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剑圣》 第一章 一人一剑 北风呼啸,夜幕降临,燕云一地,陷入一片死寂。 乌鸦那凄凉尖锐的嗓音在高空,欢快的鸣叫。 奚族首领李大酺扬鞭立马,意气风发的高指天上成群结队的寒鸦,笑道:“我们吃饱,黑鸟也跟着我们享福!这叫什么来着,一人得什么,猪狗什么的……老子不信那些狗屁神佛。说白了,就是我一人发财,全族同乐。只要站着我李大酺这边,就算你不是我族中人,也一样会跟这些乌鸦一样,有肉吃有女人玩。” 他这话是对身旁的赖五说的。 李大酺是奚族酋长,文化水平实在不眨地,族部的实力也是有限,可胜在为人骁勇善战,自身亦皎洁如狐,在这战火纷乱的北地,游走于突厥与大唐之间,好似墙边小草,风往那吹便往哪倒,混的竟是如鱼得水,十分惬意。。 前不久新到任的幽州都督孙佺好高骛远,不顾道路险要、气候炎热,冒然孤军深入,意图消灭奚族。反让李大酺抓住可趁之机,仅以八千骑兵,便将数倍于己的唐军打的是落花流水,主帅孙佺大将周以悌先后为李大酺所擒。 李大酺趁着唐军大败之际,纵兵出卢龙塞侵入渔阳、雍奴等地大势掠夺,收获无数。 李大酺行军如此顺利,幽州都督孙佺无能不知兵事是其一,得幽州地头蛇暗通款曲传递准确消息也是关键因素。 赖五本姓李叫五义,但因小时候得了一种怪病,脸上长了一块大大的癞斑,自小就有一个癞子的绰号,一直沿用到大。随着李五义江湖地位水涨船高,道上的人也不敢癞子、癞子的叫,将癞改成了赖,取五义中的五字,便成了幽州黑道上的“赖五爷”。 赖五为人仗义,手上的地痞流氓遍布幽州,在幽州威望不小,道上的人都尊称他一声“赖五爷”。谁都想不到外表急公好义的“五爷”,背地里却是一个勾结外寇的卖国贼。 赖五皮笑肉不笑的道:“奚王的好意,赖五记下了。你我彼此合作,本是互惠互利,各取所得,无需对我多费心思。薛讷以在来援的路上,他可是薛仁贵的儿子不像孙佺那般无能,奚王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李大酺心中颇为恼怒,他早看中赖五在幽州的实力,多次想将他收为己用,但赖五似乎另有依仗,对他的拉拢并无多大兴趣,没有正面拒绝只是不想彻底撕破脸而已。 “哈哈,谁规定天神的儿子一定就是神了,若说薛仁贵是所向无敌的猛虎,他的儿子不过是一只病猫而已。”李大酺怒不形于色,转移话题的大笑起来:“不过你说的也对,我没有必要在这里跟薛讷死磕,无辜折损我族勇士。等我儿子回来,我们就撤。” 此次李大酺趁胜入侵,规模自比以往盛大许多,分兵各处,甚至深入幽州腹地,其中他长子所率的一千奚族骁骑更是嚣张的深入幽州腹心怀柔县进行劫掠。 怀柔县是幽州治邑蓟城的远郊区,地处燕山南麓,东临密云区,南与顺义、昌平相连地理位置绝佳,县内百姓相对富裕,县中又无防御设施,正是一块肥美的肉。 奚族的世袭制度与中原大大不同,他们没有明显子承父业一说,只要属于亲族一脉,人人都有权利继承王位。李大酺的弟弟李鲁苏随助他南征北战,威望极高,仅次于他。他无忌惮之心,却也想王位一代代传于子子孙孙,而不是传于族弟。李大酺此次让自己的长子李沫可带队,并以最精锐的兵马辅助,正是给他立威立功的机会,让他将来好顺利接管奚族。 赖五看了看西下的余晖,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不安道:“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少族长怎么还不回来?” 李大酺大笑:“少年心性,老弟要谅解谅解,他第一次光顾富县,难免会花了眼,耽搁点时辰。我让人去催催……”当下让亲信离队催促。对于赖五的担忧,李大酺却不以为意,孙佺此次出征,调集了幽州所有可用兵马,在他的包抄合围下除李楷洛、乌可利等少数突围外,余下唐军全部被歼,就连主帅孙佺都成为他的阶下囚,幽州目下群龙无首,就跟自家后花园没什么区别。若不是蓟城城墙高厚,城楼上又有各种守城器械,他都有心劫掠蓟城。 李大酺耐心等了片刻,忽然发现坐下健马竖起了耳朵,抬头向前眺望。只见三骑正踏着夕阳余晖穿过平原,向这里急速接近。 来骑渐渐近了,李大酺分辨出对面那几名骑士的身份,眼神变幻不定,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他提气长声道:“禾库,沫可呢,你们这是遇敌了?” 那三名骑士除了他派去的亲卫,余下两人全身上下都血迹斑斑,似乎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在马上摇摇晃晃地跨着,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 听到这一声呼喝,其中一人似乎又恢复了神志,滚下了马背,连滚带爬的往前方赶去。 李大酺铁青着脸策马上前,焦躁喝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沫可是死是活?” 叫禾库的骑士,一身血污,叩首大哭:“主人,主人,他给唐人杀了……” 此言入耳,李大酺只觉得天旋地转,巨掌在空中抓了又抓,最后无力地垂了下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沫可、沫可,他,他……”连吐出几个“他”字再说不下去。 念及儿子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平日里作为族长冷酷的表情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哇”地喷出一大口血。 李大酺翻身下马,一把揪住衣襟,拎小鸡一般将禾库提在手里,正反披了禾库四记阴阳耳光,厉声咆哮:“谁,到底是谁,谁杀了我的沫可,谁,是谁?” 禾库不顾高高肿起的两颊,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道:“他,他说,他叫……裴旻。” 裴旻? 李大酺自问对幽州情况了如指掌,翻遍脑中所有资料,上到都督下至将校,都找不到有这号人物,转看向赖五。 赖五也摇了摇头。 李大酺猛地全身一震,失声道:“就一个人?不是军队?” 禾库一脸震恐的道:“一人一剑!”<!--over--> 第二章 病榻上的穿越者 “好痛!” 裴静远只觉得脑袋痛欲裂,全身上下的皮肤骨络就跟撕开碎裂了一样,没有一处完好的,虚弱的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发出点点微弱的呻吟,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有人耐心的照顾着自己,时不时还能听到些许哭泣声。每当他剧痛难耐,发出呻吟的时候,总有一人在他耳边柔声低语,声音慈祥,让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疼痛都会莫名好上很多。 就如此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几日,裴静远很明显的感觉自己给掏空的身躯一点点的恢复,意识也一点点的找了回来:他叫裴静远,是一个中文系很普通的大四学生,成绩中等,长相一般,家境过得去,算不上富裕,却也衣食无忧,平时打打游戏,跟同学朋友吹吹牛,小日子也过得悠哉。 直到某一日,裴静远帮大伯整理杂货店仓库时翻出了一把年代久远的破剑:破剑样式古朴,长满了锈斑。当时他正好重温梁羽生的武侠小说《萍踪侠影录》,对于张丹枫这个剑法卓绝的儒生狂士十分向往,也就胡乱的挥舞起来。却不想破剑似乎有灵,开始控制他的行动,一剑一剑的舞动,剑气霜寒,凌厉非常,渐渐地他失去了意识…… 待他醒来时,便有一种全身经脉寸断的感觉,就跟走火入魔了一样。只是奇怪的是那个细心呵护他的人并非是他的大伯大妈,更不是医生护士,身处之处也没有医院那特有的药水味道。最让他奇怪的是每过一段时间,那个照顾他的人都会喂他苦到骨子里的中药。在他的记忆里但凡生病,都以西医为主,中医为辅。如他现在这般一天到晚给灌中药的经历,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古怪非常。 就在他满心奇怪的时候,一些本应该不属于他的记忆却莫名浮现:记忆的主人叫裴旻,一切的记忆都来至于梦幻般的唐朝!不是同名同姓,正是号称唐代三绝之一的剑圣裴旻的记忆。在记忆中,裴旻自小过的清苦,由母亲一手带大。因出身河东裴氏,族中有专门的先生负责教育,学业不曾落下,寒窗苦读十余载,文化水准极高。除习文外,裴旻最大的爱好是剑术。他没有剑术师傅,自我研习,自成套路,不知自己深浅。 裴静远有些惊恐,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为何自己的脑海里会多出裴旻的记忆:他是文科出身,对于历史有着一定的了解,自是知道李白的诗歌、裴旻剑舞、张旭草书是公认的三绝,他们三人也分别给尊称为诗仙、剑圣、草圣。 如此大人物的记忆,出现在他的脑海,实在让他不知所措。 他不敢去想,但裴旻的记忆却如放电影一般,以快近似的闪现,直到十八岁的时候,记忆方才停止快进,那天发生的事情一点一滴哪怕在微末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记得那日,裴家燕云书院休课,裴旻回家探望母亲,却不想遇到了奚族劫掠。奚族暴戾,所到之处,一片火海,(***掳掠,残暴已及。 裴旻见自己的家乡陷入一片火海,父老乡亲惨遭屠戮,至亲母亲生死不知,怒极之下拔剑冲向了贼寇…… 那是裴旻第一次仗剑对敌,第一次开了杀戮,裴旻自己都不曾想到自己琢磨出来的剑术竟然凌厉至此。剑下竟无一合之敌,硬生生破开百人防线,将敌酋斩于剑下。 当时血腥的场景,历历在目:处都是血和尸体,鲜血侵入了每一寸土地,渐渐汇聚成了一条沟渠,往四周蔓延。村中的晒场更是重灾区,鲜血浸透了那里的每一寸土地,形成一大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泥沼,无数残缺不全的肢体、碎裂的头颅,纵横交错的遍布四处,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裴静远只在电影电视中看过那般惨景,但虚假的东西,那比记忆中的真实? 裴静远虽在回忆,可那记忆竟然跟真实的一般,让他身临其境,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想要呕吐出来,腹中却早已空无一物,只能一阵阵的抽搐。 “旻儿,旻儿……” 裴静远听着耳边紧张的呼喊,不安惊恐的心,突然平复下来。那慈祥的声音,好似有什么特别的魔力,让他心底感到踏实,不一刻便沈沈睡去。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是深夜,周边的虫鸣声给寂静的夜里带来了一丝喧闹…… 这一次醒来,裴静远依旧无力睁眼,不安的心却渐渐平复,开始思考着身上所发生的种种事情,渐渐的他竟然衍生了可笑夸张的念头:他穿越了,不知什么原因穿越到了唐朝,还成了颇负盛名的三绝之一。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不在医院,周边为什么没有一个亲人,为什么会有裴旻的记忆,为什么那个慈祥的声音叫他“旻儿”。 生活在小说盛行的时代,裴静远看过的穿越小说早已不下百本,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这穿越大军的一员,而且穿越的对象,来头似乎不小…… 生病给了裴静远接受现实的时间,经过两日的休养,病情日渐好转,周身的疼痛也渐渐消退,已经能够撑着双臂自行坐起,也确认了自己穿越这个事实:自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着周边破落复古的房屋结构以及家具摆放便确定了这点。 门布掀起,一个皮肤白皙,姿容秀丽的妇人轻步走进了屋里,妇人已有四十余岁,脸上也有风霜之色却依旧别有风采,不难想象妇人年青时定是风采非凡。 见裴静远瞪着眼睛入神的看着屋檐,妇人开心至极,急切上前道:“旻儿醒了,今天怎么样?身子好些了没?” 裴静远张了张嘴,最后不得已给了一个让妇人安心的微笑。其实他已经人说话了,也知道面前这位妇人正是他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母亲裴万氏,可“娘亲”二字却始终叫不出口。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的母亲是伟大的,当然裴万氏对裴旻的付出,也足以称得上伟大。可他心底终究有些排斥,叫不出口,索性不说话了。<!--over--> 第三章 小小的希望 裴万氏手中端着肉粥来到床沿坐下,仔细的端详着面前的爱子,脸上露着慈爱的光辉,轻声道:“旻儿的气色是越来越好,要不了多久就能生龙活虎的去学堂了。拉下了几天的课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影响的。回去之后要多多向先生请教,多多跟族中的才俊交流,不明白的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这学问上的东西,可是半点也马虎不得。你平常喜欢舞剑,为娘见你没有耽搁学业,也能强健身体,就由得你没多加干涉。没有想到旻儿在剑术天份如此了得,剑术已到这般境界。” “为娘不怎么希望你往这方面发展……娘亲这也不是想干涉你的未来,只是觉得单纯的武夫没有什么前途。我朝崇尚武功不假,可追崇的是军功。军功的关键在于谋略,而不是个人武勇。何况我们裴家,向来都是做学问的,以学识治国为主。虽说我朝重视武功,但真正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也只有文臣。就算当不了名臣,也没关系,做个学者儒士也好,也能教育下一代,受人尊敬,怎么样也好过当武夫。” 裴万氏出生低微,属于贱籍,但眼界却是不小,对于自己的儿子更是报以极大期望。此次奚族入侵来的突然,怀柔县上下全无准备。县中维护治安的县兵哪里是奚族精锐的对手,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的对抗。当时她晒场上帮人晒稻谷,察觉异样,机敏的爬上了晒场边上的大榕树,并未受到波及。也因如此,亲眼见到自己的儿子单人单剑竟仿若霸王再世,将奚族兵马杀的鸡飞狗跳,毫无还手之力。甚至于轻易的穿过百人防线,将奚族首领斩杀剑下。 裴万氏惊喜有余,又深怀不安,若裴旻从此走上这杀伐路,叫她日后如何睡的安稳?有道是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裴万氏爱子心切,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后悔终身。 面对裴万氏的循循善诱,裴静远能够感受到裴万氏那拳拳爱子之心,不住的点头表示明白。 裴万氏见裴旻允诺,放下心来,想起大夫的叮嘱,继续跟他闲聊着,说着怀柔县现在的变化,带着几分自豪的道:“我儿救了整个县城的百姓,城里上下无不对你感恩戴德呢?前些日子,在你昏迷的时候,县令都曾亲自来我们家里探望。见我们家徒四壁,还想给我们一套房子。你娘给回绝了,我们穷归穷,不能失了骨气。县令想借我儿的势,更上一层,我们可不能上了他的当。” “还有还有,这些天上门问讯结亲情况的媒婆,可是将我们家的门槛都踏破了。我儿也是争气,让为娘在乡里乡亲面前吐气扬眉了一把。不过现在想巴结我们母子俩,可是晚了。儿啊,你千万要记住,能够共患难的人才是真正值得信任的,见你富贵才找上门的都不怀好意。哼,我儿可是河东裴家的人,就算要娶也要娶五姓七望里的贵女,哪里看得上市侩的商家女。” 裴静远莞尔一笑,心中却愈发沉重,看得出来裴万氏将裴旻视为自己的一切,活下去的理由便是裴旻,要将他培养成材,光明正大的走进裴家大门。 裴万氏唠唠叨叨的陪裴静远说了很久,直到裴静远精神疲累沉睡过去为止。 裴万氏看着裴静远睡了过去,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止也止不住。 这一夜裴静远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身处在一个病床上,勤劳了一辈子的母亲、父亲正在跟“他”愉快的聊着天打着趣,而他“自己”却如身处灵魂状态,开着上帝视角,成为了一个旁观者,从另一个自己的眼中,似乎看到了深藏的悲痛……他是裴旻! 当裴静远醒来的时候,泪水早已湿透枕巾。 想着梦中的一切,裴静远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两人之间因为灵魂互换而产生的心灵感应。他此刻没有那么希望梦到的都是真实的,这样他的家人他的双亲便不会因为他而过渡忧伤。他挣扎着直起身子,借着依稀透窗而入的朦胧月光,忍着周身的酸痛,挪步来到靠窗前的书桌:早在日前他便见过裴万氏从书桌盘的右边抽屉里取出过火折子点燃书桌上的油灯。 依样取过火折子,这超前的东西,裴静远用的不是很顺手,却也知道使用的方法,拿开盖儿对着尖头火星处卯足了劲儿一套猛吹,见头部火焰跳跃,赶忙点着了书桌上的油灯。 柔和的灯火填满了本就不大的房间,他吃力的走到屋子的右侧,那里有一块巨大的落地铜镜:古人重视仪容,衣衫不整,在古代是一件极其失礼的事情,尤其是裴旻这种世族子弟,在裴旻所住的整个房间最值钱的就属这块大铜镜。 铜镜中倒影出了他的影子,裴静远看着镜中陌生的人影,带着几分自嘲又有几分庆幸的笑道:“真有小白脸的潜质,换做在未来,不红遍大江南北都对不起这张脸。”他已经开始接受自己的身份,想看一看自己如今长得如何。 对于自己本来的相貌,裴静远还是颇为满意的,中上之姿,十分耐看,想着裴旻若有他七八成的样子足以,却不想是邹忌见徐公,差人家十万八千里:镜子里的倒影是一个生嫩尚不满二十的少年,眉毛、眼睛、鼻子、嘴,还有健康而富有光泽的肤色,柔和而又分明的轮廓,无一不是完美无缺,搭配起来更是恰到好处,帅气得无可挑剔。唯一的不足便是身体抱恙脸色有些苍白,却有种“病美人”的感觉。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裴静远慎重又慎重的轻声道:“从今日起,我就是你,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我会用我一切孝敬侍奉她,直至终老……希望未来的你,与我一般,将我父母,视为你的父母。”<!--over--> 第四章 剑术自通 说来也怪,自从裴静远决定以裴旻的身份生活下去之后,他的精神大为好转,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身体不适竟然好了大半,四肢也无昨晚那般乏力,行动自如。古人衣裳华丽,但穿着繁杂,裴静远继承了裴旻的记忆,也花费了好一阵子才穿戴整齐,本能的将挂在墙上的佩剑系在腰间,看着大铜镜里英姿勃发的翩翩少年郎,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出了屋舍。 裴旻家境并不富裕,住在怀柔县最偏北的山区,周边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生活购物极不方便,但胜在僻静,依山傍水,便是贫穷也有一番风味。 尤其是裴家所居住之处,名叫翠竹岗,方圆约有三里大小,却是野花遍地,小溪纵横,翠竹丛生,三面浅峰环抱,风景清幽秀丽,附近樵夫猎人,多集居此处,也有十余户人家,民风纯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行垦地耕作,显得与世无争,不啻一世外桃园。 也是因为偏远之故,得以避开奚族的劫掠兵士,对于家境平凡的裴家来说,也是一大值得说道的喜事。 裴家的右近有一片竹林,裴旻往年在家时,每逢鸡鸣,便会在竹林里读书练剑,从不停歇,大有祖狄闻鸡起舞的决心。 来到林中,当下早已过了鸡鸣时分日上三竿,周边为数不多的百姓早已离家为了生计奔波,如清晨一般,并无任何喧闹声。 裴旻屏气凝神,脑中回忆着记忆中的剑法:裴旻最厉害的地方,莫过于他的剑。作为皇帝亲自下诏册封的三绝,作为文人墨客下笔作诗的对象,裴旻剑圣之名,盛名之下,理当名副其实。他想亲身体会一下裴旻的剑,他的灵魂附体对于这方面是否有所影响。 回忆脑海中的剑法,裴旻愕然发现他的剑法竟然没有半点章法,没有半点规矩可言。因为至今都没有人教过裴旻剑法,他的母亲亦不赞同他学剑,他的剑法完全是看着别人施展,东学一招,西凑一招,就如大杂烩一般,拼凑而成。依仗自身剑道上得天独厚的的天赋,自我修炼成形,可谓无师自通。 夏风奔放,吹动整片竹林,沙沙作响,气浪卷起地上的散落竹叶,飘散空中。四散的竹叶多为败叶,但当中却夹杂着五片新落地的绿叶。 心念一动,剑以出鞘。 锵! 长剑如灵蛇一般,剑芒闪动,避开飞舞的败叶,准确无误的将绿叶从中切开。 五片绿叶几乎在同一时间里从正中间切断,随风飘走。 这一剑原本叫做“剑下留情”是北地一位成名剑客的绝技,名为留情,实际上阴狠非常,长剑以轻快刁钻的角度分别攻击人的肩井、曲泽、极泉、抬肩四穴,分取对手双臂,一剑四杀,只要刺中一招,便能废去对手的一条臂膀。四剑齐中,对手必废无疑。 裴旻见对方使过一次,记在心中,信手练就,但觉此招不宜出手,机会不好掌控,加以修缮,使之更加轻灵,随心自在,可出剑无情,又能做到真正的剑下留情。在他的记忆里,与奚族血战晒场中,三十余奚族精锐都死在他这一招下,全无还手的余地。 这一招得手,裴旻也察觉自己的剑术并未受到影响,反而因为经过实战的考验,变得更加的凌厉,深得快准狠之三味。 裴旻的剑全无章法,他也就无章法的练,将自己偷师学来的大杂烩剑法都自我摸索练了一遍。后世人自小就在金庸、古龙、梁羽生等武侠巨匠的小说电视剧的熏陶,谁人又没有侠客情节,对于剑法功夫怀有向往? 这“初次”接触,裴旻自是食而知味,正想多练几遍,却见远处一道人影从百米外的溪流方向往家这边走来。 裴旻先是一怔,略作犹豫,旋即坦然一笑,将剑收回了鞘,快步往黑影跑去,远远的便喊了一声:“娘,您回来了?” 裴母周身微颤,竟然呆住了。 直到裴旻跑到近前,从她手中接过盛满衣服的木盆,方才回神过来,眼眶瞬间红了,泪珠情不自禁的滚落下来。原来裴旻没病,也没有受到任何的伤,那日他一身血污全是惨死他剑下奚族兵士的。裴旻自身没有受到半点伤害。然而在歼灭奚兵之后,裴旻却如得了大病一般,昏迷不醒。 裴母将县内大大小小的大夫郎中都请了个遍,都只有一个结论:心病,都表示裴旻的状况是因为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见血而受到了莫大的刺激造成的。心病只能心药医,只有裴旻自己才能救自己。 相信就算是华佗在世,扁鹊复生也不可能诊治的出是因为灵魂互换的原因。 裴母每日百忙之下,找裴旻漫无天际的瞎扯,正是想帮他早些解开心结,只是一直不见成效。为了不让裴旻担心,加重他的情况,也一直强颜欢笑。而今见裴旻走出阴影,多日的担心不安都放了下来,情感有了宣泄口,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了。 裴旻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安抚好裴母,两人一并往家中走去。 见裴旻腰间长剑,裴母不悦道:“你病了那么多日,学业也不知拉下多少。这刚恢复不看书巩固学业,拿把剑糊弄什么劲。” 裴旻忙点头笑道:“娘亲说的是,只是在床上躺的久了。身子有些僵硬,脑子也有些不太灵光,就先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回头这便好好看书,将拉下的课业通通补上。” 裴母闻言,立刻展开笑颜,将裴旻手中的木盆夺过,道:“这些是我妇人家干的事情,我来便是。你好好入屋读书,将课业补上。灶台里有面饼,饿了拿几个吃,等忙完了手中这些事。娘给你做好吃的去……” 裴旻很想留下来帮裴母干这些事情,但他更加清楚,母亲是坚决不让他插手的,她不在乎自己累,只在乎自己的孩子能不能出人头地。为了这个愿望,再苦再累,她也无怨无悔。 踏着沉重的脚步,裴旻走进了屋子。 裴母目送裴旻进屋,端着一脸盆子的衣服,盘算着能够收回多少余钱,念叨着是直接向张猎户家要铜子划算,还是直接换取野味划算。同时也想到一事,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得给族里人说旻儿康复的事情。”<!--over--> 第五章 河东裴氏 裴家!河东裴氏! 在大唐,在重视门楣家族荣耀的封建社会里,裴氏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封建社会史上盛名久著的一大世家,追溯其根源可至春秋战国时期。周僖王时六世孙陵封为解邑君,去“邑”从“衣”,以“裴”为姓,也是天下裴姓的来源。裴姓皆出于闻喜之裴氏,故有天下无二裴之说。 有一句话是如此形容裴氏的发展的“自秦汉以来,历六朝而盛,至隋唐而盛极”。此话丝毫不假,在秦汉至隋唐这些年间,裴氏中豪杰俊迈,名卿贤相,摩肩接踵,辉耀前史,茂郁如林,代有伟人,彪炳史册。尤其是当下,裴氏的地位更是非同一般。 在早年有五姓七望一说,所谓五姓七望是指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这五个姓氏七个望族在世间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地位,河东裴氏是远及不上。 五姓七望在士人心中的地位,甚至超过历朝历代的皇帝国家。也因如此,五姓七望受到了朝廷的压制。贞观时期,太宗皇帝李世民就曾命重臣修《氏族志》抬高了皇室,对山东士族进行了压制,高宗时代,更是直接以法律的形式颁布禁婚诏,禁止世族大家内部通婚,但效果不甚明显,直至高宗之后出现了罕见的女帝武则天。 武则天论及才干远逊太宗、高宗,但她胜在一个狠字。任用了周兴、来俊臣、索元礼等酷吏屠杀清洗士族在朝中力量,又通过改革科举扶持庶族等手段,直接间接的削弱了士族的影响力,五姓七望首当其冲……导致五姓七望元气大伤。相比之下,次于五姓七望的河东裴氏固然也受到一定影响,却远不及前者损失惨重。此消彼长,甚至有赶超的势头。 维持门阀世家地位的关键在于人才,人才越多,世家越是兴亡。 因故对于族内人才的培养,不论是五姓七望还是河东裴氏甚至是三等、四等士族都不愧余力。 此次幽州都督孙佺率兵十万意图远征奚族李大酺,却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自己都给生擒了,导致幽州防线一溃千里,奚族入侵,肆意掠夺渔阳、雍奴等重县,造成巨大的伤亡。这是轰动全国的军事事件,从开始到结束,李唐方面唯一能够摆的上台面的竟然是裴家的一个人。 一个族中人鄙夷几乎要给逐出裴氏的直袭裴家后人之子裴旻,一人一剑于数百人中斩杀奚王李大酺长子,领着县中百姓歼灭了千名奚族精锐,缴获了千余匹优良的军马。这几可算是近年来,对战奚族最好的战果。孙佺的无能与裴旻的表现成了鲜明对比。事迹名望也因此广为流传,大唐上下人人传颂。 面对族中莫名出现如此人才,裴家上下极为重视。裴家当今家主亲自下令,让幽州裴氏总管亲自探查裴旻虚实,安排裴旻学业,以家族实力,全力培养。只是裴旻大病,不得不将时间暂缓。 裴氏定著五房:其一西眷裴,其二洗马裴,其三南来吴裴,其四中眷裴,其五东眷裴,五房又分为三支分居河东、幽州、西凉三地,有一德高望重的族长以及三地管事。负责幽州一地的裴家管事名唤裴昱,是东眷裴裴嶷的后人,在幽州一代,甚有威望。 此时此刻,裴昱面前摆放着多份裴旻的文件报告,都是这些天他动用人力物力详细调查出来的结果。 “小家伙,不简单啊!竟是文武全才。”裴昱有些爱不释手的的将报告,拿在手中反复细看,对着将资料整理好给他看的儿子裴元笑着说道。 裴元颔首道:“孩儿日前整理下面送来的资料时,也为此吓了一跳。文采甲等,琴棋书画均有涉猎,皆有不菲水准。所谓明珠蒙尘,说得不过如此。”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裴昱抖了抖手上的资料道:“我相信就算没有此次奚族入侵,他也会有一番成就。只是会逊色些许而已……此子年纪轻轻武艺如此了得,文学课业皆是甲等,不论从文从武都能走出一方天地。如此人才,在蓟城学堂实在委屈他了,为父打算举荐他前往河东稷山书塾,你看如何?” 裴元眼中有着一丝欣羡,稷山书塾是河东裴氏家族内部最优等的学府,在其中修学的裴氏子弟大多都是族中全力培养扶持的俊杰。而传授学业的先生都是身在官场的知名之辈,甚至是退休下来的宰辅,所学的都是官场上真正用得上的实学,而非书籍里的圣人学问。裴氏最出名的宰相裴寂、裴矩、裴行俭都曾当任稷山书塾的先生授学。只要从稷山书塾顺利毕业,家族将会以族中人脉,推荐他入朝为官,从而走上行政道路。走得远,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之臣,将名垂青史,就算仕途暗淡,亦是一方县郡太守、长史,能够活得有滋有味。 裴元早年卯足了劲儿想入稷山书塾,却一直不够资格。至今都怀有一定遗憾,为何自己当初不更努力一些。他颇为感慨的一叹,随即笑道:“孩儿也觉得可行!” ********** 幽州蓟城,驿馆。 十万火急的敕书从遥远的国都长安传至此处! 皇帝敕谕并州长史薛讷,即日继任幽州都督职位,安定民心,巩固边防,以抵御外寇,钦哉。特谕!延和元年八月二日! 正式继任幽州都督的薛讷,春风满面的接过由新皇李隆基颁布的敕书,再一次执掌幽州兵马大权。 面对旧部旧将的庆贺,薛讷志得意满之余,又有一筹莫展的感觉:幽州对于他来说,可谓第二个故乡,他早在武则天时期,已经负责幽州防线,镇守此地多年,但因与燕州刺史李进不睦,给太上皇李旦调到了并州,以孙佺接任幽州都督的职位。也因这番变动,唐军边军几乎全军覆没。他十数年累积训练下来的边军,给孙佺败的干净。现在他名为幽州都督,手上却是一穷二白,要兵没兵,要钱没钱,只有一千余战马,还是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年郎刚刚缴获的。<!--over--> 第六章 薛讷有请 在家休养了六日,裴旻为了讨裴母高兴,彻底放下了剑术,认认真真的温习着课业。 后世的裴静远自小擅长文科,报考的也是国语中文系,热衷于中国自己的文化,在这方面有着一定的造诣。而身体的原主人裴旻自幼受严母督促管教,在文学一道,水准更是非同一般。在学堂里的成绩,向来名列前茅的甲等,从未得过乙等的评价,属于学霸中的学霸。 如今两人的记忆融合一处,古人的思维与现代人的理解方式相互印证考究,对古籍的理解往往能够得到更深更全面的答案。这点发现让裴旻欣喜若狂,认真重新的翻阅起《礼记》、《春秋左传》等流传了千百年的古籍。六日下来,裴旻自觉在文学一道,如获新生,受益深远。 裴母对儿子表现,更是满意,每天都给他做他最爱吃的美食。 这日一早,裴旻在大铜镜面前整理好了衣着,将昨夜已经整理好的书篓背上,将多日未触碰的宝剑挂在腰间,向正在厨房忙活的裴母告别。 古人求学不易,尤其想要拜入名师门下,更是千难万难,需要足够的经济来源。不过裴旻是裴家人,类似于裴家这样的名门望族,族中子弟入学,都得家族支持,只是象征性的收些费用。裴家在幽州开的学堂在治邑蓟城,徒步要走两日。裴旻一般每两月回家探望母亲一次。 此次回家探母遇上了奚族入侵,裴旻受伤在家休养,早已拉下了许多课业。 裴母见裴旻已无大碍,心中虽有万般不舍,还是催促他尽快回蓟城求学。 裴旻在裴母的目送下,根据记忆一步步的顺着小路沿着河流离开了家。走进怀柔县中心,奚族入侵带来的创伤并未平复。尽管一地的尸骸血迹已经搬移洗去,可家家门口挂着的丧纸过往人群几乎人人披麻戴孝,让原本富庶活跃的县城,显得格外寂寥,有些死气沉沉。 不过每当县里的百姓从裴旻身旁路过或者远远望见都会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向他点头问好。 彼此熟悉的,有过往来的,甚至会叫喊一声:“裴书生这是去蓟城求学了?路上慢走,好好学习,争取考个秀才状元,给我们县里争光。” 尤其是卖烧饼的王大叔,以往裴旻每次去蓟城求学,都会在他摊子上买几个烧饼路上果腹。今日他还未走到摊上,王大叔就热情的上来硬塞给了他,怎么推都推不掉。至于收钱,那就更不可能了。 王大叔一脸的恼怒,“要不是你,大叔我怕是早已成为奚族畜生的刀下鬼,收你几个烧饼钱,还不给我那死去的婆娘戳断脊梁骨?”说着眼睛却是一红。 裴旻难挡盛情,收下了烧饼,忽然想到记忆里正是这位王大叔最先举着擀面杖冲出来了,也忙谢道:“说到这里,我还要谢过大叔才是,若不是大叔,我也未必能站在这里,同大叔聊天了。” 现在流言传的飞起,可谓沸沸扬扬的,主角人物自是打退奚族的裴旻。只是流言不怕虚假,以讹传讹之下,将裴旻描绘成一个天神似地人物,好似霸王复生、吕布再世。就如李白诗句中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单枪匹马就手刃千余人,将奚族精骑杀的片甲不留,哭爹喊娘,将功劳都归于裴旻一人身上。 其实并非如此,裴旻只有十八岁,剑术固然超凡,可真要对上千人精锐军队,也是凶多吉少。 当时真实的情况是裴旻出其不意,盛怒之下仗剑破开奚族的百人防线,将奚族兵的首领奚族少主李沫可斩于剑下,造成了奚兵的动荡混乱,有些不知所措。怀柔县是富县,人口过万,只是因为恐惧心理,百姓放弃抵抗,任由宰割。 裴旻起了个反抗的头,还斩杀了奚兵首脑,激起了县里百姓的怒火血性,他们拿起一切能够抵抗的武器,发疯似地攻击者劫掠中的奚兵。要知道燕赵北地本就民风彪悍,普遍百姓都是人高马大。他们锄头棍棒擀面杖,菜刀砖头大铁锅甚至拳打脚踹嘴巴咬,一拥而上。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奚兵都抵挡不住,给打死毁尸泄愤不成人形,只余个别逃脱。 说起此事王大叔惭愧一叹:“要是我早有那个勇气,婆娘也许就不会……”正好有人要买烧饼,他感概万千的拍了拍裴旻的肩膀道:“不说了,我干活了。好好读书,为我们县里争光。” 目送王大叔带着些许没落的背影,裴旻也知这战乱的创伤不是短时间可以医治的,打起精神,一路拜别乡里乡亲,出了怀柔县沿着官道走向蓟城。 蓟城,照地理位置计算也就是日后的北京,是大唐通往东北的门户。隋炀帝在涿郡筑临朔宫作为行宫,大业七年后三次用兵高句丽,都以蓟城为基地,集结兵马、军器、粮储。贞观、永徽朝唐军出征高句丽也是以此地为后勤大本营。如今东北诸族势力强盛,唐庭更是驻重兵于此,以控制奚、契丹等族,可谓兵家必争之地。 不只是军事地位了得,蓟城还是连接东北的交通要道,经济地位也非同一般。 裴旻运气不错,在行路的途中遇上了一只商队。古人热情,商队东家见裴旻徒步赶路辛苦,正好车上还有空位,邀请他上车达他一程,比预计早上半日抵达蓟城。 蓟城经过多年修葺,薛讷又经营有道,多方修葺,宛如巨兽一般屹立大地。 谢过商队东家,裴旻看着雄伟的蓟城,心中感慨:蓟城尚且如此,却不知更加雄伟的长安、洛阳是何妨景象。 奚族方退不久,蓟城防务格外严谨,出入蓟城都需经城防兵士亲自确认过所,方才放行。 过所也就是唐朝的通行证,只要有过所在手,照规定的路线,从西北边疆到东南沿海,迢迢万里,通行无阻。 裴旻配合的取出过所交给城防兵,由他们检查真伪。 城防兵见过所来至于怀柔县裴旻,顿时来了精神,确认真实之后,慎重的行了一礼道:“原来是裴英雄,薛都督有令:英雄再来蓟城时,务必至都督府一叙!”<!--over--> 第七章 会后悔的 城防兵的邀请让裴旻一怔,他身处怀柔县消息不灵通,尚不知朝廷任命薛讷为幽州都督一事,一时半会儿不知“薛都督”到底是谁。 所谓京官有名,边官有权。尤其是幽州这种战略要地的边关统帅,手中的权力更是极大。只因天高皇帝远,交通极其不便,遇到突发事件,根本来不及等上面的指示。皇帝特许这类边帅拥有便意行事的权力,幽州都督这个职位几乎等于幽州王的存在。 裴旻琢磨着没必要莫名得罪这个幽州老大,指不定还能抱个大腿,早一些出人头地,达成裴母的心愿,欣然笑道:“待我回书院将行囊放下,立刻登门拜见都督大人。” 城防兵笑着指示手下让路,由裴旻入城。 裴旻寻着脑海中的记忆来到了城东的燕云书院,这个时候书院里的学生正在上课,除了隐隐约约传来先生解读课业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别的噪音。 燕云书院是裴家开的,所有教学先生都由裴家人提供,在学院里就学的大多都是世族子弟,只有少部分因为天资不俗给破格收入的学生。书院分共分外中内三院,外院是学堂,中院是先生休息的房间以及珍藏着大量书籍的藏书室,后院是厨房以及学生卧室。 裴旻轻手轻脚的前往后院,将带来的衣物书籍都放置好,打算去中院请示一下院长,便去赴薛都督之约。 裴旻来到书院院长室外,轻轻轻的扣了扣房门,道:“院长,学生回来了!” 屋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进来吧!”三个字苍劲有力! 裴旻推门而入,入眼便见一个年逾七十须发皆白的老者在伏案疾书,对他的到来视若无睹。 老者姓裴名行本是武则天时期的人物,与任知古、狄仁杰同一时期给任命为宰相,后来他们三人同时给酷吏来俊臣弹劾谋反。在狄仁杰的设计下,三人洗脱了罪名,但武则天手段是何等野蛮,就算是洗脱了罪名,依旧将狄仁杰贬为县令。裴行本更惨,因为世族中人直接流放岭南。一般而言,流放岭南,不死也残。裴行本却顽强的活了下来,直至武则天下台得到了特赦得以安享晚年。 裴行本自己闲不住,在族中讨要了一个院长的位子,教育裴家的下一代。 裴旻的成绩在燕云书院名列前茅,但凡老师就没有不喜欢成绩好的学生。裴旻也因此很得裴行本看中,两人同住学院,师生情义极深。 裴旻轻轻的掩上门,轻步走到近处,裴行本龙飞舞凤的写着荀子《劝学》里的摘句:“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 裴行本一气呵成,在书帖末端写上自己的名字,并留下一小语:学无止境赠裴旻。 “如何?”裴行本将笔轻放笔架,笑盈盈的看着裴旻。 裴旻赞道:“院长笔法古拙劲正,笔画方润整齐,结体开朗爽健,将北书刚强之气,体现的淋漓尽致,好字。只是学生有些受之有愧……” 裴行本写的是楷书,楷书分南北两派。北派书体,带着汉隶的遗型,笔法古拙劲正,而风格质朴方严,南派书法,多疏放妍妙,长于尺牍。北书刚强,南书蕴藉,各臻其妙,无分上下。裴行本是北人,北派楷书真谛,以得各中三味。或许比不上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这样名动天下的书法大家,却也差之不多,是极为难得的上品。 裴行本对自己这幅字帖也极为满意,颔首道:“可知这话含义?” 裴旻不做任何犹豫的道:“不登上高山,不知天多么高;不面临深涧,不知道地多么厚;不懂得先代帝王的遗教,就不知学问的博大。说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活在世上要去多去接触新的东西,学习新的东西,以充实自己,也就是学无止境。” 裴行本颔首道:“不错,这几日不见,你对古义的了解更深一步,令我刮目相看。这天下之大,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万不可困居一处。是可以偷懒不学,可不学就意味着输给去学的人。我这燕云书院已经教不了你多少东西,是你离开的时候了……”他饱含深意的说着,过了会儿才道:“裴家幽州的管事裴昱有意举荐你去河东就学。河东,是我们裴家的发源地,稷山书塾是天下最好的学院之一。我裴家近年来的宰相包括老夫皆出于此,在那里就学,能够让你受用无穷。” 裴旻正愁不知用什么法子完成裴母的心愿,想不到裴家直接送上来了捷径,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来,也感慨这世族大家确实不一样。一但有出色的人才冒尖,立刻给予最优秀的师资条件培养,难怪能够兴盛千年,长久不衰。 “不过……”裴行本说到这里,突然有些难以启齿了起来,支支吾吾的,一点也不像他的风格。 裴旻莫名其妙的看着裴行本。 裴行本似乎犹豫挣扎了许久,方才道:“族长对于东眷裴道子一脉能出你这样的俊杰万分高兴,希望你能抽空回河东老家祭祖。特别强调,只你一人。” 裴旻脸色瞬间变了,回忆起了脑海中的不堪记忆,双拳紧握,咯咯作响,若非面前是他敬重的院长,他早忍受不住。便是如此,也难耐心中怒火,片刻都待不下去,对着裴行本深深一拜道:“学生感激这些年院长的栽培,裴旻日后必将报答。至于这样的裴家,不要也罢!” 他转身欲走,裴行本却叫住了他道:“你不认裴家,难道还不认我这院长?这幅字,你不要了?” 裴旻转过身子,双手接过字帖,深深的吸了口气,作揖道:“长者赐,不敢辞。” 看着裴旻远去的背影,裴行本摇头长叹:“为了面子,放弃如此俊杰,族长……您会后悔的,真的会后悔的……”<!--over--> 第八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之所以裴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是因为裴母原先是裴府的一个歌姬,户籍属于贱籍。特别强调只裴旻一人祭祖,显然是嫌弃裴母的身份,事隔多年,依旧不承认裴家有这么一个媳妇。 裴静远继承了裴旻的记忆也继承了他的感情,以将裴母视为自己的母亲。 母亲受辱,他如何忍受的住,怒气冲冲的走出院长室,毅然决定断绝与裴家的往来。 回到后院住所,裴旻意外平静了下来。既然决定与裴家再无瓜葛,又何必为了裴家而生气? 幸好他并没有将行囊分散起来,给他省去了不少麻烦,直接背上书篓,不带任何留念的走出了房间。 正赶上学堂下课,书院里的学生三五成群的往后院这边赶来。 他们见到裴旻不是缘由,还以为他刚刚回校,热情的上来问好。 也许是因为裴旻一人一剑大破奚族令他名气大盛,不管以往关系远近,都上来招呼几句,联络联络感情。 同窗数年,裴旻也不好撇下他们,只能与他们逐一问好。 如此情形却惹恼了一人。 他叫裴羽,五裴中洗马裴的直系子弟,裴家幽州管事裴昱的孙子。裴家存在了千年,千年下来好似一颗大树,开枝散叶不知多少。为了维护正统,维护血脉纯正,直系子弟的身份要远远高于旁系。裴家家族管事也只允许直系后裔当任。 因为身份的关系裴羽自幼受到族中子弟拥簇,尤其是旁系的裴家人,更是对他巴结又巴结。裴羽也为自己的血统纯正而感到自豪骄傲。为了不愧裴家之名,自小到大,他学习的格外刻苦认真,成绩亦名列前茅。 整个燕云书院,裴羽最忌惮的只有一个人,最看不起的也是同一个人……那人正是裴旻。 裴旻也是裴家直系后裔,而且还源于五裴中势力最大的东眷裴,论身份地位以及血统更在他之上,成绩也与之不相上下,让他深感威胁。裴家固然家大业大,资源还是有限的。尤其是今时今日,世族门阀都受到了女皇帝武则天的打压,家族的资源无法与原来鼎盛时相提并论,早就做不到满足所有的裴家子弟。 这资源的分配也成了重中之重的大事,多得一点资源意味着官大一些,更接近皇帝一些,步入朝堂,进入内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的机会自然就会大上许多。这也是豪门子弟的野望,正常人的目标是升官发财,而裴家这种族中出过上百宰相的豪门,野望自是冲着宰辅这个位子去的。这可是关乎未来,关乎自身的大事。 裴旻出现在燕云书院的那一刻起,裴羽就知道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对手出现了。 如今一切如他预料,威胁已成。求学稷山书塾的机会,并不是他预料中的他,而是裴旻。这断人财路,尚且如杀人父母,更别说是毁人前程。 裴羽的忌惮已经转为忌恨,尤其是今日见诸多同窗都热情的汇聚裴旻身旁,而他周边却空无一人,个中差距让他难以忍受,忍不住笑道:“恭喜裴弟,贺喜裴弟,听说只要你与令堂划分界限,便能获得前往稷山书塾求学的资格,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候千万不可忘记我们这些同窗好友。” 裴羽的话音方落,周边顿时一片寂静。 围绕在裴旻身旁的人都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小步。 裴羽的用心不可谓不恶毒,古人最重忠孝二字。忠孝缺任何一个,都会受万人唾弃。他故意将事情说大,便是逼迫裴旻为了保全名声而放弃去稷山书塾。 裴旻心如明镜,平静的看着裴羽,突然笑道:“你是嫉妒我抢了你去稷山书塾的资格?” 裴羽给一语揭开伤疤,心头更怒,他城府不俗,不显怒色,依旧笑道:“裴弟误会了,你也别生气,只是我裴家乃望族,而你娘确确实实是一个下贱的歌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进我裴家大门的。” 裴旻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同窗,一步步的走向裴羽,步伐快捷有力。 裴羽吓了小退了一步,但想着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堕了威风,又鼓着勇气上前一步道:“你想干……” 他话还未说完,裴旻已经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直接将他扇翻在了地上,道:“替你母亲教训教训你这没教养的家伙。” 裴羽当众给扇了耳光,怒火上头,失去了理智,张牙舞爪的冲向裴旻,叫道:“我跟你拼了!” 他是个架都不会打的书生,哪里会是裴旻的对手。 只见裴旻双指划剑,施展出了“剑下留人”这招绝技,分别在裴羽的肩井、曲泽、极泉、抬肩四穴重重的点了一下。这关节要穴受到重击,伤及经脉,宛如伤筋动骨,没有百来天的调整,手臂休想活动自如。 一招过后,又飞起一脚,将裴羽踹倒在了地上。 裴旻上前两步,将裴羽踩在脚下,自上往下看着他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再有下次,我饶不了你。还有收起你的花花肠子,在遇到你们之前,我以决定与裴家再无联系。你的险恶用心不过多此一举,自取其辱罢了。那个可笑的名额,你要真有本事,自己争取。记住今天,我裴旻将你踩在脚下,日后哪怕你得裴家鼎力相助,一样会被我踩在脚下。借用我老家的一句话,今日你们裴家看我不起,他日我让你们高攀不上。” 踏过裴羽的身体,裴旻走的异常决绝。 后院的动乱已经引来了书院的护卫,但裴旻剑诛奚族千军的事迹已经传开,寻常护卫哪里敢挡他的去路,纷纷避让开来。 周边的学院学子不太了解内情,不过能入燕云书院不论是不是裴家人都不会太笨。尤其是裴旻直接道出裴羽险恶用心之后,对于经过也心如明镜,嘴上碍于颜面不说,心底却是万分鄙夷。尤其是裴旻为了母亲与裴家断了往来,更显得裴羽的小人风范。 偷鸡不成蚀把米,莫过于此。<!--over--> 第九章 薛仁贵的兵法 裴旻离开了书院。 正想着未来的日子,何去何从,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叫唤:“裴兄慢走!” 裴旻回过头来,却见一个虎背熊腰的书院学子快步走了上来。 裴旻略一沉吟,笑道:“袁兄有事?” 来人叫袁履谦,也是燕云书院的学生,为人沉着不善言笑,有点不太合群,与裴旻属于点头之交,平时往来不多。 袁履谦一身儒士服,却有着北方人特有点壮硕,来到跟前道:“裴兄当下可有打算?应该不准备回怀柔县吧?” 裴旻也不瞒他,颔首道:“暂时不想让母亲操心,先找一个可以住宿的地方,好好考虑一下。” 袁履谦道:“我家就在附近,如若不弃,可在我家住下。”对上裴旻疑惑的眼神,他坦然道:“我父母早亡,深感人间最大惨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也最敬佩重孝之人,裴兄能为母亲不顾自身前途,毅然离开裴家,如此孝心,我袁履谦佩服,愿以兄为镜,结友同行。” 裴旻见袁履谦言语真诚,面对“落魄”的自己,热心结交,好感大生道:“患难方能见真心,袁兄太过客气了,还请前面带路。” 袁履谦本是官宦之后,家境丰实。但天有不测风云,一次意外袁履谦双亲死于疫病,只余袁履谦一人存世。父母累积下的钱财,这些年袁履谦都花费的七七八八了,唯独大屋子保存完好。莫说是住裴旻一个,便是再来十个也绰绰有余。 裴旻在袁履谦家安顿好,想起薛都督之约,问起了“薛都督”的事情。 袁履谦道:“这薛都督就是原并州长史薛讷,陛下不久前任命的。他是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的长子,可谓将门虎子。胜过那徒有虚名的孙佺百倍,有他镇守幽州,可保幽州无虞。为何请你一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都督昔年曾驻守幽州,为人刚正不阿,世人皆知。想必也不会为难裴兄,大可放心。” 裴旻倒不是担心受到刁难,只是不知薛讷葫芦里卖什么药,满心好奇。 拜别袁履谦,裴旻徒步往都督府赴约。 都督府位于蓟城中心,离袁履谦的住所有一段距离。裴旻一路走着脑海中却在盘算接下来的路应该如何去走,裴母唯一的期望便是看到自己的儿子能够走上仕途,光宗耀祖,成为人中龙凤。自己既然决定代替裴旻侍奉他的母亲,这点“小小”的心愿,没理由不去完成。断了裴家这条路,一定要有别的路走。今天为图一时痛快,说了重话,为了不在未来的某一天给打脸,这个逼必需装到底。 突然他想到了科举! 科举是中国文化发展史上的一大创举,是一项历经一千余年的优秀制度,对中国在内的汉文化圈诸多国家影响深远。 在古代想要出人头地,科举高中是最快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但科举之难,也是有目共睹的。 不过裴旻此刻却有一定的把握,本来裴旻的文采本就不错,加上裴静远自身也是文科出生,文化功底不俗。他身怀古人对古籍的深入理解及现代人的先进思维与一身。对明经这方面的理解在同辈中应当是出类拔萃的。既然自己有这个优势,为何不利用起来? 念及于此,裴旻心中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心情格外舒畅,加快了步伐,来到了幽州都督府外。 裴旻报上了姓名,没等多久,便有府内管事前来迎他入内,似乎得到了特别的叮嘱,管事显得特别热情,一边躬身相请,一边说道:“都督正在府库整备军务,一时半刻,抽不得身。都督特别吩咐,将足下带至书房等候,书房中的书籍可任由翻阅。” 裴旻眼中一亮,笑道:“不碍事,只要有书,等多久都没关系。” 身为中文系学生,看书对于裴旻来说也是人生一大乐趣。只要有书在手,不管是什么书,只要看得懂的,他都能安安静静的在一个地方坐上一个下午,寸步不挪。 薛讷的书房很大,也很符合他都督的地位:偌大的书房就如一个小型的图书馆一样:八个大书架上堆满了书,足足藏书千余本。 裴旻绕着八个书架转了一圈,发现绝大多数的藏书都是外旧内新,只是存放的年代久,内容几乎没人翻阅,纯粹的摆设,唯有一个小书架里的兵法类书籍是翻了又翻的,足见薛讷自身的品味。 裴旻知道这小部分兵书才是真正的宝,余下那些为了摆设而收集来的书籍,市场上随随便便都寻找的来,目光在小书架里来回扫动,突然发现了一本《周易新注本义》的书。这本书放在《孙子兵法》、《吴子残篇》等兵法书籍里以是奇怪,最让他莫名的是著写这本书的主人……薛仁贵。 比起薛讷,薛仁贵的大名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作为唐朝最顶尖的大将之一,薛仁贵三箭定天山、脱帽退万敌等事迹,在后世可是耳熟能详。 在唐朝一票威震天下的名将中,薛仁贵在裴旻心中的地位名列前茅。 这偶像写的书,不管好与坏,都得支持! 裴旻没有坐在薛讷的主位上,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这翻开第一页,裴旻立时恍然:这《周易新注本义》看起来是导任向上的圣贤书,其实是用阴阳八卦学说著述用兵之道,里面的内容说的是行军打仗的智术将略。 这个世界的裴旻阅书万册,后世的裴静远也是如此,但他们一个看的是先贤古籍一个看的是各种杂书,兵书什么的还真极少涉猎,也就是看过《孙子兵法》之类后世几乎烂大街的兵书。只是《孙子兵法》固然受世人推崇,但其内容晦涩难懂不说,还都是干枯的大道理,没有一定的文化造诣,根本看不明白。正常人哪里会去用心研究,充其量不过就是过眼几遍而已。 裴旻开始还担心自己看不懂,看了几页却发现薛仁贵写的很直白,大多都是他从军多年的用兵心得,朴实易懂。 原来薛仁贵的文化程度本就不高,留下兵书也是为了留给后世子孙一点自己的从军心得,自是越直白简单越好。 裴旻看的津津有味,尤其是薛仁贵还在其中夹着一些亲身经历的战例,就如看故事一般,感受薛仁贵这位盖世名将的经历,特别让人深入其中。 不知时间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剑刺来!<!--over--> 第十章 试探 这突如其来的剑快捷迅猛,似乎要取他性命! 对方一身黑衣,还蒙着面,除了身形魁梧,什么也看不出来,更不知是谁竟然出现在都督府里行刺。 裴旻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吓得冷汗直流。但他反应不可谓不快!这生死关头,也不管雅观不雅观,直接一个赖驴打滚,在地上滚了一圈。 还未起身,裴旻以抽出腰间的佩剑。 剑一在手,裴旻心中再无半点涟漪,各种不安的情绪,烟消云散,他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一样。 反手撑地,借力起身,在他还未站稳身子的时候,长剑已经向对方刺了过去。这一剑剑势绝无丝毫诡奇之变化,但剑尖寒芒颤动,漂浮不定将黑衣人前胸、双胁、下腹、喉头上下三十处大穴俱都笼罩在这一剑攻势之下,攻势凌厉之极。 黑衣人手腕反转,面对这一剑,竟不知如何抵挡,连退三步,却仍不敢在裴旻这一剑下运剑反击。 裴旻一剑得手,却又立刻变招,银光闪动,他的剑急如飞蛇闪电,一步一进,快捷无比,顷刻间以攻出十招二十一剑,只打的黑衣人手忙脚乱,双手剑与鞘胡乱的在身前舞动,全无还手之力,只能不停的后退,砰的一声,背心撞在了墙上。 “不打了,不打了!我是薛讷,我是薛讷!”黑衣人骇然大叫,声音苍老雄浑,他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巾,露出了一张威严肃穆的老脸,确定裴旻不再进攻后,方才将长剑收入剑鞘,以示友好。 薛讷今年以六十有二,虽然须发灰白交织,但红光满面好似壮年一般,全无老态, 裴旻对黑衣人的话并没有怀疑,这都督府戒备森严,莫名出现个黑衣刺客本就不可思议,何况刺客还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更说不过去,也将剑回了剑鞘,带着几分茫然的看着薛讷。 薛讷抹了一把额角渗出的汗迹,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的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我薛讷虽是骑将,不擅步战,也不长剑术,却也自小习武,至今六十载,触类旁通下自问剑术尚可,却不想在你剑下,连还手的余地也是没有。你的剑看似杂乱无章,东拼西凑,却又妙在其中,让人防不胜防,委实了不起。”他说着走到书房正中央的主人位坐下,一边也招呼裴旻一旁入座。 裴旻刚入座,正想问薛讷为什么上演这一出,若不是他心存疑虑,束手束脚的薛讷身上只怕会多上几个伤口。 这没等他开口,薛讷已经道:“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会假扮刺客刺你一剑?” 裴旻点头道:“都督应该身上想试探我,至于什么原因,真想不出来。想必这也是都督,特地邀请我来都督府的原因吧。” 薛讷笑道:“不错,我就喜欢跟聪明的人说话,直接了当,不绕弯子。我想拜托你为我办件事情,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只是有着一定的危险,我必需亲自确认你是否能够当得起这个重任。”说到这里,他一摊手道:“很明显,你比我想象中的厉害的多,有足够的实力帮我。” 裴旻闻言更是茫然,他搜遍脑中记忆,确定这是他第一次跟薛讷见面,实在想不到两个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人,会有什么交集,能够帮得上薛讷,还只有他能够帮上的忙。 薛讷目光落在一旁的《周易新注本义》上,顿时来了兴趣,道:“你懂兵法?” 裴旻摇头道:“不懂,只是随便看看。大将军是我崇拜的对象,他写的书,就算看不懂也必须支持。” 薛讷大笑:“那我就考考你!”他开打了书案上带锁的抽屉,从中抽出了一份文稿,远远的丢给裴旻,道:“你看看,能看出什么东西没?” 裴旻接过文稿,认真看了起来:文稿竟然是一份行军记录:上面记载着前任幽州都督孙佺的详细动向,从出征前的准备,到出征直至遇敌惨败,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记录的清清楚楚。这血淋淋的战事,十万健儿就因为一个无能的统帅一去不复返。战争的残酷,在这薄薄的几张纸上记载的体现的淋漓尽致。 “可恶!”裴旻想起怀柔县的情形,忍不住低喝了声。 薛讷也一脸肃容道:“事情已经发生,在愤怒也改变不了事实。静下心来,认真的看。” 裴旻对薛讷点了点头,平复心情,重新又看了一遍,依旧没有发现是什么东西,见薛讷不急,又认真的看着行军记录,逐字逐字的推敲,反复看了几遍,脑中突然有股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突然想起刚刚看的兵法里关于情报的内容。 薛仁贵在兵书中强调,行军作战,情报第一,预判估算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目光落在了文稿的中间部分: 延和元年六月十三日,率左骁卫将军李楷洛、左威卫将军周以悌分为三路进攻奚与契丹。 十六日,孙佺令李楷洛率骑兵四千为前锋,自率主力继后,向北开进。 二十二日,李大酺率八千骑兵与唐军前锋部队在冷陉地区相遇,一举将唐军击败。 二十四日,孙佺听闻李楷洛兵败,不敢进兵,引兵欲退。夜晚,李大酺夜袭唐营,大破唐军。 二十五日,孙佺依山结为方阵,以求自固,并且将军中万余段帛和紫袍、金带赠予李大酺求和,李大酺答应撤军。 二十七日,在唐军撤退时,李大酺突然发动袭击,击破唐军骑兵队,将唐军骑兵尽数歼灭。 二十八日,李楷洛部受袭,全军覆没。 二十九日,乌可利部受袭,全军覆没。 三十日,周以悌部受袭,全军覆没。 七月一日,孙佺部受袭,全军覆没。 “这不可能!”裴旻霍然起身,道:“大都督可有地图?” 薛讷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块羊皮地图摊在桌上,地图上详细的标着辽东一块的地形地势,就算裴旻是个菜鸟,也能够看得懂哪里是山川溪流,哪里是平原阔地。<!--over--> 第十一章 不是好的说客 裴旻的目光落在地图唐军与奚族军交战的地方,看着唐军兵败的路线以及奚族军进兵的路线。 唐军与奚族交战之处,正是白狼山以西营州、柳州附近。 看着地图,裴旻突然想到了三国时期曹操远征乌桓的事迹。当年曹魏大破袁绍,席卷北方,坐拥半壁天下。曹操为了肃清袁氏残余势力,也为了彻底解决三郡乌桓入塞为害问题,听从谋士郭嘉的建议决定远征乌桓,当时乌桓的主力聚集在柳城。而唐军此番出征,目的也是为了夺回被契丹、奚族占据的营州柳城,行军路线与而今唐军进兵路线,完全一致。 这条两百里行军路线,极其恶劣。当年曹军险些全军覆没,若非田豫在,曹操恐怕还未见到乌桓军,便困死于行军途中了。 孙佺的能耐较之曹操差距不可以道理来计。曹魏有准备的进兵,以曹操之能,尚且都这种情况,更何况孙佺这种冒进,几乎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也正是因为行军路线太过恶劣,也显得唐军大败的蹊跷。就算李大酺智比诸葛,也不可能猜中唐军所有部队的溃败路线。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他出兵的决绝果断,追击唐军,一追一个准,太不符合用兵逻辑,犹豫片刻道:“这是有人泄露军情?” 薛讷脸露赞许之色,颔首道:“此番大败,原因有二:其一、孙佺不知兵事,却又好大喜功,胡乱进兵。其二、李大酺用兵极为精准,每一次出击都能找到唐军败溃所部,先灭骑兵,再逐一分割击破步卒,短短十余日,便利用骑兵的优势,全歼我军。我昔年驻扎幽州与李大酺多有往来。此人确实是位值得称道的将才,在骑兵的运用上有着很强的造诣,可决不至于拥有这般神机妙算,必定是有人泄露军情,才使得我军步步失去先手,给打的溃不成军。” 裴旻尚在热血中二的年岁,念及十万将士因为庸帅内奸之故,命丧疆场,便有一种将他们碎尸万段的感觉,顿了顿,他迟疑道:“大都督这是想让我揪出内奸?” 薛讷不会平白无故跟他这个陌生人说这种事情,所求之事,必跟此事有关。 孙佺给李大酺生擒了,献给了突厥可汗,据说突厥可汗直接将孙佺杀了,也算是罪有应得。唯有泄露军情一事,没有后文,固有这一猜。至于为什么找到他,还非他不可,就不得而知了。 薛讷点头承认,起身道:“早年还是则天皇帝时期,我便跟奚族、契丹打着交道。只要我稍微掉以轻心他们便会趁机而入,每每与他们对阵疆场,都有一种给看破先机的感觉,打的很是被动。对内奸一事,我早有察觉,多次入手调查。我身份特殊,一但入手调查,便会弄得整个幽州人心惶惶,只能不了了知。后来我就在想内奸未必就是军中将校,也有可能是巨富商贾也可能是豪门贵胄或者是草莽之辈,只要在这幽州有一定势力,皆有可能。尤其是孙佺此人喜好结交各路人物,处处向古时孟尝君看齐,身旁各类鸡鸣狗盗的人物都有,混到他身旁不要太过容易,也因故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危害。” 裴旻呆了半响,这幽州地大物博,当中的各种有一定势力的人物,不知凡几,想要从中找出一个内奸,不易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但他也知道揪出内奸,势在必行,可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大都督就没有一点头绪?” 薛讷摇了摇头道:“我不能明目张胆的去查,若因为这个内奸,弄得幽州上下人心惶惶,得不偿失。我这里不能尽力去查,他们藏的深,又极少行动,至今也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不过狐狸终究会有露出尾巴的一天,你的出现应该能够揪住他们的尾巴。”他也不再卖官司了,直接道:“你可知你在怀柔县杀的那人是谁?” 裴旻恍然道:“好像是李大酺的儿子吧。” “不错!”薛讷道:“确切的说是李大酺唯一一个有能力能够继承奚族王位的儿子,奚族重视能力实务。他们的首领必需有能力可以服众,没有能力便没有资格继任王位。李大酺儿子有好几个,真正拿得出手的却只有李沫可一人。近几年来,李大酺一直在培养李沫可,以便将来继承他的位子。此番他派遣李沫可劫掠怀柔县,明摆着是送威望战功的,却不想遇到了你。他唯一的继承人给人杀了,你认为他会善罢甘休?根据我手中的情报,李大酺如今恨你入骨,甚至下达了悬赏令,能够取你首级者,奖赏一百匹骏马,五百头肥羊。他恨你至此,而你又只是一个给裴家放任不闻不问的寻常书生,半点权势也没有,怎么可能不对你展开报复?他在奚族,鞭长莫及,必定会动用幽州这方面的势力。只要对方动手,就不愁不能顺藤摸瓜。” 裴旻霍然起身,惊骇道:“那我母亲,岂不是很危险?他来找我,我是不惧,我母亲那里抵挡得住?” “你放心!”薛讷伸手示意裴旻莫要急躁:“他们里应外合,干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哪能不消停一段时间,就算有心报仇,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你母亲暂时很安全,为了你母亲,也为了牺牲在白狼山附近的十万唐军将士,希望你能助我将内奸找出来。” 薛讷说完一脸期盼的瞧着裴旻,对于幽州藏在深处的内奸,他痛恨已久,只是对方藏得深,有心无力。裴旻意外杀了李沫可,让他看到了一线机会。只是有着一定的危险,这才动了试探之意,看看裴旻是否如传言中的那么厉害。若裴旻先前禁不住他考验,让他偷袭得手,他会劝裴旻带着他母亲离开幽州,免得死的不明不白。但眼下裴旻出色剑法让他有着一定的信心,迫切希望能得他相助。 裴旻看着薛讷的表情,心中已有计较,笑道:“大都督是一个好的将军,却不是一个好的说客……”<!--over--> 第十二章 三个条件 “一个好的说客,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先一步透露自己的底牌。让对手知道自己的底线,等同谈判的失败!”裴旻对于薛讷的了解,来至于传言,这亲自接触下来,发现传言非假,薛讷确实是为方直刚正的好人物,值得敬重。但敬重归敬重,要他如薛讷这般,却做不到。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道:“大都督要我以自身为诱饵,将潜伏在暗处的奚族内奸引诱出来,好顺藤摸瓜,将整个势力一锅端了,没问题。不过我有几个条件,希望大都督同意。” 薛讷想不到裴旻竟然在他面前谈起了条件,心底颇有点不快,双手环胸道:“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条件?” “第一!”裴旻伸出了自己的食指,道:“也是最重要最关键的,大都督必需保证我母亲的安危,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不能让我母亲陷入危险。这点做不到,一切免谈。我会直接领着我母亲,离开幽州,去个安全的地方。” 薛讷慎重的道:“孝心可嘉,这个我可以保证。据我所知,你娘经常帮人缝补衣裳,赚取生活所需。这缝纫上的活定是不差。我军中将士平时训练艰苦,衣裳破损极快。我可以以此为由,将令堂请入军中由军中将士保护,你大可放心。” 裴旻强调道:“最好别让她知道缘由,免得她过于担心。” 薛讷毫不犹豫的道:“没问题。” “第二!”裴旻将中指伸出道:“你这书房里的书,任我自取……”要考取科举,少不了阅览群书,增加自己的文化水平,薛讷的这些藏书正好用的上。 薛讷道:“这有什么,你要是喜欢,我全都送你。” “不要,没地方放!我需要看什么,你借我就成。”裴旻一口拒绝,随即说出了第三个条件:“大都督或许不知,裴家人瞧不起我娘,我也不屑与他们往来,正式脱离裴家。并且决定报考明年科举,也就是说今年年底我必需参加解试拿到贡士的资格,方能参加明年的春闱。据我所知参加解试有三种方法:一种是地方官员推荐,一种是学院或者乡绅推荐,最后一种是自己报名。只是自己报名,流程繁杂,过于麻烦,我希望得到大都督的推荐,推荐我参加解试。” 薛讷疑乎的目光在裴旻身上飘过,正容道:“推荐可以,不过我不会给你任何帮助。科举是为我大唐取才,选的是国之栋梁,不能有半点马虎。” 裴旻会心一笑,自信满满的道:“我既然有勇气参加,自是有一定的把握,这个不劳大都督关心。”他眯着眼睛,其实让薛讷推荐,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借势! 这武有高下之分,厉害之别。但是文学一道,却从未第一第二之分。 就如盛唐最富盛名的诗人李白、杜甫,他们的诗句,流传千年,经久不衰,有人喜欢李白的天马行空,有人喜欢杜甫的写实风采,可真要让人从中分出个高下,没人分的出来。 一篇文章,不同的人看,有的人说好,有的人说坏,这就是文学。 科举考试,一考真才实学,另外也考运气,你的文章文风对的上考官的胃口,那成绩肯定不会差。反之你文章写的再好,对不上考官的胃口,就只能明年再来了。 裴旻对自己结合了古今文学水平还是有一定自信的,能不能考上状元,他不敢保证,但是考个类似高考的解试,问题不大。借了薛讷这幽州大都督的势,铁定能在考官心底加许多分,说不准拿个第一什么的,那就完美了。 其实只要薛讷能够保证裴母的安全,裴旻便会帮助薛讷揪出内奸,毕竟事情已经牵连到他,与其被动,不如主动。更何况作为一个带着些许愤青思想的中二少年,对于促使十万大唐健儿葬身异域的幕后元凶,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只是作为一个后世人,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薛讷作为幽州大都督,自己冒险帮他,不讨点好处,怎么也说不过去。 既然决定帮薛讷,裴旻也立刻进入状态,道:“我不太赞同被动诱对方现身,太费时间,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会来找我麻烦。应该双管齐下,一边诱对方现身,一边主动调查。大都督身在明处,你一动,必定会造成草木皆兵,令幽州人人自危。我却不一样,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藏于暗处,反而利于行事。我不信大都督真没查出什么来,只是迫于形势,没能深入而已。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办最为合适。” 薛讷作为将门虎子,仕途上顺风顺水,镇守边疆,屡立战功。作为权势过人的边帅大都督,平时说话也是一言九鼎,找人帮个忙谁不扒着脸儿贴上来,裴旻却跟他讨价还价谈条件,心底本有着小小的不快,但见裴旻是真心实意的认真办事。那点不快瞬间消散,多看了他两眼,点了点头道:“我确实有几个怀疑的对象,他们大多都不是等闲之辈。你可要想好,守株待兔是有点笨,相对来说安全许多。主动出击,却有可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孤注一掷。你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无妨!”裴旻摸了摸鼻子道:“打不过我可以跑,跑不了就躲。最多带着我娘跑到南方去,一样是过日子。至于闹出什么烂摊子,不是也有大都督收场嘛!” 薛讷错愕的怔了怔,突然大笑起来:“有意思,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慷慨激昂的话,却不想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这听多了官话,你这大实话说的倒是很对我的胃口。都说了这个份上了,那我这里也给你个保证:只要你不是将这老天给捅破了,闹出什么事来,我给你当着。十万兵,有八万是我亲手练出来的,短短几天就就他娘的没了。若不将鬼崽子抓出来,阎王殿里,我哪有颜面去见他们。”他开始是笑的,说道后面眼圈却红了。 裴旻能够感受到薛讷心中的那种痛,默默的点了点头。<!--over--> 第十三章 酒馆见闻 走出大都督府,裴旻看着天边黄昏时分的晚霞,脑中想着几个人的名字:有富甲一方的大商,有往来东北的走私黑商,有地方豪侠黑道巨子,也有州郡父母官,难怪薛讷不敢明察下去。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好惹的,也没有一个真正干净的。一但薛讷这种级别的人物对他们展开调查。不管有事没事,势必会造成风声鹤唳的局面,导致整个幽州人心惶惶,反而会为奚族、契丹所趁。也只有他这种不起眼的小人物,才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放肆的活动,而不给发现。 不过到底往何处入手调查,裴旻现在还没什么头绪,回头好好琢磨琢磨,急不来的。反正就如薛讷原来的意思一样,等待也是一种方法。 走过了两条街,裴旻突然间闻到一股香气,是酱油混着热肉的气味。他从怀柔县来蓟城求学,一路上都以干饼果腹,在蓟城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没顾得上吃饭,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当下循着香气寻去,过了条街,便见一间简陋的小酒馆。 酒馆虽小,却是高朋满座,里面热闹非凡。老远的就能听见跑堂喝声与里头谈天说地的喧哗音,混响声成一片。 裴旻对着小店的环境非常满意,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店内,跑堂的眼尖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要了饭,点了两个小菜,坐在位子上听着周边三教九流聚在一处高谈论阔。 在这种小酒店用餐的大多都是商人以及流氓地痞。商人是行脚商人,这类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见多识广。他们走南闯北,哪里有钱赚就往哪里钻,论见识广博,寻常人远比不上。而流氓地痞分布在大街小巷,也能掌握第一手的情报。他们高谈论阔,吹牛打屁,说的话不可全信,但也未必全假。 想要不出门而知天下事,酒馆是最好的去处,这是千百年都公认的事情。 这竖着耳朵细听,果然入耳全都是时下流行的事情:什么永捷巷里的小寡妇水灵,什么张村的老寡妇偷人,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从一群地痞流氓嘴里说出来,特别淫荡猥琐。 裴旻选择性的无视他们,找着感兴趣的话题。 在他右手边的一个商人说的事,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说的正是薛讷给他的名单人物之一,黑商蒋博。所谓黑商,也就是走私商人。 武则天内斗政治是一把好手,但军事上的成就也就只能用“呵呵”两字来形容了。 太宗贞观一朝,对外战绩几乎全胜,唯一的败绩还是因为李世民心大,觉得没有灭掉高句丽,就算收复了辽东,连夺二十一城都不算胜利。高宗一朝,虽然有几场失利,但依旧威临四夷,打下了有唐一朝,最大的疆域。武则天倒好,将程务挺、王方翼、黑齿常之这类大将杀的干净,直接导致唐军一败再败,国家威严扫地。原本臣服大唐的附属国,一个个脱离大唐控制,不朝贡也便罢了,甚至断了贸易来往。 这个时候黑商的存在就变得特别吃香。 黑商能够通过各种渠道,买卖他国抢手货物来牟取暴利。 蒋博正是这样的人物,因奚族、契丹占据营州,断了东北陆路的商道来源。蒋博却能平安的将东北长白山的各种天材地宝由陆路运至幽州,没有一定的手段,怎么可能做到。说蒋博在奚族、契丹内部无人,便是三岁小孩也不信。也是因此,蒋博的嫌疑最大。 一个行脚商人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说着:“老李,你听我说这回蒋博的面子真是丢大了!你们当时是不在场,我亲眼见他的脸都青成紫色了……”” 坐在他对桌老李是一脸的不可思议道:“真的假的? 行脚商人拍着胸口道:“那还有假,又不是我一人看到,官道上的眼睛多着呢。你等着吧,要不了多久,这事肯定传扬开来。到时候,是真是假,你就知道了。” 老李忙道:“不是我不信你,我们什么关系,怎么可能不信你。实在是太吃惊了,我可是听说了,蒋博的护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都是他重金从江湖上聘请来的豪杰,人人都有一打好几的实力,怎么这么不堪一击。二十几个人,让两个人就打的落花流水?” 行脚商人不屑一顾的撇了撇嘴道:“那是他们没有遇到真正的好手,真遇到对手,不知被打的有多惨。你没在现场是你没有眼福,想我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功夫。你是不知道,那两个小哥舞着木剑就跟美人跳舞一样,美的是不得了。我看的入神,哪里知道等我回过神来,二十几个壮汉就给他们打倒在了地上爬不起来了。二十多人打两人,任是连人家衣角都没挨到。你说,蒋博能不气的哇哇叫嘛!” 老李听得悬乎又知自己这位友人不会无的放矢,好一会儿才道:“也不知我们幽州这地什么时候多出这两号人物,他们胆子也是够大。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就凭蒋博在北方的实力,那两人估计没好日子过了。” 行脚商人左看右瞧,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不是他们去惹蒋博,是蒋博看上了他们身上的东西,好像是一副什么字帖,想要强取豪夺。结果碰到了硬茬,反而给教训了一顿。”他本想小声的说,奈何平时吆喝惯了,嗓门够大,即便压低了声音,依旧落入裴旻的耳中。 他们不在讨论这事,天南地北的说起了别的趣闻。 裴旻听的无聊,正好小二将他点的饭菜上齐,闷着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一碗饭下肚,裴旻又听到一个有趣的消息:就在今天中午,袁浩给一个十七八岁女人用一把木剑打败了,而且还败的很惨,双人拼了三十余招,袁浩便防了三十多招,半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裴旻当然认得袁浩,那袁浩是蓟城一家武馆的馆长,是北地颇有名气的一个剑客,剑术有着几分造诣,他的大杂烩剑法中的绝招“剑下留人”,便是跟袁浩学得。 他竟然给一个小姑娘打的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over--> 第十四章 木剑美人 裴旻吃饱喝足走出了小酒馆,脚下不自觉的便往城东走去。在裴旻的记忆中,袁浩所开设的武馆便位于城东。 袁浩在江湖上有个绰号叫做快剑猿,因为他天赋异禀,天生手臂奇长,可以与三国时期的刘备相提并论,三尺青锋由他施展出来就跟短枪一样,却又比短枪灵活的多。他的剑法注重速度,依仗灵活多变的剑招配合手臂奇长的优点,与敌交手,常常逼得对方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尤其是他的绝技“剑下留人”更是如此,一剑四杀,充分的体现了速度优势,在蓟城一代颇有名望。 袁浩此人好战,裴旻在蓟城求学时,常见他与人比试,他的大杂烩剑法中有好几招都是看袁浩使出,他记在心底,加以改良的。 在裴旻看来,袁浩的剑法却有可圈可点之处,算得上的一方好手。以他的能耐,竟然让一女子用木剑逼得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那女的剑法定是出类拔萃,奥妙非常。 裴旻好剑喜剑懂剑识剑,对于剑的一切都非常感兴趣,听到幽州出现如此使剑高手,不由心痒难耐,本能的便想去探探情况。 夜幕降临,天色已晚。 裴旻走的极快,将到袁浩的武馆,猛听前方传来咄咄逼人的声音。 “你已经伤了袁兄,又上门来,还想怎样,赶尽杀绝不成?”粗矿的声音,好不客气,言语中冲刺着蛮不讲理的怒意。 “不是的,这位大哥误会了,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来挑事的。我是来道歉的,真的对不住……” 裴旻远远便见袁浩武馆外聚集着一群人,他们拥堵在大门口,对着屋外的一个女子,怒目相视。 说话的正是屋外女子,她的声音温婉轻柔,如清泉般悦耳又好似酷夏清风,给人一种身心舒畅的感觉。 她的道歉,似乎没有得到谅解,反而激怒了对方。 那个身形壮硕的汉子怒极反笑:“好一个误会,伤我兄弟双臂是误会,笑我燕云江湖不堪一击也是误会?午边惹事,晚上又来耀武扬威,当真欺我燕云江湖无人?江湖事,江湖了,今日我王虎就领教领教姑娘的卓绝剑法……”他话音方落,身子竟然腾空而起,铁背刀以至上而下,当头劈出。 王虎的刀是燕云一绝,这一刀挥出,但见寒芒闪动,风生刀下,只觉得一股肃杀之气,在刀口弥漫。 裴旻此时已到近处,他正想开口提醒,却见那女子仅仅只是脚尖一点,飘飘然的便避开了这一刀。 王虎刀快力猛,但女子的身法更快更加飘逸。 女子退至丈余间距,道:“王大哥,我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我真的是来道歉的。” 王虎一刀劈空,二刀又起,毫不停歇,女子说话的这短短时间里,他已经劈了足足七刀。而女子也轻飘飘的闪了七招,一边说话,一边闪避,连手臂都不曾抬一下。 裴旻以慢慢走近,定神看时,不由暗赞:好漂亮的女孩! 这每个人的鉴赏目光不同,对于女子漂亮与否也有不同的概念。 而裴旻的眼光朴实,在他心中理想的美女不是胸大妖艳娇媚那种风格的,而是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若在配上小巧的瓜子脸,那便是他心目中完美女神的容貌,也符合一个东方人的审美特点。 在他眼前的这位女子,正完美的展现了这一切,柳叶双眉修长如画,杏核双眸闪烁如星,在配上瓜子脸樱桃小嘴,一切美丽特征几乎聚集于那张脸上。 她的气质秀若芝兰,淡雅脱俗,配上那清丽绝俗的容貌,好似天上仙子一般。尤其是她闪避的身姿,轻盈飘忽,曼妙无比。 真是漂亮! 裴旻见她身形如舞步一般,忍不住的又赞叹了一遍。 王虎出手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刁钻。这位名躁燕云的用刀名家,果然也不是浪得虚名。 面对这样的好手,只凭步伐,一喂闪避,不易于自寻死路。 刀光就已将那妙曼的身形笼罩,女子几乎已退无可退了。 裴旻正想着要不要出手相助,女子却在这个时候,将她别在腰间的木剑取下,轻飘飘的向前递了一剑。然而就这一轻飘飘的一剑,却破了王虎酝酿已久连绵不绝的刀势。 “漂亮!”裴旻忍不住呼出声来,女子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却是举重若轻,木剑直指王虎刀法中的破绽,若王虎强行攻击,等于是将自己的弱点撞在女子的剑下。这本是直攻要害的杀招,但女子施展出来却成了最妙的守势。这兴奋之际,裴旻情不自已双指作剑而动竟然依葫芦画瓢,竟将女子这神来一笔完美的展现了出来。 王虎被一剑逼退攻势,更是怒发如狂,气得面红耳赤,再次扑了上去。 女子依旧不想还击,但王虎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出刀又快又恨。但每每在关键时候,女子一旦出剑还手,不论王虎的刀招如何凶猛,都会给她逼至不得不退的境界。 这一下女子与王虎的高下立判,旁观的江湖中不少人窃窃私议:“这女的什么来头,中午将快剑猿打的无还手之力,晚上又特地来找茬,戏弄王大刀。我幽州境内,什么时候出了这种厉害的绝色。” “呸!什么幽州地界,你不知道这小丫头口气多狂妄,笑我幽州武林不堪一击,怎么可能是我幽州人氏,天晓得是哪里的人跨境来踢场子的。” “岂有此理!就没有人治得了她?再让她嚣张下去,我们幽州武林,可就成为江湖笑柄了。” 裴旻听周边江湖人士的愤慨言语,又见女子一副有口难言的神态,暗忖:在这样打下去,这姑娘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朗声道:“他们不听你解释,姑娘不如离去,留在这里,只会将事情越闹越大。” 女子向裴旻点了点头,一剑逼开王虎。正待抽身离去,周边却传来一阵呼喝,“不许走!” 王虎只当女子是戏弄他,作为一个成名人物给一个小姑娘如此戏弄,完全失去了理性,再一次逼上去。 “原来还有同伙,也别闲着,我姜凡前来领教!”<!--over--> 第十五章 姜凡的算计 裴旻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就给牵扯了进去,但见对面长枪刺来,却也不得不抽出长剑应战。 姜凡突然找上裴旻不是没有理由的,自古燕赵出豪杰,燕云一地民风向来彪悍,兼之唐朝武风盛行。燕赵之地习武更是一种风气,几乎人人都会几招庄稼把式。燕赵之地的武馆生意也格外红火。仅蓟城一地大大小小的武馆便有十余家,其中最具规模的当属袁浩的剑轩、王虎的王家武馆以及姜凡的赵家枪,生意极为红火。 今日剑轩莫名给一个外地姑娘无名小卒挑了场子,引起了王虎、姜凡的重视,因为那个外地姑娘口气太过狂妄,不但目中无人的逼迫袁浩出战,得胜之后还嚣张的询问幽州还有什么厉害的人物,摆明了要一个个的上门挑战。 武馆红火,靠的是名气,没有名气的武馆,铁定关门大吉。姜凡是三人当中最具心机的一个,他担心那个外地姑娘会找上他们,落得相同下场,特地邀请好友王虎一同来剑轩探探情况,以防万一。结果不想对方挑了场子过后,又假惺惺的上门来耀武扬威。 他们撞了个正着,若避而不战,他们担不起惧战的话柄。姜凡只能故意激王虎出战,明哲保身。却不想对方剑术高明至此,王虎完全不是对手,心底震撼,却无计可施。他们三人武艺皆在伯仲之间,各有千秋。王虎不是对手,他自然也不是。 王虎现在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不让自己名声扫地,甚至动过一起出手的念头,来个二打一。当然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当不得真。败给一个小丫头,以足够丢人,还二打一,说出去牙都会让人笑掉。 裴旻的吱声,让姜凡灵机一动。这两个三十好几的汉子合力欺负一个小姑娘,确实丢脸。可二打二,那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于是,他果断的找上了裴旻,将他归为女子的同伙。 枪,作为百兵之祖种类很多,常见有红缨枪、钩镰枪、长枪、短枪、双枪还有练子枪。 而姜凡的枪却是浑铁枪,常用于战场而非江湖拼斗的浑铁枪。 浑铁枪长一丈三尺,重六十三斤,双膀子若无一定的气力,难以挥舞自如。但在姜凡手中,浑铁枪却轻若无物,甩出了一个大枪花,枪花内气流大作,竟传出呼呼响声,好似灌了风一般。 姜凡并不想击败或者击伤裴旻,只是想将他逼到那女子身旁去,这样他便能名正言顺的与王虎并肩作战,形成二对二,实则是二打一的局面。 身为江湖中人,姜凡打心眼的看不起裴旻这样佩剑的文弱书生。 但就在他出枪的那一瞬间,突然改变了打法,浑铁枪直接一撮到底,毒龙一般的铁枪瞬间就出现在了裴旻的面前。他以为裴旻的剑与大多书生一样,只是一个装饰品,然而就在对方长剑出鞘,握剑在手的时候,他发现裴旻身上的气势完全变了,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那把毫不起眼的铁剑似乎蕴含着莫大魔力,竟将一个一个人的气质完全改变了。 剑自然不存在魔力,真正改变一切的是人。 姜凡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枪既出手,便无回头的可能,只能尽力一战。 混迹江湖多年,姜凡爱惜名声,不愿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却将一切得失抛于脑后。 裴旻只觉得一股极刚猛的劲风扑面而来,竟然隐隐有种割面的痛楚。这一枪若是戳到实处,脑袋铁定给戳一个大窟窿。面对这威猛的一击,他却不疾不徐的伸出了长剑,轻轻地搭在了枪杆上,画个半圆。长枪本是刺向面门的,径直给带到了一米之外的空气,刺了个空。 这一招裴旻是自己研究出来的招式,是根据太极的道理领悟出来的。后世的裴静远并不会功夫,但是自小到大,他看过的武侠小说不下百本,至于电影电视剧更是数不胜数。他自是知道不论是小说还是电影电视剧都有着极大的夸张成分,当不得真。但是特效情节可以夸张,个中道理却是实实在在的。比如太极的四两拨千斤,杨过重剑的一力降十会,都是围绕现实功夫理论来进行艺术加工的。 一般人就算知道这些理论,在现实中也无法施展出来,但是裴旻不同。裴旻的剑术天赋,简直可以用可怕来形容。在无名师指点的情况下,任是凭借自己领悟成为一代剑圣,甚至创出裴将军剑舞。后世灵魂附体的裴静远,也继承了这种天赋。 他依仗这种天赋配合自己脑海中的武学理论,衍生了不少奇招妙想,其中耳熟能详的太极便是其中之一,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动手的机会,无从验证。 姜凡莫名来找他麻烦,而且用的还是浑铁枪这样的重兵器,正好给他喂喂招。 这一招使出,果有奇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劲力十足的一枪给化解了。 姜凡一脸的懵逼,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压根不明白自己的威猛一枪,莫名的会不受控制刺偏了。 要知道“四两拨千斤”最早见于明代拳法宗师王宗岳《太极拳论》一文,写的是“任他巨力来打我,牵动四两拨千斤”。这套借力用力的武学理论武学界普遍认为源自于元末明初的号称继往开来的武学大宗师张三丰,盛唐时期还未有如此理念。 裴旻此刻施展出来,诚可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足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 姜凡由不信邪,再度逼近,连刺了十枪。裴旻正沉浸在创招成功的喜悦中,一心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来化解进攻,致使姜凡枪枪刺偏,便如逗他玩耍一样。 老脸一红,姜凡出了真火,怒喝一声,须眉皆竖,挺枪直刺中宫疾进,那是竭尽全身之力的孤注一掷,乾坤一击! 裴旻依旧慢吞吞的将剑搭在了姜凡的长枪上,然后姜凡莫名的发现自己的手在发力的时候又度不受自己控制了,“呼”的一下,长枪遥指天际,金鸡独立! 明明平平直刺,结果却一枪刺到天上去了。<!--over--> 第十六章 公孙幽 太极中四两拨千斤巧劲并非是无懈可击的妙法,但是不得其法,存粹想要以蛮力破解,除非当真拥有天下无双的霸王之力,否则你力量越大,在太极巧劲面前,越是吃亏。 姜凡这卯足劲的一招,反而让他输得更惨,更加控制不住自己。 这一招失利,姜凡人清醒了,肠子也悔青了,明明是想找个软柿子,却不想踢到了比铁硬上十分的钢板。 上是自取其辱,不上又骑虎难下,饶是姜凡花花肠子无数,一时间他也不知应当如何。 裴旻见姜凡一脸恼怒,却又不敢上前,也不与他纠缠,两个箭步,来到木剑女子身旁,剑诀斜引,长剑横过,画个半圆,剑身缓缓搭在了王虎的刀背上。这一回他不只是存粹的防御,而是借力用力,连消带打,将王虎的刀引向了姜凡,顺带还加了一点力量。 王虎也重来未遇过如此怪异的武功,一时不查,力量完全给控制牵引住了,竟一刀猛的劈向了姜凡。 姜凡大吃一惊,但他武艺不俗,反应极快,惊而不乱,从容的挺枪格挡。 两人都是力量型好手,刀枪碰撞在一起,星火四溢,双人手臂各自一僵。王虎性格暴躁,本给逼得陷入狂乱之中,这一刀劈向自己多年的老友,瞬间清醒了过来。 两兄弟你眼往我眼,均有一股想找块豆腐撞死的感觉,同病相怜。 裴旻收剑回鞘,冲着身旁的美人儿道:“我们走。” 木剑美人轻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冲着王虎、姜凡以及武馆门口微微作揖,方才与裴旻一同往街边远去。 看着这一男一女远去的身影,再也无人有勇气叫他们站住。 周边一阵寂静,随即又引起了周边的议论: “那少年郎是谁?他用的是妖术?” “我看就是妖术,世上哪有这种慢吞吞的剑法?” “我的天,蓟城这是怎么了,哪来冒出来那么多高手,一个比一个厉害不说,还一个比一个年轻……还喜欢用木剑,好像蒋博的护卫也是给两人用木剑打的吧……” “快剑猿给打的无还手之力,大刀王给戏弄,现在连姜凡夜给戏耍了,幽州武林这片天,这是要变!” 裴旻自是听不到后边的议论,心神都让身旁的美人给吸引了。 不只是因为她漂亮,还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感觉他们就是一类人。 离开了街口,裴旻正想着应该如何搭讪,对方先一步顿住了脚步道,盈盈一拜道:“公孙幽谢过公子解围,无故将公子牵连进来,实在惭愧。我还有要事在身,望公子留下姓名住所,等事情办妥,必将亲自登门道谢。” 裴旻看着谦逊有礼的公孙幽,实在难以想象她会咄咄逼人的大闹剑轩,忙回礼道:“公孙姑娘太客气了,我见姑娘举止得当,有礼有节便是大家闺秀也未必能够相比。而且我能看懂你的剑,你的剑奥妙绝伦,我从未见过如此精妙又如此诡异狠辣的剑法。但是你却将这般可怕的进攻剑法使了守招,足见你半点没有与他们交手的心,是他们咄咄逼人,逼得你不得不出剑。从你的人,你的剑,我可以确信那些胡乱指摘,根本是无中生有。一群大老爷们不分青红皂白的针对姑娘,实在有些过分。” 公孙幽眼中闪过一丝愉悦,却带着几分苦笑的道:“我并不怪他们,也不算是不分青红皂白,他们这般气恼也却有他们的道理。” 裴旻一脸茫然。 公孙幽略一沉吟道:“今日公子助我,我也不瞒公子。我有一胞妹,长的与我一般无二。本性绝不坏,只是性子好强,他们应该是将我当成我妹妹了。” 裴旻打量着公孙幽,不敢置信的道:“真的一般无二?” 公孙幽颔首道:“除了声音有小小不同,几无差别。与我相邻的大叔看着我们长大,相识了十三年,依旧分辨不出,将我们弄混了,更何况他人……” 裴旻心中恍然,这中午威风八面的去踢场子,晚边又去道歉,不知详情的恼羞成怒也是必然,笑道:“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们会说你是惺惺作态,明为道歉,实是耀武扬威。这误会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嘛。也不怪他们不信,便是我现在也不敢信你的话。在没有亲眼见到你妹妹之前,还是保留一点的好。” 公孙幽有些茫然。 裴旻笑着解释道:“在下不是有心轻薄,而是实话实说。公孙姑娘天生丽质、清丽绝俗,天上仙子也不过如此,着实是天上的杰作。我实在难以相信还有一张与公孙姑娘一模一样的面容,除非亲眼所见,否则绝不敢信。” 公孙幽闻言双颊酡红犹,清雅秀丽,有若晓露水仙一般,心中有着点点窃喜又有点点嗔怒,却也知裴旻确实无轻薄的意思,只好微微颔首道:“公子谬赞。” 裴旻不在这话题纠缠下去,免得真给当成轻浮小人,转移话题道:“公孙姑娘所说的要事,可是寻找令妹?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帮你一起找。蓟城我在熟悉不过了,有我在,你肯定方便许多。何况即将入夜,蓟城有宵禁。若无我的相助,夜里你是寸步难行。”自己太过主动,见公孙幽起了疑心,忙解释道:“我叫裴旻,公孙姑娘也不必多疑。我帮姑娘也是因为我有事相求,我听说在几天前,有一对兄弟以华丽的剑术,凭借两把木剑击败蒋博重金聘请来的二十余名护卫。姑娘剑法卓绝,步法华丽美观,加上令妹正好两人,又以木剑防身,我想应该不是巧合。至于为什么相传是兄弟而不是姐妹,我想或许是是你们觉得女扮男装,更加方便行事穿了男装,又或者你们穿的是无分男女的武士服,传播消息的人只是远远的观望没有看清。蒋博牵扯到一件事情,到底什么事我不方便说,总之挺严重的。我现在没什么头绪,希望能够从你们这里得到一点关于他的事情,可能对我有所帮助。”<!--over--> 第十七章 没几人敢惹 裴旻身怀两世人的记忆,等同拥有两人的心思智慧,心思也尤为细腻。小酒馆听来的消息,未必对他有用。但事关他的调查对象,却留了心,记下了那两个以一当十,持拿木剑的两兄弟。 在剑轩门口,裴旻见公孙幽以木剑对敌,当时还没想那么多,只当是巧合。可但公孙幽说到她还有一个同胞妹妹,而酒馆听到的消息袁浩正是让一个姑娘以木剑击败的。 两个人,两柄木剑,而且剑术极其高明华丽,怎么多巧合连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 裴旻断定公孙幽与他的妹妹就是几天前在来蓟城路上的官道上击败蒋博护卫的那两人。 公孙幽没有应话,算是默认了裴旻的猜测。 她略微沉吟道:“我们先回客栈看看,我出来已经找了一阵子,在武馆那里又耽搁了点时间,也许妹妹自己回客栈了也不一定。别的事情,待我确认她安全再说。” 裴旻自无意见。 公孙幽担心自己的妹妹,快步往她们借宿的客栈走去。 裴旻跟着公孙幽走了约莫一里左右,他们来到一处简单朴素的小客栈,客栈名字取的很有创意“三英客栈”。 这蓟城在三国时期是公孙瓒的老巢,刘关张在公孙瓒手上混过一段时间,难不成在这家客栈里住过。 看着“三英客栈”这个名号,裴旻有些恶意的想着。 客栈进门右侧便是柜台,这天色已晚,掌柜正在算着一天的盈利,算盘拨打的噼里啪啦的。 公孙幽进门就问她妹妹回来了没。 掌柜看到公孙幽,一阵错愕,回过神来道:“回来了,回来好一会儿了,刚刚你,不,令妹点了些饭菜,让我热在锅里,给你留着,我现在给你上菜?” 公孙幽松了口气,心底的大石终于落下,含笑道:“上吧,看看还有什么食材,麻烦多加两个小菜,上一壶好酒。” 掌柜略一迟疑,但见公孙幽亲切有礼,鬼使神差的应道:“行,伙计都下班了。我让我贱内亲自给你们下厨。” 公孙幽颔首道:“有劳掌柜了!”她回头向公裴旻道:“我回屋去看看,不亲眼见见,心底不踏实,失陪片刻。” “好!”裴旻做了一个请便的姿势,见公孙幽已经上了楼,悄悄的问向掌柜道:“真有一个跟公孙姑娘一模一样的妹妹?” 掌柜扶额道:“这活了半辈子,孪生兄弟兄妹见过不少,多多少少都应该有点差别。可这对姐妹当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没半分差别,瞧得我头都晕。” 裴旻不是不信公孙幽,只是正如他说的那样,真的难以相信如此漂亮的女孩,上苍会奢侈的一次制造两个。 他在大厅里找了一个雅座坐下等候。 不多时,公孙幽轻步轻声的从楼上走了下来,到了近处无奈的笑了笑道:“一切安好,那丫头也不知跑了多少路,已经累得睡熟过去了。” “哈哈!”裴旻笑了笑道:“姐姐的剑法如此了得,想必妹妹也不会差。公孙姑娘这是白担心了,能够压的快剑猿无还手之地。在这蓟城在三十岁之前这个年龄段,无人是她敌手。过了这个年龄的武林名宿,能够稳胜她的也不多,真能胜她的,碍于辈分也不会与她计较太多。” 公孙幽轻叹道:“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操心,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面对被小辈击败的事实,明里对付不了,暗中下手。小妹阅历尚浅,如何抵挡?不说了,明天我好好的看着她,不让她出去便是。” 他们姐妹的家事,裴旻与公孙幽初次相识,没有熟络到过问家事,也不好插嘴。 公孙幽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不在说她妹妹,正好店里的掌柜、老板娘一并过来将酒菜上齐。她斟了两杯酒,道:“裴公子今日帮我脱身,我敬你一杯,以表谢意。” 裴旻见她一口而干,爽快之极,也不客气,敬了敬酒,一口饮尽。 裴旻预估公孙幽为了寻找妹妹,这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也没急着跟她说正事,向让她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公孙幽也真是饿了,把酒交盏,快夹细嚼,吃的极快,却不影响美观。 裴旻刚刚酒馆吃饱喝足,本吃不下许多,但美人在侧,舍命相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见差不多了,裴旻再度问起了蒋博的事情。 公孙幽道:“裴公子应该是读书人吧,想必应该认识王羲之?可知道他的《乐毅论》?” “当然!”裴旻毫不犹豫的应声,这王羲之号称书圣,精通隶、草、楷、行各种书体,是中国千百年来书法界的标杆人物,论及书法真没人能够达到他那个高度。他是学文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至于《乐毅论》,裴旻也听说过道:“《乐毅论》是王羲之最出名的作品之一,我朝著名书法大家褚遂良在写《晋右军王羲之书目》时,将《乐毅论》列为王氏正书第一,价格不可估量。我听说太宗皇帝最崇拜王羲之,他大肆收藏王羲之的真迹,《乐毅论》便在他手上。” 公孙幽颔首道:“《乐毅论》当年确实在太宗皇帝手中,他得来的手段,却也不太光彩。长安、神龙年间,太平、安乐公主借《乐毅论》出外榻写,《乐毅论》因此为人盗取,此事引起了不小的风波。这盗取《乐毅论》的正是早年拥有《乐毅论》的那家人。为了避免危险,他们隐姓埋名藏身临颍。多年以后,那家人只余一女眷。女眷父母与我们有恩,临终前托我们将她护至蓟城投奔她大舅。不知为何,《乐毅论》的事情让蒋博知道了。他们盗取不成,便动手明夺。我与妹妹只能连手,将他们打退。我们与蒋博的过节,仅是如此。不知对于裴公子,可有帮助?” 裴旻摇了摇头,笑道:“至少让我知道了他是什么人。” 公孙幽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略一沉吟道:“我不知道裴公子到底有什么事,这里只能劝公子一句,蒋博最好莫要招惹。他后面的人,莫说是公子,即便整个大唐都没几人敢惹。”<!--over--> 第十八章 越女剑法 公孙幽的话适可而止,并未详细说明。她与裴旻毕竟相识太短,一些内幕牵扯太大,若传扬出去,会威胁到她以及她最亲的人。尽管她对裴旻的印象不错,却也不敢冒如此风险。 裴旻能理解公孙幽的难处,《乐毅论》是从太平公主、安乐公主手上盗取来的,这事必定牵扯到李唐皇室。 在万恶的封建社会,皇室的地位卓然,拥有至高无上的生杀大权,不是现在的他们可以抗衡的。 在大唐没几人敢惹的,除了李唐皇室、宰辅大臣,或者镇边大帅还能有谁? 到底是皇帝李隆基?还是太平公主?还是五位宰相? 公孙幽能够特地提醒,已经非常够意思了,若过于强求因果,无疑是强人所难。 裴旻不干这种没品的事情,也不再此事上纠缠,跟她说起了两人都擅长的剑术。裴旻对公孙幽的剑法极为好奇,他从未见过如此犀利可怕的剑法,虽短短几招,却如神来之笔,妙不可言。他的一身剑法,除了得到后世记忆自我领悟的几招外,九成是看他人施展学习来的。寻常剑法,他看上一遍,便以会使。高深的绝技,就如袁浩的“剑下留情”,也是他过目一遍后记在心中,回头照着记忆练上三五日,掌握了个中技巧,后来研究透了,加以改良,使之威力更大更加灵活多变。 但是公孙幽对王虎施展的那几招,裴旻却发现自己竟然看不通透,只觉得她出手的每一招看似平常,却都藏有万般变化的后招,高深莫测,纵然他能够依葫芦画瓢的施展出来,却也只能得其形,不能得其神。 公孙幽对裴旻的剑术也极为好奇,那以慢打快,四两拨千斤的技巧,在她看来委实奥妙无常,神鬼难料。 两人都是剑术奇才,彼此都认可对方的剑术,在这方面交谈的极为融洽。 公孙幽听说裴旻的剑术无师自通,全凭自我领悟,惊愕了半响,由衷叹道:“这江湖之大,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裴公子剑法诡异无常,还以为得名师指点,却不想竟是自我领悟,着实让人佩服。” 裴旻受如此赞美,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在他没有附身前,裴旻的剑术确实能够称得上是剑术自通,但是他附身之后,脑子里有着超前的武学理念。这些理念是经过数百年甚至千年,经由一代代的武学宗师不停的研究一点点进化而来的,将如此天大的功劳归于他一人,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他脑中浮现公孙幽先前的剑法,忙道:“也别说我,你的剑法,才真正的让人惊叹震撼。每一式看似简单却包罗万象,剑法之绝之险之奇,实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想只有那诗句,才能描绘!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说道这里,裴旻对于杜甫的才学,真真正正的佩服的五体投地,只有这样的诗句,才能描绘公孙幽的剑法。 公孙大娘,公孙幽! 难道? 裴旻带着几分震撼的看着眼前的佳人,暗暗的吞了口唾沫。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公孙幽轻念了一遍,眼神有些迷离,更有些神往,惭愧道:“裴公子真心秒赞,越女剑法我不过只习得皮毛,实在当不起这般赞美。” 裴旻心想:“若你真是历史上的公孙大娘,现在或许配不上,将来肯定配得起!” 等等! 裴旻错愕道:“越女剑法?你是说春秋时期越国的越女剑?” 公孙幽摊手道:“是不是那个时候的越女剑法我不知道,不过道长给我姐妹的剑谱上确实写着《越女剑法》四个字,他也没有跟我们多说,只是吩咐我们好好练习,莫要委屈了这天下无双的剑术,辜负了我们的天赋。” 裴旻好奇道:“这道长是哪路奇人,是你们师傅?” 公孙幽说起那位道长竟也是一脸的茫然说道:“不算是我们的师傅,甚至我们都不认得他,只是记得他叫自己火龙道人。” 裴旻听是火龙道人,一时间觉得这名字好熟,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细细琢磨,忽然记起拍腿道:“原来是他。” 公孙幽喜道:“你知道他?” 裴旻摇头道:“只闻其名,不知其人。”他当然不认识,只是在书中看过此人的存在。火龙道人是吕洞宾的剑术师傅,记得书中记载吕洞宾考取功名失败,在庐山遇到了火龙道人,传授他天遁剑术。从此吕洞宾弃儒入道,仗剑行走天下,因为事迹过于了得,最后给吹捧成了神仙。 公孙幽遗憾道:“《越女剑法》是他强塞给我们的,当时我跟妹妹还小,也不知这剑法的厉害,练它只是为了好玩。胡乱练了近十年,才知剑法的厉害,也不知练得对不对。要是知他下落,能得他指点,那就再好没有了。” 她却不知,若火龙道人真的会《越女剑法》,这天大的好处也轮不到她们了。 原来火龙道人爱剑成痴,如疯如狂。越女剑法自越女而名扬天下,后人却无一人习得越女剑法真谛,致使剑法失传。火龙道人费劲千辛万苦方才寻得剑谱,却发现《越女剑法》一招一式轻柔矫捷,变化无常,其中大部分的招式需求超乎寻常的柔韧性,方才能发挥真正威力。 男子主刚,女子主柔! 男子是可练习,但只能发挥剑法十之二三的威力。 《越女剑法》竟是一套女子剑术! 尽管越女剑法极为了得,便是这十之二三的威力依旧不可小觑。可是火龙道人身怀毫不逊色《越女剑法》的天遁剑术,没理由舍本就末去练不能发挥全部威力的《越女剑法》,他费力寻来的剑法,竟完全无用。 后来火龙道人偶遇公孙姐妹,顿时惊为天人:公孙姐妹自幼生于戏班,从小接受柔韧练习,又主习剑舞,对剑有着天生的亲和力,天赋奇高,实是修炼《越女剑法》的不二人选。 火龙道人身为道门弟子信奉天命,觉得天意如此,便将《越女剑法》赠给了她们。<!--over--> 第十九章 知己、悟剑 火龙道人赠送剑谱只是因为道家所说的缘分,当时他正当壮年,正是云游天下的大好年岁,从未起过收徒的念头。事后公孙幽所在的戏班倒闭,公孙姐妹与班主搬离了洛阳。火龙道人事后曾记起公孙姐妹,却寻找不得。彼此缘分,因之而断。 这个中缘由,只有火龙道人一人知道。 是故即便今时今日,公孙幽以得越女剑法个中三味,依旧不知当年因果,说道火龙道人也是一脸不解。 裴旻听得也有些傻眼,暗暗羡慕公孙姐妹的好运人品。他怀疑公孙幽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公孙大娘,所以将话题往剑舞方面牵引。 果然公孙幽听裴旻说起剑舞,美目一亮,带着几分惊喜的道:“裴公子也懂剑舞?” “当然!”裴旻应的毫不犹豫,他并非是讨公孙幽欢心而故意这么说,事实上裴旻真的懂剑舞,盛唐有三大剑器舞分别是《裴将军满堂势》、《剑器浑脱》以及《邻里曲》。《邻里曲》是古时候的剑舞,而《裴将军满堂势》与《剑器浑脱》正是裴旻与公孙大娘所创。 “早年我爹病重,需要大笔费用治病。我娘当时为了养我给我爹治病,重操旧业。那时我没人看管,娘亲只能将我带在身旁。她在台上表演,我在台下看。娘亲不许我练剑舞,可我看多了,也学会了许多。在她不在的时候,一个人还练过呢。只是娘的舞步有些柔软,有些不适合我,我还偷偷的改良了不少!娘亲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看家本领都给我学光了。”他说着偷偷笑了起来。 公孙幽看着笑的有点跟小孩一样的裴旻,心中感触,道:“裴公子是读书人,竟然丝毫没有瞧不起这下等技艺。” “什么叫下等技艺!”裴旻有些不高兴的道:“技艺就是本事,哪有上等下等的分别。剑舞怎么了,我还就是娘亲凭借剑舞养大的呢。公孙姑娘,你等着。我还跟你说了,等我日后当了官,不,当了大官。我非得好好秀秀我的剑舞,看看谁敢嚼舌根,我一耳光扇他丫的。” 公孙幽浅浅一笑,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裴旻懂剑,公孙幽同样懂剑。 公孙幽通晓剑舞,裴旻亦是相同。 他们兴趣爱好,几乎一致,交谈起来无半点的生分。 不论是谈剑术,还是说剑舞,他们都有找不完的话题。 裴旻终于体会到为什么古人会有秉烛夜谈一说,难得遇到兴趣相同的知己,一但分别,便不知何时才能再会,自是舍不得。 直到凌晨时分,客店掌柜在柜台上一觉睡醒,实在忍无可忍,方才下了逐客令。 裴旻只好拜别公孙幽,踏着夜色而归。 蓟城有宵禁,裴旻虽有薛讷给的令牌,能够畅行无阻,却也不想过于声张,一路绕着夜晚的巡逻兵士,回到了袁府。 袁府一片寂静,灯火却始终亮着,裴旻知道袁履谦这是刻意给他留了门,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屋。 他尚未尽兴,无心睡眠,来到院内,脑中回忆着公孙幽在对王虎时施展的越女剑法,配合在客栈里与公孙幽相互交流的心得,暗暗琢磨:忽然他好似想到什么,一剑平平刺出,刺至一半,却又摇了摇头,收了回来,总觉的有点不对。 越女剑法在公孙幽手中,妙不可言,千变万化,为何自己依样使出,感觉会逊色那么多? 到底哪里问题出现在哪? 他原地一动不动的苦思了一个时辰,突然他想起公孙幽出剑的时候,妙曼的身子是微带倾斜的,重心只在一个脚上。 “对了,原来是这样!越女剑法果然不是寻常的剑招,不只是步法与招式的配合,连身体也一并计算在内。利用身体的柔韧性,心、身、步、技融为一体,进可攻,退可守,万般变化,尽在其中。” 相通这点,裴旻忍不住大笑了一声,突然意思到现在差不多凌晨三点,赶忙闭上了嘴巴,长剑再次刺出,身子也跟着微微倾斜,不疾不徐,明明的直刺,却左右飘忽不定,去势变得琢磨不透。 就是这种感觉! 裴旻正以为自己又多学一招,脚下却意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他竟重心不稳了! 步法是武者的根,不论你用的是什么兵器,根都是最重要的,根若不稳,何谈克敌制胜。 裴旻对步法也极为重视,可刚刚他莫名的却差点摔倒。 “这?”裴旻突然意识到了火龙道人同样的问题,他身体的柔韧度远比不上公孙幽,公孙幽能够做到的姿势,他未必做得到。身随剑走,弧度一大,筋骨便受不住了。但是刻意控制,又少了那么一点感觉,剑法的威力会逊色一半,甚至更多。 “难道,越女剑法是女子剑法,正是因为这样,火龙道人才大方的将剑法送出去?” 裴旻苦恼的抱着头,明明领悟到了那招剑法,明明体会到了精髓……想着有好的剑招自己却不能练,对于好剑的他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 不,不对! 裴旻突然想到了自己从袁浩哪里学来的妙招剑下留情,袁浩这招真正精妙的地方,不是在剑招怎么样,而是将剑招融合了他自身的优点:他的特点是双臂奇长,长剑使得跟别人舞短枪一样,凭借手长灵活的优势,令剑下留情的一剑四杀,威力增强数倍。 常人习得这一招,引缺乏臂长的先天条件,威力会逊色许多。 当初他也发现了这点,经过多方改良,利用步法弥补了自身手臂的不足,使得剑下留情更加灵活多变,而且适合他自己。 公孙幽的那一招,确实不太适合他使用,可若能如剑下留情一样,将剑招改良加工,让他变成适合自己的剑招,岂不妙哉! 裴旻心念至此,什么也不管不顾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盘着双腿,就地苦思。 这一想便是一夜过去! 改良袁浩的剑法容易,但是想要改良越女剑这种当世数一数二绝学,又谈何容易。 可是裴旻却乐在其中,一夜过去,毫不觉得疲累。 “裴兄!”袁履谦推醒了坐着就跟石头一样的裴旻:“你这是干嘛?叫你不应,该吃饭了。” “哦!”裴旻回过神来道:“好,有一件事情想不通。走,吃饭,吃了饭,我再想!”<!--over--> 第二十章 横扫之势 三英客栈! 公孙曦在美梦中醒来,探头看了看窗外,见身旁的姐姐正在沉睡,灵动的眼珠子转了转,手捂着嘴巴,轻身轻脚的掀开了被褥爬下了床榻,悄无声息地传好了衣服,正欲取剑出门,却听身后传来懒散的声音:“你这是打算去哪?” 公孙曦身子一僵,缓缓的转动着脑袋,见自小如母亲般的姐姐正打着“哈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甜甜一笑道:“我还能去哪,洗漱洗漱,让掌柜准备早餐呗。老姐一脸困意,这是昨晚没睡好?” 公孙曦本是无心一言,公孙幽却是俏脸儿微红,昨日与裴旻谈剑论舞,浑然忘记了时间。她虽问心无愧,但深更半夜的与一刚刚结识的男子相谈如此欢愉,现今想起来委实有些害羞。 “咦!”公孙曦察觉异样,快步上前用脑额触碰着公孙幽的前额:“这就要入冬了,老姐不会冻着了吧……脸这么红!还好,不烫!” “去去去!”公孙幽推开行动无忌的妹妹,道:“你不打算说说,你昨天做了什么?” 公孙曦嘟哝着嘴,在床边坐下道:“我做了什么,你不都知道了嘛,还问什么。” 公孙幽拉着公孙曦手道:“你要找人比试,找我就行,何必舍近求远的去砸人家的招牌?” “我哪有!”公孙曦不满的道:“我只是上门切磋而已,是他们先瞧不起我的,觉得我是弱质女流。不打也就算了,还取笑我,真是惯出的毛病。不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怎么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再说了,老姐你会的我都会,你一抬手,我就知道你出什么招,跟对着镜子打一样。打着有什么意思,跟你说,跟不认识的人切磋可好玩了。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招会出什么,有什么杀手锏,那些成名人物,实力不怎么样。不过个别杀手锏,还是很厉害的。昨天我就遇到一个使棍的,特别厉害。一棍铁棍,舞成了一个球,将自己包围了起来,可以说是水都泼不进。” “大姐,你也知道,我们的越女剑法,杀伤力太过厉害。一言不合就刺人死穴,只能用木剑对敌。可是对方防的太厉害,铁棍威力又大。我要是强攻,木剑非磕断了不可。你猜我怎么打赢的?我啊,可苦恼了好一阵子呢,后来灵机一动,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头,对着对方的铁棍丢了过去。铁棍打到了石头上,受到了点点阻碍,有了一丁点儿的缝隙。我一剑就从缝隙里刺了进去,破了他的防守。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她说道高兴的地方,眼中闪着热烈的光芒,手舞足蹈的,极其兴奋。 公孙幽带着几分无语的瞧着自己最疼爱的胞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女孩子家,为何如此好战好胜,想到了昨日遇上的裴旻以及他的剑,劝道:“世间之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姐姐怕你这样下去,终有一日,会吃大亏的。” 公孙曦有些不耐烦的道:“老姐,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操心不好,还是瞎操心乱操心。我们一起长大,我的剑术,你还不知道。能吃什么大亏,到现在为止,还真没能打赢我的出现呢。再说了,我只是去切磋比武,过程才是关键。输赢什么的,那个……也不是不重要。能不输,还是不输的好,就算输了,也没什么。回头多练练,赢回来就是了……” 公孙幽扳起了脸道:“你歪理一大堆,我是说不过你。出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一切都听我的。今天,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客栈里,哪里都不许去。” “不去,就不去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公孙曦气呼呼的双手抱胸,将头一甩,闹起了小脾气。 公孙幽柔声道:“大姐这里也是为你好,这里毕竟不是我们家乡,身在外域,人生地不熟,由不得你性子来。” “哼、哼!”公孙曦开始了用鼻子说话。 公孙幽也由得她,梳洗整理,点了早餐,招呼公孙曦来吃。 公孙曦也不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疼快的吃了早点。 公孙幽道:“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过会儿去见宛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不去!”公孙曦哼着鼻音道:“那丫头片子有什么好见的,我们不远万里将她护送到蓟城,已经对得起王叔当年的照拂恩情。难不成,还管她一辈子啊!” “依你就是!”公孙幽也知王宛确实有些尖酸刻薄与公孙曦很不对味,也不勉强,道:“希望我是多疑,《乐毅论》泄露的有点蹊跷,他怀疑她二叔不是善茬,不亲自确认,终不放心。王叔就这么一个女儿,能帮尽量帮一把……记住了,哪里都不许去!” 公孙曦指着大门道:“在你回来之前,我绝对不出这大门。你满意了吧!” 公孙幽笑着点了点头。 吃过早餐,公孙幽跟公孙曦打了个招呼,离开了房间。 公孙曦似乎闲得无聊,直接钻进了被窝。 盏茶功夫,公孙幽的身影在门口闪过。 公孙曦则笑盈盈的坐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说不出大门,就不出大门。我从窗走,不算违约吧!” 蓟城武林又迎来了一场噩梦! 一个娇艳英气的少女,凭借一把木剑,短短两天相继击败蓟城十余位知名人物,彭瑜、葛峰、陶涛、朱泽四大名声鹊起的后起之秀,完败! 蓟城六大高手,除了一人游历江湖,五人全败。 名宿任乐想要挽回蓟城武林颜面,首次代表蓟城武林,约战公孙曦。 任乐成名三十年,有着公孙曦远不具备的经验技巧,他的武艺理应在公孙曦之上。但一个四十五岁的汉子欺负一个不满二十的姑娘,本就不是光彩的事情。他想速战速决,不想公孙曦依仗越女剑法打的极为顽强,与他拼了三百余招,导致自身心态失衡,反而给公孙曦抓住机会,反败为胜。 此战过后,蓟城武林颜面扫地,老一辈的名宿爱惜名声,觉得打赢一个小姑娘不值说道,万一如任乐般一个失手,还赔上一世英名,纷纷避而不战。而年轻好胜的一辈,又没人是公孙曦的敌手。 公孙曦一人一木剑,在蓟城竟成横扫之势,无人敢搓其锋。<!--over--> 第二十一章 “小叔宝”五爷李五义 公孙曦这两天打的极是痛快,她发现公孙幽似乎有事情处理,早出晚归的,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发现她偷偷溜出去的事实。 今日一早,公孙幽又出门了,公孙曦故技重施的从窗口跳出了客栈,往蓟城南街赶去。 连续几天的横扫,公孙曦越打信心越足。这一次,她的目的是南街。 在蓟城南街是公认蓟城治安最好的街,这条街完全再现了古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优良风气。唯一不同的是古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原因是太平盛世,百姓朴实尽显人性的真善美。而南街却因为是流氓地痞四方江湖游侠的汇集之地。 兔子不吃窝边草是原因之一,最关键的还是因为南街有一位号称赖五爷的李五义! 李五义仗义疏财,急公好义远近闻名,人称小叔宝,就如初唐勇将秦琼一样,黑白通吃,道上的人见了他,无不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 这些天李五义为一事,烦透了心。 他表面上是英雄人物,其实暗处另有谋划,背地里勾结奚族、契丹,干了不知多少卖国的事情。尤其是之前,他助奚王李大酺破大唐十万大军,大大的削弱了唐军在东北的实力。只是出现不可预料的小小意外,造成了今日的麻烦。李大酺的爱子竟然给一个毫无名气的书生杀了,还令奚族折损了近千最精锐的兵卒。 奚族的风俗是人死并入草原,他们认为只有葬于草原,来世才能成为草原上的骄子。李大酺当时撤军回部落之后,第一时间就派出了使者联系上了薛讷,希望能够赎回李沫可的尸体。他也知道两国彼此敌对,想要赎回尸身,少不得要出一管子血,为此开出了丰厚的筹码。 筹码多的让薛讷无从拒绝,调查之下却发现当时奚兵在怀柔县烧杀劫掠,干的太过分,激起了民愤,所有奚兵的尸体都给失去亲人的百姓泄愤,分尸焚烧,用来藉慰死者。李沫可非但不例外,反而是最凄惨的一个,早已化成粉末,洒在了怀柔县的乱葬岗里。 唯一能够继承王位的爱子惨死,已经让李大酺难以忍受,何况是这种死法。 李大酺恼羞成怒之下,对于裴旻恨之入骨,特地传达消息,让李五义帮他取裴旻人头,来祭拜爱子。 李五义并非是奚族、契丹的细作,他背后另有其人,帮助奚族、契丹也另有目的。因故一直没有答应李大酺的招揽,对心中的信念坚定不移。他与裴旻并没有任何过节仇恨,这刚刚促使唐军惨败,正是多事之秋,不想莫名的招惹事端,很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却不想李大酺竟然给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让他取得裴旻的人头,不然鱼死网破。 李五义又惊又怒,想不到当初没有答应李大酺为他效命,竟成了李大酺控制他,让他办事的缘由,登时有点悔不当初。 李大酺用意明显,若不除去裴旻,便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反正不是他的人,他不存在任何的损失。 面对李大酺的逼迫,李五义纵然心中不悦,恼怒非常,却也不得不答应,若他的身份暴露,三四十年的谋划,便烟消云散。他身死倒是无所谓,但他的国家恐怕也会受到牵累,到时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这如何干净利落的除去裴旻,还要将他的脑袋送到奚族,李五义心底没底,一直在考虑,却不得其法:他手上根本没有裴旻的资料,除了知道他剑法卓越,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师承何人,使什么剑法,这个剑法卓越到底是什么程度,完全不知道:就好像平白冒出来一个剑术大师,将李沫可杀了。 李五义作为一个细作,混到今天的五爷地位靠的就是稳重,步步为营,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贸然出手。裴旻这种在他预料之外,不在情报中的人物,最是让他头疼。 “五爷!” 就在李五义想着怎么对付裴旻的时候,听到外头有人叫他,声音好似洪钟,有种震耳的感觉。对方是在前院叫喊,而他身处后院,可那声音依旧清晰入耳。 没等下人通传,李五义堆起了一脸的笑容,大步向前院走去。 刚来到前院,一个豹头环眼的猛士迎面走了上来,“五爷,您再不出马,咱们蓟城武林在这偌大的幽州,就没脸混下去了。” “翼德!什么事,慢慢说!”李五义热情的招呼着猛士,拉着他在一旁坐下。 猛士本叫李明,他出生逐郡,自小崇拜三国时期逐郡走出去的盖世虎将张翼德,索性就改成了翼德,跟三国时期的张翼德一个名,长大后意外生的豹头环眼,便得了一个小张飞的名号。 比起张飞的智勇双全,这个小张飞李翼德却是一个实打实的浑人。 这种浑人直肠子,只要给他一点点小小的恩惠,即便让他为你抛头颅洒热血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李五义最喜欢这好忽悠的人,对他极为友好,百般拉拢。 李翼德这一坐下,立刻霍的就站了起来,道:“没时间了,那个小娘们已经打到我们的南街。” 李五义也听说幽州来了一个厉害的小姑娘,张狂的四处挑战,将蓟城的诸多好手一一击败,甚至连幽州名宿任乐都败在了对方的剑下。对于这种人物,他也是能避就避,不愿当这个出头鸟,却不想对方竟然打到了南街,找上了门。 “这么说,翼德你是跟他交过手了?” 李翼德黑黝黝的脸上竟然微红,不好意思的道:“打过了,小娘们那么嚣张,我怎么忍受的了。二十招就被她放倒了,他娘的,真见鬼了,怎么有那么厉害的娘们,她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练武,还是怎么的?” 李五义有些讶异,李翼德武艺一般,但天生神力而且皮糙肉厚,有着一股牛劲,打赢他不奇怪,才二十招就让他认输,却要点真本事,正想说话,下人却匆匆来报:“五爷,门口来了个小姑娘,说要来挑战你。” 李五义沉着脸道:“客气点,请她进来!”<!--over--> 第二十二章 上门挑战 公孙曦在管事的带领下大步走进了李府,她艺高人胆大,深入“敌人”的地盘,也凌然不惧,颇有大摇大摆的模样。 来到前厅,公孙曦的目光落在了厅中的李五义身上,对于李五义身旁的李翼德却只是轻飘飘的一憋。 “你就是李五义?” 李五义眉头挑了挑,早在十年前,已经没有人敢直呼他名字了。那时候,他叫五哥,而现在是五爷! “是五爷!”李翼德对李五义极为崇拜,心中认定他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英雄大豪杰,容不得有人对他不敬。 公孙曦秀美挑了挑,道:“还真是一个好孙子!够孝顺!” “你!”李翼德一口气憋在喉间,想要动手,却想到自己不是对手,只气得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似乎在埋怨自己无能。 李五义伸手制止了盛怒中的李翼德,上前一步道:“鄙人正是李五义,不知姑娘有何赐教?” “明知故问吗?”公孙曦性子直率,不喜欢弯弯绕绕直截了当的道:“听说你剑法不俗,早年仗剑幽州,闯下了大大的名号,本姑娘到想见识一下!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还是名副其实!” 李翼德忙道:“五爷,您就出出手,小小教训她一下,免得让别人真以为我们蓟城武林收拾不了一个女的。” 李五义没有理会李翼德,双手敷在背后道:“姑娘只是为了比武而来,便请回吧。武本止戈之意,我辈习武,是止戈为武,而非争勇斗狠争强好胜。我早年也与姑娘一般,为争一时胜负而逞血气之勇,结果误伤至交,悔恨至今,难以释怀。从那时起,我便决定,不与人争一时长短……” 公孙曦来此可不是听大道理的,没等李五义说完,便不耐烦的道:“不敢打?怕了?” 李五义道:“就当我怕了!送客!”他竟直接转身往屋中走去了。 公孙曦呆了呆,也转身就走:遇到真不愿意跟她“切磋”的人,她也不会勉强,时间宝贵,多打一场是一场,让公孙幽察觉,以后就真的没得玩了。 唯有李翼德傻傻的呆着,左看看右看看,恼怒的剁着脚。 李五义走进里屋,面色有些难看,公孙曦这个年轻后生,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半点面子也不给他。若不是近日犯了事,要韬光养晦,不想吸引他人注意,非得给她一个教训。 突然他顿住了脚步,想起了一事,正愁不知裴旻虚实,不如……或许能够借刀杀人也不一定。 想着李大酺给他的期限,已经时日无多,李五义叫来心腹对他一阵嘱咐。 ********** 袁府! 裴旻这几日足不出户,一心在研究如何改良从公孙幽那里学来的越女剑法中剑招,可谓废寝忘食,便如痴傻一般。让同住一屋的袁履谦大为叹服,对解不通的事情,专注于此,让他好是敬佩。 付出未必有收获,但不付出一定就没有收获。 裴旻尽管还没能成功的将剑招改良,可对于剑的理解,通过这几日的深思有了十足的进展。 原先裴旻可以说是吃老本,依仗着历史上裴旻遗留下来的天赋,现今通过自我反复琢磨,有了自己的理念,渐渐的开始融合吸收,真正成为他自己的东西。 “请问你就是裴旻!” 裴旻这天依旧在琢磨怎么改良剑招,他试过万千种方法,也改善了很多地方,还有一道坎,阻碍在他面前,不知怎样才能迈过去。只要这一步相通,一切问题都将会迎刃而解。只是这个坎,便如一道瓶顶,怎么也想不透。以至于都没心情去办薛讷拜托他的事情了。 突然听到有人喊他,本能的回过头去,一个秀丽脱俗的女子正在门口站着,正是几日前与他交谈甚欢的公孙幽,登时大喜,笑道:“公孙姑娘,你怎么来了?” 门口的公孙曦却呆住了,她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姓甚名谁,对方怎么知道自己姓公孙的?难道?一瞬间,她都有调头逃跑的冲动。 裴旻上前迎接突然顿住了脚步,感觉有些不一样:公孙幽给他的感觉是一把藏在剑鞘里的剑,完全感到的不是它的锋利,而他面前的这个与公孙幽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确实一把寒光四溢,甚至带着盛气凌人的宝剑,夺目耀眼。 “你是公孙幽的妹妹吧!”裴旻再度上前迎她进入前院。 果然! 公孙曦以手扶额,退无可退,索性豁出去了,边走边道:“你认得我老姐?” 裴旻笑道:“当初她找你的时候,在剑轩武馆外结识的,在三英客栈聊过一会儿,比较合契。” 公孙曦意外的多看了裴旻两眼道:“这么说,你果然有些能耐!”她了解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公孙幽性子温婉识理,不喜与人争一时长短,对谁都和气友善,一视同仁。虽不是大家闺秀,却比大家闺秀更要大家闺秀。正是因为这样,公孙幽反而很难对人另眼相看,得她别样对待的人,也必然有非常能耐。 裴旻听公孙曦的语气有点小冲,笑道:“你这是找我比武来了?” “当然!”公孙曦毫不犹豫的道:“老姐认识你,我又不认识。先打了再说,看看能入老姐法眼的人,到底是什么水平。”她说着,木剑已经握在手中。她是天生的剑客,剑一在手,不需要任何姿势,已经进入战斗状态,这一点与裴旻极为相似。 没有剑的裴旻就如一个俊俏的书生,但长剑在手,他整个人都会变得与众不同。 裴旻没有立刻动手,也没有理会公孙曦,却笑得格外开心,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要我跟你打,没问题。我还可以帮你瞒着你姐!可你也要帮我一个忙才行,是谁告诉你,我会剑术,是谁告诉你,我住在这里的?” 公孙曦不知缘由应道:“在南街,我听一个路人说的。” 狐狸的尾巴,露出来了! 裴旻笑道:“你有没有把握,将他揪出来!” “得看看你够不够资格!”公孙曦依旧战意十足!<!--over--> 第二十三章 大杂烩剑术 裴旻一直没有针对内奸一事展开调查,并非是他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没有半点头绪,不方便轻易行动。 薛讷给出的几个名字,来头都是不小。蒋博黑市商人,往来东北四战之地,他的商队无人敢劫,背景深厚,可见一般。公孙幽说为他撑腰的人物大唐没几人敢惹,也足以证明这点,同时也意味着蒋博八成不是他要找的对象,可以用排除法暂时排去了。 毕竟今时今日的唐朝固然比不上太宗贞观时期的所向无敌,也比不上高宗永徽时期的威震四夷。可论综合实力,周边还是没有国家能够相比的。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与大唐分庭抗礼的只有远在万里的大食国。吐蕃、奚族契丹等部族,或许能够在局部战役上占便宜,可真要打起来,唐朝赢面还是占据多数。 既然蒋博的后面站着唐朝金字塔顶部的大佬就没有理由勾结奚族来跟大唐作对。当然也不排除小小的意外…… 至于其他几人,不是有钱就是有权,再不然就是黑白通吃,名望极佳。 这类人走到这一步,都不容易。 裴旻不同意薛讷的守株待兔,也没有过于激进,免得打草惊蛇,而是选择了综合的态度来调查此事,找切入点。没有切入点,便不准备动手。 公孙曦的出现,裴旻便知道切入点来了。 公孙曦的情况与公孙幽一样,她们都是为了保护一个携带书法界的至宝《乐毅论》的人来蓟城的,再此之前,两人从未踏足幽州地界,对于幽州的一切,可谓一无所知。公孙曦挑战各路武林好手,都是依着名望,一路问人方才找到地方位子。 裴旻并非江湖中人,在怀柔县事发之前,根本就没人知道他天赋异禀,一身剑术卓成大家。即便裴旻在怀柔破敌之后,名噪一时,对他的实力也没有多少人认可的。因为盛传他剑术超群的人,大多都是县里的百姓,百姓的话一方面缺乏公信力,另一方面人云亦云,流言将他吹成了一个人砍翻一千奚族精兵的超级英雄。 流言止于智者,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水分的流言,更是让他的真实实力得到了低估。 因故裴旻的剑术到底是什么水准,真正知道的也就只有亲自测试过的薛讷。 公孙曦讲道理是没有理由知道他的存在,至关重要的还是裴旻来到蓟城后,除了第一天到过学院大都督府武馆酒馆客栈这几个地方,此后几天都呆在袁府悟剑,就跟大姑娘一样,大门都没走出去过。公孙曦怎么可能知道他住在袁府? 没有一个人会关注一个无名小卒,除非对方别有目的,对他这个“小人物”特别关注。 在蓟城除了跟他有深仇大恨的奚族内奸,谁回去关注他?至于路人,越是路人越显得别有用心。 瞧着战意昂扬的公孙曦,裴旻便知道不真刀真枪跟她干上一架,让她心服口服,她是不会花时间帮他的:姐姐妹妹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在性格上竟是天差地别。 当然裴旻也想亲自见识一下,春秋时期名动天下的越女剑法。 长剑出鞘! 裴旻信步来远离了丈余之地间距,在她正对面站立,说了一个“请”字。 公孙曦脸色略显吃重,自从裴旻剑出鞘后,气场陡然起了变化,瞬间人已化成了一柄出鞘的利剑,散发出冷冷的寒光。他为了空出两人的间距,信步而走,但每一步竟然都一模一样,可见脚下根基极稳,仿佛扎根地下的参天大树。裴旻站姿挺拔,看似随意而放松,然而在她的眼里,即便背对着她的时候已做好了战斗准备。 公孙曦对比这两天所遇之敌,唯有任乐让她感觉到这种难以对付,那一战也是她最艰难的一战。 “是个好对手,难怪能得老姐,另眼高看!” 如此念头公孙曦脑海一闪而过,眉目间闪着兴奋的神采,两日前与任乐大战过后,让她领悟了一个道理。能打赢对手确实值得高兴,与真正旗鼓相当甚至高出自己一点点的对手交手,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一样是种不可多得的享受。 公孙曦按耐不住心情,手中木剑往裴旻疾射而去。 快! 裴旻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同样的越女剑法,在公孙曦手中施展出来,竟然与公孙幽的味道完全不同。 姐姐公孙幽的越女剑法,内敛含蓄,万千杀招归于暗处,令人防不胜防。而妹妹的越女剑法确热情奔放,好似长江大海,各种精妙的招式倾泻而出,绵绵不绝。 难怪以速度著称的快剑猿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面对公孙曦的快剑,袁浩的快完全上不了台面。 裴旻自诩自己的剑不慢,较之袁浩由要快上一筹,可与公孙曦相较起来,由要逊色一分。 好在他们比的是剑,不是速度。 面对公孙曦这闪电般的攻势,裴旻也毫无惧色,针锋相对,挺剑刺去。 他们一连对接了三十余招,公孙曦的越女剑法有若电打雷击,威势十足,凌厉至极,相较之下,裴旻的每一剑都平凡普通,都是烂大街的基本技击之法,偶尔会来几手妙招,然而就是这种基本剑术,在他手中竟然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妙效,竟然将越女剑法这种上乘剑法一一接下,丝毫不显弱势。 公孙曦越打越是讶异,他发现裴旻的剑招竟然全无套路可言,一招一式简单直白,偶时不时几招妙法大多都是这几天她手下败将的绝技。同样的绝技,在裴旻手中施展出来,威力效果使用的时机什么的竟然完全不一样,好几次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难不成这蓟城的知名好手,都师承此人? 她哪里知道,裴旻的剑完全是无师自通,若真要说个师傅她的那些手下败将都算得上是。因为他的剑招绝大多数都是从蓟城众多的剑手里偷师学来的。 对此裴旻给自己的剑法取了一个名字大杂烩剑术。 今时今日,他便用他的大杂烩剑术,迎战当世最上乘的剑法之一越女剑法。<!--over--> 第二十四章 取胜,功成 公孙曦自幼练习越女剑法,作为当世最上乘的剑法之一,越女剑法可谓包罗万象,将剑术步法身法融为一处,浑然一体。她对于越女剑法的理解虽与其姐不同,却也得个中味道。自从剑术大成以来,她手持木剑,以越女剑法,击败的江湖豪客,不胜其数。 因故对于自己的剑术,公孙曦极为自负的。 今日与裴旻一战,却让她大开眼界,感到莫名震撼。裴旻施展的剑法,她自当认识。那是江湖上流传颇广的基本剑法,之所以称之为基本剑法是因为这套剑法连名字都没有,一招一式都是练习剑术根基的截、削、刺几种常见的攻击方式。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师傅,基本剑术也尽皆不同,但归根结底也就那么几下。 然而就是那么简单的几下,在裴旻手中却有种浑然天成,刚中有柔,柔中有刚的感觉,竟然将她赖以成名的越女剑法一一接下。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裴旻从一开始便以剑身与她交战,从来都没有用到剑锋。这技击之术,本就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木剑是她自身的劣势,裴旻却完全无视这点,纯以剑术与她相拼。 公孙曦性子好胜,若裴旻以高明的剑招与她对个旗鼓相当也便罢了,偏偏用的是这种稀松平常的剑招。两相比较下来,岂不显得她技不如人? 性子一起,公孙曦娇喝一声,身前幻出大片剑影时,单足独立前身以不可思议的弯曲弧线,剑影中倏然现出剑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不可思议的一剑,闪电横削而来,凌厉无比:她使出了真真正正的越女剑法。 原来越女剑法分上下两部,上部是越女传授越国兵卒的技击之术,剑法旨在上阵决胜,是杀伐技巧,并未得真正越女剑的精髓。 公孙曦剑招极快,以往对敌,只凭上部杀伐妙招,展开潮水般的攻势,以足够取胜。唯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施展后半部的剑招。 裴旻见公孙曦姿势优美,竟如跳舞一般,眼前一亮,随即却发现剑已在面前,配合着那可怕的柔韧性,竟然隐隐封死了自己进退的所有路线。 原来如此! 裴旻见这一招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瞬息间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就是这个! 美! 他改良的越女剑,一直有个坎迈不过去,并不是招法的问题,而是缺乏一种感觉。 美,自古以来都是一种可怕的武器。 回忆当时公孙幽优雅飘逸的步伐,再想想公孙曦那如跳舞一样的舞姿,无不美到了极点,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人在看到美好东西的时候都会本能的不知不觉的分出一点点心神。高手过招,本就半点不得分心,这点点迷惑,恰恰是致命的。 漂亮好看的招式未必就不实用,公孙曦的这一招,完全阐述了这一点。 裴旻微微一笑,脚尖一点身子竟然平行后移,长剑平平刺出轻飘飘的向前递了一剑。 这一剑正是公孙幽反击王虎时,施展的妙招,虽是平平无奇,却是举重若轻。尤其是裴旻刺出这一剑的时候,身随剑走,剑随人动,竟然有股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越女剑法终究是女人的剑技,招式精妙凌厉的同时美女变幻莫测的神韵仪态化入其中,已做蛊惑人心的妙效,因故施展起来娇媚婀娜,招式优美,婉如翩翩起舞。让裴旻一个大男人来个娇媚婀娜,那实在有伤风化,大大的不雅。 女人有女人的妩媚优雅,男人亦有男人的潇洒飘逸。 裴旻在改良越女剑法的时候就不自觉的在纯柔的招数中注入了阳刚之意,如今迈出了那个坎,竟直接变妩媚而为潇洒,化优雅为飘逸,风格完全不同,但威力却相去不远。 公孙曦手腕转动,连变十个方位,依旧刺不出手,攻势戛然而止。 “你也会越女剑法?”公孙曦自以为势在必得的一招,却为最为熟悉的招式打破,着实懊恼,旋即又摇了摇头自语道:“不对,又有些不像。” 裴旻大笑:“不久前,是越女剑法中的剑招,现在改邪归正,正式成为我大杂烩剑术的一员!” “大杂烩剑术!”公孙曦秀目圆瞪,道:“我还一锅炖剑法呢!”她话音一落,再次栖身上前。 两人再次针尖对麦芒,这一次拼斗,他们足足来回攻守,竟然对了一百余招,你来我往。 公孙曦将越女剑法的凌厉发挥的淋漓尽致,而裴旻依旧一招一式,全无章法,但每一招都用的恰到好处,妙到极点。 这百招一过,公孙曦剑势渐缓,裴旻也觉得差不多可以到此为止了,身前忽地爆起了一团剑芒,长剑往前一推一送,剑芒闪动,竟然一撮到底。 公孙曦此时此刻竟一错愕,似乎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回剑想要格挡,竟然慢了一步,只能硬碰硬的希望撞开裴旻的剑。 砰! 两剑撞击,木剑受不住力,竟然从中折断,她的手也荡飞了出去。 显然裴旻早已防了这手,这一招势在必得,剑身灌注了强大的力量,就算此刻她手中握的是一柄钢剑,一样抵挡不住裴旻的这一招,会给剑上的劲力荡开。 公孙曦看着已到胸前的长剑,呆若木鸡。自她剑术大成,向来顺风顺水,寻人切磋,同辈之中,无人可敌,偶遇劲敌,也是多是那类成名已久的名宿。面对这类人,公孙曦自己琢磨出一套打法,越是武林名宿越好面子,觉得自己短时间内拿不下一个小姑娘就是一种耻辱,过于急躁求胜,时间一拖长,会越打越焦躁,导致自己心态失衡。公孙曦这招百试不爽,因故还未遇到一败。却不想在这位幽州,折戟在一个年岁与她不相上下的少年手中。 虽是心服口服,却也不免难受,眼圈儿有点微红。 “你的剑怎么那么快!”公孙曦带着几分倔强的问道,速度是她最大的依仗,最后竟然发现自己竟然败在了速度上。 裴旻见公孙曦如此模样,也有些大男人主义,觉得打赢一个女孩子不甚光彩,道:“不是我的剑快,是你的剑慢了!”<!--over--> 第二十五章 指点公孙曦 裴旻在与公孙曦这一战中,收获极大。 不但找到了改良越女剑法的关键,回头细细琢磨今日公孙曦施展的越女剑法,自己的大杂烩剑法中,又会增加许多全新的招式。要知道越女剑法可是最上乘的剑法之一,将部分越女剑法的剑招混入其中,大杂烩剑法逼格绝对不一样。 将公孙曦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裴旻道:“论剑快,我确实逊你一筹。可你想过没有,你我交手百余合,你剑剑快捷强攻,消耗的臂力体能远胜于我。百招后,哪里还能维持一样的速度?你以为是我快了,实际上是你变慢了,变得跟不上我的速度。” 公孙曦琢磨着裴旻的话,若有所思。 裴旻继续道:“我看你的剑,让我想到一句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公孙曦眼睛一亮,喜道:“你也是这么觉得的?想不到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嘛!”在剑术修行上,她虽与公孙幽练的同是越女剑法,但理解方式却大大不同。公孙曦觉得越女剑法犀利无匹,唯有速度才能发挥这套剑法的最大威力。对于速度,情有独钟,是故在剑技一道,主攻速度,一出手便快如雷霆闪电,武功次一点的,速度慢一点的都会给她打的对手连反击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这种畅快淋漓的打法,也是她心中最爱。 针对这一点,她还特地的与公孙幽展开讨论,她觉得自己的理论才是正确的,想将公孙幽从歪路上拉回来。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公孙幽不喜与人争辩,何况是自己的妹妹,每每都是公孙曦在辩论上胜出。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八个字完美的展现了公孙曦心中的武学理论,只凭这八个字,她便将裴旻视为自己的知己了。 裴旻不予否认的道:“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对手来不及出手,便败了,理论上,来说唯快不破是可行的。不过我这里还有一套理论,你听听,看看有没有道理。天下武功,唯力量不破。” 公孙曦不屑一顾的撇了撇嘴道:“瞎说,今早我就遇到一个莽夫,力气奇大。可有什么用,碰都碰不到我,给我打的找不着北,哭爹喊娘……” “谁哭爹喊娘了!”公孙曦话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吼声,李翼德脸红脖子粗的从屋外大步走了进来,“你这小娘们怎么近说假话,找不找北我认,哭爹喊娘绝对没有的事。这么背后埋汰人,可不是英雄好汉的所为。” 公孙曦轻飘飘的撇了他一眼道:“不是背后埋汰人,是当着你的面说。偷偷摸摸的,躲在一旁,真当我们没发现?” 裴旻头疼的叹了口气,有人在暗中看他们比试,他早已察觉,以为是内奸派来的人,一边与公孙曦交谈,一边注意暗处的情况,打算在对方选择离开的时候,暗中跟随,顺藤摸瓜,却不想对方竟是一个憨人。他不信幕后者会愚蠢至此,派这么一个人来打探消息,应该是跟着公孙曦来的。 李翼德“嘿嘿”一笑道:“原来,你们早就知道啦。早知道我就不看的那么辛苦了……怎么样,小娘子,我是打不过你,这并不意味着威猛幽州武林无人。这位兄弟,不就比你厉害!” “你!”公孙曦竟给呛的说不出话来,索性不理会他,当他不存在,继续先前的话题:“看到他,你还觉得‘唯力量不破’。” 裴旻道:“当然不是指他的力量,咱们打的比分。就说我们这个蓟城,四战之地,城墙高厚,我若是力量足够,在离蓟城十里之外,一拳将蓟城给摧毁了,将整个城池都碾为粉末。你的速度,还有用嘛!” 公孙曦给说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怒道:“你在逗我?” 李翼德更是直接一脸遗憾的瞧着裴旻,心道:“怎么厉害的小哥,竟然是傻的!” 裴旻奇道:“我怎么逗你了?” 李翼德为了表现自己的存在,抢答道:“只有神仙才有这种力量吧……我们凡人怎么可能有。” 公孙曦一副连傻子都知道,你却不知道的表情。 裴旻笑道:“你既然觉得速度快能到让对手完全没有反应的境界,为什么觉得力量不行?”他转身离开公孙曦两步间距,道:“我们现在隔的距离大约是六尺,也是正常交锋的间距。你的剑长三尺,臂长却不足三尺。意味着你的剑想要刺中我必需前迈半步,将剑一刺到底,方能对我造成伤害。而我要躲你这一剑,只需身子微微后仰,或者稍稍的一抬手。可见你想要刺中我,需要比我快两倍三倍,甚至四倍,才能做到‘唯快不破’这四个字。我承认你的剑确实较我快上一分,但是要想快我两倍三倍,快的让我毫无还手之力,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得到。哪怕我今时今日弃剑不练,十年后你也不可能在速度上快我几倍。速度跟力量一样,都有一定的极限。唯快不破、唯力量不破,在理论上都说的过去,可真要操作起来,也只有在玄幻中或许能够实现。” 若是在之前,谁给公孙曦将这些大道理,以公孙曦的性格早已拔剑相向,用事实在证明自己是正确的。但是面对刚刚击败她的裴旻,公孙曦却高傲不起来。毕竟自己是手下败将,何况裴旻并非是无的放矢,说的是有凭有据。 “那岂不是说,我这些年的辛苦练习都白费了?”公孙曦看着双手,有些失魂落魄。 裴旻摇头道:“怎么可能!速度是你的天赋,你的优势,怎么可能白费。只是过于依赖你的优势,反而使得优势变成弱点。你若能合理的利用你的速度,今天这一战,我未必能赢的如此轻松。”换而言之,就算公孙曦能够完美的将她的速度优势,发挥出来,结果还是一样。 裴旻、公孙姐妹放在任何时代,他们的剑术天赋可谓得天独厚,老天爷让他们得上天照拂的剑道奇才,并存于世,也定会有个高下之别。 裴旻毫不怀疑,自己是三人中最出色的!<!--over--> 第二十六章 狐狸尾巴 公孙曦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心下是大大的不服,想着自己刚败,说狠话也没有什么说服力,难得的耐着性子考虑裴旻的话:合理的利用速度!怎么样才能将自己的优势最大化?她抓着一点关键,却一时没想明白。 裴旻笑道:“我记得你的剑法有这三招,你看我施展出来,跟你施展的有什么不同!”他根据记忆,从越女剑法中选出了承上启下的三招,逐一使出:第一招、第二招速度一般,跟公孙曦施展这两招的速度,相差甚远,待他使到第三招的时候,速度突然加快,剑光一闪,剑以入鞘。 公孙曦忍不住道:“好快!” 裴旻耸了耸肩道:“这是你的错觉,因为我前两招慢,才显得第三招快。不论是比武较技还是生死搏杀,都不需要一味的快,只要你在克敌制胜的时候够快,便以足够。” 公孙曦回想先前与裴旻的交锋,那击败自己的简单一剑,恍然察觉,自己的败是必然了。 裴旻早就察觉自己的臂力不支,剑速减缓,一直在配合自己出剑,配合自己的速度调整他的速度,让自己察觉不到自己剑速下降的事实。自己原来早已陷入局中,进入了对方的节奏,哪有不败的道理。 裴旻见公孙曦此刻表情,也知她以顿悟,说道:“天下之事,最难的是藏拙。你的剑最厉害的地方,一开始就暴露于人前,实在是辜负了这大好天赋。” 公孙曦眼中闪着喜悦的神采道:“我明白了,多谢裴公子指教。我现在就去把那个人揪出来。” “不急不急!”裴旻看了李翼德一眼,道:“找到了他,别声张,告诉我他是谁就行。” 公孙曦也知多了个外人,有些事情,没有点名,但她也不管这些,背后弯弯绕绕的原因也没兴趣知道,早些将事情办妥,就能早一些消化今天学得的东西,道了一声好,转身离去了,走至门口,突然想到一事,回头道:“你也会越女剑法?” 裴旻应道:“最初不会,跟你姐学了一两招,现在会的更多了,跟你学的。” 公孙曦闻言头也不回的走了。 裴旻摸了摸下巴,心想:这对姐妹还真有意思! 李翼德一直没有说话的余地,直到公孙曦走了,方才急不可耐的道:“小哥儿,你怎么教她功夫。这小娘子已经够厉害了,打的我们一点脾气也没有,在厉害几分,还得了?” 裴旻道:“怕什么,我敢教,就不担心她超过我。” “也对!”李翼德憨厚的笑道:“小哥儿确实厉害,在我认识的人里,除了五爷,我就服小哥你了。” “五爷?”裴旻若有所思的道:“你说的是南街的号称赖五爷的李五义?” “当然!”李翼德道:“除了他,还有谁当得起五爷这称呼,我跟你讲,我跟五爷是老相识了,他最是好客,喜欢结交各路英雄好汉,跟当年的秦叔宝有的一比。要不,小哥儿,我介绍给你们认识?五爷要是知道我们蓟城有你这号人物,一定会热情招待。到时候整个蓟城都知道小哥儿的厉害,小哥儿就出名了。” 裴旻摇头道:“好意心领,我不是江湖中人,这江湖的名望,对我没有什么大用。” “有道理!”李翼德竟然听懂了这话,点着硕大的脑袋道:“跟我一样嘛,我的偶像是张飞,跟他一样当个将军,才是我的梦想。只是混的不好,只能靠着五爷,跟着他混吃混喝的。” 裴旻瞧着李翼德的外貌特点,真跟小说里的张飞有着几分相似,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参军?” “参军?别逗了!”李翼德道:“当个府兵,要地没地,要粮没粮的,谁爱当,谁当去。我又不傻,才不去干。” 裴旻听了这话,心底有些沉重,一个国家的强盛,跟他的军队的实力密切相关,现在连李翼德这样的憨人都不愿意从军,府兵制的崩坏,远比他想象中的严重。唐朝想要重现贞观时期,无敌天下的风采,至少这军制上必需重新改革。 李翼德接着道:“不过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五爷说,现在我们幽州刚刚历经大败,很缺军官,他会想办法推荐我让我当个小队长什么的。嘿嘿,到时候我多宰几个奚族契丹狗,指不定就真能当上将军了。” 裴旻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他有说什么时候,安排你从军?” 李翼德道:“应该就是这几天了,到底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不过五爷一言九鼎,既然他说了这话,肯定会安排的。” 裴旻心知在继续查问下去就算李翼德憨厚也会察觉什么,也不再细问,笑道:“那我就预祝你早日得偿所愿,早日当上将军。” 李翼德拍着胸膛道:“小哥儿就看好了,我这些枪棒功夫,或许不入你们这些高人的眼,可上了战场,你们的剑法未必就比得过我的长矛。” “这是自然!”裴旻也在江湖决胜与战场交锋是两码子事情,与他瞎聊了几句,将他送出了袁府。 李翼德是个大嘴巴,心底藏不住话,不过半个时辰,裴旻击败公孙曦的事情,已经传遍了蓟城的大街小巷。众人再想起裴旻怀柔县击溃奚族精兵的传闻,方才知道传言未必全假。 裴旻的剑,因为公孙曦的缘故,在极短的时间里,传遍了蓟城。 黄昏时分,公孙曦再次来到袁府,但无功而返。 公孙曦道:“我清楚的记得那人的模样声音,在那条街转了几圈,都没有他的踪迹。要不我明天在帮你找找?我要回去了,再不回去,老姐又要出来找我了。” “不用!”裴旻笑道:“已经露出了尾巴,想要在收回去,可不容易。你早些回去吧,免得你姐姐担心。” “好!”公孙曦颔首道:“我住在三英客栈,有事情来客栈找我!” 当天夜里,裴旻悄悄的溜出了袁府,凭借薛讷给他的令牌,再次拜见了大都督薛讷。<!--over--> 第二十七章 李五义来访 平静了两日! 裴旻依旧足不出户,就跟古时候闺楼里的千金大小姐一样,一方面他在消化公孙曦那里学来的越女剑法,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他重新拾起课本,开始专研经学,准备即将到来的明经考试。 所谓明经,明是通晓的意思,经指的就是儒家经典。自从汉武帝尊崇儒学以后,儒家经典就成了文人做官必需精通的项目之一。到了隋唐时期科举的出现,明经科便成了科举考试中不可或缺的项目。他即将参与的解试考的便是最基本的明经内容,用简单的来说就是填空题,摘入儒家经典的词句,留几个空缺的地方,由考生填写。 不要以为简单,那些词句是从五经、三经、二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里随意摘选出来的,也就意味着想要考出一个好成绩必需要将《礼记》、《春秋左传》、《毛诗》、《周礼》、《仪礼》、《周易》、《尚书》、《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孝经》、《论语》以及《老子》、《尔雅》等书都了然于胸。 古文深奥难懂,又拗口难记,要同时将这些儒学经典都了然于胸,不花一番苦功夫是万万不可能的。 寒窗十年苦读,也是因为如此。 裴旻每每想到这里,他就觉得万分幸运。他不是七、八岁那年穿越来的,不然让他十载学习背诵这些儒家经典,难保不会疯了去。 历史上的裴旻已经先一步的将这些儒家经典都一本本的翻阅背诵过了,而他只要一本本的温习,结合古人与现代的理解方式,重新解析便可。 作为中文系出生的裴静远,这种学习方式,还是能够接受的。 “小哥儿!” 裴旻在前院石凳上翻着《论语》,门是他刻意大开的,除了晚上,大门他就没关过。 李翼德风风火火的冲进了院内,见裴旻正在认真看书,吓得赶紧闭上了嘴巴,在一旁安静的呆着。 “怎么了!”裴旻将手中的书本合上,等了两天,终于来了。 李翼德道:“小哥儿可有空,五爷听说你的事迹,早想见一见你,想要亲自登门拜访。又担心过于唐突,我觉得小哥儿不是这样的人,就自己做主来知会一声,过会儿他就过来。小哥儿,不会介意吧?” 裴旻起身道:“有朋自远方来,怎会介意。”心底却想:“等得就是他。” 公孙曦由路人引荐找上门来,这绝对不是意外。 他知道对方已经开始探他的底,打算向他下手了。公孙曦没有逮住那个路人,更是说明了这点,对方办事极为谨慎,不容易抓到破绽。 裴旻与薛讷讨论了情况,一致觉得逼他们主动出击,才是唯一掌握先手的法子。 至于如何逼迫出击,他决定按兵不动,也就是以逸待劳。 他足不出户,又有绝技在身,等闲人奈何不得他,缩在家里等于没有破绽。在没有破绽的情况下,幕后人想要对他干些什么,除非找一个武艺胜过他许多的人,方才能成功。在这点上裴旻有足够的自信,他并没有自大到天下无敌,但至少在这蓟城,还没有能够悄无声息的就将他杀了的好人物。 面对这样的困局,将他引诱出去,是必定要走的一步路,寻找上门也是必然的。 谁来找他,谁的嫌疑越大。 在薛讷给的名单里,李五义已经两次出现在了他怀疑的目标。 “请问裴兄弟在家嘛?”屋外传来了浑厚的男中音。 李翼德道:“是五爷!”他冲着门口喊道:“小哥儿在呢!” 裴旻将书本握在手中,大步出门相迎。 李五义身形挺拔笔直,肩膀宽阔,虽年过四十,但仍保养得很好,长相俊伟,四方脸眉毛特别粗浓,有着东北男儿特有的粗狂风采,当从外表来看确实是个英雄人物。 “裴兄弟丰神俊貌,当真是人中龙凤!”李五义见裴旻来迎,笑容满面,就跟多年不见的至交好友一般,热情非常。 裴旻想着此人有极大可能就是一手葬送十万唐军的罪魁祸首,就有一种在他脸上踹上一脚的冲动,若真是百分百的确定,怕是刀子都要捅进去了。 再想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他也堆起了笑容,“想必这位就是号称小叔宝的李五义李好汉吧,我在书中读过秦大将军的传记,对于他的历史事迹,可是仰慕的紧。只可惜我不在江湖走,不太熟悉江湖事,对于好汉的事迹知道的确实不多孤陋寡闻了。” 五爷!他是叫不出口,本来他就是个读书人,索性就变得迂腐一点。 李五义虽觉别扭,却也能够理解,在他仅有的资料中表明裴旻确实是个读书人,一身剑术高强的莫名其妙。要不是如此,也不会弄的这般麻烦,“裴兄弟别好汉好汉的叫了,听的怪怪的。如蒙不弃,就叫我一声老哥吧。我们江湖中人,向来都是各交各的。裴兄弟文武双全,我佩服的很,能与裴兄弟这样的人称兄道弟,也是我李五义的福分。”他说着以拳头捶胸,敲得咚咚直响。 若不是裴旻对李五义身怀戒心,指不定还真为他的这表现所感动。李五义能从一孤儿,混到今日的五爷,果然能耐不凡。 “老哥,请进!”裴旻将李五义请入屋中,亲自给他们倒上茶水。 李五义喝了一口茶,从腰间取过佩剑道:“今日上门,老哥我也没带上门东西,我这把剑名为秋水,跟了我十年,今天与裴兄弟一见投缘,正所谓宝剑赠英雄,这把剑就赠给你了,就当你我的见面礼。” 裴旻正想开口拒绝,李五义已经先一步将剑丢了过来,他也只能伸手接过。 秋水剑看似轻巧,入手却有股沉重的感觉,剑体冰凉,即便藏于剑鞘之中,依旧散发着一股寒意。 李五义笑道:“拔出来看看如何?” 抽出宝剑,秋水剑的剑体细长,剑身清澈的宛如流水,上面雕满了水波浪纹,波浪纹与剑身的颜色,相互辉映,让整柄剑充满了美感。 “这把剑不错吧!”李五义得意洋洋的说道。 裴旻仔细端详了一下,道:“这剑不是我大唐的工艺吧?” 李五义笑道:“裴兄弟好眼力,这是新罗的名匠所造的神兵……”<!--over--> 第二十八章 惊觉异样 “这是新罗的名匠所造的神兵!” 李五义似乎对自己的这把剑特别钟爱,说这话的语气都充满了自豪感。 神兵! 裴旻对李五义充满了戒备,早已决定暂时将自己的表情封印起来,说每个字,做每个表情都要三思而行,免得露出破绽让李五义看出端倪。他现在最大的优势即是李五义尚不知他已经跟薛讷合作,在调查奚族内奸的事情。正因为不知道,才不会防备,也便于他的调查。 年纪尚浅的他,自问城府做不到泰山崩塌于前而面不改色,只能集中注意,刻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听李五义对着秋水剑说出神兵二字的时候,脸上虽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心底却是一阵冷笑道:“这也算神兵?” 李五义见裴旻直愣愣的欣赏着秋水剑,笑道:“裴兄弟还懂得相剑术?” 裴旻颔首:“在裴家藏书楼里有过一本介绍冶炼铸剑以及相剑的杂学书,当初我曾翻阅过,不敢说精通,只是略知一二。”裴家是千年世家,长盛不衰,他们千百年下来累积的藏书,堆积如山,称得上包罗万象。关于他所说的那本杂学是他在年前书院晒书的时候,从旮旯角里找到的,时日不长,记忆犹新。 李五义赞道:“你们读书人懂得就是多,那你就说说这把剑,让我这大老粗开开眼。” 裴旻反复端详了一会儿道:“要我说可以,只是我若说了,老哥可别生气。” 李五义一怔,奇道:“有什么好气的。” 裴旻套头道:“这秋水剑打造的,除了外形美观,其他一无是处,真是白瞎了这块好铁。” 李五义面上有些挂不住,道:“这话怎么说?” 裴旻回忆片刻道:“记得书上是如此说的,凡良剑以烧生铁精以重柔铤,数宿则成钢。以柔铁为剑脊,浴以五牲之溺,淬以五牲之脂。说的是以钢为刃以柔铁为茎干。但凡宝剑……”他说道这里,见李五义似懂非懂,李翼德更是一脸懵逼,大有昏昏欲睡的感觉,也知自己说的太过深奥,整理了一下措词道:“说白了,一把真正的好剑,必需刚柔并济,水火交融。怎么个并济法,就是在外表将将生铁千锤百炼锻造成钢,以确保剑锋剑刃经得起碰撞撞击,但过刚易折,哪怕是在坚固的钢缺乏柔韧性,一样有折断的危险。匠师们会在剑的身内部灌入软铁,将软铁与精钢一同打炼。‘凡八回,一千零二十四次’也就是说将软铁、精钢融为一处后,至少要反复锻打八次,每次至少一千零二十四下。唯有经过这般的锻打,软铁与精钢才会完全的完全融合一处,剑体的杂质也会随着火星消散,使之拥有了钢的坚固以及软铁的柔韧,一把好剑因此成形。至于接下来的开锋、淬火什么的也是一门学问活自不细说。铸一把剑容易,想要铸一把宝剑,可是需要名匠花费经年的努力,还需掌握超凡的冶炼技巧才行。” 他目光始终不离手中的秋水剑,续道:“而这把剑,剑身透着寒气,想必用的是极其难得的寒铁所铸,寒铁一般藏于极地苦寒之处,吸收寒冰气息,较之生铁坚硬至少两倍,也意味着冶炼寒铁亦需冶炼凡铁两倍以上的高温。这种冶炼技巧当今世上也只有我大唐拥有。新罗棒子哪里有那本事将这种寒铁完全冶炼。技术不到家,只能退而求其次,通过高温锻打法,仿佛捶打成形,铸成此剑,着实委屈了这块寒铁。最让我无法接受的还是明明没那本事,还要打肿了脸来充当胖子。新罗棒子匠师想以华丽的外表来掩盖技术不足,在我看来,这把秋水剑美则美矣,实际上却是徒有虚表……”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李五义,毕竟人家好心送他,而他却见此剑评价的一无是处,委实有些不妥。但新罗名匠的水准就是这样,让他吹也吹不起来。 却见李五义表情有点点的不自然,双拳不自觉的紧紧握死,表面上却笑道:“裴兄弟说的是,新罗小国那比我大唐。还以为是柄宝剑,却不想竟是破铜烂铁。这样的东西,我李某人还真送不出手。回头我在让人送把我珍藏的名剑过来。” “不用不用!”裴旻心底古怪,藏在心中不表,赶忙摇头,“礼物重在心意,这把秋水剑我就收下了,谢老哥大礼。” 秋水剑在如何的华而不实,也是用上好的寒铁打造,而他的剑是县里的铁匠随便打造的便宜货,是掺着青铜的铁剑,比他用的确实要好上许多。 裴旻对江湖事不甚了解,只能与李五义讨论剑术,从他的得到的情报中,李五义极擅剑术,尤其是双手剑法,格外精通,曾经便依仗双手剑技,在幽州一地打下了大大的名号。他早年赖五哥的名头,便是打出来了。双手剑技并不是指双剑,而是双手握剑的剑法,类似于日本剑道。日本剑道的前身,也就是唐朝的双手剑技。 双手剑技在唐朝属于较为冷门的剑法,裴旻还未曾见过,有些好奇,问的特别仔细。 李五义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数单手剑法与双手剑技的优劣。 他们两人的对话,李翼德好似木头一般,完全插不进嘴,直到讨论到当世拥有双手剑技的高手的时候,他才猛的道:“这个我知道,我老家逐郡就有这么一个人物,叫吕越,不过二十几岁就号称县内无敌。我记得他还收了一个新罗的徒弟,那徒弟也是大大的有名,叫金什么来着,我都忘记了,跟咱们的薛仁贵大将军都交过手。” “是新罗战神金庾信!”李五义随口接了一句。 “对对对,就是他!”李翼德说着突然“呸”了一声,“什么新罗战神,不过就是屁大点的地方冒出一个高个儿,更咱们的薛仁贵大将军比起来,什么都不是,毛都算不上。” 李五义的双拳又不自觉的紧紧握死。 裴旻瞧在眼底,突然脑中闪过一个他们忽视不曾想过的事情。<!--over--> 第二十九章 狼子野心 裴旻强压着心底震撼,面色如常的跟李五义讨论着剑技。 说着说着,李五义将话题说到了幽州的各路江湖人物,他知裴旻喜剑,多谈幽州的剑手剑客。 剑有百兵之君的美誉,书中也特别介绍: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乃短兵之祖,近搏之器,以道艺精深,遂入玄传奇。实则因其携之轻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故历朝王公帝侯,文士侠客,商贾庶民,莫不以持之为荣。 此话丝毫未有夸张之处,江湖之大,江湖侠客之多,若论江湖最常见使用的最多的兵器:剑毫无疑问位列第一。 这说道幽州剑客,李五义挥挥洒洒报出三十余人名来,历数他们长短特点以及搏击机巧,如数家珍。即便裴旻对李五义心存芥蒂,一样为他的阅历之丰,交友之广泛而震撼。 李五义说到最后,突然道:“五日后正是我的寿诞,我将在府邸宴请幽州各路豪杰,到时到场的武林名宿在请帖中的便多达百人。不请自来的,只怕更多。来的名宿中,有半数与裴兄弟一般都精于剑技。难得有此机会,裴兄弟也一同前来可好?到时候我们与一众豪杰喝酒论剑,可是人生一大快事。”他目光灼灼的瞧着裴旻,江湖人向来好勇争胜,不受礼法约束,只要暗中略作挑拨,向裴旻挑战的人定会接从而至。那时在水酒中做些手脚,来个切磋意外,不愁裴旻不会死的不明不白。 裴旻略一沉吟道:“解试即将到来……我,也好,就是一日时间。我必定赴宴……”他故作犹豫,随即又点头答应。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李五义大笑的齐声道:“今日叨扰了,不打扰裴兄弟读书,五日后在府中恭候。” “请!”裴旻当先将李五义与李翼德送出了袁府,关上了大门,他背靠着门,闭目想着今日的一切,想着李五义反常的举动,想着李五义的资料,思路是越来越清晰,条理愈发的明确,左拳不知觉的敲击着右掌,一下又一下…… 当天晚上,裴旻再一次找到了薛讷。 薛讷依旧在他的书房里接待裴旻,当时天色已晚,薛讷上了年纪嗜睡,已经上床歇息。但听裴旻来了,依然披上了大衣,前来相见,见面第一句话便是:“鱼儿上钩了?” “差不多了!我现在有八成确定李五义就是内奸,不过我们都错了,错的很离谱,从一开始我们就走进了死胡同。难怪大都督忙活了那么多年,依旧一无所获。”裴旻摇着脑袋,为他们之前,犯下的致命错误而感到可笑。如此简单的事情,他们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陷入了自己给自己布下的迷障。 薛讷茫然的看着裴旻,是一头的雾水。 裴旻道:“内奸多次帮着奚族、契丹与我大唐为敌,泄露我大军军事机密,我们便本能的便以为内奸是奚族、契丹安插的,一直给自己下套。” 薛讷依旧不明白,道:“难道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裴旻肯定的道:“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泄露我大唐机密,致使我大唐惨败,最后谁能够得利,得利一方都有可能是我们的敌人,而不是正面的对手。这样想才正确,而不是盯着奚族、契丹来调查。东北除了奚族、契丹还有新罗,我们竟然将新罗给忽视了,幽州军力势微,新罗也利在其中。” 薛讷愣了愣神,脸色也是微微一变,迟疑半响道:“不会吧,新罗可是我们的盟友。这些年,他们对我朝的进贡,一直没断。” 裴旻见书房桌子上正摊着地图,走了上去道:“新罗进贡一直没断不假,但进贡并不等于真心臣服。大都督,你过来看!”他指着地图道:“当年太宗皇帝东征,收复为高句丽夺去百年的辽东。高宗皇帝子承父业,命令尊薛仁贵大将军与李绩大将军一举将高句丽覆灭,在高句丽旧地设置安东都护府,并以令尊为检校安东都护,稳定东北局面。东北因此而平静了诸年,正是因为新罗不安分,意图在东北做大,才令东北再起烽烟。百济为新罗所灭,我大唐也与新罗展开了新的战争。安东都护府有令尊又有刘仁轨,新罗没有讨得好处,只能与我大唐隔江而治。至此东北平静,新罗也重新臣服我大唐,年年进贡。但我至始至终相信卧榻之下,容不得他人鼾睡。新罗不可能不觊觎高句丽故地,若他们当真安分守己,当初也不会反我大唐。” 说着他的手指移动到辽东方向,道:“这里是新罗,这里是我大唐的安东都护府,而现在奚族、契丹在这个位子……他们的反叛,正好截断了我们大唐与安东都护府的连接。现在我们安东都护府孤立在外,当下或许还好,时间一久,难保不会生变。尤其是幽州现下元气大伤,更加无法威慑东北局势。” 薛讷也露出吃重表情,说道:“你怎么察觉的?” “也是意外!”裴旻笑道:“今天李五义送了我一把新罗匠师锻造的宝剑,凭心而论那剑锻造的确实很糟,我忍不住一阵嘲讽新罗小国,似乎说到了李五义心中的痛楚,让他不自觉的起了反应。类似他这种经过专业训练的间谍十之**经过特殊的洗脑,对于自己的国家无限忠诚热爱。我嘲讽他的国家,他自然而然的起了反应,让我察觉了异样。”其实是他打心底的讨厌新罗,后世有些不了解历史的人老是将高句丽与高丽混为一谈。其实高句丽是高句丽,与高丽根本是两个国家。 高句丽在唐朝时已经灭国了,而高丽是新罗第四十七代王宪安王的庶子反叛新罗而建立的国家,高丽也就是韩国的前身。也就是说新罗才是韩国真正的祖先,是韩国乱认祖先,非要将不相干的高句丽认做祖宗。 韩国乱认祖先,裴旻早已习惯,但作为一个中文系的学生,却很清楚新罗与韩国的关系。对于棒子国的前身,没有好感,一口一个棒子的嘲讽。 只要有点爱国心的,面对他这样的嘲讽法,都不能无动于衷。 何况是给洗过脑的!<!--over--> 第三十章 假公济公 裴旻看着陷入沉思中的薛讷,道:“最初我只是觉得奇怪,关键还是李翼德无意中嘲讽了金庾信,说金庾信毛都不是。李五义的反应更大,我听李翼德说金庾信师从吕越,剑术超群,又擅于双手剑技。而李五义也恰好精于此道,我估摸着他们未必没有关系。依照年岁来算,李五义甚至有可能是金庾信派来的。这也解释了为何缺乏李五义二十岁之前的记录。在这之前,他根本就不在幽州生活,而是在某个地方,接受特别的训练。” 薛讷但听裴旻这话,突然想到一事,合了合肩膀上的大衣道:“**不离十了,七月一日,每当这一天,李五义都要去祭拜先人。此事只要与李五义要好的人都知道,他说是他父亲的忌日。经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金庾信的忌日,不正是七月一日?” 金庾信在新罗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智勇兼备,有勇有谋,新罗便是在他的谋划下,借助大唐之力,一统海东三国,将新罗发展成为海东霸主。尽管在于唐朝交锋的时候,败于唐军,但这一点也不损他的智勇。因为他的对手是薛仁贵、是刘仁轨,面对这两个人,金庾信只是小败已经非常了不得了。更何况在他的筹谋下,利用唐军倍受吐蕃袭扰急需将薛仁贵、刘仁轨调往东面战场抵御吐蕃的弱点,迫使唐朝认同以大同江分定两国边界,为新罗谋取了极大的利益。 论及智勇,确确实实值得称道。若非新罗国弱民少,或者金庾信生于大唐,他的成就绝非如此。 这一点不只是军略出众的薛仁贵,连堪称全才的刘仁轨亦是如此认为的。 金庾信昔年病故,消息传入大唐,薛仁贵都曾感慨世间又少了一位好人物。那个时候,薛仁贵正好赋闲在家,跟他说过与金庾信斗智斗勇的实例。因故对于金庾信,薛讷印象很深,还特地去了解他,知道他病逝于七月初。 一个巧合,可以算是巧合,众多的巧合聚在一起,那便不是巧合了。 薛讷走到桌前坐下,沉吟了片刻,望向裴旻道:“你有什么想法?” 裴旻想了会儿道:“不是我有什么想法,是大都督有没有那个魄力铲除李五义这毒瘤。” 薛讷笑道:“说说你的看法?” “此时此刻此地!”裴旻道:“直接召集兵马,包围李府,擒拿李五义。我们行动的越突然,越迅捷,李五义就越无防备,我们也就越可能搜查到李五义的罪证。若拖下去,深入调查,反而有可能让他察觉异样,销毁证据,陷入两难的地步。” “只是,我们现在的一切都是猜测,贸然调动军队,擒拿李五义这般赫赫有名的地方豪绅,会不会有些不妥?”薛讷目光灼灼的看着裴旻,也不知他想些什么。 “所以说咯!”裴旻毫无畏惧的与之对视道:“这就要看大都督的魄力了,大都督是过来人。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年武后治下周兴、来俊臣、索元礼等酷吏哪个不是颠倒黑白的人物,说谁有罪,谁就有罪。大都督手握幽州军政要务,还对付不了一个李五义?” 薛讷大笑起来道:“你这是让我假公济私啊!可知我最恨玩忽职守,以权谋私。” 裴旻笑道:“大都督当年不过一介县令,却正义直言,敢于权势倾朝的来俊臣抗衡,谁人不知都督公允。什么假公济私,以权谋私,分明是假公济公以权谋公。这公道自在人心,大都督有无魄力,就看此时了。”若薛讷是包拯这类重视礼法的耿直人物,裴旻绝不敢如此提议。可薛讷是杀伐果断的将军,懂得因时制宜,对付李五义这种人物不用常理出牌是最快最迅捷的。 在这万恶的旧社会,法制永远大不过权势! 在幽州一地,薛讷便掌握着这权势! 对付李五义这种名望极高的人物,与他讲道理不如用权势将他压死。 薛讷“哈哈”大笑:“我还未老,若让你一小辈轻视,还有什么面目见人。”他合了合上衣,走出书房喝道:“点齐府内兵士,将杜宾客给我叫来。”他转身回屋,来到书桌前,目光又落在地图上叹道:“你说的不错,我也有此考虑。安东都护府孤立在外,时日一久,恐生事端。若非孙佺小儿,毁我十万兵马,弄得我现今手上无精兵,帐下无良将,哪有今日忧愁。柳州、营州必需尽快夺回,以打通通往安东都护府的道路。安东都护府是我大唐将士历经两朝,以数万鲜血堆积起来的,决不能在我们手上有失。想不到你一个书生,看的挺远,竟然考虑到了战略层面上的东西。你这不按常规出手的风格,可不太适合在官场混迹。干脆,你也别考什么贡生状元了,跟着我干吧。我直接给你个官,在我麾下效力,绝对比考科举升迁的快。” 裴旻有些意动,但想着裴母当日的托付,作揖道:“谢过大都督的美意,投身军旅,非我不愿。只是母亲只有我一子,实不愿她老人家日夜为我担心,只能辜负都督美意了。” 薛讷惋惜道:“也罢,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都可以来找我。对了,我手上还有一个武举的名额,你要不要。文状元可不好考,在你这年岁一举高中的人寥寥可数。但武状元嘛,你的武艺在实战上完全可以手到擒来。至于军略考,我这里兵书甚多,只要你能熟记在心,应该无大问题。” 裴旻眼睛一亮忙道:“行啊,多谢大都督赏赐,多一条路,总好过无路可走。只是……” 薛讷好奇道:“只是什么?” “只是……”裴旻眯眼道:“我一个不小心,即考上了文状元,又考上了武状元,那可怎么办?” 薛讷再度大笑起来:“那你可真就名垂青史了,据我所知,科举举办至今,还未有一人身兼文武双状元的。” “指不定,我就是这第一个呢!”裴旻应着,心动了。<!--over--> 第三十一章 强取贼首 薛讷都督府里的亲兵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兵士,训练有素,他一声令下,不过盏茶功夫,两百余亲卫兵整整齐齐的排列到位。 左临门卫将军杜宾客也在不久后到来,他一身军装,格外威武,道:“大都督急招末将,有何吩咐。” 薛讷道:“速去整备城中巡逻兵卒,封锁南街。我以得到可靠消息,李五义勾结奚族、契丹,致使我军冷陉惨败。南街江湖豪客甚多,你们好生安抚。若有不服管制,意图强行反抗的,许你们就地格杀。” 杜宾客是幽州的一员大将,才智能力都是一时之选。昔年孙佺对奚族、契丹用兵,他力劝不止,为孙佺嫌弃,让他留守幽州。薛讷重镇幽州,发现还有如此好人物,委以重任,一跃成为薛讷得力的战将之一。杜宾客在军中的亲朋好友,尽皆亡于冷陉之战,对于泄露军情的内奸,恨之入骨,得此命令,眼中燃着怒焰,沉声道:“末将领命。” 裴旻注意到薛讷说的是李五义勾结奚族、契丹,而不是真实的新罗,有些意外,细细一想却也明悟。 现今大唐不比当初,随着苏定方、薛仁贵、刘仁轨、裴行俭这些老一辈名将病故后,他们的继任者如程务挺、黑齿常之、王方翼等将才多给武则天弄死驱逐,导致各路战事缺乏优秀统帅一败再败。好不容易在张柬之、崔玄暐、敬晖等人的谋划下,重夺了李唐江山,即位的却是个李显这个给老婆女儿控制的奇葩,弄得朝政混乱,买官卖官层出不穷。好在相王李旦的三子临淄王李隆基英明决断,联合姑姑太平公主,交结禁军诸将葛福顺、陈玄礼等,起兵诛韦后、安乐公主将韦氏、武氏余党一网打尽。 如今李隆基以即位称帝,大唐可谓百废待兴。新罗心怀不轨不假,终归保持着臣服之态,年年进贡。没有必要将此传扬开了,免得东北情况恶劣。 薛讷身居高位,果然看的更高更远。 薛讷看着裴旻道:“你可知我为何这么说?” “明白!”裴旻点了点头,“吐蕃对我朝危害之大,远胜新罗。新皇登基不久,东北确实不易再起事端。只是心中有点不甘呐……” 薛讷赞许的点了点头,强有力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甘就憋着吧,现在翻脸,痛快的是我们,苦了的却是天下百姓。仇不能忘,记在心里,记得越深,还击的越狠。走,我们先去将元凶制伏了,至于罪魁祸首,终有算清的时候。”他邀着裴旻一同前往。 裴旻自当从命。 薛讷换了一身正装,更显英武,对身旁的卫兵道:“去将青葱、栗葱给我牵来。”他说着转头问向裴旻道:“会骑马嘛?” 裴旻摇了摇头道:“不会,不过想学。”在古代不会骑马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只是他家境并不富裕,马又属于奢侈品,不曾拥有,更别提学习。 不一会儿,卫兵牵来了两匹骏马,两匹骏马一高一矮,高的那匹为青色,矮的是栗色,两匹都是筋骨结实的良驹。 薛讷接过青色的骏马的缰绳,指着栗色的道:“这匹马本应该就是你的,现在还给你。” 裴旻不知薛讷话中何意,看看了看薛讷的大马,有些嫌弃给自己的马小。 薛讷见状哈哈大笑:“你不喜欢?那我们两换一换?傻小子,别得了好处,不知福。我这匹是河曲马中的良驹,河曲马是冲锋陷阵的战马,品种高大,爆发力强。而你这匹马就是怀柔县缴获马匹群中最好的,我估计就是给你所杀的奚王爱子的坐骑。它可是乌珠穆沁马是蒙古马中最优秀的,而且还是其中的上品。别看它块头不高,除了爆发力逊色我这青葱一二。余者速度、耐力、勇猛、吃苦耐劳等各项都不是我这匹河曲马能够相比的。尤其是耐力,天下良驹众多,唯有蒙古马能够在任何恶劣的环境超远程奔袭,你可知道太宗皇帝的玄甲精骑?玄甲精骑用的就是你这种乌珠穆沁马,虽说这本是你的战利品,可我不还你,你还能奈何我?若非你帮了我大忙,还不舍得给你。你真想要一匹高大的骏马,我们可就换了啊!” 裴旻赶忙一把抢过栗葱的缰绳,生怕让薛讷夺了去。 仔细端详着面前的骏马,发现乌珠穆沁马也不算矮小,只是跟高大的河曲马放在一起的时候,才会产生矮的错觉而已。它毛发修长,颜色优美,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结实的如同钢铁一般,四蹄矫健、肩宽胸阔,当真是除了身高,便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了,心底不甚欢喜。心底对于薛讷的起名风格,并不认同,直接将栗葱改成了符合他口味的小栗毛。 薛讷给他说了骑马的要领,作为将门之后,在骑术上薛讷无可挑剔。 裴旻认真接纳,依言踩着马镫上了马背。他武艺根基深厚,下盘稳健,很快就掌握了平衡技巧,能够稳健的前行停步。至于策马奔驰,还需好好练习。 他们悄无声息地涌向了南街。 正值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见周边人影憧憧,李五义的府邸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给团团围住了。 薛讷就是要造成一种证据确凿的假象,直接下了破门的命令。 李府的大门那里禁得起兵卒的手段,只听“轰轰”两下,大门硬是给撞开了。 薛讷风风火火的走进了府邸喝道:“将所有人都控制住,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两百余兵卒一拥而入,大多人方刚从睡梦中惊醒,便给擒制住了。个别高手想要反抗见一个个兵甲靓丽的兵卒如狼似虎的,纷纷放弃了抵抗。 李五义含着怒气从大堂冲了出来,正想问个究竟,见薛讷身旁的裴旻,心底凉了半截,含着怒意喝道:“大都督,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没有王法!” 薛讷上前一步,厉声道:“李五义,你勾结奚族、契丹,证据确凿,害我大唐十万兵卒埋骨他乡,跟我提王法,你还不配!若你识趣,立刻束手就擒,免得横死当下!” 李五义本意是先声夺人,但薛讷何许人物,统帅万马千军的镇边大帅,不论气势都力压李五义。 李五义只是一迟疑,腰间的剑已经攻向了薛讷。 裴旻剑已出鞘!!<!--over--> 第三十二章 证据确凿 当! 裴旻挡在了薛讷的身前,手中长剑磕飞了李五义刚猛霸道的一击。 李五义瞧着裴旻狞笑道:“不错,你的剑,真的不错!” 李五义并不晓得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什么地方给薛讷抓到了把柄,让他如此肯定自己便是细作。但他却清楚的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容不得他辩解了。莫说他真的是细作,哪怕他不是,也会给权势压死。何况薛讷来的太过突然,一点征兆也没有。在他府中也有着确确实实的罪证没有来得及销毁,只要那些罪证落入薛讷手中,他死上百次也不足够。 今日事发,已成必死之局! 李五义自幼洗脑,将新罗大业视为一切并不惧死。到了这一步,与其坐以待死,不如奋起一搏,若能除去薛讷,唐朝将又缺少一名智勇兼备的镇边大将。 然而他这聚力一击,却让斜刺里横插过来的一剑给格挡住了,而且还是直接磕飞,只有真正内行人方能看出其中猫腻。 李五义使用的是双手剑技,他的剑比一般的长剑更要长更要宽,理所当然的亦要重上许多。他早已料到会有干涉,双手奋力挥击,凝聚了全身的力气,只求一击必杀,威势之猛,一往无前。但就是这势在必得的一剑,却给裴旻磕飞了。 裴旻的剑便跟长了眼睛一样,避开了双手剑的力量凝聚的上半截剑身,准确无误的点在了力量最薄弱的地方。以自己最强的力量,攻彼力量薄弱之处。直接以弱胜强,以巧破刚,荡开了李五义的剑。 裴旻一脸肃然道:“你的也不差!” 他并不以力量见长,日前与李五义探讨双手剑的优劣时,以知双手剑的核心,便是一力降十会,招式刚猛霸道。先前他早有所准备,没有选择硬接那一击,而是用巧劲化解,便是如此,李五义的剑依旧有着山崩地裂般的威力,尽管是兵刃的薄弱之处,仍然引发了爆炸般的冲击力,震得他全身肌肉一僵。若一开始他选择硬碰硬,只怕没能挡下李五义的这一剑,自己的剑都要给磕飞出去。 面前的李五义实乃当下他遇到的最强敌人,哪怕是公孙姐妹都未必是李五义的对手。尽管她们天赋超绝,终究年岁尚浅,经验技巧都有超大的提升空间,在同辈人中自然所向披靡,但对上老一辈的名宿,还是略有不足。 类似李五义这种成名三十余年的名宿,绝非浪得虚名。 李五义心知拖不得,再次当胸一剑朝裴旻胸口搠至,招法一如既往的刚猛。 裴旻若仅是历史上的裴旻,只怕在这个年岁也非李五义的敌手,但他拥有后世超前的武学理念,并且由此悟出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太极技巧,实力远非年岁可以预料,更非历史上这个阶段的裴旻能够相比的,只见他缓缓出手,手中秋水剑搭在李五义的双手剑上,一挑一划,便将李五义的的剑带到了无人的右侧,让他刺了一个空。 面对刚猛迅捷的双手剑,太极巧劲无疑是最佳的应对之法。 李五义饶是经历恶战无数,经验了得,奇招怪招见过不少,却也从未遇过这种情况,自己的力量竟然不受自己的控制,实在匪夷所思。 突然想到似有传言,在剑轩门口,有一位神秘青年以相同的技巧支援公孙曦戏耍姜凡,想必就是他了。 李五义也非姜凡之流可以相比的,一招不成,不在以蛮力强取,手中剑幻起重重剑芒,随着冲前的步伐,往裴旻攻去。 裴旻自身缺乏死斗经验,阅历也是不足,领悟四两拨千斤的技巧以是目前的极限,并非真正的太极。面对这种力量一般却又剑剑连环的快攻,他那慢吞吞的巧技,也失去了效用,健腕一挥,唰唰唰一连三剑连续刺出,有若电打雷击,威势十足,凌厉至极。 快剑本就是单手剑的优势,裴旻逼得李五义放弃了双手剑的优势,仅比技巧,哪会虚他,大杂烩剑法虽不成套路,可一招一式都自成体系。尤其是裴旻信手而来,更是将一系列得道基础剑技,发挥的妙到好处。 对上李五义,非但不弱下风,反而隐隐有力压一筹的感觉。 周边人见两个剑术高手你来我往打的甚是激烈,都看花了眼睛。 薛讷离他们战场最近,剑光剑影都能反射在他的脸上,却不曾后退半步,反而看了津津有味,毫不觉得自己身处危地,见裴旻、李五义一攻一守,剑招剑法井然有序,心道:“这江湖比斗,果然与战场拼杀不同。虽然比不及战场惨烈,各中凶狠,却不遑多让,一招失手,只怕横尸就地。” “大都督!”薛应龙大步走到薛讷身旁,手里拿着一叠文稿,道:“找到了!这里有李五义的亲笔书信,还有擘张弩、角弓弩以及横刀的详细制作图纸。” 薛讷大喜过望之余眼中又透露着一丝愤怒,伸手接过一叠文稿,最上面的是一封信,字迹还未干,显然是刚写不久,信上的内容是让人收买唐朝匠师,以获取他们的冶炼技术,单凭这封信,内奸之名,已经坐实,翻了翻其后的几份文稿,正是唐朝工匠研发出来的劲弩、战刀。 擘张弩与角弓弩都是单兵弩,横刀更是战场兵卒杀敌利器,都是当世最顶尖的科技。这图纸倘若落入新罗之手,在新罗普及,新罗的战力将会大幅度的提升。 将文稿让李五义收好,薛讷喝道:“证据确凿,李五义你还想抵赖?”他这话明着是给李五义说的,实际是说给裴旻听的。 裴旻与薛讷早已约好,李五义有内奸之实,但他们没有证据,若李五义事情做的实在干净,搜不到罪证,便就地击杀,免得留有后患,若证据确凿,便将之生擒,将罪证公之于众。 裴旻得讯鄙夷道:“棒子小国可笑无耻,自己不求发展,只知窃取,侥幸偷得一点皮毛,便沾沾自喜,忘主背恩。你的剑法也是学我大唐吧,只可惜,学得不眨地,今天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大唐真正的祖传剑技越女剑法!”<!--over--> 第三十三章 借力用力,以力打力 裴旻这话音一落,他的剑法套路立刻有了转变:他的大杂烩剑法中基本剑术居多,剑招本朴实无奇,全赖他施展巧妙才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 如今换为越女剑法,剑风剑势顿然不同,剑招凌厉狠辣。秋水剑以极精妙的招式四面八方刺向李五义,青光闪闪,暗含的劲力在速度激发下,发出嗤嗤声响,瞬息间青光荡漾,剑气弥漫。 周边众人便觉原本势均力敌的局面,瞬息间就变得一面倒去,裴旻的剑几乎将李五义完全笼罩在剑锋之下。 若公孙曦此刻在一旁瞧见裴旻的越女剑法一定会大吃一惊,裴旻此刻运剑招法与她几乎一般无二,但却不是一味求快,而是根据自己的理解忽快忽慢,快中有慢,慢中有快,登时让剑法纵横变化,奇幻无方,威力增强岂止一倍。 李五义越斗越是心惊,初始交锋,以觉得裴旻剑招一般,但剑术却极为了得,寻常剑法都能使得妙韵天成,浑然自如,平身所见人物如他这般将入门剑法施展的如此如火纯情却无一人。还以为他空有天赋,却无妙招辅之,胜利是迟早的事。哪料裴旻剑招转变,竟是招招精妙,摄人魂魄。他的剑便如撒出了一张大网,将自己包围其中,难以呼吸。若不能破网而出,失败已是时间问题。 李五义见裴旻到了今时今日依旧不忘嘲讽自己母国,更为恼怒,猛得朗声长啸,须眉皆竖,全身劲力也部贯到了双臂之上,剑尖颤动,中宫急进,竟然无视防守,这已经不是两败俱伤,而是以命搏命,已死换死的凶悍打法。 是谁料到李五义在这最后关头竟然凶悍至此,即便是裴旻一时也始料不及。 在一阵惊呼中,但见裴旻在瞬息间便完成了攻防转换,秋水剑还未完全收回,已然倾斜下拉,连消带打,秋水剑黏上了双手剑带着李五义的双臂划了一圈:借力用力,以力打力! “撒手!”裴旻一声怒喝,李五义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双手剑脱手飞出。 “嗖”的一声,双手剑激射出去,撞在了前院右侧的树干上,剑尖刺入树干,剑柄犹自颤抖不绝,可见这一剑的威力,若是刺中,绝无生还可能。 裴旻一招得手,自己也惊出了一身冷汗,甩手“剑下留情”,分别在李五义的肩井、曲泽、极泉、抬肩四穴留了一道剑伤。这双手要害穴位给利剑刺中,李五义这条臂膀至少半年内以使不出任何气力。 李五义的凶悍打法,着实让裴旻意外,好在生死存亡之际,他变招够快,又无意中使出了四两拨千斤更上一筹的技巧借力用力,以力打力,以克敌制胜。若非如此,受伤不可避免。 “将他拿下!”薛讷见李五义已经给制伏,怒喝一声。 周边兵卒也回过神来,上前将李五义擒住。 饶是薛讷久经战阵,此刻也惊魂未定的对裴旻道:“今天我算是见识了,这江湖搏杀的凶悍,当真毫不输于战场,先前可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裴旻也由衷道:“我又何尝不是,李五义的成名多年,果然了得。”若不是他穿越而来,脑中有着超前的武学理念,使得裴旻的剑术大进,今日他真不敢托大,单打李五义这样的武林名宿。顿了顿道:“收获怎么样?” 薛讷提起此事,眼中便闪现怒意道:“李五义这奸细不只是通敌泄露情报那么简单,还在暗中窃取我朝的机密科技,着实可恶。也不知这些年,他盗取了我朝多少东西。”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裴旻虽厌恶新罗小偷行径,却也不曾将新罗放在眼底,比起他更讨厌的岛国,真心认为新罗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岛国虽然让人憎恨,但你却不得不承认他们却有本事,他们可以将学到的东西领悟然后发展更新,使之更进一步。而新罗却是窃取别人的成果,冠上一个自己的名号,就恬不知耻的说成自己的东西,压根上不了台面。 “不管怎么说,在此事上,你是居功至伟!若不是你,我不可能在短期内将李五义揪出来!”薛讷看着裴旻,越看越是欣赏,再一次邀请道:“真不考虑来我帐下任职?” 裴旻对薛讷是盛情难却,犹豫了片刻道:“这样吧,我毕竟还年轻。大都督可愿等我一两年,我不想早早的困在这幽州,想去洛阳、去长安见见世面,不管到时候考的如何,终归是要回乡的。到时大都督若是不弃,再收下我如何?” 薛讷让他说服了,点头道:“小子不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长安、洛阳作为我大唐的中心,确实值得一去。”他出生于太宗成长于高宗时期,那时候的唐朝是最强大的时候,问鼎天下,四夷臣服。那时候的长安、洛阳真正是世界上最雄伟最发达的地方。即便如今大唐不如以往那般强盛,长安、洛阳繁华却是依旧。 裴旻颔首道:“是必须去!”作为一个后世人,怎能不向往汉唐盛世,穿越到唐朝不去长安、洛阳一看,即便是死了,都不会瞑目,顿了顿,他笑道:“假若大都督真想给我什么奖赏的话,就赏赐我点实在的财物。在这里的生活,还有去长安、洛阳的开销都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反正大都督不缺这些身外之物,多赏赐点给我,让我小日子过得舒坦点,减轻我娘的负担,让她也能过上好日子,别那么幸苦。” 薛讷怔了怔,笑道:“还真是实在,行,回头我便奖励你些钱物,免得让你这晚辈说我小气。” “谢大都督赏赐!”裴旻堆起了笑脸,不是他现实,实在是他太了解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 看着兵卒压着李五义出了李府,薛讷、裴旻也一并跟在其后。 李府的动静太大,已经闹得南街沸沸扬扬,只是薛讷事先准备万全,早已安排了巡逻兵控制了南街,才没有惹出事端。 大多数人都在兵卒搭成的人墙外眺望,议论纷纷,尤其是李五义押出李府的时候更是如此。 人群中裴旻突然看到了李翼德。 这个憨厚的北方汉子正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李五义。<!--over--> 第三十四章 神力骇人 李翼德来到蓟城讨生活不久便遇到了李五义,在他的帮助下于南街立稳了脚跟,定居于此。多年下来,他见李五义为人侠义,扶危救弱且重信守诺义气干云,当真是一等一的豪杰好汉,真心将他视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来崇拜,对他敬重有加,任他差遣,绝无二话,甚至容不得他人对其有半点不敬。 他实在不敢相信李五义是奸细是奚族、契丹的走狗,是害死大唐十万将士的元凶,想要上前问个究竟,只是官兵人墙围堵的深严。哪怕江湖人藐视律法,哪怕李翼德在憨实,却也不敢在近千兵将面前闹事,见到其后的裴旻,脸上露出了而狂喜的表情道:“小哥儿,小哥儿,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裴旻见李翼德舞动着双手呼喊着他,心底一动,道:“大都督,不如借此机会让这里的江湖人了解详细情况,免得有心人借题发挥。这李翼德最敬重李五义不过,却非他的人,也不会什么花花肠子,倒是可以利用利用。” 薛讷微微颔首示意兵卒,放李翼德进来,轻声道:“倒是有个好名字!” 张飞张翼德正是他们幽州走出去的英雄人物,在这一亩三分地,谁不知道那位威震三国的盖世虎将。 李翼德来到了近前,急不可耐的道:“大都督,五爷真不是奚族、契丹的细作,他的为人我知道,真不是,真的不是……”他本不善于言辞,想要解释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仿佛强调。 薛讷道:“小伙子,不要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当初我也不相信李五义是这种人,只是事实俱在,不容置疑。你觉得,我会胡乱冤枉一个好人,还是我的话不可信?” 裴旻、薛讷之所以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先声夺人,依仗的正是薛讷镇守幽州多年的声望。他早在武则天时期,便是幽州都督,负责幽州军政甚至一度兼任安东都护,他的人品人所共知。不但维护地方安危,抵御外敌入侵,还严于律己,作为大唐地位屈指可数的镇边大帅,他从来没有任何不良记录,反而多次动用军队,铺桥修路,开渠引水,给地方百姓谋取极大的便利,为世人称道。即便后来转镇并州,幽州百姓一样谨记他的好。如今重镇幽州,幽州上下可谓弹冠相庆。 李五义的名望在于白黑两道,而薛讷的名望却覆盖整个幽州。 薛讷的一句话,比李五义的更加可信。 李翼德让薛讷问的说不上话来。 薛讷招了招手,向薛应龙拿来了罪证,抽出其中的书信道:“这是李五义的罪证之一,其他的证据已经关系到军事机密,不能给你看,这封信倒是无所谓。信上表明了一切,李五义要求他的同伙窃取我大唐的冶炼技术,希望他们的国家能够造出与我大唐一样的兵器铠甲。” 李翼德字识得不全,只认得几个简单的字,看不懂信的内容,但他与李五义相识多年,也给他送过信跑过腿识得的他笔迹。 裴旻道:“还记得今日我们一起说相剑的学问?当中我就说我大唐的冶炼技术天下无双。正因为掌握超前的冶炼技术,我朝兵甲才能优于敌国,占据一定优势。若这番技术落入贼子之手,日后战场相遇,又不知要折损多少兵士。” 李翼德表情扭曲,心中大豪杰的形象崩塌,气得都打起了摆子,将信还给了薛讷,看了一眼李府的匾额:李府的匾额上写的不是李府,而是义薄云天四个字。 这是匾额昔年李五义斩杀连续奸(y)十一位良家妇女江湖恶贼由幽州书法名家亲自提笔写所书的匾额。 一个他国细作,葬送十万唐兵的罪魁祸首,怎当这四个字。 盛怒之下,李翼德越看这四个字越是刺眼,大步走到府门的石狮子前,一手抓着狮腿,一手撑着狮脑,暴喝了一声,竟然将石狮子硬是抬过了头顶。 “我的天!”裴旻几乎看傻了眼,他听跟李翼德交过手的公孙曦说过李翼德力量奇大,却想不到他力量竟大如厮,五百余斤重的狮子说举就举了起来。 薛讷也有点愣神,眼中透露着一丝赞许欣赏。 李翼德举着石狮子,身子半蹲,突然全身发力,石狮子就跟炮弹一样,砸向了“义薄云天”的匾额…… 但是李府门槛极高,任是李翼德神力过人,也不能将五百余斤重的巨物抛高丈余间距。石狮子扑了个空,落在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李翼德未能如愿,却无人笑他,能将石狮子高举过顶,已经很了不起,又有什么值得苛刻的? 周边一阵寂静。 正好一个狮腿溅射在了李翼德附近,他喘了口气,伸手捡过,怒喝一声:“去你娘的!” 狮腿猛砸在了匾额上,登时匾额四分五裂。 薛讷低声道:“这家伙什么来头,这气力,是个猛将的料,可以培养。” 裴旻道:“不是很熟,但看得出来是个直肠子,憨厚耿直,很崇拜张飞,有心从军,只是不愿去当府兵,大都督若觉可以,我能帮你说说。” 薛讷毫不犹豫的道:“当然可以,有这种猛士充当尖刀,破阵杀敌,对于局部战事的胜负,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在战场上在特别的时候,局部战事足以影响全局胜负。想当年我大唐冲锋陷阵的猛将何其之多,现在我幽州这盛产豪杰的土壤,竟然没有几个能够上得了台面的猛士,实在头疼。你一定将他给我说服了,我好生培养,以他力现有的力气,若能吃得苦,不出几年,定是难得的悍将。日后你若入我麾下,将他调给你使用也没关系。不管怎么样,你先给我拿下他再说。” “成,我回头就找他说!”裴旻想不到李翼德竟让薛讷如此看中,他虽与李翼德交往不深,却由衷的欣赏他那种没有多余的心思,憨实的品行,也为他感到高兴。 李翼德以张飞为偶像,投军本就是他的理想,说服他,可谓手到擒来。<!--over--> 第三十五章 奢侈一把 如裴旻所想的一样,李翼德并非是正统的江湖中人。只是因为府兵制的崩坏,他从军无望,不得已凭借几分蛮力在江湖上讨个生活而已。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裴旻这般好运,能够以一白身结识薛讷这类人物。若不是裴旻斩杀了李沫可陷入了局中,而薛讷又急于将李五义揪出来,急于为十万无辜枉死的唐兵报仇,以大都督之尊亲自找上了他。从而发现他那超于年岁的可怕剑术,了解了他的能力,给予了特别的优待。其他人想要见薛讷一面并不容易,更何况在薛讷面前展现自己的能力,得他亲眼相待了。 李翼德听裴旻说薛讷愿意举荐他入军,许他一个小队长的职位,让他跟着新兵一同练习战场杀敌技巧,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激动的猛拍胸脯,开怀大笑。 如他这类人,忧伤来得快,去的也快。最初还因为偶像形象垮塌而闷闷不乐,瞬息间又开心的笑得声若钟响,震耳欲聋。 “小哥儿,你的恩情我李翼德记得了。以后我要是当上将军,一定罩着你……哈哈……”他实在高兴,话没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裴旻也不与他争,应道:“那就多谢日后的李将军照拂了!” 帮助薛讷说服了李翼德,薛讷的奖励也跟着发放下来了。便如裴旻要求的一样,薛讷的奖励多为通宝金银等实物:通宝十贯、银饼十两、金锭五两,在加上一匹无价的乌珠穆沁良驹,此次帮了薛讷的忙,收获不可谓不丰富。 端着手里重达六十余斤的钱物奖励,裴旻心底是美滋滋的。别以为薛讷给的少了,其实电视里动不动的十两两银子几锭黄金,都是骗人的,古代物价并不高,而且都以铜钱为主要交易货币。金银之物,确实可以换取铜钱,但一般的店铺是不会收取的。依照这个时期的物价,一贯钱能买六石米,而一石米等于现代的八十五斤,六石足足可以购买五百斤大米,足够一个成人一年的消耗。 这只是一贯而已! 薛讷给的这些奖赏,足够让他与他的母亲在未来的两三年里,衣食无忧的过上小康生活。 有了这些钱,裴旻可以安安心心的在家用功研读经史,准备即将到来了各种考试。至关重要的还是与薛讷约定的最后一个条件,薛讷已经给他上报了参加冬至解试的资格。这大都督亲自推荐的人物,相信只要自己不是写的太差,夺取个贡生资格是完全没问题的。 不过裴旻的目的却不仅仅只是一个贡生资格,而是解试第一,要以幽州第一的名头前往长安,事先给自己造势。毕竟这贡生天下千千万,但幽州第一这一期却只有他一人。 既然要考,就要考的最好,连地方解试都考不了第一,又谈什么在长安考取状元? 有野心才有动力,裴旻恰恰野心不小。 裴旻将得来的钱币收藏好,算了算身上剩余的通宝,差不多大半贯,足够准备一餐丰盛的晚膳了。 裴旻在袁府住的这些日子里,吃喝用度都是袁履谦掏的腰包。袁履谦真心视他同窗好友,读书人淡然豁达不计较这些身外之物,裴旻却不能不承他的情。原先确实囊中羞涩,给不了什么表示,现今以是怀揣巨款的暴发户,哪能继续混吃混喝,给了袁府老管家一些生活费,还打算亲自去集市买一些食物美酒,好好的喝一喝,聊一聊。 他与袁履谦此刻属于君子之交,君子之交平淡如水。 袁履谦是敬重他孝义,但他们彼此在学堂里的关系一般,并未真正的交心。 裴旻打算将他与袁履谦的关系更进一步,不再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而是烈如火的知己。 能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以真心相待,这种人若不值得交,世上那里还有值得交往的人。 在集市上兜了一圈,对于物价的了解有了一个大概:在唐朝素食多是一些简单的季节菜,这个时代的季节分明,现在是秋季,只能老老实实的买秋季的青菜,别指望能吃上冬天的笋夏天的瓜。这素菜人人可种,价格异常便宜。 而肉食最贵的当属牛肉,国家不允许杀牛,市场上贩卖的都是老死的牛,格外昂贵。其次是驴肉,再次是羊肉,最次才是猪肉。至于鸡鸭鹅,在这时并不归为肉这一种类。 唐朝肉字面上的意思是兽畜肉,而鸡鸭鹅是家禽,能称荤而不算是肉。 与牛肉、驴肉、羊肉、猪肉相比,鸡鹅价格就便宜的多了,尤其是鸡太过常见,价格就比青菜贵一点点。至于鸭,唐朝百姓没有养鸭的习惯,数量极少,没得卖。 裴旻了解了行情,买了十斤牛肉,五斤驴肉,挑了几尾肥大的鲜活的鲈鱼,又在酒肆吊了十斤杜康。买了这么多东西,他发现身上的通宝还有许多剩余,只能感慨着古代钱大,不像后世来个朋友,外出小聚一餐,便是几张毛爷爷,去高档一点的地方还不止了。 回到袁府,正好是黄昏时分,想看看袁履谦回来了没。 却听袁府大厅传来一阵高谈论阔,袁府老管家迎了上来,热心的接过裴旻手中的食材,道:“少爷的儿时玩伴来了,正在厅中叙旧了。少爷吩咐了,公子若是回来,便往厅堂一叙。” “好的!”裴旻整理了装束,走进了厅堂。 袁履谦见裴旻进来,忙赤脚从榻上走了下来笑道:“裴兄回来了?我给裴兄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昔年儿时的玩伴,颜杲卿,单字一个昕。他与我们可不一样,是大儒颜师古的堂曾孙,与裴兄一般,才华横溢,绝对是年轻一辈的翘楚!” 颜杲卿同样是赤脚下榻,笑道:“袁弟就别埋汰我了……”他友善的瞧着裴旻,笑道:“这位就是袁弟先前说的裴兄吧,裴兄为了孝道,敢于放弃裴家,有勇气独闯事业,颜某佩服。” 裴旻瞧着颜杲卿心底有些敬重,又见了一位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over--> 第三十六章 庙堂三党 裴旻来到这个梦想中的世界已有月余,但真正遇到的青史留名的人物却只有两人:一个是将门虎子,镇守一方的边帅薛讷,另一个便是裴旻所在学院的院长昔年宰相裴行本。对于他们两人,裴旻没有什么多余额外的情绪。薛讷虽不及乃父薛仁贵那般神勇无敌,却也无愧其父名号。裴行本更是位极人臣,当过执掌天下事的辅宰,关键是他们都算是无疾而终,属于老死的,他们的人生可以说是没有遗憾。 而此时此刻出现在裴旻面前的颜杲卿却不一样。 颜杲卿生于文儒世家,性情刚直,极有才干,任魏州录事参军时,他纲举目张,治理政事,他所干出的政绩,大唐各州无人可比,勘称第一。如此人物,本是前途无量,进入京畿,位列宰辅,指日可待。但是因为安史之乱爆发,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反叛,颜杲卿当时正是常山太守,所辖之地正在安禄山的管制中。 颜杲卿心怀忠义,即便是身在贼群,依然为了心中大义起兵诛杀叛将,组织义军,分兵牵制安禄山,阻断安禄山归路,以便缓解安禄山向西进攻的势头。 颜杲卿这是用命来为李唐争取时间,他也确实做到了。安禄山当时正自行率领军队向西进犯,已经到了陕县,意图破潼关直进长安,听说河北有变被逼回师,命史思明、蔡希德率军北渡黄河,攻打常山。 颜杲卿四面皆敌,常山落陷,给史思明擒至洛阳。颜杲卿一个谦虚书生,对着安禄山却是破口大骂,安禄山大怒之下让人肢解了颜杲卿的四肢来吃,颜杲卿骂声不绝,安禄山又割了颜杲卿的舌头,他依旧含糊不清的骂,直至死亡。 文天祥《正气歌》便有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如此人物,怎能不让人敬佩。 裴旻想着颜杲卿的事迹,忙回礼问好。 袁履谦作为主人,邀请两人入席就坐。 唐朝并没有座椅只有榻,也就是木头搭建的矮平台子,上面铺着席子被褥,坐上去是要脱靴的。先前两人赤脚来迎,也因事先将靴子脱了的缘故。 裴旻作为一个后世人对于这种习俗及不习惯,总是在脑海中脑补着万一某人有着严重的脚气那该怎么办,是脱呢,还是不脱呢? 其实他这完全是多虑了,唐朝的靴子大多都是以锦、麻、丝、绫等布帛织成,也有用蒲草类编成的靴子,这类鞋子最大的功效是透气性能绝佳,得脚气的几率是微乎其微。 裴旻跪坐在榻上,袁履谦、颜杲卿又开始了他们原先的话题。 袁履谦本就是官宦之后,只因父母双亡,家道才为之落魄,颜杲卿更是文儒之后,家族世代为官,两人前者立志重振家业,另一个继承祖业,皆有雄心壮志,说的正是朝堂上的一些事情。在后世同岁人以说游戏、电影甚至追星是时尚,而古代读书人却以评论朝政为时尚。尤其是太宗皇帝李世民最善纳谏,广开言路,颁令不以言论问罪之后更是如此。 颜杲卿特地来找袁履谦是想拉他一把,颜杲卿的父亲是濠州刺史,家族关系网深厚,已经给举荐为官,不久即将上任。袁履谦的父母与颜杲卿的父母为至交,两人小的时候一起玩耍读书。 颜杲卿知道袁履谦才华不俗,打算拉他担任自己的副手,一来有可靠的臂膀,二也能尽一点绵薄之力。 袁履谦道:“若是原先昕哥的邀请,小弟不敢推辞。只是最近结识了裴兄,与之一比,自愧不如。我白虚长好几岁,却远不及裴兄魄力。这凭借自己之能,闯出一番事业,才不负男儿志。” 裴旻摇头道:“我不赞同袁兄的说法,机会只有有能力有准备的人才能把握。明明有能力有机会,却舍近求远,实在说不过去。比起参加科考,我觉得实务才是真正历练人的开始。圣贤书传授的是做人的道理,实务才是利于天下的真才实学。能够早一些接触实务,远比参加科考更有效果。袁兄还是别跟我学了,我是要为我娘争这一口气,你若学我,就是自己跟自己怄气了。” 袁履谦一怔错愕。 颜杲卿闻言却是“哈哈”大笑:“裴兄真是妙人,袁弟还犹豫什么。你的学问我们都知道,何必自己跟自己怄气的证明自己?”说道这里,他却是一叹:“何况科举也不是那么好考的,现在长安的局势,错综复杂,可谓暗流涌动。想要一举高中,绝非易事,反而会陷入暗流漩涡之中。若无翻云覆雨之能,很难挣脱出来。” 袁履谦奇道:“这话怎么说?韦氏、武氏余孽不是已经根除,新皇又英明神武,应当是百废待兴才是。” 裴旻也洗耳恭听,明天三月便是春闱科考,不出意外他必定会身处长安,对于长安的局势自然极为关注。颜杲卿生于京兆万年,自幼在长安长大,又是官宦子弟耳濡目染,对于长安的局势定是非常了解。 颜杲卿摇了摇头道:“韦氏、武氏余孽确实给除去了,朝纲想要恢复却非易事。当今庙堂有三个党派,其中太上皇一党实力最强,次之是太平公主一党,接下来才是新皇的帝党。” “这……”袁履谦听得有些咋舌,这古往今来党争永远不可避免,能否将党争的危害减至最低,甚至化危害为利处良性循环,全看帝王的手段够不够高明,权衡之术,够不够巧妙。因为皇帝权势大于一切,不管党争如何,这帝党的实力理应是最大的,现在怎么成最弱的了。 裴旻因有后世记忆,对于这种奇葩的局面心底已经有了准备,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比帝党由要强上一点的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作为史上第一位女皇武则天的女儿,才情野心与其母相差无几,权势滔天的来俊臣,便是她设计铲除,诛杀二张拥立李显逼武则天逊位有她的份,清除了韦氏党羽、铲除武氏余孽她是主谋之一……李重茂更是她亲手拉下的皇位。 作为一个政治实力甚至超越皇帝的存在,太平公主险些就成为第二个武则天!!<!--over--> 第三十七章 搅浑水的准备 对于长安的朝局,袁履谦远在幽州,自然不甚了解,只能询问缘由。 颜杲卿叹道:“我大唐有太平公主如此人物,也不知是福是祸。当初若非太平公主,武后不会如此轻易的还政于大唐,若无太平公主多谋善断把持朝政,韦后与安乐公主早就将朝堂搅的大乱,若无她昔年协助新皇诛杀韦后的行动,清除了韦氏、武氏党羽也不会如此顺利。只是时过境迁,太平公主将新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在太子为继位之前,她甚至胆大妄为的乘辇车在宣政殿光范门截拦住诸位宰相的去路,暗示他们应当废去当今陛下,改立皇太子,吓得在场的宰相们个个大惊失色,冷汗直流。” 袁履谦又怒又惊,喝道:“太平公主竟然嚣张至此?新皇有大功于天下,为国之储君,理所当然。” 颜杲卿颔首道:“也亏得皇上的几位兄弟相亲相爱,情意深厚,没有争储之念,不然情况更加堪忧。” 袁履谦忧心道:“皇上既然已经即位,手握大权,为何不扶持亲信,用来对抗太平公主?我相信太平公主在如何霸道,也挡不住帝王的权势吧。” 裴旻回应道:“太平公主的心机权谋,不亚于其母武后。个中道理,你我都想得到,她哪里可能看不明白。从太上皇一党实力最强已经可以看出一点端倪……你想太上皇既然愿意逊位给皇上,就没可能再惦记着权势。可偏偏他手中的势力最大,必有猫腻。应该是太平公主不让太上皇放权给皇上,真正的大权犹在太上皇的手中,限制了陛下的发展。” 颜杲卿多看了裴旻两眼,道:“裴兄真是个明白人,面对武后对李氏皇族的屠戮,太上皇历经大起大落,对于权势早已看淡,借助天象之说,将皇位传给当今陛下。但太平公主却连夜进宫,也不知她说了什么,太上皇虽未改变主意,却将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命权以及重大刑案的裁决权握在手中。陛下虽是皇帝,却无真正的实权。反观太平公主,借助太上皇的势,朝堂实力力压皇上。现今朝堂依旧以太上皇为尊,皇上与太平公主的势力泾渭分明,少数中立如墙头草不成气候。现在双方彼此都在暗中凝聚力量,拉拢人才。科举这提拔新人才增加自己威势的的途径,皇上、太平公主哪能不惦记着。指不定他们早已拟定了状元、榜眼、探花,只等明年春闱开始。”他顿了顿看向裴旻道:“裴兄莫要见怪,我并非打消你的雄心壮志,但现实便是如此残酷。你想要高中状元,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 裴旻眯眼笑道:“我明白,但这几乎为零不等于为零。再说,我有自知之明,没有那个本事改变大势让陛下、公主听我的,但是随波逐流,趁势浑水摸鱼借力而起的道理我却是懂的。” 颜杲卿会心笑道:“原来裴兄早已胸有成竹了。” “胸有成竹算不上!”裴旻淡笑道:“但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鲁莽的一头扎进漩涡里去。想要浑水摸鱼,至少得有搅浑水的准备。” 颜杲卿笑对袁履谦道:“圆滑世故,步步为营才是混迹官场的守则……袁弟你若是如裴兄这般,早有去搅浑长安对上陛下、太平公主这两股实力的打算,为兄到不拦你,你要是没有那个准备,还是不要涉入太深的好。” 袁履谦略一沉吟,坦然笑道:“昕哥、裴兄说的在理,长安我便不去凑热闹了。论机敏才智,随机应变我真比不上裴兄,这里预祝裴兄高中。” 裴旻笑着称谢。 见时日不早,袁履谦提议边吃边聊,问老管家晚膳准备好了没。 老管家应道:“裴公子买了很多食材,驴肉已经在锅炉炖了。牛肉尚不知如何烹制,少爷、颜公子、裴公子,你们想吃煮的、炒得还是炙的?” 颜杲卿即便身在官宦世家,也难得吃一次牛肉,肉食多以羊肉为主,一听竟然有牛肉,顿时笑道:“来的真是时候,有口服了。” 袁履谦也诧异道:“裴兄这是?” 老管家答道:“少爷有所不知,裴公子助薛大都督擒获了奚族、契丹的内奸,得了赏赐。特地买了许多酒食,要与少爷好好的喝上几杯。” 裴旻助薛讷擒获李五义的事情,已经传遍了蓟城。不过袁履谦一早便往燕云书院学习,燕云书院属于半封闭制,消息透不进去。还未正式下课,颜杲卿找上了门,两人一同回到袁府,故而还没听过此事。 袁履谦、颜杲卿互望一眼,袁履谦先道:“裴兄,你这藏的可够深得。”颜杲卿接着道:“那我就跟着沾光了。” “既然身上裴兄买的,就由裴兄决定吧!”袁履谦大手一甩,将选择权交给了裴旻。 裴旻略一沉吟道:“不如就炙吧,我们去后院生火,一边等着月升,一边喝酒,也算是一桩美事。” 这个时代讲究的是分食制,只要在堂内用餐,便不会出现一个大桌,众人围在一起用膳的情况。唯有在野外没有那么多讲究,大伙围在一起吃喝无忌。 分食制有些生分,裴旻考虑到这点,选择炙食,也就是烧烤。 “甚好甚好!”袁履谦、颜杲卿齐声大笑。 袁履谦道:“是说前些日子,裴兄似乎有些古怪,原来干大事去了,我们移步后院,给我们好好说说,是如何将内奸抓住的。” 三人兴致冲冲的将食案搬到后院,从榻上抽了席子,铺在后院平地上,就地而坐。 这一次他们没有了讲究,不在是恭敬的正坐,各自各自舒坦的姿势,坐在席子上。 颜杲卿是盘腿打坐,袁履谦则是盘一腿而垂一腿,裴旻更是直接垂腿而坐。 古代是很讲究礼法的,他们现在随意的坐姿已经意味着接纳对方,不在将对方视为外人了。 他们相互敬酒,裴旻也跟他们随意说了李五义的事情。他们听说义薄云天的汉子,竟然是他国细作,均不甚吹嘘,也连连向裴旻敬酒,谢他为大唐除去大患。 驴肉尚在炖制,牛肉也在火烤。最先上来的是鲙!<!--over--> 第三十八章 黑夜暗影 所谓鲙,其实就是生鱼片! 别以为生鱼片是小日本的专利,那都是中国古人吃剩下的。在中国古时候便流行吃生鱼片了,尤其是长江以南的地域,更是如此,后世拥有的水产几乎都走进了他们的食案。 幽州北方,海鲜并不常见,但古代水产资源丰富,生鱼片这种食物极为普遍。 尤其是这个时代水资源天然纯净,没有受过任何的污染。鱼类也健康肥美,肉鲜而不腻。 饶是后世不太喜欢吃生鱼片的裴旻,也对这个时代的生鱼片情有独钟。 众所周知生鱼片越是精小细薄越好,如何切是一个很考验刀功的技术活。 老管家呈上来的生鱼片大小适中,可谓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独到特别之处,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颜杲卿用筷子夹了一块生鱼片,左右瞧了瞧道:“袁老其他手艺不赖,这切鲙的手法,却极为一般。袁老,取刀过来,今日我要让裴兄、袁弟,见识见识我的刀功。”在这个时代的风俗习惯有很多都会有自相矛盾之处,世间人瞧不起弹唱乐器的戏子,却以懂得音律为荣。贵族远离庖厨,有些看不起厨艺,却又以能够在人前亲手表演一套切鲙技术而引以为豪。尤其是长安这种风气更为时尚流行,你若没有一手好的刀功,都不好意思吃生鱼片。 颜杲卿自幼在长安长大,此刻正要秀一秀他的刀功。 接过老管家递来的短刀,颜杲卿在手中挥舞了两下,取过老管家切过的生鱼片,刷刷的两刀,一片分成了三片,变得更加细腻,隐隐有着晶莹剔透的感觉。 袁履谦竖起了大拇指道:“昕哥,这刀功可没的说。” 裴旻也交口称赞,颜杲卿切鱼片的手法熟练,显然是特别练习过的,以一书生而言,委实不易。不过在他这“专业”的眼中,还是有待提高。 三人吃着生鱼片,等着锅里的驴肉火上的牛肉,对月饮酒,谈古论今。 这方面正是裴旻的强项,他有两世人的记忆,兼之后世人思想开放,在博学上,颜杲卿、袁履谦皆不能与裴旻相比。不论说哪个古人,裴旻都能说上一二,而且头头是道。个别出名的,还会说一些关于他野史趣闻调节一下气氛,让颜杲卿、袁履谦不得不服。 裴旻知道颜杲卿对于治理民生上特有研究,跟他探讨起民生治理上的问题。颜杲卿历史上的政绩第一,绝无半点水分。即便他现在还未入仕为官,在这方面的知识已经极为丰富了,他道:“要治理地方,应当因地制宜,而非跟随大众。古人便有南橘北枳说法,不同的地方,风气气候定然不一。唯有发展地方特长特点,才能最大限度的将地方优势发挥出来。这点我最佩服的便是蜀汉诸葛丞相,蜀地当时国贫民虚,地处孤绝,他根据蜀国特点推广蜀锦,使之成为了蜀国重要的经济支柱,蜀国通过贩卖蜀锦交换粮食和马匹等重要军事物资,仅此一特产,带动了诸多经济,令蜀国大治。” 裴旻深感认同,这个道理不知是古代实用,现代也是一样,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论是大城还是小县只要有特点,针对特点发展将会起到连锁效果。 颜杲卿还说了许多,裴旻都一一记下,不确定以后是否用得上,但这知识学问永远不嫌少。 袁履谦最擅书法,他的隶书方劲古朴,宽博厚重,功底远胜颜杲卿、裴旻二人。 他们三人各有所长,彼此探讨聊天,一餐晚饭从黄昏吃到次日凌晨,依旧意犹未尽。 裴旻与他们两人关系也一日千里,不在是单纯的君子之交,大有引为知己的感觉。 裴旻喝多了酒,膀胱鼓胀的厉害跟颜杲卿、袁履谦告了声罪,打了个灯笼,悠悠荡荡的走向茅厕,边走还边嘀咕:“这酒喝着跟饮料一样,后劲竟然不小!” 开闸放了水,他舒坦的摸了摸肚子,正想往后院走去,却隐隐听得细微的关门声。 袁府家大,有前院后院,书房客房主人房有十余间,但真正入住的却只有袁履谦与老管家,现在加上他与颜杲卿,只有四人而已。 颜杲卿、袁履谦正在后院畅谈,老管家早已入睡,他的屋子也在前院佣人房,后院的客房应该没人才是,怎么会有关门声? 裴旻有点喝多了,脑子转的不够快,原地沉吟了会儿,摸了摸腰间:秋水剑给拉在院子里,见手上灯笼的木棍足够粗壮,警惕的走向了声音处。 就在他离客房还有五步左右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从门里冲了出来,他一身黑衣,只露了一个眼睛,裴旻手中烛火亮度不够,只能瞧见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见对方瞧也不瞧他这边,身形豪不停顿,往另一边跑去。 “哪里跑!” 裴旻想要追跑了两步,却察觉自己脚步轻浮,软绵绵的根本追不上,猛的将手中的灯笼向黑影甩了过去。 “锵!”的一声! 黑影头也不回,只见寒光一闪,灯笼竟然连带木棍给斩成两截。 裴旻打了酒嗝,用力的拍了拍脸,不在追了。 听到声音的颜杲卿、袁履谦先后赶来。 心细的袁履谦手中还拿着裴旻的秋水剑,先一步到的颜杲卿道:“怎么了,闹贼了!” 裴旻伸手接过袁履谦的秋水剑,摇了摇头道:“有个黑影,从屋子里冲出来,往那边跑了。” “多大的事!”袁履谦洒脱的笑道:“这蟊贼的眼神也太差劲了,我府中早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爱来便来,爱走便走,我们继续喝酒,别让宵小坏了我们的兴致。” 裴旻沉声道:“不是蟊贼那么简单。”他走上了前去,借着颜杲卿手中的灯笼,找回了先前甩出去的那个灯笼,整个灯笼从正中间给削成了两截。他捡起两截灯笼道:“你们看,这是刀痕,在这漆黑的夜里,对方的刀如此精准,不是一般蟊贼能够做得到的。对方的功夫不弱,以他的武艺,无道理是寻常蟊贼,一定别有目的,不能掉以轻心。”<!--over--> 第三十九章 公孙姐妹失踪 颜杲卿、袁履谦皆是儒士书生,不知这一刀的厉害。 裴旻却是内行人,一眼就看出对方的刀法造诣不俗:在漆黑的夜里,黑影能够准确自如的拔刀回鞘,只凭这一点,没有多年的苦练都做不到。何况听声辩位,依仗一点点的余光便将他灯笼劈成两段,实力显然已经步入高手行列。这种人物,想要混口饭吃,不要太过容易,裴旻不相信会无故当一个蟊贼。 袁履谦听不太明白,却也相信裴旻的判断,道:“那我们看看少了些什么。” 裴旻担心黑影并未逃出袁府,猛的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与袁履谦逐一调查房间屋舍。奇怪的是每一间无人居住的房间都有入侵过的迹象,锁头皆有撬过的刻痕,但内部却没有半点搜掠过的痕迹。有些房间因长时间空置,积累了一层的灰,那些灰没有半点的抹擦。 裴旻与颜杲卿、袁履谦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 若是求财寻物,既然已经开了门,为何连搜都不搜,不为求财不为寻物,又何必深更半夜的潜入府中开锁入内? 颜杲卿望向裴旻道:“会不会是李五义的余党,想要来报复?” 裴旻微微摇头否认道:“若真是李五义的余党,来报复寻仇,刚才见我不会跑的那么快。何况若真来寻仇,目标也是我,就算祸及袁兄也没道理挨个挨个的撬门吧!” 三人琢磨了半响,皆不知什么缘由。 索性不去想了,裴旻担心黑影又来,邀他们同塌而眠,夜雨对床。 古人抵足而眠促膝而谈是一种时尚,是双方情谊深厚关系密切的见证,今夜他们交谈甚欢也不愿就此停歇,一起睡在了袁履谦的主人卧房。 一夜平安无事。 袁履谦一早去学院上学,他虽决定随颜杲卿一道上任为官,依然打算参加今年的解试,想试试自己多年苦学的成绩,明年方才动身。 颜杲卿要多玩几日,便由裴旻代为照应。 两个文士书生彼此哪需伺候,一人一本书便是一个上午。 颜杲卿看的极为认真,裴旻却有些分心,依旧想着昨天的事情:有些后悔,太过高兴喝高了,不然非得擒下来问问缘由不可。 见老管家从门口经过,裴旻叫住了他,道:“袁老,发现少了什么东西了没?” 袁老在袁府呆了五十年,莫说是袁履谦,即便是袁履谦的父亲都是由他带大的,对于袁府的一切,袁履谦这个主人都远不及袁老了解。 今日一早,袁老醒来,裴旻就跟说了昨夜之事,让他看一看有什么东西少了,想调查清楚因由。 袁老摇头道:“没有什么发现,值钱点的物件一样也没少,不值钱的也没有翻过的动向。真不知蟊贼想找什么,老爷夫人为官清廉,也没有什么家传宝值得惦记的……”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裴旻心思向来机敏,不认为此事是个意外,思前想后,觉得不能放任为之:若是袁履谦、颜杲卿的事情,他作为朋友有义务为他们分忧,若是因为他,更加不能牵连两人。 “颜兄,我外出一趟……”裴旻与颜杲卿打了个招呼。 颜杲卿知裴旻是去调查昨晚的事,晓他手段不凡,只是道:“一切小心!” 裴旻并没有去找薛讷,薛讷作为幽州大都督,身居要职,屁大点的小事也去麻烦他,也过分了点。他最先找上了蓟城府衙,现今蓟城绝大部分人都知道裴旻帮助薛讷擒获了李五义,与薛讷关系密切,虽是一白身无官无职,却得太守亲自接见。 裴旻直接道明了来意,想知这种情况是只此一家,还是区域范围性的。若是后者,也就是一个意外,是他多心;若只有袁府一家遇到这种情况,必有所图。 太守叫张超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肥头大耳的一眼看上去像一个贪官,实际上官风不错,做了不少利民的事情。 张超道:“裴公子说的事,本官还没有没有得到消息。我叫县尉来,他负责城中治安,可能知道的更详细。”他让人去叫县尉的同时又让人上了一杯酸奶给裴旻。 裴旻端着酸奶,闻着那带着古怪味道的奶气,心底真有点怀念后世的茶。他在后世养成了喝茶的习惯,来到唐朝却发现电视里动不动就上茶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在他身处的这个时代,茶的普及度远远比不上奶,尤其是他身处幽州北方日常饮料都是以乳制品为主,市面上茶叶都极少有人贩卖,偶尔有一点价格又极为昂贵。 他特地了解了一下发现目前唐朝只有江南华族以及四川一代的人流行喝茶,他们称之为品茗,至于其他地方,这种习惯还没有流传来开。因为在此之前,茶是一种药,一天到晚喝茶,会给人视为病秧子的。 因此穿越至今,他还没尝过唐朝的茶是什么滋味。 裴旻不太爱甜食,酸奶意思的喝了两口,便放在了一旁,等了片刻,县尉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张超道:“吴县尉,这位就是裴公子,他想向你打听个事。” 县尉吴轩风风火火的,一看就知是个急性子,先对着张超做了一礼,随即不等裴旻开口便道:“公子是为了住在三英客栈的那对公孙姐妹来的吧,今日公子若是不来,我还想上门去寻公子问事呢?” “嗯?”裴旻给抢话的一头雾水,顿了顿道:“县尉所指何事?公孙姐妹确实与我相识,她们出事了?”想着温婉的公孙幽以及活泼的公孙曦,不免为孤身在外地她们担忧。 吴轩错愕道:“公子不是为她们来的?那为的是什么?” 裴旻将昨夜的事情说了遍,吴轩颔首道:“我知道了,至今为止,没有收到类似的报案。回头我问问夜里负责袁府那一带的巡夜,让他们调查一下情况,有消息了立刻给公子一个答复。” 裴旻道了声谢,问起了公孙姐妹的情况。 吴轩皱眉道:“她们好像失踪了,根据店掌柜的报案。公孙姐妹突然在他的店里消失了,行囊什么的都不见了……”<!--over--> 第四十章 躲藏 “会不会她们已经回去了?”裴旻在与公孙幽夜谈的时候,听对方提起过此次远来蓟城的目的,她们是受人所托,送一个女的来这里投奔他叔叔的。她们两个均是孤儿,在这里并没有亲人,任务完成回乡理所当然。这行囊什么的都收拾干净了,回乡的可能更大一些。以她们姐妹的剑术武技,裴旻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能够毫无征兆的让她们消失。 吴轩沉吟道:“最初店掌柜也是这么想的,她们姐妹俩没有退房,押金也足够交付她们的住宿费,没打算声张。只是没过多久,有一批人找上门来,逼问公孙姐妹的去向。店掌柜觉得不对劲,这才跟我提了一遍,还算不上报官。今早我特地去四门调查了是否有她们姐妹的出城记录,姐姐公孙幽前段时间连续五六日都是早上出城晚边归来。直到前天晚上入城,再也没有了消息。四门并没有任何她们出城的记录。离奚族入侵退兵不过一月余,大都督近日也在清理李五义的余党,严禁的指示非但没有撤除,反而有所加重。公孙姐妹想要不露痕迹的离城,不太可能。” 这个时候的失踪制度与后世有点相像,都在失踪了一定时间才会立案入手调查,公孙姐妹失踪的时间并不足以立案,但这个时候的地方官却远比后世的敬业。一个好的地方官,甚至会给百姓叫为父母官,如父如母,可见如此。 三英客栈的店掌柜与吴轩是老邻居,店掌柜只是跟吴轩提了提这事,吴轩作为地方县尉,已经展开调查了。 裴旻沉吟道:“姐姐公孙幽十余日前,我与她在客栈分别后就再也有联系了,妹妹公孙曦也差不多,前几日她找我切磋,我们以武会友比试了番,也断了来往。到底去向何处,我不太清楚。”他眉头微锁,不论是公孙幽的温婉睿智还是公孙曦的热情单纯都给他不错的印象,想着她们可能发生什么意外,心底就有些不舒服。 吴轩见裴旻这模样,也知问不出什么来,他手中关于公孙姐妹的信息太少了,只知道姐姐一条到晚的出城,妹妹一天到晚的找人切磋打架,其他的一概不知,根本无从去查。唯一能够用上的消息唯有:裴旻与公孙幽开心的畅谈了大半夜。裴旻这里一点线索也没有,他真不知该从哪里入手了。 “对了!”裴旻突然想到一事,道:“公孙姐妹他们曾经得罪过蒋博,或许此事跟蒋博有关?” 吴轩面色微变,望了张超一眼。 张超听到这个名字表情也是一僵。 蒋博走私商的身份几乎人所共知,张超作为正统的地方官员反对走私这种无良无视法纪的经商方式,多次想调查,最后都给上面压下来了,到现在为止他甚至不知道谁在保蒋博。也只有一个解释,蒋博背后的人权力不是一般的大,大的他看都勾不着。蒋博个人也是知趣,他崛起的这五六年里并没有什么劣迹,也没有依仗后台胡作非为,张超便放任为之了。 张超看懂了吴轩的意思,沉吟道:“不要正面与蒋博起冲突,派人监视他,你亲自上门调查,给他施压。若此事与他有关,也能束缚他们手脚,防止他们乱来……照本官估计公孙姐妹目前应该发现了危险自己躲藏起来,而非落入某些人的手中。没有任何证据,本官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他后面的那段话,明显是对裴旻说的! 裴旻赞同张超的判断,联系起了昨夜的经过,忽道:“两位大人,你们说昨晚的事情,会不会跟公孙姐妹有关?公孙姐妹在幽州无亲无故,唯一在明处与她们接触的人除了那个她们护送的姑娘也只有我一人。有人想对付她们,她们却先一步察觉跑了。对方怀疑我将她们藏了起来,因此潜入袁府逐个房间检查,连上锁的房间都不放过。他们是为找人而来,只是想确认房间里是否藏着人,对于钱物什么的根本不在意,也不存在丢失什么东西。” 吴轩沉声道:“却有道理,袁府有贼人闯入,不为求财不为求物,我担任县尉多年,也未遇到这等怪事。联系上下,一切解释的通。” 张超双掌一合,啪的一声道:“肉到了狼嘴里,想要让他们吐出来不容易。这没到嘴的得他们放弃,却容易的多。小吴,你立刻去找蒋博,让他明白我们的态度。让他知道,他上边有人,我奈何不得他。但是他也别想在我治下胡作非为,枉顾法纪。” 吴轩领命而去。 裴旻对张超作揖礼拜,以表自己的尊敬:张超确实是一个值得敬重的好官,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也。 张超摇着肥厚的手掌,让裴旻不必多礼。 裴旻离开府衙,脑中依旧想着公孙姐妹的事情,蒋博那边已由张超、吴轩施压,他一介白身,插不上手,想要真正的助她们一臂之力,唯一的法子只有找到她们:只是蓟城是千年古城,或许比不及长安洛阳,却也是规模恢宏的大城。要在蓟城找出两个藏起来的人,谈何容易。 不对,现在蓟城正在戒严,各街坊的里正对于不熟悉的外来人应当特别敏感才是。若街坊里有一对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外人,怎可能不报官。而且公孙姐妹姿容秀丽,即便装扮成男装,也难以抵挡卓越风姿,想要不让人发现的藏起来,当真不是轻易的事情。 有什么地方,既不会有里正管束,又能藏人住人? 在蓟城可有那地方? 裴旻一路走一路思考,突然顿住了脚步,想到一个地方,还真有符合条件。 想到此处,他迅速返回袁府,告诉袁履谦、颜杲卿事情已经解决,让他们无需担心,与他们用了晚餐,聊了会儿天。裴旻先一步回房歇息了,他在屋里点灯看书,到了凌晨左右,听四周静寂无声,悄悄的遛出了袁府,往南面赶去。<!--over--> 第四十一章 一瓶毒药 唐朝作为当时世界最强盛律法最严明的国家,他们每一个规章每一个制度都是历经时代的检验。尤其是关于城市的治安、防火、防盗等方面更是如此,说不上是最高明最合理,但绝对是最适合这个时代的。 尤其是长安、洛阳这样的大都会,他们对于治安方面的管理,更是面面俱到。 就拿长安来说,长安城城郭被横竖三十八条街道分割成一百多个坊区,每个居住区都由坊墙和坊门围起来。夜幕降临,所有城门和坊门都会在同一时间一起关闭,形成一个个独立的空间。负责坊区治安的是位于街角武侯铺里的武侯,就跟后世的片警一样,负责一块区域的治安、防火、防盗、巡逻等事情。若是没有一定的实力,想要在深更半夜干什么事情,武侯便是你最大的障碍。 蓟城的治安管理方式大致与长安的管理方式大同小异,都是以内松外紧的管制方式,对于邻里邻居的自己人,他们用放任自由,一但出现生面孔各种武侯、坊丁都会瞧贼似地盯着你,防止犯事惹事。而蓟城作为远在东北幽州作为军事重地,是距离北方突厥、契丹、奚族最近的军事要塞。蓟城一失,便如同开了北地门户,易州、沧州甚至冀州都将会陷入异族铁骑之下,各中关键不言而喻。所以蓟城城中除了街坊式管制,城中还有紧急预备的军队,他们一方面处于随时随地的备战状态,一方面负责城中治安。手段更为激烈,若有煽动民心或者是制造混乱的,他们有权利以非常手段拿下甚至击杀。 在这种的管制制度下,公孙幽、公孙曦想默默的躲藏起来,不为人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她们找了一个没有人去调查,不会有人注意的地方。 而裴旻恰恰知道这个地方是哪……李五义的府邸! 李五义是新罗细作给薛讷以契丹、奚族细作的名义擒拿,他的府邸也被查封,有官兵特别看护,禁止任何人入内。若能混入其中,那些官兵俨然便是天然的护卫。 裴旻不知道公孙幽、公孙曦到底在不在那里,可设身处地那么一想,他觉得换做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李五义的府邸是最好的选择。 悄悄的来到南街,裴旻的六识远胜常人,敏锐的避开了频繁夜巡的坊丁以及偶尔路过的兵卒,来到了李五义的府邸,见前门后门都有两个兵士站岗,想要避开他们的耳目,悄无声息地潜入院子里,唯有从屋舍的中间越入才行。只是中间高墙耸立,手上无工具不易攀爬。但见隔壁院墙矮小,嘴角微微翘起,借助隔壁院墙,跃进了李府府邸。 府邸静寂无声,借着朦胧的月光,裴旻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景色优美的庭院,亭台楼阁有点江南水乡的风采。顾不得欣赏院内的景色,他轻手轻脚的走上了回廊,顺着回廊向府内走去。 刚穿过一个回廊,一道凌厉的剑锋至上而下,猛的刺来,剑若电闪。 裴旻反应不可谓不快,拔剑以来不及,直接以剑鞘御敌,向上格挡之余,身子平移后侧,一挡一推,一气呵成。 “是我,裴旻!”裴旻还未看清楚来人,已经出声警示:先前那一格挡,剑鞘与剑锋的碰撞,几乎没有发出多少声响,明显是与木头撞击在了一起,在蓟城用木剑的剑客又有几人? 一道靓丽的身影若隐若现,正是许久不见的公孙…… 裴旻定神一看,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公孙曦。她们姐妹的容貌一样,但给他的那种感觉却大不相同,能够辨认出来。 公孙曦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手中木剑一抖,竟然攻向了裴旻。她的剑这一回竟然不快了,但是这不快的剑在裴旻看来更加的危险,多了许多的变招藏在其中,可进可退。 仅这一剑,裴旻便能察觉公孙曦的剑术上升了不只一个档次。 这才短短几天,公孙曦竟然有如此变化:她对剑道的天赋,简直能用可怕来形容。 裴旻剑也不出鞘,与她比划了几招:果然公孙曦的剑法快慢有序,有了自己的节奏,甚至还多次意图将他带入她的节奏,侵占他的主动权。 “别玩了!”又一道黑影从回廊的另一端出现,公孙幽起初还以为公孙曦遇到了危险,赶来支援,却见公孙曦竟然在与裴旻相互喂招,也不知该哭该笑,赶忙制止。 两人同时收剑。 公孙曦一副趾高气昂跃跃欲试的模样,似乎有心找他重新打过的意思。 裴旻无所谓的一笑,公孙曦的进步确实可怕,但吸纳了部分越女剑法的他,怎可能没有进步? “裴公子,怎么来了?”公孙幽轻声询问。 裴旻将昨夜闹贼以及今天去府衙的经过细说,随即道:“我们兴趣相同爱好一样,可谓知己。知己有难,怎能不帮。我猜你们可能躲在这里,特地来瞧瞧,真让我猜对了。” 公孙曦古怪的眼神在公孙幽以及裴旻身上来回转悠,这边看一眼,那边又看一眼,反复来回了好几遍,饱含深意。 公孙幽叹道:“事关重大,这是我姐妹的事,本不想将你牵扯进来,怎料还是连累了你。” “怕连累,我就不来了。”裴旻低声道:“这个地方,我能想得到,他们估计要不了多久也会找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更非长久之计。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个时候还计较什么。” 公孙幽犹豫了片刻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蒋博背后有人?” 裴旻颔首道:“是谁?” “太平公主!”公孙幽说了四个字。 裴旻并不觉得意外,整个大唐没有没几人敢惹的人,也就有数的几个。太平公主作为一个政治实力胜过皇帝的奇葩公主,早在他的预料的几个人中间了,“《乐毅论》又不在你们手中,太平公主不至于跟你们往死里计较吧!” 公孙曦有些尴尬的道:“我拿了她别的东西。” 裴旻目光转向公孙曦,问:“什么东西?” 公孙幽道:“一瓶罕见的毒药。” 裴旻心念电转,双眼瞳孔一缩,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暗忖:这哪里是毒药,简直是炸弹,能将朝野炸翻天的炸弹!<!--over--> 第四十二章 顺手牵羊惹的祸 原来公孙幽在当初与蒋博莫名结怨以后,对于王宛的二叔产生了些许怀疑。 《乐毅论》是王氏的先人从安乐公主、太平公主手中盗取来的,当时政局混乱,掌控朝局的不是皇帝而是三个女人:韦后、安乐公主以及太平公主。王氏当年是赌上灭门的决心下手盗取的,而且做了万全的方案,他们偷得《乐毅论》后,使用了一个障眼法,以拓写的《乐毅论》充当真迹,丢入灶内焚烧,真迹由王氏后人带走躲藏,隐姓埋名在小山村里躲了起来。 因故世人皆以为《乐毅论》给烧了,真迹早已不存于世。 若不是有人泄露,《乐毅论》还存在于世且在王宛手上,蒋博没有可能找上她们。 王宛的父亲早年对公孙姐妹照顾非常,尤其是有一年,收留公孙姐妹的戏班班主得了重病,是王宛的父亲热心的请大夫支付费用,才挽回班主的性命。如此恩情,在公孙姐妹眼中已经大过了天。虽然她们完成了王宛父亲的嘱托,将王宛护送到万里之外的蓟城。还是决定多付出些,确保王宛真的安全,方才罢休。 公孙幽暗地里对王宛的二叔展开了调查。那段时间她频繁出城入城也因如此,果然发现了异样。 王宛的二叔在一次酒醉后无心泄露了《乐毅论》的事情,蒋博得知此事,早已将他控制住了,只是王宛的二叔也不知王宛与她父亲藏匿何处,只能搁置下来。直到王宛父亲临终前修书至蓟城,托他照顾王宛,方才知晓踪迹。 王宛对于他二叔也起了疑心,事先将《乐毅论》藏在了只有她知道的地方。 蒋博将王宛控制起来,让人对她严刑逼供,迫使她说出了《乐毅论》的下落。 公孙幽明察暗访找到了蒋博的落脚处,确认了王宛被关押的地方,与公孙曦一到潜入了府邸。依照约定,公孙曦负责把风,公孙幽负责救人。在公孙幽救人的时候,公孙曦一时贪玩,想着《乐毅论》是她王大叔的宝贝,便给偷了回来。 公孙幽找到了王宛,但为时已晚。王宛一个大姑娘家,受了酷刑,手指砍了两根,脸上划了三刀,耳朵也给割掉一个,想不开已经自尽身亡。 两姐妹汇合时给人发现,一同闯出了蒋博的住处。 回到客栈,公孙幽才发现盛放《乐毅论》的木匣子深处还有一个小药瓶:当初公孙幽调查蒋博的时候,已经偷听到他们是来帮太平公主办事的,要从东北深处的摩羯部购买一件东西。《乐毅论》是意外之喜,打算将两样东西一并送给太平公主,讨得欢心。 公孙幽这才惊觉事态严重,匆匆拉着公孙曦消失客栈,躲藏在了李五义的府邸。 裴旻听极缘由瞧了瞧公孙曦。 公孙曦瞪眼道:“看什么看,又不是我的错。都怪那死胖子,我就想拿回《乐毅论》而已,谁知道他在匣子的底部藏了一瓶毒药。” 裴旻扶额无语,问道:“那毒药药效怎么样?” 公孙幽答道:“很厉害,有一股类似于蜂糖的甜香味道,我当时不知是毒药,弄了只鸡试了下。只用了一点点药水,盏茶功夫便死了。对人的效果怎么样,还不清楚。” 甜香味,盏茶死,果然厉害! 裴旻对于这个时代的毒药,没有多少了解,但他知道一些常识。电视上以及武侠小说里各种奇毒各种控制人心,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甚至见血封喉,无色无味入口即死什么的毒药都是骗人的。古代在药物上缺乏先进的科技,对于药效的研究靠的是经验,深入理解远比不上后世化学界各种先进仪器。很多奇毒的效果,连后世都造不出来,何况古代。 关于这方面历史有很多记载:就拿这个时代的来个例证来说:王世充派人去毒杀皇泰主杨侗,但是杨侗喝了王世充给的毒药,一瓶又一瓶,跟喝开水一样,就是死不了。王仁则急眼了,直接将杨侗勒死。还有就几年前,唐中宗除五王累及中书令袁恕己,逼袁恕己喝毒药,“尽数升不死”不得已直接锤杀。未来也有此例:玄宗时王琚曾参与诛除太平公主,封赵国公,时号内宰相。因惧怕酷吏罗希奭迫害,服毒自杀,还是没死成,最后选择吊死…… 可见这个时代缺乏科学的提炼手段,所拥有的毒药,纯度不一,想要做到见血封喉,入口即死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有,也极其稀少弥足珍贵。不过也却有毒性强烈的烈性毒药的存在,只是烈性毒药有着严重的腐蚀性,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恶臭,想要用这种毒药害人,只有傻瓜才会中招。 而公孙曦随手盗来的这毒药,不但毒性够强竟然还带着甜香味,没有烈性毒药因有味道,着实罕见。 这毒药正是谋害他人的利器! 裴旻听了公孙幽的话,心中竟然感觉到了点点的恐惧。 太平公主是何许人……当今皇帝的亲妹妹,大唐王朝权势最大的女人:宰相宋璟、姚元之因为忤逆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只是小小的责备了李隆基,身为太子的李隆基就吓得亲自动手将两位宰相赶出朝堂。以她的手段,就算对付宰相级别的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什么人需要她用毒,用这种稀少珍贵的毒药背地里毒害? 这个答案,不用想早就呼之欲出了。 那玩意在太平公主手上是毒药,但在他们手上却是烫手的炸弹……一不小心就能让他们粉身碎骨。 “你们拿了这毒药,蒋博是不会就此罢休的!我估计现在蒋博怕承担责任,没有通知太平公主,太平公主还没有介入,一但时间拖长太平公主介入,事情就更麻烦了。得想个法子,尽快解决。”裴旻意识到事态严重,焦急的在院来回渡步。 公孙曦看着裴旻的表情,想着现在自己的处境,忍不住懊恼道:“真是该死,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多事了。《乐毅论》我又不稀罕,爱谁谁要去。” 裴旻听到这声抱怨,突然一笑道:“我有办法了,你们在委屈几天,我有法子破了这个局。”<!--over--> 第四十三章 大杂烩剑法的真谛 见公孙幽、公孙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裴旻笑道:“先前曦姑娘的话,给我提了个醒,你们取《乐毅论》只为物归原主,并非是针对那份毒药,毒药只是你们的无心之举。既是无心,最怕泄露的不是你们而是蒋博。最不想将事情闹大的是他,只要我做出将事情闹大的架势,蒋博必定会退避三舍。” 公孙幽有些难以启齿的道:“只怕裴公子,还没有那个力量!” 裴旻自信满满的笑道:“我目前确实没有这份力量,但我能借势。我没有,可大都督有,借了他的势,我便有了。有一个词叫做狐假虎威,你们把蒋博的住处告我知晓,明日我便狐假虎威一把,闹一闹他的府邸,逼蒋博认栽,让他自吞恶果,不敢与你们为难。” 公孙幽也没有别的办法,作揖道:“拜谢裴公子大恩,一切小心,蒋博手上还是有一些厉害的好手的,尤其是一个使刀的,要格外注意。” 裴旻想到那一夜的黑衣人,那神乎其技的一刀,眼中反露出跃跃欲试的感觉。 此地不宜久留,裴旻知道多呆一刻,便会让她们姐妹多分心一时,没有与她们多聊要了蒋博的住处后,先一步告辞离去了。 目送裴旻的身影消失,公孙曦围着公孙幽转了两圈,时不时的发出不安分的怪笑:“老姐,你对我说谎了哦!” 公孙幽推了她一把道:“这辈子只有你唬弄我,我哪会骗你。” 公孙曦强词夺理道:“我哪有唬弄你,我说我不会出门,我就没有出门。我都是从窗户出去的,叫出窗,不叫出门。再说了,要不是我出去四处找人切磋,来过这南街,知道李府的位子,我们哪里找这个地方躲藏。都是因为我好嘛……是我的功劳。” “是是是!”公孙幽笑道:“都是你的功劳!包括我们现在东躲西藏的,也是你的功劳。” 公孙曦气得用脑袋去撞公孙幽的胸道:“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 嬉闹了会儿,公孙曦心事重重的道:“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公孙幽也露出一丝忧色,随即肯定的道:“以他的剑术,不会有问题的。” 公孙曦也想起了先前的喂招,道:“他的剑法好像更厉害了,用的还是我们的越女剑法。说真的,老姐,你真没教他越女剑法?” 裴旻以一套越女剑法打的李五义毫无还手之力,逼得他使出以命换命的打法,即便如此,依旧击败了李五义将他擒拿。 这其中的经过有当夜参与其中的兵卒亲眼所见,也有在李五义府上借宿的江湖人士证明,裴旻先击败不可一世的公孙曦其后又打赢了武林名宿李五义。若说击败了公孙曦,裴旻得到了蓟城武林的认可,那么打败李五义的他,已经得到了幽州武林的认可,而他的成名剑法在世人眼中恰是春秋时期的越女剑法。 公孙幽、公孙曦所在的客栈也是消息来源之一,公孙幽、公孙曦也听过这类的传闻。 对此传闻,公孙幽是瞧了瞧公孙曦一笑而过,公孙曦自身却不服气了,明明越女剑法是她的绝学,怎么成了裴旻的了,就算裴旻会,也是从她那里学去的好吧,她应该是师傅才对。不过她实在难以相信裴旻只是跟他打了一架,便将她的剑法学去。早在当时,她便问了这个问题。 公孙幽给的答案是没有,现今见公孙幽与裴旻之间的关系比她想象中的要亲昵的多,有些不信了,又问了一遍。 公孙幽摇头笑道:“就算我想教他,他也不会去学的,人家未必就看的上我们的越女剑法。” “怎么可能!”公孙曦立刻反驳道:“就他那大杂烩剑法?能跟我们的越女剑法比?老姐,不是这么偏袒人的,他那大杂烩剑法,一大堆乱七八糟没用繁杂的剑招。跟我们越女剑法比起来就是天上的月亮跟田地里的萤火虫好吧,全赖他用的好,换个人用他的剑招,我能打的他哭爹喊娘。” 作为越女剑法的忠实崇拜者,公孙曦才不信世上有比越女剑法更为凌厉的剑法。 公孙幽想起那夜与裴旻的交谈,道:“千万别小觑裴公子的大杂烩剑法,现在他的大杂烩剑法不过入门阶段,离成形还有十万八千里。你想,他现在已经那么厉害了,若他能成功,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公孙曦一脸茫然。 公孙幽道:“裴公子与我们不一样,我们虽无师傅指点,但剑谱却可以算得上是我们的师傅,让我们接触到先人奥妙的剑招,习得一身剑技。裴公子是真的没有任何师傅,全靠自己看别人舞剑,将杂七杂八的剑招记载心底,无师自通,练得今日成就。他看的越多学的就越多,有的精妙有的无用,有的更是画蛇添足。他将蛇足无用的剑招舍弃,将用得上的剑招杂乱无章的组成他所说的大杂烩剑法。你说他曾说越女剑法将会是他大杂烩剑法的一员,说明他一直在学新的有用的剑招,将次等的剑招舍去。现在他还不满二十,阅历不足,剑招自是充满了很多简单剑法。十年二十年后呢,与他交手的人越多,学的越多,删繁就简,取精用宏,大杂烩剑法,那时候的大杂烩剑法,真的仅靠大杂烩三个字能概括的?” 公孙曦听的目瞪口呆,“这正常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公孙幽轻笑道:“是正常人怎么能打的你心服口服,正常人能指点了你几句,让你的剑术修为突飞猛进?” 公孙曦登时跳脚:“我才,才没有心服口服……”顿了顿低声自语:“想不到大杂烩剑法,那么厉害。”她那对迷人的双眼,闪着夺目的光辉。 ********** 第二天的正午! 裴旻一人一剑,来到了蒋博在蓟城买下的别院,枫叶苑。他今日难得脱下了书生儒衣,换上了一身天蓝色的武士劲服,敲响了大门!<!--over--> 第四十四章 仗剑硬闯 枫叶苑,位于蓟城城东的永祥坊,是蓟城最盛名的富人区。 住在永祥坊里的人非富即贵! 其中又以最中心的枫叶苑占地面积最大,庭院建设也最为优美。 蒋博的住所便在此处,自他遇上贵人之后。不过两年,他便买下了这栋蓟城最贵的住所充当暂居之处,成为幽州屈指一数的大富豪。 此时此刻这位大富豪却心事重重的抹着额角不断渗出的汗迹,嘴唇不住的哆嗦。他的脸上红肿一片,隐隐可见耳光的痕迹,嘴角甚至留着一丝血迹。那不是别人打的,而是他自己扇的自己:后悔不及到了一定程度,给了自己十余个耳光作为惩罚,打的口齿都溢出了血迹,满口腥味。 事情发生的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面对眼前未知的一切,心中有的只是无尽恐惧。 他有今时今日一切皆因讨得太平公主的欢心。在他认知的世界里,只要让太平公主高兴,他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当初他便是因为送了太平公主一份美容养颜的长白山雪蛤油,令她开心立刻从一个落魄的行脚商人,一跃成家财万贯的黑商。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还想更进一步,商人已经不满足目前他的需求。他累积下来的钱财,多的足够挥霍三辈子,他需要权势,想要光宗耀祖。 《乐毅论》的出现,让他动了贪欲:他知道以太平公主这样身份地位的人,金银财宝珍珠玛瑙根本入不得她的眼。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才能得到她的亲睐。王羲之的字,天下无对,由古至今,无人可比。他的墨宝字帖,每一副都是无价之宝。其中最珍贵的莫过于号称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以及正书第一的《乐毅论》。 《兰亭集序》在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墓穴里,至少在唐朝,无人敢动,唯有《乐毅论》尚在人间。 为此他千方百计的得到了《乐毅论》,甚至不惜对一个无辜少女动用了各种酷刑。 想着自己不但完成了嘱托,还得到了《乐毅论》,这两份功劳加在一起,足够让太平公主另眼相看。太平公主不会亏待有功讨她欢心的人,这点人所共知,他的目的也将达到。 乐极生悲,两份功劳凭空而飞。 太平公主对待坏她事的人的凶狠手段,同样是人所共知。 只是短短的两日,蒋博眼睛都不敢合一下,自己将自己吓得不成人形,就在他想着应该怎么善后的时候,突听院外一阵喧闹。 “老爷!”一人连滚带爬的冲了大厅,慌张的叫道:“有人闯进来了。” 裴旻敲开了枫叶苑的大门,开门的是个护卫,虽带着找茬的心态来此,却不想为难一个下人。哪料那护卫狗眼看人低,见裴旻手上没有拜帖,就劈头盖脸的一套嘲讽,说他家老爷是幽州第一富商大贾,不是无名小卒说见就见的。 裴旻懒得理他,二话不说的就进了大门往里面走。 那护卫登时恼了,他本就是地方上的混混,仗着有几分武力给大户人家看家护院,愁的就是没有表现自己的机会,见裴旻身子瘦弱,伸手就想拿裴旻的手腕手臂,意图以摔跤的手法,将他丢到府外去。 裴旻脚步不停,左手轻轻向后一推。 护卫惨叫一声,竟然自己笔直的向后倒了下去。 原来裴旻在护卫迈前腿抓他的时候,用剑鞘尖点在了对方膝关节下的股四头肌肌腱上,造成了膝盖反射,让他的前腿不直觉的猛的抽搐前踢,导致自身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周边的护院见有人闹事,纷纷找出了硬木棍冲了过来,抡着木棍照着裴旻的身上招呼。这种木棍威力大,又打不死人,正是他们这些护院欺负他人的利器。 裴旻面对最先赶来的八名护卫从八方劈来的木棍,毫不改前进的步伐,剑不出鞘,只是随手一拨,用上了借力打力的妙招,让周边护卫的木棍自己搅在了一起,噼噼啪啪的像是在练对打,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各自手臂一麻,手中的棍子全部都掉在了地上,八个人无一幸免。 这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裴旻就刺出了八剑,每一剑精准无匹,都刺在了他们的麻穴上。 护院看着裴旻尚未出鞘的剑,均想:若他先前剑以出鞘,那还得了? 连反应的余地也没有,护院一哄而散。 没有及时赶到的护院,果断的停住了脚步,远远的做出防御姿态,根本不敢上前。 裴旻也不为难他,笔直前行,从入院起,他就没有半刻停顿。 在枫叶苑里护院只是看家护院,真正的高手是蒋博请的食客,他们才是蒋博手上真正的力量。 一位使棍的食客闻讯赶到,舞着铁棍便凌空跃起,一棍至上而下,凶悍劈至,口中含着:“小辈猖……啊……”他狂字还未出口,但见裴旻手臂一震,剑鞘如暗器一般射了出去,正好打在了对方的脚腕,空中无处受力,“砰”的摔到在了地上,登时便晕了过去。 射出去的剑鞘受到了阻力,向裴旻方向弹射回来。裴旻将秋水剑向前一探,剑鞘准确无误的回到了它应该呆的地方。 又有两人前来阻拦,裴旻依旧剑不出鞘,一面前行,一面左挑右打,逼得他们手忙脚乱,退避三步意外,方才稳住了手脚。 此时裴旻已经走到了大厅前,近乎二十丈远的距离,无人能拦截他半步。 蒋博肥硕的身影出现在了厅前,见横冲直撞的裴旻,积压两日的惊惧瞬间爆发,赤红着眼睛怒喝道:“来人,谁给我拿下他,我赏他五十个金锭!”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蒋博话音一落,立刻有一人叫道:“谁也别跟我抢,这五十个金锭老子赵铭笑纳了!” 剑破空而来! 裴旻在剑道上的天赋可谓世所罕见,只凭赵铭这出手一剑,便以看出对方却有几分造诣,当下也不托大,秋水剑应声出鞘,一出手便是大杂烩剑法中的妙招! 唰唰唰! 三剑连环,速度与当初公孙曦当初的快剑比起来,竟未有不及!<!--over--> 第四十五章 车轮战 裴旻的大杂烩剑法,在未遇上公孙曦之前,就一个字“杂”,不但杂,还乱,多有重复! 这也是公孙曦瞧不起大杂烩剑法的原因,因为太多太多庸俗平凡的剑招,使得剑法的本身一点儿特长也没有。平淡无奇,平淡如水,偶尔几手妙招,也不属于那种奥妙的绝技,只能说是矮子国里拔高个,有点看头。但与越女剑法这种堪称天下无双的剑招相比起来就相差太远了。这一点裴旻自己也承认,大杂烩剑法中真正能够称得上绝招的也就是两三式,还是属于那种绝招界里垫底的存在。但是与公孙曦交手之后,大杂烩剑法融入了十数招精妙的越女剑法,瞬间便如脱胎换骨了一般,威力大增岂止一倍。 裴旻施展出来的三剑连环正源至越女剑法,赵铭手中的剑是少见的阔剑,阔剑与长剑不同讲究大开大合,以力量取胜,跟双手剑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阔剑更加考验单臂的力量。 这类剑客一般膂力过人,速度却是硬伤,裴旻出剑如电,正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而且他刻意选择在对方力量用老的时候出剑,长剑后发先至,避免对手有余力撤招回防。 一步一步,计算妥当!不只用剑,还在用脑! 赵铭实战经验丰富,不是没有遇过意图以速度占他便宜的对手,也自有因对之法。但是如裴旻这般进招时机如此恰当,招式如此巧妙,剑术又如此快的,却从未遇见。 比剑如弈棋,一招失手,满盘皆输! 裴旻根本不给赵铭喘息机会,长剑便如蛰伏已久的毒蛇刺在剑镗上,一连三剑,剑剑分毫不差的刺在同一地方,便如三个海潮浪头,后浪推着前浪,三股力量并力齐发,比之他单剑劲力大了三倍。 裴旻膂力远比不上赵铭,但三剑合一以最强的力量剑尖,刺击无处发力最薄弱的剑镗,瞬间赵铭受不住力量,宽剑脱手而出。 赵铭想不到自己一起手,兵器便让人磕飞,败得毫无征兆,错愕当场。 裴旻左脚向他踢出,将他踢飞了出去。 “就说你老弟不行!”见赵铭退出战团,身形最快的苏沛挥舞着一把怪异的短匕,冲进了圈内,叫道:“丹阳苏沛,请赐教!”他的声音方刚传入裴旻耳中,匕首已经出手。 裴旻露出凝重神色,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对方敢用短匕这种劣势极大的奇门兵刃,招法自是走险奇的路子,教人难以胜防。 果然他闪电移前,单手化作一团幻影,将自己面前三尺间距布满匕影,直接带着数十影子,硬往裴旻撞来。 裴旻心知退不得,面对这种奇门近身兵器,一但后退,意味着胆怯让对方近身,到时胜负难料。 他长剑往前一探,在幻影中准确无误的找到了短匕的方位架住了这欺身一击。 苏沛冷冷一笑,手腕一番,竟然卡主了裴旻的剑!原来苏沛的怪异的短匕有一个类似于缺口的凹槽,他用凹槽卡住了裴旻手中的剑,然后左臂猛的前探,又一把匕首从他的手心亮出…… 他的左手居然还藏着一把匕首,速度竟然比右手更快! 右匕是牵制,左匕才是真正的杀招。 “好!”周边熟悉苏沛的人都知道,但凡第一次与苏沛交手,不知道他身藏双匕的人,几乎鲜有打赢他的。他这一连招,向来无往不利,胜负大致可定。 “可惜!”慢苏沛出手意图染指五十金的人,见裴旻中招,暗自后悔为何没有抢先出手。 然而便在这电光火石间,裴旻抬起了左臂。 就在苏沛即将得手的那一刹那,他的匕首竟然刺进了裴旻的剑鞘! 这一招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人人都是情不自禁的喝了一声采! 这满堂大采之后,随即又寂静无声,严苛的说他们受了蒋博的聘请,与裴旻处于敌对状态,为他喝彩岂不是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采声已然出口,再也收不回来了。彼此都是你眼望我眼,尴尬的笑了笑。 蒋博脸上惊怒,心底却是震撼。他是不通武艺,然聘请了不少江湖豪杰,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裴旻先前那一招所展现的眼力、勇气、自信、技巧等等都不是常人能够拥有的,忍不住心道:这小鬼是谁?蓟城从哪里冒出这么一个人物? 裴旻这一招功成,形势逆转,苏沛本想制住裴旻,反被裴旻制住了双手。 裴旻毫不迟疑,挺膝前顶。 苏沛双手一时间哪里抽的回来,于男性本能臀部向后一翘,双手的力量松懈了。 裴旻这一顶却是虚招,他左手向上一抬,右手一绞,双匕都给他卸了下来。 苏沛失了武器,摇头一叹,心知与五十金无缘,退了下去! 裴旻此刻回想起先前那一招背心也渗出丝丝冷汗,江湖之大,果然无奇不有,对上这种奇门兵器的人物,必需多多留神,免得马失前蹄。 正想着何人出战,却见左中右三人同时向他逼来。 左边的人举着大铁鞭当头照下,右边的人挥着唐刀斜刺劈砍,中间一人挺着大枪,当中直刺,三人竟然异口同声的一起呼喊: “洛阳韦宁,请赐教……” “九原方青,请赐教……” “关中岑杰,请赐教……” 他们并不是约好的一起出手的,此时此刻,他们还顾念着江湖规矩,毕竟裴旻年不过二十,一起出手,对付一个少年郎传出去实在太过丢人……江湖人未必会将面子看得比性命都重要,但确实没有不顾念面子的。 只是五十金锭又过于诱人,对自己有几分信心的人,谁不想要。 苏沛先前依仗着身法身行,快他们一步,已经给他们提了个醒:这五十金锭只有一份,手快有手慢无,他们都等着苏沛退出战场,做好了抢先手的准备……这苏沛一退,三人没有半点迟疑的一拥而上,就如彼此约定好的一般…… 大铁鞭、唐刀、大枪三种兵器,分作三个不同的方向,以不同的角度,分别攻向了裴旻。<!--over--> 第四十六章 围殴 裴旻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情况,收摄心神,进入止水不波的清明境界,心中无忧无喜,无惊无惧。 感受着他们彼此的气息,各自兵器的来势! 方青的枪来的最快,这平中一枪兼含速度与力量最是难防,岑杰的唐刀紧随其后,唐刀兼含刀剑所长,变幻莫测,可刚可柔,岑杰的劈砍走圆弧势,刚猛又不失灵巧速度最慢的是韦宁,他的大铁鞭有小孩手腕粗壮,少说也有四五十斤的重量,这等兵器若非神力过人,持拿都很吃力,何况以之为兵刃。韦宁这当头砸下,若挨个结实,非成肉泥不可。 大枪疾快唐刀灵活铁鞭刚猛,他们分作前左右从不同的方向袭来,招法不一,来势不同却意外配合巧妙。 能抵挡住大枪的疾快,却未必挡得住唐刀的灵活,侥幸避开这两招,还有刚猛霸道的铁鞭紧随其后…… 周边人设身处地一想,都是脊背发凉,自问不可抵挡,均想:后边无人,往后逃跑放是上策。 然而裴旻的举动却让他们惊呼出声,面对这三人的同时袭击,对方竟然选择不闪不避。 方青的枪先一步刺到,裴旻长剑平举,倾斜刺出,手腕翻转,却使出了借力打力的绝妙手段,一引一带,竟将长枪,牵引向了岑杰。岑杰吓了一跳,脑中一念闪过,这方青难不成识得这位少年郎,不是求财出手,而是助战?正想收改变攻势去防方青刺来的枪,却发现裴旻的剑先一步如附骨之疽缠在了他的刀上,然后他惊觉自己的力量,收不回了。不但收不回,反而受到了外力的牵引,与方青的枪一起往裴旻所在的方向猛刺了过去。 裴旻小退了一步,方青的枪,岑杰的刀猛的与韦宁挥砸来的铁鞭撞击在了一起。 单以力量而言,韦宁远胜方青、岑杰任何一人,但方青、岑杰的合力在加上裴旻牵引的力量,三股力量合在一处,却比韦宁一人之力大的多。 韦宁只给震得手臂发麻,虎口都裂开了一道口子。方青、岑杰也好不到哪里去,力量的撞击是相互的,裴旻及时撤招,避开了与韦宁神力的碰撞,但他们二人却撤招不及,铁鞭的力量外加三人力量的反噬,也震得手中兵器几欲脱手而出。 三人都是地方上的好手,拼斗经验尤为丰富,为何会各自斗在一起,却一脸茫然不解。 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裴旻长剑已出,以剑身重重的拍击他们手背,唐刀大枪铁鞭几乎同时落在地上。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出声称赞,周边的人都惊呆了:这以一敌三,还一合就分出了胜负,这少年郎武艺之高,招法之诡异精奇,委实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韦宁、方青、岑杰三人你眼望我眼,各自长叹一声,羞愧的退了下去。 这一回竟无人上前来了,他们各自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少年郎,五十金固然吸引人,可也要有实力获取才是。 蒋博突然有一种“英雄”迟暮的感觉,回想当初拜得太平公主门下,意气风发,往来长安幽州一地,挥金如土,人人敬仰巴结。可最近先让两个小丫头搅得心神不宁,惶恐不安,现在又被一个少年郎莫名欺上门来,打的他招募来的好手,无还手之力,心中气闷,实在不吐不快,喝道:“给我拿下他,一人五十金!” 五十金,若非遇上乱世,物价上涨厉害,可供小康家庭十年衣食无忧。 一人非这少年郎敌手,三人也打不过他,五人十人呢,难道还不是他的敌手? 周边人跃跃欲试,只是顾念颜面,不愿争这个先。 最终有人经不起诱惑,抢先出手,一人动,余人跟着动。 厅前十数人除去先前败给裴旻的赵铭、苏沛等几人外,差不多都加入了战团。 裴旻接连克敌,正是斗志昂扬,状态大好,见周边好手群情而上,也是不惧,手中秋水剑泛起漫天剑影,左冲右突,游走而击,不给他们合围的机会,任是将十余人逼在了三尺青锋之外,近不得身。 不过对方终究占着人数优势,尤其是后方之敌,背后乃是人类视线死角,虚时刻留心,裴旻的攻势难免无法兼顾,即便瞧见对方有诸多破绽,也无力进招,将之击败。一番恶斗,他虽不弱下风,却也伤不了人。 赵铭与韦宁、方青、岑杰等败在裴旻手上的人物,起初还觉得裴旻胜之不武,前者输在了轻敌,后者是为古怪招式牵引,猝不及防,都觉重来一次,未必会输。这时暂且置身事外,方始领悟到裴旻剑法中的精妙绝伦之处。哪怕是平凡常见的招式,在他手上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妙用,均自愧不及。 蒋博瞧得越发心惊,昔日公孙幽、公孙曦二女大战他二十余护卫,其中真正的好手不过十人,余者多是一般护卫。今时今日,是在他巢穴家中,十数人都是地方上的成名人物,他们联手竟然奈何不得一个少年,看着裴旻越战越勇,这几日猖惶不安的心反而平静下来:当前的局面以是一团乱麻,自身生死存亡,以在眼前,实无必要,再生事端,横生枝节。 “都退下吧!”蒋博不再迟疑,喝退了众人。 裴旻也喘了口气,有着小小的疲惫,本打算斗到酣处,搬出薛讷来,却不想对方竟然先一步放弃了。 “少年郎,好功夫!却不知我蒋博与你有何冤仇,如此猖狂,闯我府邸!”蒋博面色依旧含怒,但人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裴旻扬声道:“公孙姐妹在哪?是不是你们擒住了,今日不交出公孙姐妹,我裴旻与你没完!” 裴旻,竟是裴旻! 若说目前,蓟城风头最劲的人,莫过于裴旻。 剑挑公孙曦,力擒李五义。 周边人在蓟城都听过此人名字,只是想不到裴旻会如此年少。 尤其是蒋博听到裴旻之名,神色突地大变,想着太平公主谋划之事,联系到裴旻身后的薛讷,好似大冬天当头浇了盆冰水,从头寒到了脚。<!--over--> 第四十七章 退让 以蒋博的资格根本不可能知道太平公主的谋划,但是镇国长公主太平与新皇的矛盾几乎人所共知。现在李唐王朝就是他们两个在博弈,而太上皇李旦因为手心手背皆是肉,致力维护太平公主与新皇之间的平衡。可便如当年李世民、李建成之争,根本维持不住。两人明面上没有撕破脸,背地里已经不住的向对方捅着刀子。 以太平公主的身份地位权势,她要对付人何须用上毒药,除非那个人她奈何不得。能让她奈何不得的人是谁,蒋博能混到今时今日,自非愚蠢无能之辈,心中早有对象人选。 固然惊骇,却也是一阵狂热。 这世间已经出现过一位女皇,为何不能再出一位? 想着历史上的那位女皇能封一无是处的面首为国公,能让一个卖跌打药的混混当辅国大将军,甚至统帅三军,就因为对方是自己的榻上之宾。自己助太平公主除去劲敌,飞黄腾达,自不用说。 因故即便猜知缘由,蒋博依然尽力去办。 如今事情砸了,毒药意外给人盗走,他交不了差,将坏太平公主大事,但也真的没有到生死存亡之境。最多他受到严厉的惩罚,太平公主不在信任他,他将会失去了今日的一切。可至少罪不至死,祸不及家人。裴旻此刻的出现,让情况多了更为可怕的变故。 裴旻的身后有薛讷,若这件事情就这般闹大,惊动了薛讷,使得毒药落在了薛讷的手中。万一薛讷知道他背后站着的太平公主,那真的就完蛋大吉了,到时候天崩地裂,朝野翻天。 以薛讷的身份地位是可以直达天听的,他的加急快报能够直接调用全国各地的驿站直入长安尚书省出现在皇帝太上皇的面前。毒药一事若经过他的口,传到了太上皇的耳中,任谁都不能无动于衷。那个时候太上皇饶不了他,皇帝不会放过她,太平公主也将对他除之而后快,他这种小杂鱼灭门移族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这念及前后关键,蒋博险些晕阙过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事情在这样不受控制的发展下去,必需立刻马上将事态控制住:乐毅论可以不要,毒药还能再买,一切事情止步于此。 “公孙姐妹?”蒋博强压着惊恐,茫然的望着周边道:“你们谁见到公孙姐妹了?” 周边人都知道蒋博在找公孙姐妹,但他们不知真正原因,只知道公孙姐妹与蒋博有仇,还盗取了府上的东西,一致摇头表示不知道。 蒋博一副你看的样子,瞧着裴旻道:“不瞒裴公子,公孙姐妹确实与我有隙,前不久她们为了报复,还潜入我府中盗取了府上的一件珍玩。我料她们两个小姑娘也非恶意,只是好玩报复。这些天广派人手全城寻她们。我这都四十好几的人了,不想为难她们两个小姑娘。只想讨要回珍玩,至于闯我府邸的事情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一直也没有她们的消息。” 裴旻左瞧右瞧,想了想,收剑回鞘道:“真的?” 蒋博一手指天道:“皇天所见,绝无虚言。” 赵铭此刻也站出来道:“裴公子,蒋东家此言不假,公孙姐妹前段时间夜闯府邸,突围而出,我们都亲眼所见。她们是躲藏了起来,并非失踪,更非蒋东家所为。” 裴旻想了想,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带着几分惭愧道:“这样啊,那是我误会了,抱歉。”他说着作揖赔礼,态度诚恳,随即又道:“公孙姐妹皆是我朋友,她们估计也如蒋东家说的那样,为的是好玩报复,我代她们向东家赔罪。不知东家丢的是什么珍玩,我愿意原价偿还。望蒋东家大人大量,莫要与她们计较。” 蒋博心里恨忖:那是书圣王羲之的乐毅论,无价之宝,当初太宗皇帝为了得到它还是动用手段强取来的,你一个穷酸书生,全身家当低得上里面的一个字? 不过裴旻这话,确实给蒋博吃了一颗定心丸,知他与此事确实没有什么关系,现在他要做的便是要让裴旻远离此事。 裴旻离远了,薛讷才不会知道,一切就此终结。 蒋博笑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一副前人的字帖而已,值不了几个钱。如此大张旗鼓的找她们,只是心中憋着一口气,有点不吐不快。今日裴公子代她们道歉,看在公子为我大唐锄奸的份上,我便不与她们计较了。此事就到此为止……”说着,他高呼一声,“王管事,将所有人都叫回来,就说事情以了,即便遇上公孙姑娘也不许与她们为难。裴公子,你看如何?” “多谢!”裴旻再次作揖。 蒋博道:“我府中一片大乱,也就不留公子了,裴公子请便,回头代我向大都督问声好!” 很明显蒋博这是下了逐客令,并且也旁敲侧击的道明了,今日一切事情看得不是他裴旻的面子,而是大都督薛讷。 “告辞!”裴旻转身便走。 蒋博瞧着裴旻远去的身影,眼中怒火燃烧,心中有的只是憋屈。 见裴旻远离,王管事见蒋博一脸怒火,小心翼翼的道:“东家就这样放他走了?命令还要不要收回?” 蒋博怒瞪了他一眼道:“你没看出来,这小子就是仗着背后有薛讷撑腰,才敢这帮猖狂。在幽州一地,薛讷的权势无人可比,我们没有必要为了一点小事与他有冲突。至于那两个小贱人看在薛讷的面上,我们就饶了她们。”他压根就没有告诉手下毒药之事,他的手下真的只以为是丢了一件珍玩。 王管事见蒋博并不是忽悠裴旻,领命下去了。 蒋博回想裴旻今日的一举一动,突然意识到,裴旻未必不知道公孙姐妹不在他手上,只是想逼他放弃对公孙姐妹的追捕而已。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蒋博想着裴旻年纪轻轻,不过一介白身,非但拥有一身超凡的武艺,还懂得借势。如此年纪,便会借势压人,若他以后得势,那还了得?<!--over--> 第四十八章 不如以身相许? 蒋博这一退,退的可算彻底,非但收回了追捕公孙姐妹的人,自己甚至都以外出做生意为由离开了蓟城。 对于蒋博的撤离,早在裴旻意料之中:毒药落在公孙姐妹手上,不过就是瓶毒药而已,她们姐妹用来祸害他人或者毒老鼠五害都与他毫不相干。可落在薛讷手中,就大不一样了。万一让薛讷察觉他们所谋之事,太平公主会不会因此垮台无法确定,但他肯定会付出惨痛代价,祸及自身,祸及家人。 蒋博没得选择,裴旻也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为了以防万一,裴旻并没有直接让公孙姐妹立刻搬出李府,而是送去膳食,让她们多住几日,免得其中有诈。 两日过后,裴旻留意着蒋博的动向,一切风平浪静,对方确实退的彻底,放心下来。 当天夜里,裴旻便潜入了李府将这消息告诉了公孙幽、公孙曦。 公孙幽尚好,她本性恬淡,在李府中看看书,练练剑法,研究一下剑舞,困在李府,非但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影响,反而另她心境更上一层楼,各方各面都有不小的进步。好动的公孙曦却早已耐不住寂寞,短短几日,她除了练剑只有练剑,还不能弄出声响,就如度日如年一般,浑身不自在。若不是她自己闯的祸,还有姐姐公孙幽寸步不离的在一旁看着,她早耐不住了。得知事情以了,今夜便可出府,高兴的险些叫出声来。 好在公孙幽知道自己这妹子的秉性,先一步的拉住了她,方才不至于惊动外头的护卫。 便是如此,公孙曦依旧两眼冒着金星,迫不及待的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去,这里我是片刻都不想呆了。” 裴旻应道:“如不嫌弃,今夜便随我回袁府,暂时在我屋中将就会儿。”这南街虽然少了李五义,但依旧是龙蛇混杂之地,大白天的公孙幽、公孙曦武功在好,翻出李府都有给发现的可能,指不定就给当做奚族、契丹的内奸处理了。 她们只能夜里出去,大晚上宵禁已经实行,客栈早已关门,街边又有坊丁兵卒巡逻,袁府是唯一的去处。 公孙幽显然明白这点,颔首道:“又麻烦裴公子了。” 裴旻笑道:“你们不介意便好,我可以与袁兄、颜兄挤一挤,没有什么麻烦的,也就一晚。明日一早,我便送你们离城。尽管事情以了,此地还是不宜久待,免得横生枝节。” 公孙幽从腰间腰包中取出了一个青色的小瓷瓶道:“这便是那瓶毒药,公孙幽是个妇道人家,也不知应该如何处理,便交给公子判断吧。” 裴旻伸手接过,瓷瓶做的很是精细,扒开了塞子闻了闻,果然有种甜甜香香的味道,不知喝一口会有什么反应?如此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暗笑自己想法找死,重新塞上,收入怀中,略一思索道:“就这样让他过去吧,太平公主的势力骇人,甚至超越了皇上。若我拿着这毒药去告状,这人微言轻,想都不用想,死的第一个肯定是我。交给大都督,还有点可能。但他待我甚好,我不想将他推入火坑。”他心中加了句“大都督,毕竟只是大都督!” 薛讷将门虎子,作为一员镇守一方的边帅,他是完全合格的,但真要与他父亲薛仁贵以及上一辈的裴行俭、刘仁轨相比起来,那就逊色太多太多了。 不论能力还是朝野中的声望,薛讷与那几人是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的。 可以这么说,只要薛仁贵、裴行俭、刘仁轨这些由李治一手提拔出来的名将名臣再世,给武则天十个胆子,她都不敢称帝。史上便有这么一件事,李治病故,武则天意图掌权,插手国政,当时刘仁轨位居宰相,他直接当着武则天的面说吕后乱政败亡的实例,措辞犀利,几乎等于是指着武则天的鼻子骂她就是汉朝的吕后,若继续下去不会有好下场。 以武则天的性子手段,若别人这么说她,九族都给诛灭了,但是刘仁轨在朝野威望无人可比,即便武则天也不得不舔着脸亲自给他解释说是皇帝守丧不能开口发布政令,她暂时代替皇帝处置政事。并且再三向刘仁轨保证,她会引以为戒,不会重蹈吕氏后尘。 也是因为刘仁轨这位唯一能镇得住场面的老臣病故,武则天才敢放开手段,欺负她儿子夺权。 若薛讷有刘仁轨或者他父亲那般威望,裴旻不介意送薛讷一场富贵,由他来稳定朝局。可是他没有那般威望,将事情捅开,会让朝野动荡的更加厉害。薛讷本不擅于政治争斗,牵扯进去,未必就能功成身退。将事情告诉他,害他的可能反而占据多数。 裴旻有此思量,决定将此事记在心中,不强行出风头,装大以巴狼,免得害人害己。不过他也没打算将毒药丢了,留着它指不定关键时候还能起到一点作用。 公孙曦见他们还不打算动身,连连催促。 裴旻应了声;领着公孙幽、公孙曦两姐妹,悄悄出了李府,住进了袁府,他并没有将此事告诉袁履谦、颜杲卿,并非不信任二人,只是没有必要,翌日一早,她们便会离去,何必牵连不相干的人。 当天夜里,裴旻找了一个借口向颜杲卿请教政务上的事情,一聊便是半宿,停不下来,很自然的一起睡了。 公孙幽、公孙曦并肩躺在床上,想着明日便要离去,一时也无心睡眠,聊着此次蓟城之行,皆有不同感慨。 “回到家乡,不知怎么面对王叔?”公孙曦与王宛相处不来,因为后者尖酸刻薄,小肚心肠,但想着十数年的邻居就这样死了,心中也有万千感慨。 公孙幽也微微叹道:“如实说吧,相信王叔在天之灵,不会怪罪我们,我们都尽力了……此次行程体会到了人心险恶,却也感受到了豪情仗义,也算不虚此行。曦妹,你说裴公子如此助我们,我们应当如何报答?” 公孙曦古怪一笑道:“不如以身相许?” “瞎说什么!” 这危急解除,姐妹俩竟在床榻上嬉闹起来。<!--over--> 第四十九章 公孙曦拜师 翌日一早,裴旻便将公孙幽、公孙曦送出了南门。 “这里面都是一些面饼干粮,你们在路上吃,莫要弄丢了!”裴旻将自己一早准备的包裹递给了公孙幽,他还在包裹里还悄悄的塞了半贯通宝,足够她们返乡的用度了。 公孙幽盛情难却,只能伸手接过,想着昨夜公孙曦以身相许的戏言,面上不由的飘起红云。戏言虽当不得真,但生活至今,裴旻是她唯一一个深入接触而且兴趣爱好尽皆相同的男子,却有朦胧的亲近与好感,但又想到即将分别,不知何时再见,甚至可能缘尽于此,心中不免惆怅。 公孙曦也有些不舍,对于裴旻这个打败她的人,让她剑术修为更进一步的人,也映象极深。 “后会有期!我们肯定会再见的!”裴旻倒是没有特别的惆怅,他相信她们一定会再会:他裴旻此身不可能籍籍无名,而公孙大娘名动天下的剑舞也不会因为他的到来而悄无声息。他们彼此都将名动大唐,有心相会,又有何难。 似乎受到了裴旻态度所感染,公孙幽、公孙曦情绪好了许多,相互告别离去。 裴旻目送她们远离。 公孙曦走了半里路程,突然一拍脑袋道:“啊呀,我忘记了,我没将《乐毅论》给他!” 公孙幽又因离别的惆怅,没有顾念那么许多,经公孙曦这么一说,方才想起:昨夜她们嬉闹过后说起了正事,裴旻处处相助她们,尽管不求报答,两姐妹却也想做些什么。正好她们手中有从蒋博那里盗来的《乐毅论》。《乐毅论》本是王家之物,但是她们的王叔早已过世,唯一的女儿也自尽而亡。她们不可能将《乐毅论》还给蒋博,更不可能交给害死王宛的王家二叔……这书法界的至宝《乐毅论》登时成了无主之物。 公孙幽、公孙曦对书法一道没半点兴趣爱好,对于《乐毅论》这种无价之宝没有一点感觉,想着裴旻文武并重,与其烂在自己手中,明珠蒙尘,不如赠给裴旻,也算得上是宝剑赠英雄。 却不想两人在分别时,竟然将此事忘记了。 公孙幽忙道:“还好我们没走远,这便回去将《乐毅论》给他。” 公孙曦将自己背上的行囊强行一塞,跑着道:“我去就行了,老姐你就在这里等我,很快回来。”还没等公孙幽应话,公孙曦便留给她了一个背影。 “这孩子!”公孙幽摇头无奈,只好原地等着。 裴旻目送二女远去,正想着此间事了可以用心备考解试,却见远处熟悉的身影正往这边快速赶来,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疾步迎了上去。 是公孙曦? 不管她们姐妹如何相像,裴旻总能从感觉中分辨她们两姐妹的身份。 “曦姑娘为何去而复返?”裴旻脚不停步,远远高呼。 公孙曦却是不答,直至近前方才道:“险些将最关键的事情忘记了。” “什么事?”裴旻有些摸不着头脑。 公孙曦也不应话,而是两脚并拢,将手上长方形的木匣子双手毕恭毕敬的递上,道:“这是给您的‘啊啊’礼物,还请收下!” 她话说的含糊不清,裴旻压根就没听清是什么礼物。不过性子洒脱的公孙曦,突然这样毕恭毕敬的,让他着实不习惯,甚至有些手忙脚乱的将木匣子接过,让她不必多礼。 公孙曦见裴旻接过木匣子,脸上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 裴旻竟看的一呆,公孙曦与她姐姐公孙幽相貌一模一样,都是明艳不可方物的美人儿,此番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更显精灵俊秀,直率豪爽,展现出了与她姐姐截然不同的美。 就在他这愣神之际,公孙曦突然作揖,一揖到地道:“公孙曦拜见师傅,给师傅请安!” 裴旻这下真的呆住了,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忙将她扶起来道:“你这是干什么?” 公孙曦娇笑道:“你收了我的拜师礼,你自然就是我师傅了。这徒弟给师傅请安,在正常不过了。” 裴旻这才知道那含糊不清的“啊啊”竟然是拜师的意思,以手扶额道:“曦姑娘何必那么麻烦,我们日后若见,相互切磋指教,我绝不藏私,没必要那么隆重。” 公孙曦道:“可是,我想学你的剑法啊!” 裴旻摆手道:“你就别埋汰我了,就我这大杂烩剑法,跟你的越女剑法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学我的剑法,还不越学越倒回去?” 公孙曦正色道:“不是现在的大杂烩剑法,是以后的,以后的大杂烩剑法。”说道这里,她笑着,眼睛眯了起来,嘴里却轻声嘀咕:“现在的,我才看不上眼呢!” 裴旻愣住了,他从未小觑自己的大杂烩剑法,而且坚信自己的大杂烩剑法终有一日会如他心中的想法一样,凝聚天下奥妙剑招与一身,成为天下间超一流的剑法,却不想他的意图竟然让人看穿了,大感意外,突然想起那夜与公孙幽在三英客栈里的对话,当时他只是略微带过,并未道明真的意思,岂难道? “是你姐姐告诉你的?”裴旻忍不住问道。 公孙曦立刻回道:“这个……师傅你就别管了。” 答案跃然而出,裴旻忍不住发出古人感叹:“知我者,公孙幽也!” 公孙曦心底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娇嗔道:“师傅,怎么样嘛!” “行!”裴旻心情愉悦道:“若我真的大功告成,传授你又如何。” “多谢师父!”公孙曦高兴的险些跳起来,当日听公孙幽说裴旻的大杂烩剑法,便有这个这番心思。她自问做不到,却不知为何心底觉得裴旻能够做到。面对未来胜过越女剑法的剑法,喜剑好剑的她,如何能够不心动? 裴旻摇头苦笑,这莫名其妙的收了个徒弟。 “对了!”公孙曦突然一拍脑袋道:“差点忘记了,老姐还在前面等我呢。师傅,后会有期……”她说走就走,风风火火的毫不迟疑。<!--over--> 第五十章 一写当十读 裴旻再次目送公孙曦离去,确定她们真的走远,方才转身回城。 一路没有耽搁,裴旻返回袁府。 颜杲卿正在外院一边读书一边晒着太阳,见裴旻回来手中还拿着一个木匣子,道:“什么好东西!” 裴旻摇了摇手道:“不知道,徒……”他正想说徒弟送的,顿了顿改口道:“朋友离别时送的礼物,还没打开看呢!”他真没将公孙曦当做自己的徒弟,至于对她的承诺,也没有反悔的意思。裴旻毕竟拥有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比谁都清楚,想要真正的强大让自己的心血流传后世,藏私是最无知的做法。中国古人是何等了得,他们创造出了无数灿烂文化,但大多文化巧技都因为藏私而失传,仅限于历史传说。 这也并非是古人愚昧无知,而是风气认识使然。 裴旻从来没有用自己现代人的思想来权衡古人的对错,但也没有将自己的一身本事带入棺材的想法,当然前提条件对方必需得到他的认可:公孙曦显然有足够资格。 颜杲卿不再追问,裴旻想着颜杲卿已经成功获得入仕资格,依然如此用功,自己跟他比起来,却有不如。 解试将近,不能在马虎了。 裴旻快步回到房间,将木匣子放在一旁,正想拿着自己看了一半的论语研读,想了想还是看看公孙曦的“拜师礼”到底是什么东西。这刚打开木匣,便见《乐毅论》三个大字,落款竟然是李世民。 裴旻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公孙曦竟然将《乐毅论》送给了他? 难道不知《乐毅论》是书法界的至宝? 在现代以玉石珍玩钻石黄金为至宝,甚至为之头破血流。但古人比起珠宝,上流社会的人更喜欢墨宝字画,尤其是那些名人字画,是一字千金,任何玉石都比不上。王羲之在书法界是一座丰碑,公认的天下无双,他的书法,价值无法估量。这《乐毅论》若拿去黑市贩卖,属于没有价值上限的宝贝。 不过想着公孙曦的性格,裴旻忍不住笑出声,估计在她眼中这《乐毅论》跟纸没什么区别。 怀着激动期待的心,裴旻将《乐毅论》从木匣子里取了出来:《乐毅论》是经过重新包装的,便如包书皮一样,外表镶嵌上了一层秀丽的蜀锦,将字帖包裹其中,免得受到损耗。包装的手法特别精细,从外包装的落款可以判断有可能是出至唐朝最伟大的帝王太宗皇帝李世民之手。 看着卷轴上的“乐毅论”三字,裴旻不由的点了点头,想道:李世民不愧是世家子弟,这几个字,笔力遒劲,书**底确实了得。 小心翼翼的摊开卷轴,裴旻终于一睹书圣风采,眼中震撼十足:想着先前李世民的字,再跟字帖里的字相比,裴旻不得不佩服太宗皇帝的心大:那几个字他有什么颜面写上去的。李世民的书法确实优秀,可与王羲之的入木三分比较起来,各中差别却不是一般大小,这就是宗师与名家的差距…… 《乐毅论》王羲之用的是小楷手法,这种小楷横画长而直画短,存着隶分的遗意,已备尽楷法,为正书之祖。《乐毅论》作为正书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若我的字,能如王羲之一般,那该多好?”裴旻想着,他的书**底并不弱,但较之李世民的笔力由要逊色一二,更别说与王羲之这样的宗师相提并论,心中不由泛起一阵练字的念头:有《乐毅论》手在,若不对照练习,岂不是辜负了公孙曦的美意? 何况字帖存在的最大价值不是放着展览而是练习,从开始模仿到衍生自己的风格,将书法一道,流传下去。 只是解试将至,另外抽出时间练习书法,难免会因小失大。不知有什么两全之法…… 正思考间,裴旻突然想到史上的一个典故“一写当十读”,说的正是写书一遍,抵读书十遍! 不如照着《乐毅论》一边练字,一边研读? 何况科举应试,阅卷的考官大半是先看字,然后再看文章。字如不好,文章再好也要受影响。将字练好,也能加不少的分。 裴旻也不管工程庞大,想做便做,取了些通宝,让袁管家上街时,顺道给他带大量的笔墨以及帛书,做足准备。 小字为古代日用必需的书法,不论是书信还是办公都是以小子为主,其中小楷是最流行的,因此有正书之说。 想要在官场混,可以不会草书或者行书,但一定要会小楷。 历史上小楷写的最好的人并非是王羲之,而是颜杲卿的从弟号称书法界亚圣的颜真卿,不过此时颜真卿还是一个玩尿和泥的小屁孩,因此《乐毅论》算得上当世最好的小楷。 至此起袁府后院每日高挂的三十余帛布,成了一到靓丽的风景:古代纸贵,尤其是书写用的宣纸,更是御用贡品,价格居高不下。因此裴旻练习书法所用的是帛书,以帛布制成类似纸张大小的布快。这种帛书价格并不低,但耐用持久,洗去墨迹,还能重复使用,省钱实惠。 如此情形,持续了足足一月半。 这一月半裴旻几乎足不出户,晚睡早起将《礼记》、《春秋左传》、《毛诗》、《周礼》、《仪礼》、《周易》、《尚书》、《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孝经》、《论语》等书都书写了一遍,用墨丸十数斤,写坏了十一支笔。 效果也极其明显,裴旻此刻的小楷写的有模有样,不只是工整漂亮,隐约间已有几分韵味,有了一点点大家的风范。至于儒家经典,他每写一遍,都会在心中默读多遍,也没有拉下半点。 看着后院飘起了帛布,颜杲卿叹道:“我见裴兄先前日夜外出,以为他力求状元之言,只是随意说说。这月余间,见他这股认真的劲儿,方知是认真的。这份恒心毅力,我远是不如。” 袁履谦也认同的颔首点头,道:“有如此益友,近日我都不免受到影响,每日多看了半个时辰经史,免得给拉开太远。” 颜杲卿点头赞同,心中突地一动:“不如我也参加此次解试?”见袁履谦有些意外,笑道:“多参加次考试又何妨,我也想与裴兄好好切磋一二,能与知己好友争个高下,也是一种乐趣!”<!--over--> 第一章 解试开始 早在唐代以前,入仕为官凭借地方豪绅的举荐以及官员的提拔:这种任官方式特别古板老套,而且有严重的徇私漏洞,导致了入仕的门路几乎让门阀大户所垄断。直到隋朝科举的出现,方才给了寒门士子一个晋升的空间,让更多的有才之人,能够一展抱负。 不过隋朝二世而亡,科举制度也存在诸多漏洞,并不完善。尤其是当时士族林立,科举制并未取得多少效果。直到唐朝的发展完善,朝堂也为了收取寒门人才大开方便之门,科举的地位也愈发重要。 在唐朝科举几乎是年年开考,共分解试、省试、吏部复试三个步骤,其中解试是第一步,唯有获得解试的资格,方能进长安参加接下来的会考。 解试开考的时间各州皆有不同,幽州则定为十月一日! 延和元年十月一日,正是解试开考的日子。 裴旻难得没有晚睡早起,而是早睡自然醒,以最佳状态迎接今天的开考。 袁老管家一大早给他们准备了莲藕面,预祝他们都能考个好成绩。 裴旻吃着香喷喷的藕面,道:“有袁老这高升面,定考个第一回来。” 袁老管家笑道:“裴公子有这信心,想来贡士是十拿九稳了。” 颜杲卿也是交口称赞,“想不到袁老做面的手艺,这般了得……只是裴兄弟你这话可没将我跟袁弟看在眼里。” “怎么会?”裴旻道:“我们朋友一场,你们的本事我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反正前三就我们三个,是谁就是谁,各凭本事,其他人都靠边站去。” 颜杲卿赞道:“此言大善!” 袁履谦突然想起一事,道:“唉,只可惜,我与昕哥名额不算。不然,今时今日,我们便能帮裴兄好好教训教训一下裴羽。” 裴羽? 裴旻一时都不记得这人名了,细细一想,却恍然:就是他离开燕云书院之前,因不知道他已经跟裴家断了关系,嫉恨他抢了去稷山书塾学习的机会,出言不逊给他揍过的那个小人,不由奇道:“他怎么了?没去成稷山书塾?” 袁履谦摇头道:“非但没有去成,还给革出了裴家。”见裴旻一头雾水,笑道:“说起来也是因为裴兄的缘故,稷山书塾的资格本是你们两人角逐,裴兄离开了裴家,他是不二人选。可他偏偏枉做小人,以为裴兄抢了他的资格意图用手段逼裴兄放弃。结果裴兄公开识破了他的用心,还将他羞辱了一番,受到学院人的鄙夷。裴羽与裴兄不是同一脉,但天下人都知道天无二裴,以辈分而言。他还是你的表兄,裴家家教深严,他在外人面前,以卑劣手段对付族中人,裴家内部是坚决抵制的。裴羽也失去了资格,受到了严厉的惩处。如今裴家已经放弃裴羽,另选他人。此次贡士,裴羽也在其中,他应该如裴兄一样,选择了以考科举的方式入仕。” 裴旻听了心中一禀,裴家能够流传千年,出过数十位宰相,近百位三品以上的大员,数不胜数的地方官吏,在家风家训上果然严苛。 念及袁履谦先前的话,裴旻也是有些遗憾:科举取士并非是没有限制的乱取的,各州皆有贡士名额限定:上州每年三人,中州两人,下州一人。幽州作为古九州之一,自然属于上州,有三个名额。当然在律法上还有一点额外规定“确有才行者,不限其数”,也就是说只要真的有才华,数量不限。但是若确定是哗众取宠之辈,举荐官员是要受到牵连的,因故各州每年都以限定名额为准,几乎不会节外生枝的多添名额。 而颜杲卿、袁履谦已经有了去处,即便他们考出好成绩得到贡士之名,也不会去长安参加接下来的考试。他们占据的两个名额,将会往下推延。 若非如此幽州三个名额,他们一人一个,其他人都要喝西北风了。 他们一人一言,似乎贡士已经手到擒来。 不是骄傲,而是自信。 裴旻笑道:“无妨,跳梁小丑,袁兄要是不提,我都将他忘记了。”他看了看时间,道:“离考场还有段路程,我们可以动身了。” 三人准备好笔墨,一齐往幽州府衙方向行去。 他们赶到府衙门口的时候,门前已经聚集了八十余位参加科举的学子,他们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有的临阵磨枪捧着书本,做最后努力;有的一脸紧张,双手合十,似乎再求九天神佛保佑;有的自信满满,谈笑风生,有的更是偷偷摸摸,似乎在搞什么小动作…… 千奇百态,尽在在府衙门口。 裴旻与颜杲卿、袁履谦都属于自信这类人的,他们不只是因为为了这次解试,筹备多日,他们最大的优势在于自小便打好了功底,从幼儿懵懂时,便开始识文断字,整个启蒙时期都办随着书本长大。解试考得便是对经史的认识与了解,这方面他们比真正的寒门学子累积了太多太多的优势。这种优势,不是轻易就能追上的。 人群中裴旻意外看到了一人……裴羽。 此时此刻的裴羽与当初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他底耸着头,默默的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静静的呆着,就如一个穷酸书生。 裴旻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忽然对他有一点点改观了:此人未必就是跳梁小丑,经过人情人暖的天差地别,他似乎成长了不少。 俗话说得好,会叫的狗不咬人,不会叫的狗,才得提防一二。 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裴羽性子阴冷好嫉,心眼儿贼小,自己害得他前途未必,哪有不怀恨在心的道理。 袁履谦性格刚正不阿,不齿裴羽为人,哼了声:“活该!” “对他,你要提防点!”颜杲卿也瞧见了裴羽,他从袁履谦口中知道了经过,也瞧出了一二。 裴旻淡笑点头,“我知道!” 多日相处颜杲卿也清楚裴旻为人方正,但处事圆滑,懂得进退,有混迹官场的城府才智,不再多言。<!--over--> 第二章 贺虚之的惊讶 随着时间将近,负责此次考试的幽州长史,红光满面的出现在高台上,细说考试规则。 因为是地方上解试,管理的并不严苛,只是特别强调一些规章制度以及注意事项。讲话完毕,正好到入场吉时。 裴旻整理了自备的笔、墨、水以及餐具食盒,见一切完备,与颜杲卿、袁履谦随着人流,经过详细的搜身,进入了专门为解试而搭建的贡院,将身份报考信件官文等物交予官员确认,领了考试牌号。 牌号是打乱随意发放的,免得彼此相熟的人聚在一起,相互作弊。 裴旻的牌号是在丙号间三排五号位,颜杲卿、袁履谦都在不同的考间,彼此眼神示意,各自鼓励。 裴旻找到自己的位子,周边都是陌生人,个别运气好的遇上了熟人,也只敢眼神交流,不敢彼此出声招呼。这进了考场,不管考题发放与否,都算考试开始,惹得考官不快,直接请出去,也只能明年再来了。 裴旻将笔墨摆放好,给自己倒了杯水,悠闲的喝着:这解试要考三场,一场一天,考试的时候,贡院提供食物,但不准备餐具。官员不会随时随地为你端茶送水,解渴用的水是自备的。 裴旻在后世有着喝茶的习惯,不管渴不渴只要手中无事,茶水不断。来到这个世界,目前茶是没得喝了,改成了喝水,有事没事的喝几口。此次考试,他别的东西没带多少,饮用水带的却是十足,足够这一场考试的份量了。 没等多久,负责他们这个考场的监考官员拿着考题走进了屋子,在放发考题之前,还有专门的官员负责核对考牌与身份官文信件,确定一切无误,方才准备放发考题。 裴旻见流程有条不紊,暗暗佩服,科举创建至今,不过百余年,但一环一环不说制度完美,却也找不出什么明显的漏洞可钻。 考官在发放考题之前,咳嗽一声,道:“今日考试时间为一昼,日落前止。若时间不足,许多与三根蜡烛时间,烛熄笔停。还望诸位多加努力,以图报效国家。”发表完这老套的感慨,考官方才让人将考题高挂起来。 裴旻看着考题,果然是默写经史,心如明镜:解试是初考,跟论策,诗词什么的完全不挨边:考的是基本功,是死记硬背的学问。 考法确实死板,但却自有道理。 依照裴旻个人的理解:这种死板的考试方法可以考察一个人的才智与本性。 别看是死记硬背的东西,但是你若脑子不好使,智商不够,即便你在用功,亦不可能将五经、三经、二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等可怕庞大的儒学经典,记在脑海里。然后就算天生奇才,若不下苦功夫,也别想将明经背诵的滚瓜烂熟。 想要通过考核,智慧、耐心缺一不可。 科举的第一步,考的应该是这两种才能。至于行文工整,书法优美皆是次要加分。 考官给的考题竟是默写《尚书》中的《商书》,《仪礼》中的《公食大夫礼》还有《士丧礼》。 裴旻并未急着动笔,而是在脑中整理考题上的资料,《尚书》是中国第一部古典文集和最早的历史文献,它以记言为主。自尧舜到夏商周,跨越两千余年,《商书》记载了自然是商朝的历史传记,从商汤灭夏桀起至殷商灭亡,武王封纣王帝辛庶兄微子于宋地完结。字数不多,内容却是极其深奥,想要全篇默写下来,并不容易。不过也并非强行要求一字不差,只要大体正确,流畅工整,言辞答意便可。 裴旻在心中根据记忆默背一遍,个别记忆不通的地方,连接上下文以及对古义的了解揣摩,以自己的认识添补,多一字少一字,无伤大雅,关键意思必需对的上,还要读的流畅。 花费了足足大半个时辰,裴旻笔都未拿,墨也未研,都在脑中默背揣摩。 负责监考丙号间的考官叫贺虚之,越州永兴人,早年与堂兄一起应试科举高中进士,但因得罪太平公主给远调幽州,当个不大不小的芝麻官,算是聊度余生。从入考场的那一刻起,贺虚之目不离裴旻,对他特别在意。 从最早的剑诛奚族王子到力擒奚族内奸李五义,裴旻在蓟城名头并不小。尤其是薛讷亲自举荐他参加此次解试,更在幽州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薛讷为人方正,眼睛里不揉沙子,人所共知。当年恶吏来俊臣权势倾朝,薛讷都不给情面。如今竟会为了一个后生破例,实在令人好奇:这个后生到底是何许人? 细细了解,却是河东大族裴家子弟,然而却因孝道,放弃去稷山书塾的机会,脱离裴家,从而参加此次科考。 重孝、有勇有谋,如此了得的少年郎,让人不得不关注。 哪料都开考了大半时辰,那裴旻却只字未动,着实让人为他感到焦急。 贺虚之想起当年他参加科考的时候,那是下笔如有神,就算这次的题目偏难,却也不至于一个字也写不出吧? “难道传言有误,这裴旻就是有些蛮力,在文学上一窍不通?”贺虚之心中默念,一脸古怪。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裴旻却动了。 他取出一颗墨丸,兑水研磨,调和匀称之后,取出毛笔,一手挽着长袖,低头便书,速度竟是极快。 贺虚之满心好奇,故作漫不经意的游步裴旻桌前,一看之下,心底不由得一声贺彩:“漂亮!” 瞬息间,他明白了裴旻的用意。写书最大的忌讳是断断续续,上文不接下文,笔法不够连贯一气呵成。 裴旻这是先将要写的东西,研究透了,然后一口气从头写到尾:这种书写方式,能最大限度的让整篇文章看的更加优美工整。 细细看着那小字,贺虚之表情更是吃重,对于书法一道,他研究的不深,但他有一个极擅书法的堂兄贺知章,也是同他一期科举状元,见多了他的字,却也识得字的好坏。 裴旻的小字,竟然有着一股大家风采!<!--over--> 第三章 逼到了绝处 在书法界有一句话说的好,大字难写,小字更难写。写大字,要如写小字,写小字,要如写大字。 这话看着矛盾,其实却是包含了写大字与小字的精髓真理。 因为大字一副帖子往往就是几个字,甚至一句话,字与字之间,字与书帖之间,不能显得空旷。因此至关重要的便是紧密无间,而写小字通常是一篇文章,一封书信,成百上千个字密集在一起,故而关键之处是宽绰有余。也就是说:写大字要做到小字似的精密;而写小字要做到大字似的舒朗。 这也是写大字与小字的难点所在。 裴旻的小字却非常完美的做到了这点,字与字之间宽绰有余,不管字笔画再多在难写,他也能做到一行一字,工整的如同精心细量过一般。而且一笔一划充斥着小楷的圆润、娟秀、挺拔,竟隐隐透着书圣王羲之的笔锋味道。 王羲之是书法界的标杆,随便历数十个书法名家,其中至少七八个是先模仿王羲之的字筑基,然后在衍生自己的风格的。这在书法界是一种风气,贺虚之也不足为怪。但裴旻如此年少,竟得其中韵味,委实难得,便如他那堂兄贺知章一般,甚至犹有过之。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在心底默念几句,贺虚之转向别处,看着周边人改了一半却停下来思考,笔墨涂涂改改,甚至弃之重写,更觉裴旻年少稳重,心思奇巧,暗自称道。 裴旻这边,他笔一落,脑中似乎回忆起日前急笔抄书的情形,记忆中的一字一句,如涌泉般飞奔而出,一些原本苦思难解的地方,竟然豁然而通,兴奋之下埋首狂写,不再思虑其它。 《商书》竟给他一挥而就。 接下来是《仪礼》中的《公食大夫礼》与《士丧礼》,作为儒家十三经之一。《仪礼》记载周代的冠、婚、丧、祭、乡、射、朝、聘等各种礼节,可谓包罗万象。礼节作为儒家的核心部分,先秦的六经中有《礼》,汉代立五经学官,有《礼》。唐立九经,有“三礼”;宋代立十三经,也有“三礼”。 裴旻效仿后世,预判考试重点内容,其中《仪礼》是他假设中必考的科目,着重抄写,如今当真考到《仪礼》,正中他下怀。 这一次裴旻只是沉吟了半个时辰,已然信心十足的研磨动笔了。 考题全部做完,发现时间竟有剩余,裴旻也不提前交卷,一边喝着水,一边做着检查,实在检查不出问题,便在考场中练起了书法,重新多写一份,对比一下那份出色,毁去稍次的,留下更好的。 直至黄昏日落,裴旻方才将试卷掩上,上缴考官,回头望了一眼考场:尚有许多人未完成作答,各自点起了蜡烛。依照人性化的规定,他们有三支蜡烛的时间,蜡烛一灭,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二天考的是帖经,为了防止考生左右串通,这第二场考试依然需要重新安排坐位,即便监考官也是一样。 裴旻这一次抽到的是甲字号考场,意外与袁履谦同在一个考场,只是两人的位子相去甚远,连眼神交流都做不到。 所谓帖经说白了也就是填空题,掩其两端,中间开唯一行,裁纸为帖,由考生填写。只是所有题目来至于二十余本经史书籍,从万千句古话中,随即选出一段,只给中间内容,让你填写前后,较之单纯的默写,又要难上几分。 这内容太杂太多,即便裴旻也做不到全部会答,有几道题实在想不出出至何处,只能放弃。 第三天的考的是墨义,也就是笔答经义,给出一段话,让你理解古人的意思。 这墨义正是裴旻的强项,作为拥有古代学霸,现代中文系高材生两段记忆的裴旻,在这方面可谓得天独厚:一边可以依照古人的理解,另一边对应现代人的思维,相互照应,得出来的答案标新立异却又不跳脱古人的理解范畴,足以让任何人眼前一亮。 三天考试,竟转眼即过。 ********** 长安太极宫武德殿! “岂有此理!”李隆基刚刚得到密报,气恼的几乎要将手中的茶杯都甩出去,这手方刚举起,略一琢磨又忍了下来:他自幼生活在武则天的威严之下,亲人一个个的让自己的亲奶奶杀了,磨练了不一般的城府,哪怕气过了头,也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冷静。即便在这四周无人的时候,他也没有放纵自己,胡乱发泄。 “来人,将王琚、张说、崔日用请至后殿……” 他抓着手中的密报,指甲都要刺进了肉里。 不多时,王琚、张说、崔日用三人同时求见。 李隆基默默的将密报给了他们。 三人见密报内容,表情各是一变。 密报的内容是关于前任宰相刘幽求,刘幽求机变权谋出类拔萃,时是当今一时之选,是李隆基最依赖的左膀右臂,早年便是他帮助李隆基谋划与钟绍京、麻嗣宗、薛崇简等人发动唐隆政变,入宫诛杀韦后,并经他手发出一百多道诏书,将李旦推上了皇位。刘幽求也因此擢拜中书舍人,参知政务,成为宰相,后来更进拜侍中。唐睿宗李旦还赐铁券,让他享有免死十次的特权,并准许他的子孙世代承袭徐国公的爵位。 太平公主权势凌驾皇上,刘幽求设谋诛杀太平公主,但事情暴露,李隆基为保刘幽求,先一步将他告到李旦面前,为他求情,得李旦首肯保住性命,流放岭南封州。 李隆基原本想自己掌握实权后,将刘幽求召回长安,重新任用。却不想太平公主手段狠辣,竟然无视皇命,命广州都督周利贞将其杀死,只为一吐心中不快。 幸运的是桂州都督王晙得知这一阴谋,将刘幽求扣在了桂州,才勉强保住了刘幽求的命。 密报正是王晙送来的,让他们想办法应对。 “你们怎么看!”李隆基沉声,看着他们,一双眼睛如老鹰一般尖锐与凶狠。 太平公主一步一步,几乎将他逼到了绝处。<!--over--> 第四章 宫中定计 面对李隆基锐利的眼神,王琚率先表态,道:“太平公主权势已达极处,朝中七位宰相有五位出自她的门下,文臣武将之中也有一半以上的人依附她。而满朝文武,只要有与陛下交好的,多多少少的都为她所针对,尤其是握有实权者,更不为太平公主所容。她处处紧逼,用心所谋,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形势已十分紧迫,陛下应该提前做好准备,果断行动。” 崔日用眼中闪过一丝热烈,道:“太平公主依仗太上皇信赖,图谋叛逆,由来已久。当初,陛下在东宫太子时,名分上还是臣子,那时想铲除太平公主,犹是子道臣道。现陛下已为天下之主,掌天下之舵,只需颁下一道制书,有哪一个敢于抗命不从?若犹豫不决,万一奸邪之徒的阴谋得逞,那时后悔莫及!” 李隆基听得心头火热,目光望向另一个张说,三人之中王琚与崔日用跟他最是贴心,为他命所从,两人才干不凡,但皆是小才,算不上身怀大智慧的大才。至刘幽求贬黜之后,张说才是他足以依仗的第一谋臣。 张说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了会儿道:“陛下可知太平公主前后参与的两次政变?昔年以张柬之为首的五王诛杀张易之、张宗昌二贼迫天后逊位,若无太平公主大开方便之门,五王未必进展的如此顺利。唐隆元年,陛下夜袭羽林营策反了羽林军,攻入玄德门,同李仙凫于三更会师于凌烟阁,一举诛杀韦后、宗楚客、安乐公主、武延秀等韦氏、武氏余孽,肃清朝纲。这其中太平公主的谋划暗助之功,陛下可还记得?” 李隆基铁青着脸,几乎到了暴怒边缘:张说所言句句属实,神龙政变,武则天还政李氏,他当时是个看客,太平公主的功劳正在他眼中。至于唐隆政变,他荡清韦氏、武氏余孽,将自己的父亲推上皇位,是直接参与者。若得不到太平公主的支持,他当时未必就敢行动。 只是今时今日,他召见王琚、张说、崔日用三人是商议如何对付太平公主的,而不是听太平公主昔日的功劳。 三人之中崔日用的地位最低,甚至都不是京官,而是荆州长史,远在荆州为官。此次入朝奏事,与李隆基一拍即合,混在了一处,所思所想莫过于立从龙之功,青云直上,见李隆基恼怒,立起护主之心喝道:“张相这是何意,难不成也得了太平公主的好处,与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以及等人同流合污了?” 张说不理会崔日用,作揖道:“臣并非在论太平公主的功绩,而是想说太平公主的权谋,太平公主有今日之事,绝非仅靠太上皇宠信,而是以其才智、魄力、手段争取来的。两次政变,获利最大之人,不是居功至伟的五王张柬之、崔玄暐、敬晖、桓彦范、袁恕己也不是陛下,而是太平公主。她以政变崛起,方有今日之势。在她面前以有两次前车之鉴,试问以她的智慧,会不防着陛下这一招?当初幽求兄也是打算以兵变诛公主,结果呢,他还在谋划中,便让太平公主反戈一击。若不是陛下应对神速,幽求兄早就给公主诛灭了。” 李隆基默然无言,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却如张说所说,太平公主的权谋,在他心中像极了一个人:武则天!武则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呼风唤雨,将他们李唐皇室踩于脚下,若非年老昏聩,李家未必就能重夺政权。 现今太平公主五十不到,以权谋手段而言,即拥有壮年的精力又有上了年岁的城府,正是最厉害最难对付的时候。 “我担心太平公主此时此刻便等着陛下动手,陛下一动,她便有动的借口!”张说肃然说着:“陛下需知左、右羽林大将军常元楷、李慈都是太平公主的人,太平公主手中握着大部分的禁军,只有一有异动,羽林军都将为她所用。到时候陛下、太上皇尽皆陷入危局。” 李隆基念着朝堂局势,发现竟如张说说的一般无二,心中着实苦闷,恨道:“朕乃天子,却受制于一公主,这心中着实憋闷。” 王琚也为张说说服,求计道:“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吧?对于目前局势,张相可有定计?” 张说沉声道:“暂等,以骄其心,等到太平公主心头松懈,一击即中。” 李隆基沉吟片刻道:“以我那姑母那步步为营的性格,一时半刻,未必会松懈下来。” 张说笑道:“所以陛下也要做些什么,没必要针锋相对的与之抗衡。以目前的形势,未到鱼死网破之局,即便太平公主有心谋逆,却也不敢公然冒犯君上。依我之见,陛下可以大张旗鼓的凝聚力量,拉拢心腹栽培实力,做出以正兵致胜的模样,而不是打算剑走偏锋,以非常手法兵变取胜。陛下是皇帝,拉拢犒赏臣子,比太平公主方便的多。如此做法,正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必将公主的重心拉至正面相对。只要公主私下松懈,我们立刻动手,到时……绝不容半点迟疑。”他越说表情越是肃然,说道最后一句,更是比了一个杀的手势。 “啪啪啪!” 李隆基才情智略也是一时之选,已然明白张说话中所指:鼓起了手掌,笑道:“张相这一招扬长避短,面上正兵对抗,杀机暗藏其后,果然了得。看来朕要好好的对待即将到来的春闱了。” 张说颔首道:“春闱即来,文考武考一并进行,在千百考生中,必然会有才情横溢的忠贞之士。他们身家清白,反而比朝中诸多看似忠贞,背地里却暗怀鬼胎的人靠谱的多。”说道这里,他诡异一笑:“据我所知,公主已经内定了常元楷的儿子为状元了,我们岂能如他所愿?” 王琚也道:“如此这主考官的选择,当需重中之重。” 李隆基笑道:“我心中以有合适人选,你们觉得太常博士贺知章如何?”<!--over--> 第五章 英雄故地 考完了解试,裴旻体会到了无事一身轻的感觉。 袁履谦以从燕云书院退学,只待解试成绩出来,便随颜杲卿一同去魏州。颜杲卿的调命并没有正式下达,但他打算先一步去魏州看看民风民俗,了解一下地理行情,为来日上任打一个坚实的基础。 这离开家乡,袁履谦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提议去四周游玩一番,最后看看家乡的山水风貌。 此提议得到裴旻、颜杲卿的极力赞同,裴旻来到这个世界还未真正的游览过千年前祖国的大好山河,自是十分向往。颜杲卿也不曾见识过幽州风情,也是满心期待。 三人合计着定下了长达八日的幽州游,在解试成绩出来当天,返回蓟城。 若说幽州历史上最出名的英雄是哪几个,答案毫不容怀疑:刘备、张飞! 游幽州,自少不了瞻仰前辈遗留下来的遗迹。他们第一站正是涿县,刘备、张飞的故居! 裴旻站在两颗缠绕在一起的巨大的桑树下,高仰着头道:“当年昭烈皇帝就是指着这大桑树说将来一定会乘坐这样的羽葆盖车?怎么一棵变成了两棵了?”古人最敬古人,对于先贤向来都是用敬称,而不会直接叫名字刘备。在读书人的眼中这是一种不敬,裴旻入乡随俗,以昭烈皇帝称呼刘备。 袁履谦仰首眺望道:“老一辈人是这么流传下来的,至于这两颗桑树说是在两百年前的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一道闪电将这桑树劈成了两半。村里的人还以为桑树活不成了,哪里料到它们一分为二,竟顽强的活了下来。不只如此,还越长越壮,最后分开之处又缠缠绵绵的合在了一起,好似拥抱一般。这桑树也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姻缘树,据说只要两情相悦的男女在这树下许定终生,定能百年好合。” 颜杲卿接话道:“有点意思,只是我们三个书生来这姻缘树下,是不是有点别扭!” 裴旻笑着退了十步道:“别将我算进去,你们开心就好!” 三人没有在这姻缘树下多呆,而是找了间名为“张飞肉馆”的酒店,点了招牌菜红焖肉,坐下来歇脚。 裴旻喝着店家送上来的水,道:“看了昭烈皇帝门口的大桑树,不知还有没有张桓侯的桃花园。” “什么桃花园?”袁履谦早年来过逐县几次,还不知张飞有什么桃花园的。 裴旻遗憾道:“那就是没有了,只是听过一个故事,太过经典,几乎以假乱真,也就随口一问。” 颜杲卿来了兴趣道:“不妨说来听听?” 裴旻正觉得无趣,又喝了点水,润了润喉,跟他们说起了三国演义里的桃园三结义的故事。 作为中文系的高材生,裴旻的口才向来不错,加上故事耳熟能详也确实精彩,给他说的绘声绘色。尤其是他说到黄巾贼渠帅程远志统兵五万来犯涿郡,张飞挺枪刺邓茂,关羽举刀斩程远志,数万大军给刘关张三兄弟的五百人杀的落花流水的时候,周边传来一声高喝:“好!” 裴旻这才发觉整个酒店的顾客都周围着他们周边的几张桌子听着,饭都顾不得吃了。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其中两个是逐县本地的好汉,另外一个避祸逐县,在当地人来看等于是半个逐县人。三国演义尊刘贬曹人所共知,裴旻将三英的形象说的如此高大,正对了他们当地人的胃口,听得是津津有味。 颜杲卿赞道:“我还担心裴兄赴京赶考,一人远在他乡,人生地不熟的,万一遇到什么事情,无人照应。现在看来,实是瞎操心。就凭裴兄这说话的本事,走到哪儿,都能赚足生活所需,不愁吃穿。”他所说的“说话”就是后来的说书。 袁履谦也道:“裴兄真是多才多艺,这故事说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将刘关张三兄弟的性格特点都给说活了……佩服佩服!” 裴旻也知三国演义的魅力,偌厚的一本书,他看了至少五遍,里面每一个故事,他都能说个一二,也不谦虚道:“过奖过奖!来,快吃,菜都要凉了。” 这还没等他将肉块放在嘴里,边上就有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郎叫道:“朋友,你这故事说了一半,挠的我心痒痒,要不这样,你这饭前,我给你付了,你再来一段,把故事说完去,怎么样?” “好!雷小哥阔气!”周边听得不过瘾的客人也跟着一起起哄。 裴旻道:“这位小哥好意心领了,只是这故事太长,真让我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我们三人还有别的地方要去,不方便再说了。” 那个叫雷小哥的汉子一脸遗憾道:“也罢,既然这样,我也不强人所难。这故事,真对我的胃口……”说着,对着掌柜喝了声道:“这一桌的房钱,记在我头上。此外再给我弄几个好菜送上。” 裴旻看了雷小哥一眼,心底有些遗憾:若只有他一人,必请对方来与他同坐不可。对于这种性格豪气大方的人物,他向来很是欣赏,愿意结交。不过颜杲卿、袁履谦两人是单纯的书生,这书生意气,对雷小哥这种大大咧咧性格的人,未必能够认可理解。作为朋友,裴旻自然要顾念他们的感受。 裴旻与颜杲卿、袁履谦边吃边聊,突然殿外冲进来一个妇人,气喘吁吁的,还未来得及认人,已经扯着嗓子叫道:“雷震,在不在……雷震,你娘病倒了,还有心在这里吃酒?快去请大夫,回去看看……” 雷震? 裴旻听到这个名字,突然觉得名字好熟,好像在哪听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正思索间,那个雷小哥猛的窜了起来,迈着脚丫子就往外跑。 裴旻不加多想,高叫道:“雷兄弟,门口栗色的马是我的,你要是会骑马,骑我的马去,我在这里等你……” 雷震突然顿住脚步,应了一声:“多谢!”紧接着便是一阵马蹄声渐渐远去。<!--over--> 第六章 英雄地,出英雄 裴旻与颜杲卿、袁履谦在酒店里吃饱喝足,本打算在酒店里等雷震归来。但过了用餐的时间,酒店里空荡荡的,格外冷清,也来了几分寒意。 北方寒气来得早,这才十月份的天气,便有股莫名的凉意,让人极不舒服。 裴旻尚好,作为半个习武之人,魄比起正常的读书人要胜几筹。颜杲卿、袁履谦便略显不如了,尤其是颜杲卿,他常年生活在关中。关中气候温暖,四季分明,有点水土不服,寒意上涌,打了好几个哆嗦。 裴旻见状问酒店老板要来三个马扎,三人一起在店外晒着太阳,聊着琐事。 裴旻脑中依然想着“雷震”的名字,这名字很熟悉,他很确定自己一定在某个地方看过他的名字,但是又想不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颜杲卿觉得异样,笑道:“裴兄这是担心那位壮士一去不复还?” 裴旻摇头道:“不是,只是觉得对方的姓名好熟悉,却记不得在何处听过。” 袁履谦笑道:“是因为雷震子的缘故吧,我初听这名,也觉得耳熟。略微一想,与传说中的雷震子不就少了一个字?”封神演义是明代道士陆西星所著的,但他是将大量民间传说和神话综合在一起,在唐时期已有关于雷震子的神话了。 裴旻实在想不出来也默认了这个说法。 等了约莫一个半时辰,袁履谦突然怔怔看着前方,张了张嘴道:“他,他杀回来了!” 裴旻莫名奇妙,回头眺望。这一瞧之下,也是目瞪口呆,终于知道袁履谦为了用了一个“杀”字,那雷震真的是杀回来了:只见他高踞马背,双手舞着两个硕大的铁锤,左敲右打,好不威风。周边路人见大街上莫名出了这么一个疯子,各自吓得四散躲避。 小栗毛的速度极快,雷震转眼便“杀”到了近前。在离裴旻尚有十步间距的时候,雷震勒马停步,翻身下马,将手中双锤弃之于地,抢步上前,纳头就拜:“恩公在上,请受我雷震一拜。”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裴旻的目光还落在那双铁锤上,铁锤落地,他竟觉得脚下微微震了两震,那双铁锤居然是实心的,一个少说也有五六十斤。这双手挥动五六十斤的铁锤,竟然能够在马背上纵横如飞,左敲右打,如履平地,真猛士莫过于此:如此人物难道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嘛? 这番念头在他心中一晃而过,待他回过神来,雷震以跪伏在面前,打算磕头了。 裴旻反应不可谓不快,当即单膝半跪,双手将他扶住。但是他的力量那里比得上雷震,只觉得自己双手遇到了如海浪一般不可抵挡的神力,将他手中的劲力化为了虚有:雷震强自磕了个头,方才起身道:“要不是恩公,借我宝马,我娘兴许已驾鹤西去了。救母恩情,在下纵使粉身碎骨,也难报大恩。” 原来雷震的母亲今日在屋中行走,不慎跌倒。这上了年岁的老人,最忌讳这种意外,一摔倒便无力爬起来了。幸亏古人热情,乡里乡邻亲如一家。邻居大娘听到动向,将老人家抱上了床,找上了门。雷震骑马找到了郎中,带他双骑回到了家里。 郎中妙手缓住了老人家的情况,也道明了病情。老人家跌倒引发了旧患,要不是救治及时,药石难医。 雷震家住村尾,而县里的郎中住在村头。要不是得了裴旻的宝马,一来一回,将会多花几倍时间。老人家十有**撑不到那个时候。 听极缘由,裴旻心里也是高兴,想不到随手一个善举,竟然能救了一条性命,想着日后遇到这种力所能及的小忙,能帮就帮,反正又不损失什么,笑道:“雷兄太客气了,你请我一顿,我借你马匹,有来有往。何况仗义相助,乃我辈本份。”他顿了顿,道:“只是……雷兄,我看你的言谈举止,也算有礼有据,先前策马长街,横冲直撞,却是为何?” 雷震低着头,带着几分羞愧的道:“恩公见谅,在下自幼习得锤马功夫,只是家境并不富裕。买不起良驹,平时以驽马练习骑术。我体格壮硕一对铁锤也在来百斤开外,加起来近乎三百斤重量。驽马驮着行走都是吃力,无奈之下,做个两个空心大木锤来练习骑术。大木锤轻如鹅毛,舞动起来,好不过劲。恩公这匹马神骏非常,先前驮着我与郎中两人,健步如飞,如同无物,心想如此良驹可受得住力量。有心借此机会,以双铁锤真刀真枪试炼。但念及恩公先前说还要赶路,恐耽误了恩公时间。这便舞着双锤赶来,概不误事。恩公放心,在下拿捏的住分寸,一路来虽惊了不少人,却也没给乡里乡邻造成什么麻烦。” 裴旻听了缘由啼笑皆非。 颜杲卿、袁履谦也齐声道:“雷壮士,真猛士也!” 裴旻略微一想,道:“我与幽州大都督熟识,我可以向他引荐。他求才若渴,目前正缺雷兄这样的好汉,以你的本事,莫说是一匹良驹,十匹都不是问题。” 雷震听了有些意动,随即却又道:“恩公好意在下心领了,娘亲目前卧病在床,身为人子,哪能为了自己的富贵,弃母亲不顾。我自侍奉终老,其他事以后再说。” 儒学重孝,雷震此话登时得到了颜杲卿、袁履谦的认可。 尤其是少孤的袁履谦,感慨道:“理当如此。” 裴旻却让他一个一个恩公,叫的别扭,道:“我叫裴旻,这两位是我的知己颜杲卿、袁履谦,雷兄也别恩公恩公的叫,我听了很不习惯,直接叫我名字便可。” 雷震坚持不受,深深拜道:“娘亲还在家中等着我去照顾,就此与恩公拜别。恩公今日恩德,雷震铭记在心,告辞!”他说着,转身从地下拎起两大铁锤,扛在肩上龙骧虎步的远去了。 裴旻看着他的背影,依旧琢磨他到底是何人,雷不算小姓,但历史上出名的雷姓名人却是不多,在个时代好像只有一个……雷万春! 裴旻突然恍然,猛的一拍脑袋:这英雄之地,果出英雄。<!--over--> 第七章 讨要良驹赠豪杰 裴旻在穿越前是广东人,双十一的时候曾到过台山市去旅游:台山市有一个景点叫万春雷公庙,里面祭奠的正神正是雷霆驱魔大将军雷万春,边上的石碑有他的凭生事迹:上面记载着唐代名将本名雷震,后改名万春。 雷震、雷万春压根就是同一个人,只是雷万春太过有名,雷震理所当然不为人知。 裴旻当时过了眼,在脑海里有映象,是以一直觉得雷震名字很熟,但是除了想到雷震子,就是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但想到了雷万春,雷震的记忆就冒出来了,一切恍然。 雷万春可是唐朝屈指一数的的悍将,安史之乱爆发,安禄山命爱将尹子琦率兵十三万攻打雍丘、睢阳,南下江淮和江汉地区,以切断唐王朝的钱粮来源,掠夺其财富作为持久战争的资本。也因如此,雍丘、睢阳一线爆发了可歌可泣的睢阳攻防战,张巡以不过七千余守兵面对十八万大军,在睢阳苦守了足足十月,杀伤敌众近乎十二万。其中雷万春便是张巡麾下的头号悍将,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一对铁锤勇冠三军。根据记载睢阳保卫战的最后关头,战况激烈,雷万春在城头指挥,为流矢所中,面部中了六箭,仍站立在城头岿然不动,面不改色。使得敌人都以为他是块立着的木头,直到城破,反之是活生生的人。 因为事迹过于可歌可泣,张巡、雷万春受到万千百姓祭祀,渐渐给封为了神。传说中岳飞的儿子岳云就是在张巡庙里和雷万春学的锤法 如此人物,称之为英雄,毫不为过。 裴旻看着已经消失的雷震又看了看身旁的颜杲卿,发现自己竟然遇到了两位死于安史之乱的英雄,心中颇为感慨。其实应是三位,袁履谦也是一个,是他帮着颜杲卿斩杀李钦稳定了常山的局面,最后与颜杲卿一同就义。只是袁履谦不及颜杲卿有名,古代忠义了得之士何其之多,裴旻即便有后世记忆也仅限于那些给他印象特别深刻出名的,袁履谦恰好在他记忆之外。 想着未来的安史之乱,强盛一时的大唐便是因为安史之乱走了下坡路,直至灭亡。 裴旻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日后有机会遇到安禄山给他一剑,让他早早的去见佛祖,那会是什么情况? 裴旻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三人出了逐县,再次开始了他们畅游幽州的旅程。 他们的第二站是西山。 西山是太行山的一条支阜,古称“太行山之首”宛如腾蛟起蟒。在后世西山因为从西方遥遥拱卫着北京城。因此,称之为“神京右臂”,但现在蓟城远没有北京那么出名,西山自然也受到了影响。不过西山林海苍茫、烟光岚影、四时俱胜,固然未有庐山、黄山那么出名,却各有千秋,是幽州著名的景点之一。 裴旻、颜杲卿、袁履谦都玩得极为开心,颜杲卿、袁履谦在这兴头上还各自吟诗一首,以表心中愉悦。 诗词一道是裴旻短板,也没有跟着献丑。 游了西山,少不了北登长城。 唐朝的长城较之后世更加壮观,后世的长城纯粹是旅游景点,而此时的长城尽管早已搁置,依然有专门的官员负责修葺维护,以便关键的时候,能够起御敌之效。这单纯的景点,自是比不上真正的防御设施具有震撼力。 八天一晃而过! 裴旻、颜杲卿、袁履谦各自尽兴而归,返回蓟城等待解试的成绩。 唐朝公布科考成绩大多以放榜的形势出现,在府衙最显眼的地方,挂上成绩榜单,至于贡士的名额,将会在次日公布。 这日一早,正是科考成绩公布的日子,颜杲卿、袁履谦一脸疲乏的吃着早餐。 颜杲卿看了看时辰,道:“在过一个时辰成绩就出来了,不知裴兄、袁弟,谁愿走一趟?为兄拜谢!” 袁履谦道:“昕哥狡诈,弟可不吃这套。藏阄最是公正,谁输了,谁去。” 这游玩的八天,固然尽兴,体力却是不小的消耗,他们两人现在都不愿意动,捣鼓着要来抓阄定胜负。 裴旻也有些疲乏,但比他们现于面上却要好的多,摆手道:“莫要争了,我正好去大都督府有事,回来的时候稍稍绕下路,你们就在府中休息。” 颜杲卿、袁履谦大喜过望,一起起身拜谢。 裴旻直接给了他们两人一个白眼。 内奸之事早已告一段落,薛讷收回了便于裴旻行事的令牌,但他与薛讷的关系人尽皆知,拜见薛讷早已不要什么拜帖,只需通传一身,自有管家前来接待。不论薛讷在不在府内,他都能入府混吃混喝。为了见到薛讷,裴旻特地赶了个早。 “这解试一完,便没了踪影,可是回家看母亲去了?”薛讷正在用餐,也不避嫌,直接让裴旻在一旁坐着,几个月没见,薛讷依旧一如以往,老当益壮。 裴旻摇头道:“是跟朋友一起出游去了,等成绩出来,在回家看望母亲。” 薛讷嘴里吃着油饼,含糊不清的说着:“有什么事,直说。” 裴旻灿灿笑道:“大都督英明,此次出游。在逐县,我可遇到一个好人物,真正的英雄豪杰!”他将与雷震结识的事情与他一说。 薛讷瞪直了眼睛,忙将食物吞入腹中道:“果真双手舞着重达百斤的铁锤,策马如飞?” “当真!”裴旻道:“大都督还不信我的眼力?就凭他表现出来的气势,他的武勇绝逊色我朝开国时期的那几位猛将。只可惜他母亲在病榻上,没有答应我的举荐。我觉得不管他会不会来大都督这里投军,终究是我大唐的豪杰。今日找大都督也是想跟大都督讨要匹战马赠送给他,如他这般人物,没有匹好马,怎么行。若不是我的小栗毛,不适合他,我都有将小栗毛送他的想法。” 小栗毛的长处是远距离奔袭,类似雷震这样冲锋陷阵的猛将高大爆发力强悍且善于短距离冲刺的河曲军马才是他们真正的良配。<!--over--> 第八章 无心出奇谋 薛讷几乎没有做任何的考虑,颔首道:“你说的不错,好马配英雄。只要人是英雄,何惜一匹好马?你且将他名字住址说我知道,我给他准备上中下三匹良驹与他,凭他本事获取。” 裴旻毫不犹豫的道:“那大都督要肉疼了,上等良驹,肯定为他所得。” 薛讷反笑道:“但愿如此,不过……你小子只是动动嘴皮子便收买了人心,但真是做大事的料。我还有点不敢收你了,万一哪天你爬到我的头上,那可不妙!” 裴旻忙道:“大都督过谦了,马是您送的,与我何干?” 薛讷笑骂道:“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这马那雷震真有本事拿去。就算他是跟李翼德那样憨直,也知道到底该谢谁。” 裴旻陪着笑了笑,见薛讷提起李翼德,这细算下来也有两个月未见,不知那个神力过人的憨厚汉子,从军之后,有什么变化,顺道问起了他的情况。 薛讷不住点头道:“是个人才,比我当初想的还要好使,给他安排的训练,他从来不拒绝,更不会阳奉阴违。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前面是陷阱,他也会跳下去。冲锋陷阵,要的就是这种憨劲。不过两个月,他的成长足以用刮目相看来形容。” 裴旻也为李翼德得遇薛讷这样器重他的上司高兴,又与薛讷闲聊了番。 薛讷突然说到了正事,“如你当初所说一般,安东都护府孤立在外,人心浮躁,有些不安。陛下曾暗中与我商讨此事,有意再度出兵攻伐奚族、契丹,你觉得如何?” 裴旻听到此言,心中突然一惊道:“我觉得不妥,此时出兵,太过危险,甚至有可能重蹈覆辙。”他突然记起历史上薛讷在孙佺之后,也曾出兵征讨奚族、契丹,意图夺回营州、柳城,但然战况失利,薛讷大败,甚至给契丹嘲笑,称他为“薛婆”,说他打仗如婆娘一样软弱。 薛讷慎重道:“这是为何?”最近他一直为此事烦忧,李隆基初登大宝,在朝中受太平公主牵制,无法放开手脚,干一番大事。将希望寄予外战,营州、柳城失陷已久,早在武则天时期,以为奚族契丹所占据。他若能收复失地,夺回辽东,将提升他身为皇帝的威势,求战之心切切。 薛讷已知新罗谋我大唐之心不死,安东都护府为奚族、契丹截断,陷入孤助无援的境地。他相信新罗此时此刻也在犹豫,是安分守己的当大唐的小弟还是攻取安东都护府,占据高句丽故地成为海东真正的霸主。值得幸运的是新罗唯一有魄力有远见的金庾信已经病故,新罗缺乏一个有足够魄力的领头人,迟迟没有动静。 但是薛讷知道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就是将希望寄托在敌人身上,安东都护府目前是一块肥肉,新罗目前不取,并不意味着他们以后不取,利益动人,古往今来皆是如此。若新罗决定与大唐为敌,攻取安东都护府,雄踞海东,将会成为比昔年高句丽更为强大的敌人。 薛讷正是深知事态严重,早有意出兵攻伐奚族、契丹,夺回辽东,打通与安东都护府的陆路连接,以震慑新罗。他的想法与李隆基正是一拍即合,目前情况只要他一上书出征,李隆基便会给予他十足的支持,要兵给兵要钱给钱。只是薛讷心中存着一点点的不安,难以抉择。 裴旻本想整理了一下思路,整理一下措词,发现自己对于兵事知道的确实不够深入,目前他所接触的仅是一些表面的东西,看过几本兵书而已。薛讷固然比不上他父亲薛仁贵那般所向披靡,却也是一代名帅,在他面前秀兵事,跟班门弄斧没什么区别,索性也不想什么大道理,直入正题道:“我大唐兵源来至府兵,现今府兵制的败坏,我大唐兵卒的战斗水平早已不如当年。今时今日的府兵就是一群羔羊,在勇猛睿智的大将也无法带领一群羔羊打胜仗。何况陛下从外地调兵调将,这些兵将与大都督并不相熟,说句不好听的话,大都督莫要介意,我个人觉得大都督还不能服众。”在他的记忆里,薛讷大败的关键便在于诸将统率不协调。薛讷从外地调派来的将领不服管制,兵卒本来水平就不高,还相互钳制,直接导致滦河惨败。 薛讷默然无言,他的不安让裴旻一言道明:他久镇幽州,早有收复辽东之意,在幽州聚兵练将,直待时机成熟收复辽东。结果他给当时的皇帝现今的太上皇一纸诏书调离幽州,接任他的都督孙佺,眨眼功夫就给将他的老底败光,现在他重新回来,手中兵将有限。若决定征伐辽东,他固然是主帅无疑,可手下兵将有大半都是从别处调来了。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实为兵家大忌。 兵卒素质不高,又犯兵家大忌。 “这么说来,这战确实不当打。”薛讷心里拿定了主意,之前他一直左右为难,也多次召见了心腹商讨,战与不战五五之数,事关重大他一时半刻也拿不定主意,今日与裴旻会面,想到当初他对海东局势很有见地,方有此一问。 “不应打!”裴旻可不想见在自己的国家再一次的损兵折将,沉声道:“通往辽东的二百里险路,对我们太不利。我们大军过了这条路,体力差不多消耗完了。面对养精蓄锐的奚族、契丹军,我军兵卒素质还差,能打赢就怪了。这府兵制未改,我军兵卒实力未得到巩固之前,我是不建议开辽东战局。至于安东都护府,只能加深水路的联系,以稳定他们的心,甚至派兵往水路支援他们,扩充他们的实力。” 裴旻这说者无心,薛讷听者却是有意。 突然薛讷拍案而起道:“对呀,我们为什么非要从陆路进攻?以陆路为佯攻,水路调兵往安东都护府奇袭柳城,效仿当年药师公定突厥事故!此法可行,此法可行,哈哈,你小子真是我的福星,回头我给你表功。”他竟然直接甩下裴旻,大笑这离开了。<!--over--> 第九章 高中喜不敌离别愁 裴旻原地呆了半响,不解薛讷为什么会突然如此,想着他最后的话,脑中浮现出当时薛讷给他看的地图:安东都护府隔绝在外,左有奚族契丹右有新罗。而辽东与安东都护府的交界处便是昔年高句丽所布置的防线,那一带山多路险,不利于奚族契丹骑兵行动。所以就算奚族契丹早已跟大唐撕破了颜面,也一直未找安东都护府的麻烦。 这从水路奇袭营州,看似麻烦,正好可以避开奚族契丹骑兵的优势。只要奇袭得手,奚族、契丹不善攻城,却有可能收复失地。 这一招不能大破敌军,目的却能达到。 平心而论,以大唐现在府兵的战斗力,想要在战场上正面与善于骑射的奚族、契丹打野战,并不现实,讨得便宜已经足够了。 裴旻心知薛讷的能耐,他既然已经决定,因有一定把握,细节部分自有他们的谋臣团安排,自己这半个门外汉,没必要瞎参合进去了。 离开了大都督府,裴旻骑着自己的小栗毛赶往府邸。 说来也怪,原本他是信心十足的,但想着成绩即将出来,意外有些忐忑了。对于第一场第三场的默写与墨义,他很有信心,但是第二场的帖经却有点拿捏不准,帖经包含太广,内容随机,完全看脸。他回答的不算差,但也说不上好。若真有什么意外,考砸了帖经肯定是关键。 慢悠悠的来到了府衙门口,还未到公布结果的时间,府衙门前已经聚集了三十余位等候成绩的学子。他们翘首以盼,但又沉默不言,复杂之情,无言以表,相互之间认识的不少,竟无一人说话,安静的有些可怕。 裴旻也受到了点点气氛影响,原本有点忐忑的心,变得略显紧张。索性不去想这些,将身子靠在小栗毛的身上,闭目暗思着剑招,想着自己的大杂烩剑法可还有值得改进的地方。 这一念及剑,裴旻突然发现自己忐忑紧张的不利情绪瞬间就消散无踪了,甚至有一种感觉,一剑在手,万事无忧。 这一发现,裴旻不由哑然失笑,因为剑道上的天赋,自己竟然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委实有趣。 便在这时,贡院屋门大开,幽州长史手中持着榜文走了出来,他身旁还有十余名持拿刀枪的兵卒护卫,最先的护卫高呼着:“让开让开,长史大人放榜了。” 原本在告示牌边上的考生纷纷退让开来,而在四周等着的考生一拥而上,迫切的想知道自己是否上榜。 裴旻没有拥挤上去,这心里平和以后,自信心随之而来:他在等人念出他的名字! 熙熙囔囔的喧闹声中,裴旻如愿以偿的听到了他的名字! “解头是裴旻!”惊呼声中带着遗憾可惜,还有丝丝的羡慕与不满。 听到这几个字,裴旻的嘴角翘了起来。得了解头,贡生的身份已入瓮中。 很快他有听到了不好的议论声。 “早就知道是他了!” “跟大都督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不是他?” “听说他的解试资格就是大都督亲自举荐的,大都督镇守幽州十几年,除了这裴旻,何曾听过他举荐过别人?” 各种质疑声跟着传进了裴旻的耳中,榜上有名的尚好,榜上无名的更是臆想连连,说的头头是道。就如鸵鸟一般,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开始诋毁他人诉说不公。 对于这方论言,裴旻只是笑了笑,没去与他们计较:不遭人妒是庸才,跟他们计较,反而随了他们的意思。 他原本想等着人群散了,再去看榜: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让一让,让一让……” 裴旻拉着小栗毛,高呼着往前走着。 排在后头的考生都默默的往前挤,如此高调却无一人。 一个个都好奇的往后边看来,议论纷纷! “他是谁?那么嚣张?” 认识的自然回答:“不就是裴旻!” 面对裴旻的霸道上前,众人不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道路。 来到近处,猩红的榜单上有十个名字,这十个名字都是有资格入选贡生上京赶考的。但真正能够选中的只有三人,裴旻见位列榜单第一的正是他。顺着名字看下去,第二是袁履谦,第三是颜杲卿,正如预想的一般,他们三人包含了三甲。第四个名字让裴旻有些意外,竟是裴羽。袁履谦、颜杲卿主动放弃名额,想来三个贡生赶考有他一个资格。 他不再往下看去,转身离开了人群,带着几分嚣张的笑意,策马远去了。 只留下一阵议论与不平。 既然看他不顺眼,那就让看他不顺眼的人继续不爽下去,关键还奈何他不得! 回到裴府! 袁履谦、颜杲卿闲的无聊,在前院晒着太阳看着书,见裴旻回来,忙上前讯问结果。 裴旻笑道:“那还用说,三甲我们兄弟包了!”先前他的笑带着几分嚣张,刻意为之。此刻的笑才是因为自己考出了好成绩而开心的笑,是与真正的朋友一起分享快乐的笑。 袁履谦、颜杲卿也喜道:“本应如此!”袁履谦更进一步道:“让我猜猜,裴兄笑得这般开心,想来如你所愿。解头无疑。次之嘛!论才学,昕哥胜我一筹,但这次解试我如有神助,尤其是帖经考得多是我研读过的内容。第二应许是我?”见裴旻点头笑道:“昕哥此次要输我一筹了!” 颜杲卿毫不意外,颔首道:“此次确实是我输了,愿赌服输。裴兄良驹借我一用,我去集市买点酒肉,今夜我们好好的吃上一顿,庆贺裴兄高中,也预祝裴兄此番入京,高中状元。假以时日,或许还能同殿为臣。” 裴旻收起了笑容,道:“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这成绩已出,意味着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天南地北,想要再见,也不知多少年以后的事情。 当夜三人大醉一场,彼此绝口不提分别之事,却抵不过时间流逝! 第二天一早,裴旻送走了在这个世界上最早结识的两位知己好友。<!--over--> 第十章 善意的谎言 裴旻目送颜杲卿、袁履谦南去,看着周边似曾相识的景象,突然想到自己在两个月前就在这里送公孙姐妹远去的,心中不由感慨:不过两个月,自己竟然先后送走了两对最好的知己好友,但真是悲欢离合世事无常。 提了提精神,裴旻转身回城,行囊昨夜他已准备妥当,只要分别去府衙、大都督府领取文试武试的证明,便可回家乡探望母亲了。一想及家中母亲,裴旻顿时有归心似箭的感觉。 先去大都督府与薛讷作别,顺带领取科举武试证明,薛讷不在府中,不过他早已安排下来,府中管事已经将一切手续准备妥当,只待他亲自来取。 离开大都督府,裴旻再去府衙领取文试证明。 对于参加科考的贡生,府衙官吏也热情接待。能够代替州县上京赶考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一切手续自是从简。 尤其是裴旻,作为解头更是得到了幽州长史亲自接待。 幽州长史热情的道:“我们十八日动身南下京城进贡,你是与我们一同去,还是自己动身?”这贡生上京赶考一般是随着地方上京进献贡品的车队同去长安的,毕竟古代交通不便。长安又路途遥远,单人上路免不了遇到什么意外。而地方州县每年新年都会给皇帝进献当地特产以为贡品。为了照顾赶考士子,朝廷特地提早上缴贡品的时间,好让赶考士子能够随着进贡车队一起入京,沿途受到照拂。当然也可自己动身前往,但多是大富大贵人家的选择,他们有自己的护卫,自己做主不受约束。 裴旻算了一下时间,现在是十三日,时间太为紧凑,道:“晚生自行前往吧,想多在家里陪陪母亲。” 幽州长史显然知道裴旻的剑术武艺,笑道:“孝心可嘉,你自行前往切莫耽搁了行程。我幽州难得出现一位能文能武的人才,可别因一时马虎而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你的考卷我也看过,尤其是墨义,个中见解,让人耳目一新,却有进士之才。本官也希望你能高中,为我州县争光。好了,你去吧,” “晚生明白!” 裴旻拜别幽州长史,往袁府取了行囊,马不停蹄的便往怀柔县而去。 小栗毛也展现乌珠穆沁马的特点,一路奔行,一口气跑了大半日,直至怀柔县外,由是精神十足。想着以往徒步求学,要走近乎两日路程,这有一匹良驹代步,竟缩短了一天半,心中格外高兴。 一别三月余,怀柔县也起渐渐走出了奚族劫掠的阴影,因地利的优势,显得生气十足。 过往县里的乡亲父老见裴旻回来,都热情的打着招呼,显是没忘他的救命大恩。 乡亲父老的热情都是真挚的,裴旻也不厌其烦的一个个回礼问好。 时隔三月,裴旻再次走上了通往家的石板小道,老远就在喊着:“娘,孩儿回来了!”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震得周边飞鸟野鸡,振翅高飞。 裴母本在房中缝补着衣服,前段时间她为县令选中往幽州军营为兵士缝补破损衣服,精湛的手艺得到了好评:此后每隔一段时间,军营后勤官员都会送一批破损的衣服来,让裴母缝补。比起为人洗衣服,缝缝补补要轻松许多,价钱也特别实在,她推掉了洗衣的活儿,专门为军中兵士缝补衣裳。 这听到裴旻的叫唤,眼圈瞬间有些微红,激动的险些刺到了手,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跑出了屋子,见爱子牵着一匹马儿顺着台阶上来,面色一整,登时横眉竖眼的走上前去,提手揪着裴旻的耳朵道:“臭小子,你也知道回来!还以为你将这个家忘记了呢。” 裴旻也不闪躲,扭着脸叫道:“疼疼疼,疼!” 裴母心中一软,手中松了力量,但还是忿忿不平的样子。裴旻孝顺,以往每两个月都会回家一探,呆的时间不长,也就一日,却也让裴母放心。如此次一般,三个月都未回家一次,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尽管裴旻特地派人来传过消息,说他学业繁重,晚些回来,但她心中依旧存着不安,直至今日,方才松懈。 裴旻立马赔笑道:“是孩儿不对,孩儿这也有苦衷啊!告诉娘一个好消息,孩儿已经高中解头,以是贡士身份,有资格参加明年春闱,到时候高中进士,就可以光宗耀祖,为父亲母亲争光。” 裴母听了呆了呆,眼睛一亮,松开了手喜道:“真的?” “那还有假?”裴旻揉了揉已经红了的耳朵,从说着小栗毛的马囊中取出了自己解头的证明。 裴目早年是裴家的歌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然识字,看着手中的证书,高兴的眉飞色舞,泪水忍不住滚落下来道:“我儿有出息了,有出息了。”顿了一顿,道:“不对……”她疑乎的目光落在裴旻身上道:“好端端的,你去考什么贡生?裴家人不是都不屑参加科举的?”当年她与裴父相爱,裴父乃是东眷裴的直系血脉,自幼受到家族尽心培养。本欲举荐他入朝为官,便是与她的情事曝光,才取消了资格。虽没有逐出裴家,却也成了裴家弃子,不闻不问。 裴旻幼年时,裴母为了儿子有个好的学习环境,让他能够出人头地,亲自上门跪求裴家族长。裴家不认裴母这个媳妇,确认裴旻这个裴家血脉允许他入燕云书院,受裴家子孙因有的待遇。 在裴母看来,裴旻理应到了年岁直接举荐当官的,没必要考什么科举。 裴旻笑道:“这不是孩儿失误了嘛,一次考核发挥失常,输了别人一筹,没有得到去稷山书塾的机会。正好解试即将开启,想试一试自己的水平,报了个名,结果随随便便的一考就是个解头。我就想啊,与其等着裴家不靠谱的安排,还不如自己去考了状元实在,直接登龙门,得以面见君上然后封侯拜相,名垂青史什么的,自不在话下。”他这里说谎了,他不想母亲内疚,不想让她知道,是因为她的缘故,而失去的资格。<!--over--> 第十一章 裴母教子 裴母心底有些沉重,但见裴旻越吹越厉害,还差十万八千里的事情,给他吹的好像近在眼前一样。尤其是封侯拜相,说的跟吃饭喝水一般容易似地,忍不住道:“别唬弄你娘,这世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不过……你说的也在理,人存活于世,立于天地之间,自己的才能最为重要。不然就算得裴家相助,入仕为官,也不过是个昏官庸官而已。你也大了,自己的事,可以做主。既已决定进京赶考,娘亲也不阻拦,你什么时候动身?” “不急的!”裴旻笑道:“我得大都督的赏识,得了一匹好马,可日行数百里。此去长安路途虽远,对孩儿来言,也不过是十数日的功夫。孩儿可以在家中多住些时日,好好陪陪娘亲,晚些再去也是无妨。” 裴母惊疑道:“大都督?可是大都督薛讷?”她曾去幽州军大营住过一段时日,对于薛讷之事,也略有耳闻。 裴旻扶着裴母回家,路上简略跟她说了帮薛讷揪住李五义的经过。只是将危险的地方引去,一笔带过,免得裴母挂心,说着,他又从马囊里取出薛讷赠给她的金银道:“这些就是大都督给我的赏赐。” 裴母看着一大把金银通宝,乐得脸上笑开了花,一把抢过来道:“这些娘给你存着娶媳妇用,你别乱花了。” 裴旻啼笑皆非的苦笑道:“也不嫌沉,放在一旁就是了。” 裴母不理会裴旻,细细数着薛讷赏赐的金银通宝,随后又掰着手指头在计算着,口中囔囔自语,好一会儿才喜不胜喜的道:“这些钱在加上娘亲这些年存下来的,可以在蓟城买一栋像样的房子,加上房子修葺家具什么的,还有剩余。在算上聘礼,倒是有点不足,无妨,娘最近跟幽州军营走的近乎,接了好活。要不了多久,聘礼的钱足够了。” 看着精打细算的母亲,裴旻心中感动,忙道:“娘,别算的那么细,身子要紧。这些钱,你留着买些补品就是了,至于房子聘礼什么的,哪用你来操心,有孩儿呢。” 裴母一副不理睬的样子道:“你懂什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往后用钱的地方可多的去了。就算你高中进士,当了官。也是从小官做起,小官哪有什么俸禄。娘不提前考虑,怎么行。” 裴旻拉着裴母在一旁坐下道:“您就放一万个心,大都督对孩儿极为赏识。已经跟孩儿约好了,不管此次我是否能考中状元进士,都去他那里任职,他不会亏待孩儿的。芝麻绿豆的小官,孩儿信他还给不出手呢。” 裴母呆了半响,想不到这三个月后,竟会有这般出人意料的变故,双手合十,不住道:“我儿这是遇上贵人了啊,我说呢,幽州大营里的军官对我那么客气,原来是这样。老天保佑,老天保佑……”顿了顿,她突然面色一变,正色道:“你娘这辈子最开心的是跟了你爹,最后悔的也是跟了你爹。得大都督亲睐是你的福分,未来的仕途想必也会比常人顺畅一些。这里却要给你提个醒,娘其实也不求你什么,只是须你知道做人要胸怀坦荡讲良心。不论什么时候,不管你当了大官,还是平民百姓,都要记住一点。你是你爹的儿子,你爹这一辈子是让你娘害了,没有做出半点成绩,但他做人堂堂正正,至死为止都无愧为七尺丈夫之名。你身为他的儿子,若敢干出半点有亏你爹名誉的事情来,娘绝不原谅,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裴旻慎重的跪伏在地上,叩首道:“孩儿绝不忘娘亲今日教诲。” “好了,起来吧!”裴母抹了抹泪,红着眼笑道:“你考上解头值得高兴,你去县里买些祭祀之物,我们一起将这好消息告诉你爹知道。” 裴旻颔首应诺。 祭拜了父亲,裴旻在家中陪了裴母十五日,端茶奉水,以表人子之道。他知裴母不舍得花钱,又将身上的余钱都买了各种养生的补品放在家里。虽得裴母一阵怪罪心疼,却也老实的吃了。 十五日之后,裴旻在裴母千叮咛万嘱咐之下,拜别了母亲,再次离开了家,这一次不再是数十里外的蓟城,而是万里之外的长安。 裴旻虽是万般不舍,但心中也充满了对长安的向往:那是全世界最繁华的地方也是全天下的中心……作为一个后世人的梦想之地。 ********** 长安! 此时此刻,贺知章的府邸灯火通明。 前不久贺知章由太常博士升任为考功员外郎,在这科考即将来临之前,贺知章突然晋升已得诸多瞎想,但考功员外郎并不只是贺知章一个,而且真正负责科举的知贡举尤在任上,并未引起轰动。 但是昨日新皇在朝堂上怒斥知贡举王杰贪污受贿,私德败坏,不但撤去了他的职位,还将他流放岭南,致使知贡举位子空缺:依照往年习俗,这知贡举由吏部的考功员外郎中选取。目前当任考功员外郎的几人中唯有贺知章才情名望最为合适。 虽然朝堂还未任命贺知章为知贡举主持此次春闱科考,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官场上的人情人暖瞬间体现出来! 贺知章一个无足轻重的太常博士,负责的是祭祀方面的工作。不到有祭典的时候,还不知有这么一号人物。这身份一变,登时身价倍涨,上门拜访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已经进京上下打点的考生,更是想尽一切办法求见一面。 这种事情在宋朝以后是不可能发生的,那时候的科举比唐朝更加完善。但目前为止,朝廷非但不禁止这种关节交通,甚至不以为怪。 这能得到主考官的亲睐,自是成功的第一步。 贺知章刚为升迁感到高兴,随即又为这一连串的应酬而头疼,只恨不得高挂一个避客牌,直接避客不见。 精疲力尽的回到家中,刚坐下歇息,官家手中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道:“这是幽州寄来的信,是老爷堂兄虚之大人的信。” 贺知章伸手接过,还来不及翻阅,门房匆匆来报道:“老爷,太平公主送来了请帖!!”<!--over--> 第十二章 酒馆遇酒鬼 裴旻拜别母亲,骑着爱驹小栗毛一路南下。 此番进京,参加文武会考,文考是裴旻强项,自不用说。武考却略有不足,根据手头上的资料,武考分为马科,步射,技勇等项目。其中步射,技勇裴旻不虚,尤其是技勇一项,他的剑术属于江湖搏斗最适合单打,而战场搏杀之术适合群战,双方遇上,前者不要太占便宜。至于步射,这一点裴旻也有一定的信心,儒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射指的便是射箭之术,裴旻身为儒学子弟,在射术一道也有涉猎,在他记忆中箭法还很不错。历史上也曾有记载,裴将军善射,在北平为将时,曾一日射杀老虎三十一头,猛的一匹。以他现在的射术,算不上是个神射手,可达到武举的标准是轻而易举的。 唯独马科这是硬伤,裴旻在的小栗毛之前,未曾有过骑马的经验,这骑术一道,正是他的弱项。 因故这一路南下,裴旻念着时间足够,也不急着进京,改官道而走小路。挑选一些难走无人的小路练习骑术,小路行人稀少也没有撞伤人的危险。 裴旻也在这一刻体会到了乌珠穆沁马的强悍之处,不管道路是如何难行,不论是山道、浅谈、碎石路还是泥泞路小栗毛都能如履平地。一般而言一匹马想要保持力量,必需要吃干草甚至还要掺杂大豆之类的营养食物。而小栗毛只要吃野草树叶便能维持自身奔行的体力,拥有极强的环境适应能力。 裴旻也不得不感慨,无怪蒙古骑兵的机动性如此可怕,乌珠穆沁马绝对是当今世上最适合奔袭作战的战马。 有一匹好马的辅助,加上裴旻自身拥有足够的灵巧,练习也分外刻苦,骑术日渐提升。 这一日裴旻饥肠辘辘的来到了解县,一进县中便闻得一股浓郁的酒香,脚下不由自主的寻着酒香走去。 依照他原本的计划,应是直接南下渡黄河先抵洛阳,在东行长安,一次性浏览大唐的东西两都, 但是想法与现实往往会有一点小小的差别,他不知不觉转到了河东安邑。尽管他不愿意承认,还是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在绕小路的时候走岔了路,偏离了洛阳,往关中方向靠了。索性将错就错,直接前往风陵渡口渡黄河直抵长安。至于洛阳,长安水路尤为发达,顺黄河而下,要不了多久便能抵达,有时间再去也是一样。 因此他来到了解县,打算在这里住上一晚,明日一早南渡黄河,进入关中。 寻着香味裴旻找到了一家古朴的酒肆,酒肆没有店名,只是高挂着杜康二字。 酒香味便是从店里传来的,裴旻将小栗毛交给店外揽客的小二,让他好生照料,给上好的干草大豆。赶路的时候累着小栗毛,这每到一个城镇,小栗毛都将会享受一次大爷的待遇。 入得店中,店内几乎满员。机敏的店小二麻溜的上前,将他带到一个空位上,抹坐席擦桌,问他要些什么。 裴旻问道:“你这有什么好酒?”天气转凉,这赶了一天的路,身子凉飕飕的,这个时候喝杯热乎乎的酒,简直是神仙享受。即便裴旻不好酒,却也难敌这诱惑。 店小二毫不犹豫的道:“客官是第一次光临小店吧,本店自开店以来,五十余年,只卖杜康,从未有过第二种酒。” “行!”裴旻有些意外,笑道:“那就来一斤杜康”说着他又点了几个下酒果腹的菜食,让店小二速去准备。 古人极少喝生酒,因为当时的制酒科技还做不到无菌,生酒肠胃不好的人喝了必定会拉肚子。三国时期习惯煮着喝,因此也有了煮酒论英雄一说。唐朝不太流行煮酒喝,因为煮腾的酒味道变得厉害,他们喜欢用微火慢慢的烧,烧到六七十度便可,即能杀菌也不变味,就是所谓的烧酒。 裴旻也习惯喝烧酒,慢火微微的烧着,酒香不断的从烟雾中飘荡出来,只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店小二先上着炭火将杜康酒放在架子上烤。 裴旻见还有些时候才能喝,环顾四周,看着店内环境:店里热火朝天,各种三教九流之人说着各地的新鲜事,都是正常旅客。唯有右上角的一人让裴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是一个醉鬼。这酒店里有醉鬼,本是正常事。但是如他那般另类的酒鬼,却不正常了。 他披头散发就如疯子一般,关键还前襟敞开袒露着胸膛,露着一身松弛的肥肉:现在以是十一月的天气,在河东一代已经入冬,裴旻即便是习武之人也觉得有些凉意。此时此刻如对方这般“豪迈”的,只他一人。 “也不怕冻着?”裴旻轻声嘀咕。 店小二端着一盘冷菜梅子姜放在桌上,听到了裴旻的嘀咕,搭话道:“客官是说那个酒鬼?” 裴旻点了点头,奇道:“小二识得他?” 店小二带着几分厌恶的撇了撇嘴道:“不认识,只是那位客官脑子有点不清楚,昨天晚上便在我们这小店要酒喝了。他什么也不要,就点了酒,一个人自顾自的喝,醉了就倒在地上睡,醒了又喝。我们劝他也不听,打烊了,也不管,折腾了一整晚,也不怕喝死了。要不是掌柜怕他冻死,惹上人命官司,都有心将他丢出去。” 裴旻同情笑道:“遇上这样的酒鬼,也够辛苦的。” “可不是!”店小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道:“不过他的酒钱可撑不过今天了,到时候看他拿什么来喝。” 裴旻见酒烧的到了火候,舀在碗里一口下肚,整个人瞬间热乎起来,正享受着那种感觉。 突然他听到一声大呼,又是一阵大笑,如疯似狂。 “哈哈,有感觉了,来感觉了!” 裴旻寻声望去,正是那个酒鬼,他手舞足蹈好似疯了一般将自己的书篓倒个底朝天,书籍笔墨帛砚滚的一地都是。 他爬在地上一阵乱找,将帛布平摊在地,胡乱的研着磨,口中却大叫:“笔呢,笔在哪?” 他似乎找不到笔,大急之下,竟抓起了自己的头发,沾在了砚台里,抓着头发在葛布上写了起来<!--over--> 第一十三章 无字亦无剑 酒鬼如疯似狂的举动,瞬间就吸引了酒店里所有人的注意,甚至惊得周边的两桌酒客左右逃避开来,免得酒鬼撒酒疯,波及到他们。 店掌柜本就对酒鬼折腾了他们一夜很是不满,只是酒鬼给了钱,敞开门来做生意,也不想伤了和气。加上酒鬼一直缩在角落,喝了醉,醉了睡,睡醒了喝,喝了又醉如此反复也不干扰其他酒客,任之由之。现在他开始乱发酒疯,影响到了周边的客人,店掌柜忍无可忍了,直接示意店小二制止酒鬼疯狂的举动。 裴旻也让酒鬼的突然发狂的举动,吸引了注意,他见酒鬼趴在地上,抓着自己的头发在帛布上龙飞凤舞的写着。这头发与毛笔相差甚远,发丝柔软分叉不均,导致写的字糊在一起,很难分辨他在写什么东西。 裴旻眉头紧锁,只能凭借他用笔的走势去判断他写的是什么字。 但看着酒鬼用笔的气势,脑中瞬间生出两个字“狂草”,酒鬼用笔极为狂放,由上至下使得书写的整体气势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又如黄河奔腾,巨浪击石。 张旭! 他是张旭! 他肯定是张旭! 除了张旭,世上找不到第二个人用笔有这种气势。即便是书圣王羲之也做不到! 裴旻脑海中情不自禁的浮现出这个想法,见店小二气势冲冲的从他身旁走过去,意图制止酒鬼。 毫不迟疑,裴旻一把抓着店小二将他拽了回来道:“别打扰他写字!” 店小二打了个踉跄,险些给拽到在地,正想反抗,见裴旻一脸肃然,竟给他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缩了缩头,不敢妄动,只是嘀咕道:“这写的是什么鬼画符” 裴旻不理会他,别说是外行人,就算是内行人也无法从他这字帖中分辨好快。毕竟头发不是毛笔,这字帖的价值早已让头发破坏的一干二净,但是裴旻有幸见到对方落笔的手法,他可以从对方落笔的手法中猜出了对方写的是什么,配合他的手法来体会这幅写糟了的字帖。 酒鬼写的第一个字好像是“淑”,但不确定,第二个字是“质”,第三个是“非”,第四个是什么,看不出来。第五个却是个“丽”字。 连起来是淑质非什么丽! 南北朝的诗人谢灵运的王子晋赞的第一句正是“淑质非不丽”! 酒鬼写的应是:淑质非不丽,难之以万年。储宫非不贵,岂若上登天。王子复清旷,区中实哗嚣。喧既见浮丘公,与尔共纷翻。 裴旻知道了酒鬼写的是什么,在参考的他落笔,整个人也陷入一种莫名的意境状态,似乎感受到了长江的奔腾,黄河的咆哮 与尔共纷翻! 酒鬼写完最后一个“翻”字,微微晃晃的站起来,发出了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然后直接一个大字的倒在了地上。 “呼,喝呼” 他竟直接醉着睡了过去! “小二,帮我将他这一地的东西收拾好!等会儿我带他去客栈落脚。”裴旻走上前去,将醉的死狗一样的酒鬼的前衣合上,搬到了一旁,角落里正好有一张短被,是昨夜店掌柜怕他冻死给准备的,拿过来与他盖上。 裴旻将酒鬼刚刚写的帛书拿在手上,看着横七竖八如同幼儿作画一般的字,长叹了口气,一篇力作,便是因为找不找笔就这样让头发给毁去了。 可惜可惜啊! 店掌柜正愁没法处理着酒鬼,见有人将麻烦事揽在身上,哪有不乐意的道理,忙让店小二听命行事。 裴旻将帛布放入酒鬼的书篓里,草草的吃了酒菜,让店小二帮着他将酒鬼驼上马背,问清了客栈的位子,牵着马往客栈行去。 过了一条街,便来到了店小二给他指的汇来客栈。 裴旻没有奢侈的习惯,只是借宿一晚,要了两间楼下的地字号房间,将酒鬼丢到了床上,给他盖上了被褥。 那酒鬼醉的就如同死猪一样,任由裴旻折腾也丝毫未有醒来的迹象。 裴旻不管这个酒鬼是不是真的张旭,但见他今日所展现的书法意境,便值得这方照顾。 裴旻回屋洗漱休息。 黎明时分,睡得正是香甜的裴旻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惨叫,叫声格外凄惨,好似至亲至爱之人离世一般。 裴旻心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顾不得穿衣,拿起秋水剑,冲到了隔壁房间。却见那个酒鬼对于他的到来,视若无睹,而是痛心疾首的看着自己大醉后写的书帖,伤心欲绝,眼泪都要流了下来。还未等裴旻开口,他拿出笔在空中挥洒,大开大合,气象万千。 但每每写到一半,酒鬼都会停笔不写,一脸的懊恼,口中叫着:“不对!”又重新来过,如此仿佛十余次,如疯如狂,尤不知觉。 裴旻看着酒鬼的提笔起手,脑海中再次浮现昨夜酒馆酒鬼狂呼急笔时候的形态,那股意境再次涌现心头,他见酒鬼凌空写字,好似舞剑,虽没有半点套路,但那大开大合的豪迈感觉却如一招大开大合的剑法之形。 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裴旻闭上眼睛,脑海中分别浮现酒鬼昨夜的意境以及今日的笔锋,反复来回转换,思绪一念千里,短短的几个呼吸间,意境笔锋回来演练千百次,渐渐的脑海里的酒鬼变成了他自己,手中的笔也变成了剑 豁然贯通! 裴旻突然大笑出声道:“随我来!”他不由分说,拉着酒鬼便往后院走。 酒鬼正在找昨晚感觉,突然让一陌生人拉着走,哪里愿意?想要反抗却比不过裴旻的力量,只能任其拖走走。 后院裴旻长剑出鞘,起手宛如握笔但剑锋所指却纵横开阖,上撩下滑,淋漓酣畅,前刺后劈,雄浑刚健,尤其是招与招的连接气势恢宏,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又如黄河奔腾,巨浪击石,威不可挡。 酒鬼看直了眼睛,不等裴旻收剑回鞘,猛的一拍脑袋,匆匆回屋,提笔挥墨,一挥而就,看着自己的杰作,大笑了三声,对着已经走进屋内的裴旻道:“若无你剑,便无此字。” 裴旻应道:“若无你字,亦无此剑。” 酒鬼作揖拜道:“吴县张旭,见过这位兄台!” 裴旻回礼:“怀柔裴旻,见过张兄!” 剑圣! 草圣!<!--over--> 第十四章 两遇知音 张旭打完招呼,低头看着自己先前写的字,那表情宛如看一个梦中情人一般痴迷。 裴旻也将目光落在字帖上,神情动容:这一次张旭写的不在是先前的王子晋赞,竟然是贾谊过秦论中的一段: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张旭这篇狂草书帖气势磅礴,布局大开大合,落笔千钧,狂而不怪,书法奔放纵逸。尤其开篇“振长策而御宇内”起,笔画连绵不断,笔力厚重,倾势而下,即至后面的“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执敲扑而鞭笞天下”竟是一笔呵成,中间没有间断之处,大有秦王持剑,八荒**灰飞烟灭的气概,草书之美尽显其中。再以“威振四海”作为书帖总结,布局疏密呼应、错落有致、浑然一体。 “妙,太妙了!”裴旻抚掌赞叹道:“此字帖气度宏伟,较之昨夜的长江奔腾黄河咆哮,意境上更胜一筹,不在限制于长江黄河,而是天下。气吞天下,论吞天下之气魄,古往今来,又有谁能与秦皇相比?这字与贴相互辉映,这书帖,可抵万金。” 看着这幅字,裴旻感慨张旭草圣之名,名不虚传,论书法一道,书圣王羲之的成就或在张旭之上,但仅以草书而言,张旭的狂草才是草书的巅峰。 张旭怔了一怔,瞧着裴旻,眼中更是欣喜道:“你能看懂我字?” “不然呢?”裴旻笑道:“这世间酒鬼那么多,我何必将张兄从酒馆带到这客栈安置?昨夜见张兄奋笔疾书,笔法奔放豪迈,挥洒间有如长江黄河波澜壮阔,便知张兄非寻常酒鬼。” 张旭眉飞色舞的道:“不瞒裴兄,张某出游天下至家乡北上,途径长江见滚滚巨浪淘沙东去,心中以有所感。前日游黄河,看黄河澎湃咆哮,更有所悟。有心将此感此悟借助手中之笔,抒发出来。只是提笔却不知如何下手,只差那一点点感觉,无法领悟其中奥妙,着实急煞。我嗜酒如命,往往在酒甜耳热之际,能得神助,所写书法之神异,远非我清醒时可比,遂去酒馆买醉。不想好不容易找到感觉,却写下这篇书帖,当真悲痛欲哭。”他一指桌角的那篇王子晋赞。 裴旻会心一笑,那篇王子晋赞只看书帖,存粹就是小孩子的鬼画符,哪有半点草圣所书的样子。 张旭带着几分激动的续道:“今日见裴兄舞剑,剑法大开大合,意境竟与我相通,但个中又略有不用,另有神妙,带的一往无前的杀伐之气。我另有所感,突然想到昔年秦皇,写下此贴。我张旭练字至今三十五载,这贴可谓我凭生最得力之作。” 裴旻也道:“我自幼喜剑,剑术自成一脉。昨夜见张兄笔法,心中即有长江大河一泻千里,黄河奔腾咆哮之感,今日又见张兄凌空书写,隐约间竟与剑道暗合,悟出此剑法。此剑大开大合,豪迈非常,即便在我身怀诸多精妙剑法中也是首屈一指的绝技。” “原来如此!”张旭恍然大悟道:“无怪你的剑意能与我的书法意境相合,无我字,便无你剑,无你剑便无我字,你我以书剑相交,当真是一庄美事,一段佳话。来,裴兄请,请坐,我们坐下细谈。”他刚一坐下,又起身道:“这与友畅谈,无酒怎么行。裴兄稍等我片刻,我去买些酒来。”他手摸了摸腰间,发现没有钱了。 裴旻笑道:“还是我去买吧!” “不行!下次你请,这次必须我请。”张旭毫不以为意,小心翼翼的将桌上的那篇赞秦王放到一旁,随手从书篓里又取过一块帛布,挥挥洒洒的写了一首诗,他一吹帛书上的墨迹,笑道:“酒钱有了!” 裴旻哑然失笑,也觉自己多虑,张旭的字,就算是随意而写,酒钱总是换得来的。 果然没等多久,张旭手中领着两大坛的酒大步走进了屋内,后边还跟着店小二端着烧酒用的炭火。 张旭起初还以为裴旻只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剑客,就如当初与伯牙子期一个音乐师、樵夫,细谈之下,方才发现裴旻竟是进京赶考的贡生,学识渊博竟然毫不逊于他,交谈起来没有任何违和感,尤其是在他所专精的书法一道,对方竟然也有一定的功底见地,让他们有了更多的话题,惺惺相惜。 张旭道:“裴兄觉得王右军的字如何?” 裴旻自是知道王右军便是王羲之,王羲之官至右军将军,有王右军之称,他道:“入木三分,论书**底,天下无对。不过我觉得王右军真正于书法上的贡献是开创,在他之前,汉魏笔风独尊于世,一家独大,限制了书法的发展。而王右军兼善隶、草、楷、行各体,精研体势,心摹手追,广采众长,备精诸体,冶于一炉,成功摆脱了汉魏笔风,自成一家。至他以后,书法一道,百家争鸣,各有妙长,他功高至伟,无愧书圣之名。” 张旭拍腿大笑道:“裴兄见解与我相同,世人多赞王右军的字,可在我看来,他的字可称前无古人,但未必就无来者,但他在书法一道的贡献,无人可比。” 裴旻佩服鼓掌,张旭足够狂,但他却有狂的资格,也说的极有道理,赞同道:“我也觉得如此,不只是书法,世间万物也是一样。先人留给我们的经验学识,真正的意义并非是让我们将他们当做神来膜拜,而是当做一个目标超越,只有一代代后辈不断的超越前辈,才能真正的长盛不衰。唯有如此,才对得起先人。超越先人并非是亵渎而是对他们的尊重。” “妙哉!”张旭动容道:“世人都说我张旭狂,在我看来,裴兄才是真的狂,但狂的有理有据。”说着,他有感而叹:“遇知音也!”随即又是大笑道:“都说知音难求,我张旭三生有幸,这两月余间,竟遇两位知音,老天眷我裴兄,我与你同去长安,介绍一位好友酒友与你认识,他是朝廷的太常博士叫贺知章”<!--over--> 第十五章 梦里长安 裴旻与张旭一并离开解县,由风陵渡口南下,过潼关入关中,顺着官道往东行去,一路上行人遍野,喧闹声吆喝声不断。各路行人往返长安,一眼望去,竟瞧不到边。 这一路南下,裴旻为练骑术多走小道,在无小道可走的时候,也走了不少驰道官道。现今两相比起来,差距完全不可以道理来计。 对于近在咫尺的长安,心中愈发期待。 身旁张旭骑着一匹骡子,此时此刻的他与当初的酒鬼判若两人,内穿绛紫长袍,头戴平头小样,腰悬配剑,外罩青色风衣。看上去神采奕奕,比解县初会时的满身酒气,外加一头墨水的黑发早已如脱胎换骨一般变了模样,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儒士。 日前张旭洗漱完毕,换上这身行头后,裴旻险些都认不出他来。 张旭见裴旻表情,会心一笑,道:“我初次走在这条通往长安的官道时,所怀心情与裴兄现在一般无二。想着长安到底有多雄伟繁华,幻想着它的模样。作为过来人,这里劝裴兄一句,莫要胡乱瞎想。就算你在怎么多想,长安永远比你想象中的雄伟繁华。” 裴旻略显不信,自己好歹有二十一世纪的见识,长安在如何雄伟能超过他的认识?不过张旭的话,更让他心中充满了对长安的向往,情不自禁的扬起了马鞭。 小栗毛得到主人的指示,迈开了步伐,加快了速度。只是几个步伐,便将张旭甩在了身后。 张旭急得大叫:“裴兄等等我,我这骡子可跑不过你的马” 事实证明张旭的对的,哪怕裴旻在见过东方明珠塔的高耸,见过三峡水坝的壮观,见过胶州湾跨海大桥的神奇,但是跟眼前的长安城相比起来都属于劣质品。 走进长安城的裴旻就如井底之蛙一般,第一次跃上了井口,使之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棋盘式的街道宽畅笔直,左右街道均作南北、东西向排列,相互垂直,笔直端正,宽畅豁达。此时此刻的长安城里人口已经超过了百万人,街道上一眼望去,至少都能瞧见数个黄发碧眼的胡人。尤其是周边的酒肆,各种娇媚的胡娘穿着暴露的外衣,在店外热情的揽客,较之蓟城的妓院都要开放,吸足了过往路人的眼球,不少给勾魂夺魄的男子情不自禁的往店里钻去。 最令裴旻佩服的是设计长安的工程师将每一个街道的排水系统以及绿化都设计在内,全城每一条街道两旁都有排水沟,四周还种植着槐榆,现在是冬季,树叶早已凋零,但可以想象,春夏之际是如何的绿树成荫。 这个尚未有工业化学污染的时代,都如此注重环境绿化,足可羞煞后世。 走在这长安的大街上,裴旻由衷体会到了古代人的伟大。如此伟大的国渡,如此伟大的国家,焉能不利于世界之巅,享受四方来贺? 裴旻突然有点热血上头,想着若能以己之力,让盛唐更为强盛,不再有吐蕃为患,不再有突厥袭扰,不再有怛罗斯之败,甚至不再有安史之乱,让盛唐多延续百年,那也不枉自己来这世界走上一遭了。 裴旻左瞧右瞧看的目不暇接,张旭领着路却走的极快,不知不觉已到城西贺知章所在的长街。 领路的张旭突然顿住了脚步,古怪的看着前头。 裴旻往前望去,却见前方门庭若市,诸多年青文士手持卷稿,列队交予一管家似的人物。 张旭想了想,竟然调头便走。 裴旻不明所以,正待询问。 他们身后迎面过来一小队人马,为首一人是一个中年官员,他见张旭登时翻身下马,小跑着来到张旭骡子前,伸手捉缰道:“张兄哪里走,即来我府前,哪有放你离开的道理。走,与我回府,我们再喝上三百盅,同求一醉。” 说着他拉着缰绳,不等张旭回绝,再度调头。。 裴旻打量着那中年官员,毫无疑问他应是贺知章。对于贺知章,裴旻算得上是久闻大名,他最喜爱的诗人杜甫便有一诗,叫做饮中八仙歌。说的正是间长安市上的八位嗜酒的酒鬼,当时人称酒中八仙,其中位列第一的便是贺知章,而刚刚与他结交的张旭,也是其中一仙。 贺知章身形高瘦挺拔,眉清目秀,但眼角已出现微微的皱纹,左右唇上八字胡外翘,下巴胡须垂下如杨柳长至胸膛,一身整齐的官服,显得格外有精神。 裴旻下马作揖道:“晚生怀柔裴旻,见过贺博士!”在唐朝其实并不流行称呼官员为大人,真正用到大人的地方只有一个,父亲大人,乱叫大人有乱认父亲的感觉。称呼一般官员通常的姓外加他的官职,或者尊称某公,就如王羲之,世人多称他为王右军。 裴旻并不知贺知章已经提升为考功员外郎,只以为他还是张旭口中的太常博士,遂叫他贺博士。 贺知章怔了怔,多看了他两眼,颔首笑道:“随我一同回府。” 府外一群投送行卷诗的学子见贺知章竟为张旭持缰而行,看呆了眼,纷纷让开道路,恭称:“贺公。” 贺知章颔首一一回礼,却也不多做接触。 入得厅堂,贺知章方才大笑道:“酒友来了,岂能无酒。来人,速速烧酒,我要与张兄与他新结识的小兄弟,痛饮三百盅。” 张旭却意外道:“酒不忙喝,贺兄且看我这字如何?”他说着自得的将自己的力作取出,递给贺知章。 贺知章慎重接过,打开字帖,看着气概雄浑的秦王赞,竟是呆立当场,眼中震撼,一览无遗,短短二十余字,他反复来回看了十数遍,长叹道:“张贤弟下笔如神,为兄服气了,自愧不如。”他顿了顿道:“贤弟,为兄爱煞了这字帖,不若送给为兄如何?” 张旭自得的大笑道:“老哥哥这是晚了,好贴赠知己,这秦王赞我早已决定送给裴兄,只是特地拿来给老哥哥瞧一瞧的哈哈”<!--over--> 第十六章 裴旻论证 贺知章看着张旭得意的模样,顿时为之气结。 裴旻起初不明所以,瞧着张旭的自得,贺知章的笑怒,想着他们同善草书,个中缘由以猜了**不离十。 正如他所想,贺知章、张旭在月余前以酒结识,彼此以酒会友,好不自在。多番接触,他们发现彼此在书法一道都有着极高的造诣,尤其是同擅草书。贺知章擅长的是草隶,将行草书的笔法融于隶书之中,但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章草、今草,是充满着魏晋风骨的书法。而张旭的草书,是为狂草,笔势相连而圆转,字形狂放多变。 两种草书各有千秋,而贺知章、张旭又是彼此领域的巅峰人物。便如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般,同样优秀的书法,实在难分第一第二。他们都觉得自己的书法,胜过彼此一筹。为此常在酒甜耳热的时候,争辩的面红耳赤,甚至不欢而散,谁也不服谁。 张旭在裴旻的帮助下,创出凭生力作,这秦王赞有气盖山河的豪迈。他早有将秦王赞赠给裴旻的想法,但念着与贺知章多番在书法一道上的争论,特地拿来显白显白,要让贺知章心服口服。 贺知章看着秦王赞爱不释手的叹道:“这书帖中有着气吞山河的凌冽气概,想必是裴小兄弟的功劳吧。张贤弟的笔力奔放豪逸,笔锋却偏于山水柔软,若无机遇,怕是没有此番转变。” 张旭笑道:“让贺兄说中了,裴兄的剑法如神,我虽不懂剑,却也能看出他一剑一式,犹如神助。从他的剑法里得我草书之神,书法大进。” 裴旻还是第一次听张旭说这话,不由目瞪口呆,记忆里张旭似乎因为看了公孙大娘的西河剑器方才感受到草书之神,成为继往开来的草书大宗师,怎么现今变得从他的剑法里感受草书之神了?意外,还有一点点惊喜。 突然贺知章、张旭同时耸动着鼻子,两人不约而同的往厅内走去。 贺知章见裴旻未动,拉着他道:“走,进屋喝酒去。裴小兄弟记着一点,我贺知章交友,不论身份学识才略,唯独不能不会饮酒。你若滴酒不沾,贺某便立刻下逐客令了。” 裴旻笑道:“就只怕不够喝!”他并不好酒,可酒量天生,犹记得在后世第一次喝白酒时,五十几度的四特喝了一斤多,面不红心不跳,宛若没事一般。唐朝的酒到顶不过二十余度,真要放开来喝,六七斤绝无问题。 贺知章眯起了眼睛,道:“此话大善。”说着,邀请他入厅同饮。 两位书法大家针对书法一道,展开了讨论。 贺知章今年五十出头,张旭也将近四十岁,他们各自在书法上侵yin数十载,论书**底经验,远不是裴旻所能比的。尤其是草书一道,他更是接触的少,几乎插不上话来,但只听他们讨论,裴旻便有着受益匪浅的感觉。是故毫不觉厌烦,反而听得津津有味,极其入神。偶尔有所感悟,插两句嘴也能得两人另眼相待。 酒甜耳热,张旭笑道:“贺老哥这是高升了?今日见你府门门庭若市,我都不敢上门拜见了,免得有心人说我巴高望上。” 贺知章怒道:“贤弟此言差矣,酒桌上哪有身份贵贱,你我以酒结交,谁敢多言?再说,贤弟才华横溢,学识渊博,陛下求才若渴,若非我官卑言低,岂能不向陛下举荐贤弟。” 张旭摇头道:“做官太受约束,非我所愿,还是免了。倒是你若真有机会,可以举荐举荐裴兄弟,老哥哥别看裴兄弟年轻,这几日我与他日夜相伴,畅谈古今。论书法一道,他是逊色我许多,但比见识广博,治世经略,绝非我所能比。文治武功才是他的长处,比起我们小众才略,他方是真正大才。” 贺知章意外的瞧着裴旻。 裴旻也想不到张旭对他评价,竟然如此之高,忙道:“张兄缪赞。” 贺知章沉吟片刻道:“缪不缪赞,一试便知。陛下身负雄才,雄心壮志,不输我朝太宗皇帝。他初登大宝,有改制之心,意图除去前朝弊端,立志重振我大唐雄威,再现太宗高宗四方来贺之伟业。小兄弟,若依你之见,应当从何处下手?” “军治!”裴旻想也不想的说了这两个字。 贺知章皱眉不解。 裴旻道:“我一路南下,行程万里,途径上百村县,一路所见,百姓虽不富裕,却能安居乐业。可见朝堂上的韦武之乱,虽扰乱朝纲,祸害甚大,但并未真正波及天下百姓。百姓最是淳朴不过,他们所思所求莫过于衣食无忧。只要不饿死不冻死,即便苦点累点,都无怨言,足见我朝目前对于天下百姓的治理还算到位。让百姓过得更好一些,确实是朝廷应该谋划之事,却非当务之要。” 贺知章点了点头,张旭也很是赞同。 目前大唐沿用的依旧是武则天遗留下来的政策,武则天此人善于权谋政治,军事上虽惨不忍睹,然治世一方,她任用狄仁杰为相,确实改善了民生,稳定民心,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裴旻续道:“然而府兵却是不同,府兵制的败坏,已成肘腋之患。目前府兵逃散日渐增多,均田制的破坏,又使得百姓不愿意应募,缺少有效兵源,致使各地府兵素质极其低下,上了战场的他们,便如待宰的羔羊,完全无反抗之力。我大唐昔年之所以能够傲视天下,除了名将辈出,还有骁勇兵卒以为后继。想想太宗时期:破突厥之战,我大唐十万劲卒,胆敢深入草原与颉利二十余万劲旅决战,破薛延陀之战,我唐军十二万立克薛延陀二十万大军,总总战例,数不胜数。皆因我大唐兵卒之勇,胜于异族兵甲之坚利,胜于异族将帅智勇也胜于异族,是故以少胜多,可称家常便饭。而如今几千骑兵却能深入我大唐境内,耀武扬威,非数倍以上的军势,不敢与战,羞愧先人。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想要大唐重现昔日辉煌,军制之改,首当其冲。”<!--over--> 第十七章 兵制说 裴旻这番言论是他结合古今知识,根据记忆中的一篇关于大唐府兵制的论文来说的。在他记忆中自己曾经看过一篇论文,是谁写的早已忘记,只是依稀记得点点内容。当时他觉得甚有道理,如今他回到这唐朝,联系实际情况,更加有了这个念头。 像李翼德这样憨直的人物,连他都不愿意去当府兵,稍微有脑子的人,岂会傻傻的应募从军? 府兵制之所以在唐初吃香,实在是因为当初的环境所致:杨广引发的隋末大动乱,好几千万人死于劳役战祸灾祸,致使天下人口锐减四分之三。对于一个国家来说,锐减如此多的人口,委实是莫大的损失,毕竟在古代人力便是劳作力,人力无价。 但府兵制却因此发展到了巅峰,所谓府兵制说白了就是兵农合一。平时为农,战时为兵,农忙时耕种,农闲时训练。这人口锐减,天下多了许多荒芜土地,朝廷有足够的土地分给府兵耕种。府兵待遇几乎不亚于官员,尤其是立有功勋的府兵,更是能够受到特别嘉奖,即便不幸战死,家人也能获得福利,免除田税。 在这种情况下,百姓自然踊跃参军,以至于兵源源源不绝,各地负责府兵训练的冲折校尉、果毅都尉可以奢侈的选择优异的兵卒加以训练,因此府兵的战斗力极其强悍。不论是突厥、吐谷浑、吐蕃还是高句丽等国家,单兵作战,皆不是唐兵敌手。 但是随着人口的赠多,朝廷内部动荡,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兼之战事频繁、兵役繁重各种情况的缘故,府兵的质量越来越差。到了今时今日,府兵的素质弱到了一定的境界,若不改兵制,增强兵卒的战斗素质。哪怕唐朝经济在发达,也是谁都能捏上一捏的软柿子。 贺知章动容的看着裴旻,张旭也有些瞠目结舌。他们实在想不到裴旻竟然能说出这番言论,竟然要改自唐朝立国起实行了一百余年的军制。要知道府兵制,当初是奠定唐朝军事力量的基石,裴旻却要将基石给挖了,不能不说不大胆。关键在于裴旻说的有理有据,让人无从反驳。 贺知章惊愕半响,好酒如命的他,这一刻酒都忘记喝了,问道:“那小兄弟可有什么建议?” 裴旻沉吟了片刻,道:“改府兵制为募兵制!”其实说这话的时候,裴旻犹豫了许久,他在想历史上哪个时期的军制适合唐朝,哪个时期的军制更加高明,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说募兵制。不同的时代,趋势格局不同,制度也会不同。就如府兵制在唐初府兵制是奠定唐朝军事强大的基础,而到了现在却是军事衰败的毒瘤。不能说府兵制不好,只能说不适合现在这个时代。 历朝历代的兵制都有各自的特点优劣,再好的制度若不为这个时代所容纳,受到万千排斥,一样是垃圾的制度。 “募兵制?何为募兵制?”贺知章皱眉问道。 裴旻笑道:“若说府兵制是兵农合一,那募兵制算得上的兵农分离。其实募兵制与府兵制一样,在以往已有了端倪。好比太宗皇帝麾下的玄甲军,太宗皇帝挑选军中精锐,组成玄甲军。日夜操练,以战为生,威不可挡。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还有乱世时一些大家族或者王公贵族所拥有的私兵,他们挑选精壮,精心训练,这类兵卒战斗力往往要胜于既要耕作又要训练的百姓。而募兵制即是挑选天下勇士,组成一支常备军,随时随地备战,或进攻或防守,无需临时临急募集百姓参战。” 贺知章问道:“那岂不是加重百姓负担?壮勇都从军了,何来的壮丁耕作?” 裴旻道:“事情皆有两面性,咋一看确实是增加百姓负担。可从另一面考虑,岂不是减轻了百姓的兵役负担?兵卒的军饷有国家供应,也可节省了府兵往来于路途的消耗,更得以建立一支稳定而强大军队。一个国家,不能没有强大的军队。” 贺知章不知如何开口,张旭更是有点懵逼。 他们两人其实都是一类人,属于那种才华横溢,学识渊博的才子,但是他们才华偏向于艺术文化,并非政治治世方便的方略。他们适合担任国子监、秘书监、礼部之类,执掌文书负责教育接待外宾等礼节方面的工作,在治世方略,只能算是略懂。莫说狄仁杰之流的名相,就算是颜杲卿这样精于治世的后起之秀他们都比及不上。 裴旻所说的事情,几乎超过了他们的认识。贺知章还好,毕竟混迹官场多年。虽然干的是教育编书方面的工作,至少偶尔能够了解一些朝中的动向政局,张旭直接两眼发花,甚至都无法理解裴旻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很有道理,有些不觉明历。 贺知章很努力的消化着裴旻说的事情,若裴旻说的是政务,以贺知章的才智,就算没有接触过,也能分个好坏,可偏偏军制偏带军事方面的知识,他便有些力所不及了。 他无法分辨裴旻所说的募兵制,到底能不能施行。但是可以肯定一点,在他面前这高谈论阔的少年,有着非同一般的才华。 “小兄弟这番高见,委实惊人,贺某才疏学浅,无法判断募兵制的优劣。不过对于府兵制的败坏,却是字字珠玑,直点我朝要害。某佩服的紧,来,贺知章这里敬裴兄!”贺知章高举酒杯,将裴旻视为自己同辈了。 裴旻也是叹服,贺知章为人竟然毫不做作,不懂就是不懂,绝不敷衍了事,以他的身份辈分年岁,做到这点当真不容易! “干!”裴旻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三人不在谈论政务上的事情,而是如知己好友一般,天南地北的想到什么话题说什么,聊到什么谈什么。 贺知章更是让人直接在府中安排两个房间,让他们再长安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了。 裴旻肚子灌得鼓胀,看着贺知章、张旭一杯一杯的开怀畅饮,突然有个不祥念头,自己算不算交友不慎?跟他们这样混下去,饮中八仙会不会变成饮中九仙?<!--over--> 第十八章 来至张九龄的举荐 长安武德殿! 李隆基下得朝来,诸事无聊在后殿取来琵琶自弹自唱,自得其乐。 这古来音乐素有雅俗之分,所谓雅乐是用在国家祭祀、宗庙、朝会等隆重的庆典活动中,而吹奏的音乐,有着一定的政治效果。而俗乐则主要是供人欣赏、娱乐的。个中差别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美声歌曲与流行歌曲。因孔子重视雅乐,而贬斥俗乐。以故后来万千儒家学子纷纷觉得俗乐不堪而雅乐高尚。 但李隆基却不这么认为,他自幼精通音律,热爱歌舞表演,觉得俗乐虽然比雅乐少了几分的庄重严肃,却多了一些艺术性,更加悦耳动听,对于俗乐的热爱,由在雅乐之上。 李隆基此刻自弹自唱的便是由西域龟兹传来的胡曲,相较中原音乐的婉约优美,年轻气盛的他更加喜欢慷慨激昂的胡乐,他的手指灵活跳动,澎湃的旋律在殿中荡漾,粗犷而激昂的词句,由他口中传出,整个人沉溺于音乐之中,扭着屁股摇晃着身子,特别开心。若让人瞧见这一幕,哪个敢相信他就是大唐天子?简直与戏院里披着龙袍的戏子一般无二。 “陛下,陛下!”一个身形魁梧一点儿也不像太监的太监冲进了殿内。 “力士,没见我正忙着?”李隆基正弹唱的开心,让人强行打断,面上不悦。在所有宦官中只有高力士得他允许能够不经通传进入殿内。他与高力士感情深厚,明是主仆却宛如朋友,倒也不会为这点小事与之动怒,只是兴致给打断,很是烦闷。 高力士忙道:“是右拾遗求见,不然老奴岂敢打扰陛下雅兴?” 李隆基一听“右拾遗”,忍不住脊背发麻,大有太宗见魏征的感觉。 当任这个右拾遗职位的叫张九龄,韶州曲江人,出生于世代仕宦家庭,年少英才,九岁知属文,十三岁便写出轰动一时的好文章。武则天长安二年登进士及第,后来一直当任秘书郎,他政绩出色,却得不到调迁,萌生归乡之念。正好李隆基求才若渴,举天下文藻之士,亲自策问,张九龄应试道牟伊吕科,对策优等,升为右拾遗。右拾遗字面意思是捡起皇帝的遗漏,也就是谏官。 唐朝自太宗皇帝李世民起,赋予了谏官极大的权力,官阶不高,却能随时随地的面见天子,指点天子的错处,进行批评。 张九龄精明干略不畏强权,好似昔年魏征。而李隆基性子欢脱,虽有明君风采,却喜好玩乐,由擅音乐,而且是俗乐,张九龄不止一次跟李隆基指他不务正业,弄得他听到“右拾遗”这几个字就发怵,时常背地里感慨:自作孽,不可活。 李隆基忙将手中琵琶交给高力士道:“快,藏起来,让他看见,又要说通大道理了。” 殿外传来贺知章、张九龄求见的消息。 李隆基当做没听见,见高力士藏好了琵琶方才将两人请入殿内。 多了一个贺知章,李隆基心底踏实许多。张九龄不同于魏征的地方在于不会在其他官员面前数落他的不是,这也是他一直留着张九龄的原因,不是每个皇帝都如李世民那样,能够容忍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下不了台甩袖而走的臣子。 “两位爱卿,何事觐见?” 张九龄四方脸,俊雅不凡,作揖道:“回陛下,臣向陛下举荐一位人才。”右拾遗除了指正帝王的错处还有举荐人才的义务。 李隆基精神一震,现今满朝文武大多尸位素餐,部分有能力的多为太平公主与他拉拢,成为腹心,缺的正是人才,忙道:“爱卿举荐何人?” “幽州怀柔县裴旻!” 原来贺知章无法分辨募兵制到底如何,于是请教好友张九龄。张九龄不但文采斐然,他的政治水平也是出类拔萃。府兵制的败坏,以张九龄的见识如何不知,只是在没有全新兵制的基础上,冒然改变反而会造成府兵的动荡。因此张九龄即便知道其中关键之处,却没有做任何举措。 裴旻的募兵制,深得他口味,细细琢磨下来,对照当前大唐的局面,募兵制是大有可为。 张九龄最重视人才,最当任“右拾遗”的第一天,他便向李隆基阐述人才的重要:主张重视地方官人选,纠正重内轻外风气,并且选官应重贤能,不循资历。这意外发现有如此人物,哪里坐得住,直接邀请贺知章一到入皇宫举才来了。 “裴旻?这名字倒是有点耳熟?”李隆基对于这名字竟然有点印象。 张九龄道:“就是半年前,斩杀奚族王子的那个少年。” “原来是他”当年孙佺幽州惨败震动朝野,李隆基当时身为太子自然知道此事,裴旻领怀柔县民歼灭奚族千余精骑他也略有耳闻:“我记得他年岁不大,不知何德何能,进爱卿慧眼?” 张九龄慎重道:“有志不在年高,有才不在年少,陛下且不闻甘罗十二为秦相,霍去病十七上阵杀敌” 李隆基见张九龄又要发表长篇大论,忙道:“道理朕明白,只是不知那裴旻有何干略?” 张九龄让贺知章来说。贺知章将与裴旻结识的经过,以及对他的考验细说,尤其是关于府兵制的描述以及募兵制的介绍,一字不漏的详细说明。 李隆基动容起身,低呼道:“这些当真是裴旻所说?” 贺知章道:“臣不敢有半点隐瞒。” 李隆基有些激动的来回走了两步,府兵制的败坏,身为皇帝,他岂能不知,不止一次针对此事与心腹商议,如何才能让府兵制恢复如初。但是府兵制的关键在于均田制,均田制若不能彻底实行,府兵制的情况就不可能得到改善。 唯有宰相张说提议舍弃府兵制,以募兵的方式来解决兵源问题。但是即便以张说之才,也只是思考大概,未得细节。 裴旻竟然将募兵说的如此完备,委实惊人。 张说可是他心中最得力的臂膀,未来不可或缺的名相,那裴旻竟比张说还看的远?<!--over--> 第十九章 贺知章的难处 李隆基哪里知道,历史上唐朝的募兵制正是张说提出来的,正是因为李隆基从张说建议,改了募兵制,方才一扫府兵疲弱之态。加上唐朝文武并重,也冒出了诸多良将,再次打出了太宗、高宗朝的威势。 现在的张说忙于帮他跟太平公主内斗,而且当前形势,即便他们提出募兵制也会受到太平公主一党的制止,反而坏事,因此根本没有时间契机去考虑募兵制。就算是提出募兵制的张说,此时此刻也不比裴旻知道的全面。 这细节上的问题,连裴旻自己都不甚清楚,更何况是李隆基。 李隆基只能将这一切视为“英雄所见略同”而且裴旻在这方面看得还更加远一些。 “这募兵制当真是这裴旻所想,那此人真是大才。”李隆基心情有些激动,身为上位者,那个不希望自己麾下人才济济?尤其是有雄心抱负的君王…… 贺知章道:“是他自己所想无疑,不瞒陛下,臣与这裴旻好似别有缘分。臣有一堂兄,在幽州为官,他在与臣的书信中曾说起此人。说他才华不凡,对于古籍古义,见解独到,还写得一手好字,且武艺不凡,剑术极为精妙,当地成名多年的江湖好手都非他之敌,以一白身,深得大都督器重,能自由出入都督府。若不是他年轻气盛,想要在长安见见世面,他早能在大都督手下任职了。” 李隆基更来了兴趣,笑道:“还是文武双全的人物,哈哈……以入了朕的眼,那只能委屈大都督了。能发现我朝弊政,提出募兵制的人才,在大都督手中也是屈才。两位爱卿说说,朕应该给他什么官职较好?” 贺知章、张九龄让李隆基如此一问,却把他们给问住了。 贺知章是让张九龄怂恿来的,而张九龄纯粹是发现了人才,不想朝廷错失,特来举荐。 如今细细想来,还真没有什么合适空缺的官职给裴旻。毕竟目前裴旻只有一个贡士的身份,年岁还不及弱冠,高不成低不就,确实为难。 张九龄心思何等机敏,略微一想,便道:“裴旻是来参加科举考进士的,不若等他高中,在特别嘉奖?”依照唐律,只要高中进士,便有入仕的资格,一般而言就算中了进士也未必能步入仕途,但裴旻以得李隆基看中,只要中了进士,肯定有一个好的出处。比之当年的他,强上不少。 李隆基略一沉吟,依照他的本心是直接给裴旻官职的,但想着他的一切举动都在太平公主的监视下,突然提拔裴旻,定会引起对方的调查干涉,好好的一个人才万一给太平拉拢了去,那可不妙。 现在太平公主也将目光定在春闱上,而且还放肆的拟定了状元榜眼探花,想要将进士及第一网打尽,以助长自己的声势。不如就将这个裴旻顶上去,与太平公主结了仇,自然就…… 念及于此,李隆基主意已定,笑道:“就如张爱卿所言。”说着,他望向贺知章道:“此事,爱卿不可与裴旻多说,朕想看一看,他能不能凭自己干略,闯出翻天地来。” ********** 贺知章心事重重的回到府邸,他怎么也想不到太平公主会猖狂霸道至此。昨天他方才与张九龄面见李隆基述说裴旻之事,今日便召见他毫不掩饰的询问他缘由。 虽然蒙混了过去,但是贺知章再次受到了胁迫。李隆基已经渐渐将重心移到了明面,在朝堂上励精图治,拉拢了一批中下级官员。他毕竟是皇上,尽管太上皇李旦没有将所有的权利交付,但他作为皇帝依旧拥有任命三品以下官员的权力。此权力在手,想要提拔中下级官员轻而易举。 中下级官员固然比不上宰相、大将军之流,但居于关键位子,依然有着一定的威胁力。 李隆基依照张说建议与太平公主玩明谋,果然占据了不小的优势,成功打压太平公主的气焰。 太平公主自不甘于此,筹谋反击之余,更加重视科举的进士及第人选。她可以放任士子或者李隆基的人博取进士出身,但进士及第的状元、榜眼、探花必需是她的人。唯有如此,才能挽回损失颜面,这非是怄气,权势的争夺,便是如此。谁退让谁给压过了势头,就将面对寸步不让的进攻。 太平公主明面上输了一筹,若不找回来,输上几次,太平一党便将人心惶惶了。毕竟现在的党派之争不是以往,太平公主的对手是皇帝,不是某个宰相,不可能没有压力的。 对于进士及第的人选,太平公主势在必得。 贺知章满以为自己得到器重高升,将会是自己仕途上的腾飞,却不想进入了皇帝与太平公主争斗的漩涡中去。 看着一边喝着酒,一边在院子里写字的张旭,笑道:“还是贤弟快活,酒不离身,笔不离手,神仙日子。” 张旭将手中酒壶抛了过去道:“有心事?” 贺知章叹道:“身在官场,身不由己。陛下欲委为兄以重任,负责明年春闱。为兄这知贡举的任命还未下达,便卷入了陛下与太平公主的争斗中去。指不定来年,贤弟想要与我喝酒,怕是要去岭南找为兄了。” 张旭默然不言。 “其实贺兄没必要如此忧伤!”裴旻突然出现,手中拿着《易经》从殿内走了出去。见贺知章有点吃惊,忙道:“弟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想找张兄求教《易经》中的典故,意外听到了两位兄长对话。” 裴旻住在贺府,不论是张旭还是贺知章,在文学上的功底皆在他之上,作为一个末学后进,面对身旁的两位才华横溢的文士,哪有不虚心求教的道理。时常找他们请教经史文章以及书法要领,不过短短几日,各方各面都有十足长进。 贺知章现在深知裴旻能耐,求教道:“贤弟教我!” 裴旻笑道:“其实容易,科举之所以现在为当权者掌控,皆因制度不明,流程不公。只要改变科举风气,让科举变得公证,让考生以实力取胜。不在是由知贡举一人控制,不就得了?兄长掌控不了,太平公主的人就算落选,她在嚣张也怪不到兄长头上。”<!--over--> 第二十章 科举糊名制 科举制度起于隋朝,完善于唐,但唐朝中前期对科举的重视是不足的,远不及后世的宋明。归根究底,还是未真正体会到科举存在的意义。 在裴旻看来,现在的科举制有三大弊端: 其一:科举实名制。实名制直接导致了上位者能够随意超控考试,存在严重的舞弊情况。 其二、负责主持科举的人官职太低,权力太大,不能服众。负责春闱考试的官员是从吏部的考功员外郎里选出一名知贡举,全权负责科举。而考功员外郎的官职在从六品上,放在外地从六品官不算可在京师,在王孙贵族遍地走,三品大员满天飞的长安,一个从六品的小官,怎么可能抵得住外界的压力。莫说是太平公主这样的庞然大物,随便一个宰辅尚书都能将贺知章压的死死的。但就这么小小的芝麻绿豆官却有权任命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生、三甲同进士出身,状元榜眼探花由他一言而决。职位权力大,这么可能不给欺负。 第三、风气使然,唐朝对于科举舞弊处罚的并不严苛,不像宋元明清一般,遇到夹带行贿的予以严惩。裴旻记得宋元明清时,考生科场作弊,统统取消资格已考中的则取消名额,执送刑部审问甚至禁锢终身。考官没有尽责导致考生冒籍、冒名成功,轻者降级调用,重者革职查办,直至流放、问斩。 而在唐朝甚至有行卷的传统,将自己写的诗句投给达官贵族,得到赏识,与知贡举关说,大名鼎鼎的诗佛王维便是如此考上状元的。至于考场夹带什么的,抓住了也仅是逐出考场,限制三五年不得再考,几乎没有发生过流血事件。唐时科举,一年一次,即便限制三五年也无伤大雅。 这三大弊端,导致科举选取的人才参差不齐,固然有张九龄、魏知古、宋璟、王晙这类的相才,也有无数走后门舞弊高中的。 三大弊端想要一口气割除,并不容易。何况裴旻目前也没有那个能力,但是解决贺知章的难处,做些小小的改变,却轻而易举。 裴旻道:“张兄今日之忧,在于知贡举权力太大,三甲由你一言而决。只要稍做改变,让你不知考生的姓名,只凭考生成绩来定。这不在你能力范围之内,太平公主又能拿兄长如何?” 贺知章精神一震,拜道:“贤弟快快道来。” 裴旻笑道:“改实名为糊名制,不到最后结果出来,谁也不知试卷是谁书写。” 贺知章皱眉道:“这糊名制在武后即位初年采用过,可效果不明显,已被废除。” 裴旻眯眼道:“那是因为制度不到位所致,只是草草的糊名,自然容易给人找漏洞。详细来说我这糊名制分好几个步骤。专人掩卷专人糊名专人抄卷将考卷分为真卷与抄卷,真卷封存,抄卷交给兄长批阅。糊名人不知答案,抄卷人不知姓名。兄长只能依抄卷上的答案来分出三甲。三甲定论后,对比真卷,开糊名,公布三甲名单。整个过程,兄长无法通过任何途径知道考卷由何人所写,何人所作。面对这种情况,太平公主若依旧要因此怪罪你,那她也没那个资格横行朝堂至今了。” 贺知章双手合掌道:“妙哉!如此不但能帮为兄解围,还能真正的选出有才之士。这科举存在的意义是为国举才,现在却成了博弈的工具,实在可惜。此糊名制若能实施下来,高中科举之人,必有所长。” 裴旻道:“所以兄长可以一边与太平公主虚与委蛇,一边背地里以不为人知的方法,将这糊名制上报给陛下知晓。陛下有明君风采,而且此举又能力压太平公主,他自会采用。不过公布的时间不宜早,免得太平公主那边做出对应的举动。最好在科举之前公布新的法令,到时即便太平公主想出应对之法,也无时间操作。” 贺知章颔首笑道:“为兄晓得”这心头难事解决,一扫胸中苦闷,想着不用得罪太平公主给流放岭南,心情愉悦道:“喝酒喝酒,贤弟帮我大忙,为兄要好好敬贤弟三盅。” 张旭也眯眼笑道:“为了祝贺不用去岭南找贺兄喝酒,确实值得庆贺!” “又喝!”裴旻眼睛有些花,道:“春闱将近,小弟还要用功” “这喝酒不误读书功!”张旭推着他道:“陪我们喝酒,定比你独自用功更有效果。” 起初裴旻还不觉得,结果三杯酒一喝,发现贺知章、张旭一边痛快饮酒,一边所谈之事,无不围绕经史来说。 贺知章是名正言顺的状元,入仕之后担任四门博士、太常博士都是学问上的工作,经史功底在当世算得上的数一数二,张旭与贺知章、张若虚、包融号称“吴中四士”也是才华横溢,学识渊博,他们研习经史三四十载,见解独到。裴旻依仗后世的认识才能与他们深入交谈,真正的文学功底要逊色他们许多。与他们深入的谈论经史,在他而言等于是听两个水平极高的讲师讨论一样,自身的获益,可用巨大来形容。 这一顿酒喝下来,裴旻果真发现自己学到的东西,比独自看书多的多。 使得本不好酒的他,每天眼巴巴的等着贺知章下朝归来的酒宴。 这日一早,裴旻洗漱时,发现自己现在满口的酒味,当真要成为小酒鬼了,念着这些天日夜用功,有些疲累,不如给自己放天假,出去走走,顺便买些茶叶来,免得一天到晚已酒当水。在贺府的这几天,他喝的酒比以往前世后世加起来还要多上十倍。 这幽州买不到茶叶,长安没理由买不到。 想着后世浓香的绿茶,裴旻便按捺不住外出的心情:贺知章此时已去吏部报道,跟张旭打了个招呼,走出了贺府。 兴许知道贺知章已经出门,要傍晚时才能回来,贺府门口难得清静,骑着小栗毛朝长安西市走去。<!--over--> 第二十一章 老道与孩子 长安最繁华的地方莫过于东市与西市。 东市由于靠近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三大皇室居住之所,周围坊里又多王孙贵族和达官显贵的第宅,市中多是四方珍奇,上等奢侈品。而西市才是真正日常商品交易会所,尤其是它距长安丝绸之路起点开远门较近,周围坊里居住这不少外商,是一个国际性的贸易市场。有来自中亚、南亚、东南亚及高丽、百济、新罗、日本等各国各地区的商人,其中尤以中亚与波斯、大食的胡商最多。 裴旻这刚步入西市,便为街市的繁华看花了眼。 各路商贩各国外商当地以及外来居民:人来人往汇聚长龙,在这寻常的日子里都好似过年过节一般热闹。 裴旻担心自己小栗毛受到拥挤发狂,早已下马牵着行走。 逛了几家店,发现唐朝这边的茶大多分为四种,粗茶、散茶、末茶、饼茶,而且制作工艺与后世他常喝的绿茶完全不同。裴旻多嘴问了一句,有没有能够直接冲泡直接喝的茶叶,结果点掌柜一眼看乡巴佬的表情看着裴旻,说道:“茶里不冲葱姜花椒能入口?” 这虚心求教下,裴旻才知道唐朝这边的茶是冲着佐料来喝的:喜欢麻辣味的放葱姜花椒,喜欢香甜味的放大枣桂皮,喜欢清凉味道的放橘皮薄荷,喜欢奶味的可以冲酥酪等等……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冲牛油猪油羊油也是一种喝法…… 裴旻实在想象不出满杯子一股油腥味的茶是什么景象…… 这里的茶不是不能直接泡着喝,直接泡着喝茶的人大多有病,因为盛行品茗之前,茶是一种药,只有病人才会泡着喝,顺便将茶叶一起嚼着服下…… 裴旻不想成为他人眼中的另类,四种茶都买了一些,看看哪一种类与后世的绿茶味道相像,另外又买了点薄荷,相较起麻辣味、香甜味、奶味,清凉味道的茶,更容易接受一点。 买好了所需品,裴旻并不打算就这么回去,既然来了这天下最繁华的街市,不好好逛一逛怎么行。 他牵着小栗毛左顾右盼,瞧着后世没有的新鲜玩意,上去摸摸玩玩,也不花钱去买,只是图个热闹。 忽然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慌张的从街巷的角落里冲了出来,老道士的须发皆成银白色,可脸色却满面红光,奔跑如飞,根本看不出年岁。他从小巷冲出,避开街上的人群,只是几个呼吸间就跑没影了。便在这时,又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和尚从街角冲出来,他们有足足有七人皆年轻力壮,一个个却如夏天的老狗一样,伸着舌头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个别口中还叫着:“臭道士呢,臭道士死哪去了?” 他们左右眺望,哪里还有老道士的人影。 和尚们格外跋扈,抓着行人就问看见一个老道士没,态度恶劣,手段蛮狠。 裴旻故意从他们身旁走过。 一个和尚挡在他的面前厉声道:“看到一个老道士没,穿着道服,跑得跟老狗一样。” 裴旻心想着,你们才是老狗,指了指相反的方向道:“刚刚有一个穿着道服的往那边跑了,是不是你找的那个老道士就不知道了。” 恶和尚们互望一眼,往裴旻说的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周边人都反感恶和尚野蛮,即便有看见老道士去向的也不说破。 裴旻并未在意此事,继续游他的西市。 走了十余家店铺,裴旻也是大开眼界,这个时代的珍奇玩意一点也不比后世的少,有很多新鲜古怪东西,他甚至不知是什么东西怎么用的。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食宿街,周边都是酒肆饭馆客店,裴旻还不觉得饿,想着快点走过这条街去别处看看还有什么好玩的。突然街边一阵喧哗,顶上传来了惊骇的啼哭声。 裴旻微感诧异,抬头眺望,只见旁边三层酒楼的窗户外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双手抓着窗檐,两脚乱蹬,随时有掉下来的危险。 窗前有一个妇人想要去拉孩子,孩子空出了一只手去接那妇人的手…… 裴旻心叫不好,小孩的气力有限,他能双手抓着窗檐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一但空出了手,整个人的力量都吊在一只手上,哪里可能支持的住。 果然!那孩子空出了只手,整个人斜刺里往下坠,就凭一只手吊着,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那孩子壮实,他真掉下来自己未必接得住。自己受伤是小,折断了孩子的手脚或伤及性命,可就不妙。” 裴旻见右手边有一个突出来的遮阳棚,也顾不得其他,一脚踩着小栗毛的马背,跳上了遮阳棚,正想顺着遮阳棚爬上二楼去接那小孩。 小孩却已经坚持不住,往下坠落。 裴旻当机立断脚下一用力,借着遮阳棚的弹力猛的向前冲了过去,在空中将他截住,扭着身子把孩子护在怀中,以后背撞进了二楼窗户。 裴旻只觉得背心火辣辣的疼,看着怀中几乎吓傻的孩子微微一笑道:“没事吧?” 小孩长得浓眉大眼,方面大耳一副老成的模样,但他似乎有些吓傻了,愣了好半响,方才回神过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裴旻放心的笑了笑,将他抱在怀里往楼上走去。 楼上竟也混成一团,那个美妇不知为何竟然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的。 孩子哭声立止,挣扎着下来,往美妇跑了过去,口中叫着:“娘亲,娘亲!” 美妇全无反应。 孩子哭丧着脸,看着裴旻,哀求道:“救救我娘亲,救救我娘亲!”却因为裴旻如英雄一般救了他,将他视为无所不能了。 孩子模样极为可怜,裴旻一脸为难,他不是大夫,这方面真的无能为力,想着是不是要将妇人抱去医馆…… 那个老道士却莫名出现在了他的身旁,对他道:“这孩子的娘老道救了,老道乃孙思邈首徒刘神威,托公子帮个忙,带个话给长寿坊的孙溥,让他去玉真观找叶法善求助,越快越好,迟了生变。”他说着,以从怀中取出针灸包,摸了摸妇人颈部的脉搏,对着那孩子慈祥笑道:“孩子莫哭,你娘本有气疾,受到刺激惊吓过去,只要扎上几针,便可醒来!”<!--over--> 第二十二章 试试草圣剑 裴旻看着老道士的一举一动,刘神威这个名字,他当真没有半点印象,但是孙思邈的大名今生后世无不如雷贯耳。 作为一代药王,孙思邈在医学上的成就,在医学上的贡献,无人可比。他不但完成了《千金方》、《千金要方》、《千金翼方》等自己的医学巨著,为了让更多人得到救治,无心仕途的他,接受了朝廷的邀请,完成了世界上第一部国家药典《唐新本草》,以造福后世。 根据他的记忆,孙思邈应该卒于唐高宗年间,终年一百六十多岁,可称长寿。无缘一得药王风采,今日想起也是心中憾事。 那自称孙思邈首徒的刘神威,此刻神情肃穆的取出六根灸针,在炭火上烫烤热直至灸针火红,但见他手腕抖动,细长的灸针准确无误的刺进了妇人面部的六处穴位,认穴之准,出手之快,若无一番苦功,定然做不到这点。 裴旻暗暗称赞。 这落针之后不足数秒,妇人竟然瞬间转醒,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上惨白带着惊惧。 裴旻不通医理,看不出各中神妙,但也知道所谓气疾,实为后世哮喘。哮喘一但复发,情况极其严重。尤其是妇人已经休克,出现缺氧状态,更是致命。老道竟然仅用区区几根灸针,便将妇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这药王首徒,应当不假。 他却不知刘神威用的是火针疗法,火针刺激强烈,霸道非常,能救人亦能伤人,非医术超凡者,不敢使用。对于妇人这种危机情况,以重手强行医治,方能见效。 刘神威见妇人转醒,松了口气,带着几分期盼的目光看了裴旻一眼,不等裴旻回应,以匆匆下楼而去。 裴旻跟着走出了酒楼,老道人刘神威已经没了踪影,又有六七名和尚在附近查找。他们并非是先前遇到的那批,可见老道士正陷入莫大的麻烦,追逐他的恶和尚不少,还分数批遍布西市。在这种情况下,老道依然不顾自身危险现身救人,医德可见。 裴旻想着自己闲来无事,跑一探腿也未尝不可。 找了热心的路人,问明了长寿坊的位子,拉着小栗毛往南方走去。 且说妇人完全清醒过来,刘神威与裴旻已经不见了踪影,妇人拉着小孩的手道:“训儿,可记得恩人的相貌!” 叫训儿的小孩通红着双眼,高声道:“记得,老神仙跟大哥哥的样貌,训儿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裴旻顺着人流走出西市,在西市的牌坊门口,又见十余位和尚蹲守在坊口,目光盯着每一位行人,但凡有与那老道人有点点相像的都会霸道上前,察视一番。 “也不知哪里的和尚,这般‘威风’。”裴旻心中念着,出了拥挤的西市,上了小栗毛的马背赶往长寿坊。 长寿坊位于西市南方,离西市并不远,中间只是隔了一个怀远坊。裴旻听刘神威的口气甚是着急,走近路从正中间穿过怀远坊,踏进了长寿坊的坊门,正想找人询问孙溥居住何处。坊门处的几个在街坊中晒太阳而聚在一起闲谈的妇女恰好说到了孙溥。 一位年在四十许间的妇人道:“你们说孙溥大夫这是怎么了,那群圣善寺的和尚气势汹汹的朝仁德药店了去。落到那群贼和尚的手里,哪有好果子吃。” “可不是!”另一位绿衣服的妇人心有余悸的道:“先前那和尚头头问我仁德药堂的位子,可将我吓的,没直接瘫在地上。唉!这个世道,好人总是让恶人欺,圣善寺的贼和尚欺负百姓早非一日两日了,有谁敢管。可怜孙溥大夫,药王之孙,今日竟也不能幸免。” 裴旻也知圣善寺的贼和尚是什么来头,但冲着孙溥是孙思邈的孙子,此事就不能坐视不理,下马上前问道:“大娘,请问仁德药堂怎么走,我家有病人,听说仁德药堂有名医坐诊,却不知在何处?” 那位四十许间的妇人热心的道:“往前走百步右转,再走百步左转便是。小伙子,仁德药堂发生了点事,想要求医,还是去别处吧。” “多谢指路!”裴旻依言前行百步右转,这百步还未走至一半,前面左转的街口便出现了十名和尚,他们压着一个双手给绑缚起来年轻的大夫,用脚踹着他前行,手段依旧野蛮粗鲁。 裴旻心头火气,策马上前怒喝道:“贼和尚,留下人来!” 他离和尚尚有十步间距,凌空跃起,长剑出鞘,直取当头的和尚。 圣善寺的和尚们见突然杀出一人,谁都大吃一惊,异变起仓卒,初时微见慌乱,但见裴旻只有一人,还是一个年轻的小子,相继大笑起来。 当中先的那位和尚道:“哪来的小娃子,奶断了没!”他舞着僧棍,一招三点头,对着裴旻的脑袋砸了过去,这一招竟是刚柔并济,可直砸脑门,亦可凭借木棍的柔韧性分取双肩。 这和尚竟是练家子,武艺颇为不俗。 裴旻剑势不绝,无视对方的攻招,秋水剑搭着僧棍宛如顺势而下,直削对方双手,道:“撤手!” 和尚哪里料想的到裴旻的剑精准至此,为了避免双手给削,只能老老实实的松手。他想后撤,裴旻的剑却已经拍在了他的太阳穴上,脑中一懵,瘫倒在地。 一招得手,裴旻以冲到人群,秋水剑化作一片碧光寒芒,以势如破竹之威,杀进敌阵。他的剑如黄河奔腾,长江倾泻,仅是一招,便将其余九名和尚逼退,反手剑一下削,将年轻的大夫手腕上的绳索削断,道:“可是孙溥?刘神威道长让我来救你的。” 退敌救人一气呵成! 年轻大夫惊魂未定的道:“正是在下!” 裴旻推了他一把,轻描淡写的道:“退到后边去,解决了这群贼和尚,在带你走!”说话时完全无视周边人物。 圣善寺的和尚仗势跋扈习惯了,哪里见过比他们还嚣张的人物,气的哇哇大叫,纷纷取出自己的武器,攻向了裴旻。 裴旻一扬手中长剑,道:“今天正好拿你们试试我的草圣剑……”<!--over--> 第二十三章 教训恶僧 草圣剑! 自然是与张旭相遇时,从裴旻狂草意境中悟出的剑招。 裴旻对于剑法的名字向来不怎么讲究,随意给取了,此刻他第一次施展,一剑就从一群和尚手中救回了孙溥,登时信心十足,面对九人的围攻,凌然不惧。 草圣剑与裴旻以往自学的剑法不同,与越女剑法的精妙刁钻也大不相同。草圣剑大开大合,有长江黄河的豪迈,长剑出手,犹若巨浪击石,在碧光剑芒的掩映下,抢先快攻,挥剑如电,起手便刺伤一人。后头一刀劈至,裴旻回手一剑,刀剑相交,持刀的和尚只觉得手心一震,戒刀险些脱手而出。 和尚心道:“这年轻后生力气怎这生大?”他脑中念想还未停止,肩上竟以中了一剑。他吓得魂飞胆丧,赶忙退了下去。其实并非裴旻力大,而是他的力巧。裴旻深知力量并非自己所长,但凡以敌兵器碰撞,永远以自己力量最强的剑尖撞向对方最薄弱的地方。 裴旻也不追击,在他身前和左右两侧的和尚各自持着刀剑棍棒已经攻杀过来。 孙溥在不远处看的更加清楚,除了前左右,后方也有三把戒刀,从极刁钻的角度,向他急速劈来。和尚竟然在第一时间就组成了围攻之势,想要提醒,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发现裴旻以做出了反应。 若此时裴旻还是当初闯枫叶苑时的裴旻,面对此次围攻,只怕会有些力不从心。但经过那日的恶战,又从张旭的狂草中悟得草圣剑法,剑术再一次有了极大的精进,秋水剑蓦地反手回旋,立刻响起一连串叮当之声,身后刺来的戒刀纷纷被秋水剑格飞。 正前方的攻势已到,秋水剑出击的时机恰到好处,几乎在同一时间以剑鞘挡开眼前夺魄勾魂的三击,他绝不停滞,身子同时向前冲去,剑柄在擦身而过时,回手撞在左侧和尚的胁下,一阵骨裂声音中,和尚侧跌开去,与另一个从旁攻来的和尚,撞在了一起滚倒在了地上。 他破开了重围,竟然没有直接逃去,而是侧身回转,攻向了原先右侧方的敌人,草圣剑在次出手,先声夺人,秋水剑闪电般劈在一把戒刀上,戒刀应剑倒向右侧,撞向了右手边的一人,在他们手忙脚乱之际,将他们刺伤。 只是短短的盏茶功夫,裴旻不但破了他们九人的合围,还顺带刺伤四人击伤击倒各一人,加上最先倒下的那位,十名凶悍的和尚,竟然给他轻而易举的伤了七个…… 余下三人你眼望我眼,眼中竟是骇然,不敢上前。 裴旻做出向三人冲刺的假象,他这方刚动了动身子,三人竟然连连后退,撤了五步不止。 见裴旻只是做做样子,四个和尚脸上均是一红。 当中一个身形高挑的和尚鼓着勇气上前道:“不知英雄何方人士,为何与我圣善寺作对……” “哈哈!”裴旻见他还用圣善寺来压人,长笑一声,道:“打得就是你们这群六根不净的贼和尚……”长剑再次出手,那身形高挑的和尚本就给他打的胆寒,手忙脚乱,更非敌手,一合都接不住,身上便多了两处剑伤。 其他人那里还敢多说一字片语,再次跑的远远地,如临大敌。 裴旻转身后撤,将孙溥拉上了马背,往长寿坊外撤去。 那些和尚平素作威作福习惯了,今日遇到比他们更加强势难对付的人,一个个都没了主意,你眼望我眼,都不敢在追。 裴旻跑出了长寿坊,确定那群和尚没有追来,方才问道:“玉真观在什么地方,刘道长让我通知你去玉真观找叶法善,那群贼和尚势力颇大,我将你送去。” 孙溥不答反问:“刘伯呢,刘伯在哪,可有危险?他不是去给惠范大师看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惠范! 裴旻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切顿时明悟,难怪那群贼和尚嚣张,竟然是惠范的手下。 惠范是一个胡僧,一个来至西域的和尚,是太平公主的亲信,据传跟太平公主还有一腿,不管是不是真假,惠范都是太平公主手下的一号人物,实力还不小。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圣善寺的主持之类的人物,手上养着一群恶僧。 裴旻想不到这么快就跟太平公主扯上了关系,心中倒是没有多少惧意,反而有些期待,见不到武则天这第一女皇帝,见见能与武则天看齐的第一公主也好。 至于孙溥的问题,他随口道:“我哪里知道?刘道长老而弥坚,跑起来三四十岁的汉子都比不过他。那群贼和尚,想抓住他,谈何容易。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吧,要不是今日有我,你落在惠范的手上,刘道长岂能不受制于他?” 孙溥听他这么一说,也冷静下来,告诉了他玉真观的所在。 玉真观位于皇城西面,是太上皇李旦为了他的女儿玉真公主李持盈建造的道观,在长安也是大大的有名,也只有裴旻这第一次来长安的井底蛙才不知道具体位子。 一路北行,闲着无聊,裴旻问起了刘神威的年岁:对于那个须发皆白的老道长遛的一群年富力强的恶僧如老狗一样,让他记忆犹新。 孙溥皱着眉头道:“我也不太记得清了,是八十六还是八十八来着。” …… 裴旻一阵无语,只能道:“他老人家真健壮,比黄汉升还黄汉升。” 孙溥道:“我爷爷更是呢,他老人家一百五还能挑水上山,终南山附近的人都称呼他为老神仙。” 裴旻再一次无言以对,与孙思邈这个活了一百六十几岁的人相比,刘神威的八十六、八十八还真不算什么。 “要不是我知道世上真的没有长生不老的药,真怀疑他们吃了此药。” 孙溥笑道:“刘伯也跟我说过,太宗陛下、高宗陛下昔年都向我爷爷问过到底有没有长生不老的药。我爷爷说了,如果真有长生不老的药,那世间只会有一个皇帝,叫秦始皇。他们能活那么久,依仗的是养生之术,仅此而已。”<!--over--> 第二十四章 玉真公主李持盈 玉真观! 叶法善正在讲述着《道德经》,道家以老子为尊。在汉桓帝时,以把老子作为仙道之祖,道教尊称名称为“太上老君”。 《道德经》自是道家必需研究的入门学问。 叶法善出身于天师世家,祖宗三代皆为道士,而且世代侍奉李唐皇室,以经历高宗、武则天、中宗、睿宗四朝到现在的李隆基时代算的上是五朝,其本人敏而好学,史上记载“好古学文,十一诵诗书,十二学礼乐,研穷周易,耽味老庄,河洛图纬,悉皆详览”。李唐皇室向来信奉道教,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甚至认了老子李耳为祖先。后来武周篡李,武则天推崇佛教,道家地位有所下降。但自从李氏重新夺回江山之后,道家的地位再次上升。 叶法善也得以再次侍奉李唐皇家,御封为天师,赠金紫光禄大夫、鸿胪卿。而叶氏一门三代道士,均受朝廷封赐立碑,在整个中国道教史上独一无二,连道教创始人张道陵也望尘莫及。 这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叶法善受李家供养,自然也要为李家出力。尤其是李唐皇室的公主,有事没事的喜欢出个家,当个女道士,叶法善作为当代道门首领之一,自然要给她们授箓传度,也就是将她们引进道门,当她们的师傅,跟她们传授道学。 此刻听叶法善讲课的唯有一人,正是太上皇李旦的爱女,当今皇李隆基的亲妹妹玉真观观主玉真公主李持盈。 李持盈今年不过十二岁,对当道士完全没有兴趣,只是为了避免和亲远嫁异域,才跟姐姐一同入道,拜入叶法善门下。毕竟现在的大唐并非原来,早年大唐威凌天下,大唐公主地位尊贵。现如今大唐威势早不如前,远嫁他乡,日子肯定不好过。 对于叶法善讲述的道学,李持盈听的无聊,还是勉强听着:因为她发现听个老道士瞎吹无聊,但不听他瞎吹,一个人待在这豪华的道观里更加无聊,到头来还不如听他瞎吹。 “仙师,观外有一个叫孙溥的求见!说他是孙老神仙的孙子,有急事找仙师……” 叶法善皱了皱眉头,看了李持盈一眼。 李持盈笑道:“仙长自便,老神仙对我李唐有大恩,他的后人,不可怠慢。” 叶法善作揖离去。 李持盈翻了翻走中的道德经,一字一句早已看了千百遍了,更是无趣,眼珠子一转,偷笑着跟在了叶法善的后头。 叶法善在偏殿接见了裴旻、孙溥。 孙溥对于刘神威的事情一概不知,由裴旻将经过细说。 裴旻道:“圣善寺的那伙人堵着西市的南面坊口,其他几门想来也给堵住了。刘道长至今有没有落入那群贼和尚之手尚不清楚,就算没有给他们抓到,也逃不出西市。” 叶法善听极缘由经过,勃然大怒,喝道:“惠范猢狲,当真可恶胆大妄为之极!” 裴旻不晓得刘神威这号人物,叶法善哪能不知道。当年孙思邈威名在外,身在民间却多次入宫为太宗皇帝、长孙皇后、高宗武后等人医病,天下第一名医的名头,无人不服。为了让孙思邈留在京城,不论是李世民还是李治都费尽心思的挽留邀请,孙思邈一心为民,压根不想吃皇家俸禄,逼得无奈,将自己最得力的徒弟也就是刘神威留在了京城进了太医院。 刘神威医术虽比不上孙思邈,能力却在众多太医之上,为李唐皇室立了不少功劳。后来他在太医院带出了张文仲、秦鸣鹤两个徒弟,便辞官走上了孙思邈的老路。虽然时日已久,刘神威早已是一介白身,但他的功劳地位是无法抹灭的。 佛道不相容,叶法善对真和尚都怀有敌对的心,更何况是惠范这种六根不净的胡和尚,此时见他欺负到了自己的好友头上,气得直接开骂了。 裴旻正想说话,心念却是一动,口中道:“谁在偷听?”闪电扭头望向偏殿外:只见一个漂亮到极点的小丫头正探着脑袋在往殿内瞧着,四目对着正着。 李持盈本是出于好玩,不想给逮个正着,心虚之下,要将脑袋缩回去。不想用劲过大,砰的一下撞在了门侧,痛的叫出了声来,双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眼泪水都滚落下来。 裴旻见是个小姑娘,哪里知道她是就是历史上那位诗佛王维、诗仙李白都争先巴结的玉真公主李持盈,忙上前道:“没事吧,抱歉,我帮你揉揉?”说着,当真伸出手拉开了李持盈抱在头上的双手,看着小姑娘的侧额头红肿起了一大包,心底颇为过意不去,以掌心轻轻的揉着。 李持盈有点傻眼,她实在想不到面前这个害她撞头的少年郎这般胆大,竟然在她头上动起手脚来了。 裴旻所作这一切都是自然反应,尽管他得到了历史上裴旻的记忆,但真正的灵魂始终是裴静远为主导的,在个别时候,他会不知觉的做一些后世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后世,你若害了一个小女孩砰了头,将她弄哭了,道歉什么的自然是少不了,看看伤口,若是严重,搓揉伤口活血化瘀也是正常行为,不会有人说你猥亵未成年少女什么的。所以裴旻本能的就那么做了…… 这揉了两下,见小姑娘全身都僵硬起来,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如今身在古代:古代十二三岁已经可以嫁人了,有肌肤之亲的概念…… 心念电转,裴旻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忙道:“姑娘莫怪,你这额头上的伤极重,弄不好会留道伤疤,可就不妙。我懂些医术,帮你揉揉,保证不会留有伤痕。”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李持盈已到了爱美的年纪,对于自己的容貌也极为自信,不想自己额上多道疤,忍着那股淡淡的羞意,任由为之了。 叶法善这时走到了近处,他与李持盈名为师徒,但真正接触的并不多,没听出那声惨叫是李持盈的声音。裴旻又挡住了他的视线,这来到近处才发现是李持盈,带着几分看英雄的眼神瞄了裴旻一眼,作揖道:“见过公主……” 裴旻傻了!<!--over--> 第二十五章 打狗靠主人 叶法善这一声公主,叫得裴旻打了个激灵: 公主! 在玉真观里的公主,除了玉真公主,还有谁来? 裴旻反应过来,手上的力量有些僵硬,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面前的这位小姑娘竟然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玉真公主,还以为是哪家前来道观祭拜的富家贪玩小孩…… 这揩了玉真公主的油,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玉真公主固然比不上太平公主那样,权倾天下,可在历史上也有着浓厚的一笔:她是李旦最钟爱的女儿是李隆基最关爱的妹妹,自太平公主灭亡后,她地位便在所有公主之上。她不像太平公主那样,钟爱权势,可依旧有着不俗的政治力量,能够干预朝政,影响李隆基的决定。尤其是她爱好诗文,王维、李白这些千古名人都在巴结她…… 这样一个人物,自己揩她的油? 裴旻强压着镇定,免得给看出破绽,又揉了两下,见红肿消退了不少,方才退下道:“公主见谅,不知公主驾到,得罪之处,切勿怪罪。” 李持盈伸手摸了摸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但凸出来的痕迹明显小了一些,还以为裴旻真的懂医术,想着他先前的话,看在给自己消除疤痕的份上也就不与他计较了。她那里知道这碰撞产生的伤痕,本就是来的快去的快,只要好好搓揉活血化瘀都会在短时间内消除。这基本的学问在民间来说算得上是常识,然李持盈是什么身份,她懂的很多,缺少的恰恰就是这常识。 叶法善懂得个中道理,孙溥作为大夫孙思邈的孙子更是懂得,但他们哪会在这个时候拆穿裴旻,都绝口不提此事。 李持盈给人发现,也不躲藏,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殿里。她正到了好玩好动的年岁,可玉真观的生活恰恰压制了这一点:从她为了更不无聊而听叶法善讲无聊的道德经就可以看出,现在她的生活有多么的无聊。 事情撞到了头上,李持盈也想找点事情让生活好玩有趣一些,道:“那惠范太可恶了,刘神医在本公主小的时候还进宫给我看过病呢,他一个小小的圣善寺主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缉拿本公主恩人,实在放肆。此事本公主知道了,绝不能坐视不理。” 看着人小鬼大的李持盈,裴旻、叶法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小姑娘真的不嫌事大:人家小小的圣善寺主可是正儿八经的三品大员,而且还特封公爵,一般人哪里惹得起。不过想来也是,李持盈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生下来就相当于一品:“小小”的三品官,还真不在她的眼里。 “你!”李持盈指着裴旻道:“将事情的经过跟本公主说说,刚刚没听的清。”她其实是在掩饰自己偷听的事实…… 叶法善给裴旻使了个眼色,这老油条混迹官场半辈子,给人尊为半神,真的神仙没有当成,一肚子的官场经验不少。他的地位与惠范相当,都是三品官。彼此地位相当,井水不犯河水。论实力惠范明显要强一些,毕竟人家是假和尚,手中养着一批恶僧,而他是真道士,手中只有一些诚心向道的道士。让他护着孙溥,不为惠范所害,在他能力范围之内,可要他去西市将老朋友救出来便非他所能及了。就他手下那些道士,六七个也抵不上人家一个和尚。 李持盈能够站出来,那是再好没有的事情了。李持盈虽手中无权,但她却是太上皇的心头肉,皇帝疼爱的妹妹,即便是惠范的后台太平公主对于她这个可爱的小侄女亦是万分疼爱。有她出面,事情一切都迎刃而解。 裴旻收到叶法善的眼神,心中会意,能者服其劳,此刻的李持盈或许根本不知自己掌握的软实力是如何巨大,带着几分添油加醋的他将惠范以及他手下的恶僧所干的事情再说一遍。 李持盈身为皇室中人,也不是恁人随意指示之辈,她心思或许比不上叶法善、裴旻那么深沉有着许多小九九,但出发点却向着李唐无疑,而惠范的所作所为藐视法纪,胡作非为恰好不为皇室所容,怒道:“这强行掳劫无辜百姓,捉拿大唐有功之人,惠范简直无法无天。我这就进宫,告诉皇兄,让他治惠范的罪。” 裴旻道:“找陛下不如找太平公主,惠范与太平公主关系密切,由她出面,效果会更好一些。” 找李隆基,此事可以了结,但惠范未必会受到惩罚。李隆基这个皇帝现在正面未必就刚得过太平公主。打狗要看主人,李隆基是治不了惠范的。太平公主不一样,她养的狗,怎么教训都成。 李持盈眼睛一亮,心想着自己好久没有去找太平姑姑玩了,故作老成的道:“你考虑的不错,皇兄身为皇帝,政务繁忙。这点小事就让太平姑姑处理吧……本公主这就去找太平姑姑。”她说走就走,毫不墨迹。 叶法善目送李持盈远去,深深的看了裴旻一眼道:“你这后生可真够大胆的,注意打到太平公主身上了。” 裴旻淡笑道:“天师不觉得让太平公主来处理此事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 叶法善沉声道:“话是这么说不假,可你如此做法,等于将惠范得罪死了。就不怕,引火上身?” 裴旻笑道:“怕又何用?以惠范手下那群恶僧表现出来的跋扈,可以想象惠范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物。我这种在他眼里如草芥一般的人得罪了他,得罪多少其实没什么区别。横竖都不让我好过,我又何必在乎是拔他一根胡须还是踹他一脚?还不如将他得罪死了,让他知道厉害,不敢妄动。再说了,天师知我是何许人?你们都不知道,我想那惠范就算在如何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这百万人的大都市里把我找出来。最多我这几天消停一点就是了。好了,为了不惹祸上身,在下这里告辞了。” 叶法善惊叹的看着沉着镇定的裴旻离去背影,叹道:“后生可畏!” 裴旻顺原路返回,正欲出观,却听身后有人叫他:“恩公,等等!”<!--over--> 第二十六章 镇国太平 裴旻不想在玉真观久待,今日之事,他已经做到力所能及之内了。 在勉强掺和,肯定出事。 裴旻身怀两世记忆,深知手中有多大力量,干多大事。他日若大权在握,自不会放过惠范这种胡作非为的蛀虫。现在的他能干的仅是这么多,也以足够,问心无愧。 他走的极快,却听身后有人叫住了他,回过身子却见孙溥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双手撑着大腿,大口的喘着粗气。 裴旻皱了皱眉,这孙溥的身体也太差了点:才多少路,累成这样。 孙溥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恩公今日救我于危难,又冒险救我刘伯,大恩大德,铭记在心。恩公不透姓名,孙溥不敢奢求。只是今日一别,未必再有机会相见。此恩此情,或许今生今世也无以为报。我这里有本爷爷流传下来的养生法,倒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如若不弃,还请收下。”他双手递过一张古朴的羊皮卷,羊皮卷上密密麻麻的记载着各种小人,在捣鼓着各种姿势,有点点像后世的健身操,但动作比健身操要复杂的多。其中有一个动作是狗熊一样的蹲着的…… 裴旻登时想起了家中的母亲,裴母身体目前还算健朗。但作为一个后世人,深知养生的重要。养生不分年岁,越早越好。若自己的母亲跟如刘神威一般,将近九十高龄,依旧健步如飞,体力胜过壮年,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激动的伸手接过,随意看了看,羊皮卷里的小人形态万千,个别动作好似在模仿动物的形态,脑中不由想起历史上华佗的五禽戏来,问道:“这难道是五禽戏?” 孙溥颔首道:“也差不多,是我爷爷根据庄子的熊经鸟申华佗的五禽戏还有陶弘景的导引养生图几种先人流传下来的健体养生法,依照自己多年行医理念综合起来的一套吐纳养生法。也不怕恩公笑话,我是遗腹子。母亲怀我的时候,父亲意外病故,娘受到莫大刺激,导致我七月不到一点就出生了。” 裴旻心底一惊,十月怀胎是生长万物定律,早产晚产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古代,医疗技术不发达,更是如此。甚至衍生早产死胎,晚产丧母,这么一句传言。 七月不到就出生的胎儿,即便在后世也不太容易存活。孙溥作为早产儿在古代能活到现在,真是一个奇迹。 “小时候的我走路走觉得吃力,刘伯给我诊脉,说我最多活不过十岁。”孙溥笑道:“可我自小练爷爷留下的这养生法,现在依旧活的好好的。能跑能跳,力气也不小,只是体力欠缺,连刘伯也认为是奇迹……恩公武艺超群,想来也不太需求这个。但若你家中有上了年纪的老者,于他们练习,若坚持不懈,可养颜益寿。” 裴旻慎重作揖拜道:“多谢了!我家中尚有一母,此物对我太重要了。” 拜别孙溥,裴旻绕了一条远路,返回了贺府:这惹了事,短时间是不打算出门了,正好春闱科举即将到来:他正好备战科考。此次科考,若不出意外,将会首次实行糊名制度。 想要完全杜绝考试舞弊,历朝历代都做不到这点。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指的就是这点。但凡制度,都有漏洞可循。糊名制度也是一样,但毫无疑问这第一次衍生的产物,因为出现的突然世人了解的不够彻底,反而无懈可击。也可以说这一次科考是科举制度举办至今最公正的一次。 公正意味着要考实力,裴旻现有贺知章、张旭这两位亦师亦友的“酒友”,不考个好成绩,真对不住他们。 ********** 太平公主的全名是镇国太平长公主,古往今来将公主做到如她这般的,绝无一人。 唐朝七个宰相,五个出至她的门下,为她号令是从,左右羽林军大将军都是她的心腹,南衙禁军北衙禁军都有她的人,只要她愿意,能够在短时间内控制大部分皇宫,满朝文武明投暗效不知凡几…… 李隆基畏惧太平公主如虎,并非是李隆基这个皇帝无能,实在是太平公主太过强盛。 太平公主府落座于紧邻着皇宫朱雀门的的兴道坊里,是一座堪和王宫媲美的巨宅,它的规模和等级都是参照皇宫的标准建造,占地足有一百五十亩,高檐大梁,气势恢宏。 太平公主对着铜镜亲抚着眼角的皱纹,叹道:“终究是老了,这岁月的痕迹,终是消磨不去。” 女人最大的烦恼是岁月流逝,青春不再,即便强势如太平公主者,亦不能免俗。太平公主对于自己的容貌极为爱护,早年的蒋博正是因为送了她一点驻容养颜的长白山雪蛤,讨得了她欢心,从此青云直上,从一街巷里讨生活的商人,一跃成了幽州首富。 但无论她怎么保养,也阻止不了时间的流逝,细算下来,已四十有八,即将年过半百了。 “长公主殿下,崔相、萧相求见……” 太平公主随口应道:“让他们在大殿等候!”她并没有急着去见两人,而是耐心的画着妆,用高超的技巧掩去了眼角的点点皱纹,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在诸多秀丽的侍女拥簇下走进了大殿。 给称为崔相、萧相的正是当今朝堂赤手可热的的两大宰相崔湜、萧至忠。 然而他们两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宰,自太平公主徐徐步入大殿的那一刻,几乎不受控制的低头空首恭迎,直至太平公主在殿上坐下,说了一声“免礼”,他们方才敢他起头来。 “今天朝堂有何事?”太平公主轻描淡写的看着殿下两人,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依照唐朝三省六部制的规定,朝臣上书,先传达尚书省,由尚书省先阅,在呈于皇帝面前,皇帝批阅后,交由中书省处理。 而太平公主直接截胡了李隆基的权力,朝臣上书一但传达尚书省,由尚书省宰相先阅在给太平公主批阅,太平公主了解一切后,最后才传至李隆基的面前……<!--over--> 第二十七章 艳若罂粟 面对太平公主的询问,最先回话的是崔湜。 崔湜出身于博陵崔氏,所谓“崔、卢、李、郑、王”五姓世家,崔列第一,崔湜便是出身于这天下第一豪门的天之骄子。他自身是位少有的美男子,而且才华横溢,为世人称道。不过同样出名的还是他的政治节操,他的政治节操在世人眼中尚不如一个青楼女子:崔湜最初官居考功员外郎,当时武则天被逼逊位,还政李唐,身为大功臣之一的桓彦范权倾朝野,崔湜便拜入桓彦范门下。桓彦范不放心武三思派崔湜去武三思麾下当卧底,让他暗中探听消息。崔湜见武三思日渐受宠,便出卖桓彦范,依附武三思。后来昭容上官婉儿专秉内政,崔湜又投向了上官婉儿。他与上官婉儿与安乐公主关系密切,在李隆基发动政变时又倒向李旦,如今又成为了太平公主的心腹……崔湜短短十数年的政治生涯中变节反叛,反复无常,政治节操为人不齿,但他眼光毒辣,每一次投诚,都能为自己谋取了最大的利益,从而进入宰辅大臣行列。 “现今天下太平,大多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值一哂。唯有一事,值得说道。幽州大都督薛讷上疏意图出兵夺回辽西辽东,希望得到准许。不知殿下有何看法?” 太平公主目光落在萧至忠身上。 萧至忠也是名门出身,属于兰陵萧氏,同样才华横溢。他就是一个矛盾体,时而刚直不阿,不畏强权,弹劾宰相苏味道赃贪,时而又行小人之事,依附梁王武三思。时而坚守本职,受到时人的尊重,时而又脑子犯浑依附于韦氏,将女儿嫁给韦皇后的表弟,甚至为死去的女儿与韦后的弟弟结冥婚。但他的才华才情毋庸置疑,即便是唐朝四大贤相之一的宋璟也感慨萧至忠憾投他人。哪怕后来萧至忠被诛,李隆基也怀念萧至忠的干略,任命源乾曜为宰相时,特地对高力士道:“知道朕为何提拔源乾曜?因为觉得他像萧至忠。” 萧至忠当下算得上的太平公主手下的第一谋臣。 萧至忠道:“陛下是打算借助外战之力,以涨自己声威。此事我所料不差,陛下早与大都督暗中有过往来,否则大都督不会在当前这个时候提出兵建议。”他一眼便看穿了李隆基的用意。 崔湜恭敬的将薛讷的上疏双手呈交给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毫无顾忌的打开奏章细瞧,颔首道:“大都督说的在理,辽东辽西一日不夺回,安东都护府那边一日不得安定,还有新罗亦在虎视眈眈,不得不防。”李五义是以奚族、契丹内奸的名义处死的,但这一切都是新罗的阴谋,太平公主早已从薛讷上疏的奏章中知道了。 崔湜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语气道:“殿下的意思是同意?” 太平公主反问道:“为什么不呢?现今我大唐能拿得出手的名将不多,夺回辽东辽西,若薛讷都做不到,目前没人做得到。这对我大唐百利而无一害之事,为何拒绝?” 崔湜皱眉道:“万一薛讷取胜,岂不助长陛下声威?” “助长又如何?”太平公主再次反问,她起身走到大殿门口,顿住脚步淡淡的道:“皇兄已经决定废新帝另立太子,就让本宫那侄儿最后做些对我大唐有利的事情吧。”说完她翩然离去。留下一脸震惊的萧至忠、崔湜。 两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此时此刻眼中有的只是无尽震撼:太上皇要废新帝,另立太子…… 太平公主是怎么做到的? 看着那已经消失的背影,萧至忠、崔湜眼中除了佩服,还有一丝丝的惊惧:厉害的让人可怕。 太平公主、李隆基姑侄斗法,太平公主一直力压李隆基,但有一次太平公主遇到了最大的危机。延和元年,她意图废太子李隆基另立,致使他人散布谣言说李隆基有谋反之念,李旦听到此事非但没有因李隆基威胁到自己而废李隆基,反是顺势退位,将皇位传给李隆基。 李隆基一下子身份由太子变成了皇帝,就在众人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谁也想不到太平公主一人竟然力挽狂澜,直接说动太上皇李旦架空李隆基,险中求胜…… 如今她竟然说动李旦废李隆基……这实在! 萧至忠、崔湜作为太平公主最信任的谋臣,人中龙凤……此时此刻却有种自己可有可无的感觉…… 太平公主根本用不着他们,自己就做到了他们费尽心思都做不到的事情。 胜利的笑容浮现在太平公主的脸上,美的就如罂粟一样娇艳。 “殿下,玉真公主来了!” 太平公主脑中浮现一张可爱的面庞,笑道:“快,将她请进来!等等,我亲自去接!” 李家直系血脉让她母亲武则天杀的差不多了,只余少有的几根独苗。对于自己所剩不多的亲人,只要不挡在她权势的道路上的,太平公主都是由衷的关爱。 “姑姑!”李持盈也喜欢对自己极好的太平姑姑,快跑着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太平公主一眼瞧见了李持盈额头上的伤痕,心疼道:“这是怎么了?”目光落在随着李持盈来的侍婢上,寒声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公主的?” 四名侍婢吓得直接跪伏于地。 李持盈忙道:“姑姑别怪罪他们,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跟她们没关系。” “怎么这么不小心?”太平公主心疼的吹了吹,让人去拿上好的药水。 李持盈忿忿不平的道:“不管这些,太平姑姑,我是来告状的。那个惠范太可恨了,简直胡作非为,可恶至极。在光天化日之下缉拿无辜人不说,还想害对我有恩的刘神医,你说可不可恨。” 太平公主笑道:“可恨,你说,想要怎么处置他?” 李持盈想了想道:“打他板子,撤他官,罚他俸禄,将他丢到这水池里去。”她小手一指,正是前院的一个大池塘。 太平公主勾了勾李持盈的鼻子道:“听你的!”她挥了挥手道:“将惠范叫来,先打五十杖,丢到湖里,一个辰时才许他上来。” 李持盈眼睛突然抱了抱胳膊道:“冬天了会不会冻死他啊!” “不会,没那么容易死!”太平公主抱着李持盈道:“你想干的事情,姑姑帮你了。你是不是应该告诉姑姑,是谁,让你找姑姑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笑颜如花。 李持盈呆了呆道:“唉!我忘记问他叫什么了,就知道他长得高高的,还很好看!”<!--over--> 第二十八章 科举将至 风波诡异 手下做错了事,受惩罚,在太平公主看来是天经地义的。 太平公主平素不管惠范如何为非作歹,只要不给抓住小辫子,她都不过问。既然给抓着了把柄,受罚只怪自己无能,怨不得她。 太平公主权倾朝野,向来都是她利用人,有谁敢堂而皇之的利用她?给人利用,本就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尤其是给人利用教训自己的人,更让人不开心了。 太平公主想知道到底是谁有那个胆子,竟在太岁头上动土? 只是李持盈给的情报压根就不算情报,小丫头不过十二岁,看大人那个不高,至于长的好看:不说审美观的因素,长安人口早在多年前就突破百万大关,在算上流动人口,相貌出众的人哪里计算的过来…… 为了调查那个利用自己的神秘人,太平公主甚至找到了党派里的道士史崇玄,让他由叶法善、孙溥身上入手调查。史崇玄与叶法善一般,皆是当今道门首领,地位不相上下。只不过叶法善清静无为,混迹官场,始终保持中立,而史崇玄却善于政治投机,与太平公主一拍即合。 不只是史崇玄在找裴旻,惠范也在找。 太平公主一言九鼎,答应了李持盈,绝不食言。惠范实打实的挨了五十板子,大冬天里又泡了一个时辰的冷水,还从三品官降到了四品,公爵位都给削成了侯爵,损失不可谓不大。惠范自不敢找李持盈的麻烦,将怨气都指向了那个坏他好事,害他落入这番田地的裴旻。 道佛两门,同时对裴旻展开了调查。 裴旻早有这种觉悟,从一开始就没有透露名姓,其后更是潜心向学,足不出户。任凭太平公主如何势大,也找不到他半点痕迹。 贺府偏院! 裴旻单脚站立,左手自下而上,右手从上往下与背心处汇合握紧,全身肌肉似乎有种缩紧的感觉,好似仙鹤独立。 “裴兄,你这是……”张旭手中拿着温热的酒,惬意的坐在回廊上,一脸享受。 裴旻这姿势保持了差不多二十秒左右,、吐了口气觉得身上热乎乎的,回应道:“这叫养生术,老哥哥要不要来试试,可是孙思邈老神仙流传下来的东西,能够养颜益寿,通经活血。一套练习下来,保证寒气全消。” 这些日子,裴旻在贺府深受贺知章、张旭的指点,文学书法上的水准一日千里,关系也日渐密切,直接喊他们两个老哥哥了。 养生法裴旻最初的想法是给自己的母亲用的,自己没想着练。但前日长安下起了雨雪,天寒地冻,裴旻呆在屋子里看书,只觉得寒意上涌,极不舒服。往常这时候,他都会去院里练练剑法,热身活血。可是那天外头下着雨雪,屋里空间小活动不开,也就翻出孙溥给他的养生法,照着图上的姿势,学着练了起来。 这初次练习,裴旻就有一种感觉:全身热乎乎的身上的寒气全部消除了,而且每一种姿势都能感受到身体特定的部位有种火辣的感觉,有些舒爽甚至还有些酸痛。 后世裴旻在上大学的时候,为了泡妞特地去健身房练过,有着一点健身的知识,这种情况正是说明这个部位正在接受消耗锻炼。 一轮坚持下来,裴旻发现自己竟然在这大冬天里出了一身的热汗,舒服之极。不过第二天有些凄惨,全身酸痛的下不了床。 连着练习几天,裴旻发现这养生法真有一定的效果,他的睡眠质量明显好了许多,精神也有了极大的提高,头脑清明,毫无冬天的懒散。也给自己定了个小要求,每天起床练习一轮,扫去冬日的昏沉,以最佳的状态看书。 张旭一听是孙思邈的留下的东西,也来了性子,试着要练练。 裴旻为了让张旭看的清楚,慢悠悠的做着示范。 张旭有样学样,先抬起了脚:若说裴旻的姿势优美的如仙鹤,张旭抬脚的样子就像是黄狗撒尿……身子还摇摇晃晃的,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 还没来得及双手绕道后背,张旭便支持不住了,抬起的脚落在了地上。 反复试了几次,出了一身汗,一个姿势都没练习到位。 “驱寒活血,喝酒就行,那要怎么麻烦!”张旭回到了廊上,继续喝他的酒。 裴旻笑了笑也不勉强,自己有板有眼的练习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 裴旻的生活单调,却毫不无聊。每日看书练剑,晚上还有贺知章、张旭的酒会,与他们谈论经史。 冬去春来! 春闱的日子一点点的近了! 科考即将来临,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客栈住满了各地赶来的学子:达官贵族门口排满了送行卷诗拉关系的学子,做着最后的努力。 行卷诗是风气,近乎两百学子除了裴旻,多多少少都干着相同的事情。若是以往,裴旻或许也会是其中一个,现今的他却知道这一次科考,行卷已经行不通了,有那时间不如多巩固巩固自己。 果然如裴旻所想的一样,就在科考即将来临的前几日,太上皇李旦临朝主事。 李隆基上书细数历代科举弊政,以为国取良才唯由,提出糊名制的建议。 太平公主一党对于此番变故,预料不及,没有做充分准备,而且李隆基所言所说直指科举弊政,小小的改变,不费多少物力财力便能改变风气。这种好事,也没得辩解。 李旦拍板钉钉,同意糊名制的提议。正式打开了唐朝科举公证的大门:至此以后,唐朝科举以公证为主要发展前提,一步步走上了正轨。而历史上科举走到这一步是在宋朝…… 这点是裴旻始料不及的。 除了科举糊名制的改动,另外一则消息才真真正正的震动朝野。太上皇李旦提意:由李隆基巡行边疆…… 一个皇帝在皇宫里得不到实权,现如今还要调离国都,巡行边疆。 一时间朝野纷纷揣测李旦的真实用意:是真的要李隆基巡行边疆,以扬国威,还是将身为皇帝的李隆基调离京师,另行废立之事?将损失降至最低? 风波诡异!<!--over--> 第二十九章 科考(上) 朝廷的诡异风波与现在的裴旻无关,他当下唯一的念头便是科举。 在来长安之前,裴旻尚且信心十足,觉得以自己的能力,拿个状元什么是轻易之事。但自从与贺知章、张旭结为忘年交后,见识到他们两人在文学上的深厚功底,真正意识到学无止境四个字的含义。 更进一步清楚的知道想要取得科举状元,绝非不是考取解元那么简单的,尤其是他报考的是进士科。 唐朝科举分好几个科目,其中最常见的是进士科、明经科,除此之外还有秀才、俊士、明法、明字、明算、博学鸿词科等等,其中最难的当属秀才科,不过因为秀才科太难,以至于给封停了。次之是进士科、明经科也是科举中最重要的两个科目。尤其是进士科一般每次入取名额仅是明经科的十分之一,故此最为尊贵,地位亦成为各科之首。也因此时人称进士及第者为“白衣公卿”。也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一说,说的是三十岁考上明经科,已算是年老,而五十岁登进士第,尚属年轻。 当然也不乏少年英杰,年少夺冠。 裴旻了解了中进士的不易,偷偷给自己放宽了要求,不在盯着状元去想,只要一甲进士及第便可。 所谓进士及第也就是俗称的状元、榜眼、探花其中之一。 唐朝将科考成绩优异者分为三个等次,俗称三甲。这三甲并非字面上的前三名,而是三个级别。一甲是进士及第,有三个名额,也就是先前说的状元、榜眼、探花,二甲是进士出身,三甲是同进士出身。一甲的名额固定三个,二甲三甲的名额随机,三甲都有做官的资格。 这日正是科举开考的日子,裴旻一切准备妥当,张旭也特地起了大早,亲自给他热了女儿红,祝他能够高中…… 女儿红还有一个名字叫状元红! 裴旻摇头苦笑:酒鬼干什么都离不开酒,对于张旭的好意,自然是一饮而尽。 进士科开考的地方在尚书省的礼部贡院,比起解试,这省试要严苛的多。入尚书省参加科考的考生,一路都要经过严苛的盘查,而且一层较一层更为严苛。尚书省外只需检查考生身份户籍,进了尚书省抵达礼部,除了检查考生身份户籍外还要要检查随身携带物品,到了贡院更是需要例行搜身,在进入考场的时候还要除去上衣检查,防止夹带,一关接着一关。 若有任何违例,官员也不与考生客气,直接逐出考场。 裴旻就亲眼看见一位仁兄将经文抄写在衣袖里层给检察官发现,直接记下姓名,赶出考场,勒令他一年不得复考。 若在别的朝代遇到这种事情,少不得入大狱受刑,但唐朝在刑法上是公认的宽松。对于这种情况,只是逐出警告一年不能复考而已。 裴旻心中想着:若日后有机会,可以在这方面提提意见。刑法宽松并不是坏事,可该严的时候还得严苛。儒皮法骨才是治国关键,尤其是科举考试这方面,更应该从严处理。毕竟这考状元考的是为国为民的父母官,靠着投机取巧而获得成功的人,若是地方任官,岂不祸害一方土地? 胡思乱想中,裴旻通过了严苛的检查,进入了考场。 看着手中的题卷,裴旻方才发现自己在幽州所参加的解试与这一次的省试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解试考三场,分别是默写、墨义、帖经。省试也是考三场。考的却是经学、诗赋、时务。也就是说解试的三场,才能抵得上省试的第一场,内容还更加广泛。 依照唐朝以前的规定,是考一场淘汰一批人,考一场淘汰一批人。平心而论这种淘汰方法固然提升了效率,但是大大的挽杀了真正的人才。经学还好说,属于大众知识。但诗赋靠的更多的是艺术天赋,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握这门艺术的。往往考到时务的时候,真正优秀的人才已经在诗赋这一关折戟沉沙给淘汰了。 而糊名制的实施,恰恰挽回了这点。因为不是直接实名阅卷,考的是三场的总成绩,能够让严重偏科的人才有一展所长的机会。 一如以往,这一场考得是经史。 裴旻在贺府的两三月中,经过贺知章、张旭的培养,经史功底日益深厚,或许离大家宗师还有一些区别,但专家的称呼却足以担当。 面对这第一场的经史毫无半点的怯场,看了考题,略做思考,便动笔书写。 除了经史水平的提升,裴旻的字也有了十足的长进,小楷写的越发得心应手,不只是存粹的模仿,隐隐约约的有了自己的风格。 这第一场考试,裴旻顺利一挥而就,完美作答。 第二场诗赋,这是裴旻最头痛,也是最有把握的一场考试。裴旻懂经史,能学经史,可诗赋一道,他实在没有什么天份。不管是后世裴静远还是这一世的裴旻,都是如此。恰恰唐朝重视的正是诗赋,哪怕你经学、时务一般,只要诗赋过关,也能夺魁。也是因为这种风气,唐诗才会在历史上留下灿烂的一笔,走在诗词巅峰的李白才能够让高力士这样的人物为他脱靴。 裴旻的头疼是因为实在没有才能,把握自然是穿越者独特的天赋…… 唐诗三百首,即便舍去此前以及这个时代的诗人,依旧有很多选择。 裴旻深思熟虑,在记忆中选择了李商隐的七绝诗。李商隐是晚唐著名诗人与杜牧合称“小李杜”,也是裴旻最喜欢的诗人之一,尤其是他的几首无题情诗更是写情书最佳的参考。经过一番抉择,他将李商隐的《锦瑟》写在了答卷上: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首诗的李商隐的力作之一,裴旻相信哪怕是李白与他同台竞技,只要对方不写出《将进酒》这类的千古诗句,都未必能够胜他。<!--over--> 第三十章 束水冲沙 对于李商隐在诗句上的才华,裴旻还是很放心的,有他的《锦瑟》为基础,这一门最重要的项目自己的得个优等不在话下。 贺知章、张旭对于今日的考试比裴旻还担忧,他们相处了多日,从未见裴旻写什么诗句做什么赋,一见他回到家中就问他结果如何。 裴旻自信满满的表情,让两人安心不少。他们哪里知道,诗赋虽不是裴旻所长,但真要考,当今世上没人在这一科目上考的赢他,哪怕李白杜甫都不行。这便是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最拿得出手的地方…… 就算李白有《将进酒》、《路难行》杜甫有《春望》、《登高》又如何? 他还有诗魔白居易的《琵琶行》、《卖炭翁》有诗豪刘禹锡的《陋室铭》、《乌衣巷》;有诗神陆游的《关山月》……至于诗囚孟郊、诗虎罗邺、诗鬼李贺还有苏东坡、辛弃疾,这些的名作诗句都可以在记忆中找出来。 裴旻的不擅长,恰恰是他最有把握的,裴旻自己都不知该哭该笑。 第三场是时务策问,虽然这个时代以诗文为主,但在裴旻来看:策问才是真正科举的精髓所在……实务才是真正为官根本,诗句的成就再高,仅限于艺术方面。会作诗,未必就能当的了好官。时务策问却不同,考的是治国行政策问,当然这其中也会出现纸上谈兵的现象。可他觉得会纸上谈兵的,总比什么也不会的强。 裴旻一直认为赵括若不是遇上白起这样的盖世名将,不是赵王过于器重,一开始就让他当任三军统帅。而是让赵括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历练,他的成就或许未必比得上父亲赵奢,却也不至于留下千古骂名。若他能将自己的知识实践合一,兴许成为一代名将也未可知。 是故对于时务策问,裴旻心底的重视程度,远胜经学、诗赋。 看着手中的考题,裴旻手托着下巴用心深思:此次策问考考官给出了两个考题,包含军政两项:第一题是治水,黄河泛滥,应当如何治理。第二题则是边患,如何有效防止防患。 治水,在古代是重中之重的德政,治水的成效,往往能够造福一方土地,让十数万乃至数十万人受益的同时,还令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能享受福利。世上最著名的治水名臣有孙叔敖、西门豹、李冰、王景、范仲淹等人:孙叔敖主持兴建了中国国最早的大型引水灌溉工程芍陂,灌田万顷,受益两千余年,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后世,依旧发挥着灌溉效益;西门豹主持修筑引漳十二渠灌溉工程,引河水灌民田,既减少了河水泛滥之祸,又肥沃了土壤,一样受益千年。至于其他李冰都江堰、王景治理黄河、汴河,范仲淹的捍海大堤等等,哪一个不是治水利民的壮举,千年受益? 不过裴旻也知道心不能太大,上述几人不论身份地位都是一时显赫,他们的大工程是靠人力物力堆起来的。尤其是王景,为了治理黄河,他动用了五十万以上劳力,耗资万万,方才使桀骜不驯的黄河安流八百年。过于好高骛远,反而不是好事。 咬着笔头,一个个治水典故在脑海中出现,最后给都他否定……时代不同,技术不同,设施不同,河流不同,防治的方法各有不同,生搬硬套,反而会使得漏洞百出。 突然,裴旻想到了一人……潘季驯。 猛地一拍案几,笑道:“有了!” 裴旻见监考官恶狠狠的盯着他,忙做了一个告罪的手势,见考官没与他计较,兴奋的研磨提笔,在答卷上写道:“治水以防为上策,以人治水,不如以水治水。黄流最浊,以斗计之,沙居其六,若至伏秋,则水居其二矣。以二升之水载八斗之沙,非极迅溜,必致停滞……水分则势缓,势缓则沙停,沙停则河饱,尺寸之水皆有沙面,止见其高。水合则势猛,势猛则沙刷,沙刷则河深,寻丈之水皆有河底,止见其卑。筑堤束水,以水攻沙,水不奔溢于两旁,则必直刷乎河底。一定之理,必然之势,此合之所以愈于分。” 他写的是明朝水利专家世界水利泰斗潘季驯发明的治水妙法……束水冲沙。 黄河难治,不在于水,在于泥沙。根据二十一世纪的科研记载,黄河每年都会生产差不多十六亿吨泥沙,这些泥沙绝大部分冲入大海,一部分长年留在黄河下游,形成冲积平原,还有一部分沉于水底,导致黄河水位上涨,为祸两岸。是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次大规模的黄河清淤行动,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尤其是古代,科技不发达,黄河清淤更是千难万难。 潘季驯曾四次主持治理黄河和运河,前后持续二十七年。在长期的治河实践中,他吸取前人成果,全面总结了中国历史上治河实践中的丰富经验,发明“束水冲沙法”。 所谓束水冲沙是收紧黄河河道,利用水的冲力,冲击河床底部泥沙,从而达到清淤防洪的目的。 在潘季驯治河三百年之后,一些具有现代科学知识的西方水利专家来中国兴致勃勃地向当时的清政府提出了“采用双重堤制,沿河堤筑减速水堤,引黄河泥沙淤高堤防”的治理黄河方案,并颇为自得地撰写成论文发表,引起了国际水利界的一片关注。然而他们随后打脸的发现早在三百年前,他们先进的治水法,在中国三百年前的明朝潘季驯已经开始采用了,而且比他们的更加高明。 裴旻找回了这段记忆,下笔如神,洋洋洒洒的千余字,详细介绍束水冲沙法。 “妙哉!”裴旻这时才发现身旁站着一个人,抬头一看,正是向前那个监考官。 监考官见裴旻无心在考场喧哗,好奇之下想看看他到底有了什么。 第一印象便觉得裴旻的小楷写的极为漂亮,竟有书圣王羲之的点点风范,细细看下去,束水冲沙法一字一句,妙不可言,自己忍不住赞出声来。<!--over--> 第三十一章 科考(下) 李承休担任礼部员外郎好几年了,多次负责巡视考场的任务。依照规定,非知贡举不得阅卷,李承休也没有看考卷的资格,但是他平时巡视考场的时候,常常会顿足看一看考生的答案,自我心底打个评分,过过知贡举的小瘾。 这些年下来,他所阅考卷早已以百来算计,大多应试的考生都无例外将重心放在诗赋上,以诗赋来打动知贡举,获取好成绩,时务策问并不为考生所重视。对于策问的作答,都是依照前朝的例证做些改动解答。他先前就看了一篇关于治水的作答:答卷上详细的分析了李冰、王景治水的经验,综合他们的治水方案作答,写得洋洋洒洒,个人还颇为得意。 李承休心中鄙夷:李冰、王景是治水先贤无疑,他们治水的经验方法确实也值得借鉴。可是他们一个是战国秦昭襄王时期的人物,一个是汉明帝时期的人物,迄今为止皆有五百年以上的历史,他们的治水心得历朝历代早研究八百遍不止,还轮得到现在分析总结?一点创新都没有,老生常谈,给了丙等成绩到顶了,还指望中举? 一路看下来,答案虽各有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真正具有创新意义的极少,直至见裴旻作答,李承休眼中尽皆震撼。 那一字一句有条不紊,推陈出新,将黄河治水重在治沙的关键,书写的清晰明白。尤其是束水冲沙的治理方法,他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绝非古法。对方写的有理有据,李承休即便判断不出是否真的可行,依旧满心震撼。 裴旻见考官一脸震撼,心中甚是得意:这束水冲沙法并不需要科技的支持,只是一种先进科学的治水手段,在唐朝完全有施展的可能。 黄河自古就给称为母亲河,是中华文明最主要的发源地。但黄河的凶悍也是人所共知,这束水冲沙法当真施行开来,将会造福黄河中下游的数十万百姓,而且受益千年。不仅仅只是黄河,只要流量到了一定界限的河流都可以使用,包括长江。 裴旻不在治水这一题上多做逗留,有束水冲沙法这大杀器,足以应付这一题。 接下来他所考虑的是第二题边患,如何有效防止边患。 中国自有史记载开始,边患一直是绕不过去的一个话题:周朝的犬戎、山戎、狄人;秦汉的匈奴;晋朝的五胡;唐朝的突厥、吐蕃;乃至于后来宋朝的大辽西夏金国蒙古;明朝的瓦剌、女真等等,都是重中之重的边患,这些边患令边境百姓不胜其扰。若不慎重以待,甚至会使偌大的中原王朝让边患异族占据,从而灭国。 边患之害,国之重症,尤为重要。如何防范,在历朝历代都是头等大事。 裴旻想着唐朝目前的边患,北边突厥、东北的契丹、奚族,西南吐蕃以及南方的南诏…… 沉吟了许久,裴旻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是如宋朝一般设置防区,层层协防?还是跟明朝一样屯重兵于边疆,依仗关卡守护? 他摇头在脑海里否决:兵制不同,此二法都不适合唐朝…… 唐朝,唐朝! 裴旻突然心中一动,唐朝引以为傲的不就是外战强势!既是如此,边患为何要防? 汉武帝时期,汉武帝为边患烦忧过?唐太宗时期,他何尝在意过边患? 汉武帝打的匈奴抱头鼠窜,唐太宗将几乎所有边患都灭了……那个时期的汉朝、唐朝,可有边患一说? 裴旻整合了脑中的思路,骤然动笔,边患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国家军队不强,对异族的威慑力不够,若能如汉武帝般,将匈奴打的背井离乡,若能如唐太宗一样,吐谷浑不服灭吐谷浑,突厥不服灭突厥,高昌不服灭高昌,哪有什么外患可言…… 裴旻心念至此,提笔便写:“肉弱强食,生存之道。异族似狼,我中原若疲软如羊,边患之祸,防无可防,我中原若凶猛如虎,异族忌惮,则无需去防。国无强军而不能威震四夷,四夷不惧而边患不止……”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想要国家不受边患危害,防守永远处于被动,进攻才是王道,实力才是道理。 若有唐朝的兵锋指处所向披靡,来一敌而杀一敌,来十万杀十万,甚至能万里远征如唐灭吐谷浑、灭突厥、灭高昌事故,何愁边患不平。 想着唐朝当前腐败的府兵制,裴旻再次写出了兵制改革,同时还多加了一些东西:马政! 要想真正的与突厥、契丹、奚族、吐蕃对抗,马政决不能拉下。面对马背上的民族,若无强大的骑军支持,野战中永远处于劣势。 裴旻这里的劣势并不是说步卒打不过骑兵,事实上步卒打赢骑兵的战例并不少。他指的是速度上的劣势:骑兵打输了,四散逃跑,步卒拿什么去追?而步卒输了呢?只有团灭一种结局。 因故历史上许多战例都是汉人打赢了异族,而杀敌千余,一但汉人输了,就是几万十几万的阵亡,两厢一比较,差距不可以道理来计。 想要在与异族对战中占据便宜,马政必需发展起来。 这一点裴旻就特别佩服李世民的手段与魄力,他面对隋朝留下来的烂摊子面前,他竟然有勇气大势的推广马政,将马政办的蒸蒸日上,关键还不像汉武帝那样折损国力:在他的记忆中太宗时期,唐朝巅峰军马七十万匹,凡远征作战,骑兵三匹轮换,步卒分得一匹代步,增强行军速度。古往今来中原王朝也只有唐朝初期拿得出这个手笔…… 裴旻不奢望现在的唐朝如太宗时期一般,但至少骑兵人手一匹战马,而不是用骡子代替。 洋洋洒洒的写好了心中所想的东西,裴旻检查了一下用词用句有无错漏的地方:时间充足,若有错漏之处,可以重写一份,免得给莫名减分。 时辰到,裴旻将答卷上缴,三天的科考也于此结束。 三场考试,裴旻自认为发挥出色,心中极有把握,但结果如何,还得看贺知章阅卷之后的结论。<!--over--> 第三十二章 黑幕,一定有黑幕 在科考最终的结果出来之前,裴旻有过一小段自我分析,意外发现比起常人,他的优势格外明显。尤其是与贺知章的关系足以给他加许多的分。 这加分非是指作弊,而是理念上的相近。就如一万人眼中有一万个哈姆雷特,贺知章作为知贡举,他阅卷批卷的思维自然以他自身的理念为先。在贺府那么多天,近百个酒局中,裴旻与贺知章、张旭谈经论史,对于彼此的想法彼此的理念非常了解。 考试迎合考官的口味很重要,在这方面裴旻相信无人比他做的更好。因故第一场经史考试,他的分数怎么样也不会差。这个时候没有详细的百分制,是根据甲乙丙丁来评分的。经史考试,不说甲等,乙等少不了。 至于诗赋考,李商隐或许不如李白杜甫那么有名,但是他的成名诗《锦瑟》至少甲等,毋庸怀疑……最后的策问:第一题治水,束水冲沙这种先进科学的治水方法,也没有半点毛病,妥妥的送分题。第二题边患,个人的理念不同对于他的答案未必认可。但就算理念相左,他所写的道理还是有的。哪怕失分,也不会失太多。有第一题的加分,这一科获个甲等,也不是大问题。 运气好三个甲等,次一点也是一乙二甲。成绩名列前茅,因无问题。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真正的结果只能等榜单公布。 此时此刻耐心等待科举榜单公布的不只裴旻一人,还有万千等着跃龙门的学子,殷勤的翘首以盼。 唯一不在乎的也只有常浩、卢泽、冯之这三个考生了,因为在他们看来所谓的进士已是囊中之物了。 他们这三人正是太平公主钦点的进士及第人选:常浩因父亲是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手握羽林军,对太平公主震慑朝堂有着莫大的帮助,定为状元,卢泽是五姓世家里的卢家人,他的叔父卢藏用是太平公主倚赖的心腹之一,因而定为榜眼。至于冯之,一介白身,他在长安是知名才子,太平公主意图千金买马骨将他收入门下,定为探花。 为了提前庆祝,常浩将卢泽、冯之都请来府中,公然摆上了庆功宴。 “来,我们兄弟饮满此杯,提前预祝我们高中。”常浩高举着酒杯,意气风发,作为一个官二代,常浩相比他的父兄,十足是个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常元楷最早打算将常浩拉入军中,以他在军中的面子,常浩军旅仕途定会一帆风顺。哪料他受不了苦,给他个校尉走后门都受不住,逃回了家。常元楷无奈只好让常浩从文,给他一个进士的身份,使之履历丰富一些,仕途也会相对的顺畅。 常浩今年刚满二十,生在权位之家的他所思所想莫过于怎么出风头,怎么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心智极不成熟。而高中进士正好满足他这一切,想着高中以后的曲江宴,受着天下学子的朝拜,心中以飘飘然早已迫不及待了。 卢泽、冯之暗自鄙夷,在他们看来常浩就是一个暴发户,什么也不懂,就仗着自己有个无能却凭借关系爬上高位的老爹,在他们面前指手画脚,却也不表现在脸上。 卢泽高举酒杯道:“高中是必然的,只是不知是进士及第还是进士出身,状元、榜眼、探花花落谁家。唉,都怪当今陛下,好好的弄个糊名制出来。令我这心,七上八下……” 冯之瞧了卢泽一眼,知他言外之意,附和道:“卢兄所言极是,我曾放出豪言必中进士及第,光耀门楣。结果出了这糊名制,好不尴尬。万一那贺知章眼拙,没让我们上榜,或是乱排名次,可大大的不妙。” 常浩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道:“我觉得你们就是想的太多,我们事先有考卷在手,哪有考不上的道理。只是乱排名次倒是个问题……不过也没关系,反正都是自家兄弟,谁第一第二,又有什么关系?”他装作大度的挥了挥手。 若不出糊名制,他的状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糊名制一出,太平公主的计划都打乱了。 不过太平公主终究不同凡响,李隆基有糊名制这张良计,太平公主立刻使出过墙梯,她竟然先一步将科考的内容弄到手了。 常浩、卢泽、冯之事先都拿到了考卷,知道了考试的内容。 这事先有了答案,高中在常浩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得到答案的有三人,除他之外还有卢泽、冯之,这样一来状元归属就成大问题了。 常浩从内定的状元郎变成了一个不确定的状元郎,自是恨透了李隆基。 卢泽、冯之对于这种局面反而喜闻乐见,能够考得状元,谁又在乎榜眼、探花?只是常浩喜怒无常,万一自己抢了他的状元位置,惹的他不高兴恶意针对,可就不妙。以常元楷在太平公主心中的地位,他们讨不了好处。是故你一言,我一言的套他的话,让他有个准备。 常浩这话一出口,卢泽立刻就接话道:“常兄说的在理,不管成绩如何,我与冯兄都会以常兄马首是瞻。” 冯之口不对心的附和道:“卢兄,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常浩心情大悦,他就喜欢这种受人吹捧的感觉,飘飘然的,高叫喝酒。 几杯酒下肚,冯之道:“不知这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常浩毫不犹豫的道:“放榜还要一天时间,不过成绩今晚就能出来。冯兄放心,我跟你一样急……已经吩咐下去了。只要一有消息,这里立刻就能知道,安心喝酒便是。” 依照往常流程,知贡举确认成绩后,要将结果交予礼部接着转送尚书省然后传达皇帝之手,皇帝确认之后,放榜公告天下。 尚书省现在由太平公主的心腹把持,只要消息一传达,常浩这里也能得到消息。 便在凌晨左右,尚书省传来了此次科举的三甲名额! 状元裴旻! 榜眼卢泽! 探花冯之! 常浩榜上无名! “怎么可能!”常浩面色青紫,自己竟然榜上无名…… 卢泽呆了半响,突然道:“我想起来了,这个裴旻是贺知章的贵客,初到长安便住进了贺府。” 黑幕,一定有黑幕。 常浩酒意上涌,将手中的酒杯砸在了地上,喝道:“芝麻绿豆点大的小官,竟然徇私,岂有此理……”<!--over--> 第三十三章 撤销资格 踏着夜幕,贺知章骑着骏马打着灯笼,看着漫天星空,心情格外舒畅。 此次科举与往日不同,以往的科举知贡举的任务很轻,几乎科举完结,三甲的名额就已经出来了。 因为之前的科举采用的是淘汰制,三场考试,第一场经史不合格的直接出局,剥夺考取第二场第三场的资格,第二场诗文不合格也如第一场一般,剥夺第三场考试的资格。因故两场考试下来,大部分的考生已经出局,余下来的在除去策问不合格,几乎没有几人了。从少数的几人中选择出三甲,任务并不繁重。 此次科举却不一样,采用的是全新的糊名制,取的是所有考生的综合成绩,进士科所有考生的成绩皆要认真批阅评分,任务极重。而依照晚年习俗,科举放榜日虽不固定,但必须在三月三之前。 因为三月三是上巳节,是纪念轩辕黄帝的节日,也是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日子。 在神龙年间,为了安慰科举落第的学子,朝廷在三月三这个日子里与曲江设宴,并且允许落第举子留在长安,借宿庙宇,潜心研读诗文,准备再度考试。但是到了唐中宗的时候,赐宴对象发生了变化,由落第举子变为新进士登科,曲江宴饮也因之盛极一时。 曲江宴饮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进士登科庆功宴了,而是长安所有百姓欢聚游玩的日子。那时候曲江河畔行市罗列,长安几于半空,可见宴会之盛大。 贺知章开始忽略了这点,直到科考结束,准备阅卷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这知贡举的任务比以往的知贡举多了近乎十倍,而且三月三又近在咫尺,依照晚年的进度于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贺知章当年也是状元,深知曲江宴在士林中的分量。为了自己这个知贡举不遭骂名,他小半个月都耗在礼部,日夜吃住皆在工作的地方,只为能早一些放榜,赶得上时间。 终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二月末,三月还不到,所有考卷批阅完毕,在礼部侍郎的见证下开真卷对比抄卷内容,定出今科三甲。 他的小兄弟裴旻,不负众望的夺得了魁首。 这小半个月滴酒未沾,贺知章的肚子里的酒虫早已爬到了脑袋上,哪怕现在是凌晨时分,他也决定赶回府邸,将裴旻、张旭叫醒,提前来一个庆功宴会:反正明日放榜,私底下将状元的归属告诉本人,算不上犯法。 凌晨时分的长安早已关闭了坊门,实行了宵禁,除了负责巡夜的武侯与坊丁,整个长安一片寂静。 贺知章身负要任,有权利夜行以及令武侯开坊门,宵禁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麻烦。 即将抵达贺府,贺知章竟然发现前面大街火光冲天,人声鼎沸,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涌向前方。 贺知章皱眉皱起,策马上前了十余步,高声道:“前面何人喧哗,宵禁期间,禁止随意走动!尔等胆敢藐视国法?” “哪个田舍汉敢管小爷的事?”在火光的拥簇下,一个满脸通红,醉醺醺的青年走上了前来,挑事不满的目光落在贺知章的身上,正是落榜的常浩。他为了庆贺自己高中,本就喝了半醉,突然得知自己名落孙山。而原本应该在他之下的卢泽、冯之一个榜眼一个探花如愿以偿的获得了进士及第的头衔,心底不平衡到了极点。又得知抢了他状元的裴旻竟然与贺知章的关系密切,在贺府住了将近三个月,酒劲上头,主观的判断贺知章徇私,将自己的状元给了裴旻,气恼之下,带着一群护卫连夜杀往贺府,意图讨个说法,却不想给个程咬金叫喝住了…… 此刻的常浩醉的看人是一片模糊,又是大晚上辨不清在他前面不远的“程咬金”正是他要找的贺知章。 贺知章素养极好,只是皱了皱眉头。对面灯火通明将常浩的丑陋嘴脸照的清晰可见,贺知章冷笑道:“原来是常大将军的三公子,果然威风,却不知这大半夜的是要去哪里耀武扬威?” 常浩的脑子让酒精怒火麻痹了,竟然听不出贺知章的嘲讽,得意洋洋的道:“知道还不滚,小爷没空搭理你。小爷要去找贺知章这田舍奴,问问他凭什么小爷会落榜?” 贺知章当场就气笑了,昂首大笑起来,厉声道:“千辛万苦找了考题,让人做了卷子,却没有考上榜,恼羞成怒了?” 贺知章在评卷的时候,在状元这个位子上犹豫很久,因为有两个人的考卷三场考试都得了甲的高分。 一个是裴旻,另一个当时贺知章没有看见名字,所以不知道是谁。 之所以认出了裴旻也不是因为看到了裴旻的名字,而是从他的字体以及经史的文风上看出裴旻的影子,何况改府兵制本就是裴旻最先提出来的,很好辨认。 另一个考生的卷子经史这一科答的无懈可击,贺知章发现对方经史的水平不只超越裴旻,连他都有些自愧不如。在经史这科,裴旻虽然是得了同样的甲分,但是对方展现出来的实力是碾压的。接下来诗赋,裴旻诗句中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震撼人心,这一局裴旻远胜对方。相互打了一个平手,关键的第三科策问:裴旻的兵制改革,他早已听过,得到了李隆基与张九龄的认同,束水冲沙是闻所未闻的治水奇招,展现出了裴旻自身在治世上的天赋。但是另一份卷子虽不如裴旻的创新,但可一字一句,字字珠玑,将治水边患分析的井井有条,也深得他三味。 左右权衡,贺知章最终选择了裴旻作为状元,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番选择是因为裴旻的诗句还是因为他制度上的创新,甚至关系…… 而那一份与裴旻水平相差无几的,给他评为榜眼…… 然后就在开卷的时候,那人在策问这份考卷上竟然粗心的没填写自己的名字户籍,对比字迹以及另外两份考卷才知道对方叫常浩…… 贺知章绝不信一个打残启蒙恩师劣迹斑斑的纨绔子弟会有这般深奥的经史功底,能写出字字珠玑的治世之道。 所以他以未填名姓之由,直接撤销了常浩的资格。<!--over--> 第三十四章 劲力增强 贺知章如此笃定,并非没有原因的:常元楷早年当任朔方军总管,负责北方的军事。那时常元楷给自己的儿子常浩找了一个当地非常出名的大儒,但因常浩顽劣,走马猎鹰,对读书全无兴趣。惹怒了大儒,将常浩逐出了门墙。常浩觉得丢了面子,放狗去咬那大儒,招呼人将大儒毒打了一顿,直接将大儒打残了。 此事影响颇大,常元楷尽管动用权势将事态强压下来,依旧难挡天下悠悠之口。从那时起,但凡有头有脸的学者都不愿意担任常浩的先生。 常元楷调回京师,成为羽林大将军,常浩更是依仗父亲干了许多荒诞的事情:这种人哪天改邪归正,贺知章也许会信,但是说他跟研究经史多年的老学究一样,做出一份无懈可击的答卷,跟一个从政多年的政客一般,点评时势,字字珠玑,怎么也不信。 贺知章的话如同凉水一般,将常浩从头淋到脚,整个人都打了一个哆嗦:他不像卢泽、冯之一般,他们两人有真才实学,考题在手,事先翻书阅览寻找答案,凭借自己的才学能够交出一份出色的答卷。而常浩不同,他就是所谓的学渣,拿着书本让他考,他都考不出像样的成绩。因故拿到考题的他第一件事不是翻书作答,而是找人求人,让人作答。鉴于此事不能宣扬,常浩只能让他父亲出面。常元楷为了自己这个无能的儿子,也是尽心尽力,他找到了宰相崔湜。 崔湜是天下第一豪门崔家的人,如今官居辅宰位列宰相,也是昔年的状元郎。崔湜心底瞧不起常元楷,但却非常清楚常元楷在他们政局中存在的价值:常元楷身为左羽林大将军手中握着北衙禁军的兵权,负责皇宫北面的护卫,而尚书省早为太平公主所控制,南衙禁军是太平公主手中的利刃。只要常元楷心向太平公主,太平公主等于手握南北禁军,对她未来的大业,有着莫大的帮助。 因故对于常元楷的请求,崔湜一口答应,所有的答案都是他一人所写的。经史,他翻书作答,一字一句,全无错漏;诗赋,他琢磨三日而成;策问:他官居宰辅,对于治水、边患,自有见底与应对之法……而常浩唯一需要做得只是将答案记载脑海里,仅此而已。 此事极为私密,常浩让人一语道破,做贼心虚的心情可想而知,喝道:“瞎说什么,小爷行的端做得正,你……你,再诬蔑小爷,担心小爷撕烂你的嘴……”他自己都不知道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有些色厉内荏了,上前了几步走到近处,终于看清了贺知章的身份,惊怒道:“贺知章?” 贺知章再度冷笑道:“正是鄙人,你不是要找我讨说法,那我就告诉你,你的策问成绩无效,是我给取消的。” 常浩脑子瞬间就炸了,伸手就想将贺知章拽下马背,口中怒道:“一个小小的杂官,徇私枉法不说,还取消我的成绩,小爷让你知道……”他话还没说完,一刻屁股蹲坐在了地上:原来贺知章骑术不错,拉缰绳避开了常浩的攻击。坐下骏马侧身移位,身子正好撞在了常浩的身上。 常浩坐在地上更是怒火中烧:“还敢动手,给我打,狠狠的打!” 常浩带来的打手见自家少主给撞倒在了地,早已跃跃欲试,想要给主人长脸,从而得到器重,身价百倍。话音一落,立刻有人涌向贺知章。 冯阿三是冲的最快的一个,冲的时候还吼叫着:“敢欺负少主,我冯阿三第一个忍不了。”为了表现自己,他甚至报上了名字,手中的护院棍对着贺知章的胳膊猛地挥了过去。他心思较为细腻,这一棍下去,打不死人,又能造成视觉上的重伤。 想着自己这一棍带来的效应,冯阿三满脸横肉的面庞变得狰狞起来。他护院棍还未挥舞下去,忽然觉得小腹剧痛,自己已经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起! 冯阿三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贺知章的马前出现了一个人,那人只是飞起一脚,便将他踹飞了出去。 来人正是裴旻,贺知章今日一早让人传来消息,说今夜能够赶回来,让他们备酒以待,要好好犒劳犒劳肚中酒虫……裴旻想知科考结果,便与张旭一直闲聊候着。 到了半夜,裴旻隐约听到贺知章的声音,好奇之下出来瞧了瞧,过府门便见街角一群人围着贺知章,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上前支援,正好及时赶到。 裴旻这一脚踹出,心底有点点奇怪,他向来不易力量见长,这一脚的劲力却是十足,竟然将一个百来斤的汉子踹飞出去,委实诧异。 又有一根护院棍直捅他心窝而来,裴旻想着贺知章就在身后,不好闪躲,打算硬接这一计,伸手抓着棍尖,带着几分卸力的手法,化解对方的力量:又不想他手法刚一施展,竟然直接将对方手中的护院棍给夺了过来。 裴旻再一次有点懵逼,身上的劲道完全不对。 一个高手对自己力量的掌控是妙至毫厘的,此时此刻的裴旻却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拿捏不准自己的力量了。就如一个寻常人,给人醍醐灌顶了一样,使出的力量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裴旻最近三月都为科考忙活,有些疏于剑法的练习。他的剑法已到一定境界,即便疏于练习短期内也不至于不进则退。可这力量没理由反之增加? 裴旻想到了孙思邈流传下来的养生法,为了驱寒,每天早间的养生法从未拉下…… 难道? 裴旻心念一动,双手抓着护院棍的头尾,猛然用劲,小孩手腕粗的棍子竟然给他折成了两截…… 手中的短棍正好是三尺青锋的长短,看着面前一群犹豫迟疑不敢上前的打手,主动冲了上去。 短棍作剑,登时如虎入羊群,打的十余位护院打手,鸡飞狗跳,哭爹喊娘。 便在这时,一个身着武侯服饰的中年人冲进了战团,他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对裴旻拔刀相向。 寒光直取裴旻要害!<!--over--> 第三十五章 接不住三招 长安是世界的中心地,在这个人口超过百万的大都会,只有老天知道这偌大的都会中有多少能人异士,有多少英雄豪杰珠玉蒙尘,有一身能力而不得施展。 至少在侯莫陈霖心中,他就是那个蒙尘的珠玉,那个有一身本领却得不到施展,只能屈居于一个小小武侯的豪杰。 侯莫陈霖祖上极其有名,乃隋朝八柱国之一侯莫陈崇的后裔:侯莫陈崇是鲜卑族人,勇猛果敢,善于冲锋陷阵,史书记载他“以勇悍之气,当战争之利,轻骑启高平之扉,匹马得长坑之捷”。他的祖父侯莫陈颖也是隋朝的大将军,拜桂州总管、领十七州诸军事。 但随着李唐取得天下,侯莫陈一族却无英杰诞生,彻底衰败。到了今时今日,侯莫陈这百家姓中最稀有的三姓将门以如寻常百姓一般,几乎消失于历史洪流。 侯莫陈霖自小立志光复门楣,抱着满腔热血重振家族声威,苦练祖传刀法,在关中一代极有名望,是关中公认的刀法名家。然而却不知为何,侯莫陈霖的仕途始终不顺,即便刀法精湛,依旧投奔无门,不为他人信任,只能屈居小小武侯,负责长安治安。 这天入夜,正好是他负责值勤,见常浩围着贺知章便装死的躲在一旁候着:为了贺知章一个没有实权的从六品小官得罪一个父亲是手握兵权的正三品大将军的儿子完全划不来。 哪料突然冒出一个少年郎,少年郎明显是个练家子,三两下便将常浩带来的十余护卫打的落花流水。 看着缩在一旁一脸惊骇的常浩,侯莫陈霖突然觉得机会来了。自己今日自己助了常浩,经由他介绍给常元楷,飞黄腾达岂不近在眼前? 心念于此,侯莫陈霖哪管对与错,直接挥刀相向,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力求在短期内将对方拿下,一出手便是自己苦练多年的家传侯莫陈刀。昔年侯莫陈崇凭借这套刀法所向披靡杀敌无数,侯莫陈霖苦练之余与关中好手切磋,另有领悟不但适合战场杀伐,与江湖切磋也另有玄妙。 裴旻仗剑对敌,未逢一败,有人来战,向来不问缘由,不管对方存着什么心思,拔剑迎战,手中短棍作剑,以攻对攻。 侯莫陈霖冷森一笑,顺势回过单刀,鲜卑弯刀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下而上的斩向裴旻手腕。这一招是他祖传刀法中的精妙之法,指在利用弯刀诡异的特点,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武功再强的人也会着了道儿。 裴旻眼中一亮,对方这一刀确实不赖,不是凡俗庸手,若他手中是秋水宝剑,挡住这一击倒是不难,但此刻手中却是短棍,以之抵挡,岂不削成两截?眼见刀锋削上手腕,就在这刻不容缓之际,他轻轻将手中短棍抛向空中,手腕翻转,妙至毫厘的避开了这一刀,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弯刀掠过手背的寒气。 避开这一招,正好短棍落下,将木棍握在手中,木棍走偏锋刺出,使的正是他以后赖以成名独步天下的大杂烩剑法中的越女剑势。 虽然不知缘由,但先前对着护卫一套乱打,已经让裴旻证实自己力量速度爆发力等都有不同程度的提升,并且在极短时间里接受了这一点。配合他现在的力量速度,这一剑虽是一根小小木棍,但刺出时势夹劲风,又狠又准,要是给尖梢刺上了,与中剑相差无几。 侯莫陈霖见来势厉害,哪敢有丝毫怠忽,刀锋一转向上横格,刀势凶猛,正是打算依仗兵器之力,抢得先手。 裴旻一笑,顺势跟着提手上撩,挥木棍反削。剑势变化之快,招与招的衔接竟然毫无隔阂,不浪费一分一秒,教他不得不回刀相救。 才短短一合,侯莫陈霖便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自己起手偷袭,抢得先机,本以为先机在手,短时间内能将对方制伏。哪料对方只是举手投足竟以一招搬回劣势,第二招便将自己逼得不得不防,优势全失……关中什么时候多出了如此了得的剑客。 裴旻哪管他心中所想,一招得手,第二招又随手而出,这一次他剑锋一变,又转换成了草圣剑,剑势恢宏,尤其是他现在的力量速度爆发力皆有一定幅度的增长,剑招更为威武雄伟。 侯莫陈霖心中叫苦,他刚为裴旻的诡异剑招所迫,失了先手,正打算应对他下一奇招,却不想对方的剑竟然一变再变。长安藏龙卧虎,他混迹了二十余年也遇到过不少好手,但从未遇到如对面个少年郎这般,剑术如此变化多端诡异莫测。仓惶之间,只能后退一步,一刀格挡。 两人棍刀相交,侯莫陈霖手腕一震,隐隐发痛,弯刀险些脱手而出,无奈再度后退。 裴旻哪里容他安全退出,草圣剑本就充斥着黄河咆哮长江一泻千里的意境,一招逼退,真正的巨浪跟着到来。 木棍强行压着弯刀击在了侯莫陈霖的胸膛,尽管有弯刀缓冲,侯莫陈霖胸口依旧如受锤击,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在了地上。 与侯莫陈霖交手不过三合,但裴旻却展现出了强大可怖的剑技,加上先前的一套虐菜,跟着常浩一起来的护卫哪能不知面前这个少年郎的可怕,一个个的后退开来,不敢上前。 常浩也看呆了,想不到会冒出个硬茬,更想不到平时在自己面前吹的勇猛忠贞的护卫这般不堪一击,见势不妙,掉头就跑。 裴旻想不到主谋这么没骨气,正想去追。 贺知章却笑道:“算了,贤弟,一个纨绔子弟,没必要与之见识。有空理会他,不如回府陪为兄喝酒。为兄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裴旻眼睛一亮,笑道:“老哥哥说的在理……”他将木棍弃之于地,悠哉悠哉的往贺府走去。 见张旭在不远处看热闹,裴旻笑道:“张老哥看的一手好戏!” 张旭大言不惭的道:“这不是你能应付嘛。你要是应付不来。哥哥我肯定上,正面打不了人,背后照着对方后脑子来一下,还是可以的。” 裴旻、贺知章跟着大笑起来。 侯莫陈霖看着裴旻远去的背影,眼中竟是震撼,他怎么想不到以自己的刀法居然接不住这个少年郎三招……<!--over--> 第三十六章 插曲……工部、兵部抢人 常浩这件事情并没有彻底完结,还有一个小小的后续插曲。 常元楷得知儿子让欺负了,想着贺知章一个小小的从六品敢欺负他这个正三品握有实权的大员,无论如何也要在面子上找回这个公道。 而科举的结果,也惹恼了帮常浩作答的崔湜。 崔湜出生于天下第一豪门……崔家,崔家自汉迄唐蜚声延誉,闻人达士先后相望,无出其右。凡崔氏子弟,莫不以身在如此豪门为荣。在崔氏子弟眼中,崔家人的荣耀,甚至超过皇室。毕竟即便自有史记载起,国运最长的周亦不过八百年,而崔家的兴盛却超过千年。这千年来,崔家为相者竟不可思议的多达三十余人人,朝野五品以上官员四百余人,堪为一时之盛,因此崔姓也被称为“宰相之姓”。民间甚至流传有“崔家丑女不愁嫁,皇家公主嫁却愁”的说法,可见崔家盛名。 崔湜作为当朝宰相,当今崔家最显赫之人,自有超于常人的自傲。 既然应了常元楷的请求,崔湜便是冲着状元去的。除了诗赋以外,经史、策问这两科他都是一边翻阅古籍一边参考例证做出的解答。结果成绩出来,莫说状元,连榜都没上,崔湜只觉得自己的脸给打的生疼。 常元楷上疏弹劾,将贺知章告上了李旦面前。 崔湜发动自己的心腹,展开了对贺知章的攻势,说他科举徇私。 面对质疑,贺知章问心无愧,直接调出两份卷子在朝堂上与群臣对质。 裴旻所作的《锦瑟》让满朝文武都为之震撼,即便是太上皇李旦,口中也念着:“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好诗,好句!只凭此诗此句,裴旻之才,便可见一般,状元之名,当之无愧。” 但真正引起巨大反响的还是治理黄河的束水冲沙法,工部侍郎陶彦一大把年纪,激动的涕泪纵横的叩拜道:“陛下,老臣奏议,立刻依照裴旻提议,派人勘察地形,准备建立堤坝石料,木材束水冲沙,规避来年洪灾。裴旻大才,可调我工部听用。” 太上皇李旦动容道:“依爱卿所言,裴旻这束水冲沙的方法可行?” 陶彦万分肯定的道:“可行!奇思妙想,字字珠玑。” 陶彦能够做到工部侍郎这个位子,靠得正是在水利上的政绩。先秦之后,荆襄境内的云梦泽逐渐解体,江湖关系转变,影响到洞庭湖的演变。汉晋以来,长江流域人口逐渐增长,垦殖活动强度增大,自然植被破坏严重,长江的含沙量开始增高。到了唐朝,长江中游的水位上升过了警戒点,严重已经威胁到了荆襄一代的百姓生计。也因如此荆襄一地洪灾泛滥,陶彦荆襄人氏,饱受洪灾之苦,为治理洪灾,苦心研究,呕心沥血,成果斐然。武则天时期,黄河决堤,损失惨重。名相狄仁杰将陶彦调入朝中,当任水部郎中,负责治理黄河。经过考察,他也发现治理黄河重在治沙,展开了黄河清淤行动,取得了极大的成效,因此晋升为工部侍郎,成为工部的第二把手。 李旦深深的看了陶彦一眼,深知他在水利上的权威,正想答应。 兵部尚书郭元振赶忙道:“陛下,裴旻于与边患策问中直指我朝如今府兵弊端,远见非凡。正如他所言国无强兵而不能威震四夷,四夷不惧则边患不止……如此人才,用于工部,大材小用,不若调我兵部,臣有大用。” 陶彦气急,怒瞪着郭元振道:“郭尚书这是何意?” 郭元振将头一撇道:“为国求才,哪有什么意思。” 陶彦怒道:“是我工部发现的人才,你兵部掺和什么?” 郭元振不甘示弱的回道:“什么叫你工部发现的,早在十天前,薛都督就跟我提起这个裴旻来了,说他是个人才,能够夺回辽东辽西,有他一份功劳。只是不知道他在哪儿,没个准信,一直僵着。你不过嘴快,抢先我一步而已。” “你……”陶彦话还没出口,李旦头疼的打断道:“此事搁置,暂且不提。裴旻却有大才,可依照规定,他还需经过吏部复试,才能确定去处。两位卿家莫要争了,免得伤了和气。” 陶彦、郭元振不敢多言,彼此相互瞪了一眼。 李旦拍板钉钉道:“裴旻才略,朕觉得不必再论。状元,当之无愧。至于常浩,粗心大意,确实不该,应当惩罚,然取消资格,是否罚得过重?从他的答卷也以可看出,此人才气并不亚于裴旻。尤其是边患这策问上,相比裴旻的激进,常浩的稳妥厚重,深得朕心。” 李隆基虽是皇帝,但只要太上皇李旦临朝,他还是如以往太子一般,位于皇位左侧,听李旦如此说,嘴角抽了抽,心底带着几分冷笑:重病重治,府兵制已经影响到大唐整体的军事实力,还要稳妥厚重,拿什么去跟吐蕃、突厥、契丹交战…… 想着近日李旦的态度,李隆基没打算在此事忤逆他,心底却道:我若掌握大权,那些老套墨守成规的章法都给废了去…… 贺知章见李旦依旧有意给常浩名位大急,他可不想在自己任期内发生让一个废材进入三甲这可笑的事情,毁自己的清誉。正想辩解,却听李隆基道:“父皇……”他瞄了一脸振奋的常元楷,云淡风轻的笑道:“儿臣这里有个想法,知贡举已经取消了常浩这份考卷的资格,让他收回成命,实在有些不妥。但科举的意义是选才,错失人才也是我大唐损失。不如恩威并施,惩罚不改,格外开恩,多加一场。孩儿代劳,另出两题,由常浩重新考核策问,若他过关,自是榜上有名。若他发挥失常,只能怪他自己所学不精。” 常元楷神色大变,想不到李隆基竟然在这关键时候将了他一军。 贺知章大喜道:“臣复议。” 常元楷哪里敢让常浩复考,主动放弃了此次机会。 由此状元及第人选抵定:状元裴旻、榜眼卢泽、探花冯之,并且有朝廷出资,与三月三日,曲江设宴! 这则插曲,裴旻不但坐实了状元的名号,他的名望也正式在朝野中传开,随着状元的头衔,整个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over--> 第三十七章 组团狎妓 三月三,上巳节! 上巳节本是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虽古来有之,但属于私人自发参与性质,并不隆重。直到唐朝,上巳节才为定为国家节日,日渐隆重。尤其是曲江宴成名之后,上巳节更是成为长安上下举城狂欢的节日。能住在京师里的百姓,生活压力都不重,他们缺少的正是娱乐。 因此曲江宴才会从新科进士欢庆演变成全城轰动的盛大典礼,致使长安住舍半空,最后闹得皇家也来掺合一脚,沾沾喜气。 这日一早,裴旻便在众星捧月的初拥下骑着佩戴红花的高大白马,前往平康坊。 至于为何前往平康坊而不是直达目的地曲江厅的原因,让裴旻这个不满二十的纯情小处男满脑子尴尬以及无语,他们约定在平康坊聚头的原因很简单:组团狎妓……所谓无歌不成宴,无妓不成席。曲江宴作为长安鲜有的盛会,岂能无妓?而平康坊就是后世所谓的红灯区,乐妓的集中居住之地。 在长安没有私人妓院,各处乐妓,乐籍都属于教坊司管理。凡朝中官吏、文士若要设宴聚会,请乐妓助兴,都必须得到管理乐籍部门的允许。早在昨日,已经有人特别去教坊打过招呼,今天他们只要前往平康坊邀请艺妓出游便可。 这种组团狎妓时尚的行为,在这个时代有个美称叫做“携妓出游”。 当裴旻抵达平康坊的时候,他就如后世中的巨星一般,引起了周边真正的尖叫喝彩,左右两旁的屋舍窗口大开,近百余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艺妓热情澎湃的招着手儿,将手中的鲜花手绢等贴身物件向下丢着,以求缘分来临,上演一段才子与佳人的风流韵事。 漫天的贴身物就跟雨点一样的,裴旻想闪避也避不开,想着既然是风俗,索性就放开手脚浮夸的玩一回,对着左右摇摆着手,瞬间尖叫喝彩更是直冲天际。 突然一物飘然而下,竟然是一快女儿家的红肚兜…… 那红肚兜竟然向他脸上飘来,裴旻实在缺乏不闪避的勇气,轻轻的向后一昂,闪避开来,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有些心有余悸:这古代的美女还真疯狂…… 来到指定地点,裴旻发现他竟然是来的最晚的一个,在他之后的榜眼卢泽、探花冯之以及同科高中的进士二十余人早已齐聚。人群中有两个与他相识的一个薛邕,另一个裴羽。 “我们的状元郎来了,让我们好等……”一个风采不凡的白衫少年,笑着策马迎了上来,亲热中带着几分夸张,让人见了都会为之一笑,亲切感大生。 “薛兄,莫要骂我,这一路的娇媚鲜花太过热情,小弟实在快不起来。”裴旻笑着回应,白衫少年叫薛邕,是颜杲卿在长安时的至交。裴旻还住在袁府的时候,颜杲卿就跟他说过薛邕,让他在京师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找薛邕相助。 裴旻机缘巧合结识了张旭、贺知章,便没去拜访薛邕,让颜杲卿无故多欠人情。几天前,薛邕找上了门来,原来颜杲卿早已在书信中跟薛邕说过裴旻之事,只是裴旻没去找他,而薛邕也不知裴旻住在何处,相互之间,自然没有往来。 裴旻高中状元,名动长安,他住在贺知章府邸的事情以人所共知,恰好薛邕也高中进士,二甲进士出身。薛邕因之找上了裴旻,两人有颜杲卿这层关系,聊得不错。裴旻也从薛邕口中得到了颜杲卿与袁履谦的消息:颜杲卿的任命早已下达,现在已经是魏州的录事参军,袁履谦作为他的副手,也混到了一个佐官。颜杲卿干略非凡,又有袁履谦这位严谨忠贞的伙伴,事务上手的极快,获得了魏州刺史的好评,短短的三个月时间已经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得知好友最新消息,裴旻激动之心不亚于自己考上了状元,当即立时写信往魏州府衙,告诉他们自己高中的消息,以述说兄弟情意。 裴旻所住的地方里平康坊有些远,而他又是今科状元文曲星下凡,一路上众星捧月的速度不快。 虽未耽误时辰,却也是最后一个到的。进士中有些怀有别样心思的抱怨了几句,说状元架子大。 薛邕如此夸张相迎,正是提醒裴旻此事。 裴旻会意在马上与一众进士抱拳道:“诸位在下骑术不精,恐伤及路人,劳烦久候了!”不卑不亢,又潇洒俊逸,还给足了大伙儿的面子,对于他这个年轻的状元除了别有用心的,尽皆好感大生,纷纷表示尚未到约定时间,并不碍事。 早已混迹平康坊多年的老油条更是笑道:“不碍事不碍事,裴兄来得晚是你的损失,只有来得早,才能更多的感受姑娘们的热情……” 今科进士齐聚意味着本年度最大的狎妓团伙正式开张:一个个花枝招展的风月女子从秀楼里鱼跃而出,走向早已备好的花车,她们肆无忌惮的对着一众主角招手抛媚眼儿,大胆且风情万种。 尤其是裴旻,作为状元他在纵多进士中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何况他不但年少,长得也潇洒俊朗,十足的白马王子的风范,而且生嫩,一看就是一个风月新手,早已让一群混迹于风月场合的俏佳人春心荡漾了。 裴旻也看的眼花缭乱,这唐朝的歌姬比起后世酒吧里的小姐可高出不只一个档次,小兄弟都有点反应。 “裴兄,让让,让让,身子侧斜一些!” 裴旻正在欣赏美女,突然听到身后薛邕的声音。 古人对于方位席位极为重视,裴旻身为状元自然站在第一位,在他左右后一点的分别是榜眼、探花,他们一甲三人之后,方才是二甲进士出身的位子。薛邕正巧在裴旻的后方…… 裴旻依言侧着身子好奇问道:“怎么了?”他突然发现周边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瞧向了一个地方。 薛邕伸长着脖子道:“平康坊身价最高最有才艺也是最美的头牌娇陈要出来了……”<!--over--> 第三十八章 曲江宴 娇陈! 裴旻第一个印象是这个名字好怪异,第二个印象是哪里听过,好像当初自己也曾专门吐槽过,完全记不得了。 见周边进士们的表情,裴旻也好奇的顺着他们的目光瞧了去:但见一名清秀佳人,怀抱着七弦古琴在四婢拥持下徐徐走出秀楼。 裴旻饶是在电视里见过无数千娇百媚的大明星,此刻也不免泛起惊艳的震撼感觉。眼前的俏佳人不似其他青楼女子一般娇媚张扬,略微低着头,轻步走着,有种低调不愿出风头的感觉。但她云鬓微松,一根银钗儿斜斜的插发鬓。薄纱之间,香肩隐犹,露着修美的玉项,洁白的肌肤。一对眼眸子又深又黑,顾盼时水灵灵的透露着一股动人气韵。只凭这幅相貌,想要低调却是千难万难。难怪艳名远播,实在是迷人至极。 最令裴旻讶异的是她身在青楼,气质却是清纯脱俗,就好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裴旻瞧着她登上了花车,忍不住道:“果然不同凡响!” 薛邕听到裴旻的赞叹,笑道:“裴兄只看其一,不知其二。娇陈姑娘娇美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真正厉害的是她的琴艺,堪称天下无双,让人听了大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这世间美貌女子何其之多,有才女子也是不少。但如娇陈姑娘这般才艺双全的,当真少之又少。裴兄不是本地人,自不知娇陈姑娘的名望多大。迄今为止,不知有多少人意图抱得美人青睐,其中不乏名门贵胄,皆铩羽而回。不知到底何人有这福分,能够一亲芳泽。” 裴旻见薛邕一脸遗憾,不免莞尔一笑,道:“想来薛兄已经多次被拒了。” 薛邕摇头道:“裴兄这就错了,娇陈姑娘是教坊司的头牌,达官贵胄王孙贵族想要举办宴会,大多都会邀请娇陈姑娘助兴,聘请经费可抵我一年吃喝用度,哪有那个福分?只是她每月月初月中月尾都会与锦绣坊出演,远远相望而已。” 裴旻点头明白:脑中渐渐缕清了这个时代所谓青楼的意义。唐朝所谓的青楼女子,并非是意义上那种陪睡的卖肉的女子而是歌姬,由教坊司培训出来能歌能舞的歌姬。与后世的大明星相差不了多少,甚至比个别大明星还要干净。因为这里不存在什么潜规则,所有乐籍都归官方管制,都有一定的人生权益。 当然青楼本是寻欢之处,酒在兴头,年少俊男多金的豪客配上妙曼佳人,在粉红色的气氛下,荷尔蒙上头,翻滚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亦说不上干净。但这种事情一般是你情我愿,是众所周知的心照之事。可若想强来,必然会有官府干涉。在古代除非地位权势到了一定境界,都不敢无视官方的存在,而能够无视官方的大人物也不可能为难地方歌姬来污自己的名声。 正因为如此,所谓青楼歌姬有放任寻欢的存在,也有洁身自好的好女子。 裴旻就曾记得历史上有一诗人名妓,她才貌双全,洁身自好,只为寻一真心待她的良人。只可惜所托非人,遇上了无情无义的书生,从此自暴自弃,开始放浪形骸。 “能在这鱼龙混杂之地洁身自爱,确实了不起!”裴旻也忍不住点头赞叹。 旁边插来一句话:“裴兄如此称赞,看来也有兴趣试上一试?”正在在他身侧的榜眼,卢泽。 裴旻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情强求不得,一切随缘。” 随着娇陈的上车,他们一群公然狎妓的进士团伙,正式前往他们所去的目的地曲江亭。 一路人进士们欢声笑语,春风得意。 曲江亭位于杏园曲江岸边的亭子,因此这曲江宴也有一个称呼叫做杏园宴。 他们在平康坊耽误了些许时间,赶往曲江亭的时候,曲江河畔已经人山人海。纯粹凑热闹的百姓,排成了长街。公卿贵官也齐聚于此想给待字闺中的女儿挑选东床佳婿,车马满街,加上原本前来过节的文人墨客,一眼望去人头涌动,热闹非凡。 若有画家于此,画上一副曲江游宴图,只怕情景不亚于清明上河图。 裴旻身在古代还是一次遇到这番隆重景象,看的眼花缭乱。 好在今日的主角是他们,他们所到之处,路人都会识趣的让开道路,让他们能够尽快通过。胆大的姑娘们甚至向自己心仪中意的俏郎君抛向了手中的鲜花,为求得一顾,甚至一份天作姻缘…… 在万众瞩目下,他们抵达了目的地曲江亭。 裴旻作为主角中的主角,当先下马入亭,见周边垂柳新绿,曲折多姿,林木繁茂、花卉周环,烟水明媚,心情也大为舒畅,对左右道:“真是好地方!”早在秦、汉时期,这里便是上林苑中的“宜春苑”之所在,隋朝开皇二年隋文帝因京都长安城规模狭小,城市布局杂乱,而在长安城东南修筑了皇城——大兴城。曲江池也被包括在大兴城之内,辟建了一所专供帝王游赏饮宴的园林,取名“芙蓉园”。芙蓉园是皇家园林,只有重大日子才会对百姓开放。 即便是卢泽、冯之、薛邕这些久居长安之人,一年也难得来游玩几次,尤其是这春季,万物复苏,所有草木开出枝芽,使得整个皇家园林散发着了春天特有的生机美,让人不得不沉醉其中。 裴旻还注意到了在曲江河畔还停泊着一艘巨大的三层花船,想必就是留给他们畅游曲江使用的。 裴旻在上首入座,卢泽、冯之、薛邕等进士也相继坐上了席位。 各种酒食相继送上,他们从平康坊邀请来的歌姬也先后鱼跃入亭。 比起在做有些少见多怪的进士们,她们早已身经百战,熟练的载歌载舞,散发着自己动人的魅力。 裴旻与同期进士把盏交谈间,目光也在歌姬中飘荡,能够受到邀约的都是一等一的佳人儿,每一个都有不同的特点,可谓百花绽放。虽说百花各有千秋,但终有高下之别。毫无疑问,百花里最为耀眼的只有那一人,盘膝抚琴的娇陈姑娘。 不仅是他,二十余进士尽皆为之倾倒侧目。彼此眼神互换,战意突现。 曲水流觞,将是决定美人归属的关键……<!--over--> 第三十九章 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是三月三上巳节最广为人知的游戏,也是民间流传的一种宴会游戏。人们在上游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以除去自身的不吉利。 最为出名的曲水流觞宴,即是东晋年间,王羲之举办的兰亭宴会,当时也是三月三,会稽内史王羲之偕亲朋谢安、孙绰等四十二位全国军政高官,在兰亭举行饮酒赋诗的“曲水流觞”游戏,王羲之更是在兴头上写下了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 而即将举办的曲水流觞游戏,正是曲江宴的高潮环节之一。彩头正是随之而来的二十余位俏佳人,拔得游戏头筹的人有优先择美,畅游曲江的权力。总之二十余位佳人已经载歌载舞,展现自己的魅力,只待能者邀约。至于最后能不能一亲芳泽,还看彼此最后手段能耐。 二十余朵娇花,各有千秋,但真正的花中之王却只有一个。 裴旻目光落在娇陈身上,目前他还没有失身的打算,毕竟他也是第一次,挺金贵的,不能白白的便宜上了年岁经验丰富的“大姐姐”们,比起与他人游湖,最难攻取的娇陈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便在这时,歌舞停罢,一个风韵犹存的老鸨快步走了上来,热情的拍了拍手道:“诸位下凡的文曲星们,都来河边随意入座……” 老鸨话音方落,周边的进士已经争先恐后的去抢占好位置了。 裴旻有些莫名其妙,不疾不徐的往河边走去。 “裴兄,这里,裴兄这里!”薛邕坐在一处溪流的拐角,热情的招着手。 裴旻笑着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伸手去摸溪水。春季的溪水清凉透心,特别舒爽。 薛邕却伸手比划着说道:“你看,酒从上游而来,我们这里是第三个弯,木盘在第一个弯时力量最凶,停下来的可能性不大,第二个弯尚有余力,我们这第三个弯正好,酒一定停在我们的面前。” 裴旻知曲水流觞的大致环节,但对于详细流程经过却不甚了解道:“为什么,有什么讲究?” 薛邕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叹道:“裴兄太耿直了,难不成事先没准备?这第一个喝酒的人负责拟题,你真以为人人都可出口成章?谁抢到第一个,便能占得先机,更有几率拔得头筹。” 裴旻方知缘由,莞尔一笑。 薛邕见上游的酒杯还有一会儿才飘至,问道:“裴兄这是放弃了,还是胜券在握?” “应该是后者吧!”裴旻认真的点了点头。 薛邕有些气馁道:“裴兄对诗文很擅长?” 裴旻摇了摇头道:“我最擅长的是剑法,诗词并非我长。”他顿了顿道:“不过谁也赢不过我就是了……” 薛邕愕然半响,无言以对,不去理他。 周边人听了裴旻这般猖狂,心中暗暗不服,势必要争个高下。 尤其是裴羽,更是如此。 第一杯酒徐徐而下,随着木盘的转动,过了一个弯未曾停下,到了第二个弯依旧没有停。薛邕激动的不住的叫着停,却不想木盘慢悠悠的越过了第三个弯,在逼近第四个弯的时候,停了下来。 木盘停着的对面竟然是裴羽。 裴羽的成绩是三甲同进士出身,与裴旻的状元相比差了两个档次,但也是进士一员,若通过吏部复考依旧有资格做官。瞧着他,裴旻突然觉得这家伙有点像牛皮糖一样,不声不响的却始终出现在他左右,让他有种给缠上的感觉,心中念道:“得找个机会将他压下去……” 便在裴旻暗自琢磨的时候。 裴羽已经将酒杯握在手中,与裴旻的那一次交锋让他付出了沉痛的代价,成为了家族的笑柄。原本的骄傲,成为了羞辱,失去了因有的一切。想着裴旻那永远踩在他头上的话,便如梦魇一般,让他日夜难以入眠。痛定思痛下,将心中的悲愤恨意藏在心底,暗自发誓,一定将自己受到的耻辱百倍奉还,让裴旻为他对自己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裴旻考解试,他也考解试,裴旻考省试,他也一并考。他便不信,他真的比不上裴旻。可是结果让他妒恨如狂,似乎印证了裴旻所说的话,一次又一次裴旻这个名字永远出现在他头上的,挥之不去。 裴羽想不到幸运之神会在这一次眷顾于他,他深知娇陈这第一花魁的的艳名在长安是何等之大,甚至连皇宫里的皇上也听过她的名号,有意让她进宫为王皇后祝寿,也知长安所有对她有企图的人都在等着到底是哪位少年英杰能够拔得头筹…… 才子配佳人,若能拔得头筹,借助娇陈的艳名,他裴羽的名字也将会为世人记住。便如终南捷径的卢藏用一般,青云直上…… 他越想越是振奋,举杯一饮而尽道:“今天是上巳节,人所共知。只是不知是否知道,上巳节又称女儿节……《诗经》中说: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我出的题目便是春日情……”他这话音方落,人群中一片哑然。 薛邕傻眼,低声抱怨道:“这裴羽真狡猾。” 裴旻笑问:“怎么了?” 薛邕气愤难平:“这题出的太刁了,又有时节,还要衬托出情字,这短短的时间里,怎想的出来?” 裴旻手支着下巴道:“这么说,裴羽是为了夺冠方才出的这题?” 薛邕道:“十之八九,他肯定早有准备,出这难题,定能扫去不少对手。且看他的诗如何,指不定最后获胜的,便是他了。”他紧张的瞧着裴羽。 裴羽装模作样的来回走了几步,低声吟了一首带着春季的七言情诗。 平心而论,诗句工整得当,辞藻也算优美,虽缺乏意境,却不失为一首好诗。 薛邕傻眼道:“完了,这下完蛋大吉了。” 裴旻笑了笑,不说话。 第二杯酒飘到了一个年岁四十许的老进士面前,他也不客气直接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自罚三杯,主动认输出局。 第三杯酒停在了探花冯之面前,冯之作了一首五言绝句,辞藻优美,意境也不俗,但诗句却有些生拼硬凑,缺乏工整,较之裴羽的要逊色一二。 裴羽出题刁且鬼,一时间人人铩羽,十三轮过后,竟然只有四人做出了诗句,其他人直接出局。而薛邕所说的好位置,至今没有酒杯停步。 看着一直阴魂不散的裴羽渐渐露出的胜利微笑,裴旻带着几分不爽的换了位子。 酒杯停了,便在裴旻此刻所在的地方……<!--over--> 第四十章 到是无晴却有晴 裴羽见裴旻将酒杯端在手中,原本胜券在握的心莫名的一紧。正如薛邕说的,裴羽的这首诗并非他即兴而作,而是去年的春天,他与父亲游湖时,与梦中情人相遇,那时的他,春风得意,灵感突生而做出的诗句,末了还经父亲的品鉴修改,方始诗句工整严谨。 对于凭生力作,裴羽极其自负:一切也如他所想,即便是榜眼、探花也先后出局,折戟当前,败于他手。眼见自己即将夺魁,腾飞计划即将展开,心中得意,自不多言。然而见裴旻手握酒杯的时候,心中没由的一阵发怵:他将裴旻视为死敌,只因对手过于强大不得不无视隐忍,几番交锋,皆以他惨败告终,感觉对方就如他克星一样可怕…… 周边人也期待着……裴羽出题刁钻,让他们心头不快,而裴旻的“傲慢”也令他们心有疙瘩:总之他们两人不论谁输谁赢,一众进士都乐享其成。 唯有薛邕为裴旻叫好,别人不信裴旻的那句“谁也赢不过我就是”,他却觉得裴旻说话时候的底气十足,绝不是妄言。 裴旻一饮杯中之酒,道:“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周边先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傻了眼,惊得说不出话来。 裴羽的表情更是僵在脸上,好似给冻住了一般,僵如钢铁。 “好!”薛邕最先反应过来,高呼之余,手掌拍的通红,道:“道是无晴却有晴,以晴映情,‘无晴’是‘有情’,妙哉妙哉。” 周边进士一脸羞愧,先前还觉得裴旻口出狂言,现今一瞧,哪里是狂言,这随意而作,便是朗朗上口的名句。这份才华,状元之名,当之无愧。 冯之作揖道:“裴兄高才,冯某拜服!名作以出,裴兄,当得魁首。” 其他人也一并作揖,至于裴羽,早已给撂倒一边了。 裴羽特地出了如此古怪的题目,目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裴旻却在短时间内便得佳作,与之相比差距不能以道理来计。 裴羽见周边人皆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心中更是苦闷。他并不认为他今日做的有什么不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的人生,就应该由自己规划,要用手段。就如他的叔父卢藏用一样,卢藏用昔年也是高中进士不得调用,为了得到赏识,他在终南山当起了隐士,吹嘘自己的贤能,以求得到皇帝青睐。皇帝去了洛阳,他便跑去嵩山隐居,皇帝回长安,他便返回终南山,往返数次,得了一个“随驾隐士”的称号,也让当时的武则天知道了他怎么一号人物,从而青云直上。成语终南捷径说的便是卢藏用的典故。 卢藏用这种做法为他人所不齿,但在裴羽看来却是真正的智者所为,想要出人头地,必需要耍手段。 长安第一花魁的名气,在裴羽眼中便如终南捷径,借助她的艳名成就自己的才名。即便得罪一众进士,也是值得的。只是千算万算,始终算不到从来不以诗赋出名的裴旻,竟然一出口就是千古名句,让他功亏一篑,赔了夫人又折兵。 裴旻对于有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诗豪刘禹锡的《竹枝词》,在一群诗词界只能算是小朋友的群体中,若不能鹤立鸡群,怕是百年后的刘禹锡都要穿越过来,找他算账。 《竹枝词》当之无愧的技压群雄,曲水流觞的魁首裴旻当之无愧。 今科进士的曲江宴,本就吸引了大片围观者,《竹枝词》一出,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朗朗上口的“道是无晴却有晴”瞬间广为人知。 裴旻走向了娇陈,面对这第一花魁,他很绅士的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围观群众与一众进士,纷纷叫好。 这才子配佳人,本是天造地设。状元与第一花魁同游曲江,流传开来,也是一桩韵事。周边百花羡慕有之,嫉妒有之,但都知道今日之后,娇陈这长安第一花魁的地位更加不可动摇。 裴旻与娇陈一并走向了花船,余下进士也根据自己喜好选择了各自的伴侣,游湖曲江。 花船有三层,规模极大,莫说是二十余对才子佳人,便是再来两倍之数也是绰绰有余。 有自己的佳人在侧,众人接很识趣的各自分散四周,过着二人世界。 裴旻是状元又是游戏魁首第一个上花船,最先选择了三层花船甲板,位子最高,风景最好。于甲板前沿,曲江两岸的景色,尽收眼底,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富丽堂皇的芙蓉园,裴旻顿时有种不枉此生的感觉,不过他也知道,高中状元只是人生的第一步……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已经有了一个完美的开局,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轰轰烈烈的人生路也由此而起…… 娇陈感受着清风拂面,轻缕长发,看了一眼身侧比他由要小上几岁的少年郎,能够感受到他此刻的心情,问道:“裴公子很高兴?” “当然高兴!”裴旻笑着打趣道:“高中了状元,现在又有佳人陪伴,人生得意莫过于如此。” 娇陈颔首道:“公子说笑了,奉承讨好之言,我自小便听,哪怕说的如何情深意切,也能辨出真伪。但如公子这般虚假不做作的奉承,倒是首次。” “哈哈!”裴旻笑道:“娇陈姑娘敢说实话,这祖国山河如此壮丽,我辈立身于世,若不能守护这山水百姓,由外辱破坏,岂不枉顾此生?”盛唐的繁华,人所共知,但繁华的时日之短,却留下无数遗憾,裴旻作为过来人,深知盛唐衰败之后的历史进程。虽有赵匡胤、朱元璋这样的君王,维护王朝血统,但更多的却是元清奴役似地统制,大好山河沦陷。 裴旻无救世主之心,但在力所能及之内,若能做到如岳飞、郑成功等民族英雄一样,护我河山,也不枉在这大唐走上一遭。 娇陈侧目颔首道:“公子雄心壮志,娇陈拜服,愿抚琴一首祝贺公子青云直上。”<!--over--> 第四十一章 初舞满堂势 娇陈放好古琴,神色庄重,纤纤玉手轻放琴弦,轻柔的拨动。 “轰轰咚咚!” 琴声一起,裴旻精神瞬间振奋,那青葱般的手指,仿佛被九天雷神赐予神力一样,竟然发出震耳轰鸣之音。有如万马奔驰,千军杀,战意腾腾,让人听了竟有一种身处沙场的感觉,脑中浮现盖世猛将冲锋陷阵,千军劈易,飘逸儒帅,挥手间十万将士灰飞烟灭的豪迈景象。 裴旻在曲江亭便听过娇陈的琴音,那时候还不觉得如何,现在方知那些歌姬为了表现自己,卖力奏乐起舞放歌,存心抢镜,刻意压过娇陈的琴音。如今听她一人弹奏,只是起手短短几个音符,便调动起他的情绪。这份琴技,但真了不起。 更让裴旻震撼的是娇陈的琴,竟然与他产生了共鸣,心中潜藏的那根弦,让那玉手给拨动了。 “如此好琴,岂能无舞?”裴旻长笑一声,手腕轻轻一抖,秋水剑脱鞘而出,直升丈余,以一道迅疾如雷划破长空的剑光作为剑舞起始。他伸手一挥,剑以入掌,伴随着他挥舞之即,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了他周身一圈,青光弥漫,他舞动时只有剑影而不见剑形,给予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势。 剑舞是一种常见的舞蹈,古来有之,最早的时候是男子双人对舞,但经长期流传,逐渐演变成为一种缓慢、典雅的女子舞蹈。自汉时起身段曼妙轻盈的女子剑舞已成主流,男子剑舞变得是鲜少得见。纵有个别擅长剑舞的男子,却也不过取其意头,很少有精妙的。 可裴旻这一出手,便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舞蹈功底,尤其是他的剑,剑光夺人力度十足,配合声声激昂的铮铮琴声,更显得威风八面。 娇陈看着眼前的裴旻,明明是他一人独舞,却给她一种战场交锋的感觉。 她五指的拨动,渐渐减缓,琴音变得柔和,便若拼杀了一天一夜的战士,心疲力累地就地休息,想着万里之外家中的娇妻爱儿。 裴旻的剑势也跟着减缓,他徐徐起舞,剑势和平,但配合着他一进一退的脚步,却是杀机隐现,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觉。 忽然琴音突变,然而就在娇陈琴音突变的时候,又传来阵阵的羯鼓声,鼓声急促嘹亮激昂…… 琴音鼓声相互辉映,相互融合竟然诞生出了两军对垒凯旋高歌的胜利景象…… 裴旻的剑也骤然变快,他腾空而起,挥剑下击时以剑尖刺地,借着这些许之力,身子凌空翻转足足七百二十度,剑光随着他的身子转动,整个甲板都让他的剑光所笼罩。 琴音越发的高亢,鼓声越发的激昂,裴旻的剑也越发的猛烈,不仅是剑连他的手都若消失了一般,全部给剑光所包围。 琴音瞬停,鼓声瞬熄,而裴旻的剑也在瞬间进入了鞘中。 吐了口气,裴旻遗憾的摇了摇头,琴音几近完美,鼓声也配合默契,但是他的收剑却不够精彩……想着历史上的裴旻,他的满堂势最后的收招是将手中长剑抛于天空十数丈,以剑鞘接之,那收剑神乎其神,方才是裴将军剑舞的精髓所在,只是自己如今还倒不了那个境界。 与历史上那个剑术大成的剑圣相比,自己目前还差得远呢? 娇陈脸色有些红润,神情也有些振奋,上前作揖:“今日能见公子剑舞,娇陈此生难忘,却不知此剑舞何名?” 裴旻想说裴将军满堂势,想了想发现自己还不是将军,顿了顿道:“这剑舞是我闲暇时间胡乱编导的,还未真正的成型,名字我倒是早已想好,叫满堂势。” “满堂势!”娇陈低吟一遍道:“裴公子舞剑时剑气寒霜,气势恢宏,满堂势,却如其名。能为裴公子奏乐,娇陈三生有幸。”她竟再次拜了下去。 裴旻笑道:“彼此彼此,若不是娇陈姑娘的琴声过于美妙,我也不会有这舞剑的念头。要知道我这满堂势,还从未与人前施展过,娇陈姑娘可是第一个。”说着,他望向右手边的一艘画舫,那首画舫足足有五层高,与他们这艘满载今科进士的三层花船,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先前的羯鼓声,便是从画舫上传来。 娇陈也顺着裴旻的目光望向那艘画舫,眼中露出惊奇之色:她在琴技上天赋超然,于他人同奏,不论是什么曲谱,哪怕只有短短的十数音符,也能在那一瞬间总揽全局,让所有音乐黯然失色。因故为了让合奏的效果更佳美妙,她往往会压制自己的技术,不然自己的琴音会格格不入的鹤立鸡群。而先前的那阵鼓声,竟然能够勉强更得上她琴曲的节奏,委实需要一番能耐。 裴旻问道:“你们先前弹奏的是什么曲目?” 娇陈道:“是我改编于秦王破阵乐的曲子,秦王破阵乐本就有羯鼓的存在。羯鼓掺合进来,也不会有多余的唐突,反而将战场的激烈凯旋胜利的振奋体现了出来。” 裴旻高声道:“不知是何人合奏秦王破阵乐?在下裴旻,愿求一见!” 画舫毫无回应,两艘船舫错身而过,渐行渐远。 裴旻见没有回应,也不生气,豁达的笑了笑,对娇陈道:“既然对方不愿相见,也不勉强。娇陈姑娘琴艺天下一绝,却不知队伍舞蹈是否在行。不瞒你说,我觉得满堂势还有很多值得改进之处,只是不知如何下手。” 娇陈笑道:“略知一二……” ********** 另外一艘画舫! 李隆基激动的来回渡步,神色振奋,不断的口中念道:“好舞,好曲,我的鼓声也是极妙,朕此次出游,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力士,你说……若我现在还是太子多好?能自由出入任何地方,可以毫无顾忌的与人玩乐。那裴旻的剑舞,凭生仅见,今日意外与他们合奏一曲,却不知多久以后才有如此机会。” 高力士低头道:“圣人不必发此感叹,那裴旻是今科状元,本就是圣人的臣子,只要圣人能掌握大权,想要与他合奏,又有何难?”<!--over--> 第四十二章 题名生事 曲江位于长安城的东南角,地理位置特殊,一半在城内,一半在城外。除了人所共知的芙蓉圆,还有有杏园以及大慈恩寺。此时正是杏花开花的时节,灿若云霞。 花船围绕曲江一周,两岸景色尽收眼底。不论是芙蓉圆的雄伟还是大慈恩寺的庄严乃至杏园的艳丽,他们于曲江之上都能尽收眼底。 裴旻一边瞧着两岸景色,一边与娇陈探讨着满堂势。 娇陈并不以舞技见长,但她身为歌女,舞蹈也是必学科目,有着一定的造诣。公孙幽的剑舞,源自于民间,有的独特的民间风味,婀娜优美,而裴旻的剑舞与之有所不同。裴旻的剑舞学至于他母亲裴氏,裴母在未嫁裴父之前是裴家着重培养的舞姬。裴家作为世家门阀,他们招待的多是达官贵族,舞蹈也偏向华丽大气。 公孙幽与裴旻的风格不同,虽然他们在剑舞上有很多的话题,民间剑舞与官方剑舞也有一些共同相通之处,但终究属于两种风格,真正能够借鉴的却是不多。 娇陈则不同,娇陈是经由教坊司正统训练出来的歌姬,她所掌握的舞蹈知识与裴旻学来的剑舞有很多异曲同工之妙,由她指点,让自学成材的裴旻,体会到了先人遗留下来宝贵经验,受益匪浅。 娇陈也想不到裴旻竟然对舞蹈艺术如此热衷,而且别具天赋,诸多要领,一点便通。 他们一个愿意学,一个愿意教,时间竟不知不觉的流逝。 花船停泊在了大慈恩寺的边缘,看着已经停了的花船,看着漫天夕阳,裴旻心知他们此次的曲江宴游,即将告一段落了。 “时间过得真快!”裴旻看了一眼身旁佳人,心中有些悸动,无怪文人墨客喜好与乐妓来往,即便是李白、苏轼这样的大贤亦不例外,不仅仅是声色之乐的欲求,更重要的是感情方面的交汇、情趣方面的沟通。林语堂先生说:中国男人的浪漫情怀,都是歌女教出来的,这话一点也不虚假。 娇陈有貌有才,又善解人意,一言一行极为贴心,如何让人不为之心动? 娇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相同的感觉,去年她同样参加了曲江宴游,但那时的她只觉得度日如年,只恨不得时间多走一分一秒,可现在竟有着点点不舍,恨不得时间过得慢一些。 “走吧!”裴旻见已经有人相互亲昵的挽着,由甲板登上堤岸,带着几分留念的道:“我们还是下去,莫要叫他们久等了。” 娇陈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好。” 众人见裴旻与娇陈一路低声欢快交谈而来,个个都露出讶异之色。 娇陈这第一花魁高冷不近人情,人所共知,怎么竟于裴旻如此亲昵? 岂难道? 一个个对娇陈怀着窥视之心的才俊门见此情此景,皆忍不住摇头感慨。除了与他早有深仇的裴羽,别的却未有不服。裴旻的才情能耐,放在眼前,哪有不服的资格? 薛邕远远的给了裴旻一个高明的手势。 裴旻倒是莫名其妙…… 大慈恩寺是他们此次今科进士游玩的最后一站,他们的目的地是大慈恩寺里的大雁塔。 大雁塔,又名“慈恩寺塔”,昔年圣僧玄奘为保存由天竺带回长安的经卷佛像,主持修建了大雁塔,大雁塔刚建成的时候,只有五层,武则天时代重修了一次,增建为七层青砖塔,后来又打破唐朝佛塔业已形成的阳性奇数层高的惯例,增建了三层,至今已经有十层规模。 十层宝塔,高耸入云,登于塔顶,长安大半景色,几乎一览无遗。 裴旻与娇陈当先走着,他这是第一次来大慈恩寺,但大雁塔在大慈恩寺中鹤立鸡群,即便是第一次来也能准确的找到方位。 虽然天色已晚,周边游人依旧络绎不绝,但见到他们一行人后,也意识到了即将的节目环节,一个个的跟随其后,汇聚成人流,意图观看一年一度的雁塔题名,想看一看若干年后,自己是否能够见到朱批红印的缔造者。 唐中宗神龙年间,进士张莒游慈恩寺,一时兴起,将名字题在大雁塔下。这本是无意之举,但却引得文人纷纷效仿,尤其是新科进士更把雁塔题名视为莫大的荣耀。他们会将自己的名字、籍贯和及第的时间用墨笔题在墙壁上。当中若有人日后做到了卿相,还要将姓名改为朱笔书写。 至张莒起,真正能得朱笔书写而流传千古的,不过廖廖数人而已。但就算不重新以朱笔书写,能将自己的名字写于大雁塔的墙壁之上,亦是莫大的荣耀。 来到大雁塔底,看着上百个进士名单,想着自己的名字即将出现在这石墙之上,裴旻心底也有着小小的激动。 “裴兄,这题字的重任就交由你了吧!”卢泽、冯之来到了近处,带着几分期盼的看着裴旻,话未言明,却也能看出一二。 裴旻知道他们用意何在,这雁塔题名并非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上去题字的。活动发展至今,以有明文规定。只有进士及第的人方才有资格在雁塔题字,这种殊荣谁不想争取。但今日裴旻的表现他们难以项背,若不得他同意,他们也实在生不出颜面争取。同届中,遇上裴旻这样的状元,他们深感无奈。哪怕他们得太平公主看中,也改变不了这水平上的差距。 裴旻颔首道:“我书法有王右军几分韵味,必不辜负二位信任。”他与卢泽、冯之并无很深往来,时无必要将这到手的荣耀送与他人。 卢泽、冯之技不如人,也只能认命。 雁塔题名已经成长安一景,对于每年前来题名的进士,大慈恩寺的住持极为重视,早已备好上等的文房四宝,等着进士团的到来。 裴旻走到了大雁塔下,与住持打了招呼。住持招呼沙弥将备好的文房四宝端了上来。 就在小沙弥走在途中的时候,人群中莫明拥挤起来,一个游人突然跌出了人群,与小沙弥撞在了一起。 文房四宝滚的满地都是,砚台都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游人神情有些惶恐,怒着向人群吼道:“谁推的我。” 裴旻往人群望去,那片游人一脸无辜,然而便在事发的不远处裴旻却注意到了一熟人的冷笑视线……常浩。<!--over--> 第四十三章 以剑代笔 小沙弥的倒地确实是常浩安排的余兴节目,因为失了状元,常浩呆在家中,烦闷了好几天。实在憋闷的难受,便与狐朋狗友约着在三月三这天外出散心。结果心没散成,却惹了一肚子的火气。 曲江之畔到处都流传着关于进士狂欢的消息,其中大多还都关于裴旻的:说他是当世文曲星下凡,说他才华横溢与第一花魁娇陈才子配佳人,即将上演一段唯美佳话。 在常浩的眼中,裴旻是抢了他状元的罪魁祸首,这一切风光都应该属于他的。若不是裴旻,今日大放异彩的将会是他,抱得美人归的人也将是他…… 常浩实在见不得裴旻如此顺利的收获一切美誉,安排了心腹上演了一出戏,存的便是恶心裴旻的心思,给他心底添堵。哪怕雁塔题名无法终止,也要让裴旻不痛快。 裴旻不痛快,他便痛快了。 见裴旻在人群中发现了他,常浩也不做作,送上了得意的嘲讽,你能奈我何? 裴旻本就怀疑此事与常浩有关,又见他这挑衅的表情,无疑证实了这点。 大慈恩寺的住持见笔墨散落一地,砚台都打碎了,心里大急,雁塔题名受益最大者正是他们的大慈恩寺,记载着百名进士名单的墙,已经成为长安大雁塔下的一景。无数四方来客都会来此地观赏,为他们带来了海量的人气与香火。 若因处置不当,使得雁塔题名风光不再,对大慈恩寺而言将会是沉重的打击。 “还不速去重新准备!”住持带着几分温怒的怒斥无辜的小沙弥。 裴旻伸手制止道:“大师不必多此一举,谁说无笔便不能题名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着常浩,露出了带着几分感谢的微笑。以常浩的身份不至于自己动手,将他揪出来只会给他反咬一口。对付这种人,你越是恼怒生气,他越是高兴,反之越不将他当回事,他自己反而会难受起来。 不过裴旻并不打算吃这闷亏,只有在没有实力报仇的情况下,才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说法。有实力报仇,裴旻更加信服现世报……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裴旻来到了石壁面前,长剑出鞘。 相比毛笔,裴旻更加相信自己的剑,秋水剑不带半点迟疑,剑尖插入墙壁,竟是以剑代笔在墙上写道:“癸丑牛,先天二年二月,裴旻……” 裴旻的举动引起了周边的阵阵惊呼,这雁塔题名盛行以来,从未有人用毛笔以外的工具题名,裴旻以剑代笔,实在太过大胆。 卢泽、冯之等一干进士相继傻眼,在不远处纷纷议论: “这是搞什么?笔墨砚台摔坏,重新准备过便是了,以剑代笔,丢的可是我们大家的脸……” 卢泽、冯之心中也是懊悔,早知会有这种结局,当初就算明知不是对手,也要合力争上一争。这雁塔所题之字,可是要流传千古给后世人看的,想着自己的名字,歪七扭八,岂不让后人嘲笑数百年? 薛邕想要为裴旻说话,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题字题字,书法最为重要,而毛笔却是书法核心,只有毛笔,才能写出真正优美的字。剑尖刻字,勉强算得上是硬笔书法,硬笔书法哪里比得上够刚柔并济的毛笔字?何况还是剑尖这种切削似的“硬笔”…… 想着自己的名字,即将受到后人百年嘲笑,一众进士坐立不安,有的甚至产生了上前制止的冲动。 可就在裴旻移动身子写第二竖,将第一列字显露出来的时候,四周一下子失声了。 在场有一个算一个,所有人都一脸惊愕! 众人都震撼地看着那一竖列的字,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惊艳! 懂得书法的人,甚至惊呼出来。 “天啊!”卢泽嘴巴张的老大。 “这,这字——”冯之震撼的瞪圆了眼睛,话都说不出来。 娇陈一直再为裴旻担心,但见这字笑了,笑得眉飞色舞! 裴旻写得不是这个时代的字,作为一个日夜受到张旭、贺知章两大书法家指点的裴旻,怎么可能不知毛笔与硬笔字的差距?因此从一开始,裴旻就没打算写他最擅长的小楷,而是宋体字。宋体字是刀刻字,是明朝的雕版刻工们在长期的刻写过程中对唐楷的笔画进行归纳化处理,形成的特有的装饰化特征的一种字体,一笔一划都有刻刀留下的韵味,它既保留了唐楷的本质特点,却又比唐楷更加方正,挺刮有力。 而裴旻所刻写的宋体字字形方正,笔画横平竖直,横细竖粗,棱角分明,结构严谨,整齐均匀,有极强的笔画规律性,与人一种清晰爽朗,刚劲有力的感觉。 裴旻凭借妙至毫厘的掌控力以剑刻字,将宋体字呈现于前,登时惊呆了所有识货之人。 裴旻越写越快,但见石屑纷纷而下,二十余进士的名字,尽皆刻在石壁上…… 末了,裴旻由不满意,更是在最后还附上了一首诗: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神了!” “字神,诗也神,当真是文曲星附身!” …… 各种夸赞,不绝于耳。 裴旻收剑回鞘,看着自己的杰作,他满意的回头,再一次与人群中找到了常浩,然后又给了一个甜美的微笑…… 越不想让他出风头,他越要出这风头,天王老子也挡不住他…… 常浩只觉得左右脸颊火辣辣的疼,尤其是那带着谢意的微笑,更是宛如拳王的一计凶狠的直拳,正中他头部……想着自己的恶意刁难,非但没有给裴旻造成任何危害,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让他原本就如日中天的名望人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身子晃了晃,直接气背了过去。 裴旻怔了怔,想不到对方竟然这般不堪一击,心底冷笑了一句:“战五渣!” 大慈恩寺的住持看着大雁塔石壁上那如刀削斧劈的字迹,乐得合不拢嘴,此事必将传遍长安乃至天下,大慈恩寺也将与有荣焉。<!--over--> 第四十四章 太平公主的关注 “裴兄这字……”卢泽一脸震撼,不知如何道来。 裴旻却知他想要说什么笑道:“这也是小楷,卢兄看不出来?” 卢泽吞了吞唾沫,带着几分麻木的点了点头道:“却有八分小楷的架势,个中还有王右军的风采,只是这如刀削斧凿般的菱角,让人叹为观止!” 裴旻颔首认同,宋体字本就是唐楷演变而来的,严苛的来说宋体字就是楷书,只是经过历史承传得到改良的刀削版本楷书。毛笔毛锋柔软,一根一根细腻入微,因此可刚可柔,使用关键,全凭使笔者的自身功底,可千变万化。而剑则不同,剑锋本是纯钢之物,坚硬无匹。转笔之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如毛笔那般可刚可柔。如果裴旻以书写毛笔的手法,以剑题字,以他的剑技与书法功底,固然不会差,却也不可能做到震撼人心。 这剑锋却有剑锋的优点,它能如刻刀一般雕琢出毛笔字无法描绘的菱角。用其长,掩其短。由唐楷变化而来的宋体字,正是剑书的不二之选。 冯之看着那字,念着那诗也是一脸叹服:“与裴兄同届高中是我等最大的幸运,也是最大的不幸。” 周边进士听了这话,个个感同身受。 只看裴旻今日宴游的表现,他们几乎轮为陪衬,众人几乎可以料定,只要今日事情传开,裴旻的才情事迹必将风靡全长安,为世人称道。 ********** 乐游原! 乐游原是长安城内东部的一块高地,面积极为广阔,离大慈恩寺、曲江池只在里许间,是整个长安城中极为罕见的风水宝地。 早在武则天时代,太平公主便看上了这里,在乐游原上建了亭台楼阁,营造了长安最大的私宅园林——太平公主庄园。 太平公主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登高俯瞰长安城,乐游原本就地势高耸,配合高楼登原远眺,四望宽敞,京城之内,俯视如掌,能够尽情感受雄伟巨城尽在脚下的感觉。 “这么说来,此次的科举,除去原本是我们的人,唯有裴旻一人值得拉拢?”太平公主站在高楼,看着已经结束的进士宴游,听着来至礼部员外郎传来的报告,目光中露出了几分兴趣,对于裴旻的兴趣。 礼部员外郎谢逸不敢抬头答话,底耸着脑袋道:“也不尽然,此次科考用的是糊名制,大多进士都靠真才实学晋升。而不是名望手段,进士们整体水平远胜以往,有不少值得注意的优异人物。只是裴旻过于耀眼,在他的光辉下,其他进士方才显得有些多余。” 太平公主轻轻的道:“我只对最出色的人才有兴趣……来人,替本宫拟一份邀请帖,让裴旻明日来本宫府中一叙。”她话音方落,一个干练利落的老管事在第一时间应诺,安排下去。 “至于其他人,你回头知会卢藏用一声,让他看着办。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务必要让我们的人顺利通过吏部复考。”她几段话显然是对谢逸说的。 谢逸躬身领命,退了下去。 快步离开高楼,谢逸吐了口气,心底的大石头莫名落下。他也不知道为何,每次与太平公主汇报消息,都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就跟见皇帝时的感觉一样。他摇了摇头,往前走去,与一个魁梧的大和尚错身而过。 大和尚完全无视谢逸的存在,走进了高楼。 谢逸瞧着大和尚的背影,心中泛起古怪的念头:那大和尚他认识叫惠范,是一个来至西域的胡僧,手上有着一群凶悍的打手,听说跟太平公主有着私情,却不知是也不是。不过惠范很得太平公主器重,倒是事实。 “见过长公主殿下……”惠范深深的拜服在太平公主的跟前,偷偷的抬着头,看着那妙曼的身躯,心头一阵火热:外头皆传他与太平公主有私情,真想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太平公主利用他的寺庙收留黑道巨擘各路打手,以备不时之用,与他从未有过那方面的关系。纵然他六根不净,心中万分愿意,却也只能在心底自我念想。见太平公主有转过身的迹象,吓得将脑袋缩在了脖子里,抬也不敢抬一下。 太平公主随意坐了下来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惠范道:“找到了,殿下,小僧找到那个教唆玉真公主的少年了。” “噢!”太平公主也想起了这件事情来,有人利用她教训惠范,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只是时隔多月,毫无那神秘青年的消息,也渐渐忘却此事。如今惠范重新提起,记忆涌现道:“说说是谁?” 惠范切齿答道:“叫裴旻的,是今科的状元。” 太平公主再次听到“裴旻”这两个名字,嘴角竟是微微翘起,这几天她三番四次的听人说起“裴旻”这个人,在开始高中状元起到工部、兵部抢人,再到曲江宴,现在又是惠范……能够一次又一次的入得她耳,足以证明对方绝非泛泛之辈。 人才是成就大事的根本:这一点太平公主早已从母亲武则天那里取得了真经。 太平公主道:“收起你的心思,没本宫的允许,裴旻,你不准动。” 惠范瞬间傻眼,因私人关系,他对裴旻恨之入骨,只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可是如今裴旻今非昔比,已成了今科状元,声势正浓,他不敢冒然动手。想着太平公主也在调查裴旻,特地前来告状。以他对太平公主的了解,应该会立刻动手才是,怎么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太平公主把玩着从案几上取过的一个茶杯,自语道:“不要随意揣摩本宫的想法,也不要自作主张。本宫能给你今日的地位,也能让你瞬间失去一切。” 惠范吓得面色苍白,跪伏在了地上。 太平公主看也不看惠范道:“退下,同样的话,本宫不会再说第二遍。” 惠范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 太平公主看着手中的杯子,缕着脑中关于裴旻的资料,轻笑道:“从默默无名到一鸣惊人,这不是意外巧合吧?以名望护身,本宫还真动不了你,有点意思……”<!--over--> 第四十五章 初见太平 裴旻最近在考虑一个问题,要不要去参加吏部的复考。 唐朝的科举构架有些简单,并没有后来的童生试、乡试、解试、省试、殿试,一步一个环节那么繁杂。这时的科举只有最基本的三个阶段:解试、省试与吏部复考。 解试是获得省试的资格,而省试就是考进士。但在唐朝即便你考中了进士,也是不能入朝为官的,要想步入仕途,还需要经过吏部复考。只有通过吏部复考审核,负责官员任命的吏部,才会根据你的表现给你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这种选官任官的方式,裴旻并不反感。考进士,看的是才华,但有才华的人,未必就当的了官。何况人有专长,有的心思灵巧,适合进入工部,有的清廉节俭,做事严谨适合进入户部。吏部复考便是针对这一点,将不适合当官的拒之门外,有行政能力的,依据他们的特点,分派官职。 裴旻早已决定投效薛讷,有一个文状元的身份,不久可能还会添个武状元,另外加上与薛讷的关系,足够给他的履历加个高分,吏部复考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万一他考中了,朝廷给他安排一个不喜欢的岗位,那时拒绝还是服从? 正当裴旻做出决定的时候,却得到了太平公主召他相见的消息。 “不会东窗事发了吧?”裴旻想着自己跟太平公主虽无关系,但曾利用了不可一世的她教训了惠范这个胡僧。太平公主若是心眼狭小,未必不会记在心上。不过他早有此预料,为了防范得罪过的惠范以及利用过的太平公主,有意的经营了自己的名望,使得自己成为万众焦点。名望这东西就如双刃剑,可以伤人,同样也可以保护自己。 太平公主对权势拥有着强大的执念,有没有成为第二个女皇的心,裴旻并不清楚,但她向往着更多更大的权力是人所共知的。不然也不会跟李隆基闹得如此厉害,正是因为李隆基过于英武,太平公主担心李隆基将来不受她所控制,方才想尽一切办法的想要废去李隆基。 对于太平公主这样站在权势巅峰的人,名望是对付他们唯一的法宝。 想着今时今日的自己在长安风头正劲。而当前政局李隆基随时随地可能出巡边疆,太平公主一党的局面又是大好。在这种占优的情形下,太平公主不至于冒着背负嫉贤妒能的骂名,干一些让天下人诛罚的事情。 拉拢自己的可能性,远胜于其他。 裴旻心中笃定,对于太平公主的邀请,一口答应:他也想见一见,名动天下的第一公主到底如何! 策马来到乐游原,裴旻远远瞧着太平公主居住的庭院,心底深处有种到了北京故宫的感觉:只看这府邸,裴旻便能想象太平公主的权势是如何的惊人。 “裴公子,长公主殿下等候多时了。”迎接裴旻的是五个女官组成了小团队,女官们个个年轻秀丽,一举一动,大方得体,让人身心愉悦之余,又没有给轻视的感觉。 跟在女官们的身后,裴旻走进了府邸,府中屋舍也不知究竟有多少间楼阁,一重重美轮美奂的房屋回廊,望不到头,走不到边。高楼少则三、四层,多则七、八层,去地足有百丈间距,肉眼看上去便如仰望后世的高楼大厦一般。 裴旻在领路女官们的引领下,犹如走迷宫一般在宫舍里转来转去,足足走了小半时辰,这才见到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所在的院落并没有一路走来的那么富丽堂皇,装修的极其简单,但充满了庄重的气息,里面的所有家具都是上等的紫檀木制造。最显眼的是正对着大殿门口的那张巨大的包金紫檀木胡床,而这巨大庭院的主人……太平公主正高踞胡床之上。 太平公主向来我行我素,比起跪坐的拘束,她更喜欢胡床的自在,能够随意坐躺:在裴旻到来之前,她甚至懒散的躺着,直到听传裴旻已到院外,方才为了不走光而坐起了身子:自裴旻走进屋子的那一刻,她的目光莫名一亮,竟有着小小的惊艳。 她这一生见过不少美男,其中最著名相貌最好的莫过于莲花六郎张昌宗,一个美如莲花拥有让女人都嫉妒其相貌的男子。而入得殿来的裴旻却与张昌宗大不相同,论及五官之细腻,裴旻要略逊张昌宗,但他有着张昌宗无可比及的英武风采,让她莫名想到了一个人:她的第一任丈夫薛绍,薛绍年少英武,资质风流,顾盼间神采飞扬,实乃万千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她的婚姻也给誉为是天作之合。只是原本幸福美满的她们却因陷入薛顗与唐宗室李冲的谋反案,她的丈夫薛绍让她自己的母亲活活饿死。自那时起,她的心中便没有了情爱,有的只是对权力的渴望。 太平公主细细打量着裴旻,见他的俊朗风姿以及年岁竟与当年薛绍娶她的时候一般无二,甚至更有过之,也不免暗赞:“好一个英武非凡的佳公子,便是当年的薛郎怕也比及不上……难怪惹得万千少女,寝食难安了。” 裴旻也如愿以偿的见到了第一公主的真容:太平公主年近五十,但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有多少痕迹,依旧是一位端庄华丽的美妇人。只是这个美妇人眼神锐利如鹰,给人一种不可逼视的感觉。 “见过长公主殿下!”裴旻作揖礼拜,这能够得见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第一公主,他心中也有点小小的兴奋。 “不用多礼!”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手指着一旁的坐席道:“入座,听闻你喜好品茗?正好,本宫这里有上等的好茶,你不妨品鉴品鉴。” 裴旻依言入座。 太平公主拉拉了身旁的细线,殿外传来了悦耳的铃铛声,立有一位秀丽的侍女双手端上了一套茶具,轻放裴旻面前。 侍女熟练的为裴旻泡上了一杯茶水,双手恭敬递上。 裴旻道了一声谢,伸手接过,茶香氤氲,细细品尝,确实要比他在西市里买的更有味道,关键是薄荷味道的……<!--over--> 第四十六章 靠山倒台 裴旻喜好喝茶是他在二十一世纪养成的习惯,来到这个时代,幽州不盛行喝茶,茶叶不好买。直到来了长安,方才重新喝上。为了适应这里的风俗,他还特地从辣味、奶油味、猪油味等佐料中,选择了符合口味的薄荷。 这个时代的茶不及后世的干炒有滋味,但辅以清凉的薄荷,苦涩中带着几分清凉兼之茶叶自身苦涩后的甘甜,味道与后世的龙井、蒙顶、碧罗春相差不了多少。 这一切是最近几月的事,太平公主竟然连这微末细节都调查清楚了。 他心下大为折服的同时,却也领悟了太平公主的用意——这是她在向自己炫耀实力之雄厚。 “好茶!”裴旻不动神色的笑道:“在下对品茗情有独钟,尤喜这薄荷味道,长公主果然准备充分。” 太平公主见裴旻竟然无惧无恐,更为满意,颔首道:“本宫最爱提拔年轻才俊,尤其是裴公子这样年纪轻轻便懂得借势的大才,不免爱之心切。这吏部复考不久将至,不知裴公子有什么心仪的职位。我知你与裴家不和,需扬眉吐气,你若愿意为本宫效力,本宫许你一个监察御史,你看如何?” 裴旻心头一跳,竟为之意动,暗叫:“厉害!”太平公主这番话说的极其高明,几乎每一段都有深沉的意义。先用最爱提拔年轻才俊事先给自己许诺,其后又点出自己借她势对付惠范,并且表现出她豁达大度的胸襟,用爱才心切来解释调查他的缘由,接着又让自己选择喜欢的岗位,最后直接点出自己与裴家的间隙,给自己监察御史的职位。 环环相扣,将利诱说到了极致。 裴家是一个庞然大物,裴旻想要让裴家后悔甚至拿裴家出气,让他们付出代价,没有一定的朝堂地位是万万行不通的。而朝堂地位却非说来就来,需要功绩、资历以及人脉等等诸多因素。 哪怕他是今科进士,步入仕途也是从正九品做起。以千年裴家的实力,即便现在大不如前,也不会怵一个九品芝麻官。可监察御史却不一样,监察御史地位并不高,只是正八品下的级别,但他负责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的,还可以直接向皇帝弹劾违法乱纪和不称职的官员,权柄之重不亚于四五品大员。 裴旻一但当上监察御史,真心要找裴家的麻烦,足够裴家喝一壶了。 太平公主竟然如此看好他,许他这样的好处。 只可惜裴旻知道历史,虽然他记不得详细的时间,但可以确定就在今年,太平公主一党便因为李隆基发动的先天政变而烟消云散,大唐也至此走向了如梦似幻的盛世篇章。 这个时候,跟太平公主捆绑在一起,跟找死玩心跳没多大区别。何况他并没有在长安久待的意思…… 裴旻心思灵巧,也没有直接与太平公主闹僵,为难的道:“怕是要让长公主殿下失望了,父母在,不远游,家慈远在幽州,在下从未有过在长安发展的念头。并且已经与薛大都督约好,只待我高中之后,便回幽州于他帐下效命。” 太平公主略一错愕,明悟道:“也对,你想必还不知道,大都督薛讷已经给撤职,现在是一介白身,算算时间估计已经返回河东老家了。” “什么?”裴旻神色骤变,想道薛讷根据自己无心之言拟定的奇袭辽东、辽西的军事计划,颤声道:“大都督难不成败了?” 太平公主笑道:“这到没有,你可以安心,大都督借助你的计策,成功夺回了辽东、辽西,现在已经打通安东都护府的陆路通道,东北无忧。” “那是为何?”裴旻心底有着小小的兴奋,在他的记忆里大唐夺回辽东、辽西是开元盛世时候的事情,现在李隆基还未真正掌权,薛讷已经先一步夺回武则天时期丢失的辽东、辽西,毫无疑问这功劳有他的一份。他的出现,第一次大幅度改变了的历史进程。只是薛讷打赢了,怎么还给贬为白身? 他一脸疑惑的看着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给裴旻解了心中疑惑。 原来罪魁祸首便是将帅不和。也是裴旻当初反对薛讷出兵最为关键的原因…… 薛讷自己带出来的兵将让孙佺败光,征伐辽东辽西的兵是从别州冲折府调拨来的,跟薛讷并不是一条心,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此次出战,薛讷亲率八万兵马步步为营,由陆路袭击柳州,而定州刺史崔宣道、将军李思敬、杜宾客率万余兵马从水陆潜入安东都护府,由驻跸奇袭辽东、辽西。 薛讷计策成功,他成功以铁通战术抵达住了契丹、奚族的攻击,而崔宣道、李思敬、杜宾客兵分三路,一路奇袭营州、一路奇袭柳州,最后一路袭击奚族、契丹的牛羊。三路旗开得胜,崔宣道、李思敬成功拿下营州、柳州,杜宾客屠杀羊马十数万头,血渐草场。 本是难得的大胜,但是崔宣道、李思敬取得不甘于此,他们觉得失去了后勤的契丹、奚族不堪一击,可以乘胜追击。 杜宾客制止不住,临时临急的只能修书给薛讷。 薛讷吓得当场让五位信使前后传达他禁止出兵的军令,他由不放心带着亲卫十余人日夜兼程赶到柳州,以防万一。果然崔宣道、李思敬对薛讷缺乏敬意,无视他的军令,一意孤行。 薛讷及时赶到制止了崔宣道、李思敬的愚蠢决定,一气之下还将崔宣道、李思敬痛打了三十军棍。 崔宣道、李思敬的部下闻讯,竟然闹了隐隐有兵变的势头。 薛讷为了大局,将所有闹事的将官都给砍了,崔宣道、李思敬因为挑唆部下造反,也给一并砍了。 崔宣道是崔家的人,李思敬来头也不小,来至于陇西李氏,崔家人李家人轮番弹劾薛讷。 薛讷虽得大功,但也因此获了罪,给贬为白身。 裴旻有点傻眼了,这靠山竟然说倒就倒了。 这不是逼着他,继续在长安这摊浑水中继续混下去!<!--over--> 第四十七章 赠房、邻居 裴旻登时有些头疼,薛讷这一倒,他的计划得重新规划。没有了值得信任器重自己的熟人,幽州的机会显然比不上长安。 原本他已经决定不去参加吏部会考,现在却必须参加了。不然空有一个状元头衔,却做不得官等于白考。至于太平公主这艘即将翻的大船,他无心去搭乘。历史上的失败是其中一个原因,真正关键的还是他根本就不看好太平公主。因为她跟武则天性格太像…… 历史上有了一个武则天折腾已经足够,再来一个,那还得了? 唐初那么强的军事根基留给武则天,都能让她整的那副鬼样子,现在军事疲软,再来一个,难保不会亡国。 至于薛讷,裴旻没有为他担忧。以薛讷的身份履历地位,所谓的贬罚跟放假没有什么差别。一但有了需要用到他老人家的时候,只要朝廷的一封诏书,薛讷摇身一变立刻就能恢复三军统帅的身份。这种事情,历史上见的多了。哪怕是战无不胜的李靖,都有给弹劾罢官的时候,最后还不是一样吃好睡好步步高升? 太平公主见裴旻久久无言,笑道:“你也不必为大都督担心,以大都督的资历,皇兄罢免他也是权宜之计。这长安京畿之地天子脚下,于此发展远胜幽州,裴公子又何必舍近求远?” 裴旻终于感受到古代的劣势,薛讷被贬,那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从未听过,以至于失了先机。面对太平公主这样的强势人物,是了先手,想要在蒙混过去,可就不容易了,无奈道:“只好如此了。裴旻这里先谢过长公主的提拔,至于职位,在下还没有想好。监察御史还是罢了,御史权柄过重,也太容易得罪人,我根基不深,遭仇太多,与长远来说并无利处。而且我与裴家的关系也并非如长公主想的那样势如水火,他们瞧不起我娘,我也看他们不上。彼此桥归桥,路归路,各走一边,彼此两不相干。” 太平公主一脸意外,心底笑了一句:“妇人之仁!”在她的世界里,不是黑就是白,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得罪她的人,她不会让之好过,让他们有翻身之日。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便是她太平公主的为人处世之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种处世之道并算不上错,但是在太平公主这个位子上,真要将这种处世之道落实,将会是家国的大大不幸。 就如程务挺、王方翼、黑齿常之,这三人是大唐第三代军事上的领军人物,大唐立国外战所向披靡,皆因国盛将强,第一代上将李靖、李绩、侯君集,第二代上将苏定方、薛仁贵、裴行俭,正因为有他们在,大唐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然而能够继承苏定方、薛仁贵、裴行俭衣钵的第三代上将都给武则天弄死了,直接导致军事上青黄不接,大好的军事前景一败再败。 假若武则天有那么一点点的容人之量,程务挺、王方翼、黑齿常之哪怕只留下一个也好,武周一朝的军事绝不会如历史上那般惨不忍睹。 裴旻见太平公主意外表情,并不觉得奇怪,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路人。 除去“妇人之仁”,太平公主今日对裴旻的表现极为满意:裴旻年纪轻轻,却已经展现了超于年岁的城府稳重,对于自己的招揽,没有表现的过于兴奋,能够冷静的看着这一切,做出最明智对自己利益最大的选择。若今日裴旻应从了她的要求,接受了“监察御史”这个职位,反而会为她所看轻。因为“监察御史”的存在是她手中的一把刀,指哪砍哪,刀若不锋利砍卷了就弃,若是一把好刀,便用来砍更多的人……但是这类人明显前途黯淡,得罪了太多的人,终有千夫所指的一天。裴旻能够冷静的看破这点,委实不凡。只是若无足够的利益,如裴旻这样的聪明人,不会随随便便为她所用。 “本宫不会亏待任何为本宫效力的俊杰,你在长安一直住在贺府,多有不便。本宫在辅兴坊有一处宅子,便赠予你了。” 裴旻并未迟疑,一口应承了下来。以太平公主的身份,今日找到了他,不付出点代价,想要日后平平安安,无异是痴人说梦。收了她一栋宅子,千金买马骨,各取所需。 太平公主见裴旻应的如此爽快,又高看了他几分,更加觉得一栋宅子花的不冤:以裴旻今日所表现出的城府以及得当的进退,只要给他时间,辅以栽培提拔,飞黄腾达,不过时间问题。 “本宫正好无事,陪你去看看已经属于你的府邸……”太平公主的语气根本不容裴旻拒绝,长身而起,道:“你在府外等本宫。” 裴旻暗自苦笑,太平公主这明显是向世人宣告主权,怕要不了多,整个长安都会知道他是太平公主的人了。心底也是服气:太平公主当真不好对付,今日交锋,他是一败涂地。其实这也怪不得他,现在的他压根就没有与太平公主交锋的本钱。 裴旻依言在府外等着,太平公主出行,排场不亚于皇帝。正主还未出现,府外已有百余仪仗队待命,他们拥簇着一辆四马拉的豪华马车,等着太平公主的大驾。 太平公主徐徐而来,此时的她换了一身正装,显得格外高贵。 一路东行,走着有些熟悉的街道,裴旻脑中浮现出一个娇美可爱的小丫头,想着与她的初见,嘴角忍不住挂起了点点笑意。 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玉真观,裴旻发现仪仗队竟然停了下来,内侍捧着脚踏放在马车右近,太平公主已经准备下车了。 裴旻看着右侧,正是一栋豪华的府邸,府邸上方的匾额写着“薛府”二字。 太平公主站在府外,看着府邸露出些许怀念。 “太平姑姑!”一个小丫头从玉真观里跑出来,一头栽进太平公主的怀里,正是玉真公主李持盈。 李持盈道:“您怎么来了?” 太平公主捏了捏李持盈的鼻子道:“带你未来的邻居看看宅子。”<!--over--> 第四十八章 “爷爷”来访 邻居? 李持盈疑乎的看了太平公主一眼,注意到了一旁的裴旻,意外的道:“是你?” “见过公主殿下!”裴旻问了声好。 太平公主带着几分玩味的看着李持盈道:“持盈认得他?” 李持盈眼珠子转了转,道:“认得,怎么不认得。一个不会看病的大夫,我说的没错吧。” 裴旻见李持盈眼神有些凌厉,知她已经知道当日自己无心说的谎话,只能硬着头皮道:“公主说的是。”对于李持盈维护他的行为,心底有着小感动,只是小姑娘还不知道太平公主早已看穿了一切。 太平公主也不点破,道:“休要胡言,裴公子可是今科状元,当世少有的少年英杰。” “他就是裴旻?”李持盈显然也听过裴旻的名字,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看着裴旻,也不知想些什么。 裴旻瞧着面前的李持盈,突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太平公主拉着李持盈一起走进了薛府,薛府远远比不上现今的太平公主庄园繁华,却也是别具一格的豪宅庭院,尤其是府内的装修风格不是常见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而是有着燕赵风格的朴实大气,没有那么多花花草草,多以奇石假山以及粗大的乔木为主。 “如何?”太平公主眼中有些复杂,隐隐有些伤感。 裴旻笑道:“谢长公主赏赐,这府宅大有燕赵风格。比起江南的细腻,作为燕赵人,这北地豪迈的庭院更是我的最爱。” 太平公主颔首道:“那就好!本宫待会吩咐下去,这府中的侍婢十日后撤离,你有十日时间准备,这十日里,你可随意差遣她们。本宫有些乏了,去玉真观歇息歇息。现在这里是你的住处,你自便便是。” 太平公主走出薛府,回头看着依旧如新的薛府二字,道:“小心的将这匾额拆下来,置放于车上。”说完,她往隔壁不远的玉真观走了过去。 李持盈回头看着“薛府”,道:“太平姑姑,我还不知道这薛府也是你的家呢。” 太平公主带着几分伤感的笑道:“那时候,你还没出生!”说着又回望了一眼,毅然走向了玉真观。 裴旻将太平公主赠给他的府邸上上下下逛了遍,抛去政治目的不谈,这府院不论大小风格都很得他喜欢。尤其是书房与后院的演武场,最让他满意。府邸中的书房极大,其中藏书约五千余册,各种儒家经典自不用说,还有许多的杂文札记以及历代名家的军事著作,比薛讷的大都督府里的藏书还要多。演武场也是一般无二,占地面积广阔,有足球场一般大,呈正方形即便练习骑术与射箭都不会嫌小。 独自在书法里想着当前的局势,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头绪,索性暂且不去想他。出了府邸,返回贺府。 将今日之事,告诉了贺知章、张旭。 张旭活的潇洒自在,并没什么所谓。但贺知章却欲言又止的。 裴旻知他担忧,笑道:“贺老哥放心,愚弟我心中自有杆秤,如何抉择也有分寸。当前的朝局,我知道的不多,但已深入局中,却也由不得我随波逐流,终究要做点事情。” 贺知章知他意思,长叹一声。他先前只是游离于朝局之外的存在,因为一次意外,晋升为知贡举,刚刚接触政局,立刻就引起了太平公主的注意,若不是裴旻助他渡过难关,没准现已经在去岭南的路上。他自问心思远比不上自己这位小兄弟,不再说话。 裴旻收拾了行囊,当晚再次与贺知章、张旭痛饮一晚。次日一早便搬到了太平公主赠与他的府邸:原先的薛府匾额已经不在,换成了全新的裴府。不用说,自是太平公主的安排。 裴旻也不拘束,将府邸依照自己的喜好,稍微整备。尤其是卧房,完全重新规划,梳妆台什么的女子之物都给搬移到仓库,将卧房换上了单身男性应有的模样,正好府中尚有太平公主留下来的丫鬟,可以帮他洗洗扫扫,又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安逸的住了下来。 裴旻是今科状元又得太平公主器重,前途无可限量。原来住在贺知章的府邸还不觉得,如今有了自己的家,各种拜帖,一封一封,接连不断。只是一天,裴旻就收到了八十多份拜帖以及各种拜访,各种身份的都有,甚至包括四五品级的大员。他们大多年岁都在三四十之间,少数二十五、五十以上的,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家中有位待字闺中的姑娘……皆是说媒的,无一例外。 裴旻不胜其烦,不得不放出消息,说母亲远在幽州,婚姻大事需要母亲做主,等日后将母亲接来长安,再做思量。还挂上了避客牌方才勉强摆脱了困局。能够静心下来想想未来的路。 这一想到当前局面,也是大感头疼:他向来极有主见,但目前他以进入局中,而是还被逼得印上了太平一党的印迹。下一步如何走,至关重要,一步错,便有可能满盘皆输,甚至丢了性命,容不得不慎重。 在这种情况下,裴旻不由暗忖:“若有一值得信任的人,相互商量商量,该有多好。”贺知章、张旭并非得不到信任,而是他们并不善于这方面的事情,找他们并没有多大意义,只是多两人烦忧。 便在他为此事心烦的时候,裴旻得到了一则让他目瞪口呆的消息。 “公子!屋外您爷爷求见……” 爷爷? 裴旻带着几分懵逼的指着自己,在他的脑子里就没有爷爷的模样记忆,只是大致的知道他爷爷在裴父二十岁的时候已经因意外去世了。若不是如此,下一任的裴家家主有极大的可能是他爷爷而不是现在这个王八蛋。裴父也不会因为恋上裴母而受到这么严厉的惩罚。直至现在,裴家都不愿意认承认裴母的地位,甚至离谱到不让她进裴家门。 现在哪里冒出爷爷来了? 裴旻本就有些烦闷,听这虚假的消息,火气登时上来了,大步冲向府外。 这刚到门口,裴旻见到来人,瞬间转怒为喜,高呼道:“大都督!”<!--over--> 第四十九章 东北格局小,真正的未来在西方 屋外等候的人正是薛讷! 此时的薛讷一身宽松的武士服,虽没了大都督的头衔,但依旧一如幽州时的模样,站姿挺拔,犹如立地松柏,精气神十足,没有半点的变化。 薛讷笑道:“这才不到半年,你小子现在风光了,不冒充你爷爷,连通报都不给。” “哪里哪里!”裴旻陪着笑脸,邀请他入屋,“大都督这不是打小子脸嘛,在怎么风光,也没法跟您比是不。一举攻下辽东、辽西,稳定东北局势。那才是真正的威风,小子这点萤火光芒,哪敢跟皓月争辉。” 薛讷大步走进屋内,笑道:“不错不错,领悟的够快。这只是中了状元,还没步入官场,奉承的官话就学的十足,是做官的料。” 来到大厅,薛讷左瞧右瞧,不住点头道:“你这新家不比我在长安的宅子差。长公主对你是真不错……” “当然!”裴旻笑道:“只是这礼送的太重,我就孤零零的一人,那里需要这么大的屋子?打扫都忙不过来,本想去召请几个侍婢,问了问工钱,一点也不低,还吃住全包。想了想,索性就不请了,爱怎么样怎么样,等我真当了官,有了稳定的俸禄。在看着请几个……现在府中的侍婢都是长公主留下的,要不了几天便要走。”他说话的时候跟薛讷打了打眼色,让他注意一些。尽管裴旻不觉得太平公主有监视他的必要,但小心总没坏处,所有的侍婢都是太平公主的人,就算无意中听到一些事情,不排除会告密的可能。 薛讷会意,不说一些敏感的事,与他聊着近况,家常。 薛讷说起了裴母:“在离任的时候,特地去了趟你家,与你母亲聊了聊,她一切安好,只是念你念的慌。在走之前我还安排了杜宾客帮着照拂一二,他为人持重,你大可放心。” 裴旻激动的起身拜了拜,没有什么消息比得到母亲的近况更加值得高兴了。现在长安朝局混乱,太平公主与李隆基的博弈,愈演愈烈,张说又一位追随李隆基的宰相给太平公主赶到了洛阳,现在李隆基身旁可用的人才屈指可数,困窘自不多言。唯一值得帝党高兴的是太上皇李旦有点反悔了,延迟了李隆基出巡边疆的决定,陷入了自我的纠结中,让李隆基有了喘气的机会。面对这种错综复杂的混局,裴旻不愿让裴母来长安与他一起冒险,只等着大局抵定,方才接她过来。 薛讷摇了摇手道:“不必多礼,相互帮衬而已。没有你的启发,我拿不下辽东、辽西。只是你考中了状元,我却成了白身。想起此事,心中就莫名火起。”即便此时此刻,他依旧气得横眉竖眼。 裴旻劝道:“大都督应该从另一方面想想,我觉得大都督这一次被贬,对于您来说,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 薛讷好奇问道:“怎么说?” 裴旻顿了一顿道:“东北的局势,差不多定了吧?你们虽然没有给奚族契丹造成多少伤害,但杀了他们十数万的牲口,断了他们的粮食,不易于打折了他们的骨头。” 薛讷赞道:“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崔宣道、李思敬这两个不知兵事的田舍汉,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我们断了奚族契丹的后勤,等于激怒了他们,让他们陷入破釜沉舟的死地。我们的兵士战斗力本就一般,那个时候跟他们正面对抗,那里讨得了好。死守着,不伤兵卒性命,又能不战而胜,何乐不为。非要为了一点功劳而放弃大局,愚蠢之尤。” 看着越说越怒的薛讷,裴旻心底却明白,并不是崔宣道、李思敬蠢,而是他们若听薛讷的计策,所有功劳都归薛讷,他们仅分得奇袭破城的小功。但若正面在战场上击溃奚族、契丹,他们的功劳就显著了。说白了,就是仗着是自己的兵,不服管制,私心作祟。 薛讷接着道:“少了十数万的牲口,奚族契丹只能尽可能的在入冬前多狩猎,以求渡过今年的冬天,无力来袭扰辽东辽西,我们有大半年的时间巩固防线。待到明年,防线巩固,奚族、契丹更加奈何不得辽东辽西。不出意外未来十几年,东北不会有较大的战事。就算有,也是不值一哂的小打小闹,动大军的可能不大。” “所以喽!”裴旻笑道:“如果大都督不给贬罚,那依照您夺取辽东辽西的大功,怕是要晋升为大都护了,那时不只是幽州,辽东辽西乃至于安东都护府都在您的管辖范围。听着确实威风,但您也说了没有大的战事,难不成干巴巴的在任上看戏?大唐未来战事的重心不在东北,那边格局太小,英雄无用武之地。真正能够一展所长的地方是西北是西方,是与吐蕃争夺陇右与突厥争凉州,甚至是更远的西域,跟大食国争西域主权。那才是真正大都督发挥自身能耐的时候,而不是困死在东北一地,无趣的在长白山射熊瞎子玩。如今满朝武将有哪一个资历战功能够比得上您,一但西北战事燃起,大都督必将重新给朝廷启用,而且肯定是三军主帅,那时您征战的地方就是西北战场了。” 薛讷听的是眉飞色舞,听裴旻说道关键的地方,更是手舞足蹈,就如小孩子一样兴奋:“如此说来,我此次被贬还是一件好事?” 裴旻哭着脸道:“对于您来说,摆脱了困在东北的局面,确实是好事。对我可就不好了,本指望有个大靠山,那里想到靠山说倒就倒,一点准备也没有。” 薛讷拍着大腿道:“急什么,你当我为什么来找你,正是无法兑现承诺,过意不去,打算介绍郭元振给你认识。他与我亲如兄弟,又是兵部尚书。只要让你们认识,以你的本事,不用我多费唇舌,他肯定重用。再说,你说的极是有理,西北才是我辈驰骋的疆场,待我重新崛起,你小子还怕没人撑腰?那时,我带你纵横凉陇去西域开开眼见……不对,郭元振这小子是出了名的小家子气,把你给他,到时候肯定不还给我。不行,得事先给他立个字据,免得他反悔。”<!--over--> 第五十章 备战武举 裴旻见薛讷斤斤计较着,心底暗自好笑,也感受到薛讷对他的器重与关爱。 薛讷擦拳磨掌的,眉飞色舞。他是一个传统的军人,自小就跟着父亲薛仁贵混迹在军营,如马援一般马革裹尸,才是他的梦想。哪怕今年六十有四也毫不觉得自己年老,没有半点退休的意思,从不称自己老朽也忌讳他人叫他老将军。夺取辽东辽西战役事关重大,他不得以斩两大将六偏将稳固局面。 这受到贬罚,薛讷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正成了白身,无所事事,他便觉得周身不自在,特别难受。 今日得裴旻这么一分析,薛讷看到了美好的未来,雄心壮志再度燃起,目光不在是东北的一隅之地,而看向了西北看向了西域更广阔的未来。 “对了!”薛讷激动了好半响,方才平复心情,想到了一事,问道:“武举应该要开始了吧!” 裴旻颔首道:“就快了,兵部已经在筹备当中,这个月末开考。”武举真正兴盛是明清两代,虽是由唐朝创立,实际上是武则天的一时兴起,整个国家都没有多少重视,制度不甚明确,要给文试让道。因故武举开考的时间,要在文试彻底完成之后。 “那还有一点时间嘛!”薛讷问道:“你这里准备的如何?” 裴旻摇了摇头道:“不怎么样,前段时间以文试为主,高中之后,诸事繁忙。武举之事,也拉下了不少。步射,技勇对我而言,问题不大。马科、骑射算是硬伤,至于负重,我最近气力与爆发力都有显著提高,只要石锁的重量不是太过夸张,也无大碍。” 薛讷沉吟了片刻,道:“当初我将武举资格于你,是想给你多个机会,即便文试落第,依旧能够凭借一身武艺博个彩头。武举地位远不及文举,现今你高中状元,可算功成名就,武举其实不考也罢。” 裴旻思考了会儿,毅然抬头道:“这资格在手,不管能不能考中,都要试上一试。考不上失了面子,我不在乎。可是连去考去拼的勇气都没有,自己心里这关就过不去。” 薛讷也是随口一说,但裴旻的答案却让他拍腿大赞:“大丈夫理当如此,遇到困阻,克服才是真男儿,临阵退缩,只会让人看不起。不是还有二十几日嘛?反正也是无事,这二十余日,我就住在这里了。由我亲自教你骑术骑射,只要你愿意学,吃得了苦,不敢说定能拿下武举,让你脱胎换骨却不是问题。” 裴旻大喜过望,道:“有大都督亲自指点,哪里还有话说。” 薛讷摆手道:“现在我以是白身,大都督听的别扭。再说,一听这三个字,我就想到崔宣道、李思敬两个蠢蛋,心里就憋着火。” 裴旻想着先前薛讷自称“爷爷”,心中一动,笑道:“那我就叫你薛爷爷吧……” 薛讷先是一怔,上上下下打量着裴旻,双手合掌笑道:“这个好,这个好。我那几个不肖的子孙,没一个能够上得了台面的,都比不上你。能有个如你一般机敏有远见的孙儿,倒是不错。”他的几个儿子孙子其实不差,可薛家是将门之后,尤其是薛仁贵时期薛家直接推向了巅峰,薛讷固然不及乃父,却也没给他父亲丢脸,但是他的几个儿孙一个个都不是将军的料,只能向别的方向发展。现在大多是一方刺史县令,掌握着地方的政权。 为此薛讷没少在家族聚会上训斥一干小辈,闹的薛家上下对他这个家族老大又敬又畏。可即便如此薛家的后辈依旧没有一个在军事上有天赋的,不只是他的子孙,便是他弟弟薛慎惑、薛楚卿、薛楚珍、薛楚玉一众后代也没有在军事上出色的人物。裴旻年纪轻轻,却不止一次展现他的战略眼光,在大势上瞧得极为精准,让薛讷有些时候都自觉不如。不知一次想着,若自己的子孙有裴旻这般才略,那该多好。 自己的子孙“无能”,多个出色的干孙子,也是不错。 “走!这府中因有演武场吧!我先看看你的功底如何,因材施教。”薛讷军旅出身向来雷厉风行,说做就做,直接长身而起。 裴旻道:“自然有的,薛爷爷随我来!” 他领着薛讷来到了演武场。 看着规模宏伟的演武场,薛讷也是一呆,笑道:“好家伙,这演武场,比我府邸里的还大。还有专门射箭跑马的场地,未来的大半个月我们就蹲在这里了。” 他快步走向最边角的箭靶场。 在箭靶场靠近墙端的地方有十数把深褐色的硬弓,整齐排列着。 薛讷随手取过一张劲弓,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拉了个满环,松开弓弦,他闭目静听:“砰……”的一声,弓弦回音颤抖不止。几个呼吸,方才停住。 “好弓!”薛讷睁眼脱口而赞,看了走上来的裴旻笑道:“准备的够充分!” 裴旻道:“我一次性可弄不起那么多好弓,若我没有猜错这些弓是当年薛绍留下来的。我对好弓的认识不深,这些弓历经三十余载依旧光鲜亮丽,也不难看出是上等的良弓。”日前他重新整理屋舍的时候已经发现了这些硬弓。因为有挡雨棚,硬弓受不到日晒雨淋,除了蒙上了层灰以外,一切完好。倒是箭矢大多腐烂,想着武举将近,特地补上了箭矢,已做他日训练。自己也想不到不过短短几日,便派上了用场。 薛讷眼中有些讶异,顿了顿,颔首道:“这可是上等的复合弓,复合弓制作繁杂。《考工记》说‘弓人为弓,取六材必以其时,六材既聚,巧者和之’。说的是一张好的复合弓,至少需要花费三年以上,方能制成。莫说三十余载,便是百年,只要维护的好,一样如新。” 薛讷将手中的强弓丢给裴旻道:“你来试试!” “好!”裴旻接过强弓,取过箭囊挂在身上,目测了一下距离,有百步左右,保守的估算了一下,往前走了十步,将强弓拉成满月状,对着目标瞄了片刻,手指松开……<!--over--> 第五十一章 老薛家的神箭 嗖的一声。 离弦的箭,快捷迅猛,九十余步的间距眨眼便至,箭矢定在箭靶的红心,但离正中心要稍微偏上一点,并不完美,但裴旻还是比较满意的,自己许久未触摸弓箭,第一次触摸难免有些生手。 “薛爷爷,你看如何?”裴旻笑着问道。 薛讷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又取来一张弓,比裴旻手中的那张由要大上一分。 但听弓弦震响,薛讷对着天上射了一箭,随即又以间不容发的速度又向天上射了第二支乃至于第三支…… 连珠快箭? 裴旻看的有些震撼,但却莫名其妙。若薛讷这连珠快箭射中红色靶心,足以让他崇拜的惊呼出声来,只有神射手才能施展出连珠箭这样的绝技。可是连珠快箭射天空,有什么意义? 正当他莫名其妙的时候,薛讷不疾不徐的从箭囊里取出三支箭羽握在手中,拉弓上弦…… 裴旻见此脑中浮现难以言语的想法:难不成…… 他的思绪尚未结束,薛讷的动作已经证实了他的想法。 薛讷几乎没有什么瞄准,只是小小的停顿了一下,直接松开了手指…… 三支箭羽分别射向不用的地方,天上的箭矢已经余力不足,就在它们各自向下掉落的时候,后射的三支箭羽后发先至,精准无误的将它们从中射断…… “这……”裴旻大张着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半响,方才道:“这怎么做到的?” 薛讷笑道:“这可是我薛家的绝技,我这一手说实话算不了什么,我是在箭矢力竭的时候,以三箭齐发的手法将箭羽射中。真正厉害的是我父亲,他能够连射三箭,紧接着又以三箭齐发的手法,后发先至,将劲力未消的箭矢从尾部射成两截。” 裴旻不敢置信,脑中浮现薛讷所说的神迹,突然灵机一动,惊呼道:“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当年薛大将军三箭定天山,难不成用的就是这三箭?” 薛仁贵在裴旻心中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对于他所留下来的历史典故,知之甚详,什么良策息干戈、三箭定天山、神勇收辽东、仁政高丽国、爱民象州城、脱帽退万敌等真实历史事件都耳熟能详。其中三箭定天山更是神乎其神的事迹。草原异族以铁勒部最骁勇善战,当时唐高宗命薛仁贵领兵赴天山击九姓铁勒。薛仁贵三箭杀三将,吓得铁勒部大军下跪请降……草原以骑射称雄于世,骑马射箭本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但是薛仁贵仅三箭便吓破了他们的胆子,可见薛仁贵那三箭是如何可怕。 若不亲眼所见,常人根本无法想象那三箭的厉害。 薛讷的箭术已经让裴旻震撼,却不知薛仁贵的箭术到底可怖到何等境界。 薛讷颔首笑道:“却是如此。” 裴旻双眼冒光,欲言又止。 薛讷见状哈哈大笑,道:“你既然称我爷爷,这点手法又有什么好私藏的?只是这招没有出神入化的箭术打底,根本施展不出来。想我薛讷自幼学习骑射,十三岁跟着父亲上阵,在战场上摸打滚爬三十年才完全掌握这招,你想要学现在苦练虽是不晚,但没有一定的天赋跟毅力,怕是难以掌握。” 裴旻自然懂得,越厉害的绝技要求越高,“出神入化”的箭术才是打底,足见厉害之处,猛拍着胸口,道:“薛爷爷不用怀疑,我最不缺的就是天赋。” “胡吹大气!”薛讷毫不留情的揭露了他的真面目道:“你的箭术,在我看来,入门水准都不到。” “不会吧?”裴旻有些傻眼,看了看依旧在箭靶上的箭矢,确定自己没有射偏,有些不解。 薛讷道:“你的射箭方式是儒家六艺中的射!而不是我们兵家中的射!” “这有什么区别?”裴旻虚心求教。 薛讷道:“儒家的射指在修身养性,强健体魄,而我们兵家的射是杀人!人是活的,会动会躲。先前你射箭,瞄了半天,方才射出。若在战场上,你的敌人不是将你射杀,便将跑了,哪有机会给你瞄准。” 裴旻呆了呆,不免冷汗直流,确实如此。他是会射,但他的射术源自于六艺属于文雅的射,上了战场固然不像薛讷说的那样无用,但跟真正的兵家射术确实大大的不同,忙道:“望薛爷爷指点!” 薛讷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兵家箭法只求杀人,就如你练武一般:快准狠三点,眼到习惯到,用眼去看用习惯去瞄……”他说着看着远处的靶,弯弓射箭一气呵成……箭羽如长了眼睛一样,钉在了百步之外的红心上。 “我明白了!”裴旻道:“就是说将张弓射箭,练成一种本能,一种习惯,不用眼睛去看不用心去瞄,直接凭着感觉瞄准。只要记住那种感觉习惯那种感觉,箭自然顺着你想的地方射去。” “孺子可教!”薛讷道:“这种境界不是一蹴而就,需要常年累月的练习。不指望你短时间内做到,但是必需要向这方练习。能少瞄准一吸,便不能多这一吸。射箭最忌讳的就是对自己的不信任,明明早已对准了,却不相信非要慢慢的瞄一瞄,看一看。这是大忌……” 裴旻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看着箭靶,弯弓瞄准,只是瞄了一眼,稍做判断,几乎没有进过大脑思考,手指松开。 嗖! 箭羽离靶心足有三寸的间距。 一箭不中,裴旻也不气馁,第二支箭继续依照先前的样子射出,这一箭竟射在了红圈边缘。 裴旻面沉如水,射出了第三箭,这一箭又射在了红圈边缘,只不过第二箭他射在了红圈上方,这一次却是红圈下方…… 第四箭裴旻如愿以偿的射倒了红心中央。 这一箭射中,裴旻并没有再射,而是闭眼找了找先前的感觉。 第五箭裴旻再次射中了红心,第六箭失了利,却也在红心周围,第七箭……再次中靶…… 薛讷呆呆的看着,想着裴旻先前的话,嘀咕道:“真是天才?”<!--over--> 第五十二章 莫名受伤 其实儒家射术与兵家箭术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两者不过是儒家重视风雅,而兵家注重实战。但射箭的道理,是完全一样的。 裴旻本就箭术不俗,只是平素练习是跟着燕云书院里的先生,一招一式,优雅飘逸。反正箭靶是死的,不会逃也不会跑,从而养成多瞄一瞄,看一看的陋习。他的箭术功底犹在,要做的只是将这陋习改掉而已。 薛讷看了半响,也发现了原因,裴旻的箭术功底十足,加上闻一知十的机敏,竟然短时间内克服了陋习,完成了儒家射术到兵家箭术的转变,拍手道:“好了,你根基不俗,箭术已有一定水准,只要平素多加练习,武考过关不难。时日无多,我们还是从你不足的地方入手。” 说着两人将彼此的坐骑牵来,裴旻当初入门骑术也是薛讷传授的,跟他走的是一个路子,在南下长安的途中,他刻意苦练了一番,策马奔停之术,倒也熟练,瞧得薛讷颇为赞赏,他知道裴旻初练骑术不过半年,有这种成绩以非常难得。只是策马奔停仅是骑术入门,并没有什么好值得说道的。 在他们薛家将门……薛讷想了想:不想了,晦气:他八岁时薛仁贵给了他一匹小马驹,让他练习骑术,十岁不到,入门功底十足。他效仿父亲,在长子薛徽八岁的时候,也给了他一匹马。结果薛徽给小马驹拱哭了,马驹也跑的没影。如今薛徽也有四五十的年岁,可一天到晚出行喜欢坐个马车,未必有裴旻这几下。 不过以他当前的骑术水平而言,裴旻这点骑术,不值一晒:跟他经过战场拼杀磨练出来的技术,天差地别。 薛讷看着已经策骑来到近处的裴旻,点评道:“你的骑术不够沉稳,太过随心所欲。若上得战场,十有八九会给摔下马背,完蛋大吉。” 裴旻恭敬道:“还请薛爷爷指点!”他没有任何的不满,而是诚心的求教。不懂装懂,是世上最傻的行为。尤其是在愿意教你东西的老师面前,打着脸充胖子是天字第一号大傻帽。 薛讷满意的点头道:“你要记得一点马是战友,在战场上是你的第二生命。但更要记着它也是一个畜生。在有灵智的宝马良驹,也不可能拥有人的智慧。所以骑在它身上的时候不要指望它来配合你,而是你去配合它。你超控它来行动,不是更随着它的奔跑节奏。你的剑出神入化,你就当你的马是你的剑一样指使。控制的它,别给它喧宾夺主了。” 裴旻琢磨着薛讷的话,回想起先前的奔驰,隐隐有所感觉,马在慢的时候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下,但马跑出了速度,跑出了节奏,尽管他一直以为是他控制着马,实际上马已经脱离了控制,这个时候便如一辆飞驰中却没有刹车的跑车…… 想通了这点,裴旻诚心求教。 薛讷见裴旻理解的这般迅捷,也兴致高涨的跟他说起了御骑之法。 薛讷教的仔细,裴旻学的认真,不知不觉已到了晚上。 “好了,今天就练到这里!”薛讷见裴旻又掌握了一个新的小技巧,满意的点了点头,有个能够举一反三的弟子,他这个当师傅的,教的格外舒心。 裴旻闻言,猛拉缰绳,身子直立,在高速下原地将马停住。 看得薛讷一阵赞许。 这下得马来,裴旻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臂与大腿有些酸麻,不解的皱了皱眉头,动了动胳膊,竟然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薛讷见状,关怀问道:“怎么了?” 裴旻道:“有些不对,好像伤着了。不可能啊,我的身体没理由这么差。” 薛讷沉声道:“你将上衣脱了。” 裴旻依言脱了外衣,这一脱登时吓了自己一跳,他的右臂明显要比左臂粗上一小截,还臃肿起来了。 薛讷急了眼,忙叫道:“快,快去请大夫!”他不放心叫来一名侍婢,直接问她附近哪有医馆,打算自己去找。他本是统帅千军万马的统帅,心急之下,不怒自威,吓得小姑娘眼圈儿都红了。 侍婢带着几分惊惧的道:“就在隔壁玉真观,刘神医在观里坐诊。” 裴旻一听刘神医便知是谁,笑道:“薛爷爷不急,老熟人了。刘神医是孙思邈老神仙的徒弟,有他在,肯定没问题。”薛讷的反应让他感动,劝慰了句,往隔壁走了过去。 他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了,身体还是第一次出现异样,也有些心急。 薛讷一听是孙思邈的徒弟,也放心下来,催促着他快些去。 进了玉真观,听他们是来求医的,早有引路道童将他们领到右边的一个偏院。天色已晚,偏院里并没有看病的病人。 那个年逾九十的老道刘神威正在悠闲的坐在马扎上喝着茶,见裴旻走了进来,惊呼了声,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呼道:“我的小祖宗,你终于出现了。” 裴旻听得莫名其妙,也无暇顾及那么许多,叫道:“神医,看看我的手,看看我的手。” 刘神威伸手捏了捏,见裴旻眉头直跳,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只是伤了皮肉,并没有伤了经,动了脉。不然小老儿可对不住你了。” 屋里头听到消息的孙溥冲了出来,见到裴旻一脸的内疚。 裴旻一口雾水的道:“这是怎么了?” 刘神威先不搭话,对孙溥道:“速去准备药水给恩公泡澡!”说完方才解释道:“孙溥不知内情,他给你的那套养生法,是内耗法。孙溥有家传病,生下来就有心疾,多亏了恩师专门为他研究出来的吐纳养生法,才能活至今日,常人不适合用。” “不会吧!”裴旻傻眼了,茫然道:“可我练了感觉不错啊,练习了三个多月,力量速度什么的都有了不小的提高,精神十足,尤其是冬天练上一轮,身体里火烧一样,特别舒坦。” 刘神威理所当然的点头道:“那是因为内耗养生法让你全身都得到了锻炼,力量增长,自然之事。可你每练一轮,你的身体各处皮肉都因这内耗法消耗的差不多了。若在进行,激烈的练习,身体必然吃不消。”<!--over--> 第五十三章 得了花柳的和尚 刘神威的话让裴旻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内耗法,什么家传心疾的,完全听不明白。 刘神威也知道自己讲的有点深奥,整理了一下措词道:“也就是说人身体里的血是流动的,有一个正常的速度。这个速度过快对身体无益,过慢会导致血脉流通不畅,对身体更是大伤。” 裴旻这下听懂了,一脸震撼惊愕,所谓血脉流通不畅,不就是后世所说的供血不足?想不到刘神威对医术的理解竟然已经精进到这个地步了,对血液的描绘虽然没有用上二十一世纪的专业词汇,但理解的毫不逊色现代,心中对那个已故多年的老神仙孙思邈更是敬重。 刘神威接着道:“孙溥的病在于心,由母体带来的。心肺的血脉流通不畅所导致的病症。” 裴旻看了在里头忙碌的孙溥一眼,心底吹嘘,老天爷真不长眼了,孙思邈如此德才兼备的神医,一生救济之人千千万,他的子孙竟然如此多灾多难,又是早产又有心病:心脏病还是冠心病?裴旻不是学医的,并不清楚,但是这两个病就算在二十一世纪也是顽疾,何况是科技落后的唐朝。 刘神威见裴旻听明白了,笑道:“也是我恩师医术无双,他知道这种心疾药石难医,综合吐纳养生术,创出了一套内耗的养生法,以锻炼皮肉,加速体内血脉的流动,以弥补心肺的血脉流通不畅。” 高!真高! 裴旻在心底对孙思邈竖起了大拇指,依照道理而言,心脏病、冠心病的成员都不适合做剧烈运动,而吐纳养生术却能在不跑不跳的情况下,让身体里的血液流动的更加顺畅,以弥补心脏的供血不足,正是对症下药。 “只是这吐纳养生术采用的内耗的方式,以消耗筋骨的力量,来加快血脉的流动。长期练下去,对自身的筋骨皮肉会造成一定的损害!孙溥自六岁起便练习此术,当时为了唬弄他练,只说是好玩的养生法。久而久之,他习惯成自然,我们也没有于他说明,导致了这误会的发生。我也是前些日子无意听孙溥说起,才知道此事。惠范那胡僧将我们堵在此地,我们无法外出,只能托叶道长打听恩公的下落,另一边也希望你没有强练此法,伤害自身。天幸,你的筋骨异常结实,这些时日你也没有强制锻炼,吐纳养生术非但没有给你造成过多的伤害,还在无意中淬炼了你的筋骨。这倒是非我所能预料的。”刘神威说到这里也笑了起来,“这也算得上是造化,恩师创这内耗养生法的时候将孙溥的年岁考虑了进去,小孩子筋骨柔软,各种姿势不难做到。到了一定年岁,筋骨长齐,想要完成一轮,千难万难,恩公,竟然能够练齐,着实意外。我也怕这意外的发生,特地在玉真观这里坐馆,也是想将名气打出去,好让恩公闻讯而来。” 裴旻也暗自庆幸,那段时间他为科举备战,并未有什么激烈的运动,想不到反而因此因祸得福了。他道:“许是我自幼练习剑术偷练舞蹈的缘故,身子的柔韧性较之正常人胜过许多。开始有点不适应,练多了,反而习惯了。”顿了顿道:“是否意味着那套功法,我不能再练了?真不能练,还有点可惜。” 刘神威沉吟了片刻道:“倒也不是不能练,只是要适当,你现在正在长身子的时候,身体恢复的快,若辅以外力的辅佐,或许还有增强体魄的功效。” 裴旻眼中一亮。 刘神威道:“是不是,到底对不对,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理论上而言是可以的。” 裴旻道:“外力是不是指用特殊的手法让肌肉恢复?”他并不懂得医术,但早年为了装逼,特地去研究了一下怎么练肌肉,怎么才能练出腹肌什么的,知道一些健身知识:所谓健身就是锻炼肌肉,通过有氧锻炼,无氧锻炼来增强肌肉的力量。 裴旻先前就有些察觉了,孙溥给他的内耗养生法偏向于无氧运动,做动作的时候全身跟着发力,没有一定的体力根本坚持不住。一般来说,做了无氧运动肌肉疼痛要持续几天才能消失,但是若能将肌肉疼痛短时间里消除,岂不意味着每天都能进行超负荷的练习,从而让自己的身体健壮坚实? 他将自己的想法跟刘神威一说。 刘神威赞道:“恩公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觉得可行,但到底如何,还没试过。” 裴旻忙道:“神医也别恩公,恩公的叫我,我姓裴单名一个旻字,直接叫我裴旻即可。” 刘神威动容道:“竟是新科状元郎,失敬失敬。这也太巧了,想不到恩……裴公子就在隔壁。”他受到惠范的逼迫,暂时困在了玉真观,但玉真观往来礼拜的信徒不少,兼之前来求医的病人,他们时不时的会聊一些长安城里的新鲜事。目前长安城话题的风云儿莫过于高中魁首曲江扬名并且深得太平公主器重的裴旻。刘神威对于裴旻的事情,可算得上是耳熟能详了。 裴旻有心让刘神威助他锻炼筋骨,问道:“神医怎么还困在这玉真观,当初到底什么原因。惠范那个恶僧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刘神威冷笑了几声道:“不是他胆大妄为,而是他不敢放我出去。”他有些难以启齿,也有些无奈,但说到这事,再次谢了裴旻当时的援助恩情。 裴旻道:“若神医有什么难处,可以与我说说,我帮着出出主意,一个恶僧,还能翻天不成?” 刘神威沉吟了片刻,也觉得这般困在玉真观不是个头,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见只有薛讷一个陌生人。 裴旻忙道:“薛爷爷,不是外人。” 薛讷开口道:“老神医真是健忘,当年你还给家父看过病呢。” 刘神威看着薛讷半响,恍然大悟:“原来是大都督……”他还不知薛讷以是白身的事情。 薛讷也没有多言,只是道:“这天子脚下,谁这么大胆……” 刘神威苦笑道:“那日惠范邀我去给他看病,经我诊断,他得的是花柳病……”<!--over--> 第五十四章 药浴 原来当初刘神威到圣善寺给惠范治病的时候,惠范亲自迎接了他,邀请他去内室医治。 望闻问切,医之四诊。真正高明的大夫在见病人第一眼的时候,已经展开诊断。 刘神威见惠范他精神不振,眉宇透着疲乏,面无血色之余脚步还有些浮肿,看出了是肾虚之相。 一个和尚有肾虚之相,让他心底起了疑虑,再见惠范走路的时候,迈得步子跟螃蟹一样,生怕挨着左右大腿内侧,心中怀疑更甚。于是,推卸自己还有要事,就地诊治,惠范却是推迟不从,理由支支吾吾。 刘神威瞬间断定惠范得的是难言病症,联想到惠范的身份地位,已知不管治不治得了惠范的病,他都将有死无生。当即借口尿遁,逃离了圣善寺。 惠范也没有料到刘神威医术高明至此,只凭一顾便看出了他的病因,在没有把脉治疗以前,疏于对刘神威的防范,让他得以逃脱。 刘神威在长安生活了大半辈子,对于大街小巷了如指掌,避开了重重围堵,逃进了西市。也因此遇到了裴旻,他见裴旻为一陌生人愿意不顾危险的出手相助,值得信任,也因此拜托他帮他传句话。他自己也想不到裴旻会如此了得,不仅将孙溥从恶僧手里就出来,还借助太平公主的手严惩了惠范,让他得以乘机回到玉真观。 花柳病! 刘神威的答案让裴旻、薛讷瞪圆了眼睛,惠范一个和尚,竟然得了花柳病,这简直是佛门一大丑闻。 裴旻、薛讷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惠范会如此劳师动众了。 由于武则天信奉佛教,长安城佛寺鼎盛,在诸多佛寺中最大的三座寺庙当属:大慈恩寺、圣善寺、西明寺。而惠范一人身兼圣善、中天、西明三座寺庙的寺主,三大寺统制其二,可见其地位之高。 圣善、中天、西明三寺庙最出名的当属圣善寺,圣善寺是唐中宗为悼念他母亲武则天所建立的寺庙,而现在执掌朝政大权的太上皇李旦一样是武则天的儿子。不管他心中对于武则天这样的生母有无孝心,但古来皇帝口中莫不念叨仁孝治国。若是得知惠范身为圣善寺寺主却在悼念母亲的寺庙里胡天胡地染了花柳病,即便为堵天下悠悠之口,也不可能饶过惠范。 也就是说不管惠范的背景如何强大,只要事情捅破,惠范必死无疑。 惠范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情况下,哪里肯放过刘神威。 裴旻看着老当益壮的刘神威,也为他感到庆幸,好在他逃了出来,一但他落到惠范的手上,只有一个死字。 对付惠范不难,真正难缠的是惠范背后的太平公主。若弄死了惠范,太平公主不会能善罢甘休的。太平公主才是真正值得忌惮的人物, “原来如此!”裴旻略一沉吟笑道:“我想到一个法子,或许能帮上忙。” 刘神威作揖道:“大恩不言谢,不论成与不成,老朽先行拜谢裴公子大恩。” 裴旻急于将他扶起,一时忽略了手臂的伤,疼的眉头直跳。 刘神威赶忙将他的手臂抓着,以中指点在他的肩膀上,上下搓动。 裴旻只觉得手臂麻麻的,疼痛感竟然退了许多。 约莫半个时辰,孙溥走出屋子道:“恩公、刘伯,水温已经足够,药效也融入水中了。” 刘神威邀着裴旻进去。 裴旻见孙溥一脸内疚,用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孙兄莫要在意,你给我的吐纳养生术让我获益良多。现在这点小伤,与我获得的利处,不可以道理来计。” 进得里屋,满屋子的药味冲鼻而来,裴旻见屋中有一个巨大的澡盆,热气四散,澡盆里面置放着各种不知名的草药,下面还有炭火烧着。 刘神威道:“你的手臂伤的最重,其他各处多多少少也会受点损耗,只是你自己未能察觉……全身浸泡才能将隐藏的后患全部解除。” 裴旻对自己身子极为爱护,闻言毫不犹豫的除去了上衣,不顾澡盆里的水温麻溜的钻了进去。为了让效果更好,孙溥找来了一个空心的木盖,将热气药效都压在澡盆里,只给他留了个脑袋。 裴旻这方刚下水,顿觉热气冲肌肤透入,顺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那滋味舒服的他几欲呻吟出来。 “好舒服!”裴旻忍不住说了句。 刘神威微微一笑道:“舒服是一时的,等会你就难受了,尤其是痒,万不可以手去抓,最好是一动不动,唯有如此,才能让身体吸收更多的药效,对你身体的修复也大有益处……” 没等刘神威说完话,裴旻便有数十只蚂蚁爬上肩膀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蚂蚁不再限于肩膀,而是全身。尤其是身上发力的关节处,更是如此,最初蚂蚁只是在身上爬动,其后蚂蚁却如蚂蟥一般,往身体里钻,还咬着骨头:酸、痒、痛……各种感觉一起并发。那种滋味,那种感觉,难以用言语形容。 “感觉如何?”刘神威问了一句。 “爽!”裴旻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了一个字。 刘神威先是一愣,却见裴旻脸部五官都扭曲起来的样子,也知他说的是反话,道:“实在不行,可以稍微动一下。” 裴旻瞪鼓着眼睛,口中不住的囔囔自语:“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他无视了周边的一切,闷头念着这句话,竟然当真一动也不动。 孙溥都看呆了,只有他知道那种虫咬蚁爬的感觉,哪怕刘神威如何嘱咐他不许动,他都忍不住挪动着,以缓解一下难受,免得给折磨晕阙过去,实在难以想象有人竟然能够强撑下来…… 刘神威也动容心道:此子意志之坚强,当真让人惊叹。 裴旻足足泡了一个时辰,待他从药灌里出来的时候,身子已经不知什么感觉了,就好像不是他的一样,全麻木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见裴旻胳膊上的肿痕已经消除,刘神威满意的点了点头。 裴旻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的胳膊竟然完全不痛了,身体的疲乏感竟然一扫而空,全身有使不完的劲力。 毫不迟疑,裴旻两眼发光的拉着刘神威道:“神医,我们做个交易,你当我一个月的私人大夫,我将惠范的事情给你完美解决了,怎么样?”<!--over--> 第五十五章 越发顺眼 太平公主从皇宫出来,想着李旦的优柔寡断那模棱两可不知所谓的回答,心中极是烦闷。 对于洞彻人心,太平公主自问远胜李旦、李隆基,也因如此,在这混乱的局势里,她永远掌握着先机,永远能够压制住李隆基一筹。 李旦当初将皇位让给李隆基,太平一党,人人自危。太平公主却敏锐的察觉到李旦并非诚心交出皇位,而是觉得他们姑侄斗法的厉害,而李隆基势力又远不及她强大……李旦作为武则天的儿子,自幼孤苦,亲身体会兄弟一个个为母亲所除,几近灭门。对于亲情极为重视,舍不得为难自己这个亲妹妹,又不忍见自己儿子给欺负的太惨。儿子与妹妹之间,终究是儿子要亲一些。这才带着几分不得已的交出了皇位,希望帮衬李隆基一把,李隆基因此当上了大唐皇帝。 太平公主便抓住了李旦心中的那几分不甘,说动了李旦以太上皇的身份主事,挽回了败局。 一直以来,李旦都偏向李隆基的,太平公主也没多大办法,毕竟这是亲儿子与亲妹妹之间的选择,几乎不会有人选妹妹。直到宰相刘幽求意图兵谏,太平公主果断的利用起来,牵累李隆基。 李旦能够在武则天的淫威下,明哲保身,从而一举击溃武氏、韦氏专权,也非等闲之辈。也看出了刘幽求意不在他,但是刘幽求一但成功,太平诛服,他也将如李渊一般失去人生自由。李隆基因“兵谏”犯了李旦心中大忌,致使原本一直偏向儿子的心,偏向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趁势说动李旦废立,依照原定计划,只要李隆基出巡边疆,离开长安,他们便行废立之事。可是事到当头,李旦又开始犹豫不决了。 这种小家子气的做法,太平公主实在不快,她又不能逼得太狠,免得起了反效果,只能想别的途径。 回到府邸,太平公主得知卢藏用与裴旻求见…… 太平公主怔了怔道:“他们是一起来的?” 管事恭敬的道:“卢大人先来一步,裴公子晚来一些。卢大人在东客殿,裴公子在西客殿。” 太平公主想了想道:“去西客殿!” 当太平公主抵达西客殿的时候,裴旻正在翻着《孙子兵法》,这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博大精深。裴旻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看不怎么看的懂,来到唐朝,文化渐长,渐渐看的明白了,逐字逐句的推敲,越看越有滋味。直到太平公主从殿外走进来,方才察觉,忙起身问好。 太平公主走到上首,让他一旁入座,凤眼儿瞧着他道:“吏部复考降至,此来找本宫,可是想好了去处?” 裴旻颔首道:“回长公主,确实想好了。兵部比较适合我,我打算去兵部任职。” 太平公主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孙子兵法》,笑道:“以兵部为起点,你的野心倒是不小。” 裴旻赶忙摇着头道:“长公主可说错了,是雄心,可不是什么野心。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我还年轻,不拼一拼哪里对得起大好年华。有一句诗不是也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能够进入兵部学习,对未来必定大有益处。”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太平公主抚掌笑道:“好诗句,却不知何人所作?” “李……”裴旻一时嘴快,想说李贺,忽然想到诗鬼李贺唐德宗时代的人,要是五十年后才出生呢,口音一转道:“年前与薛大都督相识时,灵感突发做的……” 太平公主道:“可有后续?” 裴旻硬着头皮道:“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太平公主目光灼灼的瞧着裴旻道:“我大唐立国百年,至第一位状元孙伏伽起至今所有,只怕无人才华能与你相比。年青有才略还有雄心壮志,委实了不得。便依你言,回头本宫与吏部知会声,让他安排你去兵部。兵部尚书郭元振与薛讷交好,有这层关系。你在兵部,也会如鱼得水。” 裴旻摸了摸鼻子,心道:这长安还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你的。 太平公主对于裴旻今日能来府中找她,还是十分满意的:以她的权势薛讷这样的大人物进京,她怎能不知道。薛讷是白身不假,但他既是名将薛仁贵的长子,也是满朝武将资历功劳最卓越的朝中宿将,又有哪个能将他当白身来看?除了崔宣道、李思敬这种五姓世家出来的人,有谁真敢拿他不当回事? 薛讷进京回府不过待了一个时辰,便亲自上门找到了裴旻,并且当天还在府中住下,足见薛讷对裴旻的照拂。以薛讷的人脉,将裴旻弄进兵部,轻而易举的事情,但裴旻不忘来长公主府与自己说声,想来也没将自己当做外人,看裴旻也是越发顺眼。 出了太平公主的府邸,裴旻马不停蹄的往西明寺赶去。 西明寺原是唐长安城隋权臣杨素宅,占延康坊四分之一,唐高宗立为寺,有房屋四千余间,可见寺庙广阔。 裴旻已经得知惠范那贼和尚最近就住在西明寺中,颇有深居简出的感觉。 当然张狂如他,能够耐着性子的原因只有一个:治病。花柳病并非不治之症,但是想要完全治愈极为麻烦,一个不慎便会复发再来。彻底除根,非大国手不可。孙思邈是医学界的全才,精通内外养生甚至婴儿等科,他所著的《千金要方》里便有医治花柳病的方法,也有他治愈花柳病人的典故流传于世。 也因如此惠范第一个想到的正是刘神威,只是他想不到竟然惹出了事端。 惠范刚刚敷好药,左右迈着两腿高架着,念着自己患了这鬼病,多月不食肉味,心中苦闷。 正当他哀怨自怜的时候,突听下来来报,裴旻求见。 惠范一听“裴旻”二字,眼珠子瞬间登的有若铜铃,几乎喷出了火焰!<!--over--> 第五十六章 恶人还需恶人磨 若问惠范心底最恨得人是谁,毫无疑问是裴旻。即便导致这一切因由的刘神威,惠范对他的恨也远不及裴旻。 只因惠范压根就没有将刘神威这个小大夫看在眼底,他有孙溥这一个致命的弱点。刘神威是孙思邈捡来的孤儿,由孙思邈一手带大,传授本事,大恩大德不逊生父生母。只要孙溥控制住,刘神威在如何老而弥坚,也不抵用。是裴旻,是他的出现导致了一切事情脱离了预料。不但刘神威、孙溥逃脱了控制,还让他自己受了酷刑。最让他难以忍受的还是裴旻他奈何不得:在他是小麻雀可以随意欺凌的时候,不见踪影,一旦显露却又飞上了枝头,越过了龙门,成了名动京师的今科状元郎,还得到了太平公主的器重…… 惠范混迹长安,对李隆基这个皇上心中都没有什么敬意,可对太平公主却是敬畏如虎,不敢有半点忤逆。 太平公主让他不准动裴旻,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天大的仇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活得好好的,偏生不能去动,惠范别提心中有多苦闷。 这一听裴旻竟然找上了门,惠范霍然从胡床上跳了起来,忽然想到太平公主的“不准动”,瞬间又如给腌了的茄子,怒道:“不见……等等!”他粗狂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笑意,道:“将他请到隔壁的院子里,让他等着,就说我很忙,不给茶水,也别去伺候,就让他一个人呆着……嘿嘿,我惠范堂堂三品大员,治不了你?”他说话方刚说完,却想起裴旻已经害他降为了四品,高兴的劲头,瞬间消散,恶狠狠的道:“在将他领来之前,先把殿里的席子都给撤了。想见佛爷,候个三天再说。” 裴旻在僧侣的带领下,穿过了重重屋舍,来到了一处无人的殿堂。 僧侣很客气的双手合十礼拜:“寺主让裴公子在这里候他,小僧还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裴旻应了一声,四周一看,竟然连一个入座的席子也没有,去看那僧侣,却见殿外已经空无一人了。 “呵呵!” 裴旻哪里还看不出原因,冷冷的笑了声,清了清嗓子,漫步走到了殿外,双手捂做喇叭状,搭在嘴前,深深地吸了口气,猛地一吼:“得了花柳病的贼秃驴,给小爷滚出来。十个呼吸不见你,小爷让你名动长安,青史留名!”清脆而嘹亮的声音直上天际…… 这不试试,裴旻还不知自己的中气充沛至此,大有张翼德长坂坡喝退十万曹军的气概…… 惠范特别嘚瑟,想着裴旻就在隔壁不远的地方尴尬的站着等着自己,别提有多舒爽,胸中憋着的恶气吐了许多,再度躺在胡床上,高架着劈叉开的两脚,口中哼着小曲儿。 突然听到了鬼狐狼嚎的叫喊,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惠范瞬间如给踩了尾巴的猫儿跳了起来,从胡床上滚到了地上,连滚带爬的往对面的院子里跑过去,脑中一片空白,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他得花柳病之事,只有心腹知道,这西明寺人多混杂,一个不小心让人听去,传扬开来,他的小命就算太平公主也保不住他。 其实裴旻刻意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惠范做贼心虚,哪里顾及的了那么许多。 惠范身旁的一群护卫,见主子这幅摸样,也慌忙跟在身后。 裴旻见惠范为了不触及伤口,迈着八字腿,跟个大螃蟹似地,从隔壁院墙跑来,身上还有一身的泥尘,不免暗笑,这是真滚着过来的? 惠范见到裴旻,堆起了笑脸,远远的就热情的打着招呼,带着几分讨好谄媚:“裴公子,裴兄弟,口下留情,口下留情……我们都是一家人,不打不相识……” 见他来到近处,裴旻两步上前就是一计猛踹,正中惠范的胸口,将他踹飞了出去,口中笑道:“就凭你也配跟我称兄道弟?不过你说的不错,不打不相识,打了才相识……” 惠范本来跑的极快,迎面又中了这一脚,如腾云驾雾一般向后飞起,重重的摔到在了地上。 裴旻向来信奉一点,恶人自有恶人磨,想要制住恶人。跟他讲道理是完全行不通的,你越是讲道理,他越觉得你懦弱,越觉得你好欺负,只有比他更恶,才能制得住他。 刘神威握有惠范的把柄,依照常理而言,是没有道理给惠范逼成这样的。但他心中顾忌太多,又是惠范又是太平公主甚至是孙溥等等,都在他的考虑之中。正是因为他顾虑太多,反而让惠范有恃无恐,拿他没办法…… 裴旻则不同,他喜欢用最直接的办法来解决最简单的事情。 他握有惠范的把柄,惠范就是他的孙子,教训孙子,哪里需要客气? 不过裴旻的猖狂,惹怒了惠范身后的一个叫释杰的和尚…… 释杰本名不叫释杰,而是贺逸,是青城门人,青城创派之早,远胜后世少林武当,能够盛传三千年依旧屹立不倒,自有玄妙。贺逸是正一盟威道的传人,也是青城昔年赤松子的得意弟子,喜好武技而不喜道法。赤松子觉得贺逸戾气颇重,有心导他向上,拒绝传授他青城的镇派绝学大道九玄剑。 贺逸心生不满,竟为了盗取大道九玄剑做出了弑师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情出来。古人讲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弑师如同弑父,天地不容。 青城以及蜀中武林纷纷追杀贺逸,贺逸凭借一身出色的剑法以及偷取来的三招大道九玄剑,硬生生的杀出了川蜀,击杀了三十七名蜀中好手,在川蜀凶名鼎盛。 正一盟威道号召道门全天下的追杀贺逸,贺逸无容身之处躲进了中天寺。 惠范的存在价值主要就是为了助太平公主招收江湖恶徒,尤其是那种穷凶极恶本领高强又混不下去的江湖败类。因为惠范是“高僧”有发支度牒的权力,只要惠范首肯,可以让一个人渣分分钟成为一个受国家庇护的僧侣。 贺逸因此改头换面,得到了庇佑。<!--over--> 第五十七章 守中致和 贺逸因为剑术非凡,得到了惠范的器重,将他收为徒弟,充当护卫。 惠范大鱼大肉之余,也会分给贺逸一些肉汤。贺逸摆脱了追杀的苦,吃好喝好还有女人玩,也安心的呆着做他的释杰和尚。 裴旻当着贺逸的面,打了惠范,等于是打他这个护卫的脸。 贺逸二话不说,刷的一剑,斜刺而至,长剑直刺裴旻心口。 裴旻眼睛顿时一亮,贺逸的出手极有章法,拔剑刺击,一气呵成,没有数十年的功底,绝难办到,而且这一招来势虽凶,却是虚招,有万千杀机藏于其后,造诣非凡。 想不到惠范身旁,竟有剑术这般高明的好手。 如此好手,值得拔剑一战。 “锵!” 裴旻长剑蓦地出鞘,青光四射,手上幻化出青色白练,剑光像雨点般向贺逸身上洒去。 贺逸面色一变,长剑挥舞,使出乱披风剑法,白刃映日,有如万道银蛇乱钻乱窜,想要将裴旻的剑招尽数接下。 裴旻却微微一笑,当中一剑向贺逸眉心刺去。这一剑纯粹以速度和气势取胜。剑才刺出,一股惨烈之气已弥漫全场,一剑之威,有若怒涛击岸。这一剑却是昔日幽州号称“义薄云天”的豪侠李五义的双手剑技,就是他那以命搏命已死换死的一招,裴旻加以改良,成今日之势。 只是往返两招,贺逸便有种憋屈的感觉堆积在胸口,在外人看来,他们洋洋洒洒的对了两招,不分上下,唯有贺逸知道心中的难受。对方不过一个少年,竟然能够看破他的剑势,他的杀招还未变,对方已经率先一步施展出破解之法,打的特别被动。 他纵横蜀中,也跟不少同辈人交手,却从未有一人给他如此压迫力。对方才这般的年岁,简直可怕……尤其是这刚猛霸烈有来无回的剑招,更先一步出现在他要出剑的地方,将他的剑路都给阻挡住了,出剑都不流畅,心头难过之极。 贺逸从川蜀逃出,历经血战无数,经验丰富,知道此时万万不能后退,一但后撤对方的剑招必会如洪水缺堤般往自己攻来。 别无选择下,贺逸坐马沉腰,身前忽地爆起了一团剑芒,取的是裴旻的心口。 对方的剑势极快,手腕一动,剑芒立即迫体而来,竟然较之裴旻由要快上一分,后发先至。 “锵!” 裴旻笑容不减,身子略微倾斜,金铁交鸣的声音响彻院落之间。 裴旻的剑斜劈在贺逸往上挑起的剑刃近把手的剑镗处。 贺逸全身一震,触电似地往后退去,虎口都给震裂开了,手中长剑险些把握不住。 裴旻是看准了贺逸的下一式剑路必定会以灵巧取胜,故偏以拙制巧,以重胜轻。如今他力量与爆发力皆有提升,这一以强击弱,立取奇效。 贺逸一脸震撼,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术竟然在对面这个少年面前,如此的不堪一击。 怒由心生,甚至无视了惠范的叫唤,长剑一伸一刺使出了青城派的镇派绝学大道九玄剑。 裴旻见对方长剑平平刺来,本不以为意,正想出手,突地发现自己无从下手,这如此平庸,丝毫不见奇诡之处的剑招竟是天下一等一的妙法! 原来青城派的绝学大道九玄剑包含道家原理,共分三个境界前三招是“守中致和”,中三招是“了一化万”,最后三招是“万化归一,一归虚无”。 大道九玄剑的前三招是纯粹的防守剑势,正是让人无从下手,从而自己乱了步奏。 裴旻见猎心喜,却不信这世界真有破不了的招。 草圣剑甩手而出,手中剑化作千万光点,如长江大河般的威势,对着贺逸倾泄而出。 若说裴旻的剑如长江大河,贺逸却是江河上的孤帆,随波飘摇,摇摇欲坠却有稳又磐石,连挡裴旻十剑依旧不坠。 贺逸暗自叫苦,精于大道九玄剑的前三式是他杀出川蜀的关键,哪怕遇上实力胜过他的,也能凭借三招守势逼得对方退而自乱。想不到对面这个少年郎竟然强行以海浪般的攻势力压着他打,自身毫不受干扰。在如此下去,自己这条孤帆终有翻到的时候! 裴旻见自己一时半刻竟破不了这古怪剑法,心中一动,剑势一变,一剑平平刺出。 这一下轮到贺逸傻眼了,对方竟然也施展出了大道九玄剑…… 剑势剑招以及关键要点,竟然分毫不差,无从下手。 贺逸从未遇上这种情况,甚至衍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这少年郎也是出自青城派,此来是抓他,清理门户的? 贺逸眼中杀机隐现,但对守中致和的大道九玄剑却无任何办法,心中念道:“大道九玄剑整个青城山通晓之人越不过五指之数,还都是上了年岁的长辈。一个末学后进,即便要学也该远在我之后。论大道九玄剑我又岂会输?” 心中念想,手中毫不停歇青锋回旋,剑身不住颤动,又是平平一剑划出。 平淡的一剑,却含着不平凡的变化。就在两剑相交的时候,贺逸意图变招,裴旻却快他一步,完成了变招,贺逸翻转手腕意图在变,再一次惊觉对方又快他一筹,一连五变,他竟然简单的变招都做不到了,剑势散乱…… 裴旻一声不响,长剑由慢转快,闪电般刺破了他的防线,于他手背重重的一拍,长剑落地。 贺逸心若死灰。 惠范胸口印着偌大的脚印,赤红着眼等着裴旻,喝道:“裴旻,在我的地盘,容不得你放肆!” 裴旻笑道:“我就放肆了,你敢如何?一个六根不净的贼秃驴,还打不得你了?要不是刘神医在乎孙溥的未来,小爷我跟你说话都嫌脏。”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瞟了一眼那不干净的地方。 惠范的脸色瞬间憋成了绛紫色,狠声道:“佛爷有长公主护着,就不信你敢说。” “那就试试?”裴旻双手抱胸,嘲讽道:“我也不用将此事公之于众,得罪长公主殿下。只要我将跟长公主一说,你觉得如何?长公主会放任一个随时都可能掉脑袋的蠢货在她身旁?” 一物降一物! 惠范脸色瞬间变了。<!--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