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破碎》 第一章 第一部夏天夏天第一章 我三十一岁我读书我睡眠我写作我厌倦我坐立不安我四下走动我探头探脑我漫不经心我无聊至极我孤独寂寞我单调乏味我不值一提我的生活支离破碎。 甚至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描述我的生活我弄不清楚自己用意何在我只是盲目地做着我认为可做的事情我就是这样。 三十一岁是讨厌的年龄我这么说的原因是——到了三十一岁我现自己走入荒原清点行装觉贴身物品只有两件——无聊的欢乐和不可告人的痛苦这足以使我断言三十一岁讨厌之极。 我自认为不是那种积极向上的人但我是非常尊敬积极向上的人我尊敬他们的忍耐精神和挣扎斗志我也尊敬他们的生活方式我认为如果没有积极向上、永远抗争、挑战命运之类活泼可爱的迷信活动人生简直就闪不出火花来。 我不会闪出火花我颤抖但不闪烁我犹豫但不后退我怀疑一切我背对生活我是另一种人是那种所谓还未找到信仰的人我头重脚轻缺乏根基因此在茫茫人海里我显得步履蹒跚左顾右盼行动迟缓不着边际。 我自命不凡不知高低。相反却又十分害羞我的羞耻感来源于对自身无能的判断另一方面当我看到周围那些比我更蠢的人却不自知不由得怒火中烧以至形如斗犬只要听到他们说话便要出口驳斥而不问就里而出口说完之际我又总是感到后悔总之我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头脑混乱自相矛盾。 很多俗话对我不适用比如:我就弄不清万事开头难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难在哪里我只知万事从零开始一如我的近况——九九年四月里的一天我正在读一本美国人保罗-福塞尔所著名为《格调》的讲美国社会等级与生活品味的书忽然电话铃响起。 我得说一下电话在我生活中所具有的意义由于没有所谓正式工作我的生活来源全部仰仗那部放在写字桌前的电话电话一响对于我的生活来讲无非两件事上身——套用经济学术语——生产或消费。所谓生产便是有工作上门写剧本或是文章于是手工作坊顿时开业。所谓消费便是朋友们耐不住各自的寂寞蠢蠢欲动要求聚会当然聚会是要花钱的。电话生涯看似过得去其实很被动这个结论是我翻看《格调》得来的起初我也错认为自己的生活天马行空很是自由但《格调》告诉我像我这种无产文人生活实在格调低下、俗不可耐、惨不忍睹——就如同书中最后一章冲破常规的另类人一样。 我拿起电话是一个编辑打来他约我写一本十五万字左右的小说难得我连忙答应下来。 我说过无产文人生涯格调低下、俗不可耐、惨不忍睹这话可能要让某些人看不顺眼但这是我本着理智与诚实两条原则分析总结而得出的结论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文人有求于社会文人讲话希望别人听到并有所反应自由文人是社会的业余者总以业余身份参与社会活动这很合乎欧美上层阶级的行为准则似乎很有格调不幸的是文人的业余者的身份是被迫的。况且根据无用即美这一原理文人工作一旦有用美即立刻消失丑便找上门来这种所有文人皆能倒背如流的大道理不知是否适用于文人本身?保罗-福塞尔在书中并没有告诉我。 我的观点:热爱自由、追求真理等等行为应归于个人爱好甚至**如果有人在做这些工作最好放在业余时间悄悄进行如果能做到东躲西藏、偷偷摸摸、以至神不知鬼不觉那就是最好最有格调因为诚实地讲只有那些东西才配得上那种不引人注目的方式而且就我所知从古至今世上了不起的人都是这么做的。 我的小说以此开头想必令人惊诧不已但凡事必有开头以现实开头总比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要来得诚实这也是我的个人观点。读者在往下读我小说时请不要忘记我对自己的写作是何种态度。当然以此态度作出的小说有无阅读价值也请读者明察。 我要说的是我不喜欢这个世界对它了解越多就越不喜欢。 我要说的是我不喜欢我的生活我曾想使用怠工、逃跑、毁坏劳动工具等手段离开我的生活不幸的是我即使从马克思的书中也未找到那些奴隶在如此这般之后的最终去向。 我要说的是我所写的故事来源于现实却又与现实格格不入。 我要说的是我自认为是一名格调真正低下的作家。 我要说的是我生于北京喜欢北京希望北京更好而不是更坏于是我写北京没有人要求我这么做我是自愿地为北京而写作我生就如此活该倒霉因为除此之外我简直无法找到任何可做的事情。 第oo2页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到底多久?我弄不清反正都一样每一天都是那么无聊如果要能弄清无聊和无聊之间的差别我想我就能分清一天和另一天的差别一年和另一年的差别。可惜那是异想天开。 新生活是从哪一天开始的?我记不起。我只记得不知从哪天起我换了一批新朋友于是便有了所谓的新生活我指的是一直延续到我现在的这种生活我是指碎片。是的那是碎片五颜六色闪闪光而凑上前去仔细观看却是一些没用的渣滓我是指我的生活。 我的生活集中在北京我生于北京随父母几次搬家从宿舍到胡同大杂院从大杂院到筒子楼从筒子楼到居民楼从北城到南城从城里到郊区总之是在北京城里兜圈子有一天我算了一下三十岁之前我离开北京的时间加起来不过半年。 我喜欢北京从心底里喜欢简直可以说是住也住不厌看也看不完。我很少真正想过要离开北京离开它我去哪儿呢? 北京的很多街道我都走过我十六岁时走过的西单现在已今非昔比菜市口大街已经完全推倒重建更不用说如同戏法一样变幻的王府井大街也许北京这十几年是世界上最繁忙的工地北京人热衷于一遍遍地把道路和房屋拆了建、建了拆以此表明这个城市充满活力从父母家书架下面的相册里我可以看到我五岁时站在**广场上面对我父亲向我举起的海鸥牌相机所做出的表情可是那个人是我吗? 北京的街上永远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即使到了夜里十点以后二环路上的汽车也是尾相接真是一个大城市。 大城市一条条宽阔的带有路灯的大街一个个夜里也能闪亮的巨形广告牌一幢幢气派的大楼逛也逛不完的级市场红灯、绿灯还有—— 人很多人各式各样的人行人、醉鬼、演员、公司职员、小商贩、吸毒者、罪犯、工人、外地的漂亮娼妓、农民、军人、运动员、甚至还有哲学家。 第oo3页 有人告诉我一个人一生中应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工作对于此人只有这个工作才是真正的工作只有这个工作才是此人存在的借口也可以说此人应以这个工作得到存在这一报酬。 不幸的是这个人并没有告诉我我的工作是什么于是我的存在便失去意义。 当然这没什么了不起。 第oo4页 九四年由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几个新朋友其中一个叫大庆是个导演认识我的时候他正筹拍一部二十集的电视系列剧我随大庆一起在他家中看了几部电影通过观看他把一些关于编剧的知识一股脑儿倒给了我随后我又从他们家抱走了几十期《世界电影》这是一本上面登有外国电影剧本的月刊我一本本读下去居然也就写起了剧本于是我辞了手边的工作摇身一变成为编剧。 转眼间我一口气写了十几集的电视剧本由于制片人回本心切这部戏眨眼间便拍完接着就进入行没过多久全国的电视台就开始一集集播放起来。终于有一天我在电视里看到我的大名赫然署于编剧一栏的后面虽然接踵而至的那一集电视剧叫我汗如雨下如坐针毡羞愧不已但事情就是这样这部戏一集集播完顺理成章我又接到约稿开始写下一部戏。 现在还记得一些大庆给我看的片名有法国贝内克斯的《三十七度二》、有昆廷-塔仑蒂诺的《水库狗》、有菲利浦-考夫曼的《亨利和琼》有吉姆-贾穆什的《地球的夜晚》中国电影有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案》等等补充说明一下时至今日在我看了上千部各种电影之后我仍然认为这些电影值得一看。 顺便介绍一下大庆此人个子不高他女朋友吴莉如果穿上高跟鞋他就得踮起脚尖两人才能做出相亲相爱的动作我是指接吻。当然大庆与吴莉从来没有当众表演过这种哗众取宠的丑行。大庆上学时的外号叫钩针儿可见他瘦得可以现在却长得白白胖胖但两条细腿却依然如故站在那里活像是两根竹竿上挑着一块猪油平日里他戴一副眼镜眼镜不慎摔碎时立刻目露凶光。 第oo5页 编剧生涯一点准谱儿没有今天还在大鱼大肉大把花钱明天就两手空空四处举债。由于工作时间地点都不固定有剧本写时忙得恨不能四脚并用没有时又闲得要死整日无所事事因此生活极不规律两年下来身体变得坏得要命。 老朋友成家立业事业有成渐渐与我断了往来只在逢年过节打个电话新朋友几乎全都是自由职业基本从酒桌上认识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多数时间是自己跟自己在一起逛书店买录相带在家做饭酒吧嗅蜜如此而已。 九五年是过渡期对于那个浑浑噩噩的年份我的记忆只停留在一些小事上诸如赌博失利、一夜情之类到了九六年我已习惯这种生活用四个字形容叫做支离破碎。 九六年整整一年因为种种原因我没接到价钱好的剧本生活拮据得无以复加汽车也卖掉了至于精神上也日渐颓废过一天算一天。 支离破碎烂透了的生活即使这样在我身边也有些事情生。 第oo6页 在梦里经过一番搏斗我还是被一只浑身花斑的南美大蜘蛛吃掉了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之后我手脚冰凉地醒来翻身的当口把辛虹撞醒了她头也不回地对我说:大麻抽完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一丝不挂地坐到沙上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昨夜剩下的残酒把头靠在沙靠垫上眼睛望向窗外窗外深蓝色的夜空像要自己飘走一样。我闭上眼睛感到太阳穴在跳动。 辛虹是我三天前的夜里从三里屯一个叫翼的酒吧领回来的三陪回来时喝得烂醉。第二天晚上才睡醒醒后浑身滚烫说自己烧了我给她到药店买了一瓶退烧药又过了一天烧退了起来后我们一起做了一锅方便面她吃完后打开电视边看电视边把一瓶龙徽干红喝光了并且和我一起把我的最后一块大麻抽完后来她给我讲嫖客的故事讲了四个嫖客以后便又睡去了。 第oo7页 我叫出租车停在亚运村11号楼下然后走进楼洞坐电梯上到8楼出了电梯往右拐走了三米后来到朱玲的门前我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朱玲的声音接着是她的拖鞋声门开了朱玲站在我面前。进来吧。她说。 我进了门坐到沙里。 大麻没了。我说。 朱玲给我端来一杯茶:你先喝口茶吧。 我伸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把身体尽量往沙里沉下去。 怎么了?朱玲问我。 没什么。 情绪那么低落。 谁知道——一直这样。 这样不好。 是不好。 你还有钱吗? 有。 姑娘? 有。 原来是这样。 朱玲笑了。 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挺有意思。 有意思? 是有意思 朱玲。 啊? 谢谢你。 谢我? 当然。 为什么? 你帮我买大麻—— 这没什么顺手的事儿。 可我什么也没干——天天呆着。 那不挺好嘛——总比干坏事强。 我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好。 朱玲去了一趟厨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小信封她递给我。 我接过来捏了捏信封里是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一小块大麻。 我把它放进兜里。 然后我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 朱玲看着我。朱玲。啊。本来我不想告诉你——说吧。是坏事。没关系。我和辛虹在一起她是我从三里屯带回来的一个姑娘有性病昨天夜里我喝多了跟她睡觉没带避孕套。你干嘛不早说?刚想起来的。那快去医院吧。我一会儿去。现在就去!朱玲急了她三步并做两步冲到门前把门拉开:快走。我看了她一眼站起来。那我走了。滚蛋。我走了出去门在后面被重重关上了。我*在门上吓了一跳我突然感到有点害怕。 第oo8页 朱玲是我在硬石认识的那时候是九四年我二十六岁刚刚开始写剧本剧本的活儿时有时没有有剧本写就有钱花就高兴就能跑到外面混没剧本写就没钱就不高兴同样也要跑到外面混总之无论生什么情况我和我的一班朋友天亮入睡下午起床聚在一起往往一顿晚饭便吃到太阳落山然后一起熬过漫漫长夜直至天明。 第oo9页 在夜里比起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电脑或者一本本不知所云的书籍我更愿意与别人在一起无论那是些什么人无论他们是好是坏那是在九五年。 不用说我那时陷入难以言喻的苦闷之中。 但在白天我宁可睡去即使吃上一百片安眠药我也要在白天睡去白天是那些浑浑噩噩的家伙的天下在白天他们穿上西装或便装她们描上红唇或画深眉毛他们刷好牙齿把脸洗净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冲出家门他们压抑着卑劣的念头走上大街他们做出一个个计划。他们实施一个个计划他们生产、交换、消费他们控制别人他们摆脱别人的控制他们积极向上。他们是这个破烂不堪的城市的动机他们让这个臭气熏天的城市在人海里航行而不至沉没他们奋力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他们随着成功或失败或沾沾自喜或垂头丧气他们给自己理由给自己借口让自己存在让自己有价值他们在阳光下庸庸碌碌。一句话他们在挣扎着那一副副辛辛苦苦的尊容足以叫人肃然起敬他们是那些正常人。 而当路灯亮起咖啡店开门迎客酒吧的霓虹灯开始招摇闪烁之际正常人便纷纷从他们的岗位上鱼贯而出返回家园他们拧亮电视听听里面的胡言乱语他们吃起晚饭与家人一起谈论工作的艰辛待遇的不公以及各种生活琐事与此同时北京这座城市猛地撕下面具刹那间露出另一付面孔。 我喜欢北京的另一付面孔我喜欢看电影院里情侣嘴里讲着甜言蜜语手里却做着下流的动作我喜欢看迪厅里怪异的着装和扭曲的形体我也喜欢看酒吧里那些一言不的孤独者苦捱时光我还喜欢在饭馆里看人相互吹牛、讲大道理我更喜欢看妓女们浓妆艳抹去骗取嫖客的金钱与欢心——这些夜里的景致一再上映我则不厌其烦地一再观看。 于是我扔掉手里的书熄灭烟头忍住从胃里泛上来的阵阵恶心跳下床披上衣服装好钱包走出家门去观看那些被黑夜撕碎的碎片我麻木不仁无聊至极但我也因此而能忘掉孤单忘掉自己的痛苦不再想生活是否真正有意义。 第o1o页 朱玲是大庆介绍给我的有一天半夜十点钟我和大庆一起在他家边听卡拉斯唱的《蝴蝶夫人》边讨论去哪里混时常有人打电话来问我们去不去这儿去不去那儿可那天我们不知为什么对那些人和地方不感兴趣卡拉斯听完换成贝多芬早期四重奏然后换成老古尔德弹的带着哼哼声的《哥德堡变奏》然后换成齐默尔曼弹的《莫扎特第2钢琴奏鸣曲》越听越无聊听着听着有电话响大庆接了电话说了几句行行行好好好之类以后便毅然挂下电话关掉唱机拾起外套穿上顺手把灯关掉黑暗里我听他对我说:你一姑娘怎么样?我十个吧。滚吧! 我们俩迅出门上了一辆出租车大庆对出租司机说:硬石。 第二章 第一部夏天夏天第二章 硬石位于亮马河大厦是个可以在里面吃饭喝酒蹦迪的地方还有马来乐队伴奏有歌手唱美国通俗歌曲那天晚上我们在里面遇到三个姑娘其中的一个是朱玲那时候她三十出头即使在舞池里跳舞也戴着一个小小的墨镜样子看起来不错。第一次跟她上床距我们点头见面不过两小时我躺到她床上时却已醉得不醒人事。 我喝醉时有个特点就是别人根本看不出来即使醉得天翻地覆我也能行走如飞还能认路正常与人对话惟一表明我喝醉过的迹象就是我对醉时生的所有事情一概忘得干干净净。 朱玲结过婚老公原来是个走私的认识我的前一天他终于一命归西是因为抽白粉他给朱玲留下一大笔钱和一身脏病。 这些都是朱玲在以后的日子里断断续续告诉我的。当晚我睡到她身边帮她摘下耳环除下墨镜她提醒我要戴避孕套完事以后要洗澡要仔仔细细的洗不能马虎。 她对我说你现在是小孩什么都不在乎那是因为你什么也不知道以后什么都知道了就什么都在乎了。 据说大醉的我如此对答:我才不在乎呢! 第o12页 据说正是那句酒后之言居然让朱玲非常感动。 感动的结果是我没有料到的过了几个月一天夜里我正在灯下硬着头皮翻看一本晦涩难懂的电影符号学方面的书电话铃声响起我接了电话原来是朱玲她正在我楼下通过电话我听到她对我说生日快乐我这才想起当天是我二十七岁生日那天朱玲进来送给我一瓶香槟酒我们就在我屋内一杯一杯地把那瓶香槟喝得一干二净随后我迷迷糊糊地睡去朱玲坐到我的电脑前一页页翻看我写的剧本小说就那样一直看到天亮我醒来后朱玲果断地对我说:你应该好好写不该胡混。 然后根据她的建议我收拾了一下换洗衣物又从书架上拿了几本常看的书然后把那些东西搬入朱玲的那辆日产马自达3型轿车据朱玲介绍那辆车已在停车场放了一年之久如果她不开开迟早会变一堆废铁于是我便坐上她的汽车来到她家过起了所谓干干净净的写作生活朱玲为我腾出一个书房她整日忙着准备一顿又一顿的早餐午餐和晚餐并轻手轻脚地端到我的桌上。 那一段时间我过得可算是简单除了写作什么也不想夜里闷的时候我便与朱玲一起外出兜风我与她往往一言不开着车驶过一条条寂寞的街道。过了几个月我写成一部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朱玲看过十分满意我便送到出版社那是九五年的九月然后朱玲去了美国她有一个老朋友在那里迹仍记挂着她愿意娶她为妻。临走时她把门钥匙递给我对我说:我也不知道这一趟回不回来你要愿意就住在这儿吧电话费、水电费我已和物业管理算好你不用操心。我把钥匙还给她说:我不用。我记得朱玲收回钥匙时眼中竟露出一些伤感她摸着我的头对我说:你长大了。 朱玲在情感方面教会我很多东西比如:不自我欺骗敢于面对自己最无耻的念头敢于行动过后说实话。我与朱玲最好的女朋友偷情事她并没有对我大喊大叫而是告诉我说我以后还会有很多姑娘但并不一定能碰到真正合适的。 有一天她让我管她叫姐姐她说如果我叫了那么以后就不再与我生性关系如果我叫了她会真的像姐姐一样关心我。 我没有叫。 我当时喜欢与她生性关系我那时非常迷恋与岁数比我大的女人之间的性关系她们往往动作下流大胆忘乎所以我喜欢看她们下床以后的正经样子我还喜欢回想两者之间的差别我认为那简直太棒了! 朱玲还教会我一些别的东西:做意大利面条说下流话用口红在镜子上写留言条对人真诚花钱大方买合身的衣服穿遇到倒霉事不抱怨等等。还有她始终要求我工作写剧本写小说写诗写一切可写的东西不管那些东西能否换来金钱她说:你会写东西就是在人世间有了一个像样的工作千万别丢掉这个工作不然你在人世间就会变得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来到世间再一无所有的离去是不好的像我一样。 直到现在我也一直认为她是一个难以置信的女人。 第o13页 出了朱玲家我走下楼梯上了出租车一直开到一个医院像医院那样的地方我不熟因为不常来。我曲曲折折地挂了号买了病历本来到泌尿科接待我的竟然是个女大夫她问我:怎么了? 我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又问:你挂号条呢? 我把挂号条交给她。 你是—— 我和一得性病的姑娘睡过觉—— 没带—— 没带。 她是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 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 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 这样吧你把那个姑娘带来我先问问她什么病很多性病有潜伏期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得了什么病——先去做个化验吧抽点血然后—— 按照女大夫开的小条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做了一些必要的检查其过程让人难于启齿终于混过那段时间我从医院出来钻进一辆出租车里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女大夫告诉我一个星期以后取化验结果。 第o14页 我回到家辛虹已经醒了正在看电视。我坐到她身边把大麻掏出来扔到桌上。辛虹看了我一眼:干嘛去了? 出去弄点大麻。 是给我弄的吗? 你想抽就抽吧。 辛虹开始制作大麻烟卷她打开信封取出塑料袋从里面取出大麻用水果刀切下一小块然后拿出一支烟把里面的烟丝倒出来和大麻掺和在一起重又塞进烟纸里她点燃抽了一口递给我。 你先抽吧我呆会儿。 你吃饭了吗? 没有。 你冰箱空了。 我知道。 我瘦了一天没吃东西了。 一会儿出去吃。 辛虹看看我又把头扭过去看电视。 一会儿她又扭过来。 你怎么了? 没事呀—— 你昨天可不是这样的。 有点累。 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 今天我姐们儿过生日咱们不用吃饭了我一会儿呼她一下看她有什么动静。 行。 我点上一支烟看着辛虹的脖子她的脖子又细又白又长非常漂亮这是她身上最漂亮的部位。 辛虹回过头来我跟你说过吗? 什么? 你这儿真舒服。 没说过。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到完全漆黑一片。 我和辛虹一直在看电视新闻联播电视剧广告片专题节目平均每隔五分钟换一下台——快八点半时辛虹站起来抓起电话呼了一个号刚放下电话不到片刻电话铃就响了。 辛虹拿起电话:阿梅吗?今天生日吧——想怎么过?——大party太好了在哪儿?还没定呀那我就等着——行到时候叫我一声我就在这个电话边上——对和他在一起——没乱搞看电视呢——她忽然扭头你去吗? 无所谓。 去吧去看看。 行。 她又转向电话:他去行我等你电话别忘了我啊—— 她放下电话长长出了口气:晚上总算有事了。 你不去歌厅了? 你没看见吗今天有事儿我姐们儿过生日—— 第o15页 我们坐上出租车那辆车一上去司机就说快没油了于是先到东单加油站加满了油然后转回长安街向西一直扎下去辛虹坐在我旁边出租司机不断地一盘接一盘地换着磁带听没有一歌能听完最后总算找到一个拼盘听了起来是老狼唱的《同桌的你》。 我一言不地坐在辛虹旁边。你是不是不高兴?没有啊——那你干嘛不理我?没有啊——我看外面。以前你可不这样——是不是跟你睡完觉就烦我了要烦我说一声我自己走。我突然说:你自己走吧——怎么了?我不舒服。哪儿不舒服?我想回家。 辛虹突然喊了声停车车未停稳她便拉开门走了出去又咣地把门关上:神经病。司机一脚油门我回头张望转眼间辛虹就从后风挡玻璃中消失了。 第o16页 又是无数的美丽的人头从天上飘落她们是一些未知人事的少女的头部眨着漂亮的眼睛然后掉到地上有长的有短的有系着带的有戴着卡的全都那么可爱我低下头看到那些人头在地上四处滚动我听到叹息声听到尖叫听到歌声还看到泪水——我从梦中惊醒抬起头看到床头柜上的时钟正是深夜十二点整。 朱玲对我说过不要与三陪混万不得已也不要去她们太脏不说还麻烦。朱玲说得很对但我并不总是听朱玲的因为她是她我是我。我不怕脏也不怕麻烦但我怕独自一人怕没有地方去。 深夜十二点醒来这件事对我来讲简直无法忍受因为我独自一人因为无处可去。我想再次睡去但又怕做同样的梦我感到头痛恶心身上还出汗我睁开眼睛一会儿我又闭上眼睛再一会儿我又睁开眼睛不久又闭上反反复复直到天明。 天明以后我下床洗澡然后煮热咖啡喝喝完咖啡再次洗澡然后回来再次喝热咖啡这样做的原因想让自己清醒但清醒之后我又感到无聊人在无聊时很容易疲倦而要想从疲倦中摆脱出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睡觉于是我拉上窗帘爬上床去盖上被子安然睡去。 第o17页 辛虹走后的一个星期我心绪不宁我接的一个描写电脑的情景喜剧也因我写作态度不端正而作废制片人换了别人来写本来因为剧本讨论、开会、吃饭写提纲等琐事还能叫我有一种忙忙乱乱的感觉然而然而——就像电影中的换场仿佛只用了一秒钟一切就从天而降当我清醒以后我突然现自己正独坐家中口干舌燥窗帘外面是闪亮的阳光地板上堆满了唱片、录相带、烟灰缸和吃剩的薯片空筒此外是围绕着我的是一片寂静没有声响没有人没有电话没有事情没有现在也没有明天。真讨厌。 我打开写字台边上的抽屉里面还有大约两百元这是我现在所有的钱我把那两百元放进空空的钱包然后打电话给电视台的一个制片人催他快些结账他支支吾吾于是我就不断地打出电话不厌其烦地找到各个与结账有关的人终于两个小时后我可以去台里领取我的最后一笔五千元稿酬我带上身份证来到电视台开了进门条经过一系列周折领到酬金然后给大庆打了一个电话大庆此时正在家里睡觉通过电话我听到他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咕噜了一声过来吧我挂断电话出了电视台坐上一辆出租车来到位于航天桥附近的大庆家他打开门然后钻回被窝继续蒙头大睡我听着他的呼噜声坐在他的双人沙上看着他的闹钟一秒一秒地走动看了几圈便进入了梦乡。 第o18页 我喜欢找大庆有事的时候找他没事的时候也找他大庆也不喜欢一个人呆着宁可整夜夜不归宿与我、还有其它一些朋友呆在一起他管那叫耗着。 于是在我们都无所事事的时候就聚在一起耗着。起初我们聚在一起谈论电影谈论施隆多夫谈论马丁-史高西斯谈论伯格曼、费里尼或塔尔科夫斯基然后我们谈论海德格尔谈论波尔谈论尼采谈论利奥塔谈论所有那些时髦的作家谈论他们的作品及人生当现一切都是纸上谈兵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的时候我们就改成谈贝多芬谈梅西安谈贝里尼然后话题转到毕沙罗、达利或是米开朗基罗身上当然他们与我们也没有任何关系因此最终我们谈无可谈就围坐在一起干耗。 一干人中只有大庆有一个固定女朋友她在公司上班叫吴莉。吴莉工作很忙而且与大庆的生活习性刚好相反大庆睡觉的时候她上班当她回家睡觉时大庆却要出门了。 然而在大庆的情感生活里面吴莉却是站在一个制高点上大庆的天性里喜欢各种各样的姑娘但他无法离开吴莉他的头脑在想到与吴莉的关系时最多想到分手但再往下想分手以后的吴莉会再有新男友这个念头简直就能要大庆的命。因此在外面混的大庆往往在姑娘方面无所作为。 我个人认为大庆的生活方式值得羡慕简直可以用见克特《等待戈多》里的一个人名来称呼他——幸运儿没错他是个出污泥而不染的幸运儿。 第o19页 顺便提一句贝克特此人是我私人比较喜欢的一个作家他是一个爱尔兰人世人对他的认可可用1969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来概括在他最悲惨的几年中他曾靠他的情人做苦工挣来的钱生活为了摆脱乔伊斯对他的影响他竟用法语写作他主要的作品包括《莫洛伊》《马洛纳之死》《无名的人》和《怎么回事》四篇这些作品千篇一律枯燥乏味充满独白与呓语主人公一律完全无可救药如同他自己。据说他总是在大醉中奋笔疾书。世人开始对他真正关注始于他的一部前面提到的话剧《等待戈多》因为这部话剧贝克特的生活得以改善并以话剧的形式把自己的小说重复了一遍然而不幸的是世人仅仅对他的话剧感兴趣而把他的小说扔到一边实际上他的话剧比起他的小说来可以说是拙劣透顶。贝克特说过:没有什么比不幸更可笑。贝克特还说过:人生的惟一内容就是沮丧。我喜欢《无名的人》整部小说是由一个莫名其妙的生物叙述他被命名为马胡德叙述者双手放在膝上坐在一个水缸里没有行动的能力他的脑袋是一个大而平滑的球体没有面部特征他的眼睛又像是含着泪又像是充着血他没有鼻子看不出是男是女没有毛。 像贝克特笔下所有的人物一样马胡德的需要和痛苦来源于一点那就是说话他必须不停说下去他是为解脱说话带来的苦难而说话。他叙述的内容有零零星星的知识和信息比如他的出生地比如关于上帝关于罪与赎罪关于母亲等等。还讲些断断续续的故事比如关于他生活在某饭馆门外的一口缸里的故事等等小说最后一个句子长达一百二十页。 贝克特是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他的一生用尽全力所做的事情便是把他的悲观情绪讲给别人听。他毫无希望地讲着他想象中的听众自然也是毫无希望地听着一切都毫无希望在他不着边际的叙述中你无法确定任何东西主人公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没有时间也没有地点更没有所谓的主要事件、人物关系主人公似乎在做着什么又似乎没做总之一切都混乱不堪叙述就在这种混乱不堪中坚持不懈地进行着总体看来他在小说中要表达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没有事情生什么也没有生既然没有生什么当然事情也就无从谈起。 我喜欢贝克特的胡言乱语是的只有胡言乱语是对的除此以外别的简直就是不知所云不着边际。贝克特喜欢在静止中存在像我现在一样倒在大庆的沙里沉沉睡去我的身体与我的感觉静止于某一刻徒劳而又悲观地静止在那里任凭夜幕席卷而至。是的贝克特是对的一切都没有生而且是接二连三以至无数次的一切都没有生。的这是绝望啊。 第o2o页 我和大庆是让吴莉叫起来的其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吴莉穿一身上班族的套装肩上还挎着一个小包她拉亮电灯叫醒我们然后踢掉高跟鞋把脚搭在茶几上点上一支烟说:忙了一天我还没吃饭咱们到哪儿去吃? 大庆此时便从床上一跃而起挥动白胖的手臂:随便随便都行都行你说周文去哪儿?火锅?川锅?湖北菜?还是西餐? 第三章 第一部夏天夏天第三章 我喜欢与大庆和吴莉在一起无论是吃饭还是逛书店还是在专卖店等吴莉试衣服还是站在街头四下张望我们三人出行的特点是三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 在吃饭时大庆和吴莉不怎么说话是有原因的因为两人都特能吃吴莉吃起东西来度极慢但很匀从头吃到尾中间不停顿大庆是猛吃一会儿停一会儿哼哼几声接着猛吃我则是东吃几口西吃几口抽一支烟再抽一支见他们两人不停就拿起筷子再吃。 如此这般。 可以想象我们三人来到位于美术馆东面的随缘坐下以后是一个什么情景。 蚂蚁上树吃完了尖椒腊肉吃完了剁椒鱼头吃完了炸小鱼吃完了腊肥肠吃完了最后什么都吃完了十碗米饭也吃完了吴莉使劲睁开惺松的睡眼对我们说:累死了天天加班明天还得早起我先回去睡了你们呆着吧。 说罢像推开某种障碍似的顺手推开大庆佯装关心而伸过去的手打着哈欠离去了我和大庆面对一桌脏得可以的杯盘碗碟一时竟无语凝焉。 第o22页 与一个人在一起无话可说并不可怕特别是在两人都不知说些什么的时候。可怕的是另一种情况那就是本来无话可说却偏要说这种情况不仅不妙简直十分讨厌但其中也有例外挑一个什么随便讲讲不嫌烦的话你就随便听听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新鲜的。 第o页 我有一次恋爱生在十七岁暑假的最后一天晚上那天晚上我读了一本美国畅销书作者名为西格尔书名叫做《爱情故事》那是一本中英对照读物谁知竟让我走火入魔英文那一半我几乎没看一气读到夜里三点钟合上书后流下了不值钱的眼泪。 第二天到学校报到后我就直奔位于六部口的北京音乐厅想找一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学音乐的女孩当老婆此种异想天开的举动说起来简直难以置信不幸之处在于我果真找到了。 那天中午我在街上的一个小饭铺买了三两饺子吃罢直奔音乐厅我兜里倒是有点钱那点钱的来历是这样的在我父亲交给我学费的一瞬间我忽然一拍脑袋对他说:爸我忘了书费不是十五块是二十五。 我父亲抬起头来用怀疑的目光望向我我连忙补充:可能是书涨价了。 这样我得到了在当时的学生来说相当多的一笔钱。 从中午开始我站在音乐厅门口把那个月要演出的场次和剧目记得倒背如流连我从没听说过的指挥之类都没放过六点半左右人开始来了我坐在靠边的台阶上等着我心爱的老婆到来事情的结果出现在我当晚写的日记中。 前来欣赏钢琴独奏的人中漂亮的单独前来的女孩竟然一个也没有无法下手……整个下午连同晚上我就像一个货真价实的社会渣滓在音乐厅门前的停车场上荡来荡去……我感到无聊……我很紧张……花了一块钱买了香烟和汽水。……第一句话该怎么说一直没想好……门卫可能已经注意我了…… 但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拦住十七岁的我十七岁的我朝气蓬勃头脑会因一段被称之为感人的文字而热心也会为某种被称之为浪漫的情感所激动。所以第二天放学后我又去了结果再次失望而归。 失望而归的结果当然是欲罢不能不肯死心。十七岁的我认为文字与现实同属存在而且一样有效一样可靠。显然那个十七岁的我荒谬绝伦不可理喻但十七岁是个厉害的年龄厉害之处在于敢于想象的同时也敢于行动。 于是第三天我照常出动不误。 同样的过程持续了大约有三个星期每天放学后我都跑到音乐厅门口孤独地等待着我想象中的老婆她多次出现在人流中叫我一次次产生出难以名状的漏*点和想象。大多数时候她和一位我认为不适合作我老婆的女孩结伴而来令人沮丧。 从第三个星期开始到音乐厅门前等我老婆这件事终于成了我的执拗行为如果我不能从人丛中把她弄到手那么我会一辈子站在音乐厅门口我想在当时、在这件事上我是下了决心的。 在那个门口呆久了我竟然现了一个可以和人说话的机会那就是卖望远镜。我在西单花了六元钱买了四个望远镜当天晚上就卖光了赚了四元钱再往下一天我卖掉了十二个一直到那个学期结束除去花销我竟然净赚了三百二十四元钱在当时这可是个大数目。来音乐厅听音乐的漂亮女孩并不是很多其中一些是固定的我给她们分别编了号起了名字可惜的是我老婆并不在名单之列。 名单中有一个女孩排在第四号眉心有颗美人痣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因为她每隔几次都要到我这里来买一个望远镜也不知她要那么多同样的望远镜有什么用总之她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总和一个穿军装的家伙结伴而来那个家伙身高体壮但声音温和每次付钱时都是真心而愉快的。 排在第二号的女孩总和她妈妈一起来她妈进门时总对她说一句相同的话:快去上厕所一开始就来不及了。 半年时间说话就过去了那是在八五年北京音乐厅刚刚建成听古典音乐在当时颇为时髦误打误撞我知道了世上还有古典音乐这回事当然我时常能够从票贩子手里获得他们砸在手里的门票进入音乐厅。我在里面听到不少音乐还知道了一些现在人所共知的臭了街的名字比如贝多芬、莫扎特、巴赫等等加之那个时候我特别爱读名人传记因此这些名字在我眼里便有了更多的内容比如我知道莫扎特在大瓢底时写出的音乐竟然与他有点钱时没什么区别贝多芬一生不曾操过一个小妞巴赫的平均律中的和声和对位要用到数学甚至还知道从古希腊一直到中世纪音乐竟然是数学的一个分支。总之那一时期我对书本知识十分好奇书中提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统统照单全收并且时常为之啧啧称奇。 寒假期间音乐厅进入淡季一星期只有两场演出但姑娘中来了不少新面孔一个下雪天我通过望远镜在夜色里看到我老婆出现了她东张西望地往前走长得叫我为之怦然心动明显的表现是我在迎上前时摔了一跤刚巧摔到她脚下她绕开我继续往前走我爬起来紧跟过去她直奔售票处在那里询问了半天脑袋差点扎进那个售票的小窟窿最后失望地转回身来正和我撞个满怀我抓紧时间几近疯狂地问道:要票吗? 她点点头。 我摊开手:我也没有。 她连神经病都没说就从我身边走开了把我身上背的书包撞得响了起来当时里面足有十五个望远镜。 我看见她一晃三摇地穿过人群向音乐厅的小门走去急忙追上去在她前面挡住去路挡的非常不是地方正是门口进来的人把我撞得站立不稳。你是学音乐的吗?我问她。她疑惑地点点头:怎么啦?我可以想办法弄到票。我说。我钱不够。你有多少?四块一。 当晚的最低票价是五元是个外国交响乐团的演出。 我说:你等等我也许有办法。为什么?你是学音乐的吗?我再次问她。是。她干脆地答道我拉低音提琴。 我花了四十元买到两张票贩子卖的票我们俩一齐进场坐在第六排靠中间的座位上开演后我递给她一个二点五倍的望远镜自己又拿出一个四点五倍的一同往台上看她按住我的望远镜问:你是干什么的? 顺着她的目光我现她正注视着我打开的包里的一堆望远镜我刷地拉上拉链把包往脚下一放:你别管了。 那是我第一次没有在音乐厅睡去演奏过程中我不断换望远镜我使完一个她就管我要过去这样在中场休息时我们俩人手里共有四个不同倍数的望远镜都挂在脖子上一人挂两个。 我们一起走到画廊一幅幅看那里挂的油画其中一幅画的是贝多芬的一个情人叫爱丽丝的背景一片模糊爱丽丝体态肥胖穿着一件好像豆包布的灯笼袖上衣一手托腮眼睛看着远方脸上是健康的腓红色下面一行小字:贝多芬曾为她创作《月光》。 我一指:她这样的在我国自由市场就能搞到。 旁边一个女孩听了笑出声来我未来的老婆严肃地看了我一眼向下一幅画走去没走几步就笑了起来这一笑越不可收拾直至笑弯了腰我走到她旁边也弯下腰问她:你没事吧? 回去的路上我送了她一段我们两人一前一后从六部口走到西便门又从西便门经菜市口走到虎坊路再从虎坊路走到天坛公园西门最后我们在天坛医院家属楼前停住她指了指三楼的一扇窗户告诉我:那就是我们家。 抬头看去她们家漆黑一团。 我点头她钻进楼洞随着达达达的脚步声消失在黑暗中。 她叫张蕾。后来当然有后来。再次见面还是音乐厅门口她告诉我上次回家太晚了她父亲给了她一下她拍拍自己的肩膀:现在已经不疼了。 照例我们一起听了一场音乐会中间我没睡着的原因是一直在琢磨找个合适的时机好抓住她的手但直到音乐会结束也没找到。然后是聊天然后是走这一次的路线有了改变我们从和平门一直走到前门又从前门走到到天桥从天桥走到天坛从天坛走到永定门桥又从永定门桥前面不远沿着河坡走下到水边深一脚浅一脚地一直走到右安门桥又从右安门桥折回再次走到永定门最后走回先农坛回到天坛医院家属楼下她再次钻进门洞再次对我说:我爸没准儿又要打我。 很快随着一阵脚步声她走到三楼不久上次她给我指的那扇窗户里的灯亮了起来窗帘被拉上传出男人的怒吼声不用问是她那个讨厌的爸爸。不久灯灭了一切归于沉寂我返身回家我要说的是那两天晚上我也挨了我爸一顿臭骂因为回家太晚了。我们走的时候也聊天说话的人主要是我张蕾在我旁边走我就不停地说话我不知道她听没听反正我说我的就是了。我说话的内容是海阔天空但也是胡说八道一气有时我看见她在悄悄笑就知道她在听更多的时候她走她的似乎跟我是素不相识的路人我于是更加卖力地说下去每当那个时候我一般都很紧张结果说出的话也是语无伦次一般说上十几分钟之后她会露齿一笑这样我便放松下来接着说。我这么说:昨天我看了一本书叫做《汤姆索亚历险记》特别逗你看过吗?其实那本书没必要看没什么意思但你要想看我可以借给你可是我上午已经答应借给李晖了李晖是我的好朋友前一阵儿我们俩还不太熟现在我们上课时经常下围棋我们老师特事儿逼他老要我们听讲我们不听讲他就不自信就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其实他就是胡说八道也可能不是我一直听不太懂他讲的代数讲到正弦时我还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讲了余弦正切现在我已经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了他是北京市一级教师我们上课时老有外校老师来听课你瞧这个商店里卖好看的信纸比荣宝斋的便宜李晖买过一沓他用那些纸写情书写给我们班王芳可王芳把那些信交给刘老师了刘老师是我们班教语文的是我们学校最好看的老师刚从师范学院毕业分到我们学校的她看了情书找李晖谈话最后答应不告诉李晖家长李晖说刘老师说他文笔不错他说以后我要喜欢哪个女生他可以替我写情书。但他看的书没我多他喜欢看打仗的小说《静静的顿河》之类的我不喜欢我喜欢另一类打仗的小说我看《二十二条军规》可惜我没看完因为那本书后面有十几页没有了其实看书也没什么劲要是有谁欺负你你告诉我我认识好多体校的哥们儿他们特勇我还认识一个画画的画的国画特牛逼他是画老虎的…… 后来我们又一次约会地点是在陶然亭公园我们还划了船。 最后我们到北门附近的游乐场在滑梯边有几个小痞子把我们围住了他们管我们要钱。有一个痞子还去拉张蕾的手她吓坏了哭了起来我给了他们一块钱他们给了我一个嘴巴子我只好又给了他们一块钱可他们又给了我一个嘴巴子我急了跟他们打了起来被公园管理处的抓住了差点叫我们老师来领我们。 我和张蕾被先放出来的原因是我们的作业本上五分多那些人的书包里根本就没有作业本有一个家伙的书包里放着整整一块板儿砖他背着那个书包转来转去的也不嫌沉。 后来——大概因为那次我表现得还可以过了几天她先是写信告诉我再也不跟我来往了又过了几天她约去她们家看她拉琴起初几下还可以听了一会儿圣-桑的《天鹅》之后我就把她这块天鹅肉弄到手了我是这么干的先是让她教我她叫我摆了半天姿势当然我是受不了她捅捅我这儿、弄弄我那儿的而且怀抱那么一个又大又空的木头盒子比怀抱一个姑娘的感觉要差得多我是指我推开低音提琴把她抱进怀里。就这个动作让她哭了好半天而我耳边却响起了圣-桑的《天鹅》。 后来—— 我不在音乐厅门口卖望远镜了有时我跟张蕾一起去听音乐会我总是拉着她的手入睡中间休息时她把我叫醒等音乐再次响起时我又安然入睡在音乐中入睡确实是件美事有一次我在音乐厅中居然做了一个美梦我梦见我骑着一只山羊飞到天上山羊是张蕾她们家墙上画的那只张蕾的父亲是天坛医院的大夫业余画些油画她母亲是音乐学院的教师她们家住一套二居室里面尽是些家具没被家具挡住的地方挂着张蕾的父亲画的油画另外她们家里有个钢琴据说她母亲会弹我从未见过她父母我只在她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去她们家。 我想张蕾喜欢跟我上床上大学后尤其如此她父母离婚时我们上大学才上了两个月她跟母亲住地点是音乐学院的筒子楼但每月三号她要到天坛医院家属楼她父亲那里去要一百块钱每次她都不让我跟她一起去。 张蕾的母亲不怎么管她不久她母亲又结婚了跟一个什么拉小提琴的住到了北太平庄音乐学院的房子就空下来我就搬了进去我上大学虽说是住校但我很少去到三年级以后我一个星期最多去两次我不爱上学宁可在音乐学院的宿舍里睡大觉。 后来—— 大学四年间我和张蕾过着夫妻一样的同居生活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四年因为快乐所以回想起来几乎没什么印象只隐隐有个快乐的感觉张蕾拉她的琴我看我的小说我们一同去买菜一同做饭一同看一台九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一同听那台板儿砖似的小录音机一同听一些唱片我们养过一只猫后来丢了还养过几条热带鱼后来也不了了之我们几乎每天都做*爱。 后来—— 毕业前一个月我和张蕾到一个朋友家去玩回来的路上我们坐的出租车和一辆迎面而来的卡车相撞当时的情况我记不得了总之当我意识恢复过来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浑身上下打着绷带三个月后我出了院张蕾却死了她的头在撞车时被挤碎了这是医院的人告诉我的。张蕾死后我悲伤了好长时间因为无法忍受失去她的痛苦和孤独我就又找了一个女孩天天对她讲我和张蕾之间的那点事罗罗嗦嗦讲了半年那个女孩终于失去耐心离我而去。 后来—— 所谓我充满通俗浪漫情感的时代便正式告一段落。 在那个段落里我看了不少法国浪漫派的作品夏布多里昂雨果缪塞华兹华斯拜伦等等甚至但丁-罗塞蒂也看了。 后来——当然要过很久也就是多年以后。 多年以后我已把那些浪漫故事忘得一干二净生活方式生很大变化我*写剧本挣下一笔又一笔钱和一个又一个的姑娘上床白天蒙头大睡晚上出去参加由固定几个朋友组成的小圈子的聚会常常喝酒到天亮。如果见《爱情故事》这样的书会看也不看的径直扔进垃圾筒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长。 后来——应该是关于张蕾的记忆。 关于张蕾的记忆比较深刻的是上床。 我们常常边听音乐边做*爱张蕾对做*爱的要求完全遵循音乐的要求如果是流行歌那么一混就完如果是爵士就得飘忽不定如果是古典音乐那可就复杂了——交响乐要气势如虹小提琴就必须婉转缠绵钢琴要诗情画意四重奏得表现出四个男人的形象每当她从一长溜儿的cd中随便抽出一盘我的心便噔地提到嗓子眼儿像小品之类的东西对付起来没问题但交响乐确实叫我捏一把汗不提模拟一个乐队一百多人轮番跟她做*爱的难度单是那一小时左右的演奏时间也叫我无法应付——所以一天她兴冲冲告诉我把一套瓦格纳的四部舞台节目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买来并如数家珍般解释给我听那是一套迪卡公司出的十六张套装唱片索尔蒂指挥维也纳爱乐演奏头两张是两小时的莱茵的黄金我虽面如死灰但还勉强支撑但听她说到飞行女武神并把四张唱片往我面前一丢时我不仅倍感力不从心而且立刻魂飞魄散瓦格纳的内力强劲尽人皆知你就是同时播出一百张重金属唱片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更何况作品中所弥漫的思想实在是单凭**无从接近的于是我白眼一翻差点用瓦格纳似的唱段喊出——今天晚上乐队休息停止演出! 张蕾死后我搬回家守在自己那个被色*情遗忘的角落里半年中没跟一个姑娘上过床。那些cd由于带着太多的**记忆被我扔到阳台上的一个大皮箱里。 第o24页 后来后来——后来—— 没有后来一个后来也没有全都是胡说八道! 没有后来所有的后来全是胡说八道! 我喜欢用胡说八道来骗自己骗自己说现在的生活是虚幻的我记忆里有另一种生活另一种我想要的生活我浪漫时就想要浪漫的生活我浪荡时也会有浪荡的生活我想怎样便能怎样。我读了一段文字就会想象在想象中把那段文字变成另一个关于我的现实我的故事我通过想象来写下一段段与我毫无关系的事件我写的绘声绘色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就像《爱情故事》就像琼瑶小说就像《茶花女》就像《蝴蝶梦》就像一切酸不可言、引人入胜而又催人泪下的谎言一样就像我的工作一样就像我写的剧本一样。我问自己那是什么?那些都是什么?那些摆在图书馆里、摆在书店里、摆在书架上、摆在中学生枕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而那些东西的背后又是什么呢?谁会告诉我们真相呢?真相是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全是胡说八道全都不着边际全都与现实背道而驰。真相是我们不喜欢现实现实如果被写成文字装订成册包上封面打上标价将会一钱不值。现实一钱不值现实无可救药现实是无话可说却又非说不可现实是贝克特是荒谬是笑料是省略号是空白。没有人喜欢空白空白是那种必须被涂抹、被填充、被掩盖的东西。在面对现实的态度上我想只有对真相永远的追问才是真诚的。 而我的十七岁的真相在哪里呢?我从这里从我三十岁所坐的这张椅子上从我的电脑边透过我吐出的香烟烟雾我拿起十七岁所贩卖的望远镜举到眼前一直向十七岁的我望去我看到我的身影徘徊在音乐厅的大门前我看到自己读的关于哈佛生和钢琴家的故事我看到自己曾经有过的幻想我把那个幻想用望远镜拉近再拉近我看到我年轻时的愿望到现在还不曾消失的愿望那个愿望与我一起守在电脑边在漫漫长夜中与我窃窃私语诉说着关于人世间的无聊、寂寞与无助时而编织出神话时而坠入沮丧、冷漠与绝望之中 第o25页 我只喜欢几种特定的姑娘这些姑娘的一切在我心中早已想象多次并已基本固定成形总之我与姑娘的关系永远围绕着那些大俗套兜圈子我看上她我从人群中挑她出来与她相识使她对我感兴趣然后得到她然后与她分手如此而已。一切都是固定不变的我要做的不过是一次接一次的重复而已。在这件事中可笑之处在于每次重复我都竭尽全力并且乐此不疲。 这么干有何乐趣?没有乐趣。 有何困难?困难在于很多姑娘对我不感兴趣。 如何克服? 很简单离开她们去找那些对我感兴趣的。 为什么? 因为除此以外我简直无事可做。 第o26页 在医院我终于拿到检查结果一切平安无事。 一切平安无事生命竟是如此坚强我是如此健康就连性病也都与我无缘。一切平安无事真没劲。 第o27页 两天以后我见到陈小露那是在一次狐朋狗友的聚会上那天晚上大家不停地抽烟喝酒聊天直到半夜方才散去当时我只记得她流着两条像老鼠尾巴那样又细又长的挂在耳边的小辫她和另一个女孩结伴而来那个女孩披头散在隆冬季节穿一条短裤和一双长筒皮鞋中间露出一截大腿活像侠胆母狮。 两个女孩走掉之后大家谈起陈小露大庆问建成:操过吗?建成那时已喝得半醉他摇摇头:没有然后又点点头操过。大家哄堂大笑。 第o28页 建成是我的朋友多年前是个骗子现已金盆洗手洗手的原因是有一天正当他走出一个四星饭店一辆警车奔袭而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副锃亮的手铐当地一声把他双手铐在一起接着他便像一只绑好的香肠一样被丢进警车车门咣地关上咔嚓落锁警笛拉响警车一溜烟驶向炮儿局满载而归建成当时觉得自己似乎听到司机在前面哼起一欢快的进行曲: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风展红旗迎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满天飞。 建成说当时他的心一沉到底脑子里嗡的一声惊吓之余万念俱灰。 多亏建成的朋友老黑出手相助不久建成被捞出炮儿局。 老黑此举多有失算他捞建成是想两人东山再起另立山头再起风云不料建成却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不行骗。 建成属鼠长得也像他媳妇就管他叫硕鼠。建成的特点是肚子溜儿圆若不勃起建成简直连自己的**也无法看到。肚子大的结果是给生活带来诸多不便比如平时建成的上衣一不经意就从裤腰里滑出而他的裤子则时常在步行途中悄然褪到脚踝直至把他绊上一跤方才察觉。 现在建成虽然两袖清风结账局促但身上的着装却一点也不含糊那是以前置的冷不丁一套西装经常是价值上万块叫人觉得雄风犹在委实了得。 建成爱喝酒喝晕之后的即兴表演时常令人瞠目比如有一次在东方一号迪厅建成那时早就喝得一塌糊涂他看着领舞台上领舞小姐翻飞的大腿意乱情迷之际听到一被改编成舞曲的熟悉的老歌是宠物店男孩唱的goest建成听到几句之后便面带微笑突然站起拨开人群蹦进舞池随着节奏上下起伏少顷位于建成前面的一个小妞忽觉腰中一热回头一看不禁目瞪口呆原来建成高兴之余于人丛中从容解开皮带拉下拉链掏出老二把刚才喝的七八杯扎啤一股脑儿尽数尿出。 直到两三个保卫把建成拖出舞池建成那泡尿还未结束一路跟着他流出很远。此事被东方一号传为佳话多亏建成我们以后再也没敢去拜访那个迪厅。 第o29页 提到建成就不得不提老黑可以说建成和老黑简直无法分开。 两人交情甚密时我还不认识他们他们的友谊大约可追溯到十几年前就我所知的老黑现已成为一个大名鼎鼎的制片人我的剧本很多为他而写。老黑的特点当然名如其人不仅长得黑压起价来更是心黑手辣绝无半点疲软之处。 老黑为人率直干净利落办事从不拖泥带水就连坑你的时候也是放在明处绝不躲躲闪闪而建成刚好相反他会在谈笑风生间完成一切叫你一边开怀大笑一边手拉水箱绳把自己冲入马桶。老黑谈事儿的原则是:成就成不成拉倒。直来直去风格硬朗。但同时弱点也暴露无疑那就是干巴巴的令对手倍感乏味没有意思。而建成虽然湿忽忽的但也有自己的问题那就是虽然笑料百出妙语连珠令对方身心舒畅但却经常自己也乐在其中忘乎所以丢掉正题以至横生枝节。因此两人的联手在很长时间内便成为必不可少。 有趣的是双方却彼此不买账于是两人间的恩怨事非追溯起来完全是一部怪异的历史有一次两人为某事不合说起到底谁欠谁的多终于翻出旧账在长达两小时之久的时间内两人轮番回忆并且把相互间的欠账一一摆出令在座者无不瞠目结舌。 谈到老黑还有一点必须说明那就是老黑的悲剧人格——老黑出身相声世家却不会说出半段相声年轻当兵后来苦练一种叫三弦的奇怪乐器进入某文工团老黑艺术细胞极多天性敏感不久便把个三弦弹得出神入化成为团里的骨干但三弦艺术家老黑才不满足于此他曾在深夜望着北京的高楼大厦以及无数灯火放出悲叹: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幸福的家这么多灯火中哪里才是我的安身之处呢? 为了寻找安身之处老黑含泪扔掉三弦投入当时正火爆的走穴大军不是当演员而是当穴头。没有钱借!穴队里没有腕儿磕!开始的穴走水了从头再来! 试问有什么能拦得住这样的人?十年前的老黑虽然皮肤不白但若把他投入非洲人丛还是能轻易被挑出来而且老黑一脸严肃用现在的话讲叫酷得很他把自己上紧条奋不顾身直奔钱眼儿而去一路摸爬滚打终于成为北京有名的大穴头当时的明星大腕无不以能走老黑的穴为荣至于那些希望借走穴改善生活的小腕儿则连老黑的影儿都见不着。 就在老黑如日中天的时候老黑突然对早已摸熟的路数不耐烦起来灵机一动丢下大把可挣的金钱和轻易可到手的小妞儿漂洋过海来到澳洲在那里当起了出租汽车司机老黑的英文水平当时只限于说是和不是两个单词但老黑自有办法也不知那些坐过中国大穴头出租车的乘客还记不记得那些噩梦我是指老黑是如何利用不会英文的优势而把他们随便拉到一个地方就结账而且不找他们零钱的往事。 长话短说老黑这个挣钱机器开动起来当真委实了得很多人都弄不清老黑是如何花掉他的钱的正如世上并无十全十美的人这句老话老黑挣的钱也不服从物质不灭这一荒谬的定律老黑挣钱如流水但却时常四处举债问题何在?问题出在一件常人想不到的小事情上那是老黑酷爱一种与他智力完全不符的游戏:赌博。 老黑挣钱目光独到精明透顶一如他花钱老黑有个几乎可说是特异功能的本领那就是在一望无际的奔腾不息的茫茫人海中机灵的老黑总能找到那几个保证能赢走他全部家当的人并与那几个人、而且是只与那几个人在牌桌上一决胜负。 在赌桌上输掉的钱总要在别的地方挣回来这就是老黑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他从几乎所有能想到的地方挣来所有的钱目的仅仅是为了在赌桌上把它们花出去。如果说有一天世界上没有了赌桌那么老黑这架高飞驰的级赛车会如何表现呢?我告诉你他会咬地一声熄火停在路边从此陷人真正的悲哀和茫然。 没办法我说过老黑具有真正的悲剧人格。 老黑也是我的朋友这是我要补充的一点。 第o3o页 半年之后在另一个朋友老放过生日时又见到陈小露那是九五年十月中旬朱玲踏上飞往美国班机的一个月以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得知我的小说由于各种原因无法出版加之独自在家委实难捱听到聚会消息便身不由己迅出门往往在凌晨时分疲惫万分地归家有时天已大亮在出租车窗内还能看到上班的人流。 那天晚上陈小露背一个闪闪亮的摇滚青年喜欢背的黑色漆皮包我和她凑巧坐在一起当时是在蒋宅口附近的一家叫品味庄的川菜馆老放那天表现不佳喝得半醉不醉在座的有认识不认识的十几个人按照惯例老放过生日所有人等均须清醒而来大醉而归对于这一点我早有准备我的问题只是到那里就连干数杯、顷刻醉倒还是慢慢被人连推带劝地醉倒。不幸的是在我没拿准如何醉倒前我便见到陈小露我当时很清醒与她点过头坐在她旁边她向我介绍自己:我姓陈叫陈小露。玉体横陈的陈小巧玲珑的小露水夫妻的露。 大家大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陈小露在众人的笑声中面带笑意与大家逗趣道。 然后我听她和别人说话然后我看她一口口吃菜然后我看她与大家干杯喝酒然后我看她掏出烟盒抽出香烟用一支细细的打火机点燃然后我看她站起走到别人那里与别人说话然后我看她回来对我点头然后我听到背后有人叫她当她扭过头去我看到了她脑后仍旧梳了两条细细的黑色的短辫子突然间我竟为此怦然心动。 第四章 第一部夏天夏天第四章 随后的时间我过得恍恍惚惚有时故意和别人大声说话哗众取宠有时想起自己那一摊子倒霉事郁郁寡欢总之时而兴奋时而消沉中间有一次建成隔着桌子对陈小露大声说:陈小露你现在是傍着款呢还是单身? 陈小露没有回答有人笑了几声过了一会儿我忽然现她低下头一语不我问她:怎么不高兴?她抬起头对我一笑说:没有。过了一会儿我对陈小露说:给我留个电话行吗?她说:你也给我留一个。我在乱糟糟的桌子上找了一个万宝路烟盒撕开盒盖把里面的烟统统扔到桌上然后把烟盒铺平对折一撕两半把我的电话写在上面又在旁边写上了我的名字然后接过了她写着呼机和电话的另一半烟盒放进钱包在此过程中建成往我们身上扔了两个纸团儿大声说:看这一对狗男女干什么哪! 热闹场面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建成喝多了大庆也喝多了老黑也喝多了老放也喝多了把自己的生日蛋糕切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而我却清醒的很虽然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却怎么也喝不醉。终于大家起身离去一部分人先回家了剩下一部分人跑到凯宾斯基对面的喜乐酒吧喝酒到了那里老放的酒劲还没过去因为抢占一个座位闹了起来大家只好把他塞进出租车一起到东直门的一家涮肉馆吃涮羊肉建成在他老婆上厕所的功夫对陈小露大献殷勤隔着我对陈小露说了一些颠三倒四的话建成本人的天性对任何年轻姑娘都有不熄的热情所以也没人感到奇怪。 第o32页 我喜欢在一瞬间便开始的情感故事它符合我的天性无论阅读或亲身经历我都不喜欢拖泥带水别别扭扭一个姑娘如果见面三次而不与她上床我多半会永远不与她上床。我喜欢露水姻缘甚至那些由于一时高兴而减少收费的妓女我也由衷地喜欢我喜欢那些大大方方的姑娘她们只凭感觉的指引便可轻率地与只有一面之缘的青年男子上床而无不安她们是把现代都市当作伊甸园的夏娃她们是如此可爱是比可爱还要可爱的真挚的姑娘。没有谁比那些被称做大喇的姑娘更纯洁更动人她们之中那些漂亮的姑娘简直就是活在现代的天仙用什么来赞美这些姑娘都不过份。 至于那些嘴里说着所谓坚贞、爱情之类不知所云废话的正经女人王尔德有一句话来形容她们那就是她们浑身都散着被占有的气味。 她们被金钱占有被安全感占有被舒适的生活占有被斤斤计较的计算占有被不敢冒险的恐惧所占有被虚伪被假象被欺骗被甜言蜜语被保证被丈夫被孩子被自私等等一切所占有她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有**的她们是稳妥的、不自由的。 她们是真正可怜的妓女她们的客户太少了。 给她们自我压抑、让她们体面、祝她们平静吧真不知上帝给她们性器官是干嘛使的。 但是我也祝福她们让她们在世上自生自灭吧。 第o33页 陈小露可不是那种人陈小露是我的天仙。 半夜回家时我和陈小露还有另一个不太熟的人顺路三人搭同一辆车因为碍着那个人我没好意思送陈小露回家半途下车。看着她乘的出租车渐渐远去我一人站在复兴门桥上看着一辆辆汽车从身边穿行而过不禁长叹一声坠入情网。 我下了桥沿着二环路狂走一气一直走到位于安定门的家上床时已是精疲力尽。 第o34页 第二天快十点钟我被一个电话吵醒起了床刷牙洗脸喝了一杯热咖啡写了几行小说忽然我再一次想到陈小露想到了她梳的两条细细的老鼠小辫。 我从地毯上拾起昨天穿的衣服从里面找出钱包把记着老鼠小辫电话的那一小块烟盒纸找出来犹豫地拨着她的电话总是拨到最后一位号码时把电话挂下最后一次我迅按下最后一个号码等着对面传出的盲音片刻后挂下电话。我再次低下头想写几行小说头脑中竟是空空如也。 我又抓起电话拨通了她的呼机号呼了她挂下电话等着不到一分钟电话铃响了我迅接起。 是周文吗? 是陈小露吗? 什么事? 今天你有事吗? 下午我得去上课。 上完课呢? 就没事了。 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干什么? 聊聊天儿行吗? 行我上完课以后咱们再联系。 那——就这样? 就这样。 挂下电话我给大庆打了一个电话他睡意朦胧的声音传来。 谁呀? 周文干嘛呢你? 呆着呢。 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我有点喜欢上陈小露了。 那就扑吧。 你觉得有戏吗? 有戏。 我约她出来啦。 她答应了? 答应了她以前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傍过一款。 现在呢? 不知道。 你说说这事会是什么结果? 她把你办了呗! 大庆笑了起来我挂了电话。 片刻电话铃再次响起我摘下听筒是陈小露。 我是周文。我说。 哎我跟你说干脆这样吧咱们别去饭馆了你到学校门口来接我到我们家去吧吃我做的面条。 行你们学校在哪儿? 三环路边上理工大学门口我的车停在那儿。 什么车? 一辆白色的斯各达。 几点? 四点半。 好吧我在车边等你。 我再次给大庆打了电话他准备去北图查点资料我因为手头也有个古装戏的剧本就约好在北图碰头儿。 第o35页 随后的时间都在浮躁中渡过我去了北图找了半天才找到两本可能用得着的参考书记在一张纸上然后等着去借书等了一会儿一看表三点四十了我慌忙把后事推给大庆出了北图打上一辆车到了理工大学。出乎我的意料门口并没有停着一辆斯各达我让出租司机开着车在校园里兜了两圈儿都没有找到那辆车。我非常着急让司机把车重新开到三环路上找了一个公用电话打到老鼠小辫的手机上电话听不清楚我报给她我的电话号码她马上打了过来让我就在校门口等我放下电话向校门口飞跑跑到以后一直沿着市道往前走刚走几步从边上的一条小路上开出了一辆白色的斯各达正是陈小露我长出了一口气。 我钻进她的汽车上了三环向她家开去。 第o36页 陈小露家位于西八里庄附近的一片居民楼里她把车停在一个自选商场门前我们一同进去买东西她买了六个鸡蛋几根香肠我也挑了一些别的零食付账的时候她坚持自己付。 我们上了两层楼来到她家门口她拿出钥匙开门开了足有一百次才打开她弟弟正在厅里看录相带是颇有姿色的温妮-休斯顿和一脸正气的老凯文合演的《保镖》。我和他弟弟聊了会儿天她给我冲了一杯雀巢溶咖啡和我常喝的是一个牌子在一张写字桌上我又现了一盏和我用的一模一样的台灯。 我们一起看了一会《保镖》她弟弟上学去了她告诉我她和她弟弟一同租着这个单元一年一千元是朋友的房子半租半借的。 随后她让我继续看而她则走进厨房煮面条。 我哪儿有心情看什么《保镖》呀于是心怀忐忑地溜到厨房门边靠着门看她煮面条她先用油炒了两个鸡蛋然后加进凉水就站在厨房里等着煮开我问她:平时你煮面都是站在这里等吗? 是啊? 我眼前一下子浮现出她每天站在这里看着一个小锅的情景心中涌起一片柔情。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各自身边的小事儿我忽然问:他们说你傍了一个款我怎么看着不像?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我:谁跟你说的? 记不得了。 我是和一个台湾人在一起但他不是大款。 说罢梗了梗了细小的脖子意思是说:怎么样? 没什么锅开了该下面了。我一指从锅盖边缘处冒起的热气。 吃饭的时候我们像比赛似的争着把自己的经历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了一遍她给我讲了她以前上学时学习纪律都特好老当班长上大学时考的北建工学结构后来不爱学了又考上了戏曲学院学戏曲本想考电影学院可那一年只招电影理论然后爱上了一个小商人然后是失恋在最悲惨的时候遇到这个台湾人跟着他去了南方后来觉得无聊又独自回到了北京大概就是这些。 我问她:建成说他跟你睡过觉是真的吗? 她断然摇头:没有。 我告诉她我喜欢建成。 陈小露认识建成比我认识得早那时候她和大庆、老放等一干朋友全都特穷建成那时还在做骗子没结婚和一个小骗子混在一起那是个非常好玩的女孩当时他们到处寻好饭馆吃饭花的钱都是建成骗来的。 可有意思了想想看一个大骗子带着一个小骗子后面还跟着一帮穷学生满大街地乱转全指望建成骗点钱来大家一起吃喝。老鼠小辫笑着说。 面条早已吃完我们仍坐在桌前聊天她把空碗拿到厨房我要帮着洗她说不用她喜欢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我们回到客厅接着说话因为客厅里冷我们进了她的卧室被子团成一团堆在床上墙上五颜六色贴满了明星的照片像个学生宿舍。她爬上床用被子盖在腿上我坐在床沿上接着刚才的话题说话只是不时出现停顿一停顿我就着急地想各种各样的话题来接上。但该说的刚才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无可救药的停顿又出现了。 我叫她:陈小露? 哎。 我喜欢你。 她没有出声。 我又说:我喜欢你。 她说:其实昨天晚上回来我就想给你打电话了。 停了一会儿我低着头问:我想抱着你跟你说话—— 半晌她见我没有行动于是嗯了一声。我踢掉鞋上床抱住她。 我们拥抱、接吻半天我问她:想乱搞吗? 她摇摇头说:不。 后来她又说:来吧。 第o37页 晚上陈小露坚持开车送我回家在车上她对我说别把咱俩的事儿告诉他们除了大庆大庆人不错。 在我们家楼下我们在驾驶室里坐了很久最后她告诉我:明天台湾人要回来了。 多久? 一个星期。 把手机和车还给他跟我过吧? 他是个好人。 我们俩人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外面一片漆黑零星几滴雨掉在窗玻璃上我们沉默无语。 知道我一个人开车回去时会是什么样吗? 知道。 第o38页 她把车开走了我沿着马路一直走了两个小时才精疲力尽地回家睡觉。凌晨两点钟临睡前给大庆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和陈小露成了先别跟其他人说。 他痛快地答应了当然一秒钟之后我的朋友们也都知道了。 第二天我在清晨六点半钟早早醒来我想再次睡去却无论如何睡不着索性起了床冲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刷了牙刮净胡须把自己清洁好以后觉有些饥饿于是用烤箱烤好两片面包夹着冰箱里的冷香肠一股脑地咽下去又削了一个苹果吃从厨房回到厅里觉自己竟然无所事事但心里却不知为什么像长了草似的我慌里慌张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完全是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我来到洗手间对着镜子审视了一下自己自言自语地告诫自己说:这么一副丑态百出的样子何以见人——不要这样下去了静静心看看能不能找点什么事情做做。 我回到厅里找所谓可干的事情先是打开电脑想写几行剧本但连把上次写的两页看完都难以做到。于是我玩起了空当接龙平时我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一会儿功夫我连玩了数把再一看统计竟把成功率降到百分之八十五于是关了计算机。溜到书柜前找出一盘叫做《好伙计》的录相带开始观看马丁-史高西斯的电影平时我百看不厌但那天早晨却无法看进我试着用遥控板慢放映。看看马丁如何组接画面可笑的是看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记住没办法我扔掉遥控板关掉电视。来到书柜前我决心挑一本必须集中精力才能看下去的书。我挑到一本伯特兰-罗素所著的《逻辑与知识》从头看起这本书我总是从头看起但从来没有看出过前五十页我喜欢罗素无数次地想把这本书看完。不幸的是我从来也未能如愿这次的失败当然再所难免于是扔掉书本把用作笔记的纸笔也拿开开始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一杯接一杯地喝水一张接一张地听音乐我听了罗斯特罗波维奇指挥的巴黎交响乐团所演奏的穆索尔斯基的交响诗《荒山之夜》刚听到第一标题女巫集合聒噪喧哗不已就被那怪异的声音搞得极不舒服于是换成多诺霍弹的柴科夫斯基的《第2钢琴协奏曲》老柴的钢琴曲不知为什么显得有点颠三倒四不着边际于是换成贝尔格四重奏团所奏的海顿的《第74号四重奏》完全是受罪!我关掉音响下了楼来到楼下的河边我在河边走来走去忽然我想到老鼠小辫会给我打电话于是飞步跑回楼里上了电梯回到房间一看表已经快中午十一点了终于我磨磨蹭蹭地混到电话机边伸出不知羞耻的手摘下话机忍不住给陈小露拨了一个电话。 喂陈小露吗? 是我。 我想你。我忍不住把这句酸不可言的话大胆说出。 干什么呢?我问她听到她声音我慢慢平静下来。 睡觉呢。 昨晚回去后干了些什么? 看了会儿书。 什么书? 五笔字形今天上午要考试。 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我没起来。 是吗? 我第一次旷课。 你起来后准备干什么? 刷牙洗脸把昨天咱们剩下的面条吃完穿衣服。 应当先穿衣服。 是啊你呢? 我早起床了然后吃了一个苹果。 现在干什么呢? 写剧本。我说谎。 喜欢白天乱搞吗? 我什么时候都行。 我想你。老鼠小辫说。 他的飞机三点到。老鼠小辫叹了口气。 他是指老鼠小辫现在的男友那个台湾商人他一个月来看老鼠小辫一两次给老鼠小辫买衣服带她吃饭与她上床。 第o39页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捱到晚上的终于我坐上出租车和大庆建成等一干人约了两个广告模特一起到贵宾楼吃饭两个模特都很漂亮但我却连看都没心思看她们一眼中间我跑到投币电话边伸出不争气的手给陈小露打了一个电话问她能不能出来她说不行。 我神情沮丧地回到饭桌边。 当然我的心神不宁众人看在眼里笑在心上。 大庆便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开导我。 大庆说:别这样这不是有姑娘嘛你跟人聊聊别老想着陈小露想也没用要不你找她去。 说罢扭头对两个模特开讲我的事情:不知道吧?这是他刚生的丑闻——前天我们一哥们儿过生日—— 大庆讲这类事往往出神人化条理分明几句轻描淡写便能勾勒出事情的全部最后还要加上一句总结性言:总之不可能长此以往对陈小露来说这是一个选择要么金钱要么周文。 忽然他拍拍低头不语的我大声说:你至于嘛人家也就想跟你上床你没完没了地人不烦你才怪呢! 我抬起头对大庆说:我要多写剧本把她赎出来——不就是钱嘛。 你有病啊!大庆泄气地趴到桌上无法弄无法弄完全无法弄。 建成得知我跟陈小露混在一起大概心情不好也许因为他以前也喜欢过陈小露为了给我再添堵他不是抽空便说他和陈小露睡过觉便是接二连三地问我:周文陈小露现在干什么呢? 你说呢? 我告诉你跟她傍肩儿一起狂办呢。 去你妈的。 今天建成为了嗅模特中一个做护舒宝广告的姑娘理了穿了一身漂亮的西装支开了老婆但仍然裹不住里面的大肚子他满嘴污言秽语妄想活跃气氛吸引模特注意但事与愿违两个模特除了他一说话便皱紧眉头之外并没有太多表示。 不消说晚饭的气氛让我破坏殆尽没有黄色笑话没有打情骂俏只有沉闷和无聊全因为我。 在饭桌上我心情沮丧有时跟建成斗嘴有时喝酒。还对模特极不礼貌一会儿说其中一个女孩像鸡一会儿又说另一个女孩长得难看总之是胡说八道一气两个姑娘没跟我急真是奇怪。 晚上我没有回家跑到大庆家去打麻将大庆喜欢放着古典音乐玩牌。于是我听了半夜古典音乐每当小提琴奏出一个长音时我的心也会跟着缩成一团儿当然带去的钱也输得一干二净从大庆家出来时连路费也没有还是大庆给了我一百块钱。 第o4o页 我坐车回家进门便打开电视机靠在沙里看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到了下午才踏实睡着晚上七八点钟醒来在胡思乱想中度过了两个小时与老黑谈妥的剧本一行也没写。到十点钟往大庆家打了一个电话他告诉我:下午陈小露打来一个电话。 她说了什么? 她说叫我告诉你她来过电话。 我立刻往陈小露的手机上打了一个电话她把手机关了。 为了躲避痛苦我吃了四片安眠药使自己睡去梦中我看见陈小露的两条挂在耳边的又细又长的小辫子在梦中我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想离开她在梦中我恍惚间竟看见她流下眼泪。 第五章 第二部尖锐之秋第五章 又是令人绝望的一天漏*点在无可救药地消耗上午睁开眼睛脑海中又出现了陈小露的名字一阵尖锐的痛苦紧随其后跟踪而至再想睡去已经来不及了。 一见钟情不可靠**更是不着边际人世间没有任何救命稻草生活一片死水。除了循规蹈矩地走向死亡以外人没有任何目的可言。如果有那也是活下去本身活下去无情地活下去看着自己的**一天天变得失去弹性变老变丑直至变成一具尸体如果生前功成名就尸体可望被制成木乃伊供人看个新鲜仅此而已。此外生活还能是什么呢? 救命稻草我的救命稻草我不该伸出手抓那根救命稻草那根救命稻草上绑着一个缎子制成的饰盒里面有一枚锈迹斑斑的戒指中间写着希望二宇但是希望是什么呢? 第o42页 在我的无可奈何的三十年生命里曾经三次试图从一片死水的生活中浮出来我三次伸出手去抓身边漂浮的稻草。不用说结果可想而知每次收回手来都现救命稻草不翼而飞手中空空如也但愿这让我记取教训不再上浮而是更深地沉入水中。 沉入水中力争下游保持绝望的心境绝不幻想绝不自由绝不接受诱惑。 绝不!绝不!绝不! 第o43页 在现实生活里所有与希望有关的事情其结果几乎毫无例外的都是坏事。 这种事情如果与情感有关甚至会变成可怕的故事可怕的故事讲一遍比经历一遍还要可怕。 第o44页 从我的窗口向前望去是一片玉米地再往前是姿态各异的矮树再往前还是玉米地再往前是绿色的防风林带。我坐在桌子边头脑昏昏沉沉陈小露已经是第七天了上帝用了七天就造出了人可作为人的我却无法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当然这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 可是那几天我早已神经错乱——陈小露。 无论如何今天我要听到你的声音。 为了不再让自己想到陈小露我决定让自己换一个环境。两天前我给一个叫赵东平的编剧打了个电话问他那里有没有剧本可写赵东平是电影学院的老师写剧本之余也经常抽空给学生教课。他是个老好人正巧他接了一个古装戏的活儿于是干脆拉我入伙一起写那部古装戏的提纲制片人给了他五千块钱预付。他毫不犹豫地买了一个空调挂到家里亏他手下留情给我留了一千元于是我搬到位于北郊农学院内的电影学院的教工宿舍与他一起写提纲。当然为了不相互打扰我们把二十集提纲分成两半每人十集老赵给我找了一间空屋我搬进去屋里的设施正合我意一张桌子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台我从家里搬来的电脑仅此而已。 第o45页 我从桌边站起身向外走去从农学院的家属楼出来。走过一段窄窄的小马路出了农学院过了一条马路进了对面的动力学院左问右问好不容易找到公用电话。我拨通了接电话的是个男人他很快把电话递到陈小露手上我不知胡说了几句什么最后我说:我想你。 挂掉电话走出电话间重新回到街上四下望去一片凄凉。 我回到屋子里下定决心开始写作剧本提纲随着写作。我的心情平静下来但我不敢停笔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一停等待我的将是无法忍受的不安和焦虑。 我感到饿了但不敢停下我就像有人在用鞭子抽打我一样写作就像饥饿的老鼠啮食一样写作我写向无边的黑暗和遗忘写向世界的尽头与末日。我的手酸了盯着显示器的眼睛流出了泪水但我还是不停地写键盘被我敲得当当作响。 第o46页 在与别人的关系上我最不愿意干的事情就是勉强别人改变自己的意志无论什么人即使对别人有好处我也不愿那样做当然我也不会因别人而改变我的意志即使对我有好处也一样。 如同我和陈小露无论我对她如何地渴望但我不会跑去找她我等待她自己的决定。 第o47页 将近黄昏我仍在不停地写作我将写到耗尽最后一点精力我希望自己能够睡着忘却一切。 外面天色灰蒙蒙的就像悲哀。 第o48页 在床上我们第一次乱搞完毕陈小露用头遮住脸用拉家常的口气对我讲了很多话因为讲得太多所以很多已忘掉。我记得的只是为了证明她非常喜欢我她对我说了许多话虽然这些话和以后说过的很多话被证明都是胡说八道。 但是但是—— 我始终爱听她对我说话无论是在电话里说的话还是在床上说的话还是我们一起吃饭时说的话还是一起逛街时说的话。 很多话我都记得有如刚刚说过一样。甚至连她说话的声调语气都记得连她说话时的神态、动作都记得甚至连当时的天色都记得更甚至连音响里播出的唱片曲目都记得。总之我什么都记得。 第o49页 我来农学院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里没有电话十分不方便这样我便可以不再去想可否与陈小露联系当然陈小露更是无法找到我。 但是从第一天起我便一下子找到了公用电话尽管那个电话位于农学院对面的动力学院。 但是从第一天起我便每天给大庆打一百个电话因为我知道陈小露可与大庆取得联系。 由此大庆可轻易得出结论:我的行为矛盾百出难以理喻甚是荒唐。 第o5o页 提纲以一天两集的度进展着写到第六集完我准许自己休息一会儿先是翻了一会儿参考书然后我现我的腿自己走了起来一直走到动力学院公用电话亭边自动停住我换了一些硬币拨通了大庆的电话大庆听是我的声音没头没脑地对我说:回来吧。 于是我飞身跑出动力学院跑到街上中间由于忘形不慎一跤跌入路边的水沟里当然这对我完全是小菜一碟我没有挥动手臂打车而是糊里糊涂地朝着一辆飞驰而过的出租车一路猛追过去如果不是气力用尽我完全有可能一直追回城里还好跑了几百米我便口吐白沫坐到路边直至下一辆出租车远远驶来。 第六章 第二部尖锐之秋第六章 我几乎是破门而入、像子弹一样射进大庆家出乎我的意料陈小露不在那里房间空空荡荡大庆一人坐在沙里眼里含着神秘的笑意一言不地打量着我。 大庆——我叫道。 我就是啊!大庆热情地站起来拉我到沙边坐坐坐。 然后给我倒了一杯茶端到我面前。 大庆——我叫道人呢? 大庆放声大笑。 怎么了?我问。 **——**——**——大庆绕着我转了起来这一转直弄得我眼花缘乱。 到底怎么了? 你也得听我把话说完呀——我’回来吧’是对我媳妇说的还没轮到你呢!我接你电话时她正问我买完衣服是回来还是我出去跟她一块吃饭——****——大庆又一连气说了一百个**然后他说出那句如同废话的总结性言:你完全疯了。 门开了吴莉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堆在秀水买的便宜货秀水买的东西很好认因为总是清一色装在黑色垃圾袋里。 你们到那边说话去我可要试衣服啦!吴莉兴冲冲地对我们说。 于是我和大庆来到门厅里。 我对大庆说:那我先走了回去写提纲去还差四集没写完呢! 大庆一把拉住我:别别别呀大老远跑过来。 我走了再见了。我见势不妙夺身便要往外冲大庆却在后面笑了起来;别后悔呀再见了。 我卡在门缝里停住了:怎么了? 大庆一把拉我进门说:陈小露她老公走了一会儿一起到劲松吃饭。 真的? 你都这样了我再骗你就太不道德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我怎么样了?’这样了’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样了就是你都这样可笑了呗。大庆笑盈盈地答道。 第o52页 我和吴莉大庆三人打车来到劲松附近的一家涮羊肉馆叫了羊肉羊尾白菜粉丝冻豆腐这几样每次必叫的东西然后等着服务员端上来吴莉穿着她刚买的一件短裙那件短裙有个毛病就是一走就自动往上卷这是我们在出门后现的为此吴莉一直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不敢乱动吴莉虽身为外企公司职员着装却相当大胆很多连女演员都要犹豫再三才敢穿出门的衣服吴莉却能轻松自如地随手穿上走上大街即使暴露出自身弱点也无所畏惧短裙即是一例吴莉双腿虽长却不细而且吴莉的习惯性动作是双手插腰因此穿上短裙后便十分醒目活像功夫片里的孙二娘里里外外透出一股横劲儿仿佛大庆言谈举止稍有不慎便会被她飞起粗腿一脚踢翻的样子其实实际情况刚好相反吴莉脾气极好几乎从不火。而且大庆一向以怕吴莉为荣根本不给吴莉任何火的机会。 我们三个聊着吴莉的着装等着上东西片刻之间建成带着老婆进来了建成的老婆是真的领过结婚证她叫李鲜艳属虎原来在歌厅当歌手建成为把她弄到手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不料两人婚后居然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生出只男半女为此建成总是这样谈论这件事: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我是入了虎穴也不得虎子。然后嘿嘿一笑补充道:我老婆属虎跟我结婚的时候对我说建成你以后要是对我不好我就让你断子绝孙看来我一定是对她不太好嘿嘿嘿嘿。 也有时候建成谈到他们子虚乌有的下一代时会满怀豪情一天建成大醉当着我们一群人对李鲜艳出妙语道:老李咱们要他妈生就照他*的三个生全他妈生女儿老大起名就叫**老二叫**老三就叫小逼。 那我呢?大醉的李鲜艳问道。 你?建成想了想终于想出名目你我也给你想好了就叫老逼。 一句话没把李鲜艳给气死于是当头一杯扎啤浇在建成脸上。 随便再介绍一下建成建成在成为骗子之前上过中国外国语学院学的是英语专业可当建成用所学英语读过几本诗集之后便也做起了诗当时的北京朦胧诗盛极一时朦胧诗的标准是读不懂才成其为诗就像你说我说紫线条说这样的句子建成信手拈来毫不费力便作出百十余诗歌从而成为诗人后来诗人中间时兴自杀眼见得诗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建成心下不禁惶然深恐一日轮到自己于是换写小说成为作家但作家生活无着日子难捱建成只好去作骗子骗子生涯如履薄冰十分危险特别是手铐风波之后建成更是从中汲取教训重新做人于是建成改换门庭作了编剧编剧写作辛苦而且剧本的活儿又少建成难以忍受等待的痛苦于是改做演员建成认为演员什么也不会碰巧了却能挣钱出名终于开始了他的演艺生涯先在一个单本剧中饰演一个坏人后在一集系列剧中饰演大款最后抄上了连续剧中的一集饰演教师但好景不长演过三集戏之后竟戛然而止一时之间没人再找他去拍戏于是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我们称之为三级片演员。 当然现在的建成早就不可同日而语已饰演过的角色多如牛毛三级片的悲惨时代终于成为过去。 第o53页 我们五个人开始边吃涮羊肉边东拉西扯我却暗中在等陈小露为打时间我与大庆聊起了我正写的剧本提纲结果令人大倒胃口剧本就是那么一种东西如果你想大倒胃口就谈论它百试不爽简直是万灵药。 大庆写剧本始于八八年比起我来他算是一个老编剧当我开始饶有兴致地写第一个剧本时大庆已然到了一提剧本就双腿软两眼一翻的地步。在大庆眼里剧本就是那么一摞可供导演拿着四处行骗的废纸。 一般来讲导演与编剧在剧本上的想法往往是风马牛不相及编剧每日坐在灯下冥思苦想从空白开始仔细搜索枯肠从自己那点人生经历中榨取营养挖空心思地编织故事然后把写成的东西交给导演就此完事大吉而那个剧本到了导演手里简直可以成为点石成金的魔杖。先导演可把故事称为自己的然后开始从投资人手中骗取拍摄费用指挥美工采得拍摄的景别指挥灯光布出导演所需的光线指挥摄像构出要拍的图像指挥道具备好情节中所用道具指挥化妆为演员化好妆容指挥服装为演员穿好服装指挥制片主任为他备好饭食指挥场记记下拍摄条目与时码还可以指挥专管选演员的副导演为他挑出喜欢的姑娘指挥现场副导演为他准备一切拍摄完毕导演指手划脚的过程还未结束他得指挥剪接师剪出所需图像指挥音乐总监找人写出歌词谱出曲子指挥配音配好音乐指挥效果作出动效指挥字幕员上好字幕然后急急忙忙跑到报纸、广播、电视台去做宣传每句话用这种开头:我的电影——我的电视剧——我的这部戏—— 如果影片成功导演会对媒体说:我的这部戏主要想说的是——我抓住了——我现了我看到了——我做到了——谢谢大家支持。 如果影片失败那么导演会说:这部戏没搞好的主要原因是先是剧本不行然后是男女主演戏不好然后是摄像不会拍化妆也是胡画一气灯光不对美工不会布景投资人的钱不够我已尽全力但一切都无法控制没办法下次再来吧—— 编剧先是跟拥有这副嘴脸的人打交道你说会有什么结果?结果是所有的编剧都想成为导演。 不仅编剧想摄像也想美工也想演员也想什么人都想所有的人都想。 因此可得出结论编剧与导演的区别根本上是编剧所做的工作是创作而导演呢不用说是权力。因此不畏强权的大庆对那些不会写剧本的导演简直是不屑一顾。 大庆喜欢的导演多半是自己编写剧本的这样导演便把行使权力的过程改成实现自己想法的过程这样导演由一个权力机构转变成创作机构这样导演成了艺术家。 上面一番话是谈到剧本时大庆讲给我的大庆说别聊剧本别聊剧本也别写剧本尤其是别给他们写剧本饿死也别写别给他们逼的机会如果写剧本就自己找钱想办法去拍。 我喜欢听大庆表这类高论我说过大庆不仅会创作还会思考这样的人很少。 我认为作为资深编剧大庆的话很有道理。 我想也许大庆是个艺术家他爱艺术甚于爱权力。 第o54页 火锅锅底快烧干羊肉快吃完我们酒足饭饱时陈小露才姗姗而来。 她搬了把椅子坐到我旁边头梳得一丝不乱劳力士手表、钻石戒指、白金耳环白银手链各就各位眉毛画过睫毛涂过粉底打过口红上过香水点过穿一身整齐的休闲妆俏丽得无以复加如同天仙。 我问她:吃过饭了吗? 没有。 我们都快吃完了你看看再要点什么。 没关系我无所谓。 别啊别啊我们等着你!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陈小露看看大家投向她的关心的目光然后看向我。 我低下头:好情败露他们都知道了。 大家哄堂大笑。 陈小露翻着眼睛看着大家。 大庆说:周文告诉我我告诉所有人。 建成说:没关系我们能理解我们都是过来人吃东西吧。 第o55页 从饭馆出来我们四下散去我钻进陈小露已经打着火的汽车抬头一看陈小露惊奇地现她竟面露不悦之色。 怎么了?我问一边伸手过去想搂住她。 陈小露推开我:我告诉过你别说别说——你—— 我愣住了。 少顷我问她:为什么? 告诉你别说就别说你知道——唉——她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一副无限苦恼的样子把头靠到靠背上。 那我先走了再见。 我拉开车门走出车外片刻之间陈小露的车就扬长而去。 第o56页 我说过一见钟情不可靠**更是不着边际人世间没有任何救命稻草生活一片死水除了循规蹈矩地走向死亡以外人没有任何目的可言如果有那也是活下去本身活下去活下去无情地活下去吧。 我走在街上感到的不仅是莫名其妙简直就是不知就里。费尽周折见到陈小露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我想抽烟一摸口袋烟盒不在了不仅烟盒不在而且打火机、钱包等等一切物品全都不翼而飞于是回到刚才吃饭的那个涮肉馆涮肉馆内人烟稀少刚才我们吃饭的那一桌早已收拾干净我来到服务台问值班的小姐见没见到我的钱包小姐叫来收拾桌子的服务员逐一盘问竟然谁也没有见着我只好出了涮肉馆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但身上连一分钱也没有于是再次回到涮肉馆用那里的公用电话打给大庆大庆还没到家于是我只好再次出了涮肉馆在街上闲荡荡了不知多久又翻身回到涮肉馆不幸的是涮肉馆已关门连里面的灯也灭掉了于是又原路折回走到公用电话边给大庆打电话没人接大庆仍未回家看来他是跟吴莉不知跑到哪里去玩了于是我坐在公用电话亭边的一小块黄色灯光里等着大庆回家。 在等的过程中我无聊至极想抽烟也没有想喝水也不行我像是干沙漠中的一只青蛙我鼓着眼睛蹲于地上悲哀莫名我蹦跳几下四下逡巡眼前一片茫然什么都无法辨认。 第o57页 终于大庆的电话打通了他己回家得知我的情况二话不说叫我等着挂下电话便直奔我而来不到半个小时一辆出租车停在我身边大庆推开门下车替我付了电话费我钻进车里车子继续开大庆说:我也正无聊吴莉和我一起去她家我在那里除了看电视以外完全不知该干些什么。 吴莉呢? 一回家就睡了。 我们去哪儿? 去——去吃饭吧。 我们不是刚吃完吗? 我怎么又饿了。 那好去吃饭吧。 给。 我接过大庆递过来的一个信封里面是两千块钱。 过两天还你。 不着急你的手边所有的钱都在钱包里? 是。 有多少? 五千。 真不幸。 大庆拍拍我肩膀叹一口气。 第o58页 我和大庆坐在东直门内大街边上一个叫金鼎的廉价粤菜馆里正是半夜十二点金鼎开始上人我们点菜的功夫就进来几十个刹那间整个饭馆拥挤吵闹不堪于是我们迅吃完结账出来我跟在大庆背后绕过几辆在路边等客的出租车走上马路。 忽然我觉得大庆有点不对劲至于不对劲在哪里一下子说不清我回想从下午我们见面到晚上这段时间大庆的表现回想起大庆给我打的那个电话总之大庆确实有些地方不同以往尤其是现在大庆走在我前面像个游魂似的好像完全忘记我正走在他背后只见他先往西走了一段中间突然掉头横过马路向东走过了东直门桥再向农展馆方向一路走下去中间竞没有与我说上只言片语。 我快走两步与大庆并排一拍他的肩膀大庆哎了一声停住。 什么事? 大庆——我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说我走累了坐会儿吧。 于是我们便并排坐在马路沿上了。 大庆问我要一支烟吸了起来。 你困吗?大庆问我。 不困。 陈小露怎么样? 怎么样?不知道。 大庆把眼镜拿下用t恤衫擦了几下重新带上然后前言不搭后语地问我:你没事儿吧? 我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两支烟我和大庆一人一支分别点燃。 大庆—— 啊? 你没事吧?我终于找到问题所在于是提高声调。 没有啊?大庆扭头看着我。 别开玩笑了——今儿上午咱们通电话你在电话里说’回来吧’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当时吴莉是在你身边吧? 是啊怎么了? 我刚刚想起你的声调那句话是对吴莉说的! 那怎么了? 还嘴硬。我低下头不想告我就算了。 又瞎猜——大庆用平时开玩笑的口气对我说。不过语气极不自然我想我猜对了。 大庆。 啊? 晚上涮羊肉时为什么话那么少? 净听你讲陈小露了哪儿插得上嘴? 陈小露来了以后呢? 还不是怕影响你们—— 为什么这么晚不回家? 还不是误交损友给你送钱来—— 为什么闷闷不乐? 没有啊? 大庆—— 啊? 你和吴莉到底怎么了? 我们完蛋了。 第o59页 对那时的我来说世上还真有那么几件事是确定无疑的比如:人生是盲目的。宇宙是由两种物质组成——光的和不光的。数学比起其它东西来是最简洁的我是注定要死的等等——其中就包括大庆和吴莉是无法分手的。 因此大庆说出的话对我震动极大无异于让我所相信的有限的那几样东西中又少了一样我甚至忘记了与陈小露之间的事。 当然我这么说谁都会一头露水那么如何讲清这件事呢? 由于我所相信的一件事的历史才是这件事本身这一格言因此要想弄清一件事就得——从头讲起这当然麻烦之极。 第o6o页 在我微不足道的所谓人生见识当中有一件事纯属私人偏好那就是我的喜好。 不怕有人见笑下面我竟想谈谈。 本质上我只喜欢一类人只对他们具有稍微持久的兴趣这类人的特点是他们的生活中总有一个念念不忘的目的那就是寻找人生的意义不管这类人是男是女地位高低学识深浅际遇好坏是死是活是道德还是非道德是否具有信念是否追求真理也不管他们用何种方式探索我始终都喜欢这一类人这类人在世上分布极广不易辨认况且大多死去多时从本质上讲这类人具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他们都是一些失败者他们对人生意义的寻找方法往往是老波尔所说的试错法。 大庆不巧被我归入此列。 第七章 第二部尖锐之秋第七章 大庆的生活、创作、感情等等一切始终围绕着人生的意义进行因此大庆与吴莉的关系之中也渗进对人生意义的追问这是不言而喻的。 当然吴莉并不知道这一点。吴莉是个一切正常的姑娘喜欢大庆对生活要求简单重视情感在两人关系中极少犯错并愿意与大庆白头偕老。补充一句两人的精神及**生活大体和谐。 然而—— 情感中究竟有无所谓人生的意义呢?人际关系中是否包含人生意义呢?在人际关系中**到底起着何种作用呢?这正是大庆时常扪心自问的。 大庆极真诚即使是面对自己最卑下的欲念也不手软大庆敢做敢当大庆有些学识我说过他会思考会分析会简单地定义事物甚至大庆会使用逻辑。总之在我眼里大庆是个有头脑的人。 大庆对我说过世上只有一人是他永远念念不忘的那就是吴莉大庆对吴莉很有感情吴莉简直是大庆人世间的一种象征及信念。 大庆也喜欢过别的姑娘但对吴莉的情感始终与她们不一样。 大庆与吴莉一起生活十年其间小波小折当然不断但大庆始终对与吴莉的关系具有信心这表明大庆对人际关系具有信心这表明大庆希望在与吴莉的关系中找到人生意义——无论这种行为用什么俗话来形容比如爱啊完美啊沟通啊等等。 然而—— 确定无疑的是大庆与吴莉完蛋了。 大庆终于没有在吴莉身上找到人生意义。 我所有这些话听起来想必十分可笑去笑吧没关系。 第o62页 那一夜我与大庆坐于路灯之下各怀种种沮丧烦恼之心事一支支抽烟后来我数从左向右的行驶的车辆大庆数从右向左行驶的车辆——起初我与大庆约定当两边车辆刚好相等时我们便离去。 不幸的是一直到天明我们的愿望最终也没有达成。 第o63页 上午时分我回到农学院疲惫不堪却又兴奋莫名自己完全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儿。我躺到床上睡意全无于是爬起来拉上窗帘喝了一杯水抽了一支烟再次爬上床把头埋在枕头里仍然无法入睡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想着一片黑暗不久陈小露的脸便从黑暗中渐渐隐现出来于是我翻身坐起再次点燃一支香烟抽了几口便熄掉然后躺下浑身放松我慢慢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四一直数到三十没有反应于是干脆翻身趴在床上把头扎在被子里一会儿我觉得呼吸艰难后背和前胸出了一层细细的汗于是把被子掀起推到一边——这样反反复复折腾了近一个小时头晕脑胀却是始终无法睡着。 我索性坐起身来张开眼睛一旦我把眼睛转向光源便觉十分疼痛我坐在那儿干脆闭上眼睛一会儿我觉得身子一歪身体轻飘飘地倒在床上突然我觉得渴极了如果不起来喝口水嗓子里似乎便要冒出烟来于是起身喝水刚一躺下又想小便只好跳下床光着脚来到洗手间小便完毕我已烦躁起来于是穿起衣服坐到电脑前打开电脑只写了三行剧本便觉天旋地转无法坐稳于是扑到床上片刻便睡着了。 我觉得睡了好久好久到底有多久却弄不清楚总之乱梦不断其中几次有什么原因让我从梦中醒来都被我灵活闪过我躺在那里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心一意坚持睡眠不为任何外界刺激所动——出汗了不擦!眼球跳动不理!呼吸不匀视而不见!姿势疲乏不管! 就这样睡眠与我若即若离在我周围左右徘徊让我提心吊胆生怕会一下子重新醒来不幸的是就在我顽强地躺在床上的当口突然我觉得身子一滑似乎从某个平台上翻身滚落我急忙挺身挣脱一下子我睁开眼睛头脑清醒精神一振——我醒了一看表不过才睡下半个小时光景。 我无可奈何地坐起身来茫然四顾周围一片寂静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照在地上在地上划出一条笔直的白线电脑的风扇声随即钻入耳际令人烦躁我下了床来到洗手间用漱口杯子打了一杯冷水一饮而尽然后用冷水洗了洗脸把脸上的一层汗渍洗净最后我转身走出房间撞上门下了楼来到农学院的一条小道上我走过小道向右一拐出了农学院往前再走两步是一个烟摊我买了一盒三五牌香烟一个打火机然后再向前走一直走入动力学院没有片刻犹豫就来到公用电话旁我从服务台换了一把零钱抓起电话点上一支烟塞进零钱随即拨通号码于是电话里传来陈小露的声音:是你吗? 我吐出一口烟长吸一口气不知为什么点起头来话却一句说不出。 是你吗?还是陈小露的声音。 是。我说。 我想给你打电话可不知怎么找你听说你那儿只有公用电话。 是。我说。 你还生我的气吗? 不。我说。 我一直在等你电话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在等。 你怎么样?我的声音总算可以正常出。 我想跟你睡觉。 在哪儿?我前言不搭后语地问了一句。 在哪儿都行在街上也行在汽车里也行在地上也行我一直在想跟你睡觉。 是吗? 是——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在农学院在电影学院教师楼在—— 我去过我认识你会在那儿吗? 我会。 你现在想操我吗? 想—— 那我一会儿就到——你在几楼? 我告诉她楼号及楼层陈小露的电话当即挂断了我*在公用电话亭的玻璃墙上浑身僵直一直到烟头烫到我的手指我才一下子惊醒于是梦游一样走出电话亭来到街上我走回农学院靠在一棵树上站了一会儿坐回地上我环顾四周除了树顶的鸟叫声以外什么也没有不远处的前面是一辆式样老旧的自行车车轮的链条上锈渍斑斑车座破烂再往前就是我住的楼门我就坐路边背后是一片草坪上午的阳光从背靠的树顶上倾泻而下丝丝缕缕地落在我的身上。我抬起手腕看看表想计算一下时间但表不知何时被我摘下我站起身走入楼洞上楼坐回床上两眼定定地望着窗帘出神。 第o64页 正在这个当口赵东平推门走了进来:怎么连单元门都不关? 我刚出去了一趟忘了。 怎么样写到哪儿了? 第十集。我说。 赵东平不时从他家里过来看我一眼因为我们写的是连续剧有很多东西要前后对上往往他在后面写一个人物我在前面就得交待两句如果我在前面加一个人物他后面也要给出结局因此我们每天都要碰头讨论。 都十集了!可以呀哥们儿才动了六集——难呐。 赵东平有个习惯就是每当写作受阻就喜欢到我这儿来溜达一圈儿看看我的进展我指指空在电脑前的椅子:你看吧。 于是他坐下看了起来。 我倒回床上两眼望着墙皮裂开的顶棚。 一会儿一起吃饭吗?他问。 不想吃你自己去吧我不饿。 又没说现在我说中午呢! 中午我也不饿。 你怎么了? 我懒得吃。 赵东平的头从电脑显示器后面探出来看了我一眼: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没事儿。 为了不再与他纠缠我说:我先睡会儿你看吧临走时把门关上。 我钻进被子闭上眼睛耳边是赵东平的手指敲击换行键的单调声音奇怪的是这种声音在我听来竟是非常舒服一会儿随着敲击声的逐渐减弱我睡着了。 朦胧中我听到门响想必是赵东平走了一会儿我咬牙下了床把通向我房间的两道门全部打开然后回到床上接着睡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感到身边似乎有个东西在蠕动我努力睁开眼只见陈小露合衣靠在我的身边当当两声鞋响后她的腿也伸到床上。 我困极了。她对我说。 我嗯了一声反手抱住她我们两个便一同睡去。 第o65页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黑得不见五指我睁开双眼侧耳细听外面连车声也没有陈小露睡在身边呼吸平稳我翻一下身用背对着她。一会儿我觉得背后陈小露也在翻动就回头问了一声:怎么了? 陈小露一边脱去上衣一边对我说:把衣服脱了吧这么睡太不舒服。于是我们两个便把衣服脱去再次睡去。 这一睡昏昏沉沉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我再次醒来现陈小露一只瘦瘦的手臂压在我的身下我把她的手臂从身下抽出陈小露醒来她向下钻了钻头正好落在我的胸前我低下头吻了她的头她又往上钻了钻与我接吻。 几点了?她问我。 不知道。我说。 你饿吗? 还行你呢? 我饿了。 起来吧一起出去吃饭。 操我吧。她说同时将身体仰面躺开去。 于是我们做*爱天翻地覆疯狂至极。 无论我如何抱紧她、贴近她的身体陈小露总是不满。 那一次我吻遍了她的每一寸身体指尖、脚踝、手臂甚至她的耳朵。 完事以后我们再次睡去。 第o66页 深夜四点钟我与陈小露一起来到东直门吃饭刚才在她驾车驶来的路上我坐在她旁边抽着烟默默无语来到一家饭馆门前停好车陈小露拉上手刹熄掉火然后在黑暗中对我一笑接着叹口气。 怎么了?我问她。 她探身过来吻着我的脖子吻了很长时间然后说:这不是很好吗? 我们走进饭馆要了简单的两菜一汤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吃到快完时我坐直身子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我。 你吃吧我吃饱了。 我真的饿了从我们吃完涮羊肉我就没吃一口东西。 我本想说我也是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现在在干什么?她问我。 写剧本提纲。 写到什么时候? 要快的话再有三五天就能完。 然后呢? 然后等着看制片方满不满意。 要是不满意呢? 还得再写。 你要一直呆在那儿写吗? 不我可以在家里写。 你一个人住吗? 是。 住在哪儿? 安定门离这里很近要不要去看看。 陈小露放下筷子定睛看着我半天才一笑说:好吧我们去看看。 我们出了饭馆上了车我问她:建成说他跟你以前—— 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认识他们的时间长了五六年前就认识这帮人里只有你把我拿下了。说罢动汽车。 我们沿着东直门大街向东一直上了二环没开两分钟就来到我住的楼下电梯停了我们一起上楼黑暗中我拉着陈小露的手听着她在我身后一步一步走着的脚步声一边走一边出声地数着楼梯的数目。上到五层我们休息了一会儿我等着她说走后接着走。就这样一直上到十二层我打开房门拧亮灯陈小露在我前面进入房间。 我一直住这儿。我对她说。 还行——不错。陈小露站到房间中央对着房间环顾一周说。 行是什么意思?我问。 就是说跟你混混还行。 你想跟我同居吗? 我?陈小露眨眨眼睛笑了我是说你这儿挺适合跟姑娘同居的。 为什么? 这不明摆着吗?布拖鞋、咖啡壶、录相带、双人床、大沙、电视、唱片、厨房—— 陈小露走进厨房:你看东西那么齐。 然后她走进洗手间咣当一下落了锁。我坐回沙里望着我的小屋愣。 第o67页 在生活中我最烦的莫过于有人说出诸如猜猜看之类的话来也许是我自己不够聪明无法理解这种两头留有余地的说法但我确实讨厌这种作风我喜欢把意图讲明而不是东绕西绕、遮遮掩掩每遇到这种情况我必满腹狐疑心神不定我不知道陈小露是什么意思我一句句回想她刚刚说的话越想越弄不清其中的所以然来。于是我来到厨房烧了一壶开水把洗碗池内的杯子碗碟尽数洗出用纸巾擦干打开碗厨依次码放整齐。这时水开了我关了煤气用烧开的水泡了一壶绿茶拿了两个干净的茶杯回到室内。恰在这时洗手间的门咔嚓一声打开随着一阵马桶的冲水声陈小露用一张纸巾擦着刚刚洗净的手走了出来。 喝茶吗?我问她。 我正想要是有杯热茶就好了。 陈小露坐下我给她倒了一杯茶她拿起吹着表面的茶水用嘴唇轻轻沾了一口。 你刚才说——我想起她的关于同居的话题但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说才好。 我说什么? 没什么我忘了。我慢慢把自己那一杯茶喝净然后又倒上一杯一切似乎在突然间不知从何说起。 你搬过来住吧陈小露冷不丁说然后看我一眼见面方便。 好天亮就回去搬东西。 我跟你一起去。陈小露说。 茶喝完了我回到厨房再次点燃煤气又烧了一壶开水返回时见陈小露在书柜前的一排录相带前面翻看。 想看吗? 我想看朱丽叶特-比诺什演的《蓝色》。 看吧。 我打开录相机、电视把录相带塞进带仓在倒带的当口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会搬过来吗? 陈小露看了我一眼:咱们不谈这个行吗? 我的心一沉嘴上却像找不痛快似的接着问:以后怎么办? 什么以后? 咱俩。 陈小露有些沮丧地望向我少顷把目光转开去。 哎——我又叫了她一声。 你就不能说别的吗?她看着我。 说什么? 比如:《蓝色》。 《蓝色》是一个名叫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导演拍的除了《蓝色》他还拍过《红色》和《白色》三个女主角里我喜欢的是演《白色》的朱丽-黛尔比最讨厌比诺什连她演过的《新桥恋人》、《布拉格之春》我也讨厌但愿让基耶斯洛夫斯基操过的是她——知道为什么因为两个人很可能一拍即合都够事儿逼的——还想听吗? 你什么意思?陈小露脸上出现了不高兴的神色。 没什么我只是讨厌《蓝色》而已《十诫》也讨厌。 《十诫》是什么? 破电影——同样是基耶斯洛夫斯基拍的。 那我不看了。 陈小露把遥控器一扔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坐到床上。 我想她一定从我的语气里听出了不满于是我们都不说话陷入沉默我抬眼看表已是凌晨五点钟。 你不看点别的?我问她。 我不想看了。 哎——我看着陈小露见她等我往下说我便说道:算了——就这样吧。 这样是什么意思? 就像咱们现在这样。 我累了——跟你在一起真累。陈小露说着爬上床躺下。 我坐到电视机前打开电视从带仓里抽出《蓝色》换上一盘马丁-史高西斯拍摄的《愤怒公牛》看了起来。 我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时常看这部电影这部电影讲了一个拳击手的故事由罗伯特-德尼罗主演整部影片干净利落德尼罗的表演干巴巴的拳也打得十分了得。 陈小露在我看电影的过程中不时从床上欠身起来往我这里看上一眼然后又倒回去我知道她也与我一同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状态里。 两个多小时的电影看完天已大亮我关上电视倒掉手边满满的烟灰盒到洗手间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一条洗得白的牛仔裤一件黑色短袖t恤一件格子衬衫然后开始打扫房间。 陈小露醒来坐于床头头乱乱的披散在脑袋周围一双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在屋内外走进走出的我一言不直到我擦净地板回来以后看看实在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为止。 我坐回沙看着她。 真够勤快的。她用手抓抓头说道。 无聊罢了。我说着把一杯热水递到她手里。 你要睡会儿吗? 不我不困。 要吃东西吗? 不不想。 也许——她看着我慢慢地说也许这样下去对你不好。 对你也不好。 我可以离开他可以找工作可以跟你在一起。她一字一句地说可是一切得慢慢来。 从今天就可以从现在——我可以和你一起干什么都成做推销员也行或者你先上学—— 陈小露长叹一声忽然不再言语。 你怎么了?我问她。 我——我还不了解你我只是跟你上了床。 我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好。 我喜欢跟你上床。陈小露说。 她站起来我一步步走向她看着她不让她离开我的视线我坐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然后抱着她把她的头放到我的胸前。 我愿意跟你上床没完没了地上床除了上床什么也不干那样该多好呀。陈小露在我怀里说。 这话听起来就像通俗小说里的话——我们去大草原去深山里去没有人的地方就我们俩没有别人从此我们就会快乐等等诸如此类。但是陈小露的话仍然让我怦然心动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阻止她与我在一起但我知道她有与我在一起的愿望这就足以让我把她的头更紧地抱在胸前了。 我要刷牙洗脸了——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搬东西好吗? 我点点头陈小露从我怀里钻出来懒洋洋地亲了我一下然后奔向洗手间听到门咣地一声关上我向后一仰倒到床上。 第o68页 在回农学院的路上我和陈小露恢复了常态甚至开起了彼此的玩笑从安定门出来一直向北到安贞桥这一路有三个红绿灯汽车堵成一团儿陈小露手握方向盘嘴里嚼着口香糖一边不断地起步停车一边与我开着玩笑我不时注视她的侧面由于睡眠充足她显得非常有精神脸色红润说话声音也大于平时。 我们上了三环到了蓟门桥右转上了快路四十分钟后来到农学院我上楼去把电脑搬下来陈小露打开后备箱帮我装好然后我们一路开回安定门在路边的肯德基炸鸡店吃了一顿快餐我们一人吃了两个鸡翅两个小圆面包两盒鸡汁土豆泥我喝的咖啡陈小露要的可乐然后她把车开到我的楼下我把电脑从后备箱里搬出来陈小露把后备箱盖盖上说:我就不上去了下午有课我回家取书。 我手里抱着一个大箱子对她点点头:好吧。 电话!她对我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然后回到车里我看着她慢慢倒车出去掉了一个头向公路开去。 我把电脑和显示器分两趟搬入楼中上了电梯回到家装好给赵东平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在农学院写不下去所以回家写赵东平听了也没见怪只是说每天通电话相互告诉一下故事的进展情况。 我走上阳台站在刺眼的阳光里看着楼下二环路上紧紧连成一队。行驶缓慢的车辆呆呆出神。忽而我觉得自己坐在陈小露的车内与她谈话。忽而我想起我们夜里的温存一时间心里极不是滋味。 第o69页 人就是想跟你上床——你这样早晚把人吓跑了我的建议——大庆把一杯扎啤咣地一声顿在桌上手一挥去他*的操一次是一次别的什么都甭想想也没用。 说这话时我与他坐在西四附近的一个空荡荡的酒吧里此时正是晚上五点整下班的人流就从酒吧外面经过。 吴莉好吗? 没信儿放我那儿的东西也不拿人就不见了不知去哪儿了。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没什么原因呀—— 这一段吵过架? 没有——我天天在外面她工作忙回来就睡觉。 她说过什么? 没说什么——完蛋了。 大庆性格内向自己的事儿往往不愿对人多说这一点朋友们都清楚他谈论别人的时候往往把事情的生和结果讲一遍然后加上原因及自己的分析但对自己的事往往守口如瓶如果他不想告诉你你就别想知道。 我们默默无言又喝了两瓶啤酒以后大庆说:我接了一活儿一连续剧在上海剧组在上海建演职员都是上海人后天走——你——混吧。 于是我们就在酒吧门前分手各自回家。 第o7o页 大庆走了这一走一去不回听说上影厂导演室正巧要招几名年轻导演大庆便留在了上海。又过了两年大庆回北京拍摄一部纪录片老朋友相聚。说到吴莉大庆说吴莉当时给他留了一个小条后便搬到另一个城市结了婚生了小孩。用吴莉的话讲叫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而大庆也在上海找到自己喜欢的一切爱尔兰咖啡洋气的建筑上海本帮菜。当然还有皮肤细腻、身材细长、会说吴依软语的上海小妞。 也许在某个夜晚大庆还会记起北京的一干人还会记起他的年轻时代的生活。也许大庆仍在坚持找寻诸如生活意义之类问题的答案——但走在深夜北京的街道的行人当中委实缺少了大庆的矮胖身体连同他的声音也不见了朋友们有时聚会偶尔会提到他散场后在某个路灯昏暗的街道边歪歪扭扭走在洒着水的柏油路面上的建成会指着一个在街头小便的醉鬼对我们大叫:瞧那不是大庆吗? 第八章 第二部尖锐之秋第八章 从我自由职业以来有个感觉时常浮上心头那就是生活的不完整感大庆就是一个例子今天你与他志同道合一起吃饭一起苦闷明天他就能远走高飞忽然不知去向朋友是这样别的也是这样没有一个具体的始终如一的目标在前面没有一个东西把生活统一起来我时常感到自己如同一块漂浮于河面的垃圾随波逐流两岸景色依次缓缓从身边经过却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到三十岁我仍如以前一样不知道我需要什么什么东西又需要我就这样晃晃悠悠地度过时光远离一切具体的事物伸手可及的永远是周围泛起的泡沫。是的是泡沫我内心不安诚惶诚恐总想抓住些什么。但是当我伸出手去捞起的总是泡沫那些泡沫看起来仿佛是某种实在之物待到抓起才知什么也不是。起初我还有些诸如焦虑希望之类的念头浮上心头天长日久终于麻木看到身边希罕物件连手也懒得伸一伸。于是支离破碎的感觉便油然而生是的我的生活支离破碎纷纷扬扬就如同一片凌空飘扬的纸屑没有痛苦没有感觉没有过去也没有现在——然而在认识陈小露的时候我还不是这样我为她的一举一动而魂牵梦萦而且欲罢不能。 第o72页 大庆走后我失去一个平时没事儿也可以打打电话说说闲话的朋友因此愈显孤单于是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陈小露身上。我说过我曾以为她会是我的救命稻草让我看到新的生活或者和我一起去建立新的生活虽然那种生活是副什么模样我到现在也无从想象但当时我却抱着一种幻想似的热望我以为我们可以各自挣脱出身边的一切我以为我们可以改变点什么。即使没有变好也不要紧变坏也无所谓至少我认为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于是我用三天时间写完手头的提纲然后打电话给陈小露。告诉她我的工作暂告一段落打电话前我甚至准备一篇长篇大论用来讨论我们的将来。可惜陈小露告诉我她很忙最近两天有一门课程结业考试说等考完了再说于是我只好耐心等待。 第o73页 我认为世上最叫人不堪忍受的东西便是等待——等待叫人不思茶饭望眼欲穿等待叫人灰心丧气心神不宁其中最折磨人的便是等待时的希望。希望希望——但愿以后再不要提起它每当我想到希望二字都不禁为之深深摇头这两个字所表达的东西实在可怕它是一种愿望一种要求一种叫人受尽侮辱之后仍不自觉的幻想只要一想到它——希望人们便能投入到更深的侮辱之中——一方面等待唤起人的希望另一方面人却得忍耐忍耐来自希望可能破灭的预感等待就是在这两种自相矛盾的情感中一分一秒地度过的而不幸的是最常见的人们等到的仅仅是破灭而已而且由于希望破灭使得原来的悲哀更加深重。即使是希望成真人们的喜悦也不会太久因为漏*点已经在等待中消耗殆尽了。 写到这里我想到了那些将死的人们想到了那些处于疾病之中却苦捱苦熬的人们想到了那些向股市中投注股票的人们想到了那些望着满城灯火而在其中寻找自己家园的人们想到了那些终日坐在办公室里面对永无尽头的琐碎工作悄悄叹气的人们那些分期付款购得小小安宁的人们那些被命令、被呵斥、被侮辱、被损害的人们我想到他们的等待及希望那些凌云壮志那些以为一切可以改变的英雄梦想还有那些微未的小小的希望那些幼稚的天真幻想那些漂浮在北京上空的可怜的精灵——所有这些未能插上翅膀的小鸟它们都在哪里难过在哪里哭泣呢? 第o74页 在等待陈小露的三天时间内我上街购物四次买回大量至少一年以后才会使用到的东西。 做饭六次每次至少做出三菜一汤。 收拾屋子三次程度甚至于把书架上的每本书都擦过一次。 吸烟八盒喝掉红白葡萄酒各一瓶。 睡眠四十小时。 读小报二十份内容纷杂。 连平时从来不看的新闻联播也当作笑话集锦看过一两次。 读正经书两本一本安德里亚所著《基督城》另一本意大利人康帕内拉所著《太阳城》两本书的共同点是全是胡言乱语不着边际。外国人的有意思在于他们竟有闲心把世上绝不可能出现的可怕情况罗列出来结集成书。 看录像两盘分别是特吕弗所拍的《法国中尉的女人》以及《朱尔和吉姆》这两个片子的女一号的区别是前者只想让一个男人操后者只想让两个男人操共同点是原因相同当然是爱情。 听了施纳贝尔所弹的八张一套的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全集一遍贝多芬在奏鸣曲里表现的痛苦啊抗争啊意志啊之类曾折腾了他一辈子我不幸也被其感动在听的时候脑子里也曾转出过离开陈小露的念头但音乐过去念头立即无影无踪。 瓦尔特指挥纽约爱乐乐团演奏、威斯敏斯特合唱团担任合唱的莫扎特的《安魂曲》听了十一遍。其中的很多唱段竟叫我听出了街头流行歌曲的味道。 即使这样三天中我也没能改掉每隔一会儿便检查一下电话是否挂好的恶习。 第o75页 终于我站在北京外国语学院的校门前而对面陈小露正背着小包手拿两本教科书向我姗姗走来一瞬间我竟疑心自己是否站在位于波士顿的哈佛商学院门口等待一个高不可攀的哈佛校花。我迎上前去满心欢喜走近一看陈小露却显得心事重重。顿时一种古怪的不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连我的脚步都放慢了。 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也不知能不能过。陈小露没精打彩地说。 突然之间我居然感到两人之间无话可说。 我陪着她走了十几米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支放在嘴里站住、点烟、深吸一口。我一抬头陈小露也停住脚步站在我旁边看着我。 你去哪儿?我听到她这么问我。 我?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上午我接到她电话说要我到学校门口接她但接她以后怎么样却没提她这样一问我更摸不着头脑了。 你今天有事吗?她又问。 没有。 你陪我去友谊擦车吧。 我点点头未说一声我们一前一后走向路边她的汽车。 我总是在友谊擦车。她说。 我们上了汽车开到友谊宾馆里面的一个停车场有工人上来擦车。我站在一旁正是下午四点半钟停车场上没什么人阳光充足陈小露与我站在一起看着工人们用接着水龙头的皮管子把车冲洗干净。又用肥皂水擦了一遍又用水冲去肥皂又拉开车门把仪表板、方向盘擦干净拖出脚垫子在空中抖净尘土最后是玻璃里里外外、一块块用拧得干干的麂皮擦得透亮这中间的半个小时我们几乎没有说话。 你有事吗?玻璃擦完我问她。 我有一朋友约我找她她开一个广告公司就在蓟门桥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了我要去看看她。 我点点头。 我还要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去拿一封邀请信用来办护照下个月我要去一趟泰国我——我老公要我去的。陈小露总把她的台湾人称做老公。 我再次点点头。 给我一支烟。她说。 我把烟递到她手里她就在我旁边点燃抽了起来。 我耗在那儿了不知该怎么办看得出来陈小露也同我一样气氛沉闷。 那我先走了。我说。 陈小露点点头:那好吧——再见。 我向她招了招手冲她笑了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也不知如何笑得出来但我还是笑了笑。甚至想说一路顺风之类的话但我没说而是转过身向一辆停在不远处的出租走去。忽然背后传来陈小露急促的脚步声我回头只见她向我跑过来。 什么事?我问她。 你要是没事跟我一起走吧我去广告公司就说几句话去拿邀请信也就一会儿的时间你在车里等我然后我们一起吃饭。 我站在那里犹豫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来吧。她拉了拉我的胳膊。 于是我跟她回到车边再次钻进她的汽车。 一路上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想说话却不知说些什么想下车也不知该怎么说我意识到陈小露是那种与她上完床就应忘得一干二净的人。但是但是她身上总像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我想想与我有过一夜情的姑娘总也有三四个但我从未对其中一个产生过像对她那样奇怪的情感我不知那种情感是什么。 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多我感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是变近了。相反倒显得越来越陌生我看着她下车会朋友与送出来的朋友招手再见又看着她上车开到一个公司前停车下车走进去。然后手里拿着一封信边看边出来我看着她再次上车把信收起长出了一口气然后问我:去哪儿?你饿吗? 我随便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把车开到一个饭馆前我们一起进去吃饭这是一个上海饭馆里面乱哄哄的我们要了菜等着吃陈小露几次想跟我说话几次也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吃到一半终于她对我说:咱们算了吧。 我长出一口气点点头。 对你不好。她补充道。 对我?我倒没什么。 其实我也没什么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就这样。 我再次点点头。 你觉得我——她再次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问。 我觉得这样下去对你不公平。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把最后一口饭吃完然后招手叫服务员结账。 我们一起出了饭馆我准备与她再见打辆车回家不料陈小露却在我身后问我:咱们去哪儿? 我糊涂了竟不知如何作答。 去你那儿吧我弟弟今儿领女朋友回家我那儿不方便。 于是我再次坐上她的汽车腾云驾雾似的回到我家。一进门我们便拥抱在一起滚到床上我听到陈小露在我耳边说了两次这样不好以后我把她抱到床上开始乱搞刚完事我听到她对我说:最后一次。 这句话使我仍未明白是什么意思我不知她是指刚做完的一次还是要再做一次。 接下来我们又做了一次中间我偷眼看她只见她双眼紧闭几颗牙齿露在外面咬住嘴唇一副很投入的样子。 事后她迅穿起衣服坐到沙上望着靠着床头吸烟的我说:我们再不能这样了。随后又把这句话重复说了一遍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感到她也陷入纠缠不清的矛盾之中。 我喜欢你。我听到自己这样说我不知我为什么这样说。 我也是。陈小露说。 别去泰国了跟我在一起。 陈小露想了想慢慢摇摇头。 把汽车还他搬过来。 陈小露看看我再次慢慢摇摇头。 怎么办呢?我听到她这样说像是说给我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穿衣下床来到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筒凉可乐打开扶着冰箱喝了两口然后回到屋内坐到她身旁。 我也想喝。她看着我。 我把手里的可乐给了她自己回到厨房又拿来一筒我喝了一口。陈小露的手伸过来抓住我的手接着她伸过头来吻我的脖子吻我的脸。 我们不能这样下去。我说你应当过独立生活我愿意帮你做什么都可以。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老公向我求婚了。 那么你就结婚吧。 我不想跟他结婚我对他没感觉但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我。那时候我第一个男朋友不理我了我很伤心把头剪成一寸长。走在街上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他在街上遇到我认出了我每天给我送花到我们公司下面的咖啡厅等我下班让我觉得自己—— 那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 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我不想跟他结婚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他结婚——我只想过跟我第一个男朋友结婚每天在他上班前给他把要穿的衣服拿出来放在床边的椅子上我一直都这么想但他后来又喜欢上了别的姑娘——她是他以前的女朋友—— 我听陈小露讲她的过去总有两三遍了她的过去很简单只用五分钟就能说上一遍陈小露讲给我听的时候却显得很复杂前因后果罗列一遍。连她自己最后都有点理不出头绪说着说着我居然也能给转进去总之她无法做出任何决定。我也不知自己的角色到底是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总之一塌糊涂。 第o76页 那一夜陈小露就睡在我那里第二天中午我接到电话去投资人那里谈刚写成的剧本提纲。陈小露也有事要办于是我和陈小露分手各自散去。 事情到此陷入僵局按理说我该抽身而退了结一切完事大吉可是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与她断绝往来。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有时候人就是会遇到这类事情事到如今我也无法理解我当时的情感只能用一句古怪恋情加以总结。古怪恋情说来简单但当时对我却不是这样与她在一起是我强烈的渴望当然我仍与陈小露经常会面拖拖拉拉地混了四五个月四五个月中我一直处于一种极不舒服的位置上这个位置描述起来非常困难简直无法形容—— 第o77页 在我心情恶劣的时候像所有其他人一样我就会想办法解脱。解脱的办法也与别人没什么两样为了不让陈小露这个名字再像以往那样牵扯我我决定移情别恋试着约约别的姑娘。尽管那时我对别的姑娘无甚兴趣但总比跟陈小露死耗着强。 约会别的姑娘说来轻巧其实那纯属自我欺骗要是真有别的姑娘可约我也就不会耗上陈小露。但是根据凡事都有例外这一定律我决定试试看。 试试看的第一步便是找到电话本我的电话本存在电脑里。一天下午当我给陈小露打电话要求见面被她用种种站不住脚的理由推掉后。我终于打开电脑找到电话本先把上面的人名按照男女分列出来然后从女性栏中把可约的人再列出来。可怜只有一个人她叫朱梅是大庆拍的一个电视剧的女配角此人性格活泼记忆里她与我们一起玩时曾说过要换男朋友。于是我拨通她的手机我报出我的名字对方反应一会儿似乎仍没搞清我是谁于是我硬着头皮问对方在哪儿。朱梅告诉我她在美国正参加一个香港电视剧的拍摄。然后她突然想起我是谁来于是问我北京是否有戏可演眼看谈话离题越来越远我于是匆匆挂掉电话。点上一支烟两眼直直地起愣来烟烧到手时才略有察觉顺手把烟头一扔扔得真是地方正落入桌边装废纸的垃圾袋我正想是不是把烟头找出来的一刻垃圾袋里冒出呛人的烟味。接着火苗出现了顺便补充一句我的垃圾袋由纸制时装袋做成平时看完的废报纸擦完桌子的纸巾废打印纸等等都被我随手投入。眼看火苗越来越大烟也越冒越浓我急中生智站起身来打开窗户看也不看便把垃圾袋整个拿起扔出窗外然后意犹未尽地趴在窗口向下观察只见那个大垃圾纸袋冒着火光与浓烟飘飘摇摇一直向楼下坠去。不偏不倚正掉在楼下的花园中的一堆杂物上我心中一紧一场火灾眼看再所难免于是飞身出门上了电梯一直下到一楼跑入花园只见垃圾袋已经燃尽杂物竟然丝毫无损。 我原路返回重新坐到电脑前接着审视我的电话本眼睛从一个个女性名字上划过。这方面我可不是死脑筋好的不成就退而求其次我又选出几个姑娘全是正经人。平时接到她们电话总是聊些不疼不痒的话一旦不慎说出一句脏话便会得到各种方式的纠正为了显示她们正经总在电话末尾劝说我几句。诸如你怎么还这样呀你这样也太不正常了之类每次与这样的人通话我总是后悔不迭挂下电话后必叨唠一句傻逼以示不满。但目前情况特别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于是我开始一个个打出去。打了两三个得到的答复不是要到我这里来玩顺手借录相带便是去听音乐会看话剧等等。总之所有我讨厌的事情她们无一放过一一兴致勃勃地道来通一次电话后悔一次终于我在订了两三个想想便觉两眼一黑的约会之后泄气地放下电话不敢再向电话所在的方向看上一眼。 作为总结我要说的是一个人试图从恶劣的心情中解脱出来的结果大多不妙理所当然他的心情会坏上加坏直至坏得无可再坏止。 我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 第o78页 对于正经姑娘我一直就看不大惯在这里稍带手说上几句。 正经姑娘大多姿色中等徐娘半老经验老到由不正经姑娘变化而来的正经姑娘在这方面尤其突出。如果你想斗胆同她们亲一次嘴便得冒上与她们结婚的风险才能办到。如果你要同她们谈情必然味同嚼蜡枯燥至极如果你想同她们上床必得钱包鼓鼓还要加上指天誓说谎保证。正经姑娘对她们不懂的事物最感兴趣表现得也最在行就像吃饭穿衣这一类事情也不例外。举例来说正经姑娘的着装品味往往跟从时装杂志如果肥胖必穿紧身服如果瘦小必穿不合适的套装走在街上很难把她们与鸡区别开来。如果吃饭必找环境一流饭菜难吃的那种饭馆如果音乐必听门票贵的一场如果话剧则必看先锋无疑。如果到了你们家肯定要借走点什么要不等于白来一趟。当然越多越好并且以几个月后仍能记起还给你为荣。正经姑娘有如稀有瓷器出行必得你亲自去接完事以后还得你送还。正经姑娘绝对精明处处事事绝不替你着想她们绝不说真话绝不喝醉绝不付账打麻将绝不输钱。到你家玩心血来潮会下厨房做两个小菜但吃完饭后一准儿绝不洗碗正经姑娘愿意听你讲黄色笑话然后付之一笑但如你竟敢提出非份要求当然也必遭坚决拒绝。正经姑娘如果遇人不淑则必称受骗上当让你不能不想到她们这么说是因为自己骗局失误正经姑娘如觅得一新欢必挥泪斩旧情且对旧人不耐烦之极似乎为了表现对新人忠贞不渝则非要对旧人残酷无情不可。总之正经姑娘特点太多数之不尽她们极难到手至于到手之后若想设法溜之大吉当然更是难上加难。 对于她们我只能说她们是一种经过培训的特殊礼物如果谁想过上最无聊最枯燥的生活那搞上一个一准没错。 第o79页 在我接连给陈小露打了三个要求见面的电话而得到三个不肯定的答复之后。我决定不再给她打电话如果她想见我那么让她见鬼去吧!而且非但不与她见面我得寸进尺干脆痛下决心结束这段怪异恋情。 做出这个决定起初纯属出于无奈但决定之后心情一下轻松。岂止轻松甚至有些得意我跑到洗手间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把胡子刮净对着镜子照了照一瞬间竟飘飘然地觉得自己很酷。 正巧我的剧本提纲得以通过我去领第二笔预付时被通知要到一个郊外的饭店封闭写作直至把十集剧本写完为止得到这个消息我如虎添翼在出前两天已把该带走的衣服整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并全部放进出门用的手提箱内只等时间一到拎起箱子就走。 第o8o页 出前一天晚上我和建成等一干人到工人体育场附近一个叫洗车的酒吧聚会。那天夜里下着小雨同桌的有一个出版社的编辑老颓我写的那个长篇小说就是老颓负责编辑。 下面讲讲老颓。 老颓顾名思义就是经常颓废这与他的状态惟妙惟肖。此人也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与我们的不同之处在于一干人中只有他一个人有职业。因此夜间聚会对他来讲格外辛苦因为我们天亮回家就可躺倒睡去但老颓不行。他得顶着宿醉和哈欠道貌岸然地去上班着实不易。老颓已婚婚姻状况良好事业也算顺利但这也无法免除他的痛苦老颓的痛苦与众不同别人一般都把倒霉事告诉大家而老颓正相反他总是告诉大家一些好事比如职位稍有升迁、单位分房之类但这并不影响他颓废我们有时简直弄不清他为什么整夜与我们一起默默无言地喝掉大量啤酒但有一点大家很清楚老颓颇为内向不爱把痛苦轻易示人。因此一旦老颓兴致不高总能引起大家的一通猜测猜测归猜测结果却是不知如果想让老颓讲出内心苦闷真比登天还难天长日久大家习以为常并得出结论老颓的苦闷属于抽象的苦闷。虽然如原罪如影随形跟着欧洲人一样跟着老颓我们却无从得知另外老颓行踪诡秘常常于聚会之间接一电话夺身便走至于去哪里去见什么人则守口如瓶外人无从得知有时一两小时后回来后暗暗饮入大量啤酒这使他越显得神秘莫测因此老颓的颓废虽有目共睹但却解释不一。 那天大家见面已是夜里十点多钟照例我们在一片无聊气氛中喝酒谈天。老颓再次提醒我修改小说否则无法出版我与他聊了一会儿如何修改之类老颓接到妻子电话啊啊了几句挂掉之后说得回家陪老婆临走时对我说:听说你跟陈小露混得不怎么样啊? 你怎么知道?我随口问道。 我刚才从中国大饭店咖啡厅出来在大堂里看见她正挎着一个男的往里走。我当时正打电话没顾上跟她打招呼。老颓对我晃晃手里的起身来与大家道别往外走。 这一句话把我定在座位上等我想再问他点什么老颓已经出了酒吧的大门。 老颓从不说瞎话这一点是肯定的因此老颓的话对我产生了奇怪的效果以至于在他走后我一边与同桌人胡说八道。一边竟至浮想连翩起来想着想着双脚便蠢蠢欲动。 我也没同大家招呼便神使鬼差般地溜出酒吧坐上一辆停在门外的出租车对司机说:中国大饭店。 第九章 第三部一月的情感第九章 中国大饭店及至深夜一点仍能吃到可口牛排的地方那儿的桌椅一尘不染灯光永远明亮柔和蛋糕永远新鲜香甜音乐永远不刺耳服务员永远亲切价钱当然永远昂贵。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是指仅凭老颓的一句话便于半夜十一点抛开朋友奔向一个我已决定不再与之来往的姑娘。我也弄不清我行动的理由更不知道见到陈小露我会如何我坐在出租车上心情复杂恍惚间抱着一种荒唐奇怪的想法那就是如果陈小露果真在那儿我就会远远地望上一眼然后离去—— 汽车上了长安街雨还在下着透过被雨淋湿的窗玻璃我看到一连串的路灯以及街上行驶的各种车辆这些静止和移动的灯光在雨中扭扭曲曲忽而清楚忽而模糊成一团。我想到陈小露对我忽而冷淡忽而热情的奇怪态度不禁好奇心愈加强烈混和着好奇的是一股苦涩的味道当我把头伸出窗外迎向飘向面颊的阵阵细雨时这种苦涩的味道便尤其炽烈起来。 第o82页 汽车在饭店大堂前停下侍者彬彬有札地跑来开门动作干净利落给我留下极深印象我走进自动转门进入大堂。我回头看一眼侍者他们已在接待下一辆出租车一时间我停住脚步想入非非我想到自己扮作门童当陈小露从饭店出来时我为她拉开车门在她拥着一个男人坐进车内的一刹骤然见我为她关上车门。当车离去我向她招手望着后风档里的她频频回头装作视而不见令她满腹狐疑然而汽车已徒然远去如同流逝的光阴。若干年后我仍每天站在饭店前身着制服为人打开车门并且深为这迷人的工作所陶醉决心一干到底。一天我打开车门陈小露蓦然出现弯身下车甚至往我手里塞进几块小费而我则轻轻一躬目送她婷婷进入转门。就在那一刻饭店忽然轰然倒塌继而在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仍身穿制服。站于一个坟场前方守护这片宁静的墓地每日为想进入坟场的人打开车门。我在休息时会到坟场周围转转白天坟场一片静谧只有轻风在天空一闪而过但到夜间坟场灯火通明转眼间变作一个个灯火通明的体面的饭店笑迎八方来客我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直至有一偶然机缘我才凑巧弄清我所置身的地方并不是北京的长安街旁而是位于罗马尼亚的布列斯塔尼亚——传说中吸血鬼的故乡而我已变成鬼魂失却痛苦如一股恶风般盘旋于世间满心幸福地为在阴阳之间进进出出的人们打开车门并以此为满足。 这么胡思乱想着我觉自己果真像个鬼魂一样走动起来。一直走到位于大堂前端的咖啡座我用眼睛把所有座位扫视一遍没有现陈小露的影子于是我又轻飘飘地走向里面的西餐厅。西餐厅门口放着一个摆着各种蛋糕的玻璃柜台我经过柜台再往里去柔和的音乐声扑面而来一个身着制服的小伙子把我领到里面我目不斜视跟在他身后来到一个角落坐下。 先生要点什么? 黑森林。 还有呢? 一杯咖啡。 服务员离去。 在我坐下的位置几乎能够扫视到整个咖啡厅我抬头看了一眼。没有现陈小露我站起身走了几步把没能看到的角落也扫视一遍仍然没有见到陈小露。不知为什么这倒让我有几分失望。顿时我长舒一口气走回座位稳稳坐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抽了起来。 我喜欢吃这里的黑森林这是一种上面涂有一层巧克力的奶油蛋糕形状很小配上苦味咖啡刚好合适。由于身心骤然放松当服务生端来咖啡和蛋糕之后我竟在片刻之间吃得一干二净。这是我从没有过的经历我是指深更半夜独自一人跑人饭店在一流环境里吃蛋糕喝咖啡。在吃的一刻我甚至还听到耳边响着的音乐餐厅里空荡荡的。我是说对于可容上百人进餐的宽敞大厅来说只有三四个桌子上有人未免显得有点冷清。我站起身想离去又一想这样急匆匆地跑来吃个蛋糕未免有些荒唐加之吃了点东西之后反倒觉得腹中空空如也。于是叫来服务生干脆拿起菜单一口气点了意大利面条五成熟的牛排以及肉汤。准备大吃特吃一顿在服务生离去的当口我竟站起身来手不闲脚不住地在桌子间走动起来心情也松弛得一塌糊涂。 恰在我路过门口的时候陈小露当头走进她低着头身后背一个黑色小背包从我身边一闪而过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像是有某种预感陈小露慢慢收住脚步。回过头来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突然相遇一瞬间由于事先毫无准备竟双双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张张嘴可惜没有声音出来倒是陈小露迅回复正常走到我面前对我文不对题地说:你也来了? 随即转动头部用眼睛向四周看了一圈儿像是寻找我的同伙。 我嗯了一声没有下文。 你自己来的?陈小露回过头诧异地望向我。 嗯。 太巧了我刚才要了吃的然后去洗手间洗手—— 我点点头:你怎么样? 我们坐着说吧你坐哪儿?她极自然地拉起我的胳膊。 那边。 我和陈小露走回位于餐厅角落我所在的桌边双双坐下陈小露拿起桌上我留在那里的香烟盒从中抽出一支用火柴点燃吸了起来。 我看得出她像我一样不知所措甚至比我还要不知所措。 你约了人?我问。 就我自己。 真怪。我叹道。 是够怪的。 像是为了证明我们的话服务员过来接连不断地端上陈小露的食物:一份面包一份沙拉一杯果汁一份奶酪一份煎鱼一个汤还有一盒烟刹那间摆满一张小小桌子紧接着是我的为了放下那些食物我们不得不站起身来换了一张桌子随即我们吃了起来气氛极其怪异因为从始至终我们都不曾开口说话。 这一顿饭直把我撑得难以下咽摇摇欲坠但为了显得有事可做我不得不装作很饿的样子把食物一而再再而三地统统呷下直至盘子变空为止陈小露却只吃了两片面包后就一直慢慢地啜饮那一杯果汁。 在服务员撤走空盘时我抬起头来试图对陈小露说些什么但无论我如何努力却始终未能想出要说的话来。 陈小露打量我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低下头她的头散开遮住整张脸。少顷我听到她小声对我说:其实我挺想你的。 我没哼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我老公刚走他这几天住这儿。 我点点头仍然不言语。 我在我老公面前怕接你的电话我刚刚在洗手间门前还在想是不是给你打电话。 听到这里我伸出手抓住她放在桌面的手握在手里关于分手之类的念头早已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老公以前是一个月来看我一次这一阵他总往这儿跑劝我跟他结婚。 你怎么想?我问。 我没答应他刚才走的时候很生气把电话都摔了每回都是我送他到机场这次他自己打车走了。 是吗? 你带我去你那儿吧今晚我想跟你在一起要是不碰见你我也准备去找你。 听到这里我把陈小露的手抓得更紧了。 第o83页 我和陈小露走出中国大饭店雨还在下着每走几步我们都要停下来拥抱接吻我抱她抱得很用力甚至可以听到她的骨节卡地一声轻响。陈小露与我接吻时表现得非常疯狂这样走到停车场我们浑身上下蒙上了一层雨珠陈小露找到自己的汽车。我坐上去我们开出停车场开到长安街上雨刷在风档玻璃上扫出一片扇形车内的马达声低得几乎听不见。陈小露把车开上建国门桥刚一下桥没开多远拐进辅路忽然在一片树影下停住随即扑到我胸前。把脸贴在上面用力蹭着我感到我的上衣扣子划过她的脸她侧着身喘息着把一条细细的胳膊伸到我的衣服下面。然后索性从下面撩开我的上衣吻我的前胸和小腹最后索性爬过来坐到我的腿上头顶着汽车顶篷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她咬着我的头。我听到她在低声说着什么我感到她好像在用两只**把我顶进座位由于无法找到一个可以使得上劲儿的姿势终于她动作缓慢下来随后我听到她对我说:我真想叫你在这儿操我。 说罢回到驾驶座动汽车把车一直开上安定门桥然后驶到我的楼下她从车里下来抬眼望一望黑暗的高楼在雨中我听到她问我:你的窗户在哪儿呢? 我走到她身边抱住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也抬头向上看去竟是一片模糊哪里找得到我的窗户黑暗中只有雨滴从半空里悄无声息地落下直掉进我的眼睛里。 你知道前天夜里我来过这里但我不知道那扇窗户是你的我只知道你住在十二楼十二楼有三个窗户亮着灯可我却根本分不清你是住在亮灯的窗子里还是不亮灯的窗子里。 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我不知够不够时间跟你上床——这几天我几乎天天想跟你上床想极了。 我们走吧。 周文—— 啊? 我对你太不好了。 你别这么说是我对你不好。 不你不懂是我对你不好。 我抱紧她抱得紧紧的好像生怕她会眨眼问消失一样。 你说——她推开我对我一笑我今天晚上要是大声叫喊别人会不会听见? 第o84页 在我们做*爱的时候陈小露果真大声叫喊起来声音大得出奇尽管关着窗户我敢保证全楼的人都能听到那一夜陈小露表现得非常疯狂疯狂得叫人难以置信我甚至不相信她那么一个小身体可以有那么大的力量只要我一停下来她就对我说:别停别停我要我要。 第o85页 时至今日我回想陈小露想到她向我所要的东西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弄不清楚她想要的是什么陈小露不会撒娇也不会与我东拉西扯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她说话直来直去在具体事物上显得非常明确。但是抛开那些具体事物我却无法看到她真正的内心世界包括她对我的情感我也始终无法弄清。有时我觉得正如她所说的她想我喜欢与我在一起还有时我又觉得不是那样。 第o86页 天明时分我们一起坐在床上我一边抽烟一边听着音响里放出的音乐陈小露手里捧着两三本从书架上找到的《世界电影》胡乱翻看手里端着一瓶我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瓶装甜牛奶不时喝上一口样子很满足但不疲倦。 哎—— 什么? 明天我要走了。 明天?什么时候? 下午。 去哪儿? 一饭店关在那儿写剧本。 多长时间? 一个月吧也许两个月写完为止。 我用手在她背后划着圆圈陈小露后背很窄上身稍一晃动脊椎骨就显露出来两只肩肿骨很小如同两个掉到后背去的肩章。 她把杂志往边上一放看我一眼:现在才说——要不要我帮你收拾一下东西? 收拾好了看。我用下巴点一点放在地上的手提箱。 一个人一间房吗? 是。 标准间吗? 也许吧。 这么说我能去看你了? 当然还可以一起吃饭我们在楼下签单就行据说有一个中餐厅一个西餐厅饭菜还不错另外饭店里还有游戏机和游泳池。 我要是去看你你不是连姑娘都有了? 那当然。 还不用花钱。 那当然。 你要我去看你吗? 你要是有空的话。 有人管你吗? 有一个制片人过几天会去检查一下我们的进度到餐厅看看单子如果我们吃得太好他也许会提醒我们一下不过大家一起合作这些事上估计不会有问题。 你以为我真会去看你吗? 我不知道。 我会去不过——她看着我。 不过什么? 不过不许你去找饭店里那些姑娘。 你说服务员呀? 装傻!我是说那些提供特殊服务的!他们跟我说过你不用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东西。 在你面前我愿意尽量装得好一点。 为什么? 装给你看看做做样子行了吧? 你—— 我答应你。 那么把你手提箱的避孕套拿出来吧。她向我伸出手手指不断地向里勾动而且到了饭店里也不许买。 没有。我说不信你自己去翻。 算了吧——那么沉的箱子打开太累她坐回去伸了个懒腰不过你有个不会说谎的名声我就是听到这个名声才对你感兴趣的。 真的? 可是我现就在这些日子里你学会了——是吗? 我点点头。 你怎么现的? 改正吧——用实际行动。 好吧。 去拿呀!这么依依不舍的!她提高声音为了加强效果又顺手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翻身下床来到手提箱前打开翻找了一会找到两盒避孕套上床交到陈小露一直伸着的手中。 你看看!你看看!两盒!十只装!二十次!你不想混了吧!这是去写剧本吗? 你看看想错了不是!这是我给和我一起写剧本的赵东平带的就是他也不一定用得上他媳妇看钱看得紧所以带出来的钱也有限和姑娘谈价儿大多数情况下谈不拢。 躲躲闪闪、花言巧语——男人呀。 陈小露打开避孕套的纸盒从中拿出一个放在手里捏捏笑了:你看滑来滑去还挺好玩的。 送你。 我才不要呢!你品味可真差劲连避孕套也不会买也不知能干点什么!我告诉你以后别买这种日本牌子的你看看你买的是什么看薄的!看带刺儿!花里胡哨什么呀!就差顺手再买一瓶神油了——你累不累呀! 够累的——简直累逼一个! 真是瞎买一气。 真是。 我告诉你以后别信这些要买就买durex踏踏实实的听见没有? 在看得起心理医生之前性保健方面我听你的。 她得意地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文人呀——又摇摇头毛病太多就连想**这样的话都说不出来就是说出来也要说得一钱不值真没出息——放心吧你的**以后归我管。随即轻轻扇了我一记耳光然后抓住我的头使我的脸冲向她:以后说话不要那么东绕西绕要像这样。她把**对准我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看看记住我的话啊——你要是对我不忠我就——滋死你! 说罢松开手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她笑得忘形的样子一阵狂喜涌上我的心头无需任何理由我当即认定陈小露百分之百是我的天仙。 第o87页 我的天仙你就是那种比照片还要好看的人你就是那种睡着了也好看的人你就是那种能够叫我笑出声的人你就是那种不要音乐也可以在北京肮脏的灯影里跳舞的人就是用《圣经》里的赞美诗来歌唱你也不为过就是用再细腻的柔情缠绕你抚摸你也不为过就是用再纯净的水滋润你浇灌你也不为过你是那么可爱比可爱还要可爱你是长在北京的奇葩每一条街道、每一幢房屋、每一阵风、每一束光都会因为能够在你的周围而颤粟而欣喜。 第o88页 第二天下午在我提着箱子准备坐车的时候陈小露与我告别不断地说给我打电话不断地吻我不断地捏我的手指不断地用身体轻轻撞击我的小腹她带着墨镜细细的脖子窄窄的肩膀小小的个子在阳光下我清楚地看到她毫不费力就能摆出一付与我难分难舍的架式。当然在我眼里那是天仙的架式。 我坐着出租车来到三环边上的北影门口制片人开着他的宝马车在那里等着赵东平已经到了正在车里摆弄制片人为我们准备的两台东芝笔记本我把手提箱从出租车里搬下来放进宝马车的后备箱然后坐上车制片人亲自驾驶把我们送到位于北京郊外石景山附近的一个饭店饭店环境优美没有高楼各个建筑物之间用回廊连接中间还零星缀以小小花园客房非常舒适安静、整洁写字台的高度也合适制片人安顿好我和赵东平动身离去临走对我和赵东平说: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剧本的事儿用点心能往好里写就往好里写导演等着拍演员等着演电视台等着放观众等着看我等着挣钱我知道你们在这儿囚着苦闷没办法快点写早点走我比你们还急呐。在赵东平点头说好好好的时候他已走出五六米又突然转回身:千万别回城啊一回去朋友一混小蜜一泡心就野了—— 没问题。我和赵东平异口同声地回答他。 我可半小时往你们客房里打一次电话。他仍不放心地叮嘱我们。 我们不接。我和赵东平再次异口同声地回答。 第o89页 赵东平三十多岁长得人模人样一脸正气生活极有规律我是指除了早晨七点起床、晚上十点睡觉以外他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特点那就是他的洁癖每隔两小时他必会把自己清洁一遍举例来说一般人小便一趟事后会洗洗手这是人之常情但再往下做的人就很少他就是那种再往下做的人你很难想象一个人小便之后除了洗洗手之外还有什么事可做但赵东平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能想到我知道他是怎么干的他先冲马桶冲三遍然后刷马桶然后洗澡当然主要是洗**然后是洗洗澡用的毛巾然后洗肥皂然后穿上衣服这事儿才算完。所以他做一件事的时间可以是一般人的十倍我这么说是因为以前我跟他一起写过剧本那次碰巧我们住在一间房内我只记得当时他总在我眼前身后小蜜蜂一样不停摆忙直把我晕得一个字也写不出。 我私下里认为他这样做是因为在内心深处他总在为自己长得黑而焦虑着因为长得黑所以就认为自己脏不干净因此就得时常给自己打扫一下当然这个解释我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就是他把我当成心理医生每小时付我五百元我也不会实话告诉他因为此人听不得半句不尊重他的话当然你要是随手夸夸他多半他会以为你在讽刺他但要是夸他夸到点子上他没准儿也会突然忘乎所以自然之间还会泄露出少许牛逼的样子呢。 不用说刚搬进新环境赵东平要忙得事儿多着呢我在接上笔记本后去了一趟他的房间他与我隔着三间客房我推门进去只见他身着三点正手脚并用挥汗如雨地用一块毛巾刷洗澡间的浴缸我知道他要打扫的还很多所以点了一下头便回到我的房间。 第o9o页 我给陈小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的住址、房间号及电话然后告诉她到此来的路线陈小露叫我说慢一点她要记下来于是我又慢慢他说了一遍她对我说:记好了——我问你你开始写了吗? 我要先睡会儿吃完晚饭看会电视游游泳再看看资料才会开始。 那是几点? 晚上十二点左右吧。 现在就开始。 为什么? 因为晚上十二点你要开始干别的。 干什么? 操我。 真的吗? 别忘了你买了二十个避孕套——你不想白花钱吧? 这就是陈小露的逻辑我喜欢她的动人逻辑因此挂断电话我立即抓紧时间开始着手看资料写剧本。 第十章 第三部一月的情感第十章 有时候写剧本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类似灾难性的经历既是灾难自然相当可怕尤其是电视剧本电视剧本当中最要命的是连续剧连续剧中又以古装戏为最甚古装戏里最让人受不了是的戏说之类戏说顾名思义就是不真说顺随说说其实就是胡编乱造它的当代意义在于把对当代现实中的不满放到古代去说比如老百姓受苦啊贪官横行啊皇帝生活好啊之类最后作为一个美好的愿望正义战胜邪恶全剧终。然后呢?我是说在全剧终之后生了什么呢?这种问题没人在乎连我这个编剧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在我编写故事的时候作为正义的一方除了被邪恶一方无情地折腾以外往往无事可做这让我写着写着不由得得出结论也许正义就是那种经常被邪恶玩于掌股之间的东西。这个结论让人十分泄气但是在写剧本的过程中我认识到不这样做又不行因为所谓故事就是这么一种东西以至于我绞尽脑汁都无法改变。故事的结局也让我特别恼火因为正义一方必须得出奇制胜在经历了那么漫长的磨难之后在倒了那么多大霉之后正义一方才能想出招数让我简直就弄不清在这之前他们都干什么来着。 当然这都是以往写剧本的过程中我所想到的实际上我写的正是一部戏说性质的古装连续剧但这次我可没有那么多感慨我坐在笔记本前连翻扑克挖地雷的游戏都不玩一直迅地写下去除了翻看资料以外我的手几乎没有离开过键盘完全进入到故事之中中间写到爱情场面时我不禁深深为笔下的人物所感动甚至好心大让笔下的有情人在一个不错的客栈里踏踏实实脱净衣服困上一觉顺手又让他们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 我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当我得到一个确定的消息时我就会这样我就会专注于手头的事情即使做意大利面条也会一丝不苟浑然忘我我不再茫然不再焦虑不再不安而是对将要生的事情确信不疑由于确信不疑我就不再想它反而能够忘却它。 是的我对陈小露要来看我确信不疑我对她将要属于我确信不疑我对今后能够与她在一起确信不疑我对我的天仙将与我分享另一种生活而确信不疑。我的状态很好恶风已经停止暴雨已经平息乌云已经散去就连暗礁也已绕过我好像坐在地中海的游船里享受着太阳的温暖和生活的甜蜜就像普鲁斯特所说我达到了那样一种幸福状态那就是对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确信不疑。 我写着剧本不觉到了吃饭时间赵东平过来约我一起吃饭我说再写一会儿他看我破天荒这样满腹狐疑坐到我身边不断地问这问那可把我烦死了事实上除了陈小露我不想见任何人除了陈小露的声音我不想听任何人的声音我沉浸在自己的充满隐秘快乐的小天地里根本不想出来我对他的一付孤单可怜样毫无怜悯之心只盼着他快点离去因此我突然中断写作冲进卫生间反锁上门坐到马桶上对他叫道:你自己吃饭去吧我拉完了再去。隔着门我听到赵东平骂了几句什么出了我的房间我立刻从洗手间跑出来继续写作我是用写作来忘却等待陈小露的漫长时间我知道一旦停止我就会呈现出一付猴急的样子抓耳挠腮东游西转坐立不安为了防止搞这种可笑表演我不思茶饭全力写作勇往直前只在写完一集后休息了一会儿就是这一会儿仅仅是这一会儿只是这一会儿我便在没人监视的情况下丑闻不断我跑到走廊里向着陈小露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回到室内打开电视换了几个台之后关上坐到椅子上喝一杯茶一不小心没拿稳茶杯致使三十毫升滚烫的黄色液体一滴不露地倒在裆里我换上一条新裤子后爬上床趴在那里抱住一个枕头嘴里叫着陈小露的名字把脑袋贴到枕头的一头用脸在上面轻轻蹭着一条胳膊抱住枕头的中间另一只手却胡乱摸向枕头的另一头——这还不是最可笑的最可笑的事出在我的**上就在我把手伸到那个每个饭店房间都有的薄薄的破枕头的另一头时**竟在一瞬间忽举——天哪! 写到这里我的手不知为什么停住了汗也下来了我不知道别人如何但我在讲到自己的可笑事时会感到不好意思即使我用最厚颜无耻的态度抱着爱谁谁的心理去写也是如此。 第o92页 我一直猜不透上帝的某些意图比如他让人在遥遥无期的最后审判到来之前无所事事烦恼不已比如他对人的性器官的设计依我所见至少对于我来说这一设计不方便之极可见他对人体工程未做任何研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干也许他认为那东西不算重要随便有个地方放放便可也许他觉得放在的身体中间最难找的地方比较神秘?也许——谁知道呢?反正这么干的结果给很多人造成极大苦恼如果这件事要我来干我会把男女性器均放于大腿一侧就像现在的大袋裤的侧兜一样按男左女右的方式摆放或者我还有一些更有创意的设计比如每人一边一个?如果每个人都有双性器那么所谓的两性关系的道德问题以及所有连带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一了百了了吗?——或者腰际?或者臂部? 就是腋下也比两腿间要强啊! 闲话少说我要说的是另一问题即性压抑给人造成的苦闷我是一个爱读传记的人就我所知除了居里夫人以外还没有什么人在生活中不受性压抑的困扰以至几千年来几乎所有男性人人为此愁苦不堪怨声载道在人世间就连最让人着迷的精神恋爱都没有市场漂亮妇女竟可不思进取以此过上很好的生活而不漂亮的机灵妇女最少也可以此谋生而著名男性一生的荣耀除了赢得战争、财产和尊敬以外竟然还得以赢得**多少来作为奋斗目标至于那些没有名的男性暗地里也没少为自己的**而四处奔波其中的呼号转徙虽不太为外人知晓但他们惨不忍睹的身影是可以想见的多少宝贵时间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了怪不得那些诸如探索人生意义、宇宙奥秘之类的正经事儿没人干那!以我为例——算了还是别说了说了让人伤心——我只说说后果就可以了本来**的目的只是为了生产下一代但现在**问题几乎可说是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只举上一例就够了——目前**居然作为娱乐而出现社会生活当中这与它的最初功能是多么地风马牛不相及啊!算了算了还是不说了如果有人能把我的创意付诸实施那么无疑对于人类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或者他有别的招数比如让**成为一件痛苦之极的事情——其痛苦程度相当于往喉咙里灌进一碗微烫的辣椒水儿?更不用说更痛苦点不用说去追求就是让人听了也浑身不自在——总之我认为这件事很重要为了能唤起大家的重视和明家的兴趣方便记忆我用北京黑板报上常见的宣传口号概括一下—— 省下**一事带来好处不少 男女混在一处精神生活主导 探索世界奥秘受受艺术熏陶 柴米油盐传统仍然不能忘掉 贫困疾病饥饿工业革命解决 根除**饥渴信息时代目标 两性关系重建任重道远时髦 上帝一招不慎人类代价不小。 第o93页 有时候我喜欢写剧本剧本因为要遵从某些娱乐原则往往写着写着突然间会觉得十分有趣可以让人暂时忘掉苦恼不堪的现实但现实永远是现实有如一个在家里不小心丢掉的电子表那块电子表是你不小心丢掉的你以为它从这世上消失了不幸的是你的家就那么大它只是躲在一个你暂时想不到的地方总有那么一天你会重新现它如果现实是物质的那么它一定遵循物质不灭定律如果它是精神的那么它也绝对遵循精神不灭定律如果它既不是物质又不是精神而仅仅是它自己的话那么它也严格按照现实不灭定律的准则行事你无法让它消失如果你想让它转化成另一种东西那么你的努力最终也是徒劳这就是我对现实的理解。 对于我来说陈小露就是一个现实起初我遇见她为她的一举一动所影响于是种种千奇百怪的情感就在我的心中应运而生我渴望见到她渴望与她交谈渴望与她上床为她狂喜为她忧伤为她颓废为她不安为她对我的态度而迷惑不解我胡猜乱想试图对我们的关系做出判断试图对我的**做出分析我思念、我渴望、我嫉妒、我多疑、我易怒、我敏感、我焦虑、我无奈我叹息事实上我对她一无所知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她的过去以及从她的只言片语中获得某些关于她现在的信息但是就我所知的一切似乎与我们的将来没有任何关系稍一冷静我便会意识到这一点然而从我遇到她的那天起到我在饭店里等到她为止我从来没有把她当做一个现实而是把她当成别的什么我用想象力把她置于另外一个世界我把她当做我的天仙除了得到她还是得到她似乎得到她一切就会完事大吉就像我写的剧本结尾一样但是那些结尾的后面是什么呢?我承认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这件事我没有想到世上的一切事情居然没有一个结尾那些事情只是在不断地生、生、生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局。也就是说对于我和陈小露我想到了很多东西很多不着边际的东西就是没有想到她与我一样也是现实的一部分我想我不该忽略掉现实这个至关重要的东西。 第o94页 天黑了。 我突然现天黑了现自己置身于黑暗中。 我的周围不仅黑暗而且悄无声息。 我感到了冷清。 于是我打开所有的灯顺手打开电视我感到饥饿一下午的写作让我在不自觉中喝了整整一暖瓶的水当我拎起脚边的暖瓶时竟觉里面是空的一如我的内心。 我拎起暖瓶来到服务台换了一暖瓶开水然后回到房内。我把写完的东西存盘关掉笔记本再次出了房门来到楼下的餐厅中餐厅的菜单不错就是我想吃的全没了于是又走到西餐厅我要了一份马来西亚式炒饭一杯牛奶一份奶油沙司烩玉米一份焖牛肉卷然后走到商品部买了一盒三五牌香烟回到餐厅等着饭菜上来时间显得非常缓慢菜左等右等不来我在餐厅里四下蹓跶餐厅还算大灯光稍暗放着大路货的轻音乐墙上挂着几幅只有饭店餐厅才好意思挂出来的蹩脚风景油画服务员不多男女各半身穿制服表情麻木由于缺乏应有的培训他们竟极不礼貌地分布在各个显眼的位置上叫人看上去很不舒服仿佛他们在看守你似的此外整个餐厅中吃饭的人也不多大概都赶着刚刚结束的自助餐好多尝几样菜。 我来到电话边给赵东平打了个电话不出我的所料他正在洗澡光着身子从洗手间跑到房内接电话通过电话他用不满的声调告诉我这已经是第二次跑出来了刚才他媳妇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他中午走前没注意关严洗手间水箱的水以至媳妇下班回家现浪费了水不说挂在马桶边上的除臭剂也全被冲光了他问我在干什么一会儿游不游泳我说我正吃饭游泳的事儿吃完再说给他打电话的另外一件不出所料的事就是赵东平向我夸耀他刚才吃的自助餐:三文鱼大虾随便吃!——这是他的原话。 我挂下电话回到饭桌边炒饭上来了味道还可以后来上的牛肉卷令人失望为了冲掉牛肉卷的怪味我又要了一小瓶日本生力啤酒啤酒全喝了牛肉卷却剩下一大半接下来的烩玉米情形更加不妙还好有一杯牛奶我喝掉牛奶结束这顿晚饭出了餐厅回到房间门前突然我感到自己是那么不情愿进去不愿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候在里面于是走向赵东平的房间到了门口听到里面音量巨大的电视声好像是一个谈论经济形势的专题节目伴随着主持人的说话声隐约还有刺耳的电动刮胡刀声一想到要看赵东平刮胡子我顿时打消了进去的念头于是转身径直下楼来到电子游戏厅。 在游戏厅前台我买了一百元钢蹦去玩一个开飞机的游戏这个游戏我不会玩根本找不到敌机我开着开着就结束了再次起飞依然如此于是换到一个外国武侠游戏上只玩了一会儿由于手指要不断地迅地敲击按钮很快就酸了只好换到一个开枪的游戏上我打着打着居然摸到窍门每必中看着敌人嗷嗷惨叫一个个毙命枪下不禁感到十分有趣可惜敌人太多了打着打着不觉眼睛累得冒出泪花敌人一片模糊擦去泪水之后却再也打不准终于把手中的游戏币用光于是出了游戏厅。 我回到客房用房门钥匙开门电话铃响起我三步并做两步冲进屋内拿起电话却是忙音片刻电话再次响起我接了原来是赵东平他问我吃完没有我说吃完了他说要过来看看我写的剧本我只好答应了一分钟后他进来了头上散着洗手间配给的水果香波味进来后一屁股坐到我的椅子上打开笔记本看了起来刚看一秒钟就高声叫喊:你疯了吧都写了一集了写那么快干嘛呀咱还要在这儿多享受享受。话音刚落又喊起来啊!第二集你都写那么多了——你完全神经病一个! 我笑了:一个星期完成我保证。 那我怎么办? 你——你自己在这儿享受吧要不把你媳妇接来? 废话她还得上班呢! 那你自己混吧我可不想在这儿呆那么长时间。 别别——慢点写慢点写——我刚才打电话踩点儿了这儿有姑娘贵是贵可不知道长得怎么样一会儿我们去歌厅看看。 成啊你——刚离开媳妇就想操别人我给你媳妇打电话了啊—— 我才不怵呢——再说咱就是去看看还不定怎么着那我话说前头难看的不要太贵了不要事儿多的不要——哎你喜欢什么样的? 又不是选美管她呢。 我不行我就是冲着漂亮去的要连我媳妇都不如我不操叫她们没生意。 这要求不高估计那儿的姑娘能满足你—— 我告诉你我喜欢那种瘦瘦的白白的小小的软软的皮肤嫩嫩的眼睛大大的屁股圆圆的头黑黑的—— 小腿儿细细的**紧紧的——去你妈的不就是幼女型的吗? 对啊——我就喜欢小逼—— 你真够禽兽的。 **你装什么正经呀—— 我不是装正经我是对你那爱好不感兴趣这样吧要是有你说的那种姑娘你操她我把她妈叫来—— **!赵东平眼睛里猛地闪出兴奋的火花我——操!——咱们走吧。 我不去没兴趣。 又装! 我没带那么多钱要不你先借我点儿? 这句话总算刺中了赵东平的要害他立刻化兴奋为沉默化沉默为顾左右而言它化顾左右而言它为看我的剧本化看我的剧本为匆匆离去——真是太棒了! 我关上他慌慌张张走时没有关上的门回到椅子边坐下重新面对笔记本我点上一支烟看看表已经快十点了陈小露的电话还没有打来。 我来到电话前抓起电话只按了几个键就放下然后回到笔记本边准备把刚写的看一遍洗手间的门开了传出陈小露学赵东平的声音:**——你装什么正经呀——**——咱们走吧——**——又装!然后是她略带沙哑的出自天仙之口的笑声。 我回头眼前的情形叫我大吃一惊陈小露一丝不挂光着脚右手捏着她的真丝胸罩儿和内裤左手拎着她的漆皮小背包带着墨镜从洗手间晃晃悠悠走出来先是锁了房门然后走到我面前:你信不信我就是这么来的? 我盯着她热血上涌几乎瘫在椅子上。 陈小露走到我面前经过我走到床边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床上墨镜也摘下又走到窗边把留有一条缝儿的窗帘拉严然后转过身再次学着赵东平的腔调说:我告诉你我喜欢那种瘦瘦的白白的小小的软软的皮肤嫩嫩的眼睛大大的屁股圆圆的头黑黑胁——小腿儿细细的**紧紧的——小逼! 她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一边把手做成兰花指的式样拿着戏曲份儿(她以前学过)依次指着自己身体上被说到的各个部位迎着我火辣辣的目光走到我近前在我向她伸出手去就要够到她的一刹那抬手给了我一记耳光:去你妈的看什么看! 我刚要说什么她用手一指洗手间:你去对着镜子看看看看你那一脸馋相儿像作家吗像作家吗?你的严肃呢你的深沉呢你的话语权呢你的灵感呢我告你今儿你非得给我做出个才气横溢的样子才行要不老娘就不让你近身——话音未落一头栽到床上迅钻进被单只露一个脑袋在外面别怕你消费得起——今晚我大减价来吧—— 对于这样的姑娘你能说她什么呢?说她可爱?说她特别?说她聪明伶俐?说她漂亮迷人?说她妖里妖气?说她令人兴奋?说她不同凡响?我不知道我想不出我无法用语言形容这是另一种花朵鲜艳夺目亮丽无比就像炸开的五光十色的焰火一样叫人叹为观止她所展示的大胆粗俗和下流是那么得体所有经她表现出来的一切都自然而然生动有趣完美无缺——除了叫她天仙以外我想不到还有更恰当的称呼。 以后的事情我记不住了但有一件我记得在她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我由于心慌意乱差点接着问出多少钱这句话来。 第o95页 你必须给我表演坐怀不乱必须表演现在就演马上就演立刻就演——来来来——别构思啊别构思再构就假了—— 已经是后半夜了陈小露还在跟我逗她似乎是一台永不休止的动机可以没完没了地飞转动这是另一个迷人的陈小露说实话我早就被她完全弄晕了。 但是光把我弄晕对她来讲还远远不够她还要与我谈论别的东西因此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每人都两眼布满血丝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还在没完没了地聊天我躺在床上抽着烟她躺在我旁边头枕在我胸前手指不是摆弄放在我肚皮上的烟灰缸就是在我胸前划来划去。 你知道吗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长着丁香把回忆和**参合在一起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这是谁说的?她问。 ts艾略特。我答道。 风吹得很轻快吹送我回家走爱尔兰的小孩你在哪里逗留?——这是谁? ts艾略特。 去年你种在花园里的尸它芽了吗?今年会开花吗?——这是谁? ts艾略特? 今晚我精神很坏是的很坏陪着我。跟我说话。为什么总不说话。说啊。你在想什么想什么?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是谁? 不知道。 还作家呢——这都不知道告诉你吧——还是ts艾略特。 我也喜欢过艾略特。 又装。 我讨厌女诗人。 你骗我。 写东西的女的里面我喜欢吴尔夫她后来疯了跳河自杀—— 还有女的自杀吗? 我记不得了。 女的就是不行连自杀都比男的差——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道会自杀也不一定会写文章。 同性恋呢? 我喜欢的作家大多是同性恋。 谁是同性恋呀?有谁呀? 毛姆就是。 还有呢? 纪德。 还有呢? 多了去了——普鲁斯特。 普鲁斯特是同性恋? 当然了不仅同性恋还是受虐待狂呢据说他晚上老找纪德聊同性恋的事儿也许在王尔德快死的时候还去看过王尔德。 讲讲讲讲。 我都记不得了。 他们怎么同性恋呀? 我又不是怎么知道? 你想想想想嘛——普鲁斯特怎么同性恋? 据说他弄几个男妓关在他的房间里白天也不许走谁要是走就得向他请假讲明理由有的小男孩受不了跟他在一起账也不结就跑了他就会感到非常悲伤于是就把悲伤写在小说里据说为了写出真情实感他才这样做的。 真的? 我是在他传记里看的。 你爱看王朔吗? 王朔的书我看过一半吧。 怎么样? 够贫的。 你说王朔是同性恋吗? 不知道没听人说起过。 我上学的时候特爱看王朔小说我们宿舍有一个女孩睡我上铺看王朔简直看疯了一会儿哭一会笑跟个疯子似的她长得挺漂亮的那时候她要是遇上王朔肯定会跟他睡觉你信吗? 我不知道。 你以后不许写王朔那种书骗小姑娘听见了吗? 我不会写他那种书。 我告诉你啊——你应该写村上春树那种你看过村上春树吗? 看过《跳跳跳》。 《挪威森林》你没看? 我有还没来得及看。 回去看回去看特来劲真的特来劲。 我现在很少看小说我写剧本小说写的很少。 别写剧本了写剧本不好你应该写小说。 写小说无法生活。 你真没出息。 没办法。 没办法也要写小说。 钱怎么办? 借呀——笨蛋。 开始还可能有人借你时间长了就没戏了。 我借你只要你写小说——他们说你会写小说。 我想想吧。 我从小就想跟作家混看着他写小说。 你够怪的。 我告诉你要是你写小说我就帮你找编辑表。 你想什么呢——编辑怎么会听你的? 笨蛋我跟他睡觉呀!——他要是不我就跟他睡觉看他不—— 要是编辑是女的呢? 笨蛋!找男编辑啊! 我觉得你干得出来。 是——我干得出来这对我太容易了。 你别这样——你要是跟编辑睡觉我就不写小说了。 那好吧你要是觉得用不着我就自己跟他们睡吧。 我?——算了吧。 你放心吧我就是跟编辑睡了也不会告诉你。 你——你为什么要让我写小说呢? 如果连小说都不写那活着还有什么劲呀! 要是你愿意跟我一起混我就写小说。 真的? 真的。 你说话算数啊。 我不会骗你。 现在我告诉你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你就跟你睡觉吧——我读过你的小说你写的长篇我在大庆家看过是我让大庆把你介绍给我的——不知为什么看了你写的小说就想跟你睡觉。 你这人太怪了。 你是怎么开始写小说的? 说起来话长。 说说。说说。 我上高中时和外校的一个女孩混我给她写诗后来开始写小说有一天她对我说现在你小是我的小作家你属于我以后等你长大了成了大作家就不属于我了。她的话虽然听起来很酸却让我很感动就开始写了。 她呢? 谁? 跟你说这话的女孩? 早跟我掰了。 为什么? 看不上我呗。 是你甩的人家吧? 不是。 又骗我——你能不能对我说点真话。 我没骗你。 哎我问你她是不是你写的阿莱呀? 不是。 那她后来怎么样了? 一上大学就掰了。 那阿莱呢? 那是我上大学认识的。 她漂亮吗? 一般。 你喜欢她吗? 那当然。 她为什么不跟你好了呢? 是我甩了她。 又骗人。 我没骗你我说过我不会骗你—— 那么以后我也不会骗你。 第o96页 那个在饭店客房里的夜晚我认为是个了不起的夜晚我永远不会忘记。 第o97页 一切都是偶然的就像是愿望达成就像忘记失望就像被踩死在行人脚下的蚂蚁就像与行星相撞的慧星就像盛开的红玫瑰就像被风吹散的晚霞就像被云遮住的月亮就像身边的地狱。 如果我不会回忆不会阅读由文字书写的历史不会观察现实就会认为一切都是必然的偶然便失去力量多少次在梦中我仿佛置身于一团飞旋转的火球之内突然之间火熄灭了我被烧成了一股随风飘扬的轻烟我洋洋洒洒、我茫茫然然我不知所终。 我自己有一本字典随着年龄增长很多字词都被我从其中——划去这些字词对我不再具有意义天长日久我的字典越来越薄终于变成一页而那一页也被我一分再分最后只剩下一个词对我具有意义那就是烦恼它是我的朋友每天与我窃窃私语即使在梦里也从未止息。与陈小露度过饭店里的一夜后我的朋友突然不辞而别渺无音信这反倒让我惶惶不安起来。 我说过我一直背对生活我的一切存在于生活的背面我喜欢生活的背面我站在那里把生活变出的戏法逐个拆穿并从中获得无聊的快乐但是那个夜晚使我激动的夜晚却让我宁愿相信假相而不顾真实那一夜我与陈小露来到窗前拉开窗帘一边乱搞一边遥望夜空夜空黑暗而宁静漂亮得难以形容一轮丝毫没有缺损的圆月悬浮在空中颜色澄黄如同一滴巨大而混浊的眼泪陈小露的两只柔软的**就趴伏在冰凉坚硬的窗台之上而她望向月亮的眼睛则比月亮还要清澈明亮我听到她轻声呻吟如泣如诉就像从天空中落下的音乐一样虚无飘渺。 第o98页 二十个避孕套使完了十集剧本写完了用了十五天这是我在那个郊外饭店住的所有时间十五个白天和十五个黑夜比白纸还要洁白的白天以及比墨还要黑的黑夜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它自己的重量和体积每一分每一秒都放置恰当、都精确无误如同一乐曲的每一个四分八分音符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从天堂降落的会舞蹈会嬉戏的精灵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都长着的透明而清新的翅膀都念着可爱而迷人咒语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无论是廉价的化纤地毯还是洗得不干净的床单还是怪里怪气的饭菜还是电视里刺耳的声音还是服务员的不合身的制服还是玩不过去的电子游戏还是温度过低的游泳池的池水还是土里土气的花园还是每日配给的淡而无味的劣制茶叶还是酸倒金牙的情话还是荒唐骗人的许诺都无法让我抹去对快乐的感觉——十五天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组成的十五天。 第o99页 十五天后我结束工作收好东西领到报酬打道回府。 陈小露开着车我带着她的小而又小的墨镜录音机里放着王靖雯的歌后备箱里装着我的行李我们就这样一路驶回北京就如同从彼岸驶回此岸就如同从梦境驶回现实。 第1oo页 汽车停在我家楼下我刚要下车拿行李陈小露一把拉住我我停止动作回头望向她。 我就不上去了。 为什么? 我还有点别的事。 要我帮忙吗? 不要我自己的事。 那么我等你电话。 陈小露一愣转眼笑了起来。 你还真想跟我同啊? 她说话有很多习惯比如把同居说成同把学英语说成学英等等。 你什么意思? 陈小露再次笑了起来:算了吧要不了几天你就烦我了。 我忍着行不行? 那我烦你呢? 你也忍着点儿。 我问你这半个月操我还没操够? 没有。 看我看没看够? 没有。 去你妈的吧骗谁呀? 去你妈的——没骗你。 得了吧十五天!一个作家就是操艾玛纽-贝阿也操够了——要不你就不是作家。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作家但我会开始写作。 你把我话当真了? 我自己想写。 回去写吧我真的要走了。她看看表突然做出一种不耐烦的样子。 第十一章 第三部一月的情感第十一章 我对不耐烦的样子十分敏感可以说不耐烦的样子是我最讨厌的样子第一次看到这种样子也是从一个姑娘脸上当时她离我而去而我却不识时务跑到她那里去找她于是我看到了这种被我称之为不耐烦的表情这种表情告诉我姑娘对她们已经不感兴趣的男人是多么地残酷无情无法容忍——从此只要我见到这种样子就会凭空里火冒三丈怒不可遏无法自制。 对方可能没想到这种强烈的反应有一大半是对我自己的因为这种表情总是提醒我我是多么地不会察颜观色、多么地不通情达理提出的建议或要求多么地令人尴尬而我的判断失误又是多么地令人难堪特别是我突然会察觉到自己居然竟敢再一次偷偷摸摸地对别人对生活生出幻想!我简直无法原谅自己这样做。 在我小的时候我认为生出幻想非常可怜因为幻想无法实现长大后我对幻想的态度更加恶劣没有任何可以通融之处简直是厌恶得无以复加这是因为对于自尊心来说根本无法接受来自幻想的侮辱这是因为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除了自尊心他其实一无所有如果接受侮辱就要放弃自尊如果连自尊也要放弃的话那么这个人顿时降格为奴隶身为奴隶便没有人格没有人格则变成别人的工具也就是失去了存在的任何价值。最不幸的是人受侮辱主要是来源于幻想幻想要求人对自己有新要求于是产生希望为了希望为了那个最不值钱最不要脸的希望人们竟然就会去为其奔波接受侮辱这样做的结果通常是极不可靠的希望终于破灭人在为其奔波的过程中由于习惯于侮辱终于丧失人格沦为物质沦为工具。这是我的一个小小的经验之谈。 也正是因此我把不耐烦的表情同这许多东西联系起来于是顿觉心中一空眼前一黑立刻感到如坐针毡我不再看陈小露说了句好吧下了她的车她拔下车钥匙跟过来为我打开后备箱我取出行李放在地上把墨镜摘下来还给她对她招招手:那么再见了。 再见。她说戴上墨镜。 我头也不回地走进楼中来到电梯间按了一下电钮等着电梯下来心中既愤怒又万分沮丧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点燃一支香烟吸了几口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在电梯就要到的一瞬间扔掉香烟提起手提箱离开电梯口走到楼梯间一阶阶地爬上去。我飞快地爬着楼梯一层又一层中间几次喘不过气来几乎虚脱但我就像正在被鞭鞑的牲畜一样不停地向上爬着我感到晕眩双腿无力胸口闷但我仍不停止一口气爬上十二楼我打开楼梯间的门来到家门前我放倒箱子坐在上面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突然我听到房间里面传来电话铃声出于直觉我感到是陈小露也许她忽然感到我有些不对劲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我觉得这个电话一定是出自陈小露因此我手一摸到钥匙就本能地想去开门就在钥匙接触锁孔的一刹那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是多么地迫不及待这让我的自尊心无法接受于是动作戛然而止手垂下来一切半途而废。电话铃仍在响着一阵紧接一阵为了不让自己去开门接听电话我走到楼道中间的一扇窗子前打开窗子看了一眼下面空荡荡的花园随手把一串钥匙扔到楼下我探头向下只见钥匙在空中只一闪便不见了落地的声音也听不见我把头收回来关上窗子回到家门口再次坐到手提箱上长长吐了一口气电话铃徒劳地响着五六分钟光景如我所愿终于消失。 我来到电梯边按响电钮电梯隆隆而上电梯门打开我走进去电梯门关上我下到一楼走出楼门陈小露的车不见了我来到花园在一片杂草丛中寻找我的钥匙。钥匙很快找到我在花园里漫步到心如止水方才上楼回到家里把手提箱放到厅里然后走进屋坐到写字台前一层细细的汗珠突然间从身体各个部位冒了出来我再次长出一口气即而叹息再三直到汗珠消失。我环顾四周还是那天我走时的样子写字台上陈小露一直说倒未倒的烟灰缸还摆在上边里面的一支留有她口红的香烟看起来竟仿佛还未完全熄灭的样子。 第1o2页 有时候人会感到伤感这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情绪因为伤感往往出现在人们无力改变现实的时候出现在人们回忆的时候出现在人们软弱的时候那一天我坐在写字台边用手拂去电脑显示器上的灰尘把烟灰缸整个扔进垃圾袋又转动坐椅目光扫视房中一切。这时伤感便自天而降犹如一记突然袭来的重拳还没等我伸手抵挡便把我彻底击倒在地它就是这样明目张胆、大大方方而来它站在我面前厚颜无耻而又趾高气昂此种作风当然十分讨厌而我却无法对此局面做出任何反应而是闭上眼睛听凭这种感觉的落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清醒过来从垃圾袋中把烟灰缸捡出来到厨房洗净又走回厅里打开手提箱把里面的脏衣服分门别类地放成两堆掀开洗衣机盖放进半箱水倒进洗衣粉然后把一堆衣服扔进去把定时针拧到半小时开始洗衣服我坐在洗衣机边手里拿着一本书看也不看只是出神地听着洗衣机忽转忽停地隆隆声半小时后一堆洗完我又一件件抖开用衣架晾在阳台上然后重复上述过程洗第二堆衣服洗完后我把手提箱里的其它用品物归原处给还在饭店辛苦奋战的赵东平打了一个电话鼓励他继续顽强地写下去。 顺便提一句赵东平在我和陈小露如胶似漆时他则心猿意马不平衡之极先陈小露每天来看我于是我在她不在时拼命写作根本没功夫跟赵东平闲聊陈小露一来我关起房门当然对他绝不理睬因此他的孤独可想而知别的我忘记了我只记得他带去的八千块钱被他这个一钱如命的人花个精光这种情形颇为少见也不知他如何向媳妇交待再者我走时他的十集只进展到三集也不知我走后他如何能把后七集糊弄过去。 我之所以写的如此迅是因为我以为能尽快回家与陈小露一起生活这种生活我们几次提及而她每次提及时都兴致高昂地与我共同描绘这样在我头脑中便形成一个错觉以为她当真愿意如此并且也能办到于是辛苦张罗把共同描绘的无影世界视为真实于是尽快赶奔而去没想到你四脚如飞你风驰电掣你如期到达你以为一步登天可惜回头一望她却原地未动而你则独自进入必须有两人才能成为乐园的家中顷刻间乐园变成监牢你成为自己苦心营造的世界的囚徒——可气的是由于不善汲取教训这种自取其辱的情况在我烂泥糊不上墙的人生中曾不止一次地生!真是可悲可叹! 第1o3页 我讨厌姑娘拒绝我不管什么样的事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也不管为什么。 对喜欢的姑娘我从不提出任何要求就是不给她们拒绝我的机会。 对我来讲喜欢一个人就意味着永不拒绝。 无论什么样的事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也没有为什么。 永不拒绝这是偏执而可怕的情感我知道。 我错了我更应知道的是我也应学会拒绝——拒绝一切拒绝一切的一切。 第1o4页 也许我是个浪漫至极的幻想者也许我只是一个**爱好者而已。 我弄不清自己我在回到家洗完所有脏衣服又抽完所有烟的时候我还弄不清自己弄不清陈小露弄不清一切。 但我知道欢欢喜喜回家准备与陈小露共同度日这一想法是一个地道的蠢想法当一个蠢想法自内心的时候当然就成为蠢之又蠢的想法。 当一个人为蠢想法着迷的时候这个人就注定成了蠢货当他自内心地为蠢想法着迷的时候这个人当然就成为蠢货中的蠢货——不言而喻在这方面我是指争当蠢货之王方面我不幸地一而再再而三地遥遥领先——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冠军操他妈冠军。不要笑在写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的泪珠儿还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呢。然后我表情恢复严肃。肺腑之言:这真是一件应当严肃对待的事情。 第1o5页 回家三天以后我做出决定放弃剧本开始对我来讲真正意义上的写作我是指小说。 做出这个决定后我轻松了很久生命短暂脆弱一钱不值在里面苦挣苦熬实在荒唐最无耻的充满谎言的体面生活对来我说枯燥无聊它所树立的希望人所共知恶俗不堪即使是作为换换口味我也要原地转身——为什么不试试更为绝望的生活呢? 那天天气热得出奇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我顶着烈日站于阳台之上把头探出窗外望着楼下二环路上一辆接一辆行驶的汽车把嘴里未抽完的香烟吐到空中看见小小烟头缓慢下坠我不禁兴致勃勃我感到自己正像烟头一样带着微弱的火光缓慢下坠一瞬间竟以为区区十二层楼便是深渊。 第1o6页 小说写作对我来讲意味着改变不是变好而是一切变坏一切变坏的标志便是停止谎言说出实话说出实话并不容易实话意味着穿过谎言布下的迷雾去寻找事物的真相当然找到真相无法做到最起码也应向着真相可能所在的方向追问几声吧。我就是抱着这种态度开始写作的。 第1o7页 在我生活当中见惯了这样的人他们对自己了如指掌认为凡愚昧无知必是别人凡恰当妥贴必是自己一句话他们初出娘胎便已至善至美无需任何学习便已事事精通。他们对生活的见解也异常独到认为不断提高社会地位经济地位就是爬向成功认为生活便是柴米油盐便是劳动与娱乐如在生活中屡遭失败也可用活着是福来自我安慰除了活着他们对什么都漠不关心除了自己已经知道的东西以外什么都没用人生无需多讲只需经历一番便可这样的人往往大同小异窥一斑而知全豹他们一茬茬活在世间自生自灭自知其苦自得其乐坚强勇敢令人尊敬。这样的人遍布地球直把地球搞得枯燥到了极点几乎难以居住但凡你要厌倦他们那出路只有一条就是听死人谈话也就是读书读那些活着时非常有趣的人写的书因为这样有趣的人物少之又少所以他们留下的书本就显得物以稀为贵我想这就是我所认为的写作的意义。 当然能够进行写作的人十之**也是属于滥竽充数混入写作队伍当中也不算难问题是判断出自己是不是东郭先生并不难倒是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是件难上加难的事情。自开始写作到现今为止我每日都会溜到镜前仔细观瞧辨认通常看到的东西总令自己十分失望于是咧嘴苦笑然后心中充满悲哀地离去。 特别提及这一动作纯属自然而竟然无法制止直至现在简直成了一幕每天自动上演的令我哭笑不得的丑剧——你可知道我仍坚持写作是什么意思吗? 我说过写作就是说实话面对自我时绕来绕去十分无聊而沉默不讲则是虚伪只讲一部分而不讲全部则是说谎而且是说谎中最坏的一种。 关于别人避而不谈的话题我是说得太多了。 第1o8页 开始写作这件事让我暂时把陈小露放置一边我把自己沉入记忆中的世界查阅自己幸存的日记和以前留下的只言片语经过整理慢慢摸索自己曾经糊里糊涂地走过的人生道路有时记忆中断于是停止写作找来与我个人兴趣有关的书籍通过阅读和思索来做自我分析并记录下来以此作为我写作的参考材料我把这种活动称做我的工作。 我的工作范围极广从第一天开始便一下到达不着边际的地步事实上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所做的是什么但是仅仅几天我却从中获得不少乐趣我从来就不是一个自信的人随着年龄增长我对自己不自信这一点倒是越来越自信因此我对自己在工作中得出的结论往往游移不定所以我的写作也充满疑虑我时而怀疑自己是否具有写作才能时而对自己写的东西疑神疑鬼写下一页不知所云再写一页依然如故但我依然坚持不懈我时而觉得应从内部描写生活时而觉得外部也应提及总之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然而即便这样我也无法做到煞有介事在没有完全认定某种东西正确与否之前就不管不顾地继续下去当然这里面有很大原因是源于我不自信而且不知为什么自信的人总让我感到十分别扭对此我曾百般思索不得其正解但有一点或可提出让人讨论这是我仅仅是凭感觉得来的那就是自信的人往往把其自信以专横的形式表现出来而面对专横我往往无所适从因此别扭之情便油然而生。 第1o9页 我十分欣赏老维特根斯坦的《哲学研究》就是前言部分的文字也让人喜欢随便摘录几段如下:我在本书表的思想是我过去十六年来进行哲学研究的结晶它们涉及许多论题:意义、理解、命题、逻辑等概念数学基础、意识状态以有其它论题。我把所有这些思想写成一些论述即一些短的段落。它们有时成为关于同一论题的拉得很长的一根链条但有时我又突然改变从一个主题跳到另一个主题。——起初我打算把所有这些东西汇集成一本书我在不同时候把这本书的形式想象成不同的样子但重要的问题是这些思想必须以自然而然的顺序从一个论题进到另一个论题中间没有脱节之处。我曾几次企图将自己的成果联结为一个整体然而都没有成功。此后我认识到我永远也不会成功。我所能写的最好的东西充其量不过是一些哲学论述。 ——我的成果在流传中遭到各种各样的误解、或多或少地被冲淡甚至被歪曲了。这使我的虚荣心受到伤害而颇难自制。——因为自从我十六年前重新开始研究哲学以来我不得不认识到在我写的第一本著作中有严重错误。我把这些东西表出来是心存疑虑的。尽管本书是如此贫乏这个时代又是如此黑暗给这个或那个人的头脑带来光明也未尝就不可能是本书的命运——但当然多半是没可能的。 我并不愿意我的著述会使别人免除思考的困苦。但是如果可能我希望它会激某个人自己的思想。我本想写出一本好书来。这一愿望未能实现。然而我能够改进本书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一九四五年一月剑桥 太帅了!然而真正帅呆了的是前言以后内容。 没有自信没有不着边际的胡说八道朴实无华然而又异常优美明确。 在老维的文字里见不到一句废话几乎可与牛顿的数学公式相接近读来有时虽然费力、却又痛快无比——而相比之下现在正时髦的福柯、杜拉斯之类就显得nfea2里nfea2嗦漫无边际简直不值一提。 我认为老维特根斯坦的写作是有意义的写作。 第11o页 面对老维的这种写作我真是伤透了脑筋这种伤脑筋的感觉十分讨厌无论我如何地写两面对照一下往往觉自己像一个小丑十分无聊这也是我不可告人的痛苦之一。于是我无聊地面对自己的写作依然努力内心却绝望得像一只滑向深渊的小烟头儿小烟头儿悲剧的不可救药之处在于它在下落的过程中已经熄灭了。 我不怕别人的嘲笑因为从来没有人能笑到点子上但顶住来自自己的嘲笑着实不易这在我的写作中表现得十分突出我要写作就要顶住来自自己的嘲笑我犹犹豫豫但始终不忍放弃。渐渐地通过写作我与自己做起了残酷的游戏这个游戏极复杂我在这里不多讲但游戏的结果我可以告诉别人那就是我慢慢地断定我的人生一无价值说明这一点也很容易我现自己除了陈词滥调没有任何新鲜东西可以示人因此在我心情好的时候我管自己叫饭桶心情坏的时候我称自己为造粪机器当然这样叫不全是因为我心情好的时候就跑到厨房吃东西心情坏的时候就跑到洗手间排泄。关于我的写作就谈到这里。 第十二章 第三部一月的情感第十二章 嘿老黑你知道吗?今天白天我把我媳妇给操了! 喊出这句话之际建成正好与我隔着一张饭桌他手持一扎啤空杯在空中挥舞着我们当时是在东四附近一个叫红宝乐的小饭馆里在坐的有建成、老黑和两个老黑带来的在歌舞团跳舞的姑娘正是深夜那是在我开始写作一星期后。 你别呀少喝点儿—— 你少废话你别管我你给我倒上倒上!建成举着空杯老黑只好给建成的空杯里倒上啤酒我告诉你老黑我就爱操媳妇谁的媳妇都成以前咱年轻有钱不爱操自己的媳妇爱操别人的现在咱日薄西山了咱不行了咱只好操自己的媳妇了我告诉你老黑咱这么多年朋友我告诉你为了晚上出来跟你喝酒我白天就把我媳妇操了——你说我够不够朋友? 够朋友!够朋友!——哎建成你先把裤子提上咱够朋友你想想你在东单体育馆保龄球跑道上脱裤子的时候是谁给你穿上的? 我不记得了。 你把裤子提上建成—— 我裤子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见呀? 你脚脖子上。 内裤掉了吗? 掉了早掉了。 你骗人老黑。 我没骗你。 你骗我了老黑。 建成建成—— 你真的骗我了老黑我告诉你老黑你骗我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告诉你我已经一年多没穿过内裤了。 建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做出一付大失所望的样子无须多讲建成又喝醉了。 老黑穿一身深灰色金利来西装黑色衬衫打着一条上面画着一串老鼠的白色领带活像一个大哥大建成也穿一身西装大大的白色棉布衬衫几乎拖到大腿中央裤子确实掉了因为建成刚刚上了一趟洗手间可能是忘了系皮带便急着跑出来与我们喝酒说话。这种夜晚饭局我经历多次早已见怪不怪而老黑更是轻车熟路。 事情起因于建成他一个人傍晚逛美术馆边上的三联书店买了一包书忽然饿了于是来到不远处的馨乐喝了一杯酒后感到孤单于是想到朋友老黑正巧在附近带两个姑娘看人艺的话剧于是过来一起吃饭不久人越聚越多我也被从家中叫了过来我到时建成刚刚喝醉了大叫着要吃小鸡炖蘑菇但馨乐没有这个菜于是转来红宝乐在转场的过程中其他人见事不妙纷纷溜走。 建成大醉之后虽难缠却极有趣难缠是因为你没有醉得照顾他有趣是因为你也喝得大醉于是与他一起共渡天伦之乐。此刻他就是极有趣因为我喝醉了当然老黑也没有幸免。 老颓呢? 走了。我答道。 走了?建成四下张望一下他不是要来看看你写的小说吗? 我忘了给他了。 你拿来拿来——我看看我看看——我要看看文坛的后起之秀在写什么。 我把我刚写的小说打印稿递给他。 建成拿起我的稿件二话不说一下掷于地下然后慷慨激昂地对我说:周文你这么年轻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小说上面你说你为什么放着钱不挣酒不喝小妞不操你告诉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告诉你我是过来人我告诉你都什么人写小说我告诉你写小说的都是什么人我认识好多写小说的我告诉你啊—— 你坐下说你坐下说。 老黑拉着建成的衣襟让他坐下老黑这样是怕建成摔倒在桌子上一会还得收拾。 你让我说你让我说—— 谁不让你说了—— 我坐下行了吧我坐下你就让我说了吧? 你说吧。 老黑你的姑娘呢? 我把目光望向两个姑娘俩姑娘靠在一起睡着了。 建成——你帮我劝劝周文叫他写剧本——我把姑娘送回去吧——都他妈喝多了。 老黑你走吧——开车小心点—— 老黑站了起来叫醒两个姑娘三个人往外走。 老黑我有句话要对你说——你过来。 老黑走到门口又退回来建成看着俩个姑娘出了门对老黑说:也没别的事儿我想让你替我干件事儿。 什么事你说—— 回去替**操那俩姑娘站着操那个小逼趴着操那个骚逼。 我大笑起来。 没问题你小心点——老黑说。 我没问题我和周文聊文学我们文坛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建成说然后对着仍大笑不止的我说:怎么样语言依然硬朗吧? 再见了。老黑冲我们点点头走了出去。 我仍然大笑不止。 第112页 老黑走后我叫服务员收拾一下把不吃的菜收起来把桌子擦净建成提上裤子把自己收拾停当我们要了一壶沏得很浓的酽茶建成果真与我聊起了文学。周文不瞒你说我在文学上也有过雄心有一天我拿着被编辑部退回来的小说稿突然意识到小说是什么——那天我和我媳妇刚结完婚我回家的时候我媳妇还在睡觉天已经黑了我看着我媳妇躺在床上脸上涂的胭脂还没擦去头上还有亮纸屑她的红缎子小棉袄就放在床边的沙上我手里拿着退稿我就坐在床边把退稿读了一遍那是我写的一个短篇。我的短篇讲的是一个鬼故事讲我梦到的一个鬼在黑夜里的电梯上碰到我我不知道她是鬼当时我住八楼鬼住十八楼我们俩差着十层我们都从一楼坐起电梯门一关我就打开报纸读她是个女鬼站在我旁边对着化妆盒上的镜子在化妆她拿一盒火柴燃着一根烧一下便把火吹灭然后用火柴梗来描眉毛电梯开到六楼时突然灯灭了电梯停了。我不再读报纸而是用手敲打电梯的铁门希望有人听到找来电梯工救我们出去那个住在十八层的鬼是个姑娘很年轻以前我出门时经常在电梯里碰到她除了知道她住在我们楼里之外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每次我一见到她就多看几眼因为她实在很漂亮我敲了一会儿电梯门没人应我想到电梯里还有一个姑娘我奇怪她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来敲门于是回头看她。 只见她仍然在一根根地划火柴描眉毛那个姑娘真的十分漂亮我只能在火光燃着的那一小会儿看看她她不说话也不看我就用眼睛看着火柴然后等着火熄灭于是我开始跟她搭话问她住哪儿什么的我问一句她说一句我问她这是第几次碰到电梯坏了她说是头一次我说我也是头一次我又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她说就她自己我问她结婚没有她说结了我问她有没有小孩她说没有我问她以前在哪个学校上学她说她不在北京上学我问她丈夫在哪里上班她说不上班我问她在哪里上班她说她不上班等等等等因为我净想着下一个问题问什么却没有怎么认真听她的回答也不觉得有什么怪的。我还介绍了一下自己我说我住八楼没事儿可以到我们家玩我也没工作在家呆着写小说以前有个女朋友后来女朋友结婚了新郎不是我等等我和她东拉西扯在我说话的时候她从来不插嘴也不问我问题就听我说下去我说着说着就说完了但我怕不说话以后会冷场冷场就会很尴尬你知道我这个人最怕尴尬于是就不断往下说希望能引起她的兴趣。 但是话总有说完的时候忽然就像短路一样我的话完了这是突然之间的事我现自己再说不出下面的话于是沉默下来我希望她能说两句但那个姑娘好像完全无所谓于是我们就一言不地站在电梯里我拿着报纸她在那里划火柴画眉毛这之间好像有一会儿功夫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又想出一些可说的话来有话说就不会冷场不冷场就会觉得舒服点儿。 就在我话刚要出口的那一瞬间我突然看到她的眉毛越画越黑我一想不对因为她的动作是这样的先把火柴点燃等火灭了之后再用火柴梗画虽然她手里拿着镜子可是她是如何在黑暗中看到自己的呢?有了这个问题之后我再次看她真巧她的火柴划完了我看到她把最后一根火柴划燃然后把空火柴盒扔到地上。 最后火灭了我们俩呆在黑暗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我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害怕于是转身开始敲门当时是夜里十点多钟敲了半天根本没有人应但我还是不断地敲我用脚踢用肩膀撞甚至用头撞因为害怕所以除了敲电梯门以外什么也想不到敲了一会儿我觉得累了但我还是不停地敲我知道只要我不停止就可以不想到身后的姑娘我当时已明白了这个姑娘是鬼在没有真见到鬼之前我对鬼从来没在乎过我老给姑娘讲鬼故事吓她们可真的遇见鬼以后我现自己很害怕怕得要死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怕。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累得不行了胳膊越来越软脚也没有一点儿力气慢慢地我停下来觉浑身疼得要命还出了一身汗上衣裤子都湿透了终于我现自己连站都站不住了于是喘着粗气蹲下来我蹲在哪里双手抱在胸前把头缩进衣领两只耳朵支起来听着电梯里的动静奇怪的是除了我自己的呼吸声外我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屏住呼吸但还是听不到这时我蹲也蹲不住了只好蜷着腿坐在地上两只手抱在腿外面把头放在腿上我想要是鬼过来我就一脚蹬过去。这样呆了好一会儿我忽然觉得可能那个鬼已经走了如果她真的走了我就不用害怕了我们家楼里的电梯你见过很小是那种小得不能再小的电梯最多可以站进五六个人这么小空间那个鬼要是在的话一定离我很近再说我蜷着腿也很累于是慢慢把脚伸出去先是遇到了火柴盒那么小一个火柴盒我也能感觉到于是我再往前伸一丁点一丁点地往前伸什么也没有我一直把脚伸到头也没有碰到什么于是我断定鬼已经走了放开胆量再往前挪挪把脚向两边移动直到够到电梯的墙壁然后沿着墙壁往前摸索快到墙角的时候忽然我感到自己碰到了什么我吓了一跳刚要收回来这时我听到了姑娘的笑声。那种笑声很轻但很单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那样的笑声我不能用好听来形容因为笑声里没有任何内容而是有点古里古怪我停住收回脚一动不动笑声停了我听到姑娘的声音她问我你觉得我眉毛画得好吗? 这一问倒把我问得镇定下来我想鬼也有各种各样的这个姑娘一定是个不吓人的鬼于是随口答道还可以然后站起来她又问我你叫什么?我说我叫建成刚刚回答完这个问题我忽然觉得情况不对因为一般的声音总有个声源即使在黑暗里一般我们也能分辨出来可这个姑娘的声音不一样我无法判断她在那里声音好像来自四面八方但我那时已经不太怕了因为她一直没做出要伤害我的举动于是我反倒问她在电梯里怕不怕她说没什么可怕的楼里住的都是人一会儿会有人想上楼或下楼他们会现电梯坏了就会找人来修那时候我们就会出去也可能是停电了等电一来电梯就会自动变好。我想她说的也对我问她你觉得闷吗?她说还可以反倒问我闷不闷我说有点无聊她说这样吧我给你念报纸吧我说行就把报纸递过去她就一版一版地念下去我这才知道原来鬼对光没有感觉在她念报纸的时候我不时插句嘴与她聊聊报纸的内容她居然没有注意我看不到报纸这件事还跟我聊。这样一来二去我们就混熟了谈话也变得自然多了报纸念完我已经完全不把她当做鬼了我问她你多大了她说二十三岁我当时也二十三我说咱俩一样大她就笑了我问她什么时候结的婚她说去年我问她老公跟不跟她在一起她说老公死了我说你别伤心你这么漂亮又年轻以后不愁她就叹气说以后不一定能碰到更好的人了说到这里我们就没话了。 我站起来又敲敲门没什么反应于是再次坐下来说哎你会唱歌吗?她说会我说你给我唱个歌吧她说我唱得不好你别笑话我我说我不会笑话你我喜欢听人唱歌她就唱了起来唱的是一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歌非常好听但歌词却记不住了就这样她唱完一我就让她再唱一也不知唱了多少歌我只记得我一都没听过但每一都好听她的嗓音特别干净听起来虚无飘渺而且非常甜美我倒是真盼着她能不停地唱下去呢——可是她不唱了说她累了唱不动了。我问她你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她说你不是写小说的吗就给我讲个故事吧我想来想去不知道讲什么就在我想到王尔德的《快乐王子的故事》的时候——正在这时电梯一震接着灯亮了果真是停电了我站起来我们俩相互看着也不再说话我现她的眉毛描得真是很好看这时电梯到了八楼门开了我知道自己要走了。 于是我走到电梯门边我忽然觉得自己还想看看她对她说声再见于是回过头这一回不要紧可把我吓坏了你猜怎么着?我现她不见了!电梯就那么小我又站在门边她不可能先我出去可是那么小的一块地方我就是找不到她电梯顶上我也看了她不在忽然我现我进电梯时拿的报纸落在地上我看到那张报纸从地上慢慢飘了起来一直飘到半空飘到我眼前那么高就在那里飘动飘着飘着报纸散开了变成像手绢那么软就在那里飘动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同时用身体顶着门忽然我觉得报纸非常像一个人的舞蹈就在我愣神的时候报纸自动折起重新掉到地上我弯下身把报纸捡起来低下头看看地上地上什么也没有我记得她曾经往地上扔了很多火柴梗可是火柴梗也没有了火柴盒也不见了什么也不见了—— 后来我又在电梯里碰到过那个姑娘还向她打过招呼但她就像不认识我一样看来这个鬼把那天夜里生在电梯里的事都忘记了。 建成停了停喝了一口茶。 这就是我写的那篇被退稿的小说我在结婚的时候读到它一时间我觉得文学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就像生活在我们身边的漂亮的女鬼一样无害也无益你察觉到它它会给你带来一种情感就像我新婚之时读自己的小说一样我读到自己的情感就是这样。你花上很多时间来想它来写它你会了解一些情感你结婚你喝酒你操自己的媳妇你操别人的媳妇你挣钱你花钱你跟陈小露动真情你吃饭你喝水你逛商场你买咖啡买烟你看到街道你看到人你看到建筑看到绘画你听音乐你看书你看到人世间的一切你把你的小说表出来你生病你变老你死去就是这样文学就是这样。 你以后还会写小说吗?我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我的小说稿问道。 不会了他停了停接上一句永远不会了。 我把小说稿放在桌上此刻我看到建成那张疲倦的胖脸在微微摇晃他把要说的话说完便困了饭馆里除了我们俩已经没有别的客人了服务员看着我们直打磕睡是时候了该回家了我叫来服务员把账结了再回头看建成他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脸上闪着油亮的光呼吸粗重嘴角流下一丝唾液一只手伸在一个盛有菜汤的盘子里一只手耷拉在桌下。 我坐在他身边点燃一支烟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剩茶我想起他讲的故事我感到在他讲的时候不只是我在侧耳细听很多别的什么东西都在听我感到茶壶里被泡烂的茶叶在听我感到长安街没有熄灭的路灯在听我感到夜色里的风在听我感到有一个鬼在听我感到北京所有披挂在树上的绿叶都在听并随之翩翩起舞。 第113页 我喜欢建成的故事喜欢他曾经搞过的文学他的文学棒极了。 第114页 建成还有一些别的文学表在一份名为《夜行动物馆》的不定期杂志上面当时他二十五岁左右。他曾被外语学院开除他去过西藏当了一年导游在那里骗了不少美金和姑娘回北京后变成夜行动物曾赤身**只在腰中系一条狐狸尾巴外套一件军大衣参加各种文学活动下面就是我从那份杂志中摘下的几段建成的文学: 我要与世界为敌我要与他们血战到底我要赤手空拳地冲向他们我要钻进刺刀的钢尖之中我要被十子弹击毙我要横尸街头我要被剁成肉酱我要被烈火烧成灰尘我要被暴风吹向天空我要成为鹰和虫子的食物然后我会回来我三年后会回来看着你的眼睛。 我是深夜出动的怪鸟我是会讲真话的幽灵我比金属更硬比水更软比黄莲更苦比冰更冷我是绿中之绿我是火中之火我是风中之风我为死亡而奋斗不息在我死后我的亡灵仍会为传播我的信念而惨淡经营。 我的青春我的姑娘我在西藏操过的七个姑娘我在西藏操过的最后一个姑娘你说你曾到澜沧江中去洗澡你说你愿意跟着我去北京宣武门教堂领圣餐你说你愿意和你姐姐一起操我你说你的小马在童年时丢失你说是阳光把你变成紫色你说你像我一样走投无路你说新房要用牛血涂抹你说你生于西藏你说你生于上海你说你生于纽约你说你与我一样感到恐惧你说你要念出咒语让无数的冰雹把我砸晕你说我是你的粪便是你的经血是你的**生于西藏的姑娘生于上海的姑娘生于纽约的姑娘你的阴毛比你的头还要好看你的手指灵巧你的脚步沉重你为我卷大麻为我**跳迪斯科还为我洗衣服在我们参加集体自杀的前夜你是否记得你曾对我说在九六年四月的春天在月亮最残缺的夜晚你要与我一起重生吗? 小说中流派林立我建成也忍不住想从其中分出一座山头于是我下定决心写成两篇开山之作用以登场我的流派名为新恶心小说叫做建成流也无不可小说业已完成表于《夜行动物馆》下一期内容简介——第一篇从一泡屎讲起不是一般的屎而是上面有着韭菜叶和西瓜籽的屎很粗很黑很臭的屎希望这个开头能令你感兴趣。第二篇讲的是一个靓女她身穿米黄色风衣身材修长脖子细长脸很白很小五官漂亮得无法形容总之她是一个真正的靓女一天我在西单商场门前看到她对我迎面走来直看得我浑身抖激动不已甚至走路都走不成一条直线我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看一眼就得了千万别与她生任何关系别因为爱她而饱受痛苦要不然后半生一定会过上以泪洗面的日子于是我与她擦肩而过但在擦肩而过时我现——她的鼻下粘着一颗黑色的鼻妞——请注意下期的《夜行动物馆》我建成将全心奉献出这两个短篇故事都与爱情有关希望你们不要与我独树的先锋精神失之交臂。——建成的文学就谈到这里。 第115页 我送建成回家后非常疲倦从他家出一路回到我自己的家时已是天色大亮我正要打开门锁的一刹那忽然现门上用口香糖粘着一个信封我撕开信封里面有一个纸条我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得不能再小的字——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陈小露。 第116页 我和陈小露是在位于西直门附近的德宝饭店见的面因为二环上刚巧没有堵车我先到了半小时坐在极不舒适的咖啡座里等着她德宝饭店的咖啡座位于大堂靠里一点不远处摆着一架钢琴白色的一个看似三十五六岁的妇人穿着一条像是演出服似的裙子在弹着一会儿克莱德曼一会儿莫扎特叫人摸不着头脑我喝掉两杯咖啡后仍无法挡住困意昨夜喝得不少又没睡觉于是便走到饭店外面买了一份《北京青年报》回来后现服务员把我喝了一半儿的咖啡杯子撤去了于是只好叫了第三杯咖啡咖啡完全是溶咖啡味道一般但当兴奋剂喝下完全没问题透过码在咖啡座周围的热带植物的大片叶子我看着入口处一旦陈小露出现我便会马上站起舞起胳膊引她过来。但是她迟迟不到于是我只好低下头看报纸报纸读起来索然无味满篇充斥着不着边际的文章及广告活像一个四张多的大妈在对你叙叙叨叨简直惨不忍睹正巧我不小心碰翻了杯子于是把整张报纸铺上去说实话当吸水纸还可以很快溶咖啡便迅渗进报纸清洁工作完成我小心地拎着饱蘸咖啡的报纸来到一个垃圾桶边扔了进去一回头陈小露正好出现我迎面走过去。 我们到那边说。陈小露一指咖啡座。 于是我叫了第四杯和第五杯溶咖啡望着在杯中晃动的黑色液体再抬头看看陈小露两样东西都不禁让我感到头晕目眩。 昨天晚上电话一直没人接是不是又出去柳蜜了? 没有我去喝酒。 怪不得呢我半夜三点钟摸黑到你那儿爬了十二楼你还没回来。她笑了现在还没睡吧? 没睡。 困吗? 还行。 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看看你怎么样了。 我一直这样。 你是不是不想见面呀? 我不知道。 我告诉你我老公又来了你受不了吧? 我不知道。 你给他带了多少顶绿帽子你想想。 没数过。 你生我气了。她喝了一大口滚烫的咖啡断然指出。 我看着她看她坐在我对面依然是一副天仙的打扮依然叫人动心。 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你说你为什么一个电话也不给我打? 我不想打。 看来我们也就到这儿了。她低下头。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在干什么? 写小说。 别写我啊—— 我写了。 别写了还表。 我不表。 我可不想当你的素材——陈小露忽然笑了起来转而用严肃的目光看着我你答应我别表你写我的小说。 我答应。 这还差不多我知道你这人不爱撒谎。 她错了。 这次见面毫无意义。她准确地概括道。 你怎么样?我问。 我?我课程完了下面我想报一个别的什么班儿学点什么争取你所说的自立你总是以为什么事情都很简单其实没那么简单你总想一下子就把事情办成怎么可能呢我得慢慢来。 别的呢? 什么别的? 你还在北京? 我?我要去一趟新马泰回来给你带礼物——人妖照片要不要? 不要。 我和人妖一起照的呢? 也不要。 我和三个人妖一起照的呢? 不要。 那我就不知道给你带什么了。 不用给我礼物。 那好——我先走了记住以后找别的姑娘的时候要买杜蕾丝别买那些乱七八糟的带刺儿的也别买没用。 我记住了——只用杜蕾丝。 再见。 你先别走——话音未落连我都没料到的事情生了我是指——在大庭广众之下我的喉咙在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等我明白过来已为时太晚不争气的丢人的眼泪竞夺眶而出。 你怎么了?她问我。 我想告诉她我的铁石心肠不翼而飞了我好像垮掉了我——可是我说不出口我擦去泪水说:没事儿你先走吧。 她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站起身走了。 我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消失在大片大片热带植物的绿叶之中。 一会儿隐隐约约地我的耳边响起了钢琴声声音越来越大我再次放眼四周左边一个胖子卡在座位上手里拿着手机在打着右边是两个公司职员一人手拿一个一模一样的公文包前面是那架钢琴不知何时演奏者换了一曲子那么熟悉却又叫不上名字来我在很多场所都能听到这钢琴曲因为实在差得令人无法忍受所以才能从众多的曲子中脱颖而出让我极易识别我听着听着几乎要跟着哼哼起来——终于记起来了是《少女的祈祷》。 《少女的祈祷》在我听起来是那么别扭声声不入耳句句不中听又臭又长费话连篇空洞无比令人厌恶如同《大喇的忏悔》。 第117页 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令我震惊我是指我对我自己的情感中的不耐烦感到震惊它是那么突然地出现以至于我还未来得及领略其中的奥妙这种不耐烦便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 我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陈小露如此表现她来明显是与我合好的但我却拒绝了如果说有关她老公的话题伤了我的自尊心的话那么实在牵强有点站不住脚虽然我有极强的自尊心但有关她和她老公的一切是老掉牙的话题不应让我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反倒是陈小露一直这么认为。 事实上以后我们仍然见过面通过电话仍然谈过有关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也曾顺着她的思路把整件事清理过不只一遍但我知道一切都是胡说八道。 情况就是这样不能更坏当然也不能更好。 我回到家继续写我的小说写有关我自己有关我认识的别的事物我一直写不好很多东西无法确定因为我不清楚、不知道的事物太多了。 第118页 在我认识一个新的姑娘的时候在我开始一段感情的时候我时常欣喜若狂情不自禁但是一旦过了那个时候我是说过了对**以及心灵的新鲜感之后我的情感立刻冷却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像冰箱一样起到情感保鲜作用什么也不行美好的相貌优秀的品德可爱的性情甚至嫉妒、背叛等等在情感中起着奇妙作用的东西也不行。如果新鲜的情感犹如一朵鲜花当它在花蕾的阶段你无法认识无法从中猜测出未来的样子当它盛开之际你看到它感到它仅仅在一瞬间它会绽放出夺人的美来比如一滴映着月光的露珠轻轻从花瓣上滚落的时候然而到此为止所有的一切到此为止往后的一切便令人味同嚼蜡我自己的情感经历虽然简单但我从书中看到别人的经历也无非是睁大眼睛苦挣苦熬等待着鲜花的其它瞬间而已比如鲜花被摆人花丛中比如鲜花被移到风沙中比如鲜花被置于音乐中比如鲜花枯萎——由此引起种种观察者的情感波动——赞叹、**、伤心、激动、惋惜、渴望、柔情等等——我不知道那些观察者为何有那么大的耐心去等待几乎是本质相同的东西慢慢出现有那么多闲情用来抒我不理解甚至一颗伟大的心灵也经常乐此不疲地重复如此过程以我看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是他对感情抱有那么大的兴致我就很难理解惟一可以使我理解他们的理由便是他们实在是太无聊了只能长久地以此作为消遣用以打没完没了的时日要么就是他们的**太强了以至盖过对于其它事物的兴趣。 我三十一岁在我对异性的有限了解中我不得不说上帝造的另一半实在简单枯燥无味如果两性之间终于形成折磨那么也同鸡肋对于食客的折磨一样。 而我自己则具有这样的情感即一个女性如我在对她未了解之前具有好感的话我会根据我的直觉向她直言相告如遭拒绝我也立即对她失去兴趣之所以这么做我是经过仔细思索的其一如果双方的愿望相同那么就应水到渠成继续展。其二如果双方愿望相矛盾那么就应当立刻中止任何强求都叫人味同嚼蜡。其三如果对方对你有兴趣表面却装做拒绝的话那么就证明此人虚伪对于一个虚伪的人下功夫我想实在不值得因为你必得对她左右分析猜来猜去浪费时间精力不说还得不到正确答案这是何苦。 我的这种方法极适用于中国人依我看中国人的要特点便是不讲实话因此任何事情包括感情之事的效率都十分低下而且当你的真正目的是通过异性探索人际关系探索除你之外其它事物时这一点就显得极为明显因为你无法从中得到任何真理相反一个正直的人一个不想说谎的人倒是很容易在中国通过谈感情学习撒谎的本领比如如果你对一个姑娘说我想操你时她多半会大惊失色说你怎么能这样呢!因为她想听你说别的除了操她。不幸的是只有操才是真话。据我所知在国内久而久之所有情圣简直可以私人开业搞个骗子学习班什么的。这纯属我个人观察所得。当然我不对那些只为解除**之苦的人说话。 再一样依我观察所得几乎所有的一般谈情都纯属胡扯因为所有谈情都与谈情丝毫不沾边一般谈情不过是相互恭维肉麻之致除了说对方的好话之外很难找到别的话题可聊高一级的谈情会谈到些别的事物比如二人的历史当然几乎都是经过粉饰过的然后谈到现在到这里或许着点边际因为现在的情况往往可以观察与对证出来我要说的是第三步可气的第三步最不可靠的第三步也是最荒唐的第三步双方开始展望将来记住到了这里几乎可以说即使是相当正直的人都毫无例外地在此栽跟头这时两人终于谈到将来天哪!将来没边没影的将来!憧憬去吧胡说八道去吧用什么人格之类保证去吧天马行空去吧——别忘了用录音机录下来或是记录在案签个合同后悔莫及的时候也能总结一下原因以便再战——从这点看谈感情不如谈买卖买卖双方至少还有点东西可换——可未来如何兑现?不幸的是一般人所谈的感情却主要在这里你就知道如果成交后的后果该是多么地叫人摸不着头脑了吧。 因此对于那些渴望真感情、渴望交流并以此摆脱孤独的人来说恋爱方面出现了两难处境:因为诀窍往往在于一个字骗!如果你真那么做了谈出的定是假感情至于以后的什么大梦初醒之类就不用提了如果你不那么做你将会面临悲惨的失败失败当然与你的愿望相左。因此这一现实促使我们痛定思痛仍然左顾右盼却依然茫然不知所措。 再回到我。 如果我第一次由于运气好而没有遭到拒绝那么下一步可就惨了因为我不知道男女之间除了操来操去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如果去做诸如做饭郊游看电影听音乐之类一个人便可完成的事情那么两人在一起有何意义?两人的意义只在一点那就是探索彼此的心灵其实这是一件相当花费力气和时间的事情不过以我的经验这件事我保证你办不成!因为两人的心灵如果经得住相互探索必须或多或少有些东西少了就少探像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就可能多些你就可以多探探情况在这里出现了问题问题在于——我先说说自己的心灵我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对方呢当我把目光望向对方的心灵时不禁连连摇头——有人说他人即地狱说这话的人真幸福因为他竟然现了一个地狱地狱的内容相当可观几乎可以说是包罗万象不幸的是我看到的却是一片荒漠中间好不容易有几棵生命力很强的植物上面还挂着陈规陋习或民风民俗之类的小牌子这叫我如何是好? 也许对于陈小露的不耐烦就是源出于此。 对于这种情况我感到非常绝望于是在探索过几个索然无味的心灵之后我立刻戛然而止面对后继者我只能给出一个合理化建议那就是别再浪费时间了到手一个后狂操不止弄出下一代好好培养使之具有心灵让他或她再去试试运气。 第119页 自我记事以来一种莫名其妙的徒劳感、失败感总是在我身边索绕挥之不去驱之不散我不知道原因因此奋学习冥思苦想极尽探索之能事却总是不能水落石出只取得一些我所谓的阶段性成果但真相如何一直令我费解这叫我非常恼火。 我把我的探索过程记录下来简简单单地介绍一下。 先把失败感归结为我的出生——我为什么要出生? 出生是一个事物它定有原因最一般的原因可能在于父母更深层的原因可能性太多无法讨论——有原因就必有结果结果是什么呢?那就是事物消亡也就是我死去。只要我不死就无法知道这一结果而我死以后呢我仍无法知道其结果我无论如何不会知道结果。就像我对死后的情况无法了解一样我的生前我也不在场换句话说人生最重要的原因与结果这两件事出现时我都不在场因而无法知道它们是什么我不知道起因也不知道结果我就如同有人放起的风筝只在空中乱飘直到一阵狂风把我这纸糊的身架弄散为止我既弄不清为什么飞何时飞也不知飞向哪里去干什么更不知何时坠毁那么我瞎飞个什么劲呀? 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我更不屑一顾。什么为了帮助同类呀——我帮同类干什么?什么为了欢乐呀——我瞎欢乐干什么?什么善恶呀——善恶干什么?什么生存呀——生存干什么?妈的所有的一切全都站不住脚!因此作为一个不名飞行物我为自己深感徒劳与失败什么也无法安慰我的这种情绪事实上作为一个没有起因没有结果的破玩艺我我简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至于别人他们也可能与我一样也可能不一样他们的起因与结果由于我不是他们这一点我更无从从知晓他们的新明新创造他们记录的历史文化等等如同他们本身一样让我无从下手了解而我判断了解事物的惟一依据便是我自己的感觉与知觉他们我不想主观地乱想他们他们是什么——与幻影与鬼魂没有任何区别让他们见鬼去吧! 第12o页 我说过我始终为自己迷茫着始终是这样我无法讲清什么我连一吐为快的劲头都没有我毫无办法。 我依靠读传记来体验人生什么样的传记我都能读下去连给动物写的传记我都可以读我通过传记经历过种种人生传记里的人物吃饭我就吃饭传记里的人物**我就**传记里的人物写什么书我就看什么书我认为这样很适合我的经济水平和社会地位由于经济水平和社会地位有限我有很多东西无法体验但是有一点我始终是可以看清的就是那些与我一样的不名飞行物们他们之中好的不过是给自己订了一套规则从而貌似飞得有理有据或是舒舒服服差的也无非是跟着别人瞎飞一气或是累得要命叫我气愤的是这帮蠢货(原谅我说话粗鲁因为我确实气愤)在坠毁之前全都糊里糊涂地没有完成任何所谓历史使命也就是说他们连原因和结果都搞不懂却在大谈飞行这件事并且做出各种花哨的动作有的高飞有的低飞有的盘旋有的竟还翻出什么斤斗更有甚者居然动机停了或是折断了一只翅膀也要一飞到底他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一些人是我稍加注意的就是那些自杀者那些飞厌了家伙们他们可真是机灵鬼儿看看苗头不对便铩羽而归真是有意思。 第十三章 第四部与悬铃木斗争到底第十三章 与陈小露分手一个星期后我决定把关于她的故事写出来这种想法几经犹豫着实令我感到矛盾在我严肃考虑一件事的时候我会竭尽全力把它考虑周详这是我的一个习惯有时候我几乎认为这是一个坏习惯说它坏主要是因为这样做很麻烦需要多花一些时间来做准备但是回想我的人生经验即使从直觉上考虑我也认为这是对的。 由于具有这种经验与认识我当然不会贸然动手写作于是开始回想并记下我与陈小露接触的种种细节思索其中意义我整天干着这样的事情反倒叫我对我们在一起这一事件本身失去兴趣以致她再次打来电话我也只是应付应付而已但是这一事件所表达的意义却在我头脑中渐渐成为一个越来越大的问号吸引我为之工作尽我所能解答出其中所含问题以及这件事对于我自身的意义。 但我想得出结论却为时尚早而且我不得不说没有可能。 第122页 生活一潭死水我在上面漂浮下沉动作剧烈时竟能激起一朵浪花浪花在阳光下五颜六色煞是好看但我不会把浪花与死水混为一谈我看到浪花升起与沉落为着它的偶然拍案叫绝但也仅此而已我意识到浪花与我的关系源于死水与我的关系它们是一路货我不应为浪花而迷惑我应记起我是漂浮在死水之上的我的欢喜必以今后我的难过作为代价我所泛起的希望也必以我的失望为代价我并不在乎付出代价但我在乎在这之间我经历过什么我在乎我的希望与失望这件事本身的实质一句话我在乎真相这也正是我沉浸于小说写作时所做的工作然而当我睁大眼睛真相却在事件生与结束之间一闪而过让我无法看清。 于是我身处无奈境地如果我承认自己无法察觉真相那么真相便无意义如果我因为自己无法察觉真相进而否认真相那么只会剩下事件本身事件本身已成过去变为我的意识然而意识只要逃离事件之外就无法确认事件那么我所做的又是什么呢? 这一切表明无论如何我都在盲目地生活工作盲目地现。 我相信我做了多少并不重要我做了什么才是重要的但是我无法确知我在做着什么我远未清醒糊里糊涂我与现实关系暖昧我除了会说出这是红色我要**我已成功这类含混不清意义不明的废话之外找再也做不出什么如此而已。 第1页 陈小露对我说过的话以及那些话中之话有不少已被我忘掉了那些忘掉的话沉入时间与空间的深渊无法寻觅与打捞它们与那些被我记住的话形成陈小露陈小露便以一种支离破碎的面貌出现在我的眼前当然还有她的动作声音神态等等面对这个面貌面对这个似乎与我一样有着苦恼与漏*点的人面对着她所剩无几的一切同时也面对着我的过去我无法还原仅从那些仍可被我感知的一切材料中汲取对我的影响那些影响细密琐碎极不清楚终究叫我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但是如果我不去假模假式地分析思考那么陈小露与我的一切就会彻底消失坠入万劫不复的遗忘与虚无——我不想此事就此过去而是想通过此事知道点什么比如我是什么陈小露是什么之类的东西。 于是我再次提起她提起我提起有关她与我的点点滴滴。 第124页 陈小露说话有个特点那就是非常之慢无论是什么事经她之口说出总是娓娓道来慢慢悠悠口气和声音就像个老奶奶一件小事能讲上老半天可以让你听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有时候我不由得插进嘴去猜出结局而她却颇感意外地挑起眉毛问我:你怎么知道的?与她谈话的通常结果是我会很快把手伸向她下三路但是陈小露却坚持让我听完因此我的手便如一架飞机一样被及时打落不无遗憾地收回。 我认为之所以这样是她希望我重视她说话的缘故。 陈小露把妆卸了睡着以后样子很像一个老奶奶平时她给我一个感觉也像老奶奶。我私下里推测那是因为她生活节奏慢的结果。 陈小露有个口头禅叫做哎哟她无论干点什么都伴随着哎哟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哎哟一声坐下去之后又哎哟一声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衣服穿上哎哟一声脱下来放回去又哎哟一声。就连做*爱时的叫唤也是哎哟哎哟的。但做*爱的哎哟与其它哎哟有个区别那就是做*爱时哎哟后面有喘气声而做别的动作时没有。 对于这点我分析不出什么来。 陈小露每次出去之时必得认真化妆抖擞精神遭遇多么无聊的聚会都能坚持到底。于是在聚会现场我往往认为她很讲义气甚至为她感动。 后来我再次想到她这个特点得出另一结论这是她总在外面厮混所养成的不让别人扫兴的良好习惯。 陈小露和我在床上乱搞时时常说些有趣的示爱语言比如我就是你的工具我就喜欢别人干得我求饶之类。这种话当时听起来很带劲事情过后再一想也能使人哑然失笑。 作为陈小露所独创的床上用语具有如此感染力我当然不能任其埋没于是为它找到别的用途其中之一便是用于我的剧本创作在我与导演意见不统一时我会无情地听从导演的意见冷酷地进入剧本修改为什么?因为我有咒语我一边叨唠着我就是导演的工具一边坚持工作而且其乐无穷而当更坏的情况出现时也就是说当导演改变想法我需要再次重新修改剧本时我仍会逆来顺受做到不争辩不抱怨而是毫不留情地彻底妥协我会回到家按照导演的意志再次加工嘴里说着我就喜欢导演灭我剧本灭得我求饶一边欣喜若狂地工作。 由于这句话被我活学活用在工作中作用明显因此作为用途之一我建议把它们写进电影学院文学系的教学大纲以便后来有志编剧事业的人去继承扬并与那些诸如绝不坚持自己的艺术追求等等编剧守则一样受到尊重与推崇。 当然作为我受陈小露启所独创的工作方法它的实际应用前景当然潜力无穷应积极推广至人际关系领域我敢夸口说无论在何种种族、制度下它均能挥出极大的威力尤其适用于下级对上级以此获得成功的人不要忘记应把功劳记于它的明者陈小露身上。而且在思想领域内陈小露的思想也有意义不是有一种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思想吗?那么作为它的补充陈小露的思想也具有一定价值我把它由口语转变成书面语那就是与天妥协其乐无穷与地妥协其乐无穷与人妥协其乐无穷。 从陈小露床上飘下的浪声浪语竟能在我的实际生活中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其本身还证明了罗素的一个思想的正确性那就是事物之间的联系是奇怪的。 第125页 当然陈小露除了在床上说话以外下床后也说话两者之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不着边际当然也有不同点我总结过当我们在床上时陈小露话中富于情感多是些抒情或是表达某种愿望的豪言壮语我们下床后很明显她话中理智成分增加多是些分析与叙述。这种区别与她的真诚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相信她在说话时总是真诚的。 两种情况各举一例。 其一:床上。 第一次在陈小露的床上乱搞流氓大胆的陈小露索**叠起而爱不释手的我则以意乱情迷与之相配完事以后她对我说以前跟别人做*爱时下面不湿她的台湾老公**强烈经常得用贝贝油之类润滑剂才行又说和我做*爱不知为什么下面总是湿的此等动人的话出口我当然表现出一副爱听的样子爱听的结果是我抱紧她睡了一夜醒来以后她对我说她从来没跟别人一起抱着睡过。但是我注意观察了一下在她老公为她租的小屋里只有一床被子也就是说她不可能单独睡觉。 其二:床下。 陈小露总说她最讨厌老外原因当然五花八门一次我们约好了要去看电影但事到临头她说不去了说她有个女朋友约她去一个外国人家打麻将她那帮老外不会玩她可以去赢点钱于是我们的电影没有看成。 很久以后我知道陈小露并不讨厌老外她打没打麻将我不知道但她在那里认识了一个老外倒是真的那个老外教了她很多看人的办法帮她竖立了新的人生观她爱上了那个老外把台湾人炒鱿鱼。 这件事的结果让我知道也许她当时没有对我说实话也许我想在讨厌老外的问题上她一定是临时改主意了。 两例情况加在一起使我对我的床上床下分类法产生了怀疑也对世上各种各样的分类法产生了一些想法我是说把一件完整的事物拆开逐一认识然后再归纳果真能总结出什么吗?而且这与事物的本质有何关系? 至少从我与陈小露这件事中我是一头雾水无论我把它分成床上床下还是分成认识前认识后还是分成在我们家内与在我们家外还是分成别的什么我得出的结论似乎与我想知道的陈小露是什么我是什么这一类问题并无关系。 第126页 认识陈小露时她对我说过一个有关她自己的理想据说这个理想从小就有具体一点说从幼稚园开始就伴随着她当然为了她的理想她也在始终不停地奋斗她的理想可概括为一句话就是想让所有的人都喜欢她这样她便可以让所有的人都照顾她、让着她这样她便可以想怎样就怎样这样她便会活得自由快乐。 这个理想的难度之大可与任何人类的目标相提并论它的实现之艰难也就可想而知但陈小露并不知道自己理想实现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更不知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空想对于陈小露来讲她的理想对她具有如此的吸引力以至于她认为她简直可以为她的理想而放弃一切不幸的是这是一个悖论实际情况是如果她的理想实现她将得到一切而根本谈不到放弃。 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陈小露也采取了一些办法这些办法同时也是陈小露向自己理想进军的证明。下面我来讲一讲她的办法。 办法一:使自己漂亮。 使自己漂亮是个很难的工作先她得有个基础如果原来的她形如母猿那么还得顽强地进化直到出现美人胚子这一形状。所幸的是陈小露已经是个美人胚子了。 有了这一步她便着手下一步工作她要弄到钱因为漂亮与钱似乎是一回事这不仅是陈小露的个人观点也是很多姑娘的观点在谈到某人漂亮时很多姑娘都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那些使人漂亮的东西——衣服饰化妆品等等。陈小露为了得到钱她先是去工作工作可以得到报酬这一事实让她毫不犹豫地采取了这一步骤但接下来的事却叫她有点难过一般工作可以得到的报酬太少让她距离漂亮十分遥远如果她再增加一些学识她会明白有酬工作本身就是漂亮的对立面因为有酬工作与诸如辛苦、不自由、有用等等东西的联系似乎比与漂亮的联系更多。 这时由于命运的安排出现了更好的情况陈小露第一个男友对她厌倦离她而去这使得她在悲伤之余又得到了新的机会也就是说台湾商人出现了台湾商人四十多岁不仅喜欢陈小露而且有钱也就是说如果陈小露愿意辞掉工作、与台湾人生活的话便能得到漂亮于是她就那么做了。 到了这时漂亮问题看起来似乎已经解决但是陈小露现更复杂的情况出现了与台湾人生活虽能住进饭店虽能每天在游泳池与饭桌前走来走去但问题也在这时出现了陈小露的理想是想让所有的人都喜欢她但目前情况却只有台湾人一个喜欢她别的人即使喜欢她她也不能怎么样因为台湾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应该只属于他一个人。 于是陈小露现她得到漂亮却失去喜欢而她得到漂亮的目的恰恰是为了得到喜欢手段与目的生了叫人不解的矛盾如何处理陈小露奇怪之余陷入困境。 办法二:使自己迷人。 陈小露从小学一直上到大学然后毕业工作这中间她不断学习、丰富、展自己的迷人技能但同时她也现如果说使自己漂亮很有难度的话那么使自己迷人则是难上加难。 漂亮有点像花人们看后就离去了但陈小露希望别人告诉她他们喜欢她并且不想离开她而想与她在一起。也就是说漂亮可以把别人吸引过来但过来之后呢就得靠迷人了。 如何迷人呢?陈小露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但她现她可以迷倒那些只为漂亮而来的人但这些人只是一部分人而不是所有人那么如何对付剩下那一部分人呢?惟一的出路只能是投其所好投其所好的意思是别人喜欢的东西都得存在于她陈小露身上到了这时陈小露才现情况不妙而且相当严重因为别人喜欢的东西中有些实在让她力所不能及比如说吧较高的社会地位、财产还有那些千奇百怪的才能比如管理啦、幽默啦、舞蹈啦、文化啦说也说不完这下可要了她的命了!因为这些东西除了依靠天生还要后天不断努力方可得到陈小露自己虽能读会写床上功夫也会一些但也仅此而已也就是说她终于现迷人是很难的。 于是两个条件陈小露都不能满足希望距她甚是遥远。 当然在她为着理想不懈奋斗的路上有两个东西几乎是无法逾越的那就是时间和空间。 陈小露隐约现这两点她把时间理解为青春永驻把空间理解为北京。 事情说到这里往下就不必再谈了。 从陈小露身上我看到的是一种东西即人的主观愿望与客观现实的关系这个关系可用背道而驰这四个字来形容——让我以陈小露为例来谈谈我的看法。 在陈小露幼年时期她的理想几乎实现长到少年她的理想马马虎虎因为周围的人们仍然喜爱她但开始对她有了一点要求而且随着活动范围增大一丝似乎是不祥的苗头开始出现了(陈小露说上小学时有个女孩竟评价她爱表现乍乍乎乎叫人十分讨厌)。到了青年期陈小露的活动范围更加广阔她现几乎有一半的人对她不感兴趣那就是同性别的人另一半人对她感兴趣的也不多而且往往是那些她不喜欢的人。 陈小露认识我时青年期快要结束迎接她的将是中年期我可以轻易推断叫所有的人都喜欢一个中年女人似乎十分艰难。 当然陈小露也会进入老年期我不无遗憾地指出陈小露与她理想的关系将会无可避免地变坏以至坏到这种程度要么她放弃自己的理想要么她被自己的理想抛弃。 于是我不无根据地认为人类为其理想所做的努力在某种程度上与陈小露相差无几。我是指:人类要么放弃理想要么被自己的理想所抛弃。 第127页 粗略一算我和陈小露每见面两次就会吵上一架吵架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个就是所谓找工作问题。第二个是避孕套。 先讲找工作。 因为我要与陈小露天长地久那么她最好不要与台湾人来往不然就成了我与陈小露、台湾人三个人天长地久了这是我的想法其实这一想法颇具局限性现在看来我把三个人天长地久这一想法放弃了实际上是放弃了我与陈小露两人天长地久的一个可能性而且是最大的一个可能性这也是我与陈小露关系短命的一个原因。 让我们回到前面话题。 为了使陈小露摆脱台湾人当然我这么说也是出于她当时的愿望——关于这一点我事后左思右想觉并不确切在这上面犯了太主观的错误事情的真相可能是这样的我回想到她表达愿望时是说她不爱台湾人但她没说她爱不爱台湾人给她提供的东西从她的行为上看她是爱的。而她说过爱我但她没说过爱我的一贫如洗从她的行为看她是不爱的。于是我与台湾人在陈小露那里被分成两个部分也就是说她当时的愿望其实是这样的她爱的是我的一部分与台湾人的另一部分可以模糊地说她的爱不太完整但我却需要一个完整的爱于是我主观地认为她应当摆脱台湾人悲剧就生在这里。 当然一点想法上的错误不会造成什么悲剧重要的是要付诸行动这样才能一错再错——我就是这么干的我每次见她必得催她上进催她上进的方法便是催她去工作通过工作获得经济独立。经济独立便可有独立的人格有了独立人格之后便可与我对等相处这样做的目的之一是要显出我与台湾人的不同我认为台湾人给她一切而我却能帮助她自己获得一切。可以说我的推理貌似合理但仔细想来每一步骤之间都存在巨大的困难即使克服了所有困难我的计划得以实现那么陈小露似乎会变成另一个人面对另一个人我会如何呢?我不知道。目的之二呢那就是我只为我自己考虑我的钱不多因此使用起来就要有效率我只能去帮助那些很快就不再需要我帮助的人而无法去帮助那些会因此依赖我的人。 很显然陈小露对我的悲剧了解得十分清楚但她不想与我争论于是便采用拖延战术每每我催她立刻动手她必说要等一等等她上学等她学到足够有用的知识再去找一个高起点的工作至于这个起点要高到什么程度陈小露只字未提。于是我们在讨论我们不着边际的前途时陷入无法解脱的困境。 如果说怀孕破坏感情的话那么我要说避孕也能做到避孕套问题看来不很重要其实不然如果你在光天化日之下用力撑开它特别是用力撑开一个彩色的并把它置于头顶你会现它足可以给你造成一个很大的阴影。 我要说我不喜欢操避孕套我非常不喜欢我喜欢使用别的避孕方法我这样想是出于一种迷信我相信在亲热时两人之间不该有任何东西存在两人应当好得如同一人因此我喜欢口服药法但出于另一种不同的迷信陈小露根本不考虑使用药物她认为药物使人胖不仅如此她对别的避孕法也不信任她就相信避孕套! 这就使我们之间在最不该争吵的时候进行争吵比如两人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讨论的不是如何进行**享受而是我拿着一粒避孕药对她说吃吧吃吧她拿着一个避孕套对我说戴吧戴吧在我的记忆里至少有两次在气愤之下我自己吃下避孕药扔掉避孕套倒头睡去。当然这种情况极少更多的是我们为这个问题争论不休如何争论?自然涉及到我对她是否关心还涉及到她的性史与我的性史以及我们对彼此性史的看法等等问题实际上这是两种迷信之间的交锋话题虽多论证虽有力但实在缺乏理智。 就以上两点我本可以写出五本小说也许很多读者更希望看到那五本小说而不是区区上千字但我认为这种场面描写虽有趣却十分繁琐我把要讲的讲完了再啰唆下去实在没有必要。 第128页 当然除了争吵我们也有一些有趣的时光。 讲色*情话和恐怖故事当属此列。 我与陈小露时常相互打电话有一阵每晚必打陈小露是电话高手通过电话她可以办成很多事就连让我在电话线那一头**都能做到她的拿手好戏是扮成六七个姑娘逐一与我上床直到我顶不住为止。 我呢我会讲恐怖故事给她听因为陈小露最怕听恐怖故事但又对恐怖故事最好奇现这一点很偶然一天夜里我正在写东西陈小露打来电话与我聊起了文学聊着聊着便聊到莫泊桑于是我讲道: 莫泊桑是一位十九世纪的法国作家年轻时是个帅哥成名后身边大蜜如云但他有点像多年后的垮掉一代除了操小妞还爱磕药什么药都磕他身边专有一个小蜜为他提供各种迷*幻*药常常吃得他头重脚轻飞得一塌糊涂的事也是经常生我虽然对他那本臭了街的《羊脂球》不屑一顾但他有些嗑药后写成的恐怖故事却让我有些印象比如:在他心绪阴郁时期写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他有一夜去一个公园散步路过一片树林偶然间他现树上吊死着一个人于是不怕费事地通知有关部门搬去尸但第二夜他又现尸吊死在同一地点于是再次通知有关人员搬走可惜的是第三夜他又看到同样情况第四夜也是如此第五夜依然如故第六夜情况毫无二致第七夜什么也没有改变无论如何想办法比如阻止有人进入树林比如派人守于树下比如锯断那棵树木——总之毫无办法那些想寻死的巴黎人个个总能有办法溜进树林吊死在某棵树下而且只要莫泊桑深夜走进树林他总能最先现待人们急忙冲去解救时此人早已断气尸骨冰凉。终于有一天夜里对于人生一直感到虚幻的莫泊桑正伏案写作灵感忽断于是站起在屋里来回踱步无聊至极而且那夜也没有小妞儿送上门儿来于是无限寂寞的莫泊桑踱出他的小屋再次向小公园方向走去他进入树林理所当然他又现一具尸体吊挂于树上随着夜风左右飘荡于是他指给守在那里的人看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的工人们于是熟练地从树上卸下尸体装上马车准备运向墓地出于好奇以及作家观察生活的天性莫泊桑靠近马车尸体向下趴于车上于是莫泊桑伸出手臂把尸体翻转对着公园里暗暗的路灯仔细观瞧这一瞧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吊死者正是他自己。莫泊桑这才弄明白自己早已死去多时在世上写作的那位叫莫泊桑的作家原来是个鬼。 听到这里陈小露哎唷一声我问她怎么她说你接着讲她还想知道莫泊桑一些事情于是我接着讲—— 老莫还写过一个故事说他得知自己是鬼之后对世界有了新认识这一认识不要紧他现身边的朋友当中也有些是鬼比如有个评论家夜里经常拜访他老莫觉得此人有些问题因为每当他这位仁兄进入他的书房补充一句老莫的书房很宽大里面有不少藏书也有写字台水杯之类不同的是他书房里还有不少现下被称为毒品的东西那些东西被装在各种玻璃瓶里以便他随时配制或自己或与道友随时飞上一会儿。此外那么大的房间夜里当然要点很多蜡烛莫泊桑视力不佳因此点的蜡烛更是多于常人简直是数不胜数那些有小臂粗细、半米来高的蜡烛排成一溜绕房一周十分气派老莫如何觉得那个评论家有问题呢是因为他现每当那人进入他的房内靠门数的第二支蜡烛总是应声而灭—— 故事才讲到这里陈小露对我说等一等我上趟洗手间。我挂下电话继续写作五分钟后陈小露再次打来电话说她浑身舒畅但困劲儿上来了想睡了可是在临睡前还想再听我讲个故事我问她讲什么她说讲个以前遇到的事儿我说我没到过什么有劲的事儿她说随便讲讲越无聊越好她现在打开免提关上灯闭上眼睛这样我的无聊故事就可让她安然入睡通过电话我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异样我知道她独自睡的屋子很大又空就问她是不是我讲的故事让她有点害怕她说她一点也不怕只是觉得好奇但我要是能讲点别的就更好于是我点上一支烟喝了口水继续为她讲。 我小时候住过一阵儿军区大院那里有几座将军楼因为文革将军都被弄到干校去了楼也腾空我们家正好搬了进去我们家住一楼一楼下面有个地下室没有上锁因此我常去下面玩地下室很大布局与我们家一模一样被打扫得很干净有一阵儿我们家灯泡接二连三地灭掉因此就把地下室内的灯泡一个个拧下来换上到最后地下室连一盏灯也没有了但我仍时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去玩我们在里面摸瞎子因此对里面十分熟悉尤其是我连一根火柴都不用就可在里面飞奔不会碰到任何东西。 一天下午放学我和几个小孩来到地下室玩摸瞎子到傍晚大家散去我回到家才现我挂在脖子上的门钥匙丢了我想一定是摸瞎子时被人拉断掉在地下室里了于是就一个人回去找我没带手电连盒火柴也没有我决定用脚找如果踢到什么带响的那一定是我的一串钥匙了。 我来到地下室在大厅里找了一圈儿什么也没有来到一间起居室仍然没有一共三间起居室我都一一搜过还是一无所获于是我来到厨房也没有连水池里我也找了地下室内漆黑一片在里面呆久了就会感到很不舒服但那时我是一个胆大得出奇的小孩什么也不在乎眼睛慢慢地竟完全地适应了黑暗我知道如果我父母下班回家现我把钥匙丢了会说我两句要是他们知道丢在地下室就更会说我因为自从灯泡消失以后父母便不再让我去地下室玩了。 我走出厨房不知该到哪里去找忽然我想到还有一个洗手间于是推门进去我找了一圈儿仍然一无所得我决定到一个同学家借个手电来找我站在厅里刚要走忽然闻到一股烟味不是烧纸的那种烟味而是香烟的味儿我从小对烟味十分敏感父亲抽的烟我只一闻就能报出牌子但这次的烟味却是我从来没有闻过的难道这里有人在抽烟吗?我走来走去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想看到那个烟头的亮光但是什么也没有烟味越来越浓一片静寂中我不知自己是否听错了但确实有一种弹烟灰的轻微的声音传来声音来的方向也能判定就在我的正前方我一直走去知道那里是洗手间我刚刚从那里出来知道那里什么也没有但我不放心于是再次推开洗手间的门忽然我被眼前看到的情况惊呆了我看到在正对洗手间门的马桶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旗袍烫着长得很白涂着浓重的口红两条胳膊露在旗袍外面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烟在抽烟头一明一灭而烟灰被她弹落在她身边的浴缸里。我愣了一会儿我现女人所在的洗手间内有一种淡青色的光从顶棚照下女人也没有注意我她只是坐在那个马桶上抽烟我不认识她从来没有见过当然更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于是我决定离去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退出洗手间转身要走突然背后传来一个非常细的声音声音混在一股浓浓的烟味里向我飘来像是一种叹气的声音我停住脚迟疑了一下慢慢回过身我看到她的香烟已经掉在脚下没有熄灭还亮着火光我看到她的脚她的脚上穿了一双红色的高跟鞋鞋跟又细又长她仍坐着没有现我我看到她好像苦恼似的把脚在地上划来划去我听到随着她的脚的每一次划动都有一种我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听出来了那是我的一串钥匙。我站在她对面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她要这时她再次拿出一支烟嚓地一声用火柴点燃在火光里我看到她的眼睛这时她看见了我我吓坏了一动不动嘴里也说不出声因为她的目光非常奇怪她好像并没有看我而是看着我背后的什么东西我回头看了一眼我背后什么也没有我再次转回头来只见她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我的一串钥匙在眼前轻轻晃一晃声音竟很好听我看到她抬起头来望向我然后对我讲话我想听清她在讲什么但不知为什么听不清她声音极细极弱但又很淡每说一句便有一股烟味迎面而来她用长长的烟指指钥匙又指指我像是问我这钥匙是不是我的我点点头她冲我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我迟疑了一下没有动于是她把钥匙轻轻扔进身边的浴缸里然后低下头像是努力回忆什么似的我等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她再次抬起头对我说话说一句停一下看看我的反应然后再说可是我一句都没有听见为了听清我向她挪了一小步没想到正是这一步却让声音比以前大多了于是我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近她随着我的走近她的头也慢慢抬起来眼睛望向我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终于我现自己终于地听清了她对我说的话她对我说…… 咔嚓一声对方电话挂断。 第二天陈小露对我说她吓坏了根本无法入睡爬起来点亮屋内所有灯又吃了一片安眠药但整整一夜也没有睡着她甚至不敢去自己家里的洗手间。 第129页 谈到恐怖故事让我顺便想起一人中国写恐怖故事的作家虽大有人在(比如写《聊斋志异》的蒲松龄)但就我看来普遍水平却是离奇有余、恐怖不足奇怪的是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一篇倒是出自我读中学时的课本里那是鲁迅所作题目好像是《药》故事写的是一个人血馒头的经历让我不由得承认鲁迅真不愧是作恐怖小说的好手证明这一点易如反掌你只需看一看我就可明白个中原因说老实话从我读完那篇课文到现在十几年了居然养成了吃米饭的习惯再不敢向馒头看上一眼足可见其艺术感染力之深厚。 第13o页 关于陈小露我想我该讲的都讲了连点点滴滴也未放过德宝饭店分手以后我们仍然有彼此的消息并且还见过不止一面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去她那里她正一个人喝酒我坐在她对面本想与她聊天但却无话可说我抽烟她喝酒偶尔对视一会儿她走过来坐在我腿上然后抱住我抱得很紧我的脸隔着她的衣服贴在她的两只**之上使我几乎难以呼吸我们就保持那个姿势呆了很久然后我离去。这个场面我不爱提及的原因是它很像我看过的某些电影场面我不喜欢电影中的类似场面说句实话那次拥抱十分空洞我不知我们的拥抱代表什么。 第十四章 第四部与悬铃木斗争到底第十四章 如果有一个人成天拉着你四处乱转今天让你饿得半死明天让你尝遍山珍海味后天你一个美女接下来一年只让你**而不让接触任何女色一会儿让你向东一会儿又让你向西忽而让你失业忽而又让你失恋再呆一会儿又让你管理别人没过多久却又把你卖为奴隶突然间让你有了朋友接下来又给你财富但很快再把你变成一个穷光蛋让你众叛亲离孑然一身然后他找个机会把你推下万丈深渊当你快到底儿时他又把你从半空捞起用力丢进大海在你被苦涩海水灌得五迷三道之际让你浮出海面并教你游泳然后指给你看不远处的一块6地按理讲他对你不错吧给你提供了那么丰富的内容试问你会觉得他怎么样? 一般来讲如果我遇到这个情况我只是会觉得这个人在折腾我而已当然我这也只是乱猜一气。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这个故事的意思是在讲——我与生我养我的这个世界的关系。 问题的关键在哪里呢?问题的关键是有一点这个世界永远而且绝不向你透露那就是为什么他要对你那么做。 我再问你会觉得这个世界或者这个人怎么样? 这就是我与陈小露分手后常问自己的问题想这个问题让我很烦这个世界如何看待我我不知道但我对这个世界却是有着不少看法这些看法虽然多变也许其中掺杂不少成见但随着我的年龄长大一些基本的结论却是慢慢地越来越清晰了。 第一、我认为这个世界对我缺乏善意由此我虽然无法断定这个世界的本质是恶的但我也绝对无法同意这个世界具有善的本质。 第二、我认为这个世界非常难以理解以至于我几乎无法对它做出什么议论也许这与我处于这个世界的底层有关。 第三、这个世界向我提供了好奇心这使得我无法立刻离开这个世界而且我无法知道我的好奇心何时会消失。但这一点却无法证明什么。 第四、对于这个世界我在本质上无法对其说三道四因为没有弄清其中的任何一点东西。 第五、这个世界存在的理由从逻辑上讲是无从知道的。 第六、作为一个作家我对自己的真正使命缺乏了解因而我的创作属于盲目创作它意味着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正需要我也不知道我能给它增添什么甚至我认为任何被需要的自我感觉都是一种幻觉。 当然得出这些结论不仅与情感经历有关可以说它与我所有的生存活动都有关。 第132页 大庆在北京时与我谈过一个创作上的问题他认为很多作家尤其是社会主义作家喜欢把他们创作的主题依附在某些母题上比如命运啊痛苦啊之类这些问题很容易被任何人提出但却无法被任何人解决因此作家做的工作只是在不断地重复地阐述这些母题也就是说没有人会讲为什么要有命运存在为什么要有痛苦存在它们的存在有何意义它们的存在是可知的还是不可知的这一类事作家只是对于题目做出阐述只是告诉你——世上有命运有痛苦这回事以我的经验看它是这么表现的——这是可笑的小说就是这么一种可笑东西它是一种胡言乱语只有在作者与读者都自信自己知道些什么的时候它才得以存在。 但作家们的工作有一些令我十分不满原因之一那就是琐碎异常——说一千道一万只是为了一句话比如人的命运是荒诞的痛苦的之类。本来一件简单的事情作家们做起来却很麻烦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样对读者不公平有点像欺负人的过程你遇到一个小孩想告诉他被人打很疼很不好受你告诉他、或者打他一下就够了但不行你要先打出一记耳光然后再踢上一脚然后脑后一拳把小孩放倒骑上去再揪住他的头把他的脑袋往石头上撞然后你起身找到一支棍子猛击向小孩的腹部然后你再度离去回来时手上出现一把砍刀——最后你对小孩说现在你知道了被人打很疼很不好受是吧? 第133页 美国有个桂冠诗人叫普鲁斯特的一生平淡事业基本平坦爱情顺利写出大量不疼不痒的长短诗他死前就想好自己的墓志铭死后墓碑上便出现了这样一句话用来说明他的一生与世界的关系叫做:我与这个世界有过情人间的争吵。 这几乎可算是对完美人生的总结优美隽永又温情脉脉完全是一句诗。 但是我不能同意他的观点因为他的观点实在很不广阔个人经验浓重那种美好愉快的经验甚至令人气愤我想我无法获得那种经验很少有人能获得那种经验我是说在看到这个如此黑暗的世界之时我几乎可以断定如果这个世界是个大众情人那么我对她的追求绝不会成功我既不想强*奸这个世界也不想做无聊追求者因此我只好与她分道扬镳陷入孤独然后我会在墓志铭上照实写道:我与这个世界也许有些相干但相干到何种地步非常遗憾也许要到了那边才能知道。 这也是我在与陈小露分手后想到的。 第134页 与陈小露的情感纠葛离我而去之后理所当然地给空虚留下一个空缺随着空缺的增大空虚感也与日俱增因此排解它们简直成了我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叫我感到欣慰的是我住在北京。 我说过北京是个大城市有很多人其中不乏与我同样的经历者对于这种人北京当然有所准备北京是个经验丰富的主人善于对付形形色色的家伙北京很会看人下莱这在中国的城市中无疑算是得天独厚于是我坐上出租车去领取北京的礼物礼物如此之多几乎叫我目不暇接还未到手便已眼花缭乱。日之下对自己爱好也是不太在乎对同类也颇能忍让即使生猪的战争也像是小儿嬉戏极少流血事件规模小为害浅完全可免去战后重建等等劳神费力之事而且在对待痛苦、疾病屠宰等等在人看去非常棘手的问题上态度达观一付不斤斤计较的样子比起人的猴急来它显得镇定自若神态安详举止稳健在不爱表现自己方面也极具绅士风度你能从一群猜当中一下找到猪王吗?它优点明显完全可成芸芸众生的楷模。让那些地摊上讨论什么幸福快乐之类的杂志相形见绌——在这方面我想起了老苏格拉底他穿着一件垃圾似的大氅天天在雅典城中转来转去向人请教被他麻烦的人不计其数他就一直在想如何使人的生活更加完善这件事这个笨蛋为什么不去与猪多聊聊呢? 但是不学猪我学谁呢? 于是我迷失了。 我不仅是在人生信念这个问题上迷失而是几乎在所有问题上都迷失我状态很不好我也不喜欢自己的状态但是如何改变呢?我不知道。 第135页 有一个来月的时间我每晚出动留连于酒吧、迪厅、饭馆等公共场所勾搭每一个可以到手的姑娘而不问好坏结果令人十分难过这在我的日记中有所反应。 日记一:今天我与建成来到一个迪厅我们在吧台喝了一杯啤酒然后在人丛中寻找可以与之交谈的单身的姑娘我们没有找到只好又喝了一杯啤酒然后回家睡觉。 日记二:今天我又出动了与我的一个朋友老孟同行老孟是我的大学同学他有一辆红色夏利他有个特点那就是倒霉尤其是在与姑娘的关系上他认识不少姑娘可惜也只停留在认识上而已但他不以此为满足他要更进一步他有个外号叫情圣很多外号都是根据本人的反意取的老孟的情况如何看看下面便知他正巧没有生意可做闲得慌见我苦闷好心带我去嗅蜜我当然非常欢迎于是我坐上他的车被他带往和平宾馆在那里我们看表演姑娘们飞舞的大腿搞得我心烦意乱我们都喝了不少酒终于老孟找到两个愿意跟我们说话的姑娘不幸的是她们在我们替她们结了酒账之后就溜掉了当然酒账很贵一句话我们被骗了。 日记三:我们再次被骗了。原委是这样的我们来到一家夜总会本想看看却被领班热情地领进包间我们挑了两个三陪一起喝酒唱歌老孟唱得很好两个姑娘不断为他鼓掌我闲在一边终于我们向两个姑娘提出带她们出去过夜的要求她们没有拒绝我们谈好了价钱彼此满意我和老孟趁姑娘不在意时彼此对视脸上露出得意地笑容。我们要等到她们深夜两点下班后才能带她们一起回家于是我们继续与她们喝酒唱歌直至她们答应的时间我们付完小账在结包间费时我们现我们要付出三千六百元我们忍痛付完账到外面去等两个姑娘不幸的情况出现了两个姑娘插上翅膀不翼而飞一点信义也不讲。 日记四:我们又出动了我现在不想出动但写作无法进行只好以出去散心来作借口老孟与我的经济状况被出动搞得很狼狈而且一无所获我们决定退而求其次于是来到一个据说是色*情场所的歌舞厅我们在那里找到两个姑娘一个像心怀叵测的受气包一个像专横残忍的无尾猿与她们呆了半小时后我吐了不全是因为酒喝得太多我得承认相貌很重要其重要程度过平常想象貌似天使的魔鬼与貌似魔鬼的天使之间我很可能选择前者这是审美在起作用我在动物园猴山边上看猴儿常常想美是相对的因为所有的猴在我眼里无甚区别但在实际生活中美似乎是绝对的我无法与相貌过于奇特的姑娘上床甚至一起吃饭也会感到难以下咽怪不得生活中有偶像这种现象人们在很多时候需要形式对内容采取回避态度。 日记五:我们又出动了真可怕简直是活受罪明知没有什么结果却非要试试难道生活的本质就是如此吗?我与老孟约定我们只是找到一个美女如云的地方看看即可我们真的找到了这样的地方在一个记不清名字的酒吧我们见到很多美女以至我们的眼睛都忙不过来了可是我们很快便厌烦了她们与别人在一起与我们毫无关系活像是在故意气我们一样这种情况令我们无法忍受从酒吧出来时几乎有点愤愤不平这一切都像在提醒我们我们与美好的生活毫无关系我们连**美都无法享受更不用提精神美了这一情况还给我个人带来一个不妙的感觉我就像是一个无人理睬的垃圾这让人有一种羞耻感也正是由此我想我很能理解那些曾经使历史倒退的革命那是人的本能这种本能一定在每个人身上都存在那就是对美好事物的占有欲美好的事物并不多见因此从一群人手中换到另一群人手中也是在所难免一个即使是最文明的社会也不过是能给更多的人提供机会罢了没办法僧多粥少啊! 日记六:我与老孟违反了不嗅良家妇女的规定我们约了两个姑娘把她们带回我家我做饭老孟唱歌但良家妇女也有毛病就是太计较如果不骗她们几乎无法得手如果只提出性要求而不谈其它那么就是不尊重良家妇女的生活方式因此我打了退堂鼓半夜一点开着老孟的车分别把两个姑娘送回家等我回来时老孟由于失望已经睡着了。 日记七:我们又出动了这对我与老孟来说已经成了自我折磨我们一连串了四个迪厅三个酒吧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我的兜里装了一堆门票我认为这样花钱效率太低我与老孟经济水平相差无几我们不是有钱人但我们却像有钱人一样渴望姑娘与爱而且我们很少能占有美好的事物因而对美好的事物除了渴望还非常好奇但美好的事物对我们却不感兴趣我不责怪世上有美好的事物出现这件事我只是自责因为面对现实我实在是太不自重应当过与自己身份相符的生活不是吗? 日记八:我们几乎是恬不知耻地再次出动在车上我们听罗大佑的歌——穿过你的黑的我的手这歌是如此色*情以至于我几乎想到使用海誓山盟这种不要脸的手法赢得姑娘的欢心我们去见了一个姑娘请求她再帮我们约出一个姑娘她人不错挺帮忙老孟的手机都被她打没电了可惜她的朋友都很忙出不来于是我们只好兵分两路我回家老孟与她谈情我回家后十分钟老孟就到了他说他也没戏我记不住这是第几次了我们两个难兄难弟在饱受挫折之后心中不禁泛起一种想抱头痛哭的漏*点——为**而奔忙真是太惨了。 日记九:这是上午十点我誓再也不出去了!马上开始写作中午休息时间看电影史用晚上时间看笛卡尔的《第一哲学沉思录》这样既可增加知识又可免受侮辱实在不行就解积分题玩电子游戏也行总之不再出动。这个决定一定要坚决执行不能马虎。 日记十:如果我在昨天上午过誓那么到了晚上我一定是改主意了老孟来时我刚看了三页笛卡尔但他的一句无聊啊之后我便收拾停当与他一起出门坐到他的车上我的心情很不平静甚至有一种犯错误的感觉不仅是感觉简直可以说是冲动我又犯错误了我们去桑拿然后进包间按摩与姑娘的手刚一接触不争气的**便当地一声勃起暴露了一切但姑娘不为所动她佯装不见我也只好如此半个钟头后我付了她一个钟的钱然后出来我想我无法忍受类似按摩这样强烈的性挑逗尤其不能到这种健康按摩的地方来我满腔欲火地进来未得到任何满足却被搞得更加欲火满腔这不好对我身心的健康展十分不利。 这便是生在昨天夜里的一切我一定要记取这教训。 但是今天我仍未记取教训号称情圣的老孟由于连续多日没有得手已经变得十分烦躁不安他又来找我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嘴里只是叨念着去吧去吧于是我们一起来到一个酒吧这次他约来的两个姑娘号称大喇其实只是徒有虚名而已也许是因为对我们不感兴趣她们的表现完全像两个刚烈女子愿刚烈女子肛裂吧这是我对她们的祝福我们得到她们的许诺明天与她们一起开车郊游做梦吧!我想我们不能因为想操她们而与她们郊游这么做太不直率太不真诚完全是虚伪我不喜欢虚伪因此我决定不去回来的路上老孟先是埋怨我后来对我说像我这种理想主义者在色*情方面不可能有所斩获以致连累了他我同意他的观点作为补偿决定独自承当一晚的费用但老孟坚决不同意看来友谊远胜于色*情但是为什么不能做到见友忘色呢?见友的结果往往是两人都想起色*情看来友谊虽胜于色*情却不能代替它——除此之外友谊与色*情还有什么关系呢?这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日记十一:就此打住。这是我今天见到老孟的第一句话但是无可救药我们又出动了——完全是自找苦吃老孟是这样启我的:在探索色*情的路上没有捷径可走只有敢于克服千难万险的人才有希望到达光明的终点。他的话虽然给我了一些信心但我却不敢苟同我们来到一个迪厅兵分两路去寻找我们中意的姑娘出乎我们的意料我们竟然现了她们我们与她们蹦迪请她们喝酒把她们带出迪厅天哪!我和老孟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灯光下她们与迪厅内是如此的不同活像两个小鬼儿这时我才现所谓迪厅不过是人间地狱而已那里面黑古隆冬什么也看不清楚在刺耳的音乐声中在阴森的蓝光之下人影绰绰甚是可怖里面的姑娘看似迷人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后果不堪设想她们长成这种样子居然也敢出来混实在不负责任为什么不去羞愤而死呢? 我和老孟交换了一下眼色对姑娘说我们要去洗手间姑娘说她们也要去于是我和老孟机智地摆脱了她们开车回家的路上我们心情舒畅一起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只有胜利大逃亡的罪犯才能有我们的好心情——我决定从明天开始远离这种不健康的娱乐结束这种不体面的夜生活重新做人不再做色*情的奴隶—— 日记十二:我们又出动了——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情了解了也没什么意思就像倒霉你知道有倒霉这回事就完了不必亲自去倒一遍——以后我决定不与老孟这种人来往了—— 第136页 一个月后老孟在天津有了生意于是离我而去老孟走后我翻看自己惨不忍睹的日记不禁感慨不已四处寻找姑娘的日子结束了留下的只有不光彩的悔恨及受挫后的叹息一天中午我独自去一个公园散步回到家后忽然想到我在公园看到的儿童游乐场奇怪的是从人类给儿童提供的游戏里我居然大致可推测出人对自己存在的态度。 第一个我想到的是滑梯。这像是一个隐喻你一阶阶爬到某一高度忽然之间你往下一坐眨眼间便出溜到原地。 第二转椅。你坐在上面除了晕头转向以外什么也感觉不到。 第三捉迷藏。别人藏起你去找找到后你去藏别人找。 这是三个我童年时代经常玩的游戏那时我们家住在太平街靠近陶然亭公园于是便天天与伙伴们去公园玩而且乐此不疲长大以后蓦然回我忽然现到现在为此原来我所做的任何事都与这三个游戏有关而且感受也相同叫人奇怪的是我为什么不知厌倦总是在重复相同的东西呢? 第137页 建成在杭州演戏我的小说进展缓慢于是决定去看看他顺便在西湖边上散散心我到了以后建成的戏正好全部拍完于是我们两人游起了西湖正是秋天西湖处处美不胜收除了每天喝假龙井吃西湖醋鱼外我们几乎无所事事不是在苏堤上散步就是坐着船在湖中闲逛也去过西泠印社给我的印象是在那个巴掌大的小园里最少可以容下二十对青年男女谈情而相互不影响真是设计得巧夺天工。 第138页 从杭州回来以后我的心情仍不见好转我意识到写作是一个叫人痛苦的生涯痛苦的根源在于写作让人思考思考不是什么乐事思考之下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的事物慢慢变得支离破碎荒谬绝伦。置身于这种感觉之中真是叫人有说不出的扫兴。有一阵我几乎相信自己是一个鬼魂而周围的世界仅仅是一个幻觉而已。那一阵儿我天天做梦在梦中我干出一件又一件叫我醒来大惑不解的事情。 比如:我梦见自己曾经到过月球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外星人我与外星人一起聊天抽烟外星人在月球上有个双人沙我们一起坐在上面把地球当做一个连续剧来看天天乐此不疲。还有时我梦见自己变成一个奇怪的粒子我可以在同一时间以不同度运动这样我便可以同时在宇宙各处出现真是自由到了极点。也有时我梦见自己同时变成两只不停吵架的猫直搅得四邻不安令人十分讨厌。 这一切的结果是我对人生的一切更加淡泊性情也更加消沉对一切事物也更加坚疑不信隐隐觉得思考不是什么好东西思考的过程很像是毁灭的过程这一感觉非常令我不安。 第139页 我讨厌这样的人生信条:善有善报。 这种想法意味着:一个人他之所以向善那是因为希望得到回报我私下里认为希望得到回报是一种颇为势利的坏品质它的重点在于回报因此如果通过作恶能得到善报持这种信条的人很可能就会选择做恶。此外这种信条还具有某种交换的气味交换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本身缺乏又希望得到我的意思是说希望得到善的人往往自身拥有的是恶。此外交换带着一种不想吃亏的意愿持这种信条的人往往这么想以善换善是个好买卖事实上这种斤斤计较的人偏偏从来都很难占到便宜。 我喜欢这样的人生信条:恪尽职守无怨无悔不图回报。这很难做到但是至少我喜欢这种气势那就是我才不需要别人对我怎么着呢我先管好我自己再说。 第14o页 关于人生信条我还要多说几句。 人生是一个奇怪的过程这是我得出的一个结论得出这一结论并不难。 一个人在他有生之年必须得有一点拿得住的东西或者得到确认的东西以此做为他生存的理由否则他的人生就属于虚无当然有许多人相信虚无也就是什么都不信这样的人明明没什么理由生存却生存着对我来讲这属于怪事儿。 与之相反另一些人却相信点什么比如真理正义道德科学之类先任何人无论这是什么人他无法拿到有关他所信之物存在的证据比如说一个人信地球是存在的但除了关于地球存在这一事本身他很难谈到更多比如说为什么地球存在地球存在的起因是什么地球存在的结果是什么地球存在具有什么意义也就是他对他的所信之物根本不了解也就是说他相信却不知道自己相信的到底是什么对于整件事来讲几乎可用不着边际来形容也可以说他的生存理由是无中生有的他们的生活以无中生有作为信念这种自我欺骗让我难以理解因此对于我来说他们的生存也是一件怪事儿。两件怪事儿加在一起虽然我不敢就此断定人生无理但至少我会不由得打出圆场人生实在是一个奇怪的过程。 第十五章 第四部与悬铃木斗争到底第十五章 得出这一结论之后我感到有点尴尬因为我不知道我该拿我的人生怎么办?我对人生说三道四吧显得有点轻浮去做人生的某些琐事比如写剧本挣钱买吃买喝制造下一代吧又显然是在掩耳盗铃我打开电视翻开书本看到别人忙忙叨叨来去匆匆以此为榜样对我实在是有点为难我看着他们一个个粉墨登场劲头十足活像是在举行某种没什么理由的奇怪仪式对此我大惑不解我觉得自己简直是来错了地方所谓误投人世是也可是这个错误如何得到纠正呢——自杀吧不太对因为即使错了以死谢错未免做得太过尤其是在我没弄明白错在何处错得深浅有无补救措施之前。接着混吧问题又回到老地方如何混混什么——我是对那种诸如东洋式的生存的智慧之类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因为有关这方面的问题你大可向猪请教只要你费点劲设法与猪聊起来一切问题便会迎刃而解因为猪比起人来当然生存条件更为艰苦生存意识顽强它们伙食差变化少穿得也不行性生活短暂迅且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自己爱好也是不太在乎对同类也颇能忍让即使生猪的战争也像是小儿嬉戏极少流血事件规模小为害浅完全可免去战后重建等等劳神费力之事而且在对待痛苦、疾病、屠宰等等在人看去非常棘手的问题上态度达观一付不斤斤计较的样子比起人的猴急来它显得镇定自若神态安详举止稳健在不爱表现自己方面也极具绅士风度你能从一群猪当中一下找到猪王吗?它优点明显完全可成芸芸众生的楷模。让那些地摊上讨论什么幸福快乐之类的杂志相形见绌——在这方面我想起了老苏格拉底他穿着一件垃圾似的大氅天天在雅典城中转来转去向人请教被他麻烦的人不计其数他就一直在想如何使人的生活更加完善这件事这个笨蛋为什么不去与猪多聊聊呢? 但是不学猪我学谁呢? 于是我迷失了。 我不仅是在人生信念这个问题上迷失而是几乎在所有问题上都迷失我状态很不好我也不喜欢自己的状态但是如何改变呢?我不知道。 第142页 北京北京北京北京——我住了又住的地方我逛了又逛的地方我看了又看的地方我讲了又讲的地方。 这里是我的最爱与最恨还是我的子宫与棺材。 这里的白天是汗水辛劳与忙碌这里的夜晚是叹息、精液与眼泪。 这里痛苦长存奄奄一息这里也活力不减青春永驻。 虽然这里翻腾着油锅里的人们虽然这里熏烤着烟尘里的人们。 虽然虽然——这里放逐着失意的人们关压着赶来的人们浸泡着麻木的人们埋葬着孤独的人们。 这里四处飞扬着垮掉的灵魂这里大片匍匐着寂寞的灵魂空间在这里腐朽如同绿洲剥落成沙漠时间在这里静止如同流动的大河刹那成冰。 北京的白天车流滚滚人潮汹涌北京的夜晚灯火不息希望长在。 这里的香烟会私语烈酒会哭泣这里的杯盘会碰撞这里的家具会碎裂。 这就是北京没有方向没有尽头的北京。这就是北京拥有欢声拥有笑语的北京。 这里的树枝上挂着服装这里的公路上爬着蚯蚓这里音乐沙哑话语无声记忆零乱文字散失这里的建筑在燃烧这里的门窗在关上这里的鞋子挂满云端这里的头铺满河面这里的思想在消沉这里的意志在瓦解这里的天空在颤抖这里的大地在溶化这里能看到天堂的明净与地狱的火光还能听到神的声音和魔的指令。 但这里仍是我的北京——可爱的北京比想象的还要可爱。 仍是我想抚摸的北京抚摸了还要抚摸的北京。 愿这里笑口常开生生不息更愿这里欢乐常在永无休止。 我以一个无业游民的身份住在北京在北京出生在北京长大在北京谈情也许我会在北京死去但对于这个城市我却十分不了解无论如何我对我看到的北京总有一种浮光掠影的感觉由这个感觉出我有时竟觉得北京是一个想象中的城市是一个虚幻的城市它闪烁不定时隐时现除了泛泛的感觉之外我无法知道更多虽然我时常在北京游荡对它的大街小巷都熟悉。 我知道我住在北京一直都住在这里我常常感到自己在守护着这座城市却为这座城市所抛弃我感到我一再感到应为这座城市绘出图画作出音乐可我无法做到。于是我把自己想象成诗人想象成这里惟一的诗人但在想象中我的诗篇却被人嘲笑惹人气恼令人讨厌更令自己不快。 也许我应开始写作。 也许我应停止不再言语就地死去。 第143页 我想写作就是一个不断失败的过程从头至尾我徒劳地挣扎总想写出一种事物的真相来叫读者确认不幸的是我从第一个朱玲的故事开始便陷入了失败。然后我开始写张蕾的故事完全不着边际!我不知我那样写下去有什么意义读者完全可以自己完成它于是我对自己失望了然后我在绝望中下手写我与陈小露的故事我坚持着把它写完终于写成了一部纯情小说很多人都喜欢纯情小说不幸的是我写完之后却不满意又补充一些关于陈小露的点点滴滴仿佛摆脱了纯情小说而进入某种较客观真实的叙述而故事看起来也更加完整但是却无论如何无法向我自己讲清这个故事到底告诉了读者什么东西于是我再次回到自己的生活我还写了几个朋友如大庆建成等他们与我一起组成了我的生活我的生活与我的小说是一个更大的整体但是一如我在小说里证明的那样这个整体毫无意义无论条理如何清晰无论如何有理有据读者仍无法了解一切无法知道起因与结果我的生活也不是这个故事的原因与结果我如坠五里雾中什么也不知道我再一次成为一个不名飞行物艰难地飞过故事全程却不明就里我仍没有找到任何可确定的东西我仍在寻找我的生存信念我仍糊里糊涂至于我的读者我不知你们叫我什么如果以傻逼相称我虽然对这种不敬会怀有某种不快但我却只能不无遗憾地承认你们对了并且认为读者不止现在正确以后也将会一劳永逸地永远正确但是连这个关系都是难以确定的。 第144页 最后谈一下我与陈小露分手的具体事件也许还有很多类似的事件我没有谈及但是时候到了故事将要结束我的话语也要像烟雾一样散去了。 此事生在我与陈小露最后一次同床共枕的时候。 那是我们在北京郊外的饭店所住的最后一天从一起吃晚饭到一起玩电子游戏到上床到乱搞到睡去一切顺利岂止顺利我们似乎是伊甸园里的天作之合简直可用完美无缺来形容但完美无缺也有其致命弱点完美无缺以后便会无事可做完美无缺像是一桌美味的筵席等着完美无缺的破坏者前来大吃一顿直至吃完以后顺手掀掉桌子一走了之。 事实上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这个破坏者果然翩然而至。 一大早我正睡着被耳边一种模模糊糊的声音吵醒我刚要伸手抱住身边的陈小露忽然那个声音叫我停下手来我听到了陈小露在打电话而电话的那一头显然是陈小露的台湾老公于是我决定偷听—— 偷听不好我是这么认为——既是偷听它的意思是别人不想让你听你却非听不可既是不想让你听到的内容多半不是什么对你有利的事情既是非听不可多半是想得到一个对自己不利的消息一个好心一个不领情这中间的冲突当然无法避免——于是我感到我做了件不好的事情当然陈小露也有问题她满可以到洗手间锁上门去打这个电话但她一时偷懒导致了我偷听的恶果。 我听到陈小露声音非常之小小得几乎立刻让我可以判定那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声音小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必须要非常专注才听得清楚我当然很专注一动不动竖起耳朵我听到陈小露在与她老公聊着去机场的事情原委是他老公当天下午到陈小露去接这件事其实没什么了不起我忍气吞声地偷听到如此内容就够倒霉的了更倒霉的是她谈起来没完没了不消说她的谈话风格婆婆妈妈简直是对我的一种折磨但这种折磨我也扛得住因为这对我虽是折磨但我一想到对他老公也是折磨便稍显宽心真正把我激怒的原因却是陈小露在谈这件事时的腔调她老公长老公短中间夹以耍刁放赖打情骂俏等等等等这种语气不仅轻浮简直可以说是迷人这是真正天仙的腔调。 我要说我很喜欢她用这种腔调与我说话但不喜欢她这样对别人真正激怒我的是我想到她老公会像我一样喜欢她的这种腔调—— 我听着听着听着恨得要死难过得要命嫉妒得疯电话一完我便一跃而起走进洗手间把自己反锁在里面——我坐在马桶上喘着粗气扭头看看镜子在我的头上仿佛出现了一只滑稽可笑的绿帽子挥之不去一如我挥之不去的怒气一样我扭开门回到陈小露的床边一下坐在那里找到一支烟点燃然后一言不抽着她欠起身来绕到我前面看着我她极平静一点奸情败露的表情也没有倒是有点得意洋洋我意识到对于她的台湾老公来讲她的奸情尚未败露而对我来讲她陈小露去机场迎接一个头顶绿帽子的台湾老公也可使我不失风度遗憾的是我爱她我在二十六岁时爱上她当然这使我大失风度不是因为我一丝不挂地坐在床边抽闷烟也不是因为我想着她将会在几个小时后爬到另一张床上更不是因为我不再朝她所在的那个方向看而是因为我对情感这东西完全失去了信心而是因为我想到了以后日子那些空虚的日子而是因为我感到现实正从我这里夺去最后一件礼物我想我的生活我的故事甚至我的写作——这可笑的一切该完结了吧? 第145页 在从郊外饭店回城里的路上我坐在陈小露身边她开着汽车让我为她念我们在乱搞时被**打断的诗——那是一本米沃什的诗集我打开诗集却又沉默无言我不知从何念起甚至我很难看到几个完整的句子但是还是有一些诗行印入我的眼帘那些诗句如同某种咒语既优美亲切又不知所云阳光透过车窗不时从书页上一闪而过我只好不时地闭上眼睛我睁开眼睛我看着前面的路我歪头看一眼正在驾驶的陈小露我一页页翻着陈小露的手时常离开档把伸到我的书下隔着裤子捅一捅我的**我听到她开着玩笑说着什么参加f1方程式的事情她说我们俩人完全可以制成一架足以与法拉利相匹敌的赛车她将一丝不挂地拦腰骑在我的身上将以我的小腹为车座以我的双脚为车轮以我的**为活塞以我的头为方向盘我们就这样冲入赛场我们将不用换档不用刹车跑完全程我们将赢得比赛将会有香槟我们将狂饮香槟我们将醉于自由之乡——可是我没被她的笑话逗笑我无法笑出来我的手中是一本被压得皱皱巴巴的诗集我坐在陈小露的汽车上我已完成剧本工作正在回家我戴上陈小露扔在工具箱里的小墨镜我再次翻动诗集一言不地看着耳边是动机的声音与王靖雯的歌声。 第146页 米沃什是个梦想家梦想家写出的诗总是容易让人感动我与陈小露乱搞时就爱喘着粗气念米沃什的诗有时我念有时她念我认为米沃什的诗要比黄色小说来得委婉比摇滚乐更有节奏比《花花公子》更有文化比迷幻音乐更美比流行歌曲更为通俗比色*情录相带更能激起人的**比寂静更生动他的诗用呼喊与细语念出均可什么样的呻吟作为伴奏都适合如果你愿意试试它的最佳效果那么你可以在自慰时使用你的嗓音将比烧音响更具效果你会现孤独离你而去空虚不知所终苦闷被遗忘而你会感到你的声音实在很真切很好听。如果你在枕下放上一本他的诗集那么你就可以把大麻烈酒之类的东西扔进垃圾箱了。 第147页 在他的诗集中他曾断断续续地写道: ——你因梦想而在这个世上受苦。 就像一条河流因云和树的倒影不是云和树而受苦。 …… 你是刮在黑暗中又消失了的风你是去了不再回来的风。 你爱过希望过但没有结果。 你追求过而且几乎抓住但世界比你更快。 现在你终于能见到你的幻影了。 一切是多么古老不可补救而又空虚。 荒废的时光未被征服的顶峰以及突然出现的卑劣。 眼泪眼泪。 但是我们后来才哭在光天化日之下决不恰在那个时候。 等等等等。 第148页 我没有向陈小露念出这些诗我只戴着墨镜才能看清这些诗句我把诗集扔到后座全神贯注地目视前方陈小露一遍遍地播放王靖雯的《棋子》像是在告诉我她像是人生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虽然很漂亮却进退全不由自己我理解她要对我说的话但有一点我不太同意我很想写一歌与她对唱我真的差点写我的歌名叫《精子》也许有一天我会写出来送给王靖雯让她唱给陈小露听我想写的是我是一个拄着拐棍的疲惫的精子一个寻找着生命的精子我带着关于生命的错综复杂而又无聊至极的秘密我和其它精子一起盲目的奔跑我没有什么机会我跑得不太好我深一脚浅一脚我跌跌撞撞我只有找到那个可以使我获得重生的果核才能获得重生没有人告诉我它在哪里也没有人告诉我我的运气除了奔跑我无所事事我不能停下喘息也不能四处张望因为我是在潮湿而黑暗的**里而不是在有着花朵和光明的天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