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树》 柠檬树 第一章 电梯初遇 时钟刚踏正五点,陈治邦已抓起车匙,飞一般冲出写字楼,一边还和同事们喊着「拜拜」。奔到走廊的半,电梯的门已开,为赶时间,他扬声大叫:「请等一等,等我 ──」 电梯门没关上,里面的女孩子用手按在「开门」的键上。她帮了他的忙。 「谢谢。」治邦感激地看那女孩一眼。 他有点意外,好清纯干净又秀气的一张脸,没有化妆品的污染,连唇膏都没有。 女孩子淡淡一笑,不以为意。治邦下意识地又看她一眼,这么高,起码有五尺六寸,苗条、长腿,是标准的香港小姐身形。只可惜眼中有丝傲气、欠可亲。 电梯门开,治邦抢着出去,没办法,当值的时间到了,他是辅警。 当他换上警察制服在街上巡更时,他已把电梯里那标准的女孩子忘了。 辅警,是他正之外的义工。他在一间会计师楼工作,目的是拿经验,最终的目的是自己开业。他在美国加州大学毕业那年,已经顺利地考到会计师执照。 高高的他有运动员的身形,从小爱游水、打蓝球的他发育得非常好。打篮球找伴不容易,所以最近已改打网球。他是个好看的男人,好看在正派、健康和开朗,尤其是他那对眼睛,总带着丝顽皮的狡黠,随时随地想促狭人似的。 这一更巡得无风无浪,连小事也没遇上。回警署更衣后,他便开车回家。 他住在跑马地一个半新不旧的单位里,楼顶很高,视野极好,可以俯瞰整个马场。单位约一千尺左右,他一个人住,布置得简单明朗,很像他的人,令人感到舒服。 冲凉后,他穿着运动装在阳台喝啤酒。 厨房里有钟点工人为他预备好的晚餐,他不想吃,只愿享受一阵闲情逸致。 电话铃响起。「阿邦,怎么不回来晚餐?」是母亲的声音。 「陈太,我答应过你吗?」治邦顽皮地回答。「今日轮到我当值,忘了。」 「就是这么没脑筋,该找个女朋友来管管你。」母亲透露一点心意。「吃过东西了吗?」 「现在就去吃,我才回来。」治邦说。 「不要只喝啤酒,喝啤酒不会长肉。」 「我要长那么多肉做甚么?」他抗议地怪叫。「你要我变大胖子?」 「定国有没有消息?」定国是他在美国读书的弟弟。 「没有哦,有甚么事?」 「他比你更没心肝,已一星期没消息了,打电话也找不到他。」母亲埋怨。 「可能功课忙,等会儿我找他,替你教训他一顿。」他很会讨好卖乖。 「叫他打电话给我,三两天总要打一个来,免得我担心。」 「得令。」 「明晚下班回来。」母亲说:「让我见见你。」 「收到。」他笑起来。「你好象在对男朋友说话,妈咪。」 「没大没小,口没遮拦。」母亲被惹笑。「明天我等你。」 回到厨房里,他把食物放进微波炉,弄热了就吃,甚至没注意吃的是甚么东西。对生活细节他并不在意,相当大而化之,粗枝大叶。对工作却认真,是有理想肯上进的那种人。晚餐后,他看了一阵报纸便休息。 生活正常,习惯良好,他绝对是现代已濒临绝种的那种人。 ### 翌日早晨,他回到公司,开始一天忙碌的工作。他工作的公司是位列香港前五名的会计师楼,老板已是上流社会的名人,每天只回来办公两小时,看看文件,把工作交给属下的年轻会计师做,非常写意。 治邦想,如果以后他有自己的公司,也名成利就后决不学老板;他爱工作,更享受忙碌工作带来的乐趣,他会工作到老,到做不动止。 电话铃响,他已猜到是谁。「阿杰,该是你报到的时候了。」他愉快地说。 丁伟杰是他中学到大学的同学、好朋友,在美国大学时同校,而且同系,伟杰也学会计,现在已拥有一间会计师楼。 「中午吃饭?或下班打球?」伟杰问。 「两样都不行,今天极忙,下班后太后有召,只能打道回府。」 「扫兴。明天呢?」 「明天事明天说。」治邦笑。「这么闷,是不是想谈恋爱了?」 「恋爱想谈就能谈吗?要时间到,对手对,心情对,少一样都不行。」 「不要这么挑剔,有花堪折当须折。」 「你呢?你难道不挑剔?」 「我不同。我不闷,而且毫无心理准备。更不想找个女孩子来跟我讲条件、数身家,香港女孩太现实功利。」 「还记着加州那朵太阳花?」伟杰打趣。 「从来没有一朵太阳花,是你硬替我配的。」治邦说:「我挑剔外还讲感觉。」 「慢慢找你的感觉吧。看来我该另外找个伴才行。」伟杰挂线。 既然答应了母亲回家就要准时,他还预备买束花讨她欢喜。五点钟一到,他又以冲锋陷阵的姿态奔向电梯。电梯门开,这么巧里面站着的又是昨日那高窕秀气又斯文的女孩。 「嗨!」治邦很自然地打招呼。 他感觉对方已是个朋友,一次生两次熟嘛!但那女孩只动一下嘴角,没有出声。治邦微微一愕,把下面「你好吗?」那三个字自动打住,意识到其实他们并非朋友。 落到楼下,电梯外的世界海阔天空,他们分道扬镳,各行各路。原是萍水相逢,谁知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否? 治邦父母的家是浅水湾一幢独立的花园洋房,楼龄很高,但保养得十分好。花王替他开铁闸,迎他入内。对这幢从出生就住在里面的洋房他十分熟悉,他的整个成长期都在这儿度过。父母都在大厅里等着他。 「陈先生,陈太太。」他招呼着。他总是这样顽皮的称呼父母。 望着出色的儿子,父母脸上都是笑意。 「花,你的。」他吻了吻母亲的面颊。治邦又拥抱父亲,亲情洋溢。 「树上的鸟儿都会被你的甜嘴哄下来。」母亲似责备却称赞地说。 「我有老爸的优良遗传,」治邦对父亲眨眨眼。「等会儿陪你游泳?」 「不了。」父亲舒服地靠在沙发上。「中午回来已游了一小时。」 「公司不忙?」治邦问。 「忙。甚么时候你肯来帮我?」打蛇随棍上,父亲望着他。 「电子厂非我兴趣,也做不来,」治邦老老实实回答。「唯一能帮到你的是替公司工厂做账,接班人你找定国吧!」 「我还没老朽,不用这么快找接斑人。」父亲十分风趣。他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出身自好家庭,受过好教育的男人,虽已五十多岁,看起来却相当年轻,兴治邦可称兄道弟。 工人来请他们吃晚饭,父母子三个快乐、融洽、温馨地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 然后,治邦又回到跑马地自己的家。 ### 张嘉芙下了课匆匆驾着哥哥送她的二手日本车赶去律师楼。她这港律系四年级的学生很幸运地在一间律师楼里找到一份 parttime工作,跟着一位大律师学习。她知道这机会难得,所以工作得十分卖力,早到晚退,万苦不辞。大律师莫家镇已答应她,当她毕业后会请她当正式职员,当他的助手,她非常高兴。嘉芙知道很多中羡慕她,她也自傲自勉,必须加倍努力,才不负莫家镇的期望。 比预定的时间早二十分钟赶到办公室,嘉芙为自己倒杯水,喝完全立刻开工。她在想,如果也能如前两天般五点钟就离开,是否会在电梯内再遇到那个男人? 她在十二楼工作,那男人在十楼,比她低两层。以前从没有见过他,他在前天像突然间从地里冒出来,吓了她一跳。 不知那男人是甚么样子,她没正眼看过,只觉得他彷佛很高、很运动型。 她只是这么想想,随后就忘了,她把全副精神投入工作中。 嘉芙的工作并不复杂,只要替莫家镇整理档案,查一查他需要用的法律条文,替他标明出处。有时候也带她上庭,这是偶尔的情形。她喜欢律师这份工作,觉得很有挑战性。 律师这行业,在报章、杂志、小说、电影中给人的印象是:律师是正邪不分,为替当事人打羸官司不惜颠倒是非,违背事实,甚至只手遮天的。她很不以为然,她对自己发誓将来必做一个正义的、公道的、能辨是非好律师,至少 ──嘿!师承包青天。 她天真地想着,做一个现代侠士,持剑卫道,行侠仗义。 她的内心就是这样,和她的外形很不相似。她外表看来斯文秀气,除了眼中的那一抹「倔」,她知道自己还有一身硬朗傲骨。在古代,她必是一个女侠,她相信。 莫家镇带助手匆匆从门口离开,看样子是赶去法院出庭。家镇是她的偶像,正义正直正派,是现代少见的好男人。他的太太王宁儿何其幸运能得夫此?家镇除了工作出色之外更一表人才,八卦周他是最有型的律师。 五点钟,前她已做完工作,怀着一颗好奇的心如前两天般跨进电梯。电梯经过十楼并没有停,今天没遇到他。人就是这样,只差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两人可能就各自天涯了。她没有失望,只是好奇心消失了。 那男与她半丝关也没有,遇不遇得到只是件有趣的事,她不会放在心上。 她还未踏入家门,已在大门外的走廊闻到母亲煮晚饭的菜香,还布她最爱的西洋菜猪肉汤。 「妈 ──我回来了。」她扬声叫着。 从房里出来的是比她年长六岁的哥哥张嘉麒,伊利沙伯医院的见习医生。 「阿芙,总改不了怪叫鬼叫的习惯。」嘉麒摸摸她头发,十分爱惜妹妹。 「咦?今天不用当班?」她仰望比她高大半个头,有六尺一寸的哥哥。 「不当班,但 oncall,电话一来,比催命符更厉害。」嘉麒也长得斯文清秀,却有股很浓的男子气概。兄妹俩都是出色人儿。 「祝你好运。」嘉芙迳自往卧室走。「我先换衣服再出来吃饭。」 母亲林志男把炒好的菜端出饭厅,她是个看来颇有男儿范的中年女人,嘉芙、嘉麒都不大像她。她是个中学教师兼训导主任。 「阿芙回来了吧?」母亲看着儿子一眼。「叫她帮我开饭。」 「她换衣服,我来帮你。」嘉麒已走进厨房。 小小一个九百尺左右的房子住着关系极好、极亲密的三人,母慈子女孝,和乐温馨,是现代社会的典范。 嘉芙换好衣服出来,饭已在卓上。三个人有谈灰笑,有商有量地共进晚餐,大家分享担工作上的忧喜,也有默契地携手迈向更美好的明天。 「阿芙愈来愈高,再高下去就像一棵瘦长的椰子树。」嘉麒笑。 「嗯 ──不做椰子树,椰壳好丑,我做柠檬树。「嘉芙摇头。 「柠檬树是甚么样子的?你见过?」母亲故意地问,逗弄着可爱的小女儿。 「柠檬树不丑?」嘉麒装出不以为然状。 「没有见过,想来 ──会比较美丽,而且味道清新、芬芳。」她笑。 「柠檬那么酸,树一定也满是酸气。」嘉麒盯着妹妹。「阿芙是柠檬树,酸,醋,哈!将来必是个醋娘子。」 「说到哪里去了,」她大大不依。「你们俩联合欺侮我。」 「欢迎你随时找个伙伴来反攻我们。」嘉麒喜欢看她的撒娇模样。 「说真的,有没有看得上眼的男孩子?」母亲转开话题。 「看得上眼的?绝种了,」她怪叫。「现代男人自以为是,小器、花心,没肩膀,不负责,唯利是图,无情绝义,还 ──」 「够了够了,阿芙,在你嘴里,男人还能活得下去吗?」嘉麒打断的话。「别灰心失望,别一竿子打一船人,看看你阿哥我,张嘉麒,一等一的好男儿大丈夫,有情有义,有傲骨有理想,勤力上进,肯负责,肯担待,大方、自量,自量 ──」 「好了!我的儿子只应天上,有地下绝无仅,有老鼠落天秤。」母亲大笑。「阿芙偏激,男人还是有好的,慢慢去找寻。」 「寻觅?我不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谓的事上,爱情可有可无,一点也不重要。我事业第一,将来做香港最出名的大律师。」 「女人太有野心很可怕。」嘉麒说。 「我是说理想,不是野心。」 「其实,只要脚踏实地,不论做么工作,只要能帮助人,有益社会已经够了。」母亲志男说:「人人争做大律师大医生,其它的工作谁来做?」 「所以还是妈咪最伟,」大嘉芙拥着志男。「为人师表,百年树人,传递知识学问的薪火,万世师表。」 「阿芙应该去当政客,死的都会被你说得翻身。」嘉麒大笑。 「别吵了,今天轮到谁洗碗?」志男问。 「我。」嘉芙伸伸舌头。「嘉麒哥哥 ──」 「不。任你说甚么今夜也不帮你。」嘉麒跳起来跑开。你总该轮一次。」 「妈咪 ──好妈咪──」 「好好好,」母亲怜爱地拍拍女儿,「你去做功课,我替你洗。」 「妈咪万岁 ──最多明天轮到你时我帮你,今夜功课多,又累 ──」 志男已端着碗碟走进厨房。 「小家伙 ──」嘉麒故意板起脸来。 「不理你。」她一溜烟逃回卧室。 斯文秀气美丽的脸里包藏着一颗活泼热情善良的心,这就是嘉芙。 ### 日子平静如常地过着,一星期了,嘉芙已完全忘了电梯里巧遇的那个男人。下班时电梯到十楼,门一开,她又意外地看到那张脸 ── 那张开朗、健康、正派又好看的脸 ──啊!那个人,他们又遇到了。 「嗨!」治邦很自然地招呼着。他总是亲切友善地对每一个人。 嘉芙下意识地想回应,立刻警觉不妥,虽巧遇三次却仍是陌生人。她保持矜持,只淡淡地点点头,连笑容也不敢露出来。 「你在楼上工作?」治邦指指下面。 她吸一口气,不能那么小家子气,又不是见不得人。于是轻轻点头。幸好电梯已到楼下,解了她的围。治邦第一个冲出去,是,他赶时间,今天又是他辅警当更的日子。 嘉芙没有驾车,在中环找车位真是难如登天,乘地铁最方便。她不预备立刻回家。母亲志男快将生,日她想选样礼物送她。 嘉芙独自走在商场中,逛了一大圈,但始终找不到合心意的。志男不喜欢那么新潮时髦的,在这甚么都讲究「 in」的时代,合她意的东西真难找。 看看表,再不回去就太迟了。或者周末再到尖沙咀逛逛,那儿或有多些选择。 走出商场,她听见哨子声猛响,人群乱成一团,有人叫「站住」、「别逃」,有人追。这种兵荒马乱的场合最好避到一边,免得杀错良民,遭无妄之灾。正想退回商场,一个长头发年轻人已奔到她附近,但更快地,一个穿制服的警察飞扑而上,两人滚在地上扭成一团。警察很快占了上风,长发年轻人已被捉到。上了手铐。警察抬起头,嘉芙与他同时呆怔住了。 怎么又是他?她想。 怎么又是她?他也想。 他先展开笑脸,眼中精灵狡黠的光芒一闪,好象个顽皮的大男孩。 她呆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不久更多的警察赶到,帮治邦把犯人带走。治邦生擒抢匪,当然要回警署写报告,他跟着一大群人离开。他并没有再回头看仍在发呆的嘉芙。 「你们不知道有多惊险,就在我面前啊!」 嘉芙夸张地说给志男和嘉麒听。「那个警察飞扑而上,好勇敢。」 「擒贼是警察的分内事,说不上勇敢。」嘉麒故意逗弄妹妹。 「那个警察好奇怪,白天在我们那幢大厦上班,我已碰到他好多次,怎么会是警察呢?」 「不给人家当辅警?」志男笑。 「啊 ──」嘉芙点点头。辅警,那是正式工作之外的义务工作,不是人人肯做的。那男人每天放工时匆匆忙忙,难道就是为了去报到? 肯义务付出的男人已不多,莫名其妙地她对他有些好感,下次再遇到,她应该跟他打招呼,一个正直又勇敢的男人。下次 ──不知道甚么时候呢? ### 午后,嘉芙从学校赶到律师楼,立刻投入莫家镇交下来的工作,努力地查着法律条文。这工作虽枯燥,却是个磨练,熟记法律条文后,正式当大律师时工作会方便很多。 「哈罗,」有男人在接待处叫。「我想见莫律师,莫家镇。」 接待员立刻招呼他。嘉芙不经意地抬起头,咦?!又是他?当辅警的那个人。 他没有见她,已随接待员走向莫家镇的办公室。 是个客人吧,嘉芙想。 她继续埋头工作,直到莫家镇的秘书走到她桌子旁边,用手指敲着桌子。 「嘉芙,莫律师请你进去一趟。」 「我?!」嘉芙指指自己,立刻会意,站起来跟她走。 她常常这样,工作投入得忘了一切。 在家镇办公室,她看见了那男人。 「嘉芙,这是陈治邦,我的表弟。」家镇介绍着。「他需要一些法律知识,这些你熟悉了,你帮帮他,好吗?」 治望着她也觉意外,又是那女孩? 「如果做得到的话,没问题。」嘉芙大方地答应。这个未来的大律师,基本的风度、气度都已具备。 只是陈治邦是莫家镇的表弟?嘉芙把治邦带到她工作的小角落。 「有甚么问题尽管提出,我会尽力。」她说。 「你竟是家镇的同事,」治邦讲话友善客气,他说「同事」不说「下属」。「很意外。」 「更意外的是你是辅警。」 「家镇告诉你的?」他有点孩子气。 「昨天傍晚亲眼看见你捉贼。」她说,心中有种兴奋,却不想这兴奋表现出来。 「哦 ──」他嫌自己糊涂。「其实是我们会计师楼一个客户有问题,我帮他忙而已。」 于是他提出一些法律问题,都很浅显、很平常,嘉芙很顺利地一一解答。 「真是感激。浪费了你的时间,」他看看表。「谢谢你,我得回去工作了。」 「你 ──是做会计的?」她冒出一句令自己都意外,吃惊的话。 「差不多。」他不认真地答。「小职员。」 他离开。 快下班时,家镇再召嘉芙过去。 「治邦说你很帮忙,很感谢你。」他笑,放松地靠在也的「大班椅」上。 「只是普通小事,」她微笑。「莫律师,甚么时候有机会让我跟你上庭?」 「你喜欢上庭?」 「可以活学活用很多东西,而且,」她俏皮地笑。「你雄辩滔滔的样子很有型。」 「很有型?」他也被惹笑了。「不用讨好我,明年毕业我一定给你工作。」 「我不是讨好。」她脸红了,眼中那抹任谁也看得出的「倔」也淡了。 「宁儿明天要去大屿山拜佛,但我没空,你能替我陪她吗?」他说。 「我?!」她十分意外。宁儿是他的太太王宁儿。 「哦 ──宁儿有了bb,已三个多月,反应不很好,经常呕吐,身体不大好,」他立刻解释。「律师楼都是职员,我不放心交给他们,你 ──将来会是我伙伴,是朋友,希望你能帮忙。」 「好。」她想也不想便立刻答应。虽不是她分内事,但人家么看得起她,又伙伴又朋友,她 ──她万死不辞。「明天我陪莫太去。」 「谢谢,太好太好了。」家镇搓着手。 ### 莫太王宁儿由司机送到码头时已迟了半小时,预备乘的那班船已开走。王宁儿身材苗条,看不出有孕的迹象,但脸色很差。 「下班船甚么时候开?还要等多久?」王宁儿皱着眉极之不耐烦。 嘉芙呆怔一下,她自己迟到难道还想怪别人?看在她是孕妇又有「害喜」的情况,嘉芙保持沉默。 「有没有地方让我坐坐?」王宁儿扶着头。「我不能站,一站就昏,就要呕。」 嘉夫连忙替她找到一个石阶边缘。她一脸孔不愿意的样子,结果还是坐下,并在手袋里找出话梅塞进口里。 「还要等半小时才有船,」看她难受的样子,嘉芙心软了。「你休息一会。」 「别走开,陪我。」王宁儿说。一副命令的语气。 嘉芙没走开,却忍不住想,莫家镇怎么娶了这样一位太太?这么难服侍,难怪他见嘉芙答应相陪后千谢万谢。 坐下后,王宁儿就一秒钟也不放松地偷偷打量嘉芙,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你在律师楼做甚么的?」她不客气地问。 「我只是 parttime,帮莫律师整埋档案,查法律条文。」嘉芙说。 宁儿轻轻吐一口气,很看不起似的。 「为甚么不做全职?」宁儿又问。「现在许多年轻女人都懒,不想付出太多劳力工作,赚够生活费就行了,余下的时间就去玩。」 嘉芙忍王住皱起眉头,这是甚么话? 「我仍在大学读法律,今年四年级,明年毕业就可正式工作。」她努力保持着好语气。 「哦 ──」宁儿颇为意外,脸色也好看些。「还预备到英国深造吗?」 「不了。去英国没用,香港已回归。莫律师已答应聘请我,以后可以跟他实习,这样比去深造更好。」 「家镇已答应聘请你?」 「是。莫律师答应给我一个职位,」嘉芙愉快地说。「能跟出名的大律师学习是我的福气。」 宁儿眼睛上下不停地打量嘉芙,好象要把她看穿,透视似的。 「你怎么进律师楼的?」她问。 「去年暑假我已申请打暑期工,今年莫律师想请个做 parttime的人,便叫秘书打电话通知我,反正时间能配合,我就开始上班。」 「原本已认识家镇?」宁儿再问。 「当然不是。是我认识莫律师,他却不认识我那种人,」嘉芙笑了。她已经看出宁儿在盘问她之余也在防范她 ──也许不止她,她要防所有能接近她出色老公的女人。「我只是个学生。」 宁儿再看她一阵,终于展露笑容。 她不是不漂亮,却也不是漂亮。如果她不是常皱眉,如果她表情好些,多些笑容,她会更令人乐意亲近些。她身上脸上还有一种气焰 ──是不是气焰呢?是,该说气焰,那种出身豪门,从小骄纵惯了,不可一世的气焰。这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嘉芙最初就有这感觉。 「船来了,我们进闸吧!」嘉芙扶起她。 被人服侍在宁儿心中是理所当然,是应该的,这天去拜神她把嘉芙折腾得半死。像个小丫头似的被呼来唤去,嘉芙尽了最大的努力忍住自己的不快,她决定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晚上回到家,立即倒在床上,她已累得爬不起床。 「做了一天苦工吗?担泥?」嘉麒坐在她床边,好奇地望着她。 「嗯 ──别烦我。」她连话都没力气讲。「让我休息,求你。」 「晚饭也不吃?有西洋菜汤哦。」 「唔 ──」她已昏沉睡去。 第二天赶回学校时她还觉得疲倦未消,下午连律师楼都不想回。 但最后还是回去了,因为她接到家镇的电话。 「快回来,我有好消息告诉你。」他说。 「电话里不能说?」 「回来再说,我现在要见客。」 于是她就回去工作。可惜家镇客人不断,直到下班前才有机会见她。 「打电话告诉伯母,今晚我请你吃晚饭。」他说。 「饭后我会送你回家。」他再说。 「为甚么?」嘉芙问。 「你做了一件大大有功之事,」他笑得开怀。「你用甚么方法令宁儿心情愉快?她对你赞不绝口。」 老天!她不希罕这种「赞不绝口」,只盼从此不再见她。 「今夜 ──她请客?」嘉芙简直战战兢兢。 「我请。」他好象很了解地笑。「除了我和你,还叫了治邦做陪客。」 治邦?楼下那个会计师楼的会计? 「莫太知道你请我吃晚?」 「今夜她回娘家,我放假。」家镇轻松地说。 「下班后你可以先逛逛街,然后六点半在『海都』见。『海都』,别记错。」 「『海都』在哪儿?」她真的不知道。 「在湾仔新鸿基大厦,」他愕然地望着她一阵。「对不起,我错,你还是个小女孩。」 嘉芙真的去了逛街,给志男买了件很好很实用的毛衣外套,跟着坐地铁赴约。 莫家镇一定嫌她大乡里,连餐厅都不懂。 她找到「海都」,家镇还没到,只有治邦在那儿,用视线迎着她。 「没跟家镇一起来?」治邦友善地问。 「不。」她的回答很短,与不熟的人她总是如此。 「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心?」他很体贴。 「不不不,不,」她连声拒绝。「不用。」 「从见到你到现在,你已经说了六个不『不』字,太会拒绝人的女孩。」他打趣。 她蓦然脸红,自己也不明白为甚么。好在家镇来得快,解了她的围。她发现,她与治邦两个大概八字相冲,他常常令她难堪,但他又不是故意的。 他们吃了很丰富的晚餐,菜式新颖又特别,味道极美,她在猜,是不是价钱也会「美丽」得吓人一跳呢? 她看见家镇若无其事地签单,看见治邦若无其事地吃着,她也不能显得太小家子气 ──虽然她知自己只不过个小家碧玉。 嘉芙也跟着一样若无其事,大方自然。 「宁儿很喜欢你,真的,」分手时家镇说:「她很少赞人。」 很少赞人或从不赞人?嘉芙会心微笑。 家镇的车先来,他先离开。 「刚才你笑甚?」治邦竟然看见她的「会心微笑」,真是观察入微。 「没笑甚么。」她摇摇头。 「宁儿的性格的确令人难以接受,」治邦了解。「其实她心地不错。」 「波士夫人,不敢置评。」 他的车来了,他打开车门。 「不论你住哪里,我都可以送你回去。」他做一个请上车的姿势。「单身女子夜晚不宜坐的士,这是警方的忠告。」 她颇喜欢他这么说,至少不说「顺路送你一程」之类,他诚实。 上车,报了地址,她安静地坐在那儿。 「嘉芙,你姓甚么?」他问。 「张。」 「家镇说你还在读大学,但很帮得了他忙,很能干。」 「不一定能干,只是努力。」她淡淡地说。「如今不努力,只怕以后后悔。」 「社会目前已有太多努力的女子,我不担心男人将来没地位,但是担心将来没有贤良淑德的妻子。」他半开玩笑地说。 「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家庭事业兼顾?可以,但难。」他开车的姿势很帅。「很多女强人站出来对人笑,说家庭美满,夫贤子孝,其实背后大滩眼泪,强要面子而已。」 「为甚么告诉我这些?」她反问。 「没有。我只是说 ──哎,sorry,也许说错了题目,但话却真心。」他诚恳地说。 他不惹人反感,她无意再反驳。 「有没有兴趣做辅警?」他忽然问。 「没想过。」 「相当有意义,还可锻炼身体,」他望着她笑。「想不想试?」 嘉芙没有立刻答应,只说会考虑,因为实在没时间。她要上课又要上班,有时晚上做家课都觉太累,哪能去当辅警呢?也许有一天,当她毕业正式工作时,或者可以每周抽两三天当辅警。她对治邦勇擒劫匪的勇镜头印象深刻。 「以后想要服务社会时,别忘了告诉我,我带你去报名。」治邦极友善亲切。 「为甚么选择做辅警?」她问。在她的生活圈子中,没有人这样做。 「我喜欢纪律部队,小时候幻想过将来当警察。后来环境不许可才放弃,」他含蓄地说:「辅警的训练也很正规,我当它是运动,想想看,又能服务社会,又能健身,又可以打发晚上无聊的时间,何乐而不为?」 「我总嫌晚上时间不够,功课太多。」 「出来社会工作,如果你不想随波逐流,跟同事去喝喝酒,上上夜总会,或去泡夜店的话,总得找个消磨的方法,我选择辅警。」 真是少见的正派健康男孩,嘉芙忍不住看他一眼。 的确是张好看的脸,她的印象没有错。 「你很像一个人,却说不出像谁,很面熟的 ──啊!想不出。」他笑。 「像你以前的女朋友?」大多数男人都喜欢这么说。 「当然不是。」他开朗地笑着,灵出雪白的整齐健康的牙齿。「直到今天,我仍未找到值得爱一辈子的女人,我绝不轻易开始。」 她有点震惊地望向他。这样熟悉的想法,那不正是她所思所想的?没有找到真正值得倾心相爱的男人,绝不可轻易迈出第一步。 「我说得不对?」看见她怔怔地凝视着他,他反过来问。 「不不,小时候你一定箍过牙齿,这么整齐。」她胡乱地说。说完,脸就红了,怎么说出这样一句话?」 「没有哦。我牙齿天生便很好。」他不望她,免得窘迫。「遗传的。」 她不敢再说话,说多错多。 她到家了,连忙下车称谢,一溜烟跑进大厦,显得狼狈。 「咦?甚么事?看你慌慌张张,神经兮兮的。」嘉麒詑异地说。 「没事,」嘉芙吸口气。「妈咪呢?」 「睡了,她有点感冒。」嘉麒拍拍她肩。「不要紧,已吃过药。」 「那我冲凉做功课,」她对他说:「想到怎样为妈咪庆祝生日没有?」 「出去吃大餐。」 「没有新意。礼物呢?买了没有?」 「我哪儿有时间,医院这么忙。」他说:「我出钱,你替我买一份。」 「礼物是要看心意的,我替你买就完全失去意义。没时间自己画一张卡都好,不是讲究价钱的。」她老气横秋。 「哇!小丫头讲大道理。」他大笑。「不买就算,我自有分数。」 兄妹俩每天总要亲密地斗几句嘴,开开玩笑再各自休息。 这是个正常、健康、和乐的家庭。 ### 宁儿早晨醒来,翻腾的胃令她极不舒服,头昏,想吐又吐不出,烦躁极了。 「来人来人来人!」她提高了喉咙叫。「有人在外面吗?」 老女佣琼姐连忙进来,把她从床上扶起。「大小姐有甚么吩咐?」 琼姐是从小把她带大的女佣,半辈子都在王家工作。宁儿结婚后王家派她来服侍小姐,并替宁儿管家,她才转来莫家。琼姐早已打定主意,这一辈子是跟定这位从小骄纵惯了的大小姐,她对宁儿很忠心。 「少爷呢?」她紧皱眉头。 「莫律师上班了,」琼姐轻轻替她扫着背心,纾缓她胃部的不适。「我服侍你洗脸。」 「家镇今天不是要陪我去医生那儿吗?」 「我打电话去提醒他!」琼姐立刻说:「小姐,夫人说今天来看你。」 「妈咪?」宁儿不耐。「推掉她,今天我不想见任何人。这个该死的子害人精。」她拍打着微隆的腹部。 「别这样,大小姐,」琼姐吓了一跳,连忙阻止。「你身体要紧。」 「叫家镇立刻回来,」她拍打着床沿。「告诉他,我极不舒服。」 「是,是。」琼姐领命而去。 宁儿想一想,又觉不妥,万一家镇真有重要的客人,或正要上庭呢? 「回来,琼姐,」她又拉直喉咙叫。「扶我起床洗脸。」 怀孕的确是女人最辛苦的事,尤其怀孕又害喜的女人,就苦上加苦。宁儿呕吐得厉害,四个多月了,依然呕个不停,吃甚么呕甚么,难怪她烦躁不宁,自己也控制不住。但是脾气大得像她一样的孕妇,却又少见。 濑口时,牙刷一碰到舌头,她就开始呕吐,吐得天昏地暗,几乎连黄胆水都吐出来。这是每天上什的例行公事,呕清了胃中所有的东西能舒服。 洗完脸,她坐在沙发上透一口气;胃一空,立刻精神爽利起来。 这是她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刻当她又开始进食,胃里又有食物时,立刻又开始头昏想呕、周而复始。 「大小姐,想吃些甚么?我叫菲佣预备。」琼姐小心翼翼地问。 「先打电话给妈咪,今天不见她。」 「是,是。」琼姐领命而去。 一会儿,琼姐把手提电话拿过来,交给宁儿。「少爷电话。」 「家镇,你甚么时候走的?我一点也不知道。」身体舒适了点,宁儿的语气也好起来。 「看你睡得舒服,不忍心吵醒你。」家镇关心又体贴。「今天觉得如何?」 「现在很好,胃是空的。」她说:「等一会儿不敢保证,又会呕得死死的。」 「不舒服就发脾气,发泄一下也许好些,」他说:「我和琼姐都知道你的情绪,不会怪你。」 「你为甚么对我这么好?」她眼睛红了。 「不对你好对谁好?你是我最亲密的人,是我的妻子。」 「但是 ──」宁儿说。 「没有但是,不要胡思乱想,我们从小青梅竹马的感情是没有任何人或物能代替的,何况你还帮我 ──」 「不许讲,」她破涕为笑。「以前的事不许提。」 「为甚么不提?」家镇大声说:「我告诉每一个同学、朋友、同事,若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莫家镇,我一辈子铭记在心。」 「再说我不理你。」她假装生气。 「不说,不说,但这是事实,」他笑。「约妈咪陪你去逛逛街,好不?」 「你忘了要陪我去医生那儿?」 「啊 ──宁儿,真对不起,我今天要上庭,时间不能控制,不如请妈咪 ──」 「不要妈咪,」宁儿大小姐脾气重,又倔强、执着,她决定的事不能改变。「你回来。」 「宁儿,又孩子气了?」 「你不回来也行,叫那个张嘉芙来陪我。」她说,这已是她的让步。 「嘉芙?她在上学,让我查查她今天来不来上班 ──宁儿乖,请妈咪陪你去,嗯?」 「那下次你一定要陪我。」 「一定,一定。」家镇连忙答应。宁儿的脾气他是惹不起的。「记得带琼姐去服侍你,千万小心我们的小宝贝。」 「不要小心我吗?」她嘺嗔。 「当然当然,最要小心的是你,王家大小姐,莫家镇最乖最可爱的妻子。」 她心满意足地笑了。 她要的也不过是家镇的哄哄骗骗,甜言蜜语,像小孩子一样,她的心态没有真正成熟。也许生长在太保护、太无忧的家庭的关系,有时候她的确表现得比一般人天真些。 「琼姐,再打电话让妈咪来陪我去看医生,还有你。」她终于吩咐。 其实她非常听家镇的话,只要他好言好语,低声下气,她就温顺。他很了解她,从小学就认识的嘛! 弄妥了宁儿的事,家镇把心思放回公事上。 「莫律师,嘉芙今天不会来上班。」秘书说。 「明天下午她才会回来。」秘书说。 「算了 ──啊!问问嘉芙,她可有时间改成每天放学来下班呢?」家镇说。 「有那么多工作让她做?」秘书问。 「宁儿有时需要她帮忙。」他说。 王宁儿?莫太太?秘书摸不着头脑,只好照吩咐办事。 接到通知的嘉芙十分开心,她喜欢这份工作,加时间表示她的工作成绩好,表示莫家镇重视她。而且 ──加时等于加薪。 「妈咪,莫律师要我每天上班,」她兴冲冲地说。「好开心。」 「和上课不冲突吗?你还是学生,以学业为重。」志男说。 「今年我只修九个学分就能毕业,下午都没课。」她说:「莫律已答应明年正式请我去他律师楼工作。」 「有这么好的事?」 「不要小看了你的女儿我,我是很能干又努力的,」她握着拳头举一举手。「有天,张嘉芙大律师必令你光宗耀祖。」 志男笑弯了腰。她欣悦女儿有这份志气与理想,更开心的是女儿的单纯不染,完全没有时下女孩的虚荣心,保持朴实清新,实在极之可。 「这么出名出色,以后还能找到能得起你的男孩吗?」志男打趣地说。 「我不担心这些,上天生我必为我预备了适合的另一半,迟早会遇到。」她皱皱鼻子,像只可爱的小哈巴狗。 「希望真有这么回事,否则妈咪会担心,愈强愈精明能干的女子,愈难丈夫,这是世界性的趋势。」志男叹一口气。「阿芙,其实我并不想你太强太能干,女孩子幸福、快乐最重要,事业还是该放第二。」 「如果我遇到我那适合的另一半,我答应你,把事业放第二位。」 「你要找怎样的男人?」志男很感兴趣。 很自然地,嘉芙脑中浮现了莫家镇和陈治邦的影子,她只认得他们。 但是治邦和家镇,怎算她理想中的男友呢?她的男友 ──她竟想不出个具体形象。那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柠檬树 第二章 一厢情愿 嘉芙从学校赶到律师楼,手上还捧着刚在快餐店买的饭盒,恰巧在门边碰到正要出门的家镇。 「嗨,嘉芙,」家镇看看她。「放下饭盒,我等你,一起出去午餐。」 「不用了,或者有工作等着 ──」 「我约了治邦,一起去吧。」他不由分说便拉着她:「多些人热闹些,我等你一分钟。」 嘉芙只能跟他离开。 治邦和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看来不满三十的男人已在等着。 「哈啰,」治邦看看家镇又看看嘉芙:「我来介绍,丁伟杰,我的死党老友。张嘉芙,家镇的最佳助手,未来的大律师。」 嘉芙微笑点头,却看见伟杰眼中亮起一片光芒。 「你好,嘉芙。」他握着她的手用力地摇晃着,目不转睛。「很高兴认识你。」 嘉芙微感尴尬,收回被握的手。 治邦细心,他看见两人之间细微的动作,对嘉芙眨眨眼,笑起来。 「伟杰是我中学、大学同学兼死,他比我能干,又是邉雍檬郑 怪伟钕裨谕其n产品。「更是个少有的好男孩。」 嘉芙低下头喝茶,装作听不见。女孩子的特殊敏锐感觉令她知道,这丁伟杰对她有意。但她含蓄,绝对不可能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表示好感。三个男人兴高采烈地吃着、谈着,她显得沉默,却敏感地知道,伟杰的视线总在她脸上驻足。即使对他没有好感,能得到一个有条件的男人毫无保留地表示倾慕,心中也暗自喜悦。 饭后她随家镇回律师楼,才在座位上坐稳,伟杰的电话已追来。 「嘉芙,是我,丁伟杰,」他热盏卣 f:「下班后有没有空?」 单刀直入,勇往直。 「我 ──」她的心怦怦乱跳,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形。 「打球、游泳,喜不喜欢?」伟杰开朗地笑着。约会她,彷佛天经地义。「或者其它?」 「今夜我要做功课 ──其实我每天晚上都有功课要赶,因为下午要上班。」嘉芙老实回答。 「哦 ──你还是学生?」他颇意外。 「四年级,明年毕业。」她努力地使自己声音听来稳定。 「我没资格抢你做功课的时间,那么周末呢?周末周日总有一天有空,对不对?希望你星期六有空,」他有点孩子气。「因为星期天若玩一天=会太累,第二天还得工作。」 「好 ──吧。」她挣扎了一阵。志男才问她理想中的男友形象,伟杰就出现,这是不是缘分?「星期六。」 「你住哪里?我来接你,早上十点?」 「这么早?」她笑起来,听得出那份没掩饰的真纯。「可不可以午餐以后?」 「可以。但是我希望早些见到你。」他真心真意。「除非有个说服我的理由。」 「我想多睡一阵。」 「啊!好理由,」他笑着。「好。十二点半我来接你,一起午餐,不许再推。」 「十二点半我在楼下等你。」她终于答应。 挂线后她久久都不能平服心潮波动。以前也有男同学向她表示好感,却含蓄保守很多,这么直截了当,这么开门见山的还是第一次。只可惜她对伟杰的模样只有个糊的轮廓,知道他像治邦般高大,健康、开朗,有没有治邦那样好看的脸呢? 她对星期六的约会有着莫名的期待,这个丁伟杰会不会成为她的第一位男朋友? 上课时这么想,回律师楼这么想,走在路上,乘地铁时也这么想,还有掩藏不住的微笑常偷偷不自觉地溜出来。 终于到了周末,终于到了十二点,她愉快地换好衣服,抹了淡淡的唇膏,在书桌前算着还有半小时时间。 嘉麒敲门进来。「咦?!要出门?不陪妈咪饮茶?」 「约了朋友,明天陪妈咪。」嘉芙说。 「朋友?!不是同学?男朋友?」嘉麒有心逗她,故意提高了声音。 「别乱说,普通朋友,打打球而已。」 「穿成这样去打球?」他上下打量她。 「带了邉由溃 顾呐谋衬遥?nbsp; 「谁?快告诉哥哥,对方是怎样的人?」 「人一个啰!你八卦。」 「我是关心,」嘉麒不放松。「你不透露一点资料我就跟妈咪告密。」 「怕了你。」她白他一眼。「是莫律师和陈治邦的朋友,不到三岁,有六呎高。」 「谁是陈治邦?」 「他是公司楼下一家会计师楼的会计,是莫律师的表弟 ……」她看一看腕表。「回来再跟你说,时间到了。」 她不再理会嘉麒,一口气跑到楼下。 伟杰正坐在他的最新型宝马528i里面等着。看见她,他眼中亮一大片光采。 「早。」他为她打开车门。「很准时。」 「学生不敢不准时。」 「出来工作也不能不准时,这是职业道德!」他笑得光亮。「约女孩子更不能不准时,这是个人操守。」 「没有这样严重。」她笑 汽车已经悄悄地滑向前,又稳又快,不知道是车好或是他技术好。她的老爷车简直就远有不如,就算嘉麒的日本新车也比不上。 「喜欢吃甚么?」他问。 「我根本不懂食物,也不知道甚么餐馆好,你随便。」 「你是广东人吗?」他问得突然。 「我是杭州人,可惜从未去过那里。」 「好。带你去吃杭州菜。」他把车驶向海底隧道。 他带她去柯士甸道一家小小的餐馆「天香楼」,叫了雪菜肉丝面,叫了醋溜滑水,叫了酱鸭,还叫了清妙虾仁。 「甚么叫『滑水』?」她问。 「鱼鳍部分,」他说。「肉很嫩滑。」 「你也是杭州人?懂这么多?」嘉芙说。 「我爱吃,可以说吃遍港九,从小就如此!」伟杰说:「是跟一位长辈来这儿的。」 「我从末吃过杭州菜,好吃吗?」 「你立刻就会知道。」 结果令嘉芙惊喜不已,那实在是美味的一餐,每样食物都那么好吃,就连那碗听起来普通的雪菜肉丝面也与别不同。 这只是小吃,她以为不会太贵,但看他签的单,她真的吓了一跳,这一餐贵得离谱。 「怎么 ──这样贵?」离开后她忍王住问。两个人的午餐超过两千元,实在吓人。 「是这样的了,好吃嘛,自然会贵的。」他淡淡地不置可否。 「刚才我好象看见餐牌上很多东西都没写价钱。」 「时价。」他但笑不语。 「现在 ──去哪里?」 「午餐后不能邉樱 覀兿热バ陆缍碉l,好不好?」他提议。 「兜风?」他不明白。 「游车河。」 「你说兜风,难道也不是广东人?」 「祖籍上海,其实上两代已在香港落地生根,我都不大会说上海话。」 「难怪。你家里一定有人说上海话或是国语,所以你才会用外省字句。」 「妈咪和婆婆都说上海话。放心,她们不是电视里那种『上海婆闹你』的那种人。」 她被惹笑了。 汽车一路向粉岭而去。 周末不塞车,一个来回也不过用了四十多分钟,回到中环时,他有新主意。 「不如去马会打球吧,网球你会不会?」 「打过,不是很行,没正式学过。」 「那 ──你不介意我叫治邦来?」他说:「反正晚上也约了他吃晚饭。」 治邦?为甚么不?那个有张好看脸孔的男人,那个当辅警的会计。 事实上是治邦和伟杰在打球,嘉芙坐在旁边观战而已。他俩都是好手,球来球住,姿式又漂亮,又帅,她怎能上场呢?晚上,他们就在马会西餐厅进餐。 整车新鲜海鲜推过来,治邦和嘉芙选了鱼,伟杰选了牛扒。师博就在他们桌子旁边为他们现场做起来。鱼香、肉香一阵阵传来,令他们食欲大增。 「嘉芙,我认识伟杰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他主动约女孩子,而且见一次就约,」治邦半开玩笑地说。「以前都是女孩子追他的。」 嘉芙颇窘迫,怎么回答呢?两个大男孩都是开朗、坦率又直接的人,有甚么说甚么,她却难为情。 「信不信一见钟情?」伟杰盯着她看。 她微微皱眉。 「治邦更不得了。」伟杰灵活地立刻转话题。「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入他法眼,从来没见过这么挑剔的男人。」 「宁缺不滥。」治邦淡淡地说。 「像我哥哥嘉麒。」她冲口而出。 「你有哥哥?」治邦问。「做甚么的?下次可以约一起玩。」 「他是小医生,对女孩子也是宁缺勿滥型,想来你们一定合得来。」她说。 不知道为么,她对治邦觉得亲切,就像对着自己哥哥一样。 「甚么时候介绍们认识?」伟杰也问。「他像不像你?」 「模样很像,个性不像。」她说:「他比我仔细、成熟,他很忙,不过我会替你们约他。」 「约到立刻给我电话。」伟杰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塞给嘉芙。 「别漏了我一份。」治邦临走时这么说。 一连三天,嘉芙都见不嘉麒,他在急症室轮值,而且正是夜班。伟杰也没再提,每天的电话和鲜花却是不断,他对嘉芙真是一见钟情。 「谁送的花?」家镇发现了。 「丁伟杰。」嘉芙大方地说。 「有眼光,」家镇笑。「甚么程度了?」 「初识的朋友。」她淡淡地说。 「杰仔是个洁身自爱的男人,从不主动追女孩,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紧张。」家镇笑。「如果对他有好感,别放弃这机会。」 「顺其自然。」她耸耸肩。「对我来说,事业的比重大些。」 「别傻,选事业的女孩最终都会后悔,难得有情郎。」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相信我,杰仔肯发动攻势就必然认真。与女孩吃饭看电影是有,追女孩却绝对是第一次。」他拍拍她。 「你的语气像我哥哥。」 「哥哥叫嘉麒,我记得。」他说:「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放寒假。」 「有任务给我?」 「宁儿想找你帮忙,」他颇难以启齿。「圣诞节她想去日本逛逛,贪它近。但我没空,接了一宗大案,你能不能 ───」 「她大着肚子怀着身孕,我负不起责任。」她想也不想就推辞,宁儿太难侍候。 「知道你为难,但她 ──」家镇显得尴尬。「她说除了我就是你,她太任性我知道,可是她怀着bb,我不逆她意。」 「在外地我真不能负那么大责任,」这是真话,她愈想愈不安。「真的。」 「会有护士随行,还有管家。」他立刻补充。「你只是陪她,有人服侍你们。」 「这 ──」 「当给我面子,算在我的账上,」他说。「升级加薪全包在我身上。」 「我不是这意思 ──」 「那就行了,你肯帮我这个忙,是不是?」 她想一想,看他满脸企盼,不答应不行的了,她说不出那个no字。 于是她只好点头。 「谢谢,谢谢,谢谢。」家镇开心得手舞足蹈,几乎想抱起嘉芙。「你真是我的救星。」 「去多久呢?」 「四五天,宁儿只想换个地方透口气。她平日最爱旅行,一天到晚往欧洲跑,这次怀孕可把她闷坏了。」 嘉芙说:「你可以参选最佳丈夫。」 「有这选举吗?你做我提名人。」家镇走开。 下班回家,家镇把嘉芙答应陪她赴日旅行的消息告诉她。她懒懒地半躺在贵妃床上,看来一点也提不起劲。 「不高兴吗?嘉芙答应了。」他问。 「你陪我去才最好。」 「我真的走不开,接了一宗大案,如能打羸官司,对我帮助很大。」他苦口婆心。 「你要甚么帮助呢?阿爸说只要你肯,他把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你打理,何必那么辛苦当律师,能赚多少钱呢?」 「不是赚钱问题,我是专业律师,对做生意全无观念,不想替阿爸败家。」 「你能败得了多少?王家的家财那么容易败得完吗?」宁儿口气极大。「而且做生意又不是读书,一学就会。」 「我 ──没有兴趣。」 「总说没有兴趣。」宁儿十分不满。「以前你答应过帮阿爸的。」 「我答应帮阿爸处理公司法律上的问题,现在不是在帮他吗?」 「阿爸要你在他身边,帮他做生意,」宁儿一厢情愿。「总有一天你要接手的,对不对?」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阿爸身体、精神都那么好,三十年后退休也不迟。」 「你就是这样,」她很不高兴。「王家的生意正正派派,又不是作奸犯科,你怕甚?」 「不是怕,我们不谈这问题,好不好?」家镇低声下气:「想不想出去看场电影?」 「不。」她讲话很倔,永远没有尾音。「叫司机去买张影碟回来不就成了?」 「或者 ──去游车河?」 「不。」她不耐烦。「难道香港没有更好的消遣?」 「你说,你想去哪里?」他极有耐性。 「哪里都不想去 ──」她的大小姐脾气又来。「要不然坐最后一班机去东京?」 「这个时候最后一班机已飞走了。」家镇啼笑皆非。 「还有其它主意吗?」家镇说。 「找两个人来打麻雀。」宁儿叫起来。「好久没『游干水』。」 「想找谁?」他尽量用最柔和的声音。 「治邦啦,杰仔啦 ──或是那个嘉芙?」 「我试着打电话,」他吸一口气。「嘉芙晚上要做功课,而且恐怕她也不会打牌。」 「功课有甚么了不起?明年你不是铁定聘用她吗?」 「但是她得考到律师资格才行,」他慢慢解释。「我立刻打电话。「 他在一边讲电话,声音很小,她那边听不见。多讲两句,她马上不耐烦。 「他们来不来?不来算了,」她尖着声音。「不要噜噜苏苏。」 「治邦立刻来,杰仔说已经换了睡衣 ……」 「他不来以后就不是朋友,」她十分霸道。「告诉他,一定要来。」 家镇苦笑,又低声讲了一阵才挂线。 「他们半小时内赶到。」他说。 她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叫琼姐预备宵夜,我不吃燕窝,想到都会吐。」她又有主意。 「燕窝养颜 ──」 「你赚我不够漂亮?」她在鸡蛋里挑骨头。 「我没有这么说 ──怎么会呢?」他轻轻拥一拥她。「别这么孩子气。」 「我幼稚吗?」 「不。你是被宠坏的孩子。」他只能笑。 这夜,三个城中最出色的男人就陪着这位王家千金打半夜的牌,宁儿满意了,三个男人第二天上班都严重睡眠不足。 治邦灌了一大杯黑咖啡,才勉强打起精神工作。人不精神,时间过得特别慢,肚子也饿得特别快,忍不到中午,他已跑出办公室,先医肚再说。 他在下大堂碰到刚从学校赶来的嘉芙。 「真好,过到你。」他不由分说地拖着她走。「如果我一个人去午餐,怕吃到一半就会睡着。请帮忙负责吵醒我。」 嘉芙没有拒绝,治邦像嘉麒般,是哥哥,她有很亲切的感觉。坐在「翠亨村」,他点了二菜一汤。 「吃这么多?」嘉芙摇头。 「精神不好就要多补充身体原料,下午我还得捱三小时。」 「昨夜又捉伲俊 ?nbsp; 「比捉龠 ?辛苦!」他夸张地比比手势。「陪宁儿打牌到深夜。」 「你们常常做这样的事?」她好奇。 两人互相有亲切感,自然就接近了不少,他们已兄弟姐妹,又像老朋友。 「宁儿心血来潮,我们都逃不了。」 「莫律师太纵容她。」她犹豫一下才说。 「不是纵,是无可奈何,」治邦很了解。「宁儿被父母,被亲人,被身边所有的人宠坏,家镇接手后再难改变。」 「接手?」 「结婚,不是把她从娘家接过手来?」 「也没有可怨的,这是他的选择。」 「错。是王宁儿选择了他。」 她意外又听不懂,这话怎说? 「他俩青梅竹马,从小就认识,宁儿更认定了家镇是她的未来老公,用各种方法捉紧他,家镇逃不了,就弄成目前这样。」他说得含蓄。 「各种方法?」她笑起来。这四个字里恐怕包含了更多意思。「捉?」 「当然还有点其它原因,」他耸耸肩。「以后有机会让家镇或宁儿告诉你。」 「圣诞节莫律师要我陪莫太去东京。」 「你 ──答应了?」他大惊小怪。 「他开口,我很难推。」 「张嘉芙,你有难了,」他夸张地指着她。「相信杰仔也不会同意。」 「关 ──杰仔甚么事?」她的脸微红。 「杰仔对你已一心一意,凭他的本事,想来你没有机会逃去,」他望着她笑,像极了嘉麒捉弄她的样子。「圣诞佳节,他肯答应你去东京?」 「我已答应莫律师,非去不可。」 「真不幸,怎么被王宁儿看中呢?」治邦说。 「别再讲这件事,」嘉芙换题目。「我有兴趣知道你的事。」 「我?」他摇头。「太简单的一个普通人。」 「你说宁缺勿滥,从不没有过女朋友?」 「没有,从来没有,」他极肯定。「从小到大,只有一次曾经心动。」 这句话引起了她全心的好奇。「一定很精采。」 「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有次圣诞节去百货公司买礼物,出来时遇到个女孩,年纪与我相若,一碰到她心中就『怦』的一声,好象被撞击着,我呆呆地着了魔般望着她,直到她消失。」 「然后呢?」 「哪儿有然后?萍水相逢,再也没机会见面,最可惜的是:我连她的样子都记不清,只有个模糊的影子。」 「试着找过吗?」 「有。连续两个月我周末都去那家百货公司,希望能再相遇。」他轻笑一声。「缘过来时芳踪已渺。」 「很传奇。」 「传奇?不美丽?」 「我心中的美丽不是那种,」她轻声说着。「感觉或是男女有别。」 「男女该是一样,如果你遇到那种情形,你一定也会像我,」他吸一口气。「现在说起来心中仍然怦怦跳。」 「如今仍念挂她?」 「我不自寻烦恼,明知无希望,没可能,」他回味着。「我等待第二次的冲击。」 「我怀疑感情是否可用冲击两个字,太强烈了。」 「你对感情有甚么看法?」他目光炯炯。 「我 ──」她原想说甚么,但却忍住了。「没试过的事我不想凭空猜测,那不真实。」 「好。我等你有一天告诉我。」治邦说。 ### 嘉芙并没有机会告诉治邦,治邦却在一个星期天早晨,她仍在睡梦中时把她吵醒。 「嘉芙,快出来,半小时后我在你楼下接你,火星撞地球的事发生了。」他兴奋地叫。 「你说甚么?」她摸不着头脑。 「半小时,你家楼下。」他挂线。 她不得不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来,梳洗、打扮,用飞快的速度在半小时刚到的那分钟,冲到楼下。治邦的车分秒不差地停在她面前。 「发生了甚么事?」她问。 「你不能想象,」他兴奋地深深吸一口气。「连我都不能想象,居然会出现了。」 「出现了甚么?流星?」 「比流星更光亮,」他稚气地在胸前画个十字。「我遇到心灵再一次的冲击。」 「又是冲击?!」 「真是心脏怦怦乱跳,」他捉住她的手放在他胸前。「摸摸看,是真的。」 她把手收回来,忍不住笑。 「哪一个天仙下凡?」 「我带你去看,」他飞快地驾着车。「第一眼看见她时,真是头冒金星,呼吸不畅,目瞪口呆,像触电般不能行动。」 「她在哪里?」 汽车转一个弯,驶进马会停车场。 「跟我来,」治邦拖着嘉芙的手,快步奔跑着。「我希望她仍在。」 他带她到马会的室内游泳池,四下巡梭,然后情不自禁地指着一个女孩。 「就是她。」 嘉芙顺着手指望过去,有点失望,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天仙」,只不过是个高瘦的长头发女孩,尚算清秀而已。她令他心灵冲击?!大夸张了。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正』?」他紧张地在一边问。 「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笑。「她是谁?」 「我怎么知道她是谁?」他大惊小怪。「捉你来就要你想办法认识她。」治邦说。 「好。我去自我介绍,我,张嘉芙,二十一岁,港律系四年级,是未来的一律师?」她打趣地说。「小姐,我们能做朋友吗?」 「别捉弄我,我是认真的。」他红着脸。 「真要我过去?」她望着他。「为甚么你自己不去呢?」 「怕出丑,怕吃柠檬。」他说。 那女孩又跳进泳池,矫健得像飞鱼般游动起来。从这边到那边,又从那边回到这边,好象在表演。 「看,她姿式多美,多帅。」他赞叹。「我看很多男人都游不过她。」 「也许她是香港泳队的选手。」她猜。 「为甚么你不上前去问问?」他催促。 她看他一阵,直到肯定这是他的真意愿,不是开玩笑才慢慢走过去。 那女孩也从池里爬上来,披上雪白大毛巾。 「嗨。」嘉芙亲切地微笑。「你游得真好,我猜你是香港代表队选手。」 「你怎么知道?」女孩天真地答。「或是你在报上看的照片?」 「我没猜错,是不是,我是张嘉芙。」她向她伸出友谊的手。 「我是梁皓白。」她也伸出手。 梁皓白,是了,嘉芙的确听过这名字,是相当出名的游泳健儿。 「真是很高兴认识你。」嘉芙打蛇随棍上。「游完了吗?我们去餐厅吃点东西。」 「正有此意。」皓白显然喜欢你质极好的嘉芙。「你等我十分钟,我要冲身更衣。」说完她便转身跑开了。 治邦急切地奔过来。「怎样?怎样?可有进展?」 「答应一起吃午餐,她是梁皓白。」 「皓白,皓白,名如其人。」他赞叹。「上帝一定为我而造她。」 「很肉麻。」她皱眉。 「请忍耐,别扫我的兴 ──啊!我记起了,以前总说不出你像哪个明星,想起来了,你像梁咏琪。」 「我没她那么高,只有五呎六。」嘉芙说。 「够了,够了,若真是五呎九,怎么找男朋友呢?」治邦叫。 「哎呀 ──杰仔今天约了你吗?」 「我推了他。」她淡淡的说:「不想出街。」 「却被我拉出来。」他高兴地笑。「想来你对我这个『哥哥』比较好些。」 「他摆明车马,对我有压力。」 「杰仔是这样的人,君子坦荡荡,做任何事都光明正大。」他说:「我约他出来一起吃饭,好不好?」 「不了,既然推了就别多再多事,」她摇头。「你不需要我帮你应付梁皓白?」 「是是是。」他一个劲儿点头,提起梁皓白,他打心眼里笑出来。「今天你帮我,下次我一定帮回你。」 「我的事不要任何人帮,」她极有把握。「我自己能控制。」 「感情是不能控制的。」 「我很理性,可以控制。」 「控制感情?那多辛苦?」他不以为然。 「感情泛滥会很恐怖,还是控制好。」 梁皓白从边走出来,棕褐色健康又年轻的皮肤发出动人的光采,一身纯白的长裙,比刚才穿泳装时漂亮不少。青春无敌。 「皓白,他是陈治邦,我 ───」嘉芙原本想说「我朋友」,可是被治邦打断。 「我是嘉芙的哥哥。」他抢着说:「很荣幸能跟你一起吃饭。」 皓白笑得露出健康的牙齿。她觉得治邦这么讲是理所当然的,她有名气啊! 「现在去吧。」她领先走出泳池。 她选了咖啡室,径自点自己爱吃的食物,很旁若无人。 「我不喜欢中国菜,」她说:「在美国一直有营养师替我安排餐单。」 「你在美国受训?」治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副情不自禁状。 「读中学。」她淡淡地说。 「因为游泳,我比较迟毕业,二十岁才毕业。」 才二十岁,的确年轻。 「不预备再念书?」他又问。 「不了,没有读书的细胞,读得辛苦,」皓白十分坦率。「目前只练习游泳,准备代表香港参加下一届亚邥 ?nbsp; 「很了不起。」治邦说。今天的他看来傻了,蠢了,钝了很多,是为所困? 「亚邥 峋屯诵荩桂┌咨炝藨醒 赣斡具x手邉由婚 l。」 「只要灿烂过也就够了。」治邦说。 嘉芙忍不住皱起眉来,怎么治邦变得跟平日全然不同起来? 「爸爸也这么说,」皓白笑得像孩子。「退休后我会做个出色的生意人。」 「生意人?!」嘉芙与治邦一起问,很意外。 「做生意啊!」皓白说得理所当然。「我是爸爸的独女,当然要接手他的生意,有甚么不对?」 治邦看嘉芙一眼。「对,很对,」他先这么说:「小小年纪已经对未来的生活有了规画和目标,了不起。」 嘉芙根本听不出这话有甚么了不起,于是沉默。餐桌上就剩下治邦和皓白你一言我一语,彷佛情投意合的讲个不停。分手时大家交换了电话,皓白独自开着她那辆「凌志四百」离开,治邦的车里仍然只有他和嘉芙。 「妙不可言。」治邦眼中尽是陶醉。 嘉芙不想说话,因为根本没甚么话可说,她只觉得累,累得想倒头大睡一天半天。分手时,治邦再三向嘉芙道歉,并一再说「我不会忘了你这媒人」。 媒人?嘉芙摇头上楼。 「有一个叫丁伟杰的人在四小时内打了十六个电话来,」嘉麒迎头就,十分夸张。「每十五分钟打一次,从现在起还有四分钟他就会再打来,你听不听?」 话才说完,电话铃已响起来。 「急不及待。」他把电话塞到嘉芙手中。「慢慢聊。」 「嘉芙,是你吗?你去了哪?和谁一起?」伟杰问了一连串问题,急得上气不接下气似的。 「是你吗?丁伟杰,」嘉芙气定神间。「找得我这么急,有急事?」 「我以为你会在家 ──你不是说不想上街吗?」他知道自山语气有问题,立刻降低声音。「我想见你。」 他的感情是绝对直接的。 「我真的不想出去。」她笑了。「中午被你的死党不由分说『逼』了出去,他要我帮他追女孩。」 「邦?要你帮他追女孩?」他不能置信。 「而且成功了,那女孩叫梁皓白,听过她吗?是香洪游泳女选手。」 他沉默一下。「我还是想见你。」 「你开车来,我站在窗口让你看看。」她半开玩笑地说。 「我是认真的。」 「快到圣诞节,街上都是人。」 「来我家,家里人口简单,爹地、妈咪和嬷嬷,家在九肚山。」 「这么远。」她还是提不起劲。也不明白中午被治邦这么一就肯出去。 「我来你家。」 「怎么行?」她小声叫。 「怎么不行?我们是朋友。」 「家里不招待朋友,不论男女,」她有点为。「真的,从来没有。」 「真奇怪,竟有不要朋友的家庭?」 「是习惯。香港人多爱约朋友在外吃饭应酬,家里小嘛。」 「我不介意。」 「也不是 ──」她想一想。「现在见到妈咪和哥哥,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你。」 「朋友,男朋友咯!」 「迟些,好不好?」她婉转地拒绝。「也许 ──我出来,好吧!」 「半小时后来接你。」他立刻高兴起来。 「半小时从九肚山来香港?」 「迟一分钟可以罚我。」他挂线。 从他的话、他的声音、他的情绪里都可以感觉出他的真铡 ⑺癯崆椋皇撬ぉみ ?不是该接受他的时候──不,该说她还末决定是否该接。 一个追求她的男孩,如此而已,并不代表将来一定是她的男朋友。 她赞成治邦的宁缺勿滥。 「怎么?又要出去?」嘉麒在一边盯着她看。「男朋友太多?左右为难?」 「你想不想陪我一起去?」她心头灵光一闪,伟杰说过想认识嘉麒 ──咦?是伟杰或是?她竟弄涂了。 「我陪妈咪晚餐,」嘉麒仰起头故作不屑状。「我孝顺。」 她不理他,略略整理一下自己后下楼,她知道伟杰会准时,他看来是这样的人。 果然,他的车已停在那儿。 「我不信你从九肚山来。」 「当然不是。」他用笑容迎着她。「我从办公室来,反正在家没事,便出来处理一下文件。」 「这么劝快。」 「我喜欢一天事一天做完,不拖不拉。」他一直注视着她。她在旁边,他就心满意足。 「你跟治邦很像。」 「是很多人都说我们像,个性、爱好、思想、行为 ……」他爽朗地说。「以前有同学说过将来我们会追同一个女孩子。」 她皱皱鼻子,很俏、很可爱。 「看来这方面我们不同,」他立刻说:「那个梁皓白是甚么样子的?」 「像他以前的梦中女郎。」 「治邦那个爱情故事说了好几年,都不知是真是假。」 「我宁愿相信是真的 ──哎,我们去哪?」 「不是九肚山,回我家吗?」 「你真 ──太冒昧了,」她非常不自然。「就这个样子?」 「有甚么不妥?」他凝望她。 「一点心理预备都没有,又没换衣服 ……」 「相信我。」他諔 ┑匕醋∷氖郑钢灰 憧铣霈f,他们已经高兴极了。」 「但是 ──」她还是觉得为难。 「我家极欢迎朋友,不要想得太复杂,我带个朋友回家,如此而已。」 嘉芙吸一口气,是不是她太过敏?太紧张?不必表现得这么在意,她不想给他小家子气的感觉。 「希望他们不悝我两手空空就去。」 「他们不拘小节,你一定会喜欢他们。」 果然,伟杰的父母都开朗开,十分和譪亲切。他们是上一辈的留学生,生活习惯都已西化,大家相处如朋友。 嘉芙尤其喜欢那幢四千呎两层高的独立洋房的布置,精巧雅致得很见心思,不是豪华略带俗气的宫廷式,不是略嫌老气沉闷的纯中国式,不过分新潮,也不过分高调,巧妙地配合得极好。 「是妈咪的心思,」伟杰悄悄告诉她。「妈咪以前是学音乐的,已放弃,现在对室内设计很有兴趣,拿自己家做实验室。」 「从没学过?」 「自己研究,自己看参考书,」伟杰说:「每次到外国她总爱看各种家俬店,参观博物馆、古老大酒店,至去看人家新建好屋子的示范单位,乐些不疲。 「从来没看过任何屋子这么有心思和品味,包括在电影或杂志里。」 「为甚么不亲自告诉妈?」他问。 「当面讲就变成拍马屁。」 「想来她乐意听见这样的马屁。」 九点半,他送她回家。 「我知道明天你要上课,要工作,」他很体贴。「还半年你就毕业,这半年我会努力忍耐。等你毕业。」 她想问他等她毕业做甚?但还是忍住了,她不相信一个人这么快就认识另一个人。 她不会,感情她谨慎。 圣诞节前两天,家镇递上信封。 「这是机票,已画好位了,是头等的,」他说:「还有一张信用卡,麻烦你管账付款。」 「我是否该收另一份会计的薪水?」嘉芙问。 「随便开单,我照签。」家镇心情极好。「二十三号我会让司机接你去机场与宁儿会合。」 「我自己可以坐的士去。」 「你有恩于我,我必须待你如恩人。」 「这么严重?小心我以后乘机敲诈你。」 「欢迎之至。只要宁儿开心,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天下第一等好丈夫,」她大声说:「莫王氏宁儿大小姐幸福无敌。」 家槙打着哈哈走开。 二十三号早晨十点,送嘉芙去机场却是自动请缨的伟杰。他对家镇说: 「害我不能和嘉芙共度第一个相识后的圣诞,还不让我送她?」 「我会补偿,」家镇打恭作揖。「待情人节时我替你俩安排最浪漫温馨的节目。」 「记住你的诺言。」 嘉芙站在挤迫的机场里故作听不见他们的话。她完全不觉得她和伟杰已到可以共度情人节的程度,他们只不过是朋友而已。 机场内人山人海,令她头痛,加上她陪伴的宁儿娇生惯养,完全不能适应这种环境,就算安坐在头等舱的贵宾候机楼里,她也在埋怨。 管家及菲佣都侍候在一侧,但她脸色依然难看。原因是 ──人多人挤只是借口,她也不需要这么多人陪她、服侍她;她的唯一盼望是家镇陪伴她,然而家镇事业心重,而且从小她就知道他是个负责勤力的人,结婚前他也一再声明事业第一,她的埋怨出不了口。 飞机上,宁儿和嘉芙坐头等舱,管家琼姐和菲佣一起坐经济舱。可怜的嘉芙就要独自承受宁儿的一切。 「平时家镇每天都那么忙?」宁儿问。 「他真的忙碌。」 「连圣诞节也要上庭?不是放假吗?」 「他接的是大案,人家放假的时候他必须绞尽脑汁,很辛苦。」 「委托他办事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嘉芙呆了一下,宁儿难道对家镇这样一等一好丈夫都不放心?太敏感,太冤枉了。 「据我所见,除了律师楼的事外,莫律师的全陪精神都放在你身上,每天都提起你的名字,说这说那,你是大家羡慕的对象。」 「真的?」宁儿露出难见的笑容。 「没有理由骗你。」嘉芙直话直说:「其实我应该在香港帮他忙,他却要我陪你,在他心里你比他的公事更重要。」 宁儿不再言语,嘉享受了半小时的耳根清静。 她闭上眼睛预备小睡一刻,宁儿突然用力拍她手臂。 「你知道吗?其实除我之外,家镇还有另一个要好的女同学。」她说。 嘉芙愕然,怎么说这样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闭口不语。 「好在那女人不在香港。」宁儿缓缓摇头又吐了口气:「那女人 ──在大学时一直缠着他。是我把她赶走的。」 赶走?!「她去了哪?」嘉芙忍不住问。 「伦敦,她先去读书,后来在那边工作。」宁儿现在说起眼中仍有忧色:「有一段时间,他们 ──来往密切。」 嘉芙心十皱眉,却不敢表现出来。原来家镇和宁儿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插曲,原来宁儿总不放心,总是这么神经质,是有她的原因。 「幸好家镇是个有良心又长情的人,他知道世界上只我对最好。最后他还是回到我身边。」她陷在回忆中。 嘉芙偷偷看她,她眼中有梦般的光辉,彷佛她也不相信自己会这般幸撸 ?nbsp; 「嘉芙,我有一个请求。」她捉住嘉芙的手。 嘉芙吓了一跳。「甚么 ──请求?」 「帮我看着他,别让任何女人接近他。」宁儿眼中有戒惧之色:「家镇现在有名有望,是出名的大律师,我怕有女人不怀好意。」 「莫律师不是那种人。」嘉芙本能地道。 「你还小,不知现在女人的厉害,她们为达目的,完全不择手段,卑鄙、下流、无耻到了极点。」 「你过分敏感,莫律师对你那么好,谁都说他是香港最好的丈夫。」 「你不知道,真的,他 ──你不知道!」宁儿眼中又有忧色,就此绝口不语。 成田机场外,有帝国酒店的劳斯莱斯等着,接她们四个女人去东京。「帝国」虽是一流的五星酒店,但已旧了,宁儿为甚么选这儿? 「我只喜欢『帝国』,它像香港的半岛酒店。」宁儿彷佛知道嘉芙心中疑问。「第一次家镇跟我来东京玩就住在这儿,那时我们才十七岁。 看来宁儿也是个长情专一的人。 「那次我们一家人来东京度假,妈咪请家镇一起来。」宁儿又说:「那是他第一次离开香港。」 「你们青梅竹马。」 「是,从小学就开始已是同学,」宁儿眼光又像做梦。「我们坐在邻,后来他长得比我,高妈咪替我要求与他坐在一起,一直到小学毕业。」 「中学呢?」 「我们是 st.paulco-ed,但不同班,」宁儿笑着。「我功课不好,原本考进不去,爹l嫖抑 v人情进去,我不想和家镇分开。」 原来是这样。这个神经质,被娇纵惯了的富家女从小就选中了家镇,她的半生精力大概总在想法绝对拥有这个因人,想来也辛苦。 嘉芙开始有点了解她、同情她,一个女人的爱情,一个女人的苦心。 帝国酒店比嘉芙想象中更气派,所谓「旧」其实历史的光辉,是「时间」,它外表看来保养得极好。宁儿告诉她,日本那些大商家、皇公贵族们都爱在这儿宴客或开会,它是地位的象征。 她们住住总统套房。 「我每次来进这房,习惯了就像回。没有床和枕头的问题,」宁儿像个孩子。「每一个大城市我都有固定住房,除非那儿爹s凶约旱膭 e墅。」 对嘉芙来说,这是电影里的情节,她从未接触过这种阶层的人物,那离她好远好远,远得虚幻。平时家镇也没有给她这种感觉,家镇比较像真实的人,像嘉芙一样。 来东京,宁儿并不出去玩,更不购物,她只是留在酒店套房里,她享受的恐怕只是往日与家镇共度时光的感觉。 「莫律师现在没有时间陪你?每天下班后他都立刻回家。」 「他是天准时回家,也陪我。」宁儿眼中有抹忧郁,很真实的。「可是 ──感觉和以前愈来愈不同,我也说不出──但真的不。」 「经过了这么久,人长大了,感觉很自然会变。」嘉芙问。 「也许是,我不知道。」 「像莫律师这么好的男人,他对你必是一生一世的,你不必担心。」 「我知道不该担心,我和他在一起二十多年了,可是 ──」宁儿叹一口气。 在东京的日子比嘉芙想象的好,宁儿完全不发脾气,也不使性子,每天最紧张的事是等家镇的电话。家镇每天大概打五个七个电话来,三两小时打一次,并不定时,他说:「一有空就打给你」,于是宁儿就坐在电话边等,像上班一样。 嘉芙把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嗟叹。原来宁儿的一切都被家镇主宰,她脾气不,她骄纵、她嚣张、她目空一切,都因为家镇。她对他全无安全感,所以才疑神疑鬼地担心,以致变成目前这么不正常。 宁儿绝对是不正常。 这么好的丈夫,他几乎做足了一个丈夫该做的一切,她还担心甚么? 一个星期就这么过去,每天在套房里吃、睡、等电话,这是她们的全部生活。东京是甚么样子?嘉芙只有在来回机场的路上惊鸿一瞥,她有啼笑皆非的感觉。 在机场,嘉芙又看见伟杰,他跟着家镇一起来接机。 他拥着嘉芙,一脸的深情,她尴尬极了。 「我订了地方烛光晚餐,不能拒绝。」伟杰有孩子气的霸道。 「我是否应该先回家?还有行李。」嘉芙说。 「你不觉得目前我是最重要的?」他盯着她看。 家镇拥着看来心满意足的宁儿先一步,他看来神采飞扬。 「我帮不了你,杰仔,自己努力。」他笑。 「我已经尽了一切力量,是不是?」伟杰向嘉芙摊开双手。 「看来我只好跟你走。」她笑。 她大方坦然,他以为大有进步。 「最好一辈子都跟我走。」 「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的确,」他带她去停车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这么熟的话,谁说的?」 「国父孙中山先生的遗嘱。」 车驶过海底隧道时,被困在车龙里。 「治邦呢?见过他吗?」她问。想起他,心中有抹温馨,她已当他是哥哥。 「现在才发觉,他重色轻友。」伟杰夸张提高声音。「下了班就不见人影,除了辅警当值外,全陪那个梁皓白,陪我打一次球也不肯。」 「梁皓白。」嘉芙忍不住笑。 「我始终觉得那女子并不适合治邦,不知他错了哪一条筋,全无道理。」 「爱情不需要道理。」 「不要再鼓励他,他他已经烧到七八千度,就怕他烧坏脑。」 「你对梁皓白有偏见。」 「不是偏见,可惜八字犯冲。」他说:「女人若不能活色生香,也该亲切自然,她两样都不是:身上彷佛有角。」 「角?!又不会剌痛你。」 「我担心阿邦痛,感情上他比较傻,我的意思是他对爱情有太多幻想。」 「他是成年人。」 「但爱情观有如幼儿园学生。上次他对美国那女人一见钟情,我就不认同。」 她低头笑。只会说人家不会想自己,伟杰对她的一厢情愿不也一样? 她不是不喜欢伟杰,但 ──这么快,这么急进,这么不顾一切──她有莫名的担心和害怕,也不明白为甚么。 伟杰无疑条件好,人也好,现在要找这样的男人也很不容易。只是他们之间缺少一点共鸣,往往他滔滔不绝,她只能说是或不是,找不出甚么值得讲的话题。 与治邦就不同,一切自自然然,虽然认识间差不多,感觉就是不同。或者就是「有心」与「无心」的问题,治邦待她如妹妹,没有打正旗帜追她。她也就没有压力。也许伟杰还需要一点时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柠檬树 第三章 错过缘份 嘉芙再回到办公室,一切如常,只有家镇对她的态度明显好了更多。 「宁儿赞你,很喜欢你。」他说。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她说。 「此话怎解?」 「莫太对你没安全感。」嘉芙的个性就是直话直说。「她担忧会失去你。」 「永远不可能,」他说得斩钉截铁。「我们的婚姻必然一生一世。」 「或者该说她不能完全、绝对地拥有你。」她修正语气。 他皱眉,令人不解地皱眉。「她真的这样说?」 「她跟我说了一段往事,一个你的旧女同学。」她望着他。 「宁儿真是信任你。」他摇头笑。「她甚至从未跟我提过这件事。」 「那位旧女同学的事很影响她。」 「真傻,真是傻女孩。」家镇喃喃自语,颇动容。「无论如何,非常感谢你告诉我,我会想办法补救。」 「其实莫太是很好、很善良的女人。」 「当然,否则我怎会娶她?」他笑。 这天宁儿在家,收到了九十九朵玫瑰,全是鲜艳的红色,有如血色。 她看看签名卡,开心地笑起来。「家镇。」她情不自禁。 家镇一向以事业为重,并非浪漫的人,他当然送过花给宁儿,但那是在被「提醒」,或「要求」下送的。也许是出身普通人家又或者个性问题,他从不主动「浪漫」。并非说送花就是浪漫,但对宁儿来说,这是天大的惊喜。天真的她立刻打电话给母亲。 「妈咪,家镇送我九十九朵玫瑰。」 「很好啊!他真是个好女婿。」 「他从没这么做过,这是第一次。」 「你开心就好。」 「你怎么好象在敷衍我,没有诚意。」 「宁儿,我在学京戏身段,有师傅在,」母亲笑。「周末和家镇一起回来吃饭。」 但是宁儿这股兴奋一定要发泄,一定要找人分享,母亲没空,想来想去她只好打电话给嘉芙。 「莫太?」嘉芙颇意外。 「你知不知道,他送我九十九朵玫块。」宁儿的声音中有无比的喜悦。 嘉芙又是呆怔一下,这不像家镇的作风。不过人家夫妻间的事,也不是她这外人能了解的。 「他定是欢迎你回家。」 「也许是,他进步了。」宁儿开心得翻倒。「以前他不喜欢这一套,说是浪费。」 「浪漫和浪费只差一个字。」 「浪漫?」宁儿笑得开心。「真的,我是有浪漫的感觉,很开心。」 「你也可以为他添一点浪漫。」 「怎么做?你教我。」 「譬如说亲手为他预备一次烛光晚餐,」嘉芙笑着说。「给他个惊喜。」 「甚么时候?」 「今夜。当然最好在今夜。」到底年轻,嘉芙也兴奋。 「但是做甚么?我甚么都不懂。」 「最简单的,让你的管家教你,譬如说煲一个靓汤。」 「好,好,就这么决定。」宁儿说:「你真好,嘉芙。」 这原是很简很普通的事,宁儿却如获至宝,她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人。 嘉芙快下班的时候,好久没见的治邦出现。 「好多话要跟你说,」他一脸孔的喜悦与陶醉。「下班后一起走。」 嘉芙毫不犹豫就点头。治邦约她就像嘉麒约她,是理所当然的。 两个人坐在置地广场地下的咖啡座。 「皓白真可爱,」治邦坦率地说。他的感觉对着嘉芙是不必保留的。「她已经接受我的单独约会,我们吃了两次晚餐。」 「恭喜。」她笑。 「别只恭喜,还要祝福,祝福我们俩可以开花结果。」 「这四个字好老土,开花结果,好象古老十八代。」 「愈新潮的事物愈短暂,不如古老来得天长地久。」 「你讲究天长地久?」她望着他,很意外,他是从外国回来的现代年轻人哦。 「是。感情还是传统的好。」他眼中有向住的神色。「一个温暖的家,一对相爱的男女,和他们可爱的孩子,一生一世,从年轻到老,这是最浪漫的事。」 她的视线凝定,再也移不开,怎么他说的话就像她人中所想?一对相爱的男女和他们可爱的孩子,经过岁月,相爱弥坚,一生一世直到永远。一刹那间,她的心灵有了重大的震动,她终于找到这么一个同心同意的男人,只是 ──她用力摔一摔头,这个男人是治邦,梁皓白的男朋友,一个如哥哥般的人物。 她呆在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发甚么呆?我说得不对?」他拍拍她手。 「不,不,」她深深吸一口气,平抑胸膛中的翻腾。「我不知道 ──」 「想想看,」他眼中闪出动人光采。「夏天我们一起游泳,冬天我们在火炉边的地毯上背靠着背谈话,看书,我们互相疼惜,互相关怀,相扶相助直到老去。皓白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对象,我们万分合得来。」 「那么除了恭喜,祝福之外,还必须说,天地那么大,竟被你们找到了对方。」嘉芙说。 「是,我也认为我运气好,」治邦感叹。「皓白纯良可爱,除了有点小姐脾气之外,一切都好,都合我心意。」 「预备立刻结婚?」 「我肯她也不肯,她还年轻,还有她努力的目标,我要帮助她。」 她望着他,对他的感觉 ──或者是印象,也不对,很难找出一个适合的词句,反正他在她心里已不同了,他竟是一个和她在感情上有相同要求和理想的男人。 「怎么你今天这样沉默,怎么不说话?难道不同意我讲的?」 「羡慕得五体投地,差不多妒忌了,」她摇摇头。「你说得太理想,像童话故事。」 「对,现代已无童话女主角,好不容易被我找到一个,我必捉紧不放。」他做一个捉紧的手势。「我真快乐。」 而对这样快乐的人她真的无话可说,心中竟有丝能觉察的妒意。 咦?!她真的妒忌? 挥开这丝妒意,她强打精神应付他,竟觉得甚至找不回十几分钟前的那种自然、亲切,那种兄妹情。 「替不替我高兴?」他是个粗心大意的男人。 「高兴。」 「替不替我加油?」 「怎么加油?我帮不了忙。」 「帮我一起开心,」他天真地说。「你知不知道,想到梁皓白三个字我连呼吸都会紧缩。」 她想起伟杰说他对爱情有太多幻想,这是不是幻想?她不知。 「啊 ──忘了杰仔,」他拍拍脑袋。「你们进展得怎样?」 「我们只是朋友。」她淡淡地说。 「只是朋友?不可能,杰仔为你付出了全部,我知道。」 「不论他付出多少,我的感觉上大家目前只是朋友,我坚持。」 这次轮到治邦发呆,不能置信地望着嘉芙。 「你会令他伤心。」 「没可能到那种程度。」她肯定。 「不 ──」他开始真正担心他的朋友、兄弟。「你们谈过这个问题吗?」 「没有必要,只为根本不是问题。」 「嘉芙 ──」他惊讶。「我以为你们──」 「不能以为,要看事实,」她笑起来。「不是任何一个男人追我,我都接受。」 「他不是任何一个男人,他是杰仔。」 「我知道他很好,无论哪一方面的条件都好,可是 ──」她思索一下。「我要求的不是条件,还有其它。」 他望着她,像她刚才一样呆呆的说不出话,傻了一般。 「我用我的方法处理自己的事,」她说:「你也许不认同,但那就是我。」 他讶异得有些不能置信。「你是嘉芙吗?好象变了个人。」 「我一直是这样,只是你未曾真正认识我。」 「我是否真正认你不是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杰仔,我立刻要他来?」他取电话欲拨。 「不 ──请勿这么做,」她温婉地道。「有些事不能强求,我喜欢顺其自然。」 「你不接受杰仔?」 「我没这么说,」她吸一口气,不想再跟他说这件事。「不目前说这一切还是言之过早。」 「我明白了,」他恍然地透口气。「你是慢热的人,我要他加把劲。」 「他已经够努力,请勿给他压力。」她笑。 「你还是很关心他的。」 「当然。他是朋友,」她说:「不像你和皓白已是情侣。」 他欣然而笑,对「情侣」两个字很受落。 「皓白呢?为甚么今天不陪你?」 「她要练习,晚上还要与美国来的亲戚吃饭,」他体贴地说。「要她陪我是强人所难,我不做这样的事。」 「皓白真幸福。」嘉芙忍不住说。 「如果接受杰仔,你也一样。」治邦答道。 「各人对幸福的定义和要求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你这么执着,」他摇头。「看走了眼。」 除了律师楼工作外,有一半时间嘉芙是属于学校的。 她原想去找教授谈一点功课上的事,但教授不在,却有一位女士坐在办公室里。这女士大约三十出头,气质十分好,有极好的皮肤,穿一套浅灰套装,一对深灰珠耳环, 「对不起,我找郑教授。」嘉芙歉然。 「我是他妹妹,他还没回来。」那女士有明亮声音。 莫名其妙地,嘉芙立刻喜欢了她。很少看到这么悦目的女性,高而苗条、正派、干净、眼光中带来一丝说不出的威严,是女人中少有的。 「郑小姐,」嘉芙说:「我是张嘉芙,教授的学生,或者 ──我明天再来,请转告。」 「好,我会。」姓郑的女子点点头。 「你 ──很出色,」嘉芙只想到这两个字。「很少女人像你。」 那女士摇头微笑,露出整齐的健康牙齿。「谢谢。」 嘉芙预备转身离开。 「我也要走了,」那女士站起来。「要赶时间,一起走吧。」 嘉芙欢喜地走到郑教授妹妹 ──那女士旁边,嘉芙最欣赏她那股隐隐透出的自信。 「你和郑教授不住在一起?」她问。 「不。哥哥有嫂嫂和孩子,」郑女士淡淡答。「我是顺道来看看他的。」 顺道?她有私家车? 「我该是你的师姐,」郑女士彷佛看得穿她的心意。「你也是法律的,是不是?」 「是,是,」嘉芙极兴奋。有这样出色的师姐,实在荣幸。「你 ──」 「我是郑之伦,毕业很久了,不过一直在英国,」她介绍自己。「最近一年才回来工作总算定了下来。」 难怪。她身上还有一股欧陆味道。 「你说『定下来』可是指在香港工作?那么香港必有多位出色的女律师了。」 郑之伦望着她笑,不置可否。 「有车吗?」嘉芙问。 奇怪,平日她不是那么主动多话的人,但对着之伦,她像面对一个宝贵的矿洞,想深入发淈。 「没车。刚才朋友送我来,还以为可跟哥哥一起走。你呢?」之伦一派处之泰然状。 「有。哥哥的二手日本车。」嘉芙十分高兴:「我以荣幸地送你一程。」 之伦立刻感受到嘉芙对她特殊的仰慕和喜爱,她对这年轻的漂亮女孩也有好感,两人竟这么一拍即合的成了朋友。 嘉芙送之伦到渣甸山的家,是幢新型大厦。 「我住五楼a,这是我的名片。」之伦主动地递给嘉芙:「想见我时可以上来。」 「方便吗?」 「我一个人住。」之伦下车,挥挥手,潇洒地走进大厦。 我一个人住,嘉芙为这几个字赞叹。现代有型有格,有真材实学,有本事的女士能大大声这么说「我一个人住」的人并不多。社会发展畸形,男与女之间的关系复杂,能有资格讲这句话的女子的确太少,太少。有的女人讲了你也不信。但之伦,她就是那种人,有风骨,有傲气又有本事的人。 嘉芙以得到这样一个朋友为荣,只为之伦,不因她是郑教授的妹妹。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治邦。 对了。不知道甚么时候开始,嘉芙与治邦就常常约在一起午餐了。也许办公室近,或者治邦有很多关于皓白的事要告诉她,反正他们常常在午餐时见面。 「还没去拜访过那位郑女士?」治邦在讲够了皓白所有事之后,为表关心地问一句。 「没有借口。」 「她能开口邀请,你就不需借口。」治邦说:「从来没见过你那么崇拜过人。」 「我希望未来的我能像她。」 「为甚么不能像自己呢?」 「她 ──」嘉芙眼中发光。「那种神情,那种姿态,那种气度,那种自信,那种威严,站在法庭上一定战无不胜,功无不克,所向无敌。我只希望像她。」 「有那样厉害的女人?」治邦伸伸舌头。 「不是厉害,是种气氛,是感觉,是 ──但是她和霭可亲,」她叹口气。「在她之前,我从未见过那种女人,好独特。」 「可引我一见?」他好奇。 「我自己都不敢去。」她笑起来。「我眼中的她也未必是你心目中的她。」 「必然一样,我们这样合得来。」 她暗暗摇头。她眼中的皓白就非她能认同,他们眼光根本全不一致。 「今日傍晚要当辅警的班。」他说。 「下午将随莫律师上庭。」她说。 「你觉不觉得我们的生活都太刻板,太正常了?」他忽然说。 「人人如此,有甚么不好?」 「不知道,」他摸摸头,露出一抹傻笑。「如果人人倒行逆施一次,不知世界会变成怎样?」 「还能怎样?毁灭咯!」 「不会如此严重吧!」他说。 「会。肯定的一件事是世界上好人比人多得多,如果倒行逆施,即使只是一天,世界必然毁灭,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很可怕,幸好只是我的幻想。」 「中午与我午餐,皓白知道吗?」 「没有特别提过。」 「要小心些,有些女孩子不喜男友与任何其它异性接近。」 「皓白不会,我有信心,」他拍心口。「皓白心如皎月,绝不沾尘。」 「我不想替你惹麻烦。」 「我知你替我着想,可是从不见你提杰仔。」 「他约我晚上见面,可惜我要赶功课。」 「可恶的功课。」 功课并不可恶,嘉芙清楚知道。如果约她的是个吸引她的 ──她看治邦一眼,他若约她,她不会考虑功课。她 ──喜欢和治邦相处的感觉。 她不会把这事告诉他,她自己知道便是,又不会影响任何人。 「其实杰仔中午可以约你。」他忽然说:「反正我们几乎天天碰面。」 「他不是中午人。」 「甚么意思,十午人?」 「有的人只会想到在晚上约会,」她笑。「晚上比较重要,比较正式,约比较重要的人。」 「我没有这意思,我们 ──」 「我们是邻居,」她又笑。「我是你的听众,专门分享你对皓白的喜怒哀乐。」 「有一天我也乐于做你的听众,当然希望你说的是杰仔。」 ### 从不在中午出现的伟杰居然约嘉芙午餐。 「治邦叫你这么做的?」她问。 「阿邦?关他甚么事?」伟杰愕然。「晚上总见不到你,只好中午来。」 几乎错怪好人。 「有非见我不可的理由?」 「有间大公司清盘,我有份做,将会很忙很忙很忙,过一段不见天日的时间,」他凝望着她。「会想念你。」 她白他一眼,忍不住为他的话笑。 「大公司清盘,宣布破产,有犯罪的因素吗?」她问。 「律师本色。」他捉住她手。「会不会挂着我?」 「总爱说这么肉麻的话。」她摔开他。 「你教我说又不肉麻又能表达感情的话。」他盯着她。「给我多一点信心。」 「压力之下不可能有信心。」 「压力?你说我给你压力?」他压低声音却作出大惊小怪的样子。「凭点良心。」 「是不是在你忙得不见天日时,我要买定外卖去探班?」她还是笑。 「差不多啦!」他放开她。「嘉芙,我们可不可以认真一点?」 接下来的日子,伟杰果然忙碌,除了电话联络,他真的没机会出现在嘉芙身边。嘉芙并不很挂念他。也许太容易了,便不觉得珍贵,他总在那儿嘛,又不会跑掉,但她有时也会想起他,给他个电话闲聊几句。 他们保持着充满望的友谊,至少他俩都这么认为。 嘉芙也忙着学校的毕业考试。除了考试,还有其它许多事情,譬如谢师宴啦、毕业舞会啦,还有许多零星的小事。她向家镇请准减少回律师楼的时间,反正三个月后她将全职在家镇那儿工作,她想先把做学生最后一段时光处理得更美些。 她从教室出来,预备到停车场取车,约好了到影楼拍毕业照,她打算在照相之前先去发型屋理发,一生一次的纪念,马虎不得。 停车场内,她竟看到治邦,他站在她的二手日本车边,好象等了好久的样子。 「幸好认得你的车,」一见她,他立刻兴高采烈。「没有白走一趟。」 「不用上班?」她意外。「不用陪皓白?」 「放自己半天假。」他说得轻松。「皓白去北京练习,跟教练一起。」 「你这小会计不怕老板『炒鱿鱼』?」其实她想说皓白走了才想到我?但这样说太小家子气,她只想想便算。 「小会计也要透口气,不能做死人,是不是?」他的话跟脸上的阳光神采完全不配合。「小会计也是人。」 「报纸上说失业率增加,没有打工仔不担心。」她说。 「放心,杰仔是老板。」他笑。「能不能陪我半天?我问过杰仔了。」 看见他眼中的动人笑意,毕业照改天再拍吧!也没甚么了不起。 「想做甚么?」她心头已开始轻松。 「做甚么都好!」他坐上她的车。「特意不开车来,就是等你作主。」 「这么为难我,谁能猜到你心意。」 「我说过随便,」他全不介意。「就算游车河,兜风都好。」 「好,就游车兜风。」她的兴致也来了。「我们开到新界,反正我一点儿也不认得路,开到哪儿算哪儿。」 「好主意。」他半躺在椅背上。「出发。」 「出发?我还肚子饿呢!」 「到新界再说,香港遍地都是美食,说不定新界有更美味的食肆。」 两个人兴致勃勃地从市区向沙田进发,完全不理地,方只沿着公路向前驶。新界的发展非两个住在香港那边又少来新界的人所能想象,一个又一个卫星城市令他们惊叹。 黄昏时穿过海底隧道回到香港时,两人不得不自嘲是「香港大乡里」。 「你的车停在哪里?」她问。 「还不想回家。」他望着她。 她也有意犹未尽之感,两人相处融洽自然又舒服。 「这么赖皮。」 「不许跟我说功课,再陪我一阵。」他说:「至少一起晚饭,我不想一个人。」 「你可以回父母家。」 「不,你陪我,杰仔同意的。」他说:「你一直是乖妹妹,皓白不在我真的很惨。」 「我不想又在外面吃饭。」 「不如带我回你家?」他眼睛亮起来。「介绍我给嘉麒,给你父母认识,哈!好主意。」 「自说自话。」她笑,心里没有任何阻力,自然就答应了。他也没想过带甚么礼物,就这么跟着她上去。 志男和嘉麒与治邦一见如故,没当他是客人,也没对他特别优待 ──嘉芙一早表明他并非男友。大家谈得十分投契,好象已认识了许久的朋友似的。 这就是缘。 一连三天,治邦下班之后都往张家跑,根本不需要嘉芙带路。他找志男,因为爱她做的小菜。他找嘉麒,因为两人对一个新出的电脑软件有相同的研究兴趣。张家那九百多尺的屋子是除了他上班、当辅警和回家睡觉之外,逗留得最多地方。 这情形连皓白回来也没改变,因为他竟把皓白也带来了。 嘉芙完全不明白,这个小小的家到底甚么地方吸引了这阳光般好看正派的男人。皓白也常来,却不是每次都跟治邦来。她原有小姐脾气,嘴上不说,但看得出她嫌张家太小,令她不能习惯。除了这点,她和大家相处得很好,尤其与嘉芙。无论如何,嘉芙是她与治邦的介绍人。 「杰仔还没忙完?还不能陪你?」每次见嘉芙单独一人,她总是关心地问。「你跟我们一起玩。」 「我不做电灯泡。」嘉芙故意说。 「甚么电灯泡呢?」治邦也说:「让我们替杰仔看着你,免得你跑掉。」 「说不定是杰仔跑掉呢?」嘉芙说。 「不可能,除非世界末日。」治邦肯定得无与伦心。「我了解他。」 「不必你来替他保证,」嘉芙笑。「我还没保证自己不变呢。」 「杰仔告诉我你们互相已有允诺。」 「允诺?」嘉芙不以为然。「只是向前迈一步而已。」 「迈一步已海阔天宽矣!」 时间安静地准确前行,所有的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嘉芙的毕业试、谢师宴已过,按着就是大家期待的毕业舞会了。 伟杰一早就说明:「你的舞伴一定是我。」嘉芙也答应了,他们也为这一生一次的盛会而预备晚装。 但是舞会前一天,伟杰为了清查一笔十分重要的账目而飞了去新加坡,离开前答应舞会前必定赶回来,可是时间到了,嘉芙并没见他的影子。 嘉芙焦急地等着。一次又一次地电话打到他家、他公司、连他手提电话也没有人接,他还没回来? 「他赶不及回来。」来的人是穿上礼服的治邦。「他抽空通知我,他的工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三天后也必回得来。所以,我捱义气。」 他笑得自然又孩子气。 这叫甚么?人算不如天算? 治邦与嘉芙的出现,在舞会中引起所有艳羡目光,多么出色的一对啊!可惜他俩都得不时为误会者解释,他们并非一对,他们之间拥有的只是兄妹情。 这晚是尴尬却似十分快乐的一夜。 「万分感谢你的帮忙,」他送她回时她一再致谢。「还有,别忘了多谢皓白。」 「举手之劳。」他全不介意。「我陪你至少比嘉麒更合适些?」 谁说不是? 伟杰终于回来了,那是在两星期之后。 他打电话来找嘉芙时,治邦、皓白都在。 「再一次对毕业舞会的事说对不起,」他说:「你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快来,让他快来,」治邦在一边嚷。 他一定在电话里听见了,他没出声,他的表现与往日有些不同。 「你很累,是不是?」嘉芙从不强人所难,何况她已决定与他共同迈出这人生重要的一步。 「你休息吧!」 「我 ──嘉芙,我想──」 「你想说甚么?」她愉快地笑。「再肉麻的话你都说得出,怕甚么?」 「明天 ──明天你可有空?」他说。 「当然有。已经过了三个月,已经完成了毕业试,已经过了谢师宴、毕业舞会,」她大方地说:「我已准备好迈开那一步。」 「嘉芙 ──」他口里像含着一个柠檬。 「明天几点钟?甚么地方?我准时到。」 「下班后我来你,七点。」他说:「替我问候大家,我先休息了。」 「他一定吃多了榴槤,热气。」治邦开玩笑。 下班后,嘉芙换好衣服,刻意地淡淡地化一点妆,对她来说,这是个大日子 ──正式接受一个男孩子、和他拍拖的大日子。 七点钟,她准时站在楼下。 一如住常,他准时地等在那儿。 两星期不见,他依然是他,英伟,健康,笑容依旧,却显得有点尴尬。 既然准备了接受他的心,她比平日温柔和安静。 「工作上有困难吗?」她望着他。 要接受他为男朋友,她就放开心怀,全心全意地对待他。 「我的脸色这样告诉你?」 「或者是我看错了?」她不觉得自己敏感。 「先吃晚饭。想去哪儿?」 「选一处你会觉得舒服与自在的地方。」她益发看出他有不妥。 他不出声,驶车到跑马地一间西餐厅,把车交给泊车人。 西餐厅装修高雅,中国客人不多,倒是个谈话的好去处。 他选了一张在角落的桌子。 他今夜做的每件事看来都刻意。他也同样地重视今夜,是这样吧。 「来过吗?」 「没有。」她坦然地答。 「我以前常来,尤其小时候,它很出名,」他把话题扯到很远。「最近换了老板,改变了很多。」 她静静地望着他。 这是伟杰经过忙碌的三个月,经过远远的两地目隔后要告诉嘉芙的话? 他应该急不及待地提及那「一步」,应该热情地表示他的感觉,该像以前一样,急起来就一把抓紧她的手 ──但他只坐在那儿,带着些尴尬地望着她。 好吧,吃完晚饭再说。 他从来对食物都是热情的,但今夜他食不知味地慢慢切着、嚼着、吞咽着。渐渐地,她看出一丝端倪,他有难言之隐。 她令自己先放松,不要给他压力。 「需不需要一点酒?」她提醒他。 「酒?!啊,很好。」 酒,使人放松,他看来好了一些。 她用眼神鼓励他,无论他心里有甚么话,总要说出来她才能了解。 「有些事其实是不可预料的。」终于他说,然后松口气。 「明天的事我们就不能预知。」 「这三个月 ──我像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接触到全然不同的另一面貌的事物,感觉和观念竟然全变了。」 她点头,这是很正常的情形。 「有些事发生了 ──也不能预料,」他诚恳地望着她。「我的工作极繁忙辛苦,每天接触的就是那几个人,有时需要一点支持和温暖,尤其在新加坡那段日子。」 嘉芙心中隐约感到发生了些事情,她不能确定,却感到微微不安。 「我想到的是你,真的心里想到的是你,」他把手放在她的手上面,温暖依旧,却不再紧握。「我把手伸出去,心里想接着的是你,当然该是你,我们约好的 ──可是旁边的不是你。真的──我不知怎么解释,但真的发生了,嘉芙,你能接爱我的歉意吗?」 她立刻明白了。 他在繁忙、枯燥、辛劳单调的工作中需要温暖、安慰和支持,在他有需要时他伸出手去,以为她会接着,可惜旁边的人不是她,他的手被别人接了去,就是这样。 她有一点难过,毕竟已完全预备了接受他,毕竟相处了那么多日子,毕竟他付出过诚意和感情,毕竟他是个条件好的男人,她也有一点遗憾,他们曾经相约携手,他曾伸出手,可惜时间、地点不对,于是大家就错过了。 「嘉芙 ──」伟杰深深地望着她。他也有着相同的难过和遗憾。 她把被压着的手抽出来,轻轻拍拍他手背。 「不怪你,」她开朗得令人心头一松。「不要像做错事的学生,没有人会罚你。」 他惊喜得不能置信,渐渐地,渐渐地,眼中的尴尬淡了、散了,终于有了笑容。 「我的确预备受你,不过,这也只不过是个开始,」她微笑。「幸好你没先逼我起步,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你 ──」 「我们仍是好朋友。」她先按住心中所有情绪 ──当然有情绪的,无论如何。「她是谁,总得让我先看看吧。」 「过一阵子,让我先适应面你才行。」 「加陪对她好,否则我会讲你坏话。」 「你不会。」他凝望着她。「错过你恐怕是我今生最痛的事。」 「你又肉麻了,痛是最短暂的,几秒钟就过去。」 「痛会过去,遗憾 ──」 「不许三心两意,我这儿斩钉截铁,今后此路不通。」她说。 「我相信。」他望着她。「如果你早肯接受我 ──」 「若你俩有缘,情形依然会如此,」她说:「那时我恐怕就受伤惨重。」 「上帝保佑好人。」 「上帝保佑谨慎、小心、慎重的人。」 两人相视微笑,举杯共饮。 嘉芙心里依然不舒服了几天才慢慢平服。 这并非伤害,只是难堪。以为自己幸运,离开大学就事业爱情兼得,幸好 ──事业顺利,家镇的律师楼已正式聘用她为见习律师。 倒是治邦为了这事骂了伟杰好一顿。 「我以为你是全心全意,专一心致的男人,想不到你令我大失面子。」治邦责骂伟杰。 看嘉芙的模样一切正常,他也就不再言语。当然啦,爱河中的人哪有心理别人间事?他和皓白简直可以说一帆风顺。 「为甚么还不让我见你父母?」治邦不只一次地问。他早已带皓白回过家了。 「他们很少在香港。」皓白总是说。 「总会回来吧?」 「回来也忙。好吧!我会找个时间带你见他们。」她说。 时间一直都没到。 治邦刚当完更,在警署换好衣服后,接到皓白的电话。「我在马会,你来吃晚饭。」 他答应着,她又说:「把嘉芙接来,不要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不要把她当成失恋者。」 「表面不是,心里依然失落,」年纪小小的皓白懂得不少。「我了解她。」 治邦于是先接嘉芙。 「我已吃过晚饭。」嘉芙虽已坐在车上,但还是抗议。「我不想陪你们拍拖。」 「是皓白的意思。」 「真好笑。同情我失恋,没拖拍?」她笑。 「不是,有你在热闹些。」 「不想看你们卿卿我我。」 「那么快些找一个,做给我看。」他瞪眼。 「你们怎么不同情嘉麒呢?他也不拍拖。」 「怎么同?他是不拍拖,你是 ──」 嘉芙啼笑皆非。 几次相同的情形发生,她开始想办法躲避,不接电话,甚至有时迟回家。当然这不是长久之计,她是否该认真考虑找个人来拍拖呢?为拍拖而拍拖。 从高等法院出来,嘉芙突然看见前面一个依稀熟悉的背影,是 ──郑之伦。她追上前,高声叫。「师姐,师姐,郑师姐。」 之伦转身,意外驻足。「从来没大叫我师姐。」她笑。「怎么不来找我?」 「没有借口。」 「谁说要借口?」之伦愉快地说。「想找我就像你现在从背后追上来一样这么简单。」 「但是 ──我还需要些心理准备,」嘉芙有丝少见的稚气。「你是那么有分量的女人。」 「分量?你觉得我太胖?太重?」她拥着嘉芙。「无论如何,找个地方坐一坐。」 她们去了置地广场内的咖啡座。 「很多年以前我还没去英国,此地的冻柠檬茶非常可口,」之伦优雅地坐在那儿。「有一种特殊的香味。还有,午餐时它有一种海鲜汤,有酥皮盖在碗上,要预定的,极美味。」 「就是这一家?」嘉芙张望一下。 「是这地方,不过店名变了,装修变了,」之伦喝一口茶。「茶味也全然不同了。」 嘉芙望着她一阵。 「是否你的回忆里有感情分?所以过去的一切比现在好?」她问。 「不。我很实在也很清楚,」之伦不同意。「目前的香港比以前变粗糙了。」 「粗糙?!哪一方面?」嘉芙不懂。「香港的一切不是比以前更好更先进吗?」 「也许香港多了更多新颖的建筑物,更多新公司,但是 ──不再精致,」之伦指指四周的名牌精品店。「即使店里所卖的东西,价钱可能更贵,但质素方面绝对比不上以前。」 「质素?」 「人的质素,生活的质素,」之伦说:「香港人愈来愈不讲究。」 「但是香港不是更多有钱人、更多豪宅、更多豪华房车吗?怎可以说不讲究。」 「表面上是豪华、是富裕、是讲究,但是 ──」之伦笑。「我的感受是骨子里失去精致,原因或许就是太过分豪华、富裕和讲究。」 嘉芙侧着头思索半晌。 「这话要回去好好想想才能回答你,」她说:「我成长于这个年代,没有这种感受。」 「以前听长辈说,他们的年代如何如何,令人十分向往,」之伦又说:「现在回忆我们的年代也觉不错,你们这一代却不羡慕,很奇怪。」 「别以我为标准,」嘉芙立刻说:「我太理性、太实在、『太法律条文』。」 「甚么叫『太法律条文』?」 「太死板、四方,」她说:「甚至为考虑要不要接受一段感情而因此错过了它。」 这回轮到之伦好奇地望着她。 「也没甚么,」嘉芙意外自己怎么就这样对之伦说了,这件事她甚至没与母亲提过,「反正还没真开始。」 之伦脸上有愿闻其详的表示,嘉芙于是一五一十地倾吐而出,自然又流畅,说完后心中立刻变得舒畅。 「以前有首歌 ──《未曾深已无情》。」之伦摇头。「遗憾。」 「不不,应该未曾开始已结束。」嘉芙说:「本来还有一丝不开心,告诉你后,烟消云散。」 「这么容易变心的男人,不要也罢。」 「时间、空间、地点没配合好,怨不得人,」嘉芙耸耸肩。「而且我也爱上他。」 「真正爱一个人不是这么容易的。」 「我也这么想,」嘉芙立刻说:「我要的感情不是易热易冷的,我会把它放进保暖瓶,小心地保持恒温,有多久就多久。」 「怎么不说永恒,不说一辈子?」 「现代有永恒,有一辈子吗?」嘉芙怀疑。 「有,但不再单纯。」之伦说。 「甚么叫不再单纯?」 「若想让一段感情保持永恒,或说一辈子,要有无的妥协、无尽的牺牲,甚至 ──还要委曲求全,不单只是互相有爱就行,」之伦说:「爱情永恒,是上辈子的事。」 「我认为现代也可以永恒,只要两个人有绝对信心。」 「天真的想法,」之伦轻叹,眼中掠过一抹难懂之色。「如果真有,是天大的幸运。」 两人之间有一阵沉默,她们都在想。怎么谈到这么个怪题目上? 「你到法院上庭?」嘉芙问。 「不,探一位朋友,我还没有正式开始工作。」之伦说:「或者 ──不工作。」 「不工作?不在香港开业?」嘉芙叫。 「嗯。」之伦淡淡地应着,不以为意。「突然很懒,想享受一阵闲散。」 「那多可惜,你是这么『棒』的人。」 「这么『棒』的人?这个字怎么学回来的?」 「北京话,不是吗?」嘉芙笑。「愈来愈多人说北京话,说国语,很自然就懂了。」 「你看来工作得很开心,很起劲。」 「是,我有个很好的老板,」嘉芙笑。「能跟他学到很多东西,我很幸运。我希望自己将来能像你。」 「像我?」之伦摇头。「目前我甚至不想工作。」 「太累?或是有别的原因?」 「都不是。」之伦没有真正回答。「生命中往往会面临许多不同的取舍。」 「你舍了事业?但是浪费了你当年的努力,你会甘心吗?」 「没有甚么甘不甘心的,事业再成功又怎样?嘉芙,你还年轻。」 「你也不老,为甚么口气这么老?」 之伦凝望她片刻。「你不觉得现在的我很快乐吗?」她问。 「是。你快乐,你神采飞扬,但与舍弃事业有关吗?」 「有一些不直接的关系,」之伦不想深谈。「对我来说,事业不那么重要。」 「你不像那样的人。」嘉芙有点固执。「第一次见你,就被你那种事业成功女性的风采所慑,你该是事业型的女强人。」 「可以说曾经是,」之伦考虑着措词。「但是遇到更吸引我的事物,所以放弃。」 「还有比成功的事业更吸引的事物?」 之伦但笑不语。 「爱情?!」嘉芙立刻否定。「不,你一个人住,你不相信爱情永恒 ──不可能有更吸引人的事物,真的。」 「你真孩子气。」之伦摇头。 「除非 ──出家?奉献自己给宗教?」嘉芙小声叫。「你不是 ──不是──」 「当然不是。」之伦站起来。「再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柠檬树 第四章 暗涌渐生 之伦走得太急切、太突然,她甚至没付账。望着她匆匆的背影,嘉芙的感觉是她想逃避。逃避甚么?嘉芙不愿深思,那是别人的事,看来很复杂似的,复杂得连之伦这么强的女人都想逃。而她 ──嘉芙,只喜欢一切简单。 所以工作之后,她总是回家。忙碌的嘉麒竟然在等她。 「有甚么企图?」嘉芙望着一脸清秀的哥哥。「不是又找我替你打字吧?」 「不不,只是个小邀请,周末当我舞伴。」 「参加那充满药水味的派对?不。」 「听我说,阿芙,」他捉住她双臂,不许她回卧室。「不全是药水味,还有很多不是医生的客人,我老板要我一定参加。」 「如果我肯,有甚么报酬?」 「你想要甚么?别太过分。」 她笑。兄妹俩感情极好,却喜欢耍耍小花样,那是生活情趣。 「如果你想我穿得好些,总得买条裙子给我,是不是?」 「小意思,小意思,一言为定,」嘉麒大喜。「你自己买,我付账。」 周末,嘉芙穿着新装,陪嘉麒赴宴。 原来嘉麒的师传童医生结婚十五周年纪念,办了个相当正式的派对。童医生已是名医,参加人都有头有脸,只有嘉麒他们几个年轻小医生是晚辈兼学生。 「你送了礼吗?」嘉芙提醒哥哥。 「有,有,和他们一起合送,」嘉麒指着同事。「不知道场面这么大。」 「场面大才好,晚餐后溜走没人知道。」嘉芙说:「你不想留下来跳舞吧?」 「想留下来看看可有美女。」 「在这种场合找美女?」嘉芙在他耳畔小声叫。「你有甚么身分地位?」 「未来的大医生啊!」嘉麒故意伸伸手臂。「现代美女很有投资眼光。」 「别忘了美女要短线收获,而你只属长线概念股。」 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在眼前晃过,嘉芙定定神,她不以为在这儿会碰到熟人 ──啊!皓白?!她和治邦也是童医生的客人? 她正待招呼,却看见皓白身边陌生的脸孔,不是治邦,是个札当嚣张、全身都有傲气的男人。她及时把声音收回,但皓白却看见她。 「嘉芙?!」她显然也意外。「你怎么会来?」 「陪哥哥,」嘉芙指指嘉麒。「他在医院是跟童医生一组的。」 「哥治,」皓白把陪她的男孩叫过来。「我的朋友嘉芙,嘉麒。哥治是童医生太太的弟弟。」哥治并不起劲地跟他们打招呼,转头与皓白用英语对话起来。 「你们坐一下,等会见。」皓白随哥治走开。 「哥治?他妈哥治?」嘉麒不以为然。「他是皓白的甚么人?」 「这话不该你问,该由治邦问。」 「皓白跟哥治看来很熟。」 「当然啦!不熟也不会当舞伴,」嘉芙想起治,邦有点不安。「治邦知道吗?」 「别多事,」嘉麒立刻警告。「皓白不提,你也别对治邦讲今夜的事,明白不?」 嘉芙白他一眼,心中却不以为然,也许她传统,这种场合,皓白应该跟治邦来才对。 晚餐时皓白、哥治坐主家席,不只很熟而且相当亲热,跟童医生一家人也谈笑甚欢。嘉芙忍不住更怀疑,皓白与哥治甚么关系? 晚餐后舞会开始,原有离意的嘉芙留了下来,她想知道更多关于皓白与哥治的事。 但是,哥治与皓白也只不过像所有人一般跳舞而已,嘉芙看不出甚么。反而嘉麒愈坐愈闷,直嚷着回家。「到底你想等甚么?」他问。 「不等甚么,」她望着仍在舞池的皓白。「走吧!」 他们走到门边时,皓白却从后面追出来。「嘉芙 ──等一等,我有话跟你说。」 嘉麒知趣地让开一边,皓白看着远远等着的哥治,笑着说: 「哥治是我青梅竹马的玩伴,我们家人都认识,后来在美国又在同一城市念书,」她耸耸肩。「只是这样,再见。」说完立刻跑开,与哥治双双再入舞池。 嘉芙侧着头思索一阵,皓白是甚么意思?要她别多事?别多嘴? 她 ──是那种人吗? 见到治,邦她甚么话都没说。 「怎么总是避开我?」治邦还是那么亲切,那么阳光,那么热情。「得罪了你?」 「莫律师没告诉你我很忙?」 「忙?家镇说这两天不知多闲,闲得他可以陪宁儿逛街。」他盯着她。「说谎都不会。」 「没有说谎,我私事忙。」 「私事?」他比嘉麒更像大哥。「拍拖?」 她看着他,但笑不语。 「原来有了新男朋友,快让我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没得看,刚认识而已。」她硬着头皮说。她实在不想夹在他与皓白之间。 「让我给你意见,看有没有资格衬得起我们未来的大律师。」 「十画没有一撇,」她笑。「不像你跟皓白,将来已有蓝图。」 「我已几天没见皓白,她忙着受训,」治邦愉快吃着他的午餐。「她的美国教练两星期之后要回去,她不能浪费时间。」 美国教练?!嘉芙微微皱眉,真在这么一个教练?她忙着参加派对呢! 她不能说,她知道。她只能紧闭双唇。 「提到皓白你就不出声,为甚?」他注意到了。某些方面他也颇细心。 「不为甚么,」她淡淡地说。「我能说甚么呢?我跟她又不是很熟。」 「你不喜欢她。」 「怎么会?」她大吃一惊。「她是你女朋友,最重要你喜欢她,对不对?」 「你是好朋友,是妹妹,你也很重要,」治邦由衷地说:「我重视你的感觉。」 「她很好,很好很好,」嘉芙很感动。无论他当她是甚么,这总是一份真情。「皓白绝对是好女孩。」 「有你这一句话,行了,」他心情大畅。「我的好朋友能接受她才能令我放心。」 「傻瓜,如果好朋友不接受呢?」她有心试深他。「放弃?」 「我会慎重考虑,」他说得有点为难。「爱情重要,友情同样重要。」 「皓白听见你这么说会不高兴。」 「不会,绝对不会,她是与众不同的女孩,她明白事理,很脱俗。」治邦肯定地说。「皓白接受我做的、说的一切。」 想着皓白和哥治共舞的情形,她没话说。 「想不想知道杰仔的情形?」看她不语,他转了话题。 「他好吗?」她真是心平气和。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全不留痕。 「看来不错,」治邦留心着嘉芙的神精,小心用词。「我也看到那个女人,不会形容,太 ……太精明了些。」 「怎么说精明?」她忍不住笑。「漂亮吗?」 「还不错。但 ……」他还是看着她。「没有你那种说不出的气质,你像梁咏琪。」 「又来了,我不像谁,我像自己。」 「不是我一个人说的,」治邦强调。「我公司的几个同事都认为如此。」 「你们怎么说也改变不了我的意见,我像自己,」嘉芙固执地说。「我可不可以随便说你像刘德华,像郑伊健?」 「当然不能,因为我不像,」治邦正色。「但你的确像那个好看的高妹,像得厉害。」 「那个好看的高妹才十九岁,能不能说她像我?」这是嘉芙式的妥协。 「是吗是吗?梁咏琪才十九岁?」治邦显然弄不清楚。「这么小?」 「梁皓白小姐听说也很小。」 「啊 ……是是,」治邦拍着头。「我被你弄糊涂了,女孩子真难缠。」 其实嘉芙自然坦率大方,一点也不难缠,难缠的是他那位梁皓白。 ### 「还是没空?不能少练一天吗?」治邦叹息。「你不知道我很挂念你吗?」 皓白有很强的意志,没空就没空,不能见他就不能见他,说了要十天之后,他不会改在第九天,她态度很强硬。 「不是强硬,是原则。」她为自己辩护。「要做成功的运动员,原则很重要,是种推动力。」 他唯唯诺诺,尽管心中并不同意。见不着皓白。他把所时间用在工作上。他的工作除了会计师楼的一份外,还有辅警,他等待着皓白说的第十天。 伟杰致电告诉。他说要订婚。 「这么快?你想清楚了?」治邦有意识地说。他心中还是认为伟杰应该与嘉芙一对。 「请帖会寄到你家,作为死党,理应先通知一声。」伟杰说。 「也请嘉芙?」治邦问。 「我在考虑 ……我希望她来。你以为呢?」 「不知道。」治邦是站在嘉芙那边的。「请是该请,只是她 ……」 「她大方善良,想来不会有问题。」伟杰说:「若她肯来,你能陪她吗?」 「她有新男友 ……」治邦说出来后又有点后悔。「不过是刚认识的。」 「可以请他一起来吗?」 「你自己跟她说会更有诚意些。」 伟杰拿着请帖,亲自送到嘉芙办公室。「希望你能参加。」他凝望着她。 嘉芙先是有些意外,然后,真诚的笑容在唇角绽开,像会发光似地令人感动。 「一定,真的,一定来。」她由衷地说:「恭喜也祝福你们。」 「谢谢,谢谢。」伟杰要很努才能把自己从那真诚动人的笑容里拉出来。「你能来,我 ──我们会特别高兴。」 「订婚之后会不会很快有下步?」她亮晶晶的眸子闪呀闪的。 「会在一年内结婚,」他说:「这只是计画,到时候再说,也不肯定。」 「有喜事的人就是不同,你看来容光焕发。」嘉芙笑着,全无芥蒂。 「嘉芙 ……」看她的坦然真诚,伟杰想问她对他是否从无感情?想了一秒钟,他把这话咽下去,此时再问,是否多余?「若有朋友,可以一起带来。」 「我最多带嘉麒来。」她坦白地说。「要不然就扯着治邦和白的衫尾参加,我没有其它朋友。」 「不是说你 ……」他摔一摔头。人家有没有新男友关他甚么事?不该再问,没有资格再问。「好,欢迎你们一起来。」 伟杰走后,家镇踱了进来。「看过杰仔的未婚妻吗?」他神秘地笑。 「没有,很特别?」 「到时候自己看。」他眨眨眼走开。 伟杰的未婚妻真的很特别吗? 订婚派对上,金光闪闪的女主人笑容满面,八面玲珑地周旋于众多宾客之间,她不是很漂亮,却也不是不漂亮,但那打扮、那阵势、那行头,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她是今夜的女主角,她是永远要做 no.1的那种女人。能善道,精明能干,她把整个派对控制很很好,她的朋友、伟杰的朋友,全在她的安排下如沐春风,宾至如归。 「啊!你就是嘉芙,」当伟杰介绍时她迅速上下打量嘉芙,但笑容堆满了整张脸。「和他说的一样好,一样美丽,真高兴认识你,以后我们得好好地交个朋友。」 嘉芙跟在治邦和皓白的旁边,只能笑。伟杰不是傻得把嘉芙的事告诉了准新娘吧?伟杰 ──整个夜晚,他只跟随着女主角,完全失去了他的性格。 当他伸出手希望有人接着时 ──他可曾真正望清那张脸? 第二天上班时,嘉芙拿出昨夜的请帖,她要看清楚那个女主角的名字 ──于锦茹,她要远远地避开她。 是。嘉芙唯一的感觉是避开她,否则 ──不知是否预感,她觉得会事发生。 阳光灿烂的周末下午,嘉芙正预备陪母亲志男去逛街,但不速客治邦和皓白找上门来。皓白又有空陪治邦了。 「请找二人节目,我陪妈妈。」嘉芙抗议。「现在是母女时间。」 「我不想烦你,是皓白想见你,」治邦理真气壮。「一起看电影?」 「有值得我们出门跑一趟的电?」嘉芙故意刁难。 「请支持港产片。」治邦举高手臂。「电影好不好看在其次,主要的是我们能相聚。」 「拜托,我厌倦三人行,我这个电灯泡太大。」 「不看电影可聊天,」皓白拖着嘉芙。「我们有心来喝伯母的靓汤。」 「不是问题,」志男一向喜欢年轻人。「嘉麒等会儿也回来,你们留在家里玩。」 「治邦,能否为我做件事?」皓白望着他温柔地说。 「千件万件万死不辞。」治邦笑。 「去马会餐厅取我订的蟹黄翅,我已签好单付了钱。」她说。 治邦显然觉得意外,但还是乖乖地去了,对女朋友的要求,他任劳任怨。 志男回卧室,两个女孩坐在一起。 「哥治回美国了。」皓白坦然相告。 嘉芙淡淡地笑,她不想把自己扯进漩涡。 「谢谢你没对治邦说,」皓白拍拍嘉芙的手。她的语气比她二十岁的年龄老练成熟。「哥治是老朋友。」 嘉芙还是笑。她不明白皓白想表示甚么。 「他们俩互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们认识,」皓白笑。「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型的男人,我只想试试,看谁比较适合自己。」 嘉芙皱眉,不能同意。试了之后如何?总会伤一个人。 「而且我还太年轻,二十岁,不急于把自己定下来。」皓白又说:「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游泳,我要在亚运拿奖。」 「你的教练走了吗?」嘉芙问。 「没有教练,是哥治,」皓白坦然而笑,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总要找一个理由。」 「治邦对你真心又专一。」嘉芙忍不住说。 「是,我遇到的都是好男人,哥治也是!」她淡淡地说。「可是我有选择权。」 嘉芙没有理由反对皓白的话,女孩的确有权选择自己的伴侣,只是 ──是皓白这种选择法吗?嘉芙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敢下结论。 从此之后,她更加努力地、远远地避开他们,她有个很特别的想法,她不愿看见皓白伤害治邦。若治邦受伤,她会很难过。 她虽然可以避开「他们」,却避不开治邦,因为她的办公室就在他楼下,中午,她还是常常被「捉」去吃午餐。 面对他,她愈来愈没话说,因为皓白,也因为自己。她真的害怕,她喜欢他,这情形一天比一天严重。但是,她又怎能喜欢他呢? 「喂,望着我,」治邦拍拍她的手。「一个劲低着头吃饭,忘了你对面坐着人吗?」她望着他,又呆又装傻。 「甚么意思?你变得好怪,从前你完全不是这样,当了见习律师后走火入魔?」她还是不言不语不动地望着他。 「整古弄怪,」他忍不住叹口气。「嘉芙,别玩,我有事情跟你讨论。」 「跟皓白讨论,我帮不了你。」 「听听甚么才拒绝也不迟,」他责怪。「我可能换工作。」 她眨眨眼,不置可否。 「漠不关心,」他叹口气。「你心里有没有我这哥哥兼死党?」 「换工作的理由是甚?」 「想换个环境,」他想一想。「人在同一间公司做久了会厌。」 「找到新工作了吗?条件比现在的好?环境、前途比现在佳?」她不以为然。「只说做久了会厌,这不是理由。」 「为甚?」治邦问。 「好象婚姻,你能因对着伴侣久了生厌而想换一个吗?」嘉芙振振有词。 「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他显得啼笑皆非。「两者岂能混为一谈?」 「有甚么不同?」她固执地说。「忠于工作大概只是上一辈的事了,现代人不喜欢安定,跳来跳去,很可能新不如旧。」 「我的情形不同,我想自己试试。」 「自己试试?」她不明白地眨眨眼。「你这做会计的能自己试甚?转行做生意?」 他盯着她半晌,终于忍不住笑。她误会了他,这误会是他造成的,他知道。初识她时,他曾说过自己做会计工作。 「做生意大概不适合我,但自己开一间会计师楼是我的理想,」他说:「我一直在朝这方面进行。」 「开一间会计师楼?」她用手比画一下。「你能吗?我的意思是 ──是不是需要一点专业的执照甚么的?」 「是,」他温和地拍拍她手。「四年前我已有会计师执照,包括美国和香港的,我 ──」他耸耸肩,没有再说下去。 原来如此,她眼中闪过恍然,原来如此。难怪「打工」打得这么潇洒,工余还有闲情逸致当辅警,根本上 ──他不是那要为生活,为前途挣扎的人,在他当「小会计」的时候,他的前程已握在自己手上。 「你要创业,」她说:「恭喜。」 「太敷衍了,只是恭喜?」 「我还能做甚么?」 「至少 ──帮我出点主意,是不是?」 「相信你已成竹在胸,」她笑。「傻的是我,一心当你是个小会计。」 「就当我是小会计吧,有甚么不同?」他看来很开心。「我已着手一切,很快会有局面出来,我想 ──皓白和她家人会高兴些。」 「他们曾不高兴?」 「不不,」治邦连忙否认。「谁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女儿嫁个有出息的好丈夫,如果我自己开业,会比较好些。」 「有出息的好丈夫与是否自己开业有关系吗?」嘉芙摇着头。 「不要尽唱反调,」他捉住她的手。「你对我愈来愈不友善。」 「皓白对你友善就行了。」 「你与皓白在我心中有同等分量,我对你们的感情虽不同,却同样重要,」他诚挚地说:「爱情固然一生一,亲情也是。」 「甚么亲情?」她被惹笑。「你不是嘉麒。」 「不要这样,嘉芙,」他说:「从认识你到现在,我早已把你当成自己妹妹,嘉麒也是我兄弟,真的。」 她又被感动。真的,她常常被他的话、他的神情所感动,也不知道为甚么? 「好吧!最多我以后免费替你做法律顾问,这算不算亲情?」她大声地说。 她掩饰了心中的感动。 「说话算数啊!以后全靠你了。」他开心地说。 「地方找好了吗?」 「就在现在的同一幢大厦里,」他说:「甚至已有了第一个客户。」 「谁这么有义气?」 「爸爸,」他笑。「他把他公司的数全都交给我,等一会儿我就要见第二个客户。」 「谁?」 「家镇。他的律师楼逃不掉,记得替我帮帮口啊。」 「还有一个大客户不能忘掉,」嘉芙压低了声音。「王宁儿父亲的公司。」 「一言惊醒梦中人,」治邦拍拍额头。「宁儿表嫂,大主顾。」 「那么快回公司吧。」她笑。 治邦开会计师楼并没有令皓白有想象中的那种惊喜,她只淡淡地:「是吗?甚么时候开张?」 「你不为我高兴?我将独当一面。」 「会计师就是会计师,有甚么独不独当一面的?」皓白看他一眼。「不过 ──好,要嘉奖你的上进心。」 「可不可以带我见你父母?」治邦要求。 「迟些,」她说:「他们一直都忙。」 「忙得抽不出时间见一见女儿的男朋友?」 她显得意外,望着他半晌。「不需要这么大反应吧?」她笑。 「是不是你对我仍有不满?」 「当然不是。主要是他们真的太忙,而且见了家长 ──彷佛大事已定似的。」 「你没有『大事已定』的感觉?」 「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甚么事,」她的话远比年龄成熟。「谁能保证明天?」 「你对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我才二十岁,你要我怎么做?」她笑。 「皓白,你不知道我的诚心?」 「知道。但目前对我最重要的事是亚运,亚运得奖,我才会计画下一步。」 他望着她,有无处着手之感。「你不爱我?」 「爱情不是全部,」她答得巧妙。「你必须给我更多些时间、空间。」 「我己尽了力,做一切你要求的、喜欢的,还不足够?」 「女孩子原本就贪心,」她笑,笑得彷佛很无邪。「我要求的比别人更多更多。」 「我已付出全部,你也该给我些鼓励。」 「譬如甚么?」她眨眨眼睛。 他想说订婚,但知道她一定反对,甚么会笑他老土。于是他摇摇头,用力拍拍桌子。 「做甚么?不满意我?」 「是否我们之间沟通有问题?」 「不知道啊!你比我至少大十岁,也许我们之间有代沟。」她笑。 「皓白 ──」 「认真一点,是不是。」她还是那个无邪的模样。「你总是嫌我不认真,我不是这么想,大概我们连基本观念都有差别。」 「嘉芙不比你大很多,她 ──」 「去找她,去找她,」皓白竟推着他离开。「你那宝贝妹妹是全世界最好的,最了解你,最能与你沟通的。」 「顽皮,」治邦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你被所有人宠坏了。」 「我值得宠,不是吗?」她傲然地说。「走,陪我练习游泳。」 他默默地跟着她去,但心里却忍不住想,是否每个男人都该对女朋友这么迁就?他在此之前没有真正交过女朋友,没有结论。 ### 宁儿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连走路都很不方便,她的脾气更加暴躁。 「你陪我看医生,问他现在是否可以开刀把 bb拿出来?」她对着家镇叫嚷。「这么辛苦,我无法再忍耐。」 「乖宁儿,好宁儿,再忍耐一个月,再一个月就行了。」家镇用尽了最大的耐心。「孩子生下来你要甚么都行,你说甚么我都答应你。」 「不行不行不行,「她把身边的东西乱扔一通。「我不能再忍耐,我已经忍了六个月。」 「六个月的孩子还没成熟,不能生,也不能开刀。」他拥着她,你听过七星仔吗?七个月的孩子又成熟又聪明,再等一个月,嗯。」 「我连路都不能走,他又在肚子里乱踢我,」宁儿十万个不情。「愿早知道这么辛苦,说甚么我都不怀孕。」 「不怀孕又怎可能有我和你的孩子呢?」家镇软言相哄。「你不是想要一个像我又像你,有我所有优点的bb吗?」 「但是 ──这么辛苦。」她流出眼泪。 她的肚子的确比别的孕妇来得大,也怀孕得比别人辛苦,直到现在六个月,每天仍有呕吐的感觉。即使呕不出,吃进肚子里的食物都不消化,哽在那儿令她极不舒服,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的确吃了不少苦头。 「侍孩子生下来,你满月后我陪你去欧洲,你要甚么礼物我都送,」家镇半哄半骗。「我陪你做所有你喜欢做的事。」 「你说的,不许反悔。」宁儿带泪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不许说没时间。」 「不会。我发誓。」家镇举起手指。 「还有 ──我以后永不再怀孕。」宁儿得寸进尺。 「你只要一个孩子?不给他一个伴?」 「不 ──这么辛苦,我不要!」她吸一口气:「孩子不重要,我只要你。」 「傻话,我永远是你的老公。」他笑。 「即使我不再要孩子?」她再问。 「是。」在千分之一秒的犹豫后,他点头。 她长长地透一口气,把头埋在他怀里。 他那千分之一秒的犹豫太短暂,太快,她没看见,但 ──毕竟是真实存在的。 安抚好宁儿后,他才回律师楼,比平日的时间迟了四十分钟。虽然是上午,他却觉得累,觉得疲乏,由深心里渗出来的疲乏。 今天他不必上庭,只需处理一些文件。才投入工作,宁儿的电话便追来。 「中午陪我午餐。」她说。 「恐怕不行。」他尽量用最温婉的语气说:「中午约了律政司,不能失约。」 「律政司比我重要?」她尖着嗓子叫:「你一定要回来陪我。」 「宁儿,说好了不许任性。」 「我不舒服,全身都不舒服!」她又哭起来:「没有人理我。」 「宁儿,可要我请妈咪来 ……」 「不要妈咪,不要任何人,你回来!」她不顾一切:「你一定要回来。」 「宁儿,吃完午餐我立刻回来,你知道我约律政司约了很久,有很重要的事要谈!」 「你不回来后果自负!」她的哭声停下来,声音比哭更可怕:「我自己开车上街。」 「你在为难我,宁儿。」家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有甚么为难?推掉律政司!」她蛮不讲理:「你回来扶我散步。」 「或者 ──嘉芙。」家镇心头灵光一闪。「我让嘉芙来陪你?扶你散步?」 宁儿考虑了半秒钟。「不。不要她。」她的任性真惊人。「你,一定要你回来。」 「宁儿 ……」 「 ;」一声,宁儿已挂线。 家镇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慢慢放下电话。他能应付最困难的案件。面对最奸狡的犯人,能战胜最强硬的对手,惟独无法处理宁儿带给他的麻烦,从小时候到现在,她是他的 星,他永远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最初的时候她并非这样的,她善良又有同情心,她对他的好就像她的任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不知甚么时候开始她慢慢改变,变成目前这样。她用尽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方法编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要把他死死地困在里面。 他觉得全身已被绑绑得死死,几乎连呼吸都困难。 似乎是:他对她愈好,愈迁就,愈顺服,她手中的绳子就收得更紧更实,她不给她的任何空间,任何余地,她要完全、绝对地把握他。 而他 ──一个重视事业的男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不正常,他却无力改变。 家镇把脸庞埋在双手好久好久,他不想抬起头,不想再面对一切,有没有可让他躲避的方?有没有? 房门轻响,不得不抬起头。 「你 ──不舒服?莫律师。」嘉芙不安地问。 他摇摇头,接过她手中的文件。 「如果不舒服,你不如先回家休息,这儿的工作我可以应付。」她又说。 「不回家,我一定不回家,」他像爆炸一样,整个人弹跳起来。「别跟说回家。」 嘉芙吓呆在那儿,门外的秘书也惊呆了。家镇 ──精明能干,能言善道,雄辩滔滔的出名大律师莫家镇怎样了? 好一阵子的沉默,好一阵子的僵持后,他终于平静下来。 「不起,我吓着你们,」他颓然坐下。「替我关上房门,我想静一静。」 房门关上后,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在儿不能动弹。刚才那一阵火山爆发,用尽了他全身力量,他 ──他── 电话铃又响,他不能不接。 「少爷,」是管家琼姐的声音。「少奶问你甚么时候回来。」 他想说「不回来」,身上却没有任何支持的力量。 他是不是永远要困在这牢笼中? 离生产的日子愈近,宁儿的情形愈坏,喜怒无常,情波动得很厉害,家镇只能把不用上庭的时间全用来陪她。只有家镇在身边时,她才能平静。 宁儿自己也知道不对,可是完全没法控制,她严重地缺乏信心,她害怕,担心一旦家镇不在身边,就会被其它女人抢走。 从地方法院出来,家镇把资料交给助手,想赶回家去。他去停车场取车时,看看时间还早,宁儿中午才要他回去,他可以抽空去剪个头发。 他拿出手提电话拨号码 ──突然,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一下子间,遥远的记忆跑回胸怀,喜悦不自觉地涌上来。 「之伦?!」他小声自语。是之伦吗?他加快脚步,是是是 ──是她。 「之伦。」他扬声招呼。 熟悉的身影停下来,优雅地转身,谁说不是之伦?但是 ──她怎会在香港? 「之伦,」家镇奔到她面前,惊喜交集得话也说不清楚。「真是你?甚么时候回来的?为甚么不找我?」 之伦淡淡地微笑,彷佛不觉意外。 「不是碰到了吗?」她说:「赶得这么急,上庭?」 「刚从法院出来。」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有没有时间坐下喝杯茶?」 她不置可否地跟他走,他带她去文华酒店。 「真没想到会在街上遇到你。」显然他心中的惊异还没过去。「我还以为看错了。」 她还是淡淡地微笑,不多言语。 「回来多久了?如果不碰到,你会不会找我?嗯?」他的视线移不开。 「宁儿好吗?」她说。 彷佛一盆冷水淋下,家镇的笑容凝在脸上,喜悦之情烟消云散。 「她 ──很好,快要生bb,」他吸一口气,整理一下从佛点降到冰点的情绪。「她很子,一直是那个样子。」 「你不同了,很有名气。」她说。 「你听过我 ──」他摇头,自觉笑容里有些说不出的苦涩。「名气,甚么都是假的,人要活得开心最重要。」 她皱眉。那句「你不开心?」几乎冲口而出,但她忍住了,她不能问,不能关心他,她不想再一次惹起宁儿的误会。 王宁儿当年 ──是误会了她。她沉默着。 「啊 ──回来打算长住?工作?」他问。听得出是关心。「你这么优秀,一定能很快在香港打开局面。」 「我考虑,还没有决定。」 「住在哪儿 ──我是说──要怎样才能找到你 ──方便吗?」他盯着她。 「方便。」她大方地写个电话号码给他。「我一个人住。」 一个人住?他眨眨眼睛,心中胡乱地翻涌着许多味道,她 ──哎!一个人住,表示仍然独身,是这样吗?他开心地把电话号码念了两遍,仔细地放进西装口袋。 「能再见到你真的很开心。」他说得十分诚恳。「他们说你在美国工作得极好。」 「一心一意工作,总会有回报。」她说。 「你到中环来是为公事?」 「约一个朋友见面!」她看看表。「时间差不多,我得走了,再见。」 她潇洒地走出去,没有回头。 家镇望得眼珠发痛,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之伦 ──他摔摔头,尘封的回忆是否该翻出来?他不知道。只是 ──心中有一丝说不出的酸楚还夹着一丝甜蜜。 手提电话响起来,打断了他的沉思。管家琼姐问:「少奶要知道你何时回家?」 他口头上回答道「立刻」,心中却涌上莫名的厌烦,但愿可以永不回家。 吸一口气,他走出文华酒店直奔停车场。 若让他羸得了全世界,却要他过着现在生活,又有甚么意义? 他忍不住又想起之伦,下意识地摸摸口袋里的电话号码。 从这天开始,他心中开始有个向往,向往着有一天可以去找之伦,去她家小坐一会儿。真的,他的愿望只是如此单纯,看看她,聊一聊,他已经很高兴了。 他们除了是朋友,以前他们还是好同学。 向往归向往,他一直管制着自己,没有行动,他有绝对的自制力。 直到这天 ──宁儿因他迟归大发脾气,把家里客厅的东西摔得一塌糊涂,还把岳母都叫来了 ──天知道他不过与一个客户多谈了四十分钟公事。 他已一再解释是公事,他已一再低声下气地道歉,但宁儿就像疯了一样,完全失去控制地狂叫乱吵。 「那客户是女人,是不是?是不是?」她挺着大肚子。苍白着脸,声音凄厉。 「客户就是客,户在我眼中没有男女之分,」他苦口婆心。「你安静下来,不要吓着妈咪,也不要影响肚子里的bb。」 「你是故意迟到的,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宁儿推开他。「这些日子你看我不顺眼,你嫌我,我知道,我都知道。」 「不要这样,宁儿,」他又烦躁又窘迫,当着岳母面前不知该怎么解释。「你都快要生了,安静一点,对大家都好 ──」 「我不要对大家好,你就是对大家好,讨厌,讨厌,讨厌,」她怪叫着大扔东西。「我最恨你对别人好那副死样子,你对别人好,就是对我不好 ──」 「别无理取闹,宁儿。」她母亲也看不过眼。 「连你也帮他?」宁儿火上加油。「这些日子我受了这么多罪,受了这么多苦,好,都是我错,我不要bb,我 ──」 突然,宁儿挺着大肚子朝墙猛冲过去,就快要撞到时,家镇一把抱住她,用力把她抱回沙发。 「你疯了?你做甚么?」所有人都被她的动作吓傻了,太暴烈了。「你不知道危险?」 「我不要bb,不要你的bb,谁叫你去对别人好,对大家好,」宁儿又叫又,哭情绪波动得不得了。「我不要bb。」 管家琼姐早已通知了的医生也在这时赶到,在大家合力下替宁儿打了安眠针。 把她安置在床上,大家才能透口气。 「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家镇苦恼极了。「妈咪,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再下去 ──我怕自己也会崩溃。」 「宁儿是太任性又被宠坏,她的心是好的,」岳母当然帮女儿。「她太爱你才会疑神疑鬼,再加上怀孕辛苦。你让着她吧。」 「这些日子我连工作都不得安宁,」家镇发泄。「琼姐最清楚,我不知道她怎么变成这样,我 ──我──」 「家镇,王家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说甚么你也多担待些,」岳母叹息。「你们是夫妻,这是一辈子的事,生了孩子她会改变。」 家镇机伶伶地打个寒噤,他和宁儿是夫妻,是一辈子的事 ──一辈子?! 他没再跟岳母说甚么,吩咐琼姐看好宁儿后,他独自离家。医生告诉他,宁儿的安眠针起码让她睡八个小时才醒。 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一阵,心中的烦躁苦闷依然得不到宣泄。他的脸色愈来愈坏,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这么痛苦,做人还有甚么意思?宁儿好象是个不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他用尽心思、努力,仍然改变不了她丝毫。她不知道想做甚么,想把他握在手中捏死吗?他已有窒息的感觉,他已受不了,要挣脱的意识一天比一天强,为甚么还要忍受下去呢?为甚么?为甚么? 脚下用力,油门踏得更重,汽车如飞向前冲,他想 ──撞死算了,撞死后一了百了,甚么烦恼都没有,永远不要再见宁儿那张扭曲的、可厌的、气焰高涨、不可一世的脸 ── 一声声警号响起,惊醒了他。一辆警车在他旁边示意他停下。 「驾驶执照,身分证,」警察对家镇说:「你知道刚才开得多快?你想追飞机?」 原来刚才他在失神失控之下也失速,幸好没有出事。被抄罚之后他终于冷静下来,整个人却疲累不堪。他把车停在马路旁边,想不到去处。 手碰到衣袋的纸片,啊 ──之伦的电话号码,他想也没想就拨了号码。 之伦 ──若她在,将是他的浮木,他目前唯一的避风港。 「哈罗!」是之伦温柔的声音。 「之伦 ──」他叫。声音变得嘶哑、哽咽,眼泪跟着掉下来。 吃惊意外的之伦把他接待到家中,她明白,若非老朋友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不可能这个样子来找她。 她接待他,给他一个安全的,不被打扰,可靠的环境,只是如此。 她礼貌地远远地坐在一边,不多言不多话,尽可能地给他时间、空间,她更明白大家的环境、立场,能理智地告诉自己该做甚么或不做甚么。 虽然家镇目前的情形令她的心很不舒服。 很久很久之后,当他面前的茶冷了,更冷了,他才抬起头,满心感激地说:「谢谢你,之伦。由衷的。」 「我甚么都没做,」她淡淡地说,不居功。「不过 ──真的,吓了一跳。」 「我失控的时候不多,好在只有你看见,」他凝望着她。他总是凝望着她。「在崩溃前的那一刻,只想到你。」 「我说过,一个人住,」她耸耸肩。「我的门为朋友而开。」 「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他透一口气。「如果那天没在街上遇到你,今天不知怎么办。」 「总有办法的,」她笑。「人的韧力很大,大到我们想象不到的地步。」 「你不问我为甚么?」他的眼睛仍盯着她。 「每个人背后都有个故事,我们都背负着自己的重担。」 「很少女人不好奇。」家镇说。 「好奇往往惹麻烦,我只想简单,」之伦避开他的视线。「简单的生活。」 「这是你一个人住的原因?」他眼光中闪动着一种彷佛了解又为难的光芒。 「也许,」她耸耸肩。「其实 ──我也可以搬回去与父母住,看我的选择。」 「他们都好吗?」 「很好。」她看着自己的手指。 「记得你还有个也读法律的哥哥。」 「他也好。」她姿式不。 太乏味的问答,他们之间非讲这些不可吗? 他也沉默下了,过了一阵,他竟然问:「当年 ──你为甚么不告而别?」 她呆怔一下,脸色微变,然这些的历练使她露出一个笑容。 「不告而别?家人都知道我要走,是早已计画好的。」她说,微带夸张。 「你 ──没有告诉我,」他的声音彷佛从很深很深的心底发出来。 「我没有通知每一个朋友,或同学。」她不看他。「走得相当急。」 他望着她,轻轻摇头。如果当伙她走时通知了他,现在的情形会不会有所不同?会不会?他不敢想。当年 ──当年无论如何是有些责怪她的。 「你走后我找过你。」 「妈咪告诉过我。」她答。很刻意地平淡处以前的事。 「我曾给你写信 ──」 「啊是 ──不过到英国后比较忙乱,信不知扔到哪儿去了。」她笑。 「之伦 ──」 「替你换杯茶,」她跳起来拿走他的茶杯。「冷了。」 看着她的背影离开,又看着她回来,他刚才的话续不下去。 「我想 ──我该走了,打扰了你很久。」他站起来。并不想走,尤其不想回家,可是又不能总赖在人家。 「再见。」之伦站着送客,没有留客的意思。 「下次再来,别再吓我一跳。」 「还可以再来吗?」家镇深深凝望她。 她的视线又避开。 「我说过大门为朋友而开,」她说:「或者可以带王宁儿一起来。」 「别提她 ──」他的脸色一下子改变了。 「对不起 ──」避了大半天的名字终被提起。「我不是有意的。」 「是我不好,」他低下头。「再见。」 家镇急急冲出大门,冲进电梯。 之伦在窗口看到他的汽车离开,车开得这么急,冲得这么快,他与宁儿之间发生了甚么事? 出乎意料之外的,安眠针醒后的宁儿居然安静了,讲理了。一连三天,她不再召家镇回家陪她,不再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追踪他,也不再无理取闹,好象变了个人。家镇当然看得见,感觉得到,可是 ──原来织成的大网,原本织成的牢宠已在无意中被他冲破了一个小洞,在洞中看见外面的世界 ──无论如何,再见之伦,他无法再像以前般对宁儿低声下气,软言相,求言听计从,他也在见过宁儿扭羊霸道任性的脸孔之后,无法相信她会安静、温婉。 这情形只在家镇的心中默默改变,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表面上,他仍然如常。 「预产期就快到了,一切准备好了吗?」岳母在电话里问。 她也知道女婿委屈,故对他特别好些。 「琼姐已预备好了。」 「别等到阵痛时才入院,宁愿多花点住院费,免得大家辛苦。」 「会。我会安排。」 「家镇,别怪宁儿,最难过的时间都过去了,生了孩子她便会变好,一定会的,」岳母说:「你的好我们都会记在心里。」 对宁儿,他虽不能说心灰意冷,却有点敬鬼神而远之,有了隔膜。宁儿大概也知道那次大发脾气不对,这几天变得特别听话。这么一反常态,家里的气氛反而古怪起来,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怕再生事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柠檬树 第五章 斩断纠缠 晚餐桌上,宁儿和家镇对坐着,气氛出奇地安静,静得只闻互相的呼吸声。 若是平常,家镇总会找几句话出来说,但今晚 ──他是故意的,故意一声不响。他要试试是否可以用另一种方式与她相处。 宁儿慢慢地用着膳,她的视线一直放在面前的食物上,这是绝无仅有的情形 ──她个性刁蛮放肆,眼睛总是紧紧地盯着人 ──她没有盯着家镇。家镇依然感觉到压力。 好不容易大放下筷子,工人把水果送上来,他顺手拿了个水晶梨。 「我打了安眠针昏睡的那段时间,你在哪里?」一句话突然从宁儿口里说出来,尖锐得像针。 家镇真的觉得被剌了一下,痛得那样真切。 他呆怔地望着宁儿,一刹那间回不了神。 「我说 ──我昏睡的那段时间你在哪里?」宁儿声音不变。「他们说你没回办公室,也不需要上庭。」 家镇唯一的感觉是自己是个犯重罪的犯人,正在接受审判。但是,这是怎样的一个问题?他真的无法想象她会这样问。他望着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种失望厌烦已到了极点,再多一点他就会爆炸 ──他没让那「多一点」出现,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忍住了,不为她,只为她肚里的孩子。吸一口气,他低头切梨。 「我的话听见了吗?」她尖叫。「莫家镇。」 「听见了,」他漠然回答。天知道他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对她。他并不想这么做,是她逼出来的。「其实你不需要这么大声。」 「为甚么不答我?」她也呆怔一下,气势顿然受挫。 家镇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去了开车兜风。」他淡淡地说。 「一直开车兜风?五六小时?一个人?」 「是。」他吃梨。 「不信。你说谎,」宁儿站起来,想发脾气,又有点犹豫,家镇和平时不同。「你骗人。」 「宁儿,坐下来,」家镇仍然淡漠。「告诉你,若你再发脾气,再乱摔东西,再无理取闹,我会走出这屋子,立刻。」 她呆在那儿,脸孔涨得通红,全身激动得发抖,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说这样的话,尤其是家镇,对她千依百顺的丈夫,她 ──她──她──毕竟是王宁儿,天塌下来她也不理。她顺手抓起面前的水果碟,整个朝家镇飞过去。 家镇来不及躲避,瓷碟打在他额头,血水汨汨往下流,连眼睛都盖住了。 惊叫的是站在一边的琼姐,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她呆在那儿甚么都不会做。 疼痛和愤怒令家镇再也忍受不住,他用手掩着伤口,大步冲进浴室,一分钟后他用手巾按着流血处,旋风般冲出大门。 宁儿显然也被眼前的情形吓倒了,她张大了口,看着家镇离开,却是连声音都发不出。天知道她并无心伤他 ──她深爱的丈夫。 大门砰然弹回来,击倒了失魂落魄的她,她跌坐在椅子上,就在这一刹,一阵阵剧痛从腹部传来,痛得她直不住身,痛得她冒出豆大的汗珠,痛得她忍不住呻吟 ──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琼姐奔过去扶着她。「别吓我,小姐。」 她的脸比纸还白,她呻吟着指着腹部。 「备车,叫医生,通知妈咪,」她上气不接下气。「还有 ──找少爷──」 半小时后,宁儿被送到医院,妥善地安排好一切。当夜,她顺利生下一个男婴,陪着她的是母亲,不是家镇。 冲出大门的家镇跳上自己的车,几乎没有考虑地就直冲上之伦的家。他心里只记得她说的:「我的大门为所有朋友而开。」 他们是朋友。 之伦再次见到家镇竟是头破血流的情形,她除了吃惊之外还啼笑皆非。 「你又再一次吓倒我。」之伦摇头。 家镇额头的伤势并不严重,之伦替他消毒包扎之后已停止流血,但是他的神色却一直没有恢复。 「对不起 ──我不想吓你,可是心里只想着你儿,就来了。」他说得结巴。 「没有其它的朋友处可去?」她皱眉。 「没有想过,」他坦然望着她。「也许才来过这儿,记得清楚。」 「撞破头你应该回家。」她说。 「不,是她 ──打的。」 她眨眨眼睛说不出话来。没听错吗?她打的?她打的?她 ──王宁儿?! 「抱歉,我无意知道你们夫妇间的事 ──」 「你是该抱歉,」他突然间就爆发了。埋在心里,当年不敢讲的话都涌出来。「全是你,若不是当年你不告而别,若不是当年你不回我的信,若不是 ──我怎会搞成这样?全是你,完完全全是你。」 之伦呆怔在那儿,他竟然怪她?当年他 ──他──心中甜甜的酸酸的感觉一阵又一阵涌上来,冷淡的外表被冲破,眼眶红了,泪盈于睫,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欲语却无声 ── 冲口而出的话说完他也惊呆了,这么说会不会冲撞她?得罪她?他对她的感情原只是一厢情愿,原只是暗恋,但是-看见她的神情,看见她的激动,看见她的泪,他突然醒悟,难道 ──难道── 无法再思索的巨大震动像天崩地裂,原有的一切已全毁灭,全新的一切出现,他冲向前拥着她,才一接触,那种水乳交融的了解已在他们之间出现,联系着她也联系他,虽然迟了许久许久,毕竟还是出现了。 感情战胜了一切,应该在当年发生的,终于在今夜成就,她不再矜持,不再冷漠,不再隐瞒,不再躲避,这原是她回香港的目的,原想寻梦,想不到梦境成真。 这夜,他住在她家。他并不知道,在同样的时间,他与宁儿的儿子在医院诞生。 第二天,他没上班,把全部的时间用在陪伴之伦身畔,他们要共同找回遗失在这些年间的点点足迹。 嘉芙接到琼姐电话时真的吓一跳,宁儿在医院生产而家镇却不在,这不可能,在家镇心中宁儿永远第一。 「我们都不知道少爷去了哪里,他整夜未归,少奶要我找你,请你通知少爷。」琼姐在电话里这么说。 「但是我去哪找莫律师?」嘉芙只好把这话向治邦转述。「你知道吗?」 「家镇的朋友我不认识,帮不了忙,」治邦也摇头。「但是家镇岂是彻夜不归之人?我看其中发生了些事情。」 「清官难断家务事,」嘉芙笑。「最多我只能到医院去看宁儿。」 「我们一起去,」治邦热心地说。「我开车。」 「谁替你坐镇大本营?」嘉芙偷快地问。 「放心,我的办公室一切已上轨道,请相信我的工作能力。」他说。 到养和医院,嘉芙见到哭得鼻青眼肿,一脸孔不肯罢休状的宁儿。治邦望着陪在一边的宁儿母亲王太、管家琼姐和特别看护,立刻感觉到病房里的特别气氛。 「找到家镇吗?」王太把治邦拉到一边。「他没有上班?」 宁儿彷佛看不见访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谁也不理。 「怎么回事?」治邦压低声音。 王太低叹一声,把事情经过小声说了,听得治邦和嘉芙都直皱眉。 「bb呢?」嘉芙问。 「很好。」王太看一眼宁儿。「请你们尽力帮忙找回家镇,否则 ──怕会出事。」 嘉芙很想说「已经出事了」,她看了看宁儿的样子,暗暗摇头。如果家镇就此不回来,也是宁儿自己把他打走的。 「该怎么帮忙呢?」离开医院,嘉芙问。 「我们帮不了,」治邦说:「现在王家大概已发散人全香港九龙在找家镇,若他们找不到,那甚么人也找不到了。」 「这么夸张。」她不信。 「我相信警察也在暗中找寻他,」治邦笑。「你绝对不能小看王家的影响力。」 「影响力再大又怎样?若家镇不肯回去,谁还能勉他?」 「王宁儿咯!她是他太太,名正言顺要他回家,再勉强也得回去。」 「这么说 ──是甚么意思?」她问。 「对宁儿,家镇已仁至义尽,你看不出他们之间有问题?」 「间题是宁儿太紧张莫律师。」 「如果感情好 ──」 「难道感情不好?」 「不知道,不知道,」治邦连忙打住。「我甚么都不知道。」 「我也并不是那么八卦,」嘉芙笑起来。「不过,莫律师总要见儿子。」 「儿子是一辈子的,有血缘关系。」治邦皱眉。「宁儿怎能出手伤人?」 「会不会是 ──」嘉芙自动停住。「我不猜测,世界上任何事都会发生。」 「也许是。但家镇对宁儿这么多年了,他不回家也许是一时之气。」 「说话前后矛盾,」她盯着他。「才说他们之间有问题。」 「言多必失。」他苦笑。「面对未来的大律师,我最好闭嘴。」 嘉芙回到写字楼,仍没有家镇的消息,他甚至没有给秘书一个电话。他能去哪儿? 晚上,嘉芙正在看明珠台一套西片,床头电话响起来。 「嘉芙,是我,莫律师。」莫家镇?! 「你在哪儿?大家都在找你,你可知道莫太已替你生了个儿子?」 「是吗?」家镇完全没有得子的喜悦。「有件事要你帮忙,我将离开香港几天。」 「去哪儿?为甚么不回家?」 「我 ──一点私事,」家镇欲言又止。「律师楼的事交给你,我会每天跟你通电话。」 「但是 ──你不回家看看?」 「会回 ──迟些。」他很为难似的。「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先办。」 「听治邦说王家已发散人去找你,」她很担心。「你是否该向他们交代一声?」 「我知道该怎么做,谢谢。」他挂线。 突然之间,嘉芙觉得重担彷佛加在她身上。家镇离开,只向她一个人交代,她觉得自己负不起这个责任。 大清早,在回律师之前,她先找到治邦。「你说我该怎么办?」 「甚么都不做,他们又没把家镇交给你,」他说:「你只是他的助理。」 「你帮我应付王宁儿?」她用求助的眼光望着他,十分动人。 「不只王宁儿,是整个王家,」他做一个夸张的动作。「极是难缠。」 「最多我辞工不做。」 「这个考验,」他作地眨眨眼,分不清真假。「若能应付王家,那么,你绝对胜任大律师有余。何况还要加我一个会计师。」 「上庭打官司吗?」 「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一会我回公司该怎么做?」她问。 「照实说。」他思索一下。「惟有说真话,才能应付所有邪魔外道。」 「王家何时变成邪魔外道?别忘了他们将可能是你最大的客户。」 「钱财事小,道义事大,我帮家镇。」 「认定了是王宁儿错?」她再问。 「出手打伤人的总不可能是对,」他又想一下。「王宁儿有恶迹在先。」 「也许出手打人有个大原因呢?」 「若有原因,留待你这个大律师去查,」他拍拍她手。「回去上班吧,我要工作了。」 嘉芙回到律师楼,王家已派人等在那儿,一个司机、一个王家公司职员。 「别理我们,我们等莫律师,」那职员相当客气。「等莫律师来了就走。」 「莫律师今天不回来。」嘉芙正色地说。 那职员从头到脚打量嘉芙一次,好象重新衡量这年轻女子是何许人。 「请问你是谁?为什么这么说?」职员问。 「我是莫律师的助手,」嘉芙用职业口吻回答。「昨夜莫律给我电话,他将离开几天,办很重要的事。」 「是这样?」职员色变。「他甚么时候回来?」 「他没说。」 「你知道他在哪儿?要去哪里?」 嘉芙摇头,再摇头。「我只接到一个电话。」 那职员迳自到家镇办公室,看来很着急地打电话,打完一个又一个,然后就坐在那儿等,当家镇的办公室是他的。 嘉芙不喜欢这人的态度,她回到自己的角落开始工作。 过了一阵,家镇秘书过来,悄声说:「那人要我开莫律师的抽屉,我推说没有钥匙,他无权这么做,是不是?」 「是。他若再要求,你推到我身上。」嘉芙吸一口气,给自己勇气和信心。 秘书回到她的座住,不一会儿,那职员却走了过来。 「王太吩咐要看莫律师的抽屉,看看可找到他去了哪儿的线索,请你打开。」他说。 嘉芙站直了,理真气壮地说:「第一,我们没有钥匙,第二,除了莫律师本人外,没有任何人可随意打开他的抽屉。」 那职员露出一副「你疯了」的神色。「连王太都不能?」 「法律上,王太都不能。」嘉芙说。 「你知道王太是谁,是吗?」 「是。可是我们这儿是莫家镇律师楼。」 那职员一怔,没想到会出师不利,碰到这么硬的大钉子。 「王太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吗?」那职员气势凌人。 「你不是想替王太惹官非吧?」嘉芙说。 那人红着脸,粗着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又回到家镇办公室去打电话,看来他除了求告主子之外,对嘉芙一点办也没。嘉芙也悄悄打了电话给治,邦让他知道目前的僵局。 「你坚持,就算王宁儿母亲来也一样,」他在电话里说:「现在我有客人,等他走后我会上楼来支持你。」 嘉芙像吃了定心丸,她对治邦极具信心。令她意外的是职员在打了几通电话后,像是知难而退,匆匆走了。嘉芙不相信,宁儿就这么放手? 午餐时分,治邦的客人大概未走,仍未见他踪影。这个时候,宁儿的母亲王太进来。她看来神色平静,风度绝佳。 「我们在医院见过了,我是莫太的母亲王太,」她和蔼地说:「你是张小姐?」 「叫我嘉芙。」她起立相迎。 「有空陪我出去吃午餐吗?」她微笑,精明的眸子直在嘉芙脸上巡梭。 嘉芙无法拒绝笑面人,何况她是王太。 王太带着嘉芙到置地顶楼的银行家俱乐部。 「宁儿说家镇很信任你,重视你,你也很帮得了忙。」这是王太的开场白。 「我是新人,在学习。」 「你跟家镇多久了?」王太盯着她。 「一年多,以前是 parttime。」 「家镇昨夜给你电话,打去你家里?」 「是。」 「他常打电话去你家?」 嘉芙一怔,这话里有骨头。「第一次。」她正色。 「公事以外的私事他也交给你办?」 「是。每次都是陪莫太,去大屿山,去日。」本嘉芙强忍不悦。「除了莫太之外,他没有交给我任何私事。」 王太吸一口气,换一个坐姿。「现在他把律师楼交给你代管。」 「我想所谓代管也只是替莫律师见见客,接接案子,」嘉芙皱眉。「你不以为莫律师给了我财政大权吧?」 「你说笑话,」王太露出不自然的笑容。「我的意思是莫律师跟你这么亲近,你必然知道他在外面的情形 ……」 「莫律师跟我绝不亲近,」嘉芙吓一大跳,顾不得礼貌地打断王太的话。「我只是律师楼的职,员怎知他外面的情形?」 王太把手放在嘉芙的手上,十分诚恳地说:「我们不必在言语上兜圈,我诚心地希望你帮忙,」她停一停,再说:「若不立刻找到家镇,我怕宁儿会出事。」 「莫太怎样?」 「她不吃不喝不休息,」王太深深叹息。「她才生孩子,我们怕她身体支持不住。」 「事实上莫律师只打了一个电话来,短短讲几句话就挂线,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 「他怎么说?」 「他说要离开几天,要我看着律师楼。」 「但是移民局没有他出境纪录。」王家的确有办法,这也能查到。 「告诉我真话,他可是另有女人?」王太问。 嘉芙面露尴尬之色。 「我不知道,没想过这题,」她犹豫一下。「我相信应该没有。」 「你相信?」王太目光炯炯。 「莫律师 ──不是那种人。」她涨红了脸。 王太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你倒是很了解家镇,」她说:「当然,我也希望没有,否则宁儿不会放过他。」 嘉芙不语,反感从心底升起。这件事上谁不对呢?还要恶人先告状。 精美、丰富的菜肴送了上来,两个女人都无心进食,各自想着不同的心事。 过了一阵,王太又说:「家镇应该对宁儿好,如果他有良心的话。他有今天,全靠王家。」 嘉芙忍不住皱眉,她原是喜怒形于色,这么说话对家镇太不公平,任何情形下,他都是个极出色的大律师,根本不必靠任何人。 「你一定不知他们以前的事,」王太胸有成竹地笑。「家镇很小的时候和宁儿已是同学,他家境不好,从小到大的学费都是我们替他交的,就因为他是宁儿的好朋友。」 「你的意思是莫律师娶莫太是为了报恩?」 王太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这么对你说吗?」 「是你说的。」嘉芙笑起来。「我看莫律师对莫太很紧张又关心,以前对她千依百顺,原来除了感情之外还有恩情。」 「宁儿对他是痴心一片。」王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怀孕脾气不好是事实,但那么长时间他都忍了,为甚么这次不行?」 「莫太打伤了他?」 「宁儿不是故意的,是失手打伤 ──他也不能这么一走了之,连初生儿子都不看不理,」王太愈说愈不满。「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嘉芙不出声。这个纵容女儿的母亲到现在还怪别人,不检讨自己女儿的不是。 王太似乎在沉思,过了一阵她突然问:「现在是你陪家镇上庭?」 「多数是。」 「那么,你是他接触得最多的女人?」王太紧紧地望着她。「无疑,家镇有极好的条件,是许多女人眼中的好对象,但她有家室,而且宁儿的脾气绝对不下他在外胡搞。」 嘉芙啼笑皆非,是在警告她吗? 「对不起,我得回律师楼,怕有事找我。」她站起来。「谢谢你的午餐。」 「有家镇的消息通知我,还有--叫他回家,任何事都可以解决。」王太也站起来。她是着急,并非送她。 「我会。」 嘉芙带着一肚子气回律师楼,治邦已在等她。 「送走客人后赶来已见不到你,」他看来很着急。「王伯母没为难你吧?」 「差点被她当成迷惑莫律师的狐狸精。」 「你?狐狸精?」治邦哈哈大笑。「告诉她我们都当你是兄弟姊妹。」 「是啊!我们是好姐妹。」她笑。「你没看到王太那神情,当我是贼一样。」 「偷心贼。」 「可别让王氏母女听到,她们会当真,我可就吃不完兜着走。」 「她们就这么放你回来?」 「难道还能扣押我?」 「我是说她们就此算数?也放弃开家镇的抽屉、保险箱?」治邦问。 「除非王宁儿自己来,否则没有人有权打开。」嘉芙说:「而她在医院。」 治邦望着嘉芙一阵。「你想想看,家镇最可能去哪儿?」 「全无头绪。唯一肯定的是,他仍在香港,因为王太说移民局没有他的出境纪录。」 治邦摇头叹息了一阵。「这叫官逼民反。」他说。 「真反了倒也可怜,其实王宁儿的所作所为是爱之切,爱之深。」 「所以说女人要识趣,要识做,只是一味地去爱,爱得人受不了也是不行。」 「让你的皓白去受得了你吧!」 「皓白去了菲律宾。」他说。 「为甚么你不陪伴左右?」 「她跟教练去,我跟去是多余。」 教练?是真教练或是那个嚣张得面目可憎的哥治回来?她无法不替他担心。 「你见过她教练吗?」 「为甚么要见她教练?我又不是学游泳。」他造作地白她一眼。 「拍拖这么久,看你们俩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是不是?」 「我要上班、当更,她比我更忙,」他说。忽然间就皱起眉头。「你想告诉我甚?」 「甚么都没有。」她吸一口气,不能讲出真相,不想伤害他,更不能破坏他与皓白的感情。「只觉得别人拍拖比你俩热烈很多。」 「我们是柏拉图的信徒,精神至上。」 「去告诉皓白,我要工作。」她赶他走。想起他与皓白还有哥治,她心里就不舒服。 「我不走,我来帮忙,说不定王宁儿母女俩再会派人来呢?」 「实在没法子只好报警。」 「报警?下下之策,」他摇头。「家镇绝对不喜欢把事情闹得街知巷闻。」 「如果真那么有空,可否替我坐镇莫律师办公室?」 「这话有话病,『替我坐镇』,难怪王伯母差点当你是狐狸精,你自找的。」 「我 ──」 才讲了一个字,她的声音停住,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前面,下意识地站起来。因为她看见应该躺在医院的王宁儿包着长外套,由母亲陪着,工人扶着,在司机和男职员的跟随下,笔直走进师楼。 她看了嘉芙一眼,一言不发黑着脸走进家镇办公室,在写字桌前坐下。 治邦站起来,用手挡着嘉芙,不让她过去。 只见家镇的秘书战战兢兢走进去,并向嘉芙投来求助的一眼。嘉芙想过去,治邦再一次阻止她。「让她去,你阻止不了,」他低声说:「别吃眼前亏。」 嘉芙涨红了脸。她觉得宁儿太过分,伤了家镇再强开他的抽屉和保险箱,完全不给家镇留面子。秘书不敢违抗,锁着的抽屉被打开,保险箱也被打开了,过了一阵,传来砰砰碰碰的声音。 「张小姐,请你过去,」一个男职员过来说。 嘉芙和治邦换一眼,两人有默契地一起走过去。 看样子,宁儿没找到任何家镇失踪的线索。 宁儿坐在椅子上,脸色极坏,眼睛红肿,毕竟是一个刚生育过的女人,嘉芙的心立就软了。 「莫太。」她轻轻叫。 「你说,他去了哪里,」宁儿的声音嘶哑难听。「不要再玩花样了。」 嘉芙的血从脚底一直冲到脑门,谁玩花样? 「我不知道莫律师去了哪里。」嘉芙冷硬地答。 「怎会不知道?他不是打电话给你吗?全世界他只信你一个人,不是吗?」宁儿中气不足,却仍给人盛气凌人之感。 「讲道理,宁儿,」治邦忍不住了,他的脸色也难看。「你和家镇的事怎么要把嘉芙扯在里面?人家只是打一份工。」 「你也讲道理,这事与你无关,」宁儿像头乱咬人的疯狗。「你别出声。」 「我不能任你负嘉芙。」治邦话硬。 「治邦,」王太扯一扯他。「宁儿只想知家镇的行踪。」 「嘉芙说过不知道 ──」 「她知道的。」宁儿的神情好可怕,她盯着嘉芙彷佛要吃掉她。「难怪甚么把柄都找不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家镇把个女人收在最近的律师楼里,好高明的手法。」 「你 ──」嘉芙几乎跳起来,这──不白之冤简直是天大冤枉,她只不过是个年轻女孩,眼眶一红,尴尬窘迫得就要流泪。 「你胡说甚么,」治邦一把拥住嘉芙,另一只手几乎指到宁儿脸上。「别想侮辱人,嘉芙是我的女朋友,关家镇甚么事?」 在场的所有女人都呆住了,宁儿母女,家镇的秘书,还有嘉芙 ──她知道治邦只是在帮她,但是心灵中依然一阵又一阵巨浪,治邦说她是他的女朋友。 宁儿的气焰一下子消了,脸上狰狞之色也褪去,整个人好象缩小了一圈。她看看嘉芙又看看治邦,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你说的 ──是真话?」她终于说。 「你们应该派人出去找家镇,在这儿胡闹甚么?」治邦正色道。「你那样对家镇,他一夜不归也不一定就是有女人,而且他也不会永远不回来,你为甚么一定要把事情弄得像世界大战?没有几个人受得了你。你要反省。」 「你知道不是 ──女人?」 「我不知道,」治邦拥着嘉芙一直不放手。「丈夫是你的,理应你最了解,最清楚,这么多年了,为甚么你还不放心?」 宁儿沉默下来,她沉默,就没有其它人出声。过了好一阵子,她支撑着站起来。「我们回医院,」她吩咐。「若他有消息,请让他回来。」 像来时一般突然,宁儿带着她的人离开。 嘉芙立刻敏感挣开治邦,一闪身大步走回她的角落。 治邦跟着过来,诚恳地歉然地说:「事情紧急,情非得已, sorry。」 她脸上有一抹未敛尽的红晕,低着头不看他,却胡乱地说:「你很有急才。」 「刚才抢着说你是我女朋友,你别,我有的感觉。」他半开玩笑地说。 「胡说八道。」她的脸又红了。「难听。」 「真把你当了亲生妹妹,喂,你见我比见嘉麒更多吧?」 「别在这儿胡扯了,快回公司。」她心中还匉然不能稳定。「我有很多工作要做。」 「帮了你一个大忙,应该请我吃晚饭吧?」 「不用当更?」她迅速看他一眼。 「今夜不用。」他盯着她。「看仔细了,你真是很漂亮,难怪宁儿猜忌。」 「好吧。我请你晚餐,你选地方。」 「选甚么地方!跟你回家,我最爱伯母的靓汤。」他挥挥手。「下班见。」 治邦的身影消失了,她才能正透口气。想起刚才他义无反顾地拥着她。说她是女朋友的那。刻她现在还觉惊心动魄,还觉震动,她 ──又怎可能是他女朋友呢? 星期天晚上,治邦刚从父母家回来 ──他总是在周末陪父母晚餐,就接到伟杰话。 「杰仔?!」他很意外。「这个时候,怎么会想到我?你的另不半呢?」 「出来喝杯酒,好不好?」伟杰的声音很闷。 「不想出来,想喝酒来我家,如何?」 「半小时内到。」他挂线。 好久没见老友,治邦心情极佳,预备好一切等伟杰来临。 伟杰的神色令他不安。 「喂!好象闷闷不乐,满怀心事哦?」 伟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怎么了,发生甚么事?」 「我 ──搬出来了。」伟杰脸色沉寂。 「搬出来?甚么意思?」 伟杰不出声,为自己再倒一杯酒。「婚姻使我窒息。」他吐出口长气。 治邦望着他晌,忍不住大笑起来。「从来不知道你这么情绪化,又这么冲动,」他指着他。「突然结婚,突然又受不了,这么善变。」 伟杰喝着闷酒,一口又一口。 「到底怎么回事?你那于锦茹呢?她肯让你就这么搬出来?」治邦问。 「别提她。」伟杰厌烦地挥挥手。 「是应了婚前缺乏了解这句话?」 「是我瞎了眼睛。」伟杰狠狠地自嘲。「我活该。」 「别自怨自艾,有甚么问题提出来解决就是,我可以帮到甚么吗?」 「借你的耳朵给我就行了。」伟杰苦笑。「我知道这次错得厉害。」 「错?」 伟杰脸上掠过一抹特别的神情。「她 ──好吗?」 「她?!」治邦呆一下。「你说嘉芙?!好,她当然很好。」 立刻,他明白伟杰烦恼的原因了,他的老朋友忘不了旧爱。 「这样不行,对嘉芙,对于锦茹都不公平,」坦朗直率的治邦立刻说:「当时是你自己作选择的。」 「所以我活该,」伟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们俩都不会原谅我。」 「和于锦茹已闹翻?」 「没有大吵大闹,我不是这样的人,不开心,我就搬出来。」 「她同意?」 「不需要她同意,我有权做自己要做的事,」伟杰皱眉。「她管不了。」 「你太任性。搬出来会不会后悔?」 「不。我己约了律师,办单方面分居手续。」伟杰说。 「是不是太冲动了些?」 「不。结婚一星期我已开始考虑这件事,」伟杰的脸色很难看。「实在 ──当时太急太快,发展得太迅速。我怀疑 ──整件事根本是她一手造成。」 治邦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我在新加坡人生路不熟,她极力讨好我,千依百顺,温柔又体贴,我 ──怀疑上了她当。」 「上当?」 「是她选择我,」伟杰涨红了脸。「她所做的一切全是刻意讨好,我见到的根本不是她本性,我跟她根本完全合不来。」 「婚姻是要互相慢慢适应、迁就的。」 「我懂。可是我不想那么巨大地去改变自己,」他说得有些痛苦。「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么严重?」 「她其实对我很好,但是 ──」伟杰努力地想用适当的言语解释。「我受不了她的很好,她的方法,她的态度,我会莫名反感 ──也说不出为甚么,总之反感。」 「无法想象,你们相处多久呢?反感?」 「有时候觉得她说的话都很老土,」伟杰叹一口气。「或许是我不对,反正就是合不来,不想再这么下去,所以我搬出来,长痛不如短痛。」 「你心中还是挂着嘉芙?」治邦突然问。 伟杰呆在那儿,没有回答。 「太胡闹,太儿戏了,怎么会这样呢?当初是你放弃嘉芙,令她低沉一阵,你 ──」治邦摇头。「实在莫名其妙。」 「我知这很莫名其妙,我只怪自己。」伟杰的声音大起来。「我活该,我应有此报。」 「你和于锦茹谈过吗?」 「我跟她已没有话说。」 「不要意气用事,万一她很爱你呢?不是又伤一个人的心?」 「她爱的只是名分,和我的会计师楼。」 治邦睁大了不能相信的眼。「真是这样?」 「至少 ──我的感受是这样,」伟杰悻悻然地说。「真的。」 「会不会是个误会?你冤枉了她?」 「如果是误会,是我冤枉了她,我心里会觉得舒服些。」 治邦望着他,骇然。「她的年龄不该有如此深的城府。」 「不要小看如今的年轻女子,她们深知自己在做甚么,要得到甚么,要达到甚么目的,」伟杰轻视地说。「即使她们才十五岁。」 「说得令男人寒心。」治邦笑起来。「但是我对一些女子还具信心,像皓白,像嘉芙。」 听见嘉芙的名字,伟杰又不出声。 「知不知道,家镇和宁儿也出了事,宁儿打伤家镇,家镇离家不知所终,就在宁儿为他生下儿子之际。」治邦想转开话题。 「不下乌鸦一般黑。」伟杰冷笑。 「错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伟杰又坐了一阵,突然站起来。「我走了。」 「现在你住哪儿?」治邦追着问。 「我会再给你电话。」他走得头也不回。 治邦把伟杰的事告诉嘉芙时,已是家镇失踪的第四天。 「怎会这样?」嘉芙惊讶意外。「是否今年流年不利,尤其对婚姻?」 「怎么不见别人这样?」治邦摇头。「家镇没消息,也找不到杰仔。」 「伟杰没回他的会计师楼?」 「没有,」治邦脸上常见的阳光不见了。「我开始为他担心。」 「谁替他管公司的事?」 「于锦茹镇定得彷佛没在任何事发生,」治邦不满。「每次我说找杰仔,她总是客气地说他不在,请迟些再打来,虚伪,假。」 「不能怪她,她能怎么说?我丈夫离家出走?说不定她心里难过呢?」 「她不会 ──」 「你受伟杰的话影响,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嘉芙冷静地分析。「我们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治邦望着她一阵,笑起来。「你真可爱,我喜欢你的公平。」 「皓白呢?怎么还没回来?」嘉芙问。 「她明天回来,」他高兴起来。他的感情单纯又直接。「我们每天通电话。」 「希望莫律师也快些回来,」嘉芙眼中有担忧。「他愈迟出现,我怕事情愈难解决。」 「他能躲在哪儿呢?」治邦忍不住说:「相信王家的人已查过全香港九龙、离岛的大大小小酒店,家镇不会飞天遁地。」 「香港不大,可是真要找一个存心躲起来的人,还真不容易。」 「宁儿虽在医院,相信她手下的人已守在每一个家镇可能出现的地方,」治邦说:「家镇像只兔子,终必被捉回宠。」 「你怎能如此容他?」 「难道不是事实?」 第五天早晨,在大家还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家镇却突然出现在律师楼。 他的秘书、嘉芙,还有其它职员都呆呆地望着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额头伤口仍贴着胶布,但神情平静,不但平静而且显得愉快,显得神采飞扬,他 ──不知道他正面临的一切吗? 「早。」他招呼着每一个人。然后转头望着嘉芙。「嘉芙,请进来。」 嘉芙迅速走进他办公室,她想用最快的速度告诉他关于这几天的情形,因为她相信王家的人,甚至宁儿会随时出现,但是他看来全不在乎。 「莫律师 ──」嘉芙吸一口气。 「别急着谈公事,我对你有信心,」家镇微笑。「所有同事看来都很好。」 「你 ──回过家吗?」嘉芙无法不担心。「莫太说见到你要立刻通知她。」 「她为难你们了吗?」 「她打开你的抽屉和保险箱 ──」 「没问题,让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家镇还是平静地笑。「谢谢你这几天为我守着公司,现在我回来,一切可以恢复正常。」 嘉芙口唇动一下,却没有出声,她原想问「可以恢复正常吗?」 「你还没见过bb?」她问。 「是我的儿子永远都是我的。」他说得特别。「有些事却必须先做。」 「先做甚?」 「先整理这几天要让我过目的案件,」他的视线越过嘉芙,望着远远。「等我谈完了重要的事后再交给我。」 嘉芙下意识回头,看见宁儿的母亲,超级富豪的妻子王太已走进来。 家镇礼貌地站起来相迎,嘉芙悄然从一边退。 家镇的办公室门关上,一关两小时,他和王太在谈甚么没人听见,门开时,满面怒意,脸色黑沉沉的王太阔步走出来,经过嘉芙办公桌边时,狠狠瞪她一眼才离开。为甚么瞪她? 她把这几天的来往文件送给家镇,他已失去刚才的好心情和笑容。 「这是你要的文件。」她说。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事情比想象人困难。」他叹口气。 「甚么事?我能知道吗?」她问,满是关心。 「我要求和宁儿离婚。」他疲乏地叹口气。 家镇要求和宁儿离婚?这件事震动了所有认识他们的人,包括所有的亲戚朋友。家镇并不隐瞒这件事,他公开提出,王家想都掩不住,一下子传开了,整个上流社会都在背后议论纷纷,尤其王家和家镇都么出名。 有人说他们性格不合,有人说家镇另有女人,这年头男女分分合合已是常事,谁也不会见怪。只是有些熟悉他俩的人会觉奇怪。任性刁蛮的宁儿肯这么轻易放手?不。她只是还不知情,王太,她的母亲不愿在她还没满月的时候把这消息告诉她,怕她会受不了。 她已从医院搬回家,初生婴儿为了慎重起见,留在医院由特别护士照应,预备多住一星期才接回来。没有家镇的消息,宁儿的心情和脸色没有好过,脾气坏得令人害怕。 「移民局说他没有离开香港,没有出境的纪录,为甚么你们派出的人找不到他?」她不停地叫让。「全是饭桶。」 「安静些,很快会有消息,」母亲王太不敢回自己的家,寸步不离地陪着女儿。「可以请的人都请了,可以托的人都托了。」 「是不是 ──他出了事?」 「不会,不可能,」王太立刻说:「他一定躲在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足不出户,他不可能永远不出现。」 「他一定恨我。」她不安又矛盾。对家镇,她又爱又恨,爱多于恨,恨 ──只是恨他不回来。「他连bb都不肯见。」 「他回来时 ──你要克制自己的脾气,」王太叹息。「打伤他总是你不对。」 她早已后悔,深深深深后悔,只是嘴硬不肯说出来。她曾在心里千百次对自己说,家镇回来她一定道歉,一定认错,以后一定不再发他脾气,一定变温柔些,对他好些 ──只要他回来,真的,只要他回来。可惜一星期了,他没回来,连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没有再打电话给张嘉芙?」她问。 「没有。」 「会不会他离开了香港?移民局弄错了?」 「不会,不可能,」王太安慰她。「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女人生了孩子而月子坐不好。会影响健康一辈子。」 「但是 ──他还不回来。」她流眼泪。 「别哭,别哭,坐月子流泪会弄坏眼睛。」王太急坏了。「阿琼给小姐抹泪。」 管家琼姐立刻送上温热湿毛巾。却被宁儿一手推开。 「妈咪,你去找他回来。」她大哭。 好一阵子,王太才劝息她,为她抹净眼泪。 「是你上辈子欠了家镇吗?」王太说:「他值得你这么爱他?」 「不许批评他,」宁儿尖叫。「他好他坏都是我丈夫,不许你说他坏话。」 「我哪儿是说他坏话?傻丫头,这世界上也只有你才这么痴得可怜。」王太摇头。 「你去找他回来,我只要他一个,」宁儿在母亲面前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没有他 ──我不行。」 吃不好睡不宁的她原已面容浮肿难看,说这话时更有一抹彷佛 ──凄厉。 「别这样,别傻,」王太心中害怕又不敢表露出来。「现在这年代还哪有非谁不可的事?自己才最重要。」 「不,是,他家镇最重要,」她苍白木然的脸像在宣布世界大战。「没有他 ──我不行,一定不行,我知道。」 「宁儿 ──」 宁儿把视线转到大门处,就定定地停在那儿,固执得令人害怕,彷佛 ──她等待的人若不回来,她就永不移开视线。 王太深深叹息。她告诉自己,无论用甚么方法,甚么手段,她一定要帮女儿挽回家镇,否则 ──她担心会发生可的事。 医生又来作每天的例行检查,发觉宁儿的神经己紧绷得就快折断,他为她打安眠针令她入睡。倔强任性的她拚命反抗,她怪叫:「我不要睡觉,不要睡,我等家镇,睡着了他回来会看不见我,我不要睡 ──」 在医生、护士合力下,她被注射安眠针,药力发作后沉沉睡去。 王太再深深叹息,再去见家镇。 家镇不再避开,在律师楼工作得很起劲,他额头的胶布已除,只留下一明显的粉红色新疤痕。 王太坐在他对面,办公室门紧闭。「家镇,宁儿好可怜,她连睡觉都不肯只为等你回去。」王太哀伤地说。「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你回家看看她。」 「对不起,我不能,」他礼貌但坚定。「这些年 ──我不要再过以前那样的日子,再见面只有互相伤害。」 「不会,宁儿已后悔,她会改过,」王太苦口婆心。「伤你只是错手冲动。」 「我若回去,只怕有更大的伤害。」 「你不知道宁儿没有你不行?从小到大,你是她的一切,」王太表现极低的姿态。「这一个多星期的惩罚已足够,我怕她支持不下去。家镇,你一向对她好,千依百顺,为甚么这次这样坚持?是不是有其它原因?」 「不。我只想要点自由,这是我前半生所没有的。」他心平气和。「离开家的日子我想得很透彻,再这么纠缠下去,最后是两个不快桨的人一起死。分开,或可自救。」 「你是自救,却是推宁儿进死谷,」王太眼眶发红。「没有你,宁儿活不下去。」 「错了。我以前也相信会这样,所以宁愿自己委屈,自己痛苦,」他说:「这十天,她不是仍活着吗?只要时间,任何伤口都可痊愈。」 「你不觉残忍?」 「开刀动手术必然痛楚,但会复原。」 「宁儿现在全副精神、心力是等你回去,是你支撑着她。」 「我不想再支撑下去,」他坦然说充满了歉意。「相信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你会逼死她。」 「不会。你忘了还有一个初生婴儿?」他眼中有痛苦的光芒。「我会让宁儿完全拥有他,宁儿可以他代替我 ──」 「没有谁可以代替谁。」王太断然说:「即使儿子和父亲。」 「我很抱歉。」 「一句抱歉就有资格去逼死一个人?你明知宁儿对你的感情,你这么做 ──天理、人情、法律都不容。」王太激起来。 家镇脸上又掠过一抹痛楚。「再回去面对她 ──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叹息。「为甚么你一定要逼我去合演一出悲剧?你不觉得太自私?」 「是自私,我只是个爱女儿的母亲。」王太抹眼泪。「家镇,只要你回去,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 家镇皱眉不语。 「属于王家的一切都可以转到你名下,」见他不语,王太以为他意动。「你是王氏王国的法定承继人。」 「妈咪,多谢你的慷慨,我要的完全不是这些,」家镇猛然摇头。「我只是一个人,只能活一辈子,从来也不会贪心。跟宁儿在一起是因为她对我好,我心存感激,当然也有感情,从来不因为王家的财势。现在 ──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对她再没有感情,我真的无法勉强。」 没有感情,这是真话,也是原因。王太的脸色变了。 「为甚么会没有感情?」她冷然问。「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家镇不语,这件事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读大学时?之伦的不告而别?宁儿婚后的野蛮乖张?那些纠缠的感情,爱恨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他只能沉默。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甚么事,」王太的声音又变得权威,她逼视着他。「即使定罪,我们也要知道原因。」 家镇垂下头,像具石像。 他无法说原,更不想惹祸,十个莫家镇也惹不起王家,他清楚知道。 「今天我再来见你,家镇,我是抱必成功的心,」王太说:「如果你要宁儿的爸爸来也可以,只要你能回心转意,王家每一个人都可以来求你,宁儿是我们唯一的女儿。」 他好想说「我也是父母唯一的儿子」,然而说了有用吗?他没有宁儿的家势。 「我只请求你和爸爸放过我,」他吸一口气。「我回去,也只有惹宁儿生气。」 「宁儿不介意生气,只要你回去。」 「我 ──真的不能,」他脸上的肌肉痉挛着。「我们 ──我们根本──」 「根本没有爱情,是不是?有甚么关系?多少人为爱情结婚?」王太提高声音。「有钱人『包』女明星,女明星哪个不是欢天喜地?因为有钱人给得起钱,每个人都有个价钱,是不?你开价,王家的财势不够,我们另想法子,只要你满意。」 「你在侮辱我,妈咪。」 「你仍叫我妈咪,为甚么不肯跟我回去见宁儿?」王太又软弱下来。「她现在要靠安眠针睡觉,医生说她的神经已绷得太紧,一碰就会断,就算没爱情,你刚才还说感情,回去救她一命你也不肯?」 「回去我会再走,能有帮助?」 「为甚么你一定要走?」王太紧紧盯着他。「不是那个张嘉芙,难道另有别人?」 家镇像人拆穿底牌,脸一下子就红了,毕竟是老实人。 「我说对了?」王太低声问。 他再次不语。多年的专业训练,至少他知道沉默的作用。 王太也不出声,眼中光芒却不停地变化着,像在考虑,计算着甚么。 「好。」她出牌,点数惊人。「你回家,我容许那女人存在,不论她是谁。」 家镇彷佛被激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的尊严与人权都爱到侵犯。 「我想 ──我有权决定自己的事。」 「别忘了你现在仍是宁儿的丈夫。」 「我知道怎么做最容易脱身,这是我的专业知识,」他诚心地说:「人情上我不会这么做,只希望令大家都好过些 ──」 「不可能好过,失去你宁儿会死 ──」 「不能以死要胁,」他脸露青筋。「如果我说再和她相处下去我会死呢?」 「谈了这么久,你完全不给我面子?」 「面子若能解决问题,我给千个、万个。」他痛苦地说。「妈咪,请试图了解。」 「我了解,」王太终于流下眼泪。「宁儿是委屈了你,她个性古怪,脾气不好,我都知道,但她是我的女儿,我能怎么呢?看见她这么痛苦,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 他过去轻拥王太的肩,他自然完全了解这痛苦的母亲,可是他也没办法,若他心软,她的痛苦就转到他身上,总有人痛苦。这是个难解的死结。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两人都吓一跳。他接听,脸色立刻改变。 管家琼姐在电话里又哭又叫。 「大小姐突然醒来,她流血不止,她 ──她──血崩──」 王太惊跳起来,全身颤抖,双腿发软,六神无主地望着家镇。他心中乱成一团,感情理智矛盾地挣扎着,怎么办?该怎么办?天人交会的一刹那,他抓起车匙,拥着王太,飞奔着冲出大厦。毕竟 ──人命关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柠檬树 第六章 平静分手 皓白从菲律宾受完训回来,治邦立刻情绪高涨,谈话的声音比平时高几个调子,显得风骚无比。 「我送了一百支玫瑰去她家,她很高兴,约我们下班时见面。」他在电话里说。 「我们?」嘉芙问 半个钟头前她看见家镇带着王太飞奔离开,又不知发生甚么事,心绪仍然不宁。 「我和你,我们。」治邦笑。 「说过不做你们的电灯泡。」 「皓白指明要你,你不出现我可承担不起后果。」 「不像你说的话哦。」她故意这样说。 为甚么在皓白面前,他总像矮半截似的。 「是否要我求你?」对嘉芙,他总有办法。「有没有义气?」 但是他有甚么理由要她讲义气?她是女孩子,他怎么总不觉察? 「说吧!有甚么节目?」 「不知道。一切由皓白作主。」他很愉快。 皓白,皓白,他已没有自。嘉芙心中不满,却完全不表示。她无条件治邦好,就像治邦无条件对皓白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微妙得毫无道理可言。 皓白开了部最新的平治开篷跑车来接他们,一看那车嘉芙直觉地认为是哥治所有,皓白却轻描淡写地说:「是爹5男鲁担 ?nbsp; 治邦心怀坦荡,永不怀疑任何人。坐在后座的嘉芙几乎闻得出哥治的气味。 「今晚我只能跟你们吃晚餐,」皓白的皮肤晒得黝黑,青春健康的光芒很动人。「因为我答应了妈咪回去陪她看电视。」 「你父母回香港了?」治邦问。「是否该安排我去见他?」 皓白有几秒钟的犹豫,嘉芙完全感觉到,真真实实的一二三四秒,然后她勉强说:「我跟他们说。」 「早些通知我,好准备。」他雀跃。 「准备甚么?」两个女孩子一起问。 「面试啊!」他笑。「给人的第一印象最重要,成不成功在此一举。」 「我可不打算这么早结婚,起码等到二十八岁。」皓白挥着手。「我还要享受人生。」 「二十八岁?我岂不是要等到白头?」 「有兴趣就慢慢等,否则可以回头走,我不勉强。」皓白大声说。 「真回头走你不后悔?」他望着她。 「我像会后悔的人吗?」皓白看她一眼又转向后坐的嘉芙。「像吗?」 「口硬,」治邦爱惜地轻拍她一下。「小心苏州过后没艇搭。」 「我怕甚么?忘了我是大名鼎鼎的梁皓白?」皓白半开玩笑地说。「追我的人可以排几个世运标准的游泳池。」 「那我岂不要日夜担心?」治邦笑。「不行不行,要加强练功夫,对付那可以排几个游泳池的对手。」 「正是如此。」皓白笑得前仰后合。 嘉芙沉默着,尴尬又寂寞。他们的打情骂俏,他们的亲热对白都剌激着她,治邦 ──她无法再掩饰心中的妒忌,对他的感情早已深陷到她自己也无法了解的地步,彷佛每见他多一次,每与他多通一次电话,都会增加一些对他的好感,她 ──莫名其妙,无法控制地就到了这个地步。她努力把视线移向街边,耳边传来他们一阵阵的笑话,这 ──简直是个刑罚,难受到近乎痛苦。 整顿晚餐她都恍惚而沉默,记不清他们讲了甚么,也记不得自己吃了甚么,眼前只是他一张张充满阳光的笑脸。晚饭后皓白送他们回公司,他们又各自取车回家,等那阵恍惚渐消,她又恢复清醒时,她已躺在床上。 「喂喂,你在做甚?」哥哥嘉麒的双手在她眼前晃。「做梦吗?眼发青光。」 「难得你这么空闲,不用值夜?」 「完全不注意我,我已换了日班,」嘉麒望着她。「眼睛发梦,脸颊绯红,拍拖吗?」 「发神经。」她推开嘉麒,心虚地跳下床。「妈咪呢?」 「她在改考卷,别吵她,」嘉麒的大手一把住她衣领。「坐下来,我们聊聊。」 「你猜刚才我跟谁吃饭?」 「妈咪。」 「再猜一次。」 「女朋友。」 「尚在寻找中,不急。」 「要说就说,别转弯抹角。」 他望着她半晌。「杰仔。」 「伟杰!」她意外。「怎么碰到的?」 「他找我,」他的视线仍在她脸上。「你知道他的事,是不是?」 「治邦讲过一些。」 「他已办好单方面的分居手续,」嘉麒摇头。「情绪低落,很惨。」 嘉芙心中隐隐不舒服,始终是与她有过一段感情的人,她关心。 「想不想见他?」 「我?」嘉芙指着自。 嘉麒点点头,颇鼓励。「他是个不错的人,我喜欢他,」他耸耸肩。「虽然走错一步,但来得及回头,还年轻。」 「我见他 ──也没话说,」她摇头。「这个时候──不大好。」 「为甚么不好?朋友是要互相帮忙的。」 「我怎能帮他?」 「他还是很挂念你。」 「那又怎样?我怕那个于锦茹找麻烦,没事也变有事。」嘉芙说。 「他太太叫于锦茹?名字好象上一辈的人。」嘉麒讲话常常东一句西一句。 「他 ──跟你说了些甚?」 「有甚么好说?事已至此,他常喝闷酒。」 她微微皱眉,喝闷酒,怎像伟杰? 「他的模样有没有改变?」 「还是那么英俊,」他说:「自己看看他不好吗?我来约 ──」 「你总是冲动,人家未必想见我?」 嘉麒轻轻透口气。「他一再问起你。」他说。 嘉芙心湖中彷佛被投下一颗石子,涟漪一圈圈漾开,情绪掀起波动。 「现在很敏感,我不想介入。」 「阿芙,做人要有点人情味,在人家需要支持时,请伸出援手。」 「让我想一想。」 「想好了明天告诉我,」嘉麒很重友情。「明天我约了他回家吃饭。」 「嘉麒 ──」她大叫,脸都涨红了。 「先斩后奏,」嘉麒拍拍她的。「阿芙,好心会有好报。」 这夜,嘉芙没睡好,忽然间她的心事多起来,治邦、伟杰,还有家镇和宁儿都令她心烦,她的世界也开始复杂。 第二天,家镇没来上班,只来个电话交代工作,没说任何原因。治邦约了一个客户在荃湾见面,谈了一阵移师客户工厂的安排,中午没来找嘉芙。下午下班,她有点犹豫和不安,待会见到伟杰会不会窘迫? 伟杰带着花而来,当他把那束百合交给她的时候,她清晰地接到一个讯息,他想拾回往日情缘。她沉着不出声、不表态。 时间、空间不同之后,即使拾回往日的一切,也不再相同。 但,她看得出他的热切,从他双眸中。她没有躲避,只坦然相待。再见面之后,她感觉他像兄弟姐妹多些,很亲切、很了解、很接近,而绝对不再是爱情。 甚至她有点怀疑,他们以往曾有过爱情吗? 晚餐之后,嘉麒建议找个地方喝杯酒,聊聊天,他嫌家里没有气氛。 嘉芙知道他一心帮伟杰制造机会,也不怪他。兄妹俩同样地善退和有同情心。 就在他们家附近一间酒廊的角落,三个人对坐着,也许真因为气氛,伟杰放松了很多。他好象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们坐一坐,我去打个电话。」嘉麒借故走开。 嘉芙忍不住笑起来,他太不成熟。 「他给我机会。」伟杰更坦白。「他大概一走不回头了。」 「他就是这样,以为大家还是中学生。」 伟杰审视着她,久久不移开视线。 「其实只有半年没见面,没有理由像『恍如隔世』。」她打趣地说。 「我的感受比你深得多。」他摇头。 「正常。你经历了人生大事,而我只不过缓步走而已。」 「你一定觉得我蠢,自作孽。」 「我没有这么想,谁都在错误中吸取教训。」 「这教训的代价太大。」 「别这么想,你不是全身而退了吗?」 「还不肯定,」他又摇头,眼中是深沉的疲累和厌倦。「我不知道她怎么想。」 「你们 ──没有谈过?」她意外。 「没有。结婚后我们愈来愈没话讲,到最近已变成相对无言。」 「怎可能这样?」 「事实如此。」他苦笑。「我才三十三岁,不想一辈子这样下去,太可怕,我会闷死。」 「一定有原因。」她关切地说。 「也许。我不愿追究,由得它去吧。」他轻轻抹一把脸,想令脸上的肌肉放松。 「伟杰,你甚么都好,最大的毛病是性子太急,对任何事都太快下决定,」她由衷地说。「为甚么不寻求比分开更好的解决方法?」 「不不,根本一开始就是错误,」他眼中有深深的悔意。「只是我太蠢,到现在才知道。」 「我怕你以后对今天的决定又后悔。」 他呆怔一下,怔怔地望住她半晌。 「我想 ──不会,一定不会,」他说;「我不至于蠢到犯两次同样的错误。」 「很好,我相信你不会。」她向他举杯。「恢复你以往的笑脸,ok?」 他笑一笑,依然有丝勉强。「你帮我,好不好?」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当然。不过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她大方地说。「你要先开朗快乐起来。」 「我会,一定会,当所有的事情解决之后。」他变得有信心,因为她。 「所有的事情?」 「我的律师在替我跟她谈判。」他淡淡地说。「我会答应她所有的条件。」 她思索一下,有不同的看法。「你是否误会了她?」她问。 「不。我不会看错,相信我的智能。」 「这不是智能的问题,」她冷静地分析。「你对她有成见,有偏见,她不见得是你想的那样?」 「你不知道,我们 ──相处的日子愈久愈清楚,我跟她不可能再相处,一开始她就是有目的的。」 「这不公平。她向你提出过要求吗?」 「没有,但她已到手,她已成功地成为我的妻子,她可以得到一切。」他涨红了脸。 她摇头,再摇头。「给她一个证明的机会,」她说。「你们可能是不同性格的人,但不能太早对她下断语,当你发现完全错怪她时,你会心里不安。」 「为甚么一定要帮她讲话?」他开始不能平静。「你完全不肯原谅我的错误?」 「你 ──」她吸一口气。 他重重地拍打一下桌子,低下头。「对不起。」 她了解地拍拍他的手,无言地安慰他。 @@@ 接下来的一星期,伟杰又像断了线的风筝,一点消息也没。 嘉芙没有时间理会,因为她又要面对一些新发生的事。首先是家镇,他回到律师楼,把嘉芙叫到办公室里,紧关着房门细谈。 「你要帮我,嘉芙。」他看来矛盾而痛苦。 她沉默有耐性地望着他,他该知道,只要能力所及,她的援手是不会吝啬的。 「我 ──回家了,」他叹口气。「她血崩,原来她身体那么差,刚生完bb的女人像个不设防的城市,甚么病都可以感染。她在生死边缘,我不能不顾,无论如何 ──我们相处了二十多年,从认识她的那天起。」 嘉芙依然沉默。她明白他目前需要的是一对聆听的耳朵,一颗了解并支持的心。 「我知道,回了家就再难走出来,但我不是么心硬的人,她看来那么弱,奄奄一息,」他双手抱着头。「我不忍心,真的。还,有我看见了我们的儿子,那孩子完全像我,像得那么惊人,我 ──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不明白,他不是回家解决了所有的事吗?宁儿和她背后的王家不会再来找麻烦,还有甚么事需要「怎么做」? 「我不会说,我一定不会说她出来的,」他脸上爱喜参半,当他说「她」时,满脸柔情与光辉,充满了希望。「你要帮我,嘉芙。」 「她?!」嘉芙眨眨眼,问题已在眼中闪动。 「你要帮我,」他还是这句话。「如果他们知道是她,一定完了,他们 ──会不择手段。」 「怎么帮?」嘉芙聪明地不问「她」是谁。 「宁儿的妈咪以为是你,虽然他说治邦曾替你否认,自认是你男朋友,但她坚信是你,」家镇急切地说。「你 ──能替我撑一阵吗?」 「撑甚么?」她完全不明白。 「就当你是我在外面的女人。」他说。说完松一口气。 嘉芙几乎跳起来,当她是外面的女人? 「别这样望着我,」他尴尬又窘迫。「说出来你一定不信,这女人 ──十天前才出现,虽然我们认识了十几年。」 「你好象在讲故事。」 「我能做最好的律师,却不是讲故事好手,」他坦然地望着她。「有一个我认识了十多年的女人,十天前出在我生命里。」 「说得很矛盾,早就认识,十天前出现,还在生命里,这么文艺。」 「不要笑,」他涨红了脸。「我是说虽早已认识,十天前才真正进入我生命 ──哎!我的意思是──以后的日子有我就有她。」 「很戏剧化的巧合,你与宁儿争执离家,然后遇到她 ──旧情人?」 「以前有感情也只放在心底,我们以前是同学,单纯的同学。」 灵光一闪,女同学,宁儿口仲的那个?也是宁儿耿耿于怀,放心不下的? 「我明白了。」她点头。 原来宁儿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事情还真的发生了,她是未卜先知? 「绝对没预谋,我们都不是那种人。」他伸手作发誓状。「我与她相处十天 ──说得肉麻点,已经不可以没有她,但她不能出现,不能露面,甚至不能浮上水面。」 「她可以永远不出现不露面。」 「王太 ──我的岳母精明过人,这种事瞒不过她,但她同意有这个女人存在,只是不让宁儿知道,」他恳切说。「她以为是你。」 嘉芙不知道该说甚么话,这么可怕的误会。「我不想被人追斩。」 「不会有这样的事,又不是黑社会,」他苦笑。「请你务必帮忙。」 「我能拒绝吗?」她无可奈何。「我是不是可以提条件,敲诈你?」 「你说,我答应你任何要求。」 「让我做下任特别行政区首长。」 「你真好,嘉芙。」他热切地抓住她的双手,用力摇晃。「我知道你一定帮我的。」 房门轻响,他还来不及放手,王太,家镇精明能干的岳母大人已走进来。她看看他,看看嘉芙,嘴角闪过一抹冷笑。彷佛是说:还不被我猜到。 嘉芙急忙缩回被捉的双手,已窘得满面通红,这回水洗都不清。 「我 ──先出去。」她低头欲走。 「留下来,」王太挡住她的去路。「我们谈谈。」 「妈咪,你 ──」家镇色变,他以为王太会留难嘉芙。 「放心。我诚心跟你们谈,」王太脸色虽冷却也没有恶意。「没有恶意。」 嘉芙啼笑皆非,只好再次坐下。 王太视线从家镇脸上的移到嘉芙脸上,这样来来回回地巡梭了几次。 「我容忍你们的关系,但你们自己必须小心警愓,一定不能让宁儿知道,伤了她对你们没有好处。」王太说。 「是,是,一定。」家镇立刻说。 「你必须善待宁儿如以前,」王太又说:「白天的时间我不理你们做甚么,下班后必须立刻回家,不得有误。」 嘉芙不敢有表情,心中却同情这个母亲的,为了女儿她算是委屈求全了。 「你不能有名分,」王太锐利的眼睛再一次停在嘉芙脸上。「一辈子都不能,莫家镇夫人永远属于宁儿。」 嘉芙下意识地皱眉。 「不过 ──我们会给你补偿,」王太迅速接着说:「房子、现金、股票、汽车你都可以要求,没有问题。你可以一辈子享有荣华富贵。」 虽然不是说嘉芙,但她也有受辱的感觉,她想,即使爱情也不能令她如此委屈。本能地她想抗议,但家镇更快地抢着说话。 「这些事不重要,以后再谈。」他不给嘉芙开口的机会。 「重要,我要先谈妥才能安心。」王太十分坚持。「最重要的一点,你不许生育。」 「你 ──」这次连家镇都忍受不了。 「宁儿的bb难道不是你的儿子?」王太严厉地提高声音。「容忍她一个人已是我们最大程度的让步。」 家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不想谈那么远的事。」他说:「你不能逼我太甚,否则我只有再离开。」 「你没有机会再离开,」王太冷笑,极有把握地说:「一次已经足够了。」 「你 ──是甚么意思?」 「在你离开家的所有时间里,会有人跟着你,当然,不会让你看见。」 「你侵犯人身自由,」他激动起来。「这太过分,太过分。」 「我要保护女儿,要确知你的行踪,」王太说:「也许我们太过分,其实这只是做父母对女儿的爱心,我们不想眼睁睁看着她死。」 「不行。我不接受这条件,这犯法。」 「你可以告我们,如果你抓得到证据。」王太胸有成竹。 「这么做 ──太卑鄙。」 「你可以这么骂我们,」王太也叹一口气。「看见这次宁儿几乎连命都没,有我们还敢让这情形再发生一次吗?」 「你们 ──」家镇也失去方寸。 「根本上,你们都犯了错误,」一直沉默的嘉芙说:「为甚么不从最原始开始,改变和纠正莫太的心理呢?」 「不许批评我的女儿,」王太怒目以对。「你别以为可以恃宠生骄,不可能,如果你不照我们的条件去做,我们必会对付你。」 「你威胁我?」 「别跟我说法律,我不懂也不怕,」王太仰高头。「逼到我们无路可走时,香港有最原始的方法,我们只好选择。」 「嘉芙,」家镇制止嘉芙。「你先出去,我 ──跟王太有事单独谈。」 嘉芙冷冷地看了王太一眼,本来还有一丝同情她的心理也一扫而空,她大步走出办公室。敏感地,她觉得同事都对她投以奇异的眼光,咦?他们都相信了王太?以为她是家镇外面的那个女人?真岂有此理。 她把这些不满一股脑儿告诉了治邦,谁知换回来的只是他的开怀大笑。 「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嘉芙埋怨。 「家镇也真是,怎会想到这么老土的主意?」治邦还是笑个不停。「我情愿相信他根本没有一个女人,只是拿你出来吓王家的。」 「我相信有,是他以前的女同学,王宁儿以前提过。」 「天下没有那么巧的事,」治邦完全不以为然。「我看家镇大概这辈子都脱不了王家的手掌。」 「怎么不说魔掌?」她笑。 「嘉芙,你不宜淌这浑水,」他收敛笑容。「别说王家,一个王宁儿你已经应付不了。」 「我能怎么做?」她反问。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 「辞工吧!你必须离开是非地。」他说。非常真诚,就像对自己妹妹。「家镇欠考虑,把你拉下水,后果可能很可怕。」 「能怎样可怕?总不能杀人。」 「嘉芙,嘉芙,别太天真,只一心帮人,」他拍她的手。「我不想吓你,但是 ──的的确确可能发生任何事。」 「你已经吓倒我。」 「要造成一宗意外是很容易的。」他皱眉。「真的,连我都愈来愈不安,你只有辞职一途。」 「辞职他们便会放过我这无业人?」 「只怕 ──也不能,」他吸一口气。「王太要你答应甚么条件?快去答应她。」 「不好。我觉得有必要找出那女人。」 「还多管闲事?你已经一身是蚁了。」 「莫律师不会害我。」 「只怕他也没想到后果的严重性。」 「我回去跟他说。」她起身欲行。 「小心。相信你也被二十四小时监视。」 「这样最好,他们会发现我根本是全无关系的人。」 「那么 ──」治邦沉一阵。「如果真有一个女人,那女人会有危险。」 「危险?不会这么暴力血腥吧,又不是拍电影。」她不以为然。 「让我打个电话给家镇。」他拨手提电话。 家镇已离开律师楼,怎打电话也找不到他。 「他不会傻得现在去见那女人吧?」治邦皱着眉,也心绪不宁。 「回律师楼,秘书可能知道他的去向。」 但是秘书也不知情,她说:「王太走后莫律师也赶着离开,很匆忙。」 「今天他会上庭吗?」嘉芙问。 「不会。莫律师吩咐从现在开始暂时不接任何案子,他要放大假。」秘书说。 嘉芙和治邦交换眼色,退到她的办公桌。 「希望他冷静理智,不要惹祸。」治邦不地说。「他不该甚么话也不留就离开。」 「王太可能大大剌激了他。」 「还有什么事比拖你下水更剌激?」他抱不平。「家镇自私。」 「任何男人都会先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 「会是谁呢?我认识的吗?」治邦自言自语。 「请回去工作,」她提出要求。「如果莫律师有电话来,我立刻告诉你。」 「考虑我的提议,」他认真地拍拍她的手。「下班等我一起走。」 她真的在考虑,是否该辞职?会不会真有治邦说的那种危险存在? 下午的时间嘉芙用心地处理几件以前接的案子。她仍认真地努力工作,即使身边的环境、人物一直在变,她依然保持真我,做一切应做的事。 五点钟不到,治邦已来接她。 「如果要取信于王太,我们不宜常在一起。」她提出警告。 「我关心的只是你的安全?」他一脸孔严肃。「家镇把你置身于最危险的位置。」 「他是逼不得已。」 「还要帮人家说好话!」他叹口气。「帮人要有个限度,不能不顾自己。」 「你呢?不去陪皓白?」 「她要练习,」他自然又愉快地说,对女朋友的一切全包容。「明天才见她。」 「我自己开车回去,不会有危险。」 「陪我吃晚饭,好不好?」他望着她。「自己家里太冷清,又不想回父母的家。」 「你好久没有当更了,当辅警可以这么自由?」嘉芙问。 「请假。」治邦淡淡地说。「我请了一个月假。」 「为甚么?以前一放工你就赶着去当更,我还记得你捉贼的模样。」 「想休息一下。」他说:「以前把时间填得太满,希望能改变一点。」 「你 ──心里有事?」她停下脚步。 「没有,怎会有?」他说得夸张。「因为家镇,你,还有杰仔的事令我有点烦。」 「成年人自负盈亏,我们能处理自己的事,你不用烦。」 「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像亲人手足一样。」他坦诚地说。「你们任何一个有事都会影响我的心情,控制不了。」 「快乐些,我们去吃晚餐。」她提高声音。「去马会?」 「去浅水湾。」他说:「好久没去了。」 「不用订位?」 「试试运气,没位子我们去隔壁吃日本菜,」他开心起来。「不会饿到我们的。」 也许时间早,他们幸运地拿到桌子,而且是在靠窗那边。 「喜不喜欢这儿?」他问。 「我是个没情趣的人,对地方、食物、情调,气氛都不挑剔,」她老老实实地说:「这儿出名,我知道。」 「是不是做律师的人都该学你诚实?」 「不一定。跟莫律师这些日子让我知道太诚实并不能打羸官司,诚实只是面对好朋友的态度。」 「你真是很可爱,嘉芙。」他由衷地说。 她的脸红起来。他赞她可爱。但他并不爱她 ──她心中依然十分开心。 还不是晚餐时间,所以他们只是轻松地喝着餐前酒,吃一点小食。 「见过皓白父母了吗?」她随口问。 「没 ──有。」他答得迟疑。「她还没安排好,大概快了。」 「对不起,我以为你们已经见过面。」她歉然。「其实见不见也没关系。」 「也许皓白嫌我还不够好 ──」治邦说。 「不会不会,」嘉芙急忙打断他的话。「有你这样的男朋友,还有甚么可挑剔,可不满的?」 「还是你对我最好。」他爱惜地抚弄一下她的头发,像大哥哥对小妹妹。 「我讲的是真话嘛。」她的脸又红了。 他们悠悠闲闲地又聊一阵天才开始点菜。他要了鱼,也强迫她吃鱼。 「我平日少吃鱼。你陪我吃。」 「原来你也霸道。」她笑,欣然接受。 「我从不霸道,但对着你 ──不知道,很自然会这样。」 「对皓白呢?」才出口,她已知道自己太多口。 「她比我霸道,是年纪还小吧?我当然让她。」他的声音充满了爱意。「她从小被宠坏了。」 「能被人宠是幸福的。」 「你喜欢的话我宠你。」 「对不起,我怕不能习惯,」她拒绝。很自然就认为,她不要跟皓白一样。 渐渐地,餐厅里人多起来,整个长廊终于坐满了人,在经济不景气的今天,此地仍然能维持好生意,真难得。 嘉芙偶一抬头,看见相拥着走进来的两个人,哥治与皓白?!她呆怔了一刹,立刻低下头,装做甚么事都没发生,继续跟治邦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其实她震惊得想躲起来,好象犯了错被老师抓着的小学生。她不停地祈祷着,别让皓白发现他们,千万不要。她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怕治邦受伤害。 不知算是冤家路窄,又或是该发生的事始终要发生,皓白和哥治竟坐在他们不远处,仅仅隔着两张桌子。唯一幸运的是,他们并没有发现嘉芙和治邦就在附近。嘉芙心中不停盘算着。等会儿离开时该怎样才可避免一场尴尬? 侍者殷勤地招呼着哥治与皓白,他们显然是熟客,尤其哥治,改不了他嚣张的毛病,说话的声音比任何人都大。 好在 ──真是好在治邦背对他们,要不然嘉芙不敢想象,情况会怎样? 她愈来愈心不在焉,尤其皓白爱娇的笑语一阵阵飘过来,能不能借两只手来掩住治邦的耳朵呢?可幸的是治邦全然没注意,依然在笑,在讲,看来神色自若。上帝保佑。 终于吃过甜品、喝过咖啡,结了账,他们一起站起来,治邦转身 ──无可避免地,他看见哥治正亲热地握着皓白的手,而皓白笑得那样娇美深情。 在治邦看见他们时,皓白也看见了治邦。嘉芙亲眼看见她眼中的惊愕,意外和一刹那的难堪,然后她收回被哥治握着的手,展开了一个像面具的笑容。「嗨!治邦,嘉芙,你们也在?」她向他们打招呼。 「嗨。」嘉芙在治邦背后,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他的声音听来平稳自然。 那个从来傲慢的哥治也抬起头,看他们一眼,没甚么表情。 「我来介绍,我的朋友嘉芙与治邦,」皓白大大方方,若无其事地说。「他是哥治,我未婚夫。」 治邦竟然不动声色地与哥治握一握手,说声哈罗,才带着嘉芙走出餐厅。 他走得很快,直冲到停车场。 嘉芙不敢出声,只紧紧地跟着。她恨自己的存在,这会不会令治邦更窘迫? 他们坐上车,她偷看他一眼,他并没有显得太异样,只有点恍然。 汽车驶离停车场,驶向中环的方向。 「终于明白她不让我见她父母的原因。」他自嘲地说。 她不敢答腔,怕讲多错多。 「她聪明。若我硬要见,岂不更尴尬?」他笑起来。「我竟这么蠢。」 「不关你事 ──」 「当然关我事,我连对方底细背景都没弄清就一头撞过去,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不是你错,是她一脚踏两船。」嘉芙说。 「不要怪人家,是我自己不好。」治邦摊开双手。「我天真。」 「感情的事原没有道理可讲,你对她 ──真是一见锺情。」 「我没有后悔,只是 ──该早些告诉我,免得我当小丑。」 「你刚才表现极好,谦谦君子,大方仁慈。」她一再地说。 「别安慰我。」他苦笑。「其实他们一进来时我已看见,我用了许多间掩饰自己,伪装自己,刚才我只是在演戏。」 「你没回过头,怎能看见?」 「我发现你突然呆怔,而且我从你背后的大玻璃已看见他们,」他摇头。「你比我表现得更好。」 「我不是当事者,事不关己。」 「还说事不关己,你的笑容勉强,愈来愈恍惚,以为我真看不到?」 「我不会演戏,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他说:「今夜遇见,大概是天意,天助我也。」 「你 ──一点也不难过?」 「我是人,怎会不难过?」他望着她。「幸好有你陪我,真的,若我单独碰到,我不知该怎么做,幸好有你。」 她淡淡地笑着,心中却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思绪,有些高兴,也替他难过,又庆幸,又莫名地矛盾,不安。没有了皓白,以后 ──会怎样? 「很荣幸能帮到你。」 「怎说荣幸?我们是兄妹,是手足,是亲人,就像你和嘉麒。」 就像她和嘉麒 ──才燃起的希望即时灭了一半。 「现在你 ──回家吗?」她关心地问。 他一阵犹豫。「如果不太为难,能否陪我喝杯酒?」 「可以。但答应我,不许喝醉。」 「保证不会。」他举起右手作发誓状。「我只想有人陪着,我怕回家会忍不住触景伤情。」 「别告诉我你会流泪。」 「谁知道?」他耸耸肩。「现在我还没有审视伤口,不知道伤得深不深。」 「若你哭了,明天别告诉我,」嘉芙故意大声说:「最讨厌会哭的男人。」 其实她只是不忍,治邦若流泪她会心痛,只是她不能讲出来。 「会尽量克制,」他叹口气。「想不到两次恋爱都无疾而终。」 「两次?」 「头一次是暗恋陌生人,第二次是自作多情,」他用力打自己脑袋。「对我来说都付过感情,大概别人看来会觉得可笑。」 「不可笑,凡是真情都不可笑。」她说。 「谢谢你。」他抓住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他们去了一间酒廊,他一言不发地开始喝闷酒,不难过是假的,总要有一个发泄的方法,她由得他喝醉一次也不会太伤,他仍年轻。 为怕一个人无法掌握突发的情形,她偷偷打电话想找嘉麒帮忙,但他不在,母亲说他在医院加班。 在无法可想的情形下,她试打伟杰的手提电话,幸运地找到他,他立刻赶来。 治邦应该是醉了,他双眼发直,眼光散涣,脸色绯红,但他醉得很乖,很可爱,非常沉默安静。伟杰帮着嘉芙把他送回家,安置他上床休息后他们才离开。 「他怎么会这样?」伟杰不解。「治邦是我所有朋友中生活最有规律的人。」 嘉芙苦笑,把经过情形告诉他。 他呆怔半晌,竟大笑起来。 「想不到我们俩都是傻子,」他说:「我们都选错了人。」 「你的事进行得如何?」 「她不肯跟律师谈,坚持要见我。」他皱起眉头。「还有甚么好见?分明为难我。」 「好聚好散,做不成夫妻也可以做朋友。」她好言相劝。「不必把关系弄得这么僵。」 「她要怎样?我已答应她任何条件。」 「为甚么不肯答应见她?」她笑。「既然无任何条件,怕甚么见面?」 「你不明白!」伟杰说。 「是不明白,但旁观者清,」嘉芙理智地说。「或者她仍爱你?」 他彷佛大吃一惊,像听到最可爱的笑话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为甚么不亲自听她说明一切?也许你心里会舒服些。」 「不。」他决绝地摇头。 伟杰不肯见妻子,她,于锦茹却找到嘉芙的律师楼来。 嘉芙虽感意外,但仍友善地接待她。 她看来仍精明如故,眼中却有受挫之色。 「我能帮你做甚么?」嘉芙问。 「我知道这样做很冒味,但不能不来,」于锦茹笑得落寞。「伟杰不肯见我。」 「这 ──」 「不关你事,我知道,」她立刻说:「我想他肯听你的话,真的。」 嘉芙窘迫得皱起眉头。「你们结婚后我没再见过他 ──」 「我知道,我都知道,今天我真心来求助,无论以后怎样,我一定要见他一面,把该说的话说清楚。」她眼眶红了。 「如果我能,我希望能帮你,」嘉芙总是心软。「我 ──试试。」 「谢谢,真的谢谢。」她吸吸鼻子。「伟杰对我有很深的误会,我一直没机会解释,我不是他想的那种人。」 嘉芙不语,她不能表示任何意见。 「我嫁给他绝对不是因为他的条件、他的背景,我 ──爱他。」她低下头,泪水往下滴。 嘉芙心中莫名不安。世界上为甚么尽多不如意的爱情? 「但是他爱的是你,始终是你。」她突然抬起头,含泪的眼睛直视嘉芙。「从结婚那一天开始我就发觉,他已经开始后悔。」 「不不,不是这样的 ──」嘉芙吓一大跳。 「事实如此,」她肯定得无与伦比。「嘉芙,我只怪自己,我当初不该在新加坡时趁虚而入,我是害人害己。」 「不是害人害己,相信我,」嘉芙用无比的真诚对她说:「你爱他不是错。」 「错了,女人最难堪、最痛苦的是爱一个不爱她的男人,」于锦茹说:「他不爱我,益发把我想得更不堪。」 「别这么说 ──我并不了解你们夫妻的事,若可以帮忙,我一定帮。」 「只有你能帮到我,」她十分肯定。「我要见他。无论如何。」 「我尽力去试。」她暗暗叹息。 他们一开始就错,真是如此。 「还有一件事,」于锦茹凝定视线。「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有你,我诚心道歉。」 「不不 ──」嘉芙很想说她并没有怎么受伤,甚至有如释负重的感觉,但这话出口怕伤了伟杰。「这件事任何人都不必负责,姻缘的事很微妙,很难讲。」 「不瞒你说,当初结婚 ──我是用了点手段,伟杰心太软,不忍拒绝。」于锦茹苦笑。 嘉芙只能陪笑,她不能作任何表示。 于锦茹坐一阵,留下电话号码,再三致谢之后便离开。 嘉芙愈想愈觉得自己无辜,当初被放弃,她没有怨一声,如今他们夫妻出问题。却又找到她,她好象上辈子欠了他们似的。心里觉得闷,下班后嘉芙独自在中环逛,混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希望能令自己轻松些。 在置地广场逛了一圈,看看那些价钱贵得吓人的各种名牌衣物,又在咖啡店喝了一杯冻柠檬茶后,的确舒服些,那些美丽的衣物她虽然不会买,但也赏心悦目。 正预备走出去,背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嘉芙,嘉芙!」嘉芙听到一阵追上来的脚步声。 嘉芙猛然回头,看见美得极有气质的之伦。 「师姐,是你。」她立刻高兴起来。 「你总是独来独往,还没碰到够资格陪你逛街的男人?」 「想学你,潇洒说我一个人住,宁缺勿滥。」嘉芙笑。 「你真不像现代人。」之伦与她并肩而行。 「现代人三个字并不是让人变坏的借口,」嘉芙说:「只要是人都应该洁身自爱。」 「说得好。」之伦容光焕发,神采发扬。 「你今天看来很不同。」嘉芙注意到了。「特别美丽了。」 「美丽是不需要借口和理由的,」之伦用她的口吻说:「开心就美丽了。」 但是之伦以前是淡漠的,全不起劲的,现在却充满生气。 「如果不认识你的人会以为你在恋爱,只有恋爱中的女人会有你那种光芒。」 之伦只是笑,含蓄地不置可否。 「甚么时候可以再去看你?」嘉芙问。 「暂时别来,我正预备搬家,搬定了再通知你。」 「为甚么要搬?你的家好美丽精致。」 「我喜欢更静些?可能搬到郊外。」 「在英国住惯的人是会嫌香港太吵。」她同意。 「尤其是你,会嫌热闹得太俗气。」 「不要把我形容得太好,我也只是普通人个。」之伦说。 「你无法改变我对你的印象。」嘉芙坚持。「你要去哪?我有车,我送你。」 之伦明显地犹豫了几秒钟。 「不了,我在中环还有事办,我们以后再联络。」她离开得像来时一般突然。 嘉芙望着她消失的背影,仰慕之情更增。做女人要像之伦般潇洒,要像她般成功、自在才算不枉此生。 时间已经太晚,她急忙开车回家,进门第一眼,她见到不速客,是她以为不会出现在这儿的皓白。 「这么迟才回来?我等你两小时了。」皓白说。自然,平静得像没发生任何事。 「有事?」嘉芙反而觉得有些尴尬。 「没事,来喝伯母煲的靓汤,顺便跟你聊天,」皓白张望一阵。「治邦没来?」 「他不会来。」嘉芙微微皱眉。「他也不是常常来。」 「我以为他心情不好,会找你陪。」皓白压低声音。「你一直对他最好。」 「我们只是兄妹,你别误会。」嘉芙吓了一跳,皓白话中彷佛有话。 「我没误会。」皓白笑「你们是兄妹,也是最亲近的朋友。」 「不,我们并不亲近,」嘉芙不悦。明明是皓白一脚踏两船。东窗事发后还想推卸责任?「就算在一起也是因为你,或因为莫律师。」 「以前我们约会,他总是提议你一起来,」皓白还不肯放松。二十岁的女孩也未免太聪明过分。「他对你真是很好。」 嘉芙终于沉下脸。「你想告诉我甚么?」她严肃地说。 「不不,昨天碰到你们时我很意外,就像治邦看到我和哥治时的意外一样。」皓白依然笑得真纯天真。「真的意外。」 嘉芙的脸色益发难看。她不检讨自己的不是,还要把罪名强加在别人身上? 嘉芙不说话,只定定地望住她。 「别误会,我没有恶意!」皓白立刻改变话题。「我很关心治邦的反应,他 ──没怎样吧?」 「你想他怎样?」 「我知道他很爱我,很重视我,可是我认识哥治在先,」皓白天真无邪地说。「这段时间我很矛盾,治邦很好,我很难下决心,可是 ──我总得选择一个对不对?」 「你应该早些告诉治邦。」 「早些我下不了决心啊!而且我很怕伤害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嘉芙想说现在就不怕伤他?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她觉得皓白从开始就没对治邦认真过,虽不敢说玩弄,至少 ──也不真心。 而且,嘉芙觉得她一早已选了哥治,拖着治邦,她只想多一个人陪她玩。 「我知道你不谅解我,你是治邦的朋友,你永远站在他那一方。」皓白很委屈似的。「我今天来只是关心他。」 嘉芙吸一口气,她必须说一些话,说一些令皓白不能再这么过分的话。 「你想知治邦的反应,好,我告诉你,」嘉芙勉强使自己露出一丝笑容。「当他看见你和哥治进来时的确吃了一惊,又意外又不安,尤其你介绍说哥治是你的未婚夫时。离开以后他情绪不好,我们去酒廊喝了点酒,很快他就想开了,他说这样反而好,早知道早解脱,他有如释重负之感。」 皓白脸上一直保持着的笑容消失,她听到的不是她想象的消息。 她以为治邦会痛哭流涕,伤心欲绝?就算真是如此,嘉芙也不预备这么讲。 她不要皓白在伤了治邦之后再洋洋自得。 「今天他一早上班,很正常,看不出有甚么不妥。」嘉芙再说;「你还想知道甚么?」 「你没有真话,」皓白终于沉不住气。「你一直妒忌我,妒忌治邦爱我,你不说真话是想打击我,我知道你心里想甚。」 「你若不信,为甚么不自己去问治邦,去亲自看看他?」嘉芙不客气。「如果我要治邦,恐怕不会轮到你。」 「你打击不到我,是我自己放弃陈治邦,是我不要他。」她提高了声音。「你肚子里骂我一脚踏两船,我知道,可是我有本事这么做,是我有本事。」 「我相信你有本事,甚至有更大的本事,可踏三船、四船,」嘉芙心平气和。「治邦是看穿了你的把戏,所以他不生气也不伤心,否则岂下上了你当,又蠢又傻?治邦不是那样的人,只有你那个目中无人的哥治才会被你骗得团团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你 ──」 「别吵,屋子里还有别人。」嘉芙说:「既然你已做了决定,有所选择,就一心一意对着你选定的对象,不要再生事,回去吧。」 皓白恨恨地盯着嘉芙好久,好久,才顿顿脚,扭头往外走。 嘉芙觉得痛快,想深一层又怕为治邦惹事,忍不住打电话找他。 治邦不在,电话铃声长长久久地响着,令人心情益发不安。 嘉芙想,他会不会去了找伟杰,和这个同病相怜的好朋友互相发泄一下? 于是她又打电话去伟杰家,同样没人接听。 她只好放弃,胡乱地吃了点东西后回到卧室。皓白的来访和讲的那些话令她心里极不舒服,小小女孩就玩弄感情,事后还要推卸责任,是谁教坏了她? 社会风气?电影?电视?身边的朋友?或是天生狡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柠檬树 第七章 微妙转变 第二天一早,在回律师楼前,她先去治邦的会计师楼,他已坐在办公室里,正常平静。 「昨夜你几时回家的?」她压低声音问。 「下班后就回家,有事找我?」 「为甚么不接电话?」她直视他。 「原来晚上的电话是你打来的,」他恍然。「我故意不接。」 「玩甚么花样?」 「不想再见她。」他微微皱眉。「我和她之间已没有话可说。」 「梁皓白?她找过你?」 「听见她在电话录音机的留话,说要见我,」他耸耸肩。「我认为没有必要,所以关掉录音机也不接电话。」 「她到我家等我。」她摇摇头。 「完全没有必要。」他淡漠地说。「想看我有甚么反应?太幼稚了。」 「原只是二十岁的孩子。」 「她的把戏玩完了,她还不明白?」 嘉芙耸耸肩,笑一笑。治邦表现正常,不再受皓白影响,她就放心,情绪大好。 「再见,我要上班了。」她转身欲走。 「等一等,她没有令你不快吗?」他问。很关心,很诚恳的样子。 「我从来没有介意过她,从开始到结束。」 「是我不好,一头撞过去。」他摇头叹息。「大概我还不懂爱情,不够成熟。」 「经验会令人成熟。」 「希望如此,」治邦说:「也许我只是对她有好感,也许不是爱情,不知道,我心里并没有强烈失恋的受伤感觉。」 「好极。」嘉芙拍拍他。「我放心了。」 她再度往外走,脚步很快,他的话还是追上来。 「下班等我 ──中午一起午餐,」他叫。「别像昨天一声不响就跑开。」 她没有回答。从来他们之间都默契十足,回不回答完全不关重要。 下班时治邦去接嘉芙,伟杰已先他而到,正静静地坐在那儿等着。 「我告诉伟杰你会来,不如大家一起。」嘉芙笑着说。「难得遇到。」 「正合我意,」治邦愉快地答应。「先选地方吃晚饭,然后去喝酒。」 「甚么时候开始你爱喝酒?」伟杰问。 「今天,今夜,」治邦望着嘉芙。「我们可以走了吗?张嘉芙大律师。」 他们去了君悦酒店六楼的中餐厅,这是伟杰的选择,他说最近他都在那儿。 「想通没有,肯不肯见于锦茹?」嘉芙问。 「不想见,」伟杰凝望她。「如果你要我见,我会听你的话。」 嘉芙莫名其妙地脸红,她看见治邦正用好特别的眼光盯着她。 「不是我要你见她,事实上你们见一面也许可以帮助快些解决事情。」她说。 「你这么想?」 「她 ──来找我,我觉得她很有诚意,也许你是误会了她。」她说。 伟杰的视线一直停在嘉芙脸上,她感到很大的压力。尤其治邦那特别的眼神,更令她难堪。治邦 ──误会了甚么,是不是? 「好。」想了好久,伟杰下定决心。「就因为你的话,明天我让律师约她见面。」 「不必经过律师吧?」她低声说:「你们原是两夫妇,是最亲密的人。」 伟杰脸上有挣扎之色,最后都答应了。 「明天我找她,事情一定要尽快办妥,还我自由身。」他大声说。 嘉芙笑了,她很高兴伟杰不再坚持己见。 吃饭时伟杰很多话,也许心中的结松了,他一直滔滔不绝地跟嘉芙说话,很明显地冷落了一边的治邦,这情形一直维持。到酒廊后治邦愈来愈沉默。初时他还加几句话甚么的,后来索性闭口不言,看着伟杰和嘉芙左一句右一句。 微有醉意的伟杰突然提议:「我们去跳舞,好不好?」他只望着嘉芙。 「好 ──」她突然发现沉默得全无表情的治邦,这不是平日的他。「不,周末好了,明天我要上班。」 「明天我们都要上班,有甚么关系呢?大家一起做熊猫。」伟杰兴致极高。 「不 ──」嘉芙再看治邦一眼,她希望他说一句话,帮忙推掉。 「你们去吧。」治邦竟然站起来。「杰仔兴致那么好,你就陪陪他。我先回家。」 「治邦 ──」嘉芙愕然,,他怎么说走就走? 「看,阿邦都让你去,我们去吧。」伟杰很高兴。「玩一阵就送你回家。」 「不 ──」嘉芙加强语气。她的视线追随着治邦离去的背影。「我很累,现在想回家。」 伟杰再要求一阵,她却十分坚持,他只好送她回家。 躺在床上,她怎么也睡不着。事情怎么变成这样呢?伟杰突然出来,摆明重新追求她的模样,在这当儿 ──怎么这样不巧?她以为──以为 ── 治邦的沉默代表甚么?他长久的注视又代表甚么?还有他突然离开 ──她完不懂,他是不高兴?或是想成全,想帮伟杰? 心中七上八下地矛盾着,犹豫着,不安着,她猜不透他的动机。 她也全无恋爱经验,在爱情上,她是一张白纸,有没有人可以帮她? 回到律师楼,看见办公桌上有百枝玫瑰。 嘉芙一阵惊喜,会不会是--急打开小信封,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着,她真的紧张。看一眼内容,伟杰的签清楚而真切,惊喜消失,她随手扔开信封。 不是他 ──当然不会是他,他从来没有任何表示,怎会是他呢? 想到他昨夜匆匆离开的情形,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涌出来,情绪立刻低落。 他为甚么要匆匆离开?他该知道她不会再接受回头的伟杰 ──他有甚么理由以为她会接受?他怎么完全不懂她? 不想工作,最好可以溜出去置地逛一圈,买一件平时想也不会想的名牌时装。她觉得自己很糟,没有一件如意的事,莫名其妙地要为家镇担当第三者的角色,彷佛又是人家婚姻失败的原因,感情上更失意,她爱的人不爱她,不爱的人又和她纠缠不清。烦闷得受不了,真想大叫几声发泄一下。 幸好没有放肆,她看见宁儿的母亲,人称太后的王太走了进来。 她站起身相迎,这是她的礼貌和修养。 「跟我来。」王太冷着脸吩咐。 嘉芙对她的态度极反感,又不是真太后,这样的颐指气使。「告诉我,家镇为甚么不上班。」王太问。精光四射的眼睛逼视着她。 「我不知道。」她说老实话。 「别跟我要花样,你怎会不知道?我已破例地容忍你们的关系,你们不能太过分。」 嘉芙觉得一度气往上冲,她几乎想把真相和盘托出,她不必受这种气,这种奚落的。她该听治邦的话辞职。远离是非。 「我没有玩花样,我真的不知道。」她感觉到自己的脸涨得通红。 「你们眼里还有我吗?」王太用力拍桌子,连坐在玻璃门外的秘书都吓了一跳。「别以为我怕你们,若不合作,最多一拍两散,大家死在一起。」 死?嘉芙以为自己听错,她说「死」字吗? 「莫律师晚上不是回家的吗?为甚么你不他?」嘉芙十分委屈。 「你推我推,大家扯猫尾?」王太怒目而视。 「你要甚么条件我都答应,为甚么不让我和宁儿活得舒服点呢?告诉你,这不是威胁,惹火了我,我是甚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嘉芙想起治邦说王家绝对有方法对付她,而且方法十分恐怖的话,她益发不安。 「告诉我,你们到底在搞甚么鬼?有甚么秘密计画,想瞒我?想错你们的脑袋。」 「不,没有 ──」嘉芙不知如何应付。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满面怒容的治邦冲了进来,一把拉开嘉芙,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她。「你怎么又来烦嘉芙?我不是告诉过你,她是我的女朋友,你失忆?」治邦极不客气。 「又是你?」王太猛地站起来。「别想骗我,家镇和她自己承认的。」 「他们只不过骗骗你,家镇外面的那个女大不是嘉芙,你为难她一点也没有。」 「怎可能?她自己明明承认 ──」王太的线转到嘉芙脸上。「好,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告诉我真话,是你不是你?」 嘉芙好为难,好矛盾,她答应帮家镇的,她该不该把真相说出来?下意识地她看了治邦一眼,他又焦急,又担心,又愤愤不平,握紧了双拳目不转睛地凝望她,像是在鼓励。嘉芙心头一热,眼眶也红了,他是那么真心专注地关心她,若不是爱情,也 ──足够了。 「不是我。」才说出口,嘉芙整个人立刻轻松了。 「我不知道莫律师的女人是谁,但绝对不是我,我只是答应帮他。」 「你已骗过我一次,这次叫我怎敢再相信你?」王太咄咄逼人。 「你不信也没法了,这是真话。」嘉芙豁了出去。「所有的话全是莫律师讲的,你应该记得,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王太的眼光闪烁不定,却依然不离开嘉芙的脸。过了一阵,她说:「你立下字据,说自己不是家镇的情妇,若让我知道你没说真话,你会想到有甚么后果。」王太恶狠狠地说。 「你威胁人?」治邦叫。 「否则让我怎么相信她?」王太冷冷地说。「我只是在保护我的女儿。」 「这样行了吧?」治邦一把拥嘉芙入怀。「我立刻订婚 ──甚至结婚,你信了吗?」 「能吗?可能吗?」王太冷笑起来。「你们假结婚,我又奈你们甚么何?」 嘉芙大惊,心中又慌又乱,治邦总是义字当头,这么大的事也替她,替家镇包揽了,但结婚 ──怎么行呢?开甚么玩笑?她用力挣扎,想脱出治邦的拥抱。但他双臂如铁环,令她动弹不得,从来没有想过,他竟有这么大的力量。 「你要怎样才相信嘉芙是我的女人?」治邦完全不理嘉芙的挣扎和反抗。「你说,你说得出我们照做,直到你满意为止。」 王太脸色阴晴不定,不知相不相信他好,一时三刻也想不出甚么好主意。「好,第一件事是你立刻离开律师楼,永远不许再回来,」王太满脸傲慢。「我可以补你一辈子薪水。」 「可以,」治邦想也不想地替嘉芙回答。「离开律师楼可以,但不要你的钱,一毛也不要,但你得保证,以后永远不可骚扰嘉芙,否则我也是甚么事也做得出来的人。」 「我保证 ──但──重要的是,我信得过你们吗?你们不是合力帮家镇遮瞒事实?」 「你只好赌一次,」治邦冷笑。「信不信得过你很快会知道。」 「知道甚么?」 「我们将举行一次盛大婚礼,」治邦说得很真的一样。「盛大得令认不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有这件事,你满意了吗?」 嘉芙涨红了脸说:「不 ──」治邦更快地阻止她说话。 「你不许再发,言既然以前的事你都做错,以后所有的事就由我作主!嗯。」 王太的眼睛从治邦脸上移到嘉芙脸上,又从她移回他的。「你们说的一切真是真的?」她有些心动。 「骗你有甚么意义?」他昂然说:「我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若再有怀疑,你可以去问我父母,你该信任他们。」 「时间呢?我要知道时间。」王太问 「两个月内,你满意吗?」治邦说。 嘉芙已完全放弃,任他胡说八道。她只担心事件搞大后,会不会影响家镇? 「相信你不敢骗我,陈治邦,」王太终于说:「今天晚上我就去见你父母。」 「为甚么不现在去?」治邦揶揄。 「你以为我不敢?」王太怒意又起。 「不要再对我作威作福,有本事的找到家镇和他那个女人,问问他为甚么会离开你的宝贝女儿。」 「陈治邦,你 ──」王太拍案而起。 「再见,下次发恶先认清对象。」治邦全然不畏。「嘉芙不是你能欺负的人。」他拖着嘉芙大步出去。 「放手,我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嘉芙叫。 「还要来做甚么?」治邦用命令式的口吻说。「只许拿你的皮包。」 然后,他们就这么离开律师楼。站在车多人多的马路上,她停下来。 「虽然你暂时替我解了困,但你可知道这可能带来更大的乱子?」她瞪着他。 「我只想帮你脱离是非圈,甚他后果我不理,那是家镇的事。」他说。 「莫律师是你表哥,你怎能害他?」 「他这么大个男人,担当得起的,我不想你成为中间的受害人,」他一本正经地说。「你听过『买凶杀人』这四个字吗?我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 「想恐吓我?」 「这是事实。」他摊开双手。「我不来把你带走,你以为王伯母会一再对你客气,让步?」 「你 ──怎么会来?」她吸一口气,他来得的确是时候,只是他把话讲得太绝,她怎么会跟他结婚呢? 「秘书看到王伯母又拍桌又骂人,怕出事,偷偷打电话给我。」 「如果王太真的找出了莫律师和那个女人,我怕会出事。」 「男人自己做事自己当,怎么可以利用小女人姐妹来应付呢?」 「还有 ──如果王太真去找你父母呢?」嘉芙无法控制自己不脸红。 「山人自有妙计。」治邦笑。 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她只好不理。 「谢谢你的援手,请回去上班吧。」 「你呢?」 「你替我妙了自己鱿鱼,现在只好回家打求职信。」她说:「再见。」 「可不可以陪我吃完午餐再走?」 「才十点钟,我先回。」她不理会,转身就走。「你的时间宝贵。」 「嘉芙,」他从背后追上来。「晚上 ──下班后我来找你,等我喔。」 她不置可否,微笑着离开。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业了。 回家后,她真的努力打信,一封封地,向那些比较大、比较有名气的律师楼申请工作。毕业后她就一头栽进家镇的律师楼,也一头栽进漩涡里,寄信求职还是第一遭。 她工作投入得忘了时间,直至听到门铃声响。 嘉芙匆匆开门,门外站着的人令她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在家?」她问。 「打电话去律师楼找你,他们说你辞职了,」伟杰问。「昨夜也没听你提起,为甚么这么突然?」 「意外。」她耸耸,不想详谈,她怎能说治邦那些不讲道理的胡言乱语? 「没有不开心的事?」他关怀地问。 「没有,莫律师不在办公室,我担不起那么大责任,压力太大。」 「辞职是对的,」他点点头。「我听治邦略略提过家镇的事。」 「不关莫律师事,我想休息一阵子而已。」 「对以后有甚么计画?」他凝视她。 「没有,暂时在家做一会大小姐,」她故作轻松地笑。「偷一会懒。」 「嘉芙,如果你愿意 ──」 「要不要喝点甚么?我替你拿。」她打断他。 「坐下来,听我说。」他捉住她的手。「我以最真最诚的心向你要求,你 ──」 「伟杰,现在我听不住任何话,也不想改变现况。」她含蓄地说:「休息一会之后我还会继续工作。」 「我的要求与工作没有抵触。」 「我没有心情,」她真诚地望着他。「伟杰,以后再说,好不好?」 「ok。以后多久都行,我会等,而且会很有耐性地等。」 她勉强微笑,不置可否。 伟杰来了就不预备走,他一直守在嘉芙身边,直到嘉芙的母亲回家。 「嘘?今天怎么这样早?还有杰仔?」 「嘉芙辞掉了工作,我来陪她。」伟杰抢着说。 「哦 ──」母亲志男虽意外却也不立刻追问。她是极有分寸的长辈。「我换衣服然后做饭,杰仔留下来一起吃。」 「我可以帮忙,伯母。」伟杰极热心。 「陪陪嘉芙。」志男看女儿一眼,她已经知道辞职背后必有不简单的原因。 晚餐才开出来,门铃又响。 「我来开。」伟杰抢着应门。 嘉芙微微皱眉,她知道是治邦来了。 看见伟杰,治邦十分意外惊讶。 「咦?怎么你也来了?」伟杰的表现也差不多。 治邦瞄了嘉芙一眼,眼女又是那种怪异之色,彷佛有恍然之意。 嘉芙暗暗叹息,每次都这么凑巧,可不是她让伟杰来的,但看来治邦却误会了。想到这里,心情立刻变得低落。 「治邦来得好,有你喝的汤,」志男招呼着。「西洋菜煲瘦猪肉。」 「我是闻到香味才来的。」治邦笑着拥着志男的肩。 嘉芙看得出他笑容颇勉强, 「来来来,」伟杰像主人般招待治邦。「治邦坐这儿,我替你加一个位子。」 「嘉麒不回来吗?」治邦只好转开话题。 他被安排坐在嘉芙对面。 「嘉麒值夜班。」志男说:「吃饭吧!」 饭桌上,又是伟杰的话最多,又讲股票市场,又讲亚洲金融风暴,又讲电影《铁达尼号》,兴致非常之高。嘉芙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志男偶尔也讲两句,只有治邦最沉默。不但沉默,脸上也寂然没有表情。偶尔他的视线和嘉芙接触,好象约定了似的,两人一起闪开。嘉芙愈来愈看不懂治邦眼中的深沉代表甚么。 「要不要再去看一次《铁达尼号》?」伟杰提议。 「不 ──」嘉芙抢着说:「今天打了很多封信,很累。」 她装作无意地瞄治邦一眼。他全无反应,甚至像是根本没听到。 「明天呢?我买好票来接你。」伟杰勇往直前,不肯放弃。 「我想一想,」嘉芙不想拒绝得太明显,怕伤到伟杰。「明天告诉你。」 「我等你电话,不许说过不算数。」 伟杰愈说得熟络,愈说得亲热,嘉芙愈是不安,她与他之间根本甚么都没有,却令治邦误会 ──他是误会吧?她好懊恼。 饭后志男回房批改学生的功课,剩下嘉芙独自应付两个大男人,她觉得好吃力、好因难,几乎想逃。偏偏伟杰兴致仍高地侃侃而谈,起初嘉芙还有应对,到后来也只做听众,与治邦一样沉默。奇怪的是治邦并没表示要走。 嘉芙打一个哈欠,又接二连三地打哈欠,眼水鼻水都流了下来。 「啊!嘉芙累了,我们走吧。」伟杰终于醒目地对治邦说。 治邦点点头,跟着伟杰一起离开。 嘉芙几乎恨起伟杰来了,他来做甚么呢?治邦来是不有话要讲?他破坏了一切,但是,治邦是否真的话要讲?或只是她的幻想?她的一厢情愿? 她把自己扔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下,又生气又自怨自艾,怎么尽碰到这么尴尬的事? 床头电话响起来,她不想听却又怕那响得惊人的铃声,惟有拿起话筒狠狠地说「喂!」 「我在楼下,你能下来吗?」是治邦的声音。 治邦?! 嘉芙带一颗「怦怦」跳动、不安的心,匆匆落到楼下。大堂中不见治邦。她犹豫一下,打开大门走了山去。 治邦站在路灯照不到的暗影中,双手插在裤袋里,默然迎着她走近。 也许是暗影,他看来与平日很不相同,平日在他脸上的阳光消失了。 「找我 ──有事?」她语气有点僵,怪怪的。 「我总得把今夜来找你的目的说出来,」他彷佛也不安。「其实,我约了父母。」 完全不明白,他约了父母与她何关? 「我是说 ──」他竟也口吃起来。那个健康、开朗的阳光男人竟然口吃起来。「我告诉父母会带一个朋友去见他们。 「朋友?!」她忍不住问。 他眨眨,勉强吞一口口水。「你。」 「我?」她指着自己,心中突然大乱起来,心跳的声音几乎连自己也听得见。 他是甚么意思?为甚么带她去见父母?事前又完全没有提起。 「下班前我打电话给妈咪,她说王太 ──宁儿妈妈约她明天吃午饭。」他说:「我担心王太会问结婚的事,所以 ──先带你给妈妈见面。」 她啼笑皆非,原来她完全误会了,以为他会对她讲些心底的特别话,可笑只是一场误会,她自作多情,她心头一松,神情也自然正常了。 「又是利用我,」她叹息。「我只不过由一个漩涡跳进另一个。」 「帮人帮到底,何况 ──我不想王太和她的人来麻烦你。」 她望着他,他倒是很诚心诚意的样子 ──是她心中有鬼,人家根本只想帮人。 「现在去?」 「爹! ⒙柽浠乖诘龋?nbsp; 「需要换衣服吗?」她问。 「他们要见你,不是衣服。」他笑起来。 其实只讲这件事,为甚么刚才站在暗影中的他显得不安又不自然? 嘉芙用治邦的手提电话通知了志男,跟着便随他而去。 「杰仔 ──怎么会在?」他突然问。 「他在律师楼找不到我,知道我辞职了,自己就摸上门来。」 「甚么时候?」 「下午二点多。」 「一直赖着不走?」他看她一眼。 「不是赖,他说陪我。」 停了一下,他又问:「很喜欢他陪?」他的语气有些特别。 「没甚么喜欢不喜欢,只是朋友。」 「他 ──又开始追你?」他又看她一眼,眼中有关切之色。 「不是吧?不知道,」她摇头。「这么久的朋友,他又正闹离婚。」 「于锦茹已同意签字。」他说。 「是吗?」她是替伟杰开心。「太好了,他终于解决了大事。」 他开始沉默,一直到父母的。 「一切由我应付,你只要顺着我的话去回答就行了。」他说。 她跟着他走进那漂亮又豪华的屋子。治邦的父母都坐在客厅,一脸欢迎的笑容对着嘉芙,尤其他妈咪,视线停在她面上后,就没移开过。 嘉芙很尴尬、很窘,她又要演戏,希望这次能演得好,顺利过关。 「张小姐是律师,是吧!」母亲问。 「叫她嘉芙就行了,」治邦坐在嘉芙旁边。「她是家镇的助手。」 「很好,很好,」母亲笑意更浓。「其实你该早些来看我们的。」 嘉芙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回来晚了,因为今晚嘉芙家有客人。」治邦抢着说:「她很过意不去。」 「不晚不晚,」母亲看儿子一眼。「阿邦说你们打算两个月内结婚,时间够吗?有些事我们可以帮忙的。」 嘉芙呆怔一下,两个月内结婚?她瞠目结舌,这只不过是应付王太的话而。 治邦轻轻碰她一下,示意她别出声。 「是有这打算,」他说:「当然要你们帮忙,否则我们一定来不及。不过嘉芙已辞职,全力筹备结婚的事。」 「太好了,」父亲很兴奋。「需要甚么尽管告诉我,陈家第一次办喜事,不能马虎。」 「地方订了吗?一定要在『君悦』。」母亲说:「我跟他们熟,可以替你们订酒席。」 「选好日子了吗?」父亲热心地问。 治邦也开始有些不安似的。他看看嘉芙,下意识地移动一下身体。 「明天告诉你们,」他把手放在嘉芙身上,安抚着她。「我们还要商量。」 「一定要选个黄道吉日啊,」母亲最关心这件事。「别说迷信,这最重要。」 「我们会选。」治邦说:「你们要休息了,过两天日子决定了后再商量细节。」 「再说一阵,别急着走,嘉芙。」母亲十分喜欢这个「未来媳妇」。 「爹c魈煲 习啵教煳颐窃倩乩矗 怪伟钔献偶诬阶撸讣诬较肮咴缢 ?nbsp; 「不必再上班,别怕,」母亲情急地挽着嘉芙的手。「来,陪我聊聊。」 「妈咪,」父亲阻止。「他们一定还有事,他们答应过两天回来。急甚么呢?媳妇是辈子的事啊。」 治邦和嘉芙终于「逃」了出来,在回家的路上,她忍不住叹息。 「事情搞成这样,看你如何善后。」 他望着她,沉点得一点表情也没有。 @@@ 家镇与之伦已经欢聚了一星期。 每天早晨上班时他来她家,黄昏下班时他离开,知道可能有人每分每秒跟着他,他费很多转折,又换车,又步行,又进公园,又过海,肯定已摆脱跟在后面的人,他才见之伦。 深藏在心中多年的爱情一发不可收拾,他们简直是沉溺在里面,若非还有一丝理智提醒他,他简直不想离开这爱巢。但是,家镇必须回家向宁儿「交人」,即使再不愿意,他也得见宁儿母子,这是他答应岳母王太的,不能反悔。 他告诉自己,能这样两家「兼顾」一辈子,上天也算待他极厚了。 早晨,他打电话回律师楼找嘉芙,这是他离开后第一次打回去,秘书告诉他嘉芙已辞职,王太又来过,他大吃一惊。怎么他全不知道?好几次回家碰到王太,但她一个字也没提过,这里面 ──有甚么阴谋?他立刻打电话给在家的嘉芙。 「是王太要我辞职的,她已知道我不是你外面的女人,」嘉芙说:「但是她并没有找你们麻烦,不是吗?她答应容忍第三者的。」 「她没有为难你吗?」 「治邦来帮了我,」她不想细说。「这次帮不了你,对不起。」 「是我麻烦了你。」家镇很担忧。「这几天王太没有再找你了吧?」 「没有。莫律师,你保重,」嘉芙想起王太的嘴脸。「王太并不是很容易相处的人,你们要千万小心。」 「我会,我把电话告诉你,若有甚么消息,请通知我。」他说了一个电话号码就挂线。嘉芙拿着那个电话号码怔怔地看了半天,这号码很熟,是谁的呢?她好象看过这组数字,似曾相识。 不。一定是错觉,或者是相近的号码,她怎会知道家镇和第三的电话呢? 挂了线后,家镇呆呆地坐在那儿沉思,之伦从厨房出来,告诉他做好了早餐。 「你 ──有心事?」之伦看见他的神色不对。 「没有。」他立刻惊觉。「等会儿我去拿机票,明天就伦敦,没有甚么可担心的了。」 「你 ──会后悔吗?你有这么好的事业在香港。」她自责地望着他。 「有了你比事业重要千陪万陪,」他真心地说:「和你在一起,才知道甚么是生活。」 她执着他手,贴在她秀美的脸颊上,无言地倚偎一阵。 「早餐冷了,先吃吧!」她拖他到餐桌。 他们安详地进餐,没有言语,只偶尔互换甜蜜、满足的一眼,温馨、和谐充满了整间屋子,这就是幸福。 家镇轻叹一声,这就是他梦中向往,以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幸福。 大门突然传来轰然巨响,几秒钟内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冲进来,暴戾之气驱走了屋中原有的温馨、和谐。 家镇和之伦惊跳起来,香港的治安竟差到这种地步,光天白白仍然打劫。 立刻,他看到可恶得像母夜叉般的王太。 他的信心直沉脚底,他低估了她,竟然被她找上门来。 下意识地,他一个箭步抢在之伦前面。 「你为甚么来这里?我不是协议好了吗?」他盯着王太,惊怒交加。 「我不原谅骗我的人。」王太冰冷地说。 「我骗你甚么?」他立刻想到嘉芙,脸色大变。「你容忍我的第三者,是谁都一样。」 王太怨毒的视线越过家镇,停在之伦脸上,跋扈横霸惯了的她竟为之伦的气质、风度和秀美所折。她呆怔半晌,莫名的怒火燎原而起,难怪家镇变心,这样一个高质素的女人,宁儿怎能比? 「不一样,」她咬牙齿。「张嘉芙我不介意,可以容忍,但不是她,永远不是!」 王太尖瘦的手指几乎点到之伦脸上。 之伦冷静如恒,全然不惧地迎着她的视线。 「为甚么她不行?有甚么不同?」家镇忍无可忍。「我每天下班回家,你还有甚么不满?我完全没有犯规。」 「她不同,」之伦的反应令王太火上加油。「张嘉芙只是香港一个普通的律师,但她 ──她──条件太好。」 这是甚么理由?甚么道理?条件太好。 「她是谁,她条件怎样全不关你事,」家镇提出警告。无理取闹,我不再妥协。」 「你 ──想怎样?」王太气得发抖。「我可以告你,香港最出名的大律师抛妻弃子,和不明不白的贱女人鬼混,你还有脸见人?」 「她不是不明不白的贱女人,」家镇脸色通红,额上直冒青筋。「她是英国最出名的华籍大律师,我的同学,郑之伦。」 「郑之伦,果然是你,郑之伦。」讲话的是一直在门外没进来的女人,那声音又尖锐又愤恨,是 ──是宁儿?怎么会是宁儿?她也来了?和王太一起? 王太也是惊异万分,而且十分害怕,十分担心,刚才的横霸跋扈之色不见了。大家冲向宁儿,像面对全世界最珍贵的古董细瓷。 「宁儿 ──你怎么来了?你还没满月,怎能往外跑?」王太拥着女儿。「阿基、阿强,快送小姐回家,这儿的事我会办。」 「我自己来办。」宁儿的眼光再也离不开之伦,像对着宿世的死敌,她拂开母亲的手,慢慢走到家镇和之伦面前。 「果然是你,郑之伦,」她眼中不仅是恨、是怨,还有妒忌,还有不甘,还有恍然。「十几年来我害怕、担心得没有错,果然是你,郑之伦,你有本事。」 「宁儿,」王太害怕起来。「我们回去,我有办法处理这事,我会把家镇带回家还给你 ──」 「不。家镇不会再回家。」宁儿声音变细变轻,像个幽灵。「我知道,他一走便不会再回去,因为她是郑之伦。」 「宁儿 ──」王太急得流出眼泪,这时她不再凶恶、不再气焰逼人。「家镇,看在你们夫妻一场,看在你新生儿的分上,你带宁儿回家。算我 ──求你。」 「不,」宁儿的声音里有种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的味道。她曾对嘉芙说过,这是她最害怕最担心的事,她不敢面对。「不要他带我回家,家,我自己会回。我要多看她一眼,郑之伦,最终是你胜了。」 之伦终于皱起眉头。她不介意王太的凶恶,但是面对宁儿,她无再平静。 「你真爱家镇,为甚么当年你不抢?」宁儿幽幽地说。那完全不像她,只像是戴了面具的另一女人。「当年你若要抢我一定也敌不过你,为何现在才抢 ──在我已是他妻子、有了儿子之后;你的心、你的手段也太毒了。」 「完全不是这回事,」家镇大声说:「我和之伦只是最近 ──」 「不要辩,不要解释,」宁儿阻止他。「看见郑之伦我明白了原因,我认输。莫家镇,别以为没有你我不行,王宁儿是甚么人?我能找到十个百个比你好千倍万倍的男人,我不希罕一个变了心的丈夫。」 所有人都意外得呆住了,这是宁说的话吗?怎么可能?家镇是她的一切,甚至比她生命更重要。 「宁儿。」王太再一次拥住女儿。 「我想通了,妈咪,」宁儿冷静地摇头。「凡事不能强求。让我们回去吧。」 「他们 ──」王太指着家镇和之伦。 「他们是谁?关我何事?」宁儿绝然而去。 她真的想通了? 整天,她拖着王太陪着她洗头、做头发;又逛置地,买了一大堆漂亮名牌时装,黄昏时才尽兴回家。 管家琼姐为她预备好精美的晚餐,她由王太陪着,母女俩吃了很好的一餐 ──所谓好是宁儿吃了很多东西,胃口大好。 她看来并不太伤心 ──或者最伤心的时间已捱过了。饭后她还吃了大半个榴槤,看来是真的想通了。十点钟左右她让王太回家,然后陪着初生婴儿睡觉 ──婴儿的睡床一直在她房中,一切显得比正常更正常。 这夜家镇不再回家 ──宁儿却表示不在意了,他没有理由再回去。这夜他睡得并不安宁,莫名地心烦难安,辗转反侧直至天亮。他知道之伦也没睡好,他不问,有些事最好放在心里,说出来大家都不安。他们都例外地起得早,默然地对坐着喝咖啡,之伦原要为他做早餐,但他没有胃口。 才八点钟,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显得特别惊人。他跳起来接听,然后,脸就变白,豆大的汗珠在额头、鼻尖冒出来,人也摇摇欲坠。 「甚么事?家镇。」之伦奔过来。 家镇眼中充满了恐惧,急促地喘息的他说不出话来,呆立了几秒钟,他摔开之伦的手狂奔出门,只抓了桌上的车匙,连衣服也没换。 「家镇 ──」之伦追到门口,他己等不及电梯地从后楼梯奔下去,重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远。 他这样一言不发就离开,到底为了甚么?看样子是发生了意外,但他为甚么不告诉她? 之伦望着桌上昨天取回的飞机票,心中一片不安和担心,伦敦还去得成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柠檬树 第八章 深情承诺 家镇的车疯狂地住半山的家开去,幸好现在都是下山的上班族。回去的路并不挤,二十多分钟已赶到。 他一口气奔上楼 ── 下意识地觉得电梯比他慢。他站在门口预备用门匙开门,门却应声而开,面无人色,眼睛已哭肿的琼姐面对着他。 家镇忘了礼貌地推开她奔进卧室,一大堆人阻住他的视线,岳父、岳母,王家的亲戚,还有医生和护士。 「宁儿 ── 」他失魂落魄地叫。 大家同时回过头来。所有带泪的脸上是一致的怒愤责备神色,岳父王先生。香港有名的富豪踏前一步,用力一巴掌打在家镇脸上,大吼大叫地哭骂着。 「出去,我不要看见你,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做的好事,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妈咪?对得起我的女儿,对得起我的孙儿,出去,滚开,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望着他的全是不屑、怨恨的视线,下意识地家镇被击倒退后两步,撞在一个人身上。 「宁儿,我 ── 」 「还敢叫宁儿?」岳父狂怒地跳起来。「你已把宁儿害成这样,还敢叫她?你能把她叫回来吗?能把她叫醒吗?你 ── 你 ── 你 ── 」 这个大富豪竟然大哭起来,毕竟父女情深。有些人跟着流泪,平日横蛮惯的王太像突然老了十年,整个人缩短了几寸,她扑倒在睡床上嚎啕大哭。 「宁儿 ── 」家镇喃喃说了两个字,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突然醒悟到了甚么。「宁儿,宁儿 ── 」 他冲到床前,看见平日骄纵得不可一世、尖锐、严苛、蛮不讲理、吆吆喝喝,脾气暴躁的宁儿脸儿像纸一般白,静静地躺在床上,对四周的吵闹、哭喊竟然毫无所觉,她 ── 她 ── 她 ── 一股冰冷之气流到心田,难道她真 ── 真对自己做了傻事? 「宁儿 ── 」他不理众人的阻拦,用力抓起宁儿的手。「宁儿,你怎么了?你出声,你说话,宁儿 ── 」 「我们不要你的虚情假意,」岳母王太用力拖开他。「你以为她能听见你的声音吗?你把她害死了,我不放过你。」 家镇意识到宁儿的手很冰冷,还有她那对睁得很大,不甘心的眼睛,她死了?真的死了?她是 ── 死不瞑目? 又惊又惧又疚又极度不安的。他眼泪慢慢流下来。他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真的,昨天宁儿的冷静和恍悟令他以为她真的想通了,她离开他和之伦时是那样潇洒,他以为 ── 他以为 ── 她竟然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她不是这种人,绝对不是,她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指使着人,永远要羸,怎么会 ── 他捧着自己的脸哭出声音来。 即使他不爱她,但相处了这么多年,感情总是有的。他为她做的傻事而难过,而痛苦,而可惜,而 ── 后悔。他是很后悔,爱情要用生命来换取,值不值得? 或者,宁儿是在惩罚他?用这样的结局来惩罚他一生一世?要他一辈子不得安乐?老天 ── 竟会是这样。他没有想到,永远也想不到宁儿竟是一个会自杀的人。以她的个性 ── 宁儿杀人也不会伤自己吧? 难道 ── 他看错了她?他从来没认识,没了解过真正的她? 各种混乱的思潮纷至,各种矛盾、不安、后悔、痛苦、恐惧、旁徨又在他身体里撞击,这一刻 ── 他宁愿去的是自己,死后一切一了百了,甚么感觉都没有了。 突然 ── 家镇想起一件事,一件极重要,重要得令他惊跳起来的事,他竟忘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他的儿子,那初生婴儿怎么了? 「孩子 ── bb在哪儿?」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发颤,在嘶哑,他歇斯底里地叫着:「我的儿子呢?他在哪?」 一阵怪异的沉,没有人回答。 「告诉我,」他冲到岳父母面前。「求你告诉我,他在哪?」 岳父把悲愤的眼光移开,不肯看他。 「妈咪,请你告诉我,」家镇又转到王太面前。「所有的错都是我,你怪我,是我不好,是我错,我害了宁儿,但是 ── 求你告诉我,bb在哪里?」 「你还知道你有儿子吗?」王太强忍悲痛冷然说:「我以为除了郑之伦,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入得你眼,孩子是死是活与你何关?」 「求你 ── 」家镇跪在王太面前。「你可用任何方法惩罚我,但孩子 ── 在哪里?」 王太也意外,家镇是有傲骨的男人,宁死不屈。她犹豫一下,慢慢说:「bb呢,我已叫人带回王家,这是宁儿的骨血,是属于我们王家的,你永远、永远、永远不能见他,我们也不承认他是你儿子,这就是你的惩罚。」 家镇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依然跪在那儿不动也不语,整个人好象僵硬了。 「对不起,受不起你的跪拜,我怕折福,」王太刻薄地说。「请起吧!」 家镇依然不动,王太却转了住置站,坚拒再受他的大礼。 「人都死了,你再跪也没用,活不回来。」王太冷冷地说。「你乖今夜班机去伦敦吧。去追寻你的爱情,王家与你从此一刀两段,你 ── 永远欠了我们的情。」 家镇吃惊,他们连他和之伦今夜飞伦敦的事都知道,他实在太低估也太相信他们所谓的协议 ── 他们容忍第三者。他太傻太天真。 「我想参加 ── 」 「不能。」岳父斩钉截铁地说:「你害死了宁儿,令我们王家蒙羞,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各行各路,以后王家和王家的一切与你再没丝毫关系,包括宁儿的丧事。」 「至于bb,你想都别再想,」王太声如尖刀。「你永远都不可能再见他。」 王先生挥挥手,有两个男人一边一个地架起家镇,半推半拖地送他到门外,关上铁门,把他永远置诸墙外。 心中尽管惭愧、内疚、不安,也有着悲痛和矛盾,但家镇有个强烈的感觉,他终于走出王家的阴影,今夜可以做回自己。做自己,可以拥在之伦,却失去了宁儿和bb,世事其实是残酷的,尤其对他,难道非要做这抉择? 才上午十点,他茫然地在街上开着车,没有目的地,他不想回之伦那儿,宁儿的死肯定会强烈地剌激她,她是个善良的女人,一定承受不了。 他想到治邦,他的表弟和最好的朋友。他打手提电话找到治邦。 「我有很大的困扰,你能出来吗?」他说。 「找个地方坐下等我,我立刻来!」治邦说。 为了将就治邦,他们约了在「君悦」咖啡座。治邦十五分钟后出现,他赶得喘气。 「甚么困扰?」治邦望着颓丧失神的家镇,又吃惊又意外。 家镇从来是强者,尤其在法庭雄辩滔滔的时候。 「因为宁儿?」 是。家镇的烦恼痛苦全来自宁儿。 家镇沉默半晌,红着眼睛说:「宁儿 ── 去了。」 「宁儿去了?去了哪里?」治邦不明白。 「她 ── 自杀死了。」 「甚么?」治邦几乎跳起来。「怎么可能?她会自杀?我以为她宁愿杀人。」 「我想 ── 我们都看错了她,」家镇真心地说:「尤其是我 ── 或者她的内心不同于外表?」 治邦骇然。他望着家镇久久不能出声,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提电话响起来。 「喂,嘉芙,甚么事?谁?之伦?谁是之伦?她找家镇?」治邦说着。 家镇急不及待地抢了他的电话,直叫:「之伦怎样?她怎会找到你?她认识你?哦 ── 我和治邦一起,我们在「君悦」 ── 她要来?不不,你替我看着她,我们立刻回来!」 抛下几张钞票,家镇拖着治邦急奔而。 四个人 ── 嘉芙、之伦、治邦、家镇终于在之伦布置精致的家里碰面。 「之伦是我师姐,我教授的妹妹。」嘉芙解释。「我和师姐认识得很偶然,但想不到师姐和莫律师 ── 师姐和莫律师十年前是同学。」 「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之伦追问。 家镇眉心深锁,他的神色一直没恢复。 「宁儿 ── 自杀死了。」治邦说。 两个女人都大吃一惊,甚么话都说不出来。 「是我害了她。」家镇说。 「是我们害了她。」之伦立刻说:「你不能只是自责,我也有分。」 「不,不关你事!」 「这种事有甚么好争的?」治邦打断他们:「谁也想一,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但既成事实,你们争着自责也于事无补。」 三个人的视线都停在他脸上。 「挽回不了的事我们就不必后望,想想将来怎么做会好些。」治邦十分认真。「我不是黑心,我真的想宁儿这么做,可能对大家都好,包括她自己。」 嘉芙眼中跳动着问号,他立刻补充。 「宁儿短短的一生,我想她可能活得并不快乐,如果我们都看错了她的内外不同的话。」他思索着。「她对家镇的严格、苛刻,甚至无理取闹或者是她心中不平衡,她并不想这么做,但控制不了自己,至于原因?不知道。」 宁儿曾经告诉我她心中最担心害怕的是,莫律师当年出色的女同学会再出现。当时我不知道是师姐,相信这是原因。」 「昨天早晨她来了这儿。」之伦轻轻说。 治邦与嘉芙恍然。宁儿最害怕担心的事发生在眼前,恐惧成真,她大概承受不来。 「我 ── 完全不知道她担心这事。」家镇颓然。 「我也不知道。」之伦遗憾地说。 「所以你们是无辜的,」治邦故意大力拍手。「想想将来,原来你们打算做甚么,继续去做,宁儿的事该结束 ── 不,告一段落。」 「师姐原本打算今夜飞伦敦的。」嘉芙说。 「好得很,今夜嘉芙和我送你们飞机。」治邦说:「这个时候不宜留在香港,过一段时候,等一切雨过天青,你们或可回来,或者索性就在伦敦落地生根,再起炉灶。」 之伦既关心又不安地望着家镇。 「我想 ── 治邦说得对,」家镇透一口长气。「王家已与我划清界线,儿子也永远不准我再见面,我们 ── 今夜上路。」 之伦眼现喜色,立刻又变得忧郁。「我怕到了伦敦你会更不安。」 「地方不是问题,」治邦抢着说;「你想办法令他淡忘以前。」 「相信我没有办法,」之伦苦笑。「宁儿用了最深刻的方法把她印在家镇心底了。」 「家镇记念宁难道你会妒忌?」治邦问。第一次见面,他已喜欢这好气质、好风度的秀美女人。 「不会妒忌,只会内疚。」她黯然摇头。 家镇立刻握住她的手,真心地说:「让我们一起内疚。」 嘉芙和治邦陪了他们一整天,又帮他们执拾简单的行李。之伦做了简单的晚餐,十点钟他们到达机场。 才相处一天,之伦和他们已像多年老友般,虽有依依之情,但知道走是上策。 「嘉芙,替我管理公司,」家镇慎重地交托。「我最信任的是你,而且这也是你实习的大好机会。答应我,回律师楼去。」 「我怕承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 「治邦会帮你。」家镇饶有深意地看治邦一眼。「我已寄了挂号信回公司,他们会等你回去。相信王太不会再麻烦你了。」 「这 ── 」嘉芙亦喜亦忧,她才初入行。 「坐我的办公室,」家镇又说:「记住,保持整洁,你知道我的习惯。」 「我非去不可?」她娇憨地笑起来。 「除了你还有谁能帮我们?」之伦说。 「说真话,我们一直在猜莫律师『外面的女人』是怎样的,万万没想到,」嘉芙又笑。「竟然是你,我们不但放心而且庆幸,你配得上他有余。」 「说得这么难听?『外面的女人』!」 「真心祝福你们,永远幸福美满。」治邦抢着说:「还有,百子千孙。」 「治邦!」家镇重重地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宁儿的丧事替我尽点心意 ── 」 「走吧,『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王家不会领你的情,你走得潇洒些吧。」说完,治邦不由分说便推着他们入闸,然后拉着嘉芙离开。 「你让他们一走了之,如果换成你,你能做得这么潇洒?」在回程的车上,她问。 「不知道,因为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我不会娶一个不爱的女人,更不接受像王宁儿这样的 ── 」 「人死了,不许再说坏话。」 「遵命。」他做个顽皮动作。阳光又回到他脸上,就像初识他一般。 治邦的手提电话响起来,他很随意地接听,才「喂」一声,便立刻严肃认真起来。 「妈咪,是 ── 今夜太晚了,明天如何?ok,明天回家吃晚饭,和嘉芙一起 ── 日子?啊!还没决定,明天告诉你。」挂线后,他伸伸舌头,耸耸肩,笑了。 「看你的谎扯到几时,伯母催婚了?」她捉弄他。「现在王太那边事情已了,宁儿又自杀,你最好对她说真话。」 「我会,我一定会,」他望着她,恳切地说:「但是明天无论如何陪我回家,否则妈咪一定大失所望,暴跳如雷。」 「伯母不是这种人。」 「帮帮忙,最后一次,ok?」他拍拍她。「除非你另有约会。」 「别忘了我又将上班。」 「杰仔约了你吗?」他突然问。半真半假地,像作弄又像吃醋。 「是啊!」她故意说。「约了我整个星期。」 「怎么不说约了一辈子?」他似笑非笑。 嘉芙没有在第二天立刻回律师楼,她希望有人主动打电话找她,反正他们接到家镇的挂号信后一定会有所行动,她不急。十点钟起床,难得可以睡到这么迟,她决定要好好享受。她为自己做了简单的午餐,是最爱的榨菜肉丝面,她吃得好满足。 正在看报纸时,门铃响了。是伟杰,他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就上来,他还带了大包外卖和水果。「陪你吃午餐。」他笑得愉快。 「对不起,吃过了。」嘉芙暗叹,大概下午的休闲计画要报销了。 「那么你陪我。」伟杰一厢情愿。 她只好再坐回餐桌,看着她进餐。她有个很强烈的感觉,她在应付他,而且应付得很勉强。餐后,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可以不上班吗?」她问。 「陪你比上班重要,我已经错过一次,不想再错。」 「但是 ── 」嘉芙很想告诉他她已拾不回以前的感觉,但又怕他难堪。 「但是甚么?」他充满信心。「既然这么空,不如出去走走?或看场电影?《铁达尼号》?」 「不想出门。」她摇头。「一两天之后,我又要工作。」 「啊!没听你说起,找到新工作?」 「不。回莫氏律师楼。」 他微微皱眉。「我看过报纸。王宁儿自杀,到底她和家镇发生甚么事?」 「一言难尽,」她不想提。「莫律师去了伦敦,让我代管一阵律师楼。」 「代管?!你行吗?」他冲口而出。 「治邦答应帮忙,」她也没经考虑便说。「只是暂时性。」 「不是八卦,只是关心,家镇和王宁儿到底发生甚么事?」 「家变。」 「是谁?家镇?婚外情?」 她默然点头,立刻解释。 「别想歪了,不是坏女人,是他当年的女同,早有感情。」 「哦 ── 」伟杰迟疑半晌。「真让人对现在的婚姻制度失去信心。」 「不同意。婚姻制度没有错,错的是个人,而且不一定是某方面变心,很多破裂的婚姻有太多因素,不能一概而论。」 「那么 ── 」他鼓起勇气。「你可愿意嫁给我?不一定是现在,任何时候都可以。」 嘉芙吓一大跳。她呆怔好久。 「不 ── 」一出口又觉很太直接、太硬。「我的意思是现阶段不考虑婚姻的事。」 「订婚呢?」他豁了出去。 「你别吓我,」她不正面答复。「我目前心中只有事业。」 他凝视她一阵。「你不会令我失望吧?」 「这么高难度的问题,我不会答。」 「经过上次的教训和深思,我知道只有你最适合我,我心中的最爱一直是你 ── 」 「哇 ── 」她跳起来,夸张地说:「这么电影的对白你也讲得出?」 「这是真话。」他摸着心口。 虽然是同一个人,但以前和现在给她的印象已完全不同,现在嘉芙对他已没有一丝爱情。 「你知道吧!在我印象中最深刻的镜头是你和于锦茹在婚礼中的笑容,我无法抹去她是你妻子的印象。」 「你 ── 仍在怪我?」 「不,怎么会?」她反应好。「怎么会怪你?从来没有,即使你结了婚。」 「那 ── 你从来没爱过我?」他说得很直接。「拍拖那么久,只是我单方面的?」 「不不不,别误会,没怪你并不表示否定以前的一切,你别钻牛角尖。」她着急。 「是不是错一次就判我死刑?」 「伟杰,给我这么大压力真的不公平,」她努力保持平静。「结婚、离婚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没有理由要我负任何责任,何况 ── 我们分开这么久,再见面 ── 我连你的模样都没望清,就说结婚、订婚。」 伟杰脸上的颜色转变几次,终于也心平气和下来。 「对不起,是我过分!」他笑。「我只是心急,怕你被别人抢走。」 「就算有也只能和他公平竞争,没理由逼我。」嘉芙说。 她不放心地又加一句:「何况没有别人。」 「真的?」他眼中有喜色。 「我忙,连认识男朋友的机会都少,在我周围的只有你,治邦,莫律师,最多还有哥哥嘉麒。」 「刚才 ── 我是不是像小丑?」他笑。 「不知道,我不敢正眼看你。」她故意说得轻松。 「这么说,我仍有希望?」 「不能给你任何保证,」她正色。「将来的事谁会知道?」 「希望有机会让我改正第一次的错误。」他说得真心诚意。 「于锦茹现在怎么了?」她转开话题。 「不知道。不过上次听你话,去见她,气氛还不错。」 「你们有甚么协议?」 「很简单,大家签字离婚。」他显得颇困惑。 他接着说:「奇怪的是她居然不提任何条件,房子、公司、钱都不要,也许 ── 我真的看错了她。」 「是不是?她是真的爱你才嫁你,绝对不是因为你的条件。」 「我曾想过补偿她一些,我提议把我住的那层楼送给她,但她拒绝。」他思索着说:「她说她仍年轻,有能力照顾自己。」 「是不是有点感动?」 「是意外。」他摇头。「她搬出屋子之后我们还通过两次电话,居然可以谈得不错。」 「做不成夫妻至少可以做朋友。」她说:「你们又没有仇怨,只是性格不合而已。」 他没说话,仍在思想。他一直陪她到黄昏。 ── 其实嘉芙想,是谁陪谁呢?天知道。 母亲志男回来。「杰仔,这么空?」 「放自己半天假,陪嘉芙之余又可以喝伯母的靓汤,是天下第一要事。」伟杰回答。 志男回卧室换衣服后又忙着去厨房预备晚餐。 嘉芙开始着急,治邦要来接她去父母那儿「圆谎」,但伟杰看来真的不肯离。她借故回卧室先换件正式点的衣服,又悄悄告诉志男不在家吃晚餐。 「去哪里?」志男一脸诧异。「杰仔呢?不跟你一起出去?」 「让他陪你,」她不知怎么解释。「我是出去办事,重要大事。」 「比陪男朋友更大的事?」 「男朋友?伟杰?」她睁大眼睛,压低声音动作夸张地说:「不,他不是。」 「别玩花样,」志男笑。「杰仔离婚,卷土重来,瞎子都知道他的目的。」 「妈咪。」嘉芙满脸通红。「信我,我说不是就不是,你怕我嫁不出去吗?」 「那 ── 他来得这么勤作甚么?」 「一厢情愿。」她退出厨房。「自以为是。」 伟杰或者太有信心,或者粗心大意,他竟然没有发觉她换了衣服。 「晚上去看场电影吧!」他再提议。 门铃响了,她抢着去开门;迎着治邦进来。治邦看见伟杰是一愕,立刻脸色又变。 「咦!你也来喝靓汤?」伟杰笑着招呼。「真是不约而同。」 治邦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嘉芙抢着说:「治邦约好我去办点事的。」她看伟杰一眼。「重要事。」 「王宁儿的事,我猜到了。」伟杰并无不满。「你们快去快回,我陪伯母。」 嘉芙和治邦一起点头。他说宁儿的事就宁儿吧,不必解释。 嘉芙上了治邦的车,车在挤塞的街道上慢慢行驶。 「他来了多久?」他问。 「中午就来了,自备午餐水果。」她不介意地笑着说:「这是做老板好处。」 「他来做甚么?」他有点像审犯。 「没问。」嘉芙说。 「你们会不旧情复炽?」治邦看她一眼。 「开甚么玩笑?」她皱着眉头白他一眼。「这问题没有答案。」 「他 ── 」 「别提他,说你自己,预备怎么应付你的父母大人?说出来让我有心理准备。」 「不告诉你,我自有办法。」 「宁儿自杀的事已通了天,报纸连讣文都登了出来,你不必再应付王家的人。」 「今夜我应付的是陈氏夫妇,」他半开玩笑地说。「为了我这孝顺儿子,我怎么说你就怎么接人,算是帮我忙。」 「玩笑不能开得过分。」她警告他。 「别这么快令二老失望,」他自说自话。「一个月后我会告诉他们 ── 散了,婚事取消。」 「一个月后他们仍会失望。」 「太残酷了,现在就说真话,」他摇头。「他们才开心了几天。」 「父母是你的,你自己应付,」她故意装作漠不关心。 「反正过了今夜,我就不会一再碰到他们,对不对?」他又问:「今夜你的衣服好漂亮,新买的?」 「旧的。」她不肯说真话。这就是那天心情不佳,跑到置地买的。「我从不注重衣服。」 「是吗?」他大大声说:「是吗?」 「之伦 ── 或莫律师那边有消息吗?」 「相信他们现在还没到伦敦,」他看看表。「今天午夜或明天一早会有电话。」 「会不会去宁儿的葬礼?」 「怕王家不欢迎,我得罪过王伯母几次,你不记得吗?」他又看她。 「是我累了你。」 「不关你事,无论怎样我都是家镇这一边的人,他们不会对我客气。」 「嗯 ── 会计师楼做得顺利吗?」她一直在找寻不同的话题。 「怎么?关心起我来了?」 蓦然,她脸红了,是作贼心虚,看见她的神情,他立刻换话题,是不想她为难。 「预备甚么时候回律师楼?」 「等律师楼的人打电话来找我时。」嘉芙回答说。 「那杰仔岂不是还有机会到你家自备午餐?」治邦笑得捉狭。 陈家父母在布置精致的饭厅接待她。 「家常小菜,希望你喜欢。」治邦母亲殷勤又喜悦,已当正她是未来媳妇。 她觉得窘,努力应付着。 「别太客气,妈咪,嘉芙不习惯,」治邦说:「都快是自己人罗。」 「是,是,我叫你阿芙吧,」母亲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不客气,你当这儿是自己家。」 嘉芙忍不住瞪治邦一眼。说谎说得愈来愈离谱,将来怎么收科? 「你们决定了日子吗?」父亲问。 「决定了,」治邦抢着说:「六月十八星期六,我查过通胜,那天是全年最好的一天。」 「那就太好了,明天我去跟君悦酒店的人谈,决定好日子一就好办。」 「我已经叫公司的几个职员成立一个小组来帮你们忙,」父亲说:「有甚么事吩咐他们办就行。」 「不必这么,」治邦也开始有些不安。「我们还没决定在哪儿 …… 」 「不喜欢君悦要海逸也行,我也有熟人,」母亲着急。「根本人家要一年前预订的,现在去还不知道六月十八行不行呢?」 「如果我们 ── 旅行结婚呢?」治邦问。 父亲的脸沉下来,母亲也呆住。 「这 ── 像甚么话?」父亲说:「别说我们不能同意,而且怎么向亲戚朋友交代?」 「不行,一定要盛大庆祝,」母亲大声说:「阿芙,你有甚么意见?」 「没有意见,」嘉芙吓了一跳。「我 ── 随你们的意思。」 她只能这么说。不是吗? 「听见没有,阿芙随我们的意思,」母亲转怒为喜。「别跟我提旅行结婚。」 治邦把脸转向嘉芙,沉着声音说:「这是你说的,阿芙,你随他们的意思,我可没给你压力。」治邦说。 嘉芙暗暗皱眉。他是甚么意思?就算做戏也不应这么过分。 她不出声,只回瞪着他。 「啊,阿芙,」母亲又喜悦无限。「前天我去逛街,在珠宝店看中了两套首饰,一套珍珠和钻石,另一套是红宝和钻石,我都留下了,甚么时候带你去选?」 嘉芙开始觉得无法招架,明明是谎言,搞到真的一样,她怎能、怎敢去选首饰呢?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谢谢,伯母,我想我不需要这些,」她尴尬地笑着。「我这年龄不适合戴太贵重的饰物,以后 ── 以后再说。」 母亲和父亲交换一个满意的眼色。对嘉芙更是喜欢得一得了。 「我们知道你的好意,可是婚礼当天连像样的首饰也没,有亲戚朋友会笑我们的,这是我们送你的礼物。」母亲说。 「妈,过一阵再说吧,阿芙现在太忙,家镇去了伦敦,她要负责管理律师楼,」治邦替她解围。「或者你告诉我们是哪一间珠宝店,我们回自己去选。」 「也好。」母亲想一想。「选好了让他们留下,我会去结账。」 「还有房子,」父亲说:「你现在住的房子只适合你一个人,不如搬去渣甸山我们以前住过的那层楼,有两千多尺。」 「迟一阵再说,我会考虑。」 「快些决定。」母亲比他们都急。「屋子要新装修,需要时间。」 「好好好,」治邦也显得吃力。「我带阿芙去渣甸山看一看才决定,行不行?」 「你这孩子,好象对婚事一点也不紧张,」母亲埋怨。「我们可是等了三十年啊!」 他们终于离开了父母的屋子。两个人都长长透一口气,有脱难之感。 「人家等了三十年,想得如此周到仔细,一个月后你说散了、取消婚礼,你想过到时会怎样?」她再提出警告。 「老天,我有难了。」治邦大声叹息。 两天之后,嘉芙再开始上班,不但律师楼的人打电话请她回去,家镇在伦敦也一再请求她回去帮忙。 嘉芙坐进家镇的办公室 ── 秘书坚持,说是家镇的吩咐。她颇有感叹,这半年的事峰回路转,复杂多变,好象经历了半辈子的事,她的态也改变很多。 至少她已失去以前的单纯,也成熟很多,年轻的她并不清楚,这是否每个年轻人成长过程中必经之途? 她虽离开律师楼并不久,却仍有脱节的感觉,她用全部时间看最近的档案,又在中午请所有同事吃饭,她希望在「代理」的时间中,能够得到大家合作。 幸好家镇每天都有电话来,帮了她很大忙,解决了不少问题。这段时间她悟到书本学的与现实所用的有一段距离,要成为一个成功的律师她还有很多事要学。 在工作中吸取经验是急不得的事,她平静理智地处理着一切,心情很子,工作总是令人愉快。惟一令她不安的是伟杰,他每天电话不断,不停地提出约会,就算她拒绝也不在意,勇往直前地每天接她下班。 「我自己开车,不需要接。」她婉转地说。 「那么你别再开车,早晨我接你上班,下班送你回家。」 「不行不行,有时我要上院,有时还有特别的事要用车,」她说甚么也不同意。「由你接送不方便。」 「我想天天见到你。」他毫不放松。 她终于觉得厌烦,他她窒息,他这么做 ── 简直是纠缠。 伟杰也常常在上班的时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虽然工作并不忙碌,但她认为这样不妥。 「别来律师楼,好吗?」她不得不提出。「工作的时候我需要专心。」 「我不会打扰你,我只坐在一边不出声。」 「我不习惯,对不起。」 「以前治邦也常在上班时找你,不是吗?」 「那 ── 怎么同?」嘉芙暗暗叹息。「他多半找家镇,他们是表兄弟。」 「好,我可以不来,待下班时一起吃饭,或喝杯酒也行,还有,你可以陪我去ball吗?」 嘉芙啼笑皆非,她要怎么跟他说,才会令他心死呢? 「伟杰,你最好找个可陪你玩的人,我对那些全无兴趣,我们个性、志趣不合。」 「不会不合,你喜欢甚?告诉我,我可以改,可以将就你。」他真诚又温柔。「我不要别人,我只对你有感觉。」 她能再说甚?除非立刻有个男人出现,自认是她男朋友,也许还有机会脱身。可惜没有这个人。 治邦有时来律师楼,也遇见伟杰很多次,看见伟杰,他只是古古怪怪地笑,没有任何表示。甚至他还推波助澜。「约阿芙出去玩,别让她心里只有工作。」他这样说。 「看,治邦要你跟我出去,为甚么你就是不肯。」 嘉芙又气又恼地盯着治邦,无话可说。 接近中午,嘉芙放下手中工作,抬起头,看见治邦的母亲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笑。 「伯母 ── 来了多久?怎么不叫我?」 「不打扰你工作,」治邦母亲笑得很满足。「你那么专心一意 ── 治邦有你真是福气。」 嘉芙满脸通红,治邦还没告诉父母这只是一个假局,当初这样做是为了应付王太的? 「有甚么事可以帮你?」她问。 「陪我午餐,」治邦母亲挽住她的手,怕她逃走似的。「还有,你怎么还不去选珠宝?」 「我 ── 忙,」她十分不安。「治邦也没空。」 「别理他,我们自己去,」治邦母亲一厢情愿。「我要好好地认识你多些。」 嘉芙尴尴尬尬地跟治邦母亲到「银行家俱乐部」午餐,她认得,出坐在附近的都是报章、电视上常见的面孔,非富则贵。治邦母亲和许多人打招呼,都是朋友似的,连侍者对她都特别亲切。 浑身不自在地吃完午餐,她极想回律师楼,但治邦母亲却硬拖着她去珠宝店。 站在珠宝店外她更是吃惊,这不是普通的店铺,卖的都是法国名牌,一小枚戒指都价值不菲。 「不 ── 」她的不安浮现脸上。「我是 ── 和治邦一起看,好不好?」 「不。」治邦母亲拥着她进去。「这是我们女人的事,不要他来。」 两套豪华耀眼的珠宝从巨型保险箱里拿出来,她们被请到贵宾室坐下。 「喜不喜欢?希望我的品味跟你一样。」治邦母亲笑逐颜开。 「太贵重了,」她深深呼吸平静自己。「真的,我不能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 「傻话,我家媳妇当然配得起。」治邦母亲指示店员替嘉芙试戴,她窘得想逃去。「看,你戴起来多美。」 店员替她戴上的是一套红宝石首饰,八粒红宝石每粒有尾指甲般大,中间镶着钻石,令她眼花缭乱。跟着又试戴了另一套珍珠与钻石。这套精美得连她也不自觉心动,但 ── 不是她的,她不是治邦的新娘。 「珍珠更适合你的气质,」治邦母亲感叹。「真美,比起来红宝石显得俗气了,你认为如何?这就决定吧!」 「我 ── 」 「就珍珠吧!」治邦母亲打铁趁热,当机立断。「若喜欢红宝石,以后再买。」 店员开心地开收据,嘉芙瞄了一眼,吓得她的心怦怦乱跳,这珍珠钻石的价钱 ── 足可以买一层楼了,从没想象过,完全不像富家子的治邦竟有这样富有的父母。 治邦母亲开支票付钱,随意吩咐:「明天送到我家。」跟着就带着嘉芙离开。 她像发梦未醒般回到律师楼,一眼看见伟杰又等在那儿。 这些日来公司里的人都把他当成她男朋友,随他自出自入。 「和谁出去?怎么不等我?」 她皱眉,他的口吻愈来愈像个妒忌心重的丈夫,实在太过分。 「对不起,不知道你要来。」嘉芙语气不好。 「是他妈妈吗?治邦妈妈?」伟杰望着她。她又皱眉,他管得太多,令人反感。 「确是治邦妈咪。」她故意这么说。 「你认识她?她找你做甚?」他诧异又意外。 「午餐。」 「你们 ── 常常一起?」他眼中满是问号。 「不一定。」她吸一口气。如果能令他对她不再有幻想,她想一试。「她来中环时会约我。」 伟杰的眉心渐渐聚拢,十分疑惑。「阿邦 ── 也在追你?」他终于说。她没回答,不置可否地笑一笑,这个问题太愚蠢,当初若治邦追她,怎可能有她和伟杰的一段情? 「难怪,」他冷冷地哼一声。「难怪你不肯接受我的约会,难怪你不理我,原来是他 ──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故意让我出丑、扮小丑?」 嘉芙心里觉得委屈,却不想示弱,强忍泪水,她冷冷地回答:「我没么说过,是你自己说的。」 「明明是这样,你敢否认?」他激动起来。「原来你一直怪我结婚,恨我,你 ── 你是在报复我?让我离婚后又拒绝我。」 「公平些,婚是你自己离的,关我甚么事?」她也沉不住气。「你的结婚离婚,我一句话也没说过,有甚么理由怪我?」 「我知道,我知道。」他的脸也涨得通红。「你表面上对我友善、亲切,让我不自觉地再陷进你的网里,其实你是报复,我知道。」 「你 ── 你 ── 」嘉芙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眶也红了。「我不要再见到你,你走,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你走!」 「张嘉芙,你 ── 没有良心。」他说完转身就走,却撞入了进来者的怀里。 「咦,发生了甚么事?」治邦来得巧极了。「杰仔,我来你就走?」 治邦平静安详及若无其事的神情,给予伟杰镇定的作用,他停一停,气消了,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这么一走了之? 伟杰深深吸一口气,刚才太冲动,不该那样对待嘉芙,是他错。 「对不起,刚才的话没经大脑,你原谅我。」他垂下头不敢看她。 嘉芙也迅速恢复正常,她不答伟杰,转脸问才来的治邦。 「有事吗?」 「妈咪刚打电话给我,说跟你午餐,」他聪明地没说下去。「你们然不找我?」他以开玩笑的口气说。 「女人的事,不欢迎男士。」她说很有点生硬。「对不起,我有事,能不能请你们都离开?」 「才来就赶我走 ── 」治邦叫。 「真的有要事,」她脸上没表情。「如果得罪了两位,就当没有认识我好了。」 治邦诧异地看看她又看看伟杰,他聪明地立刻知道发生过事。 「别那么冷酷,我们走就是。」他拖着伟杰就走。「女人要温柔些才动人,太强悍、巴辣的找不到老公。」 嘉芙脸色一沉。 治邦不等她再说话,已拖着伟杰大步奔着出去。 嘉芙用力关上办公室门,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下来。 上辈子她做错了甚?要遇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事?一边有她不爱的男人纠缠,又有父母误会她是未来媳妇,而那男人只是拿她过桥,他根本不爱她,她烦得快要崩溃,再也没有力量支持下去,才二十三岁的她竟遇到这么复杂的事。 很快,她收拾眼泪,这儿是律师楼,她是个执业律师,她要有专业水准才行。 她重新打开办公室门,再度投入工作,幸好现在的工作不多,许多人都知道家镇发生的事,他已离港,客户自然少些,否则她真难以应付。 下班的时候同事们都陆续离开,这个时候在伦敦的家镇打电话来。 嘉芙挥手让秘书先走,并说「我锁门」,跟着就专心听电话。家镇只是清一些情况,又吩咐了一些要做的事,最后才说近况。 「我和之伦都很好,已安顿下来。」家镇说:「之伦在这儿的拍档邀请我加入他们的律师楼,我正在考虑,其实 ── 我还想回来。」 嘉芙没有搭腔,只听他的述说。 「你想我能回来吗?」他声音里隐有悲痛。「我想过 ── 无论如何我该到宁儿墓前见一见她,告诉她 ── 我错得很厉害。」 「也许再过一阵,」她说:「死了的人不能翻生,我觉得 ── 活人的感受最重要,包括你、之伦师姐,还有王家的人。」 「他们不会原谅我。」 「别永远后悔,将来更重要。」 「你说得对,我会考虑,」家镇说:「过一些日子有了决定,我会通知你。」 放下电话后她沉思良,久像家镇这情形,该怪谁呢?彷佛谁都有错又谁都没错,包括他、宁儿、之伦,爱情的事太没道理可讲,执迷其中 ── 终是害人害己。 她拿起皮包预备离开,看见办公室门口一束巨型的鲜红玫瑰,至少有四打、五打,是谁送的?伟杰、治邦?拿起花上的小信封,看见上面写着「原谅我的话,就请笑一笑。」没有签名。谁这么鬼鬼祟崇?她下意识地笑起来,一抬头,看见伟杰像做错事的小学生般站在公司门。 「你笑了,原谅我了?」他走进来。「发生了甚么事吗?」她若无其事地说。中午两个人的态度都不好,不该弄得那么僵。 「我陪罪,请你吃饭。」他立刻打蛇随棍上 「带着这束花束?」她摇着头笑。「我需要立刻回家。」 「为甚么总不肯接受我的约会?」他盯着她。 心念电转,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以后真连普通朋友都没法做。现在或是个机会,就来个快刀斩乱麻吧。「因为不想令你误会。」她坦然说。 「误会甚么?」他目不转睛。 「伟杰,我们是好朋友,本来我不想说,但是 ── 再误会下去就不好。我 ── 已没有以前的感觉,抱歉。」 他呆怔半晌,终于颓然垂下头。「绝对不关你和于锦茹结婚的事,相信我,」她放弃了真诚的声音。「感觉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勉强不得,我也没办法。」 他依然低着头,好象这打击令他连话也不会说。 「伟杰,你还是在生我的气?」 「我不至那么差劲吧?」他抬起头,无奈地展开一丝苦笑,「我在想,生命中许多事是错不得的,一子错全盘皆落索。谢谢你,肯这么直接告诉我,真的。」 嘉芙笑了。心头大石放下。「我们还是朋友。」她说。 「看情形,如果我能令自己不妒忌你的男朋友或丈夫的话。」他的声音惭恢复自然。 「那将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她说:「找不到我很爱很爱的男人,我一定不嫁。」 「你很爱很的那个男人,他真有福气。」 「多半的情是:我很爱很爱的男人他不爱我,或者他根本不知道我爱他。」 「有这么一个男人吗?」他若有所悟。 「希望有。」她透一口气,心情突然开朗。 「让我把花送到你家,好不好?」他说。 「请你把花送到我车上,」她正色地说:「我不喜欢玫瑰,但你送的,我收,将来真正的男朋友送花给我时,我希望是百合。」 「为甚么不早些告诉我?」他笑起来,捧着巨束红玫瑰,他随她走出律师。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后,防火门后面慢慢走出一个人,是治邦。他望着寂然的长廊,眼中的黑眸深沉得十分动人。 再回到律师楼,嘉芙心情开朗,情绪极好。她很自信地想,如果有大案子她也绝对有信心把它做好。伟杰的事已解决,心中已无牵挂,治邦那个结婚的谎言,她已说过,完全不关她的事,他自己负责解决。 整天工作愉快,没有人再打扰她。很久没有逛置地了,或者下班后去买件新装奖励自己?没有男朋友的女人,总是自己奖励自己。 下班后没有等着她的人,她很轻松,又有丝说不出的遗憾,二十三岁,应该有个真真正正爱她的男人陪在身边吧。 她在置地逛了一圈,没买任何东西。今夏的时装太性感,与她的身分职业不配,她不明白,为甚么那么多女人爱暴露自己的身体呢?尤其年纪已不轻的。她在周刊上见到那些肌肉松弛,身材变形而以前曾经美丽的女人,何必呢? 保留以往留给大家的美好形象不好吗?为甚么女人总蠢得破坏自己形象呢? 她告诉自己,当自己年华老去,光芒不再时绝对不与年轻人抢风头,她要优雅地、有尊严地老去,尊严,很好的两个字。 回到家中天已全黑,志男和难得在家的哥哥嘉麒已吃过饭,她全不在意,心情莫名其妙地大好,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她提议看午夜场。 「又不是周末,有午夜场吗?」嘉麒说。 「看九点半。」她兴致勃勃。「一定要去,不许说不,陪我。」 「明天我早班哦。」嘉麒犹豫。 「陪我去,做妹妹的曾经求过你吗?」 「妈咪呢?一起去?」嘉麒向母亲求救。 「难得阿芙这么好兴致,去吧。」志男说。 正预备回房换衣服时,门铃响了。 嘉芙心中嘀咕,莫非又是伟杰? 跟在嘉麒背后的竟是治邦,他的笑容有些古怪,有些 ── 嗯,不怀好意。 「不去看电影了吧?」志男对嘉麒眨眨眼。「我要改学生的作业。」 「我休息,明天早班。」他也溜开。 「没有预约就上来,没礼貌。」她笑,看见治邦,她由心底开始喜悦。 「更没礼貌的是车子坏在你家附近,能否送我一程?」他凝视她。 「街上没有的士?」她拿起车匙。「走吧。」 下楼后,嘉芙看见他的车端端正正地泊在大厦停车场,又说坏车? 她疑惑地盯着他,他拖着她的手走过去。「有一样东西,妈咪让我交给你。」他从车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深蓝色丝绒方盒。「你们一起选的。」 她吃一惊,打开盒子,果然是那套珍珠钻石项链、耳环、戒指。 「别开玩笑,你还没跟他们说清楚?」她把首饰交回给他。 「说清楚了,你不是答应一切依照他们的意思办吗?」他眼中有丝狡黠。「他们订了君悦,写好了客人名,请帖也开她印制,一切都在依计划进行。」 「你还要玩到几时?」她深深皱起眉头。「你没想过后果会很严重吗?」 「最严重的后果也不过是六月十八号那天,我们走进教堂,然后在君悦大宴亲朋。」 「治邦,请正经些,别拿这种事闹玩笑,」她认真地说:「你怎么变得跟以前不同了?」 「谁说我变了?我只不过睁开眼睛看清楚了一切,」他也认真起来。「经过么多事?难道不能说我成熟了吗?」 「好,成熟了,成熟的人请回,我想上楼休息。」她转身就走。 「嘉芙,」他捉住她的臂,硬生生地把她转回来。「听我说,我是真心和认真的。」他的声音温柔而带点羞涩,很陌生。 「甚么事真心和认真?」她望着他。 他咬着唇半晌。「六月十八号陪我走进教堂,一起主持晚宴。」 她呆在那儿,久久都回不了神。 他说甚么?一起走进教堂? 一起主持晚宴,这 ── 这 ── 还说不是开玩笑? 他 ── 但是他的神色是那么认真,眼中还有 ── 还有 ── 她全身都热起来,眼中的是 ── 情吗? 「突然聪明起来,一直以来我喜欢的是你,」他再次把首饰盒交到她手上。「接受我,如果我的感觉没错,我有资格送你百合。」 他从车厢后座「抬」出比伟杰的巨束玫瑰更大机倍的百合花,令她看得目瞪口呆,心中的狂喜全涌上脸庞。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百合?哦 ── 昨天下班你在场?你躲在一边,你听到 ── 」她面红耳赤。 「昨夜我就想来,可是没有百合。」他把百合放在她面前,因为太大了,根本拿不起来。 「今天我找齐了香港所有的百合 ── 想了整整一天,肯定自己有资格来 ── 」 「不是你,那人还没出现。」喜悦流遍全身,她快乐得无法形容。 竟然梦想成真 ── 怎的突然就变成真了?比梦更加真实。 「我躲起来,六月十八那天才来见你,接你,」他握紧她的手不放。「中间只让妈咪来 ── 」 「不行 ── 我不习惯她的富婆作风。」她很自然地就说:「她 ── 哎!总之不行。」 「我当你答应了,」他十分十分郑重地说:「其实 ── 在王太面前帮你,我早有私心,我说结婚是真正心中所想,不骗你。」 但是以前皓白 ── 不提不提,女人不能太小家子气,不能忘了她将是大律师。 「有个条件。」她一本正经地说。 「说!一千个条件也答应。」 「你自己去跟妈咪和哥哥说清楚,」她想一想。「你回警署销假了吗?辅警还做吗?」 「向伯母说清楚就立刻销假。」他开心地望着她。「以前你曾答应我考虑跟我一起当辅警,一起当更的,有结果了吗?」 「今夜只可以有一个请求,你要我答应哪一个?」她俏皮地说。 「接受我的百合花。」他想也一想。 她凝视他好久好久,确定了他眼中的确是情,确定了他绝对是真心诚意。 「但是 ── 我们未曾拍过拖。」她说。 「六月十八日之后,陪你拍一辈子拖。」 他拥着她,拖着巨大的百合花束,走回大厦。 拍一辈子拖。还有比这更美好的诺言吗? (完)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