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herstory 01

    herstory 01

    早晨模模糊糊被手机震动给吵醒，萤幕上那组号码熟悉得让我一下坐了起来。

    前阵子手机故障以至于通讯录被清空，现在里面只输入了最常联络的两个同事的电话。不过这个号码是我曾经倒背如流的一组数字，儘管没有显示名字，也多年没有联繫，我仍然可以在朦胧睡意中一眼就认出来。

    是苑真。

    是那个从小学就和我要好得像亲姊妹，不管发生什幺事我都陪在她身边，最后却选择消失的那个苑真。

    「早安。」接通电话，我抛弃了脑海中设想千万次怎样开口才不尴尬的开场白，然后如此简单地打了招呼。

    「妳还在睡？吵到妳了吗？」她的回应也是如此自然，就好像我们前一天才说过话，那样自然。

    「没关係，这幺早打来一定是有什幺重要的事吧？妳说。」

    「其实也不是真的很重要……只是我回来了，回台湾了。」她停了一下，「我一向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所以这件事可能也不太重要，我昨天到的，只是突然想……跟妳说一声。」

    整整三年，整整消失三年的人，现在回来了，而且她觉得自己想要告诉我。

    我们约了晚餐，在以前常去的义大利餐馆。

    苑真出现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她。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淡淡的微笑，简单却衬托出美丽。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连身纱裙，像从天而降的女神。

    「好久不见。」终于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我们异口同声地。

    然后她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是关于哪件事，是关于一直以来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还是关于多年前我们的几乎绝裂，或者就只是关于不告而别。

    「先吃饭吧，我们会有很多时间可以好好聊的，是吗？」

    她点点头，然后挽住了我的手臂，如同从前一般。

    苑真说她三年前去了英国，会选择英国是因为她的第二外语就只有英文是流利的，而她不喜欢美国的氛围。也是，她这样的女孩和美国那样的地方会格格不入吧。我问她，那幺离开台湾的原因是什幺。

    「告别。」她轻轻地说。

    「对于什幺？」

    我以为她会吐出那一个人名，可是她没有，只是用她一贯的说话方式回答了我。「青春。」她说。

    我们不只是青春，连追逐嬉闹的童年都是一起的。

    我们，是我，苑真，还有向谦。

    是我跟向谦先认识的，他爸爸跟我爸爸是同事，他妈妈跟我妈妈是怀孕时期从怎幺补身体到以后怎幺带小孩聊到熟悉的邻居兼朋友。他大我足足两个月，他十月生，我十二月生。我们没有老套地被指腹为婚，可是从小感情就很好。

    小学二年级，苑真走进了我的生命，以一种卑微透顶，却又高雅得不可思议的姿态。当时她真的只是一个小女孩，而且是被妈妈遗弃的小女孩，在雨天她哭着哭着，眼神却是不容侵犯的态度。我带她回家，帮她把头髮和身体吹乾，再借她一件乾净的衣服。然后我们就变成朋友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妈妈跟着别的男人跑了，而原因是她爸爸酗酒又有暴力倾向。此后苑真待在我家的时间比待在自己家来得长，我告诉她只要家里不安全就不要回去，我还说，「妳有我。」

    因为要保护苑真，因为苑真总跟着我，所以就变成了我们三个人。向谦一句也没问过苑真怎幺了，他从不是个过度好奇的人。

    「妳很喜欢她吗？」只有这幺一次，向谦抑制不住好奇心，趁着苑真回家去，他在我家门口问了我。

    「嗯，很喜欢。」

    他表情有点侷促，「呃，妳知道，我问的不是朋友的喜欢，是……」

    我打断他，「我知道啊，很喜欢，这就是我的答案，我很喜欢她，没有为什幺，就是这样。」

    「对不起，这幺冒昧。」

    我笑了笑，「没关係，我没有介意。」

    这时候我们才十三岁，多幺年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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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02

    herstory 02

    十五岁那年，我就发现我错了。

    我发现我对苑真只是喜欢而不是爱，因为我爱上了另一个人。在苑真和向谦同时失联的那天。

    苑真没有去上学，我打了几次电话都转进语音信箱，于是我打给向谦，本来想问他怎幺办，结果他也没开机。放学我到平常约好一起回家的地方，才发现两个人都没来。

    我当然不可能去苑真家找她，所以我到了向谦家，向谦的爸妈正紧张地準备找我询问向谦的行蹤，他们说早上十点多老师打电话到家里，说向谦自己留了假条，却没有说去哪里。

    「苑真也不见了，我想，应该是苑真出了什幺事，向谦去帮她了。」我以为我给了合理的解释会让他们安心，没想到向谦的妈妈却歇斯底里了起来。

    「早说不该让谦谦和那女孩搅和在一块儿，现在好了，连儿子都给她拐跑了。」

    「向妈妈妳别担心，苑真不是坏女孩，她只是家里有点问题，其实她很乖的，我想也许是生病了或怎幺了，才会让向谦帮她，她平常也不爱人家帮的……」我还试图解释些什幺。

    向妈妈摆摆手，「双双我知道妳是乖女孩，我从来不担心谦谦跟妳在一起，可是我担心的是妳这样的乖女孩太单纯了，很多危险妳并不晓得。」

    苑真，是危险吗？

    隔天傍晚他们出现了，向谦抓着苑真的手，来按我家门铃。

    「你家就在对面，怎幺跑来我家？」我没有想到自己会这幺冷漠地问。

    「苑真还是得待在妳这里的，她现在不能回家。」向谦把苑真交到我手里，过了一会儿，他低低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为了什幺道歉。

    进门后苑真也向我道歉。

    「别说对不起，跟我说，发生什幺事了？」

    苑真说，昨天早上她没有去上课，因为前一晚她爸突然又喝醉打她，还把她锁在房间里面。那时候太晚了，她知道我睡了，只好碰碰运气打给向谦。向谦回电话已经是隔天早上了，知道苑真的状况，向谦就留了假条，跑到她家，救出了苑真。

    「然后他带我去吃饭，去没有人的地方大叫，我们晚上睡在公园的椅子上，今天吃了饭，又去随便晃晃，就这样子。」

    我帮她擦药，「你们这样子，大家都很担心。」

    那是第一次，我听见天使般的苑真发出冷笑声，「大家？大家能担心什幺？只是担心向谦吧，有人担心我吗？」然后她哭了，是哭出声的那种。

    「我担心妳，真的。」

    「我知道。」她把头靠在我的胸膛上，「只有妳跟向谦真心关心我，所以对不起，双双，我不是故意连简讯都不传给妳的，只是……」

    苑真说，只是这两天让她找回好久不见的真实快乐，所以她什幺事都忘了。

    「双双我跟妳说，我喜欢向谦，好喜欢他。」

    那一刻，我的心好酸好酸，可是我也发现了，这种害怕失去的感觉，并不是因为苑真。

    只是都太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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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03

    herstory 03

    虽然向谦一直都没有接受苑真的感情，反而表现得越来越疏远。

    「我知道他并不喜欢我，在我喜欢他之前就知道了，可是，我没办法。」苑真这幺告诉我，「我不是一个值得被疼爱的好女孩，他照顾我保护我都只是因为我是妳的朋友。更何况，他的家人那幺讨厌我。」

    「苑真……」

    她握了握我的手，「不要安慰我哦双双，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她说，对于她的家庭，还有那连带的一切，自己从来没有选择权，可是在感情上，她终于可以决定自己要什幺了，「我要的就是这样子喜欢向谦，可以喜欢就好了。」

    学测前几天，我跟苑真在k馆念书，突然收到向谦的简讯。

    「双双，可以出来一下吗？我在学校附近的麦当劳，妳一个人来，我有话跟妳说。慢慢来，我等妳。」

    我跟苑真说要出去借书给同学，然后就到麦当劳去。

    「怎幺了？」坐下来很久，向谦还不开口，于是我问。

    「我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他搓了搓手。

    「怎幺说都可以，你知道我会懂的。」

    「那……那我先说为什幺只要妳来。」

    我点头。

    「苑真很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她。」他缓了口气，「不是讨厌的不喜欢，就只是，她对我而言，是认识很久的朋友，是重要的人，却不是喜欢的女孩子。」

    「我知道，苑真也知道。」

    「而且其实我并不懂她，如同她不懂我一样。」他看着我，「不像妳，妳是懂我的，妳对我而言不只是老朋友，还是知己。」

    我的嘴角上扬。

    「所以其实我现在要说的话，对妳我也说不太出口，但是我觉得我有必要对妳说，一定要说。」

    我有点紧张，不知道向谦到底是要说什幺，要让他迂迴成这样子。

    「双双，我对妳而言，很重要吗？」没有接下去说，他反而问了我这个问题。

    「当然，非常非常重要。」

    「对不起。」

    「你很爱莫名其妙道歉欸。」

    「不是莫名其妙，是真的对不起，我每次道歉都是有原因的。」

    「上次陪苑真逃家那次是为了什幺？这次又是为了什幺？」

    「上次是因为，我知道我害妳担心了，但是我真的找不到适当的时机跟妳说，苑真一直在我旁边，我怕说错话伤了她的心。」

    「我懂，你不必觉得抱歉，这是真心话。」我浅笑，「那这次呢？」

    他过了很久才又开口，「我要出国了，一毕业就出去，我爸妈叫我申请国外的大学，我本来没想到真的会申请上，而且他们本来也只是说申请看看，现在却非要我去不可。」

    「噢。」我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子。

    「双双。」他唤我。

    我笑不出来了。

    「我会很想念妳，我们一定要保持联络，好不好？」

    我点头的瞬间，泪珠就这样滚了下来。

    他伸手帮我揩去泪水，「妳是我最捨不得离开的人，拜託妳不要哭，妳再哭，我就走不掉了。」

    「你没有选择，不是吗？」

    「但是如果是妳，我会选择妳。」

    我没有问他这是什幺意思，只是自己抹去了剩下的泪，「向谦，我绝对不会跟你失去联络，你放心去吧。」

    「加油。」最后他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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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04

    herstory 04

    我没有告诉苑真这件事，如果向谦觉得必要，自然会跟她说。

    放榜那天，我传简讯跟向谦说，我申请上了。

    「苑真呢？」

    「她那时就说面试不顺利，指考继续努力吧。」

    「帮我约她，一起吃晚餐。我六月底就要走了，等不到指考结束，与其考试近了影响她心情，还是现在说吧。」

    晚餐我回家吃，到了九点多，接到苑真的电话。

    「怎幺办？」她劈头就问我。

    「向谦吗？」

    「嗯。」她鼻音浓浓的。

    「有什幺好怎幺办的？」

    「他出国以后，我连努力的机会都没了。」

    不知道为什幺，我居然很残忍地说，「反正有什幺好努力？妳知道他不会喜欢妳，妳为什幺要傻傻地一直以为努力就可以改变什幺？」

    她沉默很久，收起了鼻音，「双双，那妳为什幺要一直对我好？妳知道我也不会喜欢妳，我喜欢的是向谦，我喜欢的是男生，妳对我再好都没有用。」

    我没想到当年的感情会被她看出来，更没想到她没看出我早就不是那个以为自己爱着苑真的言双。

    那天晚上之后，一直到考完指考，苑真都没再跟我说过半句话。

    可是缘份就是这幺奇妙，她跟我考上了同一间大学，虽然是不同科系，不过我念的是广告，她念的是新闻，所以都在传播学院。

    是她先打破僵局，在传播学院迎新那天。

    「双双，妳选课都选好了吗？」后来发现苑真很擅长若无其事地开启话题，不管冷战或者失联多久。

    「差不多了，妳呢？」而我也总能配合她。

    「可以借我看妳的课表吗？」

    我用手机开给她看。

    「我们有三堂课一起上耶。」她指着一堂院必修，一堂我们的系选修和一堂通识，说。

    「妳来选我们的选修啊？」

    「对啊，我觉得色彩学应该会满有趣的。」

    「嗯，听说那个老师很厉害，课程很充实。」

    「有以前就认识的人结伴上课，感觉好安心。」

    然后我们好像就恢复邦交了。

    每天晚上我都会跟向谦聊天，有时是skype视讯，有时是聊天软体，内容不外乎是彼此的校园生活。还有苑真。

    「妳们可以和好真是太好了。」

    「苑真这样的女孩子，大概也不擅长和人吵架吧。」

    「但妳们是冷战，冷得超可怕。」

    「还不都是因为你。」

    他过了一下，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口气说，「干嘛怪我？是妳自己不跟她说，其实妳不爱她了。」

    「谁知道自己内心的误会一场会被她看穿。」

    「双双，一直想问妳……」他话说一半，没问下去。

    「想问就问啊。」

    「妳那时候怎幺发现其实不是真的喜欢苑真？」

    我不敢跟他说因为我发现我爱的另有其人，所以我解释，「不得不承认小时候性别意识还没有很强烈，所以总觉得我想要成天腻在一起的人就是喜欢的人，长大一点就发觉，那是很特别的友情，不是怦然心动的爱情。」

    「我大概了解妳意思，不过，妳遇到怦然心动的爱情了吗？」

    我乾笑了几声，「恐怕还没吧。」

    「上大学，好像就会认识更多更不一样的男生，也许妳就会谈恋爱了吧？」

    「也不一定啊。」我话锋一转，「欸向谦，这言下之意该不会是你恋爱了吧？」

    他在视讯那端摇摇头，「才没有。」

    「有的话，会跟我说吗？」

    他答应我，交女朋友一定第一个让我知道。

    我又跟他确认过，「真的不跟苑真联络吗？」

    「这样对她对我都比较好吧。」

    「她还是喜欢你，她不说我也感觉得出来。」

    「没见到她我也猜得到。」他叹了口气，「如果知道那次去她家救她会害她喜欢上我，说不定我会宁可让她被关到放学，再让妳去救她。」

    「很多事发生了就没有什幺好后悔的。」

    「但是我真的后悔。」

    搞不清楚他的认真是为了什幺，所以我没搭腔。

    「双双，十一点多了，该睡了吧？」

    我们的时差恰好十二个小时，所以很好算。

    「太早了吧，你有这幺健康我才不信。」

    「妳以前都很早睡啊。」

    「大学就是要熬夜啊。」我笑笑地说。

    「哦，熬夜嘛，熬夜会变胖，皮肤会越来越差……」向谦又开始危言耸听。

    「我十二点前会睡啦，你才变胖。」我对萤幕扮了个鬼脸。

    「好啦我準备先去弄午餐了。」现在的向谦很贤慧，常常自己做三餐。

    「厨艺练精湛一点，等你回来做菜给我吃。」

    「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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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05

    herstory 05

    开学一阵子，和同学室友都比较熟了。

    「双，妳每天跟男朋友聊天，可是远距离恋爱还是很辛苦吧？」我的室友兼目前为止最好的朋友盼盼问我。

    「每天聊天是真的，不过他不是我男朋友，只是朋友，所以不辛苦啦。」

    「远距离恋爱的男女朋友都不一定可以天天聊天了，你们这样说只是朋友谁信啊？」另一个室友艾琳插嘴。

    「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嘛。」我嘟嘴。

    「不信不信，就算不是男女朋友以后也一定会是。」

    因为盼盼认识苑真的缘故，所以我跟她透露了我们三个人的事，然后拜託她千万不要在苑真面前说溜嘴。

    「其实我跟李苑真没有很熟啦，跟她说这个也很怪吧。」盼盼凑近我，「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妳到底有没有喜欢妳那个在美国的老朋友啊？」

    我摇摇头，「我们真的只是从胎儿时期认识到现在所以好到不能再好的朋友。」

    「搞不好有一天你们的恋爱神经都会突然打通吧。」

    大四开始忙毕业製作，苑真则是到新闻台去实习。

    「其实我本来是想做文字工作，可是报社实习今年缺开得少，反而让我面试上了新闻台。」

    「妳很适合当主播啊。」

    「我同学反而是说我不适合，我太空灵了。」

    我笑了笑，「他们倒是很精闢，但是我觉得妳这幺特别，会很受欢迎吧。」这是发自内心的话。

    苑真也笑了，不过接下来那句话让我笑不出来，「当主播也好吧，有了曝光率，说不定他比较看得见我。」我知道他说的是向谦。

    「妳加油吧，我要回去画画了。」

    我还是不能面对苑真对向谦的感情，因为我知道那是一份向谦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感情。

    「你毕业后有什幺打算？」我问向谦。

    「还不知道欸。」停顿了一下，他又说，「可是我暂时不会回台湾。」

    「为什幺？」

    他没有回答。

    「向谦……」

    「不管是因为什幺，有太多原因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幺说。」

    我想，大概是他害怕遇见苑真。向妈妈当然也不希望这件事发生，才会这些年的寒暑假都特地飞到美国看向谦，就是不要他回来。

    「我可以去找你吗？」

    「真的吗？」他的语气一下变得开心起来。

    「毕业后，如果暂时失业就去美国玩，投靠你啊。」

    「不管什幺时候，妳要来，我一定欢迎妳。」

    不过毕业后我就立刻面试上一家中规模广告公司的工作，所以没有真的跑到美国找向谦。

    差不多是同一个时间点，苑真消失了。

    那天晚上我们约了一起吃饭，庆祝我找到工作，她也继续留在实习的新闻台先从助理做起。可是她迟到了一个小时还没出现，打电话没开机，后来我怕她出了什幺意外，打到新闻台，她的同事才讶异地说，「小真离职了喔，上个礼拜就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妳是她朋友吗？」

    「嗯我是，那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她捂住话筒问了旁边的人，然后跟我说，「她跟大家其实都不算太熟，所以没有人知道欸。」

    「没关係，还是谢……」

    这时有人插嘴喊了句什幺。

    她的同事转述给我听，「有人说，小真好像有提到要出国，不知道是继续念书还是工作，就不清楚了。」

    「好的，谢谢妳。」

    大二升大三那年暑假，苑真跟我说她爸爸过世了，然后她把东西全部搬进租屋处，就把旧家卖掉。

    所以我直觉想到她的租屋处找她。

    「李小姐？她退租了欸，她说要出国啦，本来还準备了违约金给我，我想说她也租了这幺多年，是因为生涯规划才临时要搬，所以没跟她收。」房东太太是个很亲切的大婶，「她没跟妳说吗？」

    「有，只是我忘记她已经退租了，不好意思。」

    那天开始，我就失去了苑真的消息。我没有再找她，因为我知道，是她不想被找到才会没告诉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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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06

    herstory 06

    跟向谦还是维繫着联络，虽然彼此都忙，所以一个星期只聊三四次的天，但是不管是他留言给我或我留言给他，我们都会在最快的时间回覆对方。

    已经是一种默契。

    我们的对话还是像学生时代一样分享彼此的生活，只是不再提到苑真。

    「向谦，我升职了。」

    「这幺厉害？」

    「都工作两年了，升一下也很应该吧。」在他面前我故意装作不可一世，「我现在可是创意企划，听起来有没有很威？」

    「摸摸头奖励妳。」向谦宠溺地笑笑。

    「你呢？论文口试结束，是不是该开始为工作做点打算了？」

    他面露愁容，「我现在真的体会到人才太多的困扰，工作好难找。」

    向谦大学念的是企业管理，研究所念的是行销，听起来还满热门的。

    「或许也有点眼高手低吧，太低的职位又不甘心。」他苦笑，「或许该回台湾了？这样的学历回去，工作应该不难找吧。」

    「回来啊，我很想你。」这样的想念，绝对是由衷而说的。

    然而就像我说失业要去美国，结果就找到工作一样，向谦也找到了一份他可以接受的工作。

    「行销部，还满刺激的地方。」他传了讯息给我。

    「恭喜你，虽然我们又要继续相隔一个太平洋了。」我在句末加上一个哭脸。

    「乖啦双双，回去一定找妳。」

    「一言为定。」

    埋首工作，其实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工作已经三年了。

    然后苑真回来。

    吃过一顿饭之后，又有接下来无数的一起吃饭。

    我问苑真接下来有什幺打算。

    「找工作。」她说她在英国学了设计。她以前就满会画画的，再学了些设计的东西，倒也有模有样。「但是我还没想到是新闻好还是设计好。」

    我没有给她建议，因为这些年来我越来越明白，人生是不能靠别人的建议去过的。我们拥有的终究都是自己。

    苑真好像也不讶异我没接话，于是自顾自地说，「我满羡慕妳的，一直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幺。」

    「妳也是清楚的，只是有些选择还不明确而已。」

    「最想要的，还是遥不可及啊。」

    我想我知道她指的是什幺。

    「我现在真的只是好想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幺，可是连这样都只是奢求了。」她的眼神露出浓浓的失落。

    我突然有点生气，「苑真，一个从来没有爱过妳还跟妳失联这幺久的人，妳明明知道是什幺意思，为什幺还要这样折磨自己？妳可能觉得我想要妳爱我吧，但是我想告诉妳，妳错了，早在十五岁那年我就知道我对妳不是爱情，只是很深的友情。我很纯粹想用这样的友情奉劝妳，对自己好一点，行吗？」

    她愣住了，好半晌没有再开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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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07

    herstory 07

    苑真交了一个男朋友，她说是报社的同事。

    她终究选择了最初想要去的报社。

    「双双，明天我带我男朋友跟妳一起吃饭好不好？」

    「你们约会就好，怎幺找我当电灯泡？」她交男朋友我是开心的，因为我以为那代表她愿意放下向谦了。

    「想让我男朋友跟我最好的朋友认识一下，妳顺便帮我鉴定看看啊。」

    虽然我还满不喜欢这种略为尴尬的场合，不过拗不过苑真，于是我答应了。

    餐厅里，他们并肩坐着，而我坐在苑真对面。

    她的男朋友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很斯文的样子。

    「双双，他叫作凯文，是我们报社的文字编辑；凯文，她就是双双，我跟你说过的，万年好姊妹。」

    我们礼貌性地微笑点头。

    我看着送牛排来时，凯文会拿餐巾纸帮苑真挡住，他还会主动帮苑真挑起她不爱吃的红萝蔔，再把自己盘里的玉米舀给苑真，因为她爱吃，我们都知道。

    「很贴心。」苑真跟凯文说今天不用送她回家，她想跟我再去逛逛街。凯文离开后，我这幺评价。

    「对吧，我也这样觉得。」苑真露出小女人似的笑容。

    「好好珍惜他。」

    日子就这幺很平和地过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苑真跟我常常会有女孩子的约会，逛街，喝下午茶，聊八卦等等。虽然曾经的冷战，和相隔了三年的疙瘩，让我们总没办法像当年那幺靠近，不过至少，失去的都回来了。

    向谦问我，怎幺不像苑真一样找个人陪我。

    我在电脑这头沉默了。我一直以为，他会希望只有自己是陪伴我的那个角色。然后我问出口了，「你希望有人陪着我吗？」

    「我希望妳快乐。」

    我看着萤幕里他认真的表情，突然很想哭。

    「双双？」见我都不说话，还撇开脸，向谦担心地喊我。

    「我想去找你。」

    「还不是时候。」

    「苑真交男朋友了，她放下你了。」

    这些年来我们心照不宣的就是彼此的感情，我们明知道对方爱的就是自己，可是因为苑真，我们共同的、最好的朋友，所以这份爱一直隐藏在彼此心中。

    「双双，我等妳，从以前到现在，还有以后。」

    机票都订了，美国行却还是突然取消。只因为苑真的一通电话。

    此刻她在我面前哭成泪人儿，跟我说凯文已经有个交往很多年的未婚妻，只是对方人在澳洲留学，凯文才会因为寂寞而和她交往。

    「他说他是真心喜欢我，可是他未婚妻念完书要回台湾了，他们要结婚了，所以他必须跟我分手。」

    我轻轻拥住她，「爱情，常常伴随很多意外。」这句话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我自己听。

    「双双，我不想再爱别人了，我不想再爱会让我受伤的人了……」她一边放弃着爱情，却一边又告诉我，「妳知道吗？我觉得只有爱着向谦的日子我是真心幸福的，就算他从来没有接受过我，至少他也没有这样子伤害我。」

    一切又掉回了原点。

    我让身心俱疲的苑真留下来过夜，传了一则讯息给向谦，简单跟他解释了苑真发生的事。

    「对不起，可是我不能去了。」

    然后连向谦都跟我失联。

    除了带苑真逃家那次以外，只有这次，向谦和我断了联繫，不回讯息，不上线，就这样在我的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蹤。

    或许是生气我的失约，或许是厌倦了不确定的等待，或许他发生了什幺事。其实我很担心，但是每次看着苑真，我就会放弃寻找向谦。

    和最好的朋友最喜欢的人在一起，太教人愧疚了，所以我做不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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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08

    herstory 08

    没想到借苑真用电脑会是个错误。

    我没有想很多，所以聊天工具没登出，更没想到苑真会点开我的聊天记录，然后看见了这些年，我和向谦一直保持着联络。

    端花茶进房间给她的时候，她冷着一张脸。

    「苑真……」我试图解释些什幺。

    「为什幺骗我？为什幺骗我向谦失去音讯了妳也不知道他去哪？背着我这样跟他谈情说爱很开心是吗？」她从来没对我发这幺大的火，甚至我从来不知道她会这样发火，「言双，我把妳当成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什幺心事什幺祕密都跟妳说，我还真的以为妳也对我推心置腹，原来，原来妳只是冷眼看着我的笑话而已。」

    「苑真，不是这样的，我没有看妳笑话，我也是因为顾虑妳的心情，才会没跟妳说，而且我跟向谦，也不是像妳说的一样谈情说爱，我们心里都是记挂着妳。」

    「记挂着我？是同情吗？我不需要同情，从来就不需要。」她手一拨，弄翻了我端进来的东西，热茶就这样泼在我们脚上。

    她的愠怒突然变成一种悲哀的语气，「果然，我和你们是不同世界的，我还以为自己很努力待在妳身边就会变得跟妳一样……还是不行吧，我到底在妄想什幺？我跟你们终究是不一样的，永远不会一样。」

    「苑真，我们没有把妳想得不一样，妳是我们的朋友，一直都是啊。」

    「不要再这样说了，不要再怜悯我再施捨我了。」她蹲下去，徒手捡起了茶杯碎片，「这幺多年，够了，为了我，妳不能跟向谦在一起，太够了。」

    「妳别这样，妳手流血了。」

    「是吗？」她抬眼看我，「可是我不觉得痛，大概是心里太痛了。」

    我已经忘记那天苑真是怎幺离开我家，我又是怎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到睡着。失去了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我到底该怎幺办？我不知道我还能怎幺办。

    知道我和苑真之间有多纠结的，就只有大学时代的室友盼盼了。大概是太无助，非得找个人说说话，于是我约她出来喝下午茶。

    「不好意思，有点突然地约妳。」

    「说什幺呢，我们毕业后就好少有机会一起吃饭聊天，今天妳约我，我超开心耶。」她问我最近好吗。

    「工作方面还不错，妳呢？」

    「其实满累的，动不动就加班，但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东西，所以还满开心的吧。」她蹙了下眉，「不过我前男友受不了我这种作息，跟我分手了之后，我也就没再去发展新的感情了。」

    「感情总是比工作更累人，甚至折磨人哪。」我鼻头一酸，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欸，双，不要哭啦，怎幺了？妳怎幺了嘛？」盼盼紧张地拿着面纸给我。

    「我跟苑真又闹翻了。」

    「为什幺？不是她自己回来找妳吗？」

    「她在我家，看到了我电脑里面跟向谦的聊天记录，发现其实向谦只躲她，却一直跟我保持联络……她很生气，她觉得我骗了她……」

    「什幺骗不骗呢，向谦不想再跟她有牵扯，她本来就不应该纠缠不清，妳对向谦而言不一样，怎幺可以拿来比较？」

    「可是或许我们这样子真的伤害了苑真，她的自卑感本来就很强烈，而且她是真的很喜欢向谦。」我吸了吸鼻子，「而且这一次，我跟向谦也失去联络了。」

    「怎幺会？」

    我把本来要去美国找向谦，结果没去的经过告诉盼盼。

    「所以他就这样消失了？」

    「后来他都不回讯息，也没说怎幺了。」

    「双，我相信他不是因为生气或怎幺样才消失，反而是因为他太害怕了，从以前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要怎幺面对妳跟苑真，那个时间点，苑真在感情上受了伤害，他知道妳不会丢下苑真，所以才只好自己先躲开吧。」

    「我知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在我最无助最需要他的时候，为什幺他不在我身边？为什幺这些年他都不在我身边？」我已经顾不得自己在公共场合了，就这样，痛哭失声。

    「试着联络向谦吧，妳知道他在哪里工作不是吗？去找他吧。」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

    盼盼抓住我的肩膀，「双，妳想见向谦吗？」

    「想是想，可是……」

    「不要可是了，妳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妳想要就这样失去向谦吗？」

    我摇摇头。

    「那就对了啊，不想失去，就要自己去追寻。」

    「但是苑真……」

    她打断我，「李苑真是什幺人？她什幺都不是，妳不要为了她从以前牺牲到现在好不好？这一点都不值得，不值得。」

    「她是我们的朋友。」

    「向谦都不要了的朋友，值得妳这样放弃爱情吗？何况妳的牺牲也不会成全他们，就算没有妳，向谦也不会跟她在一起的，妳明明知道。」

    「就算知道又怎幺样？我跟向谦背着她联络已经让她那幺受伤了，要是我去找向谦，甚至……甚至跟向谦……」我说不下去了。

    「双，对妳而言，向谦跟李苑真，到底谁比较重要？」

    我以为我可以毫无犹豫地回答是向谦，我以为向谦对我而言是生命中最最重要，可是这一刻，我居然哑口无言，答不上来。

    盼盼叹了口气，「为什幺妳跟向谦偏偏要遇见李苑真呢？」

    「缘份吧。」我苦笑，「缘份就是这样啊，谁也没辙。」

    「那妳现在打算怎幺办？」

    「我不知道。」

    「这种事，旁人也给不了什幺建议，我知道妳现在很挣扎，但是双，我可以跟妳说的就是，不要让自己从小到大的感情留下遗憾，遗憾很痛苦的。」

    「谢谢妳，盼盼，我会好好想想。」

    「好啦，之后还是可以常约啊，有事没事一起出来喝个下午茶，有什幺压力也都放鬆了。」她轻轻拥抱我。

    「会的，一定会常约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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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09

    herstory 09

    我最终决定不去美国找向谦，只是拨了通电话到他公司找他。

    「hello?」

    「向谦，我是言双。」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我，「最近好吗？」

    好吗？我不知道。于是这回换我沉默。

    「双双？」

    「向谦，我不知道我好不好，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发生什幺事了吗？」

    「其实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想问你为什幺失联？难道你不知道你搞失蹤我不可能会好吗？」我忍着不哭，「你是不是生我的气？气我放你鸽子？」

    「不是，我没有生妳的气。」

    「那为什幺我得打电话到公司才找得到你的人？」

    「我……我只是一时不知道要怎幺办，那时候苑真应该很脆弱……对不起，双双，我不应该让妳担心。」

    「不要再跟我对不起了啦，你跟我说过的对不起太多了。其实我也对不起……」我停了一下，「关于我突然就说不去美国找你，还有……」我把苑真看了我们聊天记录的事告诉他。

    「纸包不住火，这不能怪妳，妳也不要自责。」

    「向谦，我该怎幺办，我该拿苑真怎幺办？」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低低的声音传来，「双双，我又该拿妳怎幺办呢？」

    我知道向谦的无奈不会比我少，可是这一刻，我们即使陪在彼此身边，也是谁都解决不了这个棘手的问题。

    我们当然可以不顾一切在一起就好，可是偏偏我们都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顾虑苑真的心情。

    顾虑了这幺多年。

    「我们没有什幺好说的了。」

    好不容易找到苑真，好不容易约了她出来，可是她走到座位前，连坐都不愿意坐下，就这幺告诉我。

    「苑真，很多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样，我们好好聊一聊，好吗？」

    「我想的是怎样，事实又是怎样。言双，妳想像不到我的世界也可以很纯粹很美好，妳以为我总是把所有人想得很污秽吗？妳又是怎幺想我的？」她缓了口气，依然站得直挺挺的，「曾经，我把和你们之间的友情看得很单纯，妳知道吗？你们对我而言就是唯一，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是你们亲手摧毁了我的天真幻想，你们不能怪我什幺，我本来是信任你们的。」

    「我承认，我不该背着妳跟向谦联络却没跟妳说，可是我的本意也是想保护妳，我不想要妳受到伤害。」

    「保护？我李苑真为什幺需要妳的保护？因为妳觉得妳高人一等，所以有这个能力吗？还是因为向谦爱的是妳不是我所以妳就有了优越感？」她的语气很尖锐，「言双，我们是朋友，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是原来我们的友谊，掺杂了这幺多的谎言，原来我们之间这幺虚伪。」

    「不是的，苑真，妳误会我了……」我起身抓住她的手臂，「妳听我说，向谦没跟妳联络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给妳太多期待，最后妳会因为他而受伤，所以，我才会替他守着这个祕密。我跟向谦，不是妳想的那样，我们没有谈情说爱，我们还和当年一样，就只是好朋友，真的。」

    她甩开我的手臂，「如果不是我，你们不会搅和了这幺多年还只是朋友，我没说错吧？」

    「我跟向谦从来就没有谈到超过友情的话题，从来没有。」就算心照不宣的已经接近于爱情，我想此刻并没有向苑真坦承的必要。

    「妳不爱向谦吗？妳能说妳不爱向谦吗？」

    「我没有想过爱与不爱，但是我时时刻刻想的都是，我不想要再失去妳。苑真，妳从我的生命中消失过太多次，已经是我无法负荷的次数了，拜託，这一次，可以好好地，留下来吗？」

    她在原地愣了好久，好久，然后她笑了，又是那惹人怜痛的苦笑，「双双，我知道妳对我好都是真心的，可是再真心又怎幺样，妳总是在不自觉中，更显现了我们的不一样。如果我们是对等的，妳就不必用这样的态度跟我说话，如果我们是同一种人，妳就不必对待我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她牵起了我的手，「我很感激小时候你们跟我做朋友，陪我度过了人生中最低潮最恐惧的时光，可是我们都长大了，长大以后的人际关係就没这幺简单，我有我要面对的困境，妳有妳要面对的矛盾，就连向谦，那个被保护得好好的向谦，也必须面对他逃不掉的挣扎。这就是人生。没有谁可以帮谁的人生铺好一条安全的道路，我们都在冒险，走在钢索上的人，是没有办法拉着另一个人前进的，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平衡，才不会掉下来，或者……或者，掉下去的时候，才不会拖累别人。」

    走在钢索上的人，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平衡，才不会拖累别人。

    后来苑真还是走了，但是当我问她能不能再找她时，她不置可否。而我只记得这句话，太深刻的一句话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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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10

    herstory 10

    「双双，那幺妳会不会觉得，或许我们放她一个人走，对她而言反而比较好？」

    「我真的不能让自己这样觉得，哪怕我知道会让彼此都比较好过，我还是没办法。」跟向谦又恢复了视讯聊天的习惯。「向谦，如果我们能说丢下她就丢下她，这些年，也不会这幺辛苦，不是吗？」

    「是她选择走在钢索上的，我们没逼她。」

    「也许以她的角度去看，她没有选择。」

    「她爸已经死了。」向谦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冷漠。

    「可是最单纯的李苑真，也跟着童年的父亲一起死去了。」

    向谦沉默片刻，「双双，我们是人，不是神，关于死去的那一个苑真，我们都救不回来。如果她选择让自己的单纯就此沉寂，我们谁也唤不醒。」

    「可是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这幺说或许很残忍，可是双双妳知道吗？」他说，「决定跟她当朋友的人，一直都是妳，只有妳。不是我，甚至，不是她。」

    我想，向谦说对了，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地把苑真当成朋友。或许小时候的向谦就一直把苑真当成介入者，介入我跟他原本两小无猜的感情；而苑真，像她自己说的，即使我们再怎幺努力靠近，终究都在不同世界，我自以为的友情，对她而言却是极不平等的怜悯施捨，她要怎幺欣然接受开心面对？

    我错得太离谱，只因为我从来就不懂别人的想法，不懂和我不一样的人会有不一样的感受，而我什幺都有，却也因此，独独没了同理心。

    那幺是不是该跟自以为是的童年与青春告别了？

    可是告别如此地不容易。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曾经选择消失的苑真，甚至一度选择和我失联的向谦都是那样地勇敢，因为原来转身和一个自己在乎的人道别，比面对那个人，难得多了。至少我不觉得自己做得到，做得到彻底放下苑真。

    工作的忙碌没有让我忘记苑真，但至少一忙起来，烦恼就不会一直萦绕于心。被上司称讚效率很高的时候我没有笑，因为我知道，效率，是内心幽微的悲伤所堆叠而成。

    又升了一次职，在原本的企划部经理调职到南部分公司之后，我就从原本的创意企划，升上了经理的职位。

    同事艾咪说我几乎是她进公司以后看见升职升得最快的，问我是不是从小立志当个女强人才这幺拚。

    我摇摇头，苦笑着说其实我从来不想当个女强人。

    「只是不努力多做点事，我也不知道我还可以干嘛了。」

    所以成为经理之后，我的工作量却比之前更大，不轻易差遣底下的员工，也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并不是我有意做一个多优秀的领袖典範，真的只是，离开公司、停止工作，我感到太空虚了。

    「妳瘦了，黑眼圈也深了。」週末，向谦看着我，忧心地说。

    「最近是比较忙，毕竟被冠了个头衔，也不能做个虚位经理，所以很多事情得亲力亲为，做到最好，才不会落人口舌。」

    「工作上，有人刁难妳吗？」他担心我比很多员工资浅一些，却成了部门主管，会受到为难。

    「没有，大家都很好。」这是真的。工作氛围很好的缘故，是因为这一群人都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上，没有权力的勾心斗角，大家只是在做自己热爱的事情。

    「那妳就别把自己逼这幺紧了。」

    「过几天就要交一个广告案，结束之后有一小段假。」

    「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吧。」

    「我会的。」我微笑，不想再让他担心，「我跟盼盼约了，要一起去东部。」

    「妳之前说她也是个忙起来就没日没夜的人，怎幺这回有空可以去玩啦？」

    「是啊，前阵子我们老闆提前跟我说可以休假的时候，我就问了盼盼，她说她今年的假都还没用，就请请看。」我喝了口泡好放凉的麦片，「他们公司准了假，我们就说好去东部三天两夜，大放鬆。」

    「那太好了，妳愿意出去走走，我就不那幺担心妳了。」他宽心地笑了，「记得多拍点美丽的风景，还有好吃的食物照跟我分享。」

    「会的。」我转而问他，「那你呢？工作还好吗？」

    「还行，其实这边工作压力反而没有台湾那幺大的感觉，有时候还满放鬆的，最近业绩不错，boss还帮行销部同仁都记了一支嘉奖。」

    「也太好了。」

    「不过，人在异乡，还真的难免觉得很孤单。」向谦的脸上难掩失落，「都这幺多年了，却好像一点也没有习惯。」

    「向妈妈还是很坚持不要你回来吗？连过年过节你都没回来过一次，这不是一般游子所能承受的。」我着实心疼他。

    「他们觉得他们来美国看我也是一样的，重要的不是地方，而是人。」他苦笑，「只是他们不明白，我想念他们，却也想念台湾，就算每次我妈都会煮家乡料理给我吃，可是有些乡愁，就是在这片土地上无法消解的。」

    譬如妳。他轻轻地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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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11

    herstory 11

    跟盼盼搭上了自强号列车，聊了一阵天，又睡了一觉，就抵达了风光明媚的东海岸。我们没有太多行程规划，简单地列了几个景点，订了房间，希望可以随性一点、放鬆一点地到处走走。

    「真没想到我终于可以有这样一个真正的假期。」盼盼伸了个懒腰，「才刚到达，就已经觉得好幸福喔。」

    「是啊，这里空气好新鲜，风景一定可以让我们都放鬆不少压力。」

    她勾住我的手，「其实原本我还很犹豫，总觉得有个假期，或许该让妳有机会到美国去。」

    「还是出来走走比较轻鬆吧，到美国去，恐怕也只是徒增两个人的烦恼。」

    「虽然都出门了，应该抛开一切，但我还是想问一下。」她小心翼翼地，「双，对妳而言，难道只要有李苑真存在，妳就没办法跟向谦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

    「向谦一直以来喜欢的人都是妳，不是她，所以妳根本没有抢，只是去追寻早就该属于妳的爱情。」

    我咬着下唇，沉默。

    「妳这样子，只是让三个人一起痛苦，何必呢？」

    「盼盼，别说了……」

    她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先什幺都别想，好好玩两天。」

    很小的时候，我们和向谦一家人曾经一起来过东部，那是三天两夜的旅行。

    说真的，我已经不很记得我们去过哪些地方、做过哪些事、吃过哪些东西，我只记得跟向谦两只小手牵着晃啊晃的，多麽开心。

    不知道我们究竟什幺时候确认对彼此的心意，能够确定的是，我们曾经真的那幺单纯，很快乐地在一起，不需要想太多。

    我没有责怪苑真。

    是我选择当她的朋友，是我选择让她进入我的生命，是我选择为了她，宁愿放弃不顾一切去爱的权利。没有谁逼我，是我自己的决定。

    我不是特别喜欢好山好水的人，但是此刻，徜徉于山水中，彷彿可以让自己的心灵被洗涤。那些整日萦绕心头的烦恼，没有解决，却可以暂时遗忘。

    晚上我们回到民宿，随意转着电视，敷着面膜聊着天，突然有一通陌生的电话响起。

    「请问是言双小姐吗？」

    「我是，请问哪里找？」

    「您好，这里是台北市警察局信义分局，请问言小姐认识李苑真小姐吗？」

    「她是我朋友，怎幺了吗？」

    我内心油然而生一股非常不祥的预感。会让警察局打电话来的事情，能是什幺好事吗？苑真怎幺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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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12

    herstory 12

    三天后，多年不见的向谦，回到台湾了。

    「妳瘦了，眼睛肿了。」见面的第一句话，他居然这幺说，然后把我拥入怀中。「双双，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摇摇头，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度溃堤。「我没有想到你会因为这件事回来。」

    「我怕妳一个人撑不住。」他轻轻地说。

    这次，我痛哭失声。

    「所以，他们怎幺说？」

    此刻并肩坐在向谦的床沿，他这幺问。

    「她确实服用了安眠药，所以后来没有甦醒，才会来不及逃生，才会吸入过多浓烟……可是……起火点是房间角落的木炭，现场虽然没有……没有信件……但是初步排除他杀之后，仍然没办法判断是意外，还是自杀。」

    「木炭不会无端起火，不是吗？」

    我沉默。

    「我明天会去问一下详细调查报告。」

    「苑真本来就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这可能只是……」可能只是意外。我却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或许我不可能知道真相，也或许，我并不想知道真相。

    「妳先别想了，我会去了解一下状况。」

    「很重要吗向谦？」

    「嗯？」

    「究竟是意外还是自杀，你觉得，很重要吗？」

    这回换他沉默。

    「我不知道为什幺会这样，我甚至不知道我想不想知道，苑真在想什幺。」

    「双双，这些问题我也都不知道答案，可是我知道一件事。」他把我转向他，「我知道这次我一定会陪着妳，不会再丢下妳。」

    「向谦……」

    「对不起，我总是让妳一个人面对，我让妳常常很伤心却也很无助，可是现在我回来了，我会陪在妳身边，再难面对的事情，都有我跟妳一起承受，好吗？」

    我不确定多了一个人承受痛苦的情绪，会不会比较痛苦，但是我能感受到，有向谦在，我安心许多，也平静许多。

    那天晚上，我在向谦家过夜，也是事情发生之后，第一个没有做恶梦的夜晚。

    隔天向谦要我在家里等他。中午时分，他回来了，手上拎着两个饭盒。

    「我买了蛋包饭，先吃吧。」

    「我不饿。」

    「双双。」他抓住我的手，「我看得出来妳已经好多天没吃好没睡好了，再这样下去，妳的身体会撑不住的。答应我，吃一点，至少维持自己身体机能的运作好吗？」

    「吃东西是为了活下去，可是，向谦，已经有人因为我，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你叫我怎幺吃得下？」我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

    「双双妳冷静一点，不是因为妳，绝对不是因为妳。」

    我抬头看他，在眼泪的阻隔之下，向谦的脸变得有点模糊，表情却坚毅。「你去问过了，那幺你也能判断苑真到底是怎幺回事吧？如果她是自杀，会有什幺理由？难道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我们吗？」

    向谦眼里像是有一闪即逝的怔忡，又很快地恢复，然后看着我，「双双，听我说，苑真心里有太多过不去的关卡，可是这不能怪谁，不能说是谁害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绪要消化，没有人可以帮她，如果她自己不愿意好好处理情绪的话。所以，就算妳把她当成再好的朋友，妳也不必对她感到愧疚，好吗？」

    「你还不懂吗向谦？不是因为我们是朋友，而是因为……」我说不出我内心想说的，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这样把我的歉疚加诸在向谦身上。

    他叹了口气，鬆开我，「对不起，不管对妳，或对苑真，我真的都有说不完，却也太迟的抱歉。我躲避了这幺多年，与其说是我妈要我留在那里，不如说是，我自己也没有勇气回来面对妳们......双双，妳已经做得很多了，夹在我跟苑真中间，妳从来就不好受。妳不想要伤害她，到最后，其实也不是妳伤害了她。是我，都是我，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如果我早一点鼓起勇气把话跟苑真说清楚，事情也不会演变到后来不可收拾的地步，不会让妳这幺痛苦，让她这幺绝望。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人终其一生说过几句对不起，又有几句真的来得及弥补犯过的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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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13

    herstory 13

    后来我们坐在客厅，无语地吃着冷掉的蛋包饭，吃饱之后，很有默契地把饭盒叠起来，装进塑胶袋。

    一句话都没说。

    「我先回家了。」

    「好。」

    儘管两个人的家就在对面，此刻，我却觉得，甚至比台湾和美国的距离还要远。分隔两个国家的时候，儘管向谦有过失联，可是那时候，只要我跨出一步，就能找到他。而现在，谁也没有消失，却是见与不见，都改变不了现实。

    所以好远。

    盼盼说她很担心我，所以到我家来陪我。

    「没想到传说中的向谦，竟然回来台湾了。」

    「虽然他回来本来让我平静很多，可是，又会在看到他的时候，想起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跟他，才会发生。好痛苦。」

    「双，我觉得向谦说对了一件事，李苑真心里过不去的那些情绪，不该是妳要负责的，所以造成她走上绝路的因素，并不是妳的错。」她握住我的手，「或许妳觉得，是因为妳跟向谦，才会让李苑真那幺绝望，但是妳有想过吗？从头到尾，向谦都没有接受过她，向谦早就拒绝她的感情了，是她钻牛角尖，是她在遇到后来感情挫折的时候，又回过头沉溺在本来就不属于她的爱情里，然后责怪妳。可是说真的，就算今天，妳跟向谦真的在一起了那又怎样？关她什幺事？她只是不被选择的那个人，可以难过，却没有权力怪罪妳。更何况，妳还一直为了她，连自己的爱情都不敢面对，妳为她牺牲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我没有回应盼盼，只是问了她一个问题。

    「妳觉得，服用安眠药又烧炭，是想死的决心太强烈，或者，真的只是服用安眠药之后不小心没有逃生而已？」

    「双，妳为什幺问这个？」

    「我只是很想知道……或者，我想知道的是，到底相信哪一个版本，会让我自己好过一点？」我垂下头，「我很自私，到现在我还只是想要让自己心理舒坦，不要那幺难受，我根本不是试图解开苑真的心结。或许就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是这种心态，所以最后，才会逼得苑真，只能离开，真正地、永远地，离开。」

    「不是这样的，双，妳冷静下来，听我说，李苑真她只是……」

    「不要说了。」我咬着下唇，「盼盼，妳要说什幺我都知道，向谦也跟我说了很多，甚至我自己……我自己都告诉自己了。可是没办法，我就是没办法若无其事地撇清关係，妳知道我一直多麽在乎苑真，突然间，被我这幺在乎的人，消失了，就像破掉的泡泡一样，再也找不着了，妳知道吗？我失去的不只是一个朋友，还有长长的青春，包含，我失去了我自己，妳懂吗？」

    如果说我是为了苑真，一直没有跟向谦在一起，那幺，她现在的消失，就像是在嘲笑我在这段感情里的角色有多荒谬。到最后，我谁也守护不了，自顾不暇的结果，是让三个人都受折磨。

    我所重视且挣扎的友情和爱情，最终落得两败俱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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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14

    herstory 14

    我能为苑真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帮她办了一场告别式。

    儘管来的人不多，她的朋友本来就不多。连失联多年的母亲都没有出现，我甚至不晓得，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离开人世。

    除了向谦跟我，还有礼貌上出席的我们两家家人以外，就只有几个大学同学，和报社同事了。包含凯文，那个曾经我以为能带苑真走出感情渊薮，却反而让她陷得更深的凯文。

    「抱歉，我真的很抱歉。」他握了下我的手，低低地说。

    我摇摇头，没办法说出「没关係」三个字，只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我们谁对苑真的愧疚更深一些。

    「我们对她的在乎，都是真的。」我对着凯文上香的背影，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只是伤害，也都是真的。」

    凯文在灵前跪了很久，我猜他有很多话想对苑真说，当我看着他从啜泣到大哭的时候，我猜，苑真已经可以原谅他了。

    但我却猜不到，苑真能不能原谅向谦和我。

    告别式结束的晚上，向谦跟我，坐在他家后院喝着啤酒。

    「我看向妈妈今天没什幺特别反应，她对苑真还是很有敌意吗？」

    向谦仰头喝了口酒，「都这种时候了，还需要有敌意吗？」

    「也是，人都死了，也拐不了他宝贝儿子了。」

    「双双，我知道我妈对苑真一直很有偏见，她对苑真甚至有很多理解是偏激且错误的，可是，妳应该知道她只是过度保护我，而没有恶意。」

    「我知道，当然知道。」叹了口气，「只是一直以来，太多人对苑真的态度，即使没有恶意，也都伤害了她。老实说，她真的不是个複杂的人，生在什幺样的家庭从来不是她选择的。或许你觉得，在她爸死以后，她的人生就有了主控权，她应该让自己重新开始，而不是一直活在过去。可是向谦，你有没有想过，人生中很多阴影就是一辈子的？或许我们很幸运不用感受这些，可是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幸运，就不理解别人，何况她不是别人，她是李苑真。你可以觉得，从来都是我选择跟她做朋友而已，不是你决定的，也不一定是她决定的，但你不能否认，除了我们，苑真确实也没有别的朋友了。你看看今天，这种日子，来的人却那幺少，几乎都是收到讣文礼貌性地出席，有多少人真的跟她有深交？她平日里该有多孤独？」

    向谦没有说话，静静地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直到醉倒。

    「双双，我们现在是不是不可能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向谦最后问我的问题是抱着什幺样的心情，但是我看见他的眼神里比迷茫更多的是悲伤，巨大无比的悲伤。

    我才发现，这个问题也一直潜藏在我内心，只是我没有勇气问他，甚至没有勇气问我自己。苑真在的时候，我们顾虑她而没有在一起；而苑真现在不在了，却是用这种方式离开我们，我们又要怎幺在一起？

    苑真啊苑真，如果这是妳对这段感情最后的心机，那幺，妳真的太聪明了，也太懂我了，最后设下了这幺大的阻碍，让妳得不到的，我也别想得到。

    可是，值得吗？为了向谦，赔上自己正值青春的生命，值得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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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15

    herstory 15

    爸妈很体贴地没有多跟我说什幺，向谦也没有再过来找我，让我一个人可以好好地沉澱一下。

    然而却有一个人找上门来了。

    「抱歉，很冒昧地来拜访。」门口站的是一个穿着时髦，打扮却不浮夸的中年女子，「先介绍一下，我是李苑真的……母亲。」

    「苑真的妈妈？」我有点震惊。

    「其实告别式那天我去了，只是我没有勇气，上前跟她说说话，所以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先进来吧，我家里刚好没人。」

    她的眉眼之间和气质，确实和苑真相像，包含了眼底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喝点什幺吗？有咖啡、茶、柳橙汁。」

    「水就好，谢谢。」

    我把水放到她面前，「所以怎幺会来找我？」

    「告别式那天我看妳张罗了一切，问了旁边的人，他们说，妳是苑真最好的朋友，叫言双。很抱歉，私自问了妳的住处，连通电话都没有，就跑来了。」

    「李妈妈，有什幺事吗？」

    她喝了口水，清清喉咙，「很抱歉，这些年，我是个失职的母亲，从来没有关心过小真。其实我知道她过得并不好，她不快乐，还得忍受她的父亲。可是当时，我没办法带走她，后来，也没什幺资格带走她。」

    「苑真的不快乐，来自太多地方，她过得很辛苦，特别是心里很苦。」

    「我本来想，或许有一天，我还有机会见见这个女儿，儘管弥补不了什幺，至少再见见她。没想到，再见面，她已经……」

    「我很遗憾，抱歉，没有帮妳照顾好苑真。」

    她摇摇头，「我是想来谢谢妳的，我看得出来，妳是少数真心对待小真的人，即使她过世了，没有亲人在身边，也还能帮她张罗好一切。谢谢，真的，言小姐，小真认识妳真好，谢谢。」

    她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说该离开了。

    「言小姐，这是一点心意，妳收下吧。」她递上一个信封。

    「不用了李妈妈，我不能收。」

    「办这些事情妳也花了不少钱，我是她母亲，这些费用本来就该由我支出。妳就收下吧。」

    「如果真的要给，不如，李妈妈买束花买点吃的去看苑真，她会比较开心。」

    她摇摇头，「我以前没有见她，现在更没脸见她了，以后，还请言小姐多费心，逢年过节的，帮我去看看小真。」

    我把信封袋塞回她手中，「李妈妈，我不是客气才不收，我是真的不能收。尤其妳没有打算去看她，我更不能收下，因为，妳的身份，是我永远不可能代替的。对苑真而言，我只不过是一个朋友，而妳，却是她最渴求能在身边的母亲。」

    她欲言又止，最后仍然没说什幺，只是颓然地再度坐下。

    「李妈妈，我不知道你们的家庭当初发生了多少事情，让妳做出离开的决定，但是，不管怎幺样，苑真都是无辜的，她是妳的女儿，永远都是。」

    「谢谢妳，言小姐。」这次她站起来，便直接离开了我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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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16

    herstory 16

    销假上班之后，忙碌的工作让我不再整天想着苑真的事，而和向谦，已经过了一个星期没有见面。

    「我后天早上的飞机，要回美国了，在那之前，能再跟妳吃顿饭聊聊吗？」午休时间，我看见手机里躺着一则来自向谦的讯息。

    「今天晚餐我没事。」

    「妳下班，我过去接妳。」

    「好，晚上见。」

    「我原本很怕妳拒绝。」上车后，第一句话向谦就这幺说。

    「怎幺可能，这一趟你回去，又不知道什幺时候回来了，别说是吃顿饭，就算接下来的时间都要我空下来给你，我也会答应吧。」这是真心话，虽然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幺自然而然就说出口。

    他笑了一下，「可是我不能这幺霸道对吧？」

    「想吃什幺？」

    「热炒。」

    「蛤？」

    「美国吃不到嘛。」

    「两个人吃热炒？」

    「我真的很想吃。」

    「好吧，走。」

    向谦的笑意漾得更开了一点，似乎也感染了我，让我的心情没那幺沉重。

    吃饭的时候我们随意聊着天，关于工作，关于日常，就像这些年来的闲聊一样，没有负担，不时还可以会心一笑或者一起哈哈大笑。

    可是吃饱之后，几杯啤酒下肚，愁绪好像又涌升了。

    「向谦……你回去以后，我又是一个人了……」

    「不会的，妳还有言爸言妈，还有盼盼，还有身边的同事朋友，甚至妳要到我家去坐坐，我爸妈都会欢迎的。」他眉头一锁，「我才真的是一个人，在那里虽然大家满热情，可是总没什幺深交的朋友。」

    「我们都是一个人，需要承担某些情绪，就只有我们，分隔两地的我们。」

    「双双，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

    「我知道苑真对妳而言很重要，可是，能不能从今天开始，慢慢放下她？就让她美好的样子留在回忆里，而痛苦，我们一起学着释怀，好吗？」

    我心里一阵苦涩，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

    「双双，答应我好吗？不然，我真的会很担心妳。」

    「不用担心我，我没什幺好担心的，只是那些压在心头的难过，也没那幺容易释怀。向谦，或许你可以，或许你得强迫自己做到，但是我真的不行，我也不想逼自己忘记这一切，因为这对我而言是个教训，我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曾经伤害了一个相信我的人……我没有资格忘记。」

    「为什幺要这样折磨自己？」他握住我的手，「妳为苑真牺牲的已经够多，难道以前妳为她放弃感情，未来，妳还要为她放弃整个大好人生吗？」

    「你还不懂吗？我牺牲了什幺？放弃了什幺？」我哭着甩开他，「现在牺牲了生命的是苑真，她再也没有机会去创造什幺美好人生，没有办法去实现任何梦想，没办法再爱与被爱。我就算背负着害死她的罪名一辈子，也没办法弥补我对她造成的万分之一伤害。所以向谦，不要叫我忘记，我不可能忘记，我也不想要忘记。不要担心，反正我会活着，我会好好活着。」

    「言双！」我几乎不记得向谦曾经这样叫过我了，可是此刻他确实是用着愤怒的语气喊我的全名。「妳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子，这件事不是妳的责任，妳可不可以不要再把它扛下来？李苑真所承受的不只是我不爱她，也不只是妳背着她跟我联络，仅仅这样根本不会让她走上绝路。对李苑真来说，她的生命之所以痛苦，是从一开始家庭就没有给她足够的爱与温暖，所以后来她不管面对谁，都会带着悲剧性的色彩，让和她相处的人，也难免有一点压力。失恋的人那幺多，更惨的都有，却有人能够坚强乐观地活下去，去寻找更适合的缘分，今天她不行，是没有跨过自己的心理障碍，而不是妳对她做了什幺罪孽深重的事情。」向谦双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真的要说，妳更对不起的是我，还有妳自己。一直以来妳都为了李苑真逃避我的感情，我们心知肚明，如果没有她，或者如果妳不知道她那幺喜欢我，妳没有把她看得比什幺都重要，我们两个人，早就在一起了，不是吗？因为我爱妳的方式是尊重妳，所以我接受妳的决定，不把话说破。可是双双妳知道吗？我多麽希望妳有一刻是自私的，有一刻眼里只有我，那幺，我就不必一直隐藏对妳的心意，更难受的是，明明知道妳对我也是一样的，却不能够往前跨一步。对不起，我不该忍了这幺久却在此时此刻拿出来讲，可是双双，我真的没有办法继续看着妳这样，我不希望我回美国，留在台湾的悬念是妳可能自责地过着每一分每一秒。」

    向谦说的一字一句我都听进了心坎里，然而，我没有只字片语能够回应他。对于这个我一直很喜欢的人，我真的丝毫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最后我只说，「我累了，想回家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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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17

    herstory 17

    向谦飞回美国的那天，妈问了我很多遍，我却仍然不愿意去送机。

    或许我内心是挣扎的，或许日后我想起来会很后悔，但是当下，我真的不晓得我该用什幺样的态度面对他。

    如同这幺多年以来都是，我从来没有真正、好好地面对他。

    我关在房间一直哭一直哭，说是悼念苑真，不如说是悼念向谦跟我的感情，更準确，也更诚实一点。

    我很想念苑真，也确确实实带着弥补不了的歉疚在怀想我们之间创造过的一切好的坏的回忆，可是，我也想念向谦，想念曾经的那个向谦。

    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是无话不谈的至交朋友，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有暧昧不明的甜蜜互动，从此以后我再怎幺喜欢他都只能放在心里。

    向谦说对了。

    那天他问「我们现在是不是不可能在一起了」，这不是悬问，因为答案我们都再清楚不过。以前我觉得和苑真喜欢的向谦在一起太愧疚，现在，我更觉得那是一种黑洞般的罪恶，会让我万劫不复。

    「人再怎幺样都不该为了爱情万劫不复。」

    半年后，再度成行的东部旅游，盼盼听完我的想法，望着断崖这幺说。

    「是啊，爱情或许没有那幺重要，我也不是那幺非向谦不可。」

    「双，我以前觉得妳很爱向谦，儘管没有真正在一起，但是妳是真的很爱他。可是现在我才慢慢在想，会不会妳其实没有那幺爱他？会不会妳对他的爱情在萌芽那一刻就已经输给了友情？所以，妳把苑真这个朋友看得比他重要，也所以，妳对他宁可保持着友谊。」

    「或许吧，我也不晓得。」我双手一摊，「很讽刺吧，到最后我什幺都没有留住，越是不想失去的一切，越是流失得让人措手不及。」

    「妳不是故意的，所有人都知道。」不知道是眼泪先滑落，还是盼盼先拥抱了我，总之我就这样在她肩头上恣意地哭泣。

    这些日子以来我太常哭了，有时是默默流泪，有时是躲在一个人的空间里放声大哭，有时是半夜做了恶梦哭着醒来。悲伤就像是生命里的悲剧一样，都没有尽头。

    「妳已经很努力想要保护在乎的人，妳甚至不惜让自己当痛苦的那个人，只是，命运的安排，往往不受人的善良控制，只是这样而已。」

    善良。

    我是个善良的人吗？我质疑着。

    如果我是一个善良的人，我为什幺终究还是伤害了苑真？我该要知道一旦事实被揭露，敏感纤细的她就会被打击，但我仍然在她身后和向谦维繫着不仅仅是友情的关係。

    如果我是一个善良的人，我就应该在最后一次见面之后，仍然关心着她，儘管她不接受我的道歉，至少，我有一丝丝机会可以挽留她的生命。

    如果我是一个善良的人，我在她离开以后，应该全心全意赎罪，而不是不断在意着向谦离开这件事。

    所以我想我一点也不善良，我只是用善良的外衣，包裹着我自私的内心。好让别人都不会谴责我。

    「双，妳在想什幺？」盼盼鬆开手，担忧地注视着我，「不要那种表情，不要那种眼神，好吗？妳这样让我好担心好担心。我好怕，妳也会做出什幺傻事。」

    「不会的，我也告诉过向谦，我会活着。」我微笑，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很难看的那种。「我必须活着，因为只有那样，才不会太快脱离痛苦，才可能接近赎罪多一点。所以真的不要担心，我不会做傻事，至少不会做你们想像的那一种，苑真做的那一种。」

    「可是，又何必这样折磨自己？一个人离开已经是很大的代价了，有需要让留下来的人还这幺痛苦，煎熬一辈子吗？」

    「反正也不是付出代价什幺的，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幺了……做什幺都换不回苑真，做什幺都没办法真正赎罪，那至少，让我痛苦吧，痛苦一点，或许最后剩下的罪恶会少一点。」我突然很想笑，于是苦笑了起来，「发现了吗盼盼？到最后，我也只是想减轻自己的罪恶感，不是为了任何善的原因。」

    现在的我，不要再有任何人帮我贴上「善良」的标籤了。

    我不需要，也不想要。

    ------

    因为暑假有一段时间要离开电脑，所以这次更新之后，会小小放假。

    九月回归！！！！！！

    然后这个故事离尾声是真的不远了，如果有想要说些什幺的人，把握机会哦。

    是一个比较沉重的故事，但仍然希望除了低迷的气氛，也有透过文字传达出一些什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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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18

    herstory 18

    「双双啊，听说谦谦正式调回台湾子公司，这个週末就会到台湾了，妳想去接机吗？」早餐的饭桌上，妈这幺问。

    「不了吧，我週末搞不好还要加班。」

    「妳已经几乎每天都加班了，週末也不能好好休息吗？」妈不是埋怨，而是心疼，我是晓得的。

    「没办法，在什幺职位上，就要付出什幺样的努力，不拚一点，怎幺担得起这个职称呢？」

    距离向谦上次离开，已经三年了，在这三年内，没发生什幺事，一切日常都那幺自然而然。除了我在几个月前，升上了企划部经理的职位。

    还有听说向谦要回到台湾，担任他们公司在台湾拓点的主管。

    「好吧，那妳至少星期六晚餐空下来，我已经答应了向太太，一起吃饭，帮谦谦接风。」

    我皱了下眉，「我没保证晚餐一定有空，要是有空我会去，没空的话，你们吃。我今天下班有空会去买个礼物，人要是到不了，心意也会到的。」

    「双双……」妈看起来欲言又止，但终究继续说了，「我知道妳这些年和谦谦都没有特别联络了，可是再怎幺说，我们两家人都是多年的好朋友兼邻居了，别把关係搞得太僵。妳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妳知道该怎幺做的，对吧？」

    「妈，我没跟向谦联络，只是因为没有特别的必要，而现在我也不是刻意不出席晚餐，我只是说，我真的没保证我一定能到。」

    「妳是我女儿，我会不了解妳吗？工作忙我理解，可是，妳要不是想躲着他，需要说什幺人不到礼物到这种话吗？就在对面而已，就算是晚上过去打声招呼也行，可是妳就是想逃避不是吗？」

    我一时语塞。

    「都多久的事了，何况，这件事说到底不能怪妳也不能怪谦谦，为什幺却要这样影响你们的交情呢？」

    「不管过去多久，那都是个阴影，就是我没办法好好面对他的阴影。所以妈，不要逼我好吗？我不会刻意躲着，遇上了就遇上了，可是如果没有特别的必要，我也不会刻意挪时间为了见他，就这样子。」我吃下最后一口萝蔔糕，拿起喝了一半的豆浆，「早上有会要开，我先出门了。」

    向谦在美国，我可以不开通讯软体、不收信，轻而易举地避开他。可是现在他回来了，就住在我家对面，我知道，我是躲不了的。

    本来也就没打算躲他一辈子。

    只是，也从来没有想过，下一次，要如何面对他罢了。

    「双双姊，这是等一下跟行销部开会要用的资料，我已经複印好了。」

    「好，谢谢。那你先进会议室，确认ppt没有问题，五分钟后开会。」

    我抛开所有烦心的思绪，专心地準备起开会的内容。工作工作，是唯一让我从夹杂罪恶与思念的痛苦里挣脱的方法。

    「言经理请留步。」散会后，我正準备步出会议室，就被行销部的陆经理叫住，「关于刚才的提案，已经通过了，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言经理。」

    「好的，请问。」

    他看看錶，「不过我等等跟客户有约，所以不晓得能不能另外跟言经理约时间？譬如今天晚餐之类的。」

    「如果是公事，我希望能够尽量在办公室内解决，等陆经理跟客户见面回来再说吧，没关係。」

    「抱歉，言经理，恐怕让妳误会了，我不是有意搭讪所以才提出邀约，我只是希望可以在一个没有压力的状况底下，多了解一下这次的提案，才会希望能够在晚餐时间，而不是上班时间匆匆挤个几分钟出来。但是如果言经理不方便……」

    「不是不方便。」我打断他，「只是最近晚上都要加班，所以才会……」

    这回换他打断我，「没关係，其实我知道，我常常很晚下班经过企划部，都看到言经理还在里面。所以约晚餐时间的另一个用意，也是希望能不能让言经理早一点离开办公室。」

    「原来。」我笑了，然后心念一转，「不如这样吧，陆经理介不介意週末加班？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约週末如何？」

    「看来，晚上加班，言经理是不能割捨的了？」他嘴角一扬，「可以，那就週末吧，反正我这週末也没排什幺行程，以妳方便的时间地点为主。」

    「我晚点思考一下，把时间地点发给你。」

    「好，那不打扰妳的上班时间，妳去忙吧，希望晚上可以早一点回家。」

    「谢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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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19

    herstory 19

    「等很久了吗？」星期六下午，义大利餐馆门口，我穿了很休闲的背心连身裙，而陆经理则是穿着t恤和牛仔裤。

    「还好，这里离我家不远，所以我也刚走过来而已。」

    「原来妳住这附近。」他笑笑，「进去吧。」

    坐下以后，陆经理问，「离开公司，虽然还是同事，不过应该可以用朋友的方式相处比较轻鬆吧，不晓得怎幺称呼妳比较方便？」

    「我们部门同事都叫我双双。」

    「嗯，双双。」

    「你呢？我其实不太知道陆经理的本名，也不晓得怎幺称呼比较合适。」

    「叫我小陆就好，或者lucas，也可以。」

    「你该不会本名就叫做陆卡斯之类的吧？」我笑了出来。

    他大笑，「原来言经理，不，双双……原来妳也会开玩笑，我还以为妳很正经。」

    「我们通常都只有开会才遇到，所以当然看起来比较正经了，我私下也是个活泼可爱的女生。」我眨眨眼，「所以言归正传，你真的叫陆卡斯？」

    「不是。」他翻阅着菜单，「嘿，点餐吧，这应该比我的名字重要，对吧？」

    「我要蕃茄鸡肉义大利麵加一份起司，决定吃这家的时候就想好了。」

    「对哦，妳说妳住附近，应该满常来。」他看着我，「那幺，有什幺推荐吗？」

    「你平常义大利麵都吃什幺啊？」

    「红酱白酱青酱清炒会轮流吃，简单来说就是不太挑。」

    「那吃青酱吧，这里的青酱很好吃，而且感觉比其它地方多了一点特别的味道，我满推荐的。」

    最后他点了一份青酱蛤蛎义大利麵，并且学着我加了一份起司。

    「时间宝贵，不如我们边吃边聊你对企划案的疑问吧。」

    「不怕消化不良啊？」

    「我比较怕没时间。」我吃了一口麵，然后拿出资料，放到桌面上。

    「觉得妳又从双双变成了言经理。」

    我摇摇头，「这句话其实说得并不对，当我在企划部里当着双双或双双姊的时候，一样是这样的。」

    「我指的是在我面前。对我来说，刚刚那个早就想好要吃什幺还会推荐我吃什幺好的，是双双，会开玩笑问着我是不是叫做陆卡斯的，也是双双。而这个边吃饭就急着讨论公事的，仍然是那个工作狂，言双言经理。」

    「是双双还是言经理都好吧，我们速战速决。」

    他点点头，「好，那我们就边吃边讨论。」

    吃饱了，企划案的细节也讨论得差不多，lucas问我是不是等一下还有行程。

    「不算是有。」

    「什幺意思？我以为妳是因为有行程，才想赶快解决。」

    「事实上我今天约你，是有一个忙想要请你帮我。」

    「私事？」我点头，而他出现饶有兴味的神情，「没料到，妳会有私事需要同事帮忙，我以为妳公私井然分明。」

    「但有些事情已经让我在处理公事的时候受到影响，还是得解决。很抱歉，没有事先跟你说，就擅自打算利用你。」我看了下表，四点半，「请你喝杯咖啡，陪我坐到晚餐时间，可以吗？」

    「这就是妳要我帮的忙？」

    「对，然后请务必看起来开心一点，我们聊什幺都好，只要看起来开心就好。」

    他忖了一下，「该不会是要演给等一下会来这里的人看？」

    我没说话。

    「前男友？骚扰妳的人？逼妳去相亲的亲戚？」

    「都不是。」我把菜单翻到饮料那一页，「我要香草拿铁，你呢？」

    「焦糖玛琪朵。」

    「你也是个嗜甜的男人啊？」

    耸耸肩，他不置可否。「所以没打算告诉等等那齣戏的男主角，观众是谁吗？」

    「会说的，先点饮料吧。」我招呼服务生，点了两杯咖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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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20

    herstory 20

    「所以，妳不是为了气前男友，而是为了要让差一点成为妳男朋友的人看见，妳过得很好？」

    「简单来说是这样。」

    「这个忙我不能帮。」他喝了口刚上桌的焦糖玛琪朵，「咖啡我自己可以买单，但是我实在没办法帮这个忙。」

    「为什幺？我又不是要你假扮我男朋友跟我有什幺亲暱的动作。」

    「但是妳想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演出很快乐的样子，让他放心，我不觉得这是好的行为。」他正色，「说到底，妳这个行为的本质，还是想让他觉得妳在感情上已经有了幸福的归宿，不是吗？」

    「如果我已经没办法好好去经营自己的生活，那幺我能做的，就是让在乎我的人不要担心。我本来想不到我该怎幺面对他，直到那天你约了我，我才突然想，或许，这也是一个方法。」

    「这是一个方法，不过是一个很烂的方法。」

    「既然你都说你不能帮忙了，我也不能勉强你。可是我必须很诚实地说，就算今天不是你，我也会找别人帮我这个忙。」

    「他今天不是回台湾看看妳而已，他是要住下来，妳能演多久的戏给他看？」

    我沉默了，因为我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要骗过向谦，多难。更何况在那之前，我也得先骗过自己。

    「身为同事，我不是不能帮妳的忙，可是我希望，是用一个真正对妳有帮助的方式帮妳，否则，我真的做不到。」

    「谢谢你。可是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幺事，你不可能有办法帮我的……连我自己，都快要没办法拯救自己了。」

    「如果妳愿意说，我一定愿意听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很真诚，真诚到我差一点就要把自己心里的阴暗剖开。可是，我想到的是，我没有资格用自己的痛，去惊扰别人的善良，我不能够因为想要痊癒，就把伤害推给别人。

    于是我摇摇头，「没什幺好说的，简言之，我让自己掉入了一个黑洞，整个人都被吸进去了，又有点像流沙，越是想挣脱，就陷得越深。所以，这样的我，不愿意再把身边的人一起拉进去。」

    「所以，妳拒人于千里之外，把自己投身工作，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妳不希望那个妳明明很在乎的男人，成为妳真正的男朋友？」

    「如果要很快地做个结论，是这样没错。」

    「那个黑洞里，有什幺？」

    我有点困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幺这幺问。

    「那个黑洞，是心理上的负担对吧？我想，应该不是具有实质杀伤力的一个黑洞，对吗？」我点头，他继续说，「既然这样，即使妳把谁拉进去了，也不会有人因此受伤，反而，有人陪伴妳，黑洞或许没那幺黑，也没那幺让人无助了。」

    我没有回答，但确实，他说的是有道理的，只是也没那幺容易说服我。或者说，我没那幺容易让自己被说服。

    太沉重了，这并不是人生一个过渡期的坎坷，而是数十年来的情感纠葛，牵扯出了一条人命。我没有办法无视苑真到离开了，都没有原谅我，这个事实。甚至某种层面来说，她并不是自己选择退出，而是被我逼着退出了，退出这段三个人的关係，也退出这个世界。

    「在他来之前，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还有妳自己到底想要怎幺做。双双，如果妳的人生曾经后悔过，并不能够重来，那至少，妳能做的，就是不要创造下一个悔恨，好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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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21

    herstory 21

    三年不见，向谦好像又瘦削了一些，不晓得是因为工作压力大，或者还有别的因素。

    我站在向妈预订的桌前朝他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妳不会来。」

    我指着斜对面的lucas，「其实我是跟公司同事约在这里讨论公事，心想这样，至少能见一面。」

    「原来……」他笑了笑，却有点失落，「见一面啊……其实我们就住在对面，见一面应该没有那幺难的。」

    「我怕你刚回来公司有适应期，会比较忙。」

    「那妳现在应该还得过去讨论公事，没办法坐下来一起吃饭吧？」

    我看了看lucas，他对我眨了眨眼。

    「确实。」向谦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我赶紧接着说，「可是，如果晚上你没事，我们一起去哪走走吧，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双双……」

    「可以吗？」

    「可以。」

    「那你们吃饱再跟我联络，帮我问候一下向爸向妈，很抱歉，今天真的公事缠身，下次再一起吃饭，我请客。」

    「谢谢你，提醒了我不该重蹈覆辙。」走在餐馆外的人行道上，我对lucas说。「或许一直以来，我都只顾着沉浸在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里，想着让自己痛苦一辈子，就是赎罪。可是原来，那样的我，只是会让悲剧一再重演，最后，谁都后悔，谁都不幸福，谁都没办法拥有圆满的人生。」

    「虽然我一直不明白究竟发生什幺事，但是，我认为把握还能创造的美好未来，是最重要的。」

    「或许吧。」我抿了抿唇。

    即使，这不一定是苑真想看见的；即使，我并不能够自私地说，只有我跟向谦过得幸福，苑真的牺牲才有价值；即使，她到最后一刻都还是恨我的。但是，留下来的人，就有义务过得好，才不会让更多人伤心。或许真的是这样。

    「言经理，要赶快处理好私事，才能够在工作上有好表现。」他拍拍我的肩，「而双双，多笑一点吧，要过得真正幸福。不管妳跟他，能不能走在一起，能不能走到最后，至少，要让自己发自内心，过喜欢的生活。」

    「谢谢，不管是哪一种身份，我都会做好我该做的事。」

    「那晚上加油啰，星期一公司见。」

    「我以为两家人那幺久没有聚在一起吃饭，会吃到很晚。」我看看手錶，才八点多一点，向谦已经和我并肩坐在公园。

    「两家人，没有全部到齐，所以不算。」向谦温温地笑。「何况，我惦记着妳，不想等太久。」

    「我又不赶时间，明天不用上班，今天晚一点回去也无妨。」

    「是我自己，不想等太久。」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双双，我很害怕，我很害怕妳不愿意见我，也很害怕妳突然消失在我面前。工作上没有什幺事情可以难倒我，争取回台湾的机会，我也轻而易举打败所有人，就这样回来了，可是唯独妳，只要面对妳，一切就好难。」他顿了一下，「争取回台湾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妳。可是，我又很怕，妳并不希望我回来，妳并不想见到我。我总觉得，我的存在，可能会让妳困扰，甚至是痛苦。」

    「向谦……」我反握住他，「对不起，因为我一直以来的任性，让你这幺难受，连想回到自己的家，都还要顾虑这幺多。」我起身，同时鬆开他的手，也背对了他，「我承认，一开始知道你要回来的时候，我的确有点困扰，也觉得这幺多日子以来假装过去了的事情，又全部涌回来。我很不知所措，我想要躲避你，所以我拒绝去接机，推掉今天的晚餐饭局。我宁愿加班，宁愿假日还约出门讨论公事，也不愿意见一见这三年来我每一天都很想念的你。」

    听到关键字，他往我靠近。

    「对，我想念你，就像你很想念我一样，我并不是没有感情的人，只是，你知道我心里的结是什幺，我一个人逃避着，根本就没有解开。」

    「我知道。」

    「也不是真的解不开，而是我没有想过要解开，我觉得好像我放下了这件事情，就是再一次背叛她。」深呼吸，我重新转向他，「背叛苑真。」

    向谦的脸色一沉，我想他跟我一样，都还没有真正做到能面对这件事。即使过了这幺多年，或者说，正因为过了这幺多年，才更没有办法去面对当年逃避了的问题。

    「向谦，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变过，我真的很喜欢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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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22

    herstory 22

    我坐回木椅。

    「正因为这幺喜欢，把这份感情看得这幺重要，我才会很怕因为那件事的阴影，让我对你的喜欢变得不纯粹。其实我多麽想要跟你在一起，不管是把你留在台湾，或是跟你一起去美国，即使分隔两地也无所谓，只要跟你在一起都好。但是我不敢，因为我知道，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会想起苑真，想起她也那幺喜欢你，却在最后，被她最喜欢的人还有最好的朋友，一起背叛。」我垂下头，「我们都没有背叛的念头，但是设身处地站在苑真的角度，那就是背叛啊。」

    「我曾经要妳放下苑真，希望妳不要带着罪恶感生活，可是这些年来，我也试着站在妳的角度想过了，双双，我明白妳为什幺一直走不出去。对我来说，苑真只是一个喜欢上我的朋友，我对她从来没有那种感情，在我心中，就只有妳是真正重要的。所以我会为她的死亡感到悲伤，却不真正有罪恶感。可是妳，妳们是好朋友，妳把她看得很重要，所以，妳会有背叛了她的感觉，我却一直忽略妳这样真实的感受。」出乎意料地，向谦突然拥抱了我，「双双，对不起，我让妳一个人孤单地承受这一切，没有陪在妳身边，连同理心都没有给予。可是现在我回来了，让我陪妳好吗？这本来就是我们一起的事情，谁都不该置身事外。所以，让我陪着妳，一起处理这些情绪，一起找到解开心结的方法，一起重新建立我们的关係、我们的生活，好吗？」

    我的武装和痛楚在这一刻同时得到释放，整个人瘫软在向谦怀里，我痛哭着，即使不是第一次因为苑真的离去而哭泣，却在这瞬间，毫无保留地把溃烂的伤口通通揭开，往深处挖。

    挖得越深，似乎，越接近解脱。

    那天很晚很晚，向谦才送哭到全身无力的我回家。他揹着我，一路慢慢走着。

    「小时候我也这样揹过妳，记得吗？」

    我点点头。

    「我记得有一次是妳跌倒，膝盖破皮很严重，别说骑车了，连走路都痛；有一次是户外教学，超夸张，妳整个人掉进水里，虽然水不深，但是也吓坏了；还有一次，妳好像说是感冒，我后来才知道是生理期不舒服，妳吐了，本来还想撑着去补习，我看妳脸色不对劲，坚持带妳回家……」

    「对不起。」我打断向谦的追忆，声音连自己都听得出气若游丝，不过在安静的夜里，还能清楚地让他听见。

    「道什幺歉？」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以前是我道歉，妳问我原因，现在换我问妳了，为什幺要说对不起？」

    「因为我总是照顾不好自己，总是让自己受伤，让你担心。」

    他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这没什幺好道歉的，儘管捨不得妳受伤，但是我多麽喜欢，妳依赖我的时候，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妳把整个人託付在我身上，我就会有一种，能够真正保护妳的感觉，不用怕失去妳。」

    「但是我明明知道，不应该永远依赖谁的，现在却忍不住，又依赖起你了。明明这幺多年来，我已经长大了，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不要，不要变得太独立，双双，我希望有那幺些时刻，妳仍然需要我，很需要我，也只有我才能陪妳、照顾妳。我很喜欢这些时刻，那让我觉得自己重要，自己被妳在乎。」

    我环住向谦的手扣得更紧了些，「好，既然你打算把我宠坏，那我就被宠坏吧。以后我就不假装自己是女强人了，也不朝着当钢铁人的目标努力，我要在你身边，被你保护。」

    「我不会再让妳受伤，我发誓。」

    「谢谢。」

    然后我好像太安心，就这样在向谦肩上睡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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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rstory 23

    herstory 23

    那天晚上是这幺多年来，我第一次梦到苑真。

    她的脸上都是眼泪，眼睛瞪得好大，看了我很久之后冲向我，使劲地用拳头搥着我。曾经被我当成天使的她，这时候就只像是个玩具被抢走的小女孩一样，用力地撒着野。

    而我任凭她对我发狂撒野。

    「对不起……」在梦里其实我感觉不到疼痛，但是心绞着，很真实的感受。

    她没有说出原谅我的话，但是搥打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终于停下来。

    「苑真，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的眼睛很红，布满血丝，「我真的很喜欢你们，双双，跟向谦，都很喜欢。」

    「我们也很喜欢妳，不是同情，是真正把妳当成家人一般的朋友，真的。」

    她抬头，看了我好久好久，点点头，「好，我相信妳，最后一次相信妳。这样就够了。」

    「苑真，这些年，妳过得好吗？」

    「妳是最没有资格问这句话的人。」她的语气不愠不火，「因为妳自己，过得一点都不好，所以妳没有资格问候我。」

    「对不起。」

    「我不想再听道歉了，也不想要再出现打扰谁了，我会去我应该去的地方，妳，你们，也一样。」她牵起我的手，放到她心脏的位置，我感觉到了跳动。「我只是累了，想换个地方、换个形式再继续活下去。」

    我伸出另一只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可是她却在我面前慢慢淡去，变成半透明，最后，像一缕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蹤。

    醒来的时候，我的脸上再度被眼泪佔据。

    苑真没有说出的原谅，却在最后，让我感受到释怀。

    如她所说，她换了个形式活下去，我们也应该要好好生活。

    这就是答案。

    我并没有因此跟向谦成为情人，毕竟，我们之间有太多年的空白，有些东西，没那幺容易填补。

    有时候看着他的脸，我的思绪会飘到很远的地方，收不回来。然后他会摸摸我的头，跟我说没关係。

    他说他会等我，而我也在等我自己。

    我告诉过向谦，我们可以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像以前一样，他并不一定要等着我接受发展爱情的那一天，可是他只是摇摇头，说对他而言，爱情不是必须，可是爱我，好像已经是生命的一部分，无法割捨。

    大概是太浪漫吧，我为这句话红过好几次眼眶。也深怕自己，永远偿还不了这样的感情，只能辜负他。

    儘管多麽爱向谦，我却没有办法像他一样自然，表达出来。

    「不要急，不是我不在乎，而是我能明白妳的心意，即使妳什幺都不说，什幺都说不出口，真的，没关係。」他仍然笑得一脸宽容，「对我而言，只要妳在我身边那就好了，只要能跟妳一起过平凡的生活，我就很满足了。我爱妳，不是要妳回报我。」

    日子就这样过了。

    工作变得不再是逃避，而是自我实现的一部分，我很开心我能够在上班时间展现才能，下班之后拥有最温馨的小时光。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看电视，或者就只是待在同一个空间，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儘管没有交谈，也不会孤单，不是孤伶伶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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