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脸要趁早》 自序 自序 一场虚构的对话 如果不是作家,你还会写作吗? 我想质疑为什么这样问,但随即想起我的前同事,也曾经是乒乓球国手,退役,安分守己在机关当打字员,结婚,生子。除非有高级别的领导找她对局,否则她从来不碰球拍,连报纸的体育版都不看。 呃,呃,还是会的吧。 为什么? 因为——也没别的什么事要做。当然了,肯定要上班,还要做家务,还要谈恋爱、结婚、生子,但是……哪怕我的生活结实紧密如长城,在青砖甲与青砖乙之间,还是需要糯米汁来填补一些空缺吧。 写作令你快乐吗? 啊,啊,如果我的阅读止于义务教育,也许我会比现在快乐。我如常上班,下班时分的超市,没有什么标签是我不认识的;晚上我看那些永远没有止境的韩剧,手里打件毛衣,手机短消息一波一波,我聊得不亦乐乎。没什么不好,也许我会成为一个人情烂熟、世事洞明的女子,比现在的我,深通所有世俗的智慧。 你喜欢写什么? 我什么都写,我写小说、散文,我也写不赚钱的诗,我也写博客。我也雄心勃勃地想写编年史,私人的或者国家的。我也想写传奇小说,如《你往何处去》《虎魄》,我也经常看旧笔记会看得颇得动笔的念头,《剪灯新话》《北里志》,我甚至想过写——插话,为什么?不干嘛,写作本身是娱乐。我在枕上车上厕上乱想,在电脑前面写,一种私人且缱绻的姿态。 写作有用吗?哪怕一点点——如果不考虑到它已经给你带来了稿费。 我不知道。当然是有的,泡妞要写情书,打仗要写国书,打官司还要写个状子吧,其他的……都说文如其人,我读了这么多书,写了这么多书,仍然没有从外型上把自己写成林黛玉——这个,大概全世界最好的整形医生都无能为力。 那么到底为什么要写作? 大概就等于在问,为什么要恋爱?一种出于肺腑的欲念,希望多知道一些,希望能够领会感情或者物质;深陷其中的快乐,如恋如慕;百思不得其解时像一场单想思;有好故事然而写失败了,也是一种遇人不淑。这写作有时候甚至是伤害,懂得太多,无法不寂寞。 所有女子都知道,最好的爱情不见得会通向婚姻。但我们还是宁愿无怨无悔、热烈地爱一场,因此,写作。 2007年3月 乔叶序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倾城,倾情,倾心 倾城,倾情,倾心 今年春节,我和家人自驾游,大年初二栖在武汉。过长江大桥的时候,看着两岸璀璨的灯火,我突然想起了叶倾城。这个在江城最高的政府机关里曾经浸泡过多年的女子,现在已经移居北京。长江妖娆绚丽的夜景,是她看过无数次的吧?她在简历中曾言:“长江的水,浣过我的发,也濯过我的足。” 和她始终未曾谋面,但有过一段比较频繁的电话联络。起源不记得了,只记得若是她打给我,她只吐一个字我便知是她:语速快捷,清脆悦耳,如叮咚泉水。而在闪珠抛玉中又自有一种天真稚气的底性,如照片上她圆圆的苹果脸。若是我打给她,问:“我找叶倾城。”她便答:“是,我是胡庆云。”胡庆云是她的本名,最家常的女孩儿的名字,温婉敦厚。这种身份证上的生活姓名,对于政府机关的环境是适宜的。但她还有叶倾城这样一个张扬狂纵的文字姓名,越过世事的重重帷幕,化蛹为蝶。如她所言:“幸而心灵有翅,可以自由翱翔,稿纸便是我无边的天空。如果一只恐龙可以变成一只鸟,那么,谁说一片绿叶不可以倾城?” 她是该有这份质询的骄傲,因她写得确实好。我们经常在同一本期刊或者同一本书中撞文,互相读读是很自然的事。不看也躲不开,如陷狭小的舞场,前后左右都可见彼此——简直就是编辑们的无意强迫。且也知道写得还都过得去,看看也不算污了眼。电话里也聊,免不了彼此吹捧一番,间或谈些意见,然后共同羡叹嫉妒写得好的人。最后互相勉励:“好好写下去吧。” 那大约是十年前了。是啊,不写下去又能干什么呢?既然当时还都那么年轻,且又都对文字上了瘾。不写是不甘心的,也是舍不得的。亦如她所言:“只因为一点梦想的束系,让我心甘情愿,在灯火落尽后的初夜,将日里的发生与夜里的梦绘一一炼就。仿佛粗糙的砾石,以烈焰将它熔炼成沸腾的河流,再用疾风鼓吹使它渐渐冷凝,终于成就一片片文字的玻璃。” 后来音讯渐少至无,但看到报纸上有她的文章也还是会留心。对她的文字,也许还是用她自己的话来形容才最为契合: “——又能舞到哪里去呢? 虽然是如此的华美,如此的玲珑,光影里有我飞旋放纵的身姿,我的欢悦与悲伤,透明地呈放在众人的面前。 ……我是吐玻璃丝的蚕,我的杯是我的玻璃城堡。我自己筑的城,只束缚我自己。那锋利的边缘让我的脚心流血了啊。我心却狂喜且颤栗。而我,是在玻璃里跳舞的天使。” 这般纤敏,这般细锐,这般明悟,这般决绝,这般伤痛。而回过身来,她又这般低谦: “从来没有写得很好过,也终生不可能写得非常好。但若这世界恒久是淡蔷色的秋,只希望我的文章可以是一场桂花雨,一小朵一小朵,芳香沁人地滴落,令世界也温柔可亲。” 是,当然是温柔可亲的,尤其对于我。我和她年龄相仿,虽然渠路不同,有些流水的根源却往往如出一体。都写到过因矜持而错失爱,都主张过尽兴而为且不后悔。都听到过雪落的声音,甚至都被一种叫苍耳的植物打动……但是,又决不仅仅是温柔可亲。在我们那拨后来被传媒统一命名为所谓“青春美文作家”的写手中,我始终认为,她是最灵异的小狐仙。她自有她的千娇百媚,万种风情,然而更有她的毒辣,凌厉,驳杂,丰饶,厚道以及苍冷。所以后来看到她一气儿出版了三部长篇小说,我有惊喜,却没有诧异。仅有散文是盛不下她的,她必得找个更广阔的地方去撒欢儿。 相信她还写会下去,无论写什么。上帝给了她这种才华,她没有理由暴殄天物。这让我觉得安慰,虽然她的写和我没什么关系——不,不能说没关系。她的稿费是和我没关系,她的心却和我有关。因为,她的文字不是倾城,而是倾情——倾尽了她的情,更是倾心——倾尽了她的心。而这人间,情和情,心和心,总是有关。在茫茫尘世里,我愿意多一些这样的文字,让我感知,让我意会,让我停顿,让我在享受中难过,在酸辛中甜美。 我确定,这样想的,决不仅仅是我。 2007年4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气都气饱了 气都气饱了 早上点钟,天色正青,街头小牛肉面馆里,她坐我对面。 牛肉面热腾腾端上来,可是她不肯吃,年轻红润的脸蛋,犹自气鼓鼓的,嘟着嘴,双手合抱胸前,那姿态,是赫然横着一句话:“我在生气。” 她身边的女友劝她:“再生气,饭还是要吃的。” 她自鼻腔里“哼”一声,万般艾怨,“气都气饱了,哪里还吃得下。”“哗”抽一根方便筷,“啪”地掰开,“的的笃笃”在桌上点来点去,又“吱吱纽纽”挪椅子。——她的气,生得有声有色。 女友不大在意,“没什么的,算了。” 她双手一摊,惊叫起来,“还没什么?”眼睛瞪圆了,“我打电话给他,说‘喂’,他居然问我‘哪个?’我就啪一声挂了。——还有蛮多个女的,给他打电话不成?”咦,这一记反问,的确很有道理啊。 连说带比,一手指向那个不在现场的“他”,是讨伐,也是委屈,一腔自怜,说也说不尽。 我低头强忍笑,只心道:可怜了这小子。 是在梦中被电话吵醒吧,懵头懵脑一句“哪个?”惹下大祸也不知觉,大约只当电话断了,倒头复又呼呼大睡。 ——哪儿知道这一端,她的心都碎了。 她还年轻呢,再扮酷也是粉面桃腮的婴儿肥,此刻满心醋意也是婴儿式的:妈妈一时有点心不在焉,便不依,哇哇大哭着,一边扑上去抱妈妈的腿一边打妈妈。 有时候,情人约等于妈妈:照顾我,体谅我,我哭急得一头汗,我笑则心花怒放。我是你唯一的小太阳,心里眼里只有我,生命里再容不得任何一个人,一件事。 这样横蛮的,婴儿的逻辑。 还是,恋爱中的女子,都是唯我独尊的? 而后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每一个婴儿都会长大,而每一个爱过的女子,都会在某一个时分,落下泪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不要脸要趁早 不要脸要趁早 女友的男人,最近被一个女孩抢了。 他们双进双出好些年了,所有朋友都是共同的,包括她,这小精豆一般的女孩子,猫脸,娇憨,笑容甜如qq糖,如一捧火烧在男人身上。男人很快变得痴迷,与女孩彻夜赛车,逛街,看电影——竟然重复早恋中学生的爱情步骤。 女友的隐忍与其说是为了男友,勿宁说是为了这小自己七岁的女孩,或者是年纪的缘故,对女孩,她总带着一种私密的宠爱,像怜惜自己的小妹妹。 到底忍无可忍,跟女孩明示,女孩微吃一惊,便问:“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分手呢?” 女友猝不及防。五年的感情便一朝断了。 再痛,三十岁的读书女子,与前男友不得不以礼相待,又在同一个系统工作,来往是少不了的, 不料一日,女孩便上了门。亲亲热热叫她:“姐姐。”然后问,“我知道这不合情理,但你和他的来往尽量少一点好不好?” 女友解释道:“我们有工作关系。” 女孩迅雷不及掩耳打断她,“那你换一个工作不行吗?” 女友呆住,半晌失笑,“这怎么可能?”——这简直是最庸俗港片都听不到的精彩对白。 女孩却不笑,“那你就是放不下他了,可是你要为我着想呀,你经常打电话给他,害我打过去总是占线。还有,他老是忙你的事,我的事我就没时间忙了。难道你要做第三者?” 女友浊血上头,喝道:“谁是谁的第三者啊?” 女孩惊奇地退了一步,脸上露出害怕神气,“姐姐,你不会恨我吧?不是吧。我年纪小不懂事的,我做错了什么你也不能跟我计较呀。你是成年人啊,就像《射雕英雄传》里的欧阳锋,他都要自重身份,不跟晚辈动手呀。”忽然莞尔一笑,小猫似偎过来,在女友怀里挨蹭,嗲声嗲气如小丸子,“姐姐你答应我嘛。”——我都叫你姐姐了,你还能不把我当妹妹,妹妹的要求,你还能不满足? 女友看着她:年轻无耻而理直气壮,近乎无邪的脸,几乎当场横刀自尽。 女孩意犹未尽,回去发电子邮件给她,女友苦笑给我看,那是一首歌,歌名叫“the boy is mine(这男孩是我的)”。 是什么叫这女孩如此嚣张?大约只是太知道自己年轻吧,知道无论做了什么坏事,都可以用无知掩盖,世人会忙不迭原谅自己,因而,所有的任性、伤人、放肆、冷血,都这般心安理得。 年轻不是罪,恃年轻而任意而为,便是了。 是谁说的,不要脸,也要趁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暗恋四人行 暗恋四人行 他们是阿甲、阿乙、阿丙与阿丁,他们的故事,不知道谁先起意,谁会最早决定退出。 某男阿甲在各大论坛上鬼混、发贴、吵架,渐渐地,发现每一天,不离不弃有一个“alaj”的id在跟贴,文字里的细腻和一份不明所以然的艾怨,注解了她的女性身份。阿甲忽然会过来,那分明是“暗恋阿甲”的首字母。论坛上荒人谬事见得多了,阿甲遂也不动声色。 过段日子,阿甲换到一家公司工作,有时与各地同行交换宣传画册。其中某女阿乙寄来的那一本,有异:不是夹了几只蝴蝶标本,就是附了密密小字的信——竟然是一笔闺阁体的好簪花小楷。字里行间的对应,阿甲知道了,阿乙就是“alaj”。正在不知所措,阿乙在信里说:夏来有休假,她想到阿甲的城市来玩;阿甲想了想,回信道:你来,本公司所有同仁都会愿意招待。只是很不巧,我将赴欧洲半月游。 而他是如何招惹上某女阿丙的,他都不知道。大约是从他的博客开始。阿甲苦笑着对我说:阿丙日复一日,回复着他的博客,内容尽是:“我看央视的天气预报,你那儿又变天了。我记得你有鼻炎的,要小心不要犯呀,我很心疼的。”阿甲看着,只觉得背上的鸡皮疙瘩,海浪般一层层浮现,他没法不毛骨悚然。他几时、什么情况下、对谁提过自己的这小恙?网络时代,即使对于陌生人,他也沦为罗马不设防。 更离谱的是,阿丙还建了一个自己的博,名字就叫“狂爱阿甲”,一会儿写:我今天过得很愉快,我决定忘了他;明天又写:我恨他,他为什么能这样漠视我;一时狂暴起来,把上面所有内容删除,立誓重新做人。我跑去恭喜阿甲,他苦着脸说:已经好多次了。果然,三天之后,一切重新开始。阿甲坚决不理会她,她便自导自演自吹自弹自唱整出戏。 前段日子,有一位朋友某男阿丁找我合作,我没时间,就推荐了阿甲给他。第二天,阿甲的电话把我从梦中吵醒——不是他在错误的时间打来,是我起得太晚。他问:阿丁是谁到底是谁?他与他只在qq上聊了半小时,他却不能控制身体里欲念的大潮。他说:我想同阿丁啥啥啥。很多年前,阿q就是这样向吴妈表白的。 他很诗意很谦卑地拜托我,他说请你请你,请你在百忙之中拨冗同阿丁吃一次饭,请你手持dv,拍下他的音容笑貌,或者至少用你的眼睛你的心,感知这个人的存在,再对阿甲原声再现——餐费他会给我报销的。 下午在网上遇见阿丁,我不能不嘴快,我说:“有人暗恋你呢。”阿丁很高兴,说:“啊,太好了。替我谢谢那位姐姐。”我忍住笑,“不是姐姐呢。”阿丁更高兴:“是妹妹?那更好了。感谢她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我再也不能自控,伏在电脑上爆笑十分钟。 一切都是误会,这所有的爱情。她们妄说什么爱呢?不了解、不认识,甚至没有能力,认出他来,阿甲天天都在哭都在喊在寻找戈多,她们还去欣赏他的起转承合。而阿丁那蓬勃的喜悦又置于何处,当他面临禁色之爱,那是黑夜里不辨方向的渡轮。不了解才能够爱吧?才能把当作狂野,把羞处视为桃花,把莫名的恐惧与诱惑,用爱之名来定义。 没有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所有的爱与等待都是虚空。这爱情全是笑柄。 或者,世上每一桩爱情都如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来迟了一天的玫瑰 来迟了一天的玫瑰 她一直觉得眼睛胀痛。有一种张力在牵她的眼眶,泪水在眼底一线着,如洪水与水坝抗衡,蓄势待扑。但她其实并没有要哭的意思,倒像是酒店有装修污染,或者邻桌有人抽烟。 五年前他们相识,三年前他们分开。无数次记忆回想,最后她渐渐怀疑,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一切不过是她的虚构。却突然收到他的电话——她已经换了工作换了城市甚至换了配偶,他是怎么查到她的号码?他说:“当初的事……是我年轻不懂事。” 她答:“不,我也有错。” 这么客气,恰如一部优雅的欧片。但她不曾踢他打他,暴力相向吗?他不曾咬牙切齿对人说过:我不原谅,永远不吗? 他们真的不再相爱了。 他说:“不如出来坐坐。”她想有什么可坐的,却还是答应了,他说的时间和地点。 他们踩着新年的残雪,去吃一个饭,其实已无话可说。饭后,他送她回家,在湿滑的人行道上被卖花小孩抱腿,她脱了身他却被绊住,过一会儿才讪讪地追上来,递她一朵玫瑰:“不买简直脱不了身,送你吧——正好昨天是情人节。” 这一朵晚了一天的玫瑰,灰土土地低着头,颜色微微暗败,花瓣的边缘像老烟鬼的牙齿。她笑得很尴尬:“呵……谢谢你,”不是不感慨地,“是你第二次送我花呢。” 第一次,他记得她也记得。他们在入夜后的街上静静走,脚步声是一呼一应,街市略略凄清,霓虹却仍旧妖娆。他忽然问:“你喜欢这些花儿草儿吗?”她没听清:“什么?”他已经泄了气:“算了算了。”她是著名的大糊涂,那一刻却灵光一现,远远看到人行道上有个卖花摊子。“好呀。” 只剩下最后两束,一束是黄玫瑰,在夜色里也明艳如新,象牙雕一样昂贵。她却去抚弄另一束,粉红一小朵一小朵的康乃馨,他就对老板说:“要这个。”康乃馨真是像粉红皱纹纸,她的心也一小团一小团皱起来。 错过是如何发生?就像这一刻的阴错阳差吗?她不知道,她只是,拿着一枝,来迟了一天的玫瑰。 在她家楼下,他们分手。她摸索了很久楼门的钥匙,身后一无响动,她用力地忍着,不让自己回头。她知道他一直在楼下,看着一层一层的声控灯,亮了,又灭,五楼的,亮了两次,熄了两次,终于不再燃起。是她进了家门。 迟就是迟。一天或者五年,没有区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饕餮 饕餮 她不知道他爱不爱她,但她爱他。这爱情,从最开始,就带着灵魂的微微痛楚。 他在众多女伴之间驰走,没在她身上下什么功夫,因为太了解她的死心塌地。偶尔挂了单,带她出去吃饭,她受宠若惊。主菜是香辣虾,他低头大吃大喝,漫不经心一抬头,“你怎么不吃?”她就夹一只来,她没告诉他,她对虾过敏。 瘙痒,比什么都难忍的瘙痒。那晚她在银色月光下,明明白白地,看到自己手臂上的疹子烈士一般前仆后继地涌出,不是不恐怖的,像周星驰电影里最恶心的镜头。然而她忍耐着,带着奇异的喜悦,这是他给她的礼物,无论多么痛苦,她都愿意接受。她身体里的骚动,以这样诡异的方式释放。 他们后来还是住在了一起。她搬进去的前一天,朋友们半正式地约她出来,才问了一句:“你了解他吗?”她只一口一口吃一方腴软的提拉米苏,半晌抬头,淡淡回应:“爱他,就要爱他的一切。”嘴角还沾着淡黑的咖啡渍。 是的,一切。 比如,他的软弱。他彻夜不归,却在午夜打电话回来,在人群的喧嚣里声音低微如香线:“我没钱结账了,你来接我回家吧。”口气像一个已经哭过的孩子。 还有,旧爱的痕迹。她从床下扫出半截断了的红发夹,一条旧,还有,用过的安全套。黑塑料垃圾袋张着大口,接受这垃圾的洪流,吃饱了,“嗒”一声闭上嘴,被扔出去。 还有,他的暴躁。他们因为细故争执,她还带笑解释,一个巴掌掼在她脸上。来不及知觉痛,已经羞愤交集,这一次,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 然而他在她楼下等,什么也不说,只带了一个小小的玉米巧克力蛋糕,说祝她生日快乐。她说:“还有半年呢。”他苦笑:“半年后还有我什么事。”她沉默地,在巧克力的苦里吃出另一种,她只是,很努力很努力地吃。他大概是爱她的吧?只是他管不住自己,也没打算管。金棕色的蛋糕在她手里瑟瑟发抖,她连蛋糕屑都吃得干干净净。 出货时节,她在公司几天几眼没有合眼,终于有一天,晚上11点下了班回家。怕惊醒他,没有开灯,摸黑在玄关换鞋,忽然听到几句幽微的蜜语,袅娜的、带着醚香,那是另一个女人。 她什么都接受,他的好他的坏他的恶毒他的冷血,她来者不拒,他们都说,要爱就应该爱他的一切。然而为什么这一刻,她跪倒在地,无声地呕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懒惰 懒惰 他觉得他的人生都在影碟里了。 每天下班后都去相熟的碟店,挑拣的手势像君王翻妃嫔的水牌,懒洋洋的。晚饭后必定看一两部,最吊诡的悬疑之后,就是温情到了滥情的生活片。渐渐听到他的鼾声,头从沙发背上滑下去。同居三年的女友也习惯了,给他搭一床旧毯子。 她不知道他颠颠倒倒的乱梦:午后,他站在窗前,喝一杯很健康的无糖黑豆浆,忽然依稀听见女子的声音:“你骗人……根本不是这样的……你,我……”失控却又极力控制。他一惊,探头是办公室新来的女实习生,拿着手机在走廊的另一端。他与好奇心斗争了一会儿,毅然关上窗,砰一声的同时,他窥见她掩住了脸,立刻觉得全世界都是无声的哭泣。这一段,他想他是刘青云,有种商业化的朴质。 再一段,有美国大片的清教徒和纯真气息,正是暮蔼时分,车四面急驶如乱云飞渡,他在人行横道上,忽然很想握一下女实习生的手。她的手却先握过来:“咦,你很瘦哪。”随即放开,仿佛是无意。他觉得自己是李昂纳多,俊美得异于人间。 音乐起,居然是巴赫,庄严而,红橙色块处处,镜头模糊分明是部小电影,他丑陋不堪,、猥琐而强大,发出古怪的笑声,他知道他是最低级片的男主角……他被自己吓醒了。 碟已经放完了,屏幕上静静一片空白,女友歪在沙发的另一端,呼噜呼噜正睡。他不用看表,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与女实习生的约会,一次完美的约会可以导向恋情、床、所谓的红颜知己,但他终于承认,他不要。 他懒得再认识什么人,要打扮得无比光鲜,喷一点儿须后水,关注时事,寻找话题。这年头一切都快餐了,快,不意味着程序被废除,良家女子断不能一次到位。所有的恋情大概都不过是一次冗长的,在最后的之前,都必须有漫长、无味到几乎荒谬的前戏。 而他懒,就像他老去同一家店吃饭,还永远不换菜式;他经常同一款的衣服买六件,因为懒得挑。因此他怎能对女友不忠贞呢?当背叛要付出力气和时间,他于是选择继续爱女友。他的爱,是银行里的定期存款,分明存在,却静定地,毫无用处。 电影里的人都很激烈,他们的人生才完整,有头有尾,而他,他懒。 他换一个姿势,终于沉沉睡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腹蛇青春 腹蛇青春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游戏叫做《腹蛇任务》。他说那是他心理上的初夜。 话说男主角是侦探,携女伴去一个腹蛇岛惩恶扬善,一路打斗、射击、血流成河,最后一关,女伴被歹徒抓走,歹徒打来狂笑的电话,原来他们把女伴送入了俱乐部。画面一闪而过,他却一阵的脸红心跳。 ——那是15年前,他22岁,大学毕业后刚刚进入这家台湾电子游戏公司工作。前三个月的工作任务,就是把该公司生产的2000多种游戏全部过一遍。已经玩得眼前直冒金星了,却陷入这一个游戏里面,无法自拔。 他是疯魔了,一通宵一通宵地跟大小坏蛋拼博,到了俱乐部门口,一推门,乒一声跳出来一个兔女郎:“请出示你的会员证。”旁边注明,会员证10万元一张。 他不做侦探了,他去打工,洗了不知多少碗,怎么也挣不到10万元。他忍无可忍,长途电话打到了台湾——他可是三代贫农出身,毫无海外关系,平生第一个国际长途就为了这事。接电话的哥们儿都傻了:“可是,可是,游戏统共才设置了6万元呀。” 终于在一个酒吧,偷到了一张会员证。他却不忙着救人,先到处转——又乒一声,跳出一个小天使:“不要忘了您的任务。”他一脚把小天使踢了个跟斗。每个房间里,都有半子或诱惑或媚笑或哭泣,那性其实不过停留在暗示,却已经足够让他魂飞魄散。 他闷闷不乐去和大坏蛋打,看俱乐部灰飞烟灭,几乎有痛惜之心。得救的女伴媚眼如丝,道:“我是你的人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了。”轰一声,他的身体,一半是盛夏,天雷地火;另一半是湿天,云情雨意。他慌张,他不知所措,他面对的仿佛不是手柄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子,大腿如打翻的牛奶。 画面上有无数奇怪的道具,管状、棒状、气球状、牙膏状,他惟一认识的就是一枝蜡烛。无可选择地,他捡起蜡烛,至少可以更亮一点儿吧。没想到女伴变了脸色,给他一耳光,扬长而去。 这游戏他始终没打通关。而那一耳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几年后,他才弄清楚。 多年后,说到当时的无知,他笑容里有一点羞涩。在最渴求性的年纪,父母、老师、社会、所有的出版物,却都纯洁得怕人,为了“保护青少年”,自动地竖起篱笆。不是他们想走歪路,只是所有的康庄大道都被堵死,他们借助盗版书、法制文学、口口相传的低级笑话……来了解并且渐渐形成自己的理解。因此,如果他曾经觉得性极其暴戾、、带着蛇的气氛,那的确不是他的错。 最严厉的禁制,总是带来最无耻的罪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从郎索双钏 从郎索双钏 那时他刚离婚,还年轻,却觉得半辈子都耗完了。怕静却也懒得说话,每晚都和朋友出去泡吧,挑一个最爱说话的女孩子坐隔壁。十次有八次,他身边是她,第十一次,她主动说:“你开车来的吧?待会儿捎我一程。” 他会永远记得她的大笑,像七十只烟花同时绽放在夜空;也记得她的裙,随着她的一蹦一跳,是一幅飞扬的梦。他有时会取笑她的没心眼儿,却真心实意地觉得舒服,舒服得让人想打个盹——却总是刹时间惊醒。爱情之于他,仍然是在柬埔寨的地雷田里种小麦,经久不成穗。 认识大半年后,他去香港出差。她高高兴兴送他,在机场顺手买本杂志,指给他看:“这款巴基斯坦手工金镯好好看,呀,有店铺地址呢。”一把撕下那一页给他,“帮我带一个回来。” ……真的是顺手吗?在飞机上,他头疼得像要裂开。就像刚离婚那会儿,他躺在黑暗的床上,脑海里反反复复只有两句话:原来是这样,原来我是傻子。原来是这样,原来我是傻子……空姐在他身边关切地俯下身来:“先生,您不舒服吗?”他想:真的是顺手吗? 在中环,他的手机丢了,没有手机里的通讯簿,他发现自己记不起她的电话了。忘就忘了吧,像从手腕上揭掉一张创可贴,轻微的一撕痛。 他们后来还是见过。四五年后,在异乡,不知道谁先看到谁:“咦,你也在这里。”两人都很高兴,便去吃个饭,饭桌上她一如即往,滔滔不绝,忽然插播一则简讯:“哦,我结婚了。你呢?”西兰花正在这时上了桌,堵了他的嘴。 饭后,他们抢了一会儿账单,他抢赢了。看他从钱包里掏钱,她蓦地说:“你知道吗?有一段时间,我真的很喜欢你。”这一刻的安静,像闪电一样劈过。她的手机,大叫起来,她一看,“我老公。” “喂,我在和朋友吃饭,……镯子给我买了没?……不,我要,我就要。浪费我也不管。呜呜呜,”她摸拟出童声的哭泣,“你对我不好……”她腕上的一堆手镯,叮铃铃撞起来,她转眼又笑起来,“讨厌。” 从郎索双钏,是一个多么妩媚的姿态,却与他永远无关了。机场的那一刻,是她最真情流露的刹那吧?有人说过,能够爱一个人爱到向他拿零用钱的程度,那是最严格的考验。 他终于承认,这比骆驼穿针眼更艰难的考验,他没有通过。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爱得像一颗猕猴桃 爱得像一颗猕猴桃 她在夜里,被热烈而奇异的果香惊醒。她想起来,那是猕猴桃。傍晚时,她掰开来,尝了一口,“很甜呀。”递给男人。男人微微笑,眼角未经修饰的皱纹像复瓣石榴花,就着她的手,也尝一口。她突然意识到这举动的不妥当。 原来果香也可以是诱惑,尤其是熟透到即将烂醉如酒。隔着黑暗,她仿佛看见猕猴桃上的噬痕,她的,以及他的。她曾经在他肩上留下那么多咬,他承接,偶尔轻轻呜咽一声。 他对她,很好,带她经过脏乱差的街道,去城中的桃花源,多半都叫会所或者俱乐部。他给她买钻戒,笔记本电脑,gucci的裙绿如九寨的水。男人刷卡的时候,脸上常有一个恍惚的笑:我知道我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我只能指望你爱上我的钱,看在钱的份上给我一点幸福的幻像。她有时候想象自己是一个清纯善良、视金钱为粪土的女子,有如所有口袋爱情小说的女主角,但她不是。她因为知道他的诚实,而万剑钻心。 他们去洗桑拿,坐在休息室里,她眼睛避免看他的,白、松弛、有很多不必要的褶皱。这时她嗅到浓烈的果香,是浴室一角,放了一篮猕猴桃,已经快蒸熟了,香得接近一种。水果,她,一样丰艳,一样正在迅速消耗……这一刻的联想,简直让她发了狂。 她从此不碰猕猴桃。下班后匆忙拎几个水果,对她来说,超市货架上永远有一块空白。而他,也再没找到过她——不,他只是放弃,一看出她的决心,就以残余的尊严退后。 有一次她重感冒,正是过年,附近所有大小超市杂货店都早早关了张,她靠几包方便面以及一个不知何时送来的果篮苟延残喘,最后是四颗猕猴桃。她不想吃,但她的身体容不得她这么清高。桃皮已经皱缩得像一块抹布,果肉却还是翡翠绿,小小的黑籽嵌着,像一些玉之瑕点……她不爱吃,却籍此活下来。她忽然间,原谅了自己的青春,以及与青春伴生的贪婪。 于是她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还好吗……”要说什么她并没想好。他温和地打断她的为难:“吃个饭吧。”她笑起来,成年男女最庸俗的重逢,无非是吃饭:“我减肥呢。” 他们就去水果捞坐一坐,他替她跑前跑后几百次,拿各种水果,然后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猕猴桃。而她举着手,半天回不过神来,这一口甜,是她能给他的,全部吗? 他只微笑:“谢谢。” 这一刻,她被果香吵醒,摸黑,把那一颗带回家的猕猴桃吃完了,甜蜜的汁液治愈了她喉管的一丝干涸。而她在暗夜里,懂得了他说谢谢时的真诚。他老衰,她有她的自私残忍,他们都不完美,这一段过往有些丑陋,人的小奸小坏,像猕猴桃多多的黑籽。 但,她想她也许爱过他,只要爱情,不仅仅是口袋书那一种。而所有爱欲的甜,他们都曾经共同尝过。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关于一只抽了丝的长袜 关于一只抽了丝的长袜 关于一只抽了丝的长袜,他有话要说。 他在饮水机前面遇到她。她一如往日,笑盈盈,脸孔亮晶晶,一俯身间,他却看到她中裙下,长袜抽了丝,露出的一痕小腿,美得惊心动魄。再细看,她的小黑褶皱衬衫是昨天那一件,她没换衣服。 他心头一震,这不是他认识的她。 他们是同事,他一直喜欢她,这喜欢像在云上赤足跳舞,轻轻一踏就可以直入爱的云端……他又拿不定主意。 她永远精致、得体,性情最明朗,俏皮话最聪明。偶尔转发的手机段子最谑而不虐。熟了,他去过她四环外的小小零居室,她有一只毛绒绒的折耳猫,常常四肢着地趴在门口冒充黑地毡。她学法文,爱游泳,每有假日则去驴游,把自己晒成一颗黑钻石,令他目眩。 他遥遥看着她,像墙外行人看着墙内的庭院深深,小径,青苔,红蔷薇正对着绿鹦鹉,这里需要一个陌生的访客吗?他这样平凡莽撞的傻小子,一定会折了花枝,踩破阶砖,又崴了一脚泥。她一切都好,他不见得能为她锦上添花,那么——他感觉到掌心的汗意——要他何用? 而此刻,籍由一双抽丝的袜,他想到:她的生活,或者有另一面。他其实也支离破碎听说过一些事,来自她的大学同学、客户及萍水相逢的人,他们有时讪笑,有时带着一点点叹息。他一向迅速避开,不愿意自己成为一个狂,但现在,他想,如果可以,他宁愿亲自问她。 思量很久,他通过内部邮件系统向她发了一个喝咖啡的邀请。她的回复很快,也很短:why? 因为……她的破绽。他很惭愧他就是传说中的猥琐男,在完美如观音的女子前,只想倒身下拜而不敢上前抱她入怀。她的缺失让他塌实,也许她曾经贪慕虚荣或者图名图利,有什么关系,她不是谪仙,也不是机器人皮诺曹3000,她有一切属于人的、活生生的缺点。 有些事,他还不知道,他准备在交往中渐渐了解,也许他能够接受,也许不能够。但他已经决定,认真地追求她。 小学时,他学过一个字:瑕。有瑕的才是玉,那完全无瑕的,透明闪烁,却不过是塑料的伪造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灰鸟之死 灰鸟之死 她只说:“来不及了。” 他们在网上相识,她不屑于相信这缥渺恋情,却感觉了那静悄悄空洞洞的吸力。每天看到他msn上日新月异的名字,像一扇一扇门轰然打开,一定有一扇,是不可开启的。她想退后,却把椅子又离电脑拉近了一点。 他们聊得散漫,话头像两匹闲荡的马,不离不弃,却没说过爱,这个词早已被败坏。这是四月,她忘了关窗,丁香碎的雨雾淋湿了她的手指,她没去过他的城市,却知道那里葡萄不胜重负,枫树燃烧如维纳斯的红发,信天翁展翅飞过,像突然经过的乌云。她的四月不是他的四月,她不能不了解,时间与空间的隐喻。 而他的南半球,天已经全黑了,手边一杯咖啡,来不及在正热时一饮而尽,此时地狱那么黑,北极那么冷。他几乎绝望地想到,她那边,才是黄昏之后,日落之前。他对她的爱,比她对他的,早了四个小时。 已经来不及了。这是他们之间永恒的和弦,仿佛幕后的歌队,在一咏三叹。她有婚约在身,也不准备背盟。他负笈万里,要回国不是容易的事。 她几天没上网,他只觉得电脑是永远的黑屏,听她叮一声出现,问得很焦急:“你哪里去了?”她的手停在键盘上,每一颗键都成为刺莓,刺痛她,她很艰难地打出来:“赤峰。”他和她,同时想起,很久之前,她在论坛上兴奋地发过贴,她说她要在草原,在夕照、驼与羊之间,拍一组婚纱照,风吹草低,繁花似锦。 他说:“你花嫁那日,我去看你。” 键盘上的针刺穿透了她的手指,流出白色的血。她狠狠心,打出一行字:“来不及了。”婚期就在三天后。 她一定是,最心不在焉的新娘。婚礼那么嘈杂,她满脸笑容迎向每一个宾客,寒暄、退回、再迎向下一个,这像是一个游戏的死循环,她是被卡死的灵魂。 那日靡靡有雨,婚礼长得仿佛永远不会结束。巴赫的音乐声中,忽然闯进一只受伤的灰鸽,在教堂里乱撞乱飞。“我愿意”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已经被打断。灰鸽惊惶地乱飞,一头扑向她怀里,片羽与血滴,缓缓落在,她无瑕如雪的婚纱上…… 是他来了。 在等待婚礼开始的无聊间隙,她用手机上网,看到论坛上,他的室友发了一个惊惶失措的贴,说他三天前昏迷,至今不曾醒来。而他的电脑屏幕上,还是她那一句永恒的话:“来不及了。” 从南半球,到北半球,从他的城,到她的城,有多少距离?她深深体会,他甘愿死在她怀里的决心。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卡桑德拉的眼泪 卡桑德拉的眼泪 这么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还不能相守?她不明白,他也不明白。 最山穷水尽的时候,他突然宣布自己的婚讯,对方是他的初中同学,没太读过书,然而清秀温婉。他说他的心已经死了,化为尘土归为石,他愿意凿成千片万片筑巢,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在巢里坐镇,贤妻良母更好。 她挣扎着问:“你爱她吗?” 他咬牙切齿:“爱情?狗屁。” 她哗哗泪下:“你不会幸福的。” 他倒笑了,那笑容里全是对自己的狞恶:“是吗?不如你等着瞧瞧。” 她此后一直单身。陷身时间的斗兽场,一寸寸被逼向墙边,她有时也会心灰意懒,想随便嫁谁也好,爱情是狗屁。一念至此,她顿时有一种寻死的绝望,她仍然不相信,人可以活在感情的真空里,像一粒放在太空的种子,没有空气、阳光、水和食物,而继续开花。有好几年,她的msn名字都是:“爱情与钱,都在来我家的路上。”她愿意做树边寂寞的猎手,一直等,等着瞧瞧。 她结婚结得很晚,感情,性,临睡前无止无休的闲谈,日子像一方薄田,耕三锄停两锄,慢慢也整出一片蒲公英。蜜年里,她偶然说起他,说起待结的发,说起不得已、爱别离、舍不下,仍然说出一片泪光。温柔的夫君不出声,只是用尽全副力气揽她入怀,她刷刷泪下,知道自己等着了。 再遇到他,是很自然的事。大学同学聚会,最后似有意又无意撇下他们俩。都是成年人了,未必还谈那些缠缠绵绵的话,她遂兴致勃勃给他看儿子的照片,也看他女儿的,表示要结儿女亲家:“哪一天,带我儿媳妇来一起吃个饭。”“归她妈了,等我探视的时候吧。”她懔了一下,才彻底地明白他在说什么。 “发生了什么?”她明白不该问,但管不住自己的嘴。 他苦笑:“过不下去了……整天没话说。白天上班,吃饭时也没话,时也没话,本来也做得很少。后来她怀孕,从那时起就是无姓婚姻……”他嘴边,多了一道细长的纹,是岁月的刀劈斧凿。“我曾经以为爱情不重要,我忘了我是人,有人的,我真的不是猪,吃睡长就可以过一生。”沉默很久,他忽然说:“我还记得你说过,说我不会幸福。”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惊呼。 这是诅咒吗?不,这只是卡桑德拉的预言。卡桑德拉是希腊神话里蒙受诅咒的女子,有预言的能力,却不能改变未来发生的事,她将眼睁睁看着死亡、杀戮、痛苦一件件发生。而最凄凉的是,无论她怎么呼喊得声嘶力竭,都没有人相信她的预言,从来都没有。 她坐在肯德基的塑料座位上,觉得自己就是卡桑德拉,在血洗过后的白色石头上沉坐。黑披肩在她脸上一扑一扑,奇怪,有一点湿,原来是她脸上的泪。 如果有机会,她宁愿自己曾经高贵大度地说:“我祝你幸福。”但卡桑德拉,永远只说真实的预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爱情不是老天爷的事 爱情不是老天爷的事 他与她,一起走在校园里。青草安静,他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像一颗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他想知道紫薇花是何时决定开放,越橘是怎样选定结果的枝桠,或者,老教授是如何在上百人的阶梯教室里,忽然指向一个学生:“你,回答这个问题。”一切神秘美好的事物,是如何按部就班?而他,到底该不该爱她,并且大胆说出来? 她忽然头一偏:“嗯,你说什么?” 有那么多流行歌曲在他嘴边储备,随时可以调用,比如:“爱你一万年”或者“她的名字叫做小薇”,他把歌词们当作面粉,这里揉揉那里团团,酝酿了最华丽的表白,像烤一方可爱的提拉米芙。此刻他却张惶失措:“啊,啊,你说明天会下雨吗?”就听见树林里蝉声,震耳欲聋。 他在刹那间决定,如果第二天是个下雨天,他一定爱她,并且趁着雨后的彩虹,抱她入怀。 八月骄阳似火,万里无云,太阳的焰含着毒。他看到朝霞就像看到白日的噩梦,在阳台上,等待雨的消息,越等越恐怖。从日出到日落,太阳是炽热的红车轮,而他身受车裂之刑。他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即将写一本叫《十万个怎么办》的书。 突然,一滴水落在他头上,另一滴。他是荒漠里的棘刺,感受到了雨的消息。 他如释重负,在阳台上大喊,“小丽我爱你。”这是他一生,最庄严的承诺。 嘻嘻,他当然知道那是空调的滴水。可是,他一仰头,向天空做个鬼脸,感谢老天爷可爱的配合,老天爷此刻一定在笑。 下雨是老天爷的事,爱情不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他们是这样长大的 他们是这样长大的 就在万人工厂的女浴室门口,他与母亲对峙。母亲一手还端着盆,臂上搭了好几条手巾,另一手摸索拖鞋以吓唬:“你跟我进来,啊?你进不进来?”不明所以然的羞耻笼罩他,他嚷,“我是男生,不能进女浴室……”被一把薅进去,白雾蒸腾,抬头一片白花花的,忽然有了新鲜的含义。他绝望地,张嘴,大哭起来。那年,他七岁。 写作文《我的老师》,全班同学都齐刷刷写“我的老师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全体弄不懂为什么女老师大发脾气。脾气发到一半,女老师忽然掩了嘴,脸上的表情是一惊,冲出教室,剩一群他们坐在教室里发呆。上课时间校园很静,他们听见撕心裂肺的呕吐声,有个子最矮然而最灵活的男生跑出去,一阵窃语像风一样经过:老师要生小孩了。生——小——孩!也就是说,老师和男人……?第二天早上他醒在甜蜜的骚动里,内裤湿了。那年,他十二岁。 四男二女,是他的生日聚会,父母很体贴地躲了出去。生日歌唱过,蜡烛吹过,最要好的朋友带着诡秘的笑容递过来一个小盒。他先当是烟,斜眼一瞥,封套上居然有一个半裸的男人,所有的肌肉都大得离谱。他心知其中有诈,绝对不能表现得菜鸡,于是若无其事双手接过,答:谢谢。朋友还跟一句:用得着吗?他恼恨朋友要捉弄他的狼子野心,于是发挥从小听说的不卑不亢精神,回:你说呢?半夜,他被父母从床上揪起来,母亲满脸惊惶拿着那个小盒在他眼前晃:这是什么?这怎么回事?他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呀。迅速清醒过来:我们经过药店的时候,人家做促销送的。——终归是不能出卖朋友的吧。哪一家药店?这么缺德,母亲气得声音都变了,给学生发避孕套——天地良心,他真是那一刻才知道这个就是著名的套套。那年,他十四岁。 他在暴雨之前赶回家,嗅到屋里有醚的异味,顿时狂潮吞噬他。父母的卧室门虚掩着,有呢喃、笑语、不类呼吸然而也不像av片的低弱呻吟。今天是父亲结束赴港的半年工作,回家了。一刹那,他想推开门,又被巨大的恐怖压倒,这是最原始然又最深刻的禁忌。他一步步后退,忽然看见柜上撂了几本《龙虎豹》《阁楼》,直接就揣在书包里了。杂志很快就翻完了,身材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耻感、罪恶感挥之不去。他几乎是带着恶意,等父亲来追问他杂志的下落,他就可以理直气壮说:这是黄色书刊,你为什么要买?父亲没提过这件事,然而三口之家,不是他还有谁。只是,怎么说呢?父亲知道是他拿的,他也知道父亲知道,父亲也知道他的知道……他忽然明白,有一个盛大的,男人与男人的秘密,渐渐向他展开了。那一年,他十七岁。 而成长一样艰难,无论男女。所有困扰过女性的痛楚,男性也经历,只是有不同的面貌。当我终于了解,我想我释然了。我曾经为男女根深蒂固的不平等而深深烦恼,而我终于了解,没有哪一性是真正的第一性,可以自由超脱。那一刻,是我接受我女性身份的开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大风之约 大风之约 火车刚刚入境,就满是台风消息,风灌进来灌出去,气势汹汹。她却干干地笑。十年了,台风一样来,满城樟树被吹得摇摆不定。原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左手是机票,右手是签证,全套lv皮箱里有旅行支票,明天就要走了,今天她却一定要赴这一场大风之约。甚至全程去换了崭新一迭百元纸币,被那锐利的边缘割了手。要拿来干什么她没想过,只是她能预想到这痛快。十年了。 司机不知道她说的地址:“哪样走罗?”极年轻的脸,一口软糯的本地口音,“姐姐,我土生土长二十多岁都不晓得罗。”她吃了一惊,她居然是外地人了?有一点隐隐的慌。幸好樟香一如旧日,在风中哗啦啦,给她安慰。 看到牌坊她大声叫停,叫完之后不自觉“呀”一声,眼前分明是一座新建的小区。原来的小径呢?她的初夜就在小径的尽头,他把她的手膀捏得好痛。裙上的青草渍永远洗不掉。记得那天便是台风天气,樟树香得令人落泪。她跌跌撞撞向附近的小店打听,店主是外地口音:“我去年才来的。”而她,离开了十年。 打了114,绕了无数的冤枉路,单位早就迁到遥远的一座大厦。到底找到了,她拖着行李下车,想像里她将直入他的办公室,定格一刻将闪耀如钻石,如她裙上绣着的火凤凰。他却一定老去、秃顶、大了肚腩,是那些她从小见惯了的小城男人。是否要像滥俗的电视剧,掼他一耳光? 她被保安挡在了前台:“你找谁?”连连报出几个名字投石问路,保安一律摇头,“没这个人呀。”终于她犹犹豫豫,说出了他,保安把电话推过来,“你打个电话让他带你进去吧。”她手握着话筒愣住了。 门,门外的风声呼啸动地而来。大楼里却是清寂的,芳香剂味道全天下写字楼共有,与她的记忆冲突。不断有人来来去去,谁来交一封快递,谁来打一杯开水,脸孔都很陌生。 她轻轻闭了闭眼睛,说什么?谁还记得她,记得十年前的一段丑闻?太多嘴脸在闪回,他怯懦躲闪的,他老婆穷凶极恶的,同事快意的……她远走他乡,怀着一定归来复仇的决心。她没忘。可是,没忘的,大约也只剩她一个了。 她转身推开门,大风呼一声涌上来,她的长发掩了一脸,像一个女鬼,所有的恩怨已经被时间的大风,一扫而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雅歌 雅歌 我的爱人喜欢喝热茶,赤脚立在厨房里煮开水,把嚣叫的沸水冲入杯中,干燥几乎蒙尘的茶叶,魂魄来归,冉冉开放,复有柔嫩面容。很渴的话,她会要冰水,“谢谢。”微带南方口音,婉转有致如琴音。她不喝可乐或者白水。我的爱人,要至热或者至冷,斩截的爱恨分明,却难能承载平凡的温柔。 我的爱人爱洗澡,不知名字的精油滴落水面,腾起草木香的雾,像深秋黄水仙的幻觉。她享受浴缸时间,如鲸渴望南海的浩瀚,微微盹着之际,手机却突然惊起,她叹一口气,接起,“喂……”我从那声音了解疲惫、沉重及人生的不得已。 我的爱人也曾带着酒意前来,双颊红绯,任何声音,她都以极大的热情聆听,脸上挂着笑,恍惚的,殷勤的,人是沉在应酬的全副武装里一时回不来。抱着马桶吐得呕心沥血,喝一杯冰水她便被唤醒,“不好意思弄脏了卫生间。”像政客说,“i’m sorry”,非常诚挚、非常虚假的歉意。 次晨在梳妆镜上用磁铁压一百元和一张写给钟点工的便条,磁石是一个中国娃娃,朝天小辫,一手持鼓一手持槌,仿佛在说唱。她曾说这娃娃像汉俑。书上说:汉代是中国第一个盛世,有了冶金有了铁有了钱币,人从最艰苦恶劣的生活中解脱,开始了解并记载,那些微细的快乐,比如耕田、做饭,或者,爱情。 我的爱人不曾为我做过饭,我想她是一个不谙家务的女子,因她掌心柔如雏雀,然而她的右手拇指食指都有微硬苔痕,那是握笔的痕迹。左右手腕皆有茧,我道,“键盘手。”她笑,“啊?有名字的?”我遂轻轻揽她的手,送入口里,像幼时母亲吮我受伤流血的脚趾。 我的爱人柔软如绵,硬净像玉,热烈时分是小火焰,睡熟时软弱成茜草。深夜,当我抱住她,她却时常转个身,在我怀里,背对我睡——她享受我抱的快乐,却不肯,也许是忘了,给我以同样的回应。 我的爱人时常在一盏柚黄灯下,她梳拢长发,盘转成髻,再紧紧地,用一只琥珀发夹束紧,那么紧,比mba教程更无懈可击。起身时,她已经穿好白衬衫,黑裙,灰风衣上别一支凤凰胸针,洒一点我的古龙水。忽然间,我的爱人离我远了,是这大城里,数百万陌生女子中的一个。我想我并不认识她。 是的,我的爱人,我其实不认识你。 而我的爱人,一定是一个不喜欢等待的女子。因为此刻,我的手机响了又响,全是同一个不耐烦的号码——原来,我的爱人,我们都有两个号码,用来应付正经事务与不正经的。这一项联系很久的合作,将因为我的爽约,而被取消。 在黎明才分开的我们,是qq上邂逅的男女,以身体互悦,度过缠绵缠绵的一夜又一夜,事了拂衣去,她从不留声名,抑或一痕口红印。然后,我与她,分别驱车,来赴同一场合同的谈判。我依时到场,却在远远的门外,认出她的背影。我只有像一个没有面目的替身演员,还没上场就悄然退下。 ——我的爱人,命运何其荒谬邪恶,置我们于爱欲与俗世的迷宫森林。 我如何能够现身呢?我是她的仲夏夜之梦,她世界尽头的冷酷仙境,突然横在她真实生活里,转身一变成她的客户,我会是蛇,以诱惑之果,毁了她的伊甸园。 恕我失约,我的爱人,我将从你的时间,无论夜与昼,彻底消失,如潮汐退去沙滩无痕,因为,这是我爱你的,唯一方式。而我的爱人,她并不知道,我是这样地爱着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抱 抱 还能原谅她吗? 银底冰桃红字,暗香遥嗅近却无,不用掀开就知道是喜贴,也知道男主角不是蒋明。 奇怪当初为什么会爱上他,大概跟春日有关,风在襟上牵牵绊绊欲起不起……蒋明有一双清秀的单眼皮,表情恒久无辜。 是了,那无辜表情,当她知道最好的女友小楝也在和蒋明约会的时候,蒋明就是这样看着她的。仿佛急景凋年,周围暗下来。 后来她们吵了什么,大概是“他是我的。”“他才是我的呢。”“我们绝交吧。”“绝交就绝交。”真荒唐真幼稚,居然还纠缠了很久。蒋明谁的也不是,到后来,即使他愿意是,她与她,也都看不上他了。 却真的绝了交,开始是赌气,后来就变成别扭与矜持。她通信录换了三个,每一次一一抄录旧号码,看到小楝的名字就万分踌躇——狠不下心来删掉,也鼓不起勇气打过去。做了多年客户经理,她不是没试过,昨天在谈判桌上翻了脸,今天照旧言笑晏晏谈生意,然而小楝……因为情同手足,反而是切肤之痛。 忽然电话响,老总嘱她周六开会,她断然拒绝,“不,我要参加一个姐妹的婚礼。” 白纱下的小楝美得不可方物,她真心地惊叹,新郎客气地递过喜糖,小楝转身看到,“呀”一声大叫,劈手夺回去,嗔道,“讨厌了你也不问我,巧妍只吃杏仁巧克力的了。” 小楝也是。她们爱同一色系的衣服,同一个季节,同一个牌子的巧克力,以及,曾经爱过同一个男人。故而,是一生的好姐妹。 她笑着,轻劝抱住了小楝。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爱的尸骸 爱的尸骸 那年,他陪父亲回老家,为祖父母合葬。火车进了山东地界,一窗辣辣的绿,大叶大秆地招摇,是高粱与包谷。父亲淡淡地,说些他不从不知晓的家事给他听:“你爷爷一代,很多这样的。”没有一点怨意。 1944年战火蛮荒,祖父一走便没了音信,祖母的日子——地上炕上灶上活计,老人小孩鸡猪衣食,以及,等。日头东升西落,江山换了人家,良人不知是死是活,祖母渐渐老了容颜,枯槁如木,她的等待,却坚若磐石。17年后,祖父托人捎信还家:他活着,在京,居高位,新妻的最幼子,已经12岁了。 祖母原就口拙,少言少语的农家女子,闻此也无声无息,在炕头上久久盘坐。第二天,照旧下地去。半年后,祖母就去世了。 他想他明白祖父的选择,以三十岁男人的心。战火硝烟,生命何其脆弱,死亡如影随形,祖父也只是基于恐惧,追寻一点儿生的快乐吧。 只是,祖母共育有四子,除了父亲考取大学离开,其余三子,皆在农村。夜里宿在四叔家,破砖败瓦,人多挤不下,两位堂弟抱了被子,睡在院中的平板车上,听得酣声如雷。猪圈强烈的气味令他难以入睡,满身皆痒,他疑心是跳蚤。 而他记忆中的祖父,是一位慈祥到近乎温柔的老人,对他极其宝爱,也是他成长岁月里不可或缺的忘年交,教他近代史、做人、旧体诗,以长者的睿智宽厚,安顿他暴烈的青春。 他记得父亲长年对老家的支援,也不得不承认,祖父近乎不闻不问。真的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抑或早就决定舍弃?祖父离开旧的生活,像搬了一次家,所有小零小碎都不再回顾,也忘了留下新的地址。 叔叔们倒安之若素,“俺爹当他的官,俺们沾不着,也不想沾。” 父亲瞪他一眼,声色俱厉,“老家儿的事你别管。咱们小辈,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他知道父亲对祖父的敬爱,当下不敢多言。 第二日启坟,黄土里卧着一个破木匣,简陋如火柴盒,祖母竟如此薄棺。叔叔们一片唏嘘,连他都禁不住想恸哭一场,不为亲缘,只为一个寻常女子,一生空空的操劳。父亲不动声色,只张罗着,置买附近最好的棺材。 祖母移棺后,可以合葬。他以长孙身份扶柩,准备将祖父的棺椁入土,父亲突然发话,“等一等,先放我妈。”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连他这种都市小子都隐隐觉得不妥,何况在男尊女卑、最重礼数的孔孟之乡?人群里起了微微的骚动,很多不以为然、惊愕的神情。 然而父亲跪着,脸,沉默着。面颊、眉眼、微张的嘴,都微微抽搐,是痛得不可开交,钢铁一般坚不可摧。 父亲一生,到底有没有恨过祖父呢? 祖母的棺椁无声落土,扬起尘烟,像黝灰燃烧的火焰。随后,祖父的棺椁也放进,坟头合上。一段旧事,自此缄口不言。 他恍惚记起,17岁那年,他想向喜欢的女生示意,又担心她不接受,学校会处分,祖父用浓重的山东口音取笑他,“喜欢还怕啥?” 但,如何勇敢爱呢?如果爱与责任相违背?如果爱就是伤害和背叛?血会渐涸,液紫而乌,如沉黑底色的玫瑰裙。那些疼痛,却永远不能遗忘。 太多事情,他无从了解;也再也不可能,与祖父,对男人对男人的姿态,聊一聊了。他对祖父,完整的爱与尊敬,是一件洁净温暖的旧衣,此刻,打了补丁。 忽然他胸口震动,如心在狂跳。是手机,千万分熟悉的号码,属于妻子之外的另一个女人。而他迟疑着迟疑着,久久不敢接听。原本,他以为,说一句爱,或者不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爱是多么欢喜,但当爱情死去,如何安顿尸骸,并且在坟头上种一棵苹果树。他想,他还没有学会。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痛 痛 叶倾城 她去染了一个头发。酒红、砖红、绯红以及枫叶红……她轻轻拂开所有色版:“不,给我你能实现的,最红的红。”对镜,她看见大毛巾底下,漫出一线血,刹时间她以为脑裂已然发生,大镜子里的自己即将肝脑涂地……她不言不动,任那一痕血红渐渐侵入她素白的衬衫领。 她又买了一个绿色的隐形眼镜,专柜小姐温柔地称之为“湖泊色”。一小汪湖水在她眼眶里,眼睛不能不刺痒,于是扑籁籁,掉下绿色的泪。她一面哭泣一面想,终于有了安全的落泪理由。 她一个人,去熟悉的馆子。茶师满脸笑容:“还是菊花茶?”服务生很殷勤:“两位?”她答:“不,一位。”不是什么大馆子,服务生不曾身经百战,那“一愣”清晓如画,遮不住。不用看菜单,她直接点下三菜一汤。这一次,不用比是“她的菜”还是“他的菜”先上了,都是她的。她非常想非常想吃光,但她拿筷子的手软弱了。 她什么衣服也不缺,她却在一天里扫荡三家商场,拎着一堆纸袋,身体极度疲倦,精神却惊人亢奋,她还想去第四家,却看到商场前的广场上,停着献血车。献血原来这么容易,等待针管刺入的时刻,像很多年前的初夜,等待他的进入,一样令人骨肉酥软……医生问:“你怎么了?”她答:“没事。”忍着剧烈的心跳和虚汗。她其实最怕打针,连预防针都抗拒,她还晕血。但她不想说,她只是默默地看着满管殷红的血,如她的红发。 她在公共汽车上给抱小孩的妇女让座,妇女连声道:“快谢谢阿姨。”小孩却怕得躲在母亲怀里,不敢看、又偷偷从手指缝里看她,她只好假装专心看车头电视。正在看《憨豆先生》,她也跟着嘿嘿笑,忽然眼前一闪,糟,隐形眼镜掉了一只。她蹲在动荡的车厢上,盲目探摸,忽然遇见一个小孩明澈的双目。小孩鼓足勇气问:“阿姨,你红头发,一只眼睛是绿的,一只是黑的,你在笑,可是你也流眼泪……你是巫婆吗?”她脱口而出:“不,我只是一个,心碎了的人。”泪如泉涌。 痛啊。不,没发生什么,她只是失恋。失去的爱情如一只被砍断的手,她知道那里只剩了光秃秃的手腕,除此一无所有,但她还是分明地觉得痛,缓慢、破碎然而不离不弃的痛。人家说,这叫做幻痛。所有的医书上都说:幻痛,不能以言语来解释,不能用文字来翻译,只是,痛得无法形容。 她于是以身体的荒谬及暴烈来传达,一声又一声无声的惨叫。 没人听见。没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爱情或者非典 爱情或者 我一直记得,那年四月我上京,杨花处处,可是气氛诡异难言,戴着口罩的男女穿行市间,言谈不便,因此沉默着。大风细雪,扬在古道新城间,小朋友甲对我大惊失色,“现在北京是重灾区,你还敢来?” 甲说还是决定先出去玩一趟,说实话,有点怕,要去甘肃、云南等地僻人稀处,可——我决心还没下定……关键是喜欢的姑娘不走,我不好先走。——是暗恋,因之更慎重,不能是她心中的爱人,至少不能是她眼中的懦夫。我取笑他,“霍乱时期的爱情。”彼时彼地,爱情是自愿被人群弃逐,生生世世在河流间漂荡,热烈如赴死。 最后他还是说,“她留,我便也留。”哪怕这大城要覆亡呢。还年轻,他对死亡感到唯一的痛苦,是没能为爱而死吧? 另一个朋友乙,说起却几乎是雀跃的。她生也晚,却战争与瘟疫,双双遭逢,看战地新闻及打探故事,都双眸闪亮如嗜血。她说,“我渴求的乱世终于来了。”国家不幸诗家幸,写字的人,向来有这份天真与残忍。 她说,“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学抽烟了——据说抽烟的人不容易得肺炎;也许应该醉生梦死荒淫无度,千禧那一次末日情结,我年纪尚小,没赶上;推了一些活,都这个时候了,我干嘛还要写不喜欢的东西?”眉梢眼底奔腾不休,她却停一停,“啊,最好遇见一个人,爱一场。” 我想她只是累了。生命像一班地铁环线,无止无休,起点就是终点,原来根本不曾离开,什么新异的事也没有发生。在地铁里站了那么久,窗外黑了又暗,老是等不到一个座位,或者一双扶持的手。 我笑,当时没敢告诉她,三月我感冒了,晚上咳嗽怕吵着家人,就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当然渐渐也就好了。这场感冒,像所有的感冒一样,只缠绵了七天,却已经比任何一次一夜情,长久。 是什么,我想她和我一样,都并不完全知道。就好像,爱情是什么,我们也并不真正清楚。 少年时,读过一本名叫《虎魄》的书。那女子双眸微褐闪烁如虎魄,以之得名。初恋,是浪子,从此踏上刀刃与火焰的道路,一生再也不能止步。有多爱就有多恨,却在全城的大瘟疫里,他染疫,高烧,待死,她却一意要守着他,为他擦身降温,在他干灼的嘴唇里滴下水珠,这情意势必深沉如大地,后来,他活了。 过些年,再遇见,已是安康盛世,所谓离乱,从历史变为传说。浪子改邪归正,带着十八岁、单纯秀丽的清教徒妻子,不容外人欺辱,哪怕那人,是曾经救他护他深爱他的,虎魄。 死亡都不能将他从她身边带走,生活能够。 爱情的杀伤力,往往高于瘟疫。 那年在京,我照样逛东四、太平洋百货,离京,才被谣言弄得惶惶。打电话给某人,“喂,你写遗嘱没?买保险没?”他说,“写了写了,一切都交党费。”我说,“谁养我?那好,你不许死。”他说,“好的好的,我不死。——嘿,你当我想就得成?” 北京两千万人口,病人才多少呢,比五百万大奖的机率只怕更低。芸芸如我们,连五块钱也没中过,凭什么会中这一记当头彩? 算是侥幸还是失望呢?我竟难以言传。 或者我的那场感冒,也就是,不知不觉地得,亦不知不觉地好,不能穷知答案,也就含糊过去。 就好象,我到底有没有爱过那一个美丽的少年?而他的朱砂痣,在左眉梢还是右眉,我再也想不起。 ——总归都痊愈了,一无痕迹。 是确凿存在的,一如爱情,然而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它永远是稍纵即逝的幻象之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姜花不知道 姜花不知道 很意外地,元旦在武汉,遇到姜花。是摆在人行道的花摊,一天一地的白花,茎长而饱满,立得直直,花开得高,却微低着头,瘦瘦的骨感女子,盛放也像半开。摊前高高挂出大报纸,“姜花。”一笔字倒是拙劣。 这就是姜花?我差点脱口而出。最早知道姜花是在亦舒小说,《两个女人》还是《玫瑰的故事》?总是雪洞似的房子,高高的天花板垂着小盏的水晶灯,随风偶尔叮叮作响,几上一只水晶大瓶,瓶里一大束姜花,在闷热潮湿的夏夜,带着一阵清凉……她笔下的香港似乎是永恒的夏天,姜花与夏天一起出场,芳香,热烈而安静,侵略性的,像白衣女郎幽幽的大眼睛…… 熟极而流,顺手拈来,千人一面就是亦舒的风格——不算批评,我们好的就是这口,大律师、建筑师甚至黑社会头子都会有机会念出“惆怅旧欢如梦”。但这样提到姜花,也实在因为姜花在香港,随处可见吧? 我在武汉的暖冬里遇见姜花,连犹豫的余地都没有。一块钱三朵,我给出一张十元钱去。卖花人热切地说,“我天天来这里,几时要买,我都在。”又点点报纸,上面留了八位电话号码,注明“说找卖花的张老头。”但明天,我一低头接过花束,我就上飞机了。 那一晚睡不实,睡睡醒醒间,一种奇异的香,满山倒海地过来。五点我起床,朦朦胧胧到了客厅,扑面而来,是静静开放的姜花,有一种恍然大悟。 在梳头洗脸整理行囊的间隙看一眼,原来那些开放的花,已经萎谢了,现在重新开放的,全是我不认识的。真个的妾如瓶中花,一朝一夕发。 此后再没见过姜花,也没打算在北京的冰天雪地里遇见。每每想及,有怅惘也有冬夏不分的疑惑。春来无事,我闲翻《九歌》,“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我早知杜若是香草,还是顺眼瞥了下注:“一有说是姜花。”吃一惊。 把书架翻了个底儿掉,找到了《楚辞植物图谱》,有杜若的照片,小小的看不真切。只觉得雪白、傲岸,花与花之间,有不合群的疏离。很恍惚。我又很快查出来,至少有两种姜花,一种也叫蝴蝶兰,是姜科,而另一种是杜若,是鸭跖草科。 我一向喜欢杜若这名字,甚至拿来给小说里的女主人公当名字。我很用心地想,我遇到它的可能较大,因为屈原的故乡,原也是湖北。但我不能确定。而我,也很喜欢亦舒呀。两种姜花,遇到谁都是惊喜,错失谁,都是憾事。甚至如果再见姜花,我也怀疑自己能否认出来,像在五六个嫌疑犯间搜寻惟一的杀人凶手,“好像是这个,也可能是那个,第三个也像……” 几乎是一篇小说了。长途旅行里邂逅两个好男子,火车驶入黑暗的隧道,忽然我唇上来了一个吻。还来不及惊动,窗外又已是蓝蓝的天。是他,还是他?啊,姜花不知道。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他说吃屎的感觉让人心跳 他说吃屎的感觉让人心跳 不知是谁,发了一段歌给我听,大约是个带着诡笑表情的朋友。 渐渐,听清了歌词,大吃一惊:“我可以把最爱的蛋糕让给你,我可以把所有的积蓄送给你,我可以帮你杀掉你痛恨的人,就连你拉的屎——我都能大口大口的吃。” 热烈到疯狂,火辣至成烬,这爱情表白触耳惊心,常人如我,胃和心都抵受不住。 我的反应层次分别如下:蛋糕很愉快地接受,立刻舀一匙喂他,与我的糖心分享我的甜;积蓄太隆重,我要先掂量能否承得起他的一生;杀人?不会吧老大,大家还是做一般朋友好了;吃我拉的……?我一定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能闪多远就闪多远。 爱情至此,凄厉无比。 韩国电影叫做《谎言》的,里面有一段:男女主角在晃晃荡荡的地铁车厢里,灯光昏黄,身边没什么人。女孩不太好看,然而夜色总归令她忧伤美丽,如淡紫的山茶花。她低声对男人道,“我想你是真的爱我,你肯吃我的屎。”带了笑。 黯青白的字幕,看在毫无心理准备的观众眼里,简直滴下血来。偏偏韩语发音,缠绵温婉。 男子亦低声回她,“吃屎的感觉,令我心跳。” 两人皆切切笑,是偷欢男女。 吃屎可以是标志吗?这尺码如此偏离正常的空间与视野,然而它是存在的。最彻底的谦卑,最广大的包容——都说爱一个人,就要接受她的缺点,那是否也可以,接受她的污秽?这是爱,还是七宗罪中的饕餮? 而其他一些通用标准,比如忠贞、宽容、体贴……又何尝没有内在的歇斯底里与疯狂。什么是爱,什么又是变态? 我忽然觉得混淆,本来清如水明如镜的心地,一石冲开千层浪。而这原不是一个有标准答案的世界。 便知道了,《谎言》的确不是一部片,虽然原作者因此入狱,情节这样狂暴,和受虐,都痛楚而狂喜。男主角据说是艺术家,勇敢地在镜头前脱衣,非常普通的、几近丑陋的男人身体,绝不撩动——一定一定,比俊男的脱,需要更多的勇气。 他说,相信九岁女儿长大后看到这部电影,会以父亲为荣。 我喜欢的谷崎润一郎也写过吃屎的故事。少年恋慕上不可能的爱人,这爱情是一颗疼痛的智齿,他妄想自拔,最后想出个锼点子:虽然她如此貌美,但她也和我们一样大小解,如果偷出她的便盆,看到里面的东西又脏又臭,就会很快厌烦她了吧? 少年藏在屋子附近,等待时机,终于丫环把皮盒——那时代的便盆,包了褐黄染布提出来,还拿一把红罗扇遮着。他抢过来,藏在袖子里逃回家。 “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一股丁香的馥郁扑鼻而来。他感到不可思议,往里一看,只见下半部沉淀着沉香色液体,里面有三条圆圆的、大拇指那么粗的、两三寸来长的暗黄色固体。怎么看都不像那东西,薄薄带香。试着用木片扎一点儿拿到鼻前一闻,酷似黑方香——是沉香、丁香、贝香、檀香、黎香等熬炼在一起制出的香料。 一切皆出乎意料,觉其非寻常之人,爱慕之心有增无减。平中把盒子拿到眼前,试着呷了一小口液体,也是浓郁的丁香味儿。又舔舔棍子上的东西,苦中带甜。仔细咂摸,恍然大悟:‘尿’可能是丁香汁,‘屎’多半是甘葛汁熬炼山草树,凝固后用粗管毛笔杆挤出来的。” 这女子如此巧黠,少年越发神魂颠倒,不久郁郁而终。 ——也或者,他的死是因为绝望。吃屎已经够卑贱了,却还有更鄙夷的姿态:连我拉的屎,你也愿意大口大口地吃?我还不愿意呢。你连一亲秽物的机会都没有。 这真是我所知,最严厉的拒绝。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琉璃碗陶瓷怨 琉璃碗陶瓷怨 忽然在灯下,遇见我的所爱,一只碧蓝的琉璃碗。 如一泓九寨的水或者孔雀断羽,我捧起它,有光在它身体里隐约动静,细看又瞬间消隐。它是光影流动通体菲薄的诱惑,我嘻皮笑脸问售货员:“可以用来盛汤吗?不会炸吧?”但或许冰淇淋更合宜,阳光蓬勃的下午,偎在藤椅里,我拈一把莲花银匙,琉璃碗里,一球香草冰淇淋似融非融,一本看了又看永远看不完的闲书……甚至并不贵,100多元。 而我随即胆战心惊记起,我的家,衣服在沙发上,报纸都在地上,书被带进卫生间就忘了带出来,时常被淋浴冲个透湿……几乎乱无立足之地。琉璃碗是冰凉的盈盈一握,带它走,轻而易举,但我能给它什么样的命运? 起初,我会很隆重地将它搁在茶几上,清晨阳光来唤它起床,那一刻是无声的音乐。但我的爱宠大概只能维持三天,它接灰,这是所有清供的共同使命。我未必能每天擦。 或者会有一二不拘小节的客人上门来坐着聊天,在我一声断喝后,才尴尬地发现,它不是烟灰缸;也许有骄傲的女友会一撇嘴:“这玩意啊,我们家多的是,从前,我外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摔它一个。” 而诀别是什么?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在家里衣冠不整地晃荡,忽然听见铃声,我就像动画片里的粉红豹一样到处扑,是门铃、座机还是我的手机?袖管一带,它呛啷一声碎得一地都是……它是珍妃,被粗暴地谋害。 即使它在我的粗疏里,历尽劫波惊险地活下来。又如何?迈克在文中,提过两只青莲色的陶皿,是吃草莓的必然用具,一只盛酸忌廉,一只盛黄糖,拎着草莓的叶托子先沾一沾忌廉,再在黄糖里滚一滚,犹胜山珍海味,一粒草莓给自己,再一粒,递给那人。他与爱侣十年相聚,玩笑间也说过:“有一天咱们分了,我一定强霸着这两件。”说是这样说,而且振振有词,泰半是说给自己听,用以表示对整件事不在乎。事实上分手时候,他连爱人亲手烧制的一只陶瓶也送回。 他永远忘不了草莓蘸奶油的甜——也委实腻了点。是他的错,他忘了“要想甜加点盐”的俗语。 物我两忘,是太难的境地,失去或者伤害,都非我所愿。我轻轻搁回琉璃碗,对它说一句抱歉:拒绝,为了你好——也为了我自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夜宿黄河边 夜宿黄河边 他说:在兰州薄雾的六月早晨,扑进窗来的是叫卖声,西北口音硬铮铮的。连偶然的铃铛都不细碎,那是人家牵着牦牛上街卖牦牛奶,牦牛的长毛里裹着草屑和粪便,益发显得灰黑而沉默,,可是牦牛奶却雪白。叫住卖主,挤了一碗,甘香得不可思议,忽然想起《出埃及记》,就有那种历尽千辛万苦后的甜。 他说:天啊,这是不可能的。兰州是一座城市,一所城市应该有的一切,商场,超市,公汽,的士,甚至肯德基,兰州全有,怎么会有人牵着牦牛上街。(我插嘴,但在北京,也经常看到马车在卖水果,好几个钟头,马儿驯良地摇着尾巴。)好吧,也许他住在兰州的远郊的远郊。牦牛奶?不,我没有喝过。也许大型超市里,会有软包装的吧。 他说:春天兰州有桃花节。你会看到真正花的海洋,几座山上遍种桃树,绵延几十公里。兰州人倾城出动去看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孩儿面与花面相掩映;五月六月七月,兰州瓜果梨桃渐次成熟,最出名的当是白兰瓜。最好的白兰瓜,酒香扑鼻,果肉浸绿,非常甜,那甜里却还带一点点辣舌头,像火爆脾气的女子,像你。兰州女子到了夏天,往往就不吃饭也不吃菜,每天只吃瓜与果,言笑间,渐渐有了水果的馨香与精灵。 他说:即使在最好的日子,兰州上空的烟尘也终年不散,这是一个天似穹庐的城市。三四月下土,像南方城市下小雨一样,刷刷地下着细土,下楼去拿趟报纸,再回来就尘满面鬓如霜,仿佛已经过了一段半生缘。冬天,城市里所有的旅游景点都关门谢客,太冷,耗不起那暖气费,11月,就开始灰蒙蒙的大雪,想都想不出来的灰黑色的雪,那是脏的具象化,你彻底地、无可遁逃地知道,你每天在呼吸什么到肺里来。 他说:兰州最出名的牛肉面馆,是马子禄、半坡和萨达姆。无论冬暑,无论是渴睡的早晨还是黯淡的午夜,总可以找一店,要一碗“二细”加肉,端出来热气腾腾一大碗,有道是汤清萝卜白辣椒红香菜绿,而面,是筋黄的。最好一手端碗就蹲在人行道上吃,满头大汗之际,这人生,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他说:兰州牛肉面是真好,嗜之者如命,可是你这样一个挑嘴的人,很难说。面馆的每一张桌上,都放着生蒜的小筐,食客都一口面一口生蒜酣畅淋漓着,而你,我知道你不吃蒜,而且极其厌恶生蒜的气味。他问,你最深爱的人,你能吻他,刚刚吃过生蒜还没有刷牙的嘴吗?我想了想,摇头。他说,就是这样的,爱与接受,不是一回事。你的灵魂也许愿意,但身体,抵死不从。 而我究竟该如何想象兰州。那座黄河边的城市,是中国的陆地之心,它旷悍而懒散,它出摇滚青年和文艺青年,却没有什么人真正冲出来成为一代宗师。却有两个男人,分别向我讲述,他们心中与生命中的兰州。 他说:来吧,明年六七月份,让我带你去黄河,让我们在河畔相抱而眠。 他说:请你不要来,谢谢。因为,我不敢,面对你。 而我,晚上推开窗,北风呼啸,我依稀仿佛,听到黄河的咆哮。 这一生,究竟有没有机会,夜宿黄河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我的七里香 我的七里香 我该如何向你说起七里香呢?你想到周杰伦的哼哼哈哈,或者花嫁的李湘。我微笑,眼角瞥到你襟上的“gap”字样,是你心爱的牌子,你大概不知道它是在说“代沟”。 我的十六岁花季,发生在上一世纪,我买下一本薄薄的诗集《七里香》,“在绿树白花的篱前,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我在夜里遥想从不曾见过的七里香:该是高大绿树吧,婴儿手掌般粉嫩的叶,大朵大朵的白花,重瓣叠簇地招摇着。我带着惆怅想念它,一如想念爱情、未来,或者惆怅本身。 当时的我,生活不过是课桌、公共汽车、垂头丧气的分数,我怎能不一遍遍吟咏七里香,它如同“红璎珞”“芭蕉”“微雨”,当然地就是美就是诗就是意境,密密麻麻写满一抽屉的笔记本。而我在快哭出来的时候想:这灰暗日子,难道就是无怨的青春?我在青春最好的时候,忧心忡忡,觉得青春永远不会来了。 我曾经以为我永远不会见到真正的七里香,直到我陪一位女友去外地,见她暗暗思慕的人。她粉白黛绿的心事,一晚一晚对我说到三四点钟,那人却一字不提,只帮我们找酒店,买车票,带我们去爬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兮君知不知呢?傍晚时,他陪我们从书院出来,经过一重一重的门。某一个门边,白日里平凡普通的灌木丛,到晚上竟爆出大蓬大蓬那样热情、那样馥郁的小白花,香动四野。我惊问,是什么。他答得很随意:七里香。 走出很远,我还频频回头,七里香在夜色里面目模糊,只有香气痴痴地跟着我。我忽然深深震动于爱情——如果这是,如果他们是。然而那人,早已有妻有子。 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不久前,我却偶然在饭桌上听说,那男人过世了,还不到40。最后时刻身边惟一的人,是工作上的朋友。他的妻他的子呢?我没问,也其实与我无关。需要把这消息告诉女友吗?大约不必。她也结婚多年,并移民澳大利亚,上个月我才收到她的照片,肚子里是她的第二个儿子。 那夜大风,我半夜起来,用力去关一直砰砰不已的窗,蓦地想起我多年不读的《七里香》:“而沧桑的二十年后,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微风拂过时,便化作满园的郁香。” 二十年还没有过完呢,我终于懂得爱情,原来从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而我记忆里的七里香,它的香气是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我胸口。我以为我会有夜莺的歌唱,我却只是,痛得弯下腰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风信子女郎 风信子女郎 我与朋友,在植物园里误闯花圃:一排一排的木架上,摆满了一次性的塑料杯,每一杯里面盛着一点儿土,半杯水,杯口一个鳞茎搁得不上不下,恰比水面高一厘米,如低空表演的水上飞机。 看花圃老人方言浓重:“这是红心子呀。”见我们不懂,也很着急,“就是那个大红的红,寄心的心……”实际上他说的是:“风信子,大风的风,寄信的信。” 爱略特在荒原里说:一年前你初次送我风信子,他们都叫我风信子女郎……我立刻叫朋友买下来送我,喜孜孜带回家去。 绿手指们教我,风信子喜阳光却不喜盛夏,喜润湿空气却不喜欢涝,故而它高高地架在水面上,是若即若离的第四种感情。哪里最暖呢?我让它在暖气片上安了家。 每天下班,我就过去看它。它几时才会开紫色的花?一穗一穗,让我用白色宣纸裹好,宽袍大袖抱在路上走,任风吹进我的袖管。但球茎很不给面子地纹丝不动,只是半杯清水,渐渐生了异味。 妈妈问:“用换水吗?自来水要在太阳底下晒吗?要上肥吗?”我张口结舌:“我……不知道。”——那时候还没有网络,资源不能随手可得。妈妈边摇头边换水:“迟早也得扔。”这断语下得,我一句都不能驳。 冬去春来,我始终没有一个风信子花园,甚至,我渐渐忘了这株风信子的存在。球茎呆在水杯里,不是耶稣睡在马槽里光照四方,而是死去星系的星球,无声无光。有时候我觉得它好像长大了一点,但,是错觉吧? 终于有一天它连杯带茎一起倒了下来,滚在客厅的地毯上。我把球茎提起来,大叫一声:它在发芽,鳞片裂开,像装甲车开了一个小小的窗,探出另一个小小的球茎来。然而它的另一侧,在腐烂,流出黄色的脓来,是因为浸了水吗? 我拿着它,束手无策:它是一边开放一边死去的身体,是怀着孕的植物人,它让我觉得欣欣如荣又恶心。我把它丢回杯子里,不管了,像抛下受伤女友逃之夭夭的负心男人。 有一天回家,暖气片上是空的。我的风信子去了哪里?我没问,我想到它未绽的蓓蕾,与鱼刺、塑料袋、甚至某一块人的肢体,一同混在垃圾处理场,咔啦一声,机器响了……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人说过:如果不能给她好的生活,爱她,就是害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苜蓿少年 苜蓿少年 他七八岁时,就开始帮家里割草料。时常在傍晚的草甸子上,苜蓿生得很高了,他们割了一大捆,而草原的绿没有少一撇或者一捺,小紫花四散,像打碎了的星星。在回家路上,渐渐与同伴失散,草原上没有狼,大人不会出来找他,他更不懂得担心,只是一心一意地走路,月亮高高地挂起来,清迥如一只冷眼。他肩上是苜蓿的重量,伴着亲切的草香,他仿佛背着相依为命的小弟。 那年你上初中,正在看艾米莉?狄金森的诗,她说:“造一个草原,需要一株三叶草,一只蜂,再加一个梦。要是没有蜂,光靠梦也成。”你不知道三叶草是苜蓿的别名,你没见过草原。你惟一拥有也绝不匮乏的是梦,于是你以为你懂。 他再长大一点儿,父母都进城工作了,老出差,就把他交给邻居的叔叔阿姨照看。谁家都是一窝脏兮兮的小孩到处在钻呢,没人觉得他的存在,只他多嫌自己,畏手畏脚。吃饭不敢夹菜,饭碗空了不敢去添,饭后大家都聚在堂屋看电视,他宁愿在后院,切喂鸡吃的苜蓿。嚓嚓嚓,新鲜的汁液散发着,溅到他的脚背上。草香令他安心,他就在草垛上睡着了,苜蓿是他最熟悉的褥,半夜饿醒了,抬头一轮金黄的月。 你在上高中吧?不知算不算初恋,你和男生在植物实验室的花圃里假装看书,两人隔着半丈远。上年纪的植物老师看见你们,笑了,过来教给你认识蓝色的鸢尾,华丽的九重葛,鬼脸的三色堇。你曾听说四叶苜蓿就意味着幸福,于是你急着问老师苜蓿的模样,老师说,苜蓿人称牧草之王,是生在旷野与田间的草,不属于花圃。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铺路工。在人迹罕至处,夕阳西下,远远只见大漠孤烟直。饿,只有旱季狮能明了那深邃的饿。他以动物的本能寻找食物,吃过野兽、野兔,也吃过苜蓿。心理上自觉是牛或者鸡,生理上并不是,吞咽非常困难,草芒扎唇、舌、喉咙、胃还有下头。你急着插嘴,说在西餐厅吃过苜蓿沙拉。他笑得忧愁:唐伯虎为奴和喜儿被黄世仁抢为奴隶是一回事吗?他的来处,是玉石之乡、大芸之乡、紫花大叶苜蓿之乡。你掩面,你承认你的确是温室里的花朵。 而此刻你怎能不在寒风里将他抱个满怀,你想说:“我至爱你,我的少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地、越来越紧地抱他。他任你抱,不知是感情是感激还是一贯的驯顺。你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苜蓿味道——要爱他,就得爱他的一切,包括疼痛、贫穷及苦难的气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查尔斯为什么娶了卡米拉 查尔斯为什么娶了卡米拉 已经35年了,查尔斯终于和卡米拉结了婚。据说惹得英国人民很不高兴,又有人冲出来说,应该剥夺他的继承权,王位直接给他的儿子、美少年威廉王子。这算威胁吗?我猜查尔斯心里一定想:爱谁谁,谁怕谁呀。 他不是活在黑森林或者天鹅湖畔,童话里的王子才可以玉面敷粉青春永驻,他一天比一天老,57岁老王子像八十童生一样可笑。而英国王室一向有长寿的传统,他的外婆活到101岁,著名的维多利亚女王,持掌王位65年,撒手尘寰那年,长子爱德华七世已经像冬储大白菜一样,在王储的位置上等了60年,等得白头苍苍,已经托不起王冠的重量,9年后就去世了。 看着这些前车之鉴,大概查尔斯心里没法不寒飕飕的。 他的半生,不就是在被培养作为天字第一号的吗?他学习历史、哲学、考古学,他就读于剑桥大学,他会开战斗机,他喜欢打猎、钓鱼、听歌剧、绘画……他还不是国王,但他必须用国王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他那时就爱卡米拉,但他要的不是一个妻,而是英国王后。出身名门、尚是的戴安娜才是不二人选。她连高中都没毕业?没关系,王后常用语不超过300个常用字。 他也许没想到这婚姻会这么难捱。戴安娜长期减肥,大吃之后,就用手指抠喉咙强迫自己呕吐,查尔斯曾经说过:“我的蜜月,就是在呕吐物的酸腐气味中度过的。”她又穿着超短裙参加隆重的庆典,全场的记者都趴在地上举着相机,等她行屈膝礼时避无可避的走光。她后来又有了外遇,还尽是些保镖、骑术教练、汽车销售商……上不了台面的男人。她的情人又为了钱出卖她,让全世界都来看她的笑话,看他如何戴了绿帽子。 如果他已经即位,他是不会离婚的,有温莎公爵在前,他一定不敢冒这个险。然而他什么时候会当国王?他们说他只要乖乖的,就会给他一颗糖,他等呀等呀,忽然掉了一颗牙——即使得到了这颗被承诺的糖,他还能吃吗? 他到底离了婚,而且向世人承认,他一直爱着卡米拉。他不是没有机会认识其他的女子,但,要穿上华服,染一下花白鬓角,举止优雅,双关语要说得恰当好处……累不累呀?我想他也泄了气。而卡米拉是这样一个老朋友,有点儿不修边幅,打过猎,连澡也不洗换上晚礼服就去参加晚会;也有点懒散,据说曾经穿一条拉链坏掉的裤子在屋子里晃荡,连内裤都看得到。那么她当然也不会挑剔他,他正好可以拉松领带,在沙发上歪一会儿吧,睡熟的时候,也会打鼾,口水流一地。她会去拿一床毯子给他盖。 他的母亲不是他的,是女王;他的儿子们也不是他的,是未来的国王;黛安娜是一个童话;其实属于他的,只有这一个女人。 他终于决定,不再要虚幻的可能,只要一个,晚上可以暖被子的女人。 据说,这就是爱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桐花万里风沙路 桐花万里风沙路 他们说,这还不是沙尘暴。 但,天色肝炎黄,太阳惨白着脸,劲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我立足不稳———我这么胖,居然还有机会弱不禁风。沙粒、小石子、枯叶结结实实打在我脸上、手上、脚背上…… 忽然闻到一阵模糊的香,我百忙之中一抬头,一树紫白的喇叭花,是泡桐。受了风,一朵一朵小喇叭,完整地掉下来,坠地几乎有一声清晰的“啪”。在道上骨碌碌转了几转,就被车轮鞋底辗得稀烂。黄沙万里,桐花沿街掉得个乱七八糟,这是北京四月天。 我不太喜欢桐花,它好像一直有点生不逢时。 它开得不够早,不曾引领天下先;也不够晚,不能在桐花紫的初夏天空里花天一色。未开之前,花萼是褐黄色的,毛茸茸,就像是去秋结的果,已经干透了。花开了,所有喇叭都向下开,真垂头丧气,又紫得暗扑扑,不像牵牛花的水晶颜色,清亮无瑕。风沙一大,花脏得灰蒙蒙的,看不出本色来,入夜,全低着头惨白着脸,像有无尽冤情。 同是四月花,桃花艳得泛妖气,迎春何等热烈,灰白灰紫的桐花,就像大雪天气里的邢岫烟,把自己惟一的棉袄当掉了,只穿着半旧的夹衣,冻得拱肩缩背,四周姐妹们全穿红猩猩毡、刻丝银鼠、孔雀裘……皆属金陵十二钗,桐花是荆钗。 喜欢桐花的人,不会太多吧。却有人写过一句极惊艳的诗:“郎是桐花,妾是桐花凤。”一种豁出去了的全盘交付:他是宰相,我顺理成章成为一品相国夫人;他被发配到西伯利亚,我就是忠贞的十二月党人之妻;他是橡树,我便以另一棵橡树的模样在他左右……他是这样平凡、几近丑陋的桐花呢?那么,我甘心做一只小鸟儿,常来桐花间簇拥,人称桐花凤。 不怕全世界冷眼相向,只要有一个,爱得这么烈火丹心,也就不枉我来此世上一遭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寻找我曾恋爱过的地方 寻找我曾恋爱过的地方 天上下着雨,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我寻找我曾恋爱过的地方。 如果我相信自己的记忆,这儿曾经站过一棵树,在初夏有着一树的云烟,下雨的时候,花瓣纷飞如丝。你曾经递给我一朵粉红的花,并且告诉我,它的名字,叫合欢。 而此刻,我的背后是高楼,高楼的背后还是高楼;我的面前是大厦,大厦的左右还是大厦。在城市森林里迷失方向的我,所有的罗盘都不能帮助我。 我要去哪里寻找我曾恋爱过的地方? 雨不断在我耳边说着种种的废话,他们说他们曾经是奔向江河的溪流,曾经是桌上一杯芳醇的茶,曾经是情人颊上的泪。他们说一切存在的终将会过去,他们说一切存在过的永远不会过去。 现在又是初夏,现在又在下雨,每一场雨都是相似的,我如何才能分辨,哪一场雨曾湿过你的衣,哪一场雨又曾用来掩饰我的泪,而哪一场雨,曾在我生命中落个不停。 我要到哪里寻找我曾恋爱的地方? 把电线杆当作花树的后世,把煤气管道当作河流的化身,把摩天大楼当作青山镜中的容颜,把每一个从我身边匆匆走过的人,都当作成长之后的你。 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我恋爱过的地方? 那么那块大石呢?你曾说,它是我们的三生石。在那石上刻下我们的名字,求一份海枯石不烂的心愿。现在它在哪里?没有它,谁来帮我回忆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与没有发生过的事? 与你是怎样的开始?是谁遇见了谁,还是我们共同与青春相遇?与你又是怎样的结束?是谁离弃了谁,还是时光将我们一起离弃? 天上下着雨,每一滴雨可以永远记住它每一次身世纠葛吗?永远记住曾经遇见过怎样的山川河流吗? 我可以永远记住你吗? 记忆中的你,日渐模糊,甚至不再是你,只是与你相处的过程中,一丝一缕的心动。有什么可以不被磨损?即使是记忆中的你。 我要到哪里去寻找年轻的你? 我又要到哪里去寻找年轻的我? 低头看见我自己,穿着这一季流行的长裙,是这城市所流行的万千女子中的一个,我和这世界一起改变。 如果你,从我身旁经过,心中还有我当初的影像,那么此际,你会停下来,并且认出我吗? 我又会认出你吗? 就好象两滴曾经一起走过天地的雨,在大海里重又相逢,还会在汹涌的波涛里,认出彼此吗? 如果你,只是漠然走过,那么,又有谁来告诉我,要到哪里去找,我曾经恋爱过的地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婚姻舞 婚姻舞 来吧,我爱,让我们来跳这一支舞。 如果爱情是鞋,那么一定是童话中的红舞鞋,穿上后就要不断地起舞。婚姻便是这样的 一支舞。 这是一生一世的一支舞。 不断地从单位舞到家,从菜场舞到幼儿园,从你的身侧舞向外面的广大世界,每一个夜都只是舞与舞之间短短的暂停,待到天明,舞曲又一次开始。 我爱,这样的夜,当你在歇息困顿的双足,你是不是也想起了从前? 我们也曾象童话中的小女孩一样,梦想着一双红舞鞋。那时,以为爱就是两情相悦,结婚就是和相爱的人长相厮守,新娘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而新郎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并不是没有人警告我们,说婚姻是长长的一支舞,无尽的一支舞,为我们伴奏的除了爱情,还有责任,还有烦恼。许许多多凡尘夫妻必须面对的事,是鼓点,决定舞步的节奏。 可是,我爱,有些事一定是要经过才能学会,而一旦经过,就已是太晚。 我们在祝福声中穿上了红舞鞋。 从哪一刻我们想要逃避这支舞?是我第三 次把饭烧糊,是你第五次找不到要穿的衬衫? 从哪一刻,我们开始脚步零乱,开始踩对方的脚,开始觉得全身心的疲乏?从哪一刻,我们象童话里的小女孩一样,想要脱下红舞鞋? 为了脱下红舞鞋,她放弃了双脚。我的双脚是什么?是整个青春的等待,是人生平实的快乐,是你。我可以失去你吗?就象是问一个圆,能不能失去它的弧线? 来吧,我爱,让我们来跳这一支舞。 不要,不要互相责备彼此的愚笨,不要,不要用蛮横的手势强迫我跟上。让我们稍停,让音乐象泉水从我们心头流过,让我们细数它的节拍,然后,让我们来跳这一支舞。 我会渐渐懂得你每一个暗示,你会慢慢明了我每一个眼神,这是我们一生唯一的一支舞,我们要好好地舞过。永远有你扶着我的腰,而我永远携着你的手,如果天长地久可以简单成一个姿势,那么,这就是我们的选定。 舞过陌陌的行路,舞过去去的流年,让红舞鞋成为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幸福原只是一支舞。 来吧,我爱,让我们来跳这一支舞。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赛姬 赛姬 如果你是赛姬,你会怎么做? 赛姬是希腊神话里的美女,被丘比特爱上,每夜,他在黑夜的遮蔽下探访她,在天亮以前就悄然离去,而她从来也不知道:这个爱她的男人,究竟是谁。一夜,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点燃了蜡烛,想看清他的面容,烛泪滴在他脸上,惊醒了他。丘比特振翅飞去,再也没有回头。 他们都说赛姬的好奇心毁掉了他们的爱情。 可是这样的爱情是真正存在过吗?或者仅仅是一个借口,一句谎言? 夜晚,丘比特去赛姬那里寻找快乐,把白天的海阔天空留给自己,却把长日无涯的寂寞给赛姬,日复一日的等待给赛姬,要她做一个孤单的等待者,认命地守候他,不询问,不追究,全心全意地爱他。 而他爱过她吗? 纵然有,他的爱情如此脆弱,甚至禁不住一束光。这般见不得光的爱情对他可以是猎奇,对她却永远是苦痛。 世上又有多少这般的爱情? 他是那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君主,她却是那个痴痴等待的女奴。如果她可以安于这种命运,她就会一直拥有这样的命运。 但是她点燃了一根蜡烛。 如果你是赛姬,你会怎么做?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想起那只风筝 想起那只风筝 我是在广场上想起来的。 广场的天上,云在飞,蝴蝶在飞,燕子在飞,龙在飞,蜈蚣在飞,有数不尽的风筝在飞。在这一个春天薄薄的暮色里,树丛有着新叶才有的,混合着灰尘,清辣的辛香,而天上的风筝,象一座山的新叶那么多。 我从路旁走过,远远地看着这些美丽的风筝,走近了,它们离我还是那么远,我觉察自己的脚步有些微的迟疑。 就是在这一瞬我想起…… 想起我也曾有过一只风筝。 江边的风好大啊,夜徐徐逼来,而我们的风筝越飞越高。沙滩上的人群渐渐走空,我们的风筝成了孤独的一只鹰。该回去了!再放一次,最后一次。有些事情也许是必然的,那只风筝终于挣脱了我们,消失在黑暗中。我们追了又追,跑进灯下的人群中,灯光灿烂,我睁 不开眼,转身,夜色如此深浓。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那只风筝了。 此刻,微笑地看着满天风筝的是我,而那时,在黑暗中四处奔走,几几要落泪的也是我。在往事与现实之间,除了时间,应该还有些其他的东西吧。 曾经有一段时候,心中纠缠不已的关于失去的痛苦,是几时被遗忘的呢?年轻岁月,便是遗忘的季节吧。许多事,象停电时的灯,在寂静中安睡,但是忽然之间,电来了,满室大放光明,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刻。 回忆就是这样一盏灯。 景色渐次地模糊起来,天上的风筝一只一只地在减少。而我,有如所有路过的人一样,接着走我要走的路。虽然,回忆点燃它自身,而我也早已知道,那只曾经的风筝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我还能怎样地想起你 我还能怎样地想起你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将你忘了。 秋天,坐在从西安回来的火车上,依在车窗边,田野上来的风吹过悠长的草香,我突然听见了你的声音。 像你一样的,带着海的气息与温厚;也象你一样,喜欢用“是吗”“也可以啦……”南方男人的随意,来做一句话的结束。 你的声音来自我的背后,只要我转过身去,便可以与你重逢。我却突然僵住,肩与背仿佛抵住冰冷的墙。 因为我清楚地知道,那不是你。 像你一样的,专注聆听女孩的滔滔不绝里,偶尔的插话,仿佛散花于鬓上;也像你一样,在女孩的任性、霸道、不讲理面前,呵呵笑起来。你纵容的眼光,仿佛又在我面前。 你却已离我万里千里,再不能与我坐在同一列火车上。 我是多么渴望一回头,即有奇迹发生,却深知只瞬间,你便会烟消云灭,永远不能再现。 便只有,默默坐在背对着你的座位上,让你的声音,陪了我十七个小时,西安至武汉的漫漫长路,竟可以这样短,而我,早已过了哭泣的年纪。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你去哪里,我也去 你去哪里,我也去 我在北京的暴雨里遥想你的午后阳光,你如何推开一扇门,用法语扬声道:“日安。”你在e-mail匆匆道:“今天在范思哲消磨半日,终于买了一条腰裙。在衣香里记起那一枪。累,不说了。”而我沏一杯茶,翻开《巴黎逛街地图》第83页:范思哲女装部,64-66,rue saints peres。我就这样看见了你。你行走的城,我却只能阅读。以文字的楫与桨,我跟随你。 你形容的,与那俊美男子的邂逅,你说你们喝下微冰的北非特西亚,可是在les etages?巴黎最著名的北非餐厅?你说在莎士比亚书屋,有人在满屋最凌乱不堪的书山文海中,抽出一本情诗递给你。在授受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也不知道。我在msn上,只能喃喃答你:莎士比亚书屋在《巴黎传》的第25页,面对巴黎圣母院……营业时间从午夜0点到12点。我爱,为什么你夜不归宿,为什么你不想睡? 你偶尔会寄照片来,不是不憔悴的,麻布衬衫满是皱褶。你不是三月,却是黑森林里的黑高塔。我阅读你,阅读图像中的爱与憎。你说你去看画展,毕加索的,你也在米开朗基罗的雕塑前无声哭泣。我对你说:影像可以是至大的暴行,如毕加索;也可以是声与光的剧场,如米开朗基罗。而同一轮皎月看在两双不同的眼睛里,也不可能是一模一样的。你问我:你究竟在说什么?我默默无语,为什么我就不能用最简单的语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究竟该如何寻找你?你的身体或者在巴黎的街,你的灵魂可能在意像里,那么你的梦,是否抱着一只泰迪熊?而你是为了杏花和白色小碎花,就远走的女子,如同寻找爱,寻找一生的宿命。你说你去了德国,浏览玩具屋,很多小小的人偶,在他们的小小房间里静静生活。等我们睡了,他们就该醒来吧,婚与嫁,爱与恨,与我们应该都一样。你惊喜万分,拍下手机图片给我,说:“那是电影里最常见到的情景。豪华的电动火车,穷孩子伏在玻璃橱窗上看得双眼闪亮——不是每一个,都能遇到富有的外祖父帮他买下。”你这样说,我记得你信中的这一句话,却无以回答。我爱,你要什么呢?你要的,是我给不了的。如果能够,我愿意握着你的手,沿着你的脚步,走罗腾堡玩具之旅、纽伦堡玩具之旅,去看泰迪熊的老铺,走访木头玩具的故乡——我甚至,愿意做你的木偶,为你取得新生命。 我该如何爱你和想象你呢?你会喝火热而微苦的朗姆酒,在马德莱娜区的尼古拉酒庄?你喜欢嘉特纳画的蝴蝶吗?据说它是监守生与死的骷髅;而我,可以送你一盒积木吗?拼接我与你的生命。 所以我的爱人呀,如果有一天,我去向你生活并且行走之处,请了解,这就是我爱你惟一的方式。爱人呀,你去哪里?我也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二只口红的颜色 十二只口红的颜色 我是在西安的历史博物馆里遇见她的。 她在橱窗里,标签上,写着“汉代女彩俑”,却是一身的素白,时光如砂纸,将她生命中所有的颜色剥蚀。仅存的,是唇上的一抹嫣红,静静的,在岁月的尽头,传递着两千年的那个女子关于美丽与爱情的全部梦想。 那一抹穿越时空的红唇啊…… 如果可以,我非常希望能够设计一套口红,要它有十二种颜色,十二种心情。 第一支口红叫“缘起”,取的是薄雾的清晨一枝新开月季的颜色,最娇滴滴的轻粉,仿佛的稚气和无端,用小小的羞怯与温柔,一点点地渲染花朵与季节的邂逅,分明两相惊喜,却又相对无言,只是风里,淡淡的一缕花香。 第二支口红叫“纯情”,想去偷十岁少女健康美丽的腮红——只是远远看见心仪的人的侧影,便禁不住满面飞红的那一种。简单的岁月,简单的心,连心事都是干干净净的。所以这一种口红,也会是纯粹得不杂一点其他。 第三支口红叫“初吻”,是生命中第一朵玫瑰的颜色。滴血一般的红,全力的绽放,最初然而最真掣的爱意,终于要在这一刻,从他的心里传递到她的心里。而即使经过的日子已汇聚成海,又有谁能忘记初吻颤栗惊怯的喜悦? 第四支口红叫“热恋”,除了火焰,还可以是什么样的色彩与炽热?热恋的痴狂便是那样熊熊的烈焰,是生命中最不遗余力的付出,忍受所有被烧灼的痛楚,甘愿将自己的全部化为灰烬,只要能够,真正地燃烧一次。 第五支口红叫“长相思”,用桑子红,是微酸的紫与更深彻的红。想念,总是这样的,记忆里他的柔情蜜意是化不开的甜,然而悠悠 地,念着他的冷,想像着他的寂寞,于是渐渐地,一直酸到心里去,逼出人的泪。 第六支口红叫“大婚”,当然要选最热烈和最艳丽的红,仿佛太阳。连太阳都为他们停留,在她的唇上,在他闪亮的眼睛里,在她将自己终身交付的情托里,在他宽广的怀抱里,永远温暖他们的未来。 第七支口红叫“牵手”,是龙凤烛不动声色的暗红。两支烛,相依相伴,共同沉静地燃烧在黑暗里,把自己的光投到对方的身上,彼此是彼此的光源,总是站得远远的,仿佛很生疏,然而他们的光,在空中交融成湖泊。 第八支口红叫“挑情”,怎么形容呢,它的平常和温馨?只好说是大蛋糕上红奶油的甜香。再怎样滚烫沸腾的浓情,大概都挨不过家常生活的若无其事吧,渐渐地沉淀冷凝,表面上敷上一层冷冷的膜。所以要有节日、庆祝,要有不时的波澜,要有她回眸时,娇艳欲滴的唇,刹时间仿佛时光倒转,回到相遇的最初。 第九支口红叫“艳遇”,最惊艳亦是最诡异,是罂粟美丽至极限而致命的红。它的颜色,它的芳香,桩桩件件都是不能抗拒的诱惑,当你触及,整个人会渐渐地飞升,承接巨大的快感——然而,总是要到一切都发生以后才知道代价究竟是什么,可是,还真的来得及吗? 第十支口红叫“惑情”,是会随着天色和季候而改变的。爱之则欲其生,恨之则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便叫做“惑情”,时时刻刻都是飘摇不定,爱与恨纠缠不清,可是无论怎样改变,总是红的——就好象那个不断在骂那人是“死老头子”,却又去为他买了一件夹克衫。 第十一支口红叫“共白头”,是朴实如泥土的“釉红”。当瓷器还只是泥土,为它抹上一层红釉,经过烈焰、高温、失败的危险,那样的红便深深地渗入瓷器的肌理,内敛而沉默,却与它生死相随。釉红的颜色不够鲜艳,不够夺目,然而无论岁月或者风霜或者伤痕,都永远不能斑驳它。 第十二支口红,叫“来生缘”。至此,已不再需要任何颜色来点缀我的生命,只需一些透明的油脂来滋润我已渐渐干枯的嘴唇和唇边你永远的名字。注定的,我们之间会有一个人在天堂的门口安静地等待,等着另一个人的到来,夕阳下相视而笑,淡淡招呼:“来了?” 这套口红的名字,叫做“生生世世”。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如果女人是茶 如果女人是茶 如果女人是茶,那么女人便和茶一样没有了选择。 被泡了喝呢,就变成了残茶;不被泡了喝呢,就变成了陈茶。反正,茶,是只能喝半年新的。 即使甘心情愿地投入沸腾的水里,放射出自己的色与香,还不一定遇到懂得的人。你是绿茶,他喜欢红茶;你是红茶,他还要往你里面放糖和牛奶。最糟糕的是那种人,咕咚咕咚地牛饮,然后说:“我才不爱喝茶呢,苦的要死,还不如白开水。要不是实在口渴……哼。” 当然最好的是货卖识家、茶遇喝家,两情相悦。然而……时间。长久地停留在一个杯子里,被续了几十道水,原来的醇厚清香渐渐淡得若有若无,而那捧杯的人却忽然看向很远的地方,眼睛一亮:哇,上好的毛尖。 那喝茶的人啊,当他们捧杯啜饮茶用一生积聚的悠长滋味,有谁知道茶的悲伤,又有谁知道女人的悲伤?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关于爱情的三种答案 关于爱情的三种答案 那天是立春。 清晨,我被电话惊醒,那端是相熟小女生激动得微喘的声音,一声声清嫩如窗外初生的新叶:“我知道,我知道爱情是什么了。爱情就是他用双手捧来的那一束玫瑰,血一样红,岁月一样永远,而生命就是一千个春天的组合,从一朵玫瑰开到下一朵。”隔着电话,我也看得见她眸子里欲滴的泪。 十九岁的小忘年交,一直有恬静的笑容和桃红的脸颊,忽然无端消瘦,不自觉地恍惚,而眼睛熠熠生辉,开始打来莫明奇妙的电话或者写来同样不知所云的信,有时是眼泪,有时是感慨,更多的时候是不断地追问:“爱情到底是什么?”而爱情,大概在我们生活中为数不多,要亲自去探索真相的问题吧? 那一天,实在是忙,晚上还有绝对不能不去吃的饭,可是因为喜悦着她的喜悦,忍不住就在饭桌上重复了她的话。 左侧的女士喷了一口烟,在薄荷气息里她艳妆的脸象一朵看不真切的花。她轻轻笑一声:“真是太年轻了。大概要到我们这种年纪,才会知道,爱情呢,不过是蛋糕上的奶油,永远是甜的软的香糯的。吃尽以后,才暴露出来底下的蛋糕,也许已经干得发裂,也许已经长了绿毛,可是能怎么样呢?蛋糕都已经买回来了。生命也就是这样一块蛋糕吧。”烟在她手里烧尽了。 就在一低头的瞬间,她暴露了自己的年龄。那些繁华统统落尽了,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寂寞的女人。 酒席散了,陪一位同事回家。她,花白头发下庄重的黑大衣,一脸抚不平的皱纹在告诉我她已经和那“死老头子”吃不在一块、住不在一块、生死无关的时候仍然是平静的。春天的夜,依旧冷,我说:“总有过,爱情吧。”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有吧。但是,不是她们说的那样。也许,爱情就象玻璃对着阳光反射出来的光环,七彩缤纷,光华夺目,那一刹那是天上人间,奇迹般的美。可是太阳从来不走回头路,一生一世,只有一次机会阳光会照在你身上,让你看到这样的奇境,然后太阳就离开了。你手里剩下的就只是一块暗淡无光的普通玻璃。” 回家的时候,是一个人走在江堤上,江一直在我脚下纠缠不休地诉说。蓦然间,她们的声音又都在潮声中涌现。这三个女人,站在生命的三个驿站遥遥相望,就好象所有在时光的河流里彼此对看,却永远不能互相靠近的女人,用自己的一生来探究爱情的本来面目。懂得了她们的答案,也就是懂得爱情对女人一生的伤害吧。 这是春天,这是最美丽的春天晚上,而我静静地流下泪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追汽车的人 追汽车的人 没有人能忽略这样一张脸孔:泪痕纷披,呜咽声声:“求求、求求你们”。褐色在颤抖,墨镜里,必藏着一双红肿、深陷、因绝望而绝美的眼睛。 她叫苏珊?史密斯,她说:这原本是一个温良秋夜,她开车带着3岁和14个月大的两个孩子,行驶在静谧的公路上,忽然一个歹徒窜上车,持枪威逼她下车,带着她的孩子们,扬长而去。 而她,只能无助地站在路边,对瞬息消失的车子挥手,喊道,“再见,宝贝们,妈妈永远爱你们。”黑暗冰寒无尽。 全美国都为她哭泣祈祷。却有一个女子投书电视台:苏珊在说谎。 女子说:她也是母亲,也曾在山崩石裂瞬间,下车问路,一转头,数步开外的车子被人开走,而车上,有她还是稚婴的女儿。 她说她疯了一般扑向大团尾气和泥尘,手袋脱手而飞。惨号大叫,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旁人也听不懂———她是归化美籍,此刻却忘尽英语,只用母语声声狂呼“救命”或者“放下我的孩子”。再不可能是别的语言了。 高跟鞋妨碍着她,一把拽脱劈手扔过去,她死命追赶。忘了人的速度不可能与车辆抗衡,看不见脚下的石砾、玻璃屑、柏油,惟一的念头就是:女儿。她只是一个纤细亚裔女子,那一刻却如豹如鹰,势如疯虎,连歹徒也被吓到了,弃车而逃。 所以她说,那一刻,没有一个母亲,会如苏珊般高贵沉着。 九天九夜的追捕,孩子们终于找到了,是在冰冷的湖底。苏珊,终于向警方自首,的确是她,因为一点的贪念,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1994年的事了。偶尔在一本书里,读到前因后果,和那陌生女子的信。我低一低头,其实并没有泪。我想我懂。 我尚不及为人母,却曾站在高处林下,看着爱人轻快远去,他是急着,赶另一个女子的约会吧?真相凄厉地,直逼眼前。不是不知道,在泪落之前应该说再见。我却做不到,因为我爱他。 我开始虚伪,听着谎言却装作一无所知;我学会窥探,四处打听如蛇之祟行;我的故事越编越好,只为让他多留一分钟。 最后,我打了他一巴掌。 真干脆痛快,是一切一切的收梢。出手的瞬间,像那位绝望的母亲,远远掷出她的高跟鞋。掷中没有?并不重要。 有多爱,就有多不舍;有多温柔,就有多暴烈。爱得唇边有血,眼中有泪,胸口有纠缠的爱和恨,爱到如连体婴般骨肉相连。割爱,就一定不可能,如拈去一片花叶般轻松微笑。 明知留不住,收不下,却不能自控我颠倒狂乱的脚步。那一遭,我是夜深街上,追逐汽车的女子。而我无声的哭泣,他没有听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限量版青春 限量版青春 直到30岁,薇薇都是一个乐在其中的限量版爱好者。她用粉红色的诺基亚限量版7610手机;穿一双耐克限量版球鞋——懂行的人才能看得出那是高仿;迪奥限量版太阳镜(同上,是高仿)轻轻地挡着阳光,也挡住了薇薇睥睨众生的眼神。 她不是贪慕虚荣,而是她恨死雷同、庸俗、泯于众生……如果她是花朵,她愿意是雪封的黑森林里一朵不合时的梅,也可以是我花开时百花杀的菊,就是不能做黄四娘家那千枝万朵压枝低里的一朵。怎么能够,满街都穿煤炭色灯芯绒小牛仔西装,薇薇也照样来一件?这就意味着品味平凡、眼界有限,完全没有脱离街坊大妈的庸俗境界。人世浩繁,薇薇甘为限量版,有一种鹤立鸡群的骄傲。 因此,薇薇也爱限量版男人。她不能接受普通劳动者,他们没有品阶和趣味,太廉价;也看不上满大街营营役役的白领们,他们不过小有资产,小有资色,一式的黑西服白衬衫是千人在面;自然,薇薇也承认,豪门梦仅仅是一个适合在晚上做的梦。因此,她寻找的,只是一个限量版男人:较为出类拔萃,但没有好到让人仅具艳羡的份儿,精致,同时实用,眩目,也不至于昙花一现。 薇薇终于找到了他,是一个珠宝鉴定师,精巧的专业人士,这职业已经足以限量他。男人用zippo限量版打火机,gucci限量版皮带,与薇薇花前月下时,开一瓶伏特加,他特地说明是从机场带回来的限量版。因为限量,所以,薇薇不用与任何人分享,而独享,是一种极大的欢喜与拥有。 薇薇的限量梦破在她30生日那一天。隔着天桥,她看见她的限量版男人,和另一个自己在一起。的确,另一个自己,这不是一部科幻电影或者一部名叫《玉梨魂》的小说,虽然那个女子比薇薇高,年纪也比薇薇小,但她胸着也挂着诺基亚限量版粉红色手机,也穿耐克限量版球鞋(是真的不是高仿),女子提着的瑟琳限量版包包——薇薇心酸地低下头——她买不起。 薇薇就是这样想通的:限量版其实更容易撞车。没错,它数量少,这就更决定了,好这一口儿的人,非买这个不可。而有相同的爱好,外加相同的偏执,大概在生命的其他方面,也会接近吧?就好像黄昏总与黄昏相似,星星和月亮总离得很近。这一群想标新立异的人,总不得不撞在一起,撞成小小的尴尬。 薇薇很惭愧不能回到手工时代,那时真是一样一件,也没有财力去巴黎亲自订作,既然如此,薇薇想,何必追求那限量两千或者两万的做作? 她从此漫步市场像牧羊人在草原散步,买东西就像新买一只咩咩叫的小羊羔。她不在乎撞衫或者撞包,如果邻家有一只羊与自己的相似,只说明它们有血脉里或远或近的联系。而薇薇,因此与陌生的女子,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姐妹。 薇薇知道,她那单纯而又矫情的限量版青春,已经结束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职业爱 职业爱 男人大多有贪婪心,渴望三千红袖只向他一人招,女人们全都“一见某某误终身”——以上“某某”处,可自动代之以源氏、杨过、白景琦……等人。最近被代入的,大概是《金枝欲孽》里的孙白杨。他不过是一个小鼻小眼的医生,却是超大型香饽饽。家里一个忠心耿耿的,青楼一个红颜知己,皇家后宫三个愿意同生共死的……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不谈历史呢? 他这样一个男人,细细看女子气色,注意力不在她的粉白黛绿,而是脂粉下的憔悴;他嗅到她上火引发的口臭而面不改色,全无嫌恶之情;他关切地问她:“最近睡得好吗?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最后,他的手轻轻搭在她腕上。终于有一个机会,她与男子名正言顺地肌肤相亲。皇宫这么冷寂,她就算能克制自己那蛮荒的,能抵挡得了这一点点人的微温吗?这一刹那,他们之间亲密得无与伦比,虽然,这不是一个医生的诊治行为。 所以,福雅慢性自杀七年,为了能经常见到——为博周郎顾,频频曲有误。而我也在国外医书上,看到相似的案例:一个寄居于兄长家里的老,在长期的幽居悒郁中,患上偏头痛,家庭医生每天都来看她,她的偏头痛从此没好过。家人暗暗地嘲笑她,而她蜷缩在冷黑的阁楼里——壁炉在楼下,温暖又明亮——回忆一夜一夜,他按时前来,让她脱下紧身内衣,俯耳听她的心跳,叩叩她仍然童稚未开的背与胸——那是听诊器尚未发明的年代。她听见远处模糊的马蹄声,是医生吗?一阵巨痛袭击了,她发出了断续的呜咽…… 理智上都知道,望闻问切是医生的本分,爱护病人也是。“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惟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这是一个好医生的不二准则。但,多么像爱情,那承诺给你幸福的,不就是爱人吗? 因此我们,时常将感情与职业混淆,病人爱上医生或者护士,学生爱上老师,明星爱上发型师,粉丝因为某个剧中人物而爱上明星……男或女,都容易被职业品格所吸引,像鹿,无助地切慕海市蜃楼里的绿洲。 我的女友,每半年换一家公司。她向我赞美a公司技术部的小孩如何不辞辛劳用三个小时帮她重装系统,b公司的黑脸保安捡到她丢失的手机,第一时间归还。c公司的新晋主管衬衣袖管笔直且隐隐散有麝香……她苦笑: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职业之爱,但,总比完全没有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 他们始终不是朋友。 年轻时候,他们相好过一场,还生了个女儿。后来各自东西,她写自传体小说,对他口诛笔伐,他过了四五十年,才淡淡地回一句:“认定是负心,是人各有见;认定为落后,是人各有道。”她倒霉的时候,人家整她,要他证明她是三反分子,他说:“杨沫同志直爽、热情,有济世救民的思想。”她好了,他们仍然来往不多,她死了,追悼会张中行都不去。 想起来,也有点嗟叹:老都老了,曾经还是爱人……不能做个朋友吗?——大概的确做不成。 情人最好做。烈焰焚身之际,真是人人心中一座断背山,方圆三十公里内,只有一个人、一群羊和几头狼,还顾得那人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是老是少?发了话,最不搭调的人也能睡在一张床上,就算有小小不言的龃龉,看在那啥的份上,也就算了吧。 夫妻大概也不难做。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审美固然疲劳,审丑其实也疲劳了,刺耳的鼾声听熟了,只像睡在火车卧铺上,迷迷糊糊间一程一程的黑夜。对枕边人不满意?不满意的人和事还多着呢:晚饭的牛肉是注水的,老板又拍着桌子吼自己了,这房子整天停天停电停暖气停煤气。有本事,就全换掉,没本事,能换掉注水牛肉就不错了,其他的,休想。 而朋友,不图什么,只是性情相投,相处愉快,彼此间有一种知性的、温熙的喜爱。这样的感情,是一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粥,混一粒砂都难以将就,所以,难做得很。就仿佛,大冬天的,天气是寒冷的,风是锐利的,但是雪莲感受到了太阳又细又尖的抚摸,开放了。密集的雪一层层地压下来,刺骨的寒风在它身上扫过去,它裂成碎片,枯萎,变成冰。它受了诱惑,被阳光骗了,友谊就是这么一朵既脆弱又骄傲的雪莲花,安徒生说它是夏日痴。 都听过著名的割席断交故事,朋友只跑到门外向往了一下仪仗,这边就只见白刃:“子非吾友也。”如果是兄弟姐妹同学情人,都不需要这么决绝吧?断绝了,才说明曾经是真朋友,有真朋友的逻辑。 自然,现代人说到“朋友”二字,多半另有别情。我有一位女友,分手多年的前男友又找上来,说:……还是做朋友吧。她心里暗骂:什么朋友?你心情不好时的知心大姐,你空虚寂寞时候的免费床伴?嘴上笑笑:何必。那么,做什么呢?男人不屈不挠。她忍无可忍,厉声道:什么也不做。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她不是木兰 她不是木兰 大概也是一种爱情,作家对于自己笔下的角色。曹雪芹对宝黛二人都饱含爱怜;《哈利波特》的作者罗琳也说:年轻时会爱小马乐福那样帅帅坏坏的男人,成熟后才明白只有哈利和罗恩那样的好男人才适合她。不偏不倚,正方反方一网打尽。偏心眼儿的是林语堂,他说过:“若为女儿身,必做木兰也。”他笔下的姚木兰,美得像一个白葡萄架下的梦。 木兰对人友善,大事拿捏得正好,小事又懂得适时放手。她爱读书,有人读到易,有人读到淫,她从书上学到做花生汤要放一点儿碱——这是林语堂心目中的女子本份。她甚至想把自己的丫环给丈夫做妾。“让丈夫有一个妾,她心里越想越美。……一个合法妻子的地位当然是极其分明,若是有一个‘副妻子’,就如同总统职位之外有一个副总统,这个总统的职位就听来更好听,也越发值得去做了。” 《京华烟云》是林语堂的理想,他的家也是他的理想,他的三个女儿分别叫如斯、太乙、相如,正对应着《京华烟云》里的木兰、莫愁和目莲。他教育孩子的方式,是无为之治,信马由缰。长女如斯七八岁时,对他说:“我也有话要说。”他便鼓动她学习写作,给《西风》投稿。在巴黎,他带女儿们去夜总会,看脱衣舞,半夜才回家。次女高中毕业,他说你别读大学,先工作,去教外国人中文,十八岁的林太乙成了耶鲁大学的教员。他写京华烟云,就让如斯作序。女儿给父亲作序,古往今来,大概都没作兴过。 西学为用,不意味着他不中学为体。大是大非上面,他秉承的仍是旧式中国人的那一套。长女如斯到了出阁之年,他代女儿选中了一位医生,双方家长一商量,就为儿女们拟定了婚期。 斯时斯世,我们会奇怪,受西方教育、追求自由的父亲,仍给儿女包办婚姻?然而木兰和莫愁,所接受的不都是包办婚姻吗?毕竟儿女们年轻见识少,理智与感情都时常动摇。林语堂若不拳拳爱女,怎么会替她决定未来?这心态,正如握着女儿的小手教她写大字一样。 “木兰相信个人的婚姻大事,是命里注定的”,于是“听命订婚”。但如斯不是木兰,订婚宴前一天,她与一个美国青年迪克私奔,亲友们一片哗然。 这婚姻,从开始就不被所有人看好。迪克不过是一个小混混,高中没毕业就被开除,不务正业,居无定所。林语堂看着女儿在不幸的婚姻中煎熬,泪往肚里咽。如斯终于离了婚。 曾经最爱的人,爱到愿意为他抛弃父母家人的人,忽然暴露出怪兽的本来面目,是自己瞎了眼还是世上再没有好男人?如斯不能原谅自己,也无法相信人性。她的世界碎了,再怎么拼,也缺了一块。她病了。 此后十几年,如斯精神状况时好时坏,数度进出精神病院。好的时候,她仍然是一个聪慧美丽的女子,在台湾故宫博物院任职,还编译过《唐诗选择》。然而有一天,她在故宫的铁窗上上吊自杀了。工人发现她的时候,桌上一杯茶还是温的。 如果,当年如斯接受了父母之命的姻缘呢?姚老先生为木兰择婿,是衡量了方方面面包括命相的。“木兰是金命,荪亚是水命,金入于水则金光闪烁……若使木兰去推动气盛才高的立夫,则大可能招致灾难,后果不堪。”木兰与荪亚,也的确是美满姻缘。林语堂为如斯相中的快婿,绝对是一等一的好男人,但五四运动都爆发了那么多年,林语堂还没想到青年人要追求婚姻自由吗?我认识有多少人,父母越为他们安排得锦上添花,他们越要火中抽炭。他们聪慧、有才情,但没有社会经验,昧于识人,为了“自由”的幻像,甘心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他们在十字路口,迈出艰难的一步,一步错,步步错,万劫不复……如斯也是如此吗? 木兰,的确美得像一个梦。但梦,不过是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张爱玲的衣橱 张爱玲的衣橱 对襟v字领白塑料钮扣中庸蓝毛衣,领口处薄薄一层细白衬,齐整的大花好眼熟,可不就是十年前她手捏“金日成”假扮死神时穿的那一件;长袖衬衫领连衫裙,大花、咖啡、蓝紫,端庄得忒老气忒美国,电视节目里常有这样一身洋装、满头白发的美国中部老太太;改良旗袍,不知为什么也是衬衫领;土黄、铁锈红格子大衣,隔着纸页,也看得出肩上那厚厚的垫肩,老气得很——可不是,她去世那年都75岁了。老太太的衣橱,都差不多。然而……她是张爱玲呀。 朋友赠我一本最新的《沉香》,集了她一些零碎佚文,我都读过,只是书前附了几十帧她衣服的照片,我倒反复复复看了又看。 说不出那隐略的失望,虽然明知是不应该的。我大约是想寻找一件曳地长袍,最鲜辣潮湿的绿色,露出里面深粉红的衬裙,或者一件苹果绿驼鸟毛斗篷,怯怯地褪了去,再不一件,电蓝水渍的旗袍,垂着流苏或者宝络。哪怕是最寒酸的黑呢大衣呢,也得扣一个小铁船的别针,一点出人意料的精致。 张爱玲曾经与这世间,结过华丽缘。都说她顶爱打扮,“旗袍外面罩件短袄,就是她发明的奇装异服之一。”大约跟今年流行的连衣裙外罩小开衫相仿。舅舅见她没有冬大衣,着人翻箱子找出一件大镶大滚宽博的皮袄,那还是前清服饰,连《怨女》里的银娣也觉得过了时。她却如获至宝,立刻拿去穿,“把自己打扮得像我们的祖母或太祖母,脸是年轻人的脸,服装是老古董的服装。” 胡兰成的侄女儿,过了60年还记得她的,说她是写字的,人不漂亮,可是那衣服:“格个辰光,伊个服装跟别人家两样的……伊是自己做的鞋子,半只鞋子黄,半只鞋子黑的,这种鞋子人家全没有穿的。衣裳做的古老衣裳……跟别人家两样的,总归突出的。” 正是踌躇满志、提刀自立的当口儿,张爱玲对未来没打算,只有浪漫的幻想,“(老了)可以穿长大的袄裤,什么都盖住了,可是仍旧很有样子;青的黑的,赫黄的,也有许多陈年的好颜色。”雍容如史太君。 她晚年有穿过中式袄裤吗?不太可能,好歹她也生活在美国。众人眼中的她:轻便衬衫;暗灰薄呢窄裙洋装,配紫红丝巾;素净的旗袍——只是“素净”,没“烟痕色”“细麻纱”这些花头;近乎灰色的宽大灯笼衣。有她的 仰慕者形容她的裙子亮如佳洛水海岸,是张派女作家一贯对颜色及用词的迷恋吧,作不得准。都说她晚年主要穿拖鞋,家里穿,出外也穿,随买随穿随弃,因此照片里有那么多双,新崭崭的,像公共浴室的用品,看不出一点私人的偏好,是纯粹图实用。 但她曾经是恋衣狂,热烈地爱,更热烈地写。而当她老去,不吃零食,不买新衣,也极少写字,更拒绝见人,她不再与人发生恋眷或缠绵,她一定是想干干净净地把自己与世界隔绝开来。当她还年轻,她便感慨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 的确爬满了蚤,却是一件廉价、簇新、粗糙得毫无性格的所谓洋装。不再买心爱的衣服,大概意味着,张爱玲抛弃对人生的华丽想象。 这收梢,其实毫不苍凉,只是绝望。只是,她已经不能再被绝望所伤,因为,她不再对这世界怀有希望。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你爱的是我还是他 你爱的是我还是他 大仲马的小说《科西嘉兄弟》里,巴黎来的贵族女子,先遇到“他”,是一位深通音乐的医生,再次遇到“他”,他已经摇身成了武艺精湛的壮士。她无可选择地,爱上“他”,却不知道,“他”不是“他”,他们是一对襁褓中即失散的孪生兄弟。真相被拆穿的时候,兄弟之一问她:“你爱的是我还是他?”她没有回答。让她如何回答呢?她爱的是他们的合二为一:允文允武,进可上阵杀敌,退可优雅地弹钢琴。他们一分为二,她不见得看得上一个穷医生,又能与一个不识字的蛮夫过一生吗?作家安排两兄弟死了一个,她不用选择了。 电影《闭室之音》里,才华横溢的音乐家人格分裂,一半是落魄潦倒的作曲家,另一半则是尖刻优雅的评论家,相互敌视,前者作曲,后者则天天撰笔痛骂之。爱上他的女子,洞悉真相后,心碎地轻轻对他说:“跟我走吧。”音乐家惨笑,一绺头发披下来:“你爱的是我还是他?”那一刻,谁是我谁是他,他自己都不清楚吧。只是,这两者不能并存,天才就是疾病,他疯了所以他创作,治愈就意味着平庸。她不能是一个疯人之妻,也没必要跟一个庸人过一辈子。音乐家最终自杀,不让女子为难。 大概,人人都是两面体吧——也许更多。时常在星夜的湖边,月光水影里几声蝉鸣,也许是三瓶啤酒的热力,也许是寂寞渐渐在心里发了酵,朋友忽然口吐真言,字字句句都令人惊心或者恻然,那一刹我看到他的,领带以下,袖扣以上,几近丑陋的胎记。明日再见,我们仍不过是招呼“吃过没”的普通朋友,我不是他的爱人——而我还能够爱他吗?既爱他的正常面,也爱他的异形面,爱女鬼小倩也爱一堆白骨,爱狐女娇娜也爱她的大尾巴?这未免太强人所难。 因而,若你爱我,请原谅我的踌躇。你因文字而来?那世界有多虚拟我知道,合上书页一切一无所有,字里行间的蜜和奶油,流不到真实的手指上。你认识的是我的肉身?我会犹豫何时告诉你我的另一面,你对我的笔嗤之以鼻,我必受重创,但你如果立刻肃然起敬,我便仿佛进入冥王星的轨道,利用星际旅行也难以抵达你的胸怀。亲爱的你呀,知不知道,站在冰海里孤独的冰山,既有上半身也有下半身,你永远看不到它的全部。 殷离爱阿牛哥不爱张无忌;李烈与才子罗大佑相爱十年,而与丈夫罗大佑半年解缡;而你,所有的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爹地的小女儿 爹地的小女儿 她七十了。她皱纹很深,眉眼低垂,脸孔有一种阴森的气息,像骑着扫帚的巫婆。然而……她穿艳粉格裙配白色衬衫,孔雀蓝开衫,白短袜像一个十七岁的中学生。 她离过两次婚,第一次婚姻的儿子归了男方,中年之后才与她重认,感情淡漠得很。她等于什么亲人也没有,晚年独居在东京一个十平方米大的小公寓里,没有浴室,她每天去街上的澡堂洗澡。房里只有一张床,她每天在那张床上吃饼干、喝冰红茶、写字、睡觉……住了十年,从不打扫,后来要搬走的时候,已经杂物积了一米多深,工人揭开上面的一两层,发现下面的已经朽成泥了。 她叫森茉莉,是小说的鼻祖,也是名作家森欧外最宠爱的女儿。明明她上有兄长,下有弟妹,父亲却说:“茉莉成长的岁月,是我最快乐的日子。”父亲伏案写作时,还把幼年的她抱在膝上,这一幕,被友人画成匆匆的素描。五十年后,森茉莉细细回忆自己的童年:专门从欧洲订制的彩衣,花绣如蓝孔雀森林;看的图画书、用的蜡笔都是进口的;银匙、银杯、每天午后的一块小蛋糕,都是最好的。她是家中的小公主,她的父亲,是她全部的小宇宙。 十八岁,她随丈夫去欧洲旅居。父亲来车站送行,在火车开动的一刻,默默地向她点了两三下头。茉莉满脸是泪大哭起来:“那温柔的蔷薇刺,在我心脏中间,现在扔扎着。这是我简直可怖的恋爱。”一年后,父亲去世,死后两天才被人发现,而那时,茉莉在欧洲。 她人生华美的上阕戛然而止,她是失掉了水晶鞋的公主,重新成为灰姑娘。“生了孩子也不会照料,对扫除、洗衣、裁缝等家务皆无能,同时还犯了奢侈的毛病。这样的生活需要一点魔法才行。”没多久,她离了婚。再婚给一位仙台大学的教授,一次,丈夫让她去东京看戏,戏散后回家,她发现自己的行李被丢在门外,箱子上附了一封休书……人生经得起多少蹉跎呢?她终于成为一位潦倒的老太太。 大概是为了稿费,晚年她开始写作,大部分散文都是回忆父亲,回忆童年,她念念不忘父亲送过她的礼物。“自打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最初缠绕在脖子上的,是父亲送给我的镶嵌式的项链。这项链是从柏林的商店里买来的,上面标着森林太郎的名字,经过西伯利亚的旷野,寄到了位于千驮木町的家中。”一顶帽子、东京最近的粗野风俗,一切都让她想起他。她的爱,躲在亲情的圣洁帷幕里,很安全。 更狂热的,是她的小说。她笔下,尽是俊美的中年男人与少年人的爱情,相爱、相伤害、难舍难分又不能长相厮守。文学评论家这样说她:其实在茉莉的宇宙里,始终只有两个人,她与父亲。固然同性恋是禁忌,但父女恋是更大的禁忌,所以不得不用小禁忌来置换大禁忌。年老年少的两个男人,实际上是父亲和女儿的化身。为什么是少年而不是少女?因为,茉莉不容许别的女性侵入她和父亲的小世界。 森茉莉的一生,像不像一则拙劣的寓言故事:不能溺爱儿女。要教会他/她做人、生活、照顾自己及他人……否则爱他/她就成了害他/她。但我知道,我们都知道,茉莉不是不幸福的,她曾经被一个男人,非常彻底地爱过,即使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她也愿意。终其一生,她是父亲的小女儿。 而对绝大多数女子来说,这是惟一的可能,能够被一个男人,百分之百地爱吧?而那一首歌,叫做《爹地的小女儿》:你是我的彩虹,我的金杯,你是爹地的小小可爱的女儿……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杀鸡杀鱼直至杀夫 杀鸡杀鱼直至杀夫 秋意闹 我第一次从武汉赴京,他去接站就迟到了。那时认识日子还短,各自妾身未明,这一迟,让人不免多心。我当下不说什么,倒是他,俯首贴耳、摧眉折腰、满脸赔笑、一路小跑着解释,“西客站修得太不合理了,标记不明,进口出口不清……都怪。” 第二次他仍迟,振振有词说是我错,“你说十点半前后到,我十点四十到,还是在这个‘前后’的范围嘛,谁想到火车十点十五到。”我正在强盗装新妇阶段,一言不发,只手底下,狠狠——掐他拧他揪他。 再往后便懒得浼他接送,出车站直接招个的士,车掠过黎明北京旷漠的街,大风吹得地下干净无尘,是归心似箭,南雁北飞。他家的钥匙我早有了一套,却不肯用,在楼道里捶门大叫,“开门开门,猪头开门。”他慌慌张张穿内衣裤就哆哆嗦嗦过来开门,只来得及戴上眼镜,嗔我,“邻居呀。”可是眼镜底下的小眼睛,笑得都没了。 他的家人同事同学都说他极守时,到我这里换作迟到成癖,也许因为太知道我大吼大叱下埋伏了原谅。 去年十一我大姐一家来北京玩,我严重警告他,“如果……有人会死。”结果t38到站十几分钟,接到他气急败坏的电话,“堵车。我被堵在两个路口之外了。”等他姗姗来迟,是入冬才来赏桂,好花由它自谢,我没大嘴巴子抽他,就算我温良恭俭让,革命就是请客吃饭了,倒是大姐体谅,“算了不能怪他。” 最近几次上京,都是大江溯轻舟,女子将有行,随身七个行李八个袋,千叮万嘱他得上站台,千与万,在这里是实数不是虚指。然后我在车厢里等呀等,直到列车员来赶我,说火车马上要回程了;又在站台上等呀等,满城烈烈阳光照我一头油汗……只差没直接打一张票回武汉了。 等见着他,暴骂,他在我字里行间偶尔插一句嘴,如精彩的长篇连续剧插播广告,恨煞人。他说不知道站台票在哪里买,他还说在复杂的通道里迷路,他说连问三四个人都不知道停在哪个站台……他错了,可是他何止没有愧,简直理都在他那边。我益发劈头盖脸痛斥,他嗯嗯嗯点头,车忽经过长安街,瞥见街心绿化带有树,挂满圆果,小皮球大小,想来北京不该是橘。我一时忘了怒气,问,“是什么?” 他扫一眼道,“柿。” 红灯前我们停下,看真了,新黄初绿累累垂着,真是秋色百般好。我真没见过长在树上的柿子,世景的新鲜比小儿女吵闹大的多,只急着问,“能吃吗……” 这一次,他已经熟悉西客站的方位,我把到站时间说得分秒清楚,北京没有堵车,他顺利买到站台票——可是,我的火车晚点了。原来让他等,比等他,更焦灼。 行李多,两人连拖带拽弄到出租车停靠处,我舒展一下被勒痛的手心,说,“这会儿就看出私家车的好了。” 他犹豫一下,蔫不答答地说,“我前天买了,捷达王。” 十几万的事,我回武汉一星期,他不声不响就给操办了?这般先斩后奏,我没法不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拖着行李艰难挪步,一边喘一边严辞厉色。工作人员挨个问,“是一起的吗?”到我们,一看我的横眉冷对,即挥手放行。 坐在车上还一路说一路说,唇焦口躁,他只一直笑咪咪地,不辨不驳也不委屈,眉眼里全是喜气,那一种“我老婆在说话,我老婆在跟我说话”的天然欢喜。我忽地说不下去,咳一声,他说,“秋燥,咱们回家买点梨吃,你先少说几句吧。” 我叹一声,“我骂你多少回了。” “就是呀,我屡教不改。” “算了,以后不说你了。”我多少有点垂头丧气。 “别介呀。这样挺好的,你要不说我了,我还不习惯呢。”我噗哧一声笑爆了。 我渐渐明白,照顾他,是我的本分,对他发脾气,也是。神说,要爱你们的邻人,那爱无关痛痒,反是对极要命极贴身的亲人,难免生怨,而怨怼就是温情。爱他,才对他苛刻,挑头剔尾,我的凶巴巴是无理也服人;而也是一样的爱,令他微微弓下背来,微笑倾听,我的恶言相向也都是纶音,其实不是他错,他也用不着诚惶诚恐。 不床头打架,如何床尾和?爱情或者可以一尘不染,婚姻却不能,这么伧俗、庸常、烟火气,象情景喜剧,却一饭一丝都是山河之重。 而此是十月,枫叶红,槭叶也好,分明看见长安街上的柿,也渐渐酡红烂醉,还有柚、乌桕叶……都来凑红的热闹,不肯退让,故此层林尽染秋意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睡 睡 他睡觉的时候会磨牙。吱吱吱,吱吱吱,像一只偷吃的小老鼠。小时候校长说磨牙的小朋友,肚子里有虫子。我很好奇,拨开他的嘴唇,把手指他牙齿缝里,想帮他把那只小虫拖出来。——差点被他咬了一口。 他睡着了不喜欢人家碰。我凉冰冰的身体一靠过去,他便下意识一推,是闭门推出窗前月。但他的对手是体积和脾气都很庞大的我,岿然不动,他维持着半推的动作,又睡着了。 他偶尔会做梦。有一晚他先睡,我还在看书,他忽然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在做这件事。”说得非常清晰,是长谈的架势。我说,“什么?”他没睁眼,“我年轻时候,也做现在的事。”我明白三分,“做梦呀?”他仍闭着眼,“嗯。”第二天我问他,梦到什么了。他瞪我,“我从来不说梦话的。” 据说我睡着了会打呼。把头蒙在被子里,像一头小猪一样,轻轻地“呼噜噜”。他推推我,我还打,他帮我翻了一个身,好,我不打了,——我跳起来:“不可能。我不打呼的。”却心虚地记起,我曾经在一次会议上盹着了,陡地惊醒,颊上湿漉漉的全是口水,赶紧问身边人,“我打呼吗?”他答,“没有呀。”但也许,只是因为那时我们还不够熟。 据说我非常喜欢抢被子。拔河般很用力地抢,力气大到像完全清醒的人在抓救命稻草。他死命抓住被子那头。我停半分钟,继续抢。他仍不给。我再休息一下,然后抢呀抢呀,抢到他有点不忍心,想不如给我算了,我却忽然停下所有动作,彻底睡着了。典型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有时他防守不严,我劈手把被子抢走,很心满意足地抱在怀里而不是盖在身上,再过一会儿,就把它随随便便扔出去。运气好,扔在脚头,运气不好,他得下床捡。这个,可能是真的吧?我记得很多次起床的时候,我在这头,枕头在那一头,而被子,我的被子哪里去了?谁动了我的被子?难道这世上真有喜欢恶作剧的巫婆。 我经常做梦。梦境离奇,颜色瑰丽,有配乐、有和声、有出场人物。天一亮我便兴冲冲告诉他:昨夜我被人追杀,追到某一步,我忽然发挥末路狂花之精神,挥刀将那黑衣人劈成两半。他大瞪着眼睛看我,慢吞吞说:“我要立遗嘱。有一天如果我神秘失踪了,你一定是第一个嫌疑人。” 有一句陈词滥调是这样说的:结婚就是一起吃饭。我是糙人,说句糙话:结婚就是一起睡觉。同桌吃饭还是各碗各筷,到了晚上,再怎么异梦,总归要同床共被。而婚姻中最庄严盛大的事,在床上完成。 另一句陈词滥调是这样的:“孩子般的睡相”或者“天使般的睡相”——我自己用过没有?不能一篇文章一篇文章查,但用过的可能性居大。但其实“狮子也有打眈的时候”,那时我们自由伸展身体,翻身乱踢,磨牙打鼾甚至放屁梦游。醒着,或许优雅自制,梦神却接管睡着的我们,我们注定注定软弱无助,没有美也没有力量——所以释伽牟尼,看见贤妻美妾难堪的睡相,顿悟生之无欢。 而你真的爱我吗?爱我的冠盖满京华,也爱我横七坚八的睡相?迷恋我的新妇起严妆,也不嫌弃我宽松睡衣里已微微走形的身体?而欢爱之后,热烈情话之后,相拥入睡之后,你还能否吻我朦胧醒来、还不来及刷牙、带着隔宿口气的嘴? 这实在是,太严峻的考验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上架公告及充值方法 上架公告及充值方法 vip充值方式详解! 亲爱的读者朋友,感谢在这段时间里支持本书,为了给予作者创作的支持,小说的后面章节将是vip章节。所以大家如果喜欢这本小说,可以看下去,请继续支持,不过,后面内容需要付费才能阅读(本书为单本购买作品,3元即可阅读所有内容)。由于一些读者可能会如何成为vip用户不了解。现在说明如下: 步骤一:注册新浪帐号,注册的地址是:/cgi/register/reg_sso.php?entry=vipbook 步骤二:进入新浪读书个人中心,地址是:/userinfo/myhome.php 点左边第一栏的充值付费 步骤三:在右边的页面中选择充值付费的方式,有以下方式: 1、网银充值:网银充值无手续费,但需要预先开通网上银行的户头。 通过云网用网银进行充值,已开通的银行卡有:工商银行 建设银行 农业银行 中国银行 交通银行 兴业银行 招商银行 华夏银行 广东发展银行 深圳发展银行 民生银行 (注意:浦发、中信等银行的的支付未开通) 2、短信充值:移动或联通的手机可发短信1元、2元充值,方便快捷,但要收取50%的手续费 3、手机钱包充值:开通手机钱包后,移动和联通都可以一次充值5元或15元,每个月限充2次,同样要收50%的手续费。 4、固定电话充值:按新浪的提示,拨打电信服务号码16839918,根据语音提示操作!使用电信固定电话新浪读书账户充值,支付平台会扣除55%的交易手续费。(手续费比较高,请大家谨慎选用) 5、神州行手机充值卡代支付:买张神州行充值卡照页面上的提示输入卡号和密码就可立即充值,非常方便,手续费是15%或19%,还可以接受。 6、支付宝充值:开通支付宝后,选择充值渠道列表中的支付宝充值,输入您的支付宝账号和要充值的金额后,点击确定。接下来页面会转到支付宝平台,按提示输入您的支付宝密码,就可以为您的新浪账号直接充入读书币。 【手机阅读充值方式】 目前,手机新浪读书和互联网新浪通行证开放账户互通功能,手机新浪网的虚拟货币升级为u币。无论您是手机用户还是新浪通行证用户,均可登录任意平台使用新浪网读书频道为您提供的服务。 u币作为手机新浪网的通用货币,可以用于vip读书、游戏等不同产品;vip读书每千字需支付币。您使用电脑和手机均可对您自己或朋友的账户充值,充值的u币即可在手机新浪网消费,也可以在互联网消费。 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充值方式,充值时请记住自己的订单号,如果您在使用过程中有疑问或问题,请您联系新浪客服,客服会及时帮您解答:周一至周五,每天9:00至18:00,拨打新浪全国统一客服热线:95105670按2(按市话费标准收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免费看VIP章节攻略 免费看vip章节攻略 登录后进入个人中心,点击左侧的交易大厅,看一下当前拍卖积分的平均价格,然后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发起交易,选择拍卖读书积分,通过寄卖积分可以获得一定数额的u币,积分的售卖价格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根据市场需求不断调整。 积分的获取途径包括:每日登录新浪读书、给你喜欢的作品投票、在书评区发表评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无感 无感 今天是圣诞节、情人节、元宵或者三八、七夕……你被铃声吵醒。赤脚下地,被冰得一镇,才记起地毯还晾在外面没收——是几时起,家务都成了你的事,如果你太忙或者太懒,忘了洗衣服,衣服就会自然而然地在盆里发臭。你来不及想,匆匆接起电话,不是任何人来诉衷肠,只是电信局通知你:25号之前要交电话费。 你很没好气,下午开会还要力辨群雄。你长发纷披,天真秀丽的赫本小黑裙,笑吟吟软声低语,却字字都是不破裂不妥协。对方一腔歪理全说不出来,眼神软了又硬,忽地一笑,“男同胞怎么能跟女人争呢。”在职场上拿性别说事,你微微动气却仍然笑着,人人都需要台阶下呀。 回到办公室,隔壁座位的小帅哥正在全神贯注上网,你发挥大姐本色揉他一把头发,“干什么呢?”你知道性别倒转这就是,而你再大五岁,你的抚触就会令人作呕。但爱美之心人兼有之,你不是例外。原来他正在新浪聊天室上泡妞,id是,“我把自己奉献给你”,你不禁哈哈大笑。 你qq上有诸个好友,嘻嘻哈哈祝你“节日快乐”。手机突然响,你心微微一动,但不是某也不是某某更不是某某某,却是与他们不相干的某人,依稀记得在网友聚会上认得,有一双不安分的桃花眼。他问你:晚上有没有时间出来坐坐。 这是爱还是觊觎,你不能确定。而你不介意损失掉一个浪漫晚上——又能浪漫到哪里去?无非是酒吧烛火花朵,他们还给玫瑰镀金,给百合洒香水——却不容自己成为人家的对象。你早已越过生命的懵懂之晨,且全无眷恋,如同你此刻的拒绝,“对不起哦,我晚上还有事……” 下午你给自己放了假,打了几个电话没约到人,便一个人去逛街。你看中一款细吊带大蓬裙,牛仔蓝与水洗白,一小段小一段地密密交错,到裙摆,织出一张女子的脸,蓝唇蓝眸,一绺掉下脸颊的发是更薄的蓝。手感素朴纯良,如同女子的低眉顺眼,你禁不住试了又试,镜中自己明艳如锦葵。但出席重大场合,未免幼稚,你还没勇气荆钗布裙在人家的珠光宝气里;穿上公共汽车,售票员只怕会追着你要你买两张票;打过折也不便宜,不能够买着玩儿。你忽然感到后身有一双时间的大手,在推推搡搡,逼得你立不住脚。 老公打手机来,当然没什么甜言蜜语,“晚上不回家吃饭。你在商场?你上次帮我买的那个内裤,再买两条三角的。”你说,“好穿吗?”他说,“好穿呀,像没穿一样,都感觉不到。”无感是最舒服的存在。 倘若哪一天,所谓提醒世人性别及年纪、爱欲与放弃的日子,不再是你生命里的小小芒刺,大约也就是你,身为女子的如鱼得水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没装气囊的婚姻 没装气囊的婚姻 前段日子去一个朋友家玩。客厅空寂,落满窗帘的影子。朋友说老公还高卧未起,我们便在客厅絮絮说笑。忽然门一响,我急忙正坐,敛裳。开的却是客房的门,是我的另一位女友出来了,睡眼惺松,穿件男式大t恤当睡衣,t恤下面大腿耀人眼目。我一怔,朋友若无其事道:“她昨天来玩,太晚了,就留了一夜。” 再过一会儿,她老公也起床了,只套一条拳师短裤就过来与我说笑,斜睨一眼那另一位,“睡得好?”——这哪里是该他问的。 没有发生什么,我们打牌、聊天、吃饭、看电视,我的双眼紧盯着我的朋友,反正眼光一扫就是肉光,男人多毛的大腿或者女子的红寇丹指甲,澄澄的。 不知为什么,我后来再没去过他们家,也一直避免知道些什么,大概……总会有这么一出的。当荒唐的事情发生,总应该容我,把自己摘出去。我不趟这浑水吧。 思前想后,我没有提醒朋友。我是外人,家常到半裸的这一对男女,我看到的,是明白的暧昧。可是对于她来说,一个是亲爱的丈夫,一个是情同手足的闺中姐妹,留宿、常来常往、打打闹闹,都如同一父兄妹,容不得人往歪处想。 她大概也看过报纸杂志,上面常常有刺激故事,丈夫的情人正是自己的女友。我想她曾经嗤之以鼻:这都是些什么人呀,脑海上勾勒出奸夫,一定是里多毛丑陋的鲁男子与低俗国产连续剧里的狐狸精。她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半胖中年的丈夫,几乎令人不能感觉到性别或者,或者自己相貌平凡、基本上还好但有一堆小毛病的女友。 这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陷落就是本分。她太若无其事,人家却未必不郑重其事;她几乎不能想像丈夫是异性,可是对于其他人,他当然是。就这样,一点一点开始,渐渐地,这一对因为她而联系起来的男女,不知不觉,在这三人关系里,摒弃了她。 当爱情和友情同时背叛,除了哭天抢地,还有什么可选择?她的无心之失,其实试炼了人性,而《圣经》里尚在呼吁,神呀,不要试炼我们。与其这样,宁可当一个含酸的小妇人。 永远记住他是男人,是哪有猫儿不吃腥;永远记住在他身体的某一处,他还是一个小孩,容易出轨,容易犯错。 请把他抱紧,用柔情用蜜爱,像女巫用糖果诱惑男童;把他藏在黑斗篷下面,裹在你的被窝里,你的羽翼覆盖住他。当你出来和女友们吃喝玩乐,就假惺惺道:“你可以和狐朋友狗友们去打牌钓鱼了。” 我一向鼓励朋友这样,甚至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如此。众人都来笑我吧,但请明白我做的一切。因为我可以伤心,却不能双重地伤心,朋友或者爱人,都是自己挑的,自己挑来的伤害,是更加严峻。爱沙尼亚有句谚语怎么说:“自己拿来的桦树条打得最痛。” 不是他不好,也不是女友们不好,是人性或者,有太多容易失控的地方。我们买辆车,还要上保险装气囊,何况婚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萝卜之夜 萝卜之夜 最近电荒,工业区都在让电。外子的工作时间变成晚九朝五,凌晨他头重脚轻地回家,说:“这哪儿是上班呀,完全是熬鹰!” 我想给他炖牛腩萝卜煲,在楼下的小菜场东看西望。而萝卜是属于冬天的吧。有一年春节,姑姑带我回老家。天正冷,要转好几道长途汽车,每一站都人头攒动,一地漆黑的泥水。有老农蹲着,双手掖在袖筒里,厚、重、泥桩也似的旧棉裤。站上有小摊卖排骨萝卜汤,姑姑给我买一碗。我手小,衬得碗特别大,汤面上漂着完整的油花,萝卜炖得稀烂,半透明,高高地垒在碗上,丰盛如水晶谷仓。那香张牙舞爪打动我,我大大地喝一口———原来身前身后落了无数眼光。我分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小红羽绒服,微微泛汗的手在露指手套里,懂得城乡之差、懂得芒刺在背,是从一口鲜甜的萝卜汤开始。 我从此不大吃萝卜,虽然原来也不喜欢它的生青味道,微辣。爸妈就常用乡俗教育我,比如:“萝卜上了街,医生满地爬。”什么意思?我见到蟑螂才吓得满地乱爬呢。是说萝卜能祛病健身,所以医生失业。雅驯一点的就是:“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西谚也有完全一样的,只不过偷换镇家之宝:“一天一颗苹果,医生远离你。”苹果诱了亚当与夏娃,又毁了特洛伊;萝卜却暖老温贫,是冬夜的一星温暖。可见苹果之小资与萝卜之小农——虽然它们都是甜而多汁的。 离家之后,每遇小病就很惊慌,因为再没有妈妈在我身边泰然地说:“没事,吃点黄莲素/vb……就好了。”不能倾诉不敢仰赖,我必须学会照顾自己,后来又学着照顾身边的他。渐渐,我就不挑食了,我的味蕾被粗粝的世间之味驯服。 外子清晨两点多才回家,疲惫极点的容颜,问我:“有饼干吗?”牛肉正在灶上小小地噗噗拍拍,“是我们家吗?”声音很欢喜。 就在我们小小的卧室里,空调开得很大,而牛肉萝卜汤白烟袅袅。他吃得很专心,脖子微微伸出来,偶尔咝咝吹一口那滚热的汤,眼镜雾了,他也不理会。我静静地看着他的吃,想起童话里,落第一场雪的冬夜,是野猪们聚在一起吃萝卜的日子,在热腾腾的白气里,一切烦恼都会被忘掉。 而此刻我与他,住有庐,食有肉,灯下有晚餐、有相陪伴的人、有我跑了很远才买来的萝卜。这就是一种幸福吧。应该说些温柔的情话吧,最后我说的却是:这萝卜很粗很长,我把它抱在怀里,结结实实的。走在快天黑的路上,我勇敢地想,如果有人欺负我,我就用这萝卜,打他。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有了爱,想不爱都难 有了爱,想不爱都难 八月盛夏,夜来却微凉,我刚刚洗过澡,正在细细冲脚上的泡沫。忽听他在客厅一声惨叫,伴着铛啷一声,我冲出来一看,水果刀横在地上,他捧着手连连后退,手指上,血如牛奶溢锅一样涌出来。 我直扑药抽屉,翻来翻去都是感冒药,“创可贴行不行?”血的影子在我眼前晃,我心狂跳,喘不过气来。他说:“家里有白药吗?”我在沙发上匆匆捡一条裙子:“我去买。”脚在凉鞋里直打滑,是肥皂泡泡,我慌得没想到应该穿一双平底鞋。 街上还有断断续续的人,我一路狂奔,高跟鞋声响得惊恐,猛按药店的电铃。“家里有人受伤了。我要白药,还应该要什么?”拎着一袋纱布胶带冲回来,脑海里驱之不去的尽是棺木、黄土、花束落下如雨……推开门,他抬头说:“血止住了。”我当时差点一脚踹过去。 我用创可贴,把他的手指包成一个小襁褓。他是切瓜未遂伤了手,我替他报仇,将西瓜一刀两半,递他一半。他抱着瓜,唏哩糊噜吃得很高兴。我刚才太紧张,现在陡然松弛,只觉得全身都不舒服。一低头,my god,裙摆几粒钮扣忘了系,幸好是一条过踝的长裙,不然光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而我已经是我第二次,半夜去为他买药。上一次,是寒风抖擞的冬天,他拉肚子拉得一塌糊涂,踉跄推已经睡熟的我:“帮我找黄连素。”新置之家,真的一无所有,我匆匆下楼去买。我对北国之冬全无概念,居然没穿贴身内衣,套一条棉裤,披一件巨大的袄子就出了门。冷气顺着裤腿攀援向上,我睡得十分暖柔的身体骤然降温,比急冻鸡翅还冷得快。大风又扑我无遮无挡的颈,五脏六腑都受了巨大的寒气,绞痛。没走几步,我膝盖就开始剧痛,在十二月深夜的街上一跛一跛,满地漆脏的雪…… 我越想越气,恶狠狠对他说:“你将来要是对我不感恩戴德,我饶不了你。” 他抬起全是西瓜汁的脸,眉眼里都是笑,诚惶诚恐连声道:“感,感。”顺手去扯昂贵的盒装纸巾来擦手。这是我最痛恨的行为,大怒道:“你才赚几个钱呀这么浪费?去洗手?”他一反常态地没和我对抗,嗯啊数声,过一会儿突然说:“我现在才知道中国话说的恩爱夫妻。”我一怔。 对“恩爱”这么老土的词我向来不屑一顾,然后我就知道了婚姻的老土。我每天早早起来替他煮粥;他在大雨里来接我下班;我妈妈来京,他陪她看《大宅门》二,虽然他没看过一,根本不知道电视在说什么;妈过生日,我送一套保暖内衣……我们与那些盲婚哑嫁的旧时夫妻有什么区别呢? 纵使我们从来不曾相爱,但这一点一滴的相处,一次次的施与受,我也会渐渐掌握他的肉身他的灵魂,他的痛与狂喜。当我给,我宁愿说,树本无心布阴,我亦无恩于你;但当我受。大海不懂恋爱,石头不懂哭泣,而我如何能有一颗不懂得感恩的心? 言情剧里的女主角常常哀婉地说。“感激不是爱情。”我却知道,有了恩,想不爱都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眼波才动被人猜 眼波才动被人猜 他们说:一天之中,男人会有50次左右想到性——也就是说,那个为我把脉的医生,会在刹那间魂飞天外,忘了数到几;庄严肃穆的法庭上,律师正在侃侃而谈的当口走了神;2万5千英尺的高空,飞行员跨云海过雨原的时候……救命呀,希望我不在这架飞机上。浮想连翩,是一段小小的梦游。 那么,女人脑中的性呢? 她说:她意识到身体里的火焰,是还年轻时,她等待着操场空出来可以去跑步。球场上,男生正打着一场愚蠢的比赛,呼喝、奔跑都很粗鲁,她无聊地掩口连连打几个呵欠。终于一声哨响,男生们一阵欢呼后下场,一个高大男生从她身边经过,大汗淋淋,喘着粗气,一路走一边脱汗湿透的背心,年轻的背涂了油一般闪闪发光,汗的浓烈气味蒸开来,在刹那间,她的一切都不一样了。她说那感觉,就像一棵桃花,忽然感受到绵软的春风,盛放。 而她说:她不懂得何谓性感,她只是平静、顺遂,性是责任,也是快乐,但从来没到过杂志上说的程度。罪恶的念头?有过,只有一次。她说她去女友家做客,正哗哗下着大雨,女友家停了水,她大惑不解地说:“明明下雨,为什么没水呢?”立刻反应过来这逻辑的混乱。女友想笑,被一只手在大腿上一捏,那是女友丈夫的手,她窘得不能去看他的脸。坐了一会儿,女友丈夫说:“我去买一桶水来。”冒了雨出门去了。她从窗里,看到中年微胖的男人,一手撑着伞,在泥泞的小路上挑最干的地方走,很爱惜鞋与裤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男人带着一个扛着水桶的小工来了。她想到自己的丈夫,不做家务,也从不爱惜衣服,在床上天天取笑她的肚腩她的冷淡,而如果她是嫁给了此刻大雨里的这个人……一杯茶泼在了她手上。她终于勇敢地说,她想,她也可以像那些里的女子,快乐到大声叫出来。 我说:我能想到的,男人性感的极致,是他的爱——爱我的男人最性感。当他爱我,他在人流车流的街道上紧紧抓着我,斥我:“看车看车。”他让我点所有的菜,点完之后,叹道:“怎么连一个不辣的都没有。”只好加一个圆白菜,他说要清炒,我大叫:“炝炒。”好吧,那就是炝炒。他抱我,那么紧,几乎窒息,他仿佛想成为一根钉子,锲进我的身体。我去买一双比我小腿细半号的靴,在嘈杂的商场里,他不避众人眼目地跪下,帮我用力系拉链,我低头看见他的颈,有初生的汗毛,像阳光下新割过的麦田……如果我说我心旌神动,那么,我猜你会懂。 所以,聪明的你呀,不要问我,男人什么时候最性感。我知道这世界上有25亿个男人,有25亿种性感,而我能爱上的只有一个,让我轻盈如飞,眼波微动,他会恰到好处地抬起头,并且微微一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逼婚记 逼婚记 翻过年来,他就开始害怕晚饭后的一段时光。女友要么调电视到某地方台,听一位风水大师说今年是六十年一遇的火狗,最宜婚娶;要么就指着报纸对他一惊一乍,说各大四星级酒店婚宴均已订满,五星略有空额;再不然就偎在他身边翻时尚杂志,触目惊心一本一本都是《新娘》《皆大欢喜》《新婚》,封面模特们白纱扬起像吴宇森电影里的鸽。 他啼笑皆非索性挑明:“这是逼婚?”女友微笑:“是,但还属于后台操作中。”“前台操作如何?”女友一挑眼眉:“拿ak47对着你的头。” 他们一起看过那么多西部片,对这一情节都了如指掌:200年前,美国尚是一片莽荒之地,一男一女正年少,作出不文之事来,男的想脚底抹油跑到墨西哥去,女的父兄必定踹开房门,拿猎枪对着他说:“shoot or marry?(开枪还是结婚)”前者短痛,后者长痛,何去何从,请君自便。 他大笑,女友跟一句:“你知道去哪里买ak47吗?” 他问:“还有别的办法吗?”女友笑嘻嘻道:“我种个孩子出来。”他问:“要不要开记者招待会?”这可是若干明星用过的招术,“可是,你得确定,一,我是否早就有三个四个孩子在乡下养着了;二,我是否早就有n个女友为我堕过n次胎了。”女友便给地接口:“三,我是否能让你确信孩子是你的。”大吸一口气,“现在肯为孩子结婚的男人,已经有中国旧社会士大夫的道德情。” 一刹那的沉默,德州链锯般粗糙地在他们之间擦过,有血和铁的腥气,他忽然觉得满腔委屈。他不是不想结婚,虽然他宁愿抱着游戏机手柄睡觉而不是老婆,虽然他对厨房的油烟敬而远之,虽然他看到孩子就双股栗栗不知所错,但所有的人,大概都不过是一条大马哈鱼,年轻时一定要离开,要远行,要去向大海。睡在大海安静怀里,却听见远远溪头的呼唤,历尽千辛万苦,也要回到出生之地。 他只是没有准备好。结婚多么像高考,经过漫长狭窄的隧道后,便是繁花如阴。而随着考期临近,他越来越发现自己没有准备好,单词边背边忘,有几道几何题从来没弄清楚过,小白菜确定是十字花科吗? 他有太多话想说,但这一刻,他看到女友掉过脸去便下了决定。他与她,是一场水到渠成的恋爱,他给她花、吻、温柔的性,那么,再给她一颗钻石又如何?既然她想要。何必陈情、争执、讨论,爱情不是上法庭,用不着控辨双方斗智头号勇。他便说:“……婚期,你来定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腐烂 腐烂 她疑心她已经把他杀了。 就像小时候看过的小说,高贵沉默的艾米丽小姐,在布置一新的婚房里杀死了背叛的情人,任他的尸身臭了烂了化作骸骨,然后与他的尸骸活了一辈子。 要不然,为什么,一,她一个星期都找不到他;二,她一直嗅到一股隐隐的腐烂味道。 他们闹分手已经闹了大半年,与她面对面,他的肩是一种疲倦的垮。他承认她为他付出良多,他承认他对不起她,他承认一切他也准备承受一切,无论是她的恨、耳光还是金钱的补偿,他只说:你放了我。 在一呼一吸间,她泪涔涔而下。她记得初遇,他午睡刚起,大裤头大拖鞋,头皮乱蓬蓬像只不高兴的狮子,冒冒失失来参加聚会,一眼看到她,一惊,脸红了。她也记得他的身体,那么好,在南方燠热的夏,没有空调的出租屋里,他是炸药也是引线,是死亡也是重生,她挥汗如雨,狂喜到近乎虚脱。 这些记忆,他都不要了吗?像抛弃一棵死去的植物。她却紧紧地、越来越紧地抓住。 上周五,她给他发短消息,说: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干笋牛肉、清炒空心菜、一个菌子豆腐汤。他没回复。她就在溢满饭香的餐桌前,渐渐睡着了,梦见自己把他杀了:我宁可你死,也要留你下来。惊醒后,已经暮色满屋,他始终没有出现。一枝红酒倒了,流了一桌血红的酒。她默默倒掉所有菜,却嗅到了隐约的气味。 周六,她打他手机,一直关机。周日,她打他姐姐的手机,对方笑得很尴尬:“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周一,她打电话到他公司,前台说:他辞职了。周二,她终于找到第三者的住处,按过门铃无人应听,她就在楼下的夜色里,苦苦站了一晚,有蚊有蝇一直围绕着她。 而她,一直嗅到腐烂的味道,起先很淡,她把厨房清了几次都没效,越来越浓烈,还夹了一点酒的酵香,像醚,像欢爱时候男子的体香。她没有闻过尸臭,难道这就是? 她在自己的二室一厅里,开冰箱,里面没有尸块,翻衣柜,也没有找到手指,洗衣机都看了十几遍。他在哪里?那发出臭气的,是他,还是他们的爱情? 一周的不眠不宿,这一个周五她终于决定给自己煮点东西吃,一开电饭煲,臭气冲得她掩脸后退一步。上周的那一锅饭,被她忘了,已经成沼泽,生满绿苔,长长的霉菌像白色的芦苇。 她大叫一声,连锅带饭都扔了出去。忽然明白,她其实什么也留不住,那能够留住的,是已经腐烂了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卡拉OK永远不会停 卡拉ok永远不会停 他喜欢玫瑰、酒以及妖魅的印度音乐,他爱女子还在这一切之上。然而他说:不,我不想结婚,就像不想坐牢、被俘获或者签一张终身奴隶契约。 婚姻就是一座暗淡的二室一厅,疲倦的朝夕相处,身边的女子也许会打鼾、磨牙,一伸手探到她的小肚腹。至于婚姻的好处?他不想要小孩,他不缺,他不怕没人给他做饭洗衣服——有那么多快餐店、洗衣房、便利店。 周六之夜,他照旧happy,先是下馆子,再是酒吧,午夜之后辗转到歌厅。一堆的生张熟李,他抢麦克风抢得毫不见外。一直有人来,也有人走,忽然他一抬头,赫然发现,包间空了一半。 而走廊上灯火渐渐暗了下去。虽然是24小时营业的歌厅,然而他侧耳听听,左邻那些声震屋瓦的革命歌曲已经销声匿迹了,右邻侍者正在打扫卫生,大声地数玻璃杯的数量。 他喝了太多可乐娜,那微乎其微的酒精像薄冰层层堆积,去卫生间的路上就稍微有点把持不定。一位清洁大嫂正坐在洗脸台上打瞌睡,他们俩双双被对方吓了一跳。女卫生间的门打开,出来两个小姐,化妆已经半褪,大概懒得补妆也懒得洗,身段不再扭成s,嗓子也不千娇百媚,微哑着声音用粗糙的方言聊几句天:“下班了?”“下班了。”毫不也绝不诗意的画面。连小姐们,也是要回家的。 他再回自己包厢,推开门,差点以为走错了:“怎么就这么几个人。”还留下来的心不在焉:“回去了呗。”忽然呼啸进来一大批女孩子,他重又高兴起来,翻翻了点歌本,上面你会唱的,他都不想唱;他想唱的,上面都没有。终于狠狠心,点了一首最滥俗的新歌,邻座乌鸦头女子诧异地看他:“天,你点这么老的歌?这是三个月前的了。” 他怎么能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已经out。座中最后一个他的同龄人站起来,骂一句粗话:“老婆催死 ,走了。”他不能独身陷在这群平均比他小15岁的女孩们中间,站起来,才发现无处可去。 他的家,其实就是一个冷寂的房子。 而他,忽然明白命运的隐喻。他的半生就像这么一次卡拉ok,世界是笙歌处处的不夜城,音乐不停,只有上一曲及下一曲之分。而当下一曲响起,上一曲必须闭嘴,回家。不结婚,就意味着,在天亮之前的最黑暗时刻,无处可去。 而婚姻,一直是,大概也会永远是,惟一的康庄大道。不婚?就像花不凋零、酒不、冰淇淋永不融化,是罕有的,也不必要的奇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她想她是海 她想她是海 七八岁的时候,她很喜欢恒生叔。恒生叔一头怒张的鬈发,牛仔裤永远是破的,看人注意,他微一提裤脚:“这是我上次去西藏的时候,青藏公路的车太颠簸了……”他舌灿莲花,滔滔不绝给她讲雪崩遇险、藏女奇缘、在无人区逃生的种种……她如饥如渴听那丰富感伤的生涯,像海洋全无防范地迎接怒吼的大江。 然而母亲不过淡淡一笑:“恒生呀……”很快她知道了恒生叔的落魄。他在周末若无其事、仿佛偶遇地来蹭一顿饭,一边吃一边点评新闻联播:“这地方我去过。”“这不就是那个谁谁谁吗?我和他吃过饭。”他的声音那么吵,越发衬出饭桌的死寂。她没法不替他尴尬,低头,筷子在碗底刮得好刺耳,心里暗暗生气:“你干嘛这样?不吹牛你会死吗?”小小年纪,就有偶像黄昏的绝望。 二十出头,她在网上,爱上人儿一个。大吵小闹之后,父母勉强同意她去北京看他,又紧急动员了一位在北京的亲戚接应照料。 男子很秀美,看到她,十分惊喜,带着她和亲戚满四九城转,开口闭口:“正白、贝勒爷、我们家的……”亲戚久居北京,大概听惯了,只不言不语。东三环上堵得水泄不通,的士司机打个哈欠索性开始看报纸,秀美男子一指窗外:“看到那幢楼没?是我几个哥儿们攒的,都说他们弄不成,结果,嘿,弄成了……”她忍无可忍,大叫一声:“师傅,我下车。”五月北京,柳絮风沙混为一谈,她怔怔地睁不开眼,又一次,她仿佛置身于咸涩的苦海。 快三十,她没想到还是嫁到了北京,先生是个诚笃男子,不爱打诳语。一次,和朋友同学聚会,带上她,坐在人家豪华的私家花园里,有一只碧绿的鹦鹉在架上一会儿啄啄自己一会儿叫几声“你好”,她还是觉得了一点萧瑟。知趣避开,果然听见男人们热烈的聊天里,也有先生的声音:“title(职位)……五十万……小宝马……”抬头看见窗外的广告牌:“cbd外圈,距国贸十分钟车程。”当年秀美男子指的大厦正是国贸。她对着初升的星空微微一笑。 到这个年纪,她略微了解一点人生,知道“完全没有虚荣心的生活是不存在的。”男人们口舌上的一点儿轻狂,像孔雀翎梢上的闪光、香槟开瓶里“乒”的一声、新车微微薰人的皮革味道,都是绝无需要而绝对必要的。人,不过是人,有人的软弱、匮乏、无能为力。吹吹牛,其实是对生活的投诚;嘴上的云山雾罩,一半是自嘲,另一半才是自欺。 她想她的确是海,吞下一切,净化一切,然后,让所有江河从海洋重新出发,而大海,永不满溢也永远不会被弄脏。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坏男人 坏男人 终于证明了,爱因斯坦其实是个坏男人。他抛弃发妻,拒认亲女,对儿子不闻不问,甚至幼子因此患上精神病,他也从不关心…… 但是又如何呢?他还是爱因斯坦。 因此提到他不怎么样的私生活,我们更多的不是谴责,而只是隐约地遗憾:为什么,这个彪炳一代的伟大人物不可以像《真实谎言》里的施瓦辛格,在英雄之外,还是完美的丈夫与父亲?———也只是遗憾。我们记住爱因斯坦,是因为他的成就,没有人会因为他是坏男人而轻蔑他。 何况除了他,还有很多很多的坏男人:情人无数的毕加索;逼疯女友的罗丹;被女人赡养的肖邦……而我们眼中的他们,仍是耸立在历史殿堂里巍峨的铜像,他们人格上的弱点不过是铜像身后微弱的一抹阴影,不值一提。 而那些好男人呢?那些对家庭忠实负责的男人呢?那些将一腔心血全部交付给妻儿子女的人呢?那些默默无闻、却用自己的一生来维持一个幸福的家的人呢?还有谁记得他们,想起他们? 当然希望所有的男人都是好男人,却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例子在无声地说:犯错不是不被允许的,只要你是成功人物,或者有钱,或者有名。当你跻身于历史无限的星空里,你的熠熠光芒笼罩后来的世世代代,也就会掩盖你所有的瑕疵与不完美。在掌声与喝彩之外,从来没有人注意,有谁在发出一些低微的啜泣声。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无论女人们是怎样在渴望,而好男人总是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成功的坏男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天缺一角 天缺一角 刘巧儿唱道:“我爱他,能劳动,会生产……”今日的他,下了岗,不能劳动,不会生产,你还爱他吗? 身边接连两起婚变,都与下岗有关。 一对,妻子下岗后,整日闲置在家,心浮气躁,与家人有了些说不清的小矛盾,日久天长堆积起来,一日与丈夫吵架,男人一耳光挥过来,吼道:“你每天白吃白喝,我养你象养条狗!”——十余年的婚姻自此了断。 另一对,丈夫原是银行职员,与同事有染,天天逼着妻子离婚,妻子为家为孩子百般隐忍就是不离。没想到忽喇喇大厦倾,银行裁员,丈夫和他的情人双双下岗。——这一回,提出离婚的是妻子,那苦苦哀求的,轮到丈夫。 无论是怎样的前因后果,听到这样的故事,还是忍不住有点恻然的。 也许,婚姻不过是家合资公司,两个股东齐心协力经营它,其中一个不赚钱了,甚至让公司亏了本,那么另一个当然应该把他一脚踢开,换一个新搭挡。 可是,也曾经温柔地相爱过吧?当年单纯透明的爱意里不曾预料到会有今日这样的天翻地覆。即使是最寻常的柴米夫妻,共同生活的日子,总也互相眷顾,小小温存,恩与怨、情与债,常常地纠缠不清。 而当那人下了岗,当他在顷刻间失去收入、社会地位和人际关系;当他仿佛丢盔卸甲的士兵,彷徨孤立在败后的战场;当他最需要一双温暖的手。何必那么急着有怨报怨,或者只想保住自己的本钱,不管配偶的死活? 给他一点援助,一点时间,陪他一起焦灼,一起奔走,尽力地,把生活的重担扛起来,帮助他,找到新的人生之路。只为婚姻原是两个人共同背负的天空,而当一人无力支撑,天陷一角,除非另一个接过全部,否则,没人能挽救一场破碎的婚姻,和两个人的失败。 问遍所有的朋友:配偶下岗了,你该怎么办?当问到我已结婚超过三十年的母亲时,她正在织父亲西裤裤脚上的一个洞,头都没抬:“帮他找工作呀。” “找不到呢?或者,在他找到之前?” 母亲笑了:“我有工资啊。不会找不到的。” 你相信吗?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回答。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寻找一块失落的拼 寻找一块失落的拼图 爱情其实最庸俗不过,相当于招投标,人人心中有个标的,不便透露,美其名曰:理想情人。 再务实的女人都渴求钻石王老王:当然要多金,没有饮食,何来男女,嫁给你是要你疼的;要英俊高大,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相看两生厌的男人却太多;身家要清白,出身要高贵,鸡窝里纵然飞出了金凤凰,只怕身上也混了鸡毛;学历要高,本事要强,还要指着他赤手空拳打天下呢;为人要温柔体贴,他是全世界的王,在我膝前,却为奴为婢……人人心中一颗一百三十二克拉的非洲之星,旷世无双。 再本分的男人都梦想织女:第一要美,漂亮固然只是一层皮,丑却往往丑到骨子里去,但也不能倾城倾国,真的美如观音,男人一见,恨不能倒身下拜,哪敢上前亲热;第二有钱,娶个富家女少努力三十年;第三要温柔贤惠,小母亲般的又疼又怜外加女强人的精明利落,调小家如治大国;第四要聪明到不至于笨,笨到刚刚比他差一点,太笨的女人男人辛苦,太聪明了,强过他……谁要娶个老师在家里?第五要包容体贴,无论他在外头多少花天酒地千万不堪,她都得默默承受,替他解围,如一盆温热的洗脚水……怎么说,我也比董永强多了,至少我没有偷看女人洗澡。 细想想,多么冷酷。 当爱情是投资,巨额盈利是我们的期望值,就是我们把自己,当作钩上的诱铒,一条虫的重量,钓来的,却往往只是虚空。 因此他们说:可遇不可求。太空旅行可求,而外星人可遇不可求,那是因为,外星人的存在,是从来不曾证明过的幻想——如理想情人。抱着这样的幻想寻找幸福,太象按图索骥的故事,而在故事里,那人最后找到了一只癞蛤蟆。 让爱只是爱,让它自然生长,如百合花不种也不收,而它终究会开花,那便是注定属于你的人,而爱在天上给的,所有人的自私与欲念都不能在地上褫夺。 圣经说:吃素菜彼此相爱,好过吃肥牛彼此相恨。 人生少有这么极端的境界,大部分都是:吃肥牛有时,吃素菜有时,与那人,相爱有时,相恨有时,跳舞有时,吵架有时,欢笑有时,悲伤有时……如此,相携相挽走过。 不见得他是最好的,他只是恰好有你所缺少的,他是你不小心弄丢的那块拼图,有了他,你的生命完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花心花身 花心花身 花心有什么不好?某一地,某一个瞬间,无意间瞥见某一人,也许只是他明亮的眼眸甚或洁净的额,心里砰一声,一树野桃花争先恐后地盛放——这快乐,多么惊艳震动。 然而寻常所指“花心”,永远是那不羁的身体,应该叫“花身”呢。 有些男人,大家一见就知道他花。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全是沉默情意,从头往脚看,风流往下走;从脚往头看,风流往上走。又会得做低伏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所以影视界里的金童,大家都默认他们的绯闻,而且看报纸看得眉开眼笑,娱乐了我们寂寞的生命——郑伊健不花,难道该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们花。 而至少,他有勇气,承认一切,承当一切——是花开散叶,有没有结果都是光耀的。我们便感动了,无论花心、婚外恋、一夜情……不管是缘是孽,只要由心至身,有爱,都不羞耻。 比起来,成龙在机场与记者们的捉迷藏,便是直接了当的丑闻。终于被堵住了,他开口,大言不惭,“我犯了这世界上大多数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先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然而自己的耽溺便是全然的无辜。 可是,风流是到处留情,下流便是到处留精。留完精,事了提裤去,不留身与名,这是花心吗?与心有什么相干;这是吗?不要玷污爱之名;这是婚外情吗?可有一丝一毫的情意。 说是花心,未免太不堪,偏偏绝大多数男人的花都是这一种。偏偏也有人觉得这是天赋男权,象在公用厕所里,顺手拉一把卫生纸塞裤袋里,不占白不占的便宜。对女人,很多男人作风真接近。 我也没话说。只是偶尔上网,看到一个笑话,是这样的: 有记者采访一位老人,问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事,他答:“有一个女人在山中迷路了,全村的男人都打起火把去找她,找了一夜才找到,于是大家吃肉喝酒,并且轮流睡了那女人。” 记者觉得这怎么能写,便问次快乐的事。他答:“有一头山羊迷路了,全村男人打起火把去找它……(下删去若干字)” 记者想这更不能写,便问他一生中最痛苦的事。老人长叹一声,“有一次,我迷路了……” ——多么令人毛骨悚然。残忍不义的事会循环,你待人如是,人也待你如是。 在男女的争战场上,没有谁,是永远的狩猎者,永远的赢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杀鸡杀鱼直至杀夫 杀鸡杀鱼直至杀夫 远赴澳大利亚的朋友,在mail里说,他还记得我,是惊鸿一瞥的过影。 不算太熟的他,出国前,随几个朋友一起到我家玩,远远只听见惨叫厉厉。转过墙角,隔栏看见我,一扬手,一只鸡扑愣愣飞上半天高,直直坠地一动不动,洒了一地血。我一手提刀,另一只血淋淋的手向他们招一招,长发微蓬,斜斜一挽,嘴角似笑非笑。背后,残阳西下,芦苇似雪,非常之暴力美学。 他说那一刻他深为震荡,忽然明白了中国传统女子的亮烈。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这一幕太王家卫了。而原来的芦花深处,早就变作小区。 然而不是我,也是别人。哪家女子不挥刀?中馈往往是主妇的本分。砍瓜,切菜,杀鸡要割喉,宰兔要剥皮,春节总归要买十几斤鱼,利刃开膛、破肚、掏肠、去鳞……手起刀落,比斩情丝更举手无悔。有些鱼,下到油锅里,还会痛苦地翻一个身。 大部分女孩都不会做饭,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日子……后来,就都结婚了。 《儒林外史》里说:“但凡新媳妇进门,三天就要到厨下去收拾一样菜,发个利市。……当下鲍家买了一尾鱼,烧起锅,请相公娘上锅,玉太太不睬,坐着不动。……太太忍气吞声,脱了锦缎衣服,系上围裙,走到厨下,把鱼接在手内,拿刀刮了三四刮,拎着尾巴望滚汤锅里一掼。钱麻子老婆被他这一掼,便溅了一脸的热水……王太太丢了刀,骨都着嘴,往房里去了。当晚堂客上席,她也不曾出来坐。”——这么不甘不愿,当然是恶婆娘。 贤妻良母们都在厨房,洗,擦,煎,炒,煮,炸,渐渐,头发里都是油烟的气息,洗不去。女友说每周日,公婆、大伯子、小叔子三家人过来打牌,她做出几十号人的伙食,累得一口也吃不下。甚至不是牺牲。有些乡俗,称妻子就是“我家做饭的”。 写《橘子红了》的琦君,写自己的母亲:吃斋,诵经,饲养小鸡小鸭也如养女儿,宠怜着。而她亲手养的,她得亲手宰,年饭她得一手弄出来,大桌盛筵,她很少动筷,而团年桌上,有丈夫,以及丈夫的姨太太——丈夫早纳二房,久居城里。 应该有吧?某一个年夜,堂屋里,丈夫爽朗的笑声,笼在烟里,姨太太娇滴嘀轻咳几声,全是媚意。丈夫心疼了,差人入厨下,吩咐煨鸡汤。妻子杀鸡、褪毛,死命睁大眼睛,却还是视线不清,刀底一滑,割破了手,流很多血,然而不要紧,手上原已有累累的刀痕,再多一道,也看不出。亦不觉痛,痛觉也是有惯性的。到底还是落了泪,双手都是血,不能拭。是谁的血呢?鸡的,还是她的?人生残忍,她原也不过逆来顺受,如鸡雏。厨房里纵有呜咽声,想灯火焰焰、喜气洋洋的堂屋也听不见。一刀刀,斫向鸡身,全是恨。 ——会不会?一念之间,提刀而上? 琦君的母亲没有,绝大多数寂寞女子,都没有。 但在地球的某一个角落,一定有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老妈子们再战江湖 老妈子们再战江湖 在《南非祖鲁王嫁女记》的大标题下,是这样形容的:“只见新娘……稳着步儿,探着腰儿,低着头儿,跳到曼德拉面前,向他鞠躬敬礼。”一连串的儿化音,简直是《红楼梦》里老妈子们再战江湖,南蛮如我,当场笑成滚地葫芦。 作者一定熟读《红楼梦》,情不自禁化用在这一桩“秦晋之好”上———祖鲁族与科萨族,南非两大黑人民族的政治联姻。大约也是暗示:这绝不是件浪漫的事。 两族生活在同一片蛮荒大地上,同时被饥馑、殖民、瘟疫折磨过,生存酷烈,应该有过征战、磨擦、说不清的恩恩怨怨吧?而终于和平了,遂折箭为盟,婚姻往往是最隆重的契约,与爱情无关,与小儿女无关,一敦一伦之间,都得念着世界和平。 照片上,新娘坦胸露乳,脸却藏在面纱背后,有一种另类的羞涩。婆家娘家两地相隔山水,语言有异,风俗各一,在她同样黑皮肤的新郎心目中,千里来归的她,是佳人吗?或者仅仅是,为国为民所必须背负的重担,一种的枷锁?身为酋长的他,想来可以多妻。 她呢?陷身陌生人的世界,无人倾诉,无人指仗,命运不可测如咆吼的丛林之狮,她心里,该有多忐忑。 而祖鲁王五位王后,39位王子15位公主,她不过是第二位皇后的第二女,不上不下的五十四分之一,渺小如筹,顺手拨拉过去,敲定了她的一生。 早几天的报纸上,还有一则不起眼的小消息,话说纽约两大黑帮联姻求好,不料女方有外心,下堂求去,两帮关系笈笈可危。当此时,老大当机立断,拔出枪来,杀了女儿。 ———无论电影、小说,《教父》里都没有这么凌厉的一枪,像击碎了一个,关于“不太酷的杀手”的梦。 只是,他应该也是挽着女儿的臂,送她入教堂的吧?那时,乐队里一定在奏《父亲的小女儿》。 他的心,若是纽约繁华闹猛的街,会不会,从此有隐约的枪声一直在回荡?他当时是否陡然转过脸去,不忍见血,不忍见一双哀怜的、不置信的眼神?他们都说,至亲骨肉的血,比水,要浓。 升斗小民,也有类似的和亲故事。 一位朋友的妻,是父亲多年生意伙伴的女儿,两人青梅竹马,两家也极力拉拢,有心一荣俱荣。不料却是一损俱损,生意惨败收场,两家长辈几乎老拳相向。他和妻子,左右为难,彼此也暗暗地,觉得是对方家里不是。口角、哭闹过几次,也就是冷战了。 后来有一次,他出差回来,打开门,赫然发现,所有的家具、电器、杂件……都搬空了,有光,在尘埃里微微闪烁,是婚纱照的大框碎了。 那一刻,他宁愿自己意外震撼满心痛楚,至少说明他还曾抱着希望。他却轻轻舒了一口气,想,终于了啦。而这是,他早已得知的结局。 静静地,一地凄厉的玻璃屑,是生命的辎重……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典型 典型 我们刚刚参加小康工作队,领导就找我们谈话,说我们都是各单位的笔杆子,这次下乡,希望也能发挥自己的特长,多写些正面的宣传稿。所以大家下去的时候情绪都很高,没想到几天之后才知道这个地方的经济落后的确是事出有因,群众思想保守陈旧不说,尤其是计划生育,一直是老大难问题。几个人分头跑了些地方,回来一碰头,都没摸到什么好题材,大家便都有些泄气。 就在这时,有人告诉我们说:东村的刘家贵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年纪轻轻地,就主动去做了结扎。我们一听,都为之精神一振,说不定还能塑造个典型呢,便兴致勃勃地跑去采访。 刘家贵一眼看去就是普通农民的模样,先是被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吓了一跳,听明来意后,脸上浮现出讪讪的笑意:“有什么好说的。”便不再说话,蹲在池塘边,看水牛泡在水里悠闲的摆尾。 我们哪肯放过他,簇拥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地启发他。他只是尴尬地笑,一时低了头,仿佛想起什么,神情蓦地一柔。任凭我们好话说尽,他横竖不做声,问急了,索性起身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外的槐花荫下,我们面面相觑。 “——他不肯说吧?”背后传来女人的声音,是女主人端着脸盆出现在房门口,看到我们的窘相,笑了,向丈夫消失的方向追了一眼,“他怎么会肯说?” 她在阳光下一件件地晾着衣物,我立刻上去帮忙,趁机问她:“大嫂,你们怎么会有那么高觉悟的?” 她的笑容里忽然有了少女的娇羞:“我们哪有什么觉悟? “其实,女儿生了还不到半年,我就觉得肚子里有了,一心想着这回一定要生个儿子,可是不知怎么的,这一胎怀得跟上一胎不一样,老是觉得头晕,人也没精神,吃不下饭——还想着是不是男孩闹人一些? “有次在水田里插秧,只干了一会儿,就一头栽了下去,人家把我送回来。我都说不看医生,是他硬把我送到县医院,结果一查,哪是什么怀胎啊,是里面长了个瘤。 “医生说:要开刀。我们赶紧问:有没有危险?医生说:开刀哪有没有危险的?大概有50%的成功率。 “我一听,就傻了。 “我死了,倒也没什么,我就是舍不下我的小女儿,她还没断奶呢。新社会,女人都不兴给男人守了,难道我还能叫他给我守不成?他要是再娶一房,那女人肚皮要是再争点气,给他生个儿子,还有我女儿的活路吗? “我想到这里,就死就不肯做手术了。医生说现在那个瘤还小,如果不动它,任它长,过一段时间长大了,人也会不行的。能捱多久就是多久,到我女儿大一些,多少是好一点。 “为这事,他不知急成什么样子,天天劝我:做吧做吧,你到底为什么不做呢?他从来没打过我的,那次真是急了,吼我:你到底做不做?拳头都提起来了。我摇头,等着。‘呼’地一声,他的拳头就落了下来,狠狠地砸在床上,他一下子蹲下去抱住了头。我心里啊……可是这话,你叫我怎么跟他说? “那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就梦见我死了,他又娶了一个女的,吊梢眼扫帚眉的,生了个小子,给自己的儿子吃肉,让我女儿喝稀饭,还拿扫帚打她,我女儿哭呀,可是他,还站在一边看着…… “我一下子就吓醒了。他就睡在我边上,我没头没脑地打他,骂他:‘你怎么这么狠哪?我做了鬼都放不过你呀……’他用力把我抱住,问我怎么了,我这才放声大哭,边哭,边把我的梦说了一遍。 “他什么都没说,就是那么一直抱着我。我哭累了,也就睡着了。 “再醒来天已经亮了,他不在——一整天他都不见踪影。我越等越紧张,心里七上八下的,到很晚他才回来,进了房,第一句话就是:‘我去做了。’ “我一愣:‘你做了什么?’ “他又说一遍:‘我做了结扎。你放心,就算你死了,我再娶,我也不能再生了,怎么都不会亏待到咱们的孩子。你现在该放心了吧?肯做手术了吧?’他就那样,蹲在我面前,仰着脸,一声声地问我……” 她把脸贴近被单,掩饰地笑:“唷,这块好象没洗干净。”我看见她眼睛里柔柔地湿了下来。 小院里一片寂静,有风带过,长绳上的衣服: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都在阳光下轻轻地飞舞起来——它们,属于一个完整的三口之家。 整理拔高人家的事迹,使之成为典型,一向是我们的专职,然而这次,我们却真的觉得难以下笔。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那个买大的女人 那个买大的女人 从越南回来已经很久了,我却仍然常常想起它烧透天的凤凰花,清晨捏得出水的润湿空气,雨雾里淡黄淡黄的“情人”咖啡馆,以及赌场的绿呢台前,俞太太孤注一掷的容颜。 我与俞氏夫妇是在旅游团里认识的,会注意到他们,起初只因为他们外型的悬殊。俞太太纤长美丽,长裙流泄如瀑,大声说话,大声笑,走起路来一马当先,忽然止步,扭身催道:“快点呀。” “来了来了。”矮矮胖胖的俞先生稳稳地应,左手一大包,右手另一大包,双肩两个小包,颈上胡乱缠着相机带子,一身大汗,却走得不急不缓。 俞太太上前几步,迎上丈夫,嗔道:“走这么慢还一身汗?”掏出纸巾为他细细拭汗,腕上的银鱼双钏叮铛轻响,而俞先生微笑看她,圆墩墩的身子越发象企鹅了。 越南的夏天如此,炎热酷烈,然而那一刻他们之间流溢着的珍爱与疼惜,仿佛月色的温凉与皎洁。 我问俞太太:“你们结婚多久了?” 她脸上忽然掠过一丝羞涩,低下头去:“快十年了。” 我不禁在心中感叹:除了俞先生这样谦和朴实的男人,谁当得起这般的活泼俏丽;而若不是俞太太的温柔与细腻,又有谁能懂得一块璞玉的珍贵? 在越南的第四晚,我们去了图山赌场。 同行者大多只是换硬币喂老虎机,而俞太太却叫一声:“我要赌大小,”问丈夫:“好不好。”俞先生一贯的不多言:“好。”大厅富丽而冷清,冷气机里喷出大团大团的白雾。远远就听见她清脆玲珑、干脆利落地发话:“买大。” 我喂空硬币,一回身,全旅行团的人都聚在了赌大小的台子前,而漩涡的中央是俞太太,她面前是一堆小山般的筹码,周围一片兴奋的低语:“第六次开大了。” 我挤进去,拍拍她。却惊觉她的臂膀如盛满沸油的瓷碗般沉默滚烫,一粒粒泛满汗珠。她全不理会我,只简单地说一个字:“大。”声音沉哑。 大家都鼓噪起来:“买小,买小,哪有连续七次开大的?”她声音稍稍提高了一点:“买大。”连一向稳重的俞先生也有点沉不住气了,一把抓住她的手:“买小。” 俞太太瞪着他,面无表情,固执地说;“我要买大。” “应该买小。” 她突然用力摔开他的手:“买小买小,我就不信这一辈子我只有做小的命。” 有很多人没有听清,也有很多人听清而没有听懂,窃窃传语:“她在说什么?”“她在说什么?”然后一个人、一个人地安静下来。 仿佛是将所有的门窗一扇扇合拢,整个大厅一点点陷入死寂,让我们清清楚楚听见眼泪,它的生长,它的漫堤,它缓缓掠过脸颊,有如一滴无声的雨,又仿佛参天大树轰然倒下。 俞先生退了一步,有点张惶地看向四周,表情十分尴尬。她却已转过头去,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背挺直了,然后缓缓地,将筹码推过深绿的台面,一直推到“大”的格子里,猛折身,扑进俞先生怀里。 另外几个零散的筹码落在桌上,小姐以一贯的无情姿态旋转银碗,略一停——那一刻的漫长,足够每个人在心里揭开它十次——开。 起初仍是寂静,仿佛大家都还没弄清那到底是几,突然,女人们尖叫起来,“是大,是大。”不知为什么,我猛地开始鼓掌,刹时间,仿佛野火春风,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我们的欢呼声将整个大厅都惊动了……然而俞太太的头始终没有从她的男人怀里抬起来。 从越南回来之后,我再不曾见过他们,因而便一直不明了究竟是什么阻拦在一对相爱的人之间,让他们必须活在道德与梦幻的狭隙里,只有在万里之外的之外才能偷一点快乐。 而那一刻,她所投注的,除了金钱之外,更是她真实生涯里的爱情、青春、不容回头的岁月,和做为人的尊严。将一切交给两颗骰子的旋转,开出来的到底会不会是大呢? 同游的朋友写信来:“为什么在那一刹那我们会鼓掌,我们的掌声里,包涵的,是祝福,还是对于一个女人最深的怜悯?” 而我,只默默想起俞太太腕上的双鱼银钏。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当洪水来临的时候 当洪水来临的时候 她是江汉平原上富庶小城的女子,早早嫁做人妇。这几年,凭了天时地利,家业渐渐兴旺。丈夫的摩托车早早晚晚响得十分兴头,她却只惯常相夫教子,尽主妇的本分。 日子简单得宛如春日静静流淌的江水,丈夫却在一个深夜借着酒意向她坦白:他在外面有个女人,好几年了,最近生了个儿子,他想把儿子接回来,对外,就算她生的。那男人喷着酒气:“家里,还是你大。我也不算对不起你了。” 刹那间,她只觉得脚下的土地轰然断裂,将她抛在漩涡的中央,洪水铺天盖地,吞噬了她。 丈夫在外种种,她不是完全不知情,可是几千年传统文化薰陶下的中国女人,早练就了哑子吃黄连的本事。然而今天丈夫的一席话,分明是一把烧得滚烫通红的铁砂,叫她如何能若无其事,一颗一颗吃下去,还要强装出甜蜜的笑脸? 一纸重婚的诉状递到法院,小城顿时哗然。夫家绝没想过这个温顺的小女子竟敢犯上作乱,恼羞成怒。不仅“二奶”和孩子早藏得严实实,叫她拿不住证据,还倒打一耙指责她有外遇,起诉离婚。夫家是有势力的人,一时间,谣言四起,周围一片怀疑的窃窃私语,甚至她自己的家人也怪责她:男人花,是常有的事,何必闹得这么大? 取证、进出法院、找律师,那些日子,她的每一步,都是洪水滔天里的跋涉,无比地艰难困顿,她却始终不肯放弃。她深知纵使世事纠缠昏暗,乌云密布里,法律和人心中的公理仍是这世间唯一的光,照亮未来的方向。是非曲直总会渐渐明允,正如大江入海,化成澄澈的碧蓝。 为了要铲除蚁穴,她不惜放弃一段早已崩岸的溃堤,然后从头再来,重新建设。因为那样表面上完好无损实质上却千疮百孔的堤防,经不起任何一场汛期。 而她所坚持的,不仅仅是自身的尊严,更是大江两岸,千万人家,面对的同一道婚姻长堤。那需要无数双手的维护捍卫,对每一个破洞的纵容忽略,就是增添一份危险一份不测。 而洪水来袭的刹那,承受灭顶之灾的,是无数的平凡人家,多少和她同样的女子的哭声,在里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忆前尘 忆前尘 是偶然提起的。父亲说,一辈子,再没见过比那一年更大的雪了。那年他13岁。 日里下,夜里下,大团大团的雪,打在屋顶上“扑通扑通”地响。房子像要塌了。村里绝无行人,连狗都不吠,只是一天一地的雪。雪时大时小,好几次见着雪势渐弱,突然又下得更密更急了,像永远下不完。 这样大的雪,父亲还是每天去镇里上学。镇叫柿子树店,大约两三里路程吧。大雪盈膝,淹了村道,他便提一把木锨,“哗”地用尽全力铲出几锨雪,清出一小块路,走一步,再扬一锨,雪粒飞起来,硬如沙石,打痛了他的脸。他只是心里急着,别迟到了。 小学校门大开,可是教室里没有人。一个也没有。火也没生上。父亲规规矩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用冻僵的手掏出课本来,一字一字认真念诵着。 没有钟,天上也没有太阳,不知道几点了,只是肚子饿得咕咕咕。远处有门“吱呀”一声,一位老师从教室门口走过,不经意看见他,愣住。是没教过他的老师,此刻,也没问他的名字,默默转身,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糊糊给他。父亲大口大口喝着,一条温暖的河流穿过身体,听见老师说:“这几天雪太大,不上课,你回去吧。” “几天。”是几天?乡下孩子,只愁自己闭塞,怕学校开了课也不知道,仍然天天跑来上学,一把不离身的木锨。 渐渐,从家到学校,一条微弱的路,隐约成形,如长城的遗址,连大雪也不能遮蔽。 而那时,父亲尚无从了解一生的隐喻,就好像,要到多年后,他才知道。就在同时,远远的河南,有个12岁的女孩儿,也在雪地里艰难地跋涉着,上学去——她,是我的母亲。 学校也在镇上,离母亲家五里。 已经记不清那一年的雪势了。她只记得,早上沿村叫同学上学,家家都是大人出来说,“雪太大,今儿不去了。”总是只有她,小小的一个人,在雪地里艰难行进。 统共没来几个同学,都是镇上的、干部的孩子,有些裹在里外三新的花棉袄里,像过年。老师懒得教新课,就叫所有年级的学生一起围炉而坐,念课文。听不见书声,只听见一片跺脚的声音,震天。 念书念得手冷。同桌把手她袋中取暖,惊叫,“呀,这是啥呀?这么冷。石头?” 母亲不好意思地笑,“是红薯馍馍,我的中午饭。”触手冰冷,坚如磐石,然而却是她一餐的食粮,要支撑过这样的数九严寒。 十几天大雪天气,我的父亲与母亲,没有落过一天课。 而那一年的毕业典礼上,校长在大会上说:“如果胡效敏(母亲的名字)考不上大学的话,那么,全校、全县、全省,都没有学生考得上了。” 八年后,他们在大学里相遇。 ——那大雪之年,是1954年。我如绝大多数人一样,知道它的大讯。是第一次,我知道了,它冬天大雪的沉默与凶恶,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想像,无法描摩。是谁的怨深似海呢?以无穷无尽的眼泪,要把人间淹没成地狱。 就仿佛我始终不能贴身地知道,我的父亲母亲,他们一生所有的悲欢和艰辛日子。 此刻都过去了。午后,沐在空调吹出的凉气里,他们对坐在竹床上,下几盘无输无赢的象棋。最后多半都是母亲搬秤而起,“不来了不来了。”或者父亲,“你赖皮你赖皮。” 谁说夫妻日子越久会越相似?还是那相似其实早已开始,只有桃花才会开在春风里,骆驼才会懂得恋慕甘泉,而一样的鸟,才可以一起飞。 若你这般温柔地握住我的手,是因为我掌中所有茧的记忆,你都能懂。 ——相遇,从来不是偶然的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幸福的人才可以说绝望 幸福的人才可以说绝望 我看《绝望主妇》的心得,大概非常出乎原创者的意料:看那豪宅,看那花园,看她们保持得极其完美的身材,看她们戴着珍珠项链、仪容大方地做家务,一件家居衬衣都“优雅”得超过我一个月的工资——优雅其实是一个可以用价格衡量的标准。她们富裕、有序、日子茂盛整齐如修剪过的树木,于是闹离婚、吵架、觊觎体力劳动者的肉身、吸毒、谋杀……无非就是如张爱玲所说:“过饱之后感到幻灭。”闲到一定程度,非得找点儿刺激不可。 养四个孩子的主妇,被孩子们折腾得走投无路,我不同情她。她不用担心孩子们的奶粉钱、生活费、学费,她不在西北农村,要含泪制作草签,让孩子们抽取惟一的入学权利。 与园丁鬼混的主妇,在丈夫与情人之间惹出很多笑料,我也不同情她。她不就是一个现代版的查太莱夫人吗?金钱及,她居然两全其美、游刃有余,哇,我垂涎得眼睛都绿了。 过分追求整洁的主妇,使得婚姻濒于崩溃。我很同情她,而且,我多么想要这样一个主妇呀。我举目看看我的家,报纸在床上,衣服在地上……为什么布丽不是我的田螺姑娘我的钟点工? 这一切,不过是在无人知晓处,她们的整洁完美忽然撑不住,出了洋相或者乱子。观众就笑了,以为抓到了她们的什么把柄,于是原谅,因为——她们和我们一样。不,根本不一样。那一点点尴尬,是她们甜美日子里的盐和胡椒。我们令人入倦的工作,上下班时分会挤出人命的地铁,房东逼我们搬家的声音,才是真正的绝望,且绝不抒情、有趣或者发人深省。 有朋友说,最畅销的电视剧,一定是以中产阶级为背景。因为把贫穷这个概念剔除,就等于把现代生活中最惨烈的悲剧元素摘干净了,再大的潮涌也是茶杯里的风波、屏风上绣的水漫金山、亲家太太们在牌桌上玩的小心眼儿。 在中国,尚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中产阶级,她们的马桶堵了,是为了博来隔壁帅哥的帮忙,我的马桶堵了,我得亲自疏通。边掏马桶,边看《绝望主妇》,简直像曲折的暗讽。 忽然听到电脑上一声响动,一个好久不见的女友上了线,掐算一下时间,她那边是午夜。我不免问:“幸福女人,为啥不睡觉?”她叹道:“可见不幸福呀,我早就是怨妇了。”我大笑:“忽见陌上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有了封侯君,才可以说绝望。” 而我仍在等待竟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悬崖 悬崖 武汉话中,对懒人偶尔的勤劳,有很特别的一句俏皮,叫做:发勤快。跟发高烧、发神经一样,都是一种突如其来、不可理喻的病态。 上周末我发勤快,买回大瓶玻璃清洁剂,爬到高处擦窗子,看着渐渐窗明几净,很有成就感地对老公说,“也许我应该做个全职太太的。” 他睨我一眼,嗤一声,“你?不够格。”不就是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啊不,我当然做不来。当勤快成为常态,如同srrs病人连绵不决的高烧,懒人如我,怕早就香消玉殒,魂归离恨天了。 朋友中全职太太渐渐多起来,有时候,会羡慕她们的安闲,十点才起床,下午不是在健身房就是在美容院。偶尔也会动心,再一想,如何开口向老公要钱?骄傲如我,一定会觉得有荆棘在舌尖滚来滚去。 全职太太其实也是一份职业,办公地点在家,老板是配偶,主业就是取悦老板。而在这个万恶的商品社会,我们老早知道,老板与雇工,天生就是不平等。 人说她们是温室花朵,风不打头雨不打脸,至多受老公的气——那也只有一个人。我宁肯在外面打拼,受一万个人的气,还有一万人要受我的气呢。 职场再艰辛,总归给你机会,让你成长。失业?换一家就是。经济不景?荒天还饿不死手艺人。老板欺压?忍得下就忍,忍不下走人,敢少给我一分钱,那还有《劳动法》呢。 婚姻是最小型的江湖,所有风浪都不能避免。对全职太太来说,失婚?就是失去饭碗,年已不轻貌已不美,再寻找另一个饭碗从何说起;经济不景?老公下岗了还养着你白吃白喝,你还不羞愧自尽。老公欺负?除了忍还有第二条出路吗?就算离婚,你该如何理直气壮地对法院说:他该给我钱,因为我是他老婆,我陪他睡觉了。别人的想法我不知,对于我,这是至大羞耻。 若男人爱我,必因为我的好处,他的爱里,有宠溺也有尊重。当我不过是他的附属,家里的另一件家具,他的爱,还能剩下多少?而我若仰仗他的爱,此刻便是我的悬崖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他的真心 他的真心 这故事不是我编的。 在常去的论坛上看到一个贴子:“年前被gf敲诈——500元的圣诞礼物。”贴主的女朋友看上一双500多块钱的鞋,要他送她。他不肯,因为“500块钱够一个农村孩子上完初中的三年学费”。他义正辞严地说:虽然他非常珍惜这段感情,还是决定分手,他不是缺钱,也不是吝啬,但“如果感情要靠金钱来维持,我不会珍惜。”最有趣的是,他的id叫做:真心总是会受伤,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真心,连一双鞋也承不起。 离乱尚没有发生,红颜也不曾早逝,不关国恨家仇,盛世之爱却软弱如豆腐渣,经不起人事的轻轻调戏。 她真的那么想要这双鞋吗?这物质泛滥的时代,难有什么能令人魂牵梦萦,矢志得之。也许她只是要他慷慨付帐的姿态,那种“只要你要,只要我有”的爱宠,把他送的鞋欢喜地套在脚上,皮的柔软与暖,便是他心室的温度。从此她生命的每一步,都踏在春天里。 他真的是顶级小气鬼吗?500元不过是三朋四友的一顿饭钱。他不见得给不起,但拒绝被索取,他不欠她什么。忽然间心生警惕,她会不会是个拜金女郎?一个男人,不因为自己而因为钱被爱,是莫大的羞耻。 一切拿捏不准,象京剧《三岔口》里,两人黑暗中的摸索斗争,偶有触碰,都心惊肉跳。但这惊怕与猜测,足够杀死一段稚嫩的爱。 我说人家,是站着说话不腰痛,轮到自己,照样看不开。有男人自称暗恋我良久,从美国回来看我,却双手空空。我立时觉得该人无味得紧,干脆懒得搭理他——哪怕在机场随便买一瓶免税的香水呢。 你说你爱我,这不过是一句甜言蜜语,也就是英文所说“sweet nothing”——甜而一无所有。怎么才能让男人知道?对女人来说,礼物是男人甘愿的付出,是他仔细地揣测女子的心思,是他在柜台上与服务员辞不达意地表达,是他送出去那一刻的惴惴不安,手心微湿……礼物至少是实物,即使爱情去了,它还遵循物质不灭的原理,是确凿的凭据。 而打动女人的,常常是那些愿意为她们花钱的男人。民国时代,有个热血女青年,以色为饵诱杀某权奸,行刺地点在珠宝行。男人浑然不知,只笑道:“我们不是要买个戒指做纪念吗?就是钻戒好不好?要好点的。”装在深蓝丝绒小盒子里,是粉红钻石,有豌豆大。她把那粉红钻戒戴在手上侧过来侧过去地看,与她玫瑰红的指甲油一比,其实不过微红,也不太大,但是光头极足,亮闪闪的,异星一样,红得有种神秘感。值十一根金条。“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一念之差,她放过他,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这是张爱玲的小说《色?戒》。 她是爱上钻石吗?不,她是爱上她自以为的爱情。——而这一切,仍然是误会。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我看那天上所有的星 我看那天上所有的星 我上网不久,就遇到一遭轰轰烈烈的网络婚礼。是当时我常去的社区里,女的和我同城,男的是天津的,网恋了很久,男的出国留学在际,便决定在网上永结同心。社区里一位网友,帮他们买了最大容量的语音视频聊天室:90个人,沉默地、感动地、不约而同湿了眼睛地,为他们的誓言作了见证。 网上不知春秋久,女孩后来也去了英国,我却意外见到那男的。在一家酒吧里,同去的朋友指给我看:原来男的在英国混了两年,语言学校都没毕业,终于撑不下来回国。一无所长,到底英语说得还好——三十多万换回来的几句英语,便去了这家外国人常去的酒吧,做侍应。 过几天,在msn上遇到女孩,我说:“我和朋友去鸭和鹅,遇到甲乙丙了,还记得你们当年……”msn上再红头胀脸的表情都形容不了女孩的杏眼圆睁,“我和他根本就不熟!都是他们乱传的!我就不能算认识他!”我只恨自己嘴快。 他太潦倒,她耻于承认与他的过往。如果是因为疾病、战乱或者冷酷的天意,那么这故事还有委婉动人的一面,但他只是成天发贴抱怨语言关,痛骂歧视中国人的外国猪,泡论坛,上聊天室,传照片,也不见他读书,也不见他打工。打工?在餐馆端一个星期盘子,只够交一个星期的房租,他说他又不是植物,光靠喝二氧化碳就活得下来,还兢兢业业地制出氧来。他喝的,都是父母的血汗钱。 她当然爱过他。我记得她在他的主贴后裸跟贴:“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一夜一夜,他们在qq两端喁喁私语,月色无声;偶尔争执后,两人双双说决别;他去英国,她便也一心一意要跟去,她去成了,他却回来得这么狼狈难堪。她的心,怎么能够不凉,情,如何可以不薄?他越浅薄、懒惰、让人怒其不争,就越发证明她的眼光肤浅荒唐,每一回想一次自责。爱成了笑话,不,比笑话更糟的低级趣味,她的白缎青春里,他是一团黑迹,像感情失手掉进龙须沟,溅起的污水。时间的洗涤能力是否“奇强”,能帮她洗白撇清,还是她要终生带着这污点? 十多年前,流行过一首歌《只要你过得比我好》,真矫情,可是你又怎么能够过得这么差? 她的心情,人人皆懂,我也是。我不介意爱情死去,我不介意一切都成了灰烬,我不介意二十年后再遇,你是一个平凡憨笑的中年男人,絮絮说着老婆孩子,你曾经那么聪明的眼睛小得看不见了。我总会温和地说:“是,我爱过你,我的爱是真实的。”但我一定会怕你大声吐痰、骂脏话、在咖啡厅里脱了鞋,我不容自己成为你的羞耻,我也同样希望你。你若营营役役如鼠,是侮辱我的判断力;你成了人所不齿的狗屎堆,就整个毁了我的过往。 我偶尔也会臆想:午后的电视机上,一连串冗长的英文之后,突然爆出几个中国字,我东倒西歪的瞌睡戛然而止,猛地抬头看向屏幕。稍顷微微一笑,摘掉老花镜,对小孙子说:“他呀,他原来追过奶奶……”是惆怅,可是惆怅得多么美丽丰足。所有我爱过的人,我都希望他们成为星辰,照亮我的生命,当我垂垂老去,我看那天上所有的星,知道往事并不如烟。 而“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原来是一种极朴素的情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猜猜谁来付帐单 猜猜谁来付帐单 依稀记得两三年前,《楚天都市报》登过一则小消息:有一对男女相亲,男方觉得不满意,尿遁,在外面打女方手机,让她付帐。——绿豆小事上了新闻纸,可见在武汉在湖北乃至于整个南方,这是多么骇人听闻、不可思议的行径。 可是据说在北京,男女第一次见面,有些男人会挑选上午九点这样的时段,好回避掉中饭也回避掉咖啡馆;据说如果不幸卡在饭点上了,饭毕,很多女人会奋袖出臂,争夺买单权;还据说,真有些男人,若无其事任她们付了,因为不准备见她第二次,也就不介意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了。 我不是说一切帐都该男人付。同事间、生意应酬、同学聚会……这里不分男女,同是社会人,就按社会人的牌理出牌。其间的施与受,是更大的题目与吊诡。 但男女之间,我一直认为慷慨是男人的本分,我宁肯端坐不动,享受那矜然之美,并且想不出一点我要付帐的理由。 为了见他,我光梳头、净洗脸,我淡抹脂粉以示敬重,对世人尤其对他;我在料峭天气里,穿一件军绿针织小吊带,胸口斜斜镶了皮草,长发纷披遮住我裸露的肩;我微笑、聆听、我尽力展示最好的一面。我不看帐单,因为我也没有让他看香水的价签表。 我付的,还不止一瓶香水呢。 我与他不合则去,但也可能渐渐与他熟识,全世界都知道我有了男朋友,无论三个月、三年,这历史总会有人比我记得更清楚——中国到底是一个男权社会; 我们会女爱,都说是两厢情愿,但如果一场的终点,是以男性为信号,我的快乐与否重要吗?而有多少男人,毫不犹豫地sex、sex、sex,却仍固执地认为:他的妻,应保有处子之身。 他不见得愿意避孕,也许只因为失败的后果,他丝毫不需要承担。我却呕吐、晕眩、名誉受损,甚至以刀与钳,杀生。你知道吗?“肝肠寸断”这四个字,最初就是形容流产的。 我要一时糊涂,还许和他同居一段。我得买菜洗衣打扫房间,如一切贤淑的妻,却得不到一个妻的权益及保护。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因为我是活该。 结婚才是人间正道。我会为他生儿育女,洗手做羹汤;他买房买车,我分担按揭;逢年过节,先去他家再回我家;他失败颓唐的时候,我搂他在怀,如托泰山,如抱婴儿;他晚上拉肚子拉得起不了身,我在睡衣外裹上长大棉袄,去敲药店的门,买一盒两块四的黄连素。寒风如大锤一样锤我,我发现忘了穿毛裤,膝盖剧痛欲断,我在凌晨两点的街上一跛一跛……你看,我付上我的一生,来为我的选择买单。我得到的快乐,他都得到;而我所赔上的成本,身为女子,逃得掉一桩,逃不掉另一桩。 这是男女真正的游戏规则,人所尽知。我知道那抢买单的女子,是暗暗争一口气:我不是来吃你这一顿的、我养得起自己;可是那任她抢的男人呢?分明来空手套白狼,女人越一腔热血满腹豪情,他只怕越暗笑你蠢,你自投罗网。 我还是欣赏诚笃大方的男人,他从不考虑付帐问题,因为他以为这是自己的天职。偶然我良心发现付一次帐,他简直会抱愧看我。即使明日我与他相忘于江湖,我会记得,这一段情、这一碗茶是愉快的。我说谢谢十分真心,想他也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别让我看见你的衣柜 别让我看见你的衣柜 一对小恋人,都是我的熟人,吵过架纷纷前来哭诉。我就当口述实录来听。这一次,是女孩把男孩手机的短信息查个遍,立马逼他交代都是谁与谁与谁,上言啥意思,下句又从何说起。男孩抵死不从,向我说起还愤愤不休:她为什么这样幼稚?爱人之间,应该有一个锁着的衣柜。 他说的没错。年华至此,人人都是老房子,不见得五条人命在身,至少心底有一个隐约的、叫不出口的名字吧?生命里太多用不着却也扔不得的事物。收在衣柜里倒也干净。敢说“事无不可告人者”,多半人生极乏味,追着告人,人还不愿意听。 只是,既然要上锁,何不将衣柜一并藏好? 爱情的空间极其狭窄,情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更何况衣柜这种大家具。我知道这是你的,并且你不准备与我分享,我不能不猜测:是很多钱?旧爱的痕迹?护照机票?你有两个娃在乡下……秘密就是诱惑,暗黑的,淡血红的,难推难挡。猜测是人之常情,不疑不问,毫无醋意,像《金瓶梅》里的月娘,那是因为她对西门庆毫无爱意。有爱,就必定有疑虑,这是爱的折磨人处。 也许可以矜持地,小心,绕行,假装视而不见,是视野里一块盲区,然而从此所有你的行径,都在盲区里了。你不曾与我交心,让我如何坦诚相待?故而绝口不提,沉默如黑屏,想像力却肆意如传奇,这是一种暗刑。每一抱一吻即想起:衣柜、秘密与疏离,相亲爱的心,三鼓而绝。 而如果我无法抗拒,誓要打开衣柜,恐怕我就得面对真相的伤害。有些错,是小疵还是大碍,实在要因情而异。而你,像正在卫生间方便的人,门被突地打开,那一刻尊严扫地的感受,会否成为终身伤害?你最不可窥见处,被人擅闯。 河东女史柳如是这样骂老公的,“娶过门去就得离了我的眼,别让我再看见,看见一根头发影子,你马上给我滚出去。”多爽利明白,旧式女子的智慧,真不可小觑。 因此我对男孩说:可以和mm交往,但事后最好连痕迹都坚壁清野。如老僧过美女过河,上岸之后随即放手。本来无一物,留一个上锁的衣柜干嘛?总读过《新概念英语》,听说过一句英谚:衣柜里的骷髅——家家户户都有见不得光之处。夜半无人,屋里有一个锁死的衣柜,再说是空的,也架不住浮想连翩:呀,里头说不定有……你怕也不怕?何况她。 没本事把衣柜藏好,还聒噪抱怨女人幼稚,啊呸,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惟一能控制的 惟一能控制的 身边什么时候,也没缺了分手的故事。当然相遇相恋更多,但那是低调的、明丽的,如蓝天掠过的一道鸽哨,听而不觉;但分手不同,有些是在哽咽迷宫挣扎;有些伴着一地瓷碎,是她玉石俱焚的绝望;有些只是幽幽道:“我放不了手……” 也许因为记得那些好日子:他在深夜给她带来一碗馄饨当夜宵,为了保温藏在怀里,汤汤水水溅湿了他的胸,而那,是她曾经枕过头的温柔乡。还有花束、巧克力、那些走调的情歌……当你提起,他也许还会有瞬间柔软,但随即就不耐烦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而你不放手,他就不会走?他是你笼中的鸟,鞭下的马,抑或绣在你衾上的春天?他的心离开了,当然是人往高处走,谁挡在他升官发财行蜜运的路上,他就恨谁。再死抓着不放,都没用。 他没错。心不爱了,身体不必还留在这里。实在要他留在这里,他的微笑里有一点不锈钢小刀的锋利清洁:是的,吃亏的还是你。他不介意三妻四妾,一奶二奶直至无穷奶,你却要赔上自己的爱情、希望,以及永不再来的青春岁月。 我很少见到不纠缠的分手,也很少见到在这纠缠里,女孩子不吃亏的。经此一役,有些涉世不深的,简直会对人性失去信心:怎么会呢,说翻脸就翻脸,恶言相向,甚至大打出手,就为了逼你放手,还他一个自由? 分手不是不像飞机失事的,“机组人员及乘客全体遇难”这是常情;“有一人奇迹生还”——即使在最严谨的新闻里,也敢用“奇迹”二字。即将坠毁基本上是唯一的命运,其实我们做什么都没有用,那还不如像一个老故事,在飞机的上下波动里,一片哭喊尖叫声中,只有一个老人安如泰山。他稳稳地道:“一切都失控了,我惟一能控制的,不过是我的优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相亲这么庸俗的事 相亲这么庸俗的事 这段日子,相熟的小美眉不太开心,问她,说是被逼婚。我倒吃一惊。原来她母亲的同事给她介绍男朋友,她一听这么老土的事情居然找上她,当即回绝,那位阿姨不气馁,又打了一次电话给她,把男人说得天上有地下无,小美眉一动心——随即把自己斥回去,回绝得更干脆。 我听后简直是捶胸顿足,比她还着急:这是一个机会呀,怎么可以放弃。阿姨替你做媒,当然是觉得你宜室宜家,才隆重推出,难道你没有被猎头公司看中的惊喜?猎头铁律,一定是撬到待遇更好的地方,一样的,从小看你长大的阿姨,难道会给你挑差男人?你在外面自己遇到的,还不见得如这个呢。 说着说着,我自己都觉得有张媒婆或者李妈妈之风。钱钟书说:做媒和做母亲是女人的两个基本,看来不差。 男女相悦,为性为钱,另当别论。若为婚姻……人人的生活圈子都有限,自己认识异性的途径屈指可数:同学、同事、邂逅而已,再加一个新起之秀网恋。 理论上来说,读书时代男女朝夕相处,梁祝之遇应该比比皆是,事实上人人回想自己的高中大学时代——初中以降还蒙昧未开,不消提起——觉得青蛙恐龙比比皆是,《流星花园》里一校园满满的帅哥美女我从来没遇到过。 同事更不消说。公司里照例会有整天讨论老公小孩的八婆,到处吃女孩豆腐的中年帅哥,偶尔遇到几个适龄未婚的,可是这么个竞争社会,凤辣子说得好:谁不是乌眼鸡似的。乌眼鸡没有性别,当然更不能恋爱。 在街角与谁一撞,当然撞得电光石火,一部长篇都市言情剧开麦拉……但我只被自行车撞过,并且撞了我的人,迅速逃逸,我追他不上,徒呼奈何。 网恋呢?最糟糕的情况,就是那和你谈情说爱的,不是人,只是一只坏脾气的狐狸——还没来得及变样。 这样看来,相亲好处千百般:相亲双方都很清楚自己来做什么,已经保证了是有效交流;相亲既然是人介绍的,不见得都知根知底,多少也知道一点,信用门槛已经被人为提高,当事人设防度数可以降低一点;介绍人也不会失心疯,把条件极不般配的男女扯到一起,交易平台相当,交易成功率提高;约会强暴的危险仍然有,但绝对降到最底,他不给你面子,难道不给张姨王姐一个面子?…… 咦,我在做什么?我在谈论相亲,像讨论银行最新推出的一款信用卡。但其实有什么不同?婚姻,也无非是我们人生的一桩投资项目,而相亲,绝对是最低成本高效率。 庸俗吧?但那没有人生质地的浪漫,不过是轻浮。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我的俊冤家 我的俊冤家 当你冷静地说:他很成熟,可以包容我;他收入不错,我不用承担供房的压力了;他是金老公,我是女白领,我们会成为超白金组合……这没什么不好。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任何事业,哪怕仅仅是男女相悦,都需要这样清醒的头脑、明晰的理智和决断力。 但,如果我们在讨论爱,我必得承认,爱是一桩情不自禁的事。 我的爱,常常从肉身开始。我一向爱美丽的脸孔,爱他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如黄金珠链坠地,爱他在游泳池浮沉的后背是鱼强健的鳍,爱他年轻的、永不疲惫的身体。 我也爱性感的头脑。学识非常打动我,我自己喜欢闲来抛书三千卷,也乐于聆听有趣的、有见地的谈话。哪怕无知,哪怕非常幼稚,但里面藏着智慧的火,如钻石睡在煤脉里。我会温柔地伏下身去,以我单薄的双手来发掘,不介意指甲会裂开。 而更多的爱,以基因的神秘驱使。生命中有些注定的人,蓦然遇见,忽然嗅到灵魂深处海的气息,那是醚的香。荷尔蒙替我做出了决定,而我无能为力。 像所有人一样,我试图爱得理智不悔,年纪、金钱或者地位,对我都是吸引,我承认我不是所谓的性情中人,我也永远在衡量比较。但说到爱,爱是另一件事。而我也从来没遇到过大富或者大儒,他某一方面的所有,已经敌过他一切的所无。 这样,我就想起了潘金莲。她不过是一个有口皆碑的,初为小家恶妇——杀夫,再为大家恶妾——仍是间接地杀夫。可是她对西门庆是有过真心的。 月娘、玉楼、李瓶儿……西门庆的女人们,围绕在男人身边,为钱财、生活或者一世的安稳。只有金莲不注视男人的钱财、滔天势焰,她的爱以最平实的身体、性、雪夜他能懂得的琵琶声。他伤害侮辱她,她却真心尽力地叫过他一声,“我的俊冤家。” 我相信,这五个字就是爱。 而太多的人,甚至没有机会,遇到自己心坎上的俊冤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如果太阳愿意 如果太阳愿意 我心强命不强的女友向我哭诉:为什么男人都爱美女? 我想了想,只能以我一知半解且一定错漏百出的生物学知识相答:人既然是一种生物,则必然有延续种族的天然宿命,优秀的、好的基因应该被保留下来。这些基因的一种,会以最直接的方式呈现,也就是美、性感、强壮甚至奇异而不明所以的吸引力。这是dna的安排,几百亿年来生物的本能,我们不可能挑战或者征服。 所以小男生爱美女,是再理直气壮不过的一件事,如幼狮,只能爱上裸的肉身。但,落金镕金时分,你可曾见过暮年之狮在夕阳里缓缓甩尾,它可以领会那更高更深刻的美,如同,一个成熟的男子,他能欣赏女子其他的美,细腰长腿之外,明眸皓齿之外,娇滴滴、滴滴娇之外的,美,这些,是基因的另一种。 那拖着大包小包,从菜场吃力地走回家的女人是美的。虽然她头发好久没打理,发梢干裂枯黄,花裤子是在小摊上开价10元实则8元一件买回来的。然而她辛勤操持的,是一个家,她照料着,是她的父母她的夫她的子。 那在运动场上默默洒汗的女子,是美的。训练常常极其艰苦,她们短发、黝黑、有一种雌性动物共通的坚忍。她们或许得到了奖牌或者没有,但她们怎么可能不美?她们身体灵活、反应敏捷,对于痛苦,能够忍耐并且克服。 那些戴着眼镜的读书女子, 是美的。她们可能不谙三杯鸡的做法,但她们所思索的,是外太空的生命现象。她们阅读、学习、记录、分析,这知识的长河不因泅渡者的性别而有所不同。 所以,我对我的女友说:年轻男子尽可以去爱美女。的确,美丽不过是一层皮,丑却可以丑到骨子里去。但你,不是为他们设定与准备的。还是照你喜欢的方式往前去,快乐生活,会遇到喜欢庸常生活的人;热爱运动,会在操场上找到一生情缘;专心事业的,会被另一个专心事业的男子,抱得紧紧的,如获至宝。他们得到了你,也就得到了一生的幸福。 四季可以安排得极为黯淡,如果太阳愿意;一个男人,可以成为金钱或者地位的奴隶,如果他愿意。但那些最好的男人,懂得最好的女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女人当政 女人当政 我有一位小朋友,跳了槽,领导是三十几岁少妇,年纪和性别都是他最喜欢的,所谓“”。他大喜——几分钟后变为大悲。领导精细:卫生间的卫生纸用完了,立刻打电话给行政科长,耳提面令一番;认真:看报告,连标点符号都一个一个看,错别字是滔天大罪、罪无可赦。最致命的是,领导很情绪化,一旦阴着脸上班,小朋友心就提到嗓子眼,恭恭敬敬、举眉齐眉地把文件双手捧给她,她一把拂落在地,那架势就像在家里摔茶杯吼丈夫骂儿子——但是但是,小友叹道:“毕竟我不是她生的,也没和她睡过呀。” 压弯骆驼的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磨折人的,也是这些鞋里的砂砂石石。眼见小朋友马上就要发出“惟小人与女子难养”的浩叹,我赶紧给他说笑话:东西两家同时传出婴儿呱呱坠地的哭声,有好事人问东家,生男生女,东家曰:女。他道:也罢也罢。又问西家,西家曰:男。他道:恭喜恭喜。东家大怒。这时正好大道上有一顶大轿经过,四个轿夫抬着一位贵妇人,东家便指给他:看,那有四个恭喜抬着一个也罢呢。小朋友现是下僚,活该被压迫,当了“恭喜”抬“也罢”,是理所当然。看不顺眼领导?跳槽呀。跳不了?受着。你既想端大男人的架子又得到工资?世间哪有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小朋友废然无语,我开导他道:有什么可介意的呢,难道我们不是被永恒的女性统治着的吗?那个安排三餐时间的人多半是妈妈;给男人挑衣服、决定他们品味的往往是女友或者妻子;娇滴嘀叫:“爸爸不许抽烟”的永远是小女儿。被管理,何尝不是甜在心头。 对老百姓来说,家,单位,国,就是全世界。女人治家,再好不过。不信试看《大宅门》,二奶奶既正直又精明,人情练达、世事洞明,盛世她是一个看戏听曲的老太太,乱世她却只手托天。她就像中国传统的桐油纸伞,花枝招展下一身铁骨,遮得烈日挡得雨,伞下的丈夫家人,有福了。而女人治国,中有武则天,西有伊丽莎白一世,国家都一片繁荣,万民称颂。 单位,不过是大一号的家,小一号的国。女人治单位,其实也是治家,怎么对待家事,就怎么处理公事。她容不下沙发脚下的旧报纸,也的确觉得工作中的小疵碍眼;她关心老公的身体,也每年记得给员工做一次体检;她真心地为女儿的绘画成绩喜悦,也高高兴兴希望属下成材。 小朋友的不快乐,大概因为,她治大国如烹小鲜,他选择成为小鱼小虾,当然觉得烈火煎油,苦海无边。为什么,不能成为她身边那个打下手的人呢,她是大厨,他洗菜切葱擦桌子——小朋友插嘴:做小工,太伤男人面子吧?金钱没有性别,社会分工也一样。 我对他说:当职业是一场华尔兹,当一个女人带领你的脚步,不必对抗,不必摆出绝不合作的嘴脸,轻轻聆听那音乐,而且配合她的暗示,你会发现,每一步都是新的喜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对他说不 对他说不 我蛮能理解所谓的“三不男人”。就像我一向只买固定口味的酸奶,对其他牌子看都不看一眼;但超市搞促销,送我一杯新品牌酸奶,我也不会拒绝;喝了就喝了,这会儿超市再揪着我说,你得负责,你必须买一瓶呀——我会认这账吗?提得起、放得下,掉头而去的姿态里有一种残忍的优雅。 我也蛮能理解爱上他们的女人。有资格三不,显然不是过幸福生活的贫嘴张大民或者两鬓苍苍十指黑的卖炭翁,经济上过得去,外貌气质有可观之处,对于女子的美和智慧,懂得适度地表现赞赏倾倒。他们当然不会缺女人,越不缺,越淡然,越显得静定沉着,决胜于千里之外。这一切,对于女人都是诱惑,不致命,但已经值得情不自禁蠢蠢欲动。 ……多半无一例外,女人们惨败下来。我的女友,遇到过三不男人之后,满面泪痕地对我说:“我觉得他是骗子。他……他最后还要说:‘我们还是做朋友吧。’”骗?谈不上。他不曾承诺给她一座玫瑰园,对于自己的立场,暗示得很明白;法律不会追究他,因为她并没有财物损失;舆论也不甚同情她,何苦来,明明是您自找的。 而她的受伤,大概只缘于自大。人人都觉得自己是山鲁佐德,其他女人被抬进皇宫,都逃不过一夕欢爱后的被杀被弃,她却格外美丽聪慧纯真,韩剧日剧台剧里,鲁男子们不都向天真的女子投降吗,何况一个三不四不的男人。然而全世界只有一部《一千零一夜》,其他故事,男人听了20分钟就不耐烦地换台,她满肚子花团锦绣就此没有问世的机会。 所以,虽然很冷酷,我还要对我的女友说:不,他没有骗你,是你——自欺,你对一个不想主动不想拒绝不想负责的男人要主动要拒绝要负责,就仿佛向着一条标明“此路不通”的荒废高速公路去,难道你希望路的那端直通伊甸园? 遇到三不的男人,怎么办?南希?里根曾经去一所学校作演讲,学生问她:“如果有人拉自己去吸毒,怎么办?”南希答:“just say no。”真理,总是又简单又明确。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薄情 薄情 偶尔逛街看到一条新秀丽的牛仔裤,试完才问价,打完折还要一千多。我已经存了撤退的心,小姐还鼎力推荐:“这个十年都不会变形。”我笑起来,“那我呢?我能十年不变形吗?”还有一句更残忍的话我没有说:我肯穿十年吗?我的衣柜早就是深宫孽海,无数得不到我宠幸的衣袂在欲哭无泪。 拒绝有一种残忍的愉快,又因为偕音,仿佛被我轻轻推开的,是一个痴情男子:“我十年都不会变心。”但他出现得不是时候,不能成为生命中亲密的爱人,就什么也不是。我照样会哂笑而答,“但我做不到。” 背叛是怎么开始的?我曾经一时糊涂,花大价钱买下白衣白裤,袖管绣了一团荆棘,才下了一次水,就缩成芭比娃娃尺寸——我与她,甚至不曾一次合欢,她就死于之身。这一遭,是她离弃了我;前两年疯狂流行波西米亚,我将过季的时候打三折买下,旋即风起云涌直入冬,越今年满街都已是直身简约、微微收腰的小黑连衣裙了。我怎么办?我曾为她一掷千金,像汉武帝承诺金屋贮阿娇,也只能长长久久地把她搁在金屋里。阿娇,这次我对不起你…… 深情常常一脚踏空,跌到楼梯下面的泥水里。我渐渐在小店买衣服,几十、一百,杂牌或者所谓外贸余单,也尽有相看两欢的。穿着上街来,人都夸好看——背后他们怎么说,我管不着。穿过一两次,也就换了季,明年开衣柜再见着,几乎是陌生的。像醒在陌生的酒店,疑惑身边男子的脸。并且发现瑕疵,下摆的褊松脱了,领口第二颗钮扣脱到哪里去了,某一处经纬稍松,不至于分崩离析,但也是怨偶。古话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衣服合该有三年韶华,九载寿数。我找到借口,随手送人或者捐出去。两不挂心。 我承认我的绝情,但,我坚持觉得绝情是一种最可靠的姿态。 无情的萧瑟,恰如久旱无雨,大地干涸。无情的人不会懂得初遇的惊艳、试穿的眉目飞扬、胸围小了一号腰围大了半号的遗憾,那是即见君子、云胡不喜的百般滋味。若我对世上的好衣裳、好男子全不动心,我还活来作甚? 而深情则往往浪费。我的肉身不过是一瓶玲珑香水瓶——因为个子小,我感情的储量大约只是高大女子的2/3。我得把有限的感情投入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故而只肯爱珍稀的人与事,一生的事业,家庭、父母儿女、朝夕相处的那个人……其余的付出都是浪掷。 所以不肯买昂贵的衣服,正如我不肯昂贵地去买一个人。我不肯投注我的浓情我的钞票,我不是不爱他们,但我知道这一段情是短暂的,势必无疾而终。一旦放手,无论是人还是衣,都再不怀念。 薄薄的一点感情,恰如生鱼片的芥末,或者草莓蛋糕上面的一层糖霜,点到为止的甜头与刺激。太浓烈,噎死人;全无,谁吃得下去? 《源氏物语》有一章的题目是:薄云,恰合我的心意,我但愿“可怜人意,薄于云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朕不喜欢 朕不喜欢 这年头说做人难,有时候真是难在进退上。 席间又有人开说黄段子,眼光兴奋地闪着,随手拉松领带。他讲了前两句,我已经知道听过八百次,而且他口齿不清,最要害的一个隐喻,被他忘了。奋臂出袖代他讲,当然不妥,可是一个人走开,更加不好意思。不便显得我阅段无数,也不能扮演少见多怪。我只好枯坐两分钟,最后哈哈陪笑,表示我给面子。 如果夸张一点,荤段子大概可以划在文学里面,所有给我们兴高采烈讲段子的,都是民间艺术传播者——也就是当年蒲松龄瓜棚里坐着的或者汉代说书俑。因此好的荤段子有两点必不可缺,一是:比高贵一点点,是浪子与荡子的区别,风流与下流的界限,因此是诱惑而非冒犯。它代表一种泼辣的“我对你动心”,微微刺激的甜品,如可口可乐。但绝大多数荤段子到不了这一境界,往往粗鲁,直指、性行为,用词裸到人兽不分。说的人大约自觉自己像黄世仁,有一种生杀在握的痛快,听的人就无辜成了喜儿,被逼得走投无路。 另一点是……文学。更难了。得有起转承合,内在精确的逻辑,包袱如气球越涨越大,最后险绝地一炸,亮且脆,顿时满堂彩。——这是可以上天桥撂地的功底了。我知道我遇不见候宝林再世。 有外国学人出版《黄色笑话里的政治性》,据说厚有一千多页,我当然无缘得见——反正我的英文能力也绝对读不下来。有介绍者引了其中一个:老夫妻开了一家小店,生意艰难,新年夜,老先生深情祝愿道:“但愿我还能再挺一年。”老太太哼一声,“你能再挺五分钟我就烧高香了。”的确谑而不虐,不分种族肤色文化,闻者皆莞尔。只是,听在我这些听了几万个黄段子的耳朵里,如吃惯川菜的喉咙品一碗开水白菜,怎么味道也吃不出来。 传说维多利亚女王特别不喜欢黄段子。一晚,她大宴群臣,居然有不知死的大臣冒昧地说了一个。说完之后,大家哄笑,然后女王淡淡道:“朕不喜欢。”——国王自称不是“i”不是“me”而是“we”,也就是“我们”,简直有“我代表大英帝国女王、印度皇帝宣布……”那人色惭颜沮,溜之大吉。此调从此不复见于她的宫廷。 可惜我不是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自己烤的蛋糕最香甜 自己烤的蛋糕最香甜 在餐厅东张西望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菜谱上的活色,绝对比不上邻桌的生香,就好像广告上的丽人,也没有隔窗那若隐若现的裸背会令人喉头一紧。同一道酸汤鱼,奇怪,好像每一桌都比我的新鲜,颜色更丰饶,热热的辣油香扑过来。看他们狼吞虎咽,我瞅瞅属于自己的这一盘,找不到下箸处。 我们就是这样,会爱上人家的爱人吧?尤其是年轻得半透明的女孩子们。 她们所爱的,不一定是人家的丈夫。已婚男人,像被咬过一口的荷包蛋,半生的蛋黄溢出来,垢了雪白餐巾。再完美的蛋上,也有牙印半圆——昨晚那人刷牙了吗?想到食或者性,都有一种肉身的不洁,即使用真爱作抵挡,也有饿狼口中挖脆骨、乞儿碗底挖残羹的苍凉。 可是她们也不会去爱那青涩的少年。都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偶尔帮妈妈提篮逛菜场,满眼都是烂菜叶、臭鱼、血淋淋的肉,她只想赶快闪,她不知道那是青翠的小白菜、鲜甜的清蒸鱼和丰美的牛肉萝卜煲。她有时候像《红楼梦》里头的贾雨村,只认得那翻过跟头的,却认不出那翻跟头之前的。而她的男同学、男同事、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子,穿大短裤、凉鞋,流鼻涕的时候拿手背揩揩,抢过她的书包,大声取笑过她曾经新买的一双水晶塑料凉鞋…… 但此刻她坐在人生的盛宴前,满眼色香味,她想:我要一个善良聪慧高贵的男人,像某某或者某某某的男人一样。她不谙厨艺,她不知道去哪里寻找善良,如何发现聪慧,怎么揉合发酵,静静待他们醒来,如烙一张玉米饭。她习惯购买像所有逛惯超市的人,心仪的货品上贴了标签:已订。可是毕竟不是“售出”对不对。而“已订品”仍然停留在市场上,也无非是寻找出价更高的买家。这是她的强词夺理,带着少女的稚气。 一定有难堪、争斗、伤害以及眼泪,才能得到。而狂喜地到手之后,原来——肉太老、鱼太死、咸和淡总和她的需求背道而驰、比萨十分香,入口才两分半。难以下咽,看着它渐渐放凉。 这一段爱情,只有一盘面包新鲜出炉到“下午五点后全场半价”这么久。 伤痛之后,有些女孩会学着入厨,宁可被滚油烫到、被刀尖划破手指,她知道,自己烤的蛋糕最香甜。有些,也许永远学不会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未嫁女儿先看婆 未嫁女儿先看婆 女友小安无意中知道他有个残破的童年。他们在湖边的长椅上,他边踢落叶一边嘻笑说着,小时候如何在父母争吵的战火里写作业,如何与歇斯底里的母亲斗智斗勇,逃避她的迁怒……渐渐,他的声音与身体都垮下去软下去。小安说:我不能转身走开。 小安没想到从此是噩梦的开始。每一次小的意见分歧最后一定变成大战,他在狂怒下摔一切手边的东西,终于演化成一耳光摔在小安脸上。女儿被吓哭了,他居然冲过去大喝:“再哭老子打死你。” 七年后,小安带着女儿离开他。对于未来,她只咬牙说一句话:决不会让女儿嫁给离异家庭的小孩。 我们未免觉得小安偏激,小安却说,谁也不是孙悟空,一声霹雳后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个人,承接父母的基因,住在父母的房子里,与父母共同生活二三十年,与父亲的口音一模一样,父亲的个性难道他能撇得干干净净?母亲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异性,母亲的心思在他身上就会荡然无存?成日家喜笑颜开的好爸爸,大概养不出镇日里怒发冲冤的暴儿子;心地纯正的好妈妈,女儿就算染七彩发、钻一堆孔,心眼儿也坏不到哪里去。 然而那些在痛苦之家长大的孩子们……他的家,与杂志、电视、老师们谆谆所说的甜蜜温馨有异。连英语课本上的家庭都是:他叫约翰、他妹妹叫玛丽,他们的父亲是司机,母亲是护士,每天早上七点钟,母亲做饭,叫兄妹俩起床,七点半父亲送他们上学……他为自己的家暗暗觉得羞耻。他未必不知道那是不好的,可是——他不知道“正确”是什么样子的。 他或者也是抱着很高的期望结的婚,暗下决心要建立一个“甜蜜的家”,万没想到为谁先洗澡两人也互不相让。没有人教过他沟通、忍让、互惠、做小伏低……关于男女相处,他只知道一种模式,他因此别无选择。 所以中国旧式婚娶,有“看人家”之说。媒妁两头说得意动,女方必特特到男方家里看一眼,是看家境殷不殷实,几头牛、几亩地、屋背后有没有一小片核桃林;也要看他家风正不正,地上是否扫得明镜也似,锅碗瓢盆会不会缺口零乱,家中大嫂子是否一脸刁泼状。如果亲家母面黄肌瘦、鼻青脸肿奉茶来,估计女方家长就得立刻起身:“家里还有点儿事,哈哈哈哈,改天再来……”能走多快就走多快,能闪多远就闪多远,反正阴沟里开不出白莲花。 虽然如此,但聪明理性的人,能够跳出这死循环。我看过一个笑话是这样的:儿子对父亲说:你父亲打过你吗?父亲说:打过呀;那么,你祖父打过你父亲吗?父亲说:应该也打过。儿子道:历史总在重演——让我们在这一代终止它吧。 美丽温柔的婚姻模式,让它代代相传吧,而那恶的——让我们在这一代终止它。 保险丝情人 林熙蕾谈梦中情人的标准,着重一条就是:“家里保险丝断了,他会在牛仔裤的口袋里面插根螺丝刀,站在椅子上修理。”这是一个在想象中格外诗意的场面,室内突然一片漆黑,弱女子六神无主,只能怀着一个hellokitty缩在墙角,叫天叫地皆不应。忽然,一个“准超人”从天而降,若无其事、举重若轻地着手修理。弱女子只负责从下面替他扶着椅子。仰视,使他格外高大,他的手轻轻一动,顿时大放光明——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她如何能不爱上他呢? 因此,有人说,工具是阳物的概念化延伸,冲击钻、锤和钳,都有意味。但其实,只要打一个电话给物业,五分钟之内就修好了。再芳心可可的寂寞女主人,都不能对那个乡下来的小电工有想法吧?女人,其实从来不爱体力劳动者,惟二的例外是查太莱夫人及美国中产阶级《绝望的主妇》,她们什么都有了,教养、优裕生活、悠闲的灵魂,惟一欠缺的,是男人强壮的肉身,当作一个茶余饭后的小零嘴儿。 大部分女人希望的保险丝救星,还是拥有一双戴着名校戒指、苍白修长的手,更擅长弹钢琴、触键盘或者握一枝派克笔,稳健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这样的手,笨拙地握着一把螺丝刀,那一刹那的性感,像女子一丝不苟的黑袍下偶尔露出的细白脚趾,居然点了红蔻丹。 越是非专业人士来做这样的手艺活,越让人心动。大概因为这行为假设了他的潜能,他是办公室里的卧虎藏龙,在黑西装、白衬衫、精致的银袖扣里面,有超级强大的小宇宙,既是盛世人,也不会沦为乱世狗;也假设他是个自学成才的理工人士,拥有理工人士的一切优点:缜密、逻辑性强、实在。 而最重要的,我想是假设了爱:他可以不做,也可以找人做,但他因为爱你,他做——把为你修电脑视为与一样重要与神圣的事,绝不假手他人。每一个女人,都不能拒绝这虚幻荣光。 所以,不要问为什么男人都有工程师情结,在家里保存一个昂贵的工具箱。学成文武艺,卖给心爱的人,这是最心甘情愿的买卖。遇得到,买得起,并且懂得珍惜的女子,有福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她只看自己想看的 她只看自己想看的 西德尼?谢尔顿的小说《假如明天来临》,女主人公特蕾西是清白无邪的小银行职员,却遭人陷害,入狱、判重刑、受尽侮辱虐待,出狱之后是又一个女版基督山,干掉所有仇人后,最后一个目标是曾经的恋人。 然而有一天,她在皇家饭店遇到他与妻子在一起,“脸色灰黄、憔悴不堪、快要秃顶”,他太太也“满脸沮丧的神情。”两人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特蕾西想,“摆在他们面前的将是那度日如年的漫长岁月。没有爱情,没有欢乐。”心里一阵释然,放过了他。 在陌生人看来,他在豪华饭店与太太而不是艳妆女郎共进晚餐,经济过得去,夫妻感情也过得去。有点儿疲惫,是都市中人的常态,老夫老妻了,不说话也是一种默契。他不见得幸福,却未必有她想象的那般不幸福。 只是,她爱过他,也许至今还爱他,因这爱,所有刀锋般的恨都钝了。一个念头是复仇,必伴生另一个念头是不舍。她早下定决心要原谅他吧?于是千方百计、火眼金晴地在他身上寻找情有可原处。这世上从不缺少“不得已”,只缺肯接受借口的人。而她,接受了。 这样的女人,故事里、电影里、生活里……都多的是。男人负情背义,她说:爱他,就给他自由;男人不负责不养家,她说:他是个长不大的小孩;男人暴力相向,她说:他下次会改的。女友的女友,遇人不淑,十几年来被同一个男人打骂、遗弃、伤害,却痴心不改。男人病了,她忠心耿耿随侍在侧,男人躺在病床上还要用短消息与外头的女人谈情说爱。人人替她不值,她说:“他是担心自己不会好了拖累我,所以故意让我抓到他把柄好死心——他还是爱我的。” 她们是爱情蒙了心吗?小时候,课堂上做过实验,汤匙半杯水里,看着就好像弯曲了。爱情也有这折光能力,一花一叶都带上了圣洁的光圈。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可是那缘故,当事人自己也厘不清。也许是一点点不甘心——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现在放手就亏定了;或者基于恐惧——男人是不是都这样,下一个也许会更差;甚至肉身的贪溺,记忆里他的抚触,仍令她喉头一紧。 于是拼命地,在他身上寻找可爱处。他是一个毒蘑菇?她抱着爱不释手:“你看这颜色多绚烂,这菇伞多华丽,连每个皱褶都精致……”他坏得头顶长疮、脚后跟流脓?她拿显微镜一毫米一毫米找一小块干净的皮肤。实在找不到,她拿胭脂水粉也画出来,画不了他,就画自己的眼睛。 谁说眼见为实?有些人,只看自己想看的,而如果因此,与幸福失之交臂——活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神啊,赐我一堆好男人吧 神啊,赐我一堆好男人吧 幸福,很难。有时候,它像一张撕成碎片的地图,只有每一块都回到正确的位置上,才会出现完美的路线。因此,生命中有些不可或缺,我们常常缺失。而女人,最需要的,不过是男人。 当她还是花朵一样芬芳、星子一样闪烁的小女孩时,需要一个好父亲:他爱母亲,也爱女儿,抱女儿在怀时,像大山拥着小湖泊。教女儿走路的不一定是他,“举高高”的总是他;每次开家长会的人不一定是他,有坏孩子欺负女儿的时候,怒吼一声冲出门的就是他。从父亲身上,女子懂得何谓责任,什么是依靠,知道任何时候总有退身之处,好男人因此非常具像,有现成的模板可以遵循。 而当她是青涩少女,需要一个好的爱人,不论他同样青涩抑或是唇边恒常带着微笑的长者,只要给予爱,给予保护,给出所有爱情里的甜和安慰。相爱的分分秒秒都是繁花似锦,若不得不分离,他一定小心翼翼,全神贯注,如母亲给稚婴剪指甲,绝不造成任何伤害。女子会籍此懂得身为女子的骄傲,心的温柔,烈火焚身的快乐。她会轻轻惊呼:爱与被爱,多么好。 而当她离开学校,成为一颗职场青柠檬,她或者需要一个钻石一样坚强、刀锋一样锐利的上司或者老板。不必有儿女私情,甚至不见得与她有多少私交,他在工作上表达出来的优雅、诚恳、坚韧不拔,会薰染她,如茉莉花薰染一窖好茶,让她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因此受益终生。 然后,让她在适合的时间进入婚姻,她需要一个忠诚负责的好丈夫。宠她若妹,怜她如女,她高兴,第一时段与她分享,她哭,借出自己的胸怀。她职场征杀,他为她喝采,她退隐江湖怀孕生子,他甘愿洗奶瓶洗尿布。当爱情退潮,他们之间还有更深厚广大的亲情在。 而女人需要的最后一个男人,就是儿子。她的血中之血,肉中之肉,她园子里盛放的玫瑰花。蹒跚学步的儿子扑向她的怀,她拥紧一个结结实实的幸福;儿子一点点长大,偶然还会赞美母亲的发型,她满心喜悦;当死神牵起她已经满是老年斑的手,儿子伏倒她床前痛哭,她知道自己将籍由子子孙孙,永远活下去……人生至此,再无遗憾。 但,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多年前女子就在歌里这样唱。到哪里找这么好的一堆人?只有神知道。 维多利亚女王大概算是得天独厚。她什么都有,惟一憾事是父亲在她八个月时去世,但给了她继承王位的身份。她初执朝政,内务大臣是她的好下属兼好老师。她与表弟一见钟情,旋即成婚,婚姻美满而子女绕膝。丈夫去世后,她晚年与马夫暗生情愫,子女和全英国人民都默许并为她暗暗高兴。她82岁去世,而全欧洲的皇室,有一半都出自她的血脉。所以英语里有一句俗语:“像女王一样快乐。” 不需要金钱不需要美貌,只要拥有这一切好男人,任何女人都会是自己的女王,并且,像女王一样快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无才,才有德 无才,才有德 有些人情事理,非得到了一定的年纪才能明白。有一天我忽然想通,“女子无才便是德”,未必指的是吟诗作赋之类的“文才”,也许是“李家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呀”的“人才”,这人才包括美貌、身材、眉眼娟静、聪明伶俐……于是张家溜溜的大哥,溜溜地爱上她。她若没这人才呢?自然罕人问津。没有梧桐树,招不来金凤凰;狗尾巴草开不开花,狂蜂浪蝶都绕道而行;想不三贞九烈,都难——于是有了德。 公认最有妇德的孟光,对丈夫举案齐眉,然而她长得黑胖丑陋,30岁才嫁人。这之前是什么?一次次的被拒绝、嘲笑、厌弃?可想而知。命运和时光是最冷酷的驯兽师,驯化她,她像不好看、品种也不珍贵的土猫,必须更加服从、谦卑、讨主子欢心,才有活下来的机会。她还敢不贤惠?她也配? 有了才,无论是人才、文才、戴着一大串贝壳项链的钱财,就有魅力,就有了不道德的机会。在外,诱惑是蛇隐隐吐信;在内,像炉火熊熊,能承受这内外夹击、腹背受敌,才能成全道德。 这,未免太难:不世出的白马王子,不阳痿也不好男风,暖香软玉在怀,怎能够不魂动神萦?手握经济大权的当家人,轻轻一圈就可以把子孙三代的福利谋了,坚持原则还那么容易?文名四溢、拥有足够话语权的大作家,在小说里偶然影射一下敌手,也是常事吧,让他信守“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做得到吗? 因此大部分的道德,未必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崇高,很多时候,不过是一种“不得不”。他守身如玉?根本没人看得上他;他从不贪污公款?他也得有这机会呀;他一向最服从领导安排?他没脑子,缺少自我思考的能力。 德与才之间,有时的确有鸿沟。德艺双馨,早已是一句骂人话——“我光知道年轻一代艺术家都德艺双馨了,没想到老一代艺术家更加德艺双馨。”选择美、聪慧、钱财,也许就意味着,必须放低对道德的要求。可是反之,太太爱你,仅仅因为她没有别的机会;员工服从你,只缘于笨拙愚钝的盲从——你要吗? 考验无处不在,像冬夜的风,不饶过每一个人,而我们,避无可避,必须做出,最艰难的选择。而有了才,谁还要德? 大学同学致电我:“z离婚了。”我答:“果然。” 陷入这不祥恋情之前,z几乎夜夜给我打电话,话筒里全是海的呜咽。那男人花心、轻薄,一没擦净的陈年旧事,我听着万里之外她的浊浪滔天,无能为力,只能叹息:“一切都是果然律。” 所谓果然律,是我胡诌的。 婚变的女子,“果然”要养一堆猫狗,称它们是儿子、女儿,天天幽怨地表示:狗好过家人,猫远胜爱人,而全世界最神怨鬼憎的,就是男人。 爱上落魄男人的女子,“果然”人财两空。全公司的人都听见她在电话里,点着旧爱的名字哭喊:“那五万元是借你的,什么时候变成给你的,怎么可以不还?” 一念之差、沦为第三者的女子,开始还嘴硬:“他说他和他太太只是亲情。”“果然”被人掌掴。随后,男人举家赴欧洲旅游,她一个人在医院打胎,在长凳上流了很多的血。 一切都不出所料,是“果然如此”而不是“竟然如此”。错放的爱情,也曾美好过,像海棠在十一月盛开,大家都赞叹这华丽的奇迹,深谙事理的凤姐,却立刻懂得这花的妖异。不合常理的事往往是神喻,而在闪电没劈在我们头上之前,我们都天真地以为是独一无二的女主角,山河为我而改变。我们忘了所有的歌都唱得那么雷同,那些一首首霰弹一样射透了我们的歌词,不过是另一个人的眼泪和故事。我们都逃不过概率论,奇迹,就是小概率事件,也叫“实际不可能发生”,与之对应的大概率事件,就是一件一件的果然。 年轻人最讨厌老生常谈,他们不相信这些婆婆话都是“果然律”的总结。戏剧里的岳父一律嫌贫爱富,因为“贫贱夫妻百事哀”是人之常情,而那些中状元的小生——中国历史上,统共才有几个呀?所以看到一个富家女后花园赠金,我就知道一段“果然”赫然上映。 因此,每每女友们满怀爱意,向我吐露心声,我却按捺着一直想发出钢铁的预言:这是一条不归路,请立刻回头。我越来越像一个冷酷的、装在汽车头上的定位系统:“前方50米处右转,不得左转。”不管左转是不是鸟语花香或者光荣的荆棘路,那反正是一条单行线,会被罚款扣分。 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有一位马普尔小姐,终生未婚,蜗居在一个小山村里,却从不少见多怪,她看到人和事,第一个反应常常是:“这人长得像我原来认识的某某某,这样的事我原来遇到过……”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她对人性的惯例了解得太深刻。人人都认为谋杀骇人听闻,她却觉得司空见惯,暴力、恶、冷酷走到了极致,像水到了100度必然沸腾,杀人和空手捏死一只金丝雀,没什么两样。小说里没提过她的风流事,大概也的确没有,看透了一切,还能爱吗? 但我……还有爱,在很多很多的“果然”之外,我还是等待着某一个春天一般美好的“竟然”。我所以懂得了所有女子的心伤,并且,当看到灾劫如海啸般“果然”扑向,沉默不语。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情场上谁能教育谁 情场上谁能教育谁 我一向冒充同事、亲友以及读者们的知心大姐,时常听到种种情史,懂事的mm们多少会恭维我几句:“我相信您一定富有经验,爱情幸福……”听了一万多遍还忍不住笑出来:经验与幸福如何兼容?久病才能成良医。高考八次屡败屡战,是因为前七次都落第了。 曾经动念要开一家爱情私塾,我当然不够格当爱情导师,但,谁够格? 古今中外,显然青梅竹马、白头到老是最完美的爱情,可女主角能懂得什么?她是懵懵懂懂间捡到一块狗头金的人,不需要也不可能有矿业开采知识。她知道这一个男人的好,对男人这一族群全无概念;她明了爱情的甜,对失恋、绝望、徘徊、冲动、与爱伴生的恶……都只能睁着小鹿斑比般纯净的大眼睛迷惑:怎么会这样呢?不曾痛哭长夜者,不足以语人生或者爱情。 几度情海争锋的怒女呢,大概也不胜任。吃一堑未必长一智,撞倒南墙不回头的多的是,回了头也往往就迷迷糊糊调一个方向,再撞一次眼冒金星。乱七八糟一通历练,忽然遇到时间虫洞,她掉出这生死场——通了关也说不清密诀在哪里,到老了还喃喃不忘:“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就算把私塾开出来,有用吗?n年前,我拔牙,眼泪汪汪问医生:“为什么打了麻药我还是这么疼?”医生心情好,耐心答我:“疼痛,是一种主观感受,你觉得疼就是疼。”那么快乐、爱情、幸福以及绝望,全是主观感受。爱情比任何事物更接近修行,与宇宙无限接近,刹那的领悟就是一切,他人的经验能对自己的人生有所裨益? 爱情不是科学,没有公理、定律和公式,所有的真知灼见都有反证。妈妈们谆谆叮嘱:花心的男人不能嫁——也多有婚后改邪归正的。从小就有人说:农村男人不能嫁——嫁了农村男人而幸福美满的大有人在。生命是一款试用装,开封后请尽快使用,不能冷藏,你是惟一的导师、生产者、质检员以及用家。人生不过是布朗运动,你遇到什么就是什么。 谁能教育谁,谁又能受教育?所以我想我的爱情私塾里,没有讲师,也没有学生,只有人讲,讲得眼泪涟涟,很多人在听、七嘴八舌地安慰。倾诉是排毒,聆听是最大的疗伤,而语言,是鸦片、酒精和微浓的香薰,抚慰人的疼痛。当你陷入人生的绝境,从地狱的十八层一路滑落到专门为你搭建的十九层,偶然看到一两篇文章,听到一两句窝心的话,血肉模糊的伤口喷上了一层薄荷膏。你不是这世上的苦海孤雏,有无数人,有此时,流着和你一样咸涩的泪。这,就够了。 如果这个男人不比下个好 单位里爆出惊天动地大新闻。一位离异多年的事在44岁的年纪重新结婚,而新郎只有28岁。有人好意相劝:“你不怕过几年他把你甩了。” 她异样洒脱:“大不了就是离婚,离婚一次和两次又有什么区别。”让听的人愣怔,想起许多年前她初初离婚,一夜之间,整个人像一颗薄皮的青葡萄,一碰就会淌出泪来:“他不要我了,我怎么办?” 其实并没有什么怎么办,她很好地活着,上班、买房、练健美、比其他男同事更快地升了正处。下班后还逗留在办公室里玩电子游戏。 就在那些时候,她发现了男人的无关紧要吧?曾经男人是一个家庭的天,养家糊口,做粗重活,在她受欺负时挺身而出。而此时此刻,女人赚钱不比男人少,男人会不会沦为婚姻中可有可无的一部分? 离婚的男人开始知道,锅是铁打的,米并不会自动变熟,有钱千金一醉,无钱顿顿方便面的日子不长久。而走出婚姻的女人,却陡然发现天空的颜色。从繁重的家务、夫妻无谓的争执里脱身而出,原来羽衣仍在,还有飞翔的能力。 她们会去换一幅心爱的窗帘,在小桌几上搁一瓶花,给久未联系的朋友打个电话问候一声,齐声骂骂坏男人,然后聊几句家长里短。 结婚并不是新生命的开始,而离婚也不会是旧生命的结束,生命中发生过的一切,都不过是人生行路的一部分。那么,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不声不响地,另一位我认识的中年女士抛夫弃子,追寻她的爱与梦。有人说她是坏女人,她笑:“也许,但是我做了四十年良家妇女之后,也不见男人明白我付出了多少。我总要为自己活一次。” “如果这个男人,也不比那个男人更好呢?” “那么起码我自己会活得更好。”她笑着回答。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因为她是妈妈 因为她是妈妈 同事请教我:“过年带什么回家呢?”我的肺腑之言:“带钱是王道。”然而我还是专程去了一趟东四,在同仁堂买了点儿泡水喝的干山楂。妈秋天来的时候买过,说不错。其实小区隔壁就有一家同仁堂,可是东四那家不是大嘛,能更加货真价实些吧。 年前家家银行都人头攒动,像在放生池里眼巴巴等着游人投饲料的红鱼。我请良人在百忙之中抽空护送我的取钱大业,他没明白:“你要买什么?我手边还有一两千。”我说:“不,我要取了带回家去。”他顿时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傻根?” 我就带着一小袋山楂回的武汉。这一个年,逛商场,做一个小型的精算师,使买168送268的券利润最大化;和朋友吃饭,喋喋不休说一些亦荤亦素的笑话,看中人家的小象胸针,就抢过来;逛书店,买了一堆两折的旧书,全不顾如何扛回北京来;逛小店,买花棉袄、花裤裤、花裙裙……我不大有时间在家里呆着,早上睁开眼睛就大叫一声:“今天中饭别做我的。” 终于一天,我在家里躺着闲翻书,翻着翻着睡着了,醒来只听见雨声密匀,间杂丁丁冬冬,很让人想起旧诗词里所说的铁马之声,是雨打在空调架上吧。已经是午后了,我坐起来,一下子觉得很空芜。 我悄悄翻身下床,穿衣服,拿皮包。突然听见隔壁的床,吱哑一声,是妈也醒了,很着急地说:“你不用去取钱。我的钱够用的。” 我“嗯”一声,没说什么。 她悉悉苏苏想坐起来:“真不用给我钱,你留着用,我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我打断她:“你睡你睡,你好烦哪。”迅速出了门。 我没打伞,也忘了穿一件有帽子的大衣,雨雾,沁入我的头发。街上很安静,偶尔听到布谷叫一两声,是雨快停了吧。 银行不远,我慢慢走过去,想:我没提过一个字呢,她怎么知道我是去取钱呢。 也许,就因为她是妈妈吧。 我半年才回一次家,还每天忙着出去玩儿,抽不出时间来陪她,来和她聊几句私房话。我知道她多挂牵我,我也知道她会原谅我的自私,因这知道,我在正月初九湿漉漉的街上,踉跄了好几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唤 唤 她七八岁的时候,父亲常带她去大学的露天电影院看电影。开演前几分钟,她忽然跑去买冰棒。买好了一回头,所有的灯都灭了,墨黢黢场上,无数黑压压的人头和背。试着向记忆里的方向走几步,全没有相关线索。一急,她带着哭腔大喊,“爸,爸爸……”顿时无数此起彼落的应答和笑声,十七八岁的大学生们,在占她便宜。她都快放声大哭了,父亲从人群里挤出来,微蹲身把她一牵。 有段时间,她不大肯喊父亲。岁月承平,没有革命也没有战争,青春的天然别扭全投到身边至爱的人身上。跟家里人说话,老有种气鼓鼓的味道,动不动还呛他们一两句。一次为什么事,迫不得已要去父亲办公室找他。脚步踩在木地板上,激起巨大回声,她噤声不敢动。有人过来问她找谁,她一时混乱不堪,“我……”是该说“我爸”还是父亲的名字?就噎住了。 有父亲同事过来,是她该喊叔叔的,却死撑着只当不曾看见。那人道,“胡老师在的呀,你喊一声。”喊?像小孩一样大叫“爸爸”?在这安静窒人而端肃的世界?太羞人了。 忘了是什么事这么着急,不能再等下去,她只得小声小气叫一声,“爸……”声音像飞不起来的鸟,到半途就折翼跌落。连隔壁办公室的人也没回过头来。 脚步却匆匆响起,父亲从上一层楼急急跑下来。 时光是冷酷的跷跷板。她一天一天走向生命之巅,也就是父母缓慢地退场。她一直天真、糊涂、不大谙世事,父亲总说她长不大,说她到八十岁,还会是父母眼里的小孩。她却没想到,自己没那福份。 一昼夜的仓促,已足够决生死了。 早上七点,刚吃完早餐的父亲突然呕吐;八点,他独自到医院打针;上午十点,她去医院看父亲,一眼看见殷红的血,正一点一滴输入父亲血管;中午,父亲转入危重病房;下午,她和姐妹们,把隐瞒已久的父亲病情向母亲合盘托出;傍晚,身为医生的二姐,听完主治医生的最后陈述,极力克制、尽量冷静地说,“是,我们选择不手术。是,我来签字。”——早在三个月前,已经知道手术的徒劳。 而仍然一无所知的父亲,还在病房里,打问她北京的新居,絮絮叮嘱细节。父亲周身插满管子,每一根里面都是一个生的希望。他只觉不耐,说这针怎么总也打不完,屡屡想要调快点甚至拔下来。她连忙安抚父亲,“房子装修好了,你和妈去住一段时间吧。”父亲想一想,“等明年春天吧。” 夜深了,父亲渐渐睡过去。她宁愿相信这是睡,而不是时断时续的昏迷。第二天凌晨七点,父亲恍惚地醒一下,嘟哝几句,口齿已经很不清了,却都听得懂,是让在他身边守了彻夜的女儿们去休息。 八点,医生过来,喊父亲“胡老师”,父亲眼皮动一动,是残存的一点意识;八点半,再喊他“胡老师”,没反应;喊名字,也没有。 她倾身上前,轻轻叫一声:“爸,爸,你听见了吗?” 父亲的头,微微向她的方向动一下,嘴里含混地“唔”一声。 这是父亲给世界留下的最后声音。而血压计上的指数,一格一格跌落……八点五十三分,医生关掉了所有仪器。 痛与恨紧密相连。她自此不信鬼神,诸天神佛都瞎了眼;每一位桑榆暮年的老者,她都看着不顺眼,为什么人人都比父亲多了时光,却又一次次,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他们。 深冬时节,她上班。看见门外有灰灰的微光——终一生,她都是孤儿了,天气与心态,一般悲凉。出门才看清是落雪,已经来不及,踩成雪后成冰的台阶上,一跤滑倒,“哎呀”一声。分明是叫天天不应,她却听见耳侧有低微的一声“嗯”,跟父亲临终前的那一声完全一样。 刹时间,她跪在冰冷污脏的雪地里,泪如雨下。 这就是父亲为她留下的全部了。这一生,风来雨住,俯里仰里,她都知道,父亲会在遥远的地方,回应她。她只做了父亲三十年的女儿,而父亲的疼爱和宠眷,却会长长久久地伴着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冬祭 冬祭 忽然,我梦到了父亲。 我梦见我和父母姐姐们一起去旅行,我们好端端地坐在机场大厅里,忽然来了恐怖分子,手持火箭筒武装劫机。顿时火焰尖叫四起,穿各种航空公司制服的空姐跑得一塌糊涂,机场用灯打出字样,叫旅客们不要带行李,赶紧逃生。 我去抱起父母的大衣,我甚至记得那明蓝色和温度,可是父亲——他一向是一个节俭的人,一定不肯扔掉行李。我们都大声喝止他,他不听,还一个劲儿地揪背带,刹那间,一万年太久的刹那间,他倒下了,脸色像水泥板一样灰白,他去世了。而在梦里在梦里,我忽地反应过来,父亲早离世两年多了。 我就这样从梦里哭醒。家里空空荡荡,衣服和阳光都摊得一床都是。没人可以安慰,连一口热水也无,我就哭得像一个无比疼痛,却还没来得及学会说话的婴儿。 这是父亲去后,我第二次梦到他。第一次,是我回武汉为他做了一周年,再回到北京的时候。梦里居然还很高兴,因为我在北京的家,父亲没来过,我一直很担心他找不到,不能来看我,看这个最小偏怜女。他有多宠我,我心里有数。 在那个梦里,我是在武汉的家,我看不到父亲,可是我感知他的在。他进进出出不知在干嘛,只是母亲能和他说话。我就通过母亲问他:“你在那边好不好?”“缺不缺钱?”非常非常地平静,并且恍然大悟,他不是死,只是移民了,就像有些人去加拿大或者澳大利亚一样,而他去了更远的地方。有多远呢?就算是月亮吧。他终于回国探望我们了。我没有签证,去不了他的国,但总有一天我会去的。我还记得,我在梦里明亮几乎喜悦的心情。 然而这一次我梦到他,在血与火、恐怖与激烈之间,他的脸,墓碑一样苍灰。他的墓志铭,是我拟的——如果早知道我的笔会来写父亲的盖棺论定,我但愿文盲终老。 咽不成声,打电话给朋友。朋友却只说这冬天的严寒,说那个世界和我们这个世界一样,也需要一件厚实长大的羽绒服。问我:你会烧纸吗? 他教我找一个没人的角度,烧之间先画一个圈,表示这是私人的产业,防止野鬼来争夺。我一边抽泣一边怯怯地问:给人家一点也可以吧?我想其他的鬼也冷。——我的慈悲或者乡愚,但父亲一生都是这样的人。 岁末大寒,北京始终是一座我陌生的城,秋天我和母亲一起去买过菜的露天市场已经关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买纸。凌晨三点,我从阳台上把新出的散文集拿进屋。两年来就出了这一本书,从一年五本书到两年一本书,中间发生了什么,我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在厨房烧,因为我怕火,厨房是离水最近的地方。如果不合程式,我父亲会体恤我的心,原谅我的笨拙。我甚至可以娇纵地说一句:还不是你惯肆的。 书原来这么难烧透,封面封底都有胶,遇热就奇怪地皱缩起来。我折腾好久才想通应该撕成一页一页地烧。我的确是老幺,笨手笨脚了这么多年。火终于燃着了,小小的噼啪声,小火苗鼓动着像旗帜遇风的声音。 这是我能给父亲的惟一礼物了。我的眼泪,呛咳着落下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回家 回家 为了过年回家的事,我揪了很长时间的心。 即遇良人,我万里来归。在异乡一遇到不快乐的事,就自怨自艾,觉得人家生女儿真没意思,养到二、三十岁白白拱手送人。春节一年一度,我当然要回家,那是血的呼唤dna在说话。 我给妈打电话,妈问:“你回来吗?”我答:“回呀。”忽然有一抹沉默。我知道是我妈时时处处不愿让我为难,所以自己千难万难出不了口。一念及此,我觉得自己简直不可恕,赶紧加上:“他也回。”妈顿时放了心,笑说:“你大姐还说你们可能……还是回吧,他一年也就过来一次两次。” 我自此悬了心。早此时,我跟他半真半假讨论回家的事,他微作苦相:“来去一趟太辛苦了,让我休息吧。”我佯怒曰:“在我家有人虐待你不让你休息吗?”他答,“在我家有人虐待你吗?你为什么不愿意回我家呢?”我顿时没词,我不是白金好媳妇,凭什么要求人家是黄金好女婿? 我希望他跟我一起回家呀,又不是刘兰芝无故被遣归,当然小夫妻齐齐整整同时露面,一人一声“妈”来得体面。但去年,就回的是我家,论情论理,今年应该回他家。我该怎么说服他?春节是中国传统节日——难道对他家就不是;我想回家——难道他不想?他难得来一次我家——惭愧,我又去过他家几次? 这拒绝还没有发生,已经够让我暴怒了。正在拖地,不拖了,拖把咣一声扔到地上。晚上他到家,我蓄着一腔怒气准备给他下最后通牒:我过节回家!你回不回两可,如果你不回,以后就永远不用回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弯腰脱鞋,文件包也赌气不帮他接,他就随手搁在墙边,手势非常疲惫。他是真累,这段日子周周出差天天加班。屋里空气是潜藏的高压,到处埋伏着死亡红外线,他一无所知坐到沙发上,开了腔:“我实在走不开……”去死!“……我们年三十上午飞回去可以吗?再早我真没办法了。” 我就这样愣在他的对面,忽然意识到不知几时,我正摆了一个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的姿势。此刻我一低头,莫名地,觉得感激。太荒唐的感受,不是你侬我侬,不是良人属我我属良人,居然是——非常廉价的谢意。 这样说来,或许我们并不相爱吧?爱是“你给我的理所应当,我给你的都心甘情愿”,恰如我们拜观音,而观音绝不用理会我们。爱是天人之情,是不说对不起,当然也不说谢。而我和他,却像小兵向元帅敬礼,元帅必得回礼,无论他们之间隔了几千几万级。这是温和的、有回馈的、人与人之间的情与礼。 我过去,把脸偎在他胸口,我想说谢谢,开口却是:“明年,咱们回你家吧。”他一手揽我,一手还抓着遥控器,在不停地换台,答:“嗯。” 这一刻,我们互相了解。父母亲人才是我的第一顺位,他是第二位,我们还不曾亲密无间,也就因此没有陷入爱的无间道。我和他,不过是柴米夫妻,但我宁愿如此,宁愿。因为爱要么燃烧,要么长久,但不能两者并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何人煎出春意长 何人煎出春意长 怎么没人跟我说过,北京的冬天如此严酷。一地污脏的雪,狂风卷起满街的废纸垃圾袋,下午三点落日惨淡,随后是深邃的夜,奇寒彻骨。冷,如我所不了解不能接受的冷。 我想回家,想到贪婪的程度。元旦只有一天假,我宁肯飞去来也得回家一趟。抱住妈妈的时候,我嗅到她身上家的味道,赶紧头一低,脸颊在她背上一揩,旧棉布的感觉,好舒服。 妈妈特特地为我下厨,我心安理得在客厅,袖手旁听厨房里油的微沸,蛋香、糯甜、油的喷热涌出来。妈在煎糍粑。那扑鼻香,好亲,像裹着大毛巾打扫卫生的邻家小妇人,汗吟吟地,家常诱人。 等不及,站在锅边就尝一个,被浮油烫一记,却仍塞得满口软糯,此刻说什么,都会是甜言蜜语。妈妈说:“不急,都是你的。”去接个电话回来,其余的,居然都被姐姐们吃了,是真急了,吵嚷道,“妈妈给我弄的。”年过三十,我仍是家中的最小偏怜女,妈已经端出新的一盘。我的形容词,匮乏到只剩了一个香字,满口满心,都是暖。 春节再回家,在灶旁与妈妈絮絮家常,她一直在煎糍粑,一小块一小块圆圆的,香味像蘑菇一样篷开。记得小时候,爸的乡里亲戚来拜年,左手一只鸡,右手提几大块暗灰白色的糍粑,茶几面大小。家里把糍粑贮在水里,是无意的水磨,它们便越来越明彻,如云石,也一般硬,敲一敲,铛铛有声。每天早晨,糯香唤醒我的胃,是爸,透早起床,下厨为我煎糍粑……我的泪,像无声风暴,打在烫热的糍粑上。 想带点回去,又犹豫怕不能久搁。临走那晚还是去了超市,货架店堂都冷清,而糍粑,卖完了。 第二天是早八点的飞机,我六点起床,原来妈已经醒了,问我:机票、身份证、手机充电器都带好了吗?仿佛我还在读大学,第一次出远门。临上车前,她忽然慌慌张张跑向冰箱,拽出一个塑料袋:带去吃。半袋糍粑。 来不及重新整行李,就搁在手提包里。才从冷冻室拿出来,一大砣生生的冰贴着身体,像北京严冷的冬,渐渐微温。 我并不是一个精于厨艺的女子,一下飞机就急急打长途电话给妈,一手举话筒,一手端锅:倒油,略热后将糍粑平摊下去,开小火,翻动,才片刻工夫,糍粑就冒青烟,面上焦黑。我手忙脚乱关火,内里居然还是冷白的。妈说:火还不够小。 添油回灯重开灶,火苗只隐约可见一点蓝影子,看糍粑一点点带了碎金色,渐次深沉如湖面烁金,用筷子细细给它翻个身,锅里极弱地“噼啪“着。 有一首诗是如何说的?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妈妈没有一双纤手,我也是。厨房间的女人,掌心有茧,指缝有油,手背有刀的痕迹,如战士——百年的玫瑰战争还有休战,一日三餐却一餐也少不了。 但此刻,我轻拢慢捻,有一种女娲造人的庄重悲悯,慢一点,从容一点,即使不能造出最美的天使,至少也得秀外——不糊,慧中——熟了。籍由这慢热,我与糍粑,生出缠绵意。 弄好了,一时不忍下嘴,任它热热地泛着香。抬头几上,我才买的一盆红杜鹃,开得无忌如童言。北风撼窗,这日子却不是不丰足的。 吃得很小心,袋子却终归越来越空,如减肥成功的人穿旧时的一条裤。北京有糍粑卖吗?也许有,但我哪有本事上穷碧落下黄泉地觅? 正惆怅间,应酬时遇到一位阿姨,说:咦,你可以自己做呀。糯米在清水里泡一夜,蒸得九分熟,倒进臼里,用擀面棍用力舂,待米饭软如云团,压成一块一块,就好了。我诧异地看着她,她是河北人,先生是四川人,却在湖北,生活了二十年,她笑,“住长了,哪里都是家了。”下颌精致如细瓷。 听起来就物力维艰,我连念头都没敢起。逛街时,却忽然看到了臼,其实没见过,但一看就知道是它。闲搁在一家小店的一角,大海碗大小,石制磨砂,内里是豆沙绿粗陶,外面绘了大雪天气,四野皆白,一个武士挽袖举杵,如杀伐,却原来他身侧跪坐一个女子,正低首翻动饭团,银黑十二单翩然若仙。是因了他的刚猛,她的幼弱,他们双双制出的糍粑,才这般生时硬如铁,熟后软如蜜吗? 老板的开价十分天文,我还是买了,很辛苦地抱回家。小路上,眼底带过一抹渺茫的绿,但这是万木萧疏的北国之冬,我不由停脚喘口气,脚下一条活泼泼小河,而垂柳枝头,真的是新芽吗?呀,原来已经五九,北京的四季,如皮影分明。我抱紧石臼,如抱紧整个繁花的春天,背上微微濡汗。 慢慢地,我也会,把异乡住成故乡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我的故乡在哪里 我的故乡在哪里 你曾经以为你没有故乡。 你生在东北小城,冬来积雪盈你孩童的膝。有一年水管冻裂,父亲带你去打井水,井是白茫茫雪地上一只孤单的黑眼睛,冒着热气。 你又跟父亲上山打山楂,秋色浓烈。依稀听见,广场上有大喇叭在说一个伟人的死,你们打了好几麻袋殷红的果子,像一辈子都吃不完。 可是上小学填表,你在籍贯上填“湖北黄陂”。——父亲是黄陂人。 你甚至没回过父亲的老家,只去过一次黄陂县城。是大四快毕业,班上组织去郊游,县城主街也破烂烂,录像厅挂着黑板,斗大的字写着“焚身”。晚上,男生们语焉不详地一个个失踪,再过一会儿,他们“哗”一下同时出现,吃吃怪笑兼垂头丧气。终于有男生告诉你,“焚身”是写消防员生活的。 而黄陂不再是一个独立的县,它沦为大武汉的一个区,如通县之于北京,或者番禺之于广州。她们都曾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姑娘,此刻是豪门里的承欢姬妾。 你妄想怀乡,如怀一块昂贵的璧,那块璧却碎成一地玉屑。 而表格也不再填籍贯,改为出生地,你便写“辽宁丹东”。只七岁,你就离开了,经沈阳,北京,武汉,一程一程漫长的火车。你与行李一起,车窗里进车窗里出,泥鳅一样在人头上滑过,躺下小小的身子占座位,而且不哭。年年报纸上都写春运的恐怖,仿佛意外得不得了,小鹿斑比那么天真。谁人不知道呢?哪怕你只有七岁。 丹东是你父母的异乡。他们像所有文革初年的大学毕业生一样,被看不见的政治大手播弄,去这僻远、苦寒的流放之地,生儿育女,艰难地活下来。一有指望,就想离开。 11届3中全会后——你后来才知道,这不是一个滥俗的名词,这是许多人命运的转捩之点——冰山有微微裂缝。母亲遂一周一周,去当时的电子局长家里 ,不带礼物——那时不兴这个,也带不起,只带孩子们——有你吗?你不记得了。陈述、周旋,乞求,说到动情处,母亲落下泪来。 他们走得那么高兴,而丹东也很快将他们和你统统忘记。旧同事的小孩出外上大学,才又忽然发生了联系,仅限于此。丹东其实与你不相干,即使你回去,到哪里寻找缅怀之地?当儿童笑问你从何处来,你会否惊慌地问:“啊,你说什么?”东北话,不是你的乡音或母语。 现在你在北京,你很自然地对人说:“我是武汉人。”你当然是。你在武汉定居,二十多年。你渐渐不再觉得武汉话鄙俗不文,甚至爱上它的红尘颜色,可是仍然不会说。在汉口你老东张西望,连香格里拉都找不到;火车站你总被人当外码子;外地来的朋友请你带路去起义门,你没好气地说:“等我上google查一下。”内心深处,你一直是那个刚下火车的小姑娘,被四十度热浪袭昏,周围大声嘈杂如开骂。你和武汉,老隔了一层,不能一把抱在怀里。 但北京更加与你无关。隆冬,窗外阳光好得几乎猖狂,而风声如哨声凄厉,大风这件事,超出你的经验值,你对温度的评估系统没包含过这个因素。你遂穿了薄薄黑裙、薄薄红羊毛大衣出门:一步,两步,三步……第四步就冲回去,换高统靴和把你从头蒙到脚的哈利波特大棉袍——这不是你的城,你无法知冷知热,如一个温柔的妻。 虽然你并不烟视媚行,你又何尝不是这世上的吉卜赛女子?都一样地,没有原乡。 那一天,一个男孩陪你穿王府井后面的小巷。真破败,你走了几步就迷路,不是说北京是一座东南西北明确的城吗?男孩笑咪咪说:“不包括胡同。”你看见小院里放了一大堆乌乌的垃圾,烂菜叶,破菜帮,鸟都不会落在上面啄食。你心里嘀咕,过年了也不清出去?蓦地一惊,这分明是人家的冬贮大白菜。 这是胡同游不会来的地方,男孩说。妈是北京人,他生在宜昌,对同学来说,他是说北京话的外地孩子;回北京姥姥家过寒暑假,他又成了不会说北京话的外地孩子。他笑起来,“所以,我是没有故乡的人。就好像你,你会把武汉当作故乡吗?” 你猝不及防地愣住,很久很久,北京那么冷,眼泪还在眶里就凝成冰,割着你的视野。你只努力睁大眼睛,让微笑滑过,如小孩在北海的冰面上溜冰,轻轻地说:“不,……,武汉,是我的故乡。” 不仅因为那里有你的同学、朋友、你努力绽放过的青春、你曾深深爱恋过的少年,六渡桥的老房子里,他带你见过他庞大的全家。还因为,父亲在那里。 武汉有多少条大街小巷,父亲骑自行车经过;不远处的小菜场,原来父母经常一起去买菜;东湖,是父亲教你游泳的东湖;水果湖的大小馆子,父亲都去吃过,老是嫌太贵太油腻;你也曾在武汉最大的商场,不顾父亲的反对,给他买极昂贵的羊毛衫——他到最后都不舍得穿。 而父亲,永远睡在了武汉的石门峰公墓。 武汉怎么可以不是你的故乡?当你想念,当你铭记,当你在深夜,无声哭泣。 他们说夏娃在哪里,哪里就是天堂。而你终于知道,当一座城市,有你最深爱之人的坟茔,那里就是你的故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人,是哺乳动物 人,是哺乳动物 像狗用气味指引方向,我找到商场的卫生间。事毕洗手,看见黑魃魃里有个女子,俯身在洗脸池上,低低呻吟几声。渐渐适应光线,原来她在挤奶。年轻,丰腴,售货员的短袖衬衣勒得入肉三分,她下重手捏着,咬牙耐痛,小小的乳白河流,泛着奶香,在臭气的卫生间里,落在不干净的水槽里……眼里带过一角她丰沛如全麦面包的胸,那是流蜜与奶油之地。 而我只想问一句,“你的小孩,几个月了?” 起先,只象白衬衣胸前的暗花。 一点点,微湿的晕扩散,是无形无状的天然湖泊。她仍在专注听,双手搁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突然醒觉,匆匆站起就走,一手掩胸,脸上泛满羞惭。——她应该羞惭吗? 会议休息,看见她在长廊边打手机,隔得好远,也听见话筒里婴儿哭得震天。关上手机,她怔怔站一会儿,抽支烟,有大姐过去相劝,“对小毛毛不好。” 她含泪道,“半岁了,已经断奶了。”艰难地微笑一下,解释她的泪,“奶胀得痛。” 她说,“我的孩子,今天满月。” 外甥女考上外校小学,一年级生的第一次班会,年轻的班主任已经能叫出所有小朋友的名字。她三重下巴,胸腰臀无一不圆,分明,还没来得及从产后的赘肉里脱身。 而她,会和所有学生一样,周一来,周五回家——这是一所寄宿制的小学。至于她的孩子……她说,“我是母亲,我爱我的小孩,我会将这爱,给全班所有同学。”眼圈红了。 我知道,哺乳高于死亡,因此,哺乳期的女子不能判死刑。法律也网开一面,在孩子的嗷嗷待哺前。 我也知道,活下来,比死更艰难。想留在家里喂孩子一年的奶?不,这意味着下岗,失业,孩子一袋一袋的奶粉钱。孩子需要她甘甜的奶汁,然而也需要她的工资,想保留这个,必得放弃那个。 乳汁和心,都在胸中胀痛。 生存到底有多严酷,我不敢说。 而人,是哺乳动物,男女都是。 默默想起来的,是句不相干的旧诗: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母归。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如果妈妈知道 如果妈妈知道 父亲去世后,母亲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父亲罹患的是眼底黑色素恶性瘤。在电话里向他转述病名,声音安静疲倦,仿佛是另一个春日迟迟的午后,花影扑簌。他失声道,“不可能的,医生怎么说?”父亲静静道,“我自己就是医生。” 刹时,泪水布满他的眼圈。 他家世代行医,包括父亲,也包括他。所以他明白摘除眼球也好,化疗也好,放疗也好,一切都无可挽回。主治医生最后强调一句,“当然,接下去主要看家属意见。”他咬牙挤出一句话,“他是我亲爹!” 母亲是父亲最落魄期间遇见的,总共没读过几年书,见识应对是彻底的家庭主妇作风,遇此大事只会哭。所有事,他得一肩担当。 为了报销,他去找父亲的院长和书记,两人一海归,一马列,口径却同出一辙,“单位财政紧张……”他暗骂:“这帮孙子”。脸上还赔笑,“那是,那是……”接下来请他们吃翅肚羹,小小一碗,半明不暗地漾着,如初冬落雪微融的湖。这帮孙子也作个姿态,“太贵了吧?”一小瓶人血白蛋白又是什么价钱? 酒过三巡后,渐渐称兄道弟,他与众人大说大笑,荤段子一个个上,却深知,只要一低头,势必泪如雨下。 这年头,吃人的并不嘴软,拿人的亦不手短,第二日院长照旧打官腔,“有制度呀,癌症医药费是包干的。像你父亲现在用的这些药都不在报销范围的……”他想他还是太天真了。 有家医疗器械公司,多年来游说他加盟。他打电话过去:“你们还要人吗?我只有一个条件,我要预支半年工资。” 自此无尽的奔走、出差、应酬。而母亲开始说他不孝。确实,忙起来几天不能去探望父亲;难得抽时间去站一下,还没开腔,手机、call机、商务通,一个不能少地轮番闹着革命。 母亲便哭:“你爸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儿子?你只会整天说工作忙,你给爸洗过一次澡、陪过一天没有?你去赚钱,你就不要这个爹吧。”他只有沉默。那时父亲已从单人病房转到混杂的五人间,许多双鄙视的目光投向他,投向一个重财轻亲的奸商。 父亲轻轻唤止母亲,别这样说孩子,咱们的孩子是好孩子。眼神里,是难以言传的疼惜与抱歉。 刹时间,他觉得再也撑不下去了。 护士正好来下催款单,他转身就去缴费处。这是拿钱来买命,药费、护理费、杂费,一天下来几千,催款单比十二道金牌更酷烈。他一直瞒着母亲说,可以报销。母亲也就信了。 有时在深夜,从机场、火车站、卡拉ok出来,他一身微醺疲倦将倒,却一定要去医院看看。已经开始打最大剂量的镇痛药物,父亲仍无法安眠,醒得很痛苦,见到他,轻轻牵一牵嘴唇,笑容安静如葬。 他怎么会看不见死亡的肆虐?肿瘤细胞自父亲眼底开始,如蒲公英在风里轻轻吐蕊,有毒邪恶的花丝,经过淋巴,流过血液,向周身扩散,脑、肝、胆……所有内脏被一一俘获占领,身体从内部杀死自己。 痛呀。父亲说痛时,他的心脏有如铁锤铁钉砸向自己在流血般痛楚。 一念之间,他想,如果停止这一切,当生不再是欢,时间变成酷刑……他不敢想。 父亲断断续续地说,“你要体谅你妈,她糊涂了,年纪又大了……”这是父亲挣扎着趁还残存的理智说出的遗言。 出了医院,夜色薄蓝,路人看见一个男人抑止不住地嚎啕大哭。有泪洒在柏油路上,却看不到痕迹。 到底也只撑了半年。——比医生原来说的多了三个月。 想静静地哭一场都不能。 他结帐,联系殡仪馆,发讣告,感谢领导、同事、亲友的客套话及照场。身体轻飘地像被抽空的木乃伊。 追悼会上,他的手机响了,“有事没?没事出来喝酒吧?有几个朋友在。” 忽然想起偶尔看到的一句话,“今天,母亲死了,也许是昨天。”他怎么跟那端的喧嚣笑语说人生的至大至悲?说出来也不过这么轻飘。 而他又怎么敢不去?他欠人家三十多万。 也就是父亲多活的近一百个日子。 丧仪一结束,他小声对母亲说,“妈,我得出去一趟。”母亲已经哭得迷糊了,三两个亲戚搀着她。母亲的瞳孔恍惚好久,才看清他“哇”一声大哭起来,“拿刀砍死我,我怎么生出你这种不孝的儿子……” 人说孝即无违,一次次,他忤逆天意也忤逆母亲,他究竟做对了没有,他不能肯定。他只是别无选择。这一生,他想他是西斯廷壁画上的犹大,七生七世不能得赦的罪人。 那天,他还是去了。 母亲再也没有原谅过他。 而他,宁愿母亲恨他薄情寡义,怨他不够尽心尽力,他不介意母亲恨他十恶不赦,只要这样母亲能渲泄老来丧夫的悲苦。他明白,罪,也是责任的一种,必须终生背负。 药单上那些“自费”的字样;护士说再不能缴费就要停药的口吻;那些一扇扇关上的门;那些冷淡的笑容;闷热尘沙的大道上他越来越疲倦的脚步;他跟年长二十岁的已婚女人厮混过;他也曾经昧着良心,把质次价高的器械卖给客户…… 他永远不会提起,因为,“如果妈妈知道,她会哭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她没有上第一线 她没有上第一线 一夜之间,这城市面目全非,路上无数戴着口罩的脸孔,像散乱的、惨白将萎的纸花。忽然接到二姐电话,说:“这段日子,我就不回家了。”而她,是医生。 她说他们医院紧急开会,全体医护人员24小时待命,随传随到,任何人拒绝征召,当即开除……原来与我,如此之近。 我脱口而出,“开除就开除,我养你。要不然你现在就辞职。”急切得,喘不过气来。 她斥我,“说什么呢,都怕死,都辞职,没人看病,到最后全地球所有人都传染上了,那时躲家里就安全了?再说,医院什么病没见过呀。” 很多很多话,在我喉里纠缠如斗蛇,我说不出一个字。 二姐一贯口气沉静,“这段日子我就不回家了。万一……老公是没办法了,总不能传染爸妈吧。我也叫小彭(二姐夫)最近别回他自己家了。就这样吧。” 疾病那么严厉,注定让人六亲不认。至爱、却必须闪开的,是我们,她的父母及姐妹。我知道二姐,已经决定独自背负。 我每晚打电话给二姐,有时两三天联系不上,一颗心就吊到颈子口。接通了,原来不过是她夜班,她叫我,“别穷紧张。”又说:其实医院里也人心惶惶,负责消毒的后勤人员,不敢进传染科,远远地,站在大门外高声问,“你们还好吧?”有医生较活泼俏皮,笑道,“健在中。”引发一阵笑声。 瘟疫阴影下的城市,惨淡苦闷,这笑声,珍贵如一城的碎钻。 报纸铺天盖地都是消息,“从北京回来的某工程师,感觉不适,发烧至38.5度,120送入医院后,经诊治,证实是大叶肺炎……”这不是二姐所在的医院吗? 电话里我说得惶乱,语音七零八落,她嗤一声笑起来。“你也看到了。今早一上班,一个住院病人,直冲进办公室大叫,‘我要出院。’报纸举得高高的,像举面战旗似的,直伸到我脸上来……” 她是医生而我不是;危险她触手可及,离我十万八千里;紧张到几乎神经兮兮的是我,而浑若无事的,是她。 有段日子,报上尽是医护人员争写申请的光荣事迹,看得我替二姐十分担心,又惭愧于自己的一己之私。 她只笑,“我是不写申请的。医生多了,妇产科、儿科、皮肤科……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一窝蜂都上第一线,有用吗?再说了,期间其他病就自动不发了?那些病人,就不需要医生吗?” 这几天她上武黄公路收费站,为入城人员量体温。电话里她仍是轻描淡写,我絮叨半晌,她略微不耐:“反正我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如果他们让我上第一线,我还是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我是医生,在哪里我都是。” 电视上总在说:向所有战斗在第一线的医务工作者致敬,然而第一线之外,并非没有沙场。刀刃之利,因其刀背的厚重;金字塔入云的塔尖,是立在宽广坚实的塔基上。这一场天人大役中,有无数沉默的战士。 我二姐,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医生。而绝大多数医生,都如她一样普通,却在各自位置上,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并且,保持“随时准备着”的姿态。 我相信他们在大疫面前,也心怀恐惧,却太知道畏惧无济于事,故而,他们必须无畏,必须温柔而坚定,必须在人群中,高高地扬起头。 难以言说,这是生活,还是职责。 我想,象我二姐这样的人,也就是鲁迅先生所说“中国的脊梁”。 而我的二姐,并不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娇小,微胖,雪白的小圆脸总是笑眯眯的,据她以前的病人说,像观音。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这就是父亲 这就是父亲 清晨,住院的父亲对陪床的女儿说,“你昨晚睡得真香呀,比我睡得还死……” 这是第二夜。前一夜,60岁的父亲,突然嗜睡、意识模糊、行为怪异,老伴和女儿女婿马上送他入院,大家取钱交钱、答医生问、办手续,乱作一团,他只不断地站起、坐下、喃喃自语…… 折腾半晚,天明父亲醒来,如大梦一场,“我在医院?我怎么会在医院?”医生说他的病只是偶然、暂时的,彻查的各方面指数也都正常,全家人才好歹能睡个安稳觉。 因此女儿听了父亲的话,只笑笑,想:睡得沉些,也是应该的。没有答声。 过些日子,父亲病愈出院,偶有一次与女儿拉家常,说起病房的门:弹簧门,一开一启都无声无息,没有插销,大约是不必要,白天黑夜,医生护士川流不息,用脚一抵就开了。而病房的窗,当然也没有铁栅栏。 父亲说:“我就怕有坏人进来,对你不利呀……” 所以,父亲方朦胧睡着,陡地惊醒,转脸看女儿和衣睡在隔邻的病房上,斜扑着一动不动,心略略安了些,又闭了眼。睡意才一来袭,父亲又猛地一醒,赶紧看一眼女儿……心一直提着放不下,醒醒睡睡,就这样折腾了一夜。 30岁的女儿,看着父亲,简直想不通:有坏人进来,他能怎么样?60岁老者,才从死亡的悬崖上被拖回来,一整天就喝了几口粥。一只手上还插着针,涓滴不已,是生理盐水和氨基酸——有糖尿病,连葡萄糖都不能打。真遇歹徒,只怕他连呼救都难。 他却还记得,要护佑自己的女儿。 已婚而没有小孩的女儿,想笑,却扑扑地落了眼泪。她忽然懂得:这就是父亲。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雨一直下…… 雨一直下…… 你可了解南国六月的雨? 疾风,豪雨粗如绳,雷声一声远一声近。小巷深处,一根高压电线被吹断,耷拉在人家铁门上,阴险地沉默着。 这家人下了班,妻子替六岁的小女儿撑着伞,丈夫淋着雨上前开铁门,萤绿火花一烁,他一声惨叫,向后猛挣,却弹回去,整个人被吸在铁门上,电流攫住他,如蛛丝紧缠住落网的蝇,大雨哗哗落下来。 妻子惊呼一声,伞一扔冲上去—— 丈夫全身都被贴紧在铁门上,唯一空出来的左手,轻轻摇一下,挣扎着,再摆一下。是制止。 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却知道这是电,这是游走的死亡。他不要妻子碰到自己,不能让她再搭上一条命。 雨好大,已经下了一个月,天地俱湿,仓促间,找不到一寸干土,一根干的竹篙。巷深,几无行人经过,他的妻子,紧紧抱住想跑上前的女儿,狂呼乱喊着,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以电的速度。 男人痉挛,抽搐,扭曲,脸色惨白,口不能言,有焦糊味道传出——然而他的左手,微弱地,再挥一下。他不动了。雨声震耳欲聋,什么都听不到了…… 六分钟后,终于有人断开电闸,他的上身已经烧黑。雨地里还有他的自行车,车篓里一把新买的大白菜秧子…… 这是怎样的死法?如地狱变的烈火。他不能说一句话,只能一分一秒地,知觉自己惨酷的死亡。多么痛苦绝望的清醒,他以一个软弱的手势,拒绝了生的幻相,他不能自救,却救了,自己的妻与女。 本地报纸有一小块新闻,说到:他,年仅三十三岁。 雨一直下,谁会懂得,这南国六月,深沉的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圣诞老人差1分钱 圣诞老人差1分钱 时近圣诞,邮局里到处花团锦簇,缎饰、彩球,贺年卡的清脆音乐。这时,身侧一直与保安絮絮聊天的老人,却突然拭了一把泪。 是忘了存折密码吗?正填汇款单的我,稍一惊,却见保安坐着,椅子前后摇晃,心十分地不在焉。不过是半熟的人,在闲话家常吧。 “到10号,我徒弟就跟我说,‘师傅去领工资了。’我就说,‘没那个领钱的命。’他不明白,说,‘工资人人都有的呀。我帮你签字。’过一会儿回来,手里抓一把,都是我跟会计预支工资时写的借条,还有一张5毛钱,两张1毛钱——就剩这些了。” 老人两鬓泛白,却穿了件非常抢眼的宝蓝外套,更衬得他满面皱纹,如梯田。 “那时我工资29元,奖金3块2毛钱。”呀,明细到角。我经年都不去拿工资条的。“一家五口,30多块钱一碗水一样泼出去就没了……”叹息声,轻得听不见,“我屋里小女儿,有一次病了,想吃1分5一颗的水果糖,我狠狠心,捏3分钱去了,结果路上掉了1分钱。买一颗蛮划不来,买两颗硬是不够钱,站了好久好久,又不甘心走……” 有人来问事,早有几分不耐烦的保安趁机起身。老人刹住话头,暗里也觉出自己的不招待见,讪讪地笑,擤一把鼻涕。 那些艰苦、惨痛的日子,都过去了吧?当他还年轻,一只手是整个时代、整个中国的一片赤贫,另一只手,是最小偏怜女儿的病痛、她小小的渴望,他却差1分钱。 突然留意到,他外套胸口上咧嘴而笑的米老鼠头,米奇不便宜呢。是孙儿们淘汰下来,爷爷不舍得扔,就捡来穿吧?袖管短了一大截,露出里面的毛衣,袖口破了,又粗针大线地补过,说不出是黑是黄。 他所有清水渍过、碱水煮过、血水泡过的日子,孩子们知不知道呢?知道,又有没有能力或者孝心,让他乐享天年呢? 一位台湾朋友,曾经半笑半窘,说他的父母,就是人所诟骂的巴子旅客:一大堆欧巴桑欧吉桑,穿得很热带,几乎可算是艳光四射,任何场合都大声喧哗,乱糟糟拍照,流水似地买东买西,处处被宰,却被宰得兴高采烈。他们又镶着金牙,笑起来金光流灿。 然而他说:他完全原谅与接受。 因为正是他父母那一代,成就了台湾经济的起飞,他们老土、落伍、不合时宜,但他们有绝对的资格,理直气壮,享受他们亲手创造的财富。 也同样打拼了几十年的,我的父母,以及眼前的老人。他们亦曾倾尽全力,给出关怀、抚育与爱,是每一个儿女的圣诞老人,却都是曾被一分钱难倒过的英雄汉吧?几时,他们才能够,如此嚣张安乐? 走出邮局,脸颊上冰凉凉的,是武汉11月的冷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叫妈妈来听电话 叫妈妈来听电话 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我在等call机,突然过来一个男人,匆匆,一边揩汗,劈手抓话筒。瞥眼看见我,手在半空里顿一下,我示意他先打。 显然是打给家里,他用很重的乡音问:“哪个?”背忽然挺直,脚下不由自主立正,叫一声:“爸爸,”吭吭哧哧一会儿,挤出一句:“您家身体么样?” 再找不出话,在寸金寸光阴的长途电话里沉默半晌,他问:“爸爸,您叫妈妈来听电话吧?”小心翼翼地征求。 连我都替他松一口气。 叫一声“妈”,他随即一泄千里,“家里么样?钱够不够用?小弟写信回来没有……”又“啊啊唔唔”“好好好”“是是是”个不休。许是母亲千叮万嘱,他些微不耐烦:“晓得了晓得了,不消说得,我这大的人了……”——中年男人的撒娇。我把头一偏,偷笑。 又问:“老头子么样?身体好不好?”发起急来,“要去医院哪……米贵不贵?还不吃饭了?再贵也要看病呀……妈,你要带爸去看病,钱无所谓,我多赚点就是了,他养儿子白养的?……”频频,“妈,你一定要跟爸讲……”——他自己怎么不跟他说呢? 陡然大喝一句,“你野到哪里去了?!”神色凌厉,口气几乎是凶神恶煞,“鬼话,我白天打电话你就不在家!期末成绩出来没?”是换了通话对象。 那端一一报分,他不自觉地点头,态度和缓下来,“还行,莫骄傲啊。要什么东西,爸爸给你带……儿子伢,要这些有什么用?……”恫吓着结束:“听大人话。回头我问你妈你的表现,不好,老子打人的。”——他可不就是他老子。 卜劳恩的《父与子》幽默温情,中国家庭里的父子,却常常让人想起“一山容不得二虎”,只因为都是男人吧,难以有母子的天然融和,到八十岁还可以是妈妈的小心肝。 短短几句话,简单鲁直,看似无情,却句句扣人心弦,包容了:爱、尊敬、挂念、殷切的希望,却都需要一座桥梁来联结——叫妈妈来听电话吧。 因而,隔着最冰冷的脸容、最严酷的态度、最遥远的距离,以声音,拥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小满一个人的妈妈 小满一个人的妈妈 大姐的女儿小满,过几天就满两岁了,正是最黏妈妈的时候。每晚闹瞌睡闹得一塌糊涂,一定要她妈哄着才能睡。 大姐不胜其烦,躲到我房里,只听见小满一个人在小床上的黑暗里,一迭连声:“妈妈妈妈妈妈……妈妈过来妈妈过来……”大姐狠着心,只作没听见,不理不睬。 忽然小满凄凄惨惨喊出一声:“妈妈呀,你在哪里啊?”已经带出哭腔了。——当时我便想起:“周总理,你在哪里啊?”顿时,所有育儿书上的指点都不管用了,她妈立时冲过去,俯身千哄万哄。 小满疼她妈,疼得扎扎实实。傍晚,大姐在厨下正煎炒煮炸,忽然绊着什么,原来是小满悄没声地溜进厨房,小手热情洋溢地抱住她的腿。 锅里正沸沸扬扬,大姐无暇料理她,只喝道:“小满快走,有火,危险。”她更不依了,拖着她妈的腿学舌:“有火,危险,妈妈也走,妈妈也走。”我惊奇于她小小的痴心,是谁教给她的呢:爱的本能,也无非就是有难同享,有难同当,有危险,赶快一起走? 饭后,我和大姐边清理饭桌边聊天,聊得上了劲,两人端着油腻腻的脏碗站在桌边忘了走。这时,一直全神贯注在看《大风车》的小满忽然直起身来,小手一一指点着周围,念念有词:“姥姥坐着,外公坐着,爸爸坐着,妈妈站着。”从沙发上滚爬下来,赤着脚,咚咚咚跑到墙边,吃力地搬起小板凳,又一路咚咚咚地,跑过来,把小板凳搁在大姐脚边,频频拉她的裤脚:“妈妈坐,妈妈坐。” 大姐大吃一惊,然后喜孜孜地坐下来。我简直气结:我还不是站着,怎么小满想都没想到我? 晚上,大家七横八竖靠在沙发上看《还珠格格》,我有点累了,顺势躺下去,恰好枕在大姐腿上。才靠了一会儿,小满已经急急过来,双手按在她妈身上,表情严肃,大声道:“小满的妈妈。”——啊,是吃醋了。我跟她讲理:“只枕一会儿,不要紧。”她只管气滚滚地瞪着我,执拗地重复:“是小满的妈妈。”很委屈的样子。我试图说服她:“也是小姨的姐姐呀,都做了小姨二十几年的姐姐啦,小姨靠一下也不行吗?” 她爬,爬,爬,好不容易爬上来,迅速整个人合扑在她妈身上,小手箍紧她妈的肚子——那产后发胖的浑圆身段,岂是她那一双小胳膊小手围得满的——大声宣告:“是小满一个人的妈妈。”尽她的力气能发出的最大声音了。 我忽然放弃了,一切的理论与逻辑。 大姐不仅是我的姐姐,还是丈夫的妻子,父母的女儿,上级的下级。就好像小满终究也会长大,渐渐渐渐,她是谁的心上人,谁的妻,谁的母亲。 生命如此广大,我们只是密如沙砾的凡人中,那最不起眼的一个。却当人生如一幅绵缎刚刚打开的时分,母亲与孩子,互相完全彻底地拥有。 她是妈妈的小满,而她,是小满的妈妈,除此,再没有别的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所谓伤心 所谓伤心 他突然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 自己先笑起来:“我小时候傻乎乎的呀,尽做蠢事。” 一边漫不经心,啜着一杯可乐。 那年他上初二,考完期末考试,有人建议去一家新开的快餐店聚餐,一大群男孩子便欢天喜地骑了自行车冲过去。 七兜八转,经过一个巷口,他忽然瞥见:“永福巷。”心里一凛,双手同时急捏闸,自行车戛然而止,其他人的车早已经浩浩荡荡大河般从他身边涌过去——他父亲住在永福巷。 他一两岁,父母就离了婚,他随母亲生活。五六岁那年,父母为抚养费问题几乎上了法庭,从此,母亲绝口不提父亲,他也再没有见过父亲。 是谁告诉他他父亲的地址呢?他早已无法回想,也从不曾用心记过,却在此刻迎面而来,是他心底的一记失声:“呀,原来在这里。”——仿佛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那阳光竟如此,将巷口的水泥地照得一片雪亮。那光晃痛了他的眼睛。他胆怯地,犹疑地向前跨了一步,赶紧立住,他不知道父亲的门牌号码呀。 下午四点多钟的样子,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深巷空寂无人。他小心地探头。向巷内看去,一排排紧闭的门,关紧的窗,隐约听得,咕咕的鸡叫声。他莫名地想,城市不是不让养鸡的吗? 这样静这样静,仿佛根本没有人家。 而他的心擂鼓一样砰砰跳起来。 找还是不找,怎么去敲那一扇扇沉默的门?又怎样认出那张本该十分熟悉的面容?他没想过。将自行车锁好,他一步步走进去,才走了几步,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他好象来过这里的。 是真的。灰白的、泥灰半剥的墙围,深红木门上油漆绽痕处处,旧年的春联褪尽残红,温柔地坚持着,那油垢的窗纱是人家的厨房吧?所有的,都似曾相识。 是在襁褓里的时候,由妈妈抱过来的吗?——他的父母总也恩爱过吧?也许,是那年打官司,母亲曾带他来与父亲争执?要么,在无意间路过,草草几眼,便已刻骨铭心? 或者只因为,这里住了他至亲的人。 他大大方方地向前走,回家一样谙熟自然,沿着七拐八绕的巷道。他甚至筹划着,见到父亲时,他要说什么。上课,老师,他最要好的朋友,想买一条裤脚有流苏的牛仔裤,有一次他骑车闯了红灯,被警察罚站——因为自觉太没面子,他向来没告诉过人——还要说什么…… 阳光蓦然晕眩地扑来,他面前已是车水马龙的大街,他吃惊地站住,然后慢慢地,惘然地回头,原来这条巷只有这样短。他突然明了,他可能根本就找不到父亲。 却又不甘地,重新走回巷内。脚步越来越沉重,不断地左看右看,有没有可能,一扇门突然打开,出来的正是他的父亲…… 来来回回,无穷无尽,他不知自己走了多少趟。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回家了,背着书包的小学生,提着菜篮的主妇,窗里透出晕黄灯光和饭菜香,而他,更加焦虑地东张西望…… “你在干什么?”突然一声大喝,一位中年男人向他大步走过来。一时间,所有的血都冲上头顶,难道,难道是父亲认出了他? 那男人对他当胸一掌,“你这小子,一个下午都在这里晃来晃去,鬼鬼祟祟的,想偷东西?” 恶狠狠的脸贴得那么近,连五官仿佛都变了形,他寻不回一点记忆。直到又一掌,将他推得一个踉跄,他才挣命似解释:“我没有,我找人……” “找谁?”那男人虎虎地吼着,“我看你半天了,还在装!”又搡一把。他眼里饱饱的泪马上就要堕下来,“我真的找人。”他竟这样冤屈他。不知不觉间,声嘶力竭。“真的……” 没人听他的,人群围拢,议论纷纷,“现在不得了呀,这么小的伢就会做贼……”“谁家的野小孩,有娘生没娘教的……”那男人更凶了,一把揪起他,他身不由己被甩出好几步,“快滚快滚,不然抓你去派出所。” 直到骑上自行车飞速逃窜,两行眼泪才终于决堤而出…… 我问,很小心很小心地问:后来呢? 过很久,他的眼睛从那杯喝不尽的可乐上抬起来,笑了。只是一笑,而时间突然象指间的水珠一弹而去,叫我记起,他早已是个明朗而沉着的成年人。 后来,差点被打了一顿:考完试不回家,在外头玩,害家里人到处找,问遍所有同学,都说一起去的,突然就不见了他,外婆的心脏病几乎都发了。是他爸一直拦一直劝,“算了算了,男孩子都是这样的。” 忽地省起:“忘告诉你了,我妈,我四岁就又结婚了。我爸,也就是我后爸——怎么叫起来这么拗口——对我像自己的儿子一样,我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他不是我亲生父亲。” 笑容渐渐地,掺了苦,象可乐喝到后来,当甜与泡沫都尽的时候:“当时,是鬼迷心窍吧。你知道,我长得我不大像我妈,人家都说,我可能像我爸,我就想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这么多年不见,他有没有,想过我……”眼睛慢慢地看出去。 而我们是在肯德基。正是最吵最吵的时段,音乐震天,鸡香四溢,小朋友们正欢天喜地在跟着“带动唱”,“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扭扭……”那么多那么多小孩,那么多那么多带着儿子来吃肯德基的父亲呀。 他的突然想起,是因为如此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爸爸妈妈很懂事 爸爸妈妈很懂事 六月晴朗的夏夜,我与朋友在大学附近的靠杯酒吃烧烤。我的隔壁坐了两个男生,正笑谈众生。其中一个,说起与女友相恋的事。 “……差不多算定下来了吧。我下次给你看照片,四月看樱花时照的。也很巧,我们刚刚约好时间,她爸爸妈妈就过来看她——她是第一年嘛,从来没离过家门,她爸爸妈妈不放心啊……兰州,她是兰州人……我们的计划不就都打乱了?我们就跟他们说:‘我们要去看樱花。’他们就说:‘武大樱花很出名的,我们也要去看。’——我们肯定不想跟大人一起去玩,她就不作声。她爸爸妈妈很懂事,说:‘那你们就玩你们的吧,别管我们,我们去逛逛街,下午就直接上火车,你们也不用送我们了。’她爸爸妈妈真是懂事……” ——一个虾球险些哽在我喉咙里。 油烟滚滚,路灯光透过梧桐的密荫落下来。那男孩的脸,年轻,单纯,坦荡的笑容,大学里最常见的类型,手里夹枝烟,但姿势别扭,是作秀,好孩子自由之后决心学点坏。 女友是兰州人,听他也带点北方口音,从那么远的地方考了来,前程远大,一定是爸爸妈妈心上的骄傲与希望。所以一切的错,父母都会原谅,等他自己懂得。 有车开来,流光打在他光润的侧脸上,瞬间暗了,恍如时间,一路过去。当他长大,记起旧时月色,樱花似雪,会不会也同时想起,那一双万里迢迢,来看女儿的老夫妻? 只怕那时,他也是“很懂事的爸爸妈妈”中的一员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一万倍的一万倍 一万倍的一万倍 大姐上班的银行里有一部提款机,邻近小区居民常隔两天便过来取个五十、一百的,有一位抱着小宝宝的少妇吸引了她的注意。 宝宝大概一两岁吧,正是咿呀学语、到处乱摸的年龄,在母亲怀里也不安分,小手伸出去,把屏幕使劲拍得“砰砰”直响。少妇怕宝宝把提款机敲坏了,蹲身将他放到地上。 操作完了,低头一看,宝宝早摇摇晃晃走出好几步远,她赶紧追上去,一把抱起宝宝才匆匆跑回来。而此时,提款机早已“嘎嘎嘎嘎”,吐出纸币,在出币口上搁了好一会了。 银行里向来人多手杂,大姐便好心地提醒她:“你最好先把钱收好再抱孩子,一旦人家把你的钱抓了就跑,该怎么办?” 她连连道歉:“对不起,家里没人,我不能把宝宝一个人丢在家里,只好带过来了……实在谢谢你了。”脸上泛起羞赧的笑:“我也是怕宝宝摔跤,或者……遇到坏人。” 大姐失笑,“只一两分钟时间,宝宝出事的可能性只怕还不及被抢的万分之一呢。” 她将宝宝在自己脸上轻轻一贴,宝宝咯咯笑起来,她柔声说:“可是对我来说,宝宝比钱,要重要一万倍的一万倍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雪落无声爱有声(1) 雪落无声爱有声(1) 三十几年前,他们在武汉一所大学相遇,一个湖北一个河南,却同姓。同学们起哄,说:“你们认个兄妹吧。” 他说:“行。” 她没作声。可是下学年开学的时候,她对他说:“俺跟俺娘说了,俺认了个哥!” 他大吃一惊:“啊——” 应该毕业那一年,恰巧是文革的开始,天下大乱,没人管事,他们就凭空多读个大六。那年没有功课,同学中多的是激进分子,一把把的“司令”、“总指挥”,你方唱罢我登场。他们只跟着老师,勤勤恳恳地,在校园里的道路两侧,种下了许多棵小树。 分配前便已宣布,所有的去向都是边疆艰苦之处,都是乡下孩子,都没什么阅历,面对一堆的名字:、六盘水、玉溪、资水……象在抽签,抽取一生的命运,而琦丽的名字背后,到底有没有丰饶的身世? 他到底灵活些,到图书馆借了地图册来研究,又挨个到老师家咨询。然后跑来跟她说:“我问了好些人,他们都建议说丹东最好。我们一起去吧?我给你也报了名。” 她说:“好。” ——这就算求婚了。 走之前,照例在蛇山上留个影。远远,浩瀚大江,一桥飞架南北,他依当时流行,作个指点江山状,而她只拘谨地抱膝而坐,黑白照片,也看得出她红彤彤的苹果脸,两根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肩上。两个人看上去,都纯朴、健康而傻气,象他们头顶明净无渣滓的天空。 第二年夏天,生了大女儿,再隔一年,二女儿也来了。而那时,鸭绿江边的安静小城,天正寒,地正冻,积雪盈膝。 仿佛一头撞在冰墙上,撞碎两砣冰块:没有。没有肉,没有鱼,没有新鲜蔬菜,凭了出生证领到五斤鸡蛋,其余,是空白。东北的冬天可以酷寒到什么程度,他终生不能忘。 而他在南方鱼米之乡长大的男人,在他的故里,女人坐月子要喝清甜的蛋酒和煮得奶白的喜头鱼汤。他心疼女儿的哭,心疼她的瘦——那样迅猛,象一脚踏空,从十几级台阶上一跤跌下去——却无能为力。 愁在心里,也不改他爱说爱笑、喜交朋友的天性。一次去附近驻军办事,见一个小解放军在修收音机,工具摊了一桌子,却只会拆开来又装好,拼命地拍,又使劲地摇。 他实在看不过眼,一句:“我看看。”三下两下完工,喇叭里悠扬传出“我失骄杨君失柳……”小解放军喜得小心翼翼捧住,象捧了一盆易碎的珊瑚花,连连道谢。他也就走了。 几天后正在车间里,忽然厂办紧急召他,他刚一进门,便有人跳起来指着他大叫:“就是他。”原来是前几天那个小解放军。旁边一个络腮胡子,说是营长。桌上,摊了起码十几个各式各样的小收音机。 实在太多了,营长也有点不好意思,问:“你方不方便?不方便就算了。”他却一口应下。捧回家,便开始加班加点、没日没夜地修,还自掏腰包购置零件配上。 一个星期后,营长看着那些漂漂亮亮、嗓门一个比一个大的收音机,简直乐得连胡子都飞起来,重重拍他肩:“咱们往后就是朋友了,你有困难,尽管发话。别的不说,我们部队上,起码物资比你们地方上要丰富得多。” 他心咚一下,想起她逐渐消瘦的容颜。下班路上,便走了神,一跤跌滚,雪团轰然飞起,象他心里的起落:怎么能向人要东西呢,这成什么了?但是是营长主动说的呀,而且他的妻子在坐月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雪落无声爱有声(2) 雪落无声爱有声(2) 到家时他已下定决心,明天就跟营长讲。可是凌晨醒来,缠绕终夜的犹豫重又袭上,好吗?营长跟他要好,常常到厂里找他聊天,豪爽的络腮胡子笑起来大幅地颤动,每次都说:“有困难尽管说。”他心里翻肠搅肚,却一次也说不出口。 雪越发下得紧了,一个陡然放晴的早晨,他起来,她早已坐在窗边,回头看见他:“嘿,你看那太阳,黄黄的,象个荷包蛋呢。”他整个人僵在已经冰冷的杭上。 他不是不想学雷锋,但是雷锋没结婚,也没有一个丑丑的二女儿,小脸红红,睡着了嘴还在叭唧叭唧,不知何时便惊醒,大哭起来。 他简直不知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每个字都象害怕打仗的逃兵,在他嘴里你推我搡,谁也不肯先出去,出了口,也是那么轻,象是随时可以化在空气里。 营长答应得痛快:“要什么都行,明天来拿袋子来装。” 他却愣半天,仿佛听不懂,忽然中学生似地一个大鞠躬。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出了门,半路上,只觉得脚下越来越冰冷刺痛,他一低头才发现,他居然忘了换一双出门穿的厚鞋。 南方人本来就不十分适应北国天气,那零下几十度的严寒,又绝不是一双家里穿的轻便鞋可以抵御的,然而他心里念念的是,万一去晚了呢? 寒气沿着他的腿攀爬向上,仿佛树林里的杀人藤在捕猎它的猎物。他的脚底剧痛,漫漫长路,好似用利刃铺成,让他每一步都踉跄流血。茫茫雪野里,远远看见军营的轮廓,却好象是海市蜃楼的幻景,永远都走不到。 一把拉住营长的手,他喃喃;“热水,给我热水泡脚。”人已不支地靠在门上。 整个连队都乱起来,匆匆帮他脱鞋检视,又拿雪来搓脚——幸好没冻坏。营长急得跳脚:“你看你看,换双鞋再来嘛……” 他说:“是我心急。孩子没满月呢。” 营长问:“是儿子?” 他答:“不,姑娘。” 营长“噢——”又问:“头胎?” 他的两只脚轮流收缩,咝咝吸气:“老二。老大也是姑娘。” 营长一跺脚,“丫头片子,也值得?” 他抬一抬头:“不是这么说,男孩女孩,不都是我的孩子。” 那粗豪的汉子意外地愣住了,半天,习惯性地揩一把胡子。 那天他走的时候,带了一大块腌肉,一个毛扎扎巨型刺猬似的猪头,一捆带鱼,十斤鸡蛋……营长拎来一双石头般厚重的军用皮靴,还有一袋袋动物冰糖:“给侄女们吃。” 他推辞:“孩子们还小,不能吃这个。” 营长瞪一眼:“还不兴长大了?” “咝啦”一声,他打了一个蛋,想想,又打了第二个,空气中充满荷包蛋的浓烈香气,他颤巍巍端到她面前,她俯下脸狠狠地闻了又闻,再抬起头,眼里全是流离星光…… 三十年后,她的小女儿问她最心爱的食物,她毫不犹豫地答:“荷包蛋。” 而我,是他们的第三个、也是最小的女儿。那包晶莹剔透的动物冰糖甜过我们三姐妹的童年,那双军靴一直穿到我们都长大了,还没有坏。 当年他们在校园里种下的小树,都已长大成材,那浓绿的树荫,在我整个的大学时光里,一直温柔地笼罩在我头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北风乍起时 北风乍起时 看完电视以后,一整晚他都睡不好,第二天一上班就匆匆往深圳打电话,直到九点,那端才响起儿子的声音:“爸,什么事?” 他连忙问:“昨晚的天气预报看了没有?冷空气南下了,厚衣服准备好了吗?要不然,叫你妈给你寄……” 儿子只漫不经心:“不要紧的,还很暖和呢,到真冷了再说。” 他絮絮不休,儿子不耐烦了:“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买。罗嗦。”撂了电话。 他刚准备再拨过去,铃声突响,是他住在哈尔滨的老父亲,声音颤巍巍的:“天气预报说,武汉今天要变天,你加衣服了没有?” 疾疾阵阵,从他忘了关好的窗缝里乘虚而入,他还不及答话,已经结结实实打了个大喷嚏。 老父亲急了:“已经感冒了不是?呀,怎么这么不听说,从小就不爱加衣服……”絮絮叨叨,从他七岁时的劣迹一直说起,他赶紧截住:“爸,你那边天气怎么样?” 老人答:“还不是下雪。” 他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在寒潮乍起的清晨,他深深牵挂的,是北风尚未抵达的南国,却忘了匀一些,给北风起处的故乡,和已经年过七旬的父亲。 人间最温暖的亲情,为什么,有时竟是这样的残酷? 一代又一代,我们放飞未来,爱是我们手中的长线,时时刻刻,我们记挂着长线那端的冷暖。却还有多少人记得,在我们的身后,也有一根爱的长线,也有一双持着长线的、越来越衰老的手? 传说北风是天空最小的孩子,最后一个被放出来,天空叮嘱他一定要回家。可是贪玩的北风,只顾一路向前,宁肯在大地上流浪,也不稍一回顾,渐渐,他找不到回家的路途。 所以每当北风起时,天空都有那样忧愁的脸容,风里有些低低的呜咽,我们从来不曾听到。 是否成年之后的我们,都是那不肯回头的北风? 他想,在下一次寒潮来临时,他仍会赶在北风之前,向深圳投去问候和叮嘱,可是他的第一个电话,应该是往哈尔滨去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人家的儿女 人家的儿女 其实已经走过了,和我同办公室的老王又转回去,从派送广告的男孩手上接过花花绿绿纸张,还认认真真说一句:“谢谢。” 偷眼一看,原来是些“难言之隐”、“济世良方”,我们不觉相视窃笑,老王觉得了,抬一抬头,解释:“不是我,是我儿子。” 我们更是笑出声来,他等我们笑过了,才说:“我儿子,不是在北京读大学吗,上次写信回来,说找了个勤工俭学的工作,就是给人家发广告。” 我们都愕了一下。老王圆圆胖胖笑起来:“信上说,可难了。好多人从身边走过去,看都不看一眼,有人勉强接了,立刻就扔,还得捡回来,重新派出去。两百张,要站十几个小时才发得完,才五块钱。” “后来我给他回信,说,男孩子,无论怎么苦都应该坚持下来,可是我跟……”老王一张脸仍是笑笑的,声音却不知不觉滑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 他扬一扬手中的广告,“都是人家的儿女啊。”那灰暗的薄透纸悉悉响了起来。 我们都不由自主静了下来。 只是这样简单、这样平实的一句话。可是那个把在路上哭泣的儿童送回家的陌生人,在生死来袭刹那将救生衣让给年轻士兵的将军,甚或那个喜欢给邻家孩子一颗糖,让他的一天都变得十分甜蜜的老伯伯,在他们心底,是不是,都有这样的一句话呢? 前方,又是一个抱着大叠广告纸的少年,而我们一一接下他递过来的希望,并且郑重回他:“谢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奇迹的名字 奇迹的名字 1948年,一艘横渡大西洋的船上,有一位父亲带着他的小女儿,去和在美国的妻子会合。 海上风平浪静,晨昏瑰丽的云霓交替出现,一天早上,男人正在舱里削苹果,船却突然剧烈地摇晃,刀子滑落在他衣服上。男人跌坐在地上,全身都在颤抖,嘴唇瞬间乌白。 6岁的女儿被父亲瞬间的变化吓坏了,尖叫着扑过来想要扶他,他却微笑着推开女儿的手:“没事,只是摔了一跌。”然后轻轻地拾起刀子,很慢很慢地爬起来,不引人注意地,用大拇指揩去了刀锋上的血迹。 以后三天,男人照常每晚为女儿唱摇篮曲,清晨替她系好美丽的蝴蝶结,带她去看大海的蔚蓝。仿佛一切如常,而小女儿尚不能注意到父亲每一分钟都比上一分钟更衰弱苍白,他看向海平线的眼光又是那样地忧伤。 抵达的前夜,男人来到女儿身边,对女儿说:“明天见到妈妈的时候,请告诉妈妈,我爱她。” 女儿不解地问:“可是你明天就要见到她了,你为什么不自己告诉她呢?” 他笑了,俯身,在女儿额上深深刻下一个吻。 船到纽约港了,女儿一眼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认出母亲,她大喊一声:“妈妈……”周围忽然一片惊呼,她一回头,她的父亲已经仰面倒下,胸口血如井喷,刹时间染红了整片天空…… 尸解的结果让所有人惊呆了:那把刀无比精确地洞穿了他的心脏,他却多活了三天,而且不被任何人知觉。唯一可能的解释是因为创口太小,使得被切断的心肌依原样贴在一起,维持了三天的供血。 这是医学史上不可多得的奇迹。医学会议上,有人说要称它大西洋奇迹,有人建议以死者的名字命名,还有人说要叫它神迹… “够了。”那是一位坐在首席的老医生,须发俱白,皱纹里满是人生的智慧,此刻一声大喝,然后一字一铮地说:“这个奇迹的名字,叫做父亲。” 几年前,武汉发生了一起火车汽车相撞的事故。 一辆早班的公共汽车搁浅在一个无人看守的道口,驾驶员下车找水去了。是农历正月,天寒地冻,十几名乘客都舒舒服服地呆在还算暖和的车厢里,谁也没有想到大祸的将临。 没人留意到火车是几时来的,从远远的岔道。只能说,是呵气成霜的车玻璃模糊了众人的视线,而马达的轰鸣和紧闭的门窗又隔绝了汽笛的鸣响。当发觉的时候,顷刻间,一切已经停止了。 ——一切都停止了,却突然间爆发出孩子的哭声。 那是一个大概两三岁的小孩子,就躺在路基旁边一点点远的地方,小小整洁的红棉袄,一手揉着惺松的眼睛,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一味哭叫:“爸爸,爸爸……” 有旁观者说,在最后的刹那,有一双手伸出窗外,把孩子抛了出来…… 他的父亲,后来找到了。他的座位正对着火车那一面,几乎是第一个被撞上的人,他身体上所有的骨头都被撞断了,他的头颅被挤扁了,他满是血污与脑浆的衣服看不出颜色与质地……是怎么认出他的呢? 因为他的双手,仍对着窗外,做着抛丢的姿势。 好几年前的事了,早没人记得他的名字,只是,在经过这个道口的时候,还会指指点点:“曾经,有一个父亲……” 还有,那个孩子现在长大了吗? 很久很久以前,中原一户农家有个顽劣的子弟。读书不成,反把老师的胡子一根根都拔下来,种田也不成,一时兴起,把家里的麦田都砍得七零作落。每天只跟着孤朋狗友打架惹事,偷鸡摸狗。 他的父亲,一位忠厚的庄稼人,忍不住呵斥了他几句,儿子不服,反而破口大哭,父亲不得已,拎起菜刀吓唬他,没想到儿子冲过来抢过刀子,一刀挥去。 老人捧着受伤的右手倒在地上,鲜血淋漓,痛苦地呻吟着。而铸成大祸的儿子,竟连看都不看一眼,扬长而去。 从此生死不知。正是乱世,不知怎的,儿子再回来的时候,是将军了。起豪宅,置美妾,多少算有身份的人,要讲点面子,遂也把老父安置在后院。却一直冷漠,开口闭口“老狗奴。”自己夜夜笙歌,父亲连想要一口水喝,也得自己用残缺的手掌拎着水桶去井边打水。 邻人都道:“这种逆子,雷怎么不劈了他?” 许是真有报应这回事吧。一夜,将军的仇家寻仇而来,直杀入内室,大宅里,那么多的幕僚、护卫、清客,逃得光光的,眼看将军就要死在刀光之下。突然,一个老人从后院冲了进来,用唯一的、完好的左手死死地握住了刀刃,他的苍苍白发,他不顾命的悍猛连刺客都惊了一下,他便趁这一刻的间隙大喊:“儿啊,快跑,快跑……” 自此,老人双手俱废。 三天后,逃亡的儿子回来了。他径直走到三天不眠不休、翘首期盼的父亲面前,深深地叩下头去,含泪叫了一声:“爹——” 一刀为他,另一刀还是为他,只因他是,他的儿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抱紧啊,千万不能松手(大结局) 抱紧啊,千万不能松手(大结局) 她一直觉得母亲不喜欢她,不然,为什么还会想生一个弟弟呢? 父亲在省城打工,家里就只有她们两个人,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了,然而每当母亲叫她帮忙做事时,她总是装得没有听见,宁愿溜到门外小树下玩。 那棵小树就在她家的窗下,是她出生那年种下的,今年也是七岁,却还只有杯口般粗细,树叶稀落。她看着这棵细伶伶骨瘦如柴的小树,想起弟弟出生后自己会遭到怎样的嫌弃,泪水不知不觉地,就涌了出来。 那晚,是阴历六月十六,月色明如水洗,她偶然看见,远方有一条黑线正迅速地推进前来,正转身喊母亲:“妈妈,你看那是什么?”洪水已在顷刻间席卷而来。 “哐”一声,门窗尽破,巨大的洪水直泄而入,来势汹汹,她吓得大哭起来。母亲一把抱起她,奋力举出窗口,水流急劲,把她全身打得火辣辣地疼,求生的本能让她一把抓住小树。房子上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在颤抖,母亲拖着笨拙的、五个月身孕的身体爬出窗口,终于也抓住小树。 一切只发生在不可想象的瞬间。洪水迅速盖过她的双脚,母亲用一只手用力把她往上抬,一直抬过自己的头顶。而她们身后,洪水已将房屋完全吞噬。 大水里,小树是她们唯一的依靠。然而那样纤细幼弱的生命如何承担得了两个人的重 量。急流里,小树的腰肢深深弯下去,象一叶风帆般摇晃抖动,枝桠发出破碎的声音。 母亲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放开了手。 激流里,母亲浮浮沉沉的身体迅即成了一个小黑点,却还挣扎着回头喊道:“抱紧啊,千万不能松手。” 她还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世界就已全盘改变,她只能对着夜空徒劳地哭叫:“妈妈,妈妈呀……”水势急速上升,淹没她的腰部。突然,她觉得手臂上一阵冰凉,低头一看,不知哪来那么多的蛇正缘着她的身体游行而上,很快地,小树的每一根树枝上都爬满了蛇。 她吓得尖叫起来。月亮渐入中天,照得四周一片汪洋,她又冷又饿又害怕,嗓子哭哑了也没人听见,却一直牢记母亲最后的嘱咐,紧紧地抱住小树,一刻也不曾松开。 10个小时之后,从太阳升起的方向,开来了小舟。当解放军将她救上船时,这个七岁的小女孩,已经衣衫尽破,小手弯曲僵硬,许久许久都伸不开…… 她是灾区第一个遇救者,可是她的母亲,却永永远远睡在失踪人员的名单里,连同她的,从来不曾叫过一声姐姐的弟弟。 或者,她要到很多年之后,才会真正明白母亲最后的一眼里所蕴含的全部深意。而她在漫长的一生里,耳边都会时时响起母亲的呼唤:“抱紧啊,千万不能松手……” [end]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