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夜行[综]》 第一章 无聊 京极彦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发呆。 窗外樱花已经结出了花苞,偶尔能在青色的天空中窥见几只雀鸟的踪迹。 “京极同学我爸爸新买了一艘游艇要不要一起去玩?” “京极同学暑假你打算去哪里?拉斯维加斯吗?” “京极同学你看这是我新买的裙子,有没有很可爱?” “京极同学”“京极同学”“京极同学” 聒噪 京极彦换了个姿势撑着下巴,冷淡地点点头:“诸位,上课了。”上课铃响了五分钟还能这么吵闹,真不愧是英德的学生。 “啊啊啊京极同学好爱学习!” “京极同学我有题目不会!” “京极同学” “诸位!”京极彦微微皱眉,略微加重了语气,“上课了,闭嘴,回到你们的位置上去。”抬眼看看讲台上妆容精致的女老师,他玩味地笑了笑,好像还是今年刚进来的新人呢,没搞清楚状况就这么着急,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可躲不过这群年纪小小就是人精的孩子的眼睛。 无怪乎这一群今天格外粘人。 打着呵欠看着把自己课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流缓慢各归各位,他扯扯袖口,慢吞吞地站起身,微微躬身:“开始吧青木老师。” “谢谢这位同学,大家也要向他学习哦。”青木老师尴尬地扯起个笑掩饰自己发青的脸色,手指绕着自己仔细染烫过的卷发,努力做出亲和的姿态,“那么我们开始吧,请大家把书翻到第十六页,我们先开始学习第五课。” 十六页京极彦随意地翻开书,连看都没看,就漫不经心地开始了自己在国文课上的必修项目——发呆。 对此,英德初中部二年a班的学生们习以为常。事实上,他们自己也是玩手机的玩手机,聊天的聊天,完全把老师当做了透明人。 如果是以前那个在英德混了十几年的国文老师,自然是无所谓,自顾自讲得开心,大多数时候学生们也会给他面子听听课。 “那么接下来,请大家来谈谈对这篇课文的感受吧,班长是哪位?” 可惜换过来的新任老师,除了搔首弄姿特别擅长之外,脑子里似乎填的都是废料。 京极彦如是想着,低头瞄了一眼课本,映入眼帘的图片成功地毁掉了他还算不错的心情。 英德学院国中二年级国文课本第五课,《那位京极先生》,第十六页,大文豪京极由的大幅单人肖像。 啊,从来没听过国文课,他都忘记了那个老头子还是国文书上的常客来着。 京极彦眼睛一扫快速看完了这篇课文,薄薄的唇缓缓勾起,在青木老师喊第二遍班长同学之前站起了身。 他面上是冷淡的微笑,语气是漠然的嘲讽,对上青木老师隐含期待的眼神,开口道:“恶心得快要吐了。” 青木老师的笑僵在脸上,“同学,你说什么?” “我说,”京极彦重复道,“我恶心的想吐。” 没错,通篇的歌功颂德给他唯一的感受,就是被恶心得胃里泛酸水。 全场寂静,过了许久才听见下面有个学生小声嘀咕道:“这个女人,是白痴吗?” 坐着的学生都战战兢兢偷瞄着京极彦,这句话却像是沸水滴进了青木内心滚烫的油锅里,让她瞬间气炸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瞪大眼睛,愤怒地一指门口,“出去!给我滚出去!” “不用您说我也是要走的。”京极彦把桌上的东西胡乱扫进书包里往背上一甩,拉开教室的门,“啊,对了,鉴于老师您不怎么恰当的言辞,我认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质疑您的执教资格,所以在您辞职之前我拒绝出席任何国文课。”他挑挑眉,无视了青木青白交错的脸色接着说道,“忘了自我介绍,在下京极彦,不才正是京极由的外孙。”说完,他毫不犹豫地甩上门,把炸开锅的教室关在了身后。 想要钓金龟却连学生的家世都没调查清楚,单蠢正直连维基百科也不用就对着不知底细的豪门子弟大喊大叫的女主八百年前都不流行了,英德学院的第一课,可得让青木老师记忆深刻到骨子里才行啊。 京极彦穿过走廊,走下楼梯,一路上见到的老师不是装作没看到,就是恭敬地和他打招呼,一点也不在意他公然翘课的行为。 家世即为公理,在英德这条铁律可是被一丝不苟地执行着。 樱花道上还没有樱花,只有一个个刚结出来的花苞,立在经过寒冬依旧顽强地伸向天空的枝头。 一碧如洗。 京极彦仰躺在樱花道的长椅上,把手伸进枕在脑袋下头的书包里摸出手机,调出通讯录,随便闭着眼睛摁了个人,在心里决定如果响三声以后不接就直接挂掉。 “喂,终于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幸好,这个被选中的幸运儿在第二声就接通了电话,京极彦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通讯录上的名字,又闭上眼,说道:“西门总二郎,到英德学院初中部樱花道来接我。” 他说得一点也不客气,语气更倾向于命令,说实话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有客气的必要,而电话另一头的人也对这位小少爷颐指气使的态度习以为常,非但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给自己披上外套准备出门,还紧接着问道:“还有什么需要的?恩恩,好的好的,没问题,一定准备好。” 挂掉电话,京极彦打了个呵欠,十四岁的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上六点起床现在犯困也是正常的事情。他理所当然地下了定论,闭眼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要是自己睡醒了西门总二郎还没有来的话,就叫司机来接吧。 另一边,西门总二郎听着手机另一边的忙音,毫不在意地耸耸肩,一边穿好衣服,一边打电话叫人去买羽二重的团子和空也的豆馅糯米饼,感激方便的空运吧,才能让这位大少爷二十分钟内搞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坐在沙发另一边的花泽类从书里分了点心思出来,问道:“你的新宠?” “品味不错哦。”美作明笑嘻嘻地反坐在椅子上,“谁家的小姐?” “都不是。”西门总二郎抱起机车头盔,晃晃手机答道,“是皇帝陛下召唤。” “那正好带过来看看。”道明寺司说道,“听你讲了那么多年,还没见过呢。” “见也不是在这里。”西门总二郎耸耸肩,转身走出热闹迷乱的酒吧,“皇帝可还没成年。” 半小时后,京极彦迷迷糊糊地坐在西门总二郎的机车后座,嘴里艰难地咀嚼着一个糯米团子,“这是哪里?”他坐在机车上左右环视,虽然还在英德校园里但是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去见几个我的朋友。”西门总二郎推着机车,小心护着车上的小祖宗不要摔下来,要是这一位磕破点皮,回去自己得被爷爷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真不知道谁才是亲孙子。 “哦。”京极彦冷淡地应了一声,手撑着座椅保持平衡,嘴里含着团子含含糊糊道,“准奏。” 这个熟悉的调子啊西门总二郎颇感怀念地叹了口气,又不禁摇摇头暗笑自己被洗脑严重。 京极彦又打了个呵欠,支使西门总二郎他非常心安理得,从小开始他住过多少家就有过多少这种用来使唤的所谓“哥哥”,而且每一个都是心甘情愿哭着喊着被他折腾,在这一位的认知里,人生也就是张张嘴随意挑选的事情罢了。 英德的初中部和高中部隔得不是很远,走过去也就十分钟的事情,把机车停在图书馆楼下,西门总二郎说道:“我们到了。” 京极彦嚼着第二个糯米团子,扫了一眼图书馆门口高高的台阶,挑眉冷笑:“抱朕上去。”这么高的台阶,是想要累死我吗? 少年挑起的眼角还带着绯红,眼底一片迷蒙,显然是还没睡醒,西门总二郎叹了口气,嗨嗨应答着躬身把少年抱了起来。 感激少年挑剔的胃口和羸弱的体质,才不至于让西门少爷累死在图书馆门前。 更感谢伴随着第二枚糯米团子下肚,京极彦挂在身后的理智终于迟迟回到了脑袋里,面无表情地糊了西门总二郎一巴掌,穿着小牛皮靴的双脚踩在了图书馆的大理石地板上。 英德的图书馆耗资不菲,藏书丰富,空气里漂浮着的油墨香充分地取悦了京极彦,“马马虎虎吧。”他如是评价道,书籍即为知识,知识即为力量,能够挑选这里作为聚集地,对于西门总二郎要介绍给他的朋友,可以多上三分期待。 “英德的图书馆可是用来读书的地方。”西门总二郎语气里有几分自得,他可没忘记当初这位小少爷毅然决然地踹开哭哭啼啼的须王环拒绝直升樱兰初中部的原因就是因为嫌弃樱兰连个看书的地方都没有。 穿行在高高的书架之中,京极彦用一种近乎于挑剔的眼神审视着书架上的书籍和图书馆里的氛围,再过两年他就要升上高中了,要不要直升英德高中部,图书馆是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考量标准。 因此,在被一个浑身鸡蛋油漆水渍尖叫着闷头狂奔的女人撞下楼梯的那一刹那,京极彦毫不犹豫地在心里给英德划了一个大大的叉。 啊,果然有空还是去冰帝看一眼吧。 ... 第二章 从不到十阶的楼梯上摔下来,地上是厚厚的绒毯,纵然京极彦真的是倒霉透顶头部着地,也只昏迷了不到两个小时,醒来之后利索地吐了陪床的西门总二郎一身后,就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装死。 回忆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夕阳斜照下的焰色连云。 他就说自己从小张口寡人闭口朕的中二病,自带王霸之气从没缺过人使唤的特技,以及寡人至高无上余下都是仆从的奇葩世界观绝对是有出处的。两个小时被迫重温一遍皇位几十年,连死都死不安稳,硬生生被扯到异世界,反复折腾数百年的记忆,唯一的感受莫过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上辈子就不是什么明君,这辈子更是早早显示出了暴君苗头的小少爷面无表情地盯着头顶的巴洛克式吊顶,默默翻了个身。 下午的数学小考还是请假好了。 他身边,头发花白的医生笑容和蔼地第五遍询问道:“京极少爷,您还记得您是怎么受伤的吗?”语气自然浑不在意自己完全被忽略的状态,做了京极家十几年家庭医生,他早就习惯了这位小少爷说得好听点叫沉稳睿智有个性,实际上就是自闭毒舌中二病的态度。 “记得。”京极彦道,鸡蛋加菜叶子加墨水加油漆的奇妙味道,他就是想忘记也困难。 医生笑呵呵地点点头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开门让外头等着的西门总二郎进来探病。 西门总二郎一脸紧张地问他:“现在感觉如何?还想吐吗?还是想吃什么?要不要喝水?” 茶道世家的二少爷,跑腿专用。盯着眼前的脸看了一会,发现自己第一次成功把人脸声音和身份对上号,京极彦难得给了西门总二郎一个好脸色,“帮我请一个礼拜的假,准备好水月的栗子羊羹还有米花大酒店的鱼片粥,现在,出去。” 西门总二郎好脾气的连声应是,京极彦闭上眼又睁了开来,“对了,你们那个无聊的游戏,给我停掉。”病人都是有资格任性的,他愉快地下了定论,躺回去拉高被子,闭起眼睛享受自己的病假。 英德的老师大多数都是很识相的,以京极家的地位,就算小少爷天天翘课也半点影响不了他最后的成绩。 再一次醒过来京极彦是在自己家里,稍微努力了一下清醒过来,他双眼无神地坐起,顶着一头乱毛僵着脸张开嘴,立刻有一颗甜甜的水果糖放进嘴里,完美治愈了他醒来昏沉的脑袋。 蹲在床边的青年很眼熟,默默回忆一番之后,京极彦找到了他的名字:“美作明?你怎么会在这里?”美作家的少爷,对热情过度中老年妇女专用挡箭牌。 似乎记忆恢复以后,困扰了他十几年的人脸遗忘症也不药自愈了。 “国王陛下受伤了,他这个骑士怎么能不出现?”西门总二郎一边说着一边拎着食盒走进房间,京极彦抽抽鼻子,觉得自己的肚子开始彰显存在感,“不过你居然和他认识,知道的时候我可是被吓了一跳。” “对对对。”美作明点头,做出一副哀怨的表情,“可真让人伤心。” “我也不知道。”躺在房间沙发上看书的花泽类紧接着跟了一句。 真奇怪不是吗,他们三个全都认识京极彦,并且自认为和他关系不错,但是直到今天才发现彼此也认识同一个人。 对此,京极彦充耳不闻,自顾自在床上坐好,西门总二郎殷勤地拉开床上专用的小桌,端出鱼片粥和栗子羊羹,要不是京极彦的眼神太过冷淡,他估计还想一口一口喂。 先尝了一口粥,味道没错,的确是米花大酒店买来的,羊羹的色泽也没有任何问题,鉴定完毕后,把羊羹推到一边留作夜宵,京极彦埋头专心喂饱自己空空如也的肚腹。 至于眼巴巴守在一边的三个人,他认为自己没有任何义务向他们汇报自己的交友状况。 况且还算不上朋友。 沉默 哀怨 某种阴暗的气息开始蔓延 对上花泽类莫名显得水光涟涟的眼眸,骄横跋扈的京极小少爷心里某根弦动了动,扬眉道:“你们不问,难道要我跟在你们后头随时报告吗?又不是你们养的狗。” 少年的容貌清俊柔和,唯独一双眼睛圆而上挑,衬得他像只傲慢是天经地义的猫儿,哪怕现在脸色苍白坐在床上,也让人觉得自己矮了一头。 对上这种眼神,千错万错都变成了自己的错,几人缩缩脖子,老实低头道歉:“是是是都是我们的错,怪我们没有问你,别生气别生气。” 这还差不多,京极彦抬起下巴,努力调整自己的语气:“下次我会记得通知你们的。”他微微侧过头,冷哼道,“还不走是准备在我家过夜呢?” 施舍一样的傲慢语气也掩不住耳根的薄红,十几年第一次见到这么软和的京极彦,三个人离开时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梦幻表情。 真的像做梦一样啊 于是他们全都忘记了,道明寺司还在家里焦躁地等待着他们回去报告小少爷的心情如何。 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远,京极彦的脸上勾起冷淡的笑,爬下床扒在窗户边上看着三辆车接连离去,感慨了一下现在的小孩子越来越好糊弄了。 看来偶尔满足一下下仆愚蠢的内心也是挺愉快的游戏呢。 现在是下午六点,太阳要落不落悬在地平线上,一切都晕染着一种奇异的昏黄色泽,熟悉而微妙的寒意又一次笼罩着他,从骨子里泛出的僵冷让他有些反胃,捂着嘴干呕几声,他强忍着眩晕爬上窗台,一闭眼睛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从老头子死后就萦绕在自己身边的寒意,他绝不相信那是什么所谓的气虚体寒所致的幻觉,尤其是在记忆恢复之后,只要一想起那有可能是什么东西,他就恶心到无法容忍自己再在那个屋子里待下去。 看起来必须得把某些东西拿回来了。 少年穿着宽大的睡袍,从三楼一跃而出,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随风而起。 没错,京极彦没有掉下去,一股看不见但切实存在着的力量让他得以漂浮在空中。“带我去壹原侑子那里。”他开口说道,放松身体让那股力量带着自己高高飞起。 而另一边壹原侑子早早就准备好了茶点,闭门谢客,捧着茶杯笑眯眯地看着京极彦摇摇晃晃地落在地上。 “真是久违的贵客了啊。”壹原侑子吐出烟圈,打量着京极彦现在柔软的少年人体态。 “把烟熄掉。”京极彦打了个喷嚏,皱眉咳嗽几声,开口命令道,他脊背挺直端正地跪坐在榻榻米上,眼眸是不加任何掩饰的锐利傲慢。 “看我,都忘了您现在那脆弱的肺部了。”壹原侑子把烟斗放好,微笑着倒了三杯茶,一杯推给京极彦,一杯推向桌子另一边,“带着这位一路过来辛苦了,也请用一杯粗茶吧。” “他?”京极彦问道。 “是一位非常可爱的天狗先生呢。”壹原侑子道,故作惊讶地捂住嘴,“不过竟然连‘见’都做不到了吗,能看到您如此虚弱的一面,我可真是三生有幸。” 京极彦扯开一抹冷笑,“我的来意,侑子小姐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您要的东西就在这里。”壹原侑子道,“想必您也准备好了要付给我的代价。” “妄图染指朕的威名与荣光,你的勇气倒是值得褒奖。”京极彦昂头道,作为规则外的变数,他对自己迫不得已进行的转生和计划外的失忆都早有预料,也为自己留下了稳妥的后路,谁叫世界是如此不遗余力地想要把他这个来自于外侧的变数抹杀掉呢。 而谁叫他对这个世界从来都毫无好感呢。 “那么,请验货。”壹原侑子取出了一个木盒推给他,木盒里装着一块玉,准确的说,那是玉玺。 象征着一个国家至高无上权利的,传国玉玺。 壹原侑子在京极彦转生时负责保存这块玉玺,而作为代价京极彦取回玉玺时要将自己的名字交给壹原侑子——在另一个世界统治着广袤国度的名字。 京极彦取出玉玺,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赦字,把玉玺盖在了上面。 自赦己罪,倒还真是只有皇帝能做到的事情,就像十几年前他也是如此在一篇浩浩荡荡的罪己诏下面盖上大印,自己给自己判了刑,剥夺了自己身上全部的力量,以一个单纯的游魂身份转生到了那个死婴身上。 以自己当初的虚弱程度,这是唯一能保住自己力量不被世界吞噬掉的方法。 赦字在玉玺之下逐渐散发出极其耀眼的光彩,玉玺逐渐融为光点化进京极彦的身体,某种离他远去十几年的力量,又一次从灵魂最深处涌了上来,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地剥离了出去。 他听见壹原侑子含笑的声音。 “谢谢惠顾。” 奸商。京极彦暗骂道,担心自己恢复力量后死不认账,干脆趁着自己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强行收取报酬,要不是看在壹原侑子勤勤恳恳在多方势力的窥探下守着自己的玉玺十几年,他绝对立刻掀了这间破店。 不过他也只有想想的力气留着,过度的力量冲击可不是他现在这具身体能够轻易承受的,等到他的意识恢复,已经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 这也就意味着,他要打足精神去应付那络绎不绝的探访者了。 好烦躁,真想全部赶出去。 ... 第三章 本以为第一批到来的会是西门总二郎,不过有的人显然来得比他们还要早。 一大早赶来等了他一上午的青年叫做宫崎耀司,在京极小少爷心里的地位比西门等人略高三分。 毕竟出于种种原因京极彦出生后有近一年的时间都是宫崎耀司负责照顾的,保姆的地位自然比跑腿的要高。 京极彦一看到宫崎耀司,就知道他最近肯定又开始作践自己的身体了,周身的气场衰弱成这副样子,没几天就得大病一场,“你又没有好好休息,身体会撑不住的。”。 “你可没资格说我。”宫崎耀司笑着弹了弹京极彦贴着退热贴的脑门,“脸色这么白,最近是不是又熬夜赶稿子了?” “我只有晚上才写得出东西。”京极彦捂着脑袋死鱼眼瞪着宫崎耀司,语调之柔和绝对能让西门总二郎等人当场泪流满面。 宫崎耀司叹了口气,“我去帮你给编辑请假,这段日子就不要写了。”京极彦看他的神情就知道这一位不仅打算帮他请假,还打算时不时的翘班过来突然袭击,看看自己有没有好好休养身体。 一日为保姆,终身为保姆。 这可大事不妙。京极彦眨眨眼,努力做出无邪又期盼的眼神,扯扯宫崎耀司的袖口,“宫崎伯父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他问的是宫崎政一,宫崎耀司却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谁,或者说自认为知道,揉揉少年柔软的发丝,他答道:“身体好得很,骂起人来中气十足,还说让你有时间了回去一趟,有点事情要谈。” 回去一趟京极彦一僵,抓住宫崎耀司的手抬头问道:“伊藤忍又犯什么事了?” 宫崎耀司捏捏鼻梁,显然是想起来就觉得有些头疼,“忍前些日子带人截了一批货。” “哪家的?”伊藤忍截货是常有的事,不过能让上头两个这么生气京极彦在脑子里搜索着有可能的目标,“山口组?展家?炎狼?” “是彭格列。”宫崎耀司叹气,“看样子忍是掰不回来了,总之你有空回一趟本家吧。” 京极彦的脸色变了,伊藤忍不是傻子,他截下彭格列的货物的唯一目的就是给双龙会添堵,两家正是合作的蜜月期,出了这种事,万一那边不理智点的话现在就是全面开战的节奏。 这就有点不能忍了啊。他皱眉磨了磨牙,恨声道:“看来上次打得还不够重。” “忍上次可是在医院躺了一个多礼拜,你还想怎么打?”宫崎耀司笑了笑,有些无奈于他的暴力倾向。 京极彦撇撇嘴,作为有着早朝时直接让敢于威胁他的老臣回乡种田,把自己荣宠之极的宦官凌迟处死等丰功伟绩的任性皇帝,只是拎着鞭子把伊藤忍劈头盖脸抽一顿什么的,果然失忆会让人变得心慈手软。 送走宫崎耀司,京极彦让佣人在自己身上又加了件外套,明明没有发烧,但就是觉得冷。 没办法,虽然因为自己能力的恢复某些东西暂时不敢在自己身边溜达,不过屋子里滞留的阴气还是让他这具脆弱的身体感受到有些吃不消。 身体不舒服的小少爷脾气一点也不好,脾气不好的状态下,他也从不吝于让别人跟他一起不好。 于是当御村拓也翘了几节课赶过来的时候,迎接他的就是面色苍白如穿着外套坐在床上,周身的低气压让人噤若寒蝉的京极彦。 还有一地的碎瓷片。 真是看看就能立即脑补出小少爷发脾气摔杯子场景啊。 看到御村拓也,京极彦紧绷的脸色略微放松一点,昂着下巴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不要随便把我当狗一样招呼啊。”御村拓也嘴里这么嘟囔着,身体却非常老实地走到床边,俯下身子帮小少爷整理略微凌乱的衣襟。 会因为衣服领子扎到脖子而闷闷不乐到摔了一地杯子,天底下脾气能坏成这副样子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位了吧。 京极彦一扫他的神情就能看出御村拓也在想什么,傲慢地冷哼一声,道:“难道我连处置无理下仆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当然有当然有。”御村拓也好脾气地笑笑,“全辞退了?”他来的时候只看见在京极家干了几十年早就能退休的老管家忙前忙后,谁让小少爷辞人从来是一整批一起辞的呢。 “入职两个月却连我最基础的命令都做不到,留着他们吃白饭吗?”京极彦挑眉,“我可不需要那么无能的管家和仆人。” 说是这么说,迟迟找不到合心意的内务总管着实让人头疼,听话老实有眼色这么简单的要求,真是无法理解那群应聘者为何做不到。 一群草包! “辞掉就辞掉吧。”御村拓也叹气,从书包里拿出一份包裹精美的食盒,“猫屋的限定团子,我可是排了一个小时才买到的。”就知道某人一生病就脾气差,这才特意买来给他顺毛。 典雅庄重的木质食盒外面裹着花纹繁复的绸布,里面的团子软糯可口,颤微微半透明的糯米皮下隐约可见细细的红豆沙,被细心做成猫咪爪子的模样,还有嫩粉色点缀其上当做肉垫,精美地让人不忍下口又馋涎欲滴。 味道清甜的糯米团子无论何时都能取悦口味挑剔的小少爷,不过京极彦眼尖地在御村拓也的书包里看到了鹅黄色的一角,不禁挑起了眉,“哦呀,还私藏了宝物不肯奉上吗?” 御村拓也一低头,发现自己书包里躺着的塑料饭盒,忍不住勾起个无奈的微笑,“这个是跟同学拿错的,我中午吃饭跟他换了一下,走的时候着急把他的拿回来了。”他说着把饭盒拿出来,这是一个相对于他们生活阶级廉价到稀罕的饭盒,边角褪色,还带着被无数次洗涤以及长久使用留下的划痕,盒子边上贴着个标签,上面是主人的姓名。 “山田太郎?没听说过嘛,哪家的?”京极彦打开饭盒,饭盒里装着米饭和蔬菜,米饭上浇了棕褐色的肉汁,已经被人吃了一大半。 “不是你会认识的家族的啦,但是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御村拓也把饭盒盖好塞回包里,抬头就看见京极彦一脸沉凝地蠕动着嘴唇像是在回味什么,“喂你该不会” “卖相不好但是味道还是不错的嘛,虽然调味粗糙得一塌糊涂而且用料超级差,倒是添了些别具一格的家庭风味。”京极彦点点头,评论地理直气壮就像刚刚吃了一口的人不是自己,“你那个同学很缺钱吧。” “啊?”御村拓也诧异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山田太郎那不是很缺钱,是非常特别以及极其的缺钱,缺钱缺到让他完全无法想象的地步。 “超市里大减价卖的劣质饭盒,款式落后至少用了近十年,再怎么恋旧也不至于如此;饭菜里的材料糟糕又廉价,而且蔬菜还是自己种的。”京极彦道,脸上浮现出小恶魔一样洞悉一切的笑容,“或者说你想说服我他是一时兴起想要体验生活?” 御村拓也摸摸鼻子,“就知道瞒不过你。”从小到大这一位的大脑都是最清醒的,想在他面前遮掩什么事情完全就是天方夜谭,“他的确是比较清贫,不过你”请一定告诉他他那不好的预感完全是错觉! “让他给我做饭。”京极彦丝毫不留情面地打破了他的幻想,“虽然我认为能够侍奉我的膳食是无上荣幸,不过偶尔赐予表现优良的下仆些许赏赐也是颇为不错的消遣。”他顿了顿,伸出一个手掌摊开,“一个月五十万,只要求早饭和晚饭,并且我允许他把用不完的食材带回去,如何?” 如何?御村拓也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脑补出山田太郎双眼冒星星握住他的手像是看到救世主一样的表情了,顿时觉得心里受到一记重击,艰难开口道:“我去跟他商量一下” “价格完全可以商量。”京极彦大度道,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其实际价值如何,他都是志在必得,“而且我可以为他介绍很多份额外的打工。”身处上流社会人脉广阔的小少爷得意勾起一个微笑,在御村拓也心口插了把刀,“我还需要一个文字校对助手,西门家的杂工一直缺人,lme那边需要临时场记和龙套角色。”他列举出一长串薪酬优厚工作时间灵活适宜学生的临时打工,彻底把御村拓也打击成了发蔫的茄子。 京极彦清楚凭借御村拓也的人脉完全可以拿到不错的工作介绍给山田太郎,可惜按照这人一贯以来的性格估计根本意识不到这条路子,才让自己占了先机。 御村拓也默默反省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愚蠢三秒,说道:“我也不能完全代表他的意思,总之具体事项你和他再谈吧。”他一点也不怀疑山田太郎会迫不及待地接下这份工资稳定内容清闲好处多不胜数的工作,而且自己也没有任何立场来反对这件事情。 除了一万分担心这位小少爷喜怒不定山田君应付不过来啊! 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京极彦的话,御村拓也突地想起了什么,讶异道:“你居然还在写小说?!” “以为我是玩玩的?”京极彦嚼着团子瞪了他一眼,“半途而废是蠢货才会干的事情。”而且单是观赏老头子的旧友看到自家作品时青白交加的表情就足够让他充满了继续下去的动力啊。 我真的以为那些充满恋爱酸臭气息的青春文学小说是您一时兴起玩玩的啊 御村拓也第无数次觉得自己在京极彦面前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 第四章 京极彦斜着眼瞪着眼前质疑君王持久度(误)的愚蠢臣下,仰着脖子吞下团子,冷笑开腔道:“我可是能卖出白金销量的作家,为什么你会认为我要放弃这么一条康庄大道?” 因为你的出道作在我爷爷等一群老爷子眼里就是离经叛道自甘堕落,分分钟被骂得狗血淋头差点拄着拐杖亲自跑来跟你拍桌子咆哮你说为什么?!御村拓也在心里如此想着,嘴上却说道:“你的第一本不是(在各方干预下)没能成功出版所以” “啊,那个啊”京极彦满脸无所谓地耸耸肩,“本来就是随便写来糊弄人的,正稿我换个名字出版了。”寄托在他身上的厚重希望他也不是不知道,可惜自己从来就不打算顶着京极由外孙的名义走安排好的道路,无病□□一样写劳什子的纯文学小说,一辈子被掩埋在老头子的阴影之下。 青春恋爱小说这种东西,顶上个京极由此类作家的名头对销量有害无益,他的编辑又不是傻子,非但不会借此炒作反而会想尽办法替他遮掩,模糊性别故作神秘才是宣传的重点。 “那你的笔名是?”御村拓也综合白金销量性别模糊外加京极彦的性格等因素,脑袋里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名字缓缓浮现。 “退红。”京极彦答道,“对于爱情而言真是非常适合的颜色不是吗?” 退红,比樱花色更深一些,比一斥染更浅一些,数值为红248蓝205绿195的微妙色彩,看到就会联想到春末的枯萎鲜花,充斥着让人身心愉悦的悲凉韵味。 御村拓也抽抽嘴角,他就说像退红这种狗血撒得漫天动辄开嘲讽地图炮偏偏笔锋犀利到让人根本没有反驳的可能,专长把男女主虐得死去活来恋情必定以让人泪流满面怅然若失的悲剧收场的人怎么看都跟小少爷不要太像,尤其是上帝视角叙述时那种语气简直就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事实上果然是一个人啊。 没错,御村拓也也是读过退红的小说的,而且不止一本,因此对于那号称治愈系实则致郁系,看完足足一个礼拜都沉浸在那种半死不活的氛围里缓不过来又忍不住去买了第二本的经历那叫一个印象深刻。 “我会跟爷爷保密的。”御村拓也说道,要是让爷爷知道小少爷还在写这种悲春伤秋男欢女爱的东西,大概就不是管家能拦下来的了。 京极彦闻言笑着眯起眼,从床头柜里摸出厚厚一沓稿纸,“你回去的时候正好帮我把这个月的稿子交了,地址和编辑上面就有,今天晚上六点以前必须交到。” 他更习惯用纸笔而非电脑写东西,电子稿那种东西交给编辑去处理就好,只负责自己一个作家再不给他找点事干那不相当于白养了个闲人,至于因此而无法用电子邮箱交稿的麻烦问题他也找到了完美的解决方案。 ——御村拓也的学校离出版社坐车用不了十分钟,多好的交稿人选。 某跑腿抬手看看准备往五上走的时针,快速把原稿小心塞进书包里,扭头准备出门。 小少爷路都不会走的时候就学会了昂着下巴奶声奶气地各种支使着他跑腿,这么多年都成条件反射了。 “对了。”京极彦突然说道,“把你那个同学的地址给我。”他微笑着对上御村拓也惊悚的眼神,“如果你无法劝服他的话,我不介意亲自登门拜访。” 其实一开始只是懒得再找厨子了而山田太郎又正巧赶上,并不是特别在意他会不会来,当然小少爷自信自己开出的条件绝对富有诱惑力,但是御村拓也的态度成功激起了他小小的好胜心,可有可无的山田太郎瞬间就成了他的志在必得。 他可不会介意加上十几倍的薪水把人钓过来的。 继承了京极家历代文豪前辈的大笔版税数家经营良好的跨国商社却没什么地方花钱的京极财阀实际掌权人漫不经心地如是想着。 虽然这位掌权人刚刚辞退了大宅里几乎全部的佣人以至于连晚饭都是叫的外卖。 嗯神宫寺家总裁亲自送来的外卖。 谁让小少爷最近特别迷恋神宫寺旗下酒店最新推出的双色龙虾球和柠檬凤尾虾春季限量款,又不幸地赋予了他过高的出身使其站在了可以轻松结交自己喜欢酒店的最大老板并且一个电话就能让其大老远开车给他送一份晚饭的位置。 还陪吃陪聊附赠各色小道消息。 所以京极彦终于知道今天一天没看到西门总二郎影子的原因,西门老爷子听说他摔伤后一怒之下拎着拐杖把自己亲孙子抽了一顿,现在还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听说他们那个红字条的游戏也被叫停了。”神宫寺诚一郎娴熟地用刀叉剔除掉龙虾球外面小少爷不喜欢吃的酥皮,把一个个用蔬菜汁调出鲜艳色泽的内馅滚出来放进盘子里让京极彦享用。 “在学校给人贴红字条什么的,毕竟还是太幼稚了。”现年十四岁的京极彦小少爷如此评价道,笑容雍容而恶意,“相比起来还是在社会上贴红字条更有趣一些。” “挑战性。” “还有利益。” 曾经联合在一起运用手中的强大资本颠覆过整个行业规则的两人相视一笑,端起装满牛奶的马克杯碰了一下,姿态之高雅如同端着的是盛着陈年红酒的水晶杯。 “对了。”京极彦浅抿一口杯中的牛奶,忽地说道,“听说神宫寺莲组了个什么组合出道了。” “没错,人气还不错的样子。”神宫寺诚一郎笑起来,为自家弟弟很是骄傲的样子。 京极彦抬眼嘲讽地看了看老妈子状态的神宫寺诚一郎,“前几天电视里看到过,一副荷尔蒙过剩的样子,比你以前还骚气。”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拎着叉子尾端戳餐包,配合小少爷口味改良的餐包极为酥松柔软,一戳就是一排小孔,热气带着浓浓奶香从小孔里喷涌而出。 神宫寺诚一郎道:“事实证明我做的没错吧。”当初把弟弟送去早乙女学园的事情被京极彦各种嘲讽,一朝咸鱼翻身还是要忍不住得瑟一下的。 “拯救自甘堕落的那种人纯粹是浪费时间,我至今依旧如此认为。”京极彦斜睨了他一眼,上挑的眼尾自带三分高高在上的削讥,“不过你们家那个,还勉强有一点觉悟。” “不过莲这次聪明了不少,拉着圣川家的孩子一起去的,也好相互有个照应。”神宫寺诚一郎说道,把最后一块凤尾虾放进京极彦的盘子里。 “少年意气。”京极彦笑笑,脸上浮现出别样的兴味,“要不哪天一起去看看?”圣川真斗那个对着自己父亲都会紧张的吃不下饭去的小鬼,真难想象他站在舞台上要怎么办。 神宫寺诚一郎道:“你要是去了他们会很高兴的。”直到现在他还深刻地记得以前家里一个小豆丁后面跟着两个屁颠屁颠的大豆丁的场景。 会这么想的神宫寺少爷显然忘记了,他直到也是跟在小豆丁后面跑的大号土豆。 没错,就是土豆,京极彦严肃地在心里点点头,虽然本身没什么味道,在其他食材的映衬下也毫不显眼,但是当肚子饿了的时候无疑是非常优质的储备粮。 “不过你怎么想起来问莲的事情了?”神宫寺诚一郎问他,自从父亲死后莲就在小少爷面前彻底失宠,就像小少爷自己说的,搭理自甘堕落的人纯粹是浪费时间。 “宝田罗利看上了母亲的一本小说想翻拍。”京极彦回答道,“男二他推荐了一个叫做”小少爷仰头想了三秒,“来栖翔的新人,出于对母亲作品的负责我稍微调查了一下。”发现这个新出道的偶像组合里居然有两个还算熟悉的人绝对是意外收获。 “雅子伯母的作品吗”神宫寺诚一郎一顿,“我听莲说过,是那本《簌簌白雪》对吧。” 大文豪京极由的独生女儿京极雅子也是颇有名气的作家,可惜只活了不到四十岁就因难产过世了。 “老头子的作品怎么样都无所谓,母亲的作品可是绝对不容玷污的。”京极彦对于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便宜母亲颇为敬重。 他的新生,这具身体的性命是京极雅子用命挣回来的,哪怕她明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是个没有魂魄的死婴,生下来至多能活几小时,依旧没有任何犹豫选择让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这是世间最值得敬重的爱。 也是京极彦身上斩不断的因果。 神宫寺诚一郎对于小少爷家的事情也心里有一点猜测,因此他笑着拿走京极彦盘子里戳成碎屑的餐包换上新的,自然地换了个话题:“你说西门总二郎什么时候会带人来给你道歉?” “等他能从床上爬起来之后。”京极彦插起餐包泡进牛奶里,虽然有点孩子气,不过他认为自己有充分的权利选择自己吃饭的方式,“他知道我的脾气。” 敢不来就等着小少爷的红字条贴到脑门上吧。 ... 第五章 辞退了仆人只剩寥寥几人的京极大宅入了夜显得格外阴森,京极彦趴在窗台上看着几个身影鬼鬼祟祟穿过后山的树林往主宅这里来,一边看一边无聊地打呵欠。 知道被自己辞退的几个仆人蠢,却没想到会这么蠢,看那撅着屁股在地上爬的样子,枉他特意关掉了宅子里的警报系统。 “耍弄人类就这么好玩吗?”没开灯的屋子里突兀响起一个声音,还恰好在京极彦背后,耳根处徐徐吹拂起湿热的气息,却又透着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意味。 一丝丝一缕缕雾气在京极彦的房间里悄无声息地蔓延,甚至于在他眼前也飘过了些许,细看之下还有些许晶莹落于其间,银蓝色犹如月华下坠。 京极彦皱眉微微抽了抽鼻子,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捂住下半张脸,闷声闷气地说道:“不请自来,果然是滑头鬼。” 绚烂犹若实质的光辉,对于气管敏感的小少爷而言,除了想咳嗽就是想打喷嚏,隔了层手帕依旧感受到喉咙发痒堵塞。 “对我而言这可是至高的赞美哟~”回应他的语气轻佻懒散,京极彦回头看见那货手中火光明灭的烟斗,脸色更加不好。 盘腿坐在书桌上的是个看起来大概三十上下的男人,天青色长着外罩绀色羽织,衣襟大敞露出极富力量感的蜜色胸膛,金黑交织的长发张扬竖在脑后,眼眸微眯显出几分浪荡不羁的魅力。 奴良组的初代目,存活至今已然数百年的大妖怪奴良滑瓢。 淡淡地冷嗤一声,京极彦转身坐在椅子上,“无论如何,对于你的恩惠我铭记在心。” 他的语气很傲慢,说着道谢的话都像是施舍,不过奴良滑瓢也很习惯小少爷的脾气了,哈哈笑了笑道:“你又不是没给报酬,这么客气作甚,更何况我反而该向你道谢才是。”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腹之处。 曾经被羽衣狐穿透的地方光滑一片,一股温暖而生气勃勃的力量代替他失去的脏器支持着这具身体。 “不过是朕之宝库中的寻常之物,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京极彦心念一动,就见他脚下悬空泛起银白色的涟漪,四周的空间随之晃动摇曳,逐渐扭曲成一片混沌。 像是从水底冒出水面,昏黑只是一刹那,紧接着就是清新浓郁到几近窒息的空气从头顶倒灌而入,晃动的空间归于平静稳固,不过眼前已经不再是小少爷干净整洁的卧室,而是一处即便在奴良滑瓢眼里,亦堪称奇迹的地方。 脚下踩着的,是一整块白玉所铸成的平台,头顶漆黑一片的天幕之上,色彩斑斓的繁星多不胜数,围绕着白玉台有无数争奇斗艳他又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抬眼还能看到远处重峦叠嶂的无数宫殿。 十数个穿着华丽鹅黄宫装的貌美女子捧着酒盏酒壶等物袅袅婷婷向着白玉台行来,远远就能闻到从酒壶里冒出的酒香。 “真是无论看到多少次,都是如此不可思议”奴良滑瓢喃喃叹息道,信手折下一朵艳红色,形如牡丹的娇美花朵,而那花朵甫一离开枝叶,眨眼就失了生气,在采花者手中显现出自己原本的模样。 红宝石,鸡血翡翠,红碧玺,绯红猫眼雕成花瓣层层相扣,每一片花瓣皆是晶莹剔透的半透明,从内之外由浅极深做出花瓣重叠的模样,中心用黄金拉成细丝充作花蕊,紧紧依附在碧色翡翠雕成的枝干上。 “带回去泡在山泉水里就会恢复的。”京极由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玉盏,宫女肃眉敛目在酒盏中倒入如清水一般澄澈的酒液,“我曾经是一种,叫做英灵的生物。” 一个倒霉的,在召唤系统尚不成熟时被硬生生从世界外侧拉进来的规则外英灵。 “英灵吗”奴良滑瓢笑着谢过为自己倒酒的少女,“魔术师那群疯子还真是为了根源什么都干得出来啊”圣杯战争他也曾经听说过,不过主战场在冬木,那里自有其管理者,事不关己他也就高高挂起了,“对了,”他笑嘻嘻地把端着酒盏的手伸过去,“你答应过我的。” “在你心里难道朕乃言而无信之人吗?”京极彦站起身,端起玉盏和奴良滑瓢的手臂勾在一起,一盏美酒五五二分作交杯酒,在妖怪的世界里象征着结为生死与共的兄弟。 京极彦转世之前把封印能力的玉玺交给了壹原侑子保存,把自己转世之后的安危交给了奴良滑瓢——自己能力尽失转生成一个软绵绵的人类婴儿,不找个贴身保镖十成十的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作为代价壹原侑子索取了他前世的名字,而奴良滑瓢懒洋洋地眯眼想了半天,让他回来记得跟自己喝酒,那时奴良滑瓢因为失去了肝脏已经显得十分衰老,唯独一双眼睛清亮干净得恍如少年。京极彦瞪着醉意朦胧举着酒盏高呼“在我死之前回来把交杯酒喝了啊!”的奴良滑瓢半晌,冷笑着把随身携带的血玉塞进了他的身体,扭头转世重来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 京极彦曾经的世界相对于这个世界属于高位世界,因此当他降临时所携带的宝物也都切切实实应了其流传的传说,哪怕这些传说在以前的世界里是子虚乌有的杜撰。 相传能让人容颜永驻的雪莲便当真能让人容颜永驻,能镇一国气运的九龙雕就确实能护佑国家兴旺,包括京极彦随身携带的血玉,说能能活死人肉白骨,塞在奴良滑瓢身体里不到三年就让这具开始衰败的身体回归了巅峰。 虽然上一世京极彦带了几十年也是大病小病不断,该死还是得死。 酒是最上等的美酒,小半盏就让奴良滑瓢醉意萌生,笑道:“我来之前碰上壹原侑子小姐了,她让你几十年内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活了那么久的老女人,说不定更年期到了。”京极彦现在的身体不胜酒力,已然觉得醺醺然,听了奴良滑瓢的话颇为高兴地拍着桌子大笑出声,壹原侑子生气,算计了十几年的东西被他反算计了一番,做了笔将将够本的买卖,她怎么可能不生气。 名字即为灵魂的一部分,掌握了名字即掌握了一部分灵魂。尤其是京极彦这般强者的真名,更是无价之宝,但是京极彦的本名,来自高于这个世界,即便以壹原侑子的力量也无法沟通的另一个世界,因此哪怕是拿到了,也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壹原侑子暗暗磨牙,从最开始京极彦来找她谈生意那一刻起,这货就已经把一切都算计好,就等着她上套了! “说到老女人”奴良滑瓢趴在桌上,脸颊贴在冰凉的玉桌上,眼神恍惚,“夏目玲子死了,你知道吗?” “死了吗”京极彦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不禁有些感慨,“人类的生命真是短暂啊”尤其是如夏目玲子这样灵力强大的人类,如果没有很好的疏导方法,极有可能英年早逝。 “你现在可也是个人类。”奴良滑瓢叹道,“听说那本友人帐现在在她的孙子手里,那小子还不到十岁,当真可怜哟!” 京极彦哼笑:“别偷看我,怎么,有人求到你这里了?” 奴良滑瓢摸摸鼻子,道:“我手底下有好几个受过她的恩惠,现在偷偷跟着保护她的孙子,不过想要友人帐的势力太多了,所以” 京极彦眯着眼看了他半晌,昂起下巴道:“把那孩子带过来让我看看。” 奴良滑瓢松了口气,京极彦这么说就表明他同意收留夏目玲子的孙子了,最起码是暂时收留。 如他所说,想要友人帐的势力太多太多,奴良组可以有几个妖怪出于私情帮助那个小鬼,却不能收留他,否则等待奴良组的就是各方层出不叠的群起而攻。 唯一能够庇佑那小鬼的,只有京极彦,这位出了名从心所欲不讲理的暴君,曾经倒提长锋杀的天昏地暗,赫赫威名可止小儿夜啼,对于敢伸到自己地盘上的爪子向来是剁干净顺便再株连九族,哪怕转世成了普通病弱人类也愣是十几年没有任何妖怪或者人类有胆子对他动手。 当年被一剑挑了老巢的记忆太过悲惨,真真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头顶漆黑的天幕之上繁星渐隐,从边际刷上一层银白,又有翠绿衣衫的貌美宫娥鱼贯而来,恭谨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捧着沉香木托盘,上面素净的白瓷小碗中盛着醒酒汤药。 喝完汤药,第三批宫娥穿天青色衣裙,捧着黄金小盆漱口浓茶以及丝绸锦帕侍奉二人漱口洁面,京极彦把沾湿的锦帕扔进小盆里,“天快亮了,我们该走了。” 说话间银色波澜又起,如同从水面再次回到水底,瞬间憋闷得让奴良滑瓢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京极彦回头看向逐渐虚幻的白玉台,福身行礼的宫娥身姿窈窕,容貌娇媚各有千秋,但是都带着一模一样的微笑,福身的角度亦是如同测量过的相同,就连眼睛里崇拜温顺的光彩,都别无二致。 京极彦冷笑一声,白玉台骤然崩垮,眼前浮现出自己卧室里洛可可式纤巧繁琐的装饰。 奴良滑瓢肩头站着一只娇小的妖怪,长着乌鸦的脑袋显得十分可爱,看到京极彦便飞到地上,微微躬身道:“感激您对总大将的招待,闯进您家中的人类已经被尽数捕获。” “乌鸦天狗”京极彦摸着下巴看了他好一会,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瓶子,倒出一粒金光灿灿的丹药丢进了天狗嘴里,“赏你的。” 丹药入口即化,乌鸦天狗被过强的药性呛得翻白眼,被奴良滑瓢一把捞在怀里正准备回头道谢,才发现小少爷早就裹着被子闭起眼睛准备睡觉了,完全没有任何要送客人离开的意识。 长叹一口气,奴良滑瓢从窗户中跃出,在夜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要不改天让鲤伴把陆生抱来给小少爷玩玩吧。”某老妖怪喃喃自语道,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刚满月的孙子会被京极彦玩死。 ... 第六章 奴良滑瓢来访带来的强烈妖气让整个京极大宅里的某些东西连头都不敢冒,京极彦满足地睡到快中午才缓缓苏醒,慢悠悠换好衣服,不紧不慢地吃完中饭,正好来接他的人也到了。 织田靖彦习以为常地被小少爷用挑剔而嫌弃的目光从头打量到脚,淡定俯身道:“少爷,请!”他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围巾口罩等物准备给京极彦戴上。 京极彦皱眉忍耐织田靖彦不怎么细致的服务,问道:“你没有跟宫崎耀司说我的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吗” “说是说了,不过总长大人向来比较固执您也是知道的。”织田靖彦把口罩给他戴好,自动放弃了提醒他不应该直呼总长的姓名。 ——小少爷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亲热的叫一个人而不是直呼其名,那就是他被那个人彻底惹怒心里算计着要怎么把人弄死的情况下。上次喊伊藤忍哥哥,扭头拎着鞭子把人抽得在医院住了一周,再上一次喊藤堂家的小姐静姐姐,半年内让藤堂家的资产缩水了一半把人丢去了国外不敢回来。 叫得越亲热,死得就越快。 “而且您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虽然哮喘很久没有发作过了但还是小心为妙,总长吩咐我为您拿了新的药也请您记得吃,胃病需要长时间调理,还有” “闭嘴!”京极彦打断了织田靖彦一板一眼的嘱托,越过他往门外走去。 织田靖彦不再说话,低头跟着京极彦后头,他知道小少爷虽然语气不好但一定把话听进去了,只要是真心实意为了他好的劝诫,小少爷都会冷着脸不耐烦的做上一段时间,要他少吃生冷,他就戒掉了自己最喜欢的刨冰,要他跟同学好好相处,他也就背着书包去上了学。 虽然脾气差,但是小少爷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和雅子夫人一样温柔的人啊。 来接京极彦一如既往的是一长串车队,前两辆开道,后两辆断后,左右各一辆护卫,七辆车型号颜色分毫不差,就连车牌也只差了极相似的一位。 每辆车三个保镖,皆是一身煞气,京极彦那辆主车里织田靖彦坐前排,后边一左一右两个彪形大汉,坐得端端正正脊背笔挺。 于是京极彦非常随便的往左边的保镖身上一靠,脚搭在另一个保镖膝盖上,摸出手机啪嗒啪嗒打起了游戏,嘴上问道:“他这次气到什么地步?” “伊藤老爷这一次”织田靖彦组织了一下语言,“应该是下定决定要撤换掉忍少爷的白龙之位了。” “也对,彭格列那一群可不是好相与的。”京极彦笑起来,“估计他都后悔当初没直接把伊藤忍给抽死。” “您当初要是肯答应继任白龙,八百年前就没这事了。”织田靖彦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我说过了。”京极彦面上的笑容淡下去,“我不会改姓伊藤的。”京极雅子出嫁之后,夫家姓伊藤,丈夫是双龙会的总长伊藤龙之介,严格来说,京极彦比伊藤忍更有资格继承伊藤家。 他可是最为正统的嫡系长子。 但是京极彦出生时身体太差,三天五张病危通知书,医生通知随时准备好后事,加之当时双龙会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伊藤龙之介考虑了好几天,最后把伊藤彦送到了京极家,彻底斩断了关系。 否则他自己都怀疑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孩子活过三岁。 直到三年前京极由过世之后,两家才又慢慢恢复了关系。 对于伊藤龙之介的变相放弃,考虑到那时黑道大乱是由妖怪□□所致,而妖怪□□的□□又是某位暴君的失踪,小少爷也就没跟自己这具身体的父亲计较,每年回伊藤家住几天维系不咸不淡的父子关系。 从京极大宅到伊藤本家还是要一段距离的,小少爷啪嗒啪嗒破掉了自己的上一个游戏记录,心情颇好地说道:“我想搬家了。” 织田靖彦立刻会意,“我马上帮您处理,请问有什么具体要求吗?”当年和宫崎耀司一起照顾小少爷,有求必应的习惯真是想改都困难。 一日为保姆,终生为保姆。 “市区,不要太大,干净一点。”小少爷坐直身子把木屐穿上,再披好印染着家徽的羽织,让保镖开了罐果汁插上吸管送到嘴边吸了一口,唔,芒果味的,“今晚我要吃芒果大福。” “全都为您准备好了。”织田靖彦道,小少爷哪次来厨房里不是变成糯米团子的海洋,各种口味各种造型拿出去开店都绰绰有余。 伊藤老宅是典型的日式宅院,枯水山庭自有一派冷肃庄重的气度,木屐踩在回廊的木质地板上,哒,哒,一声声听得人心里发慌,穿着和服的女佣避到一边束手俯身,恭敬地口称少爷。 伊藤忍是忍少爷,宫崎耀司是宫崎少爷,伊藤家的大宅里唯有京极彦会被直接唤作少爷。 若是他同意接任白龙,可随时换为少主也说不定。 “老爷,少爷到了。”织田靖彦拉开和室的门,一室茶香便冲了出来。 “人到的这么齐?”京极彦大喇喇坐在宫崎耀司身边,伊藤龙之介对面,“宫崎伯父,许久未见,身体可还安好?” “比之前好多了,你不必担心。”宫崎政一笑道,伸手捅了捅身边盯着京极彦发呆的伊藤龙之介。 “我这次找你回来有很重要的事情商量!”伊藤龙之介如梦初醒,赶忙开口说道。 “我不会接任白龙。”京极彦直截了当地打断他想说的话,“而且母亲也不会愿意的。”无论什么事情,面对伊藤龙之介只要搬出京极雅子就绝对不会有错,这个前半生风流浪荡的男人可以说是彻头彻尾地栽在了那个在樱树下读万叶集的女子身上,在其死后十几年仍难以忘情,有时对着京极彦那张肖似其母的脸都会陷入追忆的沉思,久久不能自拔。 “但是忍实在是”伊藤龙之介显是憋了一肚子火。 “找个代孕吧。”京极彦冷淡道,“从伊藤忍那里弄到需要的东西并不是什么难事,孩子长大很快,你们可也远没到国家规定的退休年纪。”伊藤龙之介为何一直如此执着于他或者伊藤忍继承,不就是所谓的嫡系与旁支之分,从旁支过继来的孩子变数太大,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伊藤龙之介绝对不会考虑。 风流浪荡了那么多年居然就只留了两个种,有时候小少爷真怀疑伊藤龙之介的“能力”。 “忍他”宫崎耀司话没说完,就对上了京极彦的眼睛,霎时就消了声。 那双眼太漠然,无形中透出让人俯首称臣的压迫感,好像只要是这个人所说的,就皆是真理。 “我可以提供渠道把事情做得足够干净,伊藤忍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个孩子。”京极彦捧着杯子嘬饮杯中清茶,唇角勾起一个削讥的弧度,“你们不动手我也会动手,不过那样孩子出生之后伊藤忍会如何,我就很难保证了。”他优雅站起身,抱着手走出和室,“很多年前我就对他说过,有人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 他很笃定这个提议会被接纳,因为宫崎耀司一定会竭尽全力地说服上面两位长辈——为了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愫。 所以现在小少爷脑子里转悠着是要去找奴良组聊聊天,还是打电话给大洋彼岸的小蝙蝠们叙叙旧,好让伊藤忍多少做点贡献出来,至于事后伊藤忍是因为艳鬼缠身以致阳气不足,或是被小蝙蝠们拿来做夜宵,他是一点也不在意的。 被指着鼻子骂过的记仇小少爷心里闪过各种念头,全然忘记了自己那时当场就一记耳光扇了回去,拎起鞭子把人打得说话力气都没有。 转眼入夜,享用了两枚芒果大福做夜宵,京极彦披了块毛巾把自己泡进了暖洋洋的浴池里。 “舒服啊” “好舒服” 他和另一个声音同时叹息道,扭头一看,才发现池子另一边有个眯着眼泡得一脸荡漾的河童。 京极彦记得这只河童身上的气息,在他还住在伊藤大宅时,曾经被推进过水潭里,当时就是这个气息把他推上了岸。 ——两辈子都没学会游泳的小少爷也是挺苦逼的。 “喂!”他叫了一声对面的河童,“你是奴良组的下属吗?” “不是哦,我只是个普通的河童而已。”河童憨厚地笑着游到京极彦身边,抓抓自己的脑袋,“不过会知道奴良组,小少爷你也很厉害啊。” “你认识我?”京极彦挑眉道。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估计小少爷也不会记得了。”河童笑呵呵地拍拍自己的头,“能看到小少爷您这么健康真是太好了,雅子夫人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京极彦靠在水池边半眯起眼,神情慵懒,“你认识我母亲?” “欸,雅子夫人虽然看不见我们,但是会在池塘边上什么的给我们放些吃的,真的是位非常和善的夫人啊。”河童怀念道。 京极由后半辈子几乎都泡在各色怪谈传说里,写出来的东西也大多充满了怪诞的幻想,受他的影响京极雅子会相信世间有妖怪存在也是正常。 “那就给我讲讲吧。”京极彦说道,“正巧我也缺乏泡澡时的娱乐。” “您今天的兴致真是好。”河童有些惊讶地说道,“我还以为会被您赶出去呢。” 京极彦哼笑道:“偶尔屈尊与庶民同乐也是不错的乐趣,仅此而已。” 窗外月上中天,一轮明月皎洁无瑕,浴池的袅袅水汽之中,京极彦伴着河童缓慢地诉说,渐渐陷入了梦乡。 ... 第七章 所谓权势这种东西的好处,大抵就是小少爷说了一声想搬家,第二天新家就已经安排妥当,东西都不必收拾就可以直接入住。 新的公寓位于闹市区与居民区的交界处,几十层的大厦单层独户,交通便利设施齐全又闹中取静,价钱自然也是格外的高昂,因此能负担的起住在这里的住户,事实上大多都是京极彦的熟人。 即便不是熟人,也曾经在某些地方有过一面之缘。 随手把织田靖彦特意送来的住户表往旁边一丢,京极彦直接赤脚踩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知道他这个不怎么好的习惯,从玄关开始地上就全部铺满了柔软的地毯,放眼望去地上一片毛绒绒的乳白色,干净又温暖。 过了玄关就是客厅,左右一间主卧一间客卧,厨房京极彦就意思意思瞄了一眼,总之他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学会下厨这项高级技能的。 主卧连通一个衣帽间,以及一个极为符合京极彦喜好的工作间——房间很小,三面墙壁砌成内置式书架,书籍满满当当一目了然,地上铺着的也不是地毯,而是更加柔软的好几层垫子,矮矮的书桌放在中间,和用于放置纸笔的小柜子一起被抱枕围绕,用于取上层书籍的矮梯放在墙角,整个房间泛着略显古旧的昏黄色彩。 大半夜在这种房间里写东西,真是最舒服不过了。 小少爷满意地享用了冰箱里的椰奶红豆糕,抱着买月刊少女杂志附送的狸猫抱枕,看了三集松内琉璃子和朝日奈风斗主演的傻白甜偶像剧,成功把自己彻底催眠倒在沙发上一睡不醒。 直到京极彦被手机铃声吵醒,才恍惚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通知别人搬家的事情了。 报了个地址给电话那头急的话都说不清楚的西门总二郎,京极彦顺手把自己现在的地址群发给了联系册里的所有人,然后直接调到静音模式,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半点也不想看到半小时内一定会被塞爆的邮箱。 还是再去吃一份大福好了。 京极彦如此想着,打开冰箱拿出了今天的第三份点心。 ——喂小少爷,这是织田靖彦特意留着让你拜访邻居的时候用来送的啊! 幸而此时突然响起的门厅通话铃,让他缩回了手。 牧野杉菜很紧张,特别是当她第一次走进眼前这种一看就高档到不行的大厦,被安保人员拦下询问的时候,她结结巴巴几乎连话都讲不清楚,险些就被当成可疑人员扔了出去。 幸好她随身携带了一张京极老宅管家先生写的字条,才得以跟京极彦通话,磕磕绊绊讲明来意。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片刻,传来少年带着笑意的声音。 “让她上来吧。” 然后她第一次看清了被自己撞下楼梯的少年,他看上去干净又柔软,大大的眼睛圆而上挑,像是只骄纵而矜贵的猫儿,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但是奇异的并不让人讨厌。 “进来吧。”京极彦侧身让门口的少女进门,把门边的一次性拖鞋踢给她,又把挂包的地方指给她看。 “不不麻烦了!”牧野杉菜涨红脸,站在门口猛地深深一躬到地,“非常感谢给我当面道歉的机会,把您撞下楼梯的事情,真是太抱歉了!请原谅我!” “我这边不太好找吧,倒是辛苦你了。” 可不是辛苦,费尽心思打听出京极老宅的位置,好不容易赶到地方却又发现扑了个空,要不是运气好撞上京极老宅的管家先生,牧野杉菜估计现在还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京极彦歪着脑袋打量眼前的少女,她穿着很朴素,或者说很穷酸,长得也不算亮眼,脸颊涨红满面愧疚,局促不安地左右脚相互摩擦。 牧野杉菜摇摇头,垂首道:“虽然道明寺同学他们都觉得我不应该在出现在您面前,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向您当面道歉,还有阻止了他们的报复,也非常感谢您!” 她很清楚,要不是有人制止了f4,只怕自己现在就没办法好好站在这里了。 “我”京极彦刚张开嘴,就看见电梯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道明寺四人焦躁的表情,瞧着道明寺张嘴想说什么,京极彦一挑眉,把牧野杉菜往身后一扯,利索地拍上了门。 牧野杉菜呆愣地看着眼前厚实的实木大门,她刚刚绝对听见了门和某位波浪卷大少爷高挺的鼻子亲密接触的声音对吧,绝对听到了,而且现在门那边还在锲而不舍地传来敲门的声音,一声声听得她心惊胆战。 “把鞋换好过来吃点东西吧。”京极彦就像完全没有听见门外的声音,把拖鞋踢到牧野杉菜面前,自顾自坐在电视机前抱着小浣熊抱枕看起了电视台转播的综艺。 “是!”牧野杉菜下意识答道,换好鞋把自己的书包小心挂在门厅墙上看起来格外昂贵的挂钩上,地毯非常柔软,冰冻过的草莓大福也非常好吃,电视上的搞笑艺人卖力演出,她把京极彦递过来的抱枕放在怀里,突兀地红了眼眶。 不行不能哭她努力想要把眼泪憋回去,泪眼朦胧突然一大包抽纸放在了她面前,咬唇侧头看过去,却只看见小少爷神情专注地盯着电视,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于是牧野杉菜抽出好几张纸巾捂住脸,没出息地嚎啕大哭起来,京极彦微微皱起眉,轻轻叹了口气,把身边的垃圾桶放在了她手边。 搞笑艺人在节目里嘻嘻哈哈,身边的女人哭得可怜兮兮,京极彦沉默地关掉电视,开口道:“红字条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他的声音很冷静,没有任何安慰的意思,反而更加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安排你转学,樱兰,冰帝,或者远一点京都的洛山,神奈川的立海大附属全都没有问题,在那种学校里,应该比在英德要轻松很多。” 牧野杉菜抽抽鼻子,红着眼睛诧异地看向京极彦,小少爷的眼神温和,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没有及时制止他们我也有责任,所以也请你原谅我可好?” 简直像在做梦一样牧野杉菜傻乎乎地点头,傻乎乎被京极彦塞了一个装满名贵食材丝绸包裹的双层檀木食盒做谢礼,从公寓另一边的隐秘电梯送出了大厦。 “以后由他联络你。”京极彦递给她一张烫金名片,“那几个又不老实也好想转学也好他都会帮你处理。” 目送少女坐上出租车离开,京极彦一个电话打到自家法律顾问那里,下达了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尽快劝服牧野杉菜转学的任务,一扭头阴沉下脸色,上楼把堵在门口的四只放进来。 美作明,花泽类,道明寺司,西门总二郎从左到右依次跪坐在地毯上,讪讪笑着和京极彦大眼瞪小眼,鉴于小少爷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就连脾气最不好的道明寺司都只敢缩起脖子老实做垂头反省状。 道明寺大少爷最怕的是自家姐姐,而京极彦是能把他家姐姐都驯服得俯首帖耳的可怕男人,不想被道明寺姐姐隔空训到满面桃花开,他还是老实些为好。 “红字条”京极彦的语气阴晴难测,“你们可真是长本事了啊”他说着,还抬手鼓了几下掌,清脆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让四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道明寺司憋了半天迸出个单音,涨红脸停了好半晌,才泄气一样嘟囔道,“以后不会了。” “我没听见。”京极彦环着手站在他面前,对于自己站着居然跟道明寺司跪着基本齐平这件事耿耿于怀。 道明寺司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很好。”京极彦点点头,看向另外三个。 “我回去就把红字条撕了扔垃圾桶!”花泽类举着一只手认真发誓。 “一定洗心革面。”西门总二郎信誓旦旦道,美作明紧跟了一句,“重新做人!” 狐疑地打量了四人半天,京极彦回身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你们该回去上课了。”今天才礼拜三,这个点回去还能赶上下午第一节课,只有他这种享有病假的人,才有资格窝在家里发霉。 被晾在一边的四人对视一眼,颇具紧张感地抢着开口道:“我错了。”“原谅我。”“以后不会再犯了我发誓!”“再犯我就是小狗!” 京极彦叹了口气,哼笑道:“我给你们收拾的烂摊子还少吗?”他斜眼瞥了瞥四人的神情,添了一句,“以后给我放聪明点!” 贴红字条类似性质的事情小少爷也干过,毕竟他的地位决定了他手上干净不了,但是他从来不会蠢到留下把柄给人拿捏,现在这几个还小有家里护着,等到日后掌权,这种黑料有他们头疼的,别的不说,想把那群像闻到了血腥气的鲨鱼一样的记者摆平就是一桩麻烦事。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未雨绸缪,把所有的隐患提前扼杀在摇篮里。 ——对于尽心尽力的跑腿下仆,小少爷不介意偶尔费心思替他们解决点麻烦。 就像当年不动声色地打发走了踩着这四个蠢货妄图和他套近乎的藤堂静一样。 “这次就算了,但是如果又被我听到了什么事情”京极彦眯起眼把四人看得不由自主正襟危坐敛容肃目冒冷汗,才慢悠悠接着道,“给我回去上课,立刻!” “是!”四人条件反射地大声应道,想也不想起身往外走。 “对了。”京极彦忽然说道,“如果还想玩类似的游戏,不如替我去探望探望新来的青木老师。” 英德的洗礼,想必让那位老师印象深刻到恨不得马上辞职吧。 真是想想就十分的愉悦。 ... 第八章 京极彦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梦里是阴暗昏沉的宫廷,也许它真实的色泽并不那般暗沉,但是在记忆里,即便是新涂刷过的红色宫墙,都透露着死气沉沉的味道。 他是唯一的皇子,命中注定要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他的父亲是一位治世明君,留给了他一个繁华盛世,如果说投胎是一门本事,他大概早已把技能修炼到满级。 但那又如何,他所面对的依旧是无趣而乏味的日复一日,各怀心思的大臣下仆,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真正忠于他的,既然如此,不拿他们找点乐子岂不可惜。 他任用奸佞宦官,却又在他们爪子伸得太长时一刀剁干净;他在皇宫外头住了十几年,夜半纵马宴饮不断,离经叛道任由满天下传遍他荒淫无度的谣言,然后以大臣崩溃的表情下酒,虽然那些娈童婢女,他连碰一下都觉得恶心。 人生中唯一快活的时候,大概就是拖着人马御驾亲征,酣畅淋漓地把敌人打得人仰马翻远退几十里,那时候军营里暖洋洋的篝火混着豪迈的军歌,他连做梦都记得。 这兴许也会是他在历史上仅少数的光彩一面,不过那又如何,皇帝陛下向来信奉及时行乐,死后管他大浪滔天——反正他又没儿子,用不着为子孙后代做打算。 老实在京城里呆一辈子这种事,他怎么可能认命,越是叫他不要去做,他就越是要做,按照现在的说法,他应该是所谓的青春叛逆期到了。 只可惜那个年代还没有哪个人敢于和一个皇帝对着干,导致小少爷直到现在还活在青春叛逆的中二病年代。 晨时觉得手上灼烧般的头疼,才意识到那场久违梦境的来源。 京极彦趴在床上打量着自己手背猩红的纹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做“令咒”的神奇东西,透过这诡异的纹路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力量与某种庞大而神秘的存在连接在了一起,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够轻易调动在一般人眼中堪称奇迹的力量。 以及透过不可察觉的道路,源源不断向京极彦传递而来的扭曲渴望。 “我想要出生啊!”“让我降临!”“世界,让我看看这个世界!”“好恨,好恨,为什么不让我出生。”“出生!出生!让我离开这里!”“救救我!我什么愿望都可以为你实现!”“啊啊啊啊!好痛苦!我诅咒这个世界!我诅咒!” 无穷无尽的怨念环绕在京极彦身边,伺机而动妄图占据这具*,如果是这位大人的话,如果是这位大人的*的话,一定可以脱离大圣杯,一定可以降临于这个世界的! 京极彦不在意身上多了道免费纹身,却也同样不介意去把某些愚蠢地利用他弱点的存在彻底消减于世。 所以说,在自己的病假结束之前,出门去冬木市逛逛好了。 小少爷愉快地做下决定半小时后,就拎着行李站在了冬木市的土地上,轻装简行,什么准备都没做。 还真是任性的资本家。 飞机驾驶员如是想着,操纵着京极家的私人飞机离开了机场。 京极家在冬木市有一套老式二层民居,虽然已经十几年没人住过但是每天都有人按时清扫整理,随时可以拎包入住。 出租车司机是个很热情的中年男人,殷勤地帮京极彦放好箱子拉开车门,问道:“您要去哪儿?” 京极彦把手机里的地址读给他听,司机听了笑道:“那可是城里最老的一块地方了,您是去探望长辈的吗?” “只是来逛逛罢了。”京极彦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不冷不热地答道。 “是吗,那可请您千万要注意安全。”司机说道,轻轻叹了口气,“现在这世道可不太平,前些日子酒店爆炸,到处都有小孩子被诱拐,拍电影的大型道具出问题死了好些人,还有什么杀人鬼的在外头乱晃,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慌,不瞒您说,我今天晚上就要带着家人搬去外地了,家里小女儿才五岁,在这里呆着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离开这里也好,我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你不必担心。”京极彦应了一句,在心里记下了司机提供的信息。 “我就是喜欢瞎操心,让您见笑了。”司机嘿嘿笑起来。 “心地善良的人往往会有好报。”京极彦说道,从钱包里抽出最后几张纸币丢给司机,拖着行李箱走进屋子的院门。 此刻是下午六点,夕阳斜照的逢魔时刻,又是常年无人居住的老房子,黑黢黢显得极为阴森,京极彦在房间各处转了一圈,就拎出来一大批小妖怪。 大多数都是没多少道行或者近百年才从别处搬迁至此的妖怪。 灵脉之上这么荒凉还真是罕见。 不过想想也对,冬木市的管理者远坂家是魔术师,有着魔术师一贯的排外避世情节,早早就清缴过这里的非人生物,加之更为古早一些的大妖沉睡的沉睡死去的死去,余下的小妖怪们连最基础的符咒都躲不过去,稍微打一打就哭哭啼啼地跪地求饶。 京极彦抱着手居高临下看着地上一大群奇形怪状挤在一起的妖怪们,开口道:“让你们继续住在这里也可以,但是这世上可没有白吃的午餐,懂?” 妖怪们心惊胆战地看着贴在墙上的符咒,点头如捣蒜。 就这样,小少爷收获了在冬木期间的免费劳动力。 一转眼,就入了夜,冬木市的初春已经很暖和了,被奴役的妖怪们一部分辛勤地在屋子外头跑来跑去,确认周围的人全部都已经熟睡绝对不会被吵醒,一部分分散到市内去探听消息,还有一部分勤勤恳恳把纯银融化,对照着样图在地上画出巨大而繁复的魔法阵,最后一部分围在京极彦身边,哆哆嗦嗦伺候喜怒不定的小少爷。 晚饭是从餐馆里买来的定食,两只刚刚比餐盒高一点的小妖怪站在桌子上,一只艰难地举着筷子把饭盒里小少爷不喜欢吃的萝卜丝挑出来,另一只抱着勺子挖出一勺饭,踮起脚尖送到小少爷嘴里。 小妖怪长着毛绒绒的脑袋,长长的耳朵垂下一抖一抖像是兔子模样,爪子却是猫爪子的形状,粉红色的肉垫看起来就非常好捏。它们也算是冬木市特产的一种小妖怪,连话都不会说,只能发出“呼啾呼啾”的声音。 京极彦一边嚼着嘴里的饭,一边翻看着手里的书——某个小妖怪从远坂家的大宅里顺了一堆藏书回来讨好自己的新任顶头上司,其中恰好有不少关于圣杯战争的资料。 对于连七大职介都背不出来的京极彦来说,无疑是想要瞌睡送来枕头。 “大大大人,画画画画好了”又一只妖怪躲在门后,结结巴巴地说道。 “知道了。”京极彦翻阅完最后一本书,揉了揉两只辛苦的小妖怪毛茸茸的脑袋,穿过客厅打开储物室的门。 储物室里空空荡荡,高高的狭小窗户透出一道月光,正好照在地上的魔法阵上。巨大的法阵每一道笔画相互勾缠联结,形成其独特的意义,纯银的光泽在月光下闪烁出莹润瑰丽的色彩,仿佛传说中连通人世与天国的天梯。 其实大概几百年以前天梯还是真实存在的,只可惜因为种种原因断成几截再难重建。 嗯,种种原因。 手上的令咒已经开始隐隐发烫,京极彦抬起手,念诵出五分钟前刚刚背出来的咒语。 “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 周而复始,其次为五 然,满盈之时便是废弃之机 其基为银与铁 基础为石于契约之大公 天降风来以墙隔之 门开四方尽皆闭之 自王冠而出 于前往王国之三岔路上循环往复” 起风了,门窗紧闭的房间里突兀地开始响起空气涌动的声响,以魔法阵中心为轴,风逐渐旋转成一个巨大的气旋,有若实质的灵气从魔法阵中逸散而出,顺着风的方向流动,被急速的风打散成云雾状的气体。 亮紫色的雷光在云层中闪烁,每亮一次,从京极彦身体里抽取的力量就多一分,仿佛要把他榨干一样无底洞般疯狂地抽取,使得气旋扩大到了整个储物间,挤得窗户和门砰砰作响,把守在门窗外的妖怪吓得腿软。 “宣告——”京极彦的神情很冷静,就好像没有看见已经逼到眼前的电光,语气不带半分波澜。 “汝身听吾号令,吾命与汝剑同在 应圣杯之召,若愿顺此意志、此义理的话就回应吧 在此起誓 吾愿成就世间一切之善行 吾愿诛尽世间一切之恶行 汝为身缠三大言灵之七天,来自于抑止之轮、天秤之守护者——” 伴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地,眼前光芒大盛,刹那间眼前除了白花花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魔法阵过度吸收的大量灵气翻涌着满溢回房间,在狭小的空间里相互凝结成雾成云,未散尽的电光在云雾间飘荡,京极彦努力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还未恢复,就有一个什么冲着他急速而来。 一双有力的手扼住了少年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脖子,把他重重掼在了储物室的地板上,骨骼与地板发出沉闷的撞击,让他蹙起眉头。 京极彦什么也看不清,能看见的,只有一双透过厚重的雾气依旧熠熠生辉,蜂蜜色的灿金眼眸。 “放开。”他挣扎着握住自己喉间的那双手,硬生生从发疼的喉咙里逼出声音。 “把手,放开!” ... 第九章 黑发的少年被摁在掌下,脸颊因为缺氧和愤怒涨出薄红,使得眼角本来浅淡的粉红也染上了几分艳色,他看上去真的非常柔弱,就像是易碎的琉璃制品一般,轻轻一碰就会碎得看不清原样。 ——唯独那双眼睛,圆而上挑的眼眸里折射出锋锐犹如淬血刀锋的光彩,某种收敛于内的气势尽数爆发,刹那如同晨钟暮鼓震耳发聩,叫人大脑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便松开手呆愣地跪坐于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京极彦捂着嘴咳嗽几声,快速给眼前的身影贴上几个定身符后,才有精力打量自己召唤出来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黑发如海藻般纠结缠绕,脸上,身上沾满血污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散发着不详气息的污泥从他发尖脸颊坠落于地,乱发之后显露出一双带着癫狂气息的蜜色眼眸。 “我诅咒诅咒”干哑的声音如同拉破的风箱,满满的怨毒从那双眼眸中流泻而出。 一只没有任何人性,只有杀意与仇恨存留的野兽。 京极彦回忆了一遍自己念过的咒文,真是奇怪,明明是个r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召唤了个berserker出来?难道咒文念错了?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跪坐于地的r挣动着想要摆脱符咒的束缚,身上的伤口伴随着肌肉的绷紧与放松再一次绽裂,泛黑的鲜血从伤口潺潺流淌出来,双眼瞪大目眦欲裂,眼白猩红有鲜血顺着眼角下流,把本就污糟一片看不真切的面容弄得更加糟糕,好似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京极彦环手看着地上那一坨,一寸寸扫描过起伏有力的强健肌肉和身上的每一道伤痕,看完英灵还算不错的数据,终于勉强打消了退货的念头,借着一室浓郁的灵气催动咒语,使得雾气结成厚厚的积雨云。 “降于此处吧,洗涤万物之雨。”让灵气化为雨水落下,清心镇邪的灵气会冲刷治愈英灵身上的伤痕,顺便把他被冲到不知道哪个彼岸的神智给带回来。 从身边战战兢兢的小妖怪手上拿过一块浴巾甩到那一坨头上,京极彦留下一句“想清楚了就自己出来”之后,自顾自上楼洗漱,方才被摁在地上掐住脖子,弄得一身灰尘简直不舒服的紧。 幸好这间房子虽然很多年没有人住了,但是水电依旧是通着的,乖觉的小妖怪放好洗澡水,守在浴室门口啾啾叫个不停,屁股后头小兔子的圆球尾巴甩啊甩,小猫爪子捧着叠好的衣服,左爪爪踩右爪爪,忐忑不安地等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停下。 小少爷没有任何自己在被人等着的自觉,慢吞吞地擦洗干净身体,把自己往热水里一泡,摸出手机无视掉满得快要爆炸的邮箱,哼着小调接着玩起了游戏。 叠方块的无聊游戏,却有一种迷之魔力,蹲在那里一玩就停不下来,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一直到发觉洗澡的热水已经开始变凉,京极彦才把手机放下,从门外等得腿都软了的小妖怪手上拿走毛巾草草擦干身体套上衣服,顶着湿哒哒的头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接着玩游戏。 两只兔子样的小妖怪费力地扯着毛巾,踩在沙发背上给小少爷擦头发,晃晃悠悠如同踩在钢丝之上,全靠猫爪子扒拉着布艺沙发粗糙的纤维维持平衡以免倒下去。 听见轻盈的脚步声渐渐自储物室向客厅靠近,京极彦把手机收好,单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双腿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储物室方向的转角,并且在看到自家的的刹那在心里非常流氓地吹了声口哨。 灵气所化的水雾尚且氤氲缭绕,黑发潮湿柔软还带着水汽,映衬着一张坚毅英俊的面容也多了三分柔和,蜜色的眼眸波光流转出几分魔魅阴冷,就像唇角勾起的轻佻恶劣的弧度一般,浑身充斥着如同恶魔一般勾魂摄魄的气息,眼角之下一点泪痣,霎时显得整张脸活色生香。 不过京极彦更喜欢他被紧身衣物包裹的躯体,线条流畅起伏而极具力量感,每一个动作轻巧而不失力度,比起那张漂亮的脸更加让小少爷满意。 “报上你的名字r。”京极彦说道。 “吾名为迪卢木多奥迪那r。”青年站在京极彦身前几步,漫不经心地答道。 “迪卢木多啊。”熟读各种神话传奇的京极彦立刻在大脑里找到了关于他的资料,“不想叫我r就不必勉强自己,别搞得我像是逼良为娼一样。” 迪卢木多眼神一凝,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沙发上的少年,他看上去真的非常柔弱,面色是没有血色的苍白,容貌清秀干净,一双眼睛大而上挑,唇角不笑也有着三分削讥傲慢的弧度,就像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养在贵妇人身边矜贵的猫儿,半分也看不出方才那近乎压倒性的可怕威势。 “我还以为”他眯起眼睛轻笑出声,俯下身子迫近少年的脸,眼眸流淌着阴沉的恶意,“你会非常讨厌我呢” “因为你毫无礼数可言的傲气?”京极彦挑眉,猛地拽住青年的头发把他扯下来,两人贴得极近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暧昧而又危险。前一世狂热于饲养猛虎猎豹,在兽场与其徒手相搏的帝王笑得放肆张狂,这种距离下,他眼中的威势一览无余,“像这般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维持着愚蠢的自尊,只会显得你更加的可悲啊。” 少年的语气缠绵犹如恋人情热时的枕边耳语,内容冰冷而又一针见血,迪卢木多一僵,下一秒眼中凶光大绽,血红重又弥漫,一手摁住京极彦的肩膀一拳紧握直挥而上,力道之大哪怕京极彦及时偏头让拳头砸在了沙发里,拳头带起的劲风依旧在他的脸颊划开一道窄而深的伤痕。 京极彦抹了一把伤痕,毫不意外地摸到一手鲜血,但是他在笑,异常愉快地在笑,迪卢木多想要抽回手,却发现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牢牢缠绕住,想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一脚踢在他胸口,把他踢倒在地。 没有阴阳眼的枪兵看不见,纯黑色的丝线缠绕在他身上,两只兔子样小妖怪一只握着丝线一端,愤怒地叽叽叫着在他脸上蹦跶。 “好了好了。”京极彦伸手摸了摸两只小兔子毛乎乎的脑袋,把黑色的丝线系成死结,“回去给我上药。”他说着让两只小兔子跳到自己肩膀上,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青年惊骇的眼神,“第二次了,事不过三,恶狗。” “好好招待我们的客人。”京极彦转身走向楼梯,懒洋洋地吩咐道,“小心点别把人给玩死了。”迪卢木多听不到,一屋子妖怪狂欢般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听得到的京极彦,也只是伸手在墙上贴上道隔音符,侧躺在床上让小妖怪帮他处理伤口。 伤口又深又窄,血流了好几块纱布还没止住,小妖怪急得呼呼叫个不停,小耳朵耷拉下来在京极彦枕边转来转去转得人眼晕,好一会之后两只小妖怪耳朵凑在一起碰了碰,小心趴在京极彦脸颊边啾啾舔舐起伤口的边缘。 被舔舐到的地方泛起微微的痛痒,京极彦皱起眉,但是没说什么,任由小妖怪在他脸上舔了个遍,小妖怪的唾液带着草木的清香,莫名让人想起草地上草尖滴落的晨露,闻起来并不让人生厌。 伤口在唾液的治愈下快速止血愈合,很快就只留下一道浅色的伤痕,只需再过上一晚就会连伤痕都不留,跟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忙了一夜,你们也好好休息吧。”京极彦把小妖怪放在床的另一边,大号双人床足够三个小少爷在上面打滚,再多几只小妖怪他也不会觉得拥挤,两只小妖怪在床上滚了滚,扯着被子角缩了进去,幸福地抱在一起进入了梦乡。 小少爷打了个呵欠,感应了一下楼下的气息,确定自己的枪兵还活得好好的除了呼吸较为急促没什么事情之后,他就心安理得地把被子拉高,闭上了眼睛,一路舟车劳顿还被袭击了两次,他也是很累的。 相比之下,楼下孤零零躺着的迪卢木多就没那么舒服了,自己的新任r看起来神神叨叨对着虚空说话,让人无端觉得心里发毛,身上奇异的束缚他挣动了许久都没能挣脱,反而胸口一闷觉得气上不来眼前发花,寒意一阵一阵往上冒,险些昏过去。 让我们稍微转个视角,就能看见一群奇形怪状的妖怪塞满了客厅,大的小的圆的方的绕着枪兵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还真是可爱的小哥儿呢~~”穿着暴露的游女仗着迪卢木多看不见自己,浮在他身边各种动手动脚,昏昏沉沉的迪卢木多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也好喜欢啊~~”妖媚的狐狸甩着尾巴蹲坐在宽阔有力的胸膛上,馋涎欲滴地伸爪子拍了拍,“好多年没见过如此优质的男人了~~” “喜欢”粉面的座敷童子歪着脑袋戳了戳迪卢木多的脸颊,高兴地笑起来,“喜欢!” “哦哦哦酒来啦!”醉醺醺的大蛇咬着好几坛子美酒,背上驮了好些兴奋的妖怪。 “好久没开宴会啦哈哈哈!”河童从大蛇背上跳下来,正中迪卢木多的脸,青年觉得自己像是被打了一拳,脸上痛得厉害。 “这么帅气的脸~~你好过分~~”雪女飘然而下,心疼地摸摸他脸上的青紫,成功让他脸颊结了一层薄冰,“冰敷一下就好了哦~~” “讨厌,他是我的啦~~”游女长长的黑发一甩像雪女攻击过去,雪女敏捷地避开,捂嘴笑道:“不过是个男人啦,不要这么着急嘛” “就是就是!”面色通红的河狸揽住她们两个的肩膀,大笑着送上酒杯,“喝酒喝酒!” 游女脸色稍霁,借着河狸的手轻抿一口酒,娇声道:“那就听你一次,死鬼!”她说完一甩袖子,坐到迪卢木多身边闷不做声,树精赶紧伸出树枝推了推河狸,“快去啊” 河狸摸摸鼻子,傻笑着凑到游女身边献起殷勤。 一屋子的妖怪显然都喝疯了,大笑着各种发癫,叫迪卢木多遭了不少池鱼之殃,树精看着屋子里的乱七八糟,悠然往自己树根上又浇了一壶酒。 搞得这么乱无论如何明天都死定了,他可得趁现在多喝点。 ... 第十章 迪卢木多渡过了着实艰难的一个夜晚,以至于第二天迷迷糊糊苏醒过来时凑在面前的巨大面孔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哦哦哦!醒了醒了!”那张脸张开大嘴欢呼叫了起来,声音响得让人头疼。 “你凑得太近啦混蛋!”游女一脚踹上来把那张脸踢到一边,转头又换了一副表情,“哦呀小哥~早上好~~” “这是”迪卢木多半撑起身,左右环视一圈,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屋子里除了他躺着的沙发之外乱成一片,一大群奇形怪状的不明生物正忙乱地东奔西跑整理房间,听到那张脸的大叫也不过扭头看上一眼,又赶忙火烧屁股一样埋头干活。 “我们昨天可是相伴了一整夜,那么快乐的事情你都忘记了吗?”游女咯咯笑起来,媚眼如丝往迪卢木多身上靠。 “我当然没有忘记。”迪卢木多笑起来,蜜色的双眸折射出魔性的神采,“还真是渡过了非常愉快的夜晚啊。”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欺近游女,微微眯起眼衬着眼角的泪痣,让人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动手可不好。”柔韧的藤蔓缠住了迪卢木多的双手,一棵大树慢吞吞地蠕动着根系向他们的方向移动,“昨晚因为大人的命令多有冒犯,我代替他们向您赔罪。” 迪卢木多判断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我应该是看不见你们的才对。” 树精收回藤蔓,用树枝把藤蔓挂在枝桠上,答道:“大人早上离开之前使用了‘术’,在术的力量消失之前您都是可以看见我们的。”他说着又忍不住感慨道,“真是位力量强大的大人啊。” “但是他看上去年纪并不大。”迪卢木多不动声色地说道。 “人不可貌相,老树我也不能多说。”树精笑呵呵地翻动树根离去,不去接他的试探。 “小哥儿别只和老树精说话嘛~~”狐狸幻化成妖媚的人形,抱住迪卢木多的胳膊,“大人今天要出门一趟,临走之前吩咐我们好好招待您~我带您出门走走吧,冬木市大大小小的地方我都可熟悉了~~” “是啊是啊,出门走走正好让我们收拾房间哈哈!”河狸笑着拍拍迪卢木多的肩膀,一个眼色让忙忙碌碌的妖怪们纷纷傻笑着冲上来裹挟住青年往门外推,狐狸一扭屁股七八条大尾巴缠住他的身体,雪女寒气直冒帮忙冻住他的手臂,让迪卢木多只能被动地被推出门。 或者说,他也没想要反抗,敌我力量悬殊又情况不明的态势下,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应对方法,因此他站在门外,笑眯眯地揽住游女,眼波流转显出几分魅惑的气息,“劳烦这位小姐为我引路了。” “乐意之至~”游女柔若无骨地攀附在他身上,对着屋内的同伴们眨眨眼,“诸位,加油哦!” 初春的冬木市因为气候原因,已经非常暖和了,有不少樱花已经在枝头半开半合,迪卢木多曾经为了侦查走遍冬木市的大小角落,却未曾驻足观赏过这里的风景。 “你都不问问大人的事情吗?”游女笑道。 “如果我想要问,就不会和你出来了。”迪卢木多说道,所有的妖怪里,游女可以说是最不好套话的角色之一。 “真是奇怪,大人也说你不会问我的。”游女歪歪头,做出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 迪卢木多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不过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大人去探望这里的土地神了哟~”游女说道,“那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神明哟~~” 而且还是京极彦的熟人。 啊不,熟神。 “严格来说,应该是妖怪更靠谱吧。”京极彦坐在神社的回廊上,懒洋洋地说道。 “欸~好歹我也是有名的天狐,稻荷神的代表之一啊稻荷神!你说的这么不客气可真让人不高兴而且我很久以前就在高天原注册过神籍了的说。”金发的少女不满地嘟囔了两句。 “现在稻荷都快变成狐狸们的统称了。”京极彦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巴卫也是藏马也是,最近就连羽衣狐和银仙都会被误认为是稻荷,人类对神明的敬畏之心可真是越来越少。” “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了好不好,打上高天原的暴君。”少女翻了个白眼,又道,“你昨天怎么搞出来那么大的动静,害得我还得大半夜爬起来写报告,就不能先来跟我讲一声嘛!” “你也知道的。”京极彦耸耸肩膀,“冬木的土地神一直不怎么喜欢我。”所以干脆先斩后奏省得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不过他居然不在真是可惜,我都准备好拍照留念了。”小少爷恶劣地笑起来,“这可是时隔百年感人的再次相会。” “他被气走了也没办法啊。”少女说道,“冬木这里的人类太胡来了,又是要造什么破杯子又是在河里召唤恶灵,搞得整个地区乌烟瘴气的连地脉都被污染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被强行指派到这里,还要连累透一家陪着我东奔西跑。”她说着,抱住身边的少年一阵揉捏,“啊啊啊真是太过分了,我连赤城红太阳的比赛都没看完啊啊啊!” “居然连地脉都被污染了,难怪高天原不敢调派别的土地神过来。”京极彦撇撇嘴,哼笑道,“一群愚蠢的保守派。”土地神与地脉相连,被污染的地脉极有可能会连累到土地神,所以只好先让拥有金气的天狐空幻镇压秽气,然后再开会讨论该怎么处理——依照高天原的效率,没个几十年估计讨论不出什么东西。 “高天原嘛,没办法啦。”空幻一摊手,满脸怪笑,“当年你转生的时候不也是,为了讨论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弄死你开会到现在都还没有结论。”结果一转头发现大魔王恢复记忆了,整个高天原的赞成派哀鸿遍野扼腕不已。 “腐朽堕落的官僚主义。”京极彦挑眉,“相对而言果然还是地狱吧。” “啊,地狱啊。”空幻深以为然地点头,“地狱什么的真是太棒了,鬼灯真的超——厉害!他前几天还拜托我给你带了土特产来着!”少女一拍脑袋跳起来跑去找东西,留下京极彦和对面双颊红红干笑的少年相对而坐。 “得见旧友一时失态,未能及时通晓姓名,在下京极彦,是空幻的故友。”京极彦微微俯身,温声道,举手投足间尽是高华优雅。 “欸啊!我我叫高上透,空酱是我们家的守护神!”高上透脸色更红,手忙脚乱地跟着俯身,看得京极彦心里某种恶劣的*蠢蠢欲动。 “不行!”空幻一把摁住高上透的脑袋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小少爷不可以欺负透哦!”她说着把一包用透明塑料网包起来的蛋丢给京极彦,“这可是地狱名产,要不是鬼灯走了关系我还带不过来呢。” 每一枚蛋大约有鸡蛋大小,表面遍布微妙的紫色与暗红色的横条纹,拿在手上沉甸甸的非常有分量感,当然,闻起来也非常的有杀伤力。 “唔,温泉蛋吗?我正好还想着什么时候让鬼灯给我邮一点过来,帮大忙了。”京极彦把网袋丢进自己带过来的小包里,盘算着今天晚上煮给自己的新任从者吃,虽然蛋的味道很微妙却是增长力量的好东西,最起码要补到数值再往上升一级才行。 话说小少爷圣杯战争不是网游啊,哪怕你给迪卢木多塞上几十个红瓶他都不会升级的你死心吧。 “鬼灯也说等下次来现世视察的时候要来探望你。”空幻笑嘻嘻道,“他对你现在的体型非常满意呢。” “没关系。”京极彦笑得春花烂漫,“他跪下来还是比我矮的。”早产儿加体虚气弱加严重挑食,至今刚刚长到一米六出头的小少爷咬牙切齿,“干脆把腿砍掉就好了,反正文官又不需要东奔西跑。” “在小孩子面前不要说的那么血腥啊。”空幻把高上透放下回廊叫他自己出去玩,“你还有成长潜力,别着急别着急。” “我有说过我很着急吗?”京极彦脸上的笑容毫无破绽,“所谓身高又不代表着一切,我怎么会跟那个老土的毒舌抖s计较!” 这分明就是很在意!空幻点点头,顺着说道:“对对对,小少爷最宽宏大量了。” 才怪!她现在就能预料到两个抖s撞在一起互掐的场面了! “打扰了。”巫女服的少女把酒盅放在回廊上,京极彦看了她一眼,笑道:“龙的附身灵,真是少见的体质啊。” “就知道瞒不过你!”空幻倒了一杯酒递给他,仰躺在了木地板上,“不过还是好想看啊,红太阳的比赛” “我坐过哦,高桥凉介的副驾驶。”京极彦抿了口酒,轻描淡写地说道,他还想着赤城红太阳怎么那么耳熟,原来是听高桥凉介提到过,在自己昏昏欲睡的时候讲什么公路最速理论,催眠效果不要太好。 “什么!嗷嗷真是让人羡慕的经历啊!你怎么办到的?用的什么术法?还是干脆就隐身坐上去的?”空幻瞪大眼睛,脑袋上倏地冒出两个毛绒绒的耳朵。 “我想坐他就带我坐了。”京极彦摸了摸空幻的耳朵,接着道,“高桥启介的副驾驶我也坐过。”顺便好好嘲讽了一下他们旋转的四驱兄弟这个搓到爆了的外号。 “啊啊啊啊好棒!”空幻在地上扭动着打起滚,尾巴扫啊扫地晃个不停,“为什么我要在这里镇守到老古董们开完会!我要去看比赛看比赛!” “不可以任性啊空酱。”京极彦捋了一把毛乎乎的大尾巴,满足地笑道,“不然可是要被高天原的老头子们烦死的。” 空幻扭头含泪冲他咆哮道:“我们会被高天原盯得那么紧,你也不想想究竟是谁的错啊!” ... 第十一章 “当年你不也看戏看得很开心吗?”京极彦撑着下巴喝了杯酒,靠在廊柱上看着正午时分的艳阳高照。 “那群老古董的好戏不看白不看。”空幻转转眼珠扯住京极彦的衣袖,“我不管我不管,比赛比赛比赛!” 京极彦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行了,你想让我干什么?” “嗯”妖狐面上挂起狡黠的微笑。 然后,小少爷陪空幻看高桥凉介的比赛录像看到了天黑。 事实上如果不是游女突然过来找他,他可能要看到第二天凌晨。 “所以说,就是迪卢木多看到了一个金发女人,就突然发狂冲了上去?”京极彦总结了一下游女的叙述,问道。 游女点点头,“那一下可真是吓人,我的小心肝现在还跳个不停呢~”她说着捂住胸口,靠在空幻身上。 “放心啦放心,小少爷出马不会有问题的。”空幻哈哈笑道。 京极彦扫了一眼看到游女自动变成男性的空幻,站起身拍了拍裤腿,“我过去看看,你们不用跟来尤其是你!”他瞪了一眼跃跃欲试的空幻,才走出房门。 院子里此刻月色正好,京极彦深吸一口气,缓缓调动体内的力量,“浩浩乎如冯虚御风。”他喃喃自语道,便自有一道清风徐来,托着他高高飞起,身体不需用力,一个念头风就转了方向,柔和地推动他去往想要去的地方。 他裹挟在风中,最内部如同春日的暖风,恰到好处的和煦,而最外面却是能够撕裂空气的疾风,搅得耳边反复传来如裂帛般的声响,几息之间,他就已看到地上闪动的剑光。 他昨天的净化似乎已经完全的前功尽弃,迪卢木多脸上身上遍布黑红相间的咒文,双眼赤红犹如厉鬼,手上执一把红色长木/仓,嘶吼着将攻击狂风骤雨般倾泻向那金发的少女。 “saber啊!我诅咒你!”迪卢木多手中的木/仓化作虚影,招招致命。 而与他交战的少女却眉头紧锁好像心有顾虑,一直只守不攻在迪卢木多的攻势之下节节败退。 非常出众的武艺啊。京极彦踩在虚空中欣赏着自己从者的一举一动,小少爷从前一世开始就素来喜欢勇武善战的男人,尤其是长得漂亮而又勇武善战的男人。他打了个响指,风在他身后凝固成型,恰好可以供小少爷安坐,从上至下360度无死角地欣赏下方的战斗。 迪卢木多完全没有注意到京极彦的到来,他的眼睛里现在只有saber的身影,猩红色的眸子里写满怨恨与诅咒,涌动的恶意甚至于让saber一时不敢和他对视。 “r!”saber架住袭来的□□,嗓音悲怮而哀痛,“可是因为我让你变成了这般模样?” “我诅咒你!诅咒你!”迪卢木多耳边只有呜咽的风声呼啸,糅合而成连绵不绝的窃窃私语,一遍遍怂恿着他“杀了saber,杀了她,杀了她!”于是,枪影更急,力道更大,握住长木/仓的手青筋暴出,显示出主人躁动的内心。 悲痛,怨恨,愤怒,源源不断的情绪从令咒的另一头传递而来,京极彦好整以暇地坐在高空,手撑着脑袋专注看着下方的战斗,光辉之貌被染黑了反倒显得更加美味,让他看得稍微有点手痒痒。 要是前一世该多好,他肯定直接跳下去开打,可惜现在这具身体有多羸弱小少爷非常有自知之明,纯肉搏估计还没等对方热身完毕他就已经精疲力尽,运气不好还要哮喘发作。 “啧。”京极彦不满地咂咂嘴,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泼了出去,水珠在空气中化为一柄柄锋锐的长剑,直指东边疾驶而来的牛车。 半透明的长剑在夜色中并不显眼,驾车的大汉却及时一勒缰绳,朗声喝道:“那边的少年,吾乃征服王伊斯坎达尔!你可是r的r?!” “眼力不错嘛。”京极彦拍拍手,长剑霎时碎成水雾,被风一吹就没了踪迹,征服王大笑,驱车靠到京极彦身边,“要是眼力不好,我现在可就要被万剑穿心了。” “有什么不好的?”京极彦把视线重新放回下方的战场,“既然都是圣杯战争的参与者,总是要分个胜负的。”他的语气疏懒又漠然,“无能者就老实退场便好,跳梁小丑只会平添笑料。” “一点情面都不留啊。”征服王笑着揉揉自己身后少年御主的短发,“但是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有没有才能,懦弱可是比无能还要令人厌恶的罪过。” “听起来还颇有见地。”京极彦仍看着下方的打斗,“请恕我现在无法起身见礼,不然我愚蠢的从者可就要有麻烦了。” 征服王左右环视一周,了然地豪爽道:“无事!r可真是找到了个好主君啊!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起加入我的军队,一起去征服世界的尽头?” “rider!”站在征服王身后的少年扯扯他的披风,脸上浮现出紧张地色彩。 “世界的尽头吗?我差一点就要动心了。”京极彦叹道,“可惜朕从不居于人下。不过”他挑眉勾起一抹微笑,“你觉得我们组个联军玩玩怎么样?”这个壮汉意外的对他胃口,人生就是要肆无忌惮地征服才是,世界的尽头什么的,去玩玩也很棒啊! “听起来好像挺不错的。”征服王摸着下巴沉思起来。 站在征服王身后的少年涨红脸叫出声,忍无可忍地跳脚咆哮道:“唔啊啊啊你们俩不要胡闹了!结盟的话圣杯归谁?!征服世界尽头那计划呢?!征服之后呢?!你们俩谁管?!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都给我想清楚再说话啊摔!”少年稚嫩的尾音回荡在冬木上空,蕴含了无尽的悲愤之情。 摊上这么两个人,少年真的好想掀桌子。 寂静 征服王讶异地看着自家r,京极彦也移开视线看向他,两位王者的目光锐利威严,压得少年心里发慌往后退了一步左脚绊右脚摔倒在地。 他又说话不过大脑了啊啊啊啊!少年抱着脑袋默默泪流,心里盼望着自己能够瞬间掌握第二法让时间倒流回去把那个口无遮拦的自己弄死,连嘴巴都管不住还谈什么出人头地干脆死了算了不不不他还不能死他要让那群贵族佬好看但是气氛真的好可怕 惊慌之下,少年撞上了牛车的车辕,哀叫一声眼角迸出几滴眼泪。 也撞破了凝滞的气氛。 京极彦抚掌大笑,“卿能得此贤臣,幸甚!” 征服王也笑了,他一边笑一边把少年扯起来,宽厚的大手摁在少年的头上,红肿一片让他忍不住揉了揉,笑得更加大声。 少年鼓着脸颊拍开他的手,别扭地撇过脸去。 “哦呀。”京极彦看着二人的相处模式挑起眉毛,“也许是贤内助也说不定呢。” “你在说什么啊啊啊!”少年脸上染满胭脂艳红,无措地摆手否认,征服王揉乱他的头发,笑道:“我家r可还是个孩子啊!” 京极彦打量了打量比自己(的*年龄)还要大五岁的“孩子”,薄薄的嘴唇勾起一道意味深长的弧度。 “孩子啊” “你看着都还未成年得意个什么啊!”少年跳脚道,“我叫韦伯,韦伯维尔维特!” “外表并非判断人阅历的唯一标准。”小少爷控制自己稳稳落在征服王的牛车之上,充满深意地俯视了韦伯三秒,在他意识过来之前大笑着翻下牛车,从高空急速坠落。 风,又一次包裹在他的周围,与此同时他掌间光点凝聚,出现了一把制式奇古的长刀,在落地的同时猛然挥出,裹在刀刃上的罡风将远处飞来的三把兵器斩为数节,落在地上化为金粉随风而去。 “好久没这么剧烈的活动过了,还有点不适应的感觉。”京极彦老头子一样活动着肩膀,收刀回鞘,上辈子从小向往战场的小少爷学的是长刀,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除了画风比较违和。 “你是”saber皱紧眉头,做出防御的姿态,迪卢木多却在被阻止的刹那,眼眸里流淌出血色的泪水,“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我!”他向着京极彦冲了过去,手中□□挥起,划向那脆弱得一折就断的脖颈。 “啧,恶狗就是恶狗。”京极彦一手甩出符咒,另一手握住刀鞘,符咒在空气中燃烧殆尽化为青烟缠绕青年的躯体,紧接着镶嵌翡翠宝石的刀鞘就撞在了他的胸口。 “降临于此吧,涤净万物之雨。” 趁此时机京极彦丢出十几张聚灵符念动咒语,丝丝缕缕乳白色的雨水以迪卢木多为圆心飘摇而下,青年身上黑红的符文在雨水的冲刷下缓缓退去,吊在身后的神智被雨水慢悠悠冲了回来。 看到青年眼睛里的神采逐渐恢复,小少爷嫌弃地从口袋里摸出块手帕丢在他脸上,“把脸擦干净。”迪卢木多勉强笑了笑,草草擦去脸上的血污。 “r”saber站在不远处,犹豫地开口唤道。 “saber。”迪卢木多冷淡地对她点点头,收起武器站在京极彦身后,虽然他不怎么愿意承认这个r,在外人面前他还是会做出些从者该有的样子的。 在自己愿意的范围内。 “你我”saber神色复杂地开口,又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是你的旧情人?还是你的老对手?”京极彦懒洋洋地开腔,漫不经心目中无人却又该死的理直气壮,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把玩着一颗色彩诡异的蛋,剥去紫红色的壳,里面是黑紫色的蛋白。 “都不是。”迪卢木多垂下眼眸,唇角的笑意虚伪而冷漠,“只是个陌生人罢了。”不再是意气相投的朋友,不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以后他和saber,只会是狭路相逢而不得不打倒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那就没必要在意了。”京极彦笑嘻嘻地把剥干净壳的蛋塞进迪卢木多的嘴里,“地狱名产吸脑鸟的温泉蛋,打了一场辛苦了,好好补补。” 背过身的少年没有看到,saber手中泛起的耀眼光彩。 ——以令咒之名,杀了r和他的r。 ... 第十二章 saber无法控制地举起手中的长剑,耀眼的光辉在剑尖汇聚,“r!躲开!”从喉间逼出的声音似杜鹃啼血,少女眼眸中写满痛苦不甘,但却依旧只能顺服着r的命令,高呼手中圣剑的真名—— “ex——calibur——!!” 无数游离于此间破碎的英灵魂魄组成的高洁光芒,恢弘壮阔浩浩荡荡仿佛可以吞噬眼前的一切,刹那间万物湮灭,saber的眼眸中无法捕捉到任何身影。 “对不起”少女的眼眸空茫,如同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只得将长剑支于地倚靠着支撑自己不要颓然倒下,“对不起” 征服王驾着牛车缓缓降落,眯起眼睛看着光芒散尽,“saber你的r,一定程度上还真是不怎么讨人喜欢呢。” “附议。”光芒之中传来清亮的少年嗓音,“他成功激起了朕的怒火。” saber的眼中被这道声音点燃起希望的光辉,她抬眼望去,光芒散尽后迪卢木多和京极彦仍旧稳稳站在原地,连衣角也未曾乱半分,小少爷笑得温和雍雅,微微昂起下巴仗着自己160的身高俯视金发少女。 “这位小姐。”京极彦抬腿走向saber,小牛皮的厚底短靴在地上敲击出轻快的节奏,少年人还未长开的面容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傲慢,偏生笑得眉眼弯弯叫人心头发软,他一手搭在saber肩头,半俯下身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麻烦帮我问一问你那位r,可知道有句古话,叫做帝王一怒,血流漂橹。” 一直乖顺收敛于内的锋芒尽数外绽,语调缠绵如*却透着刺骨寒意,“虽然朕不是个什么好皇帝,却也不太喜欢有人在我的脸面上踩。”京极彦说着有些无奈地歪歪头,直起身眨眨眼,扭头在迪卢木多身上抹了两下自己刚才碰过saber的手。 “此事虽非你之过,但是朕喜欢连坐。”京极彦踮着脚尖扯了扯迪卢木多那一缕长长的刘海,“所以罚你把朕抱回去。” “遵命。”迪卢木多握住少年的手,弯腰把他抱起,意外的温顺倒是让京极彦颇为讶异地挑了挑眉毛,然后伸手狠拽了一下他的刘海,嬉笑着喊了一声:“驾!” “r”saber张口喊住转身欲走的迪卢木多,“下一次我定会和你堂堂正正地决一胜负!” 少女的语气坚定,迪卢木多却只是冷冷地嗤笑一声,“先把你那鬼鬼祟祟的r料理了再来说这句话吧,saber。” saber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年步履轻盈的几个跳跃离开了这里。 “ririder”韦伯扯扯征服王的衣角,嗓音颤抖而震惊。 “欸?怎么啦?”征服王扭头问道。 “r的数值”韦伯吞吞口水,接着说道,“他的数值比之前高了好几倍!” “先不说r!”saber瞪着眼前韦伯二人,想起了自己最初出来的目的,“你们把爱丽斯菲尔带到哪里去了?!” “你说什么?” 先不提那一边即将上演的艰难交涉,京极彦舒服地躺在迪卢木多怀里,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他唤来一阵清风裹挟住二人,霎时飞跃的速度又快了三分。 “你真的很强呢。”迪卢木多笑起来,低哑的笑声回荡在少年耳边,说不出的暧昧色气,“即便是没有我,你一个人也能走到最后吧。” 方才saber的那一击,他本以为是绝对躲不过的,但是怀里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懒洋洋地念叨了一句“此间之风聚于此。”之后,就不紧不慢地又摸出一个色彩诡异的蛋剥干净塞进他嘴里,等他从让人眼前发黑的味道冲击里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那声势壮阔的一击甚至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最微小的伤痕。 “嘛,这年头的角色越来越没用也是不争的事实。”京极彦打了个呵欠略微抬起上半身,揪着一直迪卢木多那一直在自己眼前晃荡的一缕黑发分成三份,哼着不成调而曲子编起来辫子。 迪卢木多稍低下头方便小少爷动作,“说得就好像你很老一样。” 小少爷哼了一声,不去接他的试探,把手上的麻花辫散开,探着身子看了一眼下方的城市,说道:“在那里停一下,那间红房顶的店。” “我要是不肯停呢?”迪卢木多问道,故意松了松手让小少爷感受了一下失重感。 “我有很多种方法整治不听话的恶狗的。”京极彦环着他的脖颈,眼神无辜又无害,双腿晃啊晃没有半分害怕,“相信我,你不会愿意尝试的。” “你家大人没有告诉过你,恶狗是连主人都咬的吗?”迪卢木多问道,眼睛泛出几分恶意的红色。 “没有哦。”京极彦愉快地笑起来,“但是他们教过我,要记得给你养得每条狗,都栓好链子。”他说着,摁住了迪卢木多压在他脖颈上的手。 迪卢木多的身体骤然一僵,“看起来已经察觉到了啊。”京极彦满意地欣赏着青年僵硬的面容,一用力从他的怀里跳出来,无形的风凝聚,托着二人立于虚空之上。 “我说过了,事不过三。”京极彦踱着步子围绕僵立于原地的枪兵走了几圈,踮起脚尖硬是摁着他的脑袋把他扯了下来,青年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半弯着腰,眼睛只能看见少年的脚尖,“我呢,是没什么兴趣知道你以前是什么德行,发生过什么事情的但是啊,无论你是装的也好,真心也罢,在我面前就给我老实做出下仆的样子来!” “你应该庆幸。”少年冷漠如碎玉的声音响在迪卢木多耳边,“若非你今日尽到了些许下仆的职责,我现在就不是在警告你了。” 从身体内部蔓延的冰冷僵直伴着少年一记清脆的响指瞬间退去,迪卢木多大口喘着粗气,指尖微微发抖,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saber那一击来临之时,会下意识挡在少年身前。 “要不了几天你就能摆脱我了,稍微忍耐一下吧。”京极彦又恢复那副无害柔软的模样,俏皮地眨眨眼睛拉着迪卢木多乘风而下,落在红色屋顶店附近的小巷里。 虽已是夜半时分,小小的居酒屋依旧灯火通明,风韵犹存的老板娘笑呵呵地招呼走进门的两人,“欢迎光临,两位要些什么?不过本店不出售酒类给未成年人哦。” “烤鸡肉串和鳗鱼,还有清酒和牛奶。”京极彦找了个位置坐下,撑着脑袋戳了戳迪卢木多的脸颊,“别板着脸嘛,我请你吃好吃的。”他倒了一杯酒推到迪卢木多面前,“一级推荐哦,这里的清酒。” 迪卢木多盯着坐在对面的少年,他现在看起来如此干净又无害,半分也看不出刚刚的暴戾傲慢,如此表现却只让人觉得更加心里发凉,京极彦察觉到他的视线,温温和和地露出一个笑,脸颊还沾了些鳗鱼的酱汁,使得他看起来颇为稚气。 本来就没有选择不是吗?迪卢木多轻轻呼出一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起来我要提前恭喜您的胜利了ma” “叫我少爷就好,反正你也不想叫我r。”京极彦打断他的话,“朕可不是逼良为娼的暴君。” “是,少爷。”迪卢木多顺从地低头,看不清表情,仅能看见嘴角温软的弧度。 漂亮到虚伪的弧度。 “真是聪明的乖孩子。”京极彦笑着揉揉他的头发,说道,“那么等我拿到圣杯,把它毁掉怎么样?那个时候saber和她的r的表情,一定会非常棒哟。”他迎着迪卢木多诧异的眼神恶趣味地勾起唇角,“就当做对于可爱下仆的奖赏,你看如何?” “非常的,令人期待。”迪卢木多轻声笑起来,声音里隐隐显现出无尽的扭曲恶意,“甚至让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所以说?”京极彦向着迪卢木多伸出手。 “先前的失礼还请见谅,接下来的几天,在下定会恪守职责。”迪卢木多执着他的手,低头在指尖落下一个亲吻,心底翻涌出无尽的暗色, 这一次,他脸上的笑容写满癫狂与扭曲,复仇的火焰在他的眼里熊熊燃烧。 嘛,野兽彻底出笼了。京极彦咬着肉汁四溢的肉串,又一次哼起不成调的曲子,悄无声息掩去眼底的跃跃欲试。 这样子才有驯养的价值啊。 这家居酒屋的烤肉串肉质软嫩,一口咬下去鲜香味美,半点没有辜负网络上的溢美之词。小少爷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嘬着牛奶,嘴唇上挂了一圈白胡子。 “天色已经不早了。”迪卢木多说道。 “知道了。”京极彦又打了个呵欠,理直气壮地冲着他伸出双手。 迪卢木多叹了口气,俯身把少年抱起,迎着夜风习习走回位于老城区的居所。 床榻已收拾干净,两只小兔子啾啾叫着把迪卢木多赶出房间,少年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迪卢木多坐在屋顶看了大半夜的月亮,直到天际发白才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恍惚朦胧间,他的眼前闪烁出重重虚影,艳红的宫墙黛色的檐角,把阴沉的天空划作空茫的几份,沉甸甸地压在头顶,沉闷到让人喘不过气。 天下缟素满城尽白,他看到少年跪在寂寂灵堂之上,面色惨白神情哀怮,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和京极彦一样的面容,还有极为相似的气质。 而此刻京极彦却兴味缺缺地被迫观赏一场没有任何智商可言的三角戏码。 简直无聊透顶。 ... 第十三章 灵堂肃穆,仅有风声穿堂而过,呜呜咽咽如鬼哭,少年神色漠然地应付着往来之人,身姿挺拔不动声色,有人长跪于地求他身体为重,亦被他随意地挥挥手打发了出去。 夜色渐浓,下人蹑手蹑脚进来换了两次灯,暖色的光映着白布,冷得叫人心悸,少年直挺挺跪了许久,怔楞地看着火盆中的纸化为灰烬,蓦地闭上眼,落下了一滴泪来。 深色的水迹洇在衣服上,他低低垂着头,微长的碎发掩住脸上所有神情,牙齿死死咬住嘴唇,没发出半点声音。 少年的背脊依旧挺直,就连哭泣也固执地不把自己的脆弱露出来半分,然而迪卢木多看着,却只觉得内心深处某种小小的火苗渐渐旺盛。 想毁掉这人那副故作骄矜的脸孔,击碎他所有的傲慢,让他被迫地袒露出自己的绝望无助,那副场景一定也非常的美好吧。 直到良久之后少年才强行克制着自己抬起头深深吸气,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转头蹒跚跨过高高的门槛。 守在门口的下人紧张又殷勤地凑上来伸手妄图搀扶少年,却被少年一掌打开。 “拖下去,杖毙。”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但是透着满满的阴冷。 “陛下,陛下恕罪!”下人扑通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抖如筛糠,紧接着他身边的下人跪了一片,敛目肃容头都不敢抬。 “父先帝似乎是太宠着你们了。”少年优雅地唤来宫女为他整理略微凌乱的衣角,淡淡开口说道,“也罢,这般日子弄脏了地的也难看,让人处理了罢。” 白色的袍角划过下人眼前,漠然的嗓音回荡在耳边,“先帝尚尸骨未寒就忙着钻营,朕的皇宫可留不下你这尊大佛。” 下人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侍卫拖走,先帝丧期不见血,等待着他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未来。 迪卢木多就跟在少年身后,一种无形的力量把他紧紧圈在少年身边几米,亦步亦趋地跟着前方素白的身影。 以他的眼光自然看得出少年身体虚弱已经是强弩之末,还能依凭自己的力量前行全靠一口气撑着,他的背脊被傲慢顶着没有半点弯曲,但是却透出几分不堪一击的脆弱,甚至似乎只要再加上一点点重量,少年就会被彻底压垮。 但就是那么一口气顶着,少年硬生生挺了过来,黄袍加身位登九五,他冷静到近乎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是一个叫做“明”的朝代,疆土广袤富庶繁华,年仅十五岁的少年握着至高无上的权柄,双眸沾染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世故冰冷。 只除了每日夜半时,沉默地自斟自饮直到酩酊大醉神志不清。 “他们可真高兴。”少年白玉般的面上染着胭脂色的薄红,指间把玩着手上的琉璃玉盏,灯火之下映出五光十色的幻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只怕早就恨不得父皇早点死才好。” 迪卢木多就站在桌前,以他的角度看得见少年眼下大片青黑,刚新裁了没多久的衣服,在他身上多少显得有些空荡。 “但是朕不高兴啊。”少年脸上渐渐挂着温和慵懒的笑意,把杯中的酒倒在了地上,“所以大家都要陪着朕不高兴才好,你说是不是啊”他晃晃悠悠站起身,走到了迪卢木多身前,“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你看得见我?”迪卢木多问道,这些日子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他或者感受到他的存在。 “虽然看不清楚”少年踮起脚尖抚向他的脸,那双手很漂亮,干净纤细,在月光下显出半透明的色泽,少年眼神恍惚看着眼前的男人,那是个穿着怪异的青年,脚不沾地飘在空气中,喝了太多的酒让他眼前模糊,看不清那人面容,只看得到一双绚烂的浅金色双眼,“好生漂亮的眼睛” 手指轻轻触在青年的脸颊上,指尖却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只有夜晚凉风簌簌划过指间,那个青年的身影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指尖划过清风一吹,就化作流光千万再不见踪迹。 “不见了吗”少年怔忪站了许久,终捂着嘴大笑出声。 “陛下?”内侍小心地轻声唤道。 “朕无事。”少年敛去了面上的笑容,又为自己倒了杯酒,“不过是做了个梦罢了。” 大内珍藏的贡酒淅淅沥沥被倒在地上,年少的皇帝支着手靠在桌边,眉眼显出三分温存,“一路好走。”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小少爷趴在梦境里蠢到他想哭的骑士肩头,感觉自己非常有可能在梦里再一次睡过去。 你爱我我爱他他不爱我偏要缠着你所以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毁掉你得到他最后功亏一篑才发现最爱我的还是你然后大家一起死的故事,京极彦以自己畅销作家的名誉担保,这狗血泼的无论文笔再怎么好也绝对卖不出去。 怎么说呢,这个剧情简直就是从头到尾在挑战旁观者的智商和情商,深刻地怀疑自己和他们到底在不在一个世界,和整个大背景充满了违和感。 为爱痴狂的男人和为爱痴狂的女人等等 京极彦皱着眉头,不由自主地在大脑里构思出了故事梗概,金发柠檬头是一号男主角,红发女人是男扮女装的二号男主角,背景随便架空个年代,再加一个貌美惊人女扮男装一心只想抵御敌国的将军女主角的话—— 好像还有点带感? 于是接下来的整场梦里,京极彦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脑补出了一个糅合了国仇家恨官场倾扎相爱相杀等流行元素的狗血故事,以至于第二天一早看到坐在饭桌前的迪卢木多,他下意识地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青年饱满坚实的胸肌,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觉得他好像很遗憾的样子。迪卢木多低头和京极彦对视三秒,放弃了探究小少爷复杂的内心世界。 早餐是简单的白粥,京极彦表示只要有饭后的糯米团子就无所谓,英灵更是只要魔力足够完全可以不眠不休,在这一方面,京极彦一直做得尽善尽美。 满屋子的妖怪被打发出去探听消息,京极彦吃完饭就打开行李翻出一沓文稿纸,把迪卢木多往门外一关,专心坐在桌前写起了梦里已经基本完成了框架的故事。 女主角叫做迪丽还用一黄一红两把刷子的故事,当然不能让情绪不太稳定的看到,为了以防万一,他还让迪卢木多出门给saber找找麻烦,从上到下武装了十几张清心符足够让他面对saber时维持理性不至于一木/仓把人捅死。 毕竟迪卢木多还期盼着看到saber面对毁掉的圣杯时的表情,一定美好得能让他从心里最深处感受到无上的愉悦。 京极彦写东西很快,尤其是这种已经打好腹稿的东西,没多久手上就已经涂满了好几张文稿纸。 我爱你你不爱我都是男的都是女的原来你是男的原来你是女的黑化洗白再黑化再洗白死了又活活了再死,无论是端正飘逸的字体还是一本正经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写得是这么狗血漫天的报社系作品,甚至于当空幻打破窗户闯进来时都一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张张嘴忍不住问道:“在补作业?” 回答他的是一支直冲着面门甩过去的钢笔,“小少爷别那么大的火气嘛~~”空幻笑嘻嘻地变成了女孩子的模样,跳下去抱住京极彦蹭了蹭,“人家也是有急事来找你的啦~~” “嗯?”京极彦从空幻的怀里跳出来,皱眉看着自己肩膀处被空幻压出来的褶皱。 “透失踪了。”空幻说道,一边说一边一脸讨好地抚平小少爷肩膀的衣料,“昨天他从神社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 “你会来找我”京极彦说道,“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完全感受不到,而且我不能离开神社太久,所以”金发的天狐双掌合十俯身大声道,“拜托了,帮我找到透!” “能看到天狐空幻这幅样子可真是难得。”京极彦打开门蹲下身摸了摸听到动静赶过来的两只小兔子,恶劣地笑起来,“要不要试试看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声泪涕下向我哀求?” “请允许我拒绝。”空幻直起身,狠狠揉了两把小少爷的头发,把他搂进怀里,“帮帮忙嘛~~小少爷人最好啦~~”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人最好了?”京极彦努力把脑袋从某天狐软绵绵的胸口挣扎出来,呛声道,“无关紧要的人类死了跟我也没有关系。” “啊啦啦不要嘴硬了嘛~~”空幻灵活地变换成原型,一只漂亮优雅的大狐狸围着京极彦转来转去,毛乎乎的大尾巴勾着他的小腿,嘴里发出嗤嗤的笑声。 “哼。”京极彦环手昂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在天狐泛着浅金色光芒,厚实温暖的毛皮上,还有勾在小腿上一扫一扫的触感,让他感觉手上痒痒的迫切想要抓住什么揉上一把。 “小少爷最好了~~”天狐无耻地抬起脑袋去蹭京极彦敏感的腰侧,抬起尾巴左右轻轻摇晃,眼睛的余光看到京极彦跟随着尾巴移动的眼神,立刻加大火力,整只狐狸像没骨头一样缠在京极彦身上,“帮帮忙嘛帮帮忙~~” 绒毛纤细的触感透过衬衫刺到皮肤上,京极彦条件反射打了个寒颤,伸手捋了一把天狐柔软的大尾巴,满足地半眯起眼,“留个分身给我。” “没问题~~”天狐亲热地扑上去蹭了蹭少年的脸颊,发出声悠长的嚎叫,淡淡的金色虚影从她身上脱出,大号的狐狸影子逐渐缩小凝实,直到最后化为实体—— “啾?”金色皮毛的小狐狸懵懂地发出一声鸣叫,抖抖看起来只有一小团的尾巴哆哆嗦嗦往天狐肚皮底下钻。 “好了好了,乖孩子。”天狐低头把小狐狸拱出来,叼着它的后颈放在京极彦手上,“这孩子还很小,你可要好好对待他哟~” “尾巴?”摁着手上不安挣动的小毛球从头到尾摸了一遍,京极彦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不凡之处。 “高天原的秘技哟~”空幻嗤嗤笑起来,“这是我的第五条尾巴,是不是很可爱?” “比你讨人喜欢。”京极彦把小狐狸放在桌上,心念一动构筑出一个风筑成的小囚笼拦着小狐狸不让它乱跑,随手把衣服上坠着的绒球扯下来逗弄着。 白色的绒球晃晃悠悠,还会发出刷拉刷拉的声响,小狐狸很快被吸引力全部注意力,傻乎乎地伸着爪子往绒球上扑腾。 浅金色的小狐狸绒毛丰厚,看起来胖嘟嘟圆滚滚,四条小短腿时常扑腾着扑腾着就绊在一起,当真如同一个球一样在桌子上翻滚起来,看起来当真可爱的紧。 京极彦勾弄着小狐狸的下巴,认真考虑起把它永远留在身边的可能性。 小少爷喜欢凶猛的野兽,却也不介意留个软趴趴的小家伙在身边逗乐。 “你们别玩啊!”空幻着急地在地上打转,“快去找透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去找了?”京极彦懒洋洋地把抱在绒球上的小狐狸拎起来,转头看向泛起阴云的天色,“已经开始了啊,百鬼夜行。” ... 第十四章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上染了大片大片晦暗的灰色,阴云翻滚着遮天蔽日,雷光在阴云中时隐时现,不过晃神的功夫,一声惊雷落下,随即就坠下了瓢泼大雨。 没带伞的行人们只得匆忙捂着脑袋躲进商店里屋檐下,忧愁地望着天空,一面诅咒没个准头的天气预报,一面期盼着雨势快些停下。 拥挤的街道现在空空落落,只有少之又少屈指可数的几人,亦或是母亲怀里稚嫩的婴孩,能在恍惚间看到街上划过一道道模糊的虚影,再定睛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老一辈信奉晴天暴雨,狐狸嫁女之说,安知今日暴雨的遮掩之下,不仅有貌美娇娆的狐狸,还有无数奇形怪状,不知在这块土地这条灵脉上沉睡了多少年的妖怪,被久违的威压唤醒,追随着那力量的方向而去。 与之相比住在老屋子里的那些只存在了百余年的妖怪,年岁浅薄得不足挂齿。 天色已经暗得如同黑夜,甚至感光的路灯都已经一盏一盏亮了起来,狂风呼啸夹杂着鬼哭狼嚎,映在婴孩无暇眼眸中的怪诞光景,世人称之为—— 百鬼夜行。 然后,就是靴子敲在地上笃笃的声响,由远及近由轻至响,黑发少年的身影倏地闪现,卫衣牛仔裤外面披着一件绛紫色鹤氅,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光线变幻中可见鹤氅之上针脚细密如同印上去的同色暗纹。 少年手中纯黑色的伞轻移,显出苍白的肤色和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 “好好玩一场吧,权作重逢的盛宴。” 他的嗓音清亮,干干净净不沾半分烟火气息, 震天的欢呼声常人听不到,至多忧愁地抬头看看摇晃的枝叶,感慨风又大了些,让人愈发的觉得寒冷。 “啾!”稚嫩的叫声应和着欢呼,京极彦揉了揉从卫衣口袋里探出脑袋的小狐狸,清风徐徐吹着他缓缓飞起。 从高处看,被突如其来的黑暗遮掩的冬木市措手不及,满城的灯光只亮了一小半,就如同不知多少年前的夜晚,没有明亮的灯火,入夜后便是妖怪们的狂欢。 一盏,一盏,又一盏,蓝白色的鬼火幽幽,许久未见的大妖怪们提着白色的灯笼,悠然而快速地穿行于冬木的大街小巷,根据京极彦提供的高木透的外套感应气息。 难怪冬木市的土地神看京极彦不顺眼,任谁没事在你的地盘上带着大批人马招摇过市,你也很难跟他处好关系。 这么大的动静,在冬木市的某些人自然不会干坐着,低头粗粗一扫就看到了十几个不知从哪里派来的使魔之流,鬼鬼祟祟在他四周游荡,不过使魔的主人大概也没有想到京极彦周围会有那么重的妖气,还没等凑到近前使魔就已经扛不住压力彻底罢工了。 “这是啥?”巨大的蛇用尾巴勾起掉在自己脑袋上的使魔,爱不释手,呃,尾地把玩起来,最后把宝石做成的使魔揉巴了揉巴塞进自己鳞片下头,喜滋滋地甩甩尾巴游荡着离开。 而某些比他更老的老古董,干脆顺口把使魔当成开胃小零嘴吞进了肚子里,嘎吱嘎吱正好磨磨睡了太久都钝了的牙齿,比如某只苍鹰就一口吞了只银蓝色的小鸟,拍着翅膀停在京极彦身边,微微伏下脖颈让小少爷踩上来。 苍鹰的背脊宽阔舒适,最外层柔韧的羽毛下是细软的绒毛,京极彦盘腿坐在他的背脊上,拍了拍苍鹰的脑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苍鹰欢快地啼鸣一声,载着京极彦在冬木市上空缓缓盘旋,“大人不必着急,要不了多久人就能找到的。” “我知道。”京极彦说道,突然侧头看向另一个方向,笑起来,“我们有客人了。” “需不需要我为您”苍鹰身上隐隐流淌起蓝紫色的光彩,一道道电弧在他的羽毛下流动,蓄势待发。 “啾?”小狐狸努力想把脑袋从卫衣口袋里探出来,好奇地伸爪子去扒拉亮闪闪的电光,奈何身子太过矮小,扒拉着扒拉着就整只狐狸从口袋里翻了出来,摔在京极彦腿上,分不清东南西北地歪歪脑袋,发出懵逼的叫声。 “蠢东西。”京极彦低低笑骂了一声,把小狐狸塞回卫衣口袋,“来的不是敌人,无需警戒。”他说着站起身,把手中的黑伞丢了出去,“风疾雨大连把伞都不拿,真是令我叹为观止的智商。” “如此慷慨又及时的馈赠,余越来越中意你了!”裹挟着雷霆而来的牛车停在苍鹰近旁,征服王抬手接住飞来的伞,塞给躲在自己斗篷下头的韦伯。 “你也不错。”京极彦打量着韦伯涨红脸一边道谢一边努力抓住雨伞不被风吹走的模样,笑了起来,“得此贤臣岂非幸甚。”以他的眼力当然能看出韦伯体内可怜兮兮的魔力储量,为了挤出更多的魔力供征服王挥霍连避雨的术式都不舍得用,还颇有几分拙劣的可爱。 说是说贤臣,但是韦伯就是觉得少年话里带了点别的意味,不禁连耳根都涨成了桃花色,大叫道:“我是他的r啦r!” 征服王大笑着揉乱他的短发,直线转向下方,感慨道:“真是不错的军队啊。” 下方城市里百鬼横行,却都有志一同地避开了普通的市民,至多偶尔有几个从他们身上穿行而过,带起一阵透骨的寒风。 京极彦挑眉道:“那是当然!”小少爷的语气没什么自得或者傲慢,平淡得就像在叙述一个天经地义的事实。 ——反倒显得更加傲慢。 征服王笑道:“你这家伙,跟某个金光闪闪的王还有几分相像呢。” “金光闪闪的王?”京极彦轻笑,“那我可真要好好见识一番了。”他这么说着,抬手接住了乘着狂风暴雨落在自己手边的纸鹤,小巧的纸鹤在他手上闪烁出白光,逐渐化为灰烬。 “我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先走一步,阁下自便。”小少爷说道,脚下的苍鹰敏锐地察觉到风向的改变,拍打翅膀顺风振翅高飞,眨眼就把征服王的牛车甩在身后。 “小子站稳,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征服王一拉缰绳,车轮下升起劈啪作响的电光雷鸣,急速地追向苍鹰的方向。 韦伯死死拽住征服王的披风,眼睁睁看着黑伞从手里滑出去不知掉到了哪里,疾风呼啸湮灭了他喉咙里的尖叫。 无论坐多少次,这个速度绝对不是一个体弱的魔术师能够轻易承受的。 与此同时,saber却陷入了与迪卢木多的苦战,青年手中的长木/仓来势凌厉迅疾,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理性,眼眸冷静而清澈,恍惚还是那个恪守道义的骑士,唯独枪尖萦绕着的不详黑气,提醒着saber他现在的身份。 “咔”轻微到细不可查的声音传进迪卢木多的耳朵,叫他忍不住勾起一抹冷笑,他知道saber也听见了,近身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清楚saber眼里的挣扎于痛苦。 还不够,还不够。他对自己说道,践踏了他那卑微的梦想,粉碎了他仅有的自尊,让他的一切变成了愚蠢的笑话,被迫自戕的那一刹那起,名为复仇的毒草便深深扎根于他的灵魂,让他哪怕是从地狱的最底层爬出来,化身为恶鬼,也要亲手毁掉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再痛苦一些,再痛苦一些,青年嘴角绽开妖治如荼蘼的笑容,眼角的泪痣竟隐隐现出了艳丽的朱砂色,明亮的金色眼眸看向saber,清澈平静的湖水之下是污浊恶意的淤泥,就用你,不,是你们那坠入绝望的丑陋表情,来填补他心头那无时不刻痛到刻骨铭心的空洞吧。 子弹飞速穿过空气,红色长木/仓迅疾如雨的攻势把saber未说出口的提醒堵在喉间,猩红的鲜血就在她的眼前炸开,伴随着迪卢木多毫无迟滞的攻击动作溅在了少女的脸上。 “还是如此无耻啊,你的r。” 迪卢木多后退几步,面上挂起冰冷的嘲讽,高洁的骑士王却有着藏头露尾的卑鄙御主,只观赏saber无措又耻辱的表情,就足以使他内心涌起扭曲的喜悦。 还不能太着急。他垂眸看着地上还沾着鲜血的子弹,脚尖缓缓将其踩扁,左右旋转着碾了碾,长木/仓猛攻而上。saber提剑抵挡,心神大动之下难免左右支拙。 枪尖划过少女的脸颊,一滴滴鲜血浇灌着心上的毒草,狰狞着长成要将灵魂吞吃的藤蔓。 这不过是开胃的前菜,忍耐,忍耐。某个声音叹息般回荡在脑海,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他眼中泛起的红色,是啊,要忍耐。迪卢木多轻轻叹气,将指向喉咙的长木/仓调转方向,划开saber的小臂,从仇人体内溅出的鲜血,美好得让他几近上瘾。 若是从喉间喷涌而出,一定会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壮丽光景。 耳边又传来子弹划破空气的动静,些微不同的风声让他挑起眉毛,身形回转抬起□□,急速的子弹撞上同样急速的□□,却只听得小小“扑”的一声之后,子弹化为粉末散落在枪尖,又窸窸窣窣落在地上。 “毁掉肯尼斯魔术回路的,就是这个东西。”将粉末踩在脚下,他抬眸看向不远处举着枪的男人,“我没说错吧,卫宫切嗣。” 卫宫切嗣没有回答他,“saber,去探查城里的情况。”他说着连开数枪,逼迫迪卢木多移动身体闪躲,制造出了让saber离开的契机。 saber眼神复杂地呆立片刻,一咬牙转身向着市区的方向赶去。 “那就陪你玩玩好了。” 迪卢木多甩掉枪尖的鲜血,神情阴鹜地盯着卫宫切嗣,冰冷地笑出了声。 ... 第十五章 苍鹰的飞行速度极快,风自它周围掠过,锐利如刀。不过京极彦身体周围环绕在微风构造出的结界,因此对他而言在苍鹰背上安逸地略坐坐就到了地方,一拢鹤氅悠然而下,姿态高华神情骄矜,看得趴在牛车护栏上装尸体的韦伯一阵眼热。 “就是这里吗?”京极彦问道。 他站在一桩西式大宅门口,这间宅院依山而建,周围阴翳的树林里待着不知多少大大小小的妖怪,两只小兔子噗啾噗啾跑过来抱住京极彦的小腿,水润的兔子眼显出琉璃般半透明的红色。 京极彦笑笑,俯身把他们拎起来塞在卫衣口袋里,顺便拎出一直不怎么安分的小狐狸抱在怀里透透气。 “是的大人。”守在大宅门口,才到京极彦膝盖的妖怪答道。 “邪见?”京极彦挑眉,有些意外,“你在这里的话那” “杀生丸大人刚刚离开。”邪见说道,“毕竟现在那边离不了他。” “也对。”京极彦了然地笑起来,“那我改天再去西国拜访好了,算算倒也很久没有去过了。” “大人若来,西国上下必将扫榻相迎。”邪见笑得眉毛眼睛皱在一起,煞有其事地俯身行礼,“您要找的人类就在这桩大宅内,里面阴邪之气甚重,还请小心。” 京极彦摆摆手,轻声笑起来:“这才多久不见,你倒是比以前稳重多了。”他手上比划了一下,“以前不是还蹦跶蹦得像只小跳蚤,碾一碾就什么都不剩了。” 邪见说道:“万物都是会变的,在下还要回禀杀生丸大人,先行告退。”他用手上的拐杖敲敲地面,身形一矮消失在原地。 “行了,你们也散了吧。”京极彦说道,“*将歇,正午的太阳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东西。”伴随着他的话,天边的阴云果真开始缓缓退散,一缕缕阳光漏下来,对喜爱黑暗的妖怪们来说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啊啊啊大人好过分!”“好过分!”“奴家要生气了!”妖怪群里发出零零碎碎的抱怨声,却也在阳光降临之前一个个如同晨曦时的露水一般消融无迹。 “唔啊啊——!” 妖怪们离去的阴风糊了韦伯一脸,成功让刚站起来的魔术师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子小心点啊!”征服王把韦伯拎起来拍干净身上的灰,转身对京极彦问道,“就从大门进去吗?” “当然。” 京极彦理好略微凌乱的袖口,挥挥手召来一缕清风吹开大宅厚重的雕花大门,“御驾之前自当大开正门,屈膝以侯。” 征服王搔搔脸颊,也没多说什么,将韦伯扯到身边跟在京极彦身后。 “唔”京极彦忽地顿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了?”征服王也跟着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无事。”京极彦眉头舒展,转身走进宅院的大厅,一股阴寒的邪气直直冲来,在小少爷指间不甘地化为黑烟。 大厅应当是装点得极为华丽精致的,可惜建在山间的宅院即便是阳光正好的天气里也进不来什么光线,娇贵的银饰繁复的壁纸都已经因为年久无人打理而失去了光彩,但也能看出这户人家以前定然繁盛一时。 “这里是”韦伯吞吞口水小声问道,满屋子阴气缭绕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舒适的体验,他现在就连说话上下牙都会打颤。 “间桐家的老宅。”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嘶哑阴冷让韦伯下意识一僵,抬头看去,二楼站在一个身形极为瘦削的男人,卫衣兜帽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原来还知道些迎客之道嘛。”京极彦抬手捻了道符咒,驱散了屋子里的秽气,韦伯长出一口气,感觉胸口轻松许多,身上也冷得没有那么厉害了。 “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在哪里,跟我过来。”那个男人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似乎不太适应陡然变得清新的空气,急速喘息着调匀气息,他侧过身喘了好一会,扶着楼梯栏杆一瘸一拐地走进二楼的过道。 过道里没有开灯,黑魆魆如同一张大嘴,把男人吞吃殆尽。 “还是高估了此等人类的礼数啊。也罢,朕就随他去看看,麻烦你们在此处守着,以防万一。”京极彦扫过脸色不怎么好看的韦伯,也没有走楼梯,脚尖一点轻飘飘跳上二楼,拢起鹤氅跟着走上那个男人的脚步。 男人走得很慢,他的半边身体像是不怎么管用,只能依靠另外半边勉强移动,走了没几步喉咙里就发出低低的轻咳,露在外面的手苍白无力,瘦得有些可怜。 京极彦打量着他经络暴起的左手,问道:“你是间桐家的人?” “嗯。”男人轻轻应了一声,大抵是京极彦稚嫩的少年皮子太过具有欺骗性,他的语气也很温和,“我叫间桐雁夜。” “莺春雁夜长如此,赖是幽居近酒家。好名字。”京极彦信口占了两句诗,眯眼看着昏暗的过道,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某种存在萦绕在间桐雁夜周围,暴戾晦暗却意外的没什么攻击性,间桐雁夜并没有刻意遮掩自己手上的令咒,所以果然是英灵吗 “谬赞了。”间桐雁夜淡淡道,身体像是无法支持一样晃了晃,勉强在墙壁上撑了一下保持平衡,过道里回荡着他喉间低哑的咳嗽声。 “失礼了。”咳了好一会间桐雁夜才停下里来,靠在墙壁上呼哧呼哧喘息着,侧过脸扯扯兜帽,指向不远处一扇虚掩着的门,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那个少年就在屋子里,不过他现在的状况并不太好。” “虫术?”京极彦问道,间桐家的大宅无论如何都是住人的,秽气能够重到现在这种地步,一定是近期内进行过什么阴邪的仪式术法所致。 间桐雁夜僵硬了一下,点了点头。 京极彦没再问下去,走了几步推开虚掩的门。 “你倒不怕我会暗算你。”间桐雁夜笑着,他的嗓音嘶哑谈不上好听,夹杂着咳嗽和低喘。 “你要是暗算我的话,现在已经没命了。”京极彦低头看了看手背上的令咒,走进房间。 他要找的高木透就躺在床上,面色煞白如纸整张脸皱起来,不住地发出微弱的呼痛,额际冷汗淋漓就连呼吸都不怎么顺畅。 一个紫色短发的小姑娘端端正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毛巾帮他擦拭冷汗,听到门口有动静才转过头,深紫色的大眼睛平静无波地看着京极彦,像是一个漂亮的玩偶。 连灵魂都没有了的,漂亮的玩偶。 “啾啾——!”小小的狐狸挣扎着从京极彦怀里跳下来,扑倒高上透的身上,焦躁不安地甩动着尾巴埋头嗅闻他身上的味道,浑身的毛炸开竖直,发出愤怒的叫声。 “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啊。”将两枚符咒贴在高上透床头,霎时便燃起了幽绿色的火苗,将小狐狸骇得打了个哆嗦,险些从床上掉下来。 “你先回去告诉空幻,让他尽快,不,让他老实待在神社里不要出门,高上透这边我来处理。”撕下张符纸贴在小狐狸背上,催动灵力把他送回冬木神社,又在另一张符纸上轻点,符纸自动浮起向门外飘去。 接下来,就该思考如何处理已经钻进高木透体内的虫子了。 “小樱,来这边。”间桐雁夜靠在门边,伸手招呼着紫发的小姑娘,被唤作小樱的女孩看了看高上透,慢慢起身走到间桐雁夜身边,拽住了他的衣角。 京极彦粗暴地踢开桌椅板凳清出一片空地的架势着实不像是什么好人。 间桐雁夜温柔地抚摸着女孩的头发,安抚道:“这个大哥哥是来接小哥哥回家的,爷爷也已经同意了。” “爷爷?”京极彦勾画符阵的手不停,嘴上问道,“间桐脏砚?他在这里?” “啊他昨天出门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你知道他?”间桐雁夜下意识应道。 “也算是半个老相识了。” 京极彦画完最后一笔符阵,站起身敲了敲酸痛的腰,略微活动一下手臂,一个响指高上透就被轻柔的风托到符阵中央。 两只小兔子踮起脚尖从卫衣里跳出,抖抖毛乎乎的小圆尾巴,凑到间桐樱身边扒拉着她的小腿,三瓣嘴里发出“呼呼”的声响,间桐樱歪着脑袋看了他们好一会,才慢吞吞地伸手过去。 “他们可以吸收秽气。”京极彦对想阻拦的间桐雁夜说道,顺手从自己杂七杂八的库存里摸出一块血玉塞进高上透嘴里,闭眼诵念起咒文。 浓郁的灵气缓缓汇聚在这间房中,间桐雁夜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牵着间桐樱走出门,小兔子本来就是以阴晦之气为食的妖怪,间桐樱身上大量的阴邪之气对他们而已就像是一大桌满汉全席,自然牟足了劲地在间桐樱身上磨蹭,大口大口吃掉她身上的秽气。 甜甜的,凉凉的,比冰淇淋还好吃。 间桐樱小心地摸着小兔子软和的皮毛,觉得自己身上的痛苦也减轻了不少,不禁和缓表情,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间桐雁夜靠在墙边,并不敢让小兔子靠近自己的身边——没有体内刻印虫的支撑,他大概会立刻死去也说不定。 相对而言,京极彦此刻的状态却不怎么好,虽然净化除灵这种东西他干起来顺手的很,咒文闭着眼睛就能全部念出来,但也架不住硬件跟不上软件的配置,仗着自己海量的灵力储存浪了几天,他现在这具脆弱的*实在是扛不住了。 把高木透身体里钻出来的刻印虫一脚踩死,京极彦控制不住地俯下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胸口憋闷像压了块大石,气管紧缩进得来出不去,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像咳嗽一样的声音,缺氧致使急促呼吸眼前发黑,连带着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他那倒霉的好几年没发病的哮喘居然又开始折腾了起来。 灵力强大的人类大多身体不好死得早,更何况是像小少爷这种本来就是早产死婴附身。 真是流年不利。京极彦抖着手从自己的库存里翻腾出积灰的应急药,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一不看着您就要出些事情,让人怎么放心?”金眸的枪兵环住少年,无奈地轻叹。 京极彦勉强抬起眼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中饭全部贡献给了枪兵的衣服。 ... 第十六章 迪卢木多的脸色黑了下来,小少爷中午吃的糯米团子全部挂在他的胸口,以最原始的形态。 “这可真是不错的恩赐,给我好好谢恩啊恶狗。”京极彦抱着哮喘药深吸几口缓过劲来,一边咳嗽一边大笑着挥手弄干净那散发着微妙气味的一滩。 迪卢木多咬牙道:“你是故意的?”早不吐晚不吐正好趴在他身上吐。 “没有哦。”京极彦擦掉眼角的泪水,应道,“只是时机正好罢了。”若是迪卢木多开口的语气不要那么嘲讽,小少爷应该会推开人吐在地上,毕竟这样挟私报复之举未免有碍瞻观,亦失了风度。 迪卢木多眼神一暗,长臂一揽又把少年扯到怀里,低笑道:“说谎可不是好孩子该干的事情。”体弱的少年手还有些抖,软趴趴刚刚到他胸口的身高,好像一只手就能掌握他的生死。 京极彦拍开迪卢木多摁在自己颈间的手,抬脚对着他的小腿踢了过去,别看小少爷现在还手抖腿软气息不稳,常年跟鬼灯切磋出来的技术完全可以做到用最小的力气把任何轻敌大意的人踹得跪倒在地。 比如迪卢木多。 满意低头目测了一下一站一跪的身高差,顺手贴上一张符咒,小少爷悠然绕到迪卢木多身后,掌间缓缓显现出一根长鞭,“朕说过了吧,在我面前装也要给我装出个下仆该有的样子来,看起来你似乎没记住啊。”他话音未落,手腕一转长鞭撕裂空气落在了迪卢木多的后背上。 迪卢木多的肌肉紧绷,咬着牙一声不吭。 不过京极彦也就抽了这么一鞭子,便懒洋洋地收好东西,指尖点在迪卢木多后背轻划,“给你紧紧皮子长个记性,再有下次”小少爷顿了顿,在鞭痕处狠狠摁了下去,“不会再有下次了,对不对?” “是”迪卢木多眨眨眼,极力压下身体内部直冲上来的暴怒,一字一顿说道,“少爷。” “真是乖孩子。” 于是京极彦愉快地笑起来,手指划过起伏的肌肉,指尖闪烁出温暖的白光,刹那间累累伤痕尽数恢复原状。 “伤得可真重。”手指都留在右下腹的枪伤上,那里都不像是一个枪伤,而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留下的可怖痕迹,肌肉翻卷扭曲,即便是白光反复照耀也只是非常缓慢地速度愈合着。 京极彦眼神一凝,另一只手也凑了过去,沾了些鲜血搓了搓,除了战斗沾染上的沙土之外还有一种触感非常微妙的颗粒混在里面,几乎和鲜血完全融合却又在被搓动时被离析出来,如同喝可可时杯底融化不掉的可可粉。 “起源弹。”迪卢木多哑着嗓子说道,“它会毁掉我的供魔者的魔术回路。”从起源处进行扭曲,切断所有的魔术回路又重新混乱地连接在一起,彻底毁掉一个魔术师所有的可能性。 “进门时我感受到的不适,原来来自于此吗”京极彦左手覆在伤口上,点点白光融进伤口,又裹挟着粉末浮出汇聚在京极彦的掌心,光芒闪过留下一小捧灰色的粉,“所以你才这么着急地赶回来,怕我出事?”掌心燃起幽蓝色的火焰,粉末在火焰中融成液体,最后变成一缕青烟,化在空气之中。 “只是怕你死了我就得被迫退场罢了。”迪卢木多说道,他身上还贴着符咒动弹不得,僵着脸努力保持语气的平静,闭着眼当做感受不到伤口处缓和的温暖。 “放心,我的起源是不会被毁掉的。”京极彦眨眨眼看着自家枪兵耳根处的胭脂红,顺手在他已经愈合的伤口上摸了一把,起身一个响指解开了他身上的符咒,“不过卿的这份心意,朕心甚悦。” 迪卢木多冷着脸站起身,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那么心慌地赶到御主身边,等反应过来自己干了点什么的时候,内心翻涌的痛苦几乎要将他吞噬。 手放在少年脖颈上的那一刹,他是真的想要扼断那柔嫩的喉咙以防万一。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大抵如此。 京极彦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又像是没看出来,扯下鹤氅之上缀着的白玉,俯身挂在迪卢木多腰间。 凯尔特式的战服,挂上个形制古朴的云纹玉佩,着实槽点满满,不过小少爷倒是很满意地笑道:“这可是我亲手刻的,卿可要爱惜些。” 白玉无瑕,上缀黄金,迪卢木多低头摩挲着玉佩,刀法的确颇为拙劣不似出自匠人之手,但是玉质极好,触手生寒,戴上的瞬间就压下了心头翻涌的种种情绪,只觉得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定然会,极其的爱惜。”将玉佩拢在手中,迪卢木多说道。 然后京极彦就笑了起来,指着地上昏迷不醒,但是气息已经平缓下来的高上透说道:“把他带到冬木神社去。” “是,少爷。”迪卢木多每一次念到少爷这两个字,都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与嘲讽的意味,但是京极彦也不在意,大不了再把人摁下抽一顿就好,何必计较。 目送迪卢木多扛米袋一样扛着高木透从窗户离去,京极彦在地上踩了几脚破坏掉净化符阵,半眯着眼看着手上的鲜血,掌心燃起乳白色的火焰,鲜血在火焰里渐渐蒸发,恍惚可以听见锐利的尖叫声从鲜血中传出减弱直至消弭,最终留在掌心的,是一小滩黑色污泥样的东西。 京极彦眼神暗了暗,掌心燃起更加灼热的火焰,将污泥灼烧殆尽,开门让门外头的人进来。 两只小兔子扯着间桐樱的裙角跑到京极彦面前,“呋呋”叫个不停,小小的圆尾巴在身后晃成螺旋桨,猫爪子并在身前做出哀求的姿势。 “想让我救她吗?”京极彦蹲下身摸摸小兔子的脑袋,还揪了一把小圆尾巴,小兔子泪眼汪汪地抱成一团,连连点头,反倒是间桐樱一脸麻木地呆立在原地,什么反应都没有。 间桐雁夜戒备地站在一边,却又忍不住期冀地看向京极彦,他体内的刻印虫比间桐樱体内的活跃的多,加上间桐家的血脉,所以在高木透的净化期间他可以隐约地感应到高木透体内的刻印虫被驱赶出来并且彻底杀死。 如果能把小樱体内的那些虫子驱赶出来,现在间桐脏砚又去向不明,他完全可以带着小樱躲起来,国内不行就国外,他这些年在外头晃悠也颇积攒了些人脉,有不少都是能够托付的可信之人,应付早已人才凋敝家境败落的间桐家绰绰有余。 ——他已经隐约地意识到,凭借自己这行将就木的身子基本是撑不到圣杯战争的结束,更不要提什么夺取圣杯,而主动找他结盟的言峰绮礼二人并不可靠,那么无论要用到什么手段,都要把小樱救出来。 但是京极彦的话打破了他的希望,“她身上的秽气太重,单是净化是没用的。”少年的指尖燃起白色的光焰,点在间桐樱身上霎时就留下一个个焦黑的印记。 “小樱!”间桐雁夜一惊,前行几步扶住间桐樱,但是女孩就像什么都没感觉到,迷茫地看着自己手上焦黑的痕迹,喃喃道:“不疼” “这个烧掉的是你身体里的秽,当然不会痛,反而应该很舒服才对。”京极彦又在她的手臂上点了一下,焦灼的痕迹快速蔓延,却又紧接着像被什么吞噬了一般恢复如初。 “你身上的秽气已经扎根到根源里了,如果直接拔除你也会死掉的。”京极彦看着脸色灰败的间桐雁夜,话锋一转,“暂时压制的办法也是有的,你带着她去冬木神社住下,那里的金气很重,可以暂时遏制住她体内的秽气。” 间桐雁夜点头表示记住了,又道:“你想要什么?”同是圣杯战争的参与者,少年会这么给他指引绝不会只是因为一时好心。 京极彦侧侧脑袋,轻笑道:“把你的借给我研究两天,如何?” “berserker吗?”间桐雁夜下意识左右看了一眼,神色显出几分犹豫,“你是要结盟?” 京极彦摇头,“只是为了验证某些猜测罢了,你并不亏不是吗?” 间桐雁夜低头看看抓着他衣角的女孩,间桐樱神情麻木的抬头看着他,轻轻说道:“叔叔,不疼。” “嗯,不疼。”间桐雁夜艰难地扯扯嘴角,眼神逐渐坚定下来,“以令咒为名,令berserker听命于r的r,直到其主动解除契约。” “再次以令咒为名,令berserker听命于r的r,直到其主动解除契约。” “第三次以令咒为名,令berserker听命于r的r,直到其主动解除契约。” 间桐雁夜每念一句,手背上的令咒就暗下去一条,三遍念完手背上的令咒已经完全黯淡下来,而京极彦面前,多了一个穿着盔甲的高大人影。 黑气缭绕看不清真实面容,喉间亦只能发出嘶吼,即便是切实地站在原地,依旧被一种雾气所环绕,使得他变成了某种近乎于虚幻的存在。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一些呢,间桐雁夜。”京极彦眉眼弯弯挥手隐去了berserker的身形,难得的赞叹了一句。 “做生意总要拿出些诚意来的。”间桐雁夜狼狈地弯下腰咳嗽个不停,虽然把berserker的主权移交给了京极彦,但是供魔还是他这里在供着,连续使用三个令咒,他体内的刻印虫因为魔力的刺激活跃了起来。 两只小兔子互相碰碰耳朵,一只抱住间桐樱的小腿,另一只则跳到间桐雁夜卫衣的兜帽里,艰苦跋涉扒拉住他的领口,张开嘴一口咬了下去。 “你们,真的很喜欢他们呢。”京极彦抬腿踢了踢抱住间桐樱的小兔子,这个种族的妖怪并不喜欢血气,仅仅以秽气为食,却可以通过吸食血液更加高效的净化秽气,并且补充元气,不过想让他们主动碰别人的血可不是一般的困难。 小兔子哼哼唧唧对着他合拢双掌,尾巴一甩一甩,眼睛里水汽盈盈满是哀求。 “想跟着他们就跟着便是。”小少爷不满地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多说什么,鹤氅一拢扭头下楼。 此时征服王正尝试着把韦伯压在怀里揉搓那一头短毛,想要在自家小御主脑袋上塑造出一个小小的鸟巢,奈何韦伯左右挣扎个不停,把好好的鸟巢挣扎成了杂草堆。 “玩的很高兴嘛。”小牛皮靴敲在实木地板上笃笃作响,小少爷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韦伯脸色通红,狠狠推开征服王,殊不知这副模样,就连京极彦都觉得有点心里痒痒了。 想想自家热衷于犯上的仆从,如果也手足无措面上沾桃花绯红,定然也是极瑰丽的场景罢。 这般想着,他就像是没有看见门外赶来的saber一般,施施然对征服王说道:“今夜月色甚美,可共饮否?” 征服王大笑道:“那可要好酒招待才行。” “定然备足酒筵,不坠朕之声名。”京极彦勾起唇角,身形被狂风所笼罩的同时转头对着门外轻轻颔首致意,刹那没了踪迹。 韦伯捂着绝对被某位小少爷揉了一把的脑袋,愤怒地踮起脚尖伸直手臂,扯过征服王的领子,双眼含泪咆哮道:“你的加大号裤子没有了!没有了!” 门外似有似无传过一声冷笑,地上卷起一阵微风,尘土混着些许黄金般的色泽,纷扬飞上天际。 ... 第十七章 今夜的月色果真甚美,一轮弯月高悬于天际,丝毫没有被地下冬木市的繁华夺去光彩,反倒因此而更显得皎洁静谧,仿佛触手可及。 初春的冬木尚有些凉风吹拂,老式的宅院有一个小小的花园,院中栽了几棵樱花树,已经在回暖的风中颤巍巍绽开花苞。边开边落的樱花树下,可见嫩粉色的花瓣零星。 京极彦支使着小妖怪们在庭院的空地上摆了桌椅,自取了一个酒盏斟满美酒,酒色澄清如水,微风吹过划过波澜几缕,落下樱花一片,香气四溢,未饮先醉。 他的神色是少有的安宁,静坐在树下仰头看着弯月如勾,眉眼间流露出几分不自觉的愁绪柔软,换了一身暗红洒金的鹤氅,极衬他手中绯红色的琉璃玉盏。 然而这样子的柔软只是惊鸿一现,眼眸开合间又重新变回那骄矜傲慢坚不可摧的模样,微微扬起下颌看向虚空,启唇笑道:“既是来了还要躲躲藏藏,与宵小何异?” “不见仆从相迎,又是如此寒酸之所,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鎏金色的光辉闪耀,逐渐在屋顶汇聚成一个人影,五官张扬笑容恣意,张嘴自带十分的嘲讽气息。 “不请自来恶客也,朕没有直接将你赶出去已是尽足礼数。”京极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收敛于内的气场全开,“还不跪下谢恩!” “很有胆子嘛杂种。”来人猩红色的瞳孔缩起,仍是笑,可周身不稳的气息显然已是暴怒,“不如将你的双腿砍断,叫你永远站不起来可好?”谈话间,他身后已泛起大片金色涟漪,数十把带着无穷威势的兵器显露出锋锐的尖端。 “敢在御前口出狂言,九族尽灭亦难消朕心头怒火。”京极彦面上毫无惧色,手中酒盏翻转被他摔碎于地,一抖鹤氅起身的刹那身后无数水色的长剑直指来人,剑锋上跳跃着幽蓝色的火焰,燃起的瞬间便叫这方天地降了好几度,吐息间可见白雾缭绕,隐约透着让人窒息的酒香。 二人对视一眼,发现对方果然跟自己预料的一样不讨人喜欢。 一边宝具寒光闪烁,一边长剑蓄势待发,针锋相对间却是谁也不乐意先行动手,气氛一时陷入了胶着的凝滞,京极彦眯眼打量着来人,在心里冷笑着批判了他全身纯金盔甲的糟糕品味,一脑袋竖起金毛的杀马特风格,以及张口闭口莫名的中二气息,更加骄矜地抬起下巴企图在气势上俯视他。 ——没办法,按照小少爷的身高也就只能在气势上俯视别人了。 初春的夜风尚有些凉意,更何况火光悄无声息地蔓延至遮天蔽日,以至于樱瓣上都凝上一层白霜,无声惊落草尖的露水。 而那些飘到屋檐上的花瓣,还未靠近就被宝具散发出的锐气撕裂成齑粉,零零碎碎落于草间,酒香中平添三分樱花的浅淡香气。 时间在这里都走得格外小心,一分一秒悄然无声,好似稍微多些声响,亦会被直接毁灭一般,只敢混在月色里,一步一步伴着阴云前进。 不知从何处飘来阴云一抹,不长眼睛地闯进凝滞的气氛里,伴着清风晃晃悠悠飘着,某一秒,明亮的月色为其所遮,天地昏黑了一刹—— “叮!”“叮!”黑暗中响起两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幽蓝焰色撞上灿金锋芒,霎时亮得叫人睁不开眼,不到半秒的光景便湮灭无踪。 阴云缓缓飘远,清亮的月色重又洒下,但是再不见那压抑的气氛,京极彦低头轻抚鹤氅宽大袖子边幅上精细的暗纹,自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来人也在笑,没有任何掩饰的大笑,身形自屋顶化为虚幻又在樱树下重新凝实,他笑得张狂放肆,弯下腰看着京极彦的眼睛:“吾乃英雄王吉尔伽美什。” 狭长艳红的眼眸锐利如同毒蛇的眼瞳,正对上少年的眼睛,纯黑色的,撕去所有掩饰,将其中锋锐漠然毫无保留的展露于外的眼睛。两双眼睛里满是相似的傲慢狷狂,含着好像可以吞噬天地的威势气魄,还有满满的,如同找到了新鲜玩具的兴味。 身高差的有点多,但是气势半点不差。 “你知不知道,盯着一个人看超过三分钟,可是会动心的。”京极彦忽然说道,“我们已经互看了两分半。” “哦呀,你这么说,莫不是钦慕王的威严?”吉尔伽美什嘴角挂起恶劣的弧度,眼波流转竟是多了几分魅惑的艳色。 “放心好了。”京极彦一巴掌糊开他的脸,嫌弃地在衣角擦干净手,“我对还停留在青少年时期的中二病没兴趣。” “毛都没长齐,真的知道什么叫‘性’趣吗?”吉尔伽美什环着手,哼笑道。 “在下当年,可比你玩得高级。”小少爷挑眉,虽说他的确没碰过那些自己爬上床的男男女女,但是皇家的启蒙可是足够五花八门,尤其是在发觉自己从来不碰那些人之后,送上来的花样那是一天比一天繁多新奇,从前朝秘术到花街柳巷,只盼着哪个能得了陛下青眼,连带着下头也能投其所好,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无头苍蝇似得乱撞。 所以说,小少爷的实践经验缺乏,理论经验的确能够秒杀某位王者。 毕竟还有上千年的文化发展差距。 吉尔伽美什从上至下把京极彦打量一遍,发出一声嗤笑,显是把小少爷的话当做了死鸭子嘴硬的少年意气,没有半分相信,开口转而问道:“你养的那条狂犬呢?” “迪卢木多不在这里哦。”京极彦歪歪头,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愉快地笑起来,“一直这么关注他,莫不是别有用心?”他不等吉尔伽美什发声,就紧接着说道,“昨天晚上也是,大半夜的还要远远偷窥,要不是我反应及时现在他已经落到你手里了罢。” “对于落魄的丧家之犬我可是半点兴趣也无。”吉尔伽美什说道,“与之相比saber那凛然的困兽之态岂非更加的优美?” “可惜有个不讨人喜欢的r。”京极彦说道,“过于高洁之物,就如这樱花,花期过短,总及不上凋零后的颓败姿态,长久又美好。”他掌心的樱花瓣转眼枯萎,皱巴巴缩在一起,呈现出小少爷最喜欢的,充满悲凉色彩的退红色。 “比如r?”吉尔伽美什撇撇嘴,“还真是了不得的恶趣味啊你。” “你我二人,彼此彼此。”京极彦反手让花瓣落在草地上,笑得恍惚当真像个孩子,“还是说你以为我会是什么抱着愚蠢怜悯心的救世主幻想症,妄图把陷入地狱的小可怜拯救出来?” 别开玩笑了,小少爷哪辈子都没有无聊到那种程度,就像他能毫不犹豫地拿迪卢木多最痛的故事改编成狗血小说一样,三番四次犯上的仆从只是他茶余饭后的消遣,他欣赏着那在仇恨中的困兽之斗,玩弄着被玷污而失去辨别力的内心,随意地指引方向,任凭青年彻底失去方向。 “当然不会。”吉尔伽美什轻叹,“比起我,你可更像是恶的化身。” “是吗。”小少爷做出讶异的表情,“这可都是圣杯的功劳。”或者说是这个对他抱有最大恶意世界的功劳——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圣杯之中扭曲的意念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居然真的浸染了他的意识中的某些部分。 尤其是针对可怜恶犬的那部分。 他们二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天边响起隆隆雷声,便有志一同的停止了话题,让开一块空地让征服王的牛车缓缓下落。 “你要的东西。”征服王拿出一个食盒交给京极彦,抱怨道,“你这地方难找的很,坐都坐不开,要怎么畅快喝酒。” “放心放心。”京极彦打开食盒看了一眼,从中摸出一个咬了一口,含混着说了一句,“就等着你来了。”说话间他脚下泛起银蓝色的涟漪,熟悉的魔力波动让韦伯瞪大眼睛,失声道:“固有结界?!” “也算吧。”京极彦回味着嘴里生奶油和草莓一起夹杂在冰皮里的美妙口感,心不在焉地应道,他们已不在那个小小的宅院里,脚下是绸布柔软的触感,一整块天青色的丝绸铺展在草地上,紧邻着一条小溪,溪水清澈可见其中几条小鱼游动,水底一块块圆润的鹅卵石间生着几簇水草,韦伯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几根青草被他揪了下来,变成了一根根细细的翡翠条,吓得他手一抖,翡翠落入水中,化为柔软的青草模样顺水流远。 真穷人韦伯盯着满地茵茵绿草,拒绝计算其具体价值。 而真有钱的京极彦已经褪去鞋袜,赤足坐在溪边,揪了根草逗弄着水里的小鱼,手边是打开的食盒,里面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糯米团子,半透明的冰皮上点了红豆做眼睛,又有薄荷叶子调了色做耳朵形状,俨然小兔子的模样。 羽二重的关西限定新品冰皮生奶油草莓乳酪糯米团,小少爷半个月前就利用特权预定了好几盒,特意空运了一盒过来尝鲜。 ——虽然是支使韦伯顺路帮忙去拿的。 顺说,这么一盒的价格顶的上穷人韦伯小半个月的生活费了。 征服王自然对自家小御主内心微妙的仇富心情心知肚明,笑呵呵地揉揉他的短发,也跟着坐了下来,盘起双腿强行把韦伯摁在自己身边,对着京极彦问道:“酒呢?” “曲水流觞,自有酒来。”京极彦指指小溪尽头,一个个琉璃酒盏顺水飘下,恰在他们坐着的地方遇到礁石丛生水流变缓,就一个个停了下来,在水中晃晃悠悠沉浮不定,小小的鱼儿围着酒盏来回游动,时不时探头一顶,酒盏里满满的酒水就晃荡晃荡,几滴酒水溅进水里,溢出奇异的酒香。 “朕可是特意从私库里寻来的西域葡萄酒,请吧。”京极彦从水中舀起一个酒盏,拿起第二个糯米团子泡进酒里蘸了蘸,一口塞进了嘴里。 征服王从小溪里捞出一杯酒,浅浅抿了一口,浓郁的香气让他眼前一亮,赞叹道:“好酒!” “奴婢给小郎君奉饮。”红衣的婢女捧来一个竹制水壶,里面还插了一根竹子削成的吸管,韦伯接过来一看,里头红澄澄甜丝丝的,分明是一整壶的葡萄汁! 什么?你问吉尔伽美什? 小少爷又没请他喝酒,开结界的时候顺手把他踢出去了。 ... 第十八章 小少爷的固有结界里惠风和畅天朗气清,流水潺潺拥着琉璃美酒,赤足席地而坐,远远可闻丝竹之声,端的是风雅潇洒。 而这从未见过的异国之景也引起了征服王的兴趣,端着酒盏问了京极彦几句,在韦伯还没来得及从葡萄汁的打击中缓过劲来之前,两人就已经拉近了距离兴致勃勃地坐在一起聊起了游戏。 是的,你没看错,京极彦和征服王坐在一起,一边品着美酒一边聊起了游戏! 还是征服王花了韦伯大笔生活费买回来的单机网络游戏《大战略》。 话说这个是京极家旗下的公司开发出来的新产品来着,小少爷拆开了刚刚玩到一半。 正好征服王也刚开了个头,于是二人就围绕着一款单机游戏,从故事背景聊到攻略路线,期间大量的军事术语听得韦伯昏昏欲睡,天知道两个年代不同地区不同的人是怎么做到如此愉快地聊在一起的。 京极彦侧眼看着韦伯脑袋一点一点,便挥挥手让婢女取来金丝绒毯盖在韦伯身上,婢女的动作极为轻巧,昏昏沉沉的韦伯毫无察觉,被毛毯一裹扑鼻而来的素雅熏香让他皱皱鼻子打了个喷嚏,动了动靠在征服王身上,彻底睡死了过去。 少年人酣睡的模样颇为稚气,征服王将他拢在怀里,粗犷的脸上显出几分怜爱温柔的色彩,看得京极彦低低的笑了一声,倒没甚嘲讽的味道,就是很简单的笑了笑。 “与其说你渴求圣杯,倒还不如说你眷恋这尘世。”京极彦支着脑袋,双颊染着些许薄红,双眸显出朦胧的色彩,他身边摞着好几个酒盏,层层叠叠颇是壮观。 征服王笑道:“这么说也没错,我对圣杯的愿景,也不过是得到一具可以在这世间自由行动的*罢了。” “可惜圣杯啊,也是个虚妄的愿景。”京极彦叹息道,“即便如此你还要执意向前吗?” “当年有人问我,世界的尽头也许只是传说,穷其一生也无法到达,我还要继续往前吗?”征服王朗笑道,“我当年的确未曾走到,但是从未停下过前进的脚步。” “卿的心头回响着无垠之海的浪潮。”京极彦笑着举起酒盏,“若还能再次相见,定要与君痛饮三百杯。” 征服王点点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说道:“天色也不早啦,我要先带着他回去休息了。” 京极彦含笑对着他挥了挥手,征服王伟岸的身影便在此处缓缓消散。 “无垠之海吗”他向后躺下,□□的双足浸进清澈的溪水,头顶上天空湛蓝,时而掠过几只飞鸟的踪迹,小少爷捂住双眼,大笑起来。 食盒里还剩了最后一个糯米团子,冰皮已经变软失去了最美好的风味,京极彦将其掰成两半,草草塞进嘴里,微微抬手,就见一队绿衣婢女捧着醒酒茶汤,锦帕小盆鱼贯而来,在他面前恭敬地半跪下,把手中托盘举至齐眉,待到他漱口洁面后,还有婢女捧来崭新的衣物更换沾上酒气的旧衣,跪在地上为他理好衣角袖袍,直到确认小少爷已经打扮妥帖可以出门见人了,才起身行礼,踩着莲花碎步离去。 并不是穷讲究或者瞎折腾,而是上一世从出生起,就一直享有的服侍,对于京极彦而言,大抵就是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情。 从固有结界中离开,夜色已深,小妖怪们躲在窗口门前探头探脑的张望,看到京极彦的身影才长舒了一口气,不等京极彦招呼便自发自觉地作鸟兽散,留给小少爷一个千疮百孔的樱花庭院。 某位金光闪闪的王被小少爷从固有结界里踢出来之后愤怒地毁掉了大半的庭院,搞出的动静引来了左邻右舍的老先生和老夫人,出于隐蔽考虑不得不先行离去。 “这几日都给我老实待着,不然死了我可不管。”抓住腿脚最慢的一只小妖怪警告了几句,京极彦抬眼看了看明亮的月色,心知明天大概就是最后的休战日了。 那么在此之前,先把对berserker的研究做完好了。这般想着,京极彦推开召唤迪卢木多的房间的大门,小小的储物间里纯银所画的魔法阵完好无损,在月光下流淌着几近魔魅的光彩,隐隐彰显着蕴藏其中的可怕力量。 “出来吧,berserker。” 纯黑色的雾气构成的人影飘荡在房间里,盔甲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从头盔里传出嘶哑的吼叫声,就如同迪卢木多刚刚被召唤出来一般,没有任何理智的野兽。 只是做一点,小小的实验。京极彦喃喃自语,眉头微微蹙起,在berserker身上贴上一张定身符咒,一手轻扬取走了一缕berserker身上实质般漂浮着的怨气。 一小缕的怨气在掌间飘动时是极浅的灰色,碰到的刹那就会想起某些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心头憋闷苦楚,恨不得当场发泄出来才好,四面风壁阻隔了怨气的流淌,使其安安分分待在京极彦手上,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揉捏。 京极彦抬起另一只手,指尖燃起一抹小小的乳白色火焰,微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瞬间熄灭,却在出现的瞬间让berserker发出了吼叫,为了挣脱定身符咒的束缚拼命挣扎,以至于身上的盔甲不住砰砰作响。 “放松点。”贴了张清心的符咒上去后,京极彦尝试性地用火焰去碰触手上的怨气,那怨气一触到火苗,就像油遇上火,轰的一声炸开明亮的白光,锐利的尖叫声从中发出,那光亮照在京极彦身上只觉得温暖舒服,不过听berserker发出的吼叫声来看,对于怨气这光芒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东西。 待到光芒散尽,非但手上的怨气没了踪影,不知是不是错觉,京极彦觉得就连berserker发出的嘶吼声都气弱了不少。 在心里把结果记下,京极彦又取出几张符纸撕碎,从符纸裂痕处涌出大量的灵气,在这间屋子里相互撞击凝结,渐渐形成浓厚的雾气。 “降临于此吧,涤净万物之雨。”京极彦念诵着咒文,看着雾气翻卷上升汇聚成积雨云,雷电翻滚伴随着灵气化成的雨水落下,洋洋洒洒尽数浇在了berserker身上,穿透他身上笼罩着的黑色雾气,击打在盔甲之上,柔和的雨水冲刷比不上火光的效率高,但是也没有那么刺激,怨气一点一点溶化进水里,把水染成浑浊的灰黑色掉落在地上。 整个过程中berserker显得并不安分,反复尝试着想要挣脱束缚,透过盔甲发出绝望的嘶吼。 间桐雁夜的魔力并不强大,一定程度上来说应该是非常差劲才是,因此即便是加上了狂化咒文,能附上去的怨气量也算不上非常多,比起当时净化迪卢木多快不少了,小少爷坐在一边打了半局游戏的时间,就听见berserker的盔甲里嘶吼声慢慢停息下来,变成了稳定有力的呼吸声。 “清醒了?”京极彦问道,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把一个又一个方块摞在一起。 没有回答。 “知道你不是哑巴,说话。”游戏叮叮咚咚的提示音配上现在的场景颇有些矛盾的可笑,不过受制于人的berserker可半分没敢轻视这个少年。 因此,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真哑巴了?”京极彦暂停游戏,站起身围着berserker走了一圈,黑色的雾气不再带有让人气闷的晦暗之感,若有若无的飘荡在他的周围,骑士身上厚重的黑色盔甲在雾气间显现出金属冰冷的光泽,从头盔上延伸下来的长长穗状装饰看起来非常像是丝绸的质感,和背上褴褛成条状的披风搅在一起,轻飘飘地到处飘动。 京极彦研究了三秒头盔的基础构造,伸手拽住那根飘带,在手上绕了几圈,左右试探着用力拉了拉之后,找准方向抬手一扯,“哐当”一声,头盔被他硬生生从骑士头上扯了下来。 受到了如此粗暴的对待,又被符咒固定动弹不得,berserker的喉间发出闷哼,肌肉紧紧绷起,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稍微有点没控制住力道京极彦漫不经心地想着,抬眼打量骑士的真面目,紫色中长发,五官俊秀,眉间微蹙流露出几分郁悒,简单来说就是——“一张苦瓜脸。”小少爷评价道,退后几步让自己不至于仰头仰得那么辛苦,他的颈椎非常健康,不需要额外的锻炼。 但是相距过大的身高差依旧让他颇为不爽,撇撇嘴觉得腿脚发痒非常想冲着骑士的膝盖来上一脚。 似乎是对于京极彦孩子气的表现有些无奈和讶异,berserker眉间微微舒展,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不得不承认小少爷的皮相极占优势,尤其是在少年时期,圆滚滚的大眼睛,弧度柔和的轮廓,再怎么傲慢都会显得有几分稚气,如同只对你张牙舞爪的猫崽儿。 面对这样的皮相,谁都会不自觉的放松下戒备。 “能说话吗?”京极彦问道。 “能。”berserker想点头,不过动作被制他也就只能眨眨眼,应了一句。 京极彦示意自己知道了,突然开始喊了一句:“亚瑟王!”同时手还非常配合地指向berserker身后。 berserker淡定地站在原地,不能动的他只能用眼神表示自己复杂的心情,叹气道:“狂化的咒语已经解除了。” 京极彦颇为遗憾地说道:“本来还以为能观赏到你像条疯狗一样扑过去的场景呢。”住了两天他也听了不少小妖怪们嘴里的八卦,其中圣杯战争开始的那场战斗更是被拿出来大书特书,英灵们一定不知道那天有大群隐了身形的小妖怪们趴在集装箱顶上看热闹,还自备瓜子点心。 理所当然的,迪卢木多也被小妖怪们反复提到,尤其是其中几个性别为女的妖怪,可是隐身跟在他后头好些天,提供的资料详细到他说过的每句话。 但是小少爷表示,如果自己当初召唤出来的真的是那个傻白甜到让人想哭的r的话,大概会在第一秒就立即选择退货。 ——太纯的骑士玩起来毫无乐趣,怎么比得上出笼的猛兽。 ... 第十九章 此刻出笼的猛兽正坐在神社的回廊上,用一块毛巾擦拭自己的长木/仓,虽说兵器已经变成了宝具,但是迪卢木多依旧保持着这样的习惯来保持内心的平静。 “打搅了。”红衣的巫女捧来了清茶和大福,端坐在迪卢木多身边,一心一意盯着他看。 “为什么要看着我?”迪卢木多停下动作,侧头问道,他可不认为有着极强对魔性的巫女会中自己泪痣魔法的招。 “空幻大人吩咐了,让我好好看着你不要跑了。”巫女红一板一眼地答道,倒好茶端给迪卢木多。 迪卢木多唇角微勾,轻轻地笑了一声,他生得俊美,本是极英气方正的长相,此时眉宇间多了几分难言的阴冷邪气,反倒更添了几分惑人的味道。 巫女没有说话,只是又递给他一枚团子,自家手制的糯米团子比不上外面做商品售卖的精致,里面裹着的也不过是朴素的梅子干,迪卢木多吃了一个,突然想到要是带一些回去的话,估计小少爷会很高兴的。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就在他的脑袋里一闪而过,迪卢木多摇摇头,把手边的长木/仓拿起,一下一下认真擦拭起来。 他并不担心圣杯的最终归宿,按照京极彦所展示出的实力,能与他的一战的只有saber,rider和archer,然而卫宫切嗣刚刚被他拼着中起源弹一木/仓捅了个对穿,死是死不了但是想要参与战斗却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少说得在床上躺小半个月,saber的战斗力必然会受到影响;rider组的御主势必会成为短板,而rider极有可能在遭遇京极彦之前就先被archer处理掉。 相处了几天他已经基本摸清楚了小少爷的性子,肯定是会懒洋洋地等着打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出发解决最后留下来的一组,迪卢木多肯定最后的一组肯定是archer,不知为何他就是有一种预感,好像archer还留着什么极其可怕的底牌没有亮出来。 ——但这并不代表京极彦没有,被召唤出的第一秒,他就隐约感受到自己御主的危险,并非表面上训诫自己时显露出的暴戾那样的危险,而是比起archer更加深沉的,一旦爆发出来后果难以想象的危险。 快了,就快了。迪卢木多拂过木/仓身上复杂的铭文,一遍遍反复摩挲着让自己内心扭曲的喜悦期待平息下去,只是稍微幻想一下圣杯降临时的场景他就已经不可抑止的悸动不已,恨不得时间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俊美的光辉之貌染满阴鹜的色彩,纵容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细细深究也会发现其中深藏的冰冷晦暗,挂在腰间的玉佩反复撒发出寒凉之意,却也无法唤回彻底湮灭在黑暗中的理性。 心中的某个角落,却渐渐做下了另一个决定。 月色皎洁,庭院之中锦鲤几尾,搅乱一池春水。 第二日京极彦醒得很晚,他知道今天晚上开始就必然会是一场硬仗,所以理直气壮地在床上赖到太阳照得老高,有人拉开窗帘让所谓阿波罗的光辉普照到小少爷的眼睑上,他才阴沉着脸色从床上坐起身,死鱼眼看着床前笑意盎然的仆从,抬手把枕头糊在了他脸上。 每晚辛辛苦苦守在他床边的小兔子已经跟着间桐家的跑了,自己召唤出来的仆从身上沾染的气息过于熟悉以至于睡着的时候完全没有防备,这种事情都可以登上小少爷最丢人的经历前十名了。 “berserker呢?”没有甜甜的水果糖,京极彦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情,让不知道吊在哪里的神智飞回身体。 “berserker的话已经去冬木神社了。”迪卢木多面不改色地把枕头放回去,说道,“不过一觉醒来居然先关心别家的,当真叫我伤心。” 说着伤心的男人眉梢眼角尽是笑意,看得京极彦想要翻个白眼给他看又努力忍住了,掀开被子踩着拖鞋从床上爬下来,一点也不意外迪卢木多身上浓郁的快要溢出来的恶意,背对着他俯身在行李里翻来翻去,摸出来件崭新的加绒卫衣和卡其裤,然后回头对着迪卢木多笑道:“怎么,要服侍朕更衣?” 迪卢木多眼光一闪,低头应道:“遵命。” “倒是个会顺杆爬的。”京极彦哼了一声,摊开双臂让迪卢木多帮他脱掉睡衣,作为资深的舒适主义者,小少爷的睡衣只有一件超大号的特制纯棉t恤,又宽又大盖到大腿中段的位置,领口裁剪得宽松经常睡着睡着大半边肩膀都睡了出去,下边两条腿光溜溜的在外头晃荡着,又白又直又细的两条腿晃得人眼花。 迪卢木多非常自然地伸手捏了捏眼前白生生的小腿肚,触感柔软得跟豆腐一样,在心里耍了个流氓,他顶着京极由风雨欲来的眼神正直道:“少爷以后会长得很高的。” 然后京极由愤怒地把他踹了出去?得了吧,小少爷只是挑起了一个危险的笑,眼睛从青年的黑发开始一寸寸向下扫描,同时大大方方舒展着身子让迪卢木多帮他换衣服,理领口,扯袖子,两人不可避免地凑得极近,于是京极彦俯身在半跪着的青年颈侧深深吸了口气,暧昧地笑道:“好香。” 迪卢木多一愣,还没想到该怎么回应就被京极彦拉住了手,扯到唇间垂头轻嗅,“甜得像蜂蜜一样。”少年人笑得别有意味,顺着他的指尖灵活地下滑十指相扣,漆黑如点墨的双眸朦胧似醉,轻轻在他的指尖,咬了一口。 要知道,黑化这种东西又不会附赠*经验值,因此迪卢木多没有任何抵抗力地被十四岁的少年人撩得涨红脸落荒而逃,刹那间就连心里扭曲的恶意都被羞耻感给彻底镇压。 被留在房间里的京极彦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捡起仆从慌乱间掉在地上的裤子俯身套上,嘴里似乎还存留在那股甜蜜的芳香,“传说竟然是真的”他喃喃道,舌尖留恋地舔过唇角,味道还不错嘛 不过枪兵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好的,等到小少爷换好衣服洗漱完毕走出房间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那种似笑非笑的嘲讽意味。 早餐,啊不,应该说是午餐两人吃得风平浪静,小少爷翻搅着碗里的白粥,说道:“我们晚上出去吃,我订的包厢,你就算穿着这身奇奇怪怪的衣服出来也没人看得见,那家店味道不错尤其是今年新出的梅干盐渍樱花大福,可以打包一份回来当夜宵,虽然没冰冻过味道没那么好——”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京极彦掩饰性地喝了口白粥接着道:“当然那家店我预定很久了并不是特意为你订的,不过是看在你说不定今晚就是最后一顿了的份上带你见见世面,省得出来一趟像我多亏待了你一样。” 迪卢木多笑着并不接话,只是侧头专注地看着京极彦,他的眼睛漂亮,浅金色的瞳孔随着光线的变化显现出非常通透的色泽,若是个无知的少女,怕是要忍不住溺毙在这样的眼波里亦是心甘情愿,但是京极彦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自己早期写过的狗血小说,女主角的眼睛也是能够随便变颜色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堪比霓虹灯,剧情地雷遍地刷得读者哀鸿遍野,想着他不禁把视线移向迪卢木多饱满的胸肌,径直脑补了自己昨天刚写过连篇累牍的诸如“雪白的胸脯”“朦胧的眼波”“妖娆的身材”之流的形容,遗憾地叹了口气。 真是幻想破灭。 要不让迪丽生个孩子再死? 小少爷维持着骄矜肃穆地表情往嘴里送粥,脑洞却已经开始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眼神闪动满脸深思,迪卢木多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开口打岔问道:“今天晚上吗?决战?” “嗯。”京极彦点头,“昨夜有个英灵,应该就是archer来过,我们稍微试探了一下彼此,不出意外那个什么小圣杯就在他手里,算算日子估计也撑不住了,最快今晚最迟明早,圣杯就会降临。” 而伴随着圣杯的降临,最终的决战也将开始。 迪卢木多沉默几秒,轻声说道:“我必将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京极彦微笑着说道:“我也会为可爱的下仆,送上最棒的饯别礼。” “是吗?”迪卢木多的眼神恍惚片刻,“那就让我如同一个骑士一般堂堂正正的死去吧。” 二人对视一眼,露出相似的笑意,不管彼此心里是何种想法,最起码在这一秒,表面上他们相处得极为融洽。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京极彦几乎走遍了整个冬木市,在某些地方埋下一块块铜镜,最后一块埋完,天色已晚,而隔壁正好就是预定好的饭店,巧到让迪卢木多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定的这一家。 食物的味道自然不必说,能让挑剔的小少爷看上眼的怎么可能只会是普通的好吃,温馨素雅的双人包厢也安静隐蔽,迪卢木多能够毫无顾忌地显出身形,享用自己降临于现世期间第一顿安稳饭。 “你的胃口似乎不怎么好?”迪卢木多说道,京极彦只吃了一碗奶油蘑菇汤,就开始低着头在手机上敲敲打打,点了一桌子的菜全部进了他的肚子。 “你吃就好。”京极彦收起手机笑着说道,“趁着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还有最后一个地方要去。”靠窗的位置将外面看得一清二楚,包括在天空炸开的朵朵礼花。 所谓最后一个地方,是冬木市的市民活动中心,战斗已经开始,耳边是金铁交鸣混杂着木/仓声阵阵,整个冬木市的灵脉都开始躁动不安,有什么东西在平静的外皮下急速涌动着,随时准备喷泄而出。 迪卢木多不知道京极彦用了什么手法,让他们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大礼堂,一个流光溢彩的杯子悬空在礼堂的台子上,黑色的污泥四处蔓延。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倒在污泥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 “来得有点晚了啊。”京极彦喃喃道,在礼堂里寻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抬眼对着迪卢木多笑道,“观众还没有到齐,不如坐下来好好聊聊。” 迪卢木多笑了笑,神色变得有些奇怪,眼睛里泛起血色的猩红,他就像没有听见京极彦的话一样,趟着污泥沿台阶走上舞台,轻轻叹息道:“终于到了这一刻了,我都等不及了啊。” “啪”的一声,他腰间的玉佩碎成了两半,摔在地上。 ... 第二十章 “我的愿望啊”青年低哑地叹息着,眼角下流淌出两行血泪,“您答应过我的,完成我那卑微的愿望啊” “我答应的是我那愚蠢的仆从。”京极彦的眼眸锐利而又带着几分了然,“而不是你啊,此世之恶。” “啊呀,被发现了吗?”迪卢木多,不,应该是此世之恶脸上露出奇异的笑,“果然瞒不住您啊”他颇为苦恼地说道,“您是怎么发现的呢,明明我都藏得那么隐蔽了。” 小心翼翼藏在从者的灵魂里潜移默化引导着他的行为,反复玷污他的意志,扭曲他的思想,让他认为所有的行动皆出自自身的意愿,为此甚至不惜将那个死去英灵的意识存留下来,桩桩件件他自认为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本来没有那么确定的,毕竟高天原拿过来的资料一般不怎么靠谱。”京极彦说道,“其实从最开始,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会召唤出理应回归圣杯的英灵,为什么回归了圣杯的英灵,会被恶意彻底侵蚀。” 此世之恶安然地微笑,做出静静聆听的姿态。 京极彦说道:“你的疑点不算少,第一,迪卢木多的性格非常奇怪,有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然而他的性格已经彻底偏移了。” 这么多年小说不是白写的,依靠各种蛛丝马迹足够他推断出迪卢木多应有的性格。自身的意志与此世之恶的意志纠结在一起,性格想不奇怪也困难。 “第二,你为了让他对我的恶意变得合理,反复的故意刺激他表现出狂化的迹象,反倒让我怀疑,同样的术法净化的了berserker身上的怨气,为何净化不了他的,甚至于还在加重。”饱含着愤怨死去的骑士会失去理智他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净化了两次还赔出去个玉佩都净化不干净,可绝不会是什么死前的诅咒。 “第三,迪卢木多击伤卫宫切嗣没有回避起源弹,这很奇怪不是吗,明明很清楚起源弹会造成的伤害,而且还要靠着我去赢得圣杯,为什么要自毁长城呢?但是反过来想如果这件事是你怂恿的,那就很正常了,毕竟你一直很想要这具身体,侵占我的灵魂,彻底降临于世。” “没错。”此世之恶坦然承认,“你也发现了吧,英灵的身体说到底就是由魔力所构成的,包括这一具。”说着,他的脸上身上涌出黑色的污泥,就像是刚刚被召唤出来时一样,浑身被污泥所包裹,看不出原本的面貌,“由污泥所构造的身体一旦没了供魔者就会彻底崩毁,怎么比得上活生生的*。” 他身上的黑泥如同活着一样涌动流淌,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而是像黑泥交杂在一起摩擦的声响。这个世界不会允许此世之恶的降临,他仅有的希望就是占据属于规则外的少年的灵魂与躯壳。 “那您要不要猜猜看,为什么我明知道您埋下的铜镜是为了对付我,却一点也不制止呢?” “谁说我埋铜镜是为了对付你的?”京极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付你还用不到那么大的声势。”也不看看他把铜镜埋在了哪里,全都是地脉的节点,摆明是为了净化受污染的地脉给空幻准备的好不好。 此世之恶似乎把他的话当成了嘴硬,兀自伸手握住圣杯,纯黑色的污泥碰触到他的手,如同水碰到了水,极其自然的融在了一起,迪卢木多的外壳已经彻底变成了一滩黑泥,依靠着此世之恶的意识所移动。 或者说,他的外壳本来就是一滩黑泥,因为灵魂不甘的怨气才被此世之恶选中,拿出来废物利用。 “我们的演员也到齐了。”他抬起头,看向门外,金发的少女推门而入,她的身上伤痕累累,看向圣杯的眼神里充满着狂热,那种狂热甚至于让她忽视了满地的黑泥,一心一意想着圣杯的方向冲了过去。 “以令咒为名,自杀吧r。” “以令咒为名,毁掉圣杯,saber。” 两道命令交织在一起,倒在地上的男人不知何时蹒跚站起,咬牙念得一字一顿,saber不受控制地举起手中长剑的同时,此世之恶手中也出现了一把红色的长木/仓,直直地贯穿了污泥。 “我是永生的啊!我是永生的啊!”此世之恶高呼着,在京极彦的“根源”翻搅起滔天巨浪,起源弹真的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东西,通过迪卢木多深入到与他魔力相连的京极彦的“根源”,但是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京极彦,其本质就是“无”,没有的东西无法被扭曲也无法被玷污,此世之恶只能勉强存在于虚无之中,甚至于无法将迪卢木多身上的“核”转移到真正的目标身上。 没有“核”的此世之恶不过是一滩污泥,京极彦闭上眼睛,平息下意识深处涌现的波澜。 此世之恶不会消失,只要这世间还存在恶意他就会永存,但是这么果决的一击也能让他虚弱不少日子——谁叫他为了侵占小少爷的灵魂,不惜冒险把自己的“核”放在了迪卢木多身上。 然而辉煌的胜利之光湮灭了一切,圣杯之中裂开了巨大的孔洞,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倾泻下无尽的黑泥。 意识消弭之际,小少爷默默在心里骂了句脏话——都没气了还能硬撑着爬起来给他添麻烦,这是何等作死的精神。 不远处的冬木神社,金发的天狐衣袂蹁跹,缀在衣角的铃铛清脆,京极彦埋下的铜镜散发出常人看不见的白色辉光,相互勾连形成了一个足以遮蔽整个冬木市的巨*阵,将地脉中的秽气一点点抽出,填满法阵的沟壑。 事情应当是非常的顺利,但是不知为何空幻总觉得眼皮直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预感不祥到让她的狐狸毛都要竖起来了。 而事实也果然没有辜负她的预感,某一个刹那,数以亿兆级的黑泥涌进了法阵,眨眼便将整片天际涂成了一片漆黑。 小少爷那里出问题了! 迪卢木多经历了一场无比痛苦的噩梦,梦里他被蛊惑了神智,做下许多违背自己本意的事情,只能庆幸新的r年龄虽小却足够强势,才没有被他杀死,并且在最后给了他一个干脆利落的了断。 如他祈求的那般,赐予了他堂堂正正的死亡。 他每天能保持清醒的时刻非常少,大多数境况下都像是那恶意的提线木偶,脑海里反复回荡着的诱惑被他当做了自己的意志,反复痛苦地徘徊在本性与控制之间。 或者说,这并不是梦境。迪卢木多摸索着心脏的位置,两次被自己贯穿的位置正有力地跳动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可怖存在就潜藏在那里,那东西现在虚弱异常,但依旧是他不能匹敌的强大,现下不过是为了保存实力而暂时龟缩,只要他有什么轻举妄动,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被恶意彻底控制。 哪怕是此时此刻,他心里都被影响着窜动起晦暗的火苗,蠢蠢欲动择人欲噬。 他不知道那个名叫京极彦的少年现在如何,他连自己现在如何都不知道,四周是飘渺厚重的雾气,他的身体疲惫疼痛到站起身都成了一件难事,索性手边长木/仓还在,耳朵敏锐地捕捉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握紧武器,努力调动瘫软的身体提起最后一丝力气,肌肉绷紧做出攻击的姿态。 “朕的豹房里,倒是许久未曾有过客人了。” 传入耳中的声音清越温和,披着绛紫色鹤氅的青年和京极彦生得极为相似,大概小少爷再过个十年就会是这般模样。 “不想死后还能再次相见,你我的缘分还真颇为深厚,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青年看他的眼神没有敌意,只有些许兴味,像是找到了新玩具的孩子,迪卢木多努力想要保持清醒,却在对上青年眼睛的瞬间眼前一黑,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把他洗干净送到我的寝宫。”挥手散去极具催眠性的白雾,青年的周围站着一队金甲银剑的侍卫,皆是身形高大面容俊俏,可惜一个个肃容敛目如同雕塑,听到青年的命令才有了几分活气,俯身称是,把倒在地上的骑士扛起带走。 “像条小狗似的,颇为可人。”青年喃喃道,他的左手上有两道鲜红的痕迹,是今天突然莫名出现的,疼痛的灼烧感好像还存留在手背上,循着痕迹中存留的气息找寻,他就抓到了一样莫名出现的奇异男人。 那般耀眼的金色眼眸,在看到的刹那唤醒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少时那个虚无缥缈的梦境本以为是遇到了山间精魅,现在看来似乎别有隐情。 死掉之后还被迫死水一样活了几十年难得出现了个特殊的乐子,心里某个区域还活在青春中二年纪的青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就列好了孤魂野鬼的一百种玩法,并且跃跃欲试着准备实践。 与此同时迪卢木多正在经历一轮无比残酷的扒光,洗净,擦干,上药,香薰过程,品质优良的催眠药让他手脚瘫软失去意识地睡了好久好久,甚至被光溜溜地裹进被子里由几个身强力壮做太监打扮的人扛着送进了一间寝宫,又光溜溜地从被子里被扒出来塞进明黄色的被褥里都没有清醒,仅仅皱起眉头,嘴唇蠕动发出了些意味不明的声音。 纯黑色的符文悄悄爬上他的皮肤,缓缓蔓延至全身,不祥的秽气从他的身体里散逸而出,使得清淡的熏香里混杂上了一分让人头晕目眩的浓烈香气。 迪卢木多还在昏睡,而屋子里的香气越来越浓,平地里生出幽暗的黑雾,若有若无地飘荡在门边,又像是忌惮着什么一样不敢前进。 当寝宫的门打开的瞬间,所有的黑雾全部消散无踪,符文缩回迪卢木多的心脏部位,仅留下一室香气。 “还没醒么”青年坐在床边,撩开被子看了一眼,又盖了回去,被子下的身体不着寸缕,不过想也正常,会送到他的寝殿来的,除了侍寝也没有别的事情,下人们自然会照着侍寝的标准把人洗干净送上床。 迪卢木多的身材长相都很符合青年的口味,若不是身上实在疑点重重,青年倒也不介意笑纳了这份难得不让他反胃的小点心。 睡梦中如同若有所感,迪卢木多打了个哆嗦,晕晕乎乎睁开了眼睛。 “你好。”青年撩开他额前的碎发,笑意温和,“在你们那边,我的名字似乎是叫做京极彦?” ... 第二十一章 迪卢木多瞳孔微缩,花了三秒钟反映出青年说了什么,蓦地笑了起来,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这里是英灵座啊。”少年御主身上的种种违和,故作老成以及与年龄不符的实力,如果是英灵的话就全部有了解释。 “英灵座?那是何物?”青年版京极彦问道,他表现的并不急躁,微微侧着脑袋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他一直会做梦,恍恍惚惚混乱的梦境,醒来之后脑子里也不过多少留下来几个画面和人名,带着莫名的熟悉感。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温雅雍容的样子和那个傲慢娇贵的小少爷当真判若两人,迪卢木多只能从眼神里看出几分相似。 “所谓英灵座,就是亡者的宫殿。”迪卢木多叹了口气,放弃了探究京极彦的内心世界,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 虽然他知道的也并不多。 京极彦并没有让迪卢木多讲很多,简单询问了诸如英灵,召唤,圣杯战争等事情之后,就让他躺下来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记得的京极彦可不会高大上的治疗术法。 而后,迪卢木多就看见京极彦转进内间换了身宽松的衣物,往床边一坐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按照侍寝的标准准备的肯定只有一床被子,皮肤接触到青年身上的丝绸睡衣,猛然意识到自己身无寸缕的迪卢木多一惊,面上浮现出几分窘迫的赧然。 看来伴随着黑化程度的下降,迪卢木多的脸皮厚度也紧跟下降了。 “你身上的伤不宜乱动,这些日子先忍忍。”京极彦摁住他想翻身坐起的动作,身娇体弱的小少爷能一脚把迪卢木多踢跪下,还有着八块腹肌能徒手搏虎的京极彦也能单手把迪卢木多摁在床上起不来,只能老实在床上躺着。 不多时有婢女低着头进来吹熄墙角的蜡烛,迪卢木多这才发现,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可以听见许多人步伐整齐地在门外有规律的巡梭,大抵是守夜的卫兵,身边的男人呼吸规律,却明显没有睡着。 他也睡不着,从他被召唤出来到现在,短短不过三天的光景,发生的事情却多的像是三年,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京极彦变成了英灵还忘记了一切,桩桩件件的事情压在心头,和身上伤口的疼痛一起驱散了他全部的睡意。 “睡不着?”京极彦支起身,扯动挂在床檐上缀着硕大东珠的穗子,门外响起清脆的铃铛声,而后四个穿翠绿色衣裳的婢女捧着夜明珠走进来,跪下身将其安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的灯座上,又躬身退了出去。 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浅绿色光彩,灯座外罩着薄如蝉翼的丝绢,把绿光过滤成更为明亮的白色,让屋子里亮堂起来。 “好了,睡吧。”京极彦复又躺下,伸手摸了摸迪卢木多的黑发。 迪卢木多沉默一会,哭笑不得地说道:“我不是怕黑” 京极彦皱皱眉,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大概就是你怎么那么烦不过看在朕还愿意宠着你的份上就不骂你了这样的意思,扯动床檐缀着翡翠的穗子,三个穿蓝色衣衫的婢女抱着铜盆,里面盛着大块大块的冰放在屋中,让屋子里的温度霎时下来了好几度。 迪卢木多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把自己露出大半的上半身塞回被子里,闭上双眼表示自己一定老实睡觉您不必再折腾了。 不知是否真有那两个冰盆的功劳,再次躺下去之后迪卢木多竟是当真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京极彦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手中一缕柔软的长发,沉寂了许久的眼眸中浮现出一抹同少年时相似的兴味与恶劣。 晨起时窗外已经透进非常明亮的光彩,身边空无一人,几个婢女在床边守着,为首的红衣婢女见他醒过来便俯身行礼,娇声道:“奴婢服侍郎君更衣。”她弯着腰,姿态极是优雅端庄,即使是迪卢木多曾经见过的那些贵妇夫人,甚至于公主,都比不上她的做派。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能够坦然地接受让她们掀开被子给自己套上衣服,迪卢木多扯高被子,尴尬道:“我自己穿就好。” 几个婢女听到他的话,僵硬在原地,为首的俯身道:“还请郎君稍等。”说完便转身出门不知道去了哪里,留下迪卢木多与几个捧着衣物的婢女大眼瞪小眼,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几个婢女垂首站立,呼吸平稳到没有任何变化,当他微微变幻角度去看她们的表情时,才发现她们面上都挂着相同弧度的微笑,就像是画上了表情的泥塑人偶。 京极彦正靠在花园的软榻上听戏,戏台架在一池荷花之上,台上的旦角身姿妖娆,眉梢眼角比真正的女子还要妩媚,和那丑角唱得热闹,京极彦看得兴起跟着轻哼了一段,仰头从婢女手中咬过一颗拨好皮的葡萄,绣着龙纹镶珍珠的靴子踩在捶腿的小太监肩上,懒洋洋地哼笑道:“力道大些,没吃饭么?” 小太监诺诺称是,略用了些力气轻捶京极彦的双腿,一双手柔白细滑如凝脂,只是看着也赏心悦目。 红衣的婢女垂首快速穿过垂花门,绕过朱漆回廊,小园门口有金甲侍卫把守,不过她的地位似乎很高,金甲侍卫未曾阻拦便放了她进去。 “陛下。”她恭敬跪下,垂首恰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那位新来的郎君不肯更衣。” “以他的性子,怕是害羞了。”京极彦倒也不恼,翻身从榻上站起,婢女立刻围在他周围为他整理衣摆袖口,而后跪在地上恭送他离去,金甲侍卫紧跟在他身后,到了垂花门才止步,又有两个貌美的蓝衣婢女接替他们的位置跟在京极彦身后。 寝殿里的气氛依旧凝滞,几个诡异不像人类的婢女对于迪卢木多而言构不成什么威胁,他尝试着开口道:“你们把东西放下,让我自己换可好?” 没有回应,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凉风让迪卢木多觉得露在外面的皮肤有点冷,就把被子往上扯了扯,反倒是尴尬的情绪占了上风。 “把东西留下下去吧。”京极彦说道,解救了迪卢木多也解救了婢女。 迪卢木多长舒了一口气,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经过一夜的休整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完全不影响正常活动。 “对着朕你倒是不害羞了。”京极彦坐在床边,看着迪卢木多伸手去拿床头小桌上的衣服胡乱往身上披,不禁笑道,“不会穿?” 迪卢木多大大方方点头,挑眉道:“怎么,你要给我穿?”不知为何他现在似乎极其缺乏对于这个人是他的r的认知,哪怕看到他手背上的令咒,心里也生不出半分尊重与忠诚,反而会觉得有些说不清的烦躁。 “你还轮不到让朕伺候。”京极彦把衣服丢到床上,拖了把椅子一坐,道,“我说,你穿。” 迪卢木多对上京极彦写满恶趣味的眼神,洒然一笑拎起衣物打量一番,道:“先穿哪件?” “啧。”还指望看到他羞涩表情的京极彦遗憾地咂咂嘴,“白色那件。” 于是迪卢木多就爽快地掀开被子给自己套上了亵裤,健美的肌肉线条流畅,身上有几道伤痕倒也无伤大雅,那种毫不扭捏地姿态让京极彦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深意。 陛下并不知道,在迪卢木多的老家古凯尔特,战士们一度有着裸身上战场的习惯,迪卢木多的羞涩更多是遵守骑士道对于女性的尊重,否则就是直接这么出门,其实他也不会有什么尴尬的。 “然后是月白色那件朕说的是月白色你拿的那叫霜白色。” “这个不是蓝色吗?” “算了接着是那件靛青色绣云纹的那是下裳你在往哪里套?” “右衽!右衽!你那是死人的穿法!” 迪卢木多淡定地把衣襟上下交换了一下,说道:“我本来就死掉了。” 京极彦笑了起来,看着迪卢木多别扭地套上靴子,活动着手腕四肢,黛青色的短打很衬他的肤色,显得非常英武挺拔,让陛下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勾着骑士略长的刘海拽了拽,道:“朕带你出去看看。” 迪卢木多点点头,顺着京极彦的力道出了门,跨过高高的门槛,呈现在他面前的风景充满的异国的华美风情。 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宫殿群,他们所在的寝殿恰在半山位置,向下可见苍苍漫漫的树木掩映一座座宫殿翘起的檐角勾连,白天光线正好,以迪卢木多的视力甚至能看到立在屋檐上奇异的异兽,材质大抵是石刻或木雕,却在这里有了生命地悠然盘踞在檐角打瞌睡,尾巴一甩一甩打出个鼻涕泡泡。 再往上看,座座宫殿重峦叠嶂嵌在山间,偶尔有几座大半从山体里突出来仿若悬空,山不知有多高只能看见其延绵向上,山巅消失在天光之中。 这个地方虚幻到让迪卢木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布鲁纳波恩,他甚至难以想象这是一个英灵的英灵座,更加难以想象发生在其身上的传说。 京极彦带着他在寝殿附近的走了走,穿过垂花门便是花园,左边青石小道通往驯养野兽的地方,右边拱门后是演武场,正往前走就是荷塘,此时荷花开得正好,满池的亭亭玉立,微风轻拂送来荷香。 池上亭中摆了酒席,京极彦没留人侍候,只是托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迪卢木多应付那两根细细的银著。 他并不指望两根筷子就能难住迪卢木多,相反的,迪卢木多快速地掌握了其用法让他在心里对其武力值又提升了几分评价——手上的控制力不错的话,那一身腱子肉应该也不是白长的。 “待会陪朕打一场。”京极彦突然说道。 迪卢木多说道:“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放心好了。”京极彦低低笑起来,“谁手下留情还说不定呢。”他今天的兴致很高,久违地开了池塘里的莲台,只见一个穿嫩粉色裙装的舞娘踩在不过方寸的莲台之上,伴着音乐轻甩水袖,一颦一笑皆美艳不可方物。 “婉娘乃是昔日秦淮之上千金一笑的清倌人,你看如何?”京极彦离了酒席,靠在亭边摸了些鱼食撒了下去,引来好些锦鲤来回游曳,染得池水都显出金红之色。 “美则美矣,可惜只是个假人。”迪卢木多说道,手中的银筷疾射而出,点在舞动着的女子身上,那女子猛然僵住,维持着反抱琵琶的姿势立于莲台,从脚尖开始化作一尊栩栩如生的玉雕。 “你发现了啊”京极彦低叹,指尖在水上轻点,莲台之上的女子又恢复了原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起舞,水面清平如镜,映出他苍凉苦涩的微笑,“六十年了,你是这里的第二个活人啊。” ... 第二十二章 满池荷花,微风阵阵,珍珠罗的纱轻飘送来阵阵荷香,伴着不远处的丝竹声,明明是极好的天色极美的光景,迪卢木多却在某一刹那觉得遍体生寒。 对于英灵来说在英灵座上的时间其实并不难熬,因为时间流速不同一定程度上他们已经弱化了对于时间的感知,并且好歹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所为何事。他无法想象孤独一人计算着时间守在英灵座上,不知目的不知归处地存活几十年,仍能维持住清醒的神智,是何等的执念。 “这些”他左右环视,歌姬舞娘,守在不远处的侍卫婢女,他起初以为是如同征服王固有结界中的士兵一般的存在,现在却发现是与之截然不同的存在。 “是朕陪葬的石俑。”很多年以前殉葬制度就被废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各色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石俑,婢女太监侍卫一应俱全,取代了殉葬者的位置和他一起永眠地下。 只不过他从未想到断了气之后还能再睁开眼,身边的人一个个顶着熟悉的面容,但一个个都是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意志,要他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否则就如同木石僵立着,变成最原始的石俑状态。 他花了六十年,才让他们有了“人”基本的样子。 这个地方是他的豹房,却又不是他的豹房,向下是他的陵寝,他在那里推开棺椁爬了出来,向上是皇宫,是镇国将军府,无数屋舍宫殿层层叠叠,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与其说他是这里的主人,还不如说他是这里的囚徒——蠢蠢欲动算计着毁掉监狱主的囚徒。 他立了一根石柱,每过一天让侍卫添一根短痕,每过一年让侍卫添一根长痕,至今已长痕五十九,过得今日,便要一甲子了。 多可笑,他生时活了不过三十又一年,死后却独享了六十年的长生不死容颜不变,并且没有意外还要继续下去,不知终点,硬生生把傲慢狂放的性子磨成了水过无痕的死寂。 甚至于,他都已不再梦到西北的狼烟滚滚,和江南的烟雨朦胧。 不是死心了,而是把绝望和怨恨酿成了更深沉的刀剑,一遍遍在岁月里擦拭磨砺,变成了更为危险的模样。 京极彦咂咂嘴,觉得迪卢木多混杂着微妙怜悯的眼神让他感受到手上发痒。 “六十年的话”迪卢木多蓦地想到了一种可能,“圣杯战争?” “朕猜也是。”京极彦露出一个清清淡淡的笑,“所以朕稍微尝试地做了个实验。”感谢他那些热衷于炼丹玄学长生不老到魔怔的列祖列宗以及前朝前前朝等等无数先辈的努力,为他搜罗来了数也数不清的典籍在六十年的时间里拿来消遣,并且可以需要的时候用以参考。 迪卢木多没有问他做了什么实验,而是换了个话题道:“不是说要试试我的身手?” 京极彦斜睨了他一眼,把手里的最后一把鱼食丢进池塘,起身道:“这边走。” 仍是漆成朱红色的九曲回桥,桥头婢女捧着小盆供喂完鱼的陛下洗手,脱下他身上的绯色鹤氅。 演武场修得精致,京极彦信手抽出一柄长刀掂了掂,昂首笑道:“请吧。”此刻的他面上才显出来几分神气,恍惚地倒是和那个张狂的少年人有了些重合相似。 迪卢木多谨慎地打量着青年手中的刀,刀脊平直而刀刃略弯,厚背薄刃刀柄略长,可以单手掌握亦可双手持握,虽说是他从未见过的制式兵器,丰富的战斗经验也可以清晰地告诉他这种武器的威力。 红色的□□出现在他的手上,手腕一卷抖出一朵枪花,脚步轻移攻了上去。 枪兵的攻势迅猛而敏捷,陛下倒也不慌不忙地提刀格挡,快六十年的无聊光景,足够他把自己那一招半式练得炉火纯青,好歹也是从皇家教育里磨练出来上过战场的,临战反应比起迪卢木多的预计好上不少。 木/仓尖红影闪烁,和闪着银光的刀碰撞出锐利的声响,青年的战斗力超乎想象的强悍,完全难以想象他和弱不禁风的小少爷是同一个人,打着打着竟是势均力敌,迪卢木多的火气也慢慢拱了上来。 “接下来可不会手下留情了。”他笑道,一双眼眸在斗志的灼烧下呈现出绚烂的鎏金色,神采飞扬下显出张狂的战意。 眼角下仙女赐予的爱情痣在镀上一层狂气反倒更显得惑人,灵巧而富有力量感的身姿毫无保留地映入京极彦的眼眸,两道身影交错,又分开,木/仓尖划开他的脸颊,刀锋自迪卢木多的胸口蹭过,血气混着汗水,混杂出充满雄性张力的气息。 脸颊微微刺痛着,京极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真实的痛楚,金眸的骑士眼中战意凛然,嘴角挂着不自觉的狂热笑意,愈是战斗,就愈是耀眼,急促而炙热的吐息似乎就响在耳边,京极彦轻舔流淌到嘴角的鲜血,一点也不意外于自己的口干舌燥。 暴力与性总是分不开的,陛下发觉自己被激烈的战斗激起了另一种火气也毫无羞耻之感,长刀一挥蹂身而上,凛冽的刀光急促如雨挥洒而下,看得迪卢木多眼前一亮。 金属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沉浸在战斗中的迪卢木多并未发觉对手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发生了变化,过度的炙热被他自动理解为了挑衅,明亮如火光的木/仓尖沉重而诡谲,不再留任何后手。 想要赢,想要胜利,他似乎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手中的武器还没有附加上任何多余的意义,武器就是武器,战斗只是为了胜利,脚步轻快的仿佛插上了翅膀,一直一直拼尽全力地向上,再向上,喉咙干涸渴求着胜利果实的甘美,一切都远去了,只留下眼前的耀目刀光,还有那双如同挑衅般的眼睛。 京极彦挥刀抵挡住骑士愈发迅猛的攻击,他不否认自己一定程度上陷入了劣势,养尊处优的皇帝陛下再怎么勤于习武也很难在实战上超越被追杀过十六年的迪卢木多,只不过这场战斗太过让人热血澎湃,像是把他带回了几十年前的草原战场,狼烟滚滚呼吸间都带着鲜血的腥气,以至于让他一时舍不得结束。 手臂开始酸麻,步伐逐渐不稳,这一场他们一直白日打到繁星满天,不久前还平滑的地面布满刀木/仓划出的沟沟壑壑,层层衣袍被汗水浸透,精神却还处在极端的亢奋之中,气喘吁吁地面对面对视许久后,京极彦把刀一扔,摆摆手道:“不打了。”泛着寒光的刀落回刀鞘,仍是意犹未尽地嗡鸣一声,才恢复了沉默。 迪卢木多把长木/仓收回,好笑地看着京极彦把衣服下摆塞在腰带里,双腿摊开往地上一坐,半眯着眼冲着他招手,“过来陪朕坐一会。” 青年苍白的脸颊因为剧烈的运动染上绯红,衬得绛紫色衣领上那一小段颈子白得要命,少年时大而圆的猫儿眼随着年龄增长变得狭长,眼尾挑起晕着桃花色的飞红也不再像是娇贵的猫儿而是危险的虎豹,毫无礼数可言地瘫坐在地上自带了三分风流贵气,指尖一勾迪卢木多就老实坐在了他身边。 “陪朕聊一会吧。”打得非常满足的陛下也变得软和起来,甩甩脑袋上的汗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笑得温和无害。 “想聊什么?”迪卢木多问道,学着他的姿势仰起头,不见月亮只有星斗,尝试着辨认了几个失败之后,他不禁微微蹙起眉头,更仔细地看着星斗排布。 “不用看了。”京极彦说道,“这里挂着的可不是星星。”他点点天际,笑得有几分自得又有几分无奈,“是夜明珠。” 大大小小各种色彩的夜明珠装点着黑色的穹顶,这是京极彦一时兴起做下的设计,本不过小小一间斗室,到了这里变成了整片天际。但白日里的天光他就当真不知是从何而来,不过也多亏有这黑白变换他才不至于在时间停滞的错觉里崩溃。 漫天星斗便是夜明珠无数,即使是迪卢木多也不禁咂舌于其价值,虽然凯尔特人更喜欢黄金和宝石的装点,一块夜光石亦是价值不菲。 “喜欢?”京极彦侧目看了他一眼,伸手轻点,穹顶之上便当真缓缓落下一块浑圆的珠子,散发着柔和温暖的浅金色光彩,伴随着指尖转动光泽明明暗暗,极是好看。 此处的一草一木都在京极彦的掌控之下,随着岁月流转摘星探月亦不过是他一念之间的事情。 “非常漂亮。”迪卢木多说道,他的眼神是纯然的欣赏,就像是夜明珠的色彩,干净又温暖。 “朕也这么觉得。”京极彦笑得眉眼弯弯,松开手让夜明珠重新回归天际,“金色难得,不过若是赤金便更好了。”他说话时看着迪卢木多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浓郁的金色还残留在些许战意,隐约让他本来因为精疲力尽熄下去的某种火苗又一次冒了起来。 过度炙热的眼神让迪卢木多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安,下意识左右环视一圈,身体微微绷紧下一秒就可以猛然跃起。 像一头漂亮的豹子。京极彦垂下眼眸掩去一抹欲念,心里打起了小算盘。陛下的字典里可从来没有亏待自己这个词,看上的东西先不择手段弄到手再说。 “朕早就想问了,这个是什么?”他冲着迪卢木多挥了挥手背上的令咒,原本应该是有三道的,但是他手上一道已经完全褪色只留下些许痕迹,不仔细察觉甚至都会忽略掉。 “这是令咒通过令咒下达的命令是不可违背的。”迪卢木多移开眼睛,压下心头突如其来的郁燥,令咒对他而言就是一场噩梦,以至于让他到现在都无法释怀。 京极彦摸摸手背上的痕迹,兴致勃勃地问道:“任何命令都可以吗?” “任何命令。”迪卢木多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强自克制着起身攻击的*,令咒让他感受到了威胁,连续两次被令咒命令着自杀可绝对不是什么良好的前科。 “是吗?”京极彦想了想,嘴角挂上一抹让他觉得有些不详的笑意。 “以令咒命之,你过来亲朕一下。” 蜜金色的眼眸瞬间因为诧异瞪大,映出青年愈来愈近的面容,以及乌黑眸子中满得快要外溢的恶趣味。 ... 第二十三章 浅色的唇犹豫着靠近京极彦的唇瓣,微湿而温暖的气息渐渐清晰可感,过近的距离把青年眼角的胭脂薄红映得分外绮丽,迪卢木多心头微动,耳根不禁泛上狼狈的红晕,身体却在令咒的操纵下不由自主地靠近,再靠近,京极彦好整以暇地微仰着下巴等他自己送上门,眼睛里分明透出三分看热闹的意味,闲适的样子映衬得迪卢木多的样子愈发窘迫。 骑士的动作慢慢腾腾不甘不愿,京极彦也不着急,欣赏着迪卢木多被羞涩烧红的脸颊耳根,等待美食自动落入口中,厚薄适中的嘴唇最是适合亲吻,唇色略浅却也恰到好处,半开着呼出带着蜂蜜甜味的气息,让他忍不住喉头微动,半眯起眼调笑道:“你若是再不快些,会发生什么朕可就不保证了。” 迪卢木多一僵,他又不是什么小雏鸟,该知道的事情还是门儿清的,年轻时也和战友混迹在一起听过不少生冷不忌的荤段子,自然明白京极彦话里的隐藏含义,停了好一会,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闭上眼不管不顾地贴了上去。 唇上的触感异常的柔软,京极彦眼神暗了暗,正准备辗转着加深这个吻,突然泛起的耀眼白光以及失重感却让他一时有些乱了阵脚,只勉强从坐着的姿势变成站立。 迪卢木多看着空无一人的草地,些微白光在演武场的玉石上闪烁,熟悉的魔力波动告诉了他京极彦去了哪里。 “看起来我的实验成功了。”京极彦几息间就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打量着四周的流光溢彩,这里如同一个架构于无尽虚空中的十字路口,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从悬崖跌落,。往前大概就是现实,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里涌起几分热切激动。 一个人在彷如无尽的岁月中几近活得麻木,终于有那么一天有希望摆脱这种境地,即便是京极彦也维持不住冷静的外皮。 但是身边空无一人,迪卢木多大概没有跟他一起过来,回味地舔了舔唇角,似乎还能在舌尖感受到蜂蜜的甜香,叫他又忍不住有些遗憾。 也罢,京极彦理好衣袍袖角,向前迈出一步,来自于异界的“风”推动着他的身体前行,眼前各色的光点闪烁,恍惚间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吟唱咒语。 “然汝当以混沌自迷双眼,侍奉吾身 汝即囚于狂乱之槛者!” 于是有黑色的雾气在风中蔓延,遮掩住京极彦的双眼,顺着四肢百骸疯狂地涌入,阴冷的气息在他的身体里滋生,让他不可抑止地感受到窒息与痛苦,想要吞噬他辛苦维持了许久的理智。 怨恨,痛苦,绝望,种种负面的情绪袭上心头,本以为已经塞进箱子打上钉板丢进记忆最深处销毁的往昔慢慢浮出水面,黑色的烟雾漂浮,随时准备着窥见某个间隙趁机而入。 还真是想起了不少不怎么让人高兴的记忆啊。京极彦眼眸里沉淀着深不见底的暗色,嘴角翘起自唇间溢出一声叹息,他从自己的棺椁里爬出来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当狗用的,既然那么想要吞噬他的理智,他就干脆打开城门放任黑雾入侵,不过那深重执念可是块难啃的骨头,只怕是最后没吞掉他,反倒被他那近乎于绝望的执念拿来做了小零嘴。 不惧于怨恨,否则他还做什么皇帝,亦无惧于痛苦,今日之痛他日必将百倍报偿,绝望是执念最好的养料,化满腹雪月风花为刀剑,一遍遍嗡鸣着准备痛饮鲜血。 “就是你,召唤了朕?”脚下踩着猩红血迹勾勒出的法阵,京极彦身上拨了一下眼前垂着的旒,五彩丝线串联的五色玉珠晃晃荡荡,身上竟是一套极正式的冕服,他皱皱眉,心念一动换了一套月白色常服,才分出了点眼神给站在法阵前的人。 “是我。”站在法阵前的人头发花白,看起来颇有些年纪了,不过保养得不错看起来还没有老眼昏花道不能看的地步,“在下间桐脏砚,敢问您的姓名” 活得久见得多,一个照面间桐脏砚就大抵估摸出自己召唤出从者的性格,从善如流地采取了比较谦恭的态度,虽然还不清楚为何明明召唤的是berserker,从者却依旧保有着令他惊叹的理性,但是审时度势之下,还是先达成共识谋求圣杯才是理智之选。 可惜京极彦根本没什么兴趣听他把话说完,丢下一句“无聊”便自顾自化成了灵子,没了踪影。 当他降临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之时,无数繁杂的知识涌入了他的脑海,比起跟一群死人活人抢一个不知所谓的杯子,还是这个崭新的,未知的世界更加吸引陛下,尤其是在他学会了召唤固有结界并且成功在里面把迪卢木多带出来之后,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对他而言更加没有吸引力了。 现在是1860年的初春,这座名为冬木的城市僻静于国家的一角,工业革命的气息还未曾随着微风吹入这里,遥远江户发生的刺杀亦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世代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并不知道,他们脚下踩着一条何等宏伟的灵脉,而时常去参拜的柳洞寺里,曾经降临下连通根源的奇迹。 为了争夺那奇迹而展开的殊死搏斗,至今是第二次。 穿行在冬木市古老的街道里,带着明显异国特征的迪卢木多受到了居民格外“热情”的欢迎,店铺一家家着急忙慌关门落锁,偶尔有小孩子好奇地扒拉着门缝往外看,也会被家里的大人拽回去,压低了嗓音骂上几句。 未曾见过的国度模样,不过语言发音还有几分熟悉,京极彦模糊地念叨了一句:“倭国。”也没指望能在周围的低矮平房里看出什么新鲜,尤其是刚下过雨地上泥泞的小道,让他分外怀念京城平整宽阔的青石板路。 迪卢木多的身形并没有维持多久,就消散在了原地,京极彦皱眉,略微感应了一下为他提供魔力的下仆位置,灵子状态下移动速度异常的快,几乎一个念头就可以到达他想要去的地方——就是落点可能会不尽如人意。 险些一脚踩进虫子堆的陛下厌恶地皱起眉,看也没看坐在虫堆中间的间桐脏砚,直接闪身进入了自己的固有结界,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又换了身衣服,才皱着眉出现在了间桐家的大厅。 把自己清洗干净穿好衣服的间桐脏砚看上去温文儒雅,哪怕年纪大了也是个颇有魅力的老头,半点也看不出方才身上堆满虫子的狰狞,对上京极彦嫌弃的眼神也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说道:“让您见笑了。” 京极彦含混应了一声,问道:“刚刚那是什么?”他曾经听闻过苗疆蛊术,饲虫养毒之术传得神乎其神,想来这个叫做间桐脏砚的人所修习的东西,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下的家族善于役使使魔,尤其是虫类。”间桐脏砚掌心摊开,扑棱出一只明黄色的蝴蝶,“刚刚的话是在延续我的寿命。”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接着说道:“所谓圣杯,便是在下玛奇里佐尔根,爱因兹贝伦家族以及远坂家族共同完成的杰作,而圣杯战争,就是在决定其归属权,最终的胜利者可以利用圣杯完成自己的夙愿。爱因兹贝伦想要完成第三法,远坂家想要到达根源,而我则希望利用圣杯,除尽这世间的恶意!但是只制作圣杯已经耗尽了我大半的人生,第一次的圣杯战争又以失败告终,我不甘心就此死去,所以造出了这些刻印虫来代替我的*,使我能够更加长久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直到夙愿达成!” 老者的眼神清冽而坚定,话语掷地有声,这么说着有些佝偻的背脊也不自觉挺起,身上充斥着一种京极彦非常熟悉的,以前经常在某些谏官身上看到的刚正之气。 京极彦手指一勾,拍打着翅膀的蝴蝶便落在了他的指尖,虫子身上散发着的气息和老者身上的气息几乎一般无二,如果是闭着眼睛,大概会直接把间桐脏砚误认为是什么新品种的巨大虫子也说不定。 “你的夙愿,朕毫无兴趣。”蝴蝶在他的指尖化为灰烬,青年嘴角挑着浅淡漠然的笑,“不过你这追逐的丑态,还有三分观赏的价值。” “尽力取悦我吧,也许朕会将胜利赏赐于你也说不定。”浅金色的灵子如流沙散落,间桐脏砚无奈地苦笑,他意识到狂化的咒语可能作用在了某种并不怎么喜闻乐见的方面,把英灵的性格导向了让人头疼的方向。 京极彦的固有结界几乎是完全复制了他的英灵座,重峦叠嶂的宫殿层层叠叠,他出现在的地方,是最底下一层的宫殿,再往下,就是他沉眠的陵寝,迪卢木多靠坐在地上,轻声说道:“抱歉。” 完全依靠魔力现身于世的英灵,一旦没有了充足的魔力供应甚至于连维系最基础的形体都很困难,京极彦身上两道不完整的令咒无法供给他足够的魔力,在英灵座上还好,魔力匮乏的现世他只出去走了一圈就感受到身体在溃散,只能暂时寄身在魔力气息充裕的固有结界中。 “非你之过。”英灵身上逸散出的金色灵子从他指间穿过,就像是抱着一滩随时会散落的沙砾,“你且在此处休息。” 越是向下的宫殿阴气越重,最下面一层的宫殿里阴气几乎凝成实体,一缕缕灰色雾气挂在树木之间,没有任何怨恨最为纯粹的阴气是养鬼的好东西,虽然京极彦还没有搞清楚英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不过应该和鬼怪之流也差不了多少吧。 迪卢木多唇间流淌出微不可查的轻叹,眼眸沉沉闭起。 ... 第二十四章 间桐脏砚很烦恼,烦恼到他脸上本来就很多的皱纹又多了好几条,气短胃痛感觉自己寿命都要短上好几年。 惯例的完成在虫仓中的修行,换好衣服走进会客厅,他烦恼的源泉就躺在落地窗前,不知从哪里搬来的美人榻用青丝罗绣着富贵牡丹,编进金线缀作花蕊,阳光正好的午后简直要他睁不开眼。 利用间桐家对于英灵系统的熟悉提前了近一个月进行了违规召唤,不成熟的系统加上狂化咒语给他召唤来一个天大的麻烦。 体态修长的青年如同一只优雅的豹子趴伏在榻上,随意地翻阅着从间桐家藏书室里拿出来的书籍,这个宅院所有的禁制对于英灵而言恍如无物,看到英灵手中间桐家秘而不传的魔术秘典,间桐脏砚强忍住喷血的冲动,后退几步冲回虫仓,用身体的疼痛克制自己动用手上令咒的冲动。 他唯一的慰藉,就是看看自己英灵的数据。 真名:朱厚照(明武宗) 筋力a 耐久b 敏捷a 魔力a 幸运ex 宝具ex 职阶技能 狂化e 保有技能: 黄金律a。 领导力a 单独行动a ??? 持有宝具: ???? ???? 怎么说呢,哪怕因为berserker的特性看不到具体的宝具,单是这个数值都赢定了好不好。间桐脏砚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让自己不要去在意英灵飘忽不定的行踪,过高的单独行动能力导致的令咒效果大幅度消弱,完全没有任何身为从者的意识肆意妄为,以及被搬空了大半的藏书室。 “朕买的东西到了,去拿一下。”悬挂在虫仓里的玉制圆筒里传来京极彦懒洋洋地声调,间桐脏砚面不改色地深吸一口气,从虫仓里爬出来换好衣服,出门去城市中心新建起来的邮局拿东西。 a的单独行动能力让这一位完全可以跑遍整个日本,天知道这一位是怎么做到一夜之间在全国各地多了那么多门路,这些日子各种奇奇怪怪的邮包接连不断到邮局的人都认识了间桐脏砚那张脸。 包裹显得很破旧,边缘牛皮纸因为长途颠簸裂开,露出里面的东西——几本厚厚摞在一起的书籍,文字熟悉又陌生,来自于一衣带水的邻国,那个即便是对于魔术师而言,仍旧是一个无比神秘的国度。 一大摞书叠在一起的重量颇为可观,间桐脏砚拎着走了几步,为了保持自己在城市里“体弱无力老年人”的设定,花了点钱雇邮局门口闲散无事的男人帮他拎到了家门口。 包裹书籍的牛皮纸大概是和什么鱼货一类一路运过来的,带着很浓重的腥味和水渍,京极彦皱眉,看了好几眼都没有动手,间桐脏砚立刻知道他是嫌弃外头脏污,主动伸手扯开外头的绳子撕开牛皮纸,得到了陛下愉悦的眼神一枚。 寄东西的人大抵也知道书籍贵重,里里外外把书籍包了好几层,因此除了裂开的边角沾了些污泥,其余的地方都平平整整干干净净,还带着新印出来的书籍特殊的油墨香气。第一本里夹着一纸信笺,樱草色的信纸上簪花小楷写着“赠友寿”,扑面而来属于女子的熏香气让间桐脏砚绿了脸色。 才多久英灵就勾搭到了红颜知己这速度也是没谁了。 京极彦翻了两眼,抱起桌上的书转身离去,阳光下灵子飞散如碎金,留下间桐脏砚一脸苦逼地对着陛下留下的散乱书籍,认命地开始收拾起来。 迪卢木多是被疼痛唤醒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醒时柳树的落叶撒了满身,坐起身时纷纷化作琉璃碎玉落了满地。 那疼痛来自于心口,仿佛是从内心最深处蔓延而上,一抽一抽勾连心脏,如此深沉的哀怮悲痛,甚至于他只向前走了几步,便忍不住眼睛酸涩落下泪来。 并不是他在悲伤,而是与他魔力相连的另一个人在悲伤,沿着山间石阶扶梯而上,泪水就像是关不掉的闸门,流了满脸。他无法想象此时此刻,京极彦会是何等模样。 最后他在寝殿里找到了京极彦,青年身边散了大大小小十几个酒坛,几案上还有几个零散的酒杯酒盏,地上书籍支离破碎书页满地,被酒水洇湿了字迹。 他似乎已是大醉,伏于几案之上看不清面容,穿过散乱的发丝间还隐约能听见他断断续续似哭似笑的呜咽。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谁谓河广谁谓河广” 白皙如玉的手指敲击在桌案上打出节奏,他歌唱的调子迪卢木多不曾听过,但是却能无比清楚的感知到蕴藏于其中的悲凉无奈。 这是迪卢木多第一次看到京极彦如此狼狈,记忆里无论是那个傲慢骄矜的小少爷还是眼前这个深沉恶劣的青年,从骨子里就带着三分自持疏离,颐指气使恍如天经地义,身上必定衣饰整洁一丝不苟,哪怕只是沾上半滴酒水都会立刻更换,不将半分失礼露于人前。 靠得越近,他感受到的哀怮就越重,张开嘴想要询问一声,开口却是一声不成调的抽噎。 于是他听到京极彦笑起来,青年长发未束,面容苍白唇色却殷红如血,不见泪痕不见悲伤,但眉眼一挑却满满都是破碎的苍凉死寂,“你哭什么啊”他嗓音嘶哑,仍固执挂了三分轻讽的笑意,伸手去摸几案上的酒坛,但手上止不住地一颤,几案翻倒,酒坛碎了满地,在他掌心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 而后哀怮更甚,甚至让迪卢木多感受到心脏抽搐着绞痛起来,他向前几步欲扶住青年摇摇欲坠的身体,又被人挥手拂开。 京极彦恍惚吟唱着“谁谓河广谁谓宋远”一个接一个摔碎手边酒盏应和节拍,掌心伤痕已经在魔力的作用下,仅鲜血四处沾染,看着颇为可怖。 迪卢木多皱紧眉头,抓住他的手把人摁在墙上,看着青年眼中沾染上怒火灼热,哑着嗓子命令他松开,呼吸间尽是酒色醺然。不过京极彦到底喝了太多的酒,拳脚间难成章法,几番挣扎还是被迪卢木多反拧着彻底压制住,迪卢木多两只手齐上压住他不安分的双手,凑到他耳边轻声安抚道:“冷静一点。” “朕很冷静。”京极彦说道,现在的姿势来看他无疑处在绝对的劣势之中,但面色冷淡笑意漠然,微微昂起下颌做出傲慢的姿态来——却更加像是自欺欺人的可怜伪装。 迪卢木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把他刺激到现在这种地步,但是心脏处反复的抽搐疼痛告诉他,不快点让人的情绪平静下来他极有可能会成为圣杯战争中第一个因为悲伤过度死掉的英灵,事实上他现在已经开始感受到呼吸困难。 为了不要死得那么丢人。金眸的骑士轻轻叹气,侧头辗转吻上了青年干裂艳红的唇。京极彦喝了很多酒,唇上浸泡着皇宫内院陈年佳酿的厚重醇香,他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怔楞地看着枪兵灿金色的眼睛。 如枪兵所预料的一样,京极彦一贯冷静,现在所需要的仅仅是一点点的刺激,让他能够从那无边的悲痛中找到脱离的缝隙。 京极彦忆起了久远前的过去,那年他尚且年少,身在最为污浊的皇宫官场,高高在上看得清明,宦官骗他无知,朝臣欺他年幼,既然已是孤身独行,为何不找些乐子?他心知肚明人心里的种种算计,又偏要做出左右摇摆之态,看着他们狗咬狗斗成一团,茶余饭后,可是下酒的上等佐菜。 唯独不知哪一天的酒醉后,似是撞上了山间精魅,酒醒后水过无痕,只记得有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即便涌动着无尽的恶意,也带着刻入骨中的干净。 干净得,让他怎么都忘不掉。 他们之间不知何时变成了互相拥抱的姿势,即便这次亲吻称不上美好,咬得彼此一嘴鲜血,可喜可贺的是迪卢木多感觉那种锥心之痛在互相的撕咬之中缓缓平静了下去,虽然仍是疼痛,也不过是一阵阵缓慢的钝痛,磨得人泪水直流。 京极彦眼中残破的阴翳渐渐退去,精疲力尽般地把头抵在迪卢木多肩头,低哑地叹息道:“朕不过浮萍一缕啊” 嗓音喑哑,不胜悲叹。 他闭上眼,似乎还能看到如刀的字迹,行行列列,记着一份他完全不曾听闻的历史。 若是明朝覆灭,若是朱姓破败,他尚且不至于此,毕竟这天下分分合合已是常事,哪有那万世不竭的朝代,永世相承的皇族,他苏醒之时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改朝换代。 最不济,也不过又让那异族坐上龙椅。 但是啊,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个世界,历史在宋朝就已改了道儿,有个叫做郭靖的江湖游侠守住了襄阳城,又守住了大宋最后的边界,就没了那煌煌赫赫几十年的大元,也再没了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明朝。 归乡归乡,执着了几十年的故乡成了虚妄,一时间他竟不知自己该往何方,不过无根浮萍一般,随风晃荡。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京极彦攥紧迪卢木多的衣襟,神情空茫。 睁开眼睛推开棺椁看到山巅云雾的刹那,心头萦绕的不详终究成了现实。 他再也,回不去了。 “你还记得朕的国家吗”京极彦问道。 “那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国度。”迪卢木多回答道,“是我生平仅见的繁华。” 以日月为名,便当真如日月般皎皎灼灼。 这就够了。京极彦抵住迪卢木多的胸膛,喉间缓缓溢出一声叹息。 最起码这世间还有某个存在,记着他的过去,记着他的故国。 足够了啊。 京极彦默默闭上眼,满腹哀怮凄凉,终是化作几滴泪,落了下来。。 再也,回不去了啊 ... 第二十五章 间桐脏砚已经足足三天没有见到过他的了,自从那一日他拿走了那一摞书籍,就把自己关进了自己的固有结界。英灵的固有结界没有任何可以进入的渠道,他又不舍得这么用掉手上的令咒就是为了见自己的一面,只能抹把脸苦逼兮兮地把准备吐出去的血咽回肚子里,拖着老朽的身体放出使魔孤军奋战。 他真正的敌手只有爱因兹贝伦和远坂,在此之前他们三家已经达成了协定,互相合作处理掉其余四个参战者。 爱因兹贝伦召唤出的archer,远坂召唤出的saber,再加上他召唤出的berserker,都是彼此藏下的最后底牌,在清理其余参战者的过程中,仅有saber略微露了个面,象征性的打了几下便隐去了身形。 直到开战三天后的现在,伴随着藏得最好的assassin及其御主倒在了三家的围攻之下,最终的战斗终于拉开了帷幕。 远坂家的现任族长远坂飒人用火系魔术处理干净assassin御主的尸体,彬彬有礼地笑道:“今日甚是疲累,不若休战一日?”为表诚意他还特意向后退了两步,摊开双手做无害状。 倘若不看地上只留下一小撮灰烬的尸体,他当真可以称得上是绅士风度的典范。 间桐脏砚笑眯眯地点头,默认了他的提议,作为参战者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他一直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温和严厉的老者形象,轻易不发表意见,只作为旁观者默默观察即将成为他对手的二人。 远坂飒人继承了远坂家的魔术回路,即便无论天资还是能力都只能算作平庸,但是仍旧依靠自己顽强的毅力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加上惊鸿一瞥的saber加成,绝对是个非常难对付的角色。 “哼!”带着嘲讽意味的冷笑出自环手远远站在一边的金发青年,他有着来自欧洲的日耳曼人典型特征,略薄的嘴唇让他显得有些刻薄和无情。 然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如果不是利昂冯爱因兹贝伦身边还带着小圣杯做护身符,大概在处理掉assassin之后间桐脏砚和远坂飒人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把他也一起处理掉。自认为握着小圣杯和archer便趾高气扬把圣杯看做囊中之物,傲慢却无与之相配的足够能力,一定程度上真是非常的让人讨厌。 在这个瞬间,间桐脏砚与远坂飒人的思路并在了同一根轨道上。 不过再怎么蠢,利昂也还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能够以一敌二,所以他也就冷哼了一声,撇过头默认了停战提议。 “那么,在下便就此告辞。”远坂飒人理理自己酒红色的西装,手杖敲击在地上,发动身上的魔术机关,席卷起狂风离去。 而间桐脏砚,在远坂飒人离开的同一秒,悄无声息消失在了阴影之中。他的数值虽然高,但是耗魔也是数一数二的高,加上围剿rider,他现在已经相当的疲惫了。 到家时已是夜半时分,间桐家的大宅寂静无声,间桐脏砚左右看了看,一如既往地空无一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人员伤亡,他提前解雇了全部的佣人,并且把自己的子嗣全部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以防万一。 而他的英灵,现在是连续第四日待在固有结界里,没有任何音讯,倘若没有源源不断从他魔术回路里抽走的大量魔力,他大概都要以为自己的已经被谁送回英灵座了。 谨慎地打开宅院里的结界禁制,间桐脏砚和衣躺在床上,闭紧双眼放松下紧绷的精神,此刻他的面容老态毕现,依靠魔力维持的躯壳,由于连续多日的高强度战斗已经无法支持,倘若这次仍未能取得圣杯,他就不得不启用最后的办法,将自己彻底转化成虫子的形态以谋求更加长久的生命。 他无意识摩挲着手背上的令咒,这个动作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惶惑不安的时候,好像能给他多大的安慰一般。在这种自我安慰之下,他渐渐陷入了浅眠。 固有结界里也正是黑夜,漫天夜明珠构成的繁星点点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京极彦醉后沉沉入睡,迪卢木多无奈地看着堂而皇之霸占了自己大腿当枕头并且完全没有任何移开意思的人,只能维持着坐靠的别扭姿势稍作休憩。 有婢女蹑手蹑脚走进来,手上捧着一袭厚重的狐裘,站在京极彦躺着的软榻前几步,妆容精致的脸上显出几分别扭的为难神色,虽是矫揉造作到不忍直视,却并非她的本意——玉石雕刻的人俑,能做出这种表情来已是不易。 陛下的脾气没有谁能比这群生前死后都伺候着的下仆更加了解,所以手捧狐裘亦不敢上前半步,唯恐扰了陛下安眠,落得拖下去杖毙的下场。 “给我吧。”迪卢木多伸手接过狐裘,艳丽如火的红狐裘远比看上去轻薄,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透出来,展开披在京极彦身上,恰好遮住了大半的身子,京极彦睡梦中微微蹙起眉头,趴伏在迪卢木多膝头,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眼尾处晕红似是仍带着泪痕。 虽然从头到尾,他也不过只落下几滴眼泪,便将全部的情绪尽数收敛。 迪卢木多无意识勾起一缕散落在京极彦肩头的黑发把玩,往日严谨束起的长发直到腰间,纯粹的黑色如瀑在指间穿行而过,是和主人性子截然相反的和顺柔软,还带着几分孩子样的蓬松。 有时候这人的确孩子气的很,像只拿你磨爪子的猫儿,挂着恶劣的笑意恣意矜贵,不过有时候却又深沉的可怕,仿佛是择人欲噬的虎豹,不动声色便带着十万分的危险。 京极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镇日无所事事只能呆在固有结界里的迪卢木多忍不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极端敏锐的洞察力与行动力,加上顺风顺水没有任何阻碍的人生,造就了一个异常任性几乎游走在暴君边缘的帝王。但是他无法否认京极彦身上的领袖魅力,那是和芬恩大人截然不同的,霸道到理直气壮却并不刚愎自用的魅力,若最开始就是被他召唤出来的话,大概也不至于留下那般深重的遗憾。 黑色的长发绕在指尖,发尾尚且有几分朝露的濡湿,魔法又给予了它蜂蜜的甜香,不知为何突然起了几分坏心思,迪卢木多小心分出几缕长发笨拙地尝试编起,黑发柔软温驯的在他手下逐渐显出小辫子的形状,京极彦睡梦中似有所觉,动了动脑袋发出几声轻哼,不过带着几分酒气慵懒的嗓音没有半分威慑力,反倒叫迪卢木多更加得寸进尺,打散了手上的半成品,从鬓角的碎发开始,一直编到腰间,细细长长的一根小麻花辫待在满头黑发里半点不起眼,迪卢木多薄唇勾起,有些期待京极彦醒来看到的神情。 此刻京极彦的梦里,却是冬日异国的大雪纷飞,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完了名叫间桐脏砚的男人的一生。 那个男人出身于遥远而寒冷的国度,自小在魔道名门的家族中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却不知从何时起,不知为何,突然立下了要将这世间的丑恶尽数铲除的宏大理想,早早接受了家族世代相承的魔术刻印,背着行囊游走于世界各地探求能实现自己夙愿的奇迹。 他的足迹遍布各国,一次次满载希望,又一次次失望而回,十几年的岁月就这么匆匆流过,男人的眉梢眼角开始染上霜色,清癯的面容憔悴不堪,但是眼眸中希望的火苗从未熄灭。 当他敲开坐落于德国的艾因兹贝伦城堡的大门时,幸运女神终于向他露出了微笑。那是奇迹的圣杯啊,耗费了无数日日夜夜,不惜将家族从不外传的禁术附诸其上,牺牲了有生之年唯一让他感到悸动的女子的,奇迹的圣杯啊。 所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取得它,哪怕身体已经在无情的岁月中腐朽,灵魂仍旧在灼灼燃烧着,和他一起战斗的故友们都已逝去,唯独他还固执地坚守在岁月中,他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的活下去,然后取得圣杯,将这世间的恶意铲除。 活下去,要一直活下去,哪怕变成虫子,哪怕家族衰败,也要活下去。这样的执念支撑着他走过了数百年的岁月,连梦里都是圣杯的影子。 京极彦看着梦境中的老人痴迷地捧着圣杯不肯放手的模样,心下微哂,人心再怎么出于善意的愿景,一旦被岁月反复冲刷就终究会变了模样,哪怕不是立刻,也会是十年后,二十年后的某天,甚至于他现在就能想象出间桐脏砚被自己的*所吞噬,彻底迷失在黑暗之中的模样。 他听见间桐脏砚的声音在梦境中响起,就像是在玻璃罩子外面进行的反复敲击,“以令咒为名,出现在我身边,berserker!”,于是他知道,该到这场无趣梦境结束的时间了。 迪卢木多看到京极彦半梦半醒的睁开眼,正抓住他编着第二个小辫子的手,懒洋洋地笑道:“如此犯上,真该把你拖下去打一顿才是。”京极彦并不着急,从令咒另一边传来的魔力稳定规律,说明间桐脏砚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还能再拖一会。 京极彦坐起身,瞥了迪卢木多一眼,“回来再收拾你。”他说的轻佻,迪卢木多一样没放在心上,还挑衅式的挑眉道:“在下恭候。” 京极彦也不恼火,眼下迪卢木多正得他的欢心,偶尔不守规矩亦可做额外情趣,陛下对于自己宠着的向来多三分纵容。 所以被强迫式叫醒睡眠不足的一肚子怒火,就只能让间桐脏砚那边受着了。 青年化作碎金消散,还不忘顺手拎走一坛美酒,长发披散衣襟半敞,艳红的狐裘一甩挡住了疾射而来的利箭,酒气浸泡过的眉眼,出了奇的色气。 间桐脏砚跌坐在他脚边,仍带着几分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面上青筋扭动,刻印虫在他的血管之下修复着受损的内脏和魔术回路。 “现在看来,你死在这里也挺好的。”白瓷的酒坛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水在地上蔓延出幽蓝色的火苗,灼灼然遮天蔽日。 ... 第二十六章 这里是冬木市的远郊,三更半夜的最是适合做些见不得外人的事情,经过一个白天的休整,制作出圣杯的御三家齐聚于此,爱因兹贝伦取出藏有小圣杯的封印箱,只有厮杀到最后的胜利者,才能让圣杯真正降临。 话是这么说,真的会老老实实进行决斗的才是傻子,先和远坂飒人联手把爱因兹贝伦踢出局,而后同时用令咒唤出英灵,只不过京极彦的魔抗高一些,晚了几秒,让间桐脏砚一时没有顶住。 但是要知道,最后出场的往往才是压轴的。 幽蓝的火苗毫无温度,烧得越是热烈空气就越是寒冷,层层白霜凝结,只要沾上一点,就会把人从骨头里彻底冻成冰雕,微风一吹,便碎做齑粉无数,月光下亮晶晶的像是下起了雪。 京极彦垂眸看着跌坐于地的老人,说道:“若是就此干干净净的死了,不也是幸事一桩。” 间桐脏砚道:“夙愿未成,我怎么能死。”从少时起,把全部心血投注其上的夙愿,不亲眼看到罪恶消散的那一天,他怎么能死,又怎么敢死。 “你真该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京极彦说道,“终有一日你会被所谓夙愿所吞噬的。” 间桐脏砚的悲剧在于他是个人,人便注定有光有暗,双面共存,对于夙愿达成的执念,本就是内心阴暗的贪婪的具现化,越执着,就越会被黑暗所吞噬,直到最后连自己最初的目的都忘却了,只留下一具由恶意支配的身躯。 京极彦所下的定论没有动摇间桐脏砚,他摇摇头,勉强从地上站起,修复好断成两截的拐杖,依旧站得挺直:“恶意是吞噬不了我的。”他的话语里带着无尽的自信,他自信于自己的意志坚定,绝不会被任何事物所动摇。 京极彦自然看透了他的想法,但也只是勾起个冷笑,指尖一勾将火焰中英灵的最后一抹痕迹湮灭。 眼神已经开始混杂进*的老人,这么说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 高空中小圣杯开始散发出光辉,在封印里反复冲撞着想要脱离,参战的七个英灵,除了京极彦之外已经全部回归圣杯,清澈如水的液体从小圣杯中满溢而出,那是最为纯粹的魔力,雀跃着吞噬封印,连通到圆藏山下大圣杯的魔力熔炉之中,纯白的火焰烧光了秘银镂刻的小圣杯,显现出辉煌壮阔不可名状的光彩。 圣杯即将降临。 “接下来,你就该让我自杀了对吧。”京极彦说道,神情安适没有半分紧张的色彩。 “我还有两枚令咒。”间桐脏砚说道,“虽然你的对魔力是a,但是令咒叠加也是足够的。”他显得非常冷静,“以令咒为名,自杀吧,berserker!” 令咒说出口的同时,长刀也穿过了他的心脏,他晃了晃,咬牙一字一顿接着说道:“以令咒为名,自杀吧,berserker!”长刀第二次贯穿他的身体,但是间桐脏砚就像是完全没有知觉,反复道:“自杀吧,berserker!自杀吧!” 京极彦笑了起来,他也是英灵系统的一员,自然无法违抗令咒的命令,他偏过头看着间桐脏砚几近癫狂的表情,说道:“如此执念,倒也是不错的余兴节目,你可要努力保持这种愚蠢的模样啊,待到你被黑暗吞噬的那一天,朕会亲手取走你的性命。” 手上的三枚令咒都已经失去了光彩,青年化作碎金消散于原地,即便威胁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但是间桐脏砚可以感受到魔力的连接已经完全断开,这场圣杯战争,他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近乎迫不及待的解开圣杯外最后的封印,有若实质的魔力倾泻而下,海市蜃楼般在他面前构造出一个女性的模样——银发红眸,正是舍身成为圣杯炉心的冬之圣女的模样,间桐脏砚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 但是她现在,就只是圣杯。 圣杯柔柔的露出一个微笑,做出认真倾听的姿势,然而间桐脏砚嘴唇颤抖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神中流露出几近绝望的色彩。 ——漂浮于空中的小圣杯,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快速崩毁,冬之圣女的影像虚幻得近乎透明,也许别人会认为这是正常现象,但是作为圣杯的实际制造者之一,间桐脏砚无比熟悉这种现象。 魔力不足导致大圣杯与小圣杯无法进行正常连接,也就是说,这是一次看似成功的失败,而且是无法挽回的失败。 等待了六十年,圣杯又一次与他擦肩而过。 冬木远郊的旷野中,回荡起男人崩溃的哀鸣。 仍是重峦叠嶂的宫殿,最上层的宫殿这些日子总要闹出些动静,一会什么东西炸了,一会又是光彩四溢,玉石珠宝流水似的送进去,也幸好这里服侍着的皆是人俑,不然要不了半天就要流言四起了。 “御门院家,果然名不虚传呢。”室内扯了绛色的厚重帐子,点起一根根蜡烛,说话的人一副懒洋洋的语调,让主持着法阵的几人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站在他面前的少女端丽的脸上显出阴沉的色彩。 那声音,不正是京极彦的语调。 京极彦盘腿坐在阵法中央,身体呈现出不稳定的半透明,地上繁复勾连的法阵和刻在墙上的符文呼应,传来源源不断的灵气,为他构筑出一个新的身躯。 如果间桐脏砚在此,一定能够闻出少女身上的馨香,正是那天给京极彦邮来书籍的香气,刻在墙壁上的符文,不少都是间桐家的不传之秘。 “这么生气作甚?”京极彦低笑,“我们本就是等价交换。”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气得手都在发抖,等价交换,世间哪有那么强买强卖的等价交换,先是从当权者身边绑走了御门院家现任当主御门院水蛭子,然后强行打上御门院家的山门,趁着半夜各个击破,没错,那些个间桐脏砚以为陛下幽会红颜知己的日子里,他全都用在折腾御门院家上了。 反正固有结界里从来不缺监牢,一人一个宫殿也住的开,然后提出了这么一项交易:御门院家帮助京极彦脱离圣杯系统,作为回报他们可以在陛下的宝库中任选一件以及用作参考资料的间桐家禁术。 形势不由人,从第二代到第九代被全部一网打尽,御门院家只能咬牙应了这笔买卖,利用自己多年积累拼命研究那个破杯子。 不研究出个结果,他们可就都得跟着陛下一起回英灵座,等待遥遥无期的下次召唤。 至于暗中在陛下的新身体里做点小动作?谁都没有这么傻为了一时意气平白多个强敌。 他们最后研究出来的结果就是,令咒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只要间桐脏砚手上还有令咒,京极彦就无法脱离圣杯系统,那么就只能让京极彦“死”一次,死去的英灵会回归小圣杯中暂时被贮存,从小圣杯中打劫点东西出来虽然操作困难了些,对于家学渊源的御门院家倒也不算什么难事,至于构筑身体就更是小菜一碟。 阵法维持了三天三夜,京极彦的身形也由半透明变成了具有形体的存在,虽然依旧不是实际的*,但是身体上骤然加重的压力感无疑提醒着他自己已经脱离了圣杯系统。 “麻烦诸位了。”京极彦挑了个天气不错的日子把御门院家的几位送出固有结界,虽然还是有几个满面怒火,不过大部分都已经对他缓和了表情。 有钱能使鬼推磨,陛下宝库内的御藏足够用来开面粉厂了。 甚至于看他没有决定接下来要去哪里,御门院家的六代当主还笑眯眯地提议道:“您可以去国外看看哟,听说英国那边要召开万国博览会,要不是还要镇守我真的好想去看看呢。” 作为一个女性,还是一个留洋回来的女性,她的脾气没有家里其余几个那么大,加上被关在固有结界里的日子也是有婢女好吃好喝美衣华服的伺候着,因此一定程度上,她对京极彦的印象意外的还算不错,是极少数几个御门院家能和京极彦聊两句的当主。 就连那一大摞汉话的史书,也是她特意托了关系高价从书商那里买来给京极彦的珍藏品。 出国吗上一世作为皇帝,京极彦最远也就下个江南,不等玩畅快就得急匆匆地赶回去,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他只是思考了一下她的提议,便不出意外的感受到了心动。 京极彦一边思考着,一边打开最下层寝殿的大门,迪卢木多正借着正殿的大厅进行惯例的身体活动,红色的□□甩起漂亮的枪花,不过表情明显是心不在焉的在走神,京极彦挑眉,抽出把长刀攻了上去。 耳边传来袭击的风声,虽说迪卢木多的心思还在外头飘着,身体也已经本能架住袭来的刀锋,手腕翻转一枪反刺回去。 两人就这么刀来枪往过了几招,没打出什么真火气,就是略活动活动身体,醒醒在固有结界里窝了太久都快变成浆糊的脑袋。 “现在感觉如何?”京极彦问道,从旁边的椅子上扯了个软垫垫着,双腿大喇喇一摊坐在了地上。 “已经好多了。”迪卢木多回答道,京极彦彻底脱离圣杯系统的同时恢复了对他的供魔,从令咒另一边传来的澎湃的魔力快速充盈了他的身体,让他即便是在现世中现身,也不会再因为魔力不足无法维持躯壳而溃散。 他停了停,见京极彦没有开口的意思,又问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哪里?要是还在原先的世界,哪怕千难万阻他都是要回故国去的,但是在现在这个世界,隔海相望的那个国家,却成了他想起来都觉得心头生疼的伤痕。 京极彦眨眨眼,平复下波动的心情,道:“去英国。” 既然提到了,便去看看那所谓的万国博览会好了。 迪卢木多愣了一下,忽地笑了起来,英国,倒也可以算作是他的故土,只不过现在怕是再也找不到通往布鲁纳波恩的入口了。 “你笑什么?”京极彦问道。 迪卢木多微笑着答道:“我生前的国度就在现在的英国。”他顿了顿,又说道,“那儿的饭菜您可能吃不惯,雨也下的多,风景还是不错的。” 京极彦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表示自己会连固有结界一起带过去的。 ... 第二十七章 冬木市是一座封闭的小城,京极彦穿着常服鹤氅出门自是无事,然而越是往江户的方向走,就越是能感受到工业革命带来的变化,尤其是天皇已经开始大力推行革新政策,一场自上而下的改革正如火如荼。 有革新派,就有守旧派,一路上京极彦京极彦看到了不少流血冲突,幸好托他身边一看就是外国人的迪卢木多的福,两派都没人来招惹他。 京极彦到达江户的时候,正是深夜子时,无星无月漆黑一片,春日料峭的天气,便是不怎么冷也习惯性换了稍厚些的鹤氅,天青色绣白鹤暗纹落在脚边,厚厚的靴底在地上敲出平缓的节拍,迪卢木多跟在他身后,也披了件大衣,却是在江户附近的洋货店买来的高级品,即便是京极彦也不得不承认,他还是穿着西式的衣衫更加顺眼一些。 他们走得并不着急,幽暗的巷道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隔着几条街能听见打更人提着灯笼敲得梆梆作响,衬得这里更加安静。 大抵也是觉得这样的沉默有些尴尬,京极彦开口道:“今天午间吃饭时,邻桌之人是如何说的,你可还记得?” 迪卢木多说道:“他听我们要往江户去,警告我们切莫夜半出门。” “那为何不能夜半出门?” “因为”迪卢木多手中□□闪现,狠狠扎在了地上,“江户的夜晚妖怪横行啊” 长枪被他握着钉在地上,贯穿了一只手,一只从地底下伸出来的手,那只手小小的,做出屈伸的姿势,像是要握住谁的脚踝,大股大股鲜血沾染在枪尖,却是令人作呕的黑红色,京极彦皱起眉头,放弃了在那只敢往自己脚踝上伸的手上再踩一脚的打算,只说:“处理掉吧。” 迪卢木多点点头,枪尖微挑,扯着那只手转了一圈向上拽出,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声拽出来了一个高不过到膝盖的小人,穿着肮脏破旧的白色僧袍,秃头上点着不伦不类的戒疤,双眼暴凸嘴里满是利齿,尖叫声就像是木鱼笃笃作响。 艳红的枪尖一甩,从小人的手掌中抽出,反手准确无误地插进它的心脏位置,心脏处的血是污浊的黑褐色,散发着如同臭掉墨水一样的味道,京极彦看着迪卢木多枪尖的污渍,说道:“待会让人给你搽干净。” 言下之意,便是让迪卢木多拿着这把长枪,毕竟宝具收回去再拿出来是会完好如初的,那肮脏的污渍去了哪里真是细思恐极。 他甚至脱掉了自己的鹤氅,白鹤边角沾上黑褐色的鲜血,京极彦表示自己完全不能忍。 迪卢木多温和地笑笑,取过京极彦手上的鹤氅抖了抖,裹住自己的长枪卷起拎在手里,鹤纹绣得非常细致,这么裹着就像他手里拿着什么珍贵的艺术品一样。 穿行过这条巷道,眼前霍然明亮起来,亭台楼阁,莺歌燕舞,俨然一副盛世喧嚣的模样,夜半的歌舞伎町,依旧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名为“柑”的楼船是这里一等一的销金窟,无论是宴客还是小住,全江户,甚至全日本,再没有比这里更享受的地方了。 只要洒下大笔银钱,自有美酒美食排着队来,室内燃着火炉熏香,迪卢木多也脱了大衣,端坐在京极彦身边,貌美的女子恭敬俯身行礼,京极彦摆摆手,只让她讲一些趣事怪谈。 这满脸白粉咿咿呀呀的调子,他实在欣赏不来。 “那奴家便讲个前些日子听到的怪谈。”女子以袖掩口,细声细气道,“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做不得真。” 然后她便和着乐声讲了起来: 说来这个故事也很有些年岁了,大抵是百余年前吧,江户的夜晚还没有现在这么热闹,入了夜就是黑黢黢的一片,只有打更人还会在夜里游荡在街上。 比如故事的主人公五郎,就日复一日提着烛火,提醒着居民小心火烛。他结束工作的地方离家里很远,但是有一条窄小的巷道能够穿过去。 夜半时分,不要从穿过巷道哟,不然会被吃掉脚哟。 虽然的确有这样说法,五郎仍旧像这世间的大部分一样,怀抱中“不会遇到我”这样的侥幸心理,每天穿过那条仅可容一人通过的巷道回家。 那天天有些冷,五郎穿了很厚的冬衣,哒,哒,新买的木屐踩在地上声音格外的好听,天上无月无星,唯一的光亮便是他手上的小灯笼,他一边抱怨着天气不好,薪资微薄,一边艰难地侧身蹭进巷道。 啪嗒,啪嗒。木屐踩在有些泥泞的小道上,让他不禁烦恼起来回去还要擦洗的问题。 啪嗒,啪嗒。五郎感觉脚踝处有丝丝凉意。大概是袜子掉下来了吧,他这么想着,低下头一看,果然是穿了好几年的袜子落下来一截,算了,回去再弄吧。 不要在半夜出门哦,不然脚会被吃掉的。 不知怎的,他好像又听着了门口阿婆阴森的警告,不禁觉得后背微微发凉,便加快了步伐。 快一些,再快一些,隐隐约约好像能看到家的光芒,五郎心中泛起喜悦。 再走快一些,再快一他的脚步停住了,好像绊到了什么东西,五郎低头看过去,发现自己的脚踝被几只手抱住,指甲锐利刺破了皮肤。 “啊啊啊啊————!!!” “相传,这种生活在暗巷里的妖怪,唤作足取和尚。”女子媚眼如丝,俯身道,“奴家的故事讲完了。” 京极彦倦倦地耷拉着眼,说道:“下去罢。” 那女子虽有些不甘,但是看在迪卢木多递出的碎金的份上,也乖乖退了下去。 迪卢木多掩好门窗,说:“她说的应该就是来的时候我们碰到的妖怪。” “嗯”京极彦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指节在几案上敲打着,说道,“太巧了啊” 刚撞上妖怪就有人讲起关于它的故事,实在是太巧了啊,就像狐狸故意露出尾巴反复晃荡,勾引猎手上钩。 “您很感兴趣?”迪卢木多问他。 “已经很久没人拿朕当傻子耍了。”京极彦把玩着盘中剩下的最后一个糯米团子,半透明的糯米皮裹着棕色的豆沙,顶上点了些桃花淡粉,自然而然地透出三分甜香。 迪卢木多一看就明白了,开门又要了两盘糯米团子进来,不管是陛下还是小少爷,在这方面的心思都是出乎意料地好猜。 京极彦这才拿起盘子里的糯米团子放进嘴里,往日里这些甜点都是后院女眷们的心头好,他又不怎么嗜甜,因此竟是从没发现这带着馅的糯米皮子味道这么好。 “那不如在此逗留几日探查一下?”迪卢木多提议道,“反正远航的船现在还走不了。”御门院家帮他们联系了一条从江户往英国去的船,但是还要近半个月才能出发,左右眼下空闲,不如给这位找点事情玩玩,省得最后无聊过头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没错,是“又”。 京极彦没说话,算是默许了他的提议,把手伸向了新送进来的团子,飘着樱花瓣的清酒被他倒在糯米皮上,有些呛的辛辣中和了过度的甜,反而显得豆沙中豆子的香气越发突出悠远。 一晚上他吃了三盘团子,倒了五盅清酒,远不至于醉倒,些微醺然恰到好处,入夜也可安眠。 迪卢木多调整了一下双腿的姿势,放弃了让京极彦睡在枕头上而不是他的大腿上这个不可能的任务,只要有足够的魔力供应睡眠于他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事情,更何况京极彦那具纯粹灵力构成的身体比看上去轻得多,压在腿上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说到底为了不被京极彦的各种恶趣味折腾,迪卢木多也是蛮拼的。 京极彦没有睡着,些微醉意让他眯缝着眼半梦半醒,感觉到迪卢木多不自在地动着身子,他开口调笑道:“睡了好几日了,怎的还这般害羞?” 迪卢木多说道:“不过是想到了个故事罢了。”他眼光闪动,笑得有些恶劣,本来性子里就有几分被压制住的率性张狂,这段时间跟京极彦的恶劣玩笑斗智斗勇,便禁不住露出来几分真性情。 “讲来听听。”京极彦扯着他胸口口袋里垂下怀表链拨弄,这人一喝酒,眼尾处的薄红就会加深,偏又生得面色苍白,眼波一挑带出几分凌厉,嬉笑怒骂看得人心颤。 “说有那么一个人,生得年轻俊美又位高权重,偏生有个怪癖,夜晚身边无人就无法安眠,倒像个赖着妈妈的孩子,不知是怕黑,还是怕鬼。”迪卢木多念叨着,故事当然是他现编的,说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许是不怕黑也不怕鬼。”京极彦哼笑道,“不过是山间精魅粘人的紧,偏又最得他欢心,叫他恨不得拴在身边时刻带着。”他接的故事,自然也是现编的,伸长了手扯住迪卢木多的头发把人拽下来,支起身子堵住那张最近越来越伶俐的嘴。 亮如白昼的烛火熄灭,墙角滚落几个夜明珠,浅浅的绿色映着壁画上的浮世绘美人图,显出些诡谲的色彩。 “小说上记载,江南人获李后主宠姬小周后,夜见灯,闭目言‘烟气',易以蜡烛,亦闭目,言‘烟气更盛’,有人问她宫中难道不燃灯烛,她说道‘宫中本阁,每至夜则悬大宝珠,光照一室,亮如日中。’”黑暗里京极彦的嗓音也变得飘忽不定,“若那小周后也似那精魅惑人,倒是情有可原。” 迪卢木多笑道:“有你这种君主,臣子还真是命苦。”黑化了一次带走了他对于御主大部分的敬仰忠诚,和御主相处反而更加自然,说到底也是传说中的英雄,自有其傲气。 这一次的御主究竟是否值得他效忠,他一定会擦亮了眼睛仔细考察。 京极彦闭起眼,翻身裹起被子,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朕给的,他们受着便是。” 深夜中,又有人讲起了怪谈。 夜半时分不要睡得太熟哦,否则墙壁上的美人壁画会变成剧毒的曼巴蛇爬下来,把你变成一滩脓水哟。 对的,就是绘在墙壁上,那些衣衫半退面如敷粉的浮世绘美人,其名为,蛇蝎美人绘。 似有风顺着窗户缝吹进来,夜明珠被吹得微微滚动,光线跟着闪烁。 墙上壁画的美人,一双顾盼生姿的美丽眼眸,好像轻轻地,轻轻地,转动了一下。 ... 第二十八章 江户的歌舞伎町,近些日子流传着这样的传说——柑馆住进了一位从邻国来的豪客,最爱听那各色离奇怪谈,若是讲得好,少说也能拿上一个装满金叶子的小荷包。 于是,江户城中的民间艺人歌姬游女闻风而动。 “知道吗,东街的颜夺又出现了” “郊外的河边,住着亡者蜈蚣,您听说过吗” “为什么会吃不饱呢,为什么会吃不饱呢?怪物如此苦恼地想着” “其名为,夺皮蜘蛛。” “吾之名为夺皮蜘蛛。”讲述着怪谈的游女后背缓缓生出八条长长的蜘蛛腿,每条腿上遍布锐利如针的尖刺,娇媚的人脸不知何时已经剥落了一半,半面是美女,另外半面如蜘蛛,眼睛处生着巨大的复眼。 它的腹部发出嗡嗡嗡的声响。 “听到嗡嗡声时,就要开始逃跑了哟。”方才它是这样讲述的。 乳白色的蛛丝在空气中发出嗡嗡嗡的声响,丝丝缕缕黄色粘液挂在上面,带着让人头晕目眩的香气。 “会杀了你哟。” 八条腿灵活地追击着目标,足尖锐利如刀,轻易穿透了桌子。 “毒液啊,是从眼睛里注入进去的哦。” 口器里喷出毒液,滴落在地板上,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深坑。 “然后钻进你的脑袋里。” “换上一张新的人皮。” “其名为”艳红的□□贯穿了口器,翻转着从脖颈处穿出,“夺皮蜘蛛。” 大量黑棕色的脓血从伤口处涌出,像是扎破了气球一样,夺皮蜘蛛飞快地萎缩下来,脓血一滩滩喷得到处都是,不多时地上就只剩了一个背上有八条蜘蛛腿的人皮。 一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蜘蛛从皮下爬出来,借着血腥的掩护冲向门外。 外面有数不清的人类,只要咬住一个,它就能接着存活下去。 然而突如其来的黑暗打碎了它的幻想,没了人皮它的战斗力还不如一只蟑螂,根本敲不破那坚不可摧的囚牢。 小太监打扮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封好蝈蝈罐子,双手呈给京极彦,见京极彦没什么兴趣,便捧着罐子回了固有结界,拿去给陛下的猎鹰做零食。 如他这般打扮的宦官,当年皆是侍奉陛下养得奇珍异兽的好手。 迪卢木多坐在京极彦身边,还有两个黄衣婢女跪坐在他身旁,拿着绢帕擦拭枪尖上的污渍。 “已经是第五个了。”他算了算这些日子来袭击的妖怪,接过京极彦递给他的大福,在手上转了一圈,又送回京极彦的嘴里。 #论蜂蜜魔法的正确用法# 有时候他真觉得毒死京极彦只需要一个糯米团子就够了。 白糯米皮沾上蜂蜜的甜香,京极彦一边吃一边说道:“正主快来了。” 正主可不就是快来了吗,黑色和服的男人自称圆潮,为他们送上了一张极其精美的请柬。 “在下的主人将在明晚召开以怪谈为主题的宴会,还请您屈尊驾临,定会使陋室蓬荜生辉。”圆潮脸上挂着不多不少的微笑,虽然会让人感觉到虚伪但是却无可指摘的微妙弧度,眼神也让人觉得有些不适,但是他一张嘴说得舌灿莲花,几句话就能让别人对他产生信任感。 “非常会说嘛。”京极彦哼了一声,微微扬起下巴,迪卢木多会意,起身接过圆潮手中的请柬,打开放在京极彦面前。 “承蒙您谬赞。”圆潮伏低身子,说道,“在下的主人听闻您对各色怪谈非常感兴趣,这才派在下冒昧前来邀请,虽是陋室寒肴,却也会尽力使您宾至如归。” 京极彦没说话,手支着几案把玩着一个白瓷茶盏,视线连瞟都没往请柬上瞟一眼。 圆潮转转眼睛,又道:“这次我家主人还邀请了江户怪谈大师京极一郎前来助阵,藤原家的小少爷以及柳生老爷也都已经确认出席。” “是吗”京极彦终于放下了茶盏,像是被打动了心思,沉吟片刻,“取纸笔来。” 迪卢木多没有动,从内间里鱼贯而出几个侍女,各自捧着笔墨纸砚等物,素手研墨红袖添香,铺开一张洒金云纹短笺。 京极彦折折袖口,毛笔在砚边轻舐,提笔落墨写下一张回函,他的字算不得多么好看,不过胜在狂放二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也可称大气。 圆潮领了回函,低着头老实往外走,经过门口时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绘着梅兰竹菊的墙壁,那里本应是一幅极美的浮世绘仕女图,听说这一位看着不喜欢,干脆花了大价钱自己找人漆了墙壁,重新画了花纹。 新画典雅秀美,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况且还有大笔钱做赔偿,柑馆当然不会阻拦,还殷勤地安排了新房间在绘画期间给客人暂住。 什么不喜欢。圆潮把目光移回地板上,心知肚明是那墙上的美女抵不住诱惑,想爬下来吃顿好的,结果反被当成了饭后的余兴节目,被彻底抹消了存在。 柑馆的生意依旧好得让人羡慕,圆潮揣着手走了几步,回头眯着眼看向那高大的楼船,除了他们谁还会记得这里百余年前曾经伫立过一艘更加奢华的楼船,夜夜笙歌来往尽是权贵豪绅。 那可真是人生中最好的光景了啊。圆潮咂咂嘴,背过身去接着快步走了起来,他的脚步看起来并不十分匆忙,步伐也不大,但是几步就已经走出了歌舞伎町,一闪身蹭进条小巷子,再也没有出来。 江户城中天光正好,迪卢木多跟在圆潮身后探查情况未归,京极彦换了出门的常服,拢起鹤氅,初春沁凉干净的气息恰好适合散步。 在他眼里,这座城市当然是比不上京城来得大气精致,不过熟悉又陌生的风景也别具一格,沿街栽满了樱花树,这个季节正是樱花盛开的时候,片片飘零如雪。 “那边的年轻人,要不要吃鲷鱼烧?”京极彦愣了个神的功夫,就被街边戴斗笠的矮小老人叫住了,老人推着辆双轮车,厚厚的棉被盖在上面,阻挡住热气流逝。 “又香又甜的鲷鱼烧哟。”老人踮着脚尖拉开被子,从里面拿出一个装在小纸袋里递给京极彦,“赏花的时候不吃点东西可就白来了。” 鲷鱼烧像是刚出炉没多久还热乎着,鱼形壳子里装着满满的抹茶馅料,满得鱼尾巴处都裂开露出一小抹绿色,甜香的气息颇是诱人,京极彦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几枚铜钱,老人摇摇头,笑呵呵地说道:“我请你吃的,这个的味道可是江户第一等的好!” 他说着,自己也拿出来一个咬了一口,把推车停在路边,“快些尝尝,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京极彦停住动作,问道:“你为何要请我吃?” 老人眨眨眼,说道:“我看你顺眼啊。”似乎是怕京极彦不相信,他还像模像样地比划起来,“你跟我儿子看着可像了,他也跟你似得这么高,整天在外头溜达着不着家,让我一个孤苦老头子形单影只地守着。”他说着狠狠咬了一口鲷鱼烧,接着道,“我也是实在在家里待得无聊才出来做点小买卖,你尝尝看,味道好得很。” 京极彦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妖怪也开始做这些小买卖了。” 被他拆穿了身份,老人也没觉得窘迫,笑嘻嘻地说道:“谁说妖怪不能做小买卖的,我们也得吃饭不是。放心好了,我什么东西都没加,就是来找你套套近乎,说不定以后还有能点好处能占。” 套近乎的话老人说的光明正大,说完自己还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京极彦也能感受到他没什么坏心,虽有所求却没什么坏心,说不定他在江户住着的这段日子,真能找着不少乐子。 鲷鱼烧的确好吃,外皮酥软里面的抹茶清甜,小小一个吃起来快得很,京极彦边吃边问道:“那你想从我这里占什么便宜?” “滑头鬼请吃的东西都是很贵的。”老人从怀里摸出烟斗点上火,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老狐狸。 “能有多贵?”京极彦挑眉笑起来。 “唔”老人摸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这个嘛我们可能要过一会再谈了。”矮小的身影跳上树梢,轻盈的几次翻腾就匿去踪迹逃之夭夭。 而他逃跑的原因,正是不远处气喘吁吁跑来的大叔,那人跑得气喘吁吁,边跑边喊着:“给我站住!偷车的小贼!”不出意外就是这辆鲷鱼烧小卖车真正的车主。 他似乎真的追赶了很久,跑到车子边上便没了力气,趴在棉被上气喘不停,嘴里还不住地骂骂咧咧——任谁遭了这般飞来横祸,险些连吃饭的家伙都丢了,只怕也会是这般反应。 “拿两个鲷鱼烧。”京极彦从荷包里倒出来所有的零钱放到那人面前,大叔看到有生意来了,也就立刻忽略了被偷的事情,站直身子挂起热情的微笑,招呼道:“客人您要什么口味的,抹茶的红豆的绿豆的都好吃,今年新出了牛奶的也可带回去尝个新鲜。” 京极彦说道:“那就都来一个吧。”反正他吃不完就全部丢给迪卢木多,骑士人高马大应该非常能吃才对。 迪卢木多面对着京极彦剩下来的三个鲷鱼烧,虽然还带着热气,却也没什么胃口,无奈道:“我对甜食有点” 作为一个凯尔特战士,他和他的战友们一样,都不怎么喜欢甜腻的食物,尤其是软趴趴的甜腻食物,天知道他每天只看着京极彦吃糯米团子都觉得喉咙发堵,更别提比糯米团子更加甜腻的鲷鱼烧。 “那就算了。”京极彦支着下巴看他吃□□一样吃完了一个,对他的表情表示满意,也就高抬贵手放过了他,支使婢女把余下两个收好,等到晚上拿来招待客人。 “您又招惹了什么客人?”迪卢木多问道,嗯没错,是“又”。 “不请自来喜欢蹭吃蹭喝的妖怪。”京极彦答道,给他倒了杯茶用来冲淡嘴里的甜味,“说不定明晚能带个免费打手去了。” 这怪谈横行的江户城,不光招惹了他,只怕镇守着此处黑暗秩序的人也要坐不住了,尤其是那些在江户住了几百上千年的妖怪们啊。 京极彦推开窗户,仍是无星无月的天气,春寒料峭夜深露重,但愿有求于人的滑头鬼不要来得太晚。 ... 第二十九章 “许久未见藤原大人,这边请。” “柳生少爷贵安,请来这边。” “这边走”“请小心脚下”“是,马上为您准备” 所谓怪谈宴会,举办的地点就在距离柑馆不远处的一家私人会馆,听说主人家姓山本,乃是百年前江户名噪一时的豪商后人。 此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举办一场宴会,来往之人非富即贵,各色装点奢华的马车把大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即便如此,当三辆车壁绘有华彩卷草纹的马车缓缓靠近时,几乎所有的马匹都左右退了几步,垂首做臣服状。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拉车的马,一辆马车两匹总计六匹马,皆是当世罕有的珍品,古典制式的马蹄铁敲击在青石板上带出异常肃穆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思索今日是否有什么大人物进了江户城。 “承蒙先生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圆潮拿了把小扇子开开合合,恭谨地俯下身招呼,不禁让人更加好奇马车里人的身份。 第一辆马车里下来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快速在马车四周站定,隐隐围成一个圈把马车保护在中间;待到男子站定,最后一辆马车里走下三个婢女,或捧着脚凳,或抱着一袭外衫,或是半跪在车辕上打起车帘,道:“请郎君下车。” 京极彦今天穿得极为跳脱,绛紫色的常服,外披一袭雀金轻裘,完全忽略了四周若有若无的的打量视线,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圆潮一样,道:“带路。” 这家私人会馆修得清幽别致,入门便是枯水庭院,白沙上修了木桥,走过木桥又绕过几道回廊,就能看见一幢二层小楼建在湖水中央,底层无墙,只有四根柱子支撑,用作赏景,二层则已是歌舞升平,宾客一个个到达落座。 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厅堂中央舞女亦是美人,腰肢扭动跳的是唐时的舞曲,桌案边侍候着婢女,见京极彦落座,立刻倒了杯酒,柔若无骨地贴附上去,跪坐的姿势露出大半条白花花的腿。 京极彦微眯起眼,侧头躲开了婢女的手,冷笑道:“离我远些,熏得慌。”婢女眨眨眼,委委屈屈应了是,放下酒杯缩到了一边去。 像她这样出来讨生活的女人最有眼色不过,什么惹得什么人惹不得,字里行间究竟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排斥她心里门儿清,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小游女,她可绝不会为了点赏钱把命给搭上去。 身边清净了,京极彦给自己倒了杯酒,当然,是他自带的酒,一边慢悠悠地喝着一边打量陆续到来的客人们。 一大半的客人都是体型痴肥或者干瘦的老者,搂着身边的婢女揩油,面上还要做出道貌岸然的姿态来。除此之外还有五六个身具灵力的年轻人,分散地坐在宴席的各处,用一种警戒而凌厉的眼神打量着四周。 啊呀,不懂掩饰的菜鸟阴阳师啊。京极彦晃荡着酒杯,抬眸对上了坐在宴席末尾的青年的眼睛,意味深长地勾起个微笑,冲着他微微抬起手中的酒杯,然后看着青年手足无措地端起酒杯回敬,炸毛跳脚的样子看得人啼笑皆非。 只要不拖后腿就好了。这般想着,京极彦移开视线看向脚边,名为纳豆小僧的妖怪正借着轻裘的掩护往桌下偷渡食物,窸窸窣窣的动静就跟桌案下闹了老鼠似的,并不是个靠谱的样子。 奴良滑瓢靠着他的掩护进了这家私人会馆后就跑得不见影子,迪卢木多处在灵子的状态四处探查,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算算时间,应当快了才对。 最后到的是怪谈大师京极一郎,他最擅长画出各色妖怪精魅的故事,加之画技精湛为人豪爽,在这江户城里很是有几分面子,一来就有许多人捧着酒杯和他聊了起来。 这场宴会主人家似乎来得格外晚,不过常客们好像都已经习惯了主人家的姗姗来迟,笑呵呵自左顾右盼喝酒谈天,转眼月上中天酒过三巡,就连京极彦都免不了跟着喝了几杯酒之后,终于有婢女推着一个大大的屏风送了上来,看到这个,无论是阴阳师还是普通客人都眼前一亮,醉醺醺的脑袋里找回来一丝神智。 正主要出场了。 “梆梆”有人敲了两下木梆,又敲了一下小锣,模仿出深夜子时的打更声,而后通明的灯火骤然熄灭。 “诸位,欢迎光临。”屏风后亮起一点烛火,倒映出一个矮小扭曲的身形,“欢迎光临我的怪谈百万遍。”说完似乎自觉说得有趣,那人呵呵笑了几声,“那么我就不再多说废话了,怪谈就此开始咯。” 一盏一盏接着一盏,所有客人的桌前亮起幽白色的一点鬼火,影影绰绰像是一吹就灭,“来吧来吧,要从谁先开始呢,这永无止境的怪谈。” 鬼火幽幽忽明忽暗,突地某个客人面前亮光暴涨,几乎要将人吞吃殆尽。 “就是你了,仲平先生。” 面容苍白的客人掏出手绢擦擦脸上的汗水,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明显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居然是在下啊,那我就献丑了。”他这么说着,脸上分明有几分骄傲的神色,想了想便清清嗓子讲起了他的故事。 “说来也不过是个道听途说的故事罢了。”伴随着他的第一句话,一道微不可查的灵力波动从他口中吐出,在场的几个阴阳师目光一凝,指尖下意识掐起法决。 “某家和果子店铺里,有一个灵巧可爱的小伙计,很是得掌柜喜欢,掌柜又没有孩子,便思算着待到百年之后将铺子留给小伙计。 但是店铺里还有一个伙计却因此妒恨万分,明明小伙计死了他也不会得到任何利益,却仍旧被妒恨驱使着诱骗了小伙计。 ‘掌柜叫你去洗红豆哦。’他这么说着,交给了小伙计一大盆豆子,然后在小伙计认真洗豆子的时候,用木棒打死了他,把尸体丢进深山里,又回去谎称小伙计偷了钱财逃跑了。 而那些钱财,却是他偷偷拿了去偿还赌债的。 所有人都相信了,他因此而得意万分,直到某一天,听见了床下传来异样的声响。 ‘刷拉’‘刷拉’像是在擦洗豆子的声音。 ‘啪嗒’‘啪嗒’像是抱着重物艰难行走的木屐声响。 ‘呜呜’‘呜呜’像是谁在哭泣。 他瞪大眼,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小伙计满脸鲜血的惨状。 第二天,他被发现死在了床上,身边放着几颗红豆。” 讲故事的人并不知道,他每说一句话,就有一道微弱的灵力扩散开来,当他讲完这个故事,灵力聚集在一起,骤然冲进他的身体里。 强烈的“风”吹熄了他面前的烛火。 几个阴阳师对视一眼,更加提高了警惕。 “真是个有趣的故事啊那么接下来,铃木小姐,请。” “到妾身了吗?让我想想” “回来了?”京极彦仍维持着侧靠饮酒的姿态,喉间发出的嗓音细若蚊呐,必须要凑到耳边才能听清。 “略碰到些麻烦,回来的晚了。”迪卢木多坐在京极彦身后的阴影里,气息微弱几不可查,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坐在那里的。 京极彦微微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并没有询问是什么麻烦,只笑道:“这场宴会可是精彩的紧,你可要仔细看着才是。” 鬼火一盏接一盏的熄灭,就连阴阳师都硬着头皮讲了几个怪谈,一边讲一边努力着试图探查从自己嘴里流淌出的灵力到底是什么东西,却全都无功而返。 “那么最后”圆潮掏出小纸扇遮住嘴巴,说道,“来自于遥远异国的贵客,请。” 全场唯一的光亮,只剩下京极彦面前闪烁的鬼火,幽白色的火焰把他的面容映衬出十万分的诡异色彩。 “说起来,我的家乡倒是确实有些有趣的故事。”京极彦眯着眼似是陷入了沉思,绛紫色衣襟之上一截雪白的脖颈直晃人眼,手上执一白瓷酒杯,在几案上一下一下敲击着,“我便讲讲所谓因果循环如何?” 他也不等有人回答,便自顾自开口了: “某乡有位显达之人,为富不仁横行乡里,其夫人多次说:‘你这么做,会遭报应的啊!’他却从不听信,自以为能成佛成圣。一日有一异人路过他家门口,能看透人的寿数,看到那位豪商,说道:‘你不做好事,只要再吃二十石米,四十石面就要死了啊。’那人笑道:‘我一年不过吃两石面,不还有二十年好活,哪里是不干好事能让我死去的呢?’ 那富商仍旧横行如故,甚至变本加厉,过了一年,忽然得了一种叫做‘除中’的病,每天要吃十余餐,不到一年就死了。 古人语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大抵便是如此。” 京极彦说完,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被酒水润泽的唇瓣殷红,如同饮尽了一杯鲜血。 “我说的这个故事,你看如何?”他挑起眼眉,问道。 他面前的鬼火一闪,倏地熄灭了。 刹那间大厅内一片黑暗,寂静无声。 屏风后的烛火又亮了起来,映在屏风面上的身形矮小,传来一阵零落的掌声,“说的好!”那声音嘶哑苍老,圆潮却少见的变了脸色,纸扇一挥扬起一片耀眼的火光点亮大厅的同时踹翻了屏风。 “哦呀哦呀,年轻人火气就是大啊。”带着斗笠的老人盘腿坐在榻上,一个生得奇形怪状丑陋不堪的生物倒在他的脚下,喉咙被死死踩住,圆孔样的嘴里发出祈求的“咳咳”声。 “居然是魑魅魍魉之主奴良滑瓢驾临,还真是难得的稀客啊”圆潮死死捏住纸扇,咬牙道。 “我早就是个老头子咯。”木屐摁在那一坨的喉咙上,再加上一点力道,就会彻底踩断那脆弱的脖颈,“而且有好吃的我不来,才奇怪吧。”他说着从怀里摸出块羊羹塞进嘴里,含混道:“味道真好啊,老头子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圆潮面色僵硬,向后退了几步,“放过山本大人。” “如此单刀直入,还真是不懂风雅之人。” 老人脚下一点踩着那一坨平移数米落在大厅里,躲过了向他袭来的利箭。 而此刻的大厅里,已是一片人间炼狱之景。 ... 第三十章 宴会厅里亮如白昼,本就是焕彩生辉的彩壁绘画,被烛火一照更显煌煌瞳瞳,耀得人睁不开眼。 几乎所有的客人的面容都定格在一种扭曲的恐惧中,讲洗豆小僧怪谈的仲平先生,嘴里塞满一颗颗干硬的红豆,似乎有不少卡进了气管里,呛得脸色发青双眼翻白,在他的几案下不断传来“刷拉”“刷拉”的声响。 讲了蛇妖故事的铃木小姐被一条生着人脸的蛇绞紧腰肢,本就不盈一握的细腰绞得快要折断,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客人们所讲的怪谈,现在都变成了要他们性命的催命符,狰狞着面孔张大嘴如同尖叫的模样,却没有半点声音泄露出来。 ——某位客人刚刚讲了个故事,叫做“不要叫出声哦。” 京极彦仍旧老神在在坐在几案边,漫不经心地侧过头,让迪卢木多的红枪从耳边擦过,贯穿了向他飞过来的妖怪的头颅。 “着实不懂风雅啊。”他笑得慵懒,微微侧头露出一小截漂亮的颈子,“若是污了朕的衣袍,合该治你大不敬之罪。” “要是没了我,你可就得自己弄死这些玩意儿了。”迪卢木多把手边轻裘披在京极彦身上,手腕一卷划开第二个向他们冲来的妖怪的脖颈。 青紫色的皮肤薄得很,轻轻一划就有鲜血喷泉样的往外涌,一股股是稠厚的酱黑色,泛着墨水久放后的味道。 “真是难闻的紧。”京极彦以锦帕遮掩口鼻,眉间泛起一道皱纹,“白白脏了朕的好酒。”白玉酒盏里满满一盏美酒澄清似水,被他随意往地上一泼即燃起幽白色的火光,攀附着妖怪满地的鲜血蔓延,眨眼间小小一杯不过星星之火便成燎原之势,让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以遮天蔽日的架势吞噬一切。 幽白色的火光四下蔓延,把满室妖物灼烧大半的同时,还把宴会上的各色人物烧得惨叫连连,无论是豪商巨富抑或贵妇名媛,身上都燃着火焰,不烧衣物不烧皮肤,偏偏都一个个叫得痛不欲生,没有任何形象的在地上翻滚着,涕泗横流的模样看得人心下不忍。 火光以酒为燃料,烧得越旺盛空气中的酒气就越重,御前贡酒无不是万中选一的佳品,京极彦把酒掷出后才想起,这一坛乃是当年江南花朝节送来的贺仪,说某县的百年铁树开了满树的花,同余下几十种时令鲜花一起酿了五坛酒献上,敬贺他的登基大典。 酒的滋味不过一般,不过是喝个新鲜,他又不好那杯中之物,因此哪怕反应过来已经刚丢出去的是最后一杯也没甚惋惜,只笑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朕从不打诳语。” “唉哟哟,果然是年轻人啊。”奴良滑瓢呵呵笑着,脚上用力踩断了脚下妖怪的喉咙,“不过偶尔热血一把也不错呢。。”他轻巧地跳起,躲开袭来的武器,扶了扶自己的斗笠,“都多少年过去了,百物语组吸收畏的方式还是一点都没有长进啊。” 所谓百物语组,便是依靠怪谈来产生妖怪,又依靠妖怪来收集“畏”,这场精心筹备的宴会,甚至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引来阴阳师的目的,正是因为百物语组的“脑”到了成长的瓶颈期,需要一场足够盛大的欢宴。 可惜现在,它已经变成了地上的一滩烂肉。 “滑头鬼——!!!”近乎于绝望的嚎叫声出自于刚刚冲进来的青年口中,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灼烧在自己身上的火焰,只拼命地扑到那矮小丑陋的妖怪身边,“山本大人!山本大人!” 那妖怪已经失去了生机,扭曲如大脑形状的头颅逐渐融化在地上,青年伸手去碰,手上便沾满了灰褐色的粘液,“山本大人啊!山本大人啊!”他身形委顿伏在地上,嗓音如同杜鹃啼血,十指扣在地上,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京极彦顿住想往外走的脚步,扭头看向那个青年,眼眸中泛起几分兴味。 幽白色的火焰在那个青年身上,竟然一点点逐渐熄灭,“山本大人是不会死的啊”他哀泣着,“我不会让山本大人死去的” 他的双眸流着猩红的泪水,喃喃道:“这世间有一种妖怪,将其他妖怪的尸体吞噬,便可使其复生。”他的面上显现出狂热的潮红色,“其名为,柳田其名为柳田。” “吾之名为,柳田。” 青年俊秀的面容如泥浆般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扑到那死去妖怪的身体上,蠕动着将其完全覆盖,奴良滑瓢尝试着向其挥了两刀,却穿体而过,险些叫他一时刹不住差点闪了老腰。 “你们伤害不了柳田的。”圆潮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附近,虽然身上仍燃烧着火焰,不过他面色如常甚至还挂了几分笑意,“名为柳田的妖怪,可使死者复生。”他这么说着,那边缓慢吞噬的进度骤然加快起来,奴良滑瓢面色一变,道:“山本之口?” “是啊。”圆潮笑着指指自己的嘴巴,“若不是奴良组杀死了山本大人,他的躯体又怎么会四散,以至于各个器官都变成了像我一样有**意识的妖怪,最后只留下一个大脑存活着呢?” 伴随着他的话,从宴会厅后面走出几个面容扭曲的妖怪,“真是荣幸啊,本想用这场百物语处理掉一些不长眼睛的阴阳师,没想到竟然做了奴良滑瓢的葬身之所。”圆潮走到那群妖怪中央,打开小纸扇遮住自己的嘴巴,“不知您的儿子会作何感想?” 百余年前的百物语组,是由一个叫做山本五郎左卫门的人类商人领导的,因为他为了自己成佛而肆无忌惮地传播怪谈收集“畏”,被奴良组的总大将奴良鲤伴杀死,走投无路之下从人类化身为妖怪,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脱离了本体变成了单独的妖怪,只留下一个“脑”的婴孩,存留着山本的意识。 “百物语组这是打算以多欺少欺负老人家吗?”奴良滑瓢装模作样咳嗽了两声,“纳豆小僧!” 他这次来,可还带着他的百鬼夜行。 “你也去玩玩吧。”京极彦说道,侧眼看了一眼迪卢木多,剑拔弩张的氛围显然激发了骑士骨子里的血性,让他有些跃跃欲试。 相对而言,眼前缓缓进行的吞噬实在太过无聊了些,不看着不放心,看着又没有任何手段处理,只能眼睁睁看着伤眼睛的两坨以蚂蚁食象的速度融合在一起。 “去玩玩吧,这边我看着。”京极彦说道,“不然就帮朕去福寿斋买点吃的。” 迪卢木多看了一眼已经搬出把椅子坐着的人,叹了口气,“那请您务必小心。” 京极彦不耐地冲他摆摆手,指尖一划在吞噬着的两个妖怪周围划下一圈白色火焰。迪卢木多这才唤出□□,扭头冲进战团,和奴良滑瓢带来的百鬼一起阻挡百物语组靠近融合圈子的步伐。 “还真是位漂亮的小哥儿呢~~”身材高大的女人被迪卢木多挡住,她梳着厚重的发髻,戴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舔着自己丰厚的嘴唇,“你会不会很美味呢,小哥~~” 迪卢木多露出一个轻慢的微笑,右手轻抬长枪直指,昂首道:“何必多言,来战便是。” “希望你待会还能这么有骨气~~”女人咯咯笑个不停,双手忽地一伸,迪卢木多抬枪便挡,手指被长枪抵住,却不想那双手骤然变成两根柔软的触手,上面长着数不清的大嘴,一张一合口涎流得到处都是。 像什么丑陋的水底章鱼之流,两根触手翻卷着缠住红色的枪杆,并且左右缠绕着在枪杆上蔓延,触手上大嘴张合,垂涎着迪卢木多纯粹由魔力所构成的躯壳。 对于妖怪们而言,这可算是绝佳的补品。 涎水滴滴答答落在枪杆上,迪卢木多皱起眉,感受到身后的眼神便心知某位陛下此刻肯定面带嫌弃地恨不得把他的武器彻底回炉重造一遍消毒才好,不禁有些头疼于该如何把洁癖发作的陛下安抚下来,也就没了和妖怪缠斗的心思。 身形猛然灵子化消散在原地,在妖怪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出现在她的身后,手中光彩如初的红枪划出诡异轻巧的弧度,悄无声息地没进妖怪的心脏处。 脏污的棕黑色血液四溅,妖怪发出尖锐的吼叫声,身形逐渐萎顿下来缩小成地上的一块抖动的肉团,迪卢木多看了一眼,□□翻转正准备扎上去,一道黑影却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从他的枪下捞走了那个肉团。 然后是更加凄厉的尖叫声,迪卢木多循声望去,幽白色的火焰围成的囚笼里,柳田所化的妖怪已经形成了一个大致的人类外壳,此时像手一样的东西正拽着那块肉往肚子里塞,火焰在他手上燃烧着,却没多久就如同没了燃料一般熄灭了,只留下了大片大片灼烧的黝黑痕迹。 京极彦指尖勾画出复杂的图文,他折腾御门院家也不是白折腾的,各种咒术符箓他都多多少少学了一些,大抵是因为身体本就由魔力构成,运用起来极其得心应手,尤其是五代当主御门院心结心结擅长的傀儡术与净化术,因为两人还能聊几句的缘故,修习的格外顺利。 巨大的法阵罩在火焰囚笼之外,他仍是懒散没正形的坐姿,眼眸中却多了几分锐利凝重,从指尖延伸出的银白色符文煞是好看,不过看压制在法阵之下妖怪的模样,就知道这并非什么观赏用的花架子。 “您还真是厉害呢。”圆潮悄无声息站在了京极彦身后,看着法阵下扭曲的妖怪,轻声赞叹道。 京极彦淡淡冷笑了一声,也没惊讶于他的靠近,“主子快死了还这般高兴,难得。” “啊呀,怎么说呢。”圆潮歪歪脑袋,纸扇敲打在掌心,“我可是山本大人的口啊,要是山本大人活回来,我不就一点活路都没有了,也就只有柳田这样子的蠢货,才会连命都不要一心复活他吧。” “的确是是蠢货啊。”京极彦两指一搓掐断了符文,法阵旋转着光芒大作,逐渐融进妖怪体内,“但是这般愚忠,却比你还有几分欣赏的价值。” 那法阵像是什么大补之物,融进妖怪体内让他壮大的速度快了几十倍,体表的污泥不住翻涌着,忽地向着圆潮的方向伸了出来。 圆潮的脸色变了,他想也不想身形急速后退,却听见京极彦低笑着说道:“其名为,足取和尚。”他还没反应过来京极彦说了什么,就觉得脚上一痛,竟是几个足取和尚从地底下抱住了他的脚踝,将他阻了一瞬。 京极彦竟然只靠着宴会上的几个怪谈,便解构了创造妖怪的灵力运行方式。 而也只需要被阻下的那一瞬,圆潮就被污泥构成的大手牢牢抓住,穿过幽白色的火焰拖进了囚笼,妖魔的身体禁不住火焰灼烧,很快他的身体在惨叫声中就只留下了几片肉,被妖怪塞进了脑袋的位置,而灵魂,则变成了火焰灼烧的养分。 他此刻才明白,京极彦哪里是在阻止妖怪的融合成长,分明是在帮助他更加快速的蜕变,幽白色的囚牢足以把他们这些诞生于山本*的妖怪灼烧到只剩原型,然后重新回归本体。 但是明白,也已经没用了,妖怪泥泞的脸上,逐渐发出嘶哑的声响。 “山本大人啊!山本大人啊!” “我的器官回来我的器官” “口”回归了。 柳田的神智,居然还在。 “喂喂喂,你到底是帮那一边的?”纳豆小僧见妖怪越长越大,跳脚问道。 京极彦倦倦打了个呵欠,面上带了几分疏冷的笑意,“朕不过是想看看这愚忠的可悲结局,想来也可作下酒的佐菜罢了。” 愚忠之人若要放在他自己身边,肯定是要忍不住嫌弃乏味无趣的,但是他意外的并不十分讨厌这般舍身之人,所以偶尔也不介意成全了那点子可悲的忠义。 红色的枪影闪过,挑起无力倒伏于地的妖怪丢进火中,迪卢木多笑道:“待会您能打赢的吧。” “当然。”京极彦挑眉答道,“敢这么质疑朕,可是要打板子的。” ... 第三十一章 “在下自然不敢。”迪卢木多垂眸轻笑,抬起长枪挡在拦在奴良滑瓢面前,“真是抱歉了,陛下他比较任性。” 京极彦哼笑一声,就当没听到他若有若无的调侃。 奴良滑瓢呵呵笑了几声,道:“百物语组可不是好对付的。”他能感知到京极彦很强,但是到底有没有强到能够彻底处理掉百物语组的组长山本五郎左卫门,他可是没什么底。 毕竟当年他还是个人类时就让奴良组头疼一时,后来变成妖怪更是折腾了好久——倒不是说其本身实力有多强,而是那四散的,变成妖怪的器官,足足让奴良组奔波了大半年才基本上处理干净,更不要提被他毁掉的建筑街道,以及直接间接死掉的百姓。 与其再来一次百年前的劫数,不如将苗头扼杀在萌芽阶段。 一边是奴良组的大妖怪,另一边只有京极彦二人,但是京极彦倒没什么自己处于弱势的自觉,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感觉过自己身处弱势,因此他不过一摊手,道:“我没那么弱。”他说着点了点躲在屏风后头瑟瑟发抖的一众权贵,“怪谈讲得那般尽兴,却如此胆怯,岂非叶公好龙者乎?江户的贵族,着实叫人失望。” 奴良滑瓢没回头,只抬抬手让手下的妖怪拦住扑向客人的百物语组妖怪,笑道:“若非他们这般,天下不就没了我们生存的余地。” 诞生于阴暗的妖怪啊,这天下的暗夜越长,就享有着越盛大的狂欢。 京极彦抚掌,又问道:“若是有一日这世间长日无夜,你又当如何?” “可真是刁钻的问题。”奴良滑瓢抓抓脑袋,道,“未来必定是个妖怪无法存活的时代,这就是奴良组存在的意义啊。” 这个世界终究是人类的世界,即便强大如他这样的妖怪,所思考的也只能是如何在越来越严峻的未来里,为妖怪们争取到一席生存之地。 京极彦笑起来:“汝为仁君也!” 相比之下,若是异地处之,他大概根本懒得管什么妖怪人类,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吧——就跟他上辈子差不了多少。 “现在可是年轻人的天下才对。”奴良滑瓢摆摆手,换了张严肃的表情盯着火焰中的妖怪,“他可是非常非常缠人的妖怪啊。” “是吗?”京极彦撑着下巴看着那妖怪不断猎取大厅里自己的身体部件,一点点拼出来一个痴肥丑陋的男人模样,“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讲过的故事?” 那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咕哝声,肚子里一遍遍发出柳田虚弱的呼号:“山本大人山本大人” “是的,我已经复活了。”那男人摸着肚子,露出一种粘腻的微笑,大手一点点没入肚子,拽出来一小块肉团,“你也可以安心的去了,柳田。” 肉团得了他的命令,好像放下心一样,最后念叨了一句,“山本大人,请您保重。”便缓缓融化在了他的手上,男人耳朵的位置动了动,生出一对耳垂极大的耳朵。 “我复活了我从地狱里爬出来了啊”那男人喃喃自语,“还差最后一个,最后一点东西,快点回来吧,我的心脏” “山本五郎左卫门”奴良滑瓢下意识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刀上,刀未出鞘,就看见一袭雀金轻裘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还记不记得我讲过的故事?”京极彦回头笑着看向他,眉眼间竟是说不出的狡黠恶劣,“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一柄长剑不知从何处飞速射了过来,带着让人不安的强烈晦气,奴良滑瓢也就无心去听京极彦的话,面容凝重道:“拦住那把剑,那是山本的心脏!” 这把名为魔王小锤的魔剑,在百物语组销声匿迹的百年来不知道斩杀了多少妖怪,蕴藏了多强的力量,如果让心脏归位,山本只怕会成为超乎想象的强大魔物。 “你拿过来的?”京极彦看向一直笑着站在一边,时不时挑起几个妖怪帮助山本快速回复的迪卢木多。 “来的时候看到的。”迪卢木多歪歪头,笑得人畜无害,“不觉得很有趣吗,明明只是一把剑,却拥有着存活着的气息。”想要研究一下所以顺手带了出来,为此还稍微和守卫剑的妖怪打了一场。 “我倒是觉得你很有趣。”京极彦说道,“一般来说遇到这么污秽之物,你应该是想要将其彻底毁掉才对啊。” 迪卢木多仍是笑,“擅自添加脑补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京极彦眯眼看了他一眼,青年的眸子显得又澄澈又无害,一如当年一般,再怎么暗潮汹涌都干净得不沾半点尘埃。 也罢。他暗地叹了口气,道:“以后再碰这种东西,记得洗完手再碰我,脏得很。” 言语之间,便是将这件事抹了过去。 迪卢木多眨眨眼,低头应道:“您放心。” 而此时,名为魔王小锤的魔剑已经刺进了山本的心脏。 “心脏”归位。 “昔日有妖,其名为魔王山本五郎左卫门!”山本大笑着讲起了如同怪谈般的故事,肥厚的手掌穿过火焰,幽白色的火焰闪烁几下,在他手上熄灭,“山本五郎左卫门,是活着也可成佛的妖怪,世间无双的大妖怪!” 他本就远超常人的体型开始膨胀起来,面容左扭右扭化作极丑陋的妖怪模样,身形暴涨至足以穿破房顶,指尖足尖生出利爪,尖锐的笑声回荡在江户的夜空中。 “吾乃注定成佛的大妖怪是————啊啊啊啊!!!”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如同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肤下游动,让他痛苦不堪地停下了胀大的过程,维持在非人非妖的地步,面目狰狞着张大嘴发出凄厉的吼叫。 浓重的妖气四处蔓延,甚至于不少躲藏着的普通人类权贵都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现象,紫涨着面孔四处挣扎爬动,喉咙里却吐不出半个字。 “这是”奴良滑瓢收回准备迈出去的步子,谨慎地站在山本不远处观察敌情,他的百鬼围绕着周围,做出紧张的备战姿态。 而此时京极彦却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拢起雀金裘竟是准备转头离开此处了,一个个如同眼睛的花纹恰在脚踝处,随着他的步伐折射出变幻不定的光彩。 奴良滑瓢当然看到了他离去的动作,却顾忌着山本无法抽身,刚准备开口阻拦,就听见迪卢木多先道:“您不准备看到最后吗?” “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京极彦头也未回,淡淡道,“自取灭亡之人的末路,实在是没有任何观赏的价值。” 从他讲出那个怪谈开始,山本五郎左卫门的结局便已经注定。 熊熊烈火从山本的心脏处开始点燃,乳白色的,如同圣光一般的火焰,从魔王小锤钻进去的地方喷涌出来,透过火焰,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张张扭曲着哀嚎的脸孔,或是人类死前的悲泣,或是妖魔消散前的诅咒,全部凝聚在那火焰之中,附着在山本身上,将无□□回的怨恨尽数宣泄。 “好恨啊!好恨啊!”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啊?!不过是普通劳作着的百姓,不过是努力活在缝隙中的小妖怪,为什么他们要遭受这样的痛苦?!为什么会是他们死去?!为什么!为什么! 不甘心哪怕死也不甘心所以化作了怨恨存留,飘荡在地狱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诅咒着将他们置于这般可悲境地的罪魁祸首,却也只能无能为力地诅咒。 直到有一天,从头顶传来沙哑的低笑“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于是循着那道声音,从地狱的最深处爬出来,化成足以将一切燃烧殆尽的复仇烈火,扑在仇人身上,一口,一口,撕扯下腥臭却又无上美味的血肉,焚烧着肮脏到连地狱都嫌恶心的灵魂。 他在惨叫啊就像他们临死之前一样,无助绝望地惨叫着,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妄图寻求一丝生路,多么的愉快,复仇如同甘美的泉水,一点点悄无声息涤净了满怀仇怨不得解脱的心灵。 这一次,连爬进地狱的机会都不给山本,躯壳被烈火焚成灰烬,灰黑色的灵魂被拽出,怨恨的灵魂迫不及待地将其撕扯成碎片,一丝丝被火焰烧成青烟一缕。 ——一如坟前祭奠的香烛火焰,燃起一缕青烟,直直通往天际。 最后一抹灰烬飘忽着落在地面,谁能想到不过瞬息之间,如兔起鹞落,方才还让人忌惮万分的妖魔,就只剩了一小撮灰烬。 啊不,尚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灰烬上延续着,有气无力地哀嚎声之后,就连灰烬,都没了踪影。 京极彦已经不见踪影,奴良滑瓢跳到屋顶远眺,只看见远远雀金裘在月光下闪烁出惑人的光彩,闪闪烁烁一愣神间,宽阔的大道上就没了人影。 月色如水波光粼粼,恍惚间如同今夜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荒诞不经的幻梦。 京极彦并不知道,这场宴会里有一个唤作京极一郎的怪谈画师,回去画了一幅浓墨重彩的工笔画,画中恶鬼眼如鲜血獠牙怒张,遍身染着艳红的火光,一切都艳丽得让人眩晕像是进入了奇异的世界,唯独左下角,仅以黑白二色,草草勾勒了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 毕生的功力,皆耗在了那寥寥数笔之上,废了无数张画卷,才勉强勾出个记忆里已经浅淡到只余下气度的影子。 画不出容貌,亦画不出风骨,只能用最简单的色彩描摹出简单的人形,用以记述那永生难忘的怪谈宴会。 而后,仔细收藏流传后世,到了他的玄孙的手中,名为京极由的男子,对着画卷,借着酒兴,挥笔写出了他的成名作《无尽百物语》。 故事中着雀金轻裘,眼尾狭长点着胭脂绯红,嘴里说着“吾”的古怪自称,如烟雾般闪现的奇异大妖怪,其名为—— “彦”。 ... 第三十二章 “嘟————” 一声悠长的汽笛,去往遥远异国的轮船缓缓,驶向前途莫测的无垠大海。 出航第一天,“该死的哪来的礁石!左满舵绕过去!” 出航第十五天,“谁他妈检修的船,底下漏了啊啊!” 出航第二十五天,“我操是飓风!落帆落帆!” 出航第三十天,“鲨鱼群!下水的赶紧回来!” 出航第四十五天,“全员警戒!海盗!” 话说船上坐着个幸运e来着。 开始还有京极彦幸运ex的属性互相抵消,船上虽然遇到过种种不大不小的麻烦,也都有惊无险的解决了,但是伴随着船只离英国越来越近,麻烦发生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越来越危险。 京极彦这才想起来,圣杯系统里还有个所谓的“故土与知名度加成”的设定,距离迪卢木多的故乡越近,他的各项数值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提升,其中也包括了骑士本就跌破谷底的幸运值。 似乎往更低的方向跌去了呢。 不过有京极彦在后头架着,忽略掉修补数十次的船底,上百个被迪卢木多丢下船的海盗,以及加餐到最后都没吃完的鲨鱼之流,这一路也还算是顺利,1860年的盛夏时节,他们终于走到了伦敦的地界上。 伦敦街头雾雨朦胧,街上厢式马车哒哒踩过濡湿的道路,溅起一小片水花,即便是在这盛夏的光景里,天气也远没有日本热,但因为阴雨的缘故,带来极其闷热的暑气,天知道,这可是老爷小姐们最为厌恶的东西。 尤其是不知为何,今年的天气格外炎热。 没有人愿意在这种天气里还住在伦敦城中,即便此时社交季还未奏响谢幕的舞曲,大多数的人家也都收拾收拾行礼,坐着马车搬回了位于郊区的庄园里,享受起悠闲舒适的田园时光——虽然还有某些小姐们仍旧眷恋美衣华服灯火辉煌的宴会。 比如可爱的安杰利娜达雷斯小姐,虽然她今年只有八岁,但这并不妨碍她喜爱那些漂亮的裙子,盛装舞步,以及衣香鬓影间的灯火辉煌,这让她即便明知马车已经驶出伦敦城许久,依旧忍不住时不时探出脑袋看上一眼。 “安,这样太危险了。”坐在身边的姐姐瑞秋轻声提醒着妹妹,说着忍不住咳了两声,入夏后她病了一场,错过了几乎整个社交季,直到现在还没有好全。 “安,快点坐回来。”对面的母亲也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安杰利娜向来是个温和可爱的姑娘,不过偶尔表现出来几分跳脱和男孩气,还是让她有些头疼。 “是的”安杰利娜瘪瘪嘴,正准备坐回去,却猛然瞪大了眼,惊喜地戳戳身边的姐姐,“姐姐姐姐!快看!快看!” “看什么啊?”瑞秋无奈地抬起头,顺着妹妹指的方向看过去,也忍不住惊呼一声,扑到了窗边。 一列车队正和她们擦身而过,带着优雅色泽的木板上用明艳的金色与红色画了极漂亮的花纹,窗户的位置都用她们不认识的材质封起,可以看得见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形。 瑞秋看过来的时候,正好是车队里的主车经过,金红交织的花纹是她们从未见过的细腻繁复,重重叠叠的卷草纹竟是用大颗宝石雕刻出的花朵树叶,窗户最外面是一层闪着银光的纱,里面悬着用珍珠串成的珠帘,不知哪里挂着铃铛,随着马车前进发出悦耳的叮当声响。 “好漂亮——” “好漂亮——” 瑞秋和安杰利娜一起赞叹道,母亲笑了笑,也纵容了两个女儿童年难得的失态和孩子气。 马车里似乎被两个女孩的动静惊扰到,一只手掀开珠帘,显出一张清俊温和的面容,眼角如同还带着几分倦意,眉眼氤氲如藏了整个江南暮春三月的朦胧烟雨,对着两个小姑娘浅浅一笑,也是干净得不沾凡尘。 事实上京极彦只是没有睡醒罢了。 倒不是她们声音大,不过是这具由灵力构成的躯壳太过敏锐,浅眠状态下很容易被惊醒。 扒拉着马车窗探头看过来的两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这般年纪的姑娘,便是天生无盐也可称可爱二字,更何况是两个本就生得可爱的姑娘,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似清水粼粼,惊鸿一瞥都要叫人柔了心肠,惊叹般不自觉微微张开的小嘴,自然地透出几分娇憨可人。 就算是京极彦,也难得的收敛被吵醒的怒火,浅浅勾起唇角回了个笑。 发现自己偷看被人察觉了,两个小姑娘窘迫地涨红脸,慌慌张张缩回了马车里,只留下一小截缎带搭在车窗上,安杰利娜攥着自己慌乱间断裂的束发缎带,又羞又窘觉得脸上烫的快要烧起来了。 母亲叹了口气,扶着车窗轻声道:“我的女儿们失礼了,还请见谅。” “无事。”从另一边传来的是嗓音低哑柔和,却是她听不懂的异国语言,停了一下才换成了熟悉的英语,“没关系,本就是我这边招摇了些。” 他说着招摇,却不是在表示什么歉意,而是仿佛在阐述一个天经地义的事实,漫不经心地态度让身为侯爵夫人的母亲心里一凛,嘴里还是温温和和说道:“让您见笑了。” 同那边的夫人客套几句,京极彦放下珠帘,正对上迪卢木多略带兴奋的眼眸。 “睡醒了?”京极彦问道,伸手理了理迪卢木多睡得有些凌乱的鬓发。还凑在一起兴奋地小声讨论着京极彦的两个小姑娘一定不知道,在被她们吵醒前他正躺在迪卢木多大腿上眯着眼浅眠,醒来时发现迪卢木多自己也靠在车厢壁上睡得正酣。 “嗯。”迪卢木多扯开另一边的珠帘,看着满目翠绿的田园风光,“再往那个方向行走,越过海洋,就可以到达神明的居所。” “那可真远。”京极彦笑道,他面前的桌子上铺了张地图,从地图来看,要去往迪卢木多所说的神明居所,可得穿过整个英国,跨过海洋,去往另一个叫□□尔兰的国度才行。 迪卢木多倒是很豁达地说道:“现在就算是去了,神国的大门也不会再向凡人敞开。”所以还不如在这边看看风景,靠近故土的地方,带给了他源源不断的力量,“说起来,你找到住的地方了?” “只要愿意出钱,没有什么是买不到的。”京极彦说道,他到底有多少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反正当他发现固有结界里几乎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是金银玉石构成,坐落着宫殿的高山山腹里填满了冶炼好的黄金之后,钱对他而言就只是个数字了。 而且别忘了,他的保有技能黄金律是a,很多时候还没来得及把钱花出去,转手就又赚进来了一笔。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地并不快,旁边两个小姑娘又开始偷偷摸摸扒拉着车窗往他们这里看,对于生活圈子小得可怜的女孩而言,来自于异国的车队简直就像一个梦幻的童话故事。 她们并不知道,陛下马车里装着的轻纱几乎是半透明的,外面看不清里面,透过珠帘京极彦却可以轻易地看到她们像是偷食的小松鼠一样的动作,红扑扑的脸蛋软乎乎的发丝,让他的脸上泛起几分笑意。 迪卢木多叹气道:“我倒不知道你喜欢这么小的姑娘。” “小孩子干干净净的有什么不好,要是人这辈子都是孩子的模样,指不定朕对这个世界还能多几分欣赏。”京极彦应道,撑着脑袋靠在床边,拿两个小姑娘的姿态打发自己路上的无聊时光——这种状态大概就跟百年后人们在地铁公交上看萌宠视频打发时间差不多的性质。 “如果都是孩子,你又要嫌弃无聊了才对。”迪卢木多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女孩们的方向,又道,“我们跟她们同路?”这人没事突发奇想看她们顺眼就跟着走了段路也是绝对有可能的事情啊! “你现在的眼神可真不讨人喜欢。”京极彦眼尾从他身上扫过,“张永。”买宅置产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会亲自操办,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让下头的人去跑腿,花了六十多年把石俑弄得像个人样可不只是摆着好看的。 “陛下。”面白无须的男子恭敬跪在桌边,不用京极彦开口,就已经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所有事情,“奴婢买下的宅院还需盏茶功夫便可到达,那处往东约莫三四里有一户人家,达雷斯姓,享侯爵位,家中有两女,年约始齔,乃是此地望族。”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的确和安吉丽娜一家同路。 果然行了没多远,就能看见城堡尖尖的顶,安吉丽娜和瑞秋一边遗憾地看着外面的马车,一边露出高兴的表情,马上要到家了,对于备受宠爱的小姑娘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只是到了家门口,她们又开始不舍起萍水相逢的异国先生,偏偏又都是腼腆的性子,谁也不敢贸贸然上去开口,母亲看出了她们的心思,笑着说道:“以后还会见到了,说不定他们就是往隔壁庄园去的哦。” “真的吗?”瑞秋扯扯母亲的衣袖,安吉丽娜也投来期待的眼光。 母亲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我哪里知道别人家的事情,不过是再往前走只有那么一家猜猜的罢了,行了行了,我回去就帮你们打听。”她揉揉两个宝贝女儿的头发,又笑了起来,“好了,都高兴点,爸爸可是等了你们好几天了。” 安吉丽娜和瑞秋点点头,抱着“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的心思探出头去,用力向着不知何时放慢了步调的马车挥了挥手,孩子气的模样惹得京极彦不禁大笑,随手从宝库了取了两件女孩子用的饰品,掀开珠帘丢进了女孩们的车窗。 “拿去玩吧。” 马车带着叮叮当当的清脆铃铛声走远,留下马车里母女三人,对着落在脚边的饰品发呆。 两串非常适合少女佩戴的手环,黄金打底白玉描边,错落有致地镶嵌着细小的猫眼和翡翠,星星点点不至于色泽过重,又用颜色稍浅些的白银镂刻上花纹,细细不到少女手指粗的一根,做工繁复细致到巧夺天工。 安吉丽娜眨眨眼,忽然撑着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大声喊道:“先生!我家下个月的宴会!记得要来啊!” 远行的马车里伸出一只手,冲着她慢慢地挥了挥。 似是道别,又似是应允。 ... 第三十三章 到达庄园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放晴,太阳难得露出来几分好颜色,不过树上还是会滴滴答答落下水来。太监小心翼翼撑着伞遮去树上的积水,宫女半跪着给京极彦整理衣角,顺便把迪卢木多脱下的大衣收起。 整个庄园在他们到达之前就已经收拾妥帖,原主人濒临破产的糟糕品味理所当然地入不了陛下的眼,因而只保留下辉煌时期精致的水晶大吊灯,天花板上的壁画,以及书房里满满当当的书籍,其余的全部找了当地有名的工匠修葺一新。 如张永这般佞臣宦官,最是擅长揣摩上意,京极彦无需明说他就把一切办得妥妥帖帖,心知陛下如此远渡重洋不过是图个新鲜,自然竭尽全力地保留下屋子里的原汁原味,甚至花了大价钱从书商处又购得许多本书籍填充书房,把花园里的花换成了眼下正时兴的小朵玫瑰。 此时玫瑰开得正好,一簇簇一丛丛尚且沾染着雨水,被洗得鲜亮清新,热热烈烈像是将要燃起的火苗,京极彦信手折下一枝,插在迪卢木多胸前的口袋里,笑道:“此花与你甚是相配。” 迪卢木多耸耸肩膀,道:“还是枪尖的血花与我更配。” “玫瑰也是有刺的。”京极彦说道,“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凛凛之姿叫人心折。”他说得暧昧,面上却是淡淡,嘴角若有若无挂了几分笑意,亦不达眼底,迪卢木多心下微动,将插在口袋里的玫瑰抽出,簪在京极彦鬓角,轻笑道:“玫瑰与你,也颇为相称。” 艳红的玫瑰不过小小一朵,缀在青年乌发鬓角,更显得肤白如雪眼尾飞红,就连天生含着傲慢骄矜的眼神,都因为玫瑰添上了几分柔和的色彩。 京极彦挑眉看了他一眼,随手把玫瑰□□往花圃里一丢,扭头走向屋里,许是有些着恼,他走得比往日快了几分,袍角在他脚边翻出道道波浪。 虽说到的时候不是饭点,厨里还是做了些简单的供京极彦享用,最后还奉上了一道大厨研究了好几日才弄出来的本地甜品,让陛下吃个新鲜,原名叫甚的乳脂松糕,味道算不得出彩,正好拿来试探京极彦对于这种新鲜玩意的接受程度。 毕竟研究了一阵子英国食谱,大厨已经对于什么死不瞑目鱼头派彻底失去信心了。 事实上京极彦对这玩意的接受程度的确一般,吃了两口便赏给了站在一边伺候的张永,大厨松了口气,忙不迭地送上热气腾腾的糯米团,里头裹了新制的玫瑰酱,京极彦吃了两个之后,就端着盘子上楼去了书房。 迪卢木多左右看看,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事干,干脆隐了行迹离开庄园,仔细探查起庄园周围的环境——作为一个合格的战士,对住处的周围了若指掌是最起码的职业素养。 而京极彦此时,正把一本凯尔特神话故事放在手边显眼处,翻阅着另一本与之完全无关的御门院家符咒秘典,从书房的窗户望出去,恰好能见着满园玫瑰似火,时而落一只雀鸟左顾右盼,颇显有趣。 于是随手扯了张白纸折成纸鹤,吹了口气将其送出,白色的纸鹤笨拙地拍打着翅膀,落在雀鸟身边。 小小的鸟儿歪歪头,似乎并没有看出纸鹤与自己的区别,友善地蹦跶了两下凑过去蹭了蹭纸鹤的脖颈,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纸鹤拍拍翅膀,骤然变回一张白纸,牢牢把鸟儿裹在里头,京极彦手指一勾就飞回了他手边,团成球状的白纸在桌子上左右抖动,应该是里面的鸟儿拼命挣扎之故,他笑了笑,利落地掀开白纸,在鸟儿飞起之前双手轻拢摁住它的翅根,鸟儿立时就像被定住一样僵在他手里,小黑豆眼无辜地瞪着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京极彦唤人备了一小碟小米泡软,在鸟儿面前晃荡了两圈,就轻而易举地收买了这只贪吃的小东西,哪怕把手放开也不想着逃跑,只顾埋头啄碟子里的小米吃。 “蠢东西。”他笑着弹了弹鸟儿的小脑袋,把鸟儿弹了个跟斗,不明就里地飞了一圈,见没什么其他动静,便接着埋头于小米碟子不肯抬头。 迪卢木多回来的时候,捧了几朵蔷薇,沿着楼梯回旋而上,推开书房大门就看见京极彦靠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翻着书,肩上站着只色泽艳丽的鸟儿,张着小嘴发出悦耳的鸣叫声。 天色初霁阳光正好,衬得他眉眼柔和不带半分棱角,一点也瞧不出那傲慢恶劣的性子,听得迪卢木多开门的声音,京极彦才把视线移向门口,“回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微挑眉毛,“你倒是会沾花惹草的。” 迪卢木多笑了笑,暗叹方才所见果然是错觉,嘴上道:“不过是个孩子送的。” 京极彦侧着眼看了眼迪卢木多手上的蔷薇,一朵朵开得艳丽,花瓣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雨水,根茎长短不一,大概是匆忙采摘下来的,用一根嫩黄色的绸带扎起,发带尾端绣着花体的c。 应该是不知哪家小姐的发带罢。 迪卢木多把蔷薇插在书桌上的空花瓶里,眼光一扫正巧看到了京极彦手边还未翻开的凯尔特神话,面色僵了一瞬,又立刻换上笑意,问道:“凯尔特神话?” “看着颇有意思。”京极彦抬眸,迪卢木多位置站得太巧,以至于他现在几乎完全是被圈在椅子上的姿态,“怎么,不想让我看?” “您想看,我自然是没意见的。”迪卢木多直起身,做出一副整理蔷薇的姿势,像是完全不在意。 “我看你分明是在意的很啊。”京极彦把手上的书丢在桌上,站起身勾住迪卢木多的脖颈,鸟儿受惊远远地飞到一边去,小黑豆眼盯着两个莫名其妙就凑在了一起的男人看个不停。 “啾啾啾?”发生了什么? 迪卢木多镇定地退了半步,说道:“如果我在意的话,就不会让你看了。” “说谎。”京极彦的手摩挲着迪卢木多颈后的皮肤,温热的手掌在要害处磨蹭带起的热度让迪卢木多下意识哆嗦了一下,眼眸中流泻出几分不自知的慌乱,看得京极彦莞尔一笑,“也罢,你这口是心非的模样倒也可人。” 他说着抽身而起,把手边的书放回书架。 这本书看不看对他而言意义并不大,事实上他并不在意迪卢木多的过去究竟如何,如此作态也不过是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如何,逃不出过去藩篱的骑士,说到底也就是只没了爪牙的猛兽罢了。 不着急,左右眼下无事,养来打发打发时间也是不错的消遣。京极彦借着回身悄悄掩了嘴角轻讽的笑,再回身面色如常伸手勾着立在桌前的枪兵交换了一个浅浅的亲吻。 仅是唇瓣相触还带着淡淡的蜂蜜甜香,京极彦眸子里情绪浅淡还带着几分笑,自然而然安抚下了迪卢木多因为往事而狂躁的心。 “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如读书给我听?”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诗集丢到迪卢木多手中,往床边软榻上一靠,显是没给迪卢木多什么商量的余地。 迪卢木多也知道他的性子,因而笑着接过了诗集,坐在书桌前的靠椅上,借着夏末和煦温暖的阳光翻开扉页,暖黄色的光映着暖黄色的纸,烟熏色的字迹工整流畅,一个连着一个圆润的弧度。 他自是会读诗的,非但如此,即便是要他写上几首,想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菲奥娜骑士团的入团要求里,总也少不了熟读诗歌十二书并且能自行创作吟诵韵诗。 “我见过你哭——一滴明亮的泪, 涌上你蓝色的眼珠; 那时候,我心想,这岂不就是, 一朵紫罗兰上垂着露。” 他的声音温雅,不紧不慢念着诗也好听,咬字吐词间总透着几分古典的气息,每个单词不轻不重地落下,恰到好处地落下,如同一曲排练千万遍的乐章,平缓柔和,没有半点恼人的杂音。 无端的,京极彦忆起了昔年,不知是谁送来一组仿秦时古编钟,夜间宴饮时奏响音调连绵不绝,曲调庄重端方,煌煌之音竟是至今好似还在耳边回荡。 他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鸟儿落在他的肩头,雨后阳光正好,小半张脸上打着极柔和的暖光,长发不过松松束在脑后,些许碎发散落在脸颊上,勾得他皱着眉头晃了晃脑袋。 却是一贯的带着几分孩子气。 耳边回响的分明是异国的语言,异国的诗句,他兀自听着,却也别生了几分意味,雀鸟从他的肩头飞起,应和似的唱起歌来,一曲一曲又一曲,京极彦侧头去看窗外的玫瑰,喃喃道:“开得可真好。” 迪卢木多抬眸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眸,指尖划过纸面上圆润花哨的字迹,最后的诗句缓缓消散在他唇边。 “若我再见你, 事隔经年, 我如何贺你, 以眼泪,以沉默。” 此刻天色已然泛起红霞,他们来时已是午后时分,不知不觉居然在书房里消磨了整个下午,若说什么也没干,却也读了两本书,饮了几杯茶,还招惹了一只贪吃的鸟儿。 可若说做了什么,却也不过是无所事事的消磨了一个下午。 如此而已。 晚餐上的是几道所谓的当地特色菜,主厨的只看看英国的食谱就知道陛下定然是吃不惯的,特意找了几个来自法兰西等地的厨子学了几道别国菜式,以求好歹别被当场掀了桌子。 刀叉的用法到英国之前京极彦就已经练熟,只是还是嫌弃不如筷子方便,吃了两口就懒得再动,撂下刀叉起身出了门。 迪卢木多也不着急,慢悠悠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后才擦擦嘴,站起身循着令咒的联系找了过去。 红霞满天的英国乡间傍晚,自带了几分明媚雍容的雅致气度,穿着牛皮短靴的脚踩下一个个浅浅的足印,沿着小道,通往田园中开得正好的蔷薇花丛。 他远远看见京极彦披着天青色外袍的身影立在樱桃树下,将一朵漂亮的蔷薇花簪在面前女孩的鬓角。 ... 第三十四章 那女孩于迪卢木多也算是有几分熟悉,几个小时前他还帮她取下了卡在树梢间的皮球,换来了一捧沾着雨水的美丽蔷薇。 看见迪卢木多从远处走过来,女孩兴奋地涨红脸,冲他挥挥手,叫道:“先生您也是来散步的吗?” “是的,美丽的小姐。”迪卢木多温和地回答了刚到他腰间的女孩的问话,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发绳,拢起京极彦散乱落在肩头的长发,被京极彦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 “先生你们认识吗?”女孩瞪大眼看着他们自然的互动,开口问道。 “我们现在住在一起。”京极彦对着孩子脾气倒是颇为耐心,“就在那里。”他回身指了指身后华美的庄园,他们走得并不太远,在这里还能看见城堡模糊的尖角。 “好棒啊”女孩惊叹道,踮起脚尖往庄园的方向看,一双圆滚滚的蓝眼睛极为可爱,京极彦低笑,揉了揉她卷曲柔软的鬃发,指尖轻轻滑过女孩鬓角的蔷薇,道:“愿你以后像蔷薇一样美丽。” “谢谢您的祝福,先生。”女孩像模像样地扯起裙子行礼,“请允许我为您唱一支歌作为答谢。” 她说完,启唇轻轻唱起一首民谣,调子悠扬欢快,极衬女孩甜美圆润的嗓音,京极彦听她唱完,抚掌道:“非常好听。” 女孩笑嘻嘻地说道:“我可是小提琴家的女儿啊。”正说着,她听见不远处传来“克里斯汀——”的呼唤声,心知是家里人来找她了,也就不再和京极彦说话,摆摆手做别后提着裙子向着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 空旷的原野里,又只剩下两个人,京极彦和迪卢木多。 谁也没有说话,一前一后踩着雨后微湿的土壤缓步前行,天际呈现出黄昏与夜晚交织的色彩。 “今晚没有月亮。”迪卢木多忽地说道,似是有些遗憾。 “没有月亮的话,也可期待一下满天繁星。”京极彦接道。 “那若是连星星都没有呢?”迪卢木多又道。 “那还有凉风习习,蝉声虫鸣。”京极彦反身看向他,眼中带了些浅淡的笑意,“不也一样是个很美好的夜晚吗?” 迪卢木多停下脚步,说道:“也许吧可对于从早上就开始期盼满月的人而言,却是糟糕透顶的噩梦也说不定。” “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不如常想一二,会过的快活些。”京极彦转身继续往前走,语调里仍是笑意,“既然事情再难转圜,又何苦庸人自扰。” 便是知道故土难回,做了浮萍一朵,他也不过大醉几日,醒来就抹去了所有痕迹,该吃吃该喝喝,权当自己做了离家出走的叛逆子。 身后迪卢木多没有跟上来,他也不急,慢悠悠自顾自走着,不等迪卢木多,也不故意走快,足印在小道上排成整齐的一整排,渐渐泛起水一样的涟漪,似是一道月光倾泻而下,落在水面上。 迪卢木多抬头看去,漆黑的天幕上明月高悬,四周映照着无数繁星点点。 月明,则星稀,繁星满天,则不见月影,此般星月交辉的场景,唯独在京极彦的固有结界里才能看得到,迪卢木多四周环视,身边还是英国乡村静谧的原野,前方京极彦的背影纤瘦挺拔,浅青色的薄纱罩衫笼着他,像是要融化在这般月色里。 迪卢木多三步并作两步,踩着京极彦的足印跟上他,脚下一道月辉时刻照耀着,仿佛刚才不见月光的坏天气是他的幻觉。 “你看,月亮这不就出来了。”京极彦懒懒挑着眼尾看向他,似笑非笑漫不经心,月光下唇色呈现出一种如同艳红玫瑰般的色泽,又傲慢,又温柔,勾得迪卢木多忍不住露出微笑,唇从那人的嘴角划过。 “这是我见过,最美的月亮。” 张永新买的庄园京极彦很是满意,这座庄园曾经属于此处的豪绅,一位哪怕落魄了仍旧保有着伯爵爵位的老者,作为对他们豪爽买下整座庄园解了他燃眉之急的回报,老者在离开英国前将张永引进了他的朋友圈子。 ——别看他落魄了,衡量一个伯爵,一个世袭伯爵,所依靠的不仅仅是钱,还有他的家族世代经营的人脉,这个圈子又高贵,又矜持,宁肯伸手拉一把落魄的朋友,也不愿对那些豪富的新贵们敞开大门。 除非,那来自于他们朋友的推荐。 而张永从来都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那一类人,非但在京极彦到达之前就已经在伦敦的上流社会站稳了脚跟,并且成功经营起一份不大不小却足够有分量的生意,在京极彦窝在庄园里看书赏花的大半个月里,织出了一张网罗着伦敦新贵旧族的利益网络,站在他身后神神秘秘却具有异常存在感的“主子”,也成了伦敦盛夏的新一轮谈资。 因此,在这反常炎热的社交季里,各色舞会茶会的邀请函,依旧像雪片一样飞进京极彦的庄园。 “不去。”京极彦说着,提笔在眼前的文件上落下几行小楷批阅,面目僵硬做大臣打扮的人坐在他下首处支起的小桌子后,将文件分门别类的整理好,做出初次批注,收好京极彦批阅好的文件,送出去下发。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效率极高,就连看不懂那些繁体古字的迪卢木多,都被他支使着磨墨递纸,拆开请柬的火漆诵读其具体内容,忙得不可开交。 京极彦向来习惯把一切把握在自己手里,前世即便在宫外头住了十几年,还御驾亲征去了一趟边疆,朝中诸事也还牢牢握在他的手中,君不见昔年刘瑾权势滔天,也只是他座前一条狗,看着不顺眼,宰了不过是抬抬手的功夫。 所以那些看似是张永做下的决策,背后全部站着京极彦的影子,张永这个大管家看着威风八面,却一样是京极彦养着的座前走狗,只不过他聪明些,听话些,陛下就给他几分脸面,如是罢了。 迪卢木多走出书房的时候,厅堂里已经飘满了食物的香气,花瓶里插着清晨摘下的艳丽玫瑰,花瓣间带着露水,鲜亮的红很衬白色的桌布,照旧是几道当地特色菜和几道大厨拿手菜的混搭,他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刀叉。 “不合口味?”京极彦问道。 “不,只是不怎么饿罢了。”迪卢木多答道,起身离去,食物当然是美味的,但是他看见了张永站在门外头面带难色地冲着他不停地使眼色,也就起身去问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永鬼鬼祟祟地带着迪卢木多走到了僻静处,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对着迪卢木多猛躬到地,道:“求先生救我!” 迪卢木多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想把他扶起来,“出什么事了吗?” 张永哭丧着脸道:“某不求先生别的,只求您跟陛下提一句,听说米多福特侯爵家花儿开得极好,便是救了某的性命!”他说着又对着迪卢木多躬身伏下,“求您了!” 迪卢木多犹豫了一下,道:“只是一句话的话”他记得米多福特这个姓氏,他读给京极彦的请柬里第一张就是来自于米多福特侯爵的舞会邀请,不过京极彦听都没听完便给拒了,当时张永似乎就想说什么却没有说,想来应当是很重要的事情。 听出他话里的软化之意,张永大喜过望,握住他的手一个劲的道谢,那副样子让迪卢木多半句拒绝也说不出,只能叹了口气,思忖着什么时候跟京极彦提上一句,能不能让京极彦改变主意姑且不论,总归提到了也就是不负所托了。 他没想到的是,京极彦像是料到他会找过来一样,并未如往常一般出门散步,而是在书房里支了张软榻,侧靠在翻阅一本出自御门院家的咒术秘典,屋子里散了好些蹦蹦跳跳收拾房间的小纸人,在他推门而入的刹那停了一瞬后,一个接一个放下手里的活计爬到桌子上,躺平成一叠,“呼”地一声如同漏了气,变回了最初毫无生气的一叠纸。 “来了?”京极彦半支起身,指了指软榻前的单人矮沙发,“坐。” 迪卢木多老实坐下,心里头还是在反复思考着该如何开口,他本来就不是以言辞见长的人,不然上辈子能活生生把自己作死?现在碰上这种情况,就更是叫他头疼了。 倒是京极彦先于他开了口:“哪一家的宴会?”他翻着书,随意地问道,眼角瞥到迪卢木多讶异又有些尴尬的神情,好笑地勾勾唇角,解释道:“张永找你了不是?” “嗯啊。”迪卢木多摸摸鼻子,“他让我跟你提一句,就说米多福特侯爵家花儿开得极好。” “米多福特”京极彦面上笑意加深,斜眼看着迪卢木多无措的样子,打消了给他解释□□的心思,从手边书堆里抽了本书丢过去,“念吧,念得好的话,朕就出门散散心。” 迪卢木多接住书翻了翻,古朴怪异的插图加上文法用句,告诉他这是一本古早以前的怪物故事书。 他叹了口气,放弃探究京极彦的阅读范围,把书摊开置于膝盖,逐行逐句诵读,“我花了三个月来搜寻这种怪物” 迪卢木多的声音很适合读书,不高不低吐字清晰,京极彦把咒术书盖在脸上做假寐状,心里头转悠着各种心思。 米多福特家的宴会当真那般重要?那可不见得,以张永的能力,再怎么“必须要出席”的宴会,都会变成“无关紧要”的宴会,大费周章地找迪卢木多托人情,事实上是一场试探,一场他和京极彦都心知肚明的试探。 张永在试探迪卢木多的地位究竟如何,这决定了他,还有固有结界里上千上万号人该怎么对待这个空降的特殊人物,以防自己马屁拍到马腿上,白白惹恼了陛下丢了小命。 京极彦当然知道他的这点子小心思,虽说那几个宦官从小看着自己长大,他又何尝不是看着身边那几个宦官成长,并且能够一点点把他们彻底捏在手心里,可以说他们眨个眼,他就能猜着是要办坏事还是要拍马屁。 只不过是不说不问,看着那几个狐假虎威嚣张跋扈,稍稍调拨一下就跟疯狗似的逮着他看不顺眼的人死咬不放,不知添了多少茶余饭后的笑料。 当然,这并不代表着被试探到头顶上他会不生气,京极彦闭着眼,听着迪卢木多故事里的主人公把怪物抽筋扒皮砍掉脑袋,指尖在软榻上敲击出流畅的节奏,时快时慢,一如他那猜不透的心思。 叠在书桌上的小纸人又爬了起来,一个个蹦跶着继续干活,有的把京极彦身边的书放回书架,有的整理书桌,有的扯起轻裘盖在京极彦身上,甚至还有几个,殷勤地凑在迪卢木多身边,为他举起放在膝盖上的书,变成合格的书架子。 迪卢木多笑了笑,又翻过一页泛黄的羊皮纸。 灯火葳蕤窗外蝉鸣,若是岁月就此停滞,也可算是岁月静好了。 ... 第三十五章 米格福特侯爵的宴会开在他在伦敦城的宅邸之中,盛夏,酷暑,还要行在这雾气缭绕湿闷晦暗的伦敦城中,若不是米格福特侯爵的面子够大,大多数人怕是要找出不知多少个理由来逃避这场宴会了。 这一天的天气尤其的不好,白日里落了一场大雨,洋洋洒洒把伦敦街头浇出十万分的阴湿潮气,却半点没浇下去那要命的暑气,到了晚上阴云密布的,像是又有一场大雨将至,因此许多人在出行前犹豫再三,还是把孩子留在了家里。 万一淋雨感冒了,那就麻烦了。 不过这也让期待了好久小伙伴的米多福特家族的阿雷克斯小少爷失望不已,一边坐在小沙发上看着往来的宾客,一边暗自生着闷气。 但是要知道,总有那么一些家长,坳不过孩子的苦苦哀求,还是把人带了出来,这也慰藉了阿雷克斯小少爷伤痕累累的心。 “文森特!” “阿雷克斯!” 好几天没见过的男孩子们兴奋地凑到了一起叽叽喳喳,虽然不怎么合乎礼仪,可是谁会和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计较呢,何况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他们谈论。 夫人小姐们窃窃私语着刚刚走进来的绅士多么英俊,老爷先生们则不动声色地交换着眼神,有志一同地露出和善热情的微笑。 ——对待一个能为他们赚来数不清金钱,并且迄今为止都合作愉快的异国贵族,他们总是不吝于最大的热情的。 “看看她们,都快要把你吃了。”京极彦轻笑着揶揄了迪卢木多一句,眉眼温和像是极好相处之人,叫迎过来的米格福特侯爵不自觉松了口气,热情招呼道:“朱先生,欢迎欢迎,阁下莅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京极彦挂在外头的名字一直都是朱寿,有些俗气,但是他却很喜欢。 “过奖,在下不过是个普通生意人罢了。”京极彦折折袖角,矜持地微微颔首,顾盼间自有贵气蔓生,让人下意识站直屏息,在那种挑剔的眼神下坐立不安,忍不住检视自己身上是否有失礼之处。 “主子,小的先去打个招呼。”张永恭敬道,京极彦懒洋洋地摆摆手,对米格福特侯爵道:“初到异国,我难免疏懒了些日子,不知我这家仆可有失礼之处?” “没没没。”米格福特侯爵道,“张是个很好的人,我们相处得很愉快。” “那就好。”京极彦露出个笑,抬抬手,身后迪卢木多便递上一个锦盒,红绸绣金线,精致之极,“今日大暑,大雨行时,腐草为萤,姑且以此,贺令郎生辰。” 话说今天的主题是米格福特家小少爷的生日来着,阿雷克斯期盼了半天都没人提到,现在一听京极彦提起,立刻兴奋地拖着小伙伴文森特跑过来,期盼地望着京极彦手上的锦盒。 虽然好奇,但是也只是小心翼翼地站在京极彦身前看着,就一个刚满七岁的小孩的水准来说,他已经算是相当矜持的了。 对于孩子,京极彦是有几分喜欢的,谁会不喜欢干净单纯的孩子呢?况且这个孩子乖乖地站在他面前,散发着我很想要很想要,但是如果你不给我我也不会闹的气场,后头还站着个年纪稍大一些,窘迫地涨红脸的男孩,能不叫他会心一笑,把手中的锦盒放在阿雷克斯手上。 舞会仍是衣香鬓影,笑语宴宴,但是说实话,大多数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一面和眼前的人亲切的交谈着,一面偷眼瞄着站在正中的几人。 近两个月声名鹊起的异国贵族着实让他们好奇得不行,尤其是这位一直隐于幕后直到今日才得见真容的大老板,日后该如何对待,可是个需要仔细思量的大问题。 名为张永的管家刚出现在伦敦城时,还是春末,那位朱先生据说还在前往伦敦的路上,于是他们等啊等,等到张永的生意红红火火,赚来大笔钱财,那位朱先生仍旧没有到。直到张永大手笔买下城郊庄园之时,他们才松了口气,只道人终于到了。 可是到了又等了大半个月,才真正在舞会中见到人,该怎么招待,可真是让人头疼。 那么首先,就从他送出的礼物来判断好了。 对周围人的打量丝毫不知,阿雷克斯抱着锦盒折腾了一会都没能成功打开,对于京极彦单手就能拿住的东西,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可极有分量,站在他身后的文森特叹了口气,从他手上抱起锦盒抬高,阿雷克斯这才顺利地打开锦盒。 甫一打开,阿雷克斯就觉得眼前猛然亮起耀眼璀璨的光彩,那是一个透明剔透的玻璃罩子,里面飞舞着无数散发出漂亮光辉的萤火虫不对!阿雷克斯凑到玻璃罩前头仔细观察,那里头飞舞着的并不是什么萤火虫,而是一个个用宝石雕刻出形状的小虫子,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让其在玻璃罩子里轻若无物的漂浮舞动,美轮美奂焕彩生辉。 这份礼物无疑极其符合看着严肃正经实际上带有几分少女般小心思的阿雷克斯的品味,他现在恨不得立刻把这份礼物抱回房间藏进被子里,关灯之后的夜里一定会想真正的萤火虫一样梦幻。 站在一边的米多福特侯爵也看到了自家儿子没出息的样子,无奈笑道:“劳烦您费心了。” 这种礼物一看就是特制的,其价值不可估量,单是连接底座和罩子的鎏金,他保证翻遍整个英国都不一定能找出会做这种工艺的工匠,更不要提上面嵌着的各色宝石等物。 “不过是些应时节的小物罢了,当不得赞。”京极彦面上笑意不多不少,从迪卢木多手中接过一杯红酒。 米多福特侯爵笑呵呵地又同他客套几句,便很识趣地把眼光看向京极彦身后几步的迪卢木多,“还未请教,这位是?” “迪卢木多奥迪那。”迪卢木多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道,京极彦并不说话,只站在一边看着他和米多福特侯爵应酬,眼眸一侧,张永立刻会意,引来几个人说是要引荐,其中最为出挑的,无疑就是处在这个小团体领导地位的凡多姆海恩伯爵。 女王的番犬吗?京极彦微微点头,打量着这位尚且年轻的伯爵大人,看起来不过三十不到的年纪,没有蓄须,眉清目秀但看起来稍显严肃,大抵是个绝对死硬派的人物。 从古至今,死硬派大多没甚好下场,运气不好还要祸及家人也说不定。 于此同时,凡多姆海恩伯爵也在打量着这位“朱先生”,像京极彦这般以绝对强势站稳了脚跟的势力,绝不可能只用了些正道手段,因此,他和张永打过好几次交道,张永此人心狠又忠诚,却并非那种能够制定出恰好踩在他的底线上的行动计划之人,因此他对于那位素未谋面,暗地里已经交锋数次的先生,多少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但是京极彦的真容,可就多少有些出乎伯爵大人的预料了。 “你似乎很惊讶我的长相?”京极彦说道,修长的指尖握着晶莹的高脚酒杯,手腕微旋漂亮的紧。 “本以为你会更威武一些。”凡多姆海恩伯爵说道。 京极彦不以为忤地耸耸肩,轻声笑道:“毕竟我的手段向来简单粗暴。” 凡多姆海恩伯爵没说话,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他和京极彦几次博弈,自然能看出幕后之人必定果断决绝,手腕狠辣,有时候计谋精简到超乎想象的地步可就是该死的有效,有时候却又带着几分老式的古典做派,因而他脑补出的形象就成了个人到中年,精悍有力的头领形象,乍见紫袍玉冠,广袖长衫,面容温和如三月细雨霏霏的青年时,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些心理落差的。 “你们说悄悄话,不带我可不好吧。”米多福特侯爵笑眯眯地走上来,撞撞凡多姆海恩伯爵的肩膀,挤眉弄眼显得和他极为亲近。 凡多姆海恩伯爵皱眉拍拍肩膀,道:“正巧我也有事要同你们二位商谈,关于前天提到的那笔生意。” 米多福特侯爵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神一正,说道:“阳台上现在应该没人。” 京极彦不置可否地抿了口酒,扭头看向迪卢木多的方向,不禁低笑出声,他就说米多福特侯爵怎么突然跑过来了,原来是抢不过一群如狼似虎的夫人小姐们,迪卢木多那所谓的故土战力加成,怎么说也不能漏掉眼角的爱情痣不是,因此魔抗能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夫人小姐们,可不就前赴后继地拜倒在了他的礼服裤下。 迪卢木多满脸苦笑,顶着舞会上某些男士射来的锐利如刀剑的眼神,冲着看向他这边的京极彦努力发射求救信号,这些日子面对的全是庄园里的石俑婢女,日子太顺畅他都忘掉自己身上还装着这么个□□,现在爆发出来的滋味可真叫他头痛欲裂。 求救信号完美无误的传送带京极彦这里,他盯着进退维谷像只被拴在栅栏里的大型犬一般的迪卢木多三秒后,微笑着对他举起酒杯,做出“好好享受”的口型,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向阳台。 既然是骑士的话,应当是不会死在一群自矜身份的女人手里的。 、 迪卢木多绝望地看着京极彦的背影消失在帷幕之后,左手被某位小姐挤了一下,右手被某位夫人摸了一把,总归做得还算隐蔽,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笑着应付几句。但是当察觉到某位以放荡著称的女士正对自己的屁股蠢蠢欲动时,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心头某种阴暗的东西蔓延着冒出个头,他眼神几转,最终定格在了危险的暗沉阴冷。 “奥迪那先生,我,我能叫您迪卢木多吗?”面色绯红的小姐鼓起勇气问道,白皙的手指不自觉紧握住扇柄,流露出几分少女心思的紧张。 “抱歉。”俊美的面容上勾起魅惑的笑意,眼波流转泻出甜美如蜂蜜般的狂气,带着香甜气息的手执起小姐的手,俯身在涂着丹蔻的指尖落下轻吻,“若是被不知姓名的美丽小姐称呼在下的名字的话,我可是会害羞的啊” “天”小姐面色更红,连他说了些什么也没听清,只顾一个劲地点头,双腿一软往迪卢木多怀里倒了过去 “那笔生意,你们真的要做?”凡多姆海恩伯爵坐在阳台上的软椅上,开口问道。 “为何不做?”京极彦仰头看着昏沉的天色,反问道,“黑吃黑什么的,不应该是你的拿手好戏才对吗还是说,不过一船妖怪,你就怕了吗?” “那他们运的是什么,你也知道?”凡多姆海恩伯爵沉声问道。 “这个嘛”京极彦恶劣地挑起眉,扬声道,“你猜?” ... 第三十六章 “说是妖怪,严格来算也不过是些低等的小魔物罢了。”回程的路上,京极彦躺靠在迪卢木多的大腿上,半闭着眼说道,他今日多少喝了些酒,虽不至于大醉,却也是微醺。 迪卢木多没说话,只安静地伸手轻轻摁压京极彦头两侧的穴位,等着他的下文。 此刻他眼眸中的暗色已然尽数退去,暗夜中亦是一片澄澈干净的黄金光辉。 “这边似乎是叫akuma还是什么来着,一种亡者思念的集合体,一直是由一个叫黑色教团的组织处理的,这次他们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船宝物运过来,其中有一样是这个国家的君王想要的,也就想办法跳过了黑色教团,交到凡多姆海恩伯爵手里了。” 凡多姆海恩伯爵又联系了京极彦和米多福特侯爵,京极彦自不必说,世代相承的皇家骑士团团长自有其非凡之处。 比如光明正大拉着一支船队封锁港口,拦下目标船只“搜查”,再比如全副武装高呼天佑帝国,硬生生把整船的魔物逼出了原型。 “速战速决!”他一边叫着一边东躲西闪逃避着天空中奇怪魔物的攻击,说到底他也就是个有些特殊能力的普通人类,被那种攻击沾上一点就是要直接轮回的节奏。 感谢他们一开始就明智的把战场选在了海面,成功让那些鼻子比狗还灵的驱魔师多花了不少时间在渡海上,只要在他们来之前清理干净现场,这事就算成了。 “还用你废话!”凡多姆海恩伯爵灵活地在船上变换位置躲避来自魔物的攻击,从甲板缝隙里捞出一个孩子塞进船舱里,“在里头躲好!” 一船魔物是没错,可船上还有好几十个普通人类,还大多数是老人和孩子,虽然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形并且准备好了救生船,但也要等下雨似的密集攻击稍作停歇后才能上去。 凡多姆海恩伯爵说到底也只算是个有些特异能力的普通人类,真正出手料理这些魔物的,还是京极彦和迪卢木多。 当然,作为回报,这艘船上价值连城的大量宝物里有足足七成都划归他所有,余下三成里凡多姆海恩伯爵取走君王要的宝物以及一成,剩下两成归米多福特侯爵。 京极彦很是中意里面那个黄金嵌红宝石的臂环,那种漂亮的光泽和迪卢木多的眼睛非常相配。 “您今日带的是什么酒?”迪卢木多笑着问道,枪尖一转穿透了魔物的心核,可以刺破一切魔法防御的长枪面对魔物可谓是所向披靡,身形灵巧地穿梭于漫天魔物之间,极高的敏捷度使他看起来还有几分游刃有余的悠闲。 而京极彦看起来比他更加的悠闲,一手提了一壶美酒,一手端着朱红酒盏,洒然立于半空,而魔物密集的攻击甚至没有半分能沾到他的衣角。 “自然是好酒。”京极彦轻轻吹动酒盏上漂浮的花瓣,浅抿一口,素雅的花香气缓缓裹住味蕾,说不上多么好喝的味道,却莫名让人联想到百花齐放的春天,“可惜不怎么合我的口味。” 迪卢木多踩着坠落的魔物跳到京极彦身边,微弱的风裹挟着他不至于掉下去,而是像只鸟儿一样停在空中,艳红的枪尖没有半点鲜血,但是萦绕着灰黑色的雾气,那是不甘死去者的怨念。 京极彦将酒盏中的酒倒在迪卢木多的枪尖,霎时燃起幽白色烈火,牢牢附着在枪尖之上,带着驱逐一切污秽的凛冽之气。 迪卢木多手一顿,觉得心口处微微刺痛一下,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便清空脑子里的杂念,冲进魔物之中专心致志地挥枪攻击,密密麻麻的敌人带来极端的危险与挑战性,他很清楚只要沾上一点从魔物口中倾吐而出的黑色光柱,他就会被分解成最原始的灵子,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享受这场战斗,甚至于因此而感受到了更加不可抑止的激动。 俊美的容貌因为剧烈的运动沾染了点点晕红,眼眸是明亮而璀璨的的鎏金色,愈是战斗,就愈是昳丽得让人移不开眼,京极彦慢悠悠地又给自己倒上一盏酒,觉得心头某个地方蠢蠢欲动起来。 他从不否认自己是看上了迪卢木多的脸,就像迪卢木多说过的,他即便是喜欢那些软绵绵的小孩子小动物,但要是朝夕相对只怕又要嫌弃乏味,不过若是勇武桀骜的骑士的话,大概能让他的耐心多保持几天吧。 毕竟左右眼下无事。 枪尖沾染的火焰幽幽,跳动着焚尽魔物身上的秽气,四处回荡着凄厉的尖叫声,翻动着大海掀起波涛,原本还算不错的天气阴云压顶,恍惚间当真像是坠入了九幽地府。 迪卢木多打得很尽兴,自舞会后压抑在胸口的郁气尽数抒发了出去,察觉身后劲风袭来下意识□□一甩,才发觉身后并非魔物,而是一个穿着黑衣的青年,手上拿一柄窄而轻薄的太刀,银蓝色的幽光附着在刀刃上,凡是被这把刀砍中的魔物,身上都飘起朦胧的白光,仿佛有什么脱离了魔物丑陋的躯壳飘散离去。 “啧,来了吗?”京极彦翻转酒杯,酒水从杯中滑落,在空气中渐渐挥发消散,只听“呼”,轻不可察的一声,天边烧起了近乎无穷无尽的火焰。 火焰的源头来自于魔物,白色的光辉以魔物体内的污秽为燃料,一只,两只,三只,漫天的魔物烧成漫天的焰色,亮得下头的人甚至一时睁不开眼,闭上眼侧过头似乎还能透过那薄薄的眼皮感受到眼球刺痛,耳边回响着魔物响彻天际的惨叫声。 就像是在天上,又燃起了一片海。京极彦晃着杯中美酒,反手送到了迪卢木多嘴边,“死里逃生,速度不错。” 迪卢木多长叹一声,拍打掉身上灼烧后留下的痕迹,“您下次要烧,还请先跟我说一声。”他说是这么说,语气里倒没甚怒气,抱怨一声伸手想要接过京极彦手中的酒盏,京极彦挑眉,手上用力握紧酒盏,迪卢木多愣了愣,明了了他的意思,无奈地低头就着京极彦的手喝掉了酒盏之中澄清如水的美酒。 色清如水,味道亦是浅淡清冽如山泉,喝进肚里后反上淡淡的药香气,生肌益气的药酒太医给京极彦泡了不少,他本人却很少喝,现下就便宜给了迪卢木多,一盏酒下肚后他身上被火焰烧灼出的痕迹快速收拢愈合,连个伤疤都没有留。 火光烧得时间并不是很长,以魔物体内污秽为燃料的火焰,在魔物一个接一个化为青烟一缕直通天际后,便慢慢地减弱了火势,从无边无际的海,变成一个湖,又变成一泓泉,再变成一朵一丝,直到最后,“呼”,轻不可察的一声后,彻底消散不见。 此时阴云也被灼烧殆尽,露出清朗明净的一片蓝天,阳光正好在泛着波澜的海面上洒下星星点点碎金的色泽,凡多姆海恩伯爵的大船已经不见踪影,只有魔物驶来的那一艘船破破烂烂飘在海上,几个救生艇里坐在好些惊魂未定的普通人,扒着船边从海里拉上来一个黑发的青年人。 正是那个差点砍了迪卢木多一刀的人,在火焰燃起的刹那他就当机立断直接从半空跳进水里,虽然不可避免的被烧伤了一部分,但是总也幸运的保住了一条命,被船上的幸存者扯上救生艇,等待黑色教团的人到达。 “行了,该走了。”京极彦把有些散乱的外袍拢起,半空中可以清楚地看见不远处缓缓驶来黑色教团的大船,无仇无怨的他也懒得去沾额外的麻烦,悄无声息隐了身形,顺着凡多姆海恩伯爵大船的方向乘风而去。 来时人员已尽可能精简,但是想要做到趁着京极彦烧出的漫天火光搬空破破烂烂的大船上的东西,再快速离去,所需要的人手也绝少不了,京极彦刻意去的晚了一时半刻,正好为凡多姆海恩伯爵空出去拿那件秘宝的时间,他这份体贴凡多姆海恩伯爵也投桃报李,等京极彦落在他的大船上时,除了那一件凡多姆海恩伯爵已经收好的秘宝之外,所有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丝毫未动,明摆着是让他先挑。 钱货两清的事情,京极彦也不同他们客气,大大方方挑走了大约七成的东西填充库房,满意地点点头笑道:“二位,合作愉快。” 说完他就凌空而起,自顾自离开,不去插手米多福特和凡多姆海恩这两个互为表里的家族的利益分配问题了,而其后和黑色教团扯皮的问题,在他们的协议里也是凡多姆海恩伯爵的职责。 能碰上这样识趣的合作伙伴,对彼此来说无疑是令人非常满意的,最起码凡多姆海恩伯爵心里头转了几转,决定放过张永正准备开张的几桩擦边球生意。 “我总觉得,我们要有段时间看不见这位朱先生了呢。”米多福特侯爵说着,挑挑拣拣出自己要的东西。 “秘银给我留点,我有用。”凡多姆海恩伯爵截下自己需要的东西后,才接着他的话说道,“我估计在英国,也要很长时间看不见这位先生了。” 他们的推测方式很简单,京极彦收下了那么大一宗宝物,总不能全都随身携带着吧,肯定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放起来,而这个地方,绝不会是人生地不熟的英国境内。 京极彦的确是没有回英国,不过原因倒不是像他们猜测的那样,他的东西全都塞在固有结界里,一定程度上也算是随身携带了。 他的目的地是爱尔兰,从地图上来看爱尔兰距离伦敦几个月都走不完,还要跨过一条海峡,但是京极彦是飞过去的,乘着夏季暖洋洋的风前行,一边走一边就当是熟练那些御风的法术符箓了,就连固有结界里不少玄之又玄的道家秘典,他也翻出来打发时间地实践过。 京极彦这一路异常顺利,ex级别的幸运让他一路无风无浪,前一天还大雨瓢泼的地方他一到就是晴空万里,往年一直不怎么太平的海峡今年飓风也跟哑巴了一样一点动静没有,因此当他踩在爱尔兰的地界上时,日头还吊在夏天的尾巴上,风里带了些许凉意,昭示着秋天的临近。 终于到了,那传说中爱与青春之神安格斯的居所,布鲁纳波恩。 ... 第三十七章 不过说实话,为什么要大老远的跑到爱尔兰来,京极彦自己也没搞清楚,反正手头没什么事情空闲得很,脑子一热他就直接出发了。 幸好爱尔兰的风景不错,人又少,大量广阔无垠的荒原在这夏天的尾巴还泛着生气勃勃的绿色,天显得高远寂寥,风吹得很舒服,没叫他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 京极彦找了块石头坐下稍事休憩,顺便把被关在固有结界里快一个月的迪卢木多放了出来。 就当是赏赐给下仆的惊喜好了。 “您下次再动手前,能不能”迪卢木多话说到一半,讶异地停住话头左右看了看,风中传来的气息虽与当年不同,却也带着让他想要落泪的熟悉感,还有河边的巨石墓冢,他记得很多很多年以前,祭司们会聚集在那里吟唱祈祷,冬至日时阳光穿透墓冢顶端,将整年都黑暗一片的墓室照得透亮,那时年幼的他会坐在养父的肩上,着迷地看着底端壁龛上繁复美丽的三联螺旋纹饰。 “这里是布鲁纳波恩”他喃喃道。 布鲁纳波恩,传说中通往诸神居所纽格兰奇的大门,迪卢木多在这里度过了他的童年,事隔经年,再次站在这里,许许多多本来以为已经忘掉的记忆反复冲刷着他的大脑。 他还记得小时候赤脚踩在河水里的夏天,秋天漫山遍野的浆果还有养得瞟肥体壮的野兔子,冬天会下起大雪,然后他就和就和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一起窝在篝火边,憧憬来年的春猎。 那是迪卢木多一生中,最为无忧无虑的时光。 风吹过尚且翠绿的原野,夏末的野兔大多吃得一身肉储备过冬,京极彦笑着说道:“你打两只兔子来如何?” 是了,之所以会那么冲动地想也不想就跑来这里,就是想要看到迪卢木多此时眼睛里的光彩吧。京极彦如是想着,靠在石头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不然今晚我们就没饭吃了。” 迪卢木多点头笑道:“我烤兔子的手艺可不怎么样。”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欣然拎着长枪迈开步伐去追逐原野上跑得飞快的野兔,他的心情很好,即便现在布鲁纳波恩已不见神明的踪迹,通往纽格兰奇的道路也被彻底封闭,但是只要这片土地上,他就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力量,好像所有的烦忧困扰全都离他而去,如同他还是那个活在神明庇佑之下的稚嫩孩童。 京极彦就坐在石头上,看着迪卢木多踩着石头跳过河涧,一头钻进茂密的树林,骑士的背影矫健轻快,京极彦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觉得比起猛兽,此时的迪卢木多更像是被放归丛林的鹿,带着股浑然天成的野性与灵气。 金眸的鹿吗?他自顾自想象了一下,低低地笑出声来,倘若世间真的有这么一头鹿,他大概会不择手段地把它圈在自己的固有结界里赏玩吧。 他这么兀自发愣想得入神,没注意从墓室里飞出四只小小的鸟儿,两只叫着“来啊,来啊。”两只叫着“走了,走了。”,四只鸟儿排成一列,小爪子紧紧握着一柄明黄色的短枪,制式古朴,枪杆上刻着复杂的如尼咒文,鸟儿将短枪放在京极彦身前,围着他“来啊,来啊。”“走了,走了。”反复飞了好几圈,才反身飞回幽暗的墓室。 京极彦并没有去碰眼前的短枪,这柄枪和迪卢木多带着的红色长枪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却又并没有那么相似,怎么说呢,这柄短枪给人的感觉更加新,与其说是多年前的古物,不如说是近些年才刚刚铸造出的新武器。 迪卢木多回来后,也对京极彦的猜测表示了同意,“这大概是我的养父送来的。”他掂了掂手中的短枪,灵活地舞出一个枪花,他原本用的那柄短枪在死前与野猪的搏斗中损毁,而作为宝具的那一把也被他亲手折断,因此这一把应该是安格斯在他死后重新铸造的武器,在察觉到心爱的养子来到神国大门之时,即便无法离开纽格兰奇,依旧派他的使者为他的孩子送来了慰问。 唯一的麻烦之处就是,并非宝具的短枪是无法收起来的,迪卢木多便拿了块布,还是京极彦提供的,赭色的丝绸,裁成长条裹住短枪背在身后,然后捡了些柴火支成三角,拎着自己打回来的两只兔子去河边清理干净。 用京极彦给的小匕首。 除了兔子,他还用大片叶子做容器,摘回来许多浆果,夏末的浆果还很酸涩,不过拿来烤肉味道正好。 娴熟地掏出猎物的内脏用水清洗干净腹腔,然后在野兔肚子里塞满浆果和顺手揪回来的香草,回头看见京极彦撇着头一脸事不关己地左右看着风景,可是身前的柴火堆燃的正旺,袅袅白烟散发着浓郁的香料气息,可不是迪卢木多随便捡回来的木材能够散发出的味道。 把两只兔子支在火堆上缓缓转动,迪卢木多坐在地上,眯着眼笑起来,“我小时候经常这么玩呢。” “嗯?”京极彦一副自己刚回过神的样子应了一声,停了几秒又道,“在这里吗?” “啊,对啊。”迪卢木多支起一条腿,往火堆里丢了块木头,把另一种浆果捏碎了将汁水滴在肉上,“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浆果汁水落在烤肉上,带着浓郁的蜂蜜气息,燃着名贵香料的火堆跳跃着十分旺盛,肥厚的兔肉被炙烤出一滴滴油花,溅在火里发出滋滋的声响,独属于肉类的诱惑气息开始在空气中蔓延,可惜灵子构成的躯壳早已无法再次感受到少时那种迫不及待的心情。 比起迪卢木多的从容不迫,反倒是京极彦显得有些焦躁,具体表现为抱怨了好几遍“真麻烦”“慢死了”,以及数度伸手想让火势再大一点,脚尖不自觉地晃悠着,坐在地上迪卢木多看得清清楚楚,真要比喻起来,估计就像是围着猎物打圈圈却不能吃的狮子吧。 被自己的脑补逗得笑了笑,迪卢木多抽出挂在腰间的匕首,从野兔上削下一块肉,抬手递到京极彦面前,“先尝尝味道如何。” “御前佩刀,可是要治罪的。”京极彦哼笑一声,握住迪卢木多的手,却并没有去吃插在匕首尖端的肉,而是侧头在迪卢木多的手腕内侧咬了一口,把人吓了一跳,“看在你勤勤恳恳的份上,姑且饶你一次。”他含含混混这么说着,一口咬下来气息平稳了许多,就着迪卢木多的手咬走了匕首上的肉。 “还算不错。”京极彦评价道,心情颇好地从石头上滑下来坐在迪卢木多身边,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迪卢木多擦干净手腕上他留下的唾液,一副有些生气却又无可奈何的可怜样子。 迪卢木多很清楚这种情况下和京极彦讲道理一点用都没有,也就干脆放弃了这个念头,盯着火堆做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堂而皇之地把京极彦晾在了一边。 这是他总结出的,应付京极彦突如其来恶趣味的最好办法。 京极彦也不生气,眼下这人正得他的欢心,自然干什么他都觉得有趣味,迪卢木多不理他他也不在意,伸手摸出个黄金臂环摆弄一会,扣在了迪卢木多手上。 他戴着略宽松些的臂环迪卢木多士非常契合,虽然是黄金所制却并不显得累赘,薄薄一层只在皮肤上略凸起一点点,做出复杂精美的镂空图案,正中间填补着一颗红色的宝石,像是泪滴的形状。 “我想”京极彦语调暧昧的笑道,“这岂不就是一朵玫瑰下垂着露。” 迪卢木多没管他又在说些什么,低头盯着臂环活动了一下手臂,发觉薄薄的臂环并不影响手臂的正常活动,也就不去在意,只拿起一只烤得油滋滋的兔子塞到京极彦面前,准备用食物堵住他的嘴。 京极彦轻笑,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首,接过迪卢木多手里的兔子利落地分出骨肉,用匕首尖端插着吃,没有再去撩拨迪卢木多。 万一撩过了头不就没了趣味,细水长流才有乐趣啊。 夏末的兔子肉质肥美紧实,浸透了浆果的滋味,带上些刺激味蕾的酸甜,外层烤得焦香四溢,蜂蜜的气息锁在肉汁里,被烟火中的香料气息熏染出奇异的辛辣,肉中多余的油被柴火尽数逼出,余下的恰到好处,不至于肥腻,却也并不干柴。 京极彦很给面子地解决了一只兔子,塞在兔子腹腔里的浆果被他剔出来,软烂成一团的浆果泛着熟透的深紫色,油脂代替果汁溶进果肉里,呈现出一种并不好看的糊状。 迪卢木多直接把剔出来的浆果当做燃料丢进火堆里,靠在石头上看着日头渐渐落到荒原的另一侧。 虽然神国的大门已然关闭,布鲁纳波恩仍旧存留着神明的余威,在巨石墓冢边上留宿的旅人得以享有爱与青春之神安格斯的庇佑,免于寒冷雨水以及昆虫野兽的侵扰。 漫天尽是繁星的夜里,篝火在荒原里映出一方明亮,此时天气已然多少有了那么些许凉意,京极彦披了件薄披风躺在迪卢木多大腿上,星子错落尽数落入他的眼帘,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这么露宿于荒郊野外,没有高床软枕,也没有珍馐玉馔,只有一堆篝火,还有骑士**其实不怎么舒服的大腿,但是却意外地感受到了一种满足和放松,就好像,他已经期盼这样的日子,期盼了无数时光。 这么广阔的天地,不知为何恍惚间像是只剩了他们彼此一般。 此时荒原里还能听见不远处窸窸窣窣地虫鸣与夜莺的吟唱,迪卢木多给篝火填上柴,靠在石头上闭上了眼睛,他本不需要睡眠的,却在此处感受到了一种倦意,游子在外漂泊终得归乡之后,从灵魂最深处蔓延出的倦意。 “睡吧。”迷迷糊糊地听见京极彦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迪卢木多面上舒展,身体松弛歪着脑袋,灵魂随着意识下沉,再下沉,沉入黑甜的梦境之中。 他眼前又一次看见了鲜花盛开,春天时的布鲁纳波恩,靠近巨石墓冢的地方有一间精致的小城堡,那是属于安格斯的居所,白蜡木高大繁茂,是了,这个月是白蜡木之月,祭司们歌唱着从年幼的迪卢木多身边路过,微笑着同他打招呼,年幼的他身边站着一个年纪更小一些的男孩,有着柔软的黑发和同样颜色,像小鹿一样纯洁无害的眼眸,手紧攥着迪卢木多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脚步。 “哥哥哥哥!”男孩的声音软糯,“有客人来了!” 的确,踏着薄暮,一行不到十人的小队敲响了安格斯居所的大门。 “芬恩大人”迪卢木多忍不住喃喃道,但是这片时空里,没有人听得到他嘶哑的声音。 带领小队的正是芬恩,菲奥娜骑士团的团长,在神话中留下许多大功绩的英雄,也是迪卢木多曾经敬仰无比的君主。 芬恩身后,是一个棕色乱发,显得颇为桀骜的中年男人,身边的人唤他为“唐恩”,而迪卢木多唤他为父亲。 忽然间,迪卢木多意识到,他梦到了一段怎样的过去。 ... 第三十八章 迪卢木多的养父安格斯从某一天开始,反复地教导他“不要狩猎野猪。”,他的伙伴们也从未让他加入任何对于野猪的狩猎活动中,像是有意识地将他和野猪分隔开来一样。 而最后,他也的确是死在了野猪的獠牙之下。 杀死野猪的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野猪身上德鲁伊诅咒的气息,虽然他只是一个战士,但是他的养父却是拥有强大魔法的神明,因此他可以分辨出那是一个针对他的,旷日持久的愤怨诅咒。 但是他却无从得知那诅咒究竟是从何而来。 现在仔细回忆起来,安格斯“不要狩猎野猪”的教导,正是在芬恩大人在这里做客后的第二天开始的。 对与迪卢木多而言,那是幼年时期并不算美好的一段时光。 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消失了,对他很好的管事长也不知所踪,他的父亲再也没有出现在布鲁纳波恩,祭司侍女对他的态度也有些怪怪的,只有养父还在他身边,更加温柔地照顾他。 最开始宴会是很快乐的,安格斯热情地招待了他养子的生父与舅舅,拿出美酒,奉上佳肴,祭司和侍女围绕着他们,一边歌唱一边宴饮。 黑发的男孩坐在迪卢木多身边,好奇地看着新来的客人们,他生得可爱,是布鲁纳波恩管事长的独生子,又是迪卢木多同母异父关系很好的弟弟,祭司,婢女还有吟游诗人们都很高兴地围在他身边同他谈笑,为他和迪卢木多斟酒,男孩脸涨得通红,一个劲地往迪卢木多身后躲,嘴里发出咯咯的欢快笑声。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直到迪卢木多察觉到唐恩,他的父亲,投注在男孩身上冰冷而厌恨的眼神,他便知道,到了带着弟弟从这场宴会上离开的时候了。 迪卢木多带着弟弟从宴席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他知道男孩还在眷恋宴席上的热闹,却只能硬下心肠让他留在屋中,在宴席结束前不要出去,否则会出大事的。 男孩乖巧地点点头答应了,然而迪卢木多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便留宿在了弟弟的屋子里保护他。 一边是几年见不到一次面,到处惹麻烦几乎没给过他任何照料的父亲,一边是从小照顾到大,可爱活泼的弟弟,迪卢木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迪卢木多对于那一天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在现在的这场梦里他看到了那一天的后续——深夜时分,被外面欢宴的喧闹声吵醒的男孩敌不过那种诱惑,悄悄钻出熟睡的兄长的怀抱,忘掉了他的警告,推开门跑向宴会场地。 大家都笑着欢迎他的加入,安格斯问起迪卢木多的去向,男孩就说哥哥有些疲惫,在屋子里睡着了。 宴会真的是热闹又快乐啊,男孩喝了一点酒,笑嘻嘻地在篝火边飞奔,大家在他身边跳舞唱歌,对他无比亲切和蔼。 涉世未深的男孩并未察觉,坐在不远处的唐恩看向他的眼神冷得像冰,阴狠如同毒蛇的獠牙,灼烧着无尽的怒火。 很快,悲剧就发生了,芬恩的两条猎犬为了争夺一块肉打了起来,那是两条又大又凶狠的猎犬,常年跟随芬恩四处狩猎,有着足以和棕熊野狼搏斗的威猛,某些时候就连主人的命令都无法制止它们厮杀。 芬恩等人站起身准备制服它们,而在场的女人和吟游诗人们向着尽可能远的地方四散奔逃,以防被战斗波及。 混乱平息之后,人们在猎犬身边发现了男孩的尸体。 管事长认为是猎犬害死了他的孩子,便问芬恩:“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他被害死了,我蒙受了如此深重的苦难,你要怎么补偿我?芬恩,你要怎么补偿我?” 芬恩看了看男孩的尸体,说道:“你且看吧,若他身上有任何一丝猎犬的爪印和咬痕,我愿意补偿你到你满意为止。” 但是男孩身上没有,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袍子,身上带着迪卢木多送给他的坠饰,闭着眼睛就像是睡了过去,身上没有半点伤害。 “那是谁杀了他?”管事长愤怒地咆哮道,“芬恩,我知晓你拥有通晓真实的魔法,告诉我,谁杀了他?!以克鲁克安之洞窟为名,告诉我!”说着,他的指尖迸发出耀眼的光彩,附着在芬恩身上,他对芬恩使用了德鲁伊的毒咒。 芬恩要来了一盆水和一个棋盘,他的手浸泡进水里,很快他就看到了事情的真相,芬恩抬眼,对上管事长带着期盼的眼神,叹息道:“我虽已知道是谁,却不忍说出他的姓名,若你愿意,此事由我给与你公正的裁决可好?” “不,我拒绝。”管事长说道,“告诉我,把凶手的名字告诉我!” 芬恩叹气,又询问了一遍他可愿意将事情交由他裁决。 如此反复数遍,芬恩还是无奈地说出的他看到的真相。 原来在混乱之中,男孩慌不择路逃向了唐恩所在的方向,唐恩眼神冰冷地看着身形矮小刚到他膝盖的男孩钻过他的□□,双腿没有任何迟疑的并拢用力,男孩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就被夹断了脆弱的脖颈,失去了呼吸。 骨骼断裂的声响在这种混乱中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唐恩把男孩的尸体踢到猎犬附近后,若无其事地走到芬恩身边帮忙分开两条猎犬。 杀死男孩的凶手,正是唐恩。 管事长说道:“我会报复你的,用你的儿子,给予同等的苦痛。”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男孩的尸体被他施予了魔法守护,谁也不能碰触。 安格斯走下坐席,一拳打在了唐恩的脸上,他虽然以魔法著称,但是同样拥有着不俗的武艺,一拳下去好像要把唐恩的头打下来一般,“唐恩,迪尔将以你为耻。” “我只是杀死了一个管事长的儿子。”唐恩梗着脖子反驳道,“一个我的妻子与别人偷情生下的孩子。” “所以我这个籍籍无名的管事长,就要报复你了,唐恩,奥迪那之子,我要让你也尝到我的苦痛。”管事长带着德鲁伊的法杖走了回来,他用法杖点了点男孩的尸体,将其变成一只既没有鬃毛也没有耳朵和尾巴的野猪。“我允予你禁制:你将引领迪卢木多,唐恩之子,奥迪那之孙,去往死亡之途;你自身的生命亦不能比他的更漫长。” 接受了诅咒的野猪一跃而起,跑出了大门不知所终,而满怀愤怨的管事长,也离开了让他心碎的宴会厅。 “唐恩,布鲁纳波恩不再欢迎你,在天明后离去吧。” 留下这么一句话,安格斯不再去看毫无悔意的唐恩,他走到迪卢木多的屋子,少年睡的正香,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相伴长大的兄弟,背负起痛苦的诅咒,而这一切,来自于他的父亲。 “我的最爱的养子迪卢木多奥迪那哟”安格斯温柔地引导他沉入更深的梦乡,“我以神明的名义给予你禁制,你将不可狩猎野猪,以此保护你的性命。” 月光洒在熟睡的少年脸上,他于睡梦中露出一抹微笑,好像是做了什么美好的梦。 只可惜到最后,迪卢木多还是死在了那头野猪的獠牙之下,而他的剑也贯穿了野猪的头颅,应验了管事长的诅咒。 距离布鲁纳波恩很远,有个地方叫做图尔克山,梦境中迪卢木多看到流经山上的河边,留有一大滩暗红的血迹,一只野猪倒在地上,额头插着一柄短剑,明黄色的短枪断成两截,落在不远处的树下。 草地凌乱土皮翻起,树上留着极深的痕迹,显是激烈无比的搏斗后留下来的,迪卢木多恍然,这里便是他的身殒之地。 “你可曾怨恨过唐恩,我的孩子?”优雅如吟唱的感慨声来自身后,迪卢木多转身,金发俊美的神明坐在他的身后的石头上,用一种欣喜而怀念的目光注视着许久未曾见面的养子,“你可曾怨恨过他,因为妒恨带给了你如此的灾难?” 迪卢木多摇头,说道:“虽然他终日只知惹是生非,致使母亲艰难度日;因为愤懑使我失去了手足兄弟,但是我不曾怨恨过他。”他多少还记得,鲜少几次与唐恩的会面里,那个男人是真心给予了尚且年幼的他一些关爱。 只可惜唐恩说到底也只是个还没脱离幼稚情绪化的大孩子,直到最后都在给身边的人带去麻烦。 所以不曾怨恨他,但是也不曾敬爱他,在迪卢木多的心里,唐恩大概只是个有着血缘关系,比陌生人亲切一下的陌生人罢了。 “那你可曾怨恨过我,我的孩子?”安格斯又问道,“你可曾怨恨过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悲惨的死去?” “养父大人”迪卢木多走到安格斯身边,像小时候一样坐在他的脚边,“您养育我长大,在我逃亡时庇佑我,帮助我,调和我与芬恩大人之间的关系,您如同我的亲生父亲一样爱着我,我又怎么会怨恨您呢?” “你可怨恨芬恩,怨恨他对你见死不救,明知你深有苦衷却视若无睹?” “不,养父大人,我不曾怨恨芬恩大人,他是可悲的受害者,他的行为无可指摘。” “我的孩子啊,我曾听见你在荒野吟咏悲歌,告诉我,你是否怨恨过格兰妮,怨恨她强迫你私奔,却背叛你,伤害你,甚至在你死后重回芬恩的怀抱?” “是的,养父大人。”迪卢木多答道,“我曾经怨恨过公主,我怨恨她自私,为了自己而迫使我远离同伴,终日在荒野间游荡;我怨恨她轻浮,献身于他人却使芬恩大人误会我与她有染,我怨恨她贪婪,既要做我的妻子,又要做我的君王,这样的怨恨让我悲哀而痛苦,却又无能为力。” “那么你现在可还怨恨着她?心怀不满,痛苦地怨恨着她?” 迪卢木多没有任何犹豫地摇头否认道:“她选择了她的路,我也选择了我的路,养父大人,我已不再怨恨她。” “死亡已将一切划上句号,养父大人,我不再怨恨任何人。” “既然你已经不再怨恨,不再痛苦,我心爱的养子迪卢木多奥迪那啊,为何你还在迟疑?”安格斯拍拍迪卢木多的头,“你崇敬着身边的那位君主,崇敬他能力超群,崇敬他自我傲慢,那种心情甚至不弱于你对芬恩的敬慕,告诉我,为什么你却还在举棋不定,甚至心怀恐惧?” 迪卢木多回答道,“我心生敬仰,却担忧着那会是一场错觉。我追逐他的脚步,却担心效忠只会是重蹈覆辙,那是位太过捉摸不定的君主,我看不透他的真心。” “没有人是可以看透的,这就是人类的神秘之处。”安格斯温和地揉乱养子的短发,说道,“跟随着自己的想法走吧,我的孩子,不要被往昔束缚脚步。记住啊,只要有梦境存在的地方,你的养父永远庇佑着你。” 靠在巨石边沉眠的骑士,突然睁开了眼睛。 漫天星斗下,一双暗金色的眼眸,翻涌着如同无尽夜色般的深沉。 他的膝头,京极彦侧着脸,呼吸平稳双眼紧闭,像是已然陷入沉睡。 “许久不见了啊” ... 第三十九章 星夜下的荒野中,容貌俊美的骑士缓缓俯下身,靠近睡在膝头的青年,嘴角挂着一抹温柔的微笑,手指撩开他脸颊的碎发,一点点凑近润泽殷红的唇瓣。 近了,近了,他的指尖似乎都能感受到呼吸的翕动,暖潮的气体打在皮肤上,带起莫名的悸动,骑士眯起眼,点在青年的唇角。 “你今日怎么这般热情?”京极彦忽然睁开眼睛,把迪卢木多吓了一跳,眨眨眼掩去眼底的暗色,笑得一派坦然,“有飞虫落在您的脸颊,我只是为您赶走它。” 这可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借口,巨石墓冢下的旅人受到安格斯的庇佑,怎么会有飞虫侵扰呢?但是京极彦也不戳穿他,只是笑道:“那你可要倍加留心啊。” “谨遵您的命令。”迪卢木多笑着低头,掬起一缕长发于唇间轻吻,被京极彦拽了一下额前刘海。 “在下谨遵您的命令”骑士嗓音低哑,像是压抑着什么一般,良久从喉间溢出一声叹息。 而京极彦却已经闭上眼,裹紧披风,一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篝火烧得旺盛,睫毛长长在白皙的脸上打下一小片阴影,严格算起来他生得并不算十分标准的美人,唇太薄显得薄情,肤色太白显得病气,不笑的时候嘴角微勾十分的傲慢削讥,笑起来眼眉弯弯却又显得假意虚情,唯独一双眼,眼尾上挑飞薄红,目如点漆黑而亮,当他专注地看着你时,就像整个世界都只余了你一个,让人哪怕明知风平浪静之下是凶险的暗潮汹涌,也要忍不住溺毙在那双眼睛里。 “夜深了,且睡吧。”京极彦这般说道。 此时夜色深沉,漫天星子似乎亮了一夜也有些疲惫,显得黯淡了许多,虫鸣声渐隐,荒野中陷入了一天中最为静谧的时刻。 迪卢木多将背脊靠在巨石上,放松地闭上眼睛。 梦境里仍是一片春花烂漫的好景色,在晨曦的曙光洒在这片大地上之前,安格斯都可以停留在他养子的梦境中,他们已经离开了迪卢木多身殒的河岸,换到了一片草地上,花儿开得正好,安格斯盘膝坐在地上,摘下花朵慢慢在手上编织缠绕,听着他的养子坐在他身边叙述现世的生活。 短暂的第一次召唤被迪卢木多几句话跳过,安格斯没有深究,只是像每一个深爱孩子的父亲一样,温柔地摸了摸迪卢木多的头发。 迪卢木多讲了宏伟壮阔的英灵座,百余年后光怪陆离的世界,也讲了京极彦让他颇为苦恼的恶趣味。 好像是千年前的岁月,年幼的孩子趴在安格斯的膝头,皱着脸奶声奶气地抱怨,然后一脸期待地等待万能的养父给他解答。 安格斯皱眉,又舒展开,温声问道:“我的孩子,你可曾经历过爱情?” “是的,我曾有过。”迪卢木多点头道,“我曾与水底国的公主相恋,但是因为魔法的原因,我已经将那种感觉忘却。”他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叹气道,“那是位美丽而优雅的公主,她点燃过我的爱情之火,但是现在我却已无半分感触。” “格兰妮呢?你们共同经历了十六年的逃亡,你没有爱上她吗?” “不,我没有。”迪卢木多坦然地回答道,“当我看到她,我只会想到她是芬恩大人的妻子,不会有任何绮思,那是不道义的。” 没有任何对于爱情的记忆,迪卢木多当然无从分辨京极彦言辞中的暧昧挑逗,而亲吻与拥抱对于以欢宴作为少年成人第一步,奔放热情的凯尔特人来说,同性之间的亲吻与拥抱大概就跟日常握手一样普遍。 ——虽然迪卢木多大部分时间都属于旁观者,从不参与进去,以至于被战友们调笑腼腆害羞。 作为爱情之神,安格斯已经敏锐地从迪卢木多的叙述中察觉到了某些蛛丝马迹,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把手中编制好的花环戴在迪卢木多头上,“这是祝福,我的孩子。”他握住迪卢木多想要摘掉花环的手,“来自于爱神的花环,你会拥有一场美丽的爱情的。” 迪卢木多沉默半晌,一脸诚恳地对安格斯说道:“养父大人,早晨快到了,我该醒了。” 身负爱情痣就够苦逼了,再加上一个爱神的祝福,迪卢木多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要在女难里兜兜转转出不去了。 “好吧好吧,你该醒来了。”安格斯笑着俯身吻在迪卢木多额头,寓意着祝福与保护,“你的心里潜藏着黑暗,但是光明终将到来。” “不要怕,我的迪尔,你是这世间无双的英雄。” 迪卢木多迎着晨曦睁开双眼,他躺在地上,身上披着京极彦的披风,篝火旺盛温暖了夏末清晨略有些凉意的空气,撑着地面坐起左右环顾,京极彦不知去了哪里,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荒野上染着一层夜幕未褪的浅浅黛青色,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叠好披风,走到河水边掬起一捧河水扑到脸上。 来自于高山融雪的水在这种天气里仍是清凉无比,洗完脸顺便抓了抓头发,迪卢木多爽快地甩了甩脑袋,伸了个懒腰。 然后他就被一块锦帕糊到脸上,没被糊住的眼角瞄到京极彦拎了个竹篮走过来,一脸嫌弃地说道:“擦干净。” 两人的早餐是京极彦一早去最近的小镇上买回来的,虽然鲜有异国人到来的小镇对他非常警惕,不过看在他拿出来的大额纸钞的份上,还是热情地给他装了好多吃的,还有个小姑娘塞了个苹果进去。 又红又圆,就像小姑娘的脸蛋。 京极彦和迪卢木多坐在一起享用了一个浆果派,两大块法棍,几个热气腾腾的烤肠,以及一个大大的红苹果。 “我们回英国吧。”迪卢木多说道。 “待了一天就想走了?”京极彦挑眉,“我以为你恨不得要住下来才好。” 迪卢木多笑着说道:“该见的我已见过,该问的我也已问过,现在该离开了,神国的大门前还是莫要久留的好。” 京极彦盯着他看了一会,倏地笑道:“行啊,那就走吧。” 于是在到达爱尔兰的第二天,京极彦又带着迪卢木多踏上了返程的旅途。 来时直接从伦敦走直线到达目的地,回去却是慢悠悠地四处逛逛看看溜达回去,这个时代与迪卢木多年代的风景已然大相径庭,有时候他会指着某处,满怀追忆地说着当年那处是怎样怎样,京极彦就站在一边听他讲,时不时插上几句。 就是因为这种速度拖延的缘故,等他们回到位于伦敦郊区的庄园时,树上的叶子早落了个精光,地上积起一层白雪,虽然目前庄园不会有人拜访,婢女们依旧勤勤恳恳地扫干净道路上的积雪,给玫瑰浇水剪枝,甚至在树上给过冬的鸟儿搭了坚固稳定,不会轻易从树枝上被吹下去的巢。 ——万一哪天陛下心血来潮出门溜达一圈,被鸟巢砸到脑袋她们就死定了。 因此京极彦回来的时候庄园里一片欣欣向荣之景,张永早早在门口候着,“恭迎陛下。”他笑眯眯地接过京极彦身上厚重的披风递上轻薄些的鹤氅,又对迪卢木多道,“迪先生日安。” 迪卢木多点头道:“日安。” 冬日天气寒冷,即便京极彦二人直接穿着夏装出门也不会有事,也不得不穿着厚厚的冬衣以免遭人围观,出门走了两圈之后京极彦便嫌衣服穿得太多累赘,把大多数时间耗在了室内活动里。 晨起处理各种公文,没事弹弹琴,看看书,他还从固有结界里抱出来一只豹子丢在外头养着打发时间,日子过得滋润。 倒是迪卢木多被差使着到处跑,东家新建的工厂西家购置的农田,他差不多从张永手里接过来近一半的事物处理,好叫张永把腾出手来经营夏日已布下的人际网络。 人不怎么出门的冬天,自然要耗费更多的精力在联络各方情谊上,以免一个冬天过去,本来热络的朋友变得疏远。 迪卢木多曾经也是拥有富庶领地的领主,所以这么一些事物他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只不过某些时候还是会出些临时变故的。 解决了绊住他脚步的麻烦,迪卢木多骑着马飞速往回赶,北方进贡的名驹踏雪无痕,撒开四蹄狂奔之下也不过在积雪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坑,几刻钟就到了庄园,跃下马背把缰绳丢给照看马匹的仆人,迪卢木多穿过大厅,登上楼梯,推开书房的大门,把紧急取来的文件放到京极彦面前,长长舒了口气。 “晚了半刻,不过也还算快的了。”京极彦瞄了一眼立在墙角的钟,翻开还沾着雪花的文件,“几个人?” 迪卢木多坐在沙发上喝了口红茶,喘匀气答道:“五个。” “还真是小气。”京极彦提笔落下批注,说道,“刺杀你好歹也得差不多才行啊。”他生意做得大,自然挡了不少人的路,有人想搞个刺杀什么的,完全在预料之中。 “凡多姆海恩伯爵看得严,他们能凑出五个已经不错了。”迪卢木多笑道,温暖的室内让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微微弯着腰坐在沙发里,趴卧在京极彦脚边的豹子蹭到他身边,被他身上带着的寒气激得打了两个喷嚏。 “你们倒是要好。”京极彦抬眼看迪卢木多和豹子蹭来蹭去玩得高兴,忍不住说了一句,把手中的笔放下,“迪卢木多,读本书给我听。” 迪卢木多站起身,走到书架前问道:“您要听什么?” “你挑吧。”京极彦勾弄了两下又跑到他身边邀宠的豹子的下巴,踩掉鞋袜把**的双足塞进它毛绒绒的肚子下面。 “那么”迪卢木多眼眸在书架上扫视一圈,伸手取出一本,“就这个吧。” ——《古凯尔特神话传说》 有些事情不是嘴里说着放下便是真放下了,但是倘若已经可以做到若无其事地笑着提到这件事,那就说明心头久不愈合的伤口,终于迟到多年开始缓缓结痂了。 迪卢木多觉得,那个压在自己心口无数岁月,让自己与世界签订契约成为英灵的伤口,似乎到了该结痂愈合的时候了。 “您不是想听吗,关于我的故事。” 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翻开烫金封皮,迪卢木多深吸一口气。 “不过这个故事,多少会有些无聊呢。” ... 第四十章 “菲奥娜骑士团的首领芬恩妻子死去多年,他需要一个新的暖床人。他的儿子奥伊辛与德鲁伊迪奥莱因认为国王康马克的女儿格兰妮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二人前往塔拉为芬恩提亲,康马克说:‘我的女儿漂亮聪明又傲气,这桩婚事若是她同意,我便同意。’格兰妮说:‘为什么父亲认为合适做女婿的人,我会认为不合适做丈夫呢?’于是,格兰妮答应了这桩婚事,得到消息的芬恩带着扈从来到王国的首都塔拉准备婚宴,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要嫁的不是年轻英俊的奥伊辛,而是年纪比她的父亲还大,让她打心眼里讨厌的芬恩。” “婚宴上,国王的右侧坐着新郎费昂,左侧坐着王后埃塔。格兰妮公主坐在母亲的左手边,在公主左边则坐着德鲁伊达拉,其他人相应一一就座。在桌对面勇士团的众人中除了头发灰白的新郎之外,公主只认得前来提亲的奥伊辛,于是她向博闻多识的达拉逐一询问他们的姓名—— ‘奥伊辛左边的男人是谁?’ ‘那是高尔,摩纳之子,随时可以一战的斗士。’ ‘高尔旁边是谁?’ ‘奥斯卡,奥伊辛之子。’ ‘奥斯卡旁边的瘦腿男人是谁?’ ‘卡尔特,罗南之子。’ ‘卡尔特旁边那个傲慢轻浮的男人是谁?’ ‘路加德之子,强壮之手。’ ‘谁是那个甜言蜜语的男人,头发漆黑如渡鸦的羽翼,脸颊红润像山梨的果实?’ ‘迪卢木多,奥迪那之孙。世间女子的心上人。’” 读完这一段,听到京极彦意味不明地哼笑,迪卢木多尴尬地咳嗽两声,摸了摸鼻子,他从未想到婚宴上的一段会被美化到这种地步,忍不住开口解释道:“事实上那个时候公主之所以会注意到我,是因为我当时是骑士团的首席,就坐在芬恩大人右边。” 格兰妮很早就开始计划找人私奔了,而迪卢木多,作为当时菲奥娜骑士团的首席,毫无意外的雀屏中选,至于长相一类的因素,其实并没有传说讲得那么重要。 可以说,无论当时作为首席的是谁,都会被格兰妮选中。 “政治联姻?”京极彦脑袋里过了一圈就明白了格兰妮为何要私奔,与其说是想要逃离年纪比她的父亲还大的年迈丈夫,不如说是想要逃离作为公主既定的联姻命运。 “当时康马克国王已经开始忌惮骑士团愈发扩张的势力,芬恩大人忧心这种猜忌会毁掉他和国王之间的关系,才会求娶公主。”迪卢木多解释道。 京极彦点头道:“继续。” “格兰妮爱上了迪卢木多,没有人可以抵挡他爱情痣的魔力。 她召来侍女,取来原本放在她房中的一只镶金嵌宝的兽角杯,一一向贵客敬酒。无人拒绝美貌公主新娘递上的酒杯。 格兰妮在酒里下的安眠药几乎放倒了满场宾客,只余下几人尚且保持着清醒,正是她询问过姓名的几人。她从座位上轻轻站起,转脸望向迪卢木多:‘你会接受我的爱吗,迪卢木多,奥迪那之孙,今夜你会将我从此处带走吗?’ ‘我不得不倾吐少女本不该言语的大胆之辞。芬恩要我做他的妻子,可他已是垂暮老者,年长甚于父君,我对他并无爱恋之心。但我爱着你,迪尔姆德,我恳求你拯救我远离这可憎的婚姻。’ ‘带上我,一块逃走吧!’ ‘我不带你走。”迪卢木多说。’ ‘这是我的请求,是我加诸于你的誓愿,你要带我走。’ ‘我不带。软语恳求不带,硬气威胁也不带;门外不带,门里也不带;骑马不带,步行也不带。’说完,迪卢木多闷闷不乐地离开,没有回到自己的屋子,而是另找了个地方住下。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拍他的门,‘你在吗?迪卢木多?’说话的当然除了格兰妮不会有别人。 ‘在。’ ‘出来带我走吧。’ ‘我已经和你说过,步行不带,骑马也不带;门里不带,门外也不带。我不想跟你搭上什么关系。’ 可格兰妮正骑着一头公羊,踩在门槛上。‘我不在门外,也不在门里;我没有步行,也没有骑马;你必须带我走。’” “这公主倒是比你聪明。”京极彦扫了一眼苦笑的迪卢木多,说道。 迪卢木多叹气道:“当初要是有这么复杂就好了。”最起码能给他争取一点时间想办法躲过这桩祸事,“公主下药之后,直接对我下了禁制,要求我带她离去。”来自于高位者的geis他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只能带着公主连夜离去。 他翻了翻书本后面的描述,放弃一样把书一合放到边上,道:“我带着公主越过城墙离开塔拉,一路向北方飞奔,但是公主没跑多久就累了,于是我们只好在巨石下躲藏芬恩大人的追兵。 我对公主并无男女之情,我希望等这桩闹剧过去后,能让她以完璧之身回归芬恩大人身边。”迪卢木多忽略掉京极彦的嗤笑,接着道,“我在躲避的地方留下生肉,没有撕开的面包或者未经烹煮的鱼证明我尊重芬恩大人作为公主丈夫的权利,一直没有碰触过公主半分。” “芬恩大人很清楚我的人品,他最开始是相信我的,派来的追兵也并不多,只是希望公主能知难而退自己回去,但是公主并没有理解我和芬恩大人的苦心,非但多次嘲讽于我,并且与他人勾结有染,使得我没能留下记号。”回忆起这一段,迪卢木多有些苦闷地皱眉,他从未理解过格兰妮的思维方式,却又只能忍受她的无理取闹百般折腾,现在回忆起来可真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芬恩大人因此误以为我玷污了公主,所以勃然大怒,派出了许多士兵追击我们,并且寻来了他的盟友以及养母,千方百计要将我杀死。后来还是在我的养父安格斯的调解下,我才和芬恩大人达成了和解。我选择了一块距离芬恩大人最远的封地,在康马克国王的安排下带着公主居住在那里。”迪卢木多说道,“我在外逃亡了十六年,其实也很清楚我和芬恩大人的仇怨已然无可化解,但是” “但是不到最后,还是不肯死心对吧?”京极彦换了个姿势,舒服地窝在椅子里,指尖一扬取走了迪卢木多身边的书,一面听他讲着,一面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迪卢木多苦笑着点点头,“我和格兰妮在封地住了几年,格兰妮提议请芬恩大人他们来此做客,虽然我打定主意要和芬恩大人保持距离,但是也并没有实质性的否定她的建议,宴会准备了许久,其实我有很多机会拒绝的,但是我最后还是为芬恩大人打开了城门。” “然后某天清晨,我听到了猎狗的声音,便起身加入了狩猎的队伍,猎狗寻找到了野猪,因为诅咒的缘故在我杀死野猪后,自己也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不过倘若能从芬恩大人手中喝到泉水,我的伤痛就可以愈合,生命得以延续。” “他没给你?”京极彦问道,手上书翻得哗哗作响,他看书的速度非常快,看完了迪卢木多那部分之后又往前翻过去,开始看起其他的故事。 “没有。”迪卢木多眉间蹙起,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种眼睁睁看着死亡降临的绝望,“芬恩大人为我取了三次水,却每一次都让水从指缝间流光。”如同他的生命一般,从芬恩的指缝间漏下去,漏的一干二净。 “芬恩大人因为我而失去的颜面,我用生命偿还给了他。”迪卢木多扯起唇角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我只是很遗憾,没能为我的君主,尽忠到最后,”听到猎犬吠叫,战友们对他呼和着战号之时大抵就已然心有所感,所以最后当真死去时也没有太多的愤怨悲伤,不过内心遗憾着,要是能够像真正的骑士一般守卫着君主直到生命的尽头,而不是将岁月消磨在无尽的逃亡,公主的无理取闹,被迫与战友兵戎相见的苦痛之中,那该有多好。 “你这幅样子,真是难看死了。”京极彦撇撇嘴,起身探过头扯着迪卢木多的衣襟交换了一个吻,唇舌交缠带着淡淡的蜂蜜甜香,伴随着津液补充进体内的大量魔力让骑士不禁发出低低的,像是舒服又像是不适的呜咽,手臂环在京极彦背后支撑着以免从沙发上滑下去,灿金色的眼眸里泛起粼粼水光。 他们有个很多次亲吻,但这是第一个深吻,魔力交换带来的冲击比想象中的还要大,骑士被过大的魔力冲击搞得晕乎乎的样子也比京极彦预料中的可爱又可怜,让他心里有些不受控制的悸动起来。 比起刚刚那副惨惨淡淡又强装笑意的样子,还是现在这样子顺眼一点。 单人的小沙发并不适合两个大男人叠在一起亲吻纠缠,京极彦抱起还有些失神的迪卢木多,反身把人压在窗边的软榻上又亲了上去,他很喜欢迪卢木多压抑在喉间低哑的喘息,像是编钟奏曲煌煌赫赫中挑起一个高音,并不让人感觉突兀,却霎时从庙堂之上跌入了万丈软红温柔乡,满满都是蜂蜜的甜香气。 但是京极彦也只交换了一个亲吻,并没有做别的,当他从软榻上直起身时两人的衣服都是一丝不乱,要是不看微肿的唇,谁也猜不到他们刚刚做了些什么。 “如果是我的话”京极彦坐在迪卢木多身边,难得好心情地让骑士躺在自己大腿上,边揉弄着手下柔软的黑色短发,边笑道,“手底下的人敢干出这种事情来,我一定亲自杀了他。”他的语调温柔,带着几分笃定的寒冷,可就是莫名让人安心,“千里奔袭一刀封喉,不给你任何活下去的机会。” 也不给你任何,还能幻想的机会。 “是吗”迪卢木多用手臂遮住眼睛,低低地笑出声,唇角弯出一个有点苦涩的弧度,笑得越来越大声,最后翻身而起,跨坐在京极彦身上,吻住了他。 没有眼泪,但是眼睛分明带着水光,京极彦爱极了这样的眼睛,便忍不住更亲密的纠缠他的舌尖,真想知道是否他的眼泪,也和他的吻一样甜蜜。 “陛下。”克制的敲门声打断了这场短暂的亲吻,京极彦侧过头含糊应了一声,舔过迪卢木多的颈侧,留下一个浅粉色的痕迹。 眸沾鎏金色,颈上点桃花。他恍惚这般想着,放开迪卢木多让他坐回背对着门的沙发上,以免被人看破方才的失态。 “凡多姆海恩伯爵来访。”张永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垂眼弓背,不看不听,传达过后按照京极彦的意思倒退着出门把凡多姆海恩伯爵带到会客厅,半个字不带多说的。 “好了,该去见见我们的客人了。”京极彦活动了活动筋骨,扯起搭在椅背上的薄氅披在身上,软底布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静悄无声。 “”迪卢木多忽然伸手握住了京极彦的手腕,“要是有一天我背叛了” “朕会亲手杀了你。” “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 41.第四十一章 凡多姆海恩伯爵背脊挺直地端坐着,觉得自己后背一阵阵地发麻,要说人的某种感觉特别灵异了就是不好,虽然给他斟茶的婢女貌美如花,一颦一笑皆可入画,但是他就是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就好像她不是个活人一样。 “郎君请慢用。”婢女屈膝奉上茶水糕点,浅粉色的荷边裙在脚边划开道道涟漪,肤如白雪眼眉如黛,十根手指葱白如玉,见凡多姆海恩伯爵盯着她看,羞涩地低下头,露出个腼腆的微笑,脸颊凹下两个梨涡。 凡多姆海恩伯爵身上一冷,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你若是喜欢,送你便是。”姗姗来迟的主家人未到声先至,仍是和小半年前作别时一般无二的淡薄傲慢,婢女恭谨地福身行礼,踩着莲花碎步无声退下。 “我家不缺仆人。”凡多姆海恩伯爵站起转身,笑着伸手道,“许久未见了,朱先生。” “许久未见,伯爵阁下。”冬日衣物喜深色,京极彦披着鸦青色的薄氅,会客来说,稍显疏怠了些,却隐约透出几分亲近,凡多姆海恩伯爵板着的脸色微微放松,和京极彦握了一下手。 “久疏问候,见您风采依旧,着实令人高兴。” 京极彦勾起腿,靠在椅背上支着脑袋打量凡多姆海恩伯爵,说道:“倒是阁下,不过短短半年,怎生憔悴至此?” 凡多姆海恩伯爵咳嗽两声,道:“那船货物出了点问题。” 京极彦微挑眉梢,道:“我倒不知道,竟还有人敢劫你的货。” “如果不是人,自然就敢劫我的货了。”凡多姆海恩伯爵叹了口气,表示自己被那群神出鬼没的akuma们搞得头痛欲裂。 “那你来找我作甚?”京极彦兴致缺缺,“不该去找黑色教团吗?” “黑色教团也对我手里的东西感兴趣。”凡多姆海恩伯爵说道,“女王让我去拿的东西,akuma和黑色教团都想要,出于对女王的安全考虑,它现在还在我手里。”他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打开,掀开表盖从里面倒出一个青铜所制的东西,小小一个不过大拇指那般长短,形状像是一把钥匙,表面雕刻着弯曲且毫无规律的纹路,上端开了个孔,应当是做挂坠之用。 京极彦抽出塞在迪卢木多胸口衣带里的手帕抖开,隔着手帕拿起那枚挂坠仔细端详,“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凡多姆海恩伯爵说道:“这应该是一张地图的一部分。” “藏宝图?”京极彦把挂坠丢回凡多姆海恩伯爵手中,手帕燃起一撮火焰,一抖就没了踪影。 “谁知道呢?”凡多姆海恩伯爵微笑着把挂坠放回怀表中,然后推向京极彦。 “这是何意?”京极彦问道。 “交易。”凡多姆海恩伯爵面上带着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笑,“凡多姆海恩伯爵将会死于意外,随身保护的秘宝也不见踪影,他的好友朱先生受他所托照看年幼的孩子们直到其接受爵位。” “你快死了啊。”京极彦一点也不惊讶,凡多姆海恩家族为皇族处理了太多阴私之事,被彻底连根拔起是早晚的事情,这次这件任务就已经是前奏了。 只能说凡多姆海恩伯爵还有点脑子没有一条路走到黑,知道自己的死去无可避免,还能想办法充分利用着为尚且年幼的独生子赚取一条生路。 ——年仅九岁的幼犬,如果没有守护者的话,只会被伦敦冰冷的夜幕彻底吞噬。 “在我接过父亲的位置时,就已预料到必将会有这么一天。你们东方不是有句话,叫做狡兔死,走狗烹吗?”凡多姆海恩伯爵显得非常从容而洒脱,他把手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放在桌上,说道,“这是文森特的生日礼物,没能给他过生日,实在是太可惜了。” 京极彦撑着下巴听着面前还不到三十岁的男人絮絮叨叨个不停,突然问道:“为什么是我?”他们两人总共见过一面,认识不到一年,真要托孤的话,凡多姆海恩伯爵明明有无数选择,完全没必要找到他头上来。 “因为除了你之外,我不能相信任何人了。”正是因为刚刚认识,所以才会选择他,凡多姆海恩伯爵现在无法相信任何一个和皇室有关联的人,而且,除了京极彦,他找不出第二个能同时抗住黑色教团和akuma同时袭击的人。 这是绝望之下,他能做出最好的选择。 他在自己带来的文件袋里塞上藏在衣服里的文件,而文件袋里本来的东西已经全部放在了京极彦面前,“拜托了,最起码,请让孩子们平安地活下去!” 沉默,京极彦没有说话,他只是定定地盯着向他弯腰的凡多姆海恩伯爵,许久后问道:“值得吗?” “我不知道。”凡多姆海恩伯爵回答道,“但是我不后悔。” 值不值得,他并不清楚,从出生起他就被教导着自己身为这个世代隐于黑暗的家族的唯一继承者应该负担起的义务和责任,比起站在明面上的米多福特,他看到的是这座城市地下的晦暗,那是一个踩进去一只脚,就脏得再也出不去的深潭。 他要忠于女王,忠于国家,为了一条命令而冲锋陷阵身死也在所不惜。他的父亲这么教导他的,也是这么死的,但是他不想再被困囿在这样的囚笼中,也不想他的孩子再被困囿在这样的宿命里。女王之所以下定决心除掉他,估计也是看出了他忠诚严肃外表下一颗不怎么安分的心。 凡多姆海恩伯爵这个男人啊,敏锐又不择手段,还是个疯狂的赌徒,所以在伦敦的夜幕下活得如鱼得水,就连京极彦也不得不承认,哪怕明知道他这副可怜作态多半是在演戏,九成几率以上饱含着算计,也还是不得不踩进他设好的陷阱里。 这种人,倘若生逢其时得遇明主的话,绝不会是现在这幅样子。 “我没有帮人养儿子的习惯。”京极彦站起身,一巴掌抽在凡多姆海恩伯爵的脑袋上,“要养给我自己去养。” 这么说着,他还是留下了凡多姆海恩伯爵带来的东西,眯着眼笑道:“不如,我们再来谈一笔生意?” 从头到尾,迪卢木多都安静地站在京极彦身后,充当一个合格的花瓶,不说不听不看,淡定地神游天外。 不说不看不听,好像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直到凡多姆海恩伯爵告辞离去,他才悄悄地起身,跟在了远去的马车后面,像一抹幽灵样的影子。 凡多姆海恩伯爵来拜访他们的当天晚上遭遇了袭击,一场大火焚尽了凡多姆海恩家族的大宅,火焰足足蔓延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慢慢被扑灭,居住在里面的凡多姆海恩伯爵夫妇,以及他们两个年幼的孩子,全部被烧死在了房子里,面目全非几乎不可辨认。 而整幢富丽堂皇的大宅,也被出奇的大火烧得千疮百孔,只留下了焦黑的地基和大宅框架,仆人们因为圣诞节假期的缘故逃过一劫,却也有几个倒霉鬼死在了这场大火里。 但是无论如何,这个曾经操纵着整个伦敦地下世界的家族,在这一天之后彻底地灰飞烟灭,更让人扼腕的是,按照凡多姆海恩伯爵的遗嘱,他名下所有的财产全部捐赠给了国家,用于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让那些垂涎三尺的家族全部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后来,收归国有的大宅被国家拍卖了出去,新主人在那里修建了更为宏伟的大宅,却在住进去不到一年离奇死去,之后这间豪宅,就一直重复着拍卖,修建,死人,再拍卖的流程,直到再也无人问津。 这个昔日风景秀美的地方,成了伦敦,乃至于整个英国都赫赫有名的鬼宅,直到无数年后,还流传着这里的故事。 据说,凡多姆海恩一家的鬼魂还在这里徘徊着,将每一个踏进他们家的人类杀死以祭奠他们冤死的亡灵。 “事情办妥了?”京极彦问道,今天的天气很好,是个适合远洋出海的好日子,也是个适合在书房里读书的好日子。 “他们已经走了。”迪卢木多说道,然后有些无奈地皱起眉头,“临走之前,伯爵大人让我转告您,祝您生日快乐。” 京极彦一愣,下意识扭头看向被他放在书架上的礼盒,那本来是凡多姆海恩伯爵拿来让他转交给儿子的生日礼物,后来一直没有拿回去,说是就送给他了。 礼盒不过是手掌大小,用蓝色的纸仔细包装着,外头还打了个可爱的蝴蝶结,里面装着一个胡桃夹子,京极彦把木偶拿起来晃了晃,似乎也不是空心的,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每个父亲会给自己年幼的儿子选购的礼物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京极彦左右看了看这个木偶,手上用力,利落地把木偶捏成了碎片,满地木头里,又一个青铜所制,钥匙状的挂坠滚了出来,估计是在木偶制作时嵌在木头里的。 这把钥匙和凡多姆海恩伯爵交给京极彦的那把有些相似,不过表面刻着的花纹不尽相同,也无法拼在一起,他还在胡桃夹子的木屑里找到一张字条,上面是凡多姆海恩伯爵极富特点的花体字,拼写出一个伦敦远郊的废弃庄园的地址。 京极彦把两把钥匙丢在书桌上,拍着桌子大笑出声。 而此时,海上风平浪静,一对年幼的兄妹趴在船舷上观赏大海的美景,父亲和母亲就站在他们身后。他们是这艘去往美国的大船上的乘客,人到中年头发灰白的丈夫,体弱温柔的妻子,带着一对儿女还有好几个仆人,去往新大陆做生意。 谁都不会去在意这么平凡又普通的一家,每天从伦敦去往世界各地的船有几十条,每条船上都是满满当当,凡多姆海恩一家早就入土为安,现在活着的,只有带着数不清的金钱和安全合法的身份,期待在新大陆拥有一个新开始的,范恩一家。 “我可是把传家宝都给他了。”范恩先生耸耸肩,盘算着趁着夫人不注意再去吃两块小甜饼。 42.第四十二章 凡多姆海恩家的大火当然是真的,不过那场熊熊烈火的始作俑者,却是凡多姆海恩伯爵本人,当晚鬼鬼祟祟地袭击者都被迪卢木多彻底解决,留出了足够的时间让他制造一场毫无破绽的大火。 京极彦保证他全家能顺利假死脱身去往异国,顺便提供了方便的空间扩展袋让他们带走尽可能多的,用来安身立命的财物。 相对的作为代价,凡多姆海恩伯爵交易给他了整个伦敦的地下关系网络以及那些本应随着大火付诸一炬的皇室阴私。 “难得看见你做亏本的生意。”迪卢木多说道,阳光正好的午后,便是冬天也透进来三分暖意,和京极彦呆久了他好像也被传染上了一到这种天气就不想动弹的毛病,只想窝在火炉前的沙发上看看书,聊聊天,无所事事地消磨掉一天的时光。 这桩生意的确称得上完全不划算,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利益可言的白送,伦敦的地下关系网在凡多姆海恩伯爵离开后势必会进行一场大洗牌,而皇室阴私对于根本对皇室没兴趣的京极彦来说没有任何用,拿到了手里也就是废纸一沓,还要提防着皇室知道了这件事情后找他的麻烦。 京极彦不讨厌麻烦,却讨厌这种无聊透顶的麻烦。 特别是在发现自己已然没了故土之后,他对这个世界都有些兴致缺缺,当初为了看间桐脏砚崩溃的脸才想办法让自己活了下来,完全没有想到活着会是一件这么乏味的事情。 尤其是那些时不时找上来的无聊麻烦,让他由衷地感到厌恶。 “亏不亏本还不一定。”京极彦趴在软榻上,翻着一本有些年头的古籍,“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寄宿在驱魔师身上的能量。” 之所以会应承下凡多姆海恩家族的麻烦事,归根究底就是陛下日子过得太乏味了,当他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已经乏味得让他在自杀和毁灭世界之间摇摆不定时,他就知道是时候给自己找点新的乐趣了。 akuma那种由亡者不甘构造而成的魔物,虽说他没有看到过具体的记载,不过根据迪卢木多抓回来的几个**解构下来的情况看,并不是什么非常复杂的转换术法,召唤来几个怨灵模拟能力运行尝试几次,他就能娴熟地自己批量制作类似与akuma的魔物了。 还额外做出来一点有意思的改良产品丢到了固有结界里。 但是相对的,那些驱魔师身上名为圣洁的东西,就不是一般的复杂,京极彦完全无法解构它们,一定程度上这种东西和圣杯给人的感觉非常相似,却比圣杯更加无限度地接近了世界的本源,甚至可以说,把圣洁的力量集中起来,按照圣杯的方式运转,说不定真的能够制造出完美无缺的万能许愿机。 京极彦对这种东西,感到无比的好奇。 或者说,强迫式的把那一点点兴味,变成无比的好奇。 至于他固有结界里的那些魔物和驱魔师是怎么来的,他让迪卢木多保护凡多姆海恩伯爵,顺手抓了几个对凡多姆海恩伯爵心怀不轨的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吗? 他没有想到的是,比起丢了驱魔师的黑色教团,倒是量产魔物们背后的人先找到他这里。 明明只是几个连自主思维都没有,纯粹被恶意所操纵着的量产兵器罢了。 作为庄园大管家的张永并不清楚陛下又干了些什么,不过他自认为一个做奴才的也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他只需要恭谨又不卑下地把客人引到会客厅,唤来婢女端茶倒水奉上点心,然后去禀报给京极彦让他做决断就够了。 太聪明的奴才,总是死得最早的。 “缇奇缇奇,这个好好吃哦!”穿着可爱裙子的少女尝了一口放在盘子里的小点心,扯着身边青年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显得娇憨可爱极了,又拿了一块试图喂给名为缇奇的青年吃。 青年苦笑着吃掉少女送到嘴边的点心,说道:“罗德,太失礼了。” 罗德鼓鼓脸颊,扭过脸去,说着“我不要理你了!”和他闹起了脾气,缇奇叹了口气,认命地俯下身去哄。 左右他们俩都不是这场谈判的主角,天塌下来高个的顶着。 “阁下的属下们很有趣。”京极彦正襟危坐,恰到好处地勾起个笑,不相熟的人面前他架子素来端得高,清清淡淡一个眼神瞥过去,自带万分的傲慢骄矜。 “罗德的确是个可爱的孩子啊。”坐在他对面胖胖的,一个人就要占据大半个沙发,像是马戏团里的小丑一样的男人笑得很高兴,如同京极彦方才说的是什么了不起的夸奖一样,“当然咯,缇奇也是。” “都是很可爱的好孩子哦!” 很危险,京极彦审视着眼前的男人,的确,他外貌滑稽得有点可笑,不过力量却是他见所未见的强大,所以必须要谨慎对待。 “不知阁下这次造访,所为何事?” “放心放心,我不是来找麻烦的。”男人笑呵呵地摆摆手,“那个青铜的小玩意我并没有什么兴趣。” “那是?”京极彦微挑眉梢。 “是为了你哟~”站在男人身后的少女罗德说道,“千年公千里迢迢地跑过来,本来以为你是‘心之圣洁’的持有者来着。” “结果我居然不是,这可真是抱歉。”京极彦并不介意少女的插话,微笑着抬手让人又送来一盘点心替换掉她手上空了的盘子,“不够还有。” “不不不,我一点也不失望。”被少女称作千年公的男人摸摸下巴,“比起找到心之圣洁,我更高兴发现了又一个在研究悲剧的天才!那些可爱的兵器,是不是非常棒?” “机械为载体,灵魂作燃料,亡灵死前的不甘驱动,非常有趣的构思。”京极彦笑,并不打算告诉他akuma的产出,跟山本五郎左卫门的百物语差不多算是同一种能量转换模式。 他嘴上不说,表面功夫又是一等一的好,但是千年公还是看出了些许端倪,“看起来你好像有更棒的构思呢。” “更好倒是谈不上。”京极彦笑得人畜无害,“只是我恰好对于那种叫做圣洁的东西,很感兴趣而已。” 大家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通,千年公歪着脑袋摩挲下巴,“你是说用圣洁做原料吗?这样的话结构不怎么稳定啊。” “的确会出现不稳定的现象。”京极彦指尖敲击着桌面,轻声说道,“但是如果载体不是机械呢?如果换成和圣洁更为契合的东西呢?” 千年公眼睛转来转去,试探道,“你觉得驱魔师的**如何?” “非常有创意的想法。”京极彦抚掌笑道,“可惜我的研究也只是刚刚起步,没办法给予阁下回答呢。” “没关系,你已经给予我许多非常棒的灵感让我想去实现了。”千年公站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礼帽戴在头上,“这次暂时先告辞,希望下次再来,还能和你享受这么愉快的下午茶。” “会的。”京极彦向他举起茶杯,笑得眉眼弯弯,“会更愉快也说不定,千年公阁下。” 送走了客人的会客厅一时悄然无声,京极彦把挺直的背脊靠在柔软的靠垫上,抬手让婢女把茶水糕点倒掉换上新的,问道:“如何?” “非常强大。”贴着壁纸的墙面上某个部分扭曲着溶化,露出藏在墙后的人,那是个看上去非常刻板,穿着严谨制服,带着眼镜,一看就非常不好相处的男人。 好吧,其实是死神。 千年公不可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却因为贴在墙壁上的符咒的误导将他认成了和迪卢木多类似保护京极彦的召唤物。 京极彦被死神找上门大概是凡多姆海恩伯爵离开英国的当天,叫做威廉的死神礼貌地递了拜帖,在会客厅等了一刻钟,和他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谈。 死亡预定名单里莫名其妙少了凡多姆海恩伯爵夫妇两个人还好说,但是实际上少了的不止他们两个,还有他们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延绵下去的无数可能会出现的后代,以及被他们牵连的无数人类。 全部,一个不剩消失在了死神的死亡预定单里。 包括理论上应该死掉了结果并没有死的凡多姆海恩伯爵本人。 这可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情,尤其是在科技越来越发达,世界逐渐走向大融合的时代,不在他们的名单里,也就意味着凡多姆海恩伯爵一家在别的神系的死神名单里。 于是死神派出了威廉来找京极彦交涉,人已经从名单上消失了,再添回去是不可能的,冤有头债有主,少了大笔订单的死神找罪魁祸首讨要点补偿也是理所应当的。 比如和京极彦联手追捕一下死亡名单上挂了七千年,还劫走大批亡者灵魂的逃犯千年公。 穷极无聊的京极彦欣然接受了这个自己送上门的乐趣。 “这是你要的资料。”威廉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个文件夹递给京极彦,“关于千年公的资料全部都在里面了。” “辛苦。”京极彦站起身,拎着文件夹向外走去。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得好好研究一下这些资料,趁着自己对于圣洁一类的东西的好奇心还没有衰退之前。 此时伦敦远郊的黑色教团门外,迪卢木多长.枪一甩击倒最后一个对手,扬眉笑道:“现在我们可以谈话了吧,不然我就得准备打进去了。” 悬崖峭壁上厚重的大门紧闭许久,终于缓缓对着第一个不是驱魔师,也不属于黑色教团的客人开启。 浪潮拍岸,天边隐隐泛起阴沉的云。 起风了。 43.第四十三章 所谓诺亚一族,即为灭世的大洪水后仅有的幸存者,人类的始祖,而有记载的最早的诺亚,便是akuma的制造者,千年公。 虽然死神那里有明确的记录表明他应当在灭世的大洪水来临之前就因为和“心之圣洁”的持有者对战落败而死去,不应保有诺亚之名才对,但是不知为何却一直存留在这个世界上,并且开始制造出名为akuma的魔物,妄图将这个世界导向毁灭。 而驱魔师这个职业,也伴随着akuma的降诞应运而生,被圣洁所选中的人类和akuma战斗,努力阻止千年公毁灭世界的步伐。 特别是在最近的百年间,千年公的动作越来越大,连带着原本零零散散各自为政的驱魔师也不得不抱团联合在一起组成了黑色教团,吸收普通人类彼此守望相助,阻碍akuma近乎毫无顾忌的扩张。 奇异的是,整个过程中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就像是瞎子聋子一样,一点也没有插手过千年公和黑色教团的斗争——甚至是在自己的信仰被夺取的情况下,仍旧固执地装聋作哑,没有丝毫动作。 很奇怪不是吗,千年公的力量对于那些神话传说中的高位神明来说,明明称不上什么威胁才对。 “他们是不作为?还是不能作为?”京极彦优雅地把手边大摞文件塞进薄薄一个文件夹里,神明出品总要有几分不凡之处,他那堆了满满一桌子的文件一张不剩塞进文件夹里,文件夹仍是薄薄一点,就跟只塞了一张纸一样。 “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死神大人?” 微挑的眼角带了几分傲慢削讥,引来屈膝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桀桀怪笑,男人穿着不怎么整洁的奇怪长袍,一副吊儿郎当不怎么可靠的样子,不过比起之前和负责和京极彦联络的威廉,这个男人在各个方面都要强大的多。 最起码自从换了他来,京极彦想要再撬出点什么消息就没有先前那么容易了。 威廉看着严肃又正经,但是只要掌握了节奏,就是一个不设防的宝库,任由京极彦掏出所有他想要的消息。 相反这个自称“葬仪屋”的男人看着疯疯癫癫,实则心思缜密嘴巴牢靠,仔细算来,就连昔年锦衣卫里一等一的好手,也不一定能比他守住更多的秘密。 “我可不是死神哟~~”男人惨白着脸色,笑着摩挲着手上的头骨,灰白的长发快要遮住眼睛,只看得着淡得毫无血色的唇,“我只是个无业游民无业游民” 京极彦抬眸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伊丽莎白大街街角的棺材铺。” “桀桀桀,我就知道朱先生是个慷慨大方的人。”男人亲了亲手上的头骨,透过散乱的发丝,眼神是出奇的冷静睿智。 也许就是为了遮掩太过泄露真实面目的眼睛,他才会把头发留长,直至别人在也看不清他的上半张脸。 “您有听说过,法外神明吗?” “当然,这只是我们死神内部起的名字,谁知道别人怎么叫呢?不过那可是比正统神明还要让人羡慕的存在啊谁叫自从千年以前,愈是强大的神明,就愈是受到了这个世界的限制,从最开始无法真身下界,到了现在,连传递消息都做不到了呢。” 所以强大到足以突破低阶神明地位的他,宁愿舍弃神明的地位,也要留在这个繁华美好的现世。 “世界要平衡现世的力量,不过它的标准,似乎是平凡又普通的人类呢。桀桀桀,所以现在还能游走在这个世间的,只有像死神这种数量庞大,不受人类供奉,却又劳劳碌碌辛勤为人类服务的这种低等神明了呢。” “对于神明来说,这可是个最糟糕的时代。” “但是法外神明就不一样了,他们更像是人类意义上的圣人,拥有着比神明还要强大的力量,却没有神格,他们的灵魂和普通的人类无异,所以世界不会给予他们任何限制,只会让他们在这个神明即将消失的时代里,无限制的强大下去。” “直到他们的存在威胁到了这个世界,被世界的意识彻底抹杀。” “千年公是法外神明,朱先生,您也是哦。” “神明也好,人类也好,都只是这个世界维持平衡的一个棋子而已。” “千年公是,我是,您也是哦。” 男人的眼中泛出些恶意,抱着头盖骨狂笑着倒在沙发上,如同自己讲了个非常有趣的笑话,癫狂地在沙发上打起滚。 京极彦习以为常地把眼神放回手边的资料上,这个男人来这里十几天,没有哪天是不在发疯的,或者说,没有哪天是不在装疯卖傻的。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也没甚置喙的余地,更没有任何插手的兴趣。 快点结束吧,他已经开始觉得无趣了。京极彦拨弄了一下放在桌上的罐子,那里头盛放着漂亮的幽蓝色光团,在玻璃罐子里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就像是一个超大号的萤火虫,丝丝缕缕灰色的雾气漂浮在光团周围。 这是迪卢木多从黑色教团总部带回来的无主圣洁,用来交换那个被他关着的驱魔师。 没有主人的圣洁只是安安静静的蜷缩着,跟死掉了一样无论怎么刺激都没有任何反应,哪怕是丢进充满恶意秽气的环境里,也毫无动静,跟之前寄宿在驱魔师身上,有一点秽气都会反击的圣洁完全不同。 而且,寄宿在驱魔师身上的圣洁如果秽气太多,就会被污染,先污染驱魔师,再污染圣洁。而无主的圣洁就算被丢在秽气里许久——就跟京极彦桌上的罐子一般塞进去十几天,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甚至于逐渐地在吸收那些秽气,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将其净化。 十几天前,这个罐子里的雾气,可还是纯黑的。 当然,那个被秽气沁蚀的可怜驱魔师,京极彦也有认真为他祛除秽气把人救回来。而那个人身上的圣洁,也在秽气被驱走之后,重新恢复了闪耀的状态。 休养了几天能走动之后,这个驱魔师就被迪卢木多带着回到了黑色教团的总部。 以一种犹在梦中的迷幻状态。 “我被强迫降咎之后,居然又被救回来了”可怜的男人一脸懵逼,一路上不断地喃喃自语,“降咎之后居然还能被救回来” 一直走到黑色教团总部,看到熟悉的战友面孔,他才如梦方醒,扭头扑上去抓紧迪卢木多的衣角,大叫道:“解除降咎的方法!求你了,教给我们解除降咎的方法!” 已经看够了啊,身边的战友因为降咎成为被他们绞杀的对象。 迪卢木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拿出一张净化符咒贴在他头上。 就跟他被此世之恶污染,彻底黑化时京极彦摁在他脑袋上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符咒。 来之前京极彦表示看圣洁被秽气污染的速度估计那群驱魔师很容易被外界的阴暗气息影响,圣洁本身并不是会被秽气污染的东西,但是被圣洁所寄宿的驱魔师对外界的感知力无形中大大提升,比一般人更容易被秽气污染产生堕落阴暗的念头,间接污染了圣洁。 所谓降咎可以理解为圣洁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被污染后将伤害反馈到主人身上,就像是感冒一样,圣洁的宿主就是巨噬细胞,吞噬污染在圣洁上的那些秽气,从而达到圣洁的自我净化。 可惜人类的躯体大多脆弱之极,往往无法承担那么大量的秽气,最后彻底变成圣洁自我净化的容器,净化结束了,人也就死了。 京极彦干的事情,就是在圣洁感冒,啊不,自我净化初期,用比圣洁更快的速度净化掉宿主身上的秽气,有进有出的,驱魔师也就在床上躺了几天,醒来能跑能跳,圣洁也恢复如初。 “如果有人出现了降咎的征兆,就把这个贴在他身上,碎了就接着贴,贴到降咎结束为止。”迪卢木多把文件夹里堆积成山的净化符咒交给黑色教团的高层,“千年公消失后世界势必会出现一段时间的动荡,还请诸位务必小心。” 京极彦只负责帮那群死神把千年公带回地狱,至于被留在现世的那些诺亚一族啦,不知潜伏在那里akuma啦,他都完全不想管,不过是鉴于迪卢木多.格外有责任心.奥迪那的强烈要求,才勉为其难地想了个善后的办法。 ——他直接把锅甩给黑色教团了。 反正消灭akuma不就是黑色教团的本职工作吗?况且千年公一消失akuma就从无限增长变成了打死一个少一个,能为世界和平出一份力可是这群正义阵营的人最喜欢事情。 然后黑色教团就愉快地接了这口锅,还有迪卢木多时不时送来的最新资料以及战略物资。 这个世界上还隐藏着的akuma不计其数,这依旧会是一场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的战争。 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几百年,但是没了千年公,日子总是有盼头的。 和准备好打持久战的黑色教团那边想法,京极彦在确认死神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之后,就利落地把关在固有结界里的几只akuma放了回去,放回去之前还不忘做点让人“心情愉悦”的小手脚。 于是被归还的akuma就在千年公面前炸掉了。 爆炸之后,悠然落下一张云纹洒金信笺。 “圣诞将至,敬备菲酌,务请光临。” 落款是正红色的私印,一个方方正正的“朱”字。 千年公捏着信笺笑了一会,“圣诞节的宴会啊,要穿些什么才好呢?”他站起身,在留声机里放上最新的唱片,扭头应和着哼起不成调子的曲子转到房间后头,成排的架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高礼帽。 “可要盛装打扮才行啊。”是选择可爱的斑点花纹,还是缎带蝴蝶结装饰? “不然可就太失礼了。”一顶一顶礼帽安静地呆在架子上,就如同一个一个等待接受检阅的士兵,和他制造出的akuma一样,都是无比可爱而且充满了创意的造物。 “失礼可是很糟糕的事情哦。”金色的小星星连缀在帽檐上,用一个可爱的骷髅头连接,端端正正在头上戴好,也不能忘记重要的领结。 “大家都要做有礼貌的好孩子哟。”最后的最后是厚重的大衣,一个一个燕尾般的尖角状衣摆在圆滚滚的身体上散开,留声机里女高音的唱段也恰好唱到尾声,千年公拿起墙角的南瓜伞,在连绵不绝的高亢吟唱中冲出门跳上马车。 “宴会来了哟!” “千年公来了哟!” “末日” “来了哟!!” 44.第四十四章 所以说现在是什么状况? 京极彦怔楞地顺着人潮涌动的方向走着,脑子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约莫是初春时节,他脚下踩着黄土官道,坑坑洼洼一个不慎就要栽跟头,满目尽是面黄肌瘦携家带口的百姓,挤挤攘攘面色惨淡,嘟囔着:“要亡了,要亡了。”之言。 什么要亡了?他挣扎着扭头想往回看,却被身边的人硬是推着往前走,身体虚软提不起力气,脑子里像是灌满了浆糊,看什么都隔着一层翳,听什么,都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过来。 他身边应当是有个人的。京极彦左右环顾,除了落魄的百姓之外什么都没有,那个人呢?他强作镇定地左右看着,只看得着落魄的百姓。 是在,逃难吗? 他到底是在哪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京极彦拼命地回想,但是越想,头就越疼,疼得他眼前发花两腿发软,一个踉跄被身边的人推到了官道边上的土堆里,艰难地抱住头蜷起身子,压抑住喉间几乎要冲出来的惨呼。 身边逃难的百姓挤挤挨挨流水般路过他,鲜少有人愿意分点注意力给他,京极彦身上的天青色鹤氅破破烂烂沾满土灰,里头上等的绸布长袍也破烂得不成样子,过路百姓只当他是又一个娇生惯养受不得苦生了急病的富家子,莫说凑近帮扶两句,一个个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免得被那要命的病气沾染到身上,白白丢了性命。 这世道命如草芥,如他们这些百姓,连生病的资格都没有。 渐渐的,京极彦的挣扎也越来越弱,最初还能颤抖呜咽,到了最后就真的像死掉了一样倒伏在路边,春寒料峭带起阵阵凉风,把本来还有些温热的躯体吹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僵。 谁会去注意这个呢?逃难的路上,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死人。 之后的日子愈发的难过,春天近半仍未落下一滴雨,又是一个大荒年。 百姓穿着破烂,骨瘦嶙峋,好些人倒在路边再也爬不起来,好些人躺在路边断断续续呼吸着等死,其后尸体溃烂也无人收敛。哀孚遍野之景,恍如人间地狱。 唯独京极彦的躯体,就一直维持着倒下去的姿势,没有呼吸,没有温度,也不曾腐烂,除了衣服一天天越发破烂之外,他就像是上一秒才刚刚倒下去,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坐起来一样。 但他从未睁开过眼睛,风吹,日晒,没有过半分动作。 周围难民来来去去,自顾不暇之下也无人在意他这一点奇怪之处。 而后那日突地大雨瓢泼,雨水混着泥水污臭不堪流了满地,官道上空无一人,没人愿意冒着得风寒的风险冒雨前行,只忧愁地躲在树下檐角,仰头祈祷这场不合时宜的大雨快些过去。 远远听得有马蹄声传来,难民们往更里处缩了缩,这年头骑马的绝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角色,更不是他们敢惹的角色。 马不是什么什么特别好的马,却也称得上良驹,骑在马上的男子身形高大,背上背了一把短短的,用布裹起来的奇怪兵器,头戴一顶青纱斗笠遮掩面容,他行得并不着急,一边走一边左右环视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然而看到的只有蓬头垢面的难民。 他要找的人真的在这群人中吗?青纱斗笠之下,一双蜜金色的眼眸泛起几分犹疑,令咒的另一边传来的魔力稳定而有力,想来那人应当无事,那么按那人的能力做派,可是绝不会容忍自己落到这般境地的。 又行了几步,他下了马,踩着泥泞的小道探查,活人里没有,他又去翻找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腐烂的,青肿的,大半天后终于在小土堆后面翻找到了京极彦的躯体。 那人先是一惊,继而恍然,“你可真是难找。”他低低抱怨一句,却分明带着说不出的喜悦,用袖子仔细擦了擦京极彦覆满尘土的脸,温柔地低头吻上他的唇。 京极彦的身体太过虚弱,魔力完全透支导致体内循环停止运作的情况下,只能依靠他的从者给他补给重要的魔力——以□□交换的形式。 就像是从一场沉重疲惫的梦境中醒来,京极彦勉力撑开眼皮,眼前依旧是恍恍惚惚如同蒙着一层纱,身体瘫软,从最深处叫嚣着饥渴焦躁,灵子构成的躯壳,一旦没有了足够的能量供应,和没了燃料的机械无异,从灵魂到躯壳都会彻底停止运作,直到再一次汲取到足够运转的能量。 来自于从者的能量精纯而庞大,足以刺激京极彦体内彻底停摆的魔力循环恢复运作,如饥似渴地吞噬着外界的魔力。 “迪卢木多?”几个时辰后,虽然依旧身体无力连坐起来都困难,却多少恢复了点说话和思考的能力,京极彦以一种别扭的姿势靠坐在从者身前,腰腹被他的手臂牢牢揽住,身下颠簸分明是在快马之上,只是不知道要往何处去。 “是的,是我。”迪卢木多揽紧怀里的身体,温声应道,“一切稍后我会给您解释,还请您先安心恢复身体。” 他是第一次看到京极彦这么狼狈的样子,自然心下愧疚不堪,若非初到此处他大量支取魔力不管不顾鏖战数场,京极彦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此事非你之过。”京极彦艰难地伸手拍拍歉疚的骑士的肩膀,好像没有一点自己险些就被骑士彻底抽干魔力的自觉。 ——如果当时迪卢木多继续抽取下去,他这具灵子构成的躯壳也会自动分解成魔力补充给迪卢木多。 那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体虚气短的陛下耗尽自己积攒下的所有体力安慰完迪卢木多,靠在他怀里放松地让意识沉入一片黑暗。 他要好好地理清楚整件事情。 死神有没有将千年公的灵魂羁押回地狱,他是不知道的,记忆的最后存留在他的手穿透了千年公的胸口,指尖碰触到的并不是心脏,而是一团绚烂的光斑。 那是圣洁。 千年公体内寄宿着圣洁,千年公自己都不知道其存在的,心之圣洁。 京极彦在拿到死神送来的资料时就在思考,所谓圣洁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拥有着极其缓慢微弱的净化能力,可以通过寄宿在人类身上而获得提升,又会因为人类的恶念而被污染。 心之圣洁是一切圣洁的中枢,当心之圣洁毁灭之时,所有的圣洁都会失去作用。 “灭世的洪水到来时,圣洁被冲到了世界各地。”这是资料中的原文,那么是否在洪水到来之前,它们是在一个地方聚集着的呢,以最初的形态存放于某处,直到被洪水冲刷才显露于世。 被关在了哪里呢? 你有听说过潘多拉魔盒的传说吗?天神在盒子里放入了灾厄,让灾厄惩戒人类,而拯救人类命运的希望,则被关在盒子中不见天日。 于是人类饱受苦难的折磨,却仍旧不知悔改,于是天神又降下了灭世的洪水,洪水冲开了紧闭的潘多拉魔盒,放出了希望,希望净化灾厄,使得在这片大地上的幸存者们,得以拥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这就是神话的原文,但如果当真如此,为何这世间仍旧灾厄与希望共存,而非回归最初蒙昧本真的状态? 京极彦在死神的资料里找到了答案,想必那群死神也没指望他能有耐心看完全部的资料,送来的东西极其完整。 有这么一种推断——当灾厄与希望选择共存于一体,而不是遵从本性争斗残杀直到玉石俱焚之时,它们便达到了神性的境界,一种混合而出,完美吻合神明一体两面的法外神明。 “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的讨论?”京极彦缓缓将手抽出,“悲剧苦痛即为灾厄的具现化,那么圣洁就是净化万物的希望,世间能将这二者共存的,唯有你。” 千年公制造出的第一个akuma,就是他本身。 本应死在灭世的洪水之中却仍留有一息,称不上人类也称不上诺亚的存在为载体,圣洁为燃料灾厄为驱动,拥有着善恶交织的两面,在真正的诺亚尚且稚嫩的时代第一个从洪水退去后的大地爬起,忘却一切,成为了诺亚的第一使徒的千年公。 灾厄将世界导向毁灭,希望放出圣洁阻碍着毁灭的脚步,它们互相仇视,却又不可分离。 所以,那个让千年公寻寻觅觅了数千年的心之圣洁,也就是传说中隐藏在潘多拉魔盒中的希望,其实从最开始就寄宿在他的体内,当京极彦将其取出时,一体两面的完美平衡彻底崩溃,灾厄与希望同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耀目的白光将一切笼罩。 冥冥之中,京极彦似乎听见从灵魂最深处传来的响动,像是风声,像是雨声,又像是金戈铁马万剑齐喑,连绵交错用最深重的恶意引出他内心最为隐秘的渴望。 无神的眼眸半开半合,映着遮天蔽日的白光,他手中无意识紧紧攥着明灭不定的光团,面上蒙着一层黑气,嘴唇颤抖着,声音低不可闻。 “归乡” 归乡归乡 他听见自己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归乡,此处非吾乡,便是当真成神成佛,亦不过浮萍一缕,无根可依。 归乡归乡 想啊,每天每天都在想啊,英灵座上煎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啊,想得他都快疯了,想得甚至就连那令人厌恶的皇宫都变得亲切可爱,想得他梦里都飘着故乡的影子。 归乡归乡 虽是此心安处是吾乡,身不归乡,浮萍一缕,他又何来心安? 被灾厄引动的,内心最深处埋藏的渴望,强烈到让名为希望的光团反复闪烁,越来越亮,越来越凝实,最后如同到达极限一般在京极彦手中轰然炸开,融进白光之中,将身在其中的京极彦彻底吞噬。 无声无息,什么都没留下。 而因为白光陷入短暂眩晕状态的迪卢木多,也由于紧密相连的魔力供应关系被希望判定为京极彦的附属物,一起吞噬了进去,消失在了雾霭沉沉的伦敦,。 希望遵循着京极彦的愿望,以他的魔力为锚点,在无法破开低位空间与高位空间的情况下,退而求其次把他们送回了一切没有开始的时间。 最后因为魔力不足让他们掉落在了天南地北相隔甚远的两个方向。 迪卢木多落在了战场上,是的,你没看错,他掉在了两军正在激烈交战的战场上,一睁眼就是一柄大刀当头劈来,想也不想下意识提枪攻上去,令咒的另一边源源不断提供给他精纯的魔力,让他得以顺利逃出战场,还弄到了一匹战马,一路摆脱追兵顺着魔力的联系去往京极彦所在的方向。 京极彦则倒霉地落在了难民堆里,魔力匮乏神志不清,被难民拥挤浑浑噩噩跟着走了好多天,体内接近干涸的魔力循环大部分罢工,龟速修复着受损严重的躯壳,在被迪卢木多毫无顾忌地大量抽取一番之后,这具魔力循环停滞的躯壳,就只能像个死人一样倒在路边,等待着有人来救他,或是随着天长地久灵子溃散,一点不剩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幸好,迪卢木多及时找到了他,并且用一个蜂蜜味道的吻救了他。 京极彦决定因此而赦免迪卢木多来得太迟的罪过。 因为一个非常甜蜜而缠绵的亲吻。 45.第四十五章 迪卢木多并没有落脚的地方,从掉落到这个地方之后,他全部的时间都耗费在了奔波之上,幸而路上多有废弃的村庄屋舍,才不至于让他露宿郊外。 京极彦昏沉了两天,终于从那种迟滞的思维中解脱出来,恢复了一贯清醒的思维,魔力循环的恢复并不乐观,当务之急便是寻一处灵脉快速恢复实力。 在这个时代灵脉并不难找,快马加鞭行了几日他们便寻到了一座山,虽然灵脉与京极彦并不十分契合,但是也聊胜于无,他靠坐在树边,指挥迪卢木多搬来一块块石头摆成阵势,把他抱到阵法中间,远远退开。 京极彦艰难地划开自己的手腕,魔力枯竭的躯壳好半天才缓缓滴下一滴鲜血,催动这个简陋的阵法汇聚凝练地脉中的灵力,然后他就像是失了全部力气一样倒在地上,感受着力量涌入躯体,充盈干涸的魔力循环。 真是糟糕透顶了。他无力地瘫在地上,刚才划开手腕耗尽了他身上积攒下的最后一丝力气,现在连眨眼都困难,只能维持了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静静等候着接近废掉的四肢重新恢复功能。 也罢,就利用这段时间,理理一团乱的情况好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时间点,是公元1273年,你若是觉得这个时间不熟悉,那么换一种说法好了,现在是南宋咸淳九年,在京极彦原本的历史中,这一年襄阳城樊城陆续会被攻破,六年之后,风雨飘摇的宋朝就会宣告灭亡。 而在这个世界的记载中,一个叫做郭靖的江湖侠客,带着几千江湖义士,联合襄阳守军百姓,苦苦坚守到援军到来,硬生生守住了这座城池,其后因为蒙古内乱,给这个王朝留下了最后几分喘息的余地。 两段不同的历史,意味着两个不同的世界,单是打破时间的壁垒回归过去,其实并不会让京极彦的力量衰竭到这种地步,然而当初他许下的愿望是归乡,回归与这里隔着无数空间的另一个世界,空间的壁垒几乎耗尽了他的力量也没能打破。 于是他就被退而求其次丢到了这个时间点,这个历史分歧的时间点,只要这个世界的历史被改变,原本应该守住的襄阳没守住,那么两个世界自然会走向相同的轨迹。 但是有什么用呢,就算此处当真走向和他的世界相同的轨迹,也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京极彦再怎么执念深重,也还没有疯到拿一个王朝的未来去赌的地步。 更何况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中取代了元朝推翻宋朝的君主,开辟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世皇朝。 因此他之所以在恢复实力后立刻选择了启程前往襄阳,不是为了阻碍那一场战争,而仅仅是为了亲眼看看,他想要亲眼看看,那个苦苦死守住了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的江湖侠士,究竟是什么样子,亲眼看看,襄阳城是如何在几万大军之下被守住的。 逆着逃难的百姓往襄阳城赶,骑着的不再是迪卢木多那匹战马,换做了两匹万里挑一的千里名驹,一路日夜兼程,沿途的风景带给京极彦莫名的熟悉之感,迪卢木多笑道:“我就是在这里找到您的。” 他指着路边的一个小土丘,满地脏污让京极彦微微变了脸色,明明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依旧觉得身上莫名开始泛起痒意。 快马行了三日,京极彦勒马停在了一座山丘之上,不远处有孤城一座,被重兵包围,那军队京极彦熟悉,却又没那么熟悉,毕竟当年和他交手的是已经被打回草原的蒙古军队,而非眼下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的虎狼之师。 守在城墙之上的中年汉子大概就是郭靖吧,一张面容周正的国字脸,身形高大满脸风霜,因为襄阳城中多日物资匮乏显得颇为消瘦,一双眼睛明亮得很。 明明看势头处于绝对的败势,那人脸上却毫无颓色,一副笃定而充满希望的样子,有条不紊地组织着城中不多的兵丁换防守备,大概是被他这种态度所影响,襄阳城中虽然物资极度匮乏,死的死,伤的伤,气氛却并不低迷,反倒呈现出一种众志成城的昂扬姿态。 他们在等援军,京极彦也在等援军,历史上未曾记载援军到达的具体时间,但是就眼下的状况来看,三日之内援军不到,襄阳城必破无疑。 第一日,援军未到,蒙古军队进行着日常的叫阵,反正郭靖打定了主意死守城门不出,叫阵也不过例行公事,军队真正的重心,都放在了调动粮草战马,操练兵士之上,京极彦一眼就看出,这是在为最后的大总攻做准备。 第二日,援军依旧未到,京极彦拎了壶酒喝着,不远处襄阳城外,蒙古军队已经备好了粮草,喂饱战马,磨砺武器,炊烟袅袅煮着行伍时难得吃到的肉,内外守卫格外严密,兵士们早早陷入了沉眠。城中也开了火,郭靖拿出仅剩的一些存粮让守城的军队尽可能吃饱。双方都默认,明日便是决定命运的最后一战了。 儿女与父母作别,丈夫与妻子作别,京极彦灌了一口酒,觉得无论多久自己还是适应不了这悲凉的气氛。 第三日,最终的决战,呼喊震天满目疮痍,隔着老远京极彦都能嗅到空气中漂浮着的死气与血腥味,他没有等来援军,却等来了去探查情况的迪卢木多。 “你是说,这方圆数十里,不见任何军队的影子?”京极彦仰头饮尽壶中美酒,他从昨日喝到现在,具体喝了多少他自己都记不清楚,现下虽然头脑清醒,却也知晓自己已有几分醉意。 最是容易头脑发热冲动行事的状态。 许是早就预料到眼下这般境况,才会将自己灌醉到这种地步,摒弃掉所有的理性思考瞻前顾后,纯粹按照自己内心的声音行动。 “如果没有人救他们,这座城就会被灭掉。”京极彦指着不远处的战场,满眼尽是鲜血纷飞,“然后这个王朝会被灭掉,新建起一个糟糕透顶的王朝。”一个把人分四等,汉人不如狗最后却被汉人推翻的王朝。 迪卢木多神色凝重地看着下面的战场,并没有说什么,他知道京极彦必然还有下文。 京极彦低低地笑起来,音调中带了点疯狂之色,“但愿能比他们的子孙搁打些。”话音未落,便已纵马而下,掌中一柄长刀,闪烁出凛凛寒光。 从最开始就根本没有援军,那个在记载中“引兵数万,斩忽必烈”的将军,其实就是京极彦自己,他在这里等了三天,等明白了这件事情。 何处是吾乡,此世,还是彼世?倘若没有京极彦,此世即为彼世,哪怕多了数千江湖义士,也阻挡不了襄阳城破的步伐,历史仍会滚滚走向原定的步伐,但是千年后名为间桐脏砚的魔术师用改动过尚未成熟的英灵系统召唤出一位皇帝去参加圣杯战争,那位在历史上出了名的任性的皇帝在这场战斗中想办法获得了实体活了下来,穿越时空来到了宋末的襄阳城,名为希望的奇迹永远无法带他归乡,因为他命中注定会在这场决定宋朝命运的战争中搅乱正常战局,把这个世界引领向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轨迹。 自作自受,变调的历史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圆。 京极彦面上在笑,迪卢木多分明能感受到他心口悲凉的绞痛,如同那一日固有结界中京极彦醉眼朦胧,歪靠在几案上吟咏“谁谓河广”一般无二的,近乎让人窒息的绞痛。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笑得张狂傲慢,马蹄踏过的土地翻卷,一个个面如土石,身披重甲的兵士扒开身上的土壤站起,手上握着一根空荡荡的缰绳,而后奋力一扯做翻身上马状,无数匹身形流畅似是刀削斧凿的骏马便显现在马缰之中,昂首扬蹄,发出“咴————!”悠长而战意盎然的嘶鸣。 亮银色的盔甲哪怕是从泥土中钻出也没有沾上半点浮灰,阳春三月的阳光照得晃花人眼,战马剽壮有力,匹匹都神骏的让人眼睛发绿,而马上的兵士面容冷肃,阳光下也带着土灰色的阴冷,眼神冰冷麻木不似活人,看得对手不战就先怯了三分。 这些兵士当然不是活人,而是昔年宫中匠人烧制的兵士佣人组,每一个大约只有手掌长短,精雕细琢栩栩如生,用于纪念那场御驾亲征。京极彦生前极为爱护,死后将它们带进墓里陪葬,一组九十九个总计数千组,按照战阵仔细排列收藏。 之所以现在能够变作常人大小行军打仗,且个个皆是以一敌百的勇猛,大抵是因为放它们入葬之时,京极彦曾笑言要凭此万军,踏平阴间天下。 迪卢木多骑马紧跟在京极彦身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京极彦身上不稳定的情绪,每当京极彦情绪波动过大的时候,他都会因为令咒的联系而有所感应,心脏处痛苦不堪的绞痛收缩,让他禁不住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京极彦。 可京极彦眼神带着漫不经心的猖狂,嘴角一挑长刀直指襄阳,情绪掩饰得没有任何破绽。 雪亮刀尖的另一边,是战场,京极彦甚至能够看见蒙古军队挂在脖子上的狼牙装饰,他闭上眼,又睁开,长刀挥下,只吐出一个斩钉截铁的“战!”。 他身后不是虎狼之师,而是真正悍不畏死的勇士,伴随着他一声令下收敛于内的气势陡增,悬挂在腰间的刀整齐出鞘,一扯马缰潮水般扑向战场。 没有大旗,没有呼和,从土里爬出来的士兵与幽灵无二,悄无声息出现在蒙古军队的后方,安安静静地排成攻击阵型,像一把尖刀插了进去。 京极彦的马仍停留在山上,迪卢木多在他旁边,并不说话。 “你不去?”京极彦问道,语调淡漠得毫无波动。 “我以为你会去。”迪卢木多答道,比起挑动他体内好战部分的战场,他更加担心京极彦不稳定的情绪。 “我当然会去。”京极彦偏头,露出一个笑,冰冷僵硬,“我可是准备拿着主将的脑袋佐酒的。” 他长刀抬起,抖抖缰绳,马儿纵身一跃,左冲右突杀进战局。 自此之后,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迪卢木多呼了口气,感觉心口绞痛猛然松了下来,赶忙驱马跟在京极彦后头,手中两柄枪握于手中,红色与黄色,枪尖一点闪出鬼魅瑰丽的色泽。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他听见城楼上有人这么喊着,忍不住挂起冷淡的笑意,方圆数十里军队撤得干干净净,这座城池早已孤立无援,还会来救援的,大概只有他家在某些方面莫名极其心软的御主了。 46.第四十六章 残阳似血,厮杀了大半日,蒙古军终于抵不住那悍不畏死又勇猛善战的援军,在领军的将领被一刀砍倒后,群龙无首溃败而逃。 郭靖从未想过他能够守住襄阳城,悬殊的敌我差距让坚守变成了极其艰难的任务,面上的笃定不是为了鼓舞军心,他早已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 胜利的希望如此渺茫,以至于当身边的夫人黄蓉又哭又笑地抱住他时他一时还犹在梦中,没能反应过来。 “守住了?”他结结巴巴问道,两眼瞪大不像是个坚守孤城的将领,倒是有了几分初出茅庐时的憨傻气息,看得黄蓉心下柔软,含泪温声道:“守住了!” 围了襄阳城这么多年的蒙古军,就这么退了? 郭靖连滚带爬地扒到城墙边上往下看,正好瞧着那带来援军的将军抽出插在尸体上的长刀,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染红了他天青色的袍角。 似是察觉到郭靖的眼神,那人似笑非笑一眼横过来,眼尾似是沾了些血,带着极艳的猩红色,眼神冷淡漠然,在他身上一掠而过。 郭靖一个激灵这才想起应当打开城门放援军进来,却见一身形高大头戴斗笠之人在那将军身边说了些什么,那将军抬手一挥,援军便整齐列做数队,万马齐喑扬尘而去。 “夫君”郭靖恍然回神,见身边黄蓉面容憔悴神色坚定地说道,“襄阳之围已解,你我带着芙儿她们,就此归隐罢!” 襄阳十年,身边的夫人陪他同甘共苦,为他生儿育女,年少时如花的容颜被风霜磨砺逐渐憔悴,眉眼间尽是疲惫,却也从未反驳过他的意见,一直温柔而坚定地站在“靖哥哥”身边,做他最坚强的依靠,现在 郭靖恍恍惚惚听着城外有人在喊“忽必烈死了!”,缓缓露出一个笑。 “好。”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自此归田卸甲,一世淡饭粗茶,再不问江湖天下。 远远万马奔腾声音渐息,匹匹战马与将士化作尘土湮灭于地,只余下为首的两人仍纵马前行,京极彦骑得极快,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阵阵刮过,初春的天气里风还有些彻骨的寒意,一阵阵扑到脸上,把战场上沸腾的热血重新冰封。 迪卢木多紧紧跟在京极彦身后,京极彦的情绪现在已经渐渐平缓下来,他自然也就不能感受到京极彦现在是什么心情,当是难过的,他却偏偏读出几分畅快释然,当是快意的,他又分明看出几分怅然孤寂,如斯复杂难以捉摸的心绪,对于向来直来直去不善人心的凯尔特战士来说,可谓是无解的难题。 幸好京极彦也不需要他怎么小心劝解,作为皇帝京极彦的自我调节能力素来是满分的,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路是他自己选的,他从没给过自己后悔的余地。 一勒缰绳放慢速度,偏头就看见迪卢木多面上带了点忧心的表情,无人之处他没有戴能遮住脸的斗笠,两颊尚泛着剧烈运动后未褪去的红晕,额际的汗水倒是已经被风吹干了,灿金色的眼眸里盛满担忧,泛起盈盈琥珀般的光泽。 虽然看着着实蠢了些,但是这种真心实意的担忧京极彦极是受用,慢悠悠停住等迪卢木多和他并驾齐驱,扯着对方的衣襟用一个亲吻证明了自己现在不错的心情。 他体内的魔力循环恢复平衡以后,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贮藏起海量的魔力,似乎也是被这一次要命的魔力枯竭给吓到了,他体内自动形成了数个半封闭的魔力节点用以存放日常吸收多余的魔力,以备不时之需。 迪卢木多挣扎着从这个亲吻里摆脱出来,紧紧握着缰绳好险没有栽下去,即便知道他们现在在人烟稀少的山间小道上不会被人看到,他依旧忍不住左右看看,一副心虚的模样。 “你不问我跟黄蓉说了些什么?”京极彦舔舔唇角,问道。 “你说了什么?”迪卢木多眨眨眼,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道。 “鸟尽弓藏。”京极彦笑道,郭靖守住了襄阳的确是好事,可惜一个武将,一个出身江湖的武将,注定玩不过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 聪明人就知道当退则退,况且郭靖要的从不是什么高官厚禄。救都救了,京极彦不介意再推一把。 迪卢木多停了停,又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这个国度对他而言全然的陌生,更何况这战火纷飞的光景,让他更加提起了十万分的小心。 京极彦眯着眼望天想了半晌,忽地笑道:“去江南罢。” 江南,烟花三月草长莺飞,襄阳城的捷报长了翅膀似得传遍天下,给这原本已至薄暮的王朝添上了几分喜气与生机,经此一役,忽必烈殒首,其下数子夺位,没有十几年蒙古再聚不起这般大举南下的气候。 秦淮河上画舫装点一新,鸨母笑脸殷殷迎接着久未上门的客人,便是不怎么熟悉的新面孔,看在那随手抛出的金锞子的份上,也是殷勤备至。 严格来说迪卢木多出现在这种地方并不方便,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孔总是会引来各种目光——大多数并未带着善意,而爱情痣在这审美差异巨大的时空里也失去了威力,更何况为了隔绝窥探的目光,迪卢木多大多数在外的时间都带着能遮到胸口的青纱斗笠。 青纱斗笠,暗色短打,背上背着被布裹起来的短兵器,这样的装扮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行踪鬼祟的江湖中人,鸨母狐疑地把他从头打量到脚,迟迟没有说话,京极彦走了几步发觉迪卢木多没有跟上,回头就见着他被身材矮小刚到他胸口的鸨母堵着,哪怕看不着他现在的表情,也能想象必然是带着些窘迫色彩的可怜相。 “他是我带来的。”一个绣着并蒂莲开的荷包丢进鸨母手中,老道的鸨母摸摸料子,又掂掂分量,笑逐颜开让开身子,“客官您里边请。” 雕梁画栋的二层画舫此时已是歌舞升平,台上舞姬跳着新排的舞曲,台下侍婢们娇笑着依偎进客人怀里,软玉温香端的是享受。 你很难想象,不过小半个月前,这里还蒙受着战火将要袭来的惶恐不安,萧条凋敝,惶惶不可终日。 迪卢木多显得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京极彦也不勉强他,只笑笑打发出去屋子里留下伺候的婢女,小小一间包厢素雅清净,架在底层与二层之间,外层围着竹制围栏,一伸头就能看见下方舞姬的动人身姿,若是不想看了,也有纱帘可以遮挡。 “怎么,没见过这种?”京极彦摘下迪卢木多头顶的斗笠搁在一边,撩着他这些日子长了些的头发拨弄,语调里带了些调笑的意味。 迪卢木多可算他见过对男女之事最生涩的人物了,看神话中也不是个雏了才对,不知为何却表现得连个雏都不如,平白的叫他起了逗弄的坏心思。 “凯尔特的欢宴上,女性是不允许出席的。”迪卢木多叹了口气,把自己的目光从台下收回来,他该感谢台下的客人们还有点最起码的羞耻心,只是言辞孟浪,没有当场搞出点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来吗。 “哦?”京极彦挑挑眉,他只看完了那本凯尔特神话传说,倒是不知道凯尔特还有这等习俗。 迪卢木多又叹了口气,顶着京极彦像是看什么圣人一样奇异的眼神,不知该不该继续向他解释欢宴上虽然没有侍女,但是会有即将踏入成人阶段的少年侍奉。 事实上凯尔特人素来是以欢宴作为少年人真正成年的标志的。 少年向自己敬慕的英雄敬酒和献身,从稚嫩的少年蜕变成成熟的男人。 而迪卢木多作为菲奥娜骑士团的首席,曾经递到他面前的酒杯不计其数,可惜那些眼带爱慕的少年们都被骑士语气温和的婉拒了。 因此他还一度被战友们调侃羞涩腼腆来着。 迪卢木多的回忆和小纠结很快就被下方传来的叫好声打断,台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位戴着面纱,身姿窈窕的女子,踩在方寸之余的小鼓上起舞,台边响起琴声阵阵,一貌不惊人的青衫少年坐在屏风后,指尖自弦上轻拂,划出琴音如水。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手琴技已然炉火纯青。 京极彦敲击桌子的手指一停,面上显出几分笑意。 没事往秦淮河上的画舫跑,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来这里,他是为了找人的。 史书上记载的清楚,那位在十几年后蒙古再次南下带兵守住国门,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倾朝野直至最后黄袍加身的大将军,最落魄的时候甚至要靠在画舫弹琴以糊口养家。 夜色渐深,少年弹了几曲后匆匆离去,身形瘦弱单薄,抱着把琴埋头走过小巷,转进巷子最深处低矮的房子里。 一灯如豆,少年疲惫地拨亮灯火,翻开看了一小半的书卷,若他母亲还活着,怕是又要骂他与其做这无用功还不如去练习新的曲谱,那昔年艳冠秦淮的母亲留给他唯一的财富,大概就是一手令人叫绝的琴技了。出身贱籍不得科考晋身,再怎么饱读诗书也终究没有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机会,但是他就是不认命,身处画舫他能听到许多寻常百姓听不到的消息,这天下总有一天要乱,从根子上烂掉的朝代可不是一两场胜仗救得回来的。 乱世出英雄,到时候谁还会管他的出身,投效皇帝也好跟随乱党也罢,总好过在这烟花柳巷碌碌一生。 说不得,他也能赚个青史留名。 书翻了几十页,少年终是疲惫不堪地沉沉睡去,再醒来之时身披一件天青色鹤氅,两锭黄金压着一本兵书,云纹宣上笔走龙蛇,不过“潜龙在渊”四字。 千百年后史书上有记载:帝尝言:“吾少时梦遇仙人,见吾衣甚单薄,脱外袍披之,又见吾家徒四壁,赠吾两金。问命于仙,曰:‘潜龙在渊’,遂予吾兵书一卷。感甚!” 京极彦躺在去往日本的大船上,宿醉未醒睡得晕晕乎乎,深藏功与名。 他并不知道,在之后的千百年间那件他一时兴起给出去的鹤氅会几次易手添了无数似真似假的传说,最终一块袍角被间桐脏砚花天价买了回来,作为英灵召唤的契约物。 47.第四十七章 说是宿醉未醒,事实上京极彦自认为喝的并不算很多,不过让他翌日仍有些昏昏沉沉,身上懒洋洋提不起劲来,倦倦躺在船舱里打着瞌睡罢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每当这种情况下他的脾气都不怎么好,东西乱扔成了家常便饭。 多亏这艘客船上人并不多,不然就那三天两头砸在船舱上的闷响都足够让隔壁找上门来了。 “朱公子醒了?”问话的是这艘船的主人柳生谦信,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的老人看了一眼迪卢木多端在手中的清粥,了然地笑起来。 他在中原住了几十年,眼看着局势不稳,自己也半截身子入土,便想着要落叶归根,花了好些年筹备了这么艘船东渡回乡,顺便捎带上几个同样准备回乡的老友,至于京极彦二人,却是船快开了才硬□□来,舀着大笔银钱开路,柳生谦信人老成精,一盘算就把人放上了船。 迪卢木多笑着点点头,把早饭端进船舱。 船靠岸之后京极彦就带着迪卢木多悄然离去,他们住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摆了一个雕花木盒,里面放满黄金,做这几天叨扰的船费。 此时的日本距离平安时代已过去近百年,虽然已没了那时的繁华,却也是个安稳昌盛的时代,在船上养得愈发犯懒的京极彦动都懒得动,随意挑了个山间河谷住下,思算着好好休养段时间。 迪卢木多无奈地看着京极彦挥手在河边起了一座精巧恢弘的宫殿,惊走雀鸟野兽无数也混不在意,自顾自慵懒地裹着狐裘靠在软榻上晒太阳,身边婢女络绎往来,端上显然这个时节不应有的各色水果。 “你怎么不动?”京极彦挑着眼角看向迪卢木多,点点身边另一张软榻,河谷里阳光正好,晒得他在船上僵硬的骨头都舒展开来,一股股懒劲从骨头缝里往外冒,让他舒服地靠在软榻上眯起眼睛,张口从宫女手中吃了一瓣柑橘。 他应该感谢京极彦还给他留了位置吗迪卢木多瞪着京极彦身边的软榻看了好一会,才学习京极彦的姿势犹豫着靠在软榻上,甫一躺下,便有婢女娇笑着凑过来,捏肩揉腿把剥好的葡萄送到他嘴边,把他吓了一跳,看京极彦这么被伺候着是享受,自己亲身体验才知道有多别扭,偏生这些婢女只听京极彦的,无论他拒绝多少遍都面不改色地接着往他身边凑。 一面僵硬地推开婢女放到他肩上的手,迪卢木多扭头瞪了一眼京极彦,京极彦此刻半侧身子支着脑袋,俨然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眉眼间尽是笑意,见迪卢木多瞪他,还笑着眨眨眼,朗声道:“好好享受,别客气。” “那还真是多谢了。”迪卢木多咬牙道,推拒婢女的手改为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借力一拉一扯挺身坐起,摁住京极彦的双腿,扬眉笑道,“您也别客气,务必好好享受!” 他说着捏住掌下线条流畅的小腿摁了下去,以前在骑士团的时候打起来难免会有些扭伤拉伤,他和战友们经常互相帮助彼此揉揉摁摁,免得第二天又疼又酸影响动作,时间久了,哪些地方摁下去又疼又麻,他大概地也摸索出不少门道。 小腿上的穴位被迪卢木多用力摁住,一时间整条腿蔓延开酸麻之感,使得整条腿都卸了力道,京极彦用力踹了两下没能把人踹开,反倒让他得寸进尺压在了腿弯处,霎时禁不住被窜上来的酥麻之感刺激得打了个哆嗦,倒在榻上半睁眼睛瞪着笑得一脸得意的迪卢木多。 “哪里学来的手段?嗯?”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挑,原是迪卢木多换了个穴位压着,抬眼看他笑得志得意满的样子,京极彦挑挑唇角,问得漫不经心。 “本来就会的。”迪卢木多答道,京极彦素来都是处在绝对掌控的地位上,这副被完全压制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让他忍不住起了些恶作剧的小心思,手上不再是紧紧摁住穴位,转而覆在流畅的肌肉上,沿着起伏的线条向上滑动。 京极彦表现得就像当真被压制住一样躺靠在那里任他作为,抬手散了周围低眉敛目的婢女,支着身子从果盘里摸了个桔子剥开,“以下犯上,可是要治罪的。” 迪卢木多低笑,掌心顺着小腿攀上大腿,透过夏季薄薄的衣料,肌肤相触带着异样的火热,手掌的动作生涩又带了些微妙的**意味,即便是“腼腆羞涩”的迪卢木多,当年也没少旁观他那些狂放战友们的欢宴后续。 京极彦从喉间溢出几声轻哼,懒懒散散身上的肌肉呈现一种放松的姿态,像是默认了骑士这等满是情.色意味的大不敬,眼尾薄红渐深,犹如开到极盛的桃花,手上不紧不慢把桔子的外皮打开,撕掉覆在果肉上的白色筋络,他没太做个这等活计,手上时轻时重不注意便把桔瓣外层的薄膜一起撕破,漏下几滴汁水。 似是有些不满他的走神,迪卢木多摁在了他大腿根上的某处,带起一阵酸麻,京极彦手上一抖,原本快要大功告成的桔瓣被他捏成了两半,溅了满手的桔子汁水,不禁皱眉抬眸瞥了迪卢木多一眼,骑士一脸恶作剧成功的小得意,眼尾微垂显出忠厚气场的漂亮眸子也流露出几分狡黠的色彩,午后阳光落在他灿金色的眸子里,看得京极彦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 一看他笑,迪卢木多就心知不好,还没来得及撤离,京极彦一直老实放在一边不动弹的另一条腿便抬起重重压在他的后颈上,紧接着感受到手下肌肉猛然绷紧,任他鱼肉了半晌的腿屈膝撞上了他毫无防备的额头。 迪卢木多呜咽一声,悲哀地发现不过短短几息时间,攻守地位便已然逆转,他的脖颈被京极彦的两条腿夹紧,以一种不怎么舒服的姿势趴在他的大腿上,眼前还有些被猛然撞击留下的眩晕感。 “乐极生悲哦。”京极彦坐起身,把手上剥失败的桔瓣塞进迪卢木多嘴里,指尖拨弄开他的嘴唇,半眯着眼辗转勾弄探入,划过敏感的上颚,又挑弄起惊慌失措的舌尖,同时温和地抚摸着骑士柔软的,已经快要长到肩头的头发,语调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孩子,“好乖孩子” 他们该庆幸这里是人迹罕至的河谷,就算是大白天的做这等没羞没臊的事情也不会被人看到。 藏在树后的兔子小妖怪抖抖耳朵,匆匆跳进自己的兔子洞里。 山中无岁月,京极彦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窝在这里生根了一样,有时候一睡能睡上一整天,倒是迪卢木多出于谨慎考虑,三五不时地会出去勘探一番周围的情况,不过这里似乎只有些年岁尚浅的小妖怪,并不成什么气候,对他也完全不构成威胁,秉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良好态度,倒也相安无事。 如此这般过了好些日子,京极彦嗜睡的毛病好了不少,可惜睡醒后的脾气见长。 因而当某一日京极彦睡得正舒服,突然被体内大量抽取的魔力惊醒时,心情当然不怎么美好,扯起挂在屏风上的披风搭在身上,出门竟已是一片银装素裹,足下积雪没至脚踝,树上的冰凌倒垂而下,流经宫殿的小河结了层薄冰,其下河水湍急流过,远远听见有轰鸣之声,似是雷雨将至。 伸手唤来只住在附近的小妖怪,毛绒绒的兔子入冬换了一身雪白的皮毛,水汪汪的黑眼睛眨巴眨巴,三瓣嘴里“呼呼”叫个不停,指着一个方向来回蹦跶。 “行了,帮我看好屋子。”拎起兔子的耳朵丢进宫殿里,沿着山间小道缓缓而行,匆忙扯出的披风略长了些,蜿蜒拖到足边,京极彦想了一会,才忆起这是司衣娘替迪卢木多缝制的,他比自己身量高上寸余,缝制出的披风自然也就长了一点。 披风还搭着,想来应当是来而复返匆忙离去,就是不知是何事所致。 松软的积雪被踩实,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响,拨开冬日干硬的树枝,走得愈近,愈能感受到空气中蔓延的压抑。 一种非常微妙的“气”漂浮在空气中,让人还没来得及开战就已经被这股气压迫得失了三分斗志,按照妖怪们的叫法,这种“气”被他们称之为“畏”,只有非常强大的妖怪,才能够自如的使用“畏”。 顺着山间小道爬上山脊,他并不十分着急,从自己身上抽取的魔力庞大且平缓,大概是迪卢木多解封了宝具的缘故,山脊之后是一处断崖,和对面高山陡峭的断崖隔河相望,两面断崖之间深深的山谷,反复发出隆隆的巨响,震得山崖上的积雪碎石摇摇晃晃,时不时地便掉落下去,再听不见声响。 就是这里了。京极彦踩着断崖的边际理好披风,纵身跃下。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愈是往下坠,愈能感受到空气里让人不适的粘稠感,还有飘散的恶臭,一个似龙似蛇的生物翻卷起河水,张开血盆大口冲着下落的京极彦咬过来。 京极彦顺手从库房里摸了一根两面尖的长矛塞进妖怪大张的嘴里,飘飘荡荡落在迪卢木多身边。 迪卢木多左右手两柄枪都显现出瑰丽的光泽,显然是已经解开束缚在宝具上的封印,不过即便如此他一个人应对如此大的妖物仍旧有些吃力,左臂被咬下一块皮肉,鲜血洇湿了衣料。 京极彦拿出张治愈符咒摁在迪卢木多伤口处,反身躲过妖怪吃痛甩过来的蛇尾,带着倒钩的蛇尾在山壁上击出一个大洞,又快速收回没入河水之中,溅起高高的波浪。 虽然他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做出击杀妖怪的判断,陈年的美酒撒入河水,燃起耀目的白色火光,刹那恍如天空落下漫天鹅毛大雪,顷刻将妖物覆没,待到冰消雪融,就只留下河水奔流,天长日久冲淡水中污浊的黑色腥血。 “回去记得洗干净。”黑着脸看着湿了大片的衣角,京极彦叮嘱未来得及躲开被淋成落汤鸡的迪卢木多没洗完澡离他远一些。 这一身司衣娘花了好几个月绣出来的衣衫,算是从里到外尽数报废掉了。 迪卢木多摸摸鼻子,老实站得远了些,准备沿着自己下山的路慢慢爬回去,然后没有任何意外地又被京极彦瞪了一眼,耳边狂风呼啸,转眼就被京极彦召唤来的狂风丢进了宫殿后头的温泉池子里。 本是河谷里天然的温泉,根据原本的地势开凿修筑,挖出大大小小好几个温泉池子,小得仅容一人浸泡,大得十几个人都能塞得下,暖洋洋的温泉水温暖了被河水狂风从内冻到外的身体,迪卢木多抹了把脸,把身上湿哒哒的衣服扯掉,长长舒了口气。 京极彦慢条斯理褪掉身上沾了水渍的衣物丢出去,宫女们早就备好了崭新的衣物放好,两个托盘,一个是陛下的绛紫色长袍,一个是迪卢木多的深青色短打。 温泉水蒸腾起浓厚的白色雾气,但是并不影响这具躯壳的视线,骑士大抵是因为和他隔着两个温泉池的缘故,显得非常放松,京极彦取了杯酒,露出个微妙的笑意。 48.第四十八章 迪卢木多的身体线条很漂亮,不同于京极彦身上那种内敛的力量感,而是一块块恰到好处起伏虬结的肌肉,呈现出一种非常健康而富有生命力的蜜色,和他的眼睛极其相称的色彩。 大抵是因为京极彦和他隔得有一段距离,这段时间又挤在一起洗过好几次澡,迪卢木多很淡定地把身上擦洗干净,捋起头发泡在温泉里冲着京极彦露出个笑,头发全部被抓到脑后显出饱满的额头,泡在水里的青年带着股子天然的桀骜狂气,看得京极彦莞尔一笑,提壶美酒倒满酒杯,抬手掷出。 迪卢木多并不嗜酒,却也是能喝上几杯的,京极彦掷过来他便仰头喝了,酒杯丢在池边托盘上,零星落下几滴残酒。 京极彦没问那妖怪的来历,但是他不能不说,略组织了一下来龙去脉,他开口道:“那妖怪是从东边沿着河过来的,在河边吃了不少小妖怪和无辜行人” 他没说完,京极彦就打断了他的话,懒洋洋道:“你看不过眼,杀了便是。”他并不认为这种事情有什么要跟他汇报的必要,不过是个没甚道行的小妖怪,吃了什么他懒得管,迪卢木多看不过眼动手除掉他也懒得管,反正左右总逃不过他的手掌心的。 温泉池水的暖意顺着毛孔渗进四肢百骸,京极彦舒服地伸展四肢,唤来婢女添了壶酒,屏风后头探头探脑露出一双毛乎乎的耳朵尖尖,抖啊抖的不敢动弹,他便笑着让婢女去看了一眼,果然是被他丢进来的那只小兔子,眼睛像两颗黑葡萄,眨巴眨巴做出一副极为可怜的姿态来。 若是不知道其真面目的人,大概会被这副无辜的面容骗到怎么死都不知道。 《山海经》中有记载:西南荒中出讹兽,其状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 他面前这只,算是讹兽东渡到日本后血统无限稀薄的亚种后裔,什么人面能言是做不到了,却能感应人类的情绪,做普通兔子模样引诱山间猎户失足而死,以其死前产生的绝望怨恨为食,可以说是作恶多端的恶兽,也是妖怪食物链最低端的存在,因为本身没有什么攻击力又肉质鲜美,很多大妖怪想打牙祭时他们都是首选。 在京极彦占据这个河谷之前,他们全靠向山间的妖怪们进贡以求活命,现在则负责引开那些往河谷里来的猎户,以及 卖萌。 京极彦喜欢毛绒绒又娇小的生物,许是因为更耐玩的缘故,如兔子这般看着忠厚内里藏奸的他又格外偏爱些,没事的时候总要捋上一把,才倦倦地打着呵欠去做别的事情。 “您最近似乎格外疲惫,不知身体还好?”迪卢木多的声音透过水雾显得有些失真,却并不妨害听出其中的关心,京极彦最近困倦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一头睡下去好几天都不会醒,甚至会出现今天这种一觉醒来才发现天气已经冷到下起雪来的情况。 “无事。”从温泉池中爬出,摊着双手让婢女为他擦干身体换上衣服,京极彦面上仍是困倦不堪的模样,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倦意,“身体在调整罢了。”先前魔力的枯竭不可避免地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比如持续了好几天的虚弱期,比如形成了更加稳妥的节点储存后备魔力等等,其中最为显著的变化,就是伴随着节点的产生,他体内可存储的力量呈几何式增长,世界的本源也在不断地将某种东西以信息的方式传输给他。 用通俗点的话来讲,他要进阶了。 而睡眠,是身体为了适应即将暴增的力量以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在进行调整,目测在世界本源把那些玄之又玄无法言喻的东西传输完毕之前,京极彦都摆脱不掉这种时睡时醒的状态。 小小的兔子泡在水里吐出两个泡泡,迷茫地歪歪脑袋,“呼呼”叫了两声。 等迪卢木多换好衣服走到寝殿里时,京极彦又窝在床上陷入了沉眠,他能感受到京极彦周身正在以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吸收着空气中游离的魔力,如果不是他和京极彦存在着令咒的契约,估计也要被当成大号魔力源直接吸干了也说不定。 不过没事就好。理好被京极彦睡得有些凌乱的被子,迪卢木多拎起自己的武器走出宫殿,他今天预定的巡视区域,还有一小半没有走完。 清醒时间少,人也就惰怠,京极彦时常攥着本符咒秘典或是法阵原理,翻上两页又沉沉睡去,但比起先前动辄十几天的长睡不醒,已是好了许多。 其实真正说起来,这倒也不能叫做沉眠,闭上眼后的一片黑暗中,冥冥某种存在孜孜不倦地往他的灵魂里灌输某些玄妙的知识,难以感触难以诉说,每次醒来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呈现在眼前世界的异样与不同,万物映照在眼底的镜像逐渐分化演变,魔力网络,存储节点,循环往复构成了不同的生命体。 不知从哪一天起,原本视线中具体详实的图像变成了无数的魔力网络,眼前的一切都变了,他看得见游离在空气中最简单的灵子,看到简单而富有生命力,朝气蓬勃的网络时,他知道那应当是植物,羽翼牵连着复杂节点的大概是飞鸟,由密密麻麻无尽节点网络构成的人类或是妖怪,他看到的不再是面容,而是各不相同的网络叠加,魔力网络上笼罩着“气”,诚实无伪地反映出事物的真实面目。 一定程度上来说,他的眼睛失去了聚集影像的功能。 魔力网络交缠的节点,只要毁掉一个,全部的网络就会瘫痪,虽然一时看不出来,但是注定会逐渐溃败,腐烂,死去,仅仅是因为一个肉眼都看不到的微小节点的破坏。 看得到魔力的节点,意味着战斗中领先无数步的先机。 京极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到的是凝实而蕴含力量的灵子聚集体,手背上盘桓着仅存的一道令咒,灵子在那里改变了汇聚形式,弯曲粘连,构成一个“节点”,他不自觉抚摸着那里,只要施加一点点破坏,这具躯壳就会很快失去作用,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愈来愈无趣了,他情不自禁的这么想着,这个世界反馈给他越多的真实,他就得到越少的乐趣,眼前除了魔力网络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不需猜测就能看到花何时会开,树何时会死,阴晴不定的“气”照射出人心善恶,一切都像是还未开头便知道了结局的拙劣话本,让他愈发的懒散倦怠。 有时迪卢木多会突然地从他身上抽取大量的魔力,也不再需要出门,透过窗户远远看上一眼天边的灵子色彩,就能大致判断出那里的情况。 最近跑来打架的妖怪似乎越来越多了啊指尖牵连着魔力附着在刚硬的铁器上,节点完美吻合在一起,赋予了手下长剑特殊的力量,却故意在最后画错一笔,使得手中只留下了一捧铁粉。 京极彦半闭上眼,不再去看遍布灵力网络的世界,黑色毛皮的豹子伏趴在他手边,这是他用窗外凛冽的北风和初融的河水构造的生物,有一双干净的金色眼睛,没有太多的思考能力,镇日里趴在他身边做他的大号抱枕。 跑来打架的妖怪越来越多,跑来投奔的妖怪也越来越多,迪卢木多在外巡查时经常会处理掉一些麻烦的刺头,久而久之他善武好战的名头渐渐传开,引来附近的许多大妖怪挑战,战败后又自说自话地将自己的领地划归到这座山的名下,对外自称是这里的下属。 类似的事情迪卢木多向京极彦报告过,京极彦只让他自行处理,于是他连门都没有出,就莫名其妙多了一大片领地外加好些下属,形成了令人瞩目的百鬼夜行,并且在迪卢木多的协调下井然有序的运转起来。 京极彦没说什么,权当默认了迪卢木多的做法,把那一大片划归进自己的保护范围之下,但是也不插手,只偶尔在几场宴会上露个面,适度处理掉几个太过冒头的彰显一下头领的气场,省得迪卢木多又在他耳边唠唠叨叨地表忠心。 烦得很。 他的当务之急是摆脱现在的疲怠状态,这种状态不对,非常的不对,他像是半个身子悬在悬崖上头,如果情况再恶化下去就只有摔死的下场,他明明能感觉到只差那么一点点契机就可以摆脱这个窘境更进一步,但是那一点灵光却怎么也不肯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也许我该出去走走?京极彦有些焦躁地放下手中的书,暗自思忖着。 于是当迪卢木多调解完手底下两个势力的问题回到宫殿时,已然人去楼空。 “不见了吗”他不自觉沉下眼眸,喉间发出像是极度不悦才会发出的冷嗤。 小兔子扒着门槛小心翼翼往门里看,嘴里叼着京极彦临走前丢下的信笺,迟迟不敢进去。 “得快点找到他才行”迪卢木多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真是麻烦啊” 他的眼睛里积淀着阴沉的色彩,灿金色的眸子显现出冰冷的暗色,嘴角无意识勾起一个微笑,也是毫无温度的冰冷。 “真是麻烦的御主啊” 京极彦侧头打了个喷嚏,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倒在地上的人救了起来,他眼下还是毫无头绪,不过总归从自己平常不太会做的事情开始这个方向应该没问题,比如亲力亲为救下来眼前已经陷入濒死状态状态的女人? 眼睛里只能看到复杂的魔力网络堆砌成的人形,再加上这个人身上还套了好几层附着有魔力的衣物,他只能从略微有些起伏的胸部线条勉强判断出性别,并且尽可能不失礼数地摁了个治愈符咒并且在她身上即将衰竭的节点上补充了一些魔力。 至于攻击那个女人的妖怪,被他一刀捅在节点上直接轮回了。 “非常感谢您。”嗓音柔和,果然是个女人,用这边的说法来说,似乎是个巫女,受到附近村子的委托,前来铲除在这里为恶一方的妖魔。 “无事。”京极彦应了一句,在脑袋里记下了女人的气息,一种非常纯洁干净,带着耀目白光的正气。 不过之所以让他主动提出和女人同行的原因,却是伴随着女人生命力的恢复逐渐强盛起来的极端熟悉感,那种熟悉感来自于引领他来到了这个时空,却又不知所踪的心之圣洁。 看来那个该死的契机,终于冒了点头出来。 对了,那个女人的名字,似乎是叫做“翠子”来着。 49.第四十九章 翠子巫女是个好人,不折不扣的那种好人,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妄念留下的污秽痕迹,公正无私,一心向善,纯洁干净到几乎与圣洁融为一体,正是这种纯善,使她的能力获得了无数倍的增幅,远远强于同代的其他巫女,甚至于远在平安京的安倍家当代家主安倍雄吕血都对她赞誉有加。 如果安倍雄吕血是个男性的话,也许平安京又要举办一场盛大的神婚了也说不定。 安倍雄吕血,巫女翠子,两个在这个男性主宰的时代踩下无数男子,站在阴阳术巅峰的女性,理所当然地互相欣赏,互相理解,翠子三天两头会收到安倍雄吕血的邀请,去往平安京住一段时间。 不过比起在平安京那种奢靡晦暗的氛围,翠子巫女还是更加喜欢自然的原野与淳朴的百姓,哪怕付不起达官显贵那般的金银珠宝,她也会去接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委托。 这个时代妖物横行,互相勾结形成了为数众多的百鬼夜行,僧侣巫女一类身负灵力之人很多时候碍于其势大,只能草草驱逐一番将其放过,以免引火烧身。 仅有少数如安倍家般威名显赫,或翠子巫女般灵力强大之人,才敢毫无顾忌地对为恶一方的妖怪们下杀手。 “我这次是听说这附近集结起了新的百鬼夜行才会过来看看的。”翠子巫女小口咬着饭团说道,“此处的妖怪向来凶暴强大,集合起来如果不能善加管理的话,很有可能会酿成灾祸。” 凶暴强大?京极彦不置可否地笑笑,咬下一口糯米团子,简朴的豆沙馅带着适度的甜味,让他半眯起眼露出享受的表情,“结果如何?” 翠子笑道:“制定了非常有效的行为规范,看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这边都会很太平呢。”她发自内心地感慨着,“真是太好了。” 京极彦挑挑眉梢,分了一个饭团到翠子碗里,对于像翠子这种心思单纯的理想主义者来说,这块地区的妖怪被控制起来不再如以前那般肆意作恶当然是好事情,但是对于某些靠这个地区为恶的妖怪赚取财富的人来说,这可就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了。 甚至于某些神明,也因此而心生不满——尤其是某些地方的土地神,他们依靠人类的供奉获取力量,当妖魔横行的时期,灾祸,病害,恐惧迫使人类献上尽可能多的贡品以祈求神明的护佑,而当妖魔逐渐离去,人类重归于平静的生活之后,也许头几年还能维持相当数量的供奉,其后难免逐渐心生怠慢,眼看着人类的生活好转,供奉却日益减少,有些小肚鸡肠的神明便记恨上了划归京极彦名下的百鬼夜行,以及常年在这里退治妖魔的巫女翠子。 当然,还有那些忘恩负义的人类。 最起码京极彦就曾经抓到了好几次土地神鬼鬼祟祟在他的宫殿外围窥伺,只不过惰怠又懒得计较,挥挥手打出去就算了。 “你还是小心些好。”他吃掉手上的最后一个糯米团子,随口提醒道,翠子只有一个人,虽然有圣洁的加成但是力量也还远没有到达压倒性的强大,她专长的净化类术法对上神明毫无优势,难得碰上个心无瑕疵的善良之人,京极彦还不希望她死得太快。 特别是在圣洁几乎已经完全和她的灵魂融为一体的情况下,京极彦很难保证心之圣洁会为了自保闹出什么幺蛾子,让这世界上再多一个千年公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好了,我知道了。”翠子温和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她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是这副温柔的样子,也就是在面对妖魔时会多出几分锐利果决,偏生一副倔强的性格,京极彦不用猜都知道她是不会按照他给出的建议暂时借安倍家的势力避避风头的。 安倍家代代都是大阴阳师,在先祖安倍晴明时期和某些神明达成过协议,可以说在高天原上的神国中也有一定影响力,从几个土地神手中庇佑个巫女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况且比起担心我,你的眼睛真的没问题吗?”翠子眨眨眼,指尖凝聚起治愈的白光点在京极彦眼角,没有任何意外地直接熄灭,她这些天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却次次都是这幅样子。 京极彦也是听她说,才知道自己的眼睛不光内在能力发生了变化,相应的变化也体现在了外部,他的眼球上显露出银白色的网状纹路,密密麻麻覆盖在原本漆黑的眼珠上,乍一看上去格外阴森恐怖,让人后背发毛。 为了避免麻烦,京极彦大多数时间都是闭着眼睛的,只有在和翠子一起退治妖魔时才会睁开,相比起满是点和线,让他眼花缭乱的世界,闭上眼睛一片漆黑反倒让他觉得安心不少。 直到他意识到哪怕闭着眼睛眼前也会闪现出空气中的灵子轨迹。 和翠子一起旅行是一件很放松的事情,虽然她经常会接棘手麻烦又没好处的委托,把身上的钱全部给穷人以至于要靠京极彦接济,打起来太拼命被京极彦从濒死状态拉回来好几次,但是京极彦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绝对的纯白,善良又干净,不是未经世事的稚嫩无知,而是看尽丑恶后仍秉持本心的坚定超然。 很难说这样的影响对于京极彦现在的状态来说是好还是坏,一定程度上他渐渐开始学会享受旅行的过程,摆脱了倦怠疲惫时不时看着手上的节点就想摁下去的状态,然而这对于他的力量进展毫无帮助,他仍旧卡在那个危险的瓶颈期里出不来。 翠子有心想要帮助他,却也无能为力,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京极彦干脆和她学起了咒术,这种状态下力量的运行路线他看得一清二楚,只需要简单地模仿就可以做出近乎一模一样乃至于更加强大的效果,一度让翠子赞叹不已。 至于被他丢在山上的骑士,京极彦倒是并不担心他的安危,魔力的抽取稳定有节制,说明迪卢木多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没什么问题。 他和翠子一起旅行了许久,几乎走遍了整个日本,第三个月的时候迪卢木多追了过来,强行加入了他们的旅途,翠子这才知道京极彦统领着为数众多的百鬼夜行。 第三年的时候翠子和他们辞别应她的好友安倍雄吕血的邀请前往平安京,京极彦在外头又走了一段时间,也觉得有些腻,便带着迪卢木多回了山里,一边看完自己在外头搜刮来的大量书籍,一边慢慢调整百鬼夜行的种种弊端,真正把这支力量握在手里,而非只是宴会时的摆设。 对此,迪卢木多乐见其成,他几乎是怕京极彦反悔一样把手头的事物交了出去,比起主事他更喜欢做京极彦的副手,偶尔兼任打手。 翠子的消息时不时会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她还在继续着孤身一人的旅行,铲除妖魔,帮扶百姓,名声一点一点传播开来,百姓们赞颂她的善良美好,京极彦笑笑,嘱咐手底下的小妖怪给她送些食物银钱过去,免得这位强大的巫女饿死在外头。 理论上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随着时光流逝京极彦的力量水到渠成地进阶,恢复了正常的视觉,迪卢木多辅佐他扩张百鬼夜行的势力范围,翠子在他的庇佑下安心斩妖除魔,最终说不定能够达到安倍晴明一样的高度也说不定。 但是这世界上总有这么一种麻烦的生物,他们可能不是特别强大,也有可能非常强大,而且大多数任性妄为高高在上,明明活了远超出世间大多数存在的寿命,却还活得像个熊孩子一样。 这种生物,我们一般把他们称之为神明。 翠子的灵魂中附着在心之圣洁,京极彦看得出来这种事情,神明也看得出来,他们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却并不阻碍他们对于这个宝物下手,特别是拥有宝物的女人还是某些神明记恨的存在的情况下。 试探性的几次攻击都被京极彦不动声色地阻下了,他对翠子的保护几乎是面面俱到的,只除了一个地方。 平安京。 翠子每次应安倍雄吕血的邀请去往平安京时,京极彦会收起她身上的保护符咒,也不会探查她的情况,以示对安倍家的尊重,安倍雄吕血那个女人又傲慢又刻薄,站在妖怪的一方京极彦并不想因为这个和安倍家开战。 他也相信安倍雄吕血能够保护好翠子——这两个当世最强的灵能力者联手,就连京极彦对上都有些头疼。 可也偏偏就是在平安京,翠子死了。 当那日午夜被陡增的灵子密度惊醒,看到照亮了小半天际的白光之时,他就已然心有所感,翠子死讯传来的当天下午,京极彦在抵达日本的第十年,第一次踏足平安京。 安倍家的下人训练有素,看到京极彦坐着明显是妖怪的坐骑前来也不见惊慌之色,安倍雄吕血早早在屋里等着,白衣的女阴阳师面色阴沉,因为翠子的死她几乎掀翻了整个平安京,别说是妖魔了,就连最微小的污秽留下来的都少。 毫无疑问,神明的手笔。 日本号称八百万神明,数量一多,自然拉帮结派形成了不同的势力,有的激进,有的保守,有的墙头草两边倒,还有的啥都不管,纠纠缠缠这么多年,又是这么点小地方,小仇也成了死敌。 “是谁动的手?”京极彦端坐在安倍雄吕血对面,面色冷淡。 “查不出来。”安倍雄吕血说道,他们二人是第一次见面,虽说一直很有默契地保护着翠子,但也同样很有默契地王不见王。 “好人总是没好报。”京极彦抚了抚袖口,叹道,“我要跟他们谈谈,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安倍雄吕血当然知道,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京极彦的眼睛,那双眼睛现在几乎完全变成了银白色,繁复的魔力网络层层叠叠,遮掩住原本的黑色。 曾经直面过神明的她无比熟悉京极彦身上蠢蠢欲动的威压,也明白接下来的话题并不是她所能涉及的领域。 “请稍等。”她微微俯身,继而起身离去,安倍家自有和高天原联络的方法。 她并不清楚京极彦和神明谈了些什么,只是坐在回廊上兀自发着呆,池塘里还有锦鲤,树上还开着樱花,那个温柔高洁如明月的巫女却不在了。 这个以疯狂和强大闻名于世的阴阳师眨眨眼,蓦地悲从中来,泪水涟涟。 京极彦在屋子里呆了好几天,迪卢木多在屋子外头等了他好几天,出来时京极彦神色疏冷,又透出几分别样的狂热色彩。 “您”迪卢木多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京极彦轻笑,抬眸看向天际,“就去高天原走一遭罢。” 50.第五十章 很多年以前,架于异次元的天梯连通天地,从地狱到人间,从人间到神国,很多神明都是经由这么一条道路前往神国,而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人类或者妖怪,也可以爬上天梯,成为神国八百万天神的一员。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后悔。”京极彦淡淡道,踩着天梯走上高天原的土地,浮于空中的神国空气中都飘散着威严庄重的气息,其上天空高远无边,让人无端便升起三分敬畏之心。 可惜踏足此处的人并未被这等威势所慑,非但如此,他的心中还被这威压激起了久违的斗志,跃跃欲试着准备将九天之上神国的威严斩落。 “也许会死在这里哦。”黑发的青年双眸已然被银白占满,无数网络交叠几乎要从那双眼眸中溢出来,手执一方白色锦帕擦拭着手中长刀,嵌玉刀柄裹着皮料,刀脊蜿蜒一道龙纹滑下,刀锋锐利,锦帕拭去沾在血槽中的灰尘。 跟在他身后的迪卢木多微笑,骑士俊美英气的面容显出释然而洒脱的神情,“在下”他单膝跪地,灿金色的眼眸里升腾起柔和的水汽,“迪卢木多.奥迪那,必将为您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宣誓的不仅只有忠诚,还有性命。 京极彦笑起来,“那么,就再没机会反悔了。”银白色的刀光斩在天梯之上,架设在人间与神国之间的道路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最终断作数节,自此神国高天原与人间,再难来往。 而他们,也再无退路。 獠牙不能从一开始就亮出来,干脆利落斩断天梯后,京极彦趁着高天原还没反应过来带着迪卢木多混进了茫茫八百万天神之中。 神明的力量大多来自于信仰,尤其是居于神国之上的神明,然而不幸的是,日本这般地界能供给的信仰力并不多,因而神国之上的神明,除了居于顶端的那几位之外,大多数一个照面就被京极彦处理掉了。 当然,京极彦并非滥杀之人,也没有和高天原结下死仇的意愿,他有一张翔实而仔细的名单,罗列了所有与翠子的死相关的神明,或是袖手旁观,或是推波助澜,或是始作俑者,他完全可以照着名单一个个找过去。 冤有头债有主,为了心之圣洁而向翠子下手的神明,他可不信会放着心之圣洁不要。 京极彦动手非常谨慎,他心知肚明名单里肯定有给他名单的神明一派夹带的私货,不过权当是他们帮忙拖延另一派步伐的报酬而故作不知,依据名单他排好了周密的顺序,近的,远的,强的,弱的,一个个排在他的脑子里,清清楚楚。 既然他们可以为了一件不知如何的宝物而杀死无辜的翠子,那么被他找上门来报仇不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吗。 多达八百万的神明是最好的掩护,京极彦和迪卢木多以此为猎场,没有神格的两人在此可以毫不起眼地混进人数众多的低阶神明里,这些因为天梯断裂而惶惶不安的神明,成为了他们最好的保护色。 最开始的神明的无故失踪并未引起注意,一粒米上都有七个神明,八百万里少掉一个两个不起眼的低阶神远远没有断裂的天梯来的重要,天梯断裂后,能够自由来往于人间与高天原的就只有那些拥有强大力量的高阶神明,而低阶神明则近乎被囚禁在了高天原之上。 更麻烦的是,那些因为公干前往人间的神明,短时间内无法回归高天原了。 其中就包括毘沙门天为首象征着高天原主要战力的武神们。 非武职的神明虽然一样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但是他们的力量并不作用于战斗。 迪卢木多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真的会对神明刀剑相向,那些高高在上,呼风唤雨的存在,在他的穷追不舍下丢弃了所有的体面,狼狈不堪地四处逃窜,他不知道神明的姓名,也不知道其功绩,他只知道就是他们为了一己之私放纵妖魔肆虐,杀害了无私善良的巫女。 这就足够了。 神明的鲜血飞溅在骑士的脸颊,死去的尸体快速分解为灵子消散,又一个神明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这样的猎杀已经持续了有一段时间,天梯断裂的风波在几个高位神明的压制下逐渐平息后,不断消失的神明才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理所当然的,神明震怒,翻遍整个高天原,誓要将那敢于挑衅神明尊严的恶徒碎尸万段。 京极彦也没想逃,他安静地靠在树边擦拭着长刀,神血斑驳沾染在刀上,浸染进冰冷的刀锋,一缕缕如流动的鲜血殷红,像是铸造时便存在的绮丽花纹。 “就是他了吧。”他踢了踢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男性神明,似乎拥有着相当拗口而复杂的名字和相当高级的神格,可惜其本身的能力并不十分够看,无需京极彦动手,迪卢木多都能轻轻松松地把他活捉。 可就是弱到这种地步的神明,主谋杀死了翠子。 他就是所谓的二代神明,人类中会有因父母豪富而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神明中也不会少因为父母都是高位神明而一出生就拥有了供奉神格却不履行作为神明的职责的神明二代。 比人类更糟糕的是,这些神明往往因为父母的溺爱执掌着重要的权利,受到许多低位者的巴结,使得人间多了许多不必要的灾难,还要其他神明额外加班加点给他们收拾那些因为他们一时兴起折腾出来的麻烦。 许多派系之间的仇怨,就是从不负责任的二代神明开始的。 “是的。”迪卢木多躬身笑道,感受到那个神明怨恨的目光后回了一个微笑,一个冰冷而充满杀意的微笑。 位高权重背景深厚的二代神明发起,中阶神明推波助澜进献谗言,低阶神明执行,硬生生用妖魔车轮战把强大的巫女耗死,作为翠子善良的受惠者之一,迪卢木多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对待这位始作俑者。 “放心,我下手很快。”京极彦说道,“地府的工作效率也很高,对吧,鬼灯先生。” “承蒙夸奖。”黑发的俊秀神明应了一句,神色浅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京极彦也没兴趣知道这位阎魔大王的辅佐官在想什么,他只是慢吞吞擦完刀,又慢吞吞理好衣服,在天边现起火烧般的云霞的刹那,手起刀落斩下了那个神明的头颅,鲜血喷涌溅在他的衣袍之上,素白的长衫红了小半。 鬼灯在云霞彻底变红之前,手脚利落地勾出神明浑浑噩噩的灵魂,用特殊的刑具束缚住,送往地狱——就像之前被京极彦杀掉的每个神明一样的处理方式。 神明的死亡是另一个开始,若是纯白无暇兢兢业业就会作为另一个神明而转生,若是作恶多端又不知悔改,也是要被拉到地狱里去受罚偿还罪过的。 一个为恶的神明所能犯下的罪过,比人类最恶者还要可怕千万倍。 京极彦在鬼灯临走前看了一眼那个神明的灵魂,污浊而晦暗,足够他在阿鼻地狱里用几千年的时间来偿还的罪恶。 处理干净了这些罪魁祸首,他心情愉快地抖干净刀上的鲜血,抬眸正面对上了天际高位神明的滔天怒火。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漫天的火烧云,恐怖的威压排山倒海般压过来,亲眼目睹爱子死去的神明哭号着倾泻下潮水般的攻击,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以偿内心的苦痛。 京极彦提刀挡下袭来的攻势,眼前一片刺目的火红,高位神明身上的灵力构成了复杂得可怖的网络,节点隐藏在网络掩映之下,层层交叠,唯有彻底解构外部的灵力网络,才能窥见其下的致命点缩在。 他并不着急,窥不见致命的节点,潮水般的攻击轨迹他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一边游刃有余地闪躲,一边切瓜砍菜般处理掉高位神明身边带来的大片小喽啰,或浅或深的灰黑色从灵子散逸的躯壳中飘出,被守在一边的鬼灯快速抓走,迪卢木多灵活穿梭在攻击之下,没有胆怯,没有恐惧,金色的眼眸在火光下显现出几乎要烧起来一般的赤色,虽然从未想过与神明为敌,真正刀兵相见之时只会感受到从骨血里散发出的兴奋。 他可是以战斗为祭品祭祀神明的凯尔特人啊,对于神明最大的敬意就是战斗,一场倾尽全力毫无保留的战斗,一直打到最后一滴血从血管里流出才停止,用死亡作为献给异国神明的见面礼,便是凯尔特人最高的礼遇。 愈是战斗,就愈是耀眼,被京极彦牵制住的高位神明无暇顾及身边的属下,伴随着京极彦能力提升而大幅度升阶的迪卢木多面对一群自视甚高的文职神明毫不费力,偶尔还能出其不意和京极彦配合着来一次突袭。 天边的艳红愈发浓烈,却不再仅仅是火光冲天,而是漫天的血气,来时声势浩大的神明一个个从天空坠落,还不等砸在高天原的土地上,尸首便已然分解,无数目光悄无声息窥伺着这场战斗,杀意,鲜血,灵子纷纷扬扬如落了场倾盆大雨,淋湿了高天原的小半土地,神位一个接一个的快速熄灭陨落,无论谁输谁赢,这个曾经在高天原煊赫一时的势力,必将随着大批中坚力量的逝去而没落。 当下唯一的重点,便是那位和京极彦缠斗着的高位神明,若他不幸在这场战斗中陨落,那么这支势力的力量就会被其余势力迅速吞噬消化,不出十年高天原上再无其踪迹,而若他活了下来,那么也许还有一丝东山再起的契机。 京极彦不可避免地受了伤,迪卢木多在战斗进入最后阶段时便回到了固有结界中以减少他的耗魔,手中长刀之上鲜血累累,反复洗濯出带着不详色彩的猩红光泽,一袭白袍满是血红,袍角滴滴答答落下血滴,银白色的眼眸因为过度使用而渐渐染上红色,危险而诡异的红色。 层叠交互的灵力网络,在他近乎不要命的打法之下解构了大半,然而节点依旧隐藏着不见踪影,眼前的点与线逐渐虚化,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雾,京极彦的状态糟糕透顶,本就危险的瓶颈面临着破裂的风险,他已经开始往深不见底的悬崖下坠落,随时有可能粉身碎骨。 幸好,他面前的神明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身边的属下只留下了小鱼两三只还苟延残喘着,其本身也受到了重伤,武器被京极彦拼着眼角迸裂看透而彻底毁损,周身的羽衣毁减,只留下了几片残破的布条挂在身上,却是比京极彦还要糟糕的穷途末路。 他开始忍不住后悔自己为何要一时冲动,能够把孩子宠到无法无天的家长本身就是自私的,被杀死的神明虽然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但又不是他唯一的儿子,明明有无数种可以妥善解决的方法,他就是选择了最差劲的一条。 于是,骑虎难下。 他后悔了,灵力紊乱网络交杂,行为便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丝迟滞,但是京极彦可没有后悔,抓住这一丝时机一刀捅进闪现在眼中的节点之上,为这场持续了七天的大战画上了个满意的句号。 他很满意,鬼灯很满意,隐在幕后的神明也很满意,悠然踩着漫天飞舞的灵子落在地上,血迹从他的发梢落下,神明的鲜血溅了他一头一脸,不过他现在的心情不错,只是随便抹了一把脸,笑着对鬼灯说道:“接下来麻烦了。” “我知道了。”鬼灯点点头,表情一整迈步上前,深吸一口气,“在下谨代表地狱,担任调解之责!” 紧接着,就是长篇大论的官方套话,打着地狱的名义调解京极彦和高天原之间的矛盾,只等两方的回应。 清朗的嗓音传遍高天原,不多时,便有声音回响而来:“还请过府详谈。”那声音苍老低哑,分明是高天原顶端的几位之一,却是答应着这场莫名其妙的调解。 京极彦挑眉应道:“待我沐浴更衣,必定登门拜谒!” 青年的身形渐隐,只留下天边血染的雾气久久不散,鬼灯淡定地收好手上的灵魂,觉得伊邪那美大人难得做了一桩好买卖。 51.第五十一章 京极彦甫一出现在固有结界中,就控制不住地吐了口血,魔力不稳内伤严重,浸染在身上的神血饱含煞气,他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血雾在他眼中凝结成猩红色的翳,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咳嗽两声,躺在地上又吐了口血。 迪卢木多俯身将他抱起,被打得灵子逸散的躯壳轻得很,也没什么多余的力气反抗他不规矩的动作,老实被脱去了血染的衣袍,放进温泉池水中。 京极彦松了口气,此时眼睛看到的东西有些模糊,却也不妨碍他摸索着拽过迪卢木多的领口,强迫式的交换了一个血腥味浓重的亲吻。 “高兴了?”迪卢木多解开他的发髻,头发被鲜血濡湿成一缕缕的模样,需得反复洗濯才能洗去血气污浊,青年靠在池边仰着头任他施为,眼睛闭起显出几分毫无防备的柔和。 京极彦很信任他,这个认知让他心下生出几分喜悦,即便他的效忠京极彦并未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过如果维持现在这个样子的话,似乎也还不错。 盘踞于心头来自此世之恶的隐忧从未离去,他一直忧虑于是否有一天他会再度被污染神智,做出违背本心之事来。 京极彦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他看不到,但也能感受到迪卢木多不定的心思,开口问道:“你呢?” 迪卢木多愣了一下,答道:“处置了罪魁祸首诚然让人高兴,可无论如何翠子小姐已经过世了,我们做的事情,她也看不到” 一入轮回,前尘尽忘,更何况以翠子善良温和的性格,大抵也是不愿意看到她的朋友为了她的死去而大开杀戒,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 “那可不一定。”京极彦哼笑,他当然清楚迪卢木多在矛盾什么,一面当然是恨不得倾其所有为翠子复仇的,一面却又因为了解翠子而负罪于做下了违背其意愿的事情。 然而这场京极彦思虑再三几乎赔进命去的杀戮,却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复仇之战。 安倍家背后的神明和另一方积怨已久,其源头用人间的角度来看大概就是贵族与寒门之间的利益之争,生即为神也就是所谓贵族,在高天原世代经营占据了绝大多数的高阶神位,对于那些从人间艰难攀爬而上的神明,也就是寒门,有着本能的轻视与敌对,将其视之为有限资源的掠夺者。 高位者欺压低位者,贵族欺压寒门,尸位素餐的风气悄无声息腐蚀着高洁威严的神国。 神明的生命近乎于无穷,寒门需要一场肃清来打压下贵族年复一年愈发嚣张的气焰,京极彦的提议恰好搔到了他们的痒处,一边提供名单掩人耳目,在目标耳边煽风点火,一边依靠名单计划周详地进行着杀戮,顺理成章对上了一位高阶神明。 京极彦的状态很危险,他处在一个随时会破裂的瓶颈期,可能下一秒会掉下去,也可能下一秒会爬上来,既然他所见到的是灵力的运转,那么还有什么会比神明的灵力更加贴近世界的本源。 他是在为翠子复仇没错,但是与此同时他也在为自己谋求一个突破现状的契机,一个活下去的契机。 由世界所制造而出的高阶神明,从最外层开始解构,一层一层艰难而胶着地解构,直到最后一击即中。 虽是几乎要把一条命搭进去了,但是也还算圆满地获得了些许功效,京极彦终于借着这个契机多少贴近了这个世界的本源,可喜可贺地迈出了一小步。 眼中点和线交织的世界中,时隔多年终于显现出了不同的色彩,成功从黑白照相机进步到了彩色照相机。 凝神仔细看一样物体,多少在点线之间出现了模糊的虚影,分辨人脸依旧很困难不过也能看到一些不起眼的无生命物体了。 他懒洋洋地摊开双臂让迪卢木多给他披上崭新的衣物,揽住骑士的脖颈亲吻,语调轻快地调侃嘻戏,十成十登徒浪子的模样。 内伤依然很重,外伤在饱含灵力的温泉水的抚慰下大多数已经收敛,连疤痕都没有留下,一眼看过去他除了双眼仍是一片赤红之外已经和平时无异,层层叠叠庄重的袍服压出凛冽傲慢的气场,便是趴在迪卢木多肩头低声调笑也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地狂气,一对上那双赤红的眸子,迪卢木多不知为何就弱了气势,无奈偏头用一个湿漉漉的亲吻堵住了他嘴里愈发轻狂的话语。 舔舐,追逐,嬉戏,像是最后一次的抵死缠绵,骑士的后背抵上描了春景无限的屏风,魔力交换带来超乎想象的刺激,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被动地跟随着京极彦的唇舌发出低哑的呜咽喘息。 明明都是魔力交换,为什么只有自己手软腿软站不住?如此愤愤不平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打了个转转,还不等留下什么印象,就被汹涌而至的魔力洪流冲得连渣滓都不剩。 身体滚烫,神智混乱,指尖无意识撕扯着京极彦身上绛紫色的外袍,留下一个个细微的裂口和褶皱,迪卢木多不可避免地情动,喘息着蹭来蹭去,原本遮得严严实实的衣袍被他自己蹭开小半。 “乖,还不是时候。”京极彦强自忍着体内窜出来的火,低头轻吻迪卢木多失神双眸的眼角,吮走几滴生理性的泪水,指尖技巧性地划过腰侧颈背,不带任何情.色气息,温柔地安抚下迪卢木多的渴求。 还不是时候。他在迪卢木多颈侧留下一个深深的咬痕,直起身子换了外袍,温声道:“等我回来。” 所谓讲和调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头有问题,但是被打下去气焰的贵族一派只能咬牙切齿看着寒门一派好声好气地跟京极彦达成“和解”,地狱大摇大摆带走一长串神明的灵魂。 “真是非常棒的表情。” 和鬼灯一起走出神明的宅邸,京极彦突然听鬼灯这么说道。 “要是能记录下来就好了。”鬼灯接着遗憾道,作为一个从伊邪那美统治时代过来的鬼神,他继承了伊邪那美统治的核心思想——高天原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包括这次京极彦的行动,虽说是九转十八弯拖了好多层关系才和伊邪那美大人联系上,但是京极彦不过提了几句,她立刻答应了下来,并且久违地运用了自己身为前.地狱统治者的人脉,动员了整个地狱加入。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只要想想伊邪那岐那个蠢货会有的脸色,我接下来的几千年都有笑料了。” 女神的报复心理之强,着实恐怖。 而鬼灯作为曾经为了讨好神明而被献祭死去的孤儿,对于神明铁青的脸色自然感受到无比的满足,甚至比伊邪那岐更为满足,毕竟他是亲眼看到的。 京极彦瞥了他一眼,取下自己头冠上的东珠递给鬼灯。 他头冠上一圈十几个东珠,全部用暗纹雕刻了留影符印,保证毫无死角地拍下了全场神明的脸色。 鬼灯接过东珠,和京极彦对视一眼,两人在这个时刻达到了奇异地心有灵犀,“多谢了。”他一边说一边收好手中的东珠,打算回去和整个地狱,尤其是伊邪那美大人一起分享一下。 此时天梯已断,高天原与人间的交流道路被阻隔,人类无从得知神国的变故,依然如故地生活着,京极彦也不打算在高天原多加逗留,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便搭着鬼灯的顺风车返回人间。 鬼灯带着大批神魂,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圈圈放在地上,“行了,跳吧。”见京极彦挑眉似有不放心的意思,他又添了一句,“这是伊邪那美大人特意铸造的。” 京极彦点头,突然顿了一下,拿出一块玉放在鬼灯手里,“有时间把这个交给安倍家的当主,她知道该怎么处理。” “你不自己去?”鬼灯问道。 “我不太方便。”京极彦笑道,“平安京可不欢迎百鬼夜行。” 鬼灯了然,他出身地狱,感受得到这块玉中灵魂的波动,心知这大概就是那位巫女翠子死后留下的东西,“我会妥善交付的。” “多谢。”京极彦说道,踩进了散发着绚烂色彩的光圈,“日后有缘再见。” 甫一踩进光圈,便是强烈的失重感,手背上的令咒微微刺痛,待到能够平稳身形缓缓下落时,京极彦发现迪卢木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边。 “这样的尽头是哪里呢?”京极彦叹道,语气像是自言自语,眼前是杂乱无章的线条,交杂混乱构成了一个圆形甬道,向上看是一片黑暗,向下看也是一片黑暗,虽然被失重感包围着,但是没有尽头的坠落让人禁不住质疑自己是否并未移动过。 “我也不知道。”迪卢木多答道,他始终和京极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以相同的速度移动着。 “不”京极彦长叹,“你知道。”他向前移动了些许,“迪卢木多不知道,但是你知道的。” 迪卢木多似乎有些受惊,匆忙向后退了一步,但是已经晚了,只是一步的距离,京极彦看清了游离在他身边的“气”,和迪卢木多截然不同的,充满不详色彩的“气”。 “你不是他。”京极彦谨慎地控制住彼此地距离,“你们的本质,是不同的。” “是吗?”“迪卢木多”歪歪脑袋,发出一声嗤笑,“本来还想再等等的。” 他周身浅灰色的雾气猛然加深,化作浓稠的黑色,雾气缭绕,量变引发质变,雾气凝结成液体,附着在了骑士身上,“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安哥拉.曼纽,此世之恶,也是即将要,占据你的灵魂之人。” 既然无法从根源玷污的话,那就直接占据那位大人的灵魂吧,由灵子构成,浸泡过神血的躯壳,比起**还要让他满意啊。 “可怜的骑士只不过是你的玩具”此世之恶笑起来,笑声充满了嘲讽,“你逗弄他,轻视他,甚至不肯信任他,所以他把身体交给了我,多么可怜,多么可怜!” 黑色的污泥溅在京极彦的脸颊,那污泥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的眼眸倒映着污浊的网络,却没有做任何动作。 “我信任他。”他说道,“虽然他保有着愚蠢的善良正直,有时候无趣又乏味,还烂好人到让人头疼” “他是我见过,最好的骑士。” 眼前汹涌的污泥,突兀地停滞了。 52.第五十二章 “足够了啊” 迪卢木多叹息着,眼眸里突兀地落下泪来。 兜兜转转,一直以来所渴求的,一直以来所期盼的,终于在这一刻达到了圆满。 “这样就足够了啊” 他的眉眼低垂,露出个清浅的笑。 “我没什么时间了。”他说道,“请您” 他没有说完,京极彦却领会了他的意思,一瞬间他们的角色仿佛对调,京极彦有些慌乱地退了两步,咬牙道:“不行!” 而迪卢木多却温和地笑着,他的表情放松又释然,“拜托了。”柔和的语调就像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这是您曾经给予我的承诺。” 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包容又坚定,京极彦想反驳,想拒绝,但他最后只是无助而疲惫地叹气,犹豫着走到迪卢木多身边,指尖轻轻地碰触在他的胸口。 手掌之下,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稳定而让人安心,他控制不住地手一抖,像是触电一样往回缩。 前前后后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产生如现在这般痛苦的心情,一刹那恨不得当真像个孩子一样蒙在被子,装作看不到便不存在的自欺欺人模样。 迪卢木多握住了他往回撤的手,并不是很用力,十指扣住手掌拢在一起,让人莫名的坚定起来。 朕答应过他的。京极彦闭上眼,指尖点在骑士的胸前,朝夕相对间那复杂的网络图就算闭着眼依旧历历在目,手指扯开一根根细细的魔力线路,手掌毫无阻碍地伸进了迪卢木多的胸口。 “不要哭。”魔力从体内流逝,核心被破坏,迪卢木多探过身轻吻京极彦的唇角,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化为灵子飘散,此世之恶在他的体内哭号,挣扎着想要逃离这具身体,这无疑加速了他的消逝。 他微微皱眉,更稳固地把此世之恶禁锢在身躯内。 京极彦沉默地斩断掌心握住的“核”,沉默地接受了一个仅仅皮肤相碰,清浅得不像是一个亲吻的亲吻,他的眼眸有些空茫,泪水无意识地滑落,某一刹那连他自己都相信了自己用情至深万劫不复。 迪卢木多在他唇角留下一个蜂蜜味道的吻,终是不忍心地留下一个谎言。 “我等待着为您夺取圣杯的那一天。” 当这个时代的圣杯再次被制造出来,当英灵系统再次出现,经由令咒召唤,也许京极彦能够再次召唤出迪卢木多.奥迪那。 但也只是迪卢木多.奥迪那罢了。他不过是一个本体的投影,当死亡回归英灵座后就会化身为那数不尽的下界记录中微不足道的一段,下一次再见的会是一个崭新的投影,只能期盼着,这个投影能带给他看上去坚强,实则脆弱的御主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眼前光彩四溢的灵力网络溃散,化成了最基础的灵子,星星点点像是寒冬腊月下起了一场大雪,京极彦怔楞地看着手背,映射在眼中艳红的令咒,在他的手背上缓缓退去色彩,被无形的存在一点一点擦去,最后只留下一片光洁的皮肤。 隐藏在令咒之下的节点因此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伤害,本来就重伤未愈,又添了新伤,一瞬间从灵魂最深处蔓延而上的痛苦让京极彦连叫都叫不出,眼前昏黑心神恍惚地硬生生熬了过去。 原本凝实的身形落下散乱的灵子,虽然缓慢,但是这具身体开始了通往死亡的溃败。 要死了吗? 京极彦迷惘地立在那里,下坠的甬道里如今只有他一个人的存在,他就像回到了刚刚死亡,到达固有结界的状态,孤家寡人,一无所有,无穷无尽的寂寞几乎要把他逼到崩溃,他在那段时间里做过了今生几乎全部失仪的事情,癫狂又绝望。 迪卢木多是第一个出现在那无边的寂寞里的人,第一总是特殊的,所以他容忍了骑士所有的失礼,在独自一人等待了几十年后,哪怕是失礼在他眼里都那么鲜活可爱。 迪卢木多又是唯一知晓他与另一个世界联系的人,唯一也是特殊的,飘摇如萍的世界里,最起码看到迪卢木多时能有些许慰藉,还有一根游丝将自己与过去串联,知晓那个煊赫的王朝不是自己的梦境。 京极彦喜欢迪卢木多,喜欢那张俊美英气的脸,喜欢那人矫健而灵巧的身手,喜欢他偶尔的狡黠恶劣,和偶尔兴起时的拥抱亲吻。 没有任何令他作呕的肮脏**,纯粹的,温暖柔和的,拥抱和亲吻。 那感觉太过美好幸福,因而某一个瞬间,他会感觉自己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想要再见到他,这样的念头来得猛烈而又理所应当,京极彦看着自己的手,攀附在手背上的节点破碎不堪,猩红色的裂纹从节点开始向全身扩散,灵子从裂痕处坠落,他不确定这样的躯壳能否坚持到圣杯战争的开始,却也不介意为此而稍微付出一些努力。 这么想着,他闭上眼,像是放纵自己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沉眠,在这场坠落之中获得些许休憩。 再次醒来,就还是那个强大得毫无破绽的京极彦。 坠落的甬道中没有日夜之分,令人无从分辨自己究竟在这里呆了多久,京极彦一直安静地闭着眼,时间如同停滞在了某一刻。 然而他的梦境中,却是热闹无比。 他站在平安京的街头,远远看着鬼灯将玉佩托付给安倍雄吕血,那块玉佩最终被交付给翠子的徒弟保管。 而后他就回了河谷中的宫殿,空空荡荡,只身一人,身体的溃散无法停止,却可以减缓,他开始将心思放在扩张势力上,一座山,两座山,一个城,两个城,他和安倍雄吕血互有默契,渐渐从一方百鬼夜行,变成了整个日本地下世界的规则制定者,扩张的势力带来了各地的宝藏,虽然不多,也总有些东西能够让这具躯壳存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自己都很难想象要如何才能让一具两个月就会溃散殆尽的躯壳在世间停留那么长的时间,来自于地狱的,来自于神国的,甚至来自于远渡重洋的异国的,他已经不记得究竟吞噬了多少宝物补充身体里的灵力,也不记得这具身体是如何变得越来越虚弱。 只有身体实在扛不住的时候,他才会回到固有结界的最底层,一路往下走进他的陵寝,躺进棺椁,盖好盖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慢慢等待着身体恢复到可以行动。 他不敢待很久,总是害怕多待一会,就会错过什么。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他认识了很多人,也忘记了很多人,他麾下的妖怪占据了越来越多的疆域,他的名字渐渐变成了不能被说出来的存在。 当有一天,他从棺椁中坐起,身体依旧毫无起色之时,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他不得不舍弃一些东西来减轻身体的负担。 最先被放弃的是记忆,他将记忆抽出封在坛子里,一个一个在架子上摆好,他渐渐忘却了过去,渐渐忘却了自己是谁,有时候他看着一个个封好的坛子,他知道这个坛子里封着他的童年,那个坛子里封着他的过去,但是脑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莫名地悲伤,泪流满面却不知为何。 时光流逝,当记忆无可舍弃,他开始放弃其他的一些东西,理性,渴盼,祈愿,他逐渐逐渐地变成了一抹苍白的影子,只记得自己要活下去,却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只有偶尔午夜梦回,心下掠过一抹极绚烂的金色,才会恍惚忆起自己要带某个人回来。 是谁呢 忘记了 手下的势力开始四分五裂,他也懒得去管,舍弃的越来越多,他的精力也越来越少,只日复一日疲倦地逗留在宫殿中,在旧友担忧的表情中故作无事。 他不管,不代表别人不会打过来,某一日沉眠惊醒,见宫殿倒塌大火烧山,惊怒交加下杀得天昏地暗,才叫人想起这位沉寂了几十年的大人乃是令高天原俯首讲和的强者。 一时间,风声鹤唳。 却不知他在此之后虚弱不堪足足在棺椁里躺了几十年才有力气起身,隔壁山头的小狗崽已经长大自封为犬大将,和人类公主相恋死在外头,妻子直接把年幼的孩子丢给他寻求庇护,他看着幼犬金色的眼眸沉默良久,默认了宫殿里多出一个稚嫩的气息。 后来幼犬长大离去,远远传闻四魂之玉碎裂消失,他久违出了趟门,带走了四魂之玉中的心之圣洁,顺便看了一眼幼犬喜欢的人类。 呵,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呢。 心之圣洁在他手中被分成了两份,一份被他送给了研究人造人的德国魔术师,还有一份 是了,还有一份被他做成了玉玺模样,那时他已然感知到了世界对自己的排斥,因而提前为自己留下了后路,玉玺里封存了他全部的力量,满屋的记忆存了大半进去,余下小半小心留下,在迫不得已进行转生时,仔细封印进死去的婴孩体内,在这具身体足够强韧之时才会解开。 转生的身体是鬼灯为他挑的,那时他除了还余了些理性外和游魂也没什么分别,因而很轻易地就完成了转世,从头开始。 脆弱的孩童,到傲慢的少年,恢复记忆,令咒,召唤,黑泥倾泻而下,他默默看着躺在一片污浊之中的少年,蓦地张开了眼睛。 “好久不见。”他说道。 “好久不见。”他回应道。 一个是青涩的少年模样,一个是成熟的青年模样,衬衫披着鹤氅,长衫搭着轻裘,极相似的眉眼,极相似的气质。 相似得,就像是同一个人。 举目四望,周围又变成了圆形的甬道。 光怪陆离游荡而过,满是点与线的眼眸中,霎时被艳丽的色彩占满。 终于突破了,那道要命的瓶颈。 两人相对而立,几百年前的,几百年后的,同一个人以这种荒诞的形式完成了相见。 接下来 “来谈谈吧,盖亚。” “来谈谈吧,阿赖耶。” 两双黑如点漆的眸子相对,异口同声向这个世界发出了诉求。 甬道扭曲,回荡起不似人间的声响。 “谈谈吧法外之人。” 53.第五十三章 虚幻的声音回荡在扭曲的甬道之中,不似男声,也不像女声,仿佛无数声音交杂在一起,摩擦混合出这般奇异声响。 来自于世界意志的声音。 “谈谈吧,法外之人。” 当百般算计都无法将其存在彻底消磨的情况下,只能选择用交谈解决问题。 作为那个被百般算计的人,无论是梦中经历了糟糕百年的青年,还是记忆尚未完全恢复的少年,都对这个世界全然没有任何好感。 唯一的区别是,青年尚算不失礼数地道了一声“日安”,眉眼间自有一番雍雅气度,而少年则漫不经心地扬眉冷嗤一声,唇角勾起便是万分的傲气张狂。 “你便是同他客套,又有何用?”少年问道。 世界意志绝不会因为他们的一两句客套而动摇,也不会因为他们的冷待而发怒,说到底世界的意志就像是一个设定好的电脑程序,勤勤恳恳运转着维护这个世界,并且除去其中会扰乱规则的存在,根本没有任何好恶可言。 “这个的尽头,是哪里?”青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大抵,是根源吧。”少年轻笑,低头看向脚下无尽的黑暗,“万物的根源。” 他们仿佛在发出诉求后便无视了世界意志的存在,自顾自地面对面开始交谈起来——世间能有多少人能像他们一般有幸,几百年前与几百年后的存在能够以这种方式相对。 “那这里,又是哪里?”青年环视四周,甬道扭曲簇拥成奇异的色彩,折射着令人不适的光斑。 “大概”少年伸手轻轻碰触眼前的光斑,色彩诡异的光斑在他的指尖溃散,落进脚下的黑暗之中,“是圣杯内部。” 倾泻的黑泥将迪卢木多和京极彦带到一切开始的时间点——圣杯记录中开始的时间点,第二次圣杯战争开始之前。 只不过迪卢木多存留着记忆,而京极彦却因为“根源”中的黑泥,被强制扣留在了圣杯与令咒的通道中,通俗来说,他被困在了令咒之中。 所以当令咒消失,虽然青年因此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却也打开了那条通道,让被封印的少年得以逃脱出来。 “是吗”青年轻轻吐出口气,“欢迎回来”他面容上流露出放松的色彩,就像是完成了一件重任一般,任由身形化作灵子飘散,仿佛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雪,飘飘洋洋尽数落在少年身上。 少年闭上眼,灵子沾在他身上,渐渐如雪般融化进他的身体,当初不得已断开联系的某一部分灵魂重又回到了他身上,久远的记忆一点点填塞进脑海,那些脑海里前后矛盾的故事,空缺的时间,终于在这一刻全部回来了。 还记得他曾经制作过的玉玺吗,从制作的时候他就在防备着世界的算计,特意将玉玺做成了两部分。 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自己,所以他很清楚当封印在**上的记忆恢复后,自己绝对会立刻去取回玉玺。 当这个时候,他取回的是封存在玉玺第一部分的力量,以保证他暂时的生存。而玉玺的第二部分则被封印着,直到他被此世之恶送回过去,囚困在令咒之中时,那一部分才满足条件打开封印,放出早早做好的准备。 按照akuma的制作方法,以存留下的部分记忆为载体,一半的心之圣洁作燃料,还有一小部分灵魂驱动,制作出了青年模样的存在。 而剩下的全部记忆,被封印在了那一小部分灵魂中。 青年会顺着原本的历史轨迹一路行进,被召唤,远渡重洋,穿越时间,因为他只有自己“应该”有的记忆,所以世界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给世界意志一种可以轻松处理的错觉。 什么样的敌手,用什么样的攻势,世界从来是最吝啬的存在,所以它被青年这个披着脆弱皮的病毒蒙骗,利用伊邪那美制造的通道把人送到了圣杯内部,准备经由根源彻底把这个麻烦的病毒丢到世界外侧去。 图穷匕见之时,最后的记忆封印被揭开,青年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和少年融为了一体,彻底成为了“京极彦”。 “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京极彦拢起鹤氅,仍是少年模样,眉宇间却多了几分疏冷成熟的气息,“鉴于我们都没有玉石俱焚的打算。” 他的脚下就是这个世界的“根源”,虽然一个人硬抗一个世界把它彻底毁掉比较困难,但是如果是真的不要命的话,毁掉一半还是做得到的。 小看了京极彦的下场,就是世界只能任由着他漫天要价。 “你的条件。”许久之后,甬道里响起了来自世界意志的声音。 它们妥协了。 世界意志的首要职责便是守护和维持,因而衍生出了盖亚和阿赖耶两大抑制力,它们不可能看着京极彦毁掉“根源”,要知道哪怕只有一丁点损毁,都有可能把这个世界导向灭亡。 所以,只能妥协。 “这才是谈谈的样子嘛。”京极彦环手笑起来,“现在外面是什么时间?” 他既然在圣杯内部,说明自己肯定已经不在原本的时间点了,最有可能的时间点大概就是黑泥从圣杯中倾泻而下之后。 而世界意志的回答也证实了他的想法,黑泥倾泻已经在冬木市引发了大火,幸好空幻拼命运转着他之前留下的净化阵法,才没有酿成太过惨烈的后果,眼下大火仍然在蔓延,但是大多数人都得以安全撤离,同时进行有条不紊的搜救工作。 “可惜依旧处理不掉。”京极彦说道,“你们最多让此世之恶回到圣杯中,却没办法处理掉他对吧。” 世界意志沉默了,无声默认了京极彦的猜测。 京极彦说道,“那么我们以自己的存在为担保,来做笔交易吧。” 以帮助世界意志处理此世之恶为代价,换取世界意志和他的和平相处。 他只是个因为违规召唤意外流落到这个世界,死后还不得安宁的可怜人,纵使的确有能够让世界意志忌惮的力量,也从没有打算过去跟世界作对,与其一直让有被害妄想症的世界意志拿他当心头大患不停算计着怎么弄死他,不如化敌为友,用一个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妨害的誓言换取日后的平静生活。 虚弱不堪还要百般思量着设下重重封印提防被世界算计的日子,他实在是过够了。 “你觉得如何?”京极彦问道,他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端看世界意志要怎么回应。 一时间,甬道内是近乎凝滞的寂静。 冬木市的大火持续到第二天,作为火源的市民活动中心搜救队至今未能成功突破进去,熊熊烈火包围中,大礼堂的地板上黑泥犹如活物般涌动。 黑发的少年躺在黑泥之中,胸口微弱起伏着,黑泥在他周围流淌,覆过手指,覆过手背,飞溅在脸颊上,又颓然滑落。 黑泥没有退去,圣杯还在降临的状态之中,少年手背上显现出灼烧般的三道印记,毫无血色的唇开合着,念诵出古老的咒文。 “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 周而复始,其次为五 然,满盈之时便是废弃之机 天降风来以墙隔之 门开四方尽皆闭之 自王冠而出 于前往王国之三岔路上循环往复” 冬木市上空繁复的净化法阵中,突地分离出又一个法阵,花纹在圆环中变换,最终定格为召唤法阵的模样,下落烙刻在大礼堂的地板上。 “宣告--”京极彦勉强支撑着虚软的身体不要昏迷过去,将自己的根源与圣杯被saber砍出来的裂痕相连接。 “汝身听吾号令,吾命与汝剑同在 应圣杯之召,若愿顺此意志、此义理的话就回应吧 在此起誓 吾愿成就世间一切之善行 吾愿诛尽世间一切之恶行 汝为身缠三大言灵之七天,来自于抑止之轮、天秤之守护者--” 地板上的黑泥在他周围形成了巨大的漩涡,收缩消失在他身下,和藏在圣杯内部的黑泥一起涌进他的根源,重伤虚弱的此世之恶依赖黑泥而生,当黑泥一滴不剩流淌进京极彦的根源,此世之恶也被封存进了他的根源之中。 本质就是“无”的根源无法被污染,不存在却又存在着的逻辑悖论,便是此世之恶最后的归宿。 地上召唤法阵显现出飘渺的白雾,骑士艳丽的金眸有些迷茫,却在看到京极彦时瞳孔扩大,流露出诧异,惊讶,乃至于难以置信的情绪。 当然,还有几分不自知的喜悦。 “你就是吾之master吗?”他下意识按照一般降世流程这么问道。 京极彦轻哼一声,靠着墙壁硬撑着站起身,微微昂起下巴扬起眉毛,有些不满的样子。 骑士温和地微笑,上前几步单膝跪在他面前,开口道说道:“在下迪卢木多.奥迪那,必将为您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朕可是很难伺候的”京极彦哑着嗓子哼笑,放松地身形一软倒在了迪卢木多怀里,“不过,就看看你的表现吧” 眼前一片迷蒙,只隐约映出一双焦急而担忧的金色眸子。 他勾起唇角,几百年殚精竭虑机关算尽,终是把你带回来了。 真好 54.第五十四章 京极彦再次醒来时,身体钝痛头昏脑涨,眼前朦朦胧胧一片花白,陪在他身边的人看到他睁开眼睛,立刻跑出去叫这些什么,没几分钟就来了一大群人,嗡嗡嗡在他耳边吵闹个不停。 视线还无法很好的聚焦,不过耳朵里倒是能模糊听出几个词语,他现在应该是在医院里,脸上扣着氧气面罩,手上挂着点滴,虽然他的记忆和能力已经完全恢复,但是显然这具先天体弱的身体并没有因此而好转,与之相反,负担了过于强大的灵魂使得他的身体比先前更加脆弱。 简单判断一下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京极彦就知道最近几年内他都跟体育课这种东西彻底绝缘了。 视线慢慢恢复了清晰,他左右看了看,没什么新意的病房布置,墙上挂历告诉他自己在英德请的一个礼拜假期已经超了好几天,床前站着的都是熟面孔,但是 迪卢木多并不在他身边。 这个认知让京极彦有些惊慌,下意识想要坐起身下床,这机关算尽的数百年太过煎熬,以至于现在他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只做了一场荒诞的美梦,对眼前的一切没有任何实感。 不过很快他的惊慌就被安抚了下来,一个温暖而柔和的无形存在包容在他身边,看不见摸不着却有着异常的存在感,让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灵子化了啊 空荡荡的双手虚握两下,京极彦盘算着要用什么理由光明正大地把迪卢木多带在身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有外人的情况下只能灵子化掩盖自己的存在。 “您现在感觉如何?”还是那个白发苍苍的京极家的家庭医生,笑眯眯地问道。 “还好。”京极彦应了一声,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医生便很有眼色地微笑着填完病历起身离开,把空间留给屋子里的几个人。 伊藤龙之介在收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京极彦在病房里躺了三天,他就在一边不眠不休地陪了三天,忧心如焚但还是尽力和及时赶回来的京极财阀律师以及公关封锁了所有的消息,谢绝任何探病来访,感谢京极彦隐于幕后的习惯,一个在公众眼里不管事的纨绔子弟受伤的消息在模糊化处理后对于财阀的股价并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积压下的事务会少,单是听近况报告一类的事情就耗掉他快两个小时,虽然京极彦的灵魂精力旺盛的很,但是这具身体可不怎么结实,他听完后只草草交代了些后续安排,连和伊藤龙之介多说两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就倒下去睡得人事不省了。 或者说,装出一副睡得人事不省的样子。 没人会怀疑一个被抢救了一天一夜才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昏迷了快一个礼拜的少年在装睡,所以很快房间里就走得空无一人,伊藤龙之介要小憩一下顺便通知收到京极彦受伤消息的家族他醒过来的事情,律师急着去安抚慌乱的高层,公关忙于打电话联系相熟的媒体准备新闻稿,以免弄出什么麻烦的新闻来。 至于守在房间外头的陪护人员,一个小小的静音术搭配幻术就能解决,确定已经完全清静下来后,京极彦睁开眼,“出来吧。” 金色的灵子聚集显现出骑士的身形,迪卢木多摸摸鼻子,殷勤地替他把病床摇起来,蹲在他床前反复打量着自己的御主,灿金色的眼眸水汽氤氲,就像只走失许久后被找回来的大型犬。 如果有尾巴,大概现在摇得要跟风扇一样了。 “蠢狗。”京极彦忍不住低声笑骂一句,艰难地抬手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指尖穿过微卷的发丝,久违的触感让他满足地眯起眼睛。 迪卢木多笑了笑,起身给了京极彦一个拥抱,不善言辞的骑士无法表达自己的激动与感激,只能身体力行地告诉京极彦,能够再次见面对他而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他本来都已经变成一份微不足道的下界记录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沉眠,却在不知多少年后被熟悉的声音唤醒,世界的意志将他送回来京极彦身边。 他不知道为了再次的相见京极彦为他付出了多少的努力,不过他愿意用自己接下来的全部时光来报偿京极彦的付出。 “今天可真热情。”京极彦揉捏着骑士的后颈,他的手法娴熟而充满着不可言说的色.情意味,迪卢木多涨红脸的可爱模样让他忍不住怨念起了自己脸上不能摘掉的氧气面罩和这具还没发育完全的稚嫩身体。 少年的指尖带着不同于灵体的灼热温度,尤其是在京极彦还有些发烧的情况下,拂过敏感后颈的灵活手指让期待着一场感人重逢的迪卢木多有些无所适从,猝不及防发出几声低喘,一抬眼对上京极彦带着笑意的眼眸,虽说理智上清楚这具壳子装着的是一个完全成熟的灵魂,但是那张尚且稚嫩的脸,还有怀里瘦小的身体都充分加重了他的罪恶感,让他下意识往后一仰,一头撞在身后的椅子背上。 京极彦咳嗽着低声笑起来,在迪卢木多被撞的地方弹了一下,放弃了再接着逗一逗他的打算,转而说道:“接下来几天先用陪护的身份跟着我吧。” 他身边出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仔细检查身份背景,不过只要稍微走些非正常途径悄无声息插进去一个人倒也不是非常困难,几张符咒一个电话就能解决。 于是当天晚上,迪卢木多这个刚刚开始工作的“新人”就顶着一群“同事”羡慕的眼神被京极彦指定为贴身陪护,接替了原本这个岗位上的玲子小姐。 对于故意把头发弄成短短的黑色微卷,还喷着大量有一点点蜂蜜余味香水的女人,京极彦敬谢不敏。 在这个年龄不是问题的新世纪,京极彦似乎比以前更加吃香了。 迪卢木多整理着京极彦的衣服,想起玲子小姐极端愤怨的眼神,憋不住笑了出来。 京极彦冷哼一声,鉴于手上还挂着点滴腿软无力不能站起身走过去教导距他有些远的骑士某些规矩,只能在口头上问道:“你觉得很好笑?” 迪卢木多抿着嘴把笑容压回去,回答道:“您的喜好颇为奇特。” 相貌甜美的玲子小姐真心不适合英气的黑色短发,就香水来说蜂蜜的味道实在太过香甜,闻久了难免有些发腻。 京极彦瞥了他一眼,迪卢木多似乎并没有他自己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的自觉,神色轻松地把京极彦的衣服挂好,倒水弄药,忙前忙后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稍微擦洗一下?”迪卢木多举着湿乎乎的热毛巾提议道,京极彦耸耸肩膀,摊开手让迪卢木多解开他的衣扣,他一只手上还挂着点滴,四大袋一升装盐水让他挂到现在还没挂完,因为发烧身上出了一层虚汗自然难受得紧。 宽大的病号服下头是少年脆弱青涩的身体,很多地方有些磕磕碰碰的伤痕淤青,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可怖,迪卢木多小心地放轻力道,低垂眉眼心无旁骛,让还想调笑两句的京极彦有些失望,拽着他略长的刘海扯了一下,感觉自家骑士有时候正直得过了头。 温热的毛巾拂过脖颈,擦过胸膛,虽说京极彦不怎么怕痒,这些地方也不是什么敏感的位置,但是迪卢木多的表情严肃得让他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比如懒洋洋地轻哼,让嗓音从喉间盘旋而上,在口腔内缓缓滞留一圈才吐出,少年音色便带了几分说不出的色气意味,迪卢木多眉头微动,默不作声。 在京极彦恶趣味发作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擦完上半身,迪卢木多就赶紧给他换上新的病号服以防着凉,之后才脱掉京极彦身上的裤子,手刚刚握到脚踝,还没等擦上去他就听见京极彦轻笑道:“还有一件没脱呢。” 略长的上衣掩映之下,胯间一抹靛青色若隐若现。 55.第五十五章 “假期再延长一周对,一周就够了”京极彦一手伸出让护士帮自己打针,一手拿着手机漫不经心打着电话,另一边似乎说了什么,他挑起个笑懒洋洋道,“正好让你们老实读书还不好吗?” 迪卢木多面上不动声色,只低头做出一副专心分类整理桌上文件的样子,京极彦这么温和亲昵的语气他还是极少听到的,电话另一边传过来的声音很小,但是英灵的五感敏锐,虽然没有怎么刻意去偷听,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也是清清楚楚。 “欸那样好无聊的”另一边的声音大抵是个年轻男子,语气轻佻懒散,明明听着嗓音比京极彦年纪要大不少,却带了几分软绵绵的撒娇意味。 “那你说说你想干什么?”京极彦问道,礼貌地向护士点头道了声谢,让迪卢木多送面色绯红的护士出去。 “让我来看看你嘛”那边的男子说道,“这几天学校里麻烦死了” 京极彦笑了笑,开口道:“道明寺司?” “小少爷怎么知道的?司那家伙和学校里一个女老师扛上了,整天叽叽喳喳的可烦。” “拿我当避难所了吗,西门总二郎?”京极彦说道。 “我是担心啦担心!”西门总二郎反驳道,“类还有玲也很担心你!” “放心,我现在好得很。”京极彦低笑道,“不用担心。”他停了一下,像是强调一样重复道,“你们‘安心’在学校等我回去。” “好好好,都听小少爷吩咐的。”西门总二郎应承了一句,又说道,“那等你回来我们出去度假吧度假!” “刚开学你们就有假期?”京极彦问道。 “嘛庆祝你病愈全校放几天假不是挺好的吗”西门总二郎嬉笑道,不用想京极彦都能猜出这货现在不正经的样子,能让西门总二郎做到要打着他的幌子求休假,估计学校里头一定闹腾得快翻了天。 他不置可否的虚应了几句,便挂掉电话接过迪卢木多递过来的第二部手机,顺手在骑士的手心上勾弄两下,眼神交错交流了一下信息后,才调整语气接起电话。 “小野寺先生,这段时间承蒙关照不不,令郎也是十分优秀的,我听说有向编辑方面发展的意愿” 少年的语气有礼温文又不失气度,其中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虽然是商业伙伴打来的例行问候,也是花费了相当的时间交谈,卖出去个不大不小的人情,谈了笔不大不小的生意意向,相信到不了明天他身体无恙的消息就能传遍。 正中下怀。 迪卢木多把理好的文件放在京极彦面前的矮桌上让他过目,神色间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淡定模样,哪怕是京极彦笑着凑上来撩拨他,他都能一脸平静地把人摁回床上,手上塞上签字笔,规劝道:“正事要紧。” “怎么,还在生气?”京极彦手中签字笔转了一圈,笔盖那头戳在迪卢木多胸口,眉眼弯弯地问道。 “您想多了。”迪卢木多后退两步,低头看着签字笔金灿灿的笔盖。 在某些方面,小少爷的审美趣味真的和某位古老的王非常相像。 “撒谎现在连笑都不笑,明明是生气了。”京极彦手撑着脑袋,挂着盐水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翻着桌上的文件,执笔勾画了几处后问道,“谁给你的这份东西?” “律师先生一起拿过来的,有什么问题吗?”迪卢木多问道。 “问题大了。”京极彦又翻了两页皱起眉,发出有些不满的咂舌声。 迪卢木多下意识上前两步探身看了一眼,可惜他虽然被圣杯强行灌输了现代社会的基础常识,以前在伦敦也帮京极彦处理过事务,现代商业上处处陷阱的条款对他而言依旧是堪比天书的复杂,只见纸上被签字笔圈画出好几处地方,便开口问道:“需要我去联系律师先唔” 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堵回去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京极彦充分发挥出了远超自己**年纪的吻技,吮吸纠缠,最后还不忘在骑士唇上咬出一个带血的伤痕,“你生气了,可不就问题大了吗?” 为了长高坚持不懈喝牛奶的少年身上还带着股淡淡的奶香气,湿热的呼吸打在迪卢木多耳边,由于身高原因京极彦维持这个姿势颇为困难,只能依靠双手环着迪卢木多的脖颈以免自己滑下去,圆而上挑的眼眸眯起,趴在迪卢木多肩窝处撒娇样地哼了两声,仰着脑袋去咬他的耳垂。 京极彦向来善于利用自己外貌上的优势,尤其是面对迪卢木多时,无论是疏冷淡漠的青年模样,还是张扬精致的少年模样,他都能拿捏着最合适的态度让迪卢木多老实举手投降。 “别闹了”迪卢木多推了推京极彦,他还没忘记京极彦手上还挂着盐水,他多少恶补了一些医疗常识,自然清楚再这么闹腾下去京极彦的手背估计又要青上一大块。 没错,又。 前一块淤青来自于昨天晚上,某个任性的小少爷赖在床上一本正经地指着自己病号服下头的靛青色内裤,告诉迪卢木多他还没擦洗完毕。 “我觉得这个您可以自行处理。”迪卢木多.正直脸皮薄.奥迪那拿着块毛巾不知所措,总觉得自己要是真把那块布片扯下来,被京极彦祸害得岌岌可危的节操也很有可能会跟着被扯下来,再也装不回去。 “我不能沾水。”京极彦展示了一下自己插着针的手背,大大方方抬起一条腿压在迪卢木多肩头,“动作快些,一直晾着我可是要感冒的。” 这个微妙的姿势让迪卢木多更加尴尬,握着京极彦的另一条腿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好半天才痛下决心侧过头快速帮京极彦脱掉那件小布片,催眠自己就当面前是块木头。 理论上这种事情不至于让迪卢木多一直对京极彦冷着脸到第二天,毕竟这也不是京极彦第一次这么折腾了,但是架不住某人在擦洗完之后还懒洋洋地调侃了他几句,硬是扯着他交换了个甜腻的,湿漉漉的深吻,笑嘻嘻拍着被子非要拉着他一起睡。 “放心,我不会干什么的。”京极彦拍拍迪卢木多僵硬的身体,“你也看到了,硬件水准还不够。”他说着翻了个身,虽然屋子里关着灯,不过这么点黑暗完全不影响他们的视觉,最起码迪卢木多就能清楚看到京极彦脸上恶劣的微笑。 “”刚刚体验过某人的恶趣味,迪卢木多明智地保持了高品质的沉默。 “或者你不介意自己动一动?”京极彦藏在被子下的手揉了一把骑士触感良好的屁股,得寸进尺,语调暧昧。 迪卢木多花了三秒反应出“自己动一动”的内涵,立时涨红了脸推开京极彦跳下床直接灵子化,拒绝和他进行进一步交流。 京极彦捂住插着滞留针被压到的手背止血,倒在床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骑士那一刹那羞红的脸色着实可爱得紧,哪怕为此第二天要换只手戳上根新的滞留针,还因为血管太细连着戳了好几次弄得手背全是针眼,迪卢木多僵着脸对他使了十二小时又二十四分钟三十五秒的小脾气,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好啦,别生气啦”京极彦眨着眼睛,做出一副诚心忏悔的样子,少年的外貌太过具有欺骗性,即便迪卢木多很清楚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故态复萌不知又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还是叹了口气软化了态度,“中午要吃什么?” “芒果大福淋桂花蜂蜜。”京极彦毫不犹豫答道。 “那就香菇鸡肉粥好了。”迪卢木多直接无视了京极彦对糯米团子这种不好消化的食物的要求,在一长排粥水清单了随意点了一份。 身体缩小的同时似乎就连神智都跟着缩水了,他看着没有因为得到想吃的东西而气鼓鼓地翻阅文件的京极彦,禁不住露出个微笑,转身拿起批阅好的文件送出去。 京极彦维持着面上幼稚的样子,眼眸里闪过一抹笑意,在文件上利落地落下言辞辛辣的批注,驳回了今天的第五份计划书。 好心情似乎丝毫没有让他手下留情半分呢。 吃完非常美味但是并不让人满意的午饭,京极彦满足地让迪卢木多陪他睡了场午觉做补偿,住院的日子毫无乐趣,他总要努力给自己找点事情让自己愉快起来不是,毕竟保持愉快的心情也是治疗的重要部分。 下午依旧是批阅剩下的文件,把手机塞给迪卢木多让他代替自己回复快要被塞爆的邮箱信息,顺便拿骑士笨拙输入文字的表情当做工作之余的休息娱乐。 体虚气短头晕眼花还要对着大摞文件,不找点动力他真的非常想要撂挑子不干了。 就在这种时刻,天狐空幻敲响了病房的窗户。 金发的天狐看上去有些虚弱,怀里抱着年幼的男孩跳进病房,打量了一下京极彦现在的状况,大笑道:“真是不错的造型啊!” 京极彦挑眉道:“要是为了嘲笑我来的,出门右拐不送。” “还是这么绝情”空幻眨眨眼坐在他身边,“本以为你恢复之后能对我好一点呢” 京极彦把文件拍在她脸上阻止了她的靠近,问道:“有事?” “透找你有事哦。”空幻拍拍身边男孩的脑袋说道。 “那个”高上透羞涩地捏着衣角,鼓起勇气开口道,“能不能拜托您救救雁夜大叔他们?” 56.第五十六章 虽然京极彦在圣杯战争的最后关头不怎么争气地全程昏迷过去,但是圣杯战争仍然走向了既定的结局。 卫宫切嗣勉强在火场中存活了下来,并且在火势猛烈起来之前为了救一个被困在房子里叫做士郎的男孩身受重伤,现在正在积极养伤收拾行囊准备回德国把女儿从爱因兹贝伦家族中带出来。 韦伯早在京极彦醒来之前就回了英国,因为他的导师肯尼斯的死,这一派系陷入了群龙无首的低迷状态,不过似乎也正是因此没人再去追究他所犯下的过错,象征性地交了好几份检讨之后安心做回了学生,勤勤恳恳读书之余还努力争取到了整理肯尼斯遗留下文件的任务,大有把魔术当成毕生追求的架态。 远坂家只剩了一个独生女儿远坂凛还活着,虽然远坂时臣有留下遗嘱在他死后将一切托付给他的弟子言峰绮礼,但是不幸的是言峰绮礼在这次冬木大火中身亡,给这件事留下了相当的可操作性,如果没有意外,她将会被禅城家收养。 那么等她长到十八岁远坂时臣留下的遗产还能剩下多少就有待商榷了,甚至于,她能不能活到十八岁都还是个未知数。 而另一边,经过多次由天狐空幻亲自主持的除秽仪式,间桐樱体内潜伏的脑虫被成功净化,藏在不知道哪里的间桐脏砚再也不足为虑,剩下的时间间桐樱只要好好调养身体,年纪尚小的女孩未来仍旧拥有着无限的可能。 为了给间桐樱调养身体,间桐雁夜干脆厚着脸皮借住在了冬木神社里,他的身体被刻印虫啃噬得破败不堪,即便是天狐也不敢轻易对他使用净化咒法,完全由刻印虫支撑起的生命力,一旦失去了虫子就会迅速变成一具空壳。 空幻表示,这世间能够救间桐雁夜的人,离他们最近的就是住院中的京极彦小少爷。 曾经和最强巫女翠子一起修行,劫掠过上至高天原下至地狱藏书的男人,在记忆完全恢复以后所能拥有的手段远远超乎这个时代的局限。 于是高上透就毫不犹豫求到了京极彦这里,他很喜欢脾气温和会给他编花环的雁夜叔叔,自然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 “我可不干白工。”京极彦撇撇嘴,伸手点了点男孩的额头。 高上透认真地问道:“那你要多少钱?”他小心地抱出自己的储蓄罐,里面零零碎碎是他攒了好几年的零用钱,并不算多,但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也算是一笔巨款了。 “用钱是请不动我的。”京极彦笑道,“不如试试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我,说不定我会心软哦。” 他话一出口,还没等高上透反应过来,空幻就不满地插嘴道:“喂,不准欺负透!” “我没欺负啊。”京极彦挑眉,“只是提了个小小的建议而已。”他说着摊摊手,一副无辜的样子。 自从记忆恢复以后他倒是没有了以前那种嘴上不饶人的习惯,转而变成了更加让人牙根痒痒又无可奈何的恶劣趣味。 “你这是想打架吗?”空幻咬牙瞪着京极彦,当年和京极彦熟识的人类与非人类中,就属主金气杀伐的天狐最沉不住气,明明是稻荷神的象征之一,却是根本一点儿都没有学会狐狸的狡诈机敏,直来直去得让人头疼。 “我可是个和平主义者。”京极彦抬了抬自己扎着针的手,“考虑得怎么样,小鬼?” 高上透眨眨眼,小声道:“我哭不出来”顿了两秒,他又说道,“痛哭流涕我做不到,能不能不要哭了?”孩童的心里对于下跪什么的仅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因而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令人羞耻或者侮辱他的事情,唯一纠结的就是自诩为小男子汉的高上透酝酿不出能做到痛哭流涕的情绪。 京极彦眉梢一抖,有些来了兴趣,开口问道:“你就那么想救间桐雁夜?” 高上透用力点点头。 “哪怕他以前抓过你,害你差点死掉?” “但是我没死啊。”高上透说道,“而且雁夜叔叔要是死了,小樱姐姐就要变成孤儿了。”男孩皱着脸,轻轻叹气,“那样就太可怜了。” “”京极彦沉默了一会,看向空幻,“你确定他是三槌家的后裔?”那个诡诈精明手腕高超硬生生把天狐空幻忽悠成了自家守护神的家族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傻白甜的后裔,这种性格在几百年前的三槌家可能连三天都活不过去。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天狐揉乱高上透的短发,嬉笑道,“而且你不觉得这种性格很可爱吗?” 从不知道哪一代起三槌家一代一代越来越单纯善良甚至到了心慈手软得不像个斩除妖魔的巫女的地步,空幻也只能用基因变异来解释这种可怕的改变了。 况且比起以前那种心机深沉的黑化货色,怎么想都是现在纯善的男孩更加讨人喜欢啊。 “跟只兔子似的。”京极彦瞥了一眼被揉搓得脸颊通红的高上透,突然想起了当年养在宫殿前头的小兔子,白乎乎软绵绵的,长了张傻白甜的脸,可惜死在了那场烧山大火里,此后数百年间他再没见过它的同类。 “那雁夜叔叔”高上透扒在京极彦床边呐呐问道,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的样子。 “要是真让你跪下这只狐狸还不得找我拼命。”京极彦冲着空幻笑了笑,三槌家虽然没落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还没无聊到真去挑衅的地步。 “您是说”高上透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抓住京极彦的手感激道,“您真是个大好人!” 莫名被塞了张好人卡的京极彦说道:“当然报酬还是要的。”他说着拿走了高上透的小熊储蓄罐塞进库房里,顺便拿出几包不知在库房里积压了多少年的药,“拿去煮水让你的雁夜叔叔喝下去,连着喝个十几天就能好。” 鬼灯从某个相熟的东方神仙那里搞来的配方,对治疗溃败的身体非常有效果,可惜送过来的几十包他喝了一小半就产生了耐药性,剩下的只能压在库房深处再难见天日。 “谢谢您!您真是太好了!”高上透抱住药,又给京极彦塞了一张好人卡,才跟着空幻离开了病房。 “三槌家欠你一个人情。”空幻说道。 “我只是解了一番因果。”京极彦笑道,当年间桐脏砚之所以会濒临疯狂也跟他脱不了干系,现在给间桐家留条后路,也算是彻底了结了彼此的恩怨。 至于后续间桐雁夜振作起来努力争取远坂凛的监护权和禅城家几乎决裂,天狐终于摆脱了这边的镇守职责回赤城去看心爱的高桥凉介飙车这类的事情京极彦已经全然不去在意了,坐在回东京的飞机上他唯一的苦恼就是怎么说服迪卢木多晚上和他睡在一张床上,而不是一入夜就果断灵子化,任他怎么说都不肯现出实体。 唯一一次半夜现出实体还是为了制伏偷溜进来想动手脚的玲子小姐,还被其自爆后漫天飞舞的纸片糊了一脸,真是想想就心塞。 为此京极彦在心里给御门院家狠狠记了一笔。 飞机上除了京极彦和几个医生护士之外坐满了保镖,几个站左边几个站右边还有几个站驾驶员后边,一个个黑西装黑墨镜体型彪悍,虽然京极彦表示自己身体好的时候能一个打十个,不过眼下他还是先把这袋盐水挂完吧。 回程走的特殊通道,一排五辆一模一样特殊改造后的车悄无声息驶入东京拥挤的车流中,短暂地混淆了某些人的视线。 京极彦一边让护士拔针,一边给宫崎耀司打了个电话。 “又出什么事了?”这么严密的保护可是远远超过一般的规格。 “嘛”宫崎耀司叹了口气,“之前忍...伊藤忍不是截了彭格列一批货吗,作为和解条件他们把未来头领放在了我这里,说什么学校放假他的家庭教师临时有事就拜托给我了。” 京极彦沉默了两秒,问道:“问题儿童?” “不还算是个乖巧的孩子。”宫崎耀司一想起沢田纲吉那副柔弱的兔子样就觉得胃疼,他的工作真的已经很忙很忙了,没有额外的时间做青少年儿童的假期心理学业辅导,“就是有点乖巧过头了。” 京极彦了然,“不过那跟我应该没有关系才对啊。” 宫崎耀司心虚地停了一会,才回答道:“因为这件事,伊藤伯父已经公开宣布断绝和伊藤忍的父子关系了。”所以你这个名义上被过继出去随时能过继回来并且极得伊藤龙之介看重的幼子成了眼下最有竞争力的继承人之一。 京极彦没说话,只是微笑着捏爆了手上的饮料瓶,“帮我转告他,等着明年抱孙子吧。” 他一定立刻马上安排人去获取伊藤忍的遗传物质,争取三年抱俩让伊藤龙之介彻底埋在孙子的海洋里再没精力给他整出什么麻烦来。 虽然在很多人眼里,京极彦本人也是麻烦制造机。 比如快被他坑哭了的电影制作人和导演,在这个小说改编电影电视剧大行其道的年代,京极彦用着退红的笔名硬生生把虐恋致郁系小说卖出了轻喜剧的销售量,自然有无数人挥舞着支票想买他的著作改编权,被启发了的小少爷一拍脑袋,干脆自己投资了自己的小说。 导演是早就看中了小说毛遂自荐的新锐导演新开诚士,制片人是京极财阀旗下娱乐公司调来的,改编消息放出去没多久就挂上了热度榜,小说趁机再版印刷又卖出了相当的额度,可以说是今年期待度最高的电影之一,从筹备开始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然而现在原作者兼最大的唯一的财主因为身体原因要求延后试镜,他们也只能唉声叹气地下发通知,希望今天的娱乐版新闻能笔下留情。 这些事情甩手掌柜京极彦一概不知,他在保镖的严密保护下回了公寓,知道他今天回来,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冰箱里塞满了新鲜食材,加热食品以及点心,冰箱门上贴着便贴,絮絮叨叨一看就是织田靖彦的手笔。 换了件衣服打开电视坐下休息了一会,这个点正好在播最新的电视剧《簌簌白雪》,改编自著名作家京极雅子的同名原著,还特意来请京极彦看过选角和剧本。 那个叫做来栖翔的新人虽然演技的确生涩,不过足够热情而富有灵气,足以撑起他所要饰演的角色,在一众前辈面前也不显弱气,作为当初顶着压力拍板定下他的人,京极彦表示很满意。 “你我的爱恋啊,就像那白雪簌簌,纵然看上去如梦似幻” “终是在日光下消融。” 悲切的结尾曲中,京极彦昂起头,笑着同匆匆归来的迪卢木多打了个招呼。 “回来了?” “我回来了。”迪卢木多收起沾血的长.枪,抬手接过京极彦丢来的衣服。 京极彦从上到下扫过迪卢木多的紧身战衣,墨绿色的衣物轻薄,像第二层皮肤贴附在骑士身上,完美地勾勒出起伏的肌肉线条,宽肩细腰,窄胯长腿,肌肉的绷紧放松一览无余。 啧。 “讲真的,一想到别人看见你这副样子,我还有点不怎么高兴呢。” 57.第五十七章 对于京极彦没由来发起的小脾气,迪卢木多习以为常地忽视掉,抖抖手上的衣服搭在手臂上,转身进了更衣室。 自从他用行动拒绝了京极彦每晚一起睡的要求之后,这一位就时不时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跟他甩脸色,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动恢复正常的,不用担心。 京极彦的脾气也的确只持续了几分钟就退了下去,他起身给自己拿了份冰镇点心吃着,翻开自己很久之前写过的小说大纲开始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都快忘记自己究竟写了点什么了。 好像是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不爱她,然后各种纠缠折腾撕心裂肺参考了各种经典狗血梗赚了一大票的读者眼泪,最新连载正好写到两人虐身虐心的高.潮部分,理论上再接下来就是幡然悔悟渣男跪舔一类让人喜闻乐见的剧情了,不过按照京极彦一贯的神脑洞,他大纲里写的是渣男执迷不悟最后被黑化的女主角杀掉分尸,烧得一干二净的“美好治愈”结局。 盯着自己写在开头“这世间最可怕的凶器,是爱哟。”这样的题记,京极彦不自觉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哼着不知名小调拿起放在茶几下面的笔快速记下了脑袋里冒出来的字句。 【小夜子面上显出狂热的薄红,“看看你现在,多么帅气而英俊”她俯身吻着佐藤永太的双唇,唇间的滋味甜美艳丽,如同刹那眼前绽开了樱花无数。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少年黑发红衣,踩着落英缤纷走来,笑得眉眼弯弯,不沾凡尘,身后残阳如血,为他镀上一层辉光。 只一刹那,便夺走了她的心。 亲爱的,我爱你至死。】 京极彦愉快地想象了一下被剧情翻转打得一脸懵逼的可怜读者们的表情,心情愉快地吃掉了手边巧克力味的冰皮糯米团子。 迪卢木多衣服换得很快,现代的衣物同他以前在英国时穿的差别不大,只不过相对而言款式更加宽松舒适,简单的长袖t恤和牛仔裤,他低头看着t恤上印着的超人图案笑了笑,出门就看见京极彦叼着半个大福手上快速地写着点什么,见他出来了才停住笔,抬头扫了他一眼。 “还真差不多合适。”京极彦看着穿在迪卢木多身上都显得颇为宽松的t恤,有些怀念自己当年的身高,“我这里还有几件短袖的就都给你穿好了。”他指了指衣柜的方向,“去年大都会新出的旅游纪念品,本来打算买回来当睡衣的。”直到他发现自己的身形“娇小”到当睡衣穿都太大,才彻底把这几件衣服打入冷宫。 迪卢木多说道:“我知道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待会帮我去接个人。”京极彦翻看了一遍手边杂七杂八摞起来的信件后,挑出一份递给迪卢木多,“地址就在信封上,你到了地方把信件给一个叫做反之冢连胜的人,他会把人带给你。”纤细的指尖在信件下方划过,空无一物的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朱红色的篆体朱字印记。 迪卢木多接过信,正准备出门,又被京极彦叫住了。 “你现在这张脸可不适合出门。”京极彦轻笑着点了点迪卢木多眼角下的泪痣,奇特而扭曲的力量赋予了他魅惑的魔法,虽说因为是仙女留下的印记而且年岁太长完全与迪卢木多本身的力量融合在了一起以至于想要彻底消除非常困难,但如果只是想要掩盖这种魔法的效果难度并不大。 “记得痛哭流涕地感激我。”京极彦跪坐在沙发上,拽着迪卢木多的刘海让他低下头,在他脖颈上挂上一块圆形玉佩,玉佩上刻着复杂的花纹,大抵是因为经常被人握在手中摩挲,显得极为莹润通透。 当年他刻下这块玉佩的时候还没把迪卢木多忘掉,一边唾弃着那人身上下作的魅惑魔法,一边用手边最好的玉精雕细琢出了这么个东西,结果隔了几百年才把东西送出去。 玉佩上刻着强效魔力掩盖咒文,只要玉不离身就能有效遮掩住仙女留下的魔力波动,专门针对迪卢木多这种被动女难体质。 “谢谢。”迪卢木多笑着道了谢,胆大包天地在小少爷手感良好的柔软黑发上揉了揉,被一把打下来扯着亲了一口,在京极彦“今天可真热情”的调笑中脸颊发热快速化为灵子冲了出去。 十四岁的少年体型,看到都觉得自己是个禽.兽。 京极彦舔舔嘴唇,拿着看到一半的大纲和文稿纸溜达着进了书房,打开灯盘腿坐在矮几前,专心致志地开始修整大纲,写分段细纲以及下周要交给编辑的更新。 准时交稿从不拖欠质量上乘的退红老师,一直是连载作家中的良心。 另一边迪卢木多对照信封上的地址和地图,没花多久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地方——一幢叫做“妖馆”的高层公寓。 略带新奇地看了几眼最外头的自动门,他笑着走向前台的位置。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一身黑西装身形高大的前台看上去非常不好相处,不过说话的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温和,仔细听还有点羞涩的意味在里面。 “我来找一位叫做反之冢连胜的先生。”迪卢木多说道,“我的主君有东西让我交给他。” “请您稍等。”前台先生拨通电话说了几句后对他说道,“他马上下来,这边请。” 反之冢连胜很快就出来了,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长发雪肤非常貌美的女子,她在看到迪卢木多的时候,发出声不满的轻嗤。 “她不太喜欢男人你别介意哈哈哈。”反之冢连胜抓抓脸颊,他是个看上去有些颓废的男人,脸上有很奇怪的花纹,语调懒懒的没什么精神。 “反之冢先生。”迪卢木多站起身,从衣服里掏出信件,“我的主君让我来你这里接走一个人。” 反之冢连胜意味不明的含混嗯了声,接过迪卢木多手上的信件看了看,说道:“你在这等一会。” 五分钟后,迪卢木多从他手中牵过了一个小男孩的手。 他终于知道京极彦家里那间装修精致的儿童房是给谁准备的了。 “你好。”迪卢木多蹲下身和小男孩平视,温和地微笑,“我叫做迪卢木多.奥迪那,奉命来接你离开这里。” 男孩看上去有些不安地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我叫夏目贵志,您好。” “请不必担心,我并不是坏人。”迪卢木多拍拍他的脑袋,感觉像是回到了当年照顾骑士团里战友儿子的日子。 夏目贵志轻轻应了一声,乖巧地扭头和反之冢连胜挥手告别,亦步亦趋地跟在迪卢木多身后离开了。 现年八岁的夏目贵志小朋友,半年前父母双亡,不得不辗转流离与亲戚家中借住,因为其本身的某些“小能力”,并不受那些亲戚们的欢迎,被踢皮球一样到处推诿。这时候来自于东京自称是他祖母夏目玲子旧友的奴良先生表示可以代为照顾年幼的男孩,在许下不菲的钱财作为抚养费并且经过冗长的法律流程之后,他就和那个被恶意揣测为祖母旧情人的奴良滑瓢先生一起来到了东京。 然而奴良先生告诉他自己不过是受人所托把他带走,真正要领养他的人暂时有事脱不开身,让他先住在公寓里等待一段时间。 这幢叫做妖馆的公寓是地下世界公认的中立地带,除了某些不长眼睛的杂碎小妖怪谁也不会冒着激怒妖怪与人类双方势力的风险在这里动手,对于身负强大灵力,又带着各方垂涎的友人帐的男孩来说算是暂时栖身的最好选择了。 当然,这其中的种种思量权衡多方纠缠男孩一概不知。 夏目贵志的行李并不多,只有几个袋子,里面大多数都是故去父母留下舍不得丢弃的遗物,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很少。迪卢木多摸摸口袋里京极彦刚刚塞进去的大额纸钞,伸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一辆散发着奇异不详气息的出租车。 “”夏目贵志下意识握紧迪卢木多的手,往后缩了缩,他阅历太浅,只是本能的感受到了这辆车带给他的危险,抬头看了看像是一无所觉的迪卢木多,他抿抿唇,小心扯扯迪卢木多的衣角,“我们换一辆好不好” “嗯?不喜欢这辆吗?”迪卢木多揉揉夏目贵志的头发,笑着对司机说,“不好意思,我们有点事,先不坐了。” 面色阴郁的司机迟滞地点点头,开口说道:“为什么不坐为什么” 他的嗓音嘶哑滞涩,说话时无意识般摁着车喇叭,说几个字就要顿一下,整个街道上都响着刺耳的车笛声,夏目贵志看着寻声而来攀附在路边越来越多奇形怪状的妖怪,吓得抖了几下后退两步,还不等有别的动作,埋伏许久的小妖怪就快速弹起压在了他身上。 好重男孩徒劳地挣扎着想把身上的妖物甩下去,他知道自己现在的举动在别人看来一定特别奇怪,但是他要是不努力挣扎,趴在自己身上的小妖怪会把他压迫到窒息。 为什么非要是我男孩用力把一只小妖怪甩在地上,还没等松了口气就被新的一只扑倒,他甚至能想象到后脑勺着地的疼痛感,忍不住有些委屈地在心里抱怨了几句,抽抽鼻子把手边的一只摁在了地上。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他在摔到地上之前被稳稳接住,“不要随便欺负小孩子啊。”青年这么说着叹了口气,一手顺势一提把夏目贵志抱起,一手执红色长.枪一扫,气势汹汹的妖怪便在这一击之下化为黑烟散去。 “没有受伤吧?”迪卢木多问道。 夏目贵志用力摇摇头,扯着迪卢木多的衣服问道:“你也能看到对不对?!你也能看到的!” 他突如其来的激动让迪卢木多愣了一下才笑着答道:“如果是那些妖物的话,我的确是能够看到。”他弯腰把夏目贵志放在地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能看到的人还有很多,只是你没有遇到罢了。” 比如他家那个恶趣味的主君,不光能看到,手底下还有好大一片来着。 迪卢木多短暂的走神夏目贵志没有丝毫察觉,只沉浸在找到“同类”的兴奋中难以自拔,还是迪卢木多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擦伤去药店买药给他处理了伤口,顺便结账的时候拿了根棒棒糖给他。 还是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 夏目贵志礼貌地道了谢,小心撕开棒棒糖的外包装,把颜色粉嫩的糖球塞进嘴里,自从父母过世之后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这种小零食了,寄住的亲戚让他吃饱穿暖读书上学便已是仁至义尽,早熟的男孩很努力地不要给别人增添多余的麻烦。 不过有时候看到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苦恼着要父母多买一包零食或者玩具,仍旧会忍不住地心生羡慕。 “谢谢您!”男孩高兴地笑起来,漂亮的眼眸熠熠生辉。 迪卢木多把行李塞进出租车后备箱,笑着把他抱起来,“我家主君脾气不怎么好,不过是个很好的人,要和他好好相处啊。” 据此处有些距离的某间公寓书房里,京极彦写着写着,打了个喷嚏,手上一抖写了个错字。 该死的,果然还是把女主写死比较顺眼。 渣贱一生黑的退红老师如是想着,把填满了一半的文稿纸丢进了垃圾桶。 58.第五十八章 迪卢木多带着夏目贵志回到京极彦公寓的时间里,京极彦废掉了一沓文稿纸,成功写死了男主女主男配女配外加几乎全部的出场角色,当然,他也清楚真要这么写的话编辑估计要半夜在他家门口吊根绳子哭哭啼啼地让他改结局,所以只能遗憾地把这个当成无责任番外了。 至于真正的结局? 女主弄死了男主自己也精神失常,抱着男主的尸体从十八楼一跃而下,彻底满足了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梦想。 都摔成一堆肉泥混在一起了,谁分得清哪个是哪个的。 京极彦写东西的速度很快,尤其是在写让他心情愉快的治愈系结局的时候,堪称是下笔如有神,一个多小时就搞定了下周要交给编辑的大高.潮外加之后的结局。 伸个懒腰揉揉长时间伏案写作而有些僵硬的肩颈,他打着呵欠走出书房,此时迪卢木多已经带着夏目贵志回来有一会了,男孩捧着杯暖和的热牛奶小口嘬饮,眉眼低垂却也能窥见那双蕴着漂亮金色的眸子。 “你和玲子很像呢。”在惊慌站起的男孩脑袋上敲了一记,京极彦拢起身上薄薄的针织外套,拉开冰箱门侧头问道,“喜欢草莓还是芒果?” 夏目贵志花了几秒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结结巴巴道:“都,都可以。” “那就草莓的好了。”京极彦从冰箱里摸出来一根草莓味棒冰丢给夏目贵志,自己拿了根牛奶味的塞进嘴里舔着。 小小一个不过几口的分量,看着极为精致美味。 “欸谢谢”夏目贵志舔了舔棒冰,笑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就住在我这里,我跟你外婆夏目玲子勉强也算是朋友。”京极彦说道,虽然他现在一副不怎么靠谱的少年模样,不过说话的语气却意外地让人信服,尤其是对于像夏目贵志这样能看得见超自然生物的青少年儿童来说,不需要花太大功夫就接受了“外婆的好朋友看起来只比自己大几岁”这样的设定,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更加想知道的问题上,“您也能看到吗?就是那些那些东西?” “当然能看到。”京极彦抬抬手,唤来几只不知何时被自己束缚在符咒里的低级小妖怪,毛乎乎一小团看不出手脚,讨好地凑在夏目贵志身边磨蹭,夏目有些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妖怪长长的绒毛。 “这是世界给你的礼物,可要好好珍惜。”抬起头让迪卢木多帮他揉摁有些酸疼的脖颈,扔掉手上的棒冰木棒,京极彦在夏目脸颊的酒窝上戳了戳,“几亿分之一的礼物。” 祖上追溯十几代都没有混入过任何有灵力血系的家族,却在夏目玲子那一代近乎于奇迹般的觉醒了天生的强大灵力,这种几率本身就很低,通常并不具有能够稳定遗传下去的可能性,比如夏目的母亲就没有遗传到这种力量,作为隔代的夏目贵志获取天生强大灵力的概率,大概不超过几亿分之一。 然而现在坐在京极彦面前的,就是这几亿分之一的可能性。 夏目眼睛一亮,小脸上显出喜悦的色彩,“真的吗?!”从小一直被质疑着,哪怕是最亲近的父母也不曾相信过他所说的话,一朝被肯定让他难免有些失态,禁不住半边身子探过去,本是想要拽住京极彦的衣角,却一下子没把握好平衡栽在了京极彦怀里。 “抱歉”他捂着正撞在京极彦纽扣上的鼻子,发酸的鼻子让他控制不住流下了几滴生理性泪水,眼睛红红的水光盈盈。 茶金色的眼睛被泪水一泡,洗炼出几分璀璨的鎏金色,看得京极彦一怔,对上迪卢木多时莫名多了几分心虚。 失去记忆的那几百年里,他身边到底聚集了多少拥有相似金色眼眸的人,粗略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他就有一种以后千万不能让迪卢木多往这方面联想的紧迫感。 #自你走后,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像是你的模样# “该到午饭时间了,要吃点什么?”京极彦眨眨眼,敛去那一抹心虚,抬眼看向迪卢木多的表情毫无异色,还探过头去想要在他唇上亲一下。 迪卢木多淡定地侧脸,让这个吻的落点从唇上偏移到脸颊,温和地笑道:“夏目少爷还在。”和一个伪.青少年儿童接吻,最多会让他感受到微妙的罪恶感,当着一个真.儿童的面和一个伪.青少年接吻,他在某一刹那都觉得自己该下地狱了。 “叫他夏目就好啦。”京极彦不满地伸手扯了几下他的刘海,“你只许对朕用敬称。” “是,在下遵命。”迪卢木多握住京极彦的手置于唇边轻吻,以求小少爷放弃和他的刘海过不去。 “我”夏目小少年尴尬地坐直身子左右看看,说道,“我来帮忙做饭!”寄人篱下短短半年,他就学会了许多本来不会的技能,比如烧水择菜,收拾餐桌。 京极彦.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生活技能零分.小少爷轻哼一声,说道:“今天点外卖,你去看看要吃什么。”他指了指几乎贴满了冰箱的外卖单子,里面包含了从五星大酒店到街边小酒馆几十家店铺,充分表现出了织田靖彦究竟有多担心这位口味挑剔的小少爷会把自己饿死在家里。 夏目听话地起身跑到冰箱前头,昂着脑袋踮起脚尖辨认着外卖单子,殊不知他转身的刹那京极彦就拉扯着迪卢木多的头发硬把人拽下来吻了上去。 又急躁又粗.暴,狂风暴雨般的啃.噬撕.咬,把本就因为被偷袭身处下风的迪卢木多吻得头昏脑涨,不自觉抱着京极彦辗转加深这个亲吻,咬破唇角,轻舔牙龈,口腔里满满都是血腥气,一时太过沉迷,甚至当京极彦猛然抽身而去时他遏制不住地从鼻腔里发出缠.绵的轻哼,追随着想要继续。 “夏目还在哦。”京极彦心满意足地用迪卢木多的话堵了回去,更加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三秒骑士面红耳赤羞耻得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的场景,才回身若无其事地对夏目说道:“选好了?” “嗯!”夏目啪嗒啪嗒跑回来,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自己两个新任领养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满脸都是孩子的天真稚嫩,“这个!还有这个!” 他手上拿着两张单子,一张是京极彦常去的餐厅的单子,中规中矩味道不错,还有一张五颜六色的单子,不是外卖单,倒是更像不知什么时候塞到邮箱里的宣传单 “唔”京极彦拿过他手里的单子,只见上面用大号圆滚滚的字体写着“新品!儿童餐汉堡肉!送假面骑士玩具!!!”右下角是餐馆的名字和地址,位于离这边有一段距离米花町,坐车过去的话也得要接近半个小时,并不是京极彦曾经听过名字的店铺,不过对于小孩子来说,假面骑士的玩具大概要比吃到什么还要重要吧。 “夏目很喜欢假面骑士?”京极彦揉乱男孩的棕色短发,软软的像是把手埋进了棉花里,格外的舒服。 夏目红着脸摇摇头,“也,也不是特别喜欢” 不过上一个借住的家里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子,生日时收到了一个大大的假面骑士玩偶,让他忍不住的有些羡慕。 并不是贪心地想要什么玩偶,而是羡慕着那种属于“家”的氛围。 孩子的小心思一眼就能被看出来,但京极彦也不点破,只是站起身挥挥手里的单子说道:“那就这家吧,反正别的也吃腻了。” 夏目本来有些黯淡下来的表情瞬间亮了起来,“谢谢小哥哥!” 小哥哥京极彦笑了笑,做出一副没听到的样子,扭头回屋换衣服去了。 按灵魂上的年龄算,你喊我爷爷都是喊小了啊小鬼! 夏目没察觉,迪卢木多倒是微妙地摸索到了京极彦千转百回的心思,对夏目招招手,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下次不要叫他小哥哥,喊他先生就好,他不太喜欢别人说他小。” 对哦,他是外婆的朋友。夏目小朋友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我下次会注意的,谢谢你。” “没关系。”迪卢木多给他穿上件外套,有一种自己回到了当初在骑士团里养孩子时的错觉。 不过软乎乎的夏目可比莽撞又怪力的奥斯卡好带多了。 发散性思维的骑士毫无意外地听到了从里间传来的冷哼声,紧接着就是京极彦扬声喊他进去,迪卢木多抓了几只满地乱跑的小妖怪塞给夏目玩,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来自听墙角小少爷的狂风骤雨。 京极彦的五感敏锐程度丝毫不比迪卢木多弱,整间公寓里有半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更何况是骑士那并没有什么保密性的“悄悄话”。 “我小?嗯?”京极彦站在更衣室的矮凳上,靠着装备加成比迪卢木多略微高出了几分,成功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壁咚”,把骑士完全禁锢在双臂之间,圆润上挑的眼眸半眯,流泻出几分让迪卢木多后背发麻的危险意味。 如同被一头饥肠辘辘的凶悍食肉动物盯上,感觉自己稍微动一下就会被彻底吞吃入腹,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一点。 “放心,就算我再怎么小,也能让你爽得哭出来。”被戳到了痛点的小少爷咬牙切齿,摁着骑士的肩膀就亲了下去,手从衣角处顺势滑上,刻意控制着魔力交换的频率,在迪卢木多还没反应过来时揉.捏过敏.感的腰侧胸膛,顺着脊.椎弹钢琴一般向下停在尾.椎,紧身的牛仔裤严丝合缝裹着骑士挺.翘且富有肉.感的屁.股,让京极彦不得不把手移到前头解开裤.链,松开恰好能供一个手掌插.入进去的空隙。 “才亲一下就热起来了?”他暧.昧地趴在迪卢木多耳边吹气,可怜的骑士神智还因为魔力的冲击在天外没能及时游荡回来,只含糊地粗.喘呜.咽,在意识到之前就被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握住了重点.部.位揉.搓,“你倒是挺大的?嗯?” 手里头的东西的确又大又热,握在手里头沉甸甸的一大坨,颤巍巍彰显着其存在感,这让迄今为止还因为体弱年幼没能迎来发育期的小少爷分外不满,照着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他不高兴了,就要拉着大家一起不高兴,这里的大家特指现在只能瘫.软得靠在京极彦身上,低哑喘.息着断断续续话都说不出来的某位可怜骑士。 京极彦活了这么多年,虽说一直是挺窝囊地守.身如.玉,但是理论经验远远超过迪卢木多,哪里最舒服,哪里最敏.感,略加试探便心中有数,手指灵活地勾.弄动作,没多久就感觉耳边的低.喘加快,隐隐带了点兴奋的味道,心知时机快到了,就放缓动作,拇指抵着小.口其余手指恶劣地抚.弄,听到的喘息.霎时拔高,伏在肩头的身子止不住的开始哆嗦,没一会就听见了非常好听的,带了点哭腔的呻.吟。 不过要是玩过了头就不好了。某人心里盘算着,开口道:“今晚” “和你一起睡”迪卢木多说话都没什么力气,脑袋里乱糟糟的,无论京极彦说什么全部跟着胡乱点头,也不知自己究竟许下了什么事情,满脑子只想着快点解脱。 而得到了自己想要答案的京极彦也大方地给了他剩下的那一点,身体力行了“就算小也能让你爽哭出来”这一誓言,还好心地扶着羞耻又腿软的骑士去卧室自带的浴室稍微冲洗了一下,换上套新衣服以免被夏目看出什么不对来。 迪卢木多脑袋上披着毛巾,看着京极彦慢悠悠哼着歌洗干净手上的白.浊,刹那间真心觉得自己没脸做人了。 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59.第五十九章 这里是真.作者有话说,正文在作者有话说里】 研究防盗晚了点果咩【土下座 今天尝试把正文放在作者有话的防盗方式,正文内容4073,防盗内容4064,不会让小天使们花冤枉钱哒030,如果有什么问题欢迎提出,蠢作者也是第一次防盗,并不太清楚具体操作到底对不对qaq 这一章写的时候莫名的一家三口既视感 恶趣味又严格,口是心非宠溺系的papa,温和无声做大死的mama,还有小天使的儿子 艾玛夏目小天使真是太太太可爱了我先舔为敬prprprpr 以为这张死神小学生会出场的你们都被我驴了出场的是小岛元太小朋友,不过说实话少年侦探团的几个都挺死神小学生的,真的 我也好想像小少爷那样一个电话就能get到自己想要的限量版非卖品啊【趴 小少爷真的是攻啊你们信我【看我纯洁的大眼睛0.0 我超级萌忠犬受却意外的对于忠犬攻没什么感觉啊【趴 话说秋葵这种东西啊补肾 【黄秋葵又叫羊角豆,黏液中含有少量类荷尔蒙的天然物质,称为lm(lepidimoide)。其通过全身的调节(抗疲劳、增耐力、促血液……)来逐步发挥作用,作用温和且持久,能强肾补虚,是一种适宜的补肾保健蔬菜。但是同样的,由于其寒性品质,部分人群不宜长期食用。 秋葵含有特殊的具有药效的成分,能强肾补虚,对男□□质性疾病有辅助治疗作用,是一种适宜的营养保健蔬菜,享有“植物伟.哥”之美誉。 有些小鼠实验说明吃秋葵可以提高□□产量。】(以上摘自度娘百科) 所以说,多吃秋葵对身体好哦【比拇指 还有就是上一章遗漏了考据科普内容,【不过软乎乎的夏目可比莽撞又怪力的奥斯卡好带多了。】这一句里的奥斯卡,虽然和某奖项重名,不过他其实是奥伊辛的儿子,芬恩的孙子,力挺迪卢木多的人之一。 【奥斯卡是个热心肠的强力莽汉,年纪尚小时就有抡着巨木参战勇救同伴改变战局的经历。虽然他因其英勇很受伙伴欢迎,但是在他还小的时候倒是谁都不乐意在远征时带着他。对小奥斯卡的形容词是y,笨手笨脚的怪力孩子大概让大人们很头痛。我觉得会去带他的一定是滥好人迪尔姆德,因为传说里提过奥斯卡的战斗技巧与棋艺都是迪尔姆德所教授,没准只有敏捷a+的迪尔姆德才能在对练时躲过奥斯卡的误伤也说不定。另外,在他加入费奥纳之前,似乎迪尔姆德是团中年纪最小的勇士。或许正是因为迪尔姆德[删除]一把血一把泪地[/删除]将他带大,才会与奥斯卡有牢不可破胜过骨肉之情的友谊。 在迪尔姆德的十六年逃亡中,奥伊辛奥斯卡两父子三番两次给他通风报信让他逃走,当他于山梨巨树上被费奥纳围困时,奥斯卡更是公然倒戈挺身而出保护迪尔姆德离去。 迪尔姆德曾把追来的海上三王捆上铁镣扔在河滩上,他打的结只有奥伊辛奥斯卡父子、路加德之子与科南能够解开,当然这四位谁也没去解。奥伊辛的托辞是“迪尔姆德给我下了个禁制,我不能给他绑起来的战士松绑。”奥斯卡则态度明确:“谁想害迪尔姆德我就对付谁。我还想给他们再绑上重一点东西咧。”这两父子是真心维护迪尔姆德啊。 奥斯卡这个角色在费奥纳故事中出现得很晚,大约到11世纪的时候才有提到他的名字。有学者认为他是奥伊辛的□□,因为在英雄故事传唱的过程中发生口误,后来发展到把奥伊辛的诗人身份与战士身份分离,将其战士人格独立出来进行夸张修饰,最终变成了奥斯卡这个角色。】(此段内容复制黏贴网络资料) 既然是防盗我就再凑一点吧,话说半年前预定的叶修手办终于到货了,飞速冲下去拿回来,然后我对着他的鼻子笑了好久,至今想起了都忍不住想要笑【叶修大神我对不起你 以及这周末回老家,更新是不会断的,应该也不会少,小天使们放心【飞吻 还有就是: 无颜再面江东父老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25 10:56:24【土豪抱住么么哒,请让我做你的腿部挂件吧!】 妄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25 07:21:33【小天使好久不见用力抱住么一个030】 最后,今天的五个小红包已发,小无 毛巾君白芷xae 妄之 五位小天使请注意查收哦【扑倒么么哒 下集预告:邻居【理论上可以写到 接下来是防盗内容【就是第五十三章的正文】: 虚幻的声音回荡在扭曲的甬道之中,不似男声,也不像女声,仿佛无数声音交杂在一起,摩擦混合出这般奇异声响。 来自于世界意志的声音。 “谈谈吧,法外之人。” 当百般算计都无法将其存在彻底消磨的情况下,只能选择用交谈解决问题。 作为那个被百般算计的人,无论是梦中经历了糟糕百年的青年,还是记忆尚未完全恢复的少年,都对这个世界全然没有任何好感。 唯一的区别是,青年尚算不失礼数地道了一声“日安”,眉眼间自有一番雍雅气度,而少年则漫不经心地扬眉冷嗤一声,唇角勾起便是万分的傲气张狂。 “你便是同他客套,又有何用?”少年问道。 世界意志绝不会因为他们的一两句客套而动摇,也不会因为他们的冷待而发怒,说到底世界的意志就像是一个设定好的电脑程序,勤勤恳恳运转着维护这个世界,并且除去其中会扰乱规则的存在,根本没有任何好恶可言。 “这个的尽头,是哪里?”青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大抵,是根源吧。”少年轻笑,低头看向脚下无尽的黑暗,“万物的根源。” 他们仿佛在发出诉求后便无视了世界意志的存在,自顾自地面对面开始交谈起来--世间能有多少人能像他们一般有幸,几百年前与几百年后的存在能够以这种方式相对。 “那这里,又是哪里?”青年环视四周,甬道扭曲簇拥成奇异的色彩,折射着令人不适的光斑。 “大概”少年伸手轻轻碰触眼前的光斑,色彩诡异的光斑在他的指尖溃散,落进脚下的黑暗之中,“是圣杯内部。” 倾泻的黑泥将迪卢木多和京极彦带到一切开始的时间点--圣杯记录中开始的时间点,第二次圣杯战争开始之前。 只不过迪卢木多存留着记忆,而京极彦却因为“根源”中的黑泥,被强制扣留在了圣杯与令咒的通道中,通俗来说,他被困在了令咒之中。 所以当令咒消失,虽然青年因此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却也打开了那条通道,让被封印的少年得以逃脱出来。 “是吗”青年轻轻吐出口气,“欢迎回来”他面容上流露出放松的色彩,就像是完成了一件重任一般,任由身形化作灵子飘散,仿佛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雪,飘飘洋洋尽数落在少年身上。 少年闭上眼,灵子沾在他身上,渐渐如雪般融化进他的身体,当初不得已断开联系的某一部分灵魂重又回到了他身上,久远的记忆一点点填塞进脑海,那些脑海里前后矛盾的故事,空缺的时间,终于在这一刻全部回来了。 还记得他曾经制作过的玉玺吗,从制作的时候他就在防备着世界的算计,特意将玉玺做成了两部分。 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自己,所以他很清楚当封印在**上的记忆恢复后,自己绝对会立刻去取回玉玺。 当这个时候,他取回的是封存在玉玺第一部分的力量,以保证他暂时的生存。而玉玺的第二部分则被封印着,直到他被此世之恶送回过去,囚困在令咒之中时,那一部分才满足条件打开封印,放出早早做好的准备。 按照akuma的制作方法,以存留下的部分记忆为载体,一半的心之圣洁作燃料,还有一小部分灵魂驱动,制作出了青年模样的存在。 而剩下的全部记忆,被封印在了那一小部分灵魂中。 青年会顺着原本的历史轨迹一路行进,被召唤,远渡重洋,穿越时间,因为他只有自己“应该”有的记忆,所以世界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给世界意志一种可以轻松处理的错觉。 什么样的敌手,用什么样的攻势,世界从来是最吝啬的存在,所以它被青年这个披着脆弱皮的病毒蒙骗,利用伊邪那美制造的通道把人送到了圣杯内部,准备经由根源彻底把这个麻烦的病毒丢到世界外侧去。 图穷匕见之时,最后的记忆封印被揭开,青年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和少年融为了一体,彻底成为了“京极彦”。 “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京极彦拢起鹤氅,仍是少年模样,眉宇间却多了几分疏冷成熟的气息,“鉴于我们都没有玉石俱焚的打算。” 他的脚下就是这个世界的“根源”,虽然一个人硬抗一个世界把它彻底毁掉比较困难,但是如果是真的不要命的话,毁掉一半还是做得到的。 小看了京极彦的下场,就是世界只能任由着他漫天要价。 “你的条件。”许久之后,甬道里响起了来自世界意志的声音。 它们妥协了。 世界意志的首要职责便是守护和维持,因而衍生出了盖亚和阿赖耶两大抑制力,它们不可能看着京极彦毁掉“根源”,要知道哪怕只有一丁点损毁,都有可能把这个世界导向灭亡。 所以,只能妥协。 “这才是谈谈的样子嘛。”京极彦环手笑起来,“现在外面是什么时间?” 他既然在圣杯内部,说明自己肯定已经不在原本的时间点了,最有可能的时间点大概就是黑泥从圣杯中倾泻而下之后。 而世界意志的回答也证实了他的想法,黑泥倾泻已经在冬木市引发了大火,幸好空幻拼命运转着他之前留下的净化阵法,才没有酿成太过惨烈的后果,眼下大火仍然在蔓延,但是大多数人都得以安全撤离,同时进行有条不紊的搜救工作。 “可惜依旧处理不掉。”京极彦说道,“你们最多让此世之恶回到圣杯中,却没办法处理掉他对吧。” 世界意志沉默了,无声默认了京极彦的猜测。 京极彦说道,“那么我们以自己的存在为担保,来做笔交易吧。” 以帮助世界意志处理此世之恶为代价,换取世界意志和他的和平相处。 他只是个因为违规召唤意外流落到这个世界,死后还不得安宁的可怜人,纵使的确有能够让世界意志忌惮的力量,也从没有打算过去跟世界作对,与其一直让有被害妄想症的世界意志拿他当心头大患不停算计着怎么弄死他,不如化敌为友,用一个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妨害的誓言换取日后的平静生活。 虚弱不堪还要百般思量着设下重重封印提防被世界算计的日子,他实在是过够了。 “你觉得如何?”京极彦问道,他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端看世界意志要怎么回应。 一时间,甬道内是近乎凝滞的寂静。 冬木市的大火持续到第二天,作为火源的市民活动中心搜救队至今未能成功突破进去,熊熊烈火包围中,大礼堂的地板上黑泥犹如活物般涌动。 黑发的少年躺在黑泥之中,胸口微弱起伏着,黑泥在他周围流淌,覆过手指,覆过手背,飞溅在脸颊上,又颓然滑落。 60.第六十章 孩子们跑走了,京极彦这边也就能够专心放在教训面前一脸笑意的骑士身上了。 “看戏很开心?”他一脚踢在迪卢木多的小腿上,随手抓起一把勺子在骑士脑袋上敲了两下。 “难得看到您这么听话,我忍不住就稍微失礼了一下。”迪卢木多抓住京极彦的手把勺子拿下来,添了一句,“您也同意的不是吗?” “否则你现在就该被拖出去打板子了。”京极彦冷笑,刻意强调道,“脱了裤子打。” “好好好。”迪卢木多插了一块自己碗里的牛肉放在京极彦碗里,“感激您为夏目身心健康做出的伟大牺牲。” 京极彦嫌弃地把那块牛肉拨到一边去,问道:“你确定要那么养他?温室里的娇花可统帅不了一方土地。”从小生活在尔虞我诈的宫廷,转世后的环境也不怎么美好,京极彦真心怀疑按迪卢木多的方法能否教养出一个压弹的住住昔年夏目玲子收服的大妖怪,并且从容应付各方势力的合格首领。 “我并不反对让他见到这世界的黑暗面。”被爱与青春之神养大的骑士微笑着说道,“但是您的方式并不适合小孩子的成长。”按京极彦的方法养,完全可以写一本黑化反派培养指南了。 鉴于京极彦一个孩子都没养过,在数量上输给了迪卢木多,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淡淡道:“那就且看着吧。” 最起码看在夏目玲子诚心诚意地给他供奉了一年糯米团子的份上,他会在夏目被养得懦弱过头前及时拉上一把的。 说起来,七辻屋的糯米团子夏季限量版是不是快要出了,也不知道管家有没有给他预定,回去得要打电话回老宅那里问问看算了,要不干脆直接回去一趟,顺便把之前没有解决的遗留事项也一并解决掉,省得以后忘记就麻烦了。 还有夏目的学校,按年龄算夏目现在正好是要升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在自己假期结束前要办理好全部的手续,不然以后还得请假去弄。 在心里盘算了一圈备选学校,太远的排除,风气不好的排除,没熟人能帮忙看顾的排除,林林总总算下来也就五六所进入了最后选择项,等待京极彦带着夏目去看一圈,挑一个最合心意的入学。 当然就他本人来说,最合心意的还是樱兰,老师好,校风开放,熟人也多,虽然他们的图书馆真的不是一个适合用来读书的地方。 兀自胡思乱想着无意识舀着咖喱往嘴里放,京极彦突然感觉空气中泛起异样的灵力波动,那是一抹对于他而言非常熟悉的波动,他眉毛一挑抬手从袖间放出只纸鹤式神,开口道:“夏目身上的符咒被触发了。” 保护的符咒被触发,说明夏目必然遇到了什么危险,不过从空气中的波动来看并不是什么棘手的货色,一只纸鹤式神绰绰有余。 “需要我去看看吗?”迪卢木多问道。 “暂时先不用。”京极彦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副墨镜戴上,黑色的镜片下一双眼睛化为复杂网络交织的银白,空气中鼓动的灵力分毫毕现洞若观火,“几只杂怪罢了。” 不过是最弱的从人心中孕育而出的小妖怪,以夏目眼下的灵力发育程度,就算京极彦不帮他他应该也能一个人处理干净才对。心里这么想着,京极彦手指轻轻一勾,扯住手边一根细细的灵力线,灵活地打了个结改变了整个结构,那边飞速冲向妖怪的纸鹤便猛地一顿,吸附在天花板上将情况实时传递给京极彦。 正好借此时机考察一下他。 夏目不知什么时候和那个叫做小岛元太的男孩一起跑到了餐厅的储物间里,鼹鼠星人和黑暗星人在拿着假面超人的孩子群体中地位并不高,两人干脆脱离了那个小团体自己找了个地方玩起来,没想到会被藏在这里的小妖怪袭击。 这种小杂怪并不强,夏目也曾经一个人处理过好多,但是他顾忌着身边的小岛元太,诞生于人心的妖怪也能反过来影响人心,本就有些怕鬼的小岛元太被影响着连路都走不了,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小孩子的感觉敏锐,让他能感受到某些冷飕飕的可怕气氛。 “你你别怕”小岛元太努力忍住发抖的**挡在夏目面前,“我我会保护你的” 明明害怕的要命,却拼命想要保护在他眼里“弱小”的夏目,男孩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我不害怕。”夏目轻声说道,“我也会保护你的。”哪怕你会因此而讨厌我。 小孩子的友谊远程监控着的京极彦眯了眯眼睛,笑道:“你说我该不该救他们?” 被迫共享了监控的迪卢木多沉默两秒,说道:“夏目需要朋友。” “他会有很多朋友。”很多来自于“那个世界”的朋友。 “他是个人类。”和“那个世界”交流过密很有可能会造成世界观的扭曲,尤其夏目现在还是世界观成型的时期。 “既然不能接受那个世界,迟早是要分道扬镳的。” “刚刚认识无法接受也很正常,时间再长一点也许就” “有时候你的确天真得非常有趣。”京极彦看着绞尽脑汁想要说服他的迪卢木多,低声笑起来,手指微动扯开纠缠着的几根丝线,附在天花板上的纸鹤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力,扑闪着翅膀冲了下去。 与此同时,从卫生间的位置传来了凄厉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 此时夏目那边的形式已然严峻起来,小妖怪越来越多的聚集,虽然有京极彦的保护符咒,但是那是个只针对夏目一个人的符咒,无法保护到他身边的小岛元太,储物间的灯因为灵力不稳熄灭导致光线昏暗,让夏目的反击有些左右支拙。 “夏目!”小岛元太抱住向后倒下的夏目,凭直觉往左边一扑,重重摔在地上,害怕得紧紧闭起眼睛,他看不到,但是能感受到有什么正在自己面前聚集成型,如海浪般要将他淹没。 来不及了夏目睁大眼睛,小妖怪聚集成型的黑暗向他涌来,只需要一秒,不,一秒都不需要就可以把他们彻底湮灭。 然而总有些东西小妖怪还要快,比如一道耀目而圣洁的光辉,煌煌赫赫照亮了整个储物间,小妖怪们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在光辉下分解成了最基础的灵子。 “快跑!”心知十有八.九是新任监护人的手笔,夏目想也不想快速从地上爬起来拽着小岛元太转身就跑,跑出储物间,穿过长长的走廊,重重撞在什么人身上。 “欸?元太?”被撞到的少女稳住身形,诧异地看着小岛元太,“真巧,你也在这边吃饭吗?” “兰小兰姐!”小岛元太手舞足蹈地大叫起来,“那里面,那里面有妖怪!超级大,超级可怕的妖怪!你也看到了对不对!”他拽拽夏目的衣服,惊慌地眼睛里都快飚出泪花来了。 “我” “夏目,这边。”京极彦打断了夏目没说出口的话,他身上穿着外套,像是准备离开的样子。 “我马上过来。”夏目下意识走了过去,刚迈开步子就被小岛元太抓住手腕。 “你住在哪里?我以后去找你玩!”新认识的朋友马上要走这件事暂时压过来遇到妖怪的恐惧感,小岛元太赶紧问道。 “在”刚到新住处第一天,夏目也背不出住址,不由将求救的眼神投注在京极彦身上。 京极彦丝毫不为所动,倒是站在他身后的迪卢木多叹了口气,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走上前去,“这是夏目的住址和电话,要找他的话记得拜托楼下的门卫先生,不然是进不去的。” “好的!”小岛元太认真地把纸条折好塞进口袋里,“我一定会来找你玩的!” “那说好了。”夏目脸颊微红,小声说道,转身跑到京极彦身边,京极彦神色冷淡地对着小岛元太他们微微颔首。 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夏目忐忑地看着京极彦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没什么情绪流露在面上,不过就是让他无端的有点害怕,禁不住回忆起自己有没有做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情。 “不是你的关系。”迪卢木多安抚地拍拍夏目的肩膀,似乎也压抑着怒火。 而他们怒火的源头,很快就自己冒了出来。 “您好,请问您在十一点三十五分到十一点四十五分” “我在饭店外面打电话,有几十个人以及手机通话记录能为我作证。”京极彦冷着脸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回答你们这种愚蠢的问题,在我的律师赶到之前我拒绝回答你们的任何问题。” 餐厅里发生了命案,一个叫做佐藤雄大的街边小混混死在了厕所里,在服务员报警后不到三分钟,这里就塞进了超过正常出警人数三倍以上的警.察,还大多是便衣,勘察过基础情况后就围着京极彦问个不停,俨然拿他当做重点嫌疑犯的架势。 这成功激怒了本来打算好好配合调查免得添麻烦的京极彦,直接打电话叫来自家律师,面无表情地扫过围在餐厅里看热闹的路人,淡淡道:“如果这件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会追究所有人的责任。” 简而言之,再逼逼,法庭见。 警.察铩羽而归,京极彦坐在椅子上,让迪卢木多从冰箱里拿了两瓶饮料,一瓶自己喝,一瓶插好吸管给夏目,做足了张扬跋扈问心无愧的姿态。 他当然知道犯人是谁,在警察来之前他就已经“看”到了那人身上浓重的血气,但是他只能保持沉默,否则谁知道那群警匪片看多了的愣头青小警.察又会脑补出什么不切实际的剧情来。 “哥哥,警察叔叔为什么一直在问你啊?”一个戴着眼镜的小男孩跑过来仰着脑袋问道,的确非常奇怪,正常情况下谁都不会去怀疑一个只有十几岁也不是很健康的人会杀死体型高大的死者,并且在他提供了详细的不在场证明后依旧反复盘问,一副眼前坐着的是什么恐怖杀人犯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哥哥的爸爸叫做伊藤龙之介吧。”京极彦说道,他的身份和照片都不是什么秘密,网上一搜资料一大片,不过这么小的男孩知不知道伊藤龙之介到底是谁还是个问题,无论当年再怎么威名赫赫,伊藤龙之介也已经是上一辈的人了。 嘛,看这孩子的表情应该是知道的。 “但是这样子好过分的!”小男孩快速反应过来,“我明明没有看到哥哥进过厕所,一直都在位置上好好坐着的说!” 穿着昂贵定制外套的少年,一身旅游纪念品的青年,再加上个衣着普通的孩子,怎么看也不是会出入家庭餐厅的组合,甚至只是凑在一起都颇为奇怪,自然引起了某些观察力敏锐的客人的注意。 “谁叫那群警.察眼里伊藤龙之介的儿子就该十恶不赦说不定还会□□术能隔空杀人。”京极彦挑眉,“你看得很仔细嘛,叫什么名字,小鬼?” “我叫江户川柯南,是个侦探,不是什么小鬼了啦!”小男孩鼓着脸说道。 “侦探啊”京极彦忽地笑起来,“喂,小鬼,我们打个赌好了。”他说着摘下自己手腕上的表,“我的律师还有四十分钟才能到,你要是能在他来之前找出谁是犯人,我就把这块表送给你怎么样?” 【高亮】【再往下在作者有话说里030】【高亮】 正文4386,防盗4382 【以下为防盗】 gae·dearg(破魔的红蔷薇) 攻击距离:2~4 lancer所持有的两把宝具的其中一把。长约2公尺,能将魔力构成的防御无效化的锋利□□。其攻击对于由魔力编制的防具尤其有效,施加于武装上的魔术强化、附加能力等在接触到这把枪的时候也会失去一切效果。 “破魔的红蔷薇”是常驻发动型宝具,不需真名咏唱即可发挥效果,起初从枪身到枪尖都有用“咒符”缠上来遮住能力和原形。在与“saber”阿尔托莉雅初战时,曾将她的“风王结界”和银铠甲解除。另外,这把尖锐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使变成“宝具”的物品回复原状。 事实上,这是只能使用物理手段来防御的“宝具杀手”之枪。但是,对于已成立的契约、诅咒,以及已完成的魔术效果等无法造成影响。 61.第六十一章 “呐吶!高木警官,那些没见过的叔叔是谁啊?”柯南拽着厕所门口正在整理笔录的年轻警察问道。 “啊,柯南。”高木警官蹲下身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听目暮警官说是专门负责黑.帮事务的,因为死者隶属于一个很大的暴.力组织,所以他们才会插手进来。”高木顿了顿,小声抱怨道,“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呢。” 幸好那几个警察简单勘察过现场后就专心去找那个坐在一边的少年麻烦了,虽然这么想有些不厚道,但是那群人再那么指手画脚下去真的很难保证在抓住犯人前警方内部不会先闹出内讧来。 “原来如此。”柯南点点头,煞有其事地踮着脚尖拍拍高木的肩膀,“你们也很不容易啊。” “柯南!你不要妨碍高木警官他们办案啦!”被小岛元太叫做“小兰姐”的少女走过来把柯南拉走,歉意地对着高木警官鞠躬,“真是抱歉,柯南给你添麻烦了。” “啊,没事没事。”高木摆摆手笑道,“对了,毛利先生有和你一起吗?” “爸爸吗?他在家看赛马不愿意出门。”毛利兰无奈道,“啊!柯南!” 他们几句话的时间柯南灵活地从她手上挣脱开来,跑进了聚集的人群里。 “佐藤姐姐,给我看看嘛!看看!”他扯着另一边一个女警官的裙摆,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始撒娇,蹦跳着想去看她手上的记录簿。 “柯南?你也在啊。”佐藤警官拍拍他的脑袋,当真把手上的记录簿递给了柯南,“有线索吗,小侦探?” 柯南年纪虽然小,不过脑子聪明得很,有时候敏锐到就连他们这些专业警务人员都要甘拜下风。 死者佐藤雄大,二十八岁,自称是双龙会某高层人员的亲戚,实际上连个外围人员都算不上,只不过因着会拍马屁,倒也真的勉强被划进了所谓“亲戚”的麾下跟在某些外围人员后头干点偷鸡摸狗的事情,。 真要说有什么会让别人认为京极彦会对他动手的,大概就是他的那个“亲戚”是伊藤分家的长老伊藤勇忠,其独生子伊藤裕介是除了京极彦之外呼声最高的白龙继任者罢了。 因而在某些人的思路中这就构成了京极彦的作案意图——杀掉一个不起眼的小喽啰来警告分家心思野了的竞争者,也算是道上的常用手段之一。 可惜不是京极彦的常用手段,事实上事件发生半个小时后他就接到了来自伊藤裕介的电话,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哭哭啼啼地指天发誓表忠心,一定会把幕后给京极彦泼脏水的人揪出来碎尸万段,结结巴巴的半点没有平时对外的冷静睿智模样。 没办法,由于伊藤龙之介一贯的高压血腥手段,尤其是在当年京极雅子意外早产逝去引发的大清洗之后,伊藤分家还活着的要不就是像伊藤勇忠父子那样本家一句话就能毫不犹豫地赴汤蹈火的死忠派,要不就是被吓破了胆唯唯诺诺伊藤龙之介面前屁都不敢放的软脚虾。 这也就是为什么伊藤忍那么闹腾还能稳稳保住自己白龙的位置,因为伊藤龙之介力挺他,但是同样的,当伊藤龙之介表示要和他断绝关系后,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者众。 而这场外界看起来腥风血雨杀气腾腾的伊藤家白龙之争,从最开始所有候选者就都默认了只可能会是京极彦这个伊藤龙之介看好的亲生儿子胜出,他们角逐的,是未来能够站在新任白龙身边辅佐者左右手的地位。 被内定了的京极彦默默决定加快伊藤忍那边的繁育计划,血族也好艳鬼也罢,无论如何要在明年三月之前给他弄出个继承人来。 记忆没恢复时稀里糊涂接管了京极家就已经够让他觉得烦了,再加上一个帝国财团?他还没那么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开口截住电话那头即将开始的第三遍表忠心,京极彦不耐烦道,“有时间跟我讲这些无聊的东西,你这几天很闲?工作做完了?” “没没有,我马上去做!” “很好,快去吧。”象征性的夸奖两句激励自己年轻有为的堂哥继续在岗位上发光发热,好好分担宫崎耀司身上的重担别让他早早因为劳累过度耗空了身子,京极彦挂掉电话,笑眯眯地揉了揉又跑到他身边的柯南的头发,“怎么样了,小侦探?” 柯南一脸正经地沉思着,缓缓开口道:“犯人应该是那三人中的一个。”他指了指站在高木警官面前接受讯问的三人,一个叫做宫本圣子,是佐藤雄大的未婚妻,跟踪他到这里来抓外遇,一个叫做三藤慎之介,和佐藤雄大约在这里见面商讨他无力偿还的高.利.贷要如何处理,最后一个叫做松本明子,佐藤雄大的外遇对象。 这并不是一个精心筹谋过的案件,更像是一时气愤导致的过失杀人,唯一让人困惑的不在场证明问题,也在京极彦状似无意的提醒中找到了答案——早就知道犯人是谁,那些小伎俩自然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等到律师先生气喘吁吁地到达现场时,犯人已经被警方带走,店铺内只留下那群负责跟着京极彦的便衣,一个个面色不渝坐在位置上,迪卢木多搬了把椅子坐在店铺的大门处守着,俨然一副强行留客的架势。 而支使着迪卢木多把守大门的京极彦左边坐着夏目,对面坐着毛利兰,柯南和小岛元太,一人面前一杯饮料,神情惬意地坐在一起闲聊。 准确的说,是小岛元太兴奋地拉着柯南和夏目,两个小孩子一个伪孩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毛利兰对着从头到脚都写着高冷的京极彦干笑两声,婉言谢绝他丢给柯南的昂贵手表无果后,只能维持着相对无言的状态干坐了十几分钟,直到几个孩子结束了漫长的道别,才如蒙大赦地拉着柯南和小岛元太冲出店铺。 “交到新朋友了?”京极彦顺顺夏目有些乱的头发,开口问道。 “嗯!”夏目用力点点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显出兴高采烈的光彩,“元太的爸爸就在旁边一条街开酒馆,我以后可以去找他玩吗?” “可以哟。”京极彦说道,“回去我把司机的电话给你,你要是想去找他了给司机打电话送你就好。” “谢谢先生!”夏目脸颊涨起可爱的红晕,“您真是个大好人!”小少年毫不犹豫地给自己的新任监护者发了张好人卡,引来坐在一旁警官的冷哼声,声音不大却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夏目不禁无措地看向京极彦,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别和蠢货计较。”京极彦淡淡道,随即岔开话题“对了,那柯南呢?你跟他不也玩得很开心吗?” “柯南的话”夏目歪歪脑袋,想了想才开口道,“柯南很聪明,像个大人一样的感觉。” “是吗?”京极彦笑道,“要好好珍惜新朋友哦。”说着他把夏目的外套拉链拉好站起身,对赶来的律师道:“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是的,请您放心。”律师擦擦头上的汗,躬身道,眼角环视那群面上还带着初出茅庐冲动正义感与天真的愣头青们,头疼起了自己倍增的工作量。 “怎么,不帮他们求情?”回程的路上,京极彦忽然问道,“我可是打算让他们坐上几十年的冷板凳不得升迁的。” “吃一堑长一智,坐冷板凳总好过丢了性命。”迪卢木多答道,“正义是需要的,不知变通的正义却只会酿成灾祸,一味固执己见而忽略了眼前的事实,更是通往地狱的深渊。”如果那几个警官先生不是怀有偏见盯住京极彦不放,应该很快就能发现这场仓促而成的案件中显而易见的疏漏线索,又怎么会被一个小孩子戳破了真相颜面尽失。 “看起来你也成熟了一点嘛”京极彦挑眉笑道,“但是呢?” “嗯?”迪卢木多一愣。 “你的但是呢?前面铺垫得那么好,后头总要跟个转折才对吧。”京极彦努力伸长手敲了敲骑士的额头,“比如什么他们也很辛苦啦这类的来说服我?”迪卢木多这点小心思,好看破得很。 上挑的尾音带了些调笑的意味,骑士灿金色的眸子暗色涌动,笑着握住京极彦的手轻吻,“被您发现了呢。”迪卢木多说道,双唇开合舌尖状似无意地舔过京极彦的指尖,“做错了事情,就应当被惩罚,但若是过了头,惩罚引发的过度痛苦会滋生怨恨而非悔过,虽然只是些小角色,却也不可轻视,况且他们也是被人利用了的。” “您认为我说的可对?” 迪卢木多的眼眸波光流动,专注地看着京极彦,深沉而柔软,流泻出几分哀求的可怜意味,像是只乖巧的大狗蹲坐在你面前,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你,浑身散发着“我真的很乖很乖也不会闹所以主人你就答应我一次可不可以”的气息,叫人霎时软了心肠。 京极彦眉梢微颤,把手抽回来摸出手机,啪嗒啪嗒快速发了一条信息出去,“看你今晚表现如何,这条我随时可以撤销。”他向迪卢木多展示了一下自己刚发出去的邮件。 ——放过那群蠢货,容后再议。 非常具有小少爷性格特点的命令式语气,迪卢木多甚至能想象到那边律师先生生无可恋的表情,却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个温柔缱绻的微笑,“非常感谢您。”他探过身在京极彦唇边落下一个吻,皮肤相碰却莫名的撩人。 他们俩中间的夏目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两个新任监护者之间你来我往的微妙气氛,无辜地眨眨眼睛,明智地什么都没有问。 总觉得现在问出口的话一定会从京极彦口中得到什么让他三观尽毁的可怕回答。 还是等没人的时候再悄悄地问问看迪卢木多先生吧。 夏目小少年自顾自在心里做下了决定,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没能及时察觉到京极彦摁在他脑袋上的手好吧,就算察觉了他也不能躲,并没有什么用。 “好好和迪卢木多学习。”京极彦懒洋洋地说道,“圆滑的正义?”他抬眸看了迪卢木多一眼,哼笑道,“倒是会耍小聪明的。” 欲擒故纵,露出破绽后几转话锋,利用自己所能利用的全部优势达到自己的目的等等迪卢木多展现出的复杂心机以夏目的年纪还参不透,只懵懵懂懂点头看着迪卢木多,觉得对自己微笑着的骑士在正午阳光下显得格外强大并且让人向往。 没办法,迪卢木多看起来怎么都比京极彦靠谱。 我也想变成迪卢木多先生那样的人。 小少年在心里模糊地找到了努力的目标,拽着衣角跟在迪卢木多身后回了家,努力模仿步态像个小跟屁虫的模样让京极彦看着心情愉快地又多吃进去了一个抹茶糯米团子后才伸了个懒腰去了书房。 旧坑的结局和番外填完了,他也就能心安理得地开始写新坑的大纲了,比如那个之前他写得非常顺畅的迪丽小姐。 虽然之前写的那些东西已经在冬木市大火中被焚毁,不过现在零零散散倒是还能找回来一些思路,天马行空地任凭头脑中的故事发展,随便在纸上涂上些文字片段,竟也拼出来一个脉络清晰的故事。 只不过这一次,迪丽小姐成为了一切阴谋的策划者,一手执着控制玩偶的丝线,一手在舞台上表演,男主男配之流都不过是她前进的踏脚石,一切结束后收获了想要的全部。 真是人生赢家不是吗笔尖在纸上游走,没多久就描画出一个娇俏可人的少女形象,眼角下有一颗可爱的泪痣,娇憨中莫名便添了三分色气性感,京极彦顿了顿,提笔给她加上了丰满如成熟水蜜桃的胸脯。 【正文4304,防盗4303,以下为防盗内容】 gae·dearg(破魔的红蔷薇) lancer所持有的两把宝具的其中一把。长约2公尺,能将魔力构成的防御无效化的锋利□□。其攻击对于由魔力编制的防具尤其有效施加于武装上的魔术强化、附加能力等在接触到这把枪的时候也会失去一切效果。 “破魔的红蔷薇”是常驻发动型宝具,不需真名咏唱即可发挥效果,起初从枪身到枪尖 62.第六十二章 “久等了。” “啊,并没有,我是楼下新搬来的住户御堂孝典,冒昧来访还请见谅。”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大约三十出头的男人,相貌端丽眼神锐利,身上透出一种上位者所有的压迫感,说话的语气彬彬有礼极富教养,却也非常淡漠。 “御堂...孝典先生是吗。”迪卢木多在心里给御堂孝典身上打下没有威胁的标签后笑着让出门,“我只是受雇照顾这里住户的人,还请先进来稍坐片刻,我去请他出来。” “那就打扰了。”御堂孝典犹豫一下,点点头走进大门,夏目已经非常懂事地给他拿了拖鞋,让他又道了声谢,紧绷着的表情微微舒展一些。 不过当他看到打着呵欠随便披着件衣服从书房里走出来的京极彦时,面上的表情又冷硬起来,甚至比刚刚还要不近人情,像是如临大敌的士兵一般全副武装,不露一点情绪。 “哟,好久不见”京极彦懒散地往他旁边的沙发上一坐,随手抱了个抱枕在怀里,“你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嘛御堂孝典小舅舅。” “我很好,不用你操心。”御堂孝典说道,“比起担心我,你还不如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他话说得不留情面,却也能听出其中的关切之意。 京极彦和御堂孝典的亲缘关系真要算起来其实已经很淡了,御堂孝典是京极由原配夫人娘家那边的亲戚,俗话说一表三千里,他们俩之间估计能表出小半个地球轨道,更何况京极由原配夫人早逝,再加上御堂家既非什么名门望族,又不是趋炎附势之辈,因此在京极由续娶后两家便几乎断了来往,在收到其死讯后也不过意思意思派了个正好在东京的家族小辈前往吊唁,情分淡薄至此。 不用说就能猜到,那个被派来走过场的家族小辈就是刚刚跳槽到东京的公司稳定下来的御堂孝典。 算一算到现在也已经快六年了啊,御堂孝典眼神复杂地看着京极彦扒在给自己开门的英俊男人身上要求多吃一个草莓大福,没脸没皮的模样恍惚让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叔叔,喝茶。”夏目把茶杯放在茶几上,附送一个甜甜的微笑,然后跑到京极彦身边坐下,小腿悬空一晃一晃的,可爱极了。 御堂孝典道了声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稳定下心神,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京极彦时,刚刚过完九岁生日的小少年面容冷肃,果决妥帖地安排好自己外祖父的葬礼,举止有礼手腕圆滑,即使是成年的大人来做大概也不能比他做得更好,同他见礼时淡淡地添了一句:“外祖母见到他应当是很高兴的。”嗓音清冽如碎玉,语气平淡却莫名冷得让人后背发麻。 那时候京极彦身上透着的是与世格格不入的漠然和超乎了年纪的成熟,御堂孝典既没想过自己会和他成为一年联系个三四次关系还算不错的亲戚,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看到他撒娇耍赖就是为了多吃一个糯米团子结果还失败了的景象。 其实仔细想想,这才是符合他年龄的正常表现才对吧 “所以说,出了什么事吗?”京极彦眼看迪卢木多把大福放进冰箱里,只能不满地撇撇嘴,把注意力转向陷入沉思状态的御堂孝典。 “没”御堂孝典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叹了口气挫败道,“我自己能处理好,你不必担心。” 他早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京极彦的,估计自己一进屋就已经被彻底看透了。 “好吧。”见他不愿意说,京极彦也不强求,“有什么需要的别跟我客气。”他们之间还没好到能刨根问底吐露心声的地步,但是如果对方有什么需要,他也不吝于伸出援手。 “放心,我应付的来。”御堂孝典面上露出点笑意。 “对了,听说你辞职了?”京极彦忽然想起前段日子听到的传闻,顺口问了一句。 “嗯,想换个环境。”御堂孝典说道。 辞掉工作,搬家,换号码,在某方面意外恋旧的御堂孝典能这么快的做下这样的决定并付诸实践,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对他而言要扭曲掉整个人生的事情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逃离原本的生活,而且一定是什么非常不愉快的事情。京极彦不着痕迹地蹙起眉心又舒展,点点头一副不欲深究的样子。 御堂孝典松了口气,起身道:“我也该告辞了,待会还有点事情要去办。” 京极彦心知这不过是托词,也没强留他,只客套了两句便送他出了门,抬手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灵力。 御堂孝典身上沾了些混杂的秽气,虽然随着时间推移现在基本上没剩多少残留,不过对于常人来说也很容易被影响以至于身体不怎么舒服。 关上门,转头就看见夏目跟在迪卢木多身后,两只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迪卢木多,满满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当年他第一次把夏目玲子打败的时候,她似乎也是这种眼神,亮亮的,崇拜又带着不服输的韧劲,算算也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小丫头的外孙都这么大了。 第一次对自己活了多久有了些勉强实感,京极彦笑着摇摇头,偷偷摸摸趁着迪卢木多不注意从冰箱里偷渡了一个大福藏进书房里,这具身体是胃病严重没错,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一两个糯米团子还击败不了他现在的胃。 而发觉冰箱里的大福少了一个的迪卢木多也没多说什么,默认着纵容了京极彦的偷吃,再怎么说也是活了几百年的人了,应该还是有点控制力的。 大概 夏目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时机正好,伸手拽了拽迪卢木多的衣角,小声问道:“您和先生是爸爸和妈妈的关系吗?” 亲昵地打趣,拥抱,亲吻,在夏目小少年眼里,这应该是只有爸爸妈妈那样的关系才会做的事情,接受了京极彦的年纪很大的设定后,接受两个男人也能像爸爸妈妈一样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心胸宽广连世界上有妖怪都能接受的夏目小天使来说,但是他还是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让爸爸妈妈这种猜测变得不那么靠谱。 迪卢木多的反应也证实了他的直觉,“不是哦。”迪卢木多只愣了一下就快速否决了夏目的疑问,估摸着可能是上午京极彦和自己亲吻时被夏目看到了,“我和他并不是那种关系。” 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京极彦干脆用“他”来指代,见夏目还是一脸困扰迷茫的样子,迪卢木多轻叹,放下手上的东西把夏目抱起来放在沙发上,自己在他旁边坐下,开口道:“我和他的状况比较复杂,但是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 “你们有抱在一起亲亲啊”夏目更加迷茫。“妈妈说只有像爸爸爱妈妈那样才能在一起亲亲啊” “的确是这样没错。”迪卢木多艰难道,努力在脑袋里组织措辞,身为一个热情奔放战友间打啵滚床单也是常事的凯尔特人,他要怎么和纯洁的夏目解释他和京极彦的确是亲了,更出格的事情也发生了,不过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心灵的悸动一类的东西。 “我奉他为主,崇敬他,遵从他,以他的命令为自己的意志,但是我认为这并非爱恋。”受整个凯尔特社会风气的影响,哪怕是在狂欢宴将美酒奉给了养父以逃脱献身,一直维持着让战友们调侃的纯洁私生活的迪卢木多,也并不认为与主君发生了肉.体关系是什么大事,缠绵与亲吻并非将忠诚变成爱恋的催化剂,而是比任何东西都要强力地连接彼此的纽带,“我会是他最忠诚的骑士,为他献上一切,无论是生命还是肉.体。”骑士用一句话总结了自己眼中和京极彦的关系,抬手摸摸夏目的头发。 “那不是爸爸妈妈的关系也可以亲吻吗?”夏目不解。 “如果你爱他的话,就可以。” “那您爱先生吗?” “我当然爱他敬爱的那种爱。”迪卢木多说道,“爱是有很多种的,不管是哪种,当你感受到非常非常爱他的时候,就可以用亲吻来表达,但是记住,只有是非常非常爱他的时候才可以。” 夏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被迪卢木多揉了揉头顶。 “好了,你还不到要思考这个的年纪呢,要不要吃点东西看电视?”迪卢木多想了想,开始转移夏目的注意力。 “要!”非常自然的成功了。 迪卢木多站起身去拿点心和饮料,夏目兴致勃勃地打开电视调到自己喜欢的频道,二人浑然不知书房里某个把他们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人咬牙切齿险些掰断了手里的笔。 最开始不过打发时间的挑弄暧昧逐渐变质,几百年里渐渐在深深扎根于心头的执念,不惜和世界意志那个奸商做生意拼着性命不要几百年机关算尽也要把人给带回来,本以为那人反应那般热情痴缠,为了他不惜豁出命去是和他抱了相似的念想,结果 哼! 忠诚! 被世界恶意与文化差异一起糊了一脸的小少爷表示自己的心情很不美好。 手上写到一半的东西也没兴趣写下去了,把手上虽然没断但也摇摇欲坠的笔丢进笔筒里换了一支,摊开一张崭新的文稿纸开始罗列计划书和购物清单,同时不忘在心里给骑士有加上十几页的账。 早晚有一天让你爱我爱得不能自拔! 京极彦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就只好变本加厉地折腾迪卢木多,当天晚上打着“弄脏了床单会很麻烦”的旗号,硬是在浴室里把人撩拨得手软腿软眼圈通红,化理论为实践,在身体硬件不达标的情况下用手和嘴让迪卢木多完成了“被玩.弄到什么都射不出来”这一成就,只能满脸泪痕地趴在浴缸边上,双唇被吮得又红又肿,身上到处是京极彦留下的吻痕,喉间无意识地发出抽抽搭搭的呜咽抽噎声响,像条被主人欺负过头的委屈大狗。 即便如此,在京极彦又一次把手伸过来的时候他也没有躲开或者拒绝,在抚摸自己头发的手上蹭了蹭,有些混沌失神的眼眸眯起往京极彦身边靠近了些,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呢喃,如果有尾巴,大概也要讨好地摇几下吧。 京极彦失笑,见他这幅样子便觉得满肚子怒气不翼而飞了,心知今天玩得有点过了火,安抚地在他疲惫阖起的眼角亲了亲,眉眼间尽是温和。 发泄了好几次魔力匮乏,迪卢木多在浴缸里就睡了过去,幸好京极彦不是真的年幼体弱的十四岁,把人擦洗干净披上浴袍后唤出两个纸人式神把他送到了床上,许是真的累到不行,迪卢木多完全失了一贯的敏锐警觉,倒在床上蜷起身子,自顾自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省。 “蠢”京极彦在骑士嘴角戳了两下,得来几声还有些沙哑的轻哼,眼睛哭得有点肿了,眼尾红通通的倒是分外可人。 关掉屋里的灯,他靠着身边骑士的肩膀沉沉睡去。 也罢也罢,左右来日方长。 当晚他就 【以下为防盗】 【正文4257,防盗4205,请小天使们支持正版030】 gae·dearg(破魔的红蔷薇) 攻击距离:2~4 lancer所持有的两把宝具的其中一把。长约2公尺,能将魔力构成的防御无效化的锋利长枪。其攻击对于由魔力编制的防具尤其有效,施加于武装上的魔术强化、附加能力等在接触到这把枪的时候也会失去一切效果。 “破魔的红蔷薇”是常驻发动型宝具,不需真名咏唱即可发挥效果,起初从枪身到枪尖都有用“咒符”缠上来遮住能力和原形。在与“saber”阿尔托莉雅初战时,曾将她的“风王结界”和银铠甲解除。另外,这把尖锐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使变成“宝具”的物品回复原状。 63.第六十三章 京极彦的假期到现在为止只剩了三天,加上双休也不过五天,他要在这五天时间里带夏目看完选择过的所有学校并且挑选出一所办入学手续,时间是很紧张的,按距离算,第一站,冰帝。 东京不缺好学校,冰帝学园在其中算是非常中规中矩不起眼的那种,师资强大社团众多致力与海外交流,校风开放又严谨,一直以来没什么让人诟病的新闻,虽然是私立但相对来说更加看重个人能力,因而阶级气氛并不浓厚,虽然这两年因为迹部家继承人的入学引起了些许注目,也大多数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真要说起来,如果不是因为有那个观察力敏锐到让他怀疑是否是纯种人类的网球部部长在,担心夏目年纪小露了马脚,冰帝真的比樱兰还要符合京极彦的喜好。 尤其是那个最新修葺过增加了新书的图书馆。 “你又在心里说本大爷什么坏话?”走在京极彦身边的紫灰色短发少年习惯性地撩了一下刘海,挑眉问道。 “没什么。”京极彦说道,维持着自己“应有”的态度,漫不经心地拿着本冰帝的宣传册边走边看,“迹部大爷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懒洋洋不阴不阳的嘲讽语气,熟悉得让迹部景吾怀疑自己特意请假跑了老远来陪他逛幼教部究竟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不同于和西门总二郎等人几乎是从出生开始培养起的友情,京极彦和迹部景吾的友谊相对来说参杂了更多的利益考量,家系可以追溯到平安时期并一直显赫至今保有着书香门第这等清贵地位的京极家,以及在新世纪凭借着独到眼光与手段,借助于新行业而积累了大笔财富快速崛起的迹部家,几乎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日本上流社会新老两派的缩影——彼此都不怎么看得顺眼但是在利益面前不得不达成一致,形成了非常迷的内部小打小闹通常不伤筋动骨一致对外的局面。 而作为这个局面举足轻重的两个平衡点,京极彦和迹部景吾有必要给外界留下关系不错的印象,要是真的关系不错那就更好了。 虽然目前看来小少爷和迹部大爷只有在讨论歌德时能心平气和地谈话而不是没过两句就互开嘲讽。 京极彦拒绝承认这也属于关系好的证明。 要不是冰帝的实力实在过硬他才不会将其纳入考虑范畴。 “少爷,这边。”迪卢木多哭笑不得地听了他们十几分钟毫无营养的对话,时刻关注着走在最前面一大一小两人的方位以防他们一个走神就消失在了某个拐角。 “这边是音乐教室。”负责介绍的老师说道,“音乐部有时候会在这里举行小型演奏会。” 夏目认真地点点头,他今天穿了白色小衬衫配深蓝色条纹背带裤,外面套着件浅茶色的外套,他还没来得及去买新衣服,穿的还是从以前的家里带来的,毫无疑问不少是收养人淘汰下来的旧衣服,却也洗得干干净净显然穿得十分爱惜,小脸上虽说还没能养出京极彦喜欢的肉呼呼的感觉,却也是可爱的让人心肝发颤。 刚刚生完孩子回来的女老师面色绯红牵着夏目的手,态度又和蔼了三分,柔声细语间暗下决心如果他在这里入学一定要争取到自己的班级里来。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在这里很多余?”京极彦抬眼从迹部景吾脸上扫过,不过只比他大了两岁多一丁点,居然比他高了差不多足足十五公分。 不行,今天回去要多喝一杯牛奶。 迹部景吾倒是没发觉京极彦幼稚比身高的举动,“就好像你很必要一样。” 一个只负责把人带到,一个没在冰帝幼教部读过一天书连地形都搞不清楚,严格来说这两个其实在这里都很多余来着。 迪卢木多伸手把又走错方向的京极彦拉回来,微笑着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而且老是不看路还挺麻烦的。 说是参观校园,也就走了走主要的几个建筑群,比如教学楼体育馆之类的,看了看据说长了近百年的樱花树道,又听了半个多小时的名师介绍和社团介绍,听得夏目晕晕乎乎一脸迷茫。 可怜的小家伙。京极彦捋了一把他的头毛,勾起个恶劣的笑。 午饭是在冰帝的食堂吃的,也算是让夏目提前体验一下食堂的口味,毕竟家里是不会有人给他带便当的。 “想吃什么?”京极彦问道。 夏目歪歪脑袋,纠结地皱着眉头停了好一会才说道:“面条。” 迪卢木多就拿了一盘意大利面放在托盘里,“要吃薯条吗?” “要。”夏目眨眨眼,拽了拽迪卢木多的衣角,“番茄酱多一点”小孩的嗓音轻飘飘的有点羞涩,耳根还带了点红晕,说完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迪卢木多的风衣衣摆里,让陪同的女老师萌得想把他偷渡回家。 “好,给夏目多多的番茄酱。”迪卢木多笑道,然后单手拿着餐盘,弯腰把夏目抱了起来,“少爷你要吃什么?” 京极彦瞥了他一眼,视线扫过明显是给小孩子准备的各色营养餐,拿了一杯牛奶一块蛋糕放在他手里的托盘上。 他不是很饿,迹部景吾也没什么胃口,随便要了点蛋糕果汁之类的凑合了一下,两人对坐着沉默半晌,努力想找点能让他们不开口就是嘲讽的话题。 除了歌德。 那么 “关东大会是不是快开始了?”京极彦搜肠刮肚终于从某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出来这么个迹部景吾应该会感兴趣的话题,“网球的那个。” “”迹部景吾沉默了一下,克制着到了嘴边的“是很快啊还有三个月呢”之类的话,说道,“没想到你会对网球感兴趣。” “啊,因为身边有几个运动少年来着,稍微了解了一下。”京极彦耸耸肩,“看起来还挺热血的样子,要不是管家拦着我都想稍微试试看了,比如网球篮球之类的。” “你还是好好参加读书会吧。”迹部景吾打量了一下京极彦比之前没有任何好转还要更加苍白的脸色,说道。 京极彦的身体不好并不是什么秘密,哮喘,胃病等大大小小各种毛病,几乎所有医生都建议他不要参加任何剧烈运动并且最好保持情绪平稳不要有太大波动——那颗出生时动过大手术看似痊愈的心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我也就是想想。不能玩看看还是可以的。”京极彦说道,“前几年我都有看电视转播,蛮精彩的。” “全国大赛?” “嗯,玄一郎的那张合照表情特别蠢我还特意打电话去嘲笑了他。”京极彦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图片库,“就是这张。”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全国大赛冠军队的合照,那时候还是二年级的真田玄一郎站在当时已经是副部长的幸村精市身边,阳光格外好让他的帽子在脸上投射出格外浓的阴影,一贯的黑面冷脸又因为夺冠而透出点喜色,一眼看过去没什么,但真的像京极彦说的那样认真去看,还的确是有点蠢。 迹部景吾挑眉,忍了一会毫不留情地笑起来,“这张照片给我一份,实在是噗——”他放下手里的果汁扶着桌子笑了个痛快。 “好啊。”京极彦本着分享的原则当场就把图片发给了迹部景吾,他想了想,为自己远在神奈川的小伙伴的面子考虑,并没有告诉迹部景吾网上还能搜索到更加清晰的大图版本。 “说起来,暑假里你要不要来看比赛?”迹部景吾笑够了,突然问了一句,“今年全国大赛最后应该是室内场馆。”室外的几场根本不用考虑,夏天那个温度京极彦在外头站超过半小时他们就得开始担心他是不是中暑了。 “天气太热。”京极彦想了想,拒绝了他的邀请,“我暑假要去南极避暑。” “怕热也没有到你这种程度的吧。”迹部景吾哭笑不得,知道京极彦不过是开个玩笑,也就顺着调侃了两句,“北极不是更凉快?” “我就随口说说你居然还真信了。”京极彦适时地送上一个鄙视的眼神,低头抱着杯子慢慢喝着牛奶,“我去了你给我收尸啊。” 过度寒冷的天气会引起气管收缩导致哮喘发作,往年日本的冬天就能让他整夜整夜咳嗽不停,去北极基本就是找死的节奏。 迹部景吾无奈叹气道:“你能不能别天天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才多大年纪,稍微积极活泼向上一点啊。” 京极彦懒洋洋地垂着眉眼道:“就好像我不说身子就能好起来似的放心,我死不了那么快。”在记忆恢复后好歹能用符咒什么的修复一下身体让自己舒服一点。 “现在不搞你活着即是痛苦那套了?”迹部景吾问道,张扬跋扈的京极彦小少爷向来信奉活着即是痛苦所以要及时行乐这种论调,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奇奇怪怪的样子也难怪老是被人吐槽中二病没毕业。 “嘛,有时候觉得活着还是有点趣味的。”京极彦的眼神往迪卢木多那瞟了一眼,骑士正专心致志地帮着夏目处理吃起来有些麻烦的鱼排,察觉到京极彦的视线往这边看过来,只见着京极彦的半个侧脸外加迹部景吾有些怜悯的眼神,不明就里地对着迹部景吾笑了笑,迪卢木多把切割好的鱼排放进夏目的盘子里。 “好不好吃?” “好吃!”夏目两颊鼓鼓囊囊如同储备过冬的小仓鼠,对着迪卢木多露出一个软乎乎的笑。 “刚才没来得及问,这位是?”迹部景吾示意了一下夏目的方向。 “老外祖父故人的外孙,奴良家的当主委托我代为照看。”京极彦强调了一下奴良家,聪明人就知道夏目的身份并不简单。 迹部景吾点点头,没再多问下去,在东京扎根几百年的奴良家不显山不露水也极少参与社交,却是颇令人忌惮的存在,一直有小道消息说其与某些不可言说的存在有关系,虽是子不语怪力乱神,跟这个家族有瓜葛的人或物却也都被蒙上了神秘的迷雾,大家都是心里有底嘴上闭牢从不多谈。 更何况他也不是真的要对夏目的身份刨根问底,从京极彦嘴里要个说法能对外糊弄住即可,哪怕是京极家的谁当年留下的私生子之流,死无对证了还不是京极彦怎么说他们就怎么信。 只不过跟奴良家有关系,纷纷扬扬充分展现人类想象力的留言估计要在圈子里传上好一阵子了。 话题中心的夏目高高兴兴吃了顿午饭,京极彦和迹部景吾一杯牛奶一杯果汁就着两块蛋糕干巴巴聊了近一个小时,身份地位意味着很多事情他们不能深谈,来来回回也就只能聊聊文学艺术之类的东西,话题匮乏到令人汗颜。 并不是关系不好,但这么面对面坐着聊天真是要了命了,因此在校门口告别的时候,他们俩都忍不住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有一种“得救了”的感觉。 以后有什么事情,还是用邮件联络吧。 他们不约而同地做下了这么个决定。 下午的时间京极彦 【以下为防盗,正文4306,防盗4301,请小天使们支持正版030】 gae·dearg(破魔的红蔷薇) 攻击距离:2~4 lancer所持有的两把宝具的其中一把。长约2公尺,能将魔力构成的防御无效化的锋利□□。其攻击对于由魔力编制的防具尤其有效,施加于武装上的魔术强化、附加能力等在接触到这把枪的时候也会失去一切效果。 “破魔的红蔷薇”是常驻发动型宝具,不需真名咏唱即可发挥效果,起初从枪身到枪尖都有用“咒符”缠上来遮住能力和原形。在与“saber”阿尔托莉雅初战时,曾将她的“风王结界”和银铠甲解除。另外,这把尖锐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使变成“宝具”的物品回复原状。另外,这把尖锐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使变成“宝具”的物品回复原状。另外,这把尖锐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使变成“宝具”的物品回复原状。的物品回复原状。 64.第六十四章 虽说京极彦订了新的睡袍,因为工艺复杂的缘故少不得还得再忍上几天那件超人t恤,鉴于迪卢木多死活不肯尝试裸.睡这种有益身心的活动。 所以他只好在浴室里和迪卢木多进行另一种有益身心的“活动”了。 “夏目还在外头”迪卢木多推着京极彦的肩膀,侧过头进行最后微弱而努力的反抗。 “放心他听不着的。”在骑士脖颈上吮出一个红红的印子,京极彦压低了嗓子笑道。 下午回来的时候去影像店买了假面超人的录像带,准备好小零食和饮料,夏目短时间内绝对不会来打扰他们。 的确,外头已经响起了假面超人的主题曲,摇滚乐中夏目根本不会注意到跟他隔了一间卧室的浴室里发生了什么。 “你若担心,朕帮你捂着便是。”伸手捂住骑士开合喘息的双唇,低哑的嘶鸣抽噎被尽数堵在掌心,另一只手顺势而下,温柔地勾弄撩拨,“今日不闹你,放松些。” 迪卢木多剧烈地喘息着,半跪在地上挣扎着握住洗手台借力才不至于倒在地上,恍恍惚惚眼前白光一片,耳边若有若无传来低笑,嗓音温柔又色气,明明还只是少年人的模样。 激烈的呻.吟,带着哭腔的呜咽,沙哑的调笑诱哄杂着水声,足足响了好些光景才平息下去。 今天顾着迪卢木多的身体,京极彦没弄得很过分,雨收风住后迪卢木多还能有力气跪坐在床上给京极彦擦干头发,浴袍半遮半掩,身上累累红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京极彦也不过眯着眼不满地哼了一声,扯着迪卢木多交换了一个深吻,并且在夏目敲响房门之前把人放开。 “先生,我能给元太打个电话再去睡觉吗?”夏目在门外问道。 “去吧,别太晚了,明天要早起的。”京极彦应了一声,略带不满地把整理好衣物准备出去看看情况的迪卢木多拉回来摁在床上,自己翻身压上去,“你还想给他铺被子唱摇篮曲讲故事吗?” “我就是去看看。”迪卢木多哭笑不得,“夏目才多大你跟他较什么劲啊。” 京极彦轻哼,俯身堵住了迪卢木多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嘴。 #说不出朕想听的,那就不要说了# 夏目完全不知道一门之隔因自己而起的波澜,高高兴兴地跑去给小岛元太打电话,两个小孩子兴奋地抱着电话一直聊到小岛元太被爸爸妈妈催着上床睡觉才挂。 听着那边小岛妈妈中气十足的呵斥声响,夏目一下子有些低落起来,挂掉电话想了想跑到京极彦门口抱着膝盖紧贴门边坐下,虽然里头什么动静都听不到但还是这么停了好一会才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漱,给自己铺好床关上灯,抱着迪卢木多放在床边的小兔子布偶,辗转反侧了许久才沉沉睡去。 被亲戚家踢来踢去朝不保夕的情况下不会有感觉,当真正找到安稳下来的避风港之后,才会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思念着逝去的父母。 “行了,他走了。”京极彦倾身吻走迪卢木多眼角渗出来的泪水,得到了骑士带着怒火的瞪视一枚,可惜因为满眼水光含着没退去的媚意,杀伤力大打折扣。 一言不合就亲上来,一言不合就到处乱摸,一言不合就要做那没羞没臊的事情,也不管外头是不是还有人,不能犯上的迪卢木多只好用被子把自己埋起来,短时间内不想和京极彦说话。 “乖,你不也舒服的很吗?”京极彦笑着从迪卢木多腰臀间往上摸,某种湿乎乎的触感让迪卢木多脸色通红,又往被子里使劲蹭了蹭。 被弄得头脑昏沉最激烈的时候突然听着某人恶趣味的提醒“夏目就在门口哦”不算,还变本加厉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让他在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就尖叫着射了出来,也不知有没有给夏目听到 要是听到了 迪卢木多面红耳赤,裹紧被子暗下决心以后夏目没睡之前绝对不再给某人机会折腾。 对他的决定丝毫不知的京极彦,还笑嘻嘻地抱着手边的“大号被子卷”,压低了嗓音柔声哄着把人弄出来清洗。 窗外月上中天,几点星子闪烁,正是好梦时节。 夏目睡得晚,又睡得沉,一夜无梦连闹钟声都没能把他叫醒。 京极彦早起叫的早饭准点送到,他一边打开食盒一边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快到点了,你去叫一声吧。” 迪卢木多顿了两秒,强装无事放下手里的粥擦擦手,去叫夏目起床。 对于五感敏锐的二人来说这间屋子里什么动静都瞒不过他们,包括没睡醒的夏目哼哼唧唧的小呼噜声。 “夏目,该起床了。”迪卢木多拍拍床上的小花卷,伸手滚啊滚把夏目滚出来,小少年还有些没睡醒地趴在床上哼哼了两声,软绵绵道:“困” “困的话回来再睡,乖。”迪卢木多耐心地拍了拍夏目的背,伸手想把他拎起来,夏目顺着他的力道跪坐在床上,眼神朦胧显然还在神游之中,晨光中拉开窗帘的某人面容温柔可亲,柔和的语调恍恍惚惚带着些微熟悉感。 夏目直勾勾看着迪卢木多好一会,忽然扁扁嘴抱住迪卢木多的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哑着嗓子喊“妈妈”。 迪卢木多:? 京极彦坐在餐厅里看不见都能脑补出可怜的骑士一脸懵逼的表情,忍不住轻笑出声,引得电话另一头的人诧异问道:“怎么了?” 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啊。 “没什么。”京极彦说道,“只不过你今天蠢得特别有创意罢了,御村拓也。” 御村拓也:“”我招谁惹谁了?内心崩溃的御村少爷忍气吞声接着道,“关于那份工作山田君想要问你几个问题。” 京极彦停了几秒,从记忆的缝隙里挖出这么个人,问道,“他现在在你旁边?” “嗯,你跟他说吧。”御村拓也说着把手机给了坐在身边的少年。 山田太郎接过手机,瞪了一眼自作主张不按常理出牌的御村拓也一眼,捧着电话开口道:“呃早上好。” “早。”京极彦捏了个小番茄塞进嘴里,“所以,有什么想问的?” “请问您说的工资是真的...吗?”山田太郎小心问道,一个月五十万,只要求早晚两顿还能带走用不完的食材这种好事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啊! “怎么,嫌少?”京极彦问道。 “不不不,足够了足够了!”山田太郎赶紧道,“还有就是请问一下工作时间是?” “早上八点以前把早饭做好,晚上七点半以前晚饭做好,一共是三人份,有特殊要求我会提前通知你。”京极彦说道,“没有意见的话今晚开始工作,食材我这里有,地址问御村拓也要。” “好...好的!”山田太郎被他的语气压得下意识站起来鞠了个躬,“我会努力的!” “嘛,加油。”京极彦.并没有抱有什么期待.小少爷应付了一句,听到屋里头夏目的哭声已经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也就挂了电话看着报纸等迪卢木多出来吃早饭。 不过真的等到迪卢木多抱着夏目走出来也已经是半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吃饭吧。”京极彦抬眼扫过夏目红红的桃子眼和迪卢木多腰上的水迹,抖了抖手里的报纸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淡淡道。 “好”夏目皱皱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拽紧迪卢木多的衣服不肯下来。 “让我去换件衣服,先放开。”迪卢木多耐心哄了几句,俯身把夏目放在椅子上好去换掉身上沾了夏目泪水等等的衣物。 餐桌上一时间只剩下京极彦和夏目两人,夏目抓着面包撕成小块往嘴里放,边吃边怯生生地往京极彦那里瞄,虽然迪卢木多给他的感觉更可靠一些,但是京极彦在有些时候让他本能地感受到一种恐惧感。 那种不会给予他任何允许范畴外的容忍,甚至会有生命威胁的恐惧感。 京极彦咳嗽了一声,收起报纸问道:“哭了?” 夏目眨眨眼,小声说道:“嗯”他停了停,又道,“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京极彦挑眉道,“你又没做错事情。” “但是我”夏目结巴了几个单词没说出话来,默默端起牛奶不再说话。 京极彦看着情绪又低落下去的夏目叹了口气,说道:“想哭就哭,又不是不让你哭。”他不是个耐心很好的人,唯一一点耐心又都贡献给了迪卢木多,说话的语气难免不怎么好听,哄孩子这种重任,对他而言稍微有些超纲了。 而夏目又是那种情绪内敛又比较敏感的孩子,自然相对而言会比较依赖脾气好又正直温和的迪卢木多,没了骑士在中间做润滑剂,他来了这几天和京极彦的单独交流几乎为零。 见夏目不再说话,只闷头吃着面包,红红的桃子眼又开始有水光泛滥的迹象,京极彦干脆地闭上嘴拿出手机开始刷推特,不再去努力探寻小孩子的复杂内心。 要是把孩子再给弄哭了,今天晚上说不准迪卢木多就得给他闹别扭不让碰了,孰轻孰重,他心里清楚的很。 况且待到夏目在这里的生活步入正轨,总是要跟他学习如何运用体内灵力的,现在再怎么怕,教着教着估计也就不药自愈了。 因此等迪卢木多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看到的就是对坐着一言不发吃饭的二人,夏目眼睛里还含着两包泪要落不落的,端的是一副受气包的可怜样子,便是迪卢木多知道京极彦没真欺负他,也要忍不住心疼三分顺便默认取消了京极彦今晚的某些特殊福利。 又不是真的亲密恋人,他认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拒绝来自主.君的戏弄求.欢。 迪卢木多的心思,京极彦隐约察觉到了一点,迪卢木多不知道,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京极彦会把他的每一丝细微的动作表情来来回回的琢磨反复,这是在过去那段时间里京极彦留下的习惯。 京极彦最晚放弃的,就是关于迪卢木多的记忆,那时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把那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表情看透了刻在心里,生怕何时一觉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天长日久已成执念,哪怕是有一日当真不得不弃了那份记忆,脑海里仍时不时有一抹灿金色掠过。 他看透了骑士的心思却不说,被过往拨乱了心绪也不露痕迹,只漫不经心地笑,伸手在夏目盘子里放了块面包,起身在迪卢木多唇角留下个带着奶香的亲吻。 “卿美姿仪,朕心喜之。” 一句话,轻佻得说不得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却让迪卢木多怔楞到学校,明明情热时比这更加腻人的情话从京极彦嘴里不知冒出来过多少,清醒时听他这般讲还是第一次,霎时莫名的,有些心跳加速,不知怎么面对他。 恰好夏目早上哭过一场,喜欢黏在他身边跟着,迪卢木多也就顺水推舟带着夏目满学校逛,把京极彦落在后头。 今天去的是樱兰,全国来说都是首屈一指的贵族私立学校,京极彦作为小学部的荣誉毕业生,至今在低年级里还流传着他的传说,甚至因为大多数小学部直升了初中,让他的“威名”一路扩散至初中部乃至高中部。 当然,高中部的名声大多数还是得“归功于”某位金闪闪的白痴大少爷。 “他要是知道你来了没通知他,估计又要哭唧唧地念叨上好半天了。”走在京极彦身边的少年说道。 “就是因为知道才没通知他。”京极彦说道,“反正头疼的不是我。” 这次来樱兰他就知会了凤镜夜一声,其余人一概不知,常陆院家的双胞胎他不怎么熟悉,埴之塚二人熟归熟但他对埴之塚光邦的爱好敬谢不敏,哪怕他也是当初支持埴之塚光邦坚持自己喜好的人之一。 吸取了冰帝的教训,他明智地选择了能和自己心平气和聊上一个上午的人。 凤镜夜听了他的话说道:“我可是会很头疼的。” “你分明是很享受才对。”京极彦戳穿他,“恶魔抖s。” “哪里哪里,比起你还是逊色三分的。”凤镜夜可没忘记那些围观小少爷作威作福的日子。 “看他哭就真那么高兴?”京极彦问道。 【以下为防盗】 【正文4916,防盗4912,请小天使们支持正版030】 gae·dearg(破魔的红蔷薇) 攻击距离:2~4 lancer所持有的两把宝具的其中一把。长约2公尺,能将魔力构成的防御无效化的锋利□□。其攻击对于由魔力编制的防具尤其有效,施加于武装上的魔术强化、附加能力等在接触到这把枪的时候也会失去一切效果。“破魔的红蔷薇”是常驻发动型宝具,不需真名咏唱即可发挥效果,起初从枪身到枪尖都有用“咒符”缠上来遮住能力和原形。在与“saber”阿尔托莉雅初战时,曾将她的“风王结界”和银铠甲解除。另外,这把尖锐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使变成“宝具”的物品回复原状。另外,这把尖锐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使变成“宝具”的物品回复原状。另外,这把尖锐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使变成“宝具”的物品回复原状。的物品回复原状。“破魔的红蔷薇”是常驻发动型宝具,不需真名咏唱即可发挥效果,起初从枪身到枪尖都有用“咒符”缠上来遮住能力和原形。在与“saber”阿尔托莉雅初战时,曾将她的“风王结界”和银铠甲解除。另外,这把尖锐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使变成“宝具”的物品回复原状。另外,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使变成“宝具”的物品回复原状。 65.第六十五章 樱兰此时正是樱花开得最好的时节,两幢教学楼间连了一条樱花步道,落樱缤纷繁花满眼,洋洋洒洒落了满头。 樱树有灵,常人许是看不到,京极彦却能见着那躲藏在樱树间隙中的小小花灵,一个个借着花朵遮掩用灵所特有的语言沟通,叽叽喳喳也不让人觉得吵闹,恰似风吹起的枝叶窸窣,摇曳生香。 京极彦忽地抬手接住了一朵从树上坠下的樱花,娇艳的嫩粉色重瓣交叠,完完整整的一小朵漂亮得很。 凤镜夜见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了,回身问了一句:“有事?” “没什么。”京极彦笑笑,珍而重之地将那朵樱花放在了胸前的口袋里。 树上抛下樱花的花灵羞涩地往树荫间躲了躲,为他摇坠下落樱无数。 于是树间响起花灵的嬉笑声,此起彼伏应和着一般,落下一场樱花雨。 夏目仰头怔楞地看着,忽然觉得能够看到这般风景,他的能力倒也不全是坏处。 那朵花灵抛下的樱花,回去后被京极彦放进了茶杯里,嘱托迪卢木多每日换水,青翠的茶杯映着嫩粉的樱花,竟煊煊扬扬开到了入夏,随着第一阵暑气吹来,在京极彦面前消散做空气中的灵子不见踪影,不过从此之后,整间屋子里都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樱花香气。 属于花灵的小小恋慕之情注定没有结局,那么最起码请让樱花的气息留存。 在把最新连载交给编辑之前,京极彦给了他一篇新写的短篇小说,花灵与人类无疾而终的爱恋,赚足了读者的眼泪。 当然,这都是后话,眼下的要紧事是从樱兰回来后夏目突然扭扭捏捏地说想和小岛元太他们一起去读米花小学,一所从一开始就不在京极彦备选范畴里的一所普通公立小学。 京极彦眉梢抖了抖,说道:“你想清楚了?” 夏目用力点点头:“我想和元太他们一起读书!” “但你上二年级他们只是一年级,还是不能在一起的。”京极彦说道。 “没关系的。”夏目说道,“我们可以一起玩。” “会很辛苦的哦。”京极彦循循善诱,“那边我没有朋友能看顾你,如果被欺负了就只能自己想办法,要是你的能力不小心被朋友知道了,他们也可能会讨厌你,这样也可以吗?”夏目的能力使他在他学会如何分辨和制服妖怪前在普通的学校中很容易受到欺负,所以京极彦会为他选择相对而言有人能帮忙看顾,环境更开放的学校,尽可能把夏目的能力悄无声息转化为一种会让小孩子崇拜的特立独行。 “没没问题的!”夏目说道,“我想努力一下!而且...而且元太和其他的小朋友不一样!” 小男孩努力在京极彦面前维护自己的朋友和友谊,茶金色的眼眸瞪得大大的,满满都是请求的意味。 “让他试试吧。”迪卢木多掐准时机开口道,把夏目抱在怀里摆出和他相似的表情,一大一小两双眸子看着京极彦,眨巴眨巴眨得他只得无奈叹了口气。 “好吧,听你一次。”他看了眼高兴地和迪卢木多击掌的夏目,接着道,“那么你要从明天开始跟我学习怎么控制自己的力量,懂了吗?” 夏目点了点头,跳下沙发去给元太他们打电话通知这个好消息。 京极彦挑挑眉,摸出手机开始找人和米花小学的负责人联络夏目入学的事情,嘴上说着不会管,但还是给奴良滑瓢传了个消息让他拨出几个属下在米花小学附近守着,顺便在参观校园时丢下几个符咒净化掉学校里积攒的秽气和小妖怪,把徘徊于此处的游魂地缚灵送去往生轮回,保证短期内学校里干净得连半点脏东西都不会有。 等到他的符咒失去效力之后,夏目应该已经学会了该如何使用体内的庞大灵力,随身携带京极彦的防身符咒的情况下安全不足为虑。 剩下的,就是友人帐了。 暗室中银色的丝线从指尖流溢而出,跟随着手指的运动四处游走,京极彦的手握着夏目的手,夏目眼前的紧闭的木盒里放着那本来自于夏目玲子的友人帐,闪亮的银色毫无依附地存在于空气中,他的指尖在京极彦引导下勾勒出繁复得不可思议的纹路,构成来自于神国高天原的封禁章纹,华美的图案映在夏目的眼眸中,玄妙得让他心生向往。 不过这样的咒纹对于夏目来说要求太高了,画了几笔他就开始感觉力不从心,就像是在用几滴水去填补大海,没有任何悬念地一败涂地。 “凝神。”京极彦淡淡提醒了他一句,精纯的力量从交叠的手中传递,缓缓补充进夏目体内,磅礴而有力地支撑他继续完成这道咒纹。 对夏目而言咒纹的需求就像是大海,对京极彦而言却不过是一杯水的量,他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不要一次性输进去太多灵力,把夏目这具脆弱的身体给撑爆掉。 一笔构成毫无断点,繁复的花纹首尾相连,在指尖离去的刹那闪烁起耀目的辉光,紧紧贴合在木盒的开口处,变成了浑然天成的精美雕刻。 这是“锁”。 一把没有钥匙的“锁”,只有等到什么时候夏目的能力自己可以把锁解开,什么时候才能拿回友人帐,在此之前友人帐都会放在京极彦这里保管以保证其安全。 而当夏目能够自己打开来自于神国的咒纹时,他也就成长到京极彦认为足以独立在各方势力中守护友人帐并且统帅夏目玲子留下的妖怪的地步了。 虽然就目前来看,他才刚刚迈出了一小步,京极彦摸摸他的头发,夸了句:“做的不错。” 夏目羞涩地抱了抱京极彦,在少年腰际蹭了蹭。 虽然看上去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非常弱小的样子,当那股灵力透过皮肤传递进四肢百骸时,他才感受到那种浩如烟海的强大与稳定,驱散了所有的不安与恐惧,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带着无尽的安心感。 就像是爸爸一样。夏目小少年用自己匮乏的言辞进行了能力范围内最贴切总结,红着脸转身跑出去找“妈妈”要水喝。 然后乖乖上床睡觉恢复自己耗尽的体力。 午后日光正好,透光客厅的落地窗暖洋洋的洒下,照亮了开放式厨房的边边角角。春日里的好天气总是让人心情愉悦,京极彦端着杯热牛奶坐在厨房连着的吧台上看迪卢木多忙忙碌碌对着菜谱切水果,骑士的手握住菜刀时总有些不那么灵活,只能慢吞吞地一点点切出图片上展示出的漂亮样子。 “会好吃吗?”京极彦问道。 “还没做完呢。”迪卢木多笑,拿了块切好的苹果递给他,切成小兔子形状的苹果还贴心地用牙签戳出眼睛的样子,京极彦凑过身去一口咬下,舌尖在迪卢木多的指尖舔过。 苹果的脆甜中夹杂了几分蜂蜜的味道,京极彦笑着说了句“很甜”,在手边的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公司文件这种东西,总是偷懒个一两天便要堆积如山,还要受着来自公司的夺命连环call,让人不得不耐着性子找个比较好的时间全部处理干净,免得公司里的那几个一时想不开拿着绳子要在他家门口上吊。 “小少爷,请不要在会议中途溜号可以吗?”大摞文件旁边打开的电脑里,戴着眼镜的男人正努力克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他们几个在公司里累死累活甚至有被忍无可忍的女朋友残忍甩掉的风险,幕后boss倒好,借着休假在家彻底放飞自我,一边开会一边批掉他们送过去的全部文件,告诉他们晚上没事不要打扰他的饭后余兴节目。 要不是看在每年开出的丰厚年薪和奖金,以及京极彦给他们的充分信任,拼命默念“士为知己者死”,他们早就辞职不干了。 京极彦喝了口牛奶,不置可否地说道:“好吧,你继续,刚刚说到哪了?” “我说到,上杉制药突然要和我们进行一项融资合作项目,之前我们并没有过任何接触,而且”一个制药一个文化,两家隔得也太远了吧。 “没关系,做就是了。”京极彦说道,“上杉老爷子精明了几十年不至于用这么低级的手段坑我。”这项融资他也有耳闻过,算不上多大的投资不过有一定官方背景,可以说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要不是因为两家实在没什么交情他本来也是想插一手进去的。 “ok,听您的。”男人摊手,虽然还是一副很好奇的样子也没有再多问下去,低头在笔记上记了两笔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京极彦趁着他写字的功夫起身从迪卢木多手边偷了块桃子吃,并没有满足自己属下好奇心的念头。 有的事情天知地知彼此心知肚明就够了,他无意间卖出去一个人情,上杉老爷子还他一个人情,两不相欠还顺便拉个关系,说不得以后什么时候能用得到呢。 谁能想到二十年多前上杉家和别人私奔不知所踪的小女儿其实一直就住在东京还生了好几个孩子,老爷子脾气倔不肯认不肖女儿,却也不忍心看她吃苦受累外孙因为没钱放弃读大学。 京极彦不经意提供了一份工资可观的工作给山田太郎,老爷子也就投桃报李回了一份人情,御村家应该也差不多,只不过因为御村拓也还没能进入公司所以不知道罢了。 想想上杉家这一代人丁稀少多是酒囊饭袋的状况,上杉绫子这个女儿老爷子认不认还大有可为,君不见上杉家继承人的位置至今还空位高悬着吗。 京极彦盘算了一下,一边关掉电脑一边说:“我觉得什么时候可以给山田太郎涨个工资。”理由好找的很,夏目以后上学的午饭便当估计也得托付给他了。 “他的确很辛苦。”迪卢木多微笑,把切好的水果放进盘子里淋上酸奶放进冰箱,以供夏目晚饭后看电视时吃。 京极彦挑眉,不再谈论家里的新厨师,转而问道:“我的份呢?”坐在这看你折腾了半天居然全都是给夏目那个小鬼准备的,他这个掌握财政大权辛苦工作的人只吃到两口其中还有一口是偷出来的你觉得合适吗! “工作需要专心。”迪卢木多笑道,“这还是您教给我的。” “我没说过。”京极彦果断道,“还有,不要随便转移话题。” “好吧好吧。”迪卢木多从冰箱里拿出一份抹茶大福,“等没那么凉了再吃,不然对胃不好。” 京极彦应了一声,不爽地看着迪卢木多把他撂在一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书认真读起来。 可他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咬牙记在心里的小本子上,准备晚上一桩桩一件件全部讨回来。 迪卢木多在尽力融入这个社会,圣杯灌输给他的只是这个世界的常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在这个社会上畅通无阻,他自认为还有很多很多东西要学习,京极彦也乐得他自己找点事情做,书籍,网络,大大方方开通了所有渠道让迪卢木多了解这个世界。 若是没有失去记忆的那十二年,贸贸然来到这个世界的话,想必京极彦大概也就是迪卢木多这个状态。 他侧头看着迪卢木多皱眉和书本较劲的模样,沉吟片刻心下有了计较。 多年前为了以防万一布下的一枚棋子,现在看来是要拿出来用一用了。 另一边迪卢木多盯着手里国小数学教材扩展版,第一次开始后悔当初怎么没有多喝两瓶养父大人的增智药剂。 社会发展的实在是太快了啊。 而时间也过得很快,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尤其是对于学生来说,一转眼假期就消耗殆尽,无端惹人惆怅。 简单来说就是,京极彦已经持续近一个月的假期结束了,将要准备和买了新书包穿着新衣服准备去新学校的夏目一起去上学。 他要先把夏目送到米花小学看一眼状况之后再去英德,因此迟到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一个月的假老师都批了,这一两个小时的也无所谓,英德的老师大部分一个比一个识相。 嘛,要不然你以为京极彦是为了什么才会选的英德。 应付了几节课间同学们的热情慰问,铃声响起京极彦诧异地发现那位青木老师竟然还坚挺地屹立在岗位上。 “请大家把书翻到六十页,我们今天继续上第十课。”这个女人似乎抛弃了一开始矫揉造作的白莲花风范,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蓝色短裙,头发打着卷扎成丸子头,画了点淡妆,可爱又减龄。 好像聪明点了的样子。京极彦随便把书一翻,打了个呵欠问旁边人借了一份国文笔记,开始几课有点杂乱,后面开始慢慢渐入佳境,看来这个女人脑子里除了搔首弄姿应该还有点别的东西。 “京极同学,请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京极彦抬头看了一眼黑板上明显超纲不少的问题以及那个女人隐含兴奋得意的表情,默默取消了自己的评价,站起身把桌上的东西往书包里一扫,拉开门走了出去。 不被这么提醒一下他都忘了,自己开学时可是立下过“在您辞职之前我拒绝出席任何国文课”誓言的。 沿途依旧撞上了几个老师,要不装没看到他,看到了也只笑呵呵地打个招呼问候一下他的身体——然后就被京极彦抓过去询问了一下学校里的近况。 比如为什么某个用心不良的女老师现在还在学校里待着。 【以下为防盗】 【正文5312,防盗5303,请小天使们支持正版030】 gae·dearg(破魔的红蔷薇) 攻击距离:2~4 lancer所持有的两把宝具的其中一把。长约2公尺,能将魔力构成的防御无效化的锋利长枪。其攻击对于由魔力编制的防具尤其有效,施加于武装上的魔术强化、附加能力等在接触到这把枪的时候也会失去一切效果。“破魔的红蔷薇”是常驻发动型宝具,不需真名咏唱即可发挥效果,起初从枪身到枪尖都有用“咒符”缠上来遮住能力和原形。在与“saber”阿尔托莉雅初战时,曾将她的“风王结界”和银铠甲解除。另外,这把尖锐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使变成“宝具”的物品回复原状。另外,这把尖锐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使变成“宝具”的物品回复原状。在与“saber”阿尔托莉雅初战时,曾将她的“风王结界”和银铠甲解除。另外,这把尖锐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使变成“宝具”的物品回复原状。另外,这把尖锐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使变成“宝具”的物品回复原.在与“saber”阿尔托莉雅初战时,曾将她的“风王结界”和银铠甲解除。另外,这把尖锐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使变成“宝具”的物品回复原状。另外,这把尖锐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 66.第六十六章 道明寺司被算计了,道明寺椿这个姐姐自然要赶回来的,但是这什么时候回来,也是有讲究的。 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得让道明寺司栽跟头了,才能知道疼。 “那我就再忍那女人几天。”京极彦说着,抬手对骑机车来接他的西门总二郎挥了挥,挂掉了电话。 西门总二郎一边帮京极彦调整头盔一边斟酌着语气道:“你翘课了?”没记错的话这节正好是国文课,小少爷撂下的狠话可是早就传遍了整个学校的。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哪有反悔的道理。”京极彦冷笑,翻身爬上机车,“走吧。” 西门总二郎叹了口气,愈发坚定了去国外避难的决心。 ——道明寺家的大少爷和京极家的小少爷扛上了,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无辜的围观群众。 对此,京极彦嗤之以鼻,道明寺司一个月的零用钱还没他开给山田太郎的工资多,他要是动真格的估计道明寺枫就真的要考虑再生一个继承人了。 不过当初要不是道明寺家实在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得不把本来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女儿拿出去联姻,这位置也到不了道明寺司头上。 京极彦非常怀疑以道明寺司的脑子能不能察觉到姐姐出嫁前后别人对他态度的差别。 毕竟这货从小蠢到大,蠢得他都没话说了。 西门总二郎四人在学校里有一个专用休息室,打通了好几间教室简直就是把特权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这次因为京极彦要过来他们还特意把这里稍微收拾了收拾,什么烟啊酒啊的通通处理干净,搬了好几个书架进来装点门面,好像他们真的就是在这里读书看报修身养性的一样。 谁信啊! 最起码京极彦一进门就面无表情地拿出口罩给自己戴上,表示咱们要不然换地方要不然就别聚,经年的烟酒气息小少爷脆弱的呼吸系统无福消受。 几人对视一眼,缩着脖子联系了家环境不错的私人会馆,火速转移了过去。 走的时候京极彦没坐西门总二郎的机车,而是蹭了美作明的车,搞得这位受宠若惊险些跳起来。 不过把车门一关,他才展露出不太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了的一面。 “您有事?”美作明眯着眼从喉咙口里憋出声轻笑,眉眼间有些阴冷的味道,和他在f4中一贯老好人调停者的形象判若两人。 “没事就不能和你联络联络感情?”京极彦笑了笑,端坐在他身边目视前方,语气里可没有半点联络感情的成分在里面。 “您若是愿意同我联络感情,我自然是感激涕零。”美作明说道,“可惜现在可不是什么适合联络感情的时间。” “怎么,你家也打算分一杯羹?”京极彦抬起手抓住美作明的头发,猛地把人摁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我很早就跟你讲过的吧,手伸得太长会被砍掉的。” 少年的语气不温不火,冷静地就像在叙述什么乏味的故事,美作明被他扯得头皮生疼,哼笑道:“您的话,我会一字不漏转告给家父的。” “很好。”京极彦放开了他的头发,从他口袋里抽出手绢擦着沾了发胶的手指,慢悠悠地一点也不着急开口。 美作明倒是像松了一口气一样,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如同一条刚刚冬眠醒来的蛇,“您什么时候发现的?” “忘了。”京极彦把擦手的手绢丢在他脸上,美作明也不恼,把手绢折好塞回衣服里,嬉笑道:“正好拿这个跟裕介哥敲笔零花钱。” “你就那么缺钱?”京极彦横了他一眼。 “我一个月的零花钱还没给你做饭的多,你说我缺不缺钱。”美作明低低地哼笑。 “你那群姐姐们不赞助你一点?”京极彦问道。 “我们可是纯洁的感情,谈钱多庸俗。”美作明的指尖在空气中划过,勾勒出一个曼妙的弧线,“成熟冷静好聚好散的,多好。” 京极彦见他眼神阴冷,便知道十有八.九是想到了美作家那堆子破事,也不再深聊,眨眨眼换了个话题:“道明寺司如何?” “鲁莽冲动的大少爷。”美作明歪着脑袋用食指在脸颊轻点,那模样像极了他的母亲,“天真单纯得令人羡慕,不过还是多少有几分可取之处,不然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混了十几年不是。” 他说着笑起来,眼眸深沉带着十足的冷漠狠辣。 “我还以为你更中意道明寺家。”京极彦扬眉道。 “道明寺家是不错,可也不至于让我委屈自己。”美作明说道,“只不过我更喜欢大少爷被欺骗崩溃的可怜模样。”他顿了顿,接着道,“幼稚园的时候我骗他在水里泡了两个多小时,那落汤鸡的小样子简直漂亮极了。” “变态。”京极彦淡淡道,对他的话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人活着总要有点喜好不是,我这叫肖父。”美作明故作无辜地眨眨眼,他的眼睛和他母亲很像,圆圆如杏核的大眼睛,睫毛长长一眨就显出几分青涩可人的气息,京极彦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着他,十岁出头的小少年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唇红齿白睫毛长得逆天乍一看和天使也就差两个翅膀了,只可惜内心自始至终都是黑透了的恶魔胚子。 也好,美作明以后要走的路,注定了心越黑越狠,才能活得越久。 “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子喜欢天真的少女,为此不惜把老婆在象牙塔里从小养到大关一辈子,孩子生了三个还如同高塔上的莴苣公主,整天做着童话故事的美梦,虽不知是好还是坏,却当真实打实扭曲了一个女人的人生。 儿子正好相反喜欢熟女,结没结婚一概通吃,还酷爱背地里阴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道明寺司,把人搞炸了又一副无辜脸去调和,时间长了竟是成了四人中公认脾气最好的一个,兴味盎然地带着老好人的面具给朋友下套子。 要不是查清楚了青木进这所学校就是为了攀高枝没有任何多余牵扯,京极彦还真怀疑这女人是不是美作明放进来的。 “少爷,我们快到了。”前面开车的司机八风不动提醒了一句,让后座上面对彼此暴露出阴暗一面的两人收拾一下情绪。 到了地方停下车,走出来的就还是好脾气的美作明和少爷脾气的京极彦。 几个人簇拥着进了包厢,叫了吃喝聊上几句,重点关照了一下京极彦大病初愈的身体,面具重叠谁知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京极彦维持着懒洋洋地冷淡态度应了几句,跟着西门总二郎的话调侃了几句美作明的好脾气,半个字没提关于青木老师的事情,侧头见道明寺司自以为隐蔽地松了口气的样子,忍不住扯扯嘴角心道这货大抵是所有人里唯一纯得表里如一的人吧。 所以虽然蠢了点人缘意外的还不错。 就跟樱兰的某位笨蛋殿下一样,心思越是深沉的人,就越是喜欢和单纯的人亲近,别的不说单看那毫不掩饰的表情就是生活中排遣压力的一大乐趣。 至于和京极彦关系好那就是另一个说法了,小少爷看得清伪装但从来不说,因此在他面前不想带面具摘了就是,他只会面不改色地嘲讽你一番并为你守口如瓶。再加上他年纪虽然小却总是稳坐钓鱼台隔岸观火的那个,无端让人觉得高深莫测,不需要多做什么就成了一群人中的领头羊。 虽然因着这个原因和小少爷关系好的两面派特别多。 “说起来,你是多懒?”京极彦忽然对着花泽类问了一句。 “欸?”一直置身事外努力做个安静美男子的花泽类迷茫地从异次元空间抽回神智,软乎乎地发出个意味不明的声响。 “你的头发啊,这么长的刘海支楞着就不难受吗?”京极彦问道,迪卢木多那只有一缕格外长的刘海那叫做个性,花泽类这一大片长得快要遮住眼睛的真是看着就觉得强迫症要犯。 “我觉得还好。”花泽类伸手拨拉了两下垂在眼前的刘海,“忘记去剪了。” “有时间还是去剪短吧,要不头发容易弄进眼睛里。”西门总二郎旁观了好几次花泽类无意识揉眼睛,好心地建议道,道明寺司也在一边跟着点头。 “嫌麻烦的话梳起来也行,这么弄着再长了要看不见路的。”美作明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小架子贡献出来,把花泽类已经有些阻碍视线的头发梳理到脑后夹起来,“这样不就挺好的吗,可帅气!” 花泽类看了他一眼,也没把头上的小夹子拿下来,笑着说道:“那这个就归我了。”他指指头上两个发夹,可爱的嫩粉色蕾丝一看就不是美作明的东西。 “这个还是要还给我的。”美作明脸色一变,伸手去拿花泽类头上的小夹子,不想对方早有准备,脑袋一低钻到了京极彦身后去。 “你还是想想该怎么和你妹妹解释吧。”道明寺司大笑,伸腿阻碍美作明的动作,西门总二郎在一边拉了把椅子看戏,不想被花泽类一扯做了挡箭牌被迫加入战团。 京极彦侧着头让美作明伸手去够花泽类头上的发卡,手上却又摁着他的肩膀不让他站直,只能维持半蹲的姿势艰难伸长了手臂去扯花泽类的领子想让他弯腰,嘴里笑骂着问京极彦到底是在帮哪边。 花泽类拽着西门总二郎的上半身挡美作明的手,害得西门总二郎脸上被美作明没轻没重摸了好几次,摸出来好几道红印子。道明寺司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扯着美作明的手不让他往上伸,美作明盯着花泽类脑袋上耀武扬威翘起来的粉红色小发卡眼睛都快红了。 彼此都带着面具相对没错,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此生所能交付的最纯稚的情感,大概也就只有此时了。 笑闹一场折腾上几个小时,算时间也快到下午第一节课上课了,京极彦也就收拾收拾东西使唤着美作明把自己送回去,抛弃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御用坐骑西门总二郎,美其名曰身体刚好不能吹风。 从头到尾,他们谁都没提青木老师的事,默契得仿佛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么一个人,道明寺司现在以为京极彦的态度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准备既往不咎,等到那女人的诉苦抱怨到了他耳朵里,他才能意识到京极彦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死磕到底根本没打算听他说情。 没有点阻碍的爱情,可是不会坚贞的。 这么来几次估摸着道明寺司的脾气也要上来了,青春叛逆期的孩子大抵会直接和京极彦硬碰硬,跟刺猬似的炸开全身的刺好像全世界都是他的敌人,那时f4面临的就是分崩离析的局面,无论其余三个怎么站队,最后一定会演变成一对多的局面,直到来自于身后的刀把他彻底从罗曼蒂克的幻梦中打醒,提醒他现实的残酷。 京极彦靠在椅背上眯眼算计着往后的布局,他再怎么说着不管不管的,看在京极家和道明寺家那大笔大笔合作订单的份上也得思量着如何把情况控制在一定范畴内,以免发生让道明寺枫真的不得不考虑再生一个继承人这种问题的情况。 当皇帝的大多数控制欲爆表又天生劳碌命,即便前世荒唐如他也逃不过这个规律。 仔细想想,唯一让自己算漏过的,也就只有那个不解风情的骑士了。 京极彦想着,便摸出手机往家里打了个电话,威逼利诱让迪卢木多晚上给他做水果沙拉吃。 美作明坐在他边上把玩着手里的两个发夹,走之前花泽类还是把这个还给他了,谁都知道美作家的两个小公主有多可怕。发卡上的嫩粉色蕾丝因为他们一番笑闹沾了点灰尘,嵌在上头的碎钻似乎也没那么璀璨了,阳光掠过闪了闪,叫美作玲忽地嗤笑一声,打开车窗将其丢了出去。 “去买个差不多的。”他对司机说道,语气漠然地就像丢掉了什么肮脏的垃圾。 京极彦没管他发什么疯,语调轻快地调戏了骑士一番,下车时状似无意地跟美作明说道:“你也快十八岁了吧。” “还有九个月多一点。”美作明说道。 “足够了。”京极彦意有所指,“记得早作准备。” 美作明垂眸敛去眼中暗光,执起京极彦的手于指尖轻吻,“谨遵您的指示总长。” 双龙会的现任总长是宫崎耀司,不过若是京极彦接了白龙的位置,作为世代经营双龙会的伊藤家嫡系血脉,这一代的黑龙白龙,大概都得越俎代庖在对方的领域里执掌大权了。 一个弄得不好,说不定便是双龙相斗血流成河的结局。 美作明懒得关心那么长远以后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那个不听他劝擅自对京极彦动手的父亲很快就要把权利移交到他手上,让他这个继承人正式变成掌权人。 至于是真心的还是被逼的,就他们淡薄的父子感情来说,毫无意义。 京极彦没有否认他的称呼,他还需要美作明这种错觉来帮他牵制美作家,虽然美作家和伊藤家曾经是休戚相关唇亡齿寒的紧密同盟,近些年来因着伊藤忍闹腾双龙会由宫崎耀司执掌也难免淡了下来,美作明的父亲想借机推个好操纵的新白龙上去京极彦可以理解。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能够接受。 有胆子下手就要有被剁掉手的准备,京极彦手上的刀从来不介意多沾点血。 塞了满脑子权谋诡计走回教室刚刚坐下,抬头他就看到老师抱了一沓卷子匆匆忙忙走进来,宣布这节课数学小考。 请假请了一个月,还是没躲掉的数学小考。 京极彦拿出笔,看着老师发卷子,并没有意识到隐隐约约笼罩在心头的不详感意味着什么。 ——直到他看到卷子。 【以下为防盗】 【正文5233,防盗5226,请小天使们支持正版030】 gae·dearg(破魔的红蔷薇) 攻击距离:2~4 lancer所持有的两把宝具的其中一把。长约2公尺,能将魔力构成的防御无效化的锋利□□。其攻击对于由魔力编制的防具尤其有效,施加于武装上的魔术强化、附加能力等在接触到这把枪的时候也会失去一切效果。“破魔的红蔷薇”是常驻发动型宝具,不需真名咏唱即可发挥效果,起初从枪身到枪尖都有用“咒符”缠上来遮住能力和原形。在与“saber”阿尔托莉雅初战时,曾将她的“风王结界”和银铠甲解除。另外,这把尖锐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使变成“宝具”的物品回复原状。另外,这把尖锐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使变成“宝具”的物品回复原状。另外,这把尖锐的魔枪可以将“berserker”兰斯洛特包覆在武器上的魔力切除,使变成“宝具”的物品回复原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