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怨》 无怨 一 林姮宜走进这山顶的别墅时,心中充满了好奇。仿佛时光倒退了五十年,别墅里的一切全是三十年代的,包括布置,气氛和人。 一个五十来岁,貌似管家的妇人陪着一位六十多岁,斯文又有气派的夫人从半圆的楼梯上走下来。楼梯上铺满了又厚又软的地毯,听不到一丝声音。那感觉——感觉是幽灵的来到。 姮宜不自觉的站起来,因为那位夫人已经走到她面前。那位夫人即使如今看来也是那样的精致,那样秀丽,那样的风华绝代,那样雍容。 “请坐,林小姐。”夫人用悦耳的京片子说。 姮宜下意识透口气。她正在想,这样的夫人如果说广东话,那就大刹风景了,夫人是属于三十年代的,充满了上海的风情和味道。 “我——我只能说广东话。”姮宜结巴的。 “不要紧,我能听。”夫人安详的微笑。 “你是林哲之让你来的?” “是。爸爸吩咐我来到此地,第一位要拜访的人就是您。”姮宜十分恭敬有礼。 “是。哲之是你父亲。”夫人又微笑一下。 姮宜开始偷偷的打量她。她穿了件黑色有暗花的丝旗袍。没有戴首饰,只是耳朵上龙眼那么大的一对真珠耳环,越映得她肤色胜雪。 而且,她是纤瘦的,非常的飘逸清爽。 “哲之在电话中告诉我,你这次东来是预备在此地工作的,是吧?”夫人又问。 “是。夫人。”姮宜点点头。她是个二十七八岁,风度气派绝佳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高级知识分子。“我是应聘为此地一大学做教师,合约签了两年。” “女孩子教书,很好。”夫人又说。 “不过你不必叫我夫人,可以叫我宋安悌,或安慈安悌。” 原来夫人的名字叫宋慰慈。名字象三十年代的人。 “我只叫安悌好了,简单些。”姮宜从皮包里拿出一份礼物。 “这是爸爸让我带给安悌的。” 宋夫人仿佛早已知道是什么,不出声就接过去。 “这是爸爸的新书,叫《朝代》,在美国倒是挺获好评的,爸爸希望安悌指正。”姮宜说。 “想不到哲之教学之余还有兴趣写书。”宋夫人微笑摇头。 “这么多年,他倒真是没变。” “爸爸是个执著倔强的人,永不放弃自己的理想。”姮宜想一想说。 “是吗?”宋夫人似有点恍惚。 “是吗?” 她始终没有翻开书来看一看。 “本来现在美国放暑假,我请他跟我东来一游,他却不肯。”姮宜笑。“他说,还不是时候。” “是,还不是时候。”宋夫人连连点头。 姮宜很诧异,这位宋夫人怎么了?是人老了变很迷糊?成本来就如此?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外走进一个书卷气极重,又气宇轩昂的年轻人 ——不,并不太年轻,他至少也过了三十。 “妈,我回来了。”他打招呼,又同姮宜点头示意。 “啊!怀远回来了,”宋火人立刻打起精神。 “来,我替你们介绍,怀远是我唯一的儿子。林姮宜是我老朋友的女儿,才从美国回来。” 宋怀远极有礼貌的和姮宜握手。看真了,他是个十分好看的男人,好看在风度,在气质,在修养上。 “我回来教书的,已有聘书。”她说。 “好极了,我也当教授,”他欣喜。从他眼里可以看得出他真的开心。 “以后可以交换心得。” “我必须多请教,我没有经验,拿博士学位才两年。”她由衷的。 她对这一切都好的漂亮男人也有好印象。 “你学什么?电脑?”他问。 “为什么电脑?”她笑起来。 “我学数学。” “这倒令我意外。电脑是最流行的科目。”他说。 “我学数学,因为它接近真理。”她认真的。 “对学问,我执著又不讲道理。” 他眼中有异样的光彩。 “猜猜看我学什么?”他问。 她左右打量着他,想了半天,还是摇头。 “看外表无法知道你学什么,”她笑。 “但你的气度,神经极像哈佛工商管理学院出来的。” 他先是一阵呆怔,然后大笑起来。 “你的眼光真这么利?或是猜的?”他叫。 “或者妈妈一早就说过我学什么?” “见你之前不知道安悌有这样的儿子。” “你从哪儿看见我出自哈佛工商管理学院?”他再问。 “你和纽约一些大财团,大企业的高级行政人员很神似,那种气派与自信是别的学校学生学不来的,”她笑。“只有哈佛的学生象你这样。” “该谢谢你的赞赏吗?” “我的学校也不差,我是是mit的,麻省理工。”她颇为骄傲。 “女孩子能拿到数学博士的确不简单,”他换一种口吻, “尤其是mit的。” “你们在念书上该是旗鼓相当,”宋夫人微笑。 “学校又是门当户对。” “那么,留在我们家晚饭?”怀远说。 “好。”她也不客气。谈得这么融洽。 “你现在住哪儿?”宋夫人突然问。 “酒店。因为学校的宿舍还没有替我弄好。” “不如这样吧!搬来我们这儿,反正地方多,以后你也不必自己弄饭什么的。”宋夫人慈样的。 “那——怎么好意思,我在香港起码住两年。”她说。 “莫说两年,住二十年,四十年又如何?”宋夫人笑。 “我们这儿有五间客房,就算普通睡房,也有六间,你可以随便挑选。” “那——”姮宜还在犹豫。 “晚饭之后我去替你搬行李!”怀远眨眨眼,他也有顽皮的时候。 “妈妈好客,极怕寂寞。” 然而寂寞,谁又不怕呢?包括姮宜。 “那么,在拿到宿舍之前我住这儿。”她说; “那象什么话呢?太见外了,”宋夫人温柔斯文。 “以我——我们宋家和林家的关系,这点小事也要计较?” 但是宋家和林家什么关系?父亲林哲之并没有告诉姮宜,她只奉命来拜访,送书的。 “你就依了妈妈吧!”怀远笑。 “要不然妈妈今夜一定睡不稳。妈妈是这个脾气。” “是。我听安悌的吩咐。”她只好说。 又闲聊了一阵,已是晚饭时候了。工人来请他们用饭,在那间浅黄色的饭厅里,享受一餐极丰富的食物。尤其令姮宜惊讶的是,普通晚餐,也用着极其讲究的银餐具。 吃水果的时候,一个白衫黑裤的女工人始终侍候在一边,又殷勤又有礼。姮宜想,在美国除非是洛克菲勒或肯尼迪,或罗宾逊家族才有这气派吧! 当工人送上茶时,怀远提出: “不如现在去酒店拿行李?” 他望着姮宜。 “我随时都行。” “那么早去早回。”宋夫人淡淡的。 “我不等你们了,我习惯早睡,怀远替姮宜安排一切。” “是。我会。”他带着姮宜离开。 “我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坐在车上。 “我也从来没见过妈妈如此殷勤留客。”他笑。 “我相信她一定极喜欢你。” “我没有和母亲相处的经验,”她说: “母亲生我时难产而死,或只可以说是爸爸的女儿。现在正给我一个机会学习。” “妈妈极容易相处,她是位开明的老人家,”他说: “爸爸在生时她曾显赫一时,现在,只是个寂寞的老人。” “你父亲——听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她好奇的。 “是——是的!”他不置可否,仿佛不愿提起。 姮宜对中国近代史不熟,但 ——仿佛记得没有一个姓宋的大官。 “你们家里全是极讲究,极名贵的古董,我看连客厅门口那幅地毯都不简单。”她聪明的转了话题。 “你很有眼光,”他打着哈哈。 “但——那也不算得什么,听妈妈说以前在大陆上——” 他突然住口不说,是讲错了话吧! 她也不追问,不想令两人之间尴尬。他们今天还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说说你的——家庭情形。”他勉强找话题。 “我只有父亲。”她苦笑。 “而且我只记得移居去美国之后的生活。以前 ——我是一片空白。” “什么时候移民美国?” “一岁多时。”她说。 他忍不住笑。 “一岁多,当然以前的一切全不记得啦!” “不——我相信儿时的一切一定会有模糊的印象,”她皱眉。“但是我——真是一片空白。” “小时候记忆力不好,脑筋还没开。”他说。 “也许是吧!”她耸耸肩。 “记不起以前,我的确觉得遗憾。好在我有一张照片。” “哦” “大约六、七个月时,刚会爬的照片,”她笑。 “这是我最珍贵的一张了。” “带来了吗?下次给我看看。” “一言为定。”她说。 她的斯文中带着几分爽朗,是极受欢迎的个性。 “除了教书外,你还有什么打算?”他问。 “暂时没有,迟些时候我想学古筝。” “古筝?!” “是培养内在外在美的极好训练,”她说: “我极喜古筝的声音,非常古典,非常高山流水。” “什么叫‘非常高山流水 ’?”他问。 “我很难解释,那只是种感觉。”她想了一下。 “或者是古筝音韵的流畅好象流水,又可以低八度高八度的弹,哎——我真是很难形容。” “你到我们家住对了。”他说。 “什么意思?” “妈妈是一流的古筝演奏者,”他笑。 “她可以比美任何职业高手。只是她从不收学生。” “我能例外吗?”她十分向往。 “看你的造化。她那么喜欢你,或者她肯。” 她想了一阵子,脸色十分兴奋。 “怎么到了此地,我的运气会这么好?”她似在自问。 “莫非真是东方利我?” “谁说不是?离开泥土的花你可曾见它开得更美?” 她看他一眼,遂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姮宜在宋家就这么住下了。 她也被安排住在楼上,和宋夫人的卧室比邻而居。卧室很大,起码有四五百尺,布置也极古雅。她欣赏的是,无论卧室或客房,每间都有自己独立的浴室厕所。 这屋子实在是此地少有的讲究。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此地是著名的寸金尺土。 学校还没开学,她十分清闲。每天只看看书,陪宋夫人聊聊天,如此而已。 她在给父亲哲之写信,总得把近况报告一下。不知父亲知道她搬来此地会有什么反应。 然后她下楼。 她以为星期天,宋夫人和怀远都会在,但整个楼下静悄悄的,连工人的影子几不见。 她觉得奇怪。平日宋夫人足不出户,她今天去了哪里?那许多工人呢?一起放假? 花园里一个花王在修枝剪叶,她走了过去。 “请问——人去了哪里?”她柔声问。 那五十多岁的花王抬起头,看她一眼。 “是你,小姐,”宋夫人已把她介绍给全屋子的人了吧 2“他们去做礼拜。” “什么?!做礼拜?全体?”她意外极了。 “是。我们全是基督徒,”花王说: “夫人用我们之前必会问清楚我们的宗教,这是很重要的。” “夫人没有问过我。”她说。 “你怎么一样呢?你是小姐。”花王很老实。 “但是我也是基督徒,只是——不那么爱上教堂。”她笑。“我觉得上帝自会在我们心间。” “做礼拜是重要的,”花王不同意。 “听牧师讲道,可以增加人的灵性。” 姮宜当然不愿和一个花王辩驳,她只笑一笑,离开花王,朝花园另一端走去。 宋家的大屋是极漂亮的,又大,又古典,又气派,附近的房子没有一家能比得上。然而这样的房子只住着两个主人和六七个工人,此地实在很不公平。她知道真有一家八口住一间百呎小房的事。 铁闸门在响,电力使大门缓缓开启,驶进一部黑色劳斯莱斯。后面跟了一辆长平治。 他们回来了,是吧! 姮宜喜悦的迎上去,先下车的是怀远。 “去做礼拜也不叫我?”姮宜笑。 “看你屋子里没有声音,以为你还没有起床。”他淡淡一笑。极有书卷昧。 “我也是基督徒——” “我知道。小时候我看见你受洗礼。”宋夫人说。 “啊——你看见我受洗礼?怎么我全无印象?”姮宜说。 “那时——啊!你才几个月大,”宋夫人笑得勉强。“下星期我们一起去做礼拜。” “好的。”姮宜回答。 宋夫人带着工人们先进屋子。工人们都换下了她们的白衫黑裤,穿上普通的衣服,管家陈太太也在一边。 “妈妈大概看着你出生的。”怀远和姮宜走在后面。 两人年龄相若,气质相若,很自然的成了一对。他们俩相处犹如兄妹。 “相信爸爸也看着你出生。”姮宜说: “这屋子里一切皆古旧,所以你也叫怀远?” “不知道。名字只是名字。”他淡淡的笑。 “只要配合个人就行了,姮宜很配你。” “有这样的事?”她笑。 “你是不是该叫宋彪?宋大龙之类的?” “真顽皮。”他轻拍她肩,很温馨的。 “在家里我从不顽皮,因为只对着父亲,”她说: “而爸爸却是严肃的,我很少见他笑。” “没有理由。生活对他又不成负担。”他说。 “不知道。我不敢问。”她笑。 “虽然他是爸爸,感觉上并不接近。” “不象我同妈妈相依为命。” “这是什么话?你们的富足丰裕很少有人能比,还说相依为命?” “只是比譬。”他也不反驳。 “下午我们出去走走。” “去那里?” “无所谓。我们总不能每天困在屋子里。”他说。 “你不是常常去棋社下围棋吗?”她问。 “是。但不是在这阳光这么好的下午。”他望望天际。 “想不想游水?” “想,可是不喜欢去挤沙滩,”她摇头。 “去别墅,那儿的泳池非常好。”他有点孩子气。 “两个人——算了。”她突然有点退缩。和他单独在一起,她有点担心。担心什么?她也不知道。 “你喜欢很多朋友一起?”他望着她。 他的眼神非常动人,温柔而有情,是那种很容易引人陷下去的眼睛。 “也不是。我这人很极端,要不就喜欢自己一个人,要不就喜欢一大堆人。”她说。 “不曾有过男朋友?” “我很挑剔。”她淡然摇头。 “我不喜欢外国人,也看不起不如我的留学生。” “实在挑剔。”他笑。“你喜欢哪一种人?” “骄傲得来有理由,自信得来有条件——”她说。突然想起,他不就是这种人?于是住口不说。 “怎么不说下去?”他目光炯炯的望着她。 “想不起还有什么。”她避开他视线。 “真想不到还有人跟我一样挑剔。”他笑。 “所以我从来没见过你有女朋友出现。” “还没找来,怎能出现?” “安悌不催你?”她问。 “她的眼光比我更高!”他笑, “直到你出现,她不曾欣赏过任何人。” “你们接触的人太少了。”她避开正题。 实在不喜欢把话扯到她身上,这很别扭。 “我的学生,我的同事,还有以前在英国的同学,”他摇摇头。“也不算少了。” “安悌自己也没有什么朋友。” “是。我只听见她提过你父母。”怀远笑。 “你父亲——教了一辈子大学?” “是吧!我没有问,理当如此。” “那有不知父亲以前做什么的女儿?”他看不过眼。 “说过跟父亲不是很接近,而且——你对你父母以前的事很清楚?” 他一窒,好半天才说: “自然——比你知道多些。” “我们扯平,好不好?”她笑。 “我是个不喜欢怀念旧事,不喜欢翻旧账的人,可以——下午我们看电影去吧!” “你个性如此,会不会和我们家格格不入?” “目前为止,还没有感觉到。”她说: “我看见你们起居室里有很多很多录影带,谁看的?” “妈妈,有时她看一些西片的片集。”他说: “她是很寂寞无聊的,六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 “谁不是几十年就过去了呢?” “你不会明白,她——”他脸色变一下,不再说下去。 “就要午餐,我们进去吧!” “在你家养尊处优,不知道我搬出去之后还能习惯吗?”她笑。 “在美国你们生活怎样?”他好奇。 “极普通,没有工人。”她说: “我弄饭,清理屋子,剪草及屋子外的工作请一个留学生做,生活简单,一切机械化,如此而已。” “你真自己做饭?”他好奇的。 “要不要试试?找一天放工人假,我来做晚餐。”她绝对有兴趣。 “免了,免了,免得妈妈责怪、你是她的上宾,怎么可以进厨房?” “你们家阶级观念重。而且你极怕安悌。”她说。 “她是妈妈,她养大我。”他的声音低沉了。 “这屋子里的一切全由她作主。” “你们家的维持靠你吗?”她好奇的问。 “哎!我是太多管闲事了。” “当然不。我能帮得了什么?我的薪水大概只能供得起一间两千呎的楼,而此地连花园近三万呎。”他苦笑。“妈妈极富有。” “她做生意?” “有些投资吧!本地不多,多半在国外。”他皱眉。 “妈妈的慈祥,温柔外,也有精明的一面。” “安悌年轻时的美丽一定倾国倾城。”她由衷的。 “是——吧!”他居然承认了。 “但倾因倾城又有什么用?也要在一些条件下妥协。” “什么意思?”她不明白。 “啊——没什么,没什么,”他自知失言。“进去吧!” 她不再问,心中却在想,是否有一个故事? 起居室里,宋夫人正在看电视录影带,是看出名的长剧《豪门恩怨》。写德州富豪们的家庭纠纷和感情。 姮宜从小在美国长大,她知道象电视里的大牧场,大屋子,大公司在美国已算一流的了,这个片集颇真实,所以能长时间屹立不倒。 刚坐下,宋夫人 “啪”的一声用遥控机关了电视。 “小儿科。”她轻轻吐出三个字。 小儿科?指什么?电视情节,电视里形容的富豪? “看过这电视剧吗?”宋夫人问。 “看过了,美国比此地早一季播,很受欢迎。”姮宜答。 “你不觉得它虚假吗?豪门是那样的吗?那些编剧太没见过世面,太没有想象力。” “妈——”怀远欲言又止。 “难道不是?小儿科。”宋夫人轻视的。 “开饭吧!” 立刻有女工人出去吩咐厨房,立刻有人忙碌起来。 “下午不出去玩玩?”宋夫人雍容的问。 “我想游泳,姮宜想看电影。”怀远说。 “那么依姮宜吧!”宋夫人温柔却果决的说: “太阳这么晒,何必游泳?” “其实——我没有意见。”姮宜不好意思。 “女孩子不能没有主见,”宋夫人说: “没有主见的女人到那儿都吃亏。” 姮宜偷看怀远,两人会心微笑。 “是。我们下午就看电影。”他是百依百顺的儿子。 “你已经习惯下来了吧!孩子。”宋夫人对着姮宜。 “是,是,当然。”她立刻说, “我还担心住在这儿这么舒服,什么都不用动手,以后回家时,恐怕什么都不会做了。” “那就在我们这儿住一辈子吧!”她淡淡的。 姮宜大吃一惊。住一辈子?那怎么行?她看怀远,他眼中也是难懂的光芒。住一辈子? 住久了,姮宜发现宋家是没什么客人的。 不止没有客人,连朋友也不见。除了宋怀远外出教书,星期天全家上下做礼拜外,宋家的孤立,象个孤岛,和外间鲜有联络。 他们全家对这种生活也十分习惯,很快乐的样子。只有一个人是每天出街的,那是厨房里的大师傅,他买菜,也买各种必需品。 开学了,姮宜已分到宿舍,可是宋夫人说什么也不肯让她搬出去,她只能让那层千多呎的房子空着。 反正她和怀远教同一间学校,虽上课时间并不相同,有时结伴行,有时各人开车也极方便。 宋家巨厦仿佛变成了她的家。 她有一点怀疑。宋家无疑是极富有,但钱从何来?夫人的投资大部份全在海外,她怎么管?每天在家电话遥控?家中放了几百万现款? 她觉得这些问题十分有趣。 接近深夜,姮宜想休息了。明天要和宋夫人一起做礼拜,还是早点上床吧! 她走过去窗边拉窗帘,突然看见一个黑衣,黑裤,黑帽子的人在花园里迅速走着,走向屋子。 她很吃惊,谁?他怎么进来的?谁替他开门? 她一向独立惯了,胆子也大,随便在屋子里找一个装饰用的厚玻璃保龄球,打开房门轻手轻脚下楼。 落到楼梯下,那黑衣神秘人正好进了客厅。 他们面对面的打个照面。 他看来全无表情,冷漠深沉,一眼望去,看不清模样,只是精光闪闪的眸子。 正待问 “你是谁?”背后声音响起。 “请跟我来。” 姮宜吃惊转头,看见宋夫人随身的女工人。 啊!是客人,约好宋夫人的。 她连忙闪身一边,如果她出示玻璃保龄球,那真不知是怎样一场笑话了。 望着黑衣神秘人高瘦的身影消失在一扇门里,她才转身上楼。 刚才那紧张的一刻,她竟没看清那人的年龄,真是个神秘人,就象间谍。 回到房里她也放开这件事,既是宋家朋友,她也不必多管闲事了。 第二天她也没问,就这么半个月过去。 那天晚上月色很好,她在露台上吸新鲜空气。宋家全年的冷暖气其实并不健康。 十一点多钟时,那神秘的黑衣人又来了。 他仿佛自己配有大门匙开门,似乎又有宋夫人赐予独来独往的权力。 此人是谁? 这一次,姮宜没有下楼出洋相。 身为宋家客人,她没有理由管人家闲事。但是她心中记住了这个黑衣人。 她开始留意,真的,每隔半月这黑衣人必来一次,很准时的。 他是宋家的朋友?或办事的? 虽然隔得远,但她看得出,那人气质,修养都好,衣服剪裁也是一流,是 ——朋友吧! 后来,她也好象等朋友一样,每隔半月总躲在窗边张望,总见到那黑衣人。他们从没有碰过头。 她依然教书,上学放学,时间很稳定。 平日她也爱静,极少外出逛街,看电影,吃饭之类,深得宋夫人欢心。 有时她陪宋夫人在起坐室里喝茶聊天,讲的都是现在的事,绝少提从前。 而且宋夫人绝对中国的,虽然她讲得一口极优美的英语。 她穿旗袍,吃中国菜,喝中国茶。家里一切也是中国传统老规矩。也看古书,闲时画国画,下围棋,弹古筝。唯一例外的,她信基督教。 “安悌不信佛教?”姮宜忍不住问。 “所有宗教都导人向善,”她只这么说: “信基督——是机缘巧合。” 机缘巧合?那是什么?姮宜不敢再问。 怀远也来喝茶聊天,他甚至没有朋友。 “怀远,有时间和姮宜一起出去玩玩,随便到那儿去都行。”宋夫人总是说。 “姮宜想去哪儿?”他总是这么问。 很客气,也亲切,两人之间的感情象兄弟姐妹。就是这样,兄弟姐妹。 “外面有什么好去呢?我情愿留在家里。”姮宜说。 “在家会闷坏的。”宋夫人说。 “不会。我们可以打网球,怀远,是不是?”姮宜笑。 “是,是,”他立刻答。 “外面又挤又杂,哪有家里的十分之一好?” “你们两个孩子!”宋夫人抱怨。 “下星期天我们去别墅游水。”怀远立刻说: “很久没有去别墅了。” “在哪里呢?”姮宜装做感兴趣的问。 “很古老,但极有味道的一幢大房子。”怀远说: “在城外。” “我没有去过那么远,在郊外吧!” “城外应该算是郊外。”怀远笑, “不过这是个小城市,城市城外也都挤在一起。” “小而出名的城市。”姮宜说: “排头几名的世界金融中心呢!” 宋夫人看他们谈得很好,在一边也开心的笑。 很明显的,她非常喜欢姮宜,有意无意间都在替她和怀远制造机会。 但是 ——感情的事又谁能预料和控制呢? 宋夫人悄悄退出。 她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近身工人都不带,她做什么?看书? “你在美国——真的没交男朋友?”他问。 “有什么真的假的?”她微笑。 “我不喜欢平庸的人,男朋友一定要比我高明,这一点是我的固执。” “美国那么大,找不到一个比你高明的?你的眼光也未免太高了。” “未必。非我族类的我不交,比我高明的往往有了女朋友或太太,我不和人争,我怕累,所以大多数的时候我宁愿一个人。” “我看你还是太骄傲。” “或者是。爸爸也是个骄傲的人,他骂许多外国教授是垃圾,只会吹捧混饭吃,他只看得起真材实料的人。” “看来要做你父亲女婿还真不容易。”他笑。 “我宁缺勿滥,也许独身。”她认真的。 “可是你没有感情?”他打趣。 “错了。只是感情固执,我只付出我要给的人,我决不试完一个又一个。”她淡淡笑。 怀远望着她半晌。他实在是个风度,气质,外貌都绝佳的男人。 “那么认为我怎样?”他问。 “你太好,好得近乎完美,”她很坦率。 “但是——你不觉得我和你太相似吗?” “啊!居然碰到一个自视跟我一样高的女人,”他大声笑。“我以为当世只有我一个人呢!” “世界很大,而我们眼光所及之处太少。”她说。 “错了。世界虽大,妈妈视线所到之处却极大,多少人在为我挑女朋友?”他笑。 “选王妃吗?”她不以为然。 “差不多了。”他半开玩笑。 “但是至今仍未找到一个,除了你。” “我?!”她大吃一惊。 “你当然不是妈妈的人选来的,你可以说机缘巧合,自投罗网。” “这是什么意思?”她忍不住笑。 “你看不出吗?妈妈认定了你。”他打趣。 “那倒是很有趣的事,”她全不分怀。 “你以为会怎么样?嗯!” “我以为——”他耸耸肩。 “谁知道呢?至少在目前,我和你还没有通电。” “我只信一见钟情,”她笑。 “一开始就通电的人才有希望。” “我相信日久生情,”他哈哈大笑。 “大概妈妈也这么以为,所以安排我们在一起。” “对着你,我有照镜子的感觉。”她说。 “不要太骄傲,试试看,可能会爱上我的。” “好。我们互相试试。”完全是开玩笑。 “大概安悌把我们生辰八字也算过了,我们俩的下一代,大概 iq最高,惊世骇俗。” “会是外太空来的人。”他笑得前仰后合。 一个黑衣,黑裤,黑帽,黑鞋的人静悄悄的进来,简直无声无息的。 直到来到他们面前。 “咦——表哥,你怎么来了?”怀远意外的站起来。 表哥?!那神秘的黑衣人! 那表哥沉声讲了句什么,姮宜没听到。 “好,我让工人通报。”怀远说。 按铃,工人进来。 “啊!表哥,我给你介绍,林姮宜,妈妈最喜欢的女孩子,”怀远很顽皮似的。“和我一样在教书。” “林小姐。”深沉冷漠,精光四射的眸子在她脸上扫过。 她心中忽然震抖,这个男人 ——似曾相识,她在那儿见过他?自然绝不是第一次相见那夜。 “表哥。”她只能跟着这么叫。 怀远连名都没说,他是个疏忽的人。 黑衣表哥已随工人走进去见宋夫人。 “我这表哥极能干,极出色,他几乎可以拿诺贝尔奖。”他说。 “几乎可以拿,但未拿到。”她说。 “因为没有政治背景。”他说: “你别太天真,现在的奥运会、诺贝尔奖根本渗入了政治。” “那——岂不是可惜?” “天下可惜的事太多了,哪在乎一件?”他笑。 “表哥也在这城市?” “当然不。他常住欧洲,”他说: “他掌管着宋家所有的生意。” 哦!难怪他每半个月来一次,来报告的。但为什么是深夜?又这么神秘? 有人在欧洲替他们打理一切,难怪可以足不出户,越来越富有了。 但是表哥 ——他是怎样的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无怨 二 周末,怀远果然带姮宜到别墅去玩。 那别墅 ——可真象城堡,关上密不通风的厚重铁门,外面恐怕要用大炮攻城才进得去。 “怎么会有这样的房子?”她笑。 “我告诉过你极古老的。” “但是怎能象城堡呢?”她还是笑。 “当年也许为安全。”他淡淡的说: “父亲的身份不同,安全自然最重要。” “宋伯伯做的是什么官?”她忍不住问。 “也只有过比一般大些的官儿吧!”他支吾。 “你们家为何如此富有?简直富可敌国。” “这倒是祖上传下来的,”他提高声音。 “宋家祖先,原是全国最有钱的,叫财神爷。” “是吗?有这样的事?”她很好奇。 “可不可以讲多些给我听?我对近代史很有兴趣。” “我家的历史并不是近代史,”他有点尬尴。 “有一点儿牵连就是。” “能讲吗?” “自然能。有空我慢慢告诉你。”他说。 “今天不能讲?” “今天来打网球的。”他笑。 后园有个极好的网球场,旁边还有个奥运标准的泳池,十分讲究。 “这都是后来加建的。”他解释。 “这么好的地方,没有人住,没有人用岂不可惜?” “我们不是来了吗?”他笑。 网球架什么早已弄好,反正此地一样的有不少工人。 他们坐在太阳伞底下。 “打完网球去看屋子里的布置。”她说。 “很特别。民国初年的布置,祖父留下的。”他说。 “你家的人都很传奇,祖父又是什么人?” “他?!不就是财神爷咯!” “又开玩笑。”她瞪他。 “说真的又当开玩笑,”他摇头。 “反正我家一切皆传奇,又是近代史,你说的。” “的确给我这种感觉。”她笑。 “从爸爸的话里也听出来。” “哦——他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她还是笑。 “但是从小到大,我从他话里感觉出来的。” “他常常讲我们?”他问。眼光很特别。 “我想——以前他和安悌他们是极好的朋友。” 他想了一想,没说下去。 有个穿黑衫裤的女工人推了一车冷饮出来,很周到的服侍他们。 “这别墅现在住着多少人?”怀远突然问。 女工人有点吃惊,但不是立刻回答。 “我们一共六个工人管理别墅,但是——老王的女儿现在也住在这儿,一共七个。” “老王的女儿?”他听不懂。 “少爷,请别生气,我知道这是不应该的,”女工人很害怕的样子。 “我们不该让外人进来,只是——” “我并没有生气。”怀远笑一笑。 “只是什么?” “去年老王老婆死了,他那女儿又非常不听教,老王怕她学坏,只好带在身边 ——” “这是小事,无所谓的,”他笑。 “别墅这么大,我们又不常来。让老王带女儿住吧!” “是。谢谢少爷。”女工人退开一边。 “老王是谁?”桓宜问。 “是老花王,从他上一代开始,帮了我们家七十多年。他四十多岁才结婚,生了个女儿宝贝得不得了,大概宠坏了。” “他今年多少年纪?” “总有六十多岁了吧?”他不肯定。 “他的女儿大概正是危险年华。”她摇头。 “这个城市太小,太挤逼,容易学坏。” “关在这城堡里,想学坏也不行了。”他笑。 然后他们开始打网球,两个人都有不错的水准,可以说是旗鼓相当。 坐下来休息,时,女工人又走前来。 “请问少爷中午想吃什么?” “你说,姮宜。”他望着她。 “随便。我喜欢简单一点的,清淡一点的。”她说。 “但是小姐——”女工人偷看怀远,她已认定了,这位小姐身份不简单。 “中式或西式。” “中国人当然中式。”她笑。 女工人领命而去。 “要不要游一阵水?”怀远问。 “现在下池,岂不是等于洗澡?”她叫。 “那么清的一池水,太浪费了。” 他只淡淡一笑,也没再说什么。 又坐了一阵,他们回到冷气开放的大屋里。 这么舒适的环境,又这么轻松的工作,难怪工人们都忠心耿耿了。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家里的气派,”她说: “这儿——真的好像置身民国初年,不习惯。” “可以发古之悠情啊!” “我的‘古’代应该是唐朝,明朝之类,我喜欢那些朝代的味道。太平盛世有太平盛世的风味,兵慌马乱之时也很浪漫。民国初年或清朝,我不喜欢。” “你大概看了太多历史武侠小说。”他笑起来。 “兵慌马乱之际还有浪漫?” “浪漫是心里的一种感觉,又不是什么行动。”她瞪他一眼。“你总笑我。” “你有一种普通女孩少见的天真。”他说。 “可能出身环境单纯。我其实很独立。” “不是——我的感觉与这些无关,”他想一想。“你看世界都是美好的一面。” “自然也看坏的地方,只是很少机会。” “跟我一样,”他竞叹口气。 “我们环境都太单纯,狭窄,我们被刻意保护。” “我并没有——”她不同意。 “有。或者你不觉得。”他仿佛看得清楚。 “我们是动物园或家中宠物,与野生的那一群不同。” “尤其你,你大概是罕有动物,被特别保护的。” “我是熊猫?”他大笑起来。 一个女孩子混身是汗,穿一条廉价的花布裙,一件几块钱的红色 t恤。高大,苗条,一头的浓发自然被在肩上,脸色古铜,眼中是不驯的光芒。她经过客厅,赤着脚奔进后廊,一副自然,无拘束的样子。 她甚至没有看客厅一眼, “她是谁?”怀远皱着眉问。 他决非不高兴,而是心中有丝震撼,这个充满了原始野性的女孩是谁?她看来才十七、八岁。 “她是老王的女儿梅花。”女工人说。 “梅花?”怀远说。这名字他就这么记下了。 “她一定刚从外面回来,一身是汗,脏得要命。”女工人厌烦的。 “由得她吧!她只不过是个小女孩!”他摇摇头。 “你下去吧!吃中饭时通知我们。” “是。”女工人退出去。 姮宜望着他一阵,仿佛要看到他心中。 “那个叫梅花的女孩子很特别,”她说: “我没想到她是这样的。” “是。”他只简单的回答。 “我对她很有兴趣,不妨请她来聊聊天。”她提议。 “不好吧!人家又不认识我们,”他又微微皱眉。 “也不知道谈不谈得来。” “相请不如偶遇,下次吧!”她很了解他的意思。 他微微一笑,很感激。 然后工人来请他们吃饭。一直没再看见那个叫梅花的女孩子出现。 饭后,姮宜回房休息一下,怀远独自到花园散步。 他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情绪起伏着,如果困在房子里,他会非常不安。 慢慢的走着。虽然中午的阳光灼人,他很能忍耐。 他想再见一次梅花。 也不知为什么,见了那女孩子后他的心就不安,若有所牵,若有所望似的。 他只能出来散步。 他知道。梅花是属于阳光的,她那种女孩只有在阳光下才得到。 游泳池那边有点声音,他循声走过去。 啊!梅花在泳池里,象一条活泼白鲛鱼。 一见到她,他的心就立刻安定了,不止安定,还有说不出的兴奋。 他就默默站在池边望着她。 一个翻身,她看见了他。 “嗨!”她好自然的打招呼,完全不象下人对主人。 “你就是他们说的宋怀远?” “是。我就是宋怀远。”他笑。 “长得不错嘛!”再翻身,她爬上泳池,肆无忌惮的盯着他看。 “不过太文弱了。” 她是那样青春,那样健美,全身充满活力。 用手掠一掠头发,显出她原本十分清秀的小脸。 “你叫梅花?”他问。 “是啊!梅花,好不好听呢?”她仰着头笑,细小整齐的牙齿十分健康。 “很好。担是——为什么叫梅花?”他故意问。他一直在找话题跟她聊天。 “梅花是我国名花啊!”她野性的黑眸闪着光, “老爸大概想我是全国最漂亮的女孩,所以叫梅花。” 老王还有很强的民族意识呢! “你的确很漂亮。”他由衷的。 “是吗?”她自然的转身,天真得令人由心眼儿喜欢。 “你不生气我偷用你的游泳池?” “你每天都可以游。”他说。 “是你说的,不准后悔,”她指着他叫。 “为了游泳,我不知道被老爸骂了多少次。” 不远处,老王气急败坏的奔过来,一脸孔诚惶诚恐状。 “少爷,对不起,是我该死,梅花纵坏了,她又偷用你的游泳池。看在我老头份上,请别责怪。”他说。 “她每天都可以游。”怀远淡淡的。 “泳池是给人游的。” “少爷——”老王愕然。 “听见了吗?老爸。”梅花放肆的哈哈笑。 “宋怀远说以后我每天都可以游。” “梅花,你胆敢直呼少爷名字——”老王骇坏了。 “由她吧!她只是个孩子。”怀远拍拍老王,朝另一边走开。 但是梅花 ——他心中又起了一阵波动。 又是周末。 怀远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虽然他和姮宜都陪着宋夫人,他已失去了平日的安详。 “有事吗?怀远。”宋夫人问。 “没有,当然没有。”怀远下意识的看看表。 宋夫人和姮宜笑一笑,这表示他的确有事。 “有事你就走吧!不必陪我们。”宋夫人笑。 怀远把视线移到姮宜身上。 “我们去别墅打网球,如何?”他问。 “我没有问题,你决定。”她说。 她并不很喜欢那古老的别墅,她不习惯那些民国初年的布置,和她格格不入。 “去吧!”宋夫人鼓励。 “这就去。”怀远站起来。 “越来越觉得我缺乏运动,我是太文弱了一点。” 姮宜跟着站起来,像个柔顺的小妻子。 宋夫人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笑得很满意。 还是怀远开车,他看来略有兴奋。 “其实家里也有个网球场。”桓宜说。 “不想吵着妈妈,她爱静。”很好的理由。 “家里已经太静了,”她说: “有时我在房间里,会突然觉得整个屋子只有我一个人。” “你怕?” “倒不是怕,感觉很特别。” “寂寞?”他再问。 “大概有一点点,”她不否认。 “以前在美国虽然只有我和父亲,但很有联系,我知道他一定在家。” “其实我们都整日在家。”他说: “会不会我们之间缺少——沟通?” 她看他一眼,不觉得和他该有什么沟通,她只是他家的客人。 “没有那么严重。”她笑了。 “听说你还保持着学校给你的宿舍。”他问。 “是。这是我应有的权利。” “为什么呢?想随时搬出去?” “那倒没有。”她仰着头笑,露出饱满精致的额头。 “也许美国住惯了,权利对我很重要。” “可是你本人并不美国化。”他说。 “因为我住在你家,依你家的情形,习惯起居。”她耸耸肩。 “那是说现在的你并不是你?”他很敏感。 “换句话说,你失去自我?” “你总是把事情严重化了,”她摇头。 “安悌听见是不是会不高兴?” “那是另一回事,你的感受比较重要。”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说。 “如果你不愿意再住在我们家,你可以搬出去,”他正色说:“你有自由。” “谢谢你。”她淡淡的。 “有这需要时我会搬。” 汽车继续前行。 “你的个性是否倔强?”他问。 “没有真正探讨过,”她说: “我生长环境单纯,没有机会让我发展个性。” “父亲很依你?” “我是独女。”她笑。 两人之间似乎只有这些空泛的话谈,并不热烈。 “你呢?”过了一阵她问。 “我?文弱书生。”他奖。 “什么时候想起这几个字的?”她也笑。 “我对你并没有这种感觉。” “记不记得别墅里那个梅花?她说的。”他淡淡的。 “哦!那个又漂亮又不驯的女孩子。” “她说真话,而且是对我第一印象,比较真。” “你对这几个字耿耿于怀?”她望着他。 “当然不是。”他淡淡的笑。 “既然别人有这印象,我自小又不喜欢做文弱书生,就增加运动啦!” “以后每天起床我们可以在花园里跑步。” “好。每星期我还是喜欢来游水,打网球。”他说: “正如你所说,困在屋子里很寂寞。” “困在屋子里?我可没这么说。”她叫。 “你觉得在外面单独生活会怎样?”他好奇的。 “我也可以申请一层宿舍。” “安悌会怎么说?”她立刻想到宋夫人。 “她一定不同意,”他想也不想。 “她认为我离开家门就会吃苦。” “如果我是你,就出去证明给她看。” 他好奇的望她一眼,似乎被鼓励了。 “我真要好好考虑这问题。”他说。 “我没有鼓励你。”她笑。 “我只是努力在摆脱文弱两个字。”他也笑。 别墅的大铁门为他们开了,真是好象进入城堡一样,只少了一条护城河。 佣人们列队欢迎他们,象上次一样。 “有没有检阅仪仗队的感觉?”她打趣。 他没出声,脸色有点改变。 一直到屋子里面,没见到梅花,连老王都不在。 “你喜不喜欢古旧字画?”他突然问。 “喜欢,但不很懂。” “可以去书房看,还有藏书室。”他指一指。 “祖父的珍藏很多。” “放在这种地方不怕遗失?”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他眨眨跟笑。 立刻有佣人送上茶啦,点心啦。 “知道我们来?”他问。 “是。管家打过电话来。”佣人恭身回答。 “等会儿我们要游水,让他们预备。”他说。 “哎——要不要重新换水?”佣人问。“早上——早上梅花在池里游过。” “不必,太费时。”他挥一挥手。 “这屋子里的人仿佛对那个小梅花没有办法,她象个小霸王。”她笑。 “是吧!她只是个孩子。”他不置可否。 “你先去游泳吧!我想休息一阵,大概昨夜没睡好,头有点昏。” “我陪你。”他很体贴。或者这只是教养。 “不必。又不是外人。”她笑。 “快去争取太阳,我好一点时立刻找你。” 他只考虑了一秒钟,就同意了。 “你想参观或休息,自己选择。”他说: “当这儿是你自己的家。” 她不出声,只是笑。 事实上,她又怎会当这儿是自己的家呢?她不是那种人,她和宋家没有关系。 她想上楼休息,梅花经手轻脚,笑眯眯的进来。 “喂!你就是宋怀远的未来老婆?”梅花望着她笑。 “我叫林姮宜,不是宋怀远的未来老婆,你弄错了。”姮宜温和的说。 “但是他们大家都说你是未来女主人。”梅花不信。 “不会。该相信我的话。” “但是你和宋怀远看来很象,很配的样子。”小女孩有她的固执。 “相象并不一定是相配,我和他最多象兄妹。” “我担心你做了女主人不准我游水。”梅花伸伸舌头,迳自坐了下来。 她是完全无拘束的。 “放心。永远不会有这种事发生。而且你这么美的女孩子,大家都喜欢你。” “喜欢我有什么用,要我自己喜欢才行。”梅花做一个奇怪的表情。 “你有性格。”姮宜笑。 “我野,我没有教养,我是丫头,”她又扮个鬼脸。 “爸爸说的,永远登不了台面。” “老王跟你开玩笑的。”桓宜耐着性子。 “那个宋怀远呢?”梅花四处张望。 “他去游水了。” “哇!好在我没去,”梅花拍拍自己黑得发亮的皮肤。 “否则不是碰个正着。” “不要担心他,他是很好的人。” “他是文弱书生。”梅花笑。 哦!原来这四个字是梅花说的。 “你怎么不去游水?怕白皮肤变黑?”梅花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充满好奇。 “不是。我想先休息,等一会儿去。” “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梅花的黑眸亮晶晶。 “好。”姮宜不想使她失望。 “我去换泳衣,然后来找你。”她一溜烟跑了。 姮宜才换好泳衣,梅花已站在房门口了,她动作真快,鲜红色的泳衣一看就知道是廉价货,但穿在她身上。配着她深棕色的皮肤,却一样的耀限。 “哇!你的泳衣真漂亮,外国货吗?”梅花 “啧啧”赞叹。“今年最流行的样子呢!” “你喜欢下次给你带一件来。” “真的,真的?说话不能赖,真的?”梅花雀跃着。眼睛射出极美丽的光彩。 “当然真的。”姮宜微笑,好天真,好容易满足的孩子。 “你要什么颜色?” “红色,好不好?” “好。我们一言为定。”姮宜开心的。 她是真心喜欢这直爽,天真,纯朴的女孩子。她的不驯,她的不羁其实只是她美态的一部份。 “你是好人,姐姐。”梅花也懂方寸的。 “不象宋怀远高高在上,永远是少爷,别人都要对他低头似的。” “怀远本身不是这样的人,”姮宜解释。 “他人很好,很和善。只是他的环境如此,不能怪他。” “你说他是好人就算好人吧!”梅花说话完全不经大脑。 姮宜微笑,没表示自己意见。 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特色,她无意改变人,当然,她也不会让任何人改变她。 泳池边,怀远坐在太阳伞下,好象还没有下过水,看见姮宜和梅花手挽手而来,他好惊讶。 “你们——你们——” “梅花约我来游水,”姮宜淡淡的。 “欢不欢迎?” 怀远站起来,竟红着脸,呐呐不能成言。 “当然——欢迎。”他对梅花点点头,转身跳入池。 他竟怕羞了,是不是? “我们也游。”梅花拖着姮宜跳下水池。天真的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对吧! 星期天,姮宜主动的要去别墅。 “真要去?”怀远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我只是提议,去不去由你。”姮宜顽皮的。 “你——你可别误会,”他的脸又红了。 “我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我又误会了什么?”姮宜不放过他。 “今天我们不去,免得被你笑。”怀远也会孩子气。 “看你,小心眼儿。”姮宜白他一眼。 两个人始终象兄妹一样,和谐,亲密,但不是爱情,他们都很明白这一点。 其实正如梅花所说,他们象极,也配极,为什么没有发生爱情呢?谁知道。 “那——吃完午饭去?”他妥协。 “当然。我答应了梅花送她泳衣,另外还给她买了两套运动衫。” “你们竟那么谈得来?”他惊讶。 “她只是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她说: “外表上她成熟,年龄十八也不算太小,只是——她思想单纯些,也许长久住在乡下的缘故。” “也许是天生。”他加一句。 “讽刺她吗?” “真话。老王过世的太太我也见过,个性、言谈就象梅花。你读过遗传学吗?” “那么冷门的功课,没有。”她说。 “她完全可能遗传了母亲的因子。”他笑。 “别讲遗传学了,要去就准备。”她站起来。 就在这时,黑衣人 ——不,表哥从大门匆匆而入。 这回看清楚了,他长得极好看,是个正派的精明男人,但是他脸带病容。 “表哥,你——不舒服?”怀远迎上去。 姮宜也好奇的迎上去 ——她对这神秘表哥始终有一份好奇心,而且很强烈的。 “我——见姨妈。”他冷淡得软弱的说。 “你先坐下等一等,休息一下,我叫人通报。”怀远不由分说的让他坐下。 姮宜立刻吩咐工人通报。 “你坐飞机赶来?不舒服迟两天没关系。”怀远说。 “不碍事,老毛病。”表哥低声说。 “老毛病——不是根治了吗?”怀远诧异。 不知表哥低声讲了句什么,姮宜听不见。 工人匆忙出来。 “夫人请表少爷去书房。” 表哥立刻撑起身子,大步朝书房走去。 他完全不顾自己的病? 姮宜皱眉。这人 ——不必在宋夫人面前象只忠心的狗一样,他该有自己。 “表哥是妈妈姐姐的儿子。”怀远说。 “他很忠心。”姮宜冲口而出。 她是忍不住任何话的。 “忠心?!不,不能用这个字眼,他是我们宋家的一份子。”怀远说。 “尽忠家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姮宜冷冷的笑。 “有点——奴才相。他又不姓宋。” “你——怎能这么说?”怀远睁大了眼睛。 “你好象看不起他,其实——他尽忠职守。” “大家姓宋,你为什么不必尽忠职守?”她反问。 “我——我只是读书人,不懂生意。”他理直气壮。 “忘了你是哈佛工商管理的?”姮宜笑了。 “教书其实很委屈你。” 怀远想一想,眼中渐渐凝聚了疑团。 “表哥是我的早期校友。”他说: “他也是读书人。” “是不是?母亲偏心儿子。”她笑。 “不——”他挣扎着。“表哥是个商业奇才,我不是,这与读书没关系。” “或者是吧!”姮宜看一看走廊。 “他甚至抱病工作?” “他坐我们自己的飞机,十一个座位的喷射机。”他说:“机上有医生、护士。” 她呆怔半晌。她从来没想过宋家会富有到如此这般。不是小型飞机,象美国国内私人飞短途的。他们的是飞长途吹射机。 “工业界的顶尖人物都这样分秒必争?”她问。 “应该是。一分钟之后价位可能高几个或低几个,何况我们的生意不止价位这么简单。”他说。 “那是什么?制造军火库?” “你真会开玩笑。”他住口不说。 走廊上还是一片沉寂,表哥还在书房里没出来。 “你进过书房吗?”她忽然问。 “自然进去过,为什么问?” “很好奇。书房里有着什么?” “有着什么?”他叫起来。 “当然是书、书台、书柜,你以为还有什么?” “不知道。”她笑。“我想至少有部巨型电脑,好控制全世界的生意。” “你把妈妈想成怎样的人?”他也笑。 “妈妈在书房看书,习画,弹古筝,你想到哪儿去了?” “我没有想过安悌,只是表哥令我好奇。”她说; “啊——表哥,”他压低了声音,怕被人听到似的。 “表哥对人冷淡是有原因的。以前他有个女朋友,外号哈佛才女,他们感情极好。就在要结婚那年,她意外丧生。” “真的?”她睁大了眼睛。 “是。她撞车,但不是她的错,另一部车撞她,跌下山崖。”他说:“表哥以前热情爽朗,从此变了一个人。” “他仍独身?” “哪有当年那样出色的未婚妻?世界凡脂俗粉很难入他眼了。”他说。 “夸张。我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了不起。”她不以为然。 “外表当然看不出,要和他深谈,看他工作。” “怎么深淡?我甚至不知他的名字。”她笑。 “他叫宋怀中。”他说。 “你的阿姨也嫁姓宋的?这么巧?”她问。 “当然不是。表哥过继给妈妈,大阿姨另外嫁了。”他下意识的望望走廊。“别说他了,好不好?” 又过了一阵,那表哥宋怀中始终没出来。 “要不要去看看安悌需要帮助吗?”她问。 “不必。书房不止一个门,说不定表哥早走了。”他说。 “哦——”她拖长了声音,掩饰内心的失望 ——失望?!她为什么失望?“我觉得宋怀中这名字不衬他。” “下次你可以自己问他原名。”他笑她稚气。 “名字有什么衬与不衬呢?” “走吧!我们不是要去别墅吗?”她大声说。 “哦!被表哥这么一掠,几乎忘了这件事。”他得高兴。 “我等你换衣服。” “不换了,拿了梅花的东西就走。” 宋夫人从书房走了出来。 “要出去?”她和蔼的问。 “表哥呢?”怀远问。 “他不舒服,我让他上楼休息。”宋夫人淡淡的说: “他会在这儿住几天。” “真的?太好了,可以和表哥长谈一次了。” 姮宜只是笑,心中却也颇高兴。 “要去就早去,”宋夫人指指窗外。 “可能会下雨,天色并不正常。” 他们俩也伸头望一望,果然,天边有黑压压的云。 “城外一定已经下雨了。”姮宜说。 “也许是。”宋夫人说: “改天去吧!怀中晚上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 怀远看看姮宜,明显的有失望的表情, “去别墅看看字画古董,也不必游泳了。”她是很善解人意的。 “也好。上次你说过想看的。”他又兴奋起来。 “那么早去早回。”宋夫人安详的坐下来。 “我等你们晚饭,不要迟到。” “好。不会迟到。”他开心得象个孩子。 姮宜上楼拿梅花的东西,他就陪着母亲坐。 “表哥什么事赶得匆忙?”他问。 “没什么事。”宋夫人永远淡淡、安详,世。界上大概没有任何事令她情绪起变动。 “我看他的病并不轻。” “医生就来替他看了,”宋夫人有条不紊的。 “我让他在此地休养,好有人照顾。” “表哥在欧洲太忙了,为什么不要我去帮他?”他说。 宋夫人有些变脸,瞪他一阵又摇摇头。 “那些生意你碰都没碰过,你能做吗?” “我可以跟表哥学,”他说: “自己家里的生意,我至少可以帮一点忙。” “你还是教书吧!”她淡淡的。 “你的个性不适合冲锋陷阵,尔虞我诈的商场。” “但是表哥——” “你放心。宋家的事我有分数,”宋太人严厉一点。 “只要我在一天,也是由我主持。” “是,当然,妈妈。”怀远不敢再说。根深蒂固的,他不敢顶撞母亲,哪怕明知自己是对的。 姮宜下来,手上多了一个小提包。 “我们可以走吗?现在。”她斯文的问。 “当然。”宋夫人又恢复了笑脸。 “有你陪着怀远,到哪儿去我都放心。” 姮宜皱眉,这误会越来越深了。 上了车,离开宋家巨厦,怀远才透了口气。 “怎么了?失去了刚才的笑容。”她问。 “刚才讲错话,顶撞了妈妈。”他很懊恼。 “哪一个做子女不会讲错话呢?别担心,安悌不会放在心里的。”她说。 “我担心妈妈不高兴。”他说: “从小——我不能犯错,否则她会很久都不开心。” “刚才她笑得很好。” “那是因为你。你是客人,而且她喜欢你。”他摇摇头。 “我现在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你讲错了什么?”她问。这么严重? “我想妈妈让我去帮表哥。”他说。 “这很好啊!外面的世界很大,值得出去看看,”她说:“你关在屋子里太久了。” “妈妈不同意,看来很生气。” “别担心,有机会我替你讲。”她笑。 “啊!是,她喜欢你,她会听你的。” “也不一定。我帮你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很好,值得去做。” “你真觉得我困得太久?” “你的文弱就是这么困出来的吧?”她笑。 是吧!是这样的吧! 晚餐桌上,气氛融洽、和谐,并没因为有个陌生的病人宋怀中而特别。 宋夫人对怀远、怀中表面上是完全一样的,她对怀中也严厉中透着慈爱。 怀中的病容未减,但他勉力支持。 “下午医生来过了吧?”怀远问。 对表哥,他是十分真诚敬仰的。 “是。只是老毛病。”怀中声音很低沉,要很用心才能听得到。 他总说老毛病,但老毛病是什么? “不碍事的,”宋夫人淡淡的说: “医生说休息几天就会好,怀中在这儿住一星期。” “表哥,从来没在此地停留达这么久。”怀远天真的。 “我只休息三天就够了。”怀中说: “太多事等我回去处理。其实三天也不必要。” “听话,就一星期。”宋夫人语气不强,但她的声音是肯定的,任何人不能反对。 “是。”怀中果然说。 姮宜暗暗叹口气。这么好的外表,这么好的学问,为什么真要弄得自己象一条忠心的狗? 她一直沉默着,很不以为然的不出声。 这宋怀中,明明病着,吃晚餐也穿黑西装,一如去开董事会。唯一不同的是,他脱了帽子。 他有一头浓密黑发,修剪得十分好看。他的指甲也整齐清洁。还有他的浓眉 ——虽然没有表情,姮宜也觉得它们郁结着。 或许是因为他那段往事?那哈佛才女? “今夜你太沉默了,姮宜。”宋夫人忽然说。 “是啊!餐桌上有两个沉默的人就嫌太多了些。”怀远也打趣着说。 从别墅回来,他一直情绪高涨。 姮宜微笑一下,感觉到宋怀中冷利的眼光扫过脸上。 这徒有外表与学问的人,她不看他。 “那么我说——我很喜欢别墅里的梅花。”她把语题扯得好远,好远。 “梅花?!”宋夫人意外, “别墅里种了梅花?” “梅花是老王的女儿,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很爽直可爱。”她连忙作解释。 怀远眼中动人的光芒因梅花两个字而闪。 “老王的女儿,”宋夫人点点头。 “我记得她,前几年见到她,她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女孩。” “现在也是小孩子,很天真。”怀远说。 宋夫人看他一眼,他立即喋声。 “你不是说要跟表哥长谈吗?”夫人问。 “是——等表哥病好些,反正还有一星期。”怀远笑。 “随时欢迎你到我房里来。”怀中说。 “你住哪一间?”怀远问。 这巨厦里,有十多间客房。 “白室。”他答。 白室?姮宜想。那倒和他的一身黑很相衬。 “那不是在姮宜对面?”怀远天真的。 “不知道。”怀中又看姮宜一眼。 她还是望着面前的碗碟。她不喜欢这么没有骨气的人。 “姮宜,还没有介绍过吧?”夫人指一指姮宜。 “怀中,姮宜是我们宋家世交的女儿,她父亲以前是我在美国念书时的同学。姮宜是非常优秀的女孩子。” 姮宜不得不把视线移向他。 只觉他眼中有冷电般的光芒,仿佛能灼人,又能射穿人心底。 “宋先生。”她很生疏的叫。 “叫表哥,”怀远十分孩子气,尤其在母亲面前。 “怎么能叫宋先生这么陌生呢?” “表哥。”姮宜收回视线。 刚开始她是跟着怀远叫表哥的,那时还不知他为人,现在,她叫得不情不愿。 怀中却没有出声。低着头吃自己的食物。 “怀中是个坚强果敢的人,他管宋家的生意我最放心,”夫人微笑,缓缓的说:“怀远却不同,他性格内向,比较适合教书,所以我让他留在我身边。” “听说站在商界顶峰的人物不但要坚强果敢,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还要冷酷、绝情,是不是?”姮宜说。 “你在说动物吗?”宋夫人笑,也不责怪她。 “人始终是有人性的,尤其是怀中——他是个好孩子。” 怀中的面色有些微改变,却沉默着不表示意见。 “我不是说人性,我不懂商场的事,”姮宜是有些故意吧? “但是若不择手段,阴险毒辣,怎赚到那些大鳄们的钱呢?美国是这么传说的。” “是电视片集夸张了吧?”宋夫人还是温温和和的。 “我们的生意怎么会——” “的确是。”怀中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夫人的话。 “我们要看对手是什么人,然后想办法打倒他。这也许就是你说的冷酷绝情,阴险毒辣。” “我不是说你,表哥,”姮宜反而不好意思了,她针对得他太明显。 “请勿误会。” 他不出声。她却看见他嘴角一抹冷笑。 这冷笑代表什么?她幼稚?她不懂事? “等一会儿你们要做什么?”宋夫人岔开他们的话。 “没事。表哥有空,可指点一盘围棋。”怀远兴致很好。 “可以。睡太多我会受不了。”怀中淡淡的。 “你呢?姮宜。”怀远问。 “我不是高手,所以不如藏拙。”她笑。 “明天早晨有课,我想早些休息。” 怀中的视线又射过来,又冷又利。他对她已记了仇吧?她只不过说了几句话 ——小人就是这样子。 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心中所想,脸上马上表露出来,虽然不强烈,任谁也看得出来。 她看不起怀中。 晚餐后,他们陪宋夫人看了一阵电视,又吃了水果,姮宜就退上楼。 她站在卧室门口望了望对面的白室,那宋怀中就住在里面。 似乎他很愿意人们就叫他宋怀中,姓宋是不是威一点?了不起一点? 怀中这两个字不配他的人,怀中,光明正大,坦坦荡荡,但他 ——冷漠阴沉,城府又深,该是另外一个名字。 他原来叫什么呢?她很好奇。 躺在床上,并无睡意,虽然明天有早课,脑子还是乱七八糟的思想。 住在宋家她一直平静,就是这个不姓宋又叫来怀中的人扰乱了她。 她对他又有点鄙视却又充满了好奇。 他听宋夫人说话总是点头称是,是。是。虽然怀远也常常说是,但怀远是儿子,身份不同,听母亲话理所当然。宋怀中算什么?奴才! 想到奴才,她笑起来。就是奴才。 夜已深,她仍然睁大眼睛望天花扳。她不能在此时看书,否则她会通宵睡不着。 外面万籁俱寂,整个屋子的,人都休息了吧?或者 ——她下楼喝杯热牛奶。 房门外一片寂静,她下意识的望望白室,那家伙已经休息了吧!他在生病呢! 反正也碰不到人,她只穿晨楼,在厨房里找瓶牛奶喝了,休息一分钟,上楼吧! 虽然走廊通道的灯都亮着,她还是觉得有点怕,这毕竟是个太大的房屋。 经过客厅预备上楼,猛然看见一个黑影坐在那儿,她大吃一惊,是鬼是贼?总不可能有人半夜还坐在这儿。 下意识退后一步,撞到楼梯边的巨形植物,发出声音。 “谁?!”低沉而模糊的声音。 啊!居然是宋怀中。他坐在那儿做什么? 为了不示弱,她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她是想告诉他,她没有被他吓倒。 他一直用视线迎着她过来,那种冷法,简直可以令人遍体生寒。 他们都感觉到,对互相问都没有好感。 两个都是骄傲的人,互瞪了半天,谁也不先出声。 她慢慢坐下来,摆明了是挑战。 而且 ——她看到他眼中也有不屑,对她的不屑。 “生病还不休息?”她终于忍耐不住。 “病是与生俱来,休不休息都一样。”他的声音好冷,仿佛不是活生生的人说的。 “那为什么不马上回欧洲?”她扬一扬头。 “我自己决定自己的事。” “怕不是吧!安悌决定每一个姓宋人的事。”她冷笑。 “你以为是吗?”他眸中光芒一闪。 “是。除非那人不姓宋,否则都归她管。” “你——”他被气坏了。这女孩为什么针对着他。 “我说错了吗?”她笑。 他吸一口气,重振旗鼓吧! “你是被安排做怀远配偶的女人?”他问。嘲讽,不屑的意味更深。 “讲话请尊重些。”她大怒。 “难道我讲得不对?”他嘴角沁出淡淡笑意。 这人 ——居然也会笑?他那刀锋雕出来的脸。 “对不对你日后定然知道。”她愤然站立。 “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刻薄的人。” “可惜,我们处于相同的屋檐下。”他说。 “那并不表示什么,”她挥一挥手。 “没有人能安排我,我就是我。” 他又冷冷的牵扯嘴角,似真似幻的冷笑着。仿佛在问: “真的吗?” 她再也不看他,拂袖而去。 这样 ——这样卑劣的男人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宋夫人怎能把全盘生意交到他手上? 难道他居然能瞒倒精明绝伦的宋夫人。 辗转着再也不能入睡,直到天色大亮起来。 是不能受这样的轻视和误解,什么被安排的怀远配偶?相处于同一屋檐下?她不能忍受这样的语句,她也不要再见那卑劣的人。 从床上跳起来,把所有的衣物塞进皮箱。反正来到行李不多,她又不注重衣着,很容易就清理好,趁所有入还没有起床时,她开车离开。 她回到学校给她的宿舍里。 那只是层千呎的楼宇,比起宋家是天壤之别,对她来说却足够了。 现成的家私,现成的一切,她搬进来,就已经是一个现。成的家了。 感觉上很好,也自由得多。但 ——这么冲动的离开,只为宋怀中的几句话?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无怨 三 怀远的汽车是追着姮宜来的。 “终是要被你捉到,”她不介意的笑。 “从早晨就开始想避开你,你难道不知道?” “妈妈发脾气了,她说是我得罪了你。”他苦看脸。 “到我楼上坐着谈。”她潇洒的转身。 她和住在宋家时不同了,才离开半天,她就变了好多,在宋家她一直很小心,很含蓄。 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她? 坐在她的客厅,他立刻说: “妈妈请你搬回去。” “怎么知道我搬出来?” “整理房间的工人说你的行李全不见了。”他急切的。 “到底为了什么事?” “你不觉得我这样很自由自在吗?” “的确是。但——请别违背妈妈的话。我不知道在哪儿得罪了你。”他不安的。 “怎么会呢?我们情如兄妹,”她只是笑。 “帮我在安悌面前美言几句。” “我一点办法都没有,除非你跟我回去。” “那儿只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我知道。可是妈妈的脾气——”他皱眉。 “昨天你完全没提起这件事。” “早晨起来,阳光很好,心情开朗,于是有了突来的灵感。”她笑。 “你的个性是这样潇洒的。”他好靛慕。 “我只是自由惯了。” “真的不肯跟我回去?”他望着她。 “我会常常去探你们,也会常去吃餐饭,陪陪安悌看电视,”她慢慢说:“我想自己住宿舍。” “没有其它的原因?” 她想起宋怀中,立刻摇头,总不能说他! “只能说心血来潮。”她做出很愉快的样子。其实她好想知道当怀中晓得她离开后的反应。 但是 ——为什么在意他的反应呢?那卑劣的人。 “害苦了我。”他叹口气。 “妈妈不会原谅我,一定又生很久的气。而我 ——以后谁陪我打网球?游水?” “你总要找个伴的。” “可是我挑剔。” “训练梅花,她是极好的运动人材。”她提议。 “这——” “这什么?身份,地位悬殊?不配?” “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只是 ——” “我陪你一起训练,”她明白他的心意。 “以后我总还是陪你去别墅。” “真的?”他眼中发出光芒。 他其实决不在意她搬不搬回去,她看得出来,他担心的只是再没机会,藉口去别墅见梅花。 “我们君子协定。”她拍拍他。 “回去吧!我这儿还需要整理,我会忙几天。” “我该怎么回答妈妈?”他问。 “随你怎么说,把责任全推在我身上好了。”她笑。 “你说得轻松,回去受罪的却是我。” “希望在前面,很快就是周末。” “你——别在妈妈面前提这事,她会不高兴。”他脸红,变得忸怩。 “什么事?梅花?一言为定!”她会心的笑。 “但是梅花——有什么见不得人?” “不是这些,是——是——”他又说不出所以然。 “算了。快走吧!等会儿我还得找超级市场去买菜,买日用品呢!” “这么麻烦,还不如跟我回去。”他说。 “麻烦?”她愉快的。“这就是生活。在你家我觉得日子过得空虚,真话。” “真羡慕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摇头。 “你可以考虑一下,爱母亲,但不必连个性都不要,这很不划算。”她说。 他想一想,挥挥手就走了。 半小时后,她还没把衣服全挂好,电话铃响了。 “姮宜,妈妈请你立刻回来一趟。”怀远说。 “我正在整理屋子——明天如何?” “不行,妈妈已经在生气了。”怀远低声下气的。 “表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硬要明天走。” 宋花中要明天走?那表示什么? 突然间,她心意就转变了。 “好。半小时后我赶到,只是我一个人来。”她说。 “当然一个人,你还想带很多人吗?” “我的意思是不带回行李。”她笑。 “人先出现就行了,否则我今夜伯不能睡觉。” “没那么严重吧!” 放下电话,拍拍裙子,也不化妆就出门。 宋家那条路是走惯走熟的,今天仿佛特别短,一下子就到了。 她被怀远带到书房 ——啊!她很好奇的书房。 “进去吧!妈妈在等你。” “你呢?” “她只见你一个人。”他退开。 敲敲门,她就迈了进去。 正如怀远说的,这只是一般的书房,只是比较精致些,讲究些,伴着数量极多的书籍及古董。 宋夫人坐在一张软椅里,她身边坐着怀中。 “安悌,你要见我?”她不看怀中。 “你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响的搬走呢?”宋夫人面有悻色。 “是安悌对你不好?” 姮宜感觉到怀中的视线在她身上,她漠然不以为意。 “我心血来潮,真的,”她微笑。 “突然就想到宿舍住一阵,但我会常常回来陪您。” “在外面会吃苦,最简单的,谁照顾你三餐?谁替你洗熨衣服?” “我自己会做。以前在美国时也自己做,”她笑。 “那时还得替爸爸做。” “在香港不许你这样,有我在。”宋夫人认真的。 “我知道你的好意,安悌。可是宠坏了我,我以后就变成什么也不会做的废人了!” “有人是动手的,有人只动脑,”宋夫人不以为然。 “象你,怀远,怀中就该是后者。” “我不同他们,我是女孩子。”她还是笑。面对宋夫人,她一样大方愉快的侃侃而谈。 “在宋家,男女有什么不同?”宋夫人说。 “可是——我并不姓宋啊!”姮宜叫。 不只宋夫人有些变脸,还有怀中。那不该讲的话,姮宜却讲了出来。 “你这孩子——”宋夫人居然没有发脾气,只是难堪。 “你——在外面总是不行,我不放心。” 怀中仿佛很意外,好象从来没听过宋夫人说这句话。也没有什么特别啊!她说:“我不放心!”只是这么四个字,普通的关怀话而己! “我很能照顾自己,请相信我,”姮宜立刻说: “宿舍近学校,我方便很多。” “怀远去接你就不方便了!”夫人固执得象孩子。 “我希望你们多些时间在一起。” “我们在学校天天见面。”她笑。 “而且我会常常来,也陪怀远去别墅打网球。” “你真不肯搬回来?”宋夫人盯着她。 “在完全没有原因的情形下?” 姮宜要费了好大的努力才制止自己不望怀中,但 ——她强烈的感觉到,他似乎又在不屑的冷笑。 她心中有气,语气自然变得硬了。 “是。让我在外面住一阵,好不好?” “你已经决定了,何必再问我?”宋夫人真的不高兴了。 “请你原谅。”她吸—口气。 “你并不介意我原谅与否,是不是?”宋夫人问。 “我自然介意,你是父亲最好的朋友。”她答得很好。 “在此地,你就可以代表父亲。” “那么——我说,每一分钟都希望你搬回来。” “我考虑。”她只能这么说。 怀中在旁边一直不出声,又不走,令人窘迫。 “其实——姮宜,我并不真了解你,是不是?”宋夫人颇感叹。“在我面前,并不是真正的你。” “我并不是故意隐藏自己,而是你有强大的力量,让我在你面前必须循你的轨道,依你的意思做,真是这样,安悌。” “我明白了。”宋夫人终了展开笑脸。 “很多人都跟我说过类似的话,我不信,因为我并不强迫任何人。你说,我知道是真的,你没有理由骗我。” “你真的有令众人臣服的威严,真的。”她强调。 “一个女人如此,是好或是不好?”宋夫人说得有些感叹。 “难道我还能当皇帝?” 当皇帝?姮宜怔怔的望着她,她是这么说的吗? 沉默了几分钟,各人都在想自己的事。 “那么你呢?怀中,为什么一定要明天走?”宋夫人把脸转向他。 “病好了,我不想浪费时间。”怀中语气肯定。 “我知道这几天没有大事。”宋夫人轻描淡写。 “我认为工作比较重要。” “多住几天,算是——陪陪我。”她有些不耐烦了。 一连两个人都违反她的意思,她的耐性就快受不了。 “我愿意陪你,只是——”他停了一停。 “我责任重大,不能有所闪失。” “没有人会怪你。” “我会怪自己。”他沉下眼帘。 宋夫人思索半晌,终于点头,颇为落寞。 “你们俩都不肯跟着我,只有怀远一个听话,”她叹口气:“我大概真正老了。” 他们下意识的望一下,忽然又想起互相间的矛盾,立刻又避开。 “阿姨让侄儿做任何事,侄儿万死不辞。”他说。 “我不要你万死不辞,一个老太婆还有什么大作为呢?我只想个个孩子听话。” “我会听阿姨话。”他又说。 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下去,书房里没开灯,也没有要开的意思。三个人又都沉默着,气氛非常特别。仿佛格格不入,又仿佛十分融洽。 姮宜心中对怀中的敌意渐渐淡了,淡了 —— “我们出去吧!就吃晚饭了。”宋夫人站起来。 姮宜的视线掠过怀中,他仿佛视若无睹,大步而行。淡了的敌意又加浓,加深。 他们俩始终不能成为朋友。 “姮宜,你可知道你来后解了我多少寂寞。”宋夫人转头。 姮宜呆住了,她真解了宋夫人寂寞? 晚餐桌上,没有再见到宋怀中。 宋夫人不再提姮宜搬出去的事,一如往常,神色仿佛更慈祥些。 姮宜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挂念怀中,或者 ——两个人曾经针锋相对过吧?就算是敌人,也需要一个强劲些的对手才好。 当然,她也不便问。 “你没听过我弹古筝吧?”宋夫人微笑。 “等会儿我弹一阵你听听。” “那太好了。”姮宜的开心是直接的。 “我喜欢听听《渔歌唱晚》还有——哎《高山流水》。” “我弹一首古曲《广陵散》,我喜欢古曲。”宋夫人说。 “这——我就不懂了。”姮宜失笑。 “有一次在美国听见一位台湾去的留学生弹过那两曲,很喜欢,我请人替我买了盒录音带,我很孤陋寡闻。” “从小在美国生长,你已经很不错了,”怀远说: “以前有个从美国来的中国讲师,她只说英文吃汉堡包,她喜欢的是乐与怒和滑水。” “那也是应该的,从小她生长在那种环境,”姮宜说: “爸爸却坚持我们要中国化,吃中菜,讲中文,读汉书,我们用的家具都是红木的。” “很大,很齐全的一套雕花的,是不是?”宋夫人说: “书房里那张书台的雕花踏脚板可以拆下来,雕的是细致的兰花纹,对不对?” “安悌见过那套家具?”姮宜很惊喜。 “爸爸说是当年上海最出名的一位师父雕的,有一百年历史了。” “谁说不是?”宋夫人淡淡的笑。眼中一霎那的神采已闪过,复归平静。 “其实美国并不适合用红木或酸枝木家具,天气太干燥了,容易裂。爸爸很小心的保养,他令室内湿度保持一定的标准。” “哦——怎么做?”怀远感兴趣。 “有自动喷雾设备。”姮宜笑。 “其实红木家具太硬了,并不舒服。”怀远说。 “但是它代表中国。”姮宜立刻说: “我们的人已远离,至少,保持中国读书人的风格。” “难怪你一点也不洋化。” “要洋化还不容易?要保持中国才难。”姮宜舒服的靠在那儿。 “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头。” “怎么回事?”怀远问。 “不许我跟外国小朋友一起玩,不许学她们的生活方式,所以我一直很独立。” “难道不寂寞?” “寂寞的时候看书,中文书、古书、诗、词、歌赋,”她笑。“可是我太笨,并没有把中文学好。” “已经很够了,我相信你的程度比一般香港人中文好。”怀远说。 姮宜但笑不语。 一直很感兴趣听着的宋夫人却笑了。 “那你也太把姮宜看低了,我相信她至少可以教中文。”她很了解的。 “啊!对不起,”怀远红起脸来。 “我自己的中国文学学不好,所以把你也想低了。” “你是真的不行,姮宜怎么同呢?她书香门第,父亲更是出名的汉学家。” “对不起,对不起,”怀远孩子气的直赔不是。 “有时我往往把你想成兄妹,觉得我们应该是一样的——” “你们怎么会是兄妹?”宋夫人皱起眉头。 “怀远这孩子就是口无遮拦,胸无城府。” “所以我只能当教授,不能做生意。”怀远说笑。他是顺着母亲的口气说。 宋夫人却没有接腔,仿佛不高兴。 气氛就莫名其妙的静下来,连姮宜都找不出该说句什么话。 就在这时候,宋怀中出现了。 他穿着黑西装黑裤,雪白的衫衬,黑帽黑鞋,脸色依然冷漠苍白。他望望在座的每一个人。 “我走了。”他说。 宋夫人只 “嗯”了一声,什么话也不再说。她还在为刚才无缘无故的不高兴? “我送你出去。”怀远是热心人。 “不必。”怀中转身就走。走得又挺又直又孤傲。 姮宜心头浮上一种感觉,那是:苍凉。 “他不是明天才走吗?”怀远坐下来。 “每次来去匆匆,连话也不能多说一句。” “我留过他,他执意要走。”宋夫人淡淡的。 “表哥的脾气是不是越来越怪?”怀远说: “他好象把自己与大家故意隔开。” “小时候他就是孤独的孩子。”宋夫人又说。 她的眼光还是落在窗外的黑暗中,不知她在想什么?或不舍得怀中就此走了。 但是她对怀中如此冷淡。 “以前他见到我还有很多话说。”怀远说。 “以前的世界和现在的也不同了。”宋夫人颇感叹。 “妈——”怀远似乎想制止她讲下去。 “啊——来吧!”她突然站起来,拖住姮宜的手。 “来书房听我弹古筝。” 姮宜原本想告辞,现在也说不出口。 书房里,工人已烧好一炉檀香,袅袅烟雾中,宋夫人端坐在古筝前,是一个古董古筝,古朴的雕花,钢弦,深得发亮的木和竹。 宋夫人喜欢古旧的,历史长远的东西。她 ——可曾怀念以往的日子? 宋夫人的古筝造诣果然不凡,音韵象行云流水般泻出,不是她说的《广陵散》,而是《渔歌晚唱》,姮宜最喜欢的。 可是 ——可是很奇怪的,从筝声中,姮宜竟觉得宋夫人心境并不平静,正上下起伏着。 以她的年纪,她的环境,她的身份,她的经历,她还有什么事不能平静? 姮宜希望自己只是敏感,希望是自己不懂音韵。 她看看怀远,他正聚精会神的听着,很投入,很沉醉的模样。她看得出,他对母亲除了尊敬之外,还非常的钦佩。宋夫人是极出色的。 一曲结束,两个人都用力鼓掌,宋夫人童心突至,站起来谢幕似的向大家致意,惹得三个人都大笑起来。 气氛又变得愉快、和谐。 “我很羡慕安悌弹得这么好,能否教我?”姮宜问。 “随便教教是可以的,教得好就得看缘份了。”她说得很特别。 “教古筝也要缘份?我们教书,岂不是和许多学生有缘份了?”怀远说。 “各人缘份的多少和深浅有很大的分别。”宋夫人慢慢说: “人能相聚已是缘份。有的人一阵短时间,有的人时间长些,有的人一辈子,不同就在此处。” “那么最有缘份的该是两夫妻了?”姮宜笑。 “也未必,”宋夫人淡淡的笑。但姮宜觉得她神色有丝特别,只是感觉,没有什么道理的。“夫妻也未必能相聚一辈子,对不对?” “相爱的人总行了吧?”姮宜的孩子气冒出来。 “相爱的人——”宋夫人把视线移到窗外。 “这个时代爱情加入了条件,相爱的人也未必常相厮守。” “也不一定。只要相爱的两人意志坚定,不受外来压力的影响不就成了?”怀远表现兴奋。 “没有人想加压力给相爱的人,但——施压力的人恐怕也有无可奈何的理由。”宋夫人淡淡的。 怀远和姮宜对望了一眼。他们怎么讲到这么古怪的问题上了?而且 ——讲成这么灰。 “妈,好久没去别墅,你要不要去散散心?”他说。故意把题目扯得好远,好远。 “不想。那幢老房子,我一点也不喜欢。”她说。 “圣诞节呢?有没有打算?”他继续问。并转头对一边的姮宜说: “圣诞节是妈妈心中最重要的日子。” “没有。现在还有什么打算呢?我都老了,”她微笑。 “最后一件心事是看你成家立室。” “那——还早呢!”怀远的脸突然就红了。 “我连对象都没有找到。” “你的眼光必然有毛病,”宋夫人看姮宜一眼。 “感情是要培养的。” 这倒令姮宜不好意思了,又指向她。可是 ——她跟怀远互相间没有感觉,这是真的。 “会不会太晚了?我想回去。”她说。 “还提回去,”宋大人有点不高兴。 “今夜就住这儿,明天一早我叫下人去给你搬回行李。” “这——安悌,我想——” “顺我一次,好不好?”宋夫人慈祥的微笑。 “算你来陪陪我,而且你走了,我怎么向哲之交待?” 姮宜十分为难。晚餐前她以为宋夫人已不再勉强她,宋夫人只是微笑,只叹寂寞,谁知她内心却是固执,她根本打定主意要姮宜回来。 以姮宜的个性,她会不顾 —切的离开,但——但她不忍心再次拒绝宋夫人,她觉得那样太冷酷。 “那——我今夜就住这儿。”她勉强说。 “什么今夜?你今后都住这儿!”宋夫人肯定的说。 她只是温柔的肯定,但任何人怕都没有办法反对吧?她有天生的气势。 姮宜望怀远,他只偷偷的摊开双手。 “要个要我陪你上楼休息。”她问。 “你们先去,我想在书房坐坐,”宋夫人回到古筝前坐下。 “今夜兴致很好。” “明天见,安悌。”姮宜随怀远退出。 关门前古筝声已起,门一关上。再不闻丝毫声音。 “书房的隔音设备这么好。”姮宜笑。 “何止书房?每间房都如此。”怀远笑。 “妈妈爱静。” “有好有不好,万一有贼人进来岂不是听不到?” “哪有贼人能进来,他们不怕——”他自知失言,立刻闭口不说。 “不怕什么?”她追问。 “不怕飞机大炮吗?”他勉强笑。笑完又觉得这玩笑开得更离谱。只好傻笑。 她摇摇头,不再追问。她看到他脸上明显的尴尬。 “明天我第二堂有课,你呢?”她温和的。 “第三堂,不过可以一起走。”他很感激。 “下午—起回来,或者——去城外兜兜风?” “去别墅?” “也——不一定。”他又面红。 “姮宜,你真搬回来?” “心里不顾意,可是不能反对安悌的意思。”她说真话。 “我们都有同样遭遇。”他苦笑。 她呆怔一下,怀远是儿子可以委屈 ——下,可是她呢? 虽然搬回宋家巨厦,可是姮宜心中颇不平衡,她十分后悔,搬出去了又回来做什么?耸夫人是用半强迫的方式,可是由她决定啊! 她很恼,又讲不出所以然,直到怀中再次出现。 也是深夜,她没有睡意。这阵子总有几天失眠,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完全没有这种习惯。 靠在阳台上看黑夜,把耳朵附在大地的脉搏上静听,传来的是一片宁静,为什么她心不宁? 突然想起怀远说 “哪有贼能进来?他们不怕——”他们怕什么?难道此地有什么陷阱机关? 很多好奇心涌上,她决定到花园里 —探。 披着纯白睡袍,她慢慢下楼,轻悄的走进花园。一个人也没有,真是无拘无束。回望巨厦,其实也没有在管什么,约束什么,为什么总觉压力? 慢慢的在前院子逛了一圈,没有异样,那儿来的机关陷阱?她对宋家的好奇和幻想太深了。 她预备回去,就在这时,她听见大铁门打开的声音,一辆黑得神秘的汽车驶进来,就停在门房处。 汽车里走出来的宋怀中。 啊!他又来了。这次 ——差不多一个月他才回来,什么事情阻住了他? 迎着他慢慢走近,她甚至忘了移动。 他还是那样子,黑衣黑帽黑鞋,雪白的衬衫,一脸孔的冷漠。 近了,他看见了她,眼中闪过意外,嘴角却展开一抹似真似幻的冷笑,仿佛嘲弄。 “很意外又见到你。”他冷淡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出一丝挑战的问。 “是啊!我贪图享受,喜欢荣华富贵。”她也笑。她痛恨他尖酸刻薄。 “祝你成功。”他又冷冷一笑,大步往前走。 “做别人家的奴才,还改名换姓的是为什么?目的难道不是荣华富贵?我也祝你成功!” 怀中霍然转身,睁大精光闪闪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愤怒,直直的瞪着姮宜。她并不畏惧,根本是故意激怒他的,她昂着头,迎着他的视线。 足足有两分钟这么久,他似乎才平静下来,脸上又变回永远的冷漠,转身急步而去。 直到他走进巨厦,整个身影消失了,她才能转回一口气来。 真的,她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又为什么会如此?她把自己吓倒了。 她的个性平和,决不尖酸刻薄,严格的家教更不容她出口伤人,但 ——但她竟全做了,是不是? 她伤了宋怀中! 一步步走上楼,一步一个后海,她怎能那样伤人?怀中跟她又不熟,更没有仇恨,她怎能—— 她是后悔极了,以致回到房里整夜失眠,眼光光的看着天亮。 好在是星期六,她不必无精打采的上课。 她却再也无法应付怀远去别墅的邀约。 “我有点不舒服,好累。”她的脸色也不好看。 “你一个人去,或者明天陪你?” “那我也不去了。”怀远三十岁的人也孩子气重。 “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 “不高兴了?”她微笑。 “我不是骗你,你该看得出我真的不舒服。” 他凝望她一阵,笑了。 “我不勉强你,或者——表哥可以陪我。”他说。 宋怀中还没有走?他不是每次来去匆匆吗?心中有着疑问,却不敢开口。 “其实去别墅你哪儿需要伴?每次你都独坐沉思,又不和我们一起玩。”她说。 “我看你们玩,很有意思。”他说。 “是因为梅花吧!”她促狭的。 “别乱说,妈妈听见会不高兴。”他立刻紧张起来。 “她高不高兴是一回事,你喜欢才重要。” “梅花——还是孩子。”他终于说。 “今天的孩子成熟极快,说不定一星期之后她已长大。”她说。 “坐火箭吗?”他眉开眼笑。 “我去找表哥。” “他在楼上?”她不动声色。 “就住在你对面的白室。”他快乐上楼。 怀远也许不知道,但旁观者清,姮宜已是一清二楚。他大概爱上了梅花。 她拿份报纸看,想看完报纸就上楼睡觉。但是 ——怀中来了。真是冤家路窄,他坐在她对面。 她有个感觉,他故意来的。 故意来折辱她。 她不出声,却提高了警戒。 怀中一眼也不看她,靠在那儿休息,他的视线只在天花板上。 天花板上有什么好看?好几次她都忍不住也望上去,可是被自己强烈的压抑了。 她不要上他当。 她绝对相信他是充满敌意的。 过了好久,好久,姮宜觉得自己的姿势都变硬了,腰也坐硬了,怀远才回来。 “咦?找了你一大圈,你却在这儿。”他对着怀中嚷。 “我往有人的地方跑。”怀中淡淡的。 她的冷澳也渐渐淡了。 “你终于也觉得寂寞难耐了?”怀远笑。 “不。寂寞是享受。” “不跟你讲道理,看样子你今天不走?” “有什么提议?” “去别墅打网球?”怀远兴奋。 仿佛怀中已答应了他。 “我害怕了长途行车。” “比起你每次飞来飞去,这不过是小儿科,才一小时车程。”怀远暗示姮宜帮口,可是她不语。 “家里可以打网球。”怀中说。 “别墅场子新修过,比这儿好。” 怀中考虑一阵,突然转向姮宜。 “姮宜去的话我就答应。” “你们联合起来为难我。”怀远笑。 “姮宜正说没兴趣。” 姮宜却把视线从报纸里移到怀中脸上,她要看清楚他的神情。 怀中脸上淡漠如恒。 “去不去?”怀远抱最后一丝希望。 “为什么不?”她扬一扬头,她并不怕怀中挑战。 她认定从昨夜开始,她和怀中已 “开战”。 在车上,姮宜独自坐在后面。她闭着眼睛休息,一方面想听听他们兄弟俩说些什么。 “其实我好想到欧洲跟你工作,也陪你。”怀远心胸坦朗宽大。 “妈妈不同意。” “你适合教书。” “没有这样的事,什么工作都要学习,我相信自己也能做生意。” “你可以向阿姨提出。”怀中永远冷淡。对任何人,对任何事。 “怎么讲也没有用,”怀远轻叹。 “好象姮宜,她已搬出去,还不是硬给搬回来?妈妈脾气硬如高速钢。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怀中这次没搭腔。 “在欧洲,除了工作你还做什么?” “只有工作。”怀中微微摇头。 “我的脑子再也容纳不下其它东西。” “表哥,这么多年了——” “请勿提这件事。”怀中立刻制止。 对未婚要早逝,他是永恒的遗憾吧! “一个人的生活你真过得惯?” “你在此地,也不过多阿姨和——和姮宜,还不是过了那么多年。”怀中话中第一次有无奈。 “我觉得自己是支飞不出的箭。” “飞出去又有什么用?”怀中说。短短的一句立刻住口,仿佛知道说错了话。 果然,怀远十分惊愕的望着他。 “表哥,你——” “没什么,生命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 这一刻,姮宜懂了。怀中的意思是飞出去也受到牵制,一样的没有用。他的命运和怀远没有分别。 “宋家的人难道都必须这样?”怀远说。 突然间,姮宜发觉,她不是宋家的人,现在不是也等于受到牵制吗? 心中忽然涌上反感。 宋夫人是否太过份?然而 ——她是那样有教养,有修养,有学识的人,又经历了那么多,会不会她也有理由? “不过——一切的事都是为了家族。”怀远说:“这大概是妈妈的苦衷。” 怀中又没出声。当然,他并不姓宋,他只不过是过继给宋夫人的。 但 ——一切为了家族而漠视和限制了下一代的发展,这岂不是很可怕的事? “我们的生意——的确做得很大?”怀远显然并不清楚生意上的事。 “是。”怀中简短回答。 “大到什么程度?”怀远再问。 “阿姨从未对你说过?” “妈妈只叫我教书。” 怀中考虑一下,淡淡的说: “我可以牵制欧洲的金融市场。” “什——么?”怀远显然吓了一跳。 “这么大?” “如果你想详细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算了——”怀远觉得额头冒汗。他知道宋家富有,但万万想不到会如此地步。“我知道这些够了,怀中,我只是好奇。” “我能问一句话吗?”姮宜突然出声。 “我是外人,但听了好奇。宋家做什么生意?” “分两种,”怀中毫不犹豫的就说: “第一种是我们的飞机制造厂,造船厂,化学工厂,飞弹工厂——” “我们也造飞弹?”怀远叫起来。 “替任何出得起钱的国家造。”怀中冷冷的。 “还有呢?”只有局外人如姮宜才能保持冷静吧? “有金矿和钻石矿在南非,欧洲最大金融公司最大的股东,还有石油 ——” “那就是说,富可敌国?”姮宜轻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无怨 四 天气渐渐冷下来,圣诞节到了。 宋家显然是重视这些日子的,巨厦里老早就开始布置起来,到处都是圣诞气氛的装饰。 宋夫人吩咐管家买各种礼物,每人都有份。正厅的中间,放了一棵高及天花板 (这屋房子的天花板有两层楼高。)的巨型圣诞树。 也许是节日气氛的感染,姮宜和怀远的心情都很好,除了准备礼物外。还买了新装。 “很多年没试过了,圣诞穿新衣。”她笑。 “除了圣诞,我们也重视过年。”他说 “也会如此张灯结彩?”她好奇。 “还不止呢!到时你就知道。”他卖关子。 “这么神秘。难道还请人回来唱戏?”她笑。 “又不是慈禧。”他说。 然后住口不言,很敏感的。 可是慈禧又如何?只不过古代的人物而己! 二十四号那天下午,宋怀中也赶回来。除了生病那次,他很少在白天出现。 为什么选黑夜回来?有什么见不得人呢? 怀中的出现,姮宜很高兴。在这快乐的日子里,她不必跟他针锋相对吧? 她主动的向他打招呼。 “嗨!好吗?这次气色不错。” 他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脸色依然冷漠。 她不在意,在这种日子里,她心中充满欢乐,他冷淡一点就由他吧! 晚上,宋夫人带着他们三个用晚餐。 桌上食物丰富得足够十二个人吃。圣诞歌曲不停的四面八方涌出来。 宋夫人看来也特别兴奋。 “等会儿五点钟我们去教堂,”她宣布。 “全家都去。” 当然没有人有异议。 穿着白色套装,扣着一枚别致的圣诞花扣针的姮宜,今夜看来特别动人。 宋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但她奇怪,怎么两个男孩子仿佛全不注意姮宜的出色呢? “在这种日子里,如果能开个舞会就好了。”宋夫人说。 “如果你早些儿吩咐,这也不是难事。”怀中说。 “是,我知道。你可以替我把欧洲的贵族,公主们都请来,或者配得起我们身份的大亨们,但——又怎能再和以前一样呢?”宋夫人摇头。 “妈妈——”怀远制止她。 “我有分寸,姮宜又不是外人。”她说: “其实,请请你们的朋友,同事来热闹一下也好。” “妈——”怀远十分惊诧。 显然,宋夫人的提议是他从来没想过,或不敢想的。 “或者在除夕。”宋夫人决定了。 “就这么说,怀中,你也过了除夕再去。” “我——”怀中想说什么,终于忍住。 “好。” 听孩子答应,她很高兴,拿起杯子连喝两口。 “不要喝酒,妈妈。”怀远又说。 他看来十分关怀母亲,但怀中却沉默冷漠,什么都不说,连眼光都是冷的。 “安悌,等会去教堂我想献诗。”姮宜突然说。 “献诗?”所有人都意外,包括冷漠的宋怀中。 “在美国我一直是教会唱诗班的领唱人,我唱得很不错。”这一点,姮宜有美国女孩的直率,坦白,大方。“今夜献唱圣诗很有意义。” “好,我会告诉牧师安排。”夫人极高兴。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有好歌喉。” “我很喜欢唱圣诗。”桓宜只这么说。 她觉得宋怀中冷淡的眸子射向她,除了意外之外,也充满了好奇。 他也好奇?对她。 然后他们去教堂。 坐的时候,宋夫人坐在中间,右边怀远,左边姮宜,姮宜的旁边是怀中。 坐在怀中身边,她突然有丝不自在,她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但 ——真正是不自在,而且有点手忙脚乱。 拿歌书的时候,她碰到了他的手,吃惊地立刻缩回来。这只不过一件小事,她怎么——竟大惊小怪了?她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啊! 心里砰砰跳,偷眼望他,他若无其事的看着前面的牧师。刚才 ——刚才那一触,她觉得他的手温暖而稳定,和他外表的冷漠不同。 他有一对温暖而稳定的手,这是否事业成功的顶尖男人该拥有的? 她的精神不能集中,有点恍惚。 有人过来对宋夫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夫人点点头,然后转向姮宜。 “等会儿唱诗班唱完,立刻就轮到你了,我已把你要唱的歌告诉他们,你只要走上前就行。”她说。 “是。我知道了。”姮宜努力集中精神。 今夜来教堂,她要献诗,不能这么恍惚。她不停的这么告诉自己。 但是她不知道,她的脸一直绯红着。 有人叫她的名字,宣布她要献诗。她吃了一惊,站起来时有点茫然失措,简直和平日是两个人。 旁边的怀中皱皱眉,也站了起来。 “我陪你走上去。”他礼貌的说。 她看他一眼,心中忽然就平静了,而且快乐。 她献唱的时候,怀中就站在唱诗班旁边等着。姮宜唱的是一首《荣耀归天父》。 她有极美好的天赋歌喉,而且有极好的后天训练,她唱得那样虔诚,那样全神贯注。 一曲既终,有人竟忍不住拍起手来 ——于是更多人拍手,终于令全体都拍起掌来。 献诗是不必拍手的,因为一切献给天父,不需要人来拍手 ——但今夜教堂气氛特别好,人们都有点忘我。或者,因为是圣诞节吧! 然后,讲道,祝福,再唱圣诗,就散会了。 姮宜始终保持一副微笑的面孔,她十分快乐,自己也说不出什么原因。 离开教堂时,她突然想起 —件事。 “宋怀中,谢谢。”她悄声说。 人群中,谁也没注意,包括宋夫人母子。 怀中只是冷冷的看她 —眼,什么表示也没有。 回到宋家巨厦,夫人把所有人的礼物都派了,她就退回书房,说想多看一段圣经。 三个年轻人依然留在楼下大厅的圣诞树旁边,把他们的礼物都排好在树下,还没到拆礼物的日子呢! “我有一个主意,我们出去报佳音,好吗?”姮宜是毫无倦意。 “报佳音?去哪里?”怀远笑了。 “附近的屋子不多,也没什么孩子,又冷,去那里?” “我们可以找个热闹点的区域。”她不死心。 “这个城市不适宜在深夜出去走动,”怀中说话了。 “恐怕会有危险。” “不可能吧?今天是圣诞啊!”她叫。 “并非人人都是教徒,都守圣诞。”怀中冷淡的笑一下。啊!他竟笑了,他。 “那么——就这么睡觉?”她不甘心。 “你想做什么?我们陪你。”怀远说: “三人舞会?” 怀中站起来,刚才的笑容消失了。 “失陪。我上楼休息。”也不理会他们的反应,独自大步而去。 怀中离去,他们再聊聊几句,姮宜突觉一切都索然无味,刚才的兴致都不知跑到那儿去了。 “我们上楼休息吧!”她主动提议。 人的情绪变化实在很奇怪,她躺在床上想。为什么突然就没有兴致了呢? 其实她全无睡意呢! 辗转多时,仍然瞪着天花板。这一阵子失眠,她总有一天把天花板瞪穿吧! 又觉得肚子饿了,晚餐食物虽丰富,她却是吃得不多。下楼去喝杯牛奶,吃块蛋糕也不错。 说去就去,她披起厚晨褛,轻悄下楼。 厨房的灯亮着,是谁?走近一看,怀中坐在那儿。 怀中 ——她的兴致又忽然回来了。 “你也——肚子饿。”她看见他面前的牛奶。 他点点头,没有出声。 “大概冬天比较容易肚饿,有饥寒交迫这句话。”她又说。她已完全忘了他们之间的“战争”。 他忽然笑起来。 “在暖气这么好的屋子里,你觉得冷?”他说。 也不再是那么针对她了。 “当然不——”她脸红,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定会觉得她幼稚,会不会? “你的圣诗唱得很好,很好。”他说。不是听错吧?声音视觉竟有丝暖意。 他还连用了两个 “很好”,这表示什么?欣赏。 “从小就是唱诗班的成员,好坏是天赋,我只是用心灵唱。”她说。 “用心灵唱。”他重复一次,然后喝完杯中牛奶。 他要离开 ——不,他没有走的意思,她放心了。 她希望并喜欢他留下的,是不是? “你对人——永远是那么冷淡?”她问。其实她并不想问的,又忍不住。 “冷淡——也只不过是种态度。”他说。 “什么意思?”她不明白。 “你看有的人笑得那么兴高采烈,但他真是那么开心?”他反问。 他在暗示她外表并不可靠,不能代表一个人,是吗?他肯跟她和平相处,这很不错。 “当初——我们有点误会。”她诚心的。 “有误会才有了解。” “在你面前我大概是幼稚无知,但是——我好强,我憎恨别人看不起我。”她坦率的。 他没出声,不知他心中想什么。 “还有——十分谢谢你今晚陪我走向献诗台前。” “献诗是你自己提出的,但临上阵——你好象又无所适从的茫然。”他说。 他把一切看在眼里了,是吧! “我不知道当时在做什么,我——”她望着他竟说不下去,因为他一直紧绷的漂亮脸现在松弛下来,变得柔和,变得那么动人—— “对不起,失陪。”他突然站起来离开。 但 ——刚才那一刻是真的,是不是?他的脸变得那样柔和动人 ——在圣诞夜。 冬天没有去别墅的理由,怀远变得苦闷烦躁。 “很想出去走走,家里太闷了。”他嚷。 “除夕舞会就来了,怀中的客人已请得差不多,到时候就热闹了。”姮宜说。 “那是妈妈的舞会——”怀远知道说错话,立刻改口。 “我们约怀中去别墅烤肉吃?” 姮宜眼光闪一闪,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 “好。立刻约他。”她笑。 “他不肯去呢?”他没有信心。 “我也陪你。” “你真好,姮宜,我总觉得你是我最好的妹妹。” “谁说不是?” 怀中走过来,他们立刻约他,他想一想,点点头,转身又离开。 “现在就去,好不好?”怀远说。 “十分钟我换衣服下来。”怀中说。 “那么我也换衣服。”姮宜站起来。 “姮宜,舞会那天你做谁的舞伴?我?或是怀中?”怀远问。 “问得这么奇怪,为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怀远笑。 “怀中会是安悌的舞伴,他请了那么多客人,没时间理会我们的。”她说。 “倒也是事实。”他点头。 “放心,我陪你。” 她笑笑,上楼换衣服。 十分钟,他们下楼时,姮宜和怀中都换了牛仔裤,她穿一件银灰的雪褛,他却穿一件很粗豪的猄皮夹克,和他平日的黑衣黑裤又是另一番气势。 她更喜欢他这种装扮。 只是怀远,还是穿得永恒的斯文。 “我跟妈妈说过了。”怀远也不以为意。 “走吧!” 怀远开车,怀中坐旁边,姮宜在后面,和以往每一次相同。 “今天真冷。”怀远吸一口凉气。 “难得你还有如此兴致。”怀中说。 “别墅里另有太阳。”姮宜在后面笑。 “姮宜——”怀远嚷。 怀中看看他,微微皱一下眉头。 这几句话,几个简单动作在几秒钟里做完,但 ——怀中已明白一切,是吧!他是那样精明。 梅花看见姮宜来到,不知道多开心,她握着姮宜的手热情的叫。 “谢谢你,我好喜欢你送我的圣诞礼物,那么漂亮的红毛衣我还是第 —次穿。” 怀中看梅花,又把视线转向姮宜,后者微微一笑,他已知道就是这个女孩。 但 ——他十分惊异,怀远喜欢的就是这个美得十分粗糙的女孩? 忍不住微微摇头,却被姮宜看到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一直很注意他。 “怀远送的红大衣你不喜欢?”姮宜故意问。 “不喜欢,老土,”天真坦率的梅花说: “现在那里还流行长大衣呢?阿婆穿的。” 怀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不生气。 “我们到别墅来烧烤,你也参加。”姮宜说。 “下午行,晚上有人约我跳舞呢!”梅花笑。 “我刚学会跳舞,好喜欢。” 怀远有一点变脸,妒忌了呢! 工人们立刻替他们预备好烧烤炉,预备好食物 ——这种完全不用自己动手的烧烤,能有乐趣吗? 然后,四个人就坐在花园的一角,烤炉的旁边,等工人们烤好来吃。 “喂!你这个人真怪,冷冷的一句话也不说,”梅花望着怀中。“你不喜欢这儿?” 烧烤的工人们十分震惊,小梅花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开罪主人的贵客? “他是我表哥,他不爱讲话。”怀远打圆场。 工人咽一口气,坏了,还是表少爷呢! “人若不讲话,闷不闷?”梅花又问。 “如果我这样,早就闷死八百年了!” “人不讲话但可思想,情形是相同的。”姮宜说。 “只想不说?我不行,绝对不行,”梅花孩子气重。 “如果人家骂你呢?” 她是望着怀中,但他却不答话,只微微一笑。 “哎呀!什么都不说,我怕总有一天你会爆炸。”梅花叹一口气。 怀远显得尴尬,仿佛一切是他的错。 “对不起,表哥,梅花只是个孩子。”他说。 “难怪她这么说。”怀中摇摇头。 “除了她这么天真直率的孩子外,恐怕没有人当面会对我说这样的话了。” 他似乎有感慨。 也难怪,在社会上他的地位那样高,那样尊贵,许多人只要得到他点头,明天就能成百万富翁。谁还敢在他面前挑他的错和缺点? “你喜欢如此?”姮宜炯炯有神的盯着他。 “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到了如今的地步,我想改变也不可能。” “难道你没有知心朋友?”她好奇的问。 他轻轻一笑,不再回答,只专心的吃着他的食物。 良久沉默,终于还是梅花打开话题。 “喂!宋怀远少爷,想不想打网球?”梅花问。 “好,当然。我陪你打。”怀远很兴奋。 “以后你别叫我少爷。” “不叫会大逆不道,爸爸这么说的。”梅花伸伸舌头。 “相信我的话,不必这么叫,老王是骇你,现在还有什么 ——大逆不道呢?”怀远红着脸。 “去打网球吧!说这么多梅花也不懂,更不会听,她是个小固执。”姮宜笑。 “是啊!爸爸也说我是个小固执,真的。”梅花眉开眼笑。她的美是会发光的,会只目瞪口呆那种。 怀远望着她一阵,终于小心翼翼的把她带走,生怕会碰坏了她似的。 “怀远——不是真的吧!”怀中喃喃自语。 “你是指梅花?”桓宜问。 他振作一下,摇摇头。 “我不指任何人。”他淡漠的。 “以前——”姮宜考虑了好久。 “以前你也这么冷漠?” “我不记得了。”他不感兴趣的。 “以前的事我都忘记了,现在只看前面。” “怎可能忘?” “说忘就忘,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他说得颇冷酷。 “不要骗自己,谁能没有过去?”她摇头。 “过去无论是什么,是‘它 ’把今天和将来堆积起来的,不能否认。” 他脸上掠过一抹阴暗,然后垂头不语。 她令他生气了吧? “对不起,我无意的。”她立刻道歉。 “我只是万分好奇,怎样出色的才女才能令你这样——出类拔萃的人变得半生沉默冷淡呢?” 她的声音,她的话语都是绝对真诚的。 “在大家眼中——或者她只是个平凡人。”他居然没有生气,居然肯谈这这件事。 “平凡人?!绝对不是!否则怎能吸引到你?” “你把我看得太高了。”他冷冷一笑。 “没有。你实在是那样出色。” “试想,除掉宋夫人的支持,我不再打理她的整盘生意,我还是什么?”他还是冷冷的。 “至少——”她惊憎得有些结巴。 “你还是哈佛的商管博士,你还是有学识,有才能,有见地,你——” “错了!我就什么都不是,平凡过平凡,”他冷笑起来。 “哈佛商管的博士?你算过没有?太多了。” “你太偏激——” “你以前说得对,我是奴才,我只是宋夫人的傀儡,她一撒手,我就什么都不是,就这么简单。” 她惊呆了。他怎么说这样的话?还叫宋夫人 ——他心中到底有着什么? “以前我不了解你——” “现在你也不了解我,”他有点激动。 “没有人会了解我,包括我自己!” “是你拒绝别人的了解。”她说。 “为什么要人了解?有这必要吗?”他反问。精光闪闪,深不见底的黑眸就停在她脸上。 “我——”她心一怯,屈服在他的注视下,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然后,好长的一段沉默,他似乎渐渐平静。 “对不起——”他站起来就走。 “你去那里?”她下意识的问。 他呆怔一下,想不到她会关心 ——只关心吧! “去走走。”说完大步走开。 她很想说 “我陪你”,可是——自尊心不允许。她和他 ——中间有奇异的矛盾吧? 她独自坐在那儿,完全没有食欲,仍吃完所有属她的食物。 她是个坚持的人,个性就是如此,改不了。 许久之后,怀远回来了,不见梅花,他有点沮丧。 “怎么了?梅花呢?”她问。 “她的朋友来了,把她带走。”他没精打采。 “什么人?就是晚上带他跳舞的?” “是个乡下男孩子,不过长得很好看。”怀远有点失神。 “很年轻。” “你——可是吃醋?”她悄悄打趣。 “啊——不。”他急忙否认。 “表哥呢?” “我想——我讲了一些他不喜欢所的话触怒了他。”她也懊恼。 “不会的,表哥是做大事的人,气量大。” “我不能忍受他的悲观。”她说。 “悲观?!你错了,”怀远笑起来。 “在商场上的那种狠劲,我相信你见了会怕。” “会吗?”她不再说什么,因为怀中也回来了。 “想不到这别墅还保持得那么好,”怀中空泛的说: “和当年没有分别。” “当然,这是宋家的根,爸爸当年——”怀远警觉的看姮宜一眼,不再说下去。 姮宜皱眉,很多事仿佛他们在避忌她似,的,她不大开心,她又不是诸事八卦之人。 “姮宜,可愿打一场网球?”怀中的视线又到她脸上。 “啊——网球,”她已站起来,脸上泛起一种十分动人的光辉。 “现在吗?” 某种适当的时候,女人是会发光的。 除夕舞会是那样热闹,那样盛大,在美国 —直过小家庭生活的姮宜,除了在电视、电影上,简直做梦也没有想象过这样的场面。 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几乎全被请到了。 宋夫人,宋怀中的宴会,被请的人深觉光荣,没请到的千方百计的想找张请帖。几乎这是城中年尾最大的一件事了。 姮宜并不适合这种场合,虽然她穿件纯白的晚装十分出色,怀远又寸步不离的陪伴她,她仍觉烦闷。 她想要的舞会是一班年轻人无拘无束的在一起,而不是与这些大亨巨头们应酬。 许多人都到她面前来自我介绍,客气恭敬又羡慕的,那些人又误会了什么?她是被选定为宋怀远的女人?这——这令她越发扫兴了。 看一看远在中间的宋夫人,她与平日简直是两个人,她周旋宾客之间非常快乐,非常享受似的,而且她的仪态——的确高人一等似的。 姮宜知道,她永远学不来宋夫人。 怀中一直陪伴在宋夫人身旁,象她猜的一样,在这种场合他依然冷漠,就越显得他高贵——是,就是这两个字,他给人十分高贵的感觉。 怀中是个不大肯妥协的男人。 怀远呢?他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这根本不是舞会,是交际会。”他说: “大家只站在那里寒暄谈话,闷死人。” “忍耐点,怀远,”姮宜的清淡自然另有一种风味。 “这是安悌的舞会,我们要令她快乐。” “哎——是。”他摇摇头。 “和我想象中的舞会差得太远,太远。” “有机会我们可以另开一个。”她说。 “好啊!在别墅开——”他住口,傻兮兮的对她笑。 “别墅太远,交通不方便,或在——在学校给我的宿舍里面?”她笑。 “但是——” “我们去接梅花出来,不就行了?”她看透一切的。 “你——你——不许笑我。”他脸红了。 “喜欢一个人是正大光明的,我为什么要笑你?”她拍拍他。“我们是兄妹,我帮助你。” “你真肯帮我?”他惊喜。 她眨眨眼,做一个好俏皮的表情。 “可是——你也得有个舞伴。” “别操心,这是小事。”她一点也不在乎。 “明天我们就开始着手办理。” “如果时间凑得好,也请怀中。”他说。 她看一眼宋夫人身边的怀中,摇摇头。 “相信他对今夜的舞会感兴趣些。”她说。 “我会问他。他的脾气很难捉摸或者他会答应也不一定。”他说。 突然,宋怀中在舞池中央拍拍手,宣布舞会开始。乐队开始奏音乐,他挽了宋夫人走进舞池。 管家走近怀远和姮宜,低声说: “夫人吩咐,少爷和小姐也要跳这曲。” 一声 “夫人吩咐”,没有人可以违抗,怀远挽了微皱眉心的姮宜开始跳,四周传来如雷般掌声。 姮宜下意识的望望,只见宋怀中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心中一腔兴致成为懊恼。 宋怀中 ——他是什么意思? 半个曲子之后,陆续有人涌进舞池。 姮宜叹口气。 “怎么了?”怀远关心的问。 “今夜之后,我们—之间水洗也不清了。”她说。 “我们之间——”怀远“啊”了一声,这才想起。“真对不起,我没预料到妈妈会如此安排。” “算了。事已至此,以后可要特别小心,”她摇摇头。 “安悌怎么不明白,感情的事岂可安排?” “是啊!我们相处只象兄妹。”他说: “不如明天跟她讲清楚,免得再生误会。” “最好把梅花带给她看。” “不行!老天,这玩笑千万不能开,”他小声叫。 “我不能预料会发生什么事。” “会发生什么事呢?你喜欢梅花,这有什么不对?” “不,不,不,”他十分着急。 “你不明白妈妈,她的思想和我们不同。” “那怎么办?迟早她会知道。” “迟些再算,”他有点懊丧。 “而且——梅花那么小,又有其它男朋友,我还不知道——” “要追就要加把力,”她笑。 “我相信你还从来没有对她表示过吧!” “怎么——表示?”他脸红。 “带她出来玩,看电影,喝茶,逛街,我相信她会喜欢的。”她说。 “你——能帮我约她吗?”他问。 “勇敢一点,怀远,对自己喜欢的人要不顾一切,”她笑,“约都不敢约,怎么行呢?” “我——想一想。”他只这么说。 一曲完了,他们回到原位。从此,他们就不得安宁了,川流不息的人来请姮宜跳舞,怀远只好也出去应酬一下,或请别的女孩子跳一曲什么的。 最后,怀中过来了。 “看来,我们应该交换跳一曲。”他望着怀远。 “是,我该去请妈妈。”怀远离开了。 怀中温暖的手握住姮宜的,她心底突然抖一下,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十分不自在。 他拥着她的腰在池中转时,她的思想,意念都乱了,也跟着转啊转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然后,她发觉他的眸子在她脸上,仿佛望着她好久,好久了。 她太窘,连忙把头低下来 ——从来不是这么害羞的女人啊!今夜何其怪异。 “你象不怎么开心。”他问。 冷漠的声音中有一丝似真似幻的温暖。 “完全不是我想象的舞会,”她不敢望他。 “太正式了,好象交易商场,大家在应酬。” “这是你将来必须面对的。” “我?!不可能,”她笑起来,紧张也松弛一些; “我知道将怎样安排自己生活。” “有时命运安排是不由自己的。”他还是望着她。 “放心。有的人会由命运安排,但不是我,”她肯定的扬起头,面对着他。 (她已忘了那份不自在。)“我是那种必须由自己安排一切的人。” “这么肯定?” “是。百分之百的肯定。”她吸一口气。 他凝望她一阵。 “或者——我看错了你,”他摇摇头。“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没有关系,我是我,你是你,毫不相关的两个个体。”她好强的说。 “明天一早我回欧洲。”他忽然说。 她眼光闪一闪,笑了。 “想来你是无法参加另一个不同形式的舞会。” “什么时候?”他问。 根本还没定日子呢,她只能硬着头皮说: “元宵。农历正月十五。” “很好的日子。”他捏一捏她的手。 音乐结束,他送她回去。舞会也到此结束。 怀中,怀远陪着宋夫人送客,她不想参与其事,免被更多人误会。 她躲在一角,始终在想:怀中捏一捏她的手,可有什么意义?可有? 客人走完了,宋夫人先上楼休息,两个男孩子朝她走过来。 “这种应酬真累人。”怀远抱怨。 “要请那么多不相干的女人跳舞。” 怀中微微一笑,说 “失陪”,也上楼去了。 “累就休息吧!”她说。 “知道吗?好多人问起你是谁,真是八卦。”他说。 “若不是因为你,别人才没兴趣知道我是谁呢!”她无可奈何。“水洗都不清了。” “真对不起——” “又不是你故意弄出来的,”她说: “算了。现在唯一的方法是梅花快些登场,我也找个正牌男朋友。” “妈妈一定会处我们极刑。”他笑。 “这么严重?”她不以为意。 “安悌是开通的人,她会明白有很多事可以勉强,唯独感情不能。” “但愿如此。” “怎么一点信心也没有?” “我想,我比你更了解妈妈。”他说。 “太远的事,我们也不必谈了。”她欲上楼。 怀中却又从楼梯上下来。 “有点肚饿,想吃点东西。”他说。 “我陪你,我想喝杯牛奶。”她立刻说。 不知道为什么有这勇气,因为明天他要离开。 但是他和她,根本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他们在小圆桌上对坐着。 她心中又漾起涟漪,他 ——曾捏她手心。 “下一次什么时候来?”她吸一口气,问。 “不知道,当有需要时就会来。”他说。 “需要时?” “当赚一笔大钱,或各种企业中有什么变动,或特殊的情报,我都会来。” “你们集团中有几架飞机?” “四架。除我外,很多高级执行人员可用。”他说: “时间就是金钱。” “现在你心中除了做生意和金钱外,还有什么?”她问得相当尖锐。 “没有了。”他坦然说。 “你不觉得这很可悲?”她问。 “这很实在,—点也不可悲,”他冷静的,“很多事想起来很美好,其实都虚无飘渺,做生意和金钱都是很实在的东西,你明白吗?” “你完全放弃了精神上的追求?”她问。 他想了 —下,点点头。 “或者。”他这么说。 “我不明白,这样的人生会快乐吗?”她说。 “你所谓的快乐是什么?你又可知每个人心中快乐的定义不同,你怎能为我下判断呢?”他望着她。 “对不起,或者我错了,”她摇摇头。 “我太好奇,也太多管闲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无怨 五 怀远和姮宜悄悄在安排舞会。 那时候说农历元宵觉得还有好长一段日子,但农历年一过,元宵似乎就到了眼前。 过年的一段日子里大家都吃倒了胃口,所以在他们的舞会中,都以清新,爽口为主。各式各样的水果从不同的地方运到。 (这是怀远吩咐管家办的。)他们又做了几种不同的鸡尾酒,又在酒店订了些小食。 相信在这段日子里吃腻了的人,可以在他们这儿得到一些新爽口味。 梅花已答应参加。怀远还特别送她一套十分漂亮的红色衣裙。 他们也各自约了些同事,朋友。人并不很多,二十几个而已。但他们相信一定会很好玩。 至少气氛会非常好。 “你还没有舞伴。”怀远很为这件事担心。 “有什么关系呢?我当女主人。”她不介意。 “怀中在这儿就好了。”怀远叹。 想起怀中,姮宜心中又有涟漪。他凝视她,他捏一捏她的手,代表什么吗? 她不会正式邀请他,却告诉了他日子,他会来吗? 不。立刻被她否定了。 他心目中只有做生意,只有赚钱,他这么说过的。 他们并不是朋友,而且一度针锋相对过,她也没有盼望过他会来。 但他若能来,这的确会是件很开心的事。 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舞会的时间到了,他们必须想个办法瞒住宋夫人。 “妈妈,我和姮宜参加一个同事的舞会。”怀远说。 “好好去玩吧!”宋夫人微笑。 “我让司机送你们。” “不用,”怀远连忙拒绝。 “自己开车比较容易控制住时间,我自己开。” “小心些。”宋夫人也不坚持。 怀远非常快乐,一边开车去接梅花,一边吹口哨。 “从来没见你如此轻松份快。”她笑。 “其实我心中紧张,你知道,从未有追女孩子的经验。”他坦白说。 “要有信心。你请梅花时,她不是一口答应吗?” “是。她实在是个太可爱的女孩子,”他陶醉的。 “虽然现在粗糙些,不懂事,也少知识,但以后一切可以改变,是不是?事在人为。” “你能这么想就很好。主要的还是你们的感情。” “还有妈妈的同意。”他立刻加一句。 “同不同意这么重要?”她反问。 “如果她不同意,你会放弃吗?” “不——不能,”他显得痛苦。 “请不要作这样的预测,这很残酷。” “对不起,我不该说。”她不想影响气氛。 车厢中的确有一阵沉默,直到梅花出现。 美得发光,兴高采烈的梅花出现时,大家都忘了刚才不愉快的话题。 穿上名贵新装的梅花,的确变了一个人似的。那完全没有用化妆品的脸,还是那么线条分明,美得令人不由自主的吸口气,贪婪的不想移开视线。 “爸爸说我——不该跟你们去,”梅花笑着说:“他说我们身份不同哦!” “你怎么又肯来?”怀远问。 “我喜欢跳舞嘛!”她理所当然。 “我才不理什么身份,只要有得玩我就去。” 怀远皱皱眉,没有出声。 “也不能有得玩就去,要分好人或坏人。”姮宜说。 “我的朋友都是好人,世界上那儿有那么多坏人呢?”梅花毫不在意的。 她实在是不知道人世间险恶。 姮宜也不说话了。梅花实在天真幼稚得吓人。 “你爸爸还说什么?”怀远问。 “他说啊!夫人知道——定打死我。”梅花笑。 “妈妈从不打死人的。”怀远也笑。苦笑。 “但是夫人会赶我们出去,是不是?”梅花问。显然,这也是老王说的。 “放心,我们请你出来玩,自然不会连累你和你爸爸。”怀远困难的解释。 “当然啦!你是少爷嘛!”她说。 姮宜摇摇头。突然间她担心起来,怀远和梅花,不可能是顺顺利利的一对吧! 想到这里,她心中恻然。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她要帮他们的忙。 “我说过,别提少爷两个字。”怀远说。 “那我叫你什么?”梅花问。 “怀远,好像姮宜一样的叫。”他说。 “好别扭,怀远。”梅花摇头。 “我叫你宋怀远好了!” “随便你怎么叫,只要不是少爷就行。”他笑。 到了姮宜的宿舍,朋友们也开始陆续来到,渐渐的热闹起来。 梅花并不怕生,跟谁都有说有笑的。看她和怀远在一起,许多人都惊讶。梅花虽美,又美得那样耀眼,可是——她的幼稚粗糙气谁都看得出的。 她不出声还好,一说话就掩不住毛病。怀远怎么有这样的女朋友? 怀远不是一直和姮宜很好吗? 姮宜一直恬适安详的在做她的女主人,令各人都觉得宾至如归。 怀远却和梅花一支舞接一支舞的跳下去。 “全是这么慢的舞,可不可以放劲些儿的音乐?”梅花直率的问。 “可以,可以。”怀远拥着梅花,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只是——我不大会跳。” “我教你跳霹雷舞。”她兴高采烈。 “不行吧!那是小男孩小女孩的玩儿,我怕弄伤了腰。”他苦笑。 “你很老了吗?”她放肆的望着他。 她那充满野性的黑眸,她那性感的嘴唇都强烈的吸引着他,震动着他。 “不——”他吞一口口水。 “我们跳,你教我。” 音乐换成了很劲,很奔放的,很多人都停止跳舞,渐渐的,舞池里就剩下梅花和怀远。初初他还跟着她,学着她跳,越来她花样越多,越跳她越起劲,他跟不上了,只能站在旁边喘气。 梅花全身发着光,伴着音乐越舞越精彩,简直就变成她在表演了。 许多人都围上去,围成一个圈子看她表演,喝彩声伴着音乐形成一股热浪,把所有人都淹没了。 梅花就是这股热浪。 当所有人都围在一起时,姮宜站在旁边,她也在欣赏,可是无法狂热起来。 她觉得今夜所有的事都是自己投入不了的。 一只温暖而稳定的手拍在她肩上,她以为是那一位同事或朋友,转头,看见净黑而难懂的眸子,看见一穿黑衣的人。啊——她释然的笑。 “你来了?”她的心又热切起来。 “刚回家,阿姨告诉我你们参加舞会,管家又说你们在这儿,我就来了。”他说。 黑眸一直在她脸上。 他不承认为参加舞会而回来,也罢,承不承认不要紧,他回来就行了。 “梅花表演得很精彩。”她把眼光移开。 她觉得他的压力太大,她承受不起。 “是吗?”他这才绍视线移过去。 “我不懂欣赏。” “这劲舞为梅花而放。”她说。 “梅花是今夜的中心。”他说。 她淡淡的笑,不置可否。 一舞结束回到座位上,把一杯鲜果汁一饮而尽。 音乐又变成慢的,客人们又恢复跳舞。 这个时候,怀远才看见怀中。 “你赶回来了,真好,”怀远说: “至少可以帮我陪陪姮宜,她一直没有跳舞。” 怀中看姮宜,仿佛在问 “为什么不跳?” “我在忙着招呼人。”她只这么说。 “你知道我们今天的舞会?”怀远又问。 “不。管家告诉我的。” “管家——有没有告诉妈妈?”怀远担心。 “我相信不会,又不是什么大事。”怀中说。 怀远摇摇头,转身又拉起梅花。 “我们跳舞。”他一刻也不想浪费时间呢! 怀中和姮宜仍坐在那儿,他没有请她跳舞的意思。 “我已十多年没参加这样的舞会。”他有感而说。 “离开学校这种舞会就少了,”她说,望着远处。 “太‘社会’的舞会我不喜欢。” “不想让自己长大?” “不适应那种场合。”她摇摇头。 “想不想跳舞?”他问。 “无所谓。”她答。无端端的就心跳起来。她又想起那次他捏捏她手的事。 啊 ——他捏她手,可是答允她今夜赶来。 她转脸望他,他把手伸向她,带她入舞池。 谁也没说话,气氛却非常好,有点昏昏然的温馨。 他一直用冷漠但似乎探索的黑眸望着她,望得她几次不自在的把视线移开。 “你心里想什么?为什么突然畏缩?”他问。 “不,没有。我什么都没想——”她词不达意。 “你有。”他完全不放松。 她深深吸一口气,好,现在开始,她不再退缩,她没有理由怕他! “你为什么目不转睛的望着我?”她反问。 “你对我好奇,我也有同样的心理,”他淡淡说: “一直以来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 “这不友善可是——误会?”她问。 “也许。时间能为我们证明一切。” “我相信是。”她说:“今夜不是你该回来的日子。” “我回来从没定确实日期。” “总是半个月,我算得很清楚。”她说。 “也许——”他考虑一下。 “我也向往参加一个曾经在记忆中的舞会。” “会吗?”她有点兴奋。 他不出声,只紧盯着她。 “其实——”过了好久他才说: “你这间宿舍很不错。” 她眼光闪一闪,明白了他的暗示。 “适当的时候我会回来住。”她说。 “什么才是适当的时候?” 她坦笑不语。 舞会第二天中午,怀中又走了。 怀远送他出门的。怀远自己呢?也离开了家。 从昨夜送梅花回别墅后。他就开始思想她,辗转难眠,一直捱到中午。 吃午餐时他请求姮宜陪他去,姮宜只是淡淡的笑。 “你该单独去找她,让她看见你的诚意,”她说: “总要有个开始,就今天吧!” 他看见怀中也对着他笑,只好不语。 于是,怀中离开时他就跟了出门。 一路上他又紧张又兴奋,要见梅花哦!而且是单独的,将是怎样美好的一件事。 越近别墅,他那握着驾驶盘的手都颤抖起来。第一次这么狂热的对一个女孩子,他是充满了希望,希望将来有美好的结果。 如果梅花能一生一世陪着他 ——他下意识的笑起来。 身为宋家独子,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这个女孩子,甚至不希罕欧洲那庞大的生意。 由于事先没通知,别墅里的工人们并没有列队欢迎,这倒省事。他不喜欢这种排场。 他在老王的宿舍里找到仍高卧未起的梅花。 “对不起,少爷,”老王诚惶诚恐。 “昨夜回来她兴奋得很,睡不着,所以——现在仍未起身。我叫醒她,立刻叫醒她。” 怀远环顾一下这宿舍,已经算不错了,两个小卧室一个厅,比得上一些私人楼宇。宋家对下人可算不错,难怪的工人世代都跟着他们。 “不急,我在花园散步,”对着老王,怀远还是有一点主人派头,但很和蔼。 “梅花起床时,让她来找我。” “是,是——”老王欲言又止,神色有点古怪。 怀远不识人情世故,不问原因。转身离开了。 他回到客厅坐一阵,喝 —杯茶,然后到花园踱步。 今天的气温比昨夜温暖多了,阳光也好得很,今天一定比昨夜更愉快。 一刻钟后,梅花出现了。 她穿 —条牛仔裤,一件尼龙多于羊毛的鲜红毛衣,披着长发,光着一张清水脸走过来。 “有什么事?”她直视他。黑眸坦然无惧,也不复昨夜热情的光芒。 “这么早把人家吵醒。” “下午三点多了!”他苦笑。早?! “我从不理会时间,喜欢睡就睡,喜欢玩就玩。”她一派坦然。“为什么要理时间呢?没有人可以管得住我。” “没有人要管你,”他微笑摇头。在他眼中,她所有的一切皆是美。 “有兴趣到城里玩玩?” “城里?好啊!”她高兴起来。 “可以逛街,看电影,吃大餐——我都喜欢。” “走吧!我们做每一样你喜欢的事。” “真的?!”她黑眸光芒再盛,一如昨夜。 “现在走?” “要不要告诉老王——哎!你爸爸一声?” “不用了。他知道你带我走。”她挽着他的手,兴高采烈的上车。 年轻人在快乐中往往粗心大意,他们没看一边的老王,苦口苦脸担心的在叹息。 汽车飞快驶进城里,怀远的心也跳得车速那般急。 “你选节目,好不好?”他按不住自己兴奋。 “先吃东西。”她天真的摸摸肚子。 “从昨夜到现在,我什么东西都没吃过。” “行。然后呢?” “然后逛街,逛到肚子饿了再去吃大餐,”她毫不客气的。 “然后——有没有好电影?没有的话去 disco。” “那种地方跳舞太杂,不如看电影好了。”他说。 “杂?怎么会?”她叫起来。 “都是年轻人,又自由又快乐,怎么会杂?” “你去过?” “去过几次,朋友带的。”她轻轻哼起音乐来。 “下次——不要乱跟别人到处去,很可怕的!”他十分担心。“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世界上那儿有那么多坏人呢?又不是演电视,我的朋友都对我好。”她说。 “你的朋友——是些什么人?”他忍不住问。看来,他是有些忌妒了。 “有一个是我小学同学,”她想一想。 “另外的是他介绍的朋友,他们都在修车店做事。” “修车店?!”他吓了一大跳。这是些什么人?全不可能在他生活中出现。 “是啊!我那小学同学已经是师傅了,”她颇以为傲。 “什么汽车都能修,好能干。” “他们常常找你?”他问。 “也不能常常。”她叹一口气。 “他们嫌的钱都要养家的,不能常常乱花。必须有余钱才行。” 他考虑了一下,慢慢说: “交这样的朋友,你觉得对你有益吗?” “有益?我不知道啊!他们对我很好,我们是小学时已认识的。”她说。 “我明白他们对你好,可是——在各种事上,他们能帮到你忙吗?” “能。有人欺负我,他们替我打架,很拼命的。”她稚气的说。 “我是指——”他放弃了。明知道说也没用,她不会懂的。 “梅花,你念了多少书?” “中学一年级。”她极坦白。 “我很会玩,但读书就笨得要命。小学毕业就不想念了,爸爸迫我上中学,可是念了一年就留班,实在挨不下去,爸爸也算了。” “这些年你不念书做什么?”他关心的。 “什么也不做。”她笑。 “我很懒,只喜欢玩。” “人不能懒,也不能只喜欢玩,”他笑。明知不对,也纵容她。 “人生活在世界上是有责任的。” “我不懂责任,别跟我说这些,”她不耐烦了。 “你不是带我出来玩的吗?” “是。当然是。”他急忙说。 “都快闷死我了。”她叫。 他不敢再讲这些。教育不是一蹴而成的,要经过时间慢慢来,他有时间,也有耐性。 “昨夜——你很开心吧?” “是啊!吃的东西又多,那些人又都喜欢我,不是吗?他们都盯着我看。而且我的舞跳得最好。”她说。 “是。他们封你做昨夜的公主。”他顺口说。 “是吗?是吗?”她兴奋起来。 “下次有这样的舞会记得叫我,很喜欢去。” “好。但是有一个条件。”他说。 “什么条件?” “不许再跟你那些朋友出去玩。”他正色说。 “那怎么行呢?”她怪叫。 “你是朋友,他们也是朋友,不能因为你而不理他们。” “但是他们——”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少跟他们去玩不就行了?”她笑。有丝孩子气的狡猾。 她没有说真话,怀远也看得出,可是舍不得怪她。 “等会儿我们逛街时去选衣服,多买些漂亮的,下次出街时你也可以当公主。”他讨她欢心。 “不要买太多,爸爸不许我贪心。”她摇头。 “我买怎么一样呢?”他说: “你爸爸的薪水也是我们宋家给的,是不是?” “是啊!”她立刻释然。 “那么我们吃完东西就去买咯!” 小梅花是全无心机的,全无城府的。 怀远看在眼中,心都揉痛了。 象她这样的女孩必须有个男人妥善照顾,否则 ——否则真的会上当,受骗的啊! 让他做这个男人吧! 他带她到最好的餐厅里吃下午茶,又带她到最好的百货公司,精品店买衣物,但是——吃茶时她会不懂规矩,买衣服时又全看不上眼。 “那些衣服都很漂亮,很名贵,而且最新的。”他说。 “我不喜欢,太老气了。”她坦言。 “我喜欢日本衣服。” 他想告诉她日本衣服在时装界的地位并不高,可是她一定不懂。 “好吧!你知道去哪儿买日本衣服吗?”他问 “知道。不过——”她黑眸兴奋的转着。 “你带够钱了没有?那儿衣服很贵的。” 怀远啼笑皆非。 到了梅花所说的最员日本衣服店,她可乐坏了,象个开心的小云雀,一边选衣服一边唱歌。他却只站在—边看着,不是看衣服,而是欣赏她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流露出来不同的美丽。 挑了十多件,她抱在怀里问。 “我进去试试,你说好看的我才买,好不好?” 怀远摇摇头,吩咐店员。 “全包起来,全要。” 梅花呆怔半晌,把衣服扔给店员,跳到怀远面前,飞快的吻他面颊。 “你真大方,”她兴奋极了。 “你真的够钱吗?” 他想告诉她,这儿所买的一切都不够刚才一件名牌的钱,想了想,还是不说,她不会明白的。 然后,他带她去买鞋,买皮包,还有配衣服的饰物。 他们的眼光品味相差巨大,她喜欢的全是夸张,新潮而廉价的,而他 —— 他把所有的话都吞回肚子,她喜欢就行。 把全部东西放回车厢,他们去吃晚餐。 “哇,今天买的东西有我一辈子买的这么多,”她带着兴奋的红晕。“我怕没地方放呢!” “我叫人替你送衣柜去。”他随口说。 “真的?真的?不许吹牛。”她乐得直叫。 “你还要什么?一起告诉我。”他笑。 “没有了。”她想一想。 “都已经买了太多,够了。” 这么容易满足的女孩子,他的心再一次为她揉痛。 “晚上不看电影了,好不好?”她亮晶品的眼睛对着他。 “我想回家试衣服,我等不及。” “好。”他立刻点头。“明天下午再出来看电影。” “你来接我?”她天真的。 “当然。”他点点头。“两点正,你走出别墅,我的车就停在那儿。” “好——可是你为什么不进去?”她问。 “赶时间嘛!”他不说真话。 他们在极好的气氛下慢慢进餐。 “有一件事——每次买东西付钱时,你那张银色的卡片一拿出来,就可以不付钱,签字就行。他们认识你?” “不,那是一家银行的白金信用卡。” “我——可不可以要一张?”她无邪的问。 “当然可以。我叫人立刻替你拿。”他说。 从那天开始,每天放学时怀远和姮宜就分道扬镳了,姮宜回家,怀远则去城外别墅。 两人之间甚有默契,有时宋夫人问起,姮宜都说怀远在学校有事。 宋夫人也不多问,反正大家得过且过啦!至少,怀远是抱着这种心里 那天,宋夫人只轻描淡写的问了句: “怀远,最近为什么学校这么忙?多开了几课?” 怀远就此变了色,一直闷闷不乐。 晚上的时候,他约姮宜在花园散步。 “是不是妈妈发现了什么?”他担心的。 “不会吧!别疑心。安悌只是随便问问。” “不会,妈妈不会随便说任何话。”他很肯定。 “一定有人对她说了是非。” “别太敏感,谁会说呢?”她笑。 “而且你又没做错事,为什么怕?” “你不明白。妈妈可能会不许我们来往。”他烦恼的。 “你是先天下人而忧,”她笑。 “真的她这么做时,你再烦恼也不迟。” “那时恐怕就来不及了。” “那——你想怎么做?”她问。 “我想让梅花搬到城里住。”他说。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没有私心,你知道,别墅里人太多,有闲话。” “梅花肯吗?” “我没有问过她,相信没问题。”他考虑一下。 “甚至老王——我想让他辞职,和梅花一起住。” “你——考虑清楚了?”她望着他。 “我没有选择,我太爱梅花,我不能失去她。”他说。有一丝痛苦的表情。 他的爱是痛苦? “但是——她呢?”她忍不住问。 “她对我很好,我们相处融洽,”他说: “而且——我们每天都在一起。” “那该恭喜你了。” “姮宜,你要帮我。”他说。 “当然,我始终在你这边,我们是兄妹。”她说。 “那么——当我学校宿舍没批下来之前,可否让梅花先住你那儿?”他是指她空着的宿舍。 “一句话。”她大方的。 “家里在外面的物业虽多,但我若开口,妈妈一定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点点头,再点点头,她那微微一闭眼睛的神态非常妩媚动人,甚有女人味。 “你真好,姮宜。”他情不自禁亲亲她的面颊。 一抬头,看见阳台上站着的宋夫人,他呆怔一下,刚才讲的话被她听见了? 宋夫人对着他微笑,很满意似的,他放心了。 “看来妈妈并未知道。”他说。 姮宜也望着阳台,宋夫人已进去了。 “恐怕误会也就更深了。”她笑。 “对不起,姮宜,是我不好——” “我怪过你吗?”她淡淡的笑。 “凡事必有天意。” “你认为我和梅花会不会成功?”他急切的。 “那要看你自己的决心。”她很坦白。 “安悌还不一定反对,若其反对,就看你决定选哪一方了。” “当然我选梅花,根本不必再问。” “既然已有决心,还担心什么?”她鼓励的笑。 “有志者事竟成!” “那么——明天我对梅花说,让她先搬到你那儿去。”他居然如此心急。 “等会儿我把门匙给你。”她说: “不过——我那儿并不太安全,怀中知道,管家也知道。” “他们——不会出卖我吧?”他又烦恼起来。 从小,他不曾为任何事烦过,所以这一点点小事,他看得比天还大。 “你把他们当成什么人了?”她笑。 “啊!怀中怎么这次那么久还不回来?”他突然想起。 “总有个把月了吧!” “差不多。”她心中有柔波荡漾,面上还是淡淡的。 “他说过没事不会回来,时间就是金钱。” “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叹息。 “以前他那种潇洒,真是没有人可以比。” “我从不觉得潇洒这两个字和他有关连。”她笑。 “以前他在哈佛念书时——” 大铁门在响,黑色汽车缓缓驶入,黑衣、黑帽、黑鞋的的人从上面下来。 怀中回来了,又是在夜晚。 “嗨,怀中,才讲起你,你就出现,真巧。”怀远热情的招呼。 “讲我什么?”怀中的笑容淡得似真似幻。他的视线从怀远脸上移到姮宜那儿。 “姮宜说潇洒两个字和你拉不上关系,”怀远心情甚好。 “我说她看错了。” “是吧!我只是一个商人。”怀中举一举帽子,从容而别。 “他去见妈妈,真是负责。”怀远赞叹。 “我想——”姮宜望着他的背影。 “他并不当自己是人,而是做生意的机器。” “有时候倒真象。”怀远笑了。 “难以感觉他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姮宜没有话,她想到他温热的手,他轻捏她掌心,他那种难懂的凝视。 “对了,妈妈说要给怀中介绍女朋友,”怀远突然说: “家世配得上,刚在英国念完医科,好象挺认真的。” 姮宜的心一下子落下来,变成一片空白。 无端端的,她心情就变了。 “说不定怀中这次回来就是为这件事。”怀远再说。 “怎么——你们宋家总兴这种父母之命,煤妁之言的婚姻?”她冷冷的说。 “我是不赞成。但是怀中,如果不替他介绍,恐怕他一辈子也不会结婚。”他说。 “人一定要结婚吗?”她反问。 “妈妈是这么说,”他摇头。 “我却只喜欢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她又沉默一阵,忽然提议。 “我们去兜风,好不好?去别墅看梅花。” “不大好吧!我晚饭前才回来,”他笑。 “我怕妈妈怀疑。” “那——就去附近。”她不由分说的往车房走,他只好跟着上去。 “你很少有这样突发的兴致的。”他望着她。 “有突发的兴致是种享受。”她发动汽车,疾驶而出。 真是在附近。她把车开到山顶,又落到中环,转了一大圈才肯回家。 “现在舒服多了。”她长长透一口气。 两人回到大厅,发觉几乎所有的人都睡了,只有走廊上的灯和厨房。 厨房?她皱眉,看他一眼。 “我想喝牛奶。”她说 “我陪你。”他立刻说。 厨房里,正如她想象,坐着怀中,他正沉默的吃着他太迟的晚餐。 “这么迟吃晚餐?不怕睡不着?”怀远问。 “哪能有你们这样惬意,晚餐后还去兜风?”怀中笑得好淡,好淡。 他知道他们的去向,是吧! 姮宜迳自坐下,为自己倒一杯牛奶喝。 “这次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怀远问。 “没有什么重要事。”怀中答。 姮宜沉默得很,既不看他们,也不发言。 “可是妈妈打电话叫你回来的?”怀远促狭的笑。 “你怎么知道?”怀中问。 “我还知道更多的事,有位姓刘的小姐就快山现了。”怀远眨眨眼。 怀中只是淡淡的笑,什么也不说。仿佛默认,又仿佛事不关己。 “妈妈已经跟你讲了,是不是?”怀远比较天真。 “听说那位刘小姐很棒,各方面都标青。” “别讲这些了,闷坏姮宜。”怀中看姮宜。 “怎么会闷呢?宋家太寂静,多一点新鲜事其实是很有益的。”她笑。笑得不冷不热。 “嗨!姮宜,你得加把劲才行,我和怀中都有意中人了。”怀远半开玩笑。 “缘份是不能急的。”她淡淡的。 “姮宜眼光太高,”怀远说: “来了此地这么久,居然没有一个异性入她法眼的。” “别猜了,我根本还没睁开法眼,”她还是笑。 “我觉得人生不一定要结婚。” “大女人论调。”怀远叫。 “什么叫大女人?我可不懂。”她看一眼始终没出声的怀中 ——一说到她,怀中就没意见了。“而且,怀远,别研究我,否则我把你的事出卖。” “好,好,不说了,”怀远笑。 “你现在掌管我的秘密,我只好低头。” 怀中望着怀远好半天。 “你——决定了?”他问得突然。 “我——”怀远面红过耳。 “我只是怕人多话杂,想把梅花和老王搬到姮宜宿舍去住。” “你没想过更惹怀疑?”怀中认真的。 “老王工作了几十年,怎会离开宋家?” “我——真的没想过,”怀远呆了。 “可是别墅那些佣人可恶得很,常常嘲弄梅花,甚至我——我都觉得他们神色暧昧。” “你多疑吧?以宋家的规矩,他们怎敢,”怀中摇摇头。 “我看你不要打草惊蛇。” “你的意思是——” “暂时还是照老样子,然后另想办法。譬如让梅花到城里读书或做事,不是自然些吗?” “但是——我想尽快。” “快可能坏事,你自己选择。”怀中说。 “姮宜,你的意见呢?”怀远问。 “怀中说得对,或者迟一步再说吧!”她点头。 “你还是会帮我?” “当然。你怀疑什么?”姮宜笑起来。 “他怀疑你会出卖他。”怀中插嘴。这句话说得不甚恰当,尤其从他嘴里出来,更觉不妥。 “我不出卖人,更不出卖自己,我永远坚持原则。”姮宜脸上笑脸消失,一片冰冷。 “那么,是我说错了。”怀中站起来。 “失陪。” 他走了。这 ——算什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无怨 六 宋家巨厦在下午原本是最寂静的,因为宋夫人有午睡习惯,所有人连走路都得放轻脚步。今天却特别,因为怀中要与刘小姐家人见面。 姮宜与怀远都被通知留在家里,表示宋夫人十分重视这次的 “相亲”。该说是“相亲”吧? 宋怀中还是那样子,冷漠、无表情,对宋夫人恭敬,服从。对见从伦敦回来,学医的刘小姐一事完全没有表示意见。 怀远却是不满,他该在这个时候去见梅花的,他们约好了出去玩。可是母命难违,宋家巨厦里夫人的话就是命令,就是真理。 姮宜沉默。 本来她也不多话,这几天更见沉默,一副置身世外的旁观者模样。 还有,她有意的避开怀中,尽可能不在他或会在的场合出现。尤其,深夜她再也不去厨房喝杯牛奶之类。 刘家来到时,她还是打扮整齐和怀远一起下楼。 “真不知会是怎样的场面。”怀远说。 “无所谓。我们只是陪客。”她笑。 “可是梅花在等我。”他苦着脸。 “可能时间不会长,刘家的人不会坐到晚上。”她安慰他。“你总可以见到梅花。” 小客厅里,坐着宋夫人,刘氏夫妇和那位刘小姐。怀中自然在一边陪着。 姮宜他们进来时,怀中甚至没有抬头。 “怀远,姮宜,来,见见刘小姐,刘伯母,”宋夫人象很高兴。 “这位是刘馥。” 姮宜用适度的微笑招呼他们,并暗暗打量了刘馥。 一眼望去,她是世家小姐,比较古老,保守的那一种。她穿着英国衣服,神情很傲——不是故意装出来,而是天生。长得不是不美,也挑不出美在那儿,气质很高贵,在“相亲”的场合里,她表现严肃。 “啊!你就是姮宜了,”刘夫人打量着姮宜。 “早听说过你,今天才能见到。” 早听说过她?听谁说?说什么? 当然,她不会问,只礼貌的微笑。 “宋夫人的好眼光。”刘先生也说,很巴结的。 宋夫人自得的笑着。 “阿馥预备在此地工作?”她问。叫得很亲热。 “不,馥儿预备在伦敦开业。”刘先生立刻回答。 “她比较喜欢和熟悉那边的环境,她八岁就在那儿读书。” 哦!念寄宿学校的,一定还是贵族学校之类,难怪刘馥有天生的冷和傲。 “很好,很好。”宋夫人装做不经意的打量刘馥。 “怀中也在欧洲工作,这样更好。” 姮宜迅速看怀中一眼,他没有任何表情。 “是,是。”刘先生,刘夫人齐说。 “其实女孩子工作不工作倒也无所谓,”小宋夫人轻咳一声。 “相夫教子还是重要的。” 刘馥望宋夫人一眼,似有话欲讲,却忍住了。 “那当然。”刘先生笑。 “我们只是按馥儿的兴趣培养她,只是尽父母的责任。虽然今天她已是专业人士,但哪个女人不以家庭、丈夫为重呢?尤其是象我们这种家族。” 宋夫人又满意的笑起来。 姮宜不明白,刘氏夫妇仿佛己把女儿嫁定了似的。既然他们和宋家门当户对,何必又那么恭顺,简直有点低声下气,唯命是从了。 “几个小辈大概被我们老人家闷坏了,这样吧!怀中,带阿馥到花园里走走,”宋夫人吩咐。她仿佛已对一切满意,刘馥已考试合格。“怀远和姮宜一起去。” 姮宜,怀远求之不得,立刻站起来。 怀中和刘馥互望一眼,有默契似的也跟着离开。 才走几步,他们都听见刘夫人问: “怀远和姮宜几时大喜啊?” 姮宜的脸一直红到脖子,而且 ——无比气愤,这是什么话?她想否认,怀远却扯扯她,拖她快定。就在这一瞬间,她看见怀中在注视她。 她下意识的顿顿脚,加快了脚步。甚至没听见宋夫人答了一句什么话。 走出大厅,姮宜已经忍耐不住,低着头说: “失陪了。”转身就走。 怀远立刻跟着上来。 “别理他们,”他知道姮宜生气。 “他们管他们讲,我们却有自己的世界。” “我在想——怀远,是否该和安悌讲清楚?”她说:“再拖下去误会更大。” “千万不能,你答应帮我的。你一讲,梅花和我的事就拆穿,你不会这么残忍吧?”怀远说。 “不讲岂不对我残忍。”她说。 “可是我们的事你知,我知,怀中也知道,我们心中坦然不就行了。” 她想说怀中未必真知,自己并不坦然,转念之间,算了。大不了她还可以回美国跟父亲,放弃此地的工作就是,何必那么小气? 而且 ——她刚才学了怀中的话“失陪”,怀中总是这么说的,对不对? “或者,是我坚持搬出去的时候了。”她说。 “老天,你想害死我?”他说。 “怎么会呢?那个时候你可以叫梅花搬到我那儿一起住,让她在城里上学,不是更好?”她说。 他想一想,还是摇头。 “请你再委屈一下,忍耐一下,也许——情形会改变,”他天真的一厢情愿。“有了刘馥和怀中,妈妈不会一天到晚盯着我们了。” “别忘了他们都会在欧洲工作。”她提醒。 “总之——你好人做到底啦!”他赔笑。“事情到最后一定会水落石出。” “你这当教授的,什么水落石出?”她笑了。 “看见你笑我才放心,”他拍拍心口。 “我真怕你急起来不顾—切的讲出来。” “我会顾住你的,”她拍拍他。 “我们是兄妹。” 很温声的一句话,刚才的气恼,情急全都化解了。 “喂!不知道怀中和刘馥怎样?”怀远解决了自己的事就心情轻松。 “外表上他们满象的,都又冷又傲,不知道两座冰山靠在一起的情形如何?” “四周一切皆结冰咯。”她半开玩笑。 她发觉刚才的气恼是否 ——是否自己也有点妒忌?她一直觉得自己和怀中比较合得来。 但是 ——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妒忌的,不是吗? 她努力命自己轻松。 “不如去偷看一下?”他说。 “和梅花相处久了,你也学到她的天真,稚气。”她打趣。“怎好意思偷看呢?” “总要过去讲几句话,是不是?刚才我们一句 ‘失陪’就走,刘馥会觉得我们没有礼貌。” “已经失仪了,算了吧!” “怎么行呢?她会是我将来的表嫂,该是最亲近的亲戚。”他说。 “她又不是我的表嫂,我何必介意?”她顺口说。 然后,立刻知道说错了,想收回已来不及。 好在怀远完全没有注意,他向一边张望。 “他们在那边,看!”他指一指。 她当然也好奇,而且心中更急于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讲什么,谈什么。 怀中和刘馥只是漫步,好象没有说话。他们之间也很生份的保持着距离。 “好吧!我们过去。”她终于说。 两对年轻人互相迎着而渐渐走近。姮宜脸色已平静而变得柔和,刘馥冷傲如故。气氛很冷。 这样的女孩怎能令人亲近? “谈了些什么?”怀远笑。想令气氛好些。 怀中淡淡一笑,不出声。刘馥却说: “我们还太陌生,没有深入的问题,”停一停,又说: “他说生意我不明白,我说医学他也不懂。” 姮宜呆怔一下,刘馥说话怎么如此硬?而且 ——怎能说如此不得体的话? “我们——谈谈你在伦敦的新医务所吧!”怀远打圆场。 “不算太大,是跟另一位医生拍档的,”刘馥开始有了一丝笑容。 “我们有信心做得好。” “看得出来你是自信极强的人。”姮宜说。她的温文柔和跟刘馥的尖锐有角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型。 “我的确是!”刘馥点头,还颇以为傲。 “这大概与我从小独立有关,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失败两字是什么。” 除了她自己,每个人都想皱眉。怎么口气如此大?又是一个宠坏了的象牙塔女神? “很值得我们学习。”怀中说。完全没有表情的脸和声音,真令人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意义。 “听说你也极少失败,在欧洲是著名的商场大亨,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刘馥望着怀中。 “你们过奖了。”他扭动一下嘴角。 你们?大概是指刘氏夫妇吧! “这么说来,我们这一点倒是相同的。”她又说。 “外表上,相信也极相衬。”怀远说。 “是吗?”刘馥又看怀中一眼,颇为满意似的, “我极少朋友,可以说没有,因为我挑剔。” “这是好习惯。”怀中说。始终是一个神情,一种声音,永远都漠然不动。 “当然。象我们这种家庭,我们这种背景,防人之心的确不可无。”她说。 姮宜把脸转向一边并忍住了笑。一个人能自重是好事,太过份了就不好,有点象小丑。 “你说的是。”怀中竟这么说。 “听说你很快离开此地回欧洲。”刘馥又说。 “是。我的工作全在那儿。”怀中答。 “对我们这一辈来说,工作是重要的,”刘馥的声音尖锐,就象她的人。 “宋伯母说应该以家庭为重,你的意见如何?” 好象在婚嫁之前谈条件呢! “我也认为工作重要。”怀中怎么尽是顺着人口气说话?是他吗?完全不象了。“而且,我尊重每个人的意见。” “很好,很好。”刘馥象是满意了。 “你很明事理。” 怀远皱眉,那是指宋夫人不明事理了?拖着姮宜渐渐走快些,渐渐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怀中——大概也满意刘馥。”怀远说。 “何以见得?”她问。 “他同意她每一句话。”他笑。 “很好,怀中终于可以忘掉以前,从头开始。” 然而,这是怀中吗?怀中每次跟姮宜针锋相对 ——当然,刘馥不是姮宜。 这次是怀中留在此地最长的一段日子了,连上次生病也不过住了三天,这次一住十天。 姮宜也相信,怀中对刘馥相当满意。 他们每天都有约会。怀中是午餐之后例必外出,宋夫人十分高兴。 刘馥是她选中的宋家侄媳妇。 今天姮宜上了半天课,下午居然替另一位讲师代了四堂课,本已够累了。她连晚餐也留在学校吃,回到家中,已近十点。 宋家巨厦里寂静如常。 怀远不知道回来没有。怀中和刘馥在一起。宋夫人这个时候当然已上床休息。 姮宜本来已累得想倒床就睡,谁知冲完凉出来,她又变得精神奕奕,而且想喝杯牛奶。 她不想下楼去拿,因为不想碰见怀中。这些天来碰见他己无话可说,曾经 “似乎”出现在他们之间的连系已完全消失——刘馥出现之后。 姮宜却也不想唤工人。 在美国过惯了一切自己动手的生活,连一杯牛奶也要工人送上楼,这太说不过去。 考虑一下,换了件便装,怀中未必在,就算在家也可能休息,她总不能为避开他而让肚子饿到天亮吧! 慢慢下楼,没遇见任何人,很好。厨房灯亮着,却空无一人。 她放心的为自己倒杯牛奶,还吃了一块芝士蛋糕。这才愉快的上楼。 这愉快是她努力保持的。 她告诉自己,必须认清楚一点,在宋家,她只是个 “外人”,她不会嫁宋怀远,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必须以“外人”的身份明哲保身,不要沾上与宋家有任何纠葛的事。 十天来,她做得很好。 她发觉,也只有这样置身事外,才能愉快些。 前些日子的妒忌,气恼全消散了,宋怀中可以说是个遥远的陌生人,她的心情何必受他影响。 但是,即使她能保持整天愉快,当思想触及怀中时,她心中还是有难以描述的情绪,好象——懊恼,好象——不甘。 不过她相信时间能令她复原。 经过小客厅门边,下意识的张望一下,里面黑沉沉的自然不会有人。正想迈步,有人低沉的说: “请留步。” 谁坐在黑暗中?!谁说话?!声音象怀中 ——啊!不,不要再和怀中拉上关系。 她急步离开,声音提高了迫着出来。 “请留步,姮宜。” 指名道姓了,她不能太小家子气。转身,装做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是你。”她淡漠的。 “还没睡?怎么不开灯。” 并不光亮的落地灯应声而亮,比灯更亮的黑眸停在她脸上。 “我们似乎好久没见了。”他说。 她慢慢走进去,远远的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不让他看清楚她的神情。 “忙。” “忙得迎面而来连招呼都没时间打?”他说。炯炯目光凝定不散。 她颇难堪。这是她一直避开的场面。 她要置身事外,一定要这么做。 “如果真有这种情形,我道歉。”她说。很自然的垂下头,抚平裙子。 “今天回来这么晚?”声音里有似真似幻的关怀。 “我说过,忙。” “怀远也忙。”他似在轻叹。 “屋子里总没有人。” 她想说有刘馥陪他,忍住了。这不关她事! “奇怪的是——你怎么还没回欧洲?”她说:“我以为你早就回去了。” “于是你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完全没有移动过视线。 这么紧紧的盯着她看做什么呢?她又不是刘馥。 不过 ——和他聊天,即使全无意义的话也很愉快。这感觉现在却不便再提。她沉默。 “我明天走。”他突然说。 “祝你顺风。”她反应极快。 “谢谢。”他的声音有点嘲讽味道。怎么,他不喜欢她这么说?然而不这么说又可以说什么? “留下我只想告诉我明天走?”她问。 他犹豫一阵,说: “不再有兴趣和我针锋相对了?” 她心中一阵震动,但 ——掩饰了。她要置身事外。 “在你眼中那太稚气了。”她摇头。 “那么我的生活岂非更平淡?”他似自语。 “我并非尖锐的人,也从不与人针锋相对,”她心中波涌涟涟,却极力使自己自然。她要置身事外。“我为以前的事道歉。” “不是所有的事都能道歉了事的。”他说。黑眸深不可测 ——她也不想研究,不关她事。 “恕我无能为力,”她故作轻松的摊开双手。 “最近大家都忙,我更是头昏眼花。” 她根本在避开正题。但是他为什么又紧紧相逼呢?他们之间也再无连系 ——他手心的温热,他的轻捏。似乎都不再有意义,不再真实。 “我——很怀念元宵那夜在你宿舍的舞会。”他说, “记忆中的一切总是比较美好。” “或者是吧——怀远还没有回来。”他说。 “我不必对他的行踪负责吧?”她淡淡的笑。 “有人却不这么想,她以为你们在一起。”他说。 “安悌?我不担心,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真相。” “只怕知道时己太迟。” “什么意思?”她问。 “你们订婚的日子已被择好。” “什么?!订婚?!谁和谁?!”她忍不住叫起来。 “当然是你和怀远。” “怎么可能?这件事没得到我和怀远的同意。” “可是得到你父亲和宋夫人的同意。”他居然笑起来。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婚姻的真正解释是荒谬。” “明知荒谬还笑什么?” “我笑——你们竟然蒙在鼓里。”他摇摇头。 “谢谢你对我们的关心,”她莫名其妙的生起气来。也许由他来说这件事,更觉荒谬。“你大概也该关心一下自己的事。” “我对自己十分清楚,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太好了。晚安。”她站起来就走。 “等一等,姮宜,”他也跟着站起来。 “你今夜好怪,不是太冷淡就是火药味重,怎么了?” “什么都没有。”她深深吸一口气。是啊!她气什么呢?她不和怀远订婚谁又能来强迫她呢?她气——看一看他,他竟对自己和刘馥的事只字不提。她气这个吧?“我很累,想休息。” “不等怀远回来。”他问。 “为什么等他?”她霍然转身,面对面的对着他。 “他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明知他喜欢的是梅花,还把订婚的事当笑话讲,你——你——” “心平气和一点。” “我当然心平气和,因为我知道,谁也不能勉强我做任何事,爸爸也不能。”她激动起来。“我的一生要由我自己来安排。” “很好,为什么激动呢?”他双手环抱胸前,一副在欣赏的旁观者模样。 “你——你——宋怀中,我已看透你,你只是一个在旁边说风凉话的小人。”她不顾一切的说:“但是别忘了,你自己不也是被安排了吗?” “你以为是吗?”他笑了起来。 她咬咬牙,再也不理他地大步而去。 当她才迈第一步时,他的手已迅速的捉住了她的手臂,硬生生的把她扯回来。 “我得罪了你?”他问。脸色也蓦地变得冷而严,好象要吃了她,而且离她的脸这么近,她感觉到他的呼吸。“为什么骂我?” 她心头大震,一向冷漠斯文的他,她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捉住她,她觉得自己呼吸都不畅了。 “我骂的是事实。”她勉强逼出一句。 “好。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将把事实给你看。”他又冷又狠的说。 “我与你没有关系,我不理你的事,”她挣扎一下,压低声音说: “放开我。” 她眼中的光芒象猫,头一次,他发现这情形。她是真的生气,真的激动。 “我自然会放开你,”他咬着牙说。真不明白,他又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她只不过说了他一句小人,他这大人物连这点气量也没有?“你——甚可恶。” “宋怀中,再不放开我,我就不给你面子,我会叫。”她警告。“我可不可恶是我的事,我们全无关系。” “你——你——你 ——”他愤然放开她,大踏步冲出小客厅,奔着上楼。 他气什么?她忍不住再自问。这个男人也真莫名其妙得紧,无端端叫住她,讲了一阵话不投机,大家各自上楼休息就算啦!他何必捉住她,气成那样子——姮宜知道,就算想一辈子,她也不会知道原因。 怔怔的站在那儿,激动过去了,心中竟是阵阵难明的涟漪?! 背后有脚步声,是去而返的怀中 ——转身,看见刚回来的怀远,竟——竟失望了。 “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做什么?”怀远惊异的。 “等你。”她必须讲了,深深吸一口气才能平静些。 “等我?!怕我彻夜不归?”他心情极好。他这善良的人,单纯的爱情己使他的世界完美。 “明天——我必须搬出去,我怕没办法再帮你忙了,”她摇摇头“怀远,我必须这样做。”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大惊。 她望着他一阵,单纯的人是比较有福气吧? “安悌已经择好了订婚的日子,为你和我。”她说。 “什——么?!”他呆呆的跌坐沙发上。 “什——么?” 他仿佛掉进了一个噩梦。 “怀远,让大家面对事实吧!”她再吸一口气。 “这误会不能再让它继续,否则就无可挽回。” “姮宜——我——该怎么办?”他问。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再摇摇头。 “我无能为力,因为我自己也有太多烦恼。” “你——” 她再摇头,缓步上楼。 象上次一样,清晨,姮宜收拾了所有行李 ——也不过来时一样的两个箱子。开车离开了宋家。 这一次,她下定决心,不会再因为任何理由而搬回去。当然,以后她仍会到宋家作客,但不会住在那儿。 她这一走,留给怀远的问题就大了,但 ——她不得不如此,总不能真嫁怀远。他总要面对现实一次。 回到属于她的宿舍,她觉得十分轻松,十分自由自在。她早该搬回,就不必卷进宋家的烦恼了。 离开的时候太早,除了工人怕没有任何人起床,她不以为有人会看到她。 先怀中而离开,心中十分舒坦。 放下行李,自己泡一杯茶喝,然后开车到学校。 怀远还没到,也许他第一堂没课。她坐在教授办公室看了十分钟的书,才到教室。 此地学生上课比较沉默有礼,不象在美国,总有问不完的问题。教课时她觉得现在容易应付得多。 下课时间才到,她看见怀远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 他忧形于色,惶惶然状。 “你真的走了?”他说。 “你也不想弄得大家难堪吧?”她微笑。 “安悌知道了?” “她还没有起床——但我相信立刻就会发现。”他又烦又害怕。“我最担心的是梅花——” “唯一的办法是你以最快的方法把她搬到我宿舍去。”她很理智。 “行吗?”他完全没有主见。 “我并不强迫你搬她来,你自己考虑,”她说: “你比较熟安悌的脾气。” “我不能想象妈妈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 “别先吓坏自己。”她笑。 “姮宜,我现在方寸大乱,不敢回家。” “我们到办公室谈。”她一边往前走。 “哦——怀中是不是今天回欧洲?” “不知道,我没见到他。”怀远全无心绪。 “姮宜,我请了一天假。” “请一天假有什么用?事情能在一天之中办妥?” “我怎能以如此面目面对学生?”他说。 “你怪我搬走?” “不,当然不,我不能拿你当一辈子挡箭牌,我只是非常担心 ——” “担心是帮不了忙的,你该全盘仔细的想一想,所有的事该怎么做。” “能怎么做呢?妈妈问起我只能照实说。”他皱眉。 “她若反对呢?”她望着他。 “不行,我不能放弃梅花。”他痛苦的。 “说什么也不行,我会恳求她。” “她会答应吗?” 他想一想,脸色更加难看。 “我们可以离开此地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他说:“也许——有一丝希望。” “我只能祝你好运。” “但是你一定也要帮我。”他捉住她的手。 她很敏感的挥开他。其他教授或学生们见到,那误会就更大了。 “如果可能,我当然帮你。”她婉转的。 “而且我也希望有这能力。” “你一定有的,妈妈一直对你特别好。”他叫。 “看事情怎样发展再说吧!”她笑一笑。 “说不定什么事情都没有,你在自己吓自己。” “希望——如此。”他摇摇头。 “既然请了假,你打算去那里?” “我去找梅花商量,她肯搬去你那儿就最好。” “那就快去,我还有课。”她说: “下午想找我,我会一直在宿舍。” “下午见。”他走开两步,又转回头。 “祝我好运,我现在急需信心。” “上帝保佑你。”她笑。 这怀远,面对学问他可以头头是道,一旦面对的是私生活上的一切,他就变得如此天真。 环境使然。 姮宜平静 ——至少表面上如此的上完另外两节课,收拾一切离开学校。 她先去买了些新鲜菜,又到超级市场买了不少干粮杂货,这才开车回家。 在宋家她可以百事不理,凡事有工人做齐,现在她独居,只有亲力亲为。 她把宿舍整个洗抹一次,开了窗让它通风。宿舍很不错,就是久无人居,有阵味道。 然后坐在厨房吃简单的食物,她自做的三文治,还喝鲜奶。这原是她在美国熟悉的生活。 她又想到怀中,他已离开了吧!昨夜无端白事的发她脾气,也真莫名其妙。 或在一开始他们是没能好好相处吧? 他和那刘馥,真倒是很登对的。回到欧洲后,他们一定有很好的发展吧? 门急骤的响起来,是怀远吧?只有他知道这儿的地址。 门开处,站着的果然是他和梅花。 “姮宜姐。”梅花亲热的叫。 今天的梅花已不再是当时初见的模样。她穿着最新款的时装,配戴最流行的饰物,脸上虽没有化妆,依然是光亮照人,万分美丽动人。 然而这外表的美丽 ——姮宜觉得她始终还是差那么一点点,也许是内涵,也许是气质和修养。 姮宜招待他们坐下,为他们拿了饮料。 “我才从超级市场回来。”她说。 “姮宜,梅花已同意搬来你这儿。”怀远兴奋的。 “很好。你喜欢我这儿吗?” “当然喜欢,城里哦!逛街也方便,”梅花无忧无虑的笑。 “怀远给了我一张金色的卡片,买东西,吃东西只要签字就行了,不必付钱的。” 姮宜想告诉她这是信用卡,怀远每月要结帐的。看她那天真的模样,姮宜忍住了。 “预备什么时候搬?”她转向怀远。 “越快越好,一两天之内。”他说。 “怎么安置老王?”她又问。 “不——必吧!”他迟疑的。 “梅花走了,妈妈要怪也怪不到他头上,是不是?” 姮宜有所怀疑,却又不想讲,只好点头。 “我有两间空卧室,买张床就行了。”她说。 “还要大大的衣柜,”梅花插口。 “我有好多,好多衣服鞋子,怀远买给我的。” “好,这不是问题,”怀远有点脸红。 “但是你亲口答应我的,你到城里住一定要上学。” “上就上啦!不过我功课一定不会好。”她说。 “还没去学校怎知不会好?”姮宜问。 “我不喜欢读书,也不是读书的料,你们不信,硬要我去,我有什么办法?”她说。 “不懂的功课我可以替你补习。”姮宜好心的。 “别补习,我最怕了。”梅花叫起来。 “已经上学校了,回家还要补习,我还有什么时间玩和逛街呢?” 姮宜对怀远眨眨眼,摇摇头。 “不要迫她,凡事慢慢来。”她说。 “好,总之我把她交给你了!”他说。 “交给我?我负那么大的责?”她摇头。 “怀远,是你爱她,你要对她负责一辈子。” “是,是,我说错了。”他脸红。 梅花到厨房去弄东西吃,她是一刻也不能停下来的。 “家里——有消息吗?”怀远小声问。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回去过。”她说。 “没有人来找过你?也没有电话?”他再问。 “没有,平静得很。”她笑。 “太平静并非好事,以妈妈的脾气——她不会这样就肯罢休的,我怕 ——” “怕什么?暴风雨的前夕?”姮宜笑了。 “你不相信?” “我们只不过早上出来,她以为我们去学校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有没有人会告密?管家?”他问。 “管家跟了你们宋家两代,你也该知道他不是多话的人,他说出你和梅花的事有什么好处?你是宋家未来的主人,对不对?” “希望——如此。”他透一口气。 梅花出来,拿了一大杯各色雪糕,很满足的样子。 “我是很大吃的,”梅花笑。 “姮宜姐,你不会被我吓死吧?” “你还在发育年龄,当然应该多吃些。”她说。 “快些吃完,你不是说要去看电影吗?”怀远说。 “姮宜姐一起去?”梅花说。 “不,我还有事,你们去吧!”姮宜识趣的。 梅花迅速吃完她的巨型雪糕,随着怀远走了。 “一两天我就带她搬来。”怀远留下的话。 “明天我会配好两套门匙交给你。”姮宜说。 他们一定,她就想躺下来休息一阵。昨夜没睡好,今晨早起,上课,买菜,又回来洗刷一阵,她的确感到很累了。 刚躺下,电话铃声响起。 必定又是怀远,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真长气。 “怀远吗——” “表小姐,是管家,”管家的声音颇为难; “请问——少爷在你那儿吗?” “怀远?刚来过又走了,去看电影。”她照实说。 “谁找他?有事吗?” “夫人让我问问看,”管家的语气很怪。 “恐怕——也没有什么要紧事。” “晚上他会回去。”她说: “如果他再来,我会转告他。” “谢谢,表小姐,”他欲言又止。 “不打扰了!” 放下电话,姮宜立刻找到疑点: 为什么宋夫人对她这次搬出来不闻不问,毫无关心呢?上次不是限时强迫她搬回去吗? 这中间 ——有什么不对了? 她想不出,但怀疑之心越来越重,情形 ——是有些不对,是不是? 怀远迟走一步该有多好?至少可以商量一下,现在 ——她该怎么办? 管家的欲言又止必定有因的,这因 —— 她不安的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她是不是可以从哪儿打听一下?但 ——谁能告诉她? 离开宋家巨厦,她的目的是不想再跟他们拉上关系,但 ——她不由自主的关心,她根本已难以抽身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无怨 七 一夜睡不好。也许是新环境,也许是昨天的事挂在心中,姮宜就是没法成眠。 她不想跟学校请假,反正今天只有上午两堂课,无论如何也得应付过去。 而且她想在学校问问怀远家中的情形。 上完一堂课,但没见怀远的影子,她的不安加重了,莫非真的发生了事情? 她还得上另一堂课,只好忍耐。 她又想,会不会他去替梅花搬家?他说过一两天就搬来,是不是? 她也不必自己吓自己。 强自镇定的上完另一节课,她松一口气。先回宿舍吧。留在学校无法弄清事实。 刚上车欲行,看见怀远的车疯了般的冲进来,直到她房边,才发出难听的急速刹车声。 “怀远!”她知道必定有什么不妥了。立刻跳下车。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 怀远脸色死灰的坐在驾驶位上,眼睛如死鱼般的一动也不会动,气喘如牛。 “你说话,怀远,怎么了?”她叫。一边用手摇他。 他慢慢的把脸转向她,话还没出,眼泪先掉下来。 “梅花——不见了。” “怎么可能?你详细说,梅花不可能莫名其妙的不见,昨天她还说得好好的,”她倒吸一口气。“怎么可能?” “她不见了,老王也不见了,”他哭泣着,六神无主的。 “他们住的屋子空了,什么也不留下,别墅里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几时离开,又去了哪里。” “这——”她觉得自己也昏了一下,但立刻又能理智的分析起来。 “没有可能。” “这是事实,我亲眼看见的。”他的脸放在双手中,还在哭泣。 难怪宋夫人不让他到欧洲主持庞大生意了,他的软弱性格 —— “再说仔细些,让我来分析。” “他们——都不见了,什么也没留下。”他又伤心,又惶惑。“梅花怎能 ——如此待我。” “不要错怪梅花,她的脾气不会做得出这样的事。”她说:“一定是旁人做的。” “谁?!”他愤怒的抬起头。 “我不饶他!” 姮宜的心中感到一阵寒栗,做得这么干手净脚,这么迅速,除了宋夫人还有谁呢? 宋夫人 ——竟如此心狠手辣?她难以置信。 她沉默着。他竟也悟到了。 “没有可能,一定不是她,”他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说: “昨夜我回去陪她下了一阵围棋,什么事都没有,她和以往没有分别。” “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她深深吸一口气。 “昨天你刚离开我宿舍,管家的电话来了,他找你。” “他找我?” “他说是安悌找你,但口气很怪,”她思索着。 “我现在想起来,我想他可能先向你通风报信。” 他骇然,好半天出不了声。 “妈妈这么做——太残忍了。”他说。 姮宜觉得心寒的倒不是残忍 ——宋夫人不容梅花是任何人可以想象得到的事。可怕的是她的手段,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的把他们弄走,这——怎不令人心寒。 “你预备——怎么做?”她轻声问。 “我要去质问她,”怀远红着脸,一脸孔的悲愤。 “她没有理由和资格这么做。” “若要她的理由,她会有一百条。再说资格,她是你母亲,而且也这么做了。” “但是——我不能让梅花就此消失,我爱她啊!”他叫。 “我想管家是关键人物,”姮宜分析。 “我们私下问他,但不能和安悌翻脸。” “不行,我总要跟她说清楚,这一辈子我只想娶梅花一个人,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你有这样的决心很好,让我们走吧!”她说。 “你肯陪我回去?”他惊喜。 “我也得告诉她,我不是你的对象。”她淡淡的。 “你过来坐我的车,这么激动,你别开车了。” 他很听她的话,把车泊好,上了她的车。 一路上他们都沉默,尤其怀远,心事沉重,了无生趣的样子,很令人同情。 宋家门房工人替他们开门,管家迎在客厅门口。 “等会儿你到我书房,我有话问你。”怀远吩咐。 “是。”管家点头。 “妈妈呢?我们要见她,立刻!”他说。 “夫人在书房,我通传——” “不必了,我们自己会去。”怀远大步而行。 敲门,不理回应直闯而入。 “对不起,我有急事跟你谈。”怀远忘却了礼貌。 宋夫人安详的坐在古筝后。她穿着黑色旗袍滚彩蝶绣花边的,耳朵上两粒龙眼大的珍珠。 她面前一炉檀香正缓缓的冒着轻烟,一副出尘状。 “啊!姮宜也来了。”宋夫人微笑一如平日。 “安悌。”姮宜在怀远旁边坐下。 “说吧!怀远,你想跟我谈什么?”宋夫人问。非常的若无其事。 “我——”怀远反而说不出了,他甚至怀疑宋夫人是否知情? “不必犹豫,我们母子俩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宋夫人说:“再说姮宜也不是外人。” 姮宜再也耐不住了,再不讲恐怕没机会了。 “安悌,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和怀远的感情,”她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一直以来——我们象兄妹。” 宋夫人看姮宜一眼,眼光精明透澈,令人不安。 “是吗?”她淡淡的。 “我没有可能——和他结婚。”姮宜的脸红了。“结婚是要双方有感情才行。” 宋夫人毫不动气,转向怀远。 “那么,你的意见呢?”她问。 “我和姮宜一样,我们只象兄妹。”他说。 “然而你们并非兄妹,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宋夫人说:“再说,我从不以为婚姻一定要有感情,感情可以后来慢慢培养。” “妈妈——” “姮宜的父亲和我早已商量好,你们会是很好,很合得来的一对,”宋夫人慢慢说:“无论家世,人品,学问各方面都适合。” “但是我不爱他,”姮宜勇敢的说: “我绝对不可以和一个我不爱的男人结婚。” “我——也是这样。”怀远跟着说。 “你们都太年轻,不明白一些道理。”宋夫人不为所动。 “婚姻只不过是一些条件的配合。” “不,不是——”怀远痛苦的胀红脸。 “妈妈,时代不同了,我们不可以再象以前——” “潮流可能不同了,但真理不会变,”宋夫人扬一扬头。 “婚姻原本是条件的配合。” 真理?!这是什么真理? “爸爸——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姮宜忍无可忍。 “他的确不会强迫你,两星期之后他会来,你们可以自己谈谈。”宋夫人说。胸有成竹的。 “爸爸没告诉我说要来。”她吃了一惊。 “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好多,好多,”宋夫人温柔的。 “孩子,长辈的安排绝对是好意。” 姮宜想说什么,怀远却抢着说: “妈——梅花和老王去了哪里?” 原本微笑的宋夫人脸色一沉,黑压压的好不吓人。 “不要跟我提这些低三下四的人。”她的声音变得又冷又尖。 “但是妈妈——梅花是我的好朋友。”怀远哀求。 “他们没有资格。”宋夫人冷哼一声。 “你也太糊涂了,堂堂宋家大少爷,怎么跟下人来往?给别人看见了,知道了,不笑死人吗?” “妈,爱情不分高低,我爱梅花,请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她!” “胡说!”宋夫人用力拍台,手腕上一个通体翠绿的玉手镯应声而断。断得令人心惊胆颤。“你怎能在我面前讲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宋夫人一眼也不看断镯,只紧紧的盯着怀远。对儿子,她没有对姮宜那么和颜悦色了。 “妈妈——”怀远又开始落泪。 “其它的任何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一件。我一定要找到梅花,见不到我,她会着急的。” “她和你有什么关系?”宋夫人脸色刷白。 “让她去着急好了,你不许再在我面前提这个人。” “是你赶走他们父女的,是你,”怀远有点崩溃了。 “你怎能这么残忍?她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孩,老王又那么老,赶走了他们,他们何处容身?老王替我们家工作了几十年,你怎能如此忍心?” “他们的日子会过得很好,不愁衣食,”宋夫人的脾气渐渐收敛起来。 “但是,这一辈子你别想再见他们。” “妈妈,求求你,我宁愿用我的一切来交换——” “你的一切是什么?”宋夫人冷冷的笑。 “我——可以放弃宋家继承人的身份,”他激动的。“我什么也不要,只要找到他们。” “你能吗?”宋夫人的声音严厉起来。 “天生你是宋家人,这是你一生一世不能改变的事实。你想父亲九泉下能瞑目?” “但是——我不能失去梅花。”怀远哭。 “真没出息。”宋夫人气得发抖。 “我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你——太不争气。” “安悌,其实梅花并没有犯错,怀远爱她,她有什么错呢?不需要这么重的惩罚。” “你不懂,姮宜,”宋夫人深深叹一口气。 “我只是个女人,要负起宋氏家族的全部担子,包括名誉,地位,财产,我不能做错任何事。尤其怀远,他的身份——你明白我的为难吗?” “然而感情——不能勉强。” “能。”宋夫人说得斩钉截铁。 “天下没有不能的事,除非你不去做。” 看见宋夫人的神色,看她说的话,姮宜呆了。她有个感觉,是否宋夫人 ——有这可叹的经历? “年轻人谈感情,那是天真的,”宋夫人又说: “有许多比感情更重要的事,我们随着年纪长而了解,我们必须放弃感情,真的。” “安悌,你——” “每个人都年轻过,都有过感情的经历,但我仍要说,我今天如此对你们,我是有理由而且绝对正确的。” 怀远痛苦了整夜,天才亮,他就冲出家门。 开着车子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找着,寻着,希望在这城市找寻他心爱的人。 希望渺茫,然而他又怎能不去找? 找,至少还有一丝希望。放弃了就什么都没有。 他的心在燃烧,燃烧着的是痛苦。他从此不能再见到梅花吗? 他真是心如刀割。 下意识的,他驶出城外,驶向别墅。 到别墅没有用,梅花已不在里面,别墅对他已完全失去意义。然而,又到哪儿去寻她呢? 他已决定,无论天涯海角也得把她找着,娶她为妻。他发誓这么做。 别墅依旧 ——驶近了,门就站着两个探头探脑的年青人,二十来岁的样子。 突然间,怀远想起了梅花的朋友,那几个在车房里做事的男孩。 莫非是他们? “请问——你们是不是找梅花?”他停车。用很礼貌的话问。 男孩子们冷冷的望了他一眼,脸色并不友善。 “你就是梅花口里的大少爷宋怀远?”其中一个说。 “我是宋怀远,”他跳下车。 “你们一定是她的朋友,又是小学同学,是不是?” “她跟你提过我们?”男孩似乎惊讶。 “当然。她说你们是她好朋友,你们一直很照顾她。” 两个男孩子都笑了,他们还都是大孩子。 “梅花不在里面?”其中一个问。 “是。梅花突然离开,我找不着她,万分焦急,”怀远的神情认真。“你们可知道她的行踪?” 两个男孩面面相觑,然后摇头。 “不知道。她怎会突然离开?”他们问。脸色也变了。 “你欺负她?” “不,别误会,我怎会欺负她呢?我是非常,非常爱她的,但 ——她离开了。”他痛苦极了。 “听里面的人说,老王也走了。” “是——”他又内疚又难过。老王父女因他而受苦。 “里面的人可有说他们去了哪里?” “你是太少爷,怎会不知道?”男孩子说。 “我——”他落下泪来。 “我对不起她!” 两个大男孩都呆住了,怎么流起眼泪来呢? “请——上我车,找个地方谈一谈。”怀远呜咽着说:“我诚意相邀。” 男孩子迟疑一下,终于还是上车。 “我叫阿强,他是华仔。”他们自我介绍。 怀远点点头,把车开走。 他们在城外随便找了家餐厅坐下。怀远四望,他这一辈子都没来过这种地方。 “到底是怎么回事?”华仔问。 “是我害了她。”怀远勉强忍住了泪水。 “我们的事被母亲知道了。” “她赶梅花走?”阿强叫。 “我不知道详细情形,总之——一夜之闻梅花不见了,我原本预备把她搬进城里。” “你为什么不早替她搬?”华仔很气愤。 “没有想到妈妈会这么做,”他黯然。 “我很后诲。” “你知道,原本梅花和我们约好昨夜去看村子里的大戏,但她没有到,所以今天我们来找她。”阿强说。 “昨天一早已找不到她。” “为什么不去问你母亲?”阿强说。 “她是很严厉的人,昨天我已经和她吵架,”怀远颓丧的说。 “她永远也不告诉我真相。” “是她亲自做的?总有人帮她忙,你可以去问那帮忙的人。”华仔旁观者清。 一言惊醒梦中人。 “啊——是。一定有人帮忙,”他呆怔一下,然后大喜。“谢谢你,我立刻回去问,立刻去!” “有什么梅花消息,通知我们。”阿强留下电话号码。 “找到梅花替我们问候,她是好女孩!”华仔也说。 “会,我一定会这么做。”他匆匆忙忙冲了出去。 先到别墅,把别墅的管家唤到书房。 “老王父女的离开是不是你做的?”怀远黑着脸。 “快些告诉我实情。” “我不知道,少爷,我真的不知道,”管家连连说: “我一早睡着,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谁替他们搬的家?”他厉声问。 “我真的不知道——”一看怀远的脸,立刻又说: “可是——可是老王隔壁的丁婶说,她看到了总管。” 总管就是宋家巨厦的管家,两代都跟宋家的人。 “他——”怀远冷哼一声。 “好,我回去问他。” 他拍案而起,带着怨意走出去。 宋家下人从未见过温文的少爷发过那么大的脾气,全都吓得不敢出声,直到他的汽车驶出别墅。 他是以最快的速度赶进城,赶回家。 一回到卧室,他吩咐佣人。 “叫管家来见我。” 佣人们消息最灵通,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二话不说的立刻退出。 五分钟后,忠心耿耿的管家来了。 他是老式的管家,但穿着英国人的那种黑色西装,长年累月的训练,他恭顺已成习惯。 “少爷,有什么吩咐?” “把梅花的事全部老老实实告诉我。”他冷声说。 “不是我不告诉你,夫人吩咐不准说。” “别提任何人,我现在要你说。”怀远盯着他。 管家考虑半晌,少爷自然不敢得罪,事实上,他还颇同情梅花。 “是,少爷,我会全部说出来,” 他说: “前天半夜两点,我去替他们搬走的。” “搬去了哪里?”这是怀远最关心的。 “我确实不知,”管家说: “夫人只命令我送他们父女上船,是去外埠的。” “上——船?!”怀远象当胸中了一拳。 “是。是一艘远洋大轮船。”管家一五一十的说: “老王好舍不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梅花却没什么表情,她对一切都感到新奇。” “船几点开的?” “大约四点半。那时我才离开。” “为什么不早通知我?”怀远发怒。 “我曾打电话去表小组家里找你,你不在,”管家无奈的。 “我也不能违抗夫人的命令。” “那艘轮船叫什么名字?” “天太黑,我看不见。”管家答。 “好。现在我给你一天的时间,你替我查出轮船所属公司,所到地点和船名,这事若办不好,你也不必再来见我!”他说得很冷酷。 “是,少爷。” “出去吧!我要你立刻去办。” 管家离开后,怀远松了口气。总算有点消息了。 这种情形下,要打听那艘船的行踪就很容易了,他有信心,不必一天,必有消息。 他打电话给姮宜,她不在宿舍,大概上课去了。 她对母亲硬要安排他们结婚的事气坏了吧? 放下电话,铃声又突然响。 “我。宋怀远。”他有点喘息。这么快就有消息? “怀远,消息如何?”是姮宜。 “我正要找你,有一点梅花的消息了。” 他把管家的话再说一遍。 “你——觉得可能打听到梅花的下落?”她问。 “你怀疑什么?”他反问。 “船名,船公司,去何处都查到,我立刻飞去那边等。你还怀疑什么?” “我——不知道。”她想一想。 “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果安悌不想让你找到梅花,她一定做得到。” “她料不到管家泄露秘密。” “如果是秘密的话,料管家不会知道。”她说。 “那——怎么办?”他的心开始变冷。 “等一天吧!情形未必象我想象中的坏。” “你几点钟放学?”他问。 “随时可以回家。” “我来你那儿暂住两天,好吗?”他说。 “我是没有问题,你不怕安悌更生气?”她问。 “她破坏我一生的幸福,我不原谅她。” “别孩子气,事情解决之后,她还是妈妈。”她放低声音。 “这是一辈子不能改变的事情。” “我恨她要支配我的命运。” “她——可能一时没想通,一直以来,她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她是。她总是一意孤行,她是那种人。” “不要在气头上说些令人伤心的话,”她微笑。 “相信我,并没有世界末日,而世界上没有走不通的路,我们要有信心些。” “你刚才还悲观,怎么又乐观起来?” “背观只是乌云,它遮盖阳光只是一时,天还是会晴的,对不对?” “谢谢你的鼓励。”他衷心说。 “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不气馁。”她说。 “我——半小时来你宿舍,我情愿面对着你。” “我也在半小时之内回去,再见。” 管家敲门进来。 “少爷,我已查问过,前夜那艘‘万福号 ’是艘货船,不上客的,目的地是伊朗。”他说。 “怎么可能?”怀远拍案而起。 “你明明见他们上船的,是不是?是不是?” “是——”管家十分不安。 “我肯定他们上了船。只是——只是那船公司是少爷名下的。” “我?!”他呆住了。 母亲太聪明,用自己属下公司的船把老王父女运走,神不知鬼不觉的,喜欢在任何港口放下他们父女都行。怀远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是的,少爷,”管家垂下头。 “还有没有事吩咐?” “有,全力打听出那艘船在那个港口停泊,我要最真实的资料。” 管家站在那儿不动。 “我——问过了,”管家嚅嚅的。 “船长不知情,公司里的人也不知情,要等夫人临时的命令。” 怀远呆在那儿。 姮宜说对了,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怀远搬到姮宜宿舍住,他不肯再面对母亲。 除了管家外,他还找了不少人替他查梅花的下落,那都是宋氏属下公司的职员。 一个星期来,没有一丝消息。 船公司每日来报,那艘货船没有停过,一直朝目的地伊朗直驶而去。 母亲总不至于把梅花父母送去炮火连天的伊朗吧? 这一星期,怀远就象疯了一样,每天在屋子里象困兽般的和四堵墙搏斗。 他已辞去学校教席 ——为这件事他很内疚,学期中间离开,对学生是极不公平的。可是他没有办法,目前这样子,他怎能教书? 管家来过几次,都代传母亲的话: “请少爷回家!”怀远根本不理,他对母亲已失望透了。 这天,管家又来。 “夫人请少爷和小姐一起回去。” 姮宜觉得意外,前几次从来不提她呢! “也要我去?”她问。 “是。小姐,”管家微微一笑。 “林哲之先生到了。” “爸爸到了?”姮宜惊喜的叫。 那么,宋夫人说的婚事是认真的了? “是。所以夫人请你们回去。”管家又说。 “你回去,我不去,”怀远很固执。 “没有找到梅花之前,我绝对不会回去的。” 姮宜也不多劝,拍拍他,跟管家去了。 真是很特别的,她和怀远简直建立了兄妹感情。 并不如她想象,宋夫人和林哲之并不在客厅,只有哲之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 “爸,我来了。”姮宜高兴的叫。 “呵——”哲之凝视久别的女孩,十分快乐的样子。 “我以为你该住在这儿。” “我怕自己被宠坏了,还是独立一阵好些。”她不提那些不愉快事。 “你看来比在美国时丰润了一些,到底是自己的泥土。”哲之很满意的。 “你要东来,怎么不先告诉我?” “安悌不是告诉你了吗?”他说 他那神情,仿佛宋夫人更亲些。 “你这次来——有目的?” “我来替你和怀远主持婚礼,”他十分愉快的说: “这是我多年来的心愿。” “不行。”姮宜叫得很大声。 “你从来没有征求过我的同意,结婚不是儿戏。” 哲之错愕的盯着女儿。 “你不同意?这是你从小订好的婚事。”他说。 “现代哪还可能指腹为婚呢?简直笑话。”她说: “我和怀远只象兄妹。” “你们并不是兄妹。”哲之修养极好。 “这次让你回来教书的目的,就是让你们培养感情。” “可惜不行,感情不能勉强。” 哲之沉默半晌,终于说: “这实在很遗憾。” “你不会逼我的,是不是,爸?”她问。 哲之若有所思地凝视女儿。 “我希望你再考虑一次,”他慢慢说: “因为这是你母亲和我的共同意愿。” “妈妈?!”她万分惊讶。 对母亲,她没有一丝印象,家中连照片都没有,父亲也从不提 ——今天是第一次。 “是的。你母亲。”他重复一次。 她觉得无话可说。那从未见过面的母亲,对她有神秘的影响力,她自觉不能违抗。 “我——再想一想。” “这才是好孩子,日子已定,十天之后是个好日子,一切已开始准备。”哲之说。 姮宜的心一下子落了空,伤佛六神无主。 她不爱怀远,怀远也不爱她,他们真要结婚?简直好象发梦一样。 辞别父亲,她回宿舍。她一定要和怀远商量一下,这事 ——也实在太荒谬。然而——它将真变成事实。 在门外,她已听见里面的人声,谁来了?推门一望,她简直不能置信,怎么可能?梅花?! “梅花?”她不敢大声叫,怕这是幻象,会被惊破。 “姮宜姐。”梅花奔过去抱着她又笑又跳。 “我回来了。” 然后,姮宜又看见默默坐在一角的怀中 ——啊!他。是他运用了大影响力,帮了大忙。 “你到底去了哪里?”她问。 “我和爸爸住在船上,因了好多天,有一天,一架直升机把我们带走,然后表少爷带我坐飞机回来,一直到你这儿来。” 姮宜再看怀中一眼,这个人的心底到底如何,真是没有人摸得到。 怀中却默默然静坐,也不看任何人。 “现在——表哥,我们该怎么办?”怀远无限满足的拥着梅花,他笑得好快乐。 “时间不早,你们收拾一下,我得立刻送你们走,”怀中看看表。“一艘美国邮轮到新加坡,然后你们转飞伦敦。所有的一切全安排好了。” “我该怎么谢你?”怀远喜极而涕。 “好好的生活,好好的爱护梅花,好好珍惜自己。”怀中站起来。“走吧。” 怀远只拿了简单的衣物和护照,梅花仍然是来时那一个小旅行箱,在姮宜和怀中护送下,直奔码头。 这一回,怀中还是黑衣,黑裤,黑帽,黑鞋,却没有再用他那辆黑得神秘的大车。 码头上,四人依依惜别。 “我们要到伦敦去做什么?我连英语也不会讲。”梅花天真的说。 “和怀远在伦敦结婚,从此过快乐幸福生活。”姮宜用愉快的口吻说。 “结婚?我和他?”她望着怀远,但没反对。 “是。还有你父亲,他已经在那边等你们。”怀中说。 “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梅花傻傻的笑。 “不过坐船,坐飞机倒是很好玩。” “以后不要再贪玩了,”姮宜握住她的手。 “安下心来做怀远的好太太,或者利用时间念一点书,嗯!” 梅花点点头,又黑又亮的眼中还是充满野性不驯。 “好好保重。”姮宜吸吸鼻子,和怀远握手。 这个时候,她当然不再提十日后的 “婚礼”了。 “到了那边,我会跟你们联络。”怀远眼眶也红了。 “不必着急联络,先安顿好。反正——我们总在这儿的。”姮宜说。 “谢谢你的帮忙,表哥。”怀远再说。 “以后你要帮自己,”怀中说: “上船吧!我不想再生枝节,以后见面再说。” 怀远拥着梅花上船而去。在甲板上,他还不停往下望,对此地,他还有太多的牵挂吧。 码头上只剩下姮宜和怀中,好半天,他说: “我送你回去。” 她默然跟着他上车,一句话也没说。 她和他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车一直往前开,谁都不出声,直到她宿舍。 “今夜——我可以住在你这儿吗?”他问。声音,神色都充满了疲倦。 看来怀远和梅花的事,他费了不少精神。 “可以。”她简单的回答。 他锁好车,跟着她上楼。进门以后,他凝望她半晌。 “怀远的走——一定令十天后的婚礼取消,希望 ——你不怪我。”他说。 “你——”她几乎整个人跳起来。 怪他?好象她好想嫁似的,她简直气坏了。 “我知道你父亲林哲之先生已赶来主持,这次 ——怕他要失望了。”他又说。 姮宜忍无可忍,这简直是侮辱。一伸手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你仍可以留在这儿住,但我不会再跟你讲话。”她恨恨的说。 转身回房。 怀中眼中的她到底是怎样的?他怎么想她?自始至终他以为她想嫁怀远。 慢慢的坐在床沿上喘息。现在她开始恨怀中。 为什么硬要把她的感情歪曲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床头电话铃响起来,她顺手接听。 “姮宜在吗?”宋夫人的声音,怒意甚重。 “是。我是姮宜,安悌有事吗?” “叫怀远立刻来见我,否则断绝母子关系,”她说得斩钉截铁。 “立刻。” “可是安悌——” “没有任何借口,除非他不在你那儿。” “他不在我这儿——”姮宜立刻说。 “好。你来,立刻来。来之前告诉我,怀远到底去了哪里?”她得到了什么消息吗? “他——他——”她不知道该怎么讲。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不是你一直在帮他吗?”宋夫人从来没有对姮宜这么凶过。“快说。” 房门突然打开,怀中站在那儿。 “拖延时间,别说真话。”他轻声说。 “他——可能出去找梅花了,中午出去的,他什么也没说。”她吸一口气。 “你们这些孩子,完全不知道长辈的好意,简直令我太失望了。”宋夫人的怒意仿佛从电话中直透过来。“还有怀中,叫他也来见我。” “怀中!不,不,我没见过他。”她大吓一跳。 “他的飞机到了,人还会远吗?”宋夫人冷如冰霜, “简直——都反了。” 她收线,姮宜拿着电话呆怔一下。 “她知道我来了。”怀中走进来。 “她知道你飞机到了。”她吸一口气。 “这没有分别。”他凝望她。 “飞机是永远跟着我的。” “现在怎么办?”她也六神无主。 “你敢跟我一起去见她吗?”他目不转睛。 “我——不想令她误会,我还是自己去。”她垂下头,心中怦怦跳,他为什么那样望着她。 “没想到你也没有勇气。”他冷冷一笑,走了出去。 “你——什么意思?”她震然起立,胀红了脸。 “你敢跟我一起去?”他再问。 她咬咬牙,扬一扬头。 “为什么不敢?”她说。 他笑了。隐约的笑容中有一分满意,他满意什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无怨 八 怀中和姮宜被送进书房,过了一阵,宋夫人才在管家和近身女佣的服侍下进来。 她的模样仍然斯文端庄,风度极好,但脸上难掩的怒意和眼中尖锐的光芒令人畏缩。 她坐下来,冷严的望了他们一眼。 “你的飞机一到机场我就知道了。”她的第一句话。 “我回来并无意瞒你,我原预备明天见你。”怀中不亢不卑的说。 “明天——等那不孝的小子走远了再见我,是不是?”宋夫人的怒意更盛。 怀中不出声,以沉默来回答。 “你,姮宜。一向以来你听话,我极喜欢你,这一次你令我失望。”对姮宜,她的语气轻得多。 “安悌,我只是照道理做事。”她说。 “什么是道理?”宋夫人拍拍桌子。 “难道我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可是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你说我不懂感情?”宋夫人打断她的话,声音尖锐。 “不。你懂,我知道你懂。可是你把感情的事加上条件,我不同意。”姮宜直率的。 “普通人的感情可以由得他们,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条件,”宋夫人傲然说:“我们这种世家——怎由得你们胡乱来?尤其怀远的地位。” 姮宜只知道宋家极富有,可以说富可敌国,然而地位并非钱造成的,地位要事业的辉煌成就。怀远充其量可以说是个好教授。 当然,也许是她并不清楚知道宋家上一辈的事,只知宋老先生当年叱咤风云 —— 看看没有人出声,宋夫人又转向怀中。 “说出来,怀远去了哪儿?”她厉声问。 “阿姨,我一向服从并尊敬你,但这一次我不能说!”怀中坦率的,“是我把梅花带回来交给怀远,是我安排他们离开。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宋夫人气得直喘气,怀中,她一向最倚重,信任的人。 “你们都——好!”她咬牙切齿的说。 这一刻,姮宜觉得她的脸竟有些 ——狰狞了。 “安悌,追他们回来也投有用,他们相爱,预备结婚,请让他们自由。”姮宜说。 “相爱?结婚?那下贱的女人配做宋家大少奶吗?”宋夫人瞪着姮宜。“我们宋家不会认那个女人。我告诉你,大少奶这位置永远是你的。” “安悌,不行——”她怪叫起来。事情还没有完吗? “怀远已和梅花正式结婚。” “谁说的正式?我没同意,永远正式不了,”宋夫人冷着一张脸。 “低三下四的女人玩玩也就算了,谁能跟你抢大少奶的地位。” “可是我从来没有同意过,我不爱怀远,从来没有,”姮宜急起来。“你不知道勉强两个没有感情的人会痛苦吗?” “痛苦是什么?”宋夫人盯着姮宜。 “为了大前题,自己牺牲一点有什么关系?自古以来,哪个大英雄、豪杰没有一个肯牺牲的妻子?” “我无意做大英雄豪杰的妻子。”姮宜生气了。 宋夫人明明是歪缠,一点道理也不讲。而且怀远 ——是英雄豪杰吗? “就算你不肯听我的话,也要听你父亲,甚至 ——你母亲的话。”宋夫人胀红了脸。 母亲,又是母亲。姮宜觉到身边的怀中振作一下,然后视线移到她脸上。 这 ——又有什么不对吗? “爸爸不会迫我。”她说。 “没有人迫你,我也不会,”宋夫人居然叹一口气, “你应该知道,当你一生下来,你已是宋家未来的大少奶。” 姮宜瞠目结舌,父亲说过不是指腹为婚这般荒谬。 “无论如何,我没有同意。”她倔强的。 这件事万万不能妥协。除了违反自己的意愿之外,还有一件事,她怕怀中看不起她,笑她。 “孩子,好好的想一下。”宋夫人放柔了声音。 “这件事最终必须是这么做,不可能更改的。” “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她说。 “不嫁人也行,”宋夫人面不改容。 “名义上,你仍是宋家大少奶,宋怀远的夫人。” “不,不,不——”姮宜掩起脸,她觉得自己就要疯了,崩溃了。宋夫人竟歪缠不已。 怀中的手轻轻拍她一下,她抬头,遇到一对关怀并安慰的眸子,不知为什么,心立刻宁静下来。 “阿姨,我们——可以走了吗?”怀中问。 “除非把怀远的地址说出来。”朱夫人斩钉截铁。 怀中沉默。这件事永不可能在他口中得到答案,他是这么清楚的表示。 “你以为我没有法子查到?”宋夫人又发怒。 “阿姨一定有办法查到,”怀中恭顺的。 “世界上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宋夫人闻言一怔,居然讲不出话来。她脸上的神色十分怪异,似回亿,似遗憾,似有情,又似无情。真的——没有人能懂。 书房里一直沉默着,过了好久,好久。 “你们——去吧!”她的声音变回了平日的样子,有教养又斯文。 “可是——我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 她显得有些累,有些疲乏,有些心不在焉,和刚才的尖锐,严厉,不留余地完全不同。 怀中也意外,他看看姮宜,迳自站起来。姮宜沉默的跟着走。 好象他们极有默契似的。 离开宋家巨厦,他才长长透一口气。 “这件事里,你父亲扮演什么角色?”他问。 “爸爸?”她愕然。扮演什么角色?此话怎说。 “总不成是卖女求荣,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吧?”她忍不住再说。 “为什么他不出来说一点话?”怀中问: “他是否百分之百赞成你嫁怀远?” “不会。”她肯定的说。是说给怀中听的。其实她心里明白,父亲要她嫁怀远。 “你出生那年发生了什么事?”他又问。 “当然不是指腹为婚。但两家大人可能有什么默契,真是荒谬。”她说。 他笑一笑,不再言语。 她一直以为怀中对宋夫人象狗一般的忠心,服从,今日他的表现令她改观,他居然不说出怀远的去向——在某方面,他很坚持的吧! “明天你还去见宋夫人?”她问。 “不,今夜我就回欧洲。”他淡淡的。 “不是说住我宿舍吗?” “大事已了,留下来无益,”他说: “待做的事太多。” 她内心是有些失望的,但不敢表现出来。 “刘馥好吗?”她故意问。 “很好,她的诊所已开始工作。” “她会再回此地吗?” “也许。有需要她会回来。”他说。 “譬如结婚?” 他只是笑一笑,不肯回答。 他知道刘馥的情况,他们一定时有来往,莫名其妙的,她又妒忌了。 她 —直妒忌刘馥这个人。 “不如我现在送你去机场。”她说。情绪已低落。 “我还得回去打几个电话,机师、随机服务员都还在机上候命。”他说。“晚上我才走。” 他这句 “晚上我才走”并不代表什么,她知道。他们之间曾有的连系早已消失。 于是他也沉默。 回到家里,他果然 —连串的打了几个电话。可能是习惯,他讲电话的声音很低,没有人能听见他说什么。 然后,他坐在沙发上发呆。 “我做晚饭给你吃?”她试探的。 “谢谢。我希望是中式的。” “我尽量做。”她退回厨房。 她觉得面对他实在是件好为难的事,互相没说话,没有沟通,没有共鸣,她必须躲开。 做中式的晚饭她并不在行,在美国时她和父亲都吃得甚简单,有时一个三文治就行了。 考虑半晌,她炒一个虾仁蛋,一个生炒排骨,一个炒蔬菜。还煮了一锅火腿笋片汤。 这些都是极简单的。但她做得十分仔细,为他而做 ——她觉得不能随便。 晚餐摆出来,怀中的的确显得意外。仿佛不能相信这些是姮宜做的。 试了味道之后,更有赞叹之色。 “如果不是房子里只有你和我,我不能相信这些菜出自你手。”他说。 “我只能做这些粗菜。” “在美国你们习惯吃中国菜?” “不,吃三文治,牛扒。”她摇头。 “我家的人简单,胃口也简单,我们选最简单的做。” “那么,今夜这餐的确太不容易。”他点头。 虽然话不多,餐桌上气氛却是极好。和怀中单独坐在一张餐台上的感觉非常美好,只是——恐怕以后机会不能再有。 他始终是属于刘馥的。 而她 ——她说什么也不能相信,她会嫁怀远?直到目前为止,她仿佛还没真正正视过怀远的脸,还没清楚的看过他的模样。 下意识的抬头看怀中,他也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你——” “我在想,即使怀远不回来,你还要背着宋家大少奶的名份。”他极快的说。 “我相信事实,希望别人也象我一样。” “可惜大多数的人只看表面。”他炯炯的眸子停在她脸上。 “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不需要。”她恬淡的。 “反正我也没打算过结婚生子,我甚至不交男朋友,虚有的名份对我完全没有影响,不是吗?” “你不介意别人当你是宋怀远的弃妇?” “弃妇?”她笑。“这名字很得意。不曾为人拥有,已成弃妇。” “这件事并不好玩。”他认真的。 “我有什么办法呢?”她摊开双手。 “除非上帝立刻赐我一个我爱的,他也爱我的男人。” 他定定的望着她,什么也不说。 他的眼光原就难懂,不说话,就更加叫人难以明白了。她完全不懂他。 怀远,梅花,怀中的离去,只留给姮宜寂寞。 原本没什么朋友的她,就更加寂寞了。 上学,放学,改学生的试卷是份闷人的工作,然而这却是她自己选择。 又从学校回来。 推开家门,感觉到一阵怪异。早晨才离开的家,有些什么不妥呢? 定一定神,看见管家坐在那儿。 “小姐,我在等你,”管家站起来。 “等我?!”她周围一望,才发觉东西少了。 “怎么回事?” 她冲进卧室,衣柜已空,用品也不知去向。 “怎么回事?”她冲出来再问。 “小姐,请别怪我,我是下人,只服从夫人的命令,”管家苦着口面。“东西全搬回去了。” “谁答应搬回去?”她怪叫。 “你擅作主张。” “不,不,是夫人的命令,”管家为难的叹一口气。 “我们胆敢不从吗?” “为什么要我搬回去?”她问。 “是林先生和夫人的意思,”管家说: “小姐金枝玉叶,怎能委屈着住这地方?他们不放心。” “爸爸也这么说?”她不信。 “许多东西是林先生亲自来搬的,”管家吞一口气。 “我只奉命来等你。” “如果我不回去呢?” “那——那我只好在这儿服侍小姐。小姐住多久,我就跟小姐多久。”管家说。 “这算什么?”她沉下脸来。 “夫人的命令。”他垂首。 夫人的命令,仿佛这一句话就是圣旨。 姮宜坐在那儿生气,她并不怕 “夫人的命令”,只是生气他们凭什么不顾个人意愿呢?凭什么强迫她搬去宋家? “我告诉你,无论你说什么,我不去。”她强硬的。 “请小姐三思。”管家很为难。 “我三十思之后还是不回去。”她气坏了。 “我又不姓宋,为什么要住宋家。” 管家脸上有很古怪的神色。 “可是——小姐姓林。”他说。 “姓林的人多的是,怎么不叫他们都住宋家?” “小姐是林哲之老爷的女儿。”他又说。 她呆愕了。就因为她是林哲之的女儿? 一刹那间她想起很多事,却又无法把它们连接起来。好象她生下来就注定是宋家大少奶之类的。难道多因为她是林哲之的女儿有关? 林哲之和宋家 ——有什么关系? “不论你说什么——我不回去!”她再说。 管家沉思半晌。 “小姐,可容我打个电话。”他问。 “你们把屋子都搬空了,还假惺惺的借电话?”她说。 管家不敢顶撞,悄悄的在 —边打电话。讲了一阵,他转过头来。 “小姐,林先生请你讲话。” 姮宜不能不接父亲电话,心中仍是十分气恼。 “爸爸,怎么你也越来越蛮不讲理呢?”她抓起电话就说: “怎么不征求同意就搬我东西。” “女儿,我为你好。”哲之叹口气。 “你要倔强,固执到几时呢?” “我会坚持一辈子。” “然而,事情的结果不能改变。”哲之还是叹息。 “你是否另有心上人?否则怎会如此坚持?” 她心中巨震,脸也红了。然而 ——哪儿来的心上人? “没有。我只是坚持原则。”她说。 “回来吧!让我们慢慢再商量。”哲之说: “我不想任何事破坏我们父女感情。” “我和怀远没有感情,你不能强迫我嫁他,”她说: “为什么—定是怀远呢?” “因为他是宋家长子。”哲之说。 “他是他,我是我,为什么硬要把我们拉在一起?”她大声抗议。 “孩子——”哲之考虑一下。 “你可知道,你安悌已找到了怀远?” “是——吗?这么快?”她大吃一惊。 怀中的细心安排哦! “安悌没有任何做不到的事,”他说: “回来商量一下,或者还可以帮到怀远。” 姮宜意动了,她当然希望能帮忙。 “怀中呢?” “正在赶回来的途中。”哲之说。 提到怀中,她心意已决。 “爸爸,我暂时不回来,你让管家回去吧!”她说: “如果不放心,可以另派女仆来监视我。” 哲之考虑半晌 ——或者和身边的宋夫人商量。 “叫管家来听电话。”他终于说。 管家唯唯诺诺的听了一阵电话,然后收线。 “我回去了,小姐。”管家如释重负。 “陈姑娘就会来服侍小姐。” 姮宜任他走出去。把自己关在空旷的屋子里。 好在床上的被褥还没被搬走,否则想强硬也不行,睡都不能睡呢! 半小时后,那个女佣陈姑娘来了,是那个眉清目秀,甚得姮宜欢心的女孩子。 “原来是你。”姮宜笑了。 陈姑娘还替姮宜带回一小箱衣服。 “夫人要我好好服侍小姐,”陈姑娘说: “什么时候小姐想回去,请告诉我。” “我若永不回去呢?” “我永远服侍小姐。”陈姑娘心平气和。 “永远?你不结婚生子,不离开宋家吗?”她问。 陈姑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半。 “我是卖断给宋家的,没有夫人命令,半步也不能踏出宋家。”她说。 “现在还有这种买卖人口的事?”姮宜大奇。 “我们从乡下出来那年才十二岁,”陈姑娘慢慢说: “是总管带人去挑选的。出来以后,夫人让我们都去读书,定要高中毕业才能服侍夫人,少爷,小姐。” “你是自愿的?” “家里人多,又穷,在乡下吃不饱穿不暖。夫人带我们出来却有书读,吃好住好,工作又不重,为什么不愿意呢?”陈姑娘说。 “但是人是有基本权利的,有朝一日你想走,相信夫人不会留难你。” “谢谢小姐。” 冰箱里面还有蔬菜,肉食什么的,陈姑娘并不会做。六点钟,另一个工人送来精致的三菜一场。 这令姮宜啼笑皆非。 “为什么今天才送呢?”她忍不住问。 “夫人的命令。”永远是这一句话。 夫人,夫人,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宋夫人。 “怀中——表少爷回来了吗?”姮宜问送饭的工人。 “不知道。”那小女孩说: “我只在厨房工作;” “好,你走吧!”姮宜摇头。 陈姑娘却十分乖巧,可能她已工作得相当久的关系。 “表少爷的飞机八点多钟到。”她悄悄说。 “情形到底怎样了?”姮宜大喜。 “我——也不知道得很清楚,”陈姑娘还是有顾忌。“我只是听说表少爷的飞机八点多钟到。还有,夫人叫少爷和那梅花回来。” “什么?”姮宜跳起来。 “我是这么听说的,”陈姑娘很害怕。 “服侍夫人的张婶说听见夫人打电话。我不知道真不真。” 若怀远回来,岂不一切都完了吗?姮宜想。 “张婶还说,少爷这次若不回来,夫人会断绝母子关系,封锁少爷的经济来源。”陈姑娘小心翼翼的。 姮宜变了脸色。 后来想想,这也没什么了不起,怀远是哈佛工商研究院出来的,还怕找不到工作?有工作就能养家,就能生活,怀远不必屈服。 八点,九点,十点都过了,姮宜等不到任何消息。她以为 ——怀中至少该给她个电话,好让她安心。 十一点,十二点 ——门铃响了,陈姑娘奔过去开门。 门边站着苍白、疲乏,没有什么表情的怀中。他好象从一场战争中退下来。 “情形怎样?”姮宜冲过去。 怀中摇摇头,再摇摇头。 “摇头代表什么,请告诉我。”她急起来。 “怀远并没有屈服,”和她想象中一样。 “他现在可以不再是宋家的大少爷。” “那就好了,”她直接的反应。 “从此他和梅花可以安乐平静的过日子了!” 怀中静静的望着她,面有忧色。 “怎么?噩梦还没有结束?”她吃惊。 “也许是一方面的结束,却是另一方面的开始。”他说。 “我不明白,完全不明白。”她叫。 他皱皱眉,说: “今夜我真的要借住你家。” “没有问题,请先答我的话。”她着急的。 “那么急的个性,又永远先想到别人。”他微微一笑。是 ——赞她吗? “怀远的事和我有切身关系。”她故意这么说。 怀中思索半晌,有什么事难以启齿? “来之前我去看过他们,好象——不是预期中的那么快乐。”他终于说。 “为什么?这么辛苦才争取到的。”她叫。 “我没有问。希望我看错。”他摇摇头。 “安悌是否真断绝他们经济来源?你可以帮助的,是不是?”她问,很关心。 “我再也帮不了忙。”他苦笑。 “任何一笔钱的支出,任何财产的转移,从今天起都要阿姨签字。” “这——算什么?” “好在我有先见之明,他们住的是我朋友的空房子。”他说:“我帮不了他们。” “这——也没关系,怀远能工作。”她乐观的。 “希望如此。”他说。很没把握的样子。 “梅花——怎样?” “看来很闷,很不开心,她应是属于这儿的。”怀中叹息。“当初帮他们,不知是错是对。” “不要怀疑,要坚持信念。”她说。 “你的乐观和信心都令我感动,”他凝望她。 “可惜,世事并非都如希望中那么好。” 她楞然望住他,是否 ——真发生了不愉快?怀远和梅花…… 接着,看来似乎无波无浪的日子过了半年。 半年之中,姮宜仍然教大学,住宿舍,接受那乖巧的陈姑娘服侍 ——她并不觉得是监视。 林哲之回美因,他有教学的工作。时时有信给女儿,对这次事件很遗憾。 怀中仍常常乘私人飞机来此地,每一次都来去匆匆,甚至抽不出时间来看姮宜 ——当然,他心目中重要的是刘馥。偶尔通个电话。 连接姮宜和怀中的只是偶通一个电话。 怀远和梅花都没消息。 这是姮宜最挂念的。他们答应写信,而且至少也该有封信啊!但是没有。 他们到底怎样了呢? 她问过怀中,他称不清楚。这 “不清楚”三个字,是否会有太多的内情? 从挂念变成了操心。 只有宋夫人表现了无比的耐性,她居然可以按兵不动。凭什么她能那样胸有成竹? 姮宜已经来到此地一年了。 这一年里她接触的人虽简单,发生在他们中间的事,真恐怕足以影响她一辈子吧? 又是新学年开学的时候。 去年此时她刚到,刚认识怀远,刚走进这所大学任教,一切对她都是新的,连希望也是。一年之后——她说不出什么感觉,总之——若有所憾。 或许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这样,若有所憾。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是周末,她从学校出来。 独自开着车回家,很悠闲 ——或者可以说很寂寞。她想起了去年。 去年这个时候,也是一个这样热的下午,怀远带她到城外别墅去玩,在那儿认识了梅花—— 心念一转,很自然的把汽车方向转向城外。 去看看别墅。 大半年没去,别墅里的佣人们也都知道姮宜是将来的宋家 “大少奶”,对她又恭敬又好奇——好奇的当然是梅花的事,他们以为梅花抢了她的“地位”吧! 姮宜自然不跟他们多说,迳自在别墅里逛了一圈,才驾着车离开。 这半年来城外也有了发展。 别墅附近有了些新房子,公路上还有间小超级市场,看来将可成为一个卫星城市。 反正闲着没事,兜兜风也不错。开着车朝回家相反的方向驶去。 她不知道路的尽头会是哪儿,她从来没有去过,这不要紧,只要有路她就能走,一点也不担心迷失。 人生不都如此吗?谁又能预见前面道路? 大约驶了半小时,进入一个小镇的地方。姮宜觉得口渴,停车在一小商店外买汽水。 这还是一个绝对纯美的小市镇,未曾开发,乡村味道甚浓。 大概附近已不多这类的地方吧? 她慢慢喝完汽水,预备上车,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呆在那儿,不 ——不会。一定是她看错了,没有可能,梅花不可能在这儿,梅花和怀远应该在伦敦,那女孩——长而卷的头发,大红色的紧身衣裙,平底凉鞋——啊!她身边还有个男人。 “梅花——”实在太象了,姮宜呼叫的声音脱口而出。 那红衣女郎一震,旋即回头 ——谁说——不是梅花?还是那么美,那么野,那么光亮,只是,身边那个男人不是怀远。 “梅花——”姮宜吃惊的又叫。 梅花见她如见鬼魅,下意识的惊叫一声,拔脚就逃,和那男人一起飞快的往前跑。 姮宜的唯一反应是上车追。她不明白为什么梅花要逃,为什么不肯见她,她 —定要问个明白。 可是一转弯。梅花和那男人就不见了,也不知道他们钻进了哪条小路,哪间屋子。 姮宜颓然停车,心中惊疑不定。 梅花没有可能在这儿却偏偏在这儿,而且一见她就逃。那男人是谁?怀远呢? 她的心怦怦乱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会选今天到这儿来,莫非这一切是天意! 看她失魂落魄的站在车边,小商店的老板娘走出来。 “你找那个姑娘呀!”她搭讪。 “是,是。你认识她?”姮宜口吃的。 “她是新搬来的,二三个月吧!”老板娘摇摇头。 “她和丈夫一起来的,听说从外国回来。” “丈夫?” “就是刚才陪着她的男人,他姓张哦!”老板娘语气不很好。 “那个男人呀!不务正业。” “请问——你没有认错人吧?”姮宜的心往下沉。怎么梅花会变成姓张的男人太太? “怎么会呢?”老板娘瘪瘪嘴。 “那么漂亮的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拐带来的。” “请问——他们住在哪儿?”姮宜的背心已开始冒冷汗。老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住在前面巷子里最后一间石屋。”老板娘打量姮宜。 “小姐,你这么高贵的人,还是别去理会他们吧!” “那位姑娘可是叫梅花?”姮宜追问到底。 “不知道咯!” 谢谢老板娘,姮宜心中飞快地转着。 那姑娘必是梅花,这几乎已肯定。她是否该追过去,问清这半年来所发生的事。 吸一口气,她锁好车,走进陋巷。 都是简单的石屋,不很干净,又杂乱,巷子里堆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鼓起勇气走到最后一间前面。 没有门牌,没有姓名,想一下,她开始敲门。 立刻,一个流里流气,长得颇英俊的男人打开门。 “找谁?”他挡在门边。 就是刚才站在梅花旁边的男人,肯定是。 “张先生?请问——梅花在吗?”姮宜单刀直入。她礼貌但强硬。 “梅花?什么梅花、菊花?我们这儿没有。”姓张的男人眼睛很邪,类似姑爷仔那类的人。 姮宜皱眉,她决不相信这男人。 她朝门里望一望,小小的石屋一眼可以望尽,不过中间处有条布帘,看不见帘后的人。 “梅花,刚才跟你一起在马路上走的女人。”她说。 “我不认识你,你到这儿烦什么?”男人一脸孔的厌恶。 “告诉你没有就是没有。” “你肯让我进去看看?” “笑话,我的家凭什么让你看?你是谁?” “我是林姮宜,梅花的好朋友,”她扬高了头,提高了声音。 “我不明白梅花为什么会在你这儿,梅花该是我朋友宋怀远的太太,应该在伦敦。刚才我看到她,除非我弄明白,否则我告你拐带。” “你别乱来,”那男人果然邪不胜正。 “什么拐带?我是那种人吗?” “你让梅花见我。”姮宜更强硬些。 隔邻附近的人已有人伸出头来张望。 “是她自己不肯见你。”姓张的男人说。 “为什么?我只要知道事情真相,不会为难她。” 男人又考虑一下,说; “她是自愿跟我走的,我没有拐带。”停了停,又说, “飞机票也是她买的。” “让我见她。”姮宜动也不动。 她心中又急又乱,老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梅花居然跟这么一个男人回来,而且—— 她又惊又怕,怀远怎样了?他是那样深爱梅花! 男人又犹豫一阵,扬声问: “喂!你见不见她!” 过了一阵,布帘一掀,穿红色连身衣裙的梅花走了出来。她并没有歉疚,只是一脸孔的任性。 “梅花,”姮宜一见她就捉住了她的手。 “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么事?” 梅花又黑又亮的眸子停在姮宜脸上,任性中还有倔强,还有不以为然。 “我是绝对不回去的,你别劝我。”她说。无与伦比的肯定。 “我不是来劝你的,我只要知道发生什么事,怀远呢?快告诉我。” “我——我不喜欢伦敦,不喜欢英国,不喜欢那种生活,不喜欢那边所有的人,”梅花象爆发一样。“我有自由,是不是?我要回来。” 姮宜觉得眼前金星直冒,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当初不是一切好好的吗?怀中安排他们离开,梅花并没有反对,还兴高采烈,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呢? “梅花,结婚不是小孩子玩泥沙,就算一百个不喜欢,你也不能扔下怀远就跟一个男人回来,这是违法的。不止违法,也违伦常。” “我不理你说什么,”梅花漂亮得十分惊人的脸上满是厌倦。 “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谁也不能勉强我,强迫我。我喜欢回来,当然要回来。” “怀远——任你走?”姮宜不信。 “他有什么资格不让我走?爸爸也不能管我的事。”梅花任性的扬高了头。 “你们不是结婚了吗?” “没有,我没有跟他结婚,我们在伦敦只躲在房子里,哪里都不敢去,”梅花坦率的。“后来——天天还要自己煮饭,洗衣,宋怀远只会叹气——我为什么还要留在那儿?一点也不好玩!” 玩!梅花只想到玩!上帝,怎样的悲剧。 “后来你就走了?” “我认识了文哥,”梅花指着那男人。 “他肯陪我玩,肯陪我回来,为什么不呢?就算我现在住在这小石屋里,也要自己煮饭,洗衣,但是我喜欢。” 姮宜望着梅花好久,好久,把许许多多心中要讲的话收回去。她不必再讲什么,讲出来梅花也不懂。梅花的是非黑白,喜怒哀乐是简单的,直接的,她说得好清楚,“不喜欢和怀远一起的生活”,“喜欢和这叫文哥的一起”,她说得对,没有人可以勉强的。 “对不起,梅花,”姮宜深深吸了一口气,放柔了声音。 “我想我是打扰了你,我——走了,再见。” “姮宜姐——”梅花终于叫。 “你有权选择你自己的生活,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姮宜点点头。“我们不能勉强你,甚至安排你。” “你——不怪我?”梅花惊喜。 “怎么会呢?”姮宜再摇头。 “可能以前大家有些误会,我们以为你喜欢怀远。” “我是喜欢他,他好大方,又对我好,”梅花认真的说: “怎么贵的东西他都肯买给我。以前我没有,于是很开心,后来——后来就不喜欢那些东西了,那么多,堆在房子里有什么用呢?又不能令我开心,怀远更是愁眉苦脸。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回来。” 姮宜望一眼坐在那儿抽烟的文哥。 “你喜欢跟他在一起?”她低声问。 “是。”梅花眼中有一抹亮得出奇的光芒。 “我们在一起很快乐,他和我很象,我们可以一起去超级市场偷朱古力,一起去偷人家的鸡来吃,很好玩!” 姮宜心中叹息,这样的事 ——只能说姻缘天注定吧! “姮宜姐,你叫怀远回来吧!”梅花忽然说: “他再住在伦敦,我伯他会死。” “什么?”姮宜大吃一谅。 “我不会讲,最好——你自己去看看!”梅花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无怨 九 姮宜一刻也不敢延误的请了假,买好机票直奔伦敦。梅花那句 “他会死”吓坏了她。 事前她让管家通知了怀中,她连怀远的地址都不知道,没有怀中不行。 她以为怀中会自己来接她,毕竟,怀远是他们宋家的人。但怀中只派了司机。 姮宜十分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或者这是人的现实吧! 怀远现在不再重要,是不是?而他 ——怀中自己也有了刘馥。 想到刘馥,她又有妒意,这是没办法的事。 司机一定已接受命令,不必她多讲,已开车送她去伦敦近郊的一处地方。 从来没到过英伦,她对一切都不熟。 “你要见的人就住这儿,”司机对她说: “我会在这儿等你。” “我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她说。 “我会等。”司机安定的说: “你的酒店在城里。” “酒店?”她很意外。不住这儿吗? 她敲门,很久没有人应。推门,居然没上锁。 “怀远——”她扬声叫。 也没有人应。 她站在进门处打量着。是幢相当不错的三层楼高屋子,布置得很清雅,屋子里陈设的东西也皆不俗,但显得很脏、很乱。 这儿跟宋家巨厦当然不能比,但比起她两千呎的宿舍就好了百倍不止。 “怀远——”她再叫。 依然没有人应。 难道怀远不在? 她慢慢走进客厅,走过起坐间,走过饭厅,走过书房,楼下没有人。正待上楼,忽听厨房里传来一种声音,连忙奔进去。 “怀远——”她叫。 忍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那是怀远吧?那个又脏又乱,又干又瘦,满脸胡须,满身酒气的人是怀远? 他看来已喝醉了,半伏在桌子上,昏花花的眼睛对着她,却认不出她。似乎他也呕吐过,呕吐的东西已干,他仍然穿着那脏衣服,象后弄里无家可归的醉汉。 老天!这是怀远,宋家的大少爷! “怀远——”她奔过去扶着他。 “你怎么弄成这样?” 他茫然的望着她半晌,指指她,砰然倒在桌子上,不知是昏了?或是睡了。 姮宜抹干了泪水,这不是流泪的时候。她奔出大门,把司机召进来,两人合力把怀远抬上楼。又为他换衣服,清洁一番,然后叫司机通知怀中。 “请宋先生立刻来。”她说。 司机面有难色。 “怎么?宋怀中不肯来?” “我职位低微,见不到宋先生。”他说。 “通知他的秘书。”她又说。 司机还是摇头。 “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她生气了。 “他怎能眼见怀远如此而不理?他还是人吗?” 司机说了一个号码。但这号码找不到怀中,姮宜自报身份后,电话被辗转接驳,半小时后,终于找到了怀中,他的声音出现在电话线的那一端。 “宋怀中,你知道这儿发生的事吗?”姮宜语气不好。 “是你,姮宜。”他仿佛意外。 “什么事?” “自然是我。管家替我通知了你,不过你派的司机倒也很好,很帮忙。”她讽刺。“你多久没见过怀远了?” “回到欧洲,我一直没再见过他。”他倒诚实。 “亏你说得出来,”姮宜忍无可忍。 “你是想任他在这儿自生自灭?”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说。 “不明白就来看。”姮宜不客气。 “除了你的生意,除了刘馥,怀远,至少也姓宋。” 电话里一阵沉默。 “两个钟头之后我赶来。”他收线。 两个钟头!好大架子。 姮宜万分不满,但也没法子。 怀中虽然两小时之后才会到,这两小时中她仍可做些事,对不对? 她让司机接医生来,先替似醉似病的怀远看看。医生的诊断出人意表,怀远居然有轻微酒精中毒的现象,并建议立刘送医院。 于是,昏睡中的怀远就被送进附近一家医院。 怀中赶到时,怀远刚好被安置在病床上。 怀中还是一贯的冷漠。看见怀远,他皱皱眉头。 “怎么会这样?”他问。 “你在伦敦,你该比我更清楚。”姮宜没好气。 怀中瞪她 —眼,然后四下张望。 “梅花呢?”他问。 姮宜的血一下子全往上冲。怀中居然还问梅花?显然他完全不知道怀远的事,完全不关心,他这人——这人一点人性都没有。 姮宜把脸转向一边,根本不理他。 “我问梅花呢?”他握住她的手臂,很紧、很用力,令她疼痛。 “我怎么知道?”她咬牙,却甩不开他的手指。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来欧洲?”他盯着她。 难道他以为她是罪魁祸首?怎么竟针对她呢? “你不以为是度假吧!”她咬着牙,不退缩。 “出来。”他拖着她离开病房。 “把一切经过告诉我。” “放手。”她忍无可忍的挣脱手臂。 “你和宋夫人都有通天本领,能人所不能,他们的事何必问我?” 他紧紧皱着眉,紧紧的盯着她,好久,好久之后,两人各不退让。 “谁让你来的?”他算是退让一步吧! “我有行动的自由。”她冷哼。 “现在——我们只想补救一些事,不要斗气。” “没有人斗气——”她说 ——是啊!何必针对他呢?先做补救的工作重要。 “半年来你为什么不看他们?” “我不想替他们惹更多麻烦,”他沉声说: “阿姨每一秒钟派人盯着我。半年来我第一次回伦敦。” “你刚从哪里来?” “苏黎世。”他简单的。 “我以为他们该生活得很好。” 她想一想,原来他从苏黎世赶回来,倒不是摆架子 ——他倒是一听她电话立刻就来。 “我在别墅附近见到梅花和另一个男人。”她说。 “梅花回去了?”他吃了一惊。 “而且跟了另—个粗卑低下的男人,”她痛心的说:“她情愿放弃怀远和一切。”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好半天之后。 “当时——我帮忙的决定做错了。”他说。 “现在不必论当时对错,该怎样善后。”她说。 “怀远一定得戒酒,一定得振作,没有办法,他是宋家长子,他有责任。”怀中说。 “能吗?做得到吗?” “非做到不可。”他说得有些残酷,象宋夫人。 “梅花呢?” “她只是怀远身边一个走过的女人,不必再提。”怀中把视线停在她脸上,瞳孔渐渐凝聚。 她敏感的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不。没有可能。”她斩钉截铁,但却面红。 “不要望着我,望着我也不行。” “但是你关心怀远。”他说。 “你也关心他,不是吗?”她说。 “我们是兄弟。”他说。 “别把我算在里面。顶多,我是朋友。”她说。 他又望着她,沉默着; “这事——是否通知安悌?”她向。 “她等的就是今天,”他摇摇头。 “她一定已经知道了,从你出发时。” “怀远要送回去吗?”她再问。 “不。”他摇头。“让他痊愈后自己作主。” “为什么半年来你不来伦敦?”他问。 她是在想,伦敦有刘馥。 “我说过,避免麻烦,”他说: “阿姨不许任何人对怀远加以援手。” “你能见死不救?” “梅花的事是个意外。”他感叹。 “她——可好。” “在我们眼中她日子不好过,环境不好,跟的男人也不好,可是她快乐。”姮宜说。 “各人选自己道路,死而无怨。”他说。 “怀远醒时——我希望你在。”她说。 “不能。我必须立即赶回去。”他摇摇头。 “我正在开会,令会议暂停,各人都在等我。” “那会议比怀远重要?” “你在这儿也就行了。”他淡淡说: “会议是对我的工作负责。” “对宋夫人负责?”她不满。 “这也是应该。”他说: “我这就走,飞机还在等我。” “还会再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只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的转身大步而去。 她透一口气,慢慢走回怀远的病房。 她一直想着怀中的一句话,各人选自己道路,死而无怨。她 ——可曾选定道路? 深夜,怀远还没有醒过来,除了他过量的酒之外,相信医生还替他打了安眠针。 姮宜在医院等着。 这不是家正式医院,该说是疗养院比较适合。许多有钱人觉得不舒服,或失眠,或心绪不宁等等,都喜欢进来住几天。 所以姮宜也住了一间病房,就在怀远隔壁。 想着中午怀中绝然而去的情形,她觉得心冷。怀远不比他的会议重要。 她又想起他半年不回伦敦的事。那岂不是说,他半年没见到刘馥?大概不会这样吧!他的私人飞机随时可以来接刘馥去苏黎世。 无缘无故,她叹口气。 自从回到东方后,她觉得自己处处不如意,所有的事太不顺利,不顺心。 她是否该考虑回美国?再陪父亲生活,过简单、单纯的日子? 有人敲门,快午夜一点了,是谁?没有理由还有护士。 “请等一等。”她从床上跳下采,穿上鞋子。然后过去开门。 黑帽黑衣黑鞋的怀中,沉默的站在那儿。 “怀远一直没醒?”他劈头就问。 “他打了安眠针,多休息一阵比较好些。”她说。 他是开完会就赶来吗?她是否错怪了他? “我——能进来坐一坐?”他凝望着她。 “其实你可以明天才来。”她终了说。 他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他明明是关心,也心急,但他不说。他是个不喜欢解释的人。 她开始有一点点明白他。 “你可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我是说,往后的麻烦会更多,你要有心理准备。”他说。 “与我有什么关系。”她淡淡一笑。 “这学期结束,我就回美国。永远不再来东方。” “逃避是办法吗?”他问。 “我不想再烦,再荒谬下去,而安悌——宋夫人极固执,没有人可以劝服她。”她摇头。 “可以再试一次。”他说。 “你可以去试,但不包括我,”她很肯定。 “我不姓宋,与宋家没关系,何必自寻烦恼?” “宋家与你的关系永远脱不了。”他说。 “你也开始荒谬了?”她皱眉。 “不——最近我一直努力查上一代的事,有一点小小的发现。”他说。 “上一代的事?”她好意外。 “我怀疑一些事,如果不做我心不安,”他是认真的。 “在其他事上,阿姨并不那么固执和荒谬。” “你怀疑什么?” “没有证实的事,我不能讲,因为它只是我个人心中的想法。”他说。 “但是——我想不出有什么可怀疑。” “有一件事你一定知道,以前在中学时,阿姨和令尊林哲之先生是同学,也是极好的朋友。” “爸爸说过。” “大学时,他们分别在美国不同的名校读书,两间学校在同一地方。”他说。 “这——有值得怀疑处吗?”她反问。 “我不知道——”他犹豫一下,很难启齿似的。 “有人告诉我,他们当年是恋人。” “没有可能,”姮宜叫起来。 “他们纯粹是好朋友。爸爸曾说,妈妈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 “或者那告诉我的人说错了。”他并不坚持。 “因为他也不肯定,也是听人说的。” “也简单,要证实这件事可以问爸爸,爸爸从来不会骗我的。”她说。 “没这么严重吧!”他淡淡一叹。 “这种小事向上一辈求证,如果是谣传,就不好意思了。” “你查的不是这些?” “不是。”他想一想才否认。 “一点点都不能告诉我?”她追问。 “与我有关吗?” “是宋家上一代的事。”他只这么说。 她只好闭口。她不想做多管闲事的人。 “你想不想再要一间病房?”她问。 “是。太晚了,我们都该休息。”他说。却坐着不动。 “我去通知护士。”她站起来。 “等一等——我并不想睡觉,而且 ——也许怀远就快醒,我坐在这儿等,你可介意?”他问。 她很意外。他不是想省一间病房的钱吧?这太不可能。但是 ——为什么他宁愿坐着等。 “不介意,”她把怀远放在心中。 “如果我累了,我会睡。怀远醒时请你叫醒我。” 他只望着她,什么表示也没有。 但是 ——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呢?一个男人坐在她房里,而那个男人是怀中。 “想不想喝点咖啡?”她问。 她受不了两个人相对但却默默无言的沉寂。 “如果有——当然很好。”他说。 她拿起电话,通知了服务人员,还要了点心。 “这疗养院最大好处是,它象酒店,二十四小时有食物供应。”她说。 “我还是不喜欢,”他摇头。 “我喜欢自己是健康的人,医院对我有很大的心理压力。” “任何人都怕生病,然而又避免不了,”她苦笑。 “想想,人实在脆弱。” “连酒都可以令人半死。”他有感而发。 “怀远这次受的伤一定很重。”她说。 “路是自己选的。”他说。 “该死而无怨?”她记得他说的话。 “难道不是?能怨谁呢?”他反问。 “做不做得到?”她说。 “我做得到。”他肯定的。 “只要是我自己决定的事,即使得罪了所有人,失去了全世界,我死而无怨。” “不可能有这么‘大’的一件事吧?”她笑起来。 “谁知道?世界上的事谁可预料?”他摇头。 “世界上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她想了半天,才说: “如果我遇到这么大的抉择,我相信自己也会无怨无悔。” 他眼中光芒一闪,似在问 “真的?” “真的。”她强调。仿佛读懂了他的心事。 “能碰到这样‘大’的事,是值得死而无怨的。” “我相信你会。”他看来相当高兴。 “谢谢你。”她被振奋了。 “谢谢你自己。”他摇头。 “你的决心和信心。” 她很想说他鼓励了她,话到唇边又吞回去。她不想让他知道得太多。 “怀远以后的事,你真让他自己决定?”她问。 “他是成年人。” “是。可是我怕他对自己失去信心。” “信心是要培养的,自己失去的,要自己找回来,”他很肯定。“这件事上,任何人都帮不了忙。” “有时候我发觉你很冷酷,和安悌很象。” “从小跟着她做事,不多不少也学到些功夫。”他微笑。功夫? “听在普通人的耳里,就觉得很可怕,很刺耳。” “谁是普通人?你?”他指着她。 今夜他的神情很是不同,仿佛很轻松。 “我们大家都是,除了你们宋家人。” “宋家的人。”他笑起来。 “为什么笑。” “宋家的人。太笼统了,”他摇摇头。 “我们家族大,姓宋的人数不尽,但直系亲属却少。” “所以怀远这宋家大少爷极重要。”她笑。 “也难怪安悌紧张。” 护土在门边敲敲,伸进头来。 “宋怀远先生醒了。”她说。 怀中,姮宜一起跳起来,一起奔出去。 怀远躺在床上,神情平静中带有迷惘。 “我怎么来的?”他问。并不很虚弱。 “我送你进来,”姮宜吸一口气。她告诉自己,在怀远面前不可流泪。 “当时你醉得很厉害。” “怀中也来了。”他望着怀中。 “他来了两次。中午—次见你没醒,立刻赶回苏黎世开会。刚才又赶来。”她说。 “麻烦你了,怀中。”过了一阵,他又转向姮宜。 “你怎么突然来到伦敦?” “你那么久没消息,我很担心。”她不敢说真话。 “消息,”他冷笑起来。 “我有什么可告诉你的呢?又何必影响你情绪?” “忘了我们是兄妹?” “到了此地,我当自己天涯浪子,没有任何亲人。”怀远很平静的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怎能这样呢?你分明有——” “我知道你们都很帮我,尤其怀中,你每个月转进我银行的钱全是你私人的,妈妈不容许你帮我,”他说:“想想看,离开了家几乎活不下去,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这是过渡时期,你总能找工作。”她安慰。 “能吗?怀中。”他叫。 怀中迟疑一阵,摇摇头。 “我相信绝大多数的地方都不敢请你,”他漠然说: “阿姨影响所及,没有人敢得罪她。” “她想我死,因为我丢她的脸。” “怎么会呢?安悌不是这种人。”她叫。 “如果不死,她逼我自己回家,”他脸上有丝痛苦。 “可是我做不到,个性不允许。” “你也不该糟蹋自己。”她说。 “不是糟蹋,我只想麻木。”怀远这才叹一口气。 “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怀中问。 “叫我怎么讲呢?”他望着窗外的黑暗。 “好象噩梦一样,那段日子天天吵架,永无安宁。后来我才发觉,原来她根本不爱我。” “或者只是不习惯。”她好意的。 “她不爱我,她情愿跟一个那样的男人走。我伤心透了,反而变得麻木。她竟跟那样一个男人走。” “你——后不后悔?” “我只伤心,永不后悔。”他肯定得无与伦比。 “我爱她,永不后悔。” 休息了两个星期,身体上怀远已经完全复原。 他们没有再回到以前住的那幢精致房子,怀中在伦敦市区里替他安排了另一幢。 姮宜已订好机票,明天就回去,她的教学工作容不得她长时间离开。 这一夜,怀远请她和怀中吃饭。 在这新家里,请了一个管家和两个工人,他好象预备长时间在伦敦住下了。 怀远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也许平静得太过份,使人觉得并不真实。 他的个性 ——应该不掩饰什么,但他平静。所以姮宜觉得,他完全变了。 新家里非常气派的客厅与饭厅,他们正围坐长方桌前。 “我——把老王送了回去,”怀远冷静的说:“也安排了他以后的生活。” 他们都点头,应该这样。 “梅花也回去了,可是得不到她的消息。”他说。 “你还想她回来?”怀中问。 “不,覆水不能收。”怀远果然冷静。他的颓丧期已经过去了,他不再自暴自弃。 “那又何必知她消息?”怀中不以为然。 “她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我还是关心。”他说。 姮宜再也忍不住了。既然他能这么冷静,告诉他关于梅花的消息也无妨。 “她——住在别墅附近一个小镇上。”她说。 “蓝石镇?”怀远立刻说。 “是。好象是这个名字。”她点头。 “你见到她?”他再问。 “很巧合的一件事,我兜风去那儿却碰到她,当时她不想见我。”她说。 “还是和那个周文炳在一起?”怀远眼中光芒深沉。 “是,她叫他文哥。”她试探着。 “他是什么人?” “唐人街赌场的小混混。”他淡淡一笑。仿佛说的是与自己全无关系的。 “梅花怎么认识他的?”姮宜好奇。 “不知道。也许去唐人街喝茶。我不知道。” “但是——后来你就让她走?”她问。 “我不想留下她的人而留不下她的心。” “她说——你们并未结婚。”她望着他。 “这是我的错。”他摇摇头。 “我一直担心妈妈不放过我,尽量的不上街,所以一直拖着没结婚。我想反正已经同居,梅花一辈子也不会离开我。” “结了婚她要走还是会走。”怀中插口。 “你说得对。”怀远点头。 “我不会强人所难,她喜欢什么,我一定让她去做。” “跟那个周文炳,梅花也没有前途。”她说。 “跟着我又有什么前途?我连人都不敢见。”他冷笑。 “可是你爱她。” “她爱周文炳。”怀远仿佛在讲别人的事。 “这是主要原因。” “我看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她说。 “那不要紧,只要两人在一起快乐就行。”怀远有点茫然。 “其它的——并不重要。” 她默然。她记得梅花说过快乐。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怀中问。 怀远摇摇头,再摇摇头。 “你该好好想一想。”姮宜忍不住说。 “还有什么可想?我已经是个麻木的人,”他说: “我就这么生活下去。” “什么事也做不成?”姮宜吃了一惊。 “我——还能做什么?”他冷笑。 “梅花走了,并不是说生活不再有意义。”姮宜叫。 “请不要劝我,我只想象目前这么生活。”他脸上流过一抹痛苦。 “宋家会供养我一辈子。” “安悌肯吗?”她怀疑。 “她已撤消了对怀远的经济封锁。”怀中说。 “这么快?她真是什么都知道了?” “别忘记她是宋夫人。”怀中说。 “可能她就是太记得自己是宋夫人,所以才有这么多事情发生。”她说。 “然而她是如假包换的宋夫人。”怀中笑。 “怀远是她儿子,她不想他幸福?”她问。 “她想的是宋家王国永远光辉灿烂,永远显赫,永远在万人之上。”怀中说。 “她不要我这不肖的子孙。”怀远也说。 “然而你是宋家长子,也是唯一的一个。”怀中望着他。 “所以她才会不择手段。”他说。 “你——不能跟她妥协吗?梅花已经离开。”怀中问。 “妥协——我跟行尸走肉就没有分别了。”怀远苦笑。 姮宜心中一直不安,怀远不能就这么下去,他一定要振作起来,不为宋家也为自己。 “也不为妥协,”她吸一口气。 “为了你自己,你该回到人群。回到社会。” “我并没有拒绝。”怀远说: “梅花和我——是永恒的悲剧,谁也没办法改变。我们相遇就是悲剧,也许命中注定的。可是我不后悔。” “安悌最不明白的是,儿女有如射出去的箭,不能再拖着它尾巴,试图安排或改变。它自有目标,自有去向。”姮宜说。 “道理虽简单,做到的人却少。”怀中说: “父母都爱儿女,他们认为自己经验多些——” “爱他变成害他?”姮宜说。 怀中看她一眼,不再言语。 “明天回去——姮宜,你可有打算?”怀远心平气和的。 他真是如此心平气和?或只是表面,无论如何,他至少给人看见,他不是一堆废墟。 “这学期结束我就回美国。”她心灰意冷。 “逃避?这不是你个性。”怀远也这么说。 “我并不担心安悌,只是我一个人再留在那儿教书也失去意义。反正是工作,回美国还可以陪爸爸。” “你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的结束?”怀中问。 “还能有什么?”她忍不住问。 怀中犹豫一阵,掏出袋中的 —份电报。 她接过来,看见上面写着: “带怀远和姮宜回来见我,一切从头开始。我再为他们安排婚期。” 是宋夫人打给怀中的,是不是? “简直——荒天下之大唐,”她气红了脸。“我们又不是她手中任意摆布的棋子。” “她认为是,”怀远也看了电报。 “她认为对的事,她一定要做成功,在宋家王国里,她是主宰。不但主宰生命,甚至灵魂。” “她——不正常。”她叫起来。 “她比谁都正常,”怀中冷冷的笑。 “她要这么做必有她的原因。只是我们不知道原因而已!” “别回去,怀远,”她说: “我一个人在那儿,她玩不出什么花样。” “她不是在玩,她绝对认真。”怀中强调。 “不要轻视她这张小小电报。” “她能拿我怎样?”她忍无可忍。 “我不知道。当她真的要对你做什么。你就来不及逃走了。”怀中说。 “你吓我。我为什么要逃?”她反问。 “不逃——就是一辈子的事。”怀中再说。 “不会。我死也不回去。”怀远也说: “顶多她再封锁我经济,我不怕。永不屈服。” 怀中皱皱眉,摇摇头。 “你们——都不真了解阿姨,她做事都不计一切后果的要成功。牺牲了谁都是小事。”他说。 “甚至是她的儿子?”桓宜问。 “甚至是她的儿子。”怀中肯定得无与伦比。 “没有任何人能抵挡她?”她不服气。 “至少我没见过。”怀中说: “有时候,我怀疑过她到底是否有思想,有感情的人类。” 大家都沉默了。事倩比想象中严重。 “你能直接飞异国吗?”怀中问。 “能。只要有人替我辞职,替我运回宿舍中的东西。”她点点头。 “这不是问题,可是——”怀中皱起眉头。 “可是怎样?”她急问。 “回美国也不妥,令尊林哲之和阿姨是同一阵线的。”他说。他似乎想了很多,很多。 “爸爸——难道还能出卖我?”她叫。 怀中望着她半晌。 “你可知道,当年他们俩曾经是未婚夫妇?”他说。 “什么?你又胡说,怎么可能呢?”她跳起来。 “我说过爸爸和妈妈是青梅竹马。” “我目前就在证实这件事。”怀中说。 “你们——在说什么?”怀远也好奇了。 “我找人替我查我们宋家上一代的事,”怀中也不隐瞒。 “因为好多说不通,阿姨不可能没有人性,我相信一定有原因。” “托什么人查?”怀远震惊。 “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不知道。有这感觉,有点怀疑,我不能把它放在心中,只好找人查。”他说。 “有结果吗?” “有结果时我一定告诉你们。目前——只有这么一点未经证实的消息。”怀中说。 姮宜一直在沉思,在考虑。 “明天我还是回去,还是照样教书,”她突然说; “既是避也避不过,我情愿面对。” 怀中望着她,似是嘉许。 “这也是好办法,”怀远说: “有个结果总比一辈子拖着来得好。不过——你委屈了。” 她知道他是指上流社会一直当她是宋怀远夫人的人。 “但求问心无愧,没什么委屈。”她爽快的。 “我最没有用,是我把事情弄糟的。”怀远说。 “才说无怨无悔,怎么又说这种话?”她说。 “无怨无悔是对自己,对你们——我很抱歉。” “不必抱歉,是希望你振作起来。”她笑。 “我——”怀远不想谈自己,突然转向怀中。 “怎么没听你提过刘馥?” “为什么提她?”怀中反问。 “你们进展一定不错,是不是?”怀远说。 怀中没出声,只是一笑,不置可否。 “还是你一个人最听妈妈话,如果你再不顺她意,我不知道她会怎样伤心。”怀远说。 “只有宋家王国崩溃她才会真正伤心。”怀中说。 他们都愕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无怨 十 飞机在香港上空盘旋时,姮宜就开始莫名其妙的紧张,她自己也不明白,怕什么呢?生命根本是操纵在自己手上,不是吗? 将近二十小时的飞行,她一直不会真正睡着过,怀中、怀远来送机的神情还都在眼前。 怀中一贯的沉默冷淡,一贯的用眼代口,然而,她并不真能明白他的眼神代表什么,只觉得动人。 怀远居然也有了类似怀中的冷淡,而且 ——似乎更可怕些,他眼中有绝望和冷酷——但愿她看错,怎么会是这两个字呢?冷酷。 更令人不安的,怀远整个人的改变。 当然,打击太大是主因,但是 ——但是——他绝对不再是以前那个怀远却是肯定的。以前的他是满有感情爱心的,现在——他冷酷。 是。姮宜只能用这两字形容对他的感觉。冷酷 空中小姐在叫大家绑好安全带,还有十分钟飞机就可以下降,姮宜舒一口气,终于回来了。 在旅途中认识的几个新朋友都互相道别,约会再见。小小头等舱里突然热闹起来。 只有姮宜一个人最静,坐在那儿动也不动。 当然,疲乏是主因。 她已记不得喝了多少杯白酒都无法令自己入睡。 她听见机轮与跑道磨擦的声音,又感觉到飞机越来越慢,终于停下来。 照理,头等舱的人先下,可是机门一打开,却先进来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请所有的人稍候。 接着,一位穿着黑色长旗袍,黑色长斗篷,耳上一对龙眼般大珍珠耳环的老年贵妇,缓缓的走进来。 宋夫人?!姮宜睁大了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之际,宋夫人已到了她面前。 “孩子,我来接你回家。”她温柔的说。 姮宜如中魔咒般的跟着她就离开机舱。然后,才有旅客鱼贯下机。 宋夫人打扮虽不特别,也没说什么话,但她一出现,就恍如君临天下,所有的人都被镇住了。 等姮宜意识清醒时,她已被安置在宋家巨厦,她原来住的那间卧室。 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搬了回来,那位清新可喜的陈姑娘也回来侍候她。 “我要离开。”姮宜猛然站起来。 “小姐不要这样,”陈姑娘吓了一大跳。 “夫人亲自上机接你回来,这是——是天大的面子。” “我根本不需要这面子。”姮宜觉得不安。 “她到底要搞什么鬼?我一回来就好象掉下陷阱。” “你先休息一阵,夫人会跟你喝下午茶。”陈姑娘说。 “我一定要搬回宿舍去。” 陈姑娘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不敢说。 “请替我通传,我现在要见安悌。”姮宜说。 “夫人正在书房见客,没有空。” “客人是谁?怀中?”她问。只有怀中是被接待在书房见的,其它客人没这荣幸。 “不是。我不认识那位客人。”陈姑娘答。 “那么,你去通知一下,客人一走我就见安悌。” “是。”陈姑娘退出卧室。 现在这种情形下,姮宜更加睡不着了。她真是觉得自己在陷阱中。 模模糊糊中,她睡了一会儿,睡梦中乱梦无数,令得她更辛苦。然后,陈姑娘进来。 “夫人在她私人餐厅等你喝下午茶。”她柔声说。 姮宜洗一把脸,匆匆下楼。 宋夫人坐在餐台前,身上已换了深紫色的丝绒长旗袍,神色安详稳定,和事情发生之初简直是两个人。 “安悌。”桓宜还是礼貌的招呼。 “坐。”宋夫人指指身边的椅子。 “好久我们没有好好的聊聊天了。” 姮宜坐下,沉默的等着宋夫人出声。 “你回来就很好,”宋夫人说: “哲之明天会到。” “爸爸又来!”姮宜吃惊。 “他放得开大学的工作?” “女儿比工作重要,”宋夫人祥和的微笑。 “哲之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姮宜突然想,宋夫人也只有怀远一个儿子,心中又不安起来。 “我自作主张把你搬回来,你不生安悌的气吧?”宋夫人说:“你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女孩子,我不能任你在外面受苦。” “陈姑娘服侍得很好,不算受苦。”她说。 “总不及自己家里好。”宋夫人为她倒茶。 然而 “自己家里”,怎么说得通呢?她又不姓宋。 她又想起怀中说过,宋夫人和父亲林哲之曾是未婚夫妇的事,会是真的吗?她无法想象。宋夫人几乎变成了她母亲,这实在荒谬。 怀中一定弄错了。 当然,如果宋夫人生的女儿,不可能象她今天这模样,她有母亲的血统嘛,但 ——一定也叫姮宜。名字是父亲取的嘛! 想起父亲曾和这样一个女人谈恋爱,实在不能令人相信。当年的宋夫人也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这次回来,你沉默得多了。”宋夫人说。 她只笑一笑。 发生了这么多事,叫她讲什么? 房门轻响,佣人送晚报进来。宋夫人随手翻一翻,姮宜也瞄上一眼,突然看见自己和宋夫人的照片一齐登在报纸的头条,她吃了一惊,怎么一回事? 忘记了礼貌伸手取过报纸,看见社会版上写着: “宋夫人亲迎爱媳,名门闺秀林姮宜将是宋家少奶。”这——这——这是什么话?! 姮宜颤抖的放下报纸,眼泪都气了出来。 “你怎能——这样做?”她叫起来。 “孩子,我说过,这是必然的结果,”宋夫人安稳的说: “你们一生下来就注定了的。” “没有这样的事,现在已迈入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可能这么荒谬?”她大叫。 “完全不荒谬,我会好好给你合理的解释。” “不,说什么也不行,”姮宜豁了出去。 “我和怀远完全没有感情。” “感情可以在婚后培养。”宋夫人认真的。 “生在我们这种家庭,应该只有这一条路行。” “为什么呢?又不为政治?又不为经济,你没有理由硬拉两个没感情的人在一起,这是一辈子的事。” “听我说。乖乖听话。以后,我的位置由你代替。”宋夫人仿佛打出了王牌。 “我不想代替你的位置,我只想做一个平凡人,跟一个爱我,我又爱他的男人一起生活。”姮宜说。 “为什么你那个男,人不能是怀远呢?”宋夫人反问。 “你可以试着爱他,或者——至少在表面上爱他。” “不行。”她想也不想的大叫。 “我怎么能委屈自己假装爱一个人,而目的只为代替你的位置。” “你不知道宋夫人是在千万人之上的吗?”宋夫人问。 “感情呢?你快乐吗?”姮宜问。 在伦敦的窝所,怀远又开始他一天的生活。 生活静如止水,平淡得令人叹息。但日子总是要过,梅花离开他就只能这么过下去,路是他自己选择的,没有任何好怨。 无怨无悔,怀中,姮宜,他都这么说过。 怀远坐在露台上晒太阳,这是伦敦难得的阳光。 管家叩门而入,那是个标准的,典型的英国人管家。 “少爷。有客人求见。”他说。把银盘上的名片交给怀远。 怀远望一望,摇摇手。 “我不认识这人,不见。” 管家领命而去。不到五分钟,他又再次出现。 “他坚持见你,少爷,”管家说; “是个很有礼貌,很体面的东方绅士。” “他一个人?” “还有两位随从。”管家恭谨的。 “少爷,他说有非常重要的消息禀报,是关于少奶的。” 少奶?梅花? “好。让他在小客厅等我。”怀远心动了。 提到梅花,他眼中的冷酷之色才成退些。 怀远又坐了五分钟,这才穿好上衣,慢条斯理的走出去。既然坚持见他,就必会等他,对不? 是一个陌生而冷峻的中年人,果然很体面的样子,他的两个随从也没有表情。 “周先生?”怀远看一看名片。 “是。”冷峻中年男人说: “我们奉了宋夫人的命令来的。” “目的是什么?” “带你回去。”那男人冷冷的说。 “我不回去,”怀远冷笑。 “你们不能强迫我走,这儿是法治地方。” “我们当然不想这样做,”周先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但我们收了钱,就必须做到。我们这一行,信誉最重要,你是明白的。” “你们——是什么人”怀远皱眉。 “你不需要知道,”周先生挥一挥手,两个随从慢慢走向怀远。 “你只要跟我们走。” “如果我不答应呢?” “抱歉得很,我们还是带你回去。”周先生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两个随从已站在怀远的旁边。 “这是犯法的。”他沉声说。 “我知道。所以我们收费很高。”周先生又说: “你想自己走?或我们扶你?” “我不走。”怀远怒目而视。 “我们答应过宋夫人,无论怎样困难,我都一定带你回去见她。”周先生说:“所以如果你不合作,我们就只能让你委屈一下了。” “你们——”怀远才出声,就嗅到一阵异样的香味,神智逐渐模糊,以至人事不醒。 他并不知道这昏迷维持了多久,醒来时,他发觉自己在飞机上,私家飞机。 “宋怀中——”他叫。突觉头昏口渴,天旋地转的又倒在沙发上。 “有事吗?宋先生?”那冷峻阴森的周先生原来就在旁边。 “此地没有人叫宋怀中。” “这不是宋怀中的飞机?”他问。 “宋夫人派给我们用的。”周先生淡淡的。 “我要喝水。”怀远说。 空中小姐立刻送水过来,非常殷勤。 怀远记得这空中小姐的模样,的确是属于他们宋家的另一架私人飞机。 “我现在在哪里?”他问。 “两万多呎的高空中,”周先生答。 “我们已飞过。曼谷,现正向目的地迸发。” “你们这样绑架我回去,目的是什么?” “千万别说绑架,我们是‘请 ’你回去,大少爷,”周先生笑。 “向来我们做事不问别人的原因或目的,条件好我们就做,如此而己。” “我可以给你更多的钱。”怀远说。 “不可能更多,”周先生笑。 “我原本是贪心的人,然而宋夫人的条件比我理想中更高得多,所以我为她做一切事。因为送你回去之后,我和我的伙计都可以收山养老,安度余年了。” 怀远于是沉默。 母亲如此这般的安排非要他回去不可,难道真是只为迫他结婚? 他和姮宜结不结婚,真有这么重要? 然而,他又怎能和姮宜结婚呢?他们全无感情,相处犹如兄妹,结婚 ——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这太可怕了,怎么可能呢? 他真有一种 ——一种的感觉,虽然他们不是亲兄妹。 然后,他又睡了一阵,直到空中小姐唤醒他。 “大少爷。已经到了。”她叫。 怀远睁开眼睛,四周只有空中小姐,那个姓周的和他的随从已不见人影。 “他们呢?”他问。 “谁?”空中小姐一副莫名其妙状。 “周先生和他随从?” “不知道。我根本没见过他们,飞机上除了机师和助手外,只有我和你。”空中小姐说。 “你——分明说谎——”他大怒。 “怀远。”温柔安详的声音,黑长衫黑斗篷的宋夫人出现。 “你终于回来了。” “哼!”怀远冷哼一下,转开脸去。 “扶少爷下飞机,他不舒服。”宋夫人吩咐。 立刻,管家带着工人过来。怀远不想人扶,但觉得身体还是很软弱,只好由他们扶下机。飞机下面就停着宋夫人黑色的劳斯莱斯,他们不经过任何关口,就这么驶出了机场大厦。 一回家,怀远就被送回卧室,管家亲自服侍他进食,一边引他说话。他却是始终沉默,什么也不说。 管家计穷,只好退下。 整夜就这么过了。 清晨,怀远刚起身,就看见小几上一大叠报纸。以前他并没有起身看报的习惯,谁送进来的? 不必翻开,每张报纸的头版上都印着整版的结婚通知,宋怀远和林姮宜的名字斗大的被写在那儿。 他和姮宜,他真觉五雷轰顶。梅花之后,他不可能再有感情,他所有的都给了她! 从楼上直冲下去,母亲宋夫人正独自在吃早餐,两个佣人在旁边侍候。 “你怎能这么做?”他指着她大叫。 宋夫人只安详的笑着。 “我只在办一件我必须如此做的事。”她说。 “你不是人,你完全没替儿子着想,”怀远不顾一切的。 “你怎可能迫两个完全没感情的人一辈子在一起。” “我只在完成一件必须的工作。”她还是这么说。 姮宜被看得很牢,她知道,完全没有可能离开宋家巨厦。每一个人都在监视她,去花园都有人陪。 但是 ——真如此这般的就嫁给怀远?不,不,说什么也不行,她根本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她自己都呆了,她的心属于谁?! 想到这儿,脸也红了,她,她,她 ——只能重重甩甩头,甩掉那份不安。她怎能想到怀中? 怀中已有刘馥。 她知道怀远回来了,但没有见过他。他把自己锁在卧室里,不吃东西也不肯见人,大家都急得不得了,饿坏了怎么办?婚礼在三天之后举行。 各式各样的礼物从四面八方送进来,她的婚纱已做好,整套整套的首饰送进来请姮宜挑选,以她身材做的买的各种衣服堆积如山。 这一切只有两个字可代表:荒谬。 预备了那么多,费了那么多心血金钱,叫两个根本不想结婚的硬生生的在一起,这不是荒谬是什么? 姮宜也拒绝下楼。她觉得烦,觉得乱,以至父亲来了她也只见过一次。 父亲永远老生常谈,劝她答应婚事,仿佛 ——也有说不出的苦衷呢? 很想问,又明知父亲不会说 ——听见走廊传来吵闹声,怀远又在发脾气?又摔东西? 姮宜忍不住好奇到门边望望,正看见管家用另一条锁匙开了门,宋夫人走进去。吵闹声突然停止。 还是宋夫人有办法。她自己不也在宋夫人君临天下的气势下乖乖的跟她回来吗? 宋夫人跟怀远谈什么?这件事永远谈不通的,怀远和她一辈子都不可能答应结婚。 想去父亲那儿,姮宜正待开门,房门响了。 她拉开门,赫然看见怀远。他又凌乱又瘦,但神色漠然冷酷 ——又是这两个字:冷酷。 “怀远——”姮宜叫。立刻又看见他背后的宋夫人和父亲哲之。 “妈妈说,我该亲自来向你求婚。”怀远的第一句话。 姮宜退后一步,简直吓昏了。怀远来求婚?他疯了?或是 ——或是中了所谓的邪? “你——你胡说,”姮宜不能置信。 “我不答应。” “我们应该结婚,”怀远说。不带一丝感情。 “结婚对我们都有好处。” “结婚不是好处。你怎么了?怀远,安悌对你讲了什么?你怎么完全变了。”她叫。 “我正式求婚,三天之后我们在教堂见。”他转身走开。 “你还敢去教堂?”姮宜叫。 “摸着良心,摸着圣经,你敢发誓出自真心?” 怀远只停了一步,继续走开,直到楼下。 姮宜一身冷汗,怎能如此呢?她是不是在发恶梦? “你告诉了他什么?安悌,你不能骗他——”她叫。 “我说了事实。”宋夫人安详转身而去。 “爸,你怎么不说一句反对的话?你怕安悌?她是你的初恋情人,曾是你未婚妻?是不是?” 哲之呆怔半晌,意外得仿佛不能讲话,然后大步喘息离开,头也不敢回。 他们 ——到底怎么回事? 姮宜回到房里,开始真正害怕。 原本是她和怀远一起联手反抗,她觉得极有信心,可是怀远突然之间改变态度,她现在是孤掌难鸣了。难道真嫁怀远?想到此地,简直心中发毛,象吞了一条大毛虫。天下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了。 深夜,她还坐在床上发呆。怎么办?逃是不可能的,三天之后真嫁怀远 ——她长长叹息,宋夫人对他说了什么事实?令他可以在短时间里改变一切,令他居然向她求婚。 她不敢躺下来,她怕睡熟,她下意识的怕怀远会进来 ——想到会和怀远结成夫妇,共躺一张床上时,她全身都会抖,她真的想到“”。 二点、三点、四点、五点 ——天蒙蒙光。就在这时候她有了睡意,实在再也无法支持得住——可是,她同时又听见门声,吓得她睡意全消,怀远真的来? 门是锁上的,可能管家那儿有另一套门匙,而她是锁不住怀远。可是 ——门只响,并没打开。 好久,好久之后,她才轻声问。 “我。请快开门。”是——是怀中的声音。 怀中?!她再也忍不住眼泪乱流,冲到门边打开门,怀中,无疑是她的救星。 “怀中——”扑到他怀里,她哭得一塌胡涂。 怀中机警的关上房门,示意她禁声。 “我问你一句话,只问—次,”他凝望她满是泪痕的脸。“你想过之后才回答,说了之后不能后悔。” “是。”她点头。“谁通知你来的?” “这不重要。天快亮了,我们没有时间——”怀中神色慎重,黑眸更深,更难懂。 “你——可愿跟我走?” “愿意,愿意,”她根本不必想,他是救星啊! “我是一定不能嫁怀远的。” “跟我走了之后,你永没回头的机会,你想过吗?”怀中再问。神色还是那么严肃。 “只求离开这儿,永不后悔。”她着急的。 他黑眸一暗,仿佛失望。 “如果今天我不来呢?”他问。 “我不知道,或者会死。”她从他怀里站直,刚才是否太过份了?她很窘,但 ——他宽厚的胸怀的确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为什么没想到向我求救?”他再问。 “我——可以吗?”她似不能置信。 “自尊心太强,”他叹口气。英俊冷漠的脸上线条柔和了。 “你非要我低声下气来到你面前求你才行。” “你——我——”忽然间,她有点懂了。是 ——是——啊!天下间哪有那么好的事?她全身每个细胞都活回来,他是说,是说——“你——” “我再问,跟我走,后不后悔?”他眼中也有笑意。 “永不。”她说:“现在就走?” “是。”他牵住她的手。 “我回来就为带你走。” “为什么来得这么晚?”她快乐得无法形容。 怀中来了,为了带她走,天下还有更美好的事吗? “我也要储够足够的信心。”他笑。 “我拿护照。”她匆忙的拿了皮包,再度挽住他。 “我们快走,我怕有人起身。” 他看一眼满屋的衣物,还有那一袭耀眼的婚纱。摇摇头,拥着她大步下楼。 晨曦中,他们离开了宋家巨厦,快乐得象只脱开笼子的小鸟。以后,天空海阔任鸟飞了吧? 黑色大房车平稳的朝机场驶去,依在他怀里,姮宜竟舒服的睡着了。也许是太快乐,太安心,神经一松弛,她就再也支持不住。 不过 ——不要紧,以后的日子她不必再担心,有了怀中 ——这天下最稳妥、坚强的避风港,即使再有大风大浪,他也挡得住。 他轻轻的吻她睫毛,悄悄的说: “我们都累了,是不?现在已是归航!” 怀中放弃了私人飞机,改乘普通民航机。他说: “无论用哪一种交通工具,阿姨一定找得到我们,她可以说无所不在的。坐民航机只不过拖延一点时间,她迟早会找来。” “我们怎么办?”姮宜很担心。 他望着她,眼光平稳安定,给人一种永恒的感觉。 “我们立刻结婚,已经预备好一切,”他眼中隐有笑意。 “现在只等你点头。” “跟你出来不就已经点了头?” “你自己对牧师说。”他捉住她的手。 无尽无绝的幸福涌上心头,现在和几个钟头前的心境相差何止千万里? “既然你已计划好一切,为什么不先通知我?让我白白担惊受怕。” “刚才我站在你房门口,心中还是七上八下,我只有百分之五十把握。”他说。 “从何而来的百分之五十把握?” “感觉。”他笑了。很放松的笑。 “我是个重视感觉的人,尤其对你。” “你从来没说过,表示过。” “感觉已经很够了,”他吐一口气,安适的靠在那儿。 “我不喜欢面对面的讲出来,失去了一切美的感受。” “我以为你只会做生意。” “生意只是责任。”他简单的说。 “从现在开始,我们可能面对许多战斗,所以养精蓄锐最重要。睡吧!” “我们飞向何处?” “南太平洋一处小岛,岛上的总督是我朋友,他会为我们安排好一切。” 她嫣然 —笑,放心的放低椅背。他说安排好一切就是安排好一切,天下再没有任何事能令她担心了,甚至是宋夫人。 是。宋夫人现在在家里不知震怒成什么样子,但 ——过去了,姮宜不必去想她。 她真的安心睡去,睡得很熟,也许是这些日子的担心惊吓,一直到怀中叫她,她才醒来。 “到了。”他轻拍她,在耳边轻唤。 她睁开眼睛,看见怀中温柔的眸子,深情的眼光 ——心中一阵感动。原来爱情已在不知不觉中种下,发芽,成长。她根本不必担心。 他们是被空中小姐最先招呼下机的,飞机旁停着黑色的劳斯莱斯,宋夫人赶到了?不,不,当然不!是微带黑色皮肤的当地总督。 他们就在总督的安排主持下,在车上交换了戒指,只不过两枚小小的圈圈,但心中有极坚强的永恒感觉。 他们已经结婚,是夫妇了,对吗? 黄昏时,他们被送到一间十分美丽的小别墅,有工人迎出来。 “这就是你们的家了。”总督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笑。 “今晚不打扰,明天我会来吃晚饭,请预备好。” 他们就被迎进那有梦股感觉的热带别墅。 疲倦和兴奋加起来,并没有倦意,反而出奇的精神。 工人退下,睡房里只剩下他们,他们深情的对望着。怀中已连坐了三十多小时飞机,眼睛依然又深又黑。 他用双手环抱住她的腰,然后慢慢收紧,收紧,把她带到他怀里。 “现在你已是我妻子,不能再假装不爱我。”他低沉说。 “你是我丈夫,也不能假装漠视我。”她微笑。 “人的自尊心令人虚伪。”他叹 —口气。“当第一眼看你,我已几乎喜欢你。” “几乎?”她不依。 “不要挑剔。那时怀远常伴你身边。” “你明知我和他没有感情。而且有刘馥。” “离开宋家巨厦,我没再见过她。”他微笑。 “那不是你不去伦敦见怀远和梅花的借口。” “我一直服从阿姨命令。” “这次带我走也是命令?”她问。 “我总不能任你嫁怀远,那是一辈子的事。” “怀远为什么肯突然娶我?” 他微微皱眉,立即舒展。 “不要讲别人,今夜是我们洞房花烛。” 她的脸上浮上一抹红晕,视线也立刻避开。怕羞的大女人特别吸引人,他拥紧她,深深的吻她。 他们有同样的感觉,这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她们该是生生世世的。 一夜的休息,他们的精神已恢复。 阳光把他们照醒,姮宜睁开眼睛,第一眼接触的,依然是怀中深情的眸子。 “早醒了?”她又有丝羞涩。 爱情虽发生得早,另一方面日常生活中,他们仍陌生,他们没有真正相处的时间。 现在她已真真正正是他的妻子了。昨夜 ——她不敢想下去,脸更红了。 “想到了什么?”原来他也这么促狭。 “我——听见窗外有海水声。”她避开他视线。 “要不要看看?”他扶她起床。 他竟然是个温柔体贴的丈夫,以前 ——怎么想得到呢? 窗外是一大片海滩,没有一个人,海水轻轻拍岸,一望无际的大海,非常美丽。 “怎么找到这个地方?”她靠在他坚强的胸膛上。 “从来没有来过,我的总督朋友替我找的。” “宋家的人真神通广大。”她轻叹一声。 “你可想过,此后——你将失去一切。” “是。我激怒了阿姨。” “你完全不介意那由你一手造成的宋氏商业王国?” 他眼中有深深浅浅的颜色变化。 “我介意,那毕竟是我的心血。”他点头。 “然而失去你,我到哪儿去找另一个你?” “怀中——”她好感动,好感动。 “我已三十七。年轻时失去一次机会,我以为此生不再有,谁知道遇到了你,我怎能再放过?我又不是冷血人,我也有感情。” “我能代替当年的她?” “不能。她是她,你是你,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加重语气。“你们谁也不能代替谁。” 她聪明的不再问下去。 “晚上我们要预备什么招待总督?”她问。 他感激的看她一眼。 “他喜欢喝酒。我们灌醉他就是。”他拥紧她。 “我们就——一辈子住在这儿?” “不喜欢?” “喜欢这个地方,但不想无所事事。” “以前宋氏基金会捐赠岛上一间大学,他们愿意聘我们为教授。” “你真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极之喜悦。 “若不能令你安稳,快乐,我有什么资格带你走?” 她突然就想到了怀远。他什么也不计划的靠怀中帮忙而带走梅花,到头来是场悲剧。 他们 ——他和她——她有个强烈的感觉,他们是生生世世的。生生世世。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无怨 十一 总督带了他美丽的太太来赴宴。 这当然算不得什么宴会,两个主人,两个容人,场面却十分之热烈,气氛极好。 总督夫妇都是热情的人,或者和热带地区有关吧!整个进餐的过程中,四人相见甚欢。 “姮宜,下次你一定要烧一次中国菜给我吃。有一次我到东方吃了 —次,真是回味无穷。” “虽然目前我还不会做,我尽量学,一定烧给你吃。”姮宜也高兴得很。 总督夫妇都是饮得酒之人,无论喝多少都不醉似的。 饭后他们又聊了一阵,总督站起来告辞。 “谢谢你们的邀请,也请接受我们的祝福。”总督的神色严肃些,认真些。 “但有一个消息我必须告诉你们,你们的阿姨宋夫人已启程来此,我相信今夜会到。” “这么快?!”姮宜吓了一跳。 “比我想象中迟了。”怀中微笑,仿佛胸有成竹。 “她应该在今天下午就到达。” “我让我们的航空公司不出示乘客名单,直到今天早上。”总督微笑。 “谢谢你的巨大帮忙。”怀中由衷说。 “我该怎样谢谢你大力帮忙发展这个岛。” “再讲下去我们就太生份了。”怀中拍拍他。 “老朋友,我们放在心中。” 总督带着夫人大笑而去。 “我们该——怎么办?”姮宜比较沉不住气。 “等他们来了再说。” “你不担心?” “你是我实际上的妻子,他们还能怎样?”怀中很平静。 “我这么带你走,是避免和他们正面冲突。他们心里应该明白。” “但是——到底是谁不对?” “不要担心,有我在。”他拉她坐在身边。他的话强而有力,给人绝对的信心。 她很自然的点头,她是放心了。 有怀中在,她真是不必这么担心的。 “而且我们已正式结婚,正式行过洞房礼,阿姨不可能再分开我们。”怀中拍拍她的手。 “那么——我们就坐在这儿等?” “哪有这样傻?”他拉起她。 “我们去海滩散步。” 她欣然随他而去。 沙滩上是静谧的,望不见尽头的地方只有他们俩,和岸上高高的椰林,芭蕉树。 “这是我从没到过的环境。”她满足的叹息。 “这儿四季都是相同的气候,你不会烦?”他望她。 “我根本是个简单的人,我喜欢不变的一切。” “所以你顽抗阿姨到底?”他笑。 “也没有顽抗,只是绝对不同意,不屈服。甚至怀远向我正式求婚,我只是震惊,愤怒多于一切。” “我知道。所以来接你走。” “你知道?你从哪儿知道?不可能有人告诉你!”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他微笑。 “猜不猜得出是谁?” “谁?”她想了半天,还是摇头。 “陈姑娘。” “她——她忠心宋家,怎会 ——” “我不姓宋吗?” “你并不姓宋,是不是?”她停下来。 “现在我是你妻子,总有权知道你到底姓什么。” “这么简单的事。阿姨的姐姐姓什么?”他笑。 “我不知道。对宋家上一代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那么,暂时都别知道好了。” “你总要告诉我。” “不一定由我讲。或者由当事人会好些。”他说。 “当事人?” “阿姨,宋先生或——林先生。” “宋先生已过世——啊!林先生是爸爸,他算什么当事人呢?”她叫起来。 “他们来了你自然会知道。”他淡淡的。 “爸爸也会来?”她不安的。 他指指堤岸上的别墅,微笑着。 “他们不是来了吗?” 果然有一辆又黑又大的车停在那儿。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她问。 “当然。”他握紧了她的手。 “不要担心,我在。” 她重重的点点头,随他回家。 客厅的灯光如同白昼,宋夫人,林哲之,怀远都木然坐在那儿。背后站着管家,陈姑娘——她也来了?还有宋夫人的近身女佣。 他们每一个人的眼光都在怀中和姮宜脸上。 姮宜看怀中,他平静稳定如泰山,她也立刻安定下来。有什么好怕呢?怀中在。 宋夫人紧紧的盯着怀中,震怒和意外混成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神色。 “你——怎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她的第一句话,是对怀中的。 进门之后,她没有看过一眼姮宜。 “我爱姮宜,我要她成为我的妻子。”怀中朗声说。 怀远震动一下,姮宜清清楚楚看到。 他可是想到了梅花? “姮宜是怀远的未婚妻,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宋夫人铁青着脸,拍着桌子。 “知道也没用。他们互相间没有感情。” “别跟我说感情。”宋夫人冷冷的说, “姮宜今夜必须随我们回去,还可以赶得及明天的婚礼。” “我不回去。”姮宜忍无可忍。 “我和怀中已是有名有实的夫妻,总督为我们证婚,你无权拆散。” “这是你讲话的礼貌。”林哲之说。他的神情委顿,姮宜的出走对他打击一定太大。 “爸,我讲的是道理,你不能逼我。”她说。 “我不是逼你,而是——唉!”他摇摇头。 “随我回去。”宋夫人又说,声音放柔了好多。 “姮宜,这事是必须完成的。” “你们甚至不理我实际上已是怀中的妻子?我们有合法的结婚证书!”她叫。 “外界没有人知道。”宋夫人说: “挽回还来得及。” 怀中皱眉,是否他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他该让总督发电讯通知全世界的。 “你们——”姮宜大怒,突然转向怀远。 “宋怀远,你根本不爱我,你爱的是梅花,你为什么突然要娶我?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原因?” 怀远不出声,只漠然的望着她,那神色几乎不象人类的表情,那样冷酷。 是。就是这两个字。他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这是——必须完成的事。”过了一阵,他说。 “必须完成?天下没有这样的事,”姮宜叫。 “我嫁给你,你能成皇帝?” 所有的人都震动,都呆住了,姮宜说了什么? 姮宜自己也傻了。她说错了吗?为什么大家的表情那么怪异?她说错了吗? “姮宜,你知道了什么?”宋夫人沉声问。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姮宜是豁了出去。 “我只知道我是怀中的妻子,我们要做—生一世的夫妻。” 怀远皱眉,脸上忽有一抹痛苦,他 ——又有感觉了? “不知道就别乱讲话。”哲之说。 “我讲的是道理,是真话。”姮宜是倔强的。 “你是说,你不肯跟我们回去?”宋夫人脸上流过 —抹怪异之色。“你以为做得到吗?” “你不能强迫我,你无权如此做。”姮宜叫。 怀中脸上流露厌恶之色。 “够了,已经太够了,”他打破沉默。 “恐怖,暴力,高压,欺骗已经用得太多了,够了。” “你说什么?”宋夫人霍然色变。 “我已知道了一切。”怀中坦然无惧。 “所有的一切。” “什么一切。”宋夫人也变了脸,急切问。 “你强迫姮宜回家,用暴力带怀远回家,欺骗了一些人,威吓了一些人,我全知道了。”他说。 宋夫人透一口气,神色渐渐恢复正常。 “那又怎样,我只在完成一件必须做的事。”她说。 “谁定下是必须做的?姨丈?或是另一些人?或你?”怀中淡淡问。 宋夫人突然就发起脾气来。 “这件事轮不到你管,想想你的身份。没有我,你哪有今天?” “我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为什么有今天,我更知道我处于怎样的地位。”怀中说。 宋夫人皱眉。她是精明的,她听出了怀中的话不只是表面那样简单。 “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怀中摇摇头。 “我只希望和姮宜在此地过清静平淡的日子。” “你——不再回欧洲?” “欧洲的王国是属于宋氏的,我交还给你。你可以查,我只带走属于我的东西。” “你——敢背叛我?”宋夫人脸色变青。 “不是背叛,我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我不敢。现在我只不过娶了一个我爱的女人。” “你是有心为难我?”宋夫人咬牙切齿。 “绝对不敢。是你令我有今天,除去一切不说,你是我的亲阿姨。”怀中说。 “但是你——你——”宋夫人气得说不出话。 “你若爱姮宜,为什么不早讲?”怀远突然问。 “感情是不需要出声的,也不必做给人看。”怀中说得好。 “而且你只爱梅花。” 提起梅花,他脸上又是一阵古怪神色。 “但是——我必须娶姮宜。”他说。 “你们之间并无感情。我不知道你为何突然改变。”怀中正色说。 “你不必知道。我必须娶她,甚至她已是你妻。” “荒谬。”姮宜尖叫。“你变得 ——不象人。” “我自己也这样觉得。”怀远说。 “那——你没有人性。”姮宜说。 怀远望着她一阵,悲哀的摇头。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娶你。” 姮宜把头掉开一点,不再看她。怀中拍拍她的肩,安慰着她。 “阿姨,你知道我脾气,若不告诉我理由,我是永不屈服的。”怀中说。 “这件事不由得你,非做不可。”宋夫人喘着气。 “你们可能觉得委屈,但这些事不只是发生在你们身上,许多人和你们一样,也不值得这么悲哀。” “谁?谁也曾经如此?”姮宜问。 “你?” 宋夫人的喘息加剧了,加急了,脸也变了。 “你不必管。爱情——是可以保持永远的,但婚姻不是,你何必那么执著?”她说。 “你告诉我理由。”姮宜倔强又固执。 “是不是告诉你理由,你就跟我走?”宋夫人问。 “不。没有可能,”姮宜和怀中几乎同时说。 两人相互看一眼,信心更坚定了。 “阿姨,你也不必太执著于——以前的事。”怀中说。 “以前——谁告诉你的?谁?”宋夫人霍然起立,叫得惊天动地。 所有人都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坏了,没有人敢出声,视线都在怀中身上。 “没有人告诉我,”怀中淡淡的。 “我查到一点。” “你——你——你 ——”宋夫人坐倒,几乎气昏。 “人要争取自己的幸福,无论多艰苦的工作都要做,无论多难也要努力。我的个性不容我.屈服于荒谬的事情之下。”怀中说。 怀远垂下头,若有所思。 “现在时代不同了,不论你们是谁,都不能强压子女做任何事。子女似射出的箭,你们无权拉着它的尾巴不放,他们自己选择目的,无论好坏,无怨无悔。” “说得好。对任何人可以这样,我们宋家不行。”宋夫人断然说:“只要姓宋,就要听命令。” “姮宜和我都不姓宋。”环中平静的说。 “你——”宋夫人似乎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 “你——好。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我告诉你,全不正确。” “请你说正确的。”怀中坦然望住她。 宋夫人默然瞪着他,好久,好久。 “无论如何,我现在带姮宜走。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我只能学你以行动代替。”宋夫人拍拍手。 立刻,几个陌生又神秘的男人走进来。大家不认识他们,除了怀远,是他们带怀远回家的。 “带她走。”宋夫人指着姮宜命令着。 怀中也变了神色。他没想到宋夫人会这么做。 “怀远,”姮宜叫。“你和梅花已是悲剧,你还想悲剧重演?” 怀远没有反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怀中突然说。心平气和的。 “梅花那个文哥是出钱买他做这件事的。” 怀远猛然站起,眼中光芒暴涨。 “真话?” “你可以问阿姨。”怀中说。 “妈,可是真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能 ——” “你必须娶姮宜,你不能忘记。”宋夫人冷然说。 怀远额上青筋突出,过了一阵,他居然平静下来。 “是。”他说。 怀中想不到结果会是这样,看来宋夫人是执迷不悟了。他 ——总不能让他们带姮宜走,姮宜是他妻子。 “带她走。”宋夫人再说。 “对不起。小姐,请跟我们走。”讲话是的个斯文绅士。 “永不。”姮宜决定孤注一掷。 “要我走——莫宁要我死。爸爸,请说一句话。” “姮宜听安悌的话,请你。”哲之说。 “不,永不。”姮宜豁了出去。 “怀中,我已是你妻子,死了也是,请相信我。” “你不会死,真的。因为你母亲不会让你死。”怀中说。 母亲?!所有人都呆了。母亲。 姮宜从巨大的震惊中醒来。母爱?!难道不是死了的那个?母亲?她把视线转向宋夫人。看见颓然的她,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年。 母亲?! “你——是妈妈?!”姮宜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额抖。 “不,不可能,不是——不 ——” 她仿佛陷在一个噩梦当中。 如果一开始当她回到东方,回到亚洲就告诉她宋夫人是她母亲,她或者能容易接受些。现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那个仿佛一直“迫害”她的人竟是母亲,说什么她也不能相信了。 整个房间里的人声都静止了,静得只闻姮宜激动的呼吸声。她的视线紧紧的盯着宋夫人好久,好久,直到宋夫人垂下头去,她才移向林哲之,她的父亲那儿。 “爸爸,请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尖锐高亢的声音打破沉寂,也象一根尖针,在每一个人心划出一条深深血痕。 “姮宜——”哲之万分为难。 “怀中,什么人告诉你这些莫名其妙,绝不真实的事?”宋夫人抬起头,声音平静得若无其事。“关于我们宋家的的传闻外间的确有着不少,但谁还比我知道得更清楚?真相根本在我心中。” “是。真相在你心中,你不说出来也许没有人会知道,却也不是绝对。当年的人还都在世上。”怀中说。 “怀中,你想娶姮宜,所以编造和歪曲一些事实。”宋夫人依然冷静。“有我在,我不容许。” “你和林先生都知道我是否歪曲事实。”怀中握着姮宜的手。 “你不肯承认姮宜是女儿并不要紧,我只是不想姮宜再走当年的老路。” “你——”宋夫人脸变了,变得出奇的青白,眼中光芒却象火焰,一张矛盾至极的脸,一种矛盾至极的神情。 “各人追求的目标不同,”怀中再说,声音也放柔了。 “姮宜并不象你,请勿勉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怀中,”宋夫人眼中光芒闪烁。 “你在挑拨,你居心叵测。” “你明白的,阿姨。你和林先生都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怀中冷静而真诚。他非得如此不可,他万万不能让宋夫人带走姮宜。“请你成全。” “你胡说,”宋夫人拍拍桌子。 “若姮宜是我——女儿,我怎能让她嫁怀远?这岂非?” 怀中眼中掠过一抹歉然。 “我并不想说出来,我也绝对不是与你为敌,”怀中说:“我爱姮宜,我要她是我妻。阿姨,怀远——只是姨丈的儿子,你比谁都清楚。” 宋夫人一震,眼中光芒隐去。她挥挥手,令不相干的下人退去。她的视线一直定定的停在怀中身上。 “你果然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她一个字一个字说: “你比我想象中能干得多。” 怀中不悟,气氛莫名其妙的僵。 “你能知道这么多,实在也花了些精神,”宋夫人又说: “既然你知道怀远只是姨丈的儿子,那么他和姮宜的婚事,你更该明白势在必行。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他们的结合,才是真真一个王国的完成。” “阿姨,你该知道你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恢复三十年前的权势,地位,时代不同了。”怀中说。 “谁说的?”宋夫人拍台而起。 “谁说不行?他的儿子加上我的女儿,加上我们可敌国的经济后盾,谁说不能恢复以前的日子?” “现在的你又有什么不好?同样受人尊敬,同样有财有势有名气。”怀中说:“硬要我们这一辈的人再走你们上一辈的道路,这不公平。” “怀远愿意,有什么不公平?”宋夫人尖声说: “他和姮宜就等于是姨丈和我,他们能完成我们上一代不曾完成的。” “阿姨,一个人不可能赚得全世界。”怀中说。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宋夫人怒目而视。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非——一意孤行?”怀中叹一口气。 “这是姮宜一出世就安排好的,”宋夫人突然转向姮宜。 “孩子,你该相信我做的一切全为你好。” “不。不论你是谁,我都不会答应你。我现在已是怀中的妻子,我爱他,我将永远是他妻子,任何人不能改变这关系。”姮宜说得斩钉截铁。 “姮宜——”林哲之叹一口气。 “这是你母亲一辈子的心愿,请你成全她。”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心愿就是让我嫁怀远,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姮宜率直的。 “好处”两个字一出,屋子里再一次变得寂静。好半天之后,才听见宋夫人喘息着说: “谁——告诉你的?!谁?怀中?!你连 ——连这—点也知道?你 ——” “我并不知道有什么好处。”怀中说。心中也甚意外,好处?他一直以为宋大人要姮宜嫁怀远只是“意气”,只是为了恢复以前的名誉地位。好处! “不是你?不是你姮宜怎么知道?”宋夫人十分狼狈。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见她有这种情形。她永远是冷静的,胸有成竹的。 “怀中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什么,”姮宜说: “所有一切我是今天,现在才知道。” 宋夫人慢慢垂下头来,仿佛在沉思。其他的人都不讲话,姮宜发觉父亲哲之的脸色特别难堪。她很想问父亲在这两代纠纷中扮演什么角色,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父亲在她眼中变成难以形容的软弱失意。她不敢问。 “怀远,我一直想知道—件事,”她转向一直沉默的他。“我们相处一直如兄妹,为什么后来你突然肯娶我?甚至在知道梅花是安悌派人骗回来的之后?” 怀远移动一下,他并没有立刻出声。 “一定有个原因,是不是?”她问。 “没有特别原因,”怀远淡淡的说: “既然你—生下来就注定嫁我,我娶你就是。” “不。这不是你的个性,”姮宜很坚持。 “我们相处时间不短,我了解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怎样的人呢?一无是处,所有的事都被我弄得 —团糟。带走梅花,她却不爱我。应该娶你,却又逃避责任,我在做什么呢?” “不。是那天安悌跟你谈了一次之后,你立刻改变主意向我求婚。我知道这不是你本意。”姮宜说。 “是我的意思。”他叹口气。 “我总要做一次对的事。姮宜,感情是一回事,责任是一回事。” “我没有任何责任,我要跟我爱的人在一起。”姮宜说。 “你有责任,你是妈妈的女儿,”怀远看宋夫人一眼。 “我非妈妈所出,我是爸爸另外的女人所生,是妈妈养大我,教育我。对宋家,我们都有责任。” “不。责任是一回事,但绝对不是婚姻。怀远,你能想象过若我嫁你,将是怎样尬尴的情形?” “我——没有想过。”怀远认真的。 “我答应娶你并不儿戏。相信我。我只想到我的责任——” “胡扯。你爱梅花而娶我,还说不儿戏?” “有一个理由,也是你刚才说的——好处!”怀远又看宋夫人一眼。“只有你和我的子女——将来才可以真正继承宋氏王国的一切。” “你说什么?”姮宜完全不明白。她和怀远的子女?她全都起了鸡皮疙瘩。 “是我们的子女才能继承宋氏王国的一切。”怀远再说; “其他人——我,妈妈,你,怀中,任何一个都不行。我们不能令整个王国崩溃,是不是?” “啊——”连沉着冷静的怀中也耸然动容。 他看宋夫人。宋垂着头什么也不说,默认了怀远的话。然而 ——宋氏王国,怀中必须深深吸一口气才能使震惊变得轻微些。那影响全世界经济的霸王,若连宋夫人、宋怀远都不能真正继承,谁将是其主?也——也难怪宋夫人要出尽全力来保护了,但怀远和姮宜的子女——他不能猜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怀中开始参与主持宋氏王国时它已如日中天,己在欧亚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他并不知道这王国是怎么建造的,当然是上一辈啦!宋家有权势,宋夫人娘家却是巨富。如何演变成今天的局面,其中必有许多曲折——是了!必有许多曲折。 “为什么——一定是你和我的子女?”姮宜问。 “我代表宋家,你是妈妈的女儿,我们联合起来就有继承资格,”怀远又看宋夫人,她没表示,他就继续说:“否则——我们必须把大部份王国交回去。” “交回去?谁?”怀中忍不住问。这震动太大,宋氏王国不属于宋家! 怀远说了几个字,是个国家的名字。 怀中一听就呆了,傻了。所有的事也在心中释然,得到解答。整个经济王国原属于那国家——或者建造王国的钱是属于那国家,因缘际会之下主持权落到宋夫人手上,其中一定又有什么条文款约,必须宋氏夫妇的传人才能再得主持权,而宋氏夫妇只是各有所出,于是怀远娶姮宜变成必行的事。 是这样吧?荒谬得来又有些无奈。现代人感情自我,各自选择,无悔无怨;然而现代人对于金钱财富看得比自己性更重,荒谬之事也就层出不穷了。 姮宜,怀中,怀远就陷入这样的漩涡中。 “还给他们——因为他们原也有份,只是这其中的经营,主持全是我,”宋夫人冷冷的又出声,“我做好了再交给他们?天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谁都知道宋氏王国属于我,我不会放弃,无论如何不会放弃。” “然而你只是一个人,吃一碗饭,穿一件衣服,要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姮宜轻声说。“她已相信宋夫人是母亲了。” “你知道什么?”宋夫人尖着声音叫起来。 “你可知道我当年的牺牲?你——懂什么?” 姮宜吓一跳,不敢出声。她说错了什么? “你以为只有你懂感情,只有你懂爱?”宋夫人紧紧的盯着她。 “只有你年轻过?然而——感情是一回事,责任是一回事,条件是一回事,婚姻——条件比一切重要,当一切决定,我们——也没有可怨可悔的。” 哲之皱眉,慢慢走到宋夫人旁边,凝望她一阵又轻轻拍拍她肩,算是无言的安慰。 “算了,为了别人你已奉献了一辈子,到现在还不能安心,何必呢?”他轻声说:“当年的一切是为支持宋先生,支持他的工作。因为你肯嫁他,而两大集团才肯合作——政治、经济上。然而那已事过境迁,宋先生已过世,留下的一切——让孩子们自己解决吧!你辛苦了太久了。” “我不甘心。我一手建造起来的,我不能拱手让人 ——”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呢?”哲之再叹息。 “你好强好胜了一辈子,也累了吧!跟我去美国,试试看离开你一直重视的一切,是否仍能好好生活。” “但是他们——”宋夫人眼圈红了。 “姮宜的倔强一如当年的你,对的,错的,无论她决定了的,能希望她改变?”哲之叹口气。“那么多年高高在上的日子,那么多年发号施令的时候,你真正快乐过吗?何况——也不算把王国拱手让人,他们仍尊重你,以你为首,给你应得的利益,不是很好?” 宋夫人望着哲之半晌,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心很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说: “我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我以为自己一辈子成功,却想不到无法令自己的女儿顺服。” “不再是要女儿顺服的年代了。”哲之深情地望着她。 “这些年来,你被权势,金钱宠坏了,甚至不明白时代的思想和呼吸是什么,你要从头来过。” “我不知道。我很难决定——”宋夫人说。 “不要再下决定。你替自己,替别人已下了太多决定,这一次,留给孩子们做吧!”哲之笑。“这次一开始我就不该帮你,不该让姮宜回东方,因为我根本不同意你的做法——” “你又让她回来。”她望着哲之。 “因为我从不拒绝你的要求,何况她是你的女儿。” 宋夫人笑了。笑得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第一次,她是那么开朗自在。 “现在——我们该怎样?”她问。 “飞机在机场,我们走吧,”哲之说。 宋夫人站起来,头也不回地随他去了。 留下的事,自有孩子们解决,她不必担心,射出去的箭,每一支都有它的目的地。 — 年之后的春天,沉寂了许久的宋家巨厦又热闹起来。 怀中夫妇回来了,只有他们回来,姮宜还带着七个月的身孕,他们就快有下一代了。 虽然宋夫人仍在美国,宋怀远仍在伦敦,但至少,巨厦中又有了主人。 姮宜是回来待产的。 他们夫妇在那南太平洋的小岛上住了 —年,过了一年神仙般的生活。每天他们执教于岛上唯一的大学,晚上和假日只属于他们俩,他们几乎走遍整个美丽的岛。 姮宜肚子日渐大起来时,他们决定回来。 — 来医院比较先进,再则回到自己人的地方生产,心理上安全很多。 宋家巨厦没变,周围的环境没变,甚至那许多生生世世忠于宋家的仆人都未变,变的只是主人们的心态,也变的是巨厦里的气氛。 姮宜不要佣人们太拘谨,规矩是要的,但不能太过份。她从不以主人自居,然而谁都知道她是宋夫人的亲生女儿。 怀中己 “退出江湖”,不再理宋氏王国的事务。远离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生活,他的人平和很多,开朗很多,已不复当日的冷傲。 何况将为人父,微笑不时从他嘴边溜出来。 他们决定孩子出生之后,再回岛上,再过那与世无争的宁静生活。 姮宜在书房翻看许多珍贵古书,台上电话铃响了。管家的声音传来。 “小姐,夫人的长途电话。”他说。 “是。喂——妈妈,是你吗?”她愉快平静地说着。“今天我很好,很舒服,一切正常。” “昨日睡得可好?”宋夫人的声音变得慈祥多了。心中障碍一除,整个人就轻松了。 “你只有这句话吗?每天问我相同的话?”姮宜笑。 “你知道自从怀孕后我变成磕睡虫。” “早餐吃了什么?” “越来越吃不下了,”姮宜说: “一只蛋一杯鲜奶,真的,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 “那怎么成?你要负担两个人的营养,”宋夫人紧张的。 “你要多吃几餐。” “我会的,肚子饿了我自会吃。”她笑。 “今天孩子动得厉害吗?” “目前为止,踢了我三脚,打了两拳,”姮宜笑。 “不过护士看过一切正常。” “那就好了。怀中呢?” “他在花园打壁球。现在清闲的生活令他有发胖的趋势,他很紧张。” “他这孩子什么都放在心中,只长心眼儿,怎么会胖呢?”宋夫人笑。 “真的。若你回来看到他,一定会不相信。他现在还整天笑呢!” “你们快乐——我就安心了。”宋夫人轻叹一声,就沉默下来。她又想起以前的事? “妈妈,你们——好吗?”姮宜想不出别的话。每天通数次电话,什么话也说完啦。 “好,当然很好。哲之很快乐。” “但是——妈妈,你快乐吗?”姮宜忍不住问。一年了,这是唯一的她没有问过的问题。 “我——当然快乐。”宋夫人透一口气。 “从来想象不到的快乐。姮宜,我说多谢你们。” “你应该快乐,怎么要谢我们呢?” “你不明白。”宋夫人沉思一会儿。 “年轻时我选择了轰轰烈烈的生活,我认为有价值,我离开了你们父女——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后悔,道路毕竟是我选的。可是看到你和怀中站在一起,互相紧握双手时的坚贞,我突然就妒忌了,真的,我是妒忌。” 姮宜听得发呆,是这样的吗?妒忌?一年前宋夫人肯跟哲之离开那岛,肯放过她们,是妒忌? “当然,哲之的话也令我感动,这个年纪了,还争什么?但是看见你们的爱情,我真的妒忌了,突然之间,我想起过去流逝的岁月——于是我才离开。” “你现在快乐就行了。” “我快乐。最快乐的还是看见你们也快乐。”宋夫人说: “姮宜,你不再怪我做了那么多逼你的事吧?” “妈妈,你只是个好强,好胜的女人,”姮宜只能这么说: “我怎么会怪你呢?” “你说得对,我好强好胜,我虚荣心重。”宋夫人说: “当年我已怀了你,为了能成为万人之上的人,居然嫁了宋先生。难得的是这么多年来哲之并没有怪我,我想,我是个幸福的女人。” “当年你跟宋先生的婚事也逼于形势,怎能怪你呢?”姮宜说:“很少女人能象你这么提得起放得下。” “谁——告诉你的?”宋夫人很意外。 “怀中。”姮宜笑。“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他说你的胸襟很了不起,千万人中难得其一。” “难得他这么赞我,”宋夫人笑了。 “我以为他心中—定气我不让你嫁他。” “不会,真的不会。”姮宜说: “因为——妈妈,我们都很明白,我们决定的事不会改变,我们都是那种无论对错无怨无悔的人。除非自愿,没有人能强迫我们做任何事。妈妈,我们象你。” 电话中一阵沉默。 “你听见我们的电话吗?”姮宜问。 “听见。”宋夫人声音有些异样,她极力在掩饰。 “很——谢谢你这么说。” “我在猜——当初你肯做宋夫人,其中必有勉强,”姮宜试探着。“我知道你爱爸爸至深。” “也——没有什么勉强,”宋夫人努力振作。“你说过的,自己选的路,无怨无悔。” 姮宜听出了宋夫人的委屈,立刻,她就感动了。是的。全世界的人误会母亲为嫁权势,只有她了解,母亲真的就满足了? “妈妈你是与众不同的。”她吸一口气。 “好了,我们明天再谈——或者我下午再打来 ——” “不要半夜爬起床来听电话,”姮宜制止。 “你难道不要睡觉,不要休息?” “想到你们——我根本睡不着。” “那么为什么不回来?”姮宜问。 “回来?!”宋夫人有一阵茫然。 “回来?!” “是啊!美国没有这里舒服,那是人家的地方。妈妈,你是属于东方的,为了东方你出了不少力,甚至奉献了最光辉灿烂的时间,你该回来!” “我——想一想。”宋夫人说。 “目前——我再不是宋氏王国的主持人。” “这重要吗?你是回家,你是家里的主人就够了。” “我——想想。”宋夫人还是这么说。 一抬头,看见倚门而立的怀中,原来他进来很久了,他听见了所有的话? “我们欢迎你回来,阿姨。”怀中过来说。 宋夫人收线,没有再说下去。 “现在你们母女的感情好得令我妒忌。”怀中说。 “真话?”姮宜盯着他看。 “假的。”怀中轻抚一下她的肚皮。 “我没有时间妒忌,现在每一分钟我在等候儿子的降临。” “一定是儿子?” “女的也是女中丈夫。”怀中吻一吻她的脸,骄傲的说, “我们的孩子,不是吗?” “我希望他们象你,怀中,”姮宜深情地望着他。 “你的脸吸引了百分之一百我的心。” “为什么不象你呢?我会爱他们更多,更深。”他说。 她幸福满足地叹一口气。 “一年前,我们怎能想到今天的生活?” “我想过。我相信自己,只要尽全力争取,没有理由争取不到。除非你不爱我。”他说。 “我希望孩子遗传到你无比的信心。”她说。 他轻拥她。过了半天,才慢慢说: “我们的孩子至少不会受我们受过的痛苦了。” “我们也不算受苦。经过挫折和阻挠,得来不是更有意义吗?” 管家敲门,用银盘送来一封电报。 “伦敦来的?”怀中念: “我将于三月四日中午十一时到。怀远——三月四日?!今天——十一时——我的天!怎样的玩笑?十一点半了!” 姮宜站起来。看见管家展开一丝促狭的微笑。 “怀远——”她叫。 怀远从门边站出来,他看来容光焕发,温文尔雅 ——啊!怀远已回来,精神上,心理上。 “我回来了。”他大声说。并张开双手。 是。他回来了。人生道路上他跌倒过,消沉过,但终于还是靠自己站起来。他的神采飞扬中没有怨,没有悔,往事已矣,他要走的是前面的道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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