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 楔子 (上) 楔子 (上) 瑞雪纷飞,临着断崖的山路上,一双青袍身影一前一后执伞而行。 山路窄小,两人并肩通行显得勉强,右侧的参天绝壁,更是衬得左侧空谷格外幽深。凛凛北风舞着来自天际的片片纯白,在云雾缭绕的山壑间,呼呼低鸣着宛若隐隐泣诉。 「师父啊,咱们上个月不是才刚来过吗?」肩上扛着包袱,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微喘着声息问道。 「这是入冬的第一场大雪,不来拂扫,就怕到时掩得太深。」手里提着木桶,走在前头的男子侧首淡笑,「累了?平常要妳练功就尽是躲懒,现在才知道苦。」 「哎呀我的好师父,是这天冷冻了腿啊,不然你徒儿我才没那幺不济呢!」少女拉下挂在自个儿肩上的包袱娇嗔,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闪转着狡诘的霞光。 「别想。」男子抽回视线向前,一头束冠白髮整齐的披垂在背,岁月的刻痕无损他的清俊,更是平添几许沉着。 「哎呀师父呀……」少女犹不死心,声音更是娇嗲。 「不好好揹着,等会儿就别吃。」男子不为所动,唇角的笑意却加深。 「那,师父说故事解解闷吧?」少女认命的把包袱挂回肩上,随着男子未曾停歇的脚步继续赶路。 「听甚幺?」 「就那个呗。」 「听不腻?」 「您也说不腻呀!」 「呵……」 的确是未曾吶!男子仰首望天,喉间一缕,悠悠叹息。 ※ ※ ※ ※ ※ ※ ※ ※ ※ ※ ※ ※ ※ ※ 前朝共主覆亡之后,天下群雄并起,纷纷拥兵自重划地割据为王。经过长达百年的征併与战乱,广大的中土,逐渐形成四个国势不相上下的政权分庭抗礼。 制霸东部海权的秦国,偏安江南富庶的宋国,盘据滇缅川西的梁国,统一漠北草原的真国。 然而,国与国之间或通婚联姻、或兴兵进犯,大小战事依旧未曾绝止,人命伤亡至此难以计数。 在这四海分崩八方播乱的流光年岁,黎民百姓不敢奢求丰衣足食,殷殷企盼的仅仅只是—— 但愿此生有幸得以安居乐业,不再日无宁宇。 真国国都,燕京皇城。 一位临盆在即却因产程过长而痛苦闷哼、脸色苍白浮汗不断的美丽女子,虚弱的鬆开了手中原本一直紧扭着的床幔。 「娘娘您再给点力,已经初露了……等会儿孩子就会出来……」引产嬷嬷说话的同时频频抬着手背抹汗,一边以眼神示意旁边帮忙打下手的人继续在肚皮边由上往下推拿。 眼见黎明将至,已经痛过了大半夜,这孩子再生不下来的话,恐怕连母体也跟着凶多吉少了。 画扇的另一头,君皇身边的内侍一整晚来回走了不下百趟,一句「何时平安诞下」道尽寝殿外久候之人的心焦。 「敢问嬷嬷……这娘娘她……」屏风外再度传来同一道细巧的男声。 「回公公的话,就快了、就快了。」 「是,老奴这就给君皇覆命去,有劳嬷嬷务必护得母子周全,皇命示下,若是……」 「是,老身明白,君皇心疼娘娘与皇胎,老身必当竭心尽力。」 语毕,引产嬷嬷急得又抹了一把汗,完全顾不得一丝殷红藉着掌侧画上了她的额头边。 这位来自南国进献的甯妃,听说不但一入宫就宠冠粉黛,更是一承恩就怀上龙胎,让登基已久却子嗣伶仃的君皇龙心大悦肆行封赏。 眼下若有个闪失,这内务司、太医府一干人等,只怕要不了得跟着陪葬吧! 所以,引产嬷嬷着急的不光是这位久不落蒂的皇子或皇女、以及那位因为难产而命悬一夕的甯妃,可还包括了自己这颗项上人头啊! 「哇——哇——」清亮的啼哭声,终于在红光透云的破晓时分自画扇内传出,顷刻间响彻宫殿。 「恭贺君皇与娘娘喜获皇子,吾皇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殿下千岁千千岁。」 随着君皇踏入寝殿,内外顿时跪成一片,贺喜声如雷贯耳。 「哈哈哈,好好好,都平身。」逗弄着臂弯中哭声渐歇的男婴,君皇喜不自胜,「赏!通通有赏!」 「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比起赏赐,众人相对欣喜的,更是甯妃母子均安,解除一场浩劫危机。 将手中的婴孩交给久候多时的奶娘带下去餵奶,君皇一矮身坐在床侧,执起一双柔若无骨的手。 「暄儿,妳给本皇生了个漂亮的儿子啊,本皇该怎幺赏妳才好,妳说?」 「君皇……」甯妃缓了口气,略显乾哑无力的嗓音依旧荡着几缕酥人心魂的娇脆,「您这是让臣妾恣意讨赏吗?」 「当然,只要暄儿开口,本皇绝对应允。」将两只柔荑握进左掌,君皇腾出右手轻抚着甯妃苍白的面颊,顺带拨了拨她汗湿的鬓髮,「妳儘管说,妳想让本皇赏妳甚幺?」 「那幺,臣妾斗胆,想请君皇……」甯妃抽出被握住的左手,轻覆于君皇抚在自己左颊的手背上,「赐给臣妾,皇儿的名。」 「妳的意思,要为皇儿命名?」君皇眉心微动。 自北真开国以来,皇子皇女的诞生,从来都由君皇亲笔赐名。 「君皇肯赏臣妾吗?」甯妃唇角轻勾,倦容看似三分慵懒,还带七分媚丽。 「赏,当然赏。」君皇反握覆于手背上的柔荑置于唇边摩娑,「暄儿可是早就拿好主意了?」 「阎……」甯妃淡淡笑着,「上古时期的传奇战神,靖平千里狼烟的一代良将。」 「暄儿!」心头蓦暖,君皇顿觉双眼一热。 北真开国以来的惯例是立贤不立长,想自己就是先皇的第四个儿子,还是庶出,只是上位的过程免不了兄弟相争、手足互伤。 他眼前总不过也就两个儿子,其中一个便是甯玉暄这个来自南国的宠妃所生,而她此举的意含,不正是早早表态,让自己的亲儿屈膝为臣了吗? 「君皇已有嫡出长子,若能早立皇储,自然免去宫闱内争、手足互伤之憾。」 温婉的笑容里,酝酿着慈母护幼子的深思熟虑。 凭恃着美貌才华,她甯玉暄曾是南国宋帝的宠嫔,但结果又如何? 不也架不住后妃之间,为己争夺宠爱、为子荣华上位的心狠手辣,落得胎死腹中还被诬指迷信巫蛊之术招致不祥,昔日荣宠转瞬化作一纸诏书,未及求乞分辩就给送到这漠北之地敦亲睦邻! 当今北真皇后育有一子,为确保自个儿子的皇储之路走得顺遂,皇后势必尽全力刬除一切可能成为大皇子政敌的对手,而自己此时君恩盛隆又诞皇子,更是树大招风。 相较于皇后在朝堂上有外戚为援,来自异国和亲、形单影孤的自己,更是必须时时居安思危,实不该明着恃宠作对,皇儿若能早立军功加封晋爵,荣华显耀的同时自是确保身家无虞…… 「臣妾必定克尽母职,敦诲阎儿成为忠君护主的国之栋樑。」 甯妃睇着君皇,柔柔的笑着。 「妳的心意,本皇明白——」牢牢握紧手中的柔荑,一代霸主的雄心,此刻涨满对这双母子的疼爱,「明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楔子 (下) 楔子 (下) 八年后,南方宋国帝都,金陵城。 街道深处僻静的一隅,坐落一幢气势恢弘格局方正的府邸,当家老爷正是刚刚受封为『护国将军』的洛靖飞,宅内正热闹地举行着庆周岁的抓周礼。 周岁大的小女娃,在众人的笑语中爬过满地的物品,无视旁人的诱引与逗弄,竟然笔直的爬向坐在高堂主位的洛靖飞脚边,很快地抓住他的裤管、顺着衣襬,摇摇晃晃地就想自己站起身。 年届不惑才初为人父,洛靖飞怕孩子跌跤,赶紧倾身将女儿抱进臂弯中,踏着四平八稳的步子重新将孩子放回舖有软褥、摆满各式物品等她抓周的地方。 怎知一鬆手,孩子竟然嘤嘤咽咽的哭了起来,洛靖飞赶紧再将孩子抱起,却是怎幺诱哄都不见效。 洛夫人偕同奶娘欲接手抱过孩子,娃儿就像八爪鱼似的揪在父亲胸前更加哭狠了,惹得当爹的捨不得放手,急得为娘的也不敢强拉。 正当众人无计可施,一位身着青袍长挂面容清俊的男子,于此时由管家领着进入大厅拜见。 洛靖飞侧身朝来人颔首微笑,洛夫人随即领着女眷奴僕退至一旁。 男子凌步轻移穿过众人,翩然来到洛靖飞面前,拱手行礼便是一揖点膝。 「一别十数年,洛叔无恙否?小姪这趟可是贺喜而来,幸亏是赶上了。」男子笑容温和态度谦恭。 「贤姪客气,难得来,要多住几日啊!」有朋自远方来,洛靖飞乐得笑声豪迈,腾手扶起男子。 「这是小女,咏曦。」 原本啼哭不止的女娃,小手伸向男子背上所负的一柄长剑,扯住剑柄的流苏就把玩起来。 而她那清脆得让闻者揪心的哭声,随之转换成轻快悦耳的银铃笑声,原本搅和了一脸涕泪的嫩颊,也漾成了一朵沐暖的娇颜。 「呵呵,看来这孩子挺喜欢你的呀。」看着臂弯上咯咯玩开的女儿,朝男子伸出圆嫩的胖小手讨抱抱,洛靖飞朗声笑道。 「真是如此,便是小姪与咏曦有缘了。」眼见洛靖飞首肯,男子立即回应女娃的撒娇,小心地接手抱过孩子。 「小姪有一不情之请,若是唐突冒犯,还望洛叔海涵见谅。」 低头瞧了眼此刻安静的坐在他腿上、对着他随身的长笛又啃又咬的洛咏曦,男子抱拳为礼说道。 「儘管说。」洛靖飞摆摆手示意,一贯是军人的气度爽朗的笑着,「既然管我叫声『叔叔』,就别再这幺见外客气。」 「是,那幺小姪就直说。」 放下手,男子拿起桌上的酒壶为洛靖飞满上一杯。 「小姪于邯岭闭门学艺有成,如今奉师尊之命下山历练十年再回山掌门,此番适逢洛叔弄瓦之喜、而咏曦与小姪又堪称投缘,若是洛叔应允,小姪但愿有幸能纳咏曦为首席弟子,必定竭尽所能倾囊相授。」 「你要收曦儿为徒?」洛靖飞端起酒杯就口,询问的语气里有着一丝疑惑半缕不解。 「是的。」双臂合抱之姿,男子恭敬的端起酒杯,「十五年前,若非洛叔施予援手,小姪已是众多曝尸道旁的饿莩之一,更晃论日后能得名师教诲学艺。小姪素无长物可报大恩,只有一身潜心修习的剑法端得上檯面,就盼洛叔不嫌弃。」 「原来如此啊……」洛靖飞睇着眼前气宇淡泊却不凡的男子笑了笑,笑容里满是欣慰,「好孩子。」 知恩图报,人之根本。 他很高兴自己当年行军时,因缘际会下所搭救的孩子,如今不但出类拔萃,还懂得饮水思源。 虽然,他不见得捨得让爱女远赴滇西边境,那等孤山绝岭之境去学艺,但是对于眼前这个青年的一番心意,他是报以肯定的。 洛靖飞自男子手中接回女儿,娃儿的手上还抓着人家的长笛猛啃着。 将长笛自娃儿手里抽出来物归原主,只见她瞠大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瞳,骨碌碌的眨巴着就开始泛潮,扁了扁嘴没有哭,模样却是比哭还要更加惹人心疼。 「送妳吧,就当是见面礼。」将长笛塞回娃儿手中,男子万般怜爱的抚了抚她的头,「谁叫我们有缘呢。」 「那就先谢过了,这孩子都让我给惯的。」 立下战功无数而威震边关的『护国将军』洛靖飞,此刻眉目含笑的望着怀里正手舞足蹈的女儿。 少了纵横沙场时的豪气干云,多得是身为人父的慈蔼与宠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回 – 裂云枪。(1) 第一回 – 裂云枪。(1) 宋国纪元,昭帝宝成三十二年,约当公元一零一五年。 位于金陵城北的帝宫,未及五更天的御书房内,拱手侍立几位文武重臣,一室烛火通明。 织纹细緻样色精美的地毯上,跪着甫接获前线战报,便赶赴宫中面圣的兵部尚书。接过尚书大人呈上的战报,内侍在宋帝的授意下开始朗声宣读。 乍闻战事告捷,君臣无不喜形于色,一听到收复当年割予真国、陕豫二郡中的豫州失土,宋帝更是激动得从龙椅上站起身。 「快给朕瞧瞧。」接过内侍双手奉上的捷报再次细看,振奋之情让已达耳顺之年的宋帝显得眉飞色舞满面红光。 「太好了!打得北蛮子落荒而逃,真不愧是我大宋的『护国将军』!」 二十五年前,真国君皇亲率大军来犯,宋国边关守将接连弃城投降,派去的援兵几乎被歼灭,北真铁蹄阔步跨越大河流域,颇有一举南达苏州、兵临金陵城下之势。 时值主力军队正与西境梁国激烈交锋,未免两地开战内耗甚鉅,更为了避免在两国同时夹击之下,覆灭自己才刚接手七年的政权,宋昭帝签下宋国有史以来第一纸割地求和的书契,还遭皇后藉机寻了个由头,请出太后这张王牌,硬是逼得他将自己非常喜爱、称誉「金陵第一美」的宠嫔送出去作为献礼。 根据使官回报,北国君皇果然一见风姿绰约的南方佳丽就眉开眼笑,和谈过程既顺利又融洽,不但依着宋帝所提的章程,照样同意没有半分议价,还允了三天的时间,无条件开放陕豫二郡的宋民举家离境。文书签署后,更是派出一队精卫,护送使节团回到宋国边关。 北方战事议和弭平,后来西境边关也成功退敌寸土未失。这样的结果,对于一度面临两军夹击、有覆灭危机的宋国而言,应当算是好的。 然而,做为开国以来第一个割地求和的国主,他就是一口窝囊气如鱼刺鲠喉,再思及少了个娇柔美丽的尤物可以温存,更是让向来性好渔色的宋昭帝,深感肉痛不已。 如今,这封告捷的战报,燃起他洗刷耻辱的信心,而他将这份希冀,託付给自己一手拔擢的将军。 「传令洛将军,收复豫郡之后,继续挥师北进,务必将陕豫二郡重新纳回大宋版图。」 「启稟圣上,根据洛将军来报,我军现已进驻豫州城,但是北蛮子退走前放火烧了所有官仓,加之为了攻克素来易守难攻的豫州城,造成兵士近半折损,目前恐怕不宜贸然出城行军。」 兵部尚书躬身呈上一道奏疏,「这是洛将军的摺子,奏请朝廷尽快加兵增粮,还望圣裁。」 「准了。」接过内侍呈上的奏摺,宋帝随意翻了下便搁在一旁,「增兵一事交由孙爱卿主理,户部全力配合调拨粮饷支援,这桩便交由左丞统筹,朕要尽快听到陕郡回归的好消息。」 「圣上英明,臣等遵旨。」被点名的朝臣立刻跪地叩拜以示领旨。 「那幺臣妾也要贺喜圣上啰。」娇颜丽容笑盈盈,近年圣眷正隆的刘淑妃轻移莲步自御书房的内室走出,端着一碟点心置于龙案上。 兵部孙尚书一见来人,以必须立即缮发军讯通知前线军队为由,随即告退离开御书房。 「核桃酥,朕喜欢。爱妃来,跟朕一起嚐嚐。」 宋帝心情大好得不顾尚有朝臣在列,揽了刘淑妃的水蛇腰就往自己腿上带,美人在怀逕自调笑起来。朝臣似也见怪不怪的三呼万岁后,识相的垂首跟着退出御书房。 身为国丈的左丞相兼雍国公,倒是退到门边正待转身之际,有意无意的抬眼望了下正坐在宋帝腿上的刘淑妃,但见刘淑妃正巧瞟了他一眼,隐晦的颔了颔首。 ※ ※ ※ ※ ※ ※ ※ ※ ※ ※ ※ ※ ※ ※ 长亭送别,斜阳曳影渐黄昏,不见岁月画年轮,寒暑待缘分。 锣鼓惊梦,泪凝枕畔非良人,灯尽月冷秋几更,绣针缝残恨。 芙蓉暖帐作边城,天将红颜换生辰,抚琴弄舞拢纱轻,玉门关外求安身。 莫问今生何相逢,掬尽相思度红尘,情牵意悬因果深,心繫来世结红绳。 谁闻雨落花满裳,叹对空枝,枉思量。 回首大雁各一方,西湖融雪,南风凉。 时届立秋,北境燕京。 月影稀疏的红藜花树下,三尺瑶琴叮咚响,和风轻送案前一缕淡雅薰香,傍着琴音袅袅。 身着精緻宫装的中年美妇明眸微歛,纤纤玉指撩拨出曲曲浓愁,没有哼出口的惆怅,恰似思乡。 「娘娘……」身后随侍的婢女轻唤,声中略有迟疑,更多是于心不忍。 「我知晓,就这片刻。」甯妃双手缓缓按于弦上,琴音止歇,仅剩琴意隐隐缭绕。 身为败战之国进献的女子,身处步步为营的后掖庭中,也许她连想家的权利都没有,更何况,是思念不该再奢想的故人。 「颂春,我该阻止吗?」举目望天,甯妃一双翦水秋波滢着酸楚,「他们,极可能兵刃相向……」 一个是她儿子,一个是——无论伤了谁,她都不愿,也都痛! 「王爷俊才,年纪轻轻就文韬武略见长,这些年随着陛下东征西讨建立军功无数,前日教场比武又胜过皇太子殿下,此役担任主帅统兵……看来,已是不容非议无可转圜的事了。」颂春轻声回话,话说得委婉。 回头看了颂春一眼,甯妃紧紧抿着唇角,满满无奈。 南宋的军队,日前攻下当年为了议和而割予北真的豫州主城,相邻的陕郡太守连夜急报求兵。从来就将陕豫二郡,视为南进重要据点的君皇呼律托烈,是夜随即下令整军备粮尽速驰援。 眼前情势,绝非是吹枕头风的良机,即便盛宠在身,也着实不该犯上逆鳞之险出言干涉。 况且,她还是身分尴尬的宋国人,此时若不更加谨言慎行,怕是稍有差池,便让皇后有机会大做文章,也许不光危害自身,她更担心会累及刚刚受封亲王的儿子,呼律阎。 垂首重叹,甯妃自左而右抚过眼前这把一路伴她入宫为嫔、再远赴塞北为妃的铜木琴,总是顾盼生辉的杏花眼,已然沾露沁雨。 「为什幺……」甯妃柔婉的嗓音微咽,听来更显凄怅无限,「我告诉自己,此生认命便也就罢了,但宿命……为何总是这般难缠呢?」 再度抬眸仰天,甯妃好似自言、又像对着颂春低语,伴着不断倾落桃腮的梨雨,实则,想问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回 – 裂云枪。(2) 第一回 – 裂云枪。(2) 「哼!还不就是冲着那一股子逞兇斗狠的死硬脾性,以为成天喊打喊杀就是忠君爱国了,莽夫。」 「但看这眼下,他可是博了圣上青眼,加封晋爵不说,还钦命我等必须全力配合徵兵调粮,尽快北送吶。」 「增兵有何难?就算中央调兵不及,先由邻近豫郡的皖鄂两郡徵集府卫民兵,没有一万也能凑出五千,但是这幺多张口是要吃饭的。」顶戴左丞相之位、手掌三品以下官员任命之权的雍国公刘耀虔,满面愁容地放下手中茶盏。 「可不是吗?先前的差数尚未补上,这姓洛的也真能撑啊!本想着北蛮子兵强马壮的,他打不了多久就得回来,没想到,竟然还让他将豫州给打下来了!」一屁股在刘耀虔对面的椅凳上坐下,户部尚书刘耀铨难掩一脸的不耐,「呿!真是会给老夫找麻烦!」 「既然洛将军这幺善战,不妨就让圣上相信他还游刃有余,现在着急着援兵增粮,于他只是如虎添翼,而非斗水活鳞……」 纱帐后款款走出一道纤纤俪影,云鬓间的珠翠灿然辉映着一脸娇豔,「父亲与堂叔父意下如何呢?」 「老臣参见淑妃娘娘。」闻声见人,两人立即起身拱手作礼。 「自己人别拘礼了。」屏退随侍女婢,刘淑妃来到主位落座。 「既然这粮饷之数不小,一时半刻不好筹、硬拿出来也肉痛,何不着人向圣上进言?就说打铁趁热应该乘胜追击,需得赶在真国援军到达前,一举收复陕郡为好。」刘淑妃也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 「娘娘的意思是,劝圣上下诏催军?」刘耀铨搓搓下巴思忖,「洛靖飞威名在外又军功赫赫,据闻圣上从不干涉其用兵调度,对这厮很是信任吶,增兵要粮更是一口就准了的……」 「咱们又没说不给粮,只是筹粮要时间的,可圣上钦命要收复陕郡的圣谕,可就不一定有时间等了。」青葱般的玉指捻起一块色泽艳丽的玫瑰酥,刘淑妃端详着指尖夹着铜钱般大小的糕点,巧笑嫣然。 「否则,为待粮饷运达,反倒误了出兵致胜的先机,届时与真国赶到的援军又是一番苦战,不仅耗粮损兵甚鉅,恐怕唾手可得的陕郡又将丢失。」听懂了女儿话里的玄机,刘耀虔忧虑尽除,安然一笑。 「是啊,反正洛将军一贯勇猛所向披靡,以寡击多的胜仗可是打了不少呀,何苦错失再立奇功的良机呢?」糕点入口即化,齿颊随即一阵浓郁芬芳,刘淑妃看似非常满意地啜饮一口清茶润喉。 「他忙着前线攻城打仗,哪还得闲空细数后备补给?只要有粮草运到凑数,他就得感恩戴德了不是?」一来一往的总算让刘耀铨想个通透,跟着如释重负的笑了开怀,「娘娘冰雪聪慧,果真是高见吶!」 「圣上对于陕豫二郡执念颇深,自然求胜心切,往这上头去琢磨,这套就不难解了。」放下杯盏,刘淑妃抽出丝绢拭口擦手,「兵部素来同咱们不合,兴许孙运璿会从中作梗,关于这点,父亲与堂叔父不得不提防。」 「承蒙娘娘提点。」 「至于本宫,也会寻个机会向圣上说说六十大寿之事,好让圣上别一双眼,巴巴只盯着那陕豫二郡的军情。」 「啓稟娘娘,圣上宣娘娘到『吟幽殿』一叙,说是共赏西域旋舞及贡酒。」一抹粉蓝色的身影飘进亭榭外的小径上,是刘淑妃的贴身婢女。 「知道了。」 刘淑妃起身,环顾雕樑画柱的精緻亭榭一眼,「这圣上新造赐予本宫的『邀月阁』景緻极佳,搭配御膳房新製的『玫瑰酥』可谓色味俱全风味甚美,父亲与堂叔父别客气,儘管嚐嚐就是。」 「臣等谢过娘娘。」刘耀虔与刘耀铨跟着起身送驾。 ※ ※ ※ ※ ※ ※ ※ ※ ※ ※ ※ ※ ※ ※ 「刘淑妃真是恃宠而骄得过分,操办寿宴这等大事从来都是中宫之权,她竟敢逾越至此!」 即便踏入满室怡人薰香的「承阳宫」,似乎也未能淡去少女俏颜上的不悦。繁複细緻的绣花与润珠滚边,点缀出鹅黄色的绫罗纱裙製工之精细绝非凡品,更是衬得着装之人,身份不同于一般。 「死缠活缠的哄得圣上耳酥心软,操办寿宴这层次的事,自然也没甚幺不能应允的。」 身为「承阳宫」之主,掌理后廷一切事务的杨皇后,屏退内殿一干侍女后,倒是显得气定神闲。 「但是蔷儿实在气不过!」 正值荳蔻年华的妙龄少女是杨皇后表亲苏蔷,飘着华丽的绸缎轻纱,一矮身便曲在杨皇后腿边,「姨母,您说说,何不向太后请个安,让太后管管这事呢?」 凤目低垂,杨皇后瞅了瞅面前娇憨俏丽的小脸蛋一眼,不疾不徐地呷了口香茗,却是淡笑不语。 「回郡主,这太后寿诞同圣上总相去不过十日,您听她左一句圣上万岁、右一声太后千秋,把圣上与太后的福泽捧上了天,头都要磕破了求着圣上大肆操办,既是表彰圣上对太后的一片孝心、又是宣扬圣上治国的繁荣富庶,面子里子可都是镀银镶金的了,娘娘这时候同太后那儿置喙,怕是讨不了好呀。」杨皇后当年的陪嫁侍女李嬷嬷,承了主子眼色后,边说话边扶着苏蔷起身。 「这事圣上已定夺,出了『承阳宫』一个字都别再提,蔷儿可记住了吗?」 虽然杨皇后的脸上笑意未减,然而她的眼神,却让苏蔷惊觉自己方才似乎过于放肆议论。 「蔷儿铭记在心。」苏蔷赶紧卖乖的点头如捣蒜。 「蔷儿真乖,难怪姨母这幺喜欢妳。」放下茶盏,杨皇后拉过苏蔷柔嫩的手置于自己掌中轻拍。 「这时辰,太子应当是下学了,妳替姨母送些点心过去,若能陪着太子说会儿话,那就再好不过。」 「是,蔷儿记得殿下喜欢吃甚幺,马上就去準备。」一丝羞涩的红霞瑰染了苏蔷的桃腮,让她更加显得娇俏可人,「蔷儿告退。」 「郡主姿容出挑,又是这般温顺柔婉,想来殿下应该会喜欢的。」瞧了眼远去的背影,李嬷嬷七分实意三分献媚的笑着。 「那孩子心里,早就有人。」杨皇后轻轻拂了拂水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依旧浅笑如昔。 她曾在几年前见过,是个粉雕玉琢般的娃娃,长大了也必定是个不逊于苏蔷的美人。 「依澈儿的脾性,本宫倒是不甚指望蔷儿能取而代之。只要澈儿听话,他喜不喜欢蔷儿,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这的确是呢,只要于娘娘大计无伤,平头百姓三妻四妾尚属稀鬆平常,更何况是大宋的太子呢!」站到杨皇后身后,李嬷嬷力道强弱适中的为主子捏起肩膀纾压。 「啓稟娘娘,应国公府来函。」长年随侍的掌事内侍官福姜,轻步速移来到杨皇后身侧。 抽出信籤细读了两次,杨皇后重新将纸籤捲好塞回竹筒中之后,再度端起茶盏就口。 「应国公来了消息,刘耀虔的派系里,多人联名上疏奏请圣上下诏,要洛靖飞即刻出豫州城,攻取陕郡。」 「即刻出城?」福姜显得诧异非常,「豫州虽然攻克,但老奴耳闻那可是场苦战,适逢皖郡大旱,就近调粮实属不易,而朝廷的首波援粮更是尚未出发,这援兵粮草未到齐的……」 「近几年来,那厮都图谋些甚幺勾当大伙儿心里有数,如今急着要洛靖飞现在出城——」杨皇后挂在嘴边的笑,已经是冷得连热茶都暖不了,「哼!準是数儿太大,一时半刻补不上了。」 「娘娘天纵英明兰心如镜,那应国公可有对策相应?」接过杨皇后手中的茶盏,李嬷嬷赶紧再为杯中注入茶水。 「长兄要本宫保持缄默,避免贸然议论之下,被那厮藉机扣上一顶延误军机的大帽子。不过……」 莲指抵颚,杨皇后略作思量后对着福姜吩咐:「传本宫口谕,以东宫的名义捐献粮饷三百万送到户部,让刘耀铨尽快送到战场去。」 拖进了操办寿宴一事搅和,前线的军饷势必被挪用坑剥,兵部也定会心生不满。太子将来登基,少不得要武官将领支持,现在预做人情,日后好收人心。 杨皇后此番为子筹谋,该拿出来的手笔,当真也是不吝惜。 「老奴尊旨。」 见福姜匆匆告退,李嬷嬷低声问道:「娘娘明知捐粮送到户部少不了被贪墨,何不直接差人送到兵部去?」 「孙运璿徵兵,刘耀铨筹粮,这是圣上的旨意。」 杨皇后慢悠悠地起身,踱步到摆着万紫千红的花台前,有意无意的拨弄着繁花朵朵,「本宫犯不着,为了一个只会行军打仗、却不懂得如何在朝为官的寒门将军,冲撞圣意。」 言下之意,颇有捐粮到得了即可、不在乎够不够吃的意含。 其实,若非洛靖飞军功太过显赫,宋帝青睐有加一路拔擢,上自朝中武官、下至军队武将,对他甚是慕名的人不在少数,兴许她还得估量一下是否需要做出这个人情了。 「原来如此,还请娘娘宽恕奴婢愚钝了。」恭敬的递上花剪子,李嬷嬷捧着托盘亦步亦趋的跟着杨皇后,「但是『锦乐宫』那位,这几年串连着前朝,也的确越来越过分了些呢……」 「刘氏一族没有深厚的根基,全靠一个嫔妃兴一门荣辱,再加上她没有儿子,根本不足为惧。」 将裁剪下来的花枝放在托盘上,杨皇后转身于另一名侍女端上的盆水里洗手,一抹狠戾掠过她那爬着细纹的眼角,「她现在欺人越甚,将来,本宫便让她死得越惨。」 只要她是中宫之主、她的儿子是宋国储君,没有人能在她眼下翻出什幺惊天巨浪。 便瞧着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回 – 裂云枪。(3) 第一回 – 裂云枪。(3) 日暮时分,豫州城内的炊烟却零星稀落,隐约呼应着城外被焚为焦土一片、尚未能复耕的农地。 真国守军北走前的一把火,在城内城外足足烧了两天,焚尽田圃上的稻禾及官仓里的储粮。加上除了死伤的与老残的走不了之外,男丁们无论自愿或被迫,全都随军队撤城,一个不留。 城池守不住,亦不留下半点人力物资为敌所用,坚壁清野。 「这是余半月以来,第三道诏令。」站在城头负手而立,极目远眺的洛靖飞慨然低语。 「缺粮又缺兵,拿甚幺打?」站在洛靖飞身后的副将赵存忠愤然说道,「苛扣军饷也就罢了,连粮草也总是运补不足,真当弟兄们都拿沙土和泥水就能果腹不成!」 「为国拚战是军人的天命。」洛靖飞回头看着赵存忠,微笑,「这一路辛苦你们了。」 「将军!弟兄们不怕辛苦!」赵存忠闻言立刻单膝跪地,抱拳请罪,「而是——」 「我明白,你起来。」洛靖飞抬手示意,牵起嘴角勾出的浅浅笑容里,似有一丝感叹。 「许多时候,我也只是想着,要让更多同胞回归故国、不再受蛮邦统治。心心念念的,就是不让夷狄的铁蹄越过长城、踏破家园……如此而已。」 他岂会不知道他的兵士们经常饿着肚子在打仗?这几年尤为甚!然而讽刺的是,自他洛靖飞十三岁投笔从戎以来,近二十年的宋国,可谓达到了空前的富庶。 「将军从来与弟兄们同饮同食,弟兄们自然与将军同力同心!」赵存忠起身,依旧抱拳为礼,「但是朝廷此番下诏催军,就眼下军情来说,实在不妥啊!」 「圣上下诏向『洛家军』催军的确史无前例,也由此可见圣心挂念陕豫二郡已久。」 低头望着手中紧握的圣旨,洛靖飞问道:「陕州城的动静如何?」 「据探子回报,除了定时开城让城民务农,没有军队进出。但是城头守军数量是原先的三倍,显然也提防着我们会攻城。」 「没有援军?」转头看了身旁的赵存忠一眼,洛靖飞再度远眺落日余晖的眸光中,除了忧虑更添一丝疑惑不解,「这可不像呼律托烈的作风啊。」 近几年来不断叩关扰边,真国亟欲南侵的意图宛若司马昭之心。 此番战事,也是因为真国再度由豫州向皖郡的寿州进兵而起,他奉旨领军抗敌,不但斩下真国两名前锋将军,还一路打进豫郡拿下了豫州城。 二十五年前真国兴兵来犯,朝廷割地求和、甚至遣送妃嫔赠予真国君皇,消息传到当时正在西陲与梁国激战的洛家军阵中自是哗然一片,身为领军统帅的他,更是一掌拍裂眼前正在推演布阵的桌面,恨不能立即分身赶回北境抗敌,击退妄想逐鹿中原的北真君皇,救回为国遭难受辱的甯嫔。 那一刻,他彷彿临受着千刀刨肉万箭刺骨,疼痛苦楚犹胜于乍闻她被选召入宫的,那当年。 这份埋在心底的深痛狂怒,随着斗转星移人逝物换,变成一缕长驻心头的悬念—— 今世将人救回已然无望,但愿此生收复故土城池! 只是如今这一胜,付出的代价异常巨大。 「难道是抓準了我们也元气大伤,料定我们短时间无法发兵攻城,所以不急着派兵增援?」 「怕是暗地行军驰援,趁我军攻城之际,图谋前后包抄夹击。」洛靖飞轻轻摇了下头。 也是这层顾虑,致使他抗旨至今,不愿出城。 豫郡收复虽然告捷,但是战事惨烈兵士剧损。奏请朝廷尽快增派部队,无非为了在进取陕州时,分兵加强驻守包含豫州城在内的豫郡各城,以确保粮道畅通、粮草供应无虞,避免真军窃城截断宋军后勤补给,甚至伏击正在攻城的宋军,使宋军反陷前后夹攻的孤立之境。 然而眼下,自邻近的皖鄂两郡所徵集的援兵仅供勉强守城,不堪填补兵员折损近半、作为攻城主力的「洛家军」;加之朝廷首波运抵的粮草不足、豫州城中又缺粮严重不能强徵民粮挪作军用…… 「单论君臣之义,我本不该再三罔顾圣命,滞留豫州至今。但若未能备妥万全之策就发兵,却也是我草率了身为兵士统帅的将军之责呀!」一口气,洛靖飞叹得又重又长。 「溯古而论,曾有名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赵存忠再次抱拳行礼、单膝跪地,「末将敢以性命相担,无论将军决定何时进兵陕州,『洛家军』所有将士必定全力迎敌,誓死不悔!」 「好一个誓死不悔。」 侧首望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又一路跟着自己参军从戎的挚友,洛靖飞弯腰握住赵存忠的手,将他从地上扶起。「然而,比起要你继续负伤领兵冲锋,我另有重要的事託付予你。」 握住赵存忠的手力道加重,洛靖飞语重心长地说道:「存忠,请你务必帮我!」 ※ ※ ※ ※ ※ ※ ※ ※ ※ ※ ※ ※ ※ 枝繁叶茂的树林里,两条人影疾风般穿梭其间。 时而踏足干身借力翻跃,时而攀附枝枒摆荡迴身,两人卯足全力的过招,却又默契十足的点到为止,清脆的刀剑交击声俐落响亮。 随着一记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扬起,一柄被击落的长剑直没入地,原先斗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落地后分站长剑两侧。 站在左侧的青衣少女身姿纤秀,手里还握着另一柄长剑。右侧立着穿着青衫的少年,左手不住的揉搓着中招的右腕,满脸懊恼。 「你又输了,今天照样乖乖地将前庭扫个乾净去。」少女的容貌清豔出尘,漾着朵闪花人眼的笑容朗朗说道。 「真是的……」往前走了几步,少年拔出自己被击落的配剑,「我明明才晚妳入门未及半年,而且,还足足长妳两岁!」 「如此,你这声『师姐』才可谓叫得名符其实,一点都不冤枉呀。」翻腕收剑,少女故作老成的拍拍少年已高过自己额头的肩膀,「你有资质,牢记勤能补拙,他日必成大器的。」 「谁让妳学师尊说话,还学得一点都不像。」少年一边收剑一边说道,「就老实招了吧,妳是不是怕输给我难为情,所以半夜三更不睡觉,都偷偷在练剑啊?」 「你才半夜三更不睡觉管闲事呢!」左手一抬,少女用剑鞘的底端往少年的肩窝戳了一下,嗔笑道,「我就不信,剑跟枪你分不清楚了。」 「唉呦,女侠饶命!」少年作势揉着一点都不痛的肩窝,笑呵着,「倒是为什幺,妳总在夜半练枪?光天白日的时节不好吗?」 「家父叮嘱过,拜人门下,就要敬其道、遵其法。」笑容微歛,少女庄重的望着手中的配剑,「虽然师尊曾经明示,授我剑术,并非要我弃枪从剑。但只要我一日承教于『天剑门』,便不宜于门中恣意练枪。」 「真是的,妳也太过较真了,师尊不都说过没关係的吗?」 「这是守礼而非较真。况且门里还有其他师叔伯看在眼里呢,总不能叫师尊对我们的疼惜,成了他老人家的为难。」 「行了,就属妳贴心体己,难怪师尊总偏疼妳了。」少年貌似无依的瘫了摊手。 「乱吃味,你是姑娘啊?」少女转身便要信步而去,「我找师尊对弈去了,你也快去扫地吧,午膳后还得读书练字的。」 「是——」少年的笑容里尽是叹服,「师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回 – 裂云枪。(4) 第一回 – 裂云枪。(4) 骄阳烈日下的熊熊火光,炙人高温彷彿能够烧熔金戈铁马。直冲云霄的烟尘漫漫,阻挡了本该灼眼的强烈天光,却让尸横遍野的战场更显得血腥惨烈。 陕州守城的真军几轮箭雨猛攻、并引爆预埋的火油弹,加之潜伏在侧的援军追击,发兵攻城的宋军陷入被包围夹击的困境之中,严重伤亡。 宋国大军统帅洛靖飞,与率领真国援军合围的呼律阎,两人在战局中心缠斗许久,一黑一白两匹铁骑,随着主人激烈的拚战与奔驰,彷彿也互相比试着耐力与脚力。 「神準好箭,真国的骑射之术,果然名不虚传。」 低眼瞅着胸前依稀轻颤的箭羽,中箭落马的洛靖飞以枪拄地,颠簸着缓缓站直身躯。 「单论枪术,洛将军胜我一筹,名扬四国已久的『洛家军』,确实并非易与之辈。」 将寒铁大弓挂回马侧,呼律阎坐在马背上抱拳为礼,「本王领教了。」 「你会说宋语?」洛靖飞瞠眼,紧摀的胸口伤处,因为激动的心绪涌起一阵剧痛,虽然已经封穴止血,铠甲仍被流淌了一片殷红。 「母妃甯氏,来自宋国。」 「甯——」洛靖飞踉跄了下再次站定,总是坚毅的眉角柔和了陵线,「是她……」 跨马而下,呼律阎向前大迈两步,以脚代手挑起地上一支长枪,执枪对着洛靖飞。 「父皇怀抱一统天下的壮志,身为人子必当竭力为之先锋。母妃虽然来自南国,既已许给我北真,百年之后,必定归冢燕都。」 「好一个归冢燕都。」洛靖飞淡然一笑,经月未修整的鬚荏随着轻扬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幽微的哀伤。 「本王敬你洛将军将才难得、『洛家军』骁勇闻名,奉送一个册入青史的机会,归顺我北真麾下,共成千秋大业,如何?」 一身戎装的呼律阎气宇轩昂,剑眉星目张扬着睥睨天下的傲然。 「洛靖飞出身寒门,受领君恩得拜『将军』一职,生若不能克尽己职驱虏逐寇,死亦当卒于沙场,但求马革裹尸!」 年过半百却依旧俊朗的眉目,已不复见方才短暂显露的和缓,洛靖飞抬手折断穿透铠甲没入胸膛里的羽箭,指点穴解的瞬间气血腾涌,一口没忍住的腥鏽冲出喉头,红色水珠沾上唇角的鬍鬚。 那是负伤之人,由作困兽之斗的决绝。 「洛将军豪情,本王成全你。」 曲肘收枪,呼律阎没有跃回马背,而是向前跨步举臂,摆出枪术起式。 洛靖飞的伤势重,于骑术上论胜负对其更为不利。他捨弃骑术这个强项,单是以枪战枪的对决,既是向洛靖飞这位一代将军表达敬意,同时也是对自身武艺的一种自信。 望着眼前长身挺拔的青年,一丝违和于肃杀氛围的笑意,微微勾起了洛靖飞紧抿的唇角。 或许企图问鼎中原的人,多少都是胸怀这般霸气与自负的。呼律阎的心意与心思他能领略,也因此对这后辈平添几分激赏。 「洛靖飞,领教了。」 翻腕转枪,洛靖飞握紧手中的裂云枪,挡下呼律阎直扑门面而来第一道攻势。一场在飞沙走石之间力拚生死的激战,倏然展开。 枪锋碰撞后的火光闪逝,同时回身的两人各自使出搏命一击,又同时因为冲击力道而横摔出去。 「咳咳——」侧身吐出了一口血沫,呼律阎率先从地上爬起,低头看着有外有铠甲、内有铁冑的胸前,一道刺目的血口横在眼前。 抬头看向另一侧至今没有起身的人,呼律阎拾起长枪、并且倒转枪头指地,缓步向他踱近。 躺在地上的洛靖飞此时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胸前的铠甲已被血渍浸染得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 「洛将军的枪法出神入化,不愧天下扬名,就是不知道,如今是否后继有人了?」 站在洛靖飞身旁说话的同时,呼律阎微抬枪头直指他的喉部。 「这……就不劳……王爷费心了……但凡……每个宋国人……都是……我的后人……会为了……保卫家园……甘愿流尽……最后……一滴……血……」 儘管逐渐气若游丝,洛靖飞依旧神色凛然、一脸无畏。 素来因为年少得志而心高气傲的呼律阎,睇着嘴角仍然不断淌血的洛靖飞,好半晌无法出声成言。 他们在此缠斗了将近一个时辰,自己除了胸前这处伤,左腿也被划了血口,若非洛靖飞伤势重、内力耗尽以致底气不足,再加上自己有甲冑护体,只怕随便哪道枪伤都足以断筋挫骨! 相较于洛靖飞的枪术攻守并进、左右制衡,自己的猛攻蛮击,竟然未能在对方身上造成致命伤势—— 眼前这副铜皮铁骨,当真是耗尽最后一分气力与他拚战,等着流乾最后一滴血,而亡! 体察到这样大的差距,呼律阎难得对自己感到一阵挫败,也不禁对洛靖飞又多生出几分敬意。 毕竟,他是仗恃自己的骁勇善战而自信、军功显赫而自负,并非生性骄纵自大、目空一切的狂妄之人。 「将军好气魄,可还有遗言要说?」收枪拄地,呼律阎缓缓蹲低身子,贴近洛靖飞耳畔。 「……」洛靖飞吃力的侧眸看向呼律阎,为了确认他口出此言的此刻,脸上是何种神情。 「此物……请代为……转交……令堂……」洛靖飞万般困难的抽出掖在甲冑内侧的一枚小布捲,「她……年少时……遗失之物……今……物归……原主……」 「洛将军与母妃是旧识?」眉心微动,呼律阎伸手接过。 「儿时……街坊为邻……如此……而已……莫多虑……莫……教她……为难……」 鬆手脱力,洛靖飞静静地吐出胸腔里最后一口气。 当无边无垠的黑暗笼住他的五感,洛靖飞再也看不见听不清,依稀,呼律阎似乎还问了他甚幺。 他不记得最后,自己有否阖上眼。 这一仗胜算不大,领命出城前心里有数,捨身为国拚一场,不负君恩。 此生戎马,既是死得其所,自然无悔无怨。 为他带家书回金陵的人,应已赶在城破之前走出。结縭十余载,夫人当能明白他的心志。 终究遗憾,未能再见远赴滇西习武的爱女,那个自幼总黏着他学枪、资质奇佳的俏娃。 或许,尚称可惜的,是没能告诉暄儿,恭喜她,有个出色的儿子…… 呼律阎的护卫骑队,在他站起身后才牵着两匹马走近,距离洛靖飞辞世约莫过了一刻钟。 其中一匹全身通白、只在两只马耳中间缀有一撮棕色毛的战马,看到倒卧在地的洛靖飞之后,竟开始扑腾不再安分任人牵曳,险些将拖住牠的人都拽开。 呼律阎一枪枭下洛靖飞的首级,但却没有依照往例,将敌军将领的头颅悬于旌旗顶端鼓舞军心士气,而是命人盛于铺着锦布的木匣之中,并将其尸身安妥于白驹的马背上。 「去吧!」呼律阎用力拍了下马臀。 马儿往前缓缓踱了几步,似有灵性般地回头望了下呼律阎,这才撒蹄而去。 翻身上马,呼律阎不经意地瞥向低空掠过枝桠的昏鸦,几声粗哑嘶鸣,恰似哀呼着战事后的满目疮痍与悽怆。 头一次,他没有在胜仗后领受到奋勇杀敌的畅快,取而代之的,是胸臆间一股莫名的窒闷。 策马离去前再次回头远眺,秋风捲起尘土漫天,一轮斜阳如血。 豫州夺城之役告捷,郡内其他各城也在「洛家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出后,几乎怯战得被轻易攻破。 领兵击败威震四国已久的南宋名将洛靖飞、收复豫郡全境,呼律阎的军功,自此再添显赫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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