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om B》 一、黄迟姗 一、黄迟姗 黄迟姗,姗姗来迟的迟,姗姗来迟的姗。 座右铭是随遇而安,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管发生什幺事情,既来之则安之,只要放宽心情没有什幺不能解决的事。 兴趣则是偷窥。 属于我的特殊癖好,我喜欢观察同学制服底下的皮肤,滑嫩又透着淡粉色,对于我来说,会让人脸红心跳的青春就是遮盖于衣裙下若隐若现的部分。变态就是这样子成长的吧,尤其是遇上了刚上完体育课的女孩子们,手臂覆上一层薄薄的汗水,总会让人心跳加速不自觉地脸红起来。 也是因为这样,让我开始注意起了张肆。 他是放学时和我同搭一辆公车的高三学长,观察对象之一,我的闺蜜李皓儒正巧是他的直属,两个人长得特别像,同样凌乱的头髮和黑框眼镜,差别就在于学长的阴郁眼神和我们家这一位天天对着帅哥发花癡放电的孩子一看就知道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张肆的皮肤比起一般人来说更为苍白,微微的驼背,他总是站在靠近司机这一侧的窗边站着,眼神空洞地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思索着什幺。有次距离他很近还发现他修长的十指都没有月白,全身充满着病态的颓丧感,只能说是文学少年的忧郁吧。 张肆的左手时不时会出现伤,有时候是大片的瘀青,有时候则是一道道小刀划出来的疤痕。一直以来我都对于自残的人相当反感,国中的时候也有过一些女同学们藉着割腕来讨取同情或着和男朋友闹脾气,实际上我被小说纸页划伤的伤痕都还比她们割得深,妳们说自己心很痛,我却是被妳们笑到肚子痛。但是张肆的刀疤和过去所看过的不大一样,他的疤痕是在手腕骨的内侧,若不是那一次他的手錶滑落还不会轻易被发现那几道深又宽的刀片痕迹。 割在骨头上和内侧皮肤到底哪个比较痛?我只知道施力点好像比较好找。 在死白的皮肤对比下,乾涸的血渍特别明显,只不过藏在手錶錶带之下,比较难发现,而癒合之后又会是淡淡的茶色,若再覆盖上瘀青就会完完全全地被遮盖住了。 一个十八岁的青春少年大搞伤春悲秋的戏码挺好笑的,但能杀死猫的好奇心还是会让我时不时的往他的那个方向站,就想知道他最近又多了哪些新的伤口或是哪些已经结痂留疤了。 那天是下雨天,拥挤的下班人潮充塞在狭窄的公车走道上,总会有种自己是日本高中生在搭乘新干线通勤的错觉,好比一罐比较没那幺满的沙丁鱼罐头。还是偏寒的初春,所有的门窗紧闭,不透风的狭小空间里让人难以呼吸,公车本身会有的潮湿恶臭,再加上人群里不时传来的汗味和香水味,都在考验着人体耐受度的极限。 「同学、同学,你还好吗?」 焦急的女声在耳边传来,回头一看才发觉是站在张肆旁边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子,穿着深蓝色的全身套装,手里却拖着铁製菜篮推车。她神色紧张地看着张肆,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手扶着墙壁身体正慢慢往下弯。 「对不起,我有点呼吸不到空气。」我看着他颤抖地吐着字句,原本虚弱撑起的身子无力地往地板倒去,因为过于拥挤,还压到了不少人的脚。 「怎幺办,要叫司机吗?」 「前面是不是有间医院,还是直接把他送下去?」 刚才问话的那个女子似乎在和认识的人讨论着该怎幺处理,被压到脚的其他乘客却事不关己的样子,照样滑着手机或是当作没有看到一样。 我靠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学长,学长,听得到吗?」 他似乎还有意识,张大着嘴不停地呼吸,原本紫色的嘴唇逐渐转呈白色,整张脸像尸体一般的惨白。「不、不好意思,我的嘴巴很乾,能给我水、水吗?」 我把书包里剩下的半瓶水转开递给他,那个阿姨则帮忙和我一起把他支撑到附近的座位上。喝完水后他虚弱的摊在位子上,但脸色比刚才的死白稍微好了一些。「谢谢,我没关係的,下两站就是我家了。」 本来下一站就是医院,他却连声拒绝,阿姨也因为赶着下车没有办法,只在临走前硬塞了一个肉包子给他。「你们学生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不要动不动就不吃就赶着补习跟考试!」 「谢谢阿姨。」 等到他旁边的人下车后我才坐过去,「学长,有好多了吗?」 这种场面应该要转换角色才对不是吗?虚弱的女高中生晕倒后遇到帅气的高年级学长被好好关心令人心神嚮往的发展云云,怎幺现在的剧本却是一个娇弱的自残少年和一个偷窥变态在进行尴尬的对话。 他低着头全身缩在一起,双眼直瞪着地面,眼神却在虚空乱飘,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紧急情况中缓过来。 「嗯。」也不知怎幺的,和刚刚对阿姨的善良好学生语气不同,他只是冷漠的应了声然后道,「水我喝完了,我帮妳丢吧?」 「哦。」 我看着他默默地把脖子上的围巾拿下来,顺便把手里的空罐一起放进书包里,拉下运动服外套的拉鍊稍微透透气,侧头看了前方,就伸手按了下车铃。 「学长你不会是在减肥吧,不然怎幺会昏倒?」 他愣愣地看着我,觉得问题有点不可思议。 「啊,不是的话,可以把肉包给我吗?我还要二十分钟才会到家,快饿死了。」 和我对视了几秒,怎幺办?还是他真的也很饿? 最后他直接把包子塞在我手里表示回答,太好了,还是热的! 「学长,回家以后好好休息哦,善良的阿姨很难碰到了。」毕竟刚才除了那个肉包好心人以外,其他人就像是隔绝在不同的空间,没有人愿意看看倒在车厢里的少年发生了什幺事,或是帮忙把他扶起来。张肆今天全身包得紧紧的,不像夏天会露出手腕上的疤,坐在他旁边时也没看到左手有瘀青,不太可能是因为自残的迹象而让人下意识去迴避。 现在想想,突然觉得今天的天气似乎比预报上的十五度还要来得冷。 「刚才,谢谢了。」下车前他才小声的说了句。 「学长你也太害羞了,我叫黄迟姗,姗姗来迟的迟,姗姗来迟的姗。」 「嗯,我叫张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二、张肆 二、张肆 逃不出这个牢笼,是我自己丢了钥匙。 我现在只是一个困兽犹斗的怪物。 抬起手来,就能看到手腕上已接近淡咖啡色的疤痕,时常去想像皮肤划开的那一瞬间带来的疼痛,却什幺也感觉不到,就像当初看着鲜血从伤口漫溢之时,只有全然的麻木。 还记得刚留下伤痕的那一天晚上,牙膏缓缓从指尖留下,也只有短短的抽痛,很快就习惯这薄荷口味的刺激,到了隔天洗澡的时候也能从容的洗刷全身,就好像左手豔丽的丹红色只是美术课不小心沾染上的水彩颜料。 「又是一天了。」对着镜中的他喃喃自语着,好似苍白面容的少年被囚困在银色的镜面之中,这个游走在人世之间的我夺去了他的自由。的确,我是个窃走快乐的罪犯,照片里的那个我总是笑着的,现在的我却像是搁浅在沙滩上的鲸鱼,渴求着呼吸,却一点一滴地在消亡自己的生命。 到底是从什幺时候开始无法阻挡如潮水般袭身的悲伤呢?我以为我已经能够自在地徜徉其中了。 又是一天睁开着眼彻夜无眠,又是一天看着阳光从黑暗之中爬过我的脸颜,比起忧郁更加无情的是时间,无声地告诉我早已死在过去的某年某月某一天。所以每当看着白天再次来临,我都得花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才能从床上爬起,从放置死亡的棺椁中再次于现实里行尸走肉。 我并不明白每天扣上制服扣、穿上鞋又特地戴上手錶遮掩伤口的用意究竟是什幺?上学的意义何在?无论怎幺样的努力我永远只是在赛道上观赛的群众,真正有资格去赢得胜利的人现在只是在这里和大家作作样子,虚有其表地表示自己和大家平起平坐,但早在出生的那一刻、早在母亲被授精的那一刻甚至是父母相遇的那一刻起,都已经注定了我们这一代的命运为何。无数斗争之下只会有少数的王者去统领失败的人,而我甚至连作为失败者的机会都没有,我只是个失格者。 被疾病拖拉着七年多,我总以为我有能力与之牴抗,却没想到倒在底下绊着我的脚的那个人便是我自己。 当我跨进精神科诊疗室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今天也是去辅导室吗?」副班长正写着今天的迟到座号,撕下条子準备交到教官室去。 「嗯,麻烦妳了。」 「记得补假条。」她微微一笑表示谅解,没有多说什幺就看着我背上书包往辅导室的那一个方向走去。在我还未直接向班上告假的那一阵子,她告诉我不舒服就好好休息,不用太勉强。 只是每次离开教室后,还是能听到她在我背后不屑地啧了一声。 其实我听过多少次她在对待另外一个女孩时也是相同的模式,告诉对方一切有她不必担心,却又在对方不在时酸言酸语地道,「她以为她是谁,公主吗?」 高中生活大抵是这个样子的,利益权衡之下的交友,藉着分数和平时操行来论断是否值得结交,大多时候用功向学并不能和成绩成正比,但是努力的那一个还是很有利用价值的,而我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再怎幺努力也无法挤上前三名,但是笔记和作业还是比起前头的那几个人抢手,因为最为用心。 也罢,就这样吧。 至少还有点价值存在,所以我还有被赋予任性的空间。 从高三下学期开始我就崩溃了,差强人意的学测结果,还有一成不变的生活环境,不知不觉间就发现没有能力再撑起自己,只能在无数失眠的夜与梦魇,在不断地相互比较以及失落感中恶性循环,最后我发现我再也踏不进教室,再也没有办法安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和大家继续奋斗,我只能选择逃避。 「早安。」雅婷在座位上向我道早,我点了点头回应。她是我们这一班的辅导老师,但高三除了寒辅外安排的课程,剩下的时间都是处理行政上的业务,只有不定期会安排班上辅导股长来拿升学的相关资料。 雅婷人挺好的,也是因为有她的关係,我才能被安置在辅导室里休息。先前一段时间里,我都只能默默拿着早退的假条请班导签名放我回去,几番商量之后,班导才允许我暂时待在这里,条件是要慢慢调养好身体赶紧回去班上上课,因为我还没有大学。 「不好意思,我想我可能还没有办法。」那时候我摇头表示很抱歉,但班导只是看着我,说她知道情况。 不晓得为什幺,过去两年多来觉得严厉可怕的魔头却能容忍我的脾性,她说她带了我三年,升上高中的那一段时间里,我是唯一一个让她讶异的孩子,在他人面前都是笑笑的男孩,心理测验的结果却是相当大的负面倾向,「忧郁症的话还是要多注意自己,如果真的很不舒服的话请假没有关係。」 「谢谢老师。」 说起来那个测验是可以依据受试者来操控的,只不过我那天心情的确不大好,没有力气去多加思考要怎幺样把分数往正向的方面调整。挺可笑的是,测验结果出来后,校方也没有什幺动作,魔头则解释说,她会没有明示她知道我的情况,是因为她了解我这种人若是接受到过多的关心只会藏得更深,一昧让我逃避并不是解决办法。 所以今天和往常一样,我放下书包后就坐在辅导室前方的座位上补眠。整晚没有睡了,虽然曾有一段时间是有入眠的,但是又被一个噩梦吓醒,最后乾脆睁着眼睛,等着明天的到来。 早上用完餐后,就匆匆吞下了三颗药出门,两颗威克倦和一颗强效型的赞安诺,现在副作用隐隐影响着我的脑子,又开始发胀发酸。上个礼拜看完医生后又换了新药,之前吃的立普能没有半分毫的效果,只好再换。他们说在适应药物的刚开始,是状况最差的时候,我想是没错的,拿起小刀的次数越渐增多,永无止尽地划开,一次又一次地去加深疼痛,只不过幸运的是,现在还是寒冷的季节,有很多地方可以用衣服遮盖住,倒是不会让人能轻易发现到。 我枕在手臂上,等着睡意慢慢袭来,通常在远离家里、远离教室后心悸就不会那幺严重,能顺畅的呼吸,也比较不容易做恶梦。这个地方渐渐成为了我的避风港,我想我大概也把自己给宠坏了,没有任何的动力愿意去抵抗在耳朵边向我叫嚣、怒骂我的幻听,甚至会请求我脑子里的那个怪物,只要不要让我再继续深陷那个恐怖的深渊里面,要怎幺样都随便。 反正绝望感会慢慢的藉由药物去麻痺之,就让那些五颜六色的小东西去控制他们吧。 我等着视线慢慢模糊,脑子里那个不断咒骂自己的声音越渐薄弱遥远。 「哦,张肆学长,你怎幺翘课了。」 有些熟悉的声音,我抬起头来,烦躁地想若是班上同学的话又要撑着笑脸说我很好我没事你们先回去吧。只是心里知道,应该是没人会特地过来看我的。 是昨天那个马尾女孩,脸上还带着点小雀斑。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黄迟姗,姗姗来迟的迟,姗姗来迟的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三、黄迟姗 三、黄迟姗 隔天上学时,我就去找李皓儒了,反坐在他前方的椅子上,敲敲他昨天熬夜看书而打瞌睡的头。「别再度辜了,待会可是大婶的课。」 「啊,不会吧,一大早就是历史,饶了我吧。」 我哼了两声,「小心等一下被点名起来。不说这个了,我昨天碰到你的双胞胎哥哥。」 他不屑地鄙视我,大概是在抱怨我又在腹诽他的那张大众脸。 「我是说你的直属啦,张肆。」 「他不是跟妳同一班公车吗,妳之前已经说过了。」李皓儒边说边拿出历史课本开始画重点,但是黄色萤光笔却是把每一行字重新划过一遍,有没有标记看来都差不多,还特别伤眼睛。 「他昨天在公车上晕倒了。」 「不会吧,没想到他这幺弱。」他笑道,之前李皓儒就声明过了,虽然两个人长得很像,但是不是他的菜。他说,张肆又没有特别帅,他很倒霉他心爱的学长就和张肆同班而且姓氏相同,直属却是张肆。 「他碰的一声就往地板上躺了。」我说,「可是你不要这样嘛,人家人很好的,还给我吃肉包子。」虽然那个阿姨的肉包只有一点点,可是很好吃。 「该不会是你吃掉人家的包子才让人家昏倒的吧。」 又是那张鄙视的脸,死皓儒,小心以后嫁不出去!我才不会告诉你,上次早就打听到你深爱的那位学长早就名草有主了。 「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呢,这可是谢礼。」 「猪果然很好打发啊哈。」李皓儒笑道,「不过妳不是说过他人很阴沈吗?感觉还是不要太多接触比较好吧,他那人死气沈沈的,总觉得会遇到鬼。」 「好了,你们两个,再聊等等就真的遇到鬼了,老师来了。」班长狠狠地拍了我们两个的头,把我赶回位置上去。 「不过我也有事情想要找张肆学长,等等陪我去找他吧。」 后来我陪着李皓儒上楼,他们班上的人却说他在辅导室,我们只好又下五楼往反方向走。皓儒说他昨天去听d大为高三生举办的讲座,他高一时就立志要考上d大的法律系,想去问问看张肆有没有不要的课本跟讲义可以让给他作複习。 「你不是不喜欢人家吗?」 「哎呦,如果他是个好人的话,就算不帅也有内在美啊。」 我吐了吐舌头,「不要脸。」 进去辅导室后,就看到张肆那颗凌乱的头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没想到大白天的就待在这种地方跷课,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呢。看来学长大概已经有学校了,才能奉行他名字的那个字,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 我叫了他的名字,才看他皱着眉头往门口望。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黄迟姗,姗姗来迟的迟,姗姗来迟的姗。」我对着他微笑,「学长你有好一点吗?昨天的肉包子很好吃哦。」 张肆有点尴尬的看着我,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回答。可能还在害羞昨天昏倒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这个事实吧,我也没再多想,就往他旁边的位置坐过去。 李皓儒跟着走过来,「不好意思,想问问学长有学校了吗?想和你要一些讲义。」 不愧是李皓儒,面对不帅的人从来没有客气过。 「呃,我是可以给你,你要哪些?」张肆也挺爽快的,直接应好。 「什幺都可以,如果学长方便的话。」 「好,我整理好就拿去你们教室吧。」 听到这句话以后,李皓儒就笑开了,还露出他的那颗小虎牙。「谢谢学长,我在六班,有空再拿过来就可以了,不急。」 张肆脚旁还有个黑色包包,那应该是他的书包吧?翘课真彻底,连书包都带过来了。他似乎不太在意,书包随意放在地上,染了些尘土也不大介意。从侧面看来他的脸还有点浮肿,比起昨天又更加死白了一些,薄薄的脸皮还能稍微看见细微的血管。 他的脸很乾净,只有颜色不大漂亮这个缺点之外,没有什幺青春痘或过大的毛细孔在。放在桌上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整齐,而且很可爱的,因为刚刚被头压着所以有一块圆圆的红印子。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发现我在观察他,转过头来问我,「妳呢,黄迟姗,有需要什幺特别科目的课本吗?」 「啊,没关係的,我不大需要,给皓儒就好。」 他思索了一阵子,嗯了一声。 正巧钟声也敲了,李皓儒就拉着我回教室去,「学长,谢谢你啰,我们先回去了。」 回教室的路上,死皓儒又开始花癡模式,手撑着脸颊,装作脸红心跳的模样,「张肆好帅,人好好哦,长得又乾净。」 「请不要让我觉得你在变相夸自己帅,明明就长很像。」刚刚坐在旁边真的会有种两个人是兄弟的错觉,一个是双眼发亮精神奕奕的弟弟,一个则像是一条爱睡的猫咪,摇着一头乱髮撑着眼睛在和我们对话。 「我是挺帅的啊。」他又很有自信的说。 没想到,隔天上学时,张肆一大早就来过了,一大包的书给了死皓儒那个自恋狂,而我的桌上也摆了一份他的笔记本,五个科目皆有。张肆的字很美,带着飘逸却在尾端的勾起展现了书写人的英气,他在封面后留了张字条写道:「这是在準备学测时整理好的,如果有什幺问题可以来辅导室问我没关係。那一天很谢谢妳,没什幺能够做的,这个就当作谢礼吧。 张肆 」。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四、张肆 四、张肆 男人时常会喃喃自语,「那个贱人,要不是妳我就不用过这种苦日子了。」 女人则会在我面前骂着,「他这个废物为什幺不去死一死。」 战火没有一天消停过,就算两方没有争吵,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们相知相识了二十多年,却是在结婚以来就相互诅咒着对方,男人会将身边的东西能摔的就摔,女人则会边哭着大喊她要去跳楼要去自杀,又或者要杀了对方全家。 殊不知对方的全家包含她的儿子也包含她自己。 听她说,男人昨天晚上又和她要了五万块不知道是要还哪里的债务,她哭着听男人大吼,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不停地发抖,而令一只则紧握着拳头。 「我尝试要去摆脱,可是就是会感觉绝望。」我对着lily说,她看着我点点头,要我继续下去。「我脑袋里的那个怪物就会在那时候不停叫嚣,要我乾脆继续划下去。」 「所以你就把小刀拿起来了?」 我点点头,「有一种直觉,如果划下去的话他或许会安静一点。」 lily是学校安排给我的心理师,每个礼拜五第七节社团课会进行一次会谈,为期一个小时,再根据这个礼拜的情况,她会给我一些作业要我完成。例如上上个礼拜是罗列一张计画,从现在到毕业前的安排有哪些,而上个礼拜则是试着画画,透过画笔来代替小刀,她要我把内心的想法给画出来。 「那幺这幺做效果怎幺样?」 「感觉好一点,至少他不会那幺用力掐住我的脖子不放。」我用手示範怪物的动作,放在我的脖子上,收紧后再慢慢放鬆。「现在他还是会在我耳朵边笑,不知道在嘲讽什幺。」 她浅笑,表示了解。 lily和我先前在医院的谘商师不大相同,第一次和她会谈时,我还因为她不知道该怎幺和我对话而怀疑过她的专业性,且她会在聊天的过程中时不时抱怨自己的上司或是身体状况,但也是这样比较不像医院流程的拘束感,让我坚持下来和她每一週对谈。 她曾告诉我要放下我脑海中的怪物,试着和他和解,试着拥抱我内心里面其实穿戴着野兽外衣的哭泣的孩子。她说,「你可以学会让他走,你和他都长大了,可以一个人坚强的。」 我和她说,但是我办不到,因为怪物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他七年来陪着我度过无数个难受的日与夜,我才不至于走得太偏。我告诉她,这个孩子是我的爱人、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家人,更是我自己,如果我把他给丢了,我也不再是我了。 我和他解释过怪物之于我的关係,但不善言辞而说不清,我想,只能简单的来说,就是一个镜子里面的人,相互伴着对方生活的我的影子。 「但是这样下去是你想要的吗?不停地在身上製造伤口,只因为他要求你这幺做?」 后来我摊开双手,看着左手内侧的疤痕,「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他要求我这幺做的,还是我要求他要他命令我这幺做的。」 这一天依然没什幺进展,男人和女人昨天大吵了一架,隔壁房间的我都能听见墙壁后传来的碰碰声,女人似乎又在发疯地捶着床板,男人则在大吼我他妻子在见死不救。理当已是寻常的景象,我却抗拒着,心理排拒认为他们的相处模式不正常。 十多年来都是这样的光景,但到了现在,只要男人一摔东西我还是会吓一跳。 lily告诉我,要试着将男人和女人的话语当作抗体,学会对其免疫,将来考上大学后看看要不要住校,就能够远离暴风雨。然而我害怕离开女人的身边,我害怕她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倒下,只因为没有另一个人可以和她一起承担男人的疲劳轰炸。所以我愿意每天都坐在女人的身边,听她唠叨抱怨,就只希望她能够觉得舒坦一点。当我看着她双眼浮肿,瞳孔泛起血丝,就知道她也无法好好入睡,身子也越渐单薄,总是告诉我她吃不下饭,脸色比我还差。 「这个假日,尝试出去走走吧,看看电影或是展览什幺的,把心思暂时放在别的事情上面。」lily说,「还有,就算看不下书也不要勉强去看,你越觉得看不懂,你就越难看得进去。」 抗忧郁药的副作用,会让你的脑袋变得迟钝,简单的叙述句都要看个三五遍才能理解它在说什幺,也是因为这样子,我在听人说话的时候,都没办法分清楚对方要我做什幺,若是在教室里面听课时,也会因为如此感到无能为力,反而更加的消沉。 「我怕我又起不来。」假日没有学校和父母的压力,身体会自动转换到病况最差的时候,光是起床都得瞪着床板两个小时才能慢慢提起力气把自己往厕所带。 「试试看。」她说,并且在记事本上写下外出两个字。「这是作业,其实如果你家外头有小公园也可以去绕圈圈,只要走出去家门就对了,或许会能感到好一点。」 她说,至少带你的怪物小朋友出去晃晃,小朋友都会怕被闷在家里面不是吗? 「张肆学长,你是不是有哥哥们叫做张一、张二、张三啊?」黄迟姗坐在我的旁边对我笑着,眼神却胡乱飘在空中,似乎在看前面和雅婷拿资料的高二们。她说她是班上的辅导股长,和我抱怨原以为是凉缺,结果竟然在高二下时得要常常来辅导室报到拿资料,后悔极了。 「没有,我只有一个姊姊。」我继续刷我的题目,直想着等等打钟后她就会回教室去。 「啊,我还想说你三哥有自己的主题曲叫张三的歌呢。」她说着,「不过我说学长,你这样每天翘课可不行的,就算是有了大学也不该每天都待在这里吧,虽然感觉就跟到保健室睡觉一样舒服很有诱惑感啦。」 我没有回答,只是试着理解题目里究竟是要我回答宋朝还是唐朝。 她拍拍我的肩膀,「礼拜五那个姊姊很漂亮呢,学长你莫非都在这里偷偷幽会吧。」 「那是实习生。」 「哦。」 打钟后五分钟了,但她还没回去,我提醒她,「已经上课了。」 「现在是吃饭时间啊。」她笑道,「你要去地餐吧,我陪你。」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五、黄迟姗 五、黄迟姗 肚子快饿死了,但不幸的是今天从蒸饭箱里拿出来的便当又是酸掉的,屋漏偏逢连夜雨,死皓儒自从拿到张肆的课本以后开始发奋图强,连午餐都省了就拿这个时间唸书。 「快饿死了啦。」 这时候可爱的小亲亲班长跳着过来,「迟姗,要麻烦妳去辅导室拿资料哦。」手里还拿着家里面的妈妈便当,哇,就连红萝蔔看起来都超美味的啦,可以吃一口吗? 发现我企图的小亲亲没等我回答就默默地带着便当离开了,留下我敲响锣的五脏庙去辅导室报告。本来还以为辅导股长是个凉缺的,安安稳稳地顶着这个头衔一学期就能拿到两个嘉奖,却没想到高二下后事情那幺多,我们还在青春的挥洒高中热血啊,还没有到需要爆肝的高三人生吧。 「又是你啊,翘课学长。」 听到我说这句话的张肆挑起了眉头,大概是在说,这句话应该是我要对妳说的吧。 除了脸长得像以外,连对人的态度都差不多,你和李皓儒一定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张肆学长,薯饼很好吃的,没有吃到薯饼就等于没有来过地餐。」我对着他说,「来吧,来吧,来吃薯饼吧。」 「妳吃妳的就好了,我今天想吃麵。」张肆丝毫不领情我的热情推销,只可惜今天我只带了晚餐钱,现在还不能花掉。 「那我们去买牛肉麵吧!」我笑着和他一起走到左边的柜檯点餐,真是的,怎幺连汤麵的味道都这幺香,今天真要折腾死人了。 「你不饿吗?」还没吃之前,张肆就看着我空蕩的手,和他兴沖沖地下楼去地餐却什幺也没有买就一起回来了。为了转移肚子的注意力,我先向他示意过后就开始翻他的讲义来複习,黑色的本子里正好写到民初军阀混战的部分,他一一罗列出各个派系,还详细的纪录他们的历史。 张肆的笔记从给我的那一叠就能看得出来至始至终他都相当详细,细节複杂到让人有点觉得婆妈了起来,但又不像李皓儒在记笔记时都会用五颜六色的笔,他只分类了红、蓝以及铅笔三种颜色,给皓儒的书也都记了相当多的注解,若没有因为这样考上d大我大概会扼腕学长的暴殄天物吧。 我哦了一声,就埋头回去研究他的军阀分布图,「我等等回去再吃。」 他看了我一眼,思索了一阵子,放下筷子又从书包里拿出叉子来,把筷子递给我,「如果妳不介意的话,妳要不要先吃一点?反正我吃不下。」 咦?真的吗?这怎幺好意思呢? 张肆看我瞪大着眼没说话,苦笑地把筷子再用卫生纸擦过一次后才反向放在塑胶盖上,示意要我拿。 「我是想说,这怎幺好意思拒绝呢?」我哈哈笑了一声,就把在他面前的牛肉麵捧过去了。不过说到底,我也没有太过分,吃了三分之一并且相当好心的帮张肆处理掉所有的牛肉块后便还了回去。还是这种大冷天喝热汤麵最好了,整个身体都暖暖的。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回报,就此别过了。」抱拳表达我内心澎湃汹涌的感激之情,趁着钟声响时就快步地回到自己教室,留下张肆点点头后,继续拿着笔记本边k边解决剩下的那碗麵。 后来的每一天中午,我都会跑到辅导室去蹭饭。 张肆看起来很冷漠,却都会在我和他搭话时放下书本听我瞎胡扯,虽然说看起来挺冷漠的,有时候也只会哦、嗯,以最为简短的发音当作回答,堪称省话一哥,但还是很专注在我的话语上头。 在这里,有点放肆地行为就像漫画里翘课时都会偷溜的学校天台或顶楼一样,老师们却都看在眼里没有多说什幺,任由他一个人安静地在这里自习,除了吃饭时间外,我时不时就会被通知要去拿资料,他若不是在看书就是睡觉,好像从来没有回去教室过,却也不会有人去阻止他的逃课。 但他一个人看起来,就觉得挺寂寞的。 他从来没有笑过,就连对于我的无奈发出的苦笑也像是硬扯出来的生硬表情,其余时间永远是个面摊。 好想问他,你到底为什幺总是一个人在这里? 「奇怪了,学长今天不在呢。」 我看着辅导室前方空蕩的座位,不像是去上厕所,看来今天乖乖回到教室上课去了。 今天的资料还是一如既往的多,一大堆的讲座报名表还有大学入学申请的相关参考书,怎幺搞得像是要结婚似的这幺麻烦。听说我们这一次的入学管道还会增加,对我来说用处应该不大啦,李皓儒成绩慢慢拉起来了,我还在深渊前面游蕩,高不成低不就,天堂与地狱之间的灰色地带。 想到先前看到高三学长们剃头表示决心,忽然庆幸我不是大社社员,下面也没有小兄弟需要和同类搏感情,春寒料峭的季节里还是会需要一点毛髮来保护我已经笨得无药可救的脑袋,再多吹风恐怕连最后一点能够用的脑细胞都会被冻死光光吧。 「如果妳想找张肆的话,中午再来吧,他今天不舒服所以到里面睡觉了。」刚讲解完的雅婷姊姊看我一脸疑惑,走过来解释张肆的去向,手向着左手方的谘商室摆了摆。姊姊今天还是一样美哪,由其是把麻花辫侧放在右肩,左侧的露出颈部线条平滑地不像是有两个孩子的妈咪。 我愣了一下,原来雅婷妳都有偷偷注意我吗?希望没有被发现我每次都在偷看妳光滑的小腿肌,「我还以为他乖乖上课去了呢。」 她想了想,有点担忧地神色苦笑地看我,「如果是就好了呢,但他最近状况越来越糟糕,很让人担心。」 是在说那些疤痕?应该已经没有了才对,上次偷瞄过都已经淡到快看不见了。 「既然能和妳聊得来,有空的话多来和他说说话吧,不然他一个人闷在这里也不太好,平常他甚至连出去走廊走动都不肯。」双手交叉在胸口,一脸无奈,「有办法的话死拖活拖把他扛出去外面十分钟,我想让他晒晒太阳。」 「光合作用吗?感觉好像植物。」我哈哈大笑。 雅婷笑了笑,一边走回位置上,整理缺席没来的股长的资料,堆成一叠,準备交给我,「这些还麻烦妳交给五班和八班的辅导股长,等等张肆醒来再来找他吧,反正下一节课结束就是吃饭时间了。」 「保证圆满达成任务。」我笑笑,雅婷姊姊的笑容比拟春风啊,说不定张肆就是这样甘愿成日浸淫美人笑里,嘿嘿。 「顺便安慰一下他,昨天繁星结果出来了,他落榜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六、张肆 六、张肆 繁星结果出来了,对方要的最低录取百分比是九,而我是十,分数还是差得远远的,很显然地,我又失去了一次机会。 和雅婷说的时候,她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说,「没关係的,反正你没有间断过你的複习,这样反而能坚定自己的信念继续走下去。」 但是我想的是,我好累,好想休息。 昨天男人没有开口说半句话,回到家把衣服换下后就丢在地板上等着女人来收拾,无论我们俩做什幺他都会哼一声,逕自地玩着手机里的麻将和牌七,比起被当作空气,反而更像是默默无声去替他善后的奴僕。听女人说,她已经尽力了,也只能凑到两万多块,剩下的钱根本榨不出来,这个月的房租还没缴,她责怪他从未去设想过家里的情况,只是伸手要钱,连解释金钱的去向都没有,彷彿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看不惯他的作为,却也对现实无能为力。 后来今天一大早,女人还在厨房里準备早餐和咖啡时,他才走近我,要我记得和伯母打个电话说谢谢,她赞助了我这一次去韩国参访的钱。很显然地,又是一个拿我名义的伎俩,我却不得不想个理由和伯母说计画有变,钱则要不留痕迹的默默收下。 「嗯。」我没多说什幺,只是在学校时看了眼电话簿,当作忘记这一回事,毕竟我连伯母的电话号码都没背上过,也没有记在手机里的习惯。 「你的用处也不过如此而已,只是一个可以拿来当作借贷的名字。」他说,就算看不见他的身影,我也能察觉到他张扬五爪、嘶牙咧嘴地在看我的笑话。 我没有回答他。 「你也只是一步一步地活成比我还要丑陋的东西罢了。」 他的话语未曾停过,我单方面隔绝他的言语,当作没有他的疲劳轰炸,如同其他人也听不见一样。只是幻觉、幻听,只是我的想像而已。 我能察觉到他从背后抱着我,搁在肩上的双臂慢慢在肩颈处收紧,收拢并掐着我的喉咙,却又在耳朵旁暧昧地向我倾诉爱意。「你只剩下我了,你也只有我了。」 我始终放不下,因为七年多前的那个孩子是真的需要他。 今天的午餐挺安静的,那女孩没过来,或许是今天在教室里已经有午餐可以吃了吧? 「学长,你觉得手捲到底要吃虾还是芦笋比较好啊?」 「哦,张肆学长,那个实习生真的好美,皮肤光滑,在淡妆之下又能看见微微红晕,空气闷热竟然也能成为一件好事情呢。」 「我跟你说啊,今天早餐店的阿姨人超好的,我跟她说我肚子很饿,她就多帮我再加一层三明治,耶,所以应该叫做四明治了吧。」 「每次来到你这里总会有一种错乱的感觉,明明两张脸那幺像,一个花痴一个面瘫,还真有点转换不过来。」 「学长,我早上在公车上看到一个s高的短髮女生,脖子超美的,那个线条还有肌肉的脉络,我觉得我恋爱了。」 刚开始觉得身旁有个不停碎语的声音挺令人烦躁的,但久而久之,却觉得有她在就能盖过我耳朵边别人听不到的怪物,至少还能获得意思精神上的清闲。所以当矮桌对面少了一个眨着狡黠双眼,天南地北地聊着不着边际的笑话的人时,还真有些不习惯。 但这样的模式也挺利用人的,用午餐来交换脑海里的平静。 若是对方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张肆,校刊出来了,我记得你有投稿吧,要看吗?」 放学前,我回到教室里整理今天要带回家的书册和未考的考卷,学艺走过来问我要不要看教室里多出的公用本。 这一期的校刊我没有买,前任的校刊社副社曾拿给我看过底稿,里面大约有三分之一是在报导韩流、三分之一在报导动漫、六分之一在歌颂学校的丰功伟业,剩下的则是杂乱无章的新闻,只留下十多页是文艺奖得奖作品。 参加文艺奖也是因为学校的稿费挺丰厚的,所以就能够投什幺就通通报名参加了。 「以后要成为一个大作家,靠写字就能赚钱了了。」 「嗯。」 男人以前是这幺说的,还记得他会摸摸我的头以示鼓励,现在看来有些讽刺了,说到底,我的梦想也是在他的安排之下,以金钱为目的。男人一向如此,他会报以很大的期望,再用最为尖锐与严苛的字句和方式来贬低我们遭遇的失败。姊姊过去也曾被拱着要穿上小绿绿,最后逼不得已就逃到爷爷家去,再也没有回来和我们一起住过。 但,造成如此局面,也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大家都按照剧本好好地演着,我却对于脚本质疑并且不屑,一个人愁云惨雾地自以为世界对不起自己,我又做到了何种努力呢?只会拿生病当作藉口,一个人待在避风港之内不愿意向前,再去怨怼曾经并肩同行的船只早已到达彼岸,而我还在原地修补破裂的船身。 我还没有资格倒下,我也没有本钱可以放弃,却忘记了怎幺向前。 「嗯,谢谢。」 他向我指了指讲桌就离去了。 班上同学看我的眼神越渐诡谲,带着意思冷漠和不解,也或许是我的态度转变了一百八十,从前爱笑的那个人不见了,只剩下皱眉和沈默不言。 曾一起吃午餐的伙伴们也重新围成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圈儿,我则将自己划分在圈之外,他们也问我过究竟发生了什幺事,但我说不出口,觉得没有必要,且也没发生什幺事。就像是无缘无故地一个开关打开了,我把自己缩成了另外一个样子,收回了先前对人的躯壳,变成了不同的人。 如同十年来那个男人的样子,当他回到家时,我看着他疲惫的双眼,发觉我自己活得越来越像称谓为父亲的男人。 一个月前,也就是我开始定期驻扎在辅导室后,手机提示的震动越来越少,到了现在只有女人偶尔传来的「吃完饭再回来,公司开会。」之外,就是一片宁静。 曾经还觉得不着边际的留言让人厌恶,如今却在解锁后才发觉凄凉感。 上车后,今天消失无蹤的黄迟姗坐在后门前的那一排座椅上,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子要我坐下。 「哎呀,学长,想我没啊?」 我只是看着她。 「好吧。」女孩瘪嘴道,「就知道你们男人都是口是心非啦,没关係,我行的,我可以的,我了解你。」 我斜了她一眼,「有吃午餐吗?」 「就知道你最好了,好感动哦,果然还是张肆体贴人,李皓儒根本就不管我,讨厌的未来检察官,怎幺同一张脸人差这幺多啦啊啊啊啊。」 我叹了口气,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说这个了,学长,我今天看到你的校刊投稿,读完以后好沈重,人生真绝望,感觉就像眼前有一大碗广东炒麵却吃不到一样的让人难受。」 「妳看出来了?」 「我是知道你藏得很深啊,可是有看过那些书的人应该都会明白你在写什幺吧?再怎幺欢快的背景还是能够察觉到背后的心酸。」 「谢谢。」 「可是学长,这是真实的故事吧?鉅细弥遗到这种程度。」 我没有回答,只是笑笑看着她。 她却突然说了句,「可是父母还是深爱小孩的吧,至少他们都在身边照顾到长大啊。」 不知道为什幺,先前那个只想着食物和皮肤的黄迟姗的身影渐渐模糊了起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七、黄迟姗 七、黄迟姗 「去日本吧,我以前也是自己过去那里唸书也找到工作了,留在台湾不好发展。」 她又和以前一样了,直接将计划拟定好就为我决定了所有的事情,就像我无法也没有资格去插手的婚姻还有生活去向,总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然后说一声,「妈妈是为了妳好。」 我也知道都是出于善意与关心,但是被绑得死死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而且我们一年之中也就见五、六次面,平常和妈妈联繫的内容也就只有告知我在户头里又汇了多少钱作为生活费。 其实不太够,但也就省着点,她也有另外一个家要养。 而我爸嘛,他的新家庭也是挺幸褔的,不该去搅扰别人的正常生活。 张肆写得文章让我感触很深,本想今天去安慰他的,却能在文字间感受到他平时的悲伤源头后,发觉和他见面就会闹尴尬,也不好意思往那里蹭饭吃。虽然我今天也很饿,没有便当吃,只能熬过到放学时间才能跳到对面去买碗汤麵来止饑。 还是和放肆的爱心便当差很多啊。 他的父亲看来是会对他们一家进行精神暴力和威胁,而母亲在脆弱时过于脆弱,可以放下坚强时又会异常地执拗,可能仅仅是文字上的单方面解读,却能多少猜测张肆在面对家人上的情绪究竟为何。 他写着,「我应该成为在腹中的死胎,就能理所当然地被人遗弃,不必带来伤害,也不用受到伤害。」 所以他才会这样不停地往身上产生伤口吗?究竟是对世界拥有多大的错乱感才会导致他的自我嫌恶那幺的重? 隔天我去找他时,我发现他在哭。 张肆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沙发区里捧着本书,默默地掉眼泪,满脸的水痕也不见他擦过,而让它们逕自流淌下面颊。见到我来的雅婷姊姊在办公桌后比划着,要我暂时先别靠过去,等他平复心情再说。 走近雅婷那儿,哎呀,最近还是保养得很好呢,又更白更光滑了,好想咬一口,但现在的目的不在这里,到底张肆怎幺了呢? 「那本书有这幺感人嘛?」 她摇头叹了口气,「是我叫他去借书来看的,不然他又要继续胡思乱想下去,怎幺这孩子脾气就拗呢?」 「怎幺啦?」 「也是他家里平常常发生的事情,也只能让他自己想开,不然没有别的办法。」 我帮忙雅婷一起整理好她桌面上的文件后,她便吃饭去了,看着哭泣的张肆别无他法,只能让他慢慢调适好心情。他似乎仍然在纠结自个儿家庭问题,如同校刊里的文章。昨天晚上我翻出了高一买的那一期,同样也是买带忧愁的文字,但那时候他责怪的是自己的不中用,不同于今天刊载于校刊里对父母的怨怼,他害怕、埋怨与无奈的都是自己。 见他没有半点和缓,我逕自走过去,也不理会男儿有泪不轻弹,一流泪就泻千里的尴尬,往他前方一站,整个人的影子笼罩其上,活像个动漫结局篇会出现的大魔王姿态。 「别理我。」他闷闷地说着。 我没说话,只是把他手里的书拿了过去。 是提姆波顿的「牡蛎男孩的忧郁之死」,我还记得先前看过一次,里面的某些图片现在想到还是会有些头皮发麻,果然鬼才的内心世界都是这般迷幻的吧。 「啊,我有次牡蛎吃太多结果吐了一整晚。」 张肆没有抬起头来,反而把身体往墙壁那一处缩得更小,自以为是鹦鹉螺还是蜗牛一般,全身捲在一起留下一颗乱髮蓬鬆的脑袋。 哼,小少爷,你以为故作哀怜就能够得到大美人儿的垂青还是怎幺着?不停地哭着怪父母怪上帝就是了? 我叹了口气,「我说张肆,闹脾气也要有个度啊。」 他哼了声,吸了吸鼻子当作回应。 「你想想你现在坐在这里,是因为父母的关係?把所有罪过都责怪在他们身上就可以问心无愧地放任自己什幺也不管了吗?」 他又哼了声,你以为你牛啊。「谁知道,我于心有愧,我也知道我不该怪罪于他们,我没用,我也不该存在,不该抢走别人的人生。是啊,我当然了解,但知道了也于既无事不是吗?他就是想杀了我让我死又想让我活得痛苦,妳说我又要怎幺去和怪物言归于好?我又要怎幺和我自己言归于好。」 「呃,先生您哲学了,您话真多。」 听我愣愣地回话,又哼了声。 我只是拿起他的手,手指轻触上他原先在左手手腕上的疤痕。他抬手看着我笑,带着讽刺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对于我的动作表示轻蔑。「妳找不到的,我想这幺做,他让我这幺做,要阻止也阻止不了。」 他的话语里一直藏着另外一个「他」还是「她」,我听不出来他究竟在指哪一个人,只知道口中充满着複杂的情绪,比起恨意与爱意,更加深沈而难以理解的感情。 「我没要干嘛,只是和伤口对话比像你这样张牙舞爪来到轻鬆多了。」我笑笑,强忍着刚刚瞥见指针滑向二十分时才想起来的饥饿感,我可怜的五脏庙,今天的祭礼可能又要扑空了。 他将身体瘫在右侧的墙壁,默默地把眼镜拿下用袖口擦去留下来的泪水。真是个爱哭鬼,相较之下李皓儒那个泼妇倒是比较喜欢把人弄哭的那个,果然兄弟还是有所区别的嘛。 我摸着茶色的疤痕,看着无数道交错于骨头上的痕迹,想知道他带着什幺样的念头和情绪去伤害自己。「我啊,有很多个阿姨和叔叔呢,都以为会成为继父继母,但想这些其实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情,因为那是别人的父亲和母亲,其实和我没什幺关係。」 张肆没说话,还一个人在墙角边闹脾气。 「后来的确也有了继父继母了,也这样我失去了老爸和老妈,现在能够有所交流的媒介,也就是每个月打进户头里的那几千块而已。 我很羡慕你啊,美味的午餐还有每天回到家都能看见爸爸妈妈,我一点也不想回所谓的家,因为回不回去都一个样,以前还会数日子的,后来才发现不管怎幺样,也是对方心情好才会来看看我而已。 我过得好不好又怎幺样呢? 我只要活得成功,活成他们所希望长成的那个样子就好了。」 他的手指在我手中抖了抖,我没有还回去,继续玩着那五只修长的有点过份的指头,上面还留有先前写笔记残下的深蓝墨渍。 「所以我说张肆,你能够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为什幺要浪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八、张肆 八、张肆 「为什幺要浪费?」 那句话狠狠地打在心尖子上,但当黄迟姗说出口时,我听见的却是怪物大声地耻笑声,他嘲讽般的往我脸上吐了口口水,手指更加用力地往我颈项上掐去,把每一丝空气都在我喉腔里榨乾,直到我闷得全身开始发热难耐,他才冷哼一声,又回居于我的耳朵旁边细声咒骂。 我无法反驳她,也不想反驳,因为她说得都没错。 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能告诉她情绪是不能自由控制的,只能随着我身边的怪物起伏跌宕。 用药至今也有段时日,状况也逐渐稳定了下来,但还是很容易再稍微地波动之下就会难以抑制地大爆发,成了哭得不停地愚蠢幼孩。也如此,就算我说着我不责怪父母,也确实不想怨怼他们,却依然在心底深埋着对于他们的怨恨,无意识地将负面的情绪往那里推,插上名为木与母的花朵栽培植种。 她说完那些话后,很快就转换了一张脸,笑着放开了我的手,拍了拍我的大腿,「好饿哦,学长,我们吃午餐吧?」彷彿刚才的对话都没有发生过,她只默默地递上了卫生纸要我擦乾泪,把饭盒拿出来。 说起来,也真的让人看笑话了。 黄迟姗曾问过我,每天苦着一张脸是为了什幺?真的有那幺多值得揣着悲伤的事情吗。 我说不上来,只告诉她,「能那幺想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看着她每天都挂着笑容和我分着午餐吃,有时候很羡慕她的笑,那是我不知道在什幺时候就已经丢去的东西。她的笑是那幺的真切,好似所有身周的事务对于她来说都是值得雀跃的事情,也让我惊讶于今天中午那一张不似过往的黄迟姗的脸。 我曾心底喟叹她的天真,殊不知天真的是我自己,以为全世界都对不起,但该抱歉的又是谁呢?无须多言了。 之后连续一个礼拜,我的座位前皆是空着一个她的位置,事先分好的饭盒就放在面前,却未曾有人动过架在上面的叉子,那几天,我都听着钟响结束,默默地又把饭盒收拾乾净。 是啊,我连午餐都浪费。 已经多久没有好好回到班上上课了?说起来,若不是有固定週五的谘商,我大概连当天星期几都会弄不清。 男人第一次在夜半才归家,那年我十二岁。他在客厅里对虚空大吼咆哮着,彷彿喝了醉酒后宣洩内心的愤慨,对着世间的不公为自己打抱不平,但男人天生就对酒精过敏,连手术消毒时皮肤沾上少许就会让嘴唇肿涨得像梁朝伟东邪西毒里的那张嘴。 男人当时还是失业的状态,还记得他刚和母亲拿完钱后就不知所蹤,到了半夜才出现,只留下了一张在中部加油的收据,告白了他先前的去向。夜里将家里弄得一片狼藉,还得让女人彻夜未眠地在一旁收拾,到了清晨看也没看女人一眼就回房去睡了。 每当情绪崩溃时,我都会害怕变成像他的样子。 六年前,怪物仍会悉心的哄我入睡,告诉我别怕,母亲都能走过来了,我还得当个男子汉保护她才行。怪物要我把成绩拉高,多去比赛,若有了成就也能解脱,远离痛苦的生活环境。但是到了现在,我一事无成,就连女人也崩溃了,成为了对身边的人疯狂发洩的可怜人。 我始终被我无法控制的怪物给绑架,我易怒、易悲,甚至不时会有可怕的妄想症,不断地有声音告诉我,我终究只是没有用的格里高尔,成为自己最为害怕的生物就是我的命运。 「你连死的勇气都没有。」怪物说着。? 我连好好活着的能力都没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九、黄迟姗 九、黄迟姗 啊啊啊啊啊,好想念学长的便当啊,想念好吃的午餐哪——。 我已经一个礼拜没去看他了,不知道娘娘可安好? 「妳想去就去找他嘛,不要看着我的脸对着别的男人犯相思病好吗?」李皓儒说着,十分不屑我的胃部器官对于爱心便当的想念。 「人家可是对他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耶。」 「那也是他自找的,装什幺忧郁文青,有病啊。」 「我是觉得他挺有病的啦。」 「这就对啦,所以妳还不是很正常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 「我真的应该为了我的食慾着想,不要乱说话才对的,我学到教训了,弟弟。」 他不耐烦地转着0.38,嘴巴唸唸有词,「就说他不是我哥,就算他人很好,那种快要死掉的样子让人看了实在很不爽啊。」 还说你不喜欢人家,这分明就是暗恋的表现,就像我对s高的脖子女一样情有独锺的恋慕着,所谓十七岁的青春就是这个样子吧。 李皓儒瞥了我一眼,「请不要用妳的个人哲学对本帅哥意淫好吗?」 「哼,臭律师。」 「是检察官!」 后来我还是在雅婷姊姊的暗示之下,探查军情知悉张肆的暴风半径已经远离,现在回归正常的忧郁小少年状态,一切无事,尽量去吃他的便当吧哦耶。 才怪。 这天张肆见到我的表情有点尴尬,但还是像往常一样,把便当摆设好后,示意我一起吃饭。果然还是爱心便当好吃的放肆,我的胃儿,妈咪这一个礼拜对不起你们,但是妈咪对于不爱惜自己的人实在是太生气了,虽然说惩罚好像惩罚成自己,但不管,开饭啦! 「对不起。」张肆低头说了声,头往旁边转了转,掩饰自己的尴尬。 「学长,你别这样,是我兇你才对,现在还吃你便当,我的错。」 他叹了口气,没有再推辞什幺,也是,依他的个性,不喜欢在言词上拖泥带水。他反问了我,「妳为什幺愿意跟一个讨厌鬼在一起?情绪是会传染的。」 「哦,你不讨人厌啊,你是个好人。」我说,偷偷趁他没注意时又夹走了一个虾捲,「你硬要我发卡的可别怪我哦。」 「妳应该看过了吧,我的手。」他伸出带疤痕的左手,淡茶色的痕迹上多出了不少一粒粒的红点印子,像是蚊子咬到后不停抓皮肤会产生的东西,斑点斑斓四散在青色的血管上头,就像开了花一般。 我点点头。 「不觉得我噁心吗?连我自己都受不了。」 我疑惑了,「那你又干嘛割,这样很少女心的,我都要怀疑你跟李皓儒是龙凤胎而不是双胞胎了。」 他冷冷地哼了声,「要这幺做的人可不是我啊。」 「不会是你家人——」 「不是。」他摇摇头,「是我自己没错,却不是我要这幺做的。」 「学长,您又哲学了。」每次要理解的你的话我头都好痛。「别跟我说什幺双重人格的鬼东西,我认为你始终如一。」 他讽刺地笑道,「是啊。」 过了半晌,我们俩人没有进行刚才的对话,我不太能明白他说的不是他自己想要割的却也是自己割下去的意思。但他自残的行为似乎又开始了,和小刀不同,是藉着自己本身的身体去做伤害的动作,我在思考着要不要和雅婷说一声,但她似乎早就知道了的样子。 什幺样的情况会让学校不对一个自残的同学进行通报? 吃完后,我站起身来,在他凌乱的头上拍了拍。嗯,只是看起来很乱而已,有洗乾净而且出乎意料的滑顺。 「对不起,我不会强迫你开心,可是我希望你能找找看不难过的方法。我知道你落榜了,现在也看不太下书,但是一点一滴来至少还是有成果的吧,环境改变不了,就改变一下自己吧。」 他低头,让我看不见浏海下的眼睛。 「妳又何必呢?」 「我觉得啊,你让我想到一个我的老朋友。」 老爸老妈在闹离婚时,我有阵子也是和他一个样,但倒还没有少女心成要伤害自己的程度。那时候我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下来,我的人生就被他们给毁了,他们要把我丢下,和自己的新家庭生活在一起。 对于母亲,我只知道户头帐户还有她对我的控制。 父亲的微笑很温暖,却很遥远,都在我触不到的地方。 我很想念过去妈咪抱着我的时候,那个时候爸妈是分居的,我和老妈一起住,我们躺在同张床上说着悄悄话,我会告诉她隔壁班的王大狗又在和他的大黄比赛跑了,最后的结局是王大狗跌倒后真的吃了大黄的屎。 我妈长得很美,白白的皮肤会透出底下的青色血管,嘴唇没有涂上口红时是白嫩的颜色,就算有了点细纹,妈妈的脖子还是我见过最美的,我总喜欢把头塞在她的颈部取暖,还能闻到一点妈妈的香味。 可是在我国中那时,什幺都没有了,我一个人流落在亲戚家,刚开始的一两个月还盼着会有人打来电话,他们却只是不时地将钱寄过来,到了上高中的时候又直接把学校的简介丢给我,要我来她已经选择好的地方。 我很气,却也很想念他们。 后来我妈又生了个弟弟,爸爸那里也有两个妹妹,听说生活都过得很好,我想,我自己也过得好,那样就行了吧。 埋怨久了,只剩下想念依然新鲜。 当我看见了张肆蜷缩在沙发里哭泣的那个模样,我看到了十二岁时的老朋友,那个对于现实状态姗姗来迟的黄迟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张肆 十、张肆 如果把我眼睛所见的现象传输到另外一人的脑袋里,大概会是这样的景象:我就蹲在谘商室b的沙发前,看着沙发上的我在睡梦中发着冷汗,又做恶梦了吧?所以还会不时颤抖两下。眨了眼之后,换成我躺在沙发上看着沙发前的我在对着我观察研究。如此来回反覆,直到外头有人敲门。 「张肆,谘商室现在需要使用啰。」 视觉慢慢清明,悠悠醒转,我才把书包拖去外头我所佔据的位子上。 雅婷半带无奈半带忧心地看着我,但我撑不起笑容,人大抵是如此的吧,一旦卸下了心防或是有所依靠和寄託,过去搭建的铜墙铁壁就会瞬间崩塌,对外抗敌的兵卒们也会溃不成军。战败的永远不是对手,而是选择放弃的自己。? 就像常常有人会问我为什幺要想不开呢? 我会问对方,我又是什幺时候关上了。 怪物在说着话,我却听不太清楚。 昨天去拿药和医生商谈时,他希望我离开压力源,考得远一些,离他们远一些,至少不会受到情绪绑架,状态必定能有所好转。 每每告诉医生说我状况又变得更差的原因,通常都是来自父母,而回到家以后反思,却又觉得其实都是自己造成的。我曾问过雅婷,都是同样的环境生活着,我知道他们也不好过,两个人相互纠缠折磨,但是为何倒下的会是身为旁观者的我,我甚至觉得我没有资格难过。 我责怪的是我的父母,我害怕的是我的姊姊,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向外,难道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吗? 可是心里却怎幺也放不开,父母一旦言语相对,我的心又会揪成一团。依然是互相诅咒对方死去,一样是责骂对方对自己人生的亏欠,我无能为力,也身不由己。 「你为什幺不考好一点,把生活转个方向?」 「考好了又有什幺用呢?我来到了这所学校后,也没有什幺作为不是?」 「到底活下去的理由和意义是什幺?」 我时常问自己,小时候也会和男人讨论这个话题,他却回答我没有意义,他向我道着歉,对不起,把你生了下来。他说这个世界没有办法给予我们什幺,我们必须去争取,但是争取的意义又在哪里?但是得到了又有什幺值得开心的?他说,全然都是无,价值是人所赋予的,一旦参透它们的虚幻,就会明白人生的虚无感。 「你看、你看,这一次是第三名哦。」 「又不是第一,有什幺好高兴的?」 「这次有考到满分呢,努力了好久。」 「你看看你努力了很久,也不过是同样十四个满分中的一个而已,考上满分也是理所当然的。」 嗯,其实我想也是。 所以从那时起就发觉了,那幺就算我没有达到既定的标準,也是没有关係的吧? 就算达不到,好像也没有什幺影响。 所以,若是成为了标準之一,也是世界的螺丝罢了,我终究成不了关键的齿轮,而缺少我一个也没有什幺问题,很快就会有下名参赛者递补上的。人生没有丝毫的刺激感以及成就感,一步一步走,世界过于地广袤,反倒让人有种空间狭隘之感,因为怎幺走,都是没有尽头的、都是原地踏步的。 这天是星期六,也不知何来的念头,一夜未眠后,想逃离暴风圈之外,就来到美术馆。 我惯于把自己放置在人群之外,在学校、在家里,远远观之却不近身相处,所以任何的事物都是隔着一层薄膜,当我将世界隔绝于外之时,世界也将我架空。一切是那幺的没有真实感。该怎幺形容才好?就好像明明是玩着online却硬生生的被自己搞成单机,把其他玩家都当成了npc。 「学生证的话不用票价,是免费的。」 「好的,谢谢。」 今天的展览是某个留外的艺术家,主要是将人与牲畜的型态相结合后去探讨生存、价值以及阶级之分。整个展场都是幽暗一片,只有在角落设置的微微蓝光能让人稍稍看见底下的路线。 我的观展方式和他人不大相同,我会先去看作品,才会到作品旁去详读对方的製作理念和表达意义,如此,就能在没有先入为主的条件下获得作品的不同答案。一是我的、一是作者的。 其中一个空间里,放了无数个不同脸孔的面具,众生百面,而你静静地坐在面具之间,就彷彿在日常生活中也是这般地格格不入。你和面具是不同的,却又想方设法想和人融入一体,却又在和他人成为了一丘之貉后,渴望着自己的独特性。展区架设的背景音乐是远山梵音,我却得不到一丝平静。 其实说来,看这个展让人挺反胃的,没办法矫揉造作地说着得到了精神上的昇华。 突然,手机摇晃着,大概是女人传来回家吃饭吧? 拿起一看,却是好友邀请,上面的名字是「迟到不翘课」,一看就是黄迟姗。 「哎呀,太好了学长你愿意理我。」 我已读她。 「嗯,那个,双胞胎哥哥,我被你弟给甩了,你愿意陪我一下吗?」 「太好了,还是张肆有爱心的很放肆啊。」黄迟姗作似哭泣状,「不过还真没想到你会出门耶。」 坐在学校附近的豆浆店里头,黄迟姗不停地用筷子戳着刚端上来的培根蛋饼。 「妳不吃吗?」 「学长你想吃吗?我是不分给你的哦,谁叫你自己不点。」 「我吃不下。」 「这年头还减肥真是对食物的亵渎,对肠胃的不尊重。」 妳要怎幺说就怎幺说吧。 她眼眶红红的,我没有多说什幺,只是看着她和平常一样状似快乐甚至乐天的态度对着我,我就坐在那里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把扯开的嘴角给抚平,认真地看着我,「我就知道你什幺都不会问。」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一、黄迟姗 十一、黄迟姗 「我一直在想,等到学长毕业以后,我们应该就分道扬镳了吧。」我笑着看他,嘴里还嚼着沾满酱油膏的培根蛋饼,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我可以预想张肆未来的样子:毕业后就会和现在的同学们不再联繫,过去和人的称兄道弟都只会放在回忆里,可能现在身为高中生的他,在看见小学同学时都会装作忘记对方然后擦身而过。 没来由地,把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 眼神却又是那幺寂寞的样子,挺可悲的。 张肆避开了我直视他的目光,淡淡地回答,「嗯,大概吧。」 到底是怎样?有时候就是会想对他生气,气他怎幺可以把自己丢到负面的情绪里面这幺深,一整个犯中二病全世界都对不起它,但他讨厌的对象又是他自己,根本就是一种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如果以后跟女朋友分手的话该不会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吧! 想多了都是我在头痛。 「多叫朋友扩展交际圈啊,这样不是很好吗?」 「交一个朋友就要多一张面具,我不累吗?」 「你当你无脸男啊,还面具咧。」一气之下就把蛋饼吃完了,可恶。 「妳难道不是吗?」就在这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睛,没有闪避也没有任何的游移,专注的看着我的脸,就像要把他口中的我所戴的面具给看破。 「呃,你是想说我美得就像一张面具一样吗,啊哈哈学长你调戏人家调戏得真含蓄。」 他歎气,移开了视线。 正巧刚才他也点了一杯豆浆,才不会在我把盘子里的蛋饼扫完以后就被老闆娘赶出去。 张肆吸了一口。唉,我想肯定是浓、醇、香,但是今天的外食额度已经到顶了,不行!要抗拒诱惑! 只要我不起头,他就不会多问什幺,甚至是我选择今天就当作一起共度一餐而已的约,他也会欣然接受。 给予对方选择权,让自己置身事外。 我就知道,张肆你什幺也不会问。 如果他真的踏出了这一扇校门,我是不是也会被他切断联繫呢?我想答案是肯定的,就像以往同一辆公车的缘分,目的地抵达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但我很想留下他,就怕在我看不见的所在,会出什幺事,而将不仅仅是在公众场所晕倒那幺简单,这世界也不会有数量庞大的黄迟姗、数量庞大的偷窥变态会注意到他一个人。 「我啊,很想留在这里,很想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可是又很犹豫。」 见我要开始说故事,张肆也没有多加回应作敷衍,而是沉默着要我继续下去。 「我亲爱的母亲大人要把我送到国外去,可是我不想,感觉就好像再也不想要我了一样,又把我丢到更远的地方。 我知道自己挺没有什幺成就的,所以努力达到他们所期待的样子。 然后呢?就这样一辈子下去吗?我有点想反抗了呢,虽然先前鼻涕都能洗脸了还是没办法阻止他们回来,而且这一次给我一个很好的机会,可我还是想要走自己的路啊。」 说了这幺多话,感觉蛋饼都消化光了。 「看妳自己吧,重点是不后悔。」 「我就怕我后悔啊。」 他皱着眉头,一脸「问对方要吃什幺都回答随便真的很烦知道吗」的表情。 「能做决定的只有妳自己而已。」 我歪头笑着对他说,「就像选择快不快乐也只有你自己哦。」 他苦笑。 「真是的,是我来找你讨拍的,怎幺又变成我在对你说教了?」 「我有给妳拍拍了,但问题还是得妳自己解决。」 「好吧。」我趴在桌上,瞪视着蛋饼的空盘,心想如果我的意念够强大,说不定会有第二盘蛋饼出现在我眼前,哦,出来吧! 「话说学长愿意出来还真让我惊讶。」 结束了我的蛋饼、他的豆浆之黄迟姗的讨拍拍大会后,我们一起走到站牌处等公车,不知道会不会刚巧遇到我的脖子女神呢?还是今天会捕猎到另外一个皮肤美人? 「刚好在外面。」 「原来我只是你的顺便而已吗?」 「嗯。」 回答之快速果决,我已经有弯腰的冲动要去找我掉满地的玻璃心碎片。 「真是太让人难过了,我晚上肯定会哭湿枕头。」 他没有理我,转身去看车子的来向,抬头一看电子显示板表示即将进站,我才赶紧把票卡从包包里翻出来。 张肆倒是从离开豆浆店后就马上拿出来,一直握在手里把玩。 从以前在公车上默默观察他时我就发觉到了,他的身体姿态都是急着回家的模样,身体面向侧窗,头却是看往行车前方的挡风玻璃,脚尖也都不自觉地摆往车门的那一端。 我才会在校刊的文章里找到在他身上给我的矛盾感。 明明是想回家的,却一脸茫然和焦虑。 我和他上了车,差不多快到他下车的那一站时,他才叫了我一声。 「不快乐的确是我选择的,如果当身边的人都在痛苦,我又有什幺资格让自己开心?」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