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晴微雨》 初晴微雨 第一章 天空里飘着毛毛雨,远处的天边却有几线阳光,仿佛就要雨过天晴了。 方晓晴撑着一把米色的大伞,遮着她的好朋友冷雪凝,慢慢在校园的斜坡上走。 “这种天气其实好美,毛毛雨不伤人的,天边的阳光又带着希望,好有诗意。”晓晴说。 雪凝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发表一点意见,好不好?”晓晴推推她:“不能因为你姓冷又叫雪凝,就整天冷冰冰的不讲一句话。” “我没有意见。” “其实你这雪凝碰到我这晓晴 ——阳光,早就应该融了才是。”晓晴笑着说。 “所以我只有你一个好朋友。” “这是我们有缘分,天生的,连名字都这么相衬!” 背后传来一阵喧嚣的电单车声,是马力强大的那种。 两个女孩子对望一眼,雪凝微微一笑。 “又是他。”晓晴却叹息:“阴魂不散。” “他的名字就是陈荫。”雪凝才说完,高大强壮的男孩子已追上她们。 “晓晴,我载你回市区。”陈荫说。他是很直率坦白,有点鲁莽的男孩子。 “你看不到雪凝吗?你能载我们俩回去?”晓晴脸色不好看,语气也不好。 “哦 ——冷雪凝,”陈荫这才看见雪凝: “对不起,或者——下次。” 他显得很不好意思,发动马达而去。 “这种人,脑袋还没有发育完全。”晓晴咕噜着。 “他的视线永远对你专一,目不斜视。”雪凝说:“现在已经不容易找到这种男人了。” “我不希罕,”晓晴瘪瘪嘴:“我喜欢有性格的人。” “有性格?” “好像你们冷家的人,个个是性格大师。” “我?哥哥 ——啁!你喜欢冷敖?”雪凝恍然。 “不许乱说,”晓晴急红了脸:“我只说你们有性格。” “我就没什么性格了,哥哥才是性格巨星,”雪凝说:“有时我都受不了他。” “受不了?怎么回事?” “就像他的名字,又冷又傲,”雪凝淡淡地笑:“他太挑剔,太眼高于顶了。” “所以,他还没有女朋友?”晓晴眨眨眼。 “你想打听什么?”雪凝盯着她。 “别敏感,我自知冷敖不会喜欢我。我太活跃,太多话,也算不得怎么漂亮。” “我想哥哥只是觉得我们太小,我和他相差十年,他根本当我们是小孩子。” “是在鼓励我吗?” “感情的事任谁也管不了,我不鼓励也不打击,你们可以听其自然。” “不要说了,好像我认定冷敖似的。”晓晴笑:“我们才二十岁,大二都没念完,急什么呢?” “落伍咯!”雪凝居然也开玩笑:“现在女孩子十二三岁就交男朋友;有的早熟孩子,三岁就初恋了。” “你别吓我,三岁懂什么爱情。”晓晴叫。 “别不信,那些电视艺员们都这么讲呢。” “哗众取宠。” “别气不过人家,或者真是早熟至此呢?” “老天,三岁时我整天要吃糖,爱睡觉,又不会自己上厕所,还爱哭。”晓晴笑坏了。 “这些与恋爱有什么关系!”雪凝含笑望她:“恋爱根本是种感觉。三岁的小孩儿也有感觉的。” “你三岁恋爱?” “我?”雪凝淡淡地摇头:“我到现在对异性都毫无感觉,可 —能我一辈子不会恋爱。” “那我们的讲师温若风岂不是要失望了!” 雪凝皱皱眉,不再出声。 “对温若风一点好感也没有?人家是剑桥回来的博士哦!” “与我有什么关系?”雪凝冷冷地。 “你不知道他上课时的眼光,总跟着你转。” “没有用。我最讨厌那些人把感情胡乱地抛向陌生人,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人家教了我们两年,还算陌生人?”晓晴不以为然。 “我没有跟他讲过半句话。” “他心目中视你如女神,胆敢冒犯?”晓晴说。 “他是老师,他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完全没希望,是不是?”晓晴问。 “他和哥哥差不多大,我觉得我们是两代的人。” “两代人?”晓晴忍不住大笑:“三十岁的男人,不正是黄金年华?何况温若风家世、背景、学问都好,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可挑剔?” “那你为什么不接受他?”雪凝反问。 晓晴呆怔半晌,才勉强说: “他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 “他不够性格?” 晓晴摇摇头,不再言语。 看起来晓晴比较能言善道,雪凝少说话;但若她俩为某件事争论,败下阵来的一定是晓晴。 雪凝心中信念甚强,她是极不易信服任何人的,除非那人真有压不倒的道理。 巴士来了,她们一起上车。 “到我家去,好不好?”雪凝主动地提出。 晓晴看她一眼,笑着答应。晓晴永不拒绝去她家,一来她家地方大,九龙塘中一幢独立的花园洋房;再说,冷敖对她有难以形容的吸引力。 最重要的一点,她们的家相距很近,晓晴住在附近的广播道上,来往极方便。 “冷敖在不在?”晓晴问。 “百分之九十在,他平日下了班根本不出门的。” “我开始紧张。”晓晴自嘲的。 “心中不要有鬼,有什么好紧张的?” “每次提起冷敖的名字,我都会心跳加剧。” “你走火入魔了。”雪凝淡淡的。 “我无法想象,将来怎样的男人才能得到你欢心。” “没有。天下间将没有这么一个人。”雪凝说得异常肯定。 “为什么?” “我挑剔,极挑剔。”雪凝认真的。 “怎样挑剔?要一个十全十美的?”晓晴追问。 “怎么会呢?我自己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人。” “也差不多十全九美、八美了。”晓晴笑。 “不要把自己估计得太高。妈妈说过,女人自视过高是悲剧。我们要照着镜子慢慢衡量自己。” “你妈妈这个大美人就是对着镜子衡量,然后找到你爸爸这么一个完美的人?” “爸爸并不完美,但已极好,极好!我觉得天下男人很少像他。顾家、专一、有性格、有事业,完全没有不良嗜好,甚至思想也纯正。” “我怀疑能否找到像冷伯伯那样接近完美的人。” “找不到,终身不嫁。”雪凝冷淡却肯定地说:“我的宗旨是宁缺毋滥。” 晓晴想一想,摇摇头。 “我们俩是否都太骄傲了?”她说。 “有什么不好?我们有值得骄傲的条件。”雪凝说:“我赞成新加坡的优生学哲学,优良的、好的,高级知识分子才生孩子,劣等的应该淘汰。” “太没有人情味了,人是平等的,不分优劣。” “那么,再过一百年,劣等人充斥全世界。”雪凝说:“现在的现象是,优等人不生孩子,劣等人拚命繁殖,这实在是可怕的现象。” “并不关我们的事,一百年后我们已息劳归主,魂归天国了。” 雪凝知道晓晴对这题目并不感兴趣,便不再讲下去。 她们在九龙塘下车,步行回根德道雪凝的家。 “原来根德道是很美的,我甚至认为是九龙最靓的街道;地铁站建立后,人就杂了。”雪凝说。 “好在地铁站在另一头,不影响你家的这一头。” “再不复往年气氛。”雪凝摇头。 她是要求完美的,小小瑕疵也不行。 冷家有大花园,被铁门和高围墙与外面分隔着,工人打开大 铁门,她们一眼就望见弯着腰、正在除草的冷敖。他穿着深蓝色的衬衫、白牛仔裤,非常潇洒、宽阔的背影。 “喂!冷敖。”晓晴紧张地推推雪凝。 “哥哥。”雪凝叫:“这么早就下班啦?”冷敖转回头,十分英俊但绝对冷漠的一张脸。浓发、浓眉加上一对深不见底的黑眸,薄如刀锋的嘴唇,用小刀修饰过似的轮廓,是卡通片或漫画中才有的漂亮人物。 “今天是星期六。”他说。 冷淡地对晓晴点点头,算是招呼,他又弯腰除草。 雪凝已习惯冷敖的态度,他自小就是这样。带着晓晴穿过花园,回到屋子里,这才发觉晓晴双颊绯红。 “你做什么?”雪凝忍不住笑。 “刚才,他对我点头。”晓睛发梦般地说。 “傻瓜,他只不过对你点头,”雪凝摇摇头:“如果他约会你呢?” “我会昏倒。” “真是,哥哥也不过凡人一个。” “不同。他是冷敖,独一无二的。 d)晓晴说。 “谁在世界上不是独一无二呢?” 晓晴往窗外瞄瞄,一脸的陶醉状。 “不要发疯,要不哥哥发觉后,你怎样下台?” “我喜欢他并不羞耻,什么下不下台呢?”晓睛抗议。 “你留在这儿晚餐,我央哥哥带我们看电影。” “真的?”晓晴眼中发出宝石般的光芒:“真的?” 工人替她们送来果汁和点心。一会儿,冷敖也进来,他先去洗手,然后也回到大客厅,和她们一起吃点心。 “哥哥,晚上有空吗?”雪凝问。 冷敖不出声,只望着她。 “带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雪凝很少主动提出要求。 冷敖想一想,点点头,他不想拒绝自己惟一的妹妹: “我有一个朋友要来吃晚饭,他也一起去,你们不介意吧?” “我们认识的吗?”雪凝问。 “不。他是我中学同学,刚从美国回来。” 雪凝心中很不愿跟陌生人一起,看见晓晴一脸向往的样子,只好同意。 只不过去看电影,可以不跟陌生人说话的。 “好吧!我们看九点半。”雪凝说:“我去打电话订票。” “我来打。”晓晴抢先跑开:“我比较熟。” “怎么不留在那儿单独面对哥哥?” “我快要窒息了。单独对他哦!”晓晴扮个鬼脸。 打完电话,发觉冷敖已经离开客厅。 “不看牢他,他跑了。”雪凝少有的打趣。 “你知道吗?雪凝,你今天多话得令我受不了,”晓晴说:“你说了平时一个月的话。” “过河拆桥。”雪凝笑。 “我觉得今天很特别,”晓晴忽然说:“冷敖肯带我们去看电影,我在猜想,他那朋友将是怎样的人。” “至少不可能像哥哥那样。” “但是我们有缘分 i”晓晴说:“他第一次来就碰到冷敖带我们看电影,这是极少的机会。” “你不是想移情别恋口巴?”雪凝笑了。 “没有这个可能。”晓晴叫:“有了冷敖的珠玉在前,任他潘安再世也比不上。” “太夸张了,我会把这话告诉哥哥。” “千万不要,否则我太没面子。”晓晴又紧张了。 工人带进来一位客人,男的,年轻的。雪凝一抬头,整个人就呆住了。 这人 ——这人怎么那样熟悉,仿佛早已认识了几百年似的,他正温文含笑而立。 “我是邹雨浓,冷敖的同学。”他说。邹雨浓?这名字仿佛也熟极了,怎么回事? 看电影的时候,两个女孩子坐在中间,雪凝身边是冷敖,晓晴身边是邹雨浓。 晓晴当然有些失望;雪凝却悠然自得。 开初对雨浓的震惊和意外都过去了,雪凝又变得冷漠。就算对邹雨浓有极熟悉的感觉也没什么,人是有潜意识的,可能潜意识中,前一辈子她认识他呢?她甚至没有再看他。 电影是那种笑一场就什么都不记得的喜剧,看完出来倒觉得非常轻松。 “想不想吃消夜?”冷敖自动提出。 雪凝看晓晴,她乐得眉开眼笑。 “有得吃总是好的。”雪凝这么说。 雨浓没说什么,也没什么表情,跟着大家一起走。 他是比较沉默、深沉的,不怎么开口,人家问他,他也只是微笑点头或摇头,从不表示意见。 “邹先生是做哪一行的?”晓晴问。她不敢跟冷敖讲话,只好对着雨浓。 “叫雨浓好了,”雨浓淡淡地:“我在间外资公司做事,也兼职教书。” “教书?不,你不像,更不像外资公司的职员。”晓晴很天真。 冷敖微微拉扯一下嘴角,隐约的笑意露了出来。 雪凝捕捉到他的神情,用眼睛盯着他,逼着他讲出心中所思所想来。 “雨浓是耶鲁大学毕业的,由一间外资集团从美国调回来管亚洲区业务,现在任副总裁;工余还在港大教书。”冷敖说。 “啁 ——这就像了。”晓晴恍然: “你的神情、气派不像做小职员的。” “职位做得再高也是职员。”雨浓说。 雪凝看他一眼,倒没想到他是这么一号人物呢!不过耶鲁毕业,总有点来头;据说现在要进耶鲁比进哈佛还困难,哈佛已渐渐没落了。 “为什么不来我们”中大“教?”晓晴再问。 “我时间有限。”雨浓还是淡淡地。 “我和雪凝念书都很用功,算得上是好学生,希望你以后多多指教。”晓晴笑。 雪凝也笑出声来,这是极少有的情形。 “好像日本人。”冷敖也咕噜了一句。 晓晴脸红了,的确,她那句 “请多多指教”实在是虚伪的日本人最爱说的。 食物送上来,他们开始吃。气氛是很闷的,他们都不爱出声,只剩下晓晴 ——她觉得责任重大。 “在你们面前,我和雪凝都是小孩子,”她努力找话题:“你们一定嫌我们幼稚。” “我请的秘书才二十二岁,我宁愿从头开始训练,一切合乎我要求,”雨浓说:“我不要一个有十年秘书经验的老油条。” “聪明。”冷敖说。 “她幼稚吗?”晓晴好奇地问。 二十二岁,才比她们大两岁。 “现在还新,当然稚嫩些。再过一年,我担保她脱胎换骨。”雨浓说。 “训练童子军?”晓晴打趣。 雨浓但笑不语。 这么多话的晓晴,更显得雪凝的沉默冷漠。 “雪凝小时候就是这样子。”雨浓突然说。 雪凝意外地望着他,略略张开口了,仿佛在问: “小时候你见过我吗?”但她没有出声。 “你大约四五岁时我常到你家,你一定不记得了,”雨浓说:“那时,我和冷敖都还是中三四的学生,你从来不理睬我们。” “我真的不记得。”雪凝说。 “从小你就极骄傲。” “不。不是骄傲,我天生没有与人交往的热情。”雪凝想一想:“我只有晓晴一个朋友。” “你们互相补短,你们俩看起来不协调,但矛盾中有统一。” 雨浓说。 “我不懂你说什么?”晓晴直率地。 雨浓把视线望向冷敖;冷敖摇摇头,淡淡一笑。 “你自己解释。”冷敖说。 “作为主人,你太沉默。”雨浓说。 “我们俩见面原也没话好说,围棋才是我们共同的语言。”冷敖说。 “这个世界上能找到有共同语言的人已不容易。”雨浓若有所思。 “一切皆缘分。”雪凝说。 雨浓的视线移向她,深深地望了一阵。 “是。一切皆缘分!”他似感叹。 “你好像有好多心事。”晓晴问。 “小女孩子的想法。大男人不一定有心事,也不像你们想的曾有一段伤心史。你们想得太浪漫,事实却再简单不过。” “对不起,我从没这么想过。”雪凝严肃地抗议。雨浓看她,也不争辩。 “对不起,雪凝。”他说。 “不需要抱歉,以后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雪凝说。 “我得到了教训。”他微笑。 冷敖也淡淡地笑起来。 “我这妹妹很不好惹。”他说。 “不同的意见下,人类社会才渐渐进步。”雨浓说。 忽然之间,晓睛觉得自己插不上口,他们的对话是她根本没想过的。她实在太幼稚了。 只是她,不包括雪凝。 消夜吃完,大家一起离开饭店。 “我先走。”雨浓说。 “我送你,你没有开车来。”冷敖说。 “算了,我家太远,我自己叫车。”雨浓笑:“我已经排期学车了。” “你不会开车?”晓晴大惊:“你去美国念到博土,又工作了那么久,不会开车?” “是。我不会开车。”雨浓不以为然:“我一直住在学校附近,驾车是浪费。” “上班呢?也不开车?”晓晴侧起头。 “坐火车。”雨浓怡然自得:“开车的压力很大,是一件很紧张的事;我宁可放弃。”? “你真是个相当古怪的人。”晓晴咕噜着。 “在我的世界里,我觉得自己是很正常。” “我也这么认为。”冷敖加了一句。 “难道是我们不正常了?”晓晴大叫。 “我并没有这么说。”雪凝立刻表现立场。 “连你也扯我后脚?”晓晴涨红了脸,很窘。 “不要跟他们争论,赢不了的。”雪凝笑。 晓晴扮个可爱的鬼脸。 “我们是两代的人,意见不会相同。”她说。 “两代?” 雨浓笑起来 ——他笑起来非常好看,总是郁结着的浓眉一下子舒展开来,连眼中都有笑意,十分引人。 “三年一个代沟,是不是?”晓晴问。 “那,我们岂不是有三个代沟?”冷敖说。 是温若风的社会学。 他还是像平日一样的上课,视线会有意无意般地扫过冷雪凝,停留一秒钟,然后又开始移动。 雪凝也如往日般的没有表情,没有反应,冷若冰霜。 温若风一如他的名字,他是个温暖的人,温暖如春风。 他是中大毕业的,去美国念了两年硕士,回来香港一边在中大讲课,一边在修读美国某名校的博士学位校外课程;非常勤力、上进的一个年轻人。 他不是那种好英俊、潇洒的男人;但他友善、亲切、诚恳、斯斯文文的,五官也端正,是很多女孩子心目中的对象人物,看来,他钟情着雪凝乙 当然他没对任何人讲过,也没有向雪凝表示过,但他的神情,他的视线已透露了心中感情。 可是雪凝永无反应。 并非她真冷若冰霜一如她名字,而是她很谨慎于感情,她无意于人,就绝不与人交往,免得大家白白浪费时间、精神。 她虽坚持原则,看来温暖的温若风也固执,他们似乎僵持住了。 课室外下着雨,天空黑压压的,雨愈下愈大,弄得课室里的学生都开始不安。 社会学是最后一堂课,下课后就可以回家,这么大的雨叫他们怎么走?早上出来时有阳光,谁会未卜先知地带伞呢?恐怕 ——走上学校的斜坡已全先湿了。 晓晴看了雪凝一眼,作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雪凝摇摇头,没什么明确表示。 一下课,若风刚离开,晓晴就扑过来。 “你刚才摇摇头,是什么意思?”她问。 “可以留在学校看书,整理一下笔记。” “等到天黑雨也不停呢?” “只好打电话叫哥哥来接。”雪凝微笑说。 “啊,冷敖,我今天怎么把他都忘记了呢?”晓晴立刻眉开眼笑说:“我情愿雨下到天黑,愈大愈好。” “黑心!别的同学怎么走呢?” “我没有选择啁!”晓晴大叫。 雪凝摇摇头,拿出一本笔记翻一阵。 “前几堂的笔记太乱,我现在整理。”她说。 “整理好之后,借我抄。”晓晴扮个鬼脸。 “愈来愈懒,怎么行呢?”雪凝瞪她:“哥哥喜欢用功、上进的女孩子。” “他对你说的?”晓晴紧张起来。 雪凝不置可否,拿出另一簿子,开始整理笔记。 晓晴也不是真那么不用功,她退回椅子上作另外的功课,也相当专心。 不少同学也留在课室,半个钟头里,有些人走了,也有些男,周学去体育馆运动。一个半小时后,人都走得差不多,只稀落地坐着几个人。 “我们怎么办?”晓晴望着仍是黑压压的天际。 “再等咯!天黑之后你岂不得其所哉?”雪凝说。 “不。我现在饥饿难挨,想立刻回家吃东西!”晓晴孩子气的:“冷敖留待下一次吧!” 雪凝收拾好笔记什么的,站起来。 “走口巴!”她淡淡地。 “淋这么大雨走? o”?晓晴反而犹豫。 “不是你提议的吗?” “哎 ——我只是说说,冷敖——还是第一。”晓晴说。 “走吧!我已下定决心走了,不走也不行。”雪凝是这种硬脾气:“淋雨之后顶多感冒一次,怕什么?” “雪凝 ——” 雪凝不理她,领先往外走。晓晴只好跟出去。 “你的心真是又冷又硬。”晓晴咕噜着。 “我的决心很重要。没下决心前,任何事可商量,决心下了,再难更改。” “很可怕。对男朋友也如此?” “什么意思?”雪凝反问。 “譬如 ——你有个很好的男朋友,忽然发现了他某一项缺点,或者你们个性不合,是不是忽然掉头就走?” “我想 ——是。”雪凝点点头。 “无论多长、多深、多厚的感情都不理?” “下定决心就是破釜沉舟了。” 晓晴深深吸一口气,摇摇头。 “你这么极端,雪凝,我现在才真正认识你。”她说。 “不只是我,我们冷家的人,都是这样。” “哇。我快表现得好些,免得你一转身就不理我。”晓晴哇哇叫。 “对你不会。”雪凝笑了:“我们从小在一起,你的好坏、对错,优点、缺点我全接受了。” “这还不错。希望冷敖也如此。” 在走廊尽头,再走一步,就会身在雨中了。 “怎样?可否就此停步?”晓晴问。 “你今天怎么特别婆妈?” “也许今天有特别的事发生,也许今天是特别的一天,也许有人开车来搭救。” “哥哥要六点钟才能回家。”雪凝忍不住笑。 一辆宝马三点二小房车经过,晓晴想也不想地扬起手。 “喂 ——”她叫。 雪凝皱眉,笑容消失。她从不喜欢求助于人。 宝马驶过,也许没有看见晓晴扬手。 “你不要多事行不行?”雪凝颇不满:“坐一个陌生人的车既不安全又难受,你没想过?” “校园里的车多半是自己人。”晓晴十分天真。 宝马驶了一个短距离,在前面停下来,然后慢慢地倒退回来。 “你生的事,你自己坐。”雪凝已冲进雨里。 “雪凝,我一个人怎敢坐?”晓晴也跟着跑上去:“大家一起淋雨吧!” 宝马停在她们面前,车门打开。 雪凝首先看见开车门的手,修长、瘦削,颇有一点艺术家味道。 “原来是你。”晓晴已叫起来,抢先跳进车里。 雪凝 {氏头一看,是温若风那张温暖、亲切又诚恳的脸。看见晓睛已坐上去,只好打开后面的门,也坐上去。 她们俩已是一头一脸一身的雨。 “谢谢你的搭救。”晓晴说。 “顺路而已,大家都回九龙。”若风说。从倒后镜望雪凝一眼:“后面有纸巾,可抹雨。” 雪凝犹豫一下,抓些纸巾递给晓晴,自己也抹着。 “等了很久,是不是?”若风问:“我已上完另一堂课。” “本来我们想等到天黑冷敖来接的,可是肚子又饿,没办法啦!”晓晴说。 “冷敖是冷雪凝的哥哥?”若风又在倒后镜望她。 “是。”晓晴很兴奋:“遇到你也是一样,你会送我们到家,而不是送到火车站吧!” “当然送回家,义不容辞。”若风说。 “那么去根德道就行了,我到雪凝家,免得你要绕路。”晓晴说。 “好!”若风点点头。 车子经过沙田马场,是双行道路,不再像刚才那么塞车,车速也加快了。 “没想到你也开快车。”晓晴说:“与你形象不合。” “我有形象吗?”若风很惊奇。 “有什么奇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形象,好像我乐天、活泼。雪凝又冷又硬。你呢!温暖有如春风。”晓晴有很多话说。 温若风笑起来,没表示什么。 “你不以为然?”晓晴很不服气。 “不。我觉得你讲得很有意思。”若风摇头。 “我和雪凝是好朋友也很矛盾,”晓晴滔滔不绝,好像遇到谈话的好对手: “我们一正一反,一黑一白,一冷一热,——一 ——” “是说一正一邪吗?”若风忍不住笑。 “这倒不是。”晓晴也笑:“我们都是正的、忠的。” “你们俩在一起,有矛盾中的统一,很和谐的。”若风思索一下才说。 “不懂哦!”晓晴叫。 “你们个性完全不合,友情又那么好,这叫做矛盾中的统一。”若风又望一眼倒后镜。“你是冷雪凝的代言人。” “不,不,雪凝自己有很多意见,很坚持原则,我不能代她发言。”晓晴叫:“我们的观点并不一致。” “从来没听过冷雪凝说话。”他又看她一眼。 他连名带姓地口 u冷雪凝,意外地亲切自然。 “雪凝不爱说话。”晓晴抢着说。 “我的声音又粗又哑,破相。”雪凝用清脆、响亮的声音说。 “你很幽默。”若风再看她一眼,笑得十分诚恳。 “雪凝幽默?不,不!她四四方方的。”晓晴又说:“你完全误解了她。” 雪凝不出声,若风也不出声,弄得晓晴莫名其妙。 “怎么都不说话?”她问。 “你这么多嘴,一个人说个够不好吗?”雪凝说。 “雪凝,你语气不好 ——”晓晴停一停:“我不算出卖你,对不对?” 雪凝摇摇头,淡淡一笑。 “认识你们两年,第一次听到冷雪凝讲话,今天是很特别的日子。”若风说。 “自然特别。我们居然坐了你的车。”晓晴永远的不甘寂寞,抢着说话:“而你是陌生人。” “陌生人?认识了两年。”若风抗议。 “但 ——我们阶级不同。”晓睛笑: “师生之别。” 刚下课,晓晴就看见陈荫站在门外。 他是怎么跑来的?这么快,他的课室在楼上,难道没下课他已溜出来? 晓晴装做看不见他,一边整理课本。 “陈荫来了。”雪凝提醒她。 “不理。这人莫名其妙,一厢情愿。”晓晴很不满:“我可从来没理过他。” “人家是社会系的四年级大阿哥,总得给点面子。” “温若风是讲师,也不见你给面子?”晓晴不以为然。 “陈荫风雨无间哦!” 她俩在里面低声说话。陈荫等得急了,他是急躁性子,很沉不住气。 “方晓晴,我来了。”他扬声叫。 晓晴满面通红,气得跺脚。 “你来是你的事,与我有何关?”她反唇相讥。 “我是来找你,你分明是知道的。”他嚷。 “你 ——你莫名其妙,你走!”晓晴赌气地坐下: “我根本不要见你。” 陈荫从没见她发过那么大的脾气,吓呆了。 还没离开的同学都忍不住笑,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陈荫苦追方晓晴的事已传了很久。 “还不走?你专门丢我脸,你 —你——”晓晴居然一下子气哭了。 陈荫立刻慌了手脚。 “我 ——只不过来见你,你——你为什么哭?”他求救般地望着雪凝:“她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不关你事,”雪凝望着孩子气的晓晴:“她今天心情不好,我看 ——你先回去吧i” “好,好,我先走,我 ——明天再来。”陈荫个子高,人却又傻又痴: “别再生气,方晓晴。” 说走就走,一点也不犹豫。 “陈荫走了。”雪凝摇摇头:“你还哭什么呢?” “真划不来,怎么让这么一个傻蛋缠上呢?”晓晴的眼泪收放自如。 “把他吓退了。” “活该,看他还敢不敢来。” “我看他天不怕地不怕。”雪凝说:“陈荫有什么不好呢?人不错,功课不错,家世极好,样子也相当帅 ——” “我就是讨厌他那股傻相。” “人家喜欢你,一见你就傻了。” “不要说他,走吧!”晓晴站起来:“真扫兴。” “现在走?不怕在车站遇到他?”雪凝打趣。 “烦死人。” “别烦了,忘了今天是星期六?”雪凝问。 “那又怎样?” “到我家见冷敖。” “好主意,”晓晴立刻开心起来:“太棒了,冷敖有空?” “他又没有女朋友,又不喜欢外出,总是在家的。” “我总觉得他像小说里的那种英俊的园丁,”晓晴陶醉地说:“那种有气质,有性格,有学问的园丁。” “你见过这样的园丁?这么好的条件,人家怎会去做园丁?” “没有想像力,不能是心园的园丁?” “太浪漫,受不了。”雪凝笑:“什么时代了?” “当你爱上一个人就会有这种心态,”晓晴说:“现在讲你也不明白。” “爱情对我一点也不重要。”雪凝冷淡地。 有人从窗外走过,晓晴眼尖,看见是温若风。 “温若风,”她已扬声大叫:“喂——”若风很意外地往里面望,一看是她们俩,笑容顿现。 “你们怎么还没走?”他走进来。 雪凝不出声,脸上神色渐渐冷下来 o “有灵感,你会经过,会带我们搭顺风车。”晓晴笑。 “没问题,我正要走。”若风看看腕表:“你们先去停车场等我,我去办公室拿点东西就来,十分钟。” “一言为定。” “若风看雪凝一眼,愉快地离开。雪凝一言不发,拿起书本便走。 “雪凝。你怎么了?”晓晴抓住她不放手。 “我先走,你坐温若风的车。” “不,我们一起的,你怎能先走?”晓晴大叫。 “不要勉强我,我不坐他车。” “雪凝,给我一点面子,我已经跟他讲好了。” “不能。” “为什么那么讨厌他?”晓晴不明。 “并不讨厌他,只是原则问题,”雪凝坚持:“他只是一个无关的陌生人。” “太固执了,坐一趟车有什么关系?” 雪凝望着她半晌。 “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讲话不经大脑!”雪凝认真的:“如果哦让陈荫留下,你坐不坐他的巨型电单车?” 晓睛呆怔一下,勉强说: “那——怎一样呢?温若风是讲师。 “情形也是一样的。”雪凝说:“再见。” “等一等。”晓晴不放手:“你一定要陪我一次,否则我坐他车算什么呢?最多下不为例。” “我不能抛开原则,这会纵坏你。” “我发誓,下不为例。”晓晴举起手:“其实我只是随便叫叫,无心的。”、 “我就最讨厌你的口快。” “保证下不为例,今次原谅我啦!”晓晴做个怪可怜的样子:“真的,我不是想害你,只是随口就说出来。” “所以该你自己负责。” “我是应该自己负责,可是我们是死党,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她振振有词。 “这么严重。”雪凝脸上肌肉放松了:“我讲得清楚点,只此一次,绝对不可再犯。” “发誓。” 雪凝或者是外冷内热,又或者是不想令晓晴那么尴尬,她终于陪晓晴到停车场。 才站定,已看见若风匆匆忙忙赶过来。 “等了很久?”他打开车门。 “才到。”晓晴真的不敢多话了。 “又去冷雪凝家?”他问。 “是。”晓晴偷看雪凝一眼。 于是若风开车,风驰电掣往九龙塘而去。路上因为晓晴不敢乱说话而变得沉默。 到了雪凝家门外,看见另一辆车也停下来,车上下来的是邹雨浓。他也来冷家?这么巧? “邹雨浓?”叫出这名字的是温若风:“喂!雨浓!” 邹雨浓闻声过来,看见车中的三个人,先是呆怔一下,立刻恍然。 “若风,竟然在这儿见到你?”他说:“我听人说过你在中大教书,是雪凝的老师口巴?” “正是。”晓晴这才说一句话:“我们搭顺风车。” “顺风车?”雨浓愕然:“你不是住大埔康乐园吗?” 若风脸红了,雨浓的话已收不回去。 “哦 ——”晓晴明白了:“你专诚送我们的。” “这 ——反正很近。”若风摇摇头: “很高兴见到你。” “别走,我给你介绍个好朋友。”雨浓不放他走:“是个很值得交的朋友。” 若风考虑一下,点点头。 他很聪明,这个时候,反而一眼也不看雪凝了。雪凝和晓晴走在前面。 “这么巧?下次怕总不能说他是陌生人了吧!”晓晴低声说: “他是邹雨浓的朋友。” 雪凝不出声,只狠狠地瞪她一眼。 ?冷敖迎出来,他早知道雨浓会来,他们一定约好的。看见晓晴;他只冷淡地打个招呼。 扣扩 “我介绍,温若风。冷敖,若风是我在美国读书时的朋友,当时他也在那儿念书,现在他是中大讲师。” “欢迎你来。”冷敖说。 “我们在门口遇到,他正送雪凝她们回来。”雨浓说。 冷敖看雪凝一眼,雪凝哼一声,怒目对着晓晴。 她急忙打恭作撮,一副投降状。 三个男士在一边聊天,这边只剩下了她们俩。 “你惹出来的祸事。”雪凝埋怨。 “有什么不好?他们男生是朋友,以后再坐温若风的车就不别扭了。” “还坐,人家住大埔康乐园。”雪凝好不满。 “他是专程送你的。”晓晴促狭的。 “别想我以后会改变对他的态度。” “说不定有一天你会被他感动。” 你会被陈荫感动吗? “雪凝反问。 “请发发慈悲,不要把他们俩混为一谈。”晓晴作状又夸张: “温若风比陈荫好一百倍。” 雪凝望望男士们的那一边,她的视线是落在雨浓身上,对他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奇怪。 “你猜猜他们在谈什么?”晓晴好奇地问。 “学问。他们是那一类人。”雪凝想也不想就回答。 晓睛双手托腮,远远地望定冷敖。 “他若能那么样跟我卿天就好了。”她说。 “总有一天,当你长大时。” “我还不够大?二十岁了。”晓晴叹口气。 但是那边的三位男士谈得起劲,完全把她们忘了似的,若风都不看她们呢! “没有希望。”晓晴叹一口气。 突然,雨浓转回头,望着雪凝半晌,才轻轻转回去。 “哇 ——他看你,那眼光——惊心动魄。”晓晴小声叫。 “别胡说。”雪凝皱眉,心中却甜丝丝的。她迎住了那视线并未回避。 雪凝发烧没上课,课室里的晓晴就失魂落魄。 上课没心情,下课没心情,回家都懒洋洋的。 陈荫果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来课室找她,他聪明地等在走廊尽头。 “晓晴。”他低声招呼她。 她看他一眼,没心情讨厌他、烦他,只闷闷地点点头。 他大喜,急忙跟在她身边。这一次没赶他走呢! “雪凝呢?” “病了。”她冷淡地。 “我送你去看她,好不好?” 算是福至心灵吧? 她看他一眼。今天他看来颇不错,至少没有那种又痴又傻的样子。 “好吧!”她随口答:“可是我不坐你那辆巨型电单车。” “我已经换了一辆三手福士车。”他急忙说。 她点点头。傻人也有一天学精呢! 陈荫的小福士居然停在温若风的宝马三点二旁边。 “温若风的车。”她说。 “我见你和雪凝坐过他的车。就是那天 ——那天我到教室找你生气时。” “别来教室找我,来多少次我就发多少次脾气。” “是,是。”他连忙点头不已:“人家都说温若风在追雪凝。” “追得到吗?”她皱皱鼻子:“到目前为止,雪凝大概只应了他三句话。” “雪凝是全系最美的女孩子,或者全校;但是她美得太冷,太有个性,不是普通人能接受的。”他居然说得头头是道:“普通人大概望都不敢望她。” “这点你真看对了。我小时候第一次看到雪凝时也惊艳,小女孩儿风采气质已是与众不同。” 晓晴度量很大,全不妒忌。 “不过温若风是教授、讲师中最有型的一个。” “那又怎样?雪凝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雪凝有没有男朋友?”他好奇。 “很难。怎样的男人才能配她呢?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呢?我亦怀疑。” “你也把她看得太高了。其实她只不过比人美些,气质好些而已。”他说:“而且各花入各眼,我眼中的你才是最完美的。” 晓晴被捧得飘飘然,笑容也露出来。 世界上哪有完美的女人?女人太美就怕应了那句话 “红颜薄命”。“她说。 “别担心。你会有福气的,因为我。”他竟大言不惭。 她又笑起来。 “傻痴气又回来了。” “我讲的是真话。” “没有用。到目前为止,我对你还没有任何感觉,”她坦白地说:“我认为爱情是一种感觉,这很重要。” “不要紧,我可以等,多少年都没问题。” “你见过冷敖吗?”她问。 “谁是冷敖?冷敖,又冷又骄傲?” “雪凝的哥哥,是个性格巨星,又有型,又英俊,是个特殊人物。” “他是你男朋友?”他惊得汽车都开不稳。 “有可能吗?”她叹一口气:“他从来没有正式对我讲一句话,总是冷淡地”哈啰“一声。” “你喜欢他?”他很紧张。 “还不至于那么傻,”她摇头:“对一块寒冰,惟一的感觉是冷。” 他放下心头大石。 “雪凝家在哪里?是不是用千年冰石做成的?”他问。 他居然还懂幽默?嘿! “在根德道和老街那一边。” “我可不可以进去看看她?”他问。 “随你。不过坐一下就要走,不许打扰她。” “是,是,坐一下就走。”他大喜。 他对她言听计从地。 “方晓晴,如果 ——如果有空时,我可不可以请你看场电影,吃一次饭?”他诚惶诚恐地。 她考虑 ——认真地考虑了半晌。 “目前还不行。”她肯定地回答:“我对你还没有感觉,我不想你在我这儿浪费精神、时间。” “我心甘情愿。” “好吧。随你。”她不介意的。 话已经讲明,她可以心安理得,不负任何人。 “万岁。”他把车子停在一边,大叫起来。 “你这人 ——是否神经不正常?”她心中是喜悦的,有人这么重视她。 “我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他捉住她的手重重地亲吻一下,非常孩子气,非常满足: “多谢你!” “你多谢我什么?希望你以后不要怨我。” “那又怎么会?怎么会有可能?就算你不理我,也是我达不到你的理想而已。”他说。 或者雪凝说得对,他真是个不错的男孩子。 下意识地望望他,高大、整齐,不算太英俊,但也颇有型,或者 ——试试? “大学四年,不信你没有女朋友。”她说。 “天地良心。”他涨红了脸:“我知道有几个女同学对我很好,还有教会里的女孩子,我从未正眼看过她们。自从两年前见到你,我就一心一意走你的路。” “我 ——又有什么好?” “我说不出。反正你就是好,就算你骂人、生气、赶我走,我也觉得你好。”他表现得傻乎乎的,是感情吧。面对其他的一切,他 iq(智商)高得很呢!她笑一笑,不再言语。 车厢里小小空间中的气氛突然间融洽起来。 “他们说你家世好,你老爹做什么的?”她问得直率。 “这 ——哎!我老爹是当官的。”他很窘。 “当官?在香港?”她大为意外:“当英国人的官?” “哎 ——当年——我想本意并不如此,”他的脸更红:“我们家本是做生意的,后来 ——不知怎么回事,政府请老爹工作,这么多年就升,升,升,到了现在。” “你老爹是谁?”她忍不住问。 他低声讲出一个名字,很难为情似的。 她吃了一惊,那 ——岂不是华人在香港政府中官级最高的那个?是他老爹? “真想不到。”她透口气:“你怎么会全无官家子弟的样子?” “老爹是官,我们儿女不是,拉不上关系。”他脸红红的十分纯良、孩子气。 “啊!”她想起来:“你母亲岂不就是那个最能言善道的两局议员?” “她是。”他眉头皱起来:“我们 ——可不可以换个题目?” “是,好,我不该查家宅,”她忍不住笑:“其实我只是好奇,没有其他。” 过了一阵,看他沉默不说话。 “你们这种子弟去英国读书几乎不用花什么钱,为什么留在香港?”她还在问。 “本来前几年要去的,后来 ——后来遇见你,我就不想走了。”他老实说。 “我?我从来没理过你,没给过你好脸色,你会为我不出国?”她叫:“简直傻蛋。” “人走了,心留在香港有什么用?”他说:“以后还是有机会走,那时 ——那时——” “那时,什么?”她睁大了眼睛。 “那时 ——我若说出你别生气才行。” “生气?我?”她笑着摇头:“关我什么事?” “那时 —你或愿意跟我一起去?” “老天 ——”她倒在椅背上:“我昏了。有这种事?” “你觉得没可能?” “太荒谬了,八字都没半撇。” “方晓晴,你不考虑我?” “说实话 ——我从未考虑过你,真的。我只觉得你烦,你打扰我,令我没面子。”她一边考虑一边说:“今天之后,我倒会试试,天下竟有你这种有诚意、有自信的人。” “真的?”他喜出望外。 “不要刻薄自己啁!”她爽朗愉快地。 到了冷家,他们泊好车。 “冷家有这么大的花园?”他说。 “你家难道不是?”她反问。 “那不同。我们家的房子是政府给的,以后退休是要还的。”他说。 “冷家以前是显赫家族,传下来的。”她平淡地说:“我和雪凝交朋友,完全没想过这些。” “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知己。” 雪凝并没有躺在床上,她在一间小房间里弹钢琴。 “不是病了吗?”晓晴叫。 “只是把你们风尘仆仆地骗了来。”雪凝的笑容隐约,似见非见。 “怎么回事?” “完全没有上学心情,只好不上咯!”雪凝说。这么用功的学生没心情上课? “发生了什么事?”晓晴关心地问。 “不知道。”雪凝淡淡的:“也不想研究。放心,逃学只是一天,明天我会上学的。” “我情愿你不上学。”陈荫冲口而出。 “为什么?”晓晴皱眉。 “这 ——这——”这大男孩子又涨红了脸。 “我上学也不会阻碍你和晓晴的。”雪凝又隐约地在笑:“我有分数。” “你这小气鬼,我又没答应什么。”晓晴怪叫:“你排斥雪凝我就不理你。” “不,不,不,我不敢。”他吓坏了。 “我们出去吃些点心,”雪凝领先往外走:“我连午饭都没吃,练了半天的琴。” “你的钢琴弹得真好,我原先还以为是唱片。”陈荫说,老实人总讲老实话。 “雪凝早已超过最高级的段数了。”晓晴提醒:“她现在练练就可以开演奏会。” “夸张。”雪凝摇头:“晓晴终于接受你了。” “她是被我的诚意和自信感动的。”陈荫笑。 “晓晴心肠软,再多努力,你会听见教堂钟声。”雪凝居然有心情说一两句笑话。 “我自会一辈子努力不懈。”他笑。 坐了一阵,五点多钟。陈荫问: “我——是不是该先走?” “不必了,”晓晴刚吃完点心:“等会儿一起走,免得没有人送。” “几时也是哥哥送的,别没良心。”雪凝微笑。 花园里有脚步声,有人声。冷敖回来了,还有邹雨浓。一见雨浓,雪凝的眸子就亮起来。 “哦 ——你们都在,”冷敖冷淡地打招呼: “我和雨浓去书房下围棋,吃饭叫我们。” 雨浓和他们点点头,视线落在雪凝脸上,然后默然随冷敖进书房。 “我发觉这两个人太深奥了,”晓晴低声说:“我不了解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心里所想。” 陈荫忙点头附和,雪凝却只淡淡笑。 “温若风怎么没来?”晓晴问。 “哥哥跟邹雨浓是最好的朋友;温若风,恐怕还差那么一截。”雪凝说。 “真笨,有机会不利用。”晓晴说。 “什么机会?”陈荫傻傻地。 “你比温若风更笨。”晓晴叫。 雪凝但笑不语,她的心已跟着飞进书房。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初晴微雨 第二章 温若风告诉雪凝星期六家里有个小型派对时,她好意外又好生气,这个讲师就这么直截了当邀请她?也不怕明天学校里谣言满天飞? “请代我邀请冷敖,”他是这么说的:“因为雨浓也来。” 哦 ——原来如此,她表错情了。 “好。我告诉哥哥。”她转身欲走。 “如果 ——你和晓晴有兴趣也来吧!”若风又说,十分自然,就像顺口的话却也有点诚意: “很轻松的聚会,也没请其他人,还有我姐姐。” 雪凝不置可否,转身回课室。 若风离开。 晓晴回来了,她居然渐渐和陈荫有了来往,他们个性相近。 不过,晓晴的心还是向着冷敖。 “刚才看见温若风。”她说。 “他家星期六有派对。”雪凝淡淡地。 “请你?” “请哥哥,还有邹雨浓。” “我们呢?”晓晴睁大了眼睛:“他不请我们?” “如果我们有兴趣也去吧!他是这么讲的 …… “我们去不去?去,当然是去。”晓晴怪叫:“没有任何不去的理由。” “我不去。” “为什么?看在我的面上,替我制造机会,”晓晴抓住她手:“在这种场合,冷敖会轻松些,我会有机会些。” “晓晴 ——”雪凝忍不住笑:“主动追男生也不能这样心急!不怕人笑吗?” “怎么会怕?我喜欢他,为什么不能表示?”晓晴说:“你的思想太古老了,落后二十年。” “那么你勇往直前吧!” “你要帮我敲敲边才行。” 雪凝不理她,教授进来,又开始上课。 星期六,冷敖开车带雪凝和晓晴去康乐园。 冷敖闷不开声,很专注地望着前面。 两个女孩子一前一后在讲话。 其实也只是晓晴在吱吱喳喳,雪凝只应她几声而已。 车到大埔,:令敖轻咳一声。 “方晓晴,你讲这么多话不觉得累吗?”他说。 车厢里一下子静下来,晓晴窘迫地涨红着脸不知所措。 “哥哥 ——”雪凝想替好友解围。 “如果我和雪凝两人坐车,我们从头到尾都沉默,”冷敖又说:“其实沉默 ——有时也会累。” 晓晴眼中射出光芒,令敖不是嫌她烦吧! “我知道 ——我话多,太活泼。”她结巴地说。无论如何,冷敖注意她呢! “或许以后少说话会好些。” “也不必。这是你的个性,我喜欢真性情的人。” 啊!冷敖说喜欢 ——晓晴几乎昏倒。喜欢哦! 雪凝隐约有笑意。 后面有辆车一直追着他们,是辆美国大车 “林肯”,黑色。 “啁!大概有人跟踪。”晓晴也注意到了。 “不,是雨浓!”冷敖望望倒后镜。 “开这么大的”林肯“,招摇。”雪凝哼了一声。 冷敖很意外地看妹妹,却没出声。 从来没听过雪凝如此批评人。 “是啊,在香港开这么大的车是自讨苦吃,泊车已是麻烦。”晓晴说。 转进康乐园里,已看见温若风站在路口等着指路。 “我们不会迷路的。”晓晴永远静不下来。 雨浓的车也到了,他很潇洒地把车子泊好。 “在表演呢!”晓晴小声说。 雪凝不出声,把视线转开。 若风的家是康乐园中最大型那种,三干多叭,布置得很好,很温暖,不是那种室内设计家的 “杰作”,硬绷绷的,看得出来很有主人心思。他们被招待在客厅里。 “雨浓,对你的”林肯“,女孩子们都有意见。”冷敖说。 雨浓看来意外,但也淡淡一笑。 “我招摇。”他说了雪凝刚才的话。 雪凝皱眉,低下头去。 “还标奇立异。”晓晴加把口。 雨浓还是淡淡地笑,不置可否。 若风陪着一个女人走进来,那女人约三十岁,很浓的眉毛,很亮的眼睛,很挺的鼻子,象牙色的皮肤上只有淡淡的化妆,很得体的衣着,细麻黑衬衫,米色细麻直脚长裤。 “这是姐姐,温若男。”若风介绍。 “我们这儿所有人的名字都与气候冷热有关,只有温姐姐不是。”晓晴说。 各人想一想,果然,他们的名字都似有关。 “雨”浓,“雪”凝,若“风”,晓 “晴”。 “我也没有关系。”冷敖说。 若男看他一眼,点点头。 “其实我以前叫若霜,我不喜欢,太柔弱,有点苦命女子的模样,于是我改名若男,因为我的个性像男孩子。” “姐姐是如假包换的女强人,”若风笑:“她的那间‘猎人头’公司在香港是最具信誉的。” “猎人头?什么意思?”晓晴叫。 “专替国际间大公司找高级行政人员。”雨浓说。 “挖角公司。”若风笑。 “邹雨浓先生曾是我们对象。”若男望着雨浓:“但邹先生念旧,无论怎样好的条件,他也不肯跳槽。” “这是份很有趣的工作。”雨浓淡淡地说。 冷敖一直没再表示意见,只是望着若男,那眼神非常地特别,仿佛有些疑惑。 工人送茶进来,还有些点心。 “你就是雪凝,是不?”若男坐到雪凝身边:“真是难见你这么美、这么有气质的女孩儿。” 雪凝脸不红,气不喘,她不在意不相干的人怎么赞她,她看见雨浓投来很难懂的一眼。 “温若风跟你提过雪凝,是不是?”晓晴笑。 “自然也提到最可爱又最活泼的方晓晴。”若男说。 “温若风是讲师、教授中最有型的,陈荫说的。”晓晴的嘴安分不下来。 那边厢,冷敖和雨浓已开始摆棋盘。 “围棋?”若男走过去。 “是,你也有兴趣?”雨浓问。 “不是高手,兴趣却浓。”若男笑。 “我让你先玩,”雨浓让位:“冷敖是个很好的对手。” “我也只是 ——兴趣大。”冷敖有点不自然。 “试试各人棋艺吧!”若男很爽快,已坐到雨浓的位置上:“我持白子先行。” 雨浓微微一笑,独自走下石阶,经过低一层的饭厅到后园去了。若风跟晓晴扯得起劲,雪凝被冷落在一边,其实也不是被冷落,她根本一句话也不肯说。 她走到客厅的窗边张望,看见了美丽的后园。 不知是否只有温氏姐弟住在这儿,他们对家居的一切都很讲究,后园的花圃就整理得极好。 正望得出神,花圃边忽然多了个人,雨浓? 正想退回,雨浓已望见她,并展开一个好难懂,也好吸引人的笑容。 她只好回报微笑,心中热切起来。对雨浓,她一直有种异样情绪,看见他心就不能平静,她自己也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雨浓的视线一直在她脸上,直到若风走过来。 “雪凝,一个人望什么?”若风问。 雪凝看他一眼,再转回头,已失去雨浓踪影。 “很美的花圃。”她冷淡地答。 心中异样的情绪消失。 “姐姐的心血,她喜欢园艺。”若风说。他又看一眼在和冷敖下围棋的若男: “她好像跟冷敖合得来。” 话没说完,雨浓上来,坐在若男的旁边,开始专注地看他们下棋。 立刻,雪凝就不高兴了,失去了所有说话兴趣。 “我以为你不会来。”若风凝望着她。 她不出声,也没有表示。 “我带你到后园走走,好吗?”若风热心地:“楼下饭厅外面,我养子极大的一缸鱼。” “热带鱼?” “金鱼。”若风说。 “雪凝本来对金鱼全无兴趣,看见雨浓专注的样子,突然就改变心意。 “我们去看金鱼。”她有着负气。 若风殷勤地伴着她下楼,她完全不知道,雨浓曾转头看她。可是她完全不知道。 晓晴为人是很识趣的,她也坐过去看下围棋。 金鱼的确大,每条起码半尺长,红的、白的、黑的都有,长方形的鱼缸足有十五叭长。 “里面有不少名种,我已养了好几年。”若风说:“我很喜欢鱼。” “我不懂金鱼,只觉得它们眼睛很可怕、很丑,”她说:“我并不喜欢动物。” “猫狗都不爱?” “猫有邪异之气,而狗 ——我怕投进感情,它的寿命短,我受不了死别的难过,我都不敢养。” “你是感情丰富的人?”他凝定视线。 “不知道。”她淡淡地摇头。 “你不爱理睬人,也不爱说话,有原因吗?” “我姓冷。” “或者是吧!”他莞尔:“冷敖也不爱讲话。” “那个邹雨浓也不出声的。” “他和姐姐若男颇谈得来。”若风说。 “他们原本相识?”她好奇。 “他曾是她猎取的对象。”他说得很含糊。 她咬着唇,望着条突眼金鱼,再也不讲话。 “去看花圃?” 她摇摇头,径自走进屋子。 回到客厅,她坐在一边并不看他们下围棋。若风也回来,很自然地坐在她旁边。 “懂不懂围棋?”他问。 她摇头,眼睛望着地板,不看任何人。 “要不要参观屋子?” 她还是摇头。 “听音乐?看电视?” 她一律地摇头,仿佛谁把她得罪了。 “感觉很闷,是不是?”他依然温柔、亲切。 “请 ——不要理我,”她突然说: “我是这样的,晓晴说我喜怒无常,我想静 —静。” 若风立刻离开,他很有礼貌,也很尊重别人。 雨浓的视线也转过来,他一直在听他们讲话,谁知道呢?雪凝谁也不看,自然遇不到他的视线。 雪凝突然发觉冷敖除了沉默寡言之外还有份若有所思的神情,这神情非常特别,就像 ——就像她突然间想起雨浓一样。 冷敖想起了谁?晓晴吗?不太可能吧! 她开始留意冷敖的行动。 除了若有所思外,他独自摆围棋谱时,手执一棋子发怔,视线落在窗外的天空不知想什么,往往这么一停就是几分钟。 雪凝忍不住走上前去问。 “你在想什么?哥哥。” “我 ——啊!想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你根本不在看图摆棋谱。”她笑。 “想 ——上一局和雨浓争夺的情形。” “还不讲真话?”雪凝眼睛发亮。 他只淡淡一笑,埋头摆棋谱。 如果有什么烦恼,或者我可以帮你? “她又说。 他连头都不抬,只是摇摇头。 但冷敖这种连续不断的若有所思,望着窗外怔怔出神的情形愈来愈加严重了。 雪凝把晓晴带来,冷敖根本不注意她。显然不是因为晓晴,晓晴去逗他说话,他也顶多敷衍几句算数。 “我失败了。”晓晴倒在雪凝床上。 “因为你太小,他不觉得你是大人。” “等我再大些,他不是渐渐老去?” “他怎会老?男人三十岁还才够成熟呢!”雪凝笑。 “单恋不成,欲哭无泪。” “别笑死人,来,你还有陈荫。” “陈荫是好,我却对他没感觉!”晓晴直率地:“不像对着冷敖,我会心跳加速,人会发抖。” “大概容易得到的东西你不觉宝贵。” “谁知道?” “你说哥哥为的是什么?总不会是事业。”雪凝问。 “没有心情研究,问他不就成了?” “他不肯说!哥哥是什么都放心底之人。” “这真深奥。”晓晴陶醉地:“我看我很难放弃。” “不愿放弃就加把劲,主动进攻。” “我主动?不,不,不行!”晓晴大叫:“你别看我话多又活泼,主动追男生我是办不到的。” 雪凝微微一笑: “那上次你又说我落后二十年,原来你光说不敢做。如果我喜欢谁,我会主动到他面前告诉他,这又不是羞耻的事。” “那么你喜欢谁?” “不知道。”雪凝呆怔一下。 “怎么不说”没有“?”晓晴抓到了语病。 “是”不知道“。”雪凝说: “我完全没经验,或者——我已经喜欢了一个人。” “啊 ——快告诉我。”晓晴从床上跳起来: “谁?” “不知道。” “自己的事,热烈些。”晓晴推推她。 “怎么热烈?我总得要自己先证实才行,”雪凝说:“我目前的情形是”不知道“。” “真神秘,我益发想知道。” “改不掉你多管闲事的毛病。” “你证实后是不是第一个告诉我?”晓睛不肯放弃。 “也许我永远不能证实。”雪凝做了一个奇怪的表情。 “唉 i你这种人叫人怎么了解呢?矛盾得要命。”晓晴说: “又说喜欢一个人会主动告诉他,又说永远不能证实;看看,这算什么” 雪凝沉默,再也不肯讲话。 星期六,雪凝独自回家,因为晓晴应了陈荫的约会。 在家门口,她看见雨浓那辆又长又大的黑色 “林肯”。 立刻,心中涌起好特别的情绪,在花园里迟疑一阵,才慢慢走进去。 “回来了?”客厅里只有温若风在,他仿佛专在等她。 “是,我看见那辆大车,我以为邹雨浓来了。” “他和冷敖,还有若男在书房里大厮杀。” “围棋?”雪凝淡淡一笑,坐下。 “方晓晴呢?” “有事。” “今天我没课,没去学校。” 他在解释吗?她从来没盼望过搭他顺风车。 “雨浓说你弹得一手好钢琴,足可做老师有余。” 雨浓说?她眉毛一掀,却不出声。 “希望有机会听你弹琴。”他望着她。 “这是很私人的事,我躲在房里弹。”她说:“弹琴是自娱,不是表演。” “或者听你练琴。” “多数半夜人静时才练。”她微笑。 拒绝得很明显,他却不失望。 “如果有缘分,自然有机会听到。”他很能自圆其说。 “失陪。我换衣服。”她径自上楼。 再下楼时已是晚餐时分,冷敖带着他的朋友们已坐在餐桌上。若男坐在雨浓和冷敖之间,若风坐在雨浓旁边,雪凝沉默地坐在冷敖另一边。 “只有我们在,爸爸和妈妈有应酬。”冷敖说。 雪凝还是不出声,低着头径自吃饭。 她听见雨浓和若男说了很多话,虽不是打情骂俏,听进她耳朵也很不舒服。 吃完饭她一声不晌地站起来就走。 “我们不下围棋了,一起去看场电影,好不好?”冷敖的声音抓住她。 她一回头,就看见雨浓亮晶晶的眼睛,似乎 ——欲语还休。 她摇摇头,是她幻想太多吧! “不去。”她冷冷地说。 “为什么不呢?”若男春风满面:“陪陪我,我一个女生势单力弱。” “去吧!”若风也说:“你太静了,整天闷在家不好。” “大家都欢迎你,是不是?”冷敖今夜也神采飞扬。 雪凝犹豫一下,看见的还是雨浓那欲语还休的眼睛。她点点头,为什么不去呢?就因为他独一人没开口? “也好。”她又坐下来。 若风看来很高兴,他对雪凝的好感已不再掩饰。 他们乘两部车去,雪凝坐冷敖的车,温家姐弟坐雨浓的,很自然地分成两派。 “雪凝,晚餐时你一直没出过声。”冷敖说。 “插不上嘴。” “你对我的朋友有成见?” “有成见就不会答应去看电影。” “温若风很喜欢你。”冷敖自然看得出来。 “发神经。”她冷哼了一声。 “我看他也是没希望,他不配我家小妹。” “别开玩笑。”她警告。 冷敖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过了好久,雪凝突然说: “邹雨浓是否在追温若男?” “不知道,他们是老朋友。” “看他坐在若男边,一派满足状。” “人家的事,我不感兴趣。” “哥哥,最近你真的很特别,抓住一粒棋子可以发十分钟呆,想一个人?” “想像力丰富。” “我们兄妹俩有相同的毛病,什么话都放在心里。” “实在是没想什么。” “今夜你神采飞扬,因为温若男来了?”她问。 他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地笑。 “不要否认。”她笑:“我支持你同邹雨浓来个争夺战。” “我和雨浓的战场只在棋盘上。” “要有斗志,不能一开始就认输。” “你不懂,小妹。” “你不喜欢若男?”雪凝问。, “我才见过她两次。” “时间不是问题,第一眼就喜欢的才真。” “我有分寸。” “不能错失良机,邹雨浓不一定是你对手。” “你对雨浓有成见?”他问。 “那人不爱说话,只爱用眼睛目了人,城府太深。” “第一次见你批评人。”他笑。 “这不是好习惯,以后不再犯。”她也笑。 他思索一阵,然后说: “雨浓——是个非常好的人,他 ——他有个儿子,五岁。” “啊!他已婚?”她下意识地溜出了失望的语气。 “是,不过已离婚,”他摇摇头:“那是他心中的一个疤痕。” “他也不过跟你一样大,那么早就结婚?”她问。 “那是他的故事,你有兴趣不妨叫他自己讲给你听。听说很曲折。” “我和他只讲过一句话。”她摇头。但是她记住了这件事。 “他和他的孩子同住?”她问。 “是,那孩子很乖,不过脾气有点孤僻。” “你见过?” “雨浓下星期请我们去他家,一起去看看?”他说。 “看到时是否有空。” “没空?去应温若风的约?”他笑。 “永不可能。”她斩钉截铁。 大家泊好车,又聚在一起。 再见到雨浓,雪凝的感觉突然就不同了,他的深奥、沉默,他的欲语还休是有原因的。 她把对他的成见融了。 很巧合,雨浓坐在她旁边,绝对不是故意的,她的另一边是冷敖,冷敖身边坐着若男,若风坐得最远。 雨浓触到她的视线。 “在香港开美国大车是招摇。”他说。 这是她说的话,她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在美国念书总开二手货的小破烂车,自尊心很受损,回来之后非大车不坐。”他说。 他说真话,她皱眉。 “事实上是 ——”他笑起来:“前一任留下来给我的。我很懒,懒得换,反正是车。” 她的眉松开了。 “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说话多要看人、看场合。”他说。 “譬如面对着温若男?” “若男是我同学兼老友,我们认识十几年了。” “她是很特别的女性。” “是。非常特别。”他看若男一眼。 “你在追求她?”她问得天真。 他呆怔一下,然后,就笑起来,笑得好欢畅。 她涨红了脸,气恼得不再说话。 冷敖没注意他们,他很忙,忙于跟若男聊天,冷敖也有多话的时候? “你讲话的语气像我那五岁的儿子。”他说。 她咬着唇,更是气恼,当她小孩子。 “下星期六请你来我家,几个老朋友有个小聚会。” “我不是你们的老朋友。”她赌气。 “其实很早以前我已见过你,那时你还念小学,只是你不记得了!” “真的?我念小学。” “去问冷敖,我们从小是好朋友。” “怪不得我觉得你 —叫以曾相识。”她笑起来,也释然。 不是爱上他吧! “来吗?”他凝望她。 “去,一定去,”她笑:“去看你五岁的儿子。” 雨浓的家在宝云道上,是一幢二层楼高的小花园洋房,父子两人住,另有一菲籍女工,房子实在嫌太大。 他仿佛知道别人怎么想似的: “前一个住客美国人留下的,反正公司租的,我懒得换,就住下来算了。”他说。 车子也懒得换,房子也懒得换,他喜欢保持现状?不愿意改变? 懒是原因吗? 楼下只是客厅、书房、客房、厨房什么的,布置得相当简单明朗,不像雨浓的人。 当然也是前 —任主人的杰作啦! 雨浓安排大家坐下,就带着他五岁的儿子出来。 那是个瘦削倔强的孩子,几乎一眼就望出他的孤僻。他躲在雨浓后面,一脸孔的不妥协,一脸孔的厌恶,好像很讨厌见人似的。 “他是坚志。”雨浓介绍。 雪凝很意外。她以为该是个至少好看的孩子。但 ——坚志的小眼睛和他脸上的一切和雨浓一点也不相似,很惹人厌的样子。 雨浓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 小孩子不肯叫人,扭了几扭,挣脱了雨浓的手,一溜烟就跑上楼去。 “他就是这样的。”雨浓歉然说。 “他完全不像你。”若男忍不住说。 “或者他像母亲。”雨浓淡淡地。 像母亲?那 ——雨浓以前的太太是怎样的人?雨浓怎么可以和那样的女人结婚? 接下来,爱下围棋的人摆好棋盘;若风又去研究雨浓那套看来古怪的音响组合。 雪凝独自在一边,雨浓走过来。 “陪你聊天!”他温和地。 “你自己去下围棋,不必理我。”她有点窘。 其实是紧张。面对他,她心跳会加速。 “没有我的份。”雨浓指指冷敖和若男:“做主人的该让客人先玩。” 雪凝低着头,想了半天,该说什么呢? “你的儿子 ——很特别。”竟说了一句蠢话。 “特别古怪。”他很有自知之明。 “你刚才说 ——或者他像母亲,或者?你也不肯定?” 雪凝的问题令他愕然,他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我不会回答这问题,你问倒我了。”他摊开双手。 “对不起!我过分了。” “你问得好,是我的话太嗳昧。”他苦笑:“你不指出来,我不知道这句话有问题。” “我并不是个专挑小毛病的人。” “我知道,你是心细如尘。” 他在赞她,是吗?她脸红了。 对着她的沉默,他也觉不安。 “我家的宾妹不会煮中菜,今晚是从外面叫来吃。”他说。 “有这种叫回来吃的?” “在酒店餐厅订的,他们送餐来,还会有个侍者跟着来服侍,很方便。每次请客我都如此。” “你很西化?”她问。 “生活上 ——有一些,因为我喜欢简单。”他想一下才说: “思想上,是单纯而传统的。” “传统?什么意思?” “自然不是三从四德,古老八股那些。”他笑:“我尊重一些该尊重的,譬如家庭、婚姻。” 她不再出声,这些事她插不上嘴。 “我真是十年没见到你了。”他又说。他并不是多话的人,今夜说了这么多: “那时冷敖说你才十岁。” “我不大记得小时候的事。”她说:“十年前你大概也不是现在这样子。” “如今多了沧桑。” “沧桑 —你离婚的事?”她简直是冲口而出。 怎么回事呢?这种话平日她死也不会讲出来的;面对雨浓,她变了个人似的。 “是时间、岁月和历练。”他只这么说。 “哥哥说你有个故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那是再平凡也没有的了。”他淡淡地笑。 她觉得没有话再说,正不知如何,若风过来了。 “你那套音响组合好劲。”若风说。 “兴趣而已。” “你的录音机、收音机、唱盘等等全是不知名的不同牌子,你怎么收集来的?”若风又问。 “我看很多音响组合的书,比较各种牌子,也试听过,然后再从不同的国家订购。” “这种连名字都没听过的牌子,在这儿有试听的吗?” “没有。我会飞到那国家去试听,”雨浓还是淡淡地:“不知名只因为它们不做宣传,全是专业水准以上的。” “效果真的好?” “我觉得是。”雨浓微笑:“这是我惟一的嗜好,也是惟一的奢侈。” “超级发烧友。”若风摇头笑。 “每个人都该有个精神寄托。”雨浓像是自语。 “否则会寂寞。”雪凝接下去讲,极自然的。 若风和雨浓都望着她,雨浓眼中更有一种奇特难懂之色。 “所以你一个人躲起来弹钢琴。”若风似乎了解。 雪凝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你 ——那个好朋友怎么不随你一起来?”雨浓怕若风窘迫,在解围。 “在有所选择下,她不来。”她答。 “方晓晴接受了陈荫?”若风又问。 今夜他似乎特别沉不住气。 “我没有这么说。”雪凝摇头。 “跟一个异性约会,并不表示接受?”若风不以为然。 “我不知道,我从无经验。”雪凝坦然而冷淡。 若风过来之后,她真的冷淡了好多,雨浓看得出来。 “香港的年轻人愈来愈新潮了。”若风叹一口气。 “我们还不算老人家吧?”雨浓笑。 “学生告诉我,现在的算法是三年一代沟。想想看,我们和雪凝间至少有三四个代沟,多么可怕。”若风说。 “这是夸张的说法。”雨浓不同意:“我和儿子之间从不感觉代沟存在。” “那是你儿子特别 ——”讲出来又觉不妥,若风想收口已来不及。 “坚志是个特别的孩子,”雨浓轻叹一声:“教养他的确困难,要多花一倍心思精神。” “你自己教他?”雪凝意外:“你工作不忙?” 雨浓皱皱眉,欲语还休,终是沉默。 他为什么总是一副欲语还休神情?是否心中有许多话要讲而讲不出,是对象难觅? 三个人一下子就沉默下来,仿佛谁都没有话再说似的。 “你是 ——哎,今年才回来的?”若风好困难地找出话题问雨浓。 “去年年底。”雨浓说。 “你为什么不找我们?”若风问。 雪凝也望着他,他是最近才在她家出现的。 “一切 ——都待安顿,”他考虑着措词: “公司也忙,环境也陌生,我离开十年了。” “在美国我一直有你的消息,可是 ——”若风犹豫一下:“你什么时候结婚的,完全没听别人提起过。” “我没有铺张,只找法官证婚,只通知了亲人,”雨浓望着鞋尖:“结婚是两个人的事。” “老同学、老朋友总该知道。”若风坚持:“甚至没有人见过你太太。” 雨浓有点变脸,他似乎在竭力隐瞒一些事情。 雪凝心中更怀疑了。 宾妹来通知,酒店餐厅的人来了,正在厨房开始工作,十五分钟后可以进食。 “好,你预备好一切。”雨浓点头。 这正好解了他的围。 那边厢若男和冷敖的争战已到了难分难解之地,两人都聚精会神,投入忘我。 “要不要通知他们?”若风问。 “再等一阵,说不定就分胜负。”雨浓摇摇头。 “围棋不是你的精神寄托?”雪凝轻声问。 “下围棋要有好对手,我不喜欢独自摆棋谱,”雨浓答:“本质上,我是个怕寂寞的人。” “寂寞无敌。”雪凝笑起来,仿似阳光初现。 他们的对话很融洽,加入若风就很不对劲,格格不入似的。 下围棋的两人忽然都 “动”起来。若男很诚恳地说: “我认输,输得口服心服。” “姐姐很难认输的。”若风走过去:“要她认输不如杀了她好过。” “我是棋艺不够冷敖,为什么不认?”若男双颊发红,输也兴奋:“我不是死撑的人。” “你向雨浓认过输吗?”若风笑。 “我俩棋艺相仿,怎能认输,”若男朗爽地说:“冷敖实在高我不止两筹。” “我也只是运气。”冷敖微笑,他的微笑也令人惊叹,像阳光破云而出。 冷家兄妹或者都不爱笑,所以偶尔一笑,的确有点 ——哎!说惊心动魄吧! 晓晴来到雪凝面前诉苦。 “这几星期我闷坏了,陈荫跟我完全合不来。” “当然。你们一个是阴,一个是晴。” “不是开玩笑。”晓晴绝对认真地:“我知道陈荫是好人,好人又如何?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雪凝只是微笑。 “现在我要跟定你了,再当冷家常客。”晓晴又说。 “我没有问题。”雪凝说得暧昧。 “话中之话是什么?” “我们家变得冷清,他们转移聚合地点。” “什么意思?” “不知道。或者邹雨浓家比较好些,无拘束。” “邹雨浓?”晓晴大叫:“才几星期,发生了什么大事?” “什么也没发生。” “不信。你分明想暗示什么。” “你太敏感。”雪凝说:“今天你就可以跟我回家。” “喂!温若风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我跟他之间连话都不说。” “怎么可能?我知道他常参加冷敖他们的聚会。” “冷敖并不代表我。”雪凝说。 “别告诉我你也不参加他们的聚会。” “我不参加他们的聚会。”雪凝肯定地:“我不习惯串门子,和他们在一起也没话说。” “啊 ——”晓晴意外:“事情发展出乎我意料。” “刚才为什么提温若风?” “他看来不再温暖如风,倒是十分沉默。” “你就是喜欢多事。”雪凝不以为然。 “你拒绝他?” “看你说了什么?”雪凝脸色一沉:“我和他有什么关系?我讨厌你把我们扯在一起。” “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认真过。” “讲得多,对我有伤害。” “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他?” “简直 ——讨厌。”雪凝皱眉。 “我发誓以后不说。”晓晴知道不能过分:“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晓晴,人除了爱情以外还有好多其他东西。” “我当然明白,我也做得很好。”晓晴立刻说:“我努力地读书,求学问,孝顺父母,努力做个好人。啁!对了,陈荫带我去社区中心做义工,很有意义。” “对一个完全没感觉的人,你肯跟他到处跑?” “我 ——寂寞。”晓晴这么乐天的人也叹息: “我只有你一个好朋友,家中是独女,父母上班,你不能整天陪我,我 ——总要找一个人讲话。” 说得很悲哀似的。 “不喜欢你唱低调。”雪凝说。 “我讲真话。陈荫至少解我寂寞。” “你替他想过吗?他是喜欢你的。” 晓晴很吃惊兼意外。 “我错了,是我自私。” “还不严重,可以及早抽身。” “下课后我立刻到你家。” “我家并非你的避难所。” “你家有我的希望。”晓晴笑。 雪凝不语。她怎能告诉晓晴如今冷敖和若男正如鱼得水呢? “你继续发梦吧!”过了一阵她说。 “有梦可发也是好事。” 陈荫走近教室,晓晴笑容一下子消失。 “还有一节课,是不是?我等你。”他说。 “我要去雪凝家。”晓睛说。 “哦 ——我能去吗?”他问。 雪凝还没出声,她已抢着说: “不能。雪凝家请客。” 雪凝不能再表示什么,只好沉默。 “那我 ——先回去了。”陈荫的失望写在脸上。他是老实人,心里藏不住东西。 雪凝有点不忍,她轻推晓晴。 “或者 ——” “你回去吧!”晓晴抢着说。 “明天见。”陈荫垂着头走开。 直到他走远了,晓晴才透口气。 “真烦。” “你对他太残忍。”雪凝说。 “若不对他残忍,就是对自己残忍。” 说得也是。这原是道理。 “你对温若风更残忍。”晓晴又说。 “错了。我从未接受过他,他始终是讲师,我尊重他的身份地位。” “那有什么用?你明知他喜欢你。” “心灵上、精神上的事不能用普通的一句话来解释,”雪凝认真地:“除非真令我心动的人,否则我决不理会,不要害己害人。” “有多少人能做到你这样?”晓晴问:“谁不试完一个又一个?” “我不试。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如果遇到这么一个人,我肯定我能一眼就认出来。” “说得如此神秘。” “真的。是心灵感应,不是神秘。” “你是怪人,我无法学你。”晓晴大摇其头:“我喜欢冷敖,可惜他眼睛不看我,只好自己再去找,再去碰。其实谁不喜欢碰到一见钟情的人呢?” “这是造化。”雪凝笑起来。 “你已遇到了?” “当然没有。我宁缺毋滥。” “你能把精神寄托在钢琴上,我现在只怪小时候没好好学。” “你在怨?” “怨什么?各人的命,你说的造化。” 再上一节课,她们俩步出校园。 “真去我家?”雪凝问。 “难道去我家?冷清清的连茶水都没有招待。” “小姐,你自己可以做啊!” “我懒。面对着四堵墙壁什么兴致都没有。” “晓晴。我觉得你愈来愈怪,以前你最开朗活泼。” “开朗活泼有什么用?人长大了不顺心的事就愈来愈多。” “是不是你要求太多?”雪疑问。 “长大了碰到的人和事都多了,又开始交男朋友,这都是烦恼。不能每个人都像你无欲无求。” “我并非无欲无求,只是尽量降低。”雪凝说:“我告诉你,我出生的时候,上帝就为我预备了另一个,他总会出现,急什么呢?” “我不相信这理论,我要自己去碰、去找。” “你不怕头破血流?”雪凝又笑起来。 “你没听过恋爱原是战场?” “真要命,我们尽讲这些做什么?”雪凝说:“不如去看场电影吧!” “好。好久没看电影,找一部笑片,猛笑一场,然后什么烦恼都忘记。” “怎么说得自己好像怨妇?” “怨妇?我才二十岁。”晓晴不满。 她们真的去看场电影,然后各自回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初晴微雨 第三章 一进花园,雪凝就听见人声,有客人? 是 ——若男、若风、雨浓他们——雨浓来了?雪凝对看电影简直后悔得要命。 “我们等你晚餐。”冷敖说。 “对不起。”她低下头,不看任何人。 “不是下午只有一节课吗?”若风问。 “我 ——去看电影。” “和方晓晴?”若风不放松。 “是。”雪凝冷冷地:“我上楼换衣服。” 在卧室里磨了十五分钟。刚才她不敢看雨浓的表情,却能肯定他望着她。为什么他只望着她呢? 再下楼时餐桌已摆好,连冷氏夫妇也一起吃,大家都愉快、热闹,惟独她是沉默。 “今天是冷敖生日,知不知道?”坐在她旁边的若男低声说。 “啁 ——”雪凝失神:“我已完全忘了。” “还来得及补救。”坐另一边的若风说,他一直在注意雪凝: “等会儿我们去夜总会。” 雪凝皱眉,夜总会?她最讨厌的地方。 “我们故意去那儿的,”若男十分顽皮:“冷敖竟一次也没去过。” “我也没去过。那是声色犬马之地。”雪凝说。 “清者自清,在乎个人。”若男眨眨眼说。 雪凝不再说话,心中却在矛盾。去或不去?雨浓呢?他也不像去那种地方的人。 “我你做舞伴。”若风说。 “我不跳舞、”雪凝说得又倔又硬又大声。 雨浓、冷敖和父母的视线都移过来,人人都望住她。她红着脸一声不响,失态了吧 i “我们 ——只是去坐坐。”雨浓说得十分温柔。 立刻,雪凝的矛盾消失了,雨浓去呢!她还是不置可否,但 ——不再抗拒了。 夜总会和雪凝想象的差不多,是更豪华些。可能经过选择,这间夜总会没有舞小姐,没有杂乱的感觉,气氛居然非常好。冷敖还刻意选了角落的位子。 雪凝穿了一身细白麻纱衫裙,十分抢眼。她本来就是与众不同的女孩子。 若风的视线定定停在她脸上,她觉得不耐。这人是怎么回事?脸皮其厚无比。 雨浓坐在雪凝旁边,却又令她的心隐约地觉得欢喜。 他们先坐在那儿聊天,客人渐渐多起来时,他们才开始跳舞。 冷敖和若男十分有默契。若风正想站起来,雨浓已伸出礼貌的右手。 “我跟你跳,好吗?”他低声说。 “我 ——不会跳舞。”雪凝说。她心中的欢喜一下子变得真实,她随雨浓步向舞池。 雨浓轻拥着她,她只感到他的手十分温暖、稳定。 “我也跳得不好。但是 ——我觉得由我跟你跳这第一只舞会比较好。” 雪凝意外地抬头望他,他正迎着她的视线。他 ——竟能猜到她的心事? “为什么 ——这么说?”她忍不住问。 “不知道。我只是感觉到应该这样。”他凝望她。 很奇怪,她并不害羞也不退缩,视线交接处,仿佛 ——片柔情如海。 “我 ——不想跟温若风跳舞,你有法子帮我?”她就这么坦诚地提出要求。 “我们一直这么跳下去不回座位,或者 ——我带你离开这儿。”他眼中光芒一闪。 “你不等哥哥切蛋糕?”她再问。 “你的事比较重要。” “那 ——”她决定不下。离开这儿他势必送她回家,她却十分留恋和他相拥而舞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 ——不想那么快回家。” 他微微扯一下嘴角,好隐约动人的笑容。 “我们留下来,连续跳二十曲。”他说。声音里竟有童稚的顽皮呢! “好。”冷淡的雪凝简直心花怒放。 雪会融吗? 他们真在舞池里慢慢地舞着、转个不停,不论什么曲子,一律慢四步对付。 而且 ——他们也没有太多的对话,只默默地舞着。 不知道跳了多少首曲子,直到冷敖舞到他们旁边。 “时间凝住了?”冷敖问。 他显得意外,雨浓和雪凝不是做这类 “顽皮”事的人,他远远地一直望着他们,他们连话都不多说一句 ——但是,他们一直在舞。 雨浓耸耸肩,也不解释什么。 “我们休息一下。”雪凝感觉到若男在注视她。 说完放开雨浓,转身走向座位。雨浓跟在后面。 若风单独坐在那儿,很无聊的样子。 “没想到你喜欢跳舞。”他望着雨浓。 “念书的时候,以前。”雨浓答得奇怪:“跳舞可以引起很多回忆。” “你爱回忆?”若风又问。 “不!没时间。”雨浓摇头:“回忆是很奢侈的事。” 若风一直望着雨浓,仿佛想看穿他的心坎。 “我是个没有什么回忆的人,”他叹口气:“以前太空白、平凡,不值得回想。我只想将来。” “很正常、很应该的态度。” “但是回忆 ——我是指往事,能令人生丰富。”雪凝突然说。 若风意外地转头,她脸上一片平和。 “你喜欢多姿多彩的人生?”若风问。 “我不是指自己。各人命运不同,不能强求。”她说。 “雨浓跟我差不多大,往事 ——也只不过结过一次婚又离婚,还有一个孩子。”他说。 雨浓没有表示,雪凝却皱眉。 若风心胸窄、小气。 “那 ——也是种经历。”她忍不住说。 若风有点变脸,住口不语。 好在这时若男和冷敖回来了。 “怎么不说话?”若男问。 三个人都没出声,若男看冷敖。 “是不是怪我们跳得太久?”她开玩笑。 冷敖看得出雪凝的样子有点不高兴。 “不如切蛋糕吧!”他说。 “不好。”雪凝居然反对:“我觉得这气氛不适宜切蛋糕。, “那 ——该怎样?”若男意外。 “回家。”雪凝说。 “算了,就这儿,我又不讲究这些。”冷敖说。招侍者送蛋糕过来。 乐队也为他们奏出生日歌,刚才那阵小小的怪异和不高兴,就这么盖住了。 吃完蛋糕没有人再跳舞。冷敖的生日会并不如预期那么愉快。 主要是雪凝,她板起脸,再无一丝的笑容。 于是,大家的话就少了,只有若男在打圆场。 回家的时候,若风姊弟一部车,冷敖兄妹坐另一部。雨浓说: “我自己叫车。” “我们送你过海。”冷敖说。 雨浓沉思一阵,终于上车。 雪凝的神色缓和些。 “刚才怎么回事?”冷敖问。 雪凝半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我不觉得有事。”雨浓淡淡地。 “气氛明明十分不好,若风很不开心 ——” “他莫名其妙。”雪凝冷哼一声。 “我跟他不相熟,他脾气古怪?”)令敖问。 “不觉得。他给我的印象是温暖如风。”雨浓说。 “是吗?”冷敖忍不住笑。 “并不了解他,”雨浓想一想:“我和若男熟些。若风是在美国才认识,在留学生的聚会上。” “他教你功课,是不是?”冷敖在倒后镜望雪凝。 “嗯。” “很熟?” “不。只搭过他一次车,因为晓晴 ——正好在门口遇到他,”雪凝指指雨浓继续说: “就跟他到我们家。” “我跟他不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冷敖摇头。 是他的生日啊!竟弄得不欢而散。 “也许没有不开心,大家走到别扭的地方去,”雨浓说:“冷敖,抱歉。” “无所谓。”冷敖笑一笑:“如果方晓晴在,说不定好一点,有人陪他。” 方晓晴? 很快雨浓就到家。下车时,他凝望后面的雪凝。 “谢谢你陪我跳舞。”转身步入黑暗。 雪凝换位到前面,兄妹俩沉默地朝回家路上驶去。 “那温若风 ——追你?”冷敖问。 “不。” 冷敖看她一眼,感觉到她的肯定。于是不再问下去,他绝对相信雪凝。 “以前你从来没有跳过舞。”他说第二件事。 “是,每件事情都总有个开始。”她说。 他又看她一眼。 一直到回家,他们没再说话。泊好车,穿过花园走进客厅时。 “雨浓是我极好的朋友。”他说。 “我知道。”她点点头,仿佛能懂他的话。 “你知道就好。你是我惟一的,也是最可爱的妹妹。” 她的黑眸定定地停在他脸上好久。 “我只相信感觉,他令我有 ……”她坦率地。 “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能有意见,”他考虑半晌又说:“我喜欢雨浓,一开始他就把自己的一切表明。” “目前 ——我只是感觉。”她说。 “有感觉是非常美好的事。”他坐下来:“人的缘分很奇怪,是不是?” “你喜欢若男。”她望着他。 “不知道,但感觉愉快。” “看得出来。”她笑起来:“在她面前,你有很多笑容,话也多起来。” “自己全然不知。”他透一口气:“刚才若风在吃醋?” “我要求不回座位,我不和若风跳舞。”她坦然。 “我们兄妹都极端,我们极相像。” “哥哥 ——我可以喜欢雨浓吗?”她犹豫着。和刚才的肯定完全不同。 “你不是告诉了我吗?”他意外:“事情总有开始。” “刚才温若风令雨浓难堪,我很生气。”她终于说。 “雨浓何等人?他会生气?”他极有把握。 “但是 ——”她眨眨眼,浓黑的睫毛掀上去又盖下来: “我并不知他心意。” “你有的是时间,是不是?”冷敖变得温暖。 她咬着唇,展开一个好美好动人的微笑,然后欣然而起,走上楼去。 冷敖望着她的背影,雪凝也长大了。 并不如预期的如意,一切没有进展。 雨浓没有来 “约会”雪凝。甚至周末他来冷家,并没有对雪凝特别些。 或者 ——雪凝的感觉错误? 又是周末,她不再急急赶回家。 冷敖和他们有固定的周末约会,雨浓是少不了的。上星期,温若风没来,他知难而退? “我们去逛街。”雪凝提议。 “不想动。”晓晴神情一点也不开朗,这不是平日的她: “我们去尖沙咀或中环找家好些的咖啡座消磨一个下午。” “什么时候学到的习惯?” “你不明白。心情不好的时候往那儿一坐,看四面八方的人什么都不想,那会是件不错的事。” “你心情不好?”雪凝问。 “那天早晨上学,看见冷敖在车站接温若男。”她坦率地:“真的有些不舒服。” 雪凝摇摇头,她一直不敢把这事告诉晓晴。 “我们找家情调最好的咖啡座去喝茶。”她说。 两人坐巴士到九龙,周末尖沙咀竟有那么多人,简直吓死人。 “没有预期的情调。”晓晴说。 “我想起日本的小咖啡座,”雪凝忽然说:“去年寒假我们去时不是坐过几间?真的很不错。” “那是日本情调。记不记得那个只会讲几个英文单词的漂亮大男生?”晓晴有了笑容。 “连样子都记不住。” “那真是开心。他居然敢向你搭讪啊!”晓晴仿佛忘了自己烦恼:“后来知道是鸡同鸭讲,红脸的样子好可爱。” “我从来不觉日本人可爱。” “不要歧视,你真有那么强的民族意识?” “谁知道?只是没有兴趣而已。”雪凝摇头。 “今年冬天我们再去,好不好?” “到时候再说。”雪凝在沉思:“如果我再去,当然不是为咖啡座的男生,我怀念山中日式的酒店。” “你真怪,那种榻榻米有什么好?” “不知道。” 叫了饮品之后,两人又相对无言。 “你为什么情绪低落?”晓晴问。 “不是低落,只是不高涨。” “嫌日子过得太平淡?” “不 ——生活圈子太小,身边来来去去只有那么些人,很闷。” “如果你愿意,可以令男生排队。”晓晴笑。 “我想 ——我得罪了温若风。” “是吗?为什么?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很难讲。”雪凝望着眼前的杯子:“也许我太不婉转,但这是我心中的感觉。” “上课时他仍然时时望着你。” “我没有再抬头,我觉得很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雪凝不肯说:“我只是想他更明白些我的心意。” “直截了当地拒绝?” “他又没真来追我?”雪凝摇头。 “放心,不会有事。”晓晴十分了解的样子:“现在的男性们对女土、对小姐、对爱情已不再有耐性,不接受他,掉头就走,不会等待。” “但愿如此。” “根本如此。香港那么多女孩子,漂亮的也不少,哪还能像十几二十年前,爱了就一辈子,好好坏坏至死不悔。现在啊!现实极了。” “说得好像自己受了刺激。” “陈荫不是不再来缠我了吗?”晓晴笑:“多拒绝几次,自然是知难而退。” “爱情在我们这一代真变了质?”雪凝问。 “社会变了嘛!这个时代已没有永恒事物,爱情不改变才是怪事。”晓晴笑:“你能要求一个油脂飞爱油脂妹生生世世?” 雪凝被逗得笑起来。 “总不能一概而论吧!” “不知道。我现在对冷敖一往情深;但绝对不但保遇到个更好的会不变心。” “你倒坦白。”雪凝吸一口气。 变心 ——是种怎样的心理呢?是不是每个人都能试试这滋味? “真不明白?”晓晴指着窗外:“那么多男男女女都双双对对,惟独我们寂寞。” “若不是我们要求高,就是我们欠缺吸引力。” “才怪。”晓晴说:“看那一桌的两个人,一进来就盯着我们。” “无聊。”雪凝的脸色更冷漠。 “冷敖他们又是在家下围棋、聊天?他们不厌?” “他们是他们,和我们不同。”雪凝有些不自在:“也许再过十年,我也会像他们。” “再过十年还不嫁?” “为什么一定要嫁?”雪凝最不以为然:“没有人规定人一定要结婚,尤其是女人。我最反对人说什么适婚年龄。” “不跟你讨论这种问题。”晓晴说:“我现在寂寞。” “真要命。要陈荫出来陪你。” “世界上的事真如此,我爱的不爱我,不爱的人,又拚命追。” “别口响,说不定陈荫已改了目标,你现在叫他还未必肯出来。” “女人真被动?”晓晴扮个鬼脸:“以前没有温若男,我还可以在冷敖面前亮亮相;现在只能单思了。” “没这么严重吧!” “冷敖 ——说过什么吗?”晓晴问。 “他觉得和若男一起很愉快。” “够了,这一句就够了。”晓晴狠狠地吞下一块芝士蛋糕:“我全无希望。” “明知没希望就别再走这条路咯!” “明知山有虎,唉!大多数人都在重复着,一次又一次的做这种傻事。” “好,证明自己不傻,我们看电影去,笑片,笑一场出来什么都不记得的那种。”雪凝说。 “算了,我们回你家晚餐,至少看得见冷敖。” 雪凝摇头。痴心女子。 一个男人走过来,是个穿得很时髦,样子颇斯文又带点艺术家味道的男孩子 ——不知道是否因为如此,他看来有一丝“姐”气,或者是错觉。 “我姓殷,是广告公司的人,请问 ——”他盯着雪凝看:“有没有兴趣拍广告。” 雪凝原本冷漠的脸更加上一层冰霜。 “没兴趣。”说话的是晓晴。 “这是我的名片,”姓殷的留下一张名片:“可以考虑一下,有兴趣可以给我电话。” 他依然礼貌地微笑,然后转身而去。 “居然有这样的事,”晓晴望望名片:“殷浩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名字。” “原是极普通的名字。”雪凝说:“走吧!我已受到打扰,那男人还没走。” “别这么小气!”晓晴笑:“人家又没有恶意,那男人也不像坏人。” “坏人脸上有字啊!” “殷浩光,殷浩光 ——”晓晴默默地念着:“真是熟悉的名字 —殷浩光,不记得。” “如果你想拍广告,过去吧!” “人家看中的是你,我才不自作多情呢!” “真的快走。看,被这么一搞,四周的人都在望我们,算什么呢?”雪凝红着脸。 “你脸皮真薄。”晓晴只好跟着离开:“殷浩光 ——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个名字。” “充其量是个娱乐圈人士啦!” “啊 ——对了!最年轻的导演。”晓晴叫起来: “是了,他是个导演。” “不是说一个招牌掉下来,起码压死一个导演吗?”雪凝笑:“总不至于你想拍戏吧 ]” “我只想清楚这个名字,”晓晴吸一口气:“我什么都不想,心中只有冷敖。” “听你真真假假地说了几年,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哥哥?”雪凝忍不住问。 “这种事 ——还有什么真假?”晓晴望着前面: “你没有这种经验,喜欢一个人而他不知道,或没反应,或他喜欢别人,那种感觉 ——心是会痛的。” 雪凝颇为动容。 她从来没把晓晴的这份感情当真的看过,晓晴说会心痛,这 ——这是真的? “晓晴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别替我担心,喜欢一个人是一回事,被人喜欢是另一回事。好在有人喜欢我,我能在这中间找到平衡。” “你的开朗个性实在很可爱。” “人就是在这种自我开解中活下去。” “什么时候讲话变得这么深奥了呢?” “你不明白 ——”晓晴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掠过一抹似真似幻的痛苦: “有一段时候——夜晚我常常会哭的。” “真是 ——这样?” “现在不会了。”她努力使自己笑得更好:“因为我已经长大了。” 突然间雪凝觉得,长大是件很好的事,至少能把得稳自己的感情。 “我们回家吧!”她觉得面对雨浓不是件难事了。 她曾觉得她和雨浓没有进展,她很怕再面对他。 “面对得多,冷敖再好不过是个男人。”晓晴说。 家里静悄悄的并不像有人,难道他们没有来?前前后后找了一遍,果然不在。 “去若男或雨浓家了。”雪凝说。 两个女孩子都有说不出的失望,她们对坐在沙发上,失去了刚才谈话的题目。 “我是否说过 ——雨浓有个脾气古怪的五岁儿子?”雪凝说。 “是吗?”晓晴心不在焉。 “样子也不好看,但他们父子感情似乎很好。” “相依为命嘛!” 雪凝看她一阵,心中暗暗不安,晓晴怕真是掉进冷敖没张网的网中去了。 电话铃在这时响起来。 “喂 ——” “雪凝吗?是雨浓。”竟是他?雨浓说:“冷敖在我家,我想 ——或者我来接你?” 雪凝心跳加速,她并没说要去。 “我 ——和晓晴在一起。”她只是这么说。 “她愿意来吗?”他问。 “我问问她。”雪凝低声问:“好,我们来,我们自己坐车来。” “我来接你们吧!”他坚持:“我很空闲。” “也 ——好。”这一刻,她心中有莫名其妙的充实: “我们在家等。” 收线时,晓晴的精神也集中了。 “邹雨浓怎么会想到来接我们?”她开心。 “也许他们人少,不够热闹。” “猜猜看,温若风姐弟在不在?” “一定在,这些日子他们都在一起玩,没有理由甩开他俩。”雪凝说。 “还说不是替你拉拢温若风?”晓晴笑说。 “晓晴,拉拢行吗?”她忍不住:“看我不替你拉拢那个什么殷浩光。” “殷浩光?你也记住了这名字?”晓晴笑起来。 “你念了几十次,不记得也不行啊!” 也不过前后几分钟时间,她们的心情都不同了,对不对?这就是少女。 晓晴每天都是从广播道走下来搭车去学校。 她将走路当成运动,她和雪凝除了走路外,都欠缺其他运动。 一个微笑着的男人迎面而来。微笑?对她?近了,觉得面善,那微笑也扩大了。 “啊 ——你?殷浩光。”她叫。 “原来你是四台山的人。”他站定了。 “不。我住在广播道,并非电视台的人。”她立刻更正:“我还在中大念书。” “还是没兴趣拍广告?” “那天你并非问我,”她笑:“而且你并非广告导演。” 他也笑,仿佛做错事的大男孩儿。 “好,前事不提,”他说:“我也住广播道。” “在这之前从来没见过你。” “缘分未到。”他说了自己地址。 “我们住相邻的大厦,”她真的意外:“一定是你晚出早归,日夜颠倒。” “有空可以找我聊天,”他很有诚意:“除了拍戏,我最喜欢聊天。你的名字是 ——” “方晓晴。” “外省人的名字 ——我指的是非广东人。” “联想力和反应都快,我是南京人。” “那么再见。希望能见到你,南京人!”他走了。 很愉快的一次相遇,是不是?殷浩光很风趣、幽默。他刚才说 “前事不提”,又承认不是拍广告的;那么,那天在咖啡室,是另有用意的了?想结识她们? 回到学校,心情出奇地好。甚至看见陈荫也大声地打招呼。 “你今天,看来有显著的不同。”雪凝望住她。 “艳遇。” “什么话?”雪凝被逗笑了。 “真话。”晓晴眨眨眼睛:“有美男搭讪。” “晓晴,发什么疯。” “我遇到殷浩光,他竟然是住我家隔壁那幢大厦。他那个人很随和,是聊天的好对象。” “从此不再喊寂寞。” “别把我说成这样。”晓晴不以为然地笑:“我的心还是被冷敖所占据。” “你真要命,什么都敢说。” “原来那天他根本不是找我们拍广告片的。” “我当然知道,他试试自己的勇气。” “对了。还和别人输赌什么的。” “他这么说吗?”雪凝问。 “没有,当然没有。” 上课,温若风的课。 雪凝果然一直垂着头,避免视线和若风接触。 晓晴把一切看在眼里,她敏感地觉得温若风的神情也有些不对,不如平日潇洒。 下课,若风走了。离去之前他是看过垂头的雪凝一眼,也看过眼中带问号的晓晴,犹豫一阵还是走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晓晴说。 “你又想到什么?”雪凝问。 “你和温若风就算不是朋友,也是师生。” “我并没有对他不敬。” “情况微妙。” “你心理作用,”雪凝说:“原本我也不跟他多说话。” “不行。再这么下去会愈来愈别扭。” “明年不选他的课。” “怎么可能?他教主科。”晓晴小声说:“下次他再去你家,你们最好讲和。” “又没吵架。” “至少像普通朋友。” “我这人 ——要不就没有朋友,要不就是最好的,没有中间路线。” “并不。你对邹雨浓不是很好。我是指”普通“得很好。” “那 ——怎么一样呢?我很难见到他,而且他也没莫名其妙的 —乱抛感情。”雪凝说。 “好吧!我希望温若风能自制,不要沉迷下去。” “晓晴,你在讲什么?”雪凝非常不高兴:“怎么会沉迷呢?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 ——好吧!反正时间总能证明一切。” 又上课。两人都显得沉默,各人都想着自己心事。 下课的时候,发现陈荫站在门外。 晓晴脸色一沉,坐在那儿不动。 “晓晴,不要孩子气,”雪凝低声说:“出去跟他谈谈,我在教室等你。” “有什么可谈的呢?” “去吧!陈荫是好人,他有耐性,”雪凝笑:“他并没有约会另一个女孩儿。” “别想感动我。” 晓晴还是慢慢走出去。 “你 ——现在不回家?”他盯着她看。 “是。我和雪凝有事。” “我想 —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我们在一起不是一直很愉快吗?”他低声说。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你决定得太仓促,”他有受挫折的模样:“我希望你仔细想一想,我觉得我们会合得来。” “陈荫,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只怕浪费了你的时间。”她也很为难。 “我不介意。”他肯定地:“我到现在都不肯去英国,就是为等你。” “等我?但是 ——以前我们甚至不是朋友。” “我承认我自己蠢,但是为你 ——我认为值得。”他说。 她暗暗叹息。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她四周望一望,虽然同学不多,也不是方便谈话的地方: “现在不方便,或者——” “任何时间,任何地方。”他说。 “下课后你到我家,三点半。”她说。 “好。”他凝望她,那眼神——带着盼望: “晓睛,请你仔细再考虑,我深信我们合得来。” 她点点头,目送着他高大的身影离开。 “很黯然神伤的样子。”雪凝想令气氛好些。 “是他,不是我。”晓晴立刻说:“我约他放学谈。” “这么专一痴心,我也感动。”雪凝故意地。 “雪凝,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感动不是爱情,迟早会后悔的。” “也许吧!” “其实你比我更铁石心肠,你连犹豫都没有。” 雪凝不语。她是不该劝晓晴的,针不刺到肉不会痛。 “我们各人自扫门前雪,以后谁都不许多讲。”她说。 “一言为定,”晓睛说:“不见陈荫我很坚定,看见他我又不忍,狠不下心。” “这表示你对他还是有情的。” “哪儿来的情呢?老天,我的感情早已用完,对冷敖一个人。”她叫。 然后,她同雪凝都呆住了。对冷敖 ——这是真话。 雪凝第一次感觉到严重性。 晓晴坐下来,眼圈儿渐渐红了。 雪凝看看疏落的几个同学,她拉起晓晴。 “我们出去走走,还有半小时才有课。” 校园里,晓晴深深地吸几口气。 “真不中用,”她摇头:“我以为陈荫的事 ——是不经心的,我根本不喜欢他。” “你不是那种可以和人玩玩而不经心的人,”雪凝很中肯:“即使你不爱他,你已经对他付出真心意。” 晓晴望着天空,默然无语。 “这也就是我害怕的事,”雪凝又说:“所以我严拒温若风,就是怕稍有接触,令人误会就难以摆脱。” “你说得对。”晓晴摇头:“若对他无意,根本连试都不必试,何必误己误人。” “现在做一个独立自爱的女孩子愈来愈难了。”雪凝是有感而发。 “下午见他,我会斩钉截铁。” “说得容易,做时 ——你要小心,不能伤他。”雪凝是旁观者清。 “那 ——我该怎么办?” “我怎知道,我比你更没有经验。”雪凝笑:“无论如何——我想你必须让他知道你的善意。” “我明白。” 温若风正在远处经过,雪凝立刻转身避开。 “不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其实他还是去你家,你们还是常见面。”晓晴说。 “我已尽量避免跟他讲话,”雪凝想一想:“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他是明白的,所以他看来痛苦。”晓睛说。 “他痛苦?你看见?” “似乎是。每当他的视线掠过你时,仿佛痛苦。” “请不要再加重我的负担。” “不会吧!你没有接受过他,哪儿有负担!” “说得对。”雪凝笑:“我没有做错,我的态度一直正确,我不该有负担。” 两人沉默一阵。 “陈荫暑假毕业,若他去英国就天空晴朗了。”晓晴有她天真的想法。 “但是冷敖 ——” “不要担心,巫山之外,还是有云啊!”晓晴说。 晓晴在家等陈荫,四点半了,一直不见他踪影。 他不来了,他放弃?他说就算他来,也没什么希望。或者这一次他变聪明了吧! 等人是十分无聊的事,尤其她独自一人在家,五点钟,她终于放弃,陈荫不会来。 她打电话给雪凝。 “谈判的结果如何?” “谈判?他没有来。”晓晴说。 “没有信心?没有勇气?” “谁知道,只希望他今天不来,以后就也别再来,别在我面前出现。” “我不能想象他的心理,”雪凝说:“他不来大概也矛盾、挣扎得厉害。” “苦了我白等一个下午。” “闷吗?要不要来我家?”雪凝问。 晓晴没有立刻答应,和往日不同。 “怎么不说话?”雪凝再问。 “很奇怪,我现在 ——竟有点怕见冷敖。”晓晴坦白地。 “他还没回来。而且 ——他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怕的?” “是我自己心怯。”晓晴说:“根本一直是我在自作多情。” “不要这么说,喜欢一个人又不是罪过。” “你说我要不要来?”晓晴孩子气地。 “真服了你。快来吧!”雪凝收线。 晓晴也忍不住笑,她从来不是这么婆妈的啊! 拿了小钱包就出门,才关上大门她就呆了! 默然倚墙而立的人不正是久候不至的陈荫? 他不是不来,而是来了不敢进门。 “你 ——为什么站在这儿?”晓晴愕然地。 “我 ——”陈荫神色凝肃地垂着头:“你要出去?” “久等你不来,我打算去雪凝家。” “那 ——我送你去。”他站直了。 晓晴却不想走了,难得有这机会,她想把事情弄清楚。 “进去坐坐,好吗?”她微笑:“既然已经来了,没有理由只站在门口。” 他犹豫一下,点点头。 她再开门,让他进门。 “三点半你就到了?”她望着他。 他望了望手上的书本: “从学校出来我就来了。” “我不明白,约好了三点半,你有什么理由不进来?”她还是笑:“你这人真傻得厉害。” “我想 ——我是。”他低声说: “不进来——我还可以有希望,进来之后,进来之后 ——我怕你的拒绝。” “陈荫 ——我们交往并没有发展到那么深的感情。”她不安。 “你的拒绝就是绝望。”他更黯然。 “你 ——” “事实上你是知道,第一次看见你我就下定决心,你是我一直要找寻的女孩儿。” “不要傻,我有什么优点呢?再平凡不过了,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 “我已经做了,而且两年来我证明自己没有看错人,你实在非常好,极可爱。” “陈荫,感情不能单凭想象,我们根本没什么接触,怎能证明我很好,很可爱?” “我知道,我能证明,”他显得痛苦。啊,他痛苦!他真的陷下去了: “我一直在你的四周。” 她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也是从小就在冷敖四周,也喜欢冷敖,但有什么用呢?这并不表示爱情。 爱情是要互相的,陈荫不明白。 “我记得我说过,目前 ——我没有这种感觉,”她说。 “是,我不介意,我可以等。”他说:“只要你给我机会,多久我都等。” “可是 ——”她该怎么拒绝呢?老天。 “其实我在你四周也并不妨碍你,对不对?你还是过着你的生活,像往常一样,只是 ——不要拒绝我。” 不行,她心里是这么狂叫着,不行,爱情不能优柔寡断,一定要斩钉截铁,再拖下去大家都会麻烦 ——可是,他那神情,她怎么拒绝? “你其实应该试试其他的路,其他的人,”她困难地:“认定一个是很蠢的事。” “我宁愿很蠢、很傻,我只喜欢你 …… 她叹息。另一方面又有点沾沾自喜,会有一个人这么爱她、喜欢她,很满足她女性的骄傲。 “我该怎么办呢?陈荫。”她说。 “不要拒绝我,至少,让我在你四周 …… “但是 ——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有其他的朋友!” “我不介意,真的,相信我。”他说。 “这 ——很不公平。”她摇头。 “我不介意,相信我。”他捉住她的手:“一直以来你的生活圈子并不大,只有冷雪凝是朋友,我真的不介意。” “雪凝,还有冷敖、还有温若风、还有邹雨浓,我有很多朋友。”晓晴说。 “这没有关系 ]我知道他们。”陈荫真是又痴心又执着: “我不介意他们是你朋友。” “我也没有任何允诺。” “当然,”他深深凝望她:“只要你不拒绝我,我已满足。而且,我相信我最终都能感动你。” “雪凝说感动不是爱情。”她忍不住。 “是,感动不是爱情;但感动能令你接受我,我爱你就行了。”他说。 她的心是被他温柔的话打动了,这个男孩儿如此这般地爱她,也真是太难得。别再为难他吧! “我得讲清楚一点,我 ——有绝对的自由,当我发现自己被你伤害了,我就会掉头走,再也不理你,连普通的朋友都不是!” “是,我明白。”他欣然点头。 “我喜欢把话讲在前头,免得到时候有伤害。” “不会有伤害,不会有,”他真挚地笑:“就算你到时不理我,我也有一段美丽回忆。” “你这人真是痴得厉害。”她忍不住笑:“现今到哪儿去找你这种”罕有动物“呢?” “不必找,你面前就有一个。” 她摇头笑。爱与被爱是两回事!两种不同的感受,她会选择哪一种呢?她不知道;但肯定的 ——爱人,将付出更多,甚至会是痛苦。 “我约了雪凝 ——” “我送你去。”他立刻说。 “我是说我们可以一起去。”她笑。 他大喜若狂,伴着她离开家门。 雪凝看见他们站在一起时也是一阵意外。 “你终于还是出现了!” “在她家大门外站了三小时,没有勇气进去。”陈荫说。 “现在不是很好,晓晴回心转意?” “还不是,只是有限度的不拒绝我。”他说。 “怎么竟然说得如此可怜兮兮?”晓晴不以为然:“你总不至于想我现在嫁给你吧?” “当然不。”陈荫老实地:“现在嫁给我怎么养你?书也没念完,那一辈子就苦了。” “还当成真的一样。”晓晴笑。 冷敖在这个时候回来了,雪凝为他介绍陈荫,很意外,他对陈荫印象极好。 “是晓晴的男朋友?”冷敖有丝难见的笑容。 “目前只可以说是她的追求者,”陈荫实话实说:“她还没有接受我。” “晓晴是好女孩子,我看着她长大,值得你这么做。”冷敖说。这是他第一次说出对晓晴的评价。 晓晴又惊又喜,想不到因为陈荫而令冷敖注意了她,还有评价,这不是太意外的收获吗? “你知道晓晴这么好?”雪凝故意问。 “怎么不知道?”冷敖看晓晴一眼:“你们从小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 “我以为你 ——不曾正眼望过我。”晓晴傻了的说。 冷敖但笑而不语,一副当她们小女孩子状。 接下来的整个晚上,晓晴都特别兴奋。他们留在冷家晚餐;冷敖破例地,陪着陈荫聊了一阵。 “我真喜欢冷敖,又有型又有料,还这么亲切。”陈荫不知就里地。 “亲切?”雪凝笑:“第一次这两个字和冷敖连在一起。” “怎么?”陈荫不明白。 “他的名字叫冷敖,他就是冷敖,明白不?”晓晴说:“今天你极有面子。” “或者我和他有缘分!”陈荫说:“我极喜欢他。” 雪凝望着晓晴只是笑,笑得神秘嗳昧。 “笑什么?”晓晴忍不住问。 “是你多心,”雪凝说:“你心中在想什么?” “你心中在想什么?”陈荫傻傻地也跟着问。 “今天 ——是很不错的一天,”晓晴想一想,慢慢说: “有很多事出乎我意料之外地改变。” “是吗?是吗?能告诉我什么事?”陈荫追问。 “你 ——不再是我的负担和压力,”她说: “还有——我发觉自己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雪凝的笑容僵住了,晓晴 ——是那样介意冷敖,即使只是一句话。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初晴微雨 第四章 又是周末,雪凝回家的时候,在门口碰到若风。 很久没有单独相处,她觉得尴尬。 “嗨。”她只打招呼。 “若男和冷敖出去了,”若风站在门边:“我想 ——我能进去坐一阵吗?” “当然。” 坐在客厅,雪凝不便离开,摆明了若风来找她的。可恶的是晓晴要去发型屋剪发,否则她不会这么惨。 若风也是坐着,想讲什么欲言又止。 雪凝望定自己手指,心中已经在叹息。 怎么办呢?要怎样才能摆脱他? 他们总不能沉默一辈子。 “若男说 ——《战火屠城》那部片子不错。”若风说。他竟显得如此笨拙。 他是讲师啊!他温暖如风的潇洒哪儿去了? “是吗?”她淡淡地。 “想不想看?”他看着她。 “不。”她直率地。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 “不喜欢那片子?或者因为 ——” “不!我知道那是一部好电影,可是我受不了那种电影里的巨大感情冲击,太的残酷我接受不来。” “并没有血淋淋的镜头。”他鼓起余勇。 雪凝不是拒绝他,只因电影呢。 “有残酷的现实。我是鸵鸟派,可以避免的就避免,我不想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然而那是现实。” “我情愿只是在我的钢琴世界中。”她说。 他自然不能勉强她 o “我觉得 ——雪凝,你似乎在避开我。”他说。 “不。你是哥哥的朋友。” “那又有什么不一样?我也同样是你的朋友。” “我只有晓晴一个朋友。”她固执地。 “你把朋友的范围缩得太狭窄了,”他叹息:“你拒绝友谊。” 雪凝不语,是默认。 “我们其实已认识两年。” “你一直是讲师,我尊重你。” “讲师不能是朋友?”他不放松。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这问题。” “根本不是问题,最普通不过的事,”他有点激动:“上课你甚至避开我的视线。” 她望着他,眼中光芒很冷。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话更冷。 “雪凝!”他的脸又红了,激动更甚:“我一直希望是你的朋友,那时我还不认识冷敖。我 ——绝对不是随便的人,我极挑剔。三十年来,你 ——是我心中第一个女孩子。” 她漠然不动,仿佛听别人的故事。 “你是不会明白的,”他变了脸,竟有一丝痛苦:“雪凝,我 ——完全不能打动你?” 她摇摇头,很认真地说: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那么现在想,好不好?”他热切地。 “我不喜欢不自然的事,”她说:“朋友是不需要考虑的,是就是了。” “那么 ——我们是朋友吗?” “你是哥哥和邹雨浓的朋友,”她说:“你比我大很多。” “可是 ——雨浓是朋友吗?”他凝望着她。 她的心一下子乱起来,雨浓是朋友吗?仿佛是,又仿佛不是,她没有想过。雨浓 ——是很自然的,根本不需要去想。 “我不知道。”她老实地说。 若风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其实我是不是朋友根本不重要,并不影响任何人。”雪凝说:“和你们在一起,格格不入。” “和雨浓也如此?” “我不曾跟他一起过。” “我以为你们很谈得来。”他说。 “没有,他也比我大很多。”她摇头。 她并不想伤害他,只想令他知难而退。 “你抗拒比你大很多的人?” “抗拒?不,这个字很严重。”她摇头:“我觉得我的朋友该是与我同龄的。” “好像陈荫?” “是。我可以和陈荫谈得很好,他是晓晴的朋友。” “你 ——真固执。”他轻叹: “像你的名字。” “凝结起来的雪,该是冰。”她居然笑了。 “可能融化吗?” “当然一定会。只要适当的时候遇到阳光。” “你也有幻想?”他很意外。 “为什么没有?我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 “你太不普通,”他苦笑:“只要我愿意,学校里起码一打优等女同学愿意接受我,但你却不屑一顾。” “不,你是极好的讲师。” “怎么不肯从另一个角度看我?”他不死心。 “我不但顽固而且死板。” “你太固执了,虽然你才二十岁。”他苦笑。 “年龄不是问题,从小我讲原则。” “你的原则是什么?” “不想讲。我自己知道就行了。因为原则是我的,对别人并不重要。” “你怎知不重要?它可能会影响别人的一生。” “太严重了。”她淡淡地笑起来,十分清纯美丽:“我是独立的个体,不想影响任何人。” “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他摇头,不再说下去。 客厅里又是一阵沉默,似乎再也找不到话题。 “你 ——会一直在这儿坐下去?”她忍不住问。 “下逐客令?”他半开玩笑。 “不。我担心不能好好招待你,我不善做女主人。” “我会离开。”他苦笑:“我们保持一辈子的师生关系?” “不会吧 l若男可能变成我嫂嫂。” “若男和冷敖真幸福,他们找到自己的理想中的人。” “你犯了一个错误,”她突然说:“你只羡慕别人是不对的,你也该去找。” “我认为我找到了。” “但不正确。如果找到了,你不会这么不开心。” 他呆怔一下,不得不对这小女孩子另眼相看。 他是没有去找,一早就认定了雪凝,他以为是她了。或者,他真的错了? “谢谢你提醒我,我会好好地想一想。”他说。 “你是极好的老师,真的。” “我并不甘心。希望以后有所改变。”他笑。 电话铃响起,她顺手接听,从她脸上看到她的惊讶和意外。她没有讲什么话,只是 “嗯,嗯”连声,收线之后,他发现了她的改变。 她仿佛一下子热切起来,眼中有宝石般的光芒,而且颇为坐立不安。 谁的电话?讲了些什么?他很好奇。 但是她什么也不说,虽然情绪不稳定,还是坐在那儿。 “或者 ——我该告辞。”他站起来,很识趣。 她默默地送他出门,完全没有留他的意思。 但是,他对那电话好奇。 他完全了解雪凝简单的生活,也知道她生活圈中的几个人。什么人能令她兴奋?令她坐立不安?令她眼中放光?走出她家花园,他并没有离开。把汽车开到转弯的一条小路上停好,就默默对着她家大门。 他以为谁会来?不知道,但会有一个人,这是他的灵感,一定有一个人。否则雪凝的拒绝不会如此斩钉截铁。 四十分钟之后,他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大房车,是雨浓那辆林肯。雨浓,是他! 并不太意外,只怀疑 ——真是雪凝的选择? 雨浓虽风度翩翩,有成熟韵味并带点苍凉;雨浓比他还要大一二岁,是雪凝的选择! 泊好车,雨浓按铃,来开门的是雪凝。她那不多笑容的脸却是焕发的,她凝望着他,迎他进去。 一刹那间,若风像掉到冰窖里,心也变硬了。 雪凝等待和盼望的是雨浓! 有个强烈的;中动想再度按铃进去,他是嫉妒,极度的嫉妒,为什么雪凝等待的会是雨浓? 雨浓 ——该比他更没有条件。 冲动一下子就过了,他并没有按铃进去。进去是没有用的,他明白。 本身他已经愿意放弃了,雪凝根本不接受他这年龄的人。但是雨浓的来到令他改变,他不甘心,他还要试一试。至少,他没有个五岁的儿子。 是。想到那脾气古怪的孤僻小男孩儿,若风的信心又来了,他还有优势的,是不是? 他深深吸一口气,开车离开。 或者换一种方法再试?雪凝并不是讨厌他。 一边开车,强烈的主意一边不停的冒上来。 雪凝和雨浓在做什么?情话绵绵?凝眸相视?携手漫步?老天!他快要忍受不了。找一家士多店借电话。 “小姐?小姐出去了。”工人说。 “出去多久?”他不能置信。 多等一阵就好了,就可以看见他们离开 ——离开又怎样?他能跟踪? “十分钟。” 十分钟。他一离开他们就走,简直跟他开玩笑。 放下电话,他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他们去哪里? 回到车上,犹豫了好半天都不能决定。他是这么意外,这么不安,是否 ——他该去雨浓家试试? 是。是雨浓家。如果不弄清楚,他不会安乐的。 加快速度直驶雨浓香港的家。 门外见不到黑色林肯。按铃,开门的是宾妹。 “邹先生不在家。”她站在铁门外:“早晨出去没回来过,也没有电话。” 若风失神地站在那儿,心中被懊悔充满。为什么不多等五分钟呢?他现在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妒火中烧原来是这种滋味,今天他总算尝到了。开着车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乱驶,火一般的意念是:能找到他们吗?他们在哪里?他怕自己就支持不住了。 他们去了哪里呢? 最后他再回到雪凝家门外,找不到他们,至少也等她回来,妒忌,使他失去温暖如风的性格。 坐在雨浓车上,雪凝依然冷漠平静。 “很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一趟,”他说:“冷敖说你能在选钢琴的事上帮忙,因为你是高手。” “没有问题,我有空。” “儿子想学钢琴,我很赞成。买了琴之后才物色好的老师。”雨浓说。 她没出声。 “儿子个性孤僻,能有钢琴陶冶一下性情是很不错的。” “为什么他 ——那么孤僻?”她忍不住问。 “环境影 0向。”他想一想才说。 “他叫坚志,邹坚志,是吧!” “你记得他名字?”他仿佛很高兴。 “他完全不像你。” “是。遗传是很奇妙的事。” “整天在家他只跟着你们那个宾妹?”她问。 “我要工作,没有法子。”他说:“当然,早晨他会去幼稚园半天。” “在学校他也不合群?” “我已经见过几次老师了,他是问题学生。”他苦笑。 “没有想办法改变他?” 他考虑一下,然后叹息。 “说实话,我努力接近他,我们却并不亲近,他宁愿独自一人。我不了解他,在美国时已如此。” “不了解儿子的父亲。”她轻笑起来。 他望着她的笑脸,眼中有抹奇异光彩。 “你的前妻呢?”她问得很直率。 “她。”他的眉心一下子皱在一起,又下意识地用手指去抚平它: “在美国。” “你们没有联络?” 他摇摇头。 “我这么问你介意吗?”她看着他。 他有很漂亮的侧面。挺直的鼻子,完美的下巴。 “当然不。这是事实,我不逃避。” “那她 ——完全不介意儿子的好坏?不理儿子的前途?她又嫁人了吗?”她一连串地。 她的问题单纯而稚气,但并不令人难堪。 “她 ——有她的难处,她是又嫁了。”他只这么说,非常的成熟厚道。 “但是留个儿子给你这单身男人,岂不是太不公平?” “没有什么公不公平,儿子我也有份。”他笑。 “实在看不出来。”她直率坦白得可爱:“不但没有一丝地方像你,而且他 ——好丑。” “男孩子无所谓美丑,能干就行。”他眼中隐有赞赏的笑意。他极欣赏她的个性。 她也知道这么说太幼稚,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容冲破她的冷漠,令她可爱、娇憨极了。 “其实 —叫尔应该常常笑,笑起来你好可爱、好美!”他也忍不住说。 或者车厢里只有他们俩吧!说话不必作状。 “没有常常值得笑的事。” “自己心情好也可以笑,笑是发自内心的。”他说。 “我不知道。没有想过常常笑,笑得太多,会不会像白痴?” 他凝望她半晌。 “你真可爱!”他说。 或者,他当她是孩子吧?真可爱! “刚才 ——温若风在我们家。”她转开话题: “你的电话来了他才走。” “为什么不邀他一起?多一个人帮忙选琴也好。” “你没有说。而且 ——常常跟一个讲师在一起,我不自然,好像一直在上课。” “很奇怪的想法。你可以不当他是讲师。” “一开始就是,已经两年了,不可能改变。” “这是你的固执。”他笑。 “我是个固执的人,有时候固执得不可理喻。” “可以改变吗?” “没试过,大概不行。”她又说。 他想一想,突然说: “女孩子可以因爱情而改变。” “不知道,也不能想象。除非 ——爱情狂热,否则我想很难令我改变。” “眼光太高应不是好事。”他说。 “眼光?不,我甚至没有条件。”她摇一摇头:“我要求的只是感觉。” 他颇意外地看她一眼。 “感觉。”似在自语,又似在咀嚼这两个字。 “不对?”她有挑战的眼光。 “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并不等于答复。” “那我说 ——很对。”他温柔地笑: “感觉——实在是最美好的两个字。” “你也同意?”她不放松:“你和前妻也是感觉?” 他呆怔一下,怎么问这样的问题。 “前妻 ——两个字很刺耳。” “该怎么称呼?” “淑贤。”他说时有丝特别的表情。 “淑贤?标准的贤妻良母名字,这名字的主人不像是要离婚的女人。” 他但笑不语。 “你和淑贤是感觉?” “可不可以不答这问题?”他颇为难。 “可以。”她静下来:“说了太多的话。” “不,我很喜欢跟你聊天,非常有意思。”他由衷地说:“只是怕你嫌我”太老。“” “你只比我大十岁,怎么会老呢?”她笑。 突然间她想起若风,同样的情形,不同的想法,这个世界是难找公平的。 “我会记住你曾这么说过。”他说。 到一家琴行选琴,这方面雪凝非常有经验,她只试听几次就选定了一架。 雨浓付钱,事情已经完成。他看看表,犹豫一阵。 “这个时候 ——若你不介意,我想请你吃晚餐,这是一份小心意。”他说。 “选琴这么小的事不必言谢。”她考虑一下。其实她极希望留下,能和他单独相处啊! “如果 ——不是到你家晚餐,我可以考虑。” “随便你爱去哪里。”他看来,也极开心。 “我不懂,你选。”她望着他:“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去你家?” “坚志不容易与人相处。”他淡淡地。 “我心中是这么想,我不想假装喜欢他。” “我欣赏你的态度。”他们再度上车。 他找了一家情调很好的餐厅,人并不很多。 “喜欢西餐?” “喜欢简单。”他说:“西餐简单。” “但是味道不好,选择不多。”她说。 “如果你不喜欢,请勉为其难,我不熟有中国菜的地方。” “我不挑剔吃,只是 ——对你好奇。”她终于说。 他眼中又有特殊的光芒。 “你常常对人好奇?” “不!我想大多数人对我好奇。”她笑着。 “是!你是那么特殊、那么出色。”他点头。 “你也特殊、也出色。”她由衷地。 “我?或者我有一个丑而古怪的儿子吧!” “他影响你吗?” “不!”他考虑一下,摇头:“并不。我认为无论是父子、母女,无论是什么关系,人始终是独立个体。” “但是你爱他。” “我自然爱他,他只是个小孩子,要有爱、有关心,要细心栽培才能长大。”他说。 “那个淑贤是否欠缺做母亲的责任?” “不要怪她,她有难处。”他已经第二次这么说了。 “我想,世界上每个人都有难处,她不见得比别人更多些。” “她 ——”他欲言又止:“或者以后你有机会知道这件事,你会有不同的看法。” “她离你而去,你一点不怪她?” “离婚并不一定是怨偶。真的,相信我!”他诚挚地。 她亮晶晶的黑眸在他脸上巡梭,好一阵子,她似乎才满意地点头。 “我愿意相信你的话。” 然后点菜,谈些不关紧要的话,再没有触及刚才的话题。 晚餐之后,他礼貌地送她回家。这么平淡,她 ——竟有着莫名其妙的失望。 车厢里,两人都沉默,沉默中却气氛温馨。 “多谢你陪了我这么久。”快到她家时他说。 “我 ——很乐意!” 他看她一眼,肯定的,眼中有些特别的光彩。 “我 ——可以再约你?单独的?”他考虑了很久。 她呆怔半晌,眼圈儿也微红。 “我以为 ——你不会讲这句话。”她很激动。 他伸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才一接触,她就平静了。 “我得蓄储很多勇气才敢来到你面前。”他说。 “但是 ——你也相信感觉。” “感觉太美好,但我怕它会骗我。”他说。 “就是你有一个儿子,也不能令你如此没有信心。” “而且你是这么小。”他感叹。 “十年前你看见我时岂不更小?”她幸福地笑。 车停在她家门外,他们都没有动。 “我 ——比较复杂,你是知道的。”他说。 “这并不影响我的感觉。” “但是 ——” “我没有想那么远。现在和你在一起的感觉那么好,我已经满足。”她说。 他微微皱眉,太新的思想,他接受得困难。她只享受目前的爱情,她不考虑将来,不考虑结果,是吗? 但是,以他的情形,他又怎能再有更多的要求? 他拿起她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 “明天见。”他为她开车门。 她下车,依依不舍地转头望他,然后进门。雨浓的车也迅速驶离。 转弯小巷子里的若风,脸色却渐渐变青了。 他等了整整一晚上,终于看到他们回来,看到雨浓吻雪凝的手,看到她依依之色 ——妒火令他几乎把持不住自己,事情怎么会这样发展?怎么会? 他不甘心,永不。 雪凝冷漠之色渐渐在融,代替的是一抹朦胧笑意,似笑非笑之间,非常引人。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晓晴总是追问。 她只笑而不答。 发生了什么事呢?那只是一种感觉,怎么讲给别人听呢?别人又怎么会明白呢? 她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根本没有注意四周的一切,她甚至不再介意若风。 若风并没有什么特别,尤其在上课时,他总是那个样子。只要她不招惹他,什么事都不会有。 她和晓晴上学、放学永远出双入对;就算加入了陈荫,也很融洽。 晓晴不再抗拒陈荫,大家相处得更自然些。 有时候他们三人也一起去看场电影什么的。 雨浓并没有再出现,那天分手时他说 “明天见”,雪凝以为第二天他会来,但是没有。 而且从那天开始就一直没出现过。 雪凝并不很担心,她相信感觉,她知道雨浓对她有相同的好感,她不急。 他总会来的,是不是? 放学回家,若男独自坐在客厅,不见冷敖。 “若男。”雪凝招呼:“哥哥呢?” “他还没下班,我先来等他。”若男说:“来,我们聊聊。”雪凝只好坐到她身边。 “这阵子很少见到你,很忙?”若男凝望她。 “不,和往常一样,不特别忙!”雪凝答。 她心中有个奇怪的念头,若男今天来,不单是等冷敖下班这么简单,她另有目的。 于是她有了警惕。 “和晓晴在一起?” “是!有时还有陈荫。” “陈荫是谁?晓晴的男朋友?” “可以算是。”雪凝淡淡地笑。 “这回答很特别。” “晓晴还没有完全接受他,但至少他们是好朋友。” “你把朋友这两个字划分得很细、很狭窄。” “我是这样的,”雪凝直认不讳:“我不需要很多朋友,我选择,因为我不想浪费时间。” “你会错过很多人,”若男一直望着她:“有些人是要接触才能了解,才能发现优点。” “我知道,但是别人的优点与我有什么关系?” 若男语塞,她没想到,雪凝个性如此特别。 “多几个朋友总是好事,人是不能离群的。”她勉强说。 “我没有离群,你对我有这种感觉?”雪凝反问。 “不 ——我觉得你比较孤独。”若男有些招架不住。 “我想不是,我有朋友,别人对我也没有这感觉;也许我比较冷淡一点,这是个性。” “是,冷敖原也是比较冷淡,现在好多了。”若男转开话题。 “因为有了你。”雪凝笑了。 “是,我们很谈得来,也可以说一见如故。”若男振作一点, 刚才她有缚手缚脚之感觉: “很奇怪,我都三十多岁了,才遇到一个谈得来的人。” “以前你挑剔?你也孤独?”雪凝问。 “不 ——我心头高。”若男居然脸红。 她竟被一个小女孩子反问过来。 “女孩子心高是好事,”雪凝说:“我赞成,宁缺毋滥。” “这虽是对,但总不能一点机会也不给别人,不给自己。”若男说。 “你是指我?”雪凝说:“不!我一直很小心的在感觉,我感觉得出来谁是我向往的。” “感觉到了吗?”若男凝望她。 雪凝微微一笑,却是什么都不说。 若男暗暗透一口气,她要改变方式才行。 “你觉得若风怎样?” “他是最好的讲师,我们都爱上他的课。” “我是指对他的人有什么意见。” “说不上来,他人很好,很和气,同学都说他像他的名字,温暖如风。” “你自己有什么感觉?”若男不放松。 “没有,我并不太熟悉他。”雪凝说实话。 “怎能不熟悉,你们已认识两年。” “但是 ——他是讲师,怎能熟悉呢?”雪凝皱眉: “我只是众多学生中的一个。” 若男已经技穷,雪凝根本没把若风这人当朋友。 “他不是朋友吗?”她再问。 “是哥哥、是邹雨浓的朋友,”雪凝耐着性子,很诚恳地说:“我们的年纪相差很远。” “雨浓呢?你们不是很谈得来?”若男只好单刀直入。 “是啊!”雪凝的微笑扩大,她说:“他是个很特别的人,又有个丑怪的儿子,还有,他完全不怪淑贤。” “谁是淑贤?” “他离婚的太太。”雪凝说:“他很爱儿子,上星期他来接我去替他儿子选钢琴,他想改变儿子的古怪性格。” “上个星期你们原来是去买钢琴?” “你知道我们去的,是不是?”雪凝摇头:“后来他请我吃饭,算是谢我。” 若男又透一口气,放心了。原来并非若风想象的那么严重,只是去买钢琴。 “等会儿我们出去晚餐,然后听音乐会,已经买好了你的票。”若男说。 “没有人告诉过我。” “现在告诉你不也一样?”若男笑:“去,一起去,我喜欢人多热闹些。” “还有谁?” “若风 ——或者雨浓也去。”若男说。 雪凝不晌,雨浓也去 ——她想见他。 “也好;我上楼换衣服。”她愉快地。 若男笑起来,她来㈤目的总算达到。 — 会儿,冷敖也下班回来,他们三人一起离家,到香港的一间餐馆晚餐。 餐馆里,只有若风在,他先到了。雪凝淡淡地打招呼,笑容也是冷的。 冷敖开始点菜,完全没有要等雨浓的意思。菜送上来之后就开始吃,这个时候,雪凝开始怀疑。 她仍不出声,耐着性子看事情的发展。 晚餐后他们步行到大会堂,若风从衣袋里拿出四张音乐会的票,四张? 这一刹那,雪凝知道上当,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为了冷敖的面子,她勉强自己听完整场音乐会。 但是,她板着脸一言不发,连眼尾也不扫向若风,不论若风说什么,她都是充耳不闻。 她心中的惟一感觉,是 ——他们姐弟卑鄙。 根本从头到尾他们没有请雨浓,是不是?明明只有四张票, “说雨浓去,是为了引她去。 音乐会完毕,他们从大会堂出来。 “想不想消夜?”若风问。 雪凝望着远处,一点表情也没有。 冷敖看见了雪凝的神色,可不明白。他说: “算了,晚饭吃的东西还没有消化,下次吧!” 音乐会还不错吧?雪凝。 “若男微笑着问。 雪凝还是望着远处,仿若未闻。 “雪凝 ——”冷敖诧异地。 “我要回家。”她只冷冷地吐出这四个字。 若男皱眉,看看冷敖又看看若风,她的脸色也不好看,她没有想到雪凝的脾气硬成这样。 “明天见,我们各自回家吧!”冷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好给若男打眼色。 他带着雪凝离开。在车上,兄妹俩沉默了一段时间。 “到底 ——怎么回事?”冷敖问。 雪凝不出声,满面仿似冰霜。 “刚才你很不礼貌,为什么?”冷敖再问。 “我不想讲。” “为什么?你从来不是这样的。” “因为 ——我从来没遇过这样的事。” “什么事?” “你 ——你的女朋友卑鄙。”雪凝冷硬地说。 “若男?怎么会?你怎能用这个字眼?”冷敖叫。 “她 ——骗我出来。” “骗?你不是自愿听音乐会的吗?你不是一直表现得很高兴吗?怎么会骗?” “她 ——她——”一下子,她的脸就红了。她怎么能说因为雨浓去她才去呢?若男说雨浓去,分明是故意的。 “雪凝,不能太孩子气,就算骗你出来,也是好意,你不喜欢音乐会吗?” “但是 ——我不喜欢见到温若风,”她终于说: “你的女朋友是故意的。” “哦 ——原来是为了这个。”冷敖笑笑: “你若不喜欢,无论她怎么故意安排,拉拢都没有用,是不是?谁能改变你的心意呢?”雪凝想一想,气消了。 “是不是她说雨浓也去?”冷敖问。 雪凝的脸又红了。 是雨浓吧,无论如何,她认定了。 再见到若男、若风时,雪凝的态度又恢复原状 ——不冷不热,也保持礼貌。 她原是有教养的女孩子。 若男大概自知过分,感情的事怎可安排呢?所以她再也不敢帮若风,态度上自然了很多。 若风呢?他变得小心翼翼,大概怕再弄巧反拙吧? 反倒是雨浓一直没再出现,怎么回事呢?快一个月了,他是怎么回事?又是星期六,周末。雪凝发现,愈是周末她愈寂寞, 每一个人都有节目。就算若风,他也不敢单独再来找她。 渐渐地,她融入了音乐,忘了四周的一切。一曲既毕,她听见掌声。 掌声?她意外地转头,看见雨浓。 雨浓?惊喜地笑容一下子涌了上来。 “怎么会是你?”她眼眸发光。 “怎么不会是我?”他温文地笑。 一个月不见,仿佛有一抹陌生的感觉。 “好像 ——不太像你了。”她说。 “新剪的头发。”他摸摸头,凝视着她:“没有想到你一个人在家弹琴。” “坚志的钢琴老师找到了吗?”她问。 “换了两个。”他苦笑:“第三个今天开始来。” “看来要应付那小小的孩子很不容易!” “他简直不接受任何人。”他摇头。 “你恐怕也宠坏了他,”她说:“不要凡事都依他,一切强制执行,他一定会服从。” “我不想用高压手段。” “那么继续换钢琴老师吧!”她笑。 看见他已经很开心了,她不问这一个月他去了哪里。 “冷敖又去若男那儿?”他问。 “相信很快能听见教堂钟声。” “这么容易?”他不以为然:“你不了解冷敖,也不了解若男。” “什么意思?只拍拖不结婚?” “很难解释,慢慢你会明白。” “我完全不了解温家姐弟,我觉得他们和我不是同一类的人。”她说。 “太武断了,你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种人?” “知道,我常常研究自己,很深入地去发掘。” “哦 ——”他做出很感兴趣状。 “真的,”她脸色微红:“所以我知道我要什么,不要什么 …… “这么年轻,难得。” 她轻轻放下琴盖,整个身子转过来面对他。 “你来找哥哥?” “看你。” “一个月看一次?”她歪一歪头。 “我不贪心。”他笑:“看得太多——会想得更多,我怕对付不了自己。” “为什么要对付自己?” “原因不少 ——我并不是个绝对自由的人。” “因为坚志?” “还有些原因。”他说。 “没想到你这么复杂。”她微微皱眉。 “怕吗?”他深深地望着她。 “我喜欢挑战。”她扬一扬头:“会带给我成就感。” 他咬着唇,考虑半晌。 “一个有儿子的人请你去看电影,你去吗?”他问。 她不答,仰起头笑起来。 “这个问题原本简单,是你自己弄复杂的。”雪凝说。 “我不明白。” “你可以说”喂!去看电影。“为什么要加那不必要的废话?” “是废话吗?”他反问。 “你这人很喜欢找些事来自我矛盾、挣扎,其实何苦来哉?” 他深深地望着她微笑。 “我是个最简单的人,你只要用最简单的方法,最简单的话对我就行了。” “我学会了最重要的功课。”他说。 她很开心地笑。 “什么电影?” “不知道。只想请你去,你肯答应才说第二步。” “有信心一点,看电影而已。”她摇头:“我常常跟晓晴去看电影,陈荫也去。” “我 ——可以参加你们吗?” “你有时间?我们多半在下午没课的时候。” “或者可以。”他想一想:“下次看电影,先给我一个电话,或者我可以。” “为什么你对看电影特别有兴趣?” “在香港,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他反问:“餐厅?夜总会? disco?酒廊?实在太闷。” “你抗拒一切娱乐场所。”她说。 “还有郊外,”他叹口气:“开车到新界最远的粉岭、上水,全是沙尘滚滚的在建造大厦、建公路,去哪里呢?” “于是你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月?” “我回了美国一趟。” “公事?单独 —人?” “带坚志,回去替他办一点手续。” 她关心地说: “你想让他在美国入学?” “怎么行呢?他才五岁,要人关心照顾。” “看到你那位 ——淑贤吗?”她好奇地问。 在他面前她有太多话说,一反平日的冷漠沉默。 “见到。”他简单地。 “只是见面这么简单?” “还能有什么?她现在是别人的太太,”他笑:“我只是礼貌拜访。” “说实话 ——你别怪我,我对你们之间的事好奇。” 他沉默半晌。 “她是我小时候的同学兼邻居。”他终于说。 “青梅竹马?” “可以这么说。”他点点头:“我们都是互相看着对方长大,然后我去美国又遇见了她,就 ——结婚!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就是这么简单?”她说。 “不能想象,是吗?”他十分了解:“她和你不是同一类人 …… “但是你呢?为结婚而结婚?”她盯着他看。 他用手指抚平皱起的眉心。 “有的时候 ——要看当时的情形,很难说的。” “爱情呢?” “听过一句话?爱情这两个字对留学生是侈奢的。安定更重要。” “把留学说得那么可怕!” “当然,家财大把的留学生又不同,”他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只是普通人。” “既然青梅竹马,又为结婚而结婚,有了安定,为什么还要离婚?”她不放松。 她觉得这件事有些什么不对劲,又说不出所以然。 “如果我说 ——她后来找到了爱情,这答案满不满意?”他凝视她。 “她是个自私的女人。”她下了结论。 “也不能这么说。换成我,如果找到爱情,或者我也会像她。” “儿子呢?”她问:“扔给她?” “是我自愿要儿子的,不关她事。” “你一直这么帮她,难道一点都不恨?” “怎么恨呢?”他说:“她根本是个好人,只不过机遇 ——差了一点。” “什么叫机遇差了一点?嫁给你?”她大大不以为然:“你有什么不好?” “我们 ——还是不谈这个问题,好不好?”他作投降状: “刚才我们说什么?哦,看电影。” “现在去?” 他只望着她笑,仿佛全部心神都在她身上。 “不要只望着我,”她脸红了:“我太幼稚?” “你固执得实在十分可爱。”他又说她可爱。 “相信没有你儿子坚志固执。”她说。 他们相偕出门,随便选一家地区好的电影院。买好票子后才发现是套文艺片,一点也不精彩。 但是雪凝还是用心地看,进了电影院不看电影做什么?但是,她感受到雨浓并不专心。 他总在注视她。 明知他在注视,她更是动也不敢动,目不斜视地望着银幕。 僵着久了,她觉得脖子硬硬、酸酸,好难受,轻轻地摆头一下,却又遇到了他的视线。 他亮晶晶的黑眸中有一抹难以形容的光芒。 心头的慌乱还没过,他的手却缓缓伸过来,抬起她下巴,脸也凑过来。 她大吃一惊,他,他,他要吻她?心中完全没有这种准备,下意识的一掌推开他。 他也没说什么,缩回手也坐正了。 直到电影完场,他们一直没说话,他也没再看她。 她心觉别扭,刚才怎么回事?她这么一掌推过去也太鲁莽、太过分,她是没有心理准备,她并不想拒绝 ——她弄巧反拙? 走出电影院,天色已暗。 他们漫步街头,谁也没说话。 过了一阵,他的手轻轻放在她肩上,很自然地拥住她。 她没再拒绝,反而暗暗欢喜。 “刚才的事 ——很抱歉,”他说得有些困难: “我其实只在证明一件事。” 证明一件事? “证明我到底还有没有这勇气?”他再说。 她不语。 “还不错,”他笑:“我终于做了,与你拒绝无关。重要的是我做了。” 她透一口气。刚才那一刻对他是极重要的,是不是? “有一段时期,我以为我会和坚志相依为命的过一辈子。现在 ——不这么想。” 她还是不出声,叫她说什么呢? “我还有勇气就表示我还有希望,是不是?”他问。 她望着他笑。 “你肯不肯做坚志的钢琴老师呢?”他问。 “不。我不喜欢他!”她笑着说。 “那么我呢?”他问。 “我考虑。”她还是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初晴微雨 第五章 晓晴在回家的斜坡上遇见了不该在这儿的若风。他没有开车,只站在广播道近香港电台的那儿。 “温若风?”她好意外。 “等你!”他笑。对任何人他可以做得很好,除了雪凝。 “荣幸之至!”晓晴似笑非笑,她自然明白他不是为等她而站在这儿: “不过,站在这儿人家会误会你是在广播道上等看明星的人。” “明星?”他不以为意:“我不知道你住哪座大厦,只好站在这附近必经之路。” “到我家去坐坐?” “如果你愿意,我们不如就在这儿聊聊。”他说。 “无所谓,”她耸耸肩:“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聊?” “嗯 ——”他考虑着、犹豫着:“雪凝 ——最近不常跟你在一起?” “谁说的?我们每天一起上学,约好在车站见面。”她好奇: “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 ——陈荫呢?”他很尴尬。 “三人行。”她笑:“我们很习惯,不知道陈荫怎么想,我对他愈来愈像兄弟姐妹。” “他怕要失望了。” “怎么会呢?我们是好朋友,一早就说清楚的,爱情不一定会发生在我们之间。” “你们常常三人去看电影?” “是。除了电影,还有什么更好的娱乐?又不能老坐在情调好的咖啡馆中享受寂寞。” “什么叫坐在情调好的咖啡馆中享受寂寞?”他问。 “两个女生坐在那儿发呆,”她发笑:“其实这句话从日本旅行回来才有,不过你不会明白。” “你不说清楚怎知我不会明白?” “你那一辈的人怎了解我们的心情呢?”晓晴坦率地:“你知道在东京六本木有许多情调好的咖啡馆?坐在那儿享受,还有俊男搭讪 ——” “你和雪凝?”他不能置信。 “有什么稀奇?俊男都是冲着雪凝来,可是言语不通,鸡同鸭讲。”她笑。 “日本男人真大胆。” “香港也试过,找雪凝拍广告呢!还是出名的导演殷浩光。” “雪凝答应了?” “一点也不了解她。”她摇摇头:“雪凝那个人怎肯随便跟人讲话?头都没抬呢!” “后来呢?” “怎么可能有后来?”晓晴摇头:“当然为难我这老友替她挡驾。不过,倒也认识了殷浩光。” “你们做了朋友?就是这么简单?”他问。 “你那一辈的人真不懂我们,做朋友难道是件复杂的事吗?何况殷浩光跟我是邻居。”她说。 “我们这一辈!”他苦笑:“你觉得我和你们不是同辈、同样的人?” “你是讲师这是其一,而且大我们十多年呢!人家说现在三年一个代沟。” “雪凝 ——提过我吗?”他转开话题。 “没有。记不得。”她摇头:“雪凝本来就不多话,你自己也知道的。” 他沉默了,很闷、很不快乐的样子。 “你 ——是为了雪凝?”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耸耸肩,说: “这么大一个人还像傻瓜,你一定觉得我很好笑,很老土。我不能解释。” “不必解释,我懂。”晓晴脸上有一抹奇异光彩,她想到了自己: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为他吃苦受罪都无所谓,就算他不接受,也宁愿自己痛苦。” “晓晴 ——”若风大为意外,不能置信地。 “我真的懂。”她又说:“喜欢一个人年纪无关,有的人十三岁已懂得爱情了呢!” “你令我惊奇。” 晓晴轻轻叹一口气,慢慢说: “如果你要我说真话,你是没有希望的。” “雪凝告诉你的?” “不。我知道雪凝追寻的理想是什么,那绝对不是你,”她摇摇头:“你不要再为难自己。” “那 ——是谁?” “你不必知道是谁,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说:“任何人都好,总之不是你,何必自寻烦恼。” “我很意外,你能懂这么多!” 她只是笑一笑,不解释。 “我说过懂与不懂与年龄无关,”过了一阵,她才说:“你到现在才碰到一个喜欢的女孩子,而我可能很早就喜欢一个人,明不明白?” “你是指 ——” “我不指任何人,只是打个比喻。”她立刻说:“你的条件这么好,不必为难自己,对不对?” “是,你讲得对!”他振作一点:“多谢你对我说了这些话,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会很难、很痛苦的,我是指刚开始的时候,”她笑:“不过渐渐的就会习惯。” “我知道。”他挥挥手:“我要回去了。” “回家?”她问:“若不介意,真的可以到我家坐。父母是开明人,不会硬当你是我男朋友。” “下次,下次一定去!”他转身走了。 晓晴目送他沿着斜坡下山,心中叹息,世上竟有这么多不如意的爱情。 慢慢步行回家,在她家大厦的围墙边斜倚着一个人,很眼熟的男人,她多看一眼笑容就现了出来。 “殷浩光?”她叫。 他摊开双手,做出一个很百无聊赖的样子。 “没有灵感,所以什么事也做不成。”他说。 “你们这种人做事凭灵感的?”她望着他。 “有没有兴趣到我家或你家去喝杯茶?”他说。 “什么你家我家呢?说得这么怪。” “我想请你去我家,但是又怕你不愿。去你家呢?又怕你不请。” “你这人矛盾得很,”她笑:“我对你的家好奇,先去你家如何?” 他做个手势,示意她跟着来。 他家不大,是五百多那种,一个人住也还可以,不很整齐也不太乱,很随意,也很舒服。 “坐。”他扔给她一罐汽水。 “你站在墙边,如果我不回家呢?”她问。 “也就算了。”他淡淡地:“等到你固然好,等不到你也无所谓,反正我无心工作。” “通常你无心工作时做什么?” “睡觉,或开车到处逛,或独自一人喝闷酒。” “你是个颇正常的人。” “当然正常。你曾以为我不正常?”他反问。 “你那行的人,总有点特殊性格,总有点怪僻。” “报纸、周刊渲染得多,其实哪有这种事。”他说:“我也不过做一份工作。” “难得你理智。你不像你的同行。” “别说我,你那冰山美人呢?”他问。 “雪凝?她自然回家。”她笑:“怎么弄了个冰山美人的怪名字?三十年前是否有个肉弹明星叫这外号?” “问倒了我。你那雪凝和肉弹联想不到一起!”他也笑:“这么冷的女孩儿还叫雪凝,真服了她父母了。” “她还姓冷。” “你开玩笑!”他大叫。 “事实如此。她哥哥冷敖。好在不是骄傲的傲,否则真不得了。” “冷敖是你男朋友?” “谁说?冷敖连眼尾也不扫向我,他认为我太小。” “是。现在写剧本、拍电影都不能太顺理成章,要奇峰突出,要令人意想不到才好。” “人生不是写剧本、拍电影。” “也差不多啦!”他坐在地毯上:“我们在反映现实。” “你 ——没有朋友吗?”她突然问。眼中是很理智、很智慧的光芒。 “为什么这样问?” “以你的身份、地位、名气,你不可能又闷又闲地站在别人大厦外面,等个不相熟的女孩子。” “说得很对。可是我等的不是不相熟的女孩子。” “请勿讲台词,我不感动。”她说。 “你感不感动与我有什么关系?”他很认真:“你答应过有空一起聊天的,忘了吗?” 她望着他,定定地望着他。 “不要当我是个特殊的人,我只不过是你邻家的一个男孩子,好不好?”他很诚恳地。 “好。”她笑了,非常开心:“以后你这个殷浩光只是邻家的男孩儿,你不可能从我这儿得到任何优待。” “我希望的就是这样。”他舒坦地靠在那儿:“所以我该说,实在很高兴遇到了你。” “不是很高兴遇到了冷雪凝?” “冷雪凝令我惊艳,只是如此,”他坦白地:“不可能成为我的朋友,我高攀不上。” “不要这么说雪凝,其实她还是很”温暖“的。” “她的温暖是对你,不是对任何人。” “你倒了解她。”她笑:“甚至我们的讲师都在她面前碰一鼻子灰。” 坐在校园草地上,雪凝默默地望着远方的云,若有所思。晓晴在一边盯着她好久,她都不觉。 “冰山美人,你到底在想什么?”晓晴忍不住。 “冰山美人?”雪凝的视线收回来:“什么意思?” “殷浩光说的,不过 ——算了,你不会记得这个人,他不是你的同类。” “是你的同类,于是你们成了朋友?” “机缘巧合,我们是邻居。”晓晴笑:“自从经我开解之后,温若风不再烦你了吧?” “他烦不了我。”雪凝淡淡地。 “当然。你漠不动心,他自讨苦吃。” “我还是尊敬他,他是讲师。” “真想不到讲师这两个字就是他的罪状。”晓晴笑:“若他早知,怕杀了他也不肯当讲师。” “不要这么讲,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雪凝说:“我和他之间没有共鸣。” “不说感觉吗?” “感觉比共鸣模糊一些,有探索的意味,我认为比较更美些。”雪凝说:“我和他之间不用这两个字。” “和谁才用这两个字?邹雨浓?” 雪凝微微一笑,神秘莫测。 “说对了,是不是?你们真的开始拍拖?”晓晴问。 “不知道算不算拍拖,但每次见他,或接听他的电话,那种感觉很好。” “你没想过他那古怪的儿子吗?”晓晴问。 “与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呢?你跟他拍拖,将来他儿子难道与你没有关系?” “那是好多年以后的事,而且拍拖、恋爱是我与他,即使是他儿子,我也感觉不到关系。” “以后呢?不结婚?” “恋爱的结果必然是结婚?我不会同意。” “那么谈一辈子恋爱?” “有什么不可以?”雪凝理直气壮:“一辈子在恋爱、在感觉、在探索当然比结婚好,为什么不可以?” “我愈来愈不懂你了。” “怎么会呢?我一直是这样子,从小到大都是,又没有变过,你怎么会不懂?”雪凝说。 “那就是我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你。”晓晴说。 “你是故意找话来说,是不是?”雪凝笑了,她说:“如果我们俩还不了解,天下就没有了解的人了。” “太武断。雪凝,我发觉,你想的事,真的令我觉得意外。不知道是你变?或是我变?” “这问题很烦,别讨论了。”雪凝说:“而且——晓晴 —你变得复杂了。” “什么意思?” “陈荫一个,哥哥一个,又加上一个殷浩光,你不觉得太复杂?” “陈荫是自愿在我四周,与我无关。冷敖 ——我有希望吗?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中。殷浩光倒算是个朋友,我们很谈得来。” “你到底喜欢谁?总要选定一个。” “喜欢冷敖。”晓晴想也不想:“但他已经被别人选定了!” “我觉得你做错一件事,喜欢他而又没让他知道。” 晓晴呆怔一下。 “已经太迟了!”晓晴叹气。 “迟?我问你,如果把这份感情一直藏在心中,你甘心吗?”雪凝望着她。 “不甘心又如何?” “也是这些日子我才悟到的。”雪凝用双手抱着膝:“至少,我在邹雨浓面前表示心意。” 晓晴怔怔地望着她半晌。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温若男也只不过是哥哥的女朋友之一,你也可以对他表示。”雪凝说。 “这 ——怎么行呢?”晓晴脸红了: “我宁愿他一辈子不知道,我做不出。” “表示自己的心意和感情是最自然不过的,有什么做不到的?” “面对冷敖,我连话都说不清。”晓晴懊恼。 “我和你不同。不论成功不成功,我至少要表示。”雪凝说: “你喜欢殷浩光?” “那不同,绝对不同于冷敖。” “你自己考虑。”雪凝站起来:“我宁愿嫂嫂是你而不是温若男。” “嫂嫂?”晓晴的脸更红:“真不能想象。” “邹雨浓说哥哥和若男不一定会有结果。” “真的?他真这么说过?他怎么知道?”晓晴叫。 “为什么不问他?等会儿他会来。”雪凝笑了。 “他来接你放学?他不上班?” “不知道。他说要来。”雪凝看表:“我们上完最后一堂课后他会来。” “最后一堂 ——那是温若风的课。”晓晴说。 晓晴望着雪凝半晌。 “我不懂,你是太天真?或是太残忍?温若风是会绝对介意的。”她说。 “不能因为他介意我就不让雨浓来,”雪凝说:“你知道雨浓说要来接我,我心里非常快乐。” “正式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 “难道要我一手就把快乐推开?”雪凝不同意:“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儿,我做不到。” “或者 ——你对。”晓晴也站起来: “我们回教室上课。” 温若风已渐渐恢复正常,很自然,就完全像以前一样。他的视线还是扫过雪凝,还是停留一阵,但绝对自然。 他又变得温暖如风。 或许他是成年人吧,他把持了自己,知难而退,是这样吧?该是这样。 下课的时候,他也没有多停留就离开课室。 “喂!邹雨浓和你约在什么地方?”晓晴问:“我也能搭便车走吗?” “他会在停车场等我们。”雪凝抱起书本。 她愉快地、轻松地往停车场走,远远地就看见了雨浓和他黑色的林肯。 “他来了!”雪凝挥挥手。 同时,她也看见温若风朝停车场走过去,下意识地 ——她皱眉,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若风。 然而两个男士已经互相在打招呼了。 “难得,你竟会在这儿?”若风说。 雨浓含情又温柔的眸子移向雪凝。 “我来接雪凝。”他坦白大方地说。 “不用上班?” “提早两小时走!”雨浓对雪凝目不转睛,旁边的人仿佛全不在他眼中: “我想雪凝会喜欢我这么做。” “我喜欢。”雪凝走到他身边,仰望着他。 她对他有同样的专注、温柔。 “约好了出去玩?”若风再问。 很不容易,他一直保持着风度。 “不,只是接她,没有想过要去什么地方玩。”雨浓说:“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不了,”若风看看表:“我约了两个同学打壁球,或者下次再一起玩。” “再见。”雪凝说。 若风开着自己的车子走了,没有回头。 “邹雨浓,到现在你可以分一眼来看我吧?”晓晴说。 “陈荫呢?”雨浓问。 “谁知道?他自有去处,我可是要坐你的车回家的。” “当然。我自然不会扔下你。”雨浓替她开车门:“我喜欢朋友分享我的快乐。” “你很快乐?”晓睛问。 “是。”他看雪凝一眼:“每次跟雪凝在一起,我就非常快乐、满足!” “你们是恋爱了。” “我想是的。”雨浓又看雪凝:“这是种至美的感觉。” “恭喜你们,”晓晴笑:“也十分羡慕!”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次恋爱,你不必羡慕我们。”雨浓轻握一下雪凝的手,然后开车。 “一次。”晓晴问:“你只恋爱了一次?” 雨浓呆怔一下,有点变脸。 “对不起,或者我问错了,我不该问。”晓晴立刻说。 “不 ——我想一个人恋爱两次也不算错,这是机缘,生命中注定的。”雪凝说。 雨浓看她一眼,感激她解围。 “甚至可以三次、四次。”晓晴笑:“像我这种人,我不坚持恋爱一次。” “其实 ——真正的恋爱,一次也够了。”雨浓说。 “你保守。有些人一辈子追求爱情,乐此不疲。”晓晴说: “他们也很快乐。” “我想我付不出那么多爱。”雨浓还是淡淡地笑:“爱 ——应该是一生一世的。” 两个女孩子都沉默下来,她们同时想到,他忘了自己曾经结过一次婚?那不是恋爱? 她们却没有问。 “等会儿我送你回家,然后 ——我想单独和雪凝散一会儿步。”他说。 “我自然识趣,不做灯泡。”晓晴笑:“你真坦白,我很欣赏你的作风。” “男人都该这样。”他说。 雪凝感冒在家,晓睛只能独自上学。 习惯了每天上学,放学,甚至在学校都有人陪伴,一个人站在那儿等巴士的滋味就绝对不好受。 今天连陈荫都没空,还有两堂课。 巴士偏偏跟她作对似的,望眼欲穿的不来,靠在那儿,她简直不耐烦极了。 早知道今天逃课算了。 一辆汽车停在她面前,她呆怔了一下 ——很熟悉。 好像是冷敖的车子,车窗里伸出头来 ——是他。 “上车,我带你回去。”冷敖露出好淡的一丝笑容。 “啊 ——”她手忙脚乱的上车,心跳得几乎从口腔里跳出来。怎么会是冷敖! “从康乐园出来。”冷敖淡淡说。 “温若男今天不上班?” “她从外地刚公干完回来,我送她回家。” “她自己也开车的,是不是?” “是。否则她每天怎么上班?” “我以为你每天会去接她。”她孩子气地。 他又是微微一笑。 “她已上了十年班。”他说。 下面一句,是他才认识若男半年,对不对? “她是你的女朋友?”她鼓着勇气问。 他呆怔一下,仿佛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 ——你们拍拖?”她涨红了脸。 他又笑,今天笑了很多,平日他是没有什么表情的。 “我跟她很谈得来。” “恋爱?”她捉到机会就不放松。 她想着雪凝的话,总要让他知道她心意,而这次 ——可能是她一辈子惟一单独和他相处的机会。 “为什么这样问?”他看她一眼。 “心里很想知道。”她想——还是说实话吧! “叫我怎么答复你?”冷敖像在自问:“我和若男很谈得来,就是这样。” “我觉得你没有回答我。” “问题很难答。” “恋爱是一种感觉。”她偷看他。 他漂亮的侧面令人发呆,他似乎是在沉思。 “事实上 ——我回答不出。”他说。 “雪凝和邹雨浓 ——” “我并不了解他们的感情、感觉。”他立刻说:“但看来他们很快乐。” “你 ——快乐吗?”她不放松。 “我 ——一直很快乐。”他说。 他为什么说 “一直”,难道认识若男之后,快乐不曾加浓?只不过是延续? “现在和以前同样快乐,没有改变?”她问。 他皱眉,然后沉默良久。 “晓晴,我回答不了你,”他坦然:“你的问题很有趣,我会好好想一想。” “然后回答我?”她望着他。 “一定要知道答案?” “是,我是个固执的人。” 他再想一想,又微笑着。 “你的固执很有趣,你和我想象中不同。” “你想象中我怎样?”她追问。 “认识你时你大概才十二三岁吧?”他摇头:“印象中你就是那么大。” “老天!八年之后的今天,我已大学三年级,还是当年的印象?”她怪叫:“悲剧!” “你说什么?” “不 ——我说怎么可能呢?”她不敢再说 “悲剧”两个字,第一次接触,她不能太露骨: “我二十岁了。” “我承认忽略了你的成长。”他说:“奇怪的是我每天都感觉到雪凝的长大,知道她改变了。” “这表示你从来没注意过我。”她忍不住说。 他下意识地看她一眼。 “我只记得你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儿,眼睛又黑又圆,牙齿好整齐,笑起来很开朗。”他说。 “我不漂亮?” 他又看她一眼。 “小时候很可爱,现在 ——当然更漂亮!” “说得勉强,当然,你没有正眼看过我。”她说。 相处下来,冷敖并没有想象中的冷漠,她也没有全身颤抖而晕倒。 想象和现实真的不同。 “你比雪凝 ——刁蛮。”他说。 “比温若男呢?”她问。 他好意外地看她,比若男? “怎么同呢?她是成熟、能干的女性,甚至比我还大两岁,你不能跟她比。”他极自然地说。 “成熟、能干很吸引你?” 他一下子脸就红了。 冷敖也会脸红?这一红脸,晓晴对他再无隔膜,他只是外表冷淡、骄傲,内心里跟他们一样。 “你很会开玩笑。” 汽车已接近沙田隧道,很快的就要到家了。 晓晴不想放过机会,她不能让他这么快离开。 “你有空吗?”她突然问。 “有。什么事?”他不疑有其他。 “我们 ——去看电影好不好?”她是鼓足了全身最大的勇气,不成功便成仁了。 半分钟前她还没有这种勇气,她的勇气来自刚才他脸红,他泄露了心中的秘密 ——他并不是那么冷傲。 他是意外兼呆怔,而且 ——坦白说他并不想去看电影。可是他不笨,他看得出她的神色,如果拒绝,他恐怕会伤了她。 “好!”他点点头,不让她看到半点勉强。 “真的?”她几乎跳起来:“真的?” “我骗过你吗?”他故意淡淡地说。他开始有点明白她的心意了。 “那么,你喜欢什么电影?”她狂喜地问。 “我连电影广告都没注意过。”他被她的狂喜感染了。有一个人那么重视他是很好、很愉快地。 “看笑片,好不好?”她神采飞扬:“今天心情好,是快乐的日子。” “随你。”他稳稳地开着车子。 她兴奋地想,终于如愿以偿了,单独和冷敖看电影,这算不算是个开始? 过了隧道,朝九龙市区前进,她兴奋的心安定些。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莫名其妙?” “不会。” “为什么?我是这么唐突。”她很有自知之明。 “不,我们都有空,也有这个心情,看场电影是很普通的事” 他是不想她有太多幻想,是吧! “是。”她口中这么答,心中却不这么想。她能和他单独在一起,无论如何是好事,而且和以前不同。 以前她甚至不敢跟他讲话。 “陈荫为什么没陪你?”他突然问。 “他还有课,而且,我不承认他是我男朋友,这件事雪凝很清楚。立刻表明态度呢! “他很好,我很欣赏他。” “他是个很好的朋友、兄长;但 ——不是拍拖、恋爱的男朋友,我对他没有感觉。”她坦白地。 “感觉到底是什么?”他笑起来:“谁都有感觉,只是不知道你要求的是什么?” “我不能形容,只有有经验的人才能体会,”她说:“但一定非常特别,非常刻骨铭心。” “是不是看了太多小说?” “不,小说是反映人生,或者稍夸张些,但一定真实。”她竟能侃侃而谈了。 “或者女孩子幻想多些?” “不是幻想,真的很实在!不信你可以问雪凝,问邹雨浓,他总是大男人了吧?” 雨浓 ——他想着这朋友,没有出声。 他也是弄不明白,雨浓何以会爱上比他至少小十岁的雪凝。雨浓是在恋爱吧! “我会问他!” “你和温若男 ——没有这种感觉?”她又问。 “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呢?我和若男很谈得来、很融洽,只是这样。” “你们谈什么?” “围棋、工作、生活、世界大事 ……什么都谈。” “没有谈爱情?”她定定望住他。 谈爱情?他呆住了。爱情怎么 “谈”法?说“我爱你”?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他有点啼笑皆非。 “如果你们只谈工作、围棋、生活、世界大事,这样 ——怎算恋爱?” “我没有说过恋爱。”他狼狈。 “不恋爱,你们常常在一起做什么?” “好朋友,难道不能常在一起?”他反问。 “只是好朋友,她陪你一辈子?”她问。 他又呆住了。 怎么今天常常被这小女孩儿问倒? “我没想过这问题。” “你也没有想过恋爱、结婚、生子?”她简直是咄咄逼人得厉害。 “这些并非人生必经阶段,人一定要结婚?” “你们兄妹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笑。 “雪凝说什么?”他关心地。 “她只想着目前享受邹雨浓的爱情;她不想将来结婚、生子的事。” “现在年轻人会想将来结婚、生子的事?”他反问。 “为什么不?”她很不以为然:“爱一个人是一生一世的事,雪凝也同意这点,但不想结婚。我不同,我爱一个人是会结婚,为他生孩子,过一辈子快乐的生活。” “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想。” “你以为我怎样?” “没有以为过,因为以前完全不了解你。”他说。 “现在呢?” “很意外,你很特别!” “不特别。大概你只是感到意外,”她笑:“你一定认为我这人大概没什么思想。” “不,我只是没想过你是怎样的,因为印象中你太小,太小。” “无论如何 ——以后,你对我有印象了。” “当然,我们还可以算是谈得来。”他说。 “遗憾的是我不会下围棋。” “这也不是难事,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教你。” “真话?不许反悔!”她叫。 “是不是你印象中我也很小?怎么反悔呢?”他笑。 她脸红了,她要快点令自己成熟,这样会比较更有希望一些,是不是? “那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随你喜欢。” “看完电影之后?”她脸上有兴奋的红晕。 “好,反正我有空时总是摆围棋。”他说。 “温若男晚上不找你?” 他皱眉,然后说: “那是另一件事,现在是我答应教你下围棋。” “我还得看看雪凝,她感冒好了些吧?”她现在才记起生病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他笑:“总是会好的,是不?” “你对一切事情都抱乐观态度。” “是,我没遇过什么挫折,很幸运。” “可惜外表你太冷,没有人看得见你内心。”她说。 “我是这样吗?” “今天开始有些改变。”她满足地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初晴微雨 第六章 晓晴天天跟冷敖学围棋,功课也疏懒了,对四周围的一切事都不再注意。 那天放学,她匆匆忙忙地又拉着雪凝走,雪凝站在走廊上不动,她意外地转回头。 雪凝面色凝重: “你知不知道一个消息,陈荫停学了。” “陈荫!”晓晴呆怔一下:“他还差几个月就毕业。” “是。他停学是千真万确的事。” “为什么?他怎么那样傻。” “你去问问他,劝劝他,好吗?”雪凝说。 “为什么我?”晓晴面有难色:“又与我无关。” “听说他很沮丧,整个人变得呆呆痴痴。” “怎么能?前些日子他还好好的。” “你有多久没有见过他?” “两星期吧?”晓晴不肯定:“那又有什么关系?” “同学们说他是受你的刺激。” “老天 ——真是欲加之罪。” “不要太自私,陈荫是个好青年,哥哥也欣赏他。”雪凝说:“劝他回学校等于是救一个人。” “我不是自私,我只是怕加重自己的负担。” “你不接受他的感情,他始终会明白;但这事你至少有道义上的责任。” “不 ——” “那我叫哥哥劝你。”雪凝说。 “不,别告诉冷敖。”晓晴立刻紧张:“我不想把这件事弄大,也不想对我有什么影响。” “那 ——你答应去了?” “你陪我去?”晓晴很担心。 “我可以陪你去,但跟陈荫讲话的是你,我是没有什么用的。” “好,我们现在就去,”晓晴下定决心:“我会叫他以后不要再搅这种事,真烦!” 雪凝摇摇头,很不以为然: “你以前的爱心呢?就算对一个普通朋友也不必这么冷酷,是吗?” “但是他只带给我麻烦。” “走吧!”雪凝不再说什么。 路上两个人都沉默,多话又活泼的晓晴今天也变了,很令人不安。 “为什么不说话?怪我?”雪疑问。 “不。温若男最近来过你家吗?” “一两次,”雪凝说:“每天你都在,看得到的。” “我不在的时候呢?” “只是一两次!”雪凝笑起来:“看来你胜利了。” “离胜利还远得很!只是个开始,”晓晴叹一口气:“但我已感觉到累了。” “累?为什么?” “我完全对围棋没兴趣,你知道我坐不定的。” “爱情可以令任何人改变。” “谁知道?”晓晴耸耸肩。 搭车去陈荫家,那是一幢独立的花园房子,开门的是一个白衣黑裤的女佣人。 “少爷 ……”女佣人脸有戒惧:“少爷生病不见客。” “请代通传,我是冷雪凝,她是方晓晴。” “晓晴?”女佣人从头到脚地打量晓晴:“好吧!你们进来,我去通传。” 晓晴很是不满,她说: “分明心中有鬼。” “别疑心,见到陈荫再说。”雪凝说。 “你一定要陪我,否则我不见他。” “好。”雪凝十分冷静。 等了两分钟,女佣人带她们上楼。 “少爷在房里。”女佣人敲门。 房里没有反应,女佣人径自打开门说: “夫人说可以让你们进去。” 晓晴胆怯地看雪凝,雪凝鼓励她进去。 房子里拉密了窗帘,暗暗沉沉地,空气也不好。 陈荫伏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陈荫,我们来了!”雪凝小声说。 床上的他,猛然转身弹起,眼中发出异彩。 “晓晴 ——”他沙哑着嗓子叫。 晓晴被吓得倒退一步。她问: “你——到底搅什么鬼?” “没有搅鬼,真的,”陈荫兴奋得反常:“做梦也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你 ——为什么要停学?”晓晴吸一口气。 “没有心情念下去,很烦 i”他说。 “不差几个月就毕业了。” “我知道,这不重要。”他说。 “你这人到底怎么想的,念书、毕业不重要?” “我不觉得重要,”他垂下头:“心里不舒服,书念来做什么?一点用处也没有。” “明天回到学校,听见没有。”晓晴提高声音。 陈荫憔悴的脸上有丝喜悦,过了好一阵,他说: “你要我回去,我回去就是。” “不是我要你回去,你这男子汉对自己要有责任心。”晓晴忍无可忍地骂:“一天到晚婆婆 讲爱情,谁受得了你呢?” “难道爱情不重要?” “至少毕业比较重要,这是对自己、对父母的一种交代。”她说。 雪凝在后面微笑点头。 “看你这样子像什么?”晓晴又骂:“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窝囊的男人。” 陈荫低下头不出声。 “你明天一定要回学校!”她说。 “是。一定。”声音很低。 “如果见不到你呢?” “不会。你要我这么做我一定做到,我到学校之后先向你报到!”他说。 “神经,”晓晴骂:“把自己弄成病军的样子算什么?” 陈荫怔怔地抬起头,望了她很久。 “晓晴,我真的 ——真的很喜欢你!”他说。 晓晴的心口一阵热,又有些被感动,有个男人对她那么好,但她知道感动不是爱。 “那是另一回事,与读书无关,希望你以后不要把两件事混为一谈。” “我知道了。” “刚才女佣人差点不许我们进来,你的父母一定非常不满你的行为。”晓晴说。 “是我错,以后我再不会这么做。” “现在我们回去,明天在学校一定要见到你。” “是 —你们不多坐一会儿?”他痴痴地望着晓晴。 “回学校再见你。”晓晴硬着心肠走出去。 楼下客厅坐着一位雍容的妇人,必是陈荫的母亲。 “伯母。”两个女孩子齐声叫。 “陈荫从小被我们宠坏了,”母亲摇头:“我们正为这件事为难,想不到两位会来。” “这是应该做的事!”雪凝说。 “总之他肯回学校是太好的事,”母亲说:“无论如何多谢你们。” “这事我们义不容辞。”雪凝说。 晓晴一声不响,她只好应对。 “这位必是方晓晴了,”母亲一直望着晓晴:“我听见你对陈荫说的话,你是好女孩儿。” “伯母过奖。”晓晴脸红。 “以后有空请常来坐。” “是,是。”两人唯唯诺诺,快步走出花园。 “真要命。”上了的士晓晴松一口气。 “不是很好吗?三言两语就劝解他了。” “我不是劝,是骂,这种人不骂不行的。” “从来没见你这么凶,这么义正辞严过。”雪凝笑。 “我是一见他那鬼样子就无名火起三千丈。” “你做了件好事,知道吗?” “我并不在意。” “你只在意哥哥如何,是不是?” “你这小鬼,笑我!”晓晴叫。 的士一直驶过海,回到根德道冷家。 本来兴致勃勃的晓晴一进门就冷了一大截,因为她看见温若男和温若风都在。 “晓晴,你来了?”若男夸张地招呼:“冷敖正在等你下围棋。” 晓晴的脸色不好,笑容都不见了。 “对不起,今天我和雪凝有事;而且围棋我是新手,只是学的份儿。” “冷敖说你极有天分。” 晓晴看冷敖一眼,他也正在看她,她转身推推雪凝。 “我们上楼吧” 雪凝当然明白为什么,她也想避开若风,于是无言地随她上楼。 “这样不嫌太小气吗?”雪凝问。 “我没法做到心中讨厌一个人,但面上还有笑容,我真做不到。”晓晴恨恨地。 “别这样,她又不是每天来。” “早知道不去陈荫那儿就好了。”晓晴抱怨。 “这是两件事,不要混为一谈。” 早晨晓晴和雪凝去学校上第二堂课时,看见陈荫已站在她教室门口。 “我已经上了一堂课。”他说。 “神经!谁要你来告诉我的?”晓晴气红了脸:“还不快回去。” “我答应你来就一定来,”陈荫喃喃地说:“我来报到。” “快走,快走。你这样子 ——像什么?我不要看见你。”跺一跺脚,她奔进教室。 雪凝摇摇头,同情地对陈荫说: “不要在这个时候惹她,回教室吧!下午——我们或者一起回九龙吧。” 陈荫十分感激地点头,转身走了。 本来,他是个爽朗,有点鲁莽的快乐男孩儿,爱情使他变成这么婆婆妈妈,真不可思议。 晓晴还是气鼓鼓地坐在那儿。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雪凝说。 “我后悔昨天去劝他。” “心平气和一点。”雪凝望着她:“我约他放学一起回家。” “你怎能 ——” “晓晴,你不是这么铁石心肠的人,对吧!”雪凝正色:“你总不能眼看陈荫就这么毁了。” “没有这么严重,是不是?他可能沮丧一阵,但很快会复原。”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雪凝说:“你也不想一辈子心中有个阴影吧?” 晓晴无言以对。 “而且,你从来不是这么自私的人。”雪凝望着她。 “唉!我好烦,我怕我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了!” “怎么会呢?哪儿来的”劫“?” “不知道。可能是陈荫。”晓晴摇头。 “那就换另一种态度和方法,让他知难而退不是更好?” 晓晴思索一阵,终于点头。 “或者该换另一种方法。”她说。 上课下课,一下子就到放学了,陈荫已等在门口。 雪凝看晓晴一眼。 “记得你的态度。”她提醒。 晓晴迟疑一阵,终于大方地迎上去: “走吧!”她勉强挤出笑容。 陈荫脸上的阴翳立刻消散开来,兴奋得很。 “去看电影,好不好?”他说。 “抱歉,”抢着说的是雪凝:“明天有测验。” “那么下次再看。”陈荫依然高兴。 因为拒绝的是雪凝,不是晓晴。 “你快毕业了,还是多温书比较好。”晓晴淡淡地:“你功课一向好。” “是,是,我会加油。”他如奉圣旨。 “我只是建议,不是命令。”晓晴皱着眉。 “任何好的建议我都会接受,雪凝说的我也听。” “这种态度才对。”晓晴松一口气。 陈荫被这一赞,更加开心,心情好得不得了。 九龙塘站。她们先下车,他独自坐车回香港,他的神情和昨天完全不同。 “看,现在不是很好吗?”雪凝微笑。 “我想 ——我和他都各走极端,各人钻进牛角尖。”晓晴摇头:“你是旁观者清。” “去我家等哥哥下围棋?” “温若男会不会来?”晓晴很没有信心地说。 “理她来不来,你总不能见到她就退避,这绝对不是好办法。” “但是见到她面对面的又难受。” “如果她每天来,你就不去我家?”雪凝说。 晓晴思索一下,叹一口气。 “天下没有一帆风顺的爱情。” “哥哥已爱上你吗?” “没有,感觉不出来。”晓晴再叹息。 “那就更加要去我们家了,加深印象嘛!” “只怕加深了坏印象。”晓晴笑。 “做人要有信心一点,你又不比温若男差。” “喂,温若风对你如何?”晓晴问。 “没什么。反正我对他没有一点感觉就是。” “这男人还算有点风度,没有像陈荫那般无聊。”晓晴很赞赏。 “一开始我就没理过他,他还能怎样?” “邹雨浓呢?” 一提起雨浓雪凝就笑了,冰雪皆融。 “很好。感觉很好,我们很有默契!” “什么叫有默契!” “我们心中都明白对方心意。”雪凝喜滋滋地。 “真难得,羡慕死人了。” “你一定会遇到一个能和你水乳交融的。” “希望如此。”晓晴并没有信心。 冷敖没有回来,但雨浓来了。 “这么早下班?”雪凝凝望着他。 “出来九龙开会,不回公司了。”他也凝望雪凝。两人视线里只有对方,完全忘了还有第三者。 晓晴本来想促狭的怪叫,突然间就被这镜头感动了,呆呆怔怔地望着他们,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雪凝偶然转回头,看见了她的眼泪,大惊。 “晓晴,晓晴,你怎么了?”她一把抱住晓晴。 “没有事,完全没有事,”晓晴一边笑一边还流泪:“我不知道怎么讲,我 ——好感动。” 雪凝看雨浓一眼,了解的微笑起来。 “我们聊天等哥哥。”她说。 “不打扰你们吗?”晓晴抹干眼泪。 “我们都喜欢朋友。”雨浓说。 他说 “我们”说得极自然,听了非常舒服。 “其实 ——我是冷敖下围棋的学生。”晓晴说。 “来。我暂代冷敖教你。”雨浓兴致勃勃。 “不,你陪雪凝。”晓晴不好意思。 “我看你们下棋。”雪凝自动搬出了棋子。 雨浓看雪凝的眼光温柔动人,几乎又令晓晴呆了。 于是他们开始下棋。 “你让我五子,我也未必会赢。”晓晴说。 “那么让你六子如何?”雨浓说。 晓晴的确是学生,让了六子她也是输了,正好这个时候冷敖回来了。 “趁我不在欺负我学生?”冷敖愉快地:“让师父出马来领教你高招。” “不,你还是教徒为要,”雨浓站起来:“我宁愿去听雪凝弹钢琴。” “很快地雨浓眼中就再无朋友。”冷敖打趣。 “你现在不冷也不傲了,不是吗?”雨浓也说。 雪凝和雨浓走到琴室。 “真不想下棋?”她问。 “给晓晴一点机会。你看不出吗?一见冷敖她眼睛就发光,换了一个人似的。”他说。 “你以为她有没有希望?”她问。 “我不知道,但冷敖和温若男很谈得来。” “谈得来并不表示是爱情。”她说。 “也对。最大的问题是,冷敖认识她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对她产生感情。” “以前我和她都太小。” “是。所以现在有机会都让给她,或者有望。” “你知不知道温若男对哥哥怎样?” “很喜欢。她原是个骄傲的女人,第一次我看到她对男人这么好。”雨浓坦白地。 “哥哥对她呢?” “不知道,冷敖一向高深莫测。”雨浓笑了:“他从不展示心中感情。” “我只希望,晓晴不要伤心失望!”她说。 “别担心,上帝自有旨意去安排。”他说。 “那么我弹琴。”她坐到琴前。 一阵充满感情、流畅清脆的琴声流泻而出,雪凝的钢琴造诣真是不凡,即使一首平凡的曲子,她也有本事化腐朽为神奇。 一曲既终,雨浓的掌声不停。 “你弹得愈来愈好,完全投入。”他称赞着说。 “以前不好的原因是心乱,感情不定。”她温柔地望他:“现在自然不同。” “为什么?” “因为你。”她坦然深情地:“你令我一切稳定。” 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轻吻一下。 “你令我心中充满了幸福,”他说:“我生平只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又是 “第一次”,他以前那段婚姻呢? 她感到怀疑,却又不敢问。她不想破坏气氛。 她于是只是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吃晚饭的时候晓晴来叫他们,看见她满脸兴奋的红晕,雪凝暗暗为她高兴。有进展吧! “晓晴进步神速,表示她很用功。”冷敖说。 “我有空时也摆棋谱。”晓晴笑。 “孺子可教。”冷敖点头。 冷家父母也都在家,看见年轻的两对,下意识地会心微笑。这不是佳儿佳婿好媳妇吗? “等会儿我们出去游车河。”雨浓说。 “我们继续下棋。”冷敖眼中有特殊的光芒。 “好!”晓晴立刻答应。 于是,父母的笑容更满意、更安详了。 于是,他们很自然地被分成两对。 在走廊上遇到匆匆而过的温若风,晓晴、雪凝跟他打招呼,他点点头,脸色一下子变得好古怪,什么也不说的一阵风般卷走。 “他做什么?”晓晴问:“这么古怪!” “不要研究他,与我们又无关。”雪凝继续往前走。 “你不觉得他最近变得好古怪吗?” “没注意。” “一定有原因的,信不信?”晓晴回头望望,已看不见若风的背影:“他们姐弟都不怀好意。” “别太敏感,怎么会不怀好意呢?”雪凝笑了:“我从来就觉得他们与我无关。” “无关?温若男可能是你大嫂。” “会吗?”雪凝但笑不语。 晓晴立刻就妒忌起来。雪凝默认若男是大嫂吗?为什么她只是笑?笑得又神秘又鬼祟。 “默认了?”她问。 “小心眼儿,对自己有点信心才行。” “等一会儿上温若风的课你小心点,我看八成有古怪。”晓晴转开话题。 “我从来没有担心过,”雪凝傲然扬头:“他是谁?我是谁?有什么理由混为一谈?” “你有条件强硬,你从来没理过他。” “君子坦荡荡。”雪凝笑。 两堂课过去之后,温若风进来。 他还是温暖如风般的在讲课,谈笑风生,滔滔不绝。肯定地,他的视线没有一次落在雪凝脸上,和以往日子完全不同。他在避开她,很明显的。 晓晴递过来一个眼神,雪凝装做没看到,何必这么孩子气呢?她的确没把这温若风看在眼里、留在心头。 下课的时候,看得出他犹豫了半天,然后很严肃地宣布: “冷雪凝,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全班同学的视线都集中在雪凝脸上,她只淡淡地点点头,说: “是”。没做过亏心事,绝对能把头抬得高高的。 “是不是?我说一定有事。”晓晴凑过脸来。 “一定是学校的事。”雪凝自若地:“我和他之间绝对不可能有私事。” “要不要我陪你去?” “他是豺狼虎豹吗?”雪凝独自离开课室。 若风正正经经地坐在办公桌前,用视线迎着雪凝。 “请问有什么事?”雪凝站在那儿。 “坐。请坐。”若风的严肃消失了,反而显得甚是不安: “请坐。” 雪凝坐下来,就静静地望住他,等他开口。 “有一件事 ——哎!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晓不晓得?”他看来语无伦次。 “哪一件事?” “哎 ——我不知道该不该讲;但——我怕你吃亏,所以小人也要做一次。”他说。 雪凝皱起眉头。 “我并不想破坏你和他 ——哎!雨浓的感情,只是——只是 ——' 雪凝的眉心皱得更紧,与雨浓有关? “请直说,我在仔细地听。”她忍不住说。 “是 ——是——”他停了一阵才说: “我也是偶然知道的,跟以前在美国读书的同学说起,他们说 ——说——” “说什么呢?请快说!”她急坏了。 “雨浓的前妻与丈夫又离婚了;现在到了香港,而且住在雨浓家里。” “什么?”雪凝完全听不懂,前妻住在雨浓家?又离婚?好像外星人的话。 “雨浓的前妻与现任丈夫离婚,来了香港,住在雨浓家,现在。”他耐着性子再说一遍。 “什么时候来的?”雪凝吸一口气。 “我是昨天才知道,但已来了一星期。”若风望着她:“他完全没有提起过?” 前天他们还在一起聊天,雨浓听她弹琴,晚上十点钟才离开;雨浓的确什么也没讲过,若无其事一般。 “我想这些事与我并没有关系,所以他不提。”雪凝自尊心甚强。 “也许是。我告诉你也绝对没有恶意,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有权知道。”若风说。 “非常谢谢你。”雪凝淡淡一笑,起身离开。 “雪凝 ——”他叫住她:“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你随时可以找我。” “谢谢!”她快步而去。 晓晴在走廊尽头等她。 “发生了什么事?”她急切地。 雪凝未语先皱眉。 “雨浓的前妻又离婚来港,住在他那儿。”她犹豫一下然后才说。 “什么话?突然来了这么大的变化?”晓晴叫:“会不会是温若风挑拨离间?” “他不会这么傻,这种事怎能吹牛骗人?” “但是 ——但是——” “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今夜或者雨浓会来,会告诉我这件事。”雪凝说。 “但愿如此,你们的恋爱这么美,这么水乳交融。” “谁也不能预知前面的变化。”雪凝有点莫名的不安:“我要给自己心理准备。” “雪凝,是你说的,要对自己有信心些。” “我对自己很有信心,但有时形势比人强。” “担心什么?那个两度下堂求去的女人,说什么也不可能比你好,邹雨浓不是瞎子。” “我不胡乱猜测以后的事,”雪凝很理智:“我只看事实,你可以绝对放心。” “你能吗?你是爱情至上者。” “到你要理智时,环境会逼得你如此,而且我的自尊心决不容受损。” “老天!真希望邹雨浓不要讲错任何一句话,做错任何事件,否则我不敢想象后果。” “你看来比我还担心。”雪凝笑了:“回家吧!” “今天我不去你家,不想看见任何事发生。” “温若男来了呢?” “那也是天意。”晓晴叹一口气:“该是我的总会迟早属于我;否则我抢也没用,我觉得累。” “你觉得自己在抢,你已感到累?”雪凝很意外。 “单轨行车是比较辛苦。”晓晴说:“到目前为止我还感觉不到冷敖有反应。” “那你回家吧!待我替你看看他有何反应。” “真的?你明天告诉我!”晓晴兴奋。 “一定。” 两人乘车回九龙,在车站分手,各自回家。 雪凝进门就看见冷敖正在摆棋谱。看见她,他仿佛很意外似地。 “晓晴呢?怎么不来?”他问。 “她?另有约会吧!”雪凝淡淡地。 “陈荫?” “不,是个做电影导演的,我忘了名字。” “导演?年纪很大?” “三十来岁。”雪凝摇头。 “她倒交游广阔。”冷敖若有所思:“这样的女孩子无法集中精神下围棋。” “她又不真喜欢下围棋,下围棋只为接近你,取悦你,你一点也不知道?” 冷敖呆怔半晌。 “她很有下围棋的天分。”他说。 “我相信我们这么大的女孩子宁愿恋爱。”她笑。 “哦 ——忘了告诉你,雨浓打过电话来,他现正在来这儿的途中。” “他 ——可跟你说过什么?”雪凝问。 “没有啊!有什么事吗?”冷敖意外地。 “没有。”她上楼:“我去换衣服。” 再下楼时,雨浓已经来了。他今天穿得简单潇洒,好像去旅行度假似地,人也轻松愉快。 他的视线迎着她下来,眼光一如往昔,温柔情深。 她放心些,并没有出岔子。 “从明天开始我放大假一星期,”他说:“然后你放暑假时再放一星期,我们去旅行。” “我答应过你一起去旅行吗?”她反问:“这一星期的假期又是陪谁?” “我们出去吃晚饭,好吗?”他凝望着她。 “哥哥也去?” “不,我和你!”他摇头笑。 “嫌我家的菜不合口味?” “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他终于说了真话。 “0k.” 她也轻松下来。他并不想瞒她。 “现在可以走吗?”他站起来。 “当然。”她连皮包也不拿,洒脱得很。她也不问是谁,很奇妙的信心十足。 他果然驶车回家。按响号,就有个女人走出来,上车坐在后厢,她看来有三十多岁,比雨浓还老些,相貌平庸,有几分他儿子坚志的影子。她就是他的前妻? “她是淑贤,才从美国来。”他介绍坐在后面的淑贤:“她就是我提起的冷雪凝了。” 雪凝打个招呼,顺便打量她。一对眼睛倒是精光闪闪的,很精明能干的样子,薄薄的嘴唇也能言善辩;不知道为什么,雪凝的担心又兜上心头。 在深湾游艇俱乐部里,雨浓订了一张在安静一角的台子。 雪凝面对着雨浓和淑贤,突然就觉得自己孤单无助了。他们曾是夫妻,他们共同拥有一个儿子,他们原该是一对的。她 ——夹在中间算什么? 于是她沉默,整夜都沉默。 沉默中,她只记得淑贤精光四射的眼睛 ——这对眼睛的主人不好对付的,是不是? 雪凝并不想对付她,可是 ——总得防她。她经历了第二任丈夫之后,才觉得雨浓才是真正的好,回头来再拾回从前的感情? 雪凝觉得连笑容都挤不出来,勉强也不行。 那淑贤是很会说话,也很能说话的,一个晚上只听见她在说话,说,说,正面、反面、黑的、白的,她都说得头头是道,面面俱圆。 听着,听着,雪凝累了,人也恍惚起来了。 “雨浓说你们兄妹都出色,都有才华,这次他倒真是有眼光。”她说。 “你的钢琴弹得超凡入圣,真了不起。”她说:“我们坚志也开始学钢琴了,颇有天分。” “啊!请不到你做坚志的钢琴老师是最大的遗憾。”她又说。 “以后我可能多些时间住香港,我们可以了解更多些。不过我已经很喜欢你。”她再说。 她会住在香港不走了!雪凝想。 “你也会喜欢我,因为我是一个极好的家庭主妇,我已辞去那个宾妹,她一塌糊涂。”她还说。 辞去宾妹,由她入主邹家? 雪凝再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望望雨浓,他只是淡淡地笑,非常欣赏淑贤的表演似的,她再也坐不住。 “我想回家,太晚了。”她提出。 “是。看我们多糊涂,明天一早你有课,是不是?”淑贤恍然大悟状。 她说 “我们”。 雨浓签单离开。 “我们先送雪凝回家,好吗?”淑贤用询问的口吻,语气却是肯定的。 “好。”雨浓驯如羔羊。 雪凝最后的希望也幻灭。本以为可以单独和雨浓讲几句话,现在已不可能了。 “你家的房子是有花园的那种,对吗?”淑贤又滔滔不绝地道:“跟我们台北的古老大宅很像,当然,你家会宏伟些、漂亮些、气派些。” 这些话,叫雪凝怎么答呢?只好继续不出声。 “香港人能住你家那种房子已经很了不起。”淑贤又说:“不过我们在美国住惯了大房子,来香港真不习惯。住香港房子多大,视野却窄,对不对?” 雪凝头也不点。这女人在挑剔什么?在美国离了婚,有香港让她投奔,她该很感谢才是。 雪凝的反感涌上来。或者,有点先入为主的偏见吧!她不喜欢这女人。 到了根德道的家,雪凝迫不及待地推门下车,留下一句 “再见”就头也不回地去开大铁门。 她听见门后的车门声,就这么走了?不,雨浓赶了过来,轻轻扶她手臂。 “明天,你几点放学?我来接你。”他说。 “不用了,我有事。”她奔往大门。 听到大铁门关闭声,又听见车声,他们走了吧! 看见书房有灯,冷敖还在摆棋谱,果然是他,他摆得全神贯注。 她轻轻敲门;冷敖抬起头来。 “这么早,你们只吃晚饭?”冷敖问:“不是要让你见一个人吗?” “见到了。”雪凝淡淡地:“他前妻离婚回来。” “怎么回事?”他吓了一跳。 “没有什么事。”雪凝淡淡地笑:“我和那位精明能干的淑贤合不来,有代沟。” “她回来做什么?吃回头草?” “不管她回来做什么,”她有点心灰意冷:“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洗澡睡觉。” “慢着,雪凝 ——你和雨浓的感情会受影响吗?”他是非常关心这惟一的妹妹。 “不知道,我喜欢一切自自然然,不勉强。” “但是你脸色不好。” “听了一晚的训话,我不累吗?”她笑:“明早见。” “等一下 ——晓晴真和导演约会?”冷敖问。神色有点尴尬、窘迫。 “是吧!”她说:“他们是邻居,又谈得来。不过 ——”“不过什么?”他有点着急。 “不过我知道她心有所属。”雪凝顽皮地。 “是 ——是谁?” “不告诉你,你自己去问吧 l她是你学生。”她走开。 冷敖坐在那儿发了一阵呆,勉强收摄心神,再投入围棋中;但是,完全没有用,他的心经已乱。 想了半天,他胡乱地弄乱棋子,也不收拾,熄了灯就上楼。 在雪凝房门边犹豫一下,还是敲门。 “谁?” “我。能开门吗?” 雪凝开门,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儿。 “什么事?哦,温若男没来过吗?”她问。 “没有。她怎会有事无事往我们家跑呢?” “早一阵子你们不是相处得很好?来往得很密?” “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啁!现在也是。” “这么闷,怎么不约她来下围棋?”她问。 “这一阵子我在教晓晴下围棋,她来了没空招待。” “她姓温,你姓冷,很配的,她难道不是你女朋友?”雪凝不放松。 冷敖呆怔半晌,说: “你也姓冷,温若风也姓温,你们不也很配?” “那怎么同呢?我一早就表示和他合不来,连朋友都不是,没有理由和你们混为一谈。” 冷敖想说什么,咕噜一阵,终于什么也不说的径自回房,砰然关上房门。 雪凝站在门边望了一阵,忍不住替晓晴高兴起来。 冷敖的 “反应”十分良好,不是吗? 暂时把自己的烦恼扔开一边,打电话给晓晴。 “晓晴?她不在,”是方伯母的声音:“吃完饭她去隔壁大厦的朋友那儿聊天去了。” “哪一位朋友?我认识的吗?” “是个做导演的,我忘了叫什么名字。”伯母说。 “我知道了,她回来时请叫她复我电话。” 果然和那做导演的家伙出去了,晓晴还真有本事。 雪凝去冲凉,换好睡衣躺在床上看书。 当然没有心情。想到淑贤和雨浓同处一屋檐下,整个人几乎沸腾起来。 她爱雨浓,这件事不能否认了。 扔开书伏在床上胡思乱想 ——有人说恋爱中的女孩子都是伏着睡的,有点道理吧!愈想就愈睡不着,她拒绝雨浓明天去接她,是对或错?愈想愈不甘心,为什么要拒绝他呢?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她跳起来,雨浓?不,是晓晴。 “你找我。”她愉快的声音。 “拍拖吗?” “你知道我,除却巫山不是云。”晓晴叹一口气:“我只是在寂寞中找消遣。” “想不想听哥哥的反应?” “什么反应?怎么回事?你快说!快!快!” “急成这个样子,你知道哥哥一定娶你的啦?” “好雪凝,说吧!急死我了!” “反应很好。你不来,他表现得很关心,我提到导演,他看来意外又吃惊,颇有点酸意呢!” “是不是真的?你不是骗我开心吧?”晓晴狂喜。 “若要知真相,你应该一连几天不来,进一步试探哥哥的反应。” “这 ——会不会太残忍点?对我也对他。” “你自己决定。” “好,好。我现在心里太乱,什么都听你的,我知道你是帮我的。” “说不定我受了温若男的贿赂呢?” “不要对我提这名字,太残酷了。”晓晴惨叫。 雪凝在电话里沉默下来。 “喂,喂!怎么不出声?我开玩笑的。”晓晴急了。 “我 ——看见了那个淑贤。”她说。 “是否真的又淑又贤?” “我不会分辨,有机会你自己看。” “好像语气不大开心?”晓晴很敏感。 “不是好像,真的不开心!”雪凝叹一口气:“那淑贤精明能干,好像要控制雨浓的一切。” “真是那么可怕?” “我不知道,我听其自然。” “不必怕她,她怎能跟你比。”晓晴大声说:“我相信雨浓爱的是你。” “她是前妻,还有个儿子。” “不要先担心,万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今天晚上我一句话也没说,真闷坏了。” “这么有办法的女人,我倒要见识一下,”晓晴笑:“雪凝,我们是能共患难的朋友。” “共患难?” “大家在感情上有挫折,我们互相帮助。”晓晴说。 “天真!感情的事谁帮得了忙?” “你不是才帮了我吗?我已决定三天不来你家,看冷敖进一步的反应。” “哥哥和雨浓不同,哥哥单纯得多;我始终觉得雨浓复杂。” “可是你喜欢复杂的男人?”晓晴了解的。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会考虑到单纯或复杂;只不过我遇上了复杂,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也该乐观些,雨浓不会重收覆水吧?” “我拒绝他明天来接我。”雪凝低沉地说。 “你太冲动。”晓晴叫:“现在没有办法,我们只能等待。如果明天他仍来,表示他有诚意,否则 ——就忘了这个人吧!” “忘了这个人!”雪凝低叹:“对我来讲,爱上这个人就是生生世世的事了。忘掉?” “这样岂不自苦?” “那有什么办法,感情上我是这么执着。” “乐观些,雪凝。希望在明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初晴微雨 第七章 温若风在学校见到雪凝,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状。 其实,这个男人也不差,对不对?至少他心地好,受挫于雪凝后,还是关心她,替她通风报信。于是雪凝停步驻足。 “你有什么话说?”她问,很友善地。 “我 ——昨夜你见到雨浓前妻了?”他问。 “是,他们请我吃晚饭,我没有理由拒绝。”她淡淡地。 “但是你们 —你和雨浓一” “那是另一件事,”雪凝明白他指什么:“我会分得很清楚。不过 ——我很感谢你。” “我应该这么做。”他笑起来,很满足地。这是个单纯的男人,就像冷敖一样。 她打个招呼,径自离开。 温若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半天都回不了神。这痴情的男人。 放学时雪凝和晓晴一起离开,雨浓并没有来接她。 “到我家去吧!”晓晴说:“我们俩都需要躲避,都要看对方的反应。” 雪凝淡淡一笑,不出声。 “是不是有点伤心?”晓晴望着她。 “不,没有。暂时还没有,”她说:“在这种事上我很冷静,不会先就冲动、伤心。” “真能做到?” “如果真的伤心了,我会做得很绝,再无挽回余地。” “譬如呢?” “现在不能想象。”雪凝换了个题目:“我要在你家吃晚饭 …… “求之不得,我亲自下厨。” “不必那么大阵仗,我只吃即食面行了。” “没有营养 ——啊!如果想吃面,尖沙咀东区有一家日本人开的小面店”一平安“,那里的面味道棒极了,绝对正宗日本风味。” “那么怪的名字,”一平安“?” “就去那儿,顺便逛逛街,好吗?”晓晴很热心:“我是很怕闷在屋子里。” “可以找你的导演男朋友聊天。” “他不是天天有空,而且我心中只有冷敖。”晓晴叹一口气:“我发觉女孩子心里渴望轰轰烈烈的爱,一辈子只有一个男人;其他男朋友的感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想是的。”雪凝也承认:“除了他,对着任何一个男人,就算比他好十倍、百倍,感觉已完全不同。” “除却巫山不是云咯!当然有道理的。”晓晴说:“我不相信一刹那的爱情,这种爱情过了就算。真爱会永远常存心里,就算不嫁给那个人,无论过了多少年后,一回想那段情,依然回肠荡气,黯然神伤。” “你真会讲话。”雪凝忍不住笑。 她们就这么谈谈聊聊的直到尖沙咀。 那家小小的面店由一个漂亮的日本女人坐镇,礼貌周到,客气得不得了。 她们叫了面,还叫了日本出名的串烧鸡翼,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暂时忘了自己的烦恼。 “我会再来,”雪凝离开时说:“完全是日本面摊的风味。” “可惜有点油烟味,他们的空气调节略差。” “最多回家洗头,好吃就别挑剔得太多。” 她们又逛了一阵街,天已全黑才坐地铁回家。 “八点多了。”晓晴看表:“回去注意有没有温若男。” 雪凝但笑不语,两人在车站分手。 雪凝的家就在车站的前面不远处,很快就回到家。 冷敖独自坐在客厅看报纸。 “你到哪里去了?”他一见她就问。 “和晓晴去吃日本面,味道好极了。”她说。 “她自己回家了?”他问。 “当然。她总不能一天到晚往我们家跑。” “她不是要学围棋吗?” “我告诉过你,女孩子像我们这般年龄,恋爱拍拖重要过围棋。”她说。 “她说的?” “她没说,但同意我的见解。” 冷敖好一会儿不说话,好像在赌气。 “你 ——怕我抢了你的好朋友?”他沉声说。 “怎么会呢?她如有约,我决不打扰她。”她笑:“没有男孩子约她嘛!” “陈荫呢?那个 ——导演呢?”他可是在意。 “她根本不喜欢陈荫,至于那年轻导演,他们很谈得来,是寂寞中的消遣。” 冷敖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原是心有所属的。”雪凝再加上一句。 冷敖抬起头,望着她半晌。 “你和雨浓怎样?”他问。 “没什么!” “他打过几次电话来。” “是吗?”她提不起劲。 原说到学校接,只因她拒绝他就不再来?根本没有诚意。 “你怎么了?真介意他那前妻?” “不。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她嫣然一笑,转身上楼。 “雪凝 ——”冷敖叫。 她转头,他欲言又止,终于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回到卧室,电话一直在响。 “喂 ——” “是雨浓,”他低沉温柔的声音:“你回来了?” “有什么事吗?”她声音冷淡。 “为什么不在学校等我?”他问。 他去了吗?在她离开之后?她不想问。 “我说过有事。”她说。 “我说过会来接你。” “不必争论,不会有结果的。”她说:“我个性顽强,说一不 “我 ——得罪了你?” “没有,别多心。”她淡淡地笑:“我喜欢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不受任何拘束。” “我并不想拘束你。” “当然你没有。”她又笑:“今夜你的话好怪。” “从昨夜开始你就改变了,变得我完全不懂 …… “我才二十岁,自然一天天长大成熟,一天天改变,这是正常的。”她说。 “本来 ——我想接你来我家,淑贤做了一桌子菜。”他说:“想不到你先走了。” “我去吃日本面,味道好得不得了。”她故意说。 又要她见淑贤?她真是一听这名字就头痛。 “明天,好不好?” “不行,我又约了人。”她想也不想的拒绝。 “雪凝 ——”他犹豫一下,没把话说下去:“那就算了,等你有空时再说。” “再见!”她先收线。 躺在床上,澡也不想洗了,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雨浓竟这样说话?一点也不重视她,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真气死人。 淑贤来了他才如此,是不是? 那个淑贤,雪凝开始与她誓不两立。 电话又响,是雨浓后悔了又来哀求她?如果是这样,她或许考虑答应。 不是雨浓,是陈荫。 “雪凝吗?我找不到晓晴。”他说。 他叫陈 “荫”,太忧郁了。他不明白晓 “晴”的晴,无法忍受他的性格。 “可能还在路上,”她的兴奋立刻消失:“我们刚分手不久,应该会到家。” “你们去哪里?为什么不约我一起?” “你要考毕业试,晓晴说过,考得不好,毕不了业你是不准再见她的。”她说。 “我一定毕得了业,一定好,”他立刻说:“但至少——每天我都要听她声音。” “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不理智?为什么不试试其他女孩子呢?或者比晓晴更好?” “不行,我知道不行,我只喜欢她一个。”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你根本拒绝所有其他女孩子。”她笑:“你甚至没正眼看过我。” 陈荫呆怔半晌。 “真是 ——这样?”他自己也不可能相信。 “你说得出我是什么样子吗?脸圆或脸长?”她还是笑:“只望着一个目标,而那目标不一定是你的,这岂不是太不合算的事?” “我 ——看见她就喜欢了她。” “看看别人,说不定你也会喜欢别人。” “你暗示我没有希望?”他问。 “我没这么说,”她不敢刺激他,怕他会发痴不考试:“但你知道会有这可能的,是不是?天下没有绝对的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他沉默好久,终于说: “我也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他叹口气: “只是——她连男朋友也没有就拒绝我,我不甘心。” “别傻,她是为你好,”她不敢讲冷敖的事:“她不想你愈陷愈深,不可自拔。” “我都明白,只是 ——” “放心。我替你介绍些朋友,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你肯帮我?”他似乎看到一丝希望。 “当然,我一直当你是哥哥一样,连我自己哥哥冷敖都欣赏你。” “那 ——我试一试吧!”他无可奈何: “可是想到晓晴不爱我,我心会痛。” “那只是一种幻觉,相信我,一切会好起来。晓晴也会是你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试一试。谢谢你,雪凝。” 她收线,看见冷敖站在门边,他脸上有点奇怪的神情,仿佛受了挫折。 “你很能处理别人的事啊!”他打趣着。声音并不开朗。 “我也很能处理自己的事。”她扬一扬头。 “雨浓找过你?” 她炎淡地说: “感情是一回事,我要坚持立场,”她说: “我要一切清清楚楚,不拖泥带水。” “你说得对。”冷敖点点头:“陈荫刚才说什么?” “我劝他不要坚持苦追晓晴,这没有用。感情不能勉强,情之所钟,任何人也改变不了。” “晓晴喜欢的是谁?温若风?”他问。 “我不知道。”她笑:“你可以去试探一下,或者她愿意告诉你。” “见都见不到她。” “你不能主动一点去找她?我是说若你想见她的话。” 一个星期了,晓晴没有出现在冷家。 同样的是,雨浓也没有再来。他每天打电话,也约会雪凝,她一次都不答应,他就不再来。 仿佛他很知情识趣,但也表现出他对雪凝不够诚意、不够坚持,对不对? 表面上,雪凝很冷静,一点也不出异样。内心里她却是很难过,很不甘心。雨浓会为着那样一个女人! 晓晴却是自怨自艾。 “现在真惨,弄僵了,进退不得。”她叹息:“为什么要试探他呢?他根本不在乎我。” “有耐性一点,这么短的时间都不能等,怎能相对一辈子呢?” “想都不敢想,相对一辈子。”她摇摇头。 “我不是跟你情形一样?为什么对自己那么没信心?”雪凝盯着她看。 “同病相怜。” “一点也不自怜,我不能嫁一个不是全心全意对我的人。”雪凝是坚持的。 “现在应该怎么办?”晓晴问。 “等。” “等到什么时候?地老天荒?” “等就是希望,并不需要用一辈子时间来证明这件事,为什么不能有耐性呢?”雪凝摇头。 “我性急,喜欢一是一,二是二的当面说清楚。” “说清楚之后是绝望呢?” 晓晴眼中光芒连闪,咬咬牙说: “那我就死了心,一切从头来过。” “好吧!今天你跟我回家,见哥哥说清楚。” “不行 ——话是这么讲,我没有勇气。”晓晴说。雪凝微笑不语。 “你呢?任由雨浓这么拖下去?” “我没有这么说。我也绝对不会拖很久,我也喜欢一清二楚。” “但是邹雨浓像牛皮糖。” “那是他的事,该有决定的时候我会下决心。”雪凝说。 “现在真闷,闷,闷!” “我们出去逛街,顺便吃日本面。” “情绪低落,日本面也变得无味。”晓晴叹息。 到中环 “置地”逛一圈出来,地下铁路真方便,立刻又回到尖沙咀,找到那家地窖吃日本面。 晓晴情绪愈来愈低落,眼睛定定地望着前面,连一口面也没进口。 “你怎么了?晓晴。” “你想现在温若男会不会在你家?” “很容易,我立刻打电话回家问。” 雪凝去了两分钟,回来摇摇头。 “她没去我家,但是哥哥也不在。”她说。 “这是什么意思?暗示他俩出去了?”晓睛说。 “没有暗示,快吃完立刻回家看看。” “不吃了。”晓晴推碗而起:“我回自己家。” “你又怎么了?” “回家,倒头大睡,什么烦恼都忘掉了。” “小孩子脾气,晓晴。” “太烦了,我宁愿变小孩子。小时候什么烦恼也没有,多好。” 雪凝挽着她走,她们叫的士回家。 “我送你。”晓晴说:“你知道,这件事令我简直 ——万念俱灰。” “你不是要学明星们做傻事吧?” “那又不会。只是觉得做人没意思,了无生趣。” 晓晴先送雪凝回根德道,闷闷的叫的士转上广播道。 收音机播着吕方唱的《你令我快乐过》,这歌者个子小小,音色却那么美,嗓子那么厚,中气又那么足,真不简单。而且这首歌的旋律和歌词都美得出奇,记得播这套电视剧《新扎师兄》时,曾因为这首歌和那几个镜头感动得流泪,因为写情写得淋漓尽致,又美、又浪漫、又无可奈何。唉!情。 的士停在她家大厦的围墙外,她付钱下车,立刻看见大闸灯柱下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 ——不是眼花吧?不是痴心的陈荫,不是隔壁的导演,是 ——冷敖? 心头狂跳,冷敖 ——怎么可能? 他看见她,有点窘迫、尴尬地走过来,想讲什么又讲不出,欲言又止,完全不是平日的冷敖。 “你 ——回来了?”他看她一眼,立刻垂下头,坐立不安似的。 “是的。”她咽一口口水,还是不敢置信,冷敖会站在这儿?不是做梦吧? “我和雪凝 ——吃面。”她也说得结结巴巴。 “我以为你放了学 ——会早些回来。”他又看她一眼。又黑又深又难懂的眸子里竟有些害羞。 “不,不,我们逛了一阵街,到中区。”她手忙脚乱的:“你在这儿 ——” “等你。”他说得十分肯定。 “等我?”她指着自己,嘴唇变成o的形状。意外得太不真实: “为——为什么?” “你 ——”他停一停,冲到口边的话还是说不出来: “你不再学围棋了?” 他只能说另一句不关痛痒的话。 “你觉得我可有希望?”她福至心灵的一句话。 “当然有,你非常有潜质。” “但,我怕打扰你,你要拍拖的。”她说。 “不,不,不,”他不知道在否认什么:“不会打扰,不拍拖,很欢迎你来。” “真的?”她问。 “真的。”他答。坦率、热诚、真挚。 她吸一口气,胸口澎湃,有丝想流泪的感觉 ——不能流泪,不要表错了情。 “我会再去 ——下围棋。但,我不是有那么多时间。”她再吸一口气,为自己留退路。 “那不要紧,只要你来就行了!”他慢慢地说。黑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好像 ——信心不知道从哪儿来到心中:“如果下围棋太闷,我们 ——也可以出去看场电影或吃顿晚饭。” 她的眼睛亮起来,高兴得就要昏倒。 “真的?”声音却发颤。 “真的。” “啊 ——”她仰起头,双手捧着脸笑。渐渐地眼泪也流下来,变成哭笑不分。 “晓晴 ——”他吃惊。? 他并不懂女孩子,为什么又哭又笑呢?他说错了什么吗? 她不理他。笑声渐渐变成低泣,仰起的脸也垂下来。 “晓晴,”他走向前,极自然地拥住她:“你是为什么?你不高兴我来?你生我气?晓晴 ——” 她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抬起头。 “你为什么 ——到现在才来?”她呜咽着。 “我 ——”他呆怔一下,立刻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情不自禁地双手收紧、收紧,把她完全拥在怀里: “我比较蠢,在感情方面。你原凉我!” “今天你为什么会来?”她吸吸鼻子。 “我也不知道。”他深深地望着她:“你仿佛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你以前太小,我似乎从未看清楚你。后来 ——你十天没来,我愈来愈想见你,就来了。” “但是温若男 ——” “她是好朋友,现在也是;但不同你,我喜欢教你下围棋,喜欢天天见到你,这不同。” 她明白了,完全清楚地明白了。 喜悦渐渐稳固,心中十分充实。 “你 ——也可以到我家去。”她展开微笑。 “可以吗?你从来没邀请过我。”他兴奋地。 “我不敢邀请,你一直当我小女孩儿。” “我忽视了你的成长,直到我突然看清楚你。”他放开她:“现在,你可以邀请我。” “你愿意到我家来坐坐吗?”她俏皮起来。 “愿意。”好像在教堂里一样。 “走吧!”她主动握住他的手。 前十分钟和现在,她的心情相差何止千万里?现在满天晴朗,万里无云,她轻松得想飞。 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吗?上帝对她实在太好了。 晓晴每天以绝对快乐、兴奋的心情等待放学,和雪凝一起回家,待冷敖回来之后聊天、下围棋或出去看场电影什么的,快乐得像小鸟。 虽然如此,有时也会患得患失,疑幻疑真,她不能相信,真的已得到冷敖的感情。真那么幸运? 她在雪凝卧室里做功课,隐隐听到楼下传来人声,六点了,是冷敖回来了吧? “他回来了。”她对雪凝说。 “不能这么心急,连一点矜持都不要了?” “你跟我一起下楼!” “等我写完这一条问题。” 晓晴在门边张望,坐立不安的。 “写完没有?快点啦!”她催促着。 雪凝还是从容不迫地写完她的问题,这才站起来。 “急成这样子,你不必读书,现在就结婚好了。” “如果他要求,我一定答应。” 两个人相偕下楼。 走了一半,两个人都停下来,因为她们听见女人声,温若男? 晓晴望望雪凝,她做一个鼓励的表情。两人齐步走完最后几级楼梯。 “啊 ——晓晴也在?”若男是有些夸张: “你的围棋下得如何?要不要我指导你一盘?” 晓晴看冷敖一眼,他只微笑。 于是她也微微一笑,什么都不说了。 “等会儿若风也来,我们出去看电影好不好?”若男问。 “我要温书。”雪凝第一个反应。 “我 ——也要。”晓晴迟疑一下。 她当然想跟冷敖一起去,可是又不想在若男面前失面子,她只能硬着头皮不去。 “那么只剩下我们三个?”若男望着冷敖。 冷敖皱眉,摇摇头: “大家都不要去,看电视也一样。” 晓睛脸上立刻有了微笑。若男却瞪她一眼。 “你不是从来不看电视的?”若男对着冷敖。 “偶尔也看。”冷敖说。 “明珠台的片集?”若男是故意的。 “不。看我们自己中国人做戏有代入感,好与不好的感受直接些。”冷敖说。 “你记得那些明星?” “晓晴告诉了我几个名字。”他说。 “你变了很多,冷敖。”若男远远盯着他。 “不觉得。”他淡淡地笑。 “刚认识你时好像不是这样子的。”若男口气很不满意:“你不该是易变的人。” “变的是不是你的眼光?或你的新标准?”冷敖笑。 “不,绝对不是。我是个不变的人,三十年来都是这样子。除非死 ——否则我不会改变自己。”若男说。 “太刚强,太固执。”冷敖说:“这样子做人会不会太累?你固执己见,有没有后悔过?” “没有 ——至少目前没有。” “我也曾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冷敖摇摇头:“后来我发觉有时妥协一下,适当的改变一下是极好的事。至少不为难自己 …… “你是说我该改变?”若男瞪大眼睛。 “我没有这么说,我在说自己。”冷敖一贯的淡。 “我很欣赏自己的性格。”若男提高声音:“女性如我一向是值得骄傲的。” “是。”冷敖承认。 “你们不觉得吗?”若男转头看不发言的两个女孩子:“我一手创立自己的事业、名誉、地位,我的一切全靠自己,也一力承担自己的事。” “你快乐吗?”雪凝问。 “很快乐。” “你 ——不觉寂寞吗?”雪凝再问。 若男皱皱眉头,下意识地看冷敖一眼,他一点表情也没有。眉头自然就放松了,她很好强。 “不。怎么会寂寞?我是非常忙碌的,如果我愿意,每天都会有应酬。”她高傲地说。 “难怪这一阵子都不见你来。”雪凝微笑。 “再过十年你或者会明白我,”若男说:“女性到我这般年龄,事业 ——的确是重要过一切。” “或许是的。”雪凝极有分寸。 “还 ——不能吃晚饭?”冷敖有些不自在。若男今天的怪异是因他而起的吧? “不是要等温若风吗?”晓晴很少开口。 “啁 ——是。很久没见若风。”冷敖说。 “我们每天都见他,他在学校。”晓晴又答。 “雨浓呢?”若男忽然提起。 “他也有十天没来。”冷敖淡淡地说。 “听说他的前妻回来了,而且和现任丈夫离了婚。”若男是望住雪凝的。 她今天来做什么?刺激每一个人。 “是。我们已经见过淑贤。”雪凝平静如恒。 “怎样?听说她很精明能干,若风说的,他的一个同学认识淑贤。”若男说。 “大概是吧”雪凝笑了。 “这就是雨浓少来的原因?”若男还不放松。 “不。他每天都有电话来约雪凝。”冷敖本能地保护妹妹: “是雪凝没有空。” “啊 ——”若男拖长了声音。 她才真的变了,完全不是平日爽朗、大方,有男人作风的若男。 “温若风来了。”晓晴叫。 若风还是一如往常,展开温暖如风的笑容,非常潇洒的大步走进来。 “到齐了吗?”他第一眼还是看雪凝:“我是说我们原班老朋友。” “雨浓缺席。”若男还是不肯放手。 “刚才跟他通了电话,他有事不能来。”若风说。 “什么事比老朋友相聚更重要?”若男问。她那语气——简直像挑拨离间。她是原来的若男吗? “是淑贤和儿子坚志的事。”若风望着姐姐。 “这雨浓 ——”若男摇摇头。 连冷敖也忍不住摇头了,怎么她今天的言语、态度竟恶劣至此? “是不是等会儿看电影?”若风还不识趣。 “不去了,晚饭之后下围棋。”若男答。仿佛大家已答应了她似的,由她去安排一切。 “谁下围棋?雪凝和晓晴?”若风问。 “她们要温习,我跟冷敖下一盘,你可观战。”她说。 晓晴脸色当然不好,她看冷敖,他不出声,没表情,她也只能忍。 今天她能表现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一言为定。”若风对着雪凝:“雨浓说你的弹琴造诣一流,我可有机会欣赏?今夜?” “我不是时时有情绪弹琴的。”她摇头:“而且不习惯有人在旁边听。” 她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能令若风有个错觉,若不是雨浓也不会是他,他和雨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没有资格代替雨浓的地位。 “那我就等机会,”他真有耐性:“总有一天我会等到你有心情、有情绪又不介意我在旁边。” “若男才说女人固执、不肯改变是值得骄傲的事。”雪凝微笑。“我也是那么固执的人。” 她笑得那么美,令他看得发呆;另一方面,她不留余地的话也着实伤了他的心。 电话铃响,她顺手接听。 “你?是,我是。不,我没有空,家里有些客人,我也要温习,讲勿来接我,再见。”她收线。 每一个人都清楚地听见她的话,每一个人都用疑惑又诧异的视线望着她。 她看大家一眼,耸耸肩。 “可以吃饭了吧?”她站起来,毫不介意地说。 “雪凝,是雨浓?”冷敖最关心。 她但笑不语,拖着晓晴走向饭厅。 “雪凝 ——拒绝了雨浓?”若风喃喃地: “为什么?” “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男也问:“淑贤?” “走吧!可以吃饭了。”冷敖站起来,也不回答他们。 雨浓也真沉得住气,雪凝不答应他的邀约,他就不出现。 他虽然每天电话不断,雪疑心中也不高兴。 “不要这么强硬,一直拒绝下去,如果他以后真的不再来呢?”晓晴担心的。 “那表示我们没有缘分。” “你太强硬。”晓晴还是那句话:“现在大多数的男人都没有耐性。” “我不要大多数的男人。” “会不会后悔呢?” “那是另一件事。”雪凝淡淡地笑:“我相信会后悔,但原则必须坚持。” “你到底要他怎样?” “很简单。我或淑贤,其中不可能有犹豫。” “他分明选择了你,否则他那么忙,每天还电话不断。” “他为什么不来见我?心虚?” “是你拒绝了他。” “他可以自己来。他现在并没有表示决心。”雪凝是钻牛角尖。 “你太骄傲了。” “不是,我坚持原则。”雪凝笑一笑:“不要谈他,你和哥哥晚上看电影?” “诚心邀请你一起去。” “开玩笑,我不会做灯泡。”雪凝拍拍她:“我在家练琴,今天有这心情。” “随便。”晓晴愉快地和她分手:“我回家换衣服,冷敖会来接我。” “在温若男面前你得了全胜。” “也受了不少闲气,不过 ——都算了,因为冷敖表现肯定,没有犹豫,所以我认为值得。” “你会很幸福。哥哥喜欢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 “难道雨浓不 ——”晓晴说一半自动打住。 “雨浓以前爱过淑贤。” “我怀疑。”晓晴说:“那样的女人雨浓不可能爱上,他的品味不会那么差。” “爱情不讲品味。” “不再跟你讲了,你固执得好像一头牛。” 雪凝嫣然一笑,转回居住的根德道。 这条路以前是很美的。那是地铁还没有通车之前,根德道是出名的静,尤其下午四点那家著名的幼稚园放学后,此地静得连落叶声都听得见,小时候兄妹俩常在黄昏出来散步,那种宁静,那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至今不会忘。 但是如今地铁站、的士站 ——总有一大排的士排队在那儿。每天都是人潮涌涌,静是不可能了。 虽然冷家在根德道的另一头不受影响,但气氛已破坏无遗。 现代文明带来了交通方便,但自然的一切就遭到破坏。值与不值就很难下定义了。 家里是安静的。 前面园子就四五千呎,房子在四五千呎之后。但是冷家人少,尤其现在,雪凝觉得好冷清。 “妈妈在家吗?”她问工人。 “刚出门,晚上和老爷有应酬。” 应酬,是大人的世界。 洗澡换衣服,弹了一阵琴。谁说她今天有心情?不过是骗晓晴的。 琴声凌乱得令自己也生气,算了,吃晚饭吧! 一个老工人服侍她。 “哥哥呢?”她看见只有自己的一双筷子。 “少爷回来换了衣服又出去了。” 是。冷敖和晓晴有约会。 全世界大概只剩下她孤独的一个人。 叹一口气,连饭都不想吃。 “我叫厨房给你煮一碗面,好不好?”老工人对她非常非常好。 “不。我在外面吃了东西,吃不下。” “我陪你在花园散散步。” “不了。我想上楼休息。” “我陪你看电视。”老工人还当她是小孩子。 “我做功课。”雪凝“逃”了上楼。 “太”关心不是不好,但也绝对不是“好”,是负担。 房间里一样冷清,她坐在书桌前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形,全是雨浓引起。 雨浓。 电话铃响了。 打电话的不是晓晴就是雨浓。此时晓晴不可能打电话给她,是雨浓吧? “今夜还是没有空?”他温柔地问。 听到他声音,想起他潇洒、英俊的模样,心都揉碎了。但 ——她坚持原则。 “今夜 ——我想弹琴。”她福至心灵地说。 “不愿出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出来。” “我也是坚持一定 ——不过弹琴很好,我很怕听你说要温习功课,很没希望的样子。” “希望?”她不明白。 “是,很没希望。”他重复说。 “淑贤好吗?坚志好吗?” “很好,谢谢你的问候。” “不必谢,我随口说说的,并没有诚意。” 他沉默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我要下楼了。”她真骄傲。 “雪凝 ——我能来吗?” 迟疑一下,她说: “我要弹琴。” 牛头不对马嘴,希望他明白。 “我明白,再见。”他先收线。 他明白什么?她是渴望他来的,他真的明白? 雪凝没心情的放下电话。 他是什么意思呢?每天打电话来燃起她的希望,又自动熄掉,是什么意思呢? 他在跟她开玩笑? 这种人真可恶,真可恨,他为什么要出现? 当然不下楼弹琴了,哪儿来的心情?拉起薄毡,她来个蒙头大睡。 怎么睡得着呢?翻来覆去的转身。刚才晓晴的话是不是有道理?太强硬,太骄傲,太固执? 但 ——她的个性如此啁!要她改变个性来迁就一个人,那是不可能的。 爱情,不是要其中一个牺牲自己的个性或思想。 睡不着,惟有看书。 忽然间她想起这个时候能看一本八卦周刊该是很不错的,至少不用动脑筋。 她是不买这种杂志的。前几天在楼下看见一本,也不知道是谁买的,或者 ——去拿上来吧! 匆匆下楼,客厅、书房都找了一次,没有。是不是扔了? 想找工人来问,突然看见钢琴室有灯光,那是她的 “私家重地”,谁闯进去了? 带着一丝不满走进去,看见雨浓竟坐在那儿,安详、平和而温柔地笑。 “你 ——”她皱眉。立刻又心花怒放,他终于来了。 “钢琴演奏还没有开始吗?”他问。 “取消了,因为票房不好。”她的喜悦从全身每一部分透出来,掩也掩不住的: “已买票的人可退票。” “我不退票,坚持要听。” “没有可能。”她努力保持平静地站在那儿:“我不会为某一个听众而表演。” “为一个朋友的请求呢?”他凝望她。 十天不见了,他凝视的眼光有丝贪婪。 “朋友可分很多种。”她说。 “那种一生一世的呢?”他再说。 “不可能。男人们现在都失去耐性。” “不能一概而论,有特别的。” “等我看见那特别的才说。”她一直站在门口。 “为什么不进来?” “演奏会取消了。”她很坚持。 “好吧 l”他站起来,缓缓走回客厅坐下:“现在我可算一个客人?” 他是在表示让步吧?她的喜悦加浓。 她坐在他对面,发现他的视线仍紧紧追随,下意识地脸就红了。 “淑贤打算在香港长住?”她还是很小心,为自己留退路、留余地,她实在太小心了。 “是。她还预备开一家小小的电脑公司,接些中型机构的计划来做。”他说。 “女强人本色。” “她是事业型的女性。其实 ——她并不适合结婚。” “她已结婚两次。” “两次都失败,”他缓缓地摇头:“她悟出真理。” “什么真理?” “为什么不去问她?”他笑笑。样子高深莫测。 “我并不那么多事。”她很不满:“也不一定要知道。” “你应该知道,很重要的。”他肯定地说:“明天晚上到我家吃饭?” “不。”她坚定得无与伦比。 神色也一下变得很冷,很冷。 “六点半我来接你。” “不。”她再说一次:“我没有空。” “不要这么孩子气。” “错了。绝对不是孩子气,我很理智,为什么不信呢?明天我没有空。” “雪凝,你 ——后悔了?”他沉声问。 “后悔什么?当然不。”她的声音高亢起来:“我有什么可能会后悔?” 他摇摇头,缓缓地站起来。 “明天 ——六点半我来接你。”他还是这句话。 “你什么意思?”她有点反感:“说过明天没有空就没有空,为什么你还来?” 他凝视她半晌,叹口气。 “我再给你电话。”他说。 然后低着头,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在花园中消失,她呆呆地站着。渐渐地,眼泪流下来。 难道她坚持原则不对吗? 这个时候,为什么一定要逼她见淑贤?这不太过分吗?他应该知道她不喜欢淑贤。 明天 ——将发生什么事?她的心益发沉重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初晴微雨 第八章 下午就开始下着倾盆大雨,是那种不止不休,倾尽天上眼泪,洗尽人世悲愁的雨。 晓睛为赶回去与冷敖会面 ——他们约在中环,不顾“生死”的冲出校园(雪凝这么说的)。雪凝端坐在教室,很冷静的看着书。 说是避雨,但回家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雨,或者总有同情心,总会停口巴? 教室里还有不少的同学,感觉上不孤单,只是 ——看书的效率极差,看来看去都是那页。 她暗自叹息,这种日子要拖多久呢? 雨很坚持,像她 ——也像雨浓。雨浓也在坚持吧?她是这么想。 渐渐地,天色愈来愈暗了,雨却没有收势,没头没脑的淋下来,淋得人心烦极。 同学们都不愿意再等,有的冒雨离开,有的有人来接,雪凝发觉只剩下自己时,已是六点半。 六点半,是雨浓说要到她家接她的时间。 她叹一口气,他一定没去,只不过打个电话而已,他一定是这样的。 她到教员室打个电话通知父亲的司机来接。 到办公室的走廊空无一人,有点胆怯,那么大一幢大楼,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吗? 有教室亮着灯,还好,还有和她同一情形的人。 家里工人告诉她,父母有应酬出去了,司机不在。总不能叫老工人乘的士来接她吧?这么远。 再等一阵,冒雨去学校门口试试运气,看看可有空的士或人疏些的巴士。 早知道始终避免不了淋雨,下午跟晓晴走了也好。 又回到教室。才坐一会儿,听见走廊上传来急切脚步声,突来的灵感,会是雨浓吗?一定是来找她的。 在家接不到她,他聪明的转来学校? 是找她,但 ——淑贤? 她的心,一下子冷却下来,怎么会她来的? “果然在这儿,老天!只剩你一个人了。”果然是淑贤,她夸张地叫:“幸好我们想到学校。” 她不出声,只冷冷地望着她。雨浓带了淑贤来接她,这是什么意思?示威? “走吧!车子在楼下。”淑贤说:“再不走整间学校真只剩下你一个人。” “不。我约了人,我要等一会儿。” “约了人?雨浓没跟你约好?” “没有。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必须等人。” 淑贤愕然,好半天才说: “那——好吧!不能勉强你。”她的笑容有点勉强:“我们先走,我去问雨浓是什么意思?” “再见。”雪凝完全没有任何表情。灯光照到她脸上,只有寂然、冷漠。 淑贤离开,她却仍坐着。 她以为至少雨浓该上来一次,但没有。二十分钟过后,四周依然一片沉静。 她不能再等下去,真剩下她一个人时,她会害怕。 简单收拾了书本,独自下楼。雨还是那么大,哗啦的令人烦上加烦。 雨浓完全没有诚意,以后 ——她该忘掉这个人,否则就会出丑了。 忘掉这个人 ——当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也不要紧,那么就杀掉他,毁掉他 ——在心里。 在楼下走廊上犹豫一下,抱紧了怀中书,咬牙狠心地冲进雨里,一下子四面八方豆大的雨就把她包围了,连视线也不清楚。这种 “雨”真“浓”,是不是? 她苦笑着把自己完全暴露在雨里,她知道全身已经湿透了,雨打在身上还有点痛,这没关系,长痛不如短痛,是不是? 大雨中有声音在背后叫她,似真似幻的,她不回头,她不要被这种幻觉欺骗,不可能有人叫她。 但是,有人捉住她的肩,一回头,看到被雨淋湿的,变得陌生又可笑的脸,雨浓?他没有走? 两人站在大雨中互相凝视,仿佛呆了一样,忘了大雨,忘了时间,忘了地方。 大雨给人淋漓尽致的感觉,两个呆立的人却/山情翻涌,如狂涛巨浪。 “谁约了你?”他沉声问,雨声令他的声音模糊。 她扬一扬头,不语。 “为什么我们会 ——变成这样?”他又问。 “问你自己。”她是倔强的。 “我 ——”他微微摇头:“回去口巴!” “我要自己走。”她转身。 “雪凝 ——”他一把抓住她:“你要折磨我到几时?” 她的眼睛仿佛红了,水在她脸上狂流,是雨是泪她完全分辨不出。 “放开,”她大声叫:“我不要见到你。” 她 ——发怒了吗? “雪凝 ——”他惊愕大叫。 她已狂奔而去。只呆怔了一秒钟,他也狂奔着追上去,今夜 ——就今夜吧!他要弄清楚一切,他再也掩不住内心的汹涌。 “雪凝,”他再一次捉住她,手如铁钳,再也不肯放手: “我们现在讲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不跟你讲,我要回家去。”她大叫:“拖住我没有用,我讨厌你。” 他呆住了,她讨厌他? “不信,你不是,我感觉得到 ——告诉我,雪凝,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狂吼。 “不。”她坚持得吓人:“放手 ]” 他被她突然的挣扎口下倒了,手一松,她已在几呎之外,她向斜坡狂奔而上,他想追已来不及。 一辆汽车突然驶到她面前,她抬头看一眼开车的人,想也不想的就跳上去。 开车门的那一刹那,车里的灯亮了,他看见开车的人竟是温若风。 温若风?就是雪凝约好的人? 他全身有如雷殛,再也无力移动的呆站在那儿。 黑暗中,另一辆车悄悄驶近,车门为他而开,他木然地看一眼,淑贤?她还等在这儿? 他上车,湿得如落汤鸡,神情死寂,仿佛世界已毁。 “你看见,她 ——和温若风去了。”他说。声音已干。 “是的。”淑贤思索着:“她似乎真约了人。” “那我 ——岂不傻得厉害?” “每个人在一生中都会傻一次,像我,像你,或者也像雪凝,这仿佛是人生必经之途。”雨浓不语。 雨,车窗外的雨狂泻不停,他们却踏上归途。 “回家吧!你必需换一套干衣服,否则你会生病。”在他面前,淑贤是温柔体贴的:“明天 ——也许明天的一切会完全不同。” 他还是不声不晌,仿佛灵魂已死。 “雨浓,你听见我说话吗?”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完全没有意义。 “从来没见你如此,”淑贤担心地:“你怎么了?” 他只望着车窗外,什么都不说。 淑贤看他一阵,叹一口气,摇摇头。 “我知道,一切皆由于我。”她说。 他震动一下,但仍不言语。 “这么多年来,我始终为你带来麻烦,你一直在帮我!”她又说,哀伤地:“这次 ——我该帮你一次。” 他皱眉,又望她一眼。 “让我去见雪凝。”她说:“我知道你——很爱她。” 他悲哀地摇摇头,再摇摇头。 “是我自己把事情弄糟。”他说。 “你想不想挽回?” “没有用。她跟温若风去了。” 她想了半天。 “没有缘分的人,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她长长、重重地叹息:“缘分不能勉强。” “我和雪凝无缘?”他激动。 “不 ——我不知道,”淑贤悲哀地: “缘分虚无飘渺,看不见又摸不到,很多人为此而痛苦。” “我不相信与她无缘。那么多年了,我等的是她,她出现在适当的时候,我以 ——以为——”他似自语,又像讲给人听。 “可是我 ——阻扰了你们?”她轻声问,语气很天真,眸子里却转动着特殊光芒。 他没有看,也没有出声,只低头沉思。 “我总是这样的,是不是?在不适当的时候出现,”她的声音也激动起来:“可是 ——我并不想离婚,我和他的确是性格不合。” “我 ——了解。”他有点无奈。 “我绝对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她喘息起来:“我并不知道此地有雪凝 ——” “不要提了。”他说。 “不。我不能再拖累你,或者 ——我带坚志走?我不能令你永远被人误解。” “没什么可误解的。”他吸一口气:“我想快些回家,身上湿得难受。” “雨浓 —你怪我?” “没有。为什么呢?都那么多年了。”他说。 “是,那么多年了。”她似在回忆,脸上的线条柔和了:“我认识你那年才三岁,我们从屏东搬到台北,就住在你家隔壁,你一直对我好。” 他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无奈。 “从小学到大学,到留学,你始终不顾一切的帮我,我真的感激。”她又说:车子驶进过海隧道了,雨声消失,车厢里也宁静了: “这些年——我太任性。” “不必提了。”他有点不耐。 “虽然 ——里面有快乐与不快乐,却总是往事。”她摇摇头: “真真实实发生的。”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别再讲了。”他加重语气。 “但是 ——坚志总是你的骨肉啊!”她说。 “不,他不是。”他肯定地说:“请你不要再讲了,对大家有什么益处?” “你不认 ——坚志?”她大吃一惊。 “我讲事实。我 ——已经查清楚了。”他忍无可忍。 “你 ——”她脸色大变:“不可能,你怎能查到什么?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是你要我说的,我 ——并不想令你尴尬。”他吸一口气: “我在上次回台北时,碰到坚志的生父,他告诉我的。” “什 ——么?”淑贤脸色青白,简直不能相信。 “坚志的父亲告诉我一切。”他平静极了。 她凝望他一阵,汽车冲出海底隧道,雨声又哗啦、哗啦的,她猛然把车停在路边。 “你 ——都知道了?”她咬着牙问。 “是。” “为什么 ——今天你还收留我?”她脸色一片青白。 “因为你是你。” “你 ——不恨我?”她反问。 他缓缓地摇摇头,没有出声。 “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令你难堪的事,你不恨我?” “我多谢你的感情。” “只为这样?”她不信。 “其实 —你伤不了我,只要我把心狠起来。”他说。 两星期了,雨浓没有再出现过。那次大雨中冲突后,大家好像突然断了线,再无一丝联络。温若风倒是常常出现,雪凝对他的情形也没有改变,不冷不热,仿佛仍未当他是朋友。 冷敖和晓晴是突飞猛进的,看他们快乐的表情就能知道一切。 冷敖不再 “冷傲”,他总是在笑,笑得开朗、笑得快乐、笑得 ——神神秘秘的。这就是爱情吧? 温若风又来了,而且神色特别,就好像上次他告诉雪凝说淑贤来了一样。他想说什么? “温若男怎么好久不来了?”雪凝问。 “她?你一定想不到,她在办去美国的手续。” “她要旅行?” “不是旅行。”若风摇摇头:“她去美国打天下。” “放弃香港的一切?她一向以此为傲的。, “她说,在香港她已到顶峰,该去美国再闯天下。”他说:“她对自己有信心。” “有信心,这是好的。”冷敖在旁边插嘴。 “是。我看她决定之后很快乐。” “很佩服她的毅力和精神,比男人还强。”冷敖说。 “若男说 ——”若风看晓晴一眼:“她临行之前想请大家聚一聚。” “应该的。几时?” “星期天晚上,在我们家。” “远征大埔”康乐园“?”晓晴笑。心中她对若男再无芥蒂,冷敖已表示爱她: “好节目。” “人家请你了吗?”冷敖打趣。 “温若风 ——”晓晴叫。 “当然请,全部请。”若风有丝尴尬:“雪凝,你也愿意去,是不是?” “看情形。”雪凝不正面答复:“可能我有事。” “有约会?”冷敖很关心。 雪凝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温若风那种特别的、古怪的欲言又止神情又来了。可是他始终什么都不说。 各人告辞后,只剩下冷敖和雪凝。冷敖问: “你和雨浓——到底怎么了?” “什么都没有。”她摇摇头:“以前我只凭感觉,但是感觉是很不可靠的。” “我不明白。” “我们相差十岁,他想的,很多我不明白;我想的,相信他也不懂。就是说无法沟通。” “怎么可能?我觉得你们很好,很适合。” “事实上我们合不来。” “就这么断了?” “是吧!”雪凝冷淡地笑。她不愿把心里的感觉说出来,甚至对最爱她的哥哥。 “也真奇怪,这十天来我一直找不到他。”冷敖说。 她望着他,渴望他说下去,可是她却闭紧嘴不问。 “可能他回美国总公司开会。”冷敖自言自语:“你一直没见过他?” “两星期前,下大雨那一天。” “哦 ——”冷敖望着她:“那天温若风送你回来,然后你大感冒几天。” “现在一切过去了。”她笑:“我们可以不再提这个人,人家有人家的世界。” “他笨。怎么会收留淑贤呢?我不喜欢那女人,好像满心都是计谋、算计。” “别管人家的事,邹雨浓能接受就行了。” 冷敖深深地看着她。他说: “只要你没受伤害就行。” “怎么会?我们才认识不久。”她说。心中竟也有一阵阵的疼痛。 “这样就好。”冷敖透一口气:“我跟他是好友,但也觉得他深沉了些,什么事都放在心里。” 她但笑不语。 “星期六你就别去了,也不必应酬温若风。” “我没打算去。”她说:“晓晴也最好别去。” “为什么?” “你不以为温若男会给她难堪?” “不会吧!”他脸红:“大家都不是孩子。” “真想不到一个女强人会喜欢你,而你却喜欢一个从小在你身边,但你从没有看一眼的女孩儿。” “实在很奇妙,那天我无意中看晓睛,她突然之间给我完全不同的感受,她长大了。” “成长原是无声无息的。” 工人来报,冷敖卧室有电话找他。 “当然是晓腈了,快出去吧!”雪凝打趣。 冷敖果然快步奔上楼。想不到他对 “小”女孩儿会这么紧张。 雪凝也回到卧室。 感情虽然带给她打击,然而书还是要念的。看了一阵书,忍不住把视线移到电话上,已经好久好久了,这电话寂然无声。知道这号码有两个人,晓晴拍拖没时间理她,雨浓却 ——当然她不像自己口中那般不在乎,雨浓是她的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 ——她坚持原则,如果没有雨浓那么好,若果不能互相欣赏如他和她,她不会再蹈覆辙。 冷敖说找不到雨浓 ——她下意识地拿起电话,拨了雨浓的电话。 是那菲律宾工人接电话,才说 “哈哆”她就收线。她告诉自己,他真的不在。 一边看书,一边不停的看电话,她完全控制不了这举动,她渴望它晌,也渴望再试一次。 她又拿起了电话。电话才通,她已听到低沉、温柔的声音。是雨浓,谁说他不在? “邹雨浓,请问找谁?” 她握着电话的手都颤抖起来,声音却逼在喉咙,一丝也发不出来。 “请问找谁?”雨浓提高了声音:“谁?请勿开玩笑,是谁?” 雪凝的呼吸急促起来,莫名其妙的眼泪往上涌,她又听见他的声音,他一直问谁,他希望是谁? “喂,喂,你可是 ——雪凝?”他急切地问。 雪凝一怔,慢慢地放下电话。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是她。 她以为他会打电话来,但是没有,电话一直寂然无声,直到她沉沉睡去。 三天之后已是若男的宴会了。雪凝始终没有接到雨浓的电话。 这个男人 ——明明猜到是她,为什么不肯打来?他太骄傲,是不是? 雪凝把自己留在家里,陪父母吃完晚饭,看了一阵电视,突然涌起弹琴的情绪。 很久没有这情绪了,她很高兴,终于她又平静下来,心中再无牵挂了,是不? 喜悦地到琴室,愉快地按着琴键,行云流水,珠落玉盘的琴声流泻出来。渐渐地她已浑忘了一切,把自己完全投入音乐中。 她弹了很多曲子,兴之所至什么都弹。音乐声中,不但自己投入,心也变得安宁,变得平静了。 琴声静止,她长长的吸一口气,正预备站起来,突然听见后面的掌声。掌声?她转头,看见了雨浓 ——邹雨浓。 他温柔地笑着,眸中隐有笑意,视线专注地停在她脸上。他似乎来了很久。 “你 ——”平静愉快的心湖,再也涌不上气泡。 “我来了,”他说:“也重见你的笑容。” “谁让你来的?” “我自己。”他目不转睛:“我也是温若男的客人,我去了,看不见你,于是我立刻赶来。” “谁说过我要去?” “我猜的。”他笑得暧昧:“那天大雨中他接你走。” “你从来不曾了解我。”她摇头。 “我知道。只是 ——没有信心,这阵子你的态度令我迟疑。” “谁的态度不妥?”她的笑容收敛。 “以前的都别提了,我们大家有点误会。”他坦然望着她: “我送淑贤和坚志回美国了。” 她皱眉,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淑贤 ——是我的表姐。”他很困难地说。 “也是你前妻。” “不是 ——”他冲口而出:“只是表姐。坚志也不是我的儿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讲。” 她怔怔地盯着他。分明是他自己讲的,怎么又不对了? “我是和她 ——淑贤正式结过婚,但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不会和她同住一间卧室,不会和她同睡一张床 ——当年她坚持说坚志是我骨肉,我没否认是因为当时她 ——处境很尴尬,那个男人不要她,在台北这是极丢人的事,我只能跟她登记结婚。” 她以为自己在发梦,这么怪的故事。 “后来去美国,她认识了刚离婚的丈夫,那男人很会讨女人欢心。于是我们的”假“婚姻就此结束,她正式嫁了给他。但她无法带坚志,只好我带着。后来他们离婚 ——以后的情形你都知道了。” 她一直在思索,很多问题: “你为什么肯为她作出那么大的牺牲?” “我们从小在一起,如姊弟;她是聪明而早熟的,也许这两样都比普通人过分些,反而害了她。” “这样你就委屈自己?” “我不能见死不救。且有一夜我醒来,她在我床上。虽然我肯定没做过什么,也百辞莫辩。” “她威胁你?” “没有这么严重。只是坚志的父亲并不是好人,她跟他在一起 ——我有点责任。” “你介绍的?” “我 ——拒绝了她的感情,她受到伤害。”他摇头。 她是爱他的,雪凝没有猜错。淑贤再次回来找他,根本不是与丈夫性格不合,而是始终爱他。 “为什么要拒绝她?” “从来没爱过,怎么接受?在这方面我极固执,”他苦笑:“而她误会,以为我一直不结婚就表示她有希望。她不是坏人,只是太任性,把事情弄糟。” “或许是我 ——把事情弄糟的?”她笑起来。 和她想象的不尽相同,是不是?他是个讲原则的人,和她一样,他们有着同样的坚持。 “你弄得怎样糟都没关系,我会替你收拾一切,”他微笑:“我已打定主意,一辈子这样做。” “那天在雨里的事 ——你不生气?” “不。如果换成我,我也那么做,”他摇头:“我一直没有把事情交待清楚,我明知你不喜欢淑贤,还要你们见面。若那时你肯多跟我在一起,她会知难而退。” “谁知你心里想什么?” “以后要学习了解,”他握住她的双手:“如果你不了解我,将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她凝望着他,心中充满喜悦与满足。 “为什么要去了温家才来我这儿?”她鸡蛋里挑骨头。 “我没有把握,也小心眼儿,”他说:“非要自己看见才肯相信。” “他们知道你来我家?” “当然。我说 ——”雪凝没来?不行,我现在赶去陪她。 “然后我离开。” “我 ——再弹一曲,专为你。”她转身坐下。她就快控制不住满溢的喜悦了。 仿佛一切雨过天晴。雨浓兴致极好,他提议去 “踏青”,雪凝第一个反对。 “又不是春天,踏什么青?”她笑。 “对着你,我就糊涂了,”他也笑:“我们去旅行,不不,去郊游,不,去野餐。” “放暑假我们四个人去日本旅行,现在去野餐。”冷敖说:“去粉岭。”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雨已过,阴也过,雪也融,现在是晴天,万里无云。当然,还有阵阵微风。 这天在校园碰到很久不见的陈荫,他已考完毕业试,神情愉快,情绪很稳定。 “明天我们去粉岭野餐。”晓晴多口。 “是吗?”他挥挥手走了。 晓晴立刻后悔: “怎么办?我多口告诉了他,他要跟去怎么办?” “不是我的错。”雪凝笑。 今天一早起来,大家都觉得特别兴奋,说好了在冷家集合,然后,各人把食物搬上车。 四个人坐雨浓的大车,刚要离开,后面有车按喇叭追上来。 “温若风?”雪凝皱眉。 车上下来两个人,若风和陈荫。 “我们能参加吗?”陈荫问。他看来有点兴奋,有点不好意思,有点神秘,又有点害羞。 “当然。”雨浓大方坦然地:“欢迎两位。” “人多,会比较热闹。”冷敖也说。 “不。还有一位,”陈荫窘迫地:“是我的同班同学,黄筱琴。” 筱琴?晓晴?是同样的字吗?国语读音一样。 “欢迎,当然欢迎。”晓晴立刻后望。 陈荫招招手,一个斯斯文文的女孩子走出来。她和晓睛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但眉宇间有点相似。 陈荫为他们介绍。晓睛、雪凝互望一眼,都释然的笑起来。陈荫已不再固执。 “那么我开一辆车。”温若风望着冷敖:“你们先走,我跟在后面。” “0k.” 于是雨浓开车。 一路上,两部车子都开得很紧贴,很稳定,一直到达粉岭一处可供野餐、烧烤的地方。 温若风还是有点古怪的样子。但是陈荫却已坦然,他的全副精神都贯注在黄筱琴的身上。 他终于接受了雪凝的劝告,除却巫山另有云彩,是不是?他终于没有傻下去。 他们围在一起吃东西,谈天说地,又有人打羽毛球,还跳绳,十足中学生一样,但大家都快乐。 惟独若风,他一直落落寡欢,斯人独憔悴似的。看在雪凝眼中,心中有点过意不去。 “怎么不打球?”她问。她主动地走到若风身边。 “哎 ——让他们打吧,我没打过羽毛球。” “可以学,很容易的。”她笑:“今天—你看来不很开心,是不是?” “我 ——雪凝,有一些事我早已知道,但一直瞒住你,我心里很不安。”他说。 “哦 ——”她好意外。 “其实 ——我早知道淑贤、坚志和雨浓的关系,我也知道前一阵子雨浓离开是送他们回美国,但是 ——我没讲,我——自私!”他颓丧地。 “不要这么讲,”她始终微笑:“这些事,后来雨浓都全告诉我了,也不是很重要。” “我觉得对不起你。” “讲笑话。你是我最好的老师、兄长。” “还不是朋友?”他凝望她。 “当然。我们是朋友。”她带笑。有一丝犹豫。 “这样就好了。”他展颜而笑:“我一直在担心,你甚至不当我是朋友。” “我只是个普通人。” “是。谁都是个普通人,你特别一点,雨浓更特别一点。”他说:“其实雨浓和淑贤的事,留学生圈子里传得很盛,所有人都说他伟大。” “感情的事有什么伟不伟大的。” “他对淑贤根本全无感情,却牺牲自己来帮她,这很不容易,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 “那倒是真的。”她点点头。 “若男走了我就更孤单,”他突然说:“我极少朋友,因为我挑剔,所以我不想失去你们。” “我们永远是朋友。”她温暖地笑:“你可以随时随地来找我们 ——当然,希望你合群一点。” “我不合群?” “你比较沉默、孤独,有时还有点怪怪的。” “真的。可能我心中有事 ——以后我要改。” “你在学校的态度就很好,同学们都说你”温暖如风“。你可知道这外号?” 他呆怔半晌。 “怎么,你不知道?”她问。 “不。我知道,有同学告诉过我。但是 ——由你讲出来,感觉完全不同。”他窘迫地笑。 “你真的温暖如风,尤其在上课时。听你讲课实在是种享受。我很喜欢。” “真的?真的?”他不能置信又喜出望外:“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以前我 ——不敢也不好意思讲,我一直尊敬你是老师。从今天开始,我们是朋友。” “是朋友,太好,太好了。”他由衷地笑。 “还有。希望你早日”不再孤独“。”她顽皮地。 “以后不会!”他怪难为情的:“以前有点固执,心中左思右想定不下来。今后我会安定了。” “太好了,风已定,是不是?”她开心地笑。 雨浓打完球,满头大汗地走过来问: “谈什么?这样开心!” 望着她的眸子坦然深情。那感觉 ——是了,就是永恒。他本身就是个永恒的人。 “我们几个,风、雨、雪、晴、荫都齐了,只有哥哥是敖。现在风已定,雨已停,雪已融,荫已过,只剩下了晴空万里。雪凝微笑:“看,晓晴和哥哥,打球打得多好,他不再冷敖,是不是?还有陈荫,他脱出了自造的框框,满面阳光。” “你倒想得周全。”雨浓摇头:“我们全变了天气。” “人生也如此,”若风也说:“阴晴圆缺,高峰低潮谁又能控制、掌握?” “阴晴圆缺,高峰低潮虽不能控制,但我们至少能把稳自己方向,这最重要。”雨浓说。 “是。以后我也不吹无定向风了。”若风释然地笑。 年轻人,实在不该有太多的阴翳、太多的低潮,因为阳光始终在我们身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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