族只有一千五百多人,其他各民族人数都很少。交通发展很快,公元1954年10月以前,京包铁路每日仅开一对客车,现在日开三对客车尚不够,每月还要增开四、五次临时客车,在包头下车的旅客去年比公元1950年增加五万多人。货运今年上半年比去年上半年增加 86. 2%,到达货物主要是建筑器材和机械,到站的日用品也增加很快。去年以前每天平均到四个车皮,今年四月开始每天平均到十一个车皮。运出货物有粮食、牲畜、天然碱、皮毛、药材、煤,主要是牲畜、粮食和煤,过去主要是皮毛,现在皮毛少了,因是甘肃一带的皮毛不再经此转运,多由宝兰路运出。这就是以前人们都说包头是商业城市,现在逐渐在变迁的重要原因。 现在以包头为起点,有七条公路通往河套和乌兰察布草原等地区,黄河航运由包头湖水而上可达甘肃中卫,顺水而下可抵山西偏关。铁路、公路和航路将华北和内蒙古西部辽阔的地区联接了起来。 9月17日,我从文化宫门前的公共汽车站上车,到建设工地去,那儿正在紧张地进行全面施工前的各项准备工作。这条像铺着一匹白绸子似的马路,已由市区延伸出去几十里,在它的尽头,是我国钢铁工业基地之———包头钢铁联合企业。 我的邻座是一位建筑工程师,他听说我是包头新客,就热情地为我介绍包头仅有的古迹!东门外“转龙藏”佛寺。他说,那儿风景很好,泉水由寺中流出,终年不涸。以前全城居民的饮水,全由安装在石壁上的三个石雕龙头式的水口供给。转龙藏是因泉水水流旋转,曲折婉蜒很像龙形而得名的。寺前有一片古树,寺右有一“望河亭”,游人到这儿,就可观赏“黄河远上白云间”的美景。 这位工程师由黄河谈到了鲤鱼: “黄河的中下游是祖国文化最先开发的地区,包头的文化发展将紧紧地联系着黄河,正在建设的这座巨大的城市,太需要把黄河的水引进来。 “你初来一定要去尝尝黄河的金丝鲤鱼,一般人说黄河鲤鱼,是把河套乌梁素海出产的也算在内了;当地人是严格区别的,因为蹬口附近黄河里的鲤鱼比乌梁素海的要好得多,肥嫩得进口就化,味道的鲜美只有南方的鲥鱼可以相比。” 接着,我们谈到未来的包头钢铁联合企业。这个企业初步设计将拥有采矿、冶金、焦化和耐火器材等许多大工厂和矿山,独立的工业建筑物要有好几百项,工厂区的铁路车站就有几十个,各个主要车间和附属辅助车间都将采用最先进的技术和装备操作,运输将最大限度地利用电气化、自动化和机械化,在个别部门,还考虑了要利用最新的科学成就——示踪原子。 他兴致勃勃地说着,并且说明:“和我们建设鞍钢完全不同,新工厂是要在一片荒野上建筑起来,它们将形成东西长度约达一百里的城市,这个城市的主要内容就是工厂。” 一席话没有谈完,车到了终点站。我走出汽车,眼前是几百幢崭新的建筑物,愈往远看,林立的附属厂房和脚手架愈多,偶尔有一二苏联专家在工地上来回走着。 第二天,我才知道这处已初具城市规模的地方,是在去年四月间才盖起第一幢平房的。为我讲述这些情况的是生产队长杨致谦同志,他站在工地上指点着说:“去年3月19日一支不到一百人的建筑工程队伍,在大风大雪的伴送下到了这儿,随同我们来的只有三千多块砖一车粮食以及一些日用品。那时这儿只有一面3米高的小红旗,方圆几公里除了几个零星的村庄,稀疏的几栋土屋,就只有勘测队竖起的本质界标。头一天我们找好了盖房子的位置,用三块砖头垒起来作标志,第二天去施工,砖头被风沙淹没了,又得重找,但在十多天以后这儿终于出现了第一幢房屋。” 他的声音是平静的,看得出他尽力避免谈他们所遇到的困难。他接着说:“不久以前,一个由十一个民族的青年组成的代表团来这儿访问,几百个青年人一看见塔式吊车在预制品工厂里伸长着巨臂,其中一个青年问;‘出钢的地方是这儿吗?’我说不是,于是他们随着我的手从这儿遥望西北。那时候,除了绿色的草地和黄色的沙滩外,还什么也看不见。” 他用充满信心的口气边笑边说,眼睛闪着光。 “现在你往正前方看吧,变了!”“变了”,这两个字他说得特别有力,把我的视线引向已经有许多附属厂房的地方去。 杨队长像是看出我已听得有些神往,于是,他仍旧平静地说:“同志!再过几年来看吧,这儿就是出钢的地方,它的设备比鞍钢现代化。”他伸出一只食指向西一指,像要画出一个椭圆形的圈子,但他画到东边就停住了,然后说i“那就是包钢的厂房地区,有人说东西长将有十五里,现有的建筑都还不是主厂房。” 他的神色和动作,使我看出,他们把这儿已发生的事情,只看作是开始;将要发生的事情,还千百倍贵子已发生的事情! 摘自: 《旅行家》1956年第11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半日的游程》郁达夫 半日的游程 郁达夫 去年有一天秋晴的午后,我因为天气实在好不过,所以就搁下了当时正在赶着写的一篇短篇的笔,从湖上坐汽车驰上了江干。在儿时习熟的海月桥、花牌楼等处闲走了一阵,看看青天,看看江岸,觉得一个人有点寂寞 起 来了,索性就朝西的直上,一口气便走到了二十几年前曾在那里度过半年学生生活的之江大学的山中。二十年的时间的印迹,居然处处都显示了面形:从前的一片荒山,几条泥路,与夫乱石幽溪,草房藩溷,现在都看不见了。尤其要使人感觉到我老何堪的,是在山道两旁的那一排青青的不凋冬树;当时只同豆苗似的几根小小的树秧,观在竟长成了可以遮蔽风雨,可以掩障烈日的长林。不消说,山腰的平处,这里那里,—所所的轻巧而经济的住宅,也添造了许多;象在画里似的附近山川的大致,虽仍依阳,但校址的周围,变化却竟簇生了不少。第一,从前在大礼堂前的那一丝空地,本来是下临绝谷的半边山道,班在却已将面前的深谷填平,变成了一大球场。大礼堂西北的略高之处,本来足有几枝被朔风摧折得弯腰屈背的老树孤立在那里的,现在却建筑起了三层的图书文库了。二十年的岁月!三千六百日的两倍的七千二百的日子!以这一短短的时节,来比起天地的悠长来,原不过是象白驹的过隙,但是时间的威力,究竟是绝对的暴君,曾日月之几何,我这一个本在这些荒山野径里驰骋过的毛头小子,现在也竟垂垂老了。 一路上走着看着,又微微地叹着,自山的脚下,走上中腰,我竟费去了三十来分钟的时刻。半山里是一排教员的住宅,我的此来,原因为在湖上在江干孤独得怕了,想来找一位既是同乡,又是同学,而自美国回来之后就在这母校里服务的胡君,和他来谈谈过去,赏赏清秋,并且也可以由他这里来探到一点故乡的消息的。 两个人本来是上下年纪的小学校的同学,虽然在这二十几年中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或当暑假,或在异乡,偶尔通着的时候,却也有一段不能自已的柔情,油然会生起在各个的胸中。我的这一回的突然的袭击,原也不过是想使他惊骇一下,用以加增加增亲热的效力的企图;升堂一见,他果然是被我骇倒了。 “哦!真难得!你是几时上杭州来的?”他惊笑着问我。 “来了已经多日了,我因为想静静儿的写一点东西,所以朋友们都还没有去看过。今天实在天气太好了,在家里坐不住,因而一口气就跑到了这里。” “好极!好极!我也正在打算出去走走,就同你一道上溪口去吃茶去罢,沿钱塘江到溪口去的一路的风景,实在是不错!” 沿溪入谷,在风和日暖,山近天高的田塍道上,二人慢慢地走着,谈着,走到九溪十八涧的口上的时候,太阳已经斜到了去山不过丈来高的地位了。在溪房的石条上坐落,等茶庄里的老翁去起茶煮水的中间,向青翠还象初春似的四山一看,我的心坎里不知怎么,竟充满了一股说不出的飒爽的清气。两人在路上,说话原已经说得很多了,所以一到茶庄,都不想再说下去,只瞪目坐着,在看四周的山和脚下的水,忽而嘘朔朔朔的一声,在半天里,晴空中一只飞鹰,象霹雳似的叫过了,两山的回音,更缭绕地震动了许多时。我们两人头也不仰起来,只竖起耳朵,在静听着这鹰声的响过。回响过后,两人不期而遇的将视线凑集了拢来,更同时破颜发了一脸微笑,也同时不谋而合的叫了出来说:“真静啊!” “真静啊!” 等老翁将一壶茶搬来,也在我们边上的石条上坐下,和我们攀谈了几句之后,我才开始问他说:“久住在这样寂静的山中,山前山后,一个人也没有得看见,你们倒也不觉得怕的么?” “伯啥东西?我们又没有龙连(钱),强盗绑匪,难道肯到孤老院里来讨饭吃的么?并且春三二月,外国清明,这里的游客,一天也有好几千。冷清的,就只不过这几个月。” 我们一面喝着清茶,一面只在贪味着这阴森得同太古似的山中的寂静,不知不觉,竟把摆在桌上的四碟糕点都吃完了,老翁看了我们的食欲的旺盛,就又摧荐着他们自造的西湖藕粉和桂花糖说: “我们的出品,非但在本省口碑载道,就是外省,也常有信来邮购的,两位先生冲一碗尝尝看如何?” 大约是山中的清气,和十几里路的步行的结果罢,那一碗看起来似鼻涕,吃起来似泥沙的藕粉,竟使我们嚼出了一种意外的鲜味。等那壶龙井芽茶,冲得已无茶味,而我身边带着的一封绞盘牌也只剩了两枝的时节,觉得今天足行得特别快的那轮秋日,早就在西面的峰旁躲去了。谷里虽掩下了一天阴影,而对面东首的山头,还映得金黄浅碧,似乎是山灵在预备去赴夜宴而铺陈着浓装的样子。我昂起了头,正在赏玩着这一幅以青天为背景的夕照的秋山,忽所见耳旁的老翁以富有抑扬的杭州土音计算着账说:“一茶,四碟,二粉,五千文!” 我真觉得这一串话是有诗意极了,就回头来叫了一声说: “老先生!你是在对课呢?还是在做诗?” 他倒惊了起来,张圆了两眼呆视着问我: “先生你说啥话语?” “我说,你不是在对课么?三竺六桥,九溪十八涧,你不是对上了‘一茶四碟,二粉五千文’了么?” 说到了这里,他才摇动着胡子,哈哈的大笑了起来,我们也一道笑了。付账起身,向右走上了去理安寺的那条石砌小路,我们俩在山嘴将转弯的时候,三人的呵呵呵呵的大笑的余音,似乎还在那寂静的山腰,寂静的溪口,作不绝如缕的回响。 一九三三年五月二十一日 作者简介:郁达夫,名文,字达夫,1896年12月7日出生于富阳满洲弄(今达夫弄)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幼年贫困的生活促使发愤读书,成绩斐然。1913年9月随长兄赴日本留学,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经济学部。郁达夫是著名的新文学团体“创造社”的发起人之一,他的第一本也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第一本小说集《沉沦》,被公认是震世骇俗的作品,他的散文、旧体诗词、文艺评论和杂文政论也都自成一家,不同凡响。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白门秋柳》黄裳 白门秋柳 黄裳 我们到南京时是一个风沙蔽天的日子。下关车站破烂得使人黯然。站外停着许多出差汽车。我坐了其中的一部进城去。原想借这冒牌的“华胄”的风姿可以有点方便,不料车到挹江门时仍得下车接受检查,这职务是由“宪兵“执行的,严格得很,几乎连每一个箱子的角落都翻过了。又凑巧同行的x太太替他的兄弟带了许多行李,甚至脸盆、洗衣板之类都不遗漏。于是这检查就成为一种繁难的试验,我们得回答“宪兵”的每一个问题,每一件东西的出卖所、价格、用途,以及其他许多莫名其妙的问题,全凭问话者的高兴,我们得编造若干小故事予以满足,直至他们感到厌倦了为止,然后就拿起了另一件东西,…… 等到全部审查竣事以后,几乎每一个箱子都盖不上盖,只好把多出的衣物向车厢的角落里一塞算数。 接着我们就轮到接受另一种磨难了。所有比较像样一点的旅馆都没有了房间,南京的所以如此热闹,是那两天正在开着什么会,“冠盖满京华”了的缘故。南京的街道是那么宽而平行,我们的破车子在萧条的街道上行驶,找寻着栖身的处所,最后是在朱雀路的一家旅馆门口歇下来。 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光景了。 我们开了两间房间。x太太自己住一间,我和w合住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这屋子里充满着冷气,房中间的一个炭火盆渺小得可怜,表面是一层烬余的灰,灰下面的黯淡的红色就像是临终者脸上的光彩。这是怎样森寒的一间屋子。 x太太洗脸以后第一件事是命令当差检视适才翻得一塌糊涂的行李,有没有遗失什么,当她拣起每一件从上海带来的东西时,脸上就发出微笑来,好像欣幸着它们的生还。我们对这工作不能有什么帮助。却欣赏了她叫了来的南京的小笼包子、肴肉、咸板鸭。这些也真不愧是南京的名物,我们吃得饱饱的。看她的“复员”工作一时还没有完结的征象,就告诉她我们要到街上去看看了。 我们又站在这飞舞着风沙的城市的街头了。 多长多宽阔的路。除了北平以外,恐怕在别的地方很难看见这么宽广的街道了罢,然而又是多么空旷呢?对面的街上有一家书店,我们踱进去看。里边放着几本从上海来的杂志和北方来的《三六九》(戏剧刊物)。另外有一册南京本地出版的《人间味》。在屠刀下面的“文士”们似乎还很幽闲地吟咏着他们的“人间味”,这就使我想起“世间无一可食亦无一可言”的话来,这虽然是仙人的说话,也正可以显示今日的江南的无声的悲哀。在无声中,也还有这种发自墙缝间的悲哀的调子。 打开一张地图一看,才知道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离秦淮很近。就出了书店向夫子庙前走去,地图上标明着贡院的地方似乎已经变为什么机关之类了,有一片围墙围着。从一条小胡同里走进去,有不少家旧书店,进去看看,实在没有什么可买,想买一部《桃花扇》,却只有石印本和铅印的一折八扣本。翻到了几本《同声》,里边有冒鹤亭俞陛云的文章,还有着杨椒山先生墨迹的影印本,后面有着“双照楼主人”的跋文。说明着清末他被关在北京的牢狱里时,曾经整日地徘徊在杨椒山先生手植桧的下面,因为他当日所住的监房正是杨继盛劾严嵩父子后系狱的地方,想不到住在陵园里的“双照楼主人”在呐喊着“共存共荣”之余,还有时间想到这些旧事。因为这杂志是由他出资办的,所以厚厚的一本书,定价只要一元。 再走过去就是有名的夫子庙。那一座黯黑的亭子,矗立在一片喧嚣里面,远远的看过去神龛里被香火熏得黯黑,如果这里面真是供着孔夫子的话,那厄运似乎真也不下于在陈国蔡国的时候罢?天色已经薄暮,远远望过去,在板桥的后面,是一座席棚式的小饭馆,题着“六朝小吃馆”。好雅致的名字。 小吃馆的前面就是那条旧板桥,有一部记载明末秦淮妓女生活的书,就题作《板桥杂记》。我和w立在这渐就倾颓的旧板桥上对着落日寒波,惆怅了许久。 桥右面有一棵只剩下几枝枯条的柳树在寒风里飘拂,旧日的河房,曾经作过妓楼的,也全凋落得不成样子了,那浸在水里的木桩,已经腐朽得将就折断。有名的画肪,寂寞的泊在河里,过去的悠长的岁月,已经剥蚀掉船身的美丽的彩色,只还剩下了宽阔的舱面,和那特异的篷架,使人一看就会联想到人们泛舟时可以作的许多事情,吃酒、打牌,……这种零落的画肪似乎可以使人记起明末的许多事情,如《桃花扇》中所记;其实它们至多也不过是太平军后的遗物。当南京刚刚规复以后,当时的统帅,“理学名臣”的曾国藩为繁荣这劫后城市所颁布的第一条办法,就是恢复秦淮的画肪,想从女人的身上,取回已经逝去了的繁华。知道这故事的人恐怕已经很少了。 一路走着,我们沉醉于南京的市招的名色的多样性而有趣,纸店,装池店,甚至嫁妆店都在匆匆一望中使人流连;虽然市面是那么萧条,在暮色苍茫中走过市街,想想这已经沦陷了五年的城市,在满目尘沙中,很自然的想起了“黄昏胡骑尘满城”的诗句。 晚上在那间充满了冷气的大屋子里,坐下写一封信,告诉上海的朋友在我们的长途跋涉的第一段旅程中所得的印象。想起了昨夜的别宴,她们都上了装,还赶了来,那是一个凄凉的聚会,浅浅的红唇,失去了风姿的笑靥,那一种沉重的感情,真使人觉得难于负载了。 第二天早晨,从枕上看到窗玻璃上结着冰凌,北风一夜都没有停,炭炉里的微火,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已熄了。太阳光微弱的黄焰,简直没有一点温暖。 x大太要到市场去买东西,要我们陪了去,几个人坐在一连串洋车上,从铺着石子的小巷里穿过,车子的底座上都装着响铃,在车夫如飞的脚步中叮当的响着,打碎了这古城的角落里死一样的寂静。久违了这种洋车的铃声,不想在这里还好好的保存着。 我们走过市场里的一家服装店,这一家里有十几个伙计,顾客却只有我们一起,所以全部的店员都跑来接待,从他们过分的殷勤中,更看出了商业的凋零。 从市场里出来,我们又浩浩荡荡地回到旅馆里去。x太太又要出门访友去了。留给我们的任务是替她看守房子,她还告诫了我们关于行旅人所应注意的事,我们的任务于是就成为很必要的了。 我和w寂寞的在炉边向火,剥着桔子吃,把桔皮投向炽热的炭上,让它烧出一种很像鸦片的香味来。 我们却打算着怎样在这仅有的一天的勾留中,看看这大城里的几个地方。 在下午四点钟左右,我和w到鸡鸣寺去。这是从极南到极北的一段路,在车夫的平稳的脚步中,我们坐在车上,浏览着街景,任北风从大衣领子里吹进去,南京的大陆性气候在冬天特别显著,这种气候给人的是一种僵冻的感觉,手部脸部都在北风里隐隐地痛,实在并不必要等风刮在脸上才有如割的感觉。 在北风中捱过了三刻钟,车子在一片陡坡前停下来。一片红墙婉蜒在高处,一段曲折的台阶,衬得山门高高的,远远的。慢慢地踱上台阶,抬头看见那个竖立着的小小的扁额,“敕建古鸡鸣寺”。山门两侧的红墙上,墨书着“大千世界,不二法门”两行字。一种娟秀而又阔大的气势,很和谐地予人一种美的印象。 这是一座废寺。走上去却费了我们很长的时间。供着山神土地的殿宇里,门窗都失去了,神像也有的破碎不完,座前的石香炉里却还有不少香烬,应当是不久以前还有香客来过。我们经过每一个院落,每一条小径屈折地走上去,很可以领略这古建筑物结构的精巧。 因为是这样一个严冬的傍晚,寺里几乎没有一个人。自然更没有品茶的人了。我们走了许久寻找豁蒙楼,始终没有找到。绕过了寺后的和尚墓塔,还走进掘得深深还十分完整的堡垒,这应当是二十六年冬天战后的遗迹。这曲折的沟垒真是阴森得可怕,不时还可以发现许多兵士的遗物、稻草、标语,我们都有一种重过古战场的感觉。最后在堡垒的顶上向下看时,整个的南京城都在眼底了,眼前的一所宽广的建筑物的每一个房顶上,都飘拂着一面青天白日旗,可是上面多了个三角形的小黄条,这就是那一出丑恶的傀儡戏的演出的地方。 我们拣了路上台城,疾速地走着,急遽的呼吸着干燥而寒冷的空气,肺部有着燃烧似的感觉。立在这一片六朝故垒的顶上,不得不油然地使你缅想着古昔。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江天,一片荒寒的白水,疏落地散布着几个小洲,在一片夕阳里,无数的水鸟飞起飞落,多荒凉的地方。这时风更紧了,呼呼的吹着,我们坐在平台上已经颓了的残垒上,打开了地图,它像一片金属似的在风里振动着响。我大声地叫喊,然而耳朵里只听到虎虎的风声。 重新站起来,让劲急的北风,戏弄着我们的衣襟头发。我感到自己是一个渺小的人,站在这么一个古老而空阔的地方。 我们想起了还在下面等着的车夫,不得不离开了台城走下去。找到了车夫以后,看看地图上远在西隅的扫叶楼,觉得是要有待于它日的重来了。不料车夫却答应了在日落以前赶到,就重新坐上车去。 这时已经是五点钟左右。车子在一些不知名的小巷里穿来穿去,看看那生活在卑陋的屋檐下面的人们时,不禁有着非常亲切的感情,这些靠着小本营生糊口的人们。他们的停滞在手工艺时代的技巧:装池,打铁,木作;从这些渺小的人们的手里,精致的雕琢出一些小器具。传到我们的手里时,使人不缺乏亲切之感,不是那些massproduction的制成品所可及的。可是恐怕这一些仅存的技艺,也将要慢慢地消灭了。 车子离开了陋巷,又出现在一条宽阔的街上了。我打开地图看,回头去告诉w这是“随园”的遗址,这是曾经藏了丁丙善本的龙蟠里,光线越来越暗。路却越来越荒凉了,在路上我们看见了不少牵了马的兵,看那黄呢军服,尖尖的帽子,和圆圆的皮枪壳,以为是“皇军”的巡逻队,仔细看去,才知道也是一些“同胞”,他们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我们这在薄暮时出城去的人,使我们也不禁惴惴然。 最后车子停在一片山坡的下面。这时虽然还没有全黑,太阳却早已落下去了。得了车夫的指示,我们跑向一个寺院的旁门。到了门口才知道门是关着的。门口贴了一个什么筹备处的条子。我就不管这些上去敲门了。心里却猜疑着会出来怎样的一个人物,一个大兵呢,还是一个副官?半天以后才传来了悠长微弱的声音。 “谁?”门随着开开了。一个穿了黑色袈裟的中年的和尚,一只手竖在胸前。 “二位居士的兴致真好。”我们惊异着在落日孤城里见了这样的人物,就告诉他我们明天就要离开南京,想用了这匆促的时间看看扫叶楼的意思。 我们被导引着从一道孤悬着的楼梯走上去。走近了一间小楼。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昏黑了,楼里边看不见一点东西。只依稀看见四壁都是白垩了的,还挂着许多木刻的槛联。w走近去仔细看了其中一幅的下款,告诉我这是江亢虎的。我说:“那就不必看了罢。” 我们凭了窗槛下望一片迷朦的莫愁湖,和那一片城谍。从和尚的口里,我们听到了关于石头城的许多故事,和胜棋楼也已经倾圮了的消息。他的黯淡的声音,缓慢地述说着一些兴亡的史迹。好像听见了低回地读着的一首挽歌辞。 最后他告诉了我们他的身世,是一个军人半路出家了的。他诉说着寺里的贫苦,全仗春秋两季卖茶的收入维持,而现在却是寒冬,难得看见一次游客。我们捐出了一点钱,他感激的收下了,点上了一个灯碗,引我们到他的禅房里去,在暗黄的浮光里,我们走进了一间森寒黑暗的屋子。他从零乱的壁橱里找出了一册寄售的谈金陵古迹的书相送。还有一幅他自己画的《兰草》,并不十分高明。这些我们都已经寄给上海的朋友了。 从扫叶楼出来,我们坐上原来的车子,回到夫子庙前去。车子沿了石头城的女墙跑着,很久很久,才看见稀疏的灯光。 这正巧是一个三角形,连接了这个城市的三个角落。我们毕竟又从荒凉黑暗里回到响着歌声弦管的秦淮河畔了。吃饭的地方是一家很大的馆子,一间间白漆木隔隔开了的房间里多半空着。我们找了一间坐下来以后,先要了一个火盆来烤手。谈着这几小时的游踪,那个和尚,翻着他送的那一本书。我想到离沪以前所作的一点小小的工作。搜集了不少材料,写了个以南唐历史作背景的戏,困为匆促没有能上演,这时大概还压在和平村一间房子里的一堆琴谱下面罢? 吃了点黄酒,走到街上时,从雪亮的电灯光下面的地摊买了黄黄的橘子剥了吃。哪里去呢?去听听有名的秦淮的清唱罢。走上了一间楼厅,在进门的“皇军”处验了市民证,坐下来看戏了。清唱的那一种姿势使我很厌恶,想想这就是秦淮河畔,这些商女和这歌声。又想起了朋友k在一小张报道商情的报纸上编着的一个副刊。那正是“一二八”以后,上海几乎是万籁无声的了。那一张小报上却还经常的有短短的杂文在发表。有一次在记载电影女明星“晋京觐见”的消息之后,附了一句“不禁有烟笼寒水月笼沙之感”,被嗅觉灵敏的吧儿闻到,k就被挤下来的事。坐在这悬满了“玉润珠圆”之类的锦额,映着雪亮的灯光,充满了嘈杂刺耳的弦管歌声的茶楼里,我重复着唐代诗人同样的感情。 第三天,就要离开这城市了。又是一个严寒的天气,早晨起来到邮局去发了一封航空信。看着地图,穿过许多窄得几乎容不下一辆人力车的小巷——其中有一条就是乌衣巷——。这里全是一些狭小的房子,贫苦的人家。巷子的尽头,有一片池塘,旁边堆着从各处运来的垃圾。地图上却标明着“白鸳洲”,一个雅致的名字。这冬天的早晨,洲边上结了不少冰碴,有几个穿了短短的红绿棉衣的女孩子,伸着生满了冻疮的小手,突了冻红的小嘴,在唱着一些不成腔调的京戏。从那些颤抖着的生硬的巧腔,勉强的花哨里,似乎可以听见师父响亮的皮鞭子的声音。 等到这些女孩子的花腔熟练了,就让她们走到台上去,用那一种姿式表演,万一得到什么人的青睐,成了什么“总统”“亲王”,那么她的“师父”或“父亲”就可以得到一笔很大的财富,这正是一种颇有希望的“行业”,多少人都投资进去,让他们的——有许多是买来的——小女儿在这寒冷的早晨到这一湾臭水前面来喊嗓子。 这就是秦淮,一个从东晋以来就出名了的出产着美丽歌女的地方。 一九四三年十月十二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秋收散板》彭学明 秋收散板 彭学明 只那么一眨眼,二三月播种的春光就长成庄稼、结果成熟了。沉甸甸的稻子已不堪重负地俯身垂首,黄灿灿的苞谷怀了孩子愈显沉重,小米穗一如黄狗肥长肥长的尾巴,对着山野毛绒绒地晃。这黄黄的庄稼,似一层又一层黄黄的阳光,厚积着、铺排着,流过山坡,涌向山脚,再流过山坡,再涌向山脚。风吹起时,层峦尽染的秋色便一山一山的翻滚起来,先是一波一迭地倒伏过去,再就一波一迭地挺立过来,浩浩荡荡的,有尽无尽。 这是秋收时,一台美好的布景。 布景中,太阳以其辉煌的晨曦出来了。红红的光影里,走来了牛群、羊群和摇摇摆摆的鸭群,走来了不上早课的孩子们。几个女人拿着镰刀、背着背笼从村口出来,又几个女人拿着镰刀、背着背笼从村口出来,而在前面的,是一群挑着箩筐、抢着谷桶的男人。 进了田,就开始割,割出一个角后,就开始打。 “乓、乓、乒、乓”的打谷桶声和“嗡——嗡——嗡——嗡——”的打谷机声,都在热热闹闹地响应着旷远的回声,是小泽征尔指挥的一曲乡间音乐,沉重,凝缓,质朴,亲切,虽无任何修饰,却透溢着一种回天的力量,无言的美感。虽然很忙,但不时有人走近桶边,捧一勺谷粒、捏捏、掂掂,簸簸,想收圆两唇吹一吹,却怎么也收不拢那一抹的微笑,只好张开五指,让喜悦溢光流彩地从指缝间潺潺漏过。 人们彼此躬着、弯着,澄澄的阳光在周身照耀。满目的金色跳跃颤抖,像音乐里所要表示的一条河,一条流泉似的河,一条涨春水的河。农人的脊背漉漉而湿了,细细的汗流在深深浅浅的栈道里相互交流。土地与土地的交流。人与土地的交流。没有泥土的黑色和人类的肤色,这灿灿阳光下的庄稼不会如此的飒飒有声,山坡与田畴的田野不会有作物的清香在滋滋啦啦地爆裂。 天气太热,人们就怀念雨天,怀念风,而天空已蓝如一幅水墨,洁白的云朵已是纤弱纤弱的蚕丝,似断非断。于是就直起腰来,揭开草帽,擦擦汗,望望天,扇扇衣襟,然后像儿时喊“荫凉荫凉快过来,太阳太阳快过去”一样,开始成风。 一声“吆嗬嗬——”,风便丝丝而来。 又一声“吆嗬嗬——”,风便呼呼而来。 满山满山的树枝便因此如波倒伏着,那是一层层潺动的黛色;满坡满坡的草茎便因此倒伏着,那是一层层翻滚的绿色;满坝满坝的稻谷便因此如波倒伏着,那是一层层涌动的金色。这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吆喝,是山里人古拙朴实的歌,贴过山脊,穿过云层,与风同行。这自然真的奇怪,一声响亮的吆喝,风会感应而来!虽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法则,但却酣畅淋漓地愉悦。 随了风,一片偌大的云块从山嘴那边铺天盖地压来,从容的,不迫的,骑着马来,牵着牛来,抱着兔来,端着酒来,以博大的荫凉和柔情抚慰山庄。人们就借此一边加劲一边聊天,讲二狗与小芹如何如何偷房,讲四婶50多岁了还怀了孩子,讲某省某厅的厅长,倒买倒卖被罢,讲铁匠的二儿子考上了北京的研究生。如此便笑,如此便骂,如此便不知不觉地割了一大丘。打了一大丘,不知不觉地日上中天,又日下中天。年年的谷子十天半月就打完了,今年的谷子就是打不完,你家请白工,他家请白工,一个月了,还在打!仅今天,张二的谷子就送了十挑八挑,却依然齐臻臻的,好大一片! 眼前是谷坝子,翻过谷坝子是河,河的对岸是滩,滩的对岸又是谷坝子,然后就是山,就是一山一山的树和一山一山的苞谷林了。山是锯齿般交错,如鲤鱼的脊背,一座向一座连绵滑 过。苞谷林是成块成条的,如毯如带,一坳一坳的从山间绕过。那本无羽无骨的字,这时长出翅膀,成为山歌飞了出来。唱谷子青了黄了、苞谷长了熟了,当然也唱爱情红了甜了。如喊的山歌,混着汗水的咸味苦味和土地的桔子味橄榄味,由远及近地轰轰滚过。间或有朗朗的笑声与拗苞谷的断裂声一浪高过一浪地滔滔漫过。那苞谷杆如林如臂,将士一般威武挺拔,苍谷棒子也大个大个的,一个足有一斤半斤。一路拗过之后,小孩就用刀砍,有些杆子嚼起来,冰糖一样的甜! 人的周围,牛尾甩着响鞭吃草,嫩嫩的草尖一嚼,满嘴的汁浆便喷涌而出。红蜻蜓在牛背上悠然恬静地歇着,和乐相安,让人毫无缘由地滋生出一种慈爱和羡慕。而更多的蜻蜓,灰的、绿的、黄的,于头顶上密密地飞翔,与人和自然平分着这一派明媚的秋色。 太阳已渐渐隐没了,层峦叠嶂的山巅依然气度非凡。辉煌的光圈,折叠着,冲刺着,从各个山巅喷射而来,在树与树的交影处挥洒而去。雾与炊烟,也以一种柔和的意象从画匠们的墨管里爬上来,缕缕抹抹,阴柔缠绵,和山的阳刚相辅相补。 这时的河边已是一首歌了。一担一担的苞谷插得尖尖的,搁在河滩上。一担一担的谷子垒得满满的,搁在河滩上。还有一捆一捆的黄豆、一筐一筐的小米都如画地搁在河滩上。要收工了,一天的劳累与辛苦,都得痛痛快快地跳进河里,洗掉、搓掉、揩掉。健康的肌腱,壮实的胸脯,都裸的呈现在你的视野里,是一尊尊诱惑人心的雕塑。纵使原始粗犷,但极具柔和妩媚,沉醉得没有一丝邪念。上了年纪的人,都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故事,那令人艳羡的经历,像女人割禾的镰刀,深深地镂刻在心里。因此,当年轻人的玩笑随水而飘时,他们只是偶尔插上一句补补白,尽管嘴角的笑意一直未消,可心里却在思忖、盘算。从前田是别人的地是别人的,奔波忙碌了一辈子也养不活家糊不了口,而今苞谷已倒满了一楼,谷子已垒齐了屋檐,黄豆绿豆等五谷杂粮也满柜满桶,明天的谷子应该昨放?得再立一个小仓了!想着就一声招呼,几十条汉子都光溜溜的上得岸来。 那几十副担子,就首尾相接,悠悠闪闪,浩浩荡荡行进起来。湘西千百年来的喊秋调子,亦如船过险滩时的船夫号子,以阳刚、以激越、以生命压倒自然的最为雄犷的符号,飘荡起来: 齐着力呀!哎着! 打谷米呀!哎着! 八月黄呀!哎着! 粮进仓呀!哎着! 十桌酒呀!哎着! 家家有呀!哎着! 十桌菜呀!哎着! 家家待呀!哎着! 今年秋呀!哎着! 醉个休呀!哎着! 明年秋呀!哎着! 北京溜呀!哎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山中生明月》王前锋 山中生明月 王前锋 天光浅黛,薄暮依依,暮色里,有悠悠策管之声温温婉婉袭来,有浓浓郁郁的桂香自初开的八月轻轻漾来,又有山泉窄出深山石罅,清清冷冷地婉蜒流来…… 细细咂摸,不是洞箫,不是桂馥,亦不是山泉水,呵,是山中明月,正从山垭口,堂堂正正、清清亮亮地向大山里走来。 山间的演衣妇,溪河里的老渔翁,深山石板小路上的牧女樵郎,于杵声、渔歌、牧曲的交奏里,静下来,静下来聆听这天地之间长裙曳地的蟋蟀之声。 山原上,鱼鳞松鳞光闪闪;空谷秋兰于幽幽清芬里,袅娜之茎有了一层美丽的光晕;结满果实的棠梨树温静地守望在半明半暗的斑驳里,轻轻摇动着晚来的柔风;山地里,一片又一片的甘蔗园,翠绿的颜色变成一片银白的了;最神奇的莫过于刚刚翻过的黑土地,于月色下,有许多油黑的颗粒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而我长满许多老树和小树,有着许多新房和旧房的小村,此时呈现的层次就是一幅绝好的风俗画。 年代更迭,日月交替,山月,总这么从从容容地挪动着步履,怀着耐心,一次次君临我的小村,一次次花开花落,一次次云卷云舒,呵,山月,只有你最清楚我的小村是怎样艰难地迈出悠长苦涩的村史。 门前,你常年借以栖息的那棵乌柏树倾跌于一个有风无月的夜里。眼下,这些缠绕着紫色牵牛花或绿色扁豆蔓的鱼骨天线,并不是那绿叶葳蕤的乌柏枝,而你,竞是一只恋窠的金翅鸟吗?你振动透明的羽毛,想象夜莺那样唱一支动情的村夜之歌吗? 乌柏树你是记得的,它如一树红枫,秋来红叶灿若明霞。那天黄昏,云空洒落了一阵晶莹的小雨,雨后,满树的乌柏子,一嘟噜一嘟噜地炸开了,洁洁白白的就像满天的繁星。外婆将绑着快镰刀的竹篙子,伸长到树上去,一下一下地拉割着那红叶间的乌拍子,乌拍子卖给药房里、可以换盐、又可以换油。当然也可以买衣裳穿。可那镰刀没有绑牢。拉耪拉着就脱落开去,镰刀落在外婆的手背上,那手背马上就一片鲜红了。外公和舅舅在田里劳作,我就充当一个大人给外婆包扎伤口。那一根根青筋暴突的手呵,如一根饱经风霜的乌柏枝,却居然有那么多那么多鲜红的血浆,外婆的血滴落在地上,地上就多了一片又一片的红叶。外婆不哭,我哭,小小表妹兰香也哭。那天傍晚,呵,山月,你依在乌柏树的枝丫上,如一颗好大好大的泪珠子。 不像今晚,你好俊好美呵。村边竹地如画,泊在竹林梢头的晚风,从长长的山影里悄悄溜出,如一方柔曼的鲛绡,蘸着你一如奶浆的光乳,擦拭着群山骄傲的额角,擦拭着深山褶皱里这古老小村酸涩的记忆。路过的秋雁,浮在月的光海之上,留下一串夜歌的贝壳。 好静好柔呵,小村笼罩于你如银的清辉之下。小村里,紫色的扁豆花盛开,洁白的月光花盛开,月桂是不喜欢凑热闹的,但是也盛开,一片淡淡的奶黄色淹没在淡淡奶黄的月光里。空气里好香呵。月光将农家小院照得一片透亮,外婆的竹篱之上,丛丛簇簇,深深浅浅,开满了秋来的山菊花,这是外婆用她那带着残疾的手一株一株地种下的。外婆来拔菜的时候,这些山菊花就向外婆可心地微笑着,红红紫紫,淡淡蓝蓝,笑得好灿烂。于是外婆也笑,顺手来一支。簪在花白的鬓发上,外婆的神情就变得格外宁静而祥和。 外婆的菜园子对着月下的南山,不知疲倦的外公扛着毛竹从山道上走下来,歇在村路口,做一个深呼吸,将许多月光吸在嘴里,然后慢慢品味这月光里粘粘的桂花香。外公总说月光是好东西,如果月光里再来点野草味,泥土气或什么花的清香,那就更对劲了,外公就会像品尝高梁酒或者兰花茶那样品得津津有味。所以,外公在深山劳作,总喜欢到很晚很晚才歇工,在月光底下他要做好多好多的事情……月光雨从他的头顶斜斜地倾泻下来,我说,外公,你的眼晴好亮啊!就动手帮他扛起粗粗的毛竹根,外公抢过竹根去,让我扛竹梢的那一头,说,你外公的眼睛亮嘞,还不能算老。 村头月下,美丽的表妹兰香正在浇园,她手臂优美地一场。便有叮叮当当的环佩之声传来。那是她的雨声,抑或是月光的雨声,于是,秋来的豆架上,微生生的菜秧子上,就缀满了一个一个晶亮的五色月亮,美噢。浇罢园,兰香表妹便淑静地守在园边高高的月桂树下,她的身边,堆满了刚刚摘下的豆角、丝瓜,还有红椒和青菜。村路的那一端。是一条弯弯婉蜒的土公路,在月光下闪着迷朦的白光,邻村的一个小伙子,将沿着这条山路,将他自己的四轮车开来,好将兰香表妹的收获装上明天的早市。溶化在月光里的桂香,从月桂树上浓浓地滴落下来,渗透在树下的瓜菜堆里,这样,本来就很鲜嫩的瓜莱便有了月桂的清芬,明儿市上,泳瞧这瓜莱美不美吧。 这个开车的小伙子我没见过,于是我就问兰香表妹,他,好吗?兰香表妹抿着嘴,两颗生动的眼睛在月下晶晶一闪,我便从这双眼里读懂了她少女那甜甜的羞涩。 舅母在这山里是做豆腐的一把好手,日间磨好豆子,夜晚开始筛浆。她围着一条洁白的围裙,围裙上沾满了嫩嫩的豆汁,因此围裙看上去和月光一样洁白无瑕。她将拎来的溪水和月光一同灌进纱袋,哗哗的就有月光一样的豆浆清凌凌地流下来,流成她的歌,流成她的欢笑,流成舅母一家月光一样洁白芬芳的生活。我陶醉地说,舅母,我干脆辞了工作,来山里跟你后面学着做豆腐吧。舅母说,来吧,这山里方圆几里的村子谁不爱吃我做的豆腐,三年;叫你成万元户,行啵?舅母是曲解了,我不定非成万元户不可,但我羡慕这充满诗意的劳动生活…… 月渐高了,山沟里,夜气如烟如缕,轻轻飘成洁白如带的山风。躺在这样的明月之夜,一点睡意都没有。听窗外秋风絮语,院里蟋蟀弹琴,葡萄架上,有月光和夜露的滴哒之声,真是一种绝好的享受。这时,外公来敲我的窗扉,发出细雨打芭蕉的声音。他要我陪他去山地蔗园下獾夹子。我一听高兴极了,一骨碌爬起来就跟着他走。 村夜,好静呵,听得见栏院里老牛反刍的声音,听得见月光在静静流泻;我和外公的脚板拍打在山阶上,听来格外清晰;山泉叮咚着夜曲;溶合着如银的月光一直流进人们的梦里。 下好夹子,夜气微凉,外公带我就守在蔗园的人字棚里。棚外,泥土香草叶香阵阵袭来。秋风令人沉醉。夜风下轻涌波浪的甘蔗园,一片月色如霜。外公说,只有经了霜的甘蔗才会变甜哩,可是现在还不到下霜的时候,甘蔗憋着劲正在田里拔节哩……听,拔节的声音……呵,山月,外公的话好叫我感动,我真的静下心,认真聆听着这夜的山原上一片摇荡着的月光之歌……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水乡怀旧》周作人 水乡怀旧 周作人 住在北京很久了,对于北方风土已经习惯,不再怀念南方的故乡了,有时候只是提起来与北京比对,结果却总是相形见绌,没有一点儿夸示的意思。譬如说在冬天,民国初年在故乡住了几年,每年脚里必要生冻疮,到春天才脱一层皮,到北京后反而不生了,但是脚后跟的斑痕四十年来还是存在,夏天受蚊子的围攻,在南方最是苦事,白天想写点东西只有在蚊烟的包围中,才能勉强成功,但也说不定还要被咬上几口,北京便是夜里我也是不挂帐子的。但是在有些时候,却也要记起它的好处来的,这第一便是水。因为我的故乡是在浙东,乃是有名的水乡,唐朝杜荀鹤送人游吴的诗里说: 君到如苏见,人家尽枕河。 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他这里虽是说的姑苏,但在别一首里说:“去越从吴过,吴疆与越连。”这话是不错的,所以上边的话可以移用,所谓“人家尽枕河”,实在形容得极好。北京照例有春旱,下雪以后绝不下雨,今年到了六月还没有透雨,或者要等到下秋雨了吧。 在这样干巴巴的时候,虽是常有的几乎是每年的事情,便不免要想起那“水港小桥多”的地方有些事情来了。 在水乡的城里是每条街几乎都有一条河平行着,所以到处有桥,低的或者只有两三级,桥下才通行小船,高的便有六七级了。乡下没有这许多桥,可是汊港纷歧,走路就靠船只,等于北方的用车,有钱的可以专雇,工作的人自备有“出坂”船,一般普通人只好趁公共的通航船只。这有两种,其一名曰埠船,是走本县近路的,其二曰航船,走外县远路,大抵夜里开,次晨到达。埠般在城里有一定的埠头,早上进城,下午开回去,大抵水陆六七十里,一天里可以打来回的,就都称为埠船,埠船总数不知道共有多少,大抵中等的村子总有一只,虽是私人营业,其实 可以算是公共交通机关,鲁迅短篇小说集《仿惶》里有一篇讲离婚的小说,说庄木三带领他的女儿往庞庄找慰老爷去,即是坐埠船去的,但是他在那里使用国语称作航船,小说又重在描画人物,关于埠船的东西没有什么描写。这是一种白篷的中型的田庄船,两旁直行镶板,并排坐人,中间可以搁放物件。船钱不过一二十文吧,看路的远近,也不一定。乡村的住户是固定的,彼此都是老街坊,或者还是本家,上船一看乘客差不多是熟人,坐下就聊起天来,这里的空气与那远路多是生客的航船便很有点不同。航船走的多是从前的驿路,终点即是驿站,它的职业是送往迎来的事,埠船却办着本村的公用事业,多少有点给地方服务的意思,不单是营业,它不但搭客上下,传送信件,还替村里代办货物,无论是一斤麻油,一尺鞋面布,或是一斤淮蟹,只要店铺里有的,都可以替你买来,他们也不写账,回来时只凭着记忆,这是三六叔的旱烟五十六文,这是七斤嫂的布六十四文,一件都不会遗漏或是错误。它载入上城,并且还代人跑街,这是很方便的事,但是也或者有人,特别是女太太们,要嫌憎买的不很称心,那么只好且略等候,等“船店”到来的时候,自己买了。城市里本有货郎担,挑着担子,手里摇着一种雅号“惊闺”或是“唤娇娘”的特制的小鼓,方言称之为“袋络担”,据孙德祖的《寄龛乙志》卷四里说:“货郎担越中谓之袋络担,是货什杂布帛及丝线之属,其初盖以络索担囊橐*(行中加玄)且售,故云。”后来却是用藤竹织成,叠起来很高的一种箱担了,但在水乡大约因为行走不便,所以没有,却有一种便于水行的船店出来,来弥补这个缺憾。这外观与普通的埠船没有什么不同,平常一个人摇着橹,到得行近一个村庄,船里有人敲起小锣来,大家知道船店来了,一哄的出到河岸头,各自买需要的东西,大概除柴米外,别的日用品都可以买到,有洋油与洋灯罩,也有芒麻鞋面布和洋头绳,以及丝线。这是旧时代的办法,其实却很是有用的。我看见过这种船店,趁过这种埠船,还是在民国以前,时间经过了六十年,可能这些都已没有了也未可知,那么我所追怀的也只是前尘梦影了吧。不过如我上文所说,这些办法虽旧,用意却都是好的,近来在报上时常看见,有些售货员努力到山乡里去送什货,这实在即是开船店的意思,不过更是辛劳罢了。 1963年8月 摘自: 选自《知堂集外文·四九年以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中秋的月亮》周作人 中秋的月亮 周作人 敦礼臣著《燕京岁时记》云:“京师之日八月节者,即中秋也。每届中秋,府第朱门皆以月饼果品相馈赠,至十五月圆时,陈瓜果于庭以供月,并祝以毛豆鸡冠花。是时也,皓魄当空,彩云初散,传杯洗盏,儿女喧哗,真所谓佳节也。惟供月时,男子多不叩拜,故京师谚日,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此记作于四十年前,至今风俗似无甚变更,虽民生调敝,百物较二年前超过五倍,但中秋吃月饼恐怕还不肯放弃,至于赏月则未必有此兴趣了罢。本来举杯邀月这只是文人的雅兴,秋高气爽,月色分外光明,更觉得有意思,特别定这日为佳节,若在民间不见得有多大兴味,大抵就是算帐要紧,月饼尚在其次。我回想乡间一般对于月亮的意见,觉得这与文人学者的颇不相同。普通称月日月亮婆婆,中秋供素月饼水果及老南瓜,又凉水一碗,妇孺拜毕,以指蘸水涂目,祝曰眼目清凉。相信月中有裟婆树,中秋夜有一枝落下人间,此亦似即所谓月华,但不幸如落在人身上,必成奇疾,或头大如斗,必须断开,乃能取出宝物也。月亮在天文中本是一种怪物,忽圆忽缺,诸多变异,潮水受它的呼唤,古人又相信其与女人生活有关。更奇的是与精神病者也有微妙的关系,拉丁文便称此病日月光病,仿佛与日射病可以对比似的。这说法现代医家当然是不承认了,但是我还有点相信,不是说其间隔发作的类似,实在觉得月亮有其可怕的一面,患怔忡的人贝,了会生影响,正是可能的事罢。好多年前夜间从东城口家来,路上望见在昏黑的天上,挂着一钩深黄的残月,看去很是凄惨,我想我们现代都市人尚且如此感觉,古时原始生活的人当更如何?住在岩窟之下,遇见这种情景,听着豺狼曝叫,夜鸟飞鸣,大约没有什么好的心情,--不,即使并无这些禽兽骚扰,单是那月亮的威吓也就够了,它简直是一个妖怪,别的种种异物喜欢在月夜出现,这也只是风云之会,不过跑龙套罢了。等到月亮渐渐的圆了起来,它的形相也渐和善了,望前后的三天光景几乎是一位富翁的脸,难怪能够得到许多人的喜悦,可是总是有一股冷气,无论如何还是去不掉的。只恐“琼楼玉字,高处不胜寒,”东坡这句词很能写出明月的精神来,向来传说的忠爱之意究竟是否寄托在内,现在不关重要,可以姑且不谈。总之我于赏月无甚趣味,赏雪赏雨也是一样,因为对于自然还是畏过于爱,自己不敢相信已能克服了自然,所以有些文明人的享乐是于我颇少缘分的。中秋的意义,在我个人看来,吃月饼之重要殆过于看月亮,而还帐又过于吃月饼,然则我诚犹未免为乡人也。 1940年9月作 摘自: 选自《药堂语录》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雨的随想》汪国真 雨的随想 汪国真 有时,外面下着雨心却晴着;又有时,外面晴着心却下着雨。世界上许多东西在对比中让你品味。心晴的时候,雨也是晴;心雨的时候,晴也是雨。 不过,无论怎么样的故事,一逢上下雨便难忘。雨有一种神奇;它能弥漫成一种情调,浸润成一种氛围,镌刻成一种记忆。当然,有时也能瓢泼成一种灾难。 春天的风沙,夏天的溽闷,秋天的干燥,都使人们祈盼着下雨。一场雨还能使空气清新许多,街道明亮许多,“春雨贵如油”,对雨的渴盼不独农人有。 有雨的时候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人们却多不以为然。或许因为有雨的季节气候不太冷,让太阳一边凉快会儿也好。有雨的夜晚则另有一番月夜所没有韵味。有时不由让人想起李商隐:“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名句。 在小雨中漫步,更有一番难得的惬意。听着雨水轻轻叩击大叶杨或梧桐树那阔大的叶片时沙沙的声响,那种滋润到心底的美妙,即便是理查德.克莱德漫钢琴下流淌出来的《秋日私语》般雅致的旋律也难以比拟。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造化,真是无与伦比。 一对恋人走在小巷里,那情景再寻常不过。但下雨天手中魔术般多了一把淡蓝色的小伞,身上多了件米黄色的风衣,那效果便又截然不同。一眼望去,雨中的年轻是一幅耐读的图画。 在北方,一年365天中,有雨的日子并不很多。于是若逢上一天,有雨如诗或者有诗如雨,便觉得奇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焦山望月》丁谛 焦山望月 丁 谛 住焦山数日,到定慧寺的大殿看过几回早晚课,每日听山顶撞幽冥钟声,耳朵里是充满了梵器的音响和“南无阿弥陀佛”的法号,倏然尘外,惟与风帆沙鸟作伴,不闻“市”仿佛已有多日了。 是旧历中元节的一天晚上,月光倍明,我们坐在华严阁的廊下,面对磨得光滑晶莹像白玉一样的石栏杆,脚也搁在上面,静无声息地看月亮。 焦山的月亮是有名的。因为它的位置在大江中心,正和小孤山同一形势。沿山正面有许多精舍,为文殊阁、碧山、松瘳阁,海若庵等等。除了朝北的一排精舍因为给山阻隔了以外,邻潮的一面随处可以见到江水。廊曲折处,江水也跟着曲折起来。任栏而立,江水即在脚下。秋江奔腾,顿成旋涡,愤怒地打击着几千年来未曾腐烂的石头,澎湃作响。月亮升起时,姗姗由江上起,就像一位洛神蒙着胭脂般的轻纱。晚霞红晕得同美人的两颊一样;霞彩照入江中,江水便织起红色和白色的图案来了。 虽然是在初秋的天气,静坐既久,却渐渐感觉着丝丝寒意。对过的兰山深入黑阴中。空中时时飞出寒烟,连薄薄的轻去也有些凝寒欲冻的景象。我把手摸一下白石栏杆,异常的寒冷滑腻。陡然我想起小杜的“烟笼寒水月笼纱”的诗句,觉得颇与此景仿佛。 长天一碧,月光照着山前的一片江,分外显得清寒逼人。白居易的琵琶行,说是“惟见江心秋月白”,真是描写得再像没有。本来看月须在江上,乐天先生所形容的月亮也就是指的浔阳江而言。其时,月光的皎洁难以比拟。除江面全给照白了以外,更由月的两旁,引下两条直线;这条依直觉估计约有数尺宽的布似的光亮,比江面的月光还要白一些。因为这天是盂兰会的日子,有放荷花灯的。江上亮起星星的火光,连成一整排,齐在月光照着的江水上眨眼。有的纸掷上油力不足,一会儿便熄灭了。有的却熊熊然,跟着潮水飘流,一直飘到江中心去。对岸似乎也有人在做着这些玩艺儿,表面说是放给鬼看,其实却是给自己取乐的。我们看着这些灯忽明忽暗,正如暗示了一个曲线状的人生有悲喜剧的一样。 焦公祠的那边灯火隐约可见,我们知道这是放的瑜珈焰口已近散场时了。鼓声加急,木鱼也刻不停敲,听到这些凄瑟的声音,我的心简直要像冰一样冻了起来。万物都已入于凄来了啊!除了梵器的伴着和尚嘶哑的声音以外,还有什么声音呢? 晚潮涨起了。汪洋的江水和日间差得太使我惊异。潮水的旋涡已经很急,而且又分成来去的两股,互相对流,“大江东去”,却何止“东去”呢? 我们的头仰视着天空。天空的乌云加多了。多得渐渐蔽住了中元的月亮。月亮逃了。但是逃到乌云又继续地来了。终于月亮逃不过乌云的苦厄。 夜寒加重,而且也无月可看了。我们走下楼来,悄悄地背着寂寞的中元月,走进房里,头搁上枕头,听着滚滚的涛声,雄壮、古朴、幽闲,心境转入悠然的境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秋魂》刘增山 秋魂 刘增山 秋  实 秋天了,成熟的果实却低下了头,它不是在孤芳自赏,也不是在自我陶醉,更不是在哀泣自己将跌落枝头。它是在想:我是怎样成熟的呢? 不是风,我怕早已霉烂了; 不是雨,我怕早已干瘪了; 不是光,我怕早已苍白了; 不是热,我怕早已憔悴了。 世界上有不经过风吹雨打而成熟的果实吗? 世界上有不经过光射日晒而成熟的果实吗? 颜  色 秋是什么颜色呢? 谷子说:秋是黄色的,我就是叫秋风吹黄的。高梁说:秋是红色的,我就是叫秋气染红的。棉花说:秋是白色的,不然,我那里会有这银装素裹呢?墨菊却说:秋天是黑色的,我开放的花朵就是明证。松柏说:秋和夏没什么区别,都像我一样青翠…… 秋天听了摇摇头说:不,不,我是五彩缤纷的。如果我只属于一种颜色,那秋天该是多么单调啊! 秋风 有人说,秋风是冷酷无情的,抱怨它吹跑了树叶,吹落了果实,吹掉了种子,说它吹走了一个勃勃生机的世界。 人们啊,你可曾想过这样的道理吗? 如果说不是秋风将树叶吹落梢头,那片片叶子不是要被严冬所撕碎了吗?如果不是秋风把果实卸下高枝,那果实不是要被冰雪所吞噬吗?如果不是秋风将种子吹下茎杆,那种子不是要被酷寒所冻僵吗?是秋风,把叶子介绍给根须,使它找到了延续生命的母体;是秋风,把种子藏进了厚实的泥土,使它有了一个萌生春天的温床;是秋风,把果实领进了一个个温存的家,使它保存了生命的胚胎。 感谢秋风吧,别曲解了它那一片保护生命的慈母般的心肠。 秋  叶 飘悠悠,飘悠悠,盘旋的秋叶在落下之前,似乎忧心忡忡。 秋叶呀,你是怕人们忘记了你的贡献吗?不会的,人们不会忘记你一生的苦累劳作。不会忘记你夏日献出的绿荫,秋天献出的收获。秋叶呀,你是在哀伤自己生命的短促吗?不要这样英雄气短!你的灿灿一生并不会随着秋的到来而结束,殷实的种子已带着你的希望,向春天奔去了。秋叶呀,你是惦记那失去叶的枝头会被冰霜所冻煞吗?不会的,它在你的养育下,早已不是昨日那弱不经风的骄儿女,而长成了铁干虬枝的大丈夫。 飘悠悠,飘悠悠,秋叶依然在那里盘旋着,它似乎既不留恋枝头,也不忧虑命运,而是在寻觅自己的归宿。它是在想:既然生命已有了一个不寻常的开头,就应当有一个不寻常的结尾。 秋  土 春天的土地是温馨的,它使万物萌生;夏天的土地是热烈的,它使生命拔节;秋天的土地则是诚实的,它用收获证明着播种者的品质。 如果你种下的是莠子,秋天收获的定是一片杂草;如果你种下的是秕子,秋天收获的一定是糟糠;如果你什么也不种,秋天收获的则是一片空白。 如果你种下的是葵花,秋天收获的是一片金黄;如果你种下的是甘蔗,秋天收获的定是蜜糖。 秋说:人们啊,在你播种时,最好先想想秋天会有什么样的收获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西湖梦》余秋雨 西湖梦 余秋雨 1 西湖的文章实在做得太多了,做的人中又多历代高手,再做下去连自己也觉得愚蠢。但是,虽经多次违避,最后笔头一抖,还是写下了这个俗不可耐的题目。也许是这汪湖水沉浸着某种归结性的意义,我避不开它。 初识西湖,在一把劣质的摺扇上。那是一位到过杭州的长辈带到乡间来的。折扇上印着一幅西湖游览图,与现今常见的游览图不同,那上面清楚地画着各种景致,就像一个立体模型。图中一一标明各种景致的幽雅名称,凌驾画幅的总标题是“人间天堂”。乡间儿童很少有图画可看,于是日日逼视,竟烂熟于心。年长之后真到了西湖,如游故地,熟门熟路地踏访着一个陈旧的梦境。 明代正德年间一位日本使臣游西湖后写过这样一首诗: 昔年曾见此湖图, 不信人间有此湖。 今日打从湖上过, 画工还欠费工夫。 可见对许多游客来说,西湖即便是初游,也有旧梦重温的味道。这简直成了中国文化中的一个常用意象,摩挲中国文化一久,心头都会有这个湖。 奇怪的是,这个湖游得再多,也不能在心中真切起来。过于玄艳的造化,会产生了一种疏离,无法与它进行家常性的交往。正如家常饮食不宜于排场,可让儿童偎依的奶妈不宜于盛妆,西湖排场太大,妆饰太精,难以叫人长久安驻。大凡风景绝佳处都不宜安家,人与美的关系,竟是如此之蹊跷。 西湖给人以疏离感,还有别一原因。它成名过早,遗迹过密,名位过重,山水亭舍与历史的牵连过多,结果,成了一个象征性物象非常稠厚的所在。游览可以,贴近去却未免吃力。为了摆脱这种感受,有一年夏天,我跳到湖水中游泳,独个儿游了长长一程,算是与它有了触肤之亲。湖水并不凉快,湖底也不深,却软绒绒地不能蹬脚,提醒人们这里有千年的淤积。上岸后一想,我是从宋代的一处胜迹下水,游到一位清人的遗宅终止的,于是,刚刚弄过的水波就立即被历史所抽象,几乎有点不真实了。 它贮积了太多的朝代,于是变得没有朝代。它汇聚了太多的方位,于是也就失去了方位。它走向抽象,走向虚幻,像一个收罗备至的博览会,盛大到了缥缈。 2 西湖的盛大,归拢来说,在于它是极复杂的中国文化人格的集合体。 一切宗教都要到这里来参加展览,再避世的,也不能忘情于这里的热闹;再苦寂的,也要分享这里的一角秀色。佛教胜迹最多,不必一一列述了,即便是超逸到家了的道家,也占据了一座葛岭,这是湖畔最先迎接黎明的地方,一早就呼唤着繁密的脚印。作为儒将楷模的岳飞,也跻身于湖滨安息,世代张扬着治国平天下的教义。宁静淡泊的国学大师也会与荒诞奇瑰的神话传说相邻而居,各自变成一种可供观瞻的景致。 这就是真正中国化了的宗教。深奥的理义可以幻化成一种热闹的浏览方式,与感官玩乐溶成一体。这是真正的达观和“无执”,同时也是真正的浮滑和随意。极大的认真伴和着极大的不认真,最后都皈依于消耗性的感官天地。中国的原始宗教始终没有像西方那样上升为完整严密的人为宗教,而后来的人为宗教也急速地散落于自然界,与自然宗教遥相呼应。背着香袋来到西湖朝拜的善男信女,心中并无多少教义的踪影,眼角却时时关注着桃红柳绿、莼菜醋鱼。是山水走向了宗教?抑或是宗教走向了山水?反正,一切都归之于非常实际、又非常含糊的感官自然。 西方宗教在教义上的完整性和普及性,引出了宗教改革者和反对者们在理性上的完整性的普及性;而中国宗教,不管从顺向还是逆向都激发不了这样的思维习惯。绿绿的西湖水,把来到岸边的各种思想都款款地摇碎,溶成一气,把各色信徒都陶冶成了游客。它波光一闪,嫣然一笑,科学理性精神很难在它身边保持坚挺。也许,我们这个民族,太多的是从西湖出发的游客,太少的是鲁迅笔下的那种过客。 过客衣衫破碎,脚下淌血,如此急急地赶路,也在寻找一个生命的湖泊吧?但他如果真走到了西湖边上,定会被万千悠闲的游客看成是乞丐。也许正是如此,鲁迅劝阻郁达夫把家搬至杭州。 钱王登假仍如在, 伍相随波不可寻, 平楚日和憎健翮, 小山香满蔽高岑。 坟坛冷落将军岳, 梅鹤凄凉处士林, 何似举家游旷远, 风波浩荡足行吟。 他对西湖的口头评语乃是:“至于西湖风景,虽然宜人,有吃的地方,也有玩的地方,如果流连记返,湖光山色,也会消磨人的志气的。如像袁子才,身上穿一件罗纱大褂,如苏小小认认乡亲,过着飘飘然的生活,也就无聊了。”(川岛:《忆鲁迅先生一九二八年杭州之游》) 然而,多数中国文人的人格结构中,对个充满象征性和抽象度的西湖,总有很大的向心力。社会理性使命已悄悄抽绎,秀丽山水间散落着才子、隐士,埋藏着身前的孤傲和身后的空名。天大的才华和郁愤,取后都化作供后人游玩的景点。 景点,景点,总是景点,再也读不到传世的檄文,只剩下廊柱上龙飞风舞的楹联。 再也找不见慷慨的遗恨,只剩下几座既可凭吊也可休息的亭台。 再也不去期待历史的震颤,只有凛然安坐着的万古湖山。 修缮,修缮,再修缮,群塔入云,藤葛如髯,湖水上漂浮着千年藻苔。 3 西湖胜迹中最能让中国文人扬眉吐气的,是白堤和苏堤。两位大诗人、大文豪,不是为了风雅,甚至不是为了文化上的目的,纯粹为了解除当地人民的疾苦,兴修水利,浚湖筑堤,终于在西湖中留下了两条长长的生命堤坝。 清人查容咏苏堤诗云:“苏公当日曾筑此,不为游观为民耳。”恰恰是最懂游观的艺术家不愿意把自己的文化形象雕琢成游观物,于是,这样的堤岸便成了西湖间特别显得自然的景物。不知旁人如何,就我而论,游西湖最畅心意的,乃是在微雨的日子,独个儿漫步于苏堤。也没有什么名句逼我吟诵,也没有后人的感慨来强加于我,也没有一尊庄严的塑像压抑我的松快,它始终只是一条自然功能上的长堤,树木也生得平适,鸟鸣也听得自如。这一切都不是东坡学士特意安排的,只是他到这里做了太守,办了一件尽职的好事,就这样,才让我看到一个在美的领域真正卓越到了从容的苏东坡。 但是,就白居易、苏东坡的整体情怀而言,这两道物化了的长堤还是太狭小的存在。他们有他们比较完整的天下意识、宇宙感悟,他们有比较硬朗的主体精神、理性思考,在文化品位上,他们是那个时代的峰巅和精英。他们本该在更大的意义上统领一代民族精神,但却仅仅因辞章而入选为一架僵硬机体中的零件,被随处装上拆下,东奔西颠,极偶然地调配到了这个湖边,搞了一下别人也能搞的水利。我们看到的,是中国历代文化良心所能作的社会实绩的极致。尽管美丽,也就是这么两条长堤而已。 也许正是对这类结果的大彻大悟,西湖边又悠悠然站出一个林和靖。他似乎把什么都看透了,隐居孤山二十年,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远避官场与市嚣。他的诗写得着实高明,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句来咏梅,几乎成为千古绝唱。中国古代,隐士多的是,而林和靖凭着梅花、白鹤与诗句,把隐士真正做道地、做漂亮了。在后世文人眼中,白居易、苏东坡固然值得羡慕,却是难以追随的;能够偏偏到杭州西湖来做一太守,更是一种极偶然、极奇罕的机遇。然而,要追随林和靖却不难,不管有没有他的才分。梅妻鹤子有点烦难,其实也很宽松,林和靖本人也是有妻子和小孩的。那儿找不到几丛花树、几双飞禽呢?在现实社会碰了壁、受了阻,急流勇退,扮作半个林和靖是最容易不过的。这种自卫和自慰,是中国分子的机智,也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狡黠。不能把志向实现于社会,便躲进一个自然小天地自娱自耗。他们消除了志向,渐渐又把这种消除当作了志向。安贫乐道的达观修养,成了中国文化人格结构中一个宽大的地窑,尽管有浓重的霉味,却是安全而宁静。于是,十年寒窗,博览文史,走到了民族文化的高坡前,与社会交手不了几个回合,便把一切沉埋进一座座孤山。结果,群体性的文化人格日趋黯淡。春去秋来,梅凋鹤老,文化成了一种无目的的浪费,封闭式的道德完善导向了总体上的不道德。文明的突进,也因此被取消,剩下一堆梅瓣、鹤羽,像画签一般,夹在民族精神的史册上。 4 与这种黯淡相对照,野泼泼的,另一种人格结构也调皮地挤在西湖岸边凑热闹。 首屈一指者,当然是名妓苏小小。 不管愿意不愿意,这位妓女的资格,要比上述几位名人都老,在后人咏西湖的诗作中,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苏东坡、岳飞放在这位姑娘后面:“苏小门前花满枝,苏公公堤上女当垆”“苏家弱柳犹含媚,岳墓乔松亦抱忠”……就是年代较早一点的白居易,也把自己写成是苏小小的钦仰者:“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苏家小女旧知名,杨柳风前别有情”。 如此看来,诗人袁子才镌一小章曰:“钱墉苏小是乡亲”,虽为鲁迅所不悦,却也颇可理解的了。 历代吟咏和凭吊苏小小的,当然不乏轻薄文人,但内心厚实的饱学之士也多的是。在我们这样一个国度,一位妓女竞如此尊贵地长久安享景仰,原因是颇为深刻的。 苏小小的形象本身就是一个梦。她很重感情,写下一首《同心歌》曰“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朴朴素素地道尽了青年恋人约会的无限风光。美丽的车,美丽的马,一起飞驶疾驰,完成了一组气韵夺人的情感造像。又传说她在风景胜处偶遇一位穷困书生,便慷慨解囊,赠银百两,助其上京。但是,情人未归,书生已去,世界没能给她以情感的报偿。她不愿做姬做妾,勉强去完成一个女人的低下使命,而是要把自己的美色呈之街市,蔑视着精丽的高墙。她不守贞节只守美,直让一个男性的世界围着她无常的喜怒而旋转。最后,重病即将夺走她的生命,她却恬然适然,觉得死于青春华年,倒可给世界留下一个最美的形象。她甚至认为,死神在她十九岁时来访,乃是上天对她的最好成全。 难怪曹聚仁先生要把她说成是茶花女式的唯美主义者。依我看,她比蔡花女活得更为潇洒。在她面前,中国历史上其他有文学价值的名妓,都把自己搞得太逼仄了,为了个负心汉,或为了一个朝廷,颠簸得过于认真。只有她那种颇有哲理感的超逸,才成为中国文人心头一幅秘藏的圣符。 由情至美,始终围绕着生命的主题。苏东坡把美衍化成了诗文和长堤,林和靖把美寄托于梅花与白鹤,则苏小小,则一直把美熨贴着自己的本体生命。她不作太多的物化转捩,只是凭借自身,发散出生命意识的微波。 妓女生涯当然是不值得赞颂的,苏小小的意义在于,她构成了与正统人格结构的奇特对峙。再正经的鸿儒高士,在社会品格上可以无可指摘,却常常压抑着自己和别人的生命本体的自然流程。这种结构是那样的宏大和强悍,使生命意识的激流不能不在崇山峻岭的围困中变得恣肆和怪异。这里又一次出现了道德和不道德、人性和非人性,美和丑的悖论:社会污浊中也会隐伏着人性的大合理,而这种大合理的实现方式又常常怪异到正常的人们所难以容忍。反之,社会历史的大光亮,又常常以牺牲人本体的许多重要命题为代价。单向完满的理想状态,多是梦境。人类难以挣脱的一大悲哀,便在这里。 西湖所接纳的另一具可爱的生命是白娘娘。虽然只是传说,在世俗知名度上却远超许多真人,在中国人的精神疆域中早就成了种更宏大的切实存在。人们慷慨地把湖水、断桥、雷峰塔奉献给她。在这一点上,西湖毫无亏损,反而因此而增添了特别明亮的光色。 她是妖,又是仙,但成妖成仙都不心甘。她的理想最平凡也最灿烂:只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这个基础命题的提出,在中国文化中具有极大的挑战性。 中国传统思想历来有分割两界的习惯性功能。一个浑沌的人世间,利刃一划,或者成为圣、贤、忠、善、德、仁,或者成为奸、恶、邪、丑、逆、凶,前者举入天府,后者沦于地狱。有趣的是,这两者的转化又极为便利。白娘娘做妖做仙都非常容易,麻烦的是,她偏偏看到在天府与地狱之间,还有一快平实的大地,在妖魔和神仙之间,还有一种寻常的动物:人。她的全部炎难,便由此而生。 普通的、自然的、只具备人的意义而不加外饰的人,算得了什么呢?厚厚一堆二十五史并没有为它留出多少笔墨。于是,法海逼白娘娘回归于妖,天庭劝白娘娘上升为仙,而她却拚着生命大声呼喊:人!人!人! 她找上了许仙,许仙的木讷和萎顿无法与她的情感强度相对称,她深感失望。她陪伴着一个已经是人而不知人的尊贵的凡夫,不能不陷于寂寞。这种寂寞,是她的悲剧,更是她所向往的人世间的悲剧,可怜的白娘娘,在妖界仙界呼唤人而不能见容,在人间呼唤人也得不到回应,但是,她是决不会舍弃许仙的,是他,使她想做人的欲求变成了现实,她不愿去寻找一个超凡脱俗即已离异了普通状态的人。这是一种深刻的矛盾,她认了,甘愿为了他去万里迢迢盗仙草,甘愿为了他在水漫金山时殊死拚搏。一切都是为了卫护住她刚刚抓住一半的那个“人”字。 在我看来,白娘娘最大的伤心处正在这里,而不是最后被镇于雷峰塔下。她无惧于死,更何惧于镇?她莫大的遗憾,是终于没能成为一个普通人。雷峰塔只是一个归结性的造型,成为一个民族精神界的怆然象征。 一九二四年九月,雷峰塔终于倒掉,一批“五四”文化闯将都不禁由衷欢呼,鲁迅更是对之一论再论。这或许能证明,白娘娘和雷峰塔的较量,关系着中国精神文化的决裂和更新?为此,即使明智如鲁迅,也愿意在一个传说故事的象征意义上深深沉浸。 鲁迅的朋友中,有一个用脑袋撞击过雷峰塔的人,也是一位女性,吟罢“秋风秋雨愁煞人”,也在西湖边上安身。 我欠西湖的一笔宿债,是至今未到雷峰塔废墟去看看。据说很不好看,这是意料中的,但总要去看一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秋日行吟》郭枫 秋日行吟 郭枫 到旷野来,我是来探访秋天的。 秋,在旷野里,一天有一天的消息。凝望着天空吧,那一片蓝啊!多么澄清,多么幽邃。 秋已深了。 秋天,在这南国的海岛上,虽然像一只穿花飞舞的蝴蝶,令人扑朔迷离;而我是一个于秋天的人,从小草的微语里,早已寻得了秋讯。 知道秋天来了,便老是想着秋。我爱在默默中想望,每当心灵十分充实或者极度空虚的时候,我更不爱言语。于是,就朝向旷野,跑来,倚着高挺的椰子树,凝望这一片天空。心灵常常收获到:几声风哨,一朵彩云,许多暖暖的日光。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占领了整个空间,那些飘浮在椰子梢头,伸手可撷的云朵,哪里去了呢?只有蓝、纯净而明亮的蓝,闪耀在天空。天空,一下子升得好高好远。 收敛了热烘烘的金芒,太阳的光辉也变成银白色,几乎像月华似的有些寒意哪!收割后的田野,裸露着一地苍黄;干裂了的泥土,没有汩汩的流水来湿润了。灌木丛在田埂上肃立着;矢车菊的香味,在空气中凝定;空气,在冷冷的日光里,清澈而透明。 天空高阔,大地空旷,这一片肃穆的天地正是我所寻觅的。啊!秋是沉静,秋是沉熟;秋,是浸透了智慧的季节。 我爱秋,爱秋日深沉的肃穆。我爱秋,因为我心中常住着秋的形象。 怎能忘记故乡的那片来色呢?怎能忘记那一声惊寒的秋雁呢? 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我独自行于古黄河的沙滩上。那一泻千里的长河,已变成涓涓细流。对岸的青山,也失去夏日的苍翠,被一层紫气笼罩着,崇高而又庄严。山腰上,枫林醉红了脸,灿烂得去霞似的照亮了半个天!九月的风,吹着浪荡的哨子,打从旷野袭来,而后徘徊在寂寞的河干。黄河荡里,那一大片芦花全都绽开了!风过处,竟波涛般地汹涌着一片银白。 ——在众芳摇落的季节,芦花,为什么白得如此冷艳?枫叶,为什么红得如此美丽? 我浸在遐思里。 当我发现自己的影子,渐渐变长的时候,蓦然抬头,秋阳,已将落山了,正斜斜地投来黯淡的黄晕,把大地罩在迷茫的光影中。一霎时,秋,好像更浓了。 “嘎——” 一声鸿雁的长鸣,划过静谧的蓝空,像一支长箭,穿透岑寂的圆心,呼啸而去。我的心灵,突然感到一种震撼,目送那一队整齐的雁阵,渐去渐远,渐渐地不见。我仿佛领悟了些什么,却又有点懵懵。可是,一种苍凉的古意,竟永远留在我的心头。 自从离开了故乡,每个秋季,我都要跑向旷野。我想寻觅,寻觅一分秋色,来疗我思念的饥渴! 风起了,林间有萧萧的声音。“是秋声哪!”我告诉自己。便走进了林子,静静地谛听着。 真的,再没有什么音乐比秋声更让人怡悦了。秋,把世间的喧嚣沉淀下来,留下一片宁静。飒飒的风,以冷冷的琴弦,弄着幽幽的小曲,让人陶醉而不会沉迷,启人灵智而不至错聩,多么爽心的秋声啊! 为什么会沉迷?又怎能再错聩?离开那声哺育我的大平原,20年了!20年远离故乡,谁还能像惨绿的少年一样,装抢出悲秋的姿态呢? 独步在林子里,我细聆着秋声。占据在心头的,不再是淡淡的哀愁。我要的是仰天长啸,像鸿雁一样振翅于云宵,在这一长串的日子里,我已懂得生的真实和死的静美! 秋是沉静,秋天不是伤感的季节。 秋色让人神清,秋声让人气爽。度过了错暗的长夏,我们该准备金色的秋收了。 秋是成熟,秋天不是凋落的季节。 生命怎样会凋落呢?花谢了,是为了果实的生长;叶落了,仍化作护根的泥土。死灭即是长存,刹那就是永恒。生命,永远不会凋落。 枯叶在风中舞着。 秋已深了。 在北方,在那寂寞的河滩上,冷艳的芦花,应该抖擞着精神又绽开了吧!而那满山红叶,在冷厉的秋风中,也该有激昂的高呼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快意在秋天》曹正文 快意在秋天 曹正文 一夜新凉,满目清寒,快意在秋天。 秋风不似春风温柔、夏风热烈、冬风凛冽,她是那么豪爽舒展,悠闲洒脱。 秋雨不似春雨缠绵、夏雨放肆、冬雨沉闷,她是那么跌荡飘逸,放达疏狂。 秋月不似春月朦胧、夏月短暂、冬月惨淡,她是那么清朗皎洁,高雅明净。 秋花不似春花娇艳、夏花淡雅、冬花冷艳,她是那么灵秀脱俗,绰约多姿。 秋天是旅游的季节。秋山自如,缘于苍穹的辽阔无邪;秋水深沉,缘于池塘的浓如墨绿。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桔绿时。 秋天是读书的季节。消失了春天的懒散、夏天的炎热、冬天的冷峭。秋窗下,好一个宁静的小天地,潇潇雨声,琅琅书声,伴你良宵与黄昏,你可驾白云驰骋想象,你可品香茗深思熟虑。 秋天是成熟的季节。春之梦、夏之情、冬之忆,俱往矣。你摆脱了少年人的幼稚与狂热,克制了表年人的浮躁与冲动,又未进入老年人安享天年的佳境。你在成熟中抵御困惑,又在困惑中渐渐成熟。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冬的贮藏、春的播种、夏的耕耘,终于迎来金色的收获。多少坎坷,多少踌躇,多少不堪回首的回忆,多少惊心动魄的拼搏,组成眼前美景,几多欢笑。 秋天是浪漫的。大雁南飞,勾起你秋思万千;登高放目,一吐你胸中块垒。蝉鸣黄叶长亭酒,鲈鱼桂香泻秋雨,西风半夜,蛩声入梦。 秋天是现实的,看秋菊傲立斗霜,望红蓼独绽江畔,她无须雕琢,决不迎合世俗的的争宠。而对肃杀的秋色,敞天秋空旷达的胸怀,容纳万物的飘零,展示她不屈不挠的个性,以及光明磊落的品行。 赞美秋天最好的诗人是杜牧。他笔下的秋天不是"万里悲秋",有"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清丽,有"停车坐爱枫林晚"的悠扬。他赋予来天俊爽的情调,他写极秋天潇洒的气派。 写活秋天生命力的文学家是欧阳修。一篇千古流传的《秋声赋》,让无情的草木反衬人类的灵性。秋声、秋容、秋气、秋意,无一不透溢出蓬勃的活力。 我爱秋天,因为秋天没有淫雨,没有蚊子,没有朔风,没有半遮半掩的朦胧,没有不切实际的梦幻,没有毫无节制的狂热,没有城府颇深的世俗。 我爱秋天,因为秋天象征了一个男子汉应有的成熟,他大度、稳重、洒脱、温和、宽容、聪智与幽默 人生如四季,快意在秋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千山笔记》马力 千山笔记 马力 千山一片绿,可啜可饮,谓之品绿。诸峰纷纷做云浪之舞,似识我邀我。人入风景,犹鱼之在水。鱼失水则死,人失风景,尽无世间颜色矣。 对绿的形容很多,在千山,却独摹莲花。在谣谚:“千山好,华夏一盆莲”。景与词对照,能够揣摩出这片群山同佛教的因缘。换个说法,千峰若翠盖佳人舞袖,巧笑相迎。杨万里:“青笔尖欲试,绿笺皱还折。”我仿佛一步迈入山水会心处,且援笔代红粉立言。 在山间走,翠色扑人面,没有怎样粗声喘息。这得益于松杉醉眼,也得益于峰峦的柔缓。先上绣莲台。这是一处新景,未见诸图册。但从名称上可以推知它的纤秀苍润甚至不妨想像它的袅娜仪容。石径朝浓翠深处旋折,轻风中,疏枝淡影蝶舞于途,使游人心也翩(足迁)。山上多树,尤以松为首。侧柏、冷杉、栎树为朋。栎树容易勾起我的感情。在我生活过的兴凯湖畔,少松而多栎,秋天,枝上坠满粟色的果实。旧时代,穷苦人将之碾磨后当粮吃,称“橡子面”,咽下后,胀肚。 花也一派艳丽:芍药、丁香、映山红。顺治年间进士郝雪海“人卧千山花气里”,七字足显风神。 松石之上,题镌多缠绵,仿佛在刻意附会爱情主题。如“情侣松”“比翼双飞”。松荫之下,依偎着恋情中的男和女也最为相宜。 绣莲台上的弥勒大佛可庇佑这份人间之爱。香炉中缭绕着烟雾,那气味浸满了禅意。佛其实是一座石山,无其面目,但略得弥勒轮廓。这是惟求其神似难求其形肖了。这尊佛坐视千峰,大有架势,似来充当众山之主。依四大名山各为菩萨道场的旧例,千山应该册封为弥勒的道场。 绣莲台顶是块不大的平地,喇叭里放着乐曲,往往复复,总是那一种调子。有位穿棕色僧衣的老和尚,槌敲木鱼,面向低昂群山,高诵佛号。深谷幽壑间,仿佛遍响唱偈声音。老僧身后的木桌上,摊着厚厚一册《大佛项首楞严经浅释》。封底印十字:十方薄伽梵,一路涅磐(上般下木)。书内乾坤,怕只有留待他独自领会了。这位老僧很和善,乐于言笑,是将晚年一颗平常心融于苍茫山野了。悬揣出家人居之易也。 辞绣莲台,踏高阶松影而入南泉庵。这是一座平常院落,史却可以远溯李唐。暮色下看它,总有一种不易说清楚的苍凉感。康熙年间,这所佛庵易为道观,道士“处心数载,募化八年,敬刊经版百余块”,印经者俱来。不知规模较京郊云居寺如何?这究竟已为往昔盛况,现在经堂仅存木石,墙根摆放两个洗刷东西的石槽。金科玉律之卷,如同被岁月之水漂远的一片黄叶。三皇殿下还有日晷的基座和一尊被砸得面目不堪的宝鼎。阶前两株古柏,历300年沧桑,依旧绿冠如新。旧时人以“清绝似将琴谱读”七字摹状庵中景色,是说有松风,有涧泉,我来时,风在吹树,真是宜于风者莫如松。却未闻暗泉飒飒走乱石。这样绿的山,怎么会没有雪溪之喧呢?其时日光将尽,余晖从片片峰林上退远了。庵中的几间屋子接连亮起灯。睡在这样的地方,同外界相隔,该是什么感受呢?大约会让山水入梦。 初曙,去登五佛顶。这一路的风景不贵人工贵自然,自然的山野之观。因略得皖地黄山形貌,顺流而下,干脆赋名小黄山。乘一段缆车上去,奇松峭石尽在俯瞰中,却无云海,但也多少显出一点黄山姿态。尤其松与石绝不比黄山差。松为山之毛,其干指天,不知几百年岁月。石,玲珑和粗拙兼得,因山岭苍茫,无可计其数。策藜杖而上,木鱼石、寿星石、无根石、莲花石、玉簪石,竞相笏起,装点千山,且各有美妙传说。最可做象形之想的是鹦鹉石,如在阳光下亮翅的翠鸟,故多飞动,嘤嘤似发鸣声。那尊迎客石,旁立一棵松,仿佛在同黄山的迎客松争胜。 揽胜亭在峰巅上。有农妇将山里的香水梨奉客。吃了几个,酸甜。又邀我目对高倍望远镜瞧远处风景。南眺观音峰绰约如一泥丸,人影若蠕蚁。古瞰唐代古城关,略得剑阁之险。关前塑一尊薛仁贵立马横枪的白色像。推知薛大将军征东,在千山屯戍兵马,怕也是连营阵势。除去他,康熙皇上也路经这条深峪古道,奔往兴城。他留过三首诗。《入千山》中“树杪朱旗出,藤荫玉勒过”,写出了车辚马萧的景象,颇有可取。华盖已杳,銮铃远逝,玄烨早就永卧东陵了,谁也留不住他。 望山最好的地界是翡翠峰上豁达亭。竞势峰峦,极有开合,莫肯低档首相下。清人刘文麟“千山如奇文,笔势无一平”,吟得真好!青云观水库如一片碧玉,风吹雾气,云水朦胧似一团烟。居此可振衣,亦可纵目,辽河西流,凤凰山东峙,真得山水气派。凤凰山我几年前登上过,较千山雄峻。古折而上,临五佛顶,千山高峰,它可排在第二。峰尖仅容五尊石佛坐禅。释迦、无量寿、目月灯、焰肩诸佛,高不盈米,皆披黄、绿绸布。能及山之巅,觉得自家已变为一尊好汉,至少不比佛身矮。 把佛放在极顶,长于俯瞰,便在风雪面前却无力躲避,这是选址上的短处。其实,千山的寺宫观庵也有一些,塑在那里的佛,较为舒坦。老于其他的一座是龙泉寺,南北朝旧筑。寺内的殿、阁、房、楼凑成13之数。最让我感举者是藏于寺中的西阁客灯。准确说,这不像建筑的名字,却有些供人领略的意境。《千华山志》:“寺之西南隅瓦屋三楹,纸窗花棂,砖砌土床,式颇古朴。向为高人名士下榻之所,贵官显显宦游山者亦息焉。夜阑时,暝色四合,万籁阒寂,孤檠相伴,红影摇窗,其境遇微妙,幽邃有难言。”似有言外无限意趣留待他人去想。五佛顶东六里即为这片清凉世界。照例是一个平常院落,危岩结构,推门可眺远近峰峦,便极有姿态。人在这里,晨露夕雨,林喧鸟鸣,起闻轻钟,卧听樵歌,从身到心似乎都染上了仙气。我很羡慕在这里避世静读的那位清乾隆太史王尔烈。禅窗客榻,抱膝而吟,真也是“我读招隐篇,韵落千峰静的妙界了,仿佛不复似世中人矣。 寺门影壁上写一句话:“庄严国土,利乐有情。”我去年春日上五台山,普化寺的一位住持为我题过这八字。我至今不能明白它的含义,却可以有所感受。 在林荫下朝山门外走,多见古碑和佛塔。凑到近前揣摩。残碣字痕,浮屠香烬,真看不出山林气韵和桃源歌调究竟有什么不同。 夜宿毓秀宾馆。憩望东升之月遍染峰海松涛,与白昼之景大有分别,凝视如读一卷异书。千峰罗列,隐约“如画写意家素缣飞洒水墨也”,似无交代,故不可殚述。昔日好游者欲将千山绣莲“移傍书窗插杏花”,气象似乎略小。我还是倾心王瑶峰的胸襟:“欲请荆关写奇态,麻斧劈墨氤氲。”一读,如见苍岭奔舞,实驾前者之上。我游千山,仅得一鳞爪,却仿佛领取大山魂魄。无端地觉得,应效野老或童子,虽无访林泉之雅,从山里采回一篮鲜菜,也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秋雨》张爱玲 秋雨 张爱玲 雨,像银灰色黏湿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秋的世界。天地是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缠满着蛛丝网的屋顶。那堆在天上的灰白色的云片,就像屋顶上剥落的白粉。在这古旧的屋顶的笼罩下,一切都是异常的沉闷。园子里绿翳翳的石榴、桑树、葡萄藤,都不过代表着过去盛夏的繁荣,现在已成了古罗马建筑的遗迹一样,在萧萧的雨声中瑟缩不宁,回忆着光荣的过去。草色已经转入了忧郁的苍黄,地下找不出一点新鲜的花朵;宿舍墙外一带种的娇嫩的洋水仙,垂了头,含着满眼的泪珠,在那里叹息它们的薄命,才过了两天的晴美的好日子又遇到这样霉气薰蒸的雨天。只有墙角的桂花,枝头已经缀着几个黄金一样宝贵的嫩蕊,小心地隐藏在绿油油椭圆形的叶瓣下,透露出一点新生命萌芽的希望。 雨静悄悄地下着,只有一点细细的淅沥沥的声音。桔红色的房屋,像披着鲜艳袈裟的老僧,垂头合目,受着雨底洗礼。那潮湿的红砖,发出有刺激性的猪血的颜色和墙下绿油油的桂叶成为强烈的对照。灰色的癞蛤蟆,在湿料发霉的泥地里跳跃着;在秋雨的沉闷的网底,只有它是唯一的充满愉快的生气的东西。它背上灰黄斑的花纹,跟沉闷的天空遥遥相应,造成和谐的色调。 雨,像银灰色黏濡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秋的世界。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秋韵》宗璞 秋韵 宗璞 京华秋色,最先想到的总是香山红叶。曾记得满山如火如荼的壮观。在太阳下,那红色似乎在跳动,像火焰一样。二三友人,骑着小驴笑语与得得蹄声相和,循着弯曲小道,在山里穿行。秋的丰富和幽静调和得匀匀的,向每年毛孔渗进来。后来驴没有了,路平坦得多了,可以痛快地一起走到半山。如果走的是双清这一边,一段山路后,上几年陡台阶,眼前会出现一大片金黄,那是几棵大树,现在想来,也是银杏罢。满树茂密的叶子都黄透了,从树梢披散到地,黄得那样滋润,好像把秋天的丰收集聚在那里了。让人觉得,这才是秋天的其调。 今年秋到香山,人也到香山。满路车辆与行人,如同电影散场,或要举行大规模代表会。只好改道万安山,去寻秋意。山麓有一片黄栌,不甚茂密。法海寺废墟前石阶两旁,有两片暗红,也很寥落。废墟上有顺治年间的残碑,镌有不得砍伐,不得放牧的字样。乱草丛中,断石横卧,枯树枝头,露出友蓝的天和不甚明亮的太阳。这似乎很有秋天的萧索气象了。然而,这不是我要寻找的秋的韵致。 有人说,该到圆明园去,西洋楼西北的一片树林,这时大概正染着红、黄两种富丽的颜色。可对我来说,不断地寻秋是太奢侈了,不能支出这时间,且待来年罢。家人说,来年人更多,你骑车的本领更差,也还是无由寻到的。那就待来生罢,我说,大家一笑。 其实,我是注意今世的。清晨照例的散步,便是为了寻健康,没有什么浪漫色彩。这一天,秋已深了,披着斜风细雨,照例走到临湖轩下小湖旁,忽然觉得这景色这般奇妙,似乎我从未到过这里。 小湖南面有一座小山,山与湖之间是一排高大的银杏树。几天不见,竟变成一座金黄屏障,遮住了山,映进了水。扇形叶子落了一地,铺满了绕湖的小径。似乎这金黄屏障向四周渗透,无限地扩大了,循路走去,湖东侧一片鲜红跳进眼帘。这样耀眼的红叶!不是黄栌,黄栌的红较暗;不是枫树,枫叶的红较深。这红叶着了雨,远看鲜亮极了,近看时,是对称的长形叶子,地下也有不少,成了薄薄的一层红毡。在小片鲜红和高大的金屏障之间,还有深浅不同的绿,深浅不同的褐、棕等丰富的颜色环抱着着澄明的秋水。冷冷的几滴秋雨,更给整个景色添了几分朦胧,似乎除了眼前这一切,还有别的蕴藏。 这是我要寻的秋的韵致了吗?秋天是有成绩的人生,绚烂多彩而肃穆庄严,似朦胧而实清明,充满了大彻大悟的味道。 秋去冬来之时,意外地收到一份讣告,是父亲的一位哲学友人故去了。讣告上除生卒年月外,只有一首遗诗,译出来是这等模样: 不要推却友爱 不要延迟欢乐 现在不悟 便永迷惑 在这里 一切都有一着落 我要寻找的秋韵,原来便在现在,在这里,在心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西湖秋意》赵丽宏 西湖秋意 赵丽宏 一 碧云天,黄叶地…… 湖波的微语,落叶的沙沙声,轻轻地协奏着一支秋的小曲。苏堤像一条青黄相间的绒带,默默地伸向水烟迷朦的湖心…… 又看见西湖了!今年仲春,我到过杭州,虽然匆匆而过,我还是赶来看望西湖了。那是一个阴晦的早晨,怅然在湖畔站了好久,太阳突然从迷朦的雾气中挺身而出,一下子揭开了那层朦朦的面纱,把西子湖迷人的春色活灵活现地铺展在我的眼帘里——那是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绿,是使人心悦神驰的缤纷,就连湖畔垂柳的轻轻抚弄,也让你感觉到一种欢乐的震颤。这是因春的律动、因生命的律动而引起的欢乐…… 现在,是深秋了,而且时近黄昏。西湖呀,你会不会依然能像春天一样,给我充满生机的宁静,给我美的享受,给我欢乐? 踏着遍地落叶漫步苏堤,我默默打量着西湖。西湖呀,你能不能和我谈谈心?能不能告诉我,在萧瑟的秋风里,你正想些什么呢?你会不会只使我回想起那些伤感的往事? 一叶孤舟,像飘落湖心的一片枯叶,在平静的水面上缓缓地描绘着一幅苍茫的秋景。湖上飘忽着淡淡的烟霞,仿佛青灰色的透明的轻绡,笼罩着逶迤起伏的远山,使它们显得若游若定,似有似无。然而湖畔的山坡上,还是顽强地透露出几星秋的色彩,是金黄、是殷红,是在秋风里变得深沉的墨绿,还有那些使人想起遥远历史的古老屋脊…… 对于眼前的西湖秋景,我很难找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来,不尽是凄凉,不尽是寂寥,不尽是苍茫。是什么?我说不上来。我只觉得眼前的画面静谧极了,幽远极了,和谐极了。这画面中,蕴含着许多还没有为我所理解的丰富的内涵。环顾湖波山色,我的饱经旅途劳累的身体,连同思想和灵魂,全都陶然在诗一般的画一般的秋光之中了…… 蓦地,湖面掠过一只白色的水鸟。它用长长的翅膀拍击着湖波,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那雪白的身影在湖面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岛影、游船、长堤、远山,仿佛都被它串连起来,一幅静止的水彩画,顿时活了起来,动了起来…… “这是什么鸟?”我问。 “海鸥。”陪我散步的是一位从小生活在西湖畔的诗人,他的回答使我诧异。 “真是海鸥。你知道么,西湖以前是海。”他笑着补充,像呤诗。 我的想像之翼一下子被扇动起来了。是的,这里曾经是大海,是的,这里依然保存着海的气质。海有宁静的时刻,也有狂暴的时刻,然而他的深沉,他的浩瀚壮阔,谁也无法改变,这是永恒。而西湖的美,也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不管春秋交替,不管冬夏轮转,西湖总是会以她的不同的微笑,向你透露美的信息…… 像海一样执著,像海一样深沉。西湖,永远保持着她的美。 二 苏堤尽头是花港。 走进花港公园,才真正看到了秋天的本色。不是凄凉和萧瑟,不是委顿和枯黄,而是火的色彩,是壮丽和辉煌—— 枫叶正红。那一瓣瓣红五星般的叶片,在微风中抖动着,像一簇簇小火苗,组合成一篷篷巨大的红色篝火,在青色和黄色之中熊熊地燃烧着。所有的一切,山石草木,池塘楼阁,仿佛全被燃着。我不禁想起了不久前在北京香山看到的红叶,那是满山遍野的火焰,把秋天燃烧得一片通红。我曾经惊喜得失声叫起来。此刻,面对着西子湖畔的如火红枫,虽没有在香山时的那种惊喜,却也身心为之一振。香山红叶是一种黄栌的树叶,远看红得轰轰烈烈,近看也不免有一种枯萎的感觉。红枫就不一样了,远眺近看,都一样生机盎然。红枫,是我心目中最美的植物之一,在秋天的西子湖畔,它们用自己鲜艳的色彩,向世界透露着生命的亮色,在秋风里吟诵着一首美丽的抒情诗…… 依然有绿。不仅是苍松翠柏,更多的是许多貌不出众的常青树木:樟、桂、黄杨、冬青……在落叶遍地的湖畔沉着地吐着绿,这是苍劲的深绿,是墨绿。最远处是一片水杉树,肃立在青沉沉的山脚下,像古人笔下的水墨画。倘若,西子湖畔春天的绿,给人清新妩媚的感觉,那么,此时的绿,应该说是庄重的,是深厚的,它使人想起人到中年以后的那种稳重和成熟…… 也有花。自然是秋的皇后——菊花。在上海,刚刚参观过万卉色艳的菊展,所以,在这里傲然卓立的名种菊并没有吸引我的注意力,倒是悄悄开放在湖畔树丛中的那些野菊花,花朵很小,然而一开就是雪白的一片,热烈而又优雅,有一种桀骜不驯的野气和生机。在一个不为人注目的小土丘上,居然还长着一片红花草,玫瑰色的小花,悄然开放在绿茵茵的小圆叶中——这应该是春天的标志啊! 西湖,用她的永不枯竭的心血,用她的始终不渝的柔情,哺育着湖畔众多的生命。如今,到了秋天,到了大自然新陈代谢的季节,西湖的儿女们却依然顽强在秋风里挥舞着手臂,为母亲唱着动人的生命之歌…… 西湖,你可以因此而欣慰了。 三 大自然的规律毕竟是无法改变的。落叶,这秋的尾声、冬的序曲,依然在西湖畔不慌不忙地飘荡…… 有飘零的黄叶,自然有枯秃的树木。我在树林中寻觅…… 是什么使我眼前豁然发亮:一片耀眼的金黄,彩霞一般垂挂在宁静的湖畔。这是我视野里最醒目最辉煌的色彩,西湖的黄昏也仿佛因它们而明朗起来、亮堂起来…… 看清楚了,是两棵高大的梧桐。在盛夏的烈日中,它们曾用蓊郁的树冠在湖畔铺展一片浓绿的荫凉,谁不赞叹它们的绿叶呢!此刻,每一片绿叶都泛出了金黄的色彩,然而它们还是紧紧依偎着枝干,在湖畔展现出另一番更为激动人心的景象。 谁能说这是衰亡和委顿呢?两棵梧桐像两位精神健旺的老人,毫无倦色,也毫无愧色地面对夕阳,面对西湖,那肃然伫立着,似乎在庄严地宣告:即使告别世界,我的生命的光彩依然不会黯淡! 我知道,一夜秋风,也许就能扫落这满树黄叶,然而我再也不会忘记它们那灿然的金黄,不会忘记它们那最后的动人的微笑、最后的悲壮的歌声…… 在一座小土山上,终于看见一棵脱尽了叶片的树,一棵桃树,在夕照中伸展着枯瘦扭曲的枝干。 “瞧,桃树的影子。”诗人指着桃树边上一条鹅卵石路,轻轻地告诉我。 是树的影子,像一幅浓墨构出的画,又潇洒又遒劲地铺展在卵石路上,是一棵花满枝头的春天之树的影子啊!而且这影子是永远不会消失的——这条黑白相间的小路上,白的是卵石,黑的也是卵石,铺路者用黑卵石勾勒出了桃树那奇特的投影。 此举用意何在?我百思不得其解。只有靠自己去理会,去想像了。 也许是一种梦境吧——是桃树的梦,也是人们的梦。在秋风里,在冬雪中,憧憬着发芽,憧憬着用新绿,杉万紫千红去装点西湖的春天…… 永不消失的梦境呵,每年都会有一次蓬蓬勃勃的兑现的!到春天,人们大概再也不会注意这镌刻在小路上的影子了。影子边,有缤纷的花,有缀满新芽的树枝,远处的梧桐,也一定会悄悄披上绿色的新衣,影子,将融化在绿荫里…… 西湖之秋,到处蕴藏着生命的力量和春天的憧憬……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天目山中笔记》徐志摩 天目山中笔记 徐志摩 佛于大众中 说我尝作佛 闻如是法音 疑悔悉已除 初闻佛所说 心中大惊疑 将非魔作佛 恼乱我心耶 ——莲华经譬喻品 山中不定是清静。庙宇在参天的大木中间藏着,早晚间有的是风,松有松声,竹有竹韵,鸣的禽,叫的虫子,阁上的大钟,殿上的木鱼,庙身的左边右边都安着接泉水的粗毛竹管,这就是天然的笙箫,时缓时急的参和着天空地上种种的鸣籁。静是不静的;但山中的声响,不论是泥土里的蚯蚓叫或是桥夫们深夜里“唱宝”的异调,自有一种各别处:它来得纯粹,来得清亮,来得透澈,冰水似的沁入你的脾肺;正如你在泉水里洗濯过后觉得清白些,这些山籁,虽则一样是音响,也分明有洗净的功能。 夜间这些清籁摇着你入梦,清早上你也从这些清籁的怀抱中苏醒。 山居是福,山上有楼住更是修得来的。我们的楼窗开处是一片蓊葱的林海,林海外更有云海!日的光,月的光,星的光:全是你的。从这三尺方的窗户你接受自然的变幻;从这三尺方的窗户你散放你情感的变幻。自在;满足。 今早梦回时睁眼见满帐的霞光。鸟雀们在赞美;我也加入一份。它们的是清越的歌唱,我的是潜深一度的沉默。 钟楼中飞下一声宏钟,空山在音波的磅礴中震荡。这一声钟激起了我的思潮。不,潮字太夸;说思流罢。耶教人说阿门,印度教人说“欧姆”(o——m),与这钟声的嗡嗡,同是从撮口外摄到阖口内包的一个无限的波动:分明是外扩,却又是内潜;一切在它的周缘,却又在它的中心:同时是皮又是核,是轴亦复是廓。“这伟大奥妙的”(om)使人感到动,又感到静;从静中见动,又从动中见静。从安住到飞翔,又从飞翔回复安住;从实在境界超入妙空,又从妙空化生实在: “闻佛柔软音,深远甚微妙。” 多奇异的力量!多奥妙的启示!包容一切冲突性的现象,扩大刹那间的视域,这单纯的音响,于我是一种智灵的洗净。花开,花落,天外的流星与田畦间的飞黄,上绾云天的青松,下临绝海的巉岩,男女的爱,珠宝的光,火山的熔液:一婴儿在它的摇篮中安眠。 这山上的钟声是昼夜不间歇的,平均五分钟时一次。打钟的和尚独自在钟头上住着,据说他已经不间歇的打了十一年钟,他的愿心是打到他不能动弹的那天。钟楼上供着菩萨,打钟人在大钟的一边安着他的“座”,他每晚是坐着安神的,一只手挽着钟槌的一头,从长期的习惯,不叫睡眠耽误他的职司。“这和尚”,我自忖,“一定是有道理的!和尚是没道理的多:方才那知客僧想把七窍蒙充六根,怎么算总多了一个鼻孔或是耳孔;那方丈师的谈吐里不少某督军与某省长的点缀;那管半山亭的和尚更是贪嗔的化身,无端摔破了两个无辜的茶碗。但这打钟和尚,他一定不是庸流不能不去看看!”他的年岁在五十开外,出家有二十几年,这钟楼,不错,是他管的,这钟是他打的(说着他就过去撞了一下),他每晚,也不错,是坐着安神的,但此外,可怜,我的俗眼竟看不出什么异样。他拂拭着神龛,神坐,拜垫,换上香烛掇一盂水,洗一把青菜,捻一把米,擦干了手接受香客的布施,又转身去撞一声钟。他脸上看不出修行的清癯,却没有失眠的倦态,倒是满满的不时有笑容的展露;念什么经;不,就念阿弥陀佛,他竟许是不认识字的。“那一带是什么山,叫什么,和尚?” “这里是天目山,”他说,“我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带的,”我手点着问。“我不知道。”他回答。 山上另有一个和尚,他住在更上去昭明太子①读书台的旧址,盖着几间屋,供着佛像,也归庙管的。叫作茅棚,但这不比得普陀山上的真茅棚,那看了怕人的,坐着或是偎着修行的和尚没一个不是鹄形鸠面,鬼似的东西。他们不开口的多,你爱布施什么就放在他跟前的篓子或是盘子里,他们怎么也不睁眼,不出声,随你给的是金条或是铁条。人说得更奇了。有的半年没有吃过东西,不曾挪过窝,可还是没有死,就这冥冥的坐着。他们大约离成佛不远了,单看他们的脸色,就比石片泥土不差什么,一样这黑刺刺,死僵僵的。 “内中有几个,”香客们说,“已经成了活佛,我们的祖母早三十年来就看见他们这样坐着的!” ①昭明太子,即南朝梁武帝长子萧统,立为太子,未及位而卒,谥号昭明。他信佛能文,曾招聚文人学士,编集《文选》。 但天目山的茅棚以及茅棚里的和尚,却没有那样的浪漫出奇。茅棚是尽够蔽风雨的屋子,修道的也是活鲜鲜的人,虽则他并不因此减却他给我们的趣味。他是一个高身材、黑面目,行动迟缓的中年人;他出家将近十年,三年前坐过禅关,现在这山上茅棚里来修行;他在俗家时是个商人,家中有父母兄弟姊妹,也许还有自身的妻子;他不曾明说他中年出家的缘由。他只说“俗业太重了,还是出家从佛的好。”但从他沉着的语音与持重的神态中可以觉出他不仅是曾经在人事上受过磨折,并且是在思想上能分清黑白的人。他的口,他的眼,都泄漏着他内里强自抑制,魔与佛交斗的痕迹;说他是放过火杀过人的忏悔者,可信;说他是个回头的浪子,也可言。他不比那钟楼上人的不着颜色,不露曲折:他分明是色的世界里逃来的一个囚犯。三年的禅关,三年的草棚,还不曾压倒,不曾灭净,他肉身的烈火。“俗业太重了,不如出家从佛的好;”这话里岂不颤栗着一往忏悔的深心?我觉着好奇;我怎么能得知他深夜趺坐时意念的究竟? 佛于大众中 说我尝作佛 闻如是法音 疑悔悉已除 初闻佛所说 心中大惊疑 将非魔所说 恼乱我心耶 但这也许看太奥了。我们承受西洋人生观洗礼的,容易把做人看太积极,入世的要求太猛烈,太不肯退让,把住这热虎虎的一个身子一个心放进生活的轧床去,不叫他留存半点汁水回去;非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决不肯认输,退后,收下旗帜;并且即使承认了绝望的表示,他往往直接向生存本体的取决,不来半不阑珊的收回了步子向后退:宁可自杀,干脆的生命的断绝,不来出家,那是生命的否认。不错,西洋人也有出家做和尚做尼姑的,例如亚佩腊①与爱洛绮丝②但在他们是情感方面的转变,原来对人的爱移作对上帝的爱,这知感的自体与它的活动依旧不含糊的在着;在东方人,这出家是求情感的消灭,皈依佛法或道法,目的在自我一切痕迹的解脱。再说,这出家或出世的观念的老家,是印度不是中国,是跟着佛教来的;印度可以会发生这类思想,学者们自有种种哲理上乃至物理上的解释,也尽有趣味的。中国何以能容留这类思想,并且在实际上出家做尼僧的今天不比以前少(我新近一个朋友差一点做了小和尚)!这问题正值得研究,因为这分明不仅仅是个知识乃至意识的浅深问题,也许这情形尽有极有趣味的解释的可能,我见闻浅,不知道我们的学者怎样想法,我愿意领教。 ①亚佩腊,未详。 ②爱洛绮丝,十二世纪时一位法国青年女子,因与她的老师阿卜略尔恋爱而导致一场悲剧,终而遁世。 十五年九月 题为《天目山中笔记》。既曰“笔记”,则不一定与山有关,或许只因是在山中所记而已。不过,山也并非和本文主旨完全无干。天目是浙西名胜,山色秀雅,多奇峰竹林。所谓“天下名山僧占多”,天目当然是名山,因此与佛与禅息息相关。从作为题记的那段偈语,我们就能对本文的用意有所体察。 劈头一句“山中不定是清静”:有松声,有竹韵,有啸风,有鸣禽——“静是不静的”,因为有“声”。有“声”,却不是俗世的营营嗡嗡,是天然的笙箫,纯粹、清亮、透澈,是天籁,不污人耳聪倒使人心宁意远,不静反是静。“声”之后写“色”——目所能及的一切:林海,云海,日光,月光和星光,并非纷扰熙攘的百丈红尘,故而人处其中自在而满足。 读到这里我们似乎能感觉到那么一点点志摩的境界了,却依然怀疑距离那则有“佛”和“法音”等字样的偈文太远。直到他在对山中钟音一番颂赞之后感叹:“闻佛柔软音,深远甚微妙。”钟这种单纯的音响,是一种洗净智灵的启示,它包容了万世万物于其怀中安眠,是大音、大相,无始,亦无终,无声,亦无色。 本文的重心其实是写了与佛有关的两个人物,也就是天目山中的两个和尚。 由宏大微妙的钟声自然就联想到了打钟的人。钟是昼夜不歇、片刻一次的,打钟的和尚也已不间歇地打了十一年,连每晚打坐安神也挽着钟槌;他脸上看不出修行的痕迹或失眠的倦态,倒有自在的笑意;不刻意念什么经更或竟不识字,只知身处天目而对其他细节无所关心(志摩在这里设计了一个绝妙的问答)——这一切都使我们想起了佛陀在《经集》中所云:“那些超越疑虑,背离苦恼,乐在涅槃,驱除贪嗔,导向诸天世界的人,乃是行道的胜者。”这种“胜者”,也是“圣者”,志摩感到是他的(也是我们的)“俗眼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的。 无忧无欢,无智无聪,圣者证道于平常,这是志摩所能设想的佛家的最高境界,却绝不是志摩所能企及的。志摩所能企及的(也就是自感能以身处的)是另一种和尚:他不是如前一位平常而悠远的那种,也不是冥坐苦修、鹄形鸠面的那种。他住在茅棚里,家中尚有亲人竟或还曾有过妻子,至于向佛的缘由他只肯解释说“俗业太重”;他人事上受过磨折、思想上能分清黑白,禅坐和草棚尚难压倒其肉身的烈火,是个修道者也是个活鲜鲜的人;他或许是个忏悔者,是个回头的浪子,是佛与魔在内心交战的逃离色界的囚犯,出家仅为了情感的解脱或自我痕迹的消灭——这也许倒象志摩本人某种心境的写照——这样的佛徒能使志摩尤为感喟,正如脸有风霜的妇人往往比明眸皓齿的少女更令人神授魂与一个道理。 很难再具体考证志摩在二六年秋写下此文时的心态,恐怕也没有这个必要。志摩一向被视为一个情感充溢、踊跃入世的诗人,这固然不错,但此文也确实见出诗人心灵的又一层面。我们这样说还有另外一个例证,那就是志摩在其名诗《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中对佛音梵呗的顶礼和咏赞。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半日的游程》郁达夫 半日的游程 郁达夫 去年有一天秋晴的午后,我因为天气实在好不过,所以就搁下了当时正在赶着写的一篇短篇的笔,从湖上坐汽车驰上了江干。在儿时习熟的海月桥、花牌楼等处闲走了一阵,看看青天,看看江岸,觉得一个人有点寂寞 起 来了,索性就朝西的直上,一口气便走到了二十几年前曾在那里度过半年学生生活的之江大学的山中。二十年的时间的印迹,居然处处都显示了面形:从前的一片荒山,几条泥路,与夫乱石幽溪,草房藩溷,现在都看不见了。尤其要使人感觉到我老何堪的,是在山道两旁的那一排青青的不凋冬树;当时只同豆苗似的几根小小的树秧,观在竟长成了可以遮蔽风雨,可以掩障烈日的长林。不消说,山腰的平处,这里那里,—所所的轻巧而经济的住宅,也添造了许多;象在画里似的附近山川的大致,虽仍依阳,但校址的周围,变化却竟簇生了不少。第一,从前在大礼堂前的那一丝空地,本来是下临绝谷的半边山道,班在却已将面前的深谷填平,变成了一大球场。大礼堂西北的略高之处,本来足有几枝被朔风摧折得弯腰屈背的老树孤立在那里的,现在却建筑起了三层的图书文库了。二十年的岁月!三千六百日的两倍的七千二百的日子!以这一短短的时节,来比起天地的悠长来,原不过是象白驹的过隙,但是时间的威力,究竟是绝对的暴君,曾日月之几何,我这一个本在这些荒山野径里驰骋过的毛头小子,现在也竟垂垂老了。 一路上走着看着,又微微地叹着,自山的脚下,走上中腰,我竟费去了三十来分钟的时刻。半山里是一排教员的住宅,我的此来,原因为在湖上在江干孤独得怕了,想来找一位既是同乡,又是同学,而自美国回来之后就在这母校里服务的胡君,和他来谈谈过去,赏赏清秋,并且也可以由他这里来探到一点故乡的消息的。 两个人本来是上下年纪的小学校的同学,虽然在这二十几年中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或当暑假,或在异乡,偶尔通着的时候,却也有一段不能自已的柔情,油然会生起在各个的胸中。我的这一回的突然的袭击,原也不过是想使他惊骇一下,用以加增加增亲热的效力的企图;升堂一见,他果然是被我骇倒了。 “哦!真难得!你是几时上杭州来的?”他惊笑着问我。 “来了已经多日了,我因为想静静儿的写一点东西,所以朋友们都还没有去看过。今天实在天气太好了,在家里坐不住,因而一口气就跑到了这里。” “好极!好极!我也正在打算出去走走,就同你一道上溪口去吃茶去罢,沿钱塘江到溪口去的一路的风景,实在是不错!” 沿溪入谷,在风和日暖,山近天高的田塍道上,二人慢慢地走着,谈着,走到九溪十八涧的口上的时候,太阳已经斜到了去山不过丈来高的地位了。在溪房的石条上坐落,等茶庄里的老翁去起茶煮水的中间,向青翠还象初春似的四山一看,我的心坎里不知怎么,竟充满了一股说不出的飒爽的清气。两人在路上,说话原已经说得很多了,所以一到茶庄,都不想再说下去,只瞪目坐着,在看四周的山和脚下的水,忽而嘘朔朔朔的一声,在半天里,晴空中一只飞鹰,象霹雳似的叫过了,两山的回音,更缭绕地震动了许多时。我们两人头也不仰起来,只竖起耳朵,在静听着这鹰声的响过。回响过后,两人不期而遇的将视线凑集了拢来,更同时破颜发了一脸微笑,也同时不谋而合的叫了出来说:“真静啊!” “真静啊!” 等老翁将一壶茶搬来,也在我们边上的石条上坐下,和我们攀谈了几句之后,我才开始问他说:“久住在这样寂静的山中,山前山后,一个人也没有得看见,你们倒也不觉得怕的么?” “伯啥东西?我们又没有龙连(钱),强盗绑匪,难道肯到孤老院里来讨饭吃的么?并且春三二月,外国清明,这里的游客,一天也有好几千。冷清的,就只不过这几个月。” 我们一面喝着清茶,一面只在贪味着这阴森得同太古似的山中的寂静,不知不觉,竟把摆在桌上的四碟糕点都吃完了,老翁看了我们的食欲的旺盛,就又摧荐着他们自造的西湖藕粉和桂花糖说: “我们的出品,非但在本省口碑载道,就是外省,也常有信来邮购的,两位先生冲一碗尝尝看如何?” 大约是山中的清气,和十几里路的步行的结果罢,那一碗看起来似鼻涕,吃起来似泥沙的藕粉,竟使我们嚼出了一种意外的鲜味。等那壶龙井芽茶,冲得已无茶味,而我身边带着的一封绞盘牌也只剩了两枝的时节,觉得今天足行得特别快的那轮秋日,早就在西面的峰旁躲去了。谷里虽掩下了一天阴影,而对面东首的山头,还映得金黄浅碧,似乎是山灵在预备去赴夜宴而铺陈着浓装的样子。我昂起了头,正在赏玩着这一幅以青天为背景的夕照的秋山,忽所见耳旁的老翁以富有抑扬的杭州土音计算着账说:“一茶,四碟,二粉,五千文!” 我真觉得这一串话是有诗意极了,就回头来叫了一声说: “老先生!你是在对课呢?还是在做诗?” 他倒惊了起来,张圆了两眼呆视着问我: “先生你说啥话语?” “我说,你不是在对课么?三竺六桥,九溪十八涧,你不是对上了‘一茶四碟,二粉五千文’了么?” 说到了这里,他才摇动着胡子,哈哈的大笑了起来,我们也一道笑了。付账起身,向右走上了去理安寺的那条石砌小路,我们俩在山嘴将转弯的时候,三人的呵呵呵呵的大笑的余音,似乎还在那寂静的山腰,寂静的溪口,作不绝如缕的回响。 一九三三年五月二十一日 作者简介:郁达夫,名文,字达夫,1896年12月7日出生于富阳满洲弄(今达夫弄)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幼年贫困的生活促使发愤读书,成绩斐然。1913年9月随长兄赴日本留学,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经济学部。郁达夫是著名的新文学团体“创造社”的发起人之一,他的第一本也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第一本小说集《沉沦》,被公认是震世骇俗的作品,他的散文、旧体诗词、文艺评论和杂文政论也都自成一家,不同凡响。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碧云寺的秋色》钟敬文 碧云寺的秋色 钟敬文 这几天,碧云寺的秋意一天天浓起来了。 寺门口石桥下的水声,越来越显得清壮了。晚上风来时,树木的呼啸,自然不是近来才有的,可是,最近这种声响更加来得频繁了,而且声势是那么浩大,活像冲近堤岸的钱塘江的夜潮一样。 最显著的变化,还在那些树木叶子的颜色上。 碧云寺是一个大寺院。它里面有不少殿塔、亭坊,有许多形态生动的造像。同时,它又是一个大林子。在那些大小不等的院子里,都有树木或花草。那些树木,种类繁多,其中不少还是活上了几百岁的参天老干。寺的附近,那些高地和山岭上,人工种植的和野生的树木也相当繁密。如果登上金刚宝座塔的高台向四周望去,就会觉得这里正是一片久历年代的丛林,而殿堂、牌坊等,不过是点缀在苍翠的林子里的一些建筑物罢了。 我是旧历中秋节那天搬到寺里来的。那时候山上的气温自然已经比城里的来得低些。可是,在那些繁茂的树丛中,还很少看到黄色的或红色的叶子。 秋色正在怀孕呢。 约略半个月过去了。寺里有些树木渐渐开始在变换着颜色。石塔前的几株柿子树,泉水院前面院子里那些沿着石桥和假山的爬山虎,它们好像先得秋意似的,叶子慢慢地黄的黄,赤的赤了。 可是,从碧云寺的整个景色看来,这不能算是什么大变化。绿色的统治基本上还没有动摇,尽管它已经走近了这种动摇的边沿。 到了近日,情景就突然改变了。黄的、红的、赤的颜色触目都是。而且它来得那么神速,正像我们新中国各方面前进的步子一样。 我模糊的季节感被惊醒过来了。 在那些树木里变化最分明的,首先要算爬山虎。碧云寺里,在这个院子,在那个院子,在石山上,在墙壁上……我们都可以看见它那蔓延的枝条和桃形及笔架形的叶子。前些时,这种叶子变了颜色的,还只限于某些院子里。现在,不论这里那里的,都在急速地换上了新装。它们大都由绿变黄,变红,变丹,变赤……我们要找出它整片的绿叶已经不很容易了。 叫我最难忘情的,是罗汉堂前院子里靠北墙的那株缠绕着大槐树的爬山虎。它的年龄自然没有大槐树那么老大,可是,从它粗大的根干看来,也决不是怎样年轻了。它的枝条从槐树的老干上向上爬,到了分杈的地方,那些枝条也分头跟着枝桠爬了上去,一直爬到它们的末梢。它的叶子繁密而又肥大, (有些简直大过了我们的手掌),密密地缀满了槐树的那些枝桠。平常的时候,我们没有注意到它跟槐树叶子的差别。因为彼此形态上尽管不同,颜色却是一样的。几天来,可大不同了。槐树的叶子,有一些也渐渐变成黄色,可是,全树还是绿沉沉的。而那株爬山虎的无数叶子,却由绿变黄。变赤。在树干上、树枝上非常鲜明地显出自己的艳丽来。特别是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些深红的、浅红的、金黄的、柑黄的……叶子都闪着亮光,人们从下面向上望去,每片叶子都好像是透明的。它把大槐树也反衬得美丽可爱了。 我每天走过那里,总要抬头望望那些艳丽的叶子,停留好些时刻,才舍得走开。 像这样地显明而急速地变化着颜色的,除了爬山虎,当然还有别的树木。释迦牟尼佛殿前的两株梧桐,弥勒佛殿前的那些高耸的白果树,泉水院前院石桥边的那株黑枣树……它们全都披上黄袍了。中山纪念堂一株婆罗树的大部分叶子镶了黄边,堂阶下那株沿着老柏上升到高处的凌霄花树,它的许多叶于也都变成咖啡色的了。…… 碧云寺的附近,特别是右边和后面的山地上,那些柿子树和别的许多树木……我们就近望去,更是丹黄满眼了。 自然。寺内外那些高耸的老柏和松树之类,是比较保守的,尽管有很少的叶子已经变成了刀锈色,可是,它们身上那件墨绿袍子是不肯轻易褪下的。许多槐树的叶子,也改变得不踊跃。但是,不管怎样,现在,碧云寺的景色却成为多彩的了。这里一片黄,那里一片赤……不像过去那样,到处都只见到青青绿绿的。 这种景象,自然地叫我们想起那春夏之间群花盛开的花园来。可是,彩色的秋林,到底有它自己特别的情调和风格。它的美景是豪壮的、庄严的。花园的美不能代替它,也不能概括它。 我们古代的诗人,多喜欢把秋天看作悲伤的季节。“悲秋”,是我们古诗歌传统上一个最常用的名词。引起诗人们伤感的自然现象,当然不是单纯的,草木的变色和零落,却可以说是当中有力的一种。我们知道,过去许多“悲秋”的诗篇或诗句,多半是提到“草木黄范”的景象的。 其实,引起人们的伤感,并不一定是秋天固有的特性。从许多方面看,它倒可以说是叫人感到愉快的一种时辰。在农业经济上,秋天是收成的季节;在气候上,在一般自然景色上,秋天也是很可爱的(这,你只要把它去跟接着来的冬天比一比就得了)。古人所谓“春秋佳日”,决不是没有根据的一句赞语。 我们还是谈谈叶子变色的话罢。 在夏天,草木的叶子都是绿油油的,这固然象征着生长,象征着繁荣。但是,从视角上说,从审美的眼光上说,它到底不免单调些。到了秋天,尤其是到深秋,许多树木的叶子变色了,柿红的、朱红的、金黄的、古铜色的、赫色的,还有那半黄半绿,或半黄半赤的……五颜十色,把山野打扮得像个盛装的姑娘。加以这时节天色是澄明的,气候是清爽的。你想想,它应该怎样唤起人们那种欢快的感情啊! 自然,我们晓得古代诗人所以对秋风感喟,见黄叶伤情,是有一定的社会生活的原因的。在过去的社会里,诗人们或因为同情人民的苦难,或因为叹惜自己阶级的衰败,或因为伤悼个人遭逢的不幸……那种悲哀的心情,往往容易由某些自然现象的感触而发泄出来。加以他们对自然、社会的知识的局限,就更加强了这种情思的表现。他们对于变色或凋零的草木感到悲伤,主要的原因就在这里。 现在,造成过去诗人哀感的那种社会根源,基本上已经不存在了。人们对于事物也有了比较正确的认识能力。今天,我们的诗人,我们的广大人民,都以饱满的精神,健康的思想,参与着雄伟的新社会建设工程。美好的自然景象,对于我们只有激起欢乐的情怀。旧诗词中那种常见的哀愁,跟我们的诗的灵感是缺少缘分的。 就说在古代,也并不是所有的诗人,或诗人们的一切作品,对于那些变了色的叶子都是唉声叹气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杜牧句),这固然是明白地颂扬红叶的美丽的。“扁舟一榷归何处?家在江南黄叶村”(苏拭句),诗人对于那种江南秋色,不正是带着羡慕的神气吗?此外,如像“红树霄山好放船”(吴伟业句)、“半江红树卖鲈鱼”(王士祯句)……这些美丽的诗句,都不是像“满山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那样饱含着哀伤情调的。大家知道, “现在”跟“过去”是对立的。但是,在历史的长河中,它们又有着一脉相联的源流。因此,即使是生活在旧时代里的诗人,对于某些事物也可以具有一定的正常感情。我们没有权利判定,过去一切诗人对于红叶和黄叶的美,都必然是色盲的。 我不是什么老北京。可是,凭我这些年来的经验,我敢大胆地说,秋色是北京最可爱的一个季节,尽管我们还嫌它的日子短了些。当这房子里火炉还没生火,气候凉爽可是并不寒冷的时候,观览香山一带(包含碧云寺在内)自然的丰富色彩,正是北京市民和远方游客一种难得的眼福。让古代那些别有怀抱的伤心人,去对叶子叹息或掉泪吧!我们却要在这种红、黄、赤、绿的自然色彩的展览中,作一个纵情的、会心的鉴赏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报秋》宗璞 报秋 宗璞 似乎刚过完春节,什么都还来不及干呢,已是长夏天气,让人懒洋洋的像只猫。一家人夏衣尚未打点好,猛然却见玉簪花那雪白的圆鼓鼓的棒槌,从拥挤着的宽大的绿叶中探出头来。我先是一惊,随即帐然。这花一开,没几天便是立秋。以后便是处暑便是白露便是秋分便是寒露,过了霜降,便立冬了。真真的怎么得了! 一朵花苞钻出来,一个柄上的好几朵都跟上。花苞很有精神,越长越长,成为玉簪模样。开放都在晚间,一朵持续约一昼夜。六片清雅修长的花瓣围着花蕊,当中的一株顶着一点嫩黄,颤颤地望着自己雪白的小窝。 这花的生命力极强,随便种种,总会活的。不挑地方,不拣土壤,而且特别喜欢背阴处,把阳光让给别人,很是谦让。据说花瓣可以入药。还有人来讨那叶子,要捣烂了治脚气。我说它是生活上向下比,工作上向上比,算得一种玉簪花精神罢。 我喜欢花,却没有侍弄花的闲情。因有自知之明,不敢邀名花居留,只有时要点草花种种。有一种太阳花又名死不了,开时五色缤纷,杂在草间很好看。种了几次,都不成功。“连死不了都种死了。”我们常这样自嘲。 玉簪花却不同,从不要人照料。只管自己蓬勃生长。往后院月洞门小径的两旁,随便移栽了几个嫩芽,次年便有绿叶白花,点缀着夏末秋初的景致。我的房门外有一小块地,原有两行花,现已形成一片,绿油油的,完全遮住了地面。在晨光熹微或暮色朦胧中,一柄柄白花擎起,隐约如绿波上的白帆,不知驶向何方。有些植物的繁茂枝叶中,会藏着一些小活物,吓人一跳。玉簪花下却总是干净的。可能因气味的原故,不容虫君近身。 花开有十几朵,满院便飘散着芳香。不是丁香的幽香,不是桂花的甜香,也不是荷花的那种清香。它的香比较强,似乎有点醒脑的作用。采几朵放在养石于的水盆中,房间里便也飘散着香气,让人减少几分懒洋洋,让人心里警惕着:秋来了。 秋是收获的季节,我却是两手空空。一年、两年过去了,总是在不安和焦虑中。怪谁呢,很难回答。 久居异乡的兄长,业余喜好诗词。前天寄来自译的朱敦儒的那首西江月。原文是: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 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 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消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若照他译的英文再译回来,最后一句是认命的意思。这意思有,但似不够完全,我把“领取而今现在”一句反复吟哦,觉得这是一种悠然自得的境界。其实不必深杯酒满,不必小圃花开, 只在心中领取,便得逍遥。 领取自己那一份,也有品味把玩、获得的意思。那么,领取秋,领取冬,领取四季,领取生活罢。 那第一朵花出现已一周,凋谢了。可是别的一朵一朵再按上来。圆鼓鼓的花苞,盛开了的花朵,由一个个柄擎着,在绿波上漂浮。 1990年8月10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闸》柯灵 闸 柯灵 我生长在一个小市镇上。 和多数越中的乡村一样,有些山和水,点缀平原景色,就像村姑鬓边的野花。小街平静如太古,田野间铺开一片锦绣。在阳光下,在风雪中,在灰色的小屋里,有些用劳动创造了历史、却又从不在历史家笔底出现的人物,胼手服足,辛苦而乐天地工作着,顽强得好像水牛。他们平凡地生活,平凡地老死;死了被埋入土丘,活着也无人注意,连从这乡土问生根吐芽后来又流落异地的游子,也容易把这些亲切的面貌模糊了。 永远活在游子心里的,是那些终古长流的小河。 这市镇有水村的秀逸:小河萦绕,长年不倦地作着活活的絮语,仿佛诗人穹深的独白。水是清澈的,春来水面飘着玲珑的浮萍;一到冬天,满河是嫩绿的菜叶。桨声终夜不断。 托小河的福,我们故乡从没有水灾,也从没有大旱灾。盛夏苦热,几十天不下雨,大地枯竭得变成沙漠。街河的语声由暗哑而寂寞了,灰褐的河床看见了碧琅琅的天,只剩下中间一条丑陋的小沟,木然不动。谁在河床上撤下几粒西瓜子?却让它们在泥里抽了芽,开出朵朵小黄花,到晚来和天上的繁星争辉。--这小河瘦损的丰姿,不已足以令人发愁?是的,但这只是街河的一段。你试跑到市外大江沿的过渡亭边去看看,那河流不是照旧作着轻轻的独唱?虽然嗓音也有些失润。 倘在艳阳时节,春水晶涨;或当九秋天气,苦雨新霁,这些小河,几日间都变得十分丰满。絮絮的语声更高了,流动的旋律也十分活泼,趁微风,偷偷地吻着石磁,有时还乘明月夜迅疾地爬上了河岸。于是街河边常常出现一些少年人的影子,悠然伫立,向水中放下钓丝。你说那拍岸的水声,不会给他们带来灾难?不用愁!过些时一开闸,这一泓盈盈的清流,就要淙淙然向镇上的土地告别。 哦,对了!我只顾低徊于小河的风貌,却忘记了告诉你关于这些河流的十分陈旧而又永远新鲜的故事。--假如你不嫌地方乡僻,又有机缘坐着一桨一划的乌篷船,过小镇留连片刻,我准得先带你到街梢去看看一座古旧的老闸。 路不远,就在镇中心。那儿有名为金鸡、玉蟾的两座山,隔水对峙,中间跨河横锁一道闸。河面很宽,闸上法相庄严的张神殿,香火终年不断。老年人会告诉你:张老相公是这儿镇水的神明,威灵显赫。这神的故事我记不清了,总之他生前不过是一个平常人,大概做了件什么有利于大家的事,而自己却因此在水里溺死的。他舍身的精诚使他成了神。镇上少年离乡别井,远适异地的时候,父母总带他们到张神殿前虔诚礼拜,许下“一路平安”的愿心。殿前有一个石基的戏台,蜃楼般在水上浮着,精细古雅的雕缕,辉煌金碧的粉饰,在寒他的小镇上,算得上是第一等华美的建筑。庙左右伸出手臂般两道高大的石桥,桥下河水深碧,平静时映出桥影巍然,连那桥上石刻的“古老闸头”四个苍劲大字,也随着微波从容浮荡,冷眼看人世的沧桑。 水涨时一开闸。古潭似的静水就咆哮起来了。行人跑上老闸头,只听见满耳是轰轰的巨响,像动着春雷--不,有点像在高楼静夜听满山松涛。凭栏下望,世界在脚底暴变:别小觑那安静的小河,激怒了就胜似海啸,翻卷着,飞起万朵银花,汹汹然向镇外流去。偶然有迫不得已的舟楫经过,顺水船照例得胆颤心惊地出动全体船夫,一个在船尾把紧了舵,其余的拿定篙子,站在船头和中舷上,像挺着长矛临阵的将军;因为一不小心,船身会撞得粉碎。是逆水船,就得用七八个壮健的汉子,引着系在闸下的粗大棕索,在惊涛骇浪中曳过。 对着这瑰丽的景象,也许会博得你一个无言的赞赏,叹息于宇宙的神奇? 不错,宇宙的神奇:但我们知道:一部历史就有大半本是人类和自然斗争的记录,这闸,这小河,也并不缺乏艰苦的来历。 越州从古是泽国,夏禹治水的工程终于会稻,就不再继续。在辽远辽远的从前,我们这故乡不过是汪洋一片。可是求生的将勇气赋予人类,斗争的经历又启发他们以聪明。导河,开湖,让千山万壑的溪流有了归宿;筑坝,修堤,让大海小河的水利得到节制。这中间,谁也算不清经过多少度的春秋,消磨了多少无名氏的生命和血汗。这年代已经离我们太远,汪洋的水国随着时间湮没,征服自然的人早已腐化了变作轻烟,却把幸福永远遗留着,于是我们只觉得故乡的田园生来便这么丰饶,小河从古是那样可爱! 只有这泄水的古闸,还能够点醒我们远年的记忆。--可是这古闸,实际上却已经是一种废物,假使我们依着这激流的行踪走去,离小镇五里路,还可以看见一座大家都说得出来历的应宿闸。 应宿闸的俗名叫星闸,--但也许是“新闸”,和我们镇上“老闸”相对的称呼。它静静地横堵在三江城外的海口,像连绵的长堤。站在闸上向外望,看得见海上的一片烟波,天际的几点风帆。莽荡的海风带着咸味,猎猎地把人心吹得很远,使我们通想着在没有应宿闸以前,这儿还应该是浩瀚无边的水族乐园,只要站在我们镇上的老闸头,便看得见眼前这片苍茫空阔的海天景色。 星闸的闸门,共有28洞,整然并列如口琴。闸门一开,全县过多的水量,就会由各处湖泊河港,远远奔来,在我们小镇上汇集了,经过者闸头,到这里,这才百川归海,一齐万马奔腾般往闸外倾泻。水平后依然紧闭,防御海上袭来的潮汐。 它是越中群流的锁钥,雄镇着水国边陲的一支铁军!--有了它,我们才度着太平的岁月,才享有了那些美丽活泼盈虚自如的河泊。 年年8月18,应宿闸边有一天狂欢。远近城乡的游人流水似地赶来了,闸上挤满了人,闸里停泊无数船只,笑语喧阗赛似海边飞迸的浪花。--这是个看潮的令节,从前猖獭的海潮曾经卷没过这儿的祖先,如今却轮到了居民来欣赏那海上的奇观! 这一天,应宿闸边的汤公祠和木龙祠里,照例是香烟缭绕,红烛辉煌,还有锣鼓喧天的社戏上演。游人披着愉快的秋阳,像穿梭,在汤公祠和木龙祠里跑进跑出。人们都熟悉这样的一个传说:在很古很古的时候,这里只是一个水国,直到明朝汤太守在三江造了闸,泄洪防旱,我们的生活才有了福。造闸的工程很艰巨,当初不知有多少次打好了基又给潮水冲毁,汤太守穷年累月,费尽心力,都没有办法;最后是一个叫作木龙的青年石匠,用自己的鲜血焊接了基石。…… 我常常做怀乡的梦,梦魂像浮萍,兀自在那小镇的河上荡漾。可是我有点忧郁。 那干溪竞秀、万壑争流的云水之乡,今古游人为它们低徊留恋,赞叹自然的巧妙;远适异地的游子为它们萦系着乡愁。但谁曾想到,这曾经是一个荒烟浊浪的地方?那些在阳光下,在风雪中,在灰色的小屋子里劳动着的乡亲们,各自负着“乱世草民”的烦恼,谨厚而麻木地活着,他们生长在土壤肥美的福地,却忘记了先代祖宗斗争的历史,忘记了人类的双手可以改变自已的命大王三。 星闸畔的一天狂欢,我猜想,从前也许为的是纪念我们祖先的胜利,而现在却早变成纯粹的游乐,和单纯的酬谢神明的仪式了。 1936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济南的秋天》老舍 济南的秋天 老舍 济南的秋天是诗境的。设若你的幻想中有个中古的老城,有睡着了的大城楼,有狭窄的古石路,有宽厚的石城墙,环城流着一道清溪,倒映着山影,岸上蹲着红袍绿裤的小妞儿。你的幻想中要是这么个境界,那便是个济南。设若你幻想不出--许多人是不会幻想的--请到济南来看看吧。 请你在秋天来。那城,那河,那古路,那山影,是终年给你预备着的。可是,加上济南的秋色,济南由古朴的画境转入静美的诗境中了。这个诗意秋光秋色是济南独有的。上帝把夏天的艺术赐给瑞士,把春天的赐给西湖,秋和冬的全赐给了济南。秋和冬是不好分开的,秋睡熟了一点便是冬,上帝不愿意把它忽然唤醒,所以作个整人情,连秋带冬全给了济南。 诗的境界中必须有山有水。那末,请看济南吧。那颜色不同,方向不同,高矮不同的山,在秋色中便越发的不同了。以颜色说吧,山腰中的松树是青黑的,加上秋阳的斜射,那片青黑便多出些比灰色深,比黑色浅的颜色,把旁边的黄草盖成一层灰中透黄的阴影,山脚是镶着各色条子的,一层层的,有的黄,有的灰,有的绿,有的似乎是藕荷色儿。山顶上的色儿也随着太阳的转移而不同。山顶的颜色不同还不重要,山腰中的颜色不同才真叫人想作几句诗。山腰中的颜色是永远在那儿变动,特别是在秋天,那阳光能够忽然清凉一会儿,忽然又温暖一会儿,这个变动并不激烈,可是山上的颜色觉得出这个变化,而立刻随着变换。忽然黄色更真了一些,忽然又暗了一些,忽然像有层看不见的薄雾在那儿流动,忽然像有股细风替“自然”调合着彩色,轻轻的抹上一层各色俱全而全是淡美的色道儿。有这样的山,再配上那蓝的天,晴暖的阳光;蓝得像要由蓝变绿了,可又没完全绿了;晴暖得要发燥了,可是有点凉风,正象诗一样的温柔;这便是济南的秋。况且因为颜色的不同,那山的高低也更显然了。高的更高了些,低的更低了些,山的棱角曲线在晴空中更真了,更分明了,更瘦硬了。看山顶上那个塔! 再看水。以量说,以质说,以形式说,哪儿的水能比济南?有泉--到处是泉--有河,有湖,这是由形式上分。不管是泉是河是湖,全是那么清,全是那么甜,哎呀,济南是“自然”的sweet heart 吧?大明湖夏日的茶花,城河的绿柳,自然是美好的了。可是看水,是要看秋水的。济南有秋山,又有秋水,这个秋才算个秋,因为秋神是在济南住家的。先不用说别的,只说水中的绿藻吧。那份儿绿色,除了上帝心中的绿色,恐怕没有别的东西能比拟的。这种鲜绿色借着水的清澄显露出来,好像美人借着镜子鉴赏自己的美。是的,这些绿藻是自己享受那水的甜美呢,不是为谁看的。它们知道它们那点绿的心事,它们终年在那儿吻着水皮,做着绿色的香梦。淘气的鸭子,用黄金的脚掌碰它们一两下。浣女的影儿,吻它们的绿叶一两下。只有这个,是它们的香甜的烦恼。羡慕死诗人呀! 在秋天,水和蓝天一样的清凉。天上微微有些白云,水上微微有些波皱。天水之间,全是清明,温暖的空气,带着一点桂花的香味。山影儿也更真了。秋山秋水虚幻的吻着。山儿不动,水儿微响。那中古的老城,带着这片秋色秋声,是济南,是诗。 要知济南的冬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原名《一些印象(续四)》,初载1931年3月《齐大月刊》第一卷第五期) 摘自: 初载1931年3月《齐大月刊》第一卷第五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桃园杂记》李广田 桃园杂记 李广田 我的故乡在黄河与清河两流之间。县名济东,济南府属。土质为白沙壤,宜五谷与棉及落花生等。无山、多树,凡道旁田畔问约广植榆柳佞西霎时数十里一带,则胜产桃。间有杏,不过于桃树行里添括些隙空而已。世之人只知有“肥桃”而不知尚有“济东”,这应当说是见闻不广的过失,不然,就是先人为主为名声所藏了。我这样说话,并非卖瓜者不说瓜苦,一味香家乡土产鼓吹。意在使自家人多卖些铜钱过日寻,实在是因为年头不好,连家乡的桃树也遭了末运,现在是一年年地逐渐稀少了下去,恰如我多年不回家乡,回去时向人打听幼年时候的伙伴,得到的回答却是某人夭亡某人走失之类,乎素从不关心,到此也难免有些黯然了。 故乡的桃李,是有着很好的景色的。计算时间,从三月花开时起,至八月拔国时止,差不多占去了半年日子。所谓拔园,就是把最后的桃子也都摘掉。最多也只剩着一种既不美观也少甘美的秋桃,这时候园里的篱笆也已除去,表示已不必再昼夜看守了。最好的时候大概还是春天吧,遍野红花,又恰好有绿柳相衬,早晚烟霞中,罩一片锦绣画图,一些用低矮土屋所组成的小村庄,这时候是恰如其分地显得好看了。到得夏天,有的桃实已届成熟,走在桃园路边,也许于茂密的秀长桃叶间,看见有刚刚点了一滴红唇的桃子,桃的香气,是无论走在什么地方都可以闻到的,尤其当早夜,或雨后。说起雨后,这使我想起布谷,这时候种谷的日子已过:是锄谷的时候了,布谷改声,鸣如“荒谷早锄”,我的故乡人却呼作“光光多锄”。这种鸟以午夜至清晨之间为叫得最勤,再就是雨霁天晴的时候了。叫的时候又仿佛另有一个作吱吱鸣声在远方呼应,说这是雌雄和唱,也许是真实的事情。这种鸟也好像并无一定的宿处,只常见它们往来于桃树柳树间,忽地飞起,又且飞且鸣罢了。我永不能忘记的。是这时候的雨后天气,天空也许半阴半晴,有片片灰云在头上移动,禾田上冒着轻轻水气,桃树柳树上还带着如烟的湿雾,停了工作的农人又继续着,看守桃园的也不再躲在园屋里。——这时候的每个桃园都已建起了一座临时的小屋,有的用土作为墙壁而以树枝之类作为顶篷,有的则只用芦席作成。守国人则多半是老人或年轻姑娘。他们看桃园,同时又作着种种事情,如织麻或纺线之类。落雨的时候则躲在那座小屋内,雨睛之后则出来各处走走,到别家园里找人闲话。孩子们呢,这时候都穿了最简单衣服在泥道上跑来跑去,唱着歌子,和“光光多锄”互相答应,被问的自然是鸟,回答的言语是这样的. 光光多锄。你在哪里?我在山后。你吃什么?白菜炒肉。给我点吃? 不够不够。在大城市里,是不常听到这种鸟声的,但偶一听到,我就立刻被带到了故乡的桃园去,而且这极简单却又最能表现出孩子的快乐的歌唱,也同时很清脆地响在我的耳里。我不听到这种唱答已经有七八年之久了。 今次偶然口到家乡,是多少年唯一的能看到桃花的,次,然而使我惊讶的,却是桃花已不再那末多了,有许多桃园都已变成了平坦的农田,这原因我不大明自,问乡里人,则只说这.里的土地都已衰老,不能再生新的桃树了。当自己年幼时候,记得桃的种类是颇多的。有各种奇奇怪怪名目,现在仅存的也不过三五种罢了。有些种类是我从未见过的,有些名目也已经被我忘却。大体说来,则应当分做秋桃与接桃两种,秋桃之中没有多大异同,核桃则又可分出许多不同的名色。 秋桃是桃核直接生长起来的桃树,开花最早,而果实成熟则最晚,有的等到秋末大凉时才能上市,这时候其他桃子都已净树,人们都在惋惜着今年不曾再有好的桃子可吃了,于是这种小而多毛且颇有点酸苦味道的秋桃也成了稀罕东西。接桃则是由生长过两三年的秋桃所接成的。有的“很接”,把秋桃树于齐地锯掉,以接桃树的嫩枝插在被锯的树根上,再用土培覆起来、生出的幼芽就是接挑了。又有所谓“筐接”,方法和“根接”相同,不过保留了树于,而只锯掉树头罢了.因须用一个盛土的筱筐以保护插了新枝的树于顶端,故日“筐接”。这种方法是不大容易成功的,假如成功,则可以较速地得到新的果实。另有一种叫做“枝接”,是颇有趣的一种接法:把秋桃枝梢的外皮剥除,再以接桃枝端上拧下来的哨子套在被剥的枝上,用树皮之类犯接合处严密捆缚就行了,但必须保留桃子上的原有的芽码,不然,是不会有新的幼芽出生的。因此,一棵秋桃上可以接出许多种接桃,当桃子成熟时,就有各色各样的桃实了。也有人把柳树接作桃树的,据说所生桃实大可如人首,但吃起来则毫无滋味,说者谓如嚼木梨。 按熟的先后为序,据我所知道的,接桃中有下列几种: “落丝”:当新的蚕丝上市时,落丝桃也就上市了。形椭圆, 嘴尖长,味甘微酸。同为在同辈中是最先来到的一种,又因为产量较少之故,价值较高也是当然的了。 “麦匹子”:这是和小麦同时成熟的一种。形圆,色紫,味甚酸,非至全个果实已经熟透而内外皆呈紫色时,”酸味是依然如 故的。 “大易生”。此为接桃中最易生长而味最甘美的一种,能够和“肥桃。媲美的也就是这一种了。熟时实大而自。只染一个红嘴和一条红线。未熟时甘脆如梨,而清爽适口则为梨所不及,熟透则皮薄多浆,味微如蜜。皮薄是其优点,也是劣点,不能耐久。不能致远,我想也就是因为这个了。 “红易生”:一名、“一串绫”,实小,熟时遍体作绿色。产量甚丰。缘枝累累如贯珠,名“一串缤”,乃言如一串红绫绕枝,肉少而味薄,为接挑中之下品。 “大芙蓉”:形浑圆,色全白,故一名“大白桃”,夏末成熟,味佳而淡。又有“小芙蓉”一与此为同种,果实较小,亦日“小白桃”。 “胭脂雪”:此为接桃中最美观的一种,红如胭脂,白如雪,红白相匀,说者所谓如美人颜,味不如“大易生”。而皮厚经久。此为桃类中价值最高者。 “铁巴子”:叶细小,故亦称“小叶子”,“铁巴子”谓不易摇落一既生摘亦须稍费力气,实小。味甘,现已绝种。另有“齐嘴红”一种,以状得名,不多见。 有一种所谓“磨枝”的,并非桃的另一种类,乃是紧靠着桃枝结果,因之被桃核磨上了疤痕的桃子,奇怪处是这种桃子特别甘美,为担桃挑的桃贩所不取,但我们园里人则特意在枝叶间探寻“磨枝?来自己享用。为什么这种挑子会特别甘美呢,到现在也还不能明白。另有所谓“桃王的,我想这大概只是一种传说罢了。据云“桃王”是一种特大的桃子,生在最繁密的枝叶问,长青不老,为一园之王,当然,一个桃园里也就只能有这末一个了。有“桃王”的桃园是幸福的,因为园里的桃子会格外丰美,甚至可以取之不竭。但假如有人把这“桃生”给摘掉了,则全国的桃子也将殒落净尽。这是奇迹,幼年时候每每费尽了工夫去发现“桃王”,但从未发现过一次,也不曾听说谁家桃园里发现过。 桃是我们家乡的重要上产,有些人家是藉了桃园来辅助一家生活之所需的。这宗土产的推销有两种方法;一是靠了外乡小贩的运贩,他们每到桃季便肩了挑子在各处桃园里来往,另一种方法,就是靠着流过地方的那两条河水了。当“大易生”和“胭脂雪”成熟的时候,附近两河的码头上是停泊了许多帆船的,从水路再转上铁路,我们的桃子是被送到其他城市人民的口上去了:我很担心,今后的桃园会更变得冷落,恐怕不会再有那 末多咕咕喝喝的肩挑贩,河上的白帆也将更见得稀疏了吧。 二十四年四月 摘自: 原载一九三五年六月十日《水星》第二卷第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再游北戴河》陈衡哲 再游北戴河 陈衡哲 提到北戴河,我们一定要联想到两件事,其一是洋化,其二是时髦。我不幸是一个出过大洋不曾洗掉泥土气的人,又不幸是一个最体于趋时,最不会传摩登的人。故我到北戴河去--不仅是去,而且是去时心跃跃,回时心恋恋的--当然另有一道理。 千般运动,万般武艺,于我是都无缘的,虽然这是我生平的一件愧事。想起来,我幼小时也学过骑马,少年时也学过溜冰,打过网球,骑过自行车,但他们于我似乎都没有缘。一件一件的碰到我,又一件一件的悄悄走开去,在我的意志上从不曾留下一点点的痕迹,在我的情感上也不曾留下一点点的依恋和惆怅。却不料在这样一个没出息的人身上,游泳的神反而找到了一个忠爱的门徒。当我跃身入水的时候,真如渴者得饮,有说不出的愉快。游泳之后,再把身子四平八稳的放在水面,全身的肌肉便会松弛起来,而脑筋也就立刻得到了比睡眠更为安逸的休息。但闻呼呼的波浪声在耳畔来去,但觉身如羽毛,随波上下,心神飘逸,四大皆空。 除去游水之外,北戴河于我还有一个大引诱,那便是那无边无际的海。当你坐著洋车,自车站出发之后,不久便可以看见远远的一片弧形浮光,你的心便会不自主的狂跃起来,而你的空塞的心绪,也立刻会感到一种疏散的清凉。此次我同叔永在那里共住了六天。最初的四天,是白天晴日当空,天无片云,入夜乌云层层,不见月光,但我们每晚仍到沙滩上去看雪浪拍岸。听海潮征啸。虽然重云蔽月,但在微明半暗之中,也可以另外感到一种自然的伟大。有一天,夕阳方下,余光未灭,沙上海边,阊无一人。远望去,天水相接,一样的无边无垠。忽见东方远远的飞来了三只孤鸟,他们飞得那样的从容,那样的整齐。飞过我们的坐处,再向西去,便渐飞渐小,成为两三个黑点。黑点又渐渐的变淡,淡到与天际浮烟一样,才不见了。那时不知道怎的,我心中忽然起了一阵深刻的寂寞与悲哀。三只孤鸟,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到何处去,在海天茫茫,暮色凄凉之时,与我们这两个孤客,偶然有此一遇,便又从此天涯。山石海潮,千古如此,而此小小的一个遇会,却是万劫不能复有的了。 朝日出来的地方,在东山的背后,故我们虽可以看见朝霞,但不能见到朝阳。待朝阳出现时,已是金光满天,人影数丈了。落日也在西山背后,只有满天红霞,暗示我们山后的情景而已。唯有月出是在海面可见的。我们天天到海边去等待,天天有乌云阻障。到了第五晚,我们等到了七点半钟,还不见有丝毫影响。那时沙滩上一个人也不见了,天也渐渐黑了下来,环境是那样的静,那样的带有神秘性。忽然听见叔永一声惊叫,把我的灵魂从梦游中惊了口来。你道怎的?原来在东方水天相接处,忽然显出一条红光了。那光渐渐的肥大,成为一个大红火球,徘徊摇荡在天水相连处。不到一刻钟,便见沧波万里,银光如泻,一丸冷月,傲视天空。我们五天来忠诚的守候,今天算是得到了酬报。于是我们便赶快回到旅馆,吃了晚饭,雇了人力车,到联峰山去,在莲花石公园的莲花石上,松林之下,卧看天上海面的光辉。那晚的云是特别的可爱,疏散的是那样的潇洒轻盈,浓厚的是那样的整齐,那样的有层次,它们使得那圆月时时变换形态与光辉,使得它更分外可爱。不过若从水面上看,却又愿天空净碧,方能见到万里银波的伟大与清丽。 最后的一天,我们到东山的一位朋友家去,玩了大半天。我又学到了一个新的游泳法。晚上又同主人夫妇儿女到鸽子窝去吃野餐,直待沧波托出了一九红月,人影渐显之后,主客方快快的戴月归去。我们也只得快快的与主人夫妇道别,乘着人力车,向车站进发。一路尚见波光云影,闪烁在树林之中,送我们归去。 北戴河的海滨是东西行的一长条沙滩,海水差不多在他的正南,所以那里的区域,也就可以粗分为东中西的三部。 东部是以东山为大本营的。住在那里的人。大抵是教会派,知识也不太新,也不太旧,也不太高,也不太低。他们生活的中心点是家庭,常常是太太们带着孩子在那里住过全夏,而先生们不过偶然去住住而已。他们中间十分之九是外国人,尤以美国人为最多,其中约占十分之一的中国人,也以协和医院及教会派的为多。他们大概是年年来的,彼此都很认识,但对于外来的人,也能十分友善。我在那里游水的时候,常在水中遇见许多熟人,又常被人介绍,在水中和不认识的人拉手,说,"很高兴认识了你!"但实际上何能认识?一个人在水中的形状与表情,和他在陆地上时是很不同的。 中部以石岭为中心点。住在那里的人,大抵是商人,近年来尤多在中国经商暴发的德俄商人。他们生活的中心点不是家庭,乃是社交,虽然也有例外,也有带着孩子的太太们,但这不能代表中部的精神。代表中部精神的,是血红的嘴唇,流动的秋波,以及富商们的便便大腹。他们大刀阔斧的"",苍蝇沾蜜似的亲密,似乎要在几个星期之内,去补足自亚当以来的性生活的不足与枯燥。但你若仔细观察一下,你便可以觉得,在这样情感狂放,肉感浓厚的空气之下,还藏着一个满不在乎的意味。似乎大家所企求的,不过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享乐而已。 在他们中间很少有中国人,尤其是女子。他们看见我在那里游泳。都发出惊讶的注意.他们对于中国人的态度,也是传统的"上海脑筋"。我现在且述一个故事,来证明这种态度怎样的普遍于这类外国人之中。我有一个朋友,在一天的下午,曾同着她的丈夫到西山顶上去游玩。那里下山的路是不甚好走的。他们正走着,忽然看见了两个法国孩子,男的约有十岁,女的大约是七八岁。那女孩看见山崖峭陡,直骇得发抖,央求那男孩子扶助,但他硬不肯,一溜烟独自跑下山去了.我的朋友看不过,她让那位正在扶着她的丈夫去扶携那个女孩子。下山之后,女孩子十分感激,便与他们谈天,问他们是那一国的人。她让她猜,她说"英国吧,""不是,你不看见我的黄皮肤黑头发吗?"那女孩有点惊讶了,说"日本吗?"亦不是,"我们是中国人。"说也不信,都女孩一听之下,立刻骇得唇白眼直,脸上的肌肉瑟瑟的抖着,拼命的叫她的哥哥。那男孩并未走远,他也骇着了,立刻走来携着女孩子的手,显出在患难中相依为命的一种心绪。我的朋友看了,又气,又觉得他们可怜。她故意的瞪着眼,吃着说,"不准走!"两个孩子更骇了,真的立着不敢动。她对他们说,"我此时若不教训你们,你们将长成为两个国际的蟊贼。听我说,回去告诉你的父母,说今天遇到了两个你们又怕又看不起的中国人,那太太宁可自己很困难的走下山去,却让那先生扶着你这女孩子,因为她的哥哥不助她下山。问你的父母,这两个中国匪贼,比了你们法国的匪贼怎样?比了你们法国的绅士又怎样?走吧,愿你们今天睁开了你们的眼睛!"那男的到底大些,很羞惭的伸出手来,给他们道了谢,道了歉,方一步三回顾的,很惊讶的,同着他的妹妹走回去了。 西部以联峰山为中心点。住在那里的,除了外交界中人之外,有的是中国的富翁,与休养林泉的贵人。公益会即是他们办的。我们虽然自度不配做那区域的居民,但一想到那些红唇肥臂,或是秃头油嘴,自命为天之骄子的白种人,我们便不由得要感谢这些年高望重,有势有钱的公益先生们,感谢他们为我民族保存了一点自尊心。我们在公益会的浴场游泳时,心里觉得自由,觉得比在中部浴场游泳时快乐得多了。并且那里还有水上巡警,他们追随着你,使你没有沉没的恐惧。 住居西部的中国人既多,女子当然也有不少。但我所见下水游泳,或是骑马骤驰的,却仍以幼年女子为多。二三十岁的女子。大抵是很斯文的坐着,撑着伞看看而已。至多也不过慢慢的脱下袜子,提着那时髦美丽的长衫,小心谨慎的,在沙滩上轻移莲步而已。三十岁至四十岁间的女子,则在我住居六天之内,就压根儿没见到一个。但的年轻男女却不是没有,不过他们的,与西人真不相同。中部西人的,是大刀阔斧一气呵成的,而我所见西部的中国"摩登",却是乘着月暗潮狂的时候,遮遮掩掩,羞羞涩涩,在沙滩上走走说说而已。并且两个人单独出外的很少,大概是五六成群,待到了海边再分成,对对的为多。虽然我因住居之时不久,见闻有限,但这个情形也未尝不可以代表住在那里一部分的中国青年在社交上的自由与管束。 廿一年九月 摘自: 选自《衡哲散文集》,上海开明书店一九三八年初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我向往祖国的大西部》冯其庸 我向往祖国的大西部 冯其庸 我向往祖国的大西部,可说由来已久。最早是抗战时失学,在家种地,读到了李颀、高适、岑参等描写西域风光的诗,使我大为惊异从此在我的心里就一直存着一个西域。那时我十四岁。 抗战胜利后,我读到了《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玄奘追求佛典精义而万死不辞的勇气,实实震撼了我的心魂。私心窃慕,未有穷已。窃以为为学若能终身如此,则去道不远矣;为人若能终身如此,则去仁不远矣!此时我正在临《圣教序》,《序》文描述玄奘西天求经所历艰难说: 乘危远迈,杖策孤征;积雪晨飞,途间失地。惊砂夕起,空外迷天。万里山川,拨烟霞而进影;百重寒暑,蹑霜雨而前踪。 对照着《传》里写到玄奘所经种种艰难,我更深深敬佩玄奘排除万难的伟大意志力!所以我得出一条启示:不有艰难,何来圣僧?我认为这种种艰难,恰恰成为了造就这位伟大佛学宗师的条件。因为世间的事物,往往是相反而又相成的。 我向往中国的大西部,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我坚信伟大的中华民族必定会强盛!而强盛之途,除了开放、民主、进步而外,全面开发大西部是其关键。从历史来看,我们国家偏重东南已经很久了,这样众多的人口,这样伟大的民族,岂能久虚西北?回思汉、唐盛世,无不锐意经营西部,那末现在正是到了全面开发大西部的关键时刻了!因此我们应该为开发大西部多做点学术工作,多做点调查工作。 一九八六年秋天,我终于得到了去新疆的机会,于是玄奘的身影又蓦上我的心头。这次,我调查了在天山以北的唐北庭都护府故城,城在吉木萨尔以北,过去称金满城。我也调查了吐鲁番交河、高昌故城,在这些地方,我都尽情地拍摄了不少镜头。尽管我并不精通摄影,但我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尤其是从乌鲁木齐我乘长途汽车经达坂城库车时,要经过几百里的旱沟。两边皆高山,寸草不生,中午烈日,如在火胡同中行走。此种奇景,虽然行程艰苦,但确是见所未见。经焉耆,也就是《大唐西域记》里所说的“阿耆尼“国。玄奘当年曾在此渡开都河。我等汽车一停,立即奔到河边,借着落日的余辉,拍得一景。半分钟后,太阳就沉下去了,我能留此一景,实感侥幸! 我在库头,尽情地饱览了古龟兹国的风光。玄奘西行途中,曾在此停留六十余日,以待凌山雪消。龟兹古盛伎乐,至今我们还可以从克孜尔千佛洞得到印证。龟兹最令人惊叹的是它的特异的山水,有的似惊涛,有的似巨刃,有的似仙宫,其色彩则五色斑斓,要不是去亲自观看,就不知道世界上有如此奇特的山水。我曾题诗云:看尽龟兹十万峰,始知五岳也平庸。他年欲作徐霞客,走遍天西再向东。在龟兹停留一周,因急事赶回北京。但从此我的心中又多了一处放不下的地方。我年年都想再去,因为我觉得龟兹这部大书,我刚打开,还没有细读。 最痛快的是一九九零年秋天,我因拍摄“中国古丝绸”电视片的任务,九月二十五日从西安出发,到第二年一月八日才回北京,大半个严冬我都在祖国的大西部的戈壁沙漠中度过,虽然正是有时“惊砂夕起,空外迷天”,有时“积雪晨飞,途间失地”,但是我却“心中别有欢喜事”,一切的“苦”反成为我的“乐”。例如我们在敦煌,要去玉门关,没有交通,连道路都没有,一人戈壁,就是四顾茫茫,不知东西南北。但我却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是奇遇。在唐诗里,在古书里多少次读过了玉门关,但不知是何模样,现在可以饱看究竟,纵有万难,也要看看这座“春风不度”的古关,终于我真正看到了这座“秦时明月汉时关”的汉代最西的边防关。 在例如我们离开敦煌的前夕,忽然一夜漫天大雪,气候严寒,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早晨起来见此情景,不顾严寒,我立即决定再去莫高窟拍外景,不管冷到何种程序,只要手指能动,就要把这座圣洁的莫高窟和三危山拍下来。 其使我惊心怵目的是这个莫高窟艺术宝库,那些栩栩如生的彩塑和壁画让你如登仙界,你如对“他”凝神谤视,久而久之,你会觉得他们也在向你拈花微笑。那些佛、菩萨、迦叶、阿难、弟子和力士、飞天,一个个神情专注,内心是那样坦诚、袢和、虔诚,这当然是举世无双的艺术;但这更是我们民族、人民的善良心性的写实,我 感到它已经超越了宗教的界限,仿佛让你感到人应该具有这样美好善良的内心世界! 这样卓越的艺术境界,我在麦积山、柄灵寺得到了同样深切难忘的感受,我联想起大同云岗、洛阳龙门等地的石刻,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我在这座艺术殿堂里面对这些呼之欲活的艺术杰作时,禁不住内心自己欢呼着:伟大的中华民族!伟大的中华文化! 去年秋天,我第四次来到新疆,从伊宁翻越天山库车。这两天翻越天山的行程,等于是我钻入天山的肚子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个够。尤其是在巴音布鲁克过夜,这是一个高山之夜,九月的天气,夜里已经冻得发抖。海拔四千米,月光亮得如白昼。半夜里我独自冒着严寒,走出院子,在大门外走了一转。万籁无声,觉得严寒如两只巨臂,把我抱得紧紧的,而且越抱越紧。我挣扎着举目环顾,只见冰峰罗利,千形万状,我忽然想起东坡《宿九仙山》诗:“困眠一榻香凝帐,梦绕千岩冷逼身”。我没有想到竟在此处得到东坡的诗境,心中的欢喜,莫可名状! 回顾我四次的新疆之行,恰好加起来是走过了玄奘西天取经在中国境内的全部路程,虽然不可能亦步亦趋,因为玄奘当年偷偷出境,不敢全走大路,但大体路线是一致的;特别是出玉门关过五烽到伊吾,大方向仍然是现今的这条路线,此后的路线则更是清晰可辨了。 所以我非常庆幸我能把这条著名的路线走一遍。 但我计划走的南线的最后一段还未走完,我仍要继续走完它。我离别和田村,有诗赠雒胜君云: 与君相见昆仑前,白玉如脂酒似泉。莫负明年沙海约,驼铃声到古城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访八大山人的故居》屠岸 访八大山人的故居 屠岸 我小时候,见到母亲常常临摹的国画中,有一幅八大山人的石头。有人说那里赝品,母亲却不管,说即使是冒充的,那画本身也还是好的,却有八大山人的风格。由于母亲的缘故,我对八大山人产生了钦慕之情。但对这位画家的生平,却不甚了了。那幅不知是赝品还是真迹的八大山人的画,也在抗战期间毁于日军的炮火之中了。谁知过了四十多年,在母亲去世多年之后,我却有机会访问了八大山人的故居。 那是一个阳光明朗的秋日,我和几个同志由于偶然的机会,来到了南昌市南郊的青云谱。这里是八大山人的故居。门前有绿水环绕,那是一片池塘,又象一个小湖。一个农家小女孩,在水边晾晒稻谷。我们走过水上的石桥,到了门前。门上署“青云谱”三字,但门紧闭着。我们叩开侧门,进入了庭院。 庭院内,小径曲折,花木清幽。迎面扑来一阵浓香,仿佛芬芳的液体在向四处流溢。那是香水月季,正盛开。忽而又飘来一阵带有甜味的清香,那是木樨花,尽管只有一点余韵了,却还是那样缕缕不绝。曲径旁,一株老桂似在点头迎接我们。接待我们的吴同志说,这株桂树已是八百多岁的高龄了。这时,张九龄的一句诗:“桂华秋皎洁”浮上了我的脑际。 青云谱,原名梅仙祠,建于西汉,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唐贞观时改名太已观。八大山人隐居的这里时,更名曰青云圃,有自耕自食之意。清乾隆时,有个状元,改其名曰云青云谱,意为有谱可查。这名称也就沿用下来了。然而我觉得,还是青云圃好。 八大山人本名朱耷,生于一六二六年,死于一七o年,活了八十一岁。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六子宁献王朱权的第九代后裔。朱权封藩在南昌,因而朱耷也称南昌人。一六四四年明亡时,朱耷十八岁。他对清朝的统治强烈不满,有反清复明的想。他改了名字,做了和尚,又做道士,终身不仕清朝。他成了明末清初的著名画家,诗、书、画三者均有很高的成就。擅长花鸟山水,而以花鸟成就为最高。书法用秃笔,有其特有的风格。他的诗,已搜集到一百多首,但有不少诗内容隐晦,不大好懂。我们见到他的一张牡丹孔雀图片。这幅画上,除了石壁、竹叶、牡丹外,突出地画了两只拖着花翎子尾巴毛是三根。原来,清朝的大官们,帽子后面都拖着皇帝戴的“花翎子”,以标志官员等级,戴到三翎,就是最高的等级。而那块站不稳的、很快就要倒下的石头,则是象征清朝的政权,画上还题诗一首:“也雀名花雨竹屏,竹梢半墨生成。如何了得论三耳,恰是逢春坐二更。”三耳据说是暗示奴才听主子吩咐时耳朵特别尖,象比常人多一只耳朵。当时大臣们每晨上朝强烈地讽刺了清朝的奴才和清朝的政权。 我们又到一展室中,欣赏了八大山人的许多幅真迹。我对画上签名“八大山人”四字的写法特别感到兴趣。他把这四个字写得十分奇特,看上去有的象“哭之”二字,有的象“笑之”。他为什么这样写呢?我想,大概是哭明一代的覆亡,笑腼颜世故的奴才们之可耻吧。八大山人有个弟弟叫牛石慧,也是个画家,而他的签名“牛石慧”三字写得更奇特,仔细看去,竟是“生不拜君”四个字。兄弟俩这样签名,显然是有意为之。他们不愿向清朝的君主叩头,不愿“低眉折腰事权贵”,骨头还是硬的。 硬骨头,或者叫做骨气,这个东西,有人认为可贵,有人认为呒啥意思。你不待奉清朝,不过是怀念明朝而已,两者都是封建皇朝嘛!遗民,或者新贵,有什么本质的不同?然而我觉得,朱耷虽然是皇族后裔,但能保持一点民族气节,还是可爱的。他的反抗虽然是消极的。但毕竟是一种反抗。他宁肯把他的画赠给贫僧寒土,却坚决拒绝用它去向达官贵人献媚邀宠。他的画中透露出一种桀鳌不驯的性格,愤世嫉俗的情态,“冷眼向洋看世界”的风度,这些,在他那个时代,还是难能可贵的。我们今天是处在社会主义时代,与旧社会有着本质的不同。但是这种坚持正义的硬骨头精神,也还是需要的。我们看到,就在我们的时代,那种“没骨花卉”并没有绝迹。在、“四人帮”肆虐的十年间,我们看过各种人物的登台表演。有人的面孔一天可以变三变;有人的骨头是棉花做的;有人不仅骨头轻,而且心肠黑。他们为了钻营拍马,捞权夺利,可以诬陷发迹,告密升宫,卖友求荣……对那些出卖自己的灵魂爬上高位的人,拿八大山人的画给他看,也许他会冒充风雅,但他是根本看不懂的。 青云谱是个芬芳、清静、高洁的所在。李白诗有云:“猎客张兔置,不能挂龙虎,所以青云人,高歌在岩户。”(《送韩准裴政孔巢父还山》)朱耷可算是“青云人”,青云谱可算是“岩户”了。这个“青云”可是不同于薛宝钗絮词“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中的“青云”呵! 时候不早了,我们不得不告别青云谱。出得门来,又见到晾在水边的庄稼。那农家女孩不见了,但一大片黄灿灿的稻谷,依然开在日光下曝晒着,发出一阵阵香味来。忽然又闻到从墙内逸出的几丝若有若无的木樨花香,一会儿,这花香和稻香就溶和在一起了。 归途中,酝酿了几个句子。回到旅舍,在台灯下,写成了这样一首诗: 八大山人有故居,青云圃挽碧莲湖。叩环只待樨迎客,问径欣逢花结庐。劲节仲昆留浪迹,佯狂哭笑入浮图。一生三绝诗书画,笔落人惊硬骨殊。 作者简介:屠岸,文学翻译家、作家。原名蒋壁厚。生于1923年。江苏省常州市人。在上海交通大学铁道管理系学习时,即对文学有浓厚的兴趣,曾与朋友合办油印诗刊《野火》。1946年,加入中国;在这年,开始写作并翻译外国诗歌。1949年,在上海市文艺处从事戏曲改革工作。1950年至1951年,任华东《戏曲报》编辑,翻译出版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诗歌工作者在苏联》。1956年至1962年任《戏剧报》常务编委兼编辑部主任。1956年参加中国作家协会和中国戏剧家协会。翻译出版了南斯拉夫名居《大臣夫人》。1963年以后任剧协研究室副主任。1973年以后,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党委委员,现代文学编辑室副主任、主任。除出版的翻译作品外,还发表许多篇诗歌、杂文和文艺评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寻秋记》伍稼青 寻秋记 伍稼青 日有潭景光之胜,当以秋天为最。因此,“双潭秋月”被列为“台湾八景”之一。 我在一九四九年九月间,曾与名摄影家徐德先一同到过这里。他拍摄了许多相片,我也写了好几首诗。我们曾经租赁了一条小船,在湖里面划了一整天,所以我有过“峦树千山合,龙湖(日月潭一称龙湖)绿浸天,偶来迟色,下好泛秋烟……”之句。可是自从那次以后,我却一直没有再来到这里过。 我很清楚地记得我们那次游湖,化蕃社村长毛信孝的第二个女儿,即一般人所谓“毛王爷”的“二公主”,是最最活跃的人物。她那时才十七八岁,相貌长得不错,举止也很天真,着实逗人喜爱,谁料在五一年一月,竟尔一病不起香消玉殒,“毛王爷”既痛失掌珠,化蕃社亦为之减色。将近二十年了,重来的游人之中,脑子里对她留有印象的恐怕不会很多吧? 是我上次亲身的体认,日月谭的朝晕晖夕岚,确是最好不过的。当晨曦初上的时候,绿得象碧琉璃般的湖水,有如一面大圆宝镜,放射出绮丽的色彩,而且倏忽变易。这时万籁俱寂,在湖岸茂密的竹树间,连一声两声的鸟语也听不到,这静趣够你陶醉。薄暮,湖上笼罩着一抹轻烟,山容隐约,似绝代佳人,身披雾毂当风而立,曼美极了。水面飘浮着三五扁舟,似近实远,似定实动,这一大幅天造地设的山水画,是人间任何有名画家所难得描绘得来的。 至于月下的风光,自然比白天更为佳妙。 然而,我此次重到日月潭,虽则也是秋天,只因为恰巧遇到阴雨,所以一切情况便和上次不同。 二次重游 这一次,我是参加北市青年服务社主办的团体旅行,和五十位同志,在孔圣诞辰日的傍晚,到了湖上。先诣文武庙招待所,这里在过去,来游旅客,必须坐船到山麓,循石阶以登,计有三百六十五级之多,腰脚顽健者不会怎样,要是平日怕跑路的就会感到劳累,目下却可以毫不费力乘坐汽车径庙前前了。 当我们到达的时间,湖上已是模糊一片,所能看到的,但有湖滨的路灯,放着点点淡绿色的光,倒映在波面微微摇漾。 我们临时组合了一个“五人小组”,一同在国际观光大饭店进了餐,然后徙步到日月潭市街。路颇不近,但是并为七五高龄的谢润老、万足老,与正七十岁的叶开老,步履轻健,不逊于青少年。 我笑着和谢润老说:“你老的身体太好啦!真的,近年张岳军先生对他所说‘人生七十方开始’一语,有他个补充。他在致张大千的一封信里有这样几句话:‘所谓人生七十方开始者,乃指人之志能学养至七十而始完全成熟,有如孔子所谓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也。然就体力言,则无疑至七十而逐渐衰退而为为不可抗拒之事实。所赖近世科学昌明,医药卫生日益发达,则延年益寿,亦尚不乏自求多福之道’云云。其实,健康情形,人各不同,例如杨子惠将军,年逾八十,近尚率领大队人马赴墨西哥参加世运,谁能说他的体力在逐渐衰退呢?”谢老却回说:“岳军先生之言,谁能说他的体力在逐渐衰退呢?”谢老却回说:“岳军先生之言,是很持平的,象杨氏这样的体能,毕竟是几千万人人中的一二人啊!”则相与拊掌。 再说我们这个“五人小组”,虽系萍水相逢,但却一见如故。其中的万足老他竟能将我过去所刊行的那本台湾记每篇文字内容全部记着,连到中间的诗句也能背诵得出,这真使我不仅十分惊诧,亦且非常惭愧。 我们在日月潭市街巡游一周后,回文武庙。是夕有雨,招待所设备较简陋,大家睡得不大安逸。不过,我曾对谢万二公说:“我在出外旅行时,总是随遇而安,对食宿很将就。我认为要吃得写意住得舒适,那最好是在府上纳福,出门便难得事事称意。我一向具有佳晴、喜雨、快雪的心情,同时在某种情况下,热得、冷得、饿得、跑得,却决不肯道出‘悔此一行’的煞风景语。所以,明天是晴是雨,于我全无所谓。” 山色空朦雨亦奇 清晨起身,雨仍未止。我们由庙前循石蹬直下,登上汽艇。天色一会阴,一会晴,但四围的峰峦,经过一番冲洗,再清净也没有。湖水依旧绿得可爱。东坡诗:“水光敛滟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坡老毕竟是个善游者。 我们到了化蕃社,现已改称德化社,居然也有齐整的市集。“毛王爷”的“王府”亦焕然一新了。他穿着西装革履,那里象个山地人。大约因为这若干年来蕃社大为繁荣,因此他却心广体胖了。 玄光寺新建,地位优于文武庙。于此可以旷观全湖景物。四面是浓淡参差的山,最远的峦岫皆作靛蓝色。时有缕缕白云,从山谷里冉冉上升,如蒸饭出气。我说这是“米家山水”呢。我们知道米远章作画,善用浓墨湿笔点皴。信笔挥洒,不求工细,可是苏东坡对他的艺事却最为赞赏。我现在所看到的山水,却比米氏的画更为简放湿润,也更为元气淋漓,这还不值得高兴吗? 山高处,另有个玄弉寺,藏有三藏法师灵骨,以受时间限制,只好放弃瞻礼。 光华岛,俯瞰有如孤帆一叶,其间虽没有什么可观,但湖心有此点缀,景物便不单调。 我们在教师会馆码头登岸,去涵碧楼不远,此楼旧日为日式房屋,今乃为渠渠大厦,与教师会馆望衡对宇气派够大。我对一位旅客说:“二十年来,日月潭的交通、食宿、游乐设备等,都有了飞跃的进步。可惜有两种具有山地原始风味的东西,却早被时代所淘汰,我们已无法再看到了。一是‘浮田’,这是山胞取竹木结为浮架,于水上借草承土,用以种植禾稻。我上次来游时,湖中尚有好几区,如今已不复见。二是‘蟒甲’,即最古老的渡水工具独木船,现在连艘也没有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山水之间散记》周沙尘 山水之间散记 周沙尘 我和朱语今同志相约,一年一度结伴旅行一次。去年商定去中部。10月7日从北京启程,次日抵武汉,翌晚顺大江东下,11日清晨乘九江旅游车前往景德镇,两天后进人安徽省,遨游了九华山、黄山之后,南出杭州,经沪返京。一个月之内,我们穿行在大江、大湖和名山胜水之间,故以《山水之间散记》命题,略记二三事,聊以抒怀。 不失古风的黄鹤楼 在这次旅行之前,我主编的《中国古典建筑猎奇》一书,曾约一位对古建筑见闻颇广的作者写一篇文章,介绍我国江南三大名楼之一的黄鹤楼。审稿时才发现他没有交来这篇稿子,却在另一篇介绍《奇特三楼》的文章中写道:“被称之为天下名楼的黄鹤楼、滕王阁或已不存,或经改建,历史价值不大了。”表示了婉辞谢绝。我对他所说的:“历史价值不大了,”不以为然,只好另约一位作者赶写篇《高哉琼楼“黄鹤”复落》,以补缺漏。书稿虽已发了,但对黄鹤楼的历史价值应作怎样的估价,仍然有点心中无数。所以,这次路过武汉,行程安排虽只逗留一日,但无论如何黄鹤楼不可不去。 车到汉阳,千古闻名的黄鹤楼,立即映入眼帘。她那雄伟的风姿,高踞在蛇山西端的高观山西坡上,距浩淼奔腾的万里长江边仅仅1000米左右,比旧址虽离江边远了些,但因新楼址的地面标高比江面高出30多米,所以,仍不失“气吞云梦”之势,俯览大江东去的壮丽景观,比之旧楼毫不逊色,我细细品味新楼形制,古风犹存。 明唐枢在比较黄鹤、岳阳二楼就胜时说,“岳阳胜景,黄鹤胜制。”唐楼的形制沿革历经沧桑,又缺资料,它胜在何处,无法知道。史学家认为唐楼只能是城垣的一座优美角楼。唐以后历朝各有所不同。“宋楼雄浑、元楼堂皇、明楼俊秀、清楼奇特。”各朝屡毁屡建,不绝于世。这种变迁本身不就是她的历史价值吗?而今天黄鹤楼的形制,主楼五层,外形类似正方,四望如一,整个立面显得雄浑稳健,层次丰富。尤其是五层的飞檐斗拱潇洒大方。而这也是借鉴于以奇特见称的清同治楼重新设计的,既保存了黄鹤楼传统的独特造型,又比历代的旧楼更为雄伟壮观,怎么能说改建的今楼价值不大呢? 黄鹤楼声震遐迩,除楼雄势险外,还因她有过不少引人入胜的传说故事,所以具有极其浓郁的文化气质。今楼在作整体布局时,对留传下来的名诗名篇,以及一些珍贵的画卷和槛联匾额,进行反复研究,精心安排,以旧联匾为主,适当选用了些新的联匾,熔古今文化精华于一炉,既反映了我们时代的风貌,又体现了今人的设计思想:真说得上源于古而优于古了! 新楼对古楼的遗物也重新作了妥善安排。清楼留下的一只铜顶,安放在牌坊曲廊的前面。两亭间有一巨石,石上镌有铜雕《黄鹤归来》,两只黄鹤刚刚归来,一只仁立远望,一只低头觅食,造型古雅,柯栩如生。正面入口由当代书法家启功书写清楼旧题槛联: 对江楼阁参天立,全楚山河缩地来。 这副言简意赅,气势恢宏的誉满东亚的楹联也为黄鹤楼增色不少。 从九江到景德镇 10日拂晓,轮船抵九江港,在江心停泊一小时多,等待黎明以后靠岸。我们一直站在甲板上欣赏江景。船缆系妥后,我们不慌不忙上了码头,共青团市委的同志已在此迎候。一见面,他风趣地说:“我这是河阳江头朝迎客。”一句话把我们见面时的陌生感全驱散了。 跟随他去宾馆的路上,他谈古说今,全是赞誉九江的话,他说:“九江是一座历史悠久、享有盛誉的文化古城,今天更是一座秀丽的旅游城市,热闹非凡。倘若江州司马仍在人间,当再也不会感到孤寂,以至于闻琵琶之声而叹息。他的青衫自然不会被他的泪水浸湿了。”这位团干部的幽默天才令人钦佩,而我更敬佩他这些溢于言表的故土情怀。 在九江逗留的大半天,我们游览了清波绿柳的甘棠湖;长江起浪,井内扬波的汉代古井;江州司马“夜送客”的琵琶亭旧址,和三国周瑜的点将台——烟水亭。费时间比较多的是在烟水亭内观赏清代名瓷展览,我见到不少精品。展品中有一套清郎窑烧制的祭红(又名雾红)饮酒套杯,大小共六个一套,饮酒时,祝酒家酒量大小斟酒,先斟上面的小杯,豪饮者喝完小杯酒,依次斟大杯。六个杯子—一喝完,为上酒一斤,多数饮者无不酷酊大醉。展览会的负责人告诉我,这种名叫“一品红”的酒器,早已绝市,对当代饮者是一件憾事。 到景德镇第二天,在莲花塘宾馆和市委金书记聊天时,了解到我国的瓷器生产目前处于停滞不前状况,与国外市场的竞争能力江河日下,因为工业先进国家采用机械生产,产品有的已超过景德镇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磐的四大特色,他们的日用瓷、艺术瓷的身价已与我国瓷器不相上下。据告知,市委认清了这一形势,决定采取措施,在七五期间将以机械生产替代一部分手工生产。我则认为古人曾在简陋的“芦花窖”、“马蹄窑”和“龙窑”中烧制了青花、玲珑、粉彩和颜色釉等景德镇四大名扬天下的传统瓷器,行销世界,成为祖国古代文明的象征。今天在发展机械生产的同时,不失时机地恢复一些名瓷绝品,使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的古文化的精华重见于国内国外市场,估计视之为“珍品”者,当今大有人在。这些绝品如我在点将台看到的“酒器套杯”,以及我所知道清末在高层社会必用的“荷花酒杯”,都是上好的例子。 祭红因过去被皇室用来作祭祀的瓷器得名,为颜色釉的一种。人们把颜色釉称为“瓷品中的王冠”,而祭红则是“王冠上的一颗明珠”。它“红不刺目,鲜而不过,姣而不艳—…·恰到好处”,至今仍是景德镇四大传统名瓷之一,但只生产花瓶、罐、缸、挂盘等产品。而“荷花酒杯”,造型特异,杯子外缘中部有个鹦鹉绿的莲蓬,孔通杯内,斟酒入杯,莲蓬也一同盛满了酒,饮者喝干了杯中酒,盛在莲蓬内的酒随之流人杯中,给饮者的感觉,酒若清泉,是喝不尽的。这种荷花酒杯虽与白居易诗写的“寂寥荷叶盂”和戴伦诗写的“酒吸荷杯绿”所指的荷叶杯不同,但与江南民俗不无关系。江南一带到六七月之交,常有人举行荷花生日雅集,用荷叶酒杯饮酒赋诗。恢复这一品种的酒器生产,高雅的饮者,将无不欢迎。每逢佳节,他们用古器斟满名酒,举杯同饮,岂不快哉。 太平湖,像一块天然翡翠 我们从以环城雕塑公园著称的合肥返回芜湖后,市委惠秘书长一再叮咛:“此行不可不去太平湖。她是深藏在黄山脚下的一块天然翡翠。” 我们踏上从九华山去黄山的旅途,便想起了惠秘书长的嘱咐,要留心目睹太平湖的风采。车到渡口,人人都活跃起来。面对那清澈如镜,水光接天的湖面,一个个良久无言。我脑海里却涌现李白的诗句:“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目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诗中所写的碧山,在桃花潭东约1公里,与太平湖遥相竞秀。我们上了渡船,更仿佛醉在和谐、明快的画图中,远山、白云、蓝天全浓缩在旖旎的水色之中。人们赞誉她为“水中的黄山”、“皖南的阳朔”。我却认为她那飘逸、妩媚的优美,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平湖镶嵌在黄山市以北80公里长的青翠山间。以清晨、傍晚和雨雾天气尤具特色:清晨,划一叶轻舟驶入雾海,让大自然坦荡的胸怀紧紧将你拥抱,还有不令人沉醉的?或者在落日霞光,洒满湖山之际,临湖晚眺,也将使你有不是洞庭夕照,胜似洞庭夕照之感。雨天,山色青蒙,忽明忽暗,更令人尘虑顿消,神情俱爽,其乐融融。 太平湖是青大江上的一座水库,是安徽省内最大的人工湖。湖的面积为十三万二千亩,水深平均40米,最深70米。目前,知道她的人还不多,前往旅游的更少。然而,她真不愧是一块人间难得的天然翡翠。游过黄山再游太平湖,无疑,你将得到迥然不同的美的享受。 摘自: 《山水情》中国青年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登古长城记》峻青 登古长城记 峻青 我曾多次登过八达岭长城。每次登临,我都为这举世闻名的伟大古迹,感到骄傲,感到自豪,感到心胸开阔,心旷神怡。但也常常觉得,这长城,固然雄伟,但经过修整之后,现代化的痕迹似乎太明显了一些,好象是一个梳装打扮起来的陈列品,清洁整齐有余,而古朴野趣不足。 很希望能看到那没经现代化人工修整过的长城,那残破的城垒,那衰败的墙垣,那荒芜的山野,那纵横的乱石…… 也曾乘北京到承德的列车,在经过兴隆县境时,从车窗中望见远处山岭上逶迤起伏的长城的影子,但因火车跑得快,而距离又远,看不真切,只好望城兴叹。 来到承德以后,朋友们就告诉我说:在河北省滦平县巴克什营和古城川之间的金山岭一带,有一段长城,非常壮观,有“第二八达岭”之称,但与八达岭不同的是它没有经过重新修建,保持着原有的样子。 于是,我们决定到那儿去一睹为快。 荷叶上滴着露水珠的清晨,我们一行三人——承德地区文联主席燕迅和文化局周修(小说家)从承德出发了。这时虽是盛夏季节,但是塞外的气候却十分凉爽。汽车沿着承德到北京的公路,在群山峡谷间飞驰向前。阵阵凉爽的晨风,从车窗外面吹拂进来,公路两边的树上,山坡上,鸟语啾啾,蝉声阵阵,使人觉得宛似江南的初秋。 中午时分,我们到达了古北口。这古北口,从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的重关要隘。在这儿,可以看到东西两边的山上,连绵不断的长城,从山脊上一直伸展到山脚下面,山脚下,峭崖耸立,滚滚潮河,穿山而入,形成了一个十分险要的关口。 我们在这个著名的塞外小镇上的一家名叫“客乐”的饺子馆里,吃了一顿别有风味而又有愉快欢乐的家庭气氛的午餐后,继续驱车前进。不大一会儿,汽车离开公路转入一条未经作整的山间土路,据说,这条路,就是当年慈禧从承德护送着咸丰皇帝的遗体返回北京的御道。前不久,电影《垂帘听政》的那些慈禧返京的镜头,就是在这里拍的外景。 我们的汽车,沿着这条御道,在深山峡谷中奔驰了二十多华里,便来一到金山岭下。一抬头,那长城就高高地耸立在金山岭上面的山脊上。 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庄,庄东头住着滦平县文物管理所的几个同志。我们把车停在山脚下,就由文管所的一位老梁同志陪同,向金山岭攀登了。 这金山岭,是燕山的支脉,位于北京东北二百五十华里的古承德通住北京的要道,进出塞内外的咽喉地带。 这儿山势很陡,山坡上,荒草蔓蔓,乱石纵横,根本没有八达岭那样通住长城上边的大路,只有一条牧羊人走出来的崎岖难行的羊肠小路,而且时断时续,十分难走,我们不得不用手扯着山草和灌木枝条,吃力地向上攀登,爬了一会儿,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连那常来攀登的老梁和司机小刘,也都显得十分吃力,于是,我们就在山坡上坐下来休息。山坡上,开着各种各样不知名的野花,有黄色的,淡蓝色的,粉红色的,真个是锦簇一般,十分好看。一群群野蜜蜂,在山花中飞来飞去,发出一片嗡嗡声。山野间,非常寂静,看不到一个人影,听不到一点儿人马车辆的噪声,只听见那掠过古长城的飒飒的风声,和在山花间飞舞着的野蜜蜂的嗡嗡声。偶而,在不远处的深草丛中,有一只山鸡,嘎嘎地叫了几了几声,立刻,山谷间,就响起了一阵阵经久不息的回音。 几经休息之后,我们终于攀登到了长城脚下。 城墙很高,那青灰色的砖墙上,有的地方长着绿苔,有的砖缝里长上了野草和荆棘。有的地方已经塌了,残砖碎石倾泻在荒草野蔓的山坡之上。我们找到一处倒塌的地方,踏着碎砖乱石,爬上了城墙。这城墙大约高七、八米,宽约五、六米,都是用条石筑基,青砖砌面,坚固异常。墙顶部约有四米多宽,用大方砖铺地。墙垛口有两米多高,呈方齿形,每个垛口上,都有望孔和箭孔,垛口之间,还有旗孔,现在,这城墙通道的残破路面上,长满了蓬蒿和野草,我们沿着城墙顶上的通道,向上攀登。因为山势很陡,这城墙也爬山而上,直达顶峰。我们爬起来非常吃力。我们爬到一处险要的地方,一座高大的方形建筑,耸立在我们面前。老梁告诉我们:这叫敌楼,也称战台。这一段的长城敌楼特别多,都是设在地势险要之处,差不多一两百米左右,就有一座。它的建筑坚固,构造巧妙,结构也因地势不同而各异。有的是双层木结构楼,有的是砖石结构楼、五眼楼、六眼楼。还有方形楼、扁形楼、圆形楼。不有拐角楼、库房楼、铺房楼。这些敌楼都是空心的,可以居住士兵和存放粮草。 我们爬进了敌楼,这座敌楼,是一座砖石结构的双层楼,它高耸在山峰拐角的险要之处,下临悬崖,上插蓝天。敌楼里面,用砖石砌成的一道道错综复杂的高墙和通道,简直象迷宫一样,我们在里面转来转去,还是转到了原来的地方。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上楼的门。还是燕迅机灵,真不愧是燕山的儿子,长城脚下的好汉,是他,找到了通住楼上的秘密通道。原来那是一个很不被人注意的小孔道,我们几次从它旁边走过,都没有注意到它。由此可见,敌楼构造之巧妙,是有着很高的实战价值的。完全可以想象:来犯敌人,要从悬崖下攻上敌楼,谈何容易,即使攻进了敌楼,也难以找到通住上层的入口;而上层的守军,仍然可以卡住这小小的孔道,继续守垒战斗。 还有更巧妙的构造:为了防止敌军在攻上城墙后直接威胁敌楼,在由城墙通往敌楼的通道上,又建立了许多障墙。这些障墙上面,都有□望孔和射击孔,它结构严谨,居高临下,能攻能守。凭着这些障墙,可以步步为营,寸土必争。而有些敌楼的入口,不是开在面对城墙的通道上,而是经过障墙,在城墙内侧开一小门出城,再绕过敌楼内侧的狭窄小路,才能登城进入敌楼,这样,即使敌军攻上了城墙,也必然受到这重重叠叠的障墙后面守军的阻拦,而难以攻上敌楼。 多么坚固的防御工事啊。 真可算是金城汤池了。 老梁告诉我们:这一段长城,从北齐、五代时期就已经修建起来了,但那时的城墙,多是石头砌成,单薄矮小,而且没有敌楼,防御能力很差。到了明朝,蒙古族统治者屡次率军南犯,京畿受到很大威胁,于是决定修筑这一段在军事上有着重大作用的金山岭长城。这样,隆庆二年(1567),穆宗皇帝就把在南方闽浙一带的抗倭战斗中屡建奇功的名将戚继光,调来北方戌边,任命他为蓟辽总督和蓟镇总兵。戚继光上任后,立即率领他从江浙带来的三千人马以及当地的士卒民□,在东起山海关,西到镇边(昌平县境)的两千华里长城线上,重新改建加固了原有的城墙、边墙,城体加宽加高,墙上砌筑垛口,要冲地区筑重墙,并在全线增修了一千零一十七座具有重大实战价值的敌楼。此外,还在长城沿线的一些距离城墙不远的山头上,筑起了许多峰火台,这些峰火台,一个连着一个遥遥相望,一旦发现敌情,即举火报警。这样,千里防线,狼烟迭次升起,警报很快地就传到了各处。 听着老梁的介绍,我不由得抬起头来,望着那连绵不断的万里长城和密如林立的敌楼战台,缅怀起这位伟大的民族英雄来了。戚继光,他不止是一位英勇善战的抗倭名将,而且是一位才能卓越的军事家,他在长城线上设计建筑的敌楼战台,是如此坚固巧妙,是前所未有的。由此,我又想到了蓬莱。我曾在蓬莱阁下,看到了一座水城,那也是戚继光在前人的基础上改建的,构造也是十分坚固巧妙的。它既可以训练水师,又可以守城攻敌,是一座因若金汤的古代海军基地。 对于戚继光,象对其他民族英雄一样,我是怀着深深的敬意的,而且,除此敬意之外,还有一种亲切之感,那是因为他是蓬莱人,我荣幸与他有同乡之谊。我经常以我们胶东半岛能有这样一们伟大的民族英雄而自豪。 这位战功卓著的爱国将领,他的戎马一生,全是在戌边守疆抵御外侮的征战中度过的。从山东、浙江、广东的漫长海岸线上,到河北、辽宁的苍苍茫茫的幽燕群山之中,到处都有着他的汗马行踪,到处都有着关于他的动人传说。如今,当我站在这敌楼之上,手抚着这高大坚固的城墙时,眼前仿佛出现了这位英雄率领士兵在这儿开山采石破土烧砖修筑长城的景象;又仿佛看见他指挥着他的戌边猛士,在冰天雪地之中,月黑风高之夜,秋风萧瑟之时,胡笳阵阵之际,冲锋陷阵,守关斩将捍卫神圣的祖国疆土。 我的感情,不禁强烈地激动起来了。仰起头来,纵目四眺,但见四面山峦连绵,群峰耸立,长城象一条灰色的长龙,沿着那绿色的山岭,蜿蜒起伏,由西面苍茫的群山丛中,奔腾而来,又向着东面的苍茫群山丛中,逶迤而去。消失在关山苍茫云岚迷□的远方…… 这情景,不禁使我想起了戚继光的一首诗: 辛亥年戌边有感 结束从远征,辞家已万程。欲疲东海骑,渐老朔方兵。并邑财应竭,藩篱势未成。每经霜露候,报国眼常明。 多么感人的伟大情怀,火辣辣的爱国热肠! 藩篱未成,边防不固,他那报国御侮之心就特别强烈,特别迫切。尤其在那凉秋九月白露为霜的敌骑纵横季节,更是夙夜匪懈寝食难安。那深更加的笳声,黑夜的马鸣,烟墩的烽烟,塞外的火光,时刻都在牵动着他和戌边将士的心。 啊,没有这样为国为民的赤胆忠心,没有这样气吞山河的雄伟气魄,怎的能修筑起这样伟大坚固的工事,创立出这样流传万世的业绩! 我们古老而伟大的中华民族,不正是因为有着千千万万象戚继光这样的优秀儿女,它才能历万劫而不灭,经百折而不挠,始终英勇地屹立于东方大地之上,辉耀于世界万国之林吗? 燕迅和周修,也许为这种情感所激动,他们站在城墙之止,手扶着垛口,默默无语地眺望着远方。他们脸上的神色,是那么严肃、庄重。这时候,太阳已嗑着西面的山岭了。那落日的红光,把千山万壑,映照得一片通红。燕山的峰峦,象大海吕的波涛似的,苍苍茫茫,无边无际,真个是:苍山如海,夕阳似血。万里长城,就象那大海中的一条巨龙,披着夕阳的红光,在那辽阔无际的波涛中翻腾起伏…… “啊,伟大,伟大的长城,伟大的历史。”燕迅象吟诗似的抒发出了他心中的情感。 “还有,伟大的中华民族!”周修也感情激动的补上了一句。 这一句,补得好,真是画龙点睛。是的,只有我们这样伟大的中华民族,才能修筑这样雄伟无比的万里长城;如今,这长城虽然残破颓败,成了历史陈迹,但是,它那雄伟的气魄,依然不在感召着们,激励着我们。正如岳飞、戚继光等这样一些民族英雄一样,他们的伟大气魄和精神,将永远感召和激励着我们的子孙万代!。 这天晚上,返回了避暑山庄之后,在畅远楼的住处,我很久都睡不着。后来索性爬起来,走到院子外面的松林里。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一轮光辉四射的圆月,悬挂在高大的松树上空。夜,很静,听得见下面塞湖里鱼儿跃出水面的泼剌声,听得见松林中的睡鸟被脚步声惊醒飞起的拍翅声…… 一阵阵清凉的夜风,从南山上顺着峡谷吹来。月光下,我又看到了那素有小长城之称的离宫城墙,它那顺着山势蜿蜒起伏的黑黝黝的影子,又使我想起了那金山岭长城,也想起了八达岭。这时候,我所想的已经不再是这两者之间古朴与野趣的比较了,我的思绪,飞到了很远很远,又很近很近。 我想起了宋朝岳飞率领岳家军屡败敌兵时,人们称赞这岳家军的一句话: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由此,我又想起了另外的一句古语:众志成城。 是的,事情正是如此。 这土石筑成的长城虽然坚固,但如果没有那万众一心的团结战斗,任是再坚固的长城,也是等同虚设。 为什么撼山容易撼岳家军难?正是因为那岳家军能够上下一致万众一心同仇敌恺,勇往直前,所以它才能所向披靡锐不可当,比泰山还要坚固难撼。 这土石筑起的长城,虽然已经颓倒衰败,但是,一座新的长城,却在我们这辽阔伟大的国土上,高高地耸立起来。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 在战争的年代,在日本侵略军的铁蹄蹂躏着我们的神圣疆土的时候,就凭着这新的钢铁长城我们打败了武装到牙齿的敌人,把侵略者赶出了鸭绿江边,夺取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 建国以后,我们同样凭着这新的钢铁长城,夺取了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胜利。 现在,当我们全国人民在党中央领导下,向四个现代化进军的时候,我们同样凭着新的钢铁长城,夺取了并正在夺取着一个又一个新的伟大胜利! 这新的长城,不是用什么砖石土木建筑起来的,而是用亿万中华儿女热爱社会主义祖国的团结一致的心,和勇往直前的钢铁意志建筑起来的。 这才是真正坚不可摧的的长城! 威力强大的长城! 永不颓倒衰败的长城! 无往不胜的钢铁长城! 啊,长城!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五日追记于上海之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敦煌漫记》杨可扬 敦煌漫记 杨可扬 夏历的九月中旬,在西北已是相当寒冷的天气了,特别是在深夜里。我们乘坐的一辆大卡车,在明净的月光下行驰于一无所有的个戈壁滩上,格外显得冷漠。 车子颠簸得历害。我们从敦煌县城向东南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后,前面突然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树丛,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敦煌莫高窟。 这里被称为瀚海中的仙岛,沙漠中的绿洲;那密密层层的白杨树,在秋末冬初的的阳光下,闪发着片耀眼的金黄,它掩映在悬异样的幽美和壮丽了。 莫高窟是世界闻名的敦煌艺术宝库的正名,但当地的人们却管它叫千佛洞。离开敦煌县城约四五十华里,那象蜂窝般的无数洞窟,就修建在三危山和鸣沙山交接处的峭壁上。虽然经过千百年的自然风化和人为的损坏,但是直到现在,还有四百八十个洞窟,就修建在三危山和鸣沙山交接处的峭壁上。虽然经过千百年的自然风化和人为的损坏,但是直到现在,还有四百八十个洞窟被完好地保存下来。据说当年有个叫乐僔佛像一样,他认为这是佛地,于是就在三危山上,反射出万道金光,而山上的大大小小的岩石,就象千万尊佛像一样,他认为这是佛地,于是就在三危山对面的崖壁上修凿了一个洞窟,这就是莫高窟创建的开始,距今将近一千六百年了。嗣后,经过苻秦、北魏、隋、唐、五代、宋、元历代的凿窟、修龛、绘画、塑像,而成为我国最丰富的佛教的佛教艺术宝库之一。 这被保存下来的四百八十个洞窟,大小不一,有的象小礼堂,有的象亭子间,有的象灶洞,地窖,但是不管洞窟的大或小,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每个洞窟的四周和天顶以及窟内佛龛的四围,都无不绘满了各式各样的壁画,就连地面上也都铺砌着各种纹样的花砖;据文物研究所的统计,如果把全部壁画展开接连起来,可以伸展到五十华里,若把窟内的二千四百多个塑菩萨排起队来,则长达二三华里,其浩繁丰富,可以想见。因此,据工作人员的估计,其中有一个最大的洞窟,如果要把里面的全部壁画临摹下来,那么一个人从青年起一直要工作到变成老头子时才能完成;而有的洞窟却小得叫一个人在里面根本就站立不起来,但是,洞内却仍然绘满着很精致的壁画。其宏伟与精巧的程度,简直使人难以思议。不仅如此,还有许多壁画,因为历经修建,往往一层又一层,被重复画上两三次之多,我们就曾在几个洞窟里看到新剥出来的最早一层的壁画,由于原壁被后代涂沫重绘,被压在底下的一层壁画,没有经受太多的风日的侵蚀,色彩反而显得相当新鲜。但是,更多的情况却是:原先的壁画,因为后来涂沫重绘时,为使新上的泥浆吃得牢固,初刀凿划了许多缝痕而毁坏了。 洞窟和台龛的形式,壁画和彩塑的风格,历代不同,各具特点,通过这些留传来来的艺术遗产,可以看出历代艺术风貌的演变,如北魏、隋时期的粗壮洗练,唐代的宏伟富丽,宋的简素,元的遒劲等等。我们从唐代许多大壁画的繁杂无比的大构图和彩塑菩萨栩栩如生的神态、细节的刻划,甚至一个脚趾头都作有文章的严肃不苟的创作态度来看,充分显示了我国唐代政治、经济和文化的空前强盛;但是,到了宋代,情况就开始变化了,不仅自己开凿的洞窟已寥寥无几,大多都利用前代原有洞窟,予以涂抹重修,而且绝大部分的壁画已趋于大同小异的图案和千佛为主,失去了唐以前那种丰富多采、宏伟壮丽的气魄;明代因为它不在中国统治势力范围之内,所以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清代虽然做了一些修建工作(特别是彩塑的重修),可是由于艺术技巧的低下,一经修建。反而面目全非,粗劣不堪,等于毁坏,真是好心做了坏事。因此,敦煌的研究工作只承认到元代为止,是不无道理的。 佛教是从西域传入的,因此佛都艺术自然也就受到外来的影响,但是,富于创造精神的我们的祚,却加以融会消化,创造出具有民族个性和地方特色的自己的艺术,不仅在形式上,而且在内容上也渗入了自己民族的东西。当我们面对着这些伟大宝贵的祖国艺术遗产时,总会自然而然地萌起一种民族的自豪感! 我们在平日能够看到一些宋代绘画的原迹,已视为珍宝了,更不必说唐和唐以前的;而在敦煌,从北魏到隋唐,却完好地保存了那么丰富的壁画和塑像,真是学习和研究我国民族艺术成长、发展和演变过程的大课堂。从事艺术的工作者,是不能不亲临一看的。 摘自: 《解放日报》1961年12月17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陶然亭》张恨水 陶然亭 张恨水 陶然亭好大一个名声,它就跟武昌黄鹤楼、济南趵突泉一样。来过北京的人回家后,家里一定会问:“你到过陶然亭吗”因之在三十五年前,我到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逛陶然亭。 那时候没有公共汽车,也没有电车。找了一个三秋日子,真可以说是云淡风轻,于是前去一逛。可是路又极不好走,满地垃圾,坎坷不平,高一脚,低一脚。走到陶然亭附近,只看到一片芦苇,远处呢,半段城墙。至于四周人家,房屋破破烂烂。不仅如此,到外还还有乱坟葬埋。虽然有些树,但也七零八落,谈不到什么绿荫。我手拂芦苇,慢慢前进。可是飞虫乱扑,最可恨是苍蝇蚊子到处乱钻。我心想,陶然亭就是这个样子吗? 所谓陶然亭,并不是一个亭,是一个土丘,丘上盖了一所庙宇。不过北西南三面,都盖了一列房子,靠西的一面还有廊子,有点像水榭的形势。登这廊子一望,隐隐约约望见一抹西山,其近处就只有芦苇遍地了。据说这一带地方是饱以沧桑的,早年原不是这样,有水,有船,也有些树木。清朝康熙年间,有位工部郎中江藻,他看此地还有点野趣,就盖了此座庭院。采用了白居易的诗:“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的句子,称它作陶然亭;后来成为一些文人在重阳登高宴会之所。到了乾隆年间,这地方成了一片苇塘。乱坟本来就有,以后年年增加,就成为三十五年前我到北京来的模样了。 过去,北京景色最好的地方,都是皇帝的禁苑,老百姓是不能去的。只有陶然亭地势宽阔,又有些野景,它就成为普通百姓以 及士大夫游览聚会之地。同时,应科举考试的人,中国哪一省都有,到了北京,陶然亭当然去逛过。因之陶然亭的盛名,在中国就传开了。我记得作《花月痕》的魏子安,有两句诗说陶然亭,诗说:“地匝万芦吹絮乱,天空一雁比人轻”。就要说到气属三秋的时候,说陶然亭还有点像。可是这三十多年以来,陶然亭一年比一年坏。我三度来到北京,而且住的日子都很长,陶然亭虽然去过一两趟,总觉得:“地匝万芦吹絮乱”句子而外,其余一点什么都没有。真是对不住那个盛名了。 1955年听说陶然亭修得很好;1956年听说陶然亭更好,我就在6月中旬,挑了一个晴朗的日子,带着我的妻女,坐公共汽车前去。一望之间,一片绿荫,露出两三个亭角,大道宽坦,两座辉煌的牌坊,遥遥相对。还有两路小小的青山,分踞着南北。好像这就告诉人,山外还有山呢。妻说:“这就是陶然亭吗?我自小在这附近住过好多年,怎么改造得这样好,我一点都不认识了。”我指着大门边一座小青山说:“你看,这就是窑台,你还认得吗?”妻说:“哎呀!这山就窑台?这地方原是个破庙,现在是花木成林,还有石坡可上啊!”她是从童年就生长在这里的人,现在连一点都不认得了。从她吃惊的情形就可以感觉到:陶然亭和从前一比,不知好到什么地步了。 陶然亭公园里面沿湖有三条主要的大路,我就走了中间这条路,路面是非常平整的。从东到西约两里多路宽的地方,挖了很大很深的几个池塘,曲折相连。北岸有游艇出租处,有几十只游艇,停泊在水边等候出租。我走不多远,就看见两座牌坊,雕刻精美,金碧辉煌,仿佛新制的一样。其实是东西长安街的两个牌楼迁移到这里重新修起来的。这两座妨碍交通的建筑在这里总算找到了它的归宿。 走进几步,就是半岛所在,看去两旁是水,中间是花木。山脚一座凌霄花架,作为游人纳凉的地方。山上有一四方凉亭。山后就是过去香冢遗迹了。原来立的碑,尚完整存在,一诗一铭,也依然不少分毫。我看两个人在这里念诗,有一个人还是斑白胡子呢。顺着一条贫路,穿了几棵大树上前,在东角突然起一小山,有石级可以盘曲着上去。那里绿荫蓬勃,都是新栽不久的花木,都有丈把高了。这里也有一个亭子,站在这里,只觉得水木清华,尘飞不染。我点点头说:这里很不错啊! 西角便是真正陶然亭了。从前进门处是一个小院子,西边脚下,有几间踊落不堪的屋子。现在是一齐拆除,小院子成了平地,当中又栽了十几棵树,石坡也改为泥面的。登上土坛,只见两棵二百年的槐树,石坡也改为水泥面的。登上土坛,只见两棵二百年的槐树,正是枝叶葱茏。远望四围一片苍翠,仿佛是绿色屏障,再要过了几年,这周围的树,更大更密,那园外尽管车水马龙,一概不闻不见,园中清静幽雅,就成为另一世界了。我们走进门去过厅上挂了一块匾,大书“陶然”二字。那几间庙宇,可以不必谈。西南北三面房屋,门户洞开,偏西一面有一带廊子,正好远望。房屋已经过修饰,这里有服务外卖茶,并有茶点部。坐在廊下喝茶,感到非常幽静。 近处隔湖有云绘楼,水榭下面,清池一湾,有板桥通过这个半岛。我心里暗暗称赞:“这样确是不错!”我妻就问:“有一些清代小说之类,说起饮酒陶然亭,就是这里吗?”我说:“不错,就是我们坐在这里。你看这墙上嵌了许多石碑,这就是那些士大夫们留的文墨。至于好坏一层,用现在的眼光看起来,那总是好的很少吧。” 坐了一会,我们出了陶然亭,又跨过了板桥,这就上了去绘楼。这楼有三层,雕梁画栋,非常华丽。往西一拐,露出了两层游廊,游廊尽处,又是一层,题曰清音阁。阁后有石梯,可以登楼。这楼在远处觉得十分富丽雄壮,及向近处看,又曲折纤巧。打听别人,才知道原来是从中南海移建过来的。它和陶然亭隔湖相对,增加不少景色。 公园南面便是旧城脚下,现已打通了一个豁口。沿湖岸东走,处处都是绿荫,水色空蒙,回头望望,湖中倒影非常好看。又走了半里路,面前忽然开朗,有一个水泥面的月形舞场,四周柱灯林立。摆池足可以容纳得下二三百人。当夕阳西下,各人完了工,邀集二三友好,或者泛舟湖面,或者就在这里跳舞,是多好的娱乐啊!对着太平街另外一门,杨柳分外多,一面青山带绿,一面是清水澄明,阵阵轻风,扑人眉发。晚来更是清静。再取道西进,路北有小山一叠,有石级可上,山上还有一亭小巧玲珑。附近草坪又厚又软。这里的草,是河南来的,出得早,萎枯得晚,加之经营得好,就成了碧油油的一片绿毯了。 回头,我们又向西慢慢地徐行。过了儿童体育场,和清代时候盖的抱冰堂,就到了三个小山合抱的所在,这三个小山,把园内西南角掩藏了一些。如果没有这山,就直截了当地看到城墙这么一段,就没有这样妙了。 园内几个池塘,共有二百八十亩大,1952年开工,就只挖了一百七十天就完工了,挖出的土就堆成七个小山,高低参差,增加了立体的美感。 这一趟游陶然亭公园,绕着这几座山共走了约五里路,临行还有一点留恋。为个面目一机关报的陶然亭,引起我不少深思。要照从前的秽土成堆,那过了两三年就湮没了。有些知道陶然亭的人,恐怕只有在书上找它陈迹了吧?现在逛陶然亭真是其乐陶陶了。 作者简介:张恨水(1895-1967)现代著名作家。原名张心远。祖籍安徽省潜山县黄土岭村,生于江西上饶广信。少年时代酷爱文学。十六岁时,由江西迁回祖籍自学;后又到苏州入孙中山先生主办的蒙藏垦殖专门学校就读。1916年就任安徽芜湖《皖江日报》编辑,开始写作生涯。两年后来到北平,先任《益世报》编辑,后任《世界日报》记者兼副刊编辑。此后,便以主要精力从事小说创作。三十年代至五十年代,共写成一百二十余部长篇小说,连载在多种报刊上。比较重要的有《春明外史》、《金粉世家》、《银汉双星》、《啼笑因缘》、《夜深沉》、《落霞孤雾》、《满江红》、《热血之花》、《风雪之夜》、《石头城外》、《大江东去》、《巷战之夜》、《蜀道难》、《八十一梦》、《纸醉金迷》、《五子登科》、《魍魉世界》等。还写过古典小说研究论集《水浒人物论赞》。解放后,加入中国文联和中国作家协会,先后当选为理事,被聘为文化部顾问及中央文史馆馆员。这一时期,除修改旧作外,还改写历史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孟姜女》、《磨镜记》、《孔雀东南飞》、《陈三五娘》等,同时为海外报刊撰写小说、杂文、游记等。 摘自: 选自《北京日报》1956年8月20日、21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香山红叶》杨朔 香山红叶 杨朔 早听说香山红叶是北京最浓最浓的秋色,能去看看,自然乐意。我去的那日,天也作美,明净高爽,好得不能再好了。人也凑巧,居然找到一位刘四大爷做向导。刘四大爷就住在西山脚下,早年做过四十年向导,于今已经七十七岁,还是腰板挺直,硬朗得很。 我们先邀刘四大爷到一家乡村小饭馆里吃饭。几盘野味,半杯麦酒,老人家的话来了,慢言慢语说:“香山这地方也没别的好处,就是高,一进山门,门坎跟玉泉山顶一样平。地势一高,气也清爽,人才爱来。春天人来踏青,夏天来消夏,到秋天——”一位同游的朋友急着问“不知山上的红叶红了没有?” 刘四大爷说:“还不是正时候。南面一带向阳,也该先有红的了” 于是用完酒饭,我们请刘四大爷领我们顺着南坡上山。好清静的去处啊。沿着石砌的山路的山路,两旁满是古松古柏,遮天蔽日的,听说三伏天走在树荫里,也不见汗。 刘四大爷交叠着两手搭在肚皮上,不紧不慢走在前面,总是那么慢言慢语说“原先这地方什么也没有,后面是一片荒山,只有一家财主雇了个做活的给他种地、养猪。猪食倒在一个破石槽里,可是倒进去一点食,猪怎么吃也吃不完。那做活的觉得有点怪,放进石槽里几个铜钱,钱也拿不完,就知道这是个聚宝盆了。到算工账的时候,做活的什么也不要,单要这个槽。一个破石槽能值几个钱?财主乐得送个人情,就给了他。石槽太重,做活的扛到山里,就找不动了,便挖个坑埋好,怕忘了地点,又拿一棵松树和一棵柏树插在上面做记号,自已回家去找人帮着抬。谁知返回一看,满山都是松柏树,数也数不清。”谈到这儿,老人又慨叹说:“这真是座活山啊。有山就有水,有水就有脉,有脉就有苗。难怪人家说下面埋着聚宝盆。” 这当儿刘四大爷早带我们走进一座挺幽雅的院子,里边有两眼泉水,石壁上刻着“双清”两个字。老人围着泉水转了转说:“我有十年不上山了,怎么有块碑不见了?我记得碑上刻的是‘梦赶泉’。”接着又告诉我们一个故事,说是元朝有个皇帝来游山,倦了,睡在这儿梦见身子坐在船上,脚下翻着波浪,醒来叫人一挖脚下,果然冒出股泉水,这就是“梦赶泉”的来历。 刘四大爷又笑笑说:“这都是些乡村野话,我怎么听来的,怎么说,你们也不必信。” 听着这白胡子老人絮絮叨叨谈些离奇的传说,你会觉得香山更富有迷人的神话色彩。我们不会那么煞风景,偏要说不信。只是一路上山,怎么连一片红叶也看不见? 我们上了半山亭,朝东一望,真是一片好景。茫茫苍苍的河北大平原就摆在眼前,烟树深处,正藏着我们的北京城。也妙,本来也算有点气魄的昆明湖,看起来只象一盆清水。万寿山、佛香阁,不过是些点缀的盆景。我们都忘了看红叶。红叶就在高山坡上,满眼都是,半黄半红的,倒还有意思。可惜叶子伤了水,红的又不透。要是红透了,太阳一照,那颜色该有多浓。 我望着红叶,问:“这是什么树?怎么不大象枫叶?” 刘四大爷说:“本来不是枫叶嘛。这叫红树。”就指着路边的树,说:“你看看,就是那种树。” 路边的红树叶子还没红,所以我们都没注意。我走过去摘下一片,叶子是圆的,只有叶脉上微微透出点红意。 我不觉叫:“哎呀!还香呢。”把叶子送到鼻子上闻了闻,那叶子发出一股轻微的药香。 另一位同伴也嗅了嗅,叫“哎呀!是香。怪不得叫香山。” 刘四大爷也慢慢说:“真是香呢。我怎么做了四十年向导,早先就没闻见过?” 我的老大爷,我不十分清楚你过去的身世,但是从你脸上密密的纹路里,猜得出你是个久经风霜的人。你的心过去是苦的,你怎么能闻到红叶的香味?我也不十分清楚你今天的生活,可是你看,这么大年纪的一个老人,爬起山来不急,也不喘,好象不快,我们可总是落在后边,跟不上。有这样轻松脚步的老年人,心情也该是轻松的,还能不闻见红叶香? 刘四大爷就在满山的红叶香里,领着我们看了“森玉笏”、“西山睛雪”、昭庙,还有别的香山风景。下山的时候,将近黄昏。一仰脸望见东边天上现出半轮上弦的白月亮,一位同伴忽然记起来,说“今天是不是重阳?”一翻身边带的报纸,原来是重阳的第二日。我们这一次秋游,倒应了重九登高的旧俗。也有人觉得没看见一片好红叶,未免美中不足。我却摘到一片更可贵的红叶,藏到我心里去。这不是一般的红叶,这是一片曾在人生中经过风吹雨打的红叶,越到老秋,越红得可爱。不用说,我指的是刘四大爷。 作者简介:杨朔(1913——1968)现代著名作家。原名杨毓王晋 。山东蓬莱县人。青年时期曾在东北哈尔滨学习外国文学,并从事翻译工作,研究古典文学。抗日战争爆发后,参加革命,开始写散文和小说。1939年,参加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组织的作家战地访问团到华北抗日革命根据地。1942年春,到延安,参加整风运动;这年秋,加入中国。解放战争期间,随军转战。1949年转入中华全国铁路总工会任文艺部长,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50年参加抗美援朝战争。1954年回国后转到中国作协。1956年后,担任中国保怀世界和平委员会副秘书长,亚非团结委员会副主席、党组成员,亚非人民理事会书记处中国书记(常驻开罗),中国亚非作家常没事联络委员会秘书长和政协全国委员会第三届委员。他的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三千里江山》、《洗兵马》上卷《风雨》;《杨朔短篇小说选》;《杨朔散文选》。他的散文,具有浓郁的时代色彩和诗的意境,结构严谨,层次分明,用词精炼,有独特的风格,有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云冈漫记》谢庆荣 于振华 云冈漫记 谢庆荣 于振华 秋日晴朗的一天,我们有机会漫游了山西大同市西郊的云冈石窟。 云冈石窟,是中国三大艺术宝库之一,多少年来,便以它那宏伟的规模,高超的雕刻艺术,而闻名于国内外。 从山西省大同市乘郊区公共汽车,西行三十二华里,便到了武周山下的云冈古窟。石窟坐北朝南,依山开凿,从远处望去,在一片被切开石山的断壁上,密布着一个个不规则的石孔,东西绵延约二华里。十里河(武周河)从窟前蜿蜒流过。石窟背山面水,气势十分壮观。 云冈石窟修建的年限,除昙曜五窟外,产要的洞窟,大部完成于北魏南迁洛阳之前,自公元四六零年至公元四九四年,历时四十余年。据说,在开凿石窟时,工人每天要食用一万五千斗盐和五斗辣椒,又说云冈当时有千窟十万个佛像。传说虽未可全信,却由此可想见当时规模之巨。 在云冈文物管理所杨萍君引导下,我们巡游了这伟大的艺术之宫。 进云冈佛寺大门,迎面便是五、六、七窟外檐外檐四层高的木构大楼,大楼的梁均已粉刷一新,特别是那黄绿琉璃瓦的屋顶,在蓝天的映衬下,颇为壮观。走进第五窟(此窟也叫大佛洞),窟顶是个不规则的椭圆形,洞中间是一坐佛巨像。窟的四壁雕满佛龛和各种造像,其中以南壁天窗两侧浮雕的小佛像最为精彩。洞门左侧,雕一菩提树,树下雕有二佛对坐像,二佛似正在思索着什么,神态很逼真。从艺术上讲,第五、六两窟达到了云冈造像技艺的最高峰。 六窟处在石佛古寺的正中,窟前室正门上,有清康熙题的“庄严法相”的横匾,相传是康熙巡游内蒙路过大同时所题的。此窟近似正方形,窟中央雕一直达窟顶的两层方塔。此塔高十五米,塔方圆面积六十二平方米。方塔的二层,每面各雕一立佛,方塔四角各雕一九层出檐民族形式的塔柱,雕刻十分精巧、细腻,可见古代劳动人民的匠心。正面塔座下一个雕一立佛,另一个雕一大象,这里,显然吸收了印度佛教艺术的一些精华。在窟的东、南、西的壁上及方塔柱的各面,雕刻有释迦牟尼自诞生到成佛的故事的“连环现”,“佛的诞生”、“父子问答”、“山中求道”等二十余幅。这些故事现的雕刻,人物的神态自然,形象十分逼真。窟的四壁还雕有菩萨、化佛、飞天及殿堂楼阁等。窟的入口,有一浮雕,画面描绘出释迦牟尼出家时,和他爱马依依异别的感情,也十分生动感人。我们深深被窟中生动多彩的现面所感染。伴随着古代艺术家们的生花妙笔,我们似漫游在神话般的世界中。 在第八窟,窟门东侧雕有三头八臂骑牛的湿婆天像,两侧刻有五头六臂乘金翅纽天像,姿态丰满自然,充分表现了中印艺术的融合。第九窟一各释迦洞,最惹人注目睥是窟顶上成群的飞仙。飞仙那盘翔飞舞的神姿,给人一种快乐和奔放的感觉;飞仙的长裙飘逸,裙缘微起,又给人以自然、潇洒的感觉。最吸引人的是北壁拱门上的伎乐天,众仙女有吹着排萧,有的击鼓,有的弹奏着琵琶,姿态逼真,神情潇洒。在此窟中,我们对着中国古代丰富多彩的乐器,人们漫游其中,似处在神奇的音乐世界里,耳旁仿佛回响着优美动力人的洞箫笙歌。 还值得重一提的是二十窟,这是昙曜和尚最初开凿的五窟之一。窟中刻的释牟尼坐像,高达十三点七米,佛像唇薄鼻高,脸部丰满,两肩宽厚,看起来,十分雄伟壮丽。由于窟顶溃塌了,佛像完全处在露天,也正因如此,反而倒越发显露出他的雄姿。这便是中外游人最注意的露天大佛。露天大佛的照片曾风行于国内外各地,一般都认为他是云冈佛群的代表。 此外,如第一、二窟的塔柱,第三窟北壁的三壁佛像,第十五窟数以万计的小佛像群,其中壁的几个小佛像,高仅有二厘米,第二十一窟的千体佛等,也都独具风格,各具特点,真是不胜枚举,美不胜收!来漫游云冈的人们,不但丰富了知识和艺术的感觉,也更增加了对祖国的热爱。 为了便利游人,早在九年前,政府就开辟了通达云冈的公共汽车专用线。现在,在白天,每隔半小时,就有一辆公共汽车从大同市内开往云冈。据统计,云冈每年要接待十余万游人。游人中有工人、农民、干部、学生,还有远道来访的先进工作者和专家。另外,仅从一九五五年到现在的统计,来自五大洲四十个国家的外国客人也有一千余位。去冈,为各国的文化交流,以及增进各国的友谊,正在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在短短的十余年间,云冈变了,不但石窟本身焕发出夺目的光芒;它的周围,也变得不能相认了。在通往去冈的公路上,可以听到那雷鸣般的开山炮声;可以见到晋华宫、马良山、表磁窑、云冈等煤矿那高耸的竖井架。公路上,车水马龙,一扫过去的荒凉与静寂。路北的山梁上,新植的防护林带,已长到一米上下高了。小叶杨那青脆的嫩枝,在微风中飘摆着多彩的身姿,似向游人招手致意。 摘自: 选自《中国新闻》1961年9月15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初识小莲庄》汪宏钰 初识小莲庄 汪宏钰 江南小莲庄,十亩荷花塘。 在部队时,每次回乡探亲都要经过南浔镇,因此小莲庄这一地名早有耳闻。但却一直以为它是一个村庄呢。这回随《虹口文化》报的一帮记者游了一趟小莲庄,才恍然自己太孤陋寡闻了,小莲庄原来是座私家花园。 初识小莲庄的印象是气派、幽深、秀美、别致。在近30亩地大小的范围里,集水榭亭轩、假山池塘诸园林建筑与牌坊、碑刻、私家庙堂等人文景观为一园。且因建于清末民初,园内的有些建筑还凸显出中西合壁之意趣。园中到处是古木扶疏,藤萝蔓连。小桥流水,拳石玲珑。这天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的秋雨把游人捉弄得游兴索然,每个景点都不能驻足太久,只能是走马观花匆匆而过,我却因躲雨,在一处名为净诗窟的亭子里细心地听了一回导游介绍。 导游介绍,小莲庄又称刘园,是清代南寻首富刘镛和次子刘锦藻,历经40载寒暑,精心修筑而成,因慕元末书画家赵孟兆页建湖州“莲花庄”别名。解放后归当地政府管理,现已作为浙江省的重点文物,正式对外开放了。一年四季,慕名前来的游客络绎不绝。其中绝大多数来自上海…… 导游的介绍,听了很有些感触。生活在大都市里的人喜欢游山玩水,是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或是图个新鲜什么的?我看是兼而有之,但最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大都市里的生态环境太差,整天生活在绿颜色奇缺的水泥森林里,空气是被污染了的,水质也是被污染了的,什么废气呀,噪音呀,乌七八糟,让人喘气都不顺。一但远离都市来到绿树葱笼,空气清新的大自然中,就有如鱼得水、飞鸟排空的畅快感。近年来,虽说政府花了大力气栽种花草树木,绿化都市环境,可供给植物落脚生根的地方实在太少了,以致于辟地造绿鼓捣出来的零星绿化充其量也不过是放大了的盆景而己。杯水车薪怎能满足市民们的需求。于是街头路边仅有的那么丁点儿绿地都成了市民们晨曦养性练身的好去处,更何况像小莲庄这样离大上海百把公里路程且又景色宜人的风水宝地。 小莲庄园内佳景有七八处之多,其中碑刻长廊、扇亭、御赐牌坊、后花园、荷花池等处最令人怡情悦性流连忘返。如据说是全国绝无仅有的扇亭,其设计就很别致,构造精巧,雕刻精细,工艺考究,亭内墙壁上还镶嵌着《刘氏私义庄记略》石刻四块,颇有能让人玩味一番的文化内涵。我近观远眺,从几个角度品赏这一别出心裁的建筑,总觉得从荷花池对面看过来为最佳。呈弧形的外观造型在老树秋色的映衬下有如一把徐徐打开的镂空檀香扇,正专神时恰有一阵流风拂石,仿佛是扇动风起,秋雨中更添几许寒意。从扇亭左侧穿过湿漉的甬道,就是刘氏家庙了。两座御赐牌坊横跨在庙前的路两头,一为“乐善好施”坊,一为“钦旌节孝坊”。从牌坊匾额上的题款可知,牌坊建于宣统年间,是光绪、宣统两代皇帝为嘉勉刘氏家族赈灾善举及女德节孝颁旨特准建造的。两牌坊为花岗石料门楼式造型。牌坊梁柱上精雕细刻着三星高照、刘海戏金蟾、武松打虎等民间故事和象征吉祥如意的龙凤麒麟、狮子蝙蝠。整座牌坊的造型结构显现出江南一带的传统风格和工艺水平。记得我们县县城南门外在文革中被捣毁殆尽的几十座牌坊与此相仿,不过还更为高大洗练些。游人中为数不少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湛的石碑坊,要不然怎么一个个争先恐后、兴致盎然地站在雨地里留影呢。 本想进家庙去浏览一番高厅广屋,沾点豪门富贵之气,却因正在修膳,只好不无遗憾地径直返回扇亭,沿着曲曲弯弯的花木香径,穿过假山来到荷花池。古人云:秋风吹白波,秋雨唱败荷。秋雨中的荷花池一派衰败凋零的景象,完全没有一点儿宋代诗人杨万里笔下那种“接天荷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壮观美景。荷花又名莲花、芙蕖、水芝、芙蓉、水华、玉华、六月春等等,是我国十大名花之一,有着几千年的栽培历史。传说2500年前的吴王夫差就在太湖之滨为宠妃西施修筑玩花池,专供她欣赏荷花。明清时代在江南一带私家庭园里“开花若钱”的小种荷花盛行。刘家这眼占花园三分之一面积的荷花池可能还是受其影响才建造的呢。 历代文人墨客喜爱荷花的不胜枚举,为后人留下了难以计数的诗词歌赋、水墨丹青。近代散文八大家朱自清的一篇《荷塘月色》不知陶醉过多少文学爱好者。用他那细腻入微甜美隽雅的笔调,以拟人化的手法把出水芙蓉荷花仙子描绘得楚楚动人飘飘欲仙。让人捧着读爱不释手,合上书想入非非。历代画荷花的丹青妙手当首推元末明初的王冕了,他能把荷花的神态描摹得惟妙惟肖,如同鲜活的一般。当代喜欢荷花的画家更是为数众多。沪上要数陈家泠先生了,他画的荷花淡雅轻盈且甜美高洁。既有传统的笔墨,又融汇了现代绘画的一些表现手法。在当今画坛上颇有影响。 文人们描绘荷花,不光赞美荷花亭亭玉立、绰约多姿的形态,更是借物言志,画荷抒情,赞 叹不已。时值深秋季节,妆识小莲庄,虽没有见到“如碧天里的星星”,如“刚出浴的美人”,也未闻到“缕缕清香”,却看到了满池的残茎枯叶在瑟瑟秋风绵绵秋雨中顽强摇曳的风姿和神韵,倒也别有一番情趣。“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待到来年盛夏时,荷花池定是“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迷人景色。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访沈园》郭沫若 访沈园 郭沫若 一 绍兴的沈园,是南宋诗人陆游写《钗头凤》的地方。当年著名的林园,其中一部分已经辟为“陆游纪念室”。 二 《钗头凤》的故事,是陆游生活中的悲剧。他在二十岁时曾经和他的表妹唐琬(蕙仙)结婚,伉俪甚笃。但不幸唐琬为陆母所不喜,二人被迫离析。 十余年后,唐琬已改嫁赵家,陆游也已另娶王氏。一日,陆游往游沈园,无心之间与唐琬及其后夫赵士程相遇。陆即未忘前盟,唐亦心念旧欢。唐劝其后夫遣家童送陆酒肴以致意。陆不胜悲痛,因题《钗头凤》一词于壁。其词云: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 这词为唐琬所见,她还有和词,有“病魂常似秋千索”,“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等语。和词韵不甚谐,或许是好事者所托。但唐终抑郁成病,至于夭折。我想,她的早死,赵士程是不能没有责任的。 四十年后,陆游已经七十五岁了。曾梦游沈园,更深沉地触动了他的隐痛。他又写了两首很哀惋的七绝,题目就叫《沈园》。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这是《钗头凤》故事的全部,是很动人的一幕悲剧。 三 十月二十七日我到了绍兴,留宿了两夜。凡是应该参观的地方,大都去过了。二十九日,我要离开绍兴了。清早,争取时间,去访问了沈园。 在陆游生前已经是“非复旧池台”的沈园,今天更完全改变了面貌。我所看到的是一片田圃。有一家旧了的平常院落,在左侧的门楣挂着一个两尺多长的牌子,上面写着“陆游纪念室外(沈阳)”字样。 大门是开着的,我进去看了。里面似乎住着好几家人。只在不大的正中的厅堂上陈列着有关陆游的文物。有陆游浮雕像章的拓本,有陆游著作的木板印本,有当年的沈园图,有近年在平江水库工地上发现的陆游第四子陆子坦夫妇的圹记,等等。我跑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又连忙走出来了。 向导的同志告诉我:“在田圃中有一个葫芦形的小池和一个大的方池是当年沈园的故物。” 我走到有些树木掩荫着的葫芦池边去看了一下,一池都是苔藻。池边有些高低不平的土堆,据说是当年的假山。大方池也远远望了一下,水量看来是丰富的,周围是稻田。 待我回转身时,一位中年妇人,看样子好象是中学教师,身材不高,手里拿着一本小书,向我走来。 她把书递给我说:“我就是沈家的后人,这本书送给你。” 我接过来看时,是齐治平著的《陆游》,中华书局出版。我连忙向她致谢。 她又自我介绍地说:“老母亲病了,我是从上海赶回来的。” “令堂的病不严重吧?”我问了她。 “幸好,已经平复了。” 正在这样说着,斜对面从菜园地里又走来了一位青年,穿着黄色军装。赠书者为我介绍:“这是我的儿子,他是从南京赶回来的。” 我上前去和他握了手。想到同志们在招待处等我去吃早饭,吃了早饭便得赶快动身,因此我便匆匆忙忙地告了别。 这是我访问沈园时出乎意外的一段插话。 四 这段插话似乎颇有诗意。但它横在我的心中,老是使我不安。我走得太匆忙了,忘记问清楚那母子两人的姓名和住址。 我接受了别人的礼物,没有东西也没有办法来回答,就好象欠了一笔债的一样。 《陆游》这个小册子,在我的旅行箧里放着,我偶尔取出翻阅,一想到《钗头凤》的调子,也酝酿了一首词来: “宫墙柳,今乌有,沈园蜕变怀诗叟。秋风袅,晨光好,满畦蔬菜,一池萍藻。草,草,草,沈家后,人情厚,《陆游》一册蒙相授。来归宁,为亲病。病例情何似?医疗有庆。幸,幸,幸。” 的确,“满城春色宫墙柳”的影象是看不见了。但除“满畦蔬菜,一池萍藻”之外,我还看见了一些树木,特别是有两株新载重的杨柳。 陆游和唐琬是和封建社会搏斗过的人。他们的一生是悲剧,但他们是胜利者。封建社会在今天已经被根推翻了,而他们的优美形象却永远活在人们的心里。 沈园变成了田圃,在今天看来,不是零落,而是蜕变。世界改造了,昨天的富室林园变成了今天的人民田圃。今天的“陆游纪念室”还只是细胞,明天的“陆游纪念室”会发展成为更美丽的池台——人民的池台。 陆游有知,如果他今天再到沈园来,他决不会伤心落泪,而是会引吭高歌的。他会看到桥下的“惊鸿照影”——那唐琬的影子,真象飞鸿一样,永远在高空中飞翔。 作者简介:郭沫若(1892-1978)现代著名诗人、文学家、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四川乐山县人。194年赴日本留学,在十月革命影响下,积极投身反帝反封建的新文化运动。1919年至1920年之交,创作了诗集《女神》,成为中国新诗的奠基人。1921年回国后,与郁达夫、成仿吾成立了著名文学团体“创造社”,从事新文学运动。1926年投笔从戎,先后担任北伐革命军政治部秘书长等职。北伐失败后,参加了“八·一”南昌起义。1928年流亡日本,开始研究中国古代历史,在为期十年里,对中国历史和古文字的研究作出了重大贡献。抗战爆发后回国,相继写下了《屈原》、《虎符》等多部历史剧,揭露国民党的卖国投降政策。抗战胜利后,一直站在民主运动前列。建国后,历任中国科学院院长、全国文联主席等多种职务,但仍积极著述,发挥了他的多方面特长,一直被誉为史学界、文艺界的杰出战士。 摘自: 选自1962年月12月9日《解放日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在绍兴》佚名 在绍兴 佚名 撩起窗幕,看初升的红日,可把它五彩的光华撒在湖上了么?可是,湖水呈现着一片冷清清的铅色,天空也去气沉沉。难道今天的旅行又要被风雨来阻拦么? 好久以来“故乡”就在吸引着我;百草园和三昧书屋,这些美妙的名称,象童话一样,时时在我思想上盘桓。我想看看咸亨酒店,土谷祠,还想看看祥林嫂放过菜篮子的小河边……在那浓雾弥漫的黑暗时代,鲁迅先生在那里开始磨砺他的剑锋,终生把持它,划破黑暗,露出曙光。今天我决定要去瞻仰磨剑的圣地。 湖水轻轻地拍岸,象是赞同我的决心,天空也对我显出无可奈何的气色。七点我人闵从北山下乘车前去。 车轮卷着灰尘,迅速的前进。这时云雾渐渐稀散,清风吹送着月桂的芳香,阳光从薄云后面透射出来,象放下轻轻的纱帐,爱护似的,笼罩着大地。 汽车一转弯,将要到钱塘江大桥了,我看见高大的六和塔,岿然坐在林木蓊郁的山岗上,背负着远山与高空,下临浩 涉的白水,气象非常雄伟。 在高楼一样的大桥上,俯看江水,象一条潇洒的阔飘带,从西面群山之下,一撇而来,越来越宽,向东长逝,到眼睛所能见到的尽头,水和云都溶合成一片混沌。 山川的壮丽和我心里正在思想的巨人形象,也溶合在一起。 车在奔驰,风在欢笑,瘭要成熟的晚稻,沉沉地压在整片大地上。远处是重重叠叠、边绵不断的山峰,山峰青得象透明的水晶,可又不那么沉静,我们的车子奔跑着,远山也象一起一伏的跟着赛跑;有时在群峰之上,又露出一座更秀隽的山峰,象忽地昂起头来,窥探一下,看谁跑得快。 近处,又看见碧油油的大地上,一条明亮的小河蜿蜓流过。河身不宽,可有时也象伸出双臂,抱住几个小绿洲。 萧山、柯桥,刚刚落到眼前,却又远远退到车的后面。 中午到了绍兴城。 我们走在青石铺成的古老的街道上,心情是这样严肃又欢愉,眼睛四处张望,处处都象有生动的故事在牵引人。 一片粉墙反映着白日的光辉。新台门的门口簇拥着一群“红领巾”。他们一看到新来的客人,便又簇拥过来,牵牵客人的衣袖,抚弄客人析围巾,亲密地交谈,并争先要求领路。我就和这些孩子们一道拥进了黑漆的大门。 这是一座古老朴素的房屋空阒无人,可是,这方桌,这条台,这窗前的一把椅子都告诉了我们许多故事,连那盆草叶茂密的建兰也不甘寂寞,唠叨地诉说着它是怎样被一双宽厚的手培养起来。 就是在这座房子里,鲁迅先生幼年和农民的儿子结成朋友;在父亲的病中分担了母亲的忧愁;从这里他认识了封建社会的欺骗与毒辣;被侮辱与损害的究竟是哪一些人!十七岁的时候,在一个刮风下雨的早晨,带了一点简单的和行装,辞别了母亲,走出这座黑漆大门,奔向他一生战斗的长途。 百草园是芳草萋萋的后院。这是幼年鲁迅的乐园。断墙、菜圃依然保留着。高大的榆树和皂荚树那边,新建了一座亭子,鲁迅先生塑像端坐在亭中间。 孩子们在园里跑着,笑着,也跑到断墙下,在那儿寻觅,可还有象人形一样的何首乌?他们又围在亭子旁边,仰着头,望着塑像;孩子们的脸,象朝阳照耀下初开的百合花,眼睛象星星一样的明亮,亮着无限亲切爱慕的光。 一座曲折如画的小石桥把我和孩子们引到三味书屋。我们也是从那扇黑油的竹门走进去的,并且大声的数到第三间。 书房里的陈设,正象鲁迅先生《从百草园到味书屋》中写的一样,正中的书桌上,现在还放着寿老先生手抄的唐诗。好象这儿刚刚放学,老先生和学生们都吃饭去了。 我默默地站在匐迅先生幼年读书的桌旁,很想看看他所描摹的《荡寇志》和《西游记》的绣像。 这间房不很大,只有前面一排窗户。后园也很小,墙也高,花坛上的才能腊树还顽强的活着。 孩子们在唧唧哝哝的讲话。 是的,今天,我们的孩子,有了明亮的课室,有了大块的草地,还有细沙铺成的球场。他们有了自由广阔的天地。我这样想着。突然在脑中出现一座勇士的雕像: 背着因袭的重担,户住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 我抚摸着身边一个孩子的头发,心中油然生出感激的深情。 我正在默默地寻思,一只小手伸过来了,又一只,又一只。原来时间已经不早,他们要整队回去了。我们热情地握手,说着:我们还要见面。 回来的路上,我们让车在河边慢慢开行。在静静的黄昏里,发光的小河上,滑着一只乌篷船。船尾坐着一个农民,戴着毡帽,有节奏的划动一根大桨。河岸上,有时是稻田,有时又是开着红花、黄花的青草地,草地上有一群牧童在放牛,牛背平得象一块石板,牧童从牛角间爬上爬下,牛万般温存的驯服着。又是芦苇迎着河边来了,芦花轻轻飘拂,象老人银白的胡须。 我不知道这可就是著名的山? 鲁迅先生在一篇《好的故事》中描写过: 我仿佛记得曾坐小船经过山,两岸边的乌桕,新禾,野花,鸡,狗,丛树和枯树,茅屋,塔,伽蓝,农夫和村妇,村女,晒着的衣裳,和尚,蓑笠,天,云,竹……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随着每一打桨,各各夹带了闪烁的日光,并水里的萍藻游鱼,一同荡漾。……凡是我所经过的河,都是如此。 生活本来应该是这样和平、美丽,而且光明,鲁迅先生所说“好的故事”,正是他所想望的好的生活。然而,在昏沉如夜的时代里,人们只能在朦胧的梦中见到,即使是梦,也被打碎! 今天,鲁迅先生在三十年前朦胧中看见的“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象一天云锦,而且万颗奔星似的飞动着”的“好的故事”,不是在天上,也不是在水底,而在我们祖国的大地上,到处出现了。并将“永是生动,永是展开,以至于无穷”。 在路上,车又经过这样一个地方:四山环绕,又高又黑,山下溪水潺潺。象在朝鲜的山中。记得当时我走在那些大山里,觉得象是走在坚强战斗英雄队伍的身边,今天我仍有这样的感觉,在我刚才到过的地方,和正要去的地方,以及走在祖国任何城市和乡村里,都有这样的感觉。 转过山路,就看见了反映出幕天幽蓝色的湖水。远远的城市,电灯通明,烘托着天空,象一片光的海。 1956年10月,杭州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游鉴湖》许钦文 游鉴湖 许钦文 艺术家依照自然影物作画,叫作写生。所谓风景如画,是说美好的风景。拿画来形容风景的好,因为有些画是经过艺术家美化了的风景的写照。“风景如画”的意义,我日前在绍兴才深刻地体会到。 我坐着踏桨船,到小云栖等地方去看看,觉得路上风景实在可观。偏门外,虽然由石条叠成圆洞的高高的跨湖桥已于抗日战争时期毁掉,可是快阁所在,是爱国大诗人陆游写过“风吹麦饭满村香”的地方,大片银波粼粼的水,远处衬着青青的山,湖光山色依然。在那青山绿水这间,金黄黄的早稻穗和碧油油的晚稻苗一方一方地间隔在田间;还有杨柳、柏树排列在河岸和田塍上。且不说经过鱼荡的箔时,那竹笆刮着船底飕飕的清脆悦耳声,在菱荡旁垂钓鲈渔翁的悠然的姿态,往常我也只有在画面上见到过。绍兴一大部分是平地,所以河流通常总是静止的样子。水面貌如镜,这就成了“镜湖”,也称“鉴湖”。一个魁星阁,一座三眼桥,几株柏树,一丛松树,砖墙的楼房,茅草的平屋,摇着橹的出畈船和供行人休息的路亭等等,分开来个别观看,没有什么特别,可是配置在稽山镜水之间,这就千变万化,形成了许多醒目的景象。有名的峨嵋山,所谓风景奇特,五步一小变,十步一在变的,我欣赏过一个星期。虽然多变化,可是气势太急促,岩石峰恋,近近地迫在眼前,往往看得透不过气来的样子。会稽山脉在鉴湖水上观望,似乎淡淡的几笔,远远的,只是衬托的背景。可是我能想见:那里禹陵、兰亭亭等古迹的所在,崇山峻岭之间长着茂林修竹,雄伟、庄严,也是秀丽的。坐在船上摇动着,也可以说是“五步一小变,十步一大变”的,却处处使人眼开眉展、爽神悦目。我坐在踏桨船上,一桨一桨地踏过去,眼前景物渐渐的转变,一幅一幅的图画,好象是在看优美的风景片子的电影;真是百看不厌的。杜甫有诗说,“越女天下白,鉴湖五月凉。”这凉是清凉爽快,无论何时,看着鉴湖的风景,总是觉得爽愉的呀! 绍兴是我的故乡,偏门外一带是我旧游这地;以前我可没有这样感到兴趣过。固然,由于年龄、世故等关系,有些事情一时体会不到真情;象我早在中等学校里唱过的“鸟鸣山更幽”和“夜归鹿门”等歌词,一直要到我年已半百在福建永安的山上时才忽然体会到,却也只是一会儿就过去了的。如今鉴湖风景给我优美的印象是使我念念不忘的了。“静观万物皆自得”;原来在旧社会里,我迫于生计,一直匆匆忙忙,没有好好地安静过心镜。不久以前我到北京去开会,在火车开出城站时,我忽然想到,以前我屡次北上,总是为着生计,这次才主要的是为着事业。 新社会给我们的幸福,并不限于物质条件,更加是精神上的可以愉快,得到安慰! 1956年秋于西子湖畔的桃花江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再到青龙桥去》佚名 再到青龙桥去 佚名 前几天,我又到青龙桥去,访问了那边的康庄人民公社岔道管理区的青龙桥分队,上了长城……这一天,我被喜悦温煦的空气所包围,所笼罩! 再到青龙桥去的动机是这样的:三十七年前,当我还是个学生的时候,曾经在那一年的国庆日,到青龙桥去,回来写了一篇颇有感慨的文章。好久以前,就有朋友建议,说我应该再去一趟。但是今年的国庆日,我决不肯离开这腾光溢彩的北京城!我抽了个空,和两位年轻的朋友,在国庆之前,去偿了这个夙愿。 再到青龙桥,决不是“寻梦”,因为从恶梦中挣扎醒来的人,决不要去“寻”那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恶梦;同时也不是“访旧”,因为你去访的对象,是新的而不是旧的,是更年轻的而不是更老迈的。新酒不能装在旧皮袋里,还是打一个新比喻好一些:比方说你是去访问一个久病新愈的朋友,他是一天一天地健康起来的;你是去看一丛新栽的小树,它们是年年地更加高大更加浓密的。你不准备去凄凉感旧、慷慨生哀地自寻烦恼,你是满怀着热烈的希望,去迎接那扑面的盈盈的喜气的! 我的希望并没有落空,而且时时给我挑起崭新的喜悦:张灯结彩的西直门车站;花卉缤纷的车站广场;车站上梳着双辫的收票的大姑娘;和车上手里拿着蝇拍笑嘻嘻地来往招呼的车务员小姑娘;车窗外掠过的一幢一幢新的工厂和学校的建筑,以及连成一大片的青葱的田野;而最耀眼的,还是田野边站着的带着红领巾的儿童;万绿丛中,鲜红一点,内中含着多么新鲜的诗意呵! 过了南口,四围的山峦,还是碧绿碧翠的!我没有看见柿树的红叶,只看见满载着外宾的红色黄色的大汽车,在绿岩上忽隐忽现地绕行。在岩石上,桥头上,都看到北京师大制作的标语:“战胜自然,改造思想”、“向荒山进攻”等等,多么可爱又是多么幸福的青年们,你们分到了多好的一片山地来搞“绿化”呵! 从青龙桥车站下了许多人,一大队人民大学的学生,总有七八十人吧,他们在詹天佑先生铜像下停了一会,就笑语纷纭地跑到山上去了。我们没有跟上去,却穿过铁路宿舍,先到山坡上栽满了花草的青龙桥派出所,去问讯:哪里是康庄人民公社岔道管理区青龙桥生产队长的家?随那位白衣民警的指尖望去,在坡下绿树荫中,潺潺流水的小溪后面,一所被繁花所包围的小院,就是生产队长李景祥的住处。 我们下了坡,过了小桥,走进院门,里面静悄悄地,好一个幽雅的所在!正房和东厢房的窗台上,都摆着花,院子里是花,阶前也是花。地上有铡刀,还有些木工用具和些新劈下来的木片。掀开竹帘,进到上房,里屋有个人站起来招呼我们,说队长下地去了,这里是他的住家,也是办公室,请我们稍待一下,说着就走出去了。 我们在屋里细看了看,墙上贴着许多大张红纸,是读了八届八中全会的公报之后向公社提出的生产保证书。桌上还有《农民报》、表格一类的纸张,和算盘文具等等。我们又走到院里,李景祥就从外面跑进来了。这是一位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上次我到青龙桥的时候,还没有他呢!——他穿着灰蓝色的衬衫,青裤子,光脚,青布鞋;长方脸,平头,眉目间流露着朴质与热情。他和我们握过手,仔细地看过介绍信,便笑着把我们让到屋里去。我们喝着开水,开始了谈话。 这位年轻的队长,和中国五亿的农民一样,解放前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也没有文化。这个小小的村子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绝大多数是一年只有两个月的粮食,只靠打草打柴或是做短工来糊口。日本鬼子占领时期,青年人跑了许多,国民党时代因为抓兵,青年人就更少了。种长城边的地,是要出八达岭的口子的,但是工作的时间很短,早晨八时以前,不能出去,下午四时以前,必须回来,因为国民党把住口子,怕八路军进来。但是人们和八路军不但没有断绝来往,而且来往得很密切。到了一九四八年十一月里,青龙桥比北京先解放了。 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泛起笑容:“解放以后,我们先搞的是拨工互助组,一九五六年成立了八达岭高级社,这里是第十二生产队。一九五八年成立了康庄人民公社,这里和三堡、石佛寺、上花园、黄土壤五个村七十多户成为一个分队。在从前,这里每亩地才打三四十斤粮食,在一九五七年就提高到一百五十斤,一九五八年又提高了。今年下了冷雨,可能会差些,但是有了人民公社,就是差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时外面竹帘声响,仿佛有几个人进来,接着就有小孩的极其脆嫩的声音,喊:“爸爸,吃饭啦。”李景祥仿佛不好意思似的,把头一扬,朝着外面说:“你们先去吧。呵?”我们忙把本子合上,把笔套起,笑说:“我们不耽误你吃饭了。” 他连忙站起把我们拦住,说:“不忙,再谈一会吧。”于是他从他的两个孩子谈起,又谈到他的爱人,谈到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发展远景。那美好的远景,若让他滔滔不断地说下去,不但要耽误他的吃饭,还要耽误他的工作呢。我们只好坚决地告辞出来,走过小桥,他笑着向我们挥手,走到坡后去了。 我们恋恋地回望着这个“小桥流水人家”,这时小桥下的溪水边,有个穿粉红褂子的姑娘,正在低头洗着衣服,我们面前展开了一幅绝美的画面,可惜我们都不会临摹! 我们循着宽阔的柏油大道,曲折地走上八达岭,不时有上下山的大汽车,从我们身旁掠过。三十几年前这里是条崎岖的土道,我们骑着小驴,无风也会蹴起如云的尘土,若是那时也有这么多的大汽车,我们走路的就都成了土人了! 走进嵌着“居庸外镇”四个大字的高大的穹门,这个小小的瓮城里面也有种植,也在兴建!北面山坡上的几座房子已经盖起了,木工们还在造大玻璃柜子,空气里浮泛着柏木的芬芳,这里是饭店和售品所,许多外宾们在进进出出。横贯东西穹门的大道旁边,停着大大小小的汽车。南面的坡上还堆着砖瓦土石,在等待开工。 我们在茶馆外面石桌边坐了下来,泡了一壶茶,拿出干粮来吃着。举目四望,周围是依山上下的雄伟的长城,像几根粗壮坚牢的铁索,紧紧地扣压住这洪涛起伏的群山的海!城墙内外,是重叠不断的月牙形的鱼鳞坑,和密密麻麻的绿色的小凹孔…… 匆匆地吃过干粮,我们一直往城墙上走。墙上的台阶是新修过的,毫不吃力地登上去,经过一处又一处的堞楼,没有到最高层我们就站住了。往西看,重山叠岭之间,有个缺口,一直望过去,是水光掩映的官厅水库,远远地极其温柔而璀璨。 八达岭所以成为游览的胜地,因为这里的长城不是一片的,而是有瓮城,有连续不断的堞楼,有好几道城墙纵横交错。显然地,从这个缺口,历代都来过浩荡奔驰的“胡骑”,他们只要能登上涌过这个关口,居庸的东南,就不是汉家天下了。和“居庸外镇”相对的朝西的穹门,上面嵌着“北门锁钥”四个大字,就是这个道理。 自古以来到此登临的文人学士,写下的诗文,发出的感慨,都不出这两类:一类是在乱世中来游的人,感叹说,空有这么雄伟高大的长城,“胡骑”却仍旧进来了,中原仍旧沦于夷狄;一类是在比较太平时代来游的人,也慨叹说,假如怀柔有道,当时何必驱使几十万的壮丁,引起那么深的民怨? 他们对统治阶级的不满情绪,虽有深浅,但是声调一律是抑郁低沉的,充其量也不过是“悲壮”而已。读了他们的作品,再登长城,没有出息的年轻人也会无病而吟的! 现在呢,时代变了,史无前例地变了,脑子里塞满了“秦时明月汉时关”,“将军白发征夫泪”的人,在这满目青葱,朝气盎然的长城上,也是感慨不起来的!你看,今日的长城早就不是“拒胡”的工具,只是我们民族大家庭中许多洞开的大门中的一个。各民族的同胞,和我们许许多多的外国客人,都到这里来登临、来瞻仰这伟大矗立的、代表我们六亿五千万人民的力量与智慧的结晶。我们从这伟大的古老的建筑上得到了无限的信心和力量。你看,这无数的鱼鳞坑,无数的深绿的凹孔,就在这坑里孔里,有多少新中国的青年,放进了他们的无限的热情,无穷的希望,无量的信心,和无边的喜乐。三五年后,新生的一望无际的密树繁花,将簇拥起这纵横驰走的城墙,把八达岭变成一片中国人民的力量和智慧的海! 那时节,我当然还在。到了那位年轻的生产队长李景祥,活到像我这么大岁数的时候……还有那用脆嫩的声音,叫李景祥爸爸的那个孩子,活到像我这么大岁数的时候,我们亲爱的祖国,该是怎样一个繁荣富强的国家!我们人类的世界,又该是怎样一个和平幸福的世界! 生活在新时代,在党的正确的指导下,和六亿五千万人民一同高歌前进的人们,是永不知道“老之将至”的!我们下了山,在车站上等车的时候,那七八十个大学生在这挂着巨幅宣传画的站房里,笑语杂沓,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打纸牌,有的在看书,看他们滚珠似地来往,尽情地欢笑,我虽然在一旁静坐着,我的心情却和他们融在一起。我的心默默地在向着他们呼唤,向比他们更年轻更幼小的人们呼唤:让我们都多加一把劲吧,将来的和平幸福的世界是我们的! 一九五九年九月二十五日,北京。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敦煌秋日》刘白羽 敦煌秋日 刘白羽 在大戈壁滩上驶行一日,迎着灼热的太阳、低度热的空气、灼热的风、遥望远处常常有一片晶光闪亮的湖泊,到跟前一看却依然是黄褐的少砾。敦煌住所门前有一架葡萄碧绿森森,一下扫去身上脸上的炎尘热气。 次日上午和关山月、黎雄才两位现游月牙泉。这儿四周全是沙山,第座沙山象一座埃及金字塔,阳光从山的尖顶起照出阴阳两面,黑白分明,风吹得山的棱线象刀裁的一样齐崭而又弯转曲折,构成一幅沙漠图案。据说山上流沙,飒飒作响彻云霄,入夜声达敦煌城内,有如丝弦鸣奏,故最高一山名鸣沙山。山那面就是敦煌洞窟,山这面群峰环抱着一个碧绿的小湖,形似一钩弯月,泉水不断向水面浮出泡沫,水清澈底,一群群小鱼在人影一晃时便飞速翔入墨蓝水藻。在净琉璃湖面上,映着黄沙山的倒影,真是幽美。站在这里环顾一切,不能不惊叹造化的无穷魔力。我们一步一陷踏着流沙,爬上一个沙山岭角坐下来。 人们说此地古名渥洼池。人们还说汉武帝至此,见沙岭之巅有野马飞邓而去,乃有“天马行空”之说。《汉书》云:“马生渥洼水中”。汉《天马之歌》云:“天马来,从西极。”我不知这些典故传说是否属实,但它给这沙漠长空增添了缥缈神奇的色彩。 几十年没领略过西北高原秋日之美了,天高云淡,清气爽人,早晚阴凉,晌午却还笼罩着一热流。我们下午访问,不,应该说是朝拜了敦煌莫高窟。我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是对这人类艺术宝库,实不能不令人浮起一种虔诚之感。当我徘徊于彩绘斑谰,雕塑明丽的洞窟之中,就恍如进入神话天堂。在一个洞窟中,我环顾窟壁和穹顶,画满千千万万的小飞天,你愈看愈活,一个个千姿百态,凌空飞翔。一刹那间,你自己也仿佛两腋生风,随飞天而飘舞;在另一洞窟,我为一尊泥塑所吸引,那慈祥的眼神、智慧的微笑,特别是那圆泣的臂和柔美的手,你感到有生命、有血脉,手指就象在微动,我应该说我的整个心灵为这艺术的奇妙所米醉。这一夜,梦寐中仿佛听到飞天飘舞的微声,看到雕像温柔的微笑。第二天上午,我们又奔赴莫高窟,攀缘于回廊复道之中,留边于岩碧辉煌,特别是以青绿山水揉合精致线条,构成繁复绚烂的画图。在这雕塑林立的地方,有多少无名的弥盖朗琪罗啊,如果说梅迭契墓上的“日”与夜表现了西方气质,那么,敦煌的雕塑则展示了东方的风度,但共同之处是创造者赋予艺术以生命。 古敦煌为丝绸之路上的繁华城市,被称为“华戎所支一都会”“日市数合”,意思是这个中外邓名的热闹都市,贸易集市一天分晨、子、午三次。这里又是一个咽喉要道,从此出玉门入新疆,经于阗为丝绸南路,经楼兰为丝绸北路,漫漫长途直通伊朗,将丝绸输往欧洲。唐安史这乱,与长安隔绝。西藏小吏张议潮,团结汉人,以敦煌为中心,督河西走廊一带,成为一个富强独立的国家。一个洞窟内有巨幅壁画就是张议潮出行图,旗飘飘,马萧萧,甚为壮观。感谢画家常书鸿,他为了保护开拓这一祖国艺术宝藏,在荒芜祁连山下度过四十几个秋冬,到现在他第六晚还是点着煤油灯工作,我说他是玄奘一样的大师,经他们发掘、修缮,敦煌现在修复一千多个洞窟,成都市世界上最宏大的美术展览馆,据说把这些壁画接为一线长达二十五公里,它有如满天红霞照亮了整个世界。这两天我从北魏、隋、唐、五代、宋、元相迭观赏下来,回到敦煌城中住所,站在庭中,仿佛遥遥听到古代市集喧哗和鸣沙山流沙的微响。我对敦煌实在有无限惜别这感! 离敦煌前夕,书鸿来旅处话别,我们一九五o年同访印度,垂垂近三十年了!他赠我敦煌壁画摹本珍品,上面写了一段跋语: “二十八年前与白羽同志同游天竺时曾约西出阳关共赏敦煌宝藏今如愿以偿欢喜赞叹用以敦煌第一百二十窟摹本相赠敬请指正一九七八年中秋后一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在半片绿叶上旅行》周沙尘 在半片绿叶上旅行 周沙尘 9月28日,我按照旅行日程,从内蒙古西部正在建设中的大工业城市包头市坐上长途汽车,沿着曲折的乌拉山南麓酉行,过传说的苏武牧羊的“卧羊台”不远,到了乌拉山的西部尽头——酉山嘴。由包头至此是165公里。此时我已身在包头工业区的紧邻河套农业区了。 西山嘴镇的东面有一条退水渠,渠水由盛产鲤鱼的乌梁素海流来,经此注入镇南的黄河,渠道全长约15公里。 河套有着古老的历史,据《河套图考》记载:“川入内地,迂回二千余里,环抱河以南之地,故名河套。”(按:这里所指河套是“河以南之地”,是因古代黄河的主流就是现在的五加河,后因黄河改道南流,故今日河套位于黄河北岸。)河套在“唐虞为荒服,夏商为渠”,那时有少数民族居住,到了秦帝国年代,已有汉人到此。 今日河套西起杭锦后旗酉沙窝子,东上西山嘴,全长210公里。南起黄河北岸;北抵狼山(阴山支脉)南麓,最宽处约560公里。在这片土地上,现设直属于内蒙古自治区人民委员会的河套行政区人民委员会。全区包括达拉特后旗,杭锦后旗,安北、五原、狼山、临河四县和陕坝镇,总面积111多万公顷,耕地面积占4.37多万公顷,人口四十三万多,农业人口占三十七万六千二百多,汉族为主,蒙、回、满、藏等少数民族只有八千四百多人。主要农作物有小麦、糜子、谷子、黄黑豆和水稻以及油料胡麻。北方很著名的包头大米,就是产自狼山和达拉特后旗两地。今年并试种高粱和玉米,都获丰收。 河套虽是个海拔1000米左右的高原,但与在它身边的阴山山脉比起来,它还是低地,因此称为河套平原;又因为它在鄂尔多斯高原(又称前套)的北方,所以又称后套。黄河在它的南面,水流很缓慢。远在几百年前,就有人把河水引入套内灌溉土地,哺育良田。河套就宜农宜牧,还有渔产,成为人们歌颂的地方。“ 从西山嘴至五原73公里,是夜宿五原。 次晨六时半,车从五原出发,西行10多公里,因昨夜下雨,公路泞滑,阻于十八顷地,只好静待秋日的骄阳蒸发泥中水分。河套的泥土富有粘性,原是宽敞平坦的公路,一旦下雨,就滑得不能行车。所以河套人都庆幸正修筑的包兰铁路能够贯穿它的全境。 十八顷地属五原县,土地由庆生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耕种,太阳升起不久,一队骑了自行车的青年生产队员沿公路去远处有树的地方收割糜子,两个老农在齐腰深的草地上放牧一群黄牛,穿花衣服的孩子们在平坦的小道上跳跳蹦蹦地上学去,一群妇女和几个老农民正在一片草地上割牧草。河套的天然牧草主要有菁草、揩草和织机草。织机草又是最好的造纸原料。我听说,有的好牧场因开荒种了农作物,使那些地区的牧民感到牧草不足。这是个不能忽视的问题。 “庄稼收完了吗?”我问一个放牧的农民。 “快啦,好年景,比过去哪一年都打的多,单位面积产量可以达到二百五六十斤,比去年增加六七十斤,超过原订计划好多啦!” “哦!增产了这么多粮食。” “合作化了,劳动力分配得好,青年人生产劲头大,新式农具样样都有,牲畜又强壮,不干不早,土地又肥,怎么会不多打粮食。”他笑嘻嘻地说着。另一个姓杨的农民接着说: “水多了,就能增产粮食。河套种地,就是‘不浇不长’,这几年可够浇啦。” “不浇不长”,这句话给我的印象很深。下午一时半,车抵内蒙古河套行政区人民委员会所在地陕坝。我一想明天是星期日,后天又是国庆节,一连要放二日假,于是决定趁下午还有几个小时,去访问人民委员会水利局的陈靖邦工程师。经电话联系,知道他到铁道部第三工程局去开会了,为了研究包兰铁路通过河套地区、水利工程应如何配合的问题。 次日,我不顾侵占陈工程师假日的休息时间,径去访问,走进他的办公室,他和三四个同事正伏在桌上工作。 “星期日都不休息!”我敬慕地说。 他露出微笑,招待我坐下,一面平静地说:“人少,不干完不成任务。” 我说明了来意,并提了些关于水的问题。他沉思片刻说: “让我准备一下,明天再谈行吗?” 国庆节下午一时半,在工程师办公室里,他铺开一张“河套地形略图”,和我谈水利是河套地区农业增产的重要保证,这个有关国民经济的问题。 我一眼望见蓝图,感到河套恰似半片椭圆形的网状脉绿叶,西部解放闸(原名黄杨闸)的引水渠道是叶柄,东部西山嘴是叶尖,黄河北岸是绿叶的主脉,五加河畔的狼山南麓恰像双锯齿状的叶缘,十大干渠是绿叶的侧脉,千百条支渠有如绿叶的支脉。真是渠道错杂,阡陌纵横。 “昨天你问到河套‘不浇不长’的历史原因,据我了解是由于自然条件决定的。历史上的河套就有许多天然渠道,人们是在看见了水,才想起耕种的。”他抚摸着蓝图说。 “河套位处高原,雨量稀少,年降雨量只有200至300公厘,都集中在七八月间,蒸发量却很大,年平均量到过二千多公厘。如果不引黄河的水浇地,庄稼很难种。这就需要很好的利用黄河水利这个优越条件,也是我们要保证不断发展河套农业的重要任务。 “但是,问题很多,反动政府留下的管理机构要整顿改组,渠道大部分淤塞,灌溉能力还不能很好地适应农业生产发展的需要。 “从1950年起,我们先后建立了四个灌溉管理局,逐渐整理了灌溉系统,把引用黄河水的水口归并成四大引水渠(现有一个引水渠因河床变化停止引水了),修建四个水闸控制水源。其中工程最大的是解放问,在1952年5月12日正式放水,全用近代化的机械设备开关水闸,可灌溉280万亩耕地,为30万农民丰产创造了条件。”他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从屉内翻出一张纸条,接着说: “从1950年到今年的七年间,全区灌溉的耕地面积由31786.07公顷,增加到45044.55公顷,平均每年增加灌溉面积1895多公顷,新增加灌溉的林地和牧场草地还未计算在内。”此时,他露出了笑容。 “今年全区的单位面积产量是121。17干克,比1950年的42.6千克,增加了78.5多千克,全区总共差不多比去年增加1亿千克粮食。” 他接着轻松地笑着说:“如果不浇,就不会在今年超额完成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所规定的河套地区的粮食生产指标。” “你这样一谈,‘不浇不长’的意义我更明确了。”我打断了他的话说。 “不!光有水利是不行的,主要是党和人民政府领导农民推行民主管理渠道和合理用水制度,教育农民‘浅浇快轮’,防止地下水上浸,降低土地碱化程度。这些措施大大鼓舞了农民的生产情绪,特别是农业合作化后,劲头更大。” 此刻,他把一张1955年春天开始典型试办的临河县民建乡的田间工程蓝图,覆盖在“河套地形略图”上,从容不迫地在上面指点着说: “这是全区一百三十二个乡中的一个,也可以说是河套全面整理渠道水系的远景缩影。这种工程是按四级渠道制规划的。所谓四级是指干渠、支渠、斗渠、毛渠。引水渠道通过水闸把河水引进干渠后,就按四级渠道的系统依次流入输水沟灌溉农田。每一级渠道视各乡地形情况具体规划灌溉面积的大小。民建乡有三万多亩地,规划规定只有五个斗渠,下以九百亩为单位设一毛渠。这样规划,可以减少现有渠道,节省土地,增加耕地面积,且可控制水位,减少水的渗漏。完成后可以做到浇地的渠道专司浇地,输水的渠道专管输水。同时,还规划了拖拉机道路,以利机耕,沿渠道都种植防风林带,做到要使庄稼既不缺水,又不怕风沙。” 陈工程师一谈起水,真是津津乐道,我辞别他时,已是夕阳酉沉。 陈工程师是内蒙古人,1940年在西北农学院毕业。1950年他来河套参加修建解放闸,直到现在。从他我想起民国二十二年《地学杂志》第二期上张星粮写的《关于国民党年代开发河套》的一段记述:“西通公司之失败,一由于水利局委员贪污索贿,无法应付,不得不罢垦务。二由于军队之强取,所有牛羊尽被屠食,数年畜牧工作付之流水。三由于土匪之乱,使人生命财产全无保障,办事人求一日安枕而不可得。”昔与今比,真可谓天壤之别。 留陕坝第三天,我访问了林业科杨文斌科长,一见面他就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毕生的任务,就是绿化河套的渠道、沙丘、城市和村庄。因为在河套三十五岁的树就是‘森林元老’了。” 他接着坦率地说:“从1950年到今年,河套种了二十二万多亩地的树,但实际保存的r有八万八千多亩。” “为什么成活率只有百分之四十呢?”我问。 “主要原因:一是技术跟不上,二是牲畜破坏。从自然情况看,这儿条件很好,有水,地肥长的挺快,一般的树五六年可做船材。” 林业科长一谈起树木,就和水利工程师谈起水一样,津津有味。他说:“河套还有两种树,一是红柳,一是沙枣树。它们都耐碱耐旱,特别宜于在河套地区种植。红柳是灌木,柳条红色,叶儿比柏树叶还细嫩,近似绣球绒,每年五、六、七三个月内连续开三次红花,美丽可爱,柳条用途很广,可做各种编织物,现在市价每千斤值七十多元。沙枣是亚乔木,成长很快,五六年就结实累累,像新疆的无核葡萄一样。故河套人都称这两种树叫‘先锋树种’。” 正当他谈得精神焕发时,我抬头看见了墙上的“内蒙古河套行政区林业十二年远景绿化规划示意图”。我从上面看见这半片网状脉的绿叶更美丽了,全区将有总面积10%以上的土地,要种上各种树木,二十多个常年随风移动的沙丘(其中最大的有八千公顷)都将种上树木,使它们固定不移,到1967年一般危害农作物和牧草的风沙,就可以被树木挡住了。 我出了河套区人民委员会的门,归途中边走边想着,再过几年,河套区不仅是绿树碧水,渠道井然,且将出现糖厂、造纸、发电、砖瓦、麻袋、面粉等工厂,还要增加差不多一倍的耕地,那又不知要打多少粮食,解放以前单位面积产量一般都在七十斤上下时,人们赞誉它是“粮仓”,且众口一词歌颂它为“惟富一套”。现在单位面积产量已达到二百四十多斤了,而且一个全面发展的农牧林业和水利的规划正在拟订,这使我一时想不出更美好的诗句来歌颂它了。我只是想为河套人民庆幸,也为成长中的工业城市包头,有此富足的紧邻而庆幸。 摘自: 载《旅行家》1957年第1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滇行短记》老舍 滇行短记 老舍 (一) 总没学会写游记。这次到昆明住了两个半月,依然没学会写游记,最好还是不写。但友人嘱寄短文,并以滇游为题。友情难违;就想起什么写什么。另创一格,则吾岂敢,聊以塞责,颇近似之,惭愧得紧! (二) 八月二十六日早七时半抵昆明。同行的是罗莘田先生。他是我的幼时同学,现在已成为国内有数的音韵学家。老朋友在久别之后相遇,谈些小时候的事情,都快活得要落泪。 他住昆明青云街靛花巷,所以我也去住在那里。 住在靛花巷的,还有郑毅生先生,汤老先生①,袁家骅先生,许宝马录先生,郁泰然先生。 毅生先生是历史家,我不敢对他谈历史,只能说些笑话,汤老先生是哲学家,精通佛学,我偷偷的读他的晋魏六朝佛教史,没有看懂,因而也就没敢向他老人家请教。家骅先生在西南联大教授英国文学,一天到晚读书,我不敢多打扰他,只在他泡好了茶的时候,搭讪着进去喝一碗,赶紧告退。他的夫人钱晋华女士常来看我。到吃饭的时候每每是大家一同出去吃价钱最便宜的小馆。宝马录先生是统计学家,年轻,瘦瘦的,聪明绝顶。我最不会算术,而他成天的画方程式。他在英国留学毕业后,即留校教书,我想,他的方程式必定画得不错!假若他除了统计学,别无所知,我只好闭口无言,全没办法。可是,他还会唱三百多出昆曲。在昆曲上,他是罗莘田先生与钱晋华女士的“老师”。罗先生学昆曲,是要看看制曲与配乐的关系,属于那声的字容或有一定的谱法,虽腔调万变,而不难找出个作谱的原则。钱女士学昆曲,因为她是个音乐家。我本来学过几句昆曲,到这里也想再学一点。可是,不知怎的一天一天的度过去,天天说拍曲,天天一拍也未拍,只好与许先生约定:到抗战胜利后,一同回北平去学,不但学,而且要彩唱!郁先生在许多别的本事而外,还会烹调。当他有工夫的时候,便作一二样小菜,沽四两市酒,请我喝两杯。这样,靛花巷的学者们的生活,并不寂寞。当他们用功的时候,我就老鼠似的藏在一个小角落里读书或打盹;等他们离开书本的时候,我也就跟着“活跃” 起来。 此外,在这里还遇到杨今甫、闻一多、沈从文、卞之琳、陈梦家、朱自清、罗膺中、魏建功、章川岛……诸位文坛老将,好象是到了“文艺之家”。关于这些位先生的事,容我以后随时报告。 (三) 靛花巷是条只有两三人家的小巷,又狭又脏。可是,巷名的雅美,令人欲忘其陋。 昆明的街名,多半美雅。金马碧鸡等用不着说了,就是靛花巷附近的玉龙堆,先生坡,也都令人欣喜。 靛花巷的附近还有翠湖,湖没有北平的三海那么大,那么富丽,可是,据我看:比什刹海要好一些。湖中有荷蒲;岸上有竹树,颇清秀。最有特色的是猪耳菌,成片的开着花。此花叶厚,略似猪耳,在北平,我们管它叫做凤眼兰,状其花也;花瓣上有黑点,象眼珠。叶翠绿,厚而有光;花则粉中带蓝,无论在日光下,还是月光下,都明洁秀美。 云南大学与中法大学都在靛花巷左右,所以湖上总有不少青年男女,或读书,或散步,或划船。昆明很静,这里最静;月明之夕,到此,谁仿佛都不愿出声。 (四) 昆明的建筑最似北平,虽然楼房比北平多,可是墙壁的坚厚,椽柱的雕饰,都似“ 京派”。 花木则远胜北平。北平讲究种花,但夏天日光过烈,冬天风雪极寒,不易把花养好。昆明终年如春,即使不精心培植,还是到处有花。北平多树,但日久不雨,则叶色如灰,令人不快。昆明的树多且绿,而且树上时有松鼠跳动!入眼浓绿,使人心静,我时时立在楼上远望,老觉得昆明静秀可喜;其实呢,街上的车马并不比别处少。 至于山水,北平也得有愧色,这里,四面是山,滇池五百里——北平的昆明湖才多么一点点呀!山土是红的,草木深绿,绿色盖不住的地方露出几块红来,显出一些什么深厚的力量,教昆明城外到处人感到一种有力的静美。 四面是山,围着平坝子,稻田万顷。海田之间,相当宽的河堤有许多道,都有几十里长,满种着树木。万顷稻,中间画着深绿的线,虽然没有怎样了不起的特色,可也不是怎的总看着象画图。 (五) 在西南联大讲演了四次。 第一次讲演,闻一多先生作主席。他谦虚的说:大学里总是作研究工作,不容易产出活的文学来……我答以:抗战四年来,文艺写家们发现了许多文艺上的问题,诚恳的去讨论。但是,讨论的第二步,必是研究,否则不易得到结果;而写家们忙于写作,很难静静的坐下去作研究;所以,大学里作研究工作,是必要的,是帮着写家们解决问题的。研究并不是崇古鄙今,而是供给新文艺以有益的参考,使新文艺更坚实起来。譬如说:这两年来,大家都讨论民族形式问题,但讨论的多半是何谓民族形式,与民族形式的源泉何在;至于其中的细腻处,则必非匆匆忙忙的所能道出,而须一项一项的细心研究了。五来,罗莘田先生根据一百首北方俗曲,指出民间诗歌用韵的活泼自由,及十三辙的发展,成为小册。这小册子虽只谈到了民族形式中的一项问题,但是老老实实详详细细的述说,绝非空论。看了这小册子,至少我们会明白十三辙已有相当长久的历史,和它怎样代替了官样的诗韵;至少我们会看出民间文艺的用韵是何等活动,何等大胆— —也就增加了我们写作时的勇气。罗先生是音韵学家,可是他的研究结果就能直接有助于文艺的写作,我愿这样的例子一天比一天多起来。 (六) 正是雨季,无法出游。讲演后,即随莘田下乡——龙泉村。村在郊北,距城约二十里,北大文科研究所在此。冯芝生、罗膺中、钱端升、王了一,陈梦家诸教授都在村中住家。教授们上课去,须步行二十里。 研究所有十来位研究生,生活至苦,用工极勤。三餐无肉,只炒点“地蛋”丝当作菜。我既佩服他们苦读的精神,又担心他们的健康。莘田患恶性摆子,几位学生终日伺候他,犹存古时敬师之道,实为难得。 莘田病了,我就写剧本。 (七) 研究所在一个小坡上——村人管它叫“山”。在山上远望,可以看见蟠龙江。快到江外的山坡,一片松林,是黑龙潭。晚上,山坡下的村子都横着一些轻雾;驴马带着铜铃,顺着绿堤,由城内回乡。 冯芝生先生领我去逛黑龙潭,徐旭生先生住在此处。此处有唐梅宋柏;旭老的屋后,两株大桂正开着金黄花。唐梅的干甚粗,但活着的却只有二三细枝——东西老了也并不一定好看。 坐在石凳上,旭老建议:“中秋夜,好不好到滇池去看月;包一条小船,带着乐器与酒果,泛海竟夜。商议了半天,毫无结果。(一)船价太贵。(二)走到海边,已须步行二十里,天亮归来,又须走二十里,未免太苦。(三)找不到会玩乐器的朋友。看滇池月,非穷书生所能办到的呀! (八) 中秋。莘田与我出了点钱,与研究所的学员们过节。吴晓铃先生掌灶,大家帮忙,居然作了不少可口的菜。饭后,在院中赏月,有人唱昆曲。午间,我同两位同学去垂钓,只钓上一二条寸长的小鱼。 (九) 莘田病好了一些。我写完了话剧《大地龙蛇》的前二幕。约了膺中、了一、和众研究生,来听我朗读。大家都给了些很好的意见,我开始修改。 对文艺,我实在不懂得什么,就是愿意学习,最快活的,就是写得了一些东西,对朋友们朗读,而后听大家的批评。一个人的脑子,无论怎样的缜密,也不能教作品完全没有漏隙,而旁观者清,不定指出多少窟窿来。 (十) 从文和之琳约上呈贡——他们住在那里,来校上课须坐火车。莘田病刚好,不能陪我去,只好作罢。我继续写剧本。(十一) 岗头村距城八里,也住着不少的联大的教职员。我去过三次,无论由城里去,还是由龙泉村去,路上都很美。走二三里,在河堤的大树下,或在路旁的小茶馆,休息一下,都使人舍不得走开。 村外的小山上,有涌泉寺,和其他的云南的寺院一样,庭中有很大的梅树和桂树。桂树还有一株开着晚花,满院都是香的。庙后有泉,泉水流到寺外,成为小溪;溪上盛开着秋葵和说不上名儿的香花,随便折几枝,就够插瓶的了。我看到一两个小女学生在溪畔端详那枝最适于插瓶——涌泉寺里是南普中学。 在南普中学对学生说了几句话。我告诉他们:各处缠足的女子怎样在修路,抬土,作着抗建的工作。章川岛先生的小女儿下学后,告诉她爸爸:“舒伯伯挖苦了我们的脚! ”(十二) 离龙泉村五六里,为凤鸣山。出上有庙,庙有金殿——一座小殿,全用铜筑。山与庙都没什么好看,倒是遍山青松,十分幽丽。 云南的松柏结果都特别的大。松塔大如菠萝,柏实大如枣。松子几乎代替了瓜子,闲着没事的时候,大家总是买些松子吃着玩,整船的空的松塔运到城中;大概是作燃料用,可是凤鸣山的青松并没有松塔儿,也许是另一种树吧,我叫不上名字来。 (十三) 在龙泉树,听到了古琴。相当大的一个院子,平房五六间。顺着墙,丛丛绿竹。竹前,老梅两株,瘦硬的枝子伸到窗前。巨杏一株,阴遮半院。绿阴下,一案数椅,彭先生弹琴,查先生吹箫;然后,查先生独奏大琴。 在这里,大家几乎忘了一切人世上的烦恼! 这小村多么污浊呀,路多年没有修过,马粪也数月没有扫除过,可是在这有琴音梅影的院子里,大家的心里却发出了香味。 查阜西先生精于古乐。虽然他与我是新识,却一见如故,他的音乐好,为人也好。他有时候也作点诗——即使不作诗,我也要称他为诗人呵! 与他同院住的是陈梦家先生夫妇,梦家现在正研究甲骨文。他的夫人,会几种外国语言,也长于音乐,正和查先生学习古琴。 (十四) 在昆明两月,多半住在乡了,简直的没有看见什么。城内与郊外的名胜几乎都没有看到。战时,古寺名山多被占用;我不便为看山访古而去托人情,连最有名的西山,也没有能去。在城内靛花巷住着的时候,每天我必倚着楼窗远望西山,想象着由山上看滇池,应当是怎样的美丽。山上时有云气往来,昆明人说:“有雨无雨看西山”。山峰被云遮住,有雨,峰还外露,虽别处有云,也不至有多大的雨。此语,相当的灵验。西山,只当了我的阴晴表,真面目如何,恐怕这一生也不会知道了;哪容易再得到游昆明的机会呢! 到城外中法大学去讲演了一次,本来可以顺脚去看筑竹寺的五百罗汉塑像。可是,据说也不能随便进去,况且,又落了雨。 连城内的园通公园也只可游览一半,不过,这一半确乎值得一看。建筑的大方,或较北平的中山公园还好一些;至于石树的幽美,则远胜之,因为中山公园太“平”了。 同查阜西先生逛了一次大观楼。楼在城外湖边,建筑无可观,可是水很美。出城,坐小木船。在稻田中间留出来的水道上慢慢的走。稻穗黄,芦花已白,田坝旁边偶而还有几穗凤眼兰。远处,万顷碧波,缓动着风帆——到昆阳去的水路。 大观楼在公园内,但美的地方却不在园内,而在园外。园外是滇池,一望无际。湖的气魄,比西湖与颐和园的昆明池都大得多了。在城市附近,有这么一片水,真使人狂喜。湖上可以划船,还有鲜鱼吃。我们没有买舟,也没有吃鱼,只在湖边坐了一会看水。天上白云,远处青山,眼前是一湖秋水,使人连诗也懒得作了。作诗要去思索,可是美景把人心融化在山水风花里,象感觉到一点什么,又好象茫然无所知,恐怕坐湖边的时候就有这种欣悦吧?在此际还要寻词觅字去作诗,也许稍微笨了一点。 (十五) 剧本写完,今年是我个人的倒霉年。春初即患头晕,一直到夏季,几乎连一个字也没有写。没想到,在昆明两月,倒能写成这一点东西——好坏是另一问题,能动笔总是件可喜的事。 (十六) 剧本既已写成,就要离开昆明,多看一些地方。从文与之琳约上呈贡,因为莘田病初好,不敢走路,没有领我去,只好延期。我很想去,一来是听说那里风景很好,二来是要看看之琳写的长篇小说!——已经写了十几万字,还在继续的写。 (十七) 查阜西先生愿陪我去游大理。联大的友人们虽已在昆明二三年,还很少有到过大理的。大家都盼望我俩的计划能实现。于是我们就分头去接洽车子。 有几家商车都答应了给我们座位,我们反倒难于决定坐哪一家的了。最后,决定坐吴晓铃先生介绍的车,因为一行四部卡车,其中的一位司机是他的弟弟。兄弟俩一定教我们坐那部车,而且先请我们吃了饭,吃饭的时候,我笑着说:“这回,司机可教黄鱼给吃了!” (十八) 一上了滇缅公路,便感到战争的紧张;在那静静的昆明城里,除了有空袭的时候,仿佛并没有什么战争与患难的存在。在我所走过的公路中,要算滇缅公路最忙了,车,车,车,来的,去的,走着的,停着的,大的,小的,到处都是车!我们所坐的车子是商车,这种车子可以搭一两个客,客人按公路交通车车价十分之二买票。短途搭脚的客人,只乘三五十里,不经过检查站,便无须打票,而作黄鱼;这是司机车的一笔“外找” 。官车有押车的人,黄鱼不易上去;这批买卖多半归商车作。商车的司机薪水既高,公物安全的到达,还有奖金;薪水与奖金凑起来,已近千元,此外且有外找,差不多一月可以拿到两三千元。因为入款多,所以他们开车极仔细可靠。同时,他们也敢享受。公家车子的司机待遇没有这么高;而到处物价都以商车司机的阔气为标准,所以他们开车便理直气壮。据说,不久的将来,沿途都要为司机们设立招待所,以低廉的取价,供给他们相当舒适的食宿,使他们能饱食安眠,得到一些安慰。我希望这计划能早早实现! 第一天,到晚八时余,我们才走了六十三公里!我们这四部车没有押车的,因为押车的既没法约束司机,跟来是自讨无趣,而且时时耽误了工夫——一与司机冲突,则车不能动——一到时候交不上货去。押车员的地位,被司机的班长代替了,而这位班长绝对没有办事的能力。已走出二十公里,他忘记了交货证;回城去取。又走了数里,他才想起,没有带来机油,再回去取来!商车,假若车主不是司机出身,只有赔钱! 六十三公里的地方,有一家小饭馆,一位广东老人,不会说云南话,也不会说任何异于广东话的言语,作着生意。我很替他着急,他却从从容容的把生意作了;广东人的精神! 没有旅馆,我们住在一家人家里。房子很大,院中极脏。又赶上落了一阵雨,到处是烂泥,不幸而滑倒,也许跌到粪堆里去。 (十九) 第二天一早动身,过羊老哨,开始领略出滇缅路的艰险。司机介绍,从此到下关,最险的是圾山坡和天子庙,一上一下都有二十多公里。不过,这样远都是小坡,真正危险的地方还须过下关才能看到;有的地方,一上要一整天,一下又要一整天! 山高弯急,比川陕与西兰公路都更险恶。说到这里,也就难怪司机们要享受一点了,这是玩命的事啊!我们的司机,真谨慎:见迎面来车,马上停住让路;听后面有响声,又立刻停住让路;虽然他开车的技巧很好,可是一点也不敢大意。遇到大坡,车子一步一哼,不肯上去,他探着身(他的身量不高),连眼皮似乎都不敢眨一眨。我看得出来,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他已经有点支持不住了。 在禄丰打尖,开铺子的也多是广东人。县城距公路还有二三里路,没有工夫去看。打尖的地方是在公路旁新辟的街上。晚上宿在镇南城外一家新开的旅舍里,什么设备也没有,可是住满了人。 (二十) 第三天经过圾山坡及天子庙两处险坡。终日在山中盘旋。山连山,看不见村落人烟。有的地方,松柏成林;有的地方,却没有多少树木。可是,没有树的地方,也是绿的,不象北方大山那样荒凉。山大都没有奇峰,但浓翠可喜;白云在天上轻移,更教青山明媚。高处并不冷,加以车子越走越热,反倒要脱去外衣了。 晚上九点,才到下关车站。几乎找不到饭吃,因为照规矩须在日落以前赶到,迟到的便不容易找到东西吃了。下关在高处,车子都停在车站。站上的旅舍饭馆差不多都是新开的,既无完好的设备,价钱又高,表示出“专为赚钱,不管别的”的心理。 公路局设有招待所,相当的洁净,可是很难有空房。我们下了一家小旅舍,门外没有灯,门内却有一道臭沟,一进门我就掉在沟里!楼上一间大屋,设床十数架,头尾相连,每床收钱三元。客人们要有两人交谈的,大家便都需陪着不睡,因为都在一间屋子里。 这样的旅舍要三元一铺,吃饭呢,至少须花十元以上,才能吃饱。司机者的花费,即使是绝对规规矩矩,一天也要三四十元咧。 (二十一) 下关的风,上关的花,苍山的雪,洱海的月,为大理四景。据说下关的风虽多,而不进屋子。我们没遇上风,不知真假。我想,不进屋子的风恐怕不会有,也许是因这一带多地震,墙壁都造得特别厚,所以屋中不大受风的威胁吧。早晨,车子都开了走,下关便很冷静;等到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车子都停下,就又热闹起来。我们既不愿白日在旅馆里呆坐,也不喜晚间的嘈杂,便马上决定到喜洲镇去。 由下关到大理是三十里,由大理到喜洲镇还有四十五里。看苍山,以在大理为宜;可是喜洲镇有我们的朋友,所以决定先到那里去。我们雇了两乘滑竿。 这里抬滑竿的多数是四川人。本地人是不愿卖苦力气的。 离开车站,一拐弯便是下关。小小的一座城,在洱海的这一端,城内没有什么可看的。穿出城,右手是洱海,左手是苍山,风景相当的美。可惜,苍山上并没有雪;按轿夫说,是几天没下雨,故山上没有雪,——地上落雨,山上就落雪,四季皆然。 到处都有流水,是由苍山流下的雪水。缺雨的时候,即以雪水灌田,但是须向山上的人购买;钱到,水便流过来。 沿路看到整齐坚固的房子,一来是因为防备地震,二来是石头方便。 在大理城内打尖。长条的一座城,有许多家卖大理石的铺子。铺店的牌匾也有用大理石作的,圆圆的石块,嵌在红木上,非常的雅致。城中看不出怎样富庶,也没有多少很体面的建筑,但是在晴和的阳光下,大家从从容容的作着事情,使人感到安全静美。谁能想到,这就是杜文秀抵抗清兵十八年的地方啊! 太阳快落了,才看到喜洲镇。在路上,被日光晒得出了汗;现在,太阳刚被山峰遮住,就感到凉意。据说,云南的天气是一岁中的变化少,一月中的变化多。 (二十二) 洱海并不象我们想象的那么美。海长百里,宽二十里,是一个长条儿,长而狭便一览无余,缺乏幽远或苍茫之气;它象一条河,不象湖。还有,它的四面都是山,可是山 ——特别是紧靠湖岸的——都不很秀,都没有多少树木。这样,眼睛看到湖的彼岸,接着就是些平平的山坡了;湖的气势立即消散,不能使人凝眸伫视——它不成为景! 湖上的渔帆也不多。 喜洲镇却是个奇迹。我想不起,在国内什么偏僻的地方,见过这么体面的市镇,远远的就看见几所楼房,孤立在镇外,看样子必是一所大学校。我心中暗喜;到喜洲来,原为访在华中大学的朋友们;假若华中大学有这么阔气的楼房,我与查先生便可以舒舒服服的过几天了。及仔细一打听,才知道那是五台中学,地方上士绅捐资建筑的,花费了一百多万,学校正对着五台高峰,故以五台名。 一百多万!是的,这里的确有出一百多万的能力。看,镇外的牌坊,高大,美丽,通体是大理石的,而且不止一座呀! 进到镇里,仿佛是到了英国的剑桥,街旁到处流着活水:一出门,便可以洗菜洗衣,而污浊立刻随流而逝。街道很整齐,商店很多。有图书馆,馆前立着大理石的牌坊,字是贴金的!有警察局。有象王宫似的深宅大院,都是雕梁画柱。有许多祠堂,也都金碧辉煌。 不到一里,便是洱海。不到五六里便是高山。山水之间有这样的一个镇市,真是世外桃源啊! (二十三) 华中大学却在文庙和一所祠堂里。房屋又不够用,有的课室只象卖香烟的小棚子。足以傲人的,是学校有电灯。校车停驶,即利用车中的马达磨电。据说,当电灯初放光明的时节,乡人们“不远千里而来”“观光”。用不着细说,学校中一切的设备,都可以拿这样的电灯作象征——设尽方法,克服困难。 教师们都分住在镇内,生活虽苦,却有好房子住。至不济,还可以租住阔人们的祠堂——即连壁上都嵌着大理石的祠堂。 四年前,我离家南下,到武汉便住在华中大学。隔别三载,朋友们却又在喜洲相见,是多么快活的事呀!住了四天,天天有人请吃鱼:洱海的鱼拿到市上还欢跳着。“留神破产呀!”客人发出警告。可是主人们说:“谁能想到你会来呢?!破产也要痛快一下呀!” 我给学生们讲演了三个晚上,查先生讲了一次。五台中学也约去讲演,我很怕小学生们不懂我的言语,因为学生们里有的是讲民家话的。民家话属于哪一语言系统,语言学家们还正在讨论中。在大理城中,人们讲官话,城外便要说民家话了。到城里作事和卖东西的,多数的人只能以官话讲价钱,和说眼前的东西的名称,其余的便说不上来了。所谓“民家”者,对官家军人而言,大概在明代南征的时候,官吏与军人被称为官家与军家,而原来的居民便成了民家。 民家人是谁?民家语是属于哪一系统?都有人正在研究。民家人的风俗、神话、历史,也都有研究的价值。云南是学术研究的宝地,人文而外,就单以植物而言,也是兼有温带与寒带的花木啊。 (二十四) 游了一回洱海,可惜不是月夜。湖边有不少稻田,也有小小的村落。阔人们在海中建起别墅别有天地。这些人是不是发国难财的,就不得而知了。 也游了一次山,山上到处响着溪水,东一个西一个的好多水磨。水比山还好看!苍山的积雪化为清溪,水浅绿,随处在石块左右,翻起白花,水的声色,有点象瑞士的。 山上有罗刹阁。菩萨化为老人,降伏了恶魔罗刹父子,压于宝塔之下。这类的传说,显然是佛教与本土的神话混合而成的。经过分析,也许能找出原来的宗教信仰,与佛教输入的情形。 (二十五) 此地,妇女们似乎比男人更能干。在田里下力的是妇女,在场上卖东西的是妇女,在路上担负粮柴的也是妇女。妇女,据说,可以养着丈夫,而丈夫可以在家中安闲的享福。 妇女的装束略同汉人,但喜戴些零七八碎的小装饰。很穷的小姑娘老太婆,尽管衣裙破旧,也戴着手镯。草帽子必缀上两根红绿的绸带。她们多数是大足,但鞋尖极长极瘦,鞋后跟钉着一块花布,表示出也近乎缠足的意思。 听说她们很会唱歌,但是我没有听见一声。 (二十六) 由喜洲回下关,并没在大理停住,虽然华中的友人给了我们介绍信,在大理可以找到住处。大理是游苍山的最合适的地方。我们所以直接回下关者,一来因为不愿多打扰生朋友,二来是车子不好找,须早为下手。 回到下关,范会连先生来访,并领我们去洗温泉。云南这一带温泉很多,而且水很热。我们洗澡的地方,安有冷水管,假若全用泉水,便热得下不去脚了。泉下,一个很险要的地方,两面是山,中间是水,有一块碑,刻着汉诸葛武侯擒孟获处。碑是光绪年间立的,不知以前有没有? 范先生说有小车子回昆明,教我们乘搭。在这以前,我们已交涉好滇缅路交通车,即赶紧辞退,可是,路局的人员约我去演讲一次。他们的办公处,在湖边上,一出门便看见山水之胜。小小的一个聚乐部,里面有些书籍。职员之中,有些很爱好文艺的青年。他们还在下关演过话剧。他们的困难是找不到合适的剧本。他们的人少,服装道具也不易置办,而得到的剧本,总嫌用人太多,场面太多,无法演出。他们的困难,我想,恐怕也是各地方的热心戏剧宣传者的困难吧,写剧的人似乎应当注意及此。 讲演的时候,门外都站满了人。他们不易得到新书,也不易听到什么,有朋自远方来,当然使他们兴奋。 在下关旅舍里,遇见一位新由仰光回来的青年,他告诉我:海外是怎样的需要文艺宣传。有位“常任侠”——不是中大的教授——声言要在仰光等处演戏,需钱去接来演员。演员们始终没来一个,而常君自己已骗到手十多万! (二十七) 小车子一天赶了四百多公里,早六时半出发,晚五时就开到了昆明。 预备作两件事:一件是看看滇戏,一件是上呈贡。滇戏没看到,因为空袭的关系,已很久没有彩唱,而只有“坐打”。呈贡也没去成。预定十一月十四日起身回渝,十号左右可去呈贡,可是忽然得到通知,十号可以走,破坏了预定计划。 十日,恋恋不舍的辞别了众朋友。 作者简介:老舍,原名舒庆春,字舍予。中国当代著名的作家,北京满族人。主要作品有,小说《四世同堂》、《老张》、《二马》、《月牙儿》等;话剧《骆驼祥子》、《茶馆》、《龙须沟》等,并因此获得了“人民艺术家”的称号,文革中不幸自沉于北京昆明湖。 摘自: 载一九四一年十一月二十二日至一九四二年一月七日《扫荡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黄河之水天上来》刘白羽 黄河之水天上来 刘白羽 细雨蒙蒙的秋天,我从北京乘飞机到兰州,机上即兴吟诗一首:“十年未可乘长风,一羽凌霄上碧空,指去云烟十万里,来看黄河落日红。” 不过,说实在话,兰州的黄河令我失望。黄河在我记忆中永远是奔腾呼啸的激流啊!第一次给我的印象特别深,那是四十年前了,我从风陵渡口眺望黄河,滚滚狂涛冲着巨大冰排,万雷轰鸣,天崩地裂,一泄而下,那是何等惊心动魄的气概呀!兰州的黄河未免太安逸平静了。 到兰州后,一连落了几日雨。一个下午,我静静地望着窗口,窗中间巍然耸立着碧森森的皋兰山,这整流个窗口就象给烟雨淋得湿蒙蒙绿茫茫的一幅画,一阵惊喜微颤过心头,这是一幅多么美妙的东山魁夷的画呀!的确,生活有如迂回曲折的画廊,一下是幽深的峡谷,一下是开阔的原野,谁知当我埋怨兰州的黄河平淡无奇的时候,就在离兰州不远的地方,黄河向我显示了雄伟壮观的景象,这就是刘家峡。 霁雨初晴,西北高原阳光格外灿烂。也许是延安生活在我心中再现,我总觉得空中响着牧羊人的嘹亮歌声。汽车时而在碎石如斗的山谷之中,时而在辽阔的高原之上。远望刘家峡,层峦叠翠、静谧安详,谁料当汽车转折而下驶到刘家峡电站大坝下,突然冲入淋漓大雨之中,我非常惊讶,天上晴空万里,哪儿来的暴雨狂风呢?我下车转身一看,怔住了,我看到的是什么!?如乌云乱卷,如怒火,如狂飚。这些乌云先是从下面向上喷射,喷到半空,又跌落下来,化成茫茫银雾,这一卷卷去雾,给阳光照得闪亮,又飞上高空,乌云白雾,上下翻腾,再向上,如浓墨,如淡墨,直耸高空,象原子爆炸的蘑菇云,亭亭而上,巍然不动,这声景真有点惊人。原来接连落花流水了几天雨,水位陡增,水电站担起溢洪道一扇闸门,刚才所见,就是黄河之水从溢洪道口喷射而出的情景。我再举首仰望,只见搀岩壁立,万仞摩天,峡谷之内,烟雾缭绕,浪花飞溅,发出千万惊雷翻滚沸腾的轰鸣。我到坝顶俯视,才看清黄河有如无数巨龙扭在一起飞旋而下,在窄窄两山之间,它咆哮,它奔腾,冲起的雪白浪头竟比岸上的山头还高,是激流是浓雾,旋卷在一起,浩浩荡荡,汹涌澎湃,远去,远去,再远去。整个黄河都为白烟银雾所笼罩。 我却没有料到,我真正一览黄河雄伟神姿,却是在从乌鲁木齐飞回北京飞机上。地面一片飞云骤雨,升上高空,忽然一道灿烂阳光透过舷窗射在我脸上,急忙向下看,去雾里巍然耸立着雪峰,雪峰白得象冰霜塑出的,象是那里刚刚落过一阵大雪,雪峰高低不一,层次分明,这是何等雄伟的冰雪的海洋啊! 飞机继续上升,下面出现了莽莽云流,向后飞速驶去,望眼所及之处,有一道整整齐齐的白云线,云线上悬着条蓝天。飞机再上升,下面完全是旋卷沸腾的云海怒涛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云海忽然逝去,下面展现出一望无际的深褐色大地,阳光从上面象千万道聚光灯照亮了大地。一种出乎意外的梦幻一般的奇景突然出现,实在惊人,我想一个人一生一世也许只有这样一次吧!我们所生存的地球向你露出神奇风采。在这茫茫大地上有一条蜿蜒盘旋的长带。这个长带有段落是深黑色的,有的段落是银白闪光的。开始我茫然不知这是什么!仔细看时,才知道这是黄河。这苍莽无垠无际的母亲大地啊,是它的乳汁,从西北高原深深地层中喷涌出这一道哺育着千秋万代、子子孙孙的河流,它纵横奔奔驰,滂沱摇泄,咱啸苍天,排挞岩谷,这条莽荡的黄河,一下分散作无数条细流,如万千缨络闪烁飘拂,一下又汇为巨流,如利剑插过深山,势如长风一拂、万弩齐发。多么辽阔无垠的西北高原啊,高原上空,无数美丽发亮的银白色云团,飘忽闪烁,如白玫瑰花随风飘浮。我发现,去影遮罩着的地段,黄河是深黑色的,阳光直射的地段,黄河就闪着银光。这广大的高原的奇景,使我惊讶得无法形容,如科学发现了宇宙无穷,如思想探索到人生的奥秘,如艺术施展出富有的、奔驰的幻想的巨大魅力。这时那一曲牧羊人的歌声又嘹亮的响起,不过,这一次它不是在空中,是从我心中飞出,飞下长天,飞下黄河,在随惊涛骇浪而飞扬,而回荡。 刘白羽,现代著名作家。生于1916年,北京人。1936年开始发表短篇小说。1938年到延安,参加延安工作团,遍历华北各游击根据地。1944年到重庆,参予《新华日报》副刊的编辑工作。1946年被派往东北解放区。解放战争期间,任新华社随军记者,跟随第四野战军转战东北、平津、江南等地的战场上。抗美援朝战争期间,曾两次奔赴朝鲜战场。1955年后,主要从事党的文化领导工作。现任作协副主席、书记处书记,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部长,并被选为第五届人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草原上》、《五台山下》、《龙烟村纪事》、《幸福》、《早晨六点钟》、《战斗的幸福》、《青春的闪光》、《踏着晨光前进的人们》、《一幅灿烂的生活画面》;中篇小说《火光在前》;文学文学集《游击中间》、《为祖国而战》;通讯报告集《朝鲜在战火中前进》、《对和平宣誓》;散文集《樱花》、《金黛莱》、《珍珠》、《火炬与太阳》、《早晨的太阳》、《万炮震金门》、《晨光集》、《红玛瑙集》等;评论集《文学杂记》。他的作品洋溢着火热的革命激情,有着鲜明的地方色彩,浓郁的的抒情的气氛和诗一般的语言这一切构成了他独特的艺术风格。1950年,他参加编撰的反映解放战争的影片《中国人民的胜利》,曾获斯大林文学奖金。他的游记《长江三日》,也是传涌人口的篇。 摘自: 选自《人民文学》1979年第6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在草原上》端木蕻良 在草原上 端木蕻良 我站在草原上,看着初升的太阳,露水沾在碱草上面像粒粒珍珠挂在白珊瑚枝上。 内蒙古大草原呀,人们都说你辽远,是呀,太阳从东海出来,它的光线要在一个半钟头之后,才能照遍整个内蒙古大草原!但是,的阳光却无日无夜永远普照在草原上人们的心中……这就使我不禁会想到你离北京又多么近呀! 我站在草原上,向着晶莹的露珠喊道:“山伯奥!”向着璀璨的朝霞喊道:“山伯奥!”向着蔓蔓的碱草喊道:“山伯奥!”我要问候草原所有的一切:“山伯奥!”“您好!” 在这顷间,远处一支牧笛正送来《草原之晨》的歌声,笛声追着阳光的波浪飘向远方,人们都会听出这笛声是从这里来的,因为只有草原的笛声才会这样清新明媚。 刚刚拍动着翅膀的百灵鸟,翅儿还带着宿露,所以它飞得不远便落下去,才又飞起来…… 百灵鸟早晨第一声的歌唱,也正唱着:“山伯奥!” 草原上的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分群放牧的母牛、种马、羔羊都出圈了。打草队挥舞着长镰在割草了。猎狩队骑着骏马在深山密林里出围了。林海中传来急剧的电锯的扑扑声,拉长音的:“顺——山——倒!”的放木声,在山谷里传得特别悠远。 白云鄂博的劳动的欢歌在晨曦中荡漾,包钢的钢花和朝霞争彩。水库发电了,多少条干渠开闸给水了,黑水正在灌田,辽河两岸的稻香伴着荷香随着湿润的空气飘来…… 黄河古渡头前现代化的糖厂正在炼制颗粒晶莹的砂糖,牙克石乳品加工厂的离心器正像粉雾似地飞落着乳粉…… 这时,草原上刚飞起的第一只百灵鸟正在唱着:“山伯奥!” 记住百灵鸟的最初的歌声吧!它对着你最先唱的,总是一声:“山伯奥!”这就是蒙语问候的意思,因为这是它的家乡话。当你再碰到百灵鸟的时候,你细细的听吧,它是从不会忘记向你致送这最亲切的问候语的。 数不尽的花草 草原上有数不尽的花,万里草原上开遍了万里的花,这么一幅漫无边际的草毡铺开去铺开去……简直没有尽头。 草原上的野花随着星辰转换,室女座当令的时候,粉蒸玉琢的大朵的山芍药到处开;天琴星当令的时候,野罂粟花开了;狮子座当令的时候,金针花开了。 呼日伦花放蕊,草原上羔肥圈满,紫苹苹化放蕊,初生的三河马小马驹像梅花鹿似的跳跃着,僧帽花放蕊的时候,那西莫特母牛每天可以给榨奶姑娘六十多磅美乳。 草原上有两个湖泊,一个是呼伦池,一个是贝尔湖。传说她俩原是两姊妹,呼伦是姐姐,贝尔是妹妹,她俩把草原上的雨水储藏起来,然后再舀给牧民们,为他们饮牛饮马。在苏木布勒山还是一块石头的时候,松棕赉海还是一滴水的时候,这里就铺了青草,开了野花,但是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妖艳,就像草原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牲畜群一样。 那仿佛用绸片缀起的黄色的花朵,像一个小小的金碗似的倾斜在亭亭的长茎上,这是野罂粟,花落了结成果子,果浆有一种特有的香气。那长得像翠鸟嘴儿似的,一串串的紫色的花,它是百步根,牧羊人都认识它,而且常常在背包里采集着一些百步根,因为用它煎的水,可以把生病的羊治好。那轻盈得比得上一只只小燕子的小蓝花,它有个美丽的名字,叫作天仙子。老农都认得它,因为它是最好的农药。那像放大了白高粱花一样的花儿,生得启蒙地都是,这就是人们都知道的韭菜花。它那几何形的花序别有一种诱人的风致。那开得最茂密的蹿得最高的,就叫柳蒿芽儿花,它一开就是一大片,像翠蓝的云片一般覆盖在草原上面…… 草原上到外都是草,有草就有一切,草的丰收就是牛羊的丰收。我们这里有多少英雄打草队,他们用光荣的英雄名字来命名,黄继光队,邱少云队,还有更多的队,他们就是要收割更多的草。 俄勒特鸟开始鸣叫的时候,夏天来了。雨水渐渐多了起来,草儿几天就催起来。盘错的草根下都蓄着雨水。草儿水气重了,显得花叶都沉甸甸的,不愿抬起头来。风儿来了,也只能是在草顶上掠过,草棵则纹丝不动。空气是湿润的,嫩黄色的黄鹂在飞鸣,来到这里的人都说:“风光恰比江南好!” 是呀,任什么地方也没有这么大的草毡,任什么地方也没有这么多的花。它明媚秀丽,而又宽阔雄浑。从它心中涌出来的歌声,是色拉西的马头琴的声音,是哈扎布唱歌的声音…… 草原的花儿永远在我的心头盛开着,不管我在前参加那万人歌舞的夜晚,或者是在我独坐案前静静的工作的时候…… 鹰 据说,草原上的鹰,它栖息在哪儿,它尾巴翎毛的花纹就像哪儿地上的景象。据说,草原上的鹰的羽毛的颜色按照季节随着草色变换。 蓝天,白云,多么邈远,鹰在飞翔。 平铺的草地多么宽阔,鹰在飞翔。 鹰在俯视着草原。当它两翼并拢,由空直下,张开它的利爪的时候,正是它看见了那黄鼠出动的时候。 黄鼠是草原上人民第一号敌人,它撒播的病使这儿成了世界知名的病疫区。 十年来草原上的人民用鹰一样的敏捷和准确的行动,消灭着黄鼠。 鹰在俯视着草原。海东青的名字多么响亮!想想看,蒙族健儿,骑着枣红马,臂上架着海东青,在草原上骑猎的光景,该是何等有声有色! 鹰呵,据说你的心脏可以跳动一千年。鹰呵,现在你受到人民的保护,愿你任意的飞翔吧! 鹰呵,你不是听见蒙族青年唱的《雄鹰》的歌声了吗? 不怕暴风和骤雨, 年轻人你爱生活吗? 愿你展开翅膀飞翔吧! 虹 七色的虹从达赉湖上扯起来,它恰好在饱含着水珠的天空上划了半个圆圈。它大既有三百时长吧,因为它这头在达赉湖的北岸,那头跨上达赉湖的南岩,达赉湖南北恰好是三百里。 饱含水珠的天空是透明的,七彩虹在环内天空上还映照出一道七色虹来。云气有的重了,还在下移,轻的,还在上扬。天空上湖光的倒影,彩虹的反光,还在瞬息变幻不定。 彩虹是幸福的桥。从它上面会联想到多少光辉的故事呀…… 草原上没有水果,但是今年葡萄挂枝了,林檎树一棵结了七百多斤。草原天天在变样。北京鸭在达赉湖边安家了,南来的雁因为天气转暖而不愿回去。 木兰到过的黑水头,现在稻香洋溢。昭君睡着的地方,出现了一座新城。 这里的牧民传说虹是龙吸水。虹的一端是龙头,一端是龙尾,龙把头插到湖里在吸水呢! 我的眼前出现了天上双虹,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虹霓。古人把内环叫作虹,外环叫作霓,内环也叫正虹,外环也叫副虹。这里的人则说正虹是雄的,副虹是雌的,只能看,不能指的。 天空出现这七色的双重的环,一半在地平线上面,一半在地平线下面,现在我从湖面上面望去,在湖中的倒影里也会看到另一半的双环,这的确是一种奇观。 达赉湖上的彩虹是瑰丽的,瑰丽得像大草原上人们的事业一样。刚洒过雨滴的草,娇绿娇绿的,就要随着水珠流去,彩虹桥下青春的河在流着…… 墨尔格勒河 我走过多少河,没有趟过这样的河;我看过多少水,没有风灾过这样的水。 在碧绿的草茵上面,墨尔格勒河宛转萦回地流着。它像中国古典图案的云子卷,它像锦袍上的绣花绦子,它像一线嵌银的银丝,镶嵌在碧玉的冰盘上面,它又像春天里一缕晴丝,系伴着从它身畔走过的行人。 有人说,墨尔格勒就是对流水的意思。因为它简直是九转回肠,百结相思,水路纠曲,辗转翻折,这段儿向东流,那段儿向西流,这段儿向南流那段儿又向北流。 有人说,墨尔格勒就聪明河的意思,因为这条水,含情脉脉,顾盼生辉,流动着一副令俐巧慧的眼波的原故。 也有人说,墨尔格勒是交结的意思,因为它曲曲弯弯,缠绵不断互相纠结的原故。 墨尔格勒河没有好好宽,窄窄的一幅绦带,尽是任情折转,成为全国第一条曲水。历来人们都艳称兰亭曲水,但是兰亭的曲水怎么能比得上墨尔格勒河的百转千回! 墨尔格勒河有二百多里长,它从不忘记打转盘旋。恋家的孔雀一步一回头,滋润着草原的河水,一步一转弯…… 这一带草原就是蒙古族的发源地。现在这里仍然是纯牧区。这里河流多,水土肥,所以牧草丰美。墨尔格勒河就像母亲的襁褓衣带似的萦绕着草原上的儿女。 现在陈巴尔虎旗的二十八万只牛马,都正在饮着同一条河的流水……沿着墨尔格勒河都是牧民的夏营地,牧民们都临时在这里搭上轻便的蒙古包,在两岸丰腴的划旬上放牧。 清泉细水流过的地方, 流动着可爱的羊城群。 像那吐蕊的韭菜花, 随风马牛不相及飘散芳香。 在翠绿的草原上, 饲养着无数的羊。 像那“纳林花”一样, 一年比一年开的旺。 墨尔格勒河清楚地记得,在最早的年代里蒙族建儿骑着马背着箭袋在它的两岸狩猎的光景。墨尔格勒河更清楚地记得,在过去的年代里,这里曾经受过大风雪,夺去他们的牛羊和马群。墨尔格勒河更清楚地记得,牧民幻想着一位苍天赐给的英雄,阿斯尔查干海青,他征服了可怕的牛半的瘟疫。墨尔格勒河也清楚地记得,人们传说聪明的“朝代”坐着勒勒车到处传播舞蹈,用欢乐的舞蹈和慰抚的歌词来消除病痛女人的苦恼…… 只有今天,墨尔格勒河才流出幸福的奶汁哺育着草原上的儿女,看到他们在社会主义的大道上骑上快马飞驰…… 只有今天,墨尔格勒河的美丽才全部焕发出来。蒙族姑娘穿着绿色库缎的袍子,要是不系上一条彩绸的腰带,那怎能行呢!呼伦贝尔草原要不流过一条宛转轻盈的墨尔格勒河,那怎能称得上美丽呢! 也只有今天,草原上的儿女才能报答以满天星斗般的牛羊,清泉般的马奶酒和牛奶酒,还向她奉献了那欢乐的歌舞。 也只有今天,墨尔格勒河的名字才传遍了南北东西…… 而且,只有今天,也唯有今天,墨尔格勒河岸边才成为改良三河马的基地。 看呀,粟色的三河马,游龙似的沿着墨尔格勒河奔驰着。 蒙族人民自古是喜爱马匹的,他们在蒙古包的进中上面,总是画着一匹奔驰的宝马,腾空飞驰,用这来代表他们对于幸福的向往。蒙族人民相信幸福的紫气一定会从东方来。果然,东方红了,太阳升起来了,紫气果然从东方来了。也只有今天,这沿着墨尔格勒河飞腾的宝马才有了现实的意义。 让宝马飞腾吧,在革命的大家庭里,幸福永远会像墨尔格勒河一样萦绕着大草原! 1961年9月 摘自: 选自《远域新天》,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鲁迅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鲁迅 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国,相传叫作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尽于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 不必说碧绿的莱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呜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岭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拍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役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远。 长的草里是不去的,因为相传这园里有一条很大的赤练蛇。 长妈妈曾经讲给我一个故事听’先前,有一个读书人住在古庙里用功,晚间,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答应着,四面看时,却见一个美女的脸露在墙头上,向他一笑,隐去了。他很高兴;但竟给那走来夜谈的老和尚识破了机关。说他脸上有些妖气,一定遇见“美女蛇”了;这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能唤人名,倘一答应,夜间便要来吃这人的肉的。他自然吓得要死,而那老和尚却道无妨。给他一个小盒子,说只要放在枕边,便可高枕而卧。他虽然照样办,却总是睡不着,——当然睡不着的。到半夜,果然来了,沙沙沙!门外像是风雨声。他正抖作一团时,却听得豁的一声,一道金光从枕边飞出,外面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那金光也就飞回来,敛在盒子里。后来呢?后来,老和尚说,这是飞蜈蚣,它能吸蛇的脑髓,美女蛇就被它治死了。 结末的教训是:所以倘有陌生的声音叫你的名宇,你万不可答应他。 这故事很使我觉得做人之险,夏夜乘凉,往往有些担心,不敢去看墙上,而且极想得到一盒老和尚那样的飞蜈蚣。走到百草园的草丛旁边时,也常常这样想。但直到现在,总还没有得到,但也没有遇见过赤练蛇和美女蛇。叫我名字的陌生声音自然是常有的,然而都不是美女蛇。 冬天的百草园比较的无味;雪一下,可就两样了。拍雪人(将自己的全形印在雪上)和塑雪罗汉需要人们鉴赏,这是荒园,人迹罕至,所以不相宜,只好来捕鸟。薄薄的雪,是不行的,总须积雪盖了地面一商天,鸟雀们久已无处觅食的时候才好。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枝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西撒些秋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也有白颊的“张飞鸟”,性子很躁,养不过夜的。 这是闰土的父亲所传授的方法,我却不大能用。明明见它们进去了.拉了绳,跑去一看,却什么都没有,费了半天力,捉住的不过三四只。闰士的父亲是小半天便能捕获几十只,装在叉袋里叫着担着的。我曾经问他得失的缘由,他只静静地笑道:你太性急,来不及等它走到中间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人要将我送进书塾里去了,而且还是全城中称为最严厉的书塾。也许是因为拔何首乌毁了泥墙罢。也许是因为将砖头抛到间壁的梁家去了罢,也许是因为站在石井栏上跳了下来罢,……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我将不能常到百草园了。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 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道石桥,便是我的先生的家了。从一扇黑油的竹门进去,第三间是书房。中间挂着一块扁道:三味书屋;扁下面是一幅画,画着一只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树下。没有孔子牌位,我们便对着那扁和庞行礼。第~次算是拜孔子,第二次算是拜先生。 第二次行礼时,先生便和蔼地在一旁答礼。他是一个高而瘦的老人,须发都花白了,还戴着大眼镜。我对他很恭敬,因为我早听到,他是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 不知从那里听来的,东方朔也很渊博,他认识一种虫,。名日“怪哉”,冤气所化,用酒一浇,就消释了。我很想详细地知道这故事,但阿长是不知道的,因为她毕竟不渊博。现在得到机会了,可以问先生。 “先生,‘怪哉,这虫,是怎么一回事?……”我上了生书,将要退下来的时候,赶忙问。 “不知道!”他似乎很不高兴,脸上还有怒色了。 我才知道做学生是不应该问这些事的,只要读书,因为他是渊博的宿儒,决不至于不知道,所谓不知道者,乃是不愿意说。年纪比我大的人,往往如此,我遇见过好几回了。 我就只读书,正午习字,晚上对课。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后来却好起来了,不过给我读的书渐渐加多,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宇去,从三言到五言,终于到七百。 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园.虽然小,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腊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蝇喂蚁,静悄悄的没有声音。然而同窗们到园里的太多,太久,可就不行了,先生在书房皇便大叫起来:—— “人都到那里去了!” 人们便一个一个陆续走回去;一同回去,也不行的。他有一条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罚脆的规则,但也不常用,普通总不过瞪几眼,大声道:—— “读书!” 于是大家放开喉咙读一阵书,真是人声鼎沸。有念“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有念“笑人齿缺口狗窦大开”的,有念“上九潜龙勿用”的,有念”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抽”的……。先生自己也念书。后来,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 “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 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先生读书人神的时候,于我们是很相宜的。有几个便用纸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戏。我是画画儿,用一种叫作“荆川纸”的,蒙在小说的绣像上一个个描下来,像习字时候的影写一样。读的书多起来,画的画也多起来;书没有读成,画的成绩却不少了,最成片段的是《荡寇志》和《西游记》的绣像,都有一大本。后来,因为要钱用,卖给一个有钱的同富了。他的父亲是开铝箔店的。听说现在自己已经做了店主,而且快要升到绅士的地位了。这东西早已没有了罢。 九月十八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难忘的索溪峪》峻青 难忘的索溪峪 峻青 ××同志: 你好。 在渤海之滨的大连,我收到了你那寄自遥远的岳麓山下的来信。看着这信,我忘记了 是在这水天一色碧波万顷的北国海滨,而却仿佛又置身于那青峰如林绿树似海的索溪峪风景区中了。那满目碧色,那满耳蝉声,那潺潺的溪水,那□□的山风…… 啊,我的心,又象喝了醇浓的佳酿似的,又有些醺醺欲醉了。 怎么能不陶醉呢?这样优美的风光,这样罕见的景色,这样热情的主人! 可是,抱歉得很,虽然心都陶醉了,而文章却至今没有写出来,以致使你不得不从那遥远的数千里之外的长江,信使迢迢地来函催索了。 你来信中,频频地向我表示歉意,说你打扰了我,侵占了我的“宝贵的时间”,你深感不安。朋友,你太客气了,深感不安的应该是我,而应该表示歉意的也还是我。因为我辜负了索溪峪那令人心醉的优美风光,辜负了索溪峪的主人的火一般热情,也辜负了你,我的朋友的殷切期望。 记得,当我们从武陵山区游罢归来的第二天,湖南省政府在荣园宾馆八号楼设宴招待我们时,席间,与我同桌的刘省长问起我对武陵山区的观感如何,我说:“太美了,简直美得无法形容。” 真的,朋友,这是我发自肺腑的由衷之言,决非什么外交词令。 人们常常在美的的事物面前,有自惭形秽的感觉。面对着索溪峪的如此优美的风光,我也深深地感到我自惭笔拙了。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来描绘和形容它的美丽,我只觉得文字的功能,在这种情况下,是微弱得多么可怜哪。 记得列宁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一切比喻都是蹩脚的。这话非常确切。简直没有一个比喻对于索溪峪是恰如其分的。人们不是常常用“风景如画”来比喻那风景的美丽吗?可是,依我看,任凭怎样的画,也没有索溪峪美;任凭怎样高明的画家,也画不出索溪峪的丰姿神采。 我也曾借助于照相机。可是,尽管我用的是最现代化的高级照相机和最好的彩色胶卷,但是拍出来的照片,却依然缺少索溪峪的那种雄伟壮阔的气魄,清新秀丽的神韵。 不是吗?在去索溪峪之前,我也曾看到过一些拍摄索溪峪的照片和描绘索溪峪的文章,我承认这些照片,这些文章,大都拍得很好,写得很精采,不乏佳作,甚至堪称精品;可是,及至我到了索溪峪亲眼看到了那里的风光时,却就深深地感到那些照片和文章,都黯然失色,无法比拟了。 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我至今还没有写了一篇描绘索溪峪的文章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吧。因我深知我的这支笨拙的笔,是同样无法把这优美绝伦的景色描绘出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不,绝对不可能。 但,尽管文章至今没写出来,而索溪峪的景色,却时常萦回于我的记忆之中。在攀登那巍峨雄伟的长白山时,我想起过它;在穿越那关东山的茫茫林海时,我想起过它;因大连棒棰岛海滨浴场游泳,望着那水天一碧,浩瀚无边的大海时,我想起过;在二道白河的深夜里,与同行的朋友们天南海北的聊天时,我想起过它;并且一再地带着自豪的神气向同行们讲叙过它,夸耀过它。以至使得朋友们开玩笑的说我是“迷上了索溪峪上,总是忘不了索溪峪”。 是的,怎么能不着迷呢?又怎么能够忘记它呢? 我想念任何一个到过索溪峪的人,只要他有一点儿审美感受,这就一定会把这个无限美丽的地方,永远地印在他的记忆之中,并会经常浮现出它那有着无限魅力的影子,感到极大的满足。 尤其是那十里画廊。 啊,画廊,这名字实大是好,真不愧是画廊。你沿着那流水潺潺弯弯曲曲的山溪向上走去,你会惊讶地看到,一路上,两边青峰高耸,绿树如云。人走在这两山夹峙的山谷中,就象走在一条幽深的小胡同里似的,仰头向上望去,上面是一线蓝天,两边是无数青峰。这青峰,一座座拔地而起,直插云霄,千姿百态,美妙绝伦。它们是那么多,一座挨着一座,一座有一座的特色,一座有一座的姿态。它们有的象身背草篓的采药老人,有的象手捧鲜花的妙龄少女,有的象摩天大楼,有的象中世纪城堡,有的双峰插云,象两根尖尖的竹笋,有的一柱独特,象一支长长的长箭。……好看极了。我实在惊讶:天公究竟用什么神奇的力量,给大自然造出如此变化无穷、美妙绝伦的景物?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每一座青峰,就是一幅绝妙的好画,优美的好诗。这十里画廊的两边,就是这无数的画,无数的诗。它们纷纷地排列在你的面前,张着那绿色的臂膀,在向你拥抱,向你微笑,向你絮絮低语。啊,朋友,置身于如此优美的环境中,你怎的能不着迷,能不陶醉呢? 热情而谦逊的主人——慈利县的李县长、王副县长,一再地要我们为两旁的这些山峰起个名字。因为这儿还是一颗“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瑰宝。由于过去很少有人来过,所以那高耸于原始森林之上的一座座千姿百态的青峰,还未有自己的名字,所以主要要求我们根据这山峰的形状,给它命名。可是,这命名,也实在太难了,我前面说过:一切比喻都是蹩脚的,这山峰是那么美丽多姿,而且从不同的角度望去,就有着不同形状,那里能找得出恰当的名字来呢。而且,弄不好,还会贬低甚至丑化和歪曲了它们。比如有的山峰,有人叫它什么“猪八戒背媳妇”,什么“娇女气母”,什么“猫戏鸡”,什么“狗跳岩”等等,不是俗不可耐,就是牵强附会,不但表现不出它的特征,形容不出它的神,反而贬低了甚至于丑化了它们,实在是大煞风景,这样的名字,还不如没有的好。说起来难,大自然的美,是无法用一个简单的名词可以比喻得恰当的。更何况人们的审美趣味不同,感受也不同,所以还不如让人们智者见智,仁者见仁,自由地发挥他们各自的想象力的好。当然,我并不反对一切命名。好的命名不但需要,而且能增加景物的魅力和人的审美趣味。三峡的神女峰即是如此,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我们同行中一、二十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为这些山峰,留下个什么名字。因为谁都不愿也不敢不揣浅陋去往这美妙绝伦的山峰上涂鸦。也许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山峰实在是太多了,也不象别处的山,只有寥寥的几个山峰。就说黄山吧,顶多也不过“七十二峰”(那还是夸大了的说法),而这儿,却有着几千座山峰。它简直就象树林似的,密密层层,重重叠叠,形成了一片苍苍茫茫浩瀚辽阔的峰海。在这数不胜数的众多山峰,谁能想出那么多恰如其分的名字,又谁能够记得住这多如繁星的名字呢?朋友,你说是不? 山峰的众多,山峰的奇特,山峰的苍翠,山峰的秀丽,就是索溪峪一带风光的最显著特色之一。这十里画廊,可以说是比较集中地把这些特色表现出来了。那真象一道长长的画廊。人走在这画廊中,看着那两边的景色,真有置身于画中之感。仿佛自己也变成了这画中的一点,和这大自然完全溶于一体了。 然而,这十里画廊还只不过是索溪峪的众多的风景点当中的一个而已。另外的一些地方,也各有各的特色,这瑶池,又名天池,它不在山谷之中,而是在高高的山峰之上。这山峰,非常的高,非常的险峻,人要沿着悬崖陡壁向上攀登上几百级石级,到达峰顶之后,才会眼前豁然开朗,呈现出一片别在洞天的奇妙景色。但见在那万峰耸立群山环抱中间,一泓碧绿的湖水,荡漾其中。湖面上,水平如镜,微波不兴。上面的蓝天白云,四周的青山绿树,都倒映在湖面之上,美极了。这又是一幅绝妙的好画,而且,这湖水,既非一望无边,也非一览无余;而是随着那重重叠叠的山峰,向前弯弯曲曲地延伸开去。峰随水转,水随峰绕,一直延伸到万山丛中,群峰深处。它就象一首优美含蓄的诗,在给人以极大的美的享受的同时,并把人的想象,引进到一个朦胧、神秘、深远、迷人的境界中去。啊,这时,真想荡一叶扁舟,劈开那万道绿波,重重倒影,顺着千回万转的青峰,向万山深处游去,去一穷那洞天的奥秘,瑶池的底蕴。更想:化一只白鹤,展翅于蓝天碧水之间,青峰绿树之上,去尽情地领略这九霄云外的湖光,八百里路的山色。 啊,朋友,你说,这般景色,怎不令人着迷,又怎能使人忘怀呢? 生活和工作在这仙境般美丽的索溪峪的人们有福了,而有幸能到此一游的人们,又何尝不是人生的一大幸福呢? 是的,索溪峪的风景是出类拔萃的美,可是,我觉得:更美的还是索溪峪的人,索溪峪主人的心灵。 一到索溪峪,伴随着那迷人的风景而来的,是主人的热情接待和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虽然由于初建,招待所的设备比较简陋,但是服务人员却是非常热情周到,从所长到工作人员,从宿舍到伙房,简直就象一团热烘烘的烈火,使你感到无比温暖,他们尽力地在现有条件下,使你游得愉快,吃得满意,住得舒服。清晨,你刚刚起床,他们就把洗脸水送到了你的门外;夜间,当你游罢归来感到有些疲乏时,他们又把洗脚水送到了你的床前;上山下山时,他们搀扶着你;走到险要处,他们用自己的身子护卫着你;烈日烘烤时,他们把自己头上的草笠,摘下来给你戴上;口干舌渴时,他们把身上背的水壶,送到你的嘴边。……这一切,我们已经感动得不行了,他们却还总是谦逊地说:“做的很不够,很不够,叫你们受苦了。” 这话,既非客气,更不是虚伪,而是出自于内心的真实情感。因为他们把每一个到索溪峪的游览的人,都看做是索溪峪的骄傲,索溪峪的光荣。他们不让有一个游客在饱览了索溪峪的优美风光归去之后,留下半点与这优美风光不相称的不快之感。慈利县招待所的所长小李,是一个才二十出头的青年姑娘,她的父亲在大城市里工作,但她却甘愿留在偏僻的深山里,为游客们服务。她既是所长,又是服务员,也是导游员。只要是旅游需要,她什么都干,送水、送茶、端菜端饭,……样样都干得那么积极,那么热情,那么耐心,那么周到。 更令人感动的是慈利县政府和索溪峪管理局的负责同志们的那种热情谦逊的态度,和时时刻刻心心念念地想着如何开发索溪峪的积极进取的精神。在我们参观游览的整个过程中,王德盛副县长和管理局吴局长以及田波副局长,自始至终地陪同着我们,对我们关怀备至,每到一处,不但向我们详细地介绍情况,而且总是要谦逊地向我们征询如何建设和开发的意见。他们是那么诚恳,那么殷切。王副县长是师范毕业的大学生,学物理的,原在一个中学里任校长,新近被选拔到县的领导班子来。他年青,有文化,事业心强;而又谦逊热情,彬彬有礼。“文革”中,他被下放到这一带劳动,对这儿非常熟悉,并有着浓厚的感情。吴局长和田副局长,为了开发这个风景点,他们几乎走遍了索溪峪的山山水水。田波就曾不辞艰险,三探黄龙洞。他还会写诗,也能写文章。他的诗,文中,充满了对索溪峪的热爱之情。他掌握了大量的有关索溪峪的材料,包括历史沿革珍禽异兽以及优美的民间传说神话故事等。但是,他却没有象有些会写作的人那样把这做为奇货可居秘而这宣,而是尽量地向人们讲叙介绍,唯恐遗漏了什么。 我永远不会忘记:有一天,王副县长等陪我们上山游览了一天,回来时,大家都很疲乏了,吃过晚饭后不久,我就上床休息了。睡到半夜我忽然醒了过来,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我从窗户上向外望去,月光下,我看到王副县长和吴、田局长他们,兀自还在屋外的空地上,谈论着如何建设索溪峪的计划。我仔细听了听,他们计划着要在十里画廊的下游,动工修一道水闸,把那沿着十里画廊流动着的小溪的水位抬高,使它能够行船,这样就可以乘着船,划着桨,沿着山溪,欣赏那两边画廊的景色。他们还计划着,在瑶池中,也增添一些船只,使得游客能在池中划船游览。还要在瑶池两边的山上,建筑一些亭台楼阁等民族形式建筑物,来点缀风景。另外,他们还计划着开辟公路,修建宾馆和别墅,以接待更多的中外游客。……他们谈的是那么热烈,那么起劲,忘记了白天的疲劳,忘记了夜已深沉。他们心中想的,全是如何把这一“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风景胜地,装扮得更加美丽,如何提供多种方便,让国内外更多的游客,来分享这罕见少有的索溪峪的优美景色。 啊,这又是何等广阔的胸怀,何等优美的心灵啊! 在这优美的索溪峪风景区,又有着这许多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物。怎不令人着迷,又怎能令人忘怀呢? 你说是吧,朋友? 好,此信就写到这里。如果你认为它多少还有点意思的话,那就把它做为一篇散文发表吧,这也算了却了一笔债。不,这债,我还是没有还清的,因为,我深知,我的这篇拙文,远远地没有写出索溪峪风姿和神采,充其量,只不过是抒发了我对索溪峪的怀念之情罢了。可是,有什么法子呢,还是我在前面讲过的那句话:在如此优美的风光面前,我只有自惭笔拙,自恨无能了。 这,你能凉解我吗?朋友,这只好请凉解了,我的朋友。 顺颂 秋祺!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日于大连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在玄武湖畔》李金发 在玄武湖畔 李金发 在玄武湖畔这个不可多得的,打破六十余年纪录的,温度达一百零四度四的一九三四年,我恰从温和适意的南国的罗浮山,跑到石头城来,我是自叹倒霉,预备去受酷暑的磨难的。不料不幸中之幸,终于躲在玄武湖养园两个月,和太阳神抵抗,终得平安过去。现在秋意渐渐浓厚,我继续在居住,看着大自然逐步失去活泼之态,一面严冬又在准备它的大业。 七月初旬,知道家人要北来,我就在南京物色西式的住宅,从五台山走到阴阳营,马家街等地都空费流汗。凑巧得很,友人汪君来访,他知道我在找房子,他提议分租他住养园一部分给我,真是再好没有,人们求之不得的。我于是遂从不脱南京旧日本色的金沙井逃出来,好像舒了一口喘息似的。 到上海去接家人回来,就在那里过昼伏夜出的生活。 这个中国式的西洋别墅,不要小看它,是当年住过许多“党国要人”的,因为以前做过荷院俱乐部。值得提起的,是它有一大客厅,可容六七十人跳舞,当年曾做过首都社交中心的工具的,其余的建筑则一无是处。然细察一会,则可看出屋主人是休养林泉的能手,房子全部的窗和门,都是铁纱窗,没有苍蝇蚊子踪影。四周栽满花草,高纵的树木包围着,在窗外还有芭蕉的绿叶,代替了窗帘。葡萄藤满生白色的果实,在预备采食之前一日,为不知什么鼠食得干净。西偏有成亩的小竹成林,因为久旱的缘故,笋子老埋在土下,一遇下过了雨,翌晨无数的幼芽,从土中如笔般长出。老园丁说,此种笋不会长成,便将它挖出来做菜;起初觉得非常可惜,煞风景,但后来看惯了,自己也每遇雨后抢着去挖,把它鲜炒或晒成笋干。 杨柳在窗外摇曳,有时垂到地下,阻住人来往的路,但从不会把它砍短;有时柳枝驻下一二个富于气力的蝉儿,引吭高歌,与远处高处的和成一个合奏曲,真是热闹,有时扰人午睡又觉罪不容诛。听茵子说,秋天无力的蝉,叫声是“也余也余”地叫,与盛夏的“余余余”不变音的叫法,是不同的。后来入了秋听之,果然不错。亏得我在乡间住了十几年,还不曾听过这常识。至今思之,不快的,是有一天气压非常高的一天,我出去公园管理处打电话,看到一个穿草鞋的苦力人,手持一竹竿,腰间接着一竹篓,正在将一种胶质糊在竿尾,然后仰首去寻蝉声所自出,将这有胶的竿,轻轻的靠在鸣着的蝉之背部,则两翼已在无用的挣扎,他徐徐将竿退下,将蝉翼上有胶的部分揭去(美丽的翼就此残缺了),放进篓中,它无数同命运者中去。 犹闻闹成一张如人类狱中的罪人之骚动,我好奇地,借他的竿也捉下—个,也给他放进去了。这是我牺牲一小生命的罪过!闻此种蝉将卖给小孩子玩,──磨难小动物,是中国儿童的时色,也是无知的父母所允诺的。──或卖给人做药材,这就是与人无所忤的自然吟咏者之命运。 不知怎的,我近十年来很觉得心肠仁慈多了,一个小小的蚱蜢及蟋蟀,甚至蚂蚁,我都不愿及不许小孩们弄死,或磨难它们,对于它们的生活,我也很趣味,充其量我可以做一个昆虫学家fabier也说不定。他们粗人俗人,常常笑我尚有孩子气,我承认我尚有赤子之心,个中诗意及哲理是他们不能领略的。有一次,我无意中在树根下发现两种蚂蚁在斗争,纠纷的起因为何,我可惜没有看到,迨我看见时,已有十来个大蚁(有半英寸长)为无数小蚁擒食,大蚁则派几个勇士,守在土穴之口,张开铁一般黑钳,窥伺着。环绕着的小蚁群,偶有一个过于勇敢不小心的小蚁,便会把它衔进去受极刑。有时大蚁稍不小心,走得过远,便为小蚁包围,你吃一脚,他吃一臀,就走不动了,这样就断送了它的性命。这不是人类的缩影吗?我蹲在那里,足足看了一点钟,心头非常难过,但没有法子可以排解它们,后来我回去吸一枝香烟,和写了一点译稿,再来看时,小蚁们已退至东偏,大蚁出来,到已退出的阵地,张皇地在寻觅。怎样的经过呢?小蚁自动的总退却呢,还是为大蚁吞食到如此田地呢?大蚁又何不追击呢?我想彼此牺牲必不少,这些都使我沉思了终日,这样的蚁斗,也不多见了。 此地的蟾蜍,是孩子们的朋友,他们叫它为“呷呷仔”,每遇下雨,它们就东一个西一个笨拙地爬出来觅食(实在下了雨,什么蚊虫也走光了,它的本能失了效用)。尤以竹林下为多,小孩子若以竹子打打它的背部,它撑起四脚,鼓胀着气来抵抗,这真是拉芳登寓言中所说的一样。 夕阳西下,人们鱼贯地来园中散步的时候,便见数百只麻雀群,在梧桐树枝上觅栖宿的地方,至少噪杂在半个钟头以上,才跟着夜色四合,寂然无声,大概是位置的分配罢!每当夜间雷电交作,或狂风怒吼的时候,它们在不安定的枝头受苦,我常常在深夜想起,很可怜这小动物。 每个大树下都有石桌石凳,可以在月亮挂在枝间或在紫金山之巅时,一壶清茶,几个知心朋友,纵谈天下事,几不知人世间还有烦恼事。 房屋的四周,许多花枝不断地开着,远望去总是红的白的掩映在眼帘,是何等赏心悦目呀!有时,折下一些来,自私地插在大大小小的瓶里,轻淡的微黄的玫瑰花之香,与美人蕉的艳红,真使客厅生色,恨不得多几个人来赏玩。篱近有许多牵牛花我最爱,总共有七八种颜色,清晨起来散步的时候,最鲜艳,可惜不到晚间,已萎谢了。这样短促的光荣,使人多么惋惜。这边的一草一木,都是园丁老沙手栽的,我们对着他的晚景,应该感谢他而凄怆。他现年五十八岁了,面色为日光晒成深赤色,鼻子扁平的,──星相家一定说是他倒霉的原因,──说的满口徐州话,人还是很康健,他在此足足十年了,当主人做总办的时候,这个房子还没有造他就来此,忠实服务到现在,不知怎的他老是想回老家去。他说他有储蓄一百元,回去卖烧饼油条亦可过日子,吃完了则讨饭。他没有妻子亲属,使人对他的余年发生无限怜悯,我曾叫汪君挽留这忠仆,以后不知怎样安排。 每当热度到百零几度的时候,即闭着窗户午睡,亦挥汗如露珠,有时为蝉声或斑鸠声搅醒,还睡眼惺松的,看着修路的工人,在猛射的太阳下推着咿呀的车子,心头真是难过,但世间不平的原因多哩。 现在新秋已徐步到人间,紫金山边白茫茫的细雨继续地洒向枯槁的园林,怪令人可爱的,习习轻风,吹向两腋,精神为之一振,可是没有涟漪的水,生起如织的波纹,只剩得湖边的杨柳,满带愁思地摇曳。 广漠的曾飘出芳香的荷田,现在也不见淡红的花朵,向人微笑,点首,隐约呈现衰老的黄叶,大概不久也会为人刈割净尽了。昔日无数画艇荡漾地载着(jian)鲽漫游之湖心,现在全为高与人齐的野草占据着,出人不意的从草根下飞起一群水鸟,或白鸳,朝向浅渚去窥伺天真的小鱼。 放眼望去,没有一点水的模样,惟前次在飞机上下望,则尚有几处较深的地方,还有相当的水,为无数鱼鳖逃命之所,不禁令人有沧海桑田之感。 薄薄的银灰色的秋云,好像善意来保护我们似的,把太阳遮得没有热力了,黄昏的时候,夕阳在云端舞着最后的步伐,放出鲜艳的橙色,送着绯红的日球徐徐下坠,像忍心一日的暂别。此时绿荫之下,不缺乏比肩倩影,喁喁絮着誓语,几阵不知趣的归窠小鸟,从他们头上飞过装出怪声,没有不仰首察看一次的。湖山为他们而存在呢,还是他们为湖山之陪衬品? 一到晚饭后,寻乐的伴侣成群的从桥的那端姗姗而来,沉静的灯光,照着行人得意之色;蓝黛的长天疏星点缀着,如眉的新月,映出林木的轮廓,顿增加黑夜的神秘性。夏蝉已成为哑巴只寻死的扑向灯光而来,土地下的雌雄蟋蟀,在得意地歌唱,也不似了解未来的命运。远处的火车汽笛声如魔鬼尖锐之音,投进满怀秋思失恋者之心曲,比塞北胡笳更凄清。城之南的天空,映出淡淡的桃红色,不消说那边是车水马龙的繁华世界,许多公子哥儿,正在酒绿灯红中谈着情话,不曾有半点水旱天灾的痕迹在他们梨涡里,大人先生也正在兴高彩烈的,在觥筹交错,说着虚伪的官话,或在作揖啊。 到了九点钟时分,游人兴尽走光,提篮的卖葡萄人,也已收盘,湖畔顿成一片静寂,一点足音也听不到,只有时枝头的斑鸠扒翼的声音,或蚯蚓威威的长鸣。那时月儿已复隐到地平线下去,园中黑漆一团像有阴森的景象,使人心头有些惧怯,只好借口疲倦,自己欺骗自己逃到睡乡去。 1934年9月6日灯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禹迹寺》周作人 禹迹寺 周作人 中国圣贤喜言尧舜,而所说多玄妙,还不如大禹,较有具体的事实。《孟子》曾述禹治水之法,又《论语》云: “子曰,禹吾无闲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这简单的几句话很能写出一个大政治家,儒而近墨的伟大人物。《庄子》说得很好: “昔者禹堙洪水,亲自操秦耜而涤天下之川,股无跋,腔无毛,沐甚雨,祁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屐屐为服,日夜不体,以自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道也,不足为墨。”盖儒而消极则入于杨,即道家者流,积极便成为法家,实乃墨之徒,只是宗教气较少,遂不见什么佛菩萨行耳。《尸子》云: “古者龙门未辟,吕梁未凿,禹于是疏河决江,十年不窥其家,生偏枯之病,步不相过,人曰禹步。”焦里堂著《易余庸录》卷十一云:“禹病偏枯,足不相过,而巫者效之为禹步。孔于有姊之丧,尚右,二三于亦共而尚右。郭林宗中偶折角,时人效之为垫角中。不善述者如此。”说到这里,大禹乃与方士发生了关系。本来方士非出于道家,只是长生一念专是为己,与杨子不无一脉相通,但是这里学步法于隔教,似乎有点可笑,实在亦不尽然,盖禹所为之佛菩萨行显然有些宗教气味,而方士又是酷爱神通,其来强颜卅和正复不足怪耳。案屠纬真著《鸿苞》卷三十三《鉤玄》篇中有禹步法颇疑其别有所本,寒斋无他道书,偶检葛稚川《抱朴子》,果于卷十六《登涉》篇中得之。其文云: “禹步法,正立,右足在前,左足在后,次复前右足,以左足从右足并,是一步也。次复前右足,次前左足,以右足从左足井,是二步也。次复前右足,以左足从右足并,是三步也。如此,禹步之道毕矣。”此处本是说往山林中,折草禹步持咒,使人鬼不能见,述禹步法讫,又申明之曰: “凡作天下百术,皆宜知禹步,不独此事也。”准此,可知禹步威力之大。不佞幼时见乡问道士作炼良法事,鹤擎金冠,手执牙笛,足着厚底皂靴,踯躅坛上,如不能行,心甚异之,后读小说记道士禹步作法,始悟其即是禹步,既而又知其步法,与其所以如此步之理由,乃大喜悦。自己试走,亦颇有把握,但此不足为喜,以不佞本无求仙之志,即使学习纯熟,亦别无用处也。 《尸子》云禹生偏枯之病,案偏枯当是半身不遂,或是痿痹,但看走法则似不然,大抵还是足疾吧。吾乡农民因常在水田里工作,多有足疾,最普通的叫做流火,发时小腿肿痛,有时出血流脓始愈,又一种名大脚风,脚背以至小腿均肿,但似不化脓,虽时或轻减,终不能全愈,患这种病的人,行走瞒珊,颇有禹步之意,或者禹之胜无毛亦正是此类乎。会稽与禹本是很有关系的地方。会稽山以禹得名,至今有大禹陵,守陵者仍姒姓,聚族而居,村即名为庙下。禹之苗裔尚存在越中,那么其步法之存留更无可疑了。凡在春天往登会稽山高峰即香炉峰,往祭会稽山神即南镇的人,无不在庙下详中,顺便一游禹庙,其特地前去者更不必说,大抵就庙前忖店里小酌,好酒,好便菜,烧土步鱼更好,虽然价钱自然不免颇贵。做酒饭供客,这是姒姓的权利与义务,别人所不能染指的。但是我们怎能说贵呢,且不谈游春时节,应时食物例不应廉,只试问这设食者是谁呀?大禹的子孙,现在固然只是村农,我们岂能不敬。别的圣贤的子孙或者可以不必一定敬,禹是例外,有些圣贤子孙也做些坏事,历史上姓姒的坏人似不曾有过。古圣先王中我只佩服一个大禹,其次是越大夫范蠡。这一说好像是有乡曲之见,说天下英雄都出我们村里。其实这全是偶然。史称禹生于石纽,范蠡又是楚人,所以在志书里他们原只是两位寓贤而已。 小时候到过一处,觉得恨有意思,地名叫作平水。据说大禹治水,至此而水平,故名,这也是与禹极有关系的,元微之撰《长庆集序》云: “尝出游平水市中,见村校诸童竞习诗,召问之,曰,先生教我乐天微之诗也。”这又是平水的一个故典,不过我所知道的平水只是山水好,出产竹木笋干茶叶,一个有趣的山乡,元白诗恐怕连村校的先生们也不大会念了。另外有一处地方,我觉得更亲近不能忘记的,乃是与禹若有关系若无关系的禹迹寺。据《嘉泰会稽志》卷七寺院门云: “大中禹迹寺,在府东南四里二百二十六步。晋义熙十二年骤骑郭将军舍宅置寺,名觉嗣。唐会昌五年例废,大中五年复兴此寺,诏赐名大中禹迹。”这寺有何禹迹,书上未曾说明,但又似并非全无因缘,事隔九百余年,至清乾隆乙酉,清凉道人到寺里去,留有记录,《听雨轩余纪》中《陆放翁诗迹》一条下云: “予昔客绍兴,曾至禹迹寺访之。寺在东郭门内半里许,内把大禹神像,仅尺余耳。寺之东有桥,俗名罗汉桥,桥额横勒春波二字。”吾家老屋在覆盆桥,距寺才一箭之遥,有时天旱河浅,常须至桥头下船,船户汤小毛即住在罗汉桥北岸,所以那一带都是熟习的地方,只可惜寺已废,但余古禹迹寺一额,尺余的大禹像竞不得见,至今想到还觉怅怅,禹陵大庙中有神像,高可二三丈,可谓伟观,殿中闻吱吱之声,皆是蝙蝠,有许多还巢于像之两耳中,但是方面大耳,戴冕端拱,亦是城隍菩萨一派,初无一点禹气也。数年前又闻大兴土木,仍用布商修兰亭法,以洋灰及红桐油涂抹之,恐更不足观矣,鄙意禹如应有像,终当以尺余者为法,此像虽不曾见,即从尺余一事想象之,意必大有特色在耳。后世文人画家似乎已将禹忘却了,范大夫有时入画,也还是靠他有一段艳闻,其实仍以西于为主,大家对于少伯盖亦始终无甚兴趣也。 禹迹寺前的桥俗名罗汉侨,其理由不能知道。据《宝庆会稽续志》卷四桥梁门下云: “春波桥在城东南五里,千秋鸿椿观前。贺知章诗云‘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唯有门前鉴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故取名此桥。放翁再过沈园题二绝句,其一云‘落日城头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见惊鸿照影来。’相传桥名即用放翁诗语,今案《续志》可知其不实,志成于宝庆元年,距放翁之殁才十六年,所说自应可信。现在园址早不存,寺已废,桥亦屡改,今所有的圆洞石桥是光绪中新造的,但桥名尚如故,因此放翁诗迹亦遂得以附丽流传下去。我离乡久,有二十年以上不到那里了,去年十二月底偶作小诗数首,其二说及寺与园与桥,其词曰: 禹迹寺前春草生,沈园遗迹欠分明,偶然拄杖桥头望,流水斜阳大有情。今年一月中寄示南中友人匏瓜厂主人,承赐和诗,其二末联云,“斜阳流水干卿事,未免人间大有情。”瓠瓜厂指点得很不错。这未免是我们的缺点,但是这一点或者也正是禹的遗迹乎。一两年不写文章,手生荆棘矣,写到这里,觉得文章未尽,但再写下去又将成蛇足,所以就此停住,文章好坏也不管了。 廿八年十月十七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山中避雨》丰子恺 山中避雨 丰子恺 前天同了两女孩到西湖山中游玩,天忽下雨。我们仓皇奔走,看见前方有一小庙,庙门口有三家村,其中一家是开小茶店而带卖香烟的。我们趋之如归。茶店虽小,茶也要一角钱一壶。但在这时候,即使两角钱一壶,我们也不嫌贵了。 茶越冲越淡,雨越落越大。最初因游山遇雨,觉得扫兴;这时候山中阻雨的一种寂寥而深沉的趣味牵引了我的感兴,反觉得比晴天游山趣味更好。所谓“山色空蒙雨亦奇”,我于此体会了这种境界的好处。然而两个女孩子不解这种趣味,她们坐在这小茶店里躲雨,只是怨天尤人,苦闷万状。我无法把我所体验的境界为她们说明,也不愿使她们“大人化”而体验我所感的趣味。 茶博士坐在门口拉胡琴。除雨声外,这是我们当时所闻的唯一的声音。拉的是《梅花三弄》,虽然声音摸得不大正确,拍子还拉得不错。这好像是因为顾客稀少,他坐在门口拉这曲胡琴来代替收音机作广告的。可惜他拉了一会就罢,使我们所闻的只是嘈杂而冗长的雨声。为了安慰两个女孩子,我就去向茶博士借胡琴。“你的胡琴借我弄弄好不好?”他很客气地把胡琴递给我。 我借了胡琴回茶店,两个女孩很欢喜。“你会拉的?你会拉的?”我就拉给她们看。手法虽生,音阶还摸得准。因为我小时候曾经请我家邻近的柴主人阿庆教过《梅花三弄》,又请对面弄内一个裁缝司务大汉教过胡琴上的工尺。阿庆的教法很特别,他只是拉《梅花三弄》给你听,却不教你工尺的曲谱。他拉得很熟,但他不知工尺。我对他的拉奏望洋兴叹,始终学他不来。后来知道大汉识字,就请教他。他把小工调、正工调的音阶位置写了一张纸给我,我的胡琴拉奏由此入门。现在所以能够摸出正确的音阶者,一半由于以前略有摸 violin(1)的经验,一半仍是根基于大汉的教授的。在山中小茶店里的雨窗下,我用胡琴从容地(因为快了要拉错)拉了种种西洋小曲。两女孩和着了歌唱,好像是西湖上卖唱的,引得三家村里的人都来看。一个女孩唱着《渔光曲》,要我用胡琴去和她。我和着她拉,三家村里的青年们也齐唱起来,一时把这苦雨荒山闹得十分温暖。我曾经吃过七八年音乐教师饭,曾经用piano(2)伴奏过混声四部合唱,曾经弹过beethoven的sonata(3)。但是有生以来,没有尝过今日般的音乐的趣味。 两部空黄包车拉过,被我们雇定了。我付了茶钱,还了胡琴,辞别三家村的青年们,坐上车子。油布遮盖我面前,看不见雨景。我回味刚才的经验,觉得胡琴这种乐器很有意思。piano笨重如棺材,violin 要数十百元一具,制造虽精,世间有几人能够享用呢?胡琴只要两三角钱一把,虽然音域没有violin之广,也尽够演奏寻常小曲。虽然音色不比violin优美,装配得法,其发音也还可听。这种乐器在我国民间很流行,剃头店里有之,裁缝店里有之,江北船上有之,三家村里有之。倘能多造几个简易而高尚的胡琴曲,使像《渔光曲》—般流行于民间,其艺术陶冶的效果,恐比学校的音乐课广大得多呢。我离去三家村时,村里的青年们都送我上车,表示惜别。我也觉得有些儿依依。(曾经搪塞他们说:“下星期再来!”其实恐怕我此生不会再到这三家村里去吃茶且拉胡琴了。)若没有胡琴的因缘,三家村里的青年对于我这路人有何惜别之情,而我又有何依依于这些萍水相逢的人呢?古语云:“乐以教和。”我做了七八年音乐教师没有实证过这句话,不料这天在这荒村中实证了。 年秋日作。 题记:(1)英语,意即小提琴。──编者注。(2) 英语,意即钢琴。──编者注。(3) 英语,意即贝多芬的奏鸣曲。──编者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故都的秋》郁达夫 故都的秋 郁达夫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我的不远千里,要从杭州赶上青岛,更要从青岛赶上北平来的理由,也不过想饱尝一尝这“秋”,这故都的秋味。 江南,秋当然也是有的;但草木雕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并且又时常多雨而少风;一个人夹在苏州上海杭州,或厦门香港广州的市民中间,浑浑沌沌地过去,只能感到一点点清凉,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与姿态,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秋并不是名花,也并不是美酒,那一种半开,半醉的状态,在领略秋的过程上,是不合适的。 不逢北国之秋,已将近十余年了。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在北平即使不出门去罢,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静对着象喇叭似的牵牛花(朝荣)的蓝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够感觉到十分的秋意。说到了牵牛花,我以为以蓝色或白色者为佳,紫黑色次之,淡红色最下。最好,还要在牵牛花底,教长着几根疏疏落落的尖细且长的秋草,使作陪衬。 北国的槐树,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秋来的点缀。象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扫街的在树影下一阵扫后,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看起来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古人所说的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的遥想,大约也就在这些深沈的地方。 秋蝉的衰弱的残声,更是北国的特产;因为北平处处全长着树,屋子又低,所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听得见它们的啼唱。在南方是非要上郊外或山上去才听得到的。这秋蝉的嘶叫,在北平可和蟋蟀耗子一样,简直象是家家户户都养在家里的家虫。 还有秋雨哩,北方的秋雨,也似乎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象样。 在灰沈沈的天底下,忽而来一阵凉风,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来了。一层雨过,云渐渐地卷向了西去,天又青了,太阳又露出脸来了;著着很厚的青布单衣或夹袄曲都市闲人,咬着烟管,在雨后的斜桥影里,上桥头树底下去一立,遇见熟人,便会用了缓慢悠闲的声调,微叹着互答着的说: “唉,天可真凉了─—”(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长。) “可不是么?一层秋雨一层凉了!” 北方人念阵字,总老象是层字,平平仄仄起来,这念错的歧韵,倒来得正好。 北方的果树,到秋来,也是一种奇景。第一是枣子树;屋角,墙头,茅房边上,灶房门口,它都会一株株地长大起来。象橄榄又象鸽蛋似的这枣子颗儿,在小椭圆形的细叶中间,显出淡绿微黄的颜色的时候,正是秋的全盛时期;等枣树叶落,枣子红完,西北风就要起来了,北方便是尘沙灰土的世界,只有这枣子、柿子、葡萄,成熟到分的七八月之交,是北国的清秋的佳日,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没有的golden days。 有些批评家说,中国的文人学士,尤其是诗人,都带着很浓厚的颓废色彩,所以中国的诗文里,颂赞秋的文字特别的多。但外国的诗人,又何尝不然?我虽则外国诗文念得不多,也不想开出账来,做一篇秋的诗歌散文钞,但你若去一翻英德法意等诗人的集子,或各国的诗文的an-thology 来,总能够看到许多关于秋的歌颂与悲啼。各著名的大诗人的长篇田园诗或四季诗里,也总以关于秋的部分。写得最出色而最有味。足见有感觉的动物,有情趣的人类,对于秋,总是一样的能特别引起深沈,幽远,严厉,萧索的感触来的。不单是诗人,就是被关闭在牢狱里的囚犯,到了秋天,我想也一定会感到一种不能自己的深情;秋之于人,何尝有国别,更何尝有人种阶级的区别呢?不过在中国,文字里有一个“秋士”的成语,读本里又有着很普遍的欧阳子的《秋声》与苏东坡的《赤壁赋》等,就觉得中国的文人,与秋的关系特别深了。可是这秋的深味,尤其是中国的秋的深味,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底。 南国之秋,当然是也有它的特异的地方的,比如廿四桥的明月,钱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凉雾,荔枝湾的残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浓,回味不永。比起北国的秋来,正象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 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一九三四年八月,在北平 作者简介:郁达夫 名文,字达夫,1896年12月7日出生于富阳满洲弄(今达夫弄)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幼年贫困的生活促使发愤读书,成绩斐然。1913年9月随长兄赴日本留学,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经济学部。郁达夫是著名的新文学团体“创造社”的发起人之一,他的第一本也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第一本小说集《沉沦》,被公认是震世骇俗的作品,他的散文、旧体诗词、文艺评论和杂文政论也都自成一家,不同凡响。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长江寻梦》布老虎 长江寻梦 布老虎 想写这样的题目,已经有时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拖到了现在。 在海的那边,长江正如暴戾的孽龙,翻腾着,咆哮着,吞噬着肥沃的原野,扫荡着富庶的村庄。不屈的人们正用近乎原始的办法以血肉筑成铜墙铁壁,扼住它的利角,擎住它的腰身。齐整的号角和孽龙在挣扎中发出的愤怒的吼叫汇成一曲震耳欲聋冲天而出的交响乐,是豪迈,是悲怆,却又夹杂着许多无奈但又顽强的微笑。 而我却偏偏要在这样的时候,去整理捕获浮躁而孤独地悬游于思维的时空里的记忆的碎片了。远处微萌的星光中虚暝地流淌过长江的温顺的影子,但它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消退、并即将黯淡去了。 这将是怎样艰难的一次记忆之旅呢? 一、黄色之流 畅游长江,已是颇为久远的梦了。儿时背诵李白的“早发白帝城”时,就开始编织了这样的梦。长江在梦里悄然流淌了十余年,终于在数年前的一个金秋时节,展现在我的眼前。 我们是从山城重庆开始踏上旅程的。山城果然不虚其名,山多雾多云也多。在那里住了七日,却只在即将遁别阴森恐怖的歌乐山时,在离开乌云笼罩着的山顶的一霎那,见到了一线阳光刺破了浓浓的云层,投射到正因了渣滓洞逼人的寒光而感到战栗的人们身上,给他们丝微的温暖。这或许昭示了光明终于是要突破乌云的层层封锁,而给人以生的希望?溟溟中回眸一看,似乎见到了当年渣滓洞中的壮士门,在黎明前的最黑暗的那一霎那,突破高墙的围堵和机枪喷吐出的无情的烈焰的封锁,翻越阴霾而坚石壁立的歌乐山,而获得自由和解放。在他们最苦痛而绝望的时候,想必也有这样的一线光辉,照射到他们身上的吧? 然而这个阳光终于一闪而过了,等到再见到太阳时,我的双脚已经跨上了泊江的客轮。 船开始在轻微荡漾的江面上行进。十月底的蜀地已经颇有些凉意,清柔的飘风从身边轻抹而过,带着一丝清香的泥土气息。由于上游的植被已遭到严重破坏,长江经过一路奔忙,到这里已经失去了高原雪海的冰洁透亮的模样,夹带的大量的泥沙使江水的颜色变得浓黄,和久已闻名的黄河水已经浑然不可区分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长江成了从心底里和黄河并驾齐驱的河流呢? 作为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以黄河流域为依托的北方文化一直在我们民族的心路历程中起着主角的作用。从远古的炎黄部落,到东西汉的亭台楼阁,都是以她作为文化的轴心。然而从三国时代起,这个轴心开始向南转移。原来的蛮荒之地的江南千里沃野,东起吴越,西至巴蜀,沿长江一脉九曲排开,已经产生并拥有了足以和北方相抗衡的文化势力。先汉之时,高祖用陈平之计,远遁巴蜀,焚毁栈道,在那时无疑就如发配边疆。而项羽据守关中,便以为天下皆入其囊中,那时巴蜀肥地又何偿有什么显明的战略地位呢?而湘南之地,甚至到唐时依然属于发配充军之地所,吴越之地,在孙策初时也是以矮人一头的形状出现。但汉时设立十三部,荆州、益州、扬州、交州四部统管江南一片,南北已现出相争之势;到三国时,蜀汉全制巴蜀,孙吴虎据长江东南一片,吴蜀联盟,正是以长江为屏障,乃有实力和握有中原十二州、掌管黄河一线拥有了深厚文化根基的曹魏形成鼎足三分之势。三国鼎立的百年纷争,其实不就是中华文明的两个主干的一次大的对抗和融合么?在赤壁之战的熊熊烈焰中,黄河与长江第一次进行了气势磅礴而又带有了万般苦痛的交汇。在冲天的火光中,旧的两个相对独立的文化涅磐了,黄河注入了长江的狡黠,而长江却染上了黄河的忠厚与深沉的黄色的文化底韵。长江或许就是在那时,熏陶上了黄河雄浑的黄色之魂吧? 终竟长江流域在中国文化史上的真正地由沉闷而转向活跃,是从三国之后才开始的。而正是这雄厚的近古文化氛围,使我们在它上面的旅行,再也不仅仅是一次对自然恩赐的山水风光的轻松漫历,长江两岸的秀丽景色也不只是挂在那里的一幅幅清秀可人的静态山水画。在我们饱览着精美绝伦的景致的同时,在不知不觉中,眼前就会晃动着先人的或沉凝或活跃的影子,耳边时时就会回映着他们吟俄的跨越千年的幽冥的绝响。从踏上长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知不觉地置身于这样的穿越时空的今与古、自然与文明揉合一处的动态的文化之旅中。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背上沉重的文化包袱去旅行,心灵深处是绝不会获得真正的愉悦与轻松的。然而要将它从身上卸去,却又是何等的艰难呢! 二、鬼城丰都 记忆的浪花忽地一翻转,船已从近午的时分荡入了暮色之中。离开了重庆之后,船便一直在两岸相对肃穆而立的青山之间默默行使,两边山上的人家也只是稀疏可见,早已没有了城市的喧闹。站在船头,望着前方的江流在两面山的衔接处消失,回头却见来路已被同样合拢的两座山封闭。船于是就如井里的落叶,似乎了无目的地向水流的方向飘去,却见不到一丝能冲出重围的出路的希望。而就在要到了碰壁的时候,你又会发现水流忽地幽幽一转,现在面前的,又是一片开阔的天地。 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游人在历尽了群山的围堵,以为再无出笼的希望的时候,突然又看到山门在往两边渐次打开、退去,眼前又出现一番别样的洞天来,这该是怎样的喜悦呢?然而长江经历了太多这样的悲与喜,文明之舟便在群山合围之下似乎盲无目的地飘荡,在激流险滩之间拨浪前行,而希望其实已早早地埋藏在百般艰险和毫无希望之中了。在每次似乎已经没有出路的境况下,每每又会现出一线生机。这样的时候,又何其的多呢?而自从长江文化成为中华文明的主体之后,我们的文明竟再也难象当初黄河文明所具有的那般一泻千里势不可挡而不可一世的气概了。我们不得不在高山的夹送中小心翼翼地前进,一次次地遇到绝境,却又能在近于绝望中见到新的光明。溟溟之中,我们的文明之舟的次地遇到绝境,却又能在近于绝望中见到新的光明。溟溟之中,我们的文明之舟的境遇莫非真就如我眼下所乘坐的这艘实在是普通而渺小之极的小船那般么? 暮色之中,船在一个绝处一拐弯,眼前又现出了一片较为开阔的地带。突然听到边上有人叫了一声,“看,丰都到了!” 闻声朝着右边的山上望去,果然远远的在半山腰回退的一片树林里,隐隐地现出了一些房舍。房子大都显得古老,却依然能见到丝丝苍劲挺拔之气息,颇有些气派,幽冥中还可以看到一些高大的古建筑从密密的树梢间探出飞檐钩角:据说那就是阎王殿了。 丰都据传已有两千六百多年历史,素有“鬼城”、“幽都”之称,传说人死后亡魂均要到此报到。城中有鬼域,域中有阎王的天子殿、延生殿等,阎王据说就在那里上班,这里还住着什么“六值功曹”、“十大阴帅”、“四司判官”等握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下界高级官员。史载公元1870年长江洪水泛滥,丰都城全城尽没。水居然能漫过半山腰,可见那一次的洪涝一定不小。或许那次大水,便把阎王爷吓跑了;反正现在这里住着的可是世俗人家。袅袅的炊烟正从或隐或现的树林中升腾起来,昭示着生命的存在。这样的阳光下,自然是没有了阎王爷的住所的了。 这一路来一直十分宁静,除了流水的哗哗声及偶尔路过的一两只归家的鸟儿的低鸣外,其实也已听不到什么别的叫声。两岸再也听不到猿声的啼唤了,或者它们都已进化成了人?或者它们都已经到丰都去报道了?这终竟只是猜测。但大家实在也不忍打破这难得的宁静。我们才刚离开了一个嘈杂的世界,而翻过两旁的山,必定可以闻到同样嘈杂的声响。而只有这里现出了如此和谐的宁静,鬼城便在这安祥而并不恐惧的宁静中静静地卧着。难怪阎王老倌要选这样的宝地来办公,也难怪那些无所归依的飘忽的鬼魂都乐于到这里来报道了! 然而这样的风水宝地,倘若不分青红皂白地让所有的鬼魂都能到这里来共享,却未免要令人十分不快。有人勤俭操劳一生,有人吃喝嫖赌一世;有人积德为善,有人无恶不作。尘世时常有的黑白颠倒和公义的沦丧,使得许多为善者常常不得善终,而行恶作乱者却每每得以苟延残喘。如果阎王老倌手中确实还掌管着裁决魂灵归所的权柄,则他实在有必要在这最后的裁断中行使一次公义的判决。善人和恶棍,如果让它们死后还一起到这里分享祥宁和平静,则实在是阎王老倌的渎职。譬如那些在抗洪救灾的搏击中死去的壮士,则这里的仙山幽野理应为他们的亡魂奉出一席之地,而阎王功曹等也自当为他们备上一桌酒席,洗尘接风;而无耻到了如那个坏事作尽作绝的王家小儿,如果让它到这岂不要大煞风景?!让它就在群山烟火和野狼围追中永无归所而惊惶失措地狂奔、啼号、流浪吧,且让英雄的亡灵在它们的哀号中享受一份别样的快慰和安宁。宁静是永远不能下赐给那样卑贱的魂灵的--当然,它将不会寂寞的:远的有那么多史来的流氓恶霸和它作陪,在不远的将来,不是还会有一个陈家纨绔将要与它作伴的么! 三、人间梦境 雄浑深沉的长江水,依然默默地在那流淌着。入夜的清风已有些微寒意。我们选了十分好的日子,这时正是近于旧历月中。月亮已经从东边的山坳坳上懒懒地爬了上来,硕大而且圆实。她把乳汁般的却又有一些浓浓的酒味的光彩轻柔地浇洒到山坡上、江面上、我们的身上,于是我们都有了些淡淡的醉意。两面肃立的青山似乎并不嗜酒,三杯两盏之后脸色已经渐渐发暗、发黑,山间丛林里间或闪烁着星星点点的谁家灯火,仿佛为它镶上一些翠石珠玉;而江水倒显得更加的调皮可爱,圈圈的涟漪在悄悄地打着转转,并把接下的月光一屡屡、一丝丝地朝我们的眼里、身上泼洒过来,于是江面显得更加的银光灿烂了。 这样的夜晚,如果便缩裹在薄薄的毛毯中去作着尘世的梦,实在是有些过于奢侈的浪费。这两面屏立的高山、这足下蜿蜒翻跃的金河、这头顶醉眼松松的高卧于山肩上的月儿,构成了一幅多么美好的人间梦境呢?这样的梦境,不是要远比那据说充斥着弗洛伊德式骚动的的孤独的心灵梦境要清洁和柔和许多的么?于是我披上衣裳,悄悄地走到了甲板上。 这里已经躺了几个同样留连于这个天与地融合一处的人间梦境中的朋友。旁边歪歪斜斜地靠了些酒瓶子,已经并剩不下多少酒了。可惜我是不饮酒的,否则这样的时候,呷上三两口,必是上美的享受,“举杯邀明月”,月亮便羞涩地钻入了你的杯子里;一阵清风拂过,可以听到两边山上的树林在咝咝作响,在枝条的招摆中,于是灯火便更显得忽隐忽现,就如淘气的孩童在和你捉迷藏一般,和江面上的跳跃的鳞光配合着,又宛如在合奏一曲的小夜曲。我便轻轻地合上眼,一边静静地享受着这天地万物为我演奏的舒柔而和谐的音符,一边贪婪地呼吸着这里别致的充满醉意的芳香气息。酥软的四肢,早已不知道驾着我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是怎样的人间梦境呢?往日的一切的一切,这时候都已经不知被抛洒到哪里去了。只有在这时,你才感到是多么的自在和洒脱,才同时感到你的渺小和你的伟岸。自在和洒脱伴着轻柔的小夜曲在一起悠闲地跳舞,渺小和伟岸在金光涟滟的江面上一起悠闲的漫步。这里的两岸断不会有愁情满腹的杨柳的吧,这里要它作什么呢? 这样的夜晚,且让我和四围的万物一起沉醉下去,作上一个美美的梦吧!且让我忘掉时间与空间,忘掉古人与今人,忘掉沿江泼洒的诗词与歌赋,忘掉缭绕于心的无聊的烦恼和俗世的杂务吧!且让我用清新的一无所有,来和它们一起合奏一曲超越时空的浪漫的小夜曲吧!此曲本应天上有,而此时此刻它却悠然地从我的心灵深处和身上的每个毛细血孔中漾溢出来,这样的一刻,不已经顺着永不枯竭的长江水,流向了永久了么? 四、白帝情思 迷迷糊糊地翻腾了一夜,醒来的时候,天已是大亮了。虽已经过了一昼夜的航行,却一点也不感到疲倦。峡谷中的晨风分外的清明透彻,沁人心脾,不如顺便抓一把来洗洗脸,也顺便洗净久已沾染了俗世的尘埃的心灵。站在船头向前远眺,峡谷凹缝之间的云彩正渐次散去,托出一片红亮的太阳来。彩云之间不时有三三两两的飞鸟穿梭而过,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忙碌。 这是个十分好的天气。空气也格外的清新,吸入一口,便使人精力饱满,足够当作一顿丰盛的早餐了。两岸的山似乎夹拢的更近,因而显得更加高远更加伟岸。由于峡道有时显得十分狭窄,水流因而变得更加湍急,船行使也需更加的小心翼翼了。水面上也不断地出现一些很大的漩涡,似乎要把船整个地吞吸进去。岸边悬崖上的树枝,远远地探出手来,在风中摇曳,仿佛在向我们挥手。这一切的景象告诉 噢,三峡,梦里的三峡~~~ 三峡所属,史来似乎并不全然一致。张岱载,“瞿塘峡与归峡、巫山峡,世称三峡,连亘七百里,重岩叠嶂,隐蔽天日,非亭午夜分,不见日月”。而现今的划定,谓三峡为瞿塘峡、巫峡和西陵峡的总称,西起四川奉节县的白帝城,东止湖北宜昌的南津关,全长189公里。明时度衡尺度和今有所不同,而今日三峡的跨度看来还要远大于那时的七百里。不管怎样,这个长度足以让我们的船慢悠悠地游行一整天了。三峡据称雄峰对峙,云雾蒸腾,雪浪滔滔,险关重重,两岸胜景联珠,古迹斑斑,享有“黄金水道”、“艺术长廊”之美誉:这些说道都不免要引人浮想联翩。至于三峡之形成,则更是虚无飘渺了。据《水经》载,三峡当为杜宇所凿,杜宇当是个仙人。不过将精美绝伦的自然造化非要归功于某一个神仙,却也并不少见。比如传说中的杜宇始凿巫峡,汉武帝凿曲江,张九龄凿梅岭,等等。杜宇便是神仙,汉武也算千秋一帝,就算他们两有那个本事去作那样的工程,可这张九龄却实实不过是一介书生,看他的画像清秀文弱,甚至可能还不会武功;他的文章和字都写的不错,政绩也还可以,恭身于唐初三贤相的行列,却不料他业余时光竟还是一个高效率的石匠么? 未入三峡,先须顺道拜访奉节城。可惜船并不停泊,只是远远地望去,见到了雄立长江北岸,连于崇山峻岭之间沿江而立的座座建筑物。现在是白天,如果到了晚上,万家灯火之时,从江中望去,一片灯火沿着山坡星罗棋布,那一定是十分壮观的。 这又是一座深深地铭刻上了文明的烙印的历史名城。 奉节虎据三峡西部入口,扼守瞿塘峡西段,原名鱼腹县,为春秋时期夔国之都,已有两千余年的历史。古城设有五座城门,每一座都有题额,东门为“瞿塘天险”,西门为“全蜀咽喉”,大南门为“纵目”,小南门为“观澜”,北门为“肃威”。又是天险又是咽喉,可见此城乃战略要充,想来定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杜甫诗中有“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的诗句,即是描写此处风景。然而老杜终其一生都只是个郁郁不得志的诗人,写出的这两句诗,还蕴藏了那么多的苦辛:但他也实在不够放达洒脱了些,寓居这么一个偏远的孤城之中,还有何必要去一厢情愿地惦记着京华里正纵情于声色犬马之中的皇帝老儿呢?,倘换作李白,即便不去散发弄扁舟,乘桴浮于海,也必要溯江而下,尽情漂历一番,听听猴叫,才是清爽。但杜终为杜,白究为白,两人的卓然不同的禀性情趣,在这里也产生了一些深刻的撞击。于是他们便如眼下立于两岸的高耸入云的峭壁,竖起了唐诗乃至中华诗歌史上的既炯然不同而又遥相呼应的绝代双碧。 然而更使奉节出名的,却是这里保留的三国所载的刘备白帝托孤之永安宫,和诸葛亮神机妙算布下的用来大败陆逊的八阵图遗址。在这里,前面所言及的三国情话,第一次以十分显明的形式突兀出来,成为长江上流淌过的千年情结中的十分耀眼的一环。 其实刘备和那个据说是他先人的市侩刘邦相比,还要差的远。刘邦尚知道要成大事,必能苟忍,所以可以无耻到为突围而让满城的女子全都脱光衣服到阵上去,自己借着敌军目不斜顾时,乘乱出逃;也可以无耻到愿意和项羽同喝一杯羹,那可是要用自己老父的肉烹出的。他采用的陈平七计,一计比一计阴,一计比一计损,可是这样照样不妨碍他去作皇上,道貌岸然地去给天下庶民制定一条又一条的道德规范,一章又一章的行为标准。这样的成王败寇的历史逻辑,真是一个荒唐无耻对公理正义的最为霸道但又无奈的嘲弄:然而历史的一页页,不就是这么写载的么? 显然刘邦是决不会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子孙满意的。当他游离在丰都的山岭之间焦虑地遥眺并不很远的奉节城,眼看着这个只会哭的女人味十足的皇孙,为了哥儿们义气而不顾劝阻,赌气出征,结果被人家火烧连营,落得个在这里草草托孤的下场,他该会怎样的气闷呢!然而刘备不爱江山爱兄弟,却也实在是历史上少有的一出独脚戏了。刘邦以无耻的成王败寇的逻辑嘲弄了人伦常理,而刘备却以兄弟情谊的人伦常理嘲弄了成王败寇的无耻的逻辑。到而今,不可一世的刘高祖早已成了孤魂野鬼,只留下了几多“肉羹”之类的千古笑谈;“汉家霸业何处觅,武陵无树起秋风”,他所奠立的汉家家业,随着长江激荡的圈圈涟漪花花一卷,也早已灰飞烟灭,真正的历史逻辑,他终竟还是篡改不了的。而抱憾而终的刘皇叔,却还留下了这么一堆残垣断壁,和一段段情谊绵绵的千秋佳韵供后人瞻仰、凭吊。兄弟情谊儿女私情竟比那些帝王霸业远有永久的生命力,这真是一个奇迹了。无数的蟹行于世的帝王将相,每每还未等到长江的浪花翻转过来,就已经消逝的无影无踪;而那些侠骨柔情、锦绣文章,却常常能随着长江水永不停息地向前奔腾,这大抵才是历史的真正的逻辑吧! 还是那个杜老倌,在八阵图的江边石滩上垂吊古人时,写下了这么两句诗:“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这老杜看来还是糊涂的很。诸葛亮便是侥幸灭了东吴,恐怕将来阿斗也不见得会对这亚父有什么好感,甚至会不会“飞鸟尽,良弓藏”,也未可知。而现在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似乎留下了几多遗憾,却使一些真正的真善美得到发扬。这不是更好么?当初陆逊陷入八阵图而苦于不得出时,据说出现了一个老人给他指出出路,于是获救,这样才有后来灭蜀的后话,而那个老人据说就是诸葛的岳父老黄。 看来这个化外高人老黄,才是少有的真正懂得历史的逻辑的人呢。 补白 在这样的时候来写梦,实在是不妥。但话说回来,长江的洪涝历史上从来没有如近年来这么频繁而剧大;如果只将这归因为天意,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人为的因素究竟占多大的比例?我看这个比例必不在少;近数十年来,人口无限制地增长,沿线林木被尽数砍伐,水土流失,各地官员,小到地方大到中央,制定出的项目策略,时常带有急功近利之色彩,诸多更是只图一时之利,鼠目寸光,吃子孙财。凡此种种,使便是长江终于也失去了耐性。 人类的存在,只有一条路:与自然的和谐生存。任何对自然的过分的希冀,都要遭到自然的加倍的报复和惩罚。此次水灾,水非历史最大,而灾却从来少有。这样的教训如果不及早汲取,则我看我们这一代人,尤其是我们这一代中的鼠目寸光者,将必然逃不了被子孙后代指着脊梁骨骂讨的下场。 “长江寻梦”在心里流淌了四年有加,而今在这样的时刻冒了出来,真有些不合时宜。但如果从这不合时宜中能找到合于时宜的解说来,却也是一番有意义的探索。至于剩下的那一半,则实在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写就了。或许是在大坝已成、三峡皆沉入水中与鱼鳖共舞之时?或是等到杜鹃花又漫遍了长江两岸的时候? 但我知道,这样的时候必不会太遥远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长白山下》峻青 长白山下 峻青 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宏愿: 但得一饮天池水,不辞冰天万里行。 这愿望,埋在我的心中已经很久、很久了。真的很久、很久了。它几乎有半个世纪。 说起来,那还是童年的事情:还是我的那位闯关东的四爷爷,第一次在幼稚好奇的心里,播下了希望和种子,展现了一个神秘而奇特的世界:那茫茫无边的原始林海,那皑皑白雪的长白山巅,那深山老林里的凶禽猛兽,那出没绿林间的关东响马列,那跋涉山林中的挖参老人,还有那碧波荡漾美丽如画的松花江,高耸天际的长白山巅的大海——天池…… 这一切,都带着神秘的色彩,传奇性的故事,迷人的魁力,深深的印在我的记忆之中。尽管走南闯北,浪迹天涯,甚至就在那风雨黄昏,铁窗深夜,这印象也不曾消失,而且总是带来一种希望和憧憬;多么想,有一天,能够来到这关东大地,亲眼看看这个神秘而美丽的世界,呼吸一下那大森林的清新的空气,喝一口那凉爽甘冽的天池之水。 然而,戎怀半生,风尘漂泊,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却唯独没有到过这我向往已久的关东呢。 如今,这宿愿终于得偿了。 七月底,刚参加罢“武陵笔会”由湖南返回上海,就接到了吉林市邀我去参加“松花江笔会”的电报和请柬。不顾得湘西之行的旅途劳顿溽汗未消,就束装就道,动身北上了。 一九八四年八月十八日下午六点二十分,我乘上了由上海飞往沈阳的三叉戟飞机,开始了东北之行的漫长旅程。飞机在夕阳光下腾上了万米高空,展翅向东北方向飞去。一刻钟后, 机翼出现了大海,浑黄一片,茫茫无际,飞临黄海上空了。又一刻钟后,海面变成发碧蓝的颜色,朵朵白云,飘浮在大海的上空。从飞机上向下俯视,但见那白云衬着蓝海,宛如在地面上仰望那衬着蓝天的白云一样。 七时以后,浓重的夜色,笼罩了茫茫无边的大海,机翼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八时左右,机翼下出现了一片亮晶晶的灯光,我猜想,可能是青岛,烟台或大连,反正一定是一座海滨的城市,因为我看得见,有的灯光,很象是海上船只的灯火。这灯光,非常好看,有的成片,有的成串,颜色也有红有绿,五彩缤纷,宛如满天星斗,又恰似一片闪烁着光辉的宝石。仰头看看天睥星光,再低头俯视那下面海滨灯火,一时间,竟仿佛不知道那是天上,那是地下。 然而这飞机夜航的景色虽美,却没有牵动我更多的思绪。我不断思念着的是:究竟我是否已经进入了,和什么时候才能进入东北的海域。一直到八点二十分,飞机在沈阳机场降落后,我才高兴地在心中想道: “啊,总算踏上东北大地了。” 松花江上 是的,踏上东北大地上。但是,真正看到东北大地山川田野的面貌,却是在第二天(八月十九日)上午十点钟,我乘上了由沈阳开往吉林市的列车以后。列车徐徐地开出了宽敞、整洁的沈阳车站,向着市外的田野上奔驰前进。展现在铁路两旁辽阔的田野上的是:长得十分茂盛的高梁和大豆。它们象绿色的海洋似的,一眼望不到边。远处,则是重重叠叠的山岭,山,都不甚高,基本上是丘陵地带,但却都长满了树木,青翠一片,不象鲁南一带的荒山,光秃秃的。有些山在背阴处的山坡上,有着一条条长方形的白色地带,同车的人告诉我说:那就是养植人参的参田。 高梁,人参,大豆,辽阔的原野,稀疏的村落,这就是关东的风光了。然而,真正的关东风光,却还是到了吉林的第二天,踏上去长白山的旅程以后,才领略到了的。 清晨五点许,我们参加笔会的三十余位同志一起乘车出发了。因为从吉林市到长白山,约近一千华里,路程远,不得不起早赶路。这时候,天刚放亮不久,汽车沿着一条宽阔的大江,飞奔前进。这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江面上,笼罩着一层白的晓雾,使得江对面那一抹绿得发黑的茂密的树林,隐在晓雾之中,象戴上了一层面纱似的,朦朦胧胧,迷迷茫茫,时隐时现,若有若无。碧绿的江水,清澈而又平静,江面上,微波不兴,只有鱼儿在跳出水面时,才撩起一个水圈儿,很快地也就消失了。江面上,耸立着一排排高大的杨柳,长长的柳丝,在晨风中微微飘沸着,更增加了这江边景色的优美和诗意。 人们告诉我:这条江,就叫松花江。 啊,松花江,这名字是多么熟悉,而又多么容易撩起人们的遐思啊。一提到这个名字,我不禁立刻想起了抗日战争时期非常流行的一首流亡三部曲: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逃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爹娘啊,爹娘啊,那年,那月,才能回到我那可爱的家乡,爹娘啊,爹娘啊,那年那月,才能够收回我那无尽的宝藏。…… 歌声苍凉悲衰,听来令人泪下,唏嘘不已。还记得,每当唱起这首歌子的时候,我们都泣不成声,悲愤欲绝。就是这悲壮的歌声,流动着千百万中华儿女的心,召唤着他们慷慨悲歌,走上了抗日战争的战场,为民族的解放事业,贡献出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赢得了今天的伟大胜利。如今,我亲自来到了这松花江畔,亲眼看到,亲身感受到松花江的美丽可爱,东北大地的富饶辽阔,更加感到我们祖国的可爱,和平生活的可贵。 汽车一直沿着松花江溯流而上。大约跑了四十分钟以后,远远望见,横断江面,出现了一道高大而宽阔的拦洒大坝。这坝足有几十米高,象一道灰色的长虹,飞跨大江,高耸于大江两岸的高山之上。人们告诉我,这就是闻名中外的小丰满发电站之一。这个发电站,在解放以前,是亚洲的三大发电站之一落千丈。它的建成,是一九三七年。日本于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以后,为了掠夺东北的丰富资源,就在这儿修起了小丰满发电站。据说,在修这个发电站的时候,曾死了一万多中国劳工。这些劳工,都是日本人用种种方法欺骗来了,上工时,都有日本的监工监视着,稍一懈怠,即用皮鞭抽打。由于过份的劳累和饥饿,在向大坝浇灌水泥的时候,常常有劳工们头晕眼花而载倒下去,掉进了大坝的水泥中。日本人对此不但见死不救,反而用气锤,把掉下去的活人,生生地砸成了肉酱,与水泥一起凝结在大坝之中。还有一些劳工,因为生了病,不能上工干活,日本人就把他们用铁丝捆绑住手脚,拉到大坝附近的大坑中,活活地埋死。东北光复后,这万人坑中,政治家着累累的白骨。 啊,这小丰满发电站,就是这成千上万骨肉同胞的白骨和血肉建成的。今天,当我们看到那来自这个发电站的辉煌灯光时,我们不能不想到那些惨死于大坝中的同胞。我仿佛觉得:那灿烂的灯光,就是那成千上万惨死于日本侵略者军中的骨肉同胞的生命之光。 林海茫茫 汽车过了小丰满发电站,继续沿着松花江向上游飞驰前进,越往前走,山越多,树也越发茂密。这儿的山,完全是郁郁葱葱青翠一片,看不见半点荒坡。它使我想起了闽南的山区,与我同行的几个曾经到过福建的同志,也都有同感,他们异口同声的说:真象是身在福建呢。我不明白,为什么在气候寒冷降雨量小的东北山野上,能有如此青翠的山峦,茂密的丛林。特别是过了夹皮沟金矿以后,山色更加苍翠,树林更加茂密,已进入原始森林地带了。高大的浇叶松,山胡桃、桦树、椴树、红松等等,顶天立地,高耸入云,遮天蔽日。汽车行驶在这茫茫的林海之中,就象注船行驶在绿色的海洋中似的。大路,是在林海中开出的路,路两旁,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林海,人烟,是非常衡少的,汽车跑了大半天,很少看到路上有行人,也很少看到山上有人家。这是典型的东北大森林,也正是幼年间,我爷爷告诉我的那个关东山。关东响马,就曾出没在这些地方,挖参的、淘金的,也是在这深山老林里。在过去的那些黑暗的年月里,胶东故乡的人们,在家里过不下去了,就背起一张做为行李的狗皮,渡海北上,千里迢迢地来到这关东的深山密林里,在山坳间搭起一个窝棚,放为烧光一片荒地,撒下玉米或高梁种子,于是,他们就带有了一小片土地,得到了一点点可以糊口的粮食。秋天来了,他们就带上干粮,钻进更深更密的老林中,去挖人参,拣蘑菇,剥木耳,拾松子,……他们过的完全是野人般的生活。但是,他们总算维持住了生命。他们也希望他们家乡的亲友们能来到这里,与他们一起享受这大自然的恩赐。于是,他们就勒紧腰带,拼命积攒几个钱儿,到了大雪要封山的寒冬季节,他们就象南迁的候鸟似的,云天万里,飘洋过海,赶回山东故乡。在家乡,过一个团圆年,到了来春,桃李花开冰消雪化的季节,他们就又带着一批新的伙伴,回到了关东,重新开始了那野人般的生活。 我的四爷爷的经历正是如此。 正因如此,东北的居民当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来自海南的山东人。我曾看见过一本资料;那上面有个统计数字:在解放前东北的三千五百万居民中,山东人就有两千万。因此,这里的民性,这里的风俗习惯,生活方式以至语言,几乎全和山东一样,所以我到了这里,完全不觉得是到了外省异地,就象回到了家乡,那么亲切,那么愉快。 然而,今天这深山密林里,早已没有过着野人般生活的故乡人了。有的只是林场的伐木工人,公社的生产队员。他们也进山采药,入林挖参,但是他们的生活却完全不同于往昔。 在那大森林的悄悄的絮语中,我听到了伐木的叮咚声。在树木砰然倒下的响声中,我听到了那由录音机里播放出来的优美的轻音乐的旋律…… 但是,尽管如此,大森林对于我,依然充满了神秘的感觉,这特别是在过了二道白河奔向长白山下的路上,这种感觉,随着那林木的更加高大茂密,而越发强烈了。 啊!这才真正是典型的原始森林呢。在我们一路上经过的大森林中,那树木虽然也很高大茂密,但也有不少的地方,经过了砍伐,树林中,常常可以看到被锯去了树干的树桩。日本人占领东北时期,这片大森林,遭受到了极大的破坏,他们只管心情地砍伐掠夺,而却不管育种新苗。解放后,也有过砍代多于育林的情况,而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片大森林,却是完全没有经过破坏的原始森林。据说:这是目前国内少有的原始森林之一。从白河林场到长白山脚下,大约一百华里的路程上,全是这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这森林不归林场所有,而由国家森林保护局管理。不要说森林,即是一草一木,也决不准随意采取。 啊,这森林大极了,美极了,也神秘极了。一棵棵一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树,高耸入云,它们是那么高大古老,少说也有二、三百年的历史。它们又是那么密集,一个劲地往上钻,一直钻到拂着白云了,就都把那巨大的树冠,纵横交错的枝□,紧紧地抱在一起,共同来抵御那寒风的袭击,暴雪的欺凌。在他们的脚下,是千万年来落叶和枯草积聚起来的腐土层。它是那么厚,少说也有二、三尺深,人走在上面,象走在海绵上似的,软绵绵地。 这是大森林中一切植物的营养,包括着那古老而高大的乔木的本身,也包括那珍贵的人参,它就是靠着这厚厚的腐植土生长的。 这也是时间的记录。腐土层越厚,这大森林的历史就越长。还有,那每一棵高大的树身上,都长满了绿苔,那每一棵古老的大树的村□上,都飘拂着一缕缕绿色的长须,就象那南方的榕树上飘着长长的胡面似的。然而,这种绿色的胡须,却不是象榕树那样从树木身长出来的,而却是成年累月附着积聚在树木枝□上的青苔。这,也是时间的记录。 一种奇特的现象,引起了我深深的遐思: 原始大森林中,时常可以看到一棵棵高大的树木,不知道是因为受到了什么病害呢,还是由于享受了天年而自然死亡寿终正寝。它们那巨大的绿色树冠不见了,脱离了与群体的拥护,露出了光秃秃的枝□。那树上的青苔和枝条上的胡须,也失去了绿色,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切,都完全是生命终结的样子。但是,它却依然高高地耸立在那里,象一个死而不倒的英雄。依然用它那光秃秃的躯干和枝□,和那些活着的同伴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来共同抵御风雪,抗拒严寒。 还有一些大树,有的已经枯死了,有的还正茂盛地生长着,不知是因为受到了雷击,还是由于遭到的巨风,它们那粗大的躯干被生生地折断了,倒在地上。时间久了,那从别的树上落下的枯叶和在它身边生长起来的衰草,深深地把它们埋在了积层的下面。但是,他们虽然从那高大茂密的绿色行 列中消失了,而却仍然默默地在那深深的落叶和衰草下面,用它们那年深日久渐渐变成了腐土的身躯,来哺育它那新生的后代。于是,我们看到:那在它们倒下的地方,又重新生长起来的新人树木,补充了那些离开了群体的位置,继续保持着大森林的和谐、统一、雄伟、庄严的风貌。 在快接近长白山脚下的地方,树木越深越密了。突然,我看到:在路旁的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干上,刻着两行大字:抗日联军从此过,子子孙孙不断头。 人们和告诉我:这一带,就是当年东北抗日联军所经常活动的地方。他们就在这长白山下,以茫茫的林海为掩护,英勇地打击日本侵略军。我不禁想起了抗战期间曾经在报纸上读到的一些有关东北抗日联军的报导,想起了那慷慨激昂的《露营之歌》: 铁岭绝岩,林木丛生,暴雨狂风,荒原水畔,战马鸣。团火齐团结,普照满天红。同志们,锐志那怕松江晚浪生!起来呀,果敢冲锋!逐日寇,复东北,天破晓,光华万丈涌! 啊,多么激昂的歌曲,多么雄伟的气魄。唱着它,我就想起了那森林中的野营,那山谷中的篝火,也想起了杨靖宇怀念的壮烈牺牲,李兆麟将军的惨遭暗害。…… 人们告诉我:杨靖宇同志有“九·一八”事变后,就在东北组织了“东北抗日联军”,战斗在长白山麓,松花江畔,到处打击敌人,保护群众。敌人调动了大量的精锐部队,旅行灭绝人性的“三光”政策,进行“讨伐”,但抗日联军却仍然在冰天雪地极端困难中坚持斗争。一九四○年二月,杨司令率领一支十几人的小队,在通过蒙江西边的大树林子时,被敌人包围了。他们弹尽粮绝,打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而且一只手负了伤,但他还用另一只手射击,一直战斗到最后一秒钟。 靖宇司令牺牲后,敌人割下了他的头,又把他的肚子剖开。发现他的肠胃里,全是草根、树皮和棉絮。 啊,他们就是忍受着这样的饥饿寒冷,在拦击敌人,保护祖国,人民和子孙后代的! 抗日联军从此过,子子孙孙不断头。 这是当年抗日联军的口号,也是他们的行动准则,他们不但是把它写在行路旁的大树,而且也把它写在每一个英雄战士的心坎上,表现在他们英勇作战的行动上。 是的,他们的作战,他们的斗争,他们的牺牲流血,都是为了祖国,为了子孙后代。正是由于他们的流血牺牲,才赢得了战争的胜利,换来了今天的幸福生活。如今,他们中许多人的身躯都早已变成了腐土了,但是,在他们倒下去的地方,却又有着一代又一代的新人,吮吸着他们的养分,承受着他们的传统,仿效着他们的榜样,茁壮地成长起来,成就为建设社会主义祖国的栋梁大材。 这,不禁又使我想起了刚才我在森林中看到的那些倒在地上的一棵棵大树,以及在这些大树化成的腐植土上成长起来的茂密的新生林带的情景。 在这辽阔无垠苍苍茫茫的林海之中,在接近长白山的地带,还有一种非常罕见而又非常美丽的树,那就是美人松。瞧,这个名字就够美的了。美人松,又叫长白松,因为这种松树只有在长白山下才能看到,所以叫长白松。而即使在长白山下,也不是到处都可以看到的,它疏疏落落地散生于红松、云冷杉及针阔混交林中,而小片纯林仅仅在二道白河镇附近才有。这种松树,既不象黄山松那样奇形怪状,也不象承德松那样魁梧雄伟,而确象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它的腰身纤细而挺拔,树干光滑而细腻,皮肤呈粉红色,十分悦目。针叶短而密,苍翠得十分可爱,很有点象五针松的针叶。树冠不大,而却非常秀丽。总之,这松,是非常的美,它既有一般松树那样挺拔刚直的美,又有着一般松树所没有的那种妩媚秀丽婀娜多姿态的美,女性的美。所以,它给人们的印象是特别深刻的。凡是到过长白山的人,没有不赞美和喜爱这美人松的。人们用“醒时眼前立,星时梦中来”这两句话,形容它给予人的深刻印象和眷恋之情,是一点都不过份的。 关于这美人松,还有着一番美丽的传说:“据说,在抗日战争的艰苦年代,杨靖宇将军领导的东北抗日联军,活动在长白山的深山密林里。在一次战略转移中,一个护士背着一个伤病员迂回在一片挺拔秀丽的松林里,不幸被敌人发现了。敌人用大批兵力追赶她,护士一看眼前这么多敌人,知道冲不出去了,于是她机智地把伤病员安置在一堆灌木丛底下的石洞里,就向相反方向跑去。敌人从四面八方向她猛扑过来,她躲在一棵松树后面,朝冲上来的鬼子射击,敌人一个又一个地倒下去了。她边跑边还击,不她跑出几里地之后,子弹打光了,她也受了伤,她倚在一棵高大笔直的松树后面,鲜血顺着胸脯流下来,从树干一直流到树根,染红了整个松树。她忍痛把枪砸碎,壮烈牺牲了……传说打这以后,这种松树的颜色改变了,变成了现在和人们皮肤差不多的颜色。树的长相,也变得象那个美丽的护士姑娘一样,亭亭玉立,妩媚刚强。山里人都说,这美人松就是那个护士姑娘的化身,是英雄人崇高象征。”(引自《绿海林涛》) 在长白山脚下,还有着一种更加奇特的树木,这就是岳桦树。这树的树干并不太高大,最高的也不过一、二十米左右,但它的树冠却铺撒得十分宽广。它的枝□,也不象一般的树木那样的笔直地向上生长,而是弯弯曲曲地向四面八方的横处伸展,样子非常奇特。这就是著名的岳桦林带。这片茂密的林带,象一条裙子一样,围绕在长白山火山锥体的下部。人们告诉我:这林带生长在海拔一千八百米至二千米之间的山坡上。这里地面坡度陡峭,气候寒冷,月平均气温为10——14,生成季节常有八级以上大风。土质薄,雨量大,一般树木都不能适应这种恶劣的自然条件,就连那不比有傲风斗雪的苍松,也无法在这儿生长。而唯独这岳桦树,却能够在这儿战风斗雪,顽强地生长,并繁衍着子孙后代,发展成为一片苍苍茫茫茂密昌盛的岳桦林带。它们屹立在斗争的最前线,英勇地抵御着严寒风暴,护卫着它身后辽阔无边的林海中的亿万棵树木花草。那高山的风暴和冰雪严寒,把它们那本来是雪白光滑的躯干,弄得斑斑驳驳,遍体鳞伤;把它们那本来是伸得笔直的枝□,弄得弯弯曲曲,奇形怪状。但它们却带着这满身的伤痕,顽强地长生着,毫不屈服地生长着,坚守着,而决不退后一步! 这又使我想起了那些在敌人的白色恐怖高压下,在敌人的狂风暴雨般的炮火下,带着累累伤痕顽强地战斗在最前线的英雄战士。 天池遇险 穿过岳桦林带,耳边响起了一片震耳的哗哗声,循着这声音望去,只见在我们的右边,出现了一条布满了乱石的河谷,河谷中间,有一条雪白的河流。这震耳的响声,就是从那河流中发出来的。这河里的水,流得非常急,加上河谷中乱石纵横,那水遇着乱石,就激起了一阵阵哗哗的声响,溅起一片片雪白的水花,远远望去,就象一条雪练人似的,白得耀眼。所以人们就把这条河,称之为白河。这白河的水,来自长白山丘池,也是松花江、图们江、鸭绿江等几条东北著名大江的源头。 我们的汽车沿着白河向上跑了不大一会儿,车中就有个人大声地咸了起来: “长白山,长白山!” 我从车窗中探出头来,从低矮的岳桦林的上空,仰头向上空望去,果然看到一府黑黝黝的高大的山岭,象一片乌云似的,高高地耸立在我们的前面。这时候,天正在下着小雨,云雾边迷□,象罩上了一片飘动着的薄纱似的,使得那黑黝黝的山岭,影影绰绰,时隐时现。一阵阵比白河的水声更加巨大的声音,从那云雾迷□的山腰间传了出来,这声音,象雷鸣,象海啸,那么震耳,那么令人惊恐。循着这声音望去,但见云雾开处,一片雪白的巨大的水流,从半空中直泻下来,这就是长白山瀑布。 这瀑布发源于天池,流经一千二百五十米的乘槎河后,就从高达六十八米的悬崖峭壁上飞流而下,愉似一匹巨大的白练,从半空中飘落下来。它那雪白色的巨流,衬托着共黑色的岩石,显得特别雪白,耀眼。它那磅礴的气势,更是壮观动人。特别是当距离瀑布稍近一点的地方时,那情景就更加壮观了。但见那两条雪白的瀑布,以雷霆万钧之势,从高耸入云的黑苍苍的山巅上,直泻下来,冲向深深的谷底,激起了一道道几丈高的水柱和一团团雪白的水花。这一道道水柱和一团团水花,又象焰火似的纷纷扬扬眉吐气地飘落下来,煞是好看。而这些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的水花,又幻化成一团团一片片迷迷□□的水蒸汽,象轻烟,象薄雾,又象一缕缕流动着的白云,在潭边峭壁间向上飘浮。晴天的时候,阳光的照射下,这水蒸汽就幻化成一道道五色缤纷的彩虹,象一座拱侨似的,横跨在半山腰间。这就使得那本来就很壮观的瀑布,更增加了一层绚丽、神秘的色彩。 但,这还只不过是长白山上壮丽景色的入口之处的大门呢。由这瀑布形成的大门的旁边,沿着陡峭的石壁,向上攀登两千多米,就可以看到一个更加壮丽、奇特世间罕见的迷人景色,这就是长白山最高峰上的沧海——天池。 人们告诉我:这长白山,由于山高在两千六百米以上,山上终年雪积云封所以叫长白山,又称白头山。它是一座火山,在过去古老的年代中,它有多少次喷发:第一次是在一五九七年八月;第二是在一六八八年四月;第三次是在一七○二年四月。 这长白山顶的多次火山喷发,喷出的大量物质堆积在火山口周围,使长白山山体增高,成为同心圆状的火山锥体。并环绕着火山口周围,形成了十六座高达海拔两千五百米以上的陡峭奇峰。而那巨大的火山口,则变成了一片苍茫辽阔的山巅大湖,这就是天池。 天池,位于长白山巅的中心点,呈椭圆形,水面高程为海拔两千九十四米,是我国最高的火山口湖。它南北长近十华里,东西宽达七华里,平均水深二百○四米,最大水深三百七十米。它如此辽阔深邃,使人站在它的岸边,纵目远眺,确是仿佛有置身于水天苍茫辽阔无垠的浩瀚沧海之滨的感觉。而天池周围的那十六座挺拔雄伟的山峰,环绕着这“处处高山镜里天”的天池,就更增加了天池的壮丽景色。但,最美丽的还是那天池的水色,一般的湖水是蓝的,海水也是蓝的,但是天池的水色,比湖水、海水还要蓝,还要好看。它蓝得出奇,蓝得无法形容。特别是晴天的时候,那碧水映着蓝天,蓝得无比鲜艳,无比好看,。而在下雨阴天的时候,湖上云雾迷□,又有着另一番迷人的风光。 还有人告诉我:天池中,还有一种怪兽,它的形状象牛,嘴是扁的,露了水面的脊呈棱形,深黑色,它游得很快,划水线拖出几十米。今年七月间,我在湖南武陵山区和雷加一起游览时,他告诉我:他在一次登天池时,也曾亲眼看到过这种怪兽。我在今年春天广州出版社的《旋伴》杂志上,还看到过一张拍摄下了这个怪兽的照片呢。但也有人说,那不是怪兽,是浮石,或者棕熊。不管怎么说,这天池是既美丽,又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这就使更加神驰向往了。我真恨不能立刻就爬上这长白山巅,一窥那天池的绝妙景色。可是不巧得很,这天偏偏下雨,山上坡陡路滑,无法攀登,所以决定今天都不上山,只在山下看看瀑布,洗洗温泉。等到明天天晴时,再来登山。 第二天早晨,一仍未放晴,雨却下得小了。大家登山心切,决定前去登山。可是,好心的主人,却不准我和庐湘同志去,因为他们考虑到我们两人的年纪大了,特别是我有心肝病,不能攀登上那又高又陡长达六华里的险坡。所以他们决定明天天晴后,给我们乘一辆小车,从另外一条路上,直接把车开到山上气象站前面,从那里可以俯瞰天池全景。这是许多老人游览天池的另一条路径。 这们,我们只好等待了。 从我们和住处二道白河到长白山脚下,有九十多华里,乘大客车要跑一个小时。他们早晨开车的时候,天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但过了一个多小时,天就晴了。二道白河小镇的上空,出现了灿烂的阳光,我们都为今天登山的人们而庆幸,也为明天我们这两个年老体弱的人能够上山而高兴。 黄昏时,当桔红色的晚霞把二道白河小镇周围的苍茫林海涂上了一片绚丽的色彩时,大客车带着满身泥浆开进了小镇,登山的人们回来了。 我和庐湘同志怀着喜悦和急迫的心情。迎上前去,想听一听他们游览天池的观感。 哪知车门开处,第一个走下来的朋友,却拉住了我的手,大声地说: “啊呀,老天爷呀,差一点咱们就见不着面了。” 紧接着,所有涌下车来的人们,都一个个张口咋舌,大叫危险不止。 原来今天登山遇险了,一大片滚石,自天而降,险些把他们砸上。 有位现场向我叙述了他们的惊险遭遇。 原来长白山气候多变,有进阴雨连绵几天都不放晴;有时正是朗朗晴空却忽然卷来一片黑云,立刻就狂风呼啸,砂石飞腾,暴雨倾盆,冰雪骤至。今天,二道白河小镇的上空,整天都是阳光灿烂,晴空一碧。而长白山上,地依然云封雾罩,阴雨不停。他们只好冒雨登山。 他们沿着靠近瀑布的右边的羊肠小道,向上攀登。山坡很高很陡,而路又非常狭窄,崎岖难行。特别是由于这儿是火山喷发地带,那炽热的岩浆和高温,把山上的石头都烧酥了,所以每逢大风大雨的天气时,山上的石头,就常常往下滚落,而登山小路的石头,也都是活动的,脚一踩上进,它们就骨碌碌地乱动,稍不小心,就会被滑倒。 他们小心翼翼地踩着这活动的乱石,艰难地向上攀登着,那从半空中飞流而下的瀑布,象两条巨大的白练,从离他们不远处的陡壁悬崖上倾泻下来,发出山崩地裂般的震耳的响声,这就更增加了恐怖的气氛。尤其不他们向上攀登到一处名叫黑风口的时候,这恐怖的气氛,就更加强烈了。这黑风口,风特别大,那狂风呼啸声和那瀑布的轰鸣声,声撼山谷,震耳欲聋。而这时,他们正走在一段非常险峻的小道上,这小道十分狭窄,最宽处也不过一米。右面是陡削的岩石,左面是万丈深渊。那特大的狂风把人刮得站立不稳,而脚下的乱石又不住地晃动,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半空中,响起了一阵巨大的隆隆声,这声音,象雷鸣,越响越大,越来越近。紧接着,一大片大大小小的岩石,就象倾盆大雨似的,带着巨大的响声,蹦蹦跳跳地紧擦着这位同志的身边,滚落下去。另外一些小点的石头,也象骤雨似的,随着滚落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滚石,把他吓呆了。他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滚石过后,他才意识到了这巨大的危险,而且根据常识,他判断:这一阵滚石,很快就会到来,面临着这种危险,究竟怎么办?继续前进呢?不是赶快后退?这很难做出抉择。因为谁也无法预料那即将来临的更大的滚石,究竟是落在他们的前面呢?还是落在他们的后面? 他来不及更多的考虑,一横心:走,继续向前走,宁肯在前进中被滚石砸死,也决不后退。因为,他知道,天池已经不远了,它就在上面。 于是,他迈开脚步,继续向上走去。哪知他刚走了几步,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暗,抬头一看,只见就在他前进的方向,迎面出现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一片片白色的云雾,在他的正前方的空中,飘来飘去。云雾中,有一些影影绰绰的东西在晃动,它们的样子很奇怪,有的象巨人,有的象怪兽,而且有各种各样的颜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黑苍苍的,一会儿黄土土的,变幻无常。这一下子,更把他吓愣了。一霎那间,这个有着很高文化修养和科学知识从不相信鬼神的人,竟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这是鬼神在挡着我的路。完了,今天我完了,肯定活不成了。” 正在他这样想着的,忽然一阵大风过处,眼前那一些飘忽晃动的怪发报不见了。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堵高高耸立着的巨大岩石。原来,那一些飘飘忽忽晃动着怪物,是一片片云雾在这巨大的岩石上飘动时所形成的幻影。不止是这一位同志,另外好几个同志也都看到了这个可怕的景象,也都有着与他同样的恐怖的感觉。当云开雾散后,削壁露出了真面目时,他们不再有鬼怪挡路的恐怖了,而却又产生了另外一种恐怖:这就是这堵巨大的石壁,不止是高高地耸立在他们的面前,挡着他们的去路,而且,那石壁的上部,向下倾斜着,使人觉得它仿佛就要坠落下来,把人们压在底下似的。这真是队象丛生,惊恐不已。但他们还是壮起胆来,勇敢地前进了。 天池在吸引着他们。 当他们攀上了最后一座高峰看到了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天池时,全都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 啊,天池,它本来就很美丽,经过了这番历险之后,它就更加使人感到美丽无比了。 不少的人都不约而是的想起了这样一句诗:“无限风光在险峰。” 也有好心的朋友对我说:“幸亏你今天没去,避免了一场惊险。” 可我却非常惋惜失去了这样的一个好机会。我宁可受一场惊险,特别是当我知道因为正在修路,禁止车辆通行,明天将取消我和庐湘乘小车直达气象站的计划,要和全体同志一起返回吉林时,我的惋惜之情,就更加强烈了。 尽管朋友们惦记着我,特地汽水瓶,灌了一瓶清洌甘甜的天池水带给我;还有的朋友还特地为我采来了一束生长在两千米以上高寒地带天池岸边的山花,我的惋惜之心,还是难以消除的。 可这能怪谁呢?我只能怪自己的身体不争气。 第二天,我人告别了长白山,踏上了返回吉林的千里归程。在车上,我喝着那从天池中灌来的清水,看着那从天池岸边采来的野花,又感受到了东北人民的淳朴热情。 是的,我此次炎夏盛暑的东北之行,的确是到处都强烈感受到东北人民的淳朴、热情、豪放。他们对人是那么诚恳,真是一见如故,他们会尽量的倾其所有,慷慨地把一切最好吃的东西,都奉献给你。而他们大多数又都喜欢喝酒,酒量又很大。他们会一杯又一杯的灌你,一醉方休。如果你不喝,他们会不高兴,认为你是看不起他们。他们又是勤劳勇敢的人们,不怕风雪严寒,不怕凶禽猛兽,在茫茫的林海中,在辽阔的荒野上,艰苦而坚韧地开拓着,跋涉着。尤其是在那艰苦的战争年月里,东北抗日联军的英雄事绩,为中国人民抵御异族侵略的光荣历史,写下了多么辉煌灿烂的篇章啊! 汽车在茫茫的林海中,飞驰前进。我从车窗里探出头去,望着那高耸天际云雾迷□的长白山巅,望着那无边无际苍翠茂密的原始大森林,又深深地感受到关东大地的博大、壮丽和雄伟的气魄。 啊,正是这辽阔雄伟的森林山野,和那来自天池一泻千里的松花江水,孕育着滋润着关东大地的英雄儿女,形成了这种敦厚朴质的民风,勇敢强悍的性格,博大高爽的胸怀。 啊,未能一睹天池,固然是一憾事,可是我已充分地感受到这东北大地的雄伟气魄,和充分领受到东北人民的纯真友情,也就足已使我感到很大的满足了。更何况,我已痛饮过那胜赛琼浆玉液的天池之水,也就可以算得上是宿愿已偿,不虚此行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流浪京都》古清生 流浪京都 古清生 今天早上起来,摹然看见楼前的银杏树一片金黄。初阳斜照,晨风轻拂,一枚枚的金黄的叶子悄然落下。已经是秋天了啊,心里面悠然地浮起一缕凉意,这季节是如何在我的不觉间又一次光临?这该是我在北京度过的第三个秋天吧,时间果然是快,它疾行如风,三年的流浪时光也恍然化作几许落叶,飘零在我的生命里。 就这么站立在阳台,心情悬系在那一片秋景上,不曾有过的一种空落骤然弥漫,渐渐融会在晨光之中—一秋天了,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而我却是两手空空。我,无法排遣去季节带给我的心境,虽然这仍不失为一个日丽风和的日子。 生命中有一段流浪的历程,这或许也是美好的,回想起在南国的时间,曾经设计的流浪多彩多姿,不期然走在流浪的程途上,那为着生计的奔波,那孤灯相伴的永无止境的写作,那浓浓化解不开的乡愁,已然挤压去心灵里最后一丝浪漫。生命的颜色,便也为之黯然了么? 或许是。 这些时日,我仿佛在用生命的液汁写作一部长篇,书名就取之为《流浪京都》,写我,写我相识和不相识的在京都流浪的人们,写我们的欢乐和痛苦,写我们种种的奇遇和挫折、追求与渴慕。如此地把近一千个日日夜夜排开细数;在烟消云散的陈迹里打捞欢聚愁离,人生的真实由此在心灵间凸现,跃然于纸上。或许这样的写作,更有了几分凝重和真诚。或许这样的人生,会少去一些虚饰与矫作。 曾经有过几多五彩的梦哦。 我走下楼去,走进那一片秋色之中,弯腰拾起一枚枚金色的落叶,轻托在手心上——这是生命的最后辉煌,我想。人终将也要走向这一步罢,终将也会有辉煌的时刻罢,此时对于收获的期待,是否为时尚早呢?为何会坠落在些许的小小景色面前徘徊?为何要在季节的风中伤感得不能释怀?假如命运是一只无形的巨手,为何不在奔走时与之相握? 我把这样一枚金色的叶子夹在我的书里,并注明是1996年秋天收藏。在合上书页的刹那,摹然想起儿时,天真地把柏树的叶子夹在旧课本中,以为很久以后,它就会成为一块绸子,我至今——也没有得到这样一块绸子。但是这并不成为我否定那个时候的理由,我仍然欣赏那样一种无知的天真。哦哦,我们都要穿过这样一片时空吧。所以,我也并不要太计较今天。 一伸手一合掌,在孤独的时间里与自己会心相握。 夏末去到苏州吃泥螺,某朋友(?)在桌上叮嘱吃泥螺一定要把壳一起吃掉,心里暗想这天底下居然有要连壳一起吃掉的螺?就联想此是朋友的家乡,这定然是水乡人补充钙质的重要方式,或者是——壳之于肉味道更为鲜美?出筷之际听到一声窃笑,心中豁然明朗这是一道幽默开胃菜。 幽默是北京人的倒走晨练。在这样的早晨四处可以看见北京人笔立着身子倒走,他们表情肃穆,目不旁视,迈着准确的步子向后、向后,这种行走的方式确实心裁别出呀。我想象他们终于有一天练出倒走而健步如飞的功夫——那是何等的情形?练出这等的功夫冲上甲a进军世界杯,进攻和防守省却转身的繁琐,必是所向无敌了。然而这种行走也无法走回到少年去,重新拾起竹马沙沙地奔跑,仍然是——往时不再。 流浪的人,也无法回头。 走到底?当然是。有一个梦是这样,驾驶一辆敞篷吉普车,直贯南北,横穿东西,备上照像机摄像机笔记本电脑传真大哥大和一把瑞士军刀,非常轻松怕然地将青春抛在流浪的路途上,风中雨中雪中哦炎炎的烈日之中,把歌留在路途上,把可能的诗情画意摄入心中。一个当代的徐霞客,一个信息高速公路时代的李太白。这多么好多么好哦! 但现在还是没法上路。现在还必须回到房里,面对着阳台外的秋景用十个指头在键盘上行走,达达的有如蟹类——更是横行。这个秋天仿佛是对我突袭,悄然又悄然地突然临近——嗬!大喝一声,令我措手不及。写小说原本也是一种自由的选择呀,如何会如此地感到背后有皮鞭的逼迫?为何总感到背部有嗖嗖的凉意?为何不愤然地砸掉电脑回到南方的家去?为何远离南国夜深人静时还会有江涛声回响耳畔叫人久久双目含潮?这,就是命运? 也许是我错怪了秋天,毕竟它是北京四季最美好的季节。这个季节天高气爽,阳光明媚,鲜花盛开,树叶金黄,辽阔的北方的天空提人心气。是我——神经过于脆弱了?那就去等四路车,坐着它去,再登上城楼去,站在老人家挥过手的地方,冲着广场挥挥手,默念三遍: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这时候,我必然会心潮澎湃,激情奔涌,吸纳无比的勇气和信心。 北京啊北京啊北京,古老而永新的北京,一个带着口音流浪京都的人在秋天里要向你说一声:来瓶二锅头哇! 摘自: 《漂泊者的晚宴》作家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秋的公园》茅盾 秋的公园 茅盾 上海的秋的公园有它特殊的意义;它是都市式高速度恋爱的旧战场!淡青色的天空。几抹白云,瓷砖似的发亮。洋梧桐凋叶了,草茵泛黄。夏季里恋爱速成科的都市摩登男女双双来此凭吊他们那恋爱的旧战场。秋光快老了,情人们的心田也染着这苍凉的秋光!他们仍然携手双双,然而已不过是凭吊旧战场罢了! 春是萌芽,夏是蓬勃,秋是结实;然而也就 是衰落!感情意识上颓废没落的都市摩登男女跳 不出这甜酸苦辣的天罗地网。常试欲找出上海的公园在恋爱课堂以外的意义或价值来。不幸是屡次失败。公园是卖门票的,而衣衫不整齐的人们且被拒绝"买"票。短衫朋友即使持有长期游园券,也被拒绝进去,因 为照章不能冒用。所以除了外国妇孺(他们是需要呼吸新鲜的空气的),中国人的游园长客便是摩登男女,公园是他们恋爱课堂之一(或者可以说是他们的户外恋爱课堂,他们还有许多户内恋爱课堂,例如电影院),正像"大世界"之类的游戏场是上海另一班男女的恋爱课堂。 一般的上海小市民似乎并不感到新鲜空气,绿草,树荫,鸟啼……等等的自然界景物的需要。他们也有偶然去游公园的,这才是真正的:"游园";匆匆地到处兜一个圈子,动物园去看一下,呀!连老虎狮子都没有,扫兴!他们就匆匆地走了。每天午后可以看到的在草茵上款款散步,在树荫椅上绵绵絮语的长客,我敢说什九是恋爱中的俊侣,几乎没有例外。 春是萌芽,夏是蓬勃,秋是结实,也就是衰落的前奏曲;过了秋,公园中将少见那些俊侣的游踪了,渐渐地渐渐地没有了。 然则明年春草再发的时候,夏绿再浓的时候呢? 自然摩登男女双双的倩影又将平添公园的热闹,可已经不是(而且在某一意义上几乎完全不是)去年的人儿了。去年的人儿或者已经情变,或者已经生了孩子,公园对于他们失了意义了。经过了情变的男或女自然仍得来,可已不是"旧"的继续而是"新"的开始;他们的心情又已不同。很美满而生了孩子的,也许仍得来来,可已不是去年那个味儿了。 只有一年之秋的公园是上海摩登男女值得徘徊依恋的地方。他们中间的恋情也许有的已在低落,也许有的已到浓极而将老,可是他们携手双双这时间,确是他们生活之波的惟一的激荡。他们是百分之百的凭吊恋爱的旧战场! 这是都市式高速度恋爱必然的过程,为恋爱而恋爱者必然的过程,感伤主义诗人们的绝妙诗材!上海的摩登男女呀,祝福你们,珍重,珍重,珍重这刹那千金的秋光!感伤主义的诗人们呀!努力,努力,努力歌咏这感情之波动罢!因为这样的诗材,将来就要没有;这样的风光不会久长! 一九三二年十一月八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忆上海》靳以 忆上海 靳以 我对着这个跳动的菜油灯芯已经呆住了许久,我想对于我曾经先后住过八年的上海引起一些具体的思念和忆恋来;可是我失败了。时间轻轻地流过去,笔尖的墨干了又孺,濡了又干,眼前的一张纸仍然保持它的洁白,不曾留下一丝痕迹。我写,勉强地把笔尖划着纸面;可是要我写些什么呢? 首先我就清晰地知道,上海距我所住的地方有几千里的路程,从前只要四天或是五天的时候,就可以顺流而下的,如今我若是起了一个念 头,那么我就要应用各种不同的交通工具,花费周游世界的时日,才能达到我的目的。但是这样艰苦的旅程完成之后,对我将一无乐趣,仿佛投火的飞蛾一般,忍受烈焰的焚烧。否则我只得像一个失去了感觉的动物一样,蛰伏着,几乎和死去一般。但是一切是我所企求的么?每个人都可以代我回答出来的。然而要我在这个小市镇里,一切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都要先从我们生活的这个年代数回一百年或是二百年,去遥念那个和世界上任何大都市全不显得逊色的上海,我们往日的记忆,都无凭依了。我先让你们知道我们穿的是土布衫,行路是用自己的两条腿或是把自己一身的分量都加在两个人肩上的"滑竿",我们看不见火车,连汽车也不大看见(这时常使我想到有一天我们再回到那个繁华的大城里,是不是也同一些乡下人一样,望到汽车就显得不知所措),没有平坦路的,却有无数的老鼠横行,(这些老鼠都能咬婴孩的鼻子!)没有百货店,只有逢三六九的场,卖的也无非是鸡,鸭,老布,陶器,炒米,麦芽糖…… 我们过的是简单而朴实的日子,我的心是较自由,较快乐的;可是我总有一份不安的情绪。仿佛我时时都在准备着,一直到那一天,我就可以提了行囊上路。许多人都是如此,许多人也是这样坚信着。从前我们信赖别人,我们不能加以决定的论断,现在我们用自己的力量,所以我们才可以这样说。我都不敢多想,因为怕那过于兴奋的情感使我中夜不眠。 什么使我这样惦记着上海呢?那个嘈杂的城不是在我只住了两三天就引起我的厌烦而加以诅咒么?初去的时节好像连誓也发过了,说是那样的城市再也不能住下去,那些吃大雪茄红涨着脸的买办们,那些凶恶相的流氓地痞们,那些专欺侮乡下人的邮局银行职员老爷们……可是渐渐地我也习惯了,因为知道都是为了钱的缘故,所以人们才那样不和善,假使在自己的一面把钱看得谈了,自然就有许多笑脸从旁偎过来,于是生活就显得并不那样可厌了。几年的日子就在这样的试验中度过,一切可鄙的丑恶的隐去它们的棱角,在这个"建基于金钱和罪恶的大城市"中,我终于也遇到些可爱的人;他们自然不是吸吮他人血肉的家伙们,他们更不是依附在外人势力下的寄生虫,他们也不是油头粉面蓄着波浪式头发的醉生梦死的青年……除开人,那个地方后来也居然能使我安心地住下来了。在嘈杂中我也能安静下来,有时我挤在熙攘的人群中,张大眼睛去观看;到我感到厌烦的时节,我就能一个人躲回我自己的小房子里。市声尽管还喧闹地从窗口流进来,街车的经过虽然还使我的危楼微微震颤着;可是我可以不受一点惊扰,因为我个人已经和这个大城的脉搏相调谐了。 但是它也和我们整个的民族有同一的命运,在三十个月以前遭受无端的危难。虽然如今它包容了更多的居民,显露着畸形的繁荣;火曾在它的四周烧着,飞机曾在上空盘旋,子弹像雨似地落下来,从四方向着四方,掠过这个城的天空,飞滚着火红的炮弹。人并不恐惧,有的还私自祝祷着;好了,一齐毁灭吧,我们不把一根草留给我们的敌人。 它却不曾毁灭,而今它还屹然地巍立着,它是群丑跳梁的场所;可是也有正义的手在开拓光明的路,也有高亢的呼声,引导着百万的大众,为了这一切它才更有力地引着我的眼睛和我的心,从不可见的远处望回去,从没有着落的思念中向着它的那一面。 我想念些什么呢?使我念念不忘的难道是那些仍然得意地过着成功的日子的一些人么?或是那一座高楼,应该造得成形了,使那个城有了更高的建筑,也许又造了一所更高更大的划破了那被奸污的天空?也许我只是从利禄的一面看,计算着有多少新贵或是由于特殊环境成为百万富翁的人? 这一切的事,有的是我想得到的,有的我不能想到;但是我总可以确定地说上海是在变,向好的方面或是向坏的方面。真是坚定地保持那不变的原质的该是大多数人那一颗火热的心,那只是一颗心,一颗伟大的心。 我看见过它,当无数的青年男女舍弃自身一切的幸福,安逸的日子,终日地劳作,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我又看见过它,当着那一支孤军和那一面旗,最后地点缀着蔚蓝的天空,河的这一面是数不清的企望的头和挥摇的手臂,河的那一面,在炮火的下面,在铁丝网的下面,是年青的人和食品一齐滚进去;我再看见它。 当着节日,招展在天空的,门前的都是大大小小鲜红的国旗,好像把自己的一颗热诚的心从胸膛里掏出高高挑起来,还像说:"喂,来吧,试试看,这就是我们的心,我们的意志!" 假使那时候我能跳到半天空我该看到怎么样的一个奇景呵!无数的旗将成为一面大旗,覆在旗下的心,也只有一颗大心;这颗心,一直在经历艰辛的磨折,丢去所有不良的杂质,它是更坚实,更完美的了。在我们的心里,他是一颗遥远的灿烂的星子,不,它是一个太阳;在他们的那一面,它是一个毒癌,不是医药可以生效的,不是应用手术可以割除的,它生根地长着,不动摇,不晦暗,一直等到我fij最后胜利的一天! 当着那一天到来,朋友们,我将急切地投向你们的怀中:那时我们要说些什么呢?我们是絮絮地述说着几年来的苦辛,还是用为欢乐而充满了泪的眼相互地默望呢?朋友们,时候迫切了,为了免去临时的仓皇,让我们好好想过一下吧。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九日 作者简介:靳以(1909-1959),天津人。长期从事编辑工作和教育工作。著有《圣型》、《众神》。《雾及其他》等。近年出版有五卷本《靳以选集》。 摘自: 《沉默的果实》,中华书局1945年12月初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寻找疏勒河》庐野 寻找疏勒河 庐野 我从千里外的繁华地,仆仆风尘地来到河西走廊。人道是,牧马秋风塞北,是最迷人的时节,尾随大雪而来的我,显然错过了良辰。我呢,自有我的趣味所在,倒觉得冬日里的西域,听风赏雪是诗也是画呢。 当我站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足下坚冰如铁,听飞石格打有声,看风行处千里无障,心头不免惘然:广袤雄阔的雪原上,哪里有我梦中的羌笛胡笳,哪里有我思之苦渴的疏勒河啊! 我踯躅在空荡荡的荒滩上,四处寻觅它栖身的地方,用温热的脚板,叩动它的心室,触摸它的肌肤,走入它沉沉的梦境。眼前沙草枯折,飞鸟息绝,了无半分探察的凭藉。哦,疏勒河,男儿心头一条雄性的河流,你的声名就像盛世的汉唐一般辉煌,你的形迹令人想起情素的草书、公孙娘的舞剑,还有帝王锦袍上跃跃欲动的大龙!可是你可何像羞涩的小丫怯怯地躲藏起来,为何在旷野回荡着的呼唤中不吭不响? 遥远的西天,横卧着冷面的冰山,那里不染纤尘,万籁消音,与眼前喧闹的世界有大不同。旋转的阳光下,透明的山体如绢如素,高洁的气质令观者自惭形秽。久久地凝视,竟觉得这座晶莹剔透的庞然之物,莫不是已被凝固了的大河!它高悬于苍穹之下,呈引弓待发之势,随时轰然倾泻、涌流,将千里荒滩滋润一番。 朔风里,雪雾一团团地弥漫开来,寒烟遮住苍凉的远山。视线里,三五黑点倏然往复,欢跃之至,羊乎?狼乎?好一群喜寒嗜雪的精灵!它们是疏勒河的宠儿,它们的灵性来自疏勒河的哺育,其美如是,其丑亦如是。天地间,佛与兽轮番演替,此长彼消,相生相克,自成一种气象。有了这般尤物,想见厚厚积雪重覆下的河流,必定不竭不亡,随天地而生,伴日月而行,有着十二分的雄浑、十二分的姿色。 我漫无方向地在雪原上游走,默默地呼唤着河的芳名,心地虔敬地和它交谈:疏勒河呵,你不必为自身的弱小而难过,你是千年丝绸古道上声名赫赫的大河啊!戍关将士在你的怀抱里濯洗征衣,边塞诗人在你的光影里饮酒颂月,拓荒大军在你的吟唱中屯垦耕坛。岁岁年年,星沉日起,你随着季节而荣枯,因时代而盛衰,以坚韧的内力支撑着生命的远途跋涉!难道你今天疲惫了,衰老了,在这冬日的大雪中昏昏睡去了? 黄昏中,我在雪地里见到一座孤伶伶的石碑。碑上,讲述了一个走失了的英雄的故事。这个年轻的女人,我很陌生,那段故事也谈不上传奇。石碑坐西向东,东方有她家乡的望日莲与青纱账吧……。我不知道,她在悄然离别这个世界时是否无忧无恨,倘若有忧,是来不及圆成一生中最温馨的梦吧;倘若有恨,是来不及向爱恋的人一吐情肠吧,如同这隐去形迹、蓄丰涵美的汤汤流水。天地空旷,小小石碑愈显得清冷,它的身后,是远处地质勘探队的一片温暖的灯火,独处荒原,舍闹取静,这是它的不凡之处啊,我想到了质朴的疏勒河,想到了它不喜卖弄的品性,开化即流,封冻则止,也是这般情形。虽然我无缘一睹它的芳容,但它的魂灵分明已在我的心头永驻。不知怎的,我心里忽然有所感动,为这个走失了的女人,为这条走失了的河流。 入夜,我梦中的疏勒河,在一串早春的鸟啼下萌动苏醒了,它呼喊着,挣脱坚冰的束缚,劲猛地夺路而走,把爱的乳汗洒向贫瘠的荒野。灿灿夕阳下,满河波光,梵音响动…… 继而,我幡然警醒,耳边一阵苍凉的歌声正穿透在夜空,像宿鸟一样徘徊。远处的帐篷里,牧人们在寒冷的冬夜,煨在粪火旁饮酒,深情地唱着一匹走失的马。所有的男人都喝了好多好多的烈酒,所有陪伴着的女人都显得格外柔情。 月光下,大地安宁如斯,积雪下那条古老的河流圣婴一样地睡熟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雪域之魂》肖平 雪域之魂 肖平 雪野上最显明的是这座看上去孤零零的坟茔。 我伫立在坟前,高原的风凄厉地在脚下打着旋,卷起雪沫和衰草刮向天边,雪野莽莽苍苍,冷寂悲凉。 我也弄不清楚自己,是受一种什么样的情绪驱使,要驱车数百里,来这片雪域寻找这座坟茔,探访这个生未相逢却又并不陌生的灵魂。是祭奠?是景仰?是崇敬?抑或仅仅是为了好奇? 到南疆后,值得去看的地方很多。 那有冰山之父称谓的慕士塔格峰奇景,那誉为九姊妹雪像的贡格尔九别峰胜境,塔什库尔干丝绸古道上的石头城遗址,喀什噶尔河畔东汉时期的耿恭台戍楼……可是,我在疏勒城短暂停留后,就越过红其拉甫达坂,直上喀喇昆仑。 据说,三亿年前,喀喇昆仑曾是蔚蓝色的海洋。后来,古海中崛起了灰褐色的的山脊,海水流向浩宇,苍云跌落莽地,这里才渐渐地有了衰草寒烟,成为高海拔的雪域孤峁。地质学家称这里为“永冻层”,考古学家称这里是“万山之祖”,生物学家干脆把这里列为“人类生存禁区”。 令我惊异的是,在这片终年积雪的亘古莽原上,传场着那么多令人离之垂泪的故事。就在我到达边防二团的当晚,团长关于面前这座雪域之冢的讲述就令我彻夜难眠。 我现在知道,雪冢里静静地躺着一个远离故土的纤弱女子的灵魂。她叫冯婷。当我在团长那里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时,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娉娉婷婷、婀娜多姿的江南女子的身影。冯婷确实长得很美,她留下的那张遗照上,剪着齐耳短发,一对弯弯的细眉下,双眸里漾着柔柔的笑意,让人看上一眼就难以淡忘。她生长在素以六朝粉黛著称的秦淮河畔,却在喀喇昆仑工作战斗了整整八年。如今,又长眠于此。 我一直以为,雪域高原是雄性的世界。这里触目皆是比戈壁更坚硬、比沙漠更无望的苍凉。这里有的是“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的雄壮豪放,怎么也没想到,会有纤弱女性在这里搏风击雪,并且有“驾长车,踏破贺兰缺”的胆魄勇气。冯婷归属于一支风雪高原医疗队,每年上哨所为战士体检巡诊。第一次上哨所时,高山反应使她喘不过气来。战士们架着她进屋,给她输氧。事后她极不好意思的说:“真没想到,来治病的倒先被人抢救。”稍稍适应后,她爬起来挨个为战士们做体检,还为大家献上一曲《十五的月亮》。哨所战士以贵宾的礼遇接待了她。后来,尽管她每次上哨所仍有高山反应,但每次有任务,她都争着要来。医疗队上山的日子,成了哨所盛大的节日。 这是一个风雪弥漫的夜晚。冯婷护送一个患感冒的战士下山治疗。要知道,高寒缺氧的雪域,患上感冒,十个有九个会引起肺水肿,抢救不及时就会有生命危险。偏偏救护车在雪地里迷失了方向,道路被大雪扰得辨不清了。冯婷安慰司机说,我下去探探路。 她推开车门,走进风雪茫茫的原野,再也没有回来。等到天明日出,战友们找到她时,她已经变成了一尊冰雪的雕像。 冯婷这样死了,无情的风雪夺去了她的生命。人们在她的日记里发现阶段样一段记载,这年春节,冯婷探亲回到南京,三岁的女儿怯生生地喊阿姨,她半夜里伤心地哭了。丈夫劝告她早点转业离开喀喇昆仑,甚至埋怨:人人都在热衷经商“下海”,谁还稀罕无私奉献?再说那个不毛之地,用那么多兵守着干啥? 冯婷在日记里写道:是啊,喀喇昆仑是片终年积雪、气候恶劣的土地。这里没有飞鸟,没有值被,是片没有生命的土地。但要说这样的不毛之地守着干哈,未免太简单。美国人连月球还上去哩!何况喀喇昆仑是祖国的土地,祖国的边境,那里有国门、界碑和庄严的五星红旗!作为军人,守卫这片没有生命的土地,生命的价值却得到了充分的展示。有人热衷于“下海”经商,可也终究要有人甘愿上山戍边呀! 喀喇昆仑边防建哨所三十四年来,有三十五人长眠在风雪高原上。他们生与冰山雪岭为伴,死也不贪求一块芳草青青的墓地。他们与莽莽昆仑同在,体现了人生博大与不朽的境界,使我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崇高与永恒。 哨所离不开医护人员,离不开我…… 冯婷的遗体被埋在了她牺牲的那片雪野上。远处,绵亘千里的冰峰雪岭陪伴着她。 当我把一朵雪莲花轻轻地摆放在墓碑前时,太阳正从一片乌云的背后跳闪而出。缕缕金光柔柔地酒在雪域之冢上。 高原的风挟带着雪野特有的寒气轻拂着我。我不想离去。 我在探寻一个军人的灵魂。 我在认识一个世界。 我忽然觉得,世界上没有一座坟茔像雪域之冢这样震撼人心,这样令我肃然起敬。这是一座与喀喇昆仑一样高耸、与亘古冰峰一样永恒的军人的坟墓。粗砺的石块垒砌的墓冠,看似极随意地堆起来,但它却埋藏着一段壮丽的人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雪夜长安街》海翔 雪夜长安街 海翔 雪,对于生长在炎热南国的我来说,是遥远而又有点神秘的东西。说不上是喜欢还是敬畏,只要想起雪,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一个雪人在落了叶的树旁,孤独地睁着两只果核做成的黑眼,希望来一个顽童,把它推倒,免得那凄厉的北风,在暗夜中对它滥施淫威。 但雪还是可爱的。我是在二十岁上到了北方,才看到几场真正的大雪。在枯寂的严冬里,雪纷纷扬扬地款款而来,会使人心中掠过一阵欣喜。你看,树枝上、屋檐下,雪花凝结着,形成有趣的抽象图案,地上则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如果这时再捧卷读上几首前人描写雪景的诗句,象什么“燕山雪花大如席”,或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之类,也颇有几分意思呢。 但那情趣似乎总也有限。经历了那么几回带有点淘气的折腾后,我对天是否下雪渐渐不大在意。我对在雪地里打闹,扔雪球堆雪人也慢慢失去了兴趣,连在屋外,也是行路匆匆,急着要躲进温暖的室内。 然而,记得有一天,当我和她听完音乐会从北京音乐厅出来时,都惊讶地叫了声:“下雪了!”是的,下雪了,地上已洒上一层白地毯似的大雪,路灯好像畏冷似的打着抖,若明若暗。脚下不住地打滑,我们便在风雪中依偎着同行。 夜已深了。雪夜的长安街空无旁人,和熙熙攘攘的热闹白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像只有在这种时候,我们才有机会从容地进行心灵上的交流。仿佛每一次相依、每一个眼神,都包含了丰富的含义。地上的雪厚了,我们踩出的每一步,都让雪地发出“喳喳”的声响。茫茫天与地之间,好像只有我们这对年轻人,顶着风雪在那种时候出门。其它一切都消失隐去了。我在行进中,在飘落飞舞的雪花中,体会到一种静态感,并在与她对视的那一刻间,意识到时间的停滞。我真想在空旷的长安街上,唤醒这沉睡的城市;或以铺了厚实白雪的大地为纸,写出我内心的愉悦,然而,我不忍心打破这默默的时刻,而她也用微笑,向我传达她的爱意。 雪越下越大,甚至灌进了我围得严严实实的衣领,我呵出的热气暖化了雪片,使我的脸部都潮湿了,刚开始还觉得冰凉,不久却觉得热乎乎的,仿佛青春与爱情所赐予我的那颗火热的心,能融化任何冰雪。 那年的冬天,雪下的特别多,我以为它预兆着我们的爱情,将有丰硕的收获。我想起,自己过去年少时,看着中老年人过的平平淡淡的日子,以为那是混混噩噩的生活:经历过挚热的恋情,还有什么能给他们带来心的悸动?望着他们日渐衰老的面容,我曾推想:上了年纪后,每一天该都是多么暗淡无光的日子,而我也将会面临这种日子。但我没想到,光是年轻时的爱情,就能使人充实地享受一辈子,更何况中年人也会有深沉的情怀、老年人会有象晚霞般美丽的黄昏恋呢。我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当一个人有了爱时,世界会是这么的美丽--那怕是在下雪的夜晚,那怕是在寒冷的北方。 这就是雪夜长安街给我的启示。现在,在多年过去后,身在遥远的美国得克萨斯荒原,每当我想起那一夜的风雪,看着已是我妻子的她,心中有的只是一片温暖。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新旧上海》萧乾 新旧上海 萧乾 南京到上海,路途虽不能谓遥远,但地面上却多的是湖沼苑林,其中真是变幻无穷。非要凌空而看,才能观出其妙处来。湖沼中多精灵,有的忽而由蝌蚪摇身一变而为巨蟒,也有的由巨蟒又缩为蝌蚪。机缘,本事,和龙王的兴致,自然左右着一切。乘在直升飞机中的塔塔,自离了南京明孝陵,便一面撷取初秋碧空的朵朵云花,一面俯瞰着京沪地面上的苍生变化。谁知这么一盘旋,竟逍遥了两个月。国庆那天离开中国首都,到黄浦滩时已是初冬了。 塔塔飞到虹桥机场,乃以烟斗在机壁上敲出密码:"红毛来了!"心想,下面电台一定报以"欢迎速降"四字,升起绿色信号。不料地面航空站长认定塔塔是陈纳德的飞虎大队卷土重来,所以回电云:"侵我空权,未便接纳。"塔塔与站长往返争辩,但地面上的华人吃洋亏太多,死也不准降落。机场附近住民,甚至祭起笤帚,擀面杖。塔塔一看指针,汽油已快告馨。所幸是垂直升降,就放弃"检阅仪仗"大典,改在南市降落。由上面看准一片空地,飞机闭了气门,徐徐降下,谁知不偏不倚,恰恰落在住宅区丛中一滩垃圾上。打开机门,脚下是一片葱头蒜叶,狼藉满地。塔塔夫妇大吃一惊,赶紧掏出手绢,一手堵了鼻孔,一手提了衣据,匆匆迈过"卫生丘"。 穿过一条狭窄无阳光的弄堂(堂里遍是咦咦的苏滩,杂着麻将声,忽而丁当如雷,忽而刷刷如雨。两边墙上地下淌着的净是黄色人流),便来到大街。人行道上,果然找不到一个摊贩,而电杆上贴的是醒目标语:"整顿市容由大街做起!"或"市容第一,卫生第二,民生第三!" 塔塔夫妇正在莫明其妙时(心下却老大不舒服),忽然看见街角有白衣看护模样者抱了一筒竹签。那个男看护随端详着各人抽的签,随嚷:"出境!""留境!""出境!""留境!"塔塔在人群中望到一个白发长者,便屈身打了一躬,请问他个究竟。老者说:"这是上海市政一个特色,便是用抽签来解决社会不良现象。二十年前,人力车便这么抽没有了的。妓女也一抽二抽都从了良。如今这一带患病的太多了。市政府正用抽签办法来减少这种不健康的人口。"塔塔太太听了不服,说:"肺病嘛,是因为营养不足,阳光不够,哪能用抽签来治?"那长者捋捋胡子,翻了几翻白眼,说:"人力车夫和妓女还不是因为整个社会营养不足,阳光不够?然而一抽二抽居然也抽没了。嘻嘻,这是我们中国的发明!" 塔塔太太还是不服,想要继续分辩。但老人早已掉过头去,很专注地看抽签去了。另一个路人乃自嘲说:"上海是国际观瞻之地,市府不愿你等洋人对敝国有东亚病夫之感,所以这实在是必行之政!" 看过昆明、南京那样流线型的新中国后的塔塔,自然对老上海大失所望。这时,公母俩沿着阜民路向北走去。先到塔塔夙所喜爱的老城隍庙一游。庙里人山人海,热闹不减当年,大约逛庙是人之天性,并未被时代所消损。一进庙门,正是一场耍猴的。蓝布篷下挤满了闲人。瘦猴子乖巧地仁立场中心。老板当啷一声锣,便三跳两跳,跳到木箱前,掀开箱盖;抖擞出一袭绣金的衣冠。当啷又一声锣,猴子披在肩端,便俨然是一员大官了。于是,老板摘下帽子,向观众讨起钱来。 几家食摊过去,便是一个武术班,那里正练着"人塔"。三名彪形大汉肩上各立着一人,三人上又立起两人,两人上面还站着一个人,脚下颤悠,手却做出黄天霸的英武姿势。这时三名彪形大汉之一,嫌肩压太重太久,想撤出来,那其余八个艺人都一起叫嚷"使不得"。那黄天霸嚷得特别厉害,说:"我爬得这么高,都是你们捧起来的啊!” 魔术摊子上也在起着骚扰。原来魔术师事先在人群中安插了自己人。临时借帽子,验筒底,浇水,点火都是他自己的伙计。观众没看透的,还为魔术师的本事喝彩。观众中有位仁兄把机关拆穿了、于是,魔术师的伙计们一拥而上,把多嘴者打个界青脸肿。 然而庙中正殿镀金的城隍爷却蒙着尘埃坦然坐在那里,毫无表情,好像在说:猴子,卖艺人,魔术师,尽可来来去去,我城隍毕竟还是城隍呀! 由老西门沿马路向东行,渐渐看到一种奇异服饰。愈靠近十六铺愈多。他们上身穿的是欧服,黑色硬壳帽,衬衫,领带,然而下半截却是旧式裤子,丝腰带,裤口缠着缎带,脚上登着皂鞋。这些人说话,每句十个字必来四五个欧字,而且大半是欧洲商人用的俚语。他们因为世代做的都是买卖,所以商人习气未免重一点。但因为他们经营的是替洋人买原料,、所以一切都以侍候主顾为原则。对一切"洋"的另眼看待。然而洋音乐如贝多芬,洋文学家如莎士比亚又与他们了无缘分。那些既不能装箱贩售,在国际市场上又没有行情,在他们眼中,其价值还不如一听罐头花生米。他们上半截"洋体"是为应付大班的:机警,敏锐,相当地不讲情面;那下半截却深深埋在国粹里:姨太太,人参白木耳,甚至偶尔来口鸦片烟,还谙于逢节送礼,递片托情等种种中国处世奇方。他们可以说是《南京条约》的重要副产物,兼有了东西方应付本领。无怪乎二十年后,偌大中国变了样,而买办先生仍盘踞在十六铺一带! 看到了买办的大腹便便,再看到一路上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露宿者,和赤脚袒背的码头工人,塔塔深深诧异中国二十年来毫无改进。 但是黄浦江的情景却真可令人兴奋了。正对着旧法大马路,是一条三万吨的重巡洋舰,桅杆上飘着崭新的国旗。听说它是去年由吴淞造船厂建成的,舰长是兰州人。另外还有中国驱逐舰,大小炮舰都泊在江面上,远处虬江码头似乎还泊了一条军舰。这时,一条印度共和国的兵船适缓缓驶入。船上据说载着访华的印度政界元老尼赫鲁。中国巡洋舰上,这时水兵排成雪白一条,为首的铜乐队奏起印度国歌。奏毕,印度兵船又报以中国国歌。岸上的行人都振臂欢呼。 塔塔夫妇登时感到莫大兴趣,把垃圾早已忘个干净。 印度二十年来的政治进步,实由于印人与回人和平相处,多数保证并不想把少数吞噬下去,甘地老头子总算没白挨饿。 中山路上,突见一块界石,竖在马路中心。一边写着:"由此往南,为旧上海博物馆",一边是:"二十世纪之上海"。原来刚才的垃圾、抽签等等,都是博物馆的展览品,这个近乎恶作剧的玩笑可开得太大了。凑近一看,界石上面还刻有三行小字:"老上海者中外垃圾之聚合地也。论交通,五十年前已有高速度工具,然其民间文化之低落,习俗之恶劣,有甚于僻远边城者,故改良上海非二十年所克成功者也,本市府为尊重落伍分子之情性,并促上进市民之警惕,特辟南市为博物馆。一切均仍其旧,以为新上海之对照焉。"读毕,塔塔仰头一望,忽觉天空也以此石为界,分作两种颜色。以南,是一片浊黄,以北,则万里晴蓝,宛如海洋上的分水线一般。俯首一看,马路划分得比二十年前租界与华界尤为明显。一边有个十来岁的顽童,神色慌张,正追着一辆载煤卡车在偷拾煤屑。一名挥着警棒的巡捕,正追在后面,乱打孩子的头脚。在界石那边,一个年龄不相上下的孩子,穿着黄色童子军制服,背了书包,正由一名警察挽着手过街。塔塔赶快扑上前去,问那孩子是谁家子弟。孩子答曰:"我就是那个偷煤的孩子呀!那个才是原来的我!" 这时,塔塔听了孩子的话一愣。恍惚间似要返回现实世界,(那多悲惨啊!)幸亏有个穿蓝绒制服、头戴圆帽的人赶上前来。他帽上写着"新上海导游",下面还有个"9"字号码。不用说,是来兜生意了。 这种导游人,大抵都自备轿车。塔塔夫妇上了他的汽车,便向市区驰去。由车窗外眺,但见横跨黄浦江上的是三座钢桥。浦东那面也是高楼林立,江上原始的帆船已不见了,只是一艘艘的游艇,有的漆成银色,有的是朱红,把灰黯的江面点缀得十分美丽。最雄伟莫如南京桥,恰与旧南京路成直线。桥上有高架电车,底层中间专走汽车,两旁沿桥栏是行人。这时正有一群少年争用馒头喂海鸥。那些白羽海禽成群盘旋,嗽瞅叫着,由少年手中啄食。桥上千百车辆规则地前进。照市府办法,车的喇叭声已由尖锐的呼啸变为悦耳的低吟了。而行人与车辆之间既有栏杆隔开,司机也就不必嘟嘟叫个不停了。但导游人说,上海最大的变化还是坐汽车的与步行者之间已没有了悬殊的社会阶级之分。在大量生产下,每个工人或小职员都可用分期付款办法,以两三年的积蓄购置一辆特别设计的"平民世纪车"。正说着,就有个工人模样的车主把车开进空场来。趋前一看,车里正走出工人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女人穿着花布裤子,手提着花篮。 "因为人人可以有汽车,汽车就失掉旧日的威风了。"导游人似颇有感慨地说。 导游人于是走下车来,塔塔夫妇也随着下了车。这时,南京路角的地铁车站口正拥出一簇短打扮的行人,是浦东工人坐车由江底隧道过来的。导游人指着沿街的建筑,用江北口音说:"那是国家二簧院,二十年前原为美国海军指挥部。今晚有富连成新编的《火烧长沙城》。那有屋顶花园的是大公报馆。今天七楼礼拜堂举行读诗会,有国乐伴奏。那座尖塔形的高楼是社会保险部上海分处。全国各城市都有他们的分支。上海没有乞丐,没有小偷,没有失业游民,不是警察弹压有功,而是人人都有了工作,不必再担心饿死冻死了。" 向导像位社会学家般地加着注解。 说着,我们便踱入了外滩公园。草坪上这时正有一圈圈人群,围了激昂的演讲人。一位戴近视镜的老先生哆哆嗦嗦地站在一只小小讲台上,正指手画脚地讲。脚下木台上写着"大同促进会"。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在"新"的布旗下也在讲着。一个三十开外的短发妇人在演讲"儿童公育"。听众有的扬声质问,有的背手静听,有的不住鼓掌,有的正要走开,是完全自由的空气。人丛中还有卖小册子的。什么《优生》、《阶级斗争》、《生产公有》、《唯美主义》,都在推销着。园警只背着手往来看望,有时自己也听得入了神。 靠近一棵大榆树,塔塔夫妇碰见了那辆"平民世纪车"的主人。这时大小一家正铺下一块毡毯,席地而坐。主妇打开油纸包,在分配野餐食品。塔塔走过去同那男人搭讪,方知他是浦东钢铁厂的工人。每礼拜休息一天半,今天刚好是半日工,特带家人来此野餐。从他口里还知道了中国实行义务教育已将近十七年了。看到他胸上佩着"工会会员第xx号"徽章,间他这工会可是社会部设的那种模范工会?他哈哈大笑说:"工会是工人的组织,怎能由社会部设立?"问他:"工人的组织一定就不免捣乱吧?"他说:"肚里有饭吃,孩子有学上,国家有希望,有体面,哪个捣乱是乌龟!" 塔塔夫妇看见工人一家吃起包子,自己肚子也发饿了。导游说:"中国好馆子在北平,好厨师在四川,但讲风雅可属上海了。美国副总统,法国交通部长,都照顾过驰名全球的上海食摊。"三人随说随上汽车。一拐进圆明园路,远远便望到沿着苏州河一片各种颜色的帆布篷,篷下摆的都是一排排的藤桌藤椅,穿了白制服的侍役托着漆盘往来招待。桌椅间杂陈着鲜花,墙上还有猜谜灯笼,绘画展览。听说这些摊子本来都是沿街兜售的小贩。市府饬令财政局以低息借他们笔款子,分期偿还,以便扩充。卫生局来监督清洁,教育局也趁机会大大推广艺术教育。食摊有的是以拿手好菜出名,有的靠名琵琶手的演奏或名篆刻家当场刻印而招徐顾客。上海文人大多荟萃在此。譬如,著名的国画家黄晴云及其门生便多聚在涮羊肉摊上,以长篇小说《栽赃》(已有十六种文字的外文译本)知名的孔良先生每天下午必在酒酿丸子摊上边吃边写,袍子上浸得净是酒酿和墨水。获诺贝尔奖金的中国石雕家霍之玄先生专好吃炸腊肠。但吃是小事,开心的是苏州河上的一派风景。市政府的乐队又时常在河边树荫下奏乐。 吃完了烤鸭和酒酿之后,天色已渐晚了。塔塔夫妇付了导游人的酬资,便到乍浦路拜访了一位犹太籍的老友。想不到他仍然健在!二十年前,除了哈同、沙逊两家,上海滩上的红毛巾,他是数一数二的了。有的说,他比哈同、沙逊都更有钱,因为他有美奥双重国籍。那时,美籍占先,所以大捞了一把。 见了老朋友,他自是又惊又喜,然后彼此抱头数了一阵白头发。等谈到这二十年的境遇,他不住摇头说:"塔塔老友,你的杀虫粉销路怎样?此地可已不再是冒险家的乐园了。这里简直不是个阔人住的地方!"随说随叹气。塔塔夫妇大惑不解,问他可吃了什么亏?老朋友撒撒古思说:"看,所得税,超利税,遗产税,他们非把我的汽车由五辆减成两辆,把我的存款由百万杀成十万不可;非把我的儿子由坐享其成逼得自食其力不可!高利贷不许,走私不许,倾销不许,这个不许,那个不许,从前许的全不许了!敛了这么多钱干么?塔塔你听:津贴建造平民住宅,补助义务教育,盖医院、图书馆。这个坏政府,专为大众设想,专和我们这般富商作对!你说可气不可气!" 说着他脸色惨白,不住咳嗽起来。 塔塔一面暗暗摇头,一面又安慰他说"撒撒古思,撒撒古思,你不宜于住在二十世纪的上海呀!为什么不到博物馆那边去住呢?" 撒撒古思抬起头来说:"我何尝不想呢?彼得·张也同我提过了。说那边的当局对洋人还不忘旧情。可是,可是听说那博物馆没多久就要拆改合并了呢!" 塔塔见撒撒古思由抽屉里搬出一堆财政部直接税务司的通知来,赶紧站起告辞了。 转了一天,塔塔夫妇这时已疲倦不支了。就在万家灯火齐上时,走进了旅馆。刚想休息,突然听到一声警笛。楼梯间有人嚷:"地震了!"又有人嚷:"地震了!"又有人嚷:"原子弹爆炸了!"又有人嚷:"地球碰上火星了!"塔塔登时吓得推门想跑,推了再推,门推不开。这时塔塔太太安闲地对镜扰着头发,似乎毫不理会。塔塔想嚷,糟了,嗓子哑了,乃用全力死推。 突然,门推开了。 没有门,原来塔塔跌下床来了。塔塔太太也醒了,侧身问:"亲爱的,你嚷些什么?那么大年纪了,睡觉还又踢又踹的!" 塔塔扒开惺松之眼,问太太可曾同游二十年后的昆明、南京,可曾在苏州河畔同吃烤鸭?塔塔太太抱怨烤鸭没吃到,怪塔塔夜间啃了她的脚鸭子。 夫妇正在争辩是梦是真之际,窗纸上倏地出现一魑魅黑影。似是戎装携枪者。黑影以枪柄在窗棂上重重敲了一下,厉声警告说:"喂喂,混账,不许做梦!"权威地咳嗽一声,就又移步走过去了。 塔塔躺在床上,做了这场大梦,实已疲倦极了。他伸手拉开窗帘,一看桌边日历,上面写着"一九四六年十二月十日,星期二"。门缝底下,开电梯的早已塞进一叠报纸来。报纸外面已阴湿了,他本能地呢哺着:"唉,霉雨的上海!" 摘自: 1946年《大公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松江半日游》郑伯奇 松江半日游 郑伯奇 年假期中,和几位朋友到松江去游了一次。 由上海到松江,不过一个多钟头的火车,若坐沪松长途汽车,恐怕还要快点。这样短距离的旅行,本来不值得记的;不过,自己前前后后在上海住了总有十多年,像松江这样近的地方,这回还是第一次去游,自然多少总得了点新的印象,要不趁早记下来,不久便会淹没的。 提起松江,人便会联想到鲈鱼。的确,松江的鲈鱼是太有名了。去游松江的人大概也都是志在鲈鱼的。招待我们的主人公十分体贴,特别准备着这珍馐来满足我们的。当我们下了早班快车到了他们家中,寒暄以后,他便很快活地告诉我们。妒鱼已经准备好了。休息了一个多钟头以后,大家被招待到圆的饭桌上。四只拼盘,两壶老酒,接着便是各色各样的佳肴络绎不绝地端上来。既醉且饱,大家差不多什么都忘记了。忽然,一大盘巨口细鳞,微带着黑色的小鱼摆在大家的面前。哦,这就是鲈鱼!主人公用筷子拨开 那带红色的小腮,--是的,的确是双重。大家 拿起筷子,好像疾风扫落叶一般,一只大盘子差 不多立刻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主人公又说明这鲈鱼肺是特别的,要吃了肺才算吃到鲈鱼。于是大家又赶快在剩下的鱼腹中找到小肺。等到这名贵的小鱼完全进了大家的胃囊以后,我们就开始下半天的游览工作。 我们的目的是登塔,因为在火车上已经看见了两座高塔。去登塔的路上,要经过民众教育馆。恰巧这天松风社在这里开书画展览会,我们便顺路进去看看,m君指着一幅洋画叹息着说: "部分地去看,也有好的地方,但全体却完全没有统一调和。作者也许自命为什么印象派,未来派呢。中国的洋画,基础功夫还没有做好,便有人出来提倡欧美的最新流派,因此后学不免走入歧途了。" 看过展览会,我们便向西关走去。这里和府前,据说同是松江市中最热闹的地方。但是街道的狭隘和店铺的简陋,十足地表示出一个被榨取的落后的小都市。在红绿纸装饰的店铺中间,偶然发现了一两间小门面的作坊,使人更加深了手工业社会没落的感慨。 东岳庙里,吃食摊,小贩摊和算命先生的桌子杂然陈列着,可是,杂沓的样子,远不及上海的城隍庙,或苏州的玄妙观。许多人都围着在看一只白色的山羊。 c君说: "这山羊有一种奇怪的脾气,它能吃香烟。" 他买了一包香烟,取出一支,送到山羊的口边。它用鼻子闻闻,便吞到嘴里,像草一般地,嚼下去了。有人将一支燃着的给他,他却避开不要。 c君又说:"所以奇怪,点着的香烟他是不吃的。" 但是当c君自己拿一支点着的香烟和一支没有燃着的混在一起给它的时候,它却毫不迟疑地一口咀嚼下去了。我们很担心地还在旁边等了一会儿,但它毫无痛苦的表示,大约它的口舌并未被烧伤吧。当时有个朋友笑着说:林语堂先生以前赞美过烟丐,假使看了这匹山羊恐怕也要做一篇大文章来捧捧呢。 出东岳庙不远,便是西林寺。我们的目的地到了。塔就叫做西林塔,耸立在大殿前面。和尚看见一大堆游客进来,便拿着钥匙出来,张着手要开门钱。讲论了一番之后,塔下面的门是开了,却没有人要上去。我想,上面也许可以望得见太湖,便自告奋勇地第一个先跑上去,有几位接着跟了上来。楼梯很狭,不过还不十分高。登到最上一层,果真看见远处有几片汪洋的水。我觉得有点不像太湖,作向导的s君告诉我:"那不是太湖,那是柳,就是书上所说的三柳。"我不禁感到一点轻微的失望。近处还望得见有一座塔,有s君的说明,那是方塔,因为塔是方形的,照这么说,现在这座塔应该叫八角塔了。我想方塔的名字,恐怕是俗称罢。可惜天色已经不早,而方塔相去又远,我们便没有去。 在暮色苍茫中,我们由原路走回。过了一座小桥,向右转,到了沪松汽车大道。此时已经没有汽车走过了,空敞的地面更显得荒凉。据说四点钟以后,便不开车,恐怕有危险。出汽车路,又走入巷道中。走了不远,在一座平房的门前,s君停住了,说: "里面是华尔墓,大家要看看吗?" 没有回答,但是,大家都跟着走了进去。在院子中间,立着一只短短的洋式墓碑,上面刻着横行的语句,初看像天书一般,使人读不下去。后来看了后面刻的英文,才知道这是英文的直译。并且,读法也是由下而上的。翻译这几句英文的先生倒很不错,假使他懂得一点哲学的术语,他也许会卖弄什么"人生的象征""象征的人生"一类的玄虚呢。 这不过是余谈,当时使人发生感慨的乃是这位华尔将军本身。提起华尔,像我们这年辈的人,大概是谁都晓得的。当时小学校的国文和历史教科书上都记载着常胜将军的故事,而华尔,白齐文,戈登这三个名字也深深地印入了我们幼稚的脑里。辛亥光复以后,革命的扫荡了我们脑子里的陈腐思想。太平天国成了革命的前驱,赫赫一世的曾、左、李三个大偶像被斥为国贼汉奸。华尔等这一类人自然也被冷落了。但,还没有人认识他们的真面目,有些人也许不能不承认曾、李的创办常胜军,是借外国人的力量,给满清屠杀中国的农民。然而,另一部分人却反而说:"长毛子"也有外国的背景。这都不外是皮相之争。现在,大家已经明白了。华尔等三人既不是满清的功臣,也不是曾、李的好朋友,实在是帝国主义第一次镇压中国革命的刽子手。满清这工具太没有力量了!所以国际帝国主义帮他来组织常胜军。奇妙的是华尔(美籍)、白齐文(法籍)、戈登(英籍)三个人的国籍完全不同,而练常胜军屠杀中国农民却是先后一致。这决不是偶然的事。况且,华尔的墓碑是美国退伍军人华尔团建立的。这样想来想去,这一块纪念碑,便不能使我轻易忘怀了。 在暮色苍茫中,上了回到上海去的火车,一路上,我总在想着这件事。 作者简介:郑伯奇(1895-1979),陕西长安人。长期在上海从事写作、出版、电影工作。著有《打火机》、《两栖集》、《参差集》。近年出版有《郑伯奇文集》。 摘自: 1934年1月19日、20日《申报·自由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上景山》许地山 上景山 许地山 无论那一季,登景山,最合宜的时间是在清早或下午三点以后。晴天,眼界可以望到天涯底朦胧处;雨天,可以赏雨脚底长度和电光底迅射;雪天,可以令人咀嚼着无色界底滋味。 在万春亭上坐着,定神看北上门后底马路(从前路在门前如今路在门后),尽是行人和车马,路边底梓树都已掉了叶子。不错,已经立冬了,今年天气可有点怪,到现在还没冻冰。多谢芰荷底业主把残茎都去掉,教我们能看见紫禁城外护城河底水光还在闪烁着。 神武门上是关闭得严严地。最讨厌是楼前那枝很长的旗竿,侮辱了全个建筑底庄严。门楼两旁树它一对,不成吗?禁城上时时有人在走着,恐怕都是外国的游人。 皇宫一所一所排列羊非常整齐。怎么一个那么不讲纪律底民族,会建筑这么严整的宫廷?我对着一片黄瓦这样想着。不,说不讲纪律未免有点过火,我们可以说这民族是把旧的纪律忘掉,正在找一个新的咧。新的找不着,终久还要回来底。北京房子,皇宫也算在里头,主要的建筑都是向南底,谁也没有这样强迫过建筑者,说非这样修不可。但纪律因为利益所在,在不言中被遵守了。夏天受着解愠的熏风,冬天接着可爱的暖日,只要守着盖房子底法则,这利益是不用争而来的。所以我们要部,在我们底政治社会里有这样的熏风和暖日吗? 最初在崖壁上写大字铭功底是强盗底老师,我眼睛看着神武门上底几个大字,心里想着李斯。皇帝也是强盗一种,是个白痴强盗。他抢了天下,把自己监禁在宫中,把一切宝物聚在身边,以为他是富有天下。这样一代一代,到头来还是被他底糊涂奴仆,或贪,讨,瞒,偷,换,到连性命也不定保得住。这岂不是个白痴强盗?在白痴强盗底下才会产出大盗和小偷来。一个小偷,多少总要有一点女墙钻狗洞底本领,有他底禁忌,有他底信仰和道德。大盗只会利用他底奴性去请托攀,自他,禁忌固然没有,道德更不必提。谁也不能不认盗贼是寄生人类底一种,但最可杀的是那班为大盗之一底斯文贼。他们不象小偷为延命去营鼠底生活;也不象一般的大盗,凭着自已的勇敢去抢天下。所以明火打劫底强盗最恨底斯文贼。这里我又联想到张献忠。有一天他开科取士,檄诸州举贡生员后至者妻女充院,本犯剥皮,有司教官斩,连座十家。诸生到时,他要他们在一丈见方底大黄旗上写个帅字,字画要象底粗大,还要一笔写成。一个生员王志道缚草为笔,扩大缸贮默汁将草笔泡在缸里,三天,再取出来写。果然一笔写成了。他以为讨张献忠底喜欢,谁知献忠说,“他日图我必定是你。”立即把他杀来祭旗。他使命是来杀他们。 东城西城底天空中,时见一群一群旋飞底鸽子。除去打麻雀,逛窑子,上洒楼以外,这也是一种古典的娱乐。这种娱乐也来得群众化一点。它能在空中发出和悦的响声,翩翩地飞绕着,教人觉得在一个灰白色的冷天,满天乱飞乱叫底老鸹底讨厌。然而在刮大风底时候,若是你有勇气上景山底最高处,看看楼屋脊上底鸦群,噪叫底底声音是听不见,它们随风飞杨,直象从什么大树飘下来底败叶,凌乱得有意思。 万春亭周围被挖得东一沟,西一窟。据说是管宫底当局挖来试看煤山是不是个大煤堆,象历来的传说所传底,我心里暗笑信这说底人们。是浊因为北宋亡国底时候,都人在城被围时,拆毁艮岳底建筑木材去充柴火,所以计划建筑北京底人预先堆起一大堆煤,万一都城被围底时,人民可以不拆宫殿。这是笨想头。若是我来计划,最好来一个米山。米在万急的时候,也可以生吃煤可无论如何吃不得。又有人说景山是太行底最终一峰。这也是瞎说。从西山往了一座景山?若说北京底建设就是对着景山底子午,为什么不对北海底琼岛?我想景,山明是开紫禁城外底护城河所积底土,琼岛也是垒积从北海挖出来底土而成底。 从亭后底栝树缝里远远看见鼓楼。地安门前后底大街,人马默默地走,城市底喧嚣声,一点也听不见。鼓楼是不让正阳门那样雄壮地挺着。它底名字,改了又改,一会是明耻楼,一会又是齐政楼,现在大概双是明耻楼吧。明耻不难,雪耻得努力。只怕市民能明白那耻底还不多,想来是多么可怜。记得前几年“三民主义“帝国主义”这套名词随着北伐军到北平底时候,市民看些篆字标语,好象都明白各人蒙着无上的耻辱,而这耻辱是由于帝国主义底压迫。所以大家也随声附和,唱着打倒和推翻。 从山上下来,崇祯殉国底地方依然是那棵半死的槐树。据说树上原有一条链子锁着,庚子联军入京以后就不见了。出在那枯高的部分,还有一个大洞,当时的链痕还隐约可以看见。义和团运动底结果,从解放这棵树,发展到解放这民族。这是一件多么可以发人深思底对象呢?山后底柏树发出幽恬底香气,好象是对于这地方底永远供物。 寿皇殿锁闭得严严地,因为谁也不愿意努尔哈赤底种类再做白痴的梦。每年底祭祀不举行了,庄严的神乐再也不能听见,只有从乡间进城来唱秧歌底孩子们,在墙外打底锣鼓,有时还可以送到殿前。 到景山门,回头仰望顶上方才所坐底地方,人都下来了。树上几只很面熟却不认得底鸟在叫着。亭里残破的古佛来坐在结那没人能懂底手印。 作者简介:许地山(1893-1941)现代作家,教授。名赞坤,字地山,笔名落华生。原籍福建龙溪,生于台弯。甲午战争后,全家迁回大陆。1917年入燕京大学,毕业后留任助教,同时与郑振铎、茅盾等人发起文学研究会,并从事创作。1922年留学美国,研究宗教。1924年去英国,继续其宗教研究。1926年归国后,一直从事教学和创作。作品集有《空山灵雨》、《缀网劳蛛》、《解放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赏菊狮子林》周瘦鹃 赏菊狮子林 周瘦鹃 节气已过小雪,而江南一带不但毫无雪意,天气还是并不太冷,连浓霜也不曾有过,菊正开得挺好,正是举行菊展的好时刻。大型的菊展,是在狮子林举行的。凡是苏州市各园林的菊花,几乎都集中于此,大大小小数千百盆,云蒸霞蔚地蔚为大观。 一进狮子林大门,就瞧见前庭陈列着不少盆菊,五色缤纷,似乎盛妆迎客。沿着走廊北进,到了燕雀堂,堂前假山上、花坛里,都错错落落地点缀着菊花,堂上每一几,每一案,都陈列着大小方圆的陶盆、瓷盆,盆中都整整齐齐地种着细种、名种的菊花,真是形形色色,林林总总,任是丹青妙手,怕也没法儿一一描画出来。当初陶渊明所爱赏的,大概只有黄菊王码电脑公司软件中心种,怎能比得上我们今天的幸运,可以看到这样丰富多彩的各种名菊而大开眼界,大饱眼福呢。 这一带原是园中的建筑群,誉堂的后面是一个小小结构的小方厅,从后院中,走出一扇海棠式的门,就到了揖指柏轩,再向西进,便是旧时建筑物中仅存的所谓古五松园。每一座厅.一座轩.一座堂,都陈列着多种多样的名菊,而这些厅堂前后都有院落,都有假山,也一样用多种多样的名菊随意点缀着。这触处都是不可胜数的名菊,都是公园、拙政园、留园、狮子林、网师园等花工们一年劳动的结晶。 揖峰指柏轩的前面,有一条狭狭的小溪,溪上架着一条弓形的石桥,桥栏上齐整地排列着好多盆黄色和浅紫色的小菊花,好像是两道锦绣的花边,形成了一条绚烂的花桥。站在轩前抬眼望去,可见一座座的奇峰,一株株的古柏,就可明了轩名揖峰指柏的含义。此外还有头角峥嵘的石笋和木化石,都是五六百年来身历兴废的古物,还是元代造园时就兀立在这里的。这一带的假山迂回曲折,路复山重,要是漫不经心地随意溜达,就好像误入了诸葛孔明的八卦阵,迷迷糊糊地找不到出路。 荷花厅在揖峰指柏轩之西,厅前有大天棚很为爽垲,这是供游客们啜茗休憩的所在。棚临大池塘,种着各色各种荷花,入夏悴盖红裳,足供欣赏。现在荷花没有了,却可在这里赏菊;原来花工们别出心裁,在前面连绵不断的假山上,像散兵线般散放着一盆盆黄白的菊花,远远望去,倒像是秋夜散布天际的星斗一样。出厅更向西进,有一个金碧辉煌的水榭,上有蓝地金字匾额,大书“真趣”二字,并没款识,据说是清帝乾隆所写的。西去不多远,有一只石造的画舫,窗嵌五色玻璃,十分富丽;现在船舷、船头、船尾上,都密集地安放着各色小型的盆菊,形成了一只美丽的花船。沿着长廊再向西去,由假山上拾级而登,就是赏梅所在的暗香疏影楼。出楼向南,得一亭,叫做听涛亭,与荷池边的观瀑亭遥遥相对,原来这里是西部假山最高的所在,下有人造瀑布,开了机括,水从隐蔽着的水塔管中汤汤下泻,泻过湖石叠成的几叠水坝,活像山中真瀑,挂下一大匹白练来,气势磅礴,水声淘淘,边看边听,使人心腑一清;这是狮子林的又一特点,为其他园林所没有的。出亭,过短廊,入问梅阁,古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昨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因阁下多梅树,就借用“问梅花开未”的意思,作为阁名。阁中桌凳,都作梅花形,窗上全日冰梅纹的格子,而又挂着“绮窗春讯”四字的横额,都是和梅花互相配合的。现在当然不用问梅花开否,但也有菊花可赏,林和靖可只得反串陶渊明了。从这里一路沿廊下去,还有双得仙馆、扇子亭、立雪亭、修竹阁等建筑物,为了这一带已没有菊花,也就不用流连了。 摘自: 《人民日报》1961年12月23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山水》李广田 山水 李广田 先生,你那些记山水的文章我都读过,我觉得那些都很好。但是我又很自然地有一个奇怪念头:我觉得我再也不愿意读你那些文字了,我疑惑那些文字都近于夸饰,而那些夸饰是会叫生长在平原上的孩子悲哀的。你为什么尽把你们的山水写得那样美好呢,难道你从来就不曾想到过;就是那些可爱的山水也自有不可爱的理由吗,我现在将以一个平原之子的心情来诉说你们的山水,在多山的地方行路不方便,崎岖坎坷,总不如平原上坦坦荡荡;住在山圈里的人很不容易望到天边,更看不见太阳从天边出现,也看不见流星向地平线下消逝,因为乱山遮住了你们的望眼;万里好景一望收,是只有生在平原上的人才有这等眼福;你们喜欢写帆,写桥,写浪花或涛声,但在我平原人看来,却还不如秋风禾黍或古道鞍马为更好看,而大车工东,恐怕也不是你们山水乡人所可听闻。此外呢,此外似乎还应该有许多理由,然而我的笔偏不听我使唤,我不能再写出来了。唉唉,我够多么愚,我想同你开一口玩笑,不料却同自己开起玩笑来了,我原是要诉说平原人的悲哀呀,我读了你那些山水文章,我乃想起了我的故乡,我在那里消磨过十数个春秋一我不能忘记那块乎原的忧愁。 我们那块平原上自然是无山无水,然而那块平原的子孙们是如何地喜欢一洼水,如何地喜欢一拳石啊。那里当然也有并泉,但必须是深及数丈之下才能用桔捞取得他们所需的清水,他们爱惜清水,就如爱惜他们的金钱。孩子们就巴不得落雨天,阴云漫漫,几个雨点已使他们的灵魂得到了滋润,一旦大雨滂沱,他们当然要乐得发狂。他们在深仅没膝的池塘里游水,他们在小小水沟里放草船,他们从流水的车辙想象长江大河,又从稍稍宽大的水潦想象海洋。他们在凡有积水的地方作种种游戏,即使因而为父母所责骂,总觉得一点水对于他们的感情最温暖。有远远从水乡来卖鱼蟹的,他们就爱打听水乡的风物。有远远从山里来卖山果的,他们就爱探访山里有什么奇产。远山人为他们带来小小的光滑石卵,那简直就是获得了至宝,他们会以很高的代价,使这块石头从一个孩子的衣袋转入另一个的衣袋。他们猜想那块石头的来源,他们说那是从什么山岳里采来的,曾在什么深谷中长养,为几千万年的山水所冲洗,于是变得这么滑,这么回,又这么好看。曾经去过远方的人回来惊讶道:“我见过山,我见过山,完全是石头,完全是石头。”于是听话的人在梦里画出自己的山峦。他们看见远天的奇云,便指点给孩子们说道:“看啊,看啊,那像山,那像山。”孩子们便望着那变幻的云彩而出神。平原的子孙对于远方山水真有些好想象,而他们的寂寞也正如平原之无边。先生,你几时到我们那块乎原上去看看呢。树木,村落,树木,村落,无边平野,尚有我们的祖先永息之荒冢累累,唉唉,平原的风从天边驰向天边,管叫你望而兴叹了。 自从我们的远祖来到这一方平原,在这里造起第一个村庄后,他们就已经领受了这份寂寞。他们在这块地面上种树木,种菜蔬,种各色花草,种一切谷类,他们用种种方法装点这块地面。多少世代向下传延,平原上种遍了树木,种遍了花草,种遍了菜蔬和五谷,也造下了许多房屋和坟墓。但是他们那份寂寞却依然如故,他们常常想到些远方的风候,或者是远古的事物,那是梦想,也就是梦吧,因为他们仿佛在前生曾看见些美好的去处。他们想,为什么这块地方这么平平呢,为什么就没有一些高低呢。他们想以人力来改造他们的天地。 你也许以为这块乎原是非常广远的吧,不然,南去三百里,有一条小河,北去三百里,有一条大河,东至于海,西至于山,惧各三四百里,这便是我们这块平原的面积。这块地面实在并不算广漠,然而住在这平原中心的我们的祖先,却觉得这天地之大等于无限。我们的祖先们住在这里,就与一个孤儿被舍弃在一个荒岛上无异。我们的祖先想用他们自己的力量来改造他们的天地,于是他们就开始一件伟大的工程。农事之余,是他们的工作时间,凡是这平原上的男儿都是工程手,他们用锨,用锹,、用刀,用铲,用凡可掘土。的器具,南至小河,北至大河,中间绕过我们祖先所奠定的第一个村子.他们凿成了一道大川流。我们的祖先并不曾给我们留下记载,叫我们无法计算这工程所费的岁月。但有一个不很正确的数目写在乎原之子的心里。残说三十年,或说四十年,或说共过了五十度春秋。先生,从此以后,我们祖先才可以垂钓,可以泅泳,可以行木桥,可以驾小舟,可以看河上的云烟。你还必须知道,那时代我们的祖先都很勤苦,男耕耘,女蚕织;所以都得饱食暖衣,平安度日,他们还有馀裕想到别些事情,有馀花使感情上知道缺乏些什么东。西。他们既已有了河流,这当然还不如你文章中写的那末好看,但总算有了流水,然而我们的祖先仍是觉得不够满好.他们还需要在平地上起一座山岳。 一道活水既已流过这平原上第一个村庄之东,我们的祖先就又在村庄的西边起始第二件工程。他们用大车,用小车,用担子,用篮子,用布袋,用衣襟,用一切可以盛土的东西,运村南村北之土于村西,他们用先前开河的勤苦来工作,要掘得深,要掘得宽,要挖掘出来的土都运到村庄的西面。他们又把;那河水引人村南村北的新池,于是一曰南海,一日北海,自然村西已聚起了一座十几丈的高山。然而这座山完全是土的,于是他们远去西方,采来西山之石,又到南国,移来南山之木,把 一座土山装点得峰峦秀拔,嘉树成林。年长日久。山中梁木柴薪,均不可胜用,珍禽异兽,亦时来栖止,农事有暇,我们的祖先还乐得扶老提幼,携酒登临。南海北海,亦自鱼鳖蕃殖,频藻繁多,夜观渔舟火,日听采莲歌。先生,你看我们的祖先曾过了怎样的好生活呢。 唉唉,说起来令人悲哀呢,我虽不曾像你的山水文章那样故作夸饰,——因为凡属这平原的子孙谁都得承认这些事实,而且任何人也乐意提起这些光荣,——然而我却是对你说了一个大谎,因为这是一页历史,简直是一个故事,这故事是永远写在乎原之子的记忆里的。 我离开那平原已经有好多岁月了?我绕着那块乎原转了好些圈子。时间使我这游人变老,我却相信那块平原还该是依然当初。那里仍是那末坦坦荡荡,然而也仍是那末平乎无奇,依然是村落,树木,五谷,菜畦古道行人,鞍马驰驱。你也许会问我:祖先的工程就没有一点影子,远古的山水就没有一点痕迹吗?当然有的,不然这山水的故事又怎能传到现在,又怎能使后人相信呢。这使我忆起我的孩提之时,我跟随着老祖父一到我们的村西——这村子就是这乎原上第一个村子,我那老祖父像在梦里似的,指点着深深埋在土里而只露出了顶尖的一块黑色岩右,说道“这就是容祖宗彻山头。。又走到村南村北,见两块稍稍低下的地方,就指点给我说这“这就是老祖宗的海子。”村庄东面自然也有条比较低下的。去处,当然那就是祖宗的河流。我在那块平原上生长起来,在那里过了我的幼年时代许我凭了那一块石头和几处低地,梦想着远方的高山,长水,与大海。 一九、六年十一月五日 济南 摘自: 《雀蓑记》 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一九三九年五月初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热带植物的大家庭》周沙尘 热带植物的大家庭 周沙尘 海南岛热带植物园位于乐会和万宁两县交界的山区。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这一带是工农红军活动的主要地区。公元1928年红军在海拔553米高的六连岭主峰上开凿的泉池和修筑的操场,现仍完好如昔。植物园的主任和副主任,都是长期在这一带参加武装斗争的革命战士。现在,他们又在这儿建立起一个规模宏大的具有国际水平的热带植物园,面积达二万七千多亩,是我国研究和发展热带植物的一个重要因地。 当祖国北方正是漫天风雪的时候,许多树木都已凋零,这里依然风和日丽。植物园引种育苗和栽培的多种多样的植物,有的枝叶挺拔,有的顶芽肥壮,有的茎叶繁茂,有的新芽苗茁,无不生势健旺。 不懂得热带植物生态习性的人,是不会知道它们的故乡原来都很遥远。大紫丁香罗勒来自苏联,狮头椒来自匈牙利,银边吊兰来自越南,香根来自喜马拉雅山麓,肉豆宏来自印度尼西亚,油棕来自西非洲,香叶来自南非洲,柠檬按来自澳洲,金鸡纳来自南美洲,鳄梨来自中美洲,剑麻来自墨西哥的克丹半岛,红毛丹来自马来亚,芭蕉麻来自北婆罗洲的低湿山林区,油桶来自日本,海岛棉来自南美洲的亚热带,爪畦木棉来自热带美洲,安息香来自苏门答腊。更多的则是来自祖国各地,现已引种育苗和栽培的一千五百多种植物,绝大部分是我们伟大祖国土地上的家生和野生植物。多少年来,它们在各自的故乡循序演化,只是当中国人在这片深山里开荒育苗,建立了植物园,它们才从地球上的热带、亚热带、温带来到这个大家庭里,听从人们为它们安排新的生活。 其实,有的热带植物并非解放后才来中国的。例如,公元1916年崖县铁炉港农发公司就引人了海岛棉;素称“世界油王”的油棕,公元1926年一位马来亚华侨引种渡洋,试种在那大、琼山府城等地,它旅居海南岛也有30多年的历史了;剑麻在公元1928年也进入了我国,是一位华侨从菲律宾引种栽培在临高县马袅港附近的;椰子来海南岛的历史那就更早啦,据南越笔记所载,它已在我国南方生活将近二千年了。但是,解放以前,从来没有人把它们集合起来,引种育苗,研究栽培和推广。所以,它们的繁殖是缓慢的,有的甚至逐渐零落。。。植物园建立的第二年,就设立了气象站、图书室、标本仪器室、技术室,开始了植物科学研究工作。党提出的工作方针是:“以短养长,以生产养科学,面向生产,为生活服务,多快好省地建成一个具有风格的热带植物园。” 前年,他们就采取了采集引种并肩前进的办法,一方面想尽一切办法引种国内国外的各种植物。一方面深人野外调查采集植物。大跃进后,党又提出了一个行动口号: “踏破铁鞋,尝遍百草,进深山掘宝树,攀峻岭采玉枝,渡 海洋引佳种,化无用为有用,变野生为家生,使千万香花, 在园里怒放,把海南岛变为乐园,为祖国创造财富,为富裕人民的生活而奋斗!” 在这个英雄的口号鼓舞下,引种育苗,栽培繁殖等工作就开始了高速度前进。近年来,引种育苗的贵重植物就有几百种。其中有油料作物油棕、腰果、鳄梨、油茶;有糖料作物甘蔗;有纤维作物剑麻、芭蕉麻、海岛棉、红棉、爪畦木棉、毛里求斯麻;有饮料作物咖啡、可可、茶叶;有香料作物香茅、风茅、胡椒、柠檬按、丁香罗勒、香根。香叶、山苍子、肉豆寇;有药用作物金鸡纳、摈榔、鱼藤、古柯、岗松、益智、郁金、三七等;有热带果树菠萝、芒果、西谷椰子、菠萝蜜、榴莲、红毛丹、葡萄丹、山竹子、金芭蕉等。这些名贵植物有的是经济价植极高,有的是药用效果极好的。其中如印度萝芙木是近年治疗高血压病的特效药;了香树的果实不仅能做香料和化妆品原料,而且在医药上有疗风水毒肿、去恶热、止呃逆、治霍乱等效用;如果说椰子的每一部分都能被用作一定的经济目的,腰果的用途及经济价值就更大更广,所含油脂很高,种仁营养丰富,可生食,又能制糖饯、榨油。果壳多供工业用,用作涂料可以防腐防蛀,在医药上能治疮、鸡眼等症;花托可生食,也可制果汁、糖浆、酿酒,在医药上可治痢疾和坏血病,新鲜汁液有利尿、治水肿病的功效,酿成酒可治神经疼及风湿麻木等病症;木材可供造船、制箱板等用;树皮产一种鲜明的黄色胶质,作精制书皮涂料能防虫蛀,割取树液可制不脱色墨水,也可作木材保护剂及渔网染料,树叶可作调味剂,种皮可作家禽饲料。 无论是名贵植物,或一般植物,无论是种子,或树苗,什么时候来到植物园,什么时候就能落户生活。从公元1958年8月到11月中旬止,在海南岛中部的吊罗山引来定居的植物就有600多种。这些植物在解放以前,是从来没有人理会它们的,就是植物科学研究工作者,也很少知道它们的生活情况。它们一来这儿,植物研究工作者就为它们定科归属,按不同的生态习性,安排不同的生活环境。如果它高兴阳光,将被送到日照充足,又有高温气候的园地去。如果它喜爱阴暗,将被安置在气候温凉多湿的园地里。因为,在这片海滨山区,有丘陵地、缓坡地、夹谷地;又有森林灰棕砂壤、黄棕色的土壤和粘土;特别是因为这里有一批具有风格的园丁,这就使它们能够在这里按照各自的兴趣生活,并繁殖优良的后代。 据张主任说,热带植物大家庭的前途是丰富多彩,芬芳灿烂的。全园将分设五个大区:第一是植物分类区。综合集中所有引种植物,按它们的亲缘系统栽培排列,以供植物分类科学研究和教学实习。第二是经济植物展览区。集中人类已栽培的经济植物,按不同的利用性质,区分栽培展出,以供群众参观,促进生产。第三是遗传育种区。采用嫁接、插条、授粉、芽接等科学方法培养新品种。第四是苗圃区。植物工作者称它为植物的仓库。第五是自然保护区。它是自然界的生物实验室和生物地理群落的重要研究对象。 在几个大区内,又分成许多部分。最大的是植物标本园,总面积约5000亩。从原始植物到高等植物分设八个生态群落配植,即高山植物园、针叶阔叶混交树木园、棕榈园、水生植物园、蕨类园、花草园和荫生植物园。人们可以从这里看到植物是如何进化的。这是普及植物学和园艺学知识、为祖国发掘和创造资源的重要园地。 摘自: 《旅行家》1959年第2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秦淮暮雨途中》倪贻德 秦淮暮雨途中 倪贻德 无论在故乡或在异乡,只要是住上几个月之后,对于那个地方,多少总有些依恋的感情,一旦不幸而别离他去,也就不免要生起一种无限的惆怅呢! 无论是道近或是道远,只要是一个人孤零零走上了旅路的时候,多少总要觉得寂寞无聊,而感到一种生世飘泊的悲哀呢! 但在这两种情形之下,要是正值风和日丽,山川明媚的时候,使一个怨离惜别的征人,看看大自然光明灿烂的表现,听听候虫时鸟僚亮的清歌,也可以减去几分黯然消魂之感,而使各种无谓的愁思忘怀了呢!反之,倘若在细雨潇潇之下,在残年暮冬之季,天宇暗淡,草木凋零,所有接触到我们眼中来的,都是催人下泪的资料;况又是西风频来催打,远郊的哀声时起,你想一个漂零多感的旅客,遭到这样凄惨的情景,他脑里的愁思,他心中的悲怀,是怎样难以形容得出来的哟! 然而以我个人而论,那苍天好像故意要和我的生活调和似的,每逢在旅途之中,所遇到的天气,总是后者多于前者,不是刮着风雪,就是洒着雨丝,这正像我灰色生活的一幅写照,这也是我一生命运偃蹇的象征吧! 啊!今朝!正北国严风、吹过江南的时候,正潇潇暮雨,打在秦淮河上的时候,可怜一乘车儿,一肩行李,又送到孤寂的旅路上来了。想金陵一去,他年难再重来!从此白鹭洲前,乌农巷口,又不能容我的低回踯躅了!车过桃叶渡头,我看见两岸的楼台水谢,酒旗垂杨,以及秦淮河中停泊着的游艇画舫,笼罩在烟雨之中的那种情调,又想起半年来在外作客,被人嘲笑,被人辱骂》甚至被人视为洪水猛兽而遭驱逐的那种委曲,我的眼泪竞禁不住一颗一颗的流了出来。自秦淮以至于下关,约有十多里车行的长途,所以尽够我在那里把往事苦苦地来思量,也尽够我自己制造出许多悲乐的空气来自己享受呢。 乡愁 想我初到这秦淮河畔来的时候,正当秋蝉声苦,月桂香清。这秋色的故都,自不免有一番萧条落寞的景象;何况是生世飘泊,抑郁多愁的我,逢到这样的时节,处在这样的异乡,这客中的苦况,更要比别人加倍难受呢!所以我整日的伏处在斗室之中,只是想到故乡,想到久居的黄浦江滨,想到我朝夕相处的几个朋友,觉得今昔相较,哀乐殊异,而自悔不该谬然远走他方。 那是一天的午后,同事的万君,看我寂寞得可怜。他就过来邀我说: ——这样门坐着岂不苦恼,我们还是出去跑跑罢。 ——好,好,我们一同去跑跑罢——我当然是欣喜的对他表我的同情。 弯弯曲曲的行过了几条狭长的街道,行过了古罗马城堡似的城门洞,城市一步步的远离,山乡一步步的展开,奇形古怪的驴背客可以看见了,兜买石子的江北小田也可以看见了,哦,我们已经到了方孝孺葬身埋骨之地,自古兵家必争的雨花台畔了。 雨花台上,还剩有前朝战血的痕迹,深深的壕沟,高高的堡垒,令人犹想见当年横刀跃马,金鼓喧天时豪壮的气概;而今衰黄的枯草,和颓败的瓦砾,默然躺在午后秋光之下的那种情景,则又令人想到沙场白骨,战士头颅的惨状。我更放眼四望,只见一座雄厚崔巍的石头城,包住了几万人家;卧龙似的连山,绵亘不断的在四处起伏着,现出了许多远近高低的岗陵匠壑;一线的长江,隐然粘在天地交界处,而这且又值黄沙天气,澹薄的阳光,从昏蒙蒙的天幕中射下来,更觉得这荒凉的古战场上,有一种浩荡荡的,莽苍苍的气概,直逼人来,好像有百万雄师,潜伏在那里,正要预备作战的样子。 我正在这样呆呆的四望的时候,旁边站着的万君,忽而指着一处山上白色的小点对我说: ——哦哦,那就是天保城! ——哦哦,那就是明孝陵——他又指着一处山脚下的几块红墙。 ——那就是钟鼓楼——他又指着一处庞然雄镇的大建筑物。 他又指着许多远近的名胜古迹,—一的告诉我,面上露出很得意的神色,大概他是故意想在我面前夸示他们本乡风土的佳胜罢!但是,他何曾晓得我——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这些干燥无味的景色,那里及得来我故乡的百一呢?故乡有杜鹃花开遍的春山,故乡有黄莺鸟鸣彻的柳堤,故乡有六桥三竺中缥缈的云烟,故乡有绿水中柔波清丽的人影,故乡有……啊啊!我可爱的故乡哟2你终竟是我儿时青梅竹马的伴侣,你那明媚的容颜,你那纤纤的清影,你那婉曼的歌声,是早已深深的印在我的心目之中了,虽有异乡的花草,时来引诱我,但是我无论如何不会把你忘记了的哟!可不知何日里,我能够飘然归来’投在你的怀中,把我的相思苦痛来和你从头细数呢? 月下 不久中秋也就到了。这一天的晚上,天气虽然不好,然而也没有雨,股陇的淡月,时时从薄薄的浮云里钻出来窥人,点钟的光景,我刚从一家酒楼里微醉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几个新交的朋友,他们一定要拖我到秀山公园里去赏月,我也因着客中多闲,岂忍负此良宵,所以也就乐得跟了他们走去。 对月怀人,乃是人之常情,我又何能免此?所以当我缓缓的步在复成桥畔,看见那岸边轻围住晚烟的垂柳中间漏出来的淡白的圆月的时候,竟使我不知不觉的想起了我故乡湖畔的那人儿了。 那人儿是蒲柳一般的芳姿,兰蕙一般的丽质,我爱她那温软轻松的华发,我爱她那乌黑多情的大眼,我爱她那柔嫩苍白的颊儿,我尤其爱她说话时那种细腻怯弱的表情,和见人时嫣然一笑的媚态。 她曾经告诉我说过,她是一个世界的零余者,人群的失败者,她受了种种不幸的刺激,所以对于什么也心灰意懒了。她又同我说,她只愿和我以友谊相始,亦以友谊相终,永远做一个纯洁的朋友。她又同我说,她是曾经在半规的凉月底下,立在湖边上,一个人暗暗私泣过的…… 可怜我因着她这几句话,也无端的流下过许多眼泪,记得我在一首诗里,也曾经为她这样的哀吟过。 银河淡淡的凉夜, 秋水盈盈的湖面, 湖底里倒映着一个 纤纤的清影, 湖边上有一个少女 在低低诉她的幽怨。 湖边的少女, 你注着,你呜咽着, 你泣着为的是什么? 可是受了他人的欺凌? 或是有如许故来的哀怨, 故来的饮恨, ——那说不出的哀情。 啊,说不出的哀情哟! 你终于是说不出吗? 你为甚深深瞒隐了? 你为甚不肯告你远方的恋人? 啊,你将永远永远地, 葬她在灵魂的深处, 与永劫而同存…… 啊!今夕月光如此清幽,不知道她对了这多情的凉月,又将如何的回肠千转,幽思百结呢?不知道她可曾想到千余里外还有这样一个可怜的人在对月怀念她呢?啊,我心目中所翘盼的人,我欲爱而不得爱的少女,你也知道那飘泊的孤独者的烦恼吗? 这一天的晚上,我看见月色下淡泊素静的秀山公园,园中的许多赏月的少年男女,和在草地上跳舞的几个年青的女学生,我的心里感到了分外的愉快和温热。 白鸳洲 此后我对于这秦淮河畔的感情就一天一天的浓厚起来了。这其中有两层原因在着:其一,是不多几日之后,我在所住的学校后面,发现了一个可爱的地方——是足以使我无聊的闲游的地方。那儿是一片优秀的水乡,有清可鉴人的溪流,也有纤回曲折的堤岸,有风来潇潇的芦获,也有朦朦合烟的白杨,有临水的小间精椽,也有隔岸的农家草屋……然而我起初也未过淡然置之而已。 后来我和人家谈起,他们告诉我说: ——这就是白鹭洲哟, ——噢噢,那就是二水中分的白鹭洲吗? ——那正是一处前朝诗歌中的遗留物呢? 这样一来,我更觉得这地方的亲密可爱了。真的,我每到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总要邀住一二个朋友,慢慢的踱到那边去闲逛的,而恰恰在那时候,四方的景色,最是变化得复杂,在落日这一边呢,好的是深暗昏漾的林木和晚烟蒙住的远景,衬在橙红的天空上的那种黄昏情调,但是倘若再回过头去一看,则又是一别种样的风光,那正是因为受着对面落日返照的原故,所 以一切的景物,都在灼灼地闪烁,都在耀耀地发光,那背景的 天空,更觉得昏暗下来了。这两者所呈的色调既如此不同,然 而他所给我们的诗意,却是一样的能使我们低徊咏叹,徘徊而 不忍遽去的。当那个时候,我快乐得把一切都忘怀了,一个人不知不觉的哼起郑板桥的几首道情来,自己也好像变了一个樵“夫渔父,在山林烟水之间逍遥的一般。 其二,是在我学校前面,也发现了一个足以使我无聊时闲 游的地方,不过这地方的情调,趣味,和前者恰恰绝对的相反。原来这就是娼妓游民行乐之地,三教九流聚会之场,所谓夫子庙者是也!那儿的规模,格局,观瞻,虽然没有上海那么繁华绮丽,虽然没有北京那么伟大雄壮,但是一到了晚间,那些六街灯火的辉煌,楼头的清歌曼舞,妖艳的的侵轧,以及隔江一声声的檀板丝弦,街心夜游者欢狂的嘈音,都足以使人心荡目迷,而陶醉在醇酒一般的境地里的。 在灯火黄昏之时,在一弯凉月之下,我是常常牵拉着三五年少,漫步的蹈到一家茶社的楼上,踞坐在一张板桌旁边,烟雾迷漫的中间,惨绿的瓦丝灯底下,看看那同透加所绘的跳舞里面一样的病弱的可怜虫,听听她们从竹棍藤鞭之下逼迫出来的哀音,和四周侵淫着的那种靡靡的空气,我又好像变了一个群集在咖啡馆里度浪漫生活的青年艺术家了。 ——哦哦,你们看!这不是一种极好的画材吗?我们倘若把这惨白窈窕的歌女当作了画面上的主体,那么这灰黄憔淬的乌师不是一个极好的背景?这缭绕的烟丝又不是一种极美妙的衬托吗?…… ——你们看!这瓦丝灯光下的色彩是多么闪烁而活跃!这歌妓的红唇是多么硗薄而可爱!她颊上的肌肉……她胸的曲线…… 红叶 重阳节前后的那几天,可说是秋天的精神发挥得最充分的时候。倘若不相信这句话,你不妨到野外去走一趟看看,最好是到那丘陵起伏的高旷之地,又还须骑一匹蹄声得得的驴子,那末你就可以在驴背上看见缓缓地从你两旁经过的秋山野景。知道大自然是如何的在那里表现着庄严灿烂的精神,又如何的在那里发挥着崇高悠远的诗意了。” 如今佳节又近了重阳,一寥廓的天空,只是那般蔚蓝一碧,灿烂的骄阳,想已把青青的郊原,晒成一片锦绣的华毯;葱郁的林木,染为几丛灼嫩的红叶了罢。紫金山麓,灵谷寺前,正是秋色方酣的时候。当这样的佳景,这样的令节,我们应当怎样的去邀游寻乐,才不致辜负这大自然赐给与我们的幸福呢! 于是我们又踏过断褐残垣的明故宫,走出了午朝门,在城脚下一个驴夫那里雇了几匹驴子,踽踽的直向前面山道中进行。山道是迂回曲折,高低起伏,驴儿也跟了它一蹬一颠的缓步。或左或右的前进。 在驴背上一路的贪看着荒山野景,饱尝了许多以前所未曾接触过的清新的美点来,这美点倘若要精细的描写出来,抽象的文字恐怕还嫌不足,最好是用具象的绘画,或者可以更直接更真确些。哦哦,这秋阳中倾斜的山坡,山坡上铺满着不知名的野花——那五色斑斓的野花。远远的一角城墙,城墙上的天空,天空中流荡着的白云,这不是一幅极好的风景画的题材吗?哦哦,这几间古旧的茅舍,茅舍旁有垂着苍黄头颅的向日葵,茅舍前有半开半掩的年久的柴扉,柴扉前立着一个孩子,他抱了一束薪,。在那里对我们呆看的神情,那又好像在什么地方的一张名画里看见过的样子。哦哦.这一带疏林枫叶,枫叶经了秋阳的薰染,经了秋风的吹拂,也有红的了,红得如玛淄般的鲜明;也有黄的了,黄得如油菜花般的娇艳;也还有绿的,那仿佛还在长夏时.一般的滴翠罗后面有红墙古屋的衬托,上面有蓝天的掩映!……这又好像是我的一个好友曾经在那里表现过的一幅画境…… 我这样的在驴背上默默的看着想着,其余的几个朋友也都默默,这空山之中,除开得得的蹄声,也没有鸟唱,也没有虫鸣,也没有人语,大概这时候,大家受了大自然的引诱,都不知不觉的为它伟大的力量所慑伏了。总之,我们好像已经不是现世的人,而变成了中古世纪浪漫时代的人了;我们已经不是现实的人,而变成了山水画中点缀的人物了。 游兴还是很浓的,太阳却缓缓的打斜了,影子也渐渐的修长起来,一切的景物自然更增长了她们的华丽灿烂。然而这光限好的黄昏,偏又在催游人归去。归途,随处拾着红叶,摘着野花,笑看那斜阳中的樵牧,那种快乐的遭遇,真使我有终老是乡,不愿再返尘世的感想了。 玄武湖之秋 不多几日之后,学校里有结队作玄武湖游的举行。这玄武湖上,原是桃李争艳之地,荷花柳丝之乡,所以她的华年,是在烂漫的芳春,是在蓬勃的长夏。一到了深秋,年华近了,游人也激了,所遗留下来的,只有一些寂寞与悲调。然而倘若由诗人的眼光来看,那么,这些衰柳,残荷,败芦,枯叶,以及冷落的孤掉,苍茫的远山是如何的含着高超的诗意!又如何的现着低徊的情调呢?这正所谓: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这又好像是一个美貌的女子,到了中年以后,她娇嫩的容颜慢慢的憔停了,她浓黑的华髻渐渐的稀少了,她往日的恋人也弃她而去了,到这样的时候,她一方面既感慨那似水的流年,方面又还时时在眷念着她那如花的青春,然而青春是一去不可复回,年华又一年一年的流向东去,她无可奈何,可是暗暗的背人流泪的样子,一般的具有美妙而悲凉的诗的情味。 这是使人见了何等的可怜而又可爱的!所以我在这秋的玄武湖上,昏昏蒙蒙度了几个朝暮,也不知道昼和夜,也不知道晴和雨,又忘却了一切世上的荣名禄利,我只愿在这—片荒凉如死的湖边上,结一间小小的孤屋,把我几年来飘泊的生涯,收拾起来,归宿在那里,一等到我死了之后,也把我的枯骨。埋葬在那里,那末我在这一生。也就心满意足的了…… “一间小小的孤屋,但是建筑倒很精雅,从外边看来,虽好像是农家的田舍,里面却有的是湖绿的粉墙,明净的玻窗;有的是小巧的台椅,温软的床褥;屋顶虽不高,但好在于这不高,低小了才觉得团结而紧凑呢!屋外更围了一排矮矮的竹篱,竹篱外便只有芦获和湖水了。住在这屋里面的是一个可怜的老人,他既没有妇人,当然也没有儿孙,每夭伴着他的,只有几本被书和几张旧画。他从来没有踏也外边去看一个人,人家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进来看他。每到了西风飒飒的晚秋,或夕阳蜿晚的黄昏时分,他总是默默的靠在窗口,看了窗外一片单调的景色,听了远处吹来几声孤雁的哀号,他的心就不知不觉的浮沉在一种美妙的追想里面,那就是他青年时代所经过的一段可歌可泣的浪漫史。这是他推一安慰寂寞的方法,他每想到这个时候,自己就好像已经回复了他那黄金时代的生活一样,同时他的甜蜜而可爱的老泪,也禁不住滔滔的流了出来……” 我对玄武湖爱慕之余,本来原想将这样一段幻想,来做一 篇小说。描写一个再过几十年之后的我的暮年生活,是如何的 孤寂,如何的幽静,又如何的时时在一种幻影的追想里面生活着,但是到了后来,不料我求悲哀的诗意之心终竟敌不住我求欢乐的陶醉之心的强盛;我灵的爱之企慕也终竟敌不住我肉的爱之企慕的迫切,于是我那篇《玄武湖之秋》的内容,和前面那一种幻想里的情节就绝对的相反了。 那篇小说。是写我正当在年青时候,同了三个美貌的女学生,在那玄武湖上。如何的相亲相爱,后来分别之后,又如何的思暮她们的一段想象。这样放浪的情节,这样大胆的描写,在这礼教观念极深,文艺知识极浅的中国社会里,原是应该把它及早焚烧了毁灭了的好。但是,我青年的血气终竟没有消灭到全无,我修养的工夫终竟没有磨练到十足,我的求隐隐的心终竟没有我求表现的心的热切。于是我就在某某文艺周报上竟大胆的把它出而问世了。 寒冬 寒冬的日子一天一天的拉近了,秋天的幻景已经隐灭了去,所剩下来的只有一些可怕的悲哀,虽然秋天也是悲哀的,但那种悲哀却时常给人以喜悦;独有这冬天的悲哀,是失望的,现实的,无可奈何的、别的不必说起,就只要抬起头来一看,那密布着的冻云,昏蒙蒙的黄尘,西北风在高处的盘旋,灰调的色彩,号吼般的声音,已经够使人愁惨终朝了。所以我每到了冬季,就和各种昆虫一般,慑缩起来,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等待着运命来支配罢了。而正当那个时候,各方面对我的攻击,也接着如野火般的四起,使我更陷于悲愁绝望之境里,这正是祸不单行啊! 原来自从我那篇《玄武湖之秋》发表以后,凡是稍与我有些关系的人,对于这篇小说都非常注意,也有当面来责难我的,也有写信来批评我的,他们有的说我没有真实的感情,没有纯洁的恋爱。以女子为儿戏,污辱了女性的人格!有的说我没有修养和沉静的工夫,太是裸的描写,使人看了心神不安,有失了美的价值;有的说我只有肉的爱而没有灵的爱,是礼教的教徒,色情的狂奴……这些他们本来不负责任的说,然而神经过敏的我,怎样能够当得起这种毁辱呢!我的食量就因此逐渐的减少了,睡梦中也时常惊醒了,每个人的眼睛好像都在盯住我,每个人的言语好像都在痛骂我,我为着躲避这些可怕的刺激,每天只是缩在房里,一步也不敢踏出去,像这样接病似的挨了几天之后,学校当局,竟因着这一篇小说,把我的职务像快刀斩麻似的辞退,他惟一的理由是: “先生所作之小说,今已激动公愤,倘再牵留不去,将引起极大 之风潮!……” 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话可讲?想我当初写这篇小说的动机,原是不满于现实的苦痛,要想在艺术的世界中,建起空中的楼阁,求我理想中的人,来安慰我的寂寞,减轻我的欲求。现实的社会,纵使是一座不容人飞翔的牢笼,纵使是一处监禁思想的魔窟,然而在艺术的天国里,却是绝对客人以自由,凡是宇宙的市民,谁都可到这里来尽情地翱翔,尽情地欢唱的。而不料一到了万恶的中国社会里,竟连这一点点的自由也要被束 缚!竟连这一点点的享乐也要被摧残!这还有什么话可讲呢? 暮雨 尖长而响亮的汽笛声,把我的意识回复了转来,探头向车篷外去一望,荒凉的野景已经渐渐在转变为嘈杂的市裹了、两旁的行人也觉得渐渐的拥挤起来,距车站的路想巴不远了。只是潇潇的暮雨,比刚才更加落得起劲,大概它是故意在那里助长飘流者心内的悲调罢! 摘自: 一九二四年三月九日、十六日《创造周报》第四十三号泅十四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漂泊京都》古清生 漂泊京都 古清生 漂泊京都,业已是第二个年头了,初来的浮躁、苦闷和迷茫也逐渐地在时间里消解,所得的是一颗平常心。独自地在京都的居所里写作,或采买,或做饭烧菜、饮酒,典型的一个人的“作坊”,就把日子过得很静,很淡。间或去到热闹的城区,也是为匆匆的过客,并不把自己当作完全的京人。只是想,我是一个纯粹为文学而投奔京城的人,把文学当作事业,也把文学当作谋生的手段,就这样把日子过下去,把文章写下去,日积夜累,可供大家卒读或不堪卒读的文字也就多起来。多得有些个泛滥么?每天来的样报多多,便也就把它看做是生命的“影子”。如今,热爱文学的人是不多了吧? 然而,在京都却也有如我等痴者,打全国各地而来,朝圣般栖居京都。后些来的人,总有一些找上门来,要探讨文学的发展以及以文学谋生的问题。这令我很感动。感动的是,大约他们都从书店里买到我的那本散文集子,那本散文集子,我给它取名叫做《男人的蜕变》,大意是一个男人的精神从一种状态转向另一种状态,这就是可以理解的了。也就在那本散文里,有一篇的标题为《无人呼我》,讲的是我自己的故事,说是初到京城买了一个bp机,却是没有人呼我,寂寞时,自己呼了自己一回。这也不是什么精彩的故事,却是在那篇文章里,无意公布了我的bp机的号码,所以大凡来京的文学青年买了书,就以那个号呼我来。呼得多了,人就略略有些后悔,心想不该把bp机的号公开。只是这样地想了想罢,每有人呼来,还是赶快去公共电话亭回话。当对方告诉我,他也是流浪者时,我总是要与他在电话里作长谈。流浪的心,总是能够相通的吧,所以,我并不去想如何的不该。因为这样的交流,总是让我得到多多,那些个男女文学青年原本与我一样,过去都有着一份安适的工作,有固定的收入,便是心中的那一个梦想,使得他们背井离乡,走上了艰难曲折的流浪之路,而前途未卜。那一份漂泊的心境,那一份无奈的焦灼,那一份孤独的期待,不期然地从话语里传达,进入到我的心灵。 还记得是去年的冬日,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我正在写一篇散文,忽然bp机叫了,我一看,是一个并不熟悉的电话,想来是有什么人有什么急事呼我,便出门去打电话。其时已是夜里十点,雪花在冷冷的路灯光下飞扬,而大街上,已是车少人稀,大多的店铺也已关门。我顶着风雪骑车穿过好几条街,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电话,那个店子也正准备关门的,我来了,店主听到我的南方口音,便宽容地让我打,他也是南方人。拨通了电话,对方传来的是一个苦闷的声音。他说,我也是一个外省人,刚才读了您的散文,我跟您一样的心境,睡不着觉了,就想着呼您来,您不见怪吧?我在冷风里打了个哆嗦,那天大约在零下十度,实在是冷的。我说,不怪不怪,找我有什么事吗?他说,我……主要是想和您聊一聊。我们就这样一个在北京城的东头,一个在北京城的最西头,开始了电话交谈。末了,我问他,你还回去么?他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这是我从外地来京的很多文化人口中听到的, 而我也一样,回不到过去中去。且我的散文集中也收入了这样一篇文章。我们这样大约谈了半个多小时,脚是冻得发疼,手也麻木得快要抓不住电话了,我只好告诉他,我不能再陪你谈了,太冷。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总有一些外省的青年文学朋友呼来。他们谈着各式各样的想法,讲述各种各样的处境。近时有一位南国来的文学青年也是这样呼我,而他的想法却是让我惊叹,并促使我想到要写一篇文章,告知那些欲来京都流浪的文学朋友一些什么。 那位朋友,原是一位教师的,大学毕业,辞了职到京都来回他的文学梦。这些,原本也很正常,京都是一个大城市,政治文化经济中心,东西南北文化交杂,平日里玩笑地说,京都是中国的纽约。很多外省人来京都圆梦,有成功者,也有失败者,成功者是微笑,失败者是泪水。然而那位朋友的思想却是让我沉思。他呼过我之后,要了我的地址,然后给我写来一封长信,告诉我,他这是第二次来京都了。第一次来时,呆了些时日,用尽了身上为数不多的钱,只好又回到他的南国去,准备去更南的南方广东去时,一位朋友在北京帮他找到一份工作,是电脑公司。他又来到京都到电脑公司打工。这原本也是很好的,老板很器重他,并想把他培养成一个商人。然而,他却心仪文学,并不想走商人的路,也不曾安下心来经商,这样,老板只好推荐他到一家书店去,以为在那里他可以有所作为。到了书店,自也是可以栖身的,与之文学也近了一些。可是,他一去书店便对老板说,他只是暂时想呆在书店,他的目标仍是文学。老板劝他先干好工作再说,这话好像不大合乎他的心情,及至这一位老板也想炒他的鱿鱼了。因为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店子成为文学院的。他在信中还说,他只想搞文学,别的都毫无兴趣。这话也是无错,但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生活姿态,他目前又面临着生存的危机了。 流浪者呵,读他的信的时候,我为他的那份执著而感动,也为他那份艰辛而心酸,但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同他的这种思维。为事业从外省来到京都,这很令人感佩,不愿意平庸,不甘心无所作为,这已经是九十年代青年的精神走向。但是,京都并不是慈善机构,不会因为你有事业心而救济你,生存只有靠你自己。在还不能够靠文学养活自己的时候,自是要谋得一份职业,找到一个饭碗,且还要把它守住,这样才是可以立住足,然后再谋求发展。而那位朋友,这一切他都不想,我完全能够清楚他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局面,却又帮不上他,即便我现在完全靠稿酬为生,也是要在一家报社打工的,最起码我有一个通讯地址罢。我读完那位朋友的信,想写一封信告诉他,无论如何也得保住眼前的饭碗,文学的事,总是要等吃饱饭才可以谈的,可是,他却没有给我留下地址,大约他根本就没有地址,只是到处寻找那种极小极便宜的旅馆住罢。我心里顿时怅然无限,一种为朋友心酸的感念便也充塞于胸。但偌大的京都,我又怎能找见这些漂泊的文学朋友而—一把我的想法告知他们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龙门印象》萧殷 龙门印象 萧殷 一 是晴朗的初冬早晨,太阳温煦地照着大地。汽车一驶出了洛阳的西关,就象摆脱了缰绳的野马,任性地飞奔起来。过了著名的周公庙,远远就望见闪闪发光的洛水了。更远处,却是迷迷茫茫的一片,似风沙,似烟雾,又似苍苍茫茫的原野。不一会儿车已驶进了洛河桥头,你看!天津桥,多少古典诗人咏唱过的天津桥啊,它还屹立在洛河的水流里;在古代,这一带的垂柳系过多少依依的离情!水流里曾渗和过多少离人的伤心泪!要是在春天,当洛河旁边的桃花盛开的时节,人们能看着这片景色毫无遐想?能不回想起这样脍炙人口的诗句么? 天津三月时,千门桃与李;朝为断肠花,暮逐东流水。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新人非旧人,年年桥上游。 可惜,现在已经是冬天,阳光虽很温暖,但道路两旁的村庄,却裸的,再也找不到“绿树掩映”的风趣了;就连邵康节的“安乐窝”和司马光的“独乐园”的遗址,也是如此。 车越往南行,道路越来越难走;倒不是路不宽,而是马车和牛车太拥挤了!一辆跟着一辆,络绎不绝;马蹄落处,尘土飞扬,有时竟连前面两丈远的东西也无法辨认;此时此际,任你空际多么晴朗,但在这里,阳光能不黯然失色么?正所谓: 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 好在龙门在望,我们憧憬已久的“石刻宝库”就在眼前了。 二 龙门!多么响亮的名字! 当我们走到一个小镇的尽头,面前就横着一条湍急的河流,那原来就是有名的伊水。我们走到沙滩,从这里放眼南望,两岸石壁对峙,伊水从中潺潺地向北流来。远处的接口却异常整齐,好像凿穿的阙口;难怪古人管它叫“伊阙”,后人又管它叫“龙门”了。 就在这伊水的两岸,我们的祖选创造了无数的艺术珍品。你看!伊水两岸(尤其是西岸)的“洞”和“龛”吧,密得简直像蜂房。据统计,全山造像凡九万七千三百零六尊;题记三千六百八十品;有佛洞一千三百五十二个,龛七百五十个,塔三十九个。其规模之大,由此可以想见。 远在公元五百年(北魏景明元年),规模宏大的石刻艺术活动,就在这里开始了。人们所叹赏不绝的“宾阳中洞”里面的十一尊大佛像以及它洞口两壁的浮雕,正是当时劳动人民所雕刻的最优秀的珍品。后来又经过东西魏、北周、北齐、隋,一直到晚唐光化元年(即公元八百九十八年),我们的祖先连续在这里营造了四百来年,他们继承了敦煌、云冈雕刻艺术的传统,融合了南北朝的文化并吸收了犍陀罗的精华;特别在晚唐,又继承了北魏的优秀传统,更吸收了当时西方艺术的精髓,融合汉民族固有的色彩,发挥了他们高度的艺术智慧与创造的才能,使这里的石刻艺术不断地得到发展和不断地提高。 因此,无论你从艺术创造的发展来看,或者从艺术创造的规模来看,或者是从石刻艺术所达到的高度成就来看,龙门都无愧为祖国的伟大的石刻为祖国的伟大的石刻艺术的宝库。 啊!谁能面对着这千千万万的精心的雕刻,能无动于衷?谁能在这些伟大艺术品的面前,不惊叹我们祖先的匠心和辉煌的艺术智慧呢? 三 我们来到了奉先寺。 当人们登上高高的斜坡,踏上了最后一级石阶的时候,抬头一望,谁都会惊喜地吹呼起来:“啊!你看!你看!” 原来在我们的上面,有一张端庄安详、微露笑容的脸庞出现在我们的眼前,那就是奉先寺著名的卢舍那雕像。高十七米,膝部以下已崩落,但全部体态仍十分匀称平衡;尤其是脸部,仿佛有无限的魅力,你一见那张慈爱温厚的脸容,内心就不禁油然地滋生出一种喜悦的情绪。 这是七世纪七十年代的产物。距今已有一千三百年的历史,虽经长时期的风雨剥蚀,然而不管你从哪个侧面看上去,它总是那样匀称!那样慈爱温厚和那样端庄安详!甚至当我们走到伊水的对岸,站在看经寺洞前来回望它的时候,它那慈祥的脸容,却依然是那样动人。 偶一看,它会给你带来一些喜悦的情绪;但仔细再瞧瞧,你又会觉得它有与众不同的地方。我们曾看过北魏的造像(如龙门的“宾阳中洞”、“古阳洞”、“莲花洞”的造像),这些造像都是脸部秀长,眉作弧形,鼻长,目大,颈平,唇厚,而且胸部平直。这些造像虽然也表现了辉煌的艺术智慧,但它们却更多地保留了外来的艺术的痕迹。然而到了唐代,不但继承了北魏艺术的优秀传统,吸收了当时西方艺术的优点,同时也融合汉民族固有的色彩,使造像更加雄劲生动,更柔和自然。奉先寺的卢舍那的造像,就是杰出的代表作品。你看吧,卢舍那的脸部多么丰满:鼻端,口正,两耳下垂,眉作新月形,目稍向下凝视,胸脯微凸……如果拿北魏的造像来比较,显然卢舍那的造像是更有民族特色了。 奉先寺是龙门最大的佛洞,南北约三十米,东西约三十五米。据说是唐咸亨三年(公元六七二年)开工,一直到上元二年(公元六七五年)十二月三十日才造成,整整费时三年零九个月。可惜,右面的菩萨、天王、力士和供养人等,大部被风雨剥蚀,残缺不全,好在左面的诸像大部分还完好无损。特别值得提一提的,是那力士像章。乍一看,你会觉得他十分猛勇,有劲!仔细看,你会发现他的颈部和手臂的肌肉显露,盘络分明。充分发挥了艺术上的夸张手法,但大部却符合人体的解剖原理,这是难得的珍品。 四 我们怀着愉快的心情离开了奉先寺之后,继续参观了十个佛洞,如西山的成佛洞、敬善寺、老龙洞、千佛洞、八仙洞、无名造像、药方洞和东山的四雁洞、二莲花洞、看经寺等等以及石壁间无数的佛龛。 真是美不胜收!当你当你你默默地望着神采奕奕的佛像出神的时候,同时在你的耳边就响着不断的赞赏:“多洗练的衣纹!”“多优美多姿!” 在万佛洞外的半壁上,我们看见了一个菩萨,约一米高,右手执“指尘”,左手提水瓶,上身微向右倾,头部却向左弯,优美多姿,传神得很,实是唐刻观音的杰作。唉!可惜头部已被击碎,可恨又复可叹! 在敬善寺内,也有两个菩萨,姿态端丽而体态富有变化;可惜头部也被子凿去了!八仙洞里的雕像,其体态之多姿,使人不能不“啧啧”称道;然而,它们的头部同样被凿去了。 使人深为惋惜的,是这种“凿去头部”的现象,竟这样普遍!在龙门的许许多多的佛洞中,除了极少数的佛像(如看经寺的罗汉群像以及像奉先寺、宾阳洞的一些高大的巨像)还完好无损之外,可以说,绝大部分雕像的头部都被凿走了。 这真是龙门石刻艺术的浩劫!其实,破坏龙门石刻的活动在唐武宗时期就开始了,以后又经历了多次的变乱,石刻被毁的现象,日复一日地严重起来,特别是在国民党反动统治时期,美国帝国主义勾通官僚奸商,大肆盗凿龙门的石刻艺术。那时候,龙门完全无人管理,任何人都可以任意凿走雕像。据说,每凿下一个头像,即可得到二十块现洋的报酬。在这种严重的破坏之下,万佛洞的佛像再也难得找到完好的了!所有石壁间精致的的佛龛里的佛像,全部被凿去了脑袋!在东山南端的成佛沟里,无数唐代成熟的壁上雕刻,几乎全部被砍去了头部!有的是整个地被凿走了! 看了这种种现象,使人痛心!帝国主义为劫掠我国古代的艺术珍品,竟敢勾结官僚大肆盗凿,同时以小利诱惑不法居民进行不间断的破坏,以致使龙门的石刻艺术遭到了严重的无法弥补的损失! 亲爱的读者,请你们牢牢地记住,现在,在美国纽约博物馆和坎察斯博物馆以及波士顿博物馆里,还藏着好几种龙门石刻艺术的珍品!其一,是宾阳中洞两壁的“皇后冖佛图”及“皇帝冖佛图”,这是两幅构美妙的浮雕,是我国一千四百年前在雕刻艺术上的杰作。一九三五年,美国强盗普利斯贿通古玩奸商岳彬,勾结国民党反动政府,把这两幅珍贵的浮雕盗凿下来,然后运到美国。其二,是万佛洞里的飞天和洞口的一对石狮子。狮子一脚翘起,作攫物状,极雄伟壮观,是我国七世纪的艺术名作。美帝国主义竟将狮子连同飞天一起盗走,现藏在波士顿博物馆。 记住!亲爱的读者,牢牢地记住啊!这笔债将来一定要算清! 五 我们从万佛沟走出来,天空跟我们的心情都变得阴沉了。西风刮起了漫天风沙,道路更难走了。 我们沿着伊水向北走去。尘土扑面,眼睛都很难睁开。走了很久,才走到香山寺前。这是著名诗人白居易死前居住洛阳十八年,常来游历地方,在这时,据说他和洛阳其它的几位诗人结过“九老社”,朝夕相聚,曾留下不少动人的诗篇。 再沿着山路向北走,行约一里路,眼前出现一道山梁;在山梁的尽处,却是一片密密的柏树林。有人告诉我们:“白居易就葬在这柏树林里,现在叫做白冢。” 我们放眼远望:奇怪!一个“琵琶”清晰地映在我们的眼前。你看,这道山梁和柏树林不正好构成一个“琵琶”么?——这也许是后人为纪念诗人的名诗“琵琶行”而特地装点出来的吧。再远些,在柏树林的背后,是伊水,是热闹的小镇,是苍茫茫的原野,是烟雾,是密密的烟囱…… 西风刮得呜呜直响,我们顺着山梁,一直向柏树林俯冲下来,风声在我们的耳边呼啸着,尖叫着,在风声里,我们仿佛听到这样的声音: ……九月降霜秋早寒,禾穗未熟绋青干;长吏明知不早破,急敛暴征求考课;典桑卖地纳官租,明年衣食将何如?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 一口气跑到了白居易的墓前,我们忽然都严肃起来了。谁都不愿说一句话,仿佛谁都怕惊扰了诗人的构思。 其实,在我们的面前只有一块石碑:“唐少傅白公墓”。风来时,柏树摇摇摆摆,反而显得无限的静穆。 诗人,静静地睡吧,你曾经诅咒过的“食人肉”的社会,已经被你的子孙消灭了!你看,在柏树林的隙缝里,你难道没有看见远远的红旗在飘展么?西风,你别吵吧!让我们的诗人听听他的子孙怎样歌唱他们的幸福吧! 作者简介:萧殷,现代作家,文学评论家。原名郑文生,曾用笔名肖英、黎政。生于1915年。广东省龙川佗城竹园里人。抗日战争爆发后,参加编辑中国青年记者协会机关刊物《新闻记者》月刊。1938年加入中国。此后,从事新闻和教育工作。1949年参加中华全国文学工作者协会。新中国成立后,历任《文艺报》主编、《人民文学》执行编辑、中国作家协会青年作家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兼文学讲习所副所长、广州暨南大学中文系主任、中国作协广东分会副主席、中央是财局文艺处处长,现任广省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广分会副主席兼《作品》月刊主编。1932年开始写小说,抗战期间写过一些报告文学。解放后,主要精力用在文学评论工作上。有文艺论集《论生活、艺术和真实》、《与习作者谈写作》、《给文艺爱好者与习作者》、《鳞爪集》、《习艺录》;此外,还有杂文集《生活·思想·随感》,散文和短篇小说集《月夜》。 摘自: 《施行家》1957年二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离别西海固》张承志 离别西海固 张承志 一 那时已经完全凭预感为生。虽然,最后的时刻是在兰州和在银川;但是预感早已降临,我早在那场泼天而下的大雪中就明白了,我预感到了这种离别。 你完全不同于往昔的任何一次。你不是乌珠穆沁,也不是仅仅系着我浪漫追求的天山沙塔山麓。直至此刻,我还在咀嚼你的意味。你不是我遭逢的一个女人,你是我的天命。 然而,警号一次次闪着红光——我知道我只有离别这一步险路。 西海固,若不是因为我,有谁知道你千山万壑的旱渴荒凉,有谁知道你刚烈苦难的内里? 西海固,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完成蜕变,我怎么可能冲决寄生的学术和虚伪的文章;若不是因为你这约束之地,我怎么可能终于找到了这一滴水般渺小而真纯的意义? 遥遥望着你焦旱的远山,我没有一种祈祷和祝愿的仪式。 我早学会了沉默。周围的时代变了,二十岁的人没有青春,三十岁便成熟为买办。人们萎缩成一具衣架,笑是假笑,只为钱哭,十面埋伏中的我在他们看来是一只动物园里的猴,我在嘶吼时,他们打呵欠。 但是我依然只能离开了你,西海固。 我是一条鱼,生命需要寻找滋润。而你是无水的旱海,你千里荒山沟崖坡坎没有一棵树。我是一头牛,负着自家沉重的破车挣扎。而你是无情的杀场,你的男男女女终日奔突着寻找牺牲。我在那么深地爱上了你之后,我在已经觉得五族女子皆无颜色、世间唯有你美之后,仍然离开了你。离别你,再进污浊。 难怪,那一天沙沟白崖内外,漫天大雪如倾如泻呼啸飞舞地落下来了。马志文在那猛烈的雪中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他满脸都是紧急的表情。在习惯了那种哲合忍耶教派的表情之后,我交际着东京的富佬和买办,我周旋在那种捉摸不定的虚假表情之中时,常常突然大怒失禁。我在朝他们疯狂地破口大骂时,他们不知道沙沟白崖那一日悲怆的大雪。他们不懂穷人的心,不懂束海达依和哲合忍耶,他们没有关于黄土高原的教养。他们不知道——远在他们面对摄像机镜头表演勇敢之前,哲合忍耶派已经拼了二百年,八辈人的鲜血已经把高原染成黄褐色了。 如今在这无雪的冬天,在这不见土壤毫无自然的都会,我满眼都是沙沟毗邻的不尽山峦,那西海固泼天盖地的大雪沐浴着我,淹没时的窒息和凉润是神秘的。 二 历史学的极端是考古学;我那一夜在沙沟用的是考古学的挑剔。我强忍着踏破谜底的激动,似用无意之言,实在八面考证——那时我不想念这一切是真实的。我不敢相信历史那玩艺儿居然能被一群衣衫褴褛难得饱暖的农民背熟。 我装作学生相,装作仅仅有不耻不问或是谦虚平易之习。我掩饰着内心深处阵阵的震撼,在冬夜的西海固,在荒山深处的一个山沟小村里听农民给我上清史课。那震憾有石破天惊之感,我在第一瞬就感觉到它巨大的含义。马志文如同一名安排教授课表的办公室人员,每天使我见到一个又一个难以置信的人。 就这样,我被一套辈辈都有牺牲者的家史引着,一刀剖开了乾隆盛世。而当我认识的刀剥着《清史稿》、剥着do,llcnne传教团记录,剥着y·fraicher著作的纠缠深深切入之后,我就永远地否认了统治者的盛世。 我在西海固放浪,满眼是灼人眼目的伤痍风景。志文——你如我的导师,使我永远地恋着那一个个专出牺牲者、被捕者、起义者的家庭。当西海固千里蔓延的黄土尚没有迎来那次奇迹大雪以前,你一直沉默着,注视着我的癫狂和惊喜。你独自捧着我的作品集,费力地读。不舍篇末注脚,但是从来没有一句肯定。 这一切使我深深思索。 在一九八四年冬日的西海固深处,我远远地离开了中国文人的团伙。他们在跳舞,我们在上坟。声威雄壮的上坟,使我快乐地感受了一种强硬之美。追着他们的背影,我也发表了一篇散文,写的是这种与中国文人无干的中国脊背。 回到村庄里,冬夜里我听着关于那位穷人宗教导师的故事。他被杀害后,两位妻子中一位自尽于甘肃会宁,另一位张夫人和女儿们被充军伊犁,相陪随罪的农民们也一同背井离乡。草芥般的女人命不难揣测——女儿们被折磨得死在半途。夫人到了伊犁,除夕夜宰了满清官吏一家十余口,大年初一自首求死。案官沉吟良久,说:好个有志气的女人!…… 我也沉吟良久。 我那时渴望行动,我追寻到了伊犁。在洪水滔滔的夏季的伊犁河断崖上,一位东乡族的老人,他名叫马玉素甫,为我念了上坟的苏热。河水浊流滚滚,义无返顾地向西而不是向东奔流——连大河都充满了反叛的热情。在那位通渭草芽沟张氏女人的就义处,我们跪下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虔诚地举念和踏入仪礼。马玉素甫并不是哲合忍耶,只是感我心诚——为了报答。一年后我又赶到甘肃太子寺,瞻仰了他故乡的太子寺拱北——日子就在这种无人理会而我们珍视无比的方式中流逝着。榆中马坡,积石山居家集,河州西关,会宁马家堡,沙沟和张家川,牛首山和金积堡。我奔走着,沿着长城,沿着黄河,在黄土高原和丝绸之路那雄浑壮美的风景之间。 我不再考据。 挑剔和犹豫一眨眼便过去了。我开始呼喊,开始宣传,我满脸都蒙上了兴奋激动造成的皱纹。静夜五更,我独醒着,让一颗腔中的心在火焰中反复灼烤焚烧。心累极了,命在消耗,但是我有描述不出的喜悦。 三 渐渐地我懂了什么叫做farizo。它严格地指出信仰与无信的界限,承认和愚顽的界限。对于一切简朴地或是深刻地接近了一神论的人来说,farizo是清洁的人与动物的分界。信徒们所以礼拜,就是因为他们遵守farizo,承认、感叹、畏惧、追求那比宇宙更辽阔比命运更无常的存在。中文中早在远古就有一个准确但被滥用的译词——天命。 那一年,我苦苦想着一个问题:什么是我的天命。我总是渴望自己、独特的形式。我知道冥冥之中的那个存在让我进入西海固,并不是为着叫我礼全每天的farizo拜。一切宗教都包含着对天命——farizo的顺从,我的举礼应当是怎样的呢? 西海固的群山缄默着。夜幕垂下后,清真寺里人们还在补一天的天命拜。老人们神色肃穆。我呆呆凝视着他们。这些和历代政府都以刀斧相见的人,这些坐满二十年黑牢出狱后便径直来到寺里的人,这些日日在高高的山峁上吆牛种麦傍晚背回巨大的柴捆的人——全神贯注,悄然无声。 我只有独自品味,我必须自己找到天命。 西海固变得更辽阔了——东到松花江畔的吉林船厂,西到塔里木北缘的新疆焉耆,我不知目的,放浪徘徊,像一片风卷的叶子,簌簌地发出“西海固,西海固”的呓语,飘游在广袤的北中国。 我捕捉不到。我连自己行为的原因也不清楚。那过分辽阔的北中国为我出现了为我出现了一张白色的网络的秘密地图。我沿着点与线,没有人发觉。人堕入追求时,人堕入神秘的抚摸时,那行为是无法解说的。 人可以选择各式各样的自由。人可以玷污和背信,人也可以尊重或追求。快乐和痛苦正是完整人生。而这在一切之上,再也没有比“穷人宗教”四个字更使我动心的了。 我静静地接受了,完成这件功课胜过千年的仪礼。那片落叶如今卷进激流,那位褴褛的哲人远在二百年前就说过,端庄的人道就是如水的天命。 如水的天命——farizo dayim,有哪一位东方西方的先贤这样简单地指导过我呢? 我接受得犹豫再三。挑战太强大了,埋伏太阴险了。穷人宗教处处败北,体制在左右压迫。黑色是一种难以描述的颜色——在突厥牧人那里,它同时是最高贵的、最恐怖的、最神秘的、最不祥的和最美丽的。夜里,我迎着高原的寒冷走上山梁,璀璨的星群如同谶语。漆黑的夜色包裹着我,完全把我视为对峙的大人,并不怜悯我的微弱。 我只有无力的语言,只有一个为我焦急的农民朋友。马志文等待着我回答,但他的等待是意味深长的,他并不为我变成——照明的一束火把。 天命,信仰,终极——当你真地和它遭遇的时候,你会觉得孤苦无依。四野漆黑,前不见古人为你担当参考。你会突然渴望逃跑,有谁能谴责杀场的一个逃兵呢?那几天我崩溃了,我不再检索垃圾般的书籍。单独的突入和巨大的原初质问对立着,我承受不了如此的压力。我要放弃这farizo,我要放弃这苍凉千里的大自然,我要逃回都市的温暖中去。 ——但是,阴挡的大雪,就在我拔脚的瞬间,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了。 四 那场大雪是我人生中唯有一次的奇迹体验。 上午开始就彤云阴冷。娃娃们挤在正房,只有这间屋子为我生着煤火。我不知为什么暴躁不安,我恨不得插翅飞出这片闭绝的枯山。娃娃们吵闹得太凶,马志文的母亲跑来当奶奶,吆喝孩子。我怕心里的毒火烧破表皮,拉着志文溜到他母亲家。 清冷的屋里没有煤火。西海固度冬时,人总是坐在炕上——用马粪牛粪燃出热烟,炕上的人合盖一条破棉被在腿上,人人再披一件棉袄。至今西海固山区回民都喜欢在大棉袄领口缝一个纽绊,横着扣住,终日披着那袄行走。我们急得团团转,大雪已经落下来了,一会儿工夫山会闭住,我就要逃不出这密封的黄土高原了。 心里有一股烈火在蔓延。我清楚:这是人性的恶和人道的天命在争抢。然而我忍受不了这种抉择,我多想当个恶棍,放纵性情,无拘无束。我只想逃跑,farizo留给未来哪个勇敢纯洁的人吧。我渴得要命,西海固的罐罐茶愈喝愈涩。我冲出门外,站在崖畔的场上。 大雪如天地间合秦的音乐。它悠悠扬扬,它在高处是密集的微粒,它在近旁是偌大的毛片。远山朦胧了,如难解的机密。近山白了,涂抹着沙沟白崖血色的褐红石头。 我痴痴盯着山沟。猜测不出算是什么颜色的雪平稳地一层层填着它。棱坎钝了,沟底晶莹地升高,次第飘下的大团大团的雪还在填满着它。沟平了,路断了,——这是无情地断我后路的雪啊。我为这样巨大的自然界的发言惊得欲说无语,我开始从这突兀的西海固大雪之中,觉察到了一丝真切的情分。 你那时悄悄站在我背后。 志文兄弟,你超过了乌珠穆沁的额吉(母亲),更超过了一切大学的导师。我无法彻底地理解你。那时分,那一刻的你喃喃着,你是大雪言语的译者吗? 你低声耳语着:“走不成了。不走了。住下再缓一阵。再没有个车了。这么个雪连手扶(拖拉机)也不给走。走不成。不能走么,硬是不能走……” 你的声音,雪的声音,时至今日还丝丝清晰。是谶语么,是对我的形式、我的farizo的判定么? 人称“血脖子教”的哲合忍耶,为一句侮辱便拔出柴捆中斧头拼命的哲合忍耶,悍勇威慑大西北的哲合忍耶,被流放被监视被压迫而高声大赞自己的理想的哲合忍耶——难道居然就为了我,改用了雪一样深情而低柔的语言么? 沙沟的两个山口都白了。桃堡和臭水河白了。通向老虎口的道路白了。白崖路上那几架高耸的大山白了。人世间唯有大雪倾泻,如泣如诉,如歌如诗。大雪阻挡中的我更渺小,一刻一刻,我觉得自己深化了,变成了一片雪花,随着前定的风,逐着天命般的神秘舞蹈。 五 新的形式就是再生的原初形式。 书,我重新思索着的含义。 西海固的大山里有一个关于书的本质、书的幸福的故事。那个故事发生的年代应当略去,地点在固原双林沟。 造反已经三年,哲合忍耶像昔日一样,死的死了,捕的捕了,萧条的西海固一片死寂,官府和体制的对头——回教哲合忍耶派已经像是灭绝了。 官军听说造反首领——至今人们尊称他大师傅——起事前曾潜居双沟,日夜面壁功修,闭门读书一年。于是突袭了双林沟,包围了师傅常住的那户人家。这家人男子已经战死在泾源白面河,那一天女人正给娃娃切土豆熬散饭,官军一拥而入,在灶台前抓住了她。 女人一菜刀劈死了一名官军。 她死了。为着两个窄长的木箱,那箱子里满装书籍,是师傅存在她家的。她不识字,不知那书里写着怎样的机密;她只知道,要守住这书和箱子,哪怕让军人用刀把自己活活捅死。死后几十年过去了,她的族人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师傅的遗腹女——如今教内尊称姑姑——等到这姑姑五十岁了,双林沟人郑重地请来了姑姑,把那两箱子书籍还给了她。 这个故事迷住了我。 我想到了我的作品,我的书。它们从来没有找到过真正的保护者。读者往往无信,我写到今天,总感到有一种强烈的拒绝读者的冲动。 那两只木箱中的书,是幸福的。 顺从有时候就这么简单,天命被道破时就这么简单。我决心让自己的人生之作有个归宿,六十万刚硬有如中国脊骨的哲合忍耶信仰者,是它可以托身的人。 你就这样完成了,我的《心灵史》。 我顿时失去了一切。 唯有你,属于那六十万的你,飞翔着远远离去,像是与我分离了一条生命。 现在,此刻,我不再存在,我不复是我。 只有你,《心灵史》,farizo,和那西海固悲怆空旷的世界同在。 力气全尽,我的天命履行了。 我从来倾诉无度,而你却步步循着方寸,我从来犀利激烈,而你却深深地规避。有意地加入故事加入诗,我嘲笑了学究和历史;有意地收藏锋芒消减分量,我追上了穷人的本质。没有多少读书人会认真钻研,只会哲合忍耶会皆大欢喜。我的感情,我的困难,我的苦心,都藏在隐语的字里行间——只有沙沟农民马志文知晓谜底。 书,我读了一辈子你,我写了一辈子你,如今我懂得你的意味了。 在雄浑的西北,在大陆的这片大伤疤上,一直延伸到遥遥的北中国,会有一个孤独的魂灵盘旋。那场奇迹的大雪是他唤来的,这不可思议的长旅是他引导的,我一生的意义和一腔的异血,都是他创造的。我深埋着,我没有说,甚至在全部《心灵史》中我也没有描述我对他的爱。 六 气力抽丝般拢尽了。如今负重的牛更觉出车路的泥泞。枪弹如雨点一般,林在我四周的干燥的土崖上。出市向东,几百里方圆的无水高原上,人如蚁,村如林,窑雪苟活。往昔是官府的流罪,如今是本能的驱赶;人群涌向西,涌向南,西海固三分在新疆,一分向川地,——这才是真正的“在路上”。 我也该上路了。忍住泪告别了几个朋友,咬咬牙抛下了亲人,记着点战友腿上的枪眼,相着回民心上的伤疤,我走了。 临行前我去了洪乐府拱北寺,又在东寺哲合忍耶学校流连了几天。我说不出心中的依恋和惆怅。在邦达时分,在虎失坦时分,我听着哲合忍耶激昂响亮的高声赞念,一动不动,屏着呼吸,盼这一派圣乐永远地活在我的心里和血里。 道别时说着色俩目双手一握;再分开那手时,我忍着撕裂般的疼痛。 你们那么送了一程又一程,而我不知自己为什么非要一步又一步退着离开了你们。最后的一个机会岔错开了,马志文没能赶来北京和我再碰个面。此生一世,这份情谊就这么残缺着了。我知道每当洋芋刨了时他就会站在沙沟上想起我来。我知道每当难处大了时,我也会在五洲四海想起他来。 那宛如铁一样刚硬的支撑,那一笔下去带着六十万人的力量,都与我远远地别了。那么深情,那么无常,真有如主的前定。西海固,我离别了你,没有议礼,没有形式,如那片枯叶最后被埋没一样,远托异国,再入污浊。 为着法蒂玛快活地成长,为着她将来再去沙沟寻找花花姐姐时有一躯自由之身,我向着东方,奔向西方,不顾这危险的绝路,不顾这衰竭的生命,就像志文的兄弟志和远上新疆特克斯挖贝母一样,我也想挖通一条活路。 我又走到了路上。 心境全变了。 没有仪礼,没有形式,连文章也这样地愈发荒唐。文人作家的朋友们会觉得我生疏古怪,哲合忍耶的朋友们会觉得我不该离去。 只有我深知自己。我知道对于我最好的形式还是流浪。让强劲的大海旷野的风吹拂,让两条腿疲惫不堪,让痛苦和快乐反复锤打,让心里永远满满盛着感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崂山绛雪》叶楠 崂山绛雪 叶楠 在山东二十多年,却没登过崂山。有过机会,都因航行事务而没能成行。但对崂山并不生疏,出入胶州湾,总是会看到它的。每次从崂山山脚驰过,仰望拔海而起的[同‘搀’]崖断壁,险峻山巅,更加神往。这都是由于薄松龄所著《聊斋志异》的缘故。《聊斋志异》中明白指出故事发生地点为崂山的篇目,只有《劳山道士》、《香玉》两篇,估计取材于崂山的还有一些。我国很多名胜,固然有些由于景色雄伟、壮丽、但更多的是由于与我国历史足迹相联系的,而文学作品又赋予它们以隽永的色彩。可以说,文学增添了自然的魅力。杭州的西湖是秀丽的。如果没有雷峰塔的故事及其他历史遗迹和传说,如果没有咏吟西湖的古代诗鹿茸,那将逊色得多。镇江的金山寺,如没有白娘子的“水漫金山”,也只是一座古刹罢了。赤壁在地貌景观上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正因为有了《三国演义》和苏轼的《赤壁怀古》,人们才去凭吊它。扬州早已找不到二十四桥,但名句:“二十四桥明月夜”,却能给人以想象。在某种意义上讲,文学的闪光是不会泯灭的。 《聊斋志》志中的《香玉》,开篇直书:“崂山下清宫,耐冬高二丈……”不但指明故事发生在崂山,且指出在下清宫。下清宫的山凹之中,它掩于修竹苍楹之间,在海上是望不见的。越发使我想亲临其境。 今年早春,由于偶然的机会,去了一次崂山。这一天,阴天,而且刮大北风,气温几近于零度。临行之时,有人说,这个节令,山花还没有开放,天气又不好,还是改期为好。我也不无踌躇。但还是去了,这也还是由于想到柳泉先生的缘故。在途中,我想,经过前些年的动乱,柳泉先生当年漫游之处——《香玉》中所写下清宫,大概只有残垣断壁了,观中古木花卉,也不复存在了吧!至于香玉——那棵白牡丹,绛雪——那棵耐冬,还有黄生寄魂于白牡丹——那棵白牡丹,书中写着是都已死去了的。到下清宫以后,出乎我意料的是,观宇还在,只是,其中陈设荡然无存,门窗也大都损坏,现正加紧修复中。但观中古树大都完好。便我极为惊奇的是,在观中的庭院里,竟长着一株高大的耐冬,树下一简易木牌上赫然写着:“此耐冬——山茶,即蒲松龄所著《聊斋志》中《香玉》篇之绛雪。”在这百花尚未开放之际,它却满树繁花。 “这当然也好,绛雪还活着。”我在惊喜之余,这样想着,也就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 “绛雪是没死!”有人在我身后说。 我扭头一看,是位拄着藤杖的老人,从衣着,能看出,是本地农民。他微笑着,脸上的表情告诉人,请不要怀疑吧! “那书上明明写着,黄生寄魂之花,被小道童砍去以后,‘白牡丹亦憔悴,寻死;无何,耐科亦死’。”我说。 “我知道。”他静待我说完,然后说,“书上是这样写的,可绛雪却没死。这是我的老辈人告诉我的,他们也是听上一辈念叨的。你知不知道,蒲松龄在这儿写过书?” “听说是。” “走!我领你先看看他写书的地点。” 我跟着老人走到一座偏殿的庭院,老人指着院落说:“就在这儿。这里原来是有两间草房的,从草房的窗户能看到海,月亮升起的时候,常照在窗棂上……” 这确是柳泉先生著书的所在,任何人来到这里,也不会怀疑的。这院落背倚高山,门临沧海。可以想象得到,每当子夜,月悬中空,海涛澎湃,“松声谡谡,宵虫哀奏”,正是蒲翁文思驰骋之时。《聊斋志》志中,很多篇目,都可以在这里的古刹、山村、奇花、异木、怪石、幽泉、飞禽、走兽……找到构思的踪迹。 “是吧?”老人看到我呆呆地进入遐想,他高兴地说。 我点点头。 “这草房早已没有了!”老人惋惜地说,“可我们要重修的。” 我们又回到那棵耐冬跟前,坐在石凳上,品赏着这寄有诗魂的花朵。 绛雪这株耐科是一株红山茶,它高过两丈,周长约五、六尺。花朵很大,花瓣是绛红的,花蕊则是玫瑰红。山茶花在山东不多见,这里却有,而且长得如此茂盛。 就在绛雪跟前,老人跟我讲起蒲松龄是怎样写起《香玉》的。 “即墨确有一个姓蓝的乡绅,来逛崂山。看到这里的白牡丹,花朵儿大,模样好,就象是玉石琢的,香味也不同寻常。就非要移走不可。观主阻挡不住,只好忍痛让他掘去。等在这儿写书的薄松龄知道赶来,那个姓蓝的早已打轿走了。蒲松龄连说:‘可恶……’听说他气得两天无法动笔,整天在花木之间摇头叹气。一天夜里,他就一口气写出《香玉》来。写出以后,还跟这就近打渔的、种田的连念带讲。没有人不夸好的。老辈人说,他写牡丹、耐冬都死了,他的心愿是望它们长青的。原他们常年开花,才是他的本意。所以,后来无论是道士,还是就近的乡亲,没有不爱惜这里的一草一木。后来也栽过牡丹,可再也没有原来的那么好了。耐冬却一直活到今天。” “那些年,红卫兵扫‘四旧’来过。他们打神拆庙,我们没法挡。他们说泥胎是迷信的偶像。可花木,我们绝不让他们动。我就跟他们辩论过。我也没啥道理可讲,只不过跟他讲了蒲松龄怎样写的《香玉》。我说:‘你们要毁坏花木,不就跟那个姓蓝的乡绅一样了么!你们没看过《香玉》吗?看到结尾,心里就不堵的慌!你们真能让绛雪死了!将来再有人来这儿,说,绛雪真的是死了呀!’他们嘴里虽在说:‘蒲松龄怎么的,尽写鬼狐花妖,也是打倒对象……’不过,还是没敢动就走了。”老人哈哈大笑,“这蒲松龄怎么个打倒法!” 是的,柳泉先生倒不了。就是绛雪真的死去人们心中也还是有绛雪在。人民是理解柳泉先生的。大抵作家写悲剧,没有希望悲剧重演的,莫不希望美好事物长存于人间的。 “不虚此行。”当我和老人告别的时候,我这样想。我特别向老人道谢。 我走出观宇,临上车的时候,留恋不舍地回头再看绛雪,那璀璨如锦的红山荣,在苍松翠柏之中,宛如碧波中浮着的一片绛红色的云霞,煞是好看。但更美的是柳泉先生寄于绛雪的诗的意旨。 作者简介:叶楠,当代作家。生于1930年。河南省信阳市人。从小就酢爱文学艺术,有志于献身于文艺创作。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后,加入了中国,曾在海军舰艇上任机械工程师。火热的部队生活,激发了他的创作热情。1957年,他改行从事文艺创作。不久,就执笔写出了电影文学剧本《甲午风云》。近两年来,他的创作热情高涨,接连写出电影文学剧本《傲蕾·一兰》(上下集)、《巴山夜雨》、《绿海天涯》。在创作方法上,受俄国作家屠格涅夫的影响较深,喜欢写普通善良的心灵和美好的感情。 摘自: 选自《山东文学》1980年第7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枯水孟达峡》张承志 枯水孟达峡 张承志 孟达峡是个人们都该知道的地方。 关于“孟达”二字语源,包括学者们在内谁也说不准确。大概它是一种突厥语;但这么推测,仅仅是因为峡内居住着讲突厥语言的撒拉人的缘故。在青海循化撒拉族自治县,也就是在孟达峡口以西,住着人称“撒拉十二工”的悍勇撒拉人。“工”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词,总之词义就是村庄。 黄河在孟达峡里,不一定是最威风凶猛的一段;但却是最漂亮的一段。它从青海远道而来,在撒拉人的边界遇上了钢色的积石山脉。于是,黄河劈石破路,沿盂达工黄褐色的庄寨,在甘青两省之边的大自然中,创造了这一条长峡——青崖矗立,鸣涛轰鸣,冲出峡口的黄河滔滔而来,背倚着雄壮升起的钢铸一般的积石山脉。 孟达峡口外,先有仅仅只三个庄子的一个小族——保安人的坡麓地;再有古风纹丝不变的大河家码头。黄河分出甘肃青海,小镇交流藏民回民。一逢集,成群的白帽子回民拥下渡船去寻找各自的教门;成群的红绿饰藏民登上渡船,用一捆柳梢绑牢的硬柴去换腌咸菜用的大葱。白色和红绿色拥着流着,显出古渡口的风气。 离大河家,若是溯着黄河,岸边比比皆是淘金的回民。 走上孟达路,见一对父子在河滩支着漏筛,用黄河水,淘黄金砂。 我问那金客后,知道黄河母亲金薄得很;只淘到看时黄澄澄的有、摸时水滑滑的那么一薄层。我说:这么着能把钱挣下么。金客苦笑着,他的儿子一锨砂子铲过来,话就断了。我朝着峡口又走,钢色的山体如水洗过一样光滑,浴在空气里。走远了再回头,只见那父子两顶白帽子,还那么弯着忙碌。黄河从我身边疾驶而去,又倏然甩过他俩,朝下游大河家方向冲去。我不再回顾,朝峡口走去。 我没有问他们宗教的事。 因为我知道:不仅大河家沿线,包括撒拉十二工回教中的哲合忍耶——那个如同中国脊骨一样的刚硬集团,已经在清乾隆的盛世之中,彻底地被斩尽杀绝了。那金客子爷儿俩不知道我的心事;我走孟达峡,是想亲自走一走当年哲合忍耶撒拉人扑向兰州殉教时留在孟达峡里的旧路。 一进峡口,耳音一变。 忙忙碌碌过光阴的、贫瘠而人情味十足的、热闹的甘肃声消失了,一瞬间万籁俱寂。 高原的、空气稀薄的、紫外线灼伤脸颊的、沉寂而冷漠的青海声,只是峡底的水哮。 耳际流声在一瞬之间的骤变,是十分奇异的。亲历大自然的声音在为自己转变,于我仅仅只此一次。 黄河远在深深的峡底。隆冬时节,正当枯水,窄窄的孟达峡挤扭着河水,逼得怒吼的河发出一种古怪的、单调的空响。 两岸的荒山,被高原的烈日烧坏了,没有峡口外表层的钢色;处处酥碎,层层剥蚀,红黄相间的土壤上植被稀秃,这是积石山脉的内里吗?那钢壳是怎样销熔的呢? 烧坏的风景,给人的双眼一种痛楚。看过之后,心里久久难受,不能康复。 我踏着晒焦的细细尘土,眯眼望着峡底的滚滚黄流。晴朗的冬日,和平而安宁。阳光晃眼,令人联想到夏天的曝晒。 ———纵眼望去,青藏高原就这样,在视野之间开始了。高原的边缘,景色总是放大的。 我走着,心里想着200年前那些人。他们舍了如此八面威风的故土,冲出孟达峡去寻个什么呢! 流下去的水,去了就再不会回来,虽然人叫它黄河。200年前的黄河,已经和200年前殉命的撒拉人一块,永远地逝去了。 我溯河上行,饱览着望不尽的壮大自然。 峡水宣泄而下,争先恐后。 孟达峡里只有不绝的轰轰声。水撞石,山挡河,世世代代地轰响不止。我两耳充斥着这声音,走得一言不发。久了,觉得峡中其实无声,万物都在沉默。 这么想着,抬起头来,只觉得顶天入地的大景又无声地变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旧京速写》贺昌群 旧京速写 贺昌群 一闪眼十多年,生活在上海滩的所谓工业社会里,生活随着钟表的摆动铸成了定型,倒也不觉得怎么讨厌,反而一旦脱了轨,却有些不惯起来。虽然有时十分气闷不过了,情愿赶着制造一两篇东西出来卖了钱,随着几个朋友作个短期旅行,却也别具风味,我们这样的竟经游了好几处江南风物秀丽的地方,如今这些印象还深深的珍藏在记忆里。 去年,离开上海时,有个朋友对我说:“上海总是我们的根据地,几年后最好仍得转上海来。”朋友的话,自然是表示他对于这种变态的都市生活还不曾厌倦,连带的意思,或许因为上海是出版界的中心,稿费生活的人们所寄托的地方吧。不幸我的这位朋友如今已在敌人的大炮和炸弹击之下做了失业的牺牲者,不得不放弃了这种畸形的都市生活到内地去了。 北来一年多,对于北方的风俗习惯,世态人情,印象是一天淡薄一天,每日过的是打钟上课的生活,与在上海时刻板似的编辑生活,不过是五十步百步而已。 北方的一切,自然是“北方的”,这话并不含糊,一个人只要想到用“南方的”这个词儿做对比,大概就得了。假如还不明白,我再说,譬如上海战事,南方人有这样的勇气,可是不能“打破沙锅纹到底”,徒然成了一种感情的发泄,长江流域的人似乎都犯着这样的毛病;然而天津战事,北京人已经被证明没有这样勇气,似乎陷在屈辱的保守中,较少一些感情的冲动。这两种在国家的生存上不都是危险的病态吗?再从普通社会生活说,北平的人似乎比京沪的人认真些,所以这里中等阶级的人,较江南同等阶级的人多一些闲情,不那样扰扰攘攘的。(例如,这里的花店特别多,爱花惜草,也是一种闲情,而这里无论贫家富户总是花儿草儿的,上海的人就难得了。)然而,这当中却都具有一种绝对的同一的国民性,就是民族衰微期中道德上、精神上的堕落。要消灭这种堕落的根性,自然只有仍用口头禅的话来说,必须国民自己振作起来,督促国家政治上轨道,努力从事社会建设,社会改革之一途。 南北的经济情形,现在远不如古书中所记的了,古书说,北人勤俭重农,多富豪,而“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少千金之家。”这情形现在真不能这么说。在北平天津竟找不出一家国人自办的大商号可与上海的相比拟,天津号称最大的百货商店,较之上海的先施永安,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北平更不用说,前门外大栅栏一带的各大商店几乎门可罗鬼,而东安市场西单商场却格外热闹,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资产阶级的没落,而小资产阶级增多,小资产阶级的没落,而贫民增多,于是乎社会大贫矣。自山西的汇兑业被银行抵倒之后,上海变成全国经济中心,南方人已执金融界的牛耳,旧京的昔日豪华,已如春去,北方社会眼见的一天寂寞一天。 在这寂寞的景象中,北平独有令人留连的去处。在上海我们向来过着紧张的生活,连撤污的时间有时也得列在日程表内,这里却什么都是从从容容的,大街上人们总是怡然自得的走着,偶而呜呜来一辆汽车,老远老远就躲了。这里又是洋车的世界——洋车的装制很精致,比上海的“包车”有过之无不及,——无论冷街僻巷的树荫下,总看见三五辆悄悄地待着。最能显示这古城的风光的,是当日长人静,偶然一二辆骡车的铁轮徐转声,和骆驼颈铃的如丧钟的动摇声,或是小棚屋里送出来的面棒的拍拍声,在沉静的空气中,响应得愈加沉静。还有呢,在炎炎夏日当空时,人们是稀稀疏疏懒洋洋的这里那里躺在树荫下,紧贴着墙边见到一两个行人,这时你便可听到拿着两个小铜碟当当的敲着:“酸梅汤您来一碗呀”,这样叫着的声音,格外亲切,常使我想到《水浒》上梁山泊好汉的豪壮的口吻。——我爱听北方劳农民众的这种口吻,这里面藏着爽直的真情,饱含着诗的美,可惜我没有这样的诗才,不能从这中间拣选出适当的字句来,组成一些美好的诗篇。 初来这里,似乎觉得满眼都是灰色的,房屋这么低矮,一般不盖瓦,是用泥灰或草和泥砌的,这大概是御防风灾吧,尤其是农村的房屋,我很替他们担心,要是像江南梅雨时节,准会坍塌。今年,据说长江中部的低气压流行到北方来,雨量特多,而这古城里的房屋和墙壁就倒不了少。房屋的建设(当然不算洋房)总是三合或四合,中间一个天井,没有例外,而楼屋是没有的,却比上海乡下那种中国式的房子舒畅的多。前清所谓京官们的住屋,那结构我觉得也有趣。日本人有句话“不到日光,不要言轮奂。”日光的殿宇代表日本的建筑,不到北平亦不要谈中国的建筑。代表中国的建筑,自然是属于故宫的各种建筑了。 我说北平独有令人流连的去处,是有“历史癖”的人才容易感到。你如果要想领略古代的制作,这里有周鼎殷盘,秦砖汉瓦;你如要想鉴赏法书名画,这里有唐宋元明各家的手泽;你如果要摩挲骨董,这里有的是,不过你得谨防假冒;你如要结伴清游,这城内有三海(中海南海北海)和中山公园,可以泡壶香片,坐在树荫下或水榭上,手持一卷,这样整天的时间便可悄悄滑过,要是五脏神起了风潮,也不用回家,就在茶桌上叫一盘“窝窝头”或面食,很可口;如果还有游兴,城外郊近郭之地,如颐和园如西山,风景的幽秀也不下于西湖,还可以连带去凭吊圆明园的遗址,高吟拜伦吊希腊的名句: eternal summer gilds them yet, (长夏骄阳纷灿烂,) but all,except their sun,is set。(忧伤旧烈之无余。) 每到阴历正月,北平仍保存着旧来“过年”的盛况,别的不用说,只这琉璃厂海王村公园一带,自初十到十五的几日间,吃的玩的,什么骨董字画,沿街摊得水泄不通。北平人做玩艺儿,的确比上海城隍庙的高明,虽然土气颇重,而别具心机。这厂信远斋的。这名儿,去年曾纠正我一个错误的观念,要是读者不曾到过北方,这也许于你是一点新知识。你看过鲁迅君仿张衡四愁的《我的失恋》一诗么?那诗第二首是: 我的所爱的闹市。想去寻她人拥挤,仰头无法泪沾耳。 爱人赠我双燕图,回她什么——冰糖壶卢。 从此翻脸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糊涂。 这“冰糖壶卢”我从前总以为是冠生园卖的那种空心磁菩萨或磁葫芦,里面装糖,给孩子玩的。那知大谬不然,这冰糖壶卢是海棠时(北平出产最多),外面浇上一层糖衣,有时部开中间嵌上一片胡桃或山楂糕,颜色是红的黄的都有,极玲珑可爱,七寸来长的竹杆上这样串着六七个,只卖十二个铜子,就是这东西! 说到琉璃厂也是令人可以盘桓竟日的,但这去处却与三海公园不同了,这儿是旧书店的大卖场,仿佛像东京的神田和本乡一样,大小书店新的旧的都集中在这里。北平的书肆,可以分为三个区域,一是琉璃厂一带,二是隆福寺一带,三是东安市场。琉璃厂一带,新旧书店杂列着,隆福寺几乎全是线装书店,东安市场除一二爿线装书店外,全是第二手的洋装或假装书铺或摊子。到这些地方的顾主们大概也可以分三种不同型的人,琉璃厂是遗老少和“摩登”都有,隆福寺便全是古香古色的老的少的所谓学者之类了,东安市场内一望人头挤挤,近来经上海各家书店告发,渐渐绝迹了。 常听人说,北平是文化的中心,自然不仅是这几处旧书肆便可代表的,应当包括故宫博物院、古物陈列所、历史博物馆、自然博物馆、国立北平图书馆和那些古色斑斓的骨董铺。我们在这古城里所见到的,无处不是文化的遗骸,不觉会使你起一种怀古的幽情。你如进故宫,看到“金銮宝殿”(乾清宫)会使你油然想到当年主宰全国政治的发动机,就在这横顺不过几步宽的台基上的一张矩形椅上,真是marvellous!关于故宫,我打算在最近整理一篇游记出来,给未曾去过的读者一个卧游的机会。 北平文化机关中,使我满意而又不满意的是国立北平图书馆,在藏书的质的方面,她是令我们满意的,虽然量并不甚多。可是建筑上就花了一二百万,只是油漆听说就得十几万,而只成一个工字形的建筑,那内部的容积可想而知。要是置身其间,真如刘姥姥闯进大观园,令人手足无所措的。我们这种穷国民,只希望有更多的图书给我们阅览,似乎用不着这样富丽堂皇的专销外国材料的建筑。从这些地方,可以看到我们国民性穷俭是穷俭得来连洗澡钱都可以节省,穷奢是穷奢得来务求极致,一门一窗都要与外国最讲究的比肩,好像中国真是很富有的。我不信像北平图书馆的这种建筑,就算是代表泱泱大国之风,或就是代表中国的建筑。 上边拉杂写了许多,似乎我把北平吹成了一个“乐园”,这里我得赶紧声明,我原说是有历史癖的人不妨来这儿观光一下,因为在这样舒松的环境里,周围是或浓或淡的暮气笼罩着,生活是只有趋于逸乐的陷阱中,对于社会国家的思想算是多事,时间观念自然更是淡薄,这也可以从些小事里举也证据来。譬如在澡堂里浴洗完了,照例要困一觉或躺个四五十分钟,这并不算什么,因为较有时间观念的上海人也是这样;可是,这中间绝不同的是这里还得叫一两盘菜,一瓶白干儿,一个人自斟自酌的就在这小几上喝起来,待到耳烧面烧的时候,才躺一觉,早已是一两个钟头了。听说北平某著名学者在每上澡堂,总得悠悠地吃完一块钱的美国橙子才了事。这些话未免唠叨,可不是吗?所以常有人说,中国振兴,希望还是在长江流域,我想是有道理的。 作者简介:贺昌群(1903—1973),文学研究会会员。著有《元曲概论》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江上杂记(三)》黄裳 江上杂记(三) 黄裳 ××: 生活不安定极了。近天来,一直陷入一种迷惑中。好像一直到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还不知道明天要去的目的地,也许明天一早就要到几万里外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也许不走,还要在这个地方呆下去。这种心情,过去真是不曾经验过的。说到临别,似乎应当有一种惜别的举动。不错,也有许多人给我饯行过了。不过,在这当中,我不能无一种虚无之感。万一明天不去呢,岂不是演了天大的一出喜剧?所以,当一位朋友把一本精致的纪念册——上面还肯定了我要去的一个辽远的地方的名字。“xx赴xx临别纪念。”——递给我的时候,我心里有的就是上面的那一种感想。 昨天晚上,一个人坐茶馆,无聊已极。天气暖起来了,在茶楼的竹帘隙里,我看见了一轮满月,刚升起来。红红的,周围的蓝天被衬得格外的蓝,茶馆里人多得很,谈话的声音鼎沸着。可是好像都与我不相关,我一个人,心里无名的“烦”。结果,哼戏。哼《坐宫》。我明白了一点事情,为什么杨四郎和他的公主住在那么美满的环境里,——那是皇宫,过着那么“美满”的生活,还要有烦闷,还要由公主来猜一猜。人是那么一种奇怪的动物,有许多事不易了解。《红楼梦》里说春天来了,贾宝玉就要感到不自在,莫名其妙的一种不自在。紧张惯了不觉得难过,就是在紧张之后,另外开始一种紧张之前的一刹那。一天,一个晚上,好像闲得很,这时极容易发生“不自在”之感。所以我宁愿附议某学者的建议,干脆发明一种药品,使人变成一种机器,没有思想,只有动作,倒也干净利落,不是吗? 话说得太远了,还是回到《四郎探母》上来罢。公主虽然在夸口,说她母后的军机大事,由她一猜,还能猜个不离十,可是在猜四郎的心事时,还是失败了。她提出的几点,也不能说不扼要,“莫不是夫妻们鱼水少欢”,“莫不是抱瑟琶,另向别谈”,究竟还不能脱“女人本位”。同时,她究竟还有一个时刻不离的小宝宝,分 去了她最大的注意力。这使她与四郎的生活分离了。她当然无不满足,她怎么能了解驸马爷的不自在呢?至于末了的终于猜中了,那不过是写戏的人把发展归结到本题上去而已。据我看,那并非驸马爷真正的不自在的地方。 《四郎探母》终于不失为中国戏里的杰作。我看戏十多年——似乎有写“十年梨园梦影录”的资格了——《四郎探母》也听了若干次,昨夜,才又格外的了解了一点,于是我更爱它了。 今天早上起来,好天气,难得。蔚蓝的朝霞后面是一轮初日,云淡风轻,麻雀叫得人心里乱乱的。好像有这么一日之闲。朋友们到南温泉去了,我到哪里去呢?拿了墨水纸笔过江,坐在那个可以望见远山,黄桶树,瀑布,浅浅的楼里去。眼前的景物使我迷惘了。我是如何地感到了“生之欢悦”呢?我要援引纪德的一些话,来说明我现在的情感。 “人是为幸福而生的。全自然都如此教训。都是求欢乐的努力使得草木萌发,使得蜂房注满蜜,人心注满仁慈。” “飘荡的微风,抚摩了花朵,我用了全心来听你,世界第一朝的清歌。早晨的清兴,初生的光明,沾的花瓣,…… 不要太延伫,顺从最温柔的劝言,就此让未来,轻轻地把你给浸遍。看来得如此偷偷的,太阳的温暖的抚循,纵然最生怯的灵魂,也不由不委身于情。” “人生尽会比人所公认的更美,智慧不在理性而在爱。啊!我一直到今日为止,生活得过于谨慎了,听新的法则。先必须没有法则。解放啊!直到我的所能及的地方。我要去,我所爱的你呀,跟我来吧,我要把你带到那边去。愿你能走得更远。” 也许我抄得大多了。也许纪德文字的原意和我现在的感想不太一样。然而无关,一切美的事物,都有待于新的诠释,才能发生一种新的意义。至少我来引用这些话,今天,在我是别有其意义的。不用多说,我喜欢这,这春天给带来的一切。给我一种新的生活力,这不奇怪吗?当我十九岁的那个春天,也是这样的一个下午,我一个人坐在沙发里,晒太阳,看书,心里充满了“无常之感”,要不得的年轻的sentimenta1。现在,我悔改了,我声明我厌弃那些“忧愁”。 公主在第二幕里出现以后,她的旗袍,她的高高的两扮头(那种旗女的髻装)。她的身段风飘的衣袂,她的话语,“桃花开牡丹放花红一片,艳阳天春光好,百鸟声喧。”她的轻微的叹气。——可惜的是,这些给那个抱了布孩子的丫头的出现给破坏了。 这两天城里在大演《董小宛》。我没有时间去看。昨天在朋友案头拿到一册剧本,翻开来看,真不禁使我生气。说一句不客气的话,我似乎倒宁愿去看周信芳的《董小宛》去,我竟不能卒读这个剧本,因为里边实在太多荒谬之处。举例来说,第一幕开盒子会,顾横波吩咐兰儿,“我要痛痛快快的热闹一下,兰儿,你告诉门子,我今天是不接待客人的。”根据幼稚的想像,顾小姐的派头,似乎不致如此的罢?至于后面硬请小宛说出许多连鸨儿都说不出来的话,更是令人“发指”。总之,这戏和我脑子里所想像的,完全是两件事。南明史事是我所喜欢的,写剧本也曾有此野心,然而仅凭《板桥杂记》和《明季稗史》就想动手,却无此大胆。而更基本的一点,如上所说,这些人的sense,似乎全有问题,才是最致命的地方。 为什么说这些话,因为前几天曾经想写一篇“论浪漫”,曾经发意于此。据《董小宛》的作者说,这戏是他的“家事”,因之戏本身的目的,便在表扬冒辟疆先生的大义,甚至使小宛夫人的结局也是骂贼而亡,我觉得这是残忍的。 对于明末的东林,我始终无甚好感。四公子中侯方域自然是最丢人的一个。李香君的脱籍,虽然是由于杨文骢的帮忙,然而后面出钱的却还是为东林所痛斥的阮胡子。然而侯生却眼开眼闭的接受了。这样的新人物,的确就是浪漫也还不漂亮,更无论后来的堂堂出仕了。小宛的脱籍,是钱牧斋的力量,而这位牧斋宗伯,后来却作了新朝的礼部侍郎。虽然在乙酉之后,在《同人集》《有学集》中找不出与辟疆先生来往的诗文酬唱。这也未便是由于宗伯的“愧对故人”,我想大概是因为某种原因刊落的罢?至于龚芝麓的无耻,却抬出顾横波来痛骂一顿,似乎也有些冤枉。中国人似乎一向视女人为祸水,成事不足坏事有余,有什么事总是向女人身上一推了事。龚芝麓的“奈小妾不肯何”,真是标准的无耻之论。郁达夫诗:“尚书白发老江湖,卅二芙蓉句不磨。莫怪临危难授命,只因无奈顾横波。”实在骂得很痛快。 不知从何时起,中国人对浪漫的解释大变了。代表人物可以举出小杜来罢!“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被视为浪漫的代表作。推而广之,唐伯虎、章秋谷,自然都是一派,殊有滔滔者天下皆是之意了。和这个相同的,还有许多事也使我怅然。如“荡子”在古诗中,不过是游子的意思,现在却变成了“淫棍”,“风流”本来是形容一种优美的丰度的,变成了“行为不检”的省称。明末的秦淮河上自然也被认为标准的“浪漫时代”,而四公子的艳迹,就永远为天下仕女所称羡了。 也许东方人真是缺乏幽默之感的罢?那么浪漫在中国之不被了解,也许正是当然的事。我以为浪漫即是大幽默。世界上的事有许多是要以幽默的态度来应付的。唐伯虎虽然不脱“才子气”,然而在中国的旧文人中,还算是懂得幽默的。最近看故宫画展,其中有唐的一幅画,画的是南唐的故事,这事在我是颇熟习的,因而也更觉得它的有趣。 这是一幅《陶谷赠词》。这故事很出名,记得明人杂剧中也有一出叫做《陶学士醉写风光好》的,也是说的同一故事。宋太祖的气量是颇小的,当他还没有到征服南唐的时机时,先派了一个以正人君子著名的陶谷去聘问,陶一向是“容色凛然,崖岸高峻”的,然而这却为韩熙载所看破,以为他并非“端介正人”,“其守可隳”的。于是就用“美人计”来引诱。“遣歌人秦弱兰诈为驿卒女以给之。”结果这位陶学士竟上了圈套。唐氏原图,就画的是陶氏和弱兰的缱绻之态。弱兰弹琵琶唱歌,陶则曲一膝,以手按拍。神气实在非常可掬。后来后主宴陶于澄心堂,陶还要露出大国威严来,装模作样,等弱兰出来情酒,“谷惭笑捧腹”,大为尴尬。弄得“倒吐茵席”,大失上国威仪,后来竟因此事而不得大用。 唐伯虎在画上题诗一首:“一宿因缘逆旅中,短词聊以识泥鸿。当时我作陶承旨,何必樽前面发红。”极尽调侃之能事。 这里唐寅的话说得很是幽默。本来这种事是不必怕难为情的,然而一向以正人君子露面的陶学士,却不懂这个。难免为《三笑姻缘》的主角所笑了。 然而浪漫竟是与“胡调”同义么?这当然不是的。我以为应当讲求“浪漫的严肃”。像龚定庵的“偶赋凌云偶倦飞”的态度是要不得的,这只是“儇薄”,如王静安所说。为中国人所误认的浪漫,正是“儇薄”。 说一句笑话,浪漫是有家庭遗传的根性的。突然地有一个浪漫的子孙,是大偶然。我和t说过一些门第非常好的朋友,是不能了解浪漫的,因为世家生活正是世界上最被认为正当的生活。他们的无缘过生活,实在是命定的事。我们怎样能希望他们来了解呢!如果不“攒眉而去”,就已经是有“宿慧”,值得佩服的了。 今天例外,吃了点大曲之后,大谈浪漫,请不要笑,还是抄东坡小札作结:“江上微雨,饮酒薄醉,书不能谨!” 二十二日在土桥,有好好的太阳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江上杂记(一)》黄裳 江上杂记(一) 黄裳 xx: 很久没有写信,原因很多。除了忙以外,没有一个安静的地方也是一个大原因。你恐怕不能想像我们这里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唯一的特点是“乱”,似乎比你们那间客厅还要乱一点。和我同房间的是几个xx人,对于xx人,老实说,我一向是并无恶感的。可是不知如何,这次似乎又是例外。我无法描写他们的一举一动,因为这几乎都是言语道断的。这几位之中最风雅的一位是被称为诗人的。每天用了湘乡曾文正公的调子念诗,念他祖父和他自己的“杰作”。过去曾在一本什么书上读过,一位德国老教授在游历中国时住在旅馆里,整日为嘈杂的人声吵得睡不着觉,虽然用了棉絮塞了耳朵可是终于没有用。我现在不敢自夸,修养的功力是远较那位德国老教授为深的。在旅馆里,人声鼎沸的旅馆里,我照样能提笔写东西。然而对于这位诗人的吟诗,和其他几位的高谈阔论却实在没有抵抗的能力。因此可以推知,我自己的房间对我的意义不过是旅馆,这似乎与古人有点相近了。李白说天地是万物之逆旅,这是达人之言,吾辈岂敢妄攀。然而事实总是事实,我现在所采取的,正是达人的行径。这实在是“乏善足陈”中“聊堪告慰”的。 元旦日去南温泉,道经土桥,在那依山带水的一条狭狭的街里,看见一个茶馆,非常喜欢。可惜匆匆未能久坐。今天吃完饭,带了纸笔渡江,想去找寻上次坐过的那个地方,领略一点悠闲,写一封信,然而,多巧呢,我赶上了市集。在这个小镇唯一的一条街上.挤满了人们,手里拿着烟叶子,嘴里衔着长长的木杆烟袋的人们。这烟管是用一根长长的生满了骨突的树枝作成的。上面漆了黑亮的漆,镶了雪白的铜烟嘴的。你看我多狼狈,手里拿了两个大大的广柑,另外一包书,手套,没有地方坐。这时候前面一副座头上演了一出小戏,一个年轻些的正和一位生了山羊胡子的老者在“揖让”。——这里我想补说一点关于本地人的礼貌的说明。有一次我独坐一副座头,光临了两位不相识的人物。他们开始用四川话向我围攻了,看姿态又并非寻衅。我是莫名其妙地惴惴然,后来才知道他们两位是想要请我坐在高处的——等他们坐定以后开始叫茶,向一个驼背的小孩子——其实未必年轻了--买纸烟,这个矮小的驼背后生,头上戴了一顶绒线帽子,手里托着箕斗,里边放着花花绿绿各式纸烟和一些葵花子。不知怎样一来,他们忽然争执起来了。大概是那位买纸烟的还了价,歪戴灰线帽的驼子就用了种种的话来讥刺他们。可惜我听不懂他们的话,从驼子不屑的脸上看,大概是非常精彩的。末了那位还价的从腰里掏出一叠票子来,放在桌上,表示并非买不起,驼子也从怀里摸出了一卷,比那位的还要厚一些,这一幕争执延长了十几分钟,茶房走过来,驼子向他诉说了情形的始末,斜眼茶房在他箕斗里抓了几个瓜子扔在嘴里,笑笑推驼子出去了。 我的写信的计划,不用说,是完全失败了的。我看了一眼这个可爱的茶馆,现在是埋在一片喧嚣里,只好走出去,我想等我再找到一个安静点的地方时,再给你描写一下这个可爱的茶馆风光。 好!现在我是坐在另外一个茶馆里,虽然并不怎么清静,然而写字总还是可以的。 这个可爱的茶馆其实可以说是一个茶楼。因为后面即是深深的河流,远远地可以看见一角瀑布。瀑布从远山上悬下来,好像几幅珠帘。悬崖上面是几株黄桷树,河流从远远的地方流来。流过浅浅的沙滩,石板桥下面的石壑,等到经过茶楼下面时,已经是看不出流动痕迹的伏流了。河边有几个洗衣服的女人,跪在那里,在天然的砧石上洗衣服,我不禁想起一句戏词来,“青山绿水难描画”,因为这水实在是绿,长长的水草摇动着,好像如云的鬓发在风里飘拂。茶楼的阑干是弓形的,涂了黑色,有着简单的图案花,对面是一片万字窗格子,上面糊了毛边纸,阑干上面摆了几盆兰花,正开着。也许是新看了故宫画展的马湘兰的画的关系罢,对这几盆兰花特别喜欢,好像是把那几幅“月娇马守真制”的着色兰花搬到这里来了似的。几片雪白的花瓣里边夹杂了几点黄蕊,我摘了一朵夹在书里,过了几天,一翻书就有一股喷鼻的淡香。 我在茶馆对过的酒店里吃过一次酒——大曲。大曲是可爱的,我特别喜欢它那爽脆的风味。吃完了饭时就有些晕晕然。从石板路上晃下来,把那朵兰花扣在右襟的扣缝里。记得苏东坡有一首诗:“人老簪花不自由,花应羞上老人头。醉扶归去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苏老先生真有好兴致,现在的年轻人就还缺乏勇气把花插在头上,至于十里珠帘赢得那么许多笑靥的盛况,更是比不上了。 四川的水田真是有如一局局的棋盘,这时水面上就都覆着与土色相同的水萍,不露出一点水面来。石板路从水田里伸出来,前边远远的地方是一个庄子,我想起了水浒上面的那些庄院。山角处的宅院,被水田围绕着,斜斜的瓦房,高高的门楼,前面是一排石阶,和一些竹丛。大门里的“福”字有些看不清楚,房后高处旗杆上斜斜地挂了一面旗子,我除了在水滁全图以外,就没有看见过这样斜斜的旗子。我似乎可以想像写着“替天行道”的杏黄旗,挂在潦儿洼里的一面可爱的旗子。 我从茶馆里碰壁出来以后,就挤在人群里赶了一次集。回想最近一次赶集,也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了。北平的厂甸,护国寺,我还不能忘记左手拿了糖葫芦,嘴里吹了响玻璃的高兴。这里有另外的一套,墙角站着一个穿着不折不扣的百袖衣的老道,乱乱的头发,卷了一个圈,用一根牛骨簪插着,从脖子后面伸出一根松枝来,拴着一只小鞋,和一个用毛缠起来的布人,布人身上有一个红辣椒,老道手里拿着一个紫色木雕的梭子,右手拿了一块牛角,从里面挖出一些黄色粉末来。嘴里喝了一声:“买这药,……”十分严肃,然后慢慢说这药的功用。你要在这里时,准会给他吓一跳的。 茶馆不少,北方南方的都有。外面都挂着“开堂”。粉蒸牛肉,在上海时常吃,是盛在蒸笼里端上来的。这里的粉蒸牛肉是装在月饼大小的小蒸笼里。这种小蒸笼一叠有几十只,高高的竖在锅里,从顶上冒着热气,像是几根烟筒。对这地道的粉蒸牛肉,还没有敢尝试,实在是怕被辣翻的原故。还有一样东西叫“金钩抄手”,翻成普通话即是“虾米馄饨”。本地人吃的时候,浅浅的碗里倒有半碗是红油,曾在旁边看过一下,有馀悸焉。 鱼在这里是希物,虽然不至于像青海人,在筵席上端上摆样子的木鱼来,也差不多。像样点的饭馆,门口往往摆了一个木盆,里边是三寸左右的小鲫鱼,上边贴着“眼观手不动”的小纸条。香烛店十分兴盛,我颇欣赏那一对对的花烛,上面画了各种美丽的图案的,很想买两对回去,在晚上点起来写文章,应当别有风味。 四川人的爱吃辣,实在也并不在湖南人之下。地摊上最多的是这种货色:大概总有四五样,我所能叫出来者,也仅是辣椒末,胡椒,豆瓣而已。韩康卖药在我想像中应当就是这么一种情形罢?至于前面所说的那个道人,似乎神气太凶了一点儿,韩康必不如是。虽然十竹斋笺谱上的韩公也是作道家装的。 在一个“洋货摊”上我发现了久违了的“印度帽”。路过周口时,我们曾都买了一顶戴起来,大有印度诗哲泰戈尔的神情,一直到成都,还戴了在街上摆来摆去,现在却没有那种兴致了。 回来时经过一条石板路,下面是突然落下去三四丈的水田。在这水田里边有一所房子,似乎是与人世隔绝的样子。我很喜欢这种办法,如果能置办了相当的食用品,笼居数月,大概颇有意思。纳兰容若词云:“偕隐足风流”,我是挺喜欢的。 过去在画上看山市,总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现在自己从高高的街上,曲曲折折的走下江边去,经过一座座悬空的危楼,茶馆、酒店,在江边回头一望,又好像是在看画了。江边有一艘停在那里的木船,上面摆了几张木方桌,卖茶,不禁想起上海的“水上饭店”来,过江的摆渡上,坐满了人,船夫一手掌舵,一手摇橹,在急流的江水里摇去,江面大约有十几丈宽,船夫一个人摇着整个的筏子,他的那一副古铜色的脸,涂满了风霜的颜色的。眯了眼向前望着宽阔的江水。身体不停地作着前后的运动,真不禁使人感到他过的是怎样的一种寂寞的生活呢,他送了一船船的人口到温暖的家里去,他自己却好像永远在这烟波江上摇,摇。站在船头收渡钱的是他的小儿子,才五六岁罢,已经在帮忙作着种种的事情了。看他那赤着的脚,在船边上跑来 跑去,再看看摇了橹的他的父亲,正是明显的两代的对照,一幅生活在水面上的人们的图画。 风大了,把围巾吹到背后去,我站在这长江渡口船的船头,一个人站着,想着种种的事情,觉得生活的多变真是使人料不到的。一年前今天夜里,十点钟,从一家戏院门口,坐了一辆银色的车子离开了那个地方。一年后,变得跟水十分亲近了。几乎整日出没在这烟波江上。想想远离了的朋友,温暖的家,我默然,不说一句话。我近来老实得多,不愿意再说什么感伤的话了。 未了我想告诉你一点“戏坛近事”这里又在上演《董小宛》了。在现在重看《董小宛》,应该是颇有意思的,三百年前的江南故事。似乎并不陈旧,吴梅村诗里的董白,《忆语》里边的小宛,飘零的身世,也正是那时的“乱世佳人”罢? 三十二年一月九日,重庆九龙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江南落雪》古清生 江南落雪 古清生 江南的冬天,总也是会落雪的。今年的冬天和往常的冬天一样,我从北京回到江南山坳上的小镇,就逢上了一场小雪,山野是一片的白。久长的时间里没有听到的八哥的叫声,也悉数地听到了,它们栖落在满是白雪的冬青树上,把叶子上的雪粉儿抖得纷纷扬扬,还原出冬青树的新鲜的绿色。旧历年已是很近了,城里已经禁绝的鞭炮,在小镇上仍是间或地哗嘭响起,老屋的房头,还是有米泡机吱吱地摇着。 但江南的雪,却总也是新鲜的,它是江南的冬天里开放的昙花,美丽且短暂。所以江南人士,也总是要怀着赏花的心情看雪,对那忽然一夜间白茫茫的山野感到无比的新奇。即便你是北方人,怕也会要对江南的雪发生别一样的心情。因为这里的雪,它生得很嫩,像小鸡小鸭的雏儿的绒毛,很轻很轻地覆盖在山野上,稍有阳光的触摸,它们就承受不住,会溶为清清的水滴,洗出泥土上的新绿。 我想,唯有现在,江南落雪的景致才符合我的心情。都市化的快节奏的竞争,人的心情愈渐浮躁,日前读到评论家雷达先生的一篇文章,提到我们是从浮躁时代进入一个缩略时代了,什么都在缩略,变得只剩主题而无转折。如我现在这样站在阳台上看雪花悠悠飘落,渐渐积白了山野的心情确难再得到。 然而,落雪的江南,无论如何是很值得一看的,即是匆匆一瞥,也能够留下久长的记忆。如今,雪是白了满山.从山中扯出一条涧来,涧上是些白的胖乎乎的卵石,清泉反到扭出一道乌亮,潺潺地往着山外流去。而田间是白茫茫的,近看却另有风景,因为那雪间,总是有一些盖不住的青苗,探出几片青青的叶子,还有一些冬天开放的小黄花,它们也会在雪中亮出几朵惊喜。水塘中更能见到一些水鸟,它们在一些枯荷间游大,被雪挤得小了的空间,并未使水鸟们感到困难。如是放眼看那山间的农户,红墙黑瓦的房屋,已让白雪压得低矮,一缕淡蓝的炊烟,袅袅地飘往山中,屋后的竹,也是垂下了枝头。这似乎还不能说明什么,因为落雪的江南,特别是我的山拗上的小镇,落雪以后,会有一种宁静,一种忽然而至的洁净,单纯和悠然。还有的是,毕竟江南有莽莽群山,雄峰耸立,波迭起伏,大写意地横亘在天地之间。而神秘的苍郁的森林,俱由雪来铺陈,山几乎成为白的群山,雪的群山,间或露出一两处褐色的山崖,绿的植被,红的梅花,有山鹰悠悠盘旋,寂静的雪谷,便是会幽幽传来一两声鸟啼或山麂的鸣叫,悠然而飘渺。 我以为,江南的雪景,最美丽的,要算那冰凌了。雪后一场小雨,那积雪的枝头会忽然挂起无数冰凌,如水晶般透明剔亮,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千万种光芒。最是那红梅腊梅,满树的梅花开放,忽然悉数冻在冰凌中,就如水晶中的花了。而花的细微处被冰凌放大,清亮又朦胧,冰的千种,花的千种,构成一个美妙而神奇的童话世界。那么,加以几处残雪的点缀,几束阳光的照耀,几只鸟雀的啼鸣,几道山泉的流淌,人在其中,梦耶幻兮,不知进入何境。 江南落雪,江南总要落雪,江南的雪总是给我们以纯洁的媚态,总是风情万种地装饰着江南的冬天,这并不算很冷但还是冷着的冬天,经由时间的封存,却能够暖暖地装在我的心里,像那冷冰却又热烈着的美酒。 摘自: 《漂泊者的晚宴》作家出版社书籍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济南选胜》马公愚 济南选胜 马公愚 一提起济南,自然而然地令人联想起“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大明湖和“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的历下亭。 我首先要看看解放以后济南名胜的新面貌,所以大明湖是我第一个目标。果然不出我所料,大明湖,也跟国内其它的风景区一样,已经整理兴修,焕然一新,与从前的面目,大不相同了。入口处的牌楼,是一九五二年新建的。湖四周的石岸,也是新砌的。湖上和湖旁的建筑物,也一一新加修理。湖水也变澄清了,游鱼可数。湖中的翠柳亭,也穿上了新装。大明湖本来不大,湖面又半被荷占。叶圣陶先生说:看过太湖,再看西湖,不免小了些,仿佛是小摆设。那末,看过太湖和西湖,再看大明湖,更是小小摆设了。可是大明湖自有它的佳处,正因为小而紧凑,而且有荷和柳的掩映,亭榭点缀期间,格外明媚可爱,别有风趣。乘了游艇,放乎中流,真有“人从锦回文里过,舟在画屏风上行”的景象。可惜我这次来游的时候,是寒冷的季节,不可能看见入画的荷柳,但是不难想像那荷柳茂盛时候的景象。 大明湖的游艇,跟西湖、玄武湖或其他著名的风景湖的游艇,都不相间。船虽不大,而上有盖,旁有窗,进口处有对联匾额(我乘的那艘匾额上还有乾隆时刘石庵写的字),内有方桌子和凳子,可以品茶饮酒,也可以打牌,还有□床,可以躺卧,天寒时,四面玻璃紧闭,内装火炉,融融如春,毫不觉冷。这种形式的小游艇,和我故乡永嘉的“盆汤船”,颇相似,不过我离开故乡已经很久,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有这种船存在。从前永嘉的“盆汤船”,不但是游玩用的,每年春天,有钱人家上坟扫墓,都用这种船,船上还有音乐锣鼓,这是宋朝的遗风。因此我揣想,大明湖的游艇,也许是宋朝的遗制。 历下亭早著名于唐朝,历史很古。天宝初年,李邕、李甫、李白、高适和济南人蹇士等曾在此宴会赋诗,当时李邕任汲郡北海太守,杜甫诗集里有“陪李北海宴历下亭诗”,其中有“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之句,清代书家何绍基,即用此句书作对联,至今还悬挂在历下亭,是在大明湖中一个岛上,前有亭,后有大厅,系明朝李攀龙所修葺,清代屡有重修,亭内有咸丰九年何绍基写的碑记,大厅内有李邕杜甫石刻像,是清画家董观潮所绘。 北极庙在大明湖之北,庙虽不大,而建于元初,也有悠久的历史。庙里有元时的朔像,虽明清以来,每次重修庙宇的时候,多少加以修补,塑像的本来面目,不无改变之处,而大体上还保存着原有的优美的艺术风格。北极庙之西,有月下亭,结构颇为别致。北极庙之东,有南丰祠,祀宋朝文学家曾巩(一o一九——一o八三),他是南丰人,学者称为南丰先生,熙宁年间知刘州(即今济南),据记载说:当时的大地方曲提周氏,横行里中,州县莫敢诘,曾巩取置于法,民心大快,他又振兴农田水利,为民造福,深受人民的爱戴,因之建祠纪念他,祠内有戏台,是诞日演戏用的。这祠也是新修过的,祠前联语:“北宋一灯传作者,南丰二字属先生”也颇切当。南丰祠的东首有晏公台,登台眺望,全湖胜景,尽收眼底,山岚如绘,即在目前,老残所谓赵千里画稿,在此处庶几可以得之。 济南地方有大量的地一水,所以随处涌泉,相传历下有七十二泉,其实何止此数。这是因为自南方一的地下伏流,在地势低洼,潜水面高于地表之处,即形成喷涌的泉水,而趵突泉最为突出。古来说,天下名泉,扬子南零水第一,惠山第二,可惜趵突泉未经品评过,否则,当列为第一,也未可知。前人所作趵突泉记里说:“夫泉之著名,在甘与洌,趵突甘而淳,清而洌,且生而有力,故潜行远而矗腾高,若水晶三峰,欲冲霄汉,而四四时若雷吼也”,这些话并非全是过分夸张。济南自来水公司,即在趵突泉近旁,因为济南的泉水,很是洁净,所以济南的自来水,可以直接取之于泉水,即可使用。趵突泉虽是济南的名胜,但在解放以前,环境不好,地方窄小,现在比从前地址扩充到三倍,还要继续扩充,成为优美的公园。 在济南的山东博物馆和山东图书馆里所见到的古物,真是如入宝山,应接不暇。我仅举出其中一二件来说:最古的石刻文字,是秦朝的琅琊台刻石,其年代之古,仅次于石鼓,距今有二千余年。当秦始皇兼并六国之后,巡游天下,曾在七个地方刻石,颂秦功德,他的儿子二世,又于每处石上,加刻他的诏书,都是丞相李斯写的字,现在仅存这块琅琊台刻古刻石,蓁六处地方的刻石,早已不存在了,所以是非常宝贵。汉朝的壁画,是我从严所未曾见过的,那是在梁山县九区后银山汉墓里发现的,阔六尺,高二尺,所画人物车马的姿势,与武梁祠孝堂山等石刻画像是一致的。六朝隋唐的壁画,在今日已经很稀罕,何况是汉朝。这不但是中国现存的最稀有的壁画,也是全世界最古的绘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纪元旦》林语堂 纪元旦 林语堂 今天是甘四年二月四日,并非元旦,然我已于不知不觉中写下这"纪元旦"三字题目了。这似乎如康有为所说吾腕有鬼钦?我怒目看日历,明明是二月四日,但是一转眼,又似不敢相信,心中有一种说不出阳春佳节的意味,迫着人喜跃。眼睛一闭,就看见幼时过元旦放炮游山拜年吃橘的影子。科学的理智无法镇服心灵深底的荡漾。就是此时执笔,也觉得百无聊赖,骨骼松软,万分苦痛,因为元旦在我们中国向来应该是一年三百六十日最清闲的一天。只因发稿期到,不容拖延,只好带着硬干的精神,视死如归,抽起笔来,但是心中因此已烦闷起来。早晨起来,一开眼火炉上还挂着红灯笼,恍惚昨夜一顿除夕炉旁的情景犹在目前--因为昨夜我科学的理智已经打了一阵败仗。早晨四时半在床上,已听见断断续续的爆竹声,忽如野炮远攻,忽如机关枪袭击。一时闹忙,又一时凉寂,直至东方既白,布慢外已透进灰色的曙光。于是我起来,下楼,吃的又是桂圆茶,鸡肉面,接着又是家人来拜年。然后理智忽然发现,说《我的话》还未写呢,理智与情感斗争,于是情感屈服,我硬着心肠走来案前若无其事地照样工作了。惟情感屈服是表面上的,内心仍在不安。此刻阿经端茶进来,我知道他心里在想:"老爷真苦啊!" 因为向例,元旦是应该清闲的。我昨天就已感到这一层,这也可见环境之迫人。昨晨起床。我太太说:"y.t.你应该换礼服了!"我莫明其妙,因为礼服前天刚换的。"为什么?"我质问。"周妈今天要洗衣服,明天她不洗,后天也不洗,大后天也不洗。"我登时明白。元旦之神已经来临了,我早料到我要屈服的,因为一人总该近情,不近情就成书呆。我登时明白,今天家人是准备不洗,不扫,不泼水,不拿刀剪。这在迷信说法是有所禁忌,但是我明白这迷信之来源:一句话说,就是大家一年到头忙了三百六十天,也应该在这新年享一点点的清福。你看中国的老百姓一年的劳苦,你能吝他们这一点清福吗? 这是我初次的失败。我再想到我儿时新年的快乐,因而想到春联,红烛,鞭炮,灯笼,走马灯等。在阳历新年,我想买,然而春联走马灯之类是买不到的。我有使小孩失了这种快乐的权利吗?我于是决定到城隍庙一走,我对理智说,我不预备过新年,我不过要买春联及走马灯而已。一到城隍庙不知怎的,一买走马灯也有了,兔灯也有了,国货玩具也有了,竟然在归途中发现梅花天竹也有了。好了,有就算有。梅花不是天天可以赏的吗?到了家才知道我水仙也有了,是同乡送来的,而碰巧上星期太太买来的一盆兰花也正开了一茎,味极芬芳。但是我还在坚持,我决不过除夕。 "晚上我要出去看电影。"我说。"怎么?"我太太说,"今晚x君要来家里吃饭。"我恍然大悟,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我家有一位新订婚的新娘子,前几天已经当面约好新郎x君礼拜天晚上在家里用便饭。但是我并不准备吃年夜饭。我闻着水仙,由水仙之味,想到走马灯,由走马灯想到吾乡的萝卜棵(年糕之类)。 "今年家里没人寄萝卜棵来。"我慨叹地说。 "因为厦门没人来,不然他们一定会寄来。"我太太说。 "武昌路广东店不是有吗?三四年前我就买过。" "不见得吧!" "一定有" "我不相信。" "我买给你看。" 三时半,我已手里提一篓萝卜棵乘一路公共汽车回来。 四时半肚子饿,灯萝卜棵。但我还坚持我不是过除夕。 五时半发现五岁的相如穿了一身红衣服。 "怎么穿红衣服?" "黄妈给我穿的。" 相如的红衣服已经使我的战线动摇了。 六时发现火炉上点起一对大红蜡烛,上有金字是"三阳开泰""五色文明"。 "谁点红烛?" "周妈点的。" "谁买红烛?" "还不是早上先生自己在城隍店买的吗?" "真有这回事吗?"我问,"真是有鬼!我自己还不知道呢!" 我的战线已经动摇三分之二了。 那时烛也点了,水仙正香,兔灯走马灯都点起来,炉火又是融融照人颜色。一时炮声东南西北一齐起,震天响的炮声像向我灵魂深处进攻。我是应该做理智的动物呢,还是应该做近情的人呢?但是此时理智已经薄弱,她的声音是很低微的。这似乎已是所谓"心族动摇"的时候了。 我向来最喜鞭炮,抵抗不过这炮声。 "阿经,你拿这一块钱买几门天地炮,余者买鞭炮。要好的,响的。"我赧颜地说。 我写不下去了。大约昨晚就是这样过去。此刻炮声又已四起,由野炮零散的轰声又变成机关枪的袭击声。我向来抵抗不过鞭炮。黄妈也已穿上新衣带上红花告假出门了。我听见她关门的声音。我写不下去了。我要就此掷笔而起。写一篇绝妙文章而失了人之常情有什么用处?我抵抗不过鞭炮。 作者简介:林语堂(1895-1976),原名玉堂。福建龙溪人。先后在多所大学执教。创办《论语》等杂志。1936 年定居美国。著有《剪拂集》.《大荒集》、《京华烟云》等。 摘自: 1935年2月1日《论语》第58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回乡》古清生 回乡 古清生 一 旧历年愈来愈近了,京城里的外乡人大都打点行装,准备返回各自的故里团聚,欢欢乐乐地过旧历年。因而冰天雪地的京城,采购的景况是热烈的,似乎要将一年的劳作和心血,都换做送与家人的礼物。我也是不能免俗的,便去到城乡贸易中心,给小小的女儿买了一件红呢大衣,这都是她平日里想而没有得到的。只因了我是一个卖文为生的文人罢,女儿一直想要我给她买一件好的红呢大衣,而我总是一拖再拖,个中缘由,便是写作生活繁杂中的健忘罢,凡小小的事,却也是最不易办到的。 买了一件礼品,心中有了些许的安慰,一年的流浪,一年的奔波,将要落上一个小小的句号,我将回到山坳上的南方,去见我思念已久的女儿了。随了采买大军步出商场,长安街的车潮奔涌,冷硬的北风抽打得人的脸生痛,我在这样的冷风里怀想南方温馨的日子。京都呵,历经了你的四季,在久长的时间里体验着孤独、流浪、无根无着的漂泊人生,我自知那份生活甘苦,闯荡世界的艰辛。在京都的这一年,我便搬了五次家,住遍京都的东南西北中,一次次的迁居,都似一次次长长的漂泊。一个外乡人,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熟悉着这个陌生的城市。而我漫游般的走过京都林立的楼群,心中默想,这些楼群,将有哪一间会属于我呢?我,是一只候鸟啊,终是要南来北往,春去冬归了。 我业已买好返回南方的车票,我把它装在贴心的口袋里,一张小小的硬卧车票,然后拿上存折取出仅有的两千元钱,这是我一年中,一个字一个标点写作换取来的,在支付过月金六百元的房租,还有伙食,购买书籍,衣物,修理电脑等等用度以后所剩下的,不多,真的是不多,我小心地把这不多的钱装进口袋里,我的心已飞往南方。 像以往的日子一样,冬天的夜色降临得早,只到五点来钟,京都的华灯渐次亮起,五彩的灯光弥漫在冷风中的夜空。起程的时间就要到了,我背负着很沉重却不是很贵重的行装站立街头,我摹然回首望了一眼京都,招手拦下一辆“面的”,径直朝着北京车站去。北京的车站于我已是很熟悉了,多次的往来,它已成为我的“村口”,我历次远行的必由之地。我挤在游子中间,为一种匆匆的氛围所感染,那些来此送别的人们,也把他们的伤感写在冻得红扑扑的脸上,千遍万遍的叮咛,令孤独的我听了情感内心的空落。 整个候车厅都跳着似箭的归心,我想。我站在其间无法立足,因而花了十元钱让一个专赚领路钱的人带我通过一个旁门进入月台,这也大约是我在人生中唯一走过的捷径了,竟至让我产生一种略高人一点的舒畅。登上列车,想象着家就要到了,只要度过一个漫长的夜晚和一个白天,过了华北平原,黄河和长江,我山坳上的南方便会矗立在我的面前。 但是我为什么要如此地往返奔波呢?我原本生活在南方的那个山坳上,生活得悠闲而宁静,看太阳迟迟地从山坳上的雾中升起来,鸡鸣犬吠的清晨所有的叶子都挂满流亮的露珠,我极早极迟地起来都是无妨的,也在闲遐的时候去打猎或者垂钓,也在酒后信步走进月夜之中,让那一轮山月照临我,披着月光的清丽和宁静的漫步总让我产生一种隔世的消遥之感。然而,我却是厌倦了这样的一种生活,即如桃花源罢,却是让我的神经麻木,令我产生枯于故里的惶恐。我便走出来了,拾起了少年时走出山坳去远游的梦。 走出了大山,却又背负着大山一般的沉重行进,这是我始料不及的,我常常被房租、伙食、电脑修理费用等等牵挂,并且还想着小小的女儿,我怎的让她那幼小的心灵便也体验着如此之重的思念呢?列车悄然地起动了,缓缓地离开了月台,在夜色中向着南方进发,我的心悠然地飘起,便也随之离开京都。 列车是如何地驶出夜色,进人又一个黎明我是不知道的,大约是快要离开河北的境内,平原的树梢上,那一轮红橙般的太阳就悬浮而起,并引发所有的村庄飘起淡蓝的炊烟。这样的一个党真是睡得美极了,我回首看了一眼邻铺的那一位娇美的女子,她却仍在梦乡之中。我忽然为我的一个发现感到惊奇,这么多的人睡在一所房子里,不相识,也不知何方人士,井然有序地睡在各自的铺上。而且,我还为我看到这样一个黎明兴奋不已,在我的生命中,这些年月以来吧,因了写作常常到深夜,大都在中午时分起床,因而黎明是久违了的,在这回南方的旅途上,我猛然见识了一个十分新鲜的黎明,且是平原上的黎明,这真是珍贵的领略了。 我保留着这样一份美好的心情,车外的风景疾驰,如同放录相时的快走画面,一切的图景不待看清便已远去。列车向着南方疾驰中唯一让我不曾忘怀的便是——麦子越走越高。在河北境内,我看见麦子尚是小小的芽儿,及进入河南,却是青青的苗了。过黄河,麦苗业已能够在风中舞动。而过了漂河、信阳,南方的气息开始弥漫。这些景象,确乎不会令我厌世,我记得郁达夫有一篇《还乡记》中,便记述有他如何地想在火车上用力向外一跳,以结束这人生的漂泊的,然我却是有些许的兴奋,一年的流浪,把文章撒在全国各地,虽也引起文学界的某些微词,但总的来说并不见得不好,且行装里,有着刚刚出版的散文集子,这是关于流浪的记述,关于生命的记述。即便不能传世,却也是我改变桃源生活的心路历程罢。 于是,我在信阳车站的停顿时间里,下得车去,买来一只烧鸡,一瓶啤酒,就独自在车上喝将起来。不贵,四分之一篇散文罢,尚且还有一些逗号句号之类,一并喝进肚里,带点儿醉意来看世界,就看到了鸡公山美丽的风景了。鸡公山当然是河南与湖北的交界了,一过鸡公山,便到了湖北的广水市。我记得有一位我熟识的女孩调到了这个市,只是短暂地想了下,她现在如何了?念头如疾驰的列车,只是一闪而过。 终于,我看到了长江。我的大河。我曾在江畔生活过十数年,她滋润过我年轻的生命。列车驰过滚滚的江涛的时候,我的心不由的潮润了。哦,我久别的南方呵,我又回到你的怀抱。 四 列车到了武昌车站,照例是人去车空。我落脚月台,方知实实在在回到了南方我的省份,距家已经是不远了。我带着一年所赚的两千元心血钱和一本尚余有油墨之香的散文集子回到了故里,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武昌却是下起了雨,斜风吹着冷意的雨丝,不由不让我紧了紧风衣。这是很让我失望的,远在北国他乡,我总是怀念着一个晴朗的故乡,太阳圆圆的,把它的光芒照耀在我的身上,如祖母慈爱的手。 但终究是故乡罢,是雨是风还是雪,都不能咎的,于是一头扎入斜雨之中,招来一辆夏利,想也未想便道,去东湖的省作家协会罢。或许注定我是有运气的,司机听我说要去省作家协会,便问道,你是一个作家吧?这样的问话,似乎都是一种客气,便答,就算是吧。未曾想,司机又问,请问大名?我就把我的家门报了,然而,司机却说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且说是近两年才知道的,有时还爱跟另一个评论家古远清的名字弄混淆。经他如此一说,我知道他不是客气的恭维,便问及他的尊号,他讲他叫王耀东,很爱文学的,工厂发不了工资,便借债租下了这辆车来。又说,文学是搞不了了,得养家糊口。说到酸楚处,竟让我满心怅然。便从行装里取出一本书来,签了名送与他。然而,令我未曾想到的是,他送我到作协之后,便是拒不收我的车资,说是对于作家,他是不收钱的。这让我大为惊异,在当今这世界上,还真有人关心一个文人,虽区区小钱,却也是一份了不起的心意呢。但我还是将车资塞进车里,疾步跳开,再作久久的挥别。 地处东湖东亭路的湖北省作家协会到了,走进院门,大约是年关将近,内面不见人影,只是空空一任雨丝飘飞。心里面有一些酸楚之感。春天里,离乡北上京都之前,我是到这里来告别了的,而冬未来到这里,总是想讲讲离别之情再回我山坳中去,讲讲我的挣扎,生命不曾在漂泊中偏离航向,只是向着心仪的文学的原野奔走,只是未把岁月虚度,一刹间真是有千言万语想讲出来。我终是这里的一员兵士呵。我绕过花坛,在雨中一步步向着大院里走去。是文学,折磨了我,还是它激发了我呢?我为什么要把我的青春奉献呢?这一切,终是来不及细细地想了,不想也罢,似乎人活着,总是要去做一两件事情,即便最终也一事无成,但我无悔呀,人的活着,不就是想要一个无悔么? 摘自: 《漂泊者的晚宴》作家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海上的日出》巴金 海上的日出 巴金 为了看日出,我常常早起。那时天还没有大亮,周围非常清静,船上只有机器的响声。 天空还是一片浅蓝,颜色很浅。转眼间天边出现了一道红霞,慢慢地在扩大它的范围,加强它的亮光。我知道太阳要从天边升起来了,便不转眼地望着那里。 果然过了一会儿,在那个地方出现了太阳的小半边脸,红是真红,却没有亮光。这个太阳好象负着重荷似地一步一步、慢慢地努力上升,到了最后,终于冲破了云霞,完全跳出了海面,颜色红得非常可爱。一刹那间,这个深红的圆东西,忽然发出了夺目的亮光,射得人眼睛发痛,它旁边的云片也突然有了光彩。 有时太阳走进了云堆中,它的光线却从云里射下来,直射到水面上。这时候要分辨出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倒也不容易,因为我就只看见一片灿烂的亮光。 有时天边有黑云,而且云片很厚,太阳出来,人眼还看不见。然而太阳在黑云里放射的光芒,透过黑云的重围,替黑云镶了一道发光的金边。后来太阳才慢慢地冲出重围,出现在天空,甚至把黑云也染成了紫色或者红色。这时候发亮的不仅是太阳、云和海水,连我自己也成了明亮的了。 这不是很伟大的奇观幺? 1927年1月 摘自: 《海行杂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海》吴伯箫 海 吴伯箫 那年初冬凉夜,乘胶济车婉蜒东来,于万家灯火中孤单单到青岛,浴着清清冷冷风,打着寒噤,沿了老长老长的石栏杆步武彳亍,望着远远时明时灭的红绿灯,听左近澎湃的大水声音,默默中模糊影响,我意识到了海。旅店里一宵异乡梦,乱纷纷直到黎明;晨起寂寞与离愁,正自搅得心酸,无意绪,忽然于窗启处展开了一眼望不断的水光接夭,胸际顿觉豁然了。我第一次看见了海。从那起,日日月月年年,将时光于悲苦悦乐中打发着,眨眼冬夏三五度,一大把日子撒手作轻云散去,海也就慢慢认识了,熟了,亲见起来了。 忆昔初来时候,地疏人生,寂寞胜过辛苦,常常躲着失眠,于静穆的晨钟声里起个绝早,去对着那茫无涯际的一抹汪洋,鸽候日出,等羲和驾前的黎明;带便看看变幻万千的朝霭,金光耀眼的于干净净的沙上,晒太阳,听海啸,无目的地期待从那里开来的一只兵舰,或一只商船;悄悄地玩味着那船头冲击的叠浪,烟囱上掠了长风飘去的黑烟。我也曾于傍晚时分,趁夕阳无限好,去看看落霞与孤骛:就这样辗转相因,与海结了不解缘,爱了海。 爱海,是爱它的雄伟,爱它的壮丽。爱它的雄伟,不是因为它万丈深处有什么玲珑透剔的水晶官,有海若,有oceanusf neptune及其挽轻车的铜蹄骏马,和金盔卫士;爱它的壮丽,也 不是因为它那银色浮沫中曾跳出过司人间爱与美的委娜斯,及 善以音乐迷人的siren女神,或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宵妃之类:爱海的雄伟与壮丽还是因为海的根抵里就蕴藏着雄伟蕴藏着壮 丽的缘故呢。不必夸张,不必矫情,只要对着那万顷深碧,仁立片 刻,或初夏月明夜扁舟中流荡一回,你就会不自禁地惊叹,说说这样大的海这样美的海啊!原来海不止是水的总汇,那也是 力的总合呢。栽在它的怀里,你自己渺小得像一片草芥,还是 像一粒尘砂,怕就连想想的工夫都没有。你不得不低头,服输。 因为爱海的缘故,读了古勒律己的《古舟子吟》,曾想跳上 一只独横岸头的双桅舟,去四海为家,漂泊一世,将安乐与忧 患,完全交给罗盘针,定向舵与夫一帆风顺;待到须发苍苍,日薄西山时候,兀自泊上一处陌生的港口,将一身经历,满怀悲苦,向人们传播吐诉,那该是耐人寻味耐人咀嚼的罢。读了盎格尔撒克逊那民族缔造的历史,曾想啸聚一帮弟兄,炼一副铜筋铁骨身子,百折不回意志,去栉风沐雨,冒天险,大张除暴安良,拯贫扶弱旗帜,横冲直撞出入于惊涛骇浪中;只要落落大方,泄得万中愤慨,海寇名家,徽号也是光荣的。人生事事不称意的时候,读了《论语》卷内仲尼老先生乘浮浮于海的话,也曾想,像陶渊明东篱采菊,苏东坡夜游赤壁,就到海上蓑衣垂钓悠然鼓世地过过疏散生活也好:可惜既非豪俊,又非明哲,亦非隐人追士,草草白日幻梦殊不足为训已耳。无何,就姑且造着于渔船,到海里去斩长鲸,擒浪里白条,秋网蟹,冬拿海参,改行作个渔户也好罢?再不然,就煮海为盐,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海水与阳光,去穷乡僻壤给只吃得起咸菜粥的农夫农妇换换口味亦佳:只要有海在,便尔万般皆上品了,何必苛求。 正经说:倒是挺羡慕一个灯塔守者。看它了然独处,百无搅扰,清晨迎着太阳自海上出,傍晚送着太阳向海上落;夜来将红绿灯高高点亮,告诉那迷途海航人,说:乎安地走罢。就到家了。这边一路是码头,那边才是暗礁。码头上有好船坞,有流着的金银;有男女旅客,有堆满着的杂粮货物,热闹得很哩!说,这来,是从那里拔锚的?路程很远罢?海那边可也是闹着饥荒?还是充溢着升平景象呢?说:这来,带的都是些啥样客人,什么货色?有莽汉罢,有娇娃罢,有锡兰岛的珍珠非洲的象牙罢?……尽管谁也不理会,无音的回答,就够理解,就够神秘。若然风雨来了,便姑且爬上灯塔的最高梯,张开海样阔的怀抱,应了闪闪电光与霹雳雷鸣,去听那发了狂似的咆哮的海涛,我知道胸际热情翻滚着,你会引吭高歌的。至若晴明佳 日,趁日丽风和,海不扬波,去闭数白鸥飞回,看鱼跃,听塔下舟于歌:那又是不必五台山削发,可以使你坐化的境界了。 海风最硬。海雾最浓。海天最远。海的情调最令人憧憬迷恋。海波是旖旎多姿的。海潮是势头汹涌的。海的呼声是悲壮 哀婉,訇然悠长的。啊,海2谁能一口气说完它的瑰伟与奇丽 呢?且问问那停泊浅滩对了皎皎星月吸旱烟的渔翁罢。且问问 那初春骄阳下跑着跳着拉蚌壳的弄潮儿罢。大海的怀抱里就没 有人能显得够天真,够活泼,够心胸开阔而巍然严肃的了。 我常常妄想:有朝一日有缘,将身边羁绊踢开,买舟去火 奴鲁鲁,去旧金山,去马尼拉,去新加坡,去南至好望角,北 至冰岛,绕那么大大一圈,朝也海,暮也海,要好好认识,认 识认识海的伟大。——喂,你瞧!那乘风破浪驶过来的说不定 就是杰克逊总统号呢。 甘三年十二月于青岛 摘自: 一九三五年二月十日《水星》第一卷第五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桂林的受难》巴金 桂林的受难 巴金 在桂林我住在漓江的东岸。这是那位年长朋友的寄寓。我受到他的好心的款待。他使我住在这里不像一个客人。于是我渐渐地爱起这个小小的“家”来。我爱木板的小房间,我爱镂花的糊纸窗户,我爱生满青苔的天井,我爱后面那个可以做马厩的院子。我常常打开后门走出去,跨进菜园,只看见一片绿色,七星岩屏障似地立在前面。七星岩是最好的防空洞,最安全的避难所。每次要听见了紧急警报,我们才从后门走出菜园向七星岩走去。我们常常在中途田野间停下来,坐在树下,听见轰炸机发出“孔隆”、“孔隆”的声音在我们的头上飞过,也听见炸弹爆炸时的巨响。于是我们看见尘土或者黑烟同黄烟一股一股地冒上来。 我们躲警报,有时去月牙山,有时去七星岩。站在那两个地方的洞口,我们看得更清楚,而且觉得更安全。去年十一月三十日桂林市区第一次被敌机大轰炸(在这以前还被炸过一次,省政府图书馆门前落下一颗弹,然而并无损失),那时我们许多人在月牙山上,第二次大轰炸时我和另外几个人又在月牙山,这次还吃了素面。但以后月牙山就作了县政府办公的地方,禁止闲人游览了。 七星岩洞里据说可以容一两万人。山顶即使落一百颗炸弹,洞内也不会有什么损伤。所以避难者都喜欢到这个洞躲警报。但是人一进洞,常常会让警察赶到里面去,不许久站在洞口妨碍别人进出。人进到里面,会觉得快要透不过气,而且非等警报解除休想走出洞去。其实纵使警报解除,洞口也会被人山人海堵塞。要抢先出去,也得费力费时。所以我们不喜欢常去七星岩。 在桂林人不大喜欢看见晴天。晴天的一青无际的蓝空和温暖明亮的阳光虽然使人想笑,想唱歌,想活动。但是凄厉的警报声会给人带走一切。在桂林人比在广州更害怕警报。 我看见同住在这个大院里的几份人家,像做日课似地每天躲警报,觉得奇怪。他们在天刚刚发白时就起身洗脸做饭。吃过饭大家收拾衣物,把被褥箱笼配上两担,挑在肩上,从容地到山洞里去。他们会在洞里坐到下午一点钟。倘使这天没有警报,他们挑着担子或者抱着包袱负着小孩回来时,便会发出怨言,责怪自己胆小。有一次我们那个中年女佣在厨房里叹息地对我说:“躲警报也很苦。”我便问她:为什么不等发警报时再去躲。她说,她听见警报,腿就软了,跑都跑不动。的确有一两次在阴天她没有早去山洞,后来听见发警报,她那种狼狈的样子,叫人看见觉得可怜又可笑。 我初到桂林时,这个城市还是十分完整的。傍晚我常常在那几条整齐的马路上散步。过一些日子,我听见了警报,后来我听见了紧急警报。又过一些日子我听见了炸弹爆炸的声音。以后我看见大火。我亲眼看见桂林市区的房屋有一半变成了废墟。几条整齐马路的两旁大都剩下断壁颓垣。人在那些墙壁上绘着反对轰炸的图画,写着抵抗侵略的标语。 我带着一颗憎恨的心目击了桂林的每一次受难。我看见炸弹怎样毁坏房屋,我看见烧夷弹怎样发火,我看见风怎样助长火势使两三股浓烟合在一起。在月牙山上我看见半个天空的黑烟,火光笼罩了整个桂林城。黑烟中闪动着红光,红的风,红的巨舌。十二月二十九日的大火从下午一直燃烧到深夜。连城门都落下来木柴似地在烧烧。城墙边不可计数的布匹烧透了,红亮亮地映在我的眼里像一束一束的草纸。那里也许是什么布厂的货栈吧。 每次解除警报以后,我便跨过浮桥从水东门进城去看灾区。 策一次在中山公园内拾到几块小的弹片;第二次去得晚了,是被炸后的第二天,我只看见一片焦土。自然还有几堵摇摇欲坠的断墙勉强立在瓦砾堆中。然而它们说不出被残害的经过来。在某一处我看见几辆烧毁了的汽车:红色的车皮大部分变成了黑黄色,而且凹下去,失掉了本来的形态。这些可怜的残废者在受够了侮辱以后,也不会发出一声诉冤的哀号。忽然在一辆汽车的旁边,我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我走近了那个地方,才看清楚那不是人,也不是影子。那是衣服,是皮,是血肉,还有头发粘在地上和衣服上。我听见了那个可怜的人的故事。他是一个修理汽车的工人,警报来了,他没有走开,仍旧做他的工作。炸弹落下来,房屋焚毁,他也给烧死在地上。后来救护队搬开他的尸体,但是衣服和血肉粘在地上,一层皮和尸体分离,揭不走了。 第三次大轰炸发生在下午一点多钟。这是出人意外的事。 以前发警报的时间总是在上午。警报发出,凄厉的汽笛声震惊了全市,市民狼狈逃难的情形,可想而知。我们仍旧等着听见紧急警报才出门。我们走进菜园,看见人们挑着行李、抱着包袱、背负小孩向七星岩那面张惶地跑去。我们刚走出菜园,打算从木桥到七星岩去。突然听见人们惊恐地叫起来,“飞机!”飞机!”一些人抛下担子往矮树丛中乱跑,一些人屏住呼吸伏在地上。我觉得奇怪。我仔细一听,果然有机声。但这不是轰炸机的声音。我仰头去看,一架飞机从后面飞来,掠过我们的头上,往七星岩那面飞走了。这是我们自己的飞机。骚动平息了。人们继续往七星岩前进。我这时不想去山洞了,就往左边的斜坡走,打算在树下拣一个地方坐着休息。地方还没有选好,飞机声又响了。这次来的是轰炸机,而且不是我们的。人们散开来,躲在各处的树下。他们来不及走到山洞了。十八架飞机在空小盘旋一转,于是掷下一批炸弹,匆匆忙忙地飞走了。这次敌机来得快,也去得快。文昌门内起了大火。炸死了一些人,其中有一位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青年音乐家(1)。 第四次的大轰炸应该是最厉害的一次了,我要另写一篇《桂林的微雨》来说明。在那天我看见了一个城市的大火。火头七八处,从下午燃烧到深夜,也许还到第二天早晨。警报解除后,我有两个朋友,为了抢救自己的衣物,被包围在浓焰中,几乎迷了路烧死在火堆里。这一天风特别大,风把火头吹过马路。桂西路崇德书店的火便是从对面来的。那三个年轻的职员已经把书搬到了马路中间。但是风偏偏把火先吹到这批书上。 最初做了燃料的还是搬出来的书。不过另一部分书搬到了较远的地方,便没有受到损害。 就在这一天(我永不能忘记的十二月二十九日!),警报解除后将近一小时,我站在桂西路口,看见人们忽然因为一个无根的谣言疯狂地跑起来。人们说警报来了。我没有听见汽笛声。人们又说电厂被炸毁了,发不出警报。我不大相信这时会再来飞机。但是在这种情形里谁也没有停脚的余裕。我也跟着人乱跑,打算跑出城去。我们快到水东门时,前面的人让一个穿制服的军官拦住了,那个人拿着手枪站在路中间,厉声责斥那些惊呼警报张惶奔跑的人,说这时并没有警报,叫大家不要惊惶。众人才停止脚步。倘使没有这个人来拦阻一下,那天的情形恐将是不堪设想的了。后来在另一条街上当场枪决了一个造谣和趁火打劫的人。 以后还有第五次、第六次的轰炸。……关于轰炸我真可以告诉你们许多事情。但是我不想再写下去了。从以上简单的报告里,你们也可以了解这个城市的受难的情形,从这个城市你们会想到其他许多中国的城市。它们全在受难。不过它们咬紧牙关在受难,它们是不会屈服的。在那些城市的面貌上我看不见一点阴影。在那些地方我过的并不是悲观绝望的日子。甚至在它们的受难中我还看见中国城市的欢笑。中国的城市是炸不怕的。我将来再告诉你们桂林的欢笑。的确,我想写一本书来记录中国的城市的欢笑。 1939年1月中旬在桂林 作者简介:巴金,本名李尧棠,字芾甘。他1904年出生于四川成都一个封建大家庭,1927年,他年轻时留学法国,写有第一本散文集《海行杂记》,完成处女作长篇小说《灭亡》。 l928年12月初他回国定居上海,30年代初,巴金进入创作的。仅1931年至1933年就发表了长篇小说《激流》,这是他最成功的代表作。此外,巴金写了《雾》、《新生》、《海的梦》、《春天里的秋天》、《雨》、《砂丁》、《萌芽》等中篇小说;出版了《复仇》、《光明》、《电椅》、《将军》、《抹布》等短篇小说集。,1935年8 月回国出任文化生活出版社总编辑,主编大型的文化生活丛刊和文学丛刊。他在这里工作十四年,为自己树立了另一座丰碑。 在八年抗战中,写作抗日小说《火》;编抗日刊物《烽火》。本时期出了短篇小说集《还魂草》、《小人小事》,散文集《龙·虎·狗》、《废园外》等。长篇小说有《憩园》。胜利后写了长篇小说《第四病室》,它以巴金亲身经历为素材,从一个病室看到当时中国的情形。写抗战时期小人物命运的《寒夜》出版于1947年,这是巴金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它和《家》、《憩园》是巴金自己最喜欢的三部小说,也称得上是他创作的三座高峰。 抗战胜利后,巴金举家从重庆迁回上海。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文革结束时,完成了40多万字的《随想录》,他称这是用真话建立的文革博物馆,也是他个人的“忏悔录”。他清洗了自己的灵魂,留下这样的“遗书”,他感到心安了。 晚年他办了几件大事。在他倡议和全力支持下,1985年成立了中国现代文学馆;他和王仰晨(树基)合作,编辑好26卷《巴金全集》,1996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齐;作为翻译家,巴金掌握了英语、法语、世界语、日语等五六种外语,199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10卷《巴金译文全集》。巴金现在是第七届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世界语协会名誉会长。 摘自: 《旅途通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孤岛大年夜》朱雯 孤岛大年夜 朱雯 黑暗涂抹着孤岛的夜空,像巨蟒的火舌似的闪烁在遥远天际的是: capstan smoke!那边,矗立着高高的钟架宛如跟唐吉河德搏斗过的风车,亮着霓虹灯的市招:红锡包香烟;是 rllby queen的烟技呢,一枝枝地从纸包里跳了出来,跳到最后一枝的时候,却给谁点上了火,喷着氤氲的烟雾;于是bb的蝴蝶,也在旁边的广告牌上开始飞舞,连怕人的鹰隼,也仿佛自远而近地翱翔起来。天空被这些没有生命的生物们戏逗着,嘲弄着,而它却板着可憎的黑脸,道貌岸然地俯视着蠕动在地上的人群。人群,永远是那么拥挤的,那么稠密的,甚至是那么匆忙地蠕动在孤岛的每一个角落;而今夜,一个不很平常的节日,更把蚁似的人群搅得活跃起来。一年的日 子,在车轮下辗过,在烟霭里飘过,在风浪中滚过了。然而再有最后的三四个钟头,人们将怎样打发呢? 花圈似地挂在夜空里的霓虹灯大钟,毫不疲怠地履行着神圣的任务,把时间指示给孤岛上的人群:八点三十五分!这一年的日子,给这大钟爬剩了这么些时候,而它却还是贪婪地爬行着,满想抓住宇宙间未来的岁月,一起纳到它怀中。于是那些排列在幽暗的街头拍卖贞操的女子,在夜风里叹息了:又是一年!追赎不回的青春去得更远更缥缈了!耳朵里响着辨不分明的侮蔑的笑声,是对于自己连脂粉都不能掩盖的衰老的嘲笑;却又听到嘤嘤的啜泣,那分明是永远得不到温饱的自己爹娘的哭声。而可怕的时间的黑手,却还残酷地强拖她们进入于衰老的深窖。一年的日子,至少把一半浪费在男人们的暴力和喘息下;那种暴力和喘息,虽然明知是自己最憎厌的,然而时间如果把这种憎厌的心理当真从她们心上拂去的时候,她们又觉得未来的生活,更不容易应付了。所以即使在这样一个节日的今夜,即使在只余三点余钟的今年,她们还是要在寒风中鹊立,用非常勉强的微笑来拍卖她们这份最不值钱的商品。明天会怎样呢?明年会怎样呢?她们决没有野心,决没有奢望;决没有控诉男人们对于她们蹂躏的胆量和要求,反之,她们只希望得到男人们的暴力和喘息,甚至一种最不人道的蹂躏。每一个年头。每一个日子。每一个时候,她们总给一种最会吓人的东西胁迫着:那是,那是,生活! 给生活所胁迫的,还不止她们这一群:立在街头的女子。在堵塞着每一条马路的人之狂流里,多的是"无以车岁"的穷氓!他们在马路上急走,想典质,想告贷;想偷窃,甚至想劫掠。他们不敢看时间,因为他们虽然希望这几点钟的时间快快地溜过,然而又矛盾地希望这几点钟的时间能够尽可能地延长。他们没有忘记到家里来催索过几次的债主,也没有忘记在家里嗷嗷待哺的妻儿,他们必须在这几点钟里面得到一点钱,只要能够应付过去的钱。于是面颜地走进了当铺,把自己以为最合用而比较值钱的东西典质了去,忍受高利的剥削,仿佛意外收获似的接受了从铁楞中授出来的钱。在匆匆的归途中,倒没有忘记为妻子买一双陈列在地摊上的洋袜,为孩子买一方吵闹了几天的年糕。这样,他便高兴地松了一口气:哦,年关度过了!于是打了一点白干,三成高兴七成感慨地喝起酒来;带着几分醉意,和妻子商量出去拜年的事。 也有厚颜地聆受着对方的呵斥,毫不放松地还是向人家告贷的人。他们可以典质的东西都没有了,便忍受着饥饿,嘲笑,诟詈,辱骂,看壁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划过,无论怎样焦急却又不能够把焦急表示出来,像钉一样地笔立在地上,用沉默用眼泪来感动对方的人,可是对方的耳朵只落在低低地放送着流行小曲的收音机上,而对方的眼睛也只注视着正在剔理茸毛的黄驾,对于那样一个求救的人,他觉得连辱骂的话都已经说尽了。然而这个流泪的石像却永远兀立在那里,最后大概会由出任斡旋的女主人,用比他所要求的数目小至十倍左右的借款打发他,同时男主人用对待无赖恶棍的手段把这个坚持告贷的人驱逐出去。这样,他就无可奈何地抛到人群的洪流中,既匆忙却又茫然地去钻撞他第二条"门路"。 这是多么愚昧呢?把可贵的时间花费于聆受不必要的呵斥上!于是聪明的人,干脆就偷窃了!在人丛中推塞着,在公司的陈列橱窗前闲荡着,而人家衣边的钢笔,头上的帽子,手里的钱包,都会飞一样地溜走了。不到半个钟头,这些在他井不以为可贵的东西,却已非常尊贵地给当铺保管了起来。就那样,他们会获得偿付债务,购置年货,甚至新年赌博的开支。很侥幸地,他们只有几分钟的并不劳动的劳动。 也有呼朋引伴,三五成群的匪徒,在孤岛的僻静的角隅里活动着,用生命作孤注,在寒风中期待着不幸的过客。他们穿着黑色的大褂,用呢帽遮住眉毛和睫毛,埋藏在衣袖里的手,倒提着三四寸长的一根"勃郎林";徜徉,蹀躞,徘徊,装扮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只要觉得够本,他们便会狠毒地下手。忘记了法律,忘记了人道,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年富力强的人,他们会像饿虎似的扑住了作为"户头"的过客,恣肆地劫掠和搜索。于是天下宁静了,街灯在头顶上夹眼,夜风在宽阔的马路上回旋,远远地传来了嘈杂的市声,听去仿佛是残夏的蚊阵。偶尔有一辆也许就载着这些用生命来占卜命运者的汽车,急骤地驰过,夜风便像烟似的逃进了狭巷,溜进了窗棂,把人家守岁的红烛吹得直晃;是欢喜呢,是哀怨呢,红烛淌下了潸潸的蜡泪。"哦,什么鬼风啊,这样的厉害!"几个攒聚在一起玩骰子的孩子中,有人便这样地嗫嚅着。于是,正在香案前安排明天敬佛果品的母亲,即刻咕噜了起来:"是年夜了,为什么咒神骂鬼的?想想自己的年纪,吃过了年夜饭,不是已经长了一岁吗?" 已经长了一岁吗?是的!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有些用最神圣的名义,出卖她们最神圣的贞操的姑娘,她们却永远是年轻的。在今夜,她们又照例穿射在扰攘的铺道上,出没在不是为喝酒而喝酒的酒店里,不是为旅居而旅居的旅馆里,用花一样的笑颜,去"向导"一般比她们更会得"向导"的先生。酒意熏红了她们的粉靥,烟味麻痹了她们的轻睫,一个永远是十六岁的少女,更显得娇嫩了。然而这是年夜啊,一种说不分明的轻愁,又像登徒子的手似的抚到她们的心上,叫她们偶然清醒了过来,想到破碎的家,以及比家更破碎的自己的身体。可是,真有一条登徒子的手,爬上自己的胸膊,拂去了刚才罩落下来的黑影;于是她们肩开花似的笑脸,用蛇一般的腰肢缠住了对方那只太不安静的胳膊,一半撒娇一半发嗔地洒脱了逃跑,然而老鹰攫鸡似的又给另外一双粗大的胳膊抱住了。袒露的手臂上深雕着指爪的纹路,白皙的粉颊上乱印着淡黄的唇吻,就在今夜的几小时中,她们还想施展她们最后的手段,以骗取没有爱情的爱情。 像深山古刹的钟声,回荡在五色缤纷的夜空里的是:江海关大钟的九响!人群仍然在马路上流,奸诈,欺骗和荒淫占领着整个的孤岛。电影院张着巨蚌似的大口,吞进了无数的人群,然而这又算得什么呢?每一家旅馆里,不还是客满吗?充塞在一个个房间里的,不是鸦片,便是麻将,再不然还有混合着水汀热气的淫欲味。沙哑的嗓音,逼出了苏三的供词;而那边,咭咭的笑声里,却漏出了不上调门的"妹妹我爱你"。听去最悠闲的是疏朗地击着桌面的牌声,可是一阵吆喝,一阵对于满贯牌的赞叹,又把热气凝冻得十分紧张了。是年夜啊,那些没有余款来料理债务的人,现在却正在这里颇为宽绰地狂饮和豪赌;没有精神来应付岁除琐碎的,现在却正在这里浪费着不必浪费的精神。只有三个钟头了,他们都惟恐不及地找寻着各种的刺激,于是-- 舞场里流进了一大批舞客,赌窟里流进了一大批赌徒,群三坊会乐里的妆阁上,流进了一大批已有妻子的丈夫,结过十次婚的处子。当saxophone在幻变的灯光下开始奏出第一支华尔兹的时候,舞客们像劫掠的匪徒,抢住了舞星兴奋地狂跳,乐律在脚跟上回旋,火奴鲁鲁的热风温暖地掠过每一个舞星的鬓脚。于是用劲搂住了那条裹在大单薄的衣服里的柳腰,一阵热流通过两个紧贴着的肢体,他们便用了合乎旋律的音调,在那晃耀着的耳环边絮语了:"fifi,这何尝是凛寒的岁暮呢?"被最好的雕工雕出来的嘴唇,好像印板似的压在对方的肩膀上,一个个鲜红的嘴印便在玄色的外衣上显现了出来;"老x,你想不想起你的太太啊?"遥远的鸽铃似的笑声,从眼波中飞送了出去。"没有的事,没有的事!"然而太太的微嗔的粉颊,分明掩盖在fifi的脸上了。然而,然而,这又算得什么呢?今夜的功课,还只开始咧! 还只开始的是:赌窟里的吆喝,妆阁上的!相信命运和不信命运的人,同时在命运下打赌!他们的金钱,很容易地流滚了进来,却更容易地流滚了出去。金钱在桌面上跳跃着,骰子在碟子里跳跃着,他们的心,也都在急剧的节奏下跳跃着。用一种人为的力量来占卜不是人为的事情,用一种不费精神的方法来赚取非费精神不可的利润。在大除夕的今宵,他们好像都要赎回一年间的损耗似的,注视着命运的幻变;然而命运往往是一个美艳的妖魔,即使在今年仅余的三小时中,也会把人家手里的财富攫夺完了的。 于是有人觉得还是到老七老八的妆阁上去了。在耀眼的灯光下,人们用金钱来购买着不值钱的颦笑和不神圣的爱情。在任何地方都是锱林必较的啬鬼,在这里却变成了最宽绰的客人;平时声色俱厉地河责自己的女儿不应该跟男同学通信的父亲,现在却跟和自己女儿相仿年纪的姑娘们厮缠着。红木镜台上的人造石小钟在一分一秒地爬,而男人们的手掌也在姑娘们的身上一刻不停地爬着;想用手指来抓取花去金钱的代价,想用淫欲来挑拨孱弱衰老的感情。而那些蛇一样的姑娘,也用对于父亲般的孝敬,对于丈夫般的温柔,对于儿女般的体贴来侍奉那些既非父亲又非丈夫儿子的恩客。是年夜了,各人都在心里盘算着:姑娘们盘算着获得的缠头,客人们盘算着获得的爱情,而高烧的红烛,时时发出嗤嗤的细响,仿佛叮咛着妆阁上的客人,别让溜走了这短短的年夜。 时间在霓虹灯的钟面上爬行,bb的蝴蝶还是在黑空中戏逗着。人群在各条马路上流;间杂在人群里的是:甲虫似的汽车,惨白色的救护车,以及深灰色的刑事车。各种国籍的,各种肤色的,各种年龄的男女在交通灯的控制下奔走着。他们将到哪里去呢?孤岛的四周密布着乌黑的魔网,暂时给封锁在这里的人,已经连呼吸都觉得很局促了。然而他们只需要一方国锢着的土地,只需要找寻那满布在乐园到处的刺激。这里多的是醇酒,多的是女人,多的是荒淫和无耻。而今夜,一个不很平常的节日,更把许多人驱到了街头,驱到了酒店,旅馆,电影院,跳舞场,游艺场;他们仿佛要把全世界的生产数量一起消费似的找寻着快乐。于是有许多人犯罪了:奸淫,诱惑,诈骗,窃盗和杀人!刑事汽车里载满了预备送到牢狱里去过年的囚徒,风似的疾卷了过去!于是排字房里的工友们,便用铅字来报告这一件件不一定会惊人的新闻。 然而,就让时间在这样的荒淫中溜过吗?不!也有许多不甘心沉沦于魔窟里的人,他们在侦探们的严密监视下,创造着民族复兴的历史。他们在孤岛上苦斗,他们把生命置于度外,用最消极的方法来发泄他们的愤懑,他们的热情。就像在今夜,这许多英勇的志士,早已分配了各人的工作,正在努力地分头进行呢!他们在旅馆里商议,在茶室里密谈,在僻静的寓所里草拟了工作的计划,在陋劣的印刷铺子里催排着革命的传单。他们注视着钟表,因为他们不愿意浪费一分一秒;即使是一个不很平常的节日,他们也不需要歇息,反之更想利用这时机,来完成他们没有完成的使命。旧的中国固然在孤岛上衰颓,而新的中国却正在孤岛上成长着;糜烂吧,孤岛乐园里的人们!当黑夜的云翳从孤岛上空消退去的时候,这里的景色总应该有一番大的改变的!然而乌黑的今夜,我们不能不兀立在扰攘的街头,望着蚁似的人群,以及飞舞于空际的没有生命的生物,沉痛太息了。 这是international的都市--孤岛大年夜! 作者简介:朱雯(1911一1995)上海松江人。大学时期开始创作。长期在中学、大学任教。著有《漩涡中的人们》.《动乱一年》等。 摘自: 《百花洲畔》,上海宇宙风社1940年7月初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峨眉山下》郭沫若 峨眉山下 郭沫若 我的故乡是在峨眉山下,离嘉定城有七十五里路。大渡河从西南流来,在峨眉山的第二峰和第三峰之产打了一个大弯,又折而向东北流去。因此我的家所在地,就名叫沙湾。地在山与水之间,太阳是从渡河的东岸出土,向峨眉山的北后落下去。 山很高,除掉时为浓雾所隐藏,或冬天来很早就戴上雪帽之外,一片青苍,没有多么大的变化。 水流虽然比起上游来已经从群山之中解放了,但依然相当湍游,因此颇有放纵不羁之概;河面相当辽阔,每每有大小的洲屿,戴着新生的杂木。春夏虽然青翠,入了冬季 便成为疏落的寒林。水色,险夏季洪水期限呈出红色之处,是农厚的天青。远近的滩声不断地唱和着。 外边去的人每每称赞这儿的风景很好。有山有水,而且规模宏大,胜过江南。论道理是该有它的好处,但不知怎的,我自己并不感觉着它的美。这或许是太习惯的缘故吧?我致电十三岁下乐山城读书为止,每天朝夕和它相对,足足十三年,怕因此使我生出了感觉上的麻木吧? 真的,就是现在,我以于它也没有留恋。旧时代的思乡情绪,在我是完全枯涸了。或许是不应该,但我不想掩饰。倒是乐山城的风物,多少还有使我留恋的地方,那便是乌尤山附近和那对岸的大坝。其所以使我留恋者倒并不因为故,而是因为新。 我在乐山城住小学、中学,一共住四年,奇妙的是和城仅隔一衣带水的乌尤山,我却一也不曾去过。 乐山城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处。虽然王渔洋说过“天下之山水在蜀,蜀之山水在嘉州”,但这所说的应该不是指的城的本身吧。 大渡河和南下的岷江在城的东北隅合流而东行,和城相对的北岸有凌云山、乌尤山、马鞍山,鳞次而立,与西南面的峨眉三峰遥遥相对。在凌云山上有唐代韦皋镇蜀时海通和尚所凿成的与山等高的石佛,临江而坐。山顶又有苏东坡的读书楼。因此这个地方一向便成为骚人墨客所好游的名地。 乌尤山本各乌牛山,以山木葱笼、青翠之极有类于乌,而形则似牛,故名乌牛。一说秦时蜀郡太守李冰所凿离堆即此。它是与岸隔绝了的一座弧耸的岛屿。由乌牛而乌尤,是王渔洋使它雅化了的。山上有乌尤寺,有汉代郭舍人注《尔雅》处的尔雅台。论山境的清幽,乌尤实在凌云之上。 奇怪的是我在乐山读书的四年间,正是我十三岁至十六七好游的少年时期,我虽然常常往游凌云,而却不曾去乌尤一次。游乌尤,是在抗战期中回乡,离开了故乡二十六年后的二九三○年。凌云是彻底俗化,而且颓废了。石佛化了装,一个面孔被石灰涂之上得不成名器。东坡楼住着些散兵游勇。洗砚池是一池的杂草。但乌尤山却给予了我新鲜的感触。毫无疑问,是要感谢我是第一次的来游。 乌尤寺同样带着浓厚的俗气,并不佳妙。但山的本身好,树木好,山道好。尔雅台在危崖头,下临大江,在林深箐密中只能听得下面的滩声,而看不流水,那也恰到好处。我就喜欢这些。晚间或凌晨,在那山下泛舟,有一种清森的净趣,也很值得玩味。 王渔洋所赏识的应该是这些地方吧?只有这些使我有些系念。那山对岸的胡家坝,一片空阔也信人有心胸开朗之感。但这情趣也是我在一九四○年回乐山时才领略了的,学生时代也不曾前前去玩味过。 假使要把范围放宽些,乐山城也应该可以说是我的故乡。但不应该得很,我对于它怎么也引不起的怀乡病了。是我自己的感情枯涸了吗?还是时代使然呢? 峨眉山对我倒还保持着它的神秘性。我虽然在那山下活了十几年,但不曾上过山去。因此它的了处,实在我也不知道。专为好奇心所驱遣,如有机会去游游金顶,我倒也并不反对。峨眉山之于我,也仿佛泰山之于我一样了。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摘自: 《中国现代散文》,上海文艺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钓鱼台》陈学昭 钓鱼台 陈学昭 星期日的午后,曙天女士与衣萍先生来邀我去阜成门外骑驴。濑六女士问我去不。我说:“想去,只不过有些心怯,怕跌交。”“不要紧的,”曙天女士说,“你骑驴过绍兴到兰亭去的驴子,这是一样的。”漱六女士是有许多工作的,并有杂碎的家务;她很难得出去玩几次时,总要这里交代一下,那边关照一声,这样在我是办不到的;至於曙天女士呢,活泼而又善辞令,虽然我不能常常与她交接,而有经验的种种。我想,像我这样软棉棉的一个人,或者永远不能改善了罢!但眼前左右,都有着这些值得我颂赞的人。 我们直坐车到成门,下了车,刚出城去,在那城啬下见有许多石匠,在凿石块,如在广安门所见一样,我一时竟不能猜知他们是将成就些什么工作,他们的工作是远大而且悠久,惟有这些叮叮咯咯凿石的声音如街乐一样的振荡我的耳鼓,使我立刻想到游玩与工作,我的小小的书桌上还堆着几十本的文卷,我的白皮箱上还积着数月不曾翻一翻的青面书本,然而这些时日是怎样过去的!我曾留着什么呢?我的工作不能如他们石匠一样的凿成半块的成规成矩的石子,我有时候剩着无聊的感叹,有时候转在沉闷的圈子里……人生呀!人生呀!这是我的人生么? 出了城门,雇了四只驴子,大家坐上了,巍巍地的过了环城铁路的轨道,渐渐的落乡。我骑的驴子走得较慢。驴夫说:“它疲倦了!”驴夫没有用鞭去打它,我也只是宽宽的拉住绳子,让它慢慢的走。“贪看沿路的景色,处处担搁,又落后了!”我这样想。这时候,他们三位连人带骑都没有形迹了,泥路是低陷像山道一样,有些又是十分高起的,总是狭隘而且曲折。远远的望着疏疏落落的人家,茅屋,麦垄是稀稀的,前面是远远的青山的影,秋阳却在后面照着我呢。 过了望海楼村,一拐,他们却停鞍在等我咧。。我们如像久别初逢时的惊喜,大家“呀!呀!”的喊起来了。“快要到了!”衣萍先生说。固然,又只是一拐,过了石桥,就在那大树下,停住了,大家下来。一泓碧水岸旁有无数的枯黄了的芦荻,在无风亦无浪的河边,它是寂寞地,孤凄地的轻轻地的摇曳着。我看着这么样的平波浅水,远树斜阳,不能自已的使我想到旧游;我想微河,想兰停,想西湖,都在我梦寐似的沉醉里。 沿着河边走去,树的倒影里闪动着人影,望着对堤的一带垂杨,绿叶辞去了的故枝,零零落落的残叶,深黄的,淡黄的,朦朦的如像浮泛着的薄云,然而一片浮燥的黄土,在这里,已是不易完成春天的幻象了,何等潇洒的清秋呵! 为要过石桥,重又走上麦垄来,刚才河里的人影,现在是在秃树之影下了。石桥是十分古旧,但式样我是罕见,在一边似乎还留着石栏的痕迹。过桥,驴夫们正坐着谈天,我们便进花园去,就有上钓鱼台的石匠石级,“去罢?”大家彼此问。“不去也罢!”这么一来,终于便走过去了。我爱游玩,但对于新鲜的景物,我却不愿像猎者一样的去搜寻,像对于他们的野禽。我为欢喜留着不尽的爱好,无限的趣味,我愿意在朦朦之中去想像它,反正我是不想用科学去实验,也不想用功利去衡量,只是这么远远的近近的欣赏着。 呀!寂寥庭院!这样的寂寞的庭院,个径里长着青苔,小桥上积着灰尘,四处亭榭均深深的闭着,衰草与残花乱乱的堆着,人去屋空,不意令人想到历来的所有的盛衰,诚是“人无千年好花无百日红!”何其匆匆!几片落叶随地簌簌的飘下,几株枫树几许枫叶,在夕阳里闪闪的映出金光。 踯躅的出了园门,我的心空泛泛的又起了无可言说的怅惘,仿佛记着母亲罢?病睡着的母亲,常说日长如年,叫人心焦。三四年前我可怜的,还不知道什么叫心焦。辛弃疾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如今识尽愁滋味,爱上层楼,怕上层楼,却道天凉好个秋”现在似乎在早上看着太阳升起,晚上又墙角边慢慢的移去,这些情景,都会引起心灵里的空泛,然而我是常常离别着我的母亲,我也不知道为些什么?“为名利乎?为权势乎?我皆不得而知也。”他乡久客,几成习惯,无羁似的马,我愿放步的走遍全世界。 骑着驴子,缓缓地归来,两旁的景色这么的多情而留恋呀,然而我还有工作,须像石子一样的去凿呢。我也不希望凿得成方或圆,但凿得怎样就怎样。这时,秃树含烟,幕霭更深沉的罩住了。 一九二五,一一,一五,夜 作者简介:陈学昭,现代女作家。原名陈淑章,学昭是笔名。1906年生于浙江省海宁县。毕业于南通女子师范。受新文学运动影响,1923年发表处女作〈我所理想的新女性〉,并参加了文学团体浅草社。后相继出版有散文、短篇小说集《倦旅》、《寸草心》、《烟霞伴侣》和长篇小说《南风的梦》、《工作者是美丽的》等。新中国成立后,创作有长篇小说《土地》、《春茶》和诗集《纪念的日子》等。现任中国作协理事、省政协委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淀山湖之游》峻青 淀山湖之游 峻青 到过上海的人,都说上海的特点是商店多人多,而独独没有风景区。这话,如今不适宜了。 现在,上海不但有了风景区,而且是非常美的风景区:位于上海西部郊区的淀山湖是其中之一个。 淀山湖,是一个天然湖泊,它的面积有十万亩水面,有十二个杭州西湖那么大。 本来,这儿就是一个风景幽美的所在,如今辟成了风景区,加以修建,就更加美丽了。 特别是那儿正在修建的大观园,更是令人神往。现在,尽管那里的修建工程还远未完成,但却已经象阳春三月的鲜花吸引着无数蜂蝶一样,凡是到上海的中外游客,总要吸引到淀山湖这别有洞天的游览胜地来。 别说外地的游人了,连我这个居住上海达三十年之久的人,自从听说定山湖在建大观园之后,也一直心向往之,渴望一睹为快。 在一个天高气爽的晴和之日,我与几位好友一起结伴游览了淀山湖。 这时,已是初冬季节了,但这江南的初冬,却宛如仲秋季节。田野间,棉稻虽已收割完毕,而菜蔬却依然是碧绿一片,青葱可爱。公路两边的树木,也依然是郁郁葱葱,苍翠茂盛。我们的汽车,在上海到青浦的柏油公路上飞驰前进,过了青浦县城不大一会儿,车窗的前右方,就出现了烟波浩渺的定山湖。这湖,象大海一样的碧蓝,也象大海一样的辽阔,纵目远望,水天一色,苍茫无际,只看见,点点渔帆,在水天交界处无声地移动着。而一个岛屿,散布在宽阔的湖面上,象一粒粒绿色的珍珠,撒落在碧蓝的翡翠玉盘上似的。那些岛屿上,树木葱茏,屋舍掩映,好一片田园风光,渔家景色。那湖面对岸,一排排红色或白色的楼房,隐隐绰绰地露出了茫茫的水平线。这些楼房象从水底钻出来似的,不禁使人想起了海市蜃楼……。 空气也特别清新,一阵阵带有水腥气味的风给人有一种仿佛是身临海滨之感。 我们在淀山湖风景区管理处门前下了车。 管理处的同志,向我们介绍了淀山湖风景区的概况和它的建设规划。 管理处所在地,是淀山湖风景区之一的杨舍。 杨舍由十一个岛屿组成的,是目前的重点建设区,大观园,就建在杨舍地区。但是,大观园还只不过是这杨舍风景区的景致的一部分,而且是一小部分。管理处的同志告诉我们说:这正在建设和准备建设的杨舍风景区,有十二景,这大观园,只是这十二景中的一景。那另外的几景是:绿湾垂钓、金雪飘香、碧水芳草、梅坞春浓、群芳争艳、女娲遗石、长街夜市、石城古风等。 我们绕有兴味地游览了大观园。 这大观园,目前正在修建之中,怡红院已经建成,正在粉刷房间。这是一个占地八百九十九平方米的古典建筑。它的西面紧临着淀山湖,那波光粼粼的湖水,轻轻地抚摸着院墙外面的草地。这儿特别幽静,从墙院里伸出枝丫的古树,仿佛在窥探着院外的行人。院内虽设有宝玉的书房,但我们都很难想象出这位痴情公子埋头读书的情景,倒是从墙头上向外窥望着的树枝,透露着深院内的寂寞。怡红院的前面,是贾母看戏的戏台。现在,这戏台已经建成,戏台两边的楹联,也已刻好漆好,是两行苍劲潇洒的楷书: 辩忠奸不外人情天理;思果报即在目见耳闻。 怡红院的东面,是潇湘馆,现在,这馆还未落成,叮叮当当的凿石声,不断地从院落中传出来。我们进得馆来,但见院落里面,有十多个工人,正在玉石桥上,用铁锤和钻子敲打石头,那飞起来的石头粉末,象烟雾似的扑腾着,透过这烟雾,我看到了一张张汗水淋漓的脸。 他们微笑着向我们点头,我的心里充满了感动:啊,他们用自己的汗水,在为社会、为游人创造着美。这些可敬的无名英雄们!…… 潇湘馆旁边,一片很大的竹林,长得非常茂密。我们沿着一条小径,走进了竹林,竹林里绿荫遍地,翠叶蔽天,一阵风吹来,响起了一片飒飒的声音,越发显得幽静。这情景,不禁使我们想起了那位多愁善感的潇湘妃子,在秋风阵阵的竹林深处,目送着天际的飞鸿,悲叹着身世的飘零,命运的乖张,在那杆杆青竹之上,酒下了斑斑的血泪。…… 啊,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古典文学作品,影响如此之巨大,以至人们竟然根据曹雪芹在《红楼梦》这一文学作品中虚构的情节建起大观园来了;而无数的国内外游人也竟然兴致勃勃地到这里来游览起这出自虚构的风景来了,而且有的还浮想连翩,感慨系之。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在我国星罗棋布的名胜古迹中,根据民间传说或被夸张演绎了的神话故事而修建起来的景物,何止千万呢?而游览的人们,当他们游览时,心旷神怡乐在其中以外,又那个会追根究底地去查它的真正来历和虚实呢? 管理处的同志告诉我们,在大观园的西南角上,还准备建造十二景之一的“女娲遗石”,根据女娲补天的传说,在这儿堆一块很大的石头,这石头,是表示当年女娲氏补天剩下来的,所以叫“女娲遗石”。而这“女娲遗石”之所以要建在大观园附近,就是因为贾宝玉生下来时口中衔下的那块通灵宝玉,是女娲补天的遗石。 大观园外面,有一个叫“梅坞春浓”的景致。那里, 在一片宽阔的小丘陵地带,分布着五千多株梅树,这些梅树,有的是几十年的老树,树身苍劲,枝杆似铁,形态傲岸优美。每当春天三、四月间,梅花盛开季节,这儿就如烟似雪,一片粉白,阵阵幽香,飘荡至三、四里外,却也稀稀疏疏地绽出了几朵梅花,这花是淡绿色的是名贵的绿梅。花儿虽少,却也飘出了缕缕幽香。靠近湖边的梅树,把它那苍劲傲岸的树影,倒映在碧蓝的湖水止。微风起处,水波荡漾,树影摇曳,更给这淀山湖风景区平添了几分诗意。不由使人想起了古代诗人的咏诗诗句: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如此好的去处,难怪四面八方的人们,趋之若骛,争相游览了。 结束了一天的淀山湖之游,虽然回到了上海闹市,那怡红院落,潇湘的竹林,那烟波浩渺,那暗香浮动的梅林…… 我高兴,上海能有这样一个去处,能给人产带来美的陶冶,美的享受。 我更感谢那上千名建造这园林的工人们,他们用辛勤的劳动,点点的汗水,给人们创造着美,创造着快乐。 想到这里,我的耳畔,仿佛又响起了潇湘馆白石桥上那叮叮当当的凿石锤声……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二十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丹黄朱翠话香山》周沙尘 丹黄朱翠话香山 周沙尘 香山公园位于首都西北郊西山东麓,在西山八大处的北面,碧云寺以南,面积4400亩。 立冬那天,我们结伴去游香山,同车有人说:“香山,顾名思义,一定是四季到处都有芳香!”惟恐以讹传讹,就我所知,便说起了香山。 “鬼见愁”(又名乳峰石),是香山公园中的最高峰,海拔557米。因为山势高,常含云吐雾,山上两块巨石很像香炉,据说这就是香山得名的来历。在古代“鬼见愁”还有个名儿叫“重阳亭”。查考文献不见有在主峰上建造了什么亭子的记载,可能是皇帝上山时,那些尾随其后的呼诺之辈,把他的“缎幄”叫做亭子,也未可知!香山不是据以什么“芳香”得名,那是可以肯定的。但它的确很“翠”,它与玉泉山、万寿山不同,没有大面积的湖水,然而,山林之胜,却远远超伦前者。 香山的翠,并非始自近代,而是自古已然。明朝孙丕扬就写过这样的诗句:“人传宝地紫光收,天语香山翠色浮。”比孙丕扬稍晚的袁宏道也作诗予以肯定:“真人天眼自超伦,翠色香山此语真。”从这些题咏中可以看出,香山的翠是历史悠久的,称之谓“山林公园”,是很自然的。它那绰约多姿的峰峦,像翠玉似的随势起伏,翠柏苍松,无处不有。 因有“香山”之名于前,又有金完颜雍于大定二十六年(公元11 86年)三月建成香山寺于后,尔后还作了皇帝的“行宫”,香山就有了名气。到了元代以后,又增过一些修建。明代香山就已有一定的规模了。“凿翠置殿榭,级石上穹吴,高卑各称妙,曲尽结构巧。有泉如线缕,盘转出松抄……绔丽谁所营,民力为兹槁”(明李梦阳诗)。清弘历乾隆十年(公元1745年),在过去的旧址扩建了许多殿宇、台谢、亭阁、塔坊,并改名为静宜国,作为清代皇帝避暑消夏的离宫,与静明园(玉泉山),清漪国(万寿山)并称为“三山”。弘历经过一番经营,自鸣得意地说:“依岩架壑,为殿五层,金碧辉映,自下望之,层级可数。” 香山通过弘历之手大肆劳民伤财之后,修得更有排场,当时就出现了所谓二十八景。从这些景物的名称看,也是在突出了一个“翠”字。例如,什么“绿云舫”、“听法松”、“翠微亭”、“青未了”,还有那称之谓“翘首眺青莲”的芙蓉坪,深廊深处又半镶碧纱;太阳落山时,翠色愈重的重翠崦;绚秋林,更是“丹黄朱翠,幻色炫采”。而在削壁山岩之间,刻满的题咏:如“梦屏”、“翠云”、“留青”、“飞秀”,等等,也都不难理解是因“翠”而作。 同车的老陆似乎听出了我在致力为香山的“翠”叫好, 接过话题说:“若是从北门入园,遥望山岭层叠,真是苍翠 欲滴。”诗云:“山行弥日山亦奇,乱峰扶翠纷参差。”张养浩写的这个“翠”字,可谓至佳了。是这样,“树深时见鹿,晌午不闻钟”,万寿山和玉泉山却无这样的意境,它们要露得多。从诗中的描写,可以看出人与路在这山林公园中的比例是何等细小! 谈笑之间,车到北辛村。行行复行行,过买卖街,就到了东大门。进了东大门有四条主要路线可以攀登山顶。一条是从西面上山,经过“玉华山庄”到“鬼见愁”。玉华山庄位于山脉中部,是个庭院型的风景点,层层亭台颇像花园,幽雅宜人。第二条路线是进了宫门,南行旋即折西,过原香山饭店往前,可达“双清”和“半山亭”。“双清”是与半山亭对峙的一个小院,因院北有两个山泉从山脉中奔腾而出,流入两个小池,终年不涸,故名“双清”。传说双清是金章宗“梦感泉”的故址。第三条路是由宫门往北,可以游览眼镜湖、见心斋、昭庙、琉璃塔。第四条路线是在入宫门后,向西南行,绕过“十八盘”,经过洪光寺旧址,直登饶有奇趣的“鬼见愁”。 我们是从第一条路线往上攀登,到达形势险峻的顶峰的。这里地势高,园子里树林又很密。因此,我想春天一定来得迟,去得也晚,夏季定是非常清凉,无疑是良好的避暑佳境。引首南望旧日“燕京八景”之一的“西山晴雪”,又使我想着,当冬雪初霁,山岭树梢一片银装,积雪闪耀不溶,必然格外绚丽。春天当是更加动人,西南山坡上的林区,层林生势旺盛,恰似大片彩霞,在青翠的松柏之间浮动,景色绝妙,还有杏花、桃花、梨花和丁香,等等,争妍斗艳,烂漫似锦,倒也确是芳香十里。然而,香山最著名的还是秋色。深秋,初霜为伴,我眼下已是万山红遍的醉人景色。遍山满坡的黄栌,叶子红得像火焰一样。陈毅诗:“西山红叶好,霜重色愈浓。”也使人更爱红叶。红叶是惹人喜爱的。和我们同上“鬼见愁”看一看的游人中,绝大多数都来自祖国各地,又几乎全是来看红叶的。闲谈中,知道他们之中又大都受了九世纪六十年代杜牧名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影响。 身临绝顶,放眼全园,香山范围广大,名胜古迹很多,游览路线四通八达,四季风景又各有特色,抬头远眺,眼底是一片苍茫,远处永定河水在西边大峡谷间向西流去,形同白色飘带,卢沟桥隐约地横跨河上。石景山、颐和园、玉泉山历历在目。站得高,看得远,看得广阔,这又使我的思绪纷呈,感到这里比园子里的“翠”,还有更丰富的自然和艺术结晶。 我们下山是走的第四条路线。走在“十八盘”的山林间,清脆朗朗的笑声,断断续续从层林深处传来,我感到是置身在“深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的意境之中了。忽然记起了李白的诗句:“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由此,我对这山林公园的翠,又深了一层感受。 游程最后的风景点,是静翠湖。这里的翠更是惟妙惟肖 了!说“静”的确也静,它在一片谷地中间,四周尽是丘陵。似乎和这游人如织的整个园子,并无联系。绕行湖岸,随意回 顾,你周围的景色,除了翠的还是翠的。垂柳是翠的,榛莽也 是翠的,那密布的古柏古松,则耸翠云霄,气势非凡。从湖的 此岸相望彼岸,游人在翠微之间若隐若现。 此刻,我真的肯定了,这山林公园的翠是无与伦比的。如 果在园子里建造一幢山林旅舍,让那些流连忘返的游人住下来,欣赏山林中的夜色,我想拍手叫好者,定大有人在。 摘自: 《旅行家》1980年第1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处处红云岛》周沙尘 处处红云岛 周沙尘 隆冬时节,我从雪花飘舞的北京,来到“万紫千红花不谢”的昆明。为了饮食起居方便就住在友人家里。清晨醒来,喝过早茶,我那位治史的朋友,拉开嗓门向我谈起了昆明。他说,昆明最早并非城市的名称,而是居住在我国西南地区的一个古代民族的称谓。“昆明”是用汉字记下来的读音,,古代曾写作“昆弥”或“昆弥”,原系“夷语”(即一种少数民族的语言),后来才写为“昆明”的。司马迁在《史记》一书中,多处写到云南昆明族的情况,那年代昆明族过着“随畜迁徙”的游牧生活,并“无君长”。 听着听着,踱步窗前,拉开窗帘,室外笼罩着一片灰蒙蒙的薄雾,一眨眼,我发现几朵茶花正在窗前摇头晃脑地向我微笑。一个北国游子,在隆冬季节,看见这婀娜多姿的紫红带白纹的茶花,不由使我脑海中的季节观念全都混乱了。莫非是一夜之间,武则天使洛阳“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尽皆开放的传说,又在这里重演了。 老友似乎窥察到我这番奇异的心事,走向窗前,饶有风趣地说:“观赏茶花,由我来充当讲解员吧。”他指点着窗前的茶花说:“这个叫‘紫袍玉带’,是云南数十种名贵茶花之一,与她齐名的有朱红分心卷瓣的‘狮子头’;有雪撒红绸、红白相间的‘大玛瑙’;松球张鳞、软枝大红的‘松子鳞’;淡妆浅抹、风韵别致的‘粉牡丹’,银红透亮、绰约多姿的‘昆明春’;粉白微带红晕的‘童子面’;窈窕柔美的‘柳叶银红’;敦实朴素的‘牡丹茶’;排列整齐、玲珑剔透的‘通草片’;矮株叶儿凸凸的‘恨天高’,她花瓣秀气,使人一见倾心。” 我发现他边讲边显出自我陶醉的神情:声音略微有些升高。值得夸耀的是,每当除夕临春之际,茶花满树皆红,灿如织锦,瑰丽之景,正如明代末年的担当所描绘:“冷艳争春喜灿然,山茶按谱甲于滇,树头万朵齐香火,残雪烧红半个天。” 我听完老友的讲解,不用说,心里特别的高兴,茶花是那样美,谁不爱呢?我也记得,古人言滇茶:花艳而不妖,寿经三四百年尚如新植……”可眼下都是人工盆栽的,隽秀有余,气势却不足,想到这些,心里又有点儿不满足了,又只得求教于老友了:“山茶树,真有长达数百年的吗?” “明天我陪你去观赏一株明茶,正开着花呢!前天我去过。它年年开花,我都去的。它会把自身的秀美和热情,无保留的奉献给你。” 第二天,我们来到黑龙潭一个庭院中,站在明代老茶树——“早桃红”的底下,我的思绪立刻由观赏,变为赞叹,乃至倾倒了! “早桃红”像一把大花伞,竖在这古老殿阁的庭院之中,树干高出殿间屋脊之上,饱经数百年的风霜雨露,长得硕实、粗壮,根深叶茂,那满满一树的几千朵花,红艳艳,火辣辣,如云似霞,给这座古老的庭院增添了多少色彩、生气和火热的气氛。我为自己庆幸,头一次看到了这么大的茶花树,头一次看见一棵树上竟开这么多的花,我边喷喷赞叹,边拾级而上,在东西两侧的茶花园里,观赏了各种名贵品种的茶花。我不禁失声惊呼:真是“妆点好园林,处处红云岛。”(明代杨慎词) 老友谦和地笑了笑,说:“在我们云南,的确是很多地方漫山遍野全是茶花。” “还有比这棵明茶更大、开花更多的山茶树吗?”我问。 “有的,过两天,我伴你去丽江县玉峰寺,那里有棵大茶树,名叫‘万朵茶’。” “一株树,真能开一万朵花?” “何止一万朵呀!据说每年都开两三万朵花哩!”我摇摇头,老友看我半信半疑,接着说,“我是亲眼看见的呀,那花朵能把蓝天逮住。你有兴趣,我奉陪!” “信服,信服!’我连声称道:“我眼前不已是满树烧红,烁日蒸霞吗?花开得这般鲜艳,天也格外地透蓝。”换了一种语气,我说了一句戏言:“我欲乘风归去。” 两人无言,相视而笑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长安寺》萧红 长安寺 萧红 接引殿里的佛前灯一排一排的,每个顶着一颗小灯花燃在案子上。敲钟的声音一到接近黄昏时候就稀少下来,并且渐渐地简直一声不响了。因为烧香拜佛的人都回家去吃着晚饭。 大雄宝殿里,也同样哑默默地,每个塑像都站在自己的地盘上忧郁起来,因为黑暗开始挂在他们的脸上。长眉大仙,伏虎大仙,赤脚大仙,达摩,他们分不出哪个是牵着虎的,哪个是赤着脚的。他们通通安安静静地同叫着别的名字的许多塑像分站在大雄宝殿的两壁。 只有大肚弥勒佛还在笑眯眯的看着打扫殿堂的人,因为打扫殿堂的人把小灯放在弥勒佛脚前的缘故。 厚沉沉的圆圆的蒲团,被打扫殿堂的人一个一个地拾起来,高高地把它们靠着墙堆了起来。香火着在释迦摩尼的脚前,就要熄灭的样子,昏昏暗暗地,若下去寻找,简直看不见了似的,只不过香火的气息缭绕在灰暗的微光里。 接引殿前,石桥下边池里的小龟,不再象日里那样把头探在水面上。用胡芝麻磨着香油的小石磨也停止了转动。磨香油的人也在收拾着家具。庙前喝茶的都戴起了帽子,打算回家去。冲茶的红脸的那个老头,在小桌上自己吃着一碗素面,大概那就是他的晚餐了。 过年的时候,这庙就更温暖而热气腾腾的了,烧香拜佛的人东看看,西望望。用着他们特有的幽闲,摸一摸石桥的栏杆的花纹,而后研究着想多发现几个桥下的乌龟。有一个老太婆背着一个黄口袋,在右边的跨骨上,那口袋上写着“进香”两个黑字,她已经跨出了当门的殿堂的后门,她又急急忙忙地从那后门转回去。我很奇怪地看着她,以为她掉了东西。大家想想看吧!她一翻身就跪下,迎着殿堂的后门向前磕了一个头。看她的年岁,有六十多岁,但那磕头的动作,来得非常灵活,我看她走在石桥上也照样的精神而庄严。为着过年才做起来的新缎子帽,闪亮的向着接引殿去朝拜了。佛前钟在一个老和尚手里拿着的钟锤下当当地响了三声,那老太婆就跪在蒲团上安详地磕了三个头。这次磕头却并不象方才在前面殿堂的后门磕得那样热情而慌张。我想了半天才明白,方才,就是前一刻,一定是她觉得自己太疏忽了,怕是那尊面向着后门口的佛见她怪,而急急忙忙地请他恕罪的意思。 卖花生糖的肩上挂着一个小箱子,里边装了三四样糖,花生糖,炒米糖,还有胡桃糖。卖瓜子的提着一个长条的小竹篮,篮子的一头是白瓜籽,一头是盐花生。而这里不大流行难民卖的一包一包的“瓜籽大王”。青茶,素面,不加装饰的,一个铜板随手抓过一撮来就放在嘴上磕的白瓜籽,就已经十足了。所以这庙里吃茶的人,都觉得别有风味。 耳朵听的是梵钟和诵经的声音;眼睛看的是些悠闲而且自得的游庙或烧香的人;鼻子所闻到的,不用说是檀香和别的香料的气息。所以这种吃茶的地方确实使人喜欢,又可以吃茶,又可以观风景看游人。比起重庆的所有的吃茶店来都好。尤其是那冲茶的红脸的老头,他总是高高兴兴的,走路时喜欢把身子向两边摆着,好象他故意把重心一会放在左腿上,一会放在右腿上。每当他掀起茶盅的盖子时,他的话就来了,一串一串的,他说:我们这四川没有啥好的,若不是打日本,先生们请也请不到这地方。他再说下去,就不懂了,他谈的和诗句一样。这时候他要冲在茶盅开水从壶嘴如同一条水落进茶盅来。他拿起盖子来把茶盅扣住了,那里边上下游着的小鱼似的茶叶也被盖子扣住了,反正这地方是安静得可喜的,一切都是太平无事。 ××坊的水龙就在石桥的旁边和佛堂斜对着面。里边放置着什么,我没有机会去看,但有一次重庆的防空演习我是看过的,用人推着哇哇的山响的水龙,一个水龙大概可装两桶水的样子,可是非常沉重,四五个人连推带挽。若着起火来,我看那水龙到不了火已经落了。那仿佛就写着什么××坊一类的字样。惟有这些东西,在庙里算是一个不调和的设备,而且也破坏了安静和统一。庙的墙壁上,不是大大的写着“观世音菩萨”吗?庄严静妙,这是一块没有受到外面侵扰的重庆的唯一的地方。他说,一花一世界,这是一个小世界,应作如是观。 但我突然神经过敏起来——可能有一天这上面会落下了敌人的一颗炸弹。而可能的那两条水龙也救不了这场大火。那时,那些喝茶的将没有着落了,假如他们不愿意茶摊埋在瓦砾场上。 我顿然地感到悲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长安街上》古清生 长安街上 古清生 长安街的繁华,这印象是无论如何也磨灭不去的,就如长江的壮阔一样,只要见识到一次,那就会伴随终生。长安街也像一条长江,但流淌的是人流和车流,永远地浩浩荡荡,川流不息。我心中的长安街,也就是我心中的一条江。而我更是它的一滴水,在它的波澜里,在它不息的流淌中。 永远地流淌的长安街呵,我却有一次独特的体验。那是一个冬天,天下了好大的雪,街旁都是白的雪,自行车道上,甚而结起一层坎坷而光滑的冰层,这是被车轮碾溶而又凝固起来的冰,它呈现出不洁的颜色。经由橙黄色的街灯的照耀,它闪烁着一种冰寒的光,在某些光滑的冰层上,这光芒却又如同一束束小小的火焰,在自行车的行进中,我看到它们不住地向前跳跃。业已是深夜了,深夜的长安街,人流已经消失,车流也大幅度地退潮,一些黑色的林肯、奥迪们如夜行乌般悄然地前行。街两旁的商店,全部打烊了,只有稀落的霓虹灯仍在闪烁着,大街几近成为无声的世界,只听得到我的自行车轮在冰层中行进时发出些微吱吱的声响,打破这无声世界的清寂。没有风,冰天雪地的京城就没有让我感到特别的寒冷,或者也是才将喝过半斤二锅头酒的缘故罢,心里似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自行车也略约地有些扭秧歌的姿态。 我是到东城的朋友那里送稿并喝了酒的。要回到城西南的丰台去,必须要骑上两个小时车,而这番醉状,想来没有三个小时是无论如何回不去的。好在我并不是很急,我只要自行车在行进,它总能够带我回家。我悠悠地骑着自行车,哼着一支街头上流行的歌,鱼一样的在长安街上游着。然而,我没想到的是,自行车的胎要命地扑哧一声破了,行进的速度立即慢了下来,蹬一圈,它就往前走一圈,如是停下来,它也就立即停下。又是没有了气的缓冲,自行车在行进的时候,就如一匹瘸马乱蹦乱跳,颠得腹中的酒也一劲地往上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我万分沮丧,酒刹时醒了不少,我停下来检查一遍自行车,发现没有修理好的可能,而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补车胎的人的。 在有冰雪的长安街上推着自行车行走,夜的寂落,夜的漫长,忽然一下子全部注入我的心中。我不知道这样推着一辆自行车行走十几公里需要多长时间,这或许要走到天亮罢,在雪夜里走到天亮,这真是没有想过的事情,而且我心中是多么想眼下就躺到床上去,数月来不停的奔波,人是超常的疲惫了,在街上行走得久,身上的暖劲已过,越走越凉,脚和手就渐渐地麻木而失去了知觉,脸上也被执著的北风用刀子精心地切割着,割得疼痛。那一刹,我是多么怀念白天的长安街呵,更怀念起八月的长安街,那川流不息人流车流浩浩荡荡的长安街哟,那热烈的景况是多么的美妙。现在,我独自在雪的寂落的长安街上蹈蹈前行,只有我的自行车发出眶当眶当的声响,只有橙黄的街灯把我的身影拖得长长,只有我一颗心在冷夜默默地跳动着……我多么希望我是一只鸟,有一双翅膀刹那就能飞回去,进入那小小的甚至不很温暖的巢…… 我忽然想起一次在大戈壁滩的夜里行走的体验。那一次我独自行走在夜的大戈壁滩上,有小小的风吹拂着我,有一勾残月悬在浩渺的天空上,我离世界非常之远,我在夜里没有旅伴,也没有方向,走哇走哇,我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心跳声,以及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情况不明且十分虚渺的声音。我的心忽然地凉下去,凉下去……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我到底是谁?这样的行走,忽然让我发出这样的疑间,这种疑问没有人回答,我只有不停顿地走。 我不知道我在雪的夜里独自一人行走在长安街上,竟然也产生这样的疑问了:我为什么要握别温暖的南方?我为什么要在这样的雪地里独自一人踽踽地行走?问罢我的心头一刹那间充满了失落,沮丧,甚至想任性地扔掉自行车,坐在街旁的雪地上,我不要走了,我不想走了,我就躺在这里!然而,尚存的一点理智还是告诉我,必须走下去,必须回到自己的巢里去,而且在今后的人生中,还可能遇到一千次一万次这样的情形。我终于消解了心头的郁结,在东方渐白的时候,我把自行车往我住所的楼梯口前一扔,万分疲惫万分心酸地哈了一阵麻木的手;笨拙地掏出钥匙开门,使了力气甩掉脚上结满冰渣的皮鞋,便钻到床上的被子里面,所有的疲惫和所有的悲凉便随我进入梦乡而消逝…… 摘自: 《漂泊者的晚宴》作家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边山雪》李志君 边山雪 李志君 冬季里的阿尔泰山,一满是粉妆玉砌的世界。茫茫白雪,被覆几百里山野,峰也胖了,岭也肿了,沟沟涧涧都变得窄浅,原先窄浅的又干脆抹平,仿佛受俏的老妪搽了具有神效的抗皱箱,绷展了皱巴巴的皮肤,返老还童了。那雪终究是虚软之物,仅有它,不足以炫耀冬的严酷,于是有坚冰与水相济。河、湖、溪、潭、泉,尽都是凝冻。陡崖峭壁上,昔时有水下泻之处,皆成冰帘、冰幔、冰瀑,死板板地不动。更有那巨大的冰川冰滩盘踞于长峡旷甸,森森寒光逼射,显示出凛然不可犯的威严。 这季节,群山深处那个小小的边防站,能是怎样一番景象呢?屋顶上,哨楼上,近旁的马厩、牛棚、猪圈、鸡舍上、还有警犬室的顶盖上,全都堆压着厚厚的雪,只有栽着蓝球架的小院里的雪才能被清扫干净。四野又是那万顷银涛,小站嵌夹其间,稍远点儿望它,孤零零的犹如一小堆侥幸未被冰雪吞埋的裸岩了。 倘若你在这季节光临小站,且是平生第一次在这样的季节来到这样的地方,你对战士们的生活,战士们的情怀,会产生怎样的印象和感想呢? 由于是冬天,所以你极可能首先留意的是战士们对冷的承受。可不,在这严寒肆虐的边山,朔风凄历,滴水成冰,气温一不小心就滑到零下三十多度,零下十度还算暖和日子哩,冷得叫奇了。宿舍里,火炉火墙热气腾腾,可铺板下却常结着冰凌碴子,于是这屋内小小一方空间就跟大陆大洋一样,也有高压带低压带之分了,也有大气环流了。夜间钻进被窝,总觉得脚底头顶脸面处有冷风不停的扫,背脊也凉飕非曲直飕的,叫人由不得蜷成一疙瘩。你来站上第一宿就肯定有了这体验,自然会生发出对战士们的关切之情,晨起,你问他们:“夜里冷吧?”回答却是:“受得了的。”你发现几位战士的耳朵、手背冻得紫肿甚或稀烂,你更怜悯得要不移落泪,问他们:“疼吗?”回答却是:“没关系,春暖时就会好的。” 战士们在言语上似乎并不富有,你便要更多地关注他们的行为举动了。寒风里,大雪中,他们照样操课、演练。在院间走队列,拔正走,将那铁铸一般的身躯笔直地挺着,在冰冻的地壳上击秦出沉稳、坚定的足音。或者上训练场去,爬冰卧雪,举枪瞄准,灼亮的目光射过枪械的缺口和准星,一丝不苟地在靶上选定最佳弹着点。有时,在那齐膝深的雪地中跃进、卧倒,卧倒、跃进。有时,雪杖、滑雪板又将他们武装起来,以令他们驾风驰骋于雪涛之上,拔脚迈腿已够费力了,何况山野间多是陡险迷乱处,一不留神,就要滚下雪坡,跌进雪坑,或是闪落雪崖。一旦这样,就不是走了,那就得爬,就得拱。这寒天雪野之行,直叫每个人的眉毛胡髭连同脸上的汗毛儿都结白霜,个个变成圣诞老人。一身衣着鞋帽也披上冰甲冰鳞,动则丁铃作响,都像一件饰银缀玉的乐器了。征旅顺当点儿,多半当日可返回。若遇暴光风雪,可就多半需在外下榻了,雪窝窝里蹲上一夜,相偎着暖和身子,或许有人这天就要不幸冻坏手脚哩。 冬日的小站也有轻松欢快的情趣在。课余假日,有嘹亮的歌声,开心的谈笔笑,收录机声嘶力竭的喧响,闭路电视令人眼花缭乱的节目播映。三五一伙相邀了去雪地上打雪仗,摔绊跤,滚成雪人儿白蛋儿,也痛快淋漓得很呢。打球、拔河,全力抗争;下棋、甩老k,咋咋呼呼且少不了耍赖皮。打牌输了的还得钻桌子,胖子连子、大个子指导员也钻哩,不钻不行。外部世界的歌星舞星还有啥星不会来这儿“走穴”,咱们自己就是雪国里的明星,也跳伴迪斯科,也干霹坜舞,红棉牌吉他还多少有着一把,你弹我弹他也弹。咦,霹雳舞那玩艺儿也不是随心所欲就支应得来的,一农村籍战士学到第二天就扭了脖筋儿,颈项直梗梗地转动不得,忙求卫生员作针灸治疗。活泼灵滑的小伙子们,啥子文娱活动不能搞呢?去年元旦,那个冰雕比赛就绝对精彩。你没见那场面,院间里,面对一块块硕大的冰索,人人都严然成了匠心独具的艺术大师,展开想象的翅膀,决心创造也杰作来。敲凿声中,各个物象从晶莹的母体中渐渐脱出,有人有仙有禽有兽,各具其态,各争其胜,又各各被赐了名儿,什么“边防警哨”、“弥勒赏雪”呀,什么“双鱼庆喜”、“虎啸幽林”呀,森森总总几十件,在阳光、霞光、月光、灯光的辉映下,展示出美而和谐的意境。也有一件呼为“嫦娥奔月”的作品,选材倒挺不赖,却因作者扭亏为盈法实在欠佳,到底没能雕琢出飘曳的裙裾褶皱来,嫦娥遂被委屈得像个大白萝卜栽在那儿了,但也让大家好生快活了一回。这次冰雕比赛,虽远不能同大都市里富丽堂皇的冰殿相比,可终究是边防站建几十年来一次空前的艺术展现,且处于冷冻的边地,战士们怎能不陶醉其中,乐得跳蹦子呢? 好了,现在你可以谈谈在目者了这一切、了解了这一切之后,你的印象和感触。你一定会说,在这遥远的堡垒,在这冰封雪裹的崇山峻岭之间,我们的战士凭着一腔赤诚和一身骁勇,抵御风雪严寒,战胜艰难困苦,朝气蓬勃地履行着自己崇高的职责,真了不起啊!是的,小站上的指战员们在艰苦卓绝的斗争生活中所展示出的精神风貌,同你头脑间早已有的那种关于革命战士英雄气度的整体概念无疑是完全吻合的,于是,你就自然而然地会给他们以由衷的赞赏了。 不过,当你进而仔细观察,仔细体味,你会发觉在这小站上的英雄气度的总旋律中,竟夹混着一些似乎不合拍合调的乐句,而且,这乐句逸散出的是一种什么气氛,是寂寥、沉郁,还是滞涩、灼躁,也不好捉摸,难以确喻。总之,它飘飘忽忽,隐隐现现,会随时缠附人身,可能这会儿缠住这一个几个,过会儿又去缠那一个几个,缠住了谁,谁就即刻精神不佳甚至失却常态。比如,有人刚才还欢欢喜喜、活蹦乱跳的,倏忽间就像哪根神经不对劲了,脸儿刷地一沉,独自坐到火炉旁或别的一个什么角落去,痴愣愣的,缄默不语。有时,一个、两个、三几个人,站在屋后雪坎上,朝马厩、牛棚、猪圈、鸡舍近旁的雪地上望:那儿,一头猪尾随了一头牛走,一只鸡又随了那头猪走。或是牛跟着猪,猪跟着鸡,偶尔还有一只乌鸦有恃无恐地站在猪背上,就此而已。他们看的正是这没意思的镜头。有时你还会看见一个战士在门前院落踅来转去,显得焦急的神情,仿佛丢失了一笔巨款。偶尔,你还会听见房舍后有“嗷——嗷——”的叫声,你以为是狼或熊瞎子跑来了,便怯生生又喜滋滋地溜到墙拐角窥探,意是一个、两个、三几个战士站在那儿,朝着远处绵延的雪峦呼喊。甚至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儿:犹如骤然而至的协阵雨一样,屋里两个战士忽然大声吵将起来,这个立眉瞪眼,那个拍桌跺地,吓煞人了。你当然不希望他们战友之间出现这样的景况,更担心他们会厮打起来。可等不得你去劝解,吵嚷之声已戛然而止,两人又嘻嘻笑了。一了解,原来他们在团结方面并无裂痕,仅仅是冷不丁发起火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可能还会听到这种说法:有些原本性儿绵和的战士,在站上熬的年月久了,那性儿说不定会变得急暴哩。 这些年轻人到底怎么啦?面对这纷杂而光怪陆离的现象,你困惑,惊愕、惋惜,啼笑皆非,心中的滋味难以名状。你很想弄明白这种状况产生的根源,很想了解个中隐情,可你又不忍心启齿询问他们。为了寻求答案,你可能要回头重新打量小站的环境,从头了解战士们的生活。看来这样的思路是对头的。 这小站,深处亿万大山之中,独立于边地之一角,偏僻而又遥远。战士们自打穿上第一套新崭崭的军装,就被拨拉到这儿,三年五载如锁深阁,难得有人捞着去山外扑灭过一两次林火之外,几年间就没远离过小站了。就说那个左手食指上没有指甲盖儿的现任炊事班长吧,改成志愿兵,好像做了大官,高兴得不得了,可刨去两次探家的时间,九年都如像皮膏贴在站上。每日间,全站出出进进就这么几十号人,两个擦肩过,不用互望,只听呼吸足音,便都知晓对方是王五还是赵六,朝夕相处,太熟悉了。况关山阻绝,路途艰险,即便春夏秋日,也难得有他人涉足光顾,来看他们一眼,问候他们一声。春夏秋日又都是那样短促,一交九、十月,冬老人就哈着冷气,咳嗽着喘嘘着蹒跚而来,说:“我要在这儿多呆些时候呢?”将那冰冷的、白茸茸的身躯往这山野一卧,就沉沉睡去了。大体要到翌年四月,才渐渐苏醒,咳嗽着喘嘘着蹒跚离去。这就是小站的雪季,长啊,真长,年年如此。年年到了这季节,便七五天一场大雪,望四野,雪、雪、雪,小站成了冰雪海洋中的一座孤岛。人就蹲在这雪窝窝里,家信也难来,书报也难来,连个过路鬼都看不到了。 小站就是这么个特殊世界。试想,倘若让你年复一年地置身于这环境中,你将如何?会不会先隐隐地、淡淡地生出一丝阵发性的寂寥感来,这感觉又随着光阴的延续而越积越重,发作亦趋频繁?诚然,你有强韧的意志,有洒脱豪放的秉性和高尚的志趣,如果是战士,你定然也会像小站主人那样,战胜各种艰难困苦,还要变着法儿给自己的生活增添活泼快乐的情趣哩。但你也需想想,那寂寥感因赖托子这特殊的环境,是否也有一定的顽固性,犹如一脉潜流,有时就要泛涌起来扰动你的心绪,并非时时都能排遣掉?这时,你可能显现出怎样的神情举态?设想一下,会不会欢颜顿失,继而勾起一桩心思,不声不响地坐到火炉旁或别的一个什么角落去?会不会觉得啥都好像没劲儿了,便站到雪坎上观望那鸡猪牛相随而走的镜头,消磨一段无聊的时光?会不会忽而焦烦起来,像丢失了一笔巨款,心神不定地踅来转去?倘若这寂寥感一时来势凶猛,你会不会倏忽间躁怒起来,莫名其妙地就跟人大吵一顿,吵过之后,是否觉得全身心都轻松多了?好啦,你若如此这般地来推度这儿的战士们那形形色色的、奇奇怪怪的举动,就近乎情理啦。 这就是小站生活的全景。在这儿,欢悦与沉郁联袂,炽烈同清冷共生;火样的热情沸沸扬扬,荒落之感也相当强固。小站主人们的心完完全全是一个多元世界,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将这世界塞得满满登登的。即便截然对立的两股情绪,在这心的世界里整日搡搡挤挤,相互啮咬,却不会这一方永远吞灭了那一方。 所以,谁也莫要对战士们那些看似平庸无味、刁钻古怪的表现报以窃笑,更不可责怪他们。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是人,又生活在这特殊天地里,哪能只有欢乐而无惆怅,只应该脸儿笑着而不能吁叹或怒吼一声呢?不管怎样,他们终究在这儿斯守着,抗争着,战斗着,义无返顾地奉献着自己宝贵的青春啊!彻悟了这一切之后,你是否觉得,你头脑间早先已有的那种关于革命战士英雄气度的整体概念,不仅没有因你在小站上看到了令你一时感到不快或不解的一面而有所污损,相反,这概念还得更完整,更生动,更辉煌鲜明了,你的心魄也随之受到了强烈的撼动了? 假若你觉得自己的感受还稍显空泛的话,就尽管在战士们中间了解具体事实好了。你一定会采撷到很多很多花朵儿一般美丽的小站故事的。举例说吧,可能有人不会忘记告诉你本站电台台长的一桩事儿。去年春节前一个多月,这位台长回四川老家结婚。除夕之夜,小站这儿也洋溢着热闹的气氛,大伙儿说笑之间,便涉及到台长。这个说:“又跟家人团圆,又跟新娘子度蜜月,美死这家伙了!”那个说:“我还不了解他?蹲在站上,常嚷嚷‘急死了憋死了’,巴不得早日跟这鬼地方永别呢!”连那位一连三次放充了探亲假的三排长,也急猴猴地喊起来:“那小子捞着了好事,这工夫肯定把咱哥儿们全忘啦!”正嚷得不亦乐乎,一个浑身雪霜冷气的人突然走进屋来,大家一瞧:台长!全惊呆了。这可怜可敬的台长啊,他辞别家人,返回边疆,带着一兜兜干粮,在冰山雪野中走了三天,就这么赶回来了,还背了十几斤熏肉,说这是新娘子送给新郎的战友们的礼物。刚才攻击台长最起劲的一帮子,立时都表现好了,七嘴八舌地说:“台长你急啥子呀,你不该这么早就回来呀,应该在家住到春暖时节呀!”台长笑笑说:“在站上,嫌寂寞,嫌冷清;离开了,心里又空荡荡的,更不好受。鬼知道咋搞的哟!”有人就禁不住地啜泣起来,小站主人们的情感实在是既复杂又明了,既怪异又平常。不管怎样,你采撷到很多很多花朵儿一般美丽的小站故事,自然就能编织成一个美丽得更叫人动心的花环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北平》郑振铎 北平 郑振铎 你若是在春天到北平,第一个印象也许便会给你以十分的不愉快。你从前门东车站或西车站下了火车,出了站门,踏上了北平的灰黑的土地上时,一阵大风刮来,刮得你不能不向后倒退几步;那风卷起了一团的泥沙;你一不小心便会迷了双眼,怪难受的;而嘴里吹进了几粒细沙在牙齿间萨拉萨拉的作响。静穆现时,眼缝边,黑马褂或西服外套上,立刻便都积了一层黄灰色的沙垢。你到家,或到了旅店,得仔细的洗涤了一顿,才会觉得清爽些。 “这鬼地方!那末大风,那末多的灰尘!”你也许会很不高兴的诅咒的说。 风整天整夜的虎虎的在刮,火炉的铅皮烟通,纸的窗户,都在乒乒乓乓的相碰着,也话会闹得你半夜睡不着。第二天清早,一睁眼,呵,满窗的黄金色,你满高兴,以为这是太阳光,你今天将可以得车个畅快的游览了。然而风声还在虎虎的的怒吼着。擦擦眼,拥被坐在床上,你便要立刻懊丧起来。那黄澄澄的,错疑作太阳光的,却正是漫天漫地的吹刮着的黄沙!风声吼吼的还不曾歇气。你也许会懊悔来这一趟。 但到了下午,或到第三天,风渐渐的平静起来。太阳光真实的黄亮亮的晒在墙头,晒进窗里。那份温暖和平的气息儿,立刻便会鼓动了你向外面跑跑的心思。鸟声细碎的在鸣叫着,大约是小麻雀儿的唧唧声居多。——碰巧,院子里有一株杏花或桃花,正涵着苞,浓红色的一朵朵,将放未放。枣树的叶子正在努力的向枝外崛起。——北平的枣树那末多,几乎家家天井里都有个一株两株的。柳树的柔枝儿已经是透露出嫩嫩的黄色来。只有硕大的榆树上。却还是乌黑的秃枝,一点什么春的消息都没有。 你开了房门,到院子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啊,好新鲜的空气,仿佛在那里面便挟带着生命力似的。不由得不使你神清气爽。太阳光好不可爱。天上干干净净没有半朵浮云,俨然是“南方秋天”的样子。你得知道,北平当晴天的时候,永远的那一份儿“天高气爽”的晴明的劲儿,四委皆然,不独春日如此。 太阳光晒得你有点暖得发慌。“关不住了!”你准会在心底偷偷的叫着。 你便准得应了这自然之呼招而走到街上。 但你得留意,即使你是阔人,衣袋里有充足的金洋银洋,你也不应摆阔,坐汽车。衩关在汽车的玻璃窗里,你便成了如同被蓄养在玻璃缸的金鱼似的无生气的生物了。你将一点也享受不到什么。汽车那末飞快的冲跑过去仿佛是去直什么重要的会议。可是你是来游玩,不是来赶会。汽车会把一切自然的美景都推到你的后面去。你不能吟味,你不能停留,你不能称心如意的欣赏。这正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的勾当。你不会蠢到如此的。 北平不接受那末摆阔的阔客。汽车客是永远不会见到北闰的真面目的。北平是个“游览区”。天然的不欢迎“走车看花”——比走马看花还杀风景的勾当——的人物。 那末,你得坐“洋车”——但得注意:如果你是南人,叫一声黄包车,准保个个车夫都不理会你,那是一种侮辱,他们以为。(黄包,北音近天王八。)或酸溜溜的招呼道:“人力车”,他们也不会明白的。如果叫道:“胶皮”,他们便知道你是从天津来的,准得多抬些价。或索性洋气十足的,叫道,“力克夏”,他们便也懂,但却只能以“毛”为单位的给车价了。 “洋车”是北平最主要的交通物。价廉而稳妥,不快不慢,恰到好处。但走到大街上,如果遇见一位漂亮的姑娘或一位洋人在前面车上,碰巧,你的车夫也是一位年轻力健的小伙子,他们赛起来,那可有点危险。 干脆,趟路,倒也不坏。近来北平的路政很好,除了冷街小巷,没有要人、洋人住的地方,还是“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街泥”之外,蓁冲要之区,确可散步。 出了巷口,向皇城方面走。你便将渐入佳景的。黄金色的琉璃瓦在太阳光里发亮光,土红色的墙,怪有意思的围着那“告别区”入了内,你便立刻有应接不暇之感。如果你是聪明的,在这里,你必得跳下车来,散步的走着。寻两支白石盘龙的华表,屹立在中间,恰好烘托着那一长排的白石栏杆和三座白石拱桥,表现出很调和的华贵而苍老的气象来,活像一位年老有德、饱历世故、火气全消的学士大夫,没有丝毫的火辣辣的暴发户的讨厌样儿。春冰方解,一池不浅不溢的春水,碧油油的可当一面镜子照。正中的一座拱桥的三个桥洞,映在水面,恰好是一个完全的圆形。 你过了桥,向北走。那厚厚的门洞也是怪可爱的。(夏天是乘风凉最好的地方)午门之前,杂草丛生,正如一位不加粉黛的村姑,自有一种风趣。那左右两排小屋,仿佛将要开出口来,告诉你以明清的若干次的政变,和若干大臣、大将雍雍锵锵的随驾而出入。这里也有两支白色的华表,颜色显得黄些,更觉得苍老而古雅。无论你向东走,或者向西走,——你可以暂时不必向北进端门,那是历史博物馆的入门处,要购票的。——你可以见到很可愉悦的景色。出了一道门,沿了灰色的宫墙根,向北向东走,或向北向西走,你便可以见到护城河里的水是那末绿得可爱。太庙或口山园后面的柏树林是那末苍苍郁郁的,有如见到深山古墓。和你同道走着的,有许多走得比你还慢,还没有日的的人物;他们穿了大袖的过时的衣服,足上登着古式的鞋,手上托着一只鸟笼,或臂上栖着一只被长链锁住的鸟,懒懒散散的在那里走着。有时也可遇到带着一群小哈叭狗的人,有气势的在赶着路。但你如果到了东化门或西华门而折回去时,你将见他们也并不曾往前走,他们也和你一样的折了回去。他们是在这特殊幽静的水边溜达,是北平人生活的主要一部分;他闪可以在这同一的水边,城墙下,溜达整个半天,天天如此,年年如此,除了刮大风,下大雪,天气过于寒冷的时候。你将永远猜想不出,他们是怎样过活的。你也许在幻没落的公子王孙,也许你便因此凄怆怀念着他们的过去的豪华和今日的沦落。 拍的一声响,惊得你一大跳,那是一个牧人,赶了一群羊走过,长长的牧鞭打在地止的声音。接着,一辆一九三四年式的汽车呜呜的飞驰而过。你的胡思乱想为之撕得粉碎。——但你得知道,你的凄怆的情感是落了空。那些臂鸟驱狗的人物,不一定是没落的王孙,他们多半是以驯养鸟狗为生活的商人们。 你再进了那座门,向南走。仍走到内。这一次,你得继续的向南走。大石板地,没有车马的经过,前面的高大的城楼,作为你的目标。左右全都是高及人头的灌木林子。在这时候,黄色的迎春花正在盛开,一片的喧闹的春意。红刺梅也在含苞。晚开的花树,枝头也都有了绿色。在这灌木林子里,你也许可以徘徊个几小时。在红刺梅盛开的时候,连你的脸色和衣彩也都会映上红色的笑影。散步在那白色的阔而长的大石道,便是一种愉快。心胸阔大而无思虑。昨天的积闷,早已忘了一干二净。你将不再对北平有什么诅咒。你将开始发生留恋。 你向南走,直走到前门大街的边沿上,可望见东西交民巷口的木牌坊,可望见佻下车来的东车站或西车站,还可望见屹立在前面的很弘伟的一座大牌楼。乱纷纷的人和车、马和货物;有最新式的汽车,也有最古老的大车,简直是最大的一个运输物的展览会。 你站了一会儿,觉得看腻了,两腿也有点发酸了,你便可以向前走了几步,极廉价的雇到一辆洋车,在中山公园口放下。 这公园是北平很特殊的一个中心。有过一个时期,当北海还不曾开放的时候,她是北平唯一的社交的集中点。在那里,你可以见到社会上各种各样的人物。——当然无产者是不在内,他们是被几分大洋的门票摈在园处的。你在那里坐了一会,立刻便可以招致了许多熟人。你不必家家拜访或邀致,他们自然会来。当海棠盛开时,牡丹、芍药盛开时,菊花盛开时的黄昏,那里是最热闹的上市的当儿。茶座全塞满了人,几乎没有一点空地。一桌人刚站起来,立刻便会有候补的挤了上去。老板在笑,伙计们也在笑。他们的收入是如春花似的繁多。直到菊花谢后,方才渐渐的冷落了下来。 你坐在茶座上,舒适的把身体堆放在藤椅里,太阳光满晒在身上,棉衣的背上,有些热起来。前后左右,都有人在走动,在高谈,在低语。坛上的牡丹花,一朵朵总有大碗粗细。说是赏花,其实,眼光也是东溜西溜的。有时,目无所瞩,心无所思的,可以懒歹在那里,整整的大半天。 一阵和风吹来,遍地白色的柳絮在团团的乱转,渐渐成一个球形,被推到墙角。而漫天飞舞着的棉状的小块,常常扑到你面上,强塞进你的鼻孔。 如果你在清晨来这里,你将见到有几堆的人,老少肥瘦俱齐,在大树下空地上练习打太极拳。这运动常常邀引了肺痨者去参加,而因此更促短了他们的寿命。而这时,这公园里也便是肺痨病者们最活动的时候。瘦得骨立的中年人们,倚着杖,蹒跚的在走着,——说是呼吸新鲜的空气——走了几步,往往咳得伸不起腰来,有时,喀的一声,吐了一浓痰在地上。为了这,你也许再不敢到这园来。然而,一到了下午,这园里却仍是拥挤着人。谁也不曾想到天天清晨所演的那悲剧。 园后的大柏树林子,也够受糟蹋的。茶烟和瓜子壳,熏得碧绿的柏树叶子都有点显出枯黄色来,那林子的寿命,大约也不会很长久。 和中山公园的热闹相陪衬的是隔不几十步的太庙的冷落。不知为了什么,去太庙的人到底少。只有年轻的情人们,偶而一对两对的避人到此密谈。也间有不喜追逐在热闹之后的人,在这清静点的地方散步。这里的柏树林,因为被关闭了数百年之后,而新被开放之故,还很顽健似的,巢在树上的“灰鹤”也不曾搬家他去。 太庙所陈列的清代的各帝的祭殿和寝宫,未见者将以为是如何的辉煌显赫,如何的富丽堂皇,其实,却不值一看。一色黄缎绣花的被褥衣垫,并没有什么足令人羡慕。每张供桌上所列的木雕的杯碗及烛盘等,还不如豪人家的祖先堂的讲究。从前读一明人笔记,说,到明孝陵参观上供,见所供者不过冬瓜汤等等极淡薄贱价的菜。这里在皇帝还中宫中时,祭供时,想也不过如此。是帝王和平民,不仅坟墓里同为枯骨,即馨享的也不过如此如此而已。 你在第二天可以到北城去游览一趟,那一边值得看的东西很不少。后门左边近有国子监,钟楼及鼓楼。钟鼓楼每县都有之,但这里,却显得异常的弘伟。国子监,为从前最高的学府,那里边,藏有石鼓——但现在这著名的石鼓却已南迁了。由后门向西走,有址刹海;相传《红楼梦》所描写的大观园就在十刹海附近。这海是平民的夏天的娱乐场。海北,有规模极大的冰窖一区。海的面积,全都是稻田和荷花荡。(北平人的养荷花是一业,和种水稻一样。)夏天,荷花盛开时,确很可观。倚在会贤堂的楼栏上,望着骤雨打在荷盖上,那喷人的荷香和刹刹的细碎的响声,在别处是闻不到,听不到的。如果在芦席上,那声音也怪难听的,有喧宾夺主之感。最佳的是夏已过去,枯荷满海,十刹海的闹市已经收场,寻陧,如果再到会贤堂楼上,倚栏听雨,便的确不含糊的有“留得残荷听雨声”之妙,不过,北平秋天少雨,这境界颇不易逢。 十刹海的对面,便是北海的后门。由这里进北海,向东走,经过澄心斋、松坡图书馆、仿膳、五龙亭,一直到极乐世界,没有一个地方不好。惟惜五龙亭等处,夏天太闹。极乐世界已破坏得不堪,没有一尊佛像能保得不断膈折臂。而北海之饶有古趣者,也只有这个地方。那个地方,游人是最少进去的。如果由后面向南走,你便可以走到北海董事会等处,那里也是开放的,有茶座,却极冷落。在五龙亭坐船,渡过海——冬天是坐了冰船滑过去——便是一个圆岛,四面皆水,以一桥和大门相通。岛的中央,高耸着白塔。依山势的高下,随意布置着假山、庙宇、游廊、小室,那曲折的工程很足供我们作半日游。 如果,在晴天,倚在漪澜堂前的白石栏杆上,静观着一泓平静不波的湖水,受着太阳光,闪闪的反射着金光出来,湖面上偶然泛着几只游艇,飞过几只鹭鸶,惊起一串的呷呷的野鸭,都足彀使你留恋个若干时候。但冬天,那是最坏的时候了,这场面上将辟为冰场,红男绿女们在那里奔走驰驶,叫闹不堪。你如果已失去了少年的心,你如果爱清静,爱独游,爱默想,这场面上你最好不必出现。 出了北海的前门,向西走,便是金鳌玉桥。这座白石的大桥,隔断了中南海和北海。北海的白日,如画映在水面上,而中海的万善殿的全景,也很清晰的可看到。中南海本亦为公园,今则又成了“禁地”。只有东部的一个小地方,所谓万善殿的,是开放着。这殿很小,游人也极冷落,房室却布置得很好。龙王堂的一长排,都是新塑的泥像,很庸俗可厌。但你要是一位细心的人,你便可在一个殿旁的小室里,发见了倚在墙角无人顾问的两尊木雕的菩萨像。那形态面貌,无一处不美,确是辽金时代的遗物;然尊则双臂俱折,一尊则膈部只剩了半边。谁还注意到他们呢?报纸上却在鼓吹着龙王堂的神像的塑得有精神,为明代的遗物。却不知那是民国三四年间的新物!仍由中南海的后门走出,那斜对过便是北平图书馆,这绿琉璃瓦的新屋,建筑费在一百四十万以上,每年的购物费则不及此数之十二。旧书并合了方家胡同京师图书馆及他处所藏的,新书则多以庚款购入。在中国可称是最大的图书馆。馆外的花园,邻于北海者,亦以白色栏杆围隔之;惟为廉价之水门汀所制成,非真正的白石也。 由北平图书馆再过金鳌玉东桥,向东走,则为故宫博物院。由神武门入院,处处觉得寥寂如古庙,一点生气都没有。想来,在还是“帝王家”的进代,虽聚居了几千宫女、太监们在内,而男旷女怨,也必是“戾气”冲天的。所藏古物,重要者都已南迁,游人们因之也廖落得多。 神武门的对门是景山。山上有五座亭,除当中最高的一亭外,多被破坏。东边的山脚,是崇祯自杀处。春天草绿时,远望景山,如铺了一层绿色的绣毡,异常的清嫩可爱。你如果站在最高处,向南望去,宫城全部,俱可收在眼底。而东交民巷使馆区的无线电台,东长安街的北京饭店,三条胡同的协和医院都固怪不调和而被你所注意。而其余的千家万户则全都隐藏在万绿丛中,看不见一瓦片,一屋顶,仿佛全城便是一片绿色的海。不到这里,你无论如何不会想像得到北平城内的树木是如何的繁密;大家小户,那一家天井不有些绿色呢。你如站在北面望下时,则钟鼓楼及后门也全都耸然可见。 三大殿和古物陈列所总得耗费你天的工夫。从西华门或从东华门入,均可。古物陈列所因为古物运走的太多,现在只开放武英殿,然仍有不少好东西。仅李公麟〈〈击壤图〉〉使足够消磨你半天。那人物,几乎没有一个没精神的,姿态各不相同,却不曾有一懈笔。 三大殿虽空无所有,却宏伟异常。在殿廊上,下望白石的|“丹墀不能不令你想到那过去的充满了神秘气象的“朝庭和叔孙通定下的“朝仪”的如何能够维持着帝王的神秘的尊严性。你如果富于幻想,闭了眼,也许还可以见那静穆而来的随来的班朝见的文武百官们的精灵的往来。这时有很舒适的茶座。坐在这里,望着一列一列的雕镂着云头的白石栏杆和雕刻得极细致的陛道,是那末样的富丽而明朗的美。 你还得费一二天工夫去游南城。出了前门,便是商业区和会馆区。从前,汉人是不许住在内城的,故这南城或外城,便成了很重要的繁盛区域。但现在是一天天的冷落了。却还有几个著名的名胜所在,足供你的留连、徘徊。西边有陶然亭,东边有夕照寺、拈花寺和万柳堂。多前都是文士们雅集之地。如今也都败坏不堪,成为工人们编麻索、织丝线之地。所谓万柳也都不存在一株。只有陶然亭还齐整些。不过,你游过了内城的北海、太庙、中山公员,到了这些地方,除了感到“野”之外,他便全无所得的了。你或将为汉人们抱屈;在二十几年前,他们还都只能局促于此一隅。而内城的一切名胜之地,他们是全被摈斥在外的。别看清人诗集里所歌咏的是那末美好,他们是不得已而思其次的呢! 而现在,被摈斥于内城诸名胜之外的,还不依然是几十百万人么? 南城的娱乐场所,以天桥为中心。这个地方倒是平民的聚集之所;一切民间的玩意儿,一切廉价的旧货,这里都有。 先农坛和天坛也是极弘伟的建筑。天坛的工程尤为浩大而艰巨。全是圆形的;一层层的白石栏杆,白石阶级,无数的参天的大柏树,包围着一座圆形的天的圣坛。坛殿的建筑,是圆的,四围的阶级和栏杆也都是圆的。这和三大殿的方整,恰好成一最有趣的对照。在这里,在大树林下徘徊着,你也便将勾引起难堪的怀古的情绪的。 这些,都只是游览的经历。你如果要在北平多住些时候,你便要更深刻的领略到北平的生活了。那生活是舒适、缓慢、吟味、享受,却绝对的不紧张。你见过一串的骆驼走过么?安稳、和平,一步步的随着一声声丁当丁当的大颈铃向前走;不匆忙,不停顿;那些大动物的眼里,表现的是那末和平而宽容,负重而忍辱的性情。这便是北平生活的象征。 和这些弘伟的建筑,舒适的生活相对照的,你不要忘记掉,还有地下的黑暗的生活呢。你如果有一个机会,走进一所“杂合院”里,你便可见到十几家老少男女挤在一小院落里住着的情形:孩子们在泥地上爬,妇女们是脸多菜色,终日含怒抱怨着,不时的,有咳嗽的声音从屋里透出。空气是恶劣极了;你如不是此中人,你便将不能作半日留。这些“杂合院”便是劳工、车夫们的居宅。有人说,北平生活舒服,第一件是房屋宽敞,院落深沈,多得阳光和空气。但那是中产以上的人物的话。百分之十以上的人口,是住着龌龊的“杂合院”里的,你得明白。 更有甚的,在北城和南城的僻巷里,听说,有好些人家,其生活的艰苦较住“杂全院”者为尤甚,常有一家数口合穿一裤或一衣的。他们在地下挖了一个洞。有一人穿了衣裤出外了,家中的几人便站在其中。洞里铺着稻草或破报纸,藉以取暖。这是什么生活呢! 年年冬天,必定有许多无衣无食的人,冻死在道上。年年冬天,必定有好几个施粥厂开办起来;来就食的,都是些可怕的窘苦的人们。然也竟有因为无衣而不能到粥厂来就吃的! “九渊之下,更有九渊。”北平的表面,虽是冷落破败下去,尚未减都市之繁华。而其里面,却想不到是那样的破烂与痛苦与黑暗。 终日徘徊于三海、公园乃至天桥的,不是罪人是什么!而你游览的过客,你见了这,将有动于中,而怏怏的逃脱出这古城呢,还是想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一类的话呢? 二十三,十一,三,写。 作者简介:郑振铎(1898—1958)作家、编辑、著名学者。浙江省永嘉县人。常用笔名西谛。1921年初与茅盾等人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并主编《文学周刊》和《小说月报》。1927年旅居巴黎。1929年初回国,先后在燕京大学和复旦大学任教,后又在生活书店主编《世界文库》。抗战期间写了不少抗日的诗文,并与许广平等组织复社,出版了《鲁迅全集》等书。抗战胜利后,创办《民主周刊》,鼓动全国人民为争取民主、和平而斗争。著有散文集《佝偻集》、《欧行日记》、《海燕》、《山中杂记》、《蜇居散记》、《劫中的书记》等,另有《文学大纲》、《中国文学史(插图本)》、《中国俗文学史》、《中国文学论集》等著作。解放后,他历任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文化部副部长等职。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北国的雪》古清生 北国的雪 古清生 今年的初冬见识到一场北国的雪,且是小雪。便是这样的一场小雪罢,忽的飘飘然自空中而下,稍许的时间里,地便开始白。车辆行人便也开始白。而那尚青着的柳也开始白。这是在南国未曾有过的体验。在南国下雪,尚还未下,天就阴沉,或者小雨、或者北风开道,气候是要那么翻来覆去地变幻几次,这才先撒下小米粒一般的雪子儿,然后,才是蚊子般的小雪从天空中钻出来,落了地上,眨眼便不见了踪影。这就跟南国人干什么事都沉不住气极爱大惊小怪一样,下上那么丁点儿的雪罢,何以还要把天气变过来变过去呢?倒是北国的雪来得大度,即是小,也足以让南国人惊讶的了。 尚是没有经历北国的大雪。我想,看过这样一场小雪,便可知北国之雪的大了。而这样的大雪,我是很想早些看到的。但时时又想,也不能太早地看到,到真正地看到了,心里的那一份猜想,便也随之消失。少时读过一首诗,号称“燕山雪花大如席”,如是这样的大雪,那情境一定是非常美好了。我想这样的大雪,它像一片大席那样地下来,覆盖住我们的上地,让我们的目光和心情都纯洁一次。如是北国也有冬阳,那种玫瑰色的散发着暖意的冬阳照临到雪上.甚而还有几只鸟,它们在积雪的某些枝头起起落落,这终是一个好冬天。 一个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冬天?我最是珍惜这样的冬天。我 总把冬天当做最后的一些日子,它总给我以为数不多的感觉。它总是用一种不变的方式冷我,令我感受季节的更替。它还用下雪这种方式来区别于别的季节,我想冬天是有心思的。甚而想,冬天就是叫你在这一年里做一次生命的总结罢,它用雪洁白洁白地把我们这个世界铺盖,似乎还有一层象征意义,那就是说,这一年过去了,什么都没有了,有的是这样一张白纸,你得在以后的日子里重新描绘你的人生了。 但终究是北国真正的大雪还没有下来。我所想象的,如同“席”一般大的雪花它还没有下来,只是在我的心情里,它就要下来了。而我也就只要席那么大一片雪花罢,有那么大一片雪花,就足以纯洁自己了。我把我的梦画在上面,然后,在那上面长出一株青葱的苗,拂摇在冬天之后的春天里。 摘自: 选自《漂泊者的晚宴》作家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二闸与公主坟专号》引言 焦菊隐 《二闸与公主坟专号》引言 焦菊隐 公主坟前的丰碑耸立,墙垣虽然塌毁,但往年的绮丽的精华,还未失却。风景虽好,野花虽香,都不过伴着一对坟中人,虚耗了它们的美丽而已。这种动人的所在,即富有诗情,又富有历史的兴味,我们很不愿它们牺牲给废墟枯骨。我们必须去领略领略风景,方不辜负二闸公主坟的盛名。 在11月22日,我们聚了几个朋友,到二闸看闸水,到公主坟吃野餐。回来后,大家不约而同地都写了些诗文。就有人主张凑起来刊行个专号。幸而得到伏园先生的允许,就借京副中出这么一张无聊的东西。我们本想把二闸与公主坟的传说多多搜集点儿,似乎更有价值些;但一则时间少,二则各人都忙,只能供献今天这些稿件。将来有机会我们想再接着写。 趁着这个机会,我想说几句话。 第一,我们中国人鉴赏的程度真正高明,最爱看倾垣败阁,而尤其喜欢糊里糊涂地游玩。二闸和公主坟本是很著名的所在,试一问何以著名呢?答:因为游人很多。再问游人何以多呢?循环套的回答又是因为那地方著名。所以游名胜的中国人,大多数不懂得寻求历史上的价值和兴趣,游玩后除了莫名其妙的快乐外,交没有什么印象,也更没有什么留念。——赶紧更正,话说错了,二闸旁的墙上真正有不少的留念,“某与某于某年某月某日同游于此”,“do not write”,“ll ne faut pas d’ecrir”……,还有那公主坟前石人脸上的墨眼镜……那就是中国人懂得留念的表征,论到这里,我很希望以后出门去玩的人们,最好是把各该地短小历史弄清楚,游玩时更觉得津津有味;游玩呢,无妨写些东西,详细的考据也好,风土的述略也好,文艺也好,反正最好是不止求肉的麻乐。 第二,我似乎应当说些正经话了。中国的各地名胜,都已颓废殆尽了。就以北京内外的名胜面论,政府方面既不保存,人民的劣根性又善于“拆毁”,今天卖给“洋老爷”一尊佛去运往“外国博物院”,明天搬回家一棵大殿柱去烧火煮饭,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所有的名胜便真变为“名”胜了。所以我主张我们应当由民众组织一个委员会,保管修理一切的古名胜古建筑,并且把它们的历史都整理出来。可你可别以为我这话有什么“保存国‘故’”的意味;我实在希望爱出门玩的朋友们这样办,我只是为娱乐方面设想的。 我在这里说了半天话却只能代表我自己的意见;读者要知分明,就请读下文罢。 作者简介:焦菊隐(1905—1975),作家。著有散文诗集《夜哭》、《他乡》,小说集《重庆小夜曲》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灯》巴金 灯 巴金 我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感觉到窒闷,便起来到廊上去呼吸寒夜的空气。 夜是漆黑的一片,在我的脚下仿佛横着沉睡的大海,但是渐渐地像浪花似的浮起来灰白色的马路。然后夜的黑色逐渐减淡。哪里是山。哪里是房屋,哪里是菜园,我终于分辨出来了。 在右边,傍山建筑的几处平房里射出来几点灯光,它们给我扫淡了黑暗的颜色。 我望着这些灯,灯光带着昏黄色,似乎还在寒气的袭击中微微颤抖。有一两次我以为灯会灭了。但是一转眼昏黄色的光又在前面亮起来。这些深夜还燃着的灯,它们(似乎只有它们)默默地在散布一点点的光和热,不仅给我,而且还给那些寒夜里不能睡眠的人,和那些这时候还在黑暗中摸索的行路人。是的,那边不是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吗?谁从城里走回乡下来了?过了一会儿,一个黑影在我眼前晃一下。影子走得极快,好像在跑,又像在溜,我了解这个人急忙赶回家去的心情。那么,我想,在这个人的眼里、心上,前面那些灯光会显得是更明亮、更温暖罢。 我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验。只有一点微弱的灯光,就是那一点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扑灭的灯光也可以鼓舞我多走一段长长的路。大片的飞雪飘打在我的脸上,我的皮鞋不时陷在泥泞的土路中,风几次要把我摔倒在污泥里。我似乎走进了一个迷阵,永远找不到出口。看不见路的尽头。但是我始终挺起身子向前迈步,因为我看见了一点豆大的灯光。灯光,不管是哪个人家的灯光,都可以给行人——甚至像我这样的一个异乡人——指路。 这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我的生活中有过好些大的变化。现在我站在廊上望山脚的灯光,那灯光跟好些年前的灯光不是同样的吗?我看不出一点分别!为什么?我现在不是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楼房前面的廊上吗?我并没有在雨中摸夜路。但是看见灯光,我却忽然感到安慰,得到鼓舞。难道是我的心在黑夜里徘徊,它被噩梦引入了迷阵,到这时才找到归路? 我对自己的这个疑问不能够给一个确定的回答。但是我知道我的心渐渐地安定了,呼吸也畅快了许多。我应该感谢这些我不知道姓名的人家的灯光。 他们点灯不是为我,在他们的梦寐中也不会出现我的影子。但是我的心仍然得到了益处。我爱这样的灯光。几盏灯甚或一盏灯的微光固然不能照彻黑暗,可是它也会给寒夜里一些不眠的人带来一点勇气,一点温暖。 孤寂的海上的灯塔挽救了许多船只的沉没,任何航行的船只都可以得到那灯光的指引。哈里希岛上的姐姐为着弟弟点在窗前的长夜孤灯,虽然不曾唤回那个航海远去的弟弟,可是不少捕鱼归来的邻人都得到了它的帮助。 再回溯到远古的年代去。古希腊女教士希洛点燃的火炬照亮了每夜泅过海峡来的利安得尔的眼睛。有一个夜晚暴风雨把火炬弄灭了,让那个勇敢的情人溺死在海里。但是熊熊的火光至今还隐约地亮在我们的眼前,似乎那火炬并没有跟着殉情的古美人永沉诲底。 这些灯光都不是为我燃着的,可是连我也分到了它们的一点点思泽——一点光,一点热。光驱散了我心灵里的黑暗,热促成它的发育。一个朋友说:“我们不是单靠吃米活着的。”我自然也是如此。我的心常常在黑暗的海上飘浮,要不是得着灯光的指引,它有一天也会永沉海底。 我想起了另一位友人的故事。他怀着满心难治的伤痛和必死之心,投到江南的一条河里。到了水中,他听见一声叫喊(“救人啊!”),看见一点灯光,模糊中他还听见一阵喧闹,以后便失去知觉。醒过来时他发觉自己躺在一个陌生人的家中,桌上一盏油灯,眼前几张诚恳、亲切的脸。“这人间毕竟还有温暖”,他感激地想着,从此他改变了生活态度。“绝望”没有了,“悲观”消失了,他成了一个热爱生命的积极的人。这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我最近还见到这位朋友。那一点灯光居然鼓舞一个出门求死的人多活了这许多年,而且使他到现在还活得健壮。我没有跟他重谈起灯光的话。但是我想,那一点微光一定还在他的心灵中摇晃。 在这人间,灯光是不会灭的——我想着,想着,不觉对着山那边微笑了。 1942年2月在桂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石板路》周作人 石板路 周作人 石板路在南边可以说是习见的物事,本来似乎不值得提起来说,但是住在北京久了,现在除了前的一段以外,再也见不到石路,所以也觉似有点希罕。南边石板路虽然普通,可是在自己最为熟悉,也最有兴趣的,自然要算是故乡的,而且还是三十年前那时候的路,因为我离开家乡就已将三十年,在这中间石板恐怕都已变成了粗恶的马路了吧。案《宝庆会稽续志》卷一“街衢”云: “越为会府,扬道久不修治,遇雨泥淖几于没膝,往来病之。守汪纲亟命计置工石,所至缮砌,浚治其湮塞,整齐其*(上山下钦)崎,除哄陌之秽污,复河渠之便利,道涂堤岸,以至桥梁,靡不加茸,但夷如砥,井里嘉叹。”乾隆《绍兴府志》卷七引《康熙志》云: “国朝以来衢路益修洁,自市门至委巷,粲然皆石*(上秋下瓦),故海内有天下绍兴街之谣。然而生齿日繁,*(外门内儇之右)**(外门内贵)充斥,居民日夕侵占,以广市廛,初联接飞檐,后竟至丈余,为居货交易之所,一人作俑,左右效尤,街之存者仅容车马。每遇雨弄雪消,一线之径,阳焰不能射入,积至五六日犹泥泞,行者苦之。至冬残岁晏,乡民杂途,到城贸易百物,肩摩趾蹑,一失足则腹背为人蹂躏。康熙六十年知府俞卿下令辟之,以石牌坊中柱为界,使行人足以往来。”查志载汪纲以宋嘉定十四年权知绍兴府,至清康熙六十年整整是五百年,那街道大概就一直整理得颇好,又过二百年直至清末还是差不多。我们习惯了也很觉得平常,原来却有天下绍兴街之谣,这是在现今方才知道。小时候听唱山歌,有一首云: 知了喳喳叫, 石板两头翘, 懒惰女客困旰觉。 知了即是蝉的俗名,盛夏蝉鸣,路上石板都热得像木板晒干,两头翘起。又有歌述女仆的生活,主人乃是大家,其门内是一块石板到底。由此可知在民间生活上这石板是如何普遍,随处出现。我们又想到七星岩的水石宕,通称东湖的绕门山,都是从前开采石材的遗迹,在绕门山左近还正在采凿着,整座的石山就要变成平地,这又是别一个证明。普通人家自大门内凡是走路一律都是石板,房内用砖铺地,或用大方砖名曰地平,贫家自然也多只是泥地,但凡路必用石,即使在小村里也有一条石板路,阔只二尺,仅够行走。至于城内的街无不是石,年久光滑不便于行,则凿去一层,雨后即着;日钉鞋行走其上亦不虞颠仆,更不必说穿草鞋的了。街市之杂逻仍如;日志所说,但店家侵占并不多见,只是在大街两边,就店外摆摊者极多,大抵自轩亭口至江桥,几乎沿路接联不断,中间空路也就留存得有限,从前越中无车马,水行用船,陆行用轿,所以如改正旧文,当云仅容肩舆而已。这些摆摊的当然有好些花样,不晓得如今为何记不清楚,这不知究竟是为了年老健忘,还是嘴馋眼馋的缘故,记得最明白的却是那些水果摊子,满台摆满了秋白梨和苹果,一堆一角小洋,商人大张着嘴在那里嚷着叫卖。这种呼声也很值得记录,可惜也忘记了,只记得一点大意。石天基《笑得好》中有一则笑话,题目是老虎诗,其文曰: “一人向众夸说,我见一首虎诗,做得极好极妙,止得四句诗,便描写已尽。旁人请问,其人曰,头一句是甚的甚的虎,第二句是甚的甚的苦,旁人又曰,既是上二句忘了,可说下二句罢。其人仰头想了又想,乃曰,第三旬其实忘了,还亏第四句记得明白,是很得很的意思。”市声本来也是一种歌谣,失其词句,只存意思,便与这老虎诗无异。叫卖的说东西贱,意思原是寻常,不必多来记述,只记得有一个特殊的例:卖秋白梨的大汉叫卖一两声,频高呼曰,来驮哉,来驮哉,其声甚急迫。这三个字本来也可以解为请来拿吧,但从急迫的声调上推测过去,则更像是警戒或告急之词,所以显得他很是特别。他的推销法亦甚积极,如有长衫而不似寒酸或啬刻的客近前,便云:拿几堆去吧。不待客人说出数目,已将台上两个一堆或三个一堆的梨头用右手搅乱归并,左手即抓起竹丝所编三文一只的苗篮来,否则亦必取大荷叶卷成漏斗状,一堆两堆的尽往里装下去。客人连忙阻止,并说出需要的堆数,早已来不及。普通的顾客大抵不好固执,一定要他从荷叶包里拿出来再摆好在台上,所以只阻止他不再加入,原要两堆如今已是四堆,也就多花两个角于算了。俗语云:拯卖情销,上边所说可以算作一个实例。路边除水果外一定还有些别的摊子,大概因为所卖货色小时候不大亲近,商人又不是那么大嚷大叫,所以不大注意,至今也就记不起来了。 与石板路有关系的还有那石桥。这在江南是山水风景中的一个重要分子,在画面上可以时常见到。绍兴城里的西边自北海桥以次,有好些大的圆洞桥,可以入画,老屋在东郭门内,近处便很缺少了,如张马桥,都亭桥,大云桥,塔子桥,马梧桥等,差不多都只有两三级,有的还与路相平,底下只可通小船而已。禹迹寺前的春波桥是个例外,还是小圆洞桥,但其下可以通行任何乌篷船,石级也当有七八级了。虽然凡桥虽低而两栏不是墙壁者,照例总有天灯用以照路,不过我所明了记得的却又只是春波桥,大约因为桥较大,天幻亦较高的缘故吧。这乃是一支木竿高约丈许,横木上着板制人字屋脊,下有玻璃方龛,点油灯,每夕以绳上下悬挂。翟晴江《无不宜斋稿》卷一《甘棠村杂咏》之十六《咏天灯》云: “冥冥风雨宵,孤灯一杠揭。荧光散空虚,灿逾田烛设。夜间归人稀,隔林自明灭。”这所说是杭州的事,但大体也是一样。在民国以前,属于慈善性的社会事业,由民间有志者主办,到后来恐怕已经消灭了吧。其实就是在那时候,天灯的用处大半也只是一种装点,夜间走路的人除了夜行人外,总须得自携灯笼,单靠天灯是决不够的。拿了“便行”灯笼走着,忽见前面低空有一点微光,预告这里有一 座石桥了,这当然也是有益的,同时也是有趣味的事。 三十四年十二月二日记,时正闻驴鸣。① (1945年12月作,选自《过去的工作》) ①本文是周作人于1945年12月6日因汉奸案被捕入狱前所写的最后一篇文章。本日北平各报载:北大代理校长傅斯年(五四时期《新潮社》骨干,是周作人的学生)对记者谈:“伪北大之教职员均系伪组织之公职人员。应在附逆之列,将来不可担任教职。”周作人在日记中写道:“见报载傅斯年谈话,又闻巷中驴鸣,正是恰好,因记入文末”。后来周作人还写有《骑驴》一诗,云:“仓卒骑驴出北平,新潮寺响久销沉”,暗含讥讽之意。 摘自: 《过去的工作》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鸭窠围的夜》沈从文 鸭窠围的夜 沈从文 天快黄昏时落了一阵雪子,不久就停了。天气真冷,在寒气中一切都仿佛结了冰。便是空气,也像快要冻结的样子。我包定的那一只小船,在天空大抱撇着雪子时已泊了岸,从桃源县沿河而上这已是第五个夜晚。着情形晚上还会有风有雪,故船泊岸达时候便从各处挑选好地方。沿岸除了某一处有片沙¥宜于泊船以外,其余地方全是黛色如屋的大岩石。石头既然那么大,船又那么小,我们都希望寻觅得到一个能作小船风雪屏障,同时要上岸又还方便的处所。凡是可以泊船的地方早已被当地渔船占去了。小船上的水手,把船上下各处撑去,钢钻头敲打着沿岸大石头,发出好听的声音,结果这只小船,还是不能不同许多大小船只一样,在正当泊船处插了篙子,把当作锚头用的石碇抛到沙上去,尽那行将来到的风雪,摊派到这只船上。 这地方是个长潭的转折处,两岸是高大壁立千丈的山,山头上长着小小竹子,长年翠色逼人。这时节两山只剩余一抹深黑,赖天空微明为画出一个轮廓。但在黄昏里看来如一种奇迹的,却是两岸高处去水已三十丈上下的吊脚楼。这些房子莫不俨然悬挂在半空中,借着黄昏的余光,还可以把这希奇的楼房形体,看得出出个大略。这些房子同沿河一分房子有个共通相似处,便是从结晶构上说来,处处显出对于木材的浪花费。房屋子既在半山上,不用那么多木料,便不能成为房子吗?半山上也用吊脚步楼形式,这形式不必须的吗?然而这条河水的大宗出口是木料,木材比石块还不值价。因此,即或是河水永远长不到处,吊脚楼房子依然存在,似乎也不应当有何惹眼惊奇了。但沿河因为有了这些楼房,长年与流水斗争的水手,寄身船中枯闷成疾的旅行者,以及其它过路人,却有了落脚处了。这些人的疲劳与寂寞是从这些房子中可以一律解除的。地方既好看,也好玩。 河面大小船只泊定后,莫不点了小小的油灯,拉了篷。各个船上皆在后舱烧了火,用铁鼎罐煮红米饭。饭焖熟后,又换锅子熬油,哗的把菜蔬倒进热锅里去。一切齐全了,各人蹲在舱板上三碗五碗把腹中填满后,天已夜了。水手们怕冷怕动的。收拾碗盏后,就莫不在舱板上摊开了被盖,把身体钻进那个预先卷成一筒又冷又湿的硬棉被里去休息。至于那些想喝一杯的,发了烟瘾得靠靠灯,船上烟灰又翻尽了的,或一无所为,只是不甘寂寞,好事好玩想到岸上去烤烤火谈谈天的,便莫不提了桅灯,或燃一段废缆子,摇晃着从船头跳上了岸,从一堆石头间的小路径,爬到半山上吊脚楼房子那边去,找寻自己的熟人,找寻自己的熟地。陌生人自然也有来到这条河中来到这种吊脚楼房子里的时节,但一到地,在火堆旁小柏树凳上一坐,便是陌生人,即刻也就可以称为熟人乡亲了。 这河边两岸除了停泊有上下行的大小船只三十左右以外,还有无数在日前趁融雪涨水放下形体大小不一的木筏。较小的木筏,上面供给人住宿过夜的棚子也不见,一到了码头,便各自上岸找住处去了。大一些的木筏呢,则有房屋,有船只,有小小菜园与养猪养鸡栅栏了还有女眷和小孩子。 黑夜占领了全个河面对,还可以看到木筏上的火光,吊脚楼窗口的灯光,以及上岸下船在河岸大石间飘忽动人的火炬红光。这时节岸上船上都有人说话,吊脚搂上且有妇人在黯淡灯光下唱小曲的声音,每次唱完一支小曲时,就有人笑嚷。什么人家吊脚楼下有匹小羊叫,固执而且柔和的声音,使人听来觉得忧郁。我心中想着,“这一定是从别一处牵来的,另外一个地方,那小畜生的母亲,一定也那么固执的鸣着吧。”算算日子,再过十一天便过年了。“小畜生明不明白只能在这个世界上活过十天八天?明白也罢,不明白也罢,这小畜生是为了过年而赶来,应在这个地方死去的。此后固执而又柔和的声音,将在我耳边永远不会消失。我党得忧郁起来了。我仿佛触着了世界上一点东西,看明白了这世界上一点东西,心里软和得很。 但我不能这样子打发这个长夜。我把我的想象,追随了一个唱曲对清中夹沙的妇女声音,到她的身边去了。于是仿佛看到了一个床铺,下面是草荐,上面摊了一床用旧帆布或别的旧货做成脏而又硬的棉被,搁在床正中被单上面的是一个长方木托盘,盘中有一把小茶盏,一个小烟盒,一支烟枪,一块小石头,一盏灯。盘边躺着一个人在烧烟。唱曲子的妇人,或是袖了手捏着自己的膀子站在吃烟者的面前,或是靠在男子对面的床头,为客人烧烟。房子分两进,前面临街,地是土地,后面临河,便是所谓吊脚楼了。这些人房子窗口既一面临河,可以凭了窗口呼喊河下船中人,当船上人过了瘾,胡闹已够,下船时,或者尚有些事情嘱托,或有其他原因,一个晃着火炬停顿在大石间,一个便凭立在窗口,“大你记着,船下行时又来。”“好,我来的,我记着的。”“你见了顺顺就说:会呢,完了;孩子大牛呢,脚膝骨好了。细粉带三斤。”“记得到,记得到,大娘你放心,我见了顺顺大爷就说:会呢,完了。大牛呢,好了。细粉来三斤,冰糖来三斤。”“杨氏,杨氏,一共四吊七,莫错账!”“是的,放心呵,你说四吊七就四吊七,年三十夜莫会要你多的!你自己记着就了!”这样那样的说着,我一一都可听到,而且一面还可以听着黑暗中某一处咩咩的羊鸣。我明白这些回船的人是上岸吃过去时“荤烟”了的。 我还估计得出,这些人不吃“荤烟”,上岸时只去烤烤火的,到了那些屋子里时,便多数只在临街那一面铺子里。这时节天气太冷,大门必已上好了,屋里一隅或点了小小油灯,屋中土地上必就地掘了浅凹火炉膛,烧了些树根柴声。火光煜煜,且时时刻刻爆炸着一种难于形容的声音。火旁矮板凳上坐有船上人,木筏上人,有对河住家用的熟人。且有虽为天所厌弃还不自弃年过七十的老妇人,闭着眼睛蜷成一团蹲在火边,悄悄的从大袖筒里取出一片薯干或一枚红枣,塞到嘴里去咀嚼。有穿着肮脏身体瘦弱的孩子,手擦着眼睛傍着火旁的母亲打盹。屋主人有为退伍的老军人,有翻船背运的老水手,有单身寡妇,借着火光灯光,可以看得出这屋中的大略情形,三堵木板壁上,一面必有个供奉祖宗的神龛,神龛下空处或另一面,必贴了一些大小不一的红白名片。这些名片倘若有那些好事者加以注意,用小油灯照着,去仔细检查检查,便可以发现许多动人的名衔,军队上的连附。上士,一等兵,商号中的管事,当地的团总,保正,催租吏,以及照例姓滕的船主,洪江的木牌商人,与其他各行各业人物,无所不有。这是近一二十年来经过此地若干人中一小部分的题名录。这些人各用一种不同的生活,来到这个地方且同样的来到这些屋子里,坐在火边或靠近床边,逗留过若干时间。这些人离开了此地后,在另一世界里还是继续活下去,但除了同自己的生活圈子中人发生关系以外,与一同在这个世界上其他的,却仿佛便毫无关系可言了。他们如今也许早已死掉了;水淹死的,枪打死的,被外妻用砒霜谋杀的,然而这些名片却依然将好好的保留下去。也许有些人已成了富人名人,成了当地的小军阀;这些名片却仍然写着催租人,上士等等的衔头。......除了这些名片,那屋子里是不是还有比它更引人注意的东西呢?锯子,小捞兜,香烟大画片,装干栗子的口袋,…… 提起这些问题时使人心中很激动。我到船头上去眺望了一阵,河面静静的,木筏上火光小了,船上的灯光已很少了,远近一切只能借着水面微光看出个大略情形。另外于处的吊脚楼上,又有了妇人唱小曲的声音,灯光摇摇不定,且有猜拳声音。我估计那些灯光是同声音所在处,不是木筏上的牌头在取乐,就是水手们不商人在喝酒。妇人排长指上说不定还戴了水手特别为从常德府捎带来的镀金戒指,一面唱曲一面把那只手理着鬓角,多动人的一幅画图!我认识他们的哀乐,这一切我也有份。看他们在那里把每个日子打发下去,也是眼泪也是笑,离我虽那么远,同时又与我那么相近两年。这正是同读一篇描写西伯利亚的农人生活动人作品一样,使人掩卷引起无言的哀戚。我如今只用想象去领味这些人生活的表面姿态,却用过去一分经验,接触着了这种人的灵魂。 羊还固执的鸣着。远处不知什么地方有锣鼓声音,那一定是某个人家禳土酬神还愿巫师的锣鼓。声音所在处必有火¥与九品蜡照耀争辉。眩目火光下必有头包红布的老巫师独立儿旋风舞,门上架上有黄钱,平地有装满了谷米的平斗。有新宰的猪羊伏在木架上,头上插着小小五色纸旗。有行将为巫师用口把头咬下的活生公鸡,缚了双脚与翼翅,在土坛边无可奈何的躺卧。主人锅灶边则热了满锅猪血稀粥,灶中正火光熊熊。 邻近一只在船上,水手们已静静的睡下了,只剩余一个人吸着烟,有时时刻刻把烟管敲着船舷。也像听着吊脚楼的声音,为那点声音所激动,引起种种联想,忽然按捺自己不住了,只听到他轻轻的骂着野话,擦了支自来火,点上一段废缆,跳上岸往吊脚楼那里去了。他在岸上大石间走动时,火光便从船篷空处漏进我的船中。也是同样的情形吧,在一只装载棉军服向上行驶的船上,泊到同样的岸边,躺在成束成捆的军服上面,夜既太长,水手们爱玩牌的各蹲坐在舱板上小油灯光下玩天九,唾既不成,便胡乱穿了两套棉军服,空手上岸,借着石块间还未融尽残雪返照的微光,二直向高岸上有何光处走去。到了街上,除了从人家门罅里露出的灯光成一条长线横卧着,此外一无所有。在计算中以为应可见到的小摊上成堆的花生,用哈德门长烟盒装着干瘪瘪的小橘子,切成小方块的片糖,以及在灯光下看守摊子把眉毛扯得极细的妇人(这些妇人无事可作时还会在灯光下做点针线的),如今什么也没有,既不敢冒昧闯进一个人家里面去,便只好又回转河边船上了。但上山时向灯光凝聚处走去,方向不会错误。下河时可糟了。糊糊涂涂在大石小石间走了许久,且大声喊着,才走近自己所坐的一只船。上船时,两脚全是泥,刚攀上船舷还不及脱鞋落舱,就有人在棉被中大喊:”伙计哥子们,脱鞋呀!”把鞋脱了还不即睡,便镶到水手身旁去看牌,一直看到半夜,──十五年前自己的事,在这样地方温习起来,使人对命运感到十分惊异。我懂得那个忽然独自跑上岸去的人,为什么上去的理由! 等了一会,邻船上对那人还不口到他自己的船上来,我明白他所得的必比我多了一些。我想听听他回来时,是不是也像别的船上人,有一个妇人在吊脚楼窗口喊叫他。许多人都陆续国到船上了,这人却没有下船。我记起:“柏子”。但是同样是水上人,一个那么快乐的赶到岸上去,一个是那么寂寞的跟着别人后面走上岸去,到了那些地方,情形不会同柏子一样,也是很显然的事了。 为了我想听听那人人上船时那点推篷声音,我打算着,在一切声音全已安静时,我仍然不能睡觉。我等待那点声音。大约到午夜十二点,水面上却起了另外一种声音。仿佛鼓声,也仿佛汽油船马达转动声,声音慢慢的近了,可是慢慢的又远了。像是一个有魔力的歌唱,单纯到不可比方,也便是那种固执的单调,以及单调的延长,使一个身临其境的人,想用一组文字去捕捉那点声音,以及捕捉在那长潭深夜一个人为那声音所迷惑时节的心情,实近于一种徒劳无功的努力。那点声音使我不得不再从那个业已用被单塞好原空罅的舱门,到船头去搜索它的来源。河面一片红光,古怪声音也就从红光一面掠水而来。原来日里隐藏在大岩石下的一些小渔船,在半夜前早已静悄悄的下了拦江网。到了半夜,把一个从船头伸在水面的铁兜,盛上燃着熊熊烈火的油柴,一面用木棒槌有节奏的敲着船舷各处漂去。身在水中见了火光而来与受了柝声吃惊的四窜的鱼类,便在这种情形中触了网,成为渔人的俘虏。当他人把这种捕鱼方法叫“赶白”。 一切光,一切声音,到这时节已为黑夜所抚慰而安静了,只有水面上那一分红光与那一派声音。那种声音与光明,正为着水中的鱼和水面的渔人生存的搏战,已在这河面上存在了若干年,且将在接连而来的每个夜晚依然继续存在。我弄明白了,回到舱中以后,依然默听着那个单调的声音。我所看到的仿佛是一种原始人与自然战争的情景。那声音,那火光,都近于原始人类的战争,把我带到四五千年那个“过去”时间里去。 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落了很大的雪,船上人细语着,我心想,第二天我一定可以看到邻船上那个人上船时节,在岸边雪地上留下那一行足迹,那寂寞的足迹,事实上我却不曾见到,因为第二天到我醒来时,小船已离开那个泊船处很远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峨眉山下》郭沫若 峨眉山下 郭沫若 我的故乡是在峨眉山下,离嘉定城有七十五里路。大渡河从西南流来,在峨眉山的第二峰和第三峰之产打了一个大弯,又折而向东北流去。因此我的家所在地,就名叫沙湾。地在山与水之间,太阳是从渡河的东岸出土,向峨眉山的北后落下去。 山很高,除掉时为浓雾所隐藏,或冬天来很早就戴上雪帽之外,一片青苍,没有多么大的变化。 水流虽然比起上游来已经从群山之中解放了,但依然相当湍游,因此颇有放纵不羁之概;河面相当辽阔,每每有大小的洲屿,戴着新生的杂木。春夏虽然青翠,入了冬季 便成为疏落的寒林。水色,险夏季洪水期限呈出红色之处,是农厚的天青。远近的滩声不断地唱和着。 外边去的人每每称赞这儿的风景很好。有山有水,而且规模宏大,胜过江南。论道理是该有它的好处,但不知怎的,我自己并不感觉着它的美。这或许是太习惯的缘故吧?我致电十三岁下乐山城读书为止,每天朝夕和它相对,足足十三年,怕因此使我生出了感觉上的麻木吧? 真的,就是现在,我以于它也没有留恋。旧时代的思乡情绪,在我是完全枯涸了。或许是不应该,但我不想掩饰。倒是乐山城的风物,多少还有使我留恋的地方,那便是乌尤山附近和那对岸的大坝。其所以使我留恋者倒并不因为故,而是因为新。 我在乐山城住小学、中学,一共住四年,奇妙的是和城仅隔一衣带水的乌尤山,我却一也不曾去过。 乐山城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处。虽然王渔洋说过“天下之山水在蜀,蜀之山水在嘉州”,但这所说的应该不是指的城的本身吧。 大渡河和南下的岷江在城的东北隅合流而东行,和城相对的北岸有凌云山、乌尤山、马鞍山,鳞次而立,与西南面的峨眉三峰遥遥相对。在凌云山上有唐代韦皋镇蜀时海通和尚所凿成的与山等高的石佛,临江而坐。山顶又有苏东坡的读书楼。因此这个地方一向便成为骚人墨客所好游的名地。 乌尤山本各乌牛山,以山木葱笼、青翠之极有类于乌,而形则似牛,故名乌牛。一说秦时蜀郡太守李冰所凿离堆即此。它是与岸隔绝了的一座弧耸的岛屿。由乌牛而乌尤,是王渔洋使它雅化了的。山上有乌尤寺,有汉代郭舍人注《尔雅》处的尔雅台。论山境的清幽,乌尤实在凌云之上。 奇怪的是我在乐山读书的四年间,正是我十三岁至十六七好游的少年时期,我虽然常常往游凌云,而却不曾去乌尤一次。游乌尤,是在抗战期中回乡,离开了故乡二十六年后的二九三○年。凌云是彻底俗化,而且颓废了。石佛化了装,一个面孔被石灰涂之上得不成名器。东坡楼住着些散兵游勇。洗砚池是一池的杂草。但乌尤山却给予了我新鲜的感触。毫无疑问,是要感谢我是第一次的来游。 乌尤寺同样带着浓厚的俗气,并不佳妙。但山的本身好,树木好,山道好。尔雅台在危崖头,下临大江,在林深箐密中只能听得下面的滩声,而看不流水,那也恰到好处。我就喜欢这些。晚间或凌晨,在那山下泛舟,有一种清森的净趣,也很值得玩味。 王渔洋所赏识的应该是这些地方吧?只有这些使我有些系念。那山对岸的胡家坝,一片空阔也信人有心胸开朗之感。但这情趣也是我在一九四○年回乐山时才领略了的,学生时代也不曾前前去玩味过。 假使要把范围放宽些,乐山城也应该可以说是我的故乡。但不应该得很,我对于它怎么也引不起的怀乡病了。是我自己的感情枯涸了吗?还是时代使然呢? 峨眉山对我倒还保持着它的神秘性。我虽然在那山下活了十几年,但不曾上过山去。因此它的了处,实在我也不知道。专为好奇心所驱遣,如有机会去游游金顶,我倒也并不反对。峨眉山之于我,也仿佛泰山之于我一样了。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摘自: 《中国现代散文》,上海文艺出版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一碧万顷三门峡》张毕来 一碧万顷三门峡 张毕来 在郑州看了几次豫剧。有一次看的是《罗纱记》。这是根据《警世通言》的《苏知县罗衫再合》编的。郑氏在监察御史面前跪诉过去仇冤的时候,有一句是“看看黄河几时清”。唱到这一句观众里起了一阵夹着欢笑的耳语。大抵说:“今天可真清啦!”“她那时候,说黄河清是象征;今天,是实在。”……如此等等。我也是说这些话的一个。这次去河南,离开北京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要到三门峡去看看。脑子里本来就有着一幅“秋水共长天一色”的黄河新景象,对这样的唱词自然就分外敏感了。1月16日,由郑州乘火车去三门峡。一战船上我不禁就想起《西厢》来。三门峡往西去,不远就是风陵渡。从那里再往北,走几步就到蒲州。莺莺和张生,听琴、跳墙、酬简、离别,就是在这个地方。《西厢》第一折,张生上场,开口唱的就是黄河。他说,黄河“带齐梁,分秦晋,隘幽燕”,它“滋洛阳千种花,润梁园万顷田,也曾泛浮槎到日月边”。多么雄壮啊!同时,又多么善良,你看它,不但滋花润田,还帮助“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呢。 可惜这都只是幻想。现实里的黄河,实在是一个千年大祸患。不知道有多少人曾因它而家破人亡。“梁园”,在什么地方呢?我不知道。孙楷第在《小说旁证四则》之一,《杨思温燕山逢故人》一则里,谈到《花草粹编》所引郑意娘《浪淘沙》“暗想梁园”一句,注曰:“梁园谓汴京”。那么,是在开封了。但是,别的一些书又说是在商丘。李白《梁园吟》有云:“平台为客忧思多,对酒遂作梁园歌”。他在商丘的平台为客,因而作起《梁园歌》来,诗中并有“梁王宫阙今安在”之句,那么,这地方是在商丘,似乎也可能。现在姐且假定是在商丘罢,反正不在这里搞史地考证(也许真如《史记》所说,这个园“方三百里”一直从商丘到开封呢。)黄河在唐时是不是经商丘流往安徽呢?我没有研究过。如果按近代的河道说,黄河到商丘去润梁园之田,一定是它走路不守规矩的时候。这时候,无数的城市将被淹在洪水时,还谈什么“润田”!抗日战争时期,蒋匪帮为了便于逃跑,不顾人民死活,炸了花园口,用黄河之水来阻止日寇的前进。那时候,黄河南下,深数十丈,宽数百里,河南、安徽、山东相邻的百十来个县,都淹在水里,这件事,人们,尤其是首当其冲的扶沟,西平一带的人,至今提起来无不切齿。可见,在过去,黄河乃是人们的祸患。人们制服不了它。奈何它不得,不免产生一些希望、幻想。这就是“黄河清”啦,“滋花”啦,把情人渡上天河啦……等等。这只是文学作品里的描述,同现实是矛盾的。要解决这个矛盾,得改变现实。 现在,现实改变了。1月17日,我们站在三门峡水库大坝上,往上流看,是个深绿色的一望无际的大湖,一只打鱼船在一平如镜的水面上行走。湖太大了,船看去就很小。这就形成了碧波万顷,扁舟一叶的对比。单是这个景象,就使人高兴。往下流看,是个大谷。左边,水从闸门外边形成一朵很大的牡丹花形的白色浪花,那形象壮丽极了。右边是建设中的发电厂,没有水流出。厂房正是过去鬼门和神门所在之地,那砥柱山,召集就面对着厂房。现在已经没有凶恶的波涛冲击它,它那“中流砥柱”的性格,只好全凭想象得知了。它静悄悄地立在那里,脚边浅流潺潺,周围毫无紧张气氛,看去是一种斗争胜利,任务完成,危险已过,喘了一口气坐下来歇息歇息的镇静风度。 现在,我们站在坝上看黄河,要俯看。据说唐太宗过这里,曾有“仰临砥柱,北望龙门……”的诗句。他“仰临”自然觉得砥柱山很高大。我们现在“俯看”,就觉得它矮小了。郭沫若到三门峡,写了一首《颂三门峡》,诗里有句云:“俯瞰黄河地底来”。李白的《将进酒》首句云:“黄河之水天上来”,《西厢》第一折张生的唱词中,也有“渊泉云外悬”之句。他们当然不是说三门峡这个地方。但是,从前少有“俯瞰黄河”这样的诗句,这是事实。郭老在这里也做的翻案文章。人民群众把自然环境改变了,黄河被制服了。这改变在文化思想上发生了影响。我这话一点不假。就说现在三门峡市的地名罢。这是一个新的都市,从无到有,地名是新取的。我们住的那个地方叫“湖滨区”。我一听到这个地名,就把它同杭州的“湖滨区”。事实上有了一个湖,名副其实。据三门峡市的负责同志说,现在已开始绿化工作。我想,十年八年之后,还有许多“青”字号的词在这里产生出来。关于黄河流域的描述,腔调要改啦。 圣人出了,黄河清了。这圣人,是党,是,是六亿人民。到三门峡水库参观。同到别的水库参观相比,一样地兴奋,感觉却略有不同处。我也看过别的水库,例如清川江水库。去年8月到那里,看见一个很大的人造湖。水力发电厂也建设起来了。从那里已经有电送到杭州和上海。从三门峡这里,不久也将有电送到太原、洛阳、西安、郑州。但是,三门峡这里,有一层是别的水库所没有的,那就是灭绝了几千年解决不了的大问题,为今后亿万年的平安生活奠定基础。我因此想,如果谁要对过去这几年作一番评价,眼里没有三门峡工程,那结论一定是错误的。这只是除水患兴水利的工作中的三门峡工程,那结论一定是错误的。这只是除水患兴水利的工作中的三门峡工程。各行各业也都各有其“三门峡工程”。对无论哪一行哪一业,要正确地评价,也非重视它的“三门峡工程”不可。 1962年1月31日灯下 作者简介:张毕来,文学史家、教授。原名张启权。生于1914年。贵州省户山县人。1929年考入贵州省立师范学校。1936年入杭州国立浙江大学文学院教育系学习。抗日战争爆发后,留在浙东参加抗日工作。1938年加入中国,在金华协助一些台湾同胞组织台湾抗日蚁勇队,并任该队秘书及地下党支部书记。以后曾到上海、桂林、南宁、香港等地任教和从事革命工作。解放后,先后在东北大学、东北师范大学、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任教。1954年,调北京任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语文编辑室主任,主持全国中学语文课本的编辑工作。1962年以来,任民盟中央宣传部副部长。他是政协全国委员会委员、民主同盟中央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他的主要作品有:《欧洲文学史简报》、《新文学史纲》第一卷、《漫说红楼》、《红楼佛影》。译著有:长篇小说《亚丹·比德》、《小北半村》等。他和王微、蔡超法共同主编了一部中学文学课本(初中六册,高中四册)。他还写有许多尚未结集的论文和散文。 摘自: 《光明日报》1962年2月8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雪》鲁彦 雪 鲁彦 美丽的雪花飞舞起来了。我已经有三年不曾见着它。去年在福建,仿佛比现在更迟一点,也曾见过雪。但那是远处山顶的积雪,可不是飞舞着的雪花。在平原上,它只是偶然地随着雨点洒下来 颗,没有落到地面的时候。它的颜色是灰的,不是白色;它的重量像是雨点,并不会飞舞。一到地面,它立刻融成了水,没有痕迹,也未尝跳跃,也未尝发出悉卒的声音,像江浙一带下雪子时的模样。这样的雪,在四十年来第一次看见它的老年的福建人,诚然能感到特别的意味,谈得津津有味,但在我,却总觉得索然。"福建下过雪",我可没有这样想过。我喜欢眼前飞舞着的上海的雪花。它才是"雪白"的白色,也才是花一样的美丽。它好像比空气还轻,并不从半空里落下来,而是被空气 从地面卷起来的。然而它又像是活的生物,像夏天黄昏时候的成群的蚊蚋,像春天流蜜时期的蜜蜂,它的忙碌的飞翔,或上或下,或快或慢,或粘着人身,或拥入窗隙,仿佛自有它自己的意志和目的。它静默无声。但在它飞舞的时候,我们似乎听见了千百万人马的呼号和脚步声,大海的汹涌的波涛声,森林的狂吼声,有时又似乎听见了情人的切切的密语声,礼拜堂的平静的晚祷声,花园里的欢乐的鸟歌声……它所带来的是阴沉与严寒。但在它的飞舞的姿态中,我们看见了慈善的母亲,柔和的情人,活泼的孩子,微笑的花,温暖的太阳,静默的晚霞……它没有气息。但当它扑到我们面上的时候,我们似乎闻到了旷野间鲜洁的空气的气息,山谷中幽雅的兰花的气息,花园里浓郁的玫瑰的气息,清淡的茉莉花的气息……在白天,它做出千百种婀娜的姿态;夜间,它发出银色的光辉,照耀着我们行路的人,又在我们的玻璃窗上礼札地绘就了各式各样的花卉和树木,斜的,直的,弯的,倒的;还有那河流,那天上的云…… 现在,美丽的雪花飞舞了。我喜欢,我已经有三年不曾见着它。我的喜欢有如四十年来第一次看见它的老年的福建人。但是,和老年的福建人一样,我回想着过去下雪时候的生活,现在的喜悦就像这钻进窗隙落到我桌上的雪花似的,渐渐融化,而且立刻消失了。 记得某年在北京的一个朋友的寓所里,围着火炉,煮着全中 国最好的白菜和面,喝着酒,剥着花生,谈笑得几乎忘记了身在 异乡;吃得满面通红,两个人一路唱着,一路踏着吱吱地叫着的雪,踉跄地从东长安街的起头踱到西长安街的尽头,又忘记了正 是异乡最寒冷的时候。这样的生活,和今天的一比,不禁使我感 到惘然。上海的朋友们都像是工厂里的机器,忙碌得一刻没有休息;而在下雪的今天,他们又叫我一个人看守着永不会有人或 电话来访问的房子。这是多么孤单,寂寞,乏味的生活。 "没有意思!"我听见过去的我对今天的我这样说了。正像我在福建的时候,对四十年来第一次看见雪的老年的福建人所说的一样。 但是,另一个我出现了。他是足以对着过去的北京的我射出骄傲的眼光来的我。这个我,某年在南京下雪的时候,曾经有过更快活的生活:雪落得很厚,盖住了一切的田野和道路。我和我的爱人在一片荒野中走着。我们辨别不出路径来,也并没有终止的目的。我们只让我们的脚欢喜怎样就怎样。我们的脚常常欢喜踏在最深的沟里。我们未尝感到这是旷野,这是下雪的时节。我们仿佛是在花园里,路是平坦的,而且是柔软的。我们未尝觉得一点寒冷,因为我们的心是热的。 "没有意思!"我听见在南京的我对在北京的我这样说了。正像在北京的我对着今天的我所说的一样,也正像在福建的我对着四十年来第一次看见雪的老年的福建人所说的一样。 然而,我还有一个更可骄傲的我在呢。这个我,是有过更快乐的生活的,在故乡:冬天的早晨,当我从被窝里伸出头来,感觉到特别的寒冷,隔着蚊帐望见天窗特别的阴暗,我就首先知道外面下了雪了。"雪落啦白洋洋,老虎拖娘娘……"这是我躺在被窝里反复地唱着的欢迎雪的歌。别的早晨,照例是母亲和姊姊先起床,等她们煮熟了饭,拿了火炉来,代我烘暖了衣裤鞋袜,才肯钻出被窝,但是在下雪天,我就有了最大的勇气。我不需要火炉,雪就是我的火炉。我把它捻成了团,捧着,丢着。我把它堆成了"个和尚,在它的口里,插上一支香烟。我把它当做糖,放在口里。地上的厚的积雪,是我的地毡,我在它上面打着滚,翻着筋斗。它在我的底下发出嗤嗤的笑声,我在它上面哈哈地回答着。我的心是和它合一的。我和它一样的柔和,和它一样的洁白。我同它到处跳跃,我同它到处飞跑着。我站在屋外,我愿意它把我造成一个雪和尚。我躺在地上愿意它像母亲似的在我身上盖下柔软的美丽的被窝。我愿意随着它在空中飞舞。我愿意随着它落在人的肩上。我愿意雪就是我,我就是雪。我年轻。我有勇气。我有最宝贵的生命的力。我不知道忧虑,不知道苦恼和悲哀…… "没有意思!你这老年人!"我听见幼年的我对着过去的那些我这样说了。正如过去的那些我骄傲地对别个所说的一样。 不错,一切的雪天的生活和幼年的雪天的生活一比,过去的和现在的喜悦是像这钻进窗隙落到我桌上的雪花一样,渐渐融化,而且立刻消失了。 然而对着这时穿着一袭破单衣,站在屋角里发抖的或竟至于僵死在雪地上的穷人,则我的幼年时候快乐的雪天生活的意义,又如何呢?这个他对着这个我,不也在说着"没有意思!"的话吗? 而这个死有完肤的他,对着这时正在零度以下的长城下,捧着冻结了的机关枪,即将被炮弹打成雪片似的兵士,则其意义又将怎样呢?"没有意思!"这句话,该是谁说呢? 天呵,我不能再想了。人间的欢乐无平衡,人间的苦恼亦无边限。世界无终极之点,人类亦无末日之时。我既生为今日的我,为什么要追求或留恋今日的我以外的我呢?今日的我虽说是寂寞地孤单地看守着永没有人或电话来访问的房子,但既可以安逸地躲在房子里烤着火,避免风雪的寒冷;又可以隔着玻璃,诗人一般地静默地鉴赏着雪花飞舞的美的世界,不也是足以自满的吗? 抓住现实。只有现实是最宝贵的。 眼前雪花飞舞着的世界,就是最现实的现实。 看呵!美丽的雪花飞舞着呢。这就是我三年来相思着而不能见到的雪花。 作者简介:鲁彦(1901-1944),浙江镇海人。曾在中学任教和编辑报纸副刊。著有《柚子》、《黄金》、《小小的心》和《野火》等。 摘自: 《鲁彦散文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4年初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忆北平的旧岁》张向天 忆北平的旧岁 张向天 到底北平这古城是座彻头彻尾的老城池,不但前门各处的城砖是老灰色,城内的旗民拘守着旧日王谢的生活,保守着老念头,就连在年节的岁时上,也是依然谨守旧制,大家通行旧岁。古城中不是曾闹过新运动么?掀起过风飙全国的新思潮么“并也熔炼出许多各式各样的新人物么?但,城依然是古城,旧习尚依然畅行着。 由东北的沈阳流亡到古城去,约有五年多的工夫。也许是因了关内关外在满清当朝时就打成了一片,而一直到今天还是如此的罢!所以虽然由遥远的沈阳跑到北平去,但所见所受,和在沈阳时候比较起来,也没有什么绝大的差别。按着在沈阳的住民讲起“北京”来,真有些超过事实,而有入神话的境界了。比如他们说北京城墙,有多么高大,城门有多么阔宽,城门的门环都是金子做的。至于论到京城人民的日常食用等事,更传说得十分离奇,如今还流行在东北各地的一出《老妈开旁》的奉天落子,便是专为讲述北京的神奇繁华而盛传着。故事的内容,是说一个三河县的农妇到皇城的阔人家做老妈,后来骑了一匹驴返回故乡。故里有很多的街坊向她探问北京的情形,这位老妈就胡言八扯地大吹一阵。那些听者们,都惊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以,从这出流行的奉天落子里,便可以看出沈阳和北平虽然只有一千多里的间隔,但其间的路闻途说,却已经十分令人不敢置信了。但仔细讲起来,北京与沈阳又有什么特别呢?真还没有什么特别,不过北平比沈阳,在气象上,北平更为恢廓伟大罢了! 如今暂以北平的旧岁而言,就可以看得出来了。 先由旧历腊月的腊八讲起:北京人吃“腊八粥”,确比沈阳人的腊八食用为阔绰。沈阳人的腊八粥,制法简单,只供人吃;而北京人的腊八粥,却制法繁杂,米也不是只一种米,而是杂合了各色各式的细米,豆等物,再加上芰留,莲子,枣,栗子。当粥做成后,粥上再覆以鲜色的桃仁,杏仁,瓜子,青丝,红丝,佛手,白糖,花生仁等,装点得五色缤纷,非常悦目。告祀祖,祭神,神祖祭完,才得以给人吃。人吃毕,还须用粥涂墙抹壁,凡庭院门户,树木等物,均得用粥装点,更须喂猫,饲古犬,鸡鸭等禽类。这种排场,按北京人看,名之为“谱”,是非讲求不可的。这如果和沈阳比起来,所差的,只有豪华阔绰之别,不过一个外臣的派头,一个是家主的侈费而已。 到旧历元旦这天,北京人多在五更后祭神,烧香放鞭炮,以后是全家吃饺子。吃饺子以后,另有一顿合家同吃的团圆饭。在这餐饭中,椒柏酒是一项不可少的钦品,表示是一年夏始的意思。 至于拜年的规矩,是大人对大人拜年也有礼物相送的。比如有威友登堂拜年,主人还须拿出礼物来赠送,按北京人叫做送“百事大吉盒”,中有柿饼,核桃,桂圆,枣,栗子,花生等物。这此物品都含有取义的,例如柿子有“事事如意”的取义,核桃是“和和气气”,桂圆是“富贵升高”,枣,栗子是“早生贵子”。至于幼年哥儿拜年,则须送压岁钱了。 但北平旧岁中最称特色的不是宗教上的信条,而不是年节的礼俗。这一点是值得特别提出来的。 北平的旧年,在正月一日,和初二日,除了人的供养要侈豪以外,还须有神祖的供奉。例如在元旦日有祭神祀祖,初二日要去财神庙求财神。原来财神庙在彰仪门外,按了习俗说,凡是上庙焚香愈早的,愈有灵验。因此每年正月初二日的黄昏初晓中,古城里的财迷们,早已是千万成群地集候在彰仪门里,静等开门,好挤出门上外,早到一步。每年正月初二时候,古城的广安门里,时常有因拥挤争先而打得头破血流,妇孺被挤得呼天抢地,情形之惨,又有如难民争车抢般之惨了。但是那些勤苦人们,第一等财迷们,却老早在初一那天,就已经跑到财神庙附近的小店中,挨冷受冻地度过一宵,因为“近水楼台”而先到庙堂了!这些财迷的求财方法,叫做“借元宝“,其实名为借,乃是偷。原来焚香的人们,一面叩头焚香,一面是趁了和放一怀中,拿回家去,供在财神案前。凡是偷得愈多,财也愈富。但最要紧的,是凡偷得以后,第二年的正月初二,一定要加倍偿还;否则惹了神怒,不止财发不成,并且还要荡家的。说到”偷元宝“,并不要什么训练的,也不难做,原来这“偷元宝”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和僧并不紧严的看守,而是任人偷取,但是必须多放香资。 最奇特的是白云观庙会。白云观在西便门外,由元旦日开庙一直到十九日,在正月十八日这天,叫做“燕九会”,也叫做“会神仙”。按白云观是供祀元时长春真人邱处机的观址,因之此“燕九会”应该叫做“燕邱会”才是。从前在正月十八日那天晚上,善男信女们一定要在观里过宿一宵以会神仙,男则大福大寿,女则多贵多男,因而在会神仙时候,常要演出风流喜剧的。但到民国以来,这种风俗似乎是不行了,不过在十八日这天的古城人士骑驴逛白云观,到老人堂看老人,却是一件极风行的事。 在逛庙中,最著名的还有一个逛大钟寺。大钟寺在德胜门外,又名觉生寺,寺殿三层,最上一层是钟楼,上悬大钟,因而有名。钟的高有一丈五尺,径一丈四尺,纽高七尺,共重八万七千多斤。全钟内外,都镌有全部华严经文。每年旧岁元旦开庙,到十五日方止。游人极众,除了焚香祀神之外,都是来看大钟的。在大钟的顶上,有两个大如手拳的气孔,这叫做“打金钱眼”。如果打开,则锵然一声,表示击中铜铃,因以卜一年中的吉运。这也是寺僧生财方法。所说从前僧众的日用资多仰之于此。每天来庙“打金钱眼”的人,何止数千,因而每日晚间僧人收点钟下铜子,多以斗量。如今,因为古城的不景气,这一项入款,已经激减。僧人们讲起来,也是一件击心的痛事。 另外有火神庙,护国寺,铁塔寺,三官庙等等庙会,也是非常热闹的。再有安定门的黄寺,德胜门外的黑寺,雍和宫等喇嘛庙的打鬼,跳舞,布扎等等,更是引动阖城居民,拥挤往观。 以上所说的北平旧岁的节俗在宗教信仰上的种种,却是古城旧岁中不与人同的独有节目了。 北平古城至今虽然沦陷了有五个多月,但一想到古城的旧年景象,和逛庙的人众拥挤的情形,不禁使我更亲切地忆起北平。 记得去年旧历时,笔者还特别地走遍古城的各个庙会,那一点熙熙攘攘地度岁的盛况,确是永不能忘的。 古城市街上,在旧历年底时候更显得繁荣了,往来着为衣食奔走,要债索欠的人闪。西单,东单,西四,东四,前门,黄宝市及后门各个大街,都是非常拥挤。尤其在东安市场里,那些卖灯笼,汽球的贩子,一家挨一家地排陈着;卖冰糖葫芦的贩子,尽着吃奶力气大声招卖。 在杂乱拥挤的市容中,还可以看到穿高跟鞋的摩登女学生们,半裸着膝腿,颤颤巍巍地高骑在慢步得得的小毛驴上,摇摆过市。这是北京女学生们的习尚,多好骑驴逛大钟寺,白云观,又好赛驴,这或是北平的中国妇女骑马入阵的先声罢!不过那些穿高跟鞋的时髦脚趾,放在铁驴镫中,终觉不是太合适。 在和平门外,师范大学的附近,排满了席棚,里面满陈展着中国水笔的山水画。画棚子延长占了半个街,如果每个画棚,都能走遍尽览,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呢!识货的人,可以用几角钱买得明清以来的画品,名人笔迹等。 更热闹的是厂甸,又叫海王村公园,附近多是旧书摊,古玩,金石玉器等。在这里,用极低的价钱,可以买来很好的宋刻,元版等等好版本书籍。在这里不止高人雅士学者可以大逛,找便宜货,就连庸夫俗子,小孩子们,也可以杂在中间拥挤得推不开,挤不动。这里有食物摊子,玩物贩子;孩子们可以花上几大枚,买一个玻璃长颈喇叭,吹吹打打地跑跳。 沦亡五月多的古城,至今可能是无恙罢?如今恰是度旧岁的时节,古城度岁的情形知道是怎样的呢!?恐怕在这一切旧时的景象中,已经到处杂上了草绿色的异族,威风凛厉地在搜索着! 古城呵!纵有铁骑纵横肆虐,但,耐心地度过今个旧岁罢!过了冬天就是春天,春天来的时候,难道还有威凛逼人的冰寒么? 作者简介:张向天,作家。已故。著有《鲁迅旧诗笺注》、《衙前集》、《东北风物漫忆》、《鲁迅日记书信诗稿札记》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丹黄朱翠话香山》周沙尘 丹黄朱翠话香山 周沙尘 香山公园位于首都西北郊西山东麓,在西山八大处的北面,碧云寺以南,面积4400亩。 立冬那天,我们结伴去游香山,同车有人说:“香山,顾名思义,一定是四季到处都有芳香!”惟恐以讹传讹,就我所知,便说起了香山。 “鬼见愁”(又名乳峰石),是香山公园中的最高峰,海拔557米。因为山势高,常含云吐雾,山上两块巨石很像香炉,据说这就是香山得名的来历。在古代“鬼见愁”还有个名儿叫“重阳亭”。查考文献不见有在主峰上建造了什么亭子的记载,可能是皇帝上山时,那些尾随其后的呼诺之辈,把他的“缎幄”叫做亭子,也未可知!香山不是据以什么“芳香”得名,那是可以肯定的。但它的确很“翠”,它与玉泉山、万寿山不同,没有大面积的湖水,然而,山林之胜,却远远超伦前者。 香山的翠,并非始自近代,而是自古已然。明朝孙丕扬就写过这样的诗句:“人传宝地紫光收,天语香山翠色浮。”比孙丕扬稍晚的袁宏道也作诗予以肯定:“真人天眼自超伦,翠色香山此语真。”从这些题咏中可以看出,香山的翠是历史悠久的,称之谓“山林公园”,是很自然的。它那绰约多姿的峰峦,像翠玉似的随势起伏,翠柏苍松,无处不有。 因有“香山”之名于前,又有金完颜雍于大定二十六年(公元11 86年)三月建成香山寺于后,尔后还作了皇帝的“行宫”,香山就有了名气。到了元代以后,又增过一些修建。明代香山就已有一定的规模了。“凿翠置殿榭,级石上穹吴,高卑各称妙,曲尽结构巧。有泉如线缕,盘转出松抄……绔丽谁所营,民力为兹槁”(明李梦阳诗)。清弘历乾隆十年(公元1745年),在过去的旧址扩建了许多殿宇、台谢、亭阁、塔坊,并改名为静宜国,作为清代皇帝避暑消夏的离宫,与静明园(玉泉山),清漪国(万寿山)并称为“三山”。弘历经过一番经营,自鸣得意地说:“依岩架壑,为殿五层,金碧辉映,自下望之,层级可数。” 香山通过弘历之手大肆劳民伤财之后,修得更有排场,当时就出现了所谓二十八景。从这些景物的名称看,也是在突出了一个“翠”字。例如,什么“绿云舫”、“听法松”、“翠微亭”、“青未了”,还有那称之谓“翘首眺青莲”的芙蓉坪,深廊深处又半镶碧纱;太阳落山时,翠色愈重的重翠崦;绚秋林,更是“丹黄朱翠,幻色炫采”。而在削壁山岩之间,刻满的题咏:如“梦屏”、“翠云”、“留青”、“飞秀”,等等,也都不难理解是因“翠”而作。 同车的老陆似乎听出了我在致力为香山的“翠”叫好, 接过话题说:“若是从北门入园,遥望山岭层叠,真是苍翠 欲滴。”诗云:“山行弥日山亦奇,乱峰扶翠纷参差。”张养浩写的这个“翠”字,可谓至佳了。是这样,“树深时见鹿,晌午不闻钟”,万寿山和玉泉山却无这样的意境,它们要露得多。从诗中的描写,可以看出人与路在这山林公园中的比例是何等细小! 谈笑之间,车到北辛村。行行复行行,过买卖街,就到了东大门。进了东大门有四条主要路线可以攀登山顶。一条是从西面上山,经过“玉华山庄”到“鬼见愁”。玉华山庄位于山脉中部,是个庭院型的风景点,层层亭台颇像花园,幽雅宜人。第二条路线是进了宫门,南行旋即折西,过原香山饭店往前,可达“双清”和“半山亭”。“双清”是与半山亭对峙的一个小院,因院北有两个山泉从山脉中奔腾而出,流入两个小池,终年不涸,故名“双清”。传说双清是金章宗“梦感泉”的故址。第三条路是由宫门往北,可以游览眼镜湖、见心斋、昭庙、琉璃塔。第四条路线是在入宫门后,向西南行,绕过“十八盘”,经过洪光寺旧址,直登饶有奇趣的“鬼见愁”。 我们是从第一条路线往上攀登,到达形势险峻的顶峰的。这里地势高,园子里树林又很密。因此,我想春天一定来得迟,去得也晚,夏季定是非常清凉,无疑是良好的避暑佳境。引首南望旧日“燕京八景”之一的“西山晴雪”,又使我想着,当冬雪初霁,山岭树梢一片银装,积雪闪耀不溶,必然格外绚丽。春天当是更加动人,西南山坡上的林区,层林生势旺盛,恰似大片彩霞,在青翠的松柏之间浮动,景色绝妙,还有杏花、桃花、梨花和丁香,等等,争妍斗艳,烂漫似锦,倒也确是芳香十里。然而,香山最著名的还是秋色。深秋,初霜为伴,我眼下已是万山红遍的醉人景色。遍山满坡的黄栌,叶子红得像火焰一样。陈毅诗:“西山红叶好,霜重色愈浓。”也使人更爱红叶。红叶是惹人喜爱的。和我们同上“鬼见愁”看一看的游人中,绝大多数都来自祖国各地,又几乎全是来看红叶的。闲谈中,知道他们之中又大都受了九世纪六十年代杜牧名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影响。 身临绝顶,放眼全园,香山范围广大,名胜古迹很多,游览路线四通八达,四季风景又各有特色,抬头远眺,眼底是一片苍茫,远处永定河水在西边大峡谷间向西流去,形同白色飘带,卢沟桥隐约地横跨河上。石景山、颐和园、玉泉山历历在目。站得高,看得远,看得广阔,这又使我的思绪纷呈,感到这里比园子里的“翠”,还有更丰富的自然和艺术结晶。 我们下山是走的第四条路线。走在“十八盘”的山林间,清脆朗朗的笑声,断断续续从层林深处传来,我感到是置身在“深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的意境之中了。忽然记起了李白的诗句:“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由此,我对这山林公园的翠,又深了一层感受。 游程最后的风景点,是静翠湖。这里的翠更是惟妙惟肖 了!说“静”的确也静,它在一片谷地中间,四周尽是丘陵。似乎和这游人如织的整个园子,并无联系。绕行湖岸,随意回 顾,你周围的景色,除了翠的还是翠的。垂柳是翠的,榛莽也 是翠的,那密布的古柏古松,则耸翠云霄,气势非凡。从湖的 此岸相望彼岸,游人在翠微之间若隐若现。 此刻,我真的肯定了,这山林公园的翠是无与伦比的。如 果在园子里建造一幢山林旅舍,让那些流连忘返的游人住下来,欣赏山林中的夜色,我想拍手叫好者,定大有人在。 摘自: 《旅行家》1980年第1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处处红云岛》周沙尘 处处红云岛 周沙尘 隆冬时节,我从雪花飘舞的北京,来到“万紫千红花不谢”的昆明。为了饮食起居方便就住在友人家里。清晨醒来,喝过早茶,我那位治史的朋友,拉开嗓门向我谈起了昆明。他说,昆明最早并非城市的名称,而是居住在我国西南地区的一个古代民族的称谓。“昆明”是用汉字记下来的读音,,古代曾写作“昆弥”或“昆弥”,原系“夷语”(即一种少数民族的语言),后来才写为“昆明”的。司马迁在《史记》一书中,多处写到云南昆明族的情况,那年代昆明族过着“随畜迁徙”的游牧生活,并“无君长”。 听着听着,踱步窗前,拉开窗帘,室外笼罩着一片灰蒙蒙的薄雾,一眨眼,我发现几朵茶花正在窗前摇头晃脑地向我微笑。一个北国游子,在隆冬季节,看见这婀娜多姿的紫红带白纹的茶花,不由使我脑海中的季节观念全都混乱了。莫非是一夜之间,武则天使洛阳“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尽皆开放的传说,又在这里重演了。 老友似乎窥察到我这番奇异的心事,走向窗前,饶有风趣地说:“观赏茶花,由我来充当讲解员吧。”他指点着窗前的茶花说:“这个叫‘紫袍玉带’,是云南数十种名贵茶花之一,与她齐名的有朱红分心卷瓣的‘狮子头’;有雪撒红绸、红白相间的‘大玛瑙’;松球张鳞、软枝大红的‘松子鳞’;淡妆浅抹、风韵别致的‘粉牡丹’,银红透亮、绰约多姿的‘昆明春’;粉白微带红晕的‘童子面’;窈窕柔美的‘柳叶银红’;敦实朴素的‘牡丹茶’;排列整齐、玲珑剔透的‘通草片’;矮株叶儿凸凸的‘恨天高’,她花瓣秀气,使人一见倾心。” 我发现他边讲边显出自我陶醉的神情:声音略微有些升高。值得夸耀的是,每当除夕临春之际,茶花满树皆红,灿如织锦,瑰丽之景,正如明代末年的担当所描绘:“冷艳争春喜灿然,山茶按谱甲于滇,树头万朵齐香火,残雪烧红半个天。” 我听完老友的讲解,不用说,心里特别的高兴,茶花是那样美,谁不爱呢?我也记得,古人言滇茶:花艳而不妖,寿经三四百年尚如新植……”可眼下都是人工盆栽的,隽秀有余,气势却不足,想到这些,心里又有点儿不满足了,又只得求教于老友了:“山茶树,真有长达数百年的吗?” “明天我陪你去观赏一株明茶,正开着花呢!前天我去过。它年年开花,我都去的。它会把自身的秀美和热情,无保留的奉献给你。” 第二天,我们来到黑龙潭一个庭院中,站在明代老茶树——“早桃红”的底下,我的思绪立刻由观赏,变为赞叹,乃至倾倒了! “早桃红”像一把大花伞,竖在这古老殿阁的庭院之中,树干高出殿间屋脊之上,饱经数百年的风霜雨露,长得硕实、粗壮,根深叶茂,那满满一树的几千朵花,红艳艳,火辣辣,如云似霞,给这座古老的庭院增添了多少色彩、生气和火热的气氛。我为自己庆幸,头一次看到了这么大的茶花树,头一次看见一棵树上竟开这么多的花,我边喷喷赞叹,边拾级而上,在东西两侧的茶花园里,观赏了各种名贵品种的茶花。我不禁失声惊呼:真是“妆点好园林,处处红云岛。”(明代杨慎词) 老友谦和地笑了笑,说:“在我们云南,的确是很多地方漫山遍野全是茶花。” “还有比这棵明茶更大、开花更多的山茶树吗?”我问。 “有的,过两天,我伴你去丽江县玉峰寺,那里有棵大茶树,名叫‘万朵茶’。” “一株树,真能开一万朵花?” “何止一万朵呀!据说每年都开两三万朵花哩!”我摇摇头,老友看我半信半疑,接着说,“我是亲眼看见的呀,那花朵能把蓝天逮住。你有兴趣,我奉陪!” “信服,信服!’我连声称道:“我眼前不已是满树烧红,烁日蒸霞吗?花开得这般鲜艳,天也格外地透蓝。”换了一种语气,我说了一句戏言:“我欲乘风归去。” 两人无言,相视而笑了…… 摘自: 《解放日报》1983年2月24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离别西海固》张承志 离别西海固 张承志 一 那时已经完全凭预感为生。虽然,最后的时刻是在兰州和在银川;但是预感早已降临,我早在那场泼天而下的大雪中就明白了,我预感到了这种离别。 你完全不同于往昔的任何一次。你不是乌珠穆沁,也不是仅仅系着我浪漫追求的天山沙塔山麓。直至此刻,我还在咀嚼你的意味。你不是我遭逢的一个女人,你是我的天命。 然而,警号一次次闪着红光——我知道我只有离别这一步险路。 西海固,若不是因为我,有谁知道你千山万壑的旱渴荒凉,有谁知道你刚烈苦难的内里? 西海固,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完成蜕变,我怎么可能冲决寄生的学术和虚伪的文章;若不是因为你这约束之地,我怎么可能终于找到了这一滴水般渺小而真纯的意义? 遥遥望着你焦旱的远山,我没有一种祈祷和祝愿的仪式。 我早学会了沉默。周围的时代变了,二十岁的人没有青春,三十岁便成熟为买办。人们萎缩成一具衣架,笑是假笑,只为钱哭,十面埋伏中的我在他们看来是一只动物园里的猴,我在嘶吼时,他们打呵欠。 但是我依然只能离开了你,西海固。 我是一条鱼,生命需要寻找滋润。而你是无水的旱海,你千里荒山沟崖坡坎没有一棵树。我是一头牛,负着自家沉重的破车挣扎。而你是无情的杀场,你的男男女女终日奔突着寻找牺牲。我在那么深地爱上了你之后,我在已经觉得五族女子皆无颜色、世间唯有你美之后,仍然离开了你。离别你,再进污浊。 难怪,那一天沙沟白崖内外,漫天大雪如倾如泻呼啸飞舞地落下来了。马志文在那猛烈的雪中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他满脸都是紧急的表情。在习惯了那种哲合忍耶教派的表情之后,我交际着东京的富佬和买办,我周旋在那种捉摸不定的虚假表情之中时,常常突然大怒失禁。我在朝他们疯狂地破口大骂时,他们不知道沙沟白崖那一日悲怆的大雪。他们不懂穷人的心,不懂束海达依和哲合忍耶,他们没有关于黄土高原的教养。他们不知道——远在他们面对摄像机镜头表演勇敢之前,哲合忍耶派已经拼了二百年,八辈人的鲜血已经把高原染成黄褐色了。 如今在这无雪的冬天,在这不见土壤毫无自然的都会,我满眼都是沙沟毗邻的不尽山峦,那西海固泼天盖地的大雪沐浴着我,淹没时的窒息和凉润是神秘的。 二 历史学的极端是考古学;我那一夜在沙沟用的是考古学的挑剔。我强忍着踏破谜底的激动,似用无意之言,实在八面考证——那时我不想念这一切是真实的。我不敢相信历史那玩艺儿居然能被一群衣衫褴褛难得饱暖的农民背熟。 我装作学生相,装作仅仅有不耻不问或是谦虚平易之习。我掩饰着内心深处阵阵的震撼,在冬夜的西海固,在荒山深处的一个山沟小村里听农民给我上清史课。那震憾有石破天惊之感,我在第一瞬就感觉到它巨大的含义。马志文如同一名安排教授课表的办公室人员,每天使我见到一个又一个难以置信的人。 就这样,我被一套辈辈都有牺牲者的家史引着,一刀剖开了乾隆盛世。而当我认识的刀剥着《清史稿》、剥着do,llcnne传教团记录,剥着y·fraicher著作的纠缠深深切入之后,我就永远地否认了统治者的盛世。 我在西海固放浪,满眼是灼人眼目的伤痍风景。志文——你如我的导师,使我永远地恋着那一个个专出牺牲者、被捕者、起义者的家庭。当西海固千里蔓延的黄土尚没有迎来那次奇迹大雪以前,你一直沉默着,注视着我的癫狂和惊喜。你独自捧着我的作品集,费力地读。不舍篇末注脚,但是从来没有一句肯定。 这一切使我深深思索。 在一九八四年冬日的西海固深处,我远远地离开了中国文人的团伙。他们在跳舞,我们在上坟。声威雄壮的上坟,使我快乐地感受了一种强硬之美。追着他们的背影,我也发表了一篇散文,写的是这种与中国文人无干的中国脊背。 回到村庄里,冬夜里我听着关于那位穷人宗教导师的故事。他被杀害后,两位妻子中一位自尽于甘肃会宁,另一位张夫人和女儿们被充军伊犁,相陪随罪的农民们也一同背井离乡。草芥般的女人命不难揣测——女儿们被折磨得死在半途。夫人到了伊犁,除夕夜宰了满清官吏一家十余口,大年初一自首求死。案官沉吟良久,说:好个有志气的女人!…… 我也沉吟良久。 我那时渴望行动,我追寻到了伊犁。在洪水滔滔的夏季的伊犁河断崖上,一位东乡族的老人,他名叫马玉素甫,为我念了上坟的苏热。河水浊流滚滚,义无返顾地向西而不是向东奔流——连大河都充满了反叛的热情。在那位通渭草芽沟张氏女人的就义处,我们跪下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虔诚地举念和踏入仪礼。马玉素甫并不是哲合忍耶,只是感我心诚——为了报答。一年后我又赶到甘肃太子寺,瞻仰了他故乡的太子寺拱北——日子就在这种无人理会而我们珍视无比的方式中流逝着。榆中马坡,积石山居家集,河州西关,会宁马家堡,沙沟和张家川,牛首山和金积堡。我奔走着,沿着长城,沿着黄河,在黄土高原和丝绸之路那雄浑壮美的风景之间。 我不再考据。 挑剔和犹豫一眨眼便过去了。我开始呼喊,开始宣传,我满脸都蒙上了兴奋激动造成的皱纹。静夜五更,我独醒着,让一颗腔中的心在火焰中反复灼烤焚烧。心累极了,命在消耗,但是我有描述不出的喜悦。 三 渐渐地我懂了什么叫做farizo。它严格地指出信仰与无信的界限,承认和愚顽的界限。对于一切简朴地或是深刻地接近了一神论的人来说,farizo是清洁的人与动物的分界。信徒们所以礼拜,就是因为他们遵守farizo,承认、感叹、畏惧、追求那比宇宙更辽阔比命运更无常的存在。中文中早在远古就有一个准确但被滥用的译词——天命。 那一年,我苦苦想着一个问题:什么是我的天命。我总是渴望自己、独特的形式。我知道冥冥之中的那个存在让我进入西海固,并不是为着叫我礼全每天的farizo拜。一切宗教都包含着对天命——farizo的顺从,我的举礼应当是怎样的呢? 西海固的群山缄默着。夜幕垂下后,清真寺里人们还在补一天的天命拜。老人们神色肃穆。我呆呆凝视着他们。这些和历代政府都以刀斧相见的人,这些坐满二十年黑牢出狱后便径直来到寺里的人,这些日日在高高的山峁上吆牛种麦傍晚背回巨大的柴捆的人——全神贯注,悄然无声。 我只有独自品味,我必须自己找到天命。 西海固变得更辽阔了——东到松花江畔的吉林船厂,西到塔里木北缘的新疆焉耆,我不知目的,放浪徘徊,像一片风卷的叶子,簌簌地发出“西海固,西海固”的呓语,飘游在广袤的北中国。 我捕捉不到。我连自己行为的原因也不清楚。那过分辽阔的北中国为我出现了为我出现了一张白色的网络的秘密地图。我沿着点与线,没有人发觉。人堕入追求时,人堕入神秘的抚摸时,那行为是无法解说的。 人可以选择各式各样的自由。人可以玷污和背信,人也可以尊重或追求。快乐和痛苦正是完整人生。而这在一切之上,再也没有比“穷人宗教”四个字更使我动心的了。 我静静地接受了,完成这件功课胜过千年的仪礼。那片落叶如今卷进激流,那位褴褛的哲人远在二百年前就说过,端庄的人道就是如水的天命。 如水的天命——farizo dayim,有哪一位东方西方的先贤这样简单地指导过我呢? 我接受得犹豫再三。挑战太强大了,埋伏太阴险了。穷人宗教处处败北,体制在左右压迫。黑色是一种难以描述的颜色——在突厥牧人那里,它同时是最高贵的、最恐怖的、最神秘的、最不祥的和最美丽的。夜里,我迎着高原的寒冷走上山梁,璀璨的星群如同谶语。漆黑的夜色包裹着我,完全把我视为对峙的大人,并不怜悯我的微弱。 我只有无力的语言,只有一个为我焦急的农民朋友。马志文等待着我回答,但他的等待是意味深长的,他并不为我变成——照明的一束火把。 天命,信仰,终极——当你真地和它遭遇的时候,你会觉得孤苦无依。四野漆黑,前不见古人为你担当参考。你会突然渴望逃跑,有谁能谴责杀场的一个逃兵呢?那几天我崩溃了,我不再检索垃圾般的书籍。单独的突入和巨大的原初质问对立着,我承受不了如此的压力。我要放弃这farizo,我要放弃这苍凉千里的大自然,我要逃回都市的温暖中去。 ——但是,阴挡的大雪,就在我拔脚的瞬间,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了。 四 那场大雪是我人生中唯有一次的奇迹体验。 上午开始就彤云阴冷。娃娃们挤在正房,只有这间屋子为我生着煤火。我不知为什么暴躁不安,我恨不得插翅飞出这片闭绝的枯山。娃娃们吵闹得太凶,马志文的母亲跑来当奶奶,吆喝孩子。我怕心里的毒火烧破表皮,拉着志文溜到他母亲家。 清冷的屋里没有煤火。西海固度冬时,人总是坐在炕上——用马粪牛粪燃出热烟,炕上的人合盖一条破棉被在腿上,人人再披一件棉袄。至今西海固山区回民都喜欢在大棉袄领口缝一个纽绊,横着扣住,终日披着那袄行走。我们急得团团转,大雪已经落下来了,一会儿工夫山会闭住,我就要逃不出这密封的黄土高原了。 心里有一股烈火在蔓延。我清楚:这是人性的恶和人道的天命在争抢。然而我忍受不了这种抉择,我多想当个恶棍,放纵性情,无拘无束。我只想逃跑,farizo留给未来哪个勇敢纯洁的人吧。我渴得要命,西海固的罐罐茶愈喝愈涩。我冲出门外,站在崖畔的场上。 大雪如天地间合秦的音乐。它悠悠扬扬,它在高处是密集的微粒,它在近旁是偌大的毛片。远山朦胧了,如难解的机密。近山白了,涂抹着沙沟白崖血色的褐红石头。 我痴痴盯着山沟。猜测不出算是什么颜色的雪平稳地一层层填着它。棱坎钝了,沟底晶莹地升高,次第飘下的大团大团的雪还在填满着它。沟平了,路断了,——这是无情地断我后路的雪啊。我为这样巨大的自然界的发言惊得欲说无语,我开始从这突兀的西海固大雪之中,觉察到了一丝真切的情分。 你那时悄悄站在我背后。 志文兄弟,你超过了乌珠穆沁的额吉(母亲),更超过了一切大学的导师。我无法彻底地理解你。那时分,那一刻的你喃喃着,你是大雪言语的译者吗? 你低声耳语着:“走不成了。不走了。住下再缓一阵。再没有个车了。这么个雪连手扶(拖拉机)也不给走。走不成。不能走么,硬是不能走……” 你的声音,雪的声音,时至今日还丝丝清晰。是谶语么,是对我的形式、我的farizo的判定么? 人称“血脖子教”的哲合忍耶,为一句侮辱便拔出柴捆中斧头拼命的哲合忍耶,悍勇威慑大西北的哲合忍耶,被流放被监视被压迫而高声大赞自己的理想的哲合忍耶——难道居然就为了我,改用了雪一样深情而低柔的语言么? 沙沟的两个山口都白了。桃堡和臭水河白了。通向老虎口的道路白了。白崖路上那几架高耸的大山白了。人世间唯有大雪倾泻,如泣如诉,如歌如诗。大雪阻挡中的我更渺小,一刻一刻,我觉得自己深化了,变成了一片雪花,随着前定的风,逐着天命般的神秘舞蹈。 五 新的形式就是再生的原初形式。 书,我重新思索着的含义。 西海固的大山里有一个关于书的本质、书的幸福的故事。那个故事发生的年代应当略去,地点在固原双林沟。 造反已经三年,哲合忍耶像昔日一样,死的死了,捕的捕了,萧条的西海固一片死寂,官府和体制的对头——回教哲合忍耶派已经像是灭绝了。 官军听说造反首领——至今人们尊称他大师傅——起事前曾潜居双沟,日夜面壁功修,闭门读书一年。于是突袭了双林沟,包围了师傅常住的那户人家。这家人男子已经战死在泾源白面河,那一天女人正给娃娃切土豆熬散饭,官军一拥而入,在灶台前抓住了她。 女人一菜刀劈死了一名官军。 她死了。为着两个窄长的木箱,那箱子里满装书籍,是师傅存在她家的。她不识字,不知那书里写着怎样的机密;她只知道,要守住这书和箱子,哪怕让军人用刀把自己活活捅死。死后几十年过去了,她的族人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师傅的遗腹女——如今教内尊称姑姑——等到这姑姑五十岁了,双林沟人郑重地请来了姑姑,把那两箱子书籍还给了她。 这个故事迷住了我。 我想到了我的作品,我的书。它们从来没有找到过真正的保护者。读者往往无信,我写到今天,总感到有一种强烈的拒绝读者的冲动。 那两只木箱中的书,是幸福的。 顺从有时候就这么简单,天命被道破时就这么简单。我决心让自己的人生之作有个归宿,六十万刚硬有如中国脊骨的哲合忍耶信仰者,是它可以托身的人。 你就这样完成了,我的《心灵史》。 我顿时失去了一切。 唯有你,属于那六十万的你,飞翔着远远离去,像是与我分离了一条生命。 现在,此刻,我不再存在,我不复是我。 只有你,《心灵史》,farizo,和那西海固悲怆空旷的世界同在。 力气全尽,我的天命履行了。 我从来倾诉无度,而你却步步循着方寸,我从来犀利激烈,而你却深深地规避。有意地加入故事加入诗,我嘲笑了学究和历史;有意地收藏锋芒消减分量,我追上了穷人的本质。没有多少读书人会认真钻研,只会哲合忍耶会皆大欢喜。我的感情,我的困难,我的苦心,都藏在隐语的字里行间——只有沙沟农民马志文知晓谜底。 书,我读了一辈子你,我写了一辈子你,如今我懂得你的意味了。 在雄浑的西北,在大陆的这片大伤疤上,一直延伸到遥遥的北中国,会有一个孤独的魂灵盘旋。那场奇迹的大雪是他唤来的,这不可思议的长旅是他引导的,我一生的意义和一腔的异血,都是他创造的。我深埋着,我没有说,甚至在全部《心灵史》中我也没有描述我对他的爱。 六 气力抽丝般拢尽了。如今负重的牛更觉出车路的泥泞。枪弹如雨点一般,林在我四周的干燥的土崖上。出市向东,几百里方圆的无水高原上,人如蚁,村如林,窑雪苟活。往昔是官府的流罪,如今是本能的驱赶;人群涌向西,涌向南,西海固三分在新疆,一分向川地,——这才是真正的“在路上”。 我也该上路了。忍住泪告别了几个朋友,咬咬牙抛下了亲人,记着点战友腿上的枪眼,相着回民心上的伤疤,我走了。 临行前我去了洪乐府拱北寺,又在东寺哲合忍耶学校流连了几天。我说不出心中的依恋和惆怅。在邦达时分,在虎失坦时分,我听着哲合忍耶激昂响亮的高声赞念,一动不动,屏着呼吸,盼这一派圣乐永远地活在我的心里和血里。 道别时说着色俩目双手一握;再分开那手时,我忍着撕裂般的疼痛。 你们那么送了一程又一程,而我不知自己为什么非要一步又一步退着离开了你们。最后的一个机会岔错开了,马志文没能赶来北京和我再碰个面。此生一世,这份情谊就这么残缺着了。我知道每当洋芋刨了时他就会站在沙沟上想起我来。我知道每当难处大了时,我也会在五洲四海想起他来。 那宛如铁一样刚硬的支撑,那一笔下去带着六十万人的力量,都与我远远地别了。那么深情,那么无常,真有如主的前定。西海固,我离别了你,没有议礼,没有形式,如那片枯叶最后被埋没一样,远托异国,再入污浊。 为着法蒂玛快活地成长,为着她将来再去沙沟寻找花花姐姐时有一躯自由之身,我向着东方,奔向西方,不顾这危险的绝路,不顾这衰竭的生命,就像志文的兄弟志和远上新疆特克斯挖贝母一样,我也想挖通一条活路。 我又走到了路上。 心境全变了。 没有仪礼,没有形式,连文章也这样地愈发荒唐。文人作家的朋友们会觉得我生疏古怪,哲合忍耶的朋友们会觉得我不该离去。 只有我深知自己。我知道对于我最好的形式还是流浪。让强劲的大海旷野的风吹拂,让两条腿疲惫不堪,让痛苦和快乐反复锤打,让心里永远满满盛着感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阳关雪》余秋雨 阳关雪 余秋雨 中国古代,一为文人,便无足观。文官之显赫,在官而不在文,他们作为文人的一面,在官场也是无足观的。但是事情又很怪异,当峨冠博带早已零落成泥之后,一杆竹管笔偶尔涂划的诗文,竟能镌刻山河,雕镂人心,永不漫漶。 我曾有缘,在黄昏的江船上仰望过白帝城,顶着浓冽的秋霜登临过黄鹤楼,还在一个冬夜摸到了寒山寺。我的周围,人头济济,差不多绝大多数人的心头,都回荡着那几首不必引述的诗。人们来寻景,更来寻诗。这些诗,他们在孩提时代就能背诵。孩子们的想象,诚恳而逼真。因此,这些城,这些楼,这些寺,早在心头自行搭建。待到年长,当他们刚刚意识到有足够脚力的时候,也就给自己负上了一笔沉重的宿债,焦渴地企盼着对诗境实地的踏访。为童年,为历史,为许多无法言传的原因。有时候,这种焦渴,简直就像对失落的故乡的寻找,对离散的亲人的查访。 文人的魔力,竟能把偌大一个世界的生僻角落,变成人人心中的故乡。他们褪色的青衫里,究竟藏着什么法术呢? 今天,我冲着王维的那首《渭城曲》,去寻阳关了。出发前曾在下榻的县城向老者打听,回答是:“路又远,也没什么好看的,倒是有一些文人辛辛苦苦找去。”老者抬头看天,又说:“这雪一时下不停,别去受这个苦了。”我向他鞠了一躬,转身钻进雪里。 一走出小小的县城,便是沙漠。除了茫茫一片雪白,什么也没有,连一个皱折也找不到。在别地赶路,总要每一段为自己找一个目标,盯着一棵树,赶过去,然后再盯着一块石头,赶过去。在这里,睁疼了眼也看不见一个目标,哪怕是一片枯叶,一个黑点。于是,只好抬起头来看天。从未见过这样完整的天,一点也没有被吞食,边沿全是挺展展的,紧扎扎地把大地罩了个严实。有这样的地,天才叫天。有这样的天,地才叫地。在这样的天地中独个儿行走,侏儒也变成了巨人。在这样的天地中独个儿行走,巨人也变成了侏儒。 天竟晴了,风也停了,阳光很好。没想到沙漠中的雪化得这样快,才片刻,地上已见斑斑沙底,却不见湿痕。天边渐渐飘出几缕烟迹,并不动,却在加深,疑惑半晌,才发现,那是刚刚化雪的山脊。 地上的凹凸已成了一种令人惊骇的铺陈,只可能有一种理解:那全是远年的坟堆。 这里离县城已经很远,不大会成为城里人的丧葬之地。这些坟堆被风雪所蚀,因年岁而坍,枯瘦萧条,显然从未有人祭扫。它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排列得又是那么密呢?只可能有一种理解:这里是古战场。 我在望不到边际的坟堆中茫然前行,心中浮现出艾略特的《荒原》。这里正是中华历史的荒原: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热血。中原慈母的白发,江南春闺的遥望,湖湘稚儿的夜哭。故乡柳荫下的诀别,将军圆睁的怒目,猎猎于朔风中的军旗。随着一阵烟尘,又一阵烟尘,都飘散远去。我相信,死者临亡时都是面向朔北敌阵的;我相信,他们又很想在最后一刻回过头来,给熟悉的土地投注一个目光。于是,他们扭曲地倒下了,化作沙堆一座。 这繁星般的沙堆,不知有没有换来史官们的半行墨迹?史官们把卷帙一片片翻过,于是,这块土地也有了一层层的沉埋。堆积如山的二十五史,写在这个荒原上的篇页还算是比较光彩的,因为这儿毕竟是历代王国的边远地带,长久担负着保卫华夏疆域的使命。所以,这些沙堆还站立得较为自在,这些篇页也还能哗哗作响。就像干寒单调的土地一样,出现在西北边陲的历史命题也比较单纯。在中原内地就不同了,山重水复、花草掩荫,岁月的迷宫会让最清醒的头脑胀得发昏,晨钟暮鼓的音响总是那样的诡秘和乖戾。那儿,没有这么大大咧咧铺张开的沙堆,一切都在重重美景中发闷,无数不知为何而死的怨魂,只能悲愤懊丧地深潜地底。不像这儿,能够袒露出一帙风干的青史,让我用20世纪的脚步去匆匆抚摩。 远处已有树影。急步赶去,树下有水流,沙地也有了高低坡斜。登上一个坡,猛一抬头,看见不远的山峰上有荒落的土墩一座,我凭直觉确信,这便是阳关了。 树愈来愈多,开始有房舍出现。这是对的,重要关隘所在,屯扎兵马之地,不能没有这一些。转几个弯,再直上一道沙坡,爬到土墩底下,四处寻找,近旁正有一碑,上刻“阳关古址”四字。 这是一个俯瞰四野的制高点。西北风浩荡万里,直扑而来,踉跄几步,方才站住。脚是站住了,却分明听到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鼻子一定是立即冻红了的。呵一口热气到手掌,捂住双耳用力蹦跳几下,才定下心来睁眼。这儿的雪没有化,当然不会化。所谓古址,已经没有什么故迹,只有近处的烽火台还在,这就是刚才在下面看到的土墩。土墩已坍了大半,可以看见一层层泥沙,一层层苇草,苇草飘扬出来,在千年之后的寒风中抖动。眼下是西北的群山,都积着雪,层层叠叠,直伸天际。任何站立在这儿的人,都会感觉到自己是站在大海边的礁石上,那些山,全是冰海冻浪。 王维实在是温厚到了极点。对于这么一个阳关,他的笔底仍然不露凌厉惊骇之色,而只是缠绵淡雅地写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他瞟了一眼渭城客舍窗外青青的柳色,看了看友人已打点好的行囊,微笑着举起了酒壶。再来一杯吧,阳关之外,就找不到可以这样对饮畅谈的老朋友了。这杯酒,友人一定是毫不推却,一饮而尽的。 这便是唐人风范。他们多半不会洒泪悲叹,执袂劝阻。他们的目光放得很远,他们的人生道路铺展得很广。告别是经常的,步履是放达的。这种风范,在李白、高适、岑参那里,焕发得越加豪迈。在南北各地的古代造像中,唐人造像一看便可识认,形体那么健美,目光那么平静,神采那么自信。在欧洲看蒙娜丽莎的微笑,你立即就能感受,这种恬然的自信只属于那些真正从中世纪的梦魇中苏醒、对前途挺有把握的艺术家们。唐人造像中的微笑,只会更沉着、更安详。在欧洲,这些艺术家们翻天覆地地闹腾了好一阵子,固执地要把微笑输送进历史的魂魄。谁都能计算,他们的事情发生在唐代之后多少年。而唐代,却没有把它的属于艺术家的自信延续久远。阳关的风雪,竟愈见凄迷。 王维诗画皆称一绝,莱辛等西方哲人反复讨论过的诗与画的界线,在他是可以随脚出入的。但是,长安的宫殿,只为艺术家们开了一个狭小的边门,允许他们以卑怯侍从的身份躬身而入,去制造一点娱乐。历史老人凛然肃然,扭过头去,颤巍巍地重又迈向三皇五帝的宗谱。这里,不需要艺术闹出太大的局面,不需要对美有太深的寄托。 于是,九州的画风随之黯然。阳关,再也难于享用温醇的诗句。西出阳关的文人还是有的,只是大多成了谪官逐臣。 即便是土墩、是石城,也受不住这么多叹息的吹拂,阳关坍弛了,坍弛在一个民族的精神疆域中。它终成废墟,终成荒原。身后,沙坟如潮,身前,寒峰如浪。谁也不能想象,这儿,一千多年之前,曾经验证过人生的壮美,艺术情怀的弘广。 这儿应该有几声胡笳和羌笛的,音色极美,与自然浑和,夺人心魄。可惜它们后来都成了兵士们心头的哀音。既然一个民族都不忍听闻,它们也就消失在朔风之中。 回去罢,时间已经不早,怕还要下雪。 摘自: 《文化苦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鹤兮归来》峻青 鹤兮归来 峻青 哦,我又一次来到承德的避暑山庄,这名闻遐迩的塞外明珠。 进得庄来,刚安置好住处,我就迫不及待地跑到畅远楼前的万壑松风那里,为的是问候问候那四万棵参天的古松,别来应是无恙;看一看那久已逝去的白鹤,是否又重新归来? 啊,这牵肠挂肚的思念,已有几度春秋了 说起来,那还是一九八○年夏天的事。应一家出版社的盛情邀约,我来到了慕名已久的避暑山庄。 这时正是盛夏季节。北京城的气温高达四十度,热得那电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热乎乎的,燠热难当;而这里,却清风习习,凉爽异常,真不愧是避暑山庄。 是的,这里不只是庙殿林立,楼阁密布,风景异常优美;而且四面山峦层迭,林木茂盛,完全是北方山间的气候。那空气,凉森森、甜滋滋地,还含着一种山林所特有的百草杂树的清香,呼吸着它,就象喝着那山涧中的清泉舒服、爽神。 使我最赏心悦目的还是这儿的松林。我住的地方,是在离宫里面松鹤斋区的畅远楼,也就是离宫三十六景中“万壑松风”的地方。这儿到处都是苍劲挺拔的参天古松,它密密层层,布满了庭院湖畔,峰巅山谷,煞是庄严威武。 也许是生长在多松的山区的缘故吧,我从小就非常喜爱松树。它那苍劲挺拔资态,它呼呼作响的涛声,每每引起我无限的情思和遐想。即使在落叶萧索的清晨,芭蕉秋雨的黄昏,人们的思绪容易抑郁的时候,看到这青松,自会昂奋振作起来,甚至要仰天长啸呢!可是,不知什么缘故,我们家乡山上的松树,却大都不够高大,既至以后看到名闻遐迩的黄山松之后,就更加喜爱这苍松的多姿了;而眼下,这避暑山庄的松树,却又有着另一番与众不同的风姿。如果说黄山的松树是以奇著称的话,那么,这避暑山庄的松树,则是以雄伟见长了。是的,这儿的松树,特别高大、粗壮、挺拔,树身笔直,直刺蓝天。那姿势,美极了,也雄伟极了;密,也是它的一个特点。它满山遍野,到处都是,尤其是畅远楼周围,密密层层,四面环抱,整个宫殿,座落在松林的深处。还有,古,更是它最显著的特点,它们一般的都有三、五百年的历史,每棵都虬柯似铁,碧冠如云,那苍老庄重之气,宛如一个德劭望重的老者,令人肃然起敬。 啊,置身于这样一片茂密的古松林中,真使人有一种远离尘嚣返朴归真之感。 热情的主人——燕迅同志,以他散文家的敏感,看出了我在饱览了山庄的三十六景之后,独独对这儿的松树,兴趣最浓,大有风景这边独好之慨。于是,他高兴地说: “是的,这儿的松树的确是可爱,真不愧是‘万壑松风’。可是,和这松树相映成趣的,还有另一种可爱的景物。那就是仙鹤。这儿,每到傍晚的时候,就有一群群仙鹤,从天外飞来,栖息在这些古松之上。而每天早晨,这们又迎着朝阳,飞出了松林。六景中最有名的景致之一,叫做‘松鹤清樾’,这四个字的匾额,还是康熙皇帝题的呢。乾隆皇帝也曾题诗描叙过这松鹤清樾的壮观: 常见青松蟠户外, 更欣白鹤舞庭前。” 听到燕迅的介绍,我不禁分外兴奋起来,脑幕上立刻就浮现出一幅鹤翔松林的优美图画。是的,在我国的绘画史上,松鹤图,是历代画家所经常描绘的内容,画面上也总是写上“松鹤延年”的题跋。这不止是以此来象征长寿,取个吉庆的意思,而且,这图画本身,的确是非常优美,在色彩上,青白对照鲜明,在画面上,动静结合有致,古朴素雅,有着诗一般的魅人意境。 不是吗,那苍翠的古松之上,一群群雪白的仙鹤,在飞翔起落,这本身就是一首优美的好诗,绝妙的好画。 我仰头看看天,这时候,正是夕阳西下之际,西天边上,燃烧着一片火红的晚霞,这霞光映照在下面的十里塞湖上,湖面上也镀上了一层桔红的颜色;山庄四围的山峦,也被夕阳染成了红色;这苍苍莽莽的古老松林呢,则显得更加苍老古朴、庄严优美了。 我睁大了眼睛,望着晚霞似锦的天空,希望能在我的视野中,出现那富有诗情画意的浴着夕阳归来的鹤群。但是,我极目天际,凝视了很久,天空中却一只仙鹤的影子都看不到。 我望了望燕迅,他看出了我询问的眼色,就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 “这仙鹤,很久没来了。”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道。 燕迅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我本来游兴很浓,可在听到这个情况之后,却不免有些扫兴,好象丢失了什么似的。 “它们还会再回来吗?”我又问。 “也许,希望如此。”燕迅说着,仰起头来,望着晚霞依然火红的天空,“也许……”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却使我产生了一线希望。我想,也许,它们是临时飞走的,也许,它们很快回来的,也许就在明天早上。 可能是山庄的幽美景色,使我兴奋不已的缘故吧,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反来覆去的很久都睡不着。周围异常的寂静,没有半点城市的喧嚣。只听到一片松涛的响声,由于这山庄的寂静,由于松树的高大茂密,这松涛的声音,特别响亮,在这四面松林环绕的小楼里太象置身于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似的,四周是一片呼呼的风声浪声。…… 月亮上来了,窗子洒满了月光。屋子里明晃晃地。我素性爬起身来,推开门, 走出了房间,沿着假山上的石级,登上了畅远楼的上面一层。 这畅远楼,据说是皇帝的嫔妃们登楼赏景的地方。这儿地势高,十分寥廓,登临眺望,远近景物,万象纷陈,山光湖色尽收眼底,故此楼名“畅远”,这二字是用得十分恰当的。 我站起来在畅远楼上, 纵目四眺,这时候,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是一轮又圆又亮的满月,它高高地挂在乌蓝的夜空之上,向大地散射着银色的光辉。那峰峦,那峡谷,林木,楼阁,都在这月光下面,象罩上了一层轻纱似的,朦朦胧胧地,充满了诗意。再看看那环绕着畅远楼四周的高大的松林,月光下,这松要青苍苍,碧沉沉,越发显得威武、庄严,富有诗意。看着这,我不禁又想起仙鹤来了。如果此刻能有仙鹤栖息在这古松之上,这月光下的苍松白鹤,会不知更加平添几许风光,多少诗意呢!唉,可惜。 怀着这惋惜的心情,我回到了屋里,重新上床,不久,也就入睡了。说也奇怪,这天夜里,我竟然做了一个梦。梦中,我果真看到鹤翔苍松的景象。那鹤,很多很多,它们成群结队的从远处的天际飞来,它们是那么洁白,在蓝色的天空的衬托下,它们象一片片白缎子似的,向着畅远楼飘浮过来。到了松林的上空,它们就围着这苍翠的松林盘旋起落,活象一片在松间飘浮的白云…… 蓝天,白云。 苍松,白鹤。 这景象,美极了。 我不禁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了;可是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我自己也变成了一只仙鹤,双袖一展,身子轻飘飘地凌空而起,飞出了畅远楼,飞进了郁郁葱葱的松林之中,和林中的鹤群一起,尽情地飞翔。飞呀,飞呀,一会儿在松林的空隙中穿行,一会儿在松林的上空盘旋,一会儿飞上高高的山峰,一会儿冲下深幽的峡谷。…… 啊,惬意极了,全心身都沉浸在无比畅酣美妙之中,真是飘飘然羽化而登仙了。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明晃晃的阳光,照射在窗子上面,唧唧喳喳的叫声,从楼外的树上传来。但我却仍然沉浸在甜蜜的美妙的幻觉之中,不舍得那美好的梦境离去。心想,也许鹤群真的会在这个早晨重新返回来吧。于是,我草草地盥洗了一下,按照平时的习惯,去做清晨散步运动。 我走出畅远楼,踏着露珠晶莹的草径,顺着榛子峪,向着四面云山走去。一路上,峪深林密,两旁山坡上都是高大苍翠的参天古松,山林间轻轻地飘浮,宛如那随风舒展开的轻纱,却依然看不见仙鹤的影子。 我一口气爬上了四面云山。这儿,地势高,偌大的避暑山庄,苍苍茫茫,尽收眼底。但见楼台亭阁,掩映在葱葱郁郁的树木之间,山光湖色,互相辉映于晨晖之下。离宫的城墙,沿着山势起伏,宛如一条灰色的游龙。北面的棒槌峰,笼罩在一片白的晨雾炊烟之中,时隐时现;而畅远楼四周的松林,在清晨的阳光下,黑苍苍,郁沉沉,象一片苍茫的云海。…… 山顶的亭子上,有几位老人在舒展拳脚,其中有一位皓发银髯的老者,正在手扶栏杆,昂首远眺,是在欣赏风光的样子。我想了解一下这山庄的历史,特别是这松林鹤群的情况,于是就走了他的身边,问道: “老先生,你可是本地人?” 老人点了点头说: “嗯,不错,土生土长,在这儿整整住了八十个年头了。” “听说这山庄的松林里,曾经有过白鹤,这话可是真?”我又问道。 “那还能假?前几年还有呢。”老人望着万壑松风的方向说。 “那么,为什么以后没有了呢?”我又问道。 老人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说: “谁知道呢。我看,原因恐怕很多吧,比方说,有人打它。” “什么,还有人打仙鹤?”我惊讶地问道。 “怎么,你觉得奇怪吗?就是有人拿着汽枪,常常来打鹤。”老人显出了气愤的样子。“从那以后,这鹤就不常来了。” 听到老人的话,我不禁想起有一年,我在黄山休养时,有一天雨后,疗养院后面的山崖上,有一群猴子,跑到瀑布边喝水游玩。有一个,居然开枪打死了一只老猴子,这事引起了人们极大的愤慨和责难,不久,那人也就灰溜溜地下山了。想不到,这儿也有这种损害公共道德的人。他们贪图一时之快,甚至仅仅要在别人面前一逞自己的威风,竟至妄杀生灵,破坏风景。这种人的自私、粗鄙、精神状态之低下,是够令人吃惊而又可厌可恨的了。 我不愿多想这种事,我不愿由此而破坏了我愉快的心境。但我却仍然关心着仙鹤。我又向老人问道: “老先生,依你看,这鹤不能再回来吗?” “这就很难说了。”老人长叹一声说。“鹤这种鸟儿,喜欢幽静的环境,没有人惊扰它;也喜欢清新的空气。……”说到这里,他停住不说了,仰起头来,向着北面的市区里望去我也随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北面的市区里面,有几根烟囱,正在冒着黑烟,这黑烟,象晨雾一样的敷张开来,向着四处飘去,笼罩在碧绿的山庄上空。 望着这黑烟,老人久久地沉默不语。但我已明白,他刚才说的仙鹤需要清新的空气的含意了。 可不是吗,没有适当的环境和气候,生物的成长和繁荣,就会受到影响。而空气的污染,又何止是祸及仙鹤呢?由此,我又想起了黄浦江鱼类的绝迹,沿海一带渔类的减产…… 环境的污染,不止是影响着其他生物,也严重地影响着人们的生命健康,引起了世界各国的普遍关注。现在,一场消除公害的斗争,业已广泛的展开。为此,我希望,至少在那些名胜之地的风景区内,不要再增加新的污染了。 我希望那离宫的仙鹤,能够早日归来。 当我把这种希望告诉老人时,老人连连地点着头,高兴地说: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从四面云山回到畅远楼之后,心中颇有感触,很想写一篇文章,那题目就叫做: 《鹤兮归来》 可是这文章一直没有写成,但怀念仙鹤之心,却总是常萦于怀。这期间,也曾写信向承德的友人探询:仙鹤是否业已归来?得到的回答总是令人失望的。但我却始终没有丧失这个希望。不知怎的,我总是执拗地相信:总有一天,也许是在那旭日初升的早晨,也许是在那红霞满天的黄昏,那一群群仙鹤,将会浴着晨霞,披着夕照,从遥远的天际冉冉飞来,翱翔于万壑松风之间,翩翩于苍翠山庄之上…… 现在,我又再度来到了这一别三载的避暑山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迫不及待地跑到畅远楼前的松林之中,去看望那我常在思念之中的仙鹤。 依然是一个红霞满天的黄昏。 畅远楼前,依然是苍松森森,涛声阵阵;而仙鹤,却依然是不见踪影。不免有些失望了。 也曾用种种理由宽慰自己:偌大的一个避暑山庄,如此众多的优美风光,少了几只仙鹤又算的了什么?可转又一想:不对,这不止是几只仙鹤的事,而是涉及到人们的公共道德和环境污染的问题,如果这些问题不解决,今天仙鹤消迹,猕猴敛踪,那么明天呢,后天呢? 由此,我从环境污染,又想到了:我们的国家,曾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古国,我们有着自己古老而丰富的民族文化,文明礼貌。尤其是建国几十年来,人们的精神面貌有了很大变化,社会主义的新风尚新道德有了很大的发展,黄继光、董存瑞、罗盛教、刘胡兰、雷锋式的舍己为人的英雄人物层出不穷;但是,经过十年内乱的严重破坏之后,以致不得不重又提出建设精神文明的号召,为什么?不正是因为我们的社会主义新风尚、新道德、新的精神文明遭到了严惩破坏和污染之故吗?那弥漫天空污染空气的黑烟是一目了然的,然而那腐蚀人们心灵的污染,却不是一眼可以看得清楚。但是,这种污染,比起前者来,其危害不知道严重到多少倍。 “玉宇澄清万里埃”的景象,是多么令人向往啊,我深信,这日子,终将会重新到来的,因此,我仍然是满怀希望地相信:那畅远楼外的仙鹤,一定会重新出现在那苍苍郁郁的松林之中,风清月白的山峦之间。写到这里,我不禁要满怀信心地喊道: 鹤兮归来! 鹤,一定能归来!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写于上海 作者简介:峻青,原名孙峻青,中国当代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收集在《峻青文集》中。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淀山湖之游》峻青 淀山湖之游 峻青 到过上海的人,都说上海的特点是商店多人多,而独独没有风景区。这话,如今不适宜了。 现在,上海不但有了风景区,而且是非常美的风景区:位于上海西部郊区的淀山湖是其中之一个。 淀山湖,是一个天然湖泊,它的面积有十万亩水面,有十二个杭州西湖那么大。 本来,这儿就是一个风景幽美的所在,如今辟成了风景区,加以修建,就更加美丽了。 特别是那儿正在修建的大观园,更是令人神往。现在,尽管那里的修建工程还远未完成,但却已经象阳春三月的鲜花吸引着无数蜂蝶一样,凡是到上海的中外游客,总要吸引到淀山湖这别有洞天的游览胜地来。 别说外地的游人了,连我这个居住上海达三十年之久的人,自从听说定山湖在建大观园之后,也一直心向往之,渴望一睹为快。 在一个天高气爽的晴和之日,我与几位好友一起结伴游览了淀山湖。 这时,已是初冬季节了,但这江南的初冬,却宛如仲秋季节。田野间,棉稻虽已收割完毕,而菜蔬却依然是碧绿一片,青葱可爱。公路两边的树木,也依然是郁郁葱葱,苍翠茂盛。我们的汽车,在上海到青浦的柏油公路上飞驰前进,过了青浦县城不大一会儿,车窗的前右方,就出现了烟波浩渺的定山湖。这湖,象大海一样的碧蓝,也象大海一样的辽阔,纵目远望,水天一色,苍茫无际,只看见,点点渔帆,在水天交界处无声地移动着。而一个岛屿,散布在宽阔的湖面上,象一粒粒绿色的珍珠,撒落在碧蓝的翡翠玉盘上似的。那些岛屿上,树木葱茏,屋舍掩映,好一片田园风光,渔家景色。那湖面对岸,一排排红色或白色的楼房,隐隐绰绰地露出了茫茫的水平线。这些楼房象从水底钻出来似的,不禁使人想起了海市蜃楼……。 空气也特别清新,一阵阵带有水腥气味的风给人有一种仿佛是身临海滨之感。 我们在淀山湖风景区管理处门前下了车。 管理处的同志,向我们介绍了淀山湖风景区的概况和它的建设规划。 管理处所在地,是淀山湖风景区之一的杨舍。 杨舍由十一个岛屿组成的,是目前的重点建设区,大观园,就建在杨舍地区。但是,大观园还只不过是这杨舍风景区的景致的一部分,而且是一小部分。管理处的同志告诉我们说:这正在建设和准备建设的杨舍风景区,有十二景,这大观园,只是这十二景中的一景。那另外的几景是:绿湾垂钓、金雪飘香、碧水芳草、梅坞春浓、群芳争艳、女娲遗石、长街夜市、石城古风等。 我们绕有兴味地游览了大观园。 这大观园,目前正在修建之中,怡红院已经建成,正在粉刷房间。这是一个占地八百九十九平方米的古典建筑。它的西面紧临着淀山湖,那波光粼粼的湖水,轻轻地抚摸着院墙外面的草地。这儿特别幽静,从墙院里伸出枝丫的古树,仿佛在窥探着院外的行人。院内虽设有宝玉的书房,但我们都很难想象出这位痴情公子埋头读书的情景,倒是从墙头上向外窥望着的树枝,透露着深院内的寂寞。怡红院的前面,是贾母看戏的戏台。现在,这戏台已经建成,戏台两边的楹联,也已刻好漆好,是两行苍劲潇洒的楷书: 辩忠奸不外人情天理;思果报即在目见耳闻。 怡红院的东面,是潇湘馆,现在,这馆还未落成,叮叮当当的凿石声,不断地从院落中传出来。我们进得馆来,但见院落里面,有十多个工人,正在玉石桥上,用铁锤和钻子敲打石头,那飞起来的石头粉末,象烟雾似的扑腾着,透过这烟雾,我看到了一张张汗水淋漓的脸。 他们微笑着向我们点头,我的心里充满了感动:啊,他们用自己的汗水,在为社会、为游人创造着美。这些可敬的无名英雄们!…… 潇湘馆旁边,一片很大的竹林,长得非常茂密。我们沿着一条小径,走进了竹林,竹林里绿荫遍地,翠叶蔽天,一阵风吹来,响起了一片飒飒的声音,越发显得幽静。这情景,不禁使我们想起了那位多愁善感的潇湘妃子,在秋风阵阵的竹林深处,目送着天际的飞鸿,悲叹着身世的飘零,命运的乖张,在那杆杆青竹之上,酒下了斑斑的血泪。…… 啊,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古典文学作品,影响如此之巨大,以至人们竟然根据曹雪芹在《红楼梦》这一文学作品中虚构的情节建起大观园来了;而无数的国内外游人也竟然兴致勃勃地到这里来游览起这出自虚构的风景来了,而且有的还浮想连翩,感慨系之。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在我国星罗棋布的名胜古迹中,根据民间传说或被夸张演绎了的神话故事而修建起来的景物,何止千万呢?而游览的人们,当他们游览时,心旷神怡乐在其中以外,又那个会追根究底地去查它的真正来历和虚实呢? 管理处的同志告诉我们,在大观园的西南角上,还准备建造十二景之一的“女娲遗石”,根据女娲补天的传说,在这儿堆一块很大的石头,这石头,是表示当年女娲氏补天剩下来的,所以叫“女娲遗石”。而这“女娲遗石”之所以要建在大观园附近,就是因为贾宝玉生下来时口中衔下的那块通灵宝玉,是女娲补天的遗石。 大观园外面,有一个叫“梅坞春浓”的景致。那里, 在一片宽阔的小丘陵地带,分布着五千多株梅树,这些梅树,有的是几十年的老树,树身苍劲,枝杆似铁,形态傲岸优美。每当春天三、四月间,梅花盛开季节,这儿就如烟似雪,一片粉白,阵阵幽香,飘荡至三、四里外,却也稀稀疏疏地绽出了几朵梅花,这花是淡绿色的是名贵的绿梅。花儿虽少,却也飘出了缕缕幽香。靠近湖边的梅树,把它那苍劲傲岸的树影,倒映在碧蓝的湖水止。微风起处,水波荡漾,树影摇曳,更给这淀山湖风景区平添了几分诗意。不由使人想起了古代诗人的咏诗诗句: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如此好的去处,难怪四面八方的人们,趋之若骛,争相游览了。 结束了一天的淀山湖之游,虽然回到了上海闹市,那怡红院落,潇湘的竹林,那烟波浩渺,那暗香浮动的梅林…… 我高兴,上海能有这样一个去处,能给人产带来美的陶冶,美的享受。 我更感谢那上千名建造这园林的工人们,他们用辛勤的劳动,点点的汗水,给人们创造着美,创造着快乐。 想到这里,我的耳畔,仿佛又响起了潇湘馆白石桥上那叮叮当当的凿石锤声……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二十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揭穿了一个历史的秘密》翦伯赞 揭穿了一个历史的秘密 翦伯赞 这次访问对于我来说,是上了一课很好的蒙古史,也可以说揭穿了一个历史的秘密,即为什么大多数的游牧民族都是由东而西走上历史舞台。现在问题很明白了。那就是国为内蒙东部有一个呼伦贝尔的草原。假如整个内蒙是游牧民族的历史舞台,那么这个草原就是这个历史舞台的后台。很多的游牧民族都是在呼伦贝尔草原打扮好了。或者说在这个草原里装备好了,然后才走出马门。当他们走出马门的时候,他们已经不仅是一群牧人,而是有组织的全副武装了的骑手、战士。这些牧人、骑手或战士总想把万里长城打破一个缺口,走进黄河流域。他们或者以辽河流域的平原为据点,来敲打长城的大门,因而阴山一带往往出现民族矛盾的。两汉与匈奴,北魏与柔然,隋唐与突厥,明与鞑靼,都在这一带展开了剧烈的斗争。一直到清初,这里还是和准噶尔进行战争的一个重要的军事据点。如果这些游牧民族,在阴山也站不住脚。他们就只胡继续往西走,谋略从居延打开一条通路进入洮河流域或青海草原;如果这种企图又失败了,他们就只有跑到准噶尔高原,从天山东麓打进新疆南部;如果在这里也遇到抵抗,那就只有远走中亚,把希望寄托在女为水流域了。所有这些民族矛盾斗争在今天看来,都是一系列的民族不幸事件,因为不论谁胜谁负,对于双方的人民来说都是一种灾难,一种悲剧。 马克思说:“世界历史形式的最后一个阶段,就是它的喜剧。”现在悲剧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出现在内蒙地区的是历史喜剧。但是悲剧时代总是一个历史时代,一个不可避免的历史时代,一个紧紧和喜剧时代衔接的时代。为了让我们更民政局地和过去的悲剧时代诀别以及更好地创造我们的幸福的未来,回顾一下这个过去的时代,不是没有益处的。 作者简介:翦伯赞(1898——1968)著名历史学家。湖南省桃源县人,维吾尔族。第一、二、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1926年,参加北伐军政治工作。大革命失败后,开始研究中国社会和中国历史。1937年加入中国。从1940年到解放战争期间,按照周恩来的部署,他先后在重庆、南京、上海和香港从事统一战线和理论宣传工作。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学部委员,北京大学教授、副校长等职。曾与郭沫若、范文澜等筹建成立了中国史学会。史学著作有《历史哲学教程》、《中国史纲》(一、二卷)、《历史问题论丛》等。 摘自: 选自《人民日报》1961年12月13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祁连雪》刘白羽 祁连雪 刘白羽 欧洲中部蜿蜒着阿尔卑斯山脉,它那终年积雪的白峰,给欧洲增添了多么动人的姿色呀。我曾隔着一个碧绿的小湖眺望阿尔卑更美丽、更雄伟的雪山,却是在我国西北,从祁连山联接天山,雪岭冰峰、绵亘千里。 由兰州搭机西飞,有幸与关山月、黎雄才两位画家结伴。飞上空中,关山月一看舷窗外雨雾弥漫,大失所望,说: “可惜,看不见祁连山了!” 人们说祁连山顶上开放着雪莲,赋予这祁连山以无限诗意,就更引起我一览祁连山的渴望。 登嘉峪关,却只见一派黄沙漫漫,天是黄的,地是黄的,未能一识祁连山面目,倒使我想起范仲淹词句:“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谁料第二天,倒是一派清明天气。当我乘车赴红柳沟,即昨日嘉峪关头、遥望中那片黑蒙蒙山峪中的一条峡谷,祁连山千峰 万岭突然展现在我的左方,一层云雾被朝阳照成玫瑰红色,再往上,就是银白的雪峰。中午从红柳沟折回,此时云消雾逝,祁连山一座座山似雪、雪似银,闪闪发光,象是明眸皓齿嫣然微笑。祁连雪既已闪现,在酒泉这一日夜,我一直没离开祁连雪。 下午五时,我乘车来到数十进而外的戈壁滩衬托着白色的雪峰,格外分明。此时日光从西方射来,正好使我领略了祁连山的另一侧面。在这柔和光线下,雪却更加清晰,每一山峰上层层峦岭,道道峡谷,象雕刻出的缕缕冰纹,交相映错,而群山却是雪的锋、冰的剑,森然罗列,浩渺相联。 我立在千古苍莽,万籁无声的戈壁滩上,极目邓思,仿佛听到古代行旅的驼铃悠悠微响…… 这天刚好是中秋节前夕,碧海表天,一轮明月,月光下祁连山会不会别有一番景色呢?我怕这个盼头也许落空,故而埋在心里没跟随谁说。深夜二时披衣外出,夜是那样幽静,月是那样皎洁,我走到一片开阔之处,啊,祁连雪峰竟如此之美!山上冰雪折皱十分清晰而又十分朦胧,夜色如同遮了一层细纱,祁连山静得象个睡美人。本来西北高原之夜就使人有伸手摩天之感,而这一片月夜冰峰,真使人有“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之感,我深为看到平生难得一见的景象而心满意足,回到订上便酣然入睡,准备一早登程离去。哪里料到生活竟异峰 突起,清晨起来,我无意间向祁连山方向一瞥,祁连山显现的绝景实在是“叹观止矣!”太阳风从东面地平线上射出第一线光明,莽莽平畴还觉在灰暗之中,而突露高空的祁连雪峰却照得一片鲜红,特别是峰巅,有如红玛瑙熠熠闪光,向下降是紫红色,再向下降则是深黑色的,这些色采,缤纷交错,构成一幅艳丽的画图。我屏息静气、目不旁瞬。不久,东方天空浮出一片红霞,刚才所见的一切倏然消失,群山变得雪白,象是洁白晶莹的雪花石雕塑而成,从之白的峰岭上缓缓地、轻轻地移过一种柔和的淡红色。 这时,我想起昨天人们指着祁连山告诉我的话:当年中国红军曾在这里鏖战,有一部分部队进入祁连山,忍饥受冻,流血牺牲,活下来的一批战斗者,由一位卓越的领导人带着,历尽艰辛,穿过峡谷,突围而出。这样一想,我记起昨天下午从戈壁滩上捡到的一块石片,它赤红如血,它,也许是那些先行者在又荒凉又美丽之地洒下的鲜血所凝成的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江南的冬景》郁达夫 江南的冬景 郁达夫 凡在北国过过冬天的人,总都道围炉煮茗,或吃煊羊肉,剥花生米,饮白干的滋味。而有地炉,暖炕等设备的人家,不管它门外面是雪深几尺,或风大若雷,而躲在屋里过活的两三个月的生活,却是一年之中最有劲的一段蛰居异境;老年人不必说,就是顶喜欢活动的小孩子们,总也是个个在怀恋的,因为当这中间,有的萝卜,雅儿梨等水果的闲食,还有大年夜,正月初一元宵等热闹的节期。 但在江南,可又不同;冬至过后,大江以南的树叶,也不至于脱尽。寒风─—西北风─—间或吹来,至多也不过冷了一日两日。到得灰云扫尽,落叶满街,晨霜白得象黑女脸上的脂粉似的清早,太阳一上屋檐,鸟雀便又在吱叫,泥地里便又放出水蒸气来,老翁小孩就又可以上门前的隙地里去坐着曝背谈天,营屋外的生涯了;这一种江南的冬景,岂不也可爱得很么? 我生长江南,儿时所受的江南冬日的印象,铭刻特深;虽则渐入中年,又爱上了晚秋,以为秋天正是读读书,写写字的人的最惠节季,但对于江南的冬景,总觉得是可以抵得过北方夏夜的一种特殊情调,说得摩登些,便是一种明朗的情调。 我也曾到过闽粤,在那里过冬天,和暖原极和暖,有时候到了阴历的年边,说不定还不得不拿出纱衫来着;走过野人的篱落,更还看得见许多杂七杂八的秋花!一番阵雨雷鸣过后,凉冷一点;至多也只好换上一件夹衣,在闽粤之间,皮袍棉袄是绝对用不着的;这一种极南的气候异状,并不是我所说的江南的冬景,只能叫它作南国的长春,是春或秋的延长。 江南的地质丰腴而润泽,所以含得住热气,养得住植物;因而长江一带,芦花可以到冬至而不败,红叶也有时候会保持得三个月以上的生命。象钱塘江两岸的乌桕树,则红叶落后,还有雪白的桕子着在枝头,一点—丛,用照相机照将出来,可以乱梅花之真。草色顶多成了赭色,根边总带点绿意,非但野火烧不尽,就是寒风也吹不倒的。若遇到风和日暖的午后,你一个人肯上冬郊去走走,则青天碧落之下,你不但感不到岁时的肃杀,并且还可以饱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含蓄在那里的生气;“若是冬天来了,春天也总马上会来”的诗人的名句,只有在江南的山野里,最容易体会得出。 说起了寒郊的散步,实在是江南的冬日,所给与江南居住者的一种特异的恩惠;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生长的人,是终他的一生,也决不会有享受这一种清福的机会的。我不知道德国的冬天,比起我们江浙来如何,但从许多作家的喜欢以paziergang一字来做他们的创造题目的一点看来,大约是德国南部地方,四季的变迁,总也和我们的江南差仿不多。譬如说十九世纪的那位乡土诗人洛在格(peterrosegger1843—1918)罢,他用这一个“散步”做题目的文章尤其写得多,而所写的情形,却又是大半可以拿到中国江浙的山区地方来适用的。 江南河港交流,且又地滨大海,湖沼特多,故空气里时含水分;到得冬天,不时也会下着微雨,而这微雨寒村里的冬霖景象,又是一种说不出的悠闲境界。你试想想,秋收过后,河流边三五家人家会聚在一道的一个小村子里,门对长桥,窗临远阜,这中间又多是树枝槎丫的杂木树林;在这一幅冬日农村的图上,再洒上一层细得同粉也似的白雨,加上一层淡得几不成墨的背景,你说还够不够悠闲?若再要点景致进去,则门前可以泊一只乌篷小船,茅屋里可以添几个喧哗的酒客,天垂暮了,还可以加一味红黄,在茅屋窗中画上一圈暗示着灯光的月晕。人到了这一个境界,自然会得胸襟洒脱起来,终至于得失俱亡,死生不同了;我们总该还记得唐朝那位诗人做的“暮雨潇潇江上树”的一首绝句罢?诗人到此,连对绿林豪客都客气起来了,这不是江南冬景的迷人又是什么? 一提到雨,也就必然的要想到雪:“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自然是江南日暮的雪景。“寒沙梅影路,微雪酒香村”,则雪月梅的冬宵三友,会合在一道,在调戏酒姑娘了。“柴门村犬吠,风雪夜归人”,是江南雪夜,更深人静后的景况。“前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又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和狗一样喜欢弄雪的村童来报告村景了。诗人的诗句,也许不尽是在江南所写,而做这几句诗的诗人,也许不尽是江南人,但假了这几句诗来描写江南的雪景,岂不直截了当,比我这一枝愚劣的笔所写的散文更美丽得多? 有几年,在江南,在江南也许会没有雨没有雪的过一个冬,到了春间阴历的正月底或二月初再冷一冷下一点春雪的;去年(一九三四)的冬天是如此,今年的冬天恐怕也不得不然,以节气推算起来,大约太冷的日子,将在一九三六年的二月尽头,最多也总不过是七八天的样子。象这样的冬天,乡下人叫作旱冬,对于麦的收成或者好些,但是人口却要受到损伤;旱得久了,白喉,流行性感冒等疾病自然容易上身,可是想恣意享受江南的冬景的人,在这一种冬天,倒只会得到快活一点,因为晴和的日子多了,上郊外去闲步逍遥的机会自然也多;日本人叫作hi-king,德国人叫作spaziergang狂者,所最欢迎的也就是这样的冬天。 窗外的天气晴朗得象晚秋一样;晴空的高爽,日光的洋溢,引诱得使你在房间里坐不住,空言不如实践,这一种无聊的杂文,我也不再想写下去了,还是拿起手杖,搁下纸笔,上湖上散散步罢!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一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泰山石刻序》老舍 泰山石刻序 老舍 每逢看见国画的山水,不由的我就要问:为什么那小桥上,流水旁,秋柳下,与茅屋中,总是那一二宽衣博带,悠悠自得的老头儿呢?难道山间水畔,除了那爱看云石的老翁,就没有别的居民?除了寻诗踏雪的风趣,就没有别种生活吗? 从历史中的事实,与艺术家的心理,我得到一些答案:原来世上的名山大川都是给三种人预备着的。头一种是帝王,自居龙种非凡,所以不但把人民踩在脚底下,也得把山川放在口袋里;正是上应天意,下压群伦,好不威严伟大。因此,他过山封山,遇水修庙;山川既领旨谢恩,自然是富有四海,春满乾坤了。第二种是权臣富豪,不管有无息隐林泉之意,反正得占据一片山,或是一湖水,修些亭园,既富且雅;偶尔到山中走走,前呼后拥,威风也是镇住了山灵水神。第三种是文人墨客,或会画几笔画,或会作些诗文,也都须去看看名山大川。他们用绘画或诗文谀赞山川之美,一面是要表示自家已探得大自然的秘密,亦是天才,颇了不起;另一方面是要鼓吹太平,山河无恙;贵族与富豪既喜囊括江山,文人们怎可不知此中消息?桥头溪畔那一二老翁正是诗人画家自己的写照,夫子自道也。 于是山川成为私有,艺术也就成了一种玩艺儿。山间并非没有苦人,溪上正多饿汉,不过是有杀风景,只好闭目无睹;甚至视而不见,免得太欠调谐,难以为情。艺术总得潇洒出尘,或堂皇富丽;民间疾苦,本是天意如斯,死了不过活该而已。 直至今天,这现象依然存在,虽然革命历有所年,而艺术颇想普罗。宫殿之美,亭园之胜,所以粉饰太平;春光秋色,纳纳诗文,所以广播风雅;开山导水,修庙建碑,所以提高文化。富贵者有命,风雅者多趣,以言平民,则肚子饿了顶好紧紧腰带,别无办法。及至日寇逞蛮,烧山毁市,犬马古玩与古书名画,颇有车船可运;把孩子掷在路上与河中者,则仍是平民。虽在困难期间,仍有闲情逸致,大人先生,由来久矣。 前几年,冯先生①住在泰山。泰山不是上自皇帝重臣,下至文人骚士,所必游览的五癧之一么?按说,冯先生就该夏观日出,冬眺松雪,每有灵感,发立诗词,岂不地灵人杰,相得益彰?可是他偏爱留神山上山下的民间生活:见了缠足的妇女,他觉得可怜;看到老人推磨,他想到近世的机械发明,与我们的事事落伍……人人引起他的同情,事事激起他的愤慨。于是他就创立了十五处小学,给乡民子弟以受教育的机会。更造起陈列馆来,广收科学仪器,植物标本,艺术作品,与卫生图表等等,教老百姓们开开眼,长点知识。每一得暇,他便去访问居民;每得机会,便帮助他们作些有益于大家的事。慢慢的,那里成了个教育中心;虽王公大人还是到那里游玩散闷,可是冯先生心中欲另有一座泰山——泰山是老百姓的,老百姓缺衣缺食,穷困无知,便是泰山之耻;古迹怎样多,风景怎样美,都在其次;百姓不富不强,连国家也难保住,何况泰山! 陈列馆中最近的添置是四十八块刻石,刻的是泰山民间的生活情形。冯先生虽已与泰山居民打成一家,可是他怕一离开那里,大家就松懒下来,忘去他的指示,而旧病复发;若是刻在石上,安在馆中,图是真情,诗是实话,常来看看,总是以提醒大家,应当一致努力。再说远处人民来朝山拜顶的,生活情况本与此差不多,看看这些也能得点教训。还有,那登泰山而小天下,自以为了不得的人们,见此也得倒吸一口凉气,知道活的泰山原来另有一番光景,并非只有松石古迹而没有受罪的活人。 刻石上的诗是冯先生作的,字也是他写的。那些诗既不以风花雪月为题,自然用不着雕词镶句;他老是歉意的名之为“丘八诗”,其实句是真,自具苦心也。至于那些字,恐怕连他自己也不忍过于谦虚:写得确是雄浑大方。那些图,是出自赵望云先生之手。事真凑巧,冯先生同情老百姓,爱助老百姓,愿替老百姓作事说话,甚至把老百姓的真情实况刻在石上,恰好就有个生在民间,喜爱乡村的画家来帮忙。赵先生的山水画本来很有功夫,可是他不喜山水里那些古装的老翁,所以就在乡间细细的观察,深深的揣摩,要把活人活事放在图画里,以求抓住民间的现实生活,使艺术不永远寄存在虚无缥缈之间。他来到泰山,冯先生便托他画图。诗成图就,便利用山上的青钢石——色青而质硬,用手指一敲,便当当的响— —雇来本地的几名石匠,开始平石刻字。乡下的石匠不免有些土气,可是冯先生不肯另找名手,怕饭被外人吃了去。事在人为,赵先生亲自监工,与工人一同蹲在那里,有说有笑,可是眼睛管事,一笔也不将就;结果,四十八块都刻得非常满意。 不幸,泰山也遭受了敌人的轰炸;这些刻石的命运如何还不可得知。金钱人力即使都不可惜,民间生活的真情实录可是决不忍丢掉。国家的衰弱,根本因为民力的单薄;民裕国才能富,民聪国才会强。这是冯先生时时向人提醒的一点,也就是这些刻石的所由来。现在,他把这些刻石的拓片,制成版,订成册。刻石不幸失落,影片仍在人间;有心人定会由这里悟出战事失败的远因,也会看出转败为胜的关键;平日人民生活的写照,正是目前流民图的底稿。得民者昌,失民者亡;事尚可为,过勿惮改。由这么去看,这本影拓便自有它的意义。若以为这是卖弄高雅,保存诗画,你算猜错,全不相干。 一九三八年元月十五日老舍序于武昌 作者简介:老舍,原名舒庆春,字舍予,北京满族人,中国现代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二马》、《老张哲学》、《四世同堂》等,中篇小说《月牙儿》,话剧《骆驼祥子》、《茶馆》、《龙须沟》等。正因为这些反映人民生活的伟大的艺术作品,老舍获得了“人民艺术家”的称号。但文革中不幸自沉于北京昆明湖。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新疆风土杂记》茅盾 新疆风土杂记 茅盾 晚清左淙棠进军新疆,沿途筑路栽树,其所植之柳,今尚有存者。那时湘人杨某(忘其名)曾有诗曰:大将西征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有人说,现在新疆地主引水灌田的所谓“坎儿井”,不是左过棠而是林则除。但“坎儿井”之创设,也是左宗棠开始的。“坎儿井”者,横贯砂碛之一串井,每井自下凿通,成为地下之渠,水从地下行,乃得自水源程序处达于所欲溉灌之田,此因砂碛不宜开渠,矣阳之下,水易干涸,故创为引水自地下行之法。水源程序往往离田甚远,多则百里,少亦数十里,“坎儿井”隔三四丈一个,从飞机上俯瞰,但见黑点如连珠,宛如一道虚线横贯于砂碛,工程之大,不难想见;所以又听说,新省地主计财产时,往往不举田亩数而举“坎儿井”之数,盖地广人稀,拥田多不为奇,惟拥有数百乃至数千之“坎儿井”者,则开井之费已甚可观,故足表示其富有之程度也。此犹新省之大牲畜主,所有牛关亦不以数计,而以“山”计;何谓以“山”计?据言大“把爷”羊群之大,难于数计,每晚放牧归来,仅马铃薯羊群入山谷,自山顶望之,见谷已满,即便了事。所以大“把爷”计其财产时,亦不曰有牛羊若干千百头,而曰有牛羊几山。 本为鲜卑民歌,从鲜卑语译成汉文的《敕勒歌》,其词曰:“敕勒川,阴山下;天如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前人评此歌末句为“神来之笔”,然在习惯此咱生活之游牧民族,此实为平凡之现实,不过非有此生活实感者,也道不出这一句的只字来。此种“风吹草低见牛羊”之景象,在今日南北疆之大草原上,尚往往可见。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丰茂的牧草,高及人肩,几千牛羊隐在那里啃草,远望如何能见?天风骤来,丰草偃仰,然后知道还有那么多牛羊在那里! 新疆是一块高原,但在洪荒时代,她是中央亚西亚的大内海的一部分。这一苍海,在地质这上的哪一纪始变为高原?正如亚洲之边缘何时断离而为南洋群岛,同样尚未有定论。今新省境内,盐碛尚所在有之。昔年自哈密乘车赴吐鲁番,途中遥见远处白光一片,似为一个很大的湖泊,很是惊异,砂碛中难道竟有这样的大湖泊?及至稍近,乃辨明此白皑皑者,实非流动之水而为固体之盐。阳光逼照,返光甚强,使人目眩。因新疆古为内海,故留此盐碛。然新省之盐,据谓缺少碘质,迪化的讲究卫生的人家都用苏联来的精盐。又盐碛之盐,与支南之岩盐不同;岩盐成块如石,而盐碛之盐则为粒状,粗细不等,曾见最粗者如棋子而形方,故食用时尚须略加磨捣。 吐鲁番地势甚低。新疆一般地形皆高出海面一二千公尺,独吐鲁番低于海面数百公尺,故自全疆地形而言,吐鲁番宛如一洞。俗谓《西游记》所写之火焰山,即今之吐鲁番,则其热可想而知。此地难分四季,只可谓尚有寒暑而已。大抵阳历正二三月,尚不甚热,白天屋内须有薄棉,晚上还要冷些;五月以后则燥热难堪,居民于正午时都进地窖休息,仅清晨薄暮始有市集。以故吐鲁番居民家家有地窖,街上跨街搭荫棚,间亦有种瓜果葡萄盘缘棚上者,市街风景,自有一格。最热之时,亦在阳历七八月,俗谓此时壁上可以烙饼,鸡蛋可以晒熟;而公安局长蹲大水缸中办公,则我在迪化时曾闻吐鲁番来人言之,当必不虚。 然吐鲁番虽热,地宜植棉,棉质之佳,不亚于埃及棉。又多产蔬菜水果。内地艳称之哈密瓜,其实不尽产于哈密,鄯善与吐鲁番皆产之,而吐鲁番所产尤佳。石榴甚大,粒粒如红宝石。葡萄在新疆,产地不少,然以吐鲁番所产,巴名全纡。无核之一种,虽小而甜,晒为干,胜于美国所产。新疆有民谣曰:“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瓜;库车的杨姑,一朵花。”(《新疆图志》亦载此谣)然则哈密之瓜,固有其历史地位。惟自马仲英两度焚掠而后,哈密回城山面废墟,汉城亦萧条冷落,未复旧观,或哈密之瓜亦不如昔年乎?这可难以究诘了。民谣中之“库车”, 南疆,即古龟兹国,紫羔以库车产者为最佳;“杨姑”,维吾尔少女也。相传谓库车妇人多美丽,故民谣中如是云尔。库车居民多维吾尔族(即元史所称畏兀儿族)。不仅库车,南疆各地皆然。 迪化自春至秋,常有南来燥热之风,云是吐鲁番吹来,故俗名“吐鲁番风”。吐鲁番风既至,人皆感不适,轻则神思倦怠,重则头目晕眩,且发烧;体虚者甚至风未到前三四日即有预感。或谓此风来源实不在吐鲁番,面地南疆塔里木盆地之大戈壁,不过经由吐鲁番,逾天山缺口之大坂城而至迪化耳。大坂城者,为自吐鲁番到迪化所过的天山一缺口,然已甚高;过大坂城则迪化已在脚下,此为自南路进迪化之一要隘。 忆《隋书》谓炀帝得龟兹乐,列为燕乐之一,此后中国燕乐,龟兹乐实居重要部分。古龟兹国,即今新疆库车县。龟兹乐何如,今日新疆维族之音乐歌舞是否与龟兹乐相似,颇难猝下断语。盖自伊斯兰教代佛教而后,天竺文物,澌灭殆尽;今日新省维吾尔民族之歌舞,与中亚各民族之歌舞想相近似。迪化每有晚会,往往有维族之歌舞节目;男女二人,载歌载舞,歌为维语,音调颇柔美,时有顶点,则喜悦之情,洋洋欲溢,舞容亦婉约而雍穆;盖在维族的民族形式歌舞中,此为最上乘者。据言,此旧为男女相悦之歌,今倚旧普而填新词,则已变男女相悦而为政治之内容矣。以我观之,旧瓶新酒,尚无牵强之痕迹。我曾问维族人翻译哈美德:“新词是谁的手笔?”他答道:“也不知是谁,大概是许多人集体一的作品。” 维语为复音语文,其字母借用亚剌伯文的字母。书写时,横行而自右至左,外行人视之,似甚不便,然彼人走笔如飞,形式且极美丽。文法不甚复杂,曾习他种外国语者,用功半年,即可通晓。在新疆,虽有十四民族,然维吾尔语,实为可以通行全疆之语言,此因维族人数约占全疆总人口之半,其他各少数民族大都晓维语;哈萨克族人口在全疆仅次于维族,其语文与维语大同小异,其字母,亦为亚剌伯文字母。迪化每开大会,演说时例须用三种语言,即汉,维,及蒙古语,平常的集会,为节省时间,仅用汉、维两种语言,则因蒙族人在迪化者倘不解汉语,大概都能懂维语。 迪化在阳历十月初即有雪。但十月天气最佳,可说是“寒暖适中”。十二月后始入政党的寒冬,积雪不融,大地冻结,至明年四月初始解冻(有时为三月中旬)。冬季少风,南方冬季西北风怒吼之景象,以我所得短暂之经验而言,在迪化是没有的。然而冬季坐车出门,虽在无风之日,每觉寒风刺面入骨,其凛洌十倍于南方的西北风,此因户外空气太冷之故。室内因有大壁炉,且门窗严闭,窗又为双层,故融暖如春,然而门窗倘有罅缝,则近此罅缝之处,冷风如箭,触之战栗;此亦非风,而因户外空气太冷,冷故重,觅罅缝而钻入,其劲遂似风。室内铺厚毡,亦以防寒气从地板之细缝上侵。关西大汉张仲实实素不怕冷,在家时洋服内仅穿毛线衫裤,无羊毛内衣,某日忽觉腿部酸痛,举步无力,此为腿部受寒之征象,然不明寒气从何来;越一日始发现寒气乃从书桌下来,盖书桌下之地毡一角上翘,露出地板之罅缝,寒气遂由此浸润。北方人常言地气冷,故下身所穿必须较上身为多,必解冻以后,乃可稍疏防范。三月中,有时白天天气温颇高,往往见迪化人上身仅穿一单衫而下仍御厚棉裤。 最冷的日子通常在阴历年关前后;白天为零下二十度,夜间则至四十余度。此为平均的气温。在此严寒的季节,人在户外半小时以上,皮帽、大衣领皮、眉毛、胡须等凡为呼吸之气所能接近之处,远望雾气蒸腾;此亦非雾,而为口气凝成,真所谓“嘘气成云”了。驴马奔驰后满身流汗,出汽如蒸笼,然而腹腔下毛端,则挂有冰球,累累如葡萄,此因汗水沿体而下,至腹下毛未及滴落,遂冻结为珠,珠复增大,遂成为冰葡萄。 地冻以后,积雪不融,一次一次雪下来,碾实冻坚,平时颇多坎坷的路面,此时就变成了平坦光滑,比任何柏油路都漂亮。所以北方赶路,以冬季为最好。在这时候,“爬犁”也就出现了。“爬犁”是土名,我们的文诌诌的名称,就是“爬犁”。迪化的“把爷”们,冬季有喜用“爬犁”者。这是无轮的车,有滑板两支代替了轮,车甚小,无篷,能容二人,仍驾以马。好马,新钉一付高的掌铁(冬季走冻结的路,马掌铁必较高,于是马也穿了高跟鞋),拖起结实的“爬犁”,在光滑的并雪地上滑走,又快又稳,真比汽车有意思。但“爬犁”不宜在城中热闹处走,最好在郊外,在公路上。维族哈族的“把爷”们驾“爬犁”,似乎还是娱乐的意味多,等于上海人在夏天坐车兜风。我有一首歪诗记之: 纷飞玉屑到帘栊,大地银铺一望中;初试爬犁呼女伴,阿爹新买玉花骢。 北方冬季少霜。如有之,则其农厚的程度迥非南方人所能想象。迪化冬季亦常有这样的严霜。晨起,忽见马路旁的电线都变成了白绒有彩绳,简直跟耶诞节人们用以装饰屋子或圣诞树的比手指还粗些的白绒彩绳一样。尤其是所有的树枝,也都结起银白的彩来了。远望就同盛开了的银花。如果树多,而又全是落叶树,那么,银白一片,宛如繁花,稼艳的风姿,和盛开的樱花一般——而樱花尚无其洁白。此种严霜,俗名“挂枝”,不知何所取义,或者因其仅能在树枝上见之,而屋面地上反不能见,故得此名。其实霜降普遍,并非独厚于“枝,不过因为地上屋子面皆已积雪,本来是白皑皑的,故遂不觉耳。但因其“挂枝”,遂产生了神话:据说天山最高之博格达峰为神仙所居,有冰肌雪肤之仙女,为怜冬季大地萧条,百花皆隐,故时以晶莹之霜花挂到枝头。此说虽诞,然颇有风趣,因亦记以歪诗一首: 晓来试马出南关,万树银花照两间。昨夜挂枝劳玉手,藐姑仙子下天山。 照气候说,新疆兼有寒带、温带以及亚热带的气候。天山北麓是寒带,南麓哈密、鄯善一路(吐鲁番因一个洞,作为例外)是温带,而南疆则许多地方,终年只须穿夹,是亚热带的气候了。但橘、柚、香蕉等,新疆皆不产,或者是未尝试植,或者也因“亚热带”地区,空气太干燥之故,因为这些终年只须穿夹的地方,亦往往终年无雨,饮水、灌田的水,都赖天山的万年雪融化下来供给人们。除了上述数种水果外,新疆可以吃到各种水果,而尤以瓜、苹果、梨、桃为佳。瓜指甜瓜,种类之多,可以写成一篇文章;“哈密瓜”即甜瓜之一种,迪化人称为甜瓜,不称为哈密瓜。 是大如枕头的香瓜,惟甜脆及水分之多,非南方任何佳种香瓜所可及。此瓜产于夏初,窖藏可保存至明年春末;新疆人每谓夏秋食此瓜则内热,惟冬日食之,则“清火”。苹果出产颇多,而伊犁之二台所产最佳,体大肉脆,色味极似舶来的金山苹果,而香过之。二台苹果熟时,因运输工具不够,落地而腐料于果林中者,据云每每厚二三寸。在伊犁,大洋一元可购百枚;惟运至迪化,则最廉亦须二三毛一个。 梨以库车及库尔勒所产最佳,虽不甚大,而甜、脆、水分多,天津梨最好者,亦不及之。梨在产地每年腐料于树下者亦不可胜计,及运至迪化,则每元仅可得十枚左右。南疆植桑之区,桑椹大而味美,有黑色白色两种;惟此物易烂,不能远至他处。据言当维族人民之游手好闲者,每当桑椹熟时,即不工作,盖食桑椹亦可果腹;桑椹在产地,人可随意取食,恣意饱啖,无过问者。 初到哈密,见有“定湘王”庙,规模很大,问了人,才知这就是城隍庙。但新疆的城隍何以称为“定湘王”,则未得其解。后来又知道凡汉人较多的各城市中都有“定湘王”者,本为湖南之城隍,左公部下既定新疆,遂把家乡的城隍也搬了来了。今日新疆汉族饮食内地各省之人,湘籍者初不甚多,然“定湘王”之为新疆汉族之城隍如故。 迪化汉族,内地各省人皆有,会馆如林,亦各省都有;视会馆规模之大小,可以约略推知从前各该省籍人士在新省势力之如何。然而城隍庙则仅一个,即“定湘王庙”是也。每年中元节,各省人士追荐其远在原籍之祖先,“定湘”庙中,罗天大醮,连台对开,可亘一周间。尤为奇特者,此时之“定湘王”府又开办“邮局”,收受寄给各省籍鬼魂之包裹与信札;有特制之“邮票”,乃“定湘王府”发售,庙中道士即充“邮务员”,包裹信札寄递取费等差,亦模拟阳间之邮局;迷信者以为必如此然后其所焚化之包裹与信札可以稳度万里关山,毫无留难。又或焚化冥镪,则又须“定湘王府”汇兑。故在每年中元节,“定湘王府”中仅此一笔“邮汇”收入,亦颇可观。 昔在南北朝时,佛法大行于西域;唐初亦然,读三藏法师《大唐西域记》已可概见。当时大乘诸宗皆经由西域诸国之“桥梁”而入东土,其由海道南来者,亿惟达摩之南宗耳。但今日之新疆,则除蒙族之喇嘛外,更无佛徒。汉人凡用和尚之事,悉以道士代之。丧事中惟有道士,而佛事所有各节目,仪式多仍其旧,惟执行者为道士而已。蒙族活佛夏礼圆寂之丧,道士而外,亦有喇嘛数人。 伊斯兰教何时始在新疆发展而代替了从前的佛教,我没有作过考据,然而狂想起来,当在元明之交。道士又在何时代行和尚职权,那就更不可考了,猜想起来,也许是在清朝季世汉人又在新疆站定了脚跟的时候。但当时何以不干脆带了和尚去,而用道士,则殊不可解,或者是因为道士在宗教上带点“中间性”罢?于此我又连带想起中国历史上宗教争论的一段公案。南北朝时,佛法始来东土,即与中国固有之道教发生磨擦,其间复因北朝那些群主信佛信道,时时变换,以至成为一件大事。但自顾欢、慧琳、僧绍、孟景翼等人一场无聊的争论以后,终于达到“三教”原是“一家”的结论;然而这种论调,也表示了道教在当时不能与佛教争天下,故牵强附会,合佛道为一,又拉上孔了作陪,以便和平共处;故当时释家名师都反对之。不谓千年以后,伊斯兰教在西域既逐走佛徒,和尚们遗下的那笔买卖,居然由道士如数顶承了去,思之亦堪发嚎噱。 然道士在新疆,数目不多,迪化城内恐不满百,他处更无足论。变通人家丧事,两三个道士便已了事。此辈道士,平日儿与俗家人无异。 新疆汉族商人,以天津帮为巨擘。数百万资本(抗战前货币之购买力水)者,比比皆是。除迪化有总店,天津有分庄而外,南北疆之大城市又有分号。新疆之土产经由彼等之手而运销于内地,复经由彼等之手,内地工业品乃流入于新疆。据言此辈天津帮商人,多杨柳青人,最初至新省者,实为左宗棠西征时随军之负贩,当时称为“赶大营”。左西征之时,旷日持久,大军所过,每站必掘井,掘井得水必建屋子,树立小小之市集,又察各该处之土壤,能种什么即种什么。故当时“赶大营”者,一挑之货,几次转易,利即数倍,其能直至迪化者,盖已颇有积累。其魄力巨大者,即由行商而变为坐庄。据言此为今日新疆汉族巨商之始祖。其后“回疆”既定,“赶大营”已成过去,仍有“冒险家”画依样之葫芦,不辞关山万重,远道而往,但既至镇西或迪化,往往资斧已罄,不能再贩土产归来,则佣工度日,积一二年则在本地为摊贩,幸而获利,足可再“冒险”矣,则贩新省之土产,仍以一次,咱们十年亦可成富翁,在迪化为坐庄矣。但此为数十年前之情况,如此机会,早成过去。 抗战前,新省对外商运孔道,为经镇西而至绥边,有绥新公路,包头以东由由铁路可抵天津;此亦为新疆多天津高人之一因。抗战后,绥新公路为新省当局封锁,表面理由是巩固边防。目前新省对外商运,已经有组织地集中于官商合办之某某土产公司之手,情况又已不同。 博格达山为天山之最高峰。清时初定天山南北路后,即依前朝故事,祭博格达山。据《新疆图志》,山上最古碑为唐代武则天所立。其后每年祀典,率由地方官行之,祭文亦有定式,《新疆图志》载之。 博格达山半腰有湖(俗称海子),周圆十余里,峭壁环绕,水甚清,甚冷;此处在雪线之下,故夏季尚可登临,自山麓行五十余里即到。自此而上,则万年雪封锁山道,其上复有冰川,非有特别探险装备,不能往矣。山巅又有一湖,较山腰者为大。当飞机横越天山时,半空俯瞰,此二湖历历可睹,明亮如镜。《新疆图志》谓山上积雪中有雪莲,复有雪蛆,巨如蚕,体为红色,云可合媚药。二十九年夏,有友登博格达,在山腰之湖畔过一宿。据云并不见有雪莲有雪莲雪蛆,亦无其他奇卉异草,珍禽瑞兽,惟蚊虫大而且多,啮人如锥刺耳。湖边夜间甚冷,虽当盛夏,衣重裘尚齿战,乃烧起几个火堆,卧火旁,始稍得寐。又山腰近湖处且庙,道士数人居之,不下山者已数年,山下居民每年夏季运粮资之,及秋,冰雪封山,遂不能闻问,俟来年夏季再上山探之。在全疆,恐惟此道士为真能清苦。诗以记之: 博格达山高接天,云封雪锁自年年。冰川寂寞群仙去,瘦骨黄冠灶断烟。(其一) 发莲雪蛆今何在?剩有□蚊逐队飞。三伏月圆湖畔夜,高烧篝火御寒威。(其二) 雪莲有无,未能证实,然天山峭壁生石莲,则余曾亲见。诹迪化约百余公里,有白杨沟者,亦避暑胜地,余曾往一游。所谓“白杨沟”,实两山间之夹谷耳,范围甚大,汽车翻越数山始到其地。此为哈族人游牧地,事前通知该管之“千户长”,请彼导游艺机,兼代备宿夜处。“千户长”略能汉语,备马十余匹,请客人作竟日之游,出“白杨沟”范围,直抵焉耆境之天山北麓。途次经过一谷,两岸峭壁千仞,中夹道长数里,山泉潺潺,萦回马足;壁上了无草木,惟生石莲。此为横生于石壁之灌木,叶大如掌,形亿桐叶,白花五六瓣甚巨,粗具莲花之形态,嗅之有浓郁之味,似香不香,然亦不恶。询之“千户长”可作药用否?渠言未知可作何用,惟哈密瓜族 人间或以此为催生这剂,煎浓汤服。石莲产深谷,盖不独白杨沟有之。 夏季入山避暑,宿蒙古包,饮新鲜马乳,是新疆摩登乐事。但亦游牧民族风尚之残余。维、哈两族之“把爷”每年自季必率全家男女老小,坐自家之大车,带蒙古包、狗,至其羊群所在之山谷,过一个夏季的野外生活。秋凉归来,狗马皆肥健,毛色光泽如镜子面,孩子们晒成古铜色,肌肉结实。 马乳云可治肺病胃病;饮卫个夏季的马乳,据云身必健硕,体重增加。但此恐惟在山中避暑饮之,方有效验;盖非马乳之独擅神效,亦因野外生活之其他有益条件助成之也。维、合族人善调制马乳,法以乳盛革囊中,摇荡多时,略置片刻,又摇之,如是数回,马乳发酵辄醉。初饮马乳者,常觉不惯,然经过一时期,遂有深嗜,一日可进十数大碗,而碗,而饭量亦随之增加。然马乳新鲜者,城中不易得。马肉制之腊肠,俗名马肠子,维、哈、蒙等族所制者甚佳。据云,道地之马肠子,乃用马驹之肉,灌入肠管后挂于蒙古包圆顶开口通风之处,在风干之过程中,复赖蒙古包中每日自然之烟熏,——盖包中生火有烟,必从顶上之孔外出也。马肠子佳者,蒸熟后色殷红,香腴不下于金华火腿。避暑山中者,倘能骑马爬山,饮马乳,食馕(一种大饼),佐以自制之奶皮(即牛乳蒸热后所结之奶皮)、草莓果酱、马肠子、葡萄、睡蒙古包,则空气、阳光、运动、富于养分之饮食,一切都有,对于身体的益处是不难想象的! 维族哈族人有嗜麻烟者,犹汉族人之嗜鸦片。麻烟比鸦片更毒,故在新省亦悬为厉禁。麻烟自印度来,原状不知如何,但供人吸用者则已为粉状,可装于荷包中,随时吸食。因其简易,为害更烈。 食麻烟后,入半醉状态,即见种种幻象;平日想念而不可多得之事物,此地好纷陈前后,应接不暇。嗜钱财者即见元宝连翩飞来,平常所未为见而但闻其名之各种珍宝,此时亦缤纷陆离,俯拾好是;好色之徒则见粉白黛绿,围绕前后,乃至素所想念之良家子亦姗姗自来,偎身俯就。人生大欲,片刻都偿,无知之辈,自当视为至乐。旁人见食麻烟者如醉如痴,手舞足蹈,以为癫疯,而不知彼方神游于极乐幻境内。既而动作停歇,则幻境已消,神经麻痹而失知觉。移时始醒,了无所异,与未吸食同。 然而多次吸食之后,即可成瘾;瘾发时之难受,甚于鸦片毒者。同时,肺部因受毒而成喘哮之病,全身并节炎肿,毒入脊髓,伛偻不能挺立,不良于行;到这阶段,无论再食与否,总之是去死不远了。 维哈族人之嗜赌博者,以羊骨为博具,掷地视骨之正反,以定输赢。据说他们结伴贩货从甲地至乙地,在途中往往于马背上且行且赌,现金不足,则以货物作抵押,旅途未终,而已尽丧所有则转为博进者之佣工,甚至以佣工若干年作为赌注而作最后之一掷者。 维吾尔(元史称畏兀儿)族人口占全疆总人口之半数,南疆居民,什九为维族。奉伊斯兰教。旧时阿訇(教中长老)集政教大权于一身,教长同时即为一部落或一区域之行政首长。今则阿訇惟掌教,不复能过问地方行政矣。维族人兼营商业,游牧,及农业;手工业(如裁缝,木匠,泥水,织毯等,)亦多彼族中人。南疆所产之绸,色彩鲜艳,图案悦目,亦多为维族工人所织造。 在文艺美术方面,维族人具有天才,土风歌舞,颇具特色,此不赘言。尝观一出由民间故事改编之短剧,幽默而意味深长,实为佳作。此种民间故事,大都嘲笑富而不仁之辈。短剧内容,写一富人路遇一穷人,穷人向彼行乞,富人不应,且骂之。既而同憩于路侧,穷人徐问富人何来,将赴何处,且进以谀词。富人大喜,乃夸其家宅之美,夸其子,夸其骆驼,终乃夸其所爱之狗。穷人随机应变,亦盛赞其房屋之美轮美奂,其子之多才多艺,其骆驼之健硕,其狗之解人意。富人大喜。穷人乃乘间复请周济。富人怫然掉头不顾。二人于是无言。富人解行囊,取馕食之,不能尽,则以所余投□路旁一野犬,穷人至是复气分一小块馕,富人仍不肯,谓宁投□狗食,不与汝懒虫,荷囊而起,将行。穷人忽思得一计,遂追语之曰:你不是有一条很好的狗么?我适从你家乡来,见你的狗已死。富人大惊,问故。穷人曰:因为你的狗吃了你那匹骆驼的矸,所以死了!富人更惊,复问骆驼何故致死。穷人曰:因为你的儿子死了,你的妻杀骆驼以祭你了。富人惊极而号哭,复问子何因死。穷人曰:因为你的家中失火,你的儿子被烧死了。至是,富人大哭,捶胸□发,如中风狂,尽弃其行囊,并自褫其衣,呼号痛哭而去。穷人大喜,乃尽取富人之行囊、衣物,坐于道旁,从行囊中取馕食之,未尽一枚,而富人已大呼而来,指穷人为偷儿,夺还各物,且将夺春手中之余馕。穷人急逃,富人追之,幕遂下。维族风俗,杀骆驼致祭,乃最郑重之典礼,又谓狗信骆驼肝必死。 维族乐器,有长颈琵琶(四弦),鼓,箫,琴(铜丝之弦甚多,而以小竹片鼓之,广东人亦常用之,称为洋琴)等数事。所谓长颈琵琶者,实似一曼陀令,而颈特长,在三尺以上;意谓当别有名,但曾询翻译人哈美德,则云是琵琶。或者吾人今日习见之琵琶已经汉化乎。 给族人席地而坐。炕之地位占全室过半有强,或竟整个房间是一大炉,炉上铺毡,毡上理有大坐垫。有矮几,或圆或长方。维族人上炕坐时,足上仍御牛皮软底靴,实则此为袜子;下炕则加牛皮鞋,无后跟,与吾人之拖鞋相仿,出门迹御此鞋。长袍左衽,无钮扣,腰束以带。头上缠布,或戴无帽结之瓜皮小帽,帽必绣花,面甚小,仅覆头顶之一部。至于戴打乌帽,穿长统靴。 日常饮食,为牛乳、羊肉、馕、奶皮、酥油、水果、红茶,而红茶中例必加糖。菜肴中甚少菜蔬。待客,隆重者宰一羔羊,白煮,大盘捧上,刀割而食。主人倘割取羊尾肥脂以手塞客人口中,虽系大块,客人须例张口承之,不得以手接取徐徐啮食,更不得拒而不受。盖此为主人敬客之礼,不接受或不按例一口吞下者即为失礼。客人受后,例须同样回敬主人。 所谓“抓饭”者,乃以羊油蒸饭,又加羊肉丁与胡萝卜(黄色)丁子;因其非羊油炒饭,而为蒸饭,故虽似炒饭而味实不同。俄国风之“萨莫伐”在新疆颇为流行,有钱之维族人家都置一具。盖嗜饮红茶,维哈及其他各民族皆然也。 新疆十四民族,除汉族外,维族兼营农业、商业、牧畜、手工业,已如上述。蒙族及哈族则以游牧为主。哈族在北疆居近汉人众多之大城市者,亦种地,惟视为副业;种地不施肥,用休耕制,下种后即自驱羊入山,不复一顾,待秋收时再来收割,有多少算多少。据闻南疆维族人之养蚕者,亦如我们之养野蚕然,蚕置桑树上,即不复措意,蚕及时成茧,亦在树上。此因南疆气候温和又无雨,故得如此便宜省事也。蒙族多逐水草而游艺机牧,故小学亦设蒙古包中草药,跟着他们一年迁徒数次。 余如柯尔柯斯、泰阑其、泰吉克、塔塔尔等族,本皆为中亚细亚民族,今在苏联中亚境风亦有诸族在新省者尚多在游牧阶段。锡伯、索伦二族,乃保存礤自族之语言,然能汉语及维语者甚多。人谓引族人习语言,特有天才。 所在说南疆之罗布淖尔尚有最原始之小部落在焉。此为水上居民,住罗布淖尔中,与其他人民几无往来,不知牲畜,惟恃捕取罗布淖尔之鱼介为食;人数无确计,度不过数百人而已。罗布淖尔在南疆大戈壁之一端,塔里木河注入之;此一带为其他民族所不到,故此小上部落尚能自生自息,保留其原始状态。 游牧民族多喜养狗,盖警卫羊群,管束羊群,皆在赖于狗。而庞大骆驼队中亦必有狗若干头任巡哨纠察之责。新省之游牧民族既多来自他处,来时携狗自随,是故新省之狗,种类亦甚多。大概而言,有蒙古种、西藏种各式中亚种,及此诸种之混血种,凡此皆为帮人办事的狗。再加以汉人豢畜供玩弄之叭儿种,形形色色,不可究诘;我尝戏语,狗与甜瓜在新省种类之多,恐甲于全国。 迪化人家,几乎家家有狗。此种狗,半为供玩弄而豢养。自南梁(即南郊)至城门之一段路上,群狗竟分段而“治”。倘有他段之狗走过其“地盘”,必群起而吠逐之,直到其垂尾逃出“界线”而后已。因此,狗的行动范围,颇受限制,除非跟了主人同走。然此种无理取闹的狗们,都为叭儿种或其混血种;至于禀有“九人办事”的天性的猎狗族类,则无此习气。 野羊又名黄羊,毛直而长,佳者可以羼入狐坎中混充狐之腹皮。黄羊跳走甚速,在无边之戈壁滩上,虽小跑车亦不能追及之。黄羊肉又甚鲜美。猎黄羊须用合围之法,侦得春群居之处,四面包围击之;若二三人出猎,往往不能有所得。盖黄羊甚为机警,目力甚好,人在二三里外,黄羊即见之。 迪化是省会,饮食娱乐之事自然是五花八门的了。汉族人开的酒馆,大抵是混合了山东、陕西、天津各帮烹调的手法,可以“北方菜”目之,然厨子则多甘肃籍。城里有一家自“川菜馆”的,据试过的人说,毫无川菜风味;或亦可说,仅在菜单上看得见川菜风味。至于官场大宴会,倘用中菜,还由“北方味”的馆子来承办,可异者竟有烧烤乳猪,而且做得很好。但挂炉鸭子则从未见过,简直绝对不用鸭子,有时用鹅。冷盆极多。倘是一席头等的共,氖和冷盆多至二三十个,圆桌面上排成一圈。这许多冷盆,例必杂拦而食之,故有一大盘居中,为拦菜之用。冷盆中又必有“龙须菜”。亦有海参,则为苏联货。有鱼翅。此外各种海味则因抗战后来源断绝,已不多见。乌鲁木齐河中产一种鱼,似属鲇鱼一类,尚为鲜美,此为迪化唯一可得之鲜鱼。 “汉菜”而外,有清真教门馆与俄国式西菜。 娱乐 之事,除各种晚会外,惟有电影与旧戏。电影字皆为各族文化促进会办的俱乐部附设,苏联片为多,国产片仅有抗战前的老片子偶有到者。 旧戏园有五六家,在城内。主要是秦腔,亦有不很纯粹之皮黄。故李主席寿辰,曾在省府三堂演旧戏;据说这是迪化最好的班子,最有名的角儿,所演为皮典。但我这处行人看来,也已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汉族小市民喜欢听秦腔。城内几家才唱秦腔的戏园,长年门庭如市。据说此等旧戏园每三四十分种为一场,票价极低,仅省票(新省从前所通用之银票,今已废)五十两(当时合国币一分二厘五),无座位,站着看,屋小,每场容一百余人即挤得不亦乐乎;隆冬屋内生火,观戏者每每汗流浃背,幸而每场只得三四十钟,不然,恐怕谁亦受不住的。电影票价普通是五毛三毛两种,座位已颇摩登。然因所映为苏联有声片,又无翻译,一般观众自难发生兴味,基本观众为学生与公务员。 电影院戏园皆男女分座。此因新省一般民众尚重视男女有别之封建的礼仪也。但另一方面,迪化汉族小市民之妇女,实已相当“解放”;妇女上小茶馆,交男友,视为故常,《新疆日报》所登离婚启事,日有数起,法院判离婚案亦宽,可谓离婚相当自由。此等离婚事件之双方,大都为在戏园中分坐之小市民男女。这也是一个有趣的对照。归化族(即白俄来归者)之妇女尤为“解放”,浪漫行动,时有所闻,但维哈等族之妇女就不能那么自由了,因为伊斯兰教义是不许可的。然又闻人言南疆库车、库尔勒等地风气又复不同,维族女子已嫁者,固当恪守妇道,而未嫁或已寡者,则不以苟合为不德云。 [附记]此篇大概写于一九四○年冬或一九四一年初夏,后来发表于一九四二之《旅行杂志》。我于一九四○年五月出新疆,到延安住了几个月,于同年初冬到重庆。那时候,重庆的朋友们正担心着杜重远和赵丹等人的安全(我离新疆时,杜已被软禁,赵等尚未出事,后来延安,知道杜、赵等皆监禁,罪名是勾通汪精卫,无人置信;足见盛世才实在不能从杜、赵的言行中找到其他的证据,只好用这个无人相信的莫须有罪名来逮捕他们),纷纷向我问起,我的回答是很率直的,我揭穿了盛世才的假面具。有一次,在重庆的外国记者多人(其中有好几位是很进步的)找我谈新疆情形,由龚澎同志介绍,并任翻译;谈完以后,有一位记者问我能不能发表?我回答,可以用背景材料的形式发表,不要用访问记的形式。为什么我这样回答。原因是,一,当时我自和沈老(钧儒)、郭老(沫若)及韬奋,一同写信给盛世才,要求释放杜、赵等人的工作;二,当时盛世才是俄联共()的假面具还戴着,盛和蒋介石还有矛盾,公开发表还不到时候。但是,另一方面,我以为盛世才的欺诈行为对(那时的重庆、成都昆明等地)青年知识分子所起的欺骗,因为两年前杜重远为盛所欺,写了两本小册子,歌颂盛世才(许多青年对盛的极大幻想),有加以消解的必要。由于上海,我写了这篇〈〈新疆风杂忆〉〉。但发表时,有些字句被国或删或改,但不知何故,单行本印出来时仍然是〈〈旅行杂志〉〉发表时的样子。现在冷饭重炒,字句上我再作小小的修改。 此篇所述新疆的风土习俗,在今天看来,已成陈迹。但从这里也可以对照出来,解放后的新疆的工业农业、文化教育事业的飞快发展,真是一日千里,史无前例;这是中国工产党在少数民族地区的正确政策和英明领导的实例之一。 1958年11月16日,茅盾记于北京。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上海大年夜》茅盾 上海大年夜 茅盾 在上海混了十多年,总没见识过阴历大年夜的上海风光。什么缘故,我自己也想不起来了;大概不外乎"天下雨","人懒","事忙":这三桩。 去年,--民国二十二年,岁在癸酉,公历一千九百三十三年,恰逢到我"有闲"而又"天好",而又是小病了一星期后想走动,于是在"大年夜"的前三天就时常说"今年一定要出去看看了"。 天气是上好的。自从十八日(当然是废历)夜里落过几点雨,一直就晴了下来。是所谓"废厅'的十八日,我担保不会弄错。因为就在这一天,我到一个亲戚家里去"吃年夜饭"。这天很暖和,我料不到亲戚家里还开着"水河",毫无准备地就去了,结果是脱下皮袍尚且满头大汗。当时有一位乡亲对我说:"天气太暖和了,冬行春今--春令!总得下一场腊雪才好!" 似乎天从人愿,第二天当真冷了些。可是这以后,每天一个好太阳把这"上海市"晒得一天暖似一天;到废历的"大年夜"的"前夕"简直是"上坟时节"的气候了。 而这几天里,公债库券的市价也在天天涨上去,正和寒暑表的水银柱一样。 "大年夜"那天的上午,听得生意场中一个朋以说:"南京路的商店,至少有四五十家过不了年关,单是房租就欠了半年多,房东方面要求巡捕房发封,还没解决。" "这就是报纸上常见的所谓'市面衰落'那一句话的实例么?"我心里这样想。然而翻开"停刊期内"各报"号外"来看,只有满幅的电影院大广告搜尽了所有夸大,刺激,诱惑的字眼在那里斗法。 从前见过店铺倒闭的景象也在我眼前闪了一闪。肩挨着肩的商店的行列中忽然有一家紧闭着栅门,就像那多眼的大街上瞎了一只眼;小红纸写着八个字的,是"清理账目,暂停营业";密密麻麻横七竖八贴满了的,是客户的"飞票";而最最触目的是地方官厅的封条,-一个很大的横十字。 难道繁华的南京路上就将出现四五十只这么怪相的瞎眼?干是我更加觉得应该去看看"大年夜"的上海。 晚上九点钟,我们一行五个人出发了。天气可真是"理想的"。虽然天快黑的时候落过几点牛毛雨,此时可就连风也没有,不怕冷的人简直可以穿夹。 刚刚走出弄堂门,三四辆人力车就包围了来,每个车夫都像老主顾似的把车杠一放,拍了拍车上坐垫,乱嚷着"这里来呀"!我们倒犹豫起来了。我们本来不打算坐人力车。可是人力车的后备队又早闻声来了,又是三四辆飞到了我们跟前。而且似乎每一个暗角里都有人力车埋伏着,都在急急出动了。人 力车的圆阵老老实实将我们一行五个包围了。 "先坐了黄包车,穿过xx街,到xx路口再坐电车。怎样?" 我向同伴们提议了。 "xx路口么?一只八开!"车夫之一说。 "两百钱!"我们一面说,一面准备"突围"。 "一只八开!年三十马马虎虎罢。" 这是所谓"情商"的口吻了。而且双方的距离不过三四个铜子。于是在双方的"马马虎虎"的声音中,坐的坐上,拉的也就开步。 拉我的那个车夫例外的不是江北口音。他一面跑一面说: "年景不好……往年的大年夜,你要雇车也雇不到。……那里会像今年那样转湾角上总有几部空车子等生意呢。" 说着就到了转角,我留身细看,固然有几辆空车子,车夫们都伸长了"觅食"的颈脖。 "往年年底一天做多少生意?"我大声问了。其实我很不必大声。因为这条xx街的进口冷静静的并没为的是"大年夜"而特别热闹。 "哦--打仗的上一年么?随便拉拉,也有个块把钱进帐" "那么今年呢?" "运气好,还有块把钱;不好,五六毛。……五六毛钱,派什么用场?……你看,年底了,洋价倒涨到二千八百呀!" "哦--"我应了这么一声,眼看着路旁的一家烟兑店,心里却想起邻舍的x太太来了。这位太太万事都精明,一个月前,洋价二千七的时候,她就兑进了大批的铜子,因为经验告诉她,每逢年底,洋价一定要缩;可是今年她这小小的"投机事业"失败了,今天早上我还听得她在那里骂烟兑店"混账"。 "年景不好!"拉我的车夫又叹气似的说:"一天拉五六毛,净剩下来一双空手,过年东西只好一点也不买。……不像是过年了!" xx路已经在前面了。我们一行五人的当先第一辆车子已经停下来了。我付钱的时候,留神看了看拉我那车夫一眼。他是二十多岁精壮的小伙子,并不是那些拉不动的"老枪",然而他在这年底一天也只拉得五六毛钱么? 站在xx路口,我又回望那短短的xx街。一家剃头店似乎生意还好。我立刻想到我已经有二十多天没曾理发。可是我的眼光随即被剃头间壁的南货店吸住了。天哪,"大年夜"南货店不出生意,真怪!然而也不足怪。像这样小小的南货店,自然只能伺候中下级社会的主顾,可是刚才拉我的车夫不是说"过年东西只好一点也不买"么? "总而言之,xx街里没有大年夜。" 坐在电车里,我这样想。同时我又盼望"大年夜'"是在南京路、福州路一带。 十字路口,电车停住了。交通灯的红光射在我们脸上。这里不是站头,然而电车例外的停得很长久。 "一部汽车,两部汽车,……电车,三部汽车,四部,五部……" 我身边的两个孩子,脸贴在车窗玻璃上,这样数着横在前面的马路上经过的车辆。 我也转脸望着窗外,然而交通灯光转了绿色,我们坐的电车动了。啵!啵!从我们的电车身边有一辆汽车"突进"了,接着又是一辆,接着是一串,威风凛凛地追逐前进,我们的电车落后了。我凝眸远眺。前面半空中是三公司大厦高楼上的霓虹电光,是戳破了黑暗天空的三个尖角,而那长蛇形的汽车 阵,正向那尖角里站。然而这样的景象只保留了一刹那。三公 司大厦渐曳渐近了。血管一样的霓虹电管把那庞大建筑的轮廓 描画出来了。 "你数清么?几部?" 孩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这不是问我,然而我转眼 看着这两个争论中的孩子了。忽然有一条原则被我发现了:今 有所见坐车的人好像只有两个阶级,不是挤在电车或公共汽车 里,就是舒舒服服坐了黑牌或白牌的汽车,很少人力车!也许 不独今夜如此罢?在"车"字门中,这个中间的小布尔乔亚气 味的人力车的命运大概是向着没落的罢? 我们在南京路浙江路口下了电车。" 于是在"水门汀"上,红色的自来水龙头旁边,我们开了小小的会议。 "到哪里去好?四马路怎样?" 这是两位太太的提议。她们要到四马路的目的是看野鸡; 因为好像听得一位老上海说过,"大年夜"里,妓女们都装扮 了陈列在马路口。至于四马路之必有野鸡,而且其数很多,却是太太们从小在乡下听熟了的。 可是两个孩子却坚持要去看电影。 这当儿,我的一票可以决定局势。我主张先看电影后看野鸡。因为电影院"大年夜"最后一次的开映是十一点钟。看过了电影大概四马路之类还有野鸡。 于是我们就走贵州路,打算到新光大戏院去。 我不能不说所谓"大年夜"者也许就在这条短短的狭狭的贵州路上;而且以后觉得确是在这里。人是拥挤的。有戴了鸭舌头帽子的男人,更有许多穿着绯色的廉价人造丝织品的年轻女子;也有汽车开过,慢慢地爬似的,啵啵地好像哀求。两个孩子拖着我快跑(恐怕赶不上影戏),可是两位太太只在后边叫"慢走"。原来她们发现了这条路上走的或是站着的浓妆青年女子就是野鸡。 也许是的。因为鸭舌头帽子的男人掷了许多的"掼炮",啪啪啪地都在那些浓妆的青年女子的脚边响出来,而她们并不生气。不但不生气,还是欢迎的。"愈响愈发"是她们的迷信。 我们终于到了新光大戏院的门口。上一场还没有散,戏院门里门外挤满了人。 而且这些人大都手里有票子。 两位太太站在马路旁边望着那戏院门口皱眉头。就是那勇敢的男孩子(他在学校里"打强盗山"是出名勇敢的),也把疑问的眼光看着我的面孔。 "就近还有几家影戏院,也许不很挤。" 我这样说着,征求伙伴们的同意。 但是假使片子不好呢?大些的孩子,一个很像大人的女孩子,眼光里有了这样的迟疑。"不管它!反正我们是来趁热闹的。借电影院坐坐,混到一点多钟,好到泥城桥一带去看兜喜神方的时髦女人。" 又是我的意见。然而两个孩子大大反对。不过这一回,他们是少数了,而且他们又怕多延捱了时间,"两头勿着实",于是只好跟着我走。 到了北京大戏院。照样密密的人层。而且似乎比新光大戏院的现象更加汹汹然可畏。转到那新开幕的金城。隔着马路一望,我们中间那位男孩子先叫起"好了"来了。走到戏院门口。我们都忍不住一股的高兴。这戏院还是"平时状态"。但是,一问,可糟了!原来这金城大戏院没有"大年夜"的,夜戏就只九点半那一场,此时已经闭幕。 看表上是十一点差十分。 "到那里去好呢?"--大家脸上又是这个问号了。也许新光今夜最后一场是十一点半开映罢?那么,还赶得及。新光近! 真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定要看影戏。孩子们是当真要看的,而我们三个大人呢,还是想借此混过一两个钟点,预乍看看"大年夜"的上海后半夜的风光而已。 然而又到了新光了。十一点正,前场还没散,门里门外依然挤满了人,也许多了些。这次我是奋勇进攻了。五个人是一个长蛇阵。好容易挤了进去,望得见卖票处了,忽然又有些绅士太太们却往外边挤;一边喊道:"票子卖完了。卖完了!"我疑心这是骗人的。为什么戏院当局不挂"客满"的牌子?我不能再"绅士气"了。我挤开了几位拦路的时髦女郎,直到卖票.处前面。我们的长蛇阵也中断了。卖票员只对我摇手。 好容易又挤了出来,到得马路上时,我忍不住叹口气说: "虽然'大年夜'不在xx街的小小南货店里,可确是在每家影戏院里!" 以后我们的行程是四马路了。意外地不是"大年夜"样的。也没看见多少艳妆的野鸡之类。"掼炮"声音更少。 两个孩子是非常扫兴了。于是"打吗啡针":每人三个气球。 我们最后的希望是看看南京路上有没有封皮的怪相"瞎眼睛"。 然而也没有。 十二点光景挤进了南京路的虹庙。这是我的主张。可是逛过了浴佛节的静安寺的两个孩子大大不满意。"没有静安寺那样大。"是他们的批评。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是出来找"大年夜"的,而"大年夜"确也是在这座庙里! 后来我知道过不了年关的商店有五百多家。债权人请法院去封门。要是一封,那未免有碍"大上海"的观瞻,所以法院倒做了和事老。然而调解也等不及,干脆关上大门贴出"清理账目"的铺子也就有二百几十家了。南京路上有一家六十多年的老店也是其中之一。 "你猜猜。南京路的铺子有几家是赚钱的?--哈哈,说是只有两家半!那两家是三阳南货店和五芳斋糕团点心店。那半家呢,听说是冠生园。" 回家的路上碰见一位乡亲,他这样对我说。 乡亲这番话,我怎么能够不相信?并且我敢断定复杂的"大上海"市面无论怎样"不景气",但有几项生意是不受影响的。例如我们刚去随喜了来的虹庙。并且我又确实知道沪西某大佛寺的大小厅堂乃至"方丈室"早已被施主们排日定完;这半年里头,想在那大佛寺里"做道场",简直非有大面子不行的! 到家的时候,里内一个广东人家正放鞭炮,那是很长的一串,挑在竹竿上。我们站在里门口看去,只见一条火龙,渐缩渐短。等放过了我们走进去,依旧是冷清清的弄堂,不过满地碎红,堆得有寸许厚。 一九三四年二月二十八日 作者简介:茅盾(1896--1980)现代著名作家,杰出的语言大量大师,无产阶级革命文艺运动领导之一。原名沈德鸿,字雁冰。"茅盾"是1928年发表第一部小说《幻灭》时用的笔名,浙江省桐乡县乌镇人。从小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1913年中学毕业后,考入北京大学预料第一类。1916年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任职,开始文学活动。1921年,与郑振铎、叶圣陶、王统照等人发起成立新文学运动中最早的文学团体"文学研究会",主编《小说月报》;同时,大量翻译了欧洲各个流派的文学和被压迫民族的文学。1926年春,到广州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秘书。1927年,在武汉任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教官等职,担任汉口《国民日报》主笔。大革命失败后,东渡日本。1930年春回到上海,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并担任领导工作,与鲁迅等人一起,英勇地反对国民党政府的文化"围剿"。抗日战争期间,被选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理事,曾任《文艺阵地》主编,香港《立报》副刊《言林》主编、《笔谈》主编。解放战争期间,由于国民党政府的迫害,去香港。1949年7月,当选为全国文联副主席和中华全国文学工作者协会主席。新中国成立后,担任过文化部部长、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副主席、全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主席。还担任过《人民文学》、《译文》主编。他写了大量的小说、散文、杂文、文学评论等,1958年出版的《茅盾文集》十卷,包括六部长篇小说、四部中篇小说、五十多篇短篇小说,一个剧本,十一部杂文、散文集。1978年,又出版《茅盾评论文集》两册。此外,还翻译了几十种外国文学著作。他最著名的代表作长篇小说《子夜》,是一部文学巨著,被译成多种文字。 1921年,在上海参加中国。1928年以后,同党失去组织上的关系。临终前,向党提出,要求在他逝世之后追认为中国党员。中央根据他的要求和一生的表现,决定恢复他的中国党籍,党龄从1921年算起。 摘自: 1934年4月1日《文学季刊》第3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未录篇目 四季之春 《花城洛阳赏牡丹》周得京 《碧塔海之行》洪林(泰国) 四季之夏 《遣闷》唐弢 四季之秋 《杭江之秋》傅东华 四季之冬 《海上的日出》巴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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