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激荡》 轻舟激荡 第一章 搭泛美一号班机从纽约到东京,休息一小时,转搭日航五号到台北,这是纽约那家旅行社安排的最直接、最省时的行程了,中间不需要一站站的停,转机的时间也不急促,但是,潘士廉觉得还是非常累、非常辛苦,甚至四年来第一次回家的兴奋也不能使他更有精神。 他坐在靠走道的座位,旁边大概是两个日本妇人,叽哩咕噜的说个不停,她们一定是从东京上飞机的,两个人都精神奕奕,和士廉的疲惫成强烈的对比。他暗暗叹一口气,想闭起眼睛休息一下也不行,急口令似的日本话真是令他烦得要死。 飞机并不满,找空中小姐来,换个座位吧!还有两个半小时才到台北,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疲劳轰炸。张望一下,几个空中小姐好像都在预备点心,忙得不亦乐乎的样子,他不好意思在在这个当儿麻烦人家——一个苗条的身影从他身边经过,已经越过他,啊!穿着空姐的制服,手上没有托盘,他毫不考虑的叫住她。 “小姐,有点事想麻烦你——”他用英语说。 苗条的空姐转个身,展开职业性的微笑,但是 ——但是那张脸庞——那眼、那鼻、那唇——那不是她——任情予,那个青梅竹马的玩伴,那个常常从心灵深处走进他梦中的女孩,任情予——然而——任倩予该在台湾的任何一处,怎会是日航的空姐? 职业性的微笑挂在唇边,她的黑睥中跳动着问号,她呆呆的凝视着士廉,好一阵子——几乎是同时,他们一起叫起来。 “任倩予?!” “潘士廉?!” 果然是故人。 倩予大步跨到士廉面前,士廉忘我的一把握住了她的双手,紧紧的,紧紧的,就像四年前分手的那一天—— 四年了。 他深深的凝视她,清楚的看见她唇边的颤抖,看见她脸上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看见她眼中的泪光,一刹那间,四年一刖的一切彷佛全回到眼前。她也是这么站在他面前,也是泪盈於睫,也是颤抖着、痉挛着,他紧握着善她的双手,渴望把自己每一份力量,每一份勇气,每一份坚强都注入她体内,令她怏乐、令她幸福—— 四年前 —— 台北市的夏天真热得令人受不了,没有一丝风,空气似乎凝固着,躲在冷气房里,也不过使人不流汗而已。即使是黄昏,太阳的威力也丝毫不减。 潘士廉下了公共汽车慢慢走进巷子,他是个沉默、内向的男孩子,很清秀、很斯文、很有书卷气,尤其那对眼睛,总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他刚服完兵役,办好了一切出国手续,再等一星期,他就要踏上征途,去留学深造,用自已双手去创造前途。 他是台大经济系毕业的,非常优秀的男孩子,无论在学业上、品行上!他都是令人刮目相看的。出国深造是他必然的道路,他有史丹佛的助教奖学金,他的好家庭也令他无后顾之忧,不必他负担任何一方面。他这种人似乎一生出来就走在上天为他铺好了的平坦道路上,将来念成硕士、博士,根本是意料中之事。 他家住在这条巷子的最后一幢房子,是独门独院的西式平房 ——整条巷子都是类似的房子,住的都是生活安定,职业不错的中上人家,就像士廉的父亲,是台湾纸业公司的高级职员。 走过一扇红木门,一个苗条的女孩子闪身而出。 “潘士廉——”女孩子叫住他。 “哦!任倩予,”他停下脚步,从小在一起的玩伴,他虽然比她大四岁!却也互相习惯了直呼名字。“你有事?” 任倩予点点头。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白暂、秀气,小脸上最吸引人的是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但是,此刻眼中盛满了忧虑。 “是——晚上你有没有空?能不能出来?”她说。脸色有点反常的苍白,失去了往日的红润。 “当然,八点半我可以出来。”他笑了。他喜欢倩予,或者说 ——他爱情予!只是这一份感情始终放在心中,他原是内向的男孩,何况——还有杜非。 “谢谢!”她垂下头,似乎 ——眼圈儿有点红,她怎么了?“我八点半等你。” “好。”他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善良而亲切。 “任倩予,你好像不舒服?” “没有什么。”她转身走回红门。 “晚上见。” 士廉说了声再见,继续走向巷尾的家。 他的行装已打点得差不多了。他有个十分仔细的好母亲,非常爱他和妹妹,对他们的一切照顾得 无微不至,根本不必操心的。 mpanel(1); 母亲说过一句话: “士廉,到时候你上飞机就行了,其他的事交给我。”於是,他只需要向师长 辞行,向同学、朋友告别,行装的事真是一点不必他管,他实在是幸福的男孩。 晚餐後,父母开始看电视连续剧,他就走出家门。妹妹潘心颖神神秘秘的追出来。“任倩予约了你,是不是?”心颖笑。 “不是约会,她有事。”士廉淡淡的。 “还不趁杜非去了陆军官校猛追倩予,我怕你就没有机会了。”心颖可是人小鬼大?才十八岁呢! “不要乱讲话。”士廉皱眉。 心颖扮个鬼脸,退回屋里。 心颖这个小家伙刚考上东海大学,轻松得不得了,难道她也想交男朋友了? 他慢慢的走向倩予的家,她早已等在那儿。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总觉得她神色不对,又穿一件松松垮垮的布袋装,显得特别地瘦。 倩予已经毕业两年了,一直没考上大学,在英文补习班里上课混日子。 “等了很久?”他凝望她。 她原是个开朗、活泼、快乐又美丽的女孩,今夜 ——她不但心事重重,病恹恹的,那神情尤其古怪,仿佛全无生气,全无希望似的。 “没有,我一直坐在院子里。”她半垂着头。 “没吃晚饭?”他好意外。 “吃不下。”她神色凄然的摇头。 “你——下星期要走了,是不是?我听心颖说的。” “是。”他点头。倩予不是因为他的离开而如此吧?他不会自作多情,他知道,倩予喜欢的是杜非,那个充满阳光与欢笑的男孩子。 他摇摇头,一句话在口边犹豫一阵,又吞了回去,什么事这么难以启齿呢? “潘士廉,我——有麻烦了!”终于,在好费力的情形下,她说了出来。 “麻烦?什么麻烦?”他吃惊又意外的站住了。 “有人欺负你?我——我可以帮忙吗?” “我不知道,”她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转,都让她倔强的控制住了。“我很害怕,也许——没有人能帮忙,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找你。” 她说得混乱,有点语无伦次,什么事呢?使她怕成这样? “告诉我,我一定可以帮你的。”他用稳定的声音说: “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你不知道,这件事——我不能说,”她的眼泪终于流出来,才二十岁的女孩子啊!“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宁愿去死。” “任倩予。”他喝住她。他是吃惊的,她怎么会想到死呢?有这么严重?“不许胡说,你才二十岁,你怎么可以说——那个字?你不想想你父母?” “就是想到他们,我——我才想死,我对不起他们,我考不上大学,又 ——又——”她泣不成声。 “到底是什么事呢?”他带她坐在路边的白色镂花铁椅上。 “你不说出来我是帮不了你的。” “我——不能说,”她哭。她是矛盾的,是吧?不能说又何必找他出来?“没有人会原谅我。” “我不怪你,说吧!无论任何事,我帮你。”他肯定得无与伦比,那声音 ——足以斩钉截铁。 她慢慢的抬起头,收住了泪水,他的话、他的神色都给了她巨大的信心,士廉是值得信赖的,他说不怪她,他说帮她,他就一定会这么做。 “无论——什麽事?”她还在犹豫。 “无论什么事。”他用力的点头。 她咬着唇,苍白的脸儿在水银路灯下一片失神,她看来是那样旁徨、那样无助,她似乎——已走入了绝路,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了。 “我——我——有了孩子。”她垂下头。 他全身巨震,有了孩子?!他呆呆的望着她,连话也不会说了。孩子?谁的?杜非? “我知道错了,可是——现在该怎么办?”见他不出声,她惶恐的抓住他的手不停摇。 “只有两条路,”他深深吸一口气,他不能表现出震惊,否则会吓着她。“要或不要,我想——你该和对方讨论一下,两个人——都有责任的。” “孩子一定要。”她那失神的眼中透出无比的坚定。 “不是他的错,他无辜,我不能——谋杀他。” “那——只有结婚。”他吐出一口气。 当然,孩子无辜,他也不愿谋杀一个小生命。 “不,不行,”她猛烈的摇头。眼光变得好复杂,似乎是 ——爱恨交织。“他不要孩子,也不能结婚。” 他皱皱眉,更肯定了。 “杜非?”他悄声问。 “他没有法子——”她又哭了,她还是帮杜非的,她无法恨自己深爱的人。“好不容易进了陆军官校,哪有资格结婚?又没钱、又没能力,我——也不想害他。” “他——怎么说?”士廉颇不以为然。既然做了,就要负责,没有能力、没有钱都不是藉口。 “他说他才二十岁,和我一样大,不想做爸爸。”她吸吸鼻子。“他寄来一万块钱。” “做什么?”他又皱眉。 “他说——拿掉它。”她咬着唇。 “但是我说什么也不同意,那些钱是他四处张罗来的,我又寄还给他了。” 他沉默一阵,把脑里紊乱的思绪整理一下。 “我觉得——这种情形下告诉你父母比较好,他们会有比较好的意见。”他冷静的。 “不能!”她叫得惊天动地。 “我不能让他们再一次为我伤心,对我失望,我不能。” “不要忘了他们是你父母。”他摇摇头。 “就因他们是父母,他们爱我,对我有期望,我才不能说,”她含着泪说:“两年都考不上大学,已经伤透他们心,我不能——告诉他们。” “但是——这样下去他们总会知道。”他下意识望一望她的肚皮。“当肚子渐渐大起来时。” “所以我——想离开。”她说。 “离开?自哪里?怎么行呢?”他急坏了。 “你这种情形——怎么行呢?” “我——打听过了,有一种机构专收容我这样的人,”她慢慢说:“我去。” “不好,你需要家人照顾。”他立刻否决了。 “你不能去,你——不行,任倩予,我们一定要想另一个办法。” 他站起来,焦虑不安的踱着步,来来回回的。他这善良的大男孩,已完全无条件的把这事当成自己的,连出国都变成次要。 他喜欢倩予,他 ——爱倩予,即使在目前这种情形下,他内心的感情仍不变。 “另外——没有办法。”她无奈的叹息。 “除非现在找到一个人肯跟我结婚。” 他呆怔一下,停下脚步。 “随便什麽人——你都肯结婚?”他问。 “目前这顶情形,我还有什么可选择?”她说。 他怔怔的凝视她,心中一下子大乱了。 ☆ ☆ ☆ 经过一夜的挣扎、斗争,感情和理智上的,士廉终於有了决定。出国留学也不必急在目前,明年仍有机会。倩予的事却必须立到解决。 他的善良,他埋在深心中的爱都令他不顾一切的决定了,於是,他鼓起勇气来到早餐桌上,面对父母。 “爸爸,妈,我——不打算出国了。”他说。 “什——么?”父亲的筷子也掉到地上。 “你说什么?开玩笑?” 母亲震惊得睁大眼睛,话也不会说。只有心颖,她似乎明白也了解的皱皱眉头。 “不,我是认真的。”士廉严肃的说: “我下星期不走了,因为——我要结婚。” “你——你——”母亲霍地站起来,睁大了眼睛,她不能相信自己耳朵,永远像一列循规蹈矩 火车的士廉,怎度——怎么变得这么不可思议? “士廉,说清楚一点,”父亲比较镇定,让士廉坐下来。 “坐下来慢慢说。” “我要结婚,和任倩予。”他认真的、庄重的,绝对不是开玩笑。 “士廉——”母亲尖叫,颓然坐下。 “说清楚一点,”父亲推一推眼镜,努力保持冷静和理智。 “这事发生得大突然,我们一时不能接受。” “我也知道太突然了,但是——我没有选择余地。”士廉垂下头立刻又抬起来。“因为——任倩予有了孩子。” “你——你——”母亲的脸变白,就快昏倒似的。 “士廉——你真糊涂。”父亲也气坏了,拍桌而起。 “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 士廉吸一口气,平静的说: “我很抱歉,但是——事情已经如此,我一定要负责,请你们原 谅。” “不行,你不能就这样毁了自已前途,”母亲激动的尖声说: “你一定要出国,这么良好的机会,现在手续又这么难办,我不许你放弃。” “妈妈,这是不得已的。”士廉摇摇头。 “我知道不对,但——你们也不愿我是个不负责的人,是吧!” “你就完全不顾前途了?”父亲痛心的。 “在台湾一样有前途,我可以立刻找事做。”士廉说。 “无论如何我不同意。”母亲强硬的。 “我去找任倩予的妈妈,不能让她毁了你。” “妈,你不能去,”士廉的脸一下子胀红了。 “你去了——我一辈子不原谅你。” “为什麽?任家的人还不知道?”父亲沉声问。 “你们同意之後我才去告诉他们。”士廉说。 父亲叹一口气,摇摇头,再摇摇头。 “坐下来——慢慢商量,”父亲是好父亲,儿子也是好儿子,只是——哎,感情的事真是难讲是吧!“事情还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不出国就是不行。”母亲坐下来,气呼呼的。一直坐在那儿的心颖站起来,不声不响的走出去,谁也没有注意她。父亲点一枝烟,沉思着吸几口。 “任倩予是好女孩、又漂亮,虽然考不上大学,也不大要紧,女孩子,”父亲是上一代的思想。“我不反对你们相爱、结婚,但是——我也不赞成你放弃留学。现在你很冲动,决定的事将来一定后悔,希望你三思。” “我已决定,绝不後悔。”卜廉说。 “其实——你们先公证结婚,然後你出国,倩予留在这儿我们照顾,这样不是很好?”父亲说。 士廉眨眨眼,是啊,这也是个办法,甚至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我——可以考虑。”他说。 “只怕你去了美国再也无心念书,”母亲很气愤。 “任倩予不是一直跟杜非很好,又怎么你——” 她摇摇头,看见士廉的脸胀得通红。 “我会好好念书,妈妈,”士廉说: “你们答应照顾她,我就放心了。” “这事——唉——”父亲叹息。十多年来都循规蹈矩 ——怎么临出国——真是莫名其妙! 士廉正想说什么,大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倩予半跑着进来,苍白着一张脸,大口大口的喘气。 “不,事情不是这样的!”她激动的叫,眼泪唏哩哗啦的掉下来。 “根本:不关潘士廉的事。” “什——么?!”潘家父母都弄昏了,怎么回事? “孩子不是潘士廉的,他只是想帮我,因为我不敢告诉父母,”倩予哭诉着。“我不会和他结婚。” 士廉皱眉一声不响的站在那儿,他感觉得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 “我不会和你结婚,我根本没有想过,”倩予转向士康。 “我很感谢你肯牺牲自己来帮我,但是——我不接受,我有自尊心的。” “任倩予,这是你唯一最好的方法。”士廉说。 “不,不行!”倩予强硬,固执的摇头。 “无论如何,我不同意这么做,我没有理由拖累你。” 士廉想说什麽,看一眼旁边的父母,忍住了。 “我是自愿的。”他只这么我。 “我明白,你是唯一一个我可以信赖的人,可是 ——我已经决定了,”倩予苍白却镇定。“我今天就要离开。” “你——你的父母呢?”士廉说。 “临走之一刖,我会告诉他们。”她说,她已非常镇定,她为自己找到了路,但这条路正确吗?“我对自己做的事负责,我——不想逃避。” “任倩予——”士廉感动的。 “潘伯伯、伯母,请你们放心,我不会和潘士廉结婚。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她勇敢的直视他们。“潘士廉会出国,会有好前途,我绝对不会拖累他。” “倩予——”父亲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我走了,再见。”倩予转身往外走。 “等一等——我有话告诉你。”士廉追出去。院子里,瘦削的倩予站在那儿,这么大热天,她却给人冷冰冰的感觉,彷佛身上没有温度。她凝望善他,眼中渐渐凝聚了水雾。 “任倩予——你再考虑一下,好不好?”他握着她的双手,紧紧的,紧紧的。“我愿意和你——结婚,然後我出国,让我父母照顾你。” 她牵扯一下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泪水在眼眶中流动,始终没有掉下来。一夜之间,她似乎坚强了。 “没有理由这麽做,这太不公平。”她摇头,再摇头。 “我做的错事,受惩罚的该是我。” “我——很愿意替你分担。”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不放,就怕她掉头离开。“任倩予,我心里没有不公平的感觉,真的。” 她咬着唇,深深的凝视他。 “我——了解,但是——我不能接受。”她垂下头。 她说了解,了解什么?他的感情? “任倩予,你不知道,这会影响你一生的。”他着急的说: “你不要太任性。” “这又何尝不是影响你一生?”她摇头。她才二十岁,能这么坚持自己的立场,真是不容易。“潘士廉,无论如何——我感谢你。” “我不要你感谢,我——要给你幸福。”他忍无可忍的讲了第一句比较坦白的话。 她瘦削的身子一震,手更冷了。 “我——无颜接受。”她说: “我回去了。” “任倩予——”他不肯放手。 她深深吸一口气,把脸侧向一边,避开他的规线。 “你知道——我心里不怪杜非,他不是坏人,只是 ——不得已,而且——我爱他,”她慢慢的、幽幽的说道:“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哥哥,能保护我、帮助我的哥哥,所以昨夜——我会在冲动之下,向你求助,但是——我做错了,我只带给你烦恼,令天我想通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才对,我已经决定的事,绝不会改变。” “你——”他痛苦的。从紧握的双手中,他渴望把自己每一份力量,每一份勇气,每一份坚强都注入她体内,令她怏乐、令她幸福——只是——她不接受。她不接受。 “你放心,经过这一次,我会好好做人,我发誓,”她正色说:“你对我这么好,我——会为你而努力。” “任倩予——”他说不出话,为他而努力? “不要怪我——我走了。”她用力挣脱他的手,掉头大步奔出去。 他没有追出去,他知道,就算追出去也没有用,她的个性是那样倔强、骄傲,她讲得出做得到,她不肯改变自己的决定。 在院子里颓然站了一阵,他慢慢走回家里,走回卧室。 倩予说和他结婚是对他不公平,是拖累他,但是 ——他心中有没说出的话,他喜欢她、他爱她,能够得到她——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是他的莫大快乐与满足。 这说不出的话也永远没机会说了,是吧? 他这份感情是奇特的,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日积月累的形成了,当他发觉时,他们已由孩子变成青年。他完全无条件的在爱着,在付出着,因为杜非——他当成弟弟的男孩子,他从来不把感情表露,杜非和倩予更接近,更合得来——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谁知道杜非是那样不重视爱情,一万元就想牺牲小生命?他的心抽搐一下,以后——倩予真能发奋努力? 他把脸埋在手心,这个时候,他发觉自己眼眶也湿了,他是为她?或是为自己?“潘士廉,潘士廉——”有人叫他。 他抬起头 —— “就快到台北了。”倩予愉快、开朗的声音。她站在他旁边,替他扶正靠椅的高背,让他坐直。“伯母——伯母和心颖都会来接你吧?” “不——我没告诉他们飞机班次,”他定一定神,从回忆中醒来。“桃园机场太远,何必让他们劳师动众?” “公司有车,我们一起回台北吧!”她大方的。 和四年前比较,她是完完全全、脱胎换骨的不同。 “方便吗?”他望着她。 生活令她成熟、丰腴了一些,稳定了一些,也更漂亮、更吸引人了。 “别人不方便,你不同。”她微笑。 “这么巧让我们碰到,怎能不聚一聚?” 他好想知道她四年来的一切,还有那个孩子 ——是该聚一聚,她,也是他这次回台北的目的。 “心颖说你们全家都搬走了。”他说。 “是——住在那儿不大好,”她做一个奇怪表情。“很多闲话,我妈受不了。” “哦——”他不便追问。 “还有,四年了,你怎么一个人回来?”她笑。有一丝顽皮捉狭的味道。“不是学那些什么所谓归国学人之流的,带着什么学位头衔的漂亮又富有的太太回美国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他也笑。四下望望。 “你忙完了?别人会不会讲话?” “不会,我们同事之间处得很好。”她耸耸肩。 “怎麽会跑到日航做空中小姐?”他问。 “做了两年。”她说:“那事之后 ——我又念了一年英文和日文,也许我的相貌还算漂亮,也不需要什度人事背景,就被我撞上了。” “很好的工作。”他点头。 “我说过,我会发奋,会为你而努力。”她俯下头来说。 “倩予——” “咦?不连名带姓的叫我了?”她好意外。 “人大了就懂得礼貌,尤其对漂亮的女孩子。”他说。 “你也变得比以前会讲话。”她说: “在美国做事吗?” “九月回去之後在哥伦比亚大学当副教授。”他说。 “你真的学成了。”她感叹的。奇怪难懂的神倩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我早知——你一定会成功的。” 他心中掀起了一圈圈涟漪,如果当年为她而留在台北,那又会是怎样的情形?一个小家庭?一双小儿女? 一下子他的脸就红了。 “也——没什么,许多人成就比我大得多。”他胡乱的说。“人要满足才有快乐。”她拍拍他。“你说得对。”他点头。“你和伯父母他们住在一起?”“当然,要不然和谁住?”她盯看他。 他脸又红了。 他以为她会和谁住? “不,不,我的意思是——”他十分不自在。 “我是说——你可能住公司宿舍。” “公司没有宿舍,我们到外地都住酒店。”她笑。 “哦,坐好,绑好安全带,降落了。” 他低头绑安全带,再抬头,她却不见了。当然,起飞降落时,所有的空姐们都找空位坐下,免得冲力太大,立足不稳。 当飞机轮胎擦着地的 “吱,吱”声音响起——那种回 “家”的感觉一下子淹没了心胸,他伸长了脖子望窗外。 不是四年前的松山机场,不是他熟悉的台北,但 ——同样的是家乡芬芳的泥土,同样是亲切的同胞面孔,同样的肤色,同样的语言,流着相同的血液,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啊!他终於到家了,终於回来了。 飞机才一停妥,他迫不及待的站起来,拿看他的旅行袋一马当先的往机门冲去。 倩予,站在机门处,殷殷的向乘客道别、致谢。 这只不过是她份内的工作,但 ——士廉有个奇异的感觉,倩予像个温柔体贴的小妻子,在欢迎远方归来的丈夫—— “在机场大门见,先到先等。”倩予的声音。 “啊——好,好。” 他呆怔一下,不敢正视她。看他在想什么?这样荒谬! 桃园机场真大,设备也好,可能刚启用不久,工作效率略差,是工作人员还不熟悉环境吧? 经过检疫、检查护照、海关,他推着行李走出来,接机的人多得要命,他却只记得机场大门的约会—— 倩予,在他心中占据了永恒的位置。 “嗨!这里。” 倩予已经等在那儿向他挥手。 一辆中型巴士载他们到台北,他和倩予并排而坐,在刚回台北时就能遇到她,这是不是一种鼓励? “你知道——杜非的消息吗?”倩予却这么说。 “杜非?” 他的心一沉。是,还有杜非。 “他现在大名鼎鼎,全台湾的人都认识他,”她轻声说。声音中有太多的复杂感情。“他是一流武打明星。” 杜非。 ☆ ☆ ☆ 拍完最後一个镜头,导演下令收工。 打得浑身是汗的杜非转身倒在他的帆布躺椅上,立刻就有人送上茶、烟,他也毫不客气的接过来,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喝下去。然後闭上眼睛,吸一口烟,对周围收工时的混乱情形视若无睹。 一个中年妇人用冷霜替他抹乾净脸上化妆的油彩,他彷佛真是累极了,动也不动的任由摆布。直到脸上清理乾挣,四周人声也静了时,他才睁开眼睛,站起来。 今天的工作已完成,难得的是他不必赶着组戏,当然是拜最近天气不好所赐,否则他这顶尖儿的大红人,想好好睡一觉也很困难。对仍在那儿分镜头的导演打个招呼,他就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他这么一站起来,就发现他很高,起码六尺,而且肌肉结实,身材非常修长好看,不像有些武打明星的肌肉像座山般的吓人。他绝不是美男子——武打明星要什么美男子呢?只要打得、捱得、会横眉竖眼的做冷血状,有的长得像送酱油、送煤气的人不是一样地红?杜非在“武星”群中已算长得最好的,他那活泼、精灵,还有那满带阳光的笑容,该是他出人头地的原因吧? 但是他脸上现在没有笑容,一丝也没有,他看来是疲乏而寂寞的。寂寞?!会吗?他这个整天接受掌声、喝采,受赞美、巴结包围的大明星?他这个以亲切笑容赢得千万观众喜爱的男孩子? 正待上他停在那儿的 “保时捷”跑车,黑暗中有一个人奔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嚷。 “杜非,等等我,杜非,”是助理制片小周。所谓助理制片不过是电影公司请来专门陪着杜非 的跟班,陪他玩,帮他打点周围琐碎事,最重要的是接了通告负责按时陪他进片厂,或者说押他进片厂,因为时间宝贵,他的片子又多,档期密不通风,不盯紧不行。“我跟你回台北。” 杜非没出声,却坐在车上等小周坐上来。 “想去哪儿?我陪你。”小周一脸孔的讨好。 “哪儿都不去,回家睡觉。”杜非发动汽车,一踩油门, “保时捷”如飞而去。 “也好,”小周善於察颜观色,见风转舵,是标准吃电影饭的人。 “明天拍早班,是不是?” “你比我清楚是不是,导演叫你来盯着我的?”杜非不是傻瓜。 “哎,杜老大,杜非少爷,你烧了我吧,受人钱财不能不做事啊!”小周嬉皮笑脸的。“万一——万一你忘了,整组人的开销不就浪费了?老板再三交待我的,就算你打我,我今夜也跟定你了。” “你挨得起我一拳?”杜非终於笑起来。 “我挨不起你一根小指头,你的功夫——嘿!不是乱盖的,影圈里哪个比得上?”小周夸大的说。 “省省吧!你的马屁我听厌了。”杜非说。 “杜非,就只有你能看穿我,我真服了。”小周说。这种人任何一句话都是诃人欢喜的。 杜非笑着摇头。在这现实得残酷的圈子里混了两年,什么人他没见过?什么事他没听过?今天他红,他的电影卖钱,他就是老大,就有人跟着拍马屁。明天万一票房跌下去了,谁又会多看你一眼? “小周,你到底有没有名字?任何人都叫你小周,你也有三十了吧?十六岁的小妞都这么叫你,你不会难为情?”杜非说:“到底你叫什么?” “哎——”小周实在意外,杜非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当然有名字,我叫周信义,信用的信,义气的义,只是大家叫惯了小周,我也由得他们去,你不问起,我自己都几乎记不起这名字了。” “就有你这种人。”杜非摇头。 “我是小人,名字不重要,叫阿猫阿狗还是我,永远跟在别人後面摇尾巴,”小周说着也有点悲哀了。“我能有你十分之一的本事,别人也会记得我名字了。” “看你,婆婆妈妈的还伤心了呢!”杜非大笑。 “以后我叫你周信义,行了吧!” “谢谢你,杜非。”小周第 —次露出了真诚,像他这样的人,也真不容易。“无论如何——我很感激。”杜非转头看他一眼,怜悯之心动了。“我们去喝杯酒吧!”他说:“反正也不晚。” “不要为我而去,你休息重要。”小周说。杜非不语, “保时捷”停在统一饭店门前。一个门僮迎过来,一看是杜非,连忙堆起笑脸,也不干涉车子停在门前了。 “杜非先生,请,请。”门僮巴结的。 杜非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他是首席武打明星,他有这个大摇大摆的资格。 “去大酒吧!”杜非说。 小周唯唯诺诺的跟在背後,他已习惯做人尾巴了。 “周信义,”杜非倒是坐言起行,不再叫他小周了。 “你捞这个助理制片,多少钱一个月?” “总是有万儿八千的,”小周打看哈哈。 “不过也不是时时有得捞,没片子拍时就在家喝西北风咯!” 杜非皱皱眉,他是个热心的男孩子,也讲义气,他就是听不得别人可怜兮兮的事。 “才万儿八千?”他想一想,仰头一口气吞下那杯酒。 “这样吧!你不如跟我拍戏,当武师。” “当武师?我哪儿有资格,”他苦笑。 “说真的,叫我捱打倒是会的。” “捱打也是种本事,”杜非笑了。 “无论如何总比现在好,三、五万是不成问题的,弄得好每个月十万八万的,你自己考虑吧!” “你杜老大一句话,我跟你,还考虑什麽呢?”小周到底是见过场面的人。 “明天我会通知导演。”他再喝一杯酒。 “走吧!太晚了,明天我没精神打。” “是是。你也真够辛苦,明天好像有两组戏吧!”小周是仔细的。 “两组。”杜非扔下了钱就站起来。 “对了,另外你还可以帮我忙排期,你知道我没有这个耐性。” “交给我办,”小周把胸口拍得劈劈啪啪。 “错不了。” 才出大酒吧,就看见电梯里走出几个人,下意识的,杜非就停住了脚步,呆怔一下之後,立刻机警的缩回酒吧。 “怎么?是对头?”小周压低声音问。 杜非不响,眼睛中有着奇怪、难懂的光芒,脸上的神色 ——也特别得很。又似惊愕、又似意外、又有悔恨、又有歉疚,小周简直看呆了,是——什么人呢? 他伸出头,看到几个男女。 很普通的几个男女,有老的,有年轻的,就像是家庭聚会,谁呢?杜非为什麽要躲开?那个年轻男孩子长得斯斯文文的,一脸的读书人模样,绝不可能是对头。那个女孩子——啊!是了,莫非是杜非的什麽人?她非常漂亮、非常耀眼,只是,她有绝对不属於电影圈的气质,杜非可是为了躲她? 直到他们六、七个人走出统一饭店,直到他们的影子消失在电动玻璃门外,杜非才透一口气,神色渐渐恢复正常,慢慢地走出去。 “是什么人?杜非。”小周试探着问。有关心、有好奇,他不相信会有杜非怕见的人。 杜非不响,迳自拉开车门跳上去。 小周自然不敢再问,心中再好奇也只能忍着,杜非是他的财神爷,他不取得罪。 杜非把汽车开得飞快,快得 ——令呼吸都几乎不畅,而且从上车到回家,他一句话也不说,沉默得令人没办法不怀疑,刚才那些人是谁?是谁呢?怎么如此这般的影响了杜非的情绪?车子停在杜非靠近北投的漂亮别墅外,他没有驶进花囿,坐在那儿犹豫片刻。“你先进去睡觉。”他对小周说。 “你呢?”小周立刻问。 “我到台北去一趟,一个钟头回来。”他没有表情的说,但语气坚定。 “我陪你。”小周立刻说。倒不是为了巴结,职责所在,明天一早要押着杜非去拍戏。 “下车。”杜非沉声说。 “杜老大——”小周苦巴巴的。 “你要我扔你下去?”杜非的口气很不好,他 ——无端端的发什么脾气?喝酒时还好好的——那几个人! “好,好。”小周不敢不依从。 “我在家等你,你回来我才睡,杜非,明天早班——” 杜非根本不理他, “保时捷”刷的一声就消失在黑暗中。 他脸色还是不怎么好,乍见任倩予 ——是她。肯定的是她。那一段始终埋在心底的往事猛烈被掀了起来,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在翻绞,她——怎么突然出现了?四年来她音讯全无,仿佛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刚才——若不是旁边有她的父母,有潘士廉一家人,杜非真不敢相信就是她。虽然只看了几眼,但——她变了好多,好多,丰腴了、成熟了、稳重了,比以前更漂亮,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自信。她从哪儿跑出来的?这四年里她做了些什尘?看情形她生活得不错,又和潘士廉在一起—— 杜非心里有难以言明的情绪,又是嫉、又是羡、又是愧,乱七八糟的令他不能平静。 倩予和士廉在一起,他们 ——他们——士廉不是出国了吗?怎么又在台北出现了呢?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如此凑巧的被杜非碰到?还有倩予——这几年来,倩予难道也在国外?和士廉一起? 想到这里,杜非几乎把不稳驾驶盘。他找过倩予,真话,但是她全家都搬走了,他们那条巷子里没有人知道她们家搬去哪儿,连士廉父母,甚至潘心颖也不知道。他们是故意不告诉他的,是吗?是吗?倩予根本是和士廉在一起,他们—— 杜非的车子停在那个熟悉的巷口,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这是他生长的地方,他在这巷子里度过童年、少年时代,他在这儿有过非常美丽的时光,还拥有爱——离开四年,不是第一次回来,巷子里的一切也没什么改变,但感受却是那么不同。 他看见了任倩予,今夜。 已是深夜,家家户尸都休息了,只有巷尾的潘家还亮着灯,显然刚回来不久,士廉当然在里面,他已是学成的归国学人了,是不是?倩予呢?也在里面? 脸上一阵辣,好家被人刮了一巴掌,倩予和他 ——现在她却和士廉在一起,他——猛一踩油门,汽车像箭般的射出去,刚才那一刹那,他几乎忍不住想冲进潘家。 真的,差一点就忍不住,他只能把一切情绪发泄在汽车上, “保时捷”的速度令人害怕,即使半夜,那情形也是惊人的,似乎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 他不知道,真的从来不知道他还会嫉妒,而且嫉妒的这股强烈。 当年他去陆军官校时并没有怎么把倩予放在心上,她来信说有了孩子,他寄去一万块台币,叫她把孩子弄掉,钱是辛苦借来的,当时他有什么资格养老婆、孩子?但是倩予把钱寄回去给他,从此就没有了消息,她保留了孩子?或是弄掉了?四年来他始终不知道。 然后他离开陆军官校,在偶然间走进了电影圈,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红起来、忙起来,倩予和孩子的事就渐渐地淡忘了——也不是淡忘,是沉入心底。他哪有那么多时间想这些呢?何况——他是粗枝大叶的人,除非事实摆在眼前,他很少去用脑筋。 他是找过她的,找不到有甚么法子?别人也不肯告诉他,当他是个害人精、负心人,也罢!由得别人怎么想吧!事情己经弄成这样,他也没法子了。而且——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孩子又那么多,正派的、邪牌的、新潮的、纯情的,他实在没什么时间,也没什么机会,若不是今夜碰见了倩予,她也只 不过是他心里的一个影子而已。 他对她是心存歉疚的,当年青梅竹马的感情,他得到她的全部,弄出了事他却没负责,虽说逼於环境,但——但——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所以他去找她,希望能给她一点补偿—— 是补偿,当时他是这么想的。经过这几年,大家的生活环境都已变谴,自然不可能再拾回以前的日子、以前的感情了。他只是——给她一点补偿,或者是金钱上的——他是有点卑鄙,是吧,他自己都这么苗想。 倩予的一生因他而改变,他却只想到金钱补偿?难怪巷子里的人都视他为洪水猛兽,什么都不肯说了。 倩予 ——现在真和士廉在一起吗?很有可能,士廉一直是喜欢她的,杜非知道。他们一定是在美国,否则怎会这么巧的在四年後的今天同时出现?是命运吧?又让杜非碰个正着,这—— 杜非已经又从台北回到了别墅,把车驶进花园,进了屋子,看见小周果然坐在那儿等他。他心情浮躁,什么人也不想理,大步就冲回卧室。 士廉和倩予回来了,那麽 ——当年那个孩子是不是也跟着回来?是男?是女?该有三岁多了吧?长得像谁!跟谁姓?潘?任? 心中火辣般的难受,冰冷的莲蓬头喷出的水也不能使他舒服,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该姓杜,是吧!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 ☆ ☆ ☆ 一连串的酬酢,一连串的拜访,然后,士廉终于安静下来,那已是回国後的半个月了。 他开始可以有一点自己的生活,可以有时间运用一下思想,可以看一点书,和父母、妹妹心颖聊一点家常,这才是他回国的目的。 他只能回国两个月,暑假过完,他就要回美国开始他在哥大的副教授生涯。这次他不必单独回去,因为四年前考上东海大学的心颖已经毕业,今年就可以跟他一起去美国念书了,有心颖作伴,他的生活不会再那么寂寞、单调了吧? 台北的改变真大,好像突然之间人人都发了财似的,到处都有暴发户似的人,实在有点令人不惯。好在酬酢已告结束,他可以过几十天清静的日子了。 刚过去那半个月实在可怕,也是浪费,每晚大鱼大肉,吃得他麻木兼反胃,他绝没想到回国後有这一招的,心理没有准备,也就特别难捱。 好在过去了,真的,好在过去了。 “我这人大概虚不受补,油腻吃多了反而难受,那么多人请客,真出乎我意料之外。”士廉说。 正在看报的心颖看他一眼,笑得特别。 “你是归国学人,是衣锦荣归,这原是锦上添花的时代,”她讽刺着。“就差在爸爸应该登段启事。” “登什么启事?”他不明白。 “在报上显眼的地方刊登红字,祝贺潘士廉得博士学位啊!”心颖大笑。“荒谬!你想让我出丑?全台湾只有我一个博士?”他说。“什么荒谬?你少见多怪,”心颖瞪眼。“不知道有多少父亲替儿子登,多少部属替上司的儿子登,多少亲戚为了拍马屁也登,真是精采百出。” “真有这样的事?”士廉推推眼镜。 “骗你的是小狗。”她笑。 “我若得到博士,嘿,说什么也自己登个启事过过瘾。” “这——也不是拿来炫耀的事,念书原是份内的事,有什么特别?”她说。 “记得吗?哥哥,四年前你差一点说下出国去做份内的事了。”心颖打趣。 士廉皱皱眉,脸也红了。 “我只是想帮忙。”他说。 “如果不是倩予,阿猫阿狗看你帮不帮?”心颖说。 “我自然不能同阿猫、阿狗——结婚。”士廉说。 “喂!哥哥,你和倩予很有缘份,一回来就碰到了,说不定正是天赐良缘哦!”心颖说。 “不要开玩笑。”士廉摇摇头。 “真话,谁开玩笑?”心颖叫。 “倩予今天从旧金山回来,是不是?她会打电话给你的?” “是——她要带我去看看那孩子。”士廉说。 “倩予是了不起,那孩子并没有拖死她,实在不简单。”心颖若有所思。 “人应该如此,难道受一点挫折就倒下去吗?”士廉说。 “她很坚强。”心颖点点头。 “不过——四年前我绝对想不到有今天的情形。” 士廉想一想,犹豫一下。 “你——见过杜非吗?”他问。 “看过他的电影,他是王牌武打明星。”心颖耸耸肩。 “人也见过几次。” “他还认识你?”他问。 “为什麽不认识?杜非可不是忘本的人。”心颖说: “还是和以前一样有说有笑啊!” “他——没有问起倩予?”他问。 “问过,可是我们没有人知道。”心颖说: “後来他也就不提了。当然啦!追他的女孩子数以百计。” “他——只是问问?没有找她?”士廉又说。 “谁知道?也许他找过,但倩予避开他,台北那么大,实在难找。”她说。 士廉望着心颖一阵,慢慢摇头。 “心颖!你好像很帮着杜非,你觉得他当年没有错?”士廉颇不以为然。 “我只是他的影迷。”心颖笑。 “而且——哥哥,当年一时之错,而且逼於无奈,他不该被定下一辈子的罪吧?” “我不知道,这话——倩予才可以回答。”他说。 “倩予根本不恨他,你看不出?”心颖说。 “倩予善良。”他点点头。 “我想——或者她还是爱他,初恋哦!”她笑。 士廉有一点变色,没有再出声。 心颖是个精灵的家伙,立刻知道为什么。 “抱歉,说错了话,”她迅速说: “我是开玩笑的,这么多年来倩予会避开杜非,当然不想再重修旧好。” “一次伤害已经够了,她不傻。”他说。 “听说——”心颖眨眨眼。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总得告诉你,听说倩予有个驾飞机的男朋友,她同事,是日本人。” 士廉眉峰迅速聚拢,好半天才说: “听谁说的?而且——为什么告诉我?” “那天在夜总会,倩予她妈妈告诉我们母亲大人的,”心颖说:“我是给你一点心理准备。” “我要什麽心理准备?她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他说得非常生硬。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心颖捉狭的笑。 士廉不响,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他觉得倩予就像湖水,自己是湖水上的一叶轻舟,根本漾不起一丝涟漪,四年前如此,四年後的今天也如此。杜非,甚至那个日本飞机师都和他不同,他们能激起湖水中的波浪,是不是? “在想什么?不高兴我的话?”心颖问。 “我是这么小心眼儿的人吗?”士廉透一口气,淡淡笑了。四年前可以轻轻放下的事,今天自然也行,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想不想去见杜非?”她忽然问。 “他——”土廉犹豫了。 “不知道他的改变大不大?我——宁愿记住他以前小顽皮的模样。” “现在只不过从小顽皮变成大顽皮罢了,”心颖笑。 “杜非就是杜非,永远是那副样子。” “他怎么会从陆军官校出来?又怎么成了明星的?”士廉好奇的问。 “为什么不去问问他本人?”心颖说。 “如果有机会,我会问。”士廉说。 “我有他家里电话,要不要打去找他?”心颖热心得很。 “他搬去哪里?和父母﹂起?”他问。 “靠近北投一幢好漂亮、好漂亮的别墅。”她说: “杜非是个孝顺儿子,全台湾的人都知道。” “大概做给影迷们看的吧!”他说。 “为什么这样说?杜非虽顽皮,但从小对父母就不错啊!”心颖很意外。“你对他有成见。” “一个孝顺的儿子没有理由——那样对倩予。”他沉声说,当年的事他不能谅解。 “他有什么办法呢?要去官校,又没钱、又小,”心颖不以为然。“倩予都不怪他。” “今天呢?今天他有足够的条件,为什么不来找倩予?找 ——他的孩子?”士廉忿忿不平。 “他找过。”心颖说:“只是没人知道倩予在哪儿。” “如果有心做一件事,我不相信做不到,”士廉冷然说: “而且——他周围有数不清的女孩。” “那也不过是传闻,谁知真假?”心颖说。 “他就是那样,对任何女孩子都亲热,就是没真心。”士廉说:“我看着他长大,我了解他。” “我认为你这么说并不公平,我们看见的是杜非的外表,他内心不一定这样,你是偏见。”她说。 “我是就事论事,不是偏见。”他说。 “是偏见。你因倩予的缘故,所以对他特别苛刻,特别不原谅他。”心颖一针见血的。 “不是——” “是!否则你打电话找他,和他谈谈之後,再下结论也不迟。”心颖有点咄咄逼人。 “有——这必要吗?”士廉眼光闪一闪。 “忘了你以前当杜非是弟弟?”心颖笑了。士廉考虑一阵,终於接过心颖递过来的号码,看一看,开始拨了。这个时候,杜非不会在吧?他是最红的武打明星,他必然日日夜夜都在拍戏。士廉希望他不在。 电话钤刚响就有人拿起来,一听那声音 ——即使过了四年,士廉仍认得出那是杜非。他那活泼、爽朗、带点顽皮、捉狭味道的声音。“我是杜非,哪一位?”他说。 “我!潘士廉,记得我吗?”士廉沉声说。不知为什么,一听见这声音,刚才对他的不满、偏见、成见都没有了,心颖说得对,他曾当杜非是弟弟一般。 “士廉。”杜非在电话那一端大叫起来。 “你回来了?什么时候?你总算还记得打电话给我。” “你是大明星,怕你忙。”士廉说。是真话,绝对没有讽刺的意思。 “忙死了是制片的事,你回来我不能不理,你在哪里?我立刻来接你,我真的等不及要见你。” “也——不必急,”士廉想着倩予要带他去看孩子的事。 “今天我没空,明天,哎!明天好不好?” “不好,不行,我一定要立刻见你,”杜非还是那个小霸王脾气,当然他就是这样赢得倩予的心吧?“你在家里?等我,我半小时到。” “不,不,杜非,我约了人——” “别人没有我重要,推了他。”杜非不管三七二十一。 “我半小时到,等我。” “杜非——”士廉叫。 杜非已挂上电话,从北投到这儿半小时,他不得不争取时间。 放下电话,士廉看见心颖正笑哈哈的望着他,非常意料之中的样子。 “笑什么?是你故意安排我打这电话的?”士廉问。 “我能安排你什么?”她笑。 “我是说——你嘴里说得凶,听见杜非的声音不就立到心软了?” “你搞的好事,倩予今天回来。”他说。 “倩予总是会回来的,紧张什么?”心颖笑。 “先见杜非不好吗?至少可以了解他的心意。” “他的心意?”他不懂。 “他是倩予孩子的父亲。”她说。 士廉皱眉,他不喜欢听这句话,孩子的父亲?根理所当然似的,然而他没有管、没有教、没有养,有什么资格这么理所当然? “难道他今天有资格对孩子提出任何要求?”他说。 心颖呆怔一下,她没想到士廉会这么偏激。 “未必有要求,反正你就要见到他了。”她说: “倩予来电话时,我会跟她讲。” “跟她讲我见到杜非?”他反问。 “为什么要瞒?这是光明正大的事。”心颖说: “哥哥,你这美国回来的人,脑子这么保守?” “这与美国回来无关,”士廉摇头。 “我坚持传统中美好的一切。” “不告诉她就是传统中美好的一切?”她说。 士廉想一想,莞尔一笑。 “我们在争什么?完全不关我们的事呢!”他说: “局外人原不必多言。” “现在要你变成局内人,肯不肯?”心颖说。 士廉望着心颖,好久,好久。 “你一直最知我心意,是不是?”他说。门钤响起来,士廉跳了起来。“杜韭这么快?才十五分钟。”他走去开门。 门开处 ——他呆住了,站在那儿的是倩予和一个小小的、美丽的女孩子。 “怎麽?不欢迎我们?”倩予笑。 “哎——我——我 ——”士廉讷讷的说不出话。 他能告诉她,杜非马上要到吗?能吗?若他们见面,会 ——怎样?杜非和倩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轻舟激荡 第二章 倩予牵着小女孩的手,很自然的往屋子里走。这是她熟悉的屋子,以往的日子里,她哪天不在这屋子里进出几次?士廉是哥哥,心颖是玩伴,还有杜非—— “哎——倩予,我们——哎!这就是你的女儿?长得多美、多可爱,像极了你。”士廉不安的跟在后面。 “简直就是一个模里出来的。”心颖也说: “她完全不像——哎!她叫什么名字?” “任百合。”倩予心平气和,全无芥蒂的说: “这是爸爸替她取的名字,虽然花名是俗一点,可是女孩子能像深谷中的百合倒是不错。” “她比百合还可爱、美丽。”心颖一把抱起百合。 “叫阿姨,百合,叫阿姨。” 百合羞涩的笑一笑,奶声奶气的声音十分动人。 “阿姨。”她叫。 倩予让心颖和百合去玩,她刚坐下来,一眼就看见士廉的手足失措,进退失据的模样,意外之余她还诧异,士廉是为什么?他们不是早就约好今天见面的吗? “士廉,你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是吗?”两年的空姐生活使她十分善解人意。“不要担心我,我和心颖带百合去公园逛一圈,然后等你回来。” “不,我没有其他的事。”士廉红春脸期期文艾的说: “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士廉,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看你把自己急成那样子。”倩予笑。 “倩予,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早来,我——我 ——哎——杜非马上会到。”他吸一口气终於说了。 倩予没有变色,只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是生活和经历使她深沉,使她善於隐藏自己吧?虽然她才二十三岁。 “这倒真是不巧,”她淡漠的说。难道杜非已完全激不起她内心的波动?“我——没有打算再见他。” “那怎么办?他说半小时到,他随时都可能到的,怎么办呢?”士廉是读书人,书本以外的事往往难倒了他。 “我带百合到心颖房里去避一避,”倩予表现得出乎意料之外的冷静。 “我们倒还是其次,百合——我不希望她知道杜非的事,她还太小。” “是!这是应该的,就这么办。”士廉如获大赦。 “你赶快带百合去心颖的卧室——心颖,快带倩予去。” “不急,他还没到,是不是?”倩予笑得好平静。 “士廉,从小到大你都是冷静、理智的,我从来没有看过你这么慌乱失措,真的。” “我——哎!是很紧张。”他红着脸承认。他怎能不紧张呢?倩予的事他一向比自己的更重视。 “不必紧张,否则反而令杜非怀疑,”心颖抱着百合过来。 “哥哥,得到了博士,你怎么反而完全不懂得深藏不露呢?” “我——”士廉看倩予一眼,搓搓手。 “我紧张。” “我们进去吧,让他平静、自然一点。”倩予摇摇头。 “士廉是老实人,不会说谎。” “但是——”心颖凝望着倩予,很诚恳、很真心的问。 “你真不想见杜非?” “是!这四年来,我从来没打算要见他。”倩予脸上没有表情,声音里没有波纹的直走进去。 心颖的卧室在最里面,即使她们在里面大谈大笑,客厅的人也不会听见。看见她们关上房门,士廉才放心的透一口气,刚想去倒杯茶,门钤就响起来了。 是杜非来了吧?他走下玄关,走过院子拉开大门,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闪了进来,并一把抓住了他。 “潘士廉,好小子,我终於见到你了!”杜非哇啦、哇啦的叫,声音、神情、脾气犹如当年。 士廉心中也很激动,但他却是个不善表达感情的人,他凝视杜非一阵。 “你简直没有变,我不能相信你这个小顽皮,会是台湾最红的武打明星。”他说。 “不是台湾最红,是全东南亚最红。”杜非傲然的扬一扬头。 “喂,怎么不请我进去坐?” “能不请你进去吗?我大概受不了你一拳。”士廉笑。 “不是盖的,你这文弱书生受不了我一根小指头。”杜非夸张的。 他原本只是顽皮捣蛋,倒也没有这么夸张,今天见面虽然力持自然,却总感觉到有点怪。 mpanel(1); “我们不比武力,杜非,你怎会变成明星的?”士廉坐下来,望着对面的杜非。 “误打误撞,运气来了什么也挡不住,被官校踢出来游手好闲了一阵,去学了一阵子功夫,别人介绍我去拍戏,有钱赚啊!管他做什么,又不是杀人放火,拍戏就拍吧!於是就拍到今天。”他不认真的打哈哈。 “那麽简单?误打误撞,怎么别人撞不红呢?”士廉被逗笑了,杜非是没有变,还是那么口花花的胡说八道。 “别人不是杜非,怎麽能红?”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我杜非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别人学不来的。” “伯父、伯母都好吧?”士廉水远是有礼的,正经的。 “好,当然好。”杜非耸耸肩。 “他们祖上积德,一生行善,所以生了我这么一个出人头地的儿子,你说说,他们怎么会不好?” “杜非,什么时候你才会正经一点呢?”士廉说。 “还不正经?”杜非怪叫。 “你快变成老夫子了,我不正经的时候,你会吓昏。” “听说——听说你的女朋友数以百计。”士廉忍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 “哪有这样的事?我是超人哪?我日拍两组戏,夜拍两组戏,几家公司为了抢人几乎动起武士刀。数以百计的女朋友?我有那么好的命?”杜非喊冤。“谁这么毁谤我?” “心颖听别人说的。”士廉不置可否。 “对啊!潘心颖呢?怎么不出来见我?”他是故作狂妄口气,似乎 ——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他内心的某种情绪,士廉看得出来。 “心颖——出去了!”士廉犹豫一下,他是不善说谎。 “小丫头和男朋友约会去了吧?”杜非的脚老实不客气的翘到沙发上了,比在家里更自在。 “不是小丫头了,她今年东海毕业,九月跟我一起到美国去。”土廉说。 “哦——”杜非显然意外,也有些呆怔,四年前的小丫头已经大学毕业了,而且提起心颖,他自然想到倩予,倩予——唉!倩予,该是他心中最大的一个结。“潘心颖也要出国——喂!士廉,你结婚了吧?” 他是鼓了好大的勇气说的,表面上还是嬉皮笑脸。 “没有,不过——几乎结了!”士廉说得很特别。 “不懂你说什么,美国式的论调?没有,又几乎结了,这是什么话?”杜非抗议。“不懂,不懂。” 士廉摇摇头,又微微一笑。 “其实在我的感觉上,结婚与否只是一线之隔,一念之差,”他说:“我几乎结婚,后来又没结成。” “说得又玄又传奇,书读得多,到底是不同。”杜非半开玩笑的讽刺。“我只是个草包,你明知我不懂。” “不要这么看低自己,而且——目前的社会并不再认为读书清高,”士廉有点感叹。“成者为王,是吗?” “你是在骂我?”杜非这次倒懂了。 “我讲的是真话,”士廉叹口气。 “说穿了,读书也不过是步向成功的一种方法、一种手段,但是读书这手段已经落伍了,其他许多方法可以更快的步向成功,谁还重视读书?社会是这么现实。” 杜非摸摸头,没有说话。这道理他是明白的,只是今天来见士廉,并非和他谈道理的,他时间不多,有组戏在等着他。 “士廉,要不要跟我到片场去看我拍戏?我可以告诉人家,我有个当教授的博士朋友。”他说。 “不,不,我跟你说过约了人,”士廉立刻说: “而且我不会习惯那种环境。” “也好,明天晚上我有空,我来接你出去吃饭、喝酒,癫它一场。”杜非说。 “癫?”士廉笑了。“我这种人会癫吗?我不去扫你的兴。” “看你,我们这么久不见面,难道不该聚聚?”杜非霸道的。“明天晚上七点钟来接你,说好了!” “杜非——唉!好吧!”士廉点头。 “不过只有我们俩,不要再叫旁人了!” “你以为我会叫谁?那些小妞儿?”杜非压低了声音。 “我知道你看不上她们的,我不会那么蠢。” “不是这意思——杜非,你记得倩予吗?任倩予。”士廉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就这样说出来了呢? “任倩予——”杜非竟是神色不变。 “当然,怎么会不记得?那个小美人,以前是我们的小女朋友,怎么——你们现在还有来往?” 士廉咽一口气,咽下那些不满。什么叫 “我们从前的小女朋友?”根本只是他杜非的,连那孩子——看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士廉几乎忍不住想揭穿他。 “没有来往。她在台湾,我在美国,怎麽来往?”士廉的神色和语气都冷下来,杜非绝情绝义,不该再跟他提倩予。“你——一直没见过她?” “她搬家了,谁知道她搬去了哪里?”杜非耸耸肩,一派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心中却不明白士廉的神色和声音为什么突然改变。“说真的,如果见到她,我倒想介绍她拍戏,以她的外型,准行。” “相信她不会愿意拍戏。”士廉认真的。 “回来之后,我见过她。” “哦——她好吗?”杜非漠然的扬一扬眉 ——他必须这么做,是不是?士廉和倩予必有关系,否则他一回国就能见到她,而杜非却问不到她的地址。 “很好!非常好。”士廉挺一挺胸,他要强调倩予好的现状。 “她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是吗?”杜非笑得有点不正经。 “说真的,任倩予和你倒是很合适的一对,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她的,是吧!” “你——”士廉身体里的血直往头上冲。 “别生气,士廉,我开玩笑的。”杜非拍拍他,跳起来往外走。 “我赶去拍戏了,明天晚上准时。” 士廉没出声,目送着杜非走出去关,走进院子。 “哦!几乎忘了,告诉潘心颖我来过,如果她喜欢,改天带她去 disco !”他转过头说:“明天见。” 然後,大步走出院子,跳上他那辆台北独一无二的 “保时捷九二六”,呼啸而去。 士廉仍站在玄关不动,他眼前始终挥不去刚才杜非说起倩予时的冷淡神情,似乎——他对倩予还不如对心颖热烈,倩予——真是太不值得了! “他走了吗?”心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是——哎!刚走。”士廉一转头就看见倩予,不知道她听见刚才和杜非的对话没有,她看来平静、偷快。“他要赶去拍戏。” “他说了些什么?他说了些什么?”心颖的好奇心大得出奇。 “他有没有问起我们?” “有,他还说改天带你去diaco !”士廉努力使自己有笑容。 “谁敢跟他去?万一被记者碰到还以为我是追他的傻小妞,划不来。”心颖大叫。神情却是开心的,显然她对杜非不但没有成见,还很欣赏。 “他——居然不知道你在台湾,倩予。”士廉说。 “他应该是不知道的。”倩予淡漠的。 奇怪的是杜非和倩予有相同的淡漠,他们以前是怎样的爱情?还有那小小的孩子百合? “我不明白,倩予,”心颖放下手中的百合。 “其实——你没有理由避开他。” “你是不会明白。”倩予微蹙眉心。 “但我又有什么理由要见他呢?” “百合已经三岁了,她终究需要一个父亲。”心颖放软了声音。她不自觉在帮着杜非。 “那不是问题,”倩予微微一笑。 “百合从没见过也不知道杜非,除了那一点血缘,他们之间并无关联。” “然而,血缘不是最重要的吗?”心颖有她固执的想法。 倩予看心颖一眼。又看士廉一眼。 “我们不谈这问题,我今天来是想约你们吃中饭,”她一下把话题扯得好远。“这么热的天气,你们有没有勇气跟我去吃石头火锅?” “有得吃,我跟你去天涯海角。”心颖怪叫。 “说得好家是男孩子。”倩予笑。 “快去换衣服。” 心颖去了,客厅里剩下倩予面对着士廉。 “你做得很对,倩予。”士廉由衷的说。 倩予黑眸中闪过一阵特别的光芒,然後归于平静。 “你认为我做得对,我就放心了!”她说。 “这几年来你的改变和成熟,实在非常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凝望着她。“你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你却和以前一模一样。”她笑。 “我怀疑是不是念书念得好,又念得多的人特别执着。” “也——不能这么讲,我也变了不少,只是 ——外表或者看不出来,人不可能不改变。”他说。 “不论你改不改变,你都是唯一值得我信赖的人。”她认真的说:“士廉,这是真话。” “倩予。”士廉心潮激昂,几乎说不出诂来。 “行了,”心颖从里面跳出来。 “可以走了,咦——在讲悄悄话?抱歉,打扰了!” “不——我们在说——是不是该去看一场杜非的电影。”倩予大方的。 杜非的电影?是吗? ☆ ☆ ☆ 那是家酒店的西餐厅,晚上很清静,除了住在酒店的旅客之外很少外客,许多客人都宁愿涌去顶楼的夜总会,虽贵一点却有吃又有节目看。所以二楼的西餐厅就显得格外清静了。 杜非和士廉、心颖坐在里面。 本来士廉不带心颖来的,杜非说过喝酒什么的,女孩子去那些地方不太好,心颖却缠着非要来不可。士廉拗不过她,只好带她来。 “潘心颖越来越漂亮了,你若不出国,我一定追你。”杜非口花花的开玩笑。 “是真是假?你若追我,不出国又如何?”心颖也开玩笑。从小认识的朋友,他们讲话随便得很。 士廉却皱眉,他不能习惯,不能忍受,明明有个倩予,他们怎能说那样的话?开那样的玩笑? “女孩子越来越皮厚了,”杜非大笑。 “我追你并不表示要和你结婚,你值得吗?” “哎呀,谁说过要嫁给你吗?”心颖叫。针锋相对的。 “你只适合做情人,谁若嫁给你,是前世不修。” “我的天!潘心颖的嘴巴厉害得令我吃不消,算了,我投降,我甘拜下风。”杜非双手乱摇。 心颖乐得哈哈大笑,非常开心的模样。杜非就是有这本领,能令任何女孩子高兴。 “杜非,你真有那么多女朋友?香港来的那个武打女明星也和你约会?”心颖好奇的问。 “哎——这是宣传世界,不多制造点新闻,不增加见报率,哪有那么多人买票看我电影?”他不认真的。 “你从小就会讨女孩子欢心。”士廉淡淡的加一句。 “冤枉,士廉,小时候我不知有多老实,而且女朋友也只不过有一个任倩予。”杜非说得毫无芥蒂。 “对倩予还是余情未了?”心颖打趣。她是有点故意这么说的。 “什么情不情的?那个时候懂什么情呢?”杜非夸张的笑着。 “以前——还不是孩子式的游戏而已。” 士廉皱皱眉,不再出声。孩子式的游戏? “那么,你是说你从来就没爱过倩予了?”心颖问。 “我这么说过吗?”杜非打着哈哈,不知道是否演戏演惯了,他神态自若。“为什么总谈任倩予?” “想不想见她?”心颖此话一出,变色的是士廉和杜非两个人。 杜非犹豫一下,耸耸肩自嘲的说: “我是无所谓,问题是她要不要见我。” “你现在是大明星,谁还敢拒绝见你?”心颖笑。 “是讽刺我?”杜非始终保持笑容。 “说真话,这些年来她——任倩予在做什么?” “不清楚,你该问她自己。”心颖看士廉一眼,士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怎么去问她?她肯见我?”杜非涎着脸。 “说真话,我以为——以为任倩予和士廉一起去了美国。” “你真——这么想?”士廉意外的。 “倩予怎会和我——和我去美国?” “是我听错了,我现在知道她没有去,”杜非考虑了一秒钟,再问。 “她——现在一个人?” “什么一个人?她当然和父母在一起。”心颖说。 “我是说——她没结婚吧?”杜非开始有一丝不自然。 “大概没有,不清楚。”心颖笑。 “是不是你想卷土重来?” “嘿!潘心颖,你今晚怎么总跟我作对?我得罪过你吗?”杜非以夸张来掩饰不自然。 “你没有机会得罪我。”心颖扮个鬼脸。 “我们讲和,不要针对着我,好不好?”杜非笑。 “谁针对着你了?你做贼心虚。”心颖得理不饶人。 “看,士廉,这么凶的小丫头,你这教授哥哥也不管?”杜非一下子转向士廉。“我担保小丫头以后嫁不出去。” “两个都不许闹了,”士廉温和的阻止他们。 “吃完晚餐去哪儿?” “跳舞?喝酒?”杜非立刻说。 “这——就是你的生活方式?”士廉问。 “还能怎样?又有什么不好?”杜非耸耸肩。 “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尤其我们这圈子。” “我都不去,我情愿回家。”士廉说。认真的。 “不要这样,士廉,你该随和点,老朋友见面,去哪里有什麽问题?”杜非拍拍士廉。 “我有个好提议,去杜非漂亮的家,如何?”心颖说: “正好可以拜望一下杜伯伯和杜伯母。” 士廉望着心颖,没有反对。 “好吧!回家。”杜非拍拍大腿。 “知不知道,全世界最闷的地方就是家,除非我筋疲力尽,我不想回去。” “家总是家,怎么会闷?是你太外向、太好动了,”士廉说:“也或者你太年轻。” “错了,对我来说家只是闷,没有任何原因,”杜非摇头。“我并不是个十足外向、好动的人。” “谁相信?武打片的王牌,比孙悟空还难驯的人。”心颖皱皱鼻子。 “那是宣传,不是真我,”杜非叹口气。 “没有人真正了解我,真的。” “那些——女朋友呢?”士廉笑。 “逢场作戏,别说了解,第二次见面时我连面貌、名字全都忘光了!”杜非摊开双手。 “那么——杜非,你能告诉我,你怏乐吗?”士廉正色说。 杜非想一想,收敛起嬉皮笑脸。 “无所谓快不快乐,人在这个世界上就必须生活,我是在生活。”他说。 “不要说得那么无奈,你比别人拥有更多的名利,难道还不满足?”士廉说。 “名利根本也不是我的目标,”杜非说真话。 “当初也没想到拍戏,拍了居然能红,能名成利就,这些都是自己飞来的,并非我所追求的。” “那么你追求的是什么?”士廉盯着他看。 杜非思索一下,摇摇头,笑了。 “说实话,我不知道。”杜非十分坦白。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这问题。” “你没有想过?你想就这么过一辈子?”士廉意外极了。 “难道不能这样?”杜非有气无力的。 “我书都没念好,还能有什么理想不成?” “杜非,你错了,”士廉严肃的说: “念书与理想无关,生活总要有一个目标。” “或者——我拍戏多赚几年钱,到不红的时候就退出,到 ——美国去享福。”杜非又笑起来。 “怎麽说享福?不到美国去念书?”心颖打趣。 “多少明星说不拍戏时要去美国念书。” “算了吧!往自己脸上贴金,要念书的早在台湾考上大学,有多少个是真正大学生做明星的?到美国去念书哦!考得进去吗?”杜非嘲弄的。 “齐豫是台大正式的学生。”心颖说。 “她不是明星,不过这个女孩子很令人佩服,在台湾那么红居然说走就走 ——本姑娘读书去也!这才是真潇洒,真有性格。”杜非竖起大拇指。 “不要佩服人家,要叫别人佩服你。”士廉说。 “我去美国念书?笑掉人大牙。”杜非仰头大笑。 “不一定念书,但要有个目标,有个理想,”士廉慢慢说: “还有,别再和那些女孩子逢场作戏了!” 士廉的 “哥哥”口吻非常真诚、感人,杜非沉默一下,慢慢点点头。 “我会记住你的话,有空时我也想一想。”他说。 “有空时才去想?你常没有空?”心颖叫起来。 “少去夜总会癫,少去喝酒不就有空了!” “你错了,我根本极少去夜总会,最多喝两杯酒,还是制片派人盯得紧紧的,”杜非叹一口气。“我常做危险动作,睡眠要够,否则危险,谁敢拿命来拚?跳舞呀!我第二天还拍不拍戏?” “不要说得那么惨,你一部戏赚多少钱?有的人半辈子也赚不了那么多,怨什么?”心颖不以为然的。“得到多少就该付出多少,这是不变的道理。” “你说得对,心颖,我不该怨,”杜非认其的说: “如果以金钱来说,我得到不少,可是其他方面失去的——不是再多的钱可以买回来的。” “说得文诌诌的。”心颖笑。 “杜非,你失去了些什么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士廉若有所思的问。 “能不能不说?”杜非皱眉。 “当然,我问——只是关心。”士廉微笑。“杜非,你知道,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是我的弟弟。” “我明白,我知道,”杜非似有难言之隐。 “只是——失去的我感觉得到,无法具体说出来。” 士廉再笑一笑,不再逼问。 “你们——常和任倩予在一起吗?”杜非这句话似乎忍了很久才说出来。 “见过几次。”士廉淡淡的。 “是哥哥回来才碰到的,”心颖立刻说: “以前我也一直没见过她。” “是吗?她倒把自己藏得很好,懂得在适当的时候突然出现啊!”杜非笑。 “你知道——她为什么在四年前突然离开,又突然全家搬走?”士廉脸上没有了笑容。 “不——很清楚。”杜非看士廉一眼。 “那时我在官校,回来时,她已不在了。” “完全不知道?”士廉从来就不是这么咄咄逼人的人,他怎么了? “是!”杜非颇为尴尬。 “也许——或者她对我有点误会,以前 ——我们是好朋友。” 心颖也皱起眉头,这句话不像杜非说的,社非一向是个敢说、敢做、敢爱、敢恨的人,怎会说这样一句没有肩膀的话呢? “她误会了你些什么?”心颖忍不住。 “不知道,所以从军校回来我立刻找她,就是想 ——问问清楚,谁知她已搬走。”他说。 心颖看看士廉又看看杜非,忽然间有个感觉,杜非大概真像报纸上所写的那样,对女孩子到处留情,逢场作戏,永无真情的吧? “我——去洗手间。”士廉忽然站起来,转身就走。 他是在生气了,心颖看得出,想不到杜非真是那样地一个人,难怪士廉生气,她也不高兴。 “心颖,士廉好像有心事,他很少讲话。”杜非看着士廉背影,压低声音说。 “他没有心事,”心颖不客气。 “我想——他对你有点失望,你和以前完全不同。” “我变了?我不觉得。”杜非摸摸自己下巴。 “或者你以前就是这样,他现在觉得看错了你。” 心颖说话非常直率,不怕得罪人。 “你们是指——任倩予?”杜非脸上没有笑容。 “你自已知道。”心颖冷冷哼了一声。 杜非没有出声,脸色越来越阴沉。 “那个时候我才二十岁,做错一件事,难道就得被定下一辈子的罪?”好久,好久他才说。 “没有人定你罪,你是最红的武打明星,”心颖很不客气。 “只是——你从来不想这件事?从来不觉得内疚?” 杜非又沉默,又过了好久。 “我找过她,没有人肯告诉我地址。”他颇为委屈。 “人人都当我是洪水猛兽,我有什么法子?” “你没有表现——诚意,一次不行找两次、三次、四次、十次,总有人会告诉你的。”她正色说。 他呆怔一下,诚意!是啊!他怎么从来没想过这问题?诚意? “你知道,我是个不用脑筋的人,我——没有想到这么做。”他垂下头。 “你不能怪别人误会你,报纸上又那么多花边新闻,”心颖说:“你又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状!” “谢谢你这么告诉我,”他犹豫一下。 “心颖,我们是老朋友,所以我告诉你,事实上——事实上就算我找到她以后,又能怎样呢?” 心颖眉峰聚拢,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找到以后又怎样?他不想 ——重修旧好?他不想要那个孩子? “我的意思是——事隔那么多年,各人的生活、环境完全改变了,找到她 ——也很尴尬。”他又说。 “不只生活环境,恐怕感情也改变了!”她冷笑。 “杜非,你真是这样的一个人?” 杜非看见她不悦的神色,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但 ——有的事不能也不便解释,是吗? “我是怎么一个人恐怕很难解释清楚,”他慢慢的、认真的说: “只是——凡事我顺其自然,我不勉强自己,也不勉强任何人,就是这样。” 心颖凝望他一阵,忽然笑起来。 “我发觉你实在很适合当明星,杜非,你的作风,你说的话都很 ‘明星’式。”她嘲弄的。 “也许吧!不是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吗?”他不在意。 “你真能那么潇洒?你知不知道倩予的——” “心颖。”背后传来士廉的声音,打断了心颖的话。 “我们该走了,是不是?” 杜非望着心颖,她原本想说什么? 倩予的什么?士廉为什么不让她说下去? 杜非的心中好像一盆火突然燃烧起来,他渴望知道心颖想说什么,但 ——她站起来了。 “不是说好了去我家坐坐吗?”杜非连忙跟着站起来。 潘家兄妹互看一眼。 “不了,下次吧!”心颖说: “今晚没有心情。” “说好了的,不能黄牛,”杜非又想耍一次霸道。 “去我家要什么心情呢?” “不,我们约了人,九点钟怕赶不回来。”士廉平静的。 “约了谁?”杜非忍不住问。 “任倩予。”士廉大方的说。 “啊——她!”杜非呆怔一下,只是一刹那,便甩一甩头,立刻又笑了。“可以叫她一起去我家——” “你以为她会肯?”士廉盯着他。 “这——”杜非难堪了。 “下次,好吗?下次一定去见杜伯伯他们,”士廉笑。 “如果倩予肯,我叫她一起去。” 杜非皱眉,突然抓出一叠钞票扔在桌上,也不理够不够或太多,发泄似的大声说:“走吧!无论什么人来我家,我都一样欢迎,任倩予也不例外。” 是吗?倩予也不例外。 飞机就快到桃园机场,空中小姐已卖完免税烟酒,收拾好一切等候降落了。倩予悄悄的透一口气,在后排找一个座位坐下。 空中小姐表面上是份令所有女孩子向往的好职业,薪水高,可以免费旅行,能认识许多不同国籍的人物,但是,也是辛苦的,真的辛苦。像她,从旧金山到台北,十几小时的行程,大多数时候都得站着,还要伺候人,老实说,若非年轻,若非身体好,真是支持不住。 倩予的脸色不很好,看得出来那职业性的微笑已变得勉强,好在快到台北,快到家了,她这么安慰自己。这次长途飞行之后她有三天假,可以好好休息,可以找士廉兄妹聊聊,可以陪百合—— 一个穿机师制服的英伟男人朝她走过来,看他制服袖口的横条 ——表示职位阶级,可以知道他是这架飞机的正驾驶。他有一张相当漂亮的脸孔,有些混血儿的味道,三十八、九岁的样子,不像日本人——当然他是日本人。 “倩予。”他深深的望着她。 “累了?嗯?” “啊!大泽!”倩予挺一挺腰。 “要降落了你还出来?” 他是倩予的男朋友,日本籍的飞机驾驶员大泽英雄,很好听的名宇,很有气派,很有男子汉味道,就像他的人一样。大泽英雄。 “怕等一下没时间、机会跟你讲话。”他是用英语和倩予交谈的。他的英语也没有日本味,很好、很流利。“我得飞去香港和新加坡,明大下午才回台北,你等我。” “明天晚上一起晚餐。”她点点头,温柔的笑一笑,非常善体人意。 “我自然等你。” 他眨眨眼睛,用手拍拍她的肩,转身回驾驶舱。 “好好休息。”他留下的一句话。 倩予微微一笑,望着大泽离开的背影。大泽是个很好的男人,他的职业性方便并没有使他成为国际浪子,在众多的机师里面、他可以算是最正派、最洁身自爱的一个。他是在欧洲念书的,生活习惯和作风没有日本味;最主要的,他对倩予一往情深,一直很照顾她,倩予常常和他在一起吃饭、跳舞,在国外时——若同一班飞机,也结伴游览、观光,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他,真的,他们在一起显得融洽自然,却没有当年和杜非的激情。 和杜非的激情!杜非。 她闭上眼睛 ——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思及这名字,她总有莫名其妙的逃避心理,闭上眼睛也是逃避的方式,只是——她也明白,这是自欺欺人,往事能逃避得了吗? 她感觉到飞机轮胎着地了,连忙站起来,客人离开时,她还得站在机门说再见。 经过一连串的招呼、祝福,她终于完成这一次的任务,走进机场大厦。 中午时分,旅客并没人山人海,虽然各组海关人员有一部分去午餐,却不见长龙。倩予很轻松的提着她的小旅行箱,和另几个空姐一起步出机场大厦,航空公司接送她们的专车也来了。 “大泽明大回来,嗯,任。”一个日本籍空中小姐似羡慕的问。 “你们约好了?” 倩予看她一眼,不置可否的微笑。那个日籍空姐一脸孔的 “肥水流入外人田”的模样实在好笑。 正待上车,一辆最新型,在国外也不多见的 “保时捷九二六”吱一声停在旁边,车门一开,跳出一个又高又帅的男孩子,男孩子虽然只穿了件牛仔裤,却有一种不凡的光芒,非常耀眼。 倩予只望了一眼,心中巨震,她连上车也几乎忘了,这 ——这不是杜非? 杜非也看见了倩予,毕竟只有几尺距离。他脸上连连起了变比,似惊愕、似意外、似喜悦,只是一刹那,他收敛了,只剩下眼中那抹难懂的神色。 “还不上车?任。”日籍空姐推一推她。 倩予似乎从一个极短暂的梦里惊醒,急忙垂下头,不声不响的钻进汽车。眼角还能看到,杜非仍站在那儿,想招呼又犹豫着。 并没有太多机会,倩予坐的车很快就开走了,她不敢往回望,她不知道杜非走开了没有,她不是个爱回头的人,而且——回头又如向?时移势易,大家都不再是以前那个无知的少男少女,大家都另有生活,另有经历。 “那个男孩是谁?”日籍空姐真多事。 “他眼睁睁的望住你,好像想把你吃掉,你们认得?” “哪个男孩?我可不认得。”倩予皱眉。 “那个开‘保时捷’的呢?我想他是认识你,要不然就是对你一见钟情。”日籍空姐还在说:“他那神情——哎,我们车子开了好久他还望得发呆,你没看见吗?失魂落魄的。” “我累得只想睡觉,哪有空看男孩?”倩予闭上眼睛。 “你失去一个好机会,那男孩子好帅,比大泽年轻多了。”日籍空姐还在罗嗦。 倩予不再出声,心中却翻起了阵阵涟漪。杜非真是那样望看她?其是目不转睛?真是失魂落魄?会吗?杜非?现在是千万人崇拜的偶像,当年硬着心肠叫她不要孩子的那个男孩? 为怕再被打扰,她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几十分钟路程终于到了台北,先送外籍空姐们到酒店,再送倩予回家。 “任小姐,到了!”司机叫。 “谢谢!”倩予提着旅行箱下车,顺手递过一包巧克力。 “在机场买的,给你女儿。” “谢谢,任小姐。”司机开心的驾车走了。 倩予正待拿钥匙开门,那辆意料之外的 “保时捷九二六”又吱一声停在她面前,杜非——杜非竟跟来了,一时之间,她几乎连路都不会走,杜非竟跟来了! “倩予!”杜非伸出头来。 “我终于找到你了!” 尽管心中如巨浪翻涌,她必须装出平静的样子。 “我看过你的电影,和士廉他们一起。”她说。 “我们——能谈谈吗?”他脸上又是那种难懂神色。 “我刚飞行十几小时。”她淡淡的笑。 “我知道,可是——”他抓抓头发。 “倩予,你在恨我、怨我,是不是?” “你以为是这样吗?”她淡淡的笑。 “要不然你为什么一直躲着不肯见我?”他说,也许习惯了演戏,他还比手划脚的。 “我没有躲,只是在工作,很少在台北。”她说。 他凝望她一阵,摇摇头。 “实在没想到,你做了空中小姐,刚才在桃园机场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他说。 “只是一份工作、一份职业,你不是当了明星吗?”她还是淡淡的笑。 “我这——哎,狗屎运。”他难为情的笑。“你知道我没念好书,能成什么大器呢?” “你现在不是比所有人都成功吗?”她说。 “这——倩予,上车,我真的想跟你谈谈。”他说,听得出声音里的诚恳。 “下一次,好吗?我真的累了——”她不给他机会。 “你已经知道我家了,不是吗?” “只谈一小时,我担保一小时后送你回来。”他不死心。 “不——”倩予皱眉,她不是存心拒绝杜非,不给他机会,只是太突然,她没有心理准备,她绝对不再做任何一件没有把握的事。“说实话,我约了人。” “哦——”他有明显的失望。 “谁?潘士廉?” “他回国度假。”她不置可否。 “我儿过他,他还是那样子,”杜非说。脸上那抹 ——可是妒意?“很深沉,我不懂他。” “他是最好的人,”她轻叹。她记起了当年士廉不顾一切的帮助,心中十分感动。“他肯抛弃自己的一切,为的只是帮一个并不相干的人。” 杜非皱眉,妒意更浓。 “你真不肯跟我谈谈?”他沉声问。 她思索一下,笑起来。 “其实——我们有什么可谈的呢?”她说。 杜非脸色大变,再凝视地一阵,一言不发的驾着保时捷如飞而去,甚至不再说一句话。倩予目送着杜非离开,心中说不出是悔或是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若不这么做,她对付不了自己的自尊心。 杜非看来是受了伤,但 ——比起当年她的伤,那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她 ——可是在报复? 一边上楼梯一边想,她可是在报复?她可是故意要令杜非受伤、受挫? 才上三楼,房间大门突然打开,小小的百合从门里冲出来。 “妈咪回来了,妈咪回来了!”她抱着倩予不放。 “百合乖,我们进去再说,妈妈给你带了新衣服呢?”倩予抱起百合。 “我不要新衣服,我要巧克力糖。”百合嫩嫩的童音十分动人。 “当然有,妈咪怎么会忘了百合最爱吃巧克力?”关上大门,倩予放下百合。 “妈咪,刚才在楼下和你讲话的人是谁?讲那么久你都不上来。”百合问。 “那是一个朋友,老朋友。”倩予有些不安,怎么让百合看到了呢?她立刻转向母亲。“妈,百合她——” “她在阳台等你,”母亲面有忧色。 “倩予,刚才那个是——杜非?” “嗯!”倩予不愿多提。 “碰到的。” “怎么——他又出现了呢?”母亲摇头。“倩予,这回你可不要再傻了!” “妈——看你在说什么。”她强装出笑容。“只是偶然碰到,而且人家现在是大明星了!” “我不管,我只是不要你和他一起,”母亲正色说: “四年前他几乎毁了你,还害你不够?” “不要这么说,妈妈,”倩予脸色很糟。 “如果不因为他,我也没有今天,不是吗?” “反正他一出现我就担心,”母亲悻悻的。 “他漂亮得贼眉贼眼,我就是讨厌他。” “算了,不要再讲他,”倩予吸一口气。 “有人找过我吗?士廉他们?” “士廉打过电话来,”母亲有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那才是好孩子,从小就对你好,我看现在也没变。” “妈——看你说什么?士廉只是哥哥,”倩予难堪的。“大泽英雄明天来。” “哦,大泽要来,”母亲叹一口气。 “当然,大泽是不错,各方面条件都好,但他是日本人,总是差一点。” “妈妈,现在还有那么强的地域观念是要不得,何况我又没说要嫁给他。”倩予笑了。 “不嫁就好,”母亲是固执的。 “无论如何,在我心里是没有人能比士廉更好。” “士廉好你就要他吧!”倩予开玩笑。 “我去休息了!” “不要再见杜非了!”母亲的话从后面追上来。 “倩予,看见他就令我心惊肉跳,你——要下定决心啊!” 倩予回到卧室,关上门,连衣服也不换就倒在床上。在任何人面前她都可以装得若无其事,当她独处,她才可以解除一切伪装。她实在不能想像,在四年之后再见他,她内心依然是那么激动,依然是那么无法控制,她不能也 不愿否认,杜非依然是她心目中唯一的男孩子。 这是悲剧,真的!她知道即使她不能忘记他,即使她爱他,今天他们也不可能再在一起。四年前的往事,今天各人不同的生活圈子,各人身边围绕着的人,他们都不再是四年前那样的单纯了,实在不可能再在一起。只是——乍见他时,她竟真那么激动得忘了自我。 杜非,大概是她生命中注定的克星吧! 她轻叹一声,从衣领处抽出一条细细的白金链子,链子一端是一枚绝对不配的廉价不锈钢鸡心,她握住鸡心好一阵子,才慢慢打开,里面——里面是一张又小又黄的照片,杜非的照片! 杜非的照片始终挂在她胸前,那廉价的鸡心是当年杜非的礼物,她 ——她——哎!只可以这么 说,爱一个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是吧! 杜非在拍片,片场里闹烘烘的。 导演皱着眉,神色不大好,却也不敢说什么。今日的天皇巨星杜非 ng了无数次,他心神不属,神不守舍似的,一个最简单的对打镜头也要拍三次。 工作人员也在暗暗议论,杜非怎么了?什么事在烦恼呢?他今天只有这组戏要拍,他该很轻松才是,怎么连微笑也没有呢? 刚在拍一组一进门突受偷袭,他一招就解决对方的戏,这也没有任何难的,可是拍来拍去,连拍了七次,不是时间不准,就是招式不对,导演实在忍无可忍的跳起来,换了别人他早就暴跳如雷,三字经,国骂加省骂了,面对着杜非,他仍然压抑自己,展开勉强的笑容。 “帮帮忙吧!杜非,拍好这几组镜头就可以收工,大伙儿都可以早点休息了!”导演说。 杜非脸色一沉,不耐兼不客气的说: “不拍了!你另外再发通告吧!” “不,不,杜老大,我可绝无指责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今天心情可能不好,帮帮忙,拍了这几个镜头再走,”导演急坏了。“一天广期一天钱啊!” “好!再拍一次,成不成都这一次,我不试戏了!”杜非开恩似的。“拍完我就走。” “好,好,好,”导演硬生生的咽下这口气,杜非是得罪不得的。 “大家预备,再拍一次。” 杜非站在那儿,努力使自己聚精会神,努力使自己精神集中,他当然知道是他不对,可是心中那股气令他脾气暴躁,非发泄一下不可。 导演在叫 “开麦拉”,杜非吸一口气,眼前依然是挥之不去的倩予影子。从昨天再见倩予起,他就不能安宁,分分秒秒想着她,念着她。令他意外的是她比以前更美,更有吸引力,虽然态度、气质不同了,但仍是任倩予,仍是他心底最挂念的一个人。 任倩予 ——哎!任倩予! 终于拍好了这镜头,导演如释重负,忙着下令收工。杜非一言不发的换下戏装,胡乱的抹掉脸上油彩,大步走出去。想一想,似乎不妥,又退回来找导演。 “很抱歉,导演,”他终于访: “再发通告时我不会这样了,今天——有点别扭。” “我明白,放心,去玩一场吧!”导演笑。 “轻松一下别扭就会过去。” 他拍拍导演,沉默的走了出去。 小周 ——现在可以说是他的跟班,他的助手,也演一点小角色。连忙大步跟着出来,他知道今天跟着杜非必定很痛苦,可是又不能不跟。 上了车,杜非看小周一阵。 “等会儿到台北你帮我去办点事。”杜非说。神色很是平和,令小周意外。 “当然,当然,你吩咐下来,杜老大。”小周立刻说。 “嗯——回到台北再说。”他又犹豫了。“我还得想一想该怎么做。” “好,好。”小周连连点头。 车行在高速公路上又快又稳,这种名贵跑车实在不同凡响,轻轻一踩油门,就已经射出好远,别的汽车被他抛得老远,老远。 “杜老大,你今天——怎么了?”小周是关心。 杜非自嘲的笑起来。 “你信不信?为一个女孩?”他说。 “不可能吧?那些妞儿见了你,还不是前仆后继的。”小周夸张的说。 “我是机关枪在扫射吗?前仆后继?你这小子不要乱拍马屁。”杜非笑。 “是真话嘛!”小周也不脸红。 “台北市正邪两道的妞儿,哪个不以能接近你为荣?” “算了,我可真没兴趣。”杜非摇头。 “那——那你今天真是为情所困?”小周问。 “因你个头。”杜非笑起来。 “我是那种人吗?不如转行拍文艺片算了。” “社非,今天时间还早,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小周看到他的笑容,趁机说。 “也好,去统一吧!顺路。”他说。 汽车驶入中山北路,又转进德惠街,停在统一门口,门僮又抢着来开车门了。 杜非点点头,带着小周直上十楼。 “杜非,你想到要我替你做的事吗?”小周问。 “等一会儿告诉你。”杜非说。 夜总会的领班、经理都出来迎大明星了,很快的他们就被安置在一个很好的座位上。 要了酒,叫了点心,杜非忽然说: “小周,去替我订花,每天一束送到这个地址去。”他写一个地址交给小周。 “每天一束,送多久?”小周望着地址和名字。 “任倩予是谁?没听过。” “送到我订婚或结婚那天——不,不,一直送下去,每天一束,送到我死。”杜非说。 “杜老大,你可是在说真的?”小周睁大眼睛。 “什麽时候对你说过假话了?”杜非不高兴。 “哎——不,不,我去订花 ——哪一种花?玫瑰?”小周立刻改变口气。 “你还能不能再俗一点?玫瑰!”杜非骂。 “给我送百合,懂不懂,要百合。” “就是那种白色像大喇叭花的百合?”小周说。 “百合就百合,什么大喇叭花?”杜非笑。 “我是俗人,我土,但是——杜非,百合花有什么好?为什么送百合?东京玫瑰才名贵嘛!”小周陪着笑。 “东京玫瑰?还越南玫瑰呢!你要不要?”杜非大笑。 “越南玫瑰?!你别吓我,宁愿死了还好些。”小周叫。 “别吵了,我们没有在夜总会吵的特权。”杜非说。 “你了不起!这是你最了不起的地方,”小周由衷的说: “另外的明星真以为自已有特权,吵架、打架、玩女孩、闹事,真是可耻。” “少捧我,你知道我不吃这一套。”杜非喝了口酒。 “我也会打架,看在什么时候,为什么人。” 小周只有陪着笑,这是他的工作之一。 有一对男女手牵手的走进舞池。 男的英伟潇洒,女的纤细优雅,那模样的确像一对情侣。杜非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然后就变了脸。 “杜老大——” 小周的笑容消失,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杜非为什么变脸。 “我现在想打架。”杜非站了起来。 “杜非,不,不,不行。”小周吓坏了,拼命拖住他。不能在这儿,你想教训人,我替你办,你千万别出手。““这个人——我非自己教训不可。” 杜非的眼睛都红了,好像会冒出火来。 “不,不行。”小周拼了老命拖住他。 “你先坐下来,你冷静一下,杜非,你要顾着你的名誉。” 杜非皱皱眉,吸了好几口气,总算又坐下来。 “是谁?是哪一个?我帮你去教训。”小周松口气。 杜非想一想!仰头大笑,在算得安静的夜总会里,那笑声格外刺耳、惊人,许多人都在看他了,包括跳舞的那对漂亮男女。 “说真的,我有什么资格去教训人?”杜非说: “谢谢你拖住我,没让我出丑。” “我该做的——杜非,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周问。 杜非再吸一口气,摇摇头,让眼中的血丝褪去。 “别提了,窝囊。”他说。 “我们喝酒。” 他一口一杯酒,一连喝了几杯,脸上渐渐有了酒意。就在这个时候音乐停了,那一对跳舞的漂亮男女走过来——朝着杜非走过来。 “杜非,你也在这儿。”女孩子漂亮大方。 “我给你介绍个朋友,我同事大泽英雄。” 杜非皱皱眉,却勉强和大泽握握手。 “日本人?”他问。 大泽显然能听懂一点,立刻点头。 “他是杜非,是我小时候的朋友。” 倩予望着大泽笑。 “我知道他是杜非,是数一数二的功夫大明星。”大泽用英语说:“我看过他的戏,非常崇拜。” 杜非当然能听懂一部分,但他耸耸肩,说: “听不懂哦,我不懂英语。” 大泽友善的微笑,倩予也不在意。 “他真是你同事?”杜非问。 “他是飞机正驾驶,我们常常同机。”倩予说。 “男朋友?”杜非眼光一闪。 “可以说是吧!”倩予淡淡的笑。 “你们喝酒,我们回座位了!” 她挽着大泽离开,走回自己桌子。 “她——是谁?”小周问。 “任倩予!”杜非沉看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说。 “那——那——”小周愣住了。 “花是一定要送,我交给你办,你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我不饶你。”杜非冷冷的说。 “是——上次我们碰到的一堆人,也有这个任倩予,是不是?”小周壮着胆子问。 “你太多事了,周信义!”杜非不悦。 “你知道我最讨厌多话的人。” “是,是,杜非——” “走吧!”杜非已经站了起来。他们直走到门口的柜台,扔下一叠钱,迳自走出去,那张黑着的脸——的确令人生畏。 “大泽英雄——要不要找几个人把他变成狗熊?”小周问。 “没有兴趣。”杜非没表情的说。 可是倩予 ——小周没敢说下去。他看得出,这就是杜非心绪不宁的原因!任倩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轻舟激荡 第三章 倩予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窗外的好天色,而是对着床的五斗柜上那束百合花。 百合花?!谁送的?大泽?可能,今天他仍在台北,要下午才跟飞机回日本。只是——认识这么久,到今天他才想到送花?而且是一束百合。 心情非常好,倩予一翻身坐了起来,也顾不得梳洗就跑出卧室。 “妈,谁送来的花?”她问。 “花店送来的,”母亲摇摇头。 “只有你的名字,没有送花人的。” “哦!神秘客呢!”倩予不经意的笑。 “大泽越变越幽默,还知道送百合。” “你肯定是大泽?”母亲眼中有丝疑惑。 “不是他还有谁?士廉是老实人,不会来这一套,”倩予笑。“大泽也知道我女儿叫百合。” 母亲没有再出声,摇摇头,看着倩予走进浴室。 一会儿,容光焕发的她又走出来,轻松的往沙发上一倒,悠闲又自在的。 “中午吃什么?有没有我喜欢的?”她问。 “大泽没约你?”母亲问。 “他下午就走,时间不够,”倩予懒懒的答。 “现在机场在桃园,来回往返就要两小时,没时间约我。” “那——”母亲欲言又止。 “放心,我会去找士廉他们,”倩予笑。 “说好了这次回来请他们吃红油耳丝。” “什么红油耳丝?名字真古怪。”母亲也放心的笑了。 “就是猪耳朵煮好,切成极细的丝,用葱、蒜、红油、辣椒再加佐料拌起来,哇,又香又脆又好吃,想起来都会流口水。” “你这孩子,就是喜欢夸大,”母亲摇头。 “再好吃也不可能到流口水的地步。” “信不信由你,真的,没有一丝夸大。”倩予说。 “那么是士廉来或是你去?”母亲问。 倩予望着母亲一阵,她自然了解母亲的心意。 “我叫他来就是,你就是怕我跟其他的人出去。”她说:“还有什么其他的人呢?” “昨天那个杜非再出现之后,我就又心惊肉跳起来,”母亲叹一口气。“那个人——真危险。” “你又来了,妈,我都躲了四年,怎么还可能呢?”倩予说。下意识的用手摸摸胸前挂着的鸡心坠子。“而且人家现在是什么身份呢?” “我才不理他是什么身份,他是王子我也不喜欢。”母亲对杜非有根深蒂固的怨恨。 “王子?!”倩予摇摇头,自嘲的笑起来。不必是王子,当初杜非只要有钱能成立小家庭,能保障她们母女生活,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王子! “看,你的语气也让我担心,不能斩钉截铁的,”母亲叹口气。“倩予,你不能再错第二次。” “妈,看你说什么。”倩予不高兴的看母亲一眼,站起来转身回卧室。 “我是为你好,你这孩子就是心软,就是感情用事。”母亲不放松的追着上来。“人家几句好话一说,你就什么痛苦、挫折都忘了。” “妈——”倩予在门边转身,认真的、严肃的、郑重的说: “当年的事也不能全怪杜非,他不是坏人,是情况逼不得已。” “还替他说话,你这孩子,你这孩子——”母亲气得直顿脚。 “你简直——太傻了。” “不是傻,妈妈,你不认为我处理这件事一直很理智吗?你相信我,我 ——从来都不怨不恨任何人。” “倩予——”母亲吃惊得话也说不出。 “我不怨不恨却也不表示我会和他再在一起,”倩予心平气和的——至少在表面上心平气和。“妈,我这么大了,我会处理自己的事,你不用担心。” 母亲怔怔的望着女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我希望不用担心你,我希望你处理得对。”她说。终于离开。 mpanel(1); 倩予依然站在那儿,脸色却是难懂的 ——是那样复杂也那样矛盾。 电话钤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我来听。”倩予抢先跑过去。 正待回房的母亲却站在那儿不再移动,做为一个母亲,她怎能不关心女儿? “找哪一个?我是任倩予。”倩予愉快的说。 “我,大泽。”是大泽英雄,那个出色的日本男人。 “哦,你——”倩予显然有点失望。她 ——期待着谁的电话呢?“不是要赶去机场?” “还早,接我的车子一点钟才来,要不要一起吃午餐?”大泽问。 他的关怀、体贴与深情都令倩予感动,但感动 ——并不够,真的,并不够,尤其对倩予。 “那岂不是太急促了?”倩予并不直接拒绝。 “恐怕汤没喝完你就得走了?” “那就算了,”大泽是善解人意的。 “后天你会到日本,我们再一起进餐。” “一言为定。”倩予笑。 “是不是这次又是伯母亲手做日本菜请我吃?” “你若喜欢,可以吃一辈子。”大泽强烈的暗示。 倩予沉默一下,这是个难以接下去说的话题,她聪明,她知道该怎么应付。 “大泽,如果时间来得及,你不如到我家吃午餐?”她问。明知时间不允许,她这话——并无诚意。 “你该昨夜约我,我一早赶来得先约好司机。”大泽笑。他是宽大的。 “那么下次。”倩予有些不好意思,大泽听出她的不真诚吗? “现在预先讲好,下次你一定来。” “当然一定来,我还要多学几句中国话,好和伯父、伯母聊天。”大泽很高兴。 “好了,我得去洗头,后天东京见。”她说。 “好好休息。”他挂上电话。 听倩予讲英语,母亲知道一定是大泽,却仍是不放心的站在那儿。 “有没有问百合花是他送的吗?”母亲问。 “忘了,”倩予不在意的。 “一定是他——还有谁呢?” “真要去洗头?”母亲还是站在原地。 “昨天下午才洗的。”倩予笑。 “我换衣服,妈,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自己打电话给士廉兄妹,叫他们来接我。” 母亲摇摇头,嘀咕一声,终于回到卧室。 倩予一边换衣服,一边回望百合花,是大泽送的?刚才实在该问一声,至少说个谢字。 刚换好衣服,门钤就响起来,今天真热闹,又是花、又是电话、又是客人到访。 “我来开门。”倩予半跑着出去。 穿一件浅紫衬衫,深紫裙子,她把今年最流行的颜色衬托得分外出色。 “找谁?”打开门,她呆怔一下。 一个小弟模样的男孩子,捧着一束百合花站在那儿。 “姓任的?”小弟问。 “是。”倩予皱眉。 “请签收,送给任倩弟的。”小弟说。他把 “予”字读成“弟”字,很绝。 倩予接过花束,看见上面有一张小卡片,只有任倩予三个字,没有送花人的名字。 “什么人送的?”她问。 “不知道。”小弟一问三不知。 “有没有任倩弟这人?你到底收不收?” “我就是任倩予,不是任倩‘弟 ’,你一定知道是谁送的,总有人付钱,是不是?” “当然有人付钱,否则老板不会叫我送花,”小弟对叫错名字有点不好意思。“任小姐,我看见付钱的人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矮矮的、瘦瘦的。” 倩予愣了,三十几岁,矮矮瘦瘦的男人,记忆里简直找不出这么一个人,谁呃?她签了字,小弟道谢离开,她仍站在那儿苦思。 是朋友?是同事?是在飞机上认识的追求者,矮矮瘦瘦的男人。 “是谁?怎么还不进来?”母亲在背后问。 “送花的,百合花。”她关上大门。 “真是奇怪,有人一天送两次花吗?” “你没问是谁送的?”母亲也狐疑着。 “送花的小弟怎么知道呢?”倩予随手把百合花插在一个花瓶里。 “可能有人开我玩笑。” “开这么美丽的玩笑?”母亲笑了。 “还不容易,打电话问问大泽或士廉不就行了。”倩予思索一阵,果然打电话给大泽,他正预备去午餐,三言两语就挂断了。 “不是他送的。”倩予说。立刻又拨士廉的电话。 母亲一直在看着她打电话,眼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是谁送的花呢? “士廉他们就来,”倩予放下电话,轻松的。 “奇怪,花也不是他们送的。” “还有谁有这可能?”母亲变了脸。 “还有谁?” “有可能的人可多了,”倩予并不紧张,也不担心。 “我做空姐这行,认识的人数不清,谁都有可能送。” “哦——会是那些人送的吗?”母亲果然安心些。 “一定是。”倩予微微一笑。 “除了坐飞机飞来飞去的那些人,谁还来送花这一套?” “我倒希望是个好条件的人。”母亲自语。 “看你,又来了,就希望我赶快出嫁。”倩予白母亲一眼。 “这个也好、那个也好,就是不要我留在家里。” “你总是要结婚的,当然希望条件好些的啦。”母亲说:“不过说来说去,还是士廉最好,结了婚带你去美国,就——一了百了。” “什么叫一了百了,妈,你说什么呢?文不对题。”倩予不依。“一点也不吉利。” “哎——我是说——走了就好,只要不在台湾,就不必我这么担心了。”母亲自知说错话,讪讪的。 “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倩予不高兴的。 “不是对你没信心,而是——而是他 ——杜非太狡猾,你不是他的对手。”母亲叹口气。 “谁要做他对手呢?”倩予故作开朗的笑。 “我又不会舞刀弄枪,又不想演武打片。” “你说的是真话才好。”母亲说。 倩予笑一笑,搂住母亲的肩。 “小时候不听你的话,很喜欢骗你,大了,怕小百合以后也骗我,所以不敢再说假话。”她说。 “就是,做了妈妈的人还跟小孩子一样。”母亲笑了。 “事实上我真不大,不能算老啊!”倩予说。 “你算老,我呢?”母亲白她一眼。 “士廉他们下午预备了什么节目?” “他们没说,反正我都依他们,士廉是远客。”倩予说。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见到——那个人。”母亲终归是母亲,爱心永无止境。 “怎么杜非又变成‘那个人 ’了?”倩予大笑。“不要那么紧张嘛,人家会笑话的。” “笑话我可不怕,只要你再上当、吃亏。”母亲说。 倩予皱眉,她实在不想提这件事了。 “为什么今天总说起他呢?”她不耐烦的。 “我也不知道,”母亲叹息。 “昨天见到他在楼下——” “昨晚在夜总会也遇见他。”倩予坦率的。 “什么?他跟踪你去?为什么不早说?”母亲大吃一惊,天快塌下来一样。 “人家比我们早去,怎会跟踪?”倩予说。 “这种事告诉你,恐怕你会睡不着觉。” “哎——不行,不行,我们得快搬家,”母亲似在自语。“被他找上门 ——总之不行。” “妈,你是怎么回事嘛?说起风就是雨,反正我不常在台北,担心什么呢?”倩予说。 “我不是担心,反正——我有预感,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若他找上门来了呢?”母亲说。 “那随便你,总之我是不搬的,”倩予说: “他找到我们又怎样呢?今天已不是四年前了。” 母亲怔忡了一下,也点点头。 “好吧!唉!你一日不嫁我就一日担心,谁叫我们只有你一个女儿呢?”母亲说。 “我若嫁到外国,你和爸谁照顾呢?”倩予说。 “我们俩还要什么照顾?互相照顾不就行了?”母亲笑。“是不是士廉 ——” 门铃在响,倩予跳起来去开门。 “不要乱说话,妈,人家来了。”她说。 门开处,果然是士廉兄妹。 心颖一进门就要找百合,拿着一盒糖晃呀晃的。 “百合,看看谁来了?给你带巧克力啦!”心颖叫。 “是不是和阿姨在捉迷藏?” “百合去上幼儿班,还没回来。”倩予说: “你们是来找我还是找百合的?” “两个都找。”心颖看士廉一眼。 “我找百合,哥哥找情予,这可行了吧!” 母亲在一边笑眯眯的。 从小她就喜欢士廉,这才是好男孩,这才是好丈夫嘛! “伯母,近来身体好吗?”士廉有点脸红,转开话题。 “很好、很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不放心。”母亲看了女儿倩予一眼,说:“这孩子——傻呼呼的。” “伯母,你放心,倩予绝对不傻,她对任何事都有分寸的。”心颖卖口乖。 “真有分寸才好。”母亲摇摇头。 “你们真出去吃她那什么——红油耳丝?” “是啊!说好了倩予请客的,”心颖吱吱喳喳的。 “她做空姐,跑的地方多,赚的钱也多,不敲她一记竹杠会良心不安的。” “我宁愿你良心不安算了,”倩予笑。 “走吧。” “现在走?百合呢?我还没见到百合呢!”心颖嚷。 “下一次吧!”母亲笑。 “百合回家要午睡,跟你们出去是个小包裹,还是你们先走吧!” “下一次,什么时候。” 心颖就是喜欢百合,赖着就是不肯走。 “明天,明天我还在台北,我带百合去你那儿,让百合跟你玩一天。”倩予笑。 “说定了啊,不许黄牛,明天见不到百合,我可来找你要人的。”心颖半真半假的。 三人笑着离开家,坐计程车到芷囿,他们要吃红油耳丝的那一家餐馆。 “昨天晚上打电话找不到你。”心颖忽然说。在计程车上。 “昨夜——哦!跟一个同事出去了。”倩予淡淡的笑。“找我有事?” “不是我找,是士廉,”心颖指一指前座的士廉。 “他知道你前天下午就回来。” “前天中午就到家了,远途飞行之后很累,睡了二十四小时。”倩予摇摇头。 “你真能睡,二十四小时,人都会肿。”心颖伸舌头。 “这是我的职业,累也没办法。”倩予笑。 “我也不是每一次都飞长途,所以也没关系。” “后天去哪里?”心颖不肯停下来。 “日本。”倩予优雅的掠一掠头发。 “东京、大坂,然后再飞汉城。” “在汉城住一晚?”前面的士廉开口了。 “是啊!如果再跟飞机回来就吃不消了,大多数我们是八小时一班,除非中间不停留。”倩予说。 “这样的生活,岂不像吉普赛人?”士廉说: “你习惯这么不安定吗?” “流浪也有流浪的乐趣。”倩予笑。 “你虽然这四年在一个地方,但身在异国,不也是流浪 吗?” “说得也是,此身如奇。”士廉颇为感叹。 “看你们说什么?”心颖在一边大笑。 “又是吉普赛、又是流浪,又是此身如寄,老天,多大了呢?这么多感叹。” “你喜欢说什么?我陪你说。” 倩予拍拍心颖。 “说——”心颖眼珠儿一转。 “说杜非。” 倩予皱皱眉,发现前面的士廉似乎也移动了一下。 “为什么说他?”她反问。 “杜非说碰见你,是不是真的?还碰见你那个日本飞机师男朋友。”心颖说。 “是,我们碰见过,他——就是银幕上那个明星。”倩予说的很淡。 “他——会在芷园等我们,”士廉透一口气。“他坚持要这么做,我们拗不过他。” 沉默了几秒钟,倩予不着痕迹的说: “那么,就让他在那儿好了,”她微微一笑。“让我们有机会见见大明星也好。” 大明星杜非,这可是倩予的真心话? 走进嘉新大厦的地下室,芷园的迎宾小姐已然笑着迎上来,非常的温婉可人——当然是职业性的。 “定了位吗?”小姐问。 “是,姓潘的定的。”士廉说。 “啊!是,是,”小姐脸上的笑容加深,加浓了。 “杜非先生已经在等你们,请跟我来。” 士廉迅速瞥倩予一眼,见她神情平静安详,毫无异状,他才安心些。 他们没有要求单独房间,但却被安置在贵宾厅,当然是因为杜非的关系,他们明白。 在贵宾厅门边,倩予已一眼看见了杜非坐在那儿眼巴巴的望着门,眼光是浮动的,不肯定的,他——担心倩予不肯来,是吧? “我们来了。”心颖大声说,大步走进去,她的动作是夸张的,她好心的想分散大家对倩予的注意力。 一看见倩予,杜非的笑容就浮上来,那浮动的眼光也凝聚起来,变得有点儿——吊儿郎当。 “你们自然要来,否则我能白等吗?”杜非笑。 “嗨,倩予,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倩予淡淡的笑。 “坐、坐。”杜非像是主人一样。 “大泽英雄呢?怎么没有一起来?” “他跟飞机回日本了。”倩予大方坦然的,然后转向士廉,轻声说: “大泽是我同事,很好的朋友。” “名字取得真好,大泽英雄,很有气派。”心颖笑。 “只听名字已有三分好感。” “谁说不是,有梁山好汉的感觉。”杜非有点嬉皮笑脸。 “那像我杜非,非则不是也,永远做错事。”几个人都被他逗笑了,他是很能给人带来欢乐的。 “日本人对取名字非常讲究,尤其是出自大家的,”倩予很熟悉的说:“又或者是娱乐圈的,好像有个女的叫冈田可爱,有个很红的男明星叫竹胁无我,都是很好的例子,不像我们娱乐圈的,怎么俗怎么来。” “又在说我杜非?”杜非抗议了。 “不是说你。”倩予全无尴尬的摇头。 “你的名字不俗,我是指一些——哎!不说,不可背后批评人。” “这是美德哦!”心颖笑。 “这次见到倩予,真的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不要讲这些好不好?我们叫菜。”杜非打断他们的话,他可是心虚。 “你有事?你下午还要拍戏?”士廉问。 “拍什么戏。”杜非还是口没遮拦的。 “难得一天和你们在一起,天皇老子来了也不拍。” “能不能文雅一点?杜非。”心颖坐在他旁边。 “我文雅不起来,叫我文雅不如杀了我更好,”杜非毫不真诚的。“我这是烂泥敷不上壁。” “一下子又这么谦虚了,你是我们的首席武侠巨星打呢!”心颖笑。 “唬观众的,”他毫不介意的。 “我杜非是什么料,你们还不比我更清楚?” “不要贬低自己,”很少讲话的士廉出声了。 “你有你的长处、优点,至少我们中间只有你能当明星,而且出人头地。” “不是说过了吗?狗屎运,”杜非哈哈笑。 “如果没这点狗屎运,我今天还在——在——” “在什么?”心颖忍不住追问。 “在个地下赌场当巡场的,”他也不以为憾。 “我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士廉和倩予很快交换一个眼色,他们相信杜非所说的是真话,只是,那是他们不能想像的一种地方。 “你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巡场?”士廉正色问。“什么叫巡场?” “就是把风的打手,有人来生事,我们出面;有人欠债不还,我们出面追,我做了半年,”杜非耸耸肩,还是一脸的无所谓。“我不去那种地方该去哪儿?无一技之长,又被官校赶出来,而且——那儿能赚不少钱。” “你当了大明星,那些人不来烦你?”心颖关心的问。她听说一脚踏进那种地方就一辈子难抽身了。 “敢烦我?”他瞪一瞪眼睛。 “是朋友、兄弟的,我提他们一把;否则,他们走不近我五尺之内。” “不要讲得像00七一样。”心颖大笑。“你们拍武打片也不过靠特技而已。” “是特技,可是也不要小看我的身手。”杜非摇晃一下他那肌肉结实的手臂。 “真能打?”心颖问。 “有机会表演给你看。”杜非夸张的。 “不是盖的,等闲之辈,三两个不是我的对手。” 菜送上来,他们开始进餐。 像刚才的情形一样,总是杜非和心颖请的话多,士廉和倩予都很沉默。 “倩予,”突然杜非转问她。 “说说你的近况好不好?或者这四年来的情形?” 他的神情并不认真,很随便的问起一个普通朋友似的。 “我?很简单,补习了两年英文、日文之后考上日航,每个月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国外,回到家里就是休息,就是这样。”倩予淡淡的说。 “和大泽英雄的约会呢?”杜非笑。 “我的男朋友不只他一个,他是同事,常常同班飞机,所以比较接近而已。”倩予轻描淡写的。 “这样——士廉岂不是好失望?”杜非打哈哈。 “士廉是哥哥,”倩予皱眉。 “就算我自己有亲生哥哥,恐怕也未必有士廉对我这么好。” “士廉,你对倩予做了什么?让她这么永志不忘的感激?”杜非盯着士廉。 “我——什么也没做。”士廉的回答是硬邦邦的。 “那是你有本事,”杜非凝望着倩予。 “倩予对我——简直没有什么好脸色。” “那么你做了什么事令倩予这样?”心颖是牙尖嘴利的,一有机会她就不放过杜非。 “我?”杜非迅速的看倩予一眼,涎着脸说: “倩予,我做了什么?你告诉我。” “你的事我怎么知道呢?”倩予推得一干二净。 “而且我也没什么脸色给你看啊!” 杜非知道再说下去对自己没好处,立刻见风转舵。 “倩予,空中小姐能让你做多久?”他问。 “现在也没有什么明文规定,”倩予微笑。 “总还能让我做它十年八年。” “不结婚?大泽英雄呢?”杜非问。 “我可没说一定嫁给大泽,”倩予真是大方。 “就算要嫁,我也有信心让他等。” “不要说大泽了,没看见士廉吃醋?”心颖叫。 “士廉吃醋?”倩予温柔的看士廉一眼。 “不要这么说,士廉是最好的哥哥,再这么讲——大家会不好意思。” “士廉宣布绝望。”心颖叫。 士廉不在意的微笑,很有风度的。 “士廉,你在美国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杜非问。 “没有。”士廉摇头。 “一个也没有?不信,人家说纽约的单身中国女孩可以排长龙。” “我没见过,我在美国只是念书,我眼中只有书,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士廉说。 “你也未免太固执了。”杜非说: “有美女在面前而不看,是罪过的。” “士廉是书中自有颜如玉。”心颖说。 “那么,回台北后有没有人排长龙替你介绍太太?”杜非的嘴是刻薄的,介绍太太啊! “没有。”士廉笑。“介绍太太,你不觉得可怕吗?我宁愿终身不娶,也不能要个介绍的太太。” “太古板了,真受不了你。”杜非怪叫。 “不是古板,也不是固执,是原则。”士廉心平气和的说: “我原是一个讲原则的人。” “不要跟我讲这些,你知道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没有思想,只会打得天昏地暗。”杜非夸张的。 “还日月无光呢,你满会用成语嘛,杜非。”心颖开玩笑的讽刺。 “潘心颖,再对我这么尖刻的话,小心我娶了你,折磨你一辈子。”杜非抓住她的手。 “你敢,倩予在这儿呢!”心颖说。 “是,倩予,”杜非放开心颖的手。 “怎么办呢?我见了你就心虚,我是怕你的。” “你可以不见我。”倩予说。 “残不残忍?我们是老朋友了。”杜非凝视着。 他总是找机会凝视她,他们四年没见面了呢! “老朋友也不必天天见面。”倩予说。 “你和士廉他们呢?怎么总想把我撇开呢?”杜非不服气。 “我们想天天见你也不行啊,你这天皇巨星,忙得天昏地暗 ——你自己说的,我们怎么见你呢?”心颖帮着倩予,她不要倩予受窘。 “倩予,只要你开口,说你要见我,我立刻不拍戏。”杜非把脸凑向倩予,半真半假的。 “开玩笑吗?”倩予脸色不变。 “我为什么要见你?你又怎能不拍戏?” 杜非看看倩予,又看看士廉、心颖,摊开双手。 “看,倩予根本不想见我。”他说: “你们说,我还有什么人生乐趣呢?” “倩予和你四年不见,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心颖不放过他。 “不但好,而且比许多人都好,你说的话——根本没有诚意。” “是,我这个人就是欠缺一份诚意,以至有今天的下场。”杜非笑。 “今天有什么下场呢?你拍一部戏的钱,别人要赚好多年,这种下场我也愿意。”心颖说。 “钱——又怎能代表一切呢?”杜非说。他说话都半假半真,让别人摸不清虚实。 “不代表一切,你立刻放弃吧!”心颖说。偷偷的看倩予一眼。 “说不定——可以从头来起。” “从头来起——”杜非看倩予一眼。 “什么从头来起?心颖,你到底在讲什么?” 心颖还想说什么,士廉阻止了她。 “不要再开玩笑了,心颖,”十廉说: “快些吃,忘了吃完饭我们要去哪儿吗?” “是啊,要去我家里,我家二老在等呢!”杜非神色一改,又嬉皮笑脸了。 “我可没说过要去。”倩予说。 “说好了一起去的,你——”杜非皱眉。 “我没答应。”倩予摇头,神色是平静、温柔的,但语气坚定。 “我让士廉说的——我爸、妈妈都在等你。”杜非有点儿发急了。“你 ——为什么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倩予微笑。 “你又不是不认识他们,而且——而且 ——”杜非摸摸头发,失措的。 “倩予,我们一起去,坐一坐就走。”士廉说。 倩予摇摇头,还是那么肯定。 “不,你们去,我——还有点事,约了人。”她说。 “倩予,”心颖拉一拉倩予的衣服。 “去吧!只去一下子,一起去,给他一次面子。” 倩予摇摇头,再摇摇头。 “不,我有事。”她就是不答应。 杜非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没有想到倩予竟不给他面子,这令他太下不了台。 “那就算了。”他勉强的笑一笑,挥一挥手。 “反正也没什么事,我们都别去了。” “杜非——”心颖过意不去。 “其实——我们可以——” “要去大家一起去,不去大家都不去,今天是团体行动,”杜非的神色很快就恢复正常。“其实——下午我本有组戏要拍,推了。” “这多不好,不要因为我不能去你们就不去,伯父、伯母岂不白等?”倩予说:“你们去吧!” “不,你不去我们就别去了,我打个电话回去说一声好了,”杜非外表上是全不在意,心中的感觉却真是不足为外人道。“反正——总有机会的。” “那么,下午的节目呢?”心颖眼珠儿一转。 “倩予有事,约了人,还能有什么节目呢?”杜非说。 倩予看看士廉兄妹,笑了。 “那么,我也打电话给朋友,告诉他不去了,”她说:“既然团体行动,我自然不能不参加。” “如果去我家呢?”杜非心里不是滋味。 “没有这必要吧?”倩予笑。 “士廉从美国回来而去拜望伯父、伯母,我 ……没有这必要。” “他们——很想见你。”杜非说,有点窘。 倩予皱皱眉,望着杜非半晌。 “他们现在才很想见我?”她问。 杜非的脸孔蓦然地红起来。 “不去——也罢!我只不过随便提一提的。”杜非说:“这样吧,等会儿我们开车去兜风。” “你的‘保时捷’怎么坐得下四个人啊!”心颖笑。 “今天特别开另一辆朋驰。”杜非笑。 “大得可以再多装两个大胖子。” “才怪,朋驰也不过坐五个人。”心颖永远喜欢抬杠。 “我的车是民朋驰,三排的。”杜非招来侍者,随便签一个宇,站起来就走,大摇大摆的。“有时候要拍戏,可以顺便带几个兄弟去。” 他们四个人出了芷园,在停车场找到他那辆特殊的白色朋驰车。 “陪我坐前面。”杜非一把抓住了倩予的手,紧紧的,像铁钳似的。 倩予一震,脸色也变了。在杜非逼人的视线下,她感觉彷佛又回到四年前的情景,杜非原就是这么个不讲理,时有要求又任性的男孩子,她——她抗拒不了。 “士廉——他陪你坐。”她的平静消失了。 “不要士廉,我要你。”杜非目不转睛。 “倩予,你不能再一次拒绝我,我——会杀人。” 倩予皱眉,不说也不动,直到后面的士廉和心颖走过来。 “我要倩予陪我坐前面,她不肯,”杜非对他们说: “你们说她该不该?” 士廉和心颖都呆住了,看见杜非紧握着倩予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 ☆ ☆ 报纸娱乐版的头条新闻是杜非力追某新进玉女明星,那段新闻写得活灵活现,还引述了杜非的话。“她是个单纯的好女孩,我是真心喜欢她。”旁边还附有他们在一起的亲热照片,任何人都会相信这段情的真实性,有什么可怀疑的呢?那位“玉女”也没有否认呢! 倩予家的客厅里,士廉、心颖都在,他们当然都看见了这段颇轰动的消息,士廉照例是不响,他从来不轻易发表意见。心颖却凝望着倩予,嘴角有一抹难懂的微笑。 “杜非一定是受了刺激。”她说。 “刺激?谁刺激了他?”士廉意外的。 “当然只有倩予才能刺激他啦!”心颖笑。 “那天倩予不肯去他家,又坚持不肯陪他坐车的前座,杜非那表情啊!精彩得不是在任何电影上可看到的。” “你太夸张,哪有这样的事?”倩予淡淡的笑。似乎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激起她更强烈的表情了。 “士廉,你说是不是?”心颖转向哥哥。 “那天你也看见的,对不,杜非的神情是不是精彩?” “你认为他追玉女明星是因为受刺激?”士廉不答反问。 “他那家伙被电影界,被观众宠坏了,面子不能不顾,所以故意找个小妞儿出来向倩予示威,我看哪,九成那傻小妞儿被利用了。”心颖说。 “根本不必向我示威,我若在乎,也不会那样对他了。”倩予坦然平静的说:“他还是孩子气。” “可怜的玉女,惨被利用。”心颖夸张的叹息。 “心颖,说话再这么夸张,这么真假难分,你也可以去演戏了。”士廉说。 “信不信?我到美国转读戏剧,”心颖不认真的笑。 “等学成归国,嘿,说不定打倒杜非。” “越说越离谱,”士廉摇摇头,转向倩予。 “百合怎么还不回来,该放学了吧?” “就该到了,”倩予看看表。 “小家伙看见你们来看她,一定根高兴。” “我见到她也高兴得很呢!”心颖笑得像个大孩子。 “倩予,下次你不在台北时由我陪她玩,好不好?” “你能陪到几时呢?九月就出国了。”倩予说。 “哎呀!一高兴起来就什么也忘了,”心颖摸着头发。 “我跟百合就是有缘,她也喜欢我,是不是?倩予,她也喜欢我?” “是,她最喜欢你,第二才轮到我。”倩予在笑她稚气吧?三个青梅竹马的朋友之间气氛融洽得很。 “我不敢跟你争。”心颖笑。 “倩予,你有没有假期?士廉想到南部玩几天。” “哦,去南部哪儿?”倩予未置可否。 “日月潭、阿里山,或垦丁公园,”士康说: “出国之前就想去,可惜没机会也没时间,这一次反正有空闲,心颖又要出国了,打算一起去走走。” “伯母他们也去吗?”倩予问。 “他们不去,大热天到南部旅行,老人家会受不了,还是留他们在台北打打牌吧!”心颖说。 “那么——什么时候呢?”倩予表现得冷静而有分寸。看她现在的模样,实在想不出她以前和杜非的那一段,那似乎——不该发生在她这样的女孩身上。“如果时间凑得上,我当然希望和你们一起去玩。” “我们无所谓时间,”士廉面有喜色。 “我们将就你,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都行。” “好,明天我到公司查查我这个月的班次,”倩予说: “或者可以抽出一个星期的时间。” “百合也去。”心颖叫。 “带了她怕扫了你们游山玩水的兴。”倩予笑。 “她烦起人来怕你受不了。” “绝不怕烦,只要你同意,百合在旅途上完全由我带,”心颖拍着胸口。“由我包办。” “不要孩子气,”士廉插口了。 “老人家都受不了那太阳,小孩子更不行,会晒坏的。” “士廉永远不帮我,我这个妹妹完全没有地位。”心颖开玩笑。 “如果只是我们三个人去会不会太无聊?”倩予问。 “你还想叫谁去?杜非?”心颖心直口快。 “怎么会叫杜非,这儿又没有玉女明星,”倩予开玩笑。 “我只是问问。” “其实旅行——人少些比较好,意见也少,比起人多嘴杂会轻松很多。”士廉说。 “就是嫌不够热闹。”心颖说。 “要热闹去disco.”士廉瞪心颖一眼。 “那么等我时间决定后就该开始预备了,”倩予想一想。 “由我来计划、安排好不好?我比较熟。” “求之不得。”心颖叫。 门钤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倩予快步走过去,一会儿就拿了束百合花进来。 “你买的花。”心颖的确是心直口快的女孩。 “不,不知道是谁送的,连续半个月了,”倩予说: “送花来的花店小孩说已经收了三个月的钱。” “当然是你的爱慕者啦。”心颖羡慕的。 “怎么我从来就没遇过这么罗曼蒂克的事呢!” “你爱夸张怪叫,男孩子的罗曼蒂克都被你吓跑了。”士廉笑。“男孩喜欢含蓄沉默的女孩。” “好像倩予?”心颖歪着头,眨眨眼。 士廉自然不会回答,他看着倩予。 “花店也不知是谁送的?”他问。 “或者知道吧?不过他们死不肯讲,说是职业道德,”倩予耸耸肩。“我也懒得理,这种事理了反而不妙,那些无聊家伙还会打蛇随棍上,我这个人是不容易动心的。” “这和以前的你不同哦!倩予。”心颖叫。 “以前的任倩予已经在一次失败中死掉,”倩予毫不在意的说: “现在的我是铁石心肠,莫说送三个月的花,就是送三年、三十年也枉然。” “你难道要——一辈子独身?”士廉睁大眼睛。 “不,当然不,”倩予的神色变得柔和、温暖。 “我自然会恋爱、结婚,我的铁石心肠是对那些自以为风流潇洒的无聊男人,我不重视什么罗曼蒂克,我只要对方的真心诚意,一次跌倒,是终身教训。” 士廉、心颖互相看一眼,一次跌倒,终身教训,难怪倩予这么谨慎了。 “哎——倩予,你想过没有,这百合花会不会是杜非送的?”心颖忽然问。 “他?!”倩子呆怔一下,她实在没想过杜非,怎么会是杜非呢?杜非和她的一切已在四年前结束,今天杜非和她可以说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他们——根本不可能了,怎么会是杜非? “会不会?你想过会不会是他?”心颖兴奋的嚷。这好心的女孩深心里是由衷的希望老朋友重得幸福。 “我没有想过,也不可能是他。”倩予断然的说。 “怎能那么肯定?杜非现今不同往日,说不定真是他呢?”心颖不肯放松。 “正是他现今不同往日才不可能是他,”倩予看士廉一眼。 “今天的杜非会再做傻事?” “傻事?为什么是傻事?送花会是傻事?”心颖十分的不以为然。 “为什么你们就不相信他可能有诚意?” “你忘了他说自己欠缺的就是诚意?”倩予笑。 “心颖,你真是个傻女孩。” “不,不,不是我傻,我总觉得杜非在我们面前戴了个假面具,我们看不见他真正的内心,其实——他是善良的、真诚的。”心颖一本正经的说。 “没有人否认他的善良,是不是?”倩予轻轻的笑。 “但是心颖,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了。” “为了那个大泽英雄?”心颖颇为不平。 “不为任何人,”倩予心平气和的。 “只是我觉得婚姻不再对我那么重要,我喜欢目前宁静独立的生活,我不想有任何改变。” 沉默的士廉抬起头,直视倩予。 “是不是你还在恨杜非?”他问。 “不,士廉,我记得告诉过你,我不恨杜非,不恨任何人,只是不想让以前的事来扰乱了我的生活。”倩予非常诚恳的。“士廉,你该相信我,即使我可以对全世界的人说谎,我也绝不会骗你。” “我当然相信你,”士廉心中一阵波动,他被倩予真诚的眼光,真诚的声音感动了,他后悔讲了那一句话,他怎能怀疑倩予呢?“情予,抱歉,我不该那么讲,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倩予闭一闭眼睛,好妩媚,好有女性味道的一个小动作。“我知道你们兄妹都是为我好,都很关心我,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误会,你们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 士廉似乎安心了,他看一眼百合花,又看看心颖。 “其实,问一问杜非不就知道了?”他是关心这百合花的,若是杜非 ——他恐怕永无希望,他知道。 “好,我去问他。”心颖跳起来准备打电诂。 “算了,这种事——由它去吧!”倩予温和的阻止。“问了 ——反而不好意思。” “别怕,我是第三者旁观者,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可以说在你这儿看见百合花,怀疑是他送的。”心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拨电话。 “你怎么对杜非的事特别热心呢?心颖。”士廉问。 心颖蓦地红了脸,拨电话的手也停下来。 “什么意思?又怪我多管闲事?”好半天她才费力的挣扎出一句话来。 “难道你们不想知道真相?” “没有人怪你,心颖,”倩予过去拍拍她的手。 “我知道你是热心,可——这事实在不重要,真的。” 心颖盯着倩予半晌,终于笑了。 “倩予,其实你知道是谁送的花,是吗?你故意捉弄我的。”她说。 “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猜——也许是大泽。”倩予说:“他是个钿心体贴的男人,而且受的是西方教育,他会做这一类的事,他是第一号‘嫌疑犯’。” “大泽英雄,也许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吧?”心颖问。 “他以前送过花?” “我第﹂次飞行时正好和他同机去曼谷,才下飞机就有人送来一小盒兰花,我吃惊意外之余,也很感激。第一次飞行总是紧张的,他给了我精神上的支持。”倩予避重就轻的说。她完全不提大泽是不是最后的胜利者。 “很会讨女孩子欢心嘛!他不是日本大男人主义?”心颖说。含有深意的瞄一眼士廉。 士廉却没什么表示,仿佛仔细在倾听似的。 “最近日本有一首‘关白宣言 ’好流行,是去年最畅销唱片的冠军,就是唱大男人主义,歌词写得很好、很动人。”倩予一下子把题目扯远了。 “听不懂叽哩咕噜的日语,再动人也没用,打不动我。”心颖耸耸肩。 “你不能学吗?以前倩予也不懂日文的。”士廉说。带着轻微的责备。 “你就是懒。” “不是懒,发誓。”心颖夸张的挥动双手。 “有一次我在学校里旁听外文系日文组的课,是一年级的,从发音教起,那个女教授读起来‘啊依呜吔哦——我的天,跟唱歌一样,笑得我腰都直不起来,几乎窒息断气。” “哪有旁听生这么没礼貌的?”士廉说。 “我当然知道不对,可是怎么也忍不住,”﹂她摊开双手。 “结果被那花枝招展的女教授礼貌的、友善的‘请’出教室,还接受了她九十度的鞠躬。” “还好意思讲,还自呜得意——”士廉皱起眉头。 “不要再那么老夫子,士廉,否则我永远会没有嫂嫂,”心颖笑着。“自那次事件之后,我是‘知耻近乎勇’,发誓再也不碰日文。” “这叫做‘知耻近乎勇’?”士廉也忍不住笑了。的确是,有心颖在的场合,绝不会有冷场,也永远有欢笑。 门钤又响,小小的百合回来了,一件短短的白裙子,一脸孔的阳光欢笑。 “我回来了,妈咪,啊——还有阿姨、叔叔。”小百合开心得跳起来。“是不是带我上街?” “当然,我们专程来接你的。”心颖抱起小百合,对接小百合回来的倩予母亲打招呼。“伯母,你好。” 倩予母亲笑一笑,看来相当勉强。 “倩予,”她欲言又止,有点担心、有点忧愁。 “刚才——我——我 ……” 倩予微微皱眉,很快又舒展开来。 “什么事?妈妈,士廉和心颖又不是外人,说吧!你这么吞吞吐吐反而令人担心。”她说。 “我——”母亲吸一口气。 “我刚才碰到杜非,就在我们巷子里。” “他——一个人在那儿?”倩予脸色变了。 士廉和心颖也都坐直了,关注的听看。 “不,他开了一部怪怪的汽车,看见我,也不打招呼就开走了。”母亲说。 倩予想一想,突然紧张起来。 “他——看见小百合了吗?”她问。 “没有,那时校车还没有到。”母亲摇摇头。 “那个时候我紧张得心都跳出来了。” 倩予再想一想,肯定的、认真的说: “百合不能再住这儿了,妈,你快带她去七阿姨家里住一阵,无论如何——我不要他看见百合。” “但是——为什么呢?”小小的百合天真的问。 是啊!为什么呢?大人的矛盾,孩子怎能明白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轻舟激荡 第四章 杜非在市郊拍外景,是民初打斗片,附近有另一部时装戏也在拍,于是这个原是冷寂的地区,一下子热闹起来,连附近村子里卖冰水、爱玉的小贩也都赶来了。 杜非拍完一组镜头,立刻有人拿着毛巾替他抹汗,有人递烟倒啤酒,他的助手兼跟班的小周随侍在帆布椅边,尽管在换镜位,打灯光的人乱成一团,他这一角倒是清静的,没有人敢过来烦他。 “小珠儿在那边拍时装戏,杜非!”小周善意又巴结的。小珠儿就是那个新进玉女。 “珠儿,她还能不能再俗一点?”杜非厌恶的。 “那些妞儿怎么取名宇的?怎么俗怎么来!” 这话是心颖说的,倩予也附和,杜非随口就说出来了。 “是嘛!怎么取个珠儿?这样的名字怎能红呢?”小周顺着杜非语气说:“做我们这一行的人就怕取错名字,要翻身可就难了。” 杜非懒得说话,闭起眼睛休息。小周在一旁坐菁,不敢再出声也不敢走开,怕杜非随时召唤他。 “百合花每天在送吗?”杜非果然问,眼睛还是没睁开。 “当然,当然,我已经付了三个月钱,花店很合作,不透露我们身份,前几天我还叫他们一天送三次。”小周讨好的一连串说。 “送三次?”杜非睁开眼睛,笑了。 “你吃撑着了?送三次?人家不当你是白痴?” “不是白痴,花店的小孩说那位小姐很高兴的样子。”小周连忙说:“好几次是小姐自己开门的。” “还——说了些什么吗?”杜非眼光一闪,谁也不知这道闪动的眼光表示什么。 “没有了。”小周摊开双手。 “不是我自己去的,总没那么直接,我看——” “少出主意,人家见过你,你一去就完了。”杜非瞪他一眼。 “三个月之后继续再付钱。” “是,是,我有分寸。”小周拚命点头。 “说真的,杜非,那位任小姐——” “不关你的事,你少插嘴。”杜非脸色一沉。 小周立刻闭口,再也不敢多说。 闹烘烘的现场还没有就绪,导演也不知这跑到哪儿去了,杜非又闭上眼睛,享受他不多的休息时间。 一阵脚步声夹着一连串清脆的笑声,小周压低了声音在杜非耳边说: “杜老大,小珠儿来了。” 杜非皱皱眉,却是立刻睁开眼睛。他知道得很清楚,片场是在做戏,他不必表现真正的自我——然后,他露出笑容。 “你来了,珠儿。”他坐直了,非常欢迎似的望着珠儿,那个新进的玉女明星。 “没轮到我,听他们说你在这儿,过来看看。”珠儿其实是个清新、娇怯的小女孩子,大约十八、九岁,外型上她确是十足的纯情玉女型。 “坐。”杜非指一指旁边小周刚坐过的椅子。 “珠儿,你这么过来不怕被记者看到?” “我不怕,由着他们乱写好了。”珠儿不屑的瘪瘪嘴,可能初入行,没有那份世故、老练。“难道做明星的连基本自由也没有?” 杜非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自由?有代价的哦。”他说。 “你说什么?我不懂。”珠儿坐下来,很专注、很虔诚的凝望他。 “什么代价?” “不懂就算了,你还小嘛。”杜非一点也不认真。 “杜非,听他们说——过两天你要去南部拍外景,是不是?” “是吧?小周,是不是去南部出外景?”杜非问。 “是,是,杜老大。”小周一连串的回答。 “星期五一早出发,我知道你不喜欢坐火车,所以订了飞机票。” 珠儿羡慕的盯着杜非,大牌明星的派头是不同,样样事都有人打点、安排妥当,完全不必自己费心。 “也不坐飞机,我自己开车去。”杜非说: “问清楚地方,我好去找他们。”mpanel(1); “行,行,我会办,你放心。”小周领命去了。 珠儿吸一口气,耸耸肩。 “像你这样才是真正的明星吧?”她说: “像我们——一部片子还没拍完,已经灰心的想退出了。” “谁没有捱过?哪一个新人不是这样?你的运气已经够好,不要再埋怨了。”杜非说。 “有什么好埋怨的?我自己千方百计的想做明星,是好、是坏都是我自己选择的。”珠儿似乎说的是真心话。“我只是很羡慕你,杜非。” “说不定你也有这么一天。”杜非笑。 “只是——谁也不知道能在巅峰上站多久,谁也不知道自己能红多久,压迫感和心理负担都很重。” “你也害怕和担心?”珠儿眼珠儿一转。她叫珠儿,是因为她有对又圆又黑像珠儿的眼睛吧? “说不担心是假的,但是担心又有什么用?观众是现实善忘的,不喜欢你就不喜欢,完全没有情面可讲。”杜非做一个无可奈何的模样。“电影老板也是利字当头,没有钱赚就不请你,任你有天大名气也当你的票房像毒药,所以走红的那段时间,就要见风驶尽帆,否则后侮就来不及了,明白吗?” “怎样叫见风驶尽帆?”珠儿怔怔的问。 “就是——力争一切有利于自己的形势、地位,把片酬推到最高,把条件讲得最苛。总之——不可委屈、刻薄自己。”杜非半真半假的压低声音。“还有就是派头要大,能唬得制片家一愣一愣的最好。” “那也得要红了才行嘛,像你一样。”珠儿笑。 “放心,你一定红。”杜非拍拍胸口。 “你演不演武打片?否则来做我的女主角,我捧你。” “真的吗?行不行?行不行呢?”珠儿兴奋的脸都胀红了。 “能跟你一起拍戏简直太好了。” “下一部戏我试试。”杜非轻描淡写的挥一挥手。 “小周,记住提醒我。” “是,是,我记住了。”小周远远的叫。即使站得远远的,他也注意在听杜非的话。 “杜非——”珠儿显得有点忸怩。 “你们拍外景,我——我可不可以一起去?也许——可以学点东西。” “一起去?”杜非皱眉。他对这个珠儿可没有什么真诚,不,不只珠儿,他对任何女孩子都没有真诚,女孩子嘛!四年前他没付出,更别谈今天了。“珠儿,你可是想让你家老妈来告我一状?拐带未成年少女?” “哪有这样的事?”珠儿脸红了。 “我妈也不是那样的人,我是跟去学东西的。” 杜非做一个无所谓的表情。 “随便你,如果学不到东西,你可不要怨我。”他说。 “怎么会呢?”珠儿喜悦的。 “能够跟你们去,我已经够开心了,怎么会怨呢?” “是跟我去,不是跟我们。”杜非说。 “那——你让我搭你的便车?”珠儿十分机灵,有一点打蛇随棍上的味道。 杜非望看她一阵,才扬声大笑。 “珠儿,你知道吗?我可以预言你一定红,因为你适合这圈子,你是十足的电影圈人。”他说。 “什么叫十足的电影圈人?”珠儿眨眨眼。 杜非暗暗摇头,这个 “玉女”明星真家外表那么单纯?或只是她塑造出来的形象?她不是简单的女孩子,绝对不是,简单的女孩子又怎能进得了电影圈的?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永远在演戏。”杜非耸耸肩。 “真假难分。” “我——可没有对你演戏。”珠儿似乎受委屈了。 “有没有又怎样?谁在平呢?”杜非半眯起眼睛。 “知不知道,我们圈子里最怕‘认真’,认起真来就没有救,最好凡事看开、看通、看化,无论遇到什么,耸耸肩一笑置之,我担保你成功。” “你是这样吗?”她问。 “不这样也没法子,我要生存啊!”杜非夸张的。 小周匆匆走过来,附在杜非耳边说 “美琪查到了,任倩予请了十天假,说是和潘士廉他们到南部旅行,明天就走。” 杜非皱眉,好半天才问: “美琪是谁?” “任倩予航空公司同事。”小周神通广大的。 “消息是百分之百的准确。” “那——知不知道他们的行程?”杜非问。从他脸上竟然看不出什么表情,难道这也是演戏? “知道,他们坐飞机到高雄,坐火车回来。”小周十分机灵的。 “沿途会停台南、嘉义、台中,然后回台北,一共是八天。” 杜非瞪着小周好半天,什么也没说,小周似乎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人是天生会察颜观色。 “放心,杜非,交给我办,错不了。”小周点点头,迳自转身去了。 珠儿一直注视着他们,却听不出个所以然。 “谁要去南部旅行?”她问。 杜非想说你太爱管闲事了,突然一个意念升起来,他展开了笑脸。 “不是我们吗?”他说: “忘了刚才说要跟我去南部的?” “那是出外景。”珠儿不笨,她明明听见有其他人的名字。 “出外景和旅行有什么不同?总之我们在一起,你说是不是?”杜非似笑非笑的。 “我会预备好。”她开心的站起来。 “现在我得回去,说不定就轮到我拍了。” “星期四晚上我们出发,我来接你。”杜非对她眨眨眼。 “开一夜车,早晨就到高雄了。” “是在高雄拍外景?”珠儿转回头。 “是吧!”杜非不在意的。 “不论在哪儿拍,高雄——总得去的,是不是?” “是因为明天出发旅行的人也去高雄?”她问。 “你问得太多了,珠儿。”杜非的脸沉下来。 “是你要跟去的,现在想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珠儿没想到杜非会这么讲,到底还年轻,脸嫩,胀红了脸僵在那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杜非的神色在一刹那间又改变了,他又在笑,笑得吊儿郎当,笑得毫无真诚。 “回去拍戏吧!星期四晚上十点钟我去接你,你预备好。”他说:“记住,我是没耐性等人的。” 珠儿深深吸一口气,她是聪明人,一个台阶已经放在她面前,难道她还不会自己下来? “我一定会预备好,再见!”她转身去了。 杜非笑一笑,把握十足,只要与影圈沾边的人他都有能力应付,因为这圈子给他的名与利令他有信心,他在这圈子里是无往不利的,真的!只是——他不愿想下去,再想令他烦躁,令他不安,令他什么兴致都没有,他——对倩予是一丝丝把握也没有,不,别说把握,他甚至看不到一丝希望。 “周信义!”他提高了声音大吼一声,只为发泄心中的烦躁气闷,在场的人却都被吓了一大跳。 “来了,杜非。”小周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今天拍到什么时候?去问问还有多少镜头?”他万分的不耐烦,情绪在这么一刹那就变了。 “我刚听副导说要拍完整段外景戏,你知道,最近常下雨,趁有阳光时要抢拍。”小周耐着性子解释。“想来你一定可以赶回台北晚餐的。” 杜非眯着眼睛,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还得等多久?”他的语气很坏。 “去告诉他们,我有事,再不拍我就走了。” “是,是。”小周尴尬的回头看看,副导机灵的点点头,做个手势。 “行了,行了,杜老大,现在开始试戏,现在就开始。” 杜非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往前走几步又转回头。 “立刻替我查出来,潘士廉他们住哪几间酒店。”他对小周说:“替我订相同的。” 酒店的房间里,玩了一天的倩予和心颖累得不想动,南部的太阳晒得她们全身发红,红得——就像心颖说的,好像肿了一样。 “快洗澡吧!”倩予先从床上爬起来,到底是受过训练的空中小姐。 “要不然士廉在楼下会等惨了。” “你先洗。”心颖动也不动。 “我情愿不吃晚餐,想不到游山玩水比做苦工还辛苦。” “这么严重?”倩予走进浴室。 “心颖,先讲明,你不许不吃晚餐,我们说好了这次是‘三人行’的。” 心颖没回答,浴室里已传来一阵阵的水声。 当然,心颖并没有睡着,她只是累得不想动,精神上,可是兴奋的。从小生长在台北,这还是第一次到南部来,那感觉不像“出国”却也是兴奋的,毕竟是全然陌生的环境,接触许多新的人和事。 其实,主要的是这次南游之后她就要出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来南部,即使再累,她也不会傻得在酒店里睡觉。她要尽量的玩,尽量的看,尽量的吸收,她希望自己不虚此行。 十分钟后,容光焕发的倩予走了出来,她已换了一件式样简单大方的白色衫裙,非常的优雅。 “轮到你了,不许赖床。”倩予淡淡的笑。 心颖奇怪,这次再见倩予后,她始终都是淡漠、优雅又理智的,是她的职业面具?或是她真的变了?心颖记得小时候的倩予,有一丝野气,甚至可说是邪气。 “不赖床,放心。”心颖一下子跳起来。 “这一次来南部玩,我是存心‘制造回忆’的,不能错过时间和机会。” “什度话?制造回忆?”倩予笑。 “难道,你还希望能在这次旅途中,遇到一个白马王子?” “在南部猛烈的太阳底下,只有黑马王子。”心颖在浴室里哈哈大笑。 倩予摇摇头,坐在化妆台前。 “其实世界上哪有白马王子呢?”她轻轻说,带着丝幽怨、无奈的味道。 “你说什么?”倩予二已脱了衣服,裹着大毛巾的心颖冲了出来。 “我说——我已过了作梦的时期。”倩予脸上又恢复了淡淡的笑容,她很能掩饰自己。 但是,她的神色改变得虽快,心颖还是看见了她脸上那瞬间的改变。心颖暗暗吃惊,淡漠平静的倩予不是真快乐?不是真的忘却了以往?她心中仍有掩饰着的水难平复的疤痕,是吗?那——那她和杜非—— “你才二十四岁,倩予。”心颖说。 “不是年龄,而是心已老。”倩予半开玩笑。 “快去洗澡,我肚子饿了。” 心颖看了她一眼,转身进浴室。她的动作可也真快,唏哩哗啦的,几分钟就出来了,一条牛仔短裤,一件背心 t 恤,轻松又潇洒。 “行了,走吧!”她一边往脖子、手臂洒爽身粉,弄得自己家个白娃娃。 “就这样子?”倩予笑起来。 “不行吗?吃晚饭哦,又不是上夜总会。”心颖说。小顽皮般的毫不介意。 “算你有道理。”倩予拿起皮包,挽着心颖出门。 “等会儿我们去爱河散步。” “算了,算了,名字好听,爱河,原来是又臭又脏的臭水沟,我受不了。”心颖哇啦哇啦叫。 倩予只是笑,电梯把她们送到楼下,才走出去,就看见士廉已等在那儿,浅灰色长裤,白色 t 恤,颇有书生的潇洒味道。只是——只是他的神色很古怪。 “士廉——”倩予才开口,就发现了士廉神色古怪的原因,她皱皱眉,使自己力持自然。“嗨!杜非,你也来高雄?” 原来杜非就在一边,手上拿着串酒店钥匙一晃一晃的,笑容是那么的吊儿郎当,看来令人生气。 “拍外景,真巧。”杜非有意无意的望望电梯。 “会不会破坏你们的游兴?” “别以为自己这么重要,你影响不了我们。”心颖是永远不放过杜非的。 杜非举起两只手作投降状。 “在潘心颖面前,我杜非永远没有地位。”他说。 “知道就好。”心颖挽起倩予。 “我们走,他拍外景,我们吃晚餐,河水不犯井水。” “三更半夜的拍什么外景?邀不邀我一起晚餐?”杜非开玩笑的说。那神情分明告诉人,他没打算去。 “我们吃街边的小摊子,大明星不觉得委屈吗?”心颖说。 “我无所谓。”杜非耸耸肩,神情突然变得热烈。 “只是不知道珠儿习不习惯。” “珠儿?”心颖皱眉。 “过来,珠儿,”杜非向一个刚踏出电梯的女孩子招手,女孩清纯美丽且年轻,更特别的是她温顺听话。“我给你们介绍,珠儿,我下部片子的女主角,这几位是我的老朋友,青梅竹马的朋友。” 珠儿又黑又圆的眼珠在倩予他们脸上溜过,然后怯怯的 “嗨”了一声,乖乖的站在杜非旁边。 心颖和士廉都有些不以为然,勉强的招呼一下,倩予却自然又友善的微笑。 “不打扰你们,我们去吃晚饭。”她的淡漠不但能保护自已,而且是最佳的攻击式器。“很高兴认识你,珠儿。” “我也是。”珠儿黑眸定在倩予脸上,显然,倩予的美丽与气质都令她羡慕。“你——不是拍戏的?” “任倩予是最美丽的空中小姐。”杜非夸张的。倩予的不在意确实打击了他,他以为带了珠儿来——唉!他以为。“你以为她在拍戏,那就是你太傻了。” “别相信社非的话。”心颖似笑非笑的瞄珠儿一眼。 “杜非这人永远不说真话的。” 然后,一声拜拜,拖着倩予和士廉大步走出酒店。 走过一个街口,士廉停下来,责备的对心颖说: “你不该那样对杜非的,知道吗?” “有什么不该?”心颖不服的翻个白眼。 “你不觉得,杜非是故意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吗?” “人家比我们早到。”士廉是老好人。 “白痴才会相信。”心颖冷哼一声。 “要先到还不容易?分明是安排好的。” “他并不知道我们会到南部旅行。”倩予也说。 心颖气嘟嘟的,十分不服气倩予也同意士廉的意见。 “你们都太天真了,想知道我们来南部,对杜非来说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派一个人跟着我们,或者去倩予的公司查一查,他那种人——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倩予和士廉对望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倩予淡淡的说: “他要来就由着他来,南部这么大,又不是我们的,谁都可以来,而且——他来了又不能改变什么!” “你这人有没有脾气呀?”心颖对着倩于嚷,她激动得颇怪异,倩予才是当事人呢!“我是为你抱不平,杜非那小子带个珠儿来,分明想示威。” “由着他去吧!”倩予一丝儿也不在意。 “示什么威呢?难道他以为有谁会嫉妒?” 心颖还想说什么,吸一口气,终于忍住了。 “走吧,不要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气,记住,我们是出来玩的。”士廉拍拍她。 “忘掉杜非和珠儿吧!”倩予挽住心颖的手臂。 “他是个和我们毫无关系的人。” 心颖看看士廉又望望倩予,毫无关系?或者吧!为什么她就是不能和他们一样淡漠呢?为什么她——一部漂亮的汽车从身边开过,她清楚的看见里面坐看的是珠儿和杜非,他一定也能看见街边的他们,但他连眼尾也不扫一下——杜非——杜非是个与他们毫无关系的人,倩予说得对,她不该再为他浪费精神和时间了。 “杜非和珠儿?”士廉似在自语。 “发觉一件事没有?台湾最阔气的人就是那批明星们,他们的衣食住行,样样都超人数等。”倩予说。 “很畸型,是不是?”士廉摸摸头。 “难怪这次我回国,发现一般人的读书风气大不如前。” “读什么书?”心颖刚才的岔岔不平全发泄在声音里了。 “书读得越多的人越穷,所谓清廉之士,全是满肚子学问。反而大字只认得三个,打得、捱得、或唱得、做得,又略有几分姿色,脸皮够厚的,就名利双收了。” “哪有这样的事?人家不必努力吗?”士廉不同意。 “努力?我看是运气重要些。”倩予也说: “努力一辈子的人,不及人家一次时来运转,这个社会越来越令人莫名其妙了。” “你们似乎都很感慨。”士廉望着两个女孩子。 “何止感慨?”心颖夸张的挥一挥手。 “我们是奉公守法的一等良民,也许因为人数太多吧!谁也不被重视。有些人嚣张、狂妄、打架、生事、欺负女孩子、扰乱安宁,反而更得到人的重视,捧得半天高,宠得飘飘然……我简直是愤怒极了。” “你是说娱乐圈的人?”士廉问。 “别不相信,可以问倩予。”心颖立刻说: “我实在不明白那些人对社会有什么了不得的贡献,竟享受社会所给予如此特殊的待遇。” “不必岔岔不平,有一句广东话——我在飞机上听香港旅客说的 ——‘有多少风流,就有多少折堕’风光不会水远跟着他们的,当他们沉寂时,你可想过那是怎么难捱呢?”倩予微笑地拍拍她手。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的狂妄、嚣张。”心颖说。 士十廉带他们走进一家餐厅,找了张桌子坐下。 “你很针对杜非,为什么?”士廉问。 “尤其最近,更变本加厉。” “一句话,看不惯,更不能忍受他那样对倩予。”心颖说得很快。 “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我完全不受影响。”倩予回答得很快。 “心颖,我不会傻得和自己过不去。” 心颖看倩予一眼,脸色有一刹那的改变,很快的又把视线移开了。 “那我岂不枉作小人?”她说。 “反正你做惯了小人,多做一次也没关系。”士廉笑。 “好!我就多做几次吧!”心颖故意摆出一副 “八婆”状。“那个什么珠儿,一脸孔的小家子相。” “心颖——”士廉皱眉。 “我不是小人吗?”心颖笑。她心里有些什么事呢?为什么今夜显得特别古怪。“我看哪!杜非对珠儿,说穿了也不过是互相利用。” “在这个世界上,严格点说,哪个人不是在互相利用呢?”士廉说。 “你利用过人吗?”心颖尖锐的。 “明知故犯的没有,不知不觉的总是有吧?”士廉说。 “不谈这么闷人的题目,好吗?”倩予笑着。 “我要宣布一件事。” “什么事?结婚?”心颖好敏感。 “哪有这么快?”倩予摇头。 “我已经查出是谁送我百合花了,这是‘逼供’的结果。” “谁?是谁?”心颖感兴趣的睁大眼睛。 “大泽英雄。”倩予轻描淡写的掠一掠头发。 “我早猜到只有他才会这么做。” “原来是他。”心颖吐一口气,很失望似的。 “怎么?你希望是谁?”士廉好笑的问。 “杜非!”心颖坦然地说: “若是杜非,这件事的戏剧性就强些。也有更多罗曼蒂克味道。” “你是走火入魔了。”士廉直摇头。 “感情的事扯得上什么戏剧性?它应该是实实在在的。” “士廉老哥,不要食古不化,好不好?”心颖啧啧感叹。 “再这么下去,我有嫂嫂的希望准落空!” “我有什么不对?什么不好?”士廉皱眉。 “你好,你就是太好了,你知不知道?这年头已经不流行好人,不流行老实人了。”心颖夸张的。 “那么——流行什么?”他问。 “男人要带点邪气,吊儿郎当,洒脱下羁,婚姻绑不住的。”心颖说:“像杜非一样。” 又是杜非,要纠缠到几时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轻舟激荡 第五章 旅行一直按照计划进行着,从高雄到台南,到嘉义再到台中,他们遍游了垦丁公园、大贝湖、安平港、赤嵌楼、阿里山、日月潭等名胜,因为时间不够多,他们只能像普通游客般的走马看花;也因为天气实在太热,“到此一游”已经够了,仔细的、周全的去玩、去看,恐怕谁也会吃不消。 从日月潭回到台中酒店,他们三个人都累垮了。 “想不到旅行这么累人,早知如此,说什么我也不来,宁愿在家睡大觉。”心颖嚷得最厉害。 “也是一种经历,对吗?”倩予永远淡漠的,连疲倦也不怎么显眼,她是个很有轫力的女人。 “经历哦,我可不想要,”心颖倒在床上。 “下次八人大轿来抬我也不来。” “我觉得对你该很有意义,出国后你未必再有机会回来玩。”倩予说。 “我从来都不是游山玩水型的人,我太都市化了,你看,多走几步也吃不消。”心颖动也不动。 “有人是游山玩水型吗?”倩予笑。 “你知道,陪士廉玩一趟,让他了却心愿也是很有意义的。” “要士廉老哥了却心愿倒下如你乾脆嫁给他吧!”心颖半开玩笑。“除了你,我看他这一辈子是不会结婚的了。” 倩予不在意的笑,又摇头。三个人都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又那么了解,她不会怪心颖这么说的。 “若我和士廉有缘,也不会等到今天了。”她说: “很难解释的事,从小我都当他是哥哥,我没办法对他产生另外一种感情。那年——他说愿意娶我,不去留学了,你知道吗?我除了吓一大跳之外,还觉得别扭,土廉是哥哥,怎么能和他结婚?” 心颖定定的凝望倩予半晌。 “感情实在是很微妙的一件事,也没有道理可讲,”她说:“虽知不可能,我相信士廉也绝不会后悔的。” “士廉也未必像你说的那样。”倩予坐在另一张床上。 “至少——我感觉不出来。” “感觉。”心颖做个奇怪的表情。 “感情是该有感觉的,感觉不到,只有无可奈何。” “心颖,你——可是在怪我?”倩予低声问。 心颖呆怔一下,立刻一连串的摇头。 “不,不,倩予,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怪你,我怎么会怪你呢?”她急切的抓住倩予的手。“你知道我们一家人都喜欢你,倩予,算我说错了,你别误会。” “我不会误会你,忘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倩予笑。 “看着我长大?你才比我大两岁,难道我不是看着你长大?”心颖怪叫起来。 “一起长大的玩伴,现在又能聚在一起,这实在是件好开心的事。”倩予说。 “你知道吗?杜非虽然也变了很多,比起来我还是觉得你变得最多,外表倒不厉害,内心和气质上,你简直变成另外一个人。”心颖说。 “另外一个人,谁说不是?”倩予耸耸肩。 “我说过,以前的任倩予已经死了。” 心颖凝望她一阵,突然又改了话题。 “我以为杜非会一路跟下来,谁知道他看见自己示威不成,立刻打退堂鼓。”她说。 “杜非不是笨人,他很会为自己打算。”倩予说。 “最后一次,我再问你,到底——你和杜非还有没有希望?”心颖孩子气的。 “和杜非在一起的是以前的那个任倩予,不是我,”倩予冷静的。“如果没有意外,我可以告诉你,我会和大泽英雄结婚,他很有诚意。” “真想看看那个日本情圣是什么样子,居然能打动你的心。”心颖感叹的。 “他只是个普通人,可能我们有缘,而且他有诚意。”倩予颇为感叹。“对我来说,诚意是很重要的。” “那么——杜非在你面前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像小丑?”心颖大笑起来。“这不是报应吗?” “不要这么说,心颖。”倩予正色说: “杜非和我已毫无关系,我不觉得他该有报应,因为以前的一切并不能完全怪他,我也得负一些责任的。” “万一——我是指万一他知道了百合,你预备怎么办?”心颖小心的问。mpanel(1); “我——没想过,我会尽可能的避免让这事发生,万一他知道了,我想 ——我立刻结婚,带百合离开台湾。”倩予是绝对认真的。 心颖思索了半晌,又考虑了半晌。 “如果杜非也有诚意呢?你不再给他一个机会?”这句话是经过了思虑的。 “我想——不必了,”倩予长长的透一口气。 “经过许多事,又经过了这么久时间,我们之间不可能再像以前,我不想把事情弄复杂。” “这不该是复杂,该是最简单的。”心颖说。 “你知道,我不能再一次伤妈妈的心,”倩予笑得很无奈。 “妈妈提起杜非就担心,心都会痛,我怎能再一次——把她推下痛苦的深渊?” “你确知再一次也会是痛苦的?”心颖颇不以为然。 倩予考虑一下,摇摇头。 “你要我怎么回答,心颖,”她笑了。 “事实上,我根本没想过会再见到他。” “好,我不会再问了。”心颖用力握一握她的手。 “引起你的不快,我道歉。” “没有不快,”倩予说: “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我现在心中是无风无雨也无晴。” “无情?无晴?”心颖笑。 “随使你怎么说都可以。”倩予再透一口气。 “等会儿打个电话回台北,问问百合的情形,看看妈妈是否搬到阿姨家去住了。” “明天就回台北了,一夜都等不了,还打电话。”心颖大笑。“今夜破釜沉舟,累死了也好,我们去夜总会。” “我绝对舍命陪君子。”倩予笑。 “那么——起身,预备吧!”心颖先跳起来。“我们将开始回台北前的最后一个节目。” 两人嘻嘻哈哈一鼓作气的准备,洗澡、换衣服、化妆,然后会合了士廉,就近到酒店顶楼的夜总会。 士廉很有风度、修养,明明看得出他累惨了,还是舍命陪君子。 “今夜我们早点休息,明天好打道回府。”倩予说。她是善体人意的。 “不,不,不,我们要有始有终,今夜非玩到打烊不可。”心颖反对。 “三个人,有什么值得玩那么久的?”士廉也说。 “你们去跳舞,我自有方法自得其乐。”心颖神秘的。 “不许喝酒。”士廉盯着心颖。 “否则明天宿醉未醒的回家,妈妈准会怪我。” “放心,潘心颖今夜滴酒不沾。”心颖拍胸口保证。 “我看众人表演。” “我们一起看别人表演好了。”倩予笑。 “我怀疑我们三个人还跳得动。” “不要低估自己的潜力,我们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潜在力量,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挥。”士廉说。 “今晚不是意想不到的时候。”心颖拍拍手。 “好,我们吃东西、聊天、听音乐。” 才点了饮料、食物,一个侍者捧了一大束百合花过来,站在他们面前问:“任倩予小姐?日本航空公司的任倩予小姐?” “我是。”倩予看心颖一眼,笑起来。 “大泽准在台北,一定是同事告诉他我们的行程。” 侍者会心微笑,把百合放在桌子上。 “花早就送来了,我们不知道任小姐是不是到了,”侍者说:“刚才,有电话来告诉我们。” “电话?谁打来的?日本人?”心颖一个劲儿问。 “说国语的,相信不是日本人。”侍者耸耸肩。 “送花的先生说等会儿他会来,你们自然就知道他是谁。” “大泽要来?”心颖根快的皱皱眉头。 “不可能吧?他这个月都不会在台北停留,只是过境。”倩予也怀疑。 “或者换了班。”士廉淡淡的笑。 “这大泽英雄成功得有理由,看,他多紧张,简直是紧迫盯人,一步也不放松。”心颖说。 倩予不出声,只是微笑。 似乎一下子,他们之间的轻松气氛消失了,虽然还是在说笑,却都笑得有点勉强,有点怪,刚才的融洽和自然不再复见。 “若大泽要来,我们要等到几时?”心颖第一个嚷。 “总不能无止尽的等吧!” “谁说要等他,他不在我们的预算之中,”倩予是最自然的一个。 “我们累、倦了就走。他来了,我们就和他说‘哈罗’,他不是我们小旅行团的成员。” “多他一个更好,四个人就可以跳舞了。”士廉说 。 “但是——”心颖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人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略一张望,直向他们这桌走来。“怎麽——会是他?” 的确是他,杜非,他一脸理所当然的坐下来,似乎很得意似的。 “你怎么来了?”心颖第一个沉不住气。 “我不是说过要来的吗?”他笑。 “你说过要来?”士廉看一眼百合花。 “我打电话告诉侍者的。”杜非看倩予一眼。 “刚拍完外景,就赶着来了。” “那——那——”心颖脸上有恍然大悟的喜色。 “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 倩予始终没出声,只淡淡的,事不关己的微笑。 “明白什么?我是不速之客?”杜非说。 “明白——”心颖眼光往倩予脸上一溜。 “我们的事不必告诉你,你又不是我们旅行团的成员。” “我要拍戏,要赚钱养家,能像你们这么舒服?”杜非夸张的。“从昨夜拍到现在,你替我算算,我工作了多久?我赚的全是血汗钱。” “若我是你,我立刻回酒店睡觉,不到这儿来做不受欢迎的人。”心颖说。 “潘心颖,不要针对我,”杜非半真半假的说: “我不请你跳舞,行了吧?” “你请不到我。”心颖扮个鬼脸。 杜非突然转身,突然握住了倩予的手,突然用力把她拉起来,这一连串动作又快又突然,等到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时,倩予已被带到舞池中。 “让我们跳舞。”杜非说。 留在座位上的心颖,惊疑地望士廉,士廉也望着她,他们似乎开始有点明白杜非的心。 “杜非和倩子——”心颖讷讷说。 士廉摇摇头,又指指舞池。 “你看他们。”他说。 在舞池里,杜非似笑非笑的盯着倩予,眼光是真诚的,神情又不像,给人一种很矛盾。很难捉摸的感觉。 倩予却是冷漠的,和平时的淡漠又自不同 ——多了一份冰冷,多了一层坚硬的壳。 “友善点,好不好?”他先打破沉默。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朋友。” 倩予看他一眼立刻转开视线,也不回答他的话。 “我进来时你们都很惊讶、意外,难道没想到会是我?”社非是敏感的。“你们等的另有其人?” “我们不等任何人。”倩予说。 “没说真话,你们的神清分明在等人,谁?大泽英雄?”杜非说。 “一定要告诉你吗?”倩予扬一扬眉。 “当然不必,”杜非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儿。 “不过——迟早我会和那个英雄打一架。” “随便你。”倩予一点也不在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他打架?”杜非盯着她。 倩予轻轻牵动一下嘴角。 “你打架还要原因、理由吗?”她说。 “把我看成什么人呢?太保?阿飞?流氓?”杜非笑。 “你是大明星,大明星打架不必择日子的。”倩予说。始终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讽刺呢!”杜非轻拍她背脊。 “不过讽刺也好,总比没有反应好。” 倩予又看他一眼。 “不要跳了,人家都在看你。”她说。很不经意,好像说的是与她无关的事。 “让他们看吧,我长得像杜非,是不是?谁都这么说,真倒楣,居然像杜非那厮。”杜非嬉皮笑脸的大声说。 旁边的人当然听到,有的做恍然状,摇摇头;有的做疑惑状,有些不相信;不过,渐渐的就不再 注意他们,原来是一个长得像杜非的人。 “你爱胡说八道,油腔滑调的性子至今不变。”倩予摇头。 “你还记得我的缺点?”他眼中光芒一闪。 她轻声冷笑一下,不置可否。 “倩予,我对以前的事——再一次道歉,真心的、诚心的。”他又说。握着她的手收紧,又收紧。“你知道,我并不想把事情弄得那么糟,我——想负责的,真的。” “这次南部旅行真是我生平最累的一次,”倩予平静的顾左右而言他。 “若不是士廉兄妹,我一辈子也不会有这种游山玩水的兴趣。” “士廉四年前为你做过什么?要你这样永世不忘的感激?”杜非不以为然的。 “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妹、好伙伴,我没说过感激,这是份永远不变的友谊。”倩予说。 “友谊?”杜非嗤之以鼻。 “当然,在你们那个圈子里是不讲这两个字的,”倩予挪揄的笑起来。“大家互相利用而已。” “我不在意你贬低我的职业,说实话,我自己也看不起这圈子,正如某一位文艺之星说的,是堆垃圾。”杜非一点儿也不在意。 “我无意贬低你。”倩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论好话、坏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杜非凝望她一阵,忍不住叹口气。 “你告诉我,倩予,我要怎么做才行呢?”他说。 “什么都不要做。”她冷淡的摇头。 音乐停了,杜非却不放开她,倩予不挣扎、也不抗议,两人就那么站在舞池里,僵僵的对峙着。 是僵僵的,气氛一点也不和谐、融洽、自然。 然后,音乐再起,他们又开始移动,不合节拍的慢慢走着、晃着。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四年前——”杜非皱皱眉,欲言又止的。 “四年前我寄给你一万块钱,就是后来你又退回给我的,那——那——” 倩予脸色一沉,无比的严肃、无比的郑重。 “不许再提这件事,”她的声音里有丝颤抖,似乎是愤怒。 “你——没有资格提。” “倩予——”杜非惊愕于她过分激烈的反应。 “我不恨你、也不怪你,是因为我完全忘了以前,完全忘了你这个人,我不想再提起。”她迅速的说。 “我——我——抱歉。”杜非只好这么说。 他尽了力,是不是?他是尽了力,从台北跟到高雄,又从高雄跟到台中,把拍外景的事扔在一边,一心一意的跟着她,但是——看来仍是要失望的,倩予再也不是以前的倩予。 “不要再跟着我们,带你的珠儿去玩,”倩予吸一口气,令自己平静下来。“跟着我们——没有用。” “我知道没有用,我会带珠儿去玩,”杜非夸张的挥一挥手。 “跳完这支舞我就走,以后——再也不打扰你。” “这就对了。”倩予笑起来,她居然能笑。她 ——唉!她不能不这么做,是不是?即使杜非真的一去不回。“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不承认也不行,是不是?”杜非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子,又似笑非笑的。“这两个世界是谁划分的?” “是你,或是我?又或者是大多数人。”倩予笑。 “这都不重要,路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 “我是活该,对不对?”杜非说。 “你这种‘活该’很多人都愿意一试,你生活得像人上人,该满足了。”倩予淡淡的说。 “我愿用现在拥有的一切换回——你。”他突然说。非常直截了当、单刀直入的,甚至眼光、声音都很真诚。 “不。”她想也不想的摇头。 “为什么要换我?要知道今天的任倩予,对你是全然陌生的。” “但你是任倩予。”他固执的。 “任倩予只是个名字,一个符号。”她又笑一下。 “杜非,你的世界海阔天空,不要再傻了。” 他想一想,温柔的拍拍她背背。 “你说得对,我这人——就是有点牛脾气,我不信邪,不肯承认失败,我 ——很没用。”他说。 “别否定自己,你不是已经名成利就了?”她说。 杜非凝望她,灯光忽然变成浅紫色,温柔又神秘,有一丝似真似幻的柔情在他们之间浮游着。 “不要讽刺我,我会好过些。”他说。 “是真话。”她摇摇头。神色也不再那么冷淡 ——是灯光吗?“你知道我总说真话。” 杜非带着她转一个弯,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互相能闻到对方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熟悉又陌生。 “倩予,当年的错误——穷我一生的力量也挽回不了,我知道,”他的声音压低了,不再夸张、不再油滑,平实又诚挚。“但是——真的,看见你或想起你,我有——有种犯罪的感觉。” 犯罪?!倩予意外的抬起头,怔怔的盯着他,犯罪。 “我们无权——扼杀一个小生命。”他神色变得沮丧。“无论我今天做什么,想到这点,我就什么心情也没有了,我——我——” 小生命。倩予悄悄透一口气,当然,这是永远不能让他知道的秘密。 “我说过,不要再提了。”她避开他的视线。 “是——这件事我从没提起,连爸、妈都不知道。”他叹一口气。“否则他们也不会原谅我。” 倩予不响,她强迫自己闭紧嘴巴,这件事不能说出来,她不想再惹麻烦,再伤母亲的心,虽然杜 非 ——杜非,哎!杜非再怎么补救也没有用,四年前她已答应母亲走另一条路,四年前的任倩予——已经死了。 “你应该硬得下心肠,这件事——每天有千百人在做,世界人口已快爆炸了。”她说。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却也不再说下去。 “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常跳舞。”他突然说:“那时候穷得很,专门找家庭舞会去。”“很遥远的事了。”她不置可否。心中的温柔涟漪却一圈圈的扩大。 “还有我们旧家后院那个工具房,我们总爱躲在里面,总有说不完的话。”他又说。 倩予知道自己脸红了,好在浅紫灯光很暗,他该看不见吧? 他是看不见她脸红了,却 ——看见她眼中漾开了的柔情。柔情?他没弄错吗? “倩予”他下意识、忘我地将她紧紧拥入怀,让她的身子靠在他胸前 ——这一刻,他感觉 无比的满足、甜美,他已拥有了全世界。 她挣扎一下,却不强烈。她震惊于他的动作,但心中却乱得难以收抬,甚至没想到武装起这四年 来已习惯了的硬壳、伪装。她柔顺的靠在他胸前,恍恍惚惚的彷佛又回到四年前,那些甜蜜的恋爱日 子,那一段永恒难忘、刻骨铭心的情,那——她长长透一口气,放松全身,把头枕在他肩上,把脸儿 贴着他发烫的脖子,她累了,就让她在这儿休息吧! 再没有话语、再没有挣扎、再没有抗拒、再没有伪装,随着音乐他们转呀转的,彷佛转进了时光 隧道,彷佛重新抬回四年前的日子,仿佛—— 音乐停了,一切的梦幻也消失了,幻灭了。 她呆怔一下,站直了,下意识的摸摸自己发烫的脸儿,她 ——做了什么?似乎被催眠了,做了一 个甜美却短暂的梦,她——还做了什么? 杜非仍然拥着她,黑而深的眸子定走的停留在她脸上,很真诚的,不是平日惯见的嬉皮笑脸,不 是平日惯见的油腔滑调,不是平日那个银幕上的英雄。 “我——实在太累了,好像睡了一觉。”她强打起精神,慌乱不安的说。 “谢谢你陪我跳舞。”他却这么说。 “送我回座位,你——该走了。”她更加不安了,刚才的事如梦,她难辨真假。 “我会走,一定会走,”他点点头,黑眸一秒钟也没离开她的脸, “我真谢谢好刚才陪我跳舞。” 她皱眉,刚才 ——做了什么? 挣开他的双于,她不顾一切转身而去,她很恼怒,刚才做了什么?她不想让四年的心血付诸流水。 “倩予——”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抓得又紧又急,令她感到痛楚。 “告诉我,是士廉或大泽英雄?” 倩予心中一阵颤抖,转头却这么说: “是谁,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因为他将是你的丈夫。”他肯定的说: “潘士廉或大泽,你说。” 倩予心中迅速的想着 —— 她不能给士廉惹麻烦,杜非以前就霸道,现在更给观众宠坏了,她不能给士廉惹麻烦,杜非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麽你听着,是大泽英雄。”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我选择了他,大泽英雄。” 杜非抓着她的手一松,转身大步离去,竟不把舞池边的倩予送回座位。 倩予僵在那儿进退两难时。 士廉及时过来,把她带回座位。 “杜非那无赖,他怎能这么对你?” 心颖气青了脸。对杜作的反应,每次都是她最强烈。 “我激怒了他。”倩予掩饰了心中的一切,淡淡地说。 “可是——” 心颖兄妹都看见他们两个人亲热的相拥而舞,倩予的头还温柔的枕在他肩上,倩予怎么说激怒呢? “刚才真绝,我大概太累了,跳了一半居然睡着了,”倩予笑着。“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睡着了?”心颖不能置信的。 士廉轻咳一声,然后问: “你说激怒了他——” “我告诉他已选择了大泽。”倩予微笑。 “我说的是真话,他却发怒了,转身就走。” 士廉也沉默,因为倩予选择了大泽? “没有风度、没有教养,”心颖却骂着。 “他这种人该给他点教训的。” “我不教训他,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倩予笑。 是真的结束了吧?杜非和倩予。 在外景队里一直表现得沉默又不耐烦的杜非,回到台北后竟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一口气接了五部片约,对工作和事业突然又积极和热情起来,在片场,他恢复活泼多话,吊儿郎当,逢人都打招呼、开玩笑,也不抱怨工作时间过长,非常的听话又合作,和前一阵子的阴沉,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许多人都说是珠儿的功劳,杜非和珠儿约会的事传得全东南亚都知道了,一定是珠儿改变了他,不是吗?于是初出道的珠儿,似乎就这样地红了起来。 也许不能说红,毕竟她没什么片子上演过,但知名度是肯定的提高了。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名字多见报几次,制片家就找上门来,管你能不能演戏,有没有演技,先拍片再说。有知名度啊!欢众就吃这一套的。 珠儿的片约也多了,其中有一部还是和杜非合作的,这是杜非的关照,他是言而有信的人,他说过让珠儿做下部影片的女主角,这话可没白说。 是部民初片,杜非自然是大英雄,珠儿扮个楚楚动人的小家碧玉,倒也适合。在片场,杜非虽没承认过珠儿是女朋友,但他们总坐在一起很亲热的大声笑小声讲,完全不避嫌疑,这还用再说明吗?杜非和珠儿的事倒也不是宣传花招,所谓的“煲水新闻”。 几组镜头拍下来,导演下令休息,杜非回到他的帆布椅上,小周立刻递上毛巾抹汗,坐在一边等拍戏的珠儿也马上替他开罐啤酒。 珠儿是个细心体贴的女孩子,至少在杜非面前是如此,而且她还温顺、柔和,对杜非是言听计从,在目前,尤其是电影界的确少见。 “看来我这跟班就要退位让贤了。”小周打趣。 杜非没理会他,珠儿却胀红了脸。这么爱脸红的女孩子,怎么拍戏呢? “你就爱胡扯。”她说。 “别理他下就成了?”杜非白她一眼。 “小周这家伙口不择主言,完全没有文化。” “没有文儿?!”珠儿笑起来。 “别笑。这是个大明星的口头语,开口闭口别人没有文化,倒是忘了自己的斤两,”杜非也笑。“老实说,我们这圈子的人和文化扯得上什么关系呢?” “也有几个大学生。”珠儿颇不以为然。可能因她自己念过两年文化大学吧? “大学生就算有文化?”杜非夸张的哈哈大笑。 “何止大学生,你没看见我们圈子里许多才小学、初中,顶多高中毕业的人去美国留学吗?那文化可有得更厉害了。” “贫嘴。”珠儿嫣然。 “难道这不是事实?”杜非振振有词的。 “有个名歌星还念ucla呢?我们台湾的初中程度真好,加州大学都肯收,这难道不是文化?” “你还能不能更刻薄一点?”珠儿笑坏了。 “在这个圈子里,嘴巴不尖酸刻薄一点,简直活不下去,准被人活活气死。”他说。 “哪有这样的事,我没遇见过。”珠儿不信。 “是你幸运,珠儿,”小周忍不住插嘴。 “你有杜非做靠山,谁敢惹你?” “说得真难听,杜非才不肯做我的靠山呢!”珠儿爱娇的看杜非一眼。 “我那儿有这福气。” 杜非不置可否的一笑,他再一次发觉,珠儿绝对不像她纯情的外表这么简单。 这个时候,导演带着两个穿得很体面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一边走已经一边在嚷了。 “杜非、珠儿,我给你们介绍两位朋友,”他满脸笑容。 “陈先生和周先生,泰国的制片家,片商,也是最大酒楼的老板。” 杜非淡淡的嗨了一声,不冷也不热的, “陈先生,周先生。”珠儿却先站起来。 杜非看了看,为了礼貌,他只好不情不愿的站起来。 “有什么指教?”他问。 “不敢,不敢,”陈先生盯着他们看,又热诚的握手, “是这样的,我们有一个盛大的慈善公演,为的是替一个华侨的贫民医院筹款,这次回国——是希望能请到几位大明星去助阵,不知两位——” “让我上台唱歌、跳舞?或是耍猴戏?”杜非嘲弄的。 “你们该知道我只会打功夫。” “不,不,不,杜非先生只要肯去,站在台上和观众说几句话说就行了,什么都不必做,”周先生立刻说:“杜非先生是功夫片的天王巨星——” “哦!我明白了。”杜非冷笑。 “叫我站上台亮相,表演‘人版 ’,是吗?” “哎——”两个老板只好傻笑,这杜非讲话怎么不分轻重呢? “那么,珠儿小姐呢?希望你能答应为我们助阵。” 珠儿的眼珠儿一转,能出国玩一趟,免费的,而且一走有礼物可收,何乐而不为呢? “我是没问题,只要和拍戏不撞期,”她瞄一瞄杜非, “慈善义演不同于其他,我应该尽一分力的,只是——我不会表演。” “这不成问题,这不成问题,只要珠儿小姐肯去就行了,”陈先生直抹汗。“杜非先生,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杜非似笑非笑的,看看珠儿又看看导演。 “考虑是不必了,”他突然转向珠儿,嬉皮笑脸,似真诚又似开玩笑。 “除非——珠儿,你叫我去,只要你说声‘杜非,你去,你陪我去。’我什么都不理,拍拍屁股就跟你上飞机。” 珠儿面红耳赤的楞在那儿,导演和泰国的两个电影公司老板也傻了,可没想到杜非会来这一招。 “你——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有外人在面前,珠儿要维持尊严,要矜持,她红着脸发嗔。“你去不去——与我有什么关系?” “珠儿,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杜非指着她。他那神情的确叫人难分真假。 “你——你——”珠儿急得眼圈儿也红了,她自然不想也不愿得罪杜非,但当着外人,她面子又拉不下来。 “杜非,不要再开珠儿玩笑了,”导演在一边打圆场。 “小女孩脸嫩,难为情啊!” “你们以为我开玩笑?”杜非似乎好委屈。 “珠儿,你知道我是真诚的,对不对?陈先生、周先生!现在你们不必求我了,只要珠儿开口叫我去,我一走去,行了吧?” 陈、周两人互相会心微笑,又点点头。 “是,是,当然,我们会求珠儿小姐的。”他们说。 珠儿顿一顿脚,一扭身便走开了。 导演摇头微笑,拍了这么多年戏,认识杜非这么久,他还会不了解杜非?转移方向是杜非的绝招之一,珠儿初出道,自然受不了。 “好了,这件事我们再谈,再研究,”导演拖陈、周两人离开。 “杜非要拍下一场戏,我们不要打扰他了。” “是,是,再见,杜非先生,很荣幸能认识你。”他们跟着导演走开了。 杜非透一口气,重新坐下来。 “无聊。”他低声骂。 站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的小周摇摇头,说: “杜非,珠儿真的生气了。” 杜非冷哼一声,闭上眼睛。 “不过你刚才的演技真是一流,”小周最拿手的是见风转舵。 “任何个女孩子见了都会感动,杜老大,我小周可绝不是拍马屁。” 杜非轻轻笑起来,又睁开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是演戏?不是真心的?”他问。 “不是盖的,杜非,跟了你这么久,你的心意总能摸到一点,要不然饭岂不白吃了?”小周颇为自得。“这小珠儿怎能和那位任倩予比呢?天差地远。” 杜非脸色一沉,眉头也皱起来。 “以后再也不许你提这个人、这件事,”他的声音又冷又硬。 “否则——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杜非——”小周呆了、傻了,杜非可从没有对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讲错了什么? 杜非大口大口的吸气,努力把心中的怒气压制住。 “算了,不要再提。”他放柔了声音。 “你去把珠儿找回来,给她找个台阶下。” “好。我这就去。”小周转身就走。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提到任倩予三个字,杜非就像要爆炸般,这到底——唉!算了,以后他周信义死也不再说了。 “等一等——”杜非的声音拉住他。 “对不起,刚才我脾气不好。” 小周回头望望他,笑起来。杜非不是坏人,他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而且有人情味。 “我不该惹你。”他快步走开。 杜非依然靠在帆布椅上养神,表面上他是平静的,内心却被小周刚才那句话扰乱了,小珠儿是比不上倩予,只是倩予——今天已不属于他,或者是——在生命中属于他和倩予的那个片段已过去了,人是没法子抓住逝去的一切,他——根本没有选择余地。 是 —他就是没法选择。 “杜非——”小珠儿怯怯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看见她脸上末褪尽的红晕,看见她眼中隐约的泪光,他的心也柔软了,只不过想名成利就的小女孩,他没有资格、没有权利伤她。 “对下起,我刚才的话也许说得不妥,”杜非伸出手来,拉着她坐在他旁边的帆布椅上。“但是——珠儿,我不是开玩笑,真的。” “我——没有说你开玩笑,”珠儿垂下头来。“我也没有生气,刚才 ——那两个是陌生人。” “我知道,我太过分。”杜非拍拍她的手。对她 ——或对任何女孩子,他不可能再有对倩予那种感情,那种——是刻骨铭心吧?他有这感觉,每次想起倩予,他的心会收缩、会痛——是刻骨铭心吧! “不——我根本没怪你。”珠儿破涕为笑。 “这就好了,”杜非放开她。 “这样吧!为了刚才的不是,我陪你去泰国走一趟。” “真的?真的?你不骗我?”珠儿开心得几乎跳起来。 “你陪我一起去?” “杜非骗过你吗?”他傲然一笑。 “那——简直太好了,”珠儿的脸儿兴奋得发红。 “我去告诉他们,他们还没有走。” 珠儿大步跑开,消失在布景板背后。 杜非望着她摇摇头,小周望着也摇摇头。 “这女孩子急功近利。”小周说: “她一定会大红大紫,她是标准的电影人。” “老前辈口吻呢!”杜非笑。 “你信不信,有一天她大红大紫了,一定不认得我这朋友了。” “那倒不会,还有谁能红得过杜非?”小周不以为然。 “她不会放弃利用你的。” 杜非的眉峰聚拢,好半天才说: “我不喜欢被人利用,”他若有所思。 “我是不是该考虑不再被她利用呢?” “她现在死也不会离开你的,”小周洞悉一切似的笑。 “她还没完全抓住她想要的。” “当我是白痴?我要她让开还不容易?”杜非说。 “但是你不会叫她让开,”小周是真的了解。 “你对女孩子一向仁慈、慷慨。” 杜非摇摇头再摇摇头,突然说: “因为我以前对女孩子做过错事,我想弥补。” 小周意外又惊愕,但不敢再问,碰过一次钉子,他不会再撞同一块板。 “真是错事,”杜非叹一口气。 “错得——穷我一生的力量和时间都弥补不了。” “不会——这么严重吧?”小周小心的说。 “比这还严重。”杜非摇头。 “我伤害了她,伤害了自己,还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小生命。” “你是说——”小周以为他在演戏。 “我是说——”杜非一震,他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他怎能把这些陈年旧账翻出来?这不只对他,也对倩予不利,他怎能说?“没有了,就这么多。” 小周咽一口气,当然不敢追问,心中却隐约明白,当年杜非和任倩予之间必有一段难言之隐。 “你真去泰国?”他聪明的转开话题。 “去。当然去,为什么不去?”他一连串说: “去芭提雅海滩玩一玩,松弛一下神经,这一阵子我拍了太多的戏,是不是?” “是。休息一下,轻松一下是对的。”小周说。 杜非看他一眼,点点头。 “我会带你去,”他说: “当初叫你跟我,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不会扔下你的。” “杜非——”小周十分动容。 “常常让你忍受我的坏脾气、我的喜怒无常,你还照顾我,我该对你好些。”杜非笑。“我不怕坏脾气,我只讨厌天性无情的人,”小周说得很诚恳。“我应该照顾你、伺候你,你拍戏那么辛苦,这钱可不是好赚的。” “你的薪水也不容易赚啊!”杜非笑。 一串笑声,珠儿又从布景板后面钻出来。 “讲好了,都讲好了,”她容光焕发,兴奋极了。 “除了吃住、旅费全免,由他们招待外,还有一份厚礼呢!” “厚礼?什么叫义演?”杜非讽刺的。 “我不知道,”珠儿一窒,但聪明的立刻改口说: “但他们说每人都有一份。” “有多少人去?是些什么人?”小周问。 “十几二十个,全是一流明星,”珠儿眼中闪动异采。 “这实在是很好的机会。” 杜非摇摇头,说: “麻烦你再跑一次,告诉他们小周也去,”停一停,又说:“若是他们不答应,就叫他们不要把我算上。” “杜非——”珠儿一愕,却立刻又走开,钻进布景板,她知道,目前她能做的,是对杜非千依百顺。 “其实——我去不去倒没关系,泰国我也去过了。”小周有点过意不去。 “说好了有我就有你的,别不够义气,”杜非用力拍小周一下。 “有一天我不红了,走下坡了,周信义,你逃不了,你要陪我吃粥。” “杜非——” 小周感动得声音都变了,他知道杜非是故意这么说的,怕他过意不去,杜非——电影圈实在再难找到一个像杜非这样的人了。 “百合花还在继续送吗?”杜非问。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轻舟激荡 第六章 百合花是继续送着,可是再也没有收花的人。 起先,花店的小弟以为任家人出去了,于是把花放在门边,以为任家人回来自然会收进去。但一连三天,枯萎了的百合花依然放在门边,小弟不敢再放下,只好回报花店老板,老板立刻就用电话和小周联络。 小周深知任倩予对杜非的重要性,马上飞报杜非。杜非一听,脸色马上就变了。 “什么意思?任家没有人收花?”他沉着脸说。 “是,花在门口放了三天,都枯了也没人理,小弟不敢再送去,他说死按着电钤也没人开门,表示屋子里根本没有人。”小周有点不安。 “什么时候的事了?”杜非的眼睛也变得阴沉了。 “四、五天之前。”小周偷看他一眼。 杜非斗大的拳头 “砰”一声槌在桌子上。 “他们怎么不早通知?他妈的,钱是照收,做事一点儿也不负责,”他大声喝着。“他们还说什么?” “没有了,杜非,”小周手足无措的。 “这件事实在太突然,谁会想到他们会搬家呢?” “搬家?谁说的?”杜非眼光一闪。 “没有人说,我猜的。”小周尴尬的笑。 “杜老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找啊!”杜非胀红了脸。 “你是白痴?这种事也要问了我才做?” “是,是,我立刻去找,立刻去查,”小周一连串的弯腰点头。 “我会去任倩予的航空公司询问。” 小周转身就往外冲,杜非却叫住了他。 “慢着,我们一起去。”杜非抓住车匙。 “我们先去她家看看。” “她家里根本没有人,我看——”小周说。 “你少出主意。”杜非打断他的话,完全不给面子。 “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六神无主,心不在焉的专做错事,你是吃撑着哪?” “哎——对不起,杜非,”小周窘迫的坐在杜非旁边,连杜非把车开得飞快也不觉得怕了。“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太大意了,我保证,我一定把任倩予找出来,她总不能连空中小姐也不做了吧?” “那可说不走。”杜非脸色阴晴不定。 小周偷看他一眼,吸一口气鼓励自己。 “杜老大,任倩予——真那么重要?”他怯怯的问。 杜非不满的横他一眼,冷冷的说: “找不到她,我就杀了你。” “杜非——”小周大吃一惊,他当然知道杜非不可能杀他,但杜非那冰冷的眼神,他知道事态比想家中严重。 杜非不理他,他也不敢再出声,杜非的飞车惊险百出的终于到了倩予家的楼下。 “我上去,你在车上等看吧!”小周好心的说。因为他知道要爬好几层楼梯。 “一起上去。”杜非已经跳下车。 杜非是一口气跑完四层楼梯的,任他平日练功不辍,体力甚佳,也面红、心跳、气喘不已。 他一眼就知道那是任家,两束枯萎的百合花还在地上,没有人收拾过。 小周气喘吁吁的也赶到了,他不由分说的按门铃,按得又长又久,屋里始终一片寂静。 “我说没人在,你看,”他耸耸肩。 “白来一趟。” 杜非脸色一直没有好起来,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夕。他想一想,用力按下对面人家的门钤。几乎是立刻地,有一个中年妇人来应门。 “找谁?!”门开了一条小缝,看了杜非一眼,整扇门都拉开了。 “是你?!你不是杜非?!” “是,我是社非,”杜非堆起勉强的笑容。 “我想请问,任家的人是不是出门了?” “啊!他们,”那中年妇人摇头,一脸莫名其妙的神色。 “我们不知道啊!平日大家都很好,有来有往的,不晓得怎么回事,突然不声不响的就离开了。” “离开?或是搬家?”杜非追问。 mpanel(1); “我没看到,是楼下一个太太告诉我的,”中年妇人一定是个影述,对杜非客气得不得了。“听说带了不少行李,但没看见有家具。” “哦——”杜非失望了,查不到什么线索。 “谢谢你,太太,任家的人若回来,请别说我来过。” “不客气,我知道的!”那妇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杜非啊!偷简直和银幕上一模一样。” 杜非不想再罗嗦,笑一笑,大步跑下褛。 “或者——他们去旅行呢?”小周说。 “任倩予刚旅行回来,又去?”杜非不耐烦的。 “她不累?她不用上班?蠢!” “是,我是蠢嘛!”小周很懂得自嘲。 “现在——杜非,我们去航空公司?” “你去航空公司,我去找个朋友。”杜非烦乱的。 “好——可是,记住,今天有夜班戏,还有,明天中午的飞机去泰国。”小周提醒。 “若找不到任倩予——周信义,你去告诉他们,泰国不去了!”他挥挥手。“说我有要事。” “杜非——”小周呆怔一下,杜非的 “保时捷”已如飞而去。 他直驶士廉家。按了门铃,心颖来开门,他一言不发的就冲了进去。 “喂,杜非,你懂不懂礼貌?”心颖怪叫。 他已旋风般地卷进客厅。 “咦?!是你,杜非。”士廉在沙发上看报,一派度假的悠闲模样,加上南部的阳光令他皮肤黑了不少,“文弱书生”气竟减了几分。“怎么突然来了?” “任倩予呢?”杜非开门见山的说。他直直的盯着士廉,一点笑容也没有。 “倩予?!”士廉似乎不明白他说什么。 “你该去她家找她啊!她不在我们这儿。” “我去过她家,她不在。”杜非沉声说。 “于是你就来我们家撒野?”心颖倚在门上,双手环抱胸前。 “杜非,你吓不倒人。” “发生了什么事,是吗?”士廉倒是忠厚老实的。 “她家——几天没有人应门了,”杜非吸一口气,他不能用这种态度对士廉兄妹的,他知道。“我以为你们会知道她去了哪里。” “知道又怎样?就是不告诉你。”心颖冷冷的。她不喜欢杜非不把她放在眼中的态度。 “潘心颖,我没得罪过你。”杜非胀红了脸。 “你找倩予有事?”士廉轻咳一声,他不想看见杜非和心颖冲突起来。 “我——是,有点事,”杜非有些不自然。 “我怀疑她家——是不是搬了?” “即使搬了,”心颖似乎在放冷箭。 “也是人家倩予不想再被你骚扰。” “她这么说的?”杜非霍然转身,面对心颖,因为这动作太突然,把她吓了一大跳。 “心颖,不许胡说。”士廉眉头皱起来。他越来越不明白,心颖为什么总不放过杜非?“杜非,我说实话,从南部旅行回来之后,我们就没见过倩予。” “真的?”杜非不能置信。 “信不信由你。”心颖冷笑。 “真的。”只有士廉才这么容忍杜非吧? “为了旅行,她找同事代她班,我相信倩予现在还在国外,她说过起码一星期不会回来。” “你的意思是——她并没有搬家?”杜非说。他绝对相信士廉的话,从小他就知道士廉是怎样的人。 “我不太肯定,但她没对我们提过,”士廉诚恳的。 “你认为她会搬家吗?” “我——想她并不喜欢见到我。”杜非叹一口气,慢慢坐下来。 “那么你找她,岂不是明知故犯?”心颖不服气的。 杜非慢慢低下头,思索了好一阵子。 “以前——是我对不起她,我一直想找个补偿的方法,我是真心的。”杜非诚恳的说。 “谁能分得出你们那圈子的真心假意?”心颖尖锐的。 “在艳闻满天下之际说真心想弥补?” “有时——报上的报导并不是真的。”杜非说。 “带了珠儿去高雄示威也不是真的?”心颖冷笑。 “怎么有人会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傻子?” 杜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心颖,你有理由骂我,可是我——我 ——”杜非说不下去,喉咙哽住了。 “我想——杜非,这些话你该当面对情予说,”士廉不忍使杜非难堪。“我们不便帮你去说。” “是,我知道,”杜非深深吸气。 “我想——她不愿再见到我,在台中夜总会时,她清楚的表示过了。” “她对你说过什么?”士廉问。 “她说——她选择了大泽英雄。”杜非说。 “于是你就吓退了?百合花也不送了?”心颖哈哈大笑。对杜非,她表现得十分矛盾。 “你们知这这件事?”杜非感到意外。 “一开始并不知道,直到在台中夜总会。”士廉说。 “我们以为是大泽英雄送的,”心颖是故意这么说吧?这女孩子。 “倩予这么说。” 杜非的眉头又皱起来。 “事实上,我也知道没什么希望,我很矛盾,”杜非又说:“我们的生活圈子不同,再加上以前的那件事,我知道不该再打扰倩予,可是,我心里不安。” “到现在才心里不安啊!”心颖嘲弄的。 “不要再这样对我,好不好?”杜非转身一把抓住心颖的双手,柔弱的,低声下气的。“心颖,我们从小是好朋友、好兄妹,我做错了事,你可以骂我、打我,但不要这么对我,你不当我是朋友,不当我是哥哥,我心里难受。” 心颖呆怔住了,面对杜非诚挚的眼睛,柔弱的声音,低声下气的模样,她的心再也硬不起来,不只硬不起来,她还心乱,乱得一塌糊涂,乱得不可收拾。 “你——你——”她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心颖,答应我,不要再这么对我,”杜非抓紧了她不放。 “你知道,对倩予、对你、对士廉,我心中是同等份量的,在电影圈打滚这几年,我没有得到任何一份友谊,请相信我,我珍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杜非——”心颖好像受了催眠。 杜非吸一口气,慢慢放开心颖。他不是演戏,谁都看得出他的真诚,在他眼角甚至还有泪光。这是杜非的另一面吧?最精采、最美好,观众看不到的另一面。 “所以——即使倩予不能原谅我以前的错误,我仍希望她不要恨我,”他慢慢说:“我们还可以是朋友。” “我帮你去跟她讲。”心颖这傻丫头,感情冲动,对任何事的反应都是很直接的。 “心颖,”士廉微笑摇头。 “杜非只要你不跟他作对就好了,其他的,他自己会做!” 心颖的脸红起来,对士廉扮个鬼脸。 “好,以后我不骂你,不讽刺你就是了。”她笑。 “杜非,你想见倩予,只要有诚心,一定会见到她的,”士廉说:“她不再是以前的她,她现在非常开朗、大方又明理,我相信她不会故意避开你。” “那——最好!”杜非又恢复了那副不大正经的样子。 “其实,只看我外表,是不可能了解我的。” “当然,人最复杂了,怎可能一眼望穿?”士廉淡淡的。 门钤又响,心颖跳起来去开门,杜非正想告辞,却看见进来的竟是他苦苦找寻的情予。刹那间,他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 “嗨!杜非也在,”倩予真是神色自若,毫不意外。 “听说你找我,是不是?” “哎——是——我 ——哎——”杜非结结巴巴,张口结舌,这怎么像杜非呢? “我家对面的陈太太告诉我的,”倩予坐下来。 “你知道自己的名气啦!陈太太很兴奋能见到你,所以一见我回家,就迫不及待地对我说了!” “我——哎!也没有事,正好经过那儿。”杜非挥一挥手,又移动身体,十分不自然。 倩予微微一笑,说: “不要再叫人送百合花来,我总不在家,没有人收,枯在门口很可惜。” 她这么轻描淡写,不经意的讲出来,但杜非已经窘得脸红脖子粗,不知怎么回笞才好。 “你父母——不住那儿了?”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去年他们在内湖买了房子,老人家喜欢清静,那边空气又好,会在那边往一段日子。”倩予不 肯定的说。 “你现在一个人住?怕不怕?”心颖天真的。 “怕什么?这么大的人,”倩予笑。 “不过我很少在家,人家代了我的班,我现在要还债。” “这次能在台北待多久?”士廉问。 “明天就要去新加坡,”倩予淡淡的笑。 “我最怕这条航线,新马泰,很近的距离,不停的 起飞、降落。” “明天你也去泰国?”杜非问。 “这条航线是免不了泰国的。”倩予说: “是不是泰国有女朋友,要我带信?” “不,不,随便问,只是随便问。”杜非说。眼中突然有一抹喜悦。 “倩予,至少,你还当我是 朋友,是不是?” “当然。”倩予想也不想的。 “我从来没说过我们不是朋友。” 在闹烘烘的机场里,杜非是第一个赶到,小周快动作的办好了一切手续,陪着杜非在候机室。 过了一阵,大队明星、记者都赶到,霎时间,机场大厦的温度高了不少,闪光灯、人声、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指手画脚,好不热闹。 杜非并没有过去参加他们,只淡漠的作一个旁观者,一个漠不关心的人。可是杜非毕竟是杜非,一会儿就被记者群和人们发现了,他们一拥而上,又是一轮闪光灯,又是一阵七嘴八舌。 杜非跟往日不同,不怎么合作,很少开口,他的一切都由小周代答,他只冷淡的笑着,游目四顾,仿佛有所待。 一个记者自作聪明,讨好的压低声音问: “等珠儿,是吗?她在那边。”他还用手指了指。 “珠儿?!谁?!我认得她吗?”杜非半真半假的。 “是一个女孩子?” 记者显得神秘的眨眨眼。 “你一定没看今大的报纸,珠儿什么都说了!”他说。 “她说了什么?!”杜非的脸一沉。 “她承认了你们之间的一切。”另一个记者也凑上来。 “你还对泰国娱乐商说,只有珠儿开口要求,你才会去,这一次是——提前蜜月?” 杜非皱皱眉,看了小周一眼,小周领会的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我警告你们,少胡说八道,”杜非火了。 “这件事是哪一家报馆登的?我和他们没有完,他妈的,跟我杜非开这种玩笑?看我不打烂他们报馆才怪。” 几个记者都呆住了,杜非为什么发火?他和珠儿的事原本天下皆知,没有人冤枉他,他怎么来个翻脸无情?恶狠狠的要打架?几个记者互相看看,很是没趣,平时他们和杜非交情不错,称兄道弟的,但他们不能像杜非这么情绪化、戏剧化的翻脸不认人,只好讪讪走开。 杜非也不理会他们,他实在被这圈子,被广大的观众宠坏了,他完全不在乎得罪了人,大模大样的坐在那儿,直到小周气喘吁吁的拿着一份报纸跑回来。 “跟询问处小姐要的。”小周笑。做这种小事,他一向周到又很有办法。 杜非接过来翻开看了看,冷哼一声,把报纸扔在旁边。 “离谱!”他骂着。“自抬身价,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为陪她而去泰国?当我杜非是猪头三?” “这小妞儿是二分颜色上大红。”小周顺看他的口气。 “别理她就成了!” 杜非再哼一声。穿得花枝招展,春风满面的珠儿像蝴蝶似的扑了过来。 “杜非,怎么不跟大伙儿一起呢?刚才记者照了好多相。”小珠儿是兴奋的,带着丝初出茅庐的无知。 杜非瞄了瞄报纸,冷淡的一笑。 “报上那些话是你讲的?”他问。没有不满,却是非常的冷,非常的硬。 “啊——我只随便讲了两句,谁知道他们就胡说八道了那么多,”珠儿的脸红了。“杜非,你不会怪我吧?” “你可以讲自已的事,但不要涉及第三者,否则就变成是非。”杜非说:“我不喜欢有是非。” “是非?!”珠儿呆怔一下。实际上她讲的是事实,杜非的确对那两个娱乐商这么说的,有导演可作证,可是——她不能跟杜非争论,她很清楚。“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下次你对记者只宣传自己,不要再把我拉进去。”杜非不留情的说。 “杜非,你——”珠儿完全不明白,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完全变了?莫非这是所谓电影界的友谊? “我是我,你是你,你要分清楚,”杜非似乎说得冷酷无情。 “我是杜非,你是珠儿,杜非是不喜欢被人利用的,谁也不行。” 珠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她定定的望了杜非一阵,眼中掠过了恨意,然后咬咬牙,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杜非耸耸肩,冷笑几声,安适的闭上眼睛。 “这小姐不敢再来麻烦你了!”小周轻笑。 “以后有任何小妞儿来,你替我打发。”杜非说。非常的狂妄自大。 小周想问 “任倩予”呢?忍了半天总算没出口,他知道问不得,否则会有麻烦。 “我们为什么突然改乘日航班机?”小周问。 杜非睁开眼,没有表情的抛一个白眼。 “白痴!”他骂。然后笑起来。 小周笑了,他怎会不明白杜非的心意呢?只是他不喜欢看见杜非没表情、不开心的脸,他故意这么说,是希望杜非忘了气恼。 “任倩予跟这班机,是不是?”小周笑。 “昨天我去买票时已经查过了!” “你这人,吃了饭只长心眼儿不长肉,”杜非笑骂。 “等会儿见了任倩予,少装小丑相。” “我不出声,行了吧?”小周说: “那位任小姐有股威严,在她面前,我可真不敢放肆。”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杜非透一口气。 “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小周悄声问。 社非瞪他一眼,又狠狠的拍他一巴掌。 “你太爱管闲事。”他说。 娱乐商和他们这明星团的预队匆匆跑过来,又意外又气急败坏的。 “杜非,怎么突然不去了?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娱乐商哭丧着脸。“我们的宣传已经在做了,以你挂头牌的,杜非,你——你——” “是啊!杜非,到底怎么回事?”领队问。 “你不去,我们这团就太失色了!” “我说过不去吗?”杜非没好气的。 “但是旅客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宇。”娱乐商说。 “这样的,杜非换了一班飞机,他想自己单独去,”小周在一边解释。“放心好了,义演是一定参加的。” “哦——”娱乐商放心一点。 “可是在机场有一个盛大的记者招待会,我们希望你出席。” “我没答应过。”杜非翻翻眼睛。 “只是义演,我又没收你们的钱。” “是,是,”娱乐商直冒汗。 “但杜非,珠儿小姐不是和你一起吗?” 杜非眼睛一瞪,寒光直闪。 “别提她,我是我,她是她,再把我们讲在一起,小心我翻脸无情。”他低喝。 领队和娱乐商互相交换怀疑的一瞥,今天报纸娱乐版的头条新闻不是 ——看看杜非的表情,不再说下去。 “好——吧!”领队吸一口气。 “你知道我们住的酒店,是吧?我们会替你留房间。” “不是替我,是替我们,杜非和周信义。”杜非说。 “是,是,当然,当然。”娱乐商直冒汗,这杜非真难伺候,一会儿晴,一会儿雨,叫人摸不着头脑。“我们——酒店见,酒店见。” 杜非情绪不好时赖得理人,那个小珠儿真莫名其妙,原本的一腔高兴都被那娱乐版的头修新闻给打散了!他现在只想早点上飞机。 “去问问可不可以登机了?”他没好气的。 “可以,已经可以了,”小周立刻回答。 “刚才我已经听见广播。” “走!我们进去。”杜非拎起旅行袋。 他只穿了牛仔裤、 t 恤,他才不理会什么记者招待会,让自己舒服最重要。 入闸时,他似乎看见珠儿正远远的瞪着他望,罢了,这个女孩子已是 “过去式”,他不会再回头一顾。 “我看珠儿不会如此罢休。”小周忽然说。 “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她没那么容易放手,她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你更红,更有利用价值的人。”小周说。 杜非冷笑一下,说: “下次见到她,我会问她到底姓啥名谁。” 小周摇摇头。 “我们要不要跟着飞机直去新加坡?”他问。 “为什么?你想变空中人球?”杜非说。 “跟着任倩予啊!”小周说。 “我答应过参加义演,就算做‘人版 ’也得去,”杜非说:“牙齿当金,讲话算数。” “然后呢?”小周望着杜作笑。 “然后?”杜非用力给小周一拳。 “你这小子比猴子还精,我什么事你都知道,比我肚子里的蛔虫还清楚。” “任倩予这次一定很意外,来回我们都跟着她。”小周笑。 “你查清楚了,她是后天经曼谷回台湾?没有错吧?”杜非不放心。 “错不了,错了你杀我的头。”小周挤挤眼。 “杀你的头就行了吗?”杜非大笑。 “若是错了,我把你碎尸万段。” 办好一道道的手续后,他们坐在空桥处的候机室,空桥的门已开,表示随时可以上机。 “上去吧,杜非,可以早一点见到任倩予。”小周说。 杜非有丝犹豫,又有点担心的模样。 “她——不知道会怎么样?”他像自语。 “上了飞机就知道了,不是吗?”小周推他走进空桥。 “若需要勇气,通知我。我给你。” “你这小子。”杜非笑着摇头。 走过长长空桥,走上飞机,站在机舱门边的不是倩予,杜非有点失望,不会是倩予骗他吧?对着那笑得好温柔的日籍空姐,他竟没有反应。 杜非买的是头等位,进去就看见自己的位置,但没有倩予,只有个空中少爷在预备饮料。杜非想问,又怕那空中少爷是日本人,不懂杜非唯一的语言——国语,只好勉强忍住。 好不容易等所有旅客上齐了,关了舱门,但是,仍没有倩予的影子。刚才他在经济位那边张望了一阵,也不见倩予,他这次上当了,是不是?倩予根本不飞这班飞机,倩予故意这么讲来捉弄他的,倩予—— 扩音器里传出悦耳又熟悉的声音,是用国语在报告 “飞机已起飞,绑好安全带,请留心看救生衣的穿法”啊!倩予,是倩予的声音,原来她在飞机上,原来她没有骗人,原来——啊!她在飞机上。 杜非喜出望外,她在飞机上就好办,他总能见着她的。过了大约十分钟,飞机已升到固定的高度,空中小姐、少爷们又开始工作,他这才看见倩予。 她穿着日航的空姐制服,苗条而端庄,她正拿着一盘湿纸巾给客人。感谢天,她是头等舱的。 倩予来到杜非面前,看见小周又看见杜非。 “啊——你们。”她非常惊异。 “昨天没听你们说要坐这班飞机?” “心血来潮,跟踪你的。”杜非眯着眼笑。 “你总爱开玩笑。”倩予摇头,把纸巾递给他们。 “你去泰国义演,报上这么说的。” “报上不只说了这些。”杜非自嘲的笑。 “是啊!小珠儿那段很精采。”倩予笑得毫无芥蒂。 “你们坐一坐,我派完纸巾再来。” 她平静、自然又大方的模样,令杜非看得发呆,这样的女孩,值得 ——他再追一次吧? 是!他打定主意,从现在开始,他要再追倩予一次,成不成功他不计较,但一定要这么做,否则——他这一辈子一定死不暝目。 五分钟之后,情予又来收回纸巾。 “怎么没看见其他义演的明星们呢?”她问。 “他们坐‘中华’的飞机。”小周代答。 “哦——”倩予眼光一闪。大明星是要特别一点的。 “不,杜非要避开那个珠儿。”小周说。 “周信义——”杜非喝止他,脸也胀红了。 “小俩口闹意见?”倩予眨眨眼,又走开了。 杜非很懊恼的盯着小周。 “你是在做什么?帮我或是害我?”他压低声音。“我想说什么,难道自己不会说?” “我——只想帮一点忙。”小周傻呼呼的笑。“你又不出声,当然由我讲啦。” “你最好闭口。”杜非说: “要不然我扔你下飞机。” “好,好,好,我从现在开始做哑巴。”小周举手做发誓状。 “还要不要我换座位?” “滚吧!”杜非笑。 小周站起来,换到最前排的空位上,还忘不了回过头对杜非扮鬼脸。 “现在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听不见,你也不必担心我乱说话,打扰你们了!”他说。 “我快受不了你了,周信义。”杜非说。一对外籍老夫妇望着他直笑。他连忙坐正,却不敢回报笑容,他怕言语不通的尴尬。 又过一阵,倩予推着摆有各种饮料的餐车过来。 “喝什么?咦?周先生呢?”她张望一下。 “我赶他到前排去了,”杜非笑。 “倩予,你可不可以在曼谷停留一晚?” “我想不行。”倩予轻描淡写的。 “我的班次已排好,非到新加坡不可。” “明天呢?”杜非再问。 “在新加坡停留一夭。”倩予笑。 “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和珠儿的。” “你也真相信我和珠儿?”杜非沉声说。 “为什么不信?”倩予替他倒了一杯香槟。 “珠儿很适合你。” “我——根本没喜欢过任何女孩子,这 ——四年来。”杜非说得好吃力。 “总是女孩子喜欢你,不意外啊!你是大明星。”她说。 “倩予——” “你知道今天的机师是谁?”她笑。 “别告诉我是大泽英雄?”他叫。 “我和他是一组的,常常同班机。”她说。 “你知道吗?我有劫机的冲动。”他半真半假的。 “小心,我们机上有两个空手道、柔道高手。”倩予说。“还想要什么,通知我。” 她推着餐车正想走,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很紧,很紧。 “倩予,我——决定再来一次。”他说,郑重、严肃、认真得空前绝后。“不论你同不同意,我已决定,我要——从头开始再追你。” 从头开始? 能吗? 在新加坡的酒店里,倩予累得只想休息。 用完晚餐,她就回到房里,预备蒙头大睡,哪儿也不去。事实上来新加坡起码一百次,最初,还有兴趣逛逛、看看、买买,到了现在,真是什么兴趣也没有了。就好像她在太熟的台北,从来没想到要去逛街、买衣服一样。 虽然很累,她根本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睁睁的望看另一张空床 ——她的同伴另一空姐的。不禁有点后悔没跟她们出去了。 扰乱她的当然是杜非突然转变的态度。她知道他是故意换到她这班飞机的,她知道他是有意接近她!他不是说决定再来一次——但是,可以吗?可以吗?今天的情况已完全不同,母亲的坚决反对,当年往事在她心底的阴影,再加上他层出不穷的诽闻,她对他完全没信心,这——怎么可以再来一次呢? 她又从脖子上抽出那条金链,望着镶着杜非相片的鸡心,心中又隐隐作痛。 当年 ——没有受伤害是假的,她忍受着一切痛苦、屈辱,离开家,到未婚母亲收容所待产,她不能让她的事令父母没面目做人。她以为她一辈子就将这么无望的过去,整日面对的都是些不良、无知少女,她们有些自甘堕落,有的被骗被卖,都有着痛苦辛酸往事。只有她——她——怎么说呢?她自愿到这地方,她和她们不同,她——痛苦的日子过了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她简直是恨杜非了——他难道一点也不关心她?关心她腹中的孩子?他应该可以找到她,即使他没有能力负责,至少他该关心,他不是口口声声说爱她吗? 肚子越来越大,越令她觉得羞耻,她的精神也开始不能平衡。就在这个时候,母亲来了。母亲泪流满面的把她从那地方带出去,给她一个全新的环境。父母为了她不惜搬家,全然陌生的邻居令她没有精神的压力,母亲的谅解与爱心令她的伤痕渐渐复元,然后,生下了百合,母亲又负起全部责任,鼓励她再念书。 是母亲改变了她的生命,令她不至于一辈子活在无望中,今天的一切是母亲所赐予,她不能——再一次伤母亲的心,上次母亲见到杜非,竟像见到鬼魅一样。 母面 ——永远不会原谅杜非的,是吧! 她轻轻叹一口气,把玻璃鸡心坠放进衣领,这是她最大的秘密,四年来,杜非依然在她身边,杜非的相片在最接近她心的地方—— 杜非,唉!杜非。 电话铃声起来,她顺手就接了。 “倩予?这么早就上床?”是大泽温文、关怀的声音。 “想不想到楼上夜总会坐坐?” “啊——不了,我已经换好衣服休息,”倩予拒绝得婉转。“我们不是明天一早要回台北去东京吗?” “是,早晨九点半,”大泽说: “倩予,你今天的神情和平日不同,你有心事。” “心事?没有啊!”倩予笑。 “你怎么会怀疑我有心事呢?我很好啊!” “美智子告诉我,头等位上有个男人一直缠着你,她说 ——好像是你认识的。”大泽终于说。 “这个美智子,”倩予摇头,却也不怎么在意。 “大泽,你一定没想到,那是杜非。” “哦!是他?”大泽显然呆怔了一下。 “他在新加坡?” “在曼谷下飞机了!”倩予大笑。 “我说过,杜非是我儿时的朋友,他要去曼谷义演。” 大泽在电话里有一阵沉默。 “倩予,我妒嫉你和杜非是儿时的好朋友。”他说。 “大泽,你——开玩笑。”倩予一震。 “我说真心话,”大泽说: “我们认识的时间不及你和杜非那么长久,不是吗?” “你孩子气。”倩予吸一口气。大泽极少在她面前表现得这么露骨,他是成熟的、含蓄的,今夜他怎么会突然沉不住气了? “不是孩子气,”大泽轻轻叹息。 “我有威胁感。” “杜非威胁了你?”她故意说。她是明白他在说什么的,却故意装做不懂。 大泽没有直接答覆,又停了一阵,他说: “倩予,你愿不愿意做九月新娘?” 倩予大吃一惊,连话也说不出了。 九月新娘,大泽是在求婚了,是吗?这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拒绝大泽?!不、不,他是她身边最好、最靠得住的男朋友,也有好背景,但答应他,她心中又有莫名其妙的不甘心。 “大泽,很意外,我没想过这件事,太突然了、太快了,你不觉得吗?”她困难的说。 “你可以不必马上回答我,”他是善解人意的。 “一星期之后,我们再次在台北碰面时,你再告诉我。” “大泽——”她有点感动。他是个好男人,答应他是会有幸福的,她知道,可是——“我告诉过你关于百合的事,你考虑过吗?” “那是问题吗?”他笑得好平和。 “你的女儿当然也就是我的女儿,我爱你,倩予。” 倩予鼻子酸酸的,第一次,有男人正正式式向她求婚,不计较她的过去,爱她的女儿,她真的感动。 “无论如何,大泽,我感谢你这么对我说,”她的声音哽住了。 “你给我信心和勇气。” “你是值得的,倩予。”他只这么说。 倩予努力的抑制了心中的波动,使情绪稳定下来。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倩予吸吸鼻子。 “我从来没说过关于百合父亲的事——” “那不重要,真的,”大泽立刻打断她的话。 “重要的是你和百合的幸福,是吗?” 倩予点点头,再点点头。 “我几乎忍不住想答应你了。”她说真心话。 “我不想你在感情冲动时答应我,你好好考虑一星期。”他是那样的宽厚。“夫妻相处该是一种信任。” “既然不想去夜总会,你就休息吧!”大泽说: “其实我也已经上床了!” “上了床的人还想去夜总会?心野。”她笑。 “不——主要的是想知道你在做什么,”他坦白的。“你若不在,我睡不着。” “大泽,你知道一件事吗?”她说: “这两年来,你实在影响我很大,我也变得宽厚,温文和平静了!” “很高兴你这么说,真的,”他开心的笑。 “这表示我很有希望了?” “事实上,我身边没有其他比你更好的男孩子。”她说。 “杜非呢?”他问。 “他不算,他只是儿时的朋友,”她立刻说。既然大泽不想知道百合父亲的事,她就不必节外生枝了。“就好像士廉、心颖他们一样。” “我从来不担心士廉,我感觉得出,你们之间没有情感关联。”他说。 “你真那么在乎杜非?”她笑。 “那岂不太傻了?” “也许我傻,但——今夜我有勇气向你求婚,实在是因为他。”他坦白的。 房门在响,是同民的日籍空姐美智子回来了吧? “好,我们明天再聊,我反锁了门,美智子进不来。”她从床上坐起来。 “替我谢谢她给的情报。”他说。 “晚安。” 放下电话,倩予就这么赤看脚,穿着睡衣奔过去开门,一边用英语说: “抱歉,美智子,门反锁了,”她拉开门。“我正在——” 门外站着的不是美智子,不是能想像的任何人,不是应该在这儿出现的 ——竟是杜非。 “你?!”倩予傻了、愣了。 “怎么会是你?!” 杜非摊开双手,视线凝定在她脸上。 “既然你不能在曼谷停留一夜,那么——我就来新加坡。”他说。是诚恳的。 倩予征一怔神,醒了,立刻为身上的睡衣而窘迫,她不能这样子见他,还有——她急切的看一眼胸前的玻璃鸡心,她已收好。 “你——等一等,我换衣服。”她的心又不安又乱,杜非怎么突然来了呢? “站在门口等?”他笑了。 “你——进来,我去浴室换。”她迅速拿一件衣服闪身奔入浴室。 她听见杜非进来和关上房门的声音。 她感觉到心跳得好厉害,脸上又不受控制的发热,杜非竟然追着来了,这 ——这—— 换好衣服,她好费力的令自己稳定,才慢慢走出去,杜非正安静的坐在沙发上。 “我不能在这儿招呼你,”她考虑着说: “聊天也不方便,我的同房美智子就要回来了!” “飞机上那个短腿的日本妹?”他说。 “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好吗?”她不高兴。 “无论如何她是我同事。” “忘不了,大泽英雄也是。”他笑。 她看他一眼,拿起皮包转身往外走。 “其实你不该来的,你知道——这没有用。”她说。 杜非不响,跟在她背后走。 “我也住这酒店,房间不大好。”他说。 “你可以换酒店。”她不客气的。 她无法对杜非好像对大泽一样,假装也不行,见了杜非,她只想折磨他。 “不行,你住这儿。”他笑。 她只带他到楼下咖啡室,很光亮,很没情调的地方。 “为什么不去夜总会?”他坐下。立刻,四面八方有人望过来,他是杜非,全东南亚的人都认识。 “没这必要。”她说。 “对我友善一点嘛。下午在飞机上你说过我们是朋友的。”他说:“记得吗?” “你来得大突然,我没有心理准备。”她说。 叫了饮料,他仍是凝望她,望得她有想逃走的念头,杜非的凝视好霸道。 “刚才我在门外,好像听见你在跟人讲话,”他停一停,又说: “但是房间里又没有人。” “我正在讲电话。”她淡淡的。是友善了一点。 “谁?!大泽英雄?”他笑。 “是他。”她坦白承认。 “他实在是近水楼台,机会太好。”他说。 “他人好。”她不以为然。 “我人不好,我有自知之明,”他笑得可恶。 “可有别的方法补救?” “你的义演呢?现在才十一点,别告诉我演完了!”她说。她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 “七点钟开场,我第一个出场,”他不认真的。 “出过场就算数了,我反正是站出来表演‘人版’的。” “你做事——还是那么不负责。”她轻叹。 “有什么办法呢?要来新加坡见你呀。”他说。 “正经一点,杜非,”她皱眉。 “现在不是孩子了,我不能接受你这种态度。” “友善一点,友善一点,”他又说: “你要知道,泰国皇后的宴会我都不参加就赶来了呢!” “那怎么行?人家是皇后。”她说。 “我派小周去,给足面子。”他开玩笑。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杜非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人能像他,也没有人可以改变、影响他,她也不行。 “好了,你该告诉我了,来新加坡做什么?”她问。 “不是说了吗?来陪你,”他笑。 “我不来,大泽英雄的机会就更多了!” “我明天一早就走。”她说。 她是了解杜非的,他的不正经、吊儿郎当之中,有他的诚意在。 “我也订好了你那班飞机,一起走。”他笑。胸有成竹的一副得意状。 “我实在不明白,你在做什么。”她叹息。 对杜非,除了叹息还能怎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轻舟激荡 第七章 回到台北的倩予独自住在家中,这个地方杜非已知道,随时会闯进来,无论如何百合是不能再留在这儿了,百合的事是万万不能让杜非知道的。 大泽给的一星期限期使倩予很矛盾,还有三天大泽就会再来台北,若是拒绝的话,是否连这个朋友也失去了?以后在同一组上班会多尴尬?但是她凭什么想到拒绝呢?又没有更好的人等在旁边,她——实在没理由拒绝,错过了大泽,她一定会后悔,她知道。 只是 ——只是——她不自觉又碰到吊在胸前的玻璃鸡心坠,她真是矛盾,该怎么办呢? 一个人闷在家里胡思乱想不是办法,或者 ——她可以出去散散步,又或者去看看士廉兄妹——站起来又坐下来,她实在不该把士廉他们扯进这圈子,把人家平静的假期也搅乱了。 她轻轻叹一口气,四年前她几乎拖累了士廉,令他放弃学业,但今天士廉依然对她那么好,使她感激之余还内疚,她是个自私的人。 她为自己倒一杯茶,电话铃响起来。 “倩予吗?回台北了竟不通知我们?”心颖愉快的声音。 “若是杜非不说,我们真不知道。” 杜非?杜非告诉他们的? “正想找你们,”她说。这倒也是真话。 “刚起身不久,飞行总是令人疲倦的。” 心中虽疑惑,口头上边还是不提杜非为妙。 “来我们这儿,或是我们来接你?”心颖的兴致好高。 “大好时光,不该闷在家里。” “节目计划好了?”倩予问。 “游泳,好不好?”心颖说。 “去哪里?如果是插针都难的地方,我看就免了,我宁愿在家里享受冷气。” “当然不是那种地方,”心颖笑。 “去不去?或者游完泳我们开大吃会?” “三个人开什么大吃会,”倩予的确情绪低落,提不起劲。 “不如来我这儿,我烧菜请你们吃。” “好啊——只是,倩予,方便吗?”心颖犹豫一下。她为何犹豫,又说什么方不方便? “只有我一个人,妈妈她们搬开了,为了百合没有法子,”倩予说:“想吃什么你们买来,大热天我真是不想出门了。” “一言为定,一小时内到。”心颖快乐的放下电话。 士廉兄妹要来,她总不能这样见客。她回卧室换了件舒适的裙子,梳好头,又化了淡淡的妆。再收拾一下客厅,一小时已经过了。 他们倒是准时,门铃就在这时候响了。 “来了,”她奔过去开门,尽管自己情绪低落,也不该影响人,她笑得很愉快。“这么准时?” 门开处,当先而立的竟是杜非 ——她真蠢,她应该想到杜非在士廉那儿,刚才心颖不是暗示的问“方便”吗? “我来了,”杜非略微尴尬的搓搓手。 “欢不欢迎?我算是不速客。” “是没想到你也来,”倩予淡淡的。 “你这不速客反正也做惯了,不在乎多一次。” “能进来了吗?”杜非解嘲的笑。 倩予侧一侧身,让他们进来。 “对不起,他一早就来我们家,”心颖压低声音。 “被他烦得半死,只好带他来。” 倩予笑一笑,接过士廉手上的大袋食物。 “反正这么多东西吃不完,让他帮忙吃好了。”她不介意的说:“士廉,怎么不说话?” “还没想到该说什么,”士廉总是老老实实,本本份份。 “该说的我才说。” “我和你不一样,管它该不该说,想说的就说,不计较后果。”杜非坐在沙发上。 “谁能像你?何只讲话?你想做的事那管对与错,该与不该,还不是一样照做?”心颖白他一眼。 “说得这么可怕,其实我也没有这么胆大妄为啊?”杜非苦笑。mpanel(1); “你自己心里有数。”心颖说: “倩予,等会儿我到厨房帮你做菜。” “我也帮忙,我的葱姜蟹是公认的一流。”杜非说。 “男生不许进厨房。”心颖大声说。 “好,好,我怕你,有你潘心颖的地方,我杜非完全没地位、没面子。”杜非笑。 心颖得意的微笑,很喜欢他这么讲似的。 “他这次在泰国义演开小差,当逃兵的事,你知道吧?”心颖问倩予。 “他说亮过相哦?”倩予说。 “人家皇后请客他也敢不去,我看他哪,总有一天会闯下大祸。”心颖说。 “又不是我的皇后,我没兴趣。”杜非挥一挥手。 “而且谁叫倩予不肯留在泰国?” “我有工作,天王巨星。”倩予说。 “不要讽刺我,行不行?”杜非说。 “天王巨星是观众眼中的,在你们面前,我是微不足道的老杜非。” “老杜非?很老吗?”心颖笑。 “人不老,是依然故我的脾气、毛病。”杜非说。 “怎么今天又不拍戏?”倩予问。 “我要求放假。天太热嘛!这种气温加上水银灯,非热死不可。”杜非说。 “夸大狂,一点也不敬业乐群。”心颖叫。 “原谅一下啦!我们这行忙起来,真像收买人命的。”杜非说:“帮帮忙,不要针对我啦!” “你是男主角嘛!”倩予也说笑。 “我是男主角,谁是女主角?”杜非涎着脸。 “倩予,你,好不好?” “不好。我不会做戏。”倩予淡淡摇头。 “请心颖吧!她和你是棋逢对手。” “心颖,不,不,我不敢。”杜非做出害怕的样子。 “潘心颖是女主角,我就没命了。” 心颖本来在笑,闻言皱眉瘪嘴。 “谁稀罕?”她扭身坐在士廉旁边,不大高兴的。 “你得罪了心颖,杜非,”士廉望着妹妹笑。 “快道歉,否则等会儿你更受不了。” “是,是,我说错话,”杜非嬉皮笑脸。 “心颖大小姐在上,受杜非小子一拜。” “少来。”心颖忍一忍,终于笑了。 “再出言不逊,小心我不给面子。” “是,是,小的不敢。”杜非连忙说。 “鼎鼎大名的天王巨星,在我们这儿变成小丑了。”倩予拍手笑。 杜非凝望她半晌,说: “这是值得的。” 又是值得的,大泽也这么说,不是吗?唉!大泽,倩予无端端的又烦恼起来。“我们——到厨房去预备,让士廉和杜非聊天,”她迳自往厨房走。“心颖,你能做什么?” “可以帮你洗洗,切切啊!”心颖笑。 厨房离客厅相当远,在里面讲话可以不必担心外面的人会听见。 “杜非对你们说了什么吗?”倩予开门见山的。 “没有啊!他只是死缠看要我们陪他来,”心颖望着倩予。 “他怎么了?” “他坐我那架飞机去曼谷,只停留了几小时,又追着来新加坡,”倩予摇摇头。“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避开他,他——我也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我看他真心想挽回。”心颖试探的。 “不可能。”倩予断然摇头。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得这么肯定。 “你不能原谅他?”心颖立刻问。 “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我已经说过了,四年,改变那么大,大家都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无知的大孩子,”倩予慢慢说:“而且——说实话,我心中是有阴影的。” 心颖考虑一下,她显然也矛盾。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不过——我当然希望你很幸福、快乐,”她也慢慢的,思索着说:“我觉得——杜非为你造成的心理阴影,还是要他自己为好解除。” “我相信不是,”倩予摇头。 “只要不看见他,我——什么事也没有。” “那是——你对他耿耿于怀了?”心颖意外的。 “不能说完全没有,”倩予轻叹一声。 “心颖,今天这些假假真真,谁都摸不透、看不准,一副标准游戏人间的江湖浪子型的杜非,我实在——很难接受。” “我明白,我明白这点,大家的环境不同了,”心颖也轻叹。“感情根本没有单纯的,除非是孩子时代,像我们这种成年人,总是多多少少有条件。” “还有一件事,”倩予考虑了半晌,挣扎了半晌。 “在新加坡,当大泽知道杜非追来,他——向我求婚。” “你答应没有?倩予,你答应了没有?”心颖大吃一惊。她知道大泽对倩予的感情,但发展太快了,倩予不会就这么答应吧? “还没有,他给我一星期时间考虑,”倩予说: “他是个很宽厚的人。” “你作了决定没有?”心颖紧紧盯着她。 倩予摇摇头又耸耸肩。 “我正在考虑,我不知道该怎样,”她勉强微笑。 “但——大泽是个可信赖的人。” “他也知道百合和杜非?”心颖小声问。 “他知道百合、杜非——或者他能想到。”倩予苦笑。“他喜欢百合。” “为了怕杜非的纠缠,你决定随大泽去了,是吗?”心颖似乎看透了倩予的心。“你已经这么决定了,我知道。” “我——没有别的方法,”倩予叹息。“在台北——始终避不开杜非,避开四年,我什么地方都不敢去,连去市场都小心翼翼的,结果还是碰到,我真的很烦。” 心颖想一想,神色变得严肃了。 “倩予,有一句话我想问你,”她小别说: “你爱大泽吗?若爱他,为什么烦?为什么矛盾?” 倩予呆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为杜非矛盾,为杜非烦,那表示——你对他仍有情,”心颖又说。脸上的光辉十分动人。“我觉得——你有再考虑一下的必要。” “我——会考虑,”倩予深深吸一口气。 “不过——也许我经历过,也许我已经二十四岁,我觉得——选一个爱我的人会比较幸福。” “如果是一个爱你而你又爱他的,岂不是更幸福?”心颖想也不想的说。 “有这么一个人吗?”倩予感叹的。 “杜非——你可以再考验他一次。”心颖说。 “我——对他已经筋疲力竭,再也没有一丝力量,”倩予说:“我对他是筋疲力竭。” 心颖想一想,笑起来。 “那么,你不必出力,让他再来苦追一次。”她说。 倩予望着她,忽然也笑起来。 “心颖,我发觉你当着杜非和他针锋相对,寸土必争,但是 ——你总是帮他的。”她说。 “我帮他?!”心颖呆怔一下,脸孔胀红了。 “我怎么会帮他?我只不过——只不过——” “不要否认了,我已经发觉好久了,”倩予笑。 “杜非是怎么拍上你马屁的?” “哪有这样的事?他怎敢拍我马屁?”心颖的脸越来越红。 “我——我——” “算了,我们开始工作。”倩予不想让心颖难堪。 “你敢不敢洗螃蟹?” “好,我洗,我洗我洗——”心颖一古脑儿把螃蟹倒入水槽,然后又叹口气。“倩予,你觉不觉得杜非——也很可怜?” “杜非很可怜?”倩予呆怔的。 “他为引起你注意,已经出尽八宝了,而且不惜伤人 ——珠儿,你不觉得他可怜?” 倩予呆呆的站在炉边,脑中只有这句话 “杜非可怜”。 他 ——真的可怜吗?杜非。 ☆ ☆ ☆ 刚送走了士廉、杜非、心颖他们,倩予坐下来透口气。这个大食会搞了一天,她和心颖连做两餐,简直是累坏了,虽然面前杯盘狼藉,厨房里垃圾满桶,她却动也不想动,甚至连想洗个澡也没力气。 今天是忙乱了一整天,但老朋友相处到底是不同,她看得出大家都很愉快,也很能享受所有的时间,只是士廉很沉默,有杜非在的场合他一定沉默,她从来没想到他会这么执着,为一份他从来没得到的感情,为一个从来没爱过他,只当他是哥哥的女孩。 还有心颖,倩予一直觉得心颖对杜非的态度好特别,当着他的面完全不留余地,背着他却无条件,全心全意的帮他。这——不能说倩予敏感,只能说女孩子更能了解女孩子,心颖——可能是对杜非有好感? 她不能肯定,但至少有五成把握。心颖对杜非的笑容,对他的眼神都很特别,那是像恋爱中的女孩子,心颖——哎!倩予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这件事她也不担心,心颖九月就去美国了,不是吗? 刚鼓起一股力量站起来,门铃响了起来,谁呢?妈妈不放心回来看看她?不,妈妈有门匙,是谁呢?百合花不会在夜晚送来吧? 走过去开门,如果是不速客,她要不客气的关门,她已经打定主意了,她实在太累。 “嗨!又是我。”摊开双手笑得有些尴尬的竟是杜非。 “忘了什么东西在这儿吗?”她强打起精神。 “送士廉他们回去了,”他说,凝定的视线不肯移开。 “让我进来再说,好吗?” 倩予并没有打算拒他于门外,无论如何,他是杜非,不是不速客。 “你不是赶回来帮我打扫、整理的吧?”她略带讽刺。 “正有此意。”他搓搓手,难为情的为自己找台阶下。 “我们弄得这屋子一塌糊涂。” 倩予摇摇头,怎么看不出他的言不由衷呢? “明天一早我会整理,你找到你忘的东西就请回吧!我累坏了。”她站在那儿并没有坐下,表示并不想留客。 “我知道你累,可是——一整天我们都没机会讲话,”杜非终于说:“我有话要说。” “还说没机会讲话,”倩予摇头笑。 “今天几乎都是你一个人在叽叽呱呱。” “不是那些话,倩予——你说,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原谅我?”他胀红了脸。 “我怪过你吗?”她淡淡的笑。 “杜非,不要开玩笑了,你回去吧!” “你没讲真话,”杜非狠狠的摔头。 “你讲真话我就走,我知道你对四年前的事耿耿于怀。” “我说过,四年前的任倩予已经死了。”她摇摇头。 “我不必为一个死人所做的事而耿耿于怀。” “你这么冷酷?”他皱眉,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冷酷?”她轻轻的冷笑。 “如果不是这样我还能怎么做?哭瞎眼睛?呼天抢地?求爹爹告奶奶?一辈子倒地不起?我有权对自己仁慈一点,是不是?” “不,我不是这意思——”杜非连忙分辩。 “你是这意思。”她提高了声音,也有些激动。 “你再见到我,居然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样穷途末路,潦倒不堪,而且似乎活得满好。于是你就心里不舒服了,不是吗?一个未婚妈妈,男朋友又不肯娶她,她凭什么会有好结果?我很明白你的意思,我真的明白。” “不,不,倩予,请你不要这么说,”杜非慌乱了,神色变了。 “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当年年纪太轻,不能分析厉害,也没想到后果严重,而且——也实在无能为力。这四年中每想起这件事就后悔、难受,我找过你,可是找不到,我——我——倩予,请相信我,我只是想弥补以前的过错,一切——一切从头来过。” “为什么要弥补?我又有什么损失?”倩予更激动了。 “若没有四年前的教训,没有今大的任倩予,我可能生活在泥浆里,带着两、三个脏孩子,过无望的日子。我今天有什么不好?要你来弥补?” “倩予——”杜非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着。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诚心认错、道歉,请给我一次机会。” 对杜非来说,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低声下气了,他不再是以前的杜非,他已被万千人捧得天那么高,被万千人宠坏了,若非是倩予,杀了他,他也不肯说那些话。 “我给你机会,那么,谁该给我机会呢?”她不留余地的,是四年来积在心中的所有矛盾情绪令她如此吧?“我再说一次,我早已忘了四年前的一切,你别再打扰我。” “倩予,我们——并不因争吵而反目,我 ——我们的感情仍在,应该从头来过,”杜非困难但真诚的说:“你可以再考验我,这一次我会做得对、做得好,我保证。” “感情?”倩予笑起来。 “什么才是感情呢?老实说,我根本不相信这两个字。” “我知道你是在惩罚我,你有理由,”杜非还是不泄气。 “但是——有一个问题,倩予——请不要怪我这么问,有一件事——四年前——那个孩子呢?” 倩予像受惊的猫般跳起来,全身的毛都竖立起来。 “孩子?什么孩子?你还敢问这件事?你不是寄来一万块钱叫我拿掉她吗?”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的声音也因激动而失态,她的身体也用激动而颤抖。“你我都推卸不了责任,我们——谋杀了一个小生命。” 杜非的脸刷一下变得青白,神情也变了。 “你——你真打掉了他?”他哑着声音说。 “不是你叫我这么做的吗?还有什么真和假的?”她冷笑。“你认为我该生下她来,含辛茹苦的养大她,到有一天,名成利就的父亲就出现了,接她回去!什么时代了?杜非,你不是在作梦吧!” “不。”杜非摔一摔头,努力振作一下。 “我——实在很抱歉,四年前的苦难谀你一个人承担了,倩予,我是诚心补偿——” “补偿?”倩予为这两个字而受伤。 “我为什么要你补偿?这不是天大笑话,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补偿是可怜我这在飞机上给人送餐倒水的任倩予?” “不——”杜非轻叹一声。倩予的成见太深了,她平日总用淡淡的微笑掩饰了一切。杜非怕没机会挽回一切了。“是我说错了话,用错了宇,我没资格说补偿,我——很抱歉。” 倩予大口、大口的吸气,好半天,才勉强使自己平静下来,她是矛盾的,又为杜非犹豫,却又不愿他提往事,看见他被自己逼得这么惨,心里也难受。 她是矛盾的。 “也——不需要道歉,”她渐渐的恢复平日的神情。 “你只要记住,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这就行了。” “普通朋友。”杜非无可奈何的笑一笑。 “倩予,我是自食其果,对吗?” “也不能怪你一个人,我也有错。”平静了的她能公平了。 “自食其果的不只是你。” “那——我们为什么不共同努力?从头来过?”他又开始怀有希望。 “你以为能吗?”她淡淡的一笑。 “我们不是在演电影、写小说,真实人生不能那么戏剧化,对一个——小生命的消失,你不觉得是一辈子的阴影?” 杜非默然,提起四年前的孩子,他能说什么? “那么说——我们毫无希望了?一丝也没有?”他走走的望住她。 她轻轻摇头,再摇头。 “不要再在我这儿浪费时间,这——没有用,”她垂下头。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真希望杜非就此转头离开?这是矛盾,可是——她又非这么说不可,或者,为了自尊心。“也不要再用其他女孩来引我注意,这很无聊,那些女孩子也很无辜。” 他依然沉默,依然呆呆的凝视她。 “珠儿现在虽然红了,但是——她很无辜,是不是?”她自语着摇头。“天下很多傻女孩。” “或者当年你傻过,为一个毫不值得的杜非,”他冷冷自嘲。“珠儿却不傻,你以为她傻是你太老实,她已经得到她所向往的,有什么无辜?” “我看她对你很不错。”她说。激动过后。他们居然又能像朋友般谈话。 “你不了解娱乐圈,”他冷笑。 “如果明天她比我更红,她看见我也好像没看见,眼角也不会扫向我。” “我不信她这么现实、冷酷,她只不过是小女孩而已。”她不能置信。 “小女孩?娱乐圈的十六岁比你到了二十六岁更成熟,什么也见过,什么也经历过了。”他说。 “很可怕的一件事,很可怕的一个圈子,”她望着他。 “你很了不起,居然能在那圈子出人头地。” “那还不简单吗?”他又自嘲的笑。 “只怕没运气,运气一来,成千上万的人让你踩在脚下走过,你可以冷酷无情,现实霸道,没有人会认为你不对。最主要的,对这圈子和圈子里的人,你不能付出真心真意。” “我不能想像。”她吸一口气。 “这样的环境我一天也活不下去,偏偏那么多人前仆后继。” “名利的诱惑。”他耸耸肩。 “名利引诱不了我,我向往的只是平静、安适的生活。”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我的幸福定义并不高。” “的确不高,”他苦笑一下。 “可是我这连最低限度的平静、安适都不能给你,我实在不该再来见你。” “怎么突然又谦虚起来了?”她笑起来。 “明知无望,只有坦然,”他说: “难道我还能缠着你又哭又求,死皮赖脸不成?” “你是和以前不同了,杜非。”她笑得好甜。 倩予还是最美丽的,即使比起电影圈那些女孩子。她的美是含蓄、深沉的,有一种令人恒久的悠然神往。 “又有什么用?”他说: “真已是再回头已百年身了。” 倩予没有接腔,过了一阵,她突然问: “打算再拍多久电影?” “没有打算,拍到不红了,没人看的时候,”他不在乎的。 “来个自然淘汰。” “你们那圈子不是很流行去美国读书吗?”她说。 “少损我,要读书的话当年不会考不上大学,”他挥挥手。“何况我这种料子,这个程度,美国那间大学肯收我?我不作梦。” “许多人去了不是念得好好的?”她不同意。 “哪儿是念大学了?随便找个补习班,英文从 abc 开始,我才不去丢人现眼,老天,二十四、五了,跟小孩子同班哪。”他说。 “你的毛病是拉不下脸,不切实际,”她摇摇头。 “念书分什么年龄,从abc学起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好?如果有机会,我都想去念书呢!” “是吗?你也想去念?”他眼中光芒闪动。 “讲讲而已。”她不置可否。 “你那圈子——急流勇退吧,我个正经事做做,要为以后打算。” “我能做什么正经事呢?”他叹一口气。 “我这种人——其实真是悲哀。” “不能这么悲观,当年你穷无立锥之地,如今名成利就,路是人自己走出来的。”她说。 “我看不到前面的路,我甚至不敢做生意,因为我一点也不懂,我不想把辛苦几年赚来的钱来个血本无归,”他说得倒也正经。“我只想好好的利用机会多赚钱,多买几幢房子,以后——就靠收租遇日子好了。” 倩予皱皱眉,忍不住笑了。杜非居然来了最保守的一招,买房子收租养老,这是他的个性吗? “不能想像,”她笑着说: “莫非这是你另一面我不曾发觉的个性?” “想不想再多了解我一点?”他趁势说。 倩予的笑容消失,想了半天,说: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的,”停一停!咬着唇思孛半晌。“我预备在九月结婚。” 杜非果然是被震呆了,他脸上的笑容一丝一丝消失,肌肉一分一分缩紧,眼中的神色——那么难懂。 “结婚?九月?”他喃喃说。 “是,和大泽英雄。”她吸一口气,提高了声音。 杜非的神色令她有点怕,有点不忍,她必须以提高的声音来支持自己。 “什么时候决定的?”他眼中再无光芒、笑意。 “你去新加坡那夜。”她再吸一口气。 “你敲门时,我们正在通电话,你也听见的。”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突然咆哮起来。 “那天在酒店咖啡厅你怎么不讲?” “当时我还没有决定。”她努力平静自己,她不能再跟看杜非激动。 “什么时候决定的?”他紧紧盯着她,像会吃人的狮子,又像受了伤的野豹。 “今天。”她想也不想的。 “今天?”他呆怔了“现在?!” “是。就在你送士廉他们回家再来上后,”她微微一笑。 “我觉得没理由再拒绝大泽,也没有理由再拖下去,反正——这是迟早的事。” “为什么我再来会令你下这决心?”他目不转睛的。 “我——很难解释,”她垂下头。 “也许——今夜以前我还对你存一丝幻想,但是——今天我发觉,我们实在没有可能,太多的不同,太多的格格不入。也许以前我们是相像的、适合的,经过了四年,我认为大泽更适合现在的我,他会给我幸福。” “平静、安适的生活?”他问。有一丝嘲讽。 “是。”她慢慢抬起头。 “你不会也不该怪我、埋怨我的,是吗?杜非。” “是没有资格埋怨。”他冷笑。 “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们——实在不该再互相折磨,互相伤害,对不对?”她诚心的说。 “那——我祝福你,是吧?”他笑起来。笑得十分特别,十分古怪。 “是。你的祝福对我很重要,会带给我信心,令我能走好以后的道路。”她说。 “我当然祝福你。”他耸耸肩。 “而且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从今天开始,不再来打扰你。” “我们仍是朋友。”她说。有些难以解释的歉疚。 “这是骗人的话,我们不可能是朋友了。”他站起来。 “我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结婚而不妒忌?那就不是人了。” “杜非——”她为难的。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他顺手拿起一朵花瓶里的百合花,大步走出门。“我会祝福你们。” “砰”然一声,倩予有个感觉,她 ——可是作错了决定? 倩予一夜都睡不好,翻来覆去眼前全是杜非昨夜的神情,冷嘲的、激动的、无奈的、夫望的,这 是她生命中第一个男人,她实在无力摆脱他的影子,或者——这是她决定和大泽结婚的原因吧?借大泽之力忘却杜非。 她不知道,也不想探究。女人总要结婚,大泽很好,她实在累了,四年前她已经累了,可惜那时没有一个大泽在旁边——啊!士廉,她怎么总是记不起还有士廉这么一个人呢?也许士廉太好、太好了,好得——令人无法——也不愿去记住他。 士廉,四年前她对他就充满了感激与歉疚,四年后的今天,感受竟完全一样。她知道士廉对她好、喜欢她、爱她,但她——对他根本没有一丝爱情的成分,她不能勉强自己。士廉是哥哥,就是这样,缘份和爱情都是这么奇妙的一件事。 天色渐渐亮了,睡不着的滋味真不好受,头昏眼花的,好在今天不必当班出勤,否则必定脸色吓人兼支持不住。起床吧!喝杯热牛奶或者会好些。 大泽今天会来台北,虽然一星期的期限还没有到,她今天就告诉他,她同意九月结婚,她愿意做九月新娘。 九月新娘。怎么她心中全无欢愉?是不是屋子里太凌乱?昨夜大食会的残局令她不快?是吧?她扔开那杯盘狼藉的场面躲回卧房,嗯——好些了。是不是?外界的一切很容易引起她情绪波动,她知道这点。 慢慢把牛奶喝完,更没有睡意了,也罢,等会儿八点钟第一个跑去美容院洗头,再去做“桑 那”,无论如何,不能让大泽看见她的无精打采,她至少要尊重大泽的诚意。 几乎是看着时钟在走的,好不容易到了八点,她随便梳洗,换一件衣服,戴一副大大的太阳眼镜出门。门开处,正遇到住在对面的邻居太太要去买菜。 “早啊!任小姐。”邻居太太热情得很 ——老天,她们要一起走完四层楼的楼梯。“这么早出门啊!今天飞不飞国外呢?” “今天休息。”倩予淡淡的,保持礼貌的。 “昨天我看见杜非又到你家了,是不是?”邻居太太好奇的问。 “你们是朋友吗?杜非真是了不起,我们全家都喜欢看他的电影。” “是的。”倩予含糊的答。真要命,怎么又是杜非?他好像无所不在似的。 “下次他再来,介绍我们认识,好不好?”邻居太太好羡慕,好向往的。“或者请他和我们照张相,签个名,任小姐,说定了啊!” “好吧!我问问他。”倩予无可奈何的。碰到这样的人,叫她怎么说才好呢? “只要你肯说,他一定答应的,”邻居太太好高兴。 “任小姐,杜非——是你男朋友吧?” “啊——不,”倩予再也忍不住皱眉了。 “怎么会呢?他是大明星,我们只是认得。” “可是——”邻居太太的眼睛变得有点狡黠。 “昨夜他离开了又回来,独自一个回来,好晚才走的,是不是?” 倩予开始愤怒,这 ——算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她站住了,脸也沉下来。 “不,不,不,你别误会,”邻居太太也自知太过分了。 “对不起,我是指——你们是好朋友。” 倩予狠狠的盯她一眼,无可奈何的大步走出去 ——好在她已到了楼下。 在马路上,她立刻看见站在那儿,若有所思,犹豫又旁徨的士廉。 “士廉?你怎么在这儿?”倩予大为诧异。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上楼?” 邻居太太也走出来,看士廉一眼,快步离开。 “来了不久,”士廉尴尬的不置可否,他看来很不自然,不敢正视倩予。“你要出去?” “不,只是洗头,不重要,”倩予立刻说,她是善解人意的。 “我们找个地方吃早点,好不好?我也没吃。” “好。”士廉点点头。 士廉的缺乏吸引力是因为他太好,功课好、人品好、性情好,他也太温顺善良,欠缺一点突出的、明显的性格,是这样的吧! 找了一家小小的但干净的油条烧饼店,意外的还有倩予爱吃的粢饭。 “啊!粢饭,”士廉指了一指。 “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每夭早晨拿一个在手,边吃边上学。” “是啊!好久没吃了,”倩予笑起来,无论如何,在事 ——依然温馨。“你在美国更加吃不到了。” “我不怎么爱吃,”士廉老实的说: “糯米东西,我总觉得少吃些好。” “我才不管,喜欢的东西吃了再说,”倩予说: “时时要提醒自己小心这,小心那,很辛苦。” “或者——我太保守了。”士廉垂下头。 倩予有些愕然,士廉的态度也和平日不同。 “我说得不对,是吗?”她歉然的。 “不,我讨厌自己的个性,”他根根的。 “我是个标准的没出息书呆子。” “怎么这样讲?士廉,儿时的一些玩伴里你是最有成就,最出人头地的,”她立刻说:“不是人人可以得博士学位,更不是人人能当教授,不是吗?” “这——都不是我向往的、想要的,”他睑上有奇异的红。“念书 ——也只是顺理成章,无可奈何。” 倩予心中震惊,却不敢讲话,她怕万一说错了,令大家都难堪。 他说念书是无可奈何,顺理成章,那是指 ——指他某一方面有缺憾,是吗?感——情?四年前的事兜上心头,他竟为她要放弃出国,他——唉!他,但世上尽多不如意的事,哪儿去找十全十美呢? 豆浆、油条送上来,暂时解开他们间的尴尬。 “倩予,今天我来——想告诉你,下星期我就回美国了。”他忽然说。 “那么快?!不是说要过了九月之后吗?”她意外的,又有些莫名的不安。 “台北——反正也没有事,先回去预备一下开学时要用的教材。”他盯着豆浆。 “心颖呢?也一起走?”她问。 “我还没问过她,这不重要,”他摇头。 “她这么大了,可以迟一点自己走。” “昨天你并没有这么决定。”她说。 “昨天回去才决定的。”他慢慢说: “我的生活紧张惯了,台北的悠闲我很难接受。” “伯母他们同意吗?”她关心的。 “这是你四年来第一次回国。” “他们不会有意见的。”士廉摇头。 倩予想一想,不知道为什么益发不安了。 “士廉,是不是因为我——”她嗫嚅的问。 “不因为任何人,”他扬一扬头。 “反正都要走,迟和早没有什么分别,你知道,每天在家中看报纸,走来走去的无所事事,除了不惯之外,我觉得是种浪费,时间上的浪费。” “好吧!明后天我请你吃饭饯行,也安排你坐我那班飞机走,好不好?”她笑。 “吃饭——不必了,昨天还让你忙一整天,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他说。 “那算什么呢?”她笑。 “我去订位子,什么地方会再通知你和心颖,伯母他们也一起请。” “杜非呢?”他问。看得出来,他是故意的。 “随便,主要是请你,其他人没那么重要,都是陪客。”她回答得很好。 “让他也来吧!大家——朋友一场。”他说。 她呆怔一下,发觉他语气很怪,什么叫 “大家朋友一场”?似乎很同情杜非似的。 “好,我请他。”她说。 “不要勉强。”他立刻又说。什么事令他拿不定主意的旁徨呢? “怎么会勉强呢?昨夜杜非送你们回家后,又跑来我家聊了一阵才离开。”她坦然说。 “哦——”他好意外。 “我和他的事全讲清楚了,所以面对他,我不会尴尬,除了百合的事目前不能让他知道之外,其他——根本没有什么事。”她说。 “他也知道你下个月结婚?”他问。 哦!这才是士廉今天来的目的,是吧?他也为这件事而提早回美国? “是,我告诉了他。”倩予点点头。 “他——怎么说?”士廉望着她。 “他当然祝福我,”倩予轻轻笑起来。 “他是杜非,我们不要忘了。” 士廉思索一下,抬起头,很诚恳的说: “倩予,你真决定结婚了?” “当然。我说过,要结婚,我会选大泽。”她点头。 “没有别的原因?”士廉不放松。 “譬如——逃避,譬如一了百了?” “不,绝对不是。”倩予肯定的说。心中却佩服士廉的看法。 “我相信大泽会给我幸福。” “那——我就没话好说了,”他轻轻拍她的手。“我祝福你,倩予。” “谢谢。”她笑,好妩媚的。 “只要你不要拿结婚做挡箭牌,不是拿结婚做赌注,我就放心了,”他长长透一口气。“大泽很好,可是——他得到你,我还是无法不妒忌他。” “士廉——”她不安的。 “祝你幸福。”他站起来,付了钱就离开。 他 ——不是真妒忌吧? ☆ ☆ ☆ 杜非一进片场,大家就觉得不安,他脸色很坏,板着脸孔像一触即发的地雷,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冲进属于他的化妆间。 小周远远的跟在后面,大家都不敢吭一声,于是大伙儿都提高警觉,今天小心别惹杜非,否则总有好瞧的。 “小周,你老板怎么了?吃了火药似的。”副导演悄声问。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小周立刻摇头摆手。 “昨天他休息,我也回家看看,今天一早去接他回片场,他就是这样子。” “昨儿吃了瘪?”副导演问。 “谁知道。”小周不置可否。 “杜非就是这脾气,过一阵子大概就没事了。” “今天大家小心点儿。”副导演笑着走开。 小周把杜非的帆布椅打开,又为他泡好荼,汽车厢里的小冰箱也拿出来,冰啤酒是不能少的。看看布置妥当之后,他才进化妆间。 杜非正面无表情的在化妆。 “你到哪里去了?现在才进来?”杜非没好气的。 “我在外面给你预备一切哪。”小周微笑着。 “我还吩咐他们动作快点,你还有一组戏。” “推了另一组戏,说我没心情拍。”杜非粗声粗气的。 “老大——”小周好为难。 “这组戏等着书结束好拆布景了,我们已经推了三次——” “我说推了,今天不拍。”杜非怪吼一声。 “是,是,”小周吓一大跳,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火气大得惊人。 “我推,我推,立刻推。” “我今天只拍到两点钟一定要收工。”杜非又说: “他们若拍不完,他们自己负责。” “是,我立刻告诉他们。”小周开始抹汗。 “还有,叫那些记者不要来烦我。”他说。 小周连声称是,转身溜了出去。 过了一阵子,换好戏服,化好妆的杜非走了出来,小周立刻迎上来。 “还不能开拍?”他没好气的。 “行了,行了,我已经说过你只拍到两点,”小周说: “另一组戏也推了。” 杜非扳着脸走到帆布椅坐下,小周马上奉上茶杯,又为他点烟。 “推戏的那边说了什么吗?”杜非冷冷的问。 “没有,没有,他们不敢说什么,”小周笑。 “你有事不拍,他们怎敢多嘴?” “少拍马屁,他们一走骂了我祖宗十八代,是不是?”杜非白小周一眼。 “骂由他们骂吧!”小周嬉皮笑脸。 “我小周的祖宗十八代替你捱骂就行了。” 杜非皱眉,平日他总会为小周这一类的话逗笑,今天却仍没有表情。 “你替我打电话给阿王,就是西门町那家珠宝店的老板,”杜非突然说:“约他下午三点钟等我。” “哦,你要——好,好,我立刻打。”小周本要问是否买珠宝,一看杜非脸色,什么话都吓跑了。 “叫他给我预备最好的。”杜非又说。 “是,是。”小周转身去打电话。 十分钟后,小周回来了。 “阿王会等你,”他说: “他还问——你是不是要结婚?” “头昏。”杜非冷着脸说。 小周偷偷伸舌头,杜非今天真是怪呢,他还是少讲为妙。 终于开始拍片了,组组的镜头慢慢的拍,杜非虽然心情不好,倒是很用心的在演,所以进展相当顺利,到两点钟时,已拍了不少镜头。 “今天拍到此为止。”杜非看看表,推开众人,迳自往化妆间走去。 “好,好,明天还是早班。”副导演陪笑。今天能这么顺利已经不错,他不敢再节外生枝。 几个记者匆匆走进厂房,四下张望一下。 “杜非呢?收工啦?”一个女记者问。 “刚收工,在化妆间。”一个工作人员随口说。 记者们兴冲冲的涌过去,却遇见挡在门边的小周。 “杜非今天有事,赶紧离开,明天再访问吧!”小周相当婉转。“明天我再安排时间。” “只问几句话,五分钟都不到,何必让我们多跑一次?”女记者说。 “五分钟时间都没有,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小周苦笑。 “请各位帮帮忙。” “我就不信五分钟时间也没有,”一个女记者冷笑。 “分明是不给面子。” “是啊,分明是不给面子。”另一个也说。 “拜托,拜托,明天好不好?”小周哀求。 “杜非向来很合作,你们是知道的。” “那么让我们问几句话。”女记者笑。 “他不参加泰国皇后的晚宴,飞去新加坡,我们查到一点消息。” “什么?什么消息?!”小周吓了一下,这件事怎会传出去的呢? “你们可不能乱说。” “我们不乱说,让杜非出来澄清。”女记者得意的笑了,一副胸有成竹状。 小周为难的考虑一阵,终与妥协。 “你们等一等,我进去问问。”他说。 不到半分钟,他又出来,一脸孔苦笑。 “杜非真的没空,人又不舒服,”他说: “拜托你们,明大再来吧!” “什么话,当我们是什么?要饭的啊?这么就打发了,明天再来?” 一个女记者甚是不满, “他若不澄清,我们就照我们的消息写。” “你们得到的是什么消息,或者——我能澄清?”小周陪笑。 “你能代表杜非吗?”女记者不信。 “说吧,什么消息?”小周笑。 “杜非看中一个空中小姐,为她而调换飞机班次,也因为她而追去新加坡。”记者说。 “不对,不对,完全没有这回事,”小周一个劲儿否认。 “你们的消息不正确——” “叫杜非出来对证啊!”女记者笑。 “否则我们就这么写了,他怪不得我们。” 化妆间的门 “砰”一声开了,黑面神似的杜非站在那儿,一脸的不耐和怒气。 “还不走?小周,和他们罗嗦什么?”他冷傲的说: “他们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我杜非还怕他们不成?” “你这是什么话?”记者们脸上个个变色。 “我们善意访问,你怎么态度如此恶劣。” “走。”杜非根本不理会,眼中彷佛没有这班人似的。 “还浪费什么时间?” 小周尴尬的站在那儿,他知道记者是得罪不得的,可是他又无能为力。 “杜非心情不好,请包涵。”他低声说。 可是气坏了的记者们怎么听得进这句话? “大明星,要什么包涵,”女记者刻薄的说: “自以为了不起,大家走着瞧。” 杜非本已走开了,闻言停步。 “要我瞧什么?”他慢慢走回来,黑沉沉脸上竟有了杀气。 “我们现在就瞧瞧。” 记者们都傻了,没想到一向开惯玩笑,对人又好的杜非真会翻脸,看那样子,想杀人? 在场的工作人员也看见了,也都停下上作远远望着,副导演已快步奔了过来。 “我们——只是想访问几句,”气惨了又吓坏了的记者们挺一挺胸:“又没有人想打架,是你先态度不好的。” “我态度好不好是我的事,我又没有叫你们来访问,”杜非直到那女记者面前。“你咄咄逼人做什么?你信不信我杜非今天要揍你?” “你——敢。”女记者力持镇静。 “你说我敢不敢?”杜非再向前一步,也举起了拳头。 “我杜非打人是不择日子的。” 话才说完,拳头已经打下去了。小周又急又担心却不敢劝阻,他知道杜非的脾气,越劝越糟,可是杜非打女记者,说时迟那时快,杜非的拳头刚要打在女记者身上时,副导演的手托住了他。 “杜非,开玩笑不要大过分了,”他打着哈哈。 “把这位小姐吓倒了可不是开玩笑。来,小周,你和杜非先走,记者小姐们由我请喝荼。”小周立刻拖着杜非,大力把他拉上车。从望后镜望去,副导演又哄又骗又陪笑脸的把女记者们也拉开了。杜非冷哼一声,发动了汽车。 “算了,她们只不过想发掘新闻,没有什么恶意的。”小周劝着说:“小误会而已。” 杜非冷哼一声,把汽车开得飞快。 “你想买钻戒啊!”小周想把话题扯开。 “是。”杜非冷硬的。 “自己戴?”小周试探着。 “我又不是女人。”他冷笑。 “买给任倩予。” “你们要订婚?结婚?”小周大喜。 “她要结婚,新郎不是我。”杜非冷冷自嘲。 “那——那——”小周傻了,那买什么钻戒? “买个七卡全美k 钻,哼,大泽英雄谅他也买不起。”杜非大笑。他——可是不正常了。 “但是杜非——”小周嗫嚅的不敢说。 “这是我送她的结婚礼物。”他大声说。 这么贵重的结婚礼物,谁受得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轻舟激荡 第八章 早上起床,倩予的心情已经比昨天好多了,平静多了。既然决定和大泽结婚,就不必考虑那么多,应该把以前的事快刀斩乱麻的一笔勾销,若再三心两意的岂不是和自己过不去? 她先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然后吃早餐,打电话去餐厅订位子。她还是选四川菜,台北的各种餐厅虽多,还是四川菜比较出色,士廉回美国之后再也吃不到,何况士廉、心颖都爱吃辣椒的。 她愉快的坐在沙发上,翻开才送来的报纸。 她不是常常有时间看报纸的,所以也没有仔细看报的习惯,她只是随便这么翻一翻,国家大事、社会新闻、体育版、娱乐版——啊!她看见了杜非的名字。看见杜非的名字并不意外,令人震惊的是那标题。那标题竟是——竟是“杜非狂追空中小姐,舍泰皇后之宴,漏夜飞新会佳人”,这——这是什么话?!这简直——简直—— 倩予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直冲,整张脸都胀得通红,思想也凝固了,愤怒、惊异、意外再加上一些连自己也分辨不出的情绪,她无法控制的全身颤抖。这算什么?杜非竟——那么卑鄙,他怎能把这件事公开?想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他想怎样?利用舆论造成事实,令她无法和大泽结婚?这简直——太卑鄙了。 好久、好久她才能令自己略微平静一点,颤抖停止,却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吸气,杜非太卑鄙了,他竟这么做——不,没有用,倩予不会被他吓倒,也绝不妥协,他这么做并没有用。 她慢慢看那段新闻的内容,老天,除了没写出她的名字之外,连 “日航”都说出来。日航有几个华籍空姐呢?简直太岂有此理。这段报导之后,又看到杜非名字在另一段“杜非片场怒打记者”,怎么?他发了疯?连记者也敢动手打?他以为他是什么人呢?是古代大侠? 她惋惜的摇头。有些明星演戏演得太多,再也分不清银幕上下,再也不知道是现实生活或是演 戏,甚至迷失自我,以为是戏中人,所做所为竟是戏剧比得令人啼笑皆非。这真是悲哀。 她自然不能也不愿去和杜非理论,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她就来个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他的计谋不就失败了?对!就这么办。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她随手拿起听筒,还没出声,听到杜非焦急的声音,“喂,倩予,是你吧?倩予,我——” 倩予暗暗冷哼一声,放下电话。 她已决定不跟他理论了,也就是决定不再理会这个人,她不能接受他那些无聊的行为。 电话铃声又响,她拿起来放在荼几上,毫不理会的又开始看报。杜非真不聪明,难道还想来解释:报上登的一切与他无关,不是他的错。 放下报纸,她考虑一下,不能留在家里,杜非很可能会籍这件事来歪缠,她不会再上他的当,她必须出门。对了,去看看小百合。 说走就走,拿了皮包就出门,坐计程车直到父母的临时住处。 开门的是母亲,一见倩予,她的眉头就皱起来。 “你看,我说得对不对?就出事了。”母亲的话家连珠炮,又是埋怨又是不安。“报上登那么大一篇,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紧张什么呢?食妈。”倩予淡淡的笑。 “又没有指明是我,日航空姐那么多,理它做什么?” “是不是杜非真追去新加坡了?他这人——难道他还嫌害你不够吗?”母亲唉声叹气。“倩予,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否则——唉,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不会,妈妈,你放心。”倩予微微一笑。 “我已经决定下个月结婚了。” “结婚?!谁?!和——和 ——”母亲吃惊得几乎昏倒。“孩子,你要想清楚,不能一错再错。” “你想到哪儿去了呢?”倩予拍拍母亲。 “向我求婚的是大泽,你放心了吧?” “哦——大泽。”母亲果然放心了,但并不满意。 “为什么不是士廉呢?” “看你说什么,妈妈。”倩予忍不住笑。 “你根本知道从小我和士廉是兄妹感情嘛!” “那么——报上为什么那样登?幸好大泽不会看中文,否则岂不麻烦?”母亲说。 “谁知道为什么,”倩予皱眉。 “杜非是神经病。” “你知道他是神经病就好了,”母亲摇摇头。 “我看哪,你也别一个人在那儿住了,我不放心。” “怕什么呢?这儿是法治社会啊!”倩予又笑了。 “而且杜非——也不敢怎样。” “那家伙,我就是不放心。”母亲说。 mpanel(1); “百合呢?怎么没见到她?”倩予张望一下。 “跟隔壁的小孩去教会搞什么‘喜乐团契 ’了,就是唱唱歌、听听圣经故事那种。”母亲说。 “很好,她有没有吵着找我?”倩予问。 “她习惯了你不在家,”母亲笑。 “倒是个乖孩子,完全没有她父亲的劣根性。” “妈妈——”倩予窘迫的。 “哎——看我说什么,”母亲自知失言。 “你今天留在这儿吃中饭吧?” “当然,我下午四、五点钟才走,”倩予靠在沙发上, “晚上替士廉饯行,下星期他回美国。” “走得这么匆忙?”母亲说: “为什么?” “不要瞎疑心,人家的事我怎么知道?”倩予说。 “怕是为你吧?”母亲似是洞悉一切地说。 “他一走知道你要和大泽结婚。” “随便你怎么说,我要打个电话给他们。”倩予开始拨电话。 电话铃响了两声,传来心颖的声音。 “心颖,我,倩予。”她愉快的。 “啊——你,”心颖的声音好特别。 “你在哪儿?” “在妈妈家,”倩予怀疑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在家?” “哎——你等一等,我到卧室的分机跟你说,”心颖离开十秒钟又接下。“好了,现在在卧室,你知道吗?杜非在客厅,我不方便讲话。” “哦——他去做什么?”倩予问。 “发神经。”心颖说:“你看见报纸了吧?莫名其妙,他怎么能对记者胡说八道?” “由他去吧!我不想再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倩予吸一口气。“我不想再惹麻烦。” “我明白你的心情。”心颖了解的。 “他做起事来跟疯狗一样,明知你和大泽下个月结婚嘛!” “算了,不谈他,”倩予转移话题。 “今天晚上六点半,去吃四川菜,我订了位子。” “好,有得吃当然到,”心颖笑一下突然又停下来。 “士廉决定提早走,你——别怪他。” “我怎么会怪他呢?”倩予轻叹一声。 “我只希望他别怪我就好了。” “士廉永远不会怪你的。”心颖肯定的。 “不过——相信他很失望。” “我该说抱歉吗?”倩予不安的。 “当然不必,你们是青梅竹马的老朋友啊!”心颖叫。 青梅竹马的老朋友,杜非难道不是?她心里却不能对他像对士廉他们一般地心平气和。 “那么——晚上见。”倩予说。 “等一等,倩予,要不要我们去接你?”心颖叫。 “不用,你知道我不在家的。”倩予轻轻的笑。 “我会早一点去等你们。” “倩予——”心颖犹豫一下,终于说: “你现在很气杜非,是不是?” “为什么这么问?”她说。 “你的语气,还有——杜非的神情。”心颖说。 倩予忍了一下,还是问了: “他怎么样?” “好像丢了半条命,又好像丧家之犬,总之——我无法形容,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心颖说。 “你不觉得他是咎由自取?”倩予说。 “是,是他不对,但看他那样子——我心里很难受,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心颖叹息。 倩予轻轻的笑一下,说: “心颖,你有没有发觉?你对杜非特别好,”停一停,再说:“你总是帮他。” “不——我帮你,你们两个我都帮。”心颖反应十分敏感,她在电话里先叫。“我为什么要对他特别好?没有理由呀!” “也许吧!”倩予当然不会令心颖难堪,立刻不再说下去。 “心颖,下星期你不走吧?要不要来陪百合玩?” “我暂时不走,如果百合有空,我当然去跟她玩。”心颖笑了。“什么时候?” “今晚告诉你。”倩予放下电话。 “怎么样?杜非在他们那儿?”母亲原来一直在旁边听她打电话呢! “是,他在心颖那儿。”倩予淡淡的。 “倩予,不要把这儿地址告诉心颖他们。”母亲说。 “为什么?心颖和士廉不会说出去的。”倩予说。 “士廉自然不会,心颖——终究是女孩子。”母亲轻叹一声。 “什么意思?心颖本来就是女孩子。”倩予说。 “女孩子都心软,像你,像心颖,”母亲摇摇头。 “杜非又最会做戏,你总得防一防。” 倩予呆怔一下,这 ——倒也是真的,是吧?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 “心颖也许会心软,妈妈,但是我,你放心,绝对不会。” 杜非还是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地坐在那儿,心颖在一边陪着他,已经三个多小时了。 士廉他们来招呼他吃午餐,他也不动,好像在沙发上生了根似的。 士廉不想把这件事弄得更复杂,他退回卧室,既然帮不上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心颖却很有耐性的陪着他,一直捺住性子。 “杜非,你这样子——在我们家坐一天也没有用。”她忍不住说:“倩予不会见你的。” “你一定知道她的新地址。”杜非盯着她。 “你告诉我,我立刻走。” “不要赖皮,好不好?”心颖叹口气。 “你自己把事情弄成这样,报纸斗大的字登着,难怪倩予生气。” “我——见了她自然会解释。”杜非坚持的。 “问题是我并不知道她在哪儿,你把我杀掉也没有用。”心颖笑。“你理智一点吧!” “我理智不起来,”杜非脸红脖子粗。 “我一定要见她,我有话说。” “再说什么都没用,人家要结婚了。”她说。 他怔怔的盯着她,眼里闪着光芒,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早上——是不是她打电话来?就是你回卧室去听的。”他突然问。 她的心一阵猛跳,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 “是。”她点头。 “她说什么?她知道我在这儿吗?”他连声问。 “她不知道你在,我告诉她的,”心颖吸一口气。 “我们谈的是我们之间的私事。” “骗人,你说谎。”杜非指着她。 “真话——为什么要骗你呢?”心颖摇摇头,怜悯的。“我提起你,她说不想听你名字,不想知道你的事,叫我不要再提。” “她——真那么恨我?”他喃喃自语。 “她相信报上的事是我告诉记者的?” “难道不是?”心颖睁大眼睛。 “这件事你不说。会有谁知道?” 杜非沉默着,他只是不想对心颖解释,心颖不是倩予。 “心颖,帮我最后一次忙,好不好?”他恳求着。 “让我见一见她。” “我很想帮你,只怕——做不到。”她也是极有诚意的。“社非,我们是老朋友,而且所有的事——我也不觉得是你一个人的错。” 杜非觉得十分意外的瞪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是说——是说——” “我说事情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你身上。”她吸一口气,再说:“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想,我都不认为你是坏人。” “心颖——”杜非有些激动,这些年来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他是一个武打明星,又没有受过正统的大学教育,又在赌场混过,谁都没把他当好人看,心颖——她是难得的。“谢谢你,心颖,谢 谢你这么说。” “我这么说并不是要你谢我,这是我的真心话,”心颖正色说:“我觉得倩予嫁给大泽,并不正确。” “心颖——”杜非再也控制不了的一把抓住心颖的手。 “心颖,你真是这么想?” “是真心话。”心颖也被杜非的激动感动了,这表表 ——杜非重视她的话,不是吗? “心颖——”杜非眼圈儿一红,连忙垂下头去。他觉得多年被人认为是不良少年的委屈,一下子得到了宣泄,他不但激动,而且满怀感激。 “我也想过,也许——以后她会后悔。”心颖说。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她只知道,她若不安慰杜非,那将是她的错。 “那么——安排我和她见面,只见最后一次,”他举手做发誓状。“我发誓,这次见面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杜非绝对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这——”心颖为难的。她已经心动了,女孩子的确心软,尤其心颖 ——她对杜非实在好。 “我保证最后一次,而且不会闹事,”他一本正经,严肃得无与伦比。 “相信我,我只想跟她说几句话。” “我——试试看。”她透一口气。 “希望大家都不要怪我,我是——善意的。” “没有人会怪你,心颖,”他握住她的手不放。 “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几句诏讲完我就走,而且——主要的,我要送她一件结婚礼物。” “哦——那么今晚吧!”心颖大为放心。 “今晚她请我们吃饭,为士廉饯行。” 杜非脸上掠过一抹奇异的表情。 “很好,晚上一起去。”他说: “心颖,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到今天——我自己也明白,我不可能和倩予再在一起,我们彼此间已没有以前那种感情。” “爱情?”她试探着问。 “可以这么说,”他的态度一下子轻松起来。 “毕竟,那是四年前的事了。” “但是你看见她还是好紧张的。”她笑。 “内疚,”他指指自己的心。 “以前的事你是知道的,她受了不少苦。” “其实这些话你早些说了不就没事了?我们还以为你想和倩予重修旧好。”心颖笑。 “重修旧好?世界上可能有这样的事吗?”他哈哈大笑。 “喂,心颖,我们出去看场电影,总不能坐在这儿等到天黑吧?” “我们两个?”她惊喜的。 “还有谁?士廉不会去的,”他笑。 “权充一次我女朋友,如何?” “明天报上又有最新报导了。”她不介意的笑。 她太大意了,她一点也没有怀疑杜非情绪的转变,她以为杜非真的开朗了。 “那又怎样?我把你公开介绍给大家,这是我未婚妻潘心颖,你说怎样?”他盯着她。 她的脸红了,但不想示弱。 “别以为吓得倒我,你去介绍吧!我还会告诉大家,为了你,我放弃出国留学呢?”她大笑。 “真话?为我可以放弃出国?”他不放松。 “你以为呢?”她也盯着他。 他眨眨眼,带一丝狡猾地压低了声音。 “心颖,告诉我,你不是爱上我了吧?”他说。 “是啊!是啊!我从小就暗恋你呢!好了吧?能满足你的自大狂了吧?”她半真半假的。 “不是自大狂,心颖,我现在才觉得,我们俩倒是很相配的一对呢!”他说。 心颖的脸红了,站起来转身回卧室。 “玩笑开到此为止,再说下去就离谱了。”她说。 “你怎么知道我是开玩笑?”他问。 心颖没理会他,关上了卧室门。 五分钟后,她又走出来,牛仔裤换成了裙子,扎在脑后的马尾也披了下来。 “行了,走吧!”她大声说: “不过先声明,不要带我去看你演的电影。” “如果每天都有我的电影上演,我杜非两个字就不必卖钱了。”他笑。 “不要再吹牛了,什么七堵、八堵的小地方,还有三峡啦、新店啦,不是都在放映你的电影吗?”她也笑。 “姑奶奶,那是四轮、五轮、六轮上映了,”他怪叫。 “你不是想气死我吧?” “你气死过不少人,今天我替她们报仇。”她说。 “我真要做你一辈子奴隶呢!”他说。 两人一起走下玄关,走出院子,正要出大门时,背后传来士廉的声音。 “你们去哪里?”他问。 “看电影啊!”心颖开心的。 “晚上倩予订好位子请你吃饭,你自己去吧!” “你呢?”士廉问。“还有,什么餐厅。” 心颖说了一个餐厅名字,然后说: “我自己会去。” 士廉皱皱眉,看杜非一眼。 “杜非也去?”他忍不住问。 “她没请我,但我会去,”杜非轻松的。 “我和心颖一起去,送她结婚礼物。” “杜非——”士廉不放心,杜非一早上都神色吓人呢! “放心,我想通了,”杜非半真半假的。 “我又不是真爱她爱得要死要活,我何必弄得人家坐立不安。我只是去送礼,然后祝福她。” “真是——这样?”士廉不能置信。 “不信问心颖,”杜非笑着凝视她。 “她答应做我女朋友,还说可以为我不出国。” “杜非——”士廉听愣了。 “别听他鬼扯,他就没有一句正经的。”心颖双颊绯红,又羞又恼的。 “不是才说好的吗?”杜非拥着心颖的肩。 “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女孩子都这么容易变心的?” “你再说,杜非,”心颖在士廉面前下不了台。 “你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不说,”杜非对士廉眨眨眼。 “心颖也会害羞呢,你看她是不是真爱上我了?” “杜非——”心颖怪叫一声。 杜非拥着她哈哈大笑的上车,绝尘而去。 士廉不安的站在那儿,杜非 ——到底在搞什么鬼? 晚上,餐厅里。 倩予到得早,士廉更早,她才进去就看见士廉独自坐在那儿,桌上的菜已冷了。 “这么早,士廉,”倩予下意识地看看表。 “我说六点半,现在才六点,心颖呢?” “她去看电影了。自己会来。”士廉说。早来有他的目的,他想让倩予有心理准备,杜非可能会来。 “自已一个人看电影?她真有兴致。”倩予笑。 士廉正想说杜非带她去的,却看见杜非拥着心颖,嘻嘻哈哈,愉快又亲热的进来。他的话尚未说出来,心中又多了一抹莫名不安。 “我们来了,倩予,士廉。”杜非轻松的打着招呼,面对倩予,他完全没有特别神情,甚至也不道歉。 “倩予——对不起,”心颖坐到倩予旁边,低声说: “我没有恶意,杜非来只为送你结婚礼物。” 倩予微微皱眉,她自然不便对心颖发脾气,对杜非却是十分、十分冷淡,看都不看他一眼。 “电影好看吗?”她问心颖。 “很不错,笑闹片,大笑一场什么都不记得的那种,不费脑筋,很适合我。”心颖说。 “这么不爱用脑筋,你怎么去留学?”倩予笑。她没有窘迫或尴尬的模样,她显得大方。 “有什么办法?天生的,大学四年还不是混过了。”心颖耸耸肩,偷看杜非一眼。她不明白杜非沉默的坐在那儿做什么?不是来送礼和祝福的吗? 侍者把菜单送上来,倩予指一指士廉。 “士廉,你是主客,你点菜,好吗?”她温柔的。 士廉正想客气的推辞,杜非一把抢过菜单。 “我来,这儿我熟。”他大模大样的。 侍者一看见是杜非,连忙堆起笑脸直打揖。 “啊!杜非先生,我们不知道你到了,对不起,对不起,要不要换贵宾厅?”侍者说。 “免了,才四个人。”杜非没什么表情。 “写菜吧!” 他一口气叫了六个菜,又点了汤,似乎意犹未尽。 “够了,叫这么多怎么吃得下?”心颖阻止他。 “任倩予请客哦,我杜非怎能不大吃一餐?”他看倩予一眼,把菜单扔开。“不过你说够了就够了,心颖,我听你的话。” 心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不要发疯,杜非。”她狠狠盯他一眼。 “是。”杜非似温柔地对心颖一笑,果然不再出声,而且态度也变得出奇地平和了。 士廉和倩予都觉得奇怪,他们俩在搞什么鬼?一时之间,小小的圆桌上十分沉默,谁都不说话,沉默之中还显得很僵,连一向最喜欢打圆场、最喜欢说话的心颖都一言不发。 “心颖,哎——下午的电影好不好看?”士廉笨拙的。 “还不错,刚才说过了,不用脑筋的。”心颖既不看杜非也不看倩予,神色很古怪。 只不过看了一场电影,杜非和心颖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心颖有愧于心似的? “杜非演的?”士廉再问。 “不是,外国片,我社非这副德性才不能演喜剧,我不是成龙。”杜非笑。 “今天,整天不拍戏?”士廉努力找话题。 “拍戏已不再重要,”杜非深情地看心颖一眼。 “我预备再读一点书,去美国。” 士廉、倩予都呆怔住了,甚至心颖也睁大了眼睛,他们没听错吗?尤其是倩予,昨夜才劝过他,他曾表示无意念书,今天怎么全都不同了? “念书?!——很好、很好,无论如何 ——哎,念书是好事,真的。”士廉结结巴巴的说。 “念书是好,对我——”杜非摸摸头,看心颖一眼。 “老实说,不是为念书而念书,我另有目的。” 心颖有点变脸,却忍着不出声。 “预备什么时候去!”士廉再问。 “心颖答应替我申请学校,”杜非又看心颖一眼。 “我有签证,随时可以走。” “心颖——”士廉好意外。 “你——行吗?” 他是想,心颖自己都是初到美国,有什么把握一定能帮到杜非? “我是想请你帮忙,”心颖的脸胀得好红。 “你教书,学校你当然一定熟,我——我想你一定肯的。” 士廉考虑一下,点点头。 “你若自费,我可以帮忙拿入学许可。”他说: “不过,在美国念书全靠自己,旁人没有余力来帮你。” “我明白,这不成问题,”杜非似笑非笑。 “士廉,你若帮忙,我只有一个要求,我和心颖要在一个学校。” “哦——”士廉不解的。 “别误会,”杜非眨眨眼。 “她在功课上可助我一臂之力,至于其它——则看以后的发展咯。” “杜非,你又胡说八道。”心颖叫。 “好,不说,不说,”杜非造作的举双手投降。 “我杜非对潘心颖是五体投地的服了,不说,不说。” 一直沉默着的倩予轻轻的笑起来,她现在开始明白,杜非是想利用心颖来气她,这不太幼稚了吗?怎么可能呢? “杜非,不是说要来送我结婚礼物吗?”倩予大方的。 “是啊!结婚礼物。”杜非拍拍额头。 “看我多没记性,差点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我今天没请你,送完礼物你就可以走了,”倩予半真半假的笑。 “我和士廉有话要说。” “差点让我误会士廉是新郎,说悄悄话呢!”杜非毫不在意。 “别那么小器,多吃好一餐也不罪过吧!” “我无所谓,问我的客人。”倩予说: “礼物呢?” “看,要当新娘子真的就不同了,追讨礼物呢!”杜非笑。“早上报纸上的消息是第一样礼物,满不满意我都没法改变,白纸黑字的起吗一千万人看到了,至于第二样礼物——” “杜非——”心颖制止他。 所有的人都变了脸,报上的消息若是礼物,那么第二样也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东西。倩予微蹙眉心,任她修养再好再世故,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杜非似乎没听见心颖的叫声,伸手入怀,慢慢摸出一个丝绒小盒,漫不经心的随手扔在倩予面前。 “这是第二样礼物。”他淡淡的说。 心颖和士廉都松一口气,杜非总算没太过分。 倩予考虑了半分钟,终于拿起丝绒盒,缓缓的打开。在她想像中,一份小首饰作礼物,她收下就是,她做事向来不喜欢婆婆妈妈。但——但—— 盒子打开,宝光四射,大拇指甲那么大的一枚钻戒,这 ——这——怎样的一份结婚贺礼? “杜非,你——”倩予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 “我能找到的最好一枚,”杜非轻描淡写的,好像送出的只是三块钱的玻璃珠子。“希望你满意。” 倩予脸色沉下来,吸了一口气,盖上盒子,郑重的放在杜非面前。 “对不起,我受不起这么重的礼,”她生硬的说: “你我之间没有——这种交情。” “谁说是重礼了?你可以当我三百块钱买的假钻石,反正我杜非什么都做得出,”杜非轻视的看那钻石一眼。“你一定要收下,否则是看不起我。” 倩予还是沉着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非常不开心的样子。 “随便你怎么说,我是绝对不收的。”她坚决又肯定的。 “正如你所说,你我之间没这种交情?”杜非盯着她。 就这么一瞬之间,气氛又变得很糟、很僵了。 “是,可以这么说。”倩予毫不妥协。 杜非把丝绒盒子拿在手里玩一下,抛起来又接住。 “你们听见没有,倩予说我和她之间没有这种交情哦!”他似笑非笑的说。“我是送出了,绝不会收回,至于你要不要,那是你的事。” “杜非,你无赖。”倩予气青了脸。 “我本来就是个无赖,四年前你就知道的。”杜非把丝绒盒重重的放在桌子上。“你认为无赖送的东西不值得接受,或是你认为不满意,无所谓,你可以扔到垃圾箱,你有权这么做。” “杜非——”倩予霍然站起。 “再见了,我今夜不是你的客人。”杜非施施然站了起来,大模大样的往外走。“但你结婚那天,记得请我。” 座位上的三个人都呆呆的望着他,谁也忘了说话。 “哦!心颖,”他在门边站住,转头,很专注的对心颖微笑。 “记住早些回家,我迟一点给你电话。” 他走了,就这么走了。 “他真——莫名其妙。”倩予狠狠的坐下来,脸色苍白。 “这算什么?” 士廉摇摇头,把那贵重的丝绒盒放在倩予皮包里。 “暂时收一下,”他善体人意的。 “这么贵的东西弄掉了赔不起。” 倩予还在大口大口吸气 ——看得出来,她不只吸氧,也想吸乾那几乎忍不住的眼泪。 “他实在——太过分,”士廉叹口气。 “有的时候太过分的话,好意也变成恶意了。” “我不理他好意或恶意,我说过,我不要再看见这个人。”倩予说:“我——不想再看见他。” 心颖尴尬的看一眼士廉。 “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她轻声说:“他说只来送礼物。” “我不怪你,心颖,”倩予显然无法再心平气和。 “但——你要小心,不要被他利用了。” 若是平日,倩予不会说这样的话,但现在不同,她在激动中,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了。 心颖变了脸,好半天才不以为然的说: “你们都知道杜非,我想——他不会利用我。” “还说不利用,他分明想利用你来刺激倩予,”士廉是老实人,他根本没想到心颖心中的微妙感情。“我告诉你,你别再理他了,免得又——又吃亏。” 心颖轻轻哼一声,没有反驳士廉的话,但反感却已完全写在眉宇间。 侍者在这个时候送上菜来,但大家已失去吃饭的心情,平日总是融洽的三个人也有点别扭了。 “你们知道吗?杜非想表示他有钱,他送得出这样的礼物,这是他的幼稚无知,”倩予喝一口水说:“感情——根本不能以物质来衡量。” “你不以为他想以这点心意来补偿以往的不是?”心颖似乎是忍无可忍的说:“又或者——他这戒指是为自己预备——想向你求婚的?” “不可能。”倩予的声音反常的尖锐。 “我很清楚他的为人,不可能。” “你失去了心平气和,倩予,”心颖摇头。 “你不能以从前的事一口否定一个人,何况——说良心话,从前的事只是杜非一个人的错吗?” 倩予和士廉都怔住了,心颖竟这么说? “心颖,你中了杜非的毒,”士廉是从头到尾站在倩予一边的。 “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对我说,我这么大一个人,能思想,我自己这么想的,”心颖很是理直气壮。“哥哥,你认真的想一想,四年前的事,全是杜非一个人的错?” “不必想。当然我也有错,”倩予扬一扬头。 “但是过去的对与错,没有必要在今天再拿出来讨论。” “不是讨论,而是说你们不应该否定他。”心颖毫不让步。 “好像他大好大恶,无可救药似的。” 倩予皱皱眉,沉默下来。 “心颖,我不许你再说了。”土廉严厉的。 “我可以不说,但是,我不希望倩予后悔,”心颖说。说出这句话,她自己也诧异,难道她希望倩予和杜非重修旧好?难道她——哎!她是矛盾的。“大泽英雄真是你心甘情愿的选择?” “心颖,你是不是也在否定我和大泽的感情呢?”倩予忽然笑起来。 “我——当然不是,”心颖脸红了。 “我也许不该说那么多,但——希望你不要误会了杜非的诚意。” “杜非有诚意吗?”倩予摇摇头。 “这个人反反覆覆,一会儿这、一会儿那,谁知道他在做什么?” “好,话说到这儿为止,我们吃菜,”心颖摔一摔头。 “或者我是太多管闲事。” 也不理会别人,她拿起筷子,迳自吃喝,那模样 ——看得出来在赌气。 士廉和倩予相规一笑。 “心颖还是孩子气。”士廉说。 “她心软,”倩予想起母亲的话。 “妈妈说每个女孩子都心软,我想,这不只是我。” “我不是心软,或小孩子气,”心颖抬起头。 “士廉,我说要帮杜非申请入学的事是认真的。” “他——真要去美国念书?”士廉不相信。 “为什么不?”心颖反问。 “他能放弃这边如日中天的名利?”倩予也怀疑。 “我们打赌,好不好?”心颖笑得狡黠。但是,心颖又凭什么那么有把握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轻舟激荡 第九章 报上斗大的字印着杜非将退出影坛的事,说他推了许多部片约,说他已积极着手申请美国的事,等未完成的几部戏拍完,明年春天就可成行了。 于是,许许多多猜测,许许多多传言就散开了,有说是为那个日航空姐,有说是为陪新女朋友一起赴美留学,更有的说他被一些恶势力所逼,只能暂时收山。总之到处都有人在谈论,各人有各人的内幕消息,圈里圈外都很热闹。 反而杜非是冷静的,无论别人问什么,他只是微笑,什么也不说,问得急了,也只是一句“无可奉告随你们去猜。”大家更是好奇,人就是这么莫名其妙,越神秘的事是越有兴趣。 这一阵子,杜非的工作情绪是反常的好,和工作人员非常合作,导演要加班抢拍,他也不反对,或是加了通宵再捱早班也无怨言。这是他的临去秋波吗? 制片家、导演什么的各出奇招想挽留杜非,谁不想把这棵摇钱树留下呢?可是无论他们说什么或开什么条件,片酬出得多高,杜非还是无动于衷,去意甚坚。他——到底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除了他自己之外谁能知道? “杜非,你真是打定主意了?”心颖问他。这些日子,他们总是在一起。 “为什么不?你们不是说过了吗?读书总是好的,”杜非似笑非笑。“士廉临走也答应替我办手续。” “我怕你后悔,”心颖也颇矛盾。 “去美国念书是很寂寞的,不能和你现在的多彩多姿比,你要想清楚。” “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跟定了你。”他看她一眼。 “莫名其妙,什么叫跟定了我?”心颖脸红了。 “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他叹口气,不知是真是假。 “我说过,我现在才发觉,我和你才是个性相投,心颖,我们会有希望的,是不是?” “又胡扯。”心颖的脸红得更厉害,不过能看出她心里很愉快。 “你总说我胡扯,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诚意呢?”他摇头。“你看,为了跟你走,我下了多大决心,起码上千万台币被我推出大门了。” “为我?!”心颖狡黠的笑。 “不要是违心之论。” “你以为我还会为倩予?”他摇头。 “老实说,我只是对她心存歉疚,以前孩子式的感情——没有了,毕竟是长大了,中间又隔了四年。” “但是你也不能否认被她的婚讯所刺激。”她说。 “那——总是有一点啦!”他笑。“这几年我的情形不同,总被大把女孩子包围,大概养成了一点点骄傲心理,她令我觉得受挫。” “于是利用我?”她盯着他。 “天地良心,潘心颖,”他叫起来。 “我杜非若利用你就——不得好死,明天从布景台上摔下来——” “别说了,”心颖阻止他,心中却是甜甜的。 “我相信你就是。” 杜非满意的笑起来。 “心颖,说老实话,你是不是从小就有一点喜欢我?嗯?”他问。 “莫名其妙,你以为自己是情圣啊?”她瞪他。 “我要你说真话,”杜非捉住她的手。 “你见到我时神采飞扬,却又总不肯放过和我针锋相对的机会,其实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我——从来不觉得你是坏人。”她说。她不能承认,她是女孩子哪! “我再问你一句,你是喜欢我?还是银幕上那个英雄?”他问。比较认真一点。 她皱眉,她喜欢他?或是他扮演的银幕上英雄?似乎都有一点,对吗?任何年轻女孩子都有点虚荣心的,又好胜,她若得到杜非,在成千上万杜非的仰慕者中岂不很威风?很有面子? “我没说过喜欢你。”她却只是这样说。 “不凭良心。”他摇头。 “走。我们开车兜风去。” “算了,这么坐在家里聊聊天不好吗?”她坐着不动。 “到街上去让满街人望着,多不好。” “你必须学着去习惯,我是杜非,你只要和我在一起,必然有满街人看的。”他傲然说。 “自吹自擂,我为什么要学哦!人家看你,关我潘心颖什么事?”她说。 “言不由衷,”他嬉皮笑睑的把脸揍到她面前。 “你敢发誓不喜欢我?对我没好感?”mpanel(1); “杜非——”心颖变了脸。杜非这么说,似乎太不给她面子。 “好了,好了,”杜非很能适可而止。 “心颖,无论如何,我只希望你明白,了解一点,那就是我杜非对你的诚意,我——是很真诚的。” “真诚不必挂在口头上讲。”她说。 “但是我的外表,我的往事令人误会,我不得不画蛇添足一番,”他摇摇头。“心颖,我真心想从头来过。” “出国之后,你可以做得到。”她说。她努力令自己相信他,因为 ——她喜欢他,正如他所说,从小就喜欢,而且与日俱增。 “你帮我,鼓励我。”他凝望她。 “那是一定的。”她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杜非真能完全抛开倩予的一切吗?何况还有个百合,若杜非知道百合——不,不能让他知道。 “想什么?怎么脸色突然就变了?”他审视她。 “啊——没什么,”停一停,她透一口气。 “你对倩予——真如你所说的?” 他皱眉,沉思半晌。 “说真的,再见她之初的确很震惊,很——手足失措,这也没办法,毕竟有一段往事,”他慢慢的、小心的说:“后来——越来越发觉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和格格不入,何况还有个大泽英雄。” “可是你又追去新加坡。”她笑。 “我说过,我对她很抱歉,想补偿一点什么,”他摊开双手。“我是真心想补偿。但是——我并不想勉强谁,太多的不同、不调和,我当然得回头,我总不能明知是坑也往下跳,一辈子的事啊!” “那天——你送戒指那天,倩予真的很生气。”她说。 “那是她的事,与我何关?我做每一件事都要考虑别人会不会生气,那岂不太累。” 心颖考虑一下,说: “倩予是绝对不要那戒指,你真要她扔了?” “我说过随便她怎么处置。”杜非忽然笑起来,笑得很特别、很难懂。 她摇摇头,轻叹一声。 “我实在不了解你们,如果是我就不会这么做,因为 ——看起来毫无意义、很无聊。”她说。 “你认为毫无意义?很无聊?”他反问。她耸耸肩,没有出声。 “不谈这件事了——心颖,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结婚?我指倩予和那日本佬。”他突然问。 “九月,总之在九月中,她说过的。”她说: “她一定会请我们。” “未必。我想他们可能在东京结婚。”他笑。 “哦——” “她怕了我。”杜非笑起来。 “我知道,她怕我冲进礼堂胡说八道,又怕另一次钻戒事件。” 她紧紧的盯着他,好久,好久。 “你会吗?” “不会。”他肯定的说: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把我想得那么幼稚、可怕,我不是那样的人。” “这也不能怪她,她受过教钏嘛!”她哈哈笑。 “你说我伤害了她?”他用力拍她一下,痛得她整个人从沙发上跳起来。 “喂!你做什么?你这一掌拍下来有多少磅?人家怎么受得了?”她哇哇怪叫。 “哎!抱歉,抱歉,我忘了,我忘了你是女孩子,”他不好意思。“对不起,心颖。” 心颖盯着他半晌,摇摇头。 “你根本不当我是女孩子,是吗?”她问。 “不,不,当然不,我只是一时忘形,”他歉然的。 “心颖,你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吧?” “如果常常跟你在一起,我看得去学个什么道才行,”她笑。“至少才捱得起一掌。” “不会了,保证以后不会,心颖,我以往错过一次,以后保证不会,我 ——一定对你好。” 心颖凝望着他,这么动听的话,但 ——她不能确定是真心或只是台词,她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他。“不要讲那么久以后的事,”她说:“你知道,时间会改变很多人、很多事,甚至感情。” “有理。”他拍拍大腿。 “那么我们还不去及时行乐?” “及时行乐?”她大笑。 “这四个字给我恐怖的感觉,我不是那种人。” “你太敏感,及时行乐不如你想的那么恐怖,”他站起来。“我们去兜风,再想下面的节目。” 心颖坐着不动,定定的望着他笑。 “士廉叫我小心你,倩予也这么说,”她说: “我是不是该有所提防?” “提防我什么?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他用力拖起她。 “走吧!我现在是成年人,不会再犯以前‘儿童’时期的错误了。” “儿童时期,”她被他一直拖着出大门。 “不要笑死我,你这超龄儿童。” “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当年的错误,我的儿子或女儿已经三岁或四岁了。”他停下来说。 心颖愣了,他的儿子或女儿? 大泽一下飞机,行李也没放下的就直奔倩予家。当他在长途电话中听见倩予答应婚事之后,他几乎是连夜赶来,他是聪明的,他怕机会稍纵即逝,他不能让这可能性存在,所以,他搭当天第一班机到台北。 他的兴奋完全写在脸上,倩予终于答应了他,他非常、非常满意这结果。他当然明白,倩予在这段时间里曾经过了剧烈、痛苦的挣扎,那杜非——他是知道的。他更明白,她肯答应结婚必有内情,但他不计较,过去的,无论是什么都已过去了,他重视的是结果。 送他去倩予家的司机是他熟悉的,也是每次接送倩予的那个人,见他拚命的催“快一点,快一点”,司机禁不住地笑起来,转头问他。 “这么急着去见任小姐,该不是为了求婚吧?”司机半开玩笑。 “结婚!她已经答应我了。”大泽满脸幸福。 “啊——恭喜你,恭喜你,”司机呆怔一下才说:“任小姐是所有空中小姐中最好、最美的一个。” “是。我也这么认为。”大泽好高兴。 “她竟肯答应跟我结婚,我实在是最幸福的人。” 司机从后视镜看大泽,这是一个出色的男人,只是——他下意识的摇头,大泽是日本人,总差那么一点点,这也是他刚听见婚讯时呆怔一下的原因吧? 对日本人,在四十岁以上的那一代来说,总是不能释然,不是心胸狭窄,是受的伤害太大。 “任小姐的父母想来也同意了吧?”司机忍不住问。 “应该不会反对,我爱倩予,他们应该相信我的真诚,我会给她幸福的。”他说。 “将来要在东京定居?”司机再问。 “我不坚持,随倩予的意思,”大泽笑。 “反正我每天飞来飞去,哪儿对我都一样。” “但是你始终是日本人。”司机说。 大泽呆怔一下,随即展开笑容。 “你不必强调我的国籍,日本人也分好多种,请相信我,我不是 ——那种日本人。”他正色说。司机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大泽是诚恳的,他的确不同于一般的日本人。 “你是好人,大泽先生,任小姐嫁给你会幸福的。”他由衷的说。日本人也罢,只要两人相爱,一切都不成问题,敌视日本人,毕竟已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谢谢,谢谢。”大泽笑了。 车停在倩予家楼下,大泽迫不及待的提着小箱子,一口气的往楼上冲 ——他是一口气跑上四楼的。 门铃按得急,门也开得快,霎时间,穿着牛仔裤、 t 恤的倩予已站在那儿了。 “啊——是你。”她显然很意外,难道她另有所待? “你没说今天要来。” 人泽一把抱住她,他的急切、兴奋、激动都表示着他的深情。 “我等不及要见你,我要弄清楚这不是梦,你是真的答应了。”他激动的说。 倩予的脸胀得通红,敏感而生硬的推开他,她显然不习惯大泽的热情,他们从来没有这么亲热过。 “没想到你也这么孩子气。”她微笑。很淡、很淡的微笑,看不出喜气。 “刚才我告诉了司机,他也替我们高兴,”他放下行李,在沙发上坐下来。“你知道,我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倩予答应我的求婚了。” “人家会以为你发神经。”她笑。大泽对她这么好,她会幸福的,是不是? 结婚不一走要有爱情,这是对的。 “为美丽的你发神经,我不在乎。”他开心的凝视她。 “倩予,几天不见,你竟瘦了。” “天气热,胃口不好,”她胡乱找个理由。 “一到夏天,我总会习惯性的瘦。” “我是第一次见你穿牛仔裤,”他目不转睛的。 “你平常都是这么穿的?” “不,不,我很少穿牛仔裤,”她被他望得脸红。 “今天有空,我原本想打扫屋子。” “好极了,我帮你。”他立刻说。 “不用,你来了,我的计划当然得改变一下,”她妩媚的笑。“我陪你出去玩。” “玩?不,不,我喜欢帮你打扫房子,这会给我很幸福的感觉,”大泽说得有些孩子气。“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做这种工作,我相信一定很有趣。” “不行,怎么说得过去呢?”她直摇头。 “我要向你证明,我没有日本大男人的观念,”他说的很真诚。“以后,我会和你分担每一件家里的工作,我不想让你感到辛苦,只要你幸福、快乐。” “谢谢你,大泽。”她颇为感动。她选择了大泽,这是正确的,对吗? “不须道谢,我只要你快乐。”他轻轻吻她一下。 “好——”她猛然跳起来。没办法,她真不能习惯他的热情,连假装也不行。“我们现在开始动手。” 大泽呆怔一下,倩予从来就不是这么豪迈的人,她总是淡漠、斯文的,今天——好怪。 “吩咐下来,要我做什么?”他把怀疑收藏起来。 “嗯——其实也没什么大工作,你吸尘,我抹地,好不好?”她想一想。 “ok. 吸尘机在哪儿?”他行个军礼。 是因为结婚的喜讯带给他的好心情吗?他也变得活泼了。 “跟我来。”她带他到储物室。 两人果然开始分工合作,大泽很小心的在吸尘,倩予很仔细的在抹地。吸完客厅,大泽转移到寝室,倩予看不到他的身影,过了一阵,吸尘机的响声突然停止了。 “怎么了?大泽,”倩予微笑着进去。 “累了吗?” 大泽站在床边,手上拿着杜非送的钻戒,很惊讶、很意外,又很怀疑。 “这是——你的?”他问。 “啊——”倩予变了脸,一刹那间,她甚至不会说句谎话。 “别人送的结婚礼物。” “结婚礼物。”大泽睁大了不信的眼睛。 “谁送的?” “是——是——”倩予又窘又急,她根本不会说谎,她甚至不会说是父母送的。“是杜非送的。” “他!他为什么送这么名贵的礼物?”大泽的脸色也变了。 “你又——怎能接受?” “我是不要,预备退回去的,”倩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有把柄落入对方手中一样。“这两天忙,也找不到他。” “他和你——真是小时候朋友那么简单?”大泽问。 倩予忍不住皱眉,什么意思?还没结婚就开始质问过去的事了?刚才还说“过去就是过去”怎么——心口不能一致了呢? “你想知道什?大泽么。”她沉下脸,声音也变冷了。 “我只想知道,这个杜非到底凭着什么,又是纠缠、又是噜嗦,还送这种 ——任何人都受不了的礼物。”他说。 “他那人是神经质、莫名其妙的,他送这么贵重的礼物,谁知道他是为什么?”她说。 “他喜欢你?”他不放松,是嫉妒吗? “不知道。”她吸一口气,尽量令自己忍耐下去,她不想和大泽为这件事伤了感情,毕竟——他们已决定结婚了。“我只理我自己的事,我不研究别人的心理。” 大泽想一想,脸色才稍微好转。 “你要我去替你退还这戒指吗?”他问。 “不必,我自己会退还。”她摇摇头。 “心颖——士廉的妹妹会帮我做这事。” “哦!士廉回美国去了吗?”他问。 “是。他走了。”她答。神色好转不起来。 “因为你要结婚?”他又问。 倩予忍无可忍的吸一大口气,今天大泽是怎么回事?婆婆妈妈又小器得令人受不了。 “是。因为我要结婚。”她提高了声音。 “你满意了,是不是?” “满意?”他愣了一下。 “你为什么这样说?” “你不是一直在逼问我吗?”她悻悻然。 “又是杜非、又是士廉。大泽,今天——你令我觉得陌生。” “陌生?哎——倩予,你千万不能误会,我是关心,我也 ——也紧张。”他捉住了她的手。“倩予,你知道,没进礼堂之前,我真怕有人会把你抢走。” 倩予再皱眉,这是 ——什么话。 “你不以为这样想是很无聊的?”她平静一点。 “一点也不无聊,那杜非望你的眼光——很令我害怕,倩予,我不能冒任何险,我不能失去你,那杜非——是个危险人物。”他稚气的。 “不。无论如何——不可能是杜非。”她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妥协的余地。 “为什么?你恨他?”他问。 “我为什么要恨他?”她反应强烈而敏锐。 “你的联想力未免太丰富了。” “不,是推断。”他摇头。 “任何人都不可能送这么贵重的礼物,这戒指 ——起码要十万美金,我们是一辈子也买不起的,但他——他凭什么理由送你?” “也许——十万美金对他来说是个小数目?”她说。 “我知道他有钱,但绝不可能拿十万美金送给一个毫不相干的朋友,”他理智的分析。“我以为——你别怪我,倩予,他——居心叵测。” 倩予暗暗佩服他,他竟能想到那么多,但 ——她不能说出她和杜非的关系,是不?至少在目前。 “我相信士廉不会做这样的事,他是君子。”大泽又说。 “杜非是小人,但是——大泽,我们非要为这事伤脑筋吗?心颖明天就会拿去还他了。”她叹口气。 “但是,你把它放在床头。”他还是不放心。 “这又代表什么呢?”她不得不这么说: “这么贵重的东西,万一掉了,我赔得起吗?” “是不是他也向你求婚?”他忽然说。 “你以为会吗?”她皱眉。 “如果我不喜欢,就算再大三倍的钻石也打动不了我的心。” “我明白,我知道,可是——杜非给我好大的威胁,我这么急急赶来,就是不想——不想在结婚之前节外生枝。”他说。 节外生枝?会吗? “我要怎么讲你才能安心?”她叹息。 “告诉我实话。”他说。 她心中一惊,大泽听得出来她说的不是实话? “你——真要听?听了不后悔?”她问。 大泽凝视她起码有一分钟之久。 “只要是实话,无论好的、坏的,我都接受,”他诚挚的说:“如果有困难,我们共同分担。” 倩予考虑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坐下,我慢慢告诉你。”她说。 “故事很长?”他真的坐下来。 “不,其实也不长,”她深探吸一口气。 “说起来——只要一句话就够了。” 他不安的移动一下身子,没有出声,看得出他很紧张。 “说吧!”他笑一笑。“相信 ——无论是什么事,我都可一承受得了。” “好。”她犹豫一下,终于说: “百合——我的女儿,她的父亲是杜非。” “是——他?”他睁大眼睛,张大口,好半天还回不了神。 “原来——是他?!” “这就是他送这么贵重礼物的原因,他想补偿以往的过失。”她再说。 “但是——但是——他知道百合的事吗?”他的脸也胀红了,十分激动。 “他不知道,我永远不会告诉他。”她肯定的。 “可是——在台北总是挺危险,”他担心的。“总会有人提起,也难免被他看到,你想过吗?” “想过。”她轻轻叹口气。 “可是有什么办法。” “有。我们立刻带她去东京,”他想也不想的说: “杜非在台湾、在东南亚都挺有办法,不过相信他在东京就吃不开了,我们立刻带百合走。” “你真愿——这么做?”她问。眼眶湿了。 “我说过,百合是你的女儿,我爱她像爱你一样,”他是真诚的。“我们带她走。” “谢谢你,大泽,”她吸一口气。 “你实在不必担心和紧张,因为——我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你更宽大、更有爱心的丈夫。” 丈夫。倩予说丈夫,是吗?是吗? “倩予——”大泽一把抱住她。这一回,她没有挣扎,只安详的靠在他怀里。“我应该这做的么,让我们共同带给百合幸福的未来。” 倩予点点头,再点点头,闭上眼睛承受大泽的吻。她很累,也很疲倦,现在可以休息了,因为她已选了一个丈夫。丈夫,只是丈夫。 “现在——我们该研究婚礼的日期和形式了。”大泽拥着倩予说。 “日期——我希望徵求父母的意见,婚礼是越简单越好。”她说。 “怎么简单法?”他问。 “在台北法院登记,也就是公证结婚,”她想一想。 “然后飞往东京,开个酒会好了。” “就这么简单?这岂不是太委屈你了?”他叫。 “怎么会呢?这原本就是我的希望。”她轻轻叹口气。 “再说——杜非始终是我的心理威胁。” 他考虑一下,慢慢说: “在东京开过结婚酒会后,再回台北请一次客,好吗?”他既仔细又体贴的。“我知道,中国人嫁女儿是讲究这些的,我们不能令你父母失望。” 她想一想,再想一想。 “也好。”她说:“在圆山饭店,只请几桌,最好只请亲戚,这样也不错。” “那就这么决定了,”他高兴的搓搓手。 “一切都交给我办,你就等着做美丽的新娘吧!” “我——不想立刻辞职。”她说。 “ok. 你可以跟我的班机到处飞,来个漫长而无止境的蜜月。”他开心的。“我说过,一切由你作主,我没意见。” “住——东京?”她问。 “只要你喜欢,”他笑。 “这不是问题。” “那么,起来,”她拉他起身。 “该是去见爸爸和妈妈的时候了。” 那么 ——大事已定了,是吧! 昨夜收工之后,杜非接了心颖去跳舞,结果舞没跳成,两个人都喝了不少酒,尤其是杜非,他喝醉了,若非小周跟着,他们恐怕都回不了家。 杜非酒后倒也不胡闹,在床上胡乱唱了几句、叫了几句就睡着了。小周以为他一定起不来赶上早班的拍戏,因为杜非从来都是酒醉之后睡得像死了一样,奇怪的是——他去看杜非的时候,杜非已经在换衣服了。 小周实在感到意外,杜非是完全变了,难道是因为决定退出影坛而要留给大家一个好印象?有这个必要吗。不,杜非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怎么在于别人的。 出门的时候杜非跳上了他的 “保时捷”,小周的心莫名其妙的剧跳起来,他冲口而出的叫“换一部车。好不好?” 杜非没理会他,只招手叫他上车。 “坐不坐?不坐就自己去片厂。”他没什么表情。 “昨夜你喝醉了酒——” “那是昨夜的事,今天我还是醉的吗?”杜非白小周一眼。 “你就是胆子小。” “不,杜非,我是为你好。”小周坐上来。 “这种跑车轻轻一碰油门就飞得好远,实在——实在吓人。” “什么都怕,你不如别活了。”杜非瞪他。 “大家都说‘朋驰’最安全,不怕撞,你的生命宝贵啊,开什么跑车。”小周还是摇头。 “我生命宝贵,你的命就贱了?”杜非笑了。 “下午不拍戏,我和潘心颖去兜风。” “潘心颖——嘿,杜非。这回你和这位潘小姐认真了吧?”小周打趣。 杜非只是笑笑,也不说话。“说真的,这位潘小姐不比那位任小姐差,而且又是大学生,”小周自说自话。“杜非,这次你 要把握好机会哦,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杜非瞪大眼睛。 “小周,你越来越多事了,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是,是,我是不懂,我只是关心,”小周说: “说实在的,你在高峰退出——哎,急流勇退是不是?这是对的,电影这行饭——不宜吃到最后一天,尤其是你这种天王巨星,你去美国念书是很好 的选择。” 杜非只是笑,不置可否。 “哦!有一件事,任倩予那儿的百合花要不要停送?钱我是付到九月底了。”小周忽然说。 杜非皱眉,沉思了半晌。 “去替我打听任倩予结婚之后是住在台北或东京或任何地方,百合花继续送。”他说。 “继续?继续到什么时候?”小周叫起来。 “你总不能送一辈子。” “送一辈子!”杜非说得斩钉截铁。 “这——杜老大,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钱,但 ——有这必要吗?”小周摇头。“人家都要结婚了——” “打听不到地址,我剥你的皮,”杜非说。没什么笑容。 “这是我离开台北后唯一要你做的事,若有差错,周信义,不是唬你,我不会放过你。” “哎——好吧!”小周只好点头。 “你是个怪人,送一辈子花不说,还买几百万台币的钻戒送给她,杜非,你的钱容易赚,却也不能这么花法。” “我该怎么样?多买几幢房子收租?没出息。”杜非笑了起来。“小周,你今天太噜嗦了。” “我是忍无可忍才说的。”小周说。 “我明白,”杜非神色一整。 “可是有些事——你不会了解的。” “任倩予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对不对?”小周猜。他看杜非今天心情好,才敢这么问。 “何只女朋友,几乎是我老婆。”杜非冷冷的笑。 “为什么又不是呢?”小周小心的问。 “阴错阳差,”杜非只这么说: “我相信命运的安排谁也逃不过。” “唉!女人善变,”小周会错了意。 “我就看不出那个日本佬的飞机师有什么好,简直跟你没得比——” “不要再提他们了,好不好?”杜非打断他的话。 “我还有大半天戏要拍,不想搞乱心情。” “是我们谈潘心颖?”小周说。 杜非忍不住笑骂。 “你去死吧,你多嘴多舌得让我受不了。” “我闭上这张乌鸦嘴,好不好?”小周笑。 到了片厂,杜非像往常一样化妆、换衣服,小周就在一边为他忙进忙出的张罗一切。 副导演进来,对杜非说: “今天主要的是要拍几个吊在半空的特写镜头,”停一停。“其他的用替身。” “谁说用替身?”杜非眼睛一翻。 “哎——导演这么吩咐的,”副导演有些害怕,杜非是惹不得的。“因为今天拍的动作高,而且——危险,所以导演吩咐用替身。” “杜非永远不用替身。”杜非高傲的说。 “可是——太危险了。”副导演不敢作主。 “去告诉导演,我说的,”杜非推副导演出去。 “那个来做替身的照样付工钱,我付。” “哎——是,是,我去告诉导演。”副导演匆匆走开。 “杜非,你——这又何必呢?”小周凝视着他,似乎能了解他的心情了。 “什么何不何必,你跟了我这么久,周信义,你看我拍戏用过替身吗?”杜非笑得很夸张。“都要退出了,你想让我晚节不保?” 小周摇摇头,再摇摇头,了解又同情的。 “其实——你不必这么做的,真的。”他无可奈何的。 杜非脸色一变,不再说话。也不能接受任何人的一点温情,否则他会受不了,他的心——一直是柔软的,这完全不像他的人,是吧! “哎——我出去看看,”小周很会见风转舵。 “开工的时候我来叫你。” 他一转身就出去了,只剩下沉默的杜非。 是沉默。最近的杜非比以前沉默多了,大家都以为他是因为要退出娱乐圈的关系,可是小周明白,任倩予的结婚给予他最大打击,尽管他不承认,跟了他这么久的小周怎能不了解?只是——这种忙小周是帮不上的,只能无可奈何的叹息。杜非——实在不能只看外表的,是吧?这是小周最后的结论。杜非有一颗十分感性的心。 小周再进来时,杜非姿势不变的还是坐在那儿,他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杜非,开工了,”小周故意提高了声音。 “导演也同意不用替身。” “他能不同意吗?”杜非高傲的站起来。 “也好,你来个临去秋波,演一点真功夫给观众开一下眼界。”小周笑看说。 杜非在门边瞪他一眼,笑骂着。 “我有什么真功夫?你是吹牛不打草稿。” 影棚里乱糟糟的,灯光师傅还在打光,那部要把杜非吊在半空中的 “威巴”机器也摆好了,杜非坐在帆布椅上沉思,副导演在一边比手划脚。 杜非不声不响的站在 “威巴”下面。 “杜非,我让替身随时standby ,你不想玩的时候可以叫替身上。”导演看见杜非立刻说。 “导演,我是认真拍戏,不是‘玩 ’。”杜非半开玩笑。 导演笑一笑,吩咐工作人员把杜非吊上去。别小看了这半天吊的玩意儿,不习惯的话头昏眼花,气闷作呕,真是难以忍受。 杜非在上面若无其事。 吊上来前副导演已经告诉他该怎么做,他们要拍的是什么,虽说并不很高,但是小周仍旧大惊小怪,这个镜头以前不知道拍过多少次,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导演下令开拍,于是,一组组镜头顺利拍下来。看导演的模样,知道他是相当满意的。 中午,杜非被放下来休息、吃午餐,他的情绪似乎也因为今天工作顺利而特别好,跟工作人员有说有笑的。午餐后休息一小时,他又被吊了上去。 这次要拍一个 “动”的动作,他会被慢慢放低,放低,然后在相当的高度时“威巴”会松开,他翻一个筋斗到一堵矮墙上。 “是不是拍古老的飞檐走壁?”杜非在上面打趣。 “拍完你就知道。保证是前所未有。”副导演笑。 “那岂不是空前绝后?”杜非大笑。 开始拍摄了 “威巴”跟着摄影机慢慢放低,杜非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神经,他得一个筋斗翻过矮墙——导演暗示他要开始动作了;就在这个时候,他腰间的“威巴”扣子松了,松得太早,早得导演只在暗示,而没叫开始动作时。这其间相差也不过十来秒钟,结果却是天差地远。杜非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急速的往下坠,然后听见四面八方的惊呼,接着是脚踝一阵剧痛,一阵前所未有的昏眩,他便失去知觉。 这失去知觉的时间并不长,可能几十秒钟,可能一分钟,他立刻清醒过来,难以忍受的剧痛侵袭着他,他觉得自己全身像涣散了一般,他忍不住的呻吟起来。 导演、副导演、小周,还有好多工作人员都围着他,从小周和所有人的脸色他看得出,他一定伤得好重、好重,小周的脸色比纸还白。 “已经——已经叫了救护车,”导演的声音在抖。“马上来,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你忍耐一下,希望——希望不会有大问题。” 杜非咬紧牙关,呻吟却还是不停地从喉咙发出来,太痛苦了,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我到底——伤了哪里?”他软弱的。 “我们想——是腿或脚。”小周脸上掠过一抹恐惧——恐惧?! 杜非尽了最大的努力,看了一眼自己的脚 ——老天!他几乎再一次昏过去,那右脚——几乎前后倒转了,好家谁用残酷的方法把他的脚扭转一般,他的脚——完了,是不是?那景象实在太恐怖,前后倒转的脚——心中一惊,人又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彷佛一直有很多人、有很多声音,又很忙乱似的,他一直是迷迷糊糊的,又做了许多梦,梦中呢——似乎只有一个人,是的,只有一个人,!他的梦中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然后,他醒过来,发觉自己躺在医院的白色病房里,右腿已上了石膏,吊得高高的,剧痛减低了,只觉得麻木——是打了止痛针吧? 房间里摆满了花,却没有人。 小周呢?小周应该陪着他,除了杜非每月付他钱外,他们之间还有一份情谊,小周呢?难道因为他受了伤,不能再拍戏,小周就离他而去。 “小周——”他叫。发觉自己的声音微弱得,连自己也听不见。 “周信义——” 没有人来,难道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 他们应该替他请特别护士的,是不是?他付得起钱,他们为什么不做?那些没有良心又没有大脑的家伙,只想靠他赚钱,他一有难,那些家伙就跑光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简直该毁灭才对。 又过了一阵子,房门轻响,有人进来了。他费力的望一眼,是小周陪看一个女孩子——女孩子?!他的心一热,但——立刻又变冷了,是心颖。 “杜非——”心颖显然被吓坏了,她脸青唇白,手脚发抖。 “杜非——怎么弄成这样的?” 话一出口,她就哭了。 杜非心中很感动,因为心颖的泪是真诚的。 “我——并不太严重,都是轻伤。”他微软的声音说。 “还说不严重?”小周的脸发青,双眼深陷。 “昨天送来时——简直吓死人,脚不说,肋骨也断了两根,还有脑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到震荡!” “杜非——”心颖在床边哭得一塌糊涂。 “你——你——”“我不会有事,你放心。”杜非说:“我——是打不死的杜非,记得吗?”打不死的杜非?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轻舟激荡 第十章 心颖陪了杜非整整一夜,担心害怕的坐在床边,望着发高烧,昏昏迷迷,满口呓语的杜非,心中理智与感情也激烈的交织着。 是感情与理智。二十二年来,她从来没有这么矛盾、这么痛苦、这么难以下决定,不过——也都过去了,天亮之后,她吩咐了特别护士,然后悄然而去。 她没有回家,直奔到倩予那儿。 睡眼惺忪的倩予诧异的替她开门,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个时候泪流满面的站在门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心颖,”倩予一把抓住她冰冷颤抖的手。 “你怎么了?什么事?快进来,你——从那里来的?” 心颖只是摇头,不停的摇头,泪水也不停的流。 “心颖,别吓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倩予抓住她的手不放。 “我昨天深夜才从美国飞回来,什么都不知道,心颖,你说话啊!” 心颖慢慢的收住眼泪,慢慢的使自己平静下来,脸色却还是十分苍白。 “我不管你有多恨他,也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 ——必须随我走一趟。”心颖说得斩钉截铁。 “什么意恩?你要我跟你去哪里?”倩予问。 心颖深深吸一口气,抽噎的说: “医院。” 倩予皱眉。心颖没有不正常吧?随她去医院?去做什么?或者 ——谁? 倩予的心莫名其妙的紧缩了一下。 “什么意思?心颖,你——”倩予的脸色也变了。 “杜非——在医院。”心颖咬着牙说。眼泪又唏哩哗啦的往下掉。 “杜非?!他——怎么了?”倩予也是大吃一惊,但她还能维持镇定。 “他受伤了,神智不清,”心颖哭泣着说: “脚断了,肋骨也断了两根,还有外伤——也讦脑震荡。” “你——没骗人?!”倩予 “咯”的一声坐了下来。 “这种事我怎能开玩笑?怎能骗人?”心颖抓紧了倩予的手。 “你快跟我走一趟。” “不——”倩予坐着不动,脸色是越来越苍白。 “他是怎么受伤的?” “拍戏,从高处摔下来的,”心颖急切的。 “倩予,你快跟我去。” 倩予摇了摇头。 “我不去。”她开始慢慢的冷静下来。 “以前我和他的事你是知道的,现在——我不方便去看他。” “倩予,算我求你;你去一趟。”心颖说: “有什么地方不方便,即使你已是大泽太太,你仍然可以去看一个朋友,一个受重伤的朋友。” “心颖——”倩予的神色很特别。 “不是我心硬,这个时候——我实在不方便。” “没有不方便的道理,”心颖强硬的。 “除非是你自己不想去。” 倩予呆怔一下,然后点点头。 “是,我不想去。”她直率的说: “这个时候——我不想再见到他。” “就因为你即将是大泽太太?”心颖尖叫。 “不。”倩予对“大泽太太”四个字十分不习惯。“我从来就没想过要见他,你是知道的。” “但是现在不同,他受了重伤——”心颖十分不满。 “就算以前他对不起你——” “他以前没有对不起我。”倩予淡淡的说: “以前的事是两个人的错,如今一切已成过去了,” “别那么狠心,为了百合,你应该——” “别提百合。”倩予大声打断了心颖的话。 “心颖,我看你是太累了,你的脸色很不好,赶快回家休息吧!” “我是累,是脸色不好,因为我一夜没睡,一夜坐在杜非床边,”心颖又流泪,她是个软心肠的女孩,而且——而且她喜欢杜非。“他伤成那个样子,你就忍心不去看一看他?你——冷血。” 倩予摇摇头,再摇摇头,轻轻叹一口气。 “心颖,我实在——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复杂,”她轻轻的说:“我和杜非已是两个圈子的人,以后可能永远不会再见面,这次实在也不必多此一举。” mpanel(1); “怎么叫多此一举?他是杜非啊!”心颖叫。 “他是杜非,我知道,我也记得,但是那——又怎么样?”倩予无奈的。“过去的事我们已抓不回来,我们不能使生命重新经历一次,对于错今天已与我无关。心颖,我知道你对杜非很好,你们也合得来,该去陪他的是你。” “我——”心颖大吃一惊, “刷”一声脸就红了。“我 ——” “我知道。或许这是女人的敏感吧!我看得出,也感觉得出,你对他很好。”倩予诚恳的说:“但是你很矛盾,因为还有个我。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结婚后住在东京,我们很少有机会再见,你——可以忘记我这个人,你和杜非——会幸福的。” “说什么?”心颖不能置信。莫非倩予早就感觉到了她对杜非的感情?这 ——这—— “我知道你懂得我说的话。”倩予越来越平静了。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也不该难为情,心颖,只要杜非肯跟你去美国,你就不必犹豫了,无论如何,他——是好人。” “不,你误会了。”心颖考虑一下,咬咬牙说: “我不喜欢杜非,也不可能和杜非有什么未来的幸福,我所做的一切——是想帮助你们——你们两个人。” “心颖,不要太骄傲,天下只有一个杜非。”倩予笑了。 “你喜欢他,那么就得把属于他的好或坏,优点或缺点,你也要一起喜欢,更应该忘了他的以往。” “可惜的是我从来不喜欢他。”心颖的语气越发肯定了。 “正如你所说,天下只有一个杜非,放弃了岂不可借?” “不是放弃,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倩予摇摇头。 “你——绝对不肯跟我去医院的了?”心颖问。 “是。”倩予十分理智,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不会跟你去医院。” “但是——”心颖想说什么,却被倩予打断了。 “还有那枚钻戒,实在令我难堪,”倩予又说: “我希望你能替我退还给他。” “我帮不了你,这件事必须你自己去做,”心颖说: “杜非的脾气——我受不了。” “心颖,为什么你不能理智一点呢?我实在不想再见到他。”倩予说:“这件事只有你能帮忙我。” “我想你把我占计得太高了,”心颖抹一抹眼泪。 “杜非心中并没有我。他宣布退出娱乐圈,他要去美国,你不明白他是在做给你看的?” “做给我看?我有那么重要?”倩予摇摇头。 “告诉我,你嫁大泽可是为了逃避杜非?”心颖问。 “以为远远的躲在日本就可以过一世了?” “不,不是,你不能否认大泽的优点。”倩予说。 “大泽英雄再多的优点,能抵得过你对杜非的爱情?”心颖说话的声音是尖锐的。 “爱情!有吗?”倩予自嘲的笑。 “我只能说,那时候年纪太小,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懂得爱情。” “事实呢?对老朋友应该讲实话。”心颖不放松。 “事实?好,”倩予无奈的笑。 “感情——经过了那些事,经过了四年,你以为我还有多少?” “不是时间,不是任何事,感情不该改变,”心颖说: “你说能看得出我的心思,我也同样能看得出你的心思,你对杜非——并没有变。” “不要太天真了。”倩予摇头。 “我现在觉得爱情、感情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安全感。” “大泽英雄能给你安全感?”心颖问。 “我相信他能。”倩予叹一口气。 “心颖,替我把钻戒还给杜非,你也该回家休息了,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也不必再说了,说了也没用。” “我说的是无关紧要的话?”心颖似乎生气了。 “好,我不再说了,反正——也不是我的事。至于钻戒,在目前他伤得这么严重的情形下,你认为适宜还给他?” 倩予皱眉,久久不语。 “他现在还是昏迷的,或者——等他清醒后,可以承受刺激时再还他?”心颖说。 “他——不会残废吧?”倩予忽然问。 “现代医学这么进步,相信可以医好,只是时间和耐性的问题而已,”心颖黯然。“小周告诉我,送医院的时候,他的脚是前后倒转的,几乎把小周吓死了。” 倩予又皱眉。 “醒过来没有?”她问。 “我去的时候醒过一阵,后来就一直迷迷糊糊,”心颖凝望着倩予。“说实话,我并不想来求你去看他,为这事我矛盾得挣扎了一夜,我——我——也许你说得对,我有自己的感情,对杜非——我矛盾,但是,我还是来了,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来,我心里会一辈子不安!” 倩予只怔怔的听着,没有出声。 “杜非暗示过——跟我去美国之后的事,但是我心里明白,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心中仍然只有你,这不是任何人能代替的,”心颖说得十分真挚而坦白。“我喜欢他是我个人的事,但——我不会傻得抓住一个心里只有另一个女人的丈夫或男朋友,所以——我来了。” 倩予还是不语,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是只是发呆,什么也没想? “昨夜他昏迷呓语时,我才发现——我根本不该再骗自己,杜非不会喜欢我,勉强和他在一起,只会痛苦一辈子,”心颖的泪默默的、缓缓的流着,流着。“他对我说的一切并非存心欺骗我,你不原谅他,你要和大泽结婚,他受不了,他心理不平衡,他才找到我——甚至可以找到另外任何女孩。但是他爱的只有你,他这次受伤——想来也是精神不专注,心情不好。” 倩予缓缓透一口气。 “我不觉得事情——还会有什么改变。”她说。 “去看看他,好不好?”心颖激动得握住倩予的双手,她以为有转机了。“你知道我会到你这儿来的最大力量是什么?他——杜非昏迷中一直叫着你的名字,倩予,如果我不来找你,我——没有人性、没有感情、没有血肉。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又软又低,但清清楚楚的可以听出那是你的名字,倩予,你听见没有,他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因为觉得愧对我。”倩予说。 “为什么是愧?你不以为是爱?”心颖叫。 倩予摇摇头,再摇摇头,挣脱了心颖的双手,缓缓站起来。 “心颖,很谢谢你来,但——很抱歉,”她平静的说:“我不能跟你去医院,而我——将结婚的事也不能改变,我不会拿婚姻来儿戏。” “倩予——”心颖又气又急又恨又无可奈何。 “你太累了,回家休息吧!”倩予打开大门。 “今天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不能陪你了。” 心颖愣了半晌,愤然站起,大步冲出门,头也不回的直奔下楼。 倩予 ——简直是冷血的,是吧!心颖看错了她。 倩予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整天,自心颖含愤而去之后,她就一直这么坐在沙发上。 她努力使自己冷静,这个时候不能再走错一步路,她要冷静 ——她做到了,但是,冷静之中,她依然矛盾。 拒绝去医院看杜非是理智的,却太没有人情味、太冷酷,这不是她的作风。她知道心颖会怎么想,但她一定要这么做!她已经这么做了四年,总不能到最后才前功尽弃,何况她已决定和大泽结婚。 然而把自己困在家中是件痛苦又难耐的事。她无法令自己不想医院中的杜非,也无法忘记刚才心颖说的话。如果大泽也在台北就好了,那样至少可以分散她的心神,陪她到处走走。说实话,她不走出大门是因为她害怕,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脚,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走进医院。她怎能不矛盾呢?躺在医院的是杜非,是得到她全部感情的人,是百合的父亲。中午,她为自己做了三明治,吃了两日就咽不下去,只喝了半杯鲜奶。电话响了很多次,她都没有接听,因为此刻她根本不想讲话,无论对谁。 黄昏的时候,门铃在响,接着有人用钥匙开门,那自然是母亲,只有她才有钥匙。 “你在家,怎么不接电话?”母亲很担心,神情也不对。 “你看了报纸吧?” “我才回来,”倩予故意淡漠的说。她不想让母亲知道她的心思。 “你打过电话?报纸上又有什么大新闻?” 母亲忧愁的望着她,轻轻地摇头。 “你真不知道?杜非——受伤住院?”她问。 “啊——是吗?”倩予发现自己也颇有演戏天才。 “怎么受伤的?严重吗?” 母亲皱着眉头,显然已看穿了女儿的心思。 “不必瞒我,我是为你好,”她叹口气。 “我眼巴巴的老远赶来,就是怕你发傻,一时冲动跑 去医院看他。” “妈,就算我去医院看他,也只因为大家朋友一场,怎么算冲动呢?”倩予略有不满。 “我就是放心不下,”母亲永远是母亲,她有自己的一套古老固执的想法。“杜非把我们一家 人都害惨了,尤其是你,几乎——几乎——唉!我永远不能原谅他。” “还提这些做什么?”倩予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那么久的事了,而且下个月我就要结婚,还 有什么不放心的?” “结了婚,离开台北才算数。”母亲冷哼一声。 “他这次受伤不知是不是在耍花样。” “你也真孩子气,”倩予摇头。 “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杜非身边的女孩子比我好 一百倍的多得是,别闹笑话了。” “我是不是闹笑话你心里比我明白,”母亲唉声叹气。 “倩予,你嫌我罗嗦我也要再说,你千万不能再傻了,好不容易现在又站了起来,你承受不了再一次的打击。” “谁要打击我呢?”倩予眉头紧紧的皱起。 “你快回去吧!百台说不定在找你了,约了人有事。” “约了谁?倩予,该不是——” “约了公司同事,”倩予非常的不耐烦。 “一个日本女孩子,第一次飞来台北,带她出去逛逛。” “真的——这样?”母亲盯视着她。 “妈妈——”倩予的反感一下子涌了上来,母亲还当她是十二岁的孩子呢。“你到底怀疑什么?” “我——倩予,你无论如何不能去看杜非,我不许你去。”母亲说。 “我根本没打算要去。”倩予没好气。 “就算我去——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倩予——”母亲大吃一惊。 “你不能去,我就知道你会感情用事,你这孩子。错一次的痛苦、折磨你完全忘了吗?” 倩予觉得自己的耐性已经到了极点,她已经控制不了自己。 “我的痛苦、打击不必你来提醒,妈妈,当年你帮助我,拉我一把的事我会一辈子感激,但是我已经这么大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必过分的管束我。” “倩予——”母亲变了脸色,她气坏了,气自己的女儿怎么 ——怎么如此不识好歹? “你要分清好歹,不要忘了谁对你好,谁又伤害过你。” “我知道,我也永远忘不了,”倩予吸一口气。 “你不必提醒,我也忘不了你对我的恩惠,我会永远记得,妈妈——” “倩予——”母亲眼睛红了。 “你以为妈跟你作对?故意反对你?事实上这杜非——” “不要再提这个人,好不好?”倩予简直忍无可忍。 “杜非跟我——有什么关系?” 母亲吸一口气勉强忍住了泪水,她觉得委屈,她是为倩予好才劝她,怎么这孩子不识好歹? “好,我不再提了,只是——你上了去之后不要又哭哭啼啼,躲到那种鬼地方,你的事——我不管了。”母亲真的生气了,她觉得好心没好报。 倩予总觉得母亲不了解她,老是揭她的疮疤。 “我能管我自己的事,”她没有经过考虑就说: “你回去吧!我——还有事。” 母亲怔怔的望着她,然后又是叹息,又是低声咒骂的铁青着脸走了。 倩予坐在那儿发呆,她知道冲撞了母亲是不应该的,她也知道母亲是好意的,只是——太多的好意使她受不了,而且母亲用的方法也不对,徒令人起反感而已。 窗外暮色四合,她站起来开了灯,又为自己泡一杯茶,原本勉强的冷静也因母亲的来临而打破。也许是——物极必反吧?母亲越是怕她去见杜非,越是引起她去看一看的念头,这念头一起——简直难以收拾。 九点钟的时候,她的耐性已完全崩溃,她知道,若是她不去医院走一趟,她今夜一定睡不着,也一辈子不会甘心——而去看一看也不能改变什么,不是吗? 匆匆换了衣服,拿着皮包奔下楼,心中竟是无比的轻松,一种逃离桎梏,挣脱枷锁的感觉。 她坐计程车到医院。 好不容易从值班护士那儿知道杜非的病房号码 ——大概她的模样不像是杜非的影迷吧?她迫不及待的上楼,按着号码一间间病房找过去。 已是快熄灯的时候,除了单人病房还有几个探病的人外,医院已是一片寂静。倩予站在杜非的病房门外,心跳得难以想像的剧烈,她深深的吸一口气又吸一口气,才在门上轻扣两声。 病房里没有回声,她再敲两下,里面依旧寂静着。忍不住推开房门,只见杜非沉睡在床上,房里没有其他人,特别护士也不在。 倩予全身的神经都拉紧了,紧张得呼吸也困难。她小心而轻悄的一步步走向病床,或者——别让杜非知道,她这么看一看就走? 杜非的脸色苍白中透着青,是她从没见过的颜色,他是那么一个健康、活泼的人,他是银幕上打不死的英雄,但是他躺在病床上,胸部、腿部、手臂、额头到处都是纱布,被绑得完全不能动弹。这就是杜非吗?倩予的眼泪忍不住滴下来。 杜非是沉睡或是昏迷呢?他不会昏迷这么久还不醒吧?或者因为疼痛,他们替他打了止痛安眠针? 倩予用手背拭一拭眼泪,杜非的模样更清晰的映入她的眼帘。是疼痛吧?他的眉心微蹙,眉宇之间是一抹隐隐约约的忧郁,还有一抹似真似幻的无奈无助——一刹那间,四年前的往事全涌上心头,倩予再也控制不住的全身颤抖了起来。 他们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他对她永远比其他人好,保护她、支持地、爱怜她,永不让她受欺负、受委屈。年纪太小,她不懂什么是爱情,但——每天都要见到杜非才开心、才快乐。十六岁生日那天,杜非用一块飞机玻璃磨成一个小鸡心,里面放进一张他的照片,他们都没有钱,但——那是最好、最名贵的礼物了。就在生日那天晚上,杜非第一吹吻了她——床上的杜非动了一下,嘴里呢喃着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却惊醒了床边流着泪回忆往事的倩予。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杜非并没有醒,只是作梦吧? 是作梦,四年前的往事真如一场梦,有时半夜突然想起,会吓得一身冷汗,怀疑自己是否仍在梦中—— 她再用手背拭一拭眼泪,转身往外走。她既然来过了,心里上也就舒服多了,她不在乎杜非或心颖知不知道,因为这是她自己的事,她在意的是自己的感受。 她想,从这扇门走出去之后就是真正的结束 ——不!该说摆脱或是遗忘,明天早晨开始,她就要为结婚的事而忙碌,她就要奔向另一段崭新的人生道路,杜非和杜非的一切都该过去了—— 杜非又在床上动了一下,又在呓语,这一次她清清楚楚的听见他在叫 “倩予——倩予——” 倩予全身震撼,犹如中了魔咒般的站在那儿不能动弹。自从再见到杜非后,他表现的全是吊儿郎当,半真半假的模样,从来不让人看见一丝真诚,即使他追去新加坡,倩予仍然觉得看不透他的真正意图。现在,正在昏迷或沉睡中,他竟真如心颖所说,不停的叫着她的名字,那表示—— “情——予——”他再叫。声音低沉微弱,犹如一声无奈的叹息。 倩予再也无法忍受的用双手蒙着脸,失声痛哭着冲出病房 ——她——再也忍受不了。 “咦?小姐——”一个护士在门边和她撞个满怀,是杜非的特别护士吧?“你是谁?你——做什么?” 倩予没有理会,跌跌撞撞的一口气奔出医院,靠在医院外粗糙的石墙上默默流泪。 其实 ——她了解杜非的心思,真的,即使他的表现是吊儿郎当,半真半假的。她怎能不了解呢?他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他们相伴相爱,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她怎能不了解呢?是她——拒绝相信,是她想骗自己罢了。真的,她知道,杜非心中依然只有她一个人。 她轻轻握着胸前挂着的玻璃鸡心,杜非心中只有她,她心中又何尝不是只有杜非?只是——只是——她一时说不上来那些原因,是时闾、空间,再加上些人为因素吧?他们都拒绝承认这个事实。 也许杜非并不像她这么坚决拒绝,杜非在新加坡酒店曾表白过,是她的断然拒绝,她——唉,为什么呢?她真为了大泽英雄能给她安全感? 她不知道,她已经混乱了,完全的混乱,她甚至分不出这件事的对与错。 她只知道唯一的,最重要的一点,她要嫁大泽,这件事不能改变,结婚之后她要远远逃开。 她要逃开杜非,为什么?因为 ——因为她仍爱他?老天!为什么感情的事这么复杂?复杂得连自己也分不清,辨不明呢? 哭了很久,很久,泪终于流完了,她站着,默默为自己抹干脸颊,慢慢的向黑暗的街道上走去。 她已决定结婚,在她前面明明已摆着一条路让她走上去,为什么 ——她看不见那条路?为什么? 心颖的话又在心头回转, “大泽的安全感能强得过杜非的爱情?”爱情,杜非——唉! 上计程车,回家,她知道今夜别想能睡得着,虽然明天早上的班机要飞曼谷。 下车时,看见楼下大红门边站着一个人,是心颖 ——她的心一阵颤抖,善良可爱的心颖。 “是你?”倩予故意使自己冷漠。昏暗中,心颖看不见她哭红的眼睛吧?“来了很久?” “不很久,不过——很高兴。”心颖微笑着,那是真诚而感人的微笑。 “高兴?我不明白。”倩予故意皱眉。 她不知道白己为什么要 “故意”这么冷淡,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只知道,她必须这么做。 “你去了医院,不是吗?”心颖说。 她皱眉,只是皱眉。 “不要否认,特别护士打电话告诉我的。”心颖说: “我知道你会去,你不是那么冷血的人,我也不会看错你,真的,倩予,我很高兴。” “你错了,”倩予摇摇头。 “我去过医院,目的却和你想像的不同。” “你——什么意思?”心颖呆怔一下。 “我去看他,并不表示什么,”倩予慢慢说: “我——只是想看看他倒下来的样子,他是银幕上打不死的英雄,不是吗?” “你——” “这是真话,”倩予淡淡笑了。 “最重要的一点,我去看他之后,更可以心安理得。” “倩予——你——”心颖脸色变了。 “你——冷血。” “我以为我去了之后你不会这么骂我了,”倩予摇摇头。 “要我去看看他,你不是这么要求吗?” “你——好——”心颖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便一转身冲出巷子。 “你会得到报应。” 倩予没有出声,直到心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她才颓然靠在门上。 她的报应 ——不是四年前就来了吗? 杜非的伤势略有起色,不必再打止痛安眠针,也不是整天昏睡在床上了,但是,他的脾气反而出奇的暴躁、出奇的坏,稍有不满就大吵大闹,恶颜相向,短短的三天之中,已换了四个特别护士。 最后这个护士刚上班两小时就被杜非骂哭了,说什么也不肯留下,即使付双倍费用。小周和心颖无可奈何的对望着,他们俩已疲累得筋疲力尽,尤其是心颖,脸都瘦了一圈,眼晴大而无神。 “你们俩怎么不说话?”斜躺在床上的杜非怪叫。 “想闷死我或是气死我?周信义,你现在立刻给我滚,我炒你鱿鱼,快滚。” 小周轻叹一声,这个时候他自然不会怪杜非,杜非伤成这样子,心情一定恶劣、脾气一定暴躁,他很能谅解。 “那么——我先走了,”小周低声说: “晚餐以后我再回来,这儿——拜托你了。” “还在罗嗦什么?还不快滚?”杜非咆哮。 心颖点点头,轻推小周一把。 “你走吧!我会看着他。”她低声说。 “我替你带晚餐来。”小周快步走出去。他知道,他若不走快些,准会被杜非骂得拘血淋头。 “还有你,潘心颖,你留在这儿做什么?谁要你陪?谁要你留下?你也走 ——走得越远越好,我不要看见你,快走。”杜非又在狂吼。 心颖转身,面对着杜非。 “你吼我有什么屁用?我不留下看着他,你以为还有谁来理你?”她凶巴巴的大声说:“不要以为你是大明星别人就怆着来巴结你、伺候你,你那狗屎脾气谁都敬而远之,你要不要试试?你拉铃叫人,看会不会有人来?” “没有人理我就算了,谁稀罕?”杜非还是怪叫。 “没有人理我最好,反正我是死不了,” “你真以为自己是打不死的英雄?”心颖故意刺激他。 “那只是演戏,你不想想自己是怎么受伤的?” 杜非气得吹胡子瞪眼,脸也胀红了。 “我的事不要你管,你是谁?你凭什么在这儿怪吼?你走,快点给我走。”他不讲理的。 “我想走的时候自然会走,”心颖完全不生气,她很了解他的心情。 “现在不想走,赶我也没用,我不是小周,又不是你出钱请的人。” “你——真皮厚,我没见过比你更脸皮厚的女孩子,死皮赖脸的。”他骂。但——暴躁的情绪已渐渐消散,语气平和了很多。 “我是死皮赖脸,又怎样?”心颖忍不住笑起来。 “我不走,难道你能打我?” 杜非摇摇头,凝视她一阵,再摇摇头。 “心颖,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把你捱瘦了,”他一下子又变得充满柔情蜜意了。“你不必天天来陪我的,其实——我这个伤准死不了,真的。” 心颖心中一阵激动,却努力不使它表现在脸上。 “大家几十年老朋友,还说这些话做什么?”她故作开朗的大声说。 “说得好像七老八十似的,几十年老朋友,”他颇为感叹。 “除了你,还会有谁来看我?陪我?” “很多愁善感呢!”她开玩笑。 “你想有人来,好,我打开门,看那些影迷不挤破这房间才怪。” “我不是说影迷——” “倩予?”她笑起来,笑得很特别。 “也——不一定是指她。”他微微皱眉。“就快是别人的太太,自然不方便来看我。” “想不想要她来?”她似笑非笑。 “很难回答,”他考虑一下。 “因为我矛盾。她来,我自然喜欢,可是来了又如何?还是要走的。” 心颖思索一下,摇摇头。 “你从来没有真正想去抓住她?”她说: “你每次都试一试,又退几步,没有表现出真诚和毅力,然会败在大泽英雄手下。” “错了,我这次根本没机会。”他说。 “不对,你追去新加坡时不是好机会吗?是你没有下定决心。”她说。 “我已下定决心退出。”他不存希望的摇头。 “没用又没种。”她笑骂。 “你就只会对小周、对我凶,见到倩予手脚就软了。” 他想一想,也笑起来。 “对许多人我都能死皮赖脸,奇怪的是面对倩予,我的自尊心和自卑感就加重。”他说。 “因为她与众不同,而且你爱她。”她一针见血的。 他呆怔一下,慢慢说: “我爱她吗?我已分不清楚。” “你这次受伤难道不是因为心情恶劣?”她笑。 “没有那么严重,我还为情所困呢!”他强打哈哈。 “我只是运气不好,时间没配合得准确。” “正是为情所困,心神恍惚。”她打趣。 他不知道听见没有,怔怔的发一阵呆。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知不知道我受了伤?”他自言自语。 “全世界的中国人都知道你受伤,她怎能例外?”心颖注视着他脸上的神情。 “她——不知道怎么想?”他还是自问。 “为什么不去问问她?”她说。 他一震,彷佛醒了。 “什么?问她?我为什么要问她?我们已经说清楚了,以后各不相关,她安心去做日本人的太太,我们——我们不会再相见。”他大声说。 “你就忍心让她去做日本人的太太?”她笑着问。 “大泽英雄——不是普通日本人。”他不自然的。 “有什么不同,日本人就是日本人,你在电影里打倒过无数的日本人,怎么在现实生活中却败在日本人手下?”心颖是故意这么说吧? 杜非胀红了脸,又气又激动的。 “什么败!我根本——也没有争。”他说真话。 “为什么不争?你不爱她?”心颖问。 “我——不知道,我说过不知道,”他叹一口气。“四年前的往事令我内疚,我觉得——有些内疚。” “内疚?不是爱?”她叫起来,很不以为然的。 他诧异的看她一眼,越发不了解女孩子了。心颖明明对他有意,怎么又 ——又拚命的帮起倩予来,如果他和倩予和好如初,心颖岂不是落空了?失望了?心颖——哎!他是不了解女孩子。 “我分不出来,”他叹口气。 “是我书念得太少,所以,很多事都分辨不出好歹,也看不清黑白,更不知轻重,我——做错了很多事,弄糟了很多事,也得罪了不少人,我——唉!所以我想摆脱一切,再去念书。” “归根究底还是为了倩予。”她笑。 “也不能这么讲,心颖,你——也是好朋友。”他透一口气。讲出她只是“好朋友”之后,心里舒服多了。 他已经表示了心颖和倩予是不同的,不是吗? “我是好朋友,士廉也是好朋友,”她笑。她聪明,她自然能了解一切。“但倩予是青梅竹马的恋人。” “不要讲得这么肉麻,好不好?”他笑。 “这是事实,有什么好肉麻的?”她说。 “她就快是大泽英雄的太太了。”他叹息。 “抢她回来。”她想也不想的说。 “抢——”他苦笑。“我根本没有机会。” “不要妄自菲薄嘛!”她说: “我知道倩予对你仍有感情,至少比对大泽深厚。” “我不相信——有什么根据?”他说。眼中竟闪看一抹好生动、好亮的光芒。 “我会证明给你看,你肯不肯去把倩予抢回来?快回答我。”心颖顽皮的。 “我——说实话,没有信心。”他叹口气。 “我会给你信心,快回答我。”她叫。 “不要拿我开玩笑了,好不好?”他摇摇头。 “我是个受伤的病人啊!” “完全不像杜非,你那种小霸王似的霸道呢?婆婆妈妈得像个老太婆。”她大笑。“我讲真话,谁拿你开玩笑啊!” 杜非显然受不了心颖的嘲弄,变了脸,一言不发的靠在床上,也不看她。 “怎么?生气了?”心颖笑。 “我想睡觉,把我的床放低些。”他冷着声音。 “不想听倩予的事了?”她捉狭的。 “我不是给人消遣的。”他扳着脸说。 “好吧!你睡觉,”她过去摇低了他的床,让他平躺在床上。 “只是——大前天被你赶走的特别护士林小姐所说的事——不知是否真的?” 他看她一眼,勉强忍住,把头转开。 “林小姐说——前天晚上,她去洗手间前后大概不过十分钟而已,可是似乎——发生了一点事。”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的注视他的反应。 他是竖起耳朵在听,她知道。 “发生了什么事呢?林小姐又说不清楚。”停一停,她又说 “彷佛在门边撞到一个人,那个人是她所不认得的——又似乎——” 她不说了,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他本来还忍得住,闭紧眼睛在生闷气。渐渐的,脸也胀红了,脖子也粗了,呼吸也急促了——突然之间,他大吼一声。 “说下去,说话一半是什么意思?”他咬牙切齿的。 “你最可恶,分明——分明——” “我分明什么?”她心平气和的。 “怎么?你不是要睡觉吗?我只是在对自己说话。” “潘心颖,总有一天我会宰了你。”他脸上青筋直冒。 “你快说,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真想知道?”她脸色变得非常认真、非常严肃、非常郑重的。 “当然,”杜非起伏的胸膛似乎要爆炸了一般。“你快说,那天晚上谁来过了?谁?” “其实你根本已经知道,何必问我?”心颖说: “倩予来过了,掩着面哭着离开的。” 杜非呆住了,倩予来过是个大震动,而且还哭了 ——倩予为他流泪?是吗?是吗? “在她来之前,我请求过她,请她来看看你,陪陪你,她不肯,但是 ——后来她自己来了,”心颖轻叹一声。“想来她内心充满了矛盾。” “她——她真的来过了?还流泪?”他喃喃自语。 “是真的,”她斩钉截铁的说: “林小姐当时立刻打电话给我,我赶去倩予家,她正下计程车,我清楚的看见,她哭过,而且哭得非常伤心。” “那——那——心颖,我 ——”他像在绝望中突然抓到一块浮木,茫然失措以为还在梦中。 “这是不是足以加强你的信心?”心颖微笑。 他怔怔的凝望她半晌,突然问: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心颖。” 她显然受到巨大的震荡,好半天才说: “我们是老朋友兼好朋友,不是吗?” 杜非的眼圈儿红了,不是因为倩予来过,而是 ——心颖的友谊,心颖无条件付出的感情——他感觉到了,可是他无能为力,他只有抱歉,他心中只有倩予。不论倩予回不回头。原不原谅他,有心颖这样的——怎么讲?红颜知己?是吧,就是红颜知己,他冰冷的心渐渐温暖了。 “是,我们是老朋友兼好朋友,”他激动的声音也变大了。 “最好的朋友。” “不要再说什么,够了,”心颖是洒脱的女孩子,若他再说下去,她怕会受不了。“我们——心照不宣。” “你怎么不是个男孩子呢?”他感叹。 “你说的——像我们圈子里的义气儿女。” “别想说动我,我不会拍戏的,”她哈哈大笑。 “九月份我一定要去美国,念书的计划不变。” “曾经——变过吗?”他问。 她吃了一惊,立刻摇头。 “不,从来不曾变过,”她用力摇头。 “我再不念书,士廉永远不会原谅我。” 杜非望着她笑了,她实在是个十分可爱的女孩子,只是 ——一开始就有个倩予,一开始就有的。 “现在——我该怎么办?”他问。 “抢回倩予,”她想也不想的说: “那么优秀的中华女儿,总不能就嫁到日本做个小媳妇。” “我行吗?”他很没有信心。 “绝对行,你是杜非,独一无二的杜非,你忘了吗?”她大声说:“你是杜非啊!” “但是——” “但是什么?你不去是你没种,倩予——也会恨你一辈子。”她叫。眼圈儿也红了。“那个日本人——不行,倩予无论如何不能嫁给小日本人。” “是大泽英雄。”他说。 “什么好听、有气魄的名字都没用,他是日本人,”她叫。“我不能忍受倩予嫁给日本人。” 杜非考虑一下,终于点点头。 “好,反正——反正我在倩予前面已是个小丑,多出一次糗又如何?”他自嘲的。 “你不是小丑,这次——也不会出糗,”心颖的信心是无与伦比的。“我保证。” “你凭什么——这样自信?”他问。 心颖脸上的神色变了,她看来非常矛盾,最后,她咬咬牙,用力点一点头。 “我当然有理由,”她说。那神色 ——严肃得有点可怕,仿佛是宣布世界大战一样。 “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不,我是说你可能想像不到。” “什么事?”他突然有点心怯,因为心颖的神色。 “如果为难的话,你就别告诉我好了。” “我考虑了好久、矛盾了好久,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该不该说,”她叹一口气。“但是不说——我怕自己一辈子不安心,你——有权知道的。” “心颖——”杜非不自觉的挺直了上半身,忘了胸前折断了的肋骨疼痛。 “倩予——有个女儿,今年三岁,叫任百合。”她说,她终于说了,她终于说了。 “女儿——百合——”杜非挺起身子,他居然坐了起来,他那满身的伤 ——“你是说——倩予有三岁的女儿?!那——那——” 他询问的望着心颖,她点点头。一刹那间,他心中充塞得满满的,泪水盈眶簌簌而下—— 倩予竟有个女儿!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轻舟激荡 第十一章 倩予和大泽搭同一班飞机从罗马回来,她暂时抛开心中那永远打不开的死结,让自己在大泽面前表现出一点点结婚的喜悦。大泽很高兴,他果然不是在感情上很苛求的人,这令倩予放心。在罗马,他们买了一些漂亮的衣服,结婚要穿的啊!倩予的工作就有这种方便,可以买各种新颖时装、用品。 公司的交通车先送倩予回家,再送大泽回酒店。在车上时大泽开玩笑的说了一句“不如我今夜就住你那儿?”看见倩予沉下来的脸,他立刻顾左右而言他,他对倩予有一份难得的尊重,这也是他能赢得倩予的原因之一吧? 倩予独自提着小箱子上楼,小箱子很重,里头多半是她的新装,不过买得很满意,重也是值得的。 才进门,就听见电话不停的响,谁知道她现在回来?时间算得这么准?母亲吧?大概是!扔下行李,奔过去抓起电话,听筒里竟传来一阵“呜呜”的声音,对方已挂断了。 她也不在意,母亲来电话也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说来说去还是别傻,别再见杜非。上次和母亲不欢而散,接着她又出了几天差,她该打个电话给母亲,母子还有什么事说不开呢? 才洗了一把脸,还来不及打开行李,便先拨了母亲那儿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母亲。 “妈,是我,刚从罗马回来。”倩予用开朗愉快的声音说: “买了些漂亮衣服,结婚时好穿。妈,刚才是不是你打电话给我?” “没有,我没有打给你。”母亲一口否认。 “我回来过,知道你不在台北。” “哦——”倩予意外了,那会是谁?当然不该是卧在病房里,行动不方便的杜非。“百合好吗?乖不乖?” “她总是那么听话的啦!”母亲说: “你来不来看她?她已问起你好多次了。” “来,当然来,晚上我和大泽一起回去吃饭,”她愉快的。“我们一起回来的。” “他——现在在你那儿?”母亲的声音有点犹豫。 “怎么会?”倩予呆怔一下。 “他回酒店了,飞了十几小时他累得要命,黄昏时睡醒才来接我。” “那——你也休息吧!”母亲说。 “我想跟百合说几句话,她在吗?”她问。 “到隔壁小朋友家玩去了。”母亲说: “要不要叫她回来?” “算了,晚上再见她,”她笑。 “这么小的小孩就懂得交际?一天到晚去别人家?” “隔壁的小玲和百合是幼稚园同班,她有个三个月大的小弟弟,百合喜欢小婴儿。”母亲说。 “让她去陪小婴儿吧!晚上见。”倩予放下电话。 正想换睡衣、洗澡、上床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老天,什么人找我找得这么急?”倩予喃喃念着,从浴室冲出来。 “我坚决拒绝公司再派我飞一班,哪怕是香港。” 拿起电话,只听 “叮”一声,“叮”——啊!长途电话,不经国际台的直接长途电话。 “哈罗。”她本能的用英语。 “我是任倩予。” “倩予,终于找到你了,”传来的是士廉的声音,啊!竟是士廉。 “我找了你三天,起码拨了两百次电话,你不在台北吗?” “士廉,没想到是你,”她叫。有些难以形容的激动。 “我飞到欧洲去了,刚刚才回来,进门不到十分钟。” “我运气还不错,若再迟些,恐怕会吵到你睡眠了。”他永远温文、有礼,永远为人着想。 “你那儿是深夜了吧?什么事找我找得这么急?”她问。 “我——”他犹豫一下。 “心颖打了个电话给我,杜非受伤了,是不是?” “是,大约一星期前的事,那时我正在台北。”她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淡漠。 “你可知道他为什么?”士廉问。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吸一口气。 “他的事已完全与我无关。” “我——也许不该说什么,也不该打这电话,”士廉非常婉转的。“但是 ——我想了很久,考 虑了很多,我觉得——你该再考虑一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说。她是明白的,只是她不承认,许多事她都明白,却拒绝考虑 或承认。 mpanel(1); “我的意思是——倩予,四年前的事或许是一个遗憾,一个错误,如今有机会了,为什么不弥 补或纠正一下?”他说得很含蓄。 倩予的脸色变了,眼中也有了泪光,但 ——她倔强的维持着声音的平静、冷漠。 “我记得你祝福过我和大泽。”她说。 “是——我祝福过,”他是不善言辞的老实人,听得出来他是尽了全力。“可是——事情不是我所想像的,杜非也不能只单看表面——” “心颖一定对你说了很多。”倩予笑了。 士廉一定睑红了,虽然万里之隔,倩予似乎也能看到。她为自已略有嘲讽的语气不安,她不能这么对士廉,士廉不像其他人,士廉对她,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倩予,请原谅我,也许——我太多事了,我没有资格说任何话,我知道。”他说:“只是——我不希望你后悔或是遗憾,真的。” 倩予沉默,她知道士廉是真的关心她,但是她 ——她也有她的难处,她能为同一个人而伤父母的心两次? “我对大泽英雄绝对没有成见,可是日本人——我无法对日本人有好感,”他说:“日本人曾经那样欺凌,压迫过我们的国家,在感情上我容不下他们。我知道这种狭义的民族意识很傻、很蠢,也会被人笑话,这是真的。而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女孩子。” 倩予已经完全清楚了,士廉是因为不能接受她的丈夫是一个日本人而提前离开台北,与他的感情是无关的,士廉是真的喜欢她,而又从没想过要得到她,占有她。士廉,士廉,怎样的一份感情。 “很抱歉,”她吸一口气。 “但决定的事不能改变,我对大泽——也有感情。” “对杜非还有情吗?”他突然问。 她目瞪口呆,对杜非还有情吗?叫她怎么回答?又 ——怎能回答。 “我——没有想过这件事。”她硬看头皮说。 “那么想一想,好不好?”他柔声说: “世界上已有太多遗憾和悲剧,我不想在朋友身上再发生一件。” “现在再想,岂不是太迟了?”她轻声说: “结婚的事已经在筹备了。” “只要真心去做一件事,永远不会迟,”他立刻说: “我知道伯母对杜非成见很深,可——你想过没有?结婚的是你,幸福也是你的,伯母虽是你母亲,她不能也无法替你生活。” “这道理——我明白,士廉,就算我想一想又怎样?事情又怎能改变呢?”她说:“你和心颖的好意和关怀我都心领了,你从小对我好,士廉,我是明白的。” “不,不,我不是说我们,”士廉急切的 “我们怎样都没问题,重要的是你和百合。” 百合!她心中一紧,每次想到百合,她都是这样子,百合是杜非的女儿,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是不是——百台和杜非也有权知道这件事? “大泽——会对百合好,我有信心。”她勉强说。 “谁都会对百合好,她原是个人见人受的孩子,”士廉是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吗?这是长途电话啊。“你不觉得这件事早点让杜非知道会好些?” “我们会带百合去日本。”她说。 “倩予,你怎么了?”他问。 “躲到日本就能解决问题吗?我想——这事不可能瞒一辈子。” “我也没打算瞒一辈子,是妈妈紧张,”她已不能再保持冷静了。 “我不在乎杜非知道,孩子是我生的、我养的,他——没有资格说话。” “他是百合的父亲,你别忘了。”士廉叹一口气。 “倩予,我现在才知道我讲什么也没有用,是不是?我——也不讲了,无论如何你记住一件事,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 “谢谢,士廉,”倩予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掉下来。 “有你这句话,我安心好多。” “那么——好好休息,”他又轻叹一声。 “你的婚礼我不能参加,不过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是不?” “是,是,当然——”她的眼泪不停的流。 “我永远记得——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为你做的一切?”他不知是笑,或是叹息,声音却是充满遗憾和无奈的。“你根本不让我为你做什么。” “士廉——”她大吃一惊,难道士廉对她也有怨恨?怨当年她不肯接受他的一臂之力? “抱歉——哎!祝福你,”他显得有些慌乱。“再见,再不挂电话下个月我会破产,再见。” 她轻声说再见,然后放下电话。 她没有立刻进浴室洗澡,她坐在沙发上发呆。似乎周围的人都不赞成、不喜欢她的这次婚姻,父亲母亲是无可奈何的接受了,大泽总比杜非好,他们是这么想。但是她呢?她嫁大泽是否也是无可奈何? 她的心乱了,思想也乱了,乱得 ——完全理不出个头绪来,她是不是也无可奈何呢?是不是? 紊乱中,她也无法好好考虑对与错,她拨了大泽住的酒店的号码,接到大泽房里。 “大泽英雄。”低沉而性格的声音,不因疲倦而失色,总给人一种安全感和信心。倩予安心了一点,大泽是出色的,有他本身的好条件,她也不全是无可奈何。 “大泽,我是倩予,你在做什么?你怎么了?”他一连串的问。“发生了什么事呢?” “不,没有,”倩予否认。 “只想——跟你聊聊。” “睡不着,是吗?”他笑了。 “我刚洗完澡,也睡不着,可能太兴奋了,还有二十天就是我们的大好日子,是不是?我们会是最出色的一对。” “哎——是的,”她吸一口气,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大泽对她是一心一意的。“刚才——跟妈妈通电话,她叫我们晚上去吃饭。” “一定去。”大泽开心的。 “我在罗马替她买的鳄鱼皮皮包正好送给她。” “你什么时候去买鳄鱼皮皮包?我怎么不知道?”她叫起来。 “你在午睡时我悄悄去的,想让你惊讶一下。”他笑得好孩子气。 “你这人——”她轻叹。大泽对她那么好,连对她的家人也一样,她还能说什么呢? “你好像不怎么满意哦。”他问。 “不必买这么贵的东西,妈妈用不着,”她只能这么说: “她只是个普通的主妇。” “我不是讨好她啊!是一点点心意,真的,”他说: “下次我不再买就是。” 她沉默半晌,她不是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的。 “大泽,有一件事,”她鼓足勇气说: “我只是假设,如果——我不想现在结婚,你会怎样?” “我会等,等到你想结婚的时候,”他说: “但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假设?”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矛盾。”她说。 “因为杜非?”他敏感得很。 “他来找你?” “我没见过他,你知道他受伤在医院,”她说: “我只是想——这么匆促就结婚,对你不太公平。” “你不答应才是不公平。”他说。 “不——大泽,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对你的感情到底有多少?”她问。 “这——重要吗?”他呆怔一下。 “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有多深就行了。” “但——这是不公平。”她挣扎着说。 “公不公平是我的感受,你不必替我担心。”他笑。 “不要胡思乱想,你太累了。” “不——我的话还没说完,”她不肯罢休,难得有这机会,又已讲了个开头,她不肯放松。“你能一辈子都对我说同样的话?抱同样的态度?” “为什么不能?我爱你啊!”他叫。 “你怎么突然对我没有信心了?谁对你说了些什么吗?” “没有人对我说什么,我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她再吸一口气。 “你后悔了?”他不再笑,声音变得严肃。 “不是后悔,你是这么一个好人,又出色,”她不安的。“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矛盾得厉害。” “这是每个女孩子出嫁前的心理,所有的人都一样,你不用害怕。”他放柔了声音。“我会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相信我。” 好父亲?!不,不,大泽不是父亲,不是百合的父亲,他们俩会相处得好吗?百合跟他之间的言语 都不通,他们能好好相处吗? “怎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出声?”大泽问。 “百合——我不知道她能否习惯东京的生活,”她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从小她就跟着我母亲,她又不懂日语,我真的很担心。” “你是舍不得父母,是吗?”他笑起来。 “我们可以想办法申请他们一起去,这不是问题。” “不,他们不会去,”她急切的打断他的话。 “我也不是舍不得他们,实在是——我矛盾。” “好,告诉我实话,你的矛盾到底是什么,”他认真的说: “我们一起想办法来解决它。” 她的矛盾 ——又怎能告诉他呢?若能说出来,又怎么算得是矛盾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是一些心理障碍,”她不安的,话也有些结巴。 “心理障碍。”他笑。“倩予,这样吧!我去找杜非谈一谈,当面解决所有问题。” “不——”她叫得惊天动地,他怎能去见杜非?这算什么? “不能,为什么要跟他谈?” “不要否认了,所有的问题都因他而来,”大泽是清楚一切的。 “我友善的找他谈,相信不会有什么事。” “你——想跟他谈什么?”她终于问。很奇怪的,她的声音突然平静了。 “他该知道百合的事,也该清楚你和他之间已不可能复合,”他理智的说:“我叫他不要再来麻烦你。” “不——不要说百合,他也没有麻烦过我,”她忘形的叫。“要谈——我自己去。” 她去跟杜非谈?! 她终于想到该去了! 考虑了整夜,犹豫了整夜,矛盾了整夜,倩予终于决定去见杜非,因为她明白,这是唯一解决矛盾的办法。 大泽搭飞机回东京了,他在东京有许多事要办,譬如找好房子等倩予和百合去住,因为倩予已经声明了,她不和大泽的父母同住。可肯定的是,大泽会是个好丈夫,倩予的意见他永远尊重,而且很 替她着想,这是十分难得的。只是好丈夫也不能使她心绪平静。 是的,她别无选择,唯有找杜非说明白,否则她无法解开心头的死结,她决定去一趟。 十点钟,她到达医院,她知道那是医生刚巡完病房的时候,不会有什么人打扰。站在病房外,她先深深的吸两口气,才伸手敲病房门。 “进来。”是特别护士的声音。 倩予轻轻推门,一眼就看见杜非靠在床上,什么都没做,他只是瞪着天花板发呆。“请问——”中年的特别护士问。“我想和杜非谈一谈,”倩予说。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杜非她的声音就变得又冷又硬,虽然她的心是柔软的。“我们是朋友。” 杜非的视线从天花板移下来,没有表情的看了倩予一眼,似乎既不意外,也不惊奇。 “请坐。”他说。声音里没有喜怒哀乐 ——一点也不像杜非,怎么回事?“陈小姐,请出去一会儿。” 特别护士点点头,一声不响的走出去并关上房门。 “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你。”倩予十分不自然,她和杜非是那么熟,熟得就好像自己一样,然而却要讲这么陌生的话。 “不打扰,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来,”他摇头,视线停在她脸上。 “我以为你早该来了。” 倩予十分意外,早该来了? “以我的情形,探病——似乎不大方便,”她说得很冷淡。“我不希望给你添麻烦,我来——只是谈一点事。” 杜非淡淡一笑,非常淡然的一种笑容。 “当然是谈一点事,我这种人是不值得你来看的。”他自嘲的。 倩予一怔,她多想告诉他,她已经来看过他了,但她不能说,她只能放在心中。 是了,就是这样,杜非和杜非的一切今后只能放在心中,默默怀念而已。 “我——没有空,昨天我才从欧洲回来。”她说。 “欧洲是个好地方,有文化、有历史背景,但不适合我这种不学无术的粗人去。”他说。 “我去——只是为了工作。”她说。 杜非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呢?他恨自己?厌恶自己?不满自己? “我也没去工作过,”他又笑了,还是那么淡漠的表情。 “事实上,电影不论在欧洲或在亚洲放映并没什么不同,反正观众看的只是打架。” “你不必说这种话,”她吸一口气。 “就算是打架,别人打得也没有你好,所以你成功。” “成功?你真这么想?”他摇摇头。 “倩予,我现在才知道,我是个失败者,彻底的失败。” 她不语,杜非真是完全变了,他肯承认失败? “怎么不说话?不以为然?”他问。 “不,如果你算失败者,谁才算成功?”她说。 他想一下,很认真、很心平气和的说: “大泽英雄。” 她真的愣住了,她想不到他会提起大泽,她 ——心中乱得一团糟,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是个幸福的人,真的。”他再说。 “不——”她硬生生的把自己从一个越旋越深的漩涡中拉出来。 “我不是要谈这件事的。” “好,你说,你想谈什么,”他叹一口气。 “无论什么事,到如今——我都会依你。” “不,不要你依我,我只是来告诉你,因为——我考虑过了,无论如何,你该知道。”她说得很乱,她以为杜非不会懂,可是,看样子他却懂了。 “那么你就说吧,”他完全不在乎。 “什么事是我该知道而不知道的呢?” 倩予深深吸一口气,可以看得出来,她的内心矛盾,而且激动得厉害,她的双手在轻微颤抖着。 “我说这件事——只是让你知道,”她双手紧握,但也帮不了她什么。“因为除了知道之外,没有其他权利。” “你说吧!”他不置可否。 她再犹豫一下,咬咬牙,说了。 “我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叫百合,”她的脸色变得十分青白,眼中的光芒却很炽热,那是因为说起女儿的关系。“她就是——就是四年前那个孩子。”说完之后,整个人像泄了气一样,虚脱的靠在椅子上。她——终于说了出来。 “一个叫百合的女孩子,”他一点也不意外。 “很好,很好,女孩子总是比较听话,比较好管教。” 倩予挺直了身子,怎么?难道杜非还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她再咬咬牙。 “这孩子就是你让我去打掉的那个。” 杜非眼光一闪,还是那么淡漠 ——他是没有人性?听见有关自己女儿的事也毫不在乎? “很难得你没打掉,这几年——难为你了!”他说。 倩予心中的怒火直往上冒,这人简直是冷血,他为什么比外人更漠不关心?他——没有人性。 “一点也没难为我,”她愤怒得进声音也在颤抖。 “百合个可爱的孩子,我完全不后侮生下她,是她支持我重新振作,过崭新的生活,是她支持了我的精神和意志。” “很好,真的很好。”他说。 “冷血,”她忍无可忍的叫起来。 “告诉你这件事我以为——以为 ——你却毫无反应,你 这人——冷血、绝情、没有人性,你——你——” 杜非摇摇头,再摇摇头。 “不要激动,倩予,”他叹息说: “你说,我该怎么做,怎么说才算有人性?” “至少——你该关心一点。”她胀红了脸。“我告诉你这件事,可是你看来——全不惊讶。” “如果我太关心,你会不会以为我另有企图?”他一针见血的。 她呆怔半晌。 “不,你没有赞格另有图谋,百合是我的,”她喘息着叫。 “我生她、养她,她完全属于我。” “是,那么我是否该漠不关心一点?”他说话的语气竟是那么难得的心平气和。 倩予怔怔的望着他,不,不,他不可能是这么深思熟虑的人,他是冲动的、急躁的,他绝对做不到心平气和,他——他—— “你早知道这件事?”他念头一闪。 “心颖告诉你的?是不是?是不是?” 杜非没有作声,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们——你们——”倩予咬咬牙,站起来转身就往外冲。 心颖早就告诉他了,她矛盾、痛苦了这么久是不是多余的?心颖 ——果真如母亲所说的“女孩子心软,不可靠。” “慢着,你等一等,”他在背后大叫。 “你别误会心颖,她前两天才告诉我的,她没有恶意,真的,没有恶意,她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倩予站在门边,眼泪已经流下来了,她觉得委屈,又替自己不平,她来做什么?心颖已经告诉他一切了。 “她是鼓励我,”他软软的靠在床上,刚才 ——他用了很多力?他也挣扎过?为什么?“受伤以后我很颓丧,完全失去了信心和力量,她——鼓励我。” “告诉你有一个女儿来鼓励你?”她不相信。 “她错了,她该知道她自己更有力量使你振作。” “倩予——”他邹眉。 “我来错了,我根本不该来,”她抹一抹眼泪。 “心颖已经告诉你了,我来只是多此一举。” “不,无论如何我很感激你来,”他说: “你别误会心颖,她——只是当哥哥般的对我好,她——” “我不想知道她当你是什么,”她硬起心肠。 “我告诉你关于百合的事只是——只是想在婚前了一件心事,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了一件心事?或是使自已心安?”他问。 “我没有理由心不安,为什么会不安?”她扬起头。 “你认为我做错了事?” “是,”他努力使自己坐直一点。 “以前是我的错,现在是你,你竟想带着我的女儿去嫁日本人?” “我不理他是什么人,他对我好、关心我、照顾我,也爱百合,”她气坏了,为他那蛮不讲理的口气。“这就够了,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难道我不能关心你、照顾你?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他怪叫。 这才像杜非,刚才的淡漠是装出来的吧?他知道她迟早会来。 “机会是你放弃的,四年前。”她说。 “那怎么算放弃?我是无能为力,”他还是大叫。 “我穷无立锥之地,口袋总是空空的,你叫我怎么抓牢机会?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她吸一口气,她自然知道这是事实,只是 ——只是——她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就是会硬起心肠来拒绝他。父母的反对?不,这并不重要的,真的。不再爱他?当然不是。各方面的不能适应?也不尽然,她只是——只是——啊!她只想折磨他,看今天正红得发紫的他受挫的样子?让他在一边干着急,她好整整他?是这样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她自己也说不出来,真的。 “不谈以前,反正——我要结婚,这事绝不改变。”她靠在门上。 “那你为什么还来?”他脸红脖子粗,额上青筋直冒。 “你来——告诉我你要嫁给大泽英雄,你分明想折磨我,报复当年我不顾你,你——这黑心的女人。” “我不是报复——” “为求心安,是不是?自私,”他口不择言。 “好,你去嫁,我看你会不会真的心安,带着我的女儿去嫁日本人,我告诉你,你会一辈子良心难安。” “杜非——我不是来吵架的,”她又气又急,这么变成这样的呢?“我 ——我——我走了!” “你走,你走,我一辈子也不要见你,”他大叫。 “你可恶、可恨、可卑、可——” 倩予一出门,一个花瓶摔了出来,砰的一声在地上摔碎了。她回头望望,杜非痛得整个脸都歪曲了——啊!他断了肋骨,怎能用力摔花瓶?他一定气坏了、急坏了,他——她的心软了,正想转身进去,一盒糖果迎面飞来,几乎砸到她脸上,她连忙闪开。 “你滚,你滚——”他还在吼叫。眼泪却已流下来,他是胸口疼痛?或是 ——“我不要看见你,永远不要看见你,你这恶毒、可咒的女人。”倩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收场,又骂又打的,杜非——她心中一阵疼痛,转身急步而去。 她同样的也希望不要再见到他。 “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特别护士急奔着过来。 “杜先生怎么了?” “他在发睥气,”倩予轻叹一声。 “你最好暂时别进去,他在摔东西。” “是你——惹他的?”特别护士皱眉。 “他是个伤者,那么重的伤,你怎能——唉!真是。” 特别护士不理倩予的劝告,直奔进房。杜非叫骂的声音还是一阵阵的传出来,她是无法忍受一个这样粗鲁凶暴的丈夫,也许是她改变了,也或者——十几岁的小女孩时并不是真的懂得爱情? 爱是容忍,她发觉 ——她无法再容忍他。 百台的事已经解决,让她迎接未来的崭新日子吧! ☆ ☆ ☆ 还有两天就是结婚的日子,虽说只是在法院公证券婚和在圆山饭店举行一次亲友的小型晚宴,却也令倩予感到紧张和莫名其妙的不安。 大泽和她都开始放婚假了,昨天晚上大泽已从东京来了,还带来他的父母,他是很郑重其事的。 只是,倩予说什么也轻松不起来,笑容也勉强得很,她心中挥之不去的是那天在医院杜非发脾气、摔东西的样子。杜非骂她冷血、绝情,骂她是可恨、可恶、可卑、可咒的女人,她——是吗?难道她不能带着百合嫁给大泽?她有权这么做的,是不是?百合是她的女儿,百合从来都不知这父亲是谁,她应该很容易接受大泽,对吧? 她呆呆的望着桌上一大束百合花,事到如今百合花还是不停的送来,她却已无心情把花插在花瓶里,无论如何,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大泽安排了一次晚餐,让双方父母见面。这是很可笑的,四个老人家彼此语言不通,叫他们谈什灭亡?当然见面是必须的,以后就是亲家了。 她轻轻叹口气,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爱的是某一个人,嫁的却是另一个人,真是阴错阳差,为什么不能有更圆满的事?上帝是祝福人们幸福的啊! 想出去洗个头,打发烦闷的几小时,在人多的地方,总比困在家里胡思乱想好些。正待出门,电话铃响起来,真会选时候。 “任倩予。”她拿起电话。 “倩予,有一件事——”母亲惊慌的声音。 “百合——不知这跑到哪里去了!” “什——么?!”倩予脑袋里 “轰”的一声,冷汗已冒了出来。 “怎么回事?百合不是和你们一起在家里吗?” “是,她放学回来,吃过午餐,我让她午睡了一会,后来她去隔壁找小朋友玩,可是刚才我去接她时,他们却说——百合早就离开了。”母亲似乎要哭了。 “怎么会呢?她怎么会一个人离开呢?每次都是你去接她的,不是吗?”倩予六神无主。“她为什么要独自离开?没有理由——” “对不起,倩予,我太不小心了,”母亲终于哭出来。 “据说——百合和小朋友吵架,他们——骂她。” “骂她什么?小孩子吵架也不是——”倩予停下来,她听见母亲悲伤无奈的声音说:“他们骂她——是日本人的女儿。” 像一记闷雷打在心中,倩予再也支持不住的倒在沙发上,日本人的女儿 ——受过战争苦难,吃过日本人大亏的中国人,心理上还是排斥日本人的,是吧!连小小的孩子都会这么骂人,百合竟也会为这点而受气—— “倩予,倩予,你听见我说话没有?现在要不要报警?或是 ——”母亲叫。 “不,先别报警,我立刻就来,”倩予勉强让自己从紊乱中理出一个头绪,这是两年的空姐生涯所训练出来的职业冷静。“你们在附近找一找,她走不远的。” “叫大泽一起来帮忙找吧!多一个人好些。”母亲叹息。 “好,我打电话。”倩予说着放下电话。 她考虑了几秒钟,事情因他是日本人而起 ——罢了,百合总要接受这个事实,多个人找好些。 她与大泽通了电话,然后匆忙出门。 坐计程车飞快的赶到母亲那儿,母亲正泪眼汪汪的站在大门口张望。 “还找不到?”倩予一下车就问。 “附近——没有,”母亲哭得唏哩哗啦。 “大泽已经先到了,他说再找一次。” 倩予望着母亲,心中突然涌上几许疑惑。 “百合——会不会是被人带走的?”她问。 母亲一震,眼泪也吓得停止了。 “你是说——是说——” 倩予点点头,推门进去。 “我打个电话。”她说。 电话打给心颖,心颖在家,正在整理行装,几天之后,她就要启程赴美了。 “杜非也去?”倩予问。 “也许迟些吧,他对那个圈子已厌倦了,”心颖淡淡的说: “我收到你的请帖,不过——我不来参加婚礼。” “我——明白,”倩予吸一口气。 “百合失踪了。” “什么?!”心颖怪叫一声,然后就沉默了,好半天之后,她若有所思的说:“杜非今天出院了。” “啊——”倩予证实了自己的疑惑。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想知道他家的电话号码。” 心颖说了电话号码,倩予便急促的挂断了。 她手指颤抖的拨了杜非的电话,但 ——他不在。 他不在,会带百合去哪里?倩予几乎认定是杜非带走了百合。 他们 ——他们会去哪里?杜非的脾气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 ——一定是以此要挟,他真卑鄙。 这一刹那,愤怒代替了她心中的恐惧和紧张,她不怕他,她不会对他屈服的,永不。 母亲匆匆推门进来。 “有个邻居说,在公园里看见一个女孩子很像百合,距离得远,她不敢肯定,”母亲激动的。“有个男人带着她。” “公园?”倩予头也不回的冲出去。 一个男人带着百合,那当然是杜非 ——真卑鄙,他无法令倩予回心转意,却在无辜的孩子身上做手脚,她绝不原谅他。 几乎是一口气冲进公园,这个公园不大,只有些秋千供附近的孩子玩耍,她一眼就看见站在秋千架旁边的杜非,正全神贯注的望着在荡秋千的百合。 谢天谢地,她终于找到百合了。 她气喘吁吁的跑了过去,一边告诉自己,不必对杜非客气,她该迎面给他两巴掌——但,她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她听见百合开心的笑声,也听见杜非温柔的声音,她——不能相信。脚步更近了,她举步艰难的,她看见百合甜蜜、愉快的笑靥,看见杜非专注又慈爱的眼睛,他们——他们父女俩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方身上,完全不知道倩予已来到身边。 杜非的衣服遮住了绷带,左腿也上了石膏,他用一支拐杖支持着站在那儿。他看来瘦了许多,连他那引以为傲的一身肌肉也都消失了。 “叔叔,你可不可以每天来陪我玩?”百合天真的说。细柔的童音非常好听。 “如果叔叔有空,一定来陪你玩,”杜非柔声说。倩予几乎不相信那是粗暴的杜非的声音。“你没有好朋友吗?” “有,但我不喜欢,”百合岔岔的说: “他们骂我,所以我不跟他们玩了!” “小孩子不能吵架,也不能记仇,听叔叔话,明天找他们玩,要记住他们是你的朋友。” “不,”百合的倔强像极了倩予。 “他们骂我爸爸是日本人,我不跟他们玩。” 站在一旁的倩予看见杜非的脸色变了,但是,他只摇摇头,又轻轻的推着百合的秋千。 “爸爸是哪里人,是什么人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爱你。”他说。 “但是我听不懂他讲的话。”百合天真的。 “以后——你就会懂,”杜非的声音开始不自然了,但他却勉强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叔叔要走了,你得记住叔叔告诉你的,以后一定要听妈妈的诂,做个好女孩。” “你现在就要走了吗?什么时候会再来呢?”百合跳下来,抓住杜非的手。“叔叔别走,我喜欢叔叔。” 倩予的眼眶红了,她彷佛看见杜非的眼中也有泪光。也讦是亲情吧?百合竟会喜欢从未见过面的杜非,看她抓看他不肯放手,倩予的心都扭曲起来。 “叔叔有事,明天再来,好不好?”杜非温柔的说。 “小女孩出来这么久,妈好会担心的。” “妈妈不和我们住一起,”百合摇头。 “妈妈是空中小姐,那——那个日本爸爸是飞机师。” “那么——你有爸爸吗?”杜非忍不住问。 “没有,”百合摇摇头。 “婆婆说爸爸死了!” 杜非皱眉,却什么都没说。 “我喜欢叔叔做爸爸,”孩子的话天真无邪,大人却是痛苦的。 “叔叔,别走——” 倩予再也忍不住的上前几步。 “百合——”她的声音竟哽咽住了。 “啊——妈妈。”百合奔跑过来,喜悦的、快乐的叫着。 “你来了,我认识了一位很好,很好的叔叔——” “你不应该不声不响的带百合出来,你可知道别人有多担心?”倩予搂紧百合,望着杜非。 “对不起,”杜非摇摇头。 “我——抱歉,以后不会这样了!” “你还不快走?大泽——就来了!”倩予叫。 “妈妈,你认识叔叔?”百合好意外。 “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有一个好叔叔?” 倩予的眼泪不停的流着。 “请你立到离开,好吗?”她泣不成声,心如刀割 ——是百合的话令她如此。 杜非并没有离开,反而慢慢的,一拐一拐的走过来。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流泪?”他凝望着她,也是泪眼模糊的。 “请你离开,”倩予不看他,只搂紧了百合。 “请你走!” “你告诉我,我立刻就走。”杜非动也不动的站着。 “倩予,看在百合的分上,你告诉我!” “不,你不必知道,”倩予痛苦的挣扎着。 “请你离开这儿,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我不会离开,除非你说。”他固执着,他有固执的理由,那是他一辈子的幸福,不是吗? “你不走,我们走。”她拉着百合的手,转身就走。这个时候,她必须硬起心肠,不是吗? “倩予——”他伸手抓她手臂,扑了个空,却误打误撞的抓住她脖子上挂的一条链子。 “妈妈,别走,”百合也挣扎着不想走。 “叔叔——哭了,妈妈。” 倩予心中一阵疼痛,就在这个时候,垂在胸前的玻璃鸡心链子断了,是杜非拉断的,他怕她离开,所以拉得很用力——玻璃鸡心坠子掉在地上。 “倩予——”杜非一眼看见,他不能置信,惊喜万分的叫。这不是他做的那个玻璃鸡心,用一小块飞机上破裂的玻璃慢慢磨成的? “妈妈,这是谁?”百合拾起玻璃鸡心,仔细的看一看。 “这——妈妈,这是叔叔?” 倩予望着百合,心中千头万绪交织着,千百种感情在心头汹涌,她深吸一口气,勉强说:“我们回去,百合。”她不理一切的抓着百合急步往前走,她看见大泽英雄从公园门边走了进来。 “倩予——”杜非大喝一声,撑着拐杖跌跌撞撞的追上来。 “你不能这样就走,你要凭点良心,百合是我的女儿——”情急之下,他这么说了。也许是那个玻璃鸡心坠子给他的勇气,倩予心中还是爱他,他明白了,他才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妈妈——叔叔是爸爸?”百合是小精灵,她居然听见了。她挣脱了倩予的手,朝杜非扑过去。“叔叔,你——真是爸爸?” 杜非泪流满面的扔开拐杖,一把抱住百合,他的女儿。 “百合——”倩予惊叫,百合对第一次见面的杜非竟然那么深深喜爱,父女情深,是天生的,不是任何力量可以改变的,她明白。 “倩予——”大泽越走越近了。他似乎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由他的脸色可以看出来。 “任倩予,你凭良心,”杜非大吼大叫。 “你不能那么残忍,让我们骨肉分离,你——凭良心。” 倩予咬着唇,看看杜非,又看看大泽,她 ——不知道该怎么做,杜非和大泽——她已作了抉择,后天她就要结婚,怎能又让她面对这样矛盾、痛苦的场面? “倩予,”大泽已站在前面,神色十分严肃、认真。 “这种情形我不怪你,只是——不希望再发生。” 倩予猛然抬头,他在说什么?怎么完全不像他的口吻?他向来是关怀、细心、殷勤、体贴的,他永远是温柔而大方,怎么会用这种教训、命令的口吻? “我也不希望有这种情形出现,但它已经出现了,我有什么办法?”她扬一扬头。 “你明知是他带走了百合,对吗?”大泽摇摇头,笑了。 “我现在才明白,你从来没有真正愿意嫁给我,你只是用我来逃避他。” 他指指杜非,又摇摇头。 “好在现在一切还不迟,是吗?”他又说。 倩予没有出声,心中却渐渐平静下来,矛盾也渐次消失了。 “我无意把一切弄糟,”她叹了一口气。 “我已尽了力,真的。” “我明白,也相信你的话!祝福你!”大泽点点头,再看杜非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大泽英雄是好人,倩予始终这么认为。嫁给他会幸福的,他善解人意,而且爱她,只是——他取代不了杜非在她心中的地位,从来都取代不了。 一直等大泽走出小公园,杜非才能透一口气,他用手拭干了眼泪,现在 ——机会来到他面前了,是不是?他拉着百合,一步步走到倩予面前。 “请相信我的诚意,以往的一切我会好好补偿,”他说:“我会从头开始做,直到你原谅我,接受我为止。” 倩予动一动嘴唇,想说, “从来没有恨过你。”但却没说出口。杜非是需要从头做起的,目前他们之间有太大的距离,他必须放弃目前的生活习惯才行。 她看杜非一眼,这一眼已不再复杂,很单纯、很坦白的眼光。 “我们回家,百合。”她说。 百合已被三个大人的行动、言语弄呆了,她的小小心灵中实在无法明白很多事,现在她唯一知道的是,好叔叔就是爸爸。 “那——叔叔爸爸呢?”她细声问。 “倩予,我——可以约你出来吗?吃一餐饭,看一场电影,或去郊外走一走?”他诚惶诚恐得像个孩子。大泽的离去带给他天大的希望和喜悦,虽然行动不便,而且神情憔悴,却也变得神采奕奕了。 “我会等你的电话。”倩予说。 带着百合,她渐渐远去。 杜非看着百合还给他的玻璃鸡心,人远了,心灵却接近了,不是吗?四年来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然而,却是真实的人生,包含了任何人都逃不开的悲欢离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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