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缘记》 第一章(一) 第一章(一) 大雨倾盆。 庭院中的花草树木被雨水击打颤抖着,空气中迷漫着浓浓溼气,就像那日,在杭州城── 屋内,清丽小人儿黑玉般的双眸濛上一抹雾气,随及又眨了开去,红菱般微翘唇角勾起淡笑,素白小手探出窗欞,摘了朵小白花,接着关起窗子,隔绝院里滂沱的雨水,顺便拉回自己出轨的思绪。 韩蝶衣也不明白为什幺这几天老想起未入上官府时,与娘亲相依为命的日子,明明现在日子过得这般好,明明已经好久不曾再忆起过去── 房门叽嘎一声,她回身,见是卫衍端着药进来。 唇畔笑意更深,她甩着刚摘下的小白花迎向他,垫起脚尖将花簪上他的髮鬓,才将药碗接了过来。 「夫人!」卫衍抗议,线条刚毅的俊脸出现了不自在的赧红。 韩蝶衣甜甜一笑,道:「很香呢,替我收着。」 卫衍无奈,取下小白花,收进腰间,「还没醒吗?」 「还没呢。」韩蝶衣皱起小脸,端着药来到床边。 床上昏迷的男人是她两天前和卫衍从惠陵河边捡回来的。 当时,他浑身血迹烂泥,看起来就如死尸一般。 这年头,大路上遇了官、野径上遇了盗,都有可能倒在路旁成了无名尸。原本她也不以为意,要卫衍将他就地埋了,没想到他尚有气息,这才将他救回小屋,并请了老大夫来医治。 而他确实是遇袭,却不是遇到普通强盗,没入他手臂的箭尖淬有剧毒,若不是他身子骨健壮,只怕早已一命呜呼。 这附近的强盗多是被逼上梁山的百姓,目标是劫财,不会如此一心致人于死。 这人不晓得会不会给她带来什幺麻烦── 不过不怕,有天大的事,也有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夫君挡着! 再说,从此人的衣着看来,他非富即贵,会落到这步田地,说不定需要隐姓埋名一段日子,避避风头,而她的平安小村正缺人呢── 转念至此,韩蝶衣微微一笑,「王大夫不是说他今天该醒了?或是,我们再请王大夫来瞧瞧他?」 「请大夫得花银子。」 「你这就目光短浅了。他看起来是会武的。等他伤好,帮你代个两堂课,教村子里的孩子武术,不就都赚回来了吗?」 「大夫的银子是要先给的。」卫衍不表赞同。 见卫衍仍皱着眉,韩蝶衣豪气地拍了拍他的胸膛,「放心、放心,这个月的月俸还有剩呢。 再说,燕王不是打了胜战吗?皇宫里很快会来赏赐的──」她示意他扶起床上的男人。 「那些赏赐有妳的份吗?」卫衍咕哝着。 「怎幺会没有?于情于理,燕王怎样都要分我一份的。」 韩蝶衣笑嘻嘻地,端着药碗正要坐上床沿,床上的人儿忽然动了一下,自个儿坐起身子,身手矫健得不像个病人。 卫衍心头突登了一下,本能地将韩蝶衣拉至身后护着。「你醒了?」 李睿看了卫衍一眼,没有回答。漆黑星眸越过卫衍,看向韩蝶衣,眸光在她腰间垂坠的玉珮停留了半晌,又挪开目光,环视屋内,最后回到卫衍身上,这才缓缓地开口,「这是哪里?」 「是我的小屋。」韩蝶衣从卫衍身后探出头来,清雅素静的脸上带着得意笑容。 李睿清亮如鹿眸的眼睛转向她,剑眉微微挑起,「是妳救了我?」 「我们。」韩蝶衣自卫衍身后步出,指了指卫衍,又指了指自己,「是我们救了你。」 「只有我?」 「是呀,还应该有别人吗?」韩蝶衣不解。 李睿不答反问:「我睡了多久?」 「两天。」 李睿眸光微微一闪,「通知府里的人了吗?」 「府里?什幺府里?」韩蝶衣听不懂。 李睿盯住她,忽然意识到她并不认得他,这也难怪,他们已有三年未见,若非她腰间玉珮,他一时片刻间也难以认出她来。 如此一想,李睿便即释然,掀开了被子。 卫衍立刻将韩蝶衣拉回身后,戒备地看着他。 这男人该是裴仲康信上所说,上官硕阳为韩蝶衣聘下的护卫。看起来倒是尽责。 李睿看了卫衍一眼,指向韩蝶衣手中的药碗,「我的?」 「是呀。」韩蝶衣再次从卫衍身后探出身子,将药碗递给他。 他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哇哇哇,真男人。」她用肘子轻敲了下卫衍,「比你之前好多了。」 卫衍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韩蝶衣吐吐舌头,转向李睿,「你不怕我们下毒害你?」 「妳会吗?」他瞥了她一眼,看向卫衍,「你叫什幺名字?」 「喂喂,你好没礼貌。」韩蝶衣叫道,「我们救了你,再怎幺说,你也该先自报姓名吧!」 「自报姓名?」李睿挑起眉,清亮晶眸锁住韩蝶衣黑玉般的眼眸。 韩蝶衣今年十九岁了,进过宫、面过圣、与满朝达官贵人往来过,不是当年初入上官府时那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但也不知为何,眼前这男人的目光却让她浑身不自在起来,彷彿多年来的谎言伪装会在他这一眼中层层剥落──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挨向卫衍,「我说错什幺了吗?」 这妮子果真如裴仲康信上所说的清丽可人,就是不知性子是否也如他所言的聪慧机敏、和善温柔? 李睿微微一笑,笑意温润,让他那宛如鹿眸的清亮眸子更显剔透,冷俊的脸庞也因此和霭亲人了起来,但韩蝶衣却清楚地留意到他的笑意并未达眼底。 「我姓木,树木的木,木子燕。」 韩蝶衣闻言一怔。 木子合为李,而燕王姓李。 不,不会这幺巧的,一定是她多想了── 燕王远在北疆,没有皇帝圣旨,是不可能出现在京城近郊── 眼前这人绝对不会是燕王李睿。 韩蝶衣想是这幺想,但心里却没个底。毕竟她只在六年前的婚礼当天见过燕王一面,之后便受伤昏迷。昏迷期间,北夷来犯,燕王奉旨出征,一去经年。尔后民乱外侮不断,燕王四处征伐。期间虽曾回京述职,但来去匆匆,和她顶多也就在国宴上打过照面而已,最近一次还是三年多前燕王的凯旋宴。 燕王未曾得空见她──也或许是不认为有必要见她──而韩蝶衣心里有鬼,也乐得隐身以保太平,不会刻意亲近他。 是以,严格说起来,成亲六年,她真正与燕王面对面说话,只有婚礼当天那次。若这人真是燕王李睿,她是认不出来的── 但话说回来,若他真是燕王又如何? 除去她隐瞒真实身份,代上官府二小姐上官晴嫁入他燕王府一事外,这些年来,她的所做所为都是为了他燕王爷打算,她有何好怕的? 「怎幺了?」见她沉默,李睿将手中空碗交给卫衍,微笑问道。 韩蝶衣已想好应对之道,甜笑摇头道:「没什幺。木子合为李,小女子夫家姓李,故而觉得真巧。」 「是呀,真巧。」 他在惠陵河畔遇劫,竟会让他的小妻子所救,简直巧不可言! 李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将双脚挪到地上。 卫衍已比一般皇朝男子来得人高马大,但李睿站直身子,竟然比他还要再高上一些。卫衍直觉地往前站了一步,又要将上官晴护到身后。 李睿微掦起手,阻止了他,「放轻鬆,我不会吃人。」 或许是被他那浑然天成的霸气镇摄住了,卫衍竟愣住无语。 「是呀,是呀,你别紧张。」韩蝶衣忙扯扯了卫衍的袖子安抚他,否则若此人不是燕王便罢,若是燕王,以卫衍的性子只怕会惹下不小的麻烦。 李睿瞅了眼她扯住卫衍衣袖的手,水亮的眸子似乎闪过了什幺,唇畔浅笑倒是未变,「这位兄台应该不是妳的夫君吧?请问尊姓大名?」 「他叫卫衍,是我娘家表哥。」韩蝶衣答道。 卫衍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她轻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李睿点点头,似是满意了,目光再度环视布置简朴但精巧的屋子,「这是哪里?」 「我的屋子。」 他知道她建这村子辛苦,但有必要这幺强调吗? 李睿笑了,「我知道。」 这回是真笑了,笑意直达眼底,俊容如春日雪融,温暖而迷人,教人一时间无法移开目光。韩蝶衣都快看呆了。 李睿看着她,嗓音含笑,低沉而和缓,「我的意思是:这屋子位在哪里?」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二) 第一章(二) 韩蝶衣的屋子位于平安小村。 而平安小村位于京城北郊,是韩蝶衣收留燕王军遗孤,聚集而成的小村落。 皇朝近年来兵灾四起,财政窘迫,对于伤亡将士的抚恤多是由兵部拨了一笔银子给后人了事。但燕王比旁人多留了一份心思,命府属私下造册列管,若伤亡将士后人有急需,则由燕王府以私库支应。 但燕王军后人散居各地,燕王虽有心,难免鞭长莫及,否则她韩蝶衣也是燕王军遗孤,又怎会为了葬母卖身入了上官府,进而作为上官晴的替身成为燕王府? 所以,四年前,韩蝶衣自觉有能力了,便徵得主管此事的燕王府属裴仲康的同意,将京城左近四散的燕王军遗孤聚集在平安小村方便照料。 她建房子、立私塾,教他们读书习武,学习自立,也私心期待着有朝一日这些孩子能成为燕王的后盾,也是她的后盾── 当然,这样的私心是不能让人知道的。 否则,一顶燕王私屯府兵欲反的帽子扣下来,可是抄家死罪。 就是她建平安小村这事,裴仲康也要求她只能偷偷进行,不能牵扯上燕王府,以免给人构陷污蔑的机会。 但不牵扯上燕王府,便不能使用燕王府的人力物力,建村的一切花费皆得由韩蝶衣的私房钱支出,她因而时不时捉襟见肘,得回头找裴仲康借贷、有时甚至得找理由向名义上的娘家弟弟上官硕阳调头寸。 更惨的是她顶着燕王妃的头衔,许多事不好出面,裴仲康是燕王府属,也同样不方便,迫不得已时,她只得女扮男装。 幸好,在建村过程中,她因缘际会救了落难的卫衍。卫衍伤好之后,对外之事均由他出面打理,省下韩蝶衣不少麻烦── 经过几年的胼手胝足,现在的平安小村勉强算是安定下来了。十岁以下的小童不分男女,上午学文,下午习武。十歳以上尚未成年的孩子,上午帮忙家务、操持农事,下午依各人喜好天赋,或是学文或是习武,或是学习工事技艺。成年的孩子留村者依各人专长打理村子里的大小事,离村者各自安家立业,韩蝶衣也不多过问。 只是平安小村为免牵扯上燕王府,十岁以上的孩子挑过心性才收,村里收留的孩童大半年幼。而建村至今不过四年,成年的孩子不多,留村者更少,人手严重不足,村中待修待补待处理的杂事一堆—— 院中木桌旁,韩蝶衣拨了会儿算盘,皱着秀眉从帐册中抬起头,手托下巴,瞇着眼,看向十步远处,修理屋顶的两个男人。 天气热,卫衍和化名木子燕的李睿都脱去了上衣,打着赤膊。他二人皆是练武之人,身体强健,肌肉纠结,上头布满汗沫粒子,在太阳光下的照射下,微微泛着亮光。 虽说卫衍因为四年前曾经遭过劫难,身上有着刀疤痕迹;而李睿久经沙场,身上大小疤痕也不少,臂上也仍缠着绷带,但这丝毫不影响两人秀色可餐的养眼度── 「真好看。」 有人说出韩蝶衣心中的想法。 「是呀。」她深表赞同。 「但是口水要擦一下。」 一只嫩白小手拿着丝帕伸到眼前,韩蝶衣这才回神,「啊?」 「口水。」龚烟岚笑意盈然,红色丝帕戏谑地抹向韩蝶衣的唇角。 「去!」韩蝶衣连忙拍开,但还是不自觉地用手背抺了下自己的唇角,「几时回来的?」 「刚到。」龚烟岚看向不远处的两个男人,眼角唇畔皆带笑意,无比温柔,「一回来,就看到一片好风景。」 韩蝶衣懂她心思,但也不便点破,只得笑笑道:「妳若愿意留在平安小村,天天都有好风景可看。」 龚烟岚回眸,媚眼如丝,嗔笑道:「得了,我又不是没住过平安小村。」她从怀中掏了一袋银子出来,「那,给妳。」 韩蝶衣摸了下钱袋,沉甸甸的,足够平安小村下半个月的开支,而这让她的心头也沉甸甸的,但她不敢露出半点思绪,怕龚烟岚难受,只得刻意笑得爽朗,「谢啦!」 龚烟岚笑笑,目光回到下了屋顶的两个男人,「我这趟回来会带几个姐妹走。」 韩蝶衣敛起笑容,没有答腔。 龚烟岚回头看她,勾人水眸中写满疑惑。 韩蝶衣勉强微笑,「妳要带她们走无妨,可也得跟她们说清楚:这条路走了,就没法回头了。」 龚烟岚挑眉,「妳信不过我?」 「不是。」韩蝶衣斟酌着措辞,「只不过她们年纪都小,我怕她们一时没想明白,将来后悔。」 「妳觉得我后悔了吗?」龚烟岚问。 韩蝶衣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幺回答。 「怎幺了?」卫衍恰好带着李睿来到左近,注意到两人间不寻常的气氛,开口问道。 「没什幺。」韩蝶衣撇开眼回道。 卫衍看了眼龚烟岚,已猜知缘由,淡淡颔首,「回来了?」 「欸。」龚烟岚起身,媚笑,「这位是?」 「木子燕。这几日才到咱们平安小村,算是咱们新聘的武学先生。」韩蝶衣介绍道。 「新聘的武学先生?」龚烟岚闻言,柳眉一蹙,也顾不得眼前的男人有多秀色可餐,连声迭问:「你月俸多少?学武多久?会什幺是卫衍不会的?」 「好了,好了,妳审犯人呀!」韩蝶衣忙拉住她,「妳还没吃饭吧?跟我去洗洗手,一会儿开饭了。」回头收起帐册算盘,又吩咐卫衍,「你们也去沖个凉吃饭吧。」 「等会儿,我没问完吶。」龚烟岚频频回首。 「妳问我行了。」韩蝶衣忙安抚道。 「好,我问妳。村里的情形,妳又不是不清楚。哪来的闲钱再请一个武学先生?」 「这事说来话长。我慢慢说给妳听──」 两人愈行愈远,声音也愈来愈淡,直至听不见。 李睿回头问卫衍,「这位姑娘是?」 「龚烟岚。也是村里长大的孩子。」 姓龚?该不会是龚易达的闺女吧? 李睿的剑眉几不可见地一挑,「现在不住在这儿?」 数天前,李睿清醒后,向卫衍借了匹马,便返军营交待事情,但对卫衍及韩蝶衣只说是要去办点事。 是以,两人原本以为他会就此离去,没想到他去而赴返,託言无处可去,要在村里住下。 韩蝶衣因村里缺人手,便同意他以武学先生的身份留在村里。卫衍却认为留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在村里,恐怕会给燕王府带来麻烦。 卫衍也曾探询过韩蝶衣的意思,但韩蝶衣只是笑笑要他除了万万不可透露平安小村与燕王府的关联,其余的能说就说。 数天以来,卫衍见李睿教武称职,对村子里的杂事也算热心,探问之事虽然也有,但尚未出脱寻常人的好奇範围,对他的戒心已渐渐放下,此时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回道:「一年前离村。」 「嫁人了?」 卫衍迟疑了片刻才答:「出去做事。」 李睿心念一动,本要再问,卫衍忽然唤住经过身边的一名童子,「小安,去给木师傅打桶水净身。」 「好的。」小安约莫十来岁,乖巧地应了声,将手中的碗筷放在木桌上,随即跑了开去。 「木师傅,这边请。」 李睿点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里。 说是房间,其实只是破旧木板勉强搭起的四方小间,连个桌椅都没有。但比这儿更残破的地方,李睿也曾待过,倒不觉得不适。 回到房里不到半刻钟,小安已将洗澡水送来。 李睿简单沖了个澡,正在整肃衣裳,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他本能地伸手往身旁一探,却扑了个空,这才想起自个儿随身的长剑已在日前失去—— 「殿下?」熟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木子燕鬆了口气,「进来。」 木门被推开,又很快的阖上,闪身进房的硕大身躯正是燕王副将韦宏。 他半跪在地,手捧长剑,「末将见过燕王殿下。」 李睿接过长剑,示意韦宏起身,「人呢?」 「请殿下恕罪。末将派人寻过附近方圆百里,并未见到莫姑娘。」 李睿挑起剑眉,淡问:「连尸身也没瞧见?」 「没有。」 「加派人手,继续再找。」 「是。」韦宏拱手领命。 李睿看了看手中的长剑,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又将长剑递还给韦宏。 「殿下?」韦宏不解。 「留把匕首给本王防身即可。」 「殿下仍不打算归营?」 「再缓缓。」 「但殿下,圣上随时可能下旨令殿下进京,若届时殿下不在营中——」 「此处距扎营处跑马不过半日路程,届时你找个理由拖住传旨内侍,派人来找本王便是。」 「末将遵命。」 韦宏不再多语,解下随身短匕,倒转刀身,递给李睿。 李睿接过,举步往门口走去,忽听见前院传来的喧闹声,又回头问道:「你来时没被人瞧见?」 「没有。他们都在前院里用餐。」 李睿点头,「回去时小心点,别被人看见。」 「殿下,末将有一事不明。」 「何事?」 「这村子究竟有何特别?殿下非得在此盘桓?」 李睿微微一笑,「你可知道前院里的都是些什幺人?」 韦宏摇头,「末将不知。」 「他们——都是本王的遗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三) 第一章(三) 世人皆知,燕王李睿,是当今皇帝第三子,自十三岁披战袍起,北御外侮,南平民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是皇朝第一名将。 但是李睿心里明白,世人口中所谓的第一名将,所谓的畾畾战功,是用多少将士的鲜血性命堆叠而成——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一直都睡不安稳。 所以,他默许平安小村的建立,只因裴仲康保证,平安小村能更妥善地照顾好将士遗孤。 平安小村的房间都很小,但前院出奇的大。院中置了张大木桌,是众人聚会吃饭的地方。 李睿踏进前院时,众人正围坐在木桌旁用餐,人数似乎比前几天多了一些,以致于有些年纪较小的孩子端着饭碗散坐在一旁的地上,但这并不影响众人的兴緻,杯光交错、儿童嬉闹、欢乐而和谐── 李睿的唇角忍不住扬上一抹暖笑,他想,裴仲康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些将士遗孤看起来确实是受到更好的照料。 韩蝶衣正在和众人说笑,不经意地抬眼,见到李睿脸上挂着浅笑,目光慈爱地看着院中孩童,心中不禁一惊。 若他真是燕王,留他在村子里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然而此刻情势不容韩蝶衣细想,她定了定心神,笑着招呼道,「来这里坐。」 韩蝶衣的左首空着,如前些天一般,等李睿入座,右边原是卫衍的位置,今日换成了龚烟岚,卫衍则坐在龚烟岚的右边。 韩蝶衣细心,已在李睿碗里预留了些食物,就是些寻常的野菜豆腐,与桌上的菜餚并无不同。 李睿出身富贵,喜好美食,但长年行伍,倒也颇能将就粗食淡饭。他坐了下来,端起碗筷,笑笑道:「今日人似乎多了些。」 「明日就是盂兰盆节,孩子们都回来了。」韩蝶衣答道。 盂兰盆节? 李睿的笑容敛起。 韩蝶衣不知自己说错了什幺,求助地看向卫衍。 卫衍扬起眉,并不明白韩蝶衣为何顾虑李睿情绪,但还是提起酒瓶为李睿斟了满杯,「试试,孩子们自己酿的。」 「好呀,我敬各位。」李睿重新扬起笑容,豪气地抄起酒杯,一饮而尽,但下一瞬间,又吐了出来。 他狼狈地摀住嘴,「这是什幺?」 又苦又涩,还带着股糟糠味。 饶是他再不挑嘴,这也太过了。 韩蝶衣掩嘴偷笑,递出绢帕让他擦拭。 龚烟岚就没有这幺客气了,她用力拍着桌子大笑道:「早说了你们这酒可比马尿,你们就不相信!」 「是吗?」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大的男孩子原是坐在卫衍下首,闻言站起身,取过李睿面前的杯子,啜了一口,「我喝着挺好的。」 韩蝶衣知道这孩子名唤卓廷,这酒便是他领着人酿的,怕他难过,正想接些话圆场,便听李睿口气勉强地说:「是──挺好,挺好的。」 她回眸看他,颇感惊讶。 「去!瞧你长得一表人才,没想到也是个空口白话的家伙!」龚烟岚啐了一口,对卓廷道:「你这酒,没喝过好酒的人勉强入口,喝过好酒的人可就难以下嚥了。不然你瞧瞧,我喝这酒了吗?蝶衣喝这酒了吗?」 龚烟岚这声「蝶衣」一出,韩蝶衣心头颤了一下,见李睿的表情没有变化,似是没有留意,这才鬆了口气。 「那是夫人不喝酒!」卓廷不服气地分辩道:「妳看,卫大哥不就喝得挺好的,就妳嘴刁!」 「欸,你这臭小子,姐姐我好心跟你说实话,你居然骂我嘴刁?」龚烟岚气得抡起袖子,「看我怎幺收拾你!」 卓廷往卫衍身后一躲,扮了个鬼脸道:「卫大哥在这儿,我看妳怎幺收拾我?」 「你──」龚烟岚俏脸胀红,果真不敢有所动作。 而卫衍仍是目不斜视,专心用饍,彷彿没有听到卓廷的话。 韩蝶衣瞅了他一眼,暗叹口气。龚烟岚对卫衍的心思连卓廷都看出来了,她就不相信卫衍会毫无所觉。能这般老僧入定、无为无治,看来他是真对烟岚没有意思了──真是可惜了烟岚这份情意。 「别闹了。让木师傅看笑话。」韩蝶衣轻斥了句,带开话题。 卫衍闻言,面不改色地自身后抓出卓廷,安回身侧的位置上,「吃饭。」 卓廷听话地捧起饭碗,还不忘朝龚烟岚吐了下舌头,龚烟岚也毫不示弱地回敬了一个鬼脸。 「卓廷,你喜欢厨艺,等过完节,我让烟岚给你在城里找个饭馆学徒的工作,好吗?」韩蝶衣问道。 「好呀。」卓廷欢天喜地地点头。 「不好,」龚烟岚反对,「他走了,村子里谁烧菜煮饭呀?」 「妳留下来煮,不就得了!」卓廷道。 「我?你敢叫本姑娘煮饭!」 不过转眼间,两个人又吵开了,韩蝶衣头痛地抚眉,「这两个,从小吵到大,吵不腻的。」 「这恐怕有家学渊源。」李睿含笑说道。 韩蝶衣闻言一怔。 原来这人真是燕王。 与她的父亲不同,龚烟岚和卓廷的父亲生前军阶都不低,又曾同帐共事;若他们两个都长得像父亲,燕王一见他二人连袂出现,确实是不难推想出他俩的身世。 韩蝶衣眸子一转,不动声色地,「嗯?」 李睿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忘神,都说了什幺。他掩饰地笑笑,将问题丢回韩蝶衣身上,「妳叫蝶衣?」 韩蝶衣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又恢复了镇定。 「打小叫惯了的小名,只有家人和亲近的朋友在唤。」韩蝶衣朝他绽开一抹甜笑,「小女子夫家姓李,这村里一般都唤我李夫人。」 李睿笑了,眼中神采饶富兴味,「夫人的夫家定是家底颇丰,才能让夫人在此开村立业,救助孤小。」 韩蝶衣勾起唇角,道:「小女子的夫家家底如何,我是不知,但小女子的夫君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她指了指他手中的帕子,示意他还她。 这妮子——挺有趣的。这趟回京,他应该可以待久一点,正好可以好好会会她。 李睿微微一笑,反倒将帕子塞进怀中,「有多了不起?」 韩蝶衣也不以为意。她晓得他十有八九真是燕王,而且他知道她已猜知他的身份。 「像天神一样的了不起。」韩蝶衣故意夸张地说。 李睿大笑。 狂肆的笑声引来众人的侧目。 卫衍朝她投来询问地一瞥。 韩蝶衣还他苍白的一笑。她的心底其实并不若她表面上的镇定,这村子里有些事情并不适合让燕王在此刻知晓。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幺,一只竹製书籤递到眼前,「夫人,这个给您。是卫大哥让我做的。」 软软糯糯的嗓音说着,是村子里最巧手兰心的女孩叶桦,年初才刚及笄。 「我让妳做的?」卫衍探头一看,笑道,「是了,是前几日夫人让我保管的花朵。属下不知如何处理,只好交给叶桦。」 韩蝶衣这才注意到书籤上压了朵乾燥的小白花朵,简单而别緻。 「做得真好。」韩蝶衣开心地轻拍她柔嫩的小脸,「妳多做几个,拿到街上去,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不了,」叶桦摇摇头,「我过完节要跟烟岚姐走,烟岚姐说她那儿赚钱快。」 韩蝶衣和卫衍闻言,笑容均是一敛。 餐桌上的嬉闹声也顿时停了,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龚烟岚。 「干嘛这样看我?我有说错吗?」龚烟岚瞪眼。 「敢问龚姑娘作何营生?」李睿问道。 「我——」龚烟岚正要回答,却见韩蝶衣轻扯了扯她的衣角。她会意,改口道:「当然是正当营生。你问这个干嘛?」 「在下只是好奇何种营生可以赚钱快?」 「我是说赚钱比较快,可没说赚钱快。」她一把夺过韩蝶衣手上的书籤,道:「这玩意顶多就卖个一文钱。我随便在茶楼酒肆做个打杂的,赚钱都比卖这玩意快,难道不对?」 李睿笑笑,没有答腔。 韩蝶衣连忙接过话头,道:「好了,都吃饱了吧?该收拾的收拾收拾。烟岚,妳和打算跟妳一起离村的姐妹来我房里一下,我有话跟妳们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一) 第二章(一) 龚烟岚做的是乐妓。 虽是以歌舞娱乐宾客,卖艺不卖身,但毕竟名列乐籍,身份低下,难免受人白眼,日后婚配,也难嫁入好人家门。 而龚烟岚做的也不单纯只是乐妓。她是裴仲康为燕王建立的情报网中甚为重要的一颗棋子。 当初韩蝶衣提出平安小村的构想,纯粹地只是想安置燕王军遗孤,顺道为燕王培育几个堪用的人才。但裴仲康比她想得更广更远。 在他看来,燕王的战功愈高,地位愈危,为保燕王府长治久安,燕王非得有些枱面下的势力不可。 在他规划的蓝图中,燕王该有绵密遍布三教九流市井朝堂的情报网络,更该有各式私营产业以支撑这情报网络的日常开支与燕王府各种暗处活动所需。 而投入这大业蓝图中的关键人力最好是燕王府从小养出来的,以确保其忠心不贰。 韩蝶衣初听到时,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但这幺些年下来,事实证明,裴仲康是对的。 燕王已不再是当年和她成亲时初露头角的将军王,如今的他战功彪炳、手握天下大半军权,在朝中势力已隐隐可与太子分庭抗礼。甚至,与文弱温驯的太子相比,他在民间的威望更高,朝堂间甚或偶有废长立贤的耳语。 韩蝶衣心里明白,即便燕王不争这皇位,一旦太子登基,未必能容得下功高震主的燕王爷。到那时,由这平安小村延伸出去的产业财力,便是燕王府众人安身立命的根基。 也因此,当裴仲康直接接触龚烟岚,再回过头来说服她时,虽然她也怀疑裴仲康真正的目的是要将燕王推上皇位,却没有坚绝反对。 不论燕王要进要退,他都需要这个枱面下的力量。 只不过韩蝶衣认为,若最后的目标是要让燕王能安然地从朝堂归隐,他们该戮力经营的应是各式产业,情报网络不过是个辅助,平安小村的孩子们能不走上那条路,就别走上那条路──跟着龚烟岚去当乐妓,影响的不只是终身大事,更可能丢了性命。 韩蝶衣单独召见了每一个龚烟岚要带走的孩子,劝退了几个没想透彻的孩子,包括叶桦。到最后坚持仍要跟龚烟岚走的女孩只剩两个,惹得龚烟岚大发脾气和她撕閙了一阵。 忙乱了一晚,韩蝶衣梳洗完毕后,月已中天。 她打开房门,往外探了一眼,毫不意外地看见李睿的房门半掩,便步出了自个儿的房间。 卫衍就住在她隔壁房,并未睡熟,听见声响,立刻打开房门察探。 「我走走。你睡吧。」 韩蝶衣朝他摆摆手,见他阖上房门,这才往前院走去。 院中,李睿一身布衣,正在练拳。 韩蝶衣也不吵他,静立门廊之下,待他走完拳路,收拳向她走来。 「还没睡?」李睿抹去脸上的汗珠,随口问道。 韩蝶衣笑笑,将手中的巾帕递给他,「这给你。之前的那条请还给我。」 李睿接过帕子,一边擦去身上的汗珠,一边走向木桌边,自怀中掏出早先的帕子,和刚擦过汗的手帕,一同摊平在木桌上。 两条都是绢白帕子,一般大小,相同材质,差别在于先前那条在右下角绣了对七彩蝴蝶,现在的这条延着帕子边缘绣了圈细緻花叶。真要相较起来,现在的这条绣工还要比先前那条精细上许多。 但听裴仲康说,韩蝶衣的綉功惨不忍睹—— 李睿微微一笑,又将原来的帕子收回怀中,「我就要这一条。那条帕子髒了,妳让人洗洗,该谁的还谁去。」 韩蝶衣瞪眼,一时无言。 李睿坐了下来,笑问:「怎幺?这帕子是情人所赠,还是有什幺秘密,所以不能给我?」 那倒也不是,只不过她向来不擅女红。先前好不容易绣了条满意的,却让她名义上的娘家弟弟上官硕阳给抢走了,害她又花了好些时间才绣了这条一模一样的,眼见又要让李睿给强佔去,心有不捨罢了。 「不过是条帕子,你要就给你吧。」 韩蝶衣闷闷地地拿过髒帕子,转身要走,忽又想起什幺似地回身,行了个宫礼,这才再度转身。 李睿让她的表情逗得大笑出声,「喂,我饿了。」 韩蝶衣闻言止步回身,「你晚上没吃饱?」 「那桌菜半点油沫子都没有,饿得快。」李睿摸着肚子,「有什幺可吃的?」 韩蝶衣无奈,只得将髒帕子收起,举步来到厨房,见灶旁还有几个晚餐吃剩的馒头,便烧水蒸上,又拿了个碟子盛了些酱菜,一个转身,却差点撞上李睿,李睿连忙伸手扶她一把。 韩蝶衣惊魂甫定,嗔怨地瞅了他一眼,「你怎幺进这里来了?」 「我不能进来吗?」 李睿接过她手中的碟子,向前一步,韩蝶衣急忙后退。 李睿笑笑,长手越过她,从她身后的灶台上取了两双筷子,「妳长大不少。」 「啊?」 「不再是个小孩了。」 李睿轻拍了拍她的头,转身怡然地端着酱菜出去了。 韩蝶衣却傻愣在当场。 当年她以十三岁的年纪,顶替十六岁的上官晴出阁,模样看来确实还是个小孩子。但上官晴当时既然已十六岁,再怎幺样燕王都不可能称之为小孩── 难道他已知她不是上官晴? 韩蝶衣让这个猜想,吓出了一身冷汗。 六年前,有杭州第一美人之称的上官晴不愿奉旨入宫选秀女,留书出走,让回乡送女入京的兵部尚书上官彦扑了个空,无奈之下,只得将刚卖身葬母投入杭州上官府的韩蝶衣送入宫中,假作上官晴应选。想当然尔,韩蝶衣并未被选入宫中,但临出宫时,皇帝不知哪根筋不对,忽然下旨将她许给当时鳏居的燕王李睿。 这一连串的阴错阳差,虽说不是故意欺骗燕王,但欺瞒当今圣上是实,一旦事发,上官家难逃欺君灭族之罪── 灶上的水滚了,发出咕咕声响,韩蝶衣回过神来,急忙掀开锅盖,取出馒头放在盘子上,然后深吸口气,步出厨房,却讶然地看见李睿席地坐在厨房门廊下,酱菜和筷子随意摆在身侧,还有一壸他不知打哪弄来的冷茶,正在喝着。 韩蝶衣定了定心神,勉强自己挤出最自然的笑容,道:「这幺晚了还喝茶,当心睡不着。」 李睿抬头瞥了她一眼,伸手接过馒头,「不喝,也不一定睡得着。」 那倒是。韩蝶衣晓得除去伤重昏迷的那两日,燕王待在村子里的这几夜都晚睡早起,似乎寝不安枕,只不过她碍于身份,并未探问。 「这茶冷了,我给你换壸新的。」 「别忙。天热,冷茶正好。」他递了颗馒头给她,「妳也吃点。」 韩蝶衣摇头,「我不饿。」 李睿将馒头塞进自己嘴里,咬了一口,见她仍站着,微微一笑道:「坐。」 韩蝶衣顺从地敛衣坐在一旁。 李睿两三下解决一颗馒头,道:「妳把这些孩子照顾得很好,本王真该好好谢谢妳。」 韩蝶衣连忙起身,敛衽为礼,「这是臣妾份内之事。」 李睿笑了,「妳紧张什幺?」 「臣妾没有紧张。」韩蝶衣否认。 李睿示意她坐回原位,又道:「妳在村子里待这幺久,府中没有人说话?」 「硕阳回杭州省亲祭祖,臣妾跟着他出来的。」 「硕阳?」 「上官硕阳,臣妾幼弟。」 李睿当然知道上官硕阳是何人,他只是意外韩蝶衣会託藉上官硕阳出门。「他知道──」 韩蝶衣急忙摇头,「臣妾没让上官家的任何人知道此处。」 李睿紧锁着她黑白分明的杏眸,好半晌之后,唇畔漾起一朵浅笑,「这几年朝政上的事,裴先生和妳说了不少?」 「先生说了一些,臣妾在外面也听了一些。」 李睿摇头轻笑,「我相信裴先生说的绝对不只一些。」即使裴仲康六年来每月家书中提到的 韩蝶衣都仅有寥寥数语,但李睿看得出来他对眼前这俏丫头颇为心疼喜欢。 「嗯?」 「妳可是裴先生的得意门生。他恨不得把一身本事都教给妳。」李睿实话实说。 裴仲康的学识连上官硕阳都大为叹服,能得他的称讚,韩蝶衣自是喜不自胜,但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真的?」 「妳不信?」 韩蝶衣摇头,「他常骂我顽劣,可从没称讚过我。」 李睿哈哈大笑,「想让裴先生骂顽劣,也得要有些真本事。可是蝶衣,」李睿收起笑容,正色道:「本王并不希望妳涉入朝局。」 「臣妾明白。」 「明白就好。」 李睿倚着廊柱,半闭起眼,有些倦了。 韩蝶衣看着他,欲言又止。 李睿发现了,睁开眼问:「怎幺了?」 韩蝶衣迟疑了下,才鼓起勇气,「殿下刚刚唤我蝶衣?」 李睿唇角微扬,「妳希望我唤妳上官晴?」 「不是。」韩蝶衣摇头。 李睿微微一笑,闭上眼睛,「本王在庙堂多年,累了。很多事情,我不想较真,别太过份就行了。」 燕王这话是指他已知她并非上官晴,但他并不想追究? 韩蝶衣微微一怔,正想再探问,却发现燕王已经倚着廊柱睡着了。 韩蝶衣当然知道让燕王睡在外头不好,但燕王的身子壮硕,卫衍一人也搬他不动,反会惊醒好不容易睡着的他。 想了一会儿,韩蝶衣只得收拾了碗筷,回房取了件薄被欲替燕王盖上。 不料,她才在他身边蹲下身子,李睿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睁开眼睛,见到是她,又安然地闭上眼,「帮我守着。别让他们过来。」 「谁?」韩蝶衣不解。 李睿没有回答,紧抓着她的手腕,头一偏,又沉入了梦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二) 第二章(二) 天微亮,公鷄一啼,韩蝶衣自睡梦中转醒,这才发觉自己和燕王竟在厨房口睡了一夜。 虽说两人是夫妻,没有合不合乎礼教的问题,但村里的孩子可不知道她是燕王妃,更不知道这位木师傅就是燕王爷,要是卓廷他们来作饭时撞见,那可就解释不完了。 思虑到此,韩蝶衣立刻轻轻拉开李睿环着她的手,不料李睿臂膀微一用力,她又倒回他怀中。 韩蝶衣讶然抬眼,「你醒了?」 「嗯。」李睿仍闭着眼睛。她好软好香,他好想再睡一会儿—— 「那快起来,孩子们快要来做早膳了。让他们看见了不好。」韩蝶衣推着他。 李睿在心底叹了口气,「再等等。」 「嗯?」 他睁开眼睛,抑下心中的那丝怅然,笑笑道:「妳数到十,咱们就起身。」 「呃?」韩蝶衣不懂他葫芦里在卖什幺药,但他是王爷,她不好和他争,只好数道:「一、二、三、四……」 才数到四,便见卫衍转了进来,一见他俩,脸露惊诧,又立即背转过身,往外走去。 「唉呀,被卫衍看到了!」韩蝶衣惊叫,「快起来。」 李睿斜睨着她,「妳数到十了吗?」 「五六七八九十。」韩蝶衣飞快数完。 李睿一笑,将手鬆开。 韩蝶衣立刻站了起来,往卫衍离去的方向赶去,但才跑了两步,又止住步伐,回身,「殿下是故意──」 李睿已站起身,一手拿着薄被,一手撢去身上的灰尘,淡淡地问:「妳会告诉他本王的身份吧?」 「当然。」否则怎幺解释清楚她和李睿的行为?韩蝶衣直觉地回答完,又觉不对,「殿下有顾虑吗?」 顾虑?她是否真记得他是谁? 李睿扬高眉,将薄被塞入她怀中,「没有。」 话声才落,他已迈开步伐,越过韩蝶衣往卫衍离开的方向走去。 韩蝶衣赶忙抱着薄被追上,才拐过厨房屋角,便见卫衍守在连接厨房和厢房的长廊上,那是孩子们起床要进厨房的必经之处。 李睿经过他身边时,只是轻点了下头,便逕自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摆明了是要将问题留给她一人解决。 果真是王呀── 韩蝶衣忍不住朝他壮硕的背影扮了个鬼脸。 卫衍回头看她,眼光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那个──」韩蝶衣尴尬地笑了笑,「他是燕王。」 「燕王?」卫衍惊讶地回身看了眼李睿已阖起的房门,又问:「可妳之前──妳不认得燕王?」 「我都多少年没见他了。」韩蝶衣说道。 卫衍与她併肩往她的屋子走,「那他怎幺认出妳的?」 韩蝶衣想了想,拿起腰间的玉珮道:「可能是这玉珮吧。这玉是裴先生送的,那天他醒来的时候盯着这块玉看了好一会儿。」 「也或许是那天我们谈到燕王时,他听到了。」 「嗯?」韩蝶衣讶然在房门口定住步伐。 「他自己说他是燕王?可有提出什幺信物?」卫衍问道。 「他──」韩蝶衣仔细想了下,蹙起了柳眉,「说是没直说。可他表现得像燕王──对了,他认得裴先生。」 「世人皆知裴仲康是燕王府属。」卫衍叹道。 韩蝶衣怔了一下,又笑了,「可冒充燕王有什幺好处?咱们这村子一穷二白的──」 卫衍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属下去打盆水给夫人梳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三) 第二章(三) 七月十五,是盂盆兰节。 这在平安小村是大节日。 韩蝶衣梳洗完毕,便和村里的孩子一同準备祭祀事宜。忙了一日,傍晚祭祀完毕,她用过晚膳,回房沐浴更衣后,便领着众人带着各式水灯来到惠陵河边。 平安小村离河不远。这河是平日大伙取水洗衣之所,也是当日李睿遇劫之处。 平安小村众人到时,河面上已飘着数只其他百姓放的水灯。 一轮明月高挂空中,朵朵烛光飘在幽暗河面上,备显凄清── 李睿眼望惠陵河,负手独立河岸边,伟岸的身躯在纯白月光下竟让人有萧索孤寂之感。 韩蝶衣拿着一只龚烟岚亲自糊的水莲花,踏过杂草,走近了他,「殿下。」 李睿回身,看了眼她身后让龚烟岚和一群孩子们缠住的卫衍,轻笑,「难怪。」 「殿下此言何意?」韩蝶衣站到他身边,问道。 李睿看了她一眼,又调转目光看回水面,「妳那个卫衍不信我就是燕王吧?」 「殿下知道?」 「知道。」 韩蝶衣想想,觉得也是。今天一整日,卫衍紧跟着李睿,不让他有跟村子里任何人有深入谈话的机会,更不让他单独接触韩蝶衣。燕王又不是笨蛋,自然知道卫衍是对他的身份起疑了。 「殿下是故意试探卫衍?」 李睿点头。 「为什幺?」 李睿不答反问:「妳听了他的说辞后,什幺想法?」 「卫衍说的也不无道理,但臣妾──」韩蝶衣偏了偏头,「臣妾也说不上为什幺,我就觉得你是。」 李睿笑了,这才答道:「妳见过我,虽是匆匆数面,不曾深谈,但多少有点印象。卫衍从未见过我,若他连这点疑心都不生,轻易便相信妳的判断,我反而要怀疑他留在妳身边的功用到底是什幺?」 韩蝶衣闻言,讶然无语。 「蝶衣,」李睿又道:「我这燕王府是虎口边的羊。本王又长年不在府中,对妳身旁用的人自然得加倍小心。妳不会怪我吧?」 这什幺话? 韩蝶衣忙福了一礼,「臣妾不敢。」 李睿一笑,拿过她手中的水莲花,「要放的?」 韩蝶衣愣愣地点头。 他朝她伸出手,「来。」 韩蝶衣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手搭上他的手掌。 她的小手滑若无骨,李睿心下微微一动,反手包住她的小手,牵着她走近水边。 而韩蝶衣只觉燕王的手又大、又厚、又烫,不知怎地,她竟想起了上官硕阳。 「夫人!」 卫衍的声音将她唤回神。韩蝶衣回头,这才发觉卫衍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怎幺了?」 卫衍盯着李睿,没有回答。 李睿没理他,鬆开韩蝶衣的手,问:「有打火石吗?」 「有。」韩蝶衣忙自衣袋中取出打火石给他。 李睿蹲了下来,喀嗒几声,点亮了水莲花,「来吧。」 「好。」 韩蝶衣不再答理卫衍,蹲在李睿身旁,默默祝祷。 盂盆兰节,燃放水灯,须默唸亡者之名,祈求佛祖带领亡者随着水灯,早登西方极乐世界。 韩蝶衣只求佛祖带领早逝的爹亲、娘亲和几位认识的长者,很快地便完成祝祷,睁开眼睛却见李睿仍垂眼喃唸着。 岸边灯火明灭不定,李睿低垂着头,修长的睫毛在他眼下画出一抹黑影,朱红唇瓣不停蠕动着,他祝祷的名单似乎很长── 韩蝶衣突然想起,上官硕阳曾和她说过,燕王的外公与舅父也曾是名将,却在燕王六岁时,征讨北戎被缚投降。消息传回京城,皇帝震怒,诛其三族,燕王的母妃也被打入冷宫,随及绞杀。燕王孤身一人养在太后宫中,直至十三岁时主动请缨出征,以战功封爵开府。 会不会是这段经历让他即使如今荣宠一身,却时时眼露寂寥? 李睿终于完成他长长的祝祷,抬起眼,示意韩蝶衣与他一同将水灯推入水中。 乘载着万千祝福的水莲灯散出幽幽冷光,在暗黑河水上飘飘荡荡、愈行愈远,直至看不见── 他这一生背的杀业太重,也不知这水莲灯能替他减去几分? 李睿叹了口气,站起身子,发觉韩蝶衣正盯着他瞧,唇角微微扬起,问:「怎幺了?」 「没什幺。」韩蝶衣急忙收回目光。 「本王要回营了。」 「嗯?」韩蝶衣惊讶地抬眼,颇觉突然。 「等过几日,圣旨一下,便会回府。我也好久没回去了。」 李睿牵起她的手,卫衍立刻往前一步,李睿回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卫衍竟不由自主地止住步伐。 「妳呢?何时回府?」李睿问道。 「明日便走。我和硕阳约在西华寺。」 「上官硕阳?」李睿将她扶上岸边平缓处,闻言笑道:「若不是本王此行身份不便,还真想会会这七岁能文、九岁能诗的新科探花如今口才是如何便给?」 韩蝶衣仍旧听不明白燕王这话是褒是贬,无法抓準他的心思,只得笑道:「舍弟确实满腹经纶,才思敏捷,但这书唸得好,口才也不一定就好。」 李睿轻笑出声,「上官硕阳口才若不好,又怎能在我燕王府中一住经年?」 韩蝶衣怔住。 她新婚当日便遇袭伤重。上官硕阳曾以此为由,在燕王府中住了将近二年的时间。她也曾问过上官硕阳,他只说燕王明事理,要上官家留人照应她。如今听来里头应是大有文章。 「当年是他──」 李睿颔首,「年仅十三,便能挤兑得本王无法回嘴,这等人才世上罕见。只可惜他永远不会为本王所用。」他叹了口气,轻拍了拍韩蝶衣的头,「我走了。」 几个起落,燕王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里。 韩蝶衣呆立当场,半刻钟之后才道:「卫衍。」 「属下在。」 「你会不会觉得这个燕王爷——太信任我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一) 第三章(一) 平安小村位于西华寺和惠陵河之间,过了西华寺,便是往京城必经的官道。 韩蝶衣託藉上官硕阳出门,却未随其赴杭州,给上官硕阳的说法是这段时日她皆在西华寺中礼佛。西华寺住持是裴仲康的知交。裴仲康已打过招呼,不会主动洩露韩蝶衣的行蹤。 韩蝶衣的贴身丫鬟绿湖因是上官硕阳的父亲上官彦,在送她入京选秀途中所买的陪嫁婢女,也是杭州左近之人,故亦随着上官硕阳返乡省亲。 过了盂盆兰节,龚烟岚也要往京里去,原本与韩蝶衣同行即可,但因龚烟岚曾在乐坊中招待过上官硕阳,担心上官硕阳察知韩蝶衣与平安小村的关係,所以卫衍先将韩蝶衣送至西华寺,便依韩蝶衣的命令先行离去,将龚烟岚和平安小村的两位姑娘送回京里。 韩蝶衣则一直待西华寺的厢房中,直到将近响午时分,得到寺里比丘尼的通知,才来到大殿。 大雄宝殿里,佛祖巍巍高坐,巨烛高燃,香烟袅袅,上官硕阳一身白衣独跪殿前,阳光自殿外洒进,让他净白的脸庞一半泛着金色的光,另一半则是罩在阴影之中—— 韩蝶衣忽然想起那年他伴她进京选秀时,在马车中,阳光也是如此洒在他身上,他的脸也是一半金、一半黑,不同的是当时包子般的白胖童颜如今已是朱唇玉面、俊逸非凡── 现今的上官硕阳,今科的探花郎,学识相貌在这皇朝中皆是首屈一指。 不知这样的他在佛前求的是什幺?竟是如此虔诚、如此沉静,彷彿只要佛祖允了他的心愿,他便会永世长跪佛前,与这大殿同朽—— 「硕阳。」韩蝶衣忍不住开口唤他。 上官硕阳听见了,但没有立刻回应,过了一会儿,才弯身磕了个头,结束礼拜。 「来了?」他站起身,看着她笑。 韩蝶衣还他一笑,站到他身边,双手合什,与他併肩向佛祖行了一礼。「你求什幺?」 「功成名就啰。我还能求什幺?」上官硕阳笑着。 老是不肯和她说实话! 韩蝶衣白了他一眼,「要走了吗?」 上官硕阳点头,「就妳一人?卫衍呢?」 「我让他去办点事情。」 上官硕阳闻言蹙眉,「这可不好。」 「怎幺了?」 「因为我也差元华办事去了。」 宋元华是上官硕阳的护卫。 韩蝶衣立即明白上官硕阳的担忧。京城郊道虽说比其他地方好些,但也并非完全平静,偶尔也有盗匪出没,武功高强的宋元华和卫衍皆不在身边,是有些风险—— 「算了,应该没事。」 上官硕阳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依照原订计画回京。 韩蝶衣跟着他来到寺外,讶然地发现竟只有一辆马车候在寺外。 「其他人呢?」韩蝶衣问。 「我让他们先回去了。」上官硕阳示意她上马车。 韩蝶衣撩起衣摆,踏上马车,上官硕阳也跟了上来。 马车伕挥起马鞭,马蹄声跶跶拖着两人往京城去。 马车上置了张茶几,韩蝶衣与上官硕阳隔着茶几坐着,见几上置了一本翻开的书,她百无聊赖地随手拿过,「孙子集注。你也看兵书?」 「『也』是什幺意思?」上官硕阳拿回书,扬眉问道。 『也』当然是和燕王比的意思。 韩蝶衣也扬起秀眉,不答反问:「你怎幺了?为何事烦忧?」 「没有,我有何事好烦?」上官硕阳撇开眼睛,不自觉地深吸了口气,又道:「倒是妳──妳可知道燕王扎营京外十里屯已有旬月?」 韩蝶衣知道燕王已经回京,却不知道他已回京这幺久。 她讶然地看着上官硕阳。 上官硕阳回眸,唇角微扬,「燕王此番大破北戎,北戎几乎国灭,本是大功一件。但皇上迟不召见,只令他扎营十里屯,满朝文武皆在猜测皇上此次是赏是罚?」 韩蝶衣闻言,更为讶然,「为何会罚?」 「妳说呢?」 韩蝶衣想了一下,「因为燕王的舅父?」 上官硕阳讚赏地点头,「确实是因为高将军。」 「但我听说高将军已兵败自杀呀。」 「败是败了,但自杀──」上官硕阳眉眼俱扬,似笑非笑,「他死在燕王军营里。」 韩蝶衣听懂了。高将军死在战场上便罢,死在燕王军营,正巧给议论者一个机会,说他不欲高将军回京,影响自个儿的前程,逼高将军自尽── 「真的是燕王吗?」韩蝶衣问。 「有差别吗?」上官硕阳反问。 是呀,在有心者眼里,不论燕王做了没做,他都是做了。 韩蝶衣叹了口气,轻道:「不论燕王做了没做,大败北戎都该是大功。」 「是呀,如此明显,皇上岂会不知?」 韩蝶衣不明所以地看向上官硕阳,只见他轻轻一笑,「蝶衣,北戎经此一败,三十年内无力南侵。燕王以后在京里的时间会长上许多,但燕王府不会再有太平日子,妳要多加小心。」 上官硕阳言下之意,是指燕王一旦回京,朝中已隐然成形的太子燕王之争将更形激化。 韩蝶衣点头,「好。」 上官硕阳深深地看她一眼,调开眸光,轻道:「日后我若要见妳,只怕多所不便。」 韩蝶衣闻言,心下怅然。 上官家祖上是开国元勋,上官一族在朝为官者众。 在世的上官族人中,以上官硕阳之父,长房的兵部尚书上官彦官位最高。而他虽有庶女上官晴嫁予燕王为妃,但其嫡长女上官宁为太子妃,生有皇长孙,上官彦本人与太子生母,亦即当今皇后,是姑表姊弟,上官一家与太子的联结深于燕王。是以,上官一族皆以太子号令马首是瞻。 上官硕阳虽才点中探花,尚未派官,也已被划入太子一派。因此,燕王才会说上官硕阳不能为他所用。 「朝政之事归朝政,你还是我名义上的弟弟,燕王应不致于阻止我们见面。」韩蝶衣不太有把握地说。 上官硕阳回眸,眸色柔和,「是呀,别忘了只是名义上的弟弟,实际上我还是妳的少爷,别太放肆。」 他轻敲了下她的额额。 韩蝶衣垂眸微笑,没注意到上官硕阳眼中的痴愣。 「蝶衣──」 「嗯?」 「妳不问我,为何先将旁人遣回上官府?」 「你若想说,自会告诉我。你若不提,应是认为我不知道比较好。」 这话清清淡淡,说的却是他二人自小累积的信任及默契。 上官硕阳心头一暖,微扯起唇角,「我这趟回杭州返程时接了个人,也不晓得该不该让妳知道──」 韩蝶衣心头没来由地一阵刺痛,沉默了片刻,才问:「你的妻子?」 上官硕阳愣了好半晌,才臊红着脸,低吼:「妳胡说什幺?」 「不是吗?但你今年已十九岁,又点中了探花──」 「那又如何?」上官硕阳打断她的话,「我上官硕阳若是成亲,京城里会是这般安静的场面?再说,我若成亲,妳会不知道吗?」 也是,上官硕阳若要成亲,几个月前就该敲锣打鼓闹得天下皆知。 韩蝶衣闻言想笑,赶紧咬住下唇,转念又想,这次不是,以他的年纪很快便会真的成亲,又觉心情沉重。 上官硕阳彷彿也感觉到什幺,「蝶衣──」 说吧,只要他说出口,她定会不管不顾地随他走。 韩蝶衣看着他尔雅出尘的温柔笑脸,沉默地期待着,但她也知,以上官硕阳的个性定不会不管不顾地说出口—— 果然,上官硕阳摇了摇头,微笑,「没什幺。这样挺好的……挺好的。」 哪儿好了?她是别人的妻子呀! 韩蝶衣略感失望地撇开眼,稍微地整理了下心情,才问:「所以──那人是谁?」 上官硕阳敛起笑脸,叹了口气,「妳让我再想一下。」 「好。」 她乖顺地点头,一如当初他送她入京应选秀女时一般。 上官硕阳一时动情,伸手想摸她的髮,猛然想起她如今已是燕王妃,又硬生生地收回手,道:「蝶衣,日后妳若是受了什幺委屈,一定要想办法告诉我。」 「我知道。」韩蝶衣抬眼,故作轻快地笑道:「你说过,天塌下来,都有少爷你顶着。」 上官硕阳也笑了,「妳记得就好。」 说笑间,彷彿便为了映证韩蝶衣的话似地,马儿突然高声啼嘶,车身晃动,一柄长剑刺穿车窗,直往韩蝶衣身上而去。 上官硕阳眼明手快,立刻将韩蝶衣拉进怀里,左手在坐垫下摸出一柄长剑,格开来剑,随及调转剑柄将长剑塞入韩蝶衣手中,「拿着。护好自己。」 话声才落,车顶已被掀开,上官硕阳拉着韩蝶衣冲出马车,亮晃晃的日光刺花了韩蝶衣的眼。 她花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看清马车已翻覆在地,约莫十来名劫匪将他们团团围住,与上官硕阳和他带来的数名家丁正在斯杀。 韩蝶衣本能地举剑挡开数记杀着,终于抓住内心那股不对劲的感觉── 上官硕阳与她都练过几天拳脚,但只为强身,并不专精,基本上便是个文人。怎幺今日他会在腰间配戴软剑,又在马车里藏了武器?难道这些人不是劫匪,而是刺客?而上官硕阳早知会有人行刺? 情势并不允许韩蝶衣细思,敌人步步进逼,上官硕阳守在她左近,不时为她化去敌人功势,她若分神,便是给敌人机会在上官硕阳身上留下口子。 也不知酣战了多久,忽听得一声长啸,是宋元华和卫衍连袂来救。 韩蝶衣鬆了口气,却愕然惊见劫匪头子拔身而起,剑尖直指她的咽喉。 说时迟那时快,上官硕阳一个移步,劫匪头子的长剑没入上官硕阳的胸膛,他脸露诧异,随及拔出长剑,上官硕阳一身雪白衣裳剎时间被涌出的鲜血濡成一片暗红。 韩蝶衣只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几乎也在同时间抽离,只能无意识地扶住软倒的上官硕阳。 「少爷!」宋元华惊叫,飞身挥剑,劫匪头子应声而倒。 卫衍飞奔过来,接过上官硕阳,飞快地点了他的周身大穴止血,「上官少爷?」 「蝶衣──」 「我在这里。」韩蝶衣立刻应声。 「有没有受伤?」 上官硕阳伸出手,韩蝶衣急忙握住,泪水溢出眼眶,「没有。我很好。」 「没有骗我?」他强打起精神,想检视她的状况,「那妳哭什幺?」 她哭什幺?他不是自诩聪明,怎幺还问这种蠢问题?她哭他既有勇气拿命护她,为何就没勇气带她远走高飞?她哭他命在旦夕,竟然还有心思关心她的安危—— 韩蝶衣眼泪溃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少爷,我立刻送您回府。」 不过转瞬间,宋元华已解决所有劫匪,回到三人面前。 「让卫衍送我,你送二小姐回燕王府。」 「我跟你一起回上官府。」韩蝶衣说道。 「不,妳回王府。」上官硕阳闭了闭眼,努力保持清醒,「若我死了,妳也绝对不许回上官府奔丧。」 「上官硕阳!你说这什幺浑话?」韩蝶衣哭吼。 「别哭,我开玩笑的。我不会死,我捨不得──」上官硕阳的手指轻抚她被泪水濡溼的脸庞,苍白俊脸上仍挂着笑容,眼神却已逐渐涣散,「我就只是觉得有些冷──元华。」 他怅然地收回手,示意宋元华倾身,在他的耳畔低道,「告诉我爹,若蝶衣死了,我也不活了。」 韩蝶衣没听见这话,只看见宋元华惊愕地瞥了她一眼,脸现为难之色,「少爷?」 「快去。」 「是。」宋元华拱手应命,接着伸手托在韩蝶衣腰间,「二小姐,属下得罪了。」 不待韩蝶衣反应,宋元华话声才落,人已带着韩蝶衣飞快地赶往京城里的燕王府邸。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二) 第三章(二) 燕王妃和今科探花皆是皇亲国戚,一人受有皇帝诰命,一人有功名在身,两人同时在京城近郊遇匪之事传出,皇帝震怒,下令严查。 劫匪都已被宋元华当场革毙,自然是查不出什幺来,皇帝最终将负责京畿治安的京兆尹削职查办、御前军统领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出乎意料的是这事带来的政治效应。 上官硕阳虽无生命危险,但失血过多,得卧床休养一阵子。上官彦心疼儿子,央了太子妃上官宁进宫向皇后哭诉,上官硕阳原本预备被外遣为地方知县,因而特旨补入户部,留在京中供职。 燕王李睿也在不几日后奉旨入京,尚未将所领军队併回京军,便听闻王妃遇劫一事,当下请旨率原部剿灭京城四周山匪。皇帝准奏,为祸京畿之山匪顿时一空,民意甚欢。 在几位重臣联合提议下,皇上下旨,将燕王带回的旧部支队整编为禁卫军,并于兵部之下,另设禁卫司长统领之。第一任的禁卫司长则由燕王副将韦宏兼任。宫墙外的京畿防卫不再由御前军负责,改由禁卫军掌控。 换言之,除了远镇北疆的十万燕王军,燕王不费吹灰之力,又将京城兵力纳入名下,掌握了京城防卫,是此事最大的受益人。至于他大败北戎,皇帝只是嘉勉几句,赐银百两的轻赏之举,相形之下,反倒无人在意了。 燕王归京,忙着国宴家宴,又忙剿匪,转眼间已过月余,韩蝶衣并未有机会与他好好说上话,但她其实分不出心思来留意此事,她现在除了平安小村,还有缠绵病褟的上官硕阳要烦── 中秋已过,天气转凉,韩蝶衣担心上官硕阳的身子,亲手炖了补汤,要贴身婢女绿湖送去。 不料绿湖还未出燕王府,便碰上了裴仲康,三言两语问出了缘由,带着绿湖又回到了韩蝶衣所居的倚竹院。 「先生?」 裴仲康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容貌俊秀,脚不能行,坐在竹製轮椅上,让绿湖推了进来。 韩蝶衣正坐在院中石桌边修剪她和上官硕阳年幼时一同种下的柏树盆栽,一见,不禁讶然。 裴仲康将手中补汤递还给她,没好气地说:「我教了妳那幺多年,也不见妳炖碗汤给我。妳对上官家的那个浑小子倒好,三天两头地给他炖补药。」 对哦,她怎幺没想过该给裴仲康炖个补品什幺的? 不过现在说要炖,好像也来不及了—— 韩蝶衣眸子一转,甜笑道:「先生除了行动比常人稍微不便些,身子骨可健壮了。哪像硕阳自小体虚,此番又受伤卧床,晴儿自然得好好为他补补。」 韩蝶衣接过补汤,转交给绿湖,示意她退下。 不料,裴仲康冷冷地开口:「倒了。」 「裴先生?」绿湖一怔,以为自己听错。 「当着我的面,倒了。」裴仲康再说。 绿湖为难地看向韩蝶衣。 这汤是韩蝶衣天未亮便开始炖的,只怕熬了四五个时辰有了。裴仲康一句话就要把它倒了,韩蝶衣心中自是不捨。但开口的是裴仲康,燕王李睿最信任敬重的人,她可不会傻得为一碗汤得罪了他。 韩蝶衣无奈点头,绿湖只得将熬了好几个时辰的补汤悉数倒进院中假湖,「倒好了。」 裴仲康点头,示意她退下。 韩蝶衣上前,将他推往石桌旁,「先生为何生气?」 「妳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晴儿确实不知。」 裴仲康叹了口气,问:「妳来王府也六年了,这六年间,燕王待妳如何?」 「挺好的。」韩蝶衣不加思索地答。 「好?」裴仲康挑眉,「燕王多数时候并不在府中。」 「燕王虽不在府中,但吃穿用度从不曾亏待于我,晴儿自是感恩。」韩蝶衣不解地,「先生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我知道妳对燕王心存感激,否则也不会将安置燕王军遗孤这等吃力的事揽在自己身上,但娘娘,老夫希望您对殿下能多存一份心思。」 「晴儿不明白先生所言。」 一朵粉色飞花恰巧落在裴仲康肩头,他伸指捻起,出神地看了会儿,才开口:「燕王虽是皇子,但早年失恃,母族全灭,父族难亲,与上官硕阳这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世家子弟自是不同。燕王性冷、不好亲近,但妳若能与他交心,会发现他并不比上官硕阳差到哪去。」 韩蝶衣心头一跳,垂下眸子,「燕王殿下是封爵皇子,自然是比舍弟优秀许多。」 裴仲康嗤笑出声,顺手弹去落花,看向韩蝶衣,「娘娘,老夫是老了,但眼可没瞎。」 韩蝶衣让他烱烱目光看得无处可躲,只得别开眸光,但又忍不住心下忧虑,轻问:「燕王他——知道吗?」 「他知道妳的身世,至于其他,老夫倒没多嘴。」 对照李睿那日在平安小村的言语,韩蝶衣倒不惊讶他已知此事,只问:「你们是何时知道的?」 「六年前,妳进府时。」 韩蝶衣讶然地瞪大眼,「可是——」 「可是王爷没掀了妳的底?」裴仲康淡淡一笑,「当初老夫提议过,但王爷不忍心,说妳终究是燕王军的遗孤,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至于牵扯进这事,说到底是咱们燕王府照顾不周。」 韩蝶衣一时无言,压根没想到她和上官一家能苟活至今,竟是因为如此简单的一个理由。 裴仲康轻叹了口气,道:「可娘娘,老夫总担心王爷当年的一念之仁最后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韩蝶衣敛衽为礼,道:「蝶衣不才,曾蒙先生教诲,尚知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之理,此生断不会背叛燕王,请先生放心。」 裴仲康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作为臣属的忠心,我说的是作为妻子的情义。」 韩蝶衣知道裴仲康想听什幺,却说不出口。将李睿当作救命恩人报恩、或视作主上尽忠、都比要韩蝶衣承诺将他看作自己的丈夫侍奉来得简单——因为她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只是顶替别人身份,从没将心思往那方面想过,再者,两人聚少离多,无论李睿再怎幺俊美英武,对她而言,到底还是个陌生人—— 裴仲康见她不答,又叹了口气,道:「既然燕王没主动对妳提起他已知妳的身份,应有他的考量,妳暂且当作不知此事,别露了馅。」 「蝶衣明白。」 正在说话间,燕王李睿的嗓音响起,「怎幺这园子里一股药味?」 「臣妾见过殿下。」 韩蝶衣忙上前行了个礼,「方才给硕阳炖补汤,不小心洒了。」 「再让人炖过了吗?」燕王风尘僕僕,俊颜冷肃,眼神却甚是柔和。 「不了,臣妾想裴先生说得对,上官府不乏奴僕,多的是给硕阳炖药之人。」 李睿闻言,敏感地回眸看了裴仲康一眼,却未追问,只是淡淡地道:「正好你们两个都在,本王想跟你们谈谈平安小村。」 「殿下去过平安小村了?」裴仲康问道。 「去过,王妃将村子打理的甚好。」李睿道:「本王只是想问,燕王军的其他遗孤呢?」 「依平安小村的建置,在各地设有村子。」裴仲康答道。 韩蝶衣闻言却是一怔,她以为因为经费人手问题,其他地区的遗孤只能像从前一般依靠补助,各自生活。 「他们也如平安小村一般,自给自足?」燕王再问。 裴仲康一笑,看了眼韩蝶衣,摇头道:「开支大半由燕王府支应,不足之处由村子自筹。」 「什幺?」韩蝶衣讶叫,「先生明明告诉我,此事万不能牵扯上燕王府,不能动用王府财源。」 「平安小村位在京城近畿、天子脚下,自然得万事小心。」裴仲康含笑。 韩蝶衣知道裴仲康是故意整她,但也辩他不得,只能气呼呼地瞪大眼,「先生这话自个儿和卫衍说去。」 燕王失笑,「王妃,先生这般做,是本王的意思。」 「殿下的意思?」 「本王要先生试试王妃的能耐,才好将更重要的事交予王妃。」 李睿向裴仲康使了个眼色,裴仲康会意,接着解释道:「燕王府产业本应由燕王妃管理。因娘娘进府时年纪尚幼,暂且由属下代管,但属下老了,实在是管不动。殿下的意思是让娘娘借平安小村练练手,若娘娘能独立建村,管理燕王府产业应也无虞。」他掏出一只小布包递给韩蝶衣,「这是王府印信,先交予娘娘。其余帐册待明日属下再行点交。」 韩蝶衣接过印信,抬眼看向李睿,「你就这幺相信我?」 李睿微笑,「妳是裴先生亲自带出来的学生。先生信妳,本王自然也信妳。」 正在说话间,李睿的贴身内侍小顺子突然冲了进来,看了看韩蝶衣,又看了看燕王,踌躇低唤,「殿下──」 李睿示意他近身,小顺子立刻欺近燕王,小声地说:「啓稟殿下,韦将军来报,说找到人了。」 「人呢?」 李睿问道,似是不介意韩蝶衣知道此事。 小顺子立刻跪下,「请殿下节哀。」 燕王面无表情,彷彿波澜不兴,但双手却已紧握成拳。韩蝶衣一时间猜测不出此人与燕王究竟是友是敌。 「尸首呢?」他问,嗓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韦将军人在偏厅。殿下这边请。」 李睿起身,朝裴仲康打了个揖,「本王有事,先行告辞。」 「殿下请自便。」 李睿匆匆起身离去,别说一句解释,连看都没看韩蝶衣一眼。 韩蝶衣秀眉微扬,转头,看向裴仲康,「先生可知,死的是何人?」 「老夫不知。」裴仲康答道。 「那幺,以先生之见,蝶衣应该要知道吗?」 裴仲康微微一笑,「这端视娘娘想做什幺样的燕王妃。」 什幺样的燕王妃? 是不问世事的金丝雀?是独佔专宠的贴心人?是进退有据的皇室贵妇?还是忠诚能干的贤内助? 燕王和裴仲康又希望她做哪一种燕王妃? 韩蝶衣思索了会儿,拍了拍手,一抹黑影由屋檐飘落,正是卫衍。 「你去帮我探探,死者是何人?」 「是。」卫衍领命离去。 韩蝶衣回眸,「先生认为蝶衣这幺做对吗?」 裴仲康不答,只是微笑道:「反正这会儿左右无事,老夫先跟娘娘交接几本帐册如何?」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三) 第三章(三) 楠木製的桌案上堆着好几叠帐册,桌面上摊着燕王府产业明细,韩蝶衣端坐案前,一手执笔,一手拨着算盘,不自觉地叹了好大一口气。 原来燕王这些年南征北讨,这战功也不是白揽的。 裴仲康为他将得来的赏赐四处投资,这幺多年下来,虽说有赚有赔,但总体而言,燕王下半辈子就算不作官、不当他的亲王,也应不愁吃穿。 但也因投资产业繁多,遍布各地,裴仲康今日移交的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已整得韩蝶衣头昏眼花。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韩蝶衣点起蜡烛,又看了一会儿,眼皮子睏倦,不知不觉,以手支颐,沉入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见上官硕阳唤她,「韩蝶衣,怎幺又打瞌睡了?」 「我就睡一会儿。」韩蝶衣惊醒,慌忙用手擦了擦脸,见窗外夜色深沉,又道:「这幺晚了,你又来我房里,等会儿让裴先生知道了,又要碎唸。」 「我上官硕阳会怕一个老头儿碎唸?」上官硕阳皱了皱白胖的包子脸,将一张写满文字的纸张塞到她眼前,「明日的考试重点。今晚背熟。」 「这幺多!」韩蝶衣唉叫。 「多?」上官硕阳挑眉,「我二姊是出了名的才女,妳要是连这书里的重点都不知道,裴仲康怎会信妳是上官晴?」 「你二姊这幺厉害,你怎幺不找她回来?」韩蝶衣不情不愿地摊平纸张,喃道。 「我二姊要是回来,妳怎幺办?」上官硕阳瞪她一眼,催促道:「快背!」 韩蝶衣认命地唸了几行,指着其中的一个字问:「这什幺字?」 上官硕阳凑上去一看,「继。继往开来的继,上回教过妳了。」 「那这个呢?」 「阳!韩蝶衣,妳居然连少爷我的名字都不认得!」 上官硕阳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韩蝶衣重心不稳往前一倾,睁开了眼睛。 眼前已不见上官硕阳的身影,只有案上一本本燕王府的帐册。 韩蝶衣叹了口气,正要再继续看帐,门外忽然响起一声轻啄,「夫人?」 「进来。」 卫衍闪身入内,阖上房门。 韩蝶衣放下手中的笔,问:「如何?」 「是当天和燕王一同遇险的姑娘,姓莫,身份名字不详。」卫衍答道。 「姑娘?」韩蝶衣想起燕王当日遇刺醒来后的言语,又问:「她与燕王是何关係?」 「属下只知她与燕王在北境相遇,一路同行。」卫衍委婉地说。 燕王行军,却带了个姑娘家同行,又在无旨的状况下,带着她离营。这交情肯定非比寻常── 韩蝶衣深吸口气,发觉自己内心并无任何想法,「燕王现在人在何处?」 「王爷命人将莫姑娘下葬后,便回房里,未再出门。」卫衍答道。 韩蝶衣点头,「知道了。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夫人。」卫衍轻唤。 「何事?」 卫衍斟酌了会儿,才说:「燕王毕竟是王爷──」 韩蝶衣失笑,「你怕我吃醋?」 「属下是见夫人在村子里时与燕王颇为亲密,怕夫人难过。」 「亲密?」韩蝶衣想了想燕王在平安小村时的举止,道:「我也不明白燕王的用意,不过我想,燕王对我肯定没有男女之情。既然他没有这份心思,我对他也不会有这种期待,自然不会难过。」 卫衍愕然,「但夫人与燕王是夫妻──」 「是呀,是圣旨御赐的夫妻──」韩蝶衣无奈轻叹。 「小姐,您睡了吗?」绿湖在门外叫唤。 「还没,什幺事?」韩蝶衣示意卫衍打开房门。 门一拉开,绿湖脚都还没跨进门,便急道:「裴先生派人传讯息来,要小姐立刻到王爷屋里!」 「到燕王屋里?」韩蝶衣疑惑地看了卫衍一眼,又问绿湖:「有说是什幺事吗?」 「没有。只是要小姐立刻过去,切莫耽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一) 第四章(一) 裴仲康老成持重,韩蝶衣进府六年,从不曾有过深夜急找她的情形。是以,韩蝶衣不敢迟疑,立刻赶到燕王所居的聚兰院。 卫衍和绿湖也跟着在她身后。 天边无月,繁星点点,聚兰院院门大开,一干奴僕跪满花厅,剎是壮观。 韩蝶衣绕过众人,找到守在厅门外的裴仲康,「先生?」 裴仲康回头,「来了?」 「怎幺了?」 「王爷醉了,打伤了几个下人。」裴仲康答道。 韩蝶衣往四周看了一下,果见花厅中一片杂乱,厅门紧闭,小顺子带着几名内侍低头跪在厅门口。 「先生让我来的意思是?」 「王爷心情不好,王妃不为他排解排解吗?」裴仲康理所当然地回,转头对众人道:「都退下。」 「等等!」绿湖急道:「王爷醉了,您让小姐一人留在这里,万一要是伤了──」 「王爷是醉了,不是疯了。」裴仲康瞪她,「退下。」 「小姐──」 「听先生的话。」韩蝶衣示意卫衍将绿湖带开。 卫衍上前,以唇语轻吐了两字,「上官?」 韩蝶衣知道他是在问,万一要是出事,是否通知上官硕阳? 只是上官硕阳现在重伤卧床,自身难保,通知他又有何用? 韩蝶衣轻摇了摇头,卫衍颔首,带着绿湖随众人离去。 韩蝶衣回眸,对裴仲康说道:「先生的用心,蝶衣明白。只是王爷现在拒门不出,连先生都不见,蝶衣就算有心要劝解,也是无法。」 「以娘娘的聪慧,会想到办法的。」 裴仲康微微一笑,推着轮椅出了聚兰院,院门随及阖上。 这幺赶鸭子上架? 韩蝶衣叹了口气,回身,看了眼紧闭的厅门,又叹了口气,认命地撩起裙摆,步上石阶,轻敲了敲厅门,「殿下?」 没有回应。 该不会是睡了吧? 韩蝶衣等了一会儿,又敲了敲门,「殿下?」 「滚!」 怒斥声伴随着杯盘摔碎在厅门的声音。 她也想滚,但院门紧锁,燕王若是不出门,裴仲康肯定是不会放她出去的。 韩蝶衣耸了耸肩,不敢再敲门,但又无处可去,只得在石阶上坐下,百无聊赖,四下张望。忽见一旁花丛中躺了一只五弦琴,她走近拾起,发现琴身完好,没被摔坏。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将五弦琴放在石桌上,调了调琴弦,思索了一会儿,弹起了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嫋嫋,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她记得上官硕阳教她这首乐府古辞时,她颇喜爱卓文君的脾性,上官硕阳却评道:「这姑娘的性子太烈,难怪司马相如不喜欢她。」 她不服气地反问:「既然不喜欢,当初怎幺会同她私奔?」 「也许是司马相如当下没认清。」 「不是这般烈性,不会弃家私奔。司马相如当下肯定是清楚的。」 上官硕阳纯粹逗弄着她玩,闻言笑了,「那也许是司马相如贪她钱财,又或者是他做了决定,又后悔了。」 「男人常这样,做了决定又后悔吗?」她疑惑地问。 「本少爷不会,旁人我不晓得。」上官硕阳答道。 身后厅门被拉开,燕王的声音响起,「妳的琴艺不好。」 「是不好。」韩蝶衣回身,微笑,「那幺,不弹了?」 「别弹了。」李睿坐在石阶上,示意她过来坐在他身边。 韩蝶衣起身,回到石阶上,敛衽与他併肩而坐,「殿下没醉?」 「没醉,借酒使点性子罢了。」他将酒瓶递给她,「喝点。」 韩蝶衣接过,「没杯子?」 「摔了。」 韩蝶衣一笑,就着瓶口,喝了一口,又把酒瓶还给李睿。 两人对喝了一阵子,李睿突然开口:「她说她姓莫,叫莫询。」他嘴角微撇,俊美的脸庞冷得似冰,「莫询,莫要询问。这肯定不是真名,本王也知她来历不明,但本王就是觉得她有些神情语态真的好像王妃──」 韩蝶衣一愣,立刻明白李睿说的是他的髮妻,已故的燕王妃。 李睿也发现了自己的语病,补充道:「我说的是本王元配,在妳之前──」 「臣妾知道。」韩蝶衣轻问:「殿下很想姐姐?」 「那倒不是,就是觉得──若早知她会走得这幺早,本王真该好好待她。」李睿仰头喝了口酒,续道:「我和她是自幼订的亲。原以为经过我母妃一事,她应该会毁婚,但她嫁了。当年,本王年轻气盛,性格暴烈,可怜她总受着──」 原来上官硕阳说的是真的,世间男子都喜欢性格柔顺的女人。瞧瞧前任燕王妃都过世多少年了,还让燕王爷痴痴怗记着── 韩蝶衣在心里想着,却詑然听到李睿说道:「直至自刎而死。」 「什幺?」韩蝶衣以为自己听错。 「和妳听说不一样?」李睿唇角勾起自嘲的笑,水亮鹿眸中满是落寞,「是啊,他们说她暴病而亡,总不能说她是本王逼死的吧?」 这个燕王爷到底经历过多少事? 丧母、丧妻、一生富贵、却一身孤寂── 韩蝶衣看着李睿,突然有些同情他起来。 「别用那种眼神看本王,本王说这些,不是要妳同情。」李睿突然冷冷地说。 「臣妾明白。」韩蝶衣垂下眸子。 「明白什幺?」 「殿下以为臣妾弹这白头吟是吃莫姑娘的醋,所以告诉臣妾,殿下与姐姐之事,想让臣妾明白,与殿下订下白首之盟的,是姐姐,不是臣妾。」韩蝶衣答道。 李睿笑了,「裴先生说妳慧质兰心,果然是没说错。」 「臣妾谢过殿下谬讚。」韩蝶衣行了个礼,道:「但臣妾弹这白头吟,不是吃醋。」 「那是为何?」 「是因为臣妾怎幺说也是殿下正妻,殿下听到这首白头吟,只要不是醉得起不了身,总会出门和臣妾说几句话,或──」她看了李睿一眼,又垂下头,「骂几句话。」 李睿大笑,眼露讚赏之意。 韩蝶衣见他心情好些了,鬆了口气,正想告退,李睿却说:「蝶衣,本王命硬,身边的姑娘总不长寿,绯桐如此,莫询如此,」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说得非常认真,「妳千万不可如她们一般。」 「好。」韩蝶衣微笑应承,不动声色地抽开手,「殿下累了,臣妾扶你进房休息?」 李睿点头,任由她搀扶起身。 他是喝了些酒,但不并真醉了,秦绯桐死后,他便不曾醉过,只不过方才韩蝶衣刻意抽开手与他保持距离的举动,让他有些不悦罢了。 他故意放鬆身子,将大半的重量压给她,韩蝶衣一介弱女子,怎撑得住他这武人身躯,扶得气喘连连,踏入房间后,被地上的凌乱跘得踉跄,全赖他好心相救。 几次之后,韩蝶衣也有些疑心了,「殿下是真的醉了吗?」 「嗯。」李睿若有似乎地哼了一声。他原是心存作弄,但她的身子柔软,馨香盈鼻,而他是个正值壮年的正常男人,难免心猿意马—— 好不容易两人来到床褟边,韩蝶衣将他扶上床褟,为他解去外衣,纤纤素手不曾逾矩,却将他下腹的火撩拨得更加炙热。 李睿心中天人交战。 他俩虽说已成亲六年,但一直相隔两地,仍嫌陌生,她又年轻,此举怕是会吓坏她。但话说回来,他俩已是夫妻,这辈子她除了他,也难再有其他男人—— 最终慾念战胜理智,李睿忽然伸手将她拉上床。 「殿下?」 韩蝶衣挣扎着想起身,李睿一个翻身,已将她压在身下,俯首吻住她的唇──酒味、汗味、血腥味,没头没脑地轰得韩蝶衣一阵茫然,无法思考── 他不是还在思念前任燕王妃?不是还在为莫询之死醉酒?不是还在警告她不要贪心白首之盟?怎幺现在又吻她了? 韩蝶衣未经人事,但不是不知世事。她感觉得出李睿的慾念,急忙握住他将拉开她腰带的手,「殿下,请不要这样。」 李睿虽曾有迟疑,但并没预料到她胆敢如此直接地拒绝他,俊脸一沉,「妳说什幺?」 「臣妾请殿下住手。」韩蝶衣鼓起勇气说。 「妳拒绝本王?」李睿瞇起眼,冷俊的脸庞更似冰封。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不愿殿下酒醒后后悔。」 「本王不过与妻子敦伦,有何好后悔的?」李睿冷冷一笑,再度吻住她的唇。 登徒子!登徒子!登徒子! 韩蝶衣用力推着他的胸膛,难受地挣扎着。 李睿再怎幺说也是皇子,床第之间何曾遭受过反抗,还是在他吻了她之后,心火突起,一把扯下她的衣裳。 「殿下!」韩蝶衣惊叫,泪水迸出眼眶。 李睿见状一怔,鬆开了手。韩蝶衣急忙自他身下翻出,滚入床铺内侧。 「殿下不是这种人,何必因今日一醉,事后懊悔?」韩蝶衣拉着破碎的衣服手忙脚乱地遮掩身子,强忍着泪水说道。 「妳又知道本王是哪种人?」李睿恼怒地说,一时间不知该拿她怎幺办才好。 「殿下是一品王候,本该三妻四妾,儿女成群,但殿下年近而立,膝下犹虚,府中除了臣妾,只有两名媵妾,还是当初奉旨随姐姐伴嫁进来的。这在在都显示,殿下并非无心之人。殿下持身甚洁,是在等待知心人。」韩蝶衣强忍着快崩溃的情绪,飞快地说完。 他确实是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人,所以少近女色,所以至今无子,所以外边的流言传得难听—— 但是少近女色,并不等于不近女色—— 她年轻的身子凹凸有致,皮肤光滑柔嫩,还有股少女特殊的清香。他是真的很想听她在他身下娇喘—— 但如果她不是情急乱猜、如果她 是真懂他、如果她便是他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 李睿瞪着她,心中一时难决。忽然,他往后倒回床铺上,「本王只是出征在外,没有时间。」 韩蝶衣鬆了口气,知道最危险的时候已过,「若殿下没有其他吩咐,臣妾回房去了。」 这就像在把大块牛肉吊在老虎嘴边一般,要他就这幺硬生生放弃,实在痛苦—— 李睿没有答腔。 韩蝶衣直接当他答应了,只是现在情形有点尴尬。她在床铺内侧,他睡在外侧,她又不好直接从他身上跨过—— 想了一会儿,韩蝶衣无奈地蹑手蹑脚準备自他脚尖绕过。 「妳就这幺出去?」李睿突然坐起,与她大眼瞪小眼。 韩蝶衣都快哭出来了,「殿下的意思是?」 「睡下。」他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她胸前若隐若现的浑圆,声音闇哑,「等明早让人给妳换套衣服再出去。」 「殿下——」 「放心,本王今晚不会碰妳。」他深吸口气,下了床,取过一件衣袍,转身抛给她,「穿上。」 韩蝶衣不解。 李睿道:「本王不想当禽兽,但也无意当坐怀不乱的圣人。」 他这话够明白了,韩蝶衣急忙七手八脚地穿上。 燕王的衣袍穿在她身上自然是大得离谱,但聊胜于无。韩蝶衣束紧衣袍,远远地躺在燕王身侧。 李睿挪了下身子,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殿下?」韩蝶衣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 不论她能不能与他心灵相契合,至少他可确定她这身子绝对能与他无比契合,只可惜这身躯此刻实在紧绷僵硬得过份—— 李睿一笑,终于打消念头,拉过锦被盖住两人,「睡吧,我会等到妳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二) 第四章(二) 这一夜,李睿睡得极好,韩蝶衣却是了无睡意,直到天泛濛濛微光,才昏昏沉沉地阖起眼。 还未睡熟,耳畔传来悉窣声响,一股冷风钻进被窝。 「殿下?」 李睿听见她唤,回身,为她将锦被重新盖得紧实,「我要上早朝,妳多睡会儿。」 「臣妾替殿下更衣。」 韩蝶衣努力想睁开眼睛,无奈眼皮沉重,身子无力,挣扎了会儿仍是在赖在床上,娇憨的模样看得李睿直想笑,嗓音不自觉地放得轻柔,「妳睡,有小顺子在。」 「好。」韩蝶衣答得乾脆。 李睿笑了,放下纱帐,转身,迎上小顺子暧昧的笑脸。 「你笑什幺?」李睿敛起笑容,压低了音量问。 「没什幺。」小顺子一面为李睿穿上朝服,一面轻声地说:「奴才就是在想,裴先生说的果然没错。」 「他说什幺?」 「裴先生总让奴才告诫下人侍奉娘娘要恭敬、不可存侮慢之心。」 「这不是理所当然之事?」 「裴先生还说,殿下一旦回京,娘娘很快会为殿下诞下小王爷的。」 李睿正整理腰带,闻言,虎目忽然一瞪,眸光凌厉。小顺子吓得趴跪在地,「奴才不该碎嘴,请殿下恕罪。」 李睿深吸口气,捺下心头不悦,「备马。」 「是。」 小顺子领命,正要退出房门,李睿又唤住他,「吩咐府里的人,让王妃好好睡,任何人都不许吵她,包括裴先生。」 「奴才遵命。」 * * * 有了李睿的命令,燕王府中无人敢唤醒韩蝶衣。 韩蝶衣一路睡到天色大光,忽然惊醒,翻身下床。 守在外厅的绿湖一听到声响,立刻吩咐婢女传膳,踏进内屋,「小姐醒了。」 「什幺时辰了?」韩蝶衣问。 「巳时了。」绿湖拧了条溼手巾给她。 「巳时?」韩蝶衣大惊失色,「裴先生呢?」 「早些时候来过,又走了。」 「糟了。」韩蝶衣匆匆擦净脸,「我的衣服呢?」 「小姐别慌,王爷有令,府里的人包含裴先生都不许吵醒小姐,要让小姐好好睡。」绿湖拿过一旁韩蝶衣的衣裳,正要替她更衣,这才注意到她身着燕王衣袍,不禁一怔,「小姐,这是——」 「我的衣服坏了,借燕王的袍子穿。」 燕王房中未置梳妆镜台,韩蝶衣自己脱下衣服,换上乾净的衣裙,坐到外厅椅上,让绿湖为她梳头。 绿湖犹豫许久,终究是扭不过自己的好奇心,说:「小姐,奴婢有件事不知该不该问——」 韩蝶衣和绿湖也相处六年了,说不上情同姊妹,但感情也不差,她晓得绿湖性子老实、做事认真,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有话不吐不快。 「妳问吧。」 她不在意地答道,摸了摸桌上茶壸,见是热的,知道下人早上刚换过,便自个倒了杯茶。 绿湖一面为她梳头,一面说:「奴婢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昨夜那个——王爷——那个——」 韩蝶衣喝了口茶,「妳到底想问什幺?」 绿湖为她簪上髮簪,收起梳子,转到她身前,「奴婢是听说——只是听说——王爷在战场上受过伤,不能——」她看着她的眼,迟疑了会儿,「人道。」 韩蝶衣一口茶当场喷了出来。 「小姐!」绿湖掏出手绢,也不敢先擦拭自己身上的茶渍,先为韩蝶衣清理乾净。 韩蝶衣拿出自己的帕子,示意绿湖打理她自己就好,「所以妳现在想问我,燕王到底能不能——那个?」 「也不是。」绿湖红着脸,为难地,「奴婢原以为小姐昨夜应圆了房,心上一块石头终于下了地。但见这小姐模样,又觉得不像——」 韩蝶衣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直说没有,彷彿证言了燕王不能人道,但要让她说有,这话又怎幺说得出口? 「我找裴先生去!」 她忽然站起身,冲出房门。 「小姐!」绿湖忙追出门,恰好在房门口撞见送膳的婢女,「小姐,早膳!」 「不吃了!」韩蝶衣回道,转瞬间跑得不见蹤影。 「绿湖姐,」青衣婢女皱眉轻唤,「这药——」 绿湖低头瞥了眼托盘上的一只白玉药碗,不甚在意地,「不过是碗补药,不喝也没什幺打紧的。」 「这是府里规矩。顺总管会责罚奴婢的。」 「唉呀,」绿湖踱了下脚,「妳就跟他说,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问不出口,没敢让王妃乱喝补药。让他自己问王妃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三) 第四章(三) 韩蝶衣冲出了聚兰院,立刻来到裴仲康的办公厅。 裴仲康见着她,神色平常,也没说什幺,接着昨日的进度,将燕王府产业帐册一一交接给她。 未久,便到午时。 韩蝶衣未用早膳,早已饥肠辘辘,裴仲康便唤了人将午膳送至办公厅,两人继续讨论公事。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门上传来一声轻啄,两人抬眼,竟是小顺子亲自送了午膳过来。 裴仲康愕然地瞥了韩蝶衣一眼,才推着轮椅离开桌案,「底下的小子是怎幺了?竟敢劳烦顺总管送膳食。真是辛苦您了。」 「先生这是哪的话?能给娘娘和先生送膳食,是奴才前世修来的福份,岂有辛苦之说?」小顺子一边打着哈哈,一边从身后奴僕手中托盘拿下各式菜食摆在厅中圆桌上。 韩蝶衣此时也走下桌案,来到圆桌,一见之下,不禁错愕,「怎幺这幺多?」 她与裴仲康时常同用午餐,从来不曾见厨房準备这幺多的吃食。 小顺子一笑,道:「娘娘昨夜辛苦了,该好好补补。」 韩蝶衣闻言,俏脸一红,没有答腔。 小顺子回身,自托盘上取下最后一只白瓷药碗,「娘娘,这补药得趁热喝。您先喝了,再用膳吧。」 「等等。」 韩蝶衣尚未伸手接过,裴仲康已出声拦住,「顺总管,你这是何意?」 小顺子躬身行礼,不亢不卑地,「这是府里规矩,请先生不要为难奴才。」 「府里规矩?什幺规矩?」韩蝶衣好奇地问。 「回娘娘的话,府里姨娘侍寝之后,都要喝这汤药的。」 「她们是媵妾!娘娘可是正妃,怎可相提併论?」裴仲康怒斥。 「话是这幺说没错,但奴才早上探过王爷口风,应是不留。」小顺子定定地说。 裴仲康闻言一怔,再也无语。 「娘娘,请。」小顺子再将手中药碗往前一递。 韩蝶衣看向裴仲康。他叹了口气,别开眼去。 原来这便是燕王至今无子的原因呀。她还真以为他是持身端正,不近女色——真是把他想得太好了。 韩蝶衣微微一笑,伸手接过药碗,正要饮下,裴仲康却又唤住她,「娘娘。」 「嗯?」 裴仲康欲言又止,最终只叹了口气。 不过是一碗防孕汤药,有那幺为难吗? 韩蝶衣唇边笑意更盛,道:「既是王府规矩,晴儿饮下便是。先生莫要多虑。」 语毕,她一口饮尽,一股腥羶之气立即自喉头回涌,韩蝶衣一手摀住嘴,以免吐了出来,一手将空药碗交回给小顺子。 小顺子接过,露出安心的微笑,「娘娘和先生请用膳。奴才先告退了。」 小顺子告退后,裴仲康面对一桌佳餚已无胃口,勉强下了几箸,便放下筷子。 韩蝶衣喝了杯茶,沖淡嘴中怪味后,食慾倒是颇佳,不一会儿便吃了小半碗饭。 「先生心情不好?」韩蝶衣捧着饭碗,偏头笑看着他。 「不好!」裴仲康冷冷地回,将轮椅推离圆桌,「妳吃完便回房去吧。老夫今天没心情了。」 韩蝶衣笑了笑,伸箸夹了一块鸡肉,「先生是对蝶衣失望?还是对燕王失望?」 裴仲康将轮椅转了回来,「妳知道——」 韩蝶衣点头,将鸡肉放进裴仲康碗里,「那药腥臭味极浓,绝不会是什幺补药。」 「这幺妳还喝下?」 「能不喝吗?」韩蝶衣反问。 裴仲康叹了口气,道:「早些年,燕王处境艰难,老夫能理解他不想要子嗣的想法。这几年,情况安稳了,老夫就想不透他为何不生个孩子?妳瞧瞧他那些个皇家兄弟哪个不是儿女成群?连年纪比他小上一轮的九皇子,今年初都当爹了!」 韩蝶衣想起昨夜李睿言语中对已故王妃的眷恋,淡淡笑道:「也许是还没遇上喜欢的姑娘。」 「妳不就是?」 「我?」韩蝶衣失笑,「先生也把蝶衣看得太高了。」 裴仲康摇头,「妳的相貌、性情、智识都是燕王会喜欢的。这点,老夫有十足的把握,除非——」他注视着她的眼,「妳心不在此。」 此话一出,连韩蝶衣也胃口全失,放下了筷子,沉默了半晌,才道:「蝶衣名义上既为燕王妃,自会尽好燕王妃本份。」 「若是这本份,遇上了上官硕阳呢?」裴仲康问。 是有没有这幺直接呀? 王府皇宫里的人说话老是九拐十八弯的,就这裴仲康是个特例。 韩蝶衣微微一笑,装傻道:「蝶衣不懂先生所言。」 「上官硕阳现在虽只补了户部司簿,无足轻重,但以他之才,假以时日,定会得太子重用。届时,妳护他还是护燕王?」 韩蝶衣沉吟了会儿,鼓起勇气问:「敢问先生,燕王可有意问鼎皇位?」 裴仲康皱眉,「妳为何有此一问?」 韩蝶衣一笑,道:「燕王若无此心,他与上官硕阳皆是朝臣,先生岂有问臣妾护谁之理?」 「若燕王确有此心呢?」 「若燕王确有此心,蝶衣不过一介女流,又护得了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一) 第五章(一) 时序转入深秋,红枫渐落,天气愈来愈冷,上官硕阳的剑伤已好得差不多,除了不能太过用力外,其实已与常人无异。只是上官彦夫妇心疼儿子,不准他外出走动。 但上官硕阳本就是活泼飞扬的性子,怎堪被锁在家中的生活,早已闷得发慌。这一日,打听到父亲赴兵部办公,母亲进宫向皇后请安,便带着宋元华偷偷溜出家门。 「少爷想上哪去?」出了上官府,宋元华手执着缰绳,回头问马车里的上官硕阳。 他最想去的地方是燕王府。 刚受伤的那个月,韩蝶衣常遣绿湖回上官府探问,后来突然便不来了,听卫衍说是裴仲康那老头不让来。到得最近,别说绿湖了,连卫衍都不见蹤影,也不晓得她怎幺样了—— 「往西走。」上官硕阳说道。 宋元华点头,挥鞭。 马车才行不久,忽闻身后纵马疾行之声,宋元华忙勒停马车,避在一旁。 不一会儿,燕王领头,策马奔过,然后是副将韦宏和王府侍卫,呼啸绝尘而去。 宋元华正要催动马车,却见韦宏奔回,问:「车驾上是上官府何人?」 宋元华下车,拱手回答:「回韦将军的话,是上官大人的公子。」 「让他下车。王爷有话要问。」 「韦宏,不得无礼。」此时李睿也已奔回,闻言喝斥。 上官硕阳已听见韦宏的话,掀开车帘下车,向李睿行了个大礼,「卑职上官硕阳见过燕王殿下。」 李睿翻身下马,亲自扶起了他。「免礼。」 「谢过殿下。」上官硕阳难掩惊讶之色。 「上回见你,还是个小孩子,现在都快与本王一般高了。」撇开他和上官彦不和一事,李睿对上官硕阳这个早慧的孩子向来颇为喜爱,见他如今已是一俊朗青年,欢喜之意更胜,因此神色和霭,宛如和家中后辈说话,「你的伤势可痊癒了?」 「谢殿下关心。卑职伤势己无大碍。」 李睿又道:「这个方向,是準备到本王府邸见王妃吗?」 上官硕阳听他谈起王妃,颇觉刺耳,脸上神情却是未变,「回殿下的话,卑职是想——到悦音阁转转。」燕王既然要回王府,他已不适合去找她。 「悦音阁?」 李睿不解,韦宏忙小声地为他解释,「是这两年才开的烟花楼子,里头的姑娘歌艺舞艺俱佳,很受世家公子欢迎。」 李睿一愣,忽又笑了,「看来这京中传言不假。上官公子果好此道。」 上官硕阳也笑,「卑职平生也就这点小嗜好,还望殿下高抬贵手,勿传进家父耳中。」 李睿失笑,「你可知你本该是状元,就因你这嗜好,这才降为探花?」 「是卑职学识不如人,请殿下莫信坊间谣言。」 「本王是听圣上无意间提起的。」 上官硕阳讶然。讶然的原因不是为了坊间流言真有此事,而是听燕王口吻,皇帝竟似主动与燕王谈起金殿大试。燕王向来是武臣,不问文官事,皇帝此举是否有意让他熟悉文官体制? 李睿拍了拍他的肩,「风大,回车上去吧。若是着了凉,王妃会怪罪本王的。」 上官硕阳再听他提起王妃,心头一揪,踌躇了半晌,终究忍不住问道:「敢问殿下,家姊——可安好?」 「极好,」李睿眼中闪过一丝什幺,但终究没有表现出来,脸色平和地回身上马,道:「你若是想念她,改天到王府来找她。」 「好。」 上官硕阳微笑点头,目送燕王离开,轻叹口气,转身上车。 「少爷,咱们真上悦音阁吗?」宋元华问道。 上官硕阳唇角带笑,眼神却是空茫,「去呀,为何不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二) 第五章(二) 上官硕阳的车驾转往悦音阁,这头的李睿放慢了马蹄速度,脸上已无笑容。 韦宏揽辔靠近他,「殿下不是说有事要问上官公子?」 「本王一见到他,又觉得不需要问。」 「噢。」韦宏点头。燕王心思太複杂,他向来不懂,也不想懂。那太费力了。 「韦宏,你说那日是在何处寻到莫询尸身的?」李睿突然问道。 「在京城外的惠陵河河口。」 李睿点了点头,又问:「你再说一次,仵作是怎幺说莫询死因的?」 「他说莫姑娘受有剑伤,死后落水。」 李睿笑了。他昏迷前亲眼见到莫询落水,那时她可还活蹦乱跳的。 韦宏找到尸首因泡水月余,面目浮肿难辨,他总不信莫询已死,但又想不出莫询有何理由诈死,今日见到上官硕阳,似乎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殿下。」韦宏唤他。 「何事?」 「您怎幺突然又问起莫姑娘的事?您和王妃娘娘不是好好的吗?」 李睿微微一笑,「本王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出现得太巧,也消失得太巧罢了。」他顿了一下,回眸,「什幺叫本王和王妃好好的?」 「末将只是听说殿下和娘娘的感情很好,比和莫姑娘还好,就像当年故王妃还未过门时一般。」 韦宏无意间刺中了李睿的心病。皇太后在世时,曾找相士给他批命,说是九五至尊之命,惜六亲缘薄。映证至今日,能否登上至尊之位尚未可知,六亲缘薄倒是分毫不差—— 李睿脸上原是挂着笑,闻言,脸色不由得一变。 韦宏察觉了,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只得沉默不语。 李睿无心再多说什幺,马鞭连挥,不多时便回到王府。他翻身下马,直步入内。 「殿下。」小顺子迎了上来。 李睿脱下披风丢给他,「王妃呢?」 「应在养菊院的议事厅和裴先生说话。」小顺子答道。 李睿脚步一转,来到养菊院,只见议事厅里铺了一地帐册,他与将士用来讨论沙场布阵的地图花花绿绿地插了一堆旗子,裴仲康不在此处,而韩蝶衣正站在地图前,拿着笔,偏着头,不晓得在想什幺难解之事,清丽的小脸微微地皱着,备显可人。 李睿心头一颤,如他每次见她一般,万般不悦已随风而逝,嗓音不自觉地轻柔了些,「这是怎幺回事?打仗吗?」 他随意踢开帐本,来到地图前,正想拿起上头的旗子,韩蝶衣忙阻止他,「别动,别动。」忽然意识到来人是燕王,韩蝶衣苦着脸,问:「殿下现在要用议事厅吗?」 「没有。」 「那可否借臣妾用一下?」 李睿扬起唇角,「先告诉我,妳在做什幺?」 「臣妾在整理王府产业。」韩蝶衣解释道:「这每支旗子代表一处产业,每种颜色代表一种产业。殿下,可看出什幺了?」 李睿凝眸看了一会儿,「颜色好像有什幺规律。」 「是啊,王府产业看似庞杂,但在每个州道投资的产业种类家数似乎都遵循着某个定律。臣妾就是在想裴先生这幺做的用意为何?」 裴仲康约略和他提过,他为他划拨的蓝图。但他可没料到裴仲康会将这些都交给了韩蝶衣,看来他对这妮子真是万分赏识—— 李睿垂下眸子,微笑,「妳直接问他不就得了?」 「裴先生不肯说,他要臣妾自己想。」这老家伙老是变着法子在耍她!韩蝶衣用力忍住后面这句话,忽然注意到燕王的表情,胡疑地问:「殿下该不会正好知道吧?」 「本王不理这事。」李睿否认,但倒也不算说谎,他确实是只知大概。「地上这些帐册还用吗?」 韩蝶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地凌乱,不好意思地笑道:「臣妾马上收拾。」 李睿原要她唤人来收拾,转念一想,如此厅里将多了旁人,便又作罢,目光调回地图上看了一会儿,问:「这红绿旗子各是什幺产业?」 红绿旗子是京城里家数最多的产业,燕王会注意到也属正常,韩蝶衣顺口答道:「红色是茶楼酒肆,绿色是乐坊歌舞坊之类的地方。」 「本王名下也有乐坊、歌舞坊?」李睿颇为讶异。 「还不少呢。」韩蝶衣将帐册放回案上,走回李睿身边。 李睿回眸,笑问:「那悦音阁不会也是本王名下产业吧?」 龚烟岚正是悦音阁当红乐孃。韩蝶衣心头突地一登,但仍强自镇定地点头,「是的。殿下也知悦音阁?」 「妳那是什幺眼神?」李睿笑了,「我今日回府时遇到了上官硕阳,他正要上悦音阁。」 「硕阳?」韩蝶衣更加愕然,「他的伤好了吗?」 「说是没有大碍了。」李睿想起一事,又问:「蝶衣,上官硕阳当日是为了护妳而受伤,本王不方便过去上官府,妳怎幺也从不去看看他?」 「硕阳不让臣妾过去。」韩蝶衣故作淡然地说。 「哦?」李睿挑眉,明知故问,「为何?」 「不清楚。」韩蝶衣斟酌着措词,「也许是怕大娘责怪臣妾,场面不好收拾吧。」 「这上官硕阳办事倒是细心。」这韩蝶衣说起谎来也面不改色。李睿淡淡一笑,在心里想着。 韩蝶衣无心再谈上官硕阳,自书案上挑拣了几本帐册,道:「殿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臣妾先告退了。」 「妳这图中奥妙解出来了?」李睿指着地图问,存心再多留她一些时候。 「尚未。」 「那幺继续解吧。别让本王给扰了。」 李睿走向厅门口,韩蝶衣原以为他要离开,却见他唤来小顺子,吩咐了几句。 小顺子很快地让人取来一叠抱公文,置于桌案之上,「殿下,都在这儿了。」 「下去吧。」 小顺子立即告退。 李睿走到书案边坐了下来,抬眼迎上韩蝶衣不明所以的眸光,「本王在这里很怪?」 当然怪,但他是燕王呀,这整座燕王府都是他的,他想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她哪敢说个不字? 韩蝶衣在心里想着,「不敢。」 「那好。」李睿一笑,「妳就在这儿,思考妳的王府产业,本王在这儿,批我的公文,咱们互不相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三) 第五章(三) 红枫终于落尽最后一叶,在迎来今年第一场瑞雪的那天,上官硕阳踏雪而来。 他白衣锦裘,玉带金冠,一惯的儒雅气派,若不细看,不会发现他的嘴唇过份苍白,若不细看,不会发现他带笑的眼眸中隐含浓愁── 韩蝶衣站在王府影壁旁,上官硕阳钻进了软轿,打起了轿帘,与她遥遥相望。那一眼,彷彿便要看成了亘古天长── 「小姐,咱们进去吧。这样与礼不合。」绿湖轻劝。 她也知道与礼不合,但她也就只能这样看看他——就是这样看看他,燕王能拿她怎幺样? 韩蝶衣不语不动,直到上官硕阳的轿子转过了街角,看不见了,才深吸口气,逼回眼眶中的泪水,转身回到房里。 房里书案上还堆着几份各地店铺呈上来的报告。韩蝶衣随意抓起一本,看了几行,又烦躁地丢开。 这段时间,她已大致将王府产业脉落理清。裴仲康基本上是依着情报网络架建王府产业,有些点负责收集情报、有些点负责转接支应、有些点纯粹是挣钱用的,毕竟要支应这庞大的情报网需要不少财帛。 韩蝶衣拨了笔款子给平安小村,让村里的孩子可以多请几个先生,又在不影响裴仲康的布局下,收了几间铺子,开了几家店。她虽然尚未完全掌握王府所有产业,但要以现今规模好好经营下去,并不是问题。 只是她有些累了。 韩蝶衣站起身,吩咐绿湖备轿。 「小姐要上哪儿去呢?」绿湖一面为她更衣,一面问道。 「西华寺。」 「但现在去,今天恐怕回不来呀。」 「我知道。妳和顺总管说一声,咱们今晚宿在西华寺。」 绿湖一怔,「王爷那里呢?」 「顺总管会和他说的。」 「不,奴婢的意思是──」 「走吧。」 韩蝶衣率先出了门,没让绿湖有机会把话说完。 她当然明白绿湖想说什幺。 这段时间,除了与部将议事的场合外,燕王只要人在府中,必会召她相伴,即使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各做各的事,没有交谈。 也因此,她才会想在这个时候出门。她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正要上轿的时候,远远地便见一名府兵急急地骑马出门。 卫衍低声道:「应该是去通知燕王。」 「通知他做什幺?难道我出不得门?」韩蝶衣蹙眉。 「夫人没注意到吗?燕王回京,您周遭的防卫府兵便换了一批人,一个多月前,又换了一批。」 「你的意思是?」 「属下也还拿不准。只是觉得燕王似乎在防备着什幺。」 现在情况不容许她细问。韩蝶衣点点头,上了软轿。 轿子很快地来到了西华寺。 掌门住持出门迎接她。因正值寺中晚课时间,两人简单地说了会儿话,韩蝶衣便与寺中比丘尼同作晚课。 晚课一结束,韩蝶衣刚站起身,绿湖便拿着她的披风凑了过来,「小姐,王爷来了。人在寺外。」 「什幺?」韩蝶衣讶然。 「他来好一阵子了,要您一作完晚课,便出去见他。」绿湖为她披上披风。 是有没有这幺黏人啊? 韩蝶衣叹了口气,步出寺门。 由于西华寺是女尼清修之所,男客无法留宿,是以卫衍守在寺门口,一见她来,便为她打起伞,「燕王在前头亭子里。」 天上飘落细雪,韩蝶衣要绿湖留在寺里,自己跟着卫衍来到凉亭里。燕王一身儒衣,未带随从,一人独立亭中。 卫衍将她送到亭中,便收了伞,退到十步远处。 韩蝶衣敛衽为礼,「臣妾见过殿下。」 李睿看着眼前完好无缺的人儿,高悬的一颗心总算落地,但脸上仍是波澜不兴,「免礼。」 李睿面无表情,韩蝶衣读不出他的心思,只得试探地问:「殿下怎幺来了?」 「本王来不得吗?」 他挑眉,语气平淡,仍听不出是喜是怒,韩蝶衣轻轻一福道:「臣妾不敢。臣妾的意思是城门已关,殿下是如何出得城门?」 「妳忘了这京城关防是谁在守的?」 监守自盗啊!他这! 韩蝶衣惊愕地瞠大眼,「这怎幺可以?要是让圣上知道了──」 李睿见她着急,不由得一笑,改口道:「本王赶在城门关起前出来的。」 「真的?」没事骗她干嘛?见她紧张很好玩吗? 「真的。」李睿含笑,心想她对他应该不是全然地无动无衷。 韩蝶衣看着他轻鬆自若的笑脸,想想就算他真的闯了城门,也不关她的事,于是淡淡地问:「殿下还未用晚膳吧?臣妾命人传膳?」 李睿点头。 韩蝶衣步下凉亭,请卫衍通知绿湖準备素斋,才回到凉亭便见李睿已收起笑容,鹿眸般的晶亮眼眸紧锁着她的眼,「蝶衣?」 能不能不要这幺看着她? 韩蝶衣被他看得心慌意乱,直觉地想撇开眼,「嗯?」 「为什幺突然来佛寺?」李睿问。 因为上官硕阳。 因为她今日见到上官硕阳了。 见时欢愉,别时惆怅。 即使这些年在上官硕阳的调教下,她已是个面具高手,也不想在这种心境下面对李睿,扮演他想要她扮演的燕王妃── 「臣妾──」韩蝶衣垂下眼,寻思着措辞,「臣妾不知为何,忽觉心神不宁,故来西华寺走走,向佛祖祈求平安。」 李睿深吸口气,问:「妳心神不宁的原因,与上官硕阳可有关係?」 韩蝶衣一惊,以为他察觉了什幺,但见他神情,又觉不像,「殿下何出此言?」她不动声色地问。 「本王听说上官硕阳来过。妳见了他之后,便即出门。」李睿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他过府何事?」 「他来转达家父的吩咐。家父说:殿下与臣妾成亲以来,今年是殿下第一次留在京中过年,希望殿下大年初二时能拨空和臣妾同返上官府。」韩蝶衣定定地说。 上官彦将个假女儿嫁进他燕王府,六年来心中有鬼,不曾与他论起翁婿之谊。选在出嫁女儿回娘家的初二找他过府,能安什幺好心? 而韩蝶衣为上官彦传话——她帮的是上官家还是他燕王府? 李睿神色一冷,往后退了一步,没有答腔。 韩蝶衣见他神情,在心里叹了口气。上官硕阳还真是给她找了个好差事。燕王与上官彦素来不合,听她说话没有拂袖而去,已经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了,她也不敢奢想能说服他应允,但话都起了头了,总得说完。 她咬了咬下唇,又道:「家父还说,太子和太子妃今年另有要事,初二那天不会归府。」 李睿看着她为难的神情,忽然想起今日过府的是上官硕阳。她与上官硕阳自小一同长大,上官硕阳前些时候还为她挡了劫,会不会她是碍于上官硕阳的面子,所以不得不为上官家传话? 只是初二上上官府一趟,上官彦再怎幺大胆也不至于于上官府中将他就地杀了,有啥好去不得的? 李睿沉默了许久,突然扬起唇角,「就为这事?」 「就为这事。」 「好。」 「好?」他怎幺会答应?她是说对了什幺,还是说错了什幺?韩蝶衣微愕。 李睿点头,微笑,「现在心情可安定些了?」 韩蝶衣努力绽开最甜美的笑容,不想让李睿有机会疑心到其他。 卫衍正巧在这时将吃食送来,韩蝶衣为他置好饭菜碗筷,又陪着吃了一些。 用过晚膳,雪也停了。李睿对着正收拾杯盘的韩蝶衣道:「妳回寺里休息吧。不用陪着本王了。」 韩蝶衣点点头,道:「城门已关,臣妾让卫衍陪殿下到前头的平安小村,投宿一宿?」 「本王在这亭中过夜即可。」 韩蝶衣一怔,「这天寒地冻的,殿下怎可在此过夜?」 李睿唇角扬起,清亮眸中闪过一丝什幺。 太快了,韩蝶衣没看清楚,只听李睿问道:「蝶衣,妳是真的不知道本王在担心什幺,对吧?」 韩蝶衣眨了眨晶亮大眼,「殿下担心什幺?」 上官彦想杀韩蝶衣灭口,本是理所当然,但在六年前,上官硕阳入住燕王府后,这行动本已停歇,此番杀机又起,只怕是因正主儿回来了。 韩蝶衣是不知此事?还是傻得替上官家隐瞒? 李睿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惑,反道:「妳须明白,妳既为燕王妃,妳的命运便与本王息息相关。上官府,即便是上官硕阳,也并非妳的依靠,本王才是。」 这话暧昧得紧。明的似是在说他已知她之前遇匪,实是上官彦下的手,但再深究一层,似乎尚有其他意思—— 韩蝶衣眼神慌乱,「臣妾──」 「韩蝶衣,妳看着我。」李睿轻道。 韩蝶衣万般不愿,却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得抬起眼看他。李睿原本如鹿般水亮的双眸,此刻幽闇如墨,又灿亮似星,教韩蝶衣无法移目── 「上官硕阳还说了什幺,妳方才忘了告诉本王?」 「臣妾──」韩蝶衣突然回过神来,「殿下方才唤蝶衣什幺?」 李睿一笑,「妳本姓韩,不对吗?」 韩蝶衣闻言,立即跪了下来。 李睿扶她起身,「我说过,我在庙堂多年,很多事不想较真,别太过份就好。以妳的聪慧,不会不知道本王已知妳的身份。」 「民女是曾猜想过。」也和裴仲康验证过。但后半句话,既然裴仲康要她不提,她便也略过不说。「但殿下既不揭破,想必对民女仍有所顾忌,民女也不敢问。」 李睿笑了,「是呀,此事本王若认了知情不说,便成共犯,一旦妳背叛本王,本王也难逃欺君之君。」 韩蝶衣忙道:「民女这些年承蒙殿下照顾,心中很是感激,绝对不会背叛王爷。」 李睿挑眉,「只有感激?」 「嗯?」还要有其他吗?韩蝶衣不解。 「妳还记得妳是燕王妃吗?」李睿轻问。 「民女──」 「嗯?」 「臣──蝶衣明白。」 「妳真的明白?」 「蝶衣会尽好燕王妃的本份。」 李睿看着她,眸光万般无奈,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既然本王说了会等妳,那就等吧。」 韩蝶衣一时想不起来李睿何时说过要等她,愣愣地问:「等蝶衣什幺?」 「妳──」 李睿气结,见韩蝶衣仍等着他的回答,作弄之心忽起,伸手扶住她的后脑勺,「等──这个。」 他突然俯首,攫住她的红唇。 韩蝶衣自是不依。她搥打着他的胸膛,想挣脱他,却是徒劳无功,料想不远处的卫衍也不会来救她,挣扎了一阵子,也就放弃了,默默地任他恣意肆虐── 李睿原是心存捉弄,一触及她柔软的唇瓣,却顿时有些忘情──也许是他太久没有女人了,也许是她的反抗激起他的征服之心,更也许是她后来的柔顺屈从让他想知道究竟他会先得到她的回应还是会先失控── 幸好李睿到底还存着一丝理智,记得这是佛门清净地,没胆试到最后一刻便离开她的柔唇,嗓音闇哑,明显尚未餍足,「现在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韩蝶衣赤红着脸,用力推开他,慌忙地将杯盘收进竹篮子里,「臣、民女、蝶衣告退!」 她冲出亭子,一口气跑到卫衍身旁,身后传来李睿的大笑声。 韩蝶衣将竹篮子递给卫衍,想到李睿虽然讨厌,但他到底是王爷,她不能将他丢在凉亭里过夜,叹了口气,又认命地往回走。 「夫人?」卫衍不明所以地唤。 方才那幕,他看是看到了,却不敢细瞧,因此不知道他俩之间到底发生了啥事。 韩蝶衣没有回答,只是示意他跟上。 「殿下,不如蝶衣跟您一起到平安小村吧?」韩蝶衣回到亭子里说。 「嗯?」李睿扬眉,眼神暧昧。 韩蝶衣赶紧道:「蝶衣只是怕您着凉,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妳紧张什幺?」李睿笑着,心情极好,「走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四) 第五章(四) 三人骑马至平安小村借宿,一夜无事。 隔天,适逢硕日,李睿不须早朝,但与军中诸将的例行会议却耽误不得,因此天微濛亮,便又打道回府。 前一夜睡得迟,加上心中有事,并未安枕,韩蝶衣神情睏倦,李睿担心她摔马,与她共骑。 韩蝶衣原是不肯,但扭不过燕王坚持,只得上马。谁知微雪凌晨风势冷凛,燕王的身子温暖,到得西华寺时,她竟已蜷在燕王的怀中睡得熟了── 「殿下?」绿湖命人备好软轿,见状不免怔愣。 李睿轻柔地拂开韩蝶衣颊上的髮丝,微一沉吟,心中已有计量。「就这幺进城吧,不须换轿。」 绿湖与卫衍惊詑地对看一眼,却谁都没胆子出声阻止,一行人便这幺进了城。 不一日,燕王怀抱燕王妃招摇过市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京城。 上官硕阳听到这个花边时,人正在悦音阁,临窗的位置,微一探首,便能看清整条西大街,而街首的燕王府正是最醒目的街景。 上官硕阳调回目光。他的对座是当今皇帝第五子,太子与燕王的弟弟,齐王李瞻。悦音阁当红的头牌龚烟岚则对窗抚琴。 琴音缈缈,一首白头吟弹得悲切宛转,令人低迴叹息── 上官硕阳端起酒杯,掩去眸中思绪,「龚姑娘好琴艺。」 「谢过公子谬讚。」龚烟岚微微一笑,低头撚弦,弹起了京中新近流行的小调。 李瞻看了看两人,笑着摇了摇头,「这幺大的消息,京里人每个都想说上两句。就你们两个好定力,听到了和没听到一样。」 「清晨时分,街道人稀,况且燕王原就不拘小节,举止稍稍逾礼了些,这也没什幺。」上官硕阳为他斟了杯水酒,淡淡地道。 李瞻用扇子指了指他,摇摇头,「感情你是年纪轻,不知道我三皇兄年少时的事,才这幺淡定。」 「燕王年少时?」上官硕阳挑眉,故意道:「世人皆知他十三岁便上战场,但这与此事有何相关?」 「谁跟你说他打仗的事?」李瞻瞪眼,「本王是说他的风流韵事!」 上官硕阳其实没什幺兴趣,但也不好扰了齐王谈兴,淡笑道:「硕阳愿闻其详。」 「燕王──比你现在还小一点──十七岁便成亲,对象是安国侯的闺女。」 上官硕阳点头,「这我听说过,将门虎女,与燕王也算般配。」 「就是这话,『将门虎女』!」李瞻拍了下桌子,「燕王幼年失侍,少年得志,早年性子暴厉,便是父皇跟前也不知收敛,怜香惜玉这四字,只怕他想都没想过。而安国侯闺女,那也不是好惹的。这两个人成亲以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得皇宫内院也不得安宁。」 龚烟岚此时弹毕小调,见二人的心思已不在乐曲,便坐到桌边,为两位贵客斟酒布菜,「少年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呢?」 「但他们可是吵到两边家长都不得安生。那时皇祖母还在,偏坦燕王,安国侯夫人时刻得进宫听太后训斥。」李瞻喝了口酒,润润喉,「不过这样的闹剧持续不到两年,燕王妃就死了。」 上官硕阳闻言震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李瞻说的安国侯之女,淡笑道:「我听家父说是暴病而亡。」 「暴病,也该有个病名吧?上官大人可说了是什幺病?」 「这──」上官硕阳摇头。 李瞻笑了,「闺房之事,又牵扯到皇室秘闱,上官大人就算知道原委,只怕也不敢跟你说实话。」 「殿下的意思是?」 「听说是自裁,也有人说是死于燕王剑下。总之,安国侯和燕王就是这样结下樑子的。」李瞻的目光看向人群熙扰的西大街,「安国侯要是听到燕王这事,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至此,上官硕阳总算是听懂李瞻的意思了。他微微一笑,转头对龚烟岚道:「龚姑娘,妳前些日子说得了两支曲谱甚好,就是几处音韵不对。趁今日得空,妳取来我瞧瞧吧。」 龚烟岚知道上官硕阳是故意遣她走,当下也不多言,便行礼告退。 「探花郎真堪称全才,连龚姑娘也要向你请教琴谱。」李瞻笑道。 「让殿下见笑了。」上官硕阳又为他斟了杯酒,道:「殿下今日之语可是因为在圣上面前听见了什幺?」 李瞻叹了口气道:「我呢,一个闲散王爷,胸无大志,与令尊也不熟悉,本来也不想多说什幺,但就是捨不得见他将你这幺一个好好的芝兰玉树往绝路上送。」 上官硕阳无奈一笑,道:「硕阳谢过殿下疼惜。」 「本王左思右想,怎幺也想不通,你们上官家,长女嫁太子,次女妻燕王,将来无论何人当皇帝,你爹都是妥妥的国丈爷,就像我,不论如何都是未来皇上之弟,何必急在此时选党结派?」 「太子毕竟是嫡长子,家父多帮衬着点,也是理所应该。」上官硕阳委婉地说。 李瞻不以为然地笑了,「太子出生时,皇后娘娘的份位还在燕王生母的后头呢!要是当初高缙未叛降,高贵妃未死,孝礼皇后崩驾后,圣上会让谁继立为后还说不準。如此想来,若继立的是高贵妃,谁又该算是嫡?谁又算庶?」 上官硕阳不好答腔,只得笑笑不语。 「圣上年纪大了,对高缙一事的处置颇为后悔。相信你也看得出来,他这几年对燕王心存弥补,处处偏坦。不拿旁的来说,就是你们上官家女赐嫁燕王一事,不也是明摆着给他找个后台?」 就算不是给燕王找后台,至少也是有意拆了太子的强援。 这事,当初上官硕阳也曾想过。 他低垂下眸子,「殿下的意思是圣上有意改立储君?」 「我没这幺说。」李瞻正色道:「我的意思是,朝政之事瞬息万变。当初高缙一族圣眷正浓时,也是权倾朝野,一呼九诺,可如今安在?你们上官一族功臣之后,家大业大,没必要往这风尖浪口赶,能收着点,就收着点。」 上官硕阳起身离座,一揖到底,「殿下的教诲,硕阳理会得。硕阳会找机会劝劝家父。」 「本王说的不是上官彦,是你。」 「我?」 李瞻点头,示意他复座,「你是栋樑之材,本应效忠君上,为国办事。至于旁的,本也就不关你的事,你且学本王作壁上观,莫要惹火上身。」 「硕阳明白。」 上官硕阳颔首称是,彷彿听进李瞻的劝告。但事实如何,李瞻并无把握。 两人言不及义地又闲聊了一会儿,李瞻起身告辞,龚烟岚才又推门进来。 「上官公子在想些什幺?」龚烟岚为他换了盏温酒,见他眼望街景,许久没有说话,这才微笑轻问。 上官硕阳回眸,淡笑,「没什幺。就在想妳刚刚弹的那首白头吟。」 「白头吟?」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低叹口气,目光回到窗外,「其实这也不仅仅是姑娘家的心愿──」 龚烟岚一笑,「上官公子温柔重情,将来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能有这等好福气?」 「应是不会有了。」 「嗯?」 龚烟岚怔了一下,却见上官硕阳痴望街角,似乎没有谈话的兴緻。她一时好奇,也坐到窗边,顺着他的眸光看去,竟是街首的燕王府邸。 龚烟岚微一凝思,掩嘴轻笑,「莫非上官公子与烟岚一样,听到的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正在担心燕王妃的安危?」 上官硕阳回头看她,「怎幺说?」 「烟岚是听说,王妃因私出城,被燕王打伤,坐不得轿,这才由燕王抱回王府,急请太医诊治。」 上官硕阳闻言,先是一惊,继而一细想,又笑了,「妳这版本的故事倒是符合齐王所说的燕王性格。但是,不会的,」上官硕阳的目光再度回到那门高院深的燕王府,「他不会这幺对她的──」 燕王好端端的,竟让齐王来劝他──不要求他改投燕王麾下,只要求他两边不靠。可见燕王不是惜才,而是担心有朝一日得跟上官家撕破脸时,蝶衣夹在他二人之间难以作人。 想来,燕王应是对蝶衣动心了,甚至是用情了,才会顾忌他和蝶衣间的深厚情谊。但是蝶衣呢?她可知道燕王的心意?可──接受了? 话说回来,她能不接受吗? 上官硕阳强忍住心头突然泛起的苦涩,回眸,「龚姑娘,能否为我再弹一曲白头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一) 第六章(一) 这一年雪下得早,却下得不多。时序已近腊月,仍是偶尔飘几片雪花的天气,不曾降下大雪。 天候与往常虽有不同,但该行的年节例礼还是要走。燕王下了早朝,在门前下马时,韩蝶衣正在大厅里一手拿笔,一手拿着礼单,忙着核对给各府各院送的年节礼品品项数量。 「小姐,药好了,趁热喝。」绿湖捧着药碗,轻道。 韩蝶衣头也没抬,拿起药碗,豪迈地一口饮下,将空碗放回托盘上。 绿湖端着空碗,正要退下,燕王刚好进门。 「奴婢见过殿下。」绿湖忙行了个礼。 「臣妾见过殿下。」 「小的见过殿下。」 韩蝶衣和府中杂役听到声音,也急忙回身,行礼问安。 「免礼。」李睿示意他们起身,伸手拿起绿湖托盘上的药碗,闻了一闻。 「是太医开的调理之药。」韩蝶衣忙解释道。 李睿点头,将空碗放回绿湖的托盘上,让她离开,「谅他们也不敢胡来。」 话说,那日回府,李睿将韩蝶衣送回倚竹院后,便赴议事厅议事。 待会议完毕,他重返倚竹院想找韩蝶衣共用早膳,却见韩蝶衣刚喝完一碗汤药,以手摀嘴,柳眉紧蹙。 他胡疑地接过一闻,当下脸色大变,摔碎药碗,「谁让王妃喝这东西!」 青衣婢女吓得趴伏在地,瑟瑟发抖,「是顺、顺总管交待──」 「叫他立刻来见本王!」 李睿斥道,青衣婢女连声称是,立刻退出。 李睿回身,只见韩蝶衣手捧茶杯,一脸胡疑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发怒的原因。 「妳知道那是什幺吗?」他指着地上的破片问。 「知道。」她淡定地答:「顺总管既依王府规矩办事,殿下为何发怒?」 「王府规矩是侍寝之后,才喝药汤,妳我明明──」李睿忽然拧起眉,「妳为何没对他们说实话?」 敢情是因为她瞒住事实才发脾气的? 韩蝶衣放下茶杯,别开眼,「因为不能说。」 「为何不能说?」 「就是不能说。」韩蝶衣臊红着脸回过身去。 「韩蝶衣!」李睿沉下声音,「转回身子,看着本王,好好地说。」 「是殿下要蝶衣说的。」 「是本王要妳说的。」李睿耐着性子答。 「因为坊间传言,殿下在战场上受过伤,」她双颊赤红,指了指他的下腹,「废了。」 李睿闻言一怔,「妳信?」 「蝶衣当然不信,所以蝶衣什幺都不能说。」韩蝶衣委屈地道。 李睿听出了她的维护之意,大笑出声。的确,这幺多同床共寝的夜晚,要都说没有,还要外人相信不是他有问题,是太强人所难了。 「那药很难喝的──」韩蝶衣见他笑得开心,颇为自己觉得不值。 「我知道,而且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他盯着她的眼,「妳怎幺不告诉本王?」 怪她啰? 再怎幺说,她也还算是个姑娘家── 韩蝶衣瞪眼,「蝶衣不知该如何啓齿。」 李睿笑了,心中溢满柔情,再无猜疑。 小顺子在这时前来复命,见燕王神色和缓,丝毫不似婢女所言,不由得一愣,「小的见过王爷。」 「那药汤,以后别再让王妃喝了。」李睿牵着韩蝶衣的手徐徐吩咐道:「还有,立即去请太医过府,看王妃身体可有损伤?」 「是!」小顺子不敢多问,随即领命而出。 也因此,京城中有了龚烟岚所说的第二版本的传言:王妃因私出城,被燕王打伤,坐不得轿,由燕王抱回王府,急请太医诊治。 这传言,李睿也是听过的,但他并不想追究。只要上官硕阳相信的是第一版本的传言,并将之传回上官府,也就够了,其他人怎幺相信,他并不在乎。 反正关于他燕王李睿的不实流言多如牛毛,也不差多这一桩。 目光回到韩蝶衣手上的礼单,李睿问:「这是今年的年节礼单?」 韩蝶衣点头,顺手将礼单递给李睿,「蝶衣已初步核实,待裴先生核可后,便可确定。」 「嗯。」李睿的目光落在礼单首位的安国侯府。 以安国侯的份位本排不上首位,裴仲康年年都将安国侯府列在首位,是年年都在为他年少时犯下的错误赔罪── 李睿暗叹口气,将礼单还给韩蝶衣,「今年过年,有个朋友会回京,我希望妳见见他。」 「好。」韩蝶衣点头,又想能让燕王特别开口提出,定是个重要的朋友,不禁问道:「这朋友在礼单上吗?臣妾是否需要多準备什幺?」 「他不在,他的父亲在。」李睿道,「不妨事,他不会在意这些。」 原来是个世家子弟。 韩蝶衣微微一笑,收起礼单,「殿下,这厅里乱,咱们进去里面好吗?」 李睿点头,却见韩蝶衣指示僕役将两箱礼品搬往内院,而两箱礼品的包装明显比其他简单朴素许多,也不带燕王府印记。 「这是?」 「这是蝶衣私备的婚礼贺礼,给村里孩子的。」 「他们有人已到了成亲的年纪?」李睿惊讶地问。 韩蝶衣一笑,「这已经是第二对了。第一个在去年成的亲,娶的是城里姑娘,也是回村里办的喜事。」 「所以这是第一对新郎新娘都是村里长大的孩子?」 李睿牵着她的手,踏上往内院的迴廊,细雪伴着冷风飘落她的颊上,韩蝶衣抬手拂开,「是呀。」 李睿微一挪步,由她的左侧换到右侧,挡在风雪来处,「婚礼在什幺时候?」 韩蝶衣亳无所觉,见他又牵起她的手,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后天。」 「隔日有早朝──」势必得请假了。李睿想着。 「殿下想去?」韩蝶衣讶问。 「本王不该去吗?」李睿挑眉。 「他们的父亲都不在了,殿下能去自然是最好,只不过──」 「只不过什幺?」 「只不过殿下该以何种身份出席?」 平安小村不能牵扯上燕王府,自然不能以燕王身份现身。木师傅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也难以解释── 韩蝶衣皱着柳眉,是真的在为难。李睿却扬起唇角,俯首吻她。 风雪忽然大了起来,全数扑打在李睿身上。 韩蝶衣闭起眼,已习惯他突如其来的热情。裴仲康说燕王性冷,不好亲近,在她看来,却全然不是这幺回事。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他有那幺一点点像上官硕阳── 韩蝶衣觉得心跳愈来愈急,心底却有一丝惆怅愈形扩大。 李睿结束了这个吻,唇畔笑意温温,眸中情意款款,「妳说以李夫人丈夫的身份如何?」 李夫人的丈夫? 韩蝶衣还他一笑,再难睁眼瞎说燕王只要她当个贤达干练的燕王妃。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二) 第六章(二) 上官家族来自杭州富户,在京城中百年积聚。 如今京城中的上官府邸楼台栉比鳞次,园中草木扶梳,有北方园林的大开大阖,也有江南园林的精巧诗意,三步一景,五步一画,美不胜收。而傍晚时急匆匆的一场雪,在这美丽的园林中留下残雪处处,更是凭添雅趣── 上官硕阳站在厅门边,眼望院中雪景,很想唤人备好纸墨,好让他将眼前美景画下,只可惜厅中之人绝不会允许。 叹了口气,上官硕阳回过身,看向端坐厅中的上官彦,「二姊到了。」 话声才落,环佩轻摇,伴随着馨香盈鼻,丫鬟收了伞退去,上官晴一袭素色衣裙款款踏入大厅,盈盈下拜。 「晴儿见过父亲大人。」 二十出头的上官晴容颜正盛,肤白胜雪,眉眼如画,完全无愧于当年杭州第一美人的封号。六年飘泊在外的生活并未在她身上添上半分沧桑,只让她的眸中多了几许闺阁之女所罕见的坚毅神采。 上官硕阳想,若他是燕王,也许,他会动心。 「免礼。」上官彦挥挥手,态度不冷不热。 「姊姊。」 上官硕阳上前行了家人礼,上官晴朝他微微一笑。 「你们坐。」上官彦让下人上了茶和点心,摒退左右,才开口道:「今日唤妳过来,是因大年初二之事,硕阳另有想法。」 「哦?」上官晴转向上官硕阳,「愿闻其详。」 上官硕阳深吸口气,不疾不徐地,「硕阳认为应该取消。」 「为什幺?」 上官晴或许不悦,但脸上并无表露,至少上官硕阳看不出来。 「因为硕阳认为二姊对燕王的心意,或许有误判。」上官硕阳斟酌着措辞,「依燕王近日表现,应是对现任燕王妃颇为爱重。」 「什幺燕王妃?她不过是我上官家的一个小婢女。」上官晴冷哼。 上官硕阳捺下心头不悦,淡道:「在世人眼中,她就是上官晴,是当今兵部尚书的二千金,是圣上亲旨诰封的燕王妃。二姊在这名词上作计较,并无意义。」 上官晴撇了撇嘴角,也按下脾气,「那你说说,为何认为我有误判?就因为这坊间流言?」 因为齐王之语,也因为宋元华转述的绿湖与卫衍的观察。 但这牵涉到上官硕阳与韩蝶衣间的私情,他不好在父亲及姊姊面前谈起,只得道:「可以这幺说。坊间流传两版流言,一版是燕王夫妻琴瑟合鸣,不忌旁人目光,一版是燕王夫妻失和,燕王打伤王妃。哪个版本是真的?」 上官硕阳看向上官彦,缓缓地道:「我想,以燕王和父亲的关係,燕王肯定怗记着他的王妃是上官家之女,多所防备,难以生情,第一版流言不会是真。而燕王怗记着他的王妃是上官家之女,不论两人有何天大的争执,动手之前定会三思,至少,动手之后,也会过府赔礼,但燕王没有动作,想必第二版流言也不是真的。但燕王抱着王妃进城是确有其事,所以硕阳作了个大胆的假设:燕王已知府里的燕王妃并非真的上官晴。」 「若真是如此,燕王何以不面圣揭穿此事?他与父亲不合已久,不是吗?」上官晴问道。 上官硕阳就是等着这句话,不论出自上官彦或是上官晴之口。 「所以硕阳说燕王对现任燕王妃颇为爱重。」 「这只是你的推测!」上官晴不服气地反驳。 上官硕阳微微一笑,「即使我的推测不对,父亲与燕王不合也是事实。就算初二时,妳以上官家表小姐的身份现身,也是来自我上官家的人,燕王能许妳进王府?更何况,妳曾以莫询的身份诈死骗他,以燕王的性子,他会原谅妳?」 「我是诈死骗他,但我可没有害他,他会原谅我的。」 「妳是没有害他,但不表示旁人没有。」上官硕阳意有别指地看向上官彦。 「爹!」上官晴踱了下脚,「你当初明明说,绝不会伤害燕王──」 「我用的药量不足致死。」 「但若是没人救治,燕王便会淹死在惠陵河。」上官硕阳说道。 「爹!」上官晴大叫。 上官彦没理她,而是看向上官硕阳,捻鬚淡问:「你认为我做得不对?」 上官硕阳打了个揖,道:「父亲借机襄助太子自是对的。儿子只是指出事实。」 上官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对燕王的了解多少?」 「寥寥数面,不如父亲了解的深。」 上官彦点头,「好,那我告诉你,以燕王的脾性,打了我上官家女儿,却不过府赔礼是有可能的。」 上官硕阳没有反驳,依照齐王的说辞形容,上官彦会这幺想也是合理。 上官彦又道:「再者,燕王能不能容得下晴儿,初二那天见他表现便知分晓,你我不须在此猜测。若他能容,我们在燕王府会多了一个助力;若他不能容,于我们也无损失。」 「父亲说的极是。」上官硕阳点头,又问:「但若儿子的推测是真的呢?」 「那幺韩蝶衣便不能死,以免燕王真的翻脸,告我上官彦欺君。」上官彦注视着上官硕阳的眼睛,「正也是你今天这一席话真正的目的,不是吗?」 上官彦在官场打滚多年,眼力心计皆非寻常,上官硕阳也没想过能真瞒过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儿子谢过父亲成全。」 上官彦叹了口气,目光移向厅门外飘落的雪,「你恨我吗?」 当年,上官彦只是万般无奈下,在杭州老宅新进的婢女中挑中了韩蝶衣,他并没想到上官硕阳会对韩蝶衣一见钟情,执着至今,就连上官硕阳也没料到自己竟是如此执拗之人── 这一切只能说阴错阳差,造化弄人。 上官硕阳摇头,「不恨。」 上官彦回眸看他,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好、那就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三) 第六章(三) 为了掩饰行蹤,韩蝶衣先请卫衍先行将贺礼送至平安小村,自己则等候燕王同行。 李睿因为公事缠身,耽搁了出门的时间,两人来到平安小村时,夜幕已垂,但村中却是张灯结采,人影处处,热闹非凡。 村子里的孩子已发现两人的蹤影,开心地大叫,「是夫人来了!还有木师傅!」 村里的大孩子听到叫声,也纷纷跑了出来。 卓廷道:「夫人,您来啦!卫大哥送礼来时,唐平以为妳不来了,失望得很,还抱怨说您就只疼陈庆,不疼他呢!」 「我才不是这幺说的!」身着新郎服的唐平臊红着脸用肘子顿了卓廷一下,示意他别胡说。 「反正差不多这幺意思嘛!」卓廷挤眉弄眼的。 「差多了!」唐平瞪他。 「好了,好了,」韩蝶衣笑着阻止两人,「新娘子呢?」 「在里头!」 孩子们热情地拉着韩蝶衣往里头赶,李睿也跟着众人来到前院。 大木桌己被搬开,大伙围着火堆坐成一个圆圈。白天时下过一场小雪,地上微溼,但大伙并不在意,或唱或跳,或吃或喝,好不热闹。 韩蝶衣一到场,便被拉着跳了好几首曲子,这才气喘嘘嘘地回到李睿身边。 李睿丢了条手绢给她,韩蝶衣擦完了汗,发现是自己的手绢,才要往怀里揣,李睿阻止了她,「还我。」 韩蝶衣为难地蹙起眉,「髒了。」 「我会处理。」 韩蝶衣无奈,只得将手绢还给他,「你不下去跳支舞?」 李睿拨着火,「等会儿,妳还没喘过气来。」 言下之意是要跟她跳舞了? 韩蝶衣瞪眼,觉得自己简直没事找事。 李睿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这婚礼看着像是北戎的风俗。」 「热闹嘛。这些孩子都没父母,拜过天地后,大伙也一同吃喝,比较不那幺拘谨,新娘子也不须要被关在房子里。」韩蝶衣说着,忽想起燕王与北戎争战多年,不免担忧起来,「你介意吗?」 李睿摇头,「战场的事就让它留在战场。就是这胡箜篌,不是这幺弹的。」 胡箜篌是从西域传来的一种乐器,高三尺有余,状如木梳,以指拨弹。在北戎相当常见,在皇朝这边,已多年不见人弹奏,不知为何最近又在京里流行起来。 卓廷贪着流行,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可惜弹得曲不成调,李睿听得连连皱眉,终于忍不住起身,「让我试试?」 「好呀!」卓廷甚为爽快,立刻起身让出自己的位置给李睿。 李睿调了调琴弦,手指一拨,悦耳琴音流洩而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韩蝶衣没有料到外族的乐器配上古朴的诗经竟是如乎意料的和谐好听,更没有料到李睿竟通音律,歌喉也好——他的嗓音低沉富磁性,低吟浅唱宛如枕边细语温温柔柔抚遍心房。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便跟着打起拍子来。 李睿唱完一遍,第二遍变两拍为一拍,成了舞曲,歌声忽然豪迈嘹亮起来,卓廷反应很快,立刻招呼众人起身跳舞。 「真想不到——」卫衍轻叹。 「是呀。」韩蝶衣注视着李睿,心想:如果没有这些年的兵祸战乱,李睿或许也是个流涟悦音阁的富贵王爷—— 李睿彷彿察觉到她的目光,回眸朝她丢出一抹笑。韩蝶衣脸一红,忙撇开眼去。 「卫大哥!」不远处有人唤卫衍。 「夫人?」 「没事,你去吧。」韩蝶衣微笑。 卫衍点点头,起身离去,韩蝶衣的目光再度回到李睿身上。他已歇手,将琴还给卓廷。 「李大爷,你的胡箜篌弹得真好。你以前住过北戎吗?」卓廷不经意地问。 韩蝶衣身为燕王妃的身份,在村里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因此,卫衍向村里的孩子解释,李睿是韩蝶衣从商的丈夫,之前因为某些原因未对众人表明身份,现在事情已解决,可以真正身份示人。 是以,卓廷改口唤他「李大爷」,较小的孩子改不了口,也无法理解,仍是唤他「木师傅」。 「前前后后、断断续续大约住了十年有了吧。」李睿笑笑地说。 「真的?那你教我一下!」卓廷说道。 「夫人。」 韩蝶衣回眸,只见卫衍怀中抱着一个哭闹不休的小奶娃,为难地,「这孩子说要您抱,才要睡。」 「夫夫抱!夫夫抱!」小娃娃朝她伸出肥肥短短的小手讨抱。 韩蝶衣温柔一笑,将孩子抱入怀里,「小坏蛋,怎幺还不睡?」 「夫夫抱!睡睡!」小奶娃吮着手指说。 「好,眼睛闭闭。」 小娃娃听话地闭起眼睛,将头倚在韩蝶衣的胸膛上,不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 这厢的李睿随意指点了卓廷几个指法和技巧,见他欢天喜地低头练习,便踱回韩蝶衣身边,「卓廷这孩子挺有趣的──」语未毕,他讶然地瞪着韩蝶衣怀中的奶娃,「这是?」 「村里的孩子。刚睡着。」韩蝶衣示意他轻声,眸光回到孩子身上,笑得温柔而甜美,「之前来,哄过他几回,倒把我给记上了。」 李睿拧眉。他不喜欢她这个笑容,非常不喜欢。 「他的母亲呢?」他冷冷地问。 韩蝶衣看向卫衍。 「约莫八个多月前急病而死。」卫衍答道。 李睿斜过身子,看了看韩蝶衣怀中的白胖小脸,忽然一阵心烦,「既然睡着了,就抱进去吧。」 「殿下不喜欢孩子?」韩蝶衣问。 他怎会不喜欢小孩?只是这辈子他只怕无法给她一个孩子了—— 李睿别开眼,「不喜欢。」 韩蝶衣只得抱着孩子起身。 「妳上哪儿去?」身旁蓦然一空,李睿语气冰冷。 韩蝶衣知道他是要她留下,轻叹口气,「卫衍。」 孩子明明是睡了,但卫衍伸手要抱,他却嘤咛一声,紧抓住韩蝶衣的衣裳。韩蝶衣不忍,软着声音对李睿说:「等他睡熟一点好吗?」 她真的这幺喜欢小孩吗? 李睿回眸看她,没有答腔。 「殿下——」韩蝶衣为难地低唤。 李睿忽然起身,「走吧。」 韩蝶衣不明所以地看向卫衍,后者朝她无奈地一摊手。 韩蝶衣回身,见李睿已向后院走了好几步,急忙跟上,「走这边。」 她领着李睿来到自己的小屋。李睿惊诧,「妳让他睡妳的屋子?」 「其他孩子都还在玩。」 她抱着孩子进到屋内,李睿也跟着进来,「我今晚睡哪儿?」 「对屋,和之前一样。」 李睿挑眉,「妳让这个野小子睡妳屋里,让本王睡对门?」 这话应该是在逗着她玩的吧? 韩蝶衣眸子一转,道:「殿下和蝶衣在府里时,也不是每夜都睡在一起。」 「妳想每夜睡一起,那也简单。」 李睿往前一步,韩蝶衣急忙一个旋身,躲上床铺,「蝶衣还抱着孩子。」 李睿本就是和她闹着玩,微微一笑,跟着她来到床沿,「妳要一直抱着他?」 「再抱一会儿,他睡熟了,就可以放下了。」韩蝶衣轻道:「不晓得为什幺,我抱他的时候,他好像睡得特别安稳。」 「不作噩梦,自然就睡得安稳了。本王也是如此。」李睿懒懒倦倦地说。 他是百战将军,身上难免带着煞气,该不会被什幺东西缠上了吧? 韩蝶衣想起先前与他在平安小村共渡的那夜,心头突地一登,故作玩笑状,「这是殿下的经验之谈?」 「可以这幺说。」李睿笑着,似真似假。「我有些累,先回房了。」 「等等。」韩蝶衣将孩子放到床上,步下床榻,从手腕上解下一串佛珠,塞进李睿手里,「这个给你。」 李睿扬眉,「什幺意思?」 「这个比手绢好。你收着。」她信佛法无边,可不代表李睿也会相信,此举好像有点多事了。她想着,不由得有些尴尬,说着说着,脸便红了。 李睿从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容易满足。 他握着佛珠,眉眼含笑,心头暖暖的,「那便谢谢王妃了。」 * * * 佛珠的效用很明显及不上韩蝶衣。 李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也不知过了多久,前院乐音人声渐歇,李睿恍恍惚惚间,又见一群血人迫近,他骇然睁眼,才定下心神,忽闻铃声大作── 驿站急递,白天鸣铃,夜间举火,只有紧急军情,才会日夜鸣铃。 李睿立即翻身下床,抢出门外,往西望去,果见狼烟处处,是镇西军示警。 韩蝶衣、卫衍、还有几个尚未睡熟的大孩子,也听到声响,开门出来。 「什幺时辰了?」李睿问。 「卯时将至。」卫衍回答。 「备马。」 李睿回房,穿了外袍出来,走到前院,正準备上马,见韩蝶衣和孩子们也跟了出来。 一般将士出征,也是这般由家人们送出门的吧? 也不知幸或不幸,他李睿出征不下百回,可从来没经历过场景。李睿说不出心头那奇特的感受是什幺,只知自己的嘴角禁不住微微上扬,他走回韩蝶衣面前,轻道:「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所谓的去去就回,是又要披战袍上战场了吧? 也许是年纪已长,也许是这几个月来,她与他朝夕相处,虽对他尚无男女之情,但也忍不住担心起他的安危,与前几年得知他又要出远门时的雀跃之情全然不同。 望着他温柔的笑脸,韩蝶衣勉强地牵起嘴角,「好。」 李睿翻身上马,骑到村口,想到自己的身份经过此事,应是瞒不住了,又调转马头,策马来到韩蝶衣身前,也不下马,扳着马鞍,弯身便给韩蝶衣一记热吻。 众人见状皆是一愣,但毕竟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很快地便回过神来,鼓躁成一片。 「等我回来。」李睿并不理会众人鼓躁,抵着她唇,低声交待。 有必要这幺耍帅吗? 韩蝶衣退了一步,红着脸,有些回不过神,「你的腰不难过吗?」 李睿一愕,大笑出声,直起身子,「卫衍听令。」 「属下在。」 「天亮即送王妃回府,不得有误!」 「属下遵命。」 马蹄跶跶声响起,燕王英挺的身影绝尘而去。 韩蝶衣只觉得一颗心跳得飞快,久久无法回神。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章(一) 第七章(一) 在皇朝的西边有羌一族,自成西岐国,世代牧羊,彪勇兇悍。皇朝初立时,曾上表来降,尔后百年间,叛服无常。皇朝在此驻有镇西军,原由安国侯统率,安国侯年老还京后,改由其世子秦劭年领军。 此次是西岐国国君新立,欲显国威,率举国之兵东侵。 秦劭年因兵力悬疏,向帝都求援,皇帝命燕王率军驰援。因燕王麾下亲军仍镇北疆未归,故点京军三万救援。 燕王到后,合镇西军之力,仅费时十余天,便将西岐军赶出边境,但加上来回路程,李睿终究是没能在京城里过年。 适逢年节,燕王大捷的消息传回京师,皇上御赐的礼品和文武百官闻风送来的贺礼便塞满了燕王府的大厅。但燕王真正到达京城时,已是大年初七。 如往常每一次燕王凯旋还朝的情形一样,紧接着的便是一连串的国宴家宴,皇帝赏赐连连,各式礼物流水般地送进燕王府,韩蝶衣点得手都软了,和李睿也没能好好说上话,只觉得他神态气力似乎都没有以往精神。 到了初十这天,李睿终于得空在家休息,但并未来找韩蝶衣,也未命人传唤,直到傍晚时分,上官硕阳过府来访,才让人通知她到前厅相见。 韩蝶衣匆匆赶到前厅,已不见上官硕阳身影,只有李睿一人独坐厅上,手边搁着一盅茶,一碟小点,以手支颐,似乎颇为疲倦。 「蝶衣见过殿下。」 李睿直起身子,示意她起身,「上官硕阳说他约了朋友,先走了。」 为什幺不再多等她一会儿?是真约了朋友,还是不想见她? 韩蝶衣微觉着恼。 李睿见她神情,微微一笑,道:「年轻人年节时分和朋友出去热闹热闹是正常的事。妳也别恼,过两天咱们去上官府就见得到了。」 敢情上官硕阳是因燕王出征,误了初二之约,补送帖子过来的。 「咱们还去?」韩蝶衣微讶。 「本王答应过妳的。」李睿的笑意淡淡倦倦,眼神却十分温柔。 韩蝶衣看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妳没事的话,先回房去吧。晚些本王若得空,再去找妳。」李睿说着,唇角虽仍挂着浅笑,眉头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韩蝶衣终于抓住那抹不对劲的感觉。燕王嗜甜,眼前这碟小点全是他喜爱的糕点,他却一口也没动── 「殿下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李睿摇头,「妳让人去唤裴先生和小顺子过来。妳回房去。」 「但是──」 「听话。」 韩蝶衣只得依言让人去唤了裴仲康和小顺子进厅,自己带着满腹胡疑回到倚竹院。 食不知味地用完晚膳后,韩蝶衣愈想愈不对,遣了卫衍去探问消息。 不到半个时辰,卫衍回报,说看见小顺子自燕王房里端出数盆血水,燕王似乎是受伤了。 「受伤?什幺时候的事?」为何没听人说起? 「属下不知。」卫衍道。 韩蝶衣起身,向门口走了两步,便又止步。李睿要她回房,明显是不欲她知道他受伤的事,她如此冒然地前去探问,显然不智。 「辛苦了,下去吧。」 韩蝶衣打消念头,遣退卫衍。谁知约莫一刻钟后,绿湖来报,说裴仲康要见她,人在花厅里候着。 韩蝶衣急忙踏出房门,来到花厅,只见裴仲康坐在轮椅上,满脸不悦。 她甜甜一笑,问:「是谁惹先生生气了?」 裴仲康冷哼一声,问:「妳可知王爷受伤了?」 「片刻之前方知。」 「不前去探问?」 「王爷似乎不想让蝶衣知道此事。」 「他不让妳知道,是不想妳担心。妳就真的连问都不问?」裴仲康皱眉,「今天要是伤的是上官家那小子,妳──」 韩蝶衣脸色一变,裴仲康深吸口气,没把话讲完,「罢了,妳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别去,就当老夫没来过!」 裴仲康愤愤地调转轮椅,往院口去。 韩蝶衣虽然心里不悦,但也知和这老人计较不得,暗叹口气,赶忙追上,「蝶衣先送先生回房,便去探视王爷。」 裴仲康「嗯」了一声,似是满意了,顿了一下,又吩咐道:「别让燕王知道是我告诉妳的。」 「先生也怕燕王?」韩蝶衣失笑。 裴仲康哼了一声,没有答腔。 「燕王伤得重吗?」韩蝶衣又问。 「伤不算什幺大伤,就是看不得太医,也不得休息,难受。」 「为何看不得太医?」韩蝶衣问出口的同时,也想到了答案。「这不是战场上受的伤?」 裴仲康冷冷一笑,「燕王现在是一品王侯、兼护国大将军、兼光禄寺卿、兼一堆乱七八糟的头衔。他与西岐国这仗打胜了,皇上再封下去,能封他什幺?储君吗?」 「先生之意是太子动的手?」 裴仲康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叹了口气,道:「燕王的境况没有表面看起来风光,妳可以的话,多疼他一点,别让他烦心。」 「蝶衣明白。」 韩蝶衣将裴仲康送回住处,随即来到聚兰院。 此时,微雪方止,聚兰院院门未关,但厅门紧闭,屋内灯火已熄。她迟疑了会儿,想起裴仲康所言,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敲了敲厅门。 「是谁?」屋里传来小顺子的声音。 「是我,上官晴。」 厅门很快地被打开来,小顺子压低了音量,「娘娘到此何事?王爷吩咐了谁都不见。」 「我来看看他。麻烦顺总管替我通报一声。」 「娘娘,您别为难奴才了──」 一来,韩蝶衣因出身微寒,本也是卖身丫鬟,不忍为难相同出身之人,二来,她深知小鬼难缠,小顺子虽只是内侍,却是李睿信任之人,所以她对小顺子说话向来恭敬,但此时也不得不摆出主人家的派头,挑眉道:「顺总管是不把我的命令放在眼里了?」 「奴才不敢,但王爷好不容易睡下了──」 「那我看一眼就走。」 「娘娘──」 「小顺子,外头是谁?」房里传来李睿的声音。 「回殿下的话,是王妃娘娘。」 「臣妾来看看殿下是否安好?」韩蝶衣也应声。 李睿沉默了会儿,道:「我没事,已经睡下了,妳回房去。」 「殿下,您就让臣妾进去看一眼,好吗?」 李睿没有说话,半晌之后,叹了口气,「小顺子,让王妃进来,你下去休息。」 「是。」小顺子依言让韩蝶衣进屋,自己退了出去,回身阖起厅门。 韩蝶衣走进内屋,屋内未点灯,屋外月光映雪,反射进屋,隐约可见燕王赤裸着上身,倚坐在床上,胸膛上的伤已包扎妥当。 她想点亮油灯,李睿阻止了她,「妳过来,别点灯。」 「好。」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走近床边,李睿伸手拉住了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是裴先生告诉妳的?」 韩蝶衣一笑,没有回答,「殿下为何连蝶衣都瞒?」 「我不想吓到妳。」李睿抚着她的脸,嗓音无比轻柔,「但妳能来,本王很高兴。」 韩蝶衣低垂下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既然来了,就陪本王睡一宿吧。」李睿道。 「好。」 她之前送给李睿的佛珠尺寸不合,李睿自然不会戴在手上。现在四下黑暗,韩蝶衣也看不清他是否收在枕侧,不知他信不信佛珠的效用—— 但佛珠求都求了,再说他身上煞气太重,又伤又是恶梦,有着佛法保护总是好的—— 韩蝶衣犹豫了片刻,还是自怀中摸索出一串佛珠,递给李睿。 「这是?」 「蝶衣那串佛珠,殿下戴不下。这是蝶衣新求的,在佛前供了许久,还请西华寺住持加持过,能保平安。」 李睿笑了,伸出左手,「套上。」 见他爽快收下,韩蝶衣鬆了口气,为他套上佛珠,扶他躺下,再和衣在他身边睡下。 这一夜,韩蝶衣仍旧睡得不是很好,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李睿闷哼的声音。 到得天色大光,韩蝶衣终于明白李睿昨晚为何不让她点灯。 她瞪着他胸前大片血渍,讶然无声。 李睿睁开眼睛,看见她的神情,立即坐起身,拉过床边中衣披在自己身上,盖住胸口渗血的布巾,沉着声音道:「妳先回房,晚点我再去找妳。」 这就是他躲着她的原因?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但他也真的把她给瞧小了—— 韩蝶衣伸手取下中衣,「蝶衣为殿下换药。」 「有小顺子──」 韩蝶衣摇头,「蝶衣想看看殿下的伤势。」 李睿扭不过她的坚持,叹了口气,指示她药品所在的位置,韩蝶衣卸下布巾,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李睿的伤在左胸,有碗口般大,离心脏不过寸许,似乎比他在惠陵河所受的伤严重上许多── 「妳怕的话,让小顺子来。」 「蝶衣不怕,蝶衣只是──」心疼。 纵使韩蝶衣对李睿未生男女之情,但她对战功赫赫的燕王爷却是颇为敬重。北戎之乱是燕王平的,西岐之兵是他退的,鄱阳湖水寇是他剿的,自十三岁披战袍起,他半生戎马,功在社稽,多少黎民百姓因为他免去家破人亡之祸,太子怎能因为一己之私下这重手? 韩蝶衣觉得眼眶有泪,赶紧深吸口气,稳住情绪,迅速地为燕王换药裹伤。 但李睿对韩蝶衣将落未落的泪珠自有另一番解释——浴血沙场十数年,李睿见多了生离死别,对生命的要求其实也不多。他只希望有一天,若他战死,能有这幺一个人,会为他的死去落泪,不因为他是燕王,不因为他是将军,只因为他是李睿。 「蝶衣去唤人準备早膳。」 韩蝶衣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心中不安,一换好药便起身,李睿立即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小心伤口。」韩蝶衣不敢挣扎,乖顺地让他抱着。 李睿细碎的吻落在她的髮际,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说话。 韩蝶衣候了好一阵子,终于鼓起勇气,「殿下放开蝶衣好吗?」 李睿吸着她身上特有的馨香味,心里很明白这辈子他是难以放开她了。只是自己前途未卜,真要她陪他走上这一遭? 他将她搂得更紧些,轻问:「蝶衣,太子一旦登基,妳怎幺办?」 「蝶衣不懂殿下的意思。」 李睿稍稍鬆开她,看着她的眼睛,「太子一旦登基,妳该何去何从?」 为防止藩王坐大,危害中央,皇朝体制皇子封王后,虽可领封邑税赋,但一般并不就藩,只有极少数的情况会特令藩王就藩,离开京城。 以太子和燕王的情况,太子一旦登基,是绝不可能令李睿回到燕京。好一点的状况是将他软禁在京城里老死,糟一点的状况撤封、身死、灭门都有可能── 李睿势必曾思索过自己的结局,所以他问的不是自己怎幺办,而是她怎幺办? 韩蝶衣微笑道:「蝶衣既是燕王妃,当然是殿下在哪儿,蝶衣就在哪儿。」 这不是他想听的答案。 李睿轻叹口气,鬆开了手,「为本王更衣。」 她说错什幺了吗? 韩蝶衣偏了下头,走向衣柜,取了件便袍出来,随口问道:「殿下今日应该不会出门吧?」 「妳想上哪儿走走吗?」李睿说道。成亲六年,难得有空暇,他是该好好陪陪她,否则怎能怪人家说不出他想听的答案? 他都伤成这样了,还想出门? 韩蝶衣闻言,回身,瞪眼。 「怎幺了?今天天气似乎不错,不想上哪儿走走吗?」李睿不明所以地问。 韩蝶衣见他神情言语,知道他压根不觉撑着这样的身子出门有何不对,忍不住深吸口气,提醒自己保持温柔淡定,上官硕阳说了,男人就喜欢女人性子温婉—— 「殿下身上有伤,若是没有急迫公事,自是得留在家中好好休养。」韩蝶衣拿着袍子走近他,语气平和,「上官家的约,蝶衣也去回掉好吗?」 李睿摇头,「夜长梦多,这约推不得。」他穿上袍子,低头看她,眸色温柔,「我难得得空,真不陪本王出去?」 「不去。殿下也别去。」韩蝶衣认真地说。 李睿笑了,「我留在府中,也是会有人登门拜访的。」 「可以请顺总管闭门谢客。」这又不困难。 「年节时分,闭门谢客可得有个好理由。」李睿说道。 这倒也是,毕竟他是朝堂红人。 「就说殿下病了,」韩蝶衣想了一下,「得了风寒,下不了床。」 李睿大笑出声,不意扯疼了伤口,蹙了下眉,韩蝶衣慌忙扶了下他,见他无事,又忍不住赏他一记白眼。 李睿忍着笑,道:「本王这身子,说染了风寒,下不了床,那得是多重的风寒?不会有人信的,除非──」 「除非什幺?」 李睿唇角跃上一抹顽皮的笑,「除非王妃陪在本王房中,大伙自然明白为何下不床。」 登徒子! 韩蝶衣怔了一下,才会意过来,立即赤红了双颊,「蝶衣告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章(二) 第七章(二) 年节时分,燕王府真的闭门谢客两日。 不到中午,京城街道便出现了各种流言,有中规中矩转述燕王府门房所言,燕王军旅辛劳,想休息两日,也有荒唐如燕王断了胳臂少条腿,不得不休息的传闻。 这一切流言,在十四日午时,燕王府大门打开后止息。 燕王和燕王妃坐上马车,前有官兵开道,后有奴僕跟随,备置了各式礼品,浩浩蕩蕩地来到兵部尚书上官彦的府邸。 因是家宴,上官彦夫妇居于主位,李睿、韩蝶衣和上官硕阳坐于下首。太子及太子妃未归,故未列席。 燕王是难得的贵客,上官彦家私厚实,待客的美酒珍馐流水般地送上,自是不在话下。 李睿的伤口虽大,但不深,未伤及要害,只不过不方便求医,让遇刺之事传出,正式引爆政争,仅能靠着裴仲康的膏药撑着,加上日夜兼程急赶,来回西岐,身体疲累,这才显得神情委顿。 闭门休息了两日,李睿已恢复往日的神采,宽大的袍子一穿,盖住伤口,旁人其实并不容易察觉他身上有伤。上官彦虽曾从太子口中听闻行刺之事,但见李睿神情,也只道刺客失手,燕王无事。 上官家人殷殷劝酒,李睿只得陪着喝了几杯。 酒过三巡,上官彦夫人推说身体不适,致歉离席。 上官彦开口道:「下官素闻殿下善胡箜篌,恰巧下官有一外甥女也擅此艺,正在下官府中作客,下官请她来弹奏一曲,请殿下指点一二可好?」 「指点不敢。岳父有此雅兴,小婿陪着便是了。」 「殿下忒谦了。」 上官彦微微躬身赔礼,扬声让人在厅中置备了胡箜篌,又让人去唤上官晴。 「下官这外甥女本姓莫,夫家姓何,夫死无子,守完夫丧三年,回归本家。下官妻子想她一人寂寞,这才邀来下官家中作客。」 说话间,上官晴已嫔婷婀娜地来到了众人面前。她一身素雅白衣,只在肩上装点了几丝色彩因应年节喜庆,脸蒙面纱,微微一福,道:「民女莫茵见过燕王殿下、王妃娘娘。」 李睿定睛看了她好半晌,才开口:「免礼。」 上官晴转向主位,「茵儿见过姨父。」 「免礼。」上官彦道:「胡箜篌已备好,妳且弹一曲给殿下助兴吧。」 「是。」 上官晴敛衽坐下,纤纤玉指拨上琴弦,琴音宛转,奏的是「鳯求凰」。 李睿忍不住笑,忙举起酒杯掩过。 上官彦等人距离得远了,没有察觉,韩蝶衣就坐在他身边,自然是察觉了,胡疑地看了他一眼。 李睿转头,给她一抹柔笑,桌子下的大掌悄悄地包裹住她的小手。 这是做什幺啦?这厅上这幺多人,不怕让人瞧见吗? 韩蝶衣微微一惊,脸上神色却仍如常,见李睿又转回头看上官晴,才转头看向上官硕阳。 上官硕阳今日身着浅蓝袍子,上缀螺旋纹路,肩披白色狐裘,仍是一派淡雅俊朗,谦谦公子貌,只有在看向韩蝶衣时,眼眸中偶尔会洩露出什幺。 他的手上握着一把琉璃骨扇,手指不住地磨搓着,似乎有什幺重大难决之事,盈绕于心。 察觉到韩蝶衣的目光,他抬眼回视,笑得无奈。 韩蝶衣心头一揪,难受得紧。 上官晴正巧在此时弹毕琴曲,韩蝶衣趁机收回握在燕王手中的手,与众人一同鼓掌。 上官硕阳收回与韩蝶衣交缠的目光,看向上官晴,深吸了口气,扬起唇角,道:「茵表姊,今日座上都是家人,妳怎幺蒙着面纱,这幺见外呢?」 上官晴看向上官彦,后者朝她点了点头,她抬手解下了面纱,「是莫茵失礼了。」 李睿晓得上官家数双眼睛都在他身上,所以如他们的意,深深地凝望了上官晴一眼,随即便撇开眼去,举杯就口,不露半分思绪。 上官彦与上官硕阳交换了一眼,道:「殿下认为莫茵这曲弹得如何?」 李睿一笑,道:「小婿不过是个武夫,只知刀口舔血,哪懂这种风雅之事?岳父问我,不如问硕阳。我听齐王说,硕阳对琴曲造诣之高,连歌楼乐孃都想请教他呢。」 上官硕阳知道燕王这是在暗示他,当日齐王确实是受他所託,转达讯息,忙站起身,偷偷向上官彦摇了摇手,笑道:「唉,硕阳不过一次去悦音阁的路上遇见殿下,就让殿下在父亲面前给揭了出来。爹,」上官硕阳转向上官彦,「儿子真的就只去过那一次,没什幺歌楼乐孃讨教之事。」 「你呀,回头再说你。」上官彦顺着话头骂了一声,让上官晴坐到上官硕阳下首,又对李睿道:「殿下,下官就这幺个不成材的儿子,晴儿就这幺个弟弟,您要有机会可得替下官好好教教他。」 「不敢,」李睿拱手道:「硕阳是芝兰之材,连圣上都称讚过,岳父儘可放心。」 「好说,好说。」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喝了几杯酒,李睿转向韩蝶衣,「王妃。」 「嗯?」韩蝶衣恍然回神。 李睿不解地蹙了下眉,「时候不早了,我们是不是──」 上官晴见燕王有意离开,急了,连向上官彦使眼色,上官彦叹了口气,看向上官硕阳。 上官硕阳也叹了口气。上官彦见燕王冷淡的神情,心中已有八成信了他的判断,但上官晴不同,一来她深陷情海,二来她生性执拗,与他上官硕阳一般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死性子,今日若不试到她满意,只怕来日还得为这事纠缠不清── 上官硕阳微一凝思,抢在韩蝶衣之前开口,「二姊。」 韩蝶衣抬眼看他,没有作声。上官硕阳向来最恨称她为「姊」,她一时间不知该应不该应。 上官硕阳唇畔带笑,眼中却难掩苦涩,道:「其实这话应该由娘亲自己跟您说,但娘亲今日身体不适,只好由弟弟我越俎代庖了。」他从矮桌后步出,向韩蝶衣敬了杯酒,「娘说:妳与茵表姊从小玩到大,眼前妳和燕王殿下鹣鲽情深,茵表姊却孤身一人,不知道您能不能念在往日情份帮帮她?」 那日上官硕阳过府,与韩蝶衣谈起今日之事,只要她见燕王眼色行事,莫多阻挠,并未有具体要求。因此韩蝶衣只能不冷不热地应,「大娘希望晴儿怎幺做?」 「大娘希望妳能替茵表姊找个好人家。」 韩蝶衣一怔,「晴儿镇日待在王府里,实在不认得什幺人。」忽觉李睿轻拍了拍她的手,她转头,「殿下──」 李睿微微一笑,道:「硕阳会直接向妳开口,应是何夫人心中已有什幺人,而这人是妳认识的人。」 「殿下果然练达世情。」上官硕阳拱手称讚道。 「好说。」李睿的目光由他转向上官晴,似笑非笑地,「何夫人能在这宴席之上选中凤求凰这曲,显示夫人并不时兴寻常女子那套扭捏作态。本王斗胆请问夫人,看中的是哪家男儿?需要本王王妃帮衬何事?」 李睿左一声「何夫人」,右一声「本王王妃」,听得上官晴心凉了半截,但想起两人在北戎相伴的那段时日,又觉得自己并不是全无希望,起身离座道:「谢殿下垂询。民女心中那人,论功业,是个不世出的大英雄,平北彊,定西岐,扫南蛮,浴血沙场,从不言苦;论为人,他温柔谦和,知书达礼,是个通古博今的翩翩君子。」 李睿笑了,「前半段听着像本王,后半段又不像了。何夫人,妳就直说了吧,那人姓啥名啥家住何方?」 上官晴再怎幺胆大豪爽,不拘俗礼,毕竟还是个姑娘家,要她当着心上人的面直言其姓名,实在是为难她了,只得求助地看向上官硕阳。 上官硕阳心知肚明,李睿的举措明白表示他还记恨着上官晴诈死骗他一事,存心想让她出糗,他也实在是不想管这档事了,但事情都已到了这个地步,除非他胡诌个人名出来,否则也圆不了这个场。 上官硕阳暗叹口气,笑笑道:「殿下真没猜出来吗?茵表姊说的就是您呀!」 「哦?」李睿挑眉,看向上官晴,上官晴红着脸,低垂下头,他又看了看上官硕阳,最后目光回到上官彦,「上官大人,这是真的吗?」 上官彦敏感地注意到燕王称谓的改变,却没作声,只轻点了点头。 李睿微扬起唇角,转向韩蝶衣,「王妃。」 「嗯?」 韩蝶衣看着众人作戏,正看得出神,没想到李睿竟会突然要她出场,不由得一愕。 「妳曾说本王贵为一品王侯,本该三妻四妾。」李睿看着她的眼,缓缓地问:「现在,妳还这幺认为吗?」 韩蝶衣看着李睿,不知道他想要什幺样的回答,但她记得上官硕阳要她不要多加阻挠,再说李睿口中说心怗故王妃,对她举手投足却能尽显温柔暧昧,想来之前在北疆对上官晴也不会太规矩── 她想了一想,起身离座,跪伏在地,「殿下若是有意,臣妾回府便即置办聘礼,择日结采下聘。」 他在她身上费了这幺多心血,她竟是置若无睹? 李睿闻言,心火突起,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努力压抑住怒气,冷冷地,「王妃倒是贤德。」 韩蝶衣跪伏在地,不曾见到他眼中神色,「这是臣妾应做之事。」 「应做之事?」李睿盯着杯中酒液,并不看她,「妳也曾说本王持身甚洁是在等待知心人。若妳真这幺认为,妳觉得当这位知心人出现时,本王会怎幺待她?」 李睿就算之前不知莫询的真正身份,此刻见上官父子安排的这个局,也该猜知她便是真正的上官晴。他问这话,是要她这西贝货归还燕王妃的身份吗?那幺从此以后,她是否就自由了? 韩蝶衣一咬牙,道:「莫茵过门后,若殿下认为必要,臣妾亦可避居他方——」 「啪」地一声,一只酒杯在韩蝶衣脚边碎裂,溅出的酒液沾溼了韩蝶衣的裙摆。 李睿瞪着她,双目圆睁,双拳紧握,胸膛不住地起伏。 她说错什幺了吗? 韩蝶衣看着暴怒的燕王,怕倒未必,只觉愕然。纵然外间传言李睿性子暴躁,裴仲康也说他不好相处,但他对韩蝶衣向来笑语温温,她从不曾见他发过这幺大的脾气—— 厅中其余三人则被吓了一跳,上官硕阳甚至向前走了两步,怕他突然暴起伤了韩蝶衣,却听李睿缓缓地道:「本王一时手滑,吓到王妃了。」 明明众人皆知酒杯是他怒掷而出,但他是燕王,是这厅中品位最高之人,他说是手滑,那便是手滑,无人敢驳。 上官硕阳忙命人送上新的酒杯,重啓宴席。 李睿自喝了一杯酒,又让人满上一杯,举杯对着上官彦道:「上官大人。」 「是。」上官彦也跟着举杯。 「大人有意让王妃学娥皇女英,可惜本王却无舜帝之志。本王有幸自上官家娶得蝶衣,此心已足,此事休再提起。」 李睿说完,立即饮尽杯中之酒,上官彦却不就饮,他怔然地问:「殿下唤晴儿什幺?」 「蝶衣。王妃说这是她的小字,只有近亲在唤,不对吗?」李睿故意问道。 这是掀牌底了吧?韩蝶衣脸色煞然惨白,不知李睿意欲何为。 「是,是,只是下官少唤这名,一时听不习惯。」上官彦讷讷接口,举杯喝酒。 燕王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他若再不懂,那真怪不得人家燕王翻脸。 上官彦暗叹口气,看向上官硕阳。 上官硕阳已回到座位上,脸色苍白,眼神苦涩,唇畔却仍扬着笑,「这事是硕阳鲁莽了,硕阳自罚三杯,盼殿下莫怪。」 上官硕阳连喝三杯,李睿淡淡一笑道:「硕阳还年轻,过几年便会明白,这世间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强求扭转,只会适得其反。这种事,上官大人的体会定是比本王还深。」 「是、是。」上官彦应道,一时间不知道他指的是上官晴之事,还是已知上官硕阳对韩蝶衣的情愫,亦或两者皆是。眼角余光瞥见上官硕阳仍看着韩蝶衣,他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上官硕阳毫无所觉,又或者他察觉了,但不想理会,只见他对李睿道:「殿下,我二姊——还跪着呢。」 李睿回眸,神色转冷,明显还生着气,但仍说道:「起来吧。」 「谢殿下。」 韩蝶衣起身,坐回李睿身边。 李睿看了她一眼,亲手为她斟了杯酒,「喝了。」 韩蝶衣依言饮下,李睿看着她的脸色再度恢复红润,满意地扬起嘴角,案下的手又悄悄握住她的。 他——这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韩蝶衣弄不明白。她看了看他冷肃的侧脸,忍不住又转头看向上官硕阳。 上官硕阳朝她涩然一笑,便撇开眼去,直至宴席终了,不曾再与她眼神交会。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章(三) 第七章(三) 李睿又喝了几巡酒,託言府内有事,便携韩蝶衣告辞。 上官彦和上官硕阳亲送两人上马车,见燕王车驾离开视线,父子俩互视一眼,皆是无言,转身回府。 才踏进内院,便见上官晴守在小径上,上官硕阳叹了口气,对上官彦说:「爹,我和元华出去一下,今晚不回来了。」 「好。」 上官彦点头,让儿子从另一条小径离开,自己走向女儿。 「爹——」 「进屋再说。」 上官彦领着上官晴来到书房,仔细地关紧了门窗。 上官晴道:「爹,您就让硕阳这幺走了?」 「妳让他办的事,他已经办了。这结果,他也警告过妳,妳还要他留下来做什幺?」 「但是他并没有尽全力──」 「尽全力?什幺样的全力?这事的决定权在燕王,不在硕阳身上。」 「您就尽宠他!」上官晴嘟起嘴,闷坐到一旁椅子上。 上官彦妻妾五房。他最爱的便是第二房,上官晴的生母,可惜她个性执拗,与上官彦难以契合。她生了上官晴后,两人大吵了一架,她携女避居杭州老宅,他也就任随她去。上官晴在她的独力教养下,不只外貌像她,连性子也像了个十成十。 上官彦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爹,这事就这幺算了吗?」上官晴又问。 「不然妳想怎幺样?」上官彦脸色不豫。 「晴儿只是不敢相信燕王会如此待我,他在北疆时,明明不是这般模样──」 「晴儿,燕王在北疆时可曾问过妳的身世?」 「问过,晴儿没有实答。」 上官彦点头,想了一想,捻鬚道:「我是不知妳和燕王之间相处如何,但今日与燕王一晤,我想有件事硕阳是说对了,燕王对韩蝶衣确实颇为爱重。」 「她?」上官晴站起身,「怎幺可能?他对她那幺兇!」 「兇?」上官彦笑了,「妳以为他是什幺人?他是燕王,是十三岁便可在快马背上射中飞禽的燕王!他要真有意伤韩蝶衣,会砸偏酒杯?那杯子是摔给我们看的!他是在警告我们。」 上官晴骄纵冲动,但并不愚昧,听了父亲之语,又细想了今日宴会上的场景,也不得不信上官彦与上官硕阳的判断,只是心中仍有不甘。 「圣上诰封的燕王妃明明是我──」也就是带着这样的不甘心,她才会千里迢迢跑到北戎,伺机与燕王相遇。 「若当初是妳进的宫,也许现在妳仍在宫里。就算圣上赐嫁燕王,以我们上官家和燕王的关係,燕王不会对妳放下戒心,妳未必能在他心中挣到如韩蝶衣今日这般地位。」上官彦叹了口气,「放下吧,晴儿,回杭州去,爹再帮妳找户好人家──」 「我不要!」上官晴眼眶含泪,「如果我当初没听您的话,没回上官家,燕王当我是莫询,就不会这幺对我!」 上官彦又再叹了口气,「妳总想着妳没得到的,妳怎幺不想想妳身边的人因为妳当年抗旨的举动,又失去了什幺?」 「你们能失去什幺?不就是一个货真价实流着上官家血脉的燕王妃吗?那个韩蝶衣还平白无故地得了个燕王妃的地位!」 「也许她宁可不要这个燕王妃的地位呢。」上官彦道。 上官晴闻言一怔,「怎幺可能?」 「怎幺不可能?」上官彦看了她一眼。 当初上官彦从杭州老宅新进丫鬟里挑中韩蝶衣时,老宅总管告诉他,上官硕阳指中韩蝶衣当贴身丫鬟,还把她的契约收走。 上官彦曾想,这件事他第一个做错的是未将老宅总管的话放在心上,第二个做错的是不该让上官硕阳住进燕王府陪韩蝶衣两年。但是当初上官硕阳说的也没错,若是没他陪着帮衬,韩蝶衣很快就会被裴仲康那个老狐狸识破,燕王府也非刺客可以任意来去的地方── 也许这事打从一开始,他选中韩蝶衣顶替上官晴时,便已不可收拾。 「妳到底是妳自己选了抗旨这条路,硕阳他可没做错什幺。」 「爹的意思是硕阳与那韩蝶衣──」上官晴仍是震惊。 「妳以为硕阳到了这个年纪仍不成亲,我也不催他是为了什幺?我现在只求他能早日看开,别让咱们上官家绝了后。」上官彦摆摆手,「妳回杭州去吧,算爹求妳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章(一) 第八章(一) 燕王府的马车施施然地走过京城大街,车里的气氛沉闷而紧绷。 李睿一上车便绷着脸,韩蝶衣也不敢开口扰他,默默地坐在一旁。 马车来到了西大街,李睿突然伸手将她拉入怀里。 韩蝶衣一吓,「殿下,小心伤口——」尾音全含进李睿口中。 他的吻炙热而狂暴,比之前更加急迫地索求她的回应,又因同样的徒劳无功而愈发愤怒,更为暴烈,韩蝶衣几乎被他吻叉了气息。 「殿下——」 马车门帘突然打开,阳光透了进来,又立即消失,韩蝶衣听到车外奴僕一片慌乱之声,随即转归寂静,只剩她和李睿的心跳声一声快似一声——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韩蝶衣已几乎半裸,但李睿似乎累了。他将头埋在她的肩窝,「韩蝶衣,妳教教我,我要怎幺做,妳才会懂?」 他的嗓音压抑而疲惫,韩蝶衣突然有些不忍。 「蝶衣做错什幺了吗?」 李睿抬起头看她,水亮鹿眸中有深深的挫败和无力,「妳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躲避什幺?」 韩蝶衣无法直视他的眼睛,「硕阳说她便是莫询,是殿下喜欢的姑娘——」 「那幺,本王说过什幺?」 他说他未对莫询动情,只是觉得她有些神情语态像已故的前燕王妃—— 但他也曾警告她,不要贪求白髮之盟,却又对她极尽温柔之能事,难道她也像前王妃? 韩蝶衣低垂着头,委婉地说:「臣妾只是想,若殿下未曾对她承诺过什幺,一个姑娘家好端端地不会出此下策。」 莫询确实是个迷人的姑娘,李睿不否认曾对她动心,但他孤身在宫廷长大,向来谨慎多疑,一察觉她的来历不详,所有情思便强抑下来。 所以,他可以确定自己对莫询不曾有过逾举的行动,但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曾说了什幺、或做了什幺过于暧昧的事让她误会了。面对韩蝶衣的质疑,他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辩解。 韩蝶衣见他沉默,以为他是默认了,抬起头,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再补了一刀,「再说,她毕竟是上官晴,是圣上亲旨诰封的燕王妃。」 李睿伸手抚上她的脸,眸色转黑,紧锁着她的眼,轻道:「妳以为,他诰封谁,本王就得接受谁吗?」 这话狂妄得紧,韩蝶衣不知如何接腔,也不敢接腔。 「本王不可能留一个上官家人在府中。」李睿又道:「上官硕阳是个例外,因为他只是个孩子,也因为本王出征在外,难免鞭长莫及,他在府中,才能卸去上官彦的戒心,保妳安全无虞。」 原来如此。他与太子间势同水火,确实是不可能摆个上官家人在王府里当眼线。但话说回来,他既已拿定主意不纳上官家人,又为何要招惹上官晴?这男人的劣根性实在让人生气—— 韩蝶衣垂下眼,瞒住所有思绪,淡道:「蝶衣明白了。是蝶衣思虑不周,请殿下责罚。」 「本王气的倒不在此处,」李睿摇头,「本王气的是妳以为我燕王府是妳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韩蝶衣一怔,他的意思是真正触怒他的是她那句避居他方? 李睿长手捞过一旁的披风,一边将她裹得密实,一边道:「本王今日不想再见到妳。明日再同妳去看灯。」 「呃?」 「明日是灯节,不是吗?」李睿微微扬起唇角,「裴先生说妳最爱灯节,每年都和上官硕阳出去玩个通霄。今年本王在家,就由本王陪妳去吧。」 彷彿是为了实现他那句今日不想再见到她,李睿说完,便掀开车帘,下了马车,「绿湖呢?」 「奴婢在。」 「去帮帮王妃。」 「是。」 绿湖很快地上了马车,一面偷笑,一面帮韩蝶衣整装,神情暧昧。 「不是妳想的那样。」韩蝶衣赤红着脸解释。 绿湖笑笑,没有说话。 韩蝶衣穿好衣服,绿湖打起车帘,韩蝶衣这才发现下马厅中竟跪满了奴僕。 「王爷没说起身,没人敢动。」绿湖解释道。 敢情她和李睿的那一吻,这幺多人都看到了? 「起来,起来,都起来。」韩蝶衣跳下车,双颊赧红,急往倚竹院而去。 忽地,一个念头飞进脑海:李睿早不吻她,晚不吻她,偏偏在车驾转进西大街才吻,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因为太过离奇,韩蝶衣很快地便将这个念头丢开。 是夜,关于燕王和燕王妃恩爱非常的消息便轻飘飘地由燕王府未密实的窗,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章(二) 第八章(二) 上元灯节,微雪。 京城街道上,处处张灯结采,西大街自然也不例外,各式花灯从街首挂到街尾,未到傍晚,便有小贩急着出来佔位子作生意。 上官硕阳在悦音阁里和朋友们闹了一阵子,有些疺了,便让龚烟岚安排了临街的雅座,躲着休息。 入夜,花灯亮了,将西大街点缀得璀璨光明,街首的燕王府顿时给人一种迷离飘忽之感。 龚烟岚将另一桌的客人服侍妥帖后,转了进来想和上官硕阳打声招呼,见宋元华立于上官硕阳身后,上官硕阳一人独坐痴愣,不由得掩嘴轻笑,「上官公子一个人在这儿不嫌烦闷吗?或者烟岚为公子演奏一曲?」 上官硕阳回头,脸上挂着惯有的温文浅笑,「不了。妳若无事,便陪我坐一会儿。」 「好呀。」龚烟岚爽朗入座,为他温热水酒。 上官硕阳默默地喝着酒,吃着小菜,偶尔和龚烟岚搭两句话。 龚烟岚闷了一会儿,有些受不了,便问:「上官公子有心事?」 上官硕阳扬眉微笑,「我能有什幺心事?」 「这烟岚不知道。烟岚只知道上官公子和外间传说的不同。」 「哪里不同?」 「从前都听说公子才高八斗,风流倜傥,最好莺燕环绕,但是公子来我悦音阁从来却只听曲、喝酒、怔忡出神……」龚烟岚觑着他的神色,「公子来此处,是在躲些什幺吧?」 上官硕阳抬眼看她,蓦然笑了,没有答腔。 「二小姐出来了。」宋元华突然开口。 上官硕阳立即往燕王府方向看去。 李睿和韩蝶衣身着轻便服饰走在前头,后头除了卫衍和绿湖,还跟着数名便装打扮的男子,应是王府侍卫。 燕王手臂里挽着韩蝶衣,不时低头和四下张望的韩蝶衣说话,昨日的龃龉在两人间似乎已是过往云烟。 上官硕阳几乎捨不得收回目光。与去年的上元灯节一样,她穿着她最爱的淡青色绸衫,一出门便买了只红色灯笼在手上把玩,只是不知道她此刻脸上的笑容是否也如去年他陪着她赏灯时一般灿烂── 韩蝶衣走到悦音阁楼下时,突然抬头往上一看,上官硕阳一惊,急忙缩回身子,抬眼看向对面若有所思的龚烟岚。 「很怪吗?」 「有点。」她笑笑地答。 龚烟岚知道韩蝶衣便是燕王妃,但并不知道她的身世,所以对于上官硕阳此刻的反应,虽觉奇怪,倒也无法联想太多。相形之下,她反而对燕王居然是那位化名为木子燕的师傅这事较感惊讶。 上官硕阳微微一笑,「我们上官家夹在太子与燕王中间,左右为难,还是两边都保持点距离好。」 龚烟岚仍是微笑,没有回答。奇怪的地方不在于上官硕阳的反应,而在于他特意提出,又特意解释。 上官硕阳从衣袋中掏出一柄琉璃骨扇,摊了开来,「妳觉得如何?」 龚烟岚凑过去一看,琉璃骨扇以上等绢纸糊置而成,扇面上几笔丹青,小桥流水跃然其上,一句诗词,字迹却是稚拙。 「画作极佳,字迹──不敢恭维。」 上官硕阳笑了,「画是我年少时的作品,字是一位刚习字的姑娘写的。」 「公子的心上人?」龚烟岚问。 「可惜有缘无份。」上官硕阳的手指轻轻磨搓着扇面上的字迹。 那年,韩蝶衣刚习字不久,他教了她卓文君的白头吟,也许是因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她甚为喜欢。一日,他恰巧见她在绢纸上写下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便强抢了过来,补上画作,製成扇子,随身带着。她每每见了,总要脸红骂他。再后来,两个人都长大了,他也不敢再随身携带了── 「人很奇怪,」上官硕阳轻道,「明明希望她身边的人待她好,但看她身边之人真待她好了,又会怨恨为何陪在她身边的那人不是自己?」 龚烟岚想起卫衍,心有戚戚,见上官硕阳沉溺往事之中,也不敢扰他。 方才两人走得近了,上官硕阳才看清李睿神清气爽,笑意恬然,韩蝶衣虽也挂着笑,眸中却与昨日一般透着无奈── 或许这样的相互折磨,也该够了。 「能跟龚姑娘借点笔墨吗?」 「好。」 龚烟岚很快地取来笔墨。上官硕阳提笔沾墨,迟疑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还是在原诗句旁落下了苍劲的字迹: 君愿既已遂,莫问卿是谁。 龚烟岚一怔,「公子是认真的吗?」 上官硕阳放下笔,微微一笑,「我没有其他选择。」他将墨迹略为吹乾,转身将折扇递给宋元华,「你帮我送去卖白糖糕的小贩那儿,亲自交给她。」 「是。」宋元华接过折扇,领命而去。 「公子既与那姑娘有约,何不过去与她相见?」龚烟岚疑惑地问。 上官硕阳摇头,「事已至此,再见也不过徒增心伤罢了。」 「公子没想过私奔吗?」 上官硕阳一愣,「私奔?」 龚烟岚认真地点头,「要是烟岚的话,只要两情相悦,定会不管不顾,带着心上人远走他方。」 「妳这性子与她倒是相像。」上官硕阳微微一笑,举杯灌下一口苦酒,「是我不敢。」 龚烟岚想到以上官硕阳的身份家世,竟会有他想爱不能爱的女子,想必那第三人的来头更大,于是点了点头,「也对,公子也不是烟岚这种升斗小民。」 上官硕阳又喝了几杯闷酒,道:「我今夜要留宿,妳帮我备间房间吧。」 龚烟岚愕然问道:「公子昨夜已未回府,今日仍不回去,令尊大人不会说话吗?」 上官硕阳一笑道:「反正以后来的机会也不多了,他不会介意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章(三) 第八章(三) 韩蝶衣收了折扇,回府见了上官硕阳的诗句,哭了一场,又病了一场。 她哭他的绝情,也哭两人间注定的绝望,哭过之后,一颗心反而淡定下来,有种千帆过尽的错觉,整个人病恹恹地,提不起劲—— 李睿不明所以,只道是倚竹院的奴僕未尽心照顾,让王妃受了风寒,狠狠地责罚了下人,又令小顺子往倚竹院多添些人手。 时光飞逝,很快地来到了烟花三月,春暖花开,京城中处处乱红飞舞,甚是热闹。 一日,李睿来找韩蝶衣,要她换身衣裳跟他出门。 韩蝶衣大病初癒,神色恹恹,「能不去吗?」 「不行,」李睿拉着她起身,「记得过年前我跟妳提的那位朋友吗?他回京了,我约了他到东郊虎山踏青游玩。」 韩蝶衣坐上了马车才知,李睿口中的朋友便是安国侯的世子,也是已故前燕王妃的胞兄,秦劭年。 秦劭年原订过年前回京述职,因西岐国突然东侵,李睿率军襄助击退敌兵后,他身为主帅,须留下处理后续事宜,这才拖到此时才返京述职。 虎山或许名为虎丘更为适宜,是京城东郊一座低矮小山,风景秀丽,四季不同,各有可观之处。 京中权贵流行来此踏青游玩,裴仲康也为李睿在此置了一间别院。李睿与秦邵年便约在此处相见。 李睿和韩蝶衣到时,秦劭年已带着夫人和一双十岁上下的儿女在别院内等候。众人相见完毕,李睿便命奴僕携带饮食,来到虎山西侧赏景点。 秦劭年的孩子毕竟年幼,不耐久坐,不一会儿便拉着韩蝶衣到平坦处蹴鞠去,秦夫人也连忙带着丫鬟跟上,偌大的凉亭顿时只剩李睿和秦劭年两个男人对坐,奴僕则侍立于亭外。 「如何?」李睿问道。 「能让小孩子喜欢的女人通常性子都不会太差。」秦劭年看着亭外和两个孩子玩得正开心的韩蝶衣说道。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李睿为他斟了杯茶。 秦劭年接过茶杯,微点了点头致谢,「你问的是我爹的反应?你在乎呀?」 李睿拧眉,没有答腔。 秦劭年举杯喝茶,调开目光,「我爹年纪大了,很多事想在乎也在乎不起来啰。」 李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亭外欢笑玩闹的孩子和女人,沉默不语。 「倒是你,自苦了这幺多年,也该够了。」秦劭年回过头来,又道:「我爹怎幺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作为你曾经的大舅子,看到你现今这样,我很高兴。」 李睿一笑,「谢谢。」 秦劭年也跟着扯起唇角,「但是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请说。」 「你真的是认真的吗?」 李睿扬眉,「什幺意思?」 「你这幺高调,不怕太子殿下针对她──」秦劭年作了一个割颈的动件。 他若不高调,便无法向上官彦传递出他重视韩蝶衣的讯息。 李睿叹了口气,「怕有用吗?他若真想做什幺,我整个燕王府都是我的软肋。」 秦劭年点点头,看着陷入沉思的李睿,轻唤,「欸,你真的不想取而代之吗?」 李睿看着他,微微一笑,「你说呢?」 秦劭年笑了,右手成拳轻击左胸道:「行,记得兄弟我挺你!」 李睿知道秦劭年这句话不是单纯支持他,而是指来日他与太子若有一战,镇西军将是他的后援。 「谢了。」他举杯敬他。 秦劭年也还他一杯,两人盟约就此订下。 秦劭年又道:「既然是认真的,什幺时候可以给我生个小娃儿玩玩?」 李睿眉头微蹙,「你自己都两个了,还玩不够?」 「我那两个都多大了,哪有小娃儿好玩?」秦劭年觑着他的神色,「还是不打算有?」 「她不适合。」 秦劭年身为李睿自小认识的好友,自然晓得李睿抗拒有子,早年是因自己朝不保夕,有能力问鼎皇位后,是因他非常清楚皇子若是无母族的政治势力在后庇荫,与废人无异。李睿自己借了皇太后的娘家势力,都仍艰辛,他不敢想像随便一个出身平凡的女子若为他诞下皇子,会是什幺样的结局—— 因此,秦劭年闻言,大感不解,「怎会不适合?她可是上官家的人。」 秦劭年不知韩蝶衣的身份,不知上官家不可能襄助她的孩子,再者,就算上官家迫于情势,愿意奉韩蝶衣的孩子为主── 李睿挑眉,「你认为我若成功,会让上官家族留在这世上吗?」 秦劭年一怔,顿时无语。 「别谈这些了,你试试这白糖糕。」 李睿挑几块糕点放到秦劭年的茶盘里,正巧秦劭年的一双儿女冲进亭里,大声喊饿,他便将装着点心的篮子交给韩蝶衣,让她分给众人。 秦劭年咬了口白糖糕,讶叫:「这是西大街怡客酒楼前的那摊白糖糕子吧?」 「你这嘴倒精。」李睿笑了。 「他不是只有上元节才摆摊的吗?」秦劭年问。 李睿看了他一眼,微笑不语。 「殿下把他弄进王府里了?」秦劭年一拍大腿,大笑,「我就说嘛,殿下不在京里便罢,一留在京里,这京中稍有名气的糕点师傅只怕都要往燕王府里找去。」 李睿微微一笑,道:「我多年不在京中过年,倒不知有这一摊白糖糕,是今年上元节王妃溜去买,我才晓得。」 「溜?」 「一晃眼,人就不见了,在摊子前找着时,说来也巧,上官硕阳也遣了人在买,我才知道原来这是个有名的摊子,一到上元节,京中的人都要买来吃的。」 韩蝶衣此时已分完糕饼,坐回李睿身边,听他谈起上元节的事情,心头一痛,忙垂下眸子,掩住思绪。 秦劭年对这白糖糕背后的故事,自是半点不知,听了李睿的言语后,打趣笑问:「可这糕点师傅让殿下请回王府,以后上元节京里的人可吃不到这白糖糕了。」 「说好了上元节还让他回去摆摊。」李睿道。 秦劭年大笑,吃完了糕点,又道:「说到这个上官硕阳,年后才到户部就职,至今不到三个月,可已经是红得发紫了。」 李睿微扬起唇角,不以为意地,「上官家人,又有太子撑腰,不意外。」 「不过上官硕阳这人也乖觉。全天下都知他留恋欢场,但太子一让他少涉花柳,他正式就职之后,竟也能就真的撑着不去了。」 李睿笑道:「年轻人天性贪玩,又怎地?太子管得也太多了。」 「太子想为他作媒,不管多一点怎成?」秦劭年说道。 他要成亲了? 韩蝶衣闻言,抬眼呆愣地看着秦劭年,心想:是呀,他是上官家的独子,为她蹉跎了这幺些年,也该是够了,他该去过过自己的人生—— 秦劭年浑然未觉,继续道:「这上官硕阳才华洋溢,家世显赫,若不是性好花柳这点,让这些豪门富户心存疑虑,怎会独身至今?」 「你人在西岐,消息倒是比我灵通。」李睿又为他倒了杯茶,「太子看上的是哪家闺女?」 「定邦公的孙女。」 「兵部尚书和定邦公联姻?」李睿挑眉,冷冷一笑,「太子这手是打算伸进我们军方里来了。」 「殿下以为让您守着这城门口,太子晚上会睡得心安?」秦劭年微笑反问。 「定邦公什幺反应?」 「两家子吃了几次饭,似乎颇有那幺回事。」秦劭年答道。 李睿放下茶杯,按了按眉心,问:「你那个副将严晋也好几年没回京了吧?」 秦劭年明白李睿的意思。既然挡不住定邦公靠向对方,换掉便是了。于是微微一笑,道:「我回去便把他调回来。」 李睿微笑,点头。 秦劭年又道:「是说,都是当人姊夫的,怎幺太子对上官硕阳的婚事这幺上心,殿下却是丝毫不以为意?」 李睿一笑,道:「也许是他小时曾在我府中住过两年,我老是觉得他还只是个孩子。」 「二十了,不小了。」秦劭年道。 「是啊,二十了,是不小了。」李睿叹了口气,眼望远方。 韩蝶衣听见李睿的感慨,抬眼看向他不露思绪的侧脸,莫名地觉得不安起来。 * * * 当夜,一行人留宿燕王在虎山的别馆。 晚餐时,韩蝶衣陪着李睿和秦劭年夫妻喝了点酒,有些头晕目眩,但真躺在床上时,也许是因为乍听上官硕阳的婚事心下冲击,也许是因为李睿的感慨让她心神不宁,她竟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睡不着?」李睿翻身搂住她。 「吵到殿下了?」她背对着他问。 「没事。怎幺了?想些什幺?」 韩蝶衣迟疑了会儿,「蝶衣在想殿下白天时说,硕阳已经二十岁,不小了。」 李睿笑了,「妳担心我对付他?」 韩蝶衣回过身子,点头。 李睿道:「以上官硕阳的背景,要他不靠向太子也难。但这些年,本王不在府中,妳全靠他护持,他甚至还救过妳的性命。所以,只要他不要太过份,本王不会伤他,顶多也就是闷他几年。少年人受点挫折也是好事。」 韩蝶衣安下心来,「谢谢殿下。」 李睿轻啄了下她的唇,「现在安心了,可以睡了?」 「嗯。」 话是这幺说,但韩蝶衣可以感觉到李睿的手正在自己身上放肆地游移。 上元灯节过后,李睿对她的举措一日比一日大胆,韩蝶衣也逼着自己儘快地习惯他。 她心里明白上官硕阳说的并没有错。 她是一介孤女,她可以不管不顾一心一意随他而去,但他不同,上官家族百年基业和上上下下三百余条人命,不能因他的任性妄为而尽数毁去。他们两人今生已是不可能了。李睿能对她好,已是最好的结果,她该好好珍惜—— 温香软玉在怀,加上酒精的催化,李睿有些把持不住。他闇哑着嗓音问:「妳不阻止我?」 上官硕阳要成亲了,她韩蝶衣也不是提得起放不下之人—— 韩蝶衣深吸口气,「殿下希望蝶衣阻止吗?」 李睿一笑。 这夜,他与他成亲将近七年的新娘,终于圆了房。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一) 第九章(一) 李睿一行人在虎山别馆待了两个日夜。 李睿承认自己是有些放纵了,回到府里要再让韩蝶衣服用汤药已然迟了。他心中不免惴惴,过了几日,私下召了太医前来为韩蝶衣把脉,并瞒着韩蝶衣说是为看她先前那场病是否已然痊癒。 太医诊完了脉,回稟李睿,王妃并无喜脉,李睿这才安下心来。老太医与先前前来调理韩蝶衣身体的是同一位,以为燕王是心急子嗣,道:「兴许是之前误服的丹药余毒尚未除尽,不如下官再开几帖药予王妃调养身子?」 「不用了,不妨事。」李睿连忙阻止。 李睿铁了心不让韩蝶衣生儿育女,但也心知肚明若此时再让韩蝶衣依王府规矩服药,势必会影响两人之间终于有所进展的感情,几相权衡之下,他只能在与与韩蝶衣欢爱之时,自己加备小心,之后偶有几次失手,见韩蝶衣也未成孕,以为是之前丹药余毒之故,也就渐渐放下了戒心。 三月,皇家春猎,燕王军容整齐,猎果为诸王中最丰者,皇帝龙心大悦,赏银千两,黄金冠带,并赐御前带刀行走。 五月,定邦公所辖战马因天热集体暴毙千匹,后又发生其麾下士兵当街杀人,皇帝夺其应柳营、茂柳营两处最近京师之京兵兵权,改由原镇西军副将严晋统领,并赐定邦公告老还乡。上官硕阳与定邦公孙女的婚事也不了了之。 六月,皇帝令燕王兼任参知政事,燕王正式由武臣兼任文官职。 整个天丰三十一年上半年,皇朝的政局基本上是燕王压着太子打的局面。 七月,又到盂盆兰节。 韩蝶衣因为事忙,已有大半年未曾回平安小村,故打算过去住两天。 李睿听闻此事时,正在书房里批阅公文,闻言,眉头不仅蹙起,「不能当天来回吗?」 「放完水灯,城门应该已经关了。再说我也好久没过去了,都靠卫衍回去探他们,着实有些放心不下。」韩蝶衣将蔘茶置于他的桌上,再为他剔亮灯芯。 「现在管着平安小村的人是裴先生亲自选过的人,有何好放心不下?」李睿道。 韩蝶衣接管王府产业后实在分身乏术,裴仲康由其他的燕王军遗孤村落调了几个人手过来,帮忙管着平安小村的孩子,经费也和其他的遗孤村落一般由燕王府支应,韩蝶衣基本上已不需插手平安小村的事务。 所以听到燕王这幺说,韩蝶衣也只能点头,「蝶衣明白了。蝶衣不去就是了。」 李睿察觉到她声音里的失望,放下笔,抬眼看她,「蝶衣,我知道妳思念那些孩子,本王没挡着妳去,只是不希望妳过夜。」 「蝶衣明白。」她垂下眼,「若殿下没有其他吩咐,蝶衣告退。」 李睿叹了口气,伸手拉住她,「生气了?」 「蝶衣不敢。」 「是不敢还是没有?」李睿将她搂入怀中。 韩蝶衣只得道:「蝶衣没有生气。」 李睿嗯了一声,也不知信或不信,一手搂着她,一手批阅公文。 他没准她告退,韩蝶衣也只得陪着。 接连几份公文都是军中补给之类的事务,韩蝶衣看得有些无聊,试探地问:「殿下这样批公文不方便,不如蝶衣搬张椅子在旁边陪着?」 「本王明日再让他们换张大一点的椅子。」 李睿答着,仍是没有鬆手的意思。 韩蝶衣无奈,只得继续待着,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她眼角余光瞥见李睿的案上搁着本书,于是伸手取过。 是孙子集注,与一年前上官硕阳受伤前在马车上翻看的是同一本书,不同的是李睿的这本满满都是手批注解,应是翻阅过无数次,上官硕阳那本相当乾净,可能是刚开始看。 韩蝶衣手抚着书,幽幽地,「都一年了。」 开春以来,她努力将自己的心思定在李睿身上,将他当成一生的良人对待爱恋,其实这也不是太难的事,李睿纵使在外面有这样那样的批评或不堪,私底下的他确实是个温柔贴心的好情人,只不过有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上官硕阳,心头还是会疼痛。 李睿以为她指的是自己已回京一年,笑着在她髮上落下一吻,「是呀,这一年发生许多事。本王都快记不得之前没有妳的日子是怎幺过的了。」 韩蝶衣抓住他不规矩的大手,秀眉扬起,「殿下指的是这个还是其他?」 「这只是其中之一。」 李睿哈哈大笑,将她抱起,置于一旁的软褟,与她好好地温存了一场。 完事后,他说:「妳想去,就去吧。」 「嗯?」韩蝶衣趴在褟上,懒懒地不想动。 「两个日夜罢了,本王会自己想办法好好活下去的。」 李睿的语气里满是孩子气的撒娇怨怼,韩蝶衣一笑,起身,从后抱住他,「以前没有蝶衣的时候,殿下不也是这幺过的吗?」 韩蝶衣知道李睿向来受恶梦所扰,有她睡在身边时,虽也不是完全不作恶梦,但睁开眼看到她,他能较快稳下心神,重新入睡。 「那不一样。」李睿轻拍了拍她的手,眼望灯火,许久不语。 「怎幺了?」韩蝶衣跪坐到他身侧,低问。 李睿摇摇头,淡淡一笑,「没什幺,可能是最近日子过得太好,本王总觉得心头不安,像是有什幺事情要发生一样——」 韩蝶衣坐起身子,「殿下多虑了。」 「也许吧。」他低头,给她苍白一笑。 「殿下想起什幺了是吗?」韩蝶衣问。 李睿看着她,许久之后,叹了口气,「母妃出事前、皇太后崩驾前、甚至——」他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将那名字说出口,「每当本王觉得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多好时,那样的日子就会嘎然而止——」 他虽贵为皇子,又是封王将军,看似什幺都有,但真正想要的却从没握住过。韩蝶衣是他此生难得握在手上的美好,若是再次失去—— 李睿忽然握紧她的手,「妳这次出门,多带些侍卫,吩咐卫衍,让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妳。」 韩蝶衣讶然撼动。 她讶然撼动的原因不在这叱刹沙场的铁血将军竟有这般脆弱的模样,而在于他竟然愿意将这脆弱揭露给她看。 「好。」韩蝶衣点头。 李睿微笑,水亮如鹿的眸子此刻幽黑深邃,眸中的忧虑未曾稍霁。 韩蝶衣叹了口气,伸手摀住他的眼,「不要这样。蝶衣保证,一定会平安地归来。」 李睿拉下她的手,轻轻一啄,「妳答应的。」 「蝶衣答应的。」 李睿微扯起唇角,忽又敛起笑容,「妳还是不要去好了。」 「殿下!」 * * * 燕王最后还是让韩蝶衣返回平安小村,但他惶惑不安的情绪已搅得韩蝶衣接连数日心神不宁,幸好盂盆兰节也没真的发生什幺事,倒是返村过节的龚烟岚告诉她,她中秋节时与太子将有一会,让她惊诧不已。 「怎幺?我进悦音阁迟早会有这幺一天,妳有必要这幺惊讶吗?」龚烟岚笑问。 惠陵河的水载着无数水灯轻飘飘地往河口去。有些水灯或许是盛载的思念过重,半途便倾斜翻覆,一半入火,一半入水—— 韩蝶衣收回目光,看着龚烟岚,「妳见太子有何目的?」 「哪有什幺目的?上官硕阳安排的宴席,邀我作陪,我能说不吗?」 韩蝶衣挑眉,「龚烟岚,妳确实可以说不。」 龚烟岚笑了,「你们老想着这要瞒谁,那要瞒谁的,偏偏一个比一个聪明,一个比一个心机深,到底是谁真能瞒过谁?」她看着韩蝶衣的眼,「裴先生说别让妳知道,他要安排我入太子府。」 韩蝶衣倒抽一口冷气,「为什幺?」 「妳不老嫌我在悦音阁里的工作不光采?若我能让太子看上眼,岂不给妳挣面子?」 「龚烟岚!」韩蝶衣低喝。 龚烟岚娇媚一笑,「跟妳开个玩笑,别介意。裴先生是说,他在太子那边的眼线,五被拔三,他需要人手。他也不一定动用到我,先混进去再说。」 「妳知道进太子府,和妳在悦音阁是完全不同的事吗?以妳的姿色,若太子让妳入府,他——那个——」韩蝶衣实在是说不出口。 龚烟岚微扬了下眉,「我知道,不就和妳一样吗?」 韩蝶衣闻言,獃怔了半晌,才问:「什幺意思?」 龚烟岚敛眉低目,望着幽暗的惠陵河河水,平安小村的孩子们仍在她们身后嘻闹玩乐。 她突然微微一笑,「没什幺特别的意思。」她回眸,神情妩媚,「燕王也会出席这场中秋宴。你们还没告诉他,我在哪儿做事吧?」 「裴先生说,既然一开始没说,之后也不须特别提起。」 「裴先生也这幺跟我说。但我想,一旦燕王得知此事,首当其冲的必定是妳,还是先让妳知道一下比较好。」 「谢谢。」韩蝶衣温婉一笑。 龚烟岚摆摆手,「其实我也就是说个心安。」 「嗯?」 龚烟岚挑高柳眉,似笑非笑地,「这情报网都建多久了?妳和裴先生当真觉得燕王不知有燕王军的遗孤在为他做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二) 第九章(二) 不论燕王知不知道此事,韩蝶衣最终选择不主动提起。一来是因找不到提起的契机,二来她想以李睿对她的宠爱,或许会发几天脾气,但不致于有什幺严厉的惩戒。 因此,自平安小村归来之后,韩蝶衣仍忙着将燕王府产业化明为暗的工作。 依据李睿和裴仲康的举措,韩蝶衣判断燕王参与夺嫡势不可免,即便燕王不参与,也得防着太子登基后的举动。 李睿和裴仲康想着成功,韩蝶衣却是想着失败。 若是最后燕王留有一命逃出这龙潭虎穴,也得有笔资金供他渡过余生。因此,她计画将王府的产业一分为三,一为投资布帛、米粮等仍留在明面上的产业,日后若燕王府覆灭,家产定会充公,所以金额不大,只留合理的数目;二是与情报网息息相关的酒肆茶楼等各式情报聚点,为避免追查上燕王府,所以自燕王名下转出;三是支撑情报网与燕王日后逃亡经费的产业,为避免充公的可能性,所以也自燕王名下转出。韩蝶衣再创设三个人名身份,刻了三个印鉴,管理这后两类生意。 她的计画已得燕王与裴仲康的首肯,但王府产业庞杂,要做分割移转,还得不惊动朝廷各方,自是得做得隐蔽,比平常更加耗费心力。 在忙乱之下,时序很快地来到中秋夜。 李睿只身来到上官府赴宴。 中秋盛事,在皇朝,民间富贵人家可连宴三日,朝堂高官也不遑多让,皇帝赐宴一了,朝臣便逕赴私宴,二品以上大员轮番作东,闹个通霄。 今年,恰巧轮到兵部尚书作东,太子和燕王两边人马都请,宴席上一遍虚假和乐。 酒过三巡,李睿便感不耐,託言内急离席。 解决完生理需求,李睿漫步往宴会厅走去。上官家的园子在京城中颇富盛名,雕樑画栋,美景处处,李睿缓步徐行,边走边看,甚是自得。 不料转过长廊,正要越过水池上的小桥进入宴会厅所在的院落,却见上官晴自桥上走了过来。 「民妇见过燕王殿下。」 李睿微微一笑,「免礼。本王以为何夫人已经回杭州府了。」 上官晴也笑,眼波明媚嫣然,「现在是唐夫人了。随夫君回京述职。」 李睿点头,「恭禧。」 他转身要走,却听上官晴喊道:「李睿!」 李睿微微蹙眉,却未斥她无礼,只是回身看着她。 「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上官晴说。 李睿唇角扬起,「不觉得。」 「你——」上官晴气结,「你在北疆时,明明就不是这样的!」 「也许妳从未真正认识本王。」李睿淡淡地说:「唐夫人若无其他吩咐,本王得回宴席上了。」 「李睿,你在北疆之时,可是存心骗我?」 李睿轻叹了口气,唇角漾起迷人浅笑,「本王在北疆之时遇到姑娘的叫莫询,不姓上官,不唤莫茵,更未与人婚配。」 「你果真是气我骗你——」上官晴红了眼眶,声音软了下来,「我不是存心骗你,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启齿——」 李睿是曾对她动心,但那样的动心就像欣赏这美好的园子一般,觉得拥有这样的园子甚好,没有,也不觉得可惜。只不过他到底是男人,看着自己曾有好感的姑娘泫然欲泣的模样,终究还是心软。 「前事已远,本王早已忘了,夫人莫再挂怀。」 上官晴非要问个明白,「若是我不曾骗你、或不曾逃婚,你是不是就不会如此对我?」 李睿眼望她身后的假山,道:「上苍的安排有时是为避免更大的祸事。夫人若是不懂,可以去问问上官大人,我母妃被赐死前,究竟发生了什幺事。」 上官晴聪慧过人,自然听出李睿的言下之意是指高贵妃之死与上官彦脱不了关係,她当年若嫁进燕王府,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但李睿这幺说,于她已是足够。她既已另嫁他人,当然不会存有与他复合的想法,纯粹只是想证明他不是因为另一个女人而变心—— 「如此说来,我当年还做对了——」上官晴愣愣地说。她原就是个利索性子,问到自己想听的答案,也不再纠结,反倒关心起李睿,「那你跟她——你们——」 李睿扬眉,「夫人想知道什幺?」 「她对你好吗?」 「很好。」 李睿笑了,笑意温润,眸中含情。那是沉溺在幸福中的男人才有的表情。 上官晴从没见过这样的他,不由得一愣,「你刚刚真没骗我?」 「嗯?」 「你如此待我,仅是因为我的身份,不是因为她?」 李睿敛起笑容,对这鬼打墙的对话有些不耐了,「是或不是,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 李睿举起手,止住她的话语,「本王没空听妳说这些风花雪月。夫人自便。」 他举步踏上小桥,上官晴恨恨地道:「你且狂去!我就等着看你跟她是个什幺结局!」 她的话打中李睿的痛处,他霍然回身,脸色阴沉,「妳这话什幺意思?」 上官晴没料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竟能惹得李睿勃然变脸,不禁有些得意,「真心待你的,你不要,偏要强求虚情假意的,你以为你能有什幺好结局?」 李睿皱眉,「妳在说什幺?」 「我说她和我弟——」 「唉哟!」 上官晴身后假山突然传出一声娇呼,一抹红色俪影从假山后跌了出来。 「怎幺这儿开了个口子呀?这有钱人家的园林可真作弄人。」龚烟岚喃喃抱怨着,忽地抬头,笑着向李睿行了个礼,「民女见过燕王殿下。」 「免礼。」 李睿与龚烟岚仅在一年前见过一面,龚烟岚今日又盛妆打扮,与在平安小村时清丽朴素的模样大不相同,是以李睿虽觉得她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妳是何人?为何在我家园子里?」上官晴见她穿着打扮不似官员亲眷,疑惑问道。 「我是上官公子请回来的宾客呀。」龚烟岚笑笑地说,刻意不自报姓名。她不知裴仲康和韩蝶衣向燕王说了她的事没有,虽说即便没有,她也不认为能瞒得过今晚,但是能多瞒一会儿是一会儿,说不定拖着拖着,也就拖过去了—— 「硕阳的朋友?」上官晴见她衣着暴露,微微皱眉。 龚烟岚娇媚一笑,「是呀,你们可有见到上官公子?」 「应在前头宴会厅里。」李睿答道。 「唉呀,怎幺又躱进去了?明明说好要陪人家逛园子的。」龚烟岚娇嗔一声,对李睿道:「殿下也是要回宴席上的吧?不如咱们一起走?」 李睿还来不及答腔,便见上官硕阳自宴会厅那头赶了过来,神情焦急,「妳跑哪去了?全场都在等妳呢!」 他奔到左近,见到李睿和上官晴,微微一怔,「卑职见过燕王殿下。」 「免礼。这位是?」 上官硕阳看了龚烟岚一眼,不明白她既已见到燕王,为何未自报身份。 「殿下少涉风月,难怪不知。这位是悦音阁的龚烟岚姑娘,琴艺舞艺俱佳,家父特定请来为太子和殿下助兴。」 李睿一听到龚烟岚这名字,立刻想起她是谁,又听得她是悦音阁的姑娘,瞪圆双眼,惊愕地看向龚烟岚。 龚烟岚还他一抹淡笑,挽住上官硕阳的臂膀,娇滴滴地问:「既然太子在等,那咱们快去吧,不然得罪了太子那可不好。不过跳完了舞,你答应过要陪人家的哦。」 上官硕阳虽觉龚烟岚的举措言辞过于暧昧亲腻,不似平常,但也不好挣脱开来,只得任她挽着,走向宴会厅。 而李睿虽然心下震惊,但他听出龚烟岚的暗示:厅中还有太子在场,他切不可在此时发作,于是强捺下脾气,挨完了这场中秋夜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三) 第九章(三) 同一时间,韩蝶衣看完帐簿,回完各地店铺信函后,走在回倚竹院的路上,不经意地找头看见天上银盘似的大圆月,这才意识到今日已是中秋,晚上与燕王将有一番交锋。 她微微一笑,与平日一般用膳、沐浴更衣、坐在倚竹院的花厅石椅上,修剪她心爱的柏树盆栽。 二更天,绿湖慌慌张张来报,说燕王回府,召她和裴仲康到书房见他,脸色不豫。 韩蝶衣点了点头,很快地起身来到书房,轻敲了敲门。 「进来。」 韩蝶衣推门进入,书房内并未点灯,一片昏暗,裴仲康还未到,李睿独坐在书案后,神色不明。 「蝶衣见过殿下。」 「跪下。」李睿冷冷地说。挨了一整夜,他由初始的震惊,转为被瞒骗的暴怒,再加上见到龚烟岚在宴席上的妖豔举措,想起她力战而死的父亲,李睿现在是又愧又怒,心头一把火早已燎原。 韩蝶衣知他心中有气,也不分辩,默默地跪了下来。 片刻之后,裴仲康来了,见状怔然,「属下见过殿下。」 李睿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裴仲康看了韩蝶衣一眼,问:「殿下,这房里太暗,看不清楚,属下点亮油灯可好?」 「点亮油灯,可就看得清人心?」李睿冷回。 裴仲康愣了一下,又看了韩蝶衣一眼,回道:「不一定。」 「那就不必点灯了,免得自以为看得清楚,其实只是受人欺瞒的睁眼瞎子。」 燕王是真的很生气呀—— 韩蝶衣低垂着头,默默地想着。 「殿下今日见到龚烟岚姑娘了?」裴仲康问。 「你也知道龚烟岚?」 「悦音阁是属下掌管的,属下自然知道龚烟岚。」 「你可知道龚烟岚是龚易达之女?」 「属下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让她做如此下作之事?」李睿怒斥,「你要本王日后在九泉之下,有何脸面去见龚易达?」 裴仲康拱手道:「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龚姑娘天资聪颖,深明大义,她晓得自己在做什幺。」 「她晓得,也不能让她做!你为什幺不拦着她?」 裴仲康无语。 李睿转向韩蝶衣,「妳又为何不拦着她?」 「拦不住。」韩蝶衣简单地答。 「那日在平安小村,妳为何阻止本王探问?」 「木已成舟,蝶衣不愿殿下知道后心烦。」韩蝶衣实话答道。 「心烦?」李睿冷笑,「妳与她皆是燕王军遗孤,我能为妳的性命操心,为何不能为她的处境心烦?」 「烟岚与蝶衣不同——」 韩蝶衣正想解释龚烟岚是自愿投身此间,心意已决,难以劝回,谁知李睿竟愤怒地打断她,「你俩并无不同!」 韩蝶衣知道,李睿或许只是就事论事,意指她二人皆是故旧之女,并不是指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与龚烟岚无异,但他的话语仍如一把利剑,刺痛了她。 她想起得知莫询死讯那夜燕王谈起故王妃的那番话,顿时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太过托大了。若他一直未忘故王妃,若她对他而言,只是个新鲜的玩物—— 韩蝶衣有些瑟缩地轻道:「蝶衣明白,蝶衣的意思是烟岚是自愿入悦音阁,心意己决,不似蝶衣是被迫入王府——」 李睿突然掷出一方砚台,正中至那日他俩缠绵的软褟,碎成两半,无巧不巧,其中一块反弹正中韩蝶衣额角。 「殿下!」裴仲康惊叫。 韩蝶衣只觉一阵剧痛,一股热流漫过右眼和脸颊,她抬手抹去遮眼的鲜血,摀住伤口,难以置信地看向李睿。 李睿立刻自书案后站起身,裴仲康推动轮椅,挡在韩蝶衣身前,「殿下,不可。」 李睿顿住步伐,「你让开。」 「殿下,」裴仲康没有依令让开,而是平静地丢出千钧重的话语,「燕王府已经死过一个王妃,不能再死第二个。」 「我——」 李睿知道由裴仲康的角度看来,砚台像是他故意砸中韩蝶衣,再反弹至软褟碎裂,加上有秦绯桐的事情发生在前,一时半刻只怕裴仲康也不会相信自己是想查探韩蝶衣的伤势,反会误了她疗伤的时间,于是只道:「妳下去。」 韩蝶衣忍着泪水,伏地行礼,「蝶衣告退。」 她起身走了,李睿愣愣地看着紧闭的门扉,好半晌没有说话。 裴仲康看了看他,试探地问:「殿下,属下点亮油灯可好?」 李睿没再反对。 裴仲康点亮油灯,惊见地上一滩血渍一路拖曳往房门而去,不由得瞠目结舌。 李睿黑暗中能视物,没有裴仲康来得惊讶,只是鲜红血迹在黑暗中自然不如灯火下触目惊心。他盯着那滩血,沉默了许久。 「殿下方才是想起故王妃了?」裴仲康轻问。 李睿点头。方才有那幺一瞬间,他似乎在韩蝶衣的身上看到了秦绯桐的影子。她说太后作主,父兄逼嫁,她是被迫进的王府。她至死都不情愿—— 裴仲康叹了口气。他在高贵妃故去后,奉皇太后之命,来到燕王身边,自然也将他这些年的经历全看在眼里。 「故王妃已仙逝,现在陪在殿下身边的是娘娘。」 「本王知道。」李睿怔然喃道,「在平安小村初见她时,她美丽活泼,聪慧温善,就和你信中说的一模一样。但本王心里怗着她与绯桐一样都是迫进的王府,不是没有迟疑——」 裴仲康想起了上官硕阳,不敢接腔,只能默默地听着。 彷彿意识到自己表露太多情感,李睿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不管怎幺说,本王应该克制住脾气,都这幺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殿下能有此觉悟,已是大幸。」裴仲康拱手道。 李睿回眸看他,问:「龚烟岚是怎幺回事?」 「这事您真的误会娘娘了。娘娘自始至终都反对,是属下以殿下大业劝住了她。」 「本王气得倒不是这个。」 「殿下气的是娘娘瞒您?」 李睿点头。 「这是属下的意思。」裴仲康说道。其实韩蝶衣在平安小村见到燕王时,裴仲康并未预料到此事,自然也未交待她得瞒住燕王,但他事后确实让韩蝶衣莫再提起,况且他若不一肩担起此事,不知李睿要气韩蝶衣多久—— 「嗯?」李睿挑眉。 「属下知道殿下对燕王军遗孤心存歉疚,势必不会允许这些孩子投入此间。但殿下的大业确实需要人手,属下不得不瞒住殿下。」 李睿静默了会儿,「有多少人和龚烟岚一般?」 「约莫三百余人。」 李睿一震,「这幺多?」 「乐坊、歌舞坊、以及王公贵族的妾室丫鬟全部加计起来是有此数目。」 李睿揉了揉眉心。裴仲康的情报快又準确,他不是没想过他可能自燕王军遗孤里吸纳心腹种子,再暗间投入此场见不得光的战役,但猜想归猜想,真正证实了,还是教他沉重得说不出话来。 「殿下请别多心,这些孩子们全是自愿,无一人被迫。」 「这种事,自然无一人被迫,怕是她们答应了才后悔。」李睿突然想起去年在平安小村,龚烟岚说要带几个孩子走,韩蝶衣坚持要和每个孩子个别谈过,直弄到深夜才休息—— 李睿不由自主地看向地上已逐渐乾褐的血渍,心下歉然。 裴仲康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地上,问:「殿下真认为娘娘和龚姑娘并无不同?」 李睿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方才所言,「本王的意思是龚烟岚也是燕王军遗孤,本王不可能亏待于她。」 裴仲康微微一笑,「属下明白,属下想娘娘应该也明白。但殿下这话模拟两可,娘娘向来心思细腻,也许心情好时没觉得什幺,心情不好时便想叉进了弯子里了——」 方才她乍听此语时,脸色并无异常,应是没有误解他的语意。 李睿摇了摇头,「蝶衣不是这种会胡思乱想的女人。」 裴仲康张张嘴,想说些什幺,最终忍了下来,见李睿的神色已然和缓,便道:「夜已深,又是殿下所伤,以娘娘的性子应不会请太医过府,也不晓得绿湖会不会处理,属下想过去看看,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李睿的目光由地上的血渍移回裴仲康身上,叹了口气,「那就麻烦先生了。有任何事,请立刻来报本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一) 第十章(一) 韩蝶衣带伤回房后,绿湖自然是惊叫连连。 韩蝶衣忙要她噤声,为她止血。绿湖是姑娘家,没见过这幺大的伤口,试了一会儿,不见成效,又去唤了卫衍来。 卫衍一见,便蹙紧了眉,压住几个穴道,止住血流,再为她包扎妥当。 「是燕王下的手?」他问。 「他不是有意的。」韩蝶衣怕这事传进上官硕阳耳里,又起风波,忙叮嘱道:「你别传回上官府。」 当年卫衍获救之后,宋元华在上官硕阳的授意下,曾指点过他一阵子的武艺。就某种意义而言,卫衍是上官硕阳给韩蝶衣找的护卫,是以三人甚是相熟。 卫衍叹了口气,「仅此一次。」她与上官硕阳间的一切,他也不是浑然不觉。 韩蝶衣对他笑了一笑,转向绿湖,「妳也是,回去别乱说。」 「奴婢知道。反正上官府中也就只有小少爷还关心您的事。」绿湖皱了皱鼻头,不平地说。 她是上官彦在送韩蝶衣进京选秀女时,半途买的陪嫁丫鬟,一直都以为韩蝶衣与上官硕阳真是异母姊弟。 「就是要妳别让小少爷知道。」韩蝶衣忙道。 「奴婢明白。」 韩蝶衣点点头,藉口要睡了,让两人退下,偏躺在床上,又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坐起身,摸索着拿出枕后檀木製的长筴盒子,就着月光打开,取出里头的琉璃骨扇,上头上官硕阳苍劲的笔迹此刻竟是如此刺眼,她看着看着,眼眶莫名地便红了。 忽听到门扉一声轻响,她一惊,忙将折扇塞入枕下,抬眼却见来人竟是燕王。 「蝶衣见过殿下。」她急忙下床行礼。 李睿虽是看到了她的举动,却选择默不作声,「还没睡?」 「还没。」韩蝶衣答道。 裴仲康告退之后,李睿又在书房中坐了一会儿,一踏出房门,便见血迹在月光下一路往倚竹院拖洒而去,他终究是放心不下,过来探她,只不过一见到面,又觉拉不下脸。 他沉默了半晌,「起来。」 「谢殿下。」韩蝶衣起身,垂首侍立一旁。 「妳抬起头来。」 「是。」 韩蝶衣依言抬头,却见李睿向她跨了一步,她本能地想往后退,又硬生生地止住,定在原地。 李睿伸手检视了下她的伤口,「血止住了?」 「是的。」 李睿点了点头,「裴先生的药还不错,妳早晚记得让绿湖给妳擦上。」 「是,蝶衣明日会去找裴先生拿药。」 「裴先生没来过?」李睿挑眉。 韩蝶衣一怔,「也许来过,见蝶衣房里熄灯,又离去了吧?!」 裴仲康向来守礼,如此推测也是合理。 李睿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她的伤口,「本王让人去请太医吧。」 韩蝶衣连忙摇头,「夜已深,又不是什幺大伤,不用惊动太医了。」 「妳怕太医问起这伤口如何而来?」李睿挑眉。 韩蝶衣偷偷看他一眼,又垂下眸子,「蝶衣只是觉得不妥。」 李睿叹了口气,「今日是本王失控了。」 韩蝶衣勉强扬起唇角,抬眼看他,没有说话。 「我不是故意伤妳。」 对燕王来说,这句话已等同道歉,韩蝶衣当然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忙道:「蝶衣明白。」 李睿拉着她坐上床沿,「很疼吗?」 「还好。」她低回,左手悄悄地将琉璃骨扇藏得更深些。 李睿只作不知,「休息吧。」他脱去外衣。 「殿下今夜要睡在这里?」韩蝶衣愣问。 李睿点头。 「殿下不生气蝶衣的气了?」 李睿微微一笑,轻吻了吻她的唇,「这事本也就怪不得妳。」 收拾起脾气,他宛若往昔般温柔,但韩蝶衣却觉得心头梗着一股气。若他真爱她,若他真把她当作要携手一生的妻子,他会捨得对她动手?她想问他,若他始终认为与他订下白髮之盟的是秦绯桐,那幺她算什幺?一时新鲜的玩物?所以打坏了也不可惜? 李睿隐约察觉了,低问:「怎幺了?」 韩蝶衣知道自己的问题不能问出口。李睿不是一般男人,他是皇子、是将军王,而她只是借人身份的平民孤女,李睿与她的身份是天与地的差别,不管李睿怎幺看待她,不管上官硕阳是如何期待,她都不该妄想真将他当作相守一生的良人—— 她强嚥下心中的气怨,带开话题,「殿下真觉得烟岚做的是下作之事?」 李睿神色一冷,「难道不是?」 「但烟岚觉得她是在帮殿下,」韩蝶衣小心着措辞,「她甚至计画着想进太子府。」 李睿瞇起眼,想起今日在上官府后园龚烟岚与上官硕阳亲密熟络的举止。若她与上官硕阳间有情愫,必不会犠牲自己的终生进太子府,上官硕阳也不会同意此事;若两人间并无情愫,又何以有如此亲腻的举措? 「妳认为本王瞧她不起?」李睿压下心中疑惑,淡道:「本王只是认为她不需要做这些事。」 「蝶衣明白,蝶衣只是担心烟岚若是如愿,将来殿下与太子万一有所纷争,她人在太子府,会受到牵连。」 「本王再让裴先生劝劝她,或是妳得空,也可劝劝她,以妳和她的交情——」李睿顿了一下,想起今夜龚烟岚现身时正巧打断了上官晴的话。「她或许会听妳的。」 韩蝶衣笑了笑,「她要肯听我的,便不会走上这条路。」 「也是。」李睿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她身后枕头,「明日再说吧。本王累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二) 第十章(二) 刚过中秋,便下了场大雨,阴阴暗暗的天气恰似李睿此时的心情。 他站在书房里,盯着书桌上的字画和一柄打开的琉璃骨扇,说不清心头那沉甸甸的感觉是什幺,彷彿在秦绯桐哭着对他说,她是太后作主、父兄逼嫁时,他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时间过得太久了,久到他都不记得那呼吸不得、作声不得的疼痛是如此的锥心刺骨—— 「殿下,裴先生到了。」门外传来一声轻啄,小顺子谨慎地稟报。 「请他进来。」李睿声音平板地说。 裴仲康推着轮椅进门,小顺子在他身上阖上房门,「属下见过殿下。」 李睿走了过来,将琉璃骨扇递给他,忽觉自己有些站不住,又扶着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裴仲康狐疑地打开扇子,一见上头的诗句,登时脸色大变。 李睿见他神情,心中已有答案,「上官硕阳虽年轻,但字画已堪称大家,本王也藏有一幅,方才已仔细对过。你教过他两年,应该更不会认错。」 裴仲康抬眼看他,一时无言。 李睿注视着他的眼睛,「你从来不曾察觉吗?」 裴仲康若是行动如常,早己伏跪在地,但此刻的他只能低垂下头,讷讷地,「属下不敢说。」 「枉费本王如此信任你。」李睿撇开眼。 窗外的雨愈下愈大,泼进屋里,溅溼了窗边书架上的数本书册,但李睿不想起身关窗,也不想唤人关窗,他甚至想,若这雨能下得再大些,淹了这世间,该有多好? 「多久了?」他问。 「他应是自小便对娘娘有意,才会跟进燕王府。」裴仲康答道。 李睿也不是不曾猜测过上官硕阳对韩蝶衣或许有情,但他总觉得上官硕阳只是个孩子,从没往心上去过,他没料到的是韩蝶衣对上官硕阳竟也有相同的心思。 「本王是问她对他——多久了?」 「属下不知。」 刚开始时,裴仲康以为是少女怀春,口头暗示两句,也就罢了,他也弄不清楚事态是如何发展的,再后来察觉不对时,早已来不及补救。 李睿叹了口气,难怪他总觉她若即若离,难怪她总将燕王妃的职责挂在嘴边——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年来对她的所做所为便像个笑话一般—— 「殿下,」裴仲康唤他,「属下虽不知这事何时开始,但属下可以确定这事已经结束。」 李睿回眸看他,没有说话。 裴仲康续道:「殿下,您看娘娘这字是幼时所写,上官硕阳这字虽是新添,但少说也有大半年,所书的也是情断之意——」 韩蝶衣若真能依上官硕阳之意断情,昨夜又怎会抚扇哭泣,还是在他误伤了她之后? 李睿沉默了半晌,「先生的意思是要本王揭过不提?」 「属下是见娘娘这段时间侍奉殿下甚是尽心,应是已有悔意,若殿下此时揭开此事,娘娘就算想回头,也无转寰余地。」裴仲康拱手道,「当然,若是殿下另有他想,处置方式自然不同。」 「事到如今,本王能有何他想?」李睿轻笑出声,神色郁郁,「若是早些时候让本王知道,成全他俩又有何难?」但此时此刻,上官硕阳付出的是真情,他李睿交託的也是真心,教他如何放得了手?更何况,他与韩蝶衣已经成事,上官硕阳真能心无挂碍地待她? 李睿叹了口气,道:「先生且归,此事待本王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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