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 戏子 一 潘烈兴冲冲地走进会场。 今天是参加世运会的队伍出发前的授旗典礼,体育界的重要人物都会到齐。而潘烈,他是第一次被选为世运的体操选手,下个月将出席在 la举行的奥林匹克世界运动大会。 他兴奋,不止因为自己是选手,也因为这场面。 他还在念大学四年级,说真话, —个学生是没什么机会见到大场面的。而今天 ——放眼望去,全是报纸上常见的响当当人物,全是平日高不可攀的达官贵人。他那明朗英俊的面庞,那粗眉大眼都特别焕发了。 他是时下很少见到的那类男孩子。六尺二吋,挺拔硬朗,气宇轩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浑身上下浓烈的运动员气息——该是忠诚,爽朗,豪气加热情。还有他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燃烧着一团火,随时随地都能发光,发热,甚至——他能燃烧自己。 授旗的仪式终于结束,他也从解散的队伍中走出来。 接着是一个相当隆重的酒会,有更多的各界名人会来参加。潘烈看看自己胸前那枚徽章,骄傲地笑了笑。现在,他是这酒会的主人之一,他要尽力招待每一位参加的客人。 心里这么想,脚步下意识地移向门边,他的运动伙伴,柔道高手许培元也跟过来。 “这种场合真不习惯,我宁愿去加紧练习。”许培元说。他也是硕健、开朗的男孩子。 “我们将会面临每一种场面,现在也是练习。”潘烈说,热诚地和一位来宾握手,并带他进会场。 当他回到门边时,许培元已不见踪迹,想来也是陪来宾进去了吧? 穿着西装的他并不比运动衫好看,可能肌肉太多,太缩实,西装虽合身,却有会爆烈的感觉。运动员就是运动员,他穿起运动衫来—— 突然之间,潘烈的视线被一个人吸引住了。他睁大了眼睛,惊诧地、不能置信地望着,漂亮的薄唇也因忘形而微张。他看到了什么? 那是个女孩子 ——或者女人,纤细而苗条,起码五尺八时高,还穿了两三时的高跟鞋,感觉上,她更高了,和潘烈差不多。她化了十分适中的妆,穿一身极精致的黑衣裙,充满女人味的半长卷发。 潘烈呆楞住了,在他还没看清她的面孔时,他觉得她对他已好熟好熟,熟得不需要再看清楚,因为她的容貌在他懂人事那天已在他心里、脑里。 他不由自主地迎着她走上去。 “我是潘烈,请到里面喝杯酒——”他喃喃说。 她懒洋洋地飘来一眼,说声 “谢谢”就飘然而去。那 “谢”字好听得令潘烈回不了神,除了女人味,还充满了一种——一种性感。是!是性感。 他看到她的背影已没入人群,才长长透了口气。 原来刚才他连气都没敢透,看他多紧张。 他是紧张,或是紧张还不足以形容他的情绪,他的心跳得那么急促,不但自己,连他身边的许培元都听见了。 “怎么回事?中了邪?”培元打趣。 “她,那女人是谁?”他坦白又近乎天真地问。 “你招待了她,难道她是谁都不知道?”培元夸张地问, “你简直是失魂落魄了!” “是,我想我是这样,”他也直率, “但我并没有看清楚她的样子。” “不要告诉我你跃进情网,因为她是叶思嘉。”培元笑。 “叶思嘉?!”潘烈呆了半晌。 这是似曾相识的名字,叶思嘉?是谁呢?他肯定不认得,但名字又这么熟。 “演戏、拍电影的叶思嘉!”培元加一句。 “哦!”潘烈恍然。 原来是演戏、拍电影的,怪不得名字熟,而他从没看过她演的电影,难怪认不出她。 “哦什么?你不但没看清叶思嘉,恐怕连她身边的大制片家丈夫也没看见吧?”培元还是笑。 “丈夫?!她有丈夫吗?”潘烈似大吃一惊。 “去年结婚时还轰动得很呢!被称为电影界近三十年来最伟大的婚礼。”培元似乎很清楚。 “你又知道这么多?” “我妹妹是叶思嘉最最忠实的影迷。”培元推推他, “别在那儿发白日梦了,好多客人来了。” 潘烈只好打起精神,再度去招待客人。 整个酒会过程也不过个把钟头。自见了叶思嘉一面之后,再也没发现她的踪影,只偶尔飘来一两声她懒洋洋又性感非常的笑声。 这笑声令潘烈浑身不自在,却又对这不自在莫名其妙。一个面孔都不曾看清楚的女人,怎么会这样强烈地牵扯到他的情绪呢? 散会的时候,他紧张地期待在门边,或者 ——可以看见她的离去。但是,人都散光了,都没有她的影子。突然之间,潘烈心中浮起浓烈的惆怅。 惆怅?!是这两个字吗?他年轻的二十 —岁生命里,第一次知道惆怅的滋味。 和许培元一起离开会场,他仍是怅然若失,那黑白分明朗黑眸中,火焰似乎烧得更盛了。 “你不是真的吧?”培元打趣。 “什么真的,假的?”潘烈瞪他一眼,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记得她的声音,挂着她这个人。也许,我猜是因为我没看清楚她。” “一见钟情的暗恋?”培元大笑。 “不是吧!那有达么简单的爱情?”潘烈不能肯定。 “算了,别想这些,明天我们就开始集训,整个月的时间都要苦练,为了金牌,你不能分心!”培元说。 “那当然——金牌我没有信心,或者银牌或铜牌吧!”潘烈笑起来,露出一排又白又整齐的牙齿,有十分健康和坚强的感觉。 “比赛的时候心情和运气都重要,技术反正大家都差不多。”培元说。 潘烈忽然想起,如果比赛时那叶思嘉也在场,他会怎样?会表现出色?或一场胡涂? “又在想什么?潘烈。”培元推推他, “你要记住一件事,大家都认为你是继杨传广、纪政以后最出色的运动员,你不会令大家失望吧!” 潘烈心中一凛,连忙吸 —口气,收慑心神。今天,大概他是着了魔吧! 前面一大群女孩子奔过来,一下子就把他们围住了。 “潘烈,请替我签名!”热情的女孩子叫。 “替我签,我先。”另—个拉他的手。 于是,一本本小簿子,一枝枝笔都涌到他面前。他望一望培元,培元的情形比他好得多,只有三两个人围着。他摇摇头,苦笑一下。 “我不是明星,我不签名。”他推开簿子和笔。 女孩子们却不放过他,你推我拉地,硬要他签,说什么也不肯放过他。他又烦又不开心,却又明知脱不了身,只好胡乱地签着,签着。 拿到签名的女孩子快乐又满足地看着,说着,又有女孩子向他提出一连中问题。 “四年之后你还会参加世运吗?” “你会不会以运动为终身职业?” “你会不会改行?做哪种职业?” “对金牌有没有信心?” “你是不是泥血?为什么有这么深的轮廓?” “这么年轻,怎么会有长长的胡须?” “你的头发是天然微卷的吗?为什么这么黑,这么浓?” “以后会不会当明星?喜欢演戏吗?” “明星?”他下意识地自问, “我怎么会当明星?” “为什么不行?”好多女孩子一起叫起来, “你比所有的明星都有型,都英俊。” 他想一想,摇摇头,签完最后一个名字。 培元过来替他解围,他才能冲出重围,跳上公共汽车。 “她们——怎么会想到明星?”他自问。 “你不知道吗?你原比所有男明星更具条件。”培元说。 潘烈和所有的选手同时搬进了集训中心,开始最后一个阶段的训练。他知道这是最重要的,在世运中能否脱颖而出就靠这个月的努力了,他练得十分专心。 集训中心里的生活绝对规律化,每 —个选手都得绝对遵守,象受军训一样。他努力使自己做得最好,把自己状态保持最佳。他有个感觉,除了做给所有开心的人看之外,叶思嘉也会看着。 叶思嘉 ——这是除了体能练习外,他唯一想着的人。真的,自那次见到她之后,他再也没法驱除她的影子——虽然他根本没见到她的脸,但那声“谢”,那懒洋洋,极为性感的笑声,终日在梦中萦绕着。 在梦中萦绕着女子的影子 ——这对他是不可思议的。女人?!他想都没想过,他这大男人主义者十分自傲,他甚至没正眼看过她们。象一些对他表示好感的女同学;象许多当他是偶像的年轻女孩子,象那个权威女体育记者,他从来不理她们,他认为女人麻烦。 但这个叶思嘉 ——叶思嘉怎么这样轻悄悄、毫不经意就直走进他心中呢?他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解释,这若不是着了魔,就该是爱情! 爱情?!他大吃一惊兼瞠目结舌,爱情是什么?天外怪客?他完全不懂,不明白,不了解!爱情怎么会这么突然,这么措手不及地来到他身上? 爱情 ——他感到心脏在缓缓收缩,微微疼痛,鲜血象一个小泡一个小泡般地涌上来,每一个小泡就是一个希望,一丝欣喜,一个安慰。原来爱情的感觉是这样的,是他!这就是他的爱情! 星期六,集训中心开放,让所有的选手自由活动,可以回家,可以去看电影,可以会会女朋友,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潘烈没有出去,他在这儿没有家,家在远远的乡下。而且他也不想浪费时间,趁大家都外出了,他不是可以安安静静地独自占用练习场地吗? 刚吃完午饭,他不能立刻做运动,散一会步之后回到宿舍的寝室,他和许培元共住一间。 培元一早就回家了。他半躺在床上,打开收音机,或者 ——看一份报纸吧! 看报纸他一定先看体育版,这是习惯,也是人之常情。近日世运集训的花絮很多,大家都很看重他们这些选手,他自然也想多知道些事。 记者们实在有办法,往往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消息,报纸上已经刊登出来了。他也不是后知后觉,天生他不喜欢多管闲事,他只想尽力做好自己分内的。 那个总喜欢找他瞎三话四的权威女体育记者又写了他,还是一篇专文。饱眉头皱了起来,眼光变得冷了。他只是个运动员,他又不想做明星,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宣传他呢?他并不喜欢事前多张扬,如果真能拿到金牌或银牌,那时才介绍他岂不更好? 现在这么写 ——只能令更多小女孩来围着他签名,只能令他更尴尬,更啼笑皆非。 刚把报纸放下来,突然,听见收音机里传出懒洋洋的歌声,成熟而性感的女人声 —— 他猛然坐直了,眼里射出逼人光芒,这可是那叶思嘉唱的?她不是明星吗?也唱歌?唱什么?“喃无,喃无”的,念佛经?那把嗓子:十他确定了,是她的,她那独特的性感声音,焕发着百分之百的女人味。 “喃无”完了,他才从呆楞中醒过来。 整首歌唱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唯一记得的是 “喃无”,性感的“喃无”。 “嗨!发什么呆,潘烈。”房门自动打开,那位无孔不入的权威女体育记者已伸进头来。 “你——”他皱皱眉,眼光又变得好冷, “你来做什么?怎么不敲房门?” “他们说你在宿舍,反正有空,过来看看你。”女记者人高马大,留着一头长卷发,牛仔裤包着她修长的腿,看来有八分爽朗的男儿风,连说话也直率。 她不是好看,却也不是不好看,很有型,也许很多人会喜欢,但潘烈不包括。 “这里不方便、请先出去。”他说。 “全宿舍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你。”她爽朗地笑, “舍监让我进来的。” 他不出声,径自先走出寝室。 “看过今天报纸吗?满不满意?”她跟着出来。 她不是十三点,是不拘小节,根本没想到男女有别。 他站在走廊上,沉默半响。 “以后请别再写我!”他沉声说。 他连声音也低沉雄壮,男子气概十足。 她的眉掀得好高,似意外,又似惊讶,想骂人又忍住,最后只是耸耸肩,说: “好吧!不写就不写,你以为我爱写的?我吃饱了饭没事做?” 他看她一眼 ——他永不正面望女人,他觉得尴尬。 “我没有要求你写!”他说。 “报馆收到信,小女孩小男孩当你偶像。想想看,我们代表队除你之外还有谁有希望拿金牌、银牌?不写你写谁?你告诉我!”她大声说。 “那——谁也别写。”他没有表情, “你的每一篇文章都带给我压力。” “压力?!”她反而笑起来, “这么说我是有点分量嘛!” “你是权威体育记者。”他说。 “喂!潘烈,你总是‘你,你,你 ’的,我没有名字吗?”她指着他问。 他不出声,虽然明知她叫苏哲,十分男性化的名字。 “你这个怪人。”她没好气地说, “喂!你也喜欢听叶思嘉的歌?” 听到叶思嘉三个字,他黑眸中闪过一抹强烈的光芒,好象一颗巨大流星掠过黑暗的天际。 “为什么问?” “刚才我推门时不正是她在唱‘我爱,我爱 ’吗?”苏哲指指房里的收音机。 “我爱,我爱”——哦!潘烈恍然,原来那性感的声音在唱法文歌,难怪他听成“喃无”了。 “我只是——偶然听到。”他说。 “那天授旗典礼的酒会她也来参加,和她那大制片家丈夫,”苏哲不经意地说,“这女人很有型,又会打扮,又有这资格,不能不服她红这么久。” “她红了很久?”他下意识地问。 “想来你是不看电影的了,否则怎会不知道她?”苏哲笑,“我跟她认识,她很风趣,很幽默,有的人嫉妒她,居然说她十三点。” 十三点?!潘烈忍不住冷冷地哼一声,叶思嘉那样的女人怎可能和十三点这几个字联在—起? “我很喜欢她。”苏哲又说, “她是个很爽快的女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从不故作姿态,也不放作神秘。” “她,有多大年纪?”他突然问。 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怎么问这么离谱的事? 好在苏哲完全不怀疑,她是大而化之的。 “二十六、七岁吧?不太清楚。”她随口说。 “我记得她去年结婚时说过是二十五岁。” “她去年才结婚?”他再问。 “怎么突然那么多问题?这么多话起来?”苏哲瞪着他, “你是她的影迷?” “我没看过她的电影,也不知道她的样子。”他说。 “当然,她十九岁出道时,你还在念初中,她比你大得多。”苏哲说。 他的眼光渐渐凝聚,并且不再出声。 “想不想去游泳?”她突然问。 “不,不想,我要练习。”他想也不想地拒绝。 他总不和女孩子、女性、女人在一起,他不惯。 “所有的选手都出去了!”她提醒。 “我要照着我的计划做。”他十分坚定。 她看了他半晌,真真实实的,眼中掠过一抹柔情。 “你真固执,我没见过比你更固执的人。”她摇摇头, “计划是你自己订出来的。” “我知道!”他不看她。 “晚上呢?独自留在中心吃晚餐?”她关心地问。 她年龄也比他大,他体育大学今年才毕业,二十二岁都不到,她已在社会闯荡了几年,她的关心是混合着母姊——或者另外再加些什么的! “有些教练也是留在中心。”他说。 他的直截了当,他的不虚假,十分符合他的运动员气质,给人一种绝对可信的感觉。 “我走了!”她也不勉强,挥挥手转身就走, “忘了告诉你,你剪的短发很帅。” 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一端,他才能透口气。他不习惯和女人相处,那感觉好别扭。 回到卧室,关上房门并上锁 ——他不要任何人再来打扰他。隐约间,他又听到了“我爱——我爱——”的歌声,叶思嘉又在唱? 望着寂然的收音机,他知道自己是幻觉。但幻觉竟也那么美好,那么亲切,那么令人激动。这首歌大概已填满他的心胸了吧? 站了一会儿,心中的激荡继续着,他竟不能令自己平静,还是 ——练习去吧! 换了短裤,他独自跑到练习场。场中寂然,不见一个人影。他慢慢地走到中央,正待开始,突然间,他有个感觉,自己不也象站在表演台上?不也象在演戏?只不过另一种形式的戏而已! 恍惚间,他也听见掌声,听见喝采声。一时之间他呆住了,他是谁?他站在这儿做什么?耳边又响起“我爱——我爱——”的呢喃歌声,叶思嘉也来了,那慢慢向他走来,那悠然自如,懒洋洋的姿态不正是她?她向他走来,独自一人,穿着黑衫裙—— “潘烈,你中了邪?”苏哲的声音响起,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眼发青光的样子很可怕?” 他一震,醒了。 一切只是他恍惚之间的幻象,朝他走来的是苏哲,叶思嘉根本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歌声——啊——歌声呢?侧耳细听,什么都没有。 一切只是幻象。 “我问你话,你听不见?”苏哲提高了声音。 “我——在想别的事。”他冷淡地应着, “为什么你又来了?” “看你练习啊!反正也没事!”她在一边坐下。 她的一切都是自然的,理所当然似的,反而令潘烈无话可说。 他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她的记者身分。 “你可知道,中心外面有一群小女孩子在等你签名。”她笑,“你不出现,她们大概不会走!” 他摇摇头,一声不响地开始练习。 他练的是自由体操。他的身手无疑是一流的,是世界水准,灵活,清爽,矫健,力道又控制得恰到好处,肌肉也保持最好状态,姿式极帅。苏哲忍不住在下面鼓起掌来。 “我们赌一百元,你会拿到金牌。”她大声说。 她连说话的姿态都象男孩子。 “我有这个心理准备,同时,我也作坏的打算。”他抹一抹额头的汗,“我不想一出马就被失败打倒,或被胜利冲昏头。” “你比我想象的冷静!”她很赞赏, “我才二十二岁,一切刚开始。”他走近她。 运动过后,他除了大汗淋漓之外,心情也轻松起来。他是那种不能困于斗室的男孩子,海阔天空任他飞,但叶思嘉是唯——例外,真的,想起她时他的心会悸痛。 “说得好!你的运动生命起码还有十年,你刚起步向高峰。”她肯定地说,“以你的条件,不输给任何世界高手。” “因为我生长在乡下的关系。”他稚气地笑起来。 “我劳动惯了,什么都做过,又日晒雨淋,身体比一般人好!” “哦——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她十分意外。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是正正式式的乡下仔。”他笑了,眼中是真诚动人的光芒。 “乡下仔”三个字突然间响亮起来,这当然是拜苏哲之赐,她在报上写了一段十分动人的特写来形容这三个字的主人,于是本来已备受注目的潘烈,突然之间真象一颗耀眼的星星了。 每天集训中心外面都有男学生女学生请求签名,好多电话打到中心来找他,全是他不认识的人。还有好多好多信,把他烦得无法令自己集中精神。 苏哲明知自己的好意闯了祸,也就不敢来骚扰他,到底她明白这个月的集训对潘烈的重要性。当初她也实在没想到,一篇文章会有这么大的后果。 终于,潘烈忍无可忍,他向队长提出不见人,不看报,不接电话,不收信,甚至也不见记者的要求。好在队长和教练都能体谅,把他搬离了宿舍,住在教练那儿,以避开所有的人。 但是,能避开所有的人却避不开刻在心上的那个叶思嘉,她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的脑里,心里,梦里。她的面孔依旧熟悉而模糊,但幻想她的真正模样,已成了他最大乐趣。 她是他唯一不想避开的人,他甚至在想,可有一天能见到她?什么时候?情形会怎样? 无论如何他已下定决心,若有机会再见她,他先要弄清楚她的模样。 每次想到这儿,他的心脏就会慢慢缩紧,紧得有轻微的疼痛 ——他有机会弄清楚她的样子吗? 练习完回教练那儿,先冲凉换衣服,半个月后出发,他要在最细微的地方保重身体,任何一点小病都足以影响他的比赛。 教练还在指导其他选手,他独自躺在床上。 房门在这时响起来,许培元探进头来。 “乡下仔,愿意见我吗?”培元捉狭地说。 “练完了?”他立刻坐起来。 对朋友,他尊重而有诚意,不会躺在那里和对方讲话。 “摔了对方几十跤。”培元笑。 “夺标有希望啦!”他说。 “算了,到了la准被那些大块头的高手摔得鼻青脸肿,体质不如人嘛!”培元说。 “尽力苦练,得失不必看得太重。”潘烈笑。 “你呢?人人说你将得金牌银牌,你有没有压力?”培元笑着问。 “这个压力不大,反正我尽力做到我最好的。”他淡谈说,“压力来至苏哲的报导和那些人的反应。” “别人想也想不到。”培元说。 “想?!你叫我以后回来怎么做人?”潘烈硬直地说, “常常被人围着签名?”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放弃努力,不得金牌,银牌,大家就会把你淡忘了。”培元天真地说。 “不!”他肯定又反应迅速地,这时他心中突然闪过叶思嘉的影子,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既然如此,你对一切就坦然接受吧!”培元从运动袋里拿出一份报纸, “看不看?不是苏哲那一家的!” 潘烈笑一笑,接过报纸。 不看报纸的日子其实很难挨,报纸对一般人就好象吃饭睡觉一样,不看会觉若有所失。 “我想苏哲心中也有歉意,她的报导扰乱了你的情绪。”培元看着他的反应。 “我实在有点怕她。”潘烈坦白说。 “她是绝对好意,你在运动方面是天才,人又是最英俊的性格巨星,她怎可能对你有恶意?”培元说。 “她让你来做说客?”他问。 “我们刚才聊了一阵。”培元不置可否, “她说如果真影响了你,她道歉。” “算了,我不想再提!”他说。 “星期天中心开放,她请你吃中肉面。”培元笑着扮鬼脸, “我是陪客。” “我不想去,我不想再惹麻烦。”他是固执的。 “不是麻烦,人家诚心诚意的。”培元说。 “那么你去。”潘烈打一下他的肩, “我曾经说过,集训的一个月中,我绝对不出训练中心。” “这又有什么原因?吃一顿牛肉面又不会令你金牌失手?又不会让你少一次练习。” 他想一想,还是摇头。 “你不明白,我和你不同。”他说。 “有什么不同呢?我们谁不是抱着必胜的决心去参加?得不得名次是另一回事。”培元说。 “总之——我不同,这次参赛对我一生的影响很大。”他说。不知为什么,他脸就红了。 他又想起了叶思嘉? “每一个参加世运的选手都认为此次对自己—生的影响大,你有什么不同?”培元不以为然。 “你知道我从乡下来,而且——这是我自小的梦想。”他说,但完全没有说服力。 “不是来自乡下的选手也有自小的梦想,你又有什么特别呢?”培元忍不住叫。 “因为——”他忍一忍,黑眸中那一团火忽然熊熊地燃烧起来, “如果这次能成功,我将把它献给一个人。” 培元呆楞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献给伯母,不是吗?我早就知道了。”他说, “我若有成绩,我也会献给从小培植我的父亲!” “我——”潘烈皱皱眉,打住了话题。 培元不会明白,他也不会讲。他天真热情的想法是 ——他将把一切成功献给叶思嘉——那个互不认识,而且不知面貌的女人。 他当然不能把这件事说出来。 “我什么?你太固执,太钻牛角尖了。”培元不由分说地, “不管你答不答应,星期六去定了,你这人现在最需要的是轻松一下。” “我并不紧张。”他说。 “你自己不觉得,旁观者我却看到了。”培元说, “我怕你会走火入魔。” “还练功夫呢!”他笑了。 “我听人说,你真是练过功夫的。”培元问。 “随便学点皮毛而已。”他轻描淡写, “我相信那不算什么功夫。” “什么皮毛?哪一派的?”培元追问。 “道家的气功。”他说, “乡下有个老人家懂得,小时候他教我,用以强身的!” “怪不得你与众不同,我还以为你天生的,原来是从小练的气功。”培元恍然,“到了什么程度?” “不知道,练来强身而已!”他不置可否。 “有时间想跟你学学!”培元站起来, “我回宿舍,记得星期六之约。” “我——” “哦!有一件事!”培元忽然记起什么, “叶思嘉和她丈夫将去参观世运。” “谁说的?”他简直兴奋起来。 “报上说的!你自己看。”培元迈开大步而去。 潘烈迫不及待地打开报纸,哪一版呢?叶思嘉和她丈夫都是影视圈人,大概是娱乐版吧! 果然,不大不小的一段新闻写着思嘉将和她大制片家丈夫去 la参观世运,并顺道度假什么的。 潘烈的眼光迅速搜寻整版,没有思嘉的照片,她好象有意和他作对似的,就是不让他看清模样。 不过 ——这也汉关系,在la世运时,大概总有机会见到她吧? 或者,她会来看他比赛? 想到这儿,整个人仿佛都要燃烧起来,拿着报纸在房子里团团转。 教练推门进来,很意外地望着他。 “什么事这样兴奋?阿烈。”他问。 “啊——没有,没有。”潘烈立刻合上报纸, “我没有事,教练,你回来了!” “刚在路上碰到许培元,他说来看你。”教练说。 “是,他约我星期六出去吃牛肉面。”他说。 “去吧!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教练笑, “我发觉你近来神经十分紧张。” “我完全不觉得,真的。”潘烈说。 “而且情绪也不稳定。”教练绝对有经验, “我看也不完全因为报纸上的消息。” 潘烈愕然,教练难道知道他心中渴望?知道他想见一个人? 坐在牛肉面店里,潘烈始终沉默。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拖出来,你却一言不发,真是生我们俩的气?”培元盯着他。 潘烈不出声,黑眸中稳定的光芒象黑色磐石。 “我看你不是因为我那一篇文章,”苏哲似乎能看透他, “你另有心事。” 他那对龙盘虎踞的浓眉微微上扬,却仍是不出声。 苏哲了解地笑一笑。 “我讲中了你的心事。”她说, “但——为什么?” 潘烈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想早些回中心。”他望着自己的手指。 他很固执,虽然被培元硬生生地拉了出来,不高兴却一直写在脸上。不讲话就是不讲话。 苏哲的瞳孔渐渐微缩,远远地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他。 “越来越欣赏你的性格。”她完全不在意他的态度, “没有见过任何人象你。” “我也不象任何人!”他冷冷地说。 在异性面前,他的态度永远如此。 “很对,很有道理。”苏哲的笑容渐渐加深, “我想问一个问题。” “又是明天报纸上的专题?”他有点揶揄。 “我发誓不再写你。”苏哲认真地举起右手。 “我只想知道,这一辈子你妥协过没有?” 潘烈沉思一阵,抬起头,很严肃地。 “没有。” “没有妥协过而有今天,我只能说你的运气比别人好。”苏哲笑。 “我努力,一直努力,不是运气。”他说。 “很多人都努力,但运气重要。”苏哲坚持己见。 “运气也是努力之下才能造成。”他也坚持。 苏哲摊开双手,耸耸肩笑。 “我斗不过你,我只好投降。”她说的语气极愉快,完全没有生气。 “我并没有跟你斗,我只是固执。”他说, “我认为绝对是对的事,我不妥协。” “你说过你从未妥协过。”她笑。 “是。今后——想来也不会。”他说。 她皱眉,可能吗?一辈子是那么长久的一段日子,他不可能永远有这么好的运气。他这话说得太早,也太满。 “想和你打赌。”她极感兴趣。 “可以。但——你不觉很无聊?”他黑眸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一个定点。 “无聊?换个人也许会,但你不会,”她带着挑战的口吻, “你这人——值得。” “我作见证人!”许培元响应。 “那么,赌什么?”她问。 “不知道,现在还没想到。”他摇摇头, “我相信你,到时候才说赌注。” “有这样的事?若她故意为难你呢?”培元叫。 “她不会。”他把视线转到她脸上,深深地凝视一会儿, “她不会。” 只是凝视,苏哲心中突然涌上一阵强大的感动,潘烈对她有信心,她对自己的信心也增强了。 “谢谢你。那么,我们一言为定!”她伸出右手,和他重重地握一握, “你若妥协,你便输了。” “我不会。”他信心十足。 苏哲深深吸一口气,豪放地用力拍他的肩。 “很久没有看见真正的男人,虽然你还年轻,但你是!绝对是!”她大声说。 “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是?”培元哇哇叫。 “我所说的男人不只是性别,而是——在气势上啦,个性上啦,形象上啦!喂,你一天要剃几次胡须?”苏哲望定了他。 “两次。”他坦然答,完全不别扭, “胡子长得极快,早晨剃了,黄昏时已长了一小截,非剃不可。” 苏哲莫名其妙地叹口气,说: “你知道吗?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常常就受了感动,很没道理,很莫名其妙。真的,你的确有一种自发的感动人气质。” “可不可以说是魅力?”培元打趣。 “也不尽然,魅力只是吸引入,他却能感动人。”苏哲肯定地摇头,“我越来越感觉强烈。” “你不是想说爱上潘烈吧?”培元笑。 “见鬼,潘烈只配做我小弟,我妹妹都比他大。”她恶狠狠地瞪培元。 “我们都不明白你为什么那样帮他。”培元说。 “被他的气质所动咯!”她笑。 “不这么简单吧?”培元还是不放松。 “随便你说,说我暗恋潘烈都行。”她不在意。 “这种事——不可开玩笑。”潘烈一本正经地说。 “你这人正经成这样,若有一天你真遇到叶思嘉时,不知你会怎样!”培元开玩笑。 “叶思嘉?!”苏哲怀疑, “她怎样?” 潘烈如珠石般的黑眸突然就燃烧起来,一片惊心动魄的光芒闪着。 “许培元总没有正经话说。”他连脸颊也烧红了。 “告诉我,叶思嘉是怎么回事?”苏哲追问。 “她是潘烈的偶像!”培元叫。 “哦!你喜欢看她的电影?”苏哲问。 “从来没看过,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潘烈明显地兴奋起来, “只听过她声音和见到她背影。” 苏哲沉默一阵,突然问: “想不想认识她?我和她还算得上熟。” “不——”潘烈想也没有地迅速反对, “从来没想过,我不喜欢这种方式介绍而认识。” “你想怎样?”苏哲打破沙锅问到底。 “不想怎样啊!如果有机会认识,一切会自自然然的,我不喜欢刻意安排。”他说。 “她——就是你这一阵子的心事?”苏哲敏感得惊人。 他皱眉,不能再说下去了。他完全不想和别人分享内心中的秘密乐趣。 “我——回去了!”他站起来。 他是那种说走就走,一阵风般地没有人留得住。 “等我,我们一起回去。”培元追上来。 苏哲付了钱,也赶着上来。 “散散步,如何?”她问。 “散步不适合我们这类运动员,我们坐车回去,体力要留着练习或比赛用。”培元挥挥手。 “我自己走,再见。”苏哲也男孩子气得很。 “谢谢你的牛肉面。”培元叫。 苏哲转头,看的却是潘烈。刚才潘烈眼中的火焰已烧完,又变得黑如磐石。 “好好练习。”她扔下这句话,跳上计程车而去。 “她对你是真的关心。”培元伸手拦车。 “我们,不只是我。”潘烈跳上车。 “不能否认她对你特别。”培元说。 “有些名气大的记者,他们只想证明一下,他们有能力捧出一个人来。”潘烈说。 “苏哲不是这种人。”培元肯定, “看看她写的稿,她是投入了真感情。” 感情?!潘烈吓了一大跳,他最怕这些事。 “别再开这样的玩笑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他认真地说,“我不喜欢和任何女人扯上关系。” “叶思嘉呢?”培元立刻问。 “她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不过见过一次她的背影,听过一次她的歌。”潘烈吸一口气,“我的王国只在运动场上,其他的不重要!” “运动是你一辈子的事?”培元望住他那张充满男性魅力的年轻脸庞。 “至少,也是半辈子。”他说, “以后,我可以做教练。” 培元想一想,摇头,又摇头。 “不,我的直觉是,你不止这样,你还会有更大的发展,这与世运奖牌无关。”他说。 “我看不到。”潘烈也摇头。 “也许是我敏感,甚至可以说第六感觉,但真的,你一定不止于此,你的王国不限于运动场,你会有更大、更好的发展。”培元几乎肯定地。 “为什么如此肯定?”他笑了。 “因为——你是潘烈。我不知道,你是潘烈,你会与众不同,会非常成功!”培元说。 会吗?或只是年轻人的梦想? 叶思嘉懒洋洋地半躺在沙发上看报纸。 这儿是他们夫妇俩的休息室,五、六架二十八寸的电视机并排放着,还有各种音响设备,另外就是一组角度安放得恰到好处的白色大沙发。 房里没声音,电视也没有画面,只有思嘉翻动报纸声。不知她在看什么,看得十分入神。 二十六岁的她没有化妆,没施脂粉,却依然动人非常。她不是工笔画中的美人,却美在神韵,意态,尤其那粉嫩白皙的皮肤和明明黑白分明却又显慵懒的眼睛,令人为之神夺。她人高,手和脚也纤细修长,颇有艺术家的味道。 门轻响,她那大制片家丈夫庞逸走了进来。他只看她一眼,沉默地在一边坐下,也拿起报纸看。 庞逸比思嘉大二十岁,比她矮两寸,但很有艺术家风范,鉴赏力高,工作能力也强。虽然全世界的女明星都选富贵的嫁,然而思嘉嫁他,却大半是欣赏他的才华。他决不是个庸俗商人。 两夫妇似乎很习惯这样沉默。过了好一阵,思嘉看完了整张报纸,才透一口气说: “不去公司?”很谈的语气,很不经意地问。 “陪你午餐,下午才去。”他头也不抬。 他很体贴,知道年轻貌美的太太怕寂寞,总是尽量抽时间陪她,带她出席各种宴会——像那天世运代表队授旗典礼,根本与他们没有关系,看思嘉闷,就带她去参加。在他心目中,思嘉是第二位。 他爱她,宠她,有时甚至象对女儿。 “午餐后我约好了发型师。”她放下报纸。 “我送你去。”庞逸瞄了一眼报纸,清楚地看见是体育版。思嘉什么时候对体育有兴趣? “我想自己开车。”她轻轻掠一掠头发,那姿式很美,很美,十足女人味道, “我想逛街。” 上帝在这方面并不公平,怎么思嘉独能得到这么多美好的赐予呢? “哦——”他看她一眼, “要不要秘书或公司的女职员陪你?” “我自己去。”她轻描淡写,但语气坚决。 他想了一下,终于没有出声。 “很久没有自己逛过街,习惯了有人陪并不好,以前我很独立的。”她说。 “以前你是出名的叶思嘉,大明星。现在你是庞逸夫人,这其间有所分别。”他说,语气很怪。 她又看他一眼,眼中隐有笑意。 “你是说不喜欢我单独上街?”她问。 “没有。我没有说。”他微微一笑, “我只不过有点担心你遇到过分热情的影迷。” “我只去几家约好的公司。”她说, “答应你不乱跑,行了吧?” “这才是乖孩子。”他满意地笑了。 乖孩子?!她歪一歪头想说什么,终于忍住了。 坐下来,她又拿起报纸。 “近来对体育有兴趣?”他问。 “我是门外汉。”她摇头, “我看的是苏哲的文章,她写得真不错,把一个叫潘烈的男选手描写得很动人。” 潘烈?庞逸呆楞一下,他在哪儿听过这名字?他当然永远不会想到那是潘烈在酒会上迎宾时的自我介绍。 “我们认识这潘烈吗?”他问。 “不认识。”她又扔开报纸, “怎么会呢?和我们的圈子风马牛不相及。” “这一阵子世运选手出尽风头,可以拍一部这类的电影。”他忽然说。 “体育片能卖座吗?”她反问。 “何况找谁来演?要真材实料的表演才行。” “现在什么片子卖座很难预料,碰对了就行。”他细想说:“不过由你主该,卖座总有几分把握。” “开一部运动片给我拍?”她笑了。 “你喜欢什么就拍什么,我的公司不就是你的吗?”他对她无限的大方。 “天气这么热,暂时不想拍戏,”她潇洒地往外走。 “秋凉以后再说吧!” 走到门边,庞逸叫住她。 “我越来越满足,因为你已经是我太太。”他动情地说, “谁也无法再找到一个你!” 她嫣然一笑,大步走出去。 庞逸还是望着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刚才的话并不是肉麻当有趣;更不是拍马屁,他是真心的。纵横影圈数十年,全世界大明星见过无数,只有思嘉令他动心动情。三年中,他用尽了全力,总算感动了她,令她下嫁。 思嘉有什么好?他也说不出来,只是 ——看见她就令他情不自禁,神魂颠倒,如果不据为已有,会是他这一辈子的遗憾。 而且很奇怪,他对她倒不是上的需求,而是 ——精神上吧!他只想得到她,放在最尊贵的地方,能在一边欣赏已满足了。 是!或者他当她是件稀世的艺术品般欣赏着,他永远小心翼翼地供奉着,保护着,生怕有一丝损毁。 听见思嘉上楼的声音,他知道她又去冲凉了。 她有这习惯,一天冲五、六次凉也不嫌多。她说,冲凉是她美容之法,清洁又焕发的女性才是最美的。 他露出了不自觉的满足微笑。这样一个可爱可亲的小女人是他的太太,他再无遗憾了。 放下报纸,他用遥控掣开了其中一个电视。上午没什么节目好看,是重播一个旧的运动比赛。 又是运动?今天和运动很有缘呢! 画面一转,是男子组体操比赛。体操是庞逸喜欢的项目,他坐在一旁,凝目注视。 原来播的是冠军选手各项表演的慢动作。那个男孩子灵活而无瑕地表演着,实在万分精采,只是动作拉慢了,就看不清他的脸,这是个遗憾,不过看得出他很高,身材保持得极好,一丝多余的肉都没有。 表演完毕,萤光幕上打出九点九五分,同时又打出潘烈的名字。 潘烈?!就是思嘉刚才提过,近日大出风头、苏哲笔下极为动人的男孩子? 他呆想一阵,然后关上电视,边拿起电话。 “替我找苏哲,那很出名的体育记者,是——当然是女的。”他吩咐手下,“请她立刻复我电话。” 或者只是一时的冲动,也或者这是今生注定的,这个电话,居然改变了好多人的命运,包括他自己。 十分钟后,苏哲的电话来了。 “很意外,庞先生。找我有事?”苏哲说。 “是——我想拍一部有关运动的电影,想请你做顾问。”庞逸开门见山地说,“你认识潘烈的,是吗?” “潘烈?!”她好意外,好意外, “是,我认识,他怎样?” “我刚看完电视里重播他的表演,他身手极好,只是不知他的模样如何?”他问。 模样?电话里的苏哲呆楞半晌。 下意识里她有个感觉,她不该把潘烈介绍给庞逸,只是 ——这是个好机会,她又不想放弃。 最重要的,潘烈不能做一辈子运动员! “他——比目前所有的男明星更有型,满身是阳光和原野气息,气质也绝佳。如果找他,我相信你这次找对了人。”她只犹豫了一下,就这么说。 “那请你替我约见他,好吗?”他是快人快语。 “尽力去办,只是我不担保他一定肯见你。”她说, “他是绝对自我的人,又骄傲。” “我明白了,请尽力。”他笑, “任何时候有消息,你都可以给我电话。” “等我二十四小时。”她笑着挂断了电话。 庞逸满意地放下电话。 他笑一笑,但只笑了一半,他就停住了。这一刹那间他有个感觉,他可是做错了? 正在呆楞间,冲完凉,穿着一件白色长丝袍的思嘉出现了。 “咦?!你做什么?神情这么古怪?”她问。 “没有,我在想——我这件事做得对不对?”他说。 她不问什么事,只问对错。 “那是对呢?或错?” “不知道,以后或能分晓。”他摇摇头, “我一生做事决不后悔,这次即使错,我也认了,大不了亏一点钱,对我没有损失。” 于是她不再追问。 很少女人能象她这样不好奇,不追问。她个性。爽朗洒脱,只要不关她的事,即使是丈夫的,她也不很认真。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事?”反而庞逸忍不住了。 “与我有关吗?”她谈谈地问。 “刚才提起过的运动电影,你主演。”他说。 “你很少不经深思熟虑就决定事情哦!”她意外。 “我承认是一时冲动,但——刚才我看见潘烈在电视上的表演。”他说。 “潘烈?!苏哲笔下的乡下仔?”她叫起来。 “苏哲二十四小时内给我回音。”他笑, “很少人拍过成功的运动片,我想试试。” “潘烈会答应?”她不以为然, “人家最关心的是世运的金牌,电影——他大概作梦也没想到!” “他是目前年轻男女的偶像。”他说。 “你这大制片家,一生只讲艺术的人也要投机?”她问。 “不是。”他想一想,“我自己也不明原因,我只能说 ——的确是一时冲动。” “希望体真的不后悔。”她笑。 “几部片子的钱我亏得起。”他豪气地说, “那绝对丝毫不会影响我们生活。” “我不是这意思。”她慵懒地半躺着,意态撩人。 “那是什么?”他盯着她看,开始紧张。 “我怎么知道呢?我只是担心。”她说。 他沉默半晌。 “世界上任何事我都输得起,除了你!”他郑重地说。 “我是个幸福的女人!”她真心笑了。 一个爱她,宠她的丈夫,给她世界上一流的享受,给她完全的自由,还在事业上支持她,帮助她,她真的再也没有遗憾。 “谢谢你给我信心。”他由衷地说。 “信心?什么意思?”她很惊讶。 “我尽了全力才得到你,你年轻,条件又那么好,我 ——说真话,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肯下嫁。不为财,不为名,我——真的没有信心。” 她凝望他好久,好久。 “庞逸,你太低估了自己。”她认真地, “你的仁慈。你的胸襟,还有你比许多人都重的艺术家个性,最重要的是——你的才华。你娶我,我觉得是抬高了我!” “不要这么说,千万不要!”他有点惶恐, “我真感谢你在名成利就时肯嫁给我,思嘉,这一辈子我都感谢。感谢你也感谢上帝。我前一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 “我们之间是不是太客气了?”她笑, “有别的夫妻也象我们这样?” “我不理别人,我是真心的。”他始终望着她。 她慢慢走过来,在他唇上轻吻一下。 “我们是缘分,是吗?”她说。 缘分,是,他开始安心些。刚才的不安是否多余?思嘉的性感气质是天生的 ——她又苗条又瘦,绝对不是那种所谓性感女星的身材。她的性感是气质,是,只是气质。她是个极贤淑的妻子,他深深明白,了解,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们是缘分。”他温柔地拥住她。 “如果谈成了,我将演什么角色?”她慢慢站起来。 “没想过——”他思索一下, “你有什么意见?” “我只是个演员,你交给我什么角色我就尽力去演,我能有什么意见呢?”她笑。 “你能有意见,因为你是我太太。”他笑。 他这句 “太太”,有绝对的满足与快乐。思嘉是他太太。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二 苏哲把庞逸约见的事告诉潘烈,他几乎想都没想地就拒绝了,非常干脆利落。 “为什么?连见见他都不肯?”苏哲瞪大眼睛。 他只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人家并无恶意。”她说。 “我只是运动员,演戏——很荒谬。”他没什么表情。 “那部电影也是要你做运动员。”她劝解。 “我只做自己,不做别人。”他绝对自我。 “那么,你要我怎么回答庞逸?”她叹口气。 “你照实说,我完全没兴趣。”很硬。 他歪一歪头,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你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你不能做一辈子运动员。”她无可奈何地。 “我曾经说过,不做运动员我会做教练,这是我的兴趣。我不喜欢旁门左道的事。”他顽固地说。 “旁门左道?!”苏哲忍不住笑。 潘烈讲话还是很孩子气,很天真的。 “总之——不是我理想中的路。” “好吧!我就照这样跟庞逸讲。”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可以劝服他, “但是我还是觉得你傻。” “傻也是心安理得的一种。”他笑得很谈,淡得来不及捕捉它已消失。这似真似幻间,却特别吸引人。 “演电影会令你不能心安理得?”她不懂。 “我这人一辈子假不来,我自问没办法做戏。”他说。 “那么——你并非完全没有兴趣了!”她问。 “不,不,我——是完全没有兴趣。”他犹疑一下,才说,“多谢你通知我。” “你可知道女主角可能是叶思嘉。”她说,也非故意,却有些试探。 “我知道。”他居然不为所动。 “她不是你的偶像吗?”她半捉狭地。 “偶像的意思是只可远远膜拜,不可接近。”他居然也有风趣的时刻。 “真是不想见到她?”她再问。 潘烈考虑了一阵,终于还是摇摇头。 “我越来越不懂你了,我发觉你比我想象中更古怪,更特别。”她说。 “我承认,因为我不是普通的都市人,我只是个从乡下出来的男孩子。”他说。 “许多入说被我笔下描写你的文章感动。”她笑, “其实若不是你本身先感动了我,我写得出?” “但是我并不象你笔下的那个乡下仔。”他微微摇头, “我不那么理智。” “理智是我的感觉,你不止理智,还冷静,这是成功运动员的先决条件。”她说。 他象是懒得争辩,很不以为然地笑笑。 “我说错了?”她很敏感。 “对与错没问题,我不必解释自己是怎样的人。”他淡淡地扯动嘴角。 “你怕人了解?”她再追问。 “我又不是一本书,公开任人翻来看。”他说。 “我也不能?”她是故意问。 他想说不,却又觉难以启齿。 “我也有不冷静不理智的时候。”他说。 “什么时候呢?”她很感兴趣。 “讲不出,但绝对有那种时候。”他肯定地说, “我会觉得自己变成一团火,熊熊地烧着,什么也不顾——真的,我会这样。” 讲到后来,他开始激动起来。也许是第一次对人这么坦白,以前从未试过 ——他觉得若不讲出来,他的心会胀裂,会爆炸。 他也完全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有过这样吗?”她又问。 他想了好久,突然就呆楞住了。 他是有过两次这种情形。第一次是当他知道被选为世运选手代表那一刹那,另一次是——是他看见思嘉背影,听见她声音时——但这不能讲。 “有过,不过很少。”他下意识地脸红了。 “可不可以让我猜猜?”她笑。 “可以。”他知道她永远猜不到,因为即使猜中了,他也决不会承认。这是他心灵中最大的秘密和最大的快乐。 “可是——入选世运代表?”她凝望他,“还有吗?” 微微一哂,他不置可否。 “有或没有?”她追问。 “我不能再告诉你了。”他说。 “看到心仪女孩子的那一刹那?”她自顾自地猜。 他招摇头。心仪不能算对,程度上不同,他是心跳,心动,心都燃烧起来了。 “那就猜不出了。”她笑, “可预知的一次,或者当你拿到金牌时。” “我想——不会,”他摇头,说得奇怪, “在世运比赛中我已不再是自己,个人的感受不那么强烈。” “你是特别古怪。”她笑, “我得回报馆了,庞逸的事忘了它吧!我会应付他的!” “谢谢。”他垂下头。 苏哲已经走了出去,又退回两步。 “每次你只有‘谢谢’这两个字吗?能不能有新鲜 —点的词儿?”她怪叫。 “不能。有些事——或大多数事我都坚持原则的。” 她再挥挥手,飘然而去。 潘烈从会客室回到他和教练的房间,把自己抛向床上。刚才苏哲提起的事,他心中并不如外表那么冷静。想想看,能有机会和思嘉合作拍戏哦! 他看见自己的双手忍不住地轻微发颤,他的心又在燃烧,他 ——他遇见了怎样的一次机会?!比作梦更难令人相信,只是——只是他又怎能答应呢? 是啊!他从哪儿可以找到那么大的勇气去面对思嘉?!老天!他不能想象,他面对思嘉会怎样?整个人燃烧成灰烬?或炸得粉碎?他真的不能想象! 他下意识地喘息起来,仿佛真要看见思嘉了。 用坚决冰冷的态度去拒绝庞逸,对他来说是保护自己,他的自尊,他的骄傲不容他在思嘉面前出丑——他一定会出丑的,他肯定知道。 思嘉 ——哎!思嘉,即使只是想起她。他仍心中火热。思嘉的面孔 ——那没有固定模样的面孔,是他心灵中最大的乐趣,他可以随意幻想,随意安排。上帝不让他看到她的脸该是最大的恩赐。 以前,他从未想到女孩子,女朋友的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喜欢哪一型的异性 ——有些时候,他还想过自己可能一辈子不结婚,奉献给运动,给体育。但是思——这不知面貌的女人,竟然令他神魂颠倒了。 这是什么?缘?或是命中注定? 他深深吸一口气,把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拔出来。他知道精神不集中不是好事,但 ——他又怎能集中得起来?思嘉的背影已带走了他的魂魄。 忽然间从床上跳起来,虽然练习了一天,他还是爬在地上做俯卧撑。他不要自己再想思嘉,他只能做俯卧撑令自己集中精神,令自己精疲力尽。这些日子,思嘉的影子甚至侵扰了他的睡梦。 他很苦恼,又不能告诉任何人 ——任何人怕都会笑死他吧?这样荒谬的一件事。 做了一百二十次俯卧撑,他跳起来,满身满脸的大汗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纵横着,有一种说不出的原始性感。 刚要抹汗,房门响了。 许培元站在门外大叫。 “电话,电话,快去,是苏哲。”他指指会客室。 她才离开电话又来?搞什么花样? 他跑进会客室,还不停地喘息。 “潘烈。”他沉声说。 “你做了一天一夜的苦工吗?”苏哲在电话里笑。 “刚做了一百二十下俯卧撑。” “你在虐待自己。”她说, “刚跟庞逸通过电话。” “与我有什么关系?”刚平伏的情绪又跳上来了。 “他坚持想见你一面,即使谈不拢他也心安。”她说。 “开玩笑,我有什么好看?同性恋吗?”他冷笑, “叫他回去看他漂亮的老婆好了!” “不是开玩笑,强烈,别令我为难。”她放软了声音, “庞逸有百分之两百的诚意。” “诚意是用滥了的两个字。”他笑, “等我世运回来吧!” “喂!你同他有仇有怨吗?”她怪叫起来。 他呆楞了一下,为什么这样坚持拒绝庞逸?他们别说没仇没怨,连对方的样子都不知道呢! “没有。”他透一口气, “只是现在不想为无聊的事分心,我完全不感兴趣。” “不会耽误你时间,今晚庞逸跟我来集训中心见你,十分钟就够了!”她说。 “不——”他忽然心虚起来,好象会被庞逸看穿一样, “不要今晚,也不要来中心。” “为什么?”她不明白。 “这种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我不要被人说得谣言满天飞。”他勉强说。 “你倒很周到嘛!”她呆楞了一下说。 “至少我会保护自己。” “那么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你说。”她不放松。 “最好不见,”他很为难,真要见庞逸?!他是思嘉的丈夫 ——潘烈的心又乱了,“请再推一次。” “我已经尽了力,真的!”她叹叹气, “但庞逸很坚持,他完全不放松,不气馁,甚至不肯委曲求全。” 他又想了一阵。 “只是他一个人?”他犹豫着。 “当然他一个人,还有我。”她问, “你以为还会有谁?叶思嘉?他们夫妇俩各人独立,事业也分开,她才没空理庞逸的事。” “我不是指她!”他说。 “不管你指谁,快说个时问。”她催促着。 他没有马上回答,她又逼上来: “我还有好多稿要赶。” “等我再想一想。”他还在推。 “你也会婆婆妈妈?”她仿佛不能置信。 “不——原本我就不答应,是你硬逼的。”他说。 “就算我逼你,你也勉为其难一次,给一个石阶让我下台好不好?”她忍无可忍。 “那——晚上九点钟,我在中心门口等你。”他说。 “这才象话嘛!”她也透一口气, “一言为定。” 他胡乱地应一声,放下电话。 一转身,看见许培元倚墙站在那儿,似笑非笑。 “又是什么事?”培元问。 “苏哲不死心?”培元又自以为是地加了一句。 “别胡扯。”他皱眉。有一下犹豫,他还是说了: “庞逸约我见面。” 培元呆住了,庞逸?!他没听错吗? “庞逸?!叶思嘉的丈夫?!他约你做什么?”培元问。 “谁知道!”他不想讲, “反正荒谬得很。”强烈想结束话题。 “不荒谬,说不定他想请你拍戏,捧你做明星。”培元打趣,“你有条件的。” “也要我肯才行。”他说。 “你不肯?”培元意外。 “我为什么要肯?我是运动员。”潘烈说。 “运动员不会做一辈子,当明星有什么不好?”培元问。 “谁认为好谁就去做,人各有志!”他说,一边大步走出会客室。 “喂,潘烈,”培元追上来, “就算你不喜欢,也可为叶思嘉啊!” “她与我有什么关系?”潘烈沉下脸。 “偶像,不是吗?你不想接近她?”培元笑。 “从来没有想过接近她。”他严肃得有点过分, “我和她——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没说真话!”培元大叫一声。 “我难道不明白自己?”潘烈说完,扔下培元,旋风般地卷开了。 他 ——真明白自己? 汽车在集训中心门外停下,看见一身红白运动衣的潘烈。庞逸的司机下来替他开门,并说:“请上车。” 潘烈呆一呆,这是什么意思?庞逸自己不来?正在犹豫中,车里伸出一只手,整齐、洁白的男人的手。 “请上车。”同样的三个字,分量和意义就不同了。 强烈知道那是庞逸,他伸手跟他握一握,然后上车。 他看到的庞逸是个中等身材,很有修养的人,大概四十多不到五十岁,是个精明有经验的成功商人,但臭铜气息不重。 庞逸正盯着他看,起码看了半分钟。 “他一定会红。”庞逸转头对苏哲说。 “我告诉过你潘烈有最好的条件。”她笑,不敢讲得太多,怕播烈不高兴。 “潘烈,我极希望你肯跟我合作。”庞逸对着潘烈, “我现在巳有十足的信心。” 潘烈没有回答,定定的黑眸一片冰冷。 “你还不曾回心转意?”苏哲见他不出声,忙打圆场。 潘烈望着车窗,望着缓缓驶过的街道,还是不响。 “也许我太冒昧,但是,我实在想拍一部好的、有血有肉的运动片。”庞逸又说。他的声音不大,也不特别威严,但慢慢讲来给人很有分量的感觉,“而这灵感是由你而来的!” 潘烈意外地掀起眉毛,灵感由他而来?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的体操比赛。”庞逸快人快语, “它给我一种生命的感觉,而以前我从没试过这种情形,我是说没有其他的选手感动过我。” 潘烈很意外,黑眸中星光一闪,却还是没说话。 “而我拍的电影——如果你看过,你对我必会有信心。”庞逸说得颇为自傲,“我从不投机,这是我一辈子的事业。” 说完就望着潘烈。苏哲也望着他,很明显地是在等他的答应了。 他看来是在想,而且很用心地想。 “我从来没想过运动以外的任何事,任何工作,我的兴趣只在运动方面。”他说。 他的声音是雄浑而且带着一丝丝原野气息,和庞逸的完全不同。他给人的感觉是,连声音也这么不修饰的绝对男性。 “你可以把我的电影当成运动。”庞逸很会说话, “我是拍运动,以你为主的运动。” “但是——”潘烈看苏哲一眼, “我不会做戏,也不原做戏,我只愿意表现我真的一面,这是运动员的精神。” 庞逸想一想 ——只是一阵子,立刻点头:“你可以做你自己。”他似乎志在必得。 强烈怀疑地昂起头,很不能置信。 “有这样的电影?”他问。 “以前没有,现在让我们来拍一部。”庞逸十分豪气, “就拍你,怎样?” “我没有故事,一生中只有运动,别人不会感兴趣。”潘烈说老实话。 “我已经极感兴趣了。”庞逸笑, “电影不一定以故事取胜,我们拍你运动的生命,拍你运动的光与热。” 潘烈的黑眸终于有了点光采,不再显得冷漠。 “我是个很难相处的人。”他还是没答应。 “凡有才气的人必有个性,有个性的人也必难相处,”庞逸笑,“我也是这样的人!” 潘烈立刻想到思嘉,思嘉也与他难相处? 几乎是同时,庞逸也想到了思嘉。 “不过思嘉除外。”他有不经意流露的满足。 思嘉只是一个名字,三个人却有着不同的思路。 “这部运动片也由叶思嘉主演吗?”苏哲问。 “潘烈反对吗?”庞逸表现得十分尊重潘烈。 “我没有说要演。”潘烈立刻变脸。 他的变脸是心虚,只是心虚,怎么提到思嘉呢?这苏哲真是多事。 “不论你现在答不答应,我有信心,这部片子一定必须由你来演。”庞逸真的不担心,“我等你十年。” “十年后我恐怕要退休了。”潘烈说。 他有点感动,这庞逸是真心诚意的了? “人都在颠峰时退出,在你颠峰时拍这部戏不是更好?更精采?”庞逸大笑,仿佛事情已经成功了似的。 “十年中好多变化,谁也不敢担保。”潘烈说。 他在说自己,却也说思嘉。十年之后她已三十六、七岁,或能保持目前的风姿、韵味? “我不担心,我做事贯彻始终,有这计划就必定完成。”庞逸拍拍他,“年轻人,我一定要令你回心转意。” 潘烈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庞逸,两个年龄相差起码二十年的男人就这么互相挑战似地凝视一阵。 “如果你真能令我心甘情愿,我会努力拍这部戏。”潘烈接受了挑战。 “我们一言为定。”庞逸伸出右手。 他们握了 —下,奇怪的是,潘烈心中完全鼓不起敌意,他甚至发觉,他喜欢这男人。 这男人的气派、豪气和自信都令他心折,以后他希望至少这方面要像庞逸。 庞逸吩咐司机,汽车调头,缓缓向回驶。 “现在送你回去,但——我会常常找你。”庞逸说。 “可以。”潘烈很干脆。 “世运之前我不会再烦你。”庞逸又说, “我们都希望你勇夺金牌。” “谢谢。”潘烈吸一口气。 回程的路总是比较短,一下子他们又回到集训中心。 “我跟你一起下车。”苏哲抢着下车, “庞先生,我的任务已完成了吧?” “没有。拍电影时,你是我们的顾问。”庞逸对潘烈点点头, “记住我们的十年之约。” 潘烈不置可否地笑一笑。他不担心,什么十年之约呢?恐怕过了几年就忘了,无论他再有艺术良心,生意人永远是生意人,赚钱还是最重要的。 “我要回宿舍了。”等庞逸银色的 “劳斯莱司”开走后,潘烈才说。 “不陪我聊聊天吗?”苏哲看看表, “九点半,不上不下的时候,叫我去哪里。” “你的报馆正在忙碌。”他说。 “我白天已忙碌完毕,我不需要上夜班。”她摇头, “对面那家咖啡店?” 他没有拒绝,是不忍,也不好意思。苏哲是无条件地帮他。 两人对坐着,潘烈照常是沉默没话讲。 “潘烈,运动员是开朗、热情又活泼的,你怎么总是不讲话?” “我也开朗、活泼又热情,你没看过而已!”他说。 “什么时候?又在什么情形下?”她笑问。 “和我的伙伴们,在运动场上。”他淡然。 “你讨厌女孩于?”她歪着头。 “不,只是不习惯。” “偏偏那么多女孩子为你发在。”她笑, “你知道吗?我们报馆收到好多信,那些女孩子说你在运动场上像会发光一样。” “我不知道。”他摇头。 “真服了你,”她又好笑又好气, “换成别人碰到庞逸这机会,怕都—头撞了过去,因为一定成功的。只有你一推再推,还要人家等上十年。” “他不会等十年的。”他说。 “你错了,庞逸说一不二,他完全不在乎钱,他说等十年就是十年,那怕十年后这部片子完全汉噱头。”苏哲说。 “他找我拍片是为噱头!”他皱眉。 “你做事太认真,总把事情想得太严肃,不好!”她说,“除了外型,你完全不像运动员。” “我是天生的运动员!”他不以为然。 “如果你的个性改一改就十全十美了。”她说。。 “做人不可能十全十美的,所以我不必改!”他说, “我喜欢做我自己。” “会不会有一天有人要你改,你就心甘情愿地改了呢?”她怀疑地问。 “绝对不会。”他心中闪过思嘉的影子,心脏又剧烈地收缩,令他疼痛,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我想——是我令她改!” 他竟下意识地把 “那一个人”当成思嘉。 “自信得过分!”她不以为然, “现在你嘴硬,看到哪天那个十足吸引你的女性出现时,你一定投降。” “我们可以赌。”他又黑又亮的眸子望住她。 她心中有一份自己也不能明朗的情绪掠过,这样一对有振撼性,有征服性的黑眸,谁——能抗拒? “不赌。”她努力把自已从强大的压力下拉出来,她的个性也不容她服输,她也是个侵略和征服性强的人,“我没有必要赌,因为我知道必胜。” “是心虚。”他淡淡一笑。 他那整齐又雪白的牙齿啊 ——她只能透一口气,只有他这样原野孕育出的运动员才拥有吧?他全身都给她强大的压力,甚至牙齿。 “是自信心。”她要深深吸一口气,才能扬起头。 他望着她一阵,真正开怀大笑起来,第一次,她见到他的豪放、热情和开朗。 “说良心话,你是很难得的女孩子。”他由衷地说。 “造句话你说了多少次?”她反问。 “我从不和女孩子多说话,以前没对任何人说过。”他收敛了笑容。 “但愿你多笑,。像正午的阳光,虽晒得人发昏,给人的感觉却是兴奋的,美好的。”她说。 “你是体育记者,不该这么文艺。”他摇头。 “不论是什么记者,我只在说真话。”她笑。 “谢谢你的真话,但我不接受。”他说, “你的比喻太过分了。” “你脸皮很薄。”她点点头, “不过你真的很可爱。我想全世界的人没像你那样对庞逸说话。” “我也是说真话。”他说。 “但你想过庞逸的身分地位吗?他在电影界举足轻重,在世界各国都有地位。”她说。 “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在他那儿讨便宜,更不想为他工作,我跟他是平等的,对不对?”他说。 “对。但目前社会的大多数人都趋炎附势,就算我过分也好,我还是要说你难得。”她说。 “又错了,不是难得,只是过分自我。”他自嘲地笑, “我明白这样对自己没有益处,但不这样我心里会不舒服。” “我觉得更了解你了!”她由衷地说。 “不许写。”他这三个字说得很强硬,眼中光芒灼人, “我不要在报上再看见你写我的文章。” “如果站在朋友立场,我知道不应该写,”她望着他, “但身为记者,我应该写。” “若再写我们就不是朋友。”他警告。 “这么严重?”她反问。 “再写,对其他选手太不公平,参加世运的起码有一百人,你不能只写我。”他说。 “怕别人讲是非?”她似笑非笑。 “不怕,我是个男孩子,我怕什么?”他不直接说。她明白了,他担心有人在背后说她。 “我明白了,可是我也不怕。”她耸耸肩, “所有的一切都是光明正大,不是吗?” “你一定要写?”他瞪着眼睛。 她凝望他一阵,他的认真令她觉得好笑,这么孩子气! “不写了,”她吐尽胸中所有的空气, “写了你这么多,我也写累了,即使再有资料,我一个人知道就算了。” “这才像话。”他放松紧绷的脸。 “不再说谢谢了?”她笑。 “你已经嫌多了,不是吗?”他说。 “你既然不想当明星,出风头,我何必勉强你?”她说,“我希望一直拥有你这朋友。” 他不置可否地笑一笑。 咖啡店的门开了,进来几个早回宿舍的选手,他们自然认得潘烈,也认得苏哲。几个大孩子打了声招呼,扮了一堆鬼脸,就远远地坐开了。 苏哲也没在意,潘烈却皱起眉头。 “我们走吧!”他站起来。 “想不到你也会小心眼。”她笑。 “看样子他们已经误会了。”他不高兴。 “误会又怎样?我们自己没有误会就行了。”她说, “别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和别人的话。” “我不在意其他,只在意这一点。”他非常认真, “我不想有一点点闲言闲语。” “什么闲言闲语?”她说。 “我对——以后的她必须付出百分之一百,即使是传言,也是瑕疵。”他胀红了脸。 她呆楞半响 ……推门出去时间: “那么她也必须是完美无瑕,对你付出百分之一百,是不是?”她说。 “不——我只对自己这一方面负责。”他说。 这一刹那他心中还是想起思嘉,他能要求思嘉完美无瑕,百分之一百吗?不!他的心又疼痛起来。 庞逸回家的时候,思嘉正濒洋洋地半躺在雪白的床上看书,细致的脸上架着白色细边的眼镜。 “成功了吗?”她慢慢除下眼镜。 “为什么这样问?”他很意外, “你知道我做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 “我知道。可是我有个感觉,这次你不会这么顾利。”她淡淡地笑着。 “哦——”他拖长了声音,一边把西装脱下来, “你的感觉从何而来?” “不知道。”她优美地掠一挠头发, “去说服一个对演戏全无兴趣的运动员不是件容易的事,钱也打不动他。” “我甚至还没机会提酬劳。”庞逸笑起来。 “放不放弃?”她随口问。 “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他已换好睡衣, “我跟他说好,我等他十年。” 思嘉俏皮地歪一歪头,很认真地说: “我们赌一次。” “赌什么?”他凝望着她。眼中充满了欣赏。 “这部电影或拍得成,但主角一定不是他。”她说。 他想一想,笑得十分舒畅。 “不赌。因为我也知道,他恐怕永远不拍戏。”他说,“十年之约是我心有不甘。” “这年轻人的意志比你更坚定、强硬?”她好奇。 “他很有气势。”庞逸回忆一阵, “他是那种绝对自我,不肯向任何人妥协的人。” “那岂不是有些像你?”她也笑了。 “并不很像,我的气势,个性是从时间、经验和背景各方面造成、磨练出,但他是天生的。”他肯定地说,“我没有看过任何人像他,他给我绝对‘男人’的感觉。” “所有男人都是男人。”她又笑。 “他不用看,凭感觉,凭他身上的气息都可以知道,他非常特别,他的眼睛可以征服人。”他说。 她把眼镜放在灯柜上。 “有这样的人吗?我想看看。”她顺口说。 “看得到的,我们不是要去la参观世运吗?”他说。 “啊!我几乎忘了!”她拍拍脑袋, “这两个月没开戏,我闲得脑筋都停顿了。” “天气太热,拍戏太辛苦,秋凉之后,恩?”他用询问的、宠爱的口气问。 “好。”她很柔顺,有点像温柔时的猫, “这一阵子我突然想拍古装片,那种爱情很浓却含蓄的古典故事,那一定非常有趣。” “明天我去看看可有这样的剧本。”他淡淡地说。她的任何要求他都认为理所当然。 “你不觉得我荒谬?”她望着他。 “我喜欢你脑袋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很有趣。”他说,“帮你把幻想变成事实,这是我的责任。” “还有比你更宠太太的丈夫吗?”她问,眼波流转,很娩媚,很动人。 “丈夫不一定宠太太,我只宠你。”他说。 “我该说什么呢?谢谢?”她笑。 “只要你接受,你喜欢就行。”他摇头。 “我真怕有一天我被宠坏了。”她叹口气。这是幸福的叹息。 “就算宠坏了我还是喜欢,因为只有你一个叶思嘉。”他抓住她的手吻一下。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 la?”她问。 “其实时间还早,我并没有打算去看开幕式,我只想看各种决赛的项目。”他沉思一阵,“这样吧!我知道你闷,我们先去地中海晒晒太阳吧!” “地中海?不。”她想也不想就否决了。 “为什么?我们俩从来没去过那里,我是说结婚之后。”他很诧异,“而你又喜欢那儿!” “不——”她把这“不”字拖得好长,“地中海要讲究气氛、情调,我现在心情不对,而且你——也不适合。” “哦?!我不适合?”他问。 “你比较理智、冷静,你并不浪漫,你不适合那儿。”她笑得有丝顽皮。 “但是你适合,你讲究罗曼蒂克。”他说。 “不去。现在心情不对。”她摇头, “我开始想工作了,还是比较适合去la。” “好。可是当初你还不肯陪我去la呢!”他说。“现在怎么同意了呢?” “我要去看看你一心想拍的运动片男主角,助你一臂之力。”她笑靥如花。 “你肯帮我?”他十分高兴。 “有一个气势比你更强的男人,我不服气。”她俏皮地说, “我们合力试试是否令他低头。” 他想了一下,说, “你可试试,但不要勉强。”停一下,又说, “我十分欣赏他,我不希望他心中有一丝勉强。” 她还没说话,他又抢着说: “他很骄傲,你要有失败的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 “看他对苏哲的样子,他并不重视女人的意见。”他说。 “世界上真有这么一个人?那岂不是刀枪不入的高速钢吗?”她说。 “你形容得真好,他的确给我这种感觉。”他点头, “高速钢相信也能熔解,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才能熔解他。” 她只想了一下,耸耸肩放弃了。 “其实,我们不必花太多精神在这方面,是不是?”她熄了自己这一半的灯,躺下了。 “你先休息,我去洗澡。”他拍拍她,径自入浴室。 思嘉闭上眼睛,却没有真的休息,她脑子里有很多东西在转,转得又快又乱,自己也抓不到什么头绪。 她想,可能不是想工作这么简单吧?一定还有其他,但 ——其他是什么呢?她不知道。 十分钟后,庞逸从浴室出来,轻手轻脚绕到自己那半边床,很快地熄了灯,悄悄上床。 他一定以为思嘉睡着了,一丝儿声音也不敢发出,上床时甚至极力避免弹簧床的震动。 再过一阵,他发出了均匀而略重的呼吸声,他已入眠。 思嘉依然静静地躺在那儿,半丝睡意也没有。她是个艺人,生活习惯并不规律,要她按时按候地睡觉是很痛苦的事。庞逸却刻意安排她如此。 每天拍戏不超过晚上九点,早班也不早于九点,这是好意,希望她有充分的休息,但她——并不快乐。 她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想睡就睡,想玩就玩,想吃就吃,她厌恶这么规律。她知道,只要她出声,只要她告诉庞逸,他一定会将就她,但——她不说,庞逸对她已太好了,她不想要求什么。 而且 ——她懒。是,她懒,一切随遇而安。她现在过着众人所羡慕的生活,没什么不满意的了,她懒的再变动。安乐的日子里,她已懒的再有任何变动。 然而她才二十六岁,以后的日子还有那么长、那么长,她就这么懒下去吗?或者这就是她心绪不宁的原因,日子过得安乐舒适却平淡,激不起一丝波纹,她的心——不是仍然在跳动吗?她不该这么懒下去。 可是不懒又如何呢?她会配不上庞逸的脚步,年纪相差近二十年,以她年轻的步伐走,庞逸岂不是显得太衰老了吗?不,她不能这么做。 想翻身,又不愿惊醒一边的他,她唯有忍耐着。 结婚一年多,他对她好得不能再好,即使不可能的事,只要她想做,他都尽可能地变成事实。有时候她想,他宠她的方法,是否更像一个父亲对女儿? 无论如何,有一点是令她十分满意的。结婚前她曾为此担心过,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冷感的人,对精神上的要求永远比的重要多。后来发觉他也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她十分开心。有时候,他一个月也不会对她要求一次,这方面他们的确十分匹配。 想着,想着,已是深夜,看看灯柜上的钟已将近四点,她才勉强自己闭上眼睛,勉强入睡。 有时候,她是想得太多了,但思想如天马行空,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可能这就是她苗条的原因吧?思想吸收了她大部分的营养。 营养 ——明天—早她喝一杯鲜奶冲蛋,立刻又会恢复体力,精神焕发。这方法屡试屡灵,甚至她通宵不眠,也没有人看得出。 庞逸和思嘉终于也出发赴 la了。 长途飞行令思嘉有些疲倦,然而一下车,就有美国大制片家最豪华的 “凯迪拉克”三排座位礼车来接他们,安排他们住在比华利山的私人别墅里。 这一切对他们夫妇已是习惯的事,他们到世界任何角落都有同样的招待。 休息一天之后,晚餐、舞会接踵而来,应酬多得令人叹息,见过的各种人物起码装得下整个世运会的场地。 “庞逸,我累了。”她忍无可忍地说。 “好了,宴会到此为止。”他体贴地说, “休息一两天后,我们去看世运比赛。” “不必休息,只要不再应酬,我的精神立刻好起来。”她苦笑。 “我没想到你并不喜欢宴会。”他很意外。 “一次两次无所谓,我们已连续了八晚,我脸上的肌肉都笑僵了。”她说。 “罗拔说要请你拍戏哦!”他笑。罗拔是当地最大电影公司的总裁。 “我才不拍。”她微微撇一撇嘴, “要我演什么角色?一个东方女郎?卖弄着一些似是而非的性感?” “当然不是,罗拔知道你的身分,怎么会给你这样的角色?”他笑。 “为了你的面子而给我个好角色?更不拍!”她笑。 “你真固执!”他也不以为许, “我们还是拍自己的电影,古典爱情故事。” “你在笑我?” “不,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也在想这古典爱情故事会极动人。”他笑。 “你讨我欢心。”她不经意地瞄他一眼。 她没有故意作状,但那动人神情却叫人发呆。 “我——早上和潘烈通过电话。”他忽然转了话题。 “潘烈?!谁?!”她想一下, “哦!那个运动员。” “你一定没看报。他的呼声很高,是太热门。”他说,“本来约他中午一起午餐,他没空。” “怎么找到他的?”她并不感兴趣。 “苏哲看到报上有我们的消息,她先找我。”庞逸看看窗外的大花园。 “那苏哲也跟来了?”她问。 “报社派她来的,她是唯一的随团记者。”他点头, “她是个有着男人办事能力的人。” “我见过她,不算太热,她很爽快。”她说。 “既然他们没空,我们自己出去悠闲地吃一餐吧!”他提议。 “在家里吃不好吗?别墅里的厨子还不错,居然还会 —两道中莱。”她说。 “你怎会知道的?”他意外。 “做为主妇,来到一处地方当然先找大厨谈谈。”她笑得明媚,“看,没有应酬我心情大好。” “但每个宴会中,你始终是最出色的一个。” “因为我是庞逸夫人。”她说, “只是明星,无论有多红,多出色,在好莱坞是没法显出光芒的。”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他由衷地说。 “是事实。” 他点点头,再点点头。他喜欢和满意一个引他为傲的太太,这对男人是重要的! “那么,今天整天交给你安排。”他说。 “午餐后我们去世运会场。”她想也不想地说, “我们来la的目的是看世运。” “不必连初赛也看吧!”他说。 “让我先进场一次,即使只有选手在练习也是好的。”她也有固执的时候。 “你,当然依你!”他宠爱有加, “不过今天没有潘烈的项目。 “谁说要看他?”她瞪圆了眼睛。 当她瞪眼睛时,她又显得稚气,平日她看来远比她的年龄成熟。 “你不是要助我一臂之力吗?”他反问。 “说着玩的。”她甜甜地笑, “如果我真帮了你,怕你会不高兴,是不是?” “还是你最了解我。”他在她额头印上一吻。 他们之间的感情始终这么淡,这么含蓄,或者因为他已不是年轻人了。 “做妻子若是不了解丈夫,这不是很可怕?很悲哀?”她说。 “我对你有信心,从不担心这些。”他拍拍她。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她仰着头望他, “你一直这么让我,宠我,你觉不觉得委屈?” “委屈?我永远没想过这两个字。”他温柔地笑, “我爱你,我为你做任何一切事。” 她没出声。 她也爱他,要不然也不会嫁给他,但她 ——从来没想过为他做“任何一切”,真的没想过,怎么可能呢?人甚至不会为自己做尽一切。 但是她没说出来,她觉得不适宜在这时让他知道。 于是,他们在别墅中午餐,休息一阵,换上轻便的衣服,司机送他们去世运会场。 “其实我想自己开车,老爹。”她突然说。 “明天让他们换部普通车,你开。”他点点头,对她叫他 ‘老爹’并不意外,开心愉快的时候,她总是这么叫他。 “你要替我看地图。”她说。 “不怕我老跟昏花?”他笑问。 “开错一个路口有你陪着,迟多久,绕多少圈都不是问题,只要你在。”她说。 “谢谢你对我的信心。”他说。 “我发觉你越来越客气了。”她笑。 “因为我一天比一天爱你。”他也笑。 la 的道路的确陌生,尽管他们不知来过多少次,每天都有司机伺候,反正就是没印象。 “真要自己开车?”他再问。 “我说过在开玩笑吗?”她反问。 他微微皱眉,然后又点点头。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问,她觉得夫妻之间得有一点秘密是很好的事。 世运会场到了,看外面并没有很多人,也许不是热门项目比赛,也许不是决赛,所以不用排队就进去了。 庞逸很自然地往体操的室内场地走。 “为什么不看看田径比赛?”她问。 “太阳太大,等晚一点时再去。”他设想周到。 体操场上也疏落地坐着不多的人,他们被带到最好的位子坐下。 是女子体操的复赛,比赛一直在进行着,罗马尼亚的选手在表演。 “庞先生!”有人在背后叫。 是苏哲,庞逸一下子就认出来。他回头,看见高处坐着几个东方男女孩子。 于是他挥挥手,一个女孩子很快地走下来。 “庞先生!”果然是苏哲,她显得很兴奋, “早晨你没说下午会来参观的。” “思嘉的意思,”庞逸指指一边的思嘉, “她参加了太多的宴会,烦了。” “思嘉。”苏哲点点头,看着没什么化妆,清淡秀气的思嘉,她穿着白长裤白 t恤这么简单的衣服,但浓浓的女人味道还是沁了出来。这女人真是得天独厚,浓妆谈抹都这么光亮,都这么吸引人。 “你好,苏小姐。”思嘉淡淡地说。 “很久没见到你了!” “是,自从上次在那个酒会之后。”苏哲的兴趣在庞逸身上, “庞先生,潘烈也在上面。” “能不能请他下来一起看,他可以替我们解释一下。”庞逸又回头挥挥手,他是招呼潘烈。 “我去叫他!”苏哲又快步跑上去。 过了好一阵子 ——的确是好一阵子,才看见苏哲拖着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孩子走下来,他走得似乎勉强。 “潘烈来了,庞先生!”苏哲兴高采烈。 庞逸和思嘉一起转头,看见那眼眸特别黑,肤色古铜却又泛着阳光的男孩子站在那儿,那浓眉沉寂得好象一条潜伏的龙。 “庞先生。”雄浑感人的声音。 思嘉心中莫名其妙地跳一下。她再看他,他的视线刚停在她脸上,视线交集处,一朵无形的火花闪了出来。他立刻又移开了。 “请坐,正好请你来指点我关于体操的事。”庞逸拍拍身边的座位。 “我尽力而为。”他坐得离思嘉远远的。 “过去几场比赛满意吗?”庞逸问。 “还没有达到我的颠峰。”他老实地说: “有一点怯场,希望决赛时能克服。” “你的呼声极高,我们都很兴奋。”庞逸又说。 “并没有把握,比赛时的心情、体能,还加上各种因素很多,我不敢担保。”他说。 “他谦虚,他的积分一直是最高的。”苏哲叫道; 潘烈下意识地把视线移向她,却碰到了思嘉的,一刹那间,黑眸中的火馅燃烧起来,燃红了思嘉的面孔。 两人都惊觉地移开视线,却迟了。 “潘烈,还没上场,你全身又发光了!”苏哲叫。 “你——胡闹。”他垂下头,大气都不敢透。 刚才的一刹那真是惊心动魄。 “热吗?”庞逸递一条手帕给思嘉, “或者此地空气不太好,你脸都红了!” 这是 ——他们第一次的相遇。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三 世运村的选手宿舍里。 已是晚餐后,所有选手都回到自己的卧室,他们有的聊天,有的玩桥牌,有的在唱歌,整个宿舍显得特别热闹,只有一间是特别的。 那是潘烈和培元的宿舍。 培元在看当天的报纸,潘烈却无聊地把自己扔在床上,显得无精打采。 几乎一个钟头了,他们都没说过一句话。 “你到底在想什么?”培元忍无可忍地问。 潘烈看他一眼,从床上跳起来。 “陪我去散散步。”他说。 “明天一早你有比赛,还不早点休息?”培元诧异。 “睡不着。”他径自往外走。 培元只好扔开报纸,快步追出去。 “是不是准决赛你紧张?”他问。 “我尽力而为,怎么紧张?”潘烈反问。 “可是他们说下午你练习时完全失去水准。”培元偷看一下他神色, “我知道大家期望你得金牌,压力大,你该放松一点。” “他们还告诉你些什么?”潘烈不高兴。 “他们还说——”培元是老实人,一五一十地全说出来, “昨天女子体操时,庞逸和叶思嘉来找你。” “他们不是来找我的!”他大声说,脸都红了。 “大概——他们看错了!”培元吓了一大跳。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潘烈的反应为什么这样激烈? 潘烈沉默半晌,情绪似乎冷静下来。 “我——终于看见她了。”他说。 “看见谁?!他又是谁?”培元摸不着头脑, “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叶思嘉。”他仿佛经过了好大的挣扎。 “她又怎样?你一直想看见她?”培元问。 “我一直只记得她的声音,从来没机会看她的脸。”他透一口气,“昨天终于看见了。” 培元好惊讶、好意外地望着他: “这——很重要?” “我不知道,但终于看见了,我有——了却一件心事的感觉。”他说。 “比想象中的好或不好?”培元问。 “我不曾想象过她的样子,因为想不出。”潘烈答得根特别, “看到她——她的相貌正好天衣无缝地钻进我印象中的空白,再合适也没有了。她就该是那样子。” “你真着了迷?”培元问。 “不是着迷,”潘烈说得很困难, “我只是觉得了却一件心事。” “了却就该结束,你为什么还心绪不宁?”培元问。 “我不知道。”潘烈又想起和思嘉四目相投的一刹那,他的确看见爆出火花。这火花代表什么?他可不知道。“我只记得望着她的刹那间,很震动,如遭雷殛。” “这岂不是沉入爱河的先兆?”培元笑, “潘烈,你思了单思病。” “你总是胡说八道,”潘烈也笑了, “我说的是很认真的话,你怎能开玩笑?” “我是照你的话来分析。”培元叫。 “我相信不是单思病。”他摇摇头,再摇摇头, “我说不出来,但她扰乱了我的情绪。” “所以下午练不出水准?”培元问。 “我知道这极糟糕,如果准决赛表现不好,很可能被淘汰出局,但 ——我控制不了自己。” “想我怎么帮你?”培元比他更紧张, “你要知道,你是我们唯一有资格拿金牌的选手。” “我说过,我会尽力而为。”潘烈吸一口气。 “情绪不是尽力就可以控制的。”培元好着急, “我找苏哲商量一下。” “不许找她。”他立刻制止, “达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能转告任何人,否则——我们不是朋友。” “这么严重?” “这是我心中唯一的秘密。”他又透一口气, “我想——说出来心中会舒服些。” “那么多说些,让心里更舒服。”培元半开玩笑, “明天的准决赛你决不能失手。” “我会尽力,”他望着黑暗的前方,轻叹一声, “可是我没有把握。” “这么糟?以前你的信心呢?”培元好担心。 他苦笑招头,不再言语。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培元忽然叫: “我宁愿自已在柔道场上被摔得死去活来,而你一定要赢,你是我们最大的希望。” “我也渴望赢,只是——”他好苦恼。 “只是什么?”培元急切地问。 “我说不出来,我甚至不能睡觉!”他说。 “这——怎么行?”培元怪叫, “我找教练去。” “别去!”他喝止培元, “去也没用,教练帮不了忙,这是我个人的事。” “但你的成败却是大家的事,”培元板起脸孔, “你苦练了这么多年,总不能功亏一篑吧?” 潘烈咬着唇不出声,他也知道自己不对,但情绪真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输了——我当然也不甘心!”他说。 “那么你说,你要怎样才能使自己情绪安定下来?我赴汤蹈火都替你办!”培元拍拍胸口。 “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叹口气, “如果我知道能用什么方法令自己不胡思乱想,我早就做了!” 培元无奈地望着他。 “那明天你等于半放弃了?” “不会放弃,我会尽力,只是不再有把握!”他说。 远远地有人朝他们奔过来,一下于就到了眼前,是那个长腿的苏哲。 “终于找到你们了,”苏哲十分轻松愉快, “明天有比赛,怎么不早休息?” “潘烈他——” “我就要回去休息,”潘烈抢着说, “整个下午不见你的人影,出去了?” “跟庞逸和叶思嘉出去见见场面。”苏哲颇自得, “他们认识的人非富即贵,全是好莱坞的大人物,要不然就是参议员、州长什么的,我大开眼界。” “下午他们就开宴会?”培元问。 “不是,是几个比较接近的朋友聊天。”苏哲摇头, “叶思嘉不喜欢外出,她嫌热,而且她竟然那么不喜欢应酬,只喜欢留在家里,庞逸就依她。” “老夫少妻总是宠的。”培元看潘烈一眼, “叶思嘉是不是个难相处的女人?” “她很乎易近人,也没架子。”苏哲回忆着, “不过她比较冷淡,凡事都懒洋洋的。” “所谓叶思嘉式的性感?”培元打趣。 “也不是说那种带邪气的性感,她很瘦,又高,肉都不多一点,她的性感是味道,所谓的女人味那一类。”苏哲慢慢说。 “女人味是什么?装出来的妩媚,装出来的爽朗,装出来的潇洒,连笑声都比人大声和怪的?”培元不以为然。 “思嘉怎会是那种人呢?她所有的一切,一举手一投足都自然得很,她那种味道连身为女人的我们也心悦诚服。”她说。 “但是你说她很冷淡。”培元不放弃。 “就是,冷淡中还有那么浓烈的味道,她真不简单。我不能想象她如果狂热起来会如何!”苏哲象自语。 “燃烧。”潘烈极自然地说出来。 “是了,她可能会燃烧——咦?你怎么知道?”苏哲诧异地望着他。 他脸色大红,连眼也不敢望向培元。 “小说里说的。”他胡乱回答。 “原来你也看小说!”苏哲哈哈笑, “我们最出色的运动员也看小说!” “这有什么不对?”培元永远帮他, “我也看小说,要不然比赛的时候心理压力好大。” “看小说可以轻松?你们看哪一类的?” “爱情小说!”培元扮个鬼脸, “谁也缺不了爱情,是不是?包括你。” “潘烈也看爱情小说?”苏哲大笑。 潘烈瞪培元一眼,不出声。 “我以为潘烈只有运动。”苏哲说, “喂!听人说你下午练习不理想哦!” “丑事传千里!”他冷哼一声。 “你是大家的希望所在。”苏哲不以为然, “如果你不是那么出色,大家就不会注意你。潘烈,你是背负着许多人的希望。” “别再给他加添压力了!”培元嚷。 “告诉我,到底为了什么?怯场?不可能吧?初赛时你表演出色,这不成理由!”她直串地问。 “没有原因。”他想一想说。 “你会无缘无故地如此这般?”她逼问。 “也许——周期性的情绪低落。”他摇摇头,转身住宿舍走。 “许培元,你一定知道详情。”苏哲拖着培元问。 “苏哲,放过我吧!明天我也有比赛。”培元叫。 潘烈听见他们在背后的声音,他装做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刚才吐露了心中秘密,是不是错了?培元不会出卖他吧? “你那比赛不是挨打就是打人,没什么艺术味道。”苏哲故意说。 “祖奶奶,你心中难道只有潘烈一个?我们这批陪榜的全不是人?”培元说得夸。 “你这小子越来越油腔滑调。”苏哲男孩子气重,也不脸红, “谁告诉你我心中只有潘烈?” “那么你知不知道潘烈心中也有一个人?”培元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 “是谁?”苏哲呆了一下。 潘烈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许培元真的出卖他? “我怎么知道?你有本事就去问吧!”他笑着说,然后转身大步跑开了。 苏哲加快脚步地追上潘烈。 “你心中的人是谁?”她问得直率。 “我怎么知道?问告诉你这问题的人吧!”他淡淡地说。 “你们联合起来作弄我。”她瞪他一眼, “潘烈,明天能不能振作一点?” “不知道。”池摇头。 “哦——忘了告诉你,明天庞逸和叶思嘉都会来看你比赛,替你加油!”苏哲随口说。 他眼中光芒连闪,突然间他就变得高大,光亮了似的。 “他们——告诉你的?”他问。 “当然。”她笑,“思嘉还说,看见你之后,觉得不请你拍戏实在是太可惜,她希望你考虑那部片子。” “庞逸那部?”他反问。 “除了他那部,还有别人也情你拍戏?”她反问。 “没有。” “考不考虑答应?或是真要他们等十年?”她笑, “回去之后我会告诉他们,我不会拍那部戏,即使他们真等上十年。”他肯定地说。 “为什么?你们有仇?”苏哲叫。 “不,我很欣赏庞逸这个人,我只希望和他是平起平坐的朋友,我不要领他薪水,替他工作,当他下属。”他说得非常特别。 “这是——什么理由?”她完全不懂。 “没有理由,我只是不想低于他。”他说。 “你真骄傲,替他拍片也不见得就低于他了?”她笑。 “向他领片酬,不是已低他一级?”他摇头, “我不能忍受这样的事。” “世界上大概只有你这个人有这种怪思想。”她说。 “不是怪。我或会去拍戏,那也是将来的事,但老板一定不是他!” “他的钱是腥的?”她笑问。 “他是叶思嘉的丈夫,”他生硬地说。 叶思嘉的文夫?这有什么关系? 出场的时候,潘烈几乎一眼就望见观众席上的思嘉,并不是她那相同于昨日的一身白,而是她本身的光芒——至少在潘烈眼中是耀眼的光芒。 几乎是立刻,他精神大振。 其实他昨天就知道她会来,虽然兴奋、紧张,精神仍是不能集中。也许只是意识中知道她会来,但没真见到她,而今天一见,整个人就振作,就斗志激昂了,这真是很难解释的事。 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待着,看来很专注,很有耐性,他的全身都像拉紧的弹弓,随时准备开上火线。 然后,扩音机里叫出了他的名字,他反应迅速地站起来,姿式优美地跑进会场。 他没有四周张望,也没有看任何人,他心中大概只有比赛,只有努力,只有胜利的意念。他已站在单杠的下面。 一声口令,他跳上去开始动作。每个动作都那样完美无瑕,力的伸展,肌肉的控制,翻腾、打转、正翻、侧翻、单手、双手,都令人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全场那么多参观的人,竟静得连一丝声音都没有,直到他跃下来,稳稳地站定双脚,举起双手,全场才爆出春雷般的欢呼和掌声。 掌声持续到他回至座位,坐下来再站起来,对四面的观众一一鞠躬致谢,这时,才见他露出一丝微笑——那也只不过牵扯了一下嘴角。 记分牌上打出了九点九五分,全场再一次爆出欢呼。潘烈这次真正笑起来,笑得灿烂如阳光,映着他雪白又整齐的牙齿,那种感觉纯净又健康,非常、非常动人。 他笑着,笑着,突然间把脸转向思嘉那方向。他凝望着她 ——坦率又放肆,根本不当周围的一万观众是一回事。这么望着足足有半分钟,才转回头,站起来随着教练沉默而去。 他经过的地方,其他选手拍他的肩,又与他握手,他实在做得太好,大家都在为他开心。 走出表演场地;许培元和苏哲俩一起冲出来,苏哲并忘我地一把抱住他。 “太好了,太好了,不可能再好的了!”她眼中有泪, “看,大家都在为你开心。” 他立刻挣开她的拥抱,他的动作很明显地表示,他不喜欢她这样子。 “谢谢,我只不过尽了力。”他淡淡地说。 “昨夜还骗我没有把握,害我一夜没好睡。”培元兴奋地。 “你太棒了!” 他摇摇头。临离开会场时,又向思嘉那方向望去,但 ——内心一阵失落,她和庞逸都已离开。 “看谁?庞逸他们?”苏哲立刻发现了, “一看完你比赛,他们立刻定了,思嘉想看篮球赛。” 潘烈看她一眼,没出声,快步而去。 培元,苏哲都跟在后面。 “喂!潘烈,我发觉在某些时候,你真的会发光似的,苏哲说得没错。”培元追上来。 “我是核能发电厂。”潘烈抹一抹汗。 “刚才你看见没?教练笑得多开心。”苏哲也追上来。 “没看见。”他摇头。 他怎能看得见呢?刚才那燃烧的一刹那,他全身每,个细胞的注意力都在思嘉身上,脸上。她看来仍是淡淡,冷冷,懒洋洋的,但当他和她的视线相交时,他的确又看见了一粒星火。 星火,这是第二次了。 “刚才大伙儿打赌你会赢,他们今夜请你吃蛋糕。”苏哲半跑着跟着他。 “又不是生日,又没有真正得到金牌,为什么要吃蛋糕?”他说。 “大伙儿高兴啊2”许培元叫, “到目前为止,你的积分一直迢迢领先,眼看金牌有望,我们能不兴奋呀?” “等真正拿到金牌吧!”潘烈还是摇头。 “刚才好多没有比赛项目的选手都在看你,你真棒,比前天的自由体操做得更完美,你是天生的运动员。”培元说,“我告诉他们说有人想请你当明星,他们哪!笑得东倒西歪。” 潘烈自己也笑。苏哲却问: “有什么好笑?潘烈没资格当明星吗?” “他可以做性格巨星。看,他平日连笑容都吝啬。”培元说,“除非看到叶 ——” “叶什么?”苏哲瞪大眼睛, “叶思嘉?” “你疑心病真重。”培元知道自已说溜了嘴,连忙自圆其说: “我说过叶思嘉吗?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 潘烈瞪了培元一眼。 “你们聊聊,我回宿舍洗澡。”他扔下一句。 “我们在宿舍门口等你,”苏哲叫, “你一定要来。” 没听见他答应没有,他已跑得好远,好远; 潘烈内心是兴奋的。得到好成绩是出乎自已意料之外的,昨夜他仍不能集中精神,而且——他和思嘉视线相交处,次次都有星火,这星火——是否有特殊意义? 他觉得 ——自己简直爱上了这个女人。 思嘉!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给他那么强烈的感受,甚至母爱。 但是 ——这是不是爱呢?他不知道,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别人说爱不会这么简单,这么容易,但他——甚至没看见她的样子,只听声音,只看背影,就“轰”地一声爱上了她。 这是爱吗?是吗? 奔上楼梯 ——他总走楼梯,他相信自己一双脚比电梯更快,奔进卧室,迎面一大篮白色的花。看清了,是一大篮纯白的百合。 他惊喜地拿起卡片,上面写着 “祝贺你的胜利”,下面签着庞逸与思嘉 ——啊!思嘉,这花会是思嘉的意思吗?或是庞逸的? 卡片背后有一行字: “晚上六点汽车在宿舍门口等你,一起晚餐。” 他的心脏突然加速了跳动,一起晚餐?他可以和思嘉面对面地坐在一起?那将是怎样——怎样不可思议的场面?他还能活下去吗?他的呼吸一定会停止了!怎么办?和她一起晚餐? 他没有想到庞逸,一丝儿也没有想到,他和庞逸是不可能有任何关系的,他心中只有思嘉—— 但,他又怎能见她?他相信他会室息,会死! 放下卡片,匆匆忙忙洗澡,他记起培元和苏哲在外面等他的事 ——然而——晚餐呢?他全身兴奋着,但已决定——一开始就决定,他不会赴约去跟他们晚餐。见思嘉那种强烈反应,到目前为止,他怕自己的心脏还不能负荷! 洗完澡,换好衣服,再看那一篮纯白 ——他推门而出。那些纯白已深印在他心中,再也不会消失。 他有个奇怪的感觉,百合 ——该是属于思嘉,一定是她的意思。带着那丝莫名兴奋,他走出宿舍。 苏哲仿佛已等得不耐烦,一见他就说: “这么慢,还要化妆吗?” “想请你帮一个忙,”他停了一停, “晚上帮我去应酬一个人。” “什么意思?”苏哲问。 “庞逸夫妇请晚餐,我不方便外出,明天还有比赛,希望你替我出席。”他谈谈地说。 “有这样的事吗?”她笑了, “他们怎么不请我?” “也许也请了你,不过你不在宿舍,还不知道!”他说,“那么,你带培元去。” “别出我洋相了,我不适合跟他们来往。”培元拼命摇头, “你自己去吧!” “我不去。”他坚决得很。 “到时再说。”苏哲仿佛另有主意, “去喝点冷饮。” 两位男士都没有意见,于是三人一起向餐厅走。 “庞逸为什么对你特别好?”培元望着潘烈。 “他想找潘烈拍电影。”苏哲轻松地说。 “我看不这么简单,好得有点过分了。”培元说。 “胡思乱想,”苏哲大笑, “你以为他们要潘烈做什么?走私?败毒?” “当然不是。”培元也笑了, “我是有点怀疑。” “你看了太多小说、电影。”苏哲说, “庞逸说过,他非常欣赏潘烈本人,不只在运动方面。” “我也很欣赏他,但——这并不表示我们可以做朋友。”潘烈说,“至少我没有这意思。” “一开始我就觉得你对庞逸有敌意。”苏哲摇头。 “敌意?不是。”潘烈思索一阵, “他的气势很强,我不想被他压倒。” “你的气势也强,可以试着压倒他!”苏哲笑。 “也不想,我只想和他平坐过招。”他说得古怪。 “过招?拍武打片?你决定了?”培元叫。 “不——”潘烈的脸突然红了, “我不会替他拍片,我的意思是——” 他说不下去。叫他怎么说呢?过招 ——他下意识地想起思嘉。过招?他怎么说出这两个字?! “是什么?”苏哲凝望着他。 “没有什么。”他吸一口气, “我请吃冷饮。” 培元会意地望他笑一笑,这古灵精怪的家伙,他想到了什么? “当然应该请客,不止冷饮呢!”他说。 “什么意思?”苏哲是极度敏感的。 “问他!”培元指住潘烈。 潘烈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他心中呢?也什么都没有? 潘烈没出现在庞逸的晚餐席上,这令庞逸多少 —有些失望。他越来越觉得,潘烈不是他想象中那个单纯的运动员,强烈的固执不在他之下。 只是,他完全不明白潘烈为什么一再拒绝他。感觉上,潘烈已是朋友,但这 “朋友”却特别得很,他接受到了似友非友,似敌非敌的压力。是压力,他强烈地感受到。 但他还是喜欢接受潘烈,很难遇到这么难得的对手。对手?!是吧!他们之间的十年之约是场拉锯战,谁胜谁败还是未知数,他们算是对手吧! 越来越接近决赛的日子,连做观众的庞逸也开始有点紧张。 “奇怪,又不是我出赛,为什么我也紧张?”他笑。 思嘉淡淡地看他一眼,没出声。 “你呢。你会不会因他的胜败而情绪波动?” “我?!”她又看他一眼, “不会!他是个与我全然无关的人,我有什么理由要情绪波动。” “奇怪的是我觉得他与我有着难以说明的牵连,”他笑,“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象我儿子!” 思嘉意外地张大黑眸,这时,她眸中光彩照人。 “你想要儿子?”她问。 “不,我没有这意思,真话。”庞逸微笑摇头, “前妻生的儿子已十六岁,我没有想过这些事。我觉得他太象我,各方面都象。” “你已经说过一次。”她说。他的前妻早逝,与她完全无关,前妻的儿子现在英国念书。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帮潘烈一把。”他似在自语, “这可能完全改变他的一生。” “问题是人家肯不肯接受。”她说。 “对!他太骄傲了,是因为他完全没受过挫折。”他点头,“男孩子出来创业不能够太一帆风顺,否则会令他不知天高地厚。” “他现在就是这样。”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说, “又骄傲,又不知天高地厚,全身都有角似的,他那紧闭的嘴唇,仿佛天下人都不在他眼底。” “是吗?”他呵呵笑着, “你注意到了?” “我观人入微,”她仍然不怎么起劲, “我和他曾经打过两天照面。” “你可能误会了,他是孩子气重。”庞逸倒了解, “我有个打算。” “打算怎样?”她好奇地问, “我从来没见你对任何人发生过这么大的兴趣。” “打算在他得到金牌后,替他开一个盛大的派对。”他兴致勃勃地说,“他应该被更多的人认识!” “不怕别人抢了你未来的天皇巨星?”她打趣。 “不会,不会有人抢得走。”他信心十足, “我相信他除非不拍片,否则一定拍我的。” “信心从何而来?” “不知道。或者——他象我。”他又呵呵地笑着,“他真的象我耶!” 思嘉摇摇头,不再言语,手上虽拿着一本美国明星杂志,心中却晃过了潘烈的影子。她两次正眼望他,他也迎着她的视线,刹那闻她仿佛看见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只见他眼中凝固的深和黑。但深和黑之前呢?是有一种令人震动的强光?或只是她的幻想?她不能确定。 从来没有对异性 ——或爱情有过幻想,爱情是实实在在的,象她嫁给庞逸。但 ——那强光一闪,的确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 感受?她摇摇头,下意识地笑起来。 “笑什么?恩?”原来庞逸一直在注视她。 “哦,什么也没有。”她替自己掩饰了, “我想来到此地,忙得简直象做梦。今天是第一次有机会这么悠闲地坐下来聊聊天。” “朋友太多也是麻烦事。”他说, “刚才那一阵你的神情特别柔和,特别美丽,我以为你想到什么好故事,好情节可以放进电影里。” “我现在只想拍古装片,但我这个人太现代了,想不出有什么美丽的情节。”她摇接头,“我演古装,得经过各位艺术大师好好包装一下才行。” “包装!”他摇摇头,“现在是个流行包装的年代,外表好看就能吸引人。内涵反而不注重了!” “只有你还有艺术良心!”她故意说,很浓的开玩笑意味, “我们来拍部表里如一的戏。” “我已经想好,就是潘烈和你的那一部。” “我和潘烈不怎么相衬,他太年轻!”她说, “我看起来会象他姊姊。” “错了,别让他的年龄令你产生错觉,”他认真地说, “他的眼神和脸上的线条非常成熟,不只成熟,还动人!” 她的心跳了一下,动人?是那强光一闪吗? “说得他那么好,下次真要好好地打量他一下才行。”她不经意地说。 “那么说定了,我们替他开庆功宴。”他说。 “你认为他一定拿金牌?”她反问。 “前天的单杠已是最高分,还有自由体操、跳马什么的,他的分数都领先,我看好他!” “苏联那个选手也很好,分数和他相差甚微。”她说。 “不,潘烈好,潘烈的表现有生命,有火花!”他说。 火花?她心中又跳了一下,就是那强光一闪吗? 她真的记住了那强光一闪,那是绝对令人难忘的,即使过了一生一世。 “或者你有道理。”她扔开杂志, “今天还去不去世运会场?” “潘烈不出赛,明天吧!”他随口说。 “我们参观世运,结果变成了参观潘烈出赛。”她悠然地笑。“没有节目我去洗头。” “管家替你预约了吗?”他关心她每一件事。 “我去告诉她!”她随即走出房间。 于是他们午餐,然后思嘉出门。 她自己开车,反正发型屋也不远,附近的路她也摸熟了,何况还有地图。 将到发型屋,心中突然浮上个强烈的意念,去世运会!她还没有想到去世运会做什么,车已疾驶过发型屋的出口。好吧!去世运会! 这个决定令她身心舒畅,原来她心里是想去的,是吗?人有很多下意识的想法,有的一闪即失,有的被抓住了。看她,不是已在世运会场的路上了吗? 几乎每天都往世运会场,这条路她也熟,虽然转错了两个弯,好在不算太离谱,比原定时向迟了四十分钟。 她的套票在皮包里 ——看,她真是想去的。 走进会场,她自然而然地往室内运动场定,每次他们总来看潘烈 ——不过今天潘烈不会在,会场虽只是一场落选赛,他甚至不会来旁观。 思嘉独自坐在观众稀少的座位上,人不多,但众人的眼光还是集中在她身上。无论在任仍场合,她的风采都与众不同;有着独特的魅力。 场中的选手在比赛着,虽说是 “落选”,但成绩仍然可观,到底是代表着每一个国家的。 看了一阵,思嘉的思想、意念甚至视线都被吸引住。那些选手可能已没有心理压力,表现得特别精采。 又换一位选手,思嘉移动一下,突然之间,她感觉到有一道强烈的光束射向她。她意外地转头——更意外地,她看见潘烈。 他也望着她,视线交接处,清清楚楚的一粒星火。 她不经意、淡淡地笑起来。 “你对这场比赛也有兴趣?”她问。 他高大挺拔又帅的身体移了过来,保持一个短距离地坐在她旁边。 “任何一场比赛都可能对我有益。”他说。 她凝视他,垂下的眼帘掩住他眼中光芒,他看来相当深沉。 “你说话和表情都过分严肃,令我紧张。”她笑。这是真话,这男孩子太拘谨了。 “是——吗?”他居然脸红,然后展开一个可爱又动人的笑脸,像阳光, “我习惯了。” “我的习惯是分分秒秒改变表情,我是做戏的。”她说。 “是明星。”他说。 “现代人美其名曰明星,古代称我们是戏子。”她毫不在意地自嘲。 他不知道该怎么答,只好窘窘地沉默看。 庞逸说他成熟,她可不觉得,明明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大男孩。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独自在这儿?”她笑。有时候她是有少少的稚气。 “为什么?”他问得笨拙。 “去洗头,错过了出口找不到发型屋,把心一横就来啦!”她有着不同平日的活泼。 “难怪不见庞先生。” “你到底拍不拍我们那部戏?”她突然问。 和他一起演戏,大概会很不错吧?她想, “庞先生说等我十年。”他不置可否。 “那不是没有可能,你知道的。”她笑, “我现在想以旁观者的身份问你。” “我想——我不拍。”他肯定得无与伦比。 “啊——我很意外。”她睁大黑眸,虽是吃惊,但眼眸中仍似柔波荡漾。 “很对不起,我有我的理由。”他正色说。 “啊——没有这么严重。”她笑,“我们不会强迫你拍,你有自由,你太认真了。” “我对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是认真的。”他令自己脸上线条放松些, “我是这样的人!” “但是——你可知道你无论外型、身手都比任何人更适合拍戏?”她说。 “抱歉,我从来想过这件事。”他避开她的视线, “从小到大我只想做运动员。” “但是人生并不只是一条直路。” 他慢慢地抬起头,闪着异样神采的黑眸定定地停在她脸上。 “我是一个走直路的人,无论在哪一方面。”刚说完,他的脸就红了。 他的话透露了他心中唯一的秘密。 但是,她怎能听得懂呢? “这样的人很吃亏。”她不知道为什么说了这么多话,对一个可以说是陌生的人。 “吃亏是种激励,我不在意。”他很毫气。 她眼光一闪,放弃了这话题: “很高兴今天终于真正见到你。” 她伸出右手重重地和他握一下,她感觉到他的手粗糙而炽热,这不是个大男孩的手,是男人的。 对她,或者只是握一次手,像以往的无数次一样,但对他 ——他仿佛握住了一个允诺。允诺?! “我也是!”他又垂下头,他要迅速地把允诺收藏好。 “那么——再见。”她站起来,似乎没有什么话好讲了,她只好离开。 他压低了声音也说再见,目送着她苗条的背影远去。 她走得很急,因为她感觉到他的视线追在背后,那视线霸道得很,令她透不过气,她必须逃开! 终于是 “逃”出了体育馆,她找到自己的汽车,沿着回程的路回家。 头发虽没洗成,但见到潘烈,和他谈了几句话却是很开心的事,这种开心不同于其他的,他带给她是全新的感受。 车停在花园里,她不经意地抬头,看见庞逸在楼上望着她。她挥挥手愉快地奔进去。 “我见到了潘烈,在世运会里。”她对着他嚷。 “难怪发型屋打电话说你没到!”他和胸地笑着, “还以为你迷路了。” “几乎迷路,好在我还记得世运会场。”她笑。 世运会场,几乎成了她来 la的唯一目标。 思嘉披着雪白的浴袍从浴室出来,一边愉快地哼歌,一边抹着仍在滴水的头发。 到 la后,此刻看来她最轻松快乐,明明已是小妇人,却透着小女孩的单纯。 庞逸静静地在一边望着她 ——他总是这么望着她。 “不满意刚才的发型?”他温和地问。 “不满意?不,我根本没去过!”她对着大镜子仔细地抹干头发,对自己的容颜,她是小心翼翼的。 “我以为你约了发型师。”他淡淡地说。 “走错了路,懒得绕回去,直接去运动场了。”她坦率地,“随便挑个项目看,结果遇见了潘烈。” “哦!”他并不追问。 但这一声 “哦”却代表很多,很多东西,多得他自己弄不清,她更完全不察觉。 “知道吗?和他聊天怪有趣的,我从来没遇见过他那样的人。”她笑得好开朗,“他很有野心!” 野心?庞逸呆楞一下。这决不是他印象中的潘烈,潘烈只是不妥协,只是顽强固执,并没有野心。 “怎么看得出?”他感兴趣了。 “不止他不肯拍我们的电影,我的感觉是他会拍另一部片子来向我们示威。”她说得天真。 “但是他为什么要示威?”他反问。 “我不知道,那只是我的感觉。”她想一想, “他——仿佛要领导群伦,不肯屈居人下。” “那是因为他可以拿金牌的缘故。”他试着解释。 “他已经拒绝了我们。”她说。 “我并不气馁,我对他志在必得。” “你们俩似乎在赌博。”她笑了,一边很小心地把头发梳理直。 “赌博,但赌注呢?”他反问。 是!如果这是场赌博,却似乎没有赌注,或是两个男人在赌气? “意气?”她聪明剔透。 他慢慢地吸了口雪茄,摇摇头。 “你不提醒我倒想不起,潘烈是给了我压力,我以为自己不在乎的。”他笑了笑,又说,“有时我把自己估计过高了。” “不,他根本不是你对手,”思嘉想也不想地说, “也许我们高估了他?” “他引起我最大兴趣的——”他慢慢思索,他是个用脑的人, “是他那年纪应该没有那样的思想,他该接受我提供的名与利。” “名他已拥有了。”她提醒。 “我必须让他接近我们的生活圈,”他胸有成竹, “他有必要接触到我们的生活。” “这招式有点欠光明。”她笑起来, “不像你的做法。” “他不看看我们这一阶层,怎知他本身不是?”他说,“我只让他看,决不引诱他!” “如果他并不响往呢?” “我再另想法子。”他肯定地说。 “世界上绝对没有第二个人像你,你只不过想得到一个男演员,而他也并不一定会红。”她笑。 “他会红,甚至——”他考虑了一秒钟,还是说了, “甚至比你更红,像那些国际超级巨星。” “为什么用我比?”她放下梳子。 “在东方,还有人比你更红吗?”他若有所思, “而他,绝对不只限于东方。” 她望着他半晌,轻叹一声。 “你觉得吗?这些日子我们仿佛都着了魔,和以前完全不同,就只不过突然有了个潘烈。” “其实——我赌博的对象大概只是自己,”他走到她背后,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如果得不到潘烈,我无法向自己交待。” “你的顽固相当可爱。”她在镜中望他。 “别谈潘烈,吹头发吧!你不怕头痛?”他体贴又关心。 她淡淡一笑,拿起吹风机就吹。 他移开放在她肩上的手,慢慢地在屋子里踱着,咬在嘴上的雪茄熄了,他也汉察觉,什么事令他如此入神? 他是颇深沉的人,凡事不露声色,刚才他很想知道思嘉和潘烈聊了些什么,却绝对不追问,除非思嘉自己告诉他——多半的时候她会告诉他,这次却例外,她什么都没说,一句也没有。 “你想想,我们和潘烈可能成为朋友吗?”他突然问。 “恩?”她关上吹风机, “什么?” “没有,”他自觉失言,笑起来, “你的头发就这么吹直,不要人帮忙?” 她摇摇头,把吹干的直头发用橡皮筋束在脑后。 “没有应酬,又不见人,马虎一次算了。”她说。 没化妆的净脸,加上束在脑后的马尾,她整个人完全改变了,像个仍在念大学的女孩子,不——她比她们多了分韵味,那与生俱来的韵味。 他凝望她一阵,把视线移开了。 他必须承认即使如此她仍是清丽绝俗的,天生丽质的女人无论用什么面目出现都漂亮,他否认不了她的得天独厚,但是——他有莫名其妙的担心。她这样子,他们之间的年龄差别看来更大了,虽然她向来表示不在乎,但——年龄真是一年年对他构成威胁。 “这样子——你看来像我女儿!”他这样的男人也忍不住说了这句话。 “是啊!你原是我的老爹。”她不在意地笑, “晚上我弄神户牛排给你吃?” “我想到健身房运动一下。”他拍拍肚子, “来la之后只看别人运动,我的肚子都大了!” “这么严重?”她一直神情愉快, “谁不知道你的身材保持—流。” 他望着她半晌。 “你记住,我做每一件事都为你!”他说。 “即使大腹便便,你仍是我心中的庞逸,不可能有改变的,”她笑,“我们之间的联系不在形象。” “你是唯一的思嘉,”他赞叹, “我运动一小时,你等我,我去厨房做道家乡菜给你尝尝。” “你会令大师傅昏倒。”她笑。 庞逸刚进健身房,墨西哥籍女佣人就轻悄悄走进来,说有电话。思嘉顺手拿起了身边的电话。 “叶思嘉。请问找哪一位?”她的英语算不上最好,却也流利。 “思嘉,是我,苏哲。”是她那爽朗豪迈的声音, “庞先生不在吗?” “他在健身房运动,要找他吗?”思嘉说。 “不了,我迟些再打来——潘烈说刚才下午遇到你!庞先生怎没陪你?” “这是个很可爱的巧合。”她只这么说,她不必向苏哲解释什么, “哦——现在可有空?我们不出去,可以来一起吃晚餐,反正你要找庞逸。” “不会太打扰?”苏哲象有事找庞逸。 “不会。没有客人,很随便的,庞逸说要自己动手弄家乡菜呢!”她说。 让苏哲来的念头是突然来的,没什么原因。 “很好,请把地址告诉我。”苏哲很高兴。 “不必,你在宿舍门口等,我让司机来接你,一小时之后,好吗?”思嘉说。 “谢谢,我会来。”苏哲先挂断。 拿着电话犹豫一阵,还有什么没讲完的话吗?没有!怎么还不挂断?怎么心中还有意犹未尽? 终于放下了电话,让女佣人去吩咐司机。她站在那儿考虑了一阵,回到卧室去换了一套纯白运动装和白色平底便鞋。 这次到 la来,她箱子里所有的衣服都是雪白,除了晚装是永恒的黑。黑与白是属于她的颜色,或者说,她属于黑与白。 她高挑的身材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不,她根本是最出色的一流衣架子,尤其是运动装和牛仔裤。她拥有长腿,窄腰,丰腴却并不大的臀部,决不象大多数东方女人有臀部过大又过低的毛病。 按铃把女佣人又叫进来,她不再等庞逸的家乡菜,有客人来,等他一小时后出来做哪来得及!何况亲手做家乡菜只适合他们夫妇俩,否则以他的身分——做菜请苏哲有些不伦不类。 一小时很快过去;浑身是汗的庞逸出来了,运动后的他看来精神奕奕。 “我先冲凉,然后去厨房。”他兴致很高。 “计划改变了,”思嘉拦住他, “苏哲来跟我们晚餐,我吩咐厨房预备了!” “只苏哲来?”他望着她。 “你还期望谁来?”她意外地反问。 “没有了!”他摇摇头, “我冲凉。” 走了几步,他转回来。 “你真耀眼,现在我才能睁开眼睛来赞美你。”他说。 “走吧!”她笑得好可爱 ——可能是衣服,是心情,也可能是她的马尾,令她有丝象小女孩的俏皮,“司机去了一小时,我们的客人就快到了!” 庞逸满意地走回卧室。他很满意思嘉为他安排的一切,他不正为晚上的无聊担心吗?他对着思嘉,全世界赞美的话都说完了,他不知还该说什么。 是。越来越有这感觉,他不知该对思嘉说些什么才好,他总不能一天到晚总是对着她望吧! 苏哲来很好,可以聊聊天,喝点酒,谈谈运动,思嘉又陪在身边,真的很好。他有着无法形容的愉快。 刚才说做家乡菜,也只不过逗逗思嘉开心,从小到大,他几时进过厨房? 很快地换好便装,梳好头 ——唉!他头发竟越掉越厉害,他真担心这 “老”的现象。 回到大厅时,看见思嘉竟在窗前张望。他心中有微微的不安,他们夫妇俩这种象牙塔式的生活,是不是令她也寂寞无聊了。 “看!我够不够快?”他故意提高了声音。 “没有人催你,”她从窗前走回来, “我们的客人还没有来。” “你找她的?”他问。 “我到哪儿去找她?是她找你,我让她来。” “苏哲对运动永远热心,我没见过比她更热心的体育记者。”他说。 “做任何事都要热心,投入才容易成功。”她安闲地坐着, “我们也都一样。” “外表看来你并不热心演戏。”他笑。 “我内心太热。”她说, “演戏是我的生命。” “你从来没有表示过。”他意外。 “我以为你知道,”她笑, “因为只有你最了解我!” “是——”他有点尴尬, “好在我还有这能力,使你演戏的生命更光辉。” 女佣人匆匆去开门,带进来苏哲,庞逸正想招呼,却看见她背后的潘烈。 潘烈也来了?!他肯来?! “我带来了潘烈,欢迎吗?”苏哲说。 “当然!”庞逸走向前。 他握着苏哲的手,又握着潘烈的手,潘烈只看他一眼,视线就掠过他,望向他背后。 “又见到了你!”潘烈说。 他没有称呼任何人,眼中却是一片火焰。 庞逸转头,看见淡淡微笑的思嘉,她 ——一如往常。 “你好!”她只这么说。 “能吃到你亲手做的家乡菜——”苏哲还没说完,思嘉就打断了她。 “不,今夜我们预备了比家乡菜更好的。”她说,也许是装扮的不同,懒洋洋的味道也减退了。“就是因为你来!” “这么有面子!”苏哲笑。她想拉潘烈坐在一起,他却已远远地走到一边坐下。 “没想到你会来,”庞逸走到潘烈那边去, “你常常给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我不懂应酬。”潘烈笑,眼中的火焰没有了,变得特别清澈,明亮。 “其实,撇开了电影不谈,我们也可以是朋友。”庞逸对他是一样的热诚。 “是。”他只淡淡地答。 他的淡和思嘉的淡似乎 ——很有相同的味道。 庞逸想一想,突然转向一边。 “你们怎么不过来一起坐?”他招呼着苏哲。 苏哲和思嘉没有异议地移过来,思嘉很自然地坐在庞逸身边。 对着思嘉,潘烈立刻变得 ——象拘谨又象兴奋,但却更沉默了。 女佣人送来一点餐前酒,送来两碟小食。 “祝我们有一天能合作。”庞逸举起酒杯。” 潘烈犹豫一阵,比别人都迟拿起酒杯,沉默无言地喝了一小口。 “刚才你找我有事?”庞逸问。 “想聊聊天。”苏哲看潘烈一眼, “综合大多数人的预测,潘烈如能保持水准,他肯定得金牌。” 潘烈微微皱眉,想说什么,忍住了。 “我也这么想。”庞逸说, “而且十分有信心,我想过,得到金牌,我为他开一个盛大的宴会庆祝。” “我们正有此意。”苏哲兴奋地说, “我们当然也能自己开派对庆祝,但不能和你比,你的名誉地位,和你在此地认识的人,能令派对更盛大和热闹。” “大家都有这意思,就这么谈定了!”庞逸竟有少见的兴奋和天真。 “那真太好了——”苏哲笑。 当他们俩在说得兴高采烈时,思嘉的视线无意中掠向潘烈,却见他定定地凝视她;眼中跳动的竟是一抹跃跃欲试的火焰。她大吃一惊,立刻逃开,但刚才的一刹那,却给她——惊心动魄的感觉。 他 ——为什么要那样望着她?放肆,大胆还——霸道。他们之间十分陌生,甚至没有友谊,这个男孩子发疯了? 正在这时,苏哲解了她的围。 “潘烈,你认为怎样?”她问。 潘烈的反应极快,他竟能在一刹那间收敛了一切。 “如果——拿不到金牌呢?”他反问。 “怎么你自己竟说如此泄气的话?”苏哲大大不满, “你不是一向很有自信的吗?” “我不能不防万一,”潘烈说得轻描淡写, “比赛时,情绪和环境都有关系。” 说 “情绪”时,他看思嘉,她却毫无反应。 “赛前你总是这样,”苏哲简直在埋怨了, “准决赛时你也是情绪低落,比赛时比谁都好,你在吓人!” “我能告诉你我有把握拿金牌吗?”他说。 “总之我们都会为你打气,”庞逸打圆场, “我们都在等你胜利。” 潘烈低下头,不再说话。 “还有一仲事,我们的柔道有个爆冷门的选手,他也入了决赛。”苏哲说,“事前我没看好他,叫许培元。” “是吗?也可以一并庆祝,”庞逸说, “许培元并不是选拔赛中的冠军吧?” “他不是。但他耐力好,摔交本事一流。”苏哲说。 思嘉在一边忍不住笑起来。 她一笑,潘烈的头也抬高了。 别人没有注意,思嘉对他却敏感了,这个既漂亮又出色的男孩子真有点傻气吧?他——他—— “我去厨房看看!”她站起来转身就走。 她耐不住这儿的气氛,不,或者说她受不了潘烈给她的压力。 “思嘉——”庞逸意外。 思嘉是有点失态吧?她不该也从不会到厨房去看一看的,她一向是称职的好女主人,今夜何其怪异? 潘烈却望着她那高挑苗条的背影回不了神。她是为他而离开的吧?他开心,至少 ——他影响了她! 庞逸的视线回来时,碰着了潘烈的,但潘烈 ——沉静安稳,没什么不妥啊! “我们的话题闷着了她。”他只好这么说。 “思嘉回来我们转话题,该讲什么?”苏哲说。 “说电影,演戏。艺术,”庞逸用宠爱的口气说, “她是个有艺术修养的演员。” 潘烈忽然想起 “戏子”两个字,是思嘉自己说的。 有艺术修养的演员和戏子之间,有什么不同? “可以晚餐了!”思嘉再次走进来,她又看来一切如常,她会演戏,她能掩饰一切,。 但生活 ——也是演戏?潘烈不懂。 “来!我们一起去。”庞逸起来。 潘烈看不见他们,他眼中只有思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四 午夜,潘烈仍无法令自己兴奋的心情平复下来。 整夜对着思嘉,看她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甚至她漠然以对,他的心始终在燃烧着。他不记得晚餐吃了些什么东西,也不记得大家谈了些什么话题,整个晚上,他就在兴奋、热烈又恍惚的情形下度过。 躺在床上几个小时,他脑子里、心里仍然盘据着思嘉的影子。他竟和她相对了整个晚上。 是,感觉上,四周没有别人,只是她和他。他是忘我的,专注得根本忽略了旁边的人。 思嘉根本没表示过什么,甚至不多看他一眼。但他看得出也感觉得到,她是被他扰乱了。这种扰乱——也是好事,至少表示他能影响她,不是吗? 他翻一个身,闹钟告诉他已四点了,他知道,今夜再也法成眠。他从无失眠的习惯,辛苦的练习总令他一觉睡到天亮,但——他实在兴奋,几乎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睡不着大概也不能叫失眠吧?他是根本不想睡,他要捕捉,回忆晚上的每一个细节——与思嘉一起的细节。 这种回忆对他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享受,目前为止,这是他最大的兴趣。不睡觉不要紧,反正明天没有比赛,他不必担心精神,体力。他竟能和思嘉相处整个晚上,这是天大的幸福。 他从来不知道一套简单的运动衫穿在思嘉身上会那么好看,思嘉真是可以说是完美的,从外形到性格无一不强烈地吸引他,他相信,没有第二个女人能如此了! 看一眼睡得很熟、很沉的许培元,他摇摇头。一个人若没有心事,没有牵挂就是这样的吧?培元一心要在柔道上出人头地,这回他有了机会,他一定会紧紧把握。他呢?他也想把握,但——总有点力不从心的分心,他心中有了个思嘉,不再全是运动了! 但是 ——即使拿不到金牌,他也不会太遗憾,真的!虽然这是他二十年来的最大希望,但——他说不出,他真是不再那么紧张,那么在意了! 天亮的时候,他在朦胧中睡去,好像才睡不久,就感觉有人在推他,摇他。 “潘烈,快起来,有人在等你。”培元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极自然地看看钟,九点了? 于是一跃而起,动作敏捷得离奇。 “谁在等我?”他边穿衣服边问。 “你以为还有谁?就是对你采取盯人战术的苏哲咯!一大早就坐在会客室了!”培元笑。 “别开玩笑,她找我是公事。”他说。 “公事?我才不信你会答应拍庞逸的电影!”培元摇头, “她是假公济私。” “随你怎么说,总之我不承认。”他梳洗一番,快动作地走出来。 “喂!今天我参加决赛,下午两点,来不来捧场?”培元在后面叫。 “当然来,如果你得名次,庞逸会为你开庆功宴。” 培元呆楞一下,他已去远。 苏哲果然坐在会客室,而且看来极不耐烦。 “怎么这样久才出来?”一见他,她就埋怨。 “许培元才从床上把我拉起来。”他说。 “这么懒?”她皱眉,“你不练习?” “迟些练,”他望着她, “找我有什么事?” “我正要问你,昨夜你在做什么?”她一副质问状。 “昨夜——我做什么?”他也皱眉。 “还不肯承认,”她笑起来, “你眼光老是望住叶思嘉,整个人好象失魂落魄,你知不知道?” “我有吗?”他反问。 “还说,你根本就是失态了!”她小声叫, “思嘉很不自在,庞逸就很有风度,假装看不见。” “你是在夸张吧?哪有这样的事?”他笑,他想用轻松的态度来冲淡气氛。 但他知道,昨夜他很可能真的失态了。 “下次要替你照张相才成。”她盯着他, “潘烈,你不是真对思嘉入迷吧?” “她是个很特别的女人。”他只这么说。 “她是天皇巨星,她是庞逸的太大,两种身分加起来,她当然特别。”她说。 “我不是说这些,”他摇摇头, “即使她不是天皇巨星,不是庞逸夫人,只以一个女人来说,她也特别!” “这大概是男人眼中看女人吧!”她笑, “我觉得她除了高,除了气质之外,也没什么特别!” “你可以这么说,因为各人的眼光不同。”他说。 “今天迟迟起床是因为昨夜兴奋得睡不着?”她问。 “这么敏感,难怪你做记者。”他笑, “我有什么理由兴奋得睡不着?” “那要问你自己了!”她白他一眼。 “一大早找我只为说这些事?”他问。 “别以为不严重,下次在庞逸面前要收敛些,别惹得人家两夫妻怕了你。”她说。 “收敛什么?我不觉得自己过分。”他说。 “还说,还说,”她指着他, “你那样子,十足是想抢人家太太似的。” “苏哲——”他皱起眉头。 她耸耸肩,摊开双手笑了。 “也许我说得过分些,但也不离十了。”她说, “昨晚我一直在担心。” “担心什么?我连话都没有说什么!” “一来担心你过分投入下忽然乱说话,再则也担心庞逸受不了而反脸。”她笑。 “怎么会呢?你太夸张,把事情弄严重了!”他说。 “凭良心说,潘烈,你昨夜是否有些失态?”她问。 他考虑一下,摇摇头。 “不。我不这么认为。”他说, “我根本什么也没做,怎么叫失态?” “强辞夺理,难道你把人家吞下去才算失态?”她不以为然。 “我从来没想过把谁吞下肚。”他笑。 “庞逸对你极好,不要惹起他的反感。”她警告。 “我——为什么要怕他?”他沉下脸。 “谁要你怕他了?”她又好气又好笑, “你怎么今天象条蛮牛,完全不讲道理?” “因为你先歪曲事实。”他不示弱。 她定定地凝望他一阵,决定放弃。 “好,我们不谈这问题,你今天好象吃了火药。”她笑,“我陪你去练习。” “不——我还没吃早餐。”他有点赌气。 “这个时候宿舍还会有早餐?我陪你出去吃!” “不——”他还要拒绝。 “你在生我的气吗?”她忍不住说, “我只不过好意劝你一下,也没有别的意思。” “谁说我生气——”他自知很难自圆其说, “好吧!我们出去吃早餐。” “这才象话嘛!运动员不该这么小器。”她笑了。 “我还要回来练习,下午答应许培元替他打气。”他说,怕她拖着他不放似的。 “不必你提醒,许培元出赛,我们所有的人都要去替他打气,他很有希望。”她说。 “我出赛时希望你们大家都别来。”他说。 “这是为什么?自己人在场比较好啊!” “不——你们在我反而有心理负担!”他摇头,“我只想自己一个人,不会分心。” “真是这样?”她怀疑, “一个人都不要?” 他没说话。如果思嘉能来当然最好,但 ——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真是这样!”他透一口气, “这一阵子我越来越感觉压力,我觉得自己练不出水准。” “是你心理作用,准决赛你不是出乎意料的好?”她不能置信。 “我说的是真话。那汰我也全无信心,好——也只是运气,真的!”他说。 “潘烈,我发觉越来越不了解你,你真是越变越古怪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她说。 “我也不知道,”他咬着唇, “也许是决战前夕的心理。” “我看——潘烈,如果这次你不赢,以后的机会不会太大,下次世运你已二十五。”她说。 “这次不成,我会完全退出,”他慎重地、认真地, “我会从此隐姓埋名做个平凡人。” “能吗?你能吗?”她不能置信地反问。 许培元果然脱颖而出,夺得一面铜牌,对他而言,这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谅喜,他从没想过能得到名次的。 他本人兴奋得一夜睡不着,又打长途电话回家报告喜讯,又和大伙儿一起喝啤酒笑闹,大家都有点忘形,疯狂了。只有一个人,潘烈,他始终在—角沉默。 明天是他参加决赛的日子,到现在他仍然无法成眠。培元得奖对他也有无形的压力,他觉得越来越没有把握了,仿佛——输定了似的。 再坐一阵,他默默退出,回到自己宿舍。 他是为培元高兴的。培元是个勤奋、有耐力的选手,这次他苦战而胜,是他平日勤于练习之功,当然,他还有一股为民族争光的意志,这很重要。 可是他 ——他皱皱眉,怎么会临参赛前让他见到了叶思嘉呢?这是前世注定的吗?他从来不曾这么无法控制自己过,也从来没有如此失却信心,他真想——真想可以一走了之。 当然不能一定了之,这是极不负责任的事,也不是他的个性。明天 ——他只能硬着头皮上战场。 胡思乱想不知到了几点钟,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阳光刺醒了他,他一跃而起,几点了?是比赛的时间了吗? 不,才八点多,时间还早。他再次坐在床沿,竟有些莫名的喘息。喘息?他是最好的运动员,正在颠峰,喘息?他是太紧张了! 看一眼邻床的许培元,他正睡得跟一滩烂泥一样。比赛胜利后是这样的了,轻松得什么负担也没有。他才是真正的幸运儿。 梳洗之后他去餐厅吃早餐,才坐定,苏哲和另一位随团记者快步过来。 “潘烈——咦?!怎么眼中全是红丝?”苏哲大吃一惊,“昨晚和许培元他们一起疯到天亮?” “没有。我记得今天要决赛。”他说。 “无精打采的,怎么象参加决赛的人?”她皱眉。 “要我咧嘴傻笑才象?”他忍不住笑。 “真不要我们去打气?”她问,很认真。 “随便吧!如果你们去看见我输了,请别喝倒采。”他说,“我会受不了。” “还没比赛就说丧气话。”她摇头。 “要我怎样呢?告诉你我一定赢?”他快发脾气了。 “真不得了,今天吃了火药?”她连忙摇手, “我不惹你,免你赖我害你。十点钟我们在体育场见。” 他无意义地挥挥手,任他们离去。 他再一次有个感觉,今天一定不会赢。 吃完早餐,他散了一会步,回宿舍去换衣服。许培元仍沉睡未醒。他也不打算叫他,径自朝体育场走。 教练从背后快步追上来,也是惊讶于他眼中红丝。 “你怎么了?体力行吗?”教练不安地问。 “非常好,放心。”他点点头, “只不过我很紧张。” “不能紧张,你该投入,忘我。”教练说。 “我知道,但——太紧张下会做不到。”他苦笑。 “从来比赛你都不紧张,这回很反常。” “是。我相信是,因为这是世界体坛最高荣誉。”他说。 教练看他一眼,用力拍了拍他肩膀。 “祝你好运,只要你尽了力,成败也不那么重要。”他说,“我还有点事,等会儿体育场见。” 教练是好人,不忍心再给他心理压力。但是尽力 ——他是会尽力,但没有把握达到水准。 到体育场后他先向大会报到,然后静坐那儿等待。他是第一个报到的选手,时间还没到,观众也只有稀落的几个。他望一眼,已看见了苏哲他们。 他并没有招呼,目前最重要的是冷静,他告诉自己,从此不要抬头四望,不能让任何人影响他的情绪,即使是思嘉——她会来吗?才说过要来的。 观众越来越多,选手也都到齐了,潘烈这时反而冷静下来。他的精神集中,意志坚定,求胜心极强,一小时之前的颓丧已完全消失,仿佛变魔术一样,他已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他并没有想到什么,也没有见到任何人,也许是比赛的气氛越浓,他就振作了。他是天生的运动员,他真的能闻到比赛的味道,而胜利两个字,在他心中越聚越浓了! 轮到他比赛时,他冷静地站出来,向四边行礼时,他眼中看不见任何人,并不刻意地,他做到了“忘我”。 或者苏哲说得对,赛前的患得患失,失去信心并不是真的,比赛的那一刻才最重要,而他,往往就抓紧了这一刻,顺利演出。 他完美地做着各种项目,每一项都掌声如雷,他仿佛全不为所动,只全心全意于自己的动作。 终于比赛完毕,他站定了。他并不知道自己表现得好不好,刚才他根本是忘了一切的。听见四周掌声不停,许多人都站了起来,而那么多人中,他一眼就望见了思嘉——真是一眼就望见,完全不需要费力地找寻,或者刚才比赛中他已见到?他不知道,总之就是一眼找到了她。她——终是来了,他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记分牌上打出九点九五,接近满分的完美分数,还来不及兴奋,教练已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你做得太好,太完美了,潘烈,我为你而骄傲。”教练眼中有泪光。 潘烈微笑转头对着思嘉,好象没有听见教练的话。 “你刚才为什么还吓我?”教练问。 “我——是没把握。”他凝一凝神, “你知道,我为一个人而比赛,她若不来,我不会胜利。” “谁?!谁?!”教练万分惊讶。 他毫不犹豫地指一指思嘉,教练循着他手指望过去,观众席上那么多人,他指的是谁?是谁? 潘烈没再出声径自回到他的座位上。 其他的选手们继续比赛,他却专注望着远远的思嘉,甚至看不见她身边的庞逸。 比赛到一点钟,还剩下一个选手,几乎已经确定是潘烈赢了。选手们都向他道喜,他这才把视线从思嘉那儿移回来,应付大堆的恭喜声。 终于比赛完毕,大会开始颁奖,明知潘烈是冠军,但当他名字报出来时,掌声如春雷爆炸,观众席上的人也开始涌了下来,记者的镁光灯也闪个不停。 很多记者都在访问他,他勉强在应付着。这时苏哲好不容易挤上前,大声叫: “潘烈,我说过你会赢的,你一定赢!”她喘息着,眼中浮现泪光, “潘烈,做得好!” 潘烈向她挥挥手,脸上不知是泪是汗,心情又复杂得难以述说。 “庞逸说明晚有庆功宴,替你和许培元开的。”苏哲叫,生怕潘烈听不见似的。潘烈只是挥手,胸前的金牌令他突然光亮、高大不少。更多的同胞涌上来,潘烈胜利和他们胜是一样。 熙攘了好一眸子,潘烈才能从人群中挤出来,立刻又被一群人包围了。 “潘烈,你不负众望,真是好本事。”有人叫。 “你表演得太好了,理所当然得冠军。” “你是众望所归!” 他只是笑,现在除了笑还能说什么?所有队友没吃午饭在这儿替他打气,这令他十分感动。 “我请大伙儿吃中饭。”教练叫, “一起跟我来!” 众人又是拍手又是叫好,跟着教练后面走。教练今天也特别开心,高徒得了冠军啊! 远远的一个人又跑又叫地奔过来。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为什么不叫醒我?潘烈得冠军,是不是?是不是?” 原来是沉睡未醒的许培元。他一见潘烈,抱着他就哭起来。 “你终于得到冠军,你终于得到——”他抹一把眼泪, “潘烈,你真好!” 潘烈眼眶也红起来,老友的真情流露令他感动,但这冠军 ——他感觉得来太易,仿佛不曾真正表演,他已得到。但——是这样吗?他只不过在比赛时太投入,太忘我,才觉得未尽全力,他多年的苦练也是重要因素。 他拍拍培元,哽着声说: “我们吃中饭去。” 两个男孩子拥成一团,大步走出体育场。 苏哲一直沉默在旁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庞逸——他们呢?”潘烈忽然问。 “早走了。”苏哲淡淡地说, “看完你领奖就走了,临走前说明晚在他家开庆功宴。” “思——思嘉呢?”他再问。 “当然随她丈夫走啦!”苏哲笑。 “你不是真想告诉我,你已失魂落魄了吧?” 潘烈没出声,脚步却更加快了。 他何止失魂落魄,简直 ——简直无法用任何字眼来形容目前的感觉。得到金牌虽然是实力加运气,但他也想象过“可能”得到,思嘉却是一个未知数,对他是充满了挑战性的。或者——这胜利的当儿再加一把劲? 再加一把劲?!他也有赢的可能吗?他不知道,可是这意念给了他全身的力量和勇气,他觉得自己全身又在被火烧着了一般。 “潘烈,你在想什么?”苏哲意外地盯着他, “你这人是不是真会发光?” 他对她微笑,温柔而动人。 “这是我心中的唯一秘密,请不要问。”他说。 “得金牌的一刹那也不见你如此,为什么?”她还是问。 “嘘!”他用手指掩住口, “这是秘密。” 庞逸住的那朋友的别墅今夜灯火辉煌,用无数玻璃建成的屋子象极了一个美丽的发光体——象外太空来到的太空船。 入夜了,活跃在好莱坞的名人美女们都开始涌着来,所不同的,今夜此地有更多东方面孔的运动健儿,来庆祝他们伙伴的胜利。 潘烈、许培元是主客,被同伴们拥在中间,酒会还没正式开始,他们已被灌了好多酒,平日不善饮的他们,脸已发红。 潘烈古铜色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红,那是非常健康、非常动人的颜色。常显得冷的黑眸也透出兴奋的光芒。他为今夜的庆功而兴奋?或是其他?看他那黑眸不停地在人群中搜寻,他必有所待。 是!女主人思嘉还没出现,他似等得不耐烦了呢? “潘烈,再喝一杯,”许培元冲到他面前, “祝我们老友俩一起得胜!” 潘烈举一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好!”培元叫,“希望四年后我们再有机会一起出战!” 潘烈拿着空杯再举一举。 他没有想过四年后再一次参加世运的事,完全的,一丝一毫都没想过。不是他没雄心壮志,而是——这样的荣誉一次也够了,世界上还有那么多运动员,机会该让给更多的努力者。 他想,四年后他是不会参加了,只是他没说出来。 里面传出一阵掌声,他迅速回身,一抹黑色影子闪电般地掠过他眼睛,思嘉出来了! 庞逸牵着她的手,夫妇俩都穿着黑色礼服。思嘉仍是卷而长的头发披肩,低胸的晚装衬得她分外修长,胸前的钻石项链和手链、钻戒是一套的。她和所有客人打招呼,又是那副懒洋洋、毫不经意的样子。浓妆之下,她透着十分性感——一种单纯的、健康的性感。 潘烈的兴奋加了一倍,不自觉的越众而出 ——苏哲及时一把抓住他。 “喂!你不必急,等会儿她自然会过来和我们招呼的。”她小声说。 “是——”他呆楞一下,为自己的忘形而难为情, “我第一次看见她时也是这样子。” “这是思嘉的一贯形象!”她偷笑, “是展示在众人前的,平日她根本不是这样。” “她说她是戏子。”他下意识地说出来。 “她自己告诉你的?”她大为惊奇, “为什么说戏子?这不是恭维的名词。” “她——??她——来了。”他根本没听见她的话,因为思嘉和庞逸已朝他们走来。 他兴奋得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嗨!恭喜你。”思嘉站在他面前,淡淡地伸出右手。 他也伸出冒汗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她。 “谢谢,这——这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她已抽出右手,递给了另一人。 他呆在那儿,庞逸却及时握住了他的。 “你是东方的光荣!”他正色说, “我们为你而骄傲。” 他竟忘了称谢,只傻傻地望着他们夫妇离开。 苏哲在旁边推一推他,轻轻笑着。 “喂!还说不是失魂落魄?”她说。 “她今夜真漂亮,是不是?”他叹口气。 “离谱。你不是开玩笑吧?”她说, “再下去我怕你闹出笑话。” “啊——笑话。”他振作一下, “怎么会?今夜是庆功宴,我要多喝几杯。” “潘烈,”苏哲了解地叹口气, “这些日子我一直冷眼旁观,这样下去——我怕会出事。” 潘烈有点变色,却强自镇定。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会出什么事呢?” “你不承认也罢,潘烈,这是不可能的事,你不要弄坏了自己声誉。”她说。 “声誉?!”他极不以为然。 “你现在是最出色的运动员,所有的人眼光都在你身上,你难道不知道?”她再说。 “看着我又怎么样?从此我不必生活了?” “潘烈,你今夜十分不对劲。”她皱着眉。 “是我不对劲或是你?”他很不客气地说完就走开。 身边的一些人看到,听到他们的谈话,又不知他们发生了什么事,都呆呆地望住苏哲。 苏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咬唇说: “对不起。”大步朝潘烈追上去。她不能令自己在大家面前失面子,“潘烈——” 他回头望一望,突然加快脚步冲到角落,拿起一样布包的东西,迅速又冲出大门。 “潘烈——”苏哲是硬脾气,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在花园处,她终于追到他,并一把捉住他。 “你在做什么?庆功宴为你而开,你就这样离开?”她忍不住责备他。 “你不必理我的!”他黑着脸,把心中所有委屈,所有的气都发在她身上, “这是我的事。” “没有理由你要发这么大的脾气,思嘉对每一个人都是这么冷淡的。”她直率地说。 “不许提她!”他怪叫。 “不提就不提。你拿的是什么?”她指一指他手上布袋。他看一眼,抓紧了,一声不出。 “是什么?仿佛很重要似的!”她再问。这件事引起她最大的兴趣。 “金杯。除金牌之外的那个奖品。”他终于说。 “你带来做什么?”她问。突然之间心中灵光一闪,她明白了,脸色也变了, “原来你想在今夜送给她?原来你已经——已经——” 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潘烈!”她大声喝住他,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没有想过。” “会是明天报纸上的头条花边新闻。”她严肃地说, “这决不是我夸张,真的。” 他吸了一口气。 他真是没想到这些,只不过他一腔热诚,一股冲动,以表示自己的真诚爱慕,他完全没想到其他! “世运刚出炉的金牌得主,和世界闻名的大制片家太太的花边新闻,谁受得了?”她摇摇头,“潘烈,你太冲动了。” “现在——我什么也没有做!”他负气地说。 “是。你虽然没有把金杯送给思嘉,但今夜你是主角,你在众目睽睽下这么冲出来,人家是否怀疑?”她说。 “怀疑什么?”他硬硬地说, “谁叫你气急败坏地追出来?事情是你引起的!” 她呆楞一下,是啊!她怎么也完全不经大脑地就冲出来,这不是她的作风啊! “对不起,可能——我也太激动了!”她笑起来,“算了,忘了它吧!我们进去。” “不!”他是绝对固执的, “我回宿舍。” “潘烈,你要给主人面子!”她叫。 “你自己去给!”说完大步消失在黑暗中。 她给?!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五 庆功宴已过了两天,潘烈一直没再见苏哲,以前随时随地可以在身边出现的人,一下子不见了,他觉得很不习惯。而且——他想见她,想从她那儿得知一些思嘉的消息。 她可是故意避不见面?她为那晚的事在生气? “培元,你见到苏哲吗?”他忍不住问。 “刚才还一起在餐厅喝汽水,怎么?你对她?”培元虽目睹那晚的事,他却一个字也不提。 “不——这两天都没见到她。”潘烈摇摇头。 “可能她忙。”培元淡淡地, “每个项目她都在采访,都在决赛阶段。” 潘烈点点头。 但他知道这不是理由。以前苏哲再忙也抽空找他说几句话,苏哲对他的 “特别”关心是明显的。 “想找她可以去餐厅试试,”培元又说, “她总是约选手在那儿接受访问。” 潘烈没出声,培元却径自出去了。 潘烈虽想见苏哲,却不想找她。好几次他都觉得她对他的 “特别”已过了分,他不傻,不想自找麻烦。 可是除了苏哲,他又无从得知思嘉的消息,他为这件事而烦,而矛盾! 或者 ——到会客室去找些报纸看吧! 会客室静悄悄的,大多数选手都去看决赛,要不然都出去逛街,买纪念品。他们的队伍也打算后天离开 la呢!教练说,回去后会有盛大的欢迎仪式。 盛大的欢迎仪式?他下意识地摇头。他并不喜欢这些,拿世运金牌只不过是一个运动员的最大目标,每一个人都为这目标努力,他的努力有了成果,只是这样。 没有什么盛大欢迎的理由,真的! 美国的报纸比一本书还厚,他只随意看看大标题,世运的消息占了最多篇幅,还有人在写他的事,说他是第一位东方人得到此项运动的金牌。 他轻轻笑起来,已经过了四天还提?东方人得金牌就令人意外吗?那些美国佬到今天还对东方人有点“另眼相看”的味道,眼光胸襟都未免太窄了吧? 门外有轻悄的脚步声,他抬头,看到苏哲。 “你找我?”苏哲大方地、若无其事地问。 “你走路为什么这么轻?完全不象你。”他不答反问,叫他承认找她是很难的一件事。 “怕又惹火了潘大爷啊!”她笑起来。 “小心眼儿,还真记仇?”他也笑了。 “为什么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说。 就以这么轻松的场面化解他们之间的僵局。 “你很忙,是不是?” “和以前差不多。”她耸耸肩, “逛了两趟街,结果什么也买不到。” “后天的机位订好了?”他问。 “是架包机。”她说,“喂!还有两天就回家,你不买点纪念品回去送人?” “没有需要,我从不做这种事。” “这是一点人情,代表心意。”她说。 “我不懂人情,也没有心意。”他还是摇头。 “我说你越来越怪,完全没有错。”她瞪眼, “喂!庞逸他们昨天走了!” 他皱眉。很想问 “思嘉呢?”但思嘉总是跟着丈夫的,他问岂不多余? “曲终人散,这是必然的道理。”他说。 “庞逸打了电话给我,他们去巴黎。”她继续说。她明知他想知道这消息, “思嘉要添新装。” “每季换新装就往巴黎跑,太浪费,太奢华了。” “人家是庞夫人,叫她长住巴黎,天天换时装人家也换得起。”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吗? “她嫁庞逸是因为他的财富?”他不屑地问。 “错了,她欣赏他的才华,和他的艺术修养。”她说,“要想娶她的国际富豪们,是要排队的。” “钱对女人真是那么重要?”他象在自问。 “我不知道。思嘉本身也富有,她可能并不在乎钱,但是 ——她这种女人大概是要极多的钱来供养的。”她想一想,说,“那天庆功宴上她的那套钻石项链和戒指,我听一个洋女人说,要值一百万美金。” “很荒谬的事!”他冷哼一声, “这种女人只能在富豪家做装饰品。” “别这么说,好吗?”苏哲笑, “庞逸爱她,对她视若珍宝,你不该侮辱她!” 侮辱她?他吃了一惊,他有这意图吗?或是 ——他在自拔?在自救?把她形象弄得更坏一点,好让自己死心?会是这样吗? “不是侮辱,我——偏激!”他透一口气。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必刻意丑化她,她真是一个极可爱、极有魅力的女人,主要的看你的决心和意志。”她说。 他脸红了,半晌不语。 “庞逸还叫我问候你,希望你没忘记考虑他的建议。”她再说。 “他——有没有提那晚的事?”他忍不住问。 “那晚?那晚什么事?”她有点夸张, “他什么都没提,只说回去后大家约时间见面。” “他——什么时候回去?” “大概一星期左右。”她笑, “思嘉在巴黎有熟的时装设计家,她买衣服很快,尤其她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她穿白运动衫最好看。”他冲口而出。 她捉狭地看他一眼,暧昧地笑起来。 “我没事了,你可不可以陪我逛街?”她笑问。 “不——”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推, “我约了石龙去观光,来了这么久,总要看清楚 la。” “好吧!我们分道扬镖。”她很爽快, “晚上回来一起晚餐,好不好?” “如果——我赶得及回来的话。”他勉强地说。 “ok ,若回来打电话去宿舍找我。”她扬手转身走了。 潘烈望着她的背影,告诉自己这电话他一定不会打。 思嘉已从巴黎回来。 在他们漂亮的家里,她过着和往常大同小异的日子。身为一个超级巨星,她的生活是平淡了些。但普通的日子,她当自己是庞逸太太,所以她心境平和,无波无浪。 梳洗完毕,做完运动,她冲凉换一件白丝长裙下楼,如果今天没有工作,她照例是不吃早餐的,早餐和午餐当成一餐,她认为比较适合。 庞逸劝了她无数次,她仍我行我素 ——是了,她是个颇我行我素的人。 庞逸在起居室里看报,这是他的习惯。通常要陪思嘉午餐后,他才去公司。 “不吃早餐?”庞逸问。 她只耸耸肩,什么都不说。 “你的倔强脾气哪一天能为我改一点儿?”他笑说。 “不是倔强,是自我。”她俏皮地说。 “刚才他们打电话来,你的新剧本已弄好了,我叫他们送来给你看。”他说。 “不是立刻开镜吧?”她姿态优美地坐下来, “这阵子闲散惯了,不能马上提起精神工作。” “什么时候想拍你随时说,由你决定时间。”他说。 “男主角呢?”她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 “本来也想请潘烈,但他一直没点头。”他考虑一下, “我们用前一阵子红透半边天的阿叶,好不好?” “他?!”她迟疑一下, “我不想沾他光。” “啊!是,是。”他拍拍脑袋, “我老胡涂了!” “不要提老字,你一点也不老!”她故意皱眉, “你的‘老’常常威胁到我!” “怎么会?” “表示我太不成熟了!”她笑。 “言归正传,你想跟谁配戏?”他问。 她在考虑,心中突然涌出潘烈的影子。庆功宴那晚他带酒意的英俊面孔晃到她眼前,她不由自主地心颤了一下。这男孩太放肆,太大胆了,她完全明白他心中所思所想。但——思嘉是什么入?他弄错了! “你认为谁适合就谁吧!只要不是太矮的。”她吸一口气。如果和潘烈演对手戏 —— 她的心又颤抖一下。 “那我就自己选了。”他不在意地说, “反正正派男主角很容易选。” “哪一种最难找?”她也拿起一份报纸。 “介乎正邪之间,但要正多些,有稍稍邪,而且必须是天生的气质,装模作样的没有用。”他说。 她摇摇头,把视线移到报纸上。 “今天报上有潘烈的消息,还有照片。”他说。 “是吗?最近他是风头最健的人物。”她淡淡地说。 “有一件很明显的事,他每张照片旁边必有苏哲。”他笑起来。 “苏哲是记者,也是他好朋友。”她不以为然。 “那就错了。苏哲脸上、眼中不自觉而露出的神情,很令人怀疑。” “怀疑什么?”她抬起头。 “苏哲一定喜欢潘烈,而这喜欢,她自己可能并不知道。”他很肯定地说。 “有这样的事?”她笑起来, “他们俩很配的!” “傻瓜!潘烈不会喜欢她。”他更肯定了。 “凭什么你那么清楚?”她反问。 “有经验成熟男人的目光。”他笑。 “那——什么原因呢?”她仿佛感兴趣了。 “潘烈是个大男人,非常强烈,坚硬。而在意识和外形上,他称得上男人中的男人,他怎么会喜欢一个大女人型的苏哲呢?”他分析着。 “那么他喜欢哪一型的女人?”她再问。 “他——”庞逸的眼光慢慢聚拢,凝定在思嘉脸上, “纯女人味的女人。” “这话太抽象了,什么叫纯女人味的女人。”她说。 半晌他都没说话,思嘉的视线却一直在他脸上。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地,绝对平静地说:“象你这样!” 她吃了一惊,也吓了一跳,呆楞得什么话也说不出。 “象你这样”这句话真是出自庞逸之口?! “你——简直开玩笑。”她终于想出一句话。 “算它开玩笑吧!”他再拿起报纸。 她只好也把视线放在报上。 刚翻两版,果然看见潘烈的照片。他正在接受一位男记者访问,全神贯注。而他旁边,正是苏哲。她也全神贯注,是在仔细聆听他的话,且视线在他脸上。 庞逸说得对,苏哲已不自觉地流露了对潘烈的好感,她心中的秘密已全在照片上。 这傻女人 ——思嘉呆了一下,苏哲这么不自觉地对潘烈,潘烈也同样的不自觉对思嘉,不是吗? 潘烈心中所思所想,她真是完全知道。 只是 ——在感情上她不是个冲动的人,也不贪心,她安于她所拥有的。 当然,女人总是虚荣心重的,潘烈这么出色又有名气的男孩子对她如此这般,她心中仍会暗喜。 她看庞逸一眼,他是精明的男人,他大概已发觉潘烈对她的异样情愫吧? 忽然间,她有点内疚。 “庞逸,下午我陪你一起去公司。”她提议。 “你有事?”他望着她。 他显得那么平静,那么若无其事,以致她都怀疑,庞逸根本不知情吧? “就是没有事,也没地方可去,才陪你去公司。”她再说,有一点撒娇的味道。 “好。”他慈祥地点点头。 有的时候,他真象她口中的 “老爹”,他慈祥。 “只是好?没有欢迎的意思?”她叫。 “公司也是你的,还需要欢迎吗?”他笑。 她倒是从没想到这一点,真的。公司是庞逸的,她一直这么想,事实上也真是如此。而她,只不过嫁给他而巳,一切仿佛坐享其成。 这是女人的特权吗?一切可以因结婚而坐享其成?但 ——思嘉并不喜欢,以前她没想到过,如今——她觉得有很大的不妥在里面。还有一点,她不但坐享庞逸的一切成果,庞逸比她大二十岁,如果——如果一旦蒙主宠召,他那庞大的产业岂不全变成她的? 一刹那间,她心跳加速,呼吸也急促起来。这是她结婚时从未想到过的事,她 ——她——老天!别人心中、眼中会把她当成怎样的人?! “不——”她下意识地叫起来。 “恩——什么事?” 庞逸很是诧异地望住她。 “不,不,”她喘几口气,摇摇头, “我在想一些——一些电影情节。” 他也不追问什么情节,只随口问: “恐怖片吗?看你吓成那样。”他笑。 她也笑起来,说: “科幻片,我遇到太空怪物。” “是啊!我们怎么不想到拍一部科幻片呢?”他若有所思。 “象《星际大战》一样?”她反问。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六 思嘉从发型屋出来,想横过马路到对面一个高级商场逛一逛。刚下台阶,敏感地觉得背后有人影一闪,回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最近这种情形已好几次了,每一次都看不见人,她不晓得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但是 ——她依然有点耽心。大都市里龙蛇混杂,她又是人人瞩目的巨星,她不得不特别小心些。于是她折回发型屋,叫个男孩子到附近的停车场替她取车。街也不逛了,干脆回家来得安全些。 “是不是真有人在背后跟踪你?那样最好报警。”发型屋老板说。 “不能肯定,因为我根本没看见人,也许是我神经过敏。”她摇摇头。 “小心点儿好,尤其是你,这么出名。” “我会小心。”她微笑。 车取来了,她谢过男孩子,跳上车就走。她想,即使真有人跟踪,她这么出其不意地开车走,对方一定赶不及再追吧? 看看背后,果然没有什么可疑的车辆,她松口气,也许是她庸人自扰吧? 她的家在近郊的高级住宅区,这儿一向治安甚好,越近,她就越安心。可是,她也发现了一辆计程车跟在她后面,跟了五、六分钟了。她把车速加快些,计程车亦步亦趋,她又紧张起来,是不是刚才那人呢? 但 ——计程车里只有司机一人,没有乘客,想来又是一个误会。快到家了,她把车速减低,那辆计程车飞快地掠过她,径自去了。 就在这一刹那,她看见司机的背影 ——怎么那样熟悉?她一定是在哪儿见过他 ——真的,她一定见过! 一直回到家里,她都在想这个问题。她几乎肯定那是个熟人,却怎么也想不出是谁,越急就越想不出,认识的人都让她想遍了,仍不得结果。 起居室里,她看见眉头打结的庞逸。 “这么早就回来?公司里没事了?”她意外地问。 他定定地望了她一阵,然后说: “有一件事令我很意外,也很失望,”他摇摇头, “想不到我到今天还会看错人。” “谁?什么事?”她说,莫名其妙地,心里有丝不安。 “你一定没看报,”他很不开心, “潘烈和另一间电影公司签约拍片。” “是吗?他不是答应过你先考虑你的要求吗?”她也意外,这是不可能的事,谁都希望拍庞逸的戏,因为他能捧红他们,怎么潘烈例外。 “他甚至没听过我愿给他的好条件。”他摇头。 “请苏哲找他来问问,或者只是谣传。”她说。 “不会,他和那公司的老板一起见记者的。”庞逸说, “不是运动片,而是一部他外行的警匪片。” “不可能吧?”她怀疑, “他才拿金牌——” 突然之间,心中灵光一闪,刚下那司机的背影不是极象潘烈吗?难道是他?! 她楞楞地,连话也没说完。 “怎么样?”庞逸怀疑地望着她, “怎么不说下去?” “没有事。”她深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震动掩饰住, “我想也许他另有原因。” “我打听到那家公司给他的条件并不太好,我真是不明白。”他叹口气。 他是有叹息的理由。自他成名后,他几乎做每一件事都成功,从来没尝过失败,连小挫折都少。尤其一些明星们,个个都卖帐,这潘烈却——不识抬举。 “不明白就算了,不必为他那种人伤神。”她冷淡地说。 想到那司机的背影极象潘烈,她就不能平静下来。这家伙太可恶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行,我不甘心。”他说, “这十年来我很少看中一个这么有潜力的人,他是唯一的,我不甘心。” “但他已签了别的公司。” “只签一部,还来得及补救。我要他也同时拍我的戏,我们抢先推出上演。”他肯定地说。 “他肯吗?”她问。 她有个强烈的感觉,他不会答应。他签别的公司,只不过是报复她。 报复她?她又呆一下。报复她?! “不知道,但我已下定决心,答应他任何苛刻的条件。”他一字字地说。 “你认为——值得?!”她吓了一大跳。 任何苛刻的条件?!这太过分了。 “我不想也不能在此时此刻还遭到任何失败。”他说。 “他不拍我们的戏,也不能说是我们失败。”她说。 “是失败,心理上的。”这骄傲的男人说; 她不再言语,心中却越来越不安。 庞逸可能不知道,但她是绝对清楚,潘烈拍别人的戏,完全是针对她的!她真的知道! 过了半天,庞逸似乎忍不住了。 “你怎么不说话?”他问。 “没有意见。”她力持自然 ——老天,她竟会不自然起来,“因为我认为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要。” “思嘉,原来你还不了解我,”他又叹一口气, “谁都知道我找他拍运动片,他却签了别家公司,这令我很丢脸,你知道吗?” “他——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她试探着问。 “有什么理由?故意让我难以下台?”他不以为然, “我和他又没有仇。” “那——你想怎么做?”她反问。 “苏哲在到处找他,找到了会和他一起来这儿。”庞逸说,“我会一直等他。” “老天,怎么对这件事你如此固执?犯得着吗?”她忍不住这么说,“你太抬举他了!” “我要成功,不要失败!”他慈祥的脸上忽然掠过一抹严峻,不怒而威。 “不惜任何代价?”她问。 “不惜任何代价!”他肯定得无与伦比。 她叹息。 当他知道潘烈心中的条件时,他后悔就来不及了! “这件事上你和我的看法不一致。”他说。 “我不象你,一个实业家,艺术家,大制片家。”她淡淡地笑,“我只是个演戏的,俗称戏子!” “你不是戏子,戏子没有感情,你有。”他立刻说。 “我真有吗?”她不置可否地轻笑起来。 “你有,你当然有,”他说得有些激动, “你不但感情丰富,而且感情细致,这是我亲身的感受。” “我上楼换衣服。”她嫣然一笑,轻身上楼。 她不想在这时候再和庞逸谈话,故意在楼上停留了一段长时间,又洗澡,又小睡片刻,起身换衣服时,已近黄昏。 她就踏着夕阳余晖下楼。 客厅里有人谈话的声音,她走近张望一下,哦!苏哲果然有办法,把潘烈找来了。 她在门边犹豫了一阵,才走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害怕在潘烈面前会表现不出平日的洒脱冷淡,她真的害怕。 “嗨!思嘉。”苏哲永远热情开朗, “不知道你也在家。” “我在午睡。”她故意不看潘烈,连招呼都省了。 看来似乎他们刚到,还没有谈到正题。 “其实,”庞逸轻咳一声, “今天我请你来,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先考虑我的提议?” “我考虑过了。”潘烈也不看思嘉。 “哦——是我给的条件不够好?”庞逸问。 “我并不清楚你的条件,但肯定知道比我现在签的好,因为我清楚你的为人。”潘烈说。 “那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不想拍电影。”他简单地说。 “不想拍为什么要签?”苏哲反问。 “因为他们答应除片酬外,另拨一个基金,培育新的有好潜力的运动员。”他正色说。 “我同样做得到,而且可以做得更好。”庞逸不满。 “我知道,只是——”潘烈的视线突然在思嘉脸上掠过, “我不想做你的下属,替你工作。” “这——什么意思?”庞逸大惑不解。 “我敬重你的为人,欣赏你的风度,更佩服你的魄力,我没有遇到任何一位比你更出众、出色的男人。”潘烈吸一口气,慢慢说,“我只想和你平起平坐,交不交朋友没关系,但决不能打你的工,拿你的薪水。” 庞逸呆楞半晌,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好骄傲的男孩子,我服了你。”他说, “你虽令我心中有失败和挫折感,但是你的理由令我心折。好!从今天起我们是朋友,不再谈拍片的事。” 他的豪气与了解令人极其愉快,真的很少有这样的男人,他们是英雄惜英雄? “谢谢,庞先生。”潘烈由衷地说。 “你可以叫我庞逸,”他愉快地说, “我们平辈论交。” 潘烈的视线有意无意又掠过思嘉,她只沉默木然。 “你可知道我在哪儿找到潘烈的?”苏哲插口, “他啊!租了辆计程车在练习驾驶。” 思嘉皱眉,果然是他,冷冷地瞪他一眼。谁知他也正在看她,那眼光 ——令人心颤。 这漂亮又出色的男孩子,他可知道走的是一条永远不通的路? “他永远做出令人意外的事!”苏哲又说。 当潘烈的第一部戏推出来时,正好和思嘉的那部古典的浪漫情调戏打对台。 这并不是谁有心和谁为难,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巧,要碰上的终归都要碰上。 思嘉拥有一大批基本观众,新戏拍得也好,所以票房一路领先。但是潘烈是新鲜的英雄人物,警匪片并非拍得很好,潘烈的角色却极为讨好,加上崇拜他的年轻男女极多,票房从普通开始,一传十,十传百地大家都涌去看这“最有型的东方人”,到后来,票房居然赢了思嘉的,而且差距还相当大。 虽然第一部戏就奠定了潘烈的影坛地位,他并不开心,因为他知道,对思嘉可能是一个最重的打击。所以尽管片约如雪片飞来,他一部也不接。 对思嘉,他有内疚。 苏哲兴高采烈地来找他,他也提不起一丝兴趣。 “影圈第一红人,怎么没精打采似的呢?”她诧异, “你知不知道全人类都在替你高兴。”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他反问,木无表情。 “第一部戏就能打跨天皇巨星,这还不值得高兴?”苏哲完全不懂他。 “她的票房也很好。”他说。 “这才更值得骄傲,你是比她更好。”她说。 “所有的人只看见成功者的荣耀、光芒,”他叹息, “没有人去想想失败者痛苦、失落。” “你说思嘉?”她问。 “最近有没有她的消息?” “没有,庞逸也没有联络过。”她摇头, “他们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会小心眼儿吧?” “希望不会。”他说。 “你的低沉是因为怕思嘉难受?”她再问。 “我没这么说,”他不肯承认, “我只是不喜欢有人渲染和夸大我那部戏。” “是事实啊!票房打破一切旧纪录,又没有人吹牛。”她不以为然地叫。 “你有没有办法制止报纸再写这件事?”他天真地问。 “你以为我是谁?”她笑, “除非是政府,没有人可以制止,而且新闻自由,政府也不会制止。” 他沉默了半响,然后叹一口气: “总之,我被新闻界害惨了!” “你以为谁对你有恶意?”她叫起来。 “总之,我不喜欢这样。”他固执地说。 “为什么呢?”她摇头, “我认为你这样红起来更好,完全靠自己,片子里只有你一个男主角,功过全由你负。但是如果拍了庞逸那部戏,人家会说是庞逸的制作有水准,思嘉原本就有票房,你的功劳就弱了。” “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事。”他说。 “但你重视,对不对?”她望着他。 “我不知道。”他皱眉。 他重视吗?或许是。不想替庞逸工作是一个理由,内心里,他是否想靠自己红起来,而不沾别人的光呢? 他根本不想拍电影,却接了那郁警匪片,他 ——唉!他心里面真是矛盾得一塌胡涂。 “我问你,你突然肯拍片,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她问,“红起来你并不高兴,难道你后悔?” “没有后悔。”他想一想, “只是——得了世运金牌之后,我已看不见前面目标。” “你不参加下届世运?” “不了。有的事可一不可再,否则就是强求,会很痛苦的。”他说。 “我完全不明白。”她摇头。 “如果下一届我得不到金牌呢?”他反问, “我心理压力大,我不想四年之中喘不过气,放弃——比较心安理得。” “得失心这么重?” “没得到过不会如此,金牌在手,失去的滋味 ——我怕承受不了。”他坦白地说。 “你怎么逃避。”她不客气地说。 “你可以这么说。”他不置可否, “以后我只做教练。” “只做教练?戏也不拍了?”她问。 “我已推了起码二十次的邀请。”他笑起来, “我这种人怎会适合拍片呢?我自己也觉荒谬。” “你演得还不错,很有性格。你不知道你现在是人人眼中 ‘东方最有型的男人’?”她打趣。 “我只在做自己,我完全不懂做戏。”他笑。 “做自己更不得了,你的‘自我 ’迷倒了几千万人。”她哈哈大笑。 “能不能不要这么夸张?”他忍不住说。 “说句真话,以后打算如何?”她关心地问。 “我说过了,只做教练。”他说。 “推了那么多戏,真不打算再拍电影?”她问, “我认为太可惜了。” “哪一方面的可惜?” “钱啦,天分啦,外形啦。”她说, “我横看竖看都认为你是明星。” “我从来不向往很多钱。”他冷笑。 “但是有了很多钱之后,就可以养得起象思嘉那样的女人。”她深切了解。 他眼中光芒一闪,整个人都生动了。 “世界上也只有一个她。” “我想你这个人大概这辈子也不会改变的了。”她叹一口气,“思嘉——可能令你头破血流。” “已经是了。” “没有停步的意思?”她定定地凝望他。 “犹如雨天走斜坡,已一滑到底了。”他苦笑。 她思索一阵,很认真地说: “去约她。” “约她?!”他吓了一大跳。约思嘉?!有这可能吗?她肯出来吗? “主动权在你手上,你去约她,她出不出来见你是另一回事,对不对?”她问。 “但是——” “想吃,又怕烫,这怎么行呢?”她笑, “这不象你的风格,你忘了曾要当众送金杯的事?” 他的脸红起来,眼中有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你认为她会不会见我?”他很矛盾。 “我怎么知道?”她翻翻白眼,潇洒之中却有一丝古怪,好象 ——不大自然,“想见她,当然要以行动表示,整天坐着想是不可能有奇迹的。” “你想——她有没有可能知道我 ——我——” “她不是傻瓜。”她暧昧地笑。 他沉默着,终于一跃而起。 “我——去打电话。”他奔向屋角电话处。 苏哲在胸前画十字,喃喃自语: “庞逸请别怪我。” 一会儿,潘烈走回来,垂头丧气地。 “怎样?”她问。 “她不在。”他漂亮的脸上一片失望。 “她不在家,又不是拒绝你!”她叫, “你原本象个大男人,怎么变成小女生了?” “你——” “可行的方法还有很多,”她吸一口气,一边想一边说, “譬如——送花。” “不好。”他想到庞逸,觉得非常不要。 “恩——站在她家门外等,她总会出现。”她又说。 “不好。”他还是摇头。 “什么都不好,你自己想办法好了!”她没好气地说。 “天——我想还是直接打电话约她比较干脆。”他十分诚恳地说。“苏哲,我很想,但又怕又乱,你别牛气。” “我才没时间生你的气。”她站起来, “回家了!” “我送你。” 她意外地望住他,他第一次主动送她哦? “我不需要你感谢。”她也骄傲。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万分诚挚, “象许培元是我最好的兄弟一样。” 兄弟,朋友,她暗暗摇头。有些事真是天注定的。 “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她拍拍他肩,十分豪爽, “今生从不要男生送,不能为你破例!” 她飘然而去。 回到屋里,他就对着电话发呆。是不是总有一次他会找到思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七 思嘉的汽车才一转出大门,就看见站在墙角的潘烈。他似乎等了很久,那姿式是固执而恒久的。思嘉的车子开过了他,却慢慢停下来。 他脸上掠过一抹惊喜,迅速跑过去。 “思嘉——”他径自拉开车门,坐在她旁边, “我以为你不会停车。” “至少——你是庞逸的朋友。”她谈淡地说,“我现在去洗头,我可以先送你回家。” “我不回去,我有点事想跟你讲。”他反应迅速。 “说吧!”她什么表情也没有。 “我——”他欲言又止, “那部电影的事——很抱歉。” 她眉毛一扬,做一个完全不懂的表情。 “哪部电影?什么事?”她问。 “这——”潘烈脸红了。是不是他小人之心? “请讲清楚,我完全不明白。”她冷冷地发动汽车。 “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先为你们拍,而拍了别人的,结果 ——” “结果又和我们的戏打对台,而且打赢了。”她望着他。 他心中失望,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冷漠。 “不,不——”他急得直摇头, “我不是这意思。” “是不是都无所谓。”她自嘲地笑, “我说过,我只是个戏子,戏演完了我就百事不理,至于卖不卖座更与我无关,那是老板的事。” 他很想说 “老板是你丈夫”,话到嘴边却忍住了。 “其实——不拍庞逸的戏;我有另外一个最大的原因。”他一本正经地说。 “是吗?”她似乎不感兴趣,其实在听着。 “我不想和你在银幕上演对手戏,因为——那是假的,很虚伪。”他的情绪变得紧张。 她皱眉,却不出声。 为什么不想和她演对手戏?怕她的光芒?或是 ——认为她不够资格?或是他怕人说因她而红?想知道答案却不想问,于是沉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都不对,”他肯定地说, “因为——因为——我希望和你之间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颇为动容,却把眉心皱得更紧。 和她之间的一切都是真的,怎样的一句话? “我希望你能懂,这——很重要。”他的声音变低沉。 “我不懂。”她吸一口气,令自己变得冷酷。 “这——”他漂亮的脑上掠过一抹暗红, “我的意思是——是——” “其实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他自己的理由,根本不用解释。”她说。 “但是你——” “我是我,你是你,我没有必要知道你,除了自己,我对任何人的事都不感兴趣。”她望着道路的远方。 “庞逸呢?”他几乎是冲口而出。 “他?”思嘉笑了起来, “他是我丈夫。” “我知道。我是说他的事呢?” “他的事不需要我管。”她答得很妙。 “你——不是对任何人都这样的!”他开始激动。 “当然不是。”她终于看他一眼, “我和你只是认识,连朋友都不是。” “是你不给机会。”他赌气似地。 “交朋友不是机会,是缘。”她始终冷冷淡淡。 “我不信我们没缘。”他小声叫起来。 她又看他一眼,这男孩子固执得惊人。 “你或许看错了我,”她慢慢说, “我可能不是你想象的,我从不玩游戏。” “游戏?!不,不,我从来没说过游戏。”他天真地说, “我是认真的。” “爱情游戏。”她似笑非笑。 “不——思嘉,你一定要相信我,从开始到现在,我每一秒钟都认真,真的。”他着急地说。 “或者你认真,可是你找错了对象。”她冷冷地, “我是庞逸的太太。” “我不管,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努力。”想了半天,他才说出努力两个字,“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相信我。” 她轻轻地、懒洋洋地、非常性感地笑起来。 “努力什么?”她不是真不明白他的意思吧? “努力演戏?努力赚钱?赚得象庞逸一样多?” “不,我不是说演戏,不是说钱,我的意思是 ——” “潘烈,我是戏子,现在你也开始学做戏子,时间和经历令我成功,但你失败。戏子不能有感情,你明不明白?有了感情你永远不会成功。” “我不是戏子,我永远不是,我是个真真实实,活生生的人,有血有泪有感情有爱恨的人,”他爆发般地叫起来,“你也不是,只是你不肯承认。” “我是。”她平静如恒。 “思嘉——”他突然紧捏她的手臂, “请告诉我,你不是戏子,就算戏子——也有感情,你不要那么残酷!” “人生原是残酷,生老病死样样不肯放过我们,何况感情这微不足道的事。” “思嘉,你一定从未动过感情,你不知道感情可以令人生,令人死 ——” “你对我和庞逸的关系有所仔疑?”她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看来有点动怒了。 “不——我是说你还这么年轻,而他却老了 ——” “等我象庞逸那么大时,你不是还年轻吗?我至少比你大五岁。”她冷冷地笑起来。 “但是——这不同,爱情令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同,真的,相信我 ——” “你不觉得这么讲是侮辱了庞逸和我?”她冷淡地问。 他呆楞一下。他说了什么?是不是太过分了? “告诉你,”她突然把车停在路边, “我嫁给庞逸是因为他富可敌国,又可以捧我成国际巨星,就是这么简单。如果你有这能力,你再来找我也不迟。” “不,我不相信。”他骇极而叫, “你不是这样的人,绝对不是,我不信——” “一个戏子就该如此!自古到今多少例子?”她冷酷地说: “别把我幻想得太清高,我不是。最后一次告诉你,你一定要信,别对我再存幻想,我只是个戏子。” “思嘉——”望着她那冰冷的脸,他目瞪口呆。 “下车。”她斩钉截铁地说, “到你拥有庞逸同样的一切时,你才能来见我。” “但是我没有可能做到他那样。”他急切地说。 “那就永远别在我面前出现。”她肯定得无与伦比, “我是个戏子,记住。我只在别人的故事里流泪,我是没有心的。下车。” 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她大概真是没有心,没有感情的。再看她一眼 ——她依然那么美,那么韵味天生,他的心依然在翻腾,他却只能下车。 他不是死皮赖脸的男人,他的个性,他的傲气不允许他这么做。 刚站好,思嘉的车已箭般地射出,显得那样无情。 潘烈颓然站在街边,好久,好久都回不过神来。他是鼓了好几天的勇气才敢等在那儿的,他曾想过千百种结果,但都与今天的不同。思嘉真的那样绝情? 一辆小型摩托车停在他旁边,苏哲跨了下来,并除下安全帽。 “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她用开朗的声音说。 他看她一眼,立刻明白她已知道一切,她常常跟在他后面。 “刚被思嘉赶下车。”他自嘲。 “怕什么,男孩子嘛,再上去一次不就行了?”苏哲半开玩笑。 “我想——我再上车多少次都没有用,她说她是戏子,没有心,没有感情。”他垂头丧气。 “或者她在试探你?”她开导他。 “不,我感觉得出,不是试探。”他摇头, “她是绝对认真的,因为她说——” “说什么?”她追问,“她说了什么?” “她说除非有一天我拥有了庞逸相同的条件,才有资格去见她。”他咬着唇。 “啊——”她也吃了一惊, “莫非——外面那许多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他睁大了眼睛。有关思嘉的一切,还是强烈地影响着他。 “很多人说思嘉嫁庞逸是为了财富和名望。” “你信不信?”他追问。 “本来不信,因为思嘉原也很富有,我相信她说的,欣赏庞逸的才华和艺术修养。”她摇摇头,“现在却相信。” “我不信,我永远不相信!”他叫。 “为什么?她那样对待你。”她皱眉。 “我感觉到她在为难自己,也故意令我知难而退。”他思索着说,但他全无把握。 “会吗?”她却不信,“她没有理由这么做,除非 ——” “除非什么?”他很紧张。 “除非她根本对你没有兴趣。”她说。 “不——我真的能感觉到,我也看见她眼中的光芒,她 ——她——她——” “她也喜欢你?只限于环境?”她哈哈大笑起来, “现在什么时代?有这么老土的事?” “你笑我?”他有点生气。 “潘烈,你不该生在这年代,晚生二、三十年就好了,现在没有讲纯情的。”苏哲说。 “爱情不受年代影响,它是永恒。”他认真地说。 “永恒的爱情?你找给我看!”她又笑起来。 一段好长的时间,潘烈在思嘉的视线里消失了。他不再出现在她四周,也没有电话,但思嘉仍是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一年多来,潘烈拍了四部卖座电影, —套十分轰动的电视影集。难得的是,这套电视影集还作了世界性发行,许许多多国家的人都认识了潘烈,还有人写信给他。因为电视影集的缘故,好多国家来买他的影片,很短的时间,他就变成了国际明星。 所有有关他的消息都登在报刊上,思嘉不可能看不到,也惊异于他爬升的速度,她感到巨大的威胁。潘烈终于威胁到她了。 这个男孩子很有骨气,很骄傲,她这么想。她只不过当面拒绝了他一次,他就转头而去,不但转头,而且奋力向上。庞逸没有看错人,潘烈是不同凡响的。 庞逸曾把潘烈的电影拿回家来看过。思嘉惊异于他居然能演得那么好,他习惯不怎么用对白去表达感情,他用眼睛。他那冷而正直的眼神,往往令人感动于不知不觉间。曾有一组镜头令思嘉至今仍觉震撼,那是他和女主角矛盾而深厚的感情无法解决时,他们分手凝视,他那肯定的,永不言悔的注视,曾令思嘉自己陷入那女主角的位置中,那凝视——居然是出自一个人类的眼中,思嘉简直不能置信。然而潘烈——思嘉必须深深呼吸,才能令自己平静。潘烈竟然有这样的演技。 下午四点她有拍片通告,整个早晨她都赖在床上看报纸。庞逸已去了公司吧?她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他几时起床,几时离开的。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又翻过一页报纸。 潘烈的名字斗大地登在那儿。潘烈,这仿佛有关又毫无关系的名字还是吸引她的,她慢慢看完那段新闻。 原来有外国片商想请他去拍外国片,出了很高的片酬,给他当男主角之一,条件极好,潘烈有意接受。 思嘉合上报纸突然坐直了,潘烈拍外国片?现在? 她有立刻打电话给他的冲动,告诉他不该拍这部片。在外国片里东方人无论如何是吃亏的,不管你比任何人都强,他们也不会把最好的给你。他们只想利用潘烈的名气,他不该这么傻! 她真的跳下床,抓起电话 ——但,怎么打?打去哪里?她根本不知道潘烈的电话,不只不知电话,他的家,他的背后是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她吃了一惊。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他怎能如此地影响到她?她得承认他的一切的确影响着她的! 但 ——如果不把心里的话告诉潘烈,她怕自己一定会后悔。她拨了庞逸的电话。 “庞先生办公室。”是秘书的声音。 “安娜,我是庞太大,我想请你给我苏哲的电话。”她说,很自然地想起苏哲这永远的中间人。 “是,请等一等!”安娜在翻电话簿, “有了,请记下,苏小姐的电话是——” 思嘉挂了电话,手指立刻不受控制地拨了苏哲的电话。她的个性并不象她懒洋洋、毫不起劲的外貌,她也性急,也冲动。 “苏哲。”是苏哲爽朗的声音。 “苏哲,是我,思嘉,”她急切地说。突然,她又停住了,她该怎样和苏哲讲?她把声音放慢,放缓了:“有一点事想麻烦你。” “没问题,你说吧!只要我做得到。”苏哲笑, “今天不进厂拍片?” “下午才有通告。”思嘉奖, “我还在床上。” “还在床上?”苏哲失笑, “你真享福。什么事呢?这么急打电话找我?” “不急——刚才我看到一点潘烈的消息,他要拍外国片了!”思嘉小心地考虑措词。 她怕人误会了,但 ——她又开始后悔打这电话了。 “我也看到,很不错啊!” “请转告他,三思而行。”思嘉认真地说。 “哦——为什么?这不是好事?”苏哲不懂。 “我的意思是——外国人只是想利用潘烈的名气,并不想真正捧他。他若接片,要先看剧本。”她说。 苏哲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阵才说: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又补充说, “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是吗?”思嘉好意外, “你也没见到他?” “这一年多来他每天都忙,每天都在片厂或外景地,我自己工作也忙,”苏哲笑,“何况我觉得,如果你告诉他,他会比较肯接受。” “但是我跟他不熟。”思嘉说。 对这个电话,她已后悔极了。冲动之下没想后呆,她真的不想再引起什么事。 “还是你讲吧!思嘉,我把他的电话给你。”苏哲立刻说了一个号码, “你记下。” 思嘉没有用笔记下,苏哲只说了一次,她已记在脑里,记在心里了。 “那——就算了,”她这么说, “他自己也会想,也不必别人提醒他。” “看过他的电影吗?”苏哲试探。 “四部片都看过,他演得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思嘉笑起来,“他是演技派的。” “你们现在同是超级巨垦了。”苏哲说。 “他红得很快。”思嘉顾左右而言它, “什么时候我们聚一聚,好久没见你了!” “也约潘烈?”苏哲问。 “不——我是说你,”思嘉有点窘。 “来片厂看我,好吗?我下午四点到一点。” “ok 。如果晚上没事,我一定来。”苏哲笑说。 然后她们一起挂上电话。 思嘉仍然回到床上,心里那个电话号码不停涌现,她觉得烦,不该打这电话的。 终于是没打,因为庞逸回来了。 “还没起床?”庞逸笑问。 “早醒了,在看报纸。”她伸个懒腰,顺手把报纸扔在地毯上。 “愿不愿意陪我午餐?”他温柔地说。 “当然。”她慢慢下床, “下午有通告,再懒下去,脸会肿,拍出的镜头不好看。” “没有心情今天就不拍了!”他很纵容她。 “谁说不拍?”她抓起衣服往浴室去, “我宁愿去片场活动一下,我闷坏了。” 并没有关上浴室门,她就开始梳洗。 “安娜说你刚才找苏哲?”庞逸轻描淡写地问。 她皱皱眉,安娜连这点小事也告诉庞逸?他岂不是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他也知道她在车上严拒潘烈的事吗? “是。”她淡谈地说,“好久没见她了。” “要不要请她到家里吃晚饭?”他问。 “不必了,她可能会去片场探我班。”她说, “这几天我都有晚班戏。” “又拼晚班?!”庞逸不悦: “我吩咐过不许给你晚班的。” “老爹,是拍晚上的戏啊!”思嘉失笑, “总不能制造一个夜晚的布景,何况只到一点钟。” 他考虑了一下,又露出笑容。 “晚上我去陪你。” “好啊——你没有应酬?”她问。 “到一到就行了,不必停留太久。”他说, “我不喜欢回到家里看不到你。” “下一部戏你自己做导演吧!”她说笑。 “好啊!十年没自己导过戏了!”他顺从地说。无论思嘉说什么,他没有不从的:“说不定拿金像奖。” “那是肯定的。你在好莱坞那班老友不狂捧你才怪。”她走出浴室,“我可能也变影后。” “想不想当影后?”他认真地问。 “东方人,不可能有机会。”她摇头。 “让我们试试,如何?”他信心十足。 “算了。”她坐在沙发上,点起一支烟, “我没有这野心,也不想这虚名,还是做庞逸太太好。” 他没有回答,过了好一阵,才突然说: “潘烈拍西片了!” “我在报上看到。”她耸耸肩。 “请他的那家公司实力不够,我看多半是噱头片。”他摇摇头。“希望他聪明点,眼光放远一点。” “他已经是超级巨星了。”她说。 “这是我能预料到的,”庞逸微微叹息,每提起潘烈,他就有受挫的失意, “他天生有光芒。” “还想不想请他拍戏?”她半开玩笑。 “永远没这可能。”他肯定地摇头, “在籍籍无名时已不接受我的好意,何况现在。” “他这人骄傲得过分。”她说。 “虽说他骄傲,要和我平辈论交,但——我始终怀疑他不肯替我拍片是另有原因。”他说。 “什么原因?”她心中一动,莫非他真知一切? “不知道!”他摊开双手, “若是知道,问题早巳解决,他早为我拍片了。” “但是——我们也不必一定要他拍片。”她说。她记得潘烈说不和她演对手戏,因为戏中一切全是假的,他要的是真实。 “是,当然,当然!”庞逸点点头, “我又不是为噱头,为赚钱,这件事——总是遗憾。” “世界上原有太多的遗憾,也不十怕多一件。”她笑。 他凝望着她,口中喃喃称: “是、是。” 他想到了什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八 就在报纸上盛传潘烈已接下了那部外国片的当儿,一间好莱坞的大公司突然和他接触,提供了一个类似“独行侠”的剧本,请他主演。 条件好得出乎人意料之外,除片酬外还可以分红,而且他是独一无二的男主角,最主要的一点,女主角人选得经他同意才行。 多数人会在这种情形下毫不犹豫就接了这部戏,他却要考虑三天。许多人都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么好的机会舍得放弃?甚至苏哲也想一探究竟。 苏哲直冲上潘烈的家 ——他依然住在那儿,一幢大厦中的小单元。 “喂!潘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开门见山地问, “这种机会不是常有的。” 他盘着膝坐着,身上仍是运动衫,运动裤,对她的问题仿若未闻。 “潘烈,我在讲话,你听见了吗?”她再问。 他的神情很肃穆,很认真,而黑眸光芒却深刻 ——也不过一年时间,他变了不少,至少,成熟多了。 “听见了,这几天已经听得太多。”他沉声说。 “你决定了吗?”她急问。 “决定了。”他那英俊如刀刻出来般的脸上没有任何一丝表情, “我拒绝那部戏。” “什么?!”苏哲几乎跳起来, “你拒绝?!为什么?有什么理由?你发疯了?” “我绝对冷静。”他真的心平气和, “你觉不觉得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太巧合?” “不懂。” “我原先要接另一家小公司的戏。”他分析着, “而好莱坞大公司从来没有消息要拍一部以东方人为主的戏,我觉得这其间——很怪。” “你怀疑什么?”她问 “很难讲,”他考虑了一下, “会不会庞逸在幕后运用了些力量?” “庞逸与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她叫。 “我不知道,我心中怀疑,所以宁可不接。”他说。 “如果不是呢?岂不错失机会?” “机会不止一次。”他淡淡地说, “我对自己很有信心。” “我们对你也有信心。”她笑了, “不过,当初你从运动员变成今日的银幕大侠,我很意外。” “意外?” “你不是坚拒庞逸吗?我以为你根本没兴趣当演员。”她望着他。 “是没有兴趣,现在也一样。”他说。 “那为的是什么?思嘉?”她问。 只见他眼中光芒迅速一晃就消失了 ——他不再是提起思嘉就全身象燃烧般的男孩子,他真的成熟太多、太多了!电影界大概真是个令人迅速成长的地方。在他二十二岁的脸上,她甚至看到一丝似真似幻的风霜。 他不语。沉默一直是他最好的武器。 “至今对她仍不死心?”她试探着。 “我说一不二,不会改变,即使是错。”他说。 她心中暗暗摇头。不会改变,即使是错 ——谁不这样呢?即使是错! “这些日子见过她吗?” “没有,我没有时间。”他淡淡摇头, “我的时间要用在更有效的工作上。” “你真想有一天和庞逸——” 他的脸一下子胀红了,他不愿听见庞逸的名字,这名字总强烈地刺激他。 “不是想,是在实行,”他深深吸一口气, “她讲的每一句话我都当真。” 苏哲不忍心说他傻,但是这么疯的人还真没见过。尤其是他,本身条件那么好,是偶像级的超级巨星。 “那可能是很长、很长的日子。”她提醒。 “我已决定穷一生之力来做这件事,”他肯定得令人感动, “我已封死其它所有的路。” “你知道一定会成功?”她替他耽心。 “我不知道,但——一定得这么做。”他再一次深深吸气,“这是我唯一目标。” “是不是越难到手,越得不到的东西,你就越想得到?”她皱着眉头。 “我没有向往、追求过任何东西,除了她。”他绝对认真, “她已开出条件,现在我在努力。” “你以为她在开出条件?她只不过在叫你知难而退。”她叹息,“你不可能有一天象庞逸那样富有,那样有地位。” “我知道我不能、但非做不可。”他脸上有一抹痛苦, “如果我自己不努力,我还有什么希望呢?” “这与努力与否没有关系。”她想说服他。 “我都明白。我甚至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他颓然, “而我不做,不努力又怎样?等着死?” “你封死了自己。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话早已过时了。”她说。 “感情的事永不会过时!”他说。 “你真那样爱她?”她凝望他。 他又沉默。这又是不需要再说的事了。 “你不觉得她伤害了你吗?”她再问。 “她不重视我,何必伤我?”他说。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她叹口气, “以你现在的名气,地位,比她更好十倍的女孩子都我得到。” “比她好一千倍也没有用,她们不是她。”他说。 她想一想,摇摇头。 “好,我们不再说这件事,再说我会生气,会气得爆炸,这件事上你不可理喻。”停一停,再说,“你接了那部戏吧!会对你大有帮助。” 他摇摇头,肯定地再摇一次。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庞逸搞的鬼,”他说, “他始终想让我替他拍戏。” “那有什么不好呢?不是可以同思嘉合作?” “永不!”他眼中射出异采, “我永远不会和思嘉在戏里面一起出现,永不!” “真不明白你,矛盾得一塌胡涂。”她说。 “你要明白一件事,演戏是假的,喜、怒、哀、乐,我不要这些,我和她之间一切是真实的。”他有点激动,“面对着她,我的泪,我的笑都是真的,我不再能是戏中人,你明白吗?” “你并不是好演员。”她笑, “好演员要投入,要忘我,你做不到。” “面对任何人我可以做到,面对她——不行,”他痛苦地说,“她永远是思嘉,我永远是潘烈。” “其实你们俩根本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个体。” “不要太残忍,相信我,总有一天有!”他咬牙切齿。 “你忘了一件事,她说自己是戏子,流的是别人的眼泪,她没有心,甚至没有白己。” “我不相信。她有血有肉有感情,她只是把自己封死了。”他说,“我了解她,真的了解。” “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封死?”她问。 “因为她嫁了庞逸,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不能共鸣,她只有封死自己。”他说得好肯定。 “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其实未必如此。”她说。 他眼中突然射出一抹异彩,直直地盯着苏哲,一刹那间,苏哲有透不过气之感。 “相信我,实情一定如此,我能感觉到。”他说得极为诚恳,脸上神色也极为动人,“真的,我感觉到。” 一时之间,她真还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子才喘口气,点点头。 “希望—如此。”她说。 心中想着未必如此,却为他神色所慑。如果现在再说反话,她觉得是自己的罪过。 他也透一口气,有人相信他,他觉得高兴,心中的压力也轻了一些。 “潘烈,你一年来失去了笑容,”她说。 “无论大报纸,杂志上你的照片,甚至电影里都是一副冷然面孔,以前你脸上的阳光呢?” “这副冷脸,你不以为是电影公司为我塑造的形象吗?”他反问。 “太严肃一点了。”她笑, “好几部剧里女主角对你痴情一片,你最后都是绝然而去,太欠缺柔情了。” “那是剧情。”他说。 “剧情是一回事,你脸上的肌肉可否柔和一点?”她还是笑,“那部戏里你明明心中极爱女主角,为什么还是离开她?没有人情味,不,应该是没有人味。” “我在戏里是个浪迹江湖的人,成了家怎么行呢?破坏自己形象啊!” “难道还预备拍续集?” “是。因为卖钱。”他摇头, “离开了运动场,才知道这世界上一切都要钱,没有钱就一事不成,很可怕。” “以前你的环境太单纯,当然不必关心钱的问题。但社会现实 ……”她笑,“你就这么离开了运动场,而又正在巅峰上,他们肯放你吗?” “我早已表明态度,不再参加世运,只帮他们训练新人。”他说,“我目前还是教练。” “真的去训练?或是挂名? “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他反问。 “两样都是辛苦的工作,你挨得住吗?”她极关心。 “我意志力强,不是最后一口气,我绝对不会倒下来。”他坚定地说,“而且——我有目标。” 目标 ——苏哲也沉默了。“哦,有件事,”她突然想起来,“思嘉看了你所有的电影!” “是吗?”他的眼睛睁得好大,黑眸里一片喜悦。思嘉看了他所有的电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九 潘烈在法场,一身古装戏服,沉默地坐在一边等人打光。有一堆堆人在聊天,他永远置身事外。 超级巨星如他,早该身边一大堆人,秘书啦,跟班啦,朋友啦,他没有。不是人们不想拥过来,而是他那严肃的冷脸拒人于千里之外。 门口涌进来一大堆记者,都是来找他的。他拒演西片的斗大消息登在报上,全世界的人都想知道原因。 一见记者他就皱眉,却又无可奈何地被包围起来。 “为什么拒演西片?潘烈。”有人问。 “不想拍。”他毫不考虑。 “是剧本不好?条件不好?”又有人问。 “都不是,只是我个人的原因不想拍。”他耐着性子。 “没有理由。条件那么好!”女记者尖着嗓子叫。 “是没有理由。也许我做错了。”他淡淡地说。 “现在挽回还来得及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挽回。”他说。 “你刚才说做错了。”记者不放过他。 “我们常常做错事,也不需要挽回,”他露出一丝微笑, “也不介意今天多加一件。” “但这是大事,不是小事。”有人说。 “大小因人而异,是不是?”他反问。 有一阵子沉默。 “大多数观众都希望你能和叶思嘉合作,你认为可不可能有这机会?”有人突然说。 “我不知道。”他又皱眉。 “一个男人中的男人,一个女人中的女人,一起拍戏一定好精采,一定轰动。”有人开玩笑。 记者们哄笑起来,谁都没有注意他脸上的细微变化。 “你认识叶思嘉,对不对?” “是。”他点头。 “你有没有跟她合作的打算?” “要看电影公司老板有没有这打算。”他说。 “听说你拒绝了庞逸的戏。”有人叫。 “那个时候还没开始拍戏。”他应付得很好。 “如果今天庞逸再来找你呢?” “我——会考虑。”他想一想,才说。 记者又这又那地问了一大堆,直到导演叫他开始拍戏。 记者们得到资料也就慢慢离开,到了后来只剩下一个女孩子。 她高高瘦瘦,一副女运动员身材,穿牛仔裤 t恤,很潇洒地倚在那儿。 “苏哲?”潘烈在布景中间叫, “你也来了。” “他们包了一部车,我跟着来的。”她淡谈地笑。 “你等我,拍完这组镜头跟你聊天。”他看来很高兴。 她作个 ok的手势,在旁边找到个椅子坐下。 人们看的电影一气呵成,对白、表情层次分明,但拍摄的时候却枯燥单调,重复一次又一次,拍到后来,可能选用的是第一次拍的胶片。 苏哲起码等了一个半小时,潘烈才走过来。 “看到报纸了?”他先提出来。 这件事他仿佛做得十分自得。 “当然。”她笑一笑,“以为自己很聪明?” “你觉得呢?”他反问。 “我跟庞逸通过电话,他找我的。”她不直接回答。 “那又怎样?我心意已决。”他说。 她审视他一阵,似笑非笑地摇头。 “如果不是庞逸幕后指使,你岂不失去一次好机会?”她问得很认真。 “得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中感觉。”他说, “万一接了之后发觉真是他的诡计呢?我会一辈子不安乐。” 她再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 “也只有你才会想到这一点,你太敏感。” “然而这是事实,对吗?”他眼睛发亮, “我的第六感往往很灵。” “他——想见你。”她终于说。 “目前我没有这打算。”他很骄傲,或者说自尊心强。 “不要这样,他又不是敌人!”她说。 “但是我说过不替他工作,我要跟他平等。”他说。 “我知道,他也清楚,”她笑, “他见你是想跟你谈一件合作的事。” “合作?!” “你们各做一半老板拍一部戏,你用片酬投资。”她是很诚恳的,“这条件极好,庞逸的戏一定卖钱。” 他皱皱眉,招摇头。 “我的戏也—定卖钱。”他说。 她知道说错了话,想收回已来不及。 “当然,就是你们俩都有把握,合作起来岂不事半功倍?”她立刻转口气。 “替我谢谢他,我宁愿自己做,赚少一点钱。”他笑着,“我不要任何人说他提携我。” “太骄傲了,人家没有这么说。”她着急地说。 她把话说坏了,以致这件事弄不成,惨了! “我重视的不是人家怎么说,而是我心里的感受。”他也极认真。 “这么自我,你很吃亏。”她说。 “吃亏而能令自己快乐,我认为也很不错。”他笑。 “潘烈,你忘了我和你,你和庞逸都是朋友!”她提醒,“而朋友之间不必讲这么多条件。” “庞逸不是普通人,他是我竟争的对象,”他想一想,说, “接受他的好意,我心里不舒服。” “你不想见思嘉?”她故意问。 他脸上掠过一抹暗红。 “想见她——开车等在她家门外就是,她总要出来。”他老老实实地说。 “你常这么做?你不怕庞逸见到?”她很吃惊。 “他迟早会见到,”他完全不介意, “也迟早会知道。” “碰过他没有?” “碰见过不止一次。”他淡淡地笑, “不知他有没有看见我,我光明正大地等在那儿。” “还说光明正大!”她忍不住失笑, “去看人家的太太,怎么说得通呢?” “不许说太太——”他发怒地低吼。 “事实上是,”她决不畏缩, “你连这一点都不肯承认,怎么和人家争,你知道庞逸风度极好。” “我希望他不好,至少——我可以跟他打架。”他说。 “稚气,这种事打架就可以解决?”她笑。 “不能,所以我苦恼”他说。 “为什么不说痛苦?明明是痛苦,与苦恼有什么关系?”苏哲十分不以为然。 “只是程度上的差别。”他说。 “那么我们去见见他们,等你拍完戏之后。”她说。 “为什么一定要我去?”他望着她。 她考虑半晌,微笑起来: “我也说不出。我知道你不想见他,却想见她,我一定要你去——或者我有虐待狂心理吧!” “差不多。”他也笑起来。 于是他再回去拍戏,她就一直等在那儿,到晚上九点多 ——也许没有拍完,导演放他走了。 “这个时候——迟不迟?”他问。 “庞逸知道你忙,他说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等你。”她说得俏皮。 “你这一阵子见过思嘉吗?”他问。 “见过。”她望着他,“昨天,我在一个酒店咖啡座上见到她和她新戏男主角一起喝咖啡。” “新戏男主角?那个花花公于?”他叫起来。 “做戏时才是花花公子,本人不是。”她笑, “这你也嫉妒?” “她怎能那么做?不怕庞逸知道?不怕破坏形象?” “那么我问你,你怕吗?”她反问。 他呆住了。 他对思嘉的一切如果公开了,他不怕吗?原来他也只看见别人眼中的刺,看不见自己眼中的梁木。 “不必对思嘉的事太紧张,没有用。”她笑, “我知道她是个十分有原则的女人。” “有原则!”他抱怨着, “她甚至不肯跟我讲话。” “你不反省一下,是不是一开始就象只色狼一样,把别人给吓坏了?”她又笑。 “怎么说色狼?我象吗?”他叫。 “这我知道,但思嘉可能这么想。” “你吓我!”他拍一拍驾驶盘, “等会见到她,不看她也不说话就是了!” “你做得到?”她打趣。 “那就最好不去。”他把车停在路边。 “走吧!追女人要脸皮厚,要勇往直前,你一点也做不到,怎会成功呢?”她大笑。 他狠狠地瞪她一眼,这才重新开车。 “什么时候买这部小车的?”她问。 “当我觉得片厂太远,坐计程车太浪费时,我就买了它。”他淡淡地说,“只是代步。” “思嘉不坐这种车的。”她故意说。 “我会把全世界最好的留给她。”他认真地说, “而我——你知道,我根本不在意这些的。” “你这么真心诚意,我是否该祝你成功?”她问,很疑惑的样子。 “原来你从来没祝福过我?”他叫。 她为难地望他一阵,摊开双手,无可奈何地。 “现在开始祝福你,”她说, “但是我并不知道这祝福是对或不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十 天气渐凉,屋子里不开冷气也凉飕飕的。思嘉慵懒地穿着牛仔裤,随便披一件白色麻质外套靠在那儿对着电视机,有一眼投一眼地看着。 庞逸有应酬出去了,说好十点半以前会回来。其实她一点也不在意他早或迟回来,因为——对她来说,完全没有影响。 她自由惯了,也独立惯了。他根本不过问她的私事,这是因为尊重。 (实际上他应该知道的,她发现过,他不问,但有许多其他方法知道,尊重——大概是表面上的。 )她从来不做过分的事,所以也不介意他到底用什么方法得知。 当女佣人来通报苏哲和潘烈来访时,她象吃惊地坐直了,眼睛也睁得好大。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她让女佣人请他们进来,然后迅速武装自己。 武装自己?需要吗?她自己也觉莫名其妙。 黑裤黑衬衫的潘烈进来时,她心中大震,这大男孩不止成熟了,还开始有了气度,虽然他变得更沉默。 “请坐。”思嘉令自己不冷也不热, “是庞逸约了你们吗?或是——” “他约我们。”潘烈抢着说,达句话仿佛很重要似的,他要先表明态度。 他望着思窥,眼中没有了以前的火焰,变得更深沉,更坚定,给人一种永恒的感觉; 这永恒令思嘉不安,她没见过这么固执顽强的男人。 “是,他约我们来,”苏哲也说, “我到片场去把潘烈抓出来的。” “他就会回来,”思嘉不自然地看看表。 “这个时候——要不要吃点心?” 她始终望着苏哲,她望避开潘烈的压力。 “不用了,见了庞先生我们就走,”苏哲看潘烈一眼。这家伙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着了魔般,“潘烈拍了一整天戏,要休息。” “我看过你的戏,”思嘉勉强看潘烈一眼, “很好。” “我全身投入,婴成名,要赚钱。”他说。 他的意思明显得很,思嘉怎会不明白。 “你——怎么知道好莱坞那部片是庞逸幕后支持?”思嘉对这件事很好奇。 “我的名气和演技还不足以担当如此重任,好莱坞的制片家也没有几个会知道我,突然有那么好的机会,任谁都会怀疑。”他淡漠地说。 “我阻止过他,我知道一定不会成功,他偏要试。”思嘉冷冷地笑,“有时候他那样精明,有时候又那么天真,我真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我拍戏。”潘烈也笑,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也知道原因!” “或者他和你有着同样的固执,顽强?”苏哲插口。 他看苏哲一眼,视线又回到思嘉脸上。 “甚至公平地跟我合作,我也不会答应,”他肯定地说, “找我来多少次也没有用。” “我明白。可是这部戏并非我演。”她在暗示他吗? 潘烈只是不想跟她演戏而已,他说道。 “你始终是他太太。”他真截了当。 思嘉皱眉,没再出声。 这种话,这种语气都令人难堪。世界上没有这样摆明要去抢别人太太的事,何况 ——感情不是单方面的。 她实在该发怒的,偏偏怒意凝聚不起,她也不知自已是。怎么回事。 “如果太晚,我们不等了,”苏哲打圆场,站起来, “我们明天再来。” “也好——”思嘉如释重负。 “谁说明天?我不是回来了吗?”庞逸的人跟着声音进来, “潘烈,非常高兴见到你。” 潘烈只沉默地点点头,什么也不说,视线也从思嘉那儿移到手指尖上。 庞逸的全无芥蒂,令他心中不安。 他知道爱上思嘉的事并不对,但感情的事一点办法都没有,爱就爱了,对与错已不再重要,而且——感情上该没有抱歉吧? “苏哲跟你说了吧?”庞逸十分热诚, “既然骗都骗不到你替我演戏,我们不如合作?” 他讲 “骗”字毫不介意,反而哈哈大笑,他实不同于一般人,真的。 “我不是生意人。”潘烈并不动情。 “说真话,拍电影赚片酬,永远不能成大富,做生意才是正途。”庞逸半开玩笑。 “也许迟些我会考虑,目前不是时候。” “你给我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庞逸笑, “不是对我有成见吧?” “当然——不是,”潘烈抬起头, “你是我最尊敬的人,我一直当你是我的目标,向你学习,甚至超越你。合作不成——是时间问题。” “时间我可以将就你。”庞逸立刻说。 “不是拍戏的时间,”潘烈想一想, “是各种因素凑合的时间不对。” “我不明白。”庞逸望着他。 “我——解释不来,这是心中感觉。”潘烈也望着他,一点也不畏缩,“我做事喜欢看得很远,不合作是——很多年后,我希望你不怪我。” “什么意思?”庞逸问。 苏哲和思嘉都皱眉,女人比较敏感,她们听懂了。 “潘烈是最不懂讲话的人,”苏哲连忙说,她永远无条件地帮潘烈, “你别听他胡扯。” 庞逸再望潘烈一眼,笑起来。 “也许是代沟!”他打着哈哈, “我和潘烈相差二十多岁,有时思嘉说话我也不明白。” 苏哲瞪潘烈,示意他别再乱说,潘烈视若无睹。 他的顽强、固执比苏哲想象中还厉害得多。 “你不明白我,可是我明白你啊!”思嘉望着庞逸笑。 “是,当然。代沟是有,可是我们终究是夫妻,默契自然也在心中。”庞逸轻拍思嘉。 看在潘烈眼中,他脸上立刻添了一抹暗红,神色也变了。 “我想——回家。”他闷闷地说, “明天拍早班。” “吃了消夜走,”庞逸热情留客, “我已吩咐他们做,十分钟就会好。” “不,我没有消夜的习惯。”他已经站起来。 “潘烈,”苏哲生气了, “我肚子饿,你等我一会儿。” 潘烈得意外,却也不再说什么,径自坐下。 然后他们三个都去饭厅吃消夜,留下潘烈一个人坐在那儿,他望着墙上一幅思嘉的照片发呆,这个女人——到底会不会终有一天接受他? 想到这儿,他的心又燃烧起来。 “潘烈,”思嘉冷然站在他面前, “我并不知道庞逸约你来,否则我会阻止他。我希望无论以后什么事,你都别再来这儿。” “为什么?”他问,声音低沉,象发自灵魂深处。 “因为我不想再被扰乱!”她气恼地说。 “扰乱?!”他的眼睛,他的脸,他的全身都光亮起来, “我终于能扰乱你了,谢谢你告诉我。” 他很兴奋。她却呆住了,无意中,她泄露了自己心中的秘密,是不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十一 思嘉的一句话令潘烈面前的阴霾散了一些,至少,他知道思嘉是被扰乱了。 那表示他在思嘉心中已有一些分量,是吧? 他很高兴,工作就更起劲了。 今天没有夜班通告,对他来说是少有的,他拍武侠片夜戏很多,差不多晚上都要熬通宵。今天片场换景,他才有一晚休息。 开车离开片场,心情是说不出的轻松。等一会儿该做什么?约苏哲出来吃饭?或是找运动场上的伙伴聊聊天?或是——心中立刻浮现了思嘉的影子。 立刻,思嘉占据了他整个思想,他无法再想到其他人,想见她的意念越来越浓,越来越强烈。他知道,今夜若不见到思嘉他会无法安眠。 在一处电话亭停车,他打了庞逸片场的电话,那边的人说思嘉在,会拍到十点钟。 十点钟?他看看表,汽车飞驰而去。 也许是他天真,他确是查到每 —个与思嘉有关的电话号码,她家的,庞逸办公室的,片场的,她的美容师,她常去买衣服的精品店。他要自己有把握地随时可以知道她在哪儿。 能随时找到她 ——即使不去找,心理上也是种安慰和保障。 找了家餐厅,他随便吃了些东西。 令他受不了的是四面八方的视线,到现在他仍不习惯被人 “验尸”般地看,他觉得自尊全无了。他自己知道,他真是不适合做这行的,然而除了这一行,还有什么职业能令他迅速成名,迅速富有?他也想过以后,如果追到了思嘉——他简直越来越有把握了。他会改行,他还是要做体育教练。这才是他的兴趣所在。 匆匆吃完碗中食物, “逃”出餐厅,才八点半,或者 ——这就去思嘉片场外等吧! 想到可以见着思嘉,他立刻兴奋,等一小时半是小意思,前些日子为了见她,他等过六个多钟头的。他一点也不抱怨,更不后悔,见着她的一刹那,他那种兴奋就象——就象性的一样。 虽然他对她全无欲念,但情形的确如此。 他默默停车于片场冷清清的围墙下。 墙里正上演着人世间一切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墙外却只有他孤单地守着。 他喜欢这孤单,至少 ——他真真实实在守着,感觉、过程都真实而美丽。墙里的一切让它属于别人吧!他永远不和思嘉演戏。 九点半,就陆续有人出来,有人开车,有人骑摩托车,有人走路,却都不是思嘉。 思嘉 ——在卸妆吧!普通生活中,她总是喜欢以真面目示人,她那略带苍白的皮肤,美得很特别。 接着,思嘉的跑车出现了。 她并没有看见他,跑车直驶而出。好在他有预备,一直没停引掣,立刻就追了上去。 起初思嘉并不觉得,以为是片场里的人。十五分钟后,那部车仍跟在后面 ——她有了警惕,故意把车开快又开慢,潘烈当然亦步亦趋地跟着,然后,她的车霍然停在路旁。 她发现了他! 他跟着停车,慢慢走到她车边。 “你在做什么?不是说过别再打扰我吗?”她恼怒地问。 有的女人真是得天独厚,恼怒也是美丽。 他沉默地深深望住她,只是望住她。 “不要望着我!”她低喟, “一点礼貌也没有。” 但是 ——他的凝视的确令人心潮起伏,的确令人惊心动魄,她觉得害怕。 “你说话!到底要干什么?”她胀红了脸,一丝颤抖仍在她极力掩饰下透出来。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再见!”他转身就走。 他想见她,现在见到她了,他已满足。至于以后 ——待他有庞逸那样的条件时,他才会开口。 “站住!”她大叫一声。 她是发怒了,这潘烈是怎么回事?一声再见就走?这么无头无尾。她要弄清楚。 或者 ——也不是弄清楚,她内心也有一见他的念头 ——她是这么矛盾,对付不了自己的矛盾,她只好发怒。发怒——或者说只是种姿态! 他立刻站住,并转回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地跟着我,又莫名其妙地离开,你 ——你——”她的脸更红。 “我——”讲话之前,他必须深深吸气, “我只是想看看你,如此而已!” 他讲得如此简单,如此轻描淡写,如此理所当然,但她却感到震动,从来没有一个人象他那样直接,那样单纯地表达感情,表达思念。 单纯直接并不感人,感动人的是话出自他那样一个男人的口。她望着他,连话也忘了说。 过了一阵,只是一阵,她似乎清醒过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迅速地关上车窗,跑车飞驰而去!她也没有再说任何话,留下他——他脸上一片温柔。 然后,他回到自己车上,心中甜美,满足无比,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形 ——思嘉状似发怒,但——但他几乎完全感觉得到她的感受,真的。 慢慢地开着车,不自觉地吹出口哨来,流露一丝属于他年纪的稚气。 他才二十二、三岁,然而 ——他的神情起码二十八,或者更大些。刻骨铭心,火烧般的感情令他迅速成熟,令他脸上添了抹沧桑,二十三岁的沧桑! 一直回到他的小公寓,那股甜美的感觉似未退丝毫,对着世远会中他得到的奖牌,他想得痴了! 有一天,思嘉会接受这奖牌吧?电话响起来,他立刻接听,即使不是思嘉打来的,他同样快乐。 “潘烈?不是六点钟就收工了吗?”苏哲的声音, “你野到哪儿去了?” “找我有事?”他说,立刻,掩不住心中兴奋, “我刚才见到思嘉了!” “在哪里?”她迟疑一下。 “她片场外面,我开车追了她一程,她停车,我 ——就面对面看见了她。” “说了什么吗?你这么开心?”她笑。 “她骂我,我什么也没说。” “这样也开心?”她又笑。 “笑——是因为心里的感受。”他说,“今夜再见她,我觉得一切都好,非常好!” “我不明白,你又痴又傻。”她在摇头。 “总有一天你不会再说我傻。”他信心十足。 “她给了你允诺?” “没有。她只骂我,但我开心。”他重复, “这是感觉!” 感觉,是不能同人分享的,就象爱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十二 潘烈的一部新片,偶然中被人看中,报名参加欧洲一个国际影展。 也许是运气,也许这原是锦上添花的世界,影展大会居然将最佳男主角奖给了潘烈。欧洲的报纸上说,他把那武士的孤独、坚强、正直、公正演得极深刻。普通的武快片多重视武打镜头,少演技表演,而他令剧中人活生生地站在影片中,他的呼吸,甚至都给观众强烈的压迫感,引起空前的共鸣。 潘烈本人当然高兴有人赏识,但几乎全人类都轰动了。他接到的贺电,鲜花都堆满了柜子,甚至排到了公寓外面,而外面——更令他头痛,—早就站满了影迷,要他签名,和他谈话,并要求照相。 他在无法应付下,足足困在家里两天,才由警方派车接他出来,送到酒店去暂住。当然,这酒店名字是保密的。 电影,带给他名和利,但是电影能否带他到达最终的目的呢?他不知道,他能做的是一步步往前走。 住在酒店极闷,只有电影公司的人和他联络,这两天又不必拍戏,简直如坐牢一般。 除了影迷找他之外,许多电影公司的人也打锣敲鼓地找他,希望他为他们拍戏。他极想接戏,他的目的是赚钱,赚得好象庞逸一样多,但目前办不到,他必须等得奖这部片的人为他举行记者招待会之后。 在这个时候,他心中依然是思嘉,思嘉知道他得奖的消息吧?她是否也替他高兴?或者——根本不当一回事?实在想知道她的反应,忍不住打了几次电话。 很不幸,每次思嘉都不在家,连庞逸也找不到,他们 ——又出去旅行吗? 心中如火般燃烧,但他离不开这四堵墙,他不想被人撕成碎片。有这可能吧?他想起前天被撕破的衣服,心中仍在发毛。 终于,实在忍受不了孤寂,他打电话向伙伴许培元求救,要培元来陪他。 “怎么想到我?”培元在电话里怪叫, “苏哲呢?” “苏哲?!”他呆愕一下,怎么说到苏哲? “见面再谈,半小时到。”培元说。 半小时,培元果然来了,他看来容光焕发,身材结实,眼睛发亮,这是运动员应有的现象。 “咦?!你怎么——这个样子?”培元一进来就叫,“才不过 —年多,电影如此折磨你?” “你在说什么?”看见培元,潘烈好开心,去年世运会的一切又兜上心头, “我怎样了?” “看看镜子,皮肤失去阳光,又憔悴,身上肌肉不像以前结实,让教练看到啊,准骂一顿。”培元指着他,“好在眼中光彩依然逼人,这是你得奖的原因?” “别说得奖,外面有什么消息?”潘烈问。他说的外面其实只是指思嘉。 “你没看报纸吗?”培元看看四周的报纸,杂志, “我又要工作,又要练空手道,所知道的不比你多。” “还想再参加一次世运?” “不象你,得了金牌可以告老归田,我——始终是意难平。”培元笑。 潘烈笑,什么告老归田呢?大家都是年轻人。 “我练气功半年了。”潘烈说。 “气功?道家功夫?真有用?”培元睁大眼睛, “你相信这些?” “我对中国功夫很有兴趣,现在只不过开头。”潘烈含笑地说,“气功是根基。” “练气功怎能有你这样的脸色?” “我断断续续。”潘烈摇头, “我拍片很辛苦,所有动作自己做,即使难度高的也不用替身。” “你做得到,你有运动底子,而且是世运金牌得主。”培元轻描谈写。 “不为这个。替身可能打得不够我好看,主要的,我要在电影里也表示真实,做得最好。” “你做到了,影帝先生。”培元笑。 “我没有想到,也不介意,我的目的和希望是 ——” “哦!苏哲到处找你,问到我这儿来,”培元打断他的话, “我把地址告诉她了。” “我忘了通知她。” “连她都忘了?你通知了谁?”培元打趣。 “只有你。”潘烈皱眉,心中又浮起思嘉的影子。 “潘烈,这些日子你和苏哲不是很接近?” “是,我们一直都来往。”他说。 “我听好多人说,她对你极好。” “极好?什么意思?”潘烈反问; “人家传说她在追你。” “没有这样的事,我们是好朋友,”潘烈立刻认真地说, “真的。” “我不知道,听人家传的。” “下次人家再传,告诉他们这不是真的!”他正色说。 培元凝视他一阵,招摇头。 “除却巫山?” “你知道我的个性,”他说。 “我觉得很荒谬,这根本不可能,”培元再摇头, “你怎么傻得这么厉害?” 潘烈不语,神色却是肯定的。 “我相信迟早你会醒过来,”培元无可奈何地笑, “这种事你永远不可能和庞逸争。” 潘烈还是不响,心中的意志更是坚定。 房门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并传来苏哲的声音。 “是我,苏哲,能开门吗?”她叫。 “来得这么快。”培元去开门。 苏哲进来就盯着潘烈,一副又气又恼又好笑的样子。 “连我也不给一个电话?影帝身分究竟不同了!”她说。 潘烈摊开双手,苦笑一下。 “你知道我从哪里来的?”她又问。 “报馆?” “庞逸那儿。”苏哲很仔细地观察着潘烈神色, “他们刚从欧洲回来。” 潘烈只是眼光 —闪,什么都没说。 “他们去参加影展,虽然没有片子参加,他们是嘉宾。”苏哲又说,“庞逸说因你得奖而骄傲。” “是潘烈得奖,又不是他!”培元插嘴。 “别小器,他们是朋友。”苏哲白他一眼。 “或是半友半敌?”培元捉狭。 苏哲和他都笑起来,只有潘烈还是沉默在那儿。 “潘烈,怎么不讲话?不高兴我来?”苏哲问 “我——在想一些事。”他摇摇头。 “他们问,可不可以请你吃顿饭?”苏哲望着他。 “他们?谁?” “明知故问,”苏哲摇头, “庞氏夫妇。” “不,只是庞逸。”潘烈说得极肯定。 “你答不答应?”苏哲再问。 “当然,为什么不?”潘烈眼中光芒好灿烂, “你也参加,是不是?” “我去,可是别拿我当挡箭牌。”苏哲笑。 “我宁愿自己是箭靶,总比全无感觉好。”他说。 “潘烈也学会了文艺腔。”培元大笑。 “他讲的是真话。”苏哲点点头。 培元扮一个怪像: “还是苏哲最了解潘烈。”他笑。 苏哲完全不介意,潘烈却瞪他一眼。 “你预备把自己收藏到几时?”苏哲问。 “明天有个记者招待会。”潘烈说, “我希望公开见了所有人,以后就没有麻烦了。” “别作梦,影迷起码缠你一年半载。”苏哲很有经验, “一直到他们的新偶像出来。” “有了潘烈,还能有别的偶像吗?”培元夸张地说, “连好多大男人都欣赏他,潘烈不知走了什么运。” “说真话,你知道你的影迷最多的是哪种人?”苏哲问。 “哪种?”他反问。 “男人,女人,多数在二十多岁以上。”苏哲笑, “他们成熟了,所以能欣赏你的成熟和沧桑。” “潘烈才二十三,成熟和沧桑?”培元怪叫。 “他给人的感觉如此,思嘉也这么说。”苏哲随口就说了出来,完全没经考虑。 潘烈眼中光芒突然大盛,他凝视着苏哲,仿佛在问: “思嘉真是这么说?” 苏哲答不出话来,她已经在后悔了! 庞逸在一间最好的餐厅请潘烈,他们夫妇盛装出席。 思嘉今夜看来有些不同,刻意的不同。她把头发松松地挽了一个髻,斜插了一枝大粒珍珠簪,看起来比平日老气很多,衬着她的黑衣,看起来就觉得碍眼,碍眼就在那刻意上。 她刻意打扮老气来配合庞逸,使她和潘烈的距离更大。她是刻意的。 潘烈几乎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涌上莫名的愤怒。是愤怒,就是这两个字,他狠狠地盯着思嘉,不理一边的庞选和苏哲,气氛似乎变得很僵。 “潘烈,”苏哲扯扯他的西装, “你怎么了?” 潘烈把视线转到她脸上,老天!眼睛里面却是血红一遍,他竟完全不掩饰自己。 “不要这样!”苏哲一边笑一边在他耳边咬着牙说了一句, “你要有耐心。” 潘烈这才不看思嘉,却沉默地喝起酒来。 不知道他酒量如何,喝酒的速度却惊人,一杯一杯往口里倒,完全不需要考虑。 苏哲很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明知劝不了他,又怕他失态,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好在思嘉什么表情也没有, —贯的淡漠,一贯的漫不经心,加上庞逸的风度极好,他依然那么热诚大方,仿佛对潘烈的—切毫不知情。 然而,他真的毫不知情?上帝! “不知道潘烈的酒量这么好,”他笑着, “我绝对不是你对手,绝对不是。” 潘烈红红的眼中光芒连闪。 “我喜欢听你这么说!”他已有醉意了。 “别再喝了,”苏哲趁机说, “喝醉了等会儿怎能跳舞?” 跳舞?!潘烈把视线移回思嘉那儿,突然间就放下了酒杯,再也不喝一滴。 “今夜他一定太兴奋,”苏哲努力打着圆场, “昨天那个记者招待会空前地成功,连社会版也登他的消息,这是前所未有的。” “可见我的眼光一流,我是最早看好潘烈的。”庞逸说;“只可惜我们脾气、个性太相似,没缘合作。” “你可以以你的眼光再找好潜质的人,”潘烈不以为然, “可以制造另一个偶像。” “有了你,我到哪儿能找到一个超越你的?”庞逸轻叹一声, “我这一辈子只看中了你一个人。” 潘烈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而且这句话十分有分量,可是这句话由庞逸口中说出来,他又觉得讽刺。 这个世界上怎么有了庞逸又会有他?而思嘉只有一个! “有你这句话我觉得骄傲,”他扬一扬杯子作喝酒状, “我相信——我们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谁也讲不出的联系,或者可以说又是欣赏又是嫉妒,但也不太贴切;” 庞逸先是一呆,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他并没有再说什么,但神情之间他是同意那句话的。 然后,他们开始用餐,这段时间很沉默,大家都不说什么。餐后,餐厅的灯光变暗,开始了夜总会时间。 音乐开始响,潘烈突然变得紧张起来,紧张又兴奋。他互搓着双手,有点神经质地颤抖。 “吃完饭,最好的运动就是散步式的跳舞。”庞逸说。正待把手伸向恩嘉,潘烈却抢先了行动。 “我想——请你跳舞。”他对思嘉说。 他甚至没想到这是不礼貌的。他该先问问庞逸,再请思嘉,而且也不该请第一支舞。 思嘉显然呆住了,她看庞逸,庞逸点点头,大方说: “你跟潘烈跳,我请苏哲。” 今夜一直沉默的思嘉,这才慢慢站起来,随潘烈走进舞池。 当潘烈的手接触到她的腰时,他的颤抖连自己也感觉到。 她仍淡淡地,把脸转向一边,不接触他的眼光。 沉默了一阵,他的手忽然一紧,沙哑的嗓子说: “请——望着我。” 思嘉若无其事地把脸转向他,轻松地问: “你跟我讲话?” “你不必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说得咬牙切齿,带醉的眼睛更加惊心动魂。他实在是个太好看的男人,二十三岁已成熟得有沧桑感。“你曾经对我开出条件。” 思嘉眉峰紧拢。 “那些条件,你做到了多少?”她故意问。 “我不知道多少,我一直努力在做,”他说得激动, “但是——你不能骗我!” “我骗你什么?”她反问。 “到我做到了你要求的所有条件,你不能反悔。”他又认真,又严肃地说。 她考虑一下,还是冷着脸在说: “我相信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很好,我们现在握手为誓,”他用力紧捏着她的手,他知道弄痛了她,他不理,“要是有人反悔,她——她——” 他说不下去,他根本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誓言,他爱她唯恐不及,哪肯伤她?即使是言语。 看他急红了脸,她反而笑起来。这笑容,令黯淡的灯光突然光亮起来。 “其实——你不觉得整件事都很荒谬?”她问。 “不荒谬,上帝可证明我的诚心。”他认真地说。 “你觉不觉得这件事才真象一出戏?我们都在人生舞台上扮丑角。”她说。 “不许你这么说;”他胀红了脸低喟, “我和你之间永不做戏,我要真实的一切!” “这只是我的感觉!”她摇报头。 “不要再说戏子,难道你和庞逸之间也是在演戏?”他率直地问。 她呆愕着,并变了脸。 “请送我回座位,我不想再跳。”好久之后她才说。 “不,我不会放你回去。我讲动了你的心事,你被我看穿,害怕了,是不是?”他笑得有点残忍。 “不!我不怕任何人,我做事不论对的,错的,我自己负责,与任何人无关。”她生气了。 “我喜欢听你这么说,与任何人无关,”他叹了一口气, “你今夜又何必故意打扮成这样来刺激我?” “我为什么要刺激你?”她开始心虚。 在他那对带血丝的眸子前,她觉得无所遁形。 “因为你在意我,你刻意这么做。”他一针见血, “你知道我会被刺激得老羞成怒。”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她狼狈地说。 “你知道,你完全知道,为什么不肯承认呢?”他说。 “潘烈——”她愤怒地胀红了脸,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这样的男人,送我回去。” 她想说 “死皮赖脸”的男人,终是说不出口。 “说完了话,跳完了舞,我自然送你回去。”他盯着她看,一刻也不放松, “我只是努力在做心目中向往的一件事,我不是无赖。” “你——”她哼——声,把脸转开。 潘烈也不理,思嘉在她怀中,他已满足,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事可以打动他的心。 “请——别再等在我家门外,”她突然又说,“这很无聊,而且 ——别人也会见到。” “我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见到你。”他坦白又老实。 “你也不一定要见我,”她说得无可奈何, “你可以去看我演的电影。” “我要看的是真真正正的你,不是戏里的。”他认真地说, “我讨厌不真实的一切。” “你也演戏?” “这是唯一最容易赚钱的正当方法,”他说, “如果有人保证我跳进火山不会死,而给我庞逸一般的财产,我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火山里出来不死也——变了样。”她轻轻说。 “变样不要紧,外表我不在意,内心我还是我,我的心思意念不会变。”他肯定地说。 她似乎有些动容,但不能肯定。 “如果我说——那条件只不过是我随口说的戏言呢?”她试探着。 “不,我当真的,永不是戏言。”他肯定得无与伦比。这反而令她不敢再胡乱说话。 “我不明白,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了解我多少?你只不过看了我的外表,就不顾 —切地投下感情?” “这是我的事,你所要做的只是——接受我。”他说。 她不出声,柔柔的光芒在眼中掠过。 “现在已是第四首曲子,我们可以回座位了吗?”她说。 第四首曲子?!他完全不知道!立刻带她回座位,看见庞逸和苏哲早已坐在那儿。 “谈什么事?这么开心?”庞逸全无芥蒂。 “谈拍戏。”思嘉淡淡地说。 苏哲眼尖,竟看见她脸上的一抹红晕。 “最可惜的是潘烈永不跟我合作。”庞逸笑。 “可能你这个人一生顺境,想做什么事都一定做得到!”苏哲半开玩笑,“他想在你生命中加一抹遗憾。” “若这是遗憾,就未免太大了,”庞逸笑说, “潘烈,我找你拍戏的心永不死。” 潘烈看思嘉一眼,忽然说: “或者——会有这么一天,不过那将是很多年以后。” “为什么要很多年?”庞逸问。 “有些事必须经过时间才能促成,”他说得很飘忽。 “时间是很重要的因素。也许那时我已不能卖座,你也未必想请我了!” “我再说—次,我的邀请永远生效。”庞逸诚恳地说,“你不是那种一闪而逝的明星,你会是个永恒的演员,一个超级巨星。” “你说得太好了!”潘烈自觉不好意思。 “我从不过分赞人,要那人真有那么多料才行。”庞逸又说,“你演的影片我都借回来看过,有的拍得还可以,有的不行,但你的演技一直保持水准。” “大概他是天生的演员。”苏哲说。 “奇怪的是到如今我对演戏仍没有兴趣。”潘烈笑。 刚才和思嘉共舞之后,他的心情看来已平衡。 “你拼命接戏,为的是什么?”庞逸精明的眼光望着他。 忽然间,他就心虚了。 “我想超越你,建立和你同样或比你更大的电影王国。”潘烈考虑一下说。 “呵,呵!原来你的假想敌是我!”庞逸笑, “真好。” 音乐在这时又响起来,庞逸没动,潘烈望思嘉 ——犹豫一下,转向苏哲。 “我们跳舞。”他说。 仿佛思嘉眼光一闪,似是赞许。 思嘉的赞许,潘烈的心热起来。 从餐厅回到家里已近十一点。 庞逸先冲凉,然后坐在床上看报纸。思嘉从浴室出来,他仍保持那个姿式。 “还不睡?”她用大毛巾抹着发根的水珠。 “今夜很兴奋,完全没有睡意。”他把视线移到她细致的脸上, “我们聊聊天。” 她凝望他一阵,点点头。 对今夜的一切,她莫名其妙地心虚。 “难得你想聊天。”她也坐上床,和他平排而坐。这样比较好,互相看不见对方的脸。 “是不是怪我冷落了你?”他看她。 “不,不,怎么会呢?”她吓了一跳, “我们各人有事业,有工作,怎么叫冷落呢?如果认真说,我也可以算是冷落了你。” “不说这个——”他似在考虑, “我发觉对潘烈——越来越矛盾了。” “矛盾?!”她问。 “他是我最欣赏的一个演员,我一直想跟他合作,可是 ——我越来越觉得怕见他。”他说。 “怕见他?!”她心中一凛。 “很难解释的一种情绪,”他淡谈地转开了脸,只望着虚无的前方, “他浑身上下发出一种无形的威胁力,而这力量是向着我来的。” “哪有这样的事。”她吸了一口气。 “我和他不是敌人,但——他往往表现出一种要和我拼死活的气息,我不明白。”他说。 他可是真不明白?思嘉不敢问。 “你觉不觉得?”他突然转向她。 “我?!”她又被吓了一跳, “不觉得,我觉得他和你相差太远,没有可能比较。” “错了,我真是一日比一日感觉到他的威协。”他笑得很特别,“他对我好象 ——又恨又敬。” “你太敏感,怎会有这样的事。” “希望有一天能证实我的话。”他说。 她觉得恐惧,证实他的话 ——那岂不是要有事情发生?不,不,这很可怕! “别胡思乱想了,他也只不过是个演员。”她说。 庞逸又思索了一阵。 “觉不觉得他对你——很特别?”他问。 “不——”她硬生生地压住心中震动, “我平日不怎么注意他,也很少交谈。” “他总是望着你,那模样——”他笑起来, “可能我太紧张,也可能我真是敏感,我——算了,别说了。” “那模样怎样?”她却一定要问。 她不想这种暖昧的问题存在他们之间。 “我——没办法形容。”他摊开双手。 “你一定知道,只是不肯讲,”她认真些, “这样对我不大公平。” “恩——”他再考虑,“好吧!说得通俗一点,他象要把你一口吃掉似的。” “哪有这样的事?”她笑,其实心中震惊,庞逸精明的眼睛,早已把一切看穿了,“他只不过是个大孩子。” “不要看轻他,”他正色说, “我甚至怀疑,他总有一天会超越我!” 她吓了一大跳,超越,潘烈是这么说过,但 ——怎么可能呢?潘烈和庞逸相差太远,太远。 “你别吓我,哪可能有这样的事?”她小声叫。 “世界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悲哀地摇摇头, “而最重要的是,他还年轻,我却老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她很自然地拥住他, “如果你老,我也老了!” “思嘉,我最遗憾的是你与我不是同一时代的人。”他说得很特别,“二十年是我们之中很大的鸿沟。” “我不觉得。”她说。 “骗不得人的,”他颇为感叹, “你看看,我身上的肌肉都开始松弛了,你却正当弹性。我虽然仍有冲动,有时也不得不承认,精神不行了。” “这些算什么呢?重要的是感情。”她急切地说, “我们的感情是紧密,融洽的,是不是?” “是。”他点点头,再点点头, “紧密而融洽的。” “既然如此,其他的就不必谈了!”她很快地说, “我不许你胡思乱想。” “我不是胡思乱想,有的时候,”他停一停,犹豫一阵, “有时候我真感觉到潘烈在我四周。” 她呆楞一下,他果真看见潘烈等在门外? “这——就不明白了!” “我觉得他在附近,”他更清楚地表示, “他身上逼人的气势,我真的感觉得到。” 真有这样的事?她觉得不可思议。 “或者——”他突然跳下床,掀开窗帘往外看, “他会在那儿?” 他看的就是潘烈时常等在那儿的方向,她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没有,他当然不在那儿。”他又微笑着走回床上, “我是有点神经质吧?” “我不清楚,要不要请教医生?”她只能这么说。 “我又没有病,请医生做什么?”他笑, “睡觉吧!或者我今天多喝了两杯酒。” 他先熄灯,倒在床上就转去他那一边。将近一个月,他对她没有要求了,他是 ——正常吧? 思嘉被刚才他的一些话扰得睡不着,心里乱得一塌胡涂,显然,庞逸是看出了潘烈的一切。 刚才那些话 ——可是试探她的? 庞逸还不知道她心中的所思、所想吧? 然而 ——她想的又是什么呢?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她根本可以完全拒绝潘烈的,不给他任何颜色,也不给他任何机会,但 ——她为什么不这么做? 不是不忍心,而是 ——她觉得这仿佛是一出戏,她是旁观者,她也希望自己看到结局。 这是怎样的心理呢?她完全不懂! 或者,该请教心理医生的是她,是潘烈 —— 想到潘烈,她心中自然涌上一股热。那个出色的、漂亮的男孩子,一心一意地对着她,即使她不接受他,心中的骄傲也是存在的。 潘烈那样的男孩子,怎可能不骄傲呢? 她对潘烈是不是已动了情? 想到这里,她简直惊骇欲绝,她动了情吗?是吗?怎么会是这样的?她根本不想如此,她只想做庞逸的好太太,过她幸福的下半生,她真的不想再掀起任何惊涛巨浪,她真的不想。 移动一下,碰到了庞逸的身体,她竟有强烈的犯罪感,她 ——可曾对不起他? 仔仔细细地想了一次,这才放心地透口气,她什么都没做过,怎么对不起他? 但以后 ——以后肯定不能再见潘烈了,潘烈是一堆烈火,她开始 ——不!她已知道,再下去很难令自己冷静。她已怕面对他深情专一的眸子。 那眸子 ——也令她有犯罪感。 老天,这是怎样的矛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十三 在近郊的一个外景场地,思嘉坐在她专用的太阳伞下休息。刚拍完一组镜头,要等工作人员打好另一组的光才能再拮。她闭目养神,深秋的阳光并不刺眼,只会令人懒洋洋地不想动。 专服侍她的阿婶送来一盅茶,并轻声问, “我削点水果,你吃吗?” “好!不用削,我吃青葡萄。”她说。 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葡萄立刻送到她面前,她悠闲地吃着。她喜欢青葡萄的颜色,不会象紫葡萄一样弄污手指甲,而且味道也不那么浓,她喜欢清淡。 是,清淡,连爱情也是,所以她选择了庞逸。 淡淡的感情不会刺激人,也不会令人有负担,她喜欢轻轻松松过日子,象目前一样不是很好吗? 庞逸是最适合做她丈夫的人,他从不给她任何压力,即使是庞太太,她觉得和没结婚时也没什么不同。 但是潘烈 ——一想起他,心中那股热流就涌上来,想也压不住。她无法解释他们之间是什么,但——压力大得她透不过气,大得令她想逃避。 若这是情 ——那么“情”这一定该是烦恼的根源了。她吃几粒青葡萄,忍不住轻叹一声。她随时随地都会想起潘烈,想控制都不行,他的影子会自动浮现地面前。无论如何,潘烈已强烈影响了她。 她很害怕,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她虽是明星,却是规规矩矩的,别说外遇,即使男性朋友,她都保持一定的距离。只有这潘烈,他似一辆完全不受控制、不循轨道的火车,不分青红皂白地向她撞来。她很害伯,怕自己终有一日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她打了个寒噤,是这个字吧!她发觉如真是这样,她现在已招架乏力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阵人声,她把视线转过去。 “另一组外景队,”副导演在一边说, “好象是潘烈来拍武侠片。” 潘烈?!这么巧?想起他,他就出现了,这也是缘? 思嘉没表示什么,把自己视线收回。她自己才知道,骤闻潘烈的名字,她的心跳得有多快。 当然,她是不敢再往那边望。面对潘烈,她不知道多辛苦才能令自己看来冷漠。 在银幕上她是个好演员,现实生活中却一塌胡涂,她还算戏子吗? 潘烈他们的戏没有开拍,只是工作人员开始预备,潘烈却朝她这边走来了。 他 ——知道她在吧! 她又开始紧张,开始心跳加剧,开始手冒冷汗,他过来了,身上穿的是戏服。 “思嘉。”他叫,就站在她身边。 她抬头 ——也真奇怪,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竟掩饰好所有的情绪。 “噢!你。”她淡淡地说。 “我来拍外景,想不到遇到你。”他喜悦的黑眸比阳光更耀眼。 “我还有几个镜头就拍完了。”她轻描淡写地说。在潘烈面前,她始终是这样 ——但是,她能不这样吗? “庞逸没来?” “他从不陪我拍戏,就象我从不陪他上班一样。”她淡淡地笑着,比深秋的景色更有韵味。 对着那笑容,潘烈呆楞半晌。 “我们可以一起回市区吗?”他冲口而出。 “我们不会同时拍完。”她皱皱眉才说。 “我只有一场打戏,拍完就走。”他的神情热烈起来,脸也微红, “你——可不可以等我?” “不可以,”她摇摇头, “除非同时拍完!” 他呆楞一下,立刻转身就走,一边定一边说: “我立刻回去拍,可能比你先拍完。” 望着他的背影,思嘉叹了口气。 穿着戏服的他又是另一番景色,另一番气势。也不过一件黑色衣裤,象所有江湖游快一样,但他那正气,那威武从每一个毛孔里渗透出来。只是造型,他已占了绝大的优势,难怪他那么红,又红得那么快。 只是 ——他才二十多岁,脸上却有了风霜,更特别的是,他眉心的沧桑。这是否出现得太早,而且事业一帆风顺的他,又是什么令他如此? 爱情?!思嘉震惊地想。 副导演来请她就位,她心不在焉地走过去,一站在那儿,她发现竟忘了台词。阿婶立刻送剧本给她看,又给她送茶。十分钟之后,正式开拍了。 思嘉从来没有恍惚得这么厉害过,居然听不见男主角的台词,居然接不了下句。弄了半天,这场戏始终拍不成。她一下子就烦燥起来。 也不理导演说什么,径自回到太阳伞下。 “思嘉——”导演很尴尬, “休息一阵再拍——或者 ——你要不要先回家,我们改天拍?” “不必,”思嘉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宁, “我等一下再拍,没有多少戏,是不是?” “是,没有多少。”导演陪笑, “不必急,你什么时候可以拍了告诉我就是。” 思嘉吸一口气,视线不受控制的移向潘烈那儿。他们已开始试戏了,潘烈很认真地在一拳一脚地比划,看他全神贯注的模样,他一定急于完成这场戏。 她有点感动,这男孩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达的确少有。而且他不是普通人,只要他肯,一定能找到比她更好的,但执着专一—— 他执着专一,她的心又翻腾起来。 再一次拍戏,她终于勉强拍完那几个镜头,并不满意,她也算了。她知道,再拍下去,也不可能有更好的表现,而且她全无心情。 潘烈在不远的另一边。 看见她们这边收工,那边的潘烈急了,他也顾不得最后几个镜头,迅速地朝思嘉奔过来。 “思嘉,请等我。”他满头大汗,神情急切又动人, “只有几个镜头,不会很久——” 她淡淡一笑,摇摇头。 “我还没下班,我不会这个样子回市区。”她说。 “那是你肯——啊!”他又回头奔回去, “你等我!” 这样孩子气,这样单纯的请求,她又怎能、怎忍心拒绝呢?而且,她竟也向往和他同在一个车厢里的情形,那一定很温馨。 阿婶替她安排了镜子、冷霜、纸巾,她就慢慢地对着下妆。她并不一定在现场下妆,有时为了赶时间,她也浓妆回家。 其实她自己知道,她在等潘烈。 她在等潘烈 ——她已不拒他于千里之外了。 很矛盾又微妙的心理,想见他又怕见他,又向往又害怕,她怕自己就要无所适从了。 洗干净脸,她到外景车上去换了牛仔裤与薄毛衣,下车时见到潘烈奔跑着过来。 他已换好衣服 ——一身的运动衣。 “刚好赶得及,是不是?”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光之炽热,思嘉觉得自己会烧起来。 她耸耸肩,不置可否? “我没开车来,你呢?”他问,仍是动也不动地望着她,专注得完全看不见四周的人。 事实上 ——四周的人都在注意他们,目前最红的男明星和思嘉是朋友? “我总是自己开车,”她大方地和导演挥手,然后回到她那辆跑车上, “你去哪里?” 潘烈刚坐上车,闻言呆了。 “我——没想到,”他老实地答, “我以为你一定拒绝和我一起回市区。” “我该这么做吗?”她发动跑车,轰然而去。 “你一直对我有反感。”他望着她侧面。 东方女性很少有她那么挺的鼻子,那么深轮廓的侧面,她真美得 ——得天独厚。 “不是反感,而我们不是朋友,也相处不来。” “没有相处过,怎知处不来?”他问。 “女人对事对人总凭直觉,没有原因、理由。”她说。 “今天你又肯带我回市区?”他反问。 “刚才我们都在拍戏,面对面时的感觉就象在做戏,一切很自然。”她说。 “不是做戏,”他叫起来, “你不能一口否定一切——那么现在呢?” “不知道,反而好象有点怪,有点陌生。”她笑,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她对付不了自己的矛盾,“大概我已习惯做戏,真实生活中的一切反而假了。” “不可能!你没说真话!”他决不同意。 “不要吵,否则我怕回不了市区。”她说。 “我宁愿回不了,”他完全不以为憾, “我更希望这条路可以永无止境地走下去。” 她不出声,脸色却沉下来了。 于是他也不敢乱讲话,他怕第一次的单独相处被自己破坏了。他有的是时间,不必急。 “送你去哪里?”她再问。 “我本来打算——回去看一场试片,我的电影。”他说。犹豫半晌,又说,“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看?” 她思索了一阵。 “晚饭之前可以看完?可以回家?”她和自己在挣扎吧? “当然,一定,我保证。”他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地址呢?”她终于说。 他认真地转头看她,突然之间,他仿佛看见黑暗中的一丝光亮闪动,再看清楚,光亮已消失。 但是 ——他是真真实实地看见了光亮,是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十四 小试片室里,只有两个工作人员和他们。这原是潘烈要求试映,他没有邀请任何人,除了思嘉。 思嘉专注地对着银幕,对潘烈的表演看得十分用心,或者是每一个演员的习惯,她只是对着银幕。 潘烈当然也看试片,却一点也不专心。他不停偷看思嘉,他不相信她没发觉他的注视,她怎能做到一点反应也没有?真是对他无动于衷? 他不气妥,只要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无论如何不能气妥。他眼中始终有一抹光芒,那光芒就是刚才车中她给他的一丝光明。 虽只是这么一线,他已满足。 戏演完了,她透一口气,他也是 ——他根本什么也没看到,但戏可以再看,和思嘉相处的时间却不多,他能分别其中轻重。 “我得说——你是天生的好演员,”思嘉由衷地说,“你不演戏是浪费。” “我知道自己的长处,做戏时我完全投入,我当它是真实的,我在戏里也生活一次。”他认真地答道。 “所以你是演员,不是戏子。”她微笑。 “请别用戏子来分别我们,我们是一样的人,我知道,我感觉得到。”他诚挚又痛苦。 “感觉不一定正确。”她是故意的吗?人不能如此冷血, “你不能猜测我!” “思嘉——” “我想回家了,”她站起来, “谢谢你请我看了一场精采的戏。” “我不请你你也看得到,主要的是——你肯跟我一起来看。”他非常真心诚意。 “好戏总是先睹为快。”她淡淡地说,一边已开始往外走。 “我能不能再搭你便车?”他追上去。 “当然可以,我送你回家。”她一点也不在意。 “如果我能送你回家该多好。”他说。 “你没有开车。”她笑,好抚媚的笑容。 他看呆了,以至忘了走路,呆楞之后才快步追上去。 一直走到车边,她才回头看他一眼。 “你放弃运动完全不觉可惜?”她打开车门。 “不。”他肯定地说,“因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在运动场上你的光芒十分耀眼。”她在暗示什么吗? “我不需要那么耀眼的光芒,”他想一想才说, “只要有一个人望住我就足够了!” “总之——很可惜。”她停了一下才说。 “并不,我仍运动,教一点学生,自己也保持状态。”他象在解释。 她眼中光芒一闪,象是喜悦。 “是吗?我以为你只拍戏。” “不,今夜我就要练习——”心中灵光一闪,突然福至心灵, “你愿意去看看吗?” 她很犹豫,终于还是说: “可容外人参观?” “当然,只是我自己练习。”他心跳兼狂喜,今天的运气怎么好得如此这般, “现在去。” “通常你不吃晚餐就练习?”她望一望天色。 “只能吃一些点心,否则不能运动。”他笑,露出雪白整齐又刚强的牙齿。 “不再需要教练?” “我自己足可做教练。”他笑得阳光灿烂。 “其实——”她考虑一下, “我更欣赏你运动场上的表现,穿上戏服,你始终是剧中人,虽然你演得好。” 他思索半晌,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 “演戏只是达到目的之手段,运动却是一生一世的。”他很真心地说。 她闭闭眼睛又笑一笑,他又看呆了。 天下怎有如此动人的女人?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能牵动人的心弦? “这样——很好。”她象透了一口气。 “你常说‘很好’,这代表什么?”他望着她。 她沉默地看着前面的路。 “你还没说运动场的地点。”她淡淡地说。 “就在我们大学。”他说, “不过要先找家店买点心。” “运动和拍戏都要体力,营养是重要的。”她说。 “是——我明白,我——” “最近见过苏哲吗?”她不给他讲下去的机会。 “没有,她忙我也忙。”他摇头, “其实——我和她并不是很接近的朋友。” 她笑,仿佛说他不必急于分辩似的。 “她人很好,很热心,对你的事很紧张,也十分帮忙。”她说。 “是。我们相处有如兄弟姊妹。”他有点着急。 她终于笑出声音来。 “不必急急分辩,我并非暗示什么。”她说,好象大人抓住小孩子的错。 “事实上是——”他急得红了脸。 “你可知道,这一年你看来改变很大,我是指外型。”她慢慢说,“你的年龄和外表不符合。” “我说过,内心里我是很成熟的人。”他立刻说。 她不置可否地笑。 “你为什么不信呢?内心已超过三十岁,所以外表看来也如此,年龄 ——不重要。”他着急地说。 “我没有看重年龄。”她说。 “这样很好,”他高兴起来, “年龄真的不能代表一个人成熟与否。” “我心理上有庞逸那么老。”她第一次提起丈夫。 “不会,绝对不会,”他紧张地说, “你不可能有比年龄大二十年的心理。” “事实上是,所以我选择他做丈夫,我们很融洽,很快乐。”她悠然。 “你根本不知道快乐是什么,”他有点发怒, “就象你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一样。” 她眉梢一掀,想说什么,终于忍住。 “或者我不懂,但这不重要,”她说, “有没有爱情对人生影响不大。” “你真这么想?”他诧异。 “当然,我一样生活,一样工作,而且平静。”她说,“我此生最大的追求是宁静。” “追求到了吗?”他问。 “不肯定,至少——我目前快乐。”她说。 “快乐只是表面,你内心真快乐?”他大声说, “你根本在替自己掩饰,不敢面对自己内心。” 她望着他半晌: “难道你比我更了解自己?” “我了解,我真的了解,”他激动地说, “嫁给庞逸,你根本就放弃了一切的追求,你以为婚姻就是一切,然而是不是呢?你敢扪心自问吗?” “为什么你总要怀疑我同庞逸的感情?”她有点变色, “你怎知我们夫妇间的事。” “或者你们有感情,但绝对不是爱情。”他肯定得无与伦比, “你可以比较一下。” “比较?!”她意外。 “你——”他胀红了脸,又认真又矛盾又孩子气, “你可以试着接受我。” 她的眉心慢慢聚拢。 “请别以外表看我,我的内心古老而传统,”她吸一口气, “我愿从一而终,永不二心。” “这并不是美德!”他怪叫, “没有爱情而勉强在一起,这叫做——屈服于既成的事实,是东方女性最大的弱点,这——很不好,很可悲。” “我是很自信的。”她一点也不激动, “我觉得,如果我们只象普通朋友,我们可以相处得更好些。” “你以为——我能吗?”他痛苦地说, “爱情是不受控制的,它来了,它发生了,谁能抗拒?” “但是我——并没有发生什么。”她不看他。 “你扯谎!”他怪叫,那完美无瑕的男性面孔因极度痛苦而改变, “你为什么不肯向我说真话?” “我说的是真话。”她淡淡地说。 他猛然替她煞车,用双手紧紧地捉住她的手臂,他那模样 ——仿佛要吞噬了她。她吃惊而惶恐,她害怕发生的任何事——终于,他颓然地放开她,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总有一天,你必会认错,”他咬着唇, “思嘉,你无法再骗我,你会承认。”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十五 思嘉回到家里已将近十一点。 时间虽然不晚,她却有点莫名的心虚,看见庞逸坐在小客厅里等着,更显得不自然。 但是,她没有做错什么,对不对?她只看潘烈运动练习,然后又吃了点消夜,如此而已,这当然不是错! 她甚至根本可以不必告诉庞逸。 “回来了?”庞逸把视线从杂志上移到她脸上,脸色平和, “累不累?要不要我陪你吃点消夜?” “不必,我吃过了,”她扔开皮包坐在他斜对面的沙发上, “和潘烈。” 此话一出,她自己也吓了一大跳,为什么要讲出来?她不是决定不说的吗? “我知道,你们外景队碰在一起。”他全不意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思嘉立刻就不高兴了,她不喜欢他那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模样。 “你也知道后来怎样?”她不自觉地这么说。 “不,后来当然不知道,”他笑了,很温柔, “只知道你们一起进城。” “我们去看了一场试片,潘烈的新电影,”她仿佛故意在说, “然后看他运动,吃了消夜才回来。” “原应该这样,”庞逸的反应出乎她意料之外, “你一直没什么朋友,除了拍戏就回家,一些应酬也不全合你心意,我希望你的生活领域拓宽一点。” 思嘉定定地望着他,这与她想象中完全不同,她以为 ——至少庞逸该有些不高兴,因为她连电话都没有打回家。 “你赞成我这样?”她笑了,心中也突然轻松起来, “我以为你并不喜欢我和圈子里的人来往。” “潘烈不同其他圈子里的人。”他说, “他那运动员气质非常好,非常高贵。” “什么是运动员气质?”她问。 “很难解释,很难说明,”他想一想, “譬如他看来正直些,开朗些,公正些,热诚些,很难讲的!” “希望我能明白。”思嘉掠一掠头发, “明天我没有戏,会整天在家。” “哦——忘了告诉你,明天晚上我得去英国几天,想买一部很好的新片。”他忽然说。 “英国片?卖座有把握吗?”她问。 听他说要离开,竟然很愉快。 “就是没把握,才要亲自去看看。”他淡淡地笑。 她考虑一下,没有出声。 以往他去哪里总带着她一起,无论如何也问一问她想不想去,今夜 ——很特别。 “要不要我陪你去?”她提出来。 “这——”他思索一下, “算了,我想早些把你这套新片拍完,好圣诞节推出。” “圣诞节?!”她皱眉,那岂不是又和潘烈的新片打对台?是巧合吗? “怕赶得太辛苦?”他立刻说, “那么我们就改在农历新年上也行。” “不,不必改了,”她招摇头, “其实我的戏剩下不多,很快可以拍完。” “你的意思是什么?”他凝望着她。 “我可以陪你去,而不怎么耽误时间。”她说。她有个感觉,这话是他逼着她说出来的。 “还是——算了,”他摇头,他眼中掠过一抹难解的光芒, “免得你辛苦,此行全是公事。” “是你不要我去的。”她说,分明是他逼她自己说去,为什么又拒绝她呢?真不明白。 “我怕你闷。”他又笑, “留在家里比较好,你不是不喜欢坐长途飞机?” “好吧!”她当然也不真想去,也不坚持, “反正后天和连下去的几天我都有戏拍。” 他再笑一笑,没置可否。 突然之间思嘉觉得,他的笑容变得陌生又难明了,怎么会这样?他是她的丈夫啊! “我上楼洗澡。”她抓起皮包, “你也早点睡。” “好,我就上来。”他的视线又移回杂志。 那种平静、稳定的样子,好象刚才他们根本没谈过话,互相没看见似的。 她快步上楼,换了衣服又冲进浴室。这一刻,她觉得她该避开他。 避开他?!她完全不明白。 洗完澡出来,庞逸已上床,背向着她,并已熄了他那边的床头灯。 她在浴室门边站了几秒钟,才轻手轻脚地走向属于她的另一半床。 她这边的灯光仍照着庞逸的背影,他的头发越发显得稀疏,两鬓的白发也看来更多,她惊觉,庞逸大概真的老了,他比她大二十多岁。 轻悄地躺在床上,她又想起潘烈。 潘烈 ——她顺手关熄了灯,怕在灯光下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她想起潘烈的汗。 刚才运动场上潘烈激烈的练习中,她清晰地看见他脸上、头上、身上的汗,那是真实而——性感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两个字,但他——真是性感。 男人不一定都性感,庞逸就不是,他身上肌肉松弛又略肥,就算身材保持得极好,却不性感。潘烈强烈地给她这方面的感觉,甚至每一粒汗珠都性感;都能引起她心中莫名其妙的震动。 然而庞逸是丈夫,潘烈只是另一个不相干的男人。 不相干的男人 ——她轻轻地移动—下身体。这不相干的男人却令她毫无睡意。 从小到大,她的喜怒哀乐都不强烈,这不强烈曾令她以为自己冷感,包括性。但今夜——她知道,她真是强烈地为潘烈而震动。 她的冷感或者不是真的?像潘烈所说,她只是没有遇到真正的爱情。但真正的爱情是什么?突然之间,她向往起来。 庞逸翻过身,他温柔地拥住她 ——她吓得一身冷汗,他发觉了什么?不,不,他已睡熟。 他真是个难得大方的男人,明知今夜她单独和潘烈在一起而不起疑,也不嫉妒,是他对自己太有信心?或是对她,他真毫不介意? 她又想起潘烈成串成串流下来的汗水,她的心又剧烈地跳动起来,这简直完全没有道理,一个男人流汗,就这样感动了她,吸引了她。是汗?或是因为那男人是潘烈?她很吃惊,可是她分辨不出来。 整夜辗转,直到天亮了也睡不着。她没想到,作梦也没有想到,潘烈竟令她失眠。 她是看轻了潘烈,是吧!他如烈火般的感情,已烧到了她的面前。 她听见庞逸起身的声音,她把眼睛闭得更紧,她绝对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庞逸,她怕泄露了自己的秘密。老天,在庞逸面前她竟有了秘密!强烈的犯罪感袭上心头,她是不是错了? 这错 ——还不深,只是她内心的挣扎,连潘烈都不会知道,她 ——可有机会自拔? 想到自拔,她宽心,她并没有做什么不可挽救的事,对不对?她原不该这么耽心的!如果今天以后她再也不见、不理潘烈,那岂不什么都没有了? 庞逸下楼吃早餐,临出卧室前还探头望望她,她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不习惯有秘密,更不习惯说假话,看来——只有不理会潘烈一条路可走了! 她不能想象如和庞逸闹出婚变,全世界的人将用怎样的眼光来看她! 全世界的人 ——她下意识地往被里缩一缩,她没有面对全世界人的勇气! 庞逸没有再上楼,她已听见他离开家的车声。这时,她才能长长地透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无法再睡,虽然一整夜的辗转,她的精神仍是旺盛,她可以再做一天运动。啊!不好笑吗?她运动什么呢?运动是属于潘烈的! 正待坐起来,床边的电话铃响了。 “喂——” “思嘉,我是潘烈,”他急切的声音打断了她的, “我看见庞逸出去了。” “你在——门外?”她吸一口气。 “在墙角,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声音也有着兴奋, “我想立刻见你!” “今天?不——我没空。”她强忍心中的剧跳,“真的,我没有空。” “思嘉——”他万分失望, “你没空——站在窗边让我看看也好!” 她不是存心折磨他,上帝知道。她实在应付不了心中的巨大矛盾。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尽量令自己声音冷静。这是她最低限度要做到的。 “昨夜——你送我回家,我开了车立刻就来了。”他说,真诚感人,坦率感人,那么激情更感人,“因为——我太兴奋,我知道不能把自己困在屋子里。” “你这么做——不太傻了吗?”她心中叹息,更十分矛盾,“今天我根本不打算出门。” “那——我能进来看你吗?”他天真地问。 “不能,因为这是庞逸的家。”她立刻说。 “但是我——思嘉,昨天我们不是还能谈得好好的吗?”他焦急地说。 “我不方便时时见你。”她硬起心肠。 “我令你矛盾了!是不是?”他自责地说, “但是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你去找苏哲吧!”她说, “今天我——无论如何我不出门,我已决定。” “以后呢?我还能再见到你?”他决不放松。 “我想——不能,也不应该。”她吐口气。 “你对我,对自己都残忍。”他在电话里叫, “你没有理由这么做,这不公平。” “许多事不一定要公平,”她慢慢地说, “我们只能求其心安。” “这么对我,你心安吗?”他咄咄逼人。 “别为难我,我要休息了。”她说。 “休息?!”他大叫,“别挂电话,告诉我,昨夜是否你也没睡好?告诉我!” “潘烈,再努力也没有用,”她终于叹气, “我不想改变目前的一切,我没有勇气面对全世界人的眼光。” “思嘉——”他大概是高兴得发昏了吧?思嘉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 “你等一等,等一等,千万不要挂电话——要面对全世界的不只你一个人,还有我,是我们一起,我和你,你不明白吗?” “不——我没有这勇气。”她固执地说。 “思嘉,思嘉,你出来,我当面对你说——” “不行。”她的固执又来了, “昨天是我错,我们实在不应该在一起的。” “是对的。”他反而高兴, “我们第一次单独在一起,使你明白我不是单方 ——发疯。” “别说了,我要休息——” “思嘉,你若不出来,我永远站在这儿!”他肯定得无与伦比。 “别耍无赖,这行不通。” “你明知我不是无赖,”他说, “你明知我每一句话都是真诚,都出自深心。” 她犹豫了好久,矛盾了好久。 “下午,下午我出来。”她终于抵不过内心的渴望, “两点钟我开车来接你。” “一言为定。”他开心得象个孩子, “不可黄牛,你一定要来,我会等你一生一世。” “潘烈,你能告诉我这是对或错?”她叹息。 “不管对与错,这是爱情。”他沉声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十六 其实,当潘烈单独面对着思嘉时,他们之间仍然没什么话好说,沉默的时间居多。 思嘉开着车子不停地往前驶,他们几乎经过了全城的大街小巷了,她仍没有停的意思,或者,她根本找不到一个可停的地方。 暮色渐浓,车正行在近郊的公路上。 “一起吃晚饭吗?”潘烈忍不住问。 整个下午,他都表现得极有耐性,安静地坐在思嘉旁边。他原无奢望,能伴思嘉侧,他已觉十分满足。 “我先送你回家。”她突然转头看他,立刻又移开了视线, “我得去机场。” “机场?你要离开?”他大吃一惊。 “我送庞逸。”她说,看似平静,整个下午,她实在没有一刻不矛盾。 “我可以陪——” “我自己去。”她打断他的话, “这两天我做的一切令自己也莫名其妙。” “错了,这该是你心底的意愿,你表面不肯承认,于是变得矛盾,令你觉得莫名其妙!”他说。 “你比初见面时会讲话了。”她说。 “初见面时——我见到你已经傻了,呆了,哪儿还说得出话?” “我以为你原来就是这么傻,这么呆的。”她微微一笑。 “我们去喝杯咖啡。”他又提出, “从上车到现在滴水未进,我们一直在路上。” “只能一直在路上,”她说, “因为没有目的地。”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随你在任何地方停。”他说。 她沉默着,没再出声。 “喝咖啡?”他再问。 他知道,思嘉还需要一点时间,她刚开始在接受他,他不能逼得太紧。 “就在这儿。”她突然停车,就在一家小咖啡店前。 这种地方平日她一定不会来,象她这样的大明星怎么可能在小店进食,但 ——她内心是恐惧的,她无法面对全世人的眼光。 潘烈随她进去。这地方虽小,但布置不错,还有个别致的店名叫 “老藤”。 一个客人也没有,清静得出奇。他们叫了咖啡,老板还殷勤地站在一边。 “要不要试试我们的咖哩牛肉?”很出名的。”老板说。 潘烈只望着思嘉,一脸的盼望,询问。 “好——吧!”思嘉说得勉强,却还是答应了, “来两客试试。” 他大喜,她已经答应一起晚餐了,是吧!女人讲话往往都言不由衷,她不是真正要去机场吧? 他不揭穿她,他学聪明了。 咖啡煮得很浓很香,不比一般大店差,想来咖哩牛肉也会不错,有时随意中得到的往往比刻意找寻的好。 “你的眉毛天生这么黑这么浓?”她望着他。她的眼光坦然,看不出有什么。 “是。比小说中形容的毛虫更厉害,”他孩子气地说, “有时我觉得它象刷子。” “刷子?!”她摇摇头,笑, “虽然难听,但贴切。” “是不是看起来很凶?”他问。 她想了一想,才慢慢说: “很适合你拍古装大侠,浓眉才够戏。” 这是她的真话吗?他可看不出。被她望得久了,他不自觉地伸手理一理,摸一摸眉毛。 “早上起床要不要梳?”她又问。 “又不是头发。”他也笑起来。 思嘉原来也有天真的时候,不象她平日替自己塑造的形象,总是冷傲成熟。 她没有把 “眉毛”这题目继续说下去,很怡然地在喝咖啡,她能那么怡然,她刚才的矛盾跑到哪儿去了?女人真是难以理解的。 “庞逸真去英国?”他主动说。 “去买片。”她没有表情, “四、五天才回来。” “那是说——你有很多空闲的时候?”他眼睛亮了。 “不,我每天都得开工。”她摇头, “我这部片预备在圣诞节上。” “我那套也是——”他没有说下去。他明白,打对台对他们俩都不利,尤其是思嘉,更多些,重些。 “银幕上,我们总是敌人。”她笑。 “我不介意,那些电影,是戏,根本不真实。”他凝望着她,“我要的是真实的一切。” “说了很多次,我快会背了,”她还是笑, “其实你想开了,戏和真实人生又有什么不同?” “不同在戏是夸张的,有艺术加工,”他说, “我要的是平淡自然。” 平淡自然?她和他的名气,可能吗? 这只是个梦想,他实在太天真了。 “真想约苏哲出来,好久没见到她了。”她说。 “请不要这么做,”他正色说, “我万分珍惜和你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大家都是朋友。” “不同,”他是认真而严肃的, “朋友有很多种,她和你是绝对不同的,我分得很清楚。” “但对你和对她,我是一视同仁的。”她说。 “不是真话,”他皱眉, “不要借这些话来令心理平衡。你是永远不能平衡的了,因为我。” “你太霸道。”她说。 “我已用尽全力,非这么做不可。”他说, “思嘉,你可知道我已给自己一条路走?” “一条路?万一此路不通呢?”她问。 “我用最强的炸药炸开它,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说。 她有些变色,好一阵子才恢复正常。 “世界应该没有这种感情的。”她慢慢地说, “感情应该是双方,是水乳交融的。” 他的眼睛变得更深、更黑、更凝肃。 “思嘉,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他沉声说。那声音发自灵魂深处,有一股逼人魅力。 思嘉震动一下,眼帘慢慢垂下。仿佛 ——一抹泪影在她眼中浮现。 她没有回答这问题,叫她怎么答呢?她的身分,她的处境,她的矛盾,叫她怎么答呢? 老板一脸笑容,把咖哩牛肉送来,是两个很精致的盅,另外两小碟饭。 “请试试小店的招牌菜。”他说。 这正解了思嘉的围,她打开小盅的盖子,香浓的牛肉味涌了出来。 “唔——好香,一定极好吃!”她对老板笑,然而那笑容是极度的灿烂。 眼中的喜悦令笑容灿烂、喜悦。 潘烈也低下头,开始进餐。 整个进食的时间,他们 —句话也没有说,甚至互相没有对望过。但朦胧的喜悦和平静弥漫空气中,仿佛——不用再说什么,他们已心意相通。 “的确味道很好,是不是?”放下筷子,她主动说。 “几次一起晚餐,从没见你吃得象今天这么多。”他专一地对着她。 “这儿的东西很对我口味。”她笑。 “明天再来。”他立刻说。 “一切随缘。”她不置可否, “也许今天以后,我永远走不到这条路上,永远找不到这家叫‘老藤’的店。” “只要有心,记一记街名,记住店名就行了,”他说,“天下没有做不到的事。” “我喜欢随缘,刻意的一切就失去味道了!”她说。 “你讲究味道。”他若有所悟。 “我原是个讲究味道的人。”她淡淡一笑, “这也许是挑剔,但——我不要委屈自己!” 他点点头,再点点头,仿佛明白了。 “现在去机场还来得及吗?”他问。 他居然不介意她离开? “不知道,”她也不看表, “现在我完全不想去了!” “庞逸会介意吗?”他开始为她着想。 “也许会,也许不会,有什么关系呢?”她靠在椅背上, “他了解我。” “我也开始了解。”他说。 她看他一眼,眼中真的是喜悦。 “下午开了四小时车,真是很累,”她自嘲地说, “其实我根本不必这么做,是不是?” “我不明白——” “我怕被影迷、记者见到我和你,我很在意,不能破坏形象。”她笑,“现在想想,也不必如此。” “什么事令你改变?”他问。 “没有任何事,人要绑死自己或释放自己是很简单的事,只在一念之间。” “你现在不再介意记者和影迷了?”他反问。 她呆楞一阵,思索半晌。 “我说不出,但是——就算他们见到又如何?根本什么事也没有,耽心什么呢?”她笑。 “但是——并非什么事都没有,是不是?”他逼视她。 她并不退缩,很坚持地回瞪着他。 “你告诉我,有些什么事?”她吸一口气。她很倔强,不,或说顽强。 “我——爱你,思嘉!”他终于忍不住说出来,脸也红了,脖子也赤了, “你别再假装不知道!” 她呆在那儿,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他的直率。 他就这样表达了他的爱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十七 潘烈一口气跑上苏哲六楼的家,这是他问明了她家地址后第一次来。 苏哲开门的时候的确是惊讶了几秒钟才侧身让他进去,带疑惑的视线却一直停在他脸上。 “怎么上来的?”她问,看见他微喘后。 “跑。等不及电梯,太慢。”他满面灿烂阳光 ——虽然已近深夜。 她侧着头,深深地审视他。 “几个月不见之后,发觉你变了。”她说。 “是——也不是,”他挥一挥手,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极快乐。” “思嘉?!”她是聪明的, “是你深夜冲上来的原因?” “是。我必须对一个最了解我,也是我最信任的人说,否则我的胸膛会爆炸。”他坦白地说。 “那就快说。”苏哲抱着个沙发椅垫在那儿,并牢牢地,望住他。 “这两天我都和思嘉在一起。”他象揭开了天下第一大秘密般, “一直在一起。” 苏哲是平静的,看来一点也不意外。 “那又怎样?”她只这么说。 “那又怎样?”潘烈叫得惊天动地, “我和思嘉单独在一起哦!你汉听清楚吗?” “我和你也常常单独在一起,有什么奇怪的?”她说。 “苏哲——”潘烈指着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你——你分明和她过不去,你 ——” 苏哲笑着摇头: “不要这么大声,夜深了。我们这种小单位住宅隔壁听得见的,”她警告他,“好了,思嘉和你在一起,然后呢?” 他看出她的故意捉狭,也不深究。 “我们看试片,晚餐,开车兜风,聊天,”他回忆着说, “还有——很多。” “很多什么?这句话有了病。”她不放松。 “我——我——”他期艾了半天,终于说, “我告诉她我爱她,请她不要假装不知道。” 苏哲呆楞了半晌,她没有想象到他们的进展会这么快,连这样的话都能说了。她心中掠过一抹奇异的情绪,自己也分不出酸甜苦辣。 “她有什么反应?”她吸一口气问。 “没有。她只专注地开着车,一句话也没说。” 苏哲沉默了半晌,她像在思索。 “事实上,你也不能期望她的反应。”她慢慢说, “因为这件事——她是无辜的。” “无辜?!什么意思?难道我犯罪?”他怪叫。 “不,因为这是她预算以外的一段感情,她事先并没有心理准备。”她令自己理智。 “谁有心理准备?以前我根本不知道她——”他不以为然, “我认为是缘分。” “就算缘分,也要给她一段时间。”她说, “我想,至少她已渐渐接受了你。” “何止接受我?我看得出,她根本喜欢我,”他睁大了眼睛。 “会不会她很怕庞逸?” “你把庞逸想成什么人了?黑社会头子?”苏哲哈哈笑,心中刚才的奇异情绪被压抑下去。 “不——思嘉看来有所顾忌。”他天真地说。 “她是天皇巨星,她是有夫之妇,你说她该不该有所顾忌呢?你不能只想你单方面的事。”她反问。 “也许——你说得对,”他叹一口气, “但是我急于想知道她的反应。” “你既然知道她喜欢你,还担心什么?”她再问。 “我不知道,但我真的急于想知道她的反应。”他叹一口气又摇摇头。 或者这是恋爱中的人自然反应吧?苏哲不是也有过急于知道潘烈心中对她印象如何的事? 但恋爱 ——她摇摇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喜欢潘烈,她很迷惑。 “不要急,总有一天她会让你知道。”她望着他笑,心中却很快地掠过很多其他的事,“你不是一向有信心?” “越接近她,信心就越少。”他有点苦恼, “她不同于一般人,也不是我想象中的。” “想象把你骗了。”她笑, “你喜欢真实的她多些?或是想象中的多些?” “真实的她更令我情不自禁。”他脸红了。实际上,他的年龄仍只是个大孩子。 “那岂不更好?”她突然把怀中的沙发垫扔向他。 “我不知道,现在我才发觉——我和她的距离还很远,远得令我觉得陌生,”他疑惑地说,“但我真的爱她。” “你们还需要一点时间,”她温和地笑, “回去吧!潘烈,太晚了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他对她根本想不到男女有别, “现在我毫无睡意,你不能残忍地赶我走。” “你没想过明天我得上班?”她又好气又好笑, “影帝大人,我只是个小记者。” “不行,你陪我聊天。”他竟蛮不讲理,和从前那个沉默、冷淡的潘烈变了一个人似的,“苏哲,还有,她陪我运动,在一边坐了两小时。” “我相信你有点希望了,”她只是随口说, “以前我总是觉得你太荒谬。” “真的?!你真是这么想?真的?!”他紧张地追问。 “怎样了?这只不过是好普通的一句话。”她摇摇头, “你太紧张了,就像一粒黄豆在烧红的铁板上一样。” “把你换成我,你会不会紧张?”他反问。 “我会有成熟些、深思熟虑点儿的做法!”她笑, “至少不令人觉得荒谬!” “怎么做?感情的事根本不可以控制,它就像江河决堤,洪水泛滥。”他胀红了脸。 “今夜你令我觉得陌生,一点也不像潘烈,”她盯着他, “你变得太多了。” 他呆楞一下,是!他也觉得自己太多话,多得令自己也觉讨厌。 他站起来,有一点赌气的味道。 “我回去了!”他闷闷地说。 她歪着头看他一阵,摇摇头。 “你想我替你煮消夜?或是陪你出去喝酒?”她问。 他又深又亮的黑眸中露出了一点笑意。 “我不喝酒。” “还说不喝酒?那天庞逸在夜总会请吃饭,你 ——” “不要再提!”他红着脸。 “好吧!”她站起来,“想吃什么?” “随便。苏哲,以后——我该怎么做?”他问。 她呆在那儿,到现在,到这个时候他才来问她该怎么做?这 ——岂不笑话? “你不是一向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吗?”她问。 “但是现在——”他皱着眉头, “我怕稍为不慎,弄巧成拙,那我就万劫不复了。” “患得思失了呢!”她摇摇头, “我觉得你不必担心,照以前一样的做,反正你能付出的不只是全部感情和一腔热诚,是不是?” “我还在努力令自己有庞逸的财富与地位。”他说。 “傻瓜,你以为思嘉真稀罕这些?”她忍不住笑起来, “如果你有庞逸相同的外在条件,她留在庞逸身边和跟你一起有什么不同?” 这回轮到潘烈发呆。怎么苏哲这番话是他从未想过的呢!思嘉并不真要他有庞逸相同的条件,当时是为难他的,是不是?是不是?思嘉那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为难他,他多傻!竟信以为真了! 那 ——那——那他何必还要寄望于许多年后?他不该浪费目前的一分一秒。 他霍然跃起,拉开大门就往外冲。 “我走了,我去找思嘉!”他留下一阵风般的话。 苏哲站在厨房门边,手上还拿着刀,还拿着待切的瘦猪肉,惊楞地望着反弹回来的大门。 潘烈发了疯吗? 只站了一会儿,她回厨房收好了刀,把瘦猪肉放回冰箱,洗完手再慢慢走出来,并熄了灯。 她觉得心中有些空荡荡的着不了边儿,不算失望却有那么 ——点儿酸。她原没预算潘烈会来,他来了,坐了一阵又突然离开,这也算不得什么。她原没预算的。 她该休息,明天还要上班的,不是吗? 锁好大门,关上窗,她回到小小卧室,把自己稳妥地安置在舒服的睡床上。 原该睡觉的,怎么会了无睡意?只不过中间多了一段没有预算的小插曲?人生中原有太多这类小插曲,过了就算了,怎么偏偏对此段耿耿于怀? 潘烈 ——她想起初露头角的他,年轻、沉默又冷淡,她去访问他,他前后也不过说了十多句话。但是回来她却写了一大篇文章,活灵活现地把潘烈介绍出来。也就是这篇文章,所有的人都接受了他,视他为偶像。 其实 ——是潘烈真是那么好?或是她笔下生花,美化了他?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所知道的是潘烈刚来过,坐了一阵,说了一些话,要吃消夜却突然离开。离开去找一个他喜欢的女人! 她摇摇头,心底叹息,世界上不如意的事十之,何况 ——她只是一阵迷惑。迷惑?或是陷下去了?她何必追究呢?潘烈只不过来了一趟,又走了,只是这样。 潘烈来了又走了,只这么简单。但对她来说。心中仿佛失落了什么,只留下一声叹息。潘烈来了又去了——她开始怀疑,他真的来过?或只是她的幻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十八 潘烈的车急速地冲到庞逸家大门口,发出难听的煞车声之后,嘎然而止。 他从车上跳下来,毫不犹豫地急促按铃,一声又一声,在静夜中发出刺耳的声音。 两三分钟后,管家被着晨楼半跑着出来,经过花园看见镂花铁门前的潘烈,他显然呆住了。 “潘先生,这么晚了,你——” “找叶思嘉。”他的激情令他不顾一切, “请通报,我一定要见她!” 管家很为难。他自然认得潘烈,是巨星,是主人贵宾,然而这个时候 —— 一个女佣人在背后出现,她说: “夫人请潘先生进去。” 管家立刻开了大门,把潘烈迎到大客厅里。女佣送上茶,并开了走廊上及附近的灯。 “夫人就下楼。”女佣悄然而退。 思嘉是在五分钟之后出现的,她披着长发,脸上素净得没有一丝化妆,只有身上的白色运动装是临时换的。 男管家随后在她背后出现。 “随便预备一点消夜,然后你去睡吧!”思嘉淡淡地吩咐, “潘先生走时我会关大门。” “是。”管家退下。 潘烈一直用热烈的眼光凝视她,她却仍能表现得那么淡然,这真不容易。 “这么晚了还来找我,有急事?”她迎望着他。 她再也不避开他的视线了,这是进步吗? “我——刚去苏哲那儿,我急于把我们的事告诉她,我希望有人分享我的快乐,”他一口气说,“她的话令我立刻赶来,我不必傻得再等许多年。” 她柔柔的眉心渐渐聚拢,慢慢说: “我们有什么事?” 他一震,她 ——下午、晚上都是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又说这样的话,这么快就反悔? “我们——我们不是——不是 ——”他胀红了脸,一个字也说不下去。 “苏哲的什么话又令你想立刻赶来我这儿呢?”她再问。 “她说——”他已如当头淋了一盆冷水,刚才一腔激情已变冷,他还有什么心情说话? “事实上,潘烈,我们只是同游了两天,这并不代表什么,是不是?我不知道你向苏哲说了什么,但想来都不对,我相信你没有想清楚。” 她是想否认一切?或是不喜欢把这事告诉苏哲?潘烈一点也分辨不出。 他越发觉得,她太陌生,太遥远了。 他的失望立刻浮在脸上,他完全不能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 “对不起,我——是没经过考虑,”他的声音也低沉下来,“我只是太开心,我希望有人能分享,我告诉她,并没有任何意思,因为她是最了解我,我也最信任的人!” 她没有出声,沉默半晌。 或者,她也矛盾?这件事直到目前她都无法说服自己,第三者又怎能了解呢?她怕闹笑话,面子对她是极为重要的。 “她不会到处乱讲的。”他再补足一句。 “我不担心这个,”她极快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 “我甚至不知道你讲了什么。” “我只是说——说我已向你表达了感情。”他红着脸。 她眼光一闪,想说什么,忍住了。正在这时候,女佣来请他们用消夜,打断了话题。 “我知道现在来是太冒昧,我可以立刻走!”他悄声在她旁边说。 “吃消夜吧!”她站起来, “刚才我也只不过在楼上看书,门铃响时我在窗前看见是你!” 是思嘉吩咐女佣下来请他进来的吧? 消夜很精致,是粥和四碟小菜。厨房能在这么短的时伺弄出这么好的东西,看来真是训练有素。 “管家他们——会不会乱说话?”他冷静下来就开始担心,他是这么冲动的人。 “你怕吗?”她望着他。 “不,我担心的只是你。”他说。 “到现在才来担心我?”她笑, “以前做那么多令我尴尬的事呢?” “我——”他孩子气地傻笑, “我是个常常被感情控制的人,我冲动,对不起。” 她只是笑,没有回答。 “庞逸有电话回来吗?”他问。 “他打来,我不在,管家接的,”她淡淡地说, “他明天早晨会再打。” “他打来你不在,他会生气吗?”他问。 “从嫁他到今天,我没见过他生气。”她淡淡地说, “他修养极好。” “我却极没有修养。”他自嘲。 “人是不能这么比较的,因为每一个人本质上都大不相同。”她说得平和,“各人有优点和缺点。” “庞逸也有缺点?”他问。 她想一想,摇摇头。 “极少找到他的缺点,”她说, “我相信他有,但不多,我不是个积极的人,所以一直发现不了!” “你自己说的,你不是积极的人。”他笑, “有一天你可能会积极起来吗?” “谁知道呢?”她淡淡地笑, “你会突然有一天冷静和理智下来吗?” “也许我会,那会是所有事情圆满解决之后。”他说。 “你认为世界上有圆满吗?”她反问。 “从前也许没有,但今后我会努力达到。”他拍拍胸口。 她真不知道他的信心从何而来,她真是从来不曾鼓励过他啊! “你刚才说——有件事不必傻得等许多年之后,”她问,“什么事?” “苏哲说你不是真要我有庞逸一样的财富和地位。” “苏哲说的?”她皱眉。 “对不起,我痛苦时把所有的话都告诉她,她为我分析。”他坦白地说,“她一直是我的好朋友。” “还有一位男的,也是运动员——” “许培元,他是我的伙伴。”他笑, “我不是很合群的人,我只有他们!” “苏哲是个女孩子。”她提醒。 “我们之间没有性别之分。”他说, “你把题目扯远了!” “好,”她想一想,“苏哲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我想——我当局者迷,她比我看得清楚。” “也许——她能了解我?”她低声自语。 “什么?”他没听清楚。 “没什么。”她抬起头, “你还没说今晚来的真正目的。” “没有目的,”他有点窘, “我只是想不必再等许多年后,我开心得发昏,我只想立刻见你。” “你仍不觉得自己傻吗?”她摇头。 “也许别人认为傻,我却永不后悔,”他认真地说, “若再来一次,我仍选择这条路。” 她再摇头,却没再说什么。 “我不是那种会被表面所迷惑的人。”过了一阵她说。 “我也不会,只有你——例外。”他说,紧紧地盯着她。 她被望得极不自然。 “你会——一直把拍电影当成职业?”她胡乱找话题。 “不,我心中真正的意愿是开一间类似体育学校的学校。以前我是想培育有潜力的体育人才,现在却有点改变,我希望也能为电影界提供一些真正好身手的演员。” “哦——”她很意外。 “拍电影之后使我了解到,大多数的电影明星都用替身,全是自己做所有动作的,只有我一个。”他想一想,“如果每个明星都能自己做到所有难度高的动作,不是会令电影更精采?” “很好的构想,你预备几时开始?”她问。 “不能开始,”他有点腼腆, “我的钱必须全部存起来,我希望能有庞逸那么多。” “庞逸拥有事业。”她说。 “我不能急,只能慢慢一样样来。” “苏哲不是告诉了你一些话吗?”她笑。 “是真的?是不是?是不是?当时你那么讲只是为难我?”他问。 “我对你的构想很有兴趣。”她不回答他。 “那——”他凝望她半晌, “明天我开始做。” “你太冲动,讲这话先经过大脑了吗?”她责备地问。 “我的好朋友都会帮我,我想过,教练不成问题。”他笑,“我开学校,想来学生也不成问题。” “这么多好条件,不必等了,的确!”她笑, “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不,成功之后,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他充满希望。 “受不起这么大的礼。”她接头, “我宁愿见你这方面的成就,拍戏你虽好,你自己却不喜欢!” “我可以继续演戏,我只是不愿听你自称戏子。”他冲口而出。 “我的确是。”她低唱, “我有很多副面具,也许做得太精致了,你看不出来。” “你还认得自己的真面目吗?”他慎重地问。 “等会儿我上楼找一找,也许还找得到。”她俏皮地说。 “记得!”他把宽厚温暖的手放在她纤长的手上, “找到后留下来,明天我要看。” 她只是那么望着他,没说好或不好。 这回他看清楚了,她的眼神不再复杂难懂了,她清澈而稳定,非常非常地样和。 “思嘉——”他的心热切起来,下意识地紧握了她的手,并捧到自己胸前, “思嘉——” 她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眼光闪动 ——只是一刹那,她把手用力收回去。 “你还是——回去吧!”她站起来送客。 “思嘉,我——”他吃了一惊,又后悔极了,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脸上没有愠色,有的仿佛只是些羞怯。她也羞怯? “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是吗?”她的声音也不平静,她努力控制还是泄露了出来。 “是——我回去了!”他的喜悦充满心胸, “明天我会先做事,然后来见你!” “你不一定要来见我,”她自我挣扎着, “我们——可以通电话。” “你讲什么我都依你,只要你不拒绝我!”他说。 她微微盯他一眼,领先走出去。 管家还等在那儿,忠心耿耿的。 “请送潘先生出去。”思嘉说完转身上楼。 潘烈望着她背影,真的迷惑了!她真的有很多面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十九 思嘉躺在床上,精神奕奕。 潘烈突然冲上她家,赶走了她所有的睡意。她完全不知道,一个男人激动起来可以不顾一切。她没有这种经验,庞逸是温和而略冷淡的,完全不能否认,潘烈的激情引起她内心的波涛。 面对潘烈,她必须装得那么冷淡,这件事简直越来越难做了,即使她是个好演员,也抑制不了心里面的真正感情起伏。 她说自己是戏子,她是高估了自己! 潘烈提醒她记得上楼找寻真面目,然而真面目 ——她不知道,现在脸上的难道不是真面目?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有面具。 人很奇妙,有时以为很了解自己,想真了,却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思嘉好矛盾,该怎么应付潘烈?不,不能说应付,她发觉对潘烈 ——已不止只是好印象那么简单了。 她喜欢接近他,也极想接近他,跟他在一起时心脏跳动都快些,那是很愉快的时光。但她知道不能接近他,更怕接近他,因为他是火。 她担心自已有一天会燃烧起来。 她的脸也发起烧来,她不得不承认,潘烈是个令她心动的男人,这种心动以前没有尝过。也许潘烈说得对,以前她不曾拥有过爱情! 爱情 ——她在电影里演过,在小说中看过,的确不同于她和庞逸间的,他们太平淡,太顺利,太没有火花。爱情该是潘烈那种。潘烈——她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被这样强烈如火烧,更被尊重的爱情现在正环绕着她,问题是她接不接受! 她深深吸一口气。问题是她接不接受! 她接不接受? 矛盾过后,心里留下 —抹轻叹。 她是明星,是演员,用她自己口气说是戏子,她本该是这么执着、保守的人。加上她性感的韵味,她天生于眉宇之间的风情,谁相信她内心这么传统?她的内心觉得婚变是罪过,外遇更是不可饶恕!她的内心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 看看挂在墙上的结婚照片,她和庞逸都在笑,似乎是幸福,又似乎不是,那笑容是那样淡,淡得不可能掀起任何涟漪。 一个在银幕上演遍天下爱情戏的人,居然不懂爱情,这是怎样的讽刺?她觉得可笑,又莫名其妙地觉得可悲,她这样光芒四射,红遍整个东方的女人,竟不懂爱情。如果碰不到潘烈,她的一生就这么默默过下去,但是,现在遇到了潘烈,她又该怎么办? 她又想起冷感的事。 她真冷感?或庞逸令她如此?象刚才,潘烈只不过紧握了她的手,她就象火烧般的难耐,她不得不甩开他来平抑自己! 冷感 ——因人而异吧?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虽然她没睡着,也吓得跳起来,抓住电话,还不停地心跳喘息。 “喂——”她不安。 她以为是潘烈,只有他才会这么做,才会这么不顾一切,只有他! “思嘉,我,庞逸!”遥远而不真切的声音, “电话太晚,没吓着你吧?” 庞逸?立刻她就失望了。 “有一点点,我已睡了。”她说。 “对不起,我急于打来。”庞逸的歉意很深切, “两天多了,我没有听见你的声音。” 这样的话以前他也说过,她曾经很感动,但今夜听来 ——她觉得肉麻,汗毛都竖了起来! “工作——顺利吗?”她扯开了话题。 “工作不成问题,永远难不倒我。”他自负地说, “我已买了两套非常好的电影。” “那很好,什么——时候回来?”她没有话题了。 “你要我回来的话,明天我就回来,”他平静而愉快, “否则我想多等几天,多看儿套戏。” “还是做正事重要。”她说。 对他的平静愉快,莫名其妙地有了反感。 “那么,四天之后,星期天我回来。”他说, “很对不起,打扰了你的睡眠。” 她没出声。 他不必这么说的,明知道她该入睡,此地是深夜 ——忽然之间,她觉得背心发凉,一个意念冒上来,再也无法平抑下去。他并非真想听听她的声音,而是故意在这时打电话看她在不在家? 会 ——这样吗? 丑恶,想吐的感觉一起涌上来,是 ——这样吗? “还有事情吗?”她强忍那难受的感觉。 “原本就没有事,只想听听你的声音。”他说, “你好好休息——” “如果我现在不在家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这分明有负气的味道。 “我——没有想过,”他明显地呆楞一下, “你不拍夜班戏,除了应酬极少晚上出去。我真的没有想过。” “好。再见。”她的心很冷。 “我会再打电话来。”他说。 “也在深夜?”她问。 “不,当然不会。”他温和地笑了, “或者我今夜也不该打,看来真的打扰了你!再见。” 她甚至没再出声就挂断了电话。 庞逸是现在或一直用这种不着痕迹的方法在刺探她?庞逸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她? 她的心更冷,更硬了,她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她还一直在为潘烈的事而矛盾,却原来——庞逸根本没真正相信和放心过她! 庞逸把她看成什么?一个戏子?所谓戏子无情? 深夜,独立守着一间大房间是痛苦的,尤其当她的心是如此的不平静。 她把台灯扭亮了一点,顺手拿出本书,或者看看书吧!是庞逸的电影理论书藉,越看越闷,她放弃了,再找一本电影杂志,还没翻开,就看见封面上潘烈的照片。 潘烈穿了一身黑粗布的古装,非常的粗犷、刚强,一脸孔的正义,一脸孔的侠气,手上抓着一柄刀。那抓刀的手却修长细致,不象那些懂功夫的打仔明星,倒象个儒生——他的眼睛沉郁深沉,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愤怒,有一抹难言的反叛。 思嘉第一次真正看清楚了他,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没有那样光芒逼人,照片不会逼着她闪避,但照片依然强烈地震动着她的心。 掩上照片,她不能再看下去,否则今夜休想入眠。 把自己舒服地安置床上,但怎么也闭不上眼睛,今夜似乎发生了很多事,但 ——实在并没有什么事。她心中的感受千变万化。 几乎过了整整一个钟头,她仍然没有睡意,她想起了苏哲。她是个了解一切的人,能跟她谈谈吗? 这念头一起就再也抑制不了,她起床拿出电话簿,找出苏哲的电话,没有再考虑地就拨了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听见苏哲惺忪的声音。 “喂!什么时候了?知不知道?”苏哲显然被激怒了, “不管你是谁,你不知道现在该休息吗?” “对不起,苏哲,我是叶思嘉。”她窘迫。 “啊!思嘉,”苏哲在一秒钟之内就清醒了, “怎么会是你?你在哪里?你有什么事?” “我在家。”思嘉忽然后悔打这电话,她该说什么? “我——睡不着,想找你聊聊天。” “庞逸呢?” “他去了英国,对不起,我太冒昧了——” “不,”苏哲说,“其实我刚睡着 ——” 也许是惊觉着讲错话,立刻停口。 “你也刚睡着,三点多了,你在做什么?”思嘉问。 “我——当然写稿,”苏哲像是强打哈哈, “也好,我现在睡意全无,我们聊到天亮吧!” “行吗?你还要上班!” “我惯了,几个通宵不算什么,我们的工作就是如此!”苏哲爽快地说,“喂!有没有兴趣开车来接我?我们找个店吃东西,肚子饿了!” “好,我立刻换衣服来,”思嘉被苏哲的豪气感染了, “你等我,十五分钟。” “我在大厦楼下等你!”苏哲愉快地说。 思嘉换上牛仔裤,随便披了件外套,进车房,跳上她的跑车怒吼而去。 她才离开,管家房里的灯光亮了,可是她没看到。 十五分钟,两个女孩子见面,两人互相凝视一阵,无言的了解在彼此心中扩大。 “上车吧!我肚子也饿坏了。”思嘉也变得爽快。只不过大半夜,她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 苏哲亮晶晶的眼睛在思嘉脸上停留一阵。 “刚才潘烈找过你?”她真的了解。 思嘉点点头,然后又说: “他走后庞逸又来电话。” “于是你就睡不着了?”苏哲笑。 “我睡不着的原因是——我发现情形原来和我以前想象的完全不同。”思嘉说。 “我不明白。”苏哲皱眉。 “我会慢慢告诉你,我们可以一直谈到天亮。”思嘉说。 苏哲又望着她,是谁令思嘉改变?潘烈?庞逸?或是她自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二十 一连几天,思嘉、潘烈都各自拍戏,没有见面的时间,但潘烈的电话不停,总打到片厂里。思嘉有空便接,没空就不听,很自然地看出,她不再拒绝“他是个朋友”的这种念头。 星期天思嘉没通告,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庞逸今天回来,他们绝对不会在这个日子派通告给她。 思嘉反而闲得无聊。 潘烈还没打电话来,她不知道他要不要拍戏,心中浮浮荡荡,无所依归似的。又不想主动打电话给他,还没到那种程度吧? 庞逸今天会回来,但她更希望听到的是潘烈的电话。也不一定要见他,但知道他的动向,听到他的声音至少能令人定下心来。 她现在就是不能定心。 她自己洗头,又慢慢吹干,用橡皮筋束在脑后,换了件纯白运动衫,她走下来。 女佣人迎上来请她接电话,她眼睛立刻亮起来,类似小女孩初恋的紧张与兴奋涌上心头,她奔向电话——拿起来时她深深吸一口气。 “我是思嘉。”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思嘉,”是庞逸的声音,竟是庞逸, “我已到了机场,立刻就回来。” “啊——你,”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望, “这么早就到?” “我马上回来。”他温暖地说, “你等我。” 他挂断。她在怀疑,是不给她回答的机会?怕她说要外出?或迫不及待地要见她? 这怀疑一起,立刻被自己否定了。以前她绝对不可能这么想,庞逸对她是无微不至的,但是现在——她不知道,是否为人性中的劣根性? 庞逸回家,她自然不能再有任何计划,她只能等他回来。其实她常常等他回来的,心中从未没有过不耐,今天——她竟觉得时间难耐。 因为庞逸回来了。 她到电视室里看电视,一套不知所云的旧片子 ——也未必是电影不知所云,可能是她心神不属。 庞逸是在一小时之后到家的,衣服也没换就直奔进来,他的眼光依然温暖平和,但神色疲乏。 “很抱歉,你一定闷坏了。”他第一句话这么说。 “并不问啊!”她努力微笑, “只有今天没开工。” “我不是故意这么久才回来,实在是精采的电影不少,我想多买几套。”他象在解释。 “我完全没有怪你的意思。”她说, “真的。”他审视她良久。 “精神不错,”他点点头, “片子拍得顺利吗?” “如果我说——我不拍戏了,你会怎么想?”她不回答,却提出个很突然的问题。 “我会说太好了。”他想也不想, “我也可以立刻把我的事业交给接班人,我陪你走遍天下。” “原来你喜欢我不拍戏,你怎么不早说?”她问。 “我从来不想左右你的意愿。”他坐下来, “你喜欢做什么都好,我总是依你。” 她紧紧地盯着他,想看出他有多少分真诚。她怎么 ——怎么连他的真诚也怀疑了? 爱情里真容不下一粒沙,夫妇之间相处也是,一生怀疑,那就如洪水破堤泛滥,恐怕难以收拾了。 “你不必事事都依我。”她说。 “为什么?”他反问,“你难道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但是我——”她想说我不需要那么庞大的事业,不要那么富有,不想那么耀眼的光芒和名气。但话到口边又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怎么?”他是真的紧张, “厌倦了,疲乏了?好!明天我让那部戏停下来,你想拍时再拍,否则就由它放在那儿吧!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 “那怎么行呢?这部戏已排在圣诞上映,快拍完了,花了那么多钱 ——” “钱不算什么,只要你快乐。”他认真地说。 这是句好话,里面有好多爱心、容忍和牺牲,但听在思嘉耳朵里,竟有了相反的作用。钱——庞逸有数不清的财产,他就以钱来作后盾,以钱来作武器,以钱来作感情的度量衡——是吧? “这件事与快乐无关,”她淡淡地说, “我不想浪费,也更不是不想拍戏。” “那你刚才说——”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放在心上。”她摇摇头, “而且,除了演戏,我还能做什么?” “不要低估了自己,太多的事情你都可以做。”他和煦地笑,“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开一家电脑公司。” 她皱眉。 她和电脑公司真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她开电脑公司 ——还不是他能有大量的金钱支持,她高高在上,下面请了一大班人替她做。那是她做吗?是他的钱罢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么突然地对他的钱有了反感,不能怪以前有人讲闲话,说她是因他的财富下嫁。 “这很荒谬!”她忍不住说, “我连电脑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戏子。” 戏子,这两个字是她第一次对庞逸说。 “思嘉,你——受了委屈?”他神情变了,很担心,“是什么事令你不开心?” “怎么可能呢?”她笑起来, “拍片的所有工作人员对我尊敬如女神,这不是夸张,他们都知道我是谁。”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讲,她知道的是这话讲出来可能伤庞逸,但她还是讲了。 庞逸本已担心的脸上有了巨大的变化。 “思嘉,你——可是不满意我?”他沉声说。 她吃了一惊,没想到庞逸也是这么敏感的人。 “不,怎么可能呢?”她换了一个表情, “我只是在胡说八道,你别理我。” 她笑,笑得很开心似的。 也是第一次,她发觉自己在庞逸面前有做戏的感觉。 做戏 ——她轻叹。谁说她不是戏子?戏里戏外她都不由自主地做戏! 他凝定视线在她脸上,良久,终是看不出任何破绽。 “你真顽皮,跟我开玩笑!”他格摇头,不再追问下去。 他总是温和的,永不在她面前尖锐,强烈,他总是适可而止。 “也不算开玩笑,”她优美地掠掠额前细碎头发, “一个人在家有时会有很多稀奇古怪想法。” “以后我尽量陪你。”他说, “上次你在法国订的那批衣服我也替你带回来了。” “谢谢。”她轻描淡写地说。 对时装她一直狂热,新装到手,她总会兴奋,至少会表现热烈,但今天她只轻描淡写。 他望着她好久。 “你甚至不想试试?”他提醒。 “到穿时再说吧!”她摇摇头,心思不在这方面,她无法提起兴趣。 “夫人,”女佣人进来, “你的电话。” “接进来。”她顺手拿起身边的电话。 立刻,她听见潘烈的声音,愉快、深情又带着阳光似的灿烂。 “清晨五点钟出外景,不敢打电话吵醒你,现在巳拍完回来,”他总是那么热烈,“出来吗?” 她的精神已集中,神情也不再淡漠。 “庞逸刚回来。”她说。 “啊——”他吃惊又恍然, “他回来了!那岂不是今天也见不到你,思嘉。” “是小事,对不对?”她不看一边的庞逸。 “是大事。我一心一意等着今天见你,我们已三天没见了。”他的声音、语气都急切。 “我来了一批法国新装,”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说,或者 ——庞逸的面子,“等一会儿要上楼试。” “思嘉——”他弄胡涂了,这与新装有什么关系? “有空再通电话。”她先挂断。 庞逸只是望着她,并没有问是谁。 “我去试衣服,”她的主意是临时改变的吧?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要!我恐怕要大睡一觉。”他站起来,捶捶腰部, “老了,经不起飞机的折腾。” “不要说得这么悲观,”她笑, “老,其实最重要的是心理,不是身体。” “我身心俱疲。”他站起来。 “为什么?”她当然仍是关心的,是她丈夫, “工作太多?压力太重?” “不知道,也许是吧!”他避开她的视线, “我觉得很累,每一方面的,而且——紧张。” “紧张?!”她完全不懂。 “是。”他点头,却不解释, “思嘉,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度假?” “我们总是一起度假的。”她说,有一丝不愿,不明显却真实。 他又望着她一阵,不知他是否听出了那丝不愿。 “去地中海晒太阳,好不好?”他说, “那儿是你最喜欢的地方。” 她没有立刻回答,思绪却已飞远。 地中海的阳光更适宜另一个人,那一个令她不由自主发热的男人,若是 —— “我们去一个月!”庞逸再说。 她望着他,和他去一个月?心中那丝不愿变大了,更大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二十一 思嘉在她的服装室里逗留了四个半小时,刚从法国带回的新装依然静静地挂在四周,一件也没试。 庞逸在楼上休息,她把自己关在这儿,但她的心早巳飞了出去,飞到潘烈那儿。 一生中从没有这么强烈的,她想见潘烈,这个时候。这是很奇怪的情绪,如果庞逸不是现在回来,不是在楼上休息,她也许并不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见潘烈,庞逸影响了她的情绪。但是她没有去,她把自己困在服装室里,让矛盾折磨自己。她动也不动地坐着。她的心早已飞出去了。 黄昏的时候,庞逸从楼上下来。休息过后,精神是好转了,但睡得眼肿、鼻肿的样子并不好看,尽管他神态温文,关怀。 “满意吗?”他指指四周的新装。 “一件也没有试。”她一点也不隐瞒。 “为什么不——”他懂了,不再问下去。 嫁一个年纪大的丈夫最大的好处,是他能懂所有的事,不必她多费唇舌。 “出来坐坐,噢?”他小心翼翼地说, “不要把自己闷坏了,思嘉。” 她慢慢站起来,慢慢随他走出去。前后多少日子?她对他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当然感觉只是她的,任何人都不会知道,但——感觉是不能做戏的。 是!她无法强迫自己的感觉也做戏。 “很久没有开派对了,”他坐在起居室中那张大而柔软的沙发上, “请朋友来热闹一下?” 他以温和的眼光注视她,在征求同意。 她淡淡地摇头,一点兴致也提不起: “我那部戏还没拍完。” “戏是另一回事,我们的生活是另一回事。”他说。 “迟些吧!”她不置可否。 “头发也自己洗,懒得连美容院也不愿上?”他故作轻松, “你没找秘书陪你?” “今天没戏拍,不必讲究。”她说。 “记不记得以前没梳好头不肯见人的事?”他笑。 她淡淡地摇头,突然说: “我倒想试试独自去旅行的滋味。” “哦——什么事情令你有这种念头?”他意外。 “不知道,也许是电视。”她指指前面的一排电视, “那些电视影集的情节,很吸引人的!” “你是指‘爱之船’那一类吗?”他笑起来,“安娜说,去年她参加一个旅行团,坐邮轮的,船上都是比我更老的老夫妇,退休之后享受落日余辉。” 安娜是他的秘书之一。 “我不是说那些。”她被惹笑了。 “我永不相信邮轮或飞机上的艳遇,那些人不惹人厌已够感谢了!而且——我不要艳遇。” “你说独自旅行。”他说。 “没有原因,只是这么想。”她无聊地看着手指。 面对他,她已开始觉得无聊,以前那么多日子怎么过的?她一直以为自己爱庞逸。 “想——就去吧!”他微笑, “去哪里?” 他的话里有太多的宠和爱,他永不违背她的意思。 “不知道。”她摇头。答应得这么爽快,她又有点不满意, “刚刚开始想。” “或者——你喜不喜欢和苏哲同游?两个女人有伴,一定会有更多乐趣。”他说。 “苏哲?!为什么是她?”她反问,心里立刻浮起一个念头,他 ——可是故意的。 “她能陪你,也能照顾你,而且我们是朋友。” “别把我当成小孩子,我能照顾自己,”她说, “如果真是旅行,我希望单独一个人。” 他凝视她良久。 “几时要去,去哪儿,只要告诉我就行了。”他说, “我会尽快替你安排好。” “不要安排——”她说,看见他有些异样的脸,立刻说, “我的意思是——如果去,我不要安排,只买一张飞机票,到了一站再考虑下一站。” “我怎能放心?”他冲口而出, ‘“思嘉,别忘了你的身分,太不安全了!” 身分!是,身分!有时候身分是个担子。 “我知道去不成,想想也不行?”她终于这么说。 “我不作无谓的胡思乱想,”他说, “想了之后又做不到,滋味并不很好。” “你从来没有幻想过?”她反问。 “年轻时或许有,”他考虑一下, “不过那些幻想也很实际,后来渐渐地也变成了事实。” “所以说幻想未必不能成事,对不对?”她笑。 “长大以后我只做有把握的事。”他说。 “我看见你曾冒险。”她说。 “那所谓的冒险,其实心中已有七成把握。”他笑, “譬如我当时想找潘烈拍戏,看似冒险,却明知一定成功,这是眼光。” 他突然就提起了潘烈。 思嘉的声音静止,神情也在这一刹那静止。 她完全没有掩饰自己,一丝也没有。庞逸自然看得见,他是那样精明。 “潘烈在欧洲名气很响。”他又说。 她真怀疑,他分明是在试探她? “也许他在那边得缘。” “他的片子很卖座。”他又说。这些话其实不说也没关系,完全无关痛痒: “他们说他是东方最具明星气质的演员。” “外国人看的是东方功夫。” “他们看的是他,潘烈本身。”他又说, “我在想,如果请他拍一部文艺或写实片,欧美人也会接受他。” “是吗?” “你不以为然?”他望着她。 她心中又有反感,他是故意说潘烈,说那些话的,是不是?他在试探她。 “你想要我说什么?”她语气不怎么好。 第一次,她在他面前用这种语气。 结婚的日子里,他们别说没任何磨擦,就连重一点的话也没互相说过,这种不好听的语气更没试过。 他仿佛惊愕住了,望了她半晌。 “我只是想说——我想拍这样一部文艺片或写实片。”他看来是绝对的认真,绝对的真诚。 她吸一口气,把心中莫名的不满和反感压下去。 “没有可能。”她说。 “是——”他若有所思地摇头, “我永远得不到潘烈的合作,甚至,得不到他的友谊。” “你常把不可能的事拿出来想,这不也是不实际的一种?”她忽然想到。 “我承认。我做一切事情都能按部就班,得心应手,除了潘烈。”他苦笑,“偏偏对他不死心!” “这没有理由。” “我明知没有理由,”他说了一半就停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我不肯认输。” 认输?!对潘烈?!他们之间有赌博吗? “我想潘烈并没有跟你赌。”她说。 “我和自己赌,”他望着她, “有时候我也很不懂自己,都快五十岁的人,还这么执着。” “执着与年龄无关,对吧?”她笑起来。 “是,与年龄无关。”他专注地对着她, “思嘉,今天回来之后,你这是第一次真正在笑。” 她呆楞一下,立刻,情绪又变得低落。 面对着庞逸,她永远解不开心中的矛盾。 “你看来情绪很不稳定,思嘉。”他说。 她心中紊乱,在考虑着措词,有冲动说出自己的矛盾,又有股力量在压抑。 “很闷,我告诉过你了。”她只能这么说, “拍戏、生活都是一成不变,很闷。” “我提议放下一切出去走走,你又不肯——” “我肯,但不想和你一起——”话已说出来,她吃惊,但已收不回来。 他并不意外,更不像她那般吃惊,好象一切理所当然。 “每个人都会有情绪波动的时候,何况你那么年轻。”他慢慢说,“思嘉,明天我们办手续,你去旅行。” “不——” “别提拍戏,别提任何事,那不重要。”他的肯定无与伦比, “重要的是你找回平静,令自己快乐。” 但是旅行能令她平静、快乐吗?她不敢说! “我不旅行。”她吸一口气,不想自欺欺人, “老爹,别替我安排去任何地方。” “为什么?” “因为我——”她再吸一口气,她希望分辨得出是勇气?或是其他, “我真的没什么事,今夜情绪不稳,明天可能就好了!” 她自己也叹息,勇气没有及时涌上来。 他定定地审视她,他是宽厚、仁慈的,他温和平静的眼光不但有爱,还有包容一切的力量。 “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他点点头,再点点头, “思嘉,你记住,我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幸福,快乐。” “我没有说过自己不幸福,不快乐。” “那就好,”他长长地透一口气, “即使你情绪低落,思嘉,我也觉自己有罪。” “怎么会想到罪呢?”她勉强笑, “我能不能说你情绪不好也是我的罪?” “那不同,我是丈夫,我比你大那么多。”他说。 “丈夫妻子之间是平等的,年龄更不是问题。”她只能这么说。 她不能对一个委屈求全,低声下气的人要求太多,是不是?她不能太过分! 是!她不能太过分! ——同时,她也想起,这委屈求全低声下气是不是庞逸的计? 一个处处怀疑丈夫的妻子,上帝!他们之间的幸福早在她心飞出去时也消失了吧? “或者,我们到外面去吃一顿?你想去夜总会坐坐?或者 ——” 不,不,都不是这些,无论庞逸再说什么,都无法抓住她的心了,她的心巳从窗户飞了出去,她的心在潘烈那儿,在那家叫“老藤”,但不知街道名的小咖啡店中’,她的心在—— “思嘉,你在想什么?”庞逸轻唤。 她敛一敛神,美得令人心软的眸子停在他脸上。 “庞逸,请别再说,我什么都不想,”她低声说, “我只想安静一下。” 安静?!庞逸呆住了,脸色也慢慢改变。 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消失,眼中光芒也慢慢淡去,他望着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或者——他是希翼自己听错了,看错了,但——不,不,她看来是那样矛盾,那样不耐,那样烦躁,那样的不快乐—— “对不起,思嘉,”他吸一口气,慢慢站起来, “我太打扰你,对不起。” 带着一脸失神和异样的苍白,他转身慢慢地出去。 他走得并不沉重,也不颓丧,只是 ——那么走出去。他是个坚强的人,他承受得了一切,是吧? 他是 ——完全明白了她的心意,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她知道,他已完全明白。 她说不出心中的感受,眼看着他这么走出去,却没有一丝想叫住他的意思。不是冷酷,只是——无奈的理智。因为她知道,即使叫他回来,他们也找不回从前的一切。 她任他走了出去。前面的路是什么她并不清楚,更没有把握,但她己任他走了出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二十二 整晚,思嘉独自在床上辗转。 庞逸没有回卧室来。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不知道他在不在这幢大屋里,她和他之间已无任何一丝心灵联系,连感觉也消失。 感情的幻灭就是这么冷酷决绝,一丝儿也勉强不得。做了那么多年戏,今夜才有这领悟,领悟虽来得迟,毕竟还是来了。 思嘉的心并不乱,当庞逸退出起居室的一刹那间她已冷静下来,非常地透澈澄明。 她知道他这么退出去是表示什么,她没有后悔也不庆幸,她只是表明了自己态度,如此而已。她不曾要求他做什么,他是自己退出去的,是不是? 太冷静了,反而令她没有了睡意。她竟然可以在这个时候想看一点书。 随手抽出一本诗集,她半倚在枕头上慢慢翻着。 演戏的这些年她很少看书,她不是很用功的演员 ——她也从来没当过自己是演员。她靠的是天生的外貌,演技,别人称她为明星,她当自己是戏子。她觉得戏子两个字比较传神,做戏的人嘛! 很多同行都说要充实内涵,磨练演技,不断地求进步才能长久立于不衰之地。她觉得自己根本什么都没做,角色派到手上就演,甚至没用太多的时间去揣摩个性,她只要把自己放进故事就行了。 对!就是这样。她每次把自己放进那虚假的故事里,随着故事的开展再生活一次就是了,真是这样!这其实是很容易的事,什么演技、内涵,她真是没注意到。 但是所有人都赞她好,演技好,气质好,性格好,有深度,她是目前最红的女明星。她不知道,她大概是那种天生的戏子吧! 以前人总说戏子无情,不知道他们从哪一个角度来看。没有爱情?不说情?不谈爱情?谁知道呢?仿佛戏子不是血肉之躯似的,几千年这么下来,戏子真无情? 她轻悄地翻一页书,她无情?像她今夜这么任庞逸离开,是无情吧? 或者,她把感情都给了戏?给了故事中的人物?她不知道。替人生活一次,总不至于是空白的吧?她塑造的角色下都很动人吗?动人的就是情! 她的情给了所演的角色,她告诉自己。 任庞逸离开是一件事,她认为,她心已飞到潘烈那儿又是另一件事,两事不能混在一起讲,否则就不公平。她任庞逸走出去也不是因为潘烈,那个时候她心中真是需要安静,只是这样。 令她意外的是,他一走开,她就安静了。 又翻一页书,她仍旧没怎么注意内容。人生如翻书,一页一页地过去,谁又真正注意每字每句,每页每篇?日子是流着走的。她的日子真如流水行云,除了戏里留下清晰影像,往日已依稀不复记忆。就算两年前结婚,那被形容为最轰动的婚礼也似乎很远了,她只不过多了个伴侣。庞逸只是伴侣。 她看看空了一半的床,奇怪的是心中无一丝怜恤,感情的事就是如此决绝?或她全不动情?她不知道庞逸是否永远不再回到这张床上,她也不怎么重视。重要的是,她已在适当的时候,表达了自己的情绪。 前面的路谁都要走,快乐的,哀伤的都不是问题,大家一样走上去,她一点也不担心,至于路上的变化——她不想猜,走向前去自然会知道,是不是? 再翻一页,她瞄瞄窗边已出现鱼肚白,天快亮了,阳光下的日子和黑夜会完全不同吧?视线再落到书页上,她看见清清楚楚地印着两个字,“戏子”!戏子?!是写她吗?急忙往下看,短短的一首诗,却字字跃进她心中,令她的心一下子掀起了巨浪。 “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 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 在涂了油彩的面容之下 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 所以,请千万不要 不要把我的悲哀当真 也别随着我的表演心碎 亲爱的朋友今生今世 我只是个戏子 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 流着自己的眼泪” 怎样的一首诗?!那不是她一直想讲,一直在她心中转动,却没能具体说出来的话吗?是谁,是谁用这样细微体贴的笔替她描绘了出来?是谁? 她的美丽,她的爱情,她的悲哀,她的表演都不真实,涂满了油彩的面容只是颗戏子的心。谁说不是?谁说不是她总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谁说不是?她只是个戏子,也许天生,也许后来的习惯,她只是个戏子,她的身体里,已不再有自己! 是 ——这样的吧! 这么多日子来,她没有了自己! 她的淡漠,她的冷感,她的不起劲,她的一成不变,她不再有自己,只是个戏子,一个演戏的工具! 她!超级巨星的叶思嘉,观众眼中最亮的那颗星星,全身披戴着高贵荣华彩衣的她——竟没有自己! 庞逸只娶了一个戏子,怎样的悲哀,怎样的不幸? 天亮了,她也随即起身。一夜没睡,她精神依然很好。今天将有很多事要做,是不是? 梳洗之后,换了一身雪白运动衫,她轻松地下楼。她是轻松,心中已再无负担,不是吗?她只是个没有自己的戏子,有什么负担呢! 庞逸在早餐桌上等她。 “早。”他如往日船温暖和照。 “早。”她也微笑。 竟然看来全无芥蒂似的。 “睡得好吗?”他问。看来有点憔悴,他的年纪,憔悴是理所当然的。 “几乎没有睡过。”她摇摇头, “我看书。” “你很少看书的,以前。”他凝望她。 “是我错。”她诚心承认, “昨夜才发觉,看书会令我得益,能有所领悟。” 他再望她一阵,淡淡摇头。 “我们——是不是该谈一谈?”他问。 “老爹,我——”她内心还是有丝不忍。 “昨夜我想得很多,”他打断她的话, “我不能假装不明白,我情愿面对现实。” 她美丽的眼睛垂下去又掀上来。 她什么都没说过,他真的知道? “我已演了太多的戏,我觉得累,”她说, “昨夜面对你时,我觉得累,我——失去了演技!” 她不是指真演戏吧? “怎能这么说呢?觉得累就该早告诉我,”他柔和地说, “思嘉,我能接受你的任何话。” 她考虑半晌,终于坦然说: “失去演技,庞逸,以后我再也演不下去了!”停一下,她再况,“你恐怕得再找一个女主角。” 他的眼眸变得更深,但慈爱依然。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再点点头,声音也低了下来, “我不会勉强你演戏,这会很痛苦,我明白。” “庞逸——” “但是我一样开心,因为你曾是我戏中的女主角,而且是最好的。”他说。他极有修养,即使黯然也是。 “我不是好女主角,也不会把戏演完。”她吸一口气。她看来是那么真诚,那么坦白:“是真的,我发觉性格已变,我不再适合这角色,我演不下去——” “是,是,我真的明白,”他伸手轻拍她的肩, “这是一定的道理,任谁都明白。我不能勉强要你演下去,否则成不会好,大家也都——难受。” “你——” “我说过,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他认真地说, “何况——这只是个角色。” “庞逸——”她眼圈红了。 “你有绝对的自由,”他低声说, “思嘉,若我不能令你快乐,我有何资格做你的丈夫?” “可是我——我——” “不要再说了。”他温柔地扶着她, “你明白,我也明白,我喜欢看你开心的样子,我们可以做到令—切事情都圆满。” 圆满?!有可能吗?总有人会受伤,虽然他坚强,但他总是人,是血肉之躯,他真能受得了思嘉就这么离开他? “不会圆满,但——我别无选择,”她吸一口气,“面对你,我的感觉已全然不同,我假装不来,庞逸,我必须单独地静一静——我怕已无法再像从前。” “是,我也感觉到。”他轻叹, “以前是我太自私,我把你困在我的王国里,我忘了你也需要阳光空气——” “我并没有缺少阳光空气——”她叫。 “黄昏夕阳怎足够照亮你!”他无奈地说。 “请别这么说,不能比较,这不公平。”她立刻制止他, “不是任何问题,只是——我不想再当女主角。” “是,是。”不知道他在想想什么, “事实上,头一次见他,我已开始害怕。” “害——怕?!”她不明白。 “从开始他就没有掩饰过自己,”他揉一揉眉心,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样子,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你早知道他?”她反问, “你还一直拉拢他?” “或者我方寸大乱吧!”他笑, “我想以退为进,又想他成为我朋友,又想施恩于他——总之不象我平日做的事,一塌胡涂。” 既然庞逸早知道他,也该知道她并非早就接受他,其至目前 ——她也还没完全接受他。她从来没想过背叛庞逸,但感情的事——怎么讲呢? “最近的日子我知道你很难受,很矛盾。我看见一切。”他轻叹一声,“我不想这样,我只希望你快乐,可是又帮不了忙,我只能自责。” 自责?!这 ——又是什么话?这件事里他最无辜,他还自责? “庞逸,整件事情上——”她为难地说, “改变的是我,提要求的是我,你不该自责,这令我惭愧。” “我恨自己不能令你快乐。”他脸上隐约有一抹特别的光芒, “思嘉,现在我问,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得了你?” 她呆住了,真的!她竟然说出这样宽大的话,她不能相信世上有这样的男人,他若是真心的——不,她该相信他的真心,她该看得出。 “不,庞逸——” “你的名誉不容受损,你的形象也不容破坏,这是我不能允许的。”他认真地说,“你是千万人的偶像。至于我,让别人说我是个风流的小老头儿吧!” 思嘉心中涌上一股暖流,这就是以前庞逸吸引她的地方。他的宽大仁慈,他的善体人意,他永远把别人放在第一,他——但这些优点不是爱情,真的,她现在明白了,她不能再任自己错下去。 “不,这不公平。”她本能地说, “我们目前不必说这些。我要先拍完那部戏,然后——我离开,我去旅行,去很远,去很久,久得人们都忘记我时才回来。那个时候,我们再来谈所有的事。” “你真——这么想?”他问。 他心中也明白,这难道不是她的仁慈?大家都有名誉地位,她不要他难堪。 “是。”她吸一口气,努力排开潘烈的影子, “我今天要求单独清静一段日子并非——因为任何人,你一定要相信。不论他对我怎样,我——我的决定仍在我心中,不,我的意思是——我没有任何决定。” 他淡淡地笑起来,他自然相信她。虽然没有爱情,但两年多的婚姻也令他十足了解她的为人,内心里,她保守,道德观念重,她不是面对一段婚外恋曲不改色的女人。她的矛盾、挣扎全在他跟中。他真的了解她。 “我相信。”他点点头,再点点头。 “不过,你不必这么做,你能自我流放到几时呢?这不切实际。” “爱情的事本来就不切实际。”她吸一口气,终于说出这两个字。 他默然。 他拥有了世人羡慕的世界,却没有爱情,这算不算失败?这从来没在他字典中出现过的字眼。 “老爹,让我拍完戏走,我躲到欧洲去,没有人认识我,一年半载后 ——”潘烈在她心中电光火石地闪一闪,她觉得幸福像针一样地扎了她一下,痛呢!“一年半载后我改头换面出现,就没有人认识我了!” “我会让你走。”他绝对大方。 “留下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有什么用?一切你 ——自己作主。” “真的?!”她眼中闪着异彩。 “我骗过你吗?”他温和地说。 她凝望他丫阵,疑惑地问: “我——伤了你吗?” “年纪越大心越硬,这是定力。”他微笑。 “我心甘情愿这么做,我希望你快乐。”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是不是?可是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有的事是不必追根究底的。 “那——我就这么走?”她俏声问。 还有一点点担心,担心什么?却又说不出。 “你就这么走。”他宽厚地, “你可以带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其他的事 ——留下给我办。” 她望着他,突然捧起他的手,整张脸放下去。 “把快乐给了我,你自己却留下难题,”她有点呜咽。 “老爹,我无以为报。” “你陪了我两年多,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他像拍一个女儿。“思嘉,我一无所憾。” “我——非走不可,”她吸吸鼻子。 “我从来不知道爱情是这样的,这是真话,如果不离开,我一定会死掉。” “我明白,我完全明白。”他微笑着说。 爱情能令人死掉,谁说不是?他内心何尝不是有同样感受?只是 ——他的年龄,他的经历,他的仁慈,还有他对她宽厚的爱令他忍受了一切。 他可以忍受,他受得了,他这么告诉自己!而她,二十七岁,她还年轻,她该追寻! “你不会明白。”她的眼泪像孩子。 “因为你不曾爱过,它——它真的会令人心痛心碎的,以前我不知道,我以为只是小说和电影中的说法,但——老爹,那种感觉是真实的。” “我相信你说的一切!”他再点点头。突然间,他的头发好像白了许多,他的人仿佛老了许多,但他微笑——一切只是错觉吧?他在微笑。 “我知道你会相信,世界上只有你最明白我,”她再吸吸鼻子。“你肯不肯告诉我,我做错了没有?” 然而对与错,他心如刀割,微笑依然。 “做得对。如果是我,我也这么做,”他似乎悠然地说, “一辈子还有那么久的时间,你总不能一个人挨下去。” “我却对不起你。”她说。 “感情的事没有谁对不起谁。”他再刺自己一刀, “如果我碰到爱情,我会象你一样做。” “真的?”她仰望他。 第 —次发觉,她要仰望他,虽然他身材比她矮,她象孩子仰望一个大人 ——两年多前若是这样,只当他是“大人”,那该多好!历史将会重写,一切都将不同—— “真的!”他的声音却是真实。 从那天开始,庞逸再也没有回到曾属于他的那半张床上,虽然,他和思嘉仍处在同一屋檐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二十三 思嘉把全副精神投向于拍片,无论如何,这部戏一定要尽快完成。她显得情绪稳定,精神畅旺,一抹从未出现在她脸上的神采飞扬着,她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没有人知道她和庞逸的协议 ——是协议吧?包括每天通电话的潘烈。 不告诉潘烈是她的决定,她和庞逸,她和潘烈是两件事,她要分开来处理,她不要其中有拖泥带水。 她甚至有意不见潘烈。 她是有理由的,她的确是忙,赶戏嘛!潘烈也深知其中苦况,何况他自己也忙,忙着拍完这套戏,在圣诞上演。谁都要抢好档期。 他们说好了拍完戏见面 ——那一定是极特殊的一日,他们俩的希望和向往都集中在那一天上面,一定非同小可,一定惊天动地,那么多的思念阿! 今天提早收工,才七点钟,对潘烈来说,简直是大好讯息。他忙着打电话找思嘉。她不在家,不在片场,也没有出外景,这个时候,她能去哪里? 庞家的女佣告诉他庞逸在家,他却不想跟庞逊讲话。虽然口头上强硬,他对庞逸却内疚至深——他也不愿去想这内疚,否则他只有放弃思嘉。 然而放弃思嘉?他宁愿死! 找不到思嘉,他好失望。难得一晚假期,他又不想浪费。他找思嘉的目的是告诉她,他那间小小的体能训练学校已筹备得颇有眉目了。 许培元和苏哲都在帮他,所以进行起来特别顺利,培元甚至已答应当教练。他们在经济上又不愁——潘烈愿意拿出所有的财产。他们地方找好,职员请好,现在就等招学生了。 但是找不到思嘉。 考虑了几秒钟,潘烈打电话给苏哲,和她谈谈体能学校的事也很好啊! 苏哲在家等他。他到的时候,看见她已预备好晚餐。 “还有别人吗?”他望着两对筷子。 “只有我和你。”她笑, “迟些许培元会来。” “我找不到思嘉,”他坐下来说, “我想把学校的事告诉她,她一定高兴。” “学校到底是她或你的愿望?”苏哲问。提到思嘉时,她神情有些特别。 “她的,也是我的。”他很认真地说, “我总要做些事,不能一辈子拍戏。” “不再想积聚庞逸那么多的钱财了?”她笑。 “那是不可能的。”他摇头, “当初太幼稚。” “是为情所迷!”她半开玩笑, “那时叫你去抢银行,你大概也会去。” “没有这么严重吧!”他笑得阳光闪耀, “苏哲,你认为思嘉会去哪儿?她不在家,不在片场,没出外景。” “女人有太多的去处。逛衔,洗头,喝茶都行,她可能做其中任何一样事。”她说。 “不会!”他说得十分肯定, “我知道,她不会做这些事,如果有时间,她会见我。” “常常见?”她反问。 “大概两星期没见,”他想一想, “只通电话,我们把思念存积起来。” “怎么你说话也文艺起来?”她忍不住笑, “思嘉也这么想?这么讲?” “我不知道。今夜突然好想见她,却找不到。”他很失望地说,“等会儿再打电话试试。” “她有事,不会这么早回家——”苏哲冲口而出。 “你知道她去了哪里,是不是?”他眼睛变大了, “你怎么知道她有事?” “下午——碰见她。”苏哲只好说。 “她不拍戏?她一个人?哪儿?”他连串问。 “银行。”她简单说,“她在办事。” “银行?”他皱眉。印象中,这些事都有秘书代劳,那需要思嘉亲自去? “她说了什么吗?” “没有。”苏哲垂下眼帘, “不过她看来神情开朗,愉快,样子和以前有些不同。” “是吗?是吗?”潘烈立刻兴奋了, “那是因为我,你知道吗?是我令她改变。” “若思嘉这么说我才会信。”苏哲笑, “思嘉很有主见,个性又强,她不容易受人影响。” “你一定要相信,跟我在一起她真的很快乐。”他着急地说,“任谁都可以看出来。” “好吧!我相信你。”她摇摇头,在感情一事上,他又执着又孩子气。 “有没有见过庞逸?”他忽然问。 “没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他有没有反应。”他老老实实地说,“我相信他知道我们的事。” “你肯定他知道?”她凝望着他。 “我做事很不顾一切,也不掩饰,”他困难地说, “我知道这么做很不对,却控制不了自己,但他——一直没出声。我知道他一定看得出来。” “他的修养不会令他有反应。”她说。 “感情与修养无关,”他说, “如果我是他——我会很不客气,或者 ——杀人。” “你是你,他是他,如果你和他一样,思嘉根本不必有所选择了。”她说。 “我是不是对不起他?”他真心地问。 “道义上是。”她很理智, “可是你忠于自己感情。” “感情没有罪,你是这么想的,对不对?”他立刻说。 她考虑半晌,摇摇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不伤及第三者,应该没罪,但 ——我不知道庞逸是否受伤。”她说。 潘烈呆楞半晌。 “他——会受伤吗?” “无论他多强,他也是人。”苏哲提醒, “只是——我们可能永远看不见他的伤口。” “如果是我,我不掩饰伤口。”他叫, “为什么要掩饰?有阳光空气,伤口才会好得快。” “那——你该去问他,”苏哲说, “潘烈,你预备一辈子不同庞逸讲清楚,—辈子不面对他?” “我——”他脸上掠过一抹为难, “该见他吗?” “你自己想。”苏哲笑, “你给我的感觉是凡事光明磊落,难道这件事上你不能?” 他又呆楞半晌,然后说: “我该见他!”站起来,说, “我现在去。” “现在?你考虑清楚了?”她急了。他怎么说起风就是雨呢?这件事他太沉不住气了。 “是。”他肯定得无与伦比, “你说得对,我要面对面跟他讲清楚,我要一切光明磊落。” 他以冲锋的姿式奔出去,把苏哲的声音扔在背后。 到庞家,立刻求见庞逸,几乎,他没有等候就见到了。庞逸 ——也在等他? 骤然相见,潘烈的激动掩不住吃惊,是庞逸原来就有那么多白发?这么苍老?或是最近的事? “请坐,潘烈。”庞逸友善,和蔼如昨,他那大事业家的气派隐现。 “不——我站在这儿就行了。”潘烈深深吸一口气, “我来——只想说一件事。” “好,我听着。”庞逸陪着他站。 他还是带着雍容的微笑。还是那样的亲切,就象第一次见面一样。 潘烈再怎么也兴不起 —点敌意。如果有敌意,他的话是否更容易讲些? “我——”潘烈咬一咬唇,俊脸上 —遍血红,他所有的勇气全涌到脸上,他必须这么做,这是他一生的幸福,“我必须告诉你,真诚的,我——爱思嘉。” 他以为庞逸必然变脸,他以为庞逸必须大发雷霆,他以为 ——错了,庞逸什么改变也没有,就那么站在那儿,连微笑也没收敛。 他只是那样望着潘烈。 “我说——我爱思嘉!”潘烈的激动就快不受控制, “你听见没有,我爱她。” “听见了!”庞逸声音里有永恒的平静, “但是,这话你是否该对她说。” “但是你——是她丈夫。”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丈夫并不是主宰。”他慢慢地、安详地说: “我无法主宰她的思想、感情、意志,她是独立的个体。” “你——”潘烈后退两步。 “很感谢你来告诉我,令我感觉到你对我仍然尊重。”庞逸吸一口气。 “但是——但是——”潘烈真的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他该怎么做?全不是他能想象的场面。 “如果我像你这般年纪,我会像你一样,”庞逸再说, “只可惜我老了。” “不,不,庞先生——” “我老了,连嫉妒都不该!”庞逸苦笑, “老年人的嫉妒会很小家子气,很卑鄙,我不想自己这样。” “可是我——”潘烈背脊冒汗,什么也说不出了。 “我并不是拱手让你,我并没有这么大的度量。庞逸子,对我来说,重要的是思嘉的抉择,我爱她,我要她幸福、快乐,只是这样。” 思嘉的抉择?一刹那间,潘烈明白了,他觉得自己完全懂得庞逸的心,庞逸的感觉,他觉得——他喉头咬住了,眼光湿了,庞逸,怎样的一个人? “庞先生——” 庞逸拍拍他,摇摇头,转身走开去,甚至没给他一个说 “谢”字的机会。 也不必说 “谢”。这根本多余的字,在他们三个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可以表达。那么,就让无言代替一切吧! 潘烈深深地再收一口气,转身走出庞家华丽的客厅,美丽的花园,站在昏暗的街道上。 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庞逸会宽大仁慈得近乎 ——伟大,他实在非用这两个字来形容不可。他一直以为庞逸不懂爱情,不懂感情,然而——谁更有情?为了爱思嘉,他竟可以放弃她,怎样的感情? 忽然潘烈觉得冷,觉得汗颜,和庞逸相比,他 ——岂不太卑微?他只是不顾一切地得到,他—— 摩托车在身边停下来,他看见了仿佛洞悉一切又神情平静安详的苏哲。 “上车来,让我载你一程。”她来得这么及时,使他及早结束了惭愧和矛盾 ——再下去,他会放弃自己所做的一切?他不知道,但——刚才他确有丝后悔。“想什么?能否告诉我?” “庞逸和我——” “不要比较,感情的事尤其不能!”苏哲理智地说, “你的,他的不可能相同,执着于你那份已足够!” 他心中一震,果真这样 ——已足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二十四 看到锋芒毕露的林剑南,狐王不禁大惊失色。 武门宗主等人,也是如临大敌。 南海龙王,却松了口气,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那就不用再客气。 “好,林副盟主,我们动手吧!”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个个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呵呵,龙王客气了,你我同为副盟主,都是盟中兄弟,以后,叫我一声林老弟就成,不然,我林剑南,可要跟你急了!” 假笑着,林剑南跟着龙王客套了起来。 武门宗主,望月狐王这几人,似乎根本就不放在他们眼中一样。 说来也是,这八人中,也就狐王算得上是天妖一级别的强者,但真正的实力,势力,都不如龙王,虽然有绝世神通,但是自己跟龙王联手,他又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至于武门的这几人,就更加不足为虑了,只有那个修炼了真龙九蜕的龙老,棘手一些,其余的人,根本就是可以翻手灭杀的存在。 所以,在林剑南看来,有自己跟南海龙王出马,这些人,必死无疑,更不要说,就算出了什么变数,不还有叶凌天,叶大人在侧吗? “那老龙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南海龙王哈哈笑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是脸色铁青,同为龙族的敖霜, 更是低骂了起来:“无耻败类。我们龙族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南海龙王听到这话。不由得冷笑了起来:“是本王丢光了龙族的脸,还是你这个认贼作父的蠢货丢光了龙族的脸?” 敖霜一怔。 就听南海龙王说道:“如果本王没看错,你应该就是敖广大哥最小的女儿,小霜儿吧?数千年过去了,也长得这么大了,可惜,就是不带脑子,居然跟灭了你们东海龙族的仇人混在一起。真是可笑,我想,若是大哥还活着,怕也要被你气死了!” “灭我龙族的仇人?” 敖霜呆了。 武门宗主几人,却是面色难看了起来。 当年的事情,确实是他们做的,那个时候。妖武虽同源,但也是最大的竞争对手,并不像现在这样,有同盟的关系。 所以,为了振兴武道,武门扶持起了大夏皇朝。并且帮大夏皇宫,屠杀龙族,获得真龙精血。 那个时候,还并不是武门宗主,元老的七人。作为预备的高层,也都参与了那一次的事件。知道得清清楚楚。 而大夏皇朝的振兴,也给了武道一抹最后的强心剂,虽然后来,这个皇朝还是灭了,而且是灭在武门自己人的手中。 但是若没有大夏皇朝,恐怕早在数千年前, 武道就衰落的不成样子了,根本不需要仙魔两道来灭了。 “不,我不相信!” 敖霜大叫了起来,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南海龙王却是冷笑了起来:“幼稚!你不相信,当年武门的这些人就没有灭东海龙族了吗?你不相信,当年四海龙族三支被清理,就不是他们干的了吗?本王投靠叶凌天大人,就是要保全龙族,你一个认贼作父,跟仇人纠缠不清的小小龙族,又懂什么?” “哈哈,龙王说的好,只是,真是没想到啊,三千年前的龙族惨案,居然是武门做的,啧啧,妖武同源,妖武同盟,这话现在听着,怎么这么讽刺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二十五 思嘉躺在甲板上享受着地中海的阳光。 她戴着大大的太阳眼镜闭目养神,温暖中带有一丝凉意的海风吹拂着,她看起来是那样安详,那样恬适,那样轻松自在。—身雪白的长袖运动外套、长裤,阳光反射下,仿佛她四周幻出一圈花环,令她看来——似真似幻。 没有人知道她是东方最负盛名的超级巨星,她总用最普通的衣饰来令自己平凡,脸上也没有一丝化妆品,甚至住普通的舱房。 她刻意令自己平凡,令自己更象这邮船上度假的每一个普通游客。 今天是圣诞夜。她清楚地记得。 但是她已远离了家乡,远离了家人,远离了熟悉她的人群,来到这陌生的邮船上。除了庞逸,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她故意不告诉任何人,包括潘烈。她要把庞逸的事告一段落后再见潘烈。 她临走之前和庞逸签了离婚书,办完所有手续,她是以叶思嘉,一个单身女人的身份离开的。邮船上的工作人员都叫她叶小姐,是!叶小姐,—个令人轻松愉快的称呼,她现在是叶小姐。 她先飞到雅典,上了这艘游地中海的邮船。她根本没有选择,这个时候只有这艘船。这并非旅游旺季,虽然气温比东方的冬天温暖些,但也是圣诞了,游子们都在这季节回到家里共叙天伦,地中海的阳光也吸引不了他们——据说这邮轮上只有七成客人。 思嘉并不介意这些。她选择这邮船的目的是远离人群,甚至不到任何城市里,遇到认识她人的可能性就更少了。在四周全是欧美人的船上,她觉得安全感十足。 四天后就要离船,接下去的行程她还没计划,可能到瑞士住一阵,她喜欢那儿的清静平和。瑞土之后——或者她该找一个小地方,埋名隐姓——不过不急,还有四天的时间让她慢慢考虑呢! 她非常满意这邮轮,吃的,住的都很好,工作人员的态度尤其好,她有宾至如归之感。特别是那个留小胡子的船长,很有意大利的风流潇洒。 船长曾请她同桌晚餐,对她赞美有加,说没见过比她更美、更有气质的东方女性。她深切了解欧洲人的夸张,只不过一笑置之。 再躺一阵,她坐了起来。是她该去健身房的时间。 对前面的路虽还没有一定的目标,但今日的生活她仍把握得很好,运动是不可缺少的,即使不是明星,她仍要自己保持得很好。 一路上都有人跟她打招呼,认识或不认识的都友善,同搭一条船也是缘分。 在健身房运动了一小时,她回房冲澡,或者 ——就在房里看看书报吧!全是英文报纸,还有西班牙文的,她看不到任何东方的消息。东方——可有她离开、退出的消息? 不知道消息怎么说,庞逸夫妇离婚?叶思嘉变心?离开之后,她发觉无论怎么说都无所谓了,她真的不再介意。她已决心退出,别人说什么对她有什么关系呢?就算形象破坏了又如何?她已经不再是那颗超级巨星,以后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平凡女人叶思嘉。她笑起来。做一个平凡人原来如此快乐,那种可以随心所欲的感觉简直太好了,她不必再诸多顾虑,不必再怕东怕西——她做回了自己! 就是这样,她做回自己,不再戴任何面具 ——其实她并没有失去自己,是不是?只要除去重重面具,根本用不着找寻! 潘烈一定知道她离开,她让苏哲转告他,并请他不必追寻,因为她觉得该回去时,她就会回去。而感情——只要是真诚的,它必然还在那儿,是不是? 她猜不到潘烈会有怎样的反应。这个执着得有点近乎傻的出色男孩子是激烈的,但看不到她人,不知道她的去向,激烈也没用。她要他等——用时间令感情沉淀,使它更醇,他应该做得到的! 至于庞逸 ——每想到这名字,心中就多一分尊敬,世上真有这样好,这么慷慨,这么仁慈,这么宽厚的男人?她曾经以为他是假装,是伪善——不,是她错,是她的小心眼儿,他可以说——伟大。 他放她走,他成全了她。 歉疚是一定有的,然而走也是必然的路。留下她任谁也不会快乐,属于他们俩的已结束,拖个尾巴——不是他那种人会做的。她感谢他!他会怎样面对记者?怎样宣布这段婚姻的结束?她真的不再担心,但关心,说是与她有关,是吧? 中午的时候她随便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又回到房里。船上一切都好,就是寂寞。 她并不想和那些老夫妇们玩纸牌,也不想独坐酒吧喝啤酒,更不想去人太多的地方。他们的热闹不能减她寂寞丝毫,她何必多此一举。 在走廊上遇到一个相熟的事务员,记得他说自己是丹麦人。他老远就展开笑容,大声说: “好吗?叶小姐。”他的笑容有丝特别,仿佛 ——思嘉不愿费神去猜,丹麦人的笑容特别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很好,谢谢。”思嘉微笑。 “今夜有派对,特别的,你一定要参加。”那丹麦人站在她面前说。 “我没有舞伴。”思嘉不置可否, “如果有表演,我一定会去。” “船长会来请你。”丹麦人眨眨眼,走开, “日安。” 船长?!那看来风流潇洒的意大利人可真有心? 思嘉并不在意,反正寂寞,就随船长参加派对吧!她可不想船上的人当她是 “古怪害羞的东方老处女”。 黄昏时,船长果然有电话来。 “今夜我有这荣幸请你做我的舞伴吗?”他在电话里说, “我会在七点正来接你。” 思嘉觉得好笑,一本正经呢! 看船长的慎重其事,思嘉只好换上她带来的唯一晚装,是件纯白的简单长裙,在雅典买的。本来她根本没想买,但就怕遇到临时派对,快上船时才随便买的,想不到还真派上用场。 随便化了淡妆,梳了梳头,已是七点正。 船长准时得很,门响了,他笑容可构,喜气洋洋地站在那儿,雪白的海军装跟思嘉的白长裙很配呢!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船长说, “你一到,派对就立刻开始。” 等她?俨然今夜的女主人呢 1 到达会场门口时,那丹麦人扬声大叫, “来了,她来了!”他是否夸张得过分了?思嘉只不过是今夜船长的舞伴! 立刻,里面传来了音乐,熟悉悦耳的音乐 ——咦?!怎么回事?结婚进行曲?开什么玩笑?思嘉惊异地转头望船长,他已带她走了进去,她的话还没有问出声,已看见站在前面的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西装,高大、英浚、出色,古铜色的皮肤仿佛为此地带来大量的阳光。他正紧紧地盯着她,深情而严肃,他——他不是潘烈?!他怎么会在这儿?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昏乱,迷糊中,船长已把她带到潘烈的面前,并慎重地把她的手交给他。 “我的神圣任务已经完成,潘烈先生。”船长说。 “你——”她有点惊惶失措。 “这是全船上唯一的一枝百合花,我送给你的。”潘烈把花交到她手上,用双手紧紧地环住她的腰,“这代表我的真诚。” 思嘉觉得太意外,太混乱,思想完全没办法集中起来。四周响起了如雷的掌声,笑声,恭贺声,音乐还在奏——结婚?这是结婚场面,属于——她的?! “潘烈——”她叫。 “请说‘是’,”他深深、深深凝住视线,很明显而强烈地告诉她,他水不再转移,“现在只能说‘是’。” “但是——” “所有的话留待以后讲,现在请说‘是 ’!”他用近乎虔诚的声音说。 她望着那肯定如山岳的眸子,望着那她再也无法在其他地方找到的真诚,望着那几乎漂亮得无懈可击的脸,混乱和迷惑混合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心软,软得就象一脚踏上了一朵云彩,再也抓不到重心,却又心甘情愿地往下沉,往下沉—— “是。”她轻轻地吐出这个字。 她觉得身子一紧,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鲜花、彩带、祝贺声四面八方地涌向她。她只不过轻轻地点点头,幸福就落在她的掌心。 幸福原本就是虚无飘渺的,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人面前,你张开了手,它就突然来临。 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开香槟声伴着音乐,伴着每一张真纯祝福的脸儿,她和潘烈的婚礼,就在这简单仪式中完成。 或许世上的事不必刻意安排,反会更美丽,更浪漫,也较动人,较难忘,是这样吗? 她抬头望潘烈,他也正凝望她。他那动人深刻的微笑 ——她觉得一切都足够了,即使不是永恒,她也曾拥有过。 “快乐吗?”他悄声问。 “快乐。你呢?”她反问。 “几乎快乐得窒息!”他拥紧她, “你已是我妻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戏子 二十六 思嘉突然在熟睡中惊醒,望一望床头钟,五点四十,船舱外的天色还没有亮吧? 从昨夜到今夜变化是那样大,那样戏剧化 ——命中注定她必须做戏子吗?她不由自主地在做戏,做戏——轻轻移动一下,碰到了旁边的潘烈,心头猛烈地颤抖一下,这个出色又可爱的男人已是她的丈夫了! 昨夜的情形又兜上心头,一阵燥热脸也红了,事情终于得到了证明,面对不同的人,她的反应有那样大的差异.她也可以那样热——她不是冷感,只是庞逸引发不了她的热,激不出她的火花。 她终于真正享受到了爱情。爱是感觉,情是行动,这原是不可割分的事。爱情 ——原来美好得不是她能想象的,她终究没有傻得固持己见而拒绝潘烈,拒绝爱情。 昨夜 ——使她生命变得更旺盛、更完美,肯定的。 潘烈还在沉睡。他一定太累了,从庞逸那儿知道她的行踪后 ——竟是庞逸告诉他的,苏哲守诺言替她保密——马不停蹄地追来雅典,追上船,他乘直升飞机来的。请求船长安排婚礼,他是太累了,他需要更多的休息。 其实他的累是否还有他长时间对她的追求,心理上他快难以负荷? 现在一切都过去,她已是他的妻子,多美好的一件事,她已是潘烈的妻子,她觉得这和以前完全不同——不同在哪里呢?模模糊糊地可说不出来。但——她有责任。 真的,是这两个字,她将有责任。 再望一眼酣睡的潘烈,他那英俊脸上是幸福与满足,即使沉睡中,他似仍在微笑。这样全心全意的丈夫;她此生已再无遗憾! 脑子里思绪太多,心里幸福满溢,她知道自己无法再睡。或者 ——突来的念头令她迅速起床。轻手轻脚地进浴室梳洗,换衣服,又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她在想,等会见潘烈醒来看不见她,会是怎样的情形?他是那样孩子气。 她跑到船上餐厅的厨房,请求大厨让她亲自做早餐。谁都知道她是昨夜那漂亮的新娘,大厨欣然同意。 于是她烤面包、煎蛋、冲咖啡、弄果汁,生平第一次做这些家事,虽然笨手笨脚,却实实在在地做,她做得非常开心,非常满足。 然后,推着餐车,她快乐地回舱房。正要开门,舱门却自动打开。已换好衣服,神色惶急的潘烈正待出来。 “思嘉,你跑到哪里去了?把我吓了一大跳。”他孩子气地说,“这么早 ——” “我去为你做早餐。”她安详地望着他。 “早餐?我们可以叫来吃——” “不,我愿意自己为你做。”她认真地把餐车推进来, “今天我已是潘太太,我该做每一个主妇做的工作。” “这——岂不太委屈你?”他不安地说,思嘉在他心目中是高高在上的女神。 “怎么会委屈?”她看着他, “身为妻子就该做妻子的事,你说过,你要生命中一切真实的,以后我们不必再做戏,我们过真实的生活。” “思嘉—”他感动地拥住她。 “我曾以为自己会做一辈子戏子,演一辈子戏,在戏中为别人流一辈子自己的眼泪。”她依在他怀里,“但当我离开庞逸,当我上了船,我已决定,我只要做回自己,我预备一年的时间学习,为你。只是我没有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我有点措手不及,我不知道做得好不好——” “思嘉——”他拥紧她, “我得到了你,这已经足够,其他什么都不重要,真的。” “重要的。”她有女性的固执, “我有责任令生活更安适,更完美,更有意义。我要亲自为你安排家居生活,我要——为你生儿育女。” “思嘉——”他激动得说不出话。 “我希望先生一个男孩子,他要完完全全像你,然后再生一个女的,要完完全全像我,”她沉浸在幸福中,“再没有从前的叶思嘉,以后我只是你的好妻子!” 潘烈的眼中隐有泪光,上天待他何其厚?赐给他的比他希望的更多、更美好,他还能再说什么? “来,快吃早餐。”她推推他, “然后我们去甲板上散步,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 “是。”他深深地凝视, “我也有好多话要告诉你,那都是以前不敢说的。” “放心,我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听。”她温柔地说。 一生的时间!太完美的应允了! 于是他们吃早餐,虽然并不太美味,却都吃得津津有味,思嘉亲手做的。 “四天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他忽然问。 她想一想,很认真,很慎重地说: “回去。建立一个新家要很花时间和精神的。” “你——不介意一切?”他不能置信。 “我已不再是以前的叶思嘉,何必介意呢?”她笑得温暖极了, “我只是个守在家里的主妇,你的妻子,我们孩子的母亲,我该介意什么呢?” “思嘉——” 他紧握着她的双手,思嘉比他想象中好千万倍,以前付出的精神、体力,以前的痛苦挣扎,以前的一切都值得的。 “你要习惯,我现在只是你的妻子,你赞扬我的是,也该指责我的错,”她真挚地说,“以后我只愿做你的一部分,我不要再是太独立的个体。” 独立的个体,庞逸这么说过的! “好,我会记住。”他十二万分的真诚, “我会做一个负责的好丈夫,我爱你——生生世世。” 她嫣然一笑,竟有了小妇人的羞赧。 是的、她不再是以前那风情万种、性感光芒的叶思嘉,她只是他的妻子,一个漂亮但平凡的主妇。 平凡自有它的真实意义,那是光辉灿烂中难以领略的,它 ——至少真实。 “我想——我也不必把你离开后的事告诉你了,是不是?那已失去了意义。”他的视线再也不离开她。 “我要看的只是将来,属于我和你的。”她深情地笑着说, “以前的——只是戏。” “是,以前的只是戏。”他深深吸一口气, “现在我们都从戏里走出来,真真正正地去生老病死!” 真真正正地生老病死,那原是最简单,最自然不过的,每个人都在过着 ——这其中掌握得好与不好,就全看个人了。 只不过经历了风浪、波折的人,他们会更懂得珍惜,更懂得宝贵。 许多人说人生如戏,然而付出了真,付出了诚,戏 ——也平淡,踏实得多。生命是属于自己的,没有理由做给别人看—— 看戏的人 ——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只是自己,得与失,幸与不幸,也只不过是在自己的胸臆之间。 (完)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