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条军规》 ·内容提要·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的一个飞行大队驻扎在地中海的“皮亚诺扎”岛上。这是个光怪6离的“世界”。大队指挥官卡思卡特上校一心想当将军为了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千方百计博取上级的欢心。他一次次任意增加部下的轰炸飞行任务意欲用部下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升迁。这支部队里还有两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一个是一本正经而野心勃勃的谢司科普夫少尉。他毕业于预备军官训练队大战爆他颇为高兴因为战争使他有机会可以每天穿上军官制服用清脆、威严的嗓音对那些就要去送死的小伙子大喊口令而他自己由于视力不佳且有瘘管病所以没有上前线的危险。他为了邀宠上级飞黄腾达就疯似地专心训练自己的中队求得在检阅中获胜。由于他研究出不挥动双手的行进队列被人称为“名不虚传的军事天才人物”从此迅步步高升最后当上了中将司令官。另一个是食堂管理员迈洛他貌似“忠厚老实”可是赚钱有术以伙食采购为名大搞投机倒把办起了一个跨国公司。他用大批飞机走私甚至还雇用敌人的飞机为公司运输向敌人承包保卫桥梁等等。后来居然成为国际知名人物当上欧洲不少城市的市长和马耳他的副总督。 本书主人公尤索林就生活在这个绕着战争怪物旋转的光怪6离的世界里。他是这个飞行大队所属的一个中队的上尉轰炸手。他满怀拯救正义的热忱投入战争立下战功被提升为上尉。然而慢慢地他在和周围凶险环境的冲突中亲眼目睹了那种种虚妄、荒诞、疯狂、残酷的现象后领悟到自己是受骗了。他变严肃诚挚为玩世不恭从热爱战争变为厌恶战争。他不想升官财也不愿无谓牺牲他只希望活着回家。看到同伴们一批批死去内心感到十分恐惧又害怕周围的人暗算他置他于死地。他反复诉说“他们每个人都想杀害我”。他渴望保住自己的生命决心要逃离这个“世界”。于是他装病想在医院里度过余下的战争岁月但是未能如愿。根据第二十二条军规疯子才能获准兔于飞行但必须由本人提出申请;同时又规定凡能意识到飞行有危险而提出免飞申请的属头脑清醒者应继续执行飞行任务。第二十二条军规还规定飞行员飞满上级规定的次数就能回国但它又说你必须绝对服从命令要不就不准回国。因此上级可以不断给飞行员增加飞行次数而你不得违抗。如此反复永无休止。最后尤索林终于明白了第二十二条军规原来是个骗局是个圈套是个无法逾越的障碍。这个世界到处都由第二十二条军规统治着就像天罗地网一样令你无法摆脱。他认为世人正在利用所谓“正义行为”来为自己巧取豪夺。最后他不得不开小差逃往瑞典。 ·作品赏析· 《第二十二条军规》是美国黑色幽默文学的代表作被誉为当代美国文学的经典作品。 黑色幽默出现于六十年代是当代美国文学中最重要的文学流派之一。这一流派的作家突出描写人物周围世界的荒谬和社会对个人的压迫。他们用放大镜和哈哈镜把这种荒谬和压迫加以放大、扭曲、变形变得更加荒诞不经滑稽可笑更加反常无理丑恶可憎其中也寄托了他们无可奈何的悲观和痛苦心情。因此有人把黑色幽默称之为“绞刑架下的幽默”或“大难临头时的幽默”。 《第二十二条军规》虽以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空军一个飞行大队为题材但实际上并没有具体描述战争。本书的要旨正如作者自己说过的那样“在《第二十二条军规》里我也并不对战争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官僚权力结构中的个人关系。”所谓“第二十二条军规”其实“并不存在这一点可以肯定但这也无济于事。问题是每个人都认为它存在。这就更加糟糕因为这样就没有具体的对象和条文可以任人对它嘲弄、驳斥、控告、批评、攻击、修正、憎恨、辱骂、唾弃、撕毁、践踏或者烧掉。”它只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残暴和专横的象征是灭绝人性的官僚体制、是捉弄人和摧残人的乖戾力量。它虽然显得滑稽可笑但又令人绝望害怕使你永远无法摆脱无法逾越。它永远对你永远错它总是有理你总是无理。海勒认为战争是不道德的也是荒谬的只能制造混乱腐蚀人心使人失去尊严只能让卡思卡特、谢司科普夫之流飞黄腾达迈洛之流名利双收。在他看来战争也罢官僚体制也罢全是人在作祟是人类本身的问题。海勒的创作基点是人道主义在本书中着重抨击的是“有组织的混乱”和“制度化了的疯狂”。 《第二十二条军规》中人物众多但大多根据作者的意念突出其性格的某一侧面甚至夸大到漫画式、动画式的程度而有的则是象征性的。如卡思卡特着重表现了官僚体制的专横无理迈洛着重表现了资产阶级的唯利是图谢司科普夫着重表现的是军事机器残害个性。就连本书主人公尤索林重点描写的也在于他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尤索林是个被大人物们任意摆布的“小人物”是个荒诞社会的受害者。他有同情心、是非感和正义感他曾愤慨地指出:“只消看一看我就看见人们拼命地捞钱。我看不见天堂看不见圣者也看不见天使。我只看见人们利用每一种正直的冲动利用每一出人类的悲剧捞钱。”可是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他由于正直、善良反被人看成是疯子。他深感对这样一个“世界”无能为力逐渐意识到只能靠自己去选择一条求生之路并最终逃往一个理想化了的和平国家——瑞典完成了“英雄化”过程成为一名“反英雄”。 《第二十二条军规》之所以能一鸣惊人成为“经典作品”很重要的一个原因还在于作者在艺术技巧上的创新。在这部作品中海勒摒弃了现实主义的传统手法一方面采用了“反小说”的叙事结构有意用外观散乱的结构来显示他所描述的现实世界的荒谬和混乱只用叙述、谈话、回忆来组接事件、情节和人物另一方面又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使事件和人物极度变形一件件一个个都变得反常、荒诞、滑稽、可笑描绘出一幅幅荒诞不经的图像来博得读者的凄然一笑并且让人在哭笑中、在哭笑不得中去回味、去思索。作者还充分运用象征手段来传达自己对世界、对人生、对事物的看法其中寓有深刻的哲理思考正如有的论者指出的那样这部作品“看来胡搅蛮缠其实充满哲理因为只有高度理性的人才能充分注意到事物中隐含的非理性成分。”本书的语言也极有丰采充分显示了黑色幽默文学的语言特点。用故作庄重的语调描述滑稽怪诞的事物用插科打诨的文字表达严肃深邃的哲理用幽默嘲讽的语言诉说沉重绝望的境遇用冷漠戏谑的口气讲述悲惨痛苦的事件当然本书也存在寻求噱头和繁复冗长的缺点。 海勒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说过:“我要让人们先开怀大笑然后回过头去以恐惧的心理回顾他们所笑过的一切。”看来这是《第二十二条军舰》的一个很好的注脚。 (宋兆霖) 01、得克萨斯人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见钟情。 初次相见约塞连便狂热地恋上了随军牧师。 约塞连因肝痛住在医院不过他这肝痛还不是黄疸病的征兆正因为如此医生们才是伤透了脑筋。如果它转成黄疸病他们就有办法对症下药;如果它没有转成黄疸病而且症状又消失了那么他们就可以让他出院。可是他这肝痛老是拖着怎么也变不了黄疸病实在让他们不知所措。 每人早晨总有三个男医生来查病房他们个个精力充沛满脸一本正经尽管眼力不好一开口却总是滔滔不绝。随同他们一起来的是同样精力充沛、不苟言笑的达克特护士。讨厌约塞连的病房护士当中就有她一个。他们看了看挂在约塞连病床床脚的病况记录卡不耐烦地问了问肝痛的情况。听他说一切还是老样子他们似乎很是恼怒。 “还没有通大便?”那位上校军医问道。 见他摇了摇头三个医生互换了一下眼色。 “再给他服一粒药。” 达克特护士用笔记下医嘱然后他们四人便朝下一张病床走去。没有一个病房护士喜欢约塞连。其实约塞连的肝早就不疼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而那些医生也从来不曾起过疑心。他们只是猜疑他早就通了大便却不愿告诉任何人。 约塞连住在医院里什么都不缺。伙食还算不错每次用餐都有人送到他的病床上而且还能吃到额外配给的鲜肉。下午天气酷热的时候他和其他病号还能喝到冰果汁或是冰巧克力牛奶。除了医生和护士从来就没有人来打扰过他。每天上午他得花点时间检查信件之后他便无所事事整日闲躺在病床上消磨时光倒亦心安理得。在医院里他过得相当舒但而且要这么住下去也挺容易因为他的体温一直在华氏一百零一度。跟邓巴相比他可是快活极了。邓巴为了拿那份人家端到他病床前的餐点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摔成个狗吃屎。 约塞连打定主意要留在医院不再上前线打仗自此以后他便去信告知所有熟人说自己住进了医院不过从未提及个中缘由。有一天他心生妙计写信给每一个熟人告知他要执行一项相当危险的飞行任务。“他们在征募志愿人员。任务很危险但总得有人去干、等我一完成任务回来就给你去信。”但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给谁写过一封信。 依照规定病房里的每个军官病员都得检查所有士兵病员的信件士兵病员只能呆在自己的病房里。检查信件实在枯燥得很。 得知士兵的生活只不过比军官略多些许趣味而已约塞连很觉失望。第一天下来他便兴味索然了。于是他就别出心裁地明了种种把戏给这乏味单调的差事添些色彩。有一天他宣布要“处决”信里所有的修饰语这一来凡经他审查过的每一封信里的副词和形容词便统统消失了。第二天他又向冠词开战。第三天他的创意达到了更高点把信里的一切全给删了只留下冠词。他觉得玩这种游戏引起了更多力学上的线性内张力差不多能使每一封信的要旨更为普遍化。没隔多久他又涂掉了落款部分正文则一字不动。有一次他删去了整整一封信的内容只保留了上款“亲爱的玛丽”并在信笺下方写上:“我苦苦地思念着你。美国随军牧师a·t·塔普曼。”a·t·塔普曼是飞行大队随军牧师的姓名。 当他再也想不出什么点子在这些信上面搞鬼时他便开始攻击信封上的姓名和地址随手漫不经心地一挥就抹去了所有的住宅和街道名称好比让一座座大都市消失仿佛他是上帝一般。第二十二条军规规定审查官必须在自己检查过的每一封信上署上自己的姓名。大多数信约塞连看都没看过。凡是没看过的信他就签上自己的姓名;要是看过了的他则写上:“华盛顿·欧文”。后来这名字写烦了他便改用“欧文·华盛顿”。审查信件一事引起了严重反响在某些养尊处优的高层将领中间激起了一阵焦虑情绪。 结果刑事调查部派了一名工作人员装作病人住进病房。军官们都知道他是刑事调查部的人因为他老是打听一个名叫欧文或是华盛顿的军官而且第一天下来他就不愿审查信件了。他觉得那些信实在是太枯燥无味。 约塞连这次住的病房挺不错是他和邓巴住过的最好的病房之一。这次跟他们同病房的有一名战斗机上尉飞行员二十四岁蓄着稀稀拉拉的金黄色八字须。 这家伙曾在隆冬时节执行飞行任务时被击中飞机坠入亚得里亚海但他竟安然无事连感冒也没染上。时下已是夏天他没让人从飞机上给击落反倒说是得了流行性感冒。约塞连右侧病床的主人是一名身患疟疾而吓得半死的上尉这家伙屁股上被蚊子叮了一口此刻正脉脉含情地趴在床上。约塞连对面是邓巴中间隔着通道。紧挨邓巴的是一名炮兵上尉现在约塞连再也不跟他下棋了。这家伙棋下得极好每回跟他对弈总是趣味无穷然而正因为趣味无穷反让人有被愚弄的感觉所以约塞连后来就不再跟他下棋了。再过去便是那个来自得克萨斯州颇有教养的得克萨斯人看上去很像电影里的明星他颇有爱国心地认为较之于无产者—— 流浪汉、娼妓、罪犯、堕落分子、无神论者和粗鄙下流的人有产者亦即上等人理应获得更多的选票。 那天他们送得克萨斯人进病房时约塞连正在删改信件。那一天天气酷热不过宁静无事。暑热沉沉地罩住屋顶闷得屋里透不出一丝声响。邓巴又是纹丝不动地仰躺在床上两眼似洋娃娃的眼睛一般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他正竭尽全力想延长自己的寿命而办法就是培养自己的耐烦功夫。见邓巴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竟如此卖力约塞连还以为他已经咽气了呢。得克萨斯人被安置在病房中央的一张床上。没隔多久他便开始直抒高见。 邓巴霍地坐起身“让你说中了”他激奋得叫了起来。“确实是少了样什么东西我一直很清楚少了样什么东西这下我知道少了什么。”他使劲一拳击在手心里。“就是缺少了爱国精神”他断言道。 “你说得没错”约塞连也冲他高喊道“你说得没错你说得没错、你说得没错。热狗、布鲁克林玉米饼、妈妈的苹果馅饼。为了挣得这些东西我们每个人都在不停地拼死拼活可有谁甘愿替上等人效力?又有谁甘愿替上等人多拉几张选票而卖命?没有爱国精神就这么回事儿。也毫无爱国心。” 约塞连左侧床上的准尉却是无动于衷。“哪个在胡说八道?”他不耐烦地问了一句随即翻过身去继续睡他的觉。 得克萨斯人倒是显得性情温和、豪爽着实招人喜爱。然而三天过后就再也没人能容忍他了。 他总惹得人心烦意乱浑身不自在心生厌恶所以大家全都躲着他除了那个全身素裹的士兵以外因为他根本没办法动弹全身上下都裹着石膏和纱布双腿双臂已全无用处。他是趁黑夜没人注意时被偷偷抬进病房的。直到第二天早晨醒来大伙儿才现病房里多了他这么个人他的外观实在古怪得很:双腿双臂全都被垂直地吊了起来并且用铅陀悬空固定只见黑沉沉的铅舵稳稳地挂在他的上方。他的左右胳膊肘内侧绷带上各缝入了一条装有拉链的口子纯净的液体从一只明净的瓶里由此流进他的体内。在他腹股沟处的石膏上安了一节固定的锌管再接上一根细长的橡皮软管将肾排泄物点滴不漏地排入地板上一只干净的封口瓶内。等到地板上的瓶子满了从胳膊肘内侧往体内输液体的瓶子空了这两只瓶子就会立刻被调换液体便重新流入他的体内。这个让白石膏白纱布缠满身的士兵浑身上下唯有一处是他们看得到的那就是嘴巴上那个皮开肉绽的黑洞。 那个士兵被安顿在紧挨着得克萨斯人的一张病床上。从早到晚得克萨斯人都会侧身坐在自己的床上兴致勃勃又满腔怜悯地跟那士兵说个没完没了。尽管那个士兵从不搭腔他也毫不在意。 病房里每天测量两次体温。每天一早及傍晚护士克拉默就会端了满满一瓶体温计来到病房沿着病房两侧走一圈挨个儿给病员分体温计。轮到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时她也有自己的绝招——把体温计塞进他嘴巴上的洞里让它稳稳地搁在洞口的下沿。完体温计她便回到第一张病床取出病人口中的体温计记下体温然后再走向下一张床依次再绕病房一周。一天下午她分完体温计后再次来到那个浑身裹着石膏和纱布的士兵病榻前取出他的体温计查看时现他竟死了。 “杀人犯”邓巴轻声说道。 得克萨斯人抬头看着他疑惑地咧嘴笑了笑。 “凶手”约塞连说。 “你们俩在说什么?”得克萨斯人问道显得紧张不安。 “是你谋杀了他”邓巴说。 “是你把他杀死的”约塞连说。 得克萨斯人的身子往后一缩。“你们俩准是疯了我连碰也没碰过他。” “是你谋杀了他”邓巴说。 “我听说是你杀死他的”约塞连说。 “你杀了他就因为他是黑人”邓巴说。 “你们俩准是疯了”得克萨斯人大声叫道“这儿是不准黑人住的他们有专门安置黑人的地方。” “是那个中士偷偷送他进来的”邓巴说。 “是那个**中士”约塞连说。 “看来这事你们俩早就知道了。” 约塞连左侧的那个准尉对那个士兵意外死亡的事却无动于衷。他对什么事部很冷漠只要不惹到他头上他绝不会开口说一句话。 约塞连遇见随军牧师的前一天餐厅的一只炉子爆炸烧着了厨房的一侧一股强烈的热浪迅弥漫这个地方甚至在约塞连的病房——离火灾现场差不多有三百英尺远病员也能听到大火呼呼的咆哮声以及燃烧着的木材出的刺耳的爆裂声。滚滚浓烟快涌过病房映着橘红光亮的窗户。大约过了一刻钟空难消防车赶到现场救火。经过半个小时紧张急的行动消防队员开始控制住火势。突然空中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单调的嗡嗡声原来是一群执行完任务后返航的轰炸机。消防队员只得收起水龙带火返回机场以防有飞机坠毁起火。轰炸机全都安全降落最后一架飞机一着地消防队员便立刻掉转车头火驶过山坡赶回医院继续灭火。当他们赶回医院大火己熄。火是自己灭的而且灭得很彻底甚至没留下一处要用水浇泼的余烬。消防队员自是很失望无所事事只好喝口温咖啡四处转悠想法子勾引护士。 失火的第二天随军牧师来到医院当时约塞连正忙着删改信件只保留了其中卿卿我我的甜言蜜语。牧师在两张病床间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问约塞连感觉如何。他的身体微微倾向一侧衬衫上别着的一枚上尉领章是约塞连所能见到的唯一能证明他官衔的标志至于他是什么人约塞连一无所知于是便想当然地认为他不是医生就是疯子。 “哦感觉挺好”约塞连答道“只是肝有些疼所以我猜想自己应该也不是很正常吧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必须承认我感觉确实很不错。” “这就好”牧师说。 “是啊”约塞连说“没错感觉好就行了。” “我本来想早点来的”牧师说“可是最近我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 “那实在是太不幸了”约塞连说。 “我只是得了伤风”牧师马上补充道。 “我一直在烧烧到华氏一百零一度。”约塞连也连忙补上一句。 “那真糟糕”牧师说。 “是啊!”约塞连表示同意。“没错是太糟了。” 牧师有些坐立不安。片刻后他问道:“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没有没有”约塞连叹息道“我想医生们尽了全力。” “不不。”牧师有些脸红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香烟啦……书啦……或者……玩具什么的。” “不不”约塞连说“谢谢你。我想我要的东西都有了缺的只是健康。” “真是太糟糕了。” “是啊”约塞连说“没错是太糟了。” 牧师又动了一下身子左顾右盼了好几回然后抬头凝视天花板接着又垂目盯着地上出神。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 “内特利上尉托我向你问好”他说。 约塞连听说内特利上尉也是他的朋友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看来他俩的谈话终究有了一个基础。“你认识内特利上尉?”他遗憾地问道。 “认识我跟他很熟”“他有些疯疯癫癫的对不对?” 牧师笑了笑笑得很尴尬。“这我倒是不怎么清楚我想我跟他还没那么熟。” “你尽可相信我的话”约塞连说“他的确有些疯疯癫癫的。” 接着是片刻的沉默牧师仔细考虑了一番之后突然打破沉默问了个突兀的问题:“你就是约塞连上尉?” “内特利一开始就很不如意因为他的家庭背景很好。” “请原谅”牧师胆法地追问道“我或许犯了个大错。你就是约塞连上尉?” “没错”约塞连坦诚他说“我就是约塞连上尉。” “二五六中队的?” “是二五六中队的”约塞连答道“我不知道这儿还有别的什么人也叫约塞连上尉。据我所知我是唯一的约塞连上尉不过这只是就我自己所知道而言的。” “我明白了”牧师说显得有些不怎么高兴。 “如果你想替我们中队写一象征主义诗的话”约塞连指出“那就是二的八次方。”~一·“不”牧师低声道“我没打算给你们中队写什么象征主义诗。” 约塞连猛地挺直身子。他现了牧师衬衫领子的另一边有一枚小小的银十字架。他惊愕不已因为以前他从未跟一位随军牧师这么面对面谈过话。 “原来你是一位随军牧师”他兴奋得大声叫了起来“我不知道你是随军牧师。” “呃没错我是牧师”牧师答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是啊我真的不知道你是随军牧师。”约塞连目不转睛地看着牧师咧大了嘴一副入迷的样子。“我以前还真没见过随军牧师呢。” 牧师又红了脸垂目注视着自己的双手。他约摸有三十二岁个子瘦小黄褐色头一双棕色的眼睛看来缺乏自信。他那狭长的脸很苍白面颊两侧的瘦削处满是昔日长青春痘所留下的瘢痕。 约塞连很想帮他忙。 “要我帮什么忙吗?”倒是牧师先开口问了起来。 约塞连摇了摇头还是咧着嘴笑。“不用很抱歉我想要的东西都有了我在这儿过得很舒服。说实在的我也没什么病。” “那很好嘛。”牧师话一出口就觉得懊悔连忙把指节塞进嘴里惶惶然地傻笑起来可是约塞连依旧缄口不语甚是令他失望。 “我还得去探望飞行大队的其他人”末了他语带歉意地说“我会再来看你的也许明天吧。” “请你一定要来”约塞连说。 “只要你真想见我我就来”牧师低下头很是羞怯地说“我晓得好多人见了我都很不自在。” 约塞连充满深情他说:“我真的想见你你不会让我感到不自在的。” 牧师甚是感激地绽开了笑容随即垂目细细看了看一直捏在手里的一张纸条。他不出声地挨次数着病房里的床位接着将信将疑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邓巴身上。 “请问一下”他低声道“那位是邓巴中尉吗?” “没错”约塞连高声回答“那位就是邓巴中尉。” “谢谢你”牧师轻声说“多谢了。我必须跟他谈谈我必须跟飞行大队所有住院的官兵聊一聊。” “住其他病房的也要吗?”约塞连问。 “是的。” “去其他病房你可得要留神啊神父”约塞连提醒他说“那儿关的可全是精神病病人尽是些疯子。” “你不必叫我神父”牧师解释道“我是个再洗礼派教徒。” “刚才提到其他那些病房的事我可是说真的”约塞连神情严肃地接着说下去“宪兵是不会保护你的因为他们才是疯到了极点。我本应该亲自陪你一块儿去但是我不敢。精神病可是接触传染的。我们住的这一间是全医院唯一没有精神病病人的病房除了我们这些人之外人人都是疯子。这样说来全世界或许只有这间病房没住精神病病人。” 牧师立刻站了起来悄悄离开约塞连的病床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要他放心并答应一定谨慎行事。“我该去看望邓巴中尉了”他说。可是他又有点悔恨地舍不得离去。最后他问了一句:“邓巴中尉人怎么样?” “没话说”约塞连满有把握他说“实实在在是个好人令人钦佩。他可是全世界最有奉献精神的一个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牧师说罢又低声问道“他病得厉害吗?” “不不厉害。说实在的他压根儿就没什么病。” “那就好。”牧师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是啊”约塞连说“没错是很好。” 牧师见过邓巴后便起身离开了病房。他刚走邓巴就对约塞连说:“随军牧师你看见没有?随军牧师。” “他真可爱是不是!”约塞连接口道“也许他们该投他三票。” “他们是谁?”邓巴有些疑惑地问道。 病房尽头有一个小小的空间用绿色三合板隔了起来里面搁了张床铺主人则是位中年上校始终板着一张脸。他老是在床上忙个不歇。有个女人每天都来探望他这女人看来很温柔长得很甜一头银灰色卷。她不是护士不是6军妇女队队员也不是红十字会的女职员但是每天下午她必定来皮亚诺萨岛上的这所医院报到。每次来她都穿一身色彩柔和淡雅且又时髦考究的夏装一双半高跟白皮鞋腿上穿的尼龙长袜始终笔直。这位上校在通讯司令部供职昼夜忙碌不停地把内地传送来的一连串电文记录到一本本用纱布做成的正方形记录簿上每记满一本他便细心封好放入床头柜上一只有盖的白桶内。上校风度不凡嘴巴宽大两颊凹陷双眼深迭目光阴郁似了霉一般脸色灰蒙蒙的。每次咳起嗽来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心里亦不由自主地厌恶起来遂用记录簿慢慢轻拍自己的嘴唇。 上校老是被一大群专家围绕着。为了确诊他的病情这些专家正在进行特别研究。他们用光照他的眼睛检测他的视力用针扎他的神经看他是否有感觉。这些专家中有泌尿学家、淋巴学家、内分泌学家、心理学家、皮肤学家、病理学家、囊肿学家而他们的任务就是研究上校身上各个与自己学科相关的系统。此外还有一位哈佛大学动物学系的鲸类学家此人是个秃顶一脸迂腐曾因ibm公司一台机器的阳极出了毛病被人无情地劫持到这支卫生队来陪伴这位垂死的上校试着想跟他探讨《白鲸》这部小说。 上校接受了全面检查。他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上了麻*醉药动过刀涂过药粉清洗干净接着又让人摆弄着照了相同时亦被挪动过取出后再放回原先的部位。那个衣着整洁、身材修长挺秀气的女人则常坐在床边抚摸着他而她微笑时的神情都带着一种端庄的忧伤。上校身材瘦长有些驼背起身走路时弯腰曲背得更是厉害身体屈成一个拱形。他挪步时异常小心翼翼一步步缓慢前移此外他的两眼下还有很深的黑眼圈。那女人说话很轻甚至比上校的咳嗽声还要轻大伙儿谁亦不曾听见她的说话声。 不出十天得克萨斯人便把所有病员清理出了病房。最先离开病房的是那位炮兵上尉随后大批病员相继迁出。邓巴、约塞连和驾驶战斗机的上尉飞行员是同一天上午逃出病房的。邓巴的晕眩症状消失了上尉飞行员擤了擤鼻涕约塞连则跟医生们说他的肝早就不痛了。这病好得还真快就连那位准尉也逃之夭夭了。十天之内得克萨斯人就把病房里所有的病员赶回了各自的岗位只有刑事调查部的那名工作人员留了下来——他从上尉飞行员那儿染上了感冒后来竟转成了肺炎—— 扫校 02、克莱文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刑事调查部的那名工作人员倒是挺走运的因为医院外面依旧是硝烟弥漫。人人都成了疯子却又被授予种种勋章作为嘉奖。在世界各地士兵们正在各轰炸前线捐躯有人告诉他们这是为了他们的祖国。但似乎没人在意更不用说那些正献出自己年轻生命的士兵了。目下是见不到有什么结局的。唯一可望的倒是约塞连自己的结局。要不是为了那个爱国的得克萨斯人——下颌大得像漏斗头凌乱不堪脸部永远挂着的笨拙的笑容极似高顶宽边黑呢帽的帽檐——约塞连是本可以留在医院的直到世界未日。那个得克萨斯人希望病房里的每一个人都快快乐乐唯独约塞连和邓巴除外。他病得实在是很厉害。 得克萨斯人不想让约塞连好过尽管如此约塞连亦是不可能快乐起来的。因为医院外面还是不见有什么逗人笑的事情。唯一在进行的便是战争。除约塞连和邓巴之外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一点。每当约塞连想提醒人们的时候他们便赶紧躲开他觉得他是个疯子。就连克莱文杰本该很了解他的这次却是一改往常的善解人意。就在约塞连躲进医院之前他俩曾见过最后一面当时克莱文杰便对他说他是个疯子。 克莱文杰圆睁怒目地盯着他两手紧抓住桌子高声忿詈:“你是个疯子!” “克莱文杰你究竟要别人如何才是?”邓巴在军官俱乐部的喧闹声里提高嗓门极不耐烦地回敬了一句。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克莱文杰毫不退让。 “他们是想把我杀了”约塞连镇定地对他说。 “没人想杀你”克莱文杰高声叫道。 “那他们干吗向我开枪?”约塞连问。 “他们谁都不放过见谁便开枪”克莱文杰回答说“他们想杀尽所有的人。” “那又有什么不同?” 克莱文杰早已失去了控制激动得把半个身体从椅子上抬了起来两眼噙着泪水嘴唇苍白直打哆嗦。为了维护自己坚信的原则他总免不了要跟人大吵一番可是每回吵到最后他总是气急败坏不住地眨眼强忍住伤心泪以示自己对信念的坚定不移。克莱文杰对许多原则信守不渝。他才是实实在在地失去了理智。 “他们是谁?”他想弄个清楚。“确切点说你觉得是谁想谋害你?”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约塞连告诉他说。 “哪些人中的每一个人?” “你看呢?” “这我可说不上来。” “那你又怎么晓得他们不想杀我呢?” “因为……”克莱文杰语无伦次随即又沮丧至极缄口不语。 克莱文杰确实自以为有理但约塞连亦有他自己的证据因为他每次执行空中轰炸任务总会遭到陌生人的炮火袭击这实在是毫无趣味的。假如说那种事无甚趣味那其他许多事情更是没什么乐趣可言了。比如说像流浪汉似地宿营皮亚诺萨岛上的帐篷背靠崇山峻岭面对蓝色大海——纵使风平浪静却能于瞬息间吞噬水中的痉挛者三天后再把他冲回海岸人就此一了百了遍体青紫浮肿且有海水慢慢地流出冰冷的鼻孔。 他宿营的帐篷依偎一片稀落晦暗的森林——于他和邓巴的中队之间自成一道屏障。紧靠帐篷一侧是一条废弃的铁路壕沟沟里铺设一根输送管往机场的燃料卡车上运送航空汽油。多亏了与他同居的奥尔他才有幸住进这间全中队最舒适的帐篷。约塞连每次从医院疗养回来或是从罗马休假返回营地总会惊喜地现奥尔趁他不在时又添了些新的生活设施——自来水烧木柴的壁炉水泥地板。帐篷是由约塞连择定地点然后与奥尔合作搭建的。 奥尔个头极矮成天笑嘻嘻的胸佩空军飞行徽章一头浓密的褐色卷由正中向两边分开。他负责出谋策划。约塞连较他身高肩宽强壮迅捷因而大部分粗活均由他承当。帐篷仅住他们两人尽管很大足以容纳六人。每当炎夏来临奥尔便卷起帐篷侧帘透些许清风纵然却是怎么也驱散不了帐篷内的暑气。 约塞连的紧邻是哈弗迈耶。此人嗜食花生薄脆糖独居一顶双人帐篷每晚用四五口径手枪的大子弹射杀小田鼠。枪是从约塞连帐篷里那个死人身上窃得的。哈弗迈耶另一侧的邻居是麦克沃特早先跟克莱文杰同住但是约塞连出院时克莱文杰尚未回来麦克沃特便让内特利住进了自己的帐篷。眼下内特利正在罗马追求自己深恋着的那个妓女可那妓女却是成日一副睡不醒的面容早已深恶了自己的营生对内特利亦生了厌倦。麦克沃特很疯狂。 他是个飞行员竟时常放大了胆开着飞机从极低的高度掠过约塞连的帐篷只是想看看约塞连会被吓成啥样。有时他又极爱让飞机低飞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掠过由空油筒浮载的木筏再飞过洁白海滩处的沙洲海滩那儿正有士兵**着下海游泳呢。跟一个疯子合住一顶帐篷实在不是件易事但内特利并不在意。他自己也是个疯子只要哪天有空便会赶去帮忙建造军官俱乐部—— 于此约塞连可是没曾插过手的。 其实许多军官俱乐部营建时约塞连都不曾帮什么忙不过皮亚诺萨岛上的这个俱乐部倒是最令他得意。这实在是为了他的果断坚毅而竖起的一幢坚实牢固、构造复杂的纪念碑式建筑。俱乐部竣工以前约塞连从未上工地搭把手之后他倒是常去。俱乐部用木瓦盖的屋顶外观极漂亮尽管大而无当他见了满心欢喜。 说实话这幢建筑的确很壮观。每当举目凝望时约塞连内心总升腾起一股极强的成就感尽管他意识到自己从未为此流过点滴汗水。 上一回他和克莱文杰曾相互谩骂对方是疯子当时他们有四人在场一起围坐在军官俱乐部里的一张桌子旁。他们坐在后面紧挨那张双骰子赌台阿普尔比一上这赌台总会想办法赢钱。 阿普尔比精于掷骰子就如他擅长打乒乓一样而他擅长打乒乓就如他善于应付其他任何事情一样。阿普尔比每做一件事都做得相当出色。阿普尔比是个衣阿华年轻人长一头金信奉上帝、母爱和美国人的生活方式尽管他对这一切从来都不曾做过什么周至的思虑。熟稔他的人对他都颇有好感。 “我恨那个狗娘养的”约塞连怒吼道。 同克莱文杰吵架是早几分钟的事。当时约塞连想找一挺机关枪但结果没有找到。那天晚上极是热闹。酒吧间熙熙攘攘双骰子赌台和乒乓台上压根没见空闲的时候煞是一派繁忙的气象。 约塞连想用机枪扫射的那帮人正在酒吧间里劲头十足地吟唱那些百听不厌的古老的感伤歌曲。他没有用机关枪向他们射击倒是用脚跟狠狠地踩了一下正朝他滚来的那只乒乓球这球是从两名打球的军官之一的球拍上掉落下来的。 “约塞连这家伙”那两个军官摇了摇头笑道随后便从架上的盒里又取了一只球。 “约塞连这家伙”约塞连回了他们一句。 “约塞连”内特利向他低声警告。 “你们懂我的意思?”克莱文杰问。 听到约塞连学舌那两个军官又笑道:“约塞连这家伙。”这回声音更响。 “约塞连这家伙”约塞连又照着说了一句。 “约塞连你行行好”内特利恳求道。 “你们懂我的意思?”克莱文杰问“他有反社会的敌对心理。” “唉呀你给我闭嘴吧”邓巴对克莱文杰说。邓巴喜欢克莱文杰原因是克莱文杰常惹他恼火仿佛让时间走慢了些。 “阿普尔比根本没上这儿来”克莱文杰洋洋得意地对约塞连说。 “谁在说阿普尔比?”约塞连想弄个清楚。 “卡思卡特上校也没来。” “谁又在说卡思卡特上校?” “那你究竟恨哪个狗娘养的?” “哪个狗娘养的在这儿?” “我不想跟你吵。”克莱文杰下定了决心。“你自己都不清楚恨谁。” “谁想毒死我我就恨谁”约塞连告诉他说。 “没人想毒死你。” “他们在我吃的东西里下过两次毒是不是有这回事?一次是弗拉拉战役一次是博洛尼亚围攻大战役他们是不是这么干过?” “他们在每个人的食物里都下过毒”克莱文杰解释道。 “那又有啥不同?” “那根本不是什么毒药!”克莱文杰很激动地大叫道。他愈慌乱也就愈加重了自己说话的语调。 约塞连耐了性子微笑着给克莱文杰做解释就他的记忆所及有人一直想谋害他。有人喜欢他也有人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的那些人便恨他想尽办法害他。他们恨他就因为他是亚述人。但是他对克菜文杰说他们别想碰他一下因为他的躯体纯洁灵魂健全体壮如牛。他们别想碰他一下因为他是泰山曼德雷克霹雳火戈登。他是比尔·莎士比亚。他是该隐尤利西斯漂泊的荷兰水手。他是所多玛的罗得忧伤的黛特树林里夜莺群中的斯威尼。他是神奇人物z——247他是—— “疯子!”克莱文杰打断他的话锐声叫喊“你是个十足的疯子!” “——与众不同我的的确确是个非同寻常、长了三头六臂的了不起的人物。我是个真正的奇人。” “人?”克莱文杰嚷道“人?” “奇人”约塞连纠正道。 “嘿伙计们别争啦。”内特利很是尴尬地恳求他俩。“大伙儿都瞧着咱们哩。” “你是个疯子!”克莱文杰大叫激动得热泪盈眶。”你心理变态想做耶和华。” “我想人人都是拿但业。” 克莱文杰突然中止了自己的慷慨陈词面露猜疑状。“谁是拿但业?” “拿但业是谁?”约塞连故作无知地问道。 克莱文杰知道是圈套极乖觉地避了过去。“你觉得人人都是耶和华。说实话你跟拉斯柯尔尼科夫没什么不同。” “谁?” “——没错拉斯柯尔尼科夫他——” “拉斯柯尔尼科夫!” “——他——我说的是实话一他以为自己杀了个老太婆是正当合法的。” “我跟他没什么不同。” “——是这样的杀了人再替自己开脱千真万确——用斧头砍死!我可以用事实证明让你心服口服。”克莱文杰喘吁吁地一一列数了约塞连的种种症状:无缘无故地把周围所有的人视作疯子; 一见陌生人便顿生杀机想用机枪扫射;好怀旧却又时常颠倒过去的黑白;凭空猜疑别人憎恨他一直合谋着想害他。 但约塞连知道自己没错因为正如他曾给克莱文杰解释的那样他很清楚自己从来就没错过。他目光所及处处是疯子而在这疯子充塞的世界里唯有像他自己这样明智而有教养的年轻人方能明察事理。他必须如此因为他明白他的生命危在旦夕。 约塞连出院归队时不管遇见谁总要警惕地审视一番。米洛亦离开中队去了士麦那忙着收获无花果。尽管米洛不在但食堂照常运转医院和中队驻地之间蜿蜒了一条崎岖的道路恰似断裂的吊袜带。约塞连人还坐在救护车的驾驶室里沿那条路颠簸前行时便闻到了羔羊肉的扑鼻香味顿生津液食欲大起。午餐吃的是烤肉一块块又大又香的肉用炙叉串着搁在木炭上烤得咝咝直响。这肉烤前需在一种用秘方配制的卤汁里浸泡七十二小时而秘方是米洛从黎凡特的一个刁滑奸商那里窃取来的。食用烤肉时需拌上伊朗大米和芦笋尖帕尔马干酪接着上的便是樱桃甜食再来是一杯杯热气腾腾的用新磨的咖啡豆煮出来的咖啡里面还掺了本尼迪克特甜酒和白兰地。午餐分成若干份由熟练的意大利侍者端上铺着织花台布的餐桌。这些侍者由德·科弗利少校从欧洲大6诱拐得来后交送给米洛。 约塞连在食堂里拼命大吃直到觉得肚子快要胀破方才心满意足一动不动地瘫靠在坐椅上嘴里还含着薄薄的一层残菜渣。 交米洛的食堂里中队所有的军官时常品尝珍馐美味除此之外谁也不曾如此畅快地大饱口福。约塞连思忖片刻或许还真划得来呢。可是他接着打了嗝想了起来:他们一直想杀他。于是他猛冲出食堂跑着去找丹尼卡医生请求免除自己的作战任务把他遣送回家。他找到了丹尼卡医生正坐在自己帐篷外的一只高凳上晒太阳。 “完成五十次飞行任务”丹尼卡医生摇着头跟他说“上校要求飞满五十次。” “可我才飞了四十四次!” 丹尼卡医生却无动于衷。这家伙长得像只鸟老是愁眉苦脸的模样。那张脸酷似一柄刮刀上宽下尖修刮得光溜溜的极像一只刷洗干净的耗子。 “完成五十次飞行任务”他还是摇了摇头又说了一遍。“上校要求飞满五十次。”—— 扫校 03、哈弗迈耶 说实话约塞连从医院回到中队驻地时除了奥尔和约塞连帐篷里的那具尸体之外没一个人在。那个死人实在是很讨厌尽管约塞连从未见过他但对他却是厌恶透顶。尸体整天搁在帐篷里约塞连极其恼怒三番五次跑中队办公室向陶塞军士诉苦可军士硬是否认有这么个死人存在。当然约塞连也就不再去找他自讨没趣了。于是他便想了办法直接上诉梅杰少校但结果却是更让他沮丧。梅杰少校是中队长瘦高的个儿长相很有点像落难的亨利·方达。约塞连每次闯过陶塞军士想跟他说说死人一事时梅杰少校便从办公室的窗子里跳出去。跟死人合住一顶帐篷太难为约塞连了。于是他只得去麻烦奥尔尽管这人亦极难相处。 约塞连回中队的当天奥尔正在修理炉子加油用的龙头。炉子是约塞连住院期间奥尔自己动手做的。 “你忙什么呢?”尽管他一进帐篷便看得分明约塞连依然很谨慎地问了一句。 “这儿有个裂缝”奥尔说“我正想办法补呢。” “请你别再搞啦”约塞连说“搞得我都快烦死了。” “我小时候”奥尔答道“常常是每天从早到晚四处闲逛嘴里还含着海棠果一边一颗。” 约塞连正取出野战背包里的梳妆用具听罢便随手把背包置于一旁很是疑心地准备听他接着往下说。等过片刻。“为什么?” 他终究等不及便不知不觉地开口问道。 奥尔很是得意窃笑道:“因为海棠比七叶树果好吃。” 奥尔跪在地上不停地忙手中的活。他拆下龙头极小心地摊开所有细小的零件一一清点过后便无休止地细心琢磨起每一个零件仿佛先前从未见过什么与此有些许相仿的东西。接着又聚起一个个零件重新装配成完好的小龙头。如此一遍又一遍往复不已依旧耐心之至兴头十足也不见有丝毫倦意。看来一时半会儿他是不会罢手的。约塞连在一旁看着他没完没了地折腾心想假如他还不歇手必定会逼得他无情地向他下毒手。他将目光移向挂在蚊帐横杆上的那柄猎刀是那个死了的士兵在到达的当天挂在那里的一旁还挂着他的那只空的手枪皮套皮套里的枪就是让哈弗迈耶盗走的。 “没有海棠果的时候”奥尔接着说“我就用七叶树果替代。这种果子跟海棠果差不多大小其实形状比海棠果漂亮当然形状如何根本就无关紧要。” “你到处游荡干吗嘴里要含海棠果?”约塞连又问了一遍。“刚才我就是问这个。” “因为形状比七叶树果漂亮”奥尔答道“我才跟你说过。” “为什么”约塞连以称许的口吻咒骂道“你这眼冒邪气、整天只知道瞎捣鼓并且谁都不愿搭理的杂种为什么到处转悠嘴里还要含点什么东西?” “我可不是什么东西都含在嘴里的”奥尔说“我含的是海棠。 弄不到海棠我就含七叶树果。含在嘴里。” 奥尔咯咯地笑了。约塞连决计住嘴于是果真缄口不再吭声了。奥尔等着。约塞连却更有耐心。 “一边含一颗”奥尔说。 “为什么?” 奥尔趁机反戈一击。“什么为什么?” 约塞连没理会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这阀门真是挺有趣的”奥尔自言自语道。 “怎么啦?”约塞连问。 “因为我想要——” 约塞连明白了。“天哪!你干吗要——” “——圆圆的饱满的脸蛋。” “——圆圆的饱满的脸蛋?”约塞连问。 “我想要圆圆的饱满的脸蛋。”奥尔又说了一遍。“还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想有朝一日要一张圆圆的饱满的脸蛋。于是;我便下定决心竭尽全力脸蛋不圆鼓起来誓不罢休。老天作证我的确尽了力总算达到了目的。我便是这么做的嘴里从早到晚都含着海棠果。”他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一边一颗。” “你干吗想要圆圆的饱满的脸蛋?” “我想要的倒不是圆圆的饱满的脸蛋”奥尔说“是宽大的脸蛋。颜色我倒是不怎么在意关键是要宽要大。你常可以读到这样一些消息说是有些家伙像了疯似的为了练手力一天到晚握着橡皮球东跑西遛。我自己呢就跟那帮家伙一样疯了似地卖劲。其实我就是那号人疯疯癫癫的。我也是经常手握着橡皮球没早没晚地四处溜达。”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一天到晚东跑西窜手里非捏着橡皮球不可?” “因为橡皮球——”奥尔说。 “——比海棠漂亮?” 奥尔摇了摇头窃笑道:“我这么做全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好名声免得让人撞见我东跑西窜时嘴里还含着海棠。手握了橡皮球我就可以说嘴里没含海棠呀。每当有人间我为什么东跑西窜时嘴里非含了海棠不可我就可以摊开双手让他看清楚我游逛时随身带着的是橡皮球不是什么海棠而且是在我手里不是含在嘴里。这谎倒是编得挺好的可别人信了没有我从来就不知道因为你跟别人说话时嘴里含上两颗海棠要想让人家听明白你的意思实在不是很容易的。” 这时、约塞连倒是的确现很难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他一时又说不准奥尔是否用舌尖顶着他的一侧圆腮帮在跟他瞎说八道。 约塞连打定主意不再吐半个字儿。说了也白搭。他了解奥尔知道要想让他亲口道出他喜欢阔脸蛋的真实原因压根是不可能的。就像有人问过他那天上午在罗马那个妓女为什么用鞋子敲打他的头而且是在内特利的妓女的小妹妹的房门外的窄小过道里再说那房门当时又是开着的。结果呢问的人同样是白费了口舌。奥尔的那个妓女身量颀长体格健壮披散一头长可可色的皮肤极柔嫩处密密地汇聚了一根根清晰可见的青筋。当时她一边恶言辱骂一边扬声尖叫光着脚一次次地高跳起来不停地用细高的鞋跟敲打他的头顶。两个人全光着身闹腾得极凶结果公寓里的房客都跑进过道看热闹一对对男女全都赤条条地站在各自的房门口除了一个老太婆和一个老头儿。老太婆系一条围裙上身套了件针织套衫在那儿叽里咕咯地责骂;可那老头儿呢生来便是个浪荡的好色之徒打从奥尔和妓女开始闹直至结束他瞧得心花怒放心里直痒痒开心得咯咯地笑不停。那姑娘尖声叫嚣奥尔则是一个劲地傻乐。她用鞋跟敲一下奥尔便傻笑得更带劲他越这样她就越气。于是跃得更高猛击他的脑瓜极丰腴的**不停地耸动似强风中飘扬的三角旗屁股和粗实的大腿左扭右摆丰美迷人极富性感但令人畏葸。她拼命尖叫奥尔还是一个劲地傻笑。于是她又尖叫一声对着奥尔的太阳穴狠狠一击把他打昏了过去终于终止了他的傻笑声。房客们用担架送他进了医院他的头上给鞋跟扎了个不太深的窟窿眼儿他得了轻度脑震荡一时没上火线尽管只有短短的十二天。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无法弄个水落石出就连咯咯直笑的老头儿和叽里咕喀责骂的老太婆也无可奈何尽管他俩照例应该了然这妓院上下生的一切。妓院极大仿佛走不到尽头客房不计其数皆分列于狭窄过道的两侧。过道由起居室往相反方向伸展。起居室极宽绰所有的窗户皆上了窗帘但室内仅安了一盏灯。那件事之后每与奥尔相遇那妓女便会高撩起裙子露出白色弹力紧身短衬裤再是满口脏话一番奚落把个结结实实的圆肚凸起了冲着他同时又破口大骂轻侮的话于是见他嗤嗤地怯笑躲及约塞连身后就又嗓音粗哑了呵呵大笑。当初奥尔闭紧了门在内特利妓女的小妹妹房里做了些什么或是想做些什么或是动手了却又没能做成什么这究竟还是个不解之谜。那姑娘是无论如何不会向什么人道出真情的不管是内特利的妓女还是别的什么妓女抑或内特利和约塞连。奥尔或许会说但约塞连早已是定了主意不愿再白费什么口舌。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饱满的圆脸蛋吗?”奥尔问道。 约塞连还是缄口不语。 “你记不记得”奥尔说“那次在罗马那容不了你的娘们老是用鞋跟敲打我的头?你想不想知道她干吗这么做?” 奥尔究竟做了些什么惹那娘们如此大的火竟一连在他头上猛击了十五至二十分钟却又没有令她气恼得抓住他的双脚倒提起来摔他个脑袋开花。这实在是难以想象。论个儿呢那娘们确实很高大奥尔也确实很矮小。奥尔长一副龅牙双目暴凸极配了他那张鼓鼓的大圆脸蛋。他的身量比年轻的赫普尔还矮小。赫普尔住的那顶帐篷在铁道左侧的行政区跟他同居的是亨格利·乔每天晚上总会在睡梦里惊呼。 这帐篷是亨格利·乔误搭人行政区的。行政区地处中队驻地的中心两侧分别是堆了锈铁轨的壕沟和倾斜的黑色柏油路。路上每见有过往的年轻女子体态丰盈相貌却是丑极咧开掉了牙的嘴嘻嘻地傻笑。只要中队的弟兄们答应送她们到目的地姑娘们是没一个不愿搭车的。于是士兵们便可开车带她们离开那条大道到杂草丛里野合。约塞连只要有机会是绝对抓住不放的。不过较之亨格利·乔这样的机会在他是不常碰着的。亨格利·乔有本事搞来一辆吉普车却不会开因此便求助于约塞连。中队士兵住的帐篷搭在柏油路的另一侧紧挨露天影剧场。影剧场是这些行将送命的兵士每日娱乐的处所到了晚上便在一方折叠式的银幕上放映愚蒙无知的军队厮杀的影片。约塞连回到中队的当天下午影剧场便又迎来了另一个劳军联合组织的剧团。 劳军联合组织的剧团由p·p·佩克姆将军负责调遣。他已将指挥部迁移至罗马与德里德尔将军钩心斗角此外别无什么更适宜的事可做。于佩克姆将军办事必须绝对地爽利。他行动敏捷举止文雅工作一丝不苟。他知道赤道的周长且总是把本意所指的“增长”改写成“增进”。他是个卑鄙小人这一点谁都没有德里德尔将军了解得清楚。近日佩克姆将军下达了一道军令要求地中海战区内的所有帐篷全都平行搭建每顶帐篷的门必须极威风地面向美国国内的华盛顿纪念碑。但德里德尔将军却为此大感恼怒。在他——一支作战部队的指挥官——看来这命令实在是一派胡言。此外他联队里的帐篷该如何搭建压根就轮不上佩克姆将军操什么心。于是这两位指挥官便为了各自的权限生了激烈的争执。结果因了前一等兵温特格林的缘故德里德尔将军占了上风。温特格林是第二十七空军司令部邮件收兵。他在处理信件时把佩克姆将军的书信全部扔进了废纸篓因为他觉着太冗长这样便定了争执的孰胜孰负。德里德尔将军的书信文体很少矫饰意见的陈述也较质朴颇合温特格林的口味因此他便竭诚遵照规章制度快把信件传送了上去。于是因上方不曾收到佩克姆将军的函件德里德尔将军便在这场纠纷中取胜了。 佩克姆将军想竭力挽回失掉的声威于是就不断地派遣出一个个劳军联合组织剧团数量出了以往任何一次并授命卡吉尔上校鼓励所有将士观看演出。 然而约塞连所在中队的所有官兵对此却全无兴趣。他们当中倒有越来越多的人一天几次板着脸去找陶塞询问遣送他们回国的命令是否已经下达。他们都已完成了五十次飞行任务。较之约塞连初进医院的时候此刻完成五十次飞行任务的官兵人数早已上升可他们依旧在等待。他们一个个焦心如焚坐卧不安犹如抑郁沮丧、窝囊透顶的年轻人举止怪诞走路作蟹行。他们等着设在意大利的第二十六空军司令部下达命令遣送他们安全返回自己的家园。他们无所事事地等待着焦心如焚坐卧不安一天几次神情严肃地上门找陶塞探听遣送他们安全回国的命令是否已经下达。 他们在进行一场竞赛对此他们谁都很清楚因为他们全有过惨痛的经历深知卡思卡特上校随时会再增加飞行次数。他们唯有待命除此别无其它更好的选择。唯独亨格利·乔每次完成飞行任务后便有更称心的事可做。他做过噩梦梦里常出尖叫声还跟赫普尔的猫屡屡生拳斗每回都赢。劳军联合组织每次来演出他便带了照相机坐在前排总想拍那黄头女歌手的半身像那演员穿一身饰有闪光装饰片的连衣裙仿佛随时会让一双大丰乳给撑破。可那些照片从来就不见冲印出来。 卡吉尔上校是佩克姆将军手下善解难题的高手他体魄甚健个性坚强。战前他曾是一名极有魄力的销售经理机警敏捷敢作敢为。可他却是行径十分恶劣的销售经理实在令人可怕以致臭名远扬反倒招徕了不少为逃税而急于亏损的公司一家家争相雇用他。遍及整个文明世界从巴特里公园到富尔顿大街他便是众人眼里能于一夜之间创造逃税奇迹的可靠人选。他身价极高因为失败常常也是来之不易。他得从上层开始一切之后便煞费苦心往下活动在华盛顿的一些朋友颇有同感在他们看来亏蚀钱财实在不是简单的事得花上几个月的时间苦心经营仔细地拟订错误的计划。错用一人打乱一切程序事事失算忽视所有细节处处漏洞百出就在他以为马到功成的时候政府竟赐他一汪湖一片森林或一片油田于是一切成了泡影。即便有这种种不利因素人们可以绝对相信卡吉尔上校有能力使处于鼎盛期的企业倒闭。卡吉尔上校是白手起家的因而他的一事无成也就怪不得别人了。 “弟兄们”卡吉尔上校开始在约塞连所在的中队煽惑一边留意说话时的每一处停顿。“你们都是美**官。世界上没有其他军队的军官可以声言他们是美**官。你们好好考虑考虑吧。” 奈特中士想了想于是极恭敬地告诉卡吉尔上校说他正在给兵士们训话军官们全在中队驻地的另一侧恭候他。卡吉尔上校很爽利地向他道了声谢使得意扬扬地大步从士兵中穿越了过去。见自己服役二十九个月依旧保持着当年天才般的无能卡吉尔上校颇觉得意。 “弟兄们”他开始向军官们讲话一边留意说话时的每一处停顿。“你们都是美**官。世界上没有其他军队的军官可以声言他们是美**官。你们好好考虑考虑吧。”他停顿片刻让大家伙儿思量一番。“这些人是你们的客人!”突然他高声叫道“他们行走三千多英里前来为你们演出。假如没人愿意去看他们的表演那么他们会怎么想?他们的士气又会如何呢?听着弟兄们你们去不去看演出这跟我实在毫不相干不过今天想给你们拉手风琴的那个姑娘早已到了做母亲的年龄。假如你们自己的母亲远行三千多英里的路为一些并不想看她演出的士兵拉手风琴你们会有何感想?那位早已到做母亲年龄的手风琴手一旦她的孩子长大后得知自己的母亲受过这等遭遇他内心会有什么感受?这答案我们大家都很清楚。嗨弟兄们别误解我的意思。这当然全是自愿的。 我这个上校是天底下最不愿意命令你们去观看劳军联合组织剧团这场演出的不过我要你们当中除有病非得住院不可的人无一例外地立刻去观看演出尽情娱乐一番。这是军令!” 约塞连确实感到身体很是不适差不多又需住院治疗。完成三次作战任务后他的病情更加严重可是丹尼卡医生愁闷地摇了摇头怎么也不愿让他停飞。 “你自以为苦恼?”丹尼卡医生痛心地训斥了他一番。“那我呢? 当初学医我可是吃了八年花生。这之后我便在自己的诊所里靠鸡食为生。直到后来业务渐渐好了起来来看病的人多了我才有能力平衡了收支。于是就在诊所最终盈利的时候他们征我服了兵役。我实在是不晓得你什么牢骚。” 丹尼卡医生是约塞连的朋友却无论如何不肯在他能力所及的情况下帮约塞连一把。丹尼卡医生跟他讲了些飞行大队卡思卡特上校的事说这家伙居然盼着做一名将军;还谈了联队德里德尔将军及其护士的有关情况;此外再又介绍了第二十六空军司令部其余各位将军——他们再三主张只要飞行四十次就完成了任务。约塞连在一旁听得异常认真。 “你何不乐观些随遇而安呢?”丹尼卡医生郁郁不乐地劝慰约塞连。“瞧人家哈弗迈耶多学着点儿。” 约塞连听罢便不寒而栗。哈弗迈耶是领队轰炸员每次飞向轰炸目标时从不采取规避动作。于是跟他在同一编队飞行的所有飞行人员面临的危险陡增。 “哈弗迈耶你***为什么老是不采取规避动作?”每次执行任务后大伙便会气势汹汹地诘问哈弗迈耶。 “嘿你们这帮家伙就别缠着哈弗迈耶啦。”卡思卡特上校就会下命令。“他可是咱们最出色的轰炸手。” 哈弗迈耶咧嘴一笑点点头于是就告诉大伙儿说每天晚上他是如何用猎刀把子弹改制成达姆弹随后再用这些子弹打自己帐篷里的田鼠的。哈弗迈耶实在是他们最出色的轰炸手。然而他从出点一路直线飞往目标甚至远远飞越目标直到他亲眼见到投下的炸弹落地开花猛地喷射出橘黄色的火焰在滚滚烟幕下闪亮炸成粉未状的瓦砾似灰黑色的滚滚巨浪涌向空中。哈弗迈耶透过普列克斯玻璃机头全神贯注地盯着炸弹直落而下这一来让六架飞机上的飞行人员惊恐得直愣飞机稳稳地停留在空中无疑成了敌人的活靶子。于是下面的德国炮兵便获得了充裕的时间调准瞄准具瞄准目标扣动扳机拉火绳或是掀按钮抑或诉诸一切武器一旦他们的确想置素不相识者于死地。 哈弗迈耶是一名领队轰炸员从未失过手。约塞连也是领队轰炸员但被降了职原因是他毫不在乎自己是否命中目标。他早就拿定了主意或是永久生存或是在求得永生中死去。他每次上天执行飞行任务唯一的使命便是活着返回地面。 先前中队里的弟兄们极喜随约塞连后飞行。约塞连常自四面八方及各不同的高度疾飞至目标上空时而急上升时而大角度俯冲时而又大坡度盘旋——其他五架飞机上的飞行员竭尽了全力与他保持队形继而他仅用两三秒钟平飞投下炸弹于是随动机的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再又急跃升飞。他急遽地从空中飞过迂回穿行于密集的高炮火力之中于是六架飞机即刻在空中四散开来似一个个祈祷者每一架飞机便成了德国战斗机炮击的活靶子。然而于约塞连这实在是桩好事因为他自己周围就不复见有德国战斗机再者他也不希望有什么飞机在自己飞机的近处爆炸。只是在远远甩掉德国人的“狂飚”战斗机之后约塞连才会无精打采地把航空钢盔推至大汗淋漓的后脑勺停止对把握操纵器的麦克沃特厉声叫喊着号施令。此刻麦克沃特唯一的疑惑便是投下的炸弹不知落至了何方。 “炸弹舱空了。”守在尾舱的奈特中士便会通报。 “桥炸到没有?”麦克沃特会问道。 “我看不见长官我在这尾舱颠得实在是厉害没法看见。这会儿下面全是烟雾根本就看不到。” “喂阿费炸弹有没有击中目标?” “哪个目标?”阿德瓦克上尉会反问道。胖墩墩的阿德瓦克上尉喜抽烟斗是约塞连的领航员答话时正置身机头立于约塞连一侧面前杂乱地堆着一张张由他设计的地图。“我想我们还没达到目标。我说得没错吧?” “约塞连炸弹击中了目标没有?” “哪几枚炸弹?”约塞连反问道。他唯一关注的是高射炮火。 “嗬行了”麦克沃特便会说“算了吧。” 约塞连毫不在乎自己是否击中目标只要哈弗迈耶或是其他随便哪个领队轰炸员命中了目标大伙儿便再也不必飞回去继续轰炸。有人时常对哈弗迈耶极恼火恨不得揍他一拳。 “我跟你们说过别去打扰哈弗迈耶上尉。”卡思卡特上校忿忿地警告他们。“我早说过他是我们最出色的轰炸手难道你们忘了?” 见上校出面斡旋哈弗迈耶咧嘴一笑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花生薄脆糖。 晚上打田鼠在哈弗迈耶已是得心应手了。用的武器便是从约塞连帐篷里那个死人处窃来的那枝枪诱饵是一块糖。他坐等着田鼠来啃糖块一边在黑夜里细察;另一只手的一根手指套住一根绳尾端打成的圈绳就拉在蚊帐架和头顶上方那只非磨砂灯泡的开关线之间。绳绷得极紧似班卓琴的琴弦轻轻一拉电灯便随一声吧嗒亮了开来炫目的灯光照得浑身哆嗦的田鼠两眼昏花。目睹着这小田鼠惊吓得动也不动骨碌碌地转动恐惧的眼睛紧张万分地拼命搜寻来犯之敌哈弗迈耶总会咯咯地欢笑不止。待到田鼠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碰他便纵声狂笑同时扣动扳机于是一声巨响回荡毛茸茸的躯壳给击成腥臭的肉酱飞溅得帐篷里到处都是。 一天深夜哈弗迈耶朝一只田鼠开了一枪枪声一响亨格利·乔便光脚冲了出来直奔哈弗迈耶的帐篷一边尖声叫嚷一边手持四五口径手枪把一颗颗子弹射了进去同时从壕沟的一侧猛冲下去又从另一侧猛冲了上来随即便突然消失在一条狭长掩壕里。这样的掩壕自米洛·明德宾德轰炸中队驻进后的次日上午竟似变魔术一般眨眼间现于每一顶帐篷的旁边。这事就生在博洛尼亚大会战期间的一天黎明前夕。当天夜晚处处见有默默无言的死人恰似一个个活幽灵。亨格利·乔当时也因忧心忡忡而近乎精神错乱因为他又完成了飞行任务一时不再会上天。待弟兄们从阴湿的掩壕底把他捞上来时他正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一会儿蛇一会儿耗子一会儿又是蜘蛛。其他人打着手电往下照想看个分明然而掩壕里除几英寸已变臭的雨水之外便什么也见不到。 “你们瞧见了吧?”哈弗迈耶高声叫道“我早跟你们说过他疯了难道你们忘了?”—— 扫校 04、丹尼卡医 亨格利·乔确实疯了这一点约塞连比谁都清楚。约塞连尽了一切力帮助他。但亨格利·乔无论如何不听他的。他不愿听信约塞连是因为在他看来约塞连也是个疯子。 “他干吗非听从你不可?”丹尼卡医生连头也不抬地问约塞连。 “因为他有病。” 丹尼卡医生轻蔑地哼了一声。“他自己觉得有病吗?那我呢?” 丹尼卡医生脸沉沉地出一声讥笑于是慢悠悠地接着道“唉我倒不是什么牢骚。我知道眼下正是战争时期。我也知道许多人为了打赢这场战争不得不替我们承受苦难。可是为什么我也非得跟他们一样受苦呢?他们干吗不征募一些老医生呢?这些人不是时常在公共场合口口声声吹嘘什么医务界随时准备作出重大牺牲吗?我不想作什么牺牲。我想财。” 丹尼卡医生是极讲究洁净的人。于他愠怒便是桩乐事。他皮肤黝黑脸型极小却流露出聪慧和阴郁双目下垂着哀戚的眼袋。 他始终担忧自己的健康几乎每天上医务室量体温。轮番替他量体温的是在那里工作的两个士兵他俩承担了医务室的一切事务且把医务室上上下下安置得妥妥当当。于是丹尼卡医生终日无所事事整日抽着不通气的鼻子坐在日光下暗自纳闷其他人为何如此愁眉锁眼。两个士兵一名叫格斯另一名叫韦斯他俩已成功地将医务工作完善为一门精密的科学。门诊伤病员集合时凡现体温过华氏一百零二度者一概急送医院。除约塞连外凡在门诊伤病员集合时查出体温低于华氏一百零二度的病号全部用龙胆紫溶液搽牙龈和脚趾再就是每人给一颗轻泻片。结果这药病员们一接到手便扔进了灌木丛。至于体温不高不低正好是华氏一百零二度的那些人则一律要求于一小时后回医务室重新测量体温。约塞连呢虽然体温只有华氏一百零一度但是他随时可进医院只要他自己愿意原因是他压根就没把格斯和韦斯这两个人放在眼里。 这一整套制度的推行于每一位官兵都大有益处尤其在丹尼卡医生身上这一点体现得更是充分。他有了足够的时间尽兴地观看年老的德·科弗利少校在自己的私人蹄铁投掷场掷蹄铁。科弗利少校依旧戴着丹尼卡医生替他制作的透明的赛璐珞眼罩那一狭条赛璐珞片是数月前从梅杰少校的中队办公室的窗子上窃来的。当初德·科弗利少校刚从罗马回来眼角膜受了伤。在罗马他租了两套公寓房间专供军官和士兵休假时享用。丹尼卡医生只有在每天觉着自己患了重病时才会顺道去一趟医务室即便去了也只是让格斯和韦斯替他细细检查一番。然而他俩无论如何查不出丹尼卡医生有什么不正常。他的体温始终是华氏九十六点八度这样的体温于他们实在是极正常的自然只要丹尼卡医生自己觉得无关紧要。但丹尼卡医生确实很在意。他开始对格斯和韦斯失却了信任感正考虑让人把他俩遣回汽车调度场再找个人来作替换。当然这人得有能耐在丹尼卡医生身上查出些毛病来。 丹尼卡医生自己通晓诸多极不正常的物事。除自己的健康状况外他还担忧或许某日会被遣往太平洋以及飞行时间。至于健康无论是谁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是把握不了的。而太平洋呢却是一片汪洋四周让象皮病及其他种种可怕的疾病严实地围住。 假如他什么时候让约塞连停飞由此而得罪了卡思卡特上校那么他很有可能突然人不知鬼不觉地给调到太平洋。他所谓的飞行时间便是为领取飞行津贴每月坐飞机飞行所必需的时间。丹尼卡医生极讨厌飞行。坐在飞机上他总有蹲牢房的感觉。人在飞机上只能从飞机这一端走到另一端此外实在是没有别的什么活动余地了。丹尼卡医生曾听人说过凡是喜钻飞机者实实在在是想满足一种潜意识的**:再次钻进子宫。是约塞连跟他这么说的。幸亏约塞连出面相帮丹尼卡医生方才免了再次钻进子宫的麻烦依旧分文不少地领取他的每月飞行津贴。每次执行训练飞行任务或是飞罗马约塞连总会说服麦克沃特让他把丹尼卡医生的名字记入飞行日志。 “你知道这其中的情由”丹尼卡医生曾花言巧语哄骗约塞连同时诡秘地使了个眼色仿佛与他在一起密谋什么。“非万不得已我又何必去冒险呢?” “那当然”约塞连表示同意。 “我在飞机上也好不在也好这跟别人有什么相干?” “毫不相干。” “的确是这样压根就碍不了别人什么事”丹尼卡医生说“这世界要畅运靠的是润滑。左手帮右手右手帮左手。你懂我的意思?你替我搔背我替你搔背。” 约塞连懂他的意思。 “我不是这意思”见约塞连开始替他搔背丹尼卡医生说道“我说的是合作、互助;你帮我我帮你。懂吗?” “那就帮我一个忙吧”约塞连请求道。 “这绝对不可能”丹尼卡医生回答说。 丹尼卡医生时常坐在自己的帐篷外面晒太阳身穿夏令卡其裤及短袖衬衫——由于每天洗烫似消了毒一般差不多褪成了灰色神情却很沮丧颇显得怯懦微不足道。仿佛他一度大受惊吓魂魄飞散从此便再也不曾彻底摆脱掉那次惶恐。他蟋缩着身子坐在那里半个头埋在单薄的双肩之间两手给太阳晒得黑黑的手指却镀成银色闪光亮双臂裸露着交叉胸前手不时轻柔地抚摩臂背好像他感觉冷似的。其实他这人倒是极热心的颇有些同情心。他始终觉得自己挺倒霉心中由此而愤愤不平。 “干吗老是我倒霉?”他常这么悲叹不过这话问得实在是好无法予以即刻的答复。 约塞连知道丹尼卡医生这话问得好因为他长于收集这类难以回答的问题且用这些问题扰乱了克莱文杰和那位戴眼镜的下士一度合办的短训班——地点是布莱克上尉的情报营每周两个晚上。戴眼镜的下士极可能是一个颠覆分子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布莱克上尉确信这家伙就是颠覆分子因为他架了副眼镜且又常用“万灵药”和“乌托邦”一类的词。再者他憎恶阿道夫·希特勒殊不知在与德国的非美活动进行的斗争中希待勒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约塞连也参加了短训班原因是他极想知道为何竟有那么多人千方百计要害他。此外还有少数官兵也颇有兴致。克莱文杰和那个被认作是颠覆分子的下士每次授课毕总要问大家是否有问题这一问实在是不该的其结果便是引出了一连串极有趣味的问题。 “谁是西班牙?” “为什么是希特勒?” “什么时候是正确的?” “旋转木马坏掉时我常叫他爸爸的那个脸色苍白的驼背老头儿在哪里呢?” “慕尼黑的王牌怎么样?” “嗬——嗬!脚气病。” 以及: “睾丸!” 大家连珠炮似地问。于是便有了约塞连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去年的斯诺登夫妇如今在何方?” 这问题难住了克莱文杰和下士因为斯诺登早已丧命于阿维尼翁上空。当时在空中多布斯了疯强夺过赫普尔手中的操纵器最终导致了斯诺登的一命呜呼。 下士故意装聋作哑。“你说什么?”他问道。 “去年的斯诺登夫妇如今在何方?” “很遗憾我没听懂你说的话。” 约塞连把话说简洁些想让下士听个明白。 “看在老天爷面上”下士说。 “我也不说法语”约塞连答道。假如可能他打算追根究底千方百计从下士嘴里把问题的答案给“挤”出来即便竭尽全世界的一切语汇也不足惜。然而克莱文杰出面干涉。瘦溜的克莱文杰这会儿脸色苍白粗重地喘息着营养不良的双眼里早已噙了一层湿润的晶莹的泪水。 大队司令部对此却是不胜惊恐一旦学员们随心所欲地提问题说不准会有什么秘密让他们给捣出来。卡思卡特上校遂遣科恩中校前去制止这种放肆。最终科恩中校制订了一条提问规则。在给卡思卡特上校的报告中科恩中校解释道他订出的这一规则实在是天才之举。依照科恩的这一规则只有从未问过问题的人方可提问。不久参加短训班的便只有那些从未提问过的官兵。终于短训班彻底解散原因是克莱文杰、下士和科恩中校三人取得一致看法培训那些从不质疑的人既不可取亦绝无必要。 和司令部的所有工作人员一样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都在大队司令部的办公大楼里生活和工作。唯独随军牧师是个例外。 司令部办公大楼是一座庞大建筑由一种易碎的红色石块砌成且装有极大的管道设备年久失修长日当风。大楼后面是一现代化的双向飞碟射击场由卡思卡特上校下令建筑专供大队军官娱乐。依德里德尔的命令现在凡参战的官兵每个月至少得在这射击场花上八个小时。 约塞连射双向飞碟但从未击中过;阿普尔比却是百百中的射击能手。约塞连拙于双向飞碟射击赌博术亦极低劣。赌场上他向来赢不了钱即便作弊也赢不了因为他的对手的作弊术总是胜他一筹。这便是他平素自认的两桩遗恨:永远成不了双向飞碟射手永远捞不到钱。 “想要不捞钱是要绞尽脑汁的。这年月傻爪也能捞钱大多数傻瓜有这能耐。可是具有才智的人又如何呢?举个例子说说有哪个诗人会捞钱的。”卡吉尔上校在一份说教备忘录——由卡吉尔上校定期撰写、佩克姆将军签、大队官兵传阅——里写下了以上这段话。 “ts艾略特”前一等兵温特格林答道。当时他正在第二十七空军司令部的邮件分类室里说罢连自己的姓名也没留与对方便砰地挂上电话。 卡吉尔上校人在罗马听了电话大惑不解。 “是谁?”佩克姆将军问。 “不知道”卡吉尔上校答道。 “他想干什么?” “不知道。” “那他说了些啥?” “ts艾略特”卡吉尔上校告诉他。 “什么?” “ts艾略特”卡吉尔上校又说了一遍。 “只说了‘ts——’”“是的将军。他啥也没说只说了‘ts艾略特’。” “真不明白他说这是啥意思”佩克姆将军思忖道。 卡吉尔上校也很纳闷。 “ts艾略特。”佩克姆将军若有所思。 “ts艾略特。”卡吉尔上校复述了一遍语调是同样的阴郁、困惑。 待过片刻佩克姆将军重新振作起来露出令人宽慰的慈祥的笑容表情精明狡黠两眼透出恶狠狠的光芒。“让人替我接通德里德尔将军”他对卡吉尔上校说“别让他知道是谁打的电话。” 卡吉尔上校把话筒递给他。 “ts艾略特。”佩克姆将军说罢便挂断了电话。 “谁?”穆达士上校问道。 在科西嘉的德里德尔将军没有答复。穆达士是德里德尔将军的女婿。将军经不住妻子的软磨终于违心地把女婿弄进了军队。 德里德尔将军狠狠地逼视穆达士上校。一见到女婿他便心起厌恶但女婿是他的副官所以时常得随从他。当初他就不赞成女儿嫁给穆达士上校原因是他讨厌参加婚礼。德里德尔将军紧锁眉头心事重重一脸凶气。他移步走到办公室的大穿衣镜前注视着自己矮墩墩的镜中影像。他头花白脑门宽阔几缕铁灰色头垂下遮住双眼下巴方正好斗。将军苦苦思索着适才接到的那个神秘电话。他计上心头愁容亦随之缓缓地舒展了开来于是现出恶作剧般的兴奋撅起了嘴唇。 “接佩克姆”他对穆达士说“别让那狗杂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 “是谁?”在罗马那边的卡吉尔上校问。 “还是那个人”佩克姆将军答道满脸的惊讶。“这下他缠住我了。” “他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 “他说啥?” “还是那句话。” “‘ts艾略特’?” “没错‘ts艾略特’。此外什么也没说。”佩克姆将军有了一个挺妙的主意。“说不定是个新密码或是别的什么比方说当日的旗号。为何不叫人跟通讯司令部核实一下查查清楚究竟是不是新密码或类似的什么还是当日的旗号?” 通讯司令部回复道ts艾略特既非新密码亦非当日旗号。 卡吉尔上校亦有了个主意。“也许我该给第二十七空军司令部打个电话问问他们是否知道这事。他们那儿有一个叫温特格林的办事员跟我挺熟的。他私下告诉我说我们送上去的报告写得太罗嗦。” 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告诉卡吉尔上校说第二十七空军司令部的档案不见有一个名叫ts艾略特的人的记录。 “我们的报告最近怎么样?”趁前一等兵温特格林还没放下话筒卡吉尔上校便决定探问一下。“比先前写得好多了是不是?” “还是太罗嗦”前一等兵温特格林答道。 “假如是德里德尔将军幕后策划了这一切那我就丝毫不感到奇怪了”佩克姆将军最终坦言道“你记不记得上回他是怎么处置双向飞碟射击场一事的?” 当初卡思卡特私建了一片双向飞碟射击场。结果德里德尔将军开放了射击场供大队的所有参战官兵享用。他要求自己的部下只要射击场设备和飞行时刻表许可尽可能在那儿多泡上些时辰。每月作八小时的双向飞碟射击于他们实在是极好的训练。训练他们射击飞靶。 邓巴极喜射击双向飞碟是因为他极其讨厌这一运动所以时间过起来就显得很慢。他曾计算过只要在双向飞碟射击场同哈弗迈耶和阿普尔比这样的人呆上一个小时就好像是熬过了一百八十六年。 “我想你准是疯了。”对邓巴的现克莱文杰曾作如是说。 “谁在乎这个?”邓巴答道。 “我想你是疯了”克莱文杰坚持自己的看法。 “管它呢!”邓巴回答说。 “我真是这么想的。我甚至想承认生命似乎漫长了些假——” “——是漫长了些假——” “——是漫长了些——是漫长了些吗?没错确实是漫长了些假如生活枯燥乏味满是痛苦烦恼因——” “你猜猜看有多快?”邓巴冷不防问了一句。 “你说啥?” “它们过得很快”邓巴解释道。 “谁?” “年月呗。” “年月?” “年月”邓巴说“年月年月年月。” “克莱文杰你干吗老是纠缠邓巴?”约塞连插话道“难道你不清楚像你这样喋喋不休是要折寿的?” “没关系”邓巴宽宏他说“我还有好几十年可活呢。你可知道一年的时间流逝有多长?” “你也给我闭嘴吧”约塞连对奥尔说。奥尔正在一旁窃笑。 “我刚才想起了那个姑娘”奥尔说“西西里的那个姑娘。那个秃头的西西里姑娘。” “你最好也闭上嘴巴”约塞连警告他说。 “这可是你的不是了”邓巴对约塞连说“他想笑你又何必阻止他呢?与其让他开口说话还不如听他笑。” “好吧。想笑你就继续笑吧。” “你可知道一年的时间流逝有多长?”邓巴又问了克莱文杰一遍。“这么长。”他打了个榧子。“一秒钟以前你还是个年轻人朝气蓬勃地跨进了高等学府的大门。如今你却已是老态龙钟了。” “老态龙钟?”克莱文杰吃惊地问“你说什么?” “老态龙钟。” “我还没老呢。” “你每次执行飞行任务死神与你便是近在咫尺。到了你这般年纪你还能长多少岁?半分钟以前你还在上中学一只解了扣子的奶罩便是你心中的伊甸园。仅五分之一秒钟以前你还是个小孩过一个十星期的暑假尽管似十万年一般长却仍旧去得匆匆。 嗖!飞逝而过。你究竟有什么其他高招让时间减?”说罢邓巴差些动起了肝火。 “嗯或许是这个理儿”克莱文杰低声附和道心里却是极不服气的。“也许人的一生越漫长就必定会时时遇上许多的不愉快。 但既然如此谁又希望长命百岁呢?” “我希望”邓巴跟他说。 “为什么?”克莱文杰问。 “除此还能有别的什么呢?”—— 扫校 05、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 丹尼卡医生和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合住一顶污渍斑斑的灰色帐篷;对哈尔福特丹尼卡医生极害怕可又很鄙视。 “我能想象得出他的肝长得什么样”丹尼卡医生咕哝道。 “那你说说我的肝怎么样”约塞连跟他说。 “你的肝没什么不好。” “这说明你真是太无知了。”约塞连故意虚张声势。他告诉丹尼卡医生说他的肝曾痛得让他大受折磨再者这肝痛又没转成黄疸病也没消失让达克特护士、克莱默护士和医院里所有的医生着实苦恼了一阵子。 丹尼卡医生毫无兴趣。“你以为自己得了病?”他问了一句“那我呢?那天那对新婚夫妇走进我诊所的时候你应该在场的。” “什么新婚夫妇?” “有一天走进我诊所的那对新婚夫妇。难道我从未跟你提起过?那新娘可真漂亮。” 丹尼卡医生的诊所也极漂亮。候诊室里陈放着金鱼还有一套算是上品的廉价家具。只要可能他买东西向来是赊帐的即便是买金鱼也是如此。至于无法赊购的东西他便以分享诊所的收益为条件从那些贪心的亲戚处换取些许现钱。他的诊所设在斯塔腾岛是一座两户合用的简易房没有任何消防设施。诊所离渡口只四条马路往北仅隔一条马路便是一家级市场三家美容院和两家非法药铺。诊所正好处在街角但无甚益处。此地人口流动量极小居民出于习惯看病总是找打了多年交道的医生。帐单迅堆积了起来丹尼卡医生丢失了自己最心爱的医疗器械:加法机被收口随后是打字机也让人取了回去。金鱼全都死了。幸运的是就在他感到暗无天日的时候战争爆了。 “真是天赐良机”丹尼卡医生很认真地坦言道“其他医生当中有大多数人很快服了役事情一夜间便大有转机。我诊所的地理位置这下可真开始挥作用了。不久来诊所的病人越来越多忙得我应接不暇。我便加倍付酬金给那两家药铺。那几家美容院也挺不错每星期介绍两三个人来我这儿做人工流产。生意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可你瞧后来竟出了件事。他们派了征兵局的一个家伙来替我做体格检查。我是4-f体位者。先前我早就给自己做了相当全面的体格检查现自己的身体不宜服兵役。你大概会想只要我说出实情就能免去一切麻烦因为在我们县医务界和本地商业信用局我一向是口碑极好的医生。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他们派那家伙来目的只是想查实:我是否确实齐髋切除了一条腿是否确实患了不治的风湿性关节炎终日缠绵病榻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约塞连我们生活在一个相互猜疑、精神准则日趋堕落的时代。这实在是大可怕了”丹尼卡医生断言道。他情绪极为激动说话时连声音都颤抖了。“就连自己心爱的祖国也怀疑起一个领有开业执照的医生所说的话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丹尼卡医生应征入伍被运送到皮亚诺萨岛当上了一名航空军医尽管他惧怕飞行。 “坐在飞机上我倒是用不着自找麻烦”丹尼卡医生说一边眨着那对棕色的、亮晶晶的小近视眼两眼满是气恼。“麻烦会自己找上门来的。就跟我同你说起过的那个生不了孩子的处*女一样。” “什么处*女?”约塞连问“我还以为你是在说那对新婚夫妇。” “我说的处*女就是那个新娘。他俩其实年纪还很小。那天来我诊所两人事先没预定。当时他们结婚才不过一年多一点。真可惜你没眼福。那姑娘长得极甜人年轻实在是很漂亮。我问她经期是否正常她竟羞得脸绯红。我想我今生今世是会永远喜爱那姑娘的。她就像是梦中的美女脖子上挂了条项链项链下端是一枚圣安东尼像章垂在里面的胸脯前。那胸脯真是美妙绝伦是我先前从未见过的。‘这对圣安东尼来说实在是个可怕的诱惑。’我开了个玩笑——只是想让她放松些。‘圣安东尼?’她丈夫说‘谁是圣安东尼?’‘问你妻子’我对他说‘她可以告诉你谁是圣安东尼。’‘谁是圣安东尼?’他问她。‘谁?’她问。‘圣安东尼’他对她说。‘圣安东尼?’她说‘谁是圣安东尼?’在诊察室里我替她做了详细检查现她还是个处*女。趁她重新穿上紧身褡把它钩在长统袜上的当儿我跟她丈夫单独谈了一会‘每天晚上’他夸口道。你要知道他实在是个自作聪明的家伙。‘我从来不错过一个晚上’他夸口道像是真有那么回事儿。‘每天早晨上班前她给我准备早餐用餐前我还要跟她作爱’”他向我夸口说。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跟他们解释清楚。过后我把他俩重新叫到一起用诊所的橡胶模特儿给他们表演**的示范动作。这些橡胶模特儿都在我的诊所里此外还有男女生殖器官的各种模型我都分别锁在几个柜子里免得人家说三道四。我的意思是我曾经有过这些东西可现在一无所有连诊所都没了。有的只是这低体温真让我担心。在医务所给我当助手的那两个家伙简直是蠢猪连看病都不会。他们只知道牢骚。他们以为自己有难言之苦?那我呢?那天在诊所给那对新婚夫妇做**示范时那两个家伙要是在场就好了。当时那对新婚夫妇望着我好像我是在跟他们说以前从未有人听说过的事。你从未见过有谁会如此兴致勃勃。‘你是说这样?’男的问我且动手演示了一番。你要知道我清楚什么人在这种演示过程中到了什么时候兴趣最大。‘没错’我跟他说‘行了你们这就回家去按我的方法试几个月看是否有效。怎么样?’‘好吧。’说罢他们便很爽快地付了钱。‘祝你们快乐’我对他们说。他们向我道了谢于是便一同走了出去。他伸手搂住她的腰仿佛等不及带她回家作爱了。几天后他一个人跑到我的诊所告诉护士说他得马上见我。一旦我俩单独见了面他便对着我的鼻子狠狠一拳。” “他怎么着?” “他骂我是个自命不凡的混蛋对着我的鼻子狠狠一拳。‘你是个啥东西一个自命不凡的混蛋?’刚说完他便把我打得仰面倒在了地上。砰!就像这样。我骗你不是人。” “我知道你没骗我”约塞连说“可他干吗要那么做?” “这我怎么知道?”丹尼卡医生反问了一句显得很是恼怒。 “也许跟圣安东尼有关吧?” 丹尼卡医生木然地望着约塞连。“圣安东尼?”他吃惊地问道“谁是圣安东尼?” “我怎么知道?”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回答道这时他正巧蹒跚着走进帐篷一手捧了瓶威士忌在他俩中间坐了下来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丹尼卡医生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驼着背——长年来生活中的种种不公平始终是沉重的负担压弯了他的腰——把椅子挪到了帐篷外面。他实在是讨厌跟自己同帐篷的人聚在一块。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以为他疯了。“真不晓得这家伙是怎么回事”他说颇有些责备的口气。“他是头蠢驴就这么回事。假如他聪明的话他就会抓过一把铁锹动手挖掘。就在这顶帐篷里动手挖就在我床底下。他马上就能挖到石油。那个士兵在美国用铁锹挖到了石油这事难道他不知道?那家伙后来生的事难道他也从未耳闻?就是科罗拉多州那个拉皮条的卑鄙无耻的孬种叫什么来着?” “温特格林。” “温特格林。” “他很怕”约塞连解释道。 “哦没那回事。温特格林可是啥都不怕的。”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摇了摇头对温特格林的钦佩之情溢于言表。“那个讨厌的小流氓自命不凡的杂种是谁都不怕的。” “丹尼卡医生可是很害怕。他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怕什么?” “他怕你”约塞连说“他怕你会得肺炎死。” “他怕反倒是桩好事”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说结实的胸腔里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一有机会我也很乐意这么个死法。你等着瞧吧。”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来自俄克拉何马州的伊尼德是个印第安人克里克混血儿。哈尔福特肤色黝黑、长得倒是相当英俊:粗眉大眼、高高的颧骨、一头蓬乱的乌出于某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原因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得了肺炎死去。他报复心极强见到任何人都是怒目相待对一切早已不抱丝毫幻想。他憎恨那些取名卡思卡特、科恩、布莱克和哈弗迈耶的外国人;希望他们全都滚回自己讨厌的祖先原来生活的地方。 “你是不会信的约塞连”他深思后说道同时故意提高了嗓门引诱丹尼卡医生。“不过先前这地方让人住着确实感到挺舒畅但后来他们带来了该死的虔诚把这儿搞成一团糟。”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一心想报复白人。他差不多是个文盲不识一字也不会写字却被委派担任布莱克上尉的助理情报官。 “我哪有条件读书认字?”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用假装寻衅的口吻问道且又提高了嗓门好让丹尼卡医生听见。“我们每到一处搭起帐篷他们使钻一口油井。每次钻井他们又总是找到石油。 每次找到了石油他们便逼迫我们收起帐篷去别的地方。我们成了活的探矿杖。我们全家生来就踉石油矿有缘分。不久世界上所有的石油公司都派了技术人员处处跟踪我们。我们常年四处奔波。跟你说吧抚养一个孩子不知要费多大的劲。我想我在一个地方住的时间从未过一个星期。” 他最早的记忆是一位地质学家。 “每次我们家生了个小孩”他接着说“股票行情便上涨。不久所有钻井工人便带上全部设备随我们东奔西跑谁都想捷足先登。一家家公司开始合并以便削减为追踪我们而派出的人员。 然而跟在我们身后的人数量一天天上升。我们一家人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我们歇腿他们也歇腿;我们上路他们也上路随身还带了流动炊事车、推土机、井架和电机。我们一家成了活财神走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繁荣。于是我们开始接到一些一流旅馆的请柬原因便是我们能使他们的生意兴盛。有些旅馆在请柬上提出了相当优厚的条件。但我们无法接受任何一家旅馆的邀请因为我们是印第安人而给我们出邀请的那些一流旅馆是不会接纳印第安人的。种族偏见实在令人可怕约塞连。确实很可怕。把体面忠诚的印第安人看做黑鬼、犹太佬、意大利人或是西班牙人这的确是件可怕的事。”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慢悠悠地点了点头显得极有自信。 “后来约塞连终于出了事儿——也就是结局的开始。他们走到前面跟着我们转。他们会想法子猜测接下来我们在哪里歇息于是趁我们还没赶到他们便开始钻井结果我们就无法停下来歇息。我们刚想铺开毯子他们就赶我们走。他们很信任我们。他们甚至等不及把我们赶走就急不可耐地挖井钻油。我们给折腾得精疲力竭即便是死也毫不畏惧。一天早晨我们现四周给钻井工人团团围住他们都等着我们朝他们各自的方向走去然后把我们赶走。我们环顾四周见到每一处山脊上都有一个钻井工人守候着犹如印第安人随时准备起进攻。我们的未日到来了。我们无法在原地停留因为他们才把我们赶走。我们走投无路。最终倒是军队救了我。正当紧要关头战争爆了。征兵局把我救了出来又把我安全送到了科罗拉多州的洛厄里基地。我们全家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约塞连知道他是在撤谎但没有打断他因为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接着又说了下去。他说此后他再也没有父母的任何消息。不过他不怎么担心因为他只是听他们说他是他们的儿子。 以前有不少事他们都没跟他说实话那么至于这件事他们也完全可能是在说假话;他倒是很清楚自己一帮表堂兄弟的命运。他们曾分散了目标往北走因一时大意竟闯入了加拿大境内。就在他们想法子返回时美国移民局把他们挡在了边界上不允许他们回国。他们回不了国就因为他们是红种人。 这笑话实在是骇人听闻。丹尼卡医生没有笑。直到后来约塞连执行一次飞行任务返回又一次恳请丹尼卡医生准许他停飞——自然他去见丹尼卡医生实在是不抱任何希望的这时丹尼卡医生才窃笑了一下但没一会儿他便沉思起自己的种种棘手事来。其中就有与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之间的纠葛。那天整整一个上午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一直向他挑战要跟他角力决一雌雄。此外还有约塞连这家伙竟当即拿定主意要装疯卖傻。 “你是在浪费时间”丹尼卡医生不得不跟他这么说。 “难道你就不能让一个疯子停飞?” “哦当然可以。再说我必须那么做。有一条军规明文规定我必须禁止任何一个疯子执行飞行任务。”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停飞?我真是疯了。不信你去问克莱文杰。” “克莱文杰?克莱文杰在哪儿?你把克莱文杰找来我来问他。” “那你去问问其他什么人。他们会告诉你我究竟疯到了什么程度。” “他们一个个都是疯子。” “那你干吗不让他们停飞?” “他们干吗不来找我提这个要求?” “因为他们都是疯子原因就在这里。” “他们当然都是疯子”丹尼卡医生回答道。 “我刚跟你说过他们一个个都是疯子是不是? 你总不至于让疯子来判定你究竟是不是疯子对不?” 约塞连极严肃地看着他想用另一种方式试试。“奥尔是不是疯子?” “他当然是疯子”丹尼卡医生说。 “你能让他停飞吗?” “当然可以。不过先得由他自己来向我提这个要求。规定中有这一条。” “那他干吗不来找你?” “因为他是疯子”丹尼卡医生说“他好多次死里逃生可还是一个劲地上天执行作战任务他要不是疯子那才怪呢。当然我可以让奥尔停飞。但他先得自己来找我提这个要求。” “难道他只要跟你提出要求就可以停飞?” “没错。让他来找我。” “这样你就能让他停飞?”约塞连问。 “不能。这样我就不能让他停飞。” “你是说这其中有个圈套?” “那当然”丹尼卡医生答道“这就是第二十二条军规。凡是想逃脱作战任务的人绝对不会是真正的疯子。” 这其中只有一个圈套那便是第二十二条军规。军规规定凡在面对迫在眉睫的、实实在在的危险时对自身的安危所表现出的关切是大脑的理性活动过程。奥尔是疯了可以获准停止飞行。他必须做的事就是提出要求然而一旦他提出要求他便不再是疯子必须继续执行飞行任务。如果奥尔继续执行飞行任务他便是疯子但假如他就此停止飞行那说明他神志完全正常然而要是他神志正常那么他就必须去执行飞行任务。假如他执行飞行任务他便是疯子所以就不必去飞行;但如果他不想去飞行那么他就不是疯子于是便不得不去。第二十二条军规这一条款实在是再简洁不过约塞连深受感动于是很肃然地吹了声口哨。 “这第二十二条军规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圈套”他说。 “绝妙无比。”丹尼卡医生表示赞同。 约塞连很清楚第二十二条军规用的是螺旋式的诡辩。其中各个组成部分配合得相当完美。这种配合极是简洁精确——优雅得体却又令人惊异与优秀的现代艺术相仿。但有时约塞连又没什么把握究竟自己是否通晓这第二十二条军规就像他从来没有真正理解优秀的现代艺术一样也如同他从来就不怎么相信奥尔在阿普尔比的眼睛里见到苍蝇一般。他听了奥尔说的话竟信了阿普尔比的眼睛里有苍蝇。 “噢他的眼睛里的确有苍蝇”一次约塞连和阿普尔比在军官俱乐部打架之后奥尔深信不疑地对约塞连说“或许连他自己还不知道。他之所以总不识事物的真面目其原因也就在这里。” “他怎么会不知道?”约塞连问。 “因为他眼睛里有了苍蝇”奥尔异常耐心地解释道“假如他眼睛里有苍蝇他又怎么能看见自己眼睛里有苍蝇呢?” 这话没太多的道理但在没有取得相反的论据之前约塞连倒是愿意暂且相信奥尔说得挺在理的因为奥尔来自纽约市外的荒郊对野生生物的了解无疑要比他约塞连深得多。再者奥尔以前从未在关键性问题上跟他说过假话这一点便不同于约塞连的父母亲、兄弟姊妹、伯父伯母、姻亲、师长、宗教领袖、议员、邻居和报纸。约塞连曾用了一两天的时间独自反复考虑了新近听到的这件关于阿普尔比的事于是决定做桩好事把传闻告诉阿普尔比本人。 “阿普尔比你眼睛里有苍蝇”约塞连好心地跟阿普尔比低语道。那天他俩恰巧在降落伞室门口碰面正准备去执行每周一次的飞往帕尔马的例行任务。 “什么?”阿普尔比迅做出反应约塞连竟会跟他说话这实在很让他惊慌失措。 “你眼睛里有苍蝇。”约塞连重复说了一遍。“你自己看不见原因很可能就在这里。” 阿普尔比一脸反感和困惑地离开了约塞连独自生着闷气。直到后来坐进吉普车跟哈弗迈耶一同沿着长长的笔直的公路驱车前往简令下达室他这才把脸舒展了开来。大队作战处长丹比少校正焦躁不安地等候在简令下达室准备给全体领队飞行员、轰炸员和领航员做飞行前的预先指示。阿普尔比说话时声音极低以免司机和布莱克上尉听见布莱克上尉闭着双眼舒展了肢体躺坐在吉普车前排座上。 “哈弗迈耶”阿普尔比言语支吾地问道“我眼睛里有苍蝇吗?” 哈弗迈耶极是疑惑地眨了眨眼问道:“睑腺炎?” “不我是问你我眼睛里有没有苍蝇。” 哈弗迈耶又眨了眨眼。“苍蝇?” “在我的眼睛里。” “你一定是疯了”哈弗迈耶说。 “不我没疯。疯的是约塞连。你只要告诉我我眼睛里到底有没有苍蝇。你快说我是不会介意的。” 哈弗迈耶又往嘴里塞进一块花生薄脆糖于是凑近了过去极仔细地看了看阿普尔比的眼睛。 “我没见到一只苍蝇”他说。 阿普尔比深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哈弗迈耶把一片片花生薄脆糖碎屑粘在嘴唇、下巴和面颊上。 “花生薄脆糖碎屑都粘到你脸上了”阿普尔比提醒他说。 “与其让苍蝇钻进眼睛里倒不如往脸上粘花生薄脆糖碎屑呢”哈弗迈耶反击道。 每一小队其他五架飞机的军官坐了卡车来到简令下达室准备听取半小时后所做的全面指示。每一机组有三名士兵飞行前的指示他们是听不到一点的。他们被直接送往机场上预定那天执行飞行任务的一架架飞机旁和地勤人员一同在那里等候直等到预定和他们一起飞行的军官坐卡车到来纵身跳下格格作响的卡车后拦板。于是便登机启动引擎。引擎在冰棍形的停机坪上极不情愿地启动了起来先是怎么也转不起来接着便平稳地空转了片刻。随后所有飞机隆隆地绕了一圈像一个个笨拙的瘸腿瞎子沿着铺满卵石的地面一瘸一拐小心翼翼地往前滑行而去待上了机场尽头的跑道在一阵震耳欲聋的轰呜声中一架紧接一架迅捷腾空而起继而慢慢倾斜飞行编成队形掠过斑驳6离的树高线随即又平稳地绕机场飞了一圈。待由六架飞机组成的各小队均已编好队形机群遂调转了航向掠过蔚蓝色的水面朝意大利北部或是法国的目标飞去。机群渐渐爬高等到飞入敌国领空时已升至九千多英尺的高空。每次出航总有不少令人惊奇的事其中之一便是自觉镇定四周极度静谧唯一的声响是机关枪的试射以及对讲机偶尔传出的单调生硬的一句话最终便是每架飞机上的轰炸员提醒全体机组人员宣布飞机已进入轰炸点准备飞往目标。 天气又是每次晴和由于空气稀薄总有些许黏糊的异物卡在喉咙口。 他们驾驶的是b25型暗绿色飞机性能平稳可靠装有两只方向舵两只引擎两片宽机翼。唯一的不足之处——就轰炸员约塞连所坐的位置来看便是那条狭窄的爬行通道——把设在有机玻璃机头里的轰炸员舱内最近的应急离机口隔了开来。爬行通道是一个正方形长孔狭小、冰凉上面是飞行控制系统。像约塞连这样的彪形大汉只有费了劲才能勉强挤身通过。有一个圆脸的矮胖领航员——长一对奸诈的小眼身上揣一只与阿费相同的烟斗——也很难从这个孔过去。每当他们飞往目标——相距仅几分钟约塞连便会把他逐出机头。紧接着是一段时间的紧张不安默默地等待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只有默默地等待。此时下面的高射炮已瞄准了他们假如可能随时准备把他们彻底击落坠入长眠之谷。 一旦飞机即将坠落这条通道对约塞连来说就是通向机外的生命线可约塞连竟诅咒它对它恨之入骨辱骂它是老天故意设置的一道障碍是欲置他于死地的阴谋的一部分。按说b25型飞机还有地方可再开一个应急离机口而且就在机头但他们却没有一个应急离机口替而代之的是这条通道自那次在阿维尼翁上空执行任务时生混乱以后他便开始憎恨这条通道的每一英寸空间因为它把他和降落伞——太是笨重无法随身携带——之间的距离延长了若干秒钟;又使他取了降落伞后赶往应急离机口——设在立架式驾驶舱的后部和顶炮塔射击手(高高在上因而遮没了脸面)两脚之间的地板上——的时间延宕得更长。约塞连一旦把阿费逐出机头自己便极迫切地想坐到阿费的位置上;他还很想在应急离机口顶端的地板上用自己乐意多带的防弹衣筑一个拱形掩体然后蜷缩了身体躲在里面降落伞早已用钩固定在相应的安全带上一手紧紧握住红柄开伞索一手死死抓牢应急开盖开关——一旦听到飞机遭击毁的可怕声响打开开关他便坠入空中朝地面落下去。假如他必须得留在机头的话他就想占据这个位置。他可不愿守在前面像一条该死的金鱼给死死地困在一只该死的动不了的金鱼缸里。原因是一旦战火起那该死的高射炮火便喷出一团团恶臭的黑色浓烟在他的四周上下急地翻腾恰似变幻无常、硕大无朋的邪魔时而徐徐上升、僻啪作响时而摇荡不定、砰然爆裂震得飞机格格直响、上下颠簸、左右晃悠又一个劲地往机内直穿进去威胁着要在瞬息间将他们全都湮灭在一片火海之中。 阿费无论充当领航员抑或承担别的什么职责于约塞连全无益处。约塞连每回都是极没好气地把他逐出机头这样假若他俩突然要仓皇逃命也就不会相互碍事。一旦让约塞连逐出机头阿费就可以蜷缩在约塞连迫切地想躲身的那块地方但他没那么做却是直挺挺地立着两只又粗又短的胳臂极适意地搁放在驾驶员和副驾驶员座位的靠背上一手端了烟斗跟麦克沃特和当班的副驾驶员轻快地聊着夭同时又指出天空出现的有趣味的东西让他俩瞧。可是麦克沃特和副驾驶员实在大忙没有丝毫的兴致。麦克沃特守在控制系统一侧忙于执行约塞连尖声喊出的命令。约塞连让飞机侧滑进入轰炸航路接着又尖起嗓门以极粗鲁的口吻满嘴脏话地给麦克沃特下命令——酷似亨格利·乔在黑夜里梦魇时叫出的痛苦的哀求声要大伙儿迅绕过炸弹爆炸溅起的一根根饿虎似的火柱离开轰炸航路。混战中阿费自始至终很沉静地抽着烟斗透过麦克沃特一侧的窗户满心好奇地在一旁观战颇显得泰然自若仿佛这场战争生在千里之外于他无丝毫的影响。 阿费对联谊会活动一向是很热衷的什么事都喜欢领个头对校友联欢活动从来都是尽心尽力。他头脑极单纯因此无所畏惧。约塞连倒是极有头脑所以就顾虑重重。遭炮火袭击时约塞连并没有像胆小的耗子那样擅自离弃岗位急匆匆地从爬行过道逃出去。 他之所以没这么做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不愿把飞离目标区时采取的规避动作托付给别的什么人。这世上还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让他放心地委以如此的重任。而在他的熟人当中没有哪一个人会像他那么胆小。约塞连是飞行大队最出色的规避动作能手但这一点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 规避动作并没有一套固定的程序。要的便是恐惧。这种恐惧心理在约塞连身上算是挥到了极点。较之奥尔或亨格利·乔他的胆量要小得多甚至比邓巴还要小。邓巴早已是听天由命觉得自己总有一天非死不可。约塞连并没有那么悲观每次执行任务只要一扔完炸弹他便疯狂逃命一边对麦克沃特死命吼叫:“使劲!使劲!使劲!使劲!你这狗狼养的快使劲!”而且对麦克沃特他一向是恨之入骨好像他们在空中执行任务遭陌生人的轰炸全都是麦克沃特的过错。飞机上除他俩之外其他任何人都禁用对讲机只有那次去阿维尼翁执行任务是个例外。当时一片混乱着实让人痛心多布斯在半空中了疯哭得很伤心一个劲地喊救命。 “救救他救救他”多布斯哭着说“救救他救救他。” “救救谁?救救谁?”约塞连把耳机插头重新插入内部通话系统后高声问道。这之前多布斯抢过赫普尔手里的操纵杆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飞机突然俯冲下去大伙儿全部给吓傻了一个个呆若木鸡。约塞连的耳机插头由于剧震脱离了内部通话系统他自己的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粘贴在机舱的顶端无法动弹。赫普尔又及时救了他们。他拼命夺回了多布斯手里的操纵杆飞机几乎又是突然进入了平飞重新飞回到他们刚刚逃脱的那一片猛烈的震耳欲聋的高射炮火之中。啊上帝!啊上帝!啊上帝!约塞连默默地祈祷他依旧头贴在机头的顶端像是悬在空中无法动弹。 “轰炸员轰炸员”约塞连通过对讲机问话时多布斯哭着答道“他没有回话他没有回话;快救救轰炸员快救救轰炸员。” “我就是轰炸员”约塞连叫喊着答道“我就是轰炸员。我一切正常。我一切正常。” “那就快救救他快救救他”多布斯哀求道。 这时斯诺登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尾舱里—— 扫校 06、亨格利·乔 亨格利·乔的确早已完成了五十次飞行任务但这于他实在是毫无益处他把行装打点好了又等着回家。到了晚上他就做可怖的噩梦乱叫乱吼闹得中队全体官兵无法入眠只有赫普尔除外。 赫普尔才十五岁是个飞行员当初是虚报了年龄才入伍的。他和自己那只宝贝猫跟亨格利·乔合住一顶帐篷。赫普尔睡觉一向容易惊醒但他声称自己从未听见亨格利·乔惊叫过。亨格利·乔心里觉得难受。 “那又怎么样呢?”丹尼卡医生满是怨恨地吼叫道“不瞒你说我以前可有钱啦一年净赚五万美元而且差不多是免税的因为我要求来就诊的病人一概支付现金。此外我还有世界上最有实力的同业协会做后盾。可你瞧瞧后来出了什么事。就在我做好准备开始积攒一笔钱的当儿他们却炮制出什么法西斯主义动了一场令人悚然的战争竟连我也没逃脱这场灾难。每天晚上听见亨格利·乔这样的家伙歇斯底里地喊叫我就憋不住想大笑。我实在是憋不住想大笑。他觉得难受?我心里啥感受他哪里晓得?” 亨格利·乔自己多灾多难实在是管不了丹尼卡医生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就拿那些噪声来说吧即便是些很轻的噪声也会让他勃然大怒。每当阿费口含唾沫咂咂地一口一口抽烟斗或是奥尔丁丁当当做些修补活计或是麦克沃特玩二十一点或扑克牌时每出一张牌总会摔得劈啪直响或是多布斯一边笨手笨脚、跌跌撞撞四处乱跑一边喀塔地牙齿直打战这种时候亨格利·乔便会直冲着他们吼叫直到把嗓门吼哑了为止。亨格利·乔患的是运动表象型兴奋增盛症性情激动暴躁。静静的房间里手表有规律的嘀嗒声似酷刑一般猛击着他全无保护的脑袋。 “听着小家伙”一天深夜亨格利·乔没好气地跟赫普尔说“假如你想在这顶帐篷里住下去我喜欢怎么做你就得怎么做:每天晚上你必须得用羊毛袜裹好你自己的手表然后把它放在帐篷那头你自己的床脚柜的最底层。” 赫普尔很不服气地猛抬起下巴让亨格利·乔明白他可不是任人摆布的于是便不折不扣地依亨格利·乔的吩咐去做了。 亨格利·乔是很神经质的长得极瘦削一副可怜相脸色憔悴泛黄两侧黑黢黢的太阳穴上一根根抽搐着的青筋似被切成若干的蛇段在皮下蠕动。那张脸瘦得两颊凹陷透着孤独凄凉因久虑而显得阴沉全无了光泽恰似一座废弃的矿工城。亨格利·乔吃起来狼吞虎咽总是不停地啃手指尖说话结巴有时又会因情绪激动而哽得说不出半句活来身上处处痒又好出汗嘴角常挂着口水。他时常背着一架复杂精密的黑色照相机着了魔似地东奔西颠一直想拍些女人的**照片。可是从未拍出一张照片。他总是忘记装胶卷、打灯光或是忘记打开镜头盖。说服**女人摆各种姿势这实在不是桩容易的事不过亨格利·乔在这方面倒是颇有些诀窍。 “我可是个大名人”他总会这么大声说道“我是《生活》杂志大名鼎鼎的摄影记者想给杂志的大封面拍张顶刮刮的照片。没错没错没错!好莱坞大明星。用不完的钞票离不完的婚整天跟男人寻欢作乐。” 这世上恐怕很少有女人能抵挡住这种甜言蜜语的劝诱。妓女总会急不可耐地一跃而起只要是亨格利·乔的吩咐不管摆的姿势有多怪她们必定会全身心地投入。女人简直让亨格利·乔神魂颠倒。女性是他狂热崇拜的偶像。女人于他是人间奇迹美丽动人令人赏心悦目心醉神迷;是取乐的工具威力之巨实在难以估量**之强令人无法招架造就得又是这般精美不足道的卑劣男人是没资格享用的。在他看来女人**了玉体任他摆弄只是一个天大的疏忽——终究会迅得到纠正。因此他总是不得不赶在别人获悉内情匆匆把她们带走之前尽一切可能以极短的时间充分利用她们的**。究竟是玩弄她们还是给她们拍照他一直举棋不定因为他觉这两件事实在无法同时进行。其实他开始觉得这两桩事体他几乎一桩也干不了。原因是他自始至终摆脱不了行事匆忙草率的积习结果导致了他的办事能力极度低下老是东一郎头西一棒子。照片是一张也没拍成到了手的女人一个也没玩成。令人奇怪的是亨格利·乔服役前确曾当过《生活》杂志的摄影记者。 如今他可是位英雄。在约塞连眼里他是最了不起的空军英雄因为他完成作战飞行任务的次数过了空军里的其他英雄。他已经完成了六次作战飞行任务。亨格利·乔完成第一次作战飞行任务时那时的规定要求每人必须完成二十五次飞行任务。只要完成了这二十五次飞行任务他便可以打点好行装喜滋滋地给家里写信报喜讯然后开始兴致勃勃地缠住陶塞军士探问让他轮换调防回美国的命令是否下达。待命期间他每天在作战指挥室门口周围极有节奏地跳着曳步舞。每每有人路过他便扯大了嗓门没完没了地说俏皮话;每次见到陶塞军士匆匆走出中队办公室就打趣地骂他是讨厌的狗杂种。 驻屯萨莱诺滩头堡的一周内亨格利·乔就完成了最初规定的二十五次飞行任务。当时约塞连因染上了淋病住在医院治疗。 这种花柳病是一次——他正在执行前往马拉喀什空运补给的低空飞行任务——他跟一名6军妇女队队员在灌木丛里野合时传染上的。后来约塞连全力以赴拼命追赶亨格利·乔结果几乎就让他赶上了六天里他完成了六次飞行任务。可是他的第二十三次任务是飞往阿雷佐内弗斯上校便是在那儿阵亡的。那次任务完成以后再飞两次他就可以回家了。可是到了第二天卡思卡特上校着一身崭新的制服来到中队摆出一副傲慢专横不可一世的模样。他将规定的飞行次数从二十五提高到三十以此来庆贺自己接任大队指挥官的职位。亨格利·乔解开行装把写给家里的报喜信重新又写了一遍。他不再兴致勃勃地缠住陶塞军士。他开始仇恨陶塞军士极凶狠地将一切归罪于陶塞军士即便他心里很清楚卡思卡特上校的到任或是遣送他们回国的命令一直搁着不下达——本来完全可以让他提早七天回家逃掉后来新增的五次飞行任务这一切跟陶塞军士实在是毫不相干的。 亨格利·乔再也经受不住等待回国命令时的极度紧张每每完成又一次飞行任务他的身心健康便迅崩溃。每次被撤下不执行作战任务他就举行一个规模不小的酒会请上自己那一小帮朋友聚一聚。他打开一瓶瓶波旁威士忌——是他每周四天驾驶军邮班机巡回递送邮件时想了法子才买到的——以飨朋友。随后他又是笑又是唱还跳起曳步舞大声喊叫似过节一般陶醉欣喜若狂直到后来睡意袭来再也支撑不住方才安静入睡。待约塞连、内特利和邓巴刚安顿好他上床他就开始尖声叫喊。第二天上午他走出帐篷形容枯槁流出恐惧和负疚的神情整个人看似一座蛀空的建筑物只剩下个空骨架摇摇欲坠一触便会倒坍。 每当亨格利·乔不再执行作战飞行任务再次等待永远等不来的回国命令他便受尽了痛苦的折磨。期间他在中队度过的每一个晚上那一个个噩梦总是准时出现在他的梦乡就同天体的运行一样正点不差分秒。亨格利·乔每做噩梦必定歇斯底里地尖叫扰得中队里像多布斯和弗卢姆上尉那些神经过敏的人心绪不宁结果他们也开始做噩梦歇斯底里地尖叫。于是每天晚上他们便从中队各个不同的角落把各种尖厉的下流话吐入空中在黑夜里回响着颇有些趣味仿佛情的鸟交尾时的欢叫。在科恩中校看来这是梅杰少校的中队里露出的不良倾向于是他便采取了果断行动决定杜绝这股苗头。他的措施是下令亨格利·乔每周驾驶一次军邮班机巡回递送邮件这样有四个晚上他就没法在中队过夜了。这一补救办法同科恩中校采取的所有补救办法一样的确很奏效。 每次卡思卡特上校增加飞行任务的次数并让亨格利·乔重返战斗岗位时亨格利·乔便不再梦魇。他只是宽心地微微一笑又恢复了平常的恐惧状态。约塞连琢磨亨格利·乔那张皱缩的脸就像是在读报纸上的一条大标题。每当亨格利·乔神情阴郁表明一切正常可一旦他兴致勃勃那就说明出了什么麻烦事。亨格利·乔这种阴阳错乱的反应在大伙看来确实是个怪现象只有他本人对此断然否认。 “谁做梦?”当约塞连问他都做些什么梦时亨格利·乔反问道。 “乔你干吗不去丹尼卡医生那里看看?”约塞连劝说道。 “我干吗非得去看丹尼卡医生?我又没病。” “你不是老做噩梦吗?” “我可没做噩梦。”亨格利·乔说了个谎。 “或许丹尼卡医生有办法治那些噩梦。” “做噩梦又不是什么病”亨格利·乔答道“哪个不做噩梦?” 约塞连心想这下他可上了圈套。“你是不是每天晚上做噩梦?”他问。 “难道每天晚上做噩梦就不成吗?”亨格利·乔反诘道。 亨格利·乔这一反诘突然让约塞连茅塞顿开。他问得没错为什么就不能天天晚上做噩梦?这样每天晚上梦魇时痛苦地狂叫也就可以理解了。比起阿普尔比来这就更容易理解了。阿普尔比一向严守规章制度。在一次前往海外执行飞行任务途中他曾授命克拉夫特下令约塞连吞服阿的平药片尽管当时他和约塞连彼此早已不再搭腔。亨格利·乔比克拉夫特要懂道理得多。克拉夫特已经不在人世。当时在弗拉拉约塞连再一次把自己小队的六架飞机导入目标上空一台动机爆炸了克拉夫特就这样死于非命。飞行大队连续轰炸了七天还是没有炸悼弗拉拉的那座桥梁尽管他们使用的轰炸瞄准器十分精密可以在四万英尺的高空把一枚枚炸弹扔进一只腌菜桶。早一个星期前卡思卡特上校可是自告奋勇要部下在二十四小时内炸毁那座桥。克拉夫特是宾夕法尼亚州人小伙子长得极瘦弱没丝毫要害人的坏心眼。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讨人喜欢然而就连这一点点有辱人格的卑贱的愿望也终究注定要破灭的。他死了没有受到别人的怜爱就像熊熊燃烧的烈火堆上的一块血淋淋的炭渣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世。就在那架只剩一片机翼的飞机快坠落的当儿谁也不曾听见他在生命最后的宝贵瞬间里说了些什么。克拉夫特与世靡争地生活了一小段时间然后到了第七天在弗拉拉上空随烈火一起消逝。当时上帝正在安息麦克沃特将飞机调了头约塞连引导他飞至目标上空作又一轮轰炸飞行因为第一轮轰炸飞行时阿费慌了手脚结果约塞连没能扔下炸弹。 “我想我们只得再往回飞了是不是?”麦克沃特通过对讲机闷闷不乐地说了一句。 “我想是吧”约塞连说。 “是吗?”麦克沃特问道。 “是的。” “那好吧”麦克沃特说“只好如此了。” 他俩重新飞回目标上空而其他小队的飞机在远处盘旋了一圈后便安全飞走了。这时地面上赫尔曼·戈林师的每一门火炮便都一齐对准他俩猛烈开炮。 卡思卡待上校是个极果敢的人。只要有什么现成的轰炸目标他向来毫不迟疑地主动提出请求让自己的部下前去摧毁。在他的飞行大队看来任何一个目标不管有多危险都是攻无不克的正如对阿普尔比来说在乒乓球台上没有什么险球是救不起的。阿普尔比是位很出色的飞行员又是一名球艺绝的乒乓球选手尽管眼睛里有苍蝇却从未失过一球。对阿普尔比来说要让对手输得丢尽脸面二十一次球便足够了。他的乒乓球球技实在是高非凡。只要举行球赛他必定是场场都赢。后来有一天晚上奥尔喝过杜松子酒和威士忌后醉醺醺地跑去找阿普尔比打乒乓球。开局时他接连的头五个球全让阿普尔比给猛抽了回去于是他便拿起球拍把阿普尔比的前额砸了个口子。奥尔扔掉球拍纵身一跃跳到乒乓球台上紧接着一个急行跳远从台子的另一端猛跳了下去;两脚恰好踩在了阿普尔比的脸上立时一片混乱。阿普尔比差不多花了足足一分钟才好不容易挣脱掉奥尔的拳打脚踢摸索着爬了起来一手揪住奥尔的衬衣前胸把他提了起来另一手握成拳头缩回去正欲猛力击去把他打死。就在这当儿约塞连跨步上前把奥尔从他身边拉走。这一夜对阿普尔比来说是充满意外的一夜。阿普尔比和约塞连一样魁梧粗壮他挥起拳狠狠地打了约塞连一拳。这一拳打得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乐不可支于是他转过身照准穆达士上校的鼻子也重重击了一拳。德里德尔将军可高兴极了便让卡思卡特上校把随军牧师逐出军官俱乐部又命令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搬进丹尼卡医生的帐篷这样每天二十四小时他就可以得到医生的照料身体健康也有了保障这样德里德尔将军什么时候要他拳打穆达士上校的鼻子他便可以再应付了。有的时候德里德尔将军带着穆达士上校和护士特地从联队司令部下来只是想让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在他女婿的鼻子上狠狠打一拳。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是极愿意留在他跟弗卢姆上尉合住的那间活动房里的。弗卢姆上尉是中队的新闻布官不爱说笑性情烦闷。每天晚上他总要花上一大半时间冲洗白天拍摄的照片然后跟他的宣传稿一同出去。他每天晚上尽量留在暗房工作之后便躺在自己的帆布床上交叉着食指和中指脖子上缠了只兔子的后足想足了法子不让自己睡着。跟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合住他始终处于极度的恐惧之中。他脑子里老是困扰着一个念头:说不定哪个晚上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会趁他酣睡之际悄悄走到他的床前一刀切开他的咽喉。他之所以生出这么个念头也全因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本人。有天晚上弗卢姆上尉正打着盹儿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确实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床前极凶险地用尖利的嘘声威胁道:总有一天晚上趁他弗卢姆上尉熟睡的时候他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会一刀割开他的咽喉。弗卢姆上尉吓得浑身直冒冷汗睁大了双眼抬起头直愣愣地注视着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那双离他仅几英寸远的闪闪亮的醉眼。 “为什么?”弗卢姆上尉最终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总算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的答复倒是极干脆。 此后的每个晚上弗卢姆上尉尽量迫使自己不睡着。亨格利·乔的噩梦着实给他帮了极大的忙。他一夜夜专注地倾听亨格利·乔疯狂般的号叫渐渐地仇恨起他来了真希望哪天晚上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会悄悄地走到他的床前一刀割开他的咽喉。其实大多数晚上弗卢姆上尉睡得很沉只是梦见自己醒着。这些梦极其真实结果每天早晨他从睡梦中醒来时已是筋疲力尽顷刻又复睡去。 自弗卢姆上尉生惊人的巨变后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渐渐地喜欢上他了。那天晚上弗卢姆上尉上床时还相当活泼开朗可第二天上午起身时却变得阴郁寡欢性格内向。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很自豪地视这个新的弗卢姆上尉为自己创造的作品。他从未打算要割断弗卢姆上尉的咽喉。他扬言这么做就如同他说要死于肺炎、要给穆达士上校的鼻子狠狠一拳或者要同丹尼卡医生比角力全都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每天晚上他醉醺醺地蹒跚着走进帐篷想做的头一桩事便是即刻睡觉可亨格利·乔经常让他入睡不得。亨格利·乔梦魇时歇斯底里地狂叫吵得他烦躁不安。于是他便经常希望有人悄悄溜进亨格利·乔的帐篷从他脸上把赫普尔的猫拎走再一刀割开他的咽喉。这样中队上下除弗卢姆上尉外就可以好好睡一个安稳觉了。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不时地替德里德尔将军重重拳击穆达士上校的鼻子纵然如此他依旧还是个局外人。中队长梅杰少校也是个局外人。梅杰少校在从卡思卡特上校那里得知自己晋升中队长的同时现自己本是个局外人。杜鲁斯少校于佩鲁贾上空阵亡后的第二天卡思卡特上校坐了他那辆特大马力的吉普车飞驶进中队驻地。卡思卡特上校在离那条铁路壕沟几英寸的地方嘎然把车刹住。壕沟就横在吉普车和那片倾斜的篮球场之间。 卡思卡特上校一到梅杰少校便遭到那些球友——几乎和他交上了朋友——的拳打脚踢左推右搡还有乱石的袭击最终被逐出了球场; “你现在是新任的中队长”卡思卡特上校隔着壕沟朝梅杰少校高声喊道“不过别以为这有什么了不起因为这算不得什么。 只不过是由你来担任新的中队长罢了。” 卡思卡特上校来得突然去得也同样突然。说罢他就猛地掉转车头车轮一阵飞转扬起一片细砂砾吹了梅杰少校一脸于是车便轰隆隆地开走了。这个消息把梅杰少校惊呆了。他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瘦长的身体愈显得难看两只长手捧着一只磨损了的破篮球看着卡思卡特上校如此迅播下的仇恨的种子在他身边的士兵们心中扎了根。而这些弟兄一直跟他打篮球又允许他像先前谁都乐意的那样跟他们交朋友。梅杰少校两眼毫无光泽眼白增大模糊不清嘴巴翕动着极想说些什么可就是出不了声那种熟悉的、驱赶不了的孤寂再一次飘来似令人窒息的烟雾将他团团困住。 像大队司令部的其他所有军官——丹比少校除外——一样卡思卡特上校亦极具民主精神:他认为人生来是平等的。所以他便以同样的热情一脚踢开了大队司令部以外的所有官兵。不过他信任自己的部下。正如他在简令下达室常跟他们说的那样他相信同其他任何部队相比他们要强得多至少可以多完成十次飞行任务。同时他还认为谁要是对部下没有这样的信心他就可以滚出去。不过他们要滚出去唯一的办法就像约塞连飞去见前一等兵温特格林时探听到的那样便是完成这另增的十次飞行任务。 “我还是搞不明白”约塞连抗辩道“丹尼卡医生究竟是错还是对?” “他说是多少次?” “四十次。” “丹尼卡说的没错”前一等兵温特格林认可道“就第二十六空军司令部来说只要完成四十次飞行任务就可以了。” 约塞连听了心花怒放。“这么说我可以回家咯?我已经飞了四十八次。” “不行你还不能回家”前一等兵温特格林纠正道“你不会是疯了吧?” “为什么不能回家?” “第二十二条军规规定这样。” “第二十二条军规?”约塞连很感吃惊。“第二十二条军规跟回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第二十二条军规规定”亨格利·乔开飞机送约塞连回皮亚诺萨岛后丹尼卡医生极耐心地答复他说“你自始至终得服从指挥官的命令。” “但第二十六空军司令部说我完成四十次飞行任务就可以回家了。” “可他们没说你必须回家。军规明文规定你必须服从每一个命令。圈套便在这里。即便上校违反了第二十六空军司令部的命令非要你继续飞行不可你还是得执行任务否则你违抗他的命令便是犯罪。而且第二十七空军司令部必定会问你的罪。” 约塞连彻底灰了心。“这么说我必须完成规定的五十次飞行任务咯?”他极伤心地问。 “是五十五次”丹尼卡医生纠正道。 “什么五十五次?” “上校现在要求你们大家完成五十五次飞行任务。” 亨格利·乔听了丹尼卡医生的后如释重负地深叹了一口气咧嘴笑了笑。约塞连一把揪住亨格利·乔的脖子;迫使他立刻开飞机跟他一块回去见前一等兵温特格林。 “要是我拒飞的话”约塞连极信任地问道“他们会怎么对待我?” “我们或许会毙了你”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回答他说。 “我们?”约塞连吃惊地大声叫道“你说我们是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站在他们一边了?” “要是你给毙了你指望我跟谁站在一边。”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反驳道。 约塞连畏缩了。卡思卡特上校又一次让他上了圈套—— 扫校 07、麦克沃特 通常与约塞连搭档的飞行员是麦克沃特。每天清晨麦克沃特总是穿了洁净的大红睡衣裤在自己的帐篷外面刮胡子。约塞连身边有不少莫名其妙、令人啼笑皆非的怪人麦克沃特就是其中一个。在所有参战官兵当中麦克沃特兴许是最古怪的一个因为他神志十分正常可对战争依旧无动于衷。他腿短肩宽年纪很轻常面带笑容口里总不停地哼唧欢快的流行曲调。每次玩二十一点或是打扑克牌时总要把牌摔得劈啪响结果摔得亨格利·乔心烦意乱、浑身不爽亨格利便厉声责骂让他别再这样摔牌。 “你这婊子养的你是存心折磨我”亨格利·乔便会大声怒骂一旁的约塞连则会用一手拦住他让他消气镇静。“他是故意跟我作对因为他喜欢听我歇斯底里地喊叫——你这狗杂种!” 麦克沃特很感抱歉地皱了皱雀斑点点但长得挺漂亮的鼻子誓以后再不摔牌但总是过后便忘。麦克沃特穿的是大红睡衣裤和室内软拖鞋睡觉时盖的是新熨烫过的印花被单——极似米洛从那个嬉皮笑脸、嗜爱甜食的小偷处取回的那半条被单。当初去取那半条被单时米洛向约塞连借了些去核枣结果一颗没用。麦克沃特对米洛印象极深原因是米洛总是把七分钱买的鸡蛋以五分钱的价格卖出去这实在是让给养军士斯纳克下士觉得有趣。不过麦克沃特对米洛的印象从来就没有米洛对约塞连从丹尼卡医生手上得来的那张肝病证明的印象深刻。 “这是什么?”米洛惊讶地叫道他现了那只大大的瓦楞纸板箱里边装满了一包包干果、一听听果汁和甜点心两名意大利劳工——是德·科弗利少校诱拐来替他在厨房干活的——正准备搬了这箱子去约塞连帐篷。 “这是约塞连上尉长官”斯纳克下士很是神气活现地笑了笑说道。斯纳克下士一向自认为很有知识觉着自己领先时代二十年。他实在很讨厌给大伙儿煮饭。“他有丹尼卡医生出具的证明不管他想要什么水果和果汁他都可以享用。” “这是怎么回事儿?”约塞连大叫道这当儿米洛脸色煞白又摇晃了起来。 “上尉这是米洛·明德宾德中尉”斯纳克下士嘲讽地眨了眨眼说道“是新来的一位飞行员。这一次你住院期间他当上了司务长。” 当天傍晚米洛交给麦克沃特半条床单麦克沃特大叫道:“这是什么?” “就是今天上午从你帐篷里偷走的那半条床单”米洛兴致勃勃且又沾沾自喜地给他做了解释赭色的鬓须急地抽搐着。“我敢说你甚至还不知道床单让人给偷去了呢。” “怎么竟会有人要偷半条床单?”约塞连问。 米洛紧张不安了。“这你是不会懂的”他抗辩道。 米洛为何如此迫不及待地花钱想从丹尼卡医生那儿买一张简捷的证明对此约塞连始终弄不明白。丹尼卡医生在证明书上写道:“请把约塞连所要的全部干果和果汁给他。他说他的肝脏有病。” “像这样的证明”米洛沮丧地咕哝道“足以葬送天底下任何一位司务长的前程。”米洛来到约塞连的帐篷就是想再看一看那张证明。他跟在那一盒给约塞连的食物的后面穿过中队营地活像在给什么人送葬似的。“你要多少我都得给你。嗨这证明可没说你必须一人独吃。” “没那么说倒是桩好事”约塞连告诉他说“因为我向来就不吃这东西。我的肝脏不好。” “哦对了我把这给忘了”米洛很是恭敬放低了嗓音说道“情况糟吗?” “糟糕得很呢”约塞连快乐地答道。 “是这样”米洛说“这话怎么讲?” “就是说情况不可能比这会儿再好了……” “我想我还是听不明白。” “……再好的话那就更糟了。现在你明白了?” “是的我现在明白了。不过我想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 “算啦你就别为这事费神了。让我自个儿来烦心吧。你知道我其实没什么肝病只是有了些症状而已是加涅特-弗莱沙克综合症。” “是这么回事儿”米洛说“那什么是加涅特-弗莱沙克综合症?” “就是肝病。” “我明白了”米洛说着便不耐烦地摩挲起自己的两道浓黑的眉毛露出了苦涩的神情仿佛在煎熬什么令人浑身不自在的痛楚。“既然如此”他最后接着说“我想你的确得好好留心自己的饮食是不是?” “是得好好留心”约塞连跟他说“有益的加涅特-弗莱沙克综合症是不怎么容易得到的而我呢又不想把自身的这种症状给毁了所以我从来就不吃什么水果。” “这下我可真明白了”米洛说“水果有损你的肝脏?” “不水果对我的肝脏很有好处。所以我绝对不吃。” “那你要了水果做什么?”米洛越搞越糊涂可他不罢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憋了老半天不说的这句问话吐了出来。“你把水果卖了?” “我送人。” “送给谁?”米洛叫道惊愕得连嗓音都变了样。 “谁要就送谁。”约塞连高声回敬了一句。 米洛很忧戚地出一声长长的哀叹摇晃着后退了几步苍白的脸上突然冒出一颗颗汗珠。他心不在焉地硬拽着那两撇丧气的八字须浑身直打战。 “我送了不少给邓巴”约塞连接着又说。 “邓巴?”米洛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没错。邓巴要多少水果就能吃多少可这对他压根就没一点好处。那盒子我就放在帐篷外面谁想要就自个儿来取。阿费来这儿拿些李子因为他说食堂里的李子从来就不够他吃。你什么时候有空应该查一查这事因为阿费老在这里闲荡实在不是什么趣事。什么时候盒子里的水果不多了我就让斯纳克下士重新给我添满。内特利每次去罗马总要带足了水果。他爱上了那儿的一个妓女。那个妓女很讨厌我不过对他也没有丝毫的兴趣。她有个小妹妹从来就没让他俩单独上过床。他们住的是一幢公寓楼合住的房客有一对老头老太还有一群别的女孩——个个长有两条肥壮迷人的大腿总是戏谑不止。内特利每次上那儿总给她们捎带一整盒水果。” “是卖给她们?” “不是送给她们。” 米洛蹩起了额头。“喔我想他倒是挺慷慨的”他漠然地说。 “没错的确挺慷慨”约塞连赞同道。 “而且我敢保证这绝对合法”米洛说“因为一旦食物从我这儿到了你手里便是你的了。我猜想这些人境况那么恶劣能弄到水果一定高兴得很。” “是的确实很高兴”约塞连深信不疑地对他说“那两个姑娘把水果全拿到黑市上去卖再用挣到的钱去买俗艳的人造珠宝饰物和廉价香水。” 米洛振作了起来。“人造珠宝饰物!”他惊叫道“我怎么不知道?买廉价香水她们得花多少钱?” “那老头卖了自己的一份水果去买纯威士忌酒和色*情图片。 他是个色鬼。” “色鬼?” “倒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色*情图片在罗马是不是很有市场?”米洛问。 “情况并非像你想的那样。就说阿费吧。你认识他从来就不会怀疑他是不是?” “难道他也是个色鬼?” “不是。他是个领航员。你认识阿德瓦克上尉是不是?这家伙人挺不错你到中队的第一天他就跑来见你说:‘我叫阿德瓦克干的是领航。’当时他嘴里叼了个烟斗好像还问了你上过哪所大学。你是不是认识他?” 米洛压根就没理会。“让我跟你合伙干吧”他冷不丁地恳求道。 约塞连拒绝了他的恳求即使他毫不怀疑一旦他凭丹尼卡医生的证明从食堂申请领取了一卡车一卡车水果那么这些水果就归他们所有他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米洛很是丧气不过从那以后除一桩事以外他什么秘密都跟约塞连说因为他敏锐地感悟出凡是不窃取自己所爱国家的财产者绝不会偷盗他人的财物。对约塞连米洛毫无保留有秘密便讲但关于山上那些洞——从士麦那运回一飞机无花果后听约塞连说刑事调查部的一名工作人员住进了医院他便开始把钱埋在了洞里——的位置他始终没吐半个字。米洛极易受骗结果便自告奋勇当上了司务长不过在他这实在是神圣的职责。 “食堂里的李子不够吃我竟连这还不知道呢”上任后的第一天米洛承认道“我想这是因为我对一切还相当不熟悉。我会跟厨师长提这事的。” 约塞连机警地注视着他。“什么厨师长?”他问道“你哪来的厨师长?” “斯纳克下士”米洛解释道很有些歉疚地把目光移向了别处。“他是我唯一的厨师其实也就是厨师长虽然我希望让他负责行政勤务。依我的感觉斯纳克下士似乎过于锋芒毕露了。在他看来当一名给养军士实在只是一种摆设而已。他老是抱怨说自己是被迫糟蹋才华。可压根就没人让他非做这事不可!顺便问一下你是否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被降为列兵至今还只是个下士?” “知道”约塞连说“他在中队的食物里下过毒。” 米洛听罢脸色再次刷白。“他做什么?” “他把数百块军用肥皂捣碎成泥羼入白薯中只是想证明大家的口味很平庸不辨优劣。中队的全体官兵都病了。飞行任务被迫取消。” “啊!”米洛惊呼道颇有些异议。“他一定觉自己铸成了大错是不是?” “恰好相反”约塞连纠正道“他觉得这事他做得对极了。我们每个人都吃了满满一盘还一个劲地嚷着要他再给添满。我们都知道自己病了但万万没想到是中了毒。” 米洛惊愕地倒吸了两口气模样极似一只棕色的粗毛野兔。 “既然如此我就非得让他去负责行政勤务不可了。我可不希望在我主管期间出这种事。你知道”他颇严肃他说出了真心活“我想做的就是要让中队的弟兄们一日三餐吃上全世界最好的饭菜。这才是司务长应尽的职责你说对不?假如他连这最起码的目标都达不到那么他就不配做一名司务长。你同意吗?” 约塞连缓缓地转过身深表怀疑地直视着米洛。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单纯、诚实的脸绝不会做出任何奸诈狡猾或是不择手段的勾当;是一张正直、坦诚的脸嵌一对斜视的浓眉大眼长一头赭和两撇丧气的红棕色八字须。米洛的鼻子极长且瘦尖鼻孔始终是湿滴滴的不时哧哧地吸鼻子鼻尖右歪得厉害总与身体其余部位的面向相悖。这是刚正不阿者的脸:他绝不可能有意识地违背作为其正直品性依赖的道德准则如同他不可能把自己变成令人厌恶的可鄙小人一样。这些道德准则之中有一条即是只要实际情况允许无论要价多少也算不得是罪孽。米洛时时会表现出极大的义愤。当听说刑事调查部的一名工作人员正在这一带找他时他简直气愤到了极点。 “他找的不是你”约塞连说想让他消气。“是住院的一个人哪家伙检查信件时老是签上华盛顿·欧文的名字。” “我可从来没有在什么信件上签华盛顿·欧文的名字”米洛声言道。 “那当然。” “不过这只是个骗局目的是想让我承认自己一直在黑市上捞钱。”米洛狠拽了自己那一撮凌乱的变了色的八字须。“我讨厌那种家伙。总是鬼头鬼脑地四处打探我们这些人的秘密。假如政府想做些什么好事它干吗不追查前一等兵温特格林?他眼里可从来没有什么规章制度老是跟我砍价。” 米洛的八字须之所以触楣头是因为左右两撇向来是不相称的就跟他的那对斜眼一样永远无法同时看着同一样东西。较之大多数人米洛眼见的东西要多些但没一样他是看得真切的。当获知刑事调查部那名工作人员的消息时他的反应极其激动但相比之下在听约塞连说卡思卡特上校已经把飞行次数增加到五十五次之后他倒是颇显得沉着勇敢。 “这可是在打仗”他说“所以规定的飞行次数我们必须完成牢骚是毫无用处的。假如上校说我们必须飞五十五次我们就得不折不扣地飞满五十五次。” “哦我可不必飞那么多次”约塞连誓说“我要去见梅杰少校。” “你能行吗?梅杰少校向来不见任何人。” “那我就回医院去。” “可你出院才十天”米洛提醒他说语调里颇有些责备的成份。“你总不能一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儿就往医院跑吧。不能这样最好还是完成规定的飞行次数。这可是我们的职责。” 米洛办事相当固执死板且顾虑重重。因此就在麦克沃特的床单被窃那天他怎么也不愿从食堂借用一袋去核枣子因为食堂的食品依然都是政府的财产。 “不过我可以向你借”他给约塞连解释道“因为所有这些水果一旦你凭丹尼卡医生的证明从我这里领到手就都归你了。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甚至可以不送人高价出售。难道你不想跟我合伙干?” “不想。” 米洛只得作罢。“那就借我一袋去核枣”他恳求道“我会还你的。我向你保证而且会多给你一些分外的东西。” 米洛言而有信。回来见约塞连时把那袋去核枣原封未动地还给了他此外还交给他麦克沃特那条黄色床单的四分之一。而且米洛把那个毗牙咧嘴、喜吃甜食的小偷——从麦克沃特帐篷里窃得床单的便是他——也一起带了回来。这块床单现在就归约塞连所有了。这床单到他手上的当儿他正打着盹儿不过、他自己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麦克沃特也同样糊里糊涂。 “这是什么东西?”麦克沃特大声叫道直盯着撕下来的半条床单很是困惑不解。 “这就是今天上午你帐篷失窃的那条床单的一半”米洛解释说“我敢打赌你连床单被人偷了还不知道哩。” “干吗要偷半条床单?”约塞连问。 米洛慌了神儿。“你不明白”他抗辩道“小偷偷走的是整条床单。我就用你投资的那袋去核枣把它给换了回来。所以床单的四分之一就归你了。你的投资收获可不小啊尤其是因为你收回了给我的每一颗去核枣。”接着米洛又对麦克沃特说“另外半条床单就归你因为这整条床单本来就是你的。我实在搞不明白你究竟埋怨些啥。要不是约塞连上尉和我为了你插手此事你恐怕连床单的一角都甭想拿到。” “谁埋怨啦?”麦克沃特大声嚷道“我只不过是想看看该怎么处理这半条床单。” “你用半条床单可做不少东西哩。”米洛向他断言。“床单的另外四分之一我自己留下了作为对自己积极进取、工作一丝不苟的奖励。你知道这可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辛迪加联合体。你那半条床单或许可以在这里派上用处。你可以把它留存在辛迪加联合体看着它生利。” “什么辛迪加联合体?” “就是有朝一日我想成立的那个联合体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给弟兄们供应你们理该得到的美味可口的食品。” “你想成立辛迪加联合体?” “没错是这样。说确切一点就是一个市场。你可知道什么是市场?” “就是买东西的地方对吗?” “还有卖东西”米洛纠正道。 “还有卖东西。” “我一辈子都想要个市场。有了市场你就可以做许多事儿。 但你先得有个市场。” “你想要一个市场?” “而且人人都有一股。” 约塞连还是困惑不解因为这是生意经再说生意经方面总有不少东西令他费解。 “让我再给你解释解释。”米洛主动提议但尽管如此还是愈不耐烦继而颇感恼怒。他猛地竖起大拇指直指站在他一旁的那个喜甜食的小偷——还一个劲地龄牙咧嘴地笑呢。“我知道枣子和床单之间他更喜欢枣子。正因为他对英语一窍不通所以在处理这件事的过程中我自始至终说的是英语。” “你干吗不在他头上狠打一下再把床单夺过来呢?”约塞连问道。 米洛极严肃地紧抿了双唇摇摇头。“那样的话就太不公平了”他严厉地责备道“暴力是错误的两个错误绝对不会变成正确。相比之下我的方法可高明多了。当我把枣子递给他再又伸手取床单时他很可能以为我是在主动跟他做交易。” “那你究竟是在干什么?” “说真的当时我确实是主动在跟他做交易但既然他不懂英语我就随时都可以否认这一点。” “要是他生了气一定得要那些枣子呢?” “嗨我们只要在他头上狠打一下拿了枣子便走不就得啦。” 米洛答得极干脆。他看看约塞连又看看麦克沃特然后看看麦克沃特再又看看约塞连。“我实在不明白大伙儿什么牢骚。我们这会儿的日子比以前可要强多了。没有谁活得不滋润的只有这小偷除外不过也用不着替他操心因为他连我们的语言都说不来活该有这么个下场。你明白了吧?” 然而米洛在马耳他买鸡蛋七分钱一只可他在皮亚诺萨出售时却是五分钱一只最终还赚了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约塞连终究还是没有弄明白—— 扫校 08、沙伊斯科普夫少尉 七分钱一只买进的鸡蛋又以每只五分钱的价格售出最终还赚了钱米洛何以能做到这一点就连万事通克莱文杰也犯了难。 有关战争的一切克莱文杰了如指掌惟独一事他不甚明白:为何一旦斯纳克下士可以活下去约塞连就非死不可抑或为何一旦约塞连可以活下去斯纳克下士便只有死路一条。这是一场卑鄙肮脏的战争。假定没有这场战争约塞连是本可以活下去的——或许能长寿。他的同胞中只有极少数人甘愿为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而捐躯至于约塞连自己他实在是没有这个奢望成为其中的一分子。是死还是生这是需要深思的问题而克莱文杰倒是越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了。历史并没有要求约塞连英年早逝;没有他的早逝正义同样会得到伸张;无论是人类的进步抑或是战争的胜败都不取决于这一点。凡人皆难免一死这是必然的事;但哪些人该死却全在天命。无论怎么个死法约塞连都心甘情愿但他就是不甘做天命的牺牲品。然而这是战争。依他看付出了巨大的血的代价同时又把孩子们从父母有害的影响中解救出来这便是这场战争唯一的可取之处。 克莱文杰之所以通晓那么多事是因为他是个天才。他心跳剧烈脸色苍白。尽管长得瘦长难看可他浑身是劲两眼射出渴求的光芒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当年在哈佛上学时他差不多所有科目都得过学术奖至于另外几门功课没得奖唯一的原因是他实在太忙了:既要在请愿书上签名又要分请愿书还得就请愿书内容提出质疑;一会儿参加小组讨论一会儿又退了出来;不是参加青年代表大会就是替别的青年代表大会担任纠察或是组织学生委员会保护被开除的教员。克莱文杰日后必定在学术界大有作为这是大家一致公认的。说到底克莱文杰属于那种聪颖绝顶却全无智谋的人。这一点谁都知道而那些过不多久才会现这一点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总而言之克莱文杰是个傻子。在约塞连眼里他往往就跟那些整日在现代博物馆门前东荡西逛的人一样两只眼睛都长在一张脸的同一侧。这自然是一种错觉而这种错觉则完全是因克莱文杰本人而起因为他偏好死盯着问题的一面一向忽视其另一面。 政治上他是一个人道主义者很能识别左翼和右翼却又极不自在地夹在两者之间。他时常当着右翼敌人的面替左翼朋友辩护; 又当着左翼敌人的面替右翼朋友辩护。可是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都对他深恶痛绝从来就不愿在任何人面前替他辩护因为在他们看来他实在是个傻子。 不过他是个极严肃认真且专心一意的傻子。假如同他去看一场电影散场后他非缠住你不可同你讨论什么移情啦什么亚里士多德啦什么全称命题啦什么寓意啦还有作为艺术形式的电影在物质第一的社会中应尽的责任等等。他每次带女孩子上剧院看戏总得让人家等到第一次幕间休息才肯说出看的戏是好是坏而且用不着她们多费口舌他就一下子和盘托出。此外他还是一个战斗性颇强的理想主义者投身于消灭种族歧视的斗争其斗争方式是凡遇到这种事例他便当即昏厥。他于文学颇是精通却不懂得怎么欣赏。 约塞连曾设法开导他。“别做傻子啦。”他这样劝过克莱文杰。 当时他俩还在加利福尼亚州圣安娜的一所军校学习。 “我去跟他说。”克莱文杰一再坚持。当时他和约塞连正高高地坐在检阅台上俯视辅助阅兵场上的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活像没长胡须的李尔正怒气冲冲地来回走动。 “干吗是我?”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悲叹道。 “别作声傻瓜。”约塞连长辈似地劝说克菜文杰。 “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克莱文杰很是反感。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不作声的傻瓜。”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咬牙切齿地撕扯着自己的头;橡胶似的两颊因阵阵极度的痛苦而不时地颤动。令他如此苦恼的是一中队航空学校学员士气消沉在每周日下午举标的阅兵比赛中;表现极其恶劣。他们之所以士气消沉一是因为他们讨厌每周日下午列队接受检阅二是因为沙伊斯科普夫少尉不允许他们选自己的学员军官而是由他从他们中间任命。 “我希望有人当面跟我说。”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极诚恳地请求全体学员。“假如我有什么过错我希望你们直接跟我说。” “他希望有人当面跟他说”克莱文杰说。 “他是希望谁都不要吭气傻爪”约塞连回答说。 “难道你没听见他说?”克莱文杰反驳道。 “当然听见”约塞连答道“我听见他说得很响很清楚假如我们知道什么对我们有利他希望我们每个人都把嘴闭起来。” “我决不惩罚你们”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向全体学员保证道。 “他说他不会惩罚我的。”克莱文杰说。 “他会阉割了你。”约塞连说。 “我保证决不惩罚你们”沙伊斯科普夫少尉说“谁要是跟我说了实话我一定会很感激的。” “他会恨你的”约塞连说“到死都会恨你。”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是后备军官训练队的毕业生。战争的爆于他颇是桩喜事因为这一来他便有机会天天穿上军官制服、冲着一群群小伙子——上战场送命之前每八周便有一批落入他的手掌以军人特有的清脆快的嗓音喊道:“弟兄们!”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极有野心一向不苟言笑从来都是极谨慎持重地面对自己的职责。只有当圣安娜6军航空基地某个与他对立的军官染上了什么缠绵的疾病他才会露一丝笑容。他视力极差又患有慢性瘘管病然而这反倒让他觉得战争格外刺激因为他不可能去海外作战也就没有了丝毫的危险。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唯一令人满意之处是他的太太而他太太最让人称心的是有一个名叫多丽·达兹的女友。多丽·达兹只要有机会便要与人风流快活。她有一套6军妇女队的制服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的太太一到周未便穿上这套制服;假如一到周未她丈夫中队里的学员无论是谁想跟她上床她便会为他脱了这套制服。 多丽·达兹是个活泼的浪荡少女紫铜色的皮肤金黄色的头。工具房、公用电话亭、更衣室和公共汽车候车亭都是她最喜欢的做*爱场所。几乎没什么事她不曾尝试过而她不愿尝试的事则更是少有。她年方十九体形苗条却淫荡不羁不知羞耻。不少男人让她给弄得全无了自尊心到了早晨便憎恶自己因为她揭破了他们的真面目利用了他们却又把他们弃置一旁。约塞连倒是挺爱她。作为**对象她实在是个绝妙的女人不过依她看约塞连也就如此而已。多丽·达兹只让约塞连碰过她一次她浑身上下的肌肤极富弹性那种感觉着实令约塞连爱不释手。约塞连很爱多丽·达兹因此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每个星期必定会感情热烈地扑到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的太太身上以此报复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就像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报复克莱文杰一样。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曾造下一桩难忘的孽他太太倒是记不得了不过她还是为此在报复自己的丈夫。她丰满、肌肤白皙、不好动喜读好书又不时地力劝约塞连不要太庸俗连书都不读。她自己手边从来是少不了一本好书的即便赤条条躺在床上身上只有约塞连及多丽·达兹的身份识别牌时也不例外。她让约塞连感到厌倦可他也照样爱上了她。她毕业于沃顿商业学校主修的是数学可笨得出奇每个月竟连二十八都数不清。 “亲爱的我们再生个孩子吧”她月月都这么跟约塞连说。 “你在说胡话吧”他总这么回答。 “我可是当真的宝贝”她坚持说。 “我也一样。” “亲爱的我们再生个孩子吧”她常跟自己的丈夫说。 “我没时间”沙伊斯科普夫少尉老是没好气地咕哝道“难道你不知道在进行阅兵吗?”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最为关心的是如何在阅兵比赛中获胜如何把克莱文杰送至裁定委员会指控他密谋打倒由他任命的学员军官。克莱文杰专爱闹事又自命不凡。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知道假如对他不小心防范这家伙很有可能闹出更大的乱子来。昨天是想阴谋打倒学员军官明天或许企图颠覆整个世界。克莱文杰颇有头脑而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现凡是有头脑的人往往相当精明。这种人很危险就连那些由克莱文杰扶掖的新上任的学员军官也急不可耐地想出来作证指控克莱文杰欲置他于死地。指控克莱文杰一案显然是成立的。唯一缺少的就是以什么罪控告他。 但无论如何不能牵涉阅兵比赛因为克莱文杰几乎同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本人一样极为重视那些阅兵比赛。每周日下午学员们早早便出来参加阅兵比赛摸索着在营房外排成十二人一列的队伍。于是他们宿酒未醒地哼唧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大阅兵场各就各位。然后他们就和其他六七十支中队的学员纹丝不动地站在烈日下一站便是一两个小时直到不少学员支持不住晕倒在地队伍才被解散。阅兵场边上停放了一排救护车还站着一队队担架兵他们手持步话机个个训练有素。救护车车顶上是手持望远镜的观察员。一名记分员负责记录比分。这一阶段比赛的全过程由一名精通会计的军医负责监督。每分钟脉搏跳多少次可视作晕厥必须得到军医的认可记分员记录的比分也必须经他核实。 一旦救护车载满了昏迷的学员军医便示意乐队指挥开始奏乐结束比赛。于是所有中队一个紧跟着一个向前走去绕检阅台拐个大弯退出阅兵场返回各自的营房。 所有参加检阅的中队齐步走过检阅台时都被打了分。检阅台上坐着一名上校——留着两撇又浓又粗的八字须摆出一副狂妄自大的尊容——和其他几位军官。各联队的最佳中队得一面插上旗杆的黄色锦旗——实在是毫无用处。基地的最佳中队则获一面红色锦旗旗杆略长一些——更是没什么价值因为旗杆的分量重了下周日由其他中队夺走之前足足一个星期他们必须得扛东扛西实在很是令人头疼。在约塞连看来以锦旗代奖品是颇有些滑稽可笑的。锦旗不代表金钱也不代表等级特权。它们就跟奥林匹克运动会奖章和网球赛奖杯一样仅仅表明获奖者做了一桩于谁都无甚益处的事情只不过比任何别的人做得出色罢了。 阅兵比赛这件事本身看来也同样滑稽可笑。约塞连讨厌受人检阅。阅兵大过军事化。他讨厌听到有关阅兵的消息;讨厌看到阅兵的场面讨厌让接受检阅的队伍给困在半途动身不得;也讨厌被迫参加阅兵活动。当一名航空学校学员已经是触尽了楣头每星期天下午还得跟士兵一样在炎炎的赤日下接受检阅。当一名航空学校学员确实是桩相当倒霉的事因为现在看来军训结束之前战争显然是打不完的。而约塞连之所以自愿报名进航空学校接受训练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以前一直以为战争必定先他的军校训练而结束。约塞连作为一名大兵早具备了条件进航空学校接受训练但得等上若干星期才会被选派到某个班:再等上若干星期便做一名轰炸领航员;之后又得接受若干星期的作战训练为执行海外任务做准备。当时似乎根本就想不到战争竟会打那么长时间。有人曾跟他说上帝和他站在一边;有人还跟他说上帝无事不成。可是战争根本就没个结局而他的训练倒是差不多近了尾声。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一心想在阅兵比赛中获胜于是熬了大半个晚上、琢磨来琢磨去。他妻子躺在床上含情脉脉地企盼着他一边迅翻阅克拉夫特·埃宾的书找自己最爱读的章节。沙伊斯科普夫看的则是有关行进方面的书。他拿了一盒盒小兵巧克力糖摆弄来摆弄去直到所有的巧克力糖都化在了他的手里于是又取出一套塑料牧童极熟练地把它们排成若干十二人一列的队伍。 这套塑料玩具是他以化名从一家邮购商店买来的为了不让人看见白天他总是把它锁藏起来。列奥纳多的解剖练习原来也是不可或缺的。一天晚上他觉得少了个活模特儿于是就命令夫人在房里飞步行走。 “光着身走吗?”她满怀希望地问道。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极为恼怒两手啪地捂住了眼睛。他太太只晓得满足自己肮脏的肉欲根本就无法理解高尚的人为实现无法达到的目标所做出的艰苦卓绝的伟大斗争。 “你到底为啥不跟我做*爱?”一天晚上她撅着嘴问。 “因为我没时间”他很是不耐烦冲着她厉声说道“我没那工夫。难道你不知道在进行阅兵比赛吗?” 他确实没时间。又到星期天了只有七天的时间为下一次阅兵比赛做准备。他实在不明白时间究竟是怎么过的。接连三次比赛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的中队都是最后一名搞得他名声极坏。为了改进目前的这种状况他考虑了各种办法甚至想到用一根长长的二英寸厚、四英寸宽且风干了的栎木桁把每列的十二人一直线钉在上面。显然这是行不通的因为假如用这种办法就必须在每个人的腰背部嵌入一个镍合金旋转轴承不然他们就无法作九十度转体。再说能否从军需主任那里要到那么多镍合金旋转轴承或者能否争取医院外科医生的合作对此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实在没有丝毫把握。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采纳了克莱文杰的建议让学员们选出了他们自己的学员军官。随后的那个星期这个中队便夺得了那面黄色锦旗。这突如其来的胜利让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心花怒放。当他妻子想拖他上床庆贺——以此表示他们蔑视西方文明中中产阶级下层的性风俗——时他竟抡起旗杆对着她的脑袋狠狠地打了下去。又过一个星期中队夺得了那面红色锦旗。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简直是欣喜若狂。之后的又一个星期他的中队创下了历史记录连续两个星期夺得红色锦旗。现在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坚信自己有能力一鸣惊人。经过广泛的研究他现行进时两只手不应像时下流行的那样自由摆动而应该自始至终与大腿正中保持不过三英寸的摆距其实也就是说两手几乎就不用摆动。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的准备工作周详充分且又相当秘密。中队全体学员誓保守秘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就在辅助阅兵场上进行演习。他们在漆黑的夜晚里行进漫无目的地彼此瞎撞但他们并不惊慌。他们是在练习不摆动双手行进。起初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倒是考虑过让金属薄板店的一位朋友把镍合金钉嵌入每个学员的股骨然后再用恰好三英寸长的铜丝把钉子和手腕接起来可是时间来不及——时间老是不够用——再说战争期间实在不大容易搞到手。他还考虑到假如学员们受了这样的束缚那么齐步行进前参加令人肃然的检阅仪式时万一晕厥他们便不能以规范的姿势倒下去而昏倒的姿势若不合乎规范便有可能影响中队的团体总分。 整整一个星期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强压住内心的喜悦每次到了军官俱乐部总是咯咯地欢笑。他的密友中便开始有了种种的猜测。 “真不知那白痴在搞什么鬼”恩格尔中尉说。 每逢同事提问时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总是会意地一笑。“到了星期日你们就会知道的。”他向大伙儿保证。“你们会知道的。” 那个星期日沙伊斯科普夫少尉以一名经验丰富的乐队指挥所特有的沉着自信向公众揭露了他的划时代的惊人秘密。他一声不吭地目睹着其他中队用惯常的轻松步伐从容却颇别扭地走过检阅台。即便当自己中队的前几排学员手臂一动不动地齐步走入视线先是让他那些受惊的同僚个个吁吁地倒抽气直为他担心沙伊斯科普夫少尉依旧镇定得很。就是在那种时候他也还是声色不露。后来那名留了粗浓八字须的傲气十足的上校猛地转过身来恶狠狠地对着他脸色铁青这时他才作出了解释——致使他名垂千古的解释。 “您瞧上校”他说“不用动手。” 随后他把自己那套费解的行进规则——他取得这令人难忘的成功便是以此作为基础——的直接影印件散给了在场的观众——惊愕得鸦雀无声。这可是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生平最荣耀的时刻。他取得了阅兵比赛的胜利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从此便永久保持了那面红色锦旗也就彻底结束了每星期日必定举行的阅兵比赛因为优质的红色绵旗和优质铜丝一样在战时都是极难到手的。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当即晋升为中尉自此便平步青云。因为他的重大现差不多每个人都把他视为真正的军事天才。 “那个沙伊斯科普夫中尉”特拉弗斯中尉说“他可是个军事天才。” “没错的确是个天才。”恩格尔中尉表示赞同。“可惜的是这蠢驴不愿鞭打自己的老婆。” “我看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特拉弗斯中尉很冷淡他说“比米斯中尉每次跟太太做*爱总要狠狠地给她一顿鞭打可在阅兵比赛中他却是一点都不中用。” “我说的是鞭打自己的老婆”恩格尔中尉反驳道“谁在乎什么阅兵比赛?” 说实话除沙伊斯科普夫中尉之外根本就没人真把阅兵比赛这事放在心上那个留两撇浓粗八字须的上校更不用说了。这家伙是裁定委员会主席克莱文杰刚战战兢兢地跨进委员会办公室准备替自己申辩不承认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对他提出的指控他便对着他大声咆哮。上校握着拳头猛击桌面反倒痛了自己的手于是对克莱文杰更是暴怒再又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这次使的劲更猛手也因此就更痛得厉害。克莱文杰留下了极坏的印象这很让沙伊斯科普夫中尉丢脸他恶狠狠地朝克莱文杰直瞪眼。 “再过六十天你就要跟意大利人打仗了”留着粗浓八字胡的上校大声吼道“可你还以为这是个天大的玩笑呢。” “我没这么想长官”克莱文杰答道。 “别插嘴。” “是长官。” “说话时得叫一声‘长官’”梅特卡夫少校下令道。 “是长官。” “刚才不是让你别插嘴吗?”梅特卡夫少校冷冷地问了一句。 “可是我没插嘴长官”克莱文杰抗辩道。 “不错你没插嘴但你也没叫一声‘长官’。对他的指控加上这一条。”梅特卡夫少校命令那个会记的下士。“尽管没有打断上级军官的说话但没能向他们报告一声‘长官’。” “梅特卡夫”上校说“你真是头讨厌的蠢驴。你自己知道吗?” 梅特卡夫少校好不容易把这口怨气咽了下去。“知道长官。” “那就闭上你那张该死的嘴。老是胡说八道。” 裁定委员会由三人组成他们是留着粗浓八字胡的傲气十足的上校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和梅特卡夫少校。梅特卡夫少校正设法用冷冰冰的目光来审视别人。沙伊斯科普夫中尉身为裁定委员会的一名成员同时也是其中的一个法官必须对起诉人控告克莱文杰一案的是非曲直进行认真的考虑。而沙伊斯科普夫中尉本人又是起诉人。克莱文杰有一名军官替他辩护那个军官便是沙伊斯科普夫中尉。 这一切把克莱文杰弄得实在是稀里糊涂。当上校猛地跳起身——酷似放肆地大声打嗝扬言要肢解他那具散恶臭的卑怯的躯体时克莱文杰害怕得浑身直打战。一天在列队齐步走去上课途中克莱文杰绊了一跤。第二天他便正式受到指控:“编队行进时打乱队形、行凶殴打、行为失检、吊儿郎当、叛国、煽动闹事、自作聪明、听古典音乐等等。”一句话他们一古脑儿把各种罪名加到他身上于是他便来到了裁定委员会胆战心惊地站在这位傲气十足的上校跟前。上校又一次大声吼着说再过六十天他就要去跟意大利人打仗了接着又问他假如开除他送他去所罗门群岛埋尸体他究竟是否愿意。克莱文杰极是恭敬地回答说他不愿意;他是个笨蛋宁愿是一具尸体也不甘埋一具尸体。上校坐了下去身体往后一靠态度一下子镇静了下来变得谨小慎微且又献殷勤一般地客气了起来。 “你说我们不能惩罚你这是什么意思?”上校慢悠悠地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长官?” “是我在问你你回答。” “是长官。我——” “你以为我们带你来这里是请你提问题叫我来回答吗?” “不是的长官。我一”“我们干吗带你来这儿?” “让我回答问题。” “你说得千真万确”上校大声吼道“好你就先回答几个问题吧免得我砸了你的狗头。你说我们不能惩罚你你这狗杂种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想我从来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长官。” “请你说得响一些行不行?我听不见你的话。” “是长官。我——” “梅特卡夫?” “什么事长官?” “我刚才不是让你闭上你那张笨嘴吗?” “是长官。” “我让你闭上你那张笨嘴你就给我闭起来。明白没有请你说得响一些好不好?我听不见你的话。” “是长官。我——” “梅特卡夫是不是我踩了你的脚?” “不是长官。一定是沙伊斯科普夫中尉的脚。” “不是我的脚”沙伊斯科普夫中尉说。 “那或许还是我的脚吧”梅特卡夫少校说。 “挪开点。” “是长官。您得先把您的脚挪开上校。您的脚踩在了我的脚上面。” “你让我把我的脚挪开?” “不是长官。嗬不是长官。” “那就把你的脚挪开然后闭上你那张笨嘴。请你说响一些好吗?我听不见你说的话。” “是长官。我说了我没说你们不能惩罚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回答您的问题长官?” “什么问题?” “‘你说我们不能惩罚你你这狗杂种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个会记的下士看着记本读了一遍。 “没错”上校说“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没说你们不能惩罚我长官。” “什么时候?”上校问。 “什么什么时候长官?” “嗨你又在向我提问了。” “对不起长官。恐怕我没听懂您提的问题。” “你什么时候没说过我们不能惩罚你?我的问题难道你听不懂?” “不懂长官。我听不懂。” “你才跟我们说过。好你就回答我的问题吧。” “可是这个问题我该怎么答呢?” “你这又是在问我一个问题了。” “对不起长官。可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您的问题。我绝对没说过你们不能惩罚我。” “现在你告诉我们你什么时候的确说过这话。我是在请你告诉我们你什么时候没说过这话。” 克莱文杰深吸了一口气。“我一直就没说过你们不能惩罚我长官。” “这样回答可是好多了克莱文杰先生尽管你是在当面撒谎。 昨天晚上在厕所里。难道你没悄声跟我们讨厌的另一个狗杂种说过我们不能惩罚你吗?那家伙叫什么来着?” “约塞连长官。”沙伊斯科普夫中尉说。 “没错是约塞连。一点没错。约塞连。约塞连?他是叫约塞连吗?约塞连究竟算是什么样的名字?” 对所有的实情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可是了如指掌。“这是约塞连的名字长官。”他给上校作了解释。 “没错我猜想是这么回事儿。难道你私下没跟约塞连说我们不能惩罚你?” “嗬没有长官。我私下跟他说过你们不能裁决我有罪——” “或许我很笨。”上校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我怎么也看不出这两句话究竟有什么不同。我想我确实很笨因为我怎么也看不出这两句话究竟有什么不同。” “我——” “你是个喜欢信口开河的狗杂种是不是?没人请你作解释你倒先跟我辩白起来了。我只是在说说自己的想法不是请你作什么解释。你这杂种就喜欢信口开河是不是?” “不是长官。” “不是长官?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咯?” “嗬不是长官。” “那么说你是个喜欢信口开河的狗杂种是不是?” “不是长官。” “你是存心想跟我吵架咯?” “不是长官。” “你是个喜欢信口开河的狗杂种是不是?” “不是长官。” “你***存心想跟我吵架。谁要是肯出两分臭钱我就从这张大桌子上跳过去把你那恶臭的、卑怯的身体撕碎。” “太棒啦!太棒啦!”梅特卡夫少校大声叫道。 “梅特卡夫你这讨厌的狗杂种。我不是让你闭上你那张懦怯愚蠢的臭嘴吗?” “是长官。对不起长官。” “那你就给我闭嘴。” “我只是想试着学习学习长官。一个人只有通过尝试才有可能学到些东西。” “是谁这么说的?” “大伙儿都这么说长官。就连沙伊斯科普夫中尉也这么说”“你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长官”沙伊斯科普夫中尉说“不过大伙儿都是这么说的。” “好吧梅特卡夫你就试试闭上你那张笨嘴。这或许是让你学会闭嘴的一个好办法。哎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把最后一行记录再念给我听听。” “‘把最后一行记录再念给我听听。’”会记的下士照本念了一遍。 “没让你念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蠢货!”上校大叫道“念别的最后那句话。” “‘把最后一行记录再念给我听听。’”下士念了一遍。 “你念的还是我说的最后那句话!”上校气得脸色铁青尖声叫道。 “哦不长官”下士纠正道“那是我记下的最后一句话。我刚才给您念过了。难道您忘了长官?就是刚才。” “哦天哪!把他的最后一句话念给我听听蠢货。哎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波平杰长官。” “好吧下一个就该你了波平杰。他一审讯完就开始审问你。 听到没有?” “听到了长官。我犯了什么罪?” “那有什么两样?你们听见他问我的话吗?你会明白的波平杰——我们一结束克莱文杰的审讯你就会明白的。克莱文杰学员你刚才——你是军校学员克莱文杰不是波平杰是不是? “我是克莱文杰长官。” “很好。刚才——” “我是波平杰长官。” “波平杰你父亲是百万富翁还是参议员?” “都不是长官。” “这么说来你的境遇相当糟糕罗波平杰连个靠山都没有。 你父亲不是将军也不是政府高级官员是不是?” “不是长官。” “很好。你父亲是干什么的?” “他早死了长官。” “那实在是好极了。你的境遇的确很糟糕波平杰。你真的是叫波平杰?波平杰究竟是什么样的名字?我很不喜欢这个名字。” “这是波平杰的名字长官”沙伊斯科普夫中尉解释道。 “嗯不过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波平杰。我恨不得现在就肢解了你恶臭的、卑怯的身体。克莱文杰学员请你把昨天深夜你在厕所里悄悄对约塞连说过或者没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行吗?” “是长官。我说你们不能裁决我有罪——” “我们就从这儿接着问下去。克莱文杰学员你说我们不能裁决你有罪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没说过你们不能裁决我有罪长官。” “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长官?” “你***是不是又要追问我起来了?” “不是长官。对不起长官。” “那就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什么时候没说过我们不能裁决你有罪?” “昨天深夜在厕所里长官。” “就只有这一次你没说过那句活?” “不是长官。我一直就没说过你们不能裁决我有罪长官。我真正对约塞连说的是——” “没人问你你真正对约塞连说的是什么。我们问你的是你没跟他说的是什么。至于你真正对约塞连说些什么我们一点都不感兴趣。明白了吗?” “明白了长官。” “那么我们继续问下去。你跟约塞连说了些什么?” “我跟他说长官你们不能裁决我犯了你们指控我的那条罪行同时还忠于——事业。” “什么事业?你说话含含糊糊的。” “说话别含含糊糊的。” “是长官。” “含含糊糊说话时也得含含糊糊地叫一声‘长官’。” “梅特卡夫你这狗娘养的。” “是长官”克莱文杰含糊地说“是正义事业长官。你们不能裁决——” “正义?”上校很是愕然。“什么是正义?” “正义长官——” “那可不是正义”上校讥笑道一边说一边又用粗壮的大手膨膨地擂桌子。“那是卡尔·马克思。我来告诉你什么是正义。正义就是半夜里从地板上用膝盖顶着别人的肚皮用手按着别人的下巴手里拿着一把刀偷偷摸摸地摸到一艘战列舰的弹药舱里事先不给任何警告在黑暗中秘密地用沙袋把别人打昏。正义就是勒杀抢劫。一旦我们大家都得残酷无情地去跟意大利人打仗那就是正义。要凶残。懂吗?” “不懂长官。” “别老是长官长官地叫我!” “是长官。” “不叫‘长官’时也得喊一声‘长官’”梅待卡夫少校命令道。 克莱文杰自然是有罪的要不然他就不会受指控了。要想裁决他有罪唯一的办法就是得证明他的确犯了罪而裁决克莱文杰有罪则是上校一帮人必须尽到的爱国义务。于是克莱文杰被判了五十六次惩罚性值勤。波平杰则被禁闭了起来以此作为对他的教训。梅特卡夫少校被运送到所罗门群岛负责埋尸体。至于克莱文杰所谓惩罚性值勤就是每到周未肩背一支沉重的没装子弹的步枪在宪兵司令大楼前来回走上五十分钟。 这一切都把克莱文杰搞得稀里糊涂。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可在克莱文杰看来最怪的是裁定委员会三个人流露出的那种仇恨——那种**裸的残酷无情的仇恨。那仇恨就像是不能扑灭的煤块在三双眯缝了的眼睛里恶狠狠地燃烧着又使他们本来便已凶险的面目更添了冷酷蛮横的气势。克莱文杰察觉到了这种仇恨简直惊呆了。假如可能他们会用私刑把他处死。他们三个都是成年人可他自己却还是小伙子。他们仇恨他恨不得他快死。在他来军校之前他们就仇恨他;他在军校时他们也仇恨他;他离开军校后他们还是仇恨他。日后他们三个人分了手都过上了独居的生活但却还是恶狠狠地带走了对克莱文杰的仇恨仿佛带走的是什么稀世珍宝。 头天晚上约塞连就好好地给了克莱文杰一番告诫。“你是不会有什么希望的”他很愁闷地跟克莱文杰说“他们仇恨犹太人。” “可我又不是犹大人”克莱文杰回答说。 “这没什么两样”约塞连说而约塞连的确没有说错。“他们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的。” 克莱文杰躲开了他们的仇恨就像是避开耀眼的亮光一样。这三个仇视他的人跟他说同一种语言穿同样的制服但他见到的这三张冷冰冰的脸却自始至终密布着令人极不舒适且又深含敌意的皱纹。他顿时觉悟了:这世上随便什么地方无论是在所有法西斯的坦克或飞机或潜艇里还是在机关枪或迫击炮或吐着火焰的喷火器后面的掩体里甚至在精锐的赫尔曼·戈林高射炮师的所有神炮手当中或是在慕尼黑所有啤酒馆里的那些恐怖的密谋分子中间以及任何别的地方再也不会有谁比他们三个人更仇恨他了—— 扫校 09、梅杰·梅杰·梅杰少校 梅杰·梅杰·梅杰少校自呱呱坠地起便是不很顺当的。 他跟米尼弗·奇维一样出娘胎那会儿拖的时间过长——足足拖了三十六个小时结果把他母亲的身体给拖垮了。她母亲是个温柔、多病的女人临盆前足足痛了一天半才把梅杰生下来产后便全没了心思去跟丈夫争执给新生婴儿取名。医院的过道里她丈夫严肃而又果断地忙着该他做的一切他是个极有主心骨的男人。梅杰少校的父亲是个瘦高个儿着一套毛料服装和一双笨重的鞋子。他丝毫不迟疑地填写了婴儿出生证明书之后便很镇静地把填好了的出生证明书交给楼层主管护士。护士一声不吭地从他手中接了过去于是就放轻脚步走开了。他目送着她离开一边在纳闷不知道她贴身穿的是什么内衣裤。 他回到病房见妻子软绵绵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毛毯活像一棵失了水分的萎蔫的蔬菜皱巴巴的面孔又干瘪又苍白衰弱的躯体一动不动。她的床在病房最尽头临近一扇尘封的破窗。大雨哗哗地从喧闹的天空瓢泼下来。天阴沉冷峭。医院的其他病房里那些惨白得见不到一丝血色的病人正等候着死神的最终降临。梅杰少校的父亲直挺挺地站立在病榻一旁垂下头久久地注视着自己的女人。 “我给孩子取了个名叫凯莱布”临了他低声跟她说“是照了你的意思取的。”女人没有答话慢慢地男人便笑了起来。这句话是他经过精心的考虑之后才说出口的因为他妻子睡着了永远也不会知道就在她躺在县医院这间破旧的病房里的病床上时自己的丈夫竟对她说了谎。 正是从这艰难的起点走出了这位无能的中队长。眼下他正在皮亚诺萨岛每天的大部分工作时间全都用来在公文上假冒签华盛顿·欧文的名字。为了避免有人识别出他的笔迹梅杰少校煞费了苦心左手签名。他把自己隔离了起来并利用自己不曾希图的职权禁止任何人侵扰他。同时他又用了假胡子和墨镜伪装自己以防有人偶然从那扇尘封的赛璐珞窗户——有个小偷在上面挖了一道口子——外面往里张望现秘密。从最初卑贱的出身到取得如今不怎么起眼的成功梅杰少校走过了三十一年的凄怆岁月尝尽了孤寂和挫折。 梅杰少校是姗姗来迟地来到这世上的实在太缓慢而且天生就是平庸透顶的人物。有些人是天生的庸才有些人则是后天一番努力后才显出庸碌无能的再有些人却是被迫平庸地过活的。至于梅杰少校他是集三者于一身。即便是在平庸的人中间他也毫无疑问要比所有其余的人来得平庸因此反倒很突出了。只要是见过他的人总有很深的印象他这人实在是太平常太不起眼了。 梅杰少校自一出世便背上了三个不利因素——他母亲、他父亲和亨利·方达。差不多从出娘胎的那一刻起他就显出与亨利·方达有叫人受不了的酷肖相貌。还在他不清楚亨利·方达为何人之前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他总是现别人把他跟亨利·方达放一块做些令他很难堪的比较。素不相识的人都觉得应该轻视他结果害得他自小就像犯了罪似地惧怕见人而且还讨好地迫不及待地想跟人家道歉:他的确不是亨利·方达。生就了一副酷似亨利·方达的相貌在他说来要这样走完一生的路实在不是桩容易的事。然而他继承了父亲——极富幽默感的瘦高个儿——百折不回的品性从来就不曾有过一丝逃避现实的念头。 梅杰少校的父亲一向为人持重又很敬畏上帝。依他看谎报自己的年龄是他最得意逗人的笑话。他是个农民四肢细长却能吃苦耐劳同时他又是个敬畏上帝、热爱自由、尊纪守法的个人主义者。他认为如果联邦政府援助别人而不援助农民这便是奴性社会主义。他提倡勤俭很讨厌那些曾拒绝过他的浪荡女人。种植苜蓿是他的专长可他倒是因为没种一棵苜蓿而得到了不少利益。 政府依据他没有种植的苜蓿的多少以每一蒲式耳为单位付给他一笔相当数量的钱。他没有种植的苜蓿的数量越大政府给他的钱也就越多。于是他便用这笔没出力而挣到手的钱购置新的田产以此来扩大自己没有种植的苜蓿的数额。为了不生产苜蓿梅杰少校的父亲一刻都不曾停歇过。到了漫长的冬夜他便待在屋里搁着马具不修理。每天到了中午那一会儿他就会跳下床来只是为了查明的确没有人会把杂活做掉。他很聪明知道该如何投资田产不久他没有种植的苜蓿的数量过了县里的任何一个农民。于是四邻的农民都跑来请教他方方面面的问题因为他挣到了很多钱所以必定是个聪明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嘛。”他给大伙儿提了这么一条忠告。临了大伙儿便道:“阿门。” 梅杰少校的父亲直言不讳力主政府厉行节约但其前提是丝毫不影响政府的神圣职责——以农民能接受的高价收购他们生产却没人想要的全部苜蓿或者支付他们一定数额的钱作为对他们没有种植一棵苜蓿的酬劳。他这个人相当傲慢而且极有主见。他反对失业保险只要能够敲诈到大笔的钱财无论是向谁他部会毫不迟疑地使出各种着数或是哼哼唧唧地诉苦或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或是甜言蜜语地哄骗。他是个很虔诚的人不管走到什么地方总是要做一番传道。 “上帝赐给了我们这些善良的农民一双强有力的手这样我们就可以用这两只手尽量多捞多拿。”他时常满腔热情地布道不是站在县政府大楼的台阶上就是站在大西洋一太平洋食品商场的前面一边等着他正在找的那个脾气暴躁、口嚼口香糖的年轻出纳员出来狠狠地瞪自己一眼。“假如上帝不想让我们尽量多捞多拿的话”他讲道“那么他就不会赐给我们这么好的一双手了。” 其余的人便低声道:“阿门。” 梅杰少校的父亲和加尔文教信徒一样也信仰宿命论。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不管是谁碰上了什么触楣头的事情全都是上帝的意志的体现不过他自己的那些不幸却尽是例外。他抽烟喝威士忌酒。靠了能说会道和振奋人心的机巧的谈话——尤其是他谎报自己年龄时或是讲述有关上帝及他妻子难产生下梅杰少校的那段颇令人噱的趣话时编造出的话他腾达了。有关上帝及他妻子难产的那段趣话是这样说的:上帝创造整个世界只用了六天的时间而他妻子光为了生下梅杰少校分娩期足足持续了一天半。那天要是换了个不中用的家伙或许会站在医院的过道里束手无策;要是换了个懦弱的家伙或许会妥协了给孩子取其他一些极好听的名字但梅杰少校的父亲熬了十四年才等到这么一个机会他是无论如何不愿错过的。 关于机会他说过一句颇有意味的笑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是他时常说的。这句颇有意味的笑话梅杰少校的父亲只要有了机会便会重复着说。 梅杰少校没有欢乐的一生中命运自始至终接二连三地对他进行恶作剧使他成了不幸的牺牲品。这些恶作剧中最早的便是让他生就一副叫人极不舒服的酷似亨利·方达的相貌。第二个恶作剧是他一出世就给取了梅杰·梅杰·梅杰这么个名字。他一生下来就被取名梅杰·梅杰·梅杰这件事是桩秘密只有他父亲一人知晓。直到梅杰少校注册入幼儿园人们才现了他的真名而且也因此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他母亲的性命给断送了她不想再活下去于是日渐消瘦下去最终离开了人世。然而这在梅杰少校的父亲实在是桩好事因为他早就决定如果逼不得已就跟大西洋一太平洋食品商场那个坏脾气姑娘结婚。再说要是她不死想不给她一笔钱或是不给她一顿毒打就休掉她对这种可能性他一向是不怎么乐观的。 自己真名的现也影响到了梅杰少校本人其严重的程度并不亚于她母亲所受的打击。以前他一直误以为自己是卡莱勃·梅杰可是在这么幼小的年纪突然令人震惊地被迫承认自己不是卡莱勃·梅杰而是某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叫什么梅杰·梅杰·梅杰对这人不仅他自己一无所知而且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听说过。 无论如何这是一件残酷的事。从此曾跟他一起玩耍的同伴离开了他而且再也没有来找过他因为他们对所有陌生人一向是不信任的尤其不信任一个因自称是他们相识多年的朋友而早让他们上了当的骗子。没人愿意跟他有什么来往。他开始丢三落四说话结结巴巴。每次接触生人他总显得很羞怯而又充满希望但临了总是失望。他太需要有一个朋友了结果一个也没找到。就这样他不合时宜地长大长高了变成了一个古里古怪的爱幻想的小伙子——一双脆弱的眼睛一张极纤巧的嘴巴:每次遭到别人拒绝交往那张嘴微露出的怯生生的试探性一笑便即刻收敛起来继而是受了伤害后的失态。 于长辈梅杰少校一向是很恭敬的可长辈却讨厌他。只要是长辈的吩咐他什么事都做。他们告诉他遇事要谨慎于是不论遇到什么事情他一向都很谨慎;他们告诉他千万不要把当天能做的事情拖到第二天他也就做到了当日事当日毕;他们跟他说要尊敬父母他就尊敬父母;他们还跟他说入伍前不应该杀人他也的确做到了一个人都没杀。于是入伍服役了长辈们便要他杀人他就此开了杀戒。无论什么时候他一贯逆来顺受。他一向以诚待人就像他觉得别人也会这么待他一样。他一旦做善事从来都是慷慨大度。他从不滥用上帝的名义从不与人通奸或是垂涎邻居的老婆。其实他很爱他的邻居从来就没有作过不利于邻居的伪证。梅杰少校的长辈们都讨厌他因为他竟如此明目张胆地置约定俗成的传统规范于不顾。 既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显身手梅杰少校便在学校里出尽风头。在州立大学学习期间他相当认真结果同性恋者怀疑他是**者而**者则怀疑他是同性恋者。他主修的是英国历史这本身就是个错误。 “英国历史!”来自梅杰少校同一州的那位白的资深参议员大脾气怒声训斥道“美国历史怎么了?美国历史一点都不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国家的历史逊色!” 于是梅杰少校即刻改学美国历史但事不凑巧这时联邦调查局已经开始对他立案调查了。有六个人和一条苏格兰狗住在那个梅杰少校称之为家的偏远的农舍里而其中的五个人和那条苏格兰狗原来竟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子。没过多久他们便已掌握了大量不利于梅杰少校的材料他们可以随意处置他。然而他们能找到的唯一的处置办法便是送他进6军部队当一名二等兵四天后升他为少校这样议员们因为没有别的什么重重心事就可以匆匆忙忙地来回走过华盛顿特区的一条条大街边走边反复念叨:“是谁提升梅杰·梅杰的?是谁提升梅杰·梅杰的?” 其实是ibm公司的一台机器提升梅杰·梅杰的。这台机器跟梅杰少校的父亲一样也是极幽默的。战争爆时梅杰·梅杰还是很顺从听话的。他们让他当兵他就当了兵;他们让他申请到航空军校接受训练他便顺从地照办了。可是入伍的第二天凌晨三点他和其他新兵竟光着脚站在冰冷的烂泥里面前是一个来自美国西南部的中士这家伙蛮横霸道又好斗成性。他告诉他们说他可以痛打自己中队里的任何一个士兵并且随时准备证实自己说的这句话。刚几分钟前中士手下的几个下士极粗暴地摇醒了中队的所有新兵命令他们到行政处的帐篷前集合。当时天还在下雨雨水直往梅杰·梅杰身上浇。新兵们穿着便服——是三天前入伍时随身带的——站好了队。那些因为穿鞋子和袜子而磨蹭了老半天才赶去集合的结果又被命令回到各自阴冷潮湿、黑乎乎的帐篷里脱掉鞋袜。新兵全都光了脚站在烂泥里中士用冷冰冰的目光一一扫视了他们的脸于是告诉他们说他可以痛打中队里的任何一个士兵。新兵呢一个个懒得跟他争辩。 第二天梅杰·梅杰竟意外地晋升少校一下子把那位好斗的中士打入灰心失望的无底深渊因为他从此再也没法吹嘘什么他可以痛打中队里的任何一个士兵了。他躲在自己的帐篷里跟扫罗一样苦思冥想不见任何来客由下士组成的精锐警卫队垂头丧气地在门口替他站岗。次日凌晨三点他想出了一条对策。梅杰少校和其他新兵再次被粗暴地摇醒奉命冒着耀眼的蒙蒙细雨光着脚赶往行政处的帐篷前集合。中士早就等候在那里双拳紧握着叉在胯部两侧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很是急不可待地想训话几乎等不及全体新兵集合完毕。 “我和梅杰少校”他夸口道语调还是跟前一天晚上话时一样:强硬、清脆、快。“可以痛打中队里的任何一个士兵。” 同一天晚些时候基地的军官们就梅杰少校一事采取了行动。 他们该如何对待梅杰少校这样的少校呢?要是当面羞辱他那就等于贬损与他同军衔或是军衔比他低的所有军官。但要是很恭敬地待他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幸亏梅杰少校早就申请到航空军校接受训练。当天傍晚梅杰少校的调令送到了油印室。次日凌晨三点梅杰少校再次被粗暴地摇醒中士向他道了声“一路平安”于是他便被送上了一架西去的飞机。 当梅杰少校飞抵加利福尼亚向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报到时他依旧是光着一副脚板脚趾沾满了烂泥沙伊斯科普夫少尉一见脸色顿时刷白。至于梅杰少校当有人再次粗暴地把他摇醒时他便想当然地以为肯定又是光着脚站在烂泥里因此就把鞋子和袜子留在了帐篷里。向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报到时他还是穿了那身便服皱皱巴巴、脏不拉叽的。当时沙伊斯科普夫少尉还没有在阅兵比赛中扬名一想到下星期天梅杰少校光着脚和他中队的全体士兵一起接受检阅时的那副模样他便不由得浑身一阵剧烈的战栗。 “赶快去医院”当他彻底缓过神来可以说话时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咕哝道“告诉他们说你身体不舒服。你就留在那儿等拿到制服津贴有钱买几件衣服后你再回来。还有几双鞋子。买几双鞋子。” “是长官。” “我想你没必要喊我‘长官’长官”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向他指出“你的军衔比我高。” “是长官。我的军衔或许是比你高长官可你毕竟还是我的指挥官。” “是长官你说的没错。”沙伊斯科普夫少尉表示同意。“你的军衔或许是比我高但我毕竟还是你的指军官。因此你最好按我的吩咐去做长官不然你会倒霉的。到医院去告诉他们说你身体不舒服长官。你就留在那儿等拿到制服津贴有钱买几件制服后你再回来。” “是长官。” “还有几双鞋子长官。一有机会你就先买几双鞋子长官。” “是长官。我一定买长官。” “谢谢你长官。” 在梅杰少校军校生活和以前那么多年的生活没有什么差别。 不管他跟谁呆在一块儿那人总想把他撵走希望他跟别的什么人呆在一起。每到一个阶段教官们就给他优待为的是让他赶快结束训练期好尽早打他离开军校。梅杰少校几乎没用多长时间便训练合格获得了空军飞行胸章于是即刻被遣往海外。到了海外一切突然好转了起来。对梅杰少校来说被别人当做自己人是他这辈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到了皮亚诺萨岛没过多久他的愿望最终成了现实。军衔在投身作战行动的军人眼里实在是毫无半点价值军官和兵士间的关系无拘无束轻松自在。有些人尽管梅杰少校连名字都不知道却跟他招呼一声“喂”邀请他一起游泳或是打篮球。他每天最畅快的时刻便是耗在一场场从早到晚的篮球比赛上谁都不在乎输赢也从不记录比分每场球赛的人数不等多则三十五人少则一人。梅杰少校先前从未打过篮球也不曾玩过别的什么球不过他身材高大上窜下跳再加上着了魔似的勃勃兴致倒是弥补了他天生的笨拙和缺乏经验的不足。在那方倾斜的篮球场地上和那些差不多成了他朋友的官兵一起玩球梅杰少校寻到了真正的快乐。赛球既然没有赢家自然也就无所谓输家了。梅杰少校又是蹦又是跳每一刻他玩得都十分尽兴。直到杜鲁斯少校死后的一天卡思卡特上校坐了吉普车轰隆隆地开进营地从此梅杰少校便再也不可能在篮球场上尽情地打篮球了。 “你现在是新任的中队长啦”卡思卡特上校隔着铁路壕沟冲着梅杰少校很粗鲁地喊道“不过别以为这有什么了不起因为这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只不过表明你是新任的中队长而已。” 好长一段时间来卡思卡特上校对梅杰少校一直抱有很深的积怨。梅杰少校是他花名册上一个多余的少校这意味着人员编制相当混乱无疑成了第二十七空军司令部的那些人——卡思卡特上校坚信是他的敌人和竞争对手——攻击自己的把柄。卡思卡特上校一直在祈祷希望能碰上像杜鲁斯少校的死这样的好运。花名册上多余了一名少校实在令他很苦恼。可这会儿他又有了个少校的空缺。他任命了梅杰少校为中队长于是便坐上吉普车来也突然去也突然地在马达的吼叫声中开走了。 这在梅杰少校便是就此结束球赛。他满脸通红感觉很不自在两腿像生了根似地一动不动。这时雨云又在他头顶上方集结起来。他朝球友们转过身去一个个脸上挂着好奇的思索神色又用含着沮丧和深不可测的敌意的眼神木然地注视着他。他深感羞耻浑身禁不住一阵寒战。球赛继续进行可是不再有任何的趣味。 他运球时没人想上前阻拦;他一喊传球不管谁掌握着球必定把球传给他;即便他投篮不中也没人上前跟他争抢篮板球。球场上只听得见他一个人的声音。第二天还是这样第三天他便不再来球场打球了。 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全中队上下不再有人跟他说话每个人都盯着他看。梅杰少校天天都低垂双眼两颊**辣的在忐忑不安之中度日。所到之处他便是众矢之的受人蔑视、嫉妒、猜疑、怨恨以及含沙射影地恶意诽谤。有些人先前不曾怎么注意他酷像亨利·方达这下可好竟没完没了地议论起这事来了。甚至有人心怀叵测地暗示梅杰少校所以被提升为中队长就是因为他长得像亨利·方达。就说布莱克上尉吧他本人便一向觊觎中队长这个职位因此他坚信梅杰少校的确是亨利·方达;可他实在是没有种不敢启口承认。 接任中队长后梅杰少校在昏乱中接二连三地遇上了令人难堪的倒霉事。陶塞军士事前没征得他的同意便擅自差人把他的东西搬进了杜鲁斯少校生前独自占用的那间宽敞的拖车式活动房里。当梅杰少校一路急跑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中队办公室报告自己的东西遭窃一事时里边的那个年轻下士一见他进来忙跳起身大喊道:“立正!”险些没把他吓死。梅杰少校同办公室里所有的人一起啪的一声立正心想不知是哪个要人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好几分钟过去了房间里鸦雀无声。要不是二十分钟后丹比少校从大队部顺道过来向梅杰少校贺喜让他们放松下来或许他们全都得在那儿毕恭毕敬地直站到世界未日。 在食堂梅杰少校遭遇的事更令人心酸。米洛满面笑容地在食堂恭候梅杰少校的光临巴望着洋洋自得地领他到前面一张由他亲自摆好的小餐桌旁。桌上铺一方绣花台布搁一只粉红色雕花玻璃花瓶里边插了一束鲜花。梅杰少校畏缩不前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敢拒绝入座。甚至连哈弗迈耶也抬起头离开正在用餐的盘子昂起松垂的大下巴吃惊地盯着他。米洛又拖又拉梅杰少校只得乖乖就范深感耻辱地蜷缩在自己私用的餐桌旁好不容易才把这顿饭吃完。饭到嘴里像是灰末无滋无味可他还是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他生怕得罪了那些为他准备这顿饭的人。后来跟米洛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梅杰少校第一次觉得该说说自己的意见了。他告诉米洛说他还是喜欢像往常一样跟其他军官一起就餐。米洛对他说这无论如何不行。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行的”梅杰少校争辩道“以前可从未出过这种事。” “以前您可从未做过中队长。” “以前杜鲁斯少校是中队长可他一直是跟其他军官同桌就餐的。” “这跟杜鲁斯少校可不同长官。” “跟杜鲁斯少校有什么不同?” “我希望您别问我这个问题长官”米洛说。 “是不是因为我像亨利·方达?”梅杰少校鼓足了勇气问道。 “有人说您就是亨利·方达”米洛回答说。 “哎我不是亨利·方达”梅杰少校大声嚷道气得连说话的声音都抖了。“我跟他没一点相像。即便我的确长得很像亨利·方达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关系也没有。我想跟您说的也就是这个长官。只是您跟杜鲁斯的情况不一样。” 确实就是不一样。下一顿用餐时梅杰少校取了饭菜离开食品柜台走过去准备跟其他人一起坐在普通餐桌旁就餐。不料他们一个个猛抬起头满脸敌意仿佛有一道不可越过的屏障梅杰少校当即给吓呆了僵尸般地站在那里手里的托盘抖个不停。直到米洛悄悄地走过去引他乖乖地到他独用的餐桌旁这才替他解了围。此后梅杰少校便断了和其他军官同桌用餐的念头一直是一个人背对着大伙坐在自己的餐桌旁独自用膳。他很清楚他们恨他就因为他是中队长了似乎高人一等不便跟他们同桌就餐。只要有梅杰少校在食堂里就从来没有人说话聊天。他意识到其他军官都想方设法避开跟他在同一个时间吃饭。后来梅杰少校再也不上食堂了就在自己的活动房里用餐大伙这才感觉到了彻底的解脱。 一天中队第一次来了个刑事调查部的工作人员讯问梅杰少校有关医院里有人在公文上假冒签华盛顿·欧文的姓名一事。这下那个假冒签名的家伙反倒提醒了梅杰少校。于是他第二天就开始在公文上假冒签上了华盛顿·欧文的姓名。对自己刚接替的新职位他实在是厌倦透顶极为不满。他被任命为中队长但作为中队长该做些什么他一无所知。他只晓得自己该做的事情就是躲在中队办公室帐篷后面自己的那间小办公室里在公文上假冒签上华盛顿·欧文的姓名谛听窗外德·科弗利少校掷马蹄铁落地时出孤寂的丁当声和嘭嘭声。他老是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任务还没完成于是便整天无所事事空等着任务哪一天突然从天而降。非万不得已他极少出门因为他受不了众人瞪眼看他。间或这种乏味的生活也会被打断。陶塞军士因为解决不了某桩事情就让某个军官或士兵来找梅杰少校请示该作何处理可梅杰少校也无能为力便又马上让来人回去见陶塞军士由他妥善处理。他身为中队长该由他做的事情全都给办妥了但显然他没有派上丝毫用场。他变得郁郁寡欢沮丧消沉。有时他经过一番认真考虑准备去拜见随军牧师倾吐自己满腹的苦水但随军牧师自己似乎也是苦难重重所以梅杰少校又不愿给他再添什么烦恼。再说他也实在没什么把握随军牧师是不是也替中队长服务。 对德·科弗利少校他也向来没什么把握。德·科弗利少校不是出去租借公寓或诱拐外国劳工就是掷马蹄铁除此之外便再没什么更要紧的事情可做了。梅杰少校经常细心观察马蹄铁如何轻声坠地或边滚边碰撞地上的小钢桩。他又时常一连好几个小时朝外偷看德·科弗利少校心中不由惊奇这么威风的一个人竟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可做。他常常极想跟德·科弗利少校一块掷马蹄铁、可一天到晚掷马蹄铁差不多跟在公文上签署“梅杰·梅杰·梅杰”一样乏味无聊。而且德·科利弗少校面容严峻实在令梅杰少献望而生畏不敢接近。 梅杰少校颇是怀疑自己跟德·科弗利少校的关系或是德·科弗利少校跟自己的关系。他知道德·科弗利少校是他的主任参谋可他不清楚这主任参谋究竟是怎么回事。有德·科弗利少校在身边他是有幸得到了一位宽厚的上司还是不幸碰上了一个失职的部下对此他实在无法断定。他不想问陶塞军士因为心里惧怕他此外也就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问了德·科弗利少校更是不用说了。不管出什么事几乎没人敢去请教德·科弗利少校。唯独一个军官很蠢竟敢掷了德·科弗利少校的一块马蹄铁不料第二天便染上了最奇怪的皮亚诺萨怪病就连格斯和韦斯甚至丹尼卡医生都不曾见过或听说过。所有的人都断定是德·科弗利少校为了报复才让那可怜的军官染上这种怪病的可是究竟怎么让他染上的谁也说不准。 送至梅杰少校案头的公文多数与他无关。其中的绝大部分公文内容涉及他接任前的一些文牍是他从未见过听过的。这些文牍根本就无需查阅因为每一份的批示总是老一套否定前一份的内容。因此梅杰少校每一分钟的效率都极高可以签署二十份公文——每一份都建议他丝毫不必理会其他公文。每天都要接到由设在大6的佩克姆将军办公室送来的冗长简报标题通常是一些乐观的道德说教诸如“因循拖延即是偷盗时间的窃贼”“爱清洁仅次于爱上帝”。 读了佩克姆将军那些关于清洁和因循拖延的公文梅杰少校深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既啊邋遢又拖拉的家伙。因此他总是尽快地送走那些公文。唯一能提起他兴趣的就是偶尔送来的有关一个少尉的那些公文。这家伙实在是倒霉透顶来皮亚诺萨岛还不足两个小时就在奥尔维耶托上空送了命才打开了一半的行李包至今还留在约塞连的帐篷里。由于那个倒霉的少尉没去中队办公室报到而是去作战室报到所以陶塞军士决定万无一失的办法就是向上级报告说他根本没到中队报到。偶尔送来的涉及这个少尉的那些公文都谈到了一个事实即他似乎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就某种意义而言也正是他的结局。至于梅杰少校他对送至自己案头的那些公文颇为感激因为终日坐办公室签署公文较之一天到晚闲坐办公室实在要强得多。有了那些公文他也就有了事情可做。 梅杰少校签署的每一份公文照例过了二至十天的时间必定退还给他不过附上了一页空白纸要求他再签个字。退还的公文总比原来厚了许多因为他上次签字的纸和供他再签字的附加纸中间添进了不少张纸全都是散驻各处的所有其他军官新近才签的字。那些军官也是一天到晚忙着在同一份公文上签字。看着简单的公文愈积愈厚最终积成大本大本的手稿梅杰少校好不失望。 他在同一份公文上签字不管签了多少回总要返回还让他签一次。他渐渐明白要想摆脱其中任何一份公文都是白费心机。一天——就是刑事调查部那名工作人员初次来访后的第二天——梅杰少校在一份公文上签上了华盛顿·欧文的姓名没签自己的名字他只是想看看会有什么效果。他挺喜欢这个签名实在是非常喜欢于是这之后他整个下午都在所有公文上签华盛顿·欧文的名字。这纯粹是他一时无聊所为自然也是一种反抗行为他知道事后必定会因此而受到严惩。翌日上午他胆战心惊地走进办公室却巴望着看看会生什么事。结果啥事儿也没有。 他犯了罪但反倒是桩好事原因是凡经他签上华盛顿·欧文姓名的公文再没有一份退还!最终取得了进展于是梅杰少校便以全身心的热情投入新的事业往公文上签署华盛顿·欧文的姓名这或许算不得是什么了不起的活动但总要比签“梅杰·梅杰·梅杰”有些趣味。一旦华盛顿·欧文实在乏味了他就倒个个儿写成欧文·华盛顿直签到再无趣味为止。他终究是了结了一桩事情因为凡是签上华盛顿·欧文或欧文·华盛顿的公文再没有一份返回中队。 最终真正返回中队的倒是假扮成了飞行员的另一名刑事调查部工作人员。中队上下全都知道他是刑事调查部的因为他向他们吐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恳求每个人别告诉其他任何人可其实呢他早就跟其他人说了自己是刑事调查部派来的。 “中队里知道我是刑事调查部派来的只有你一个人”他向梅莎少校吐露说“你要绝对保守秘密以免影响我的工作效率。你明白吗?” “陶塞军士也知道你是谁。” “是的我知道。我想进来见你只得告诉他。不过我知道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跟谁说的。” “他跟我说了”梅杰少校说“他告诉我说外面有个刑事调查部的人想见我。” “这杂种。我得对他进行安全审查。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把任何绝密文件摊在这儿。至少在我汇报之前得把它们收起来。” “我这儿没什么绝密文件”梅杰少校说。 “我说的就是这类文件。把它们锁进你的公文柜这样陶塞军士也就没法拿到了。” “公文柜唯一的一把钥匙就在陶塞军士手里。” “恐怕我们这是在浪费时间”刑事调查部的来人说语气颇为生硬。这家伙身量矮胖极有朝气却好激动动作敏捷果断。他从一只特大的红色信封里抽出许多份直接影印件。“你见过这些吗?”——那只信封一直醒目地藏在一件皮制的飞行短上衣里边衣服上画得花里胡哨——飞机穿越滚滚的橘黄色高射炮火以及标志完成五十五次作战飞行任务的一排排整齐的小炸弹。 梅杰少校木然地看着一份份寄自医院的私人函件的直接影印件上面均有审查官签署的“华盛顿·欧文”或“欧文·华盛顿”。 “没见过。” “这些呢?” 梅杰少校继而又盯着一份份寄给他的公文上面是他签署的相同的姓名。 “没见过。” “签这些姓名的人是不是在你的中队?” “哪一个?这上边有两个姓名。” “随便哪一个。据我们估计华盛顿·欧文和欧文·华盛顿是同一个人他用两个姓名只不过是想迷惑我们。你知道经常有人耍这种把戏。” “我想我中队里没这两个姓名的人。” 刑事调查部的那名工作人员面露失望。“他可比我们想的要聪明得多”他说“他在用第三个姓名又要冒充别的什么人了。我想……没错我想我知道这第三个姓名是什么。”他灵机一动极兴奋地又抽出一份直接影印件让梅杰少校看个仔细。“这个见过没有?” 梅杰少校略微前倾了一下身体见到的是那份v式航空信函的直接影印件上面除玛丽这个名字外所有内容都让约塞连给涂掉了不过约塞连还写上了:“我苦苦地思念着你。美国随军牧师a·t·塔普曼。”梅杰少校摇了摇头。 “我以前可从未见过。” “你知道谁是a·t·塔普曼吗?” “是飞行大队的随军牧师。” “这事总算真相大白了”刑事调查部的来人说“华盛顿·欧文就是飞行大队的随军牧师。” 梅杰少校一阵惊恐。“a·t·塔普曼是飞行大队的随军牧师。” 他纣正道。 “你能肯定吗?” “当然。” “飞行大队的随军牧师怎么会在一封信上写这样的话呢?” “也许是别人写的冒用他的姓名。” “别人怎么会想冒用随军牧师的姓名呢?” “想不被人现。” “你说的或许有些道理”刑事调查部的人迟疑片刻后断言道接着很清脆地咂了咂嘴。“也许我们面对的是一帮人有两人的姓名恰好可以相互调换就串通一气。没错我敢肯定是这样。其中一个就在你的中队里一个在医院里再有一个就是跟随军牧师在一块儿。这么说来一共有三个人是不是?你是不是绝对肯定以前从未见过这些公文?” “要是见过我就会在上面签名了。” “签谁的名?”刑事调查部的人问得很狡猾。“你的还是华盛顿·欧文的?” “签我自己的名字”梅杰少校对他说“我连华盛顿·欧文的姓名还不知道呢。” 刑事调查部的人绽开了笑脸。 “少校我很高兴你跟这事无关。也就是说我们俩能够合作。 只要是能合作的不管是谁我都需要。欧洲战区某个地方正有人在设法把送给你的公文弄到手。你是否清楚究竟是谁?” “不清楚。” “嗯我倒有个挺不错的主意”刑事调查部的人说接着又俯身向前很隐秘地低语道“很可能是陶塞那个杂种。不然的话他又何必到处泄露我的身份呢?好从今后你多留点神一听到有人谈起华盛顿·欧文就告诉我。我要对随军牧师和这里所有其余的人进行安全审查。” 那家伙刚走刑事调查部派遣来的第一个工作人员便从窗外跳进梅杰少校的办公室想知道刚才那人是谁。梅杰少校几乎没认出他来。 “是刑事调查部的工作人员”梅杰少校告诉他说。 “他绝对不是”那人说“这一带只有我才是刑事调查部的人。” 那人穿一件褪了色的褐紫红色灯芯绒睡袍——夹肢窝的线缝都已绽开来了一条棉法兰绒睡裤一双破旧的室内便鞋——其中一只鞋底裂了开来走起路来啪喀啪塔直响。梅杰少校差点没认出他来接着便想了起来这是住院病人规定穿的衣服。这人体重增加了二十磅左右看上去身体极健壮。 “我的确病得很厉害”他哀叹道“我在医院里从一个战斗机飞行员那里染上了感冒最后却得了相当严重的肺炎。” “我很难过”梅杰少校说。 “不过这场病对我很有好处”那个刑事调查部的人抽了下鼻子说“我用不着你同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在调查什么。我来这里提醒你华盛顿·欧文似乎把他的作战基地从医院转到了你的中队。难道你没听见周围有什么人谈起过华盛顿·欧文吗?” “说实话我听见过”梅杰少校回答说“刚才在这里的那个人他正谈着华盛顿·欧文呢。” “是吗?”刑事调查部的人高兴地叫道“也许这是我们破案的关键所在!我这就赶回医院给上司写份报告请求进一步的指示你每天二十四小时监视他。”说罢他便越窗跳出了梅杰少校的办公室消失得无影无踪。 片刻后梅杰少校办公室和中队办公室之间的帐篷门帘给挑了开来刑事调查部的第二个工作人员又回来了一边不停地喘着气。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我刚才看见一个穿红睡衣的家伙从你的窗子跳了出去沿大路跑了!你没看见吗?” “他在这里跟我谈话哩”梅杰少校答道。 “我刚才想有人穿红睡衣跳窗逃跑这事看来一定很可疑。” 那人绕着窄小的办公室一圈圈地踱着有力的方步。“起先我以为是你急急忙忙逃往墨西哥呢。不过现在我明白了不是你。他没提起华盛顿·欧文是不是?” “说实话”梅杰少校说“他提过。” “真的?”那人叫了起来。“太好了!或许这是我们破案的关键所在。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吗?” “在医院里。他病得相当厉害。” “好极了!”那人惊叫道“我马上去医院找他。最好是隐匿了身份去。我这就去医务室说明情况让他们把我当做病人送医院。” “除非我的确有病他们是不肯把我当做病人送医院的”从医务室回来后他跟梅杰少校说“其实我病得不轻。我一直想去医院做一次体格检查这一次倒是个极好的机会。我再跑一趟医院跟他们说我病了这么一来他们就会送我去医院的。” “瞧瞧他们对我干的好事”从医务室回来后他就跟梅杰少校汇报说满嘴齿龈都变成了紫色神情极度痛苦。他双手提着鞋子和袜子脚趾也给涂上了龙胆紫溶液。“有谁听说过刑事调查部的人牙龈是紫色的?”他哀叹道。 他低着头离开了中队办公室跌进一条狭长掩壕摔破了鼻子。他的体温依旧正常不过格斯和韦斯把他当做例外用救护车送他进了医院。 梅杰少校撒了谎但一切正常。对此他实在是没有丝毫惊讶的感觉因为他早就现真正说谎的人总体上说较不说谎的人来得机敏有抱负也更容易达到目的。要是跟刑事调查部的第二个工作人员说了实活他就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的。相反他说了个谎反倒可以无忧无虑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 自刑事调查部派第二个工作人员来中队暗查以后梅杰少校工作时变得越慎重。所有签字他一律改用左手并且得戴上墨镜和假胡子——他曾用了这两样东西做掩护想再上球场打篮球但结果失败了。为了做进一步的防备他巧妙地把华盛顿·欧文改成了约翰·弥尔顿。约翰·弥尔顿灵活性强且又简洁。跟华盛顿·欧文一样一旦写腻了也可以倒过来写而且效果同样不错。此外还能使梅杰少校签字的效率提高一倍因为比起自己的姓名或是华盛顿·欧文的姓名约翰·弥尔顿要简短得多写起来也就省了不少时间。另外还有一个方面约翰·弥尔顿也极有成效。约翰·弥尔顿具有极广泛的用途于是梅杰少校没多久就把签名写进了假想的对话片断。这样公文上便有可能见到一些典型的批注:“约翰·弥尔顿是个**狂”或是“你见过弥尔顿吗约翰?”其中有一条他是最为感到自豪的:“约翰中有人吗弥尔顿?”约翰·弥尔顿展现了一个个崭新的前景处处是使之不尽的妙计为永远消灭令人厌倦的单调提供了保障。一旦写烦了约翰·弥尔顿梅杰少校便又改写华盛顿·欧文。 那副墨镜和假胡子梅杰少校是在罗马买的。那时他正日渐陷入困境无以摆脱为了解救自己他便买了这两样东西算是作最后一番徒然的努力。先是伟大的效忠宣誓运动让他蒙受了奇耻大辱。当时有三四十人四处跑动相互竞争着找人签字效忠但居然没一个人肯让他签名。接着那件事刚过又出了克莱文杰的飞机及全体机组人员在空中神秘失踪一事。别人又阴毒地把造成这场离奇灾难的责任一古脑儿推给了梅杰少校原因是他从来没有签过字进行效忠宣誓。 那副墨镜镶的是品红色宽边镜架。那副假胡子则是身着鲜艳服装的街头手摇风琴艺人用的那种。一天梅杰少校觉着自己再也耐不得孤独了于是便戴上墨镜和假胡子前去球场打篮球。他装出一副轻松随便的模样漫步走向球场暗地里则在默默祈祷可千万别让人给认出来。其余的人全都装作没认出他于是他便来了兴头。他很为自己这无害的计策感到庆幸正当他暗自得意时对方一名队员突然猛撞了他一下把他撞倒在地。不一会儿又有人狠狠撞了他一下他顿时反应了过来他们全都认出了他正利用他的伪装不是用肘挤他就是用脚绊他或是使足了劲把他推来搡去。他们压根就不希望他在这里。他刚意识到这一点自己的队员便本能地跟对方的队员联合了起来仿佛一群凶暴的乱民围住他狂叫乱吼恶语咒骂又拳脚相加。他们把他打倒在地趁他还没来得及爬起身便对着他猛踢。当他盲目地挣扎着站起身之后他们对他又是拳打脚踢。他双手捂住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他们一个个你拥我挤了狂一般身不由己地涌上去狠狠地对着他拳打脚踢用手指扣挖他的眼睛又用乱脚踩他。他给打得天旋地转直至壕沟边一头栽了下去。在沟底他站住了脚沿另一侧爬了上去摇摇晃晃地走开了身后那伙人冲着他大声吼叫乱掷石块直到他踉跄地拐过中队办公室帐篷一角方才躲了过去。遭围攻时梅杰少校自始至终最关心的是千万别让墨镜和假胡子掉落下来如此他或许能伪装下去也就没必要再以中队长的身份出现跟他们冲撞了——这可是最让他害怕的事。 回到办公室他哭了;哭完他便洗净嘴上和鼻子上的血迹擦去脸颊和前额上抓伤处的泥垢于是把陶塞军士召了进去。 “从现在起”他说“只要我在这儿任何人不得进来见我。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长官”陶塞军士说“包括我吗?” “是的。” “我知道了。就这些吗?” “就这些。” “要是您在的时候有人真的要来见您我该怎么跟他们说?” “告诉他们我就在里边让他们等着。” “是的长官。等多长时间?” “等到我离开。” “那么之后我该怎么应付他们?” “这我就管不着了。” “您离开后我可以让他们进去见您吗?” “可以。” “可您早就不在这儿了是不是?” “是的。” “明白了长官。就这些吗?” “就这些。” “是长官。” “从现在起”梅杰少校对那个替他收拾屋子的中年士兵说“我在这儿的时候你别进来问我是否有什么吩咐。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长官”勤务兵说“我该什么时候进来问您是否有什么吩咐?” “我不在的时候。” “是长官。那我该做什么?” “我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可是您不在的话就没法吩咐我了。您会在这里吗?” “不会”“那我该怎么办?” “该办的事就办。” “是长官。” “就这些”梅杰少校说。 “是长官”勤务兵说“就这些吗?” “不还有”梅杰少校说“你也别进来打扫。只要你不知道我是否在这里千万别进来。” “是长官。可是我没法一直知道你究竟是否在里边。” “假如你不知道你就只当我在这里你自己就走开等弄明白了再说。知道了吗?” “知道了长官。” “很抱歉不得不跟你这么说话可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再见。” “再见长官。” “谢谢你。谢谢你替我做的一切。” “是长官。” “从现在起”梅杰少校对米洛·明德宾德说“我不再上食堂吃饭。我要人把每顿饭都送到我的活动房去。” “我想这主意倒是挺不错长官”米洛答道“这样我就可以另外给您做些菜其他人绝对不知道。我保证您一定喜欢吃。卡思卡特上校一直就很喜欢吃。” “我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菜。其他军官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只要让送饭的人在我的门上敲一下把托盘搁在台阶上就可以了。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长官”米洛说“十分明白。我让人藏了些缅因活龙虾今天晚上我就烧给您吃另外再给您来一盘鲜美可口的罗克福尔干酪色拉和两块冰冻巧克力奶油小蛋糕。这种蛋糕是昨天跟法国地下组织的一名重要成员一块从巴黎偷运出来的。开始先这么吃行吗?” “不行”“是长官。我明白了。” 当晚用餐时米洛给梅杰少校送去了烤缅因龙虾鲜美可口的罗克福尔干酪色拉和两块冰冻巧克力奶油小蛋糕。梅杰少校颇为恼火。不过要是让人送回去只会白白浪费或者由别的什么人吃掉。梅杰少校可是酷爱吃烤龙虾的。他便很内疚地把这顿饭吃了下去。第二天中午送来的是马里兰水龟和整一夸脱一九三七年酿制的佩里尼翁酒。梅杰少校连想都没想便三口两口地吃了个精光。 米洛之后便只剩下中队办公室里的那帮人了。梅杰少校一直避着他们为此他每回进出都是从自己办公室那扇尘封的窗户经过。窗户从不上销开得极低很大因此跳进跳出相当的便利。每次离开中队办公室回自己的活动房屋他总是等四周围没有人的时候一个箭步冲过帐篷的拐角紧接着纵身跃进铁路壕沟低着头一直往前直奔进那片森林。及至与活动房屋成一直线他便爬出壕沟飞地从茂密的矮树丛里穿来穿去直奔回家。穿越矮树丛时他只碰到过一个人就是弗卢姆上尉。某日黄昏脸色憔悴苍白的弗卢姆上尉冷不丁地从一块露莓灌木地里冒了出来把梅杰少校吓了个半死。他向梅杰少校诉说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曾扬言要切断他的喉管。 “假如以后你再这么吓我”梅杰少校对他说“我会切断你的喉管。” 弗卢姆上尉倒抽了一口冷气立刻躲进了那块露莓灌木地。从此梅杰少校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当回头看看自己所做的一切梅杰少校不由得深感欣慰。就在这几英亩的外国土地上满满挤了两百多人可他竟然成功地做上了隐士。他用了一点计谋和想象就让中队全体官兵几乎再也没法跟他说话了。不过他察觉到这也正合了他们的意因为没人想跟他搭讪。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有那个疯子约塞连除外。一天梅杰少校正沿沟底急匆匆奔回活动房屋用午餐约塞连突然一个鱼跃把他撞倒在地。 全中队上下只有约塞连一人鱼跃把他撞倒时是最让梅杰少校感到厌恶的。约塞连从来都是臭名在外总是逢人便唠叨个没完——实在是把个脸丢尽了——抱怨自己帐篷里的那个死人—— 其实压根就没在他的帐篷里;阿维尼翁飞行任务完成后归来他竟脱光了衣服四处溜达德里德尔将军上前给他别一枚勋章——以嘉奖他在弗拉拉上空执行任务时的英勇善战——的那天他还是赤条条地站在队伍里。 那个死人的遗物杂乱地堆放在约塞连的帐篷里天底下谁都没这份权力把它们清理出去。由于梅杰少校准许陶塞军士汇报上级说到中队后还不足两个小时就战死奥尔维那托上空的那名少尉根本就没来中队报到因此他也就不再有这种权力。真正有权力把少尉的遗物清理出约塞连帐篷的在梅杰少校看来只有一个人就是约塞连自己不过梅杰少校似乎又觉得约塞连实在是没这个权力。 梅杰少校让约塞连一个鱼跃给撞倒之后不停地呻吟扭动着身子想站立起来。约塞连却不让。 “约塞连上尉请求立刻和少校面谈”约塞连说“有一桩生死攸关的大事。” “请让我站起来”梅杰少校浑身难受便没好气地命令道“我的手臂撑在地上没法回礼。” 约塞连放开了他。两个人慢慢地站直了身子。约塞连再行了个军礼复述了自己的请求。 “到我办公室吧”梅杰少校说“我想这里可不是谈话的地方。” “是长官”约塞连答道。 他们拍打掉身上的砂土于是默不作声极不自在地朝中队办公室的门口走去。 “等我一两分钟先让我在这些伤口上涂些红药水。然后再让陶塞军士送你进来。” “是长官。” 那些办事员和打字员正在办公桌和文件柜旁忙着梅杰少校连瞧都没瞧他们一眼便庄严地大步向办公室的后面走去。他随手放下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帘。一进自己的办公室趁没人在他便快步穿过房间走到窗口跳了出去拔腿就跑却现约塞连挡了他的去路。约塞连立正守候着又行了个军礼。 “约塞连上尉请求立刻和少校面谈因为有一桩生死攸关的大事。“他很坚定地复述了一遍。 “拒绝你的请求”梅杰少校厉声说。 “那可不行。” 梅杰少校作了让步。“好吧”他极不耐烦他说“我就跟你谈谈。请跳进我的办公室去。” “您先请。” 他们跳进了办公室。梅杰少校坐了下来约塞连在办公桌前不停地走动告诉少校说他不想再执行作战飞行任务了。他又能怎么办?梅杰少校暗暗问自己。他只能按科恩中校的指示办事只能希望一切顺利。 “为什么?”梅杰少校问道。 “我害怕。” “这不是什么羞耻。”梅杰少校很亲切地安慰他。“我们大家都害怕。” “我不是觉得羞耻”约塞连说“我只是害怕。” “要是你从来不害怕那才不正常呢。即便是最有胆量的人也会有害怕的时候。作战中我们所有人都面临不少最为重要的任务其中之一就是战胜恐惧。” “哦得了吧少校。我们就不能不说这些屁话吗?” 梅杰少校极是窘迫地垂下了目光不住地拨弄手指。“那你要我跟你说些什么呢?” “就说我完成的飞行任务次数已经足够了可以回国了。” “你飞过多少次?” “五十一次。” “那你只要再飞四次就行了。” “他又会增加飞行次数的。每次我快要飞满的时候他就又增加了。” “这一次他或许不会这么做。” “不管怎么说他从来就不让一个人回国。他只是把大伙儿留在这里等候命令轮换调防待到人手不足时他便又增加每个人的飞行次数迫使大家重返战场。自从他来这里以后他一直是这么做的。” “你不该责怪卡思卡特上校轮换调防回国的命令一再延缓根本就不是他的过错”梅杰少校告诉他说“这完全是第二十六空军司令部的责任一接到我们的轮换调防命令他们就应该马上处理。” “尽管如此他还是可以请求补充兵员一旦命令下达就能让我们回国。不管怎样反正有人告诉我说第二十七空军司令部只规定每人完成四十次飞行任务只有他一个人要我们飞五十五次。” “这事我倒是不太清楚”梅杰少校回答说“卡思卡特上校是我们的指挥官我们必须服从他。你何不飞完最后四次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我不想这么做。” 你又能怎么办?梅杰少校又暗暗问自己。这么一个人正直视你的眼睛说他宁死也不愿在战场上送命;在行事方面他至少跟你一样明理机敏——可你却不得不装着他根本就不如你对于他你能奈何呢?又能跟他说些什么呢? “假如我们让你自己挑选任务执行例外的飞行”梅杰少校说“那样的话你就可以完成最后的四次飞行任务而且又不冒一点风险。” “我不想执行例外的飞行任务。我不想再卷进这场战争。” “难道你愿意亲眼看见我们的国家战败?”梅杰少校问。 “我们不会战败的。我们有充足的人力、财力和物力。我们有一千万军人他们可以替代我。有些人正战死疆场而更多的人却在捞钱花天酒地。就让别的人去战场送死吧。” “但要是我们所有的人都像你这么想那还了得?” “这么说来假如我不这么想就必定是个十足的笨蛋。难道不是吗?” 你究竟能跟他说些什么呢?梅杰少校满脸愁苦实在是疑惑不解。有一句话他是万万说不得的:他毫无办法。跟人说他毫无办法这便有了某种暗示:要是他有法子他会尽一份力的;同时又让人觉出了言外之意:科恩中校的政策不是有错就是有欠公允。科恩中校对这件事向来是没有半点含糊。 “对不起”他说“可我实在毫无办法。”—— 扫校 10、温特格林 克莱文杰死了。那是他哲学的根本性缺点。一日下午十八架飞机从帕尔马执行完每周一次的例行飞行任务返回在离厄尔巴岛海岸的海面上空下降穿过一片金灿灿的云彩;其中的十六架从云端钻了出来另外还有一架却不见了踪影没见在空中也没见在平静的绿玉色的海面上更没见丝毫残骸。一架架直升飞机在那片云彩上盘旋直到了太阳西落。夜里那片云消散了去次日上午便不再有克莱文杰了。 克莱文杰和飞机的失踪实在是令人愕然其程度绝不亚于洛厄里基地的那次大阴谋——一座兵营的六十四个人在某个饷日突然下落不明从此就再没有一点消息。约塞连始终认为那六十四个士兵不过是一致决定在同一天集体开小差而已。直到克莱文杰被神奇地夺去了性命他方才改变了这种观点。说实在的那次看似集体擅离神圣职守的开小差当初确实很让约塞连大受鼓舞他竟兴冲冲地跑出去把这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了前一等兵温特格林。 “这有啥让你那么兴奋?”前一等兵温特格林惹人厌恶地嗤笑道一面把一只沾满泥土的军鞋踏在铁锹上铁板着脸没精打采地倚靠在一个极深的方坑坑壁上。像这样的坑他在四围挖了不少这可是他的军事特长。 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实在是个卑鄙的小流氓做事总喜欢我行我素屡教不改。他每回开小差给捉住了就被判在规定的时间内挖填若干长宽深均为六英尺的土坑。每次刑期一满他便又开小差。前一等兵温特格林以一个真正的爱国者坚定的献身精神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份挖填土坑的活计。 “这工作还是蛮不错的”他常常很达观他说“我想总得有人去做。” 他是个极聪明的人深知战争期间在科罗拉多州挖土坑实在算不得是一桩十分触楣头的差事。由于土坑的需求量不大因此他便可以不慌不忙地挖然后再不慌不忙地填埋这样他也就很少有劳累过度的时候。尽管如此他每受一次军法审判便被降为列兵。这样丢失军阶很让他感到深切的痛惜。 “做个一等兵也不赖”他颇是恋旧地回忆道“过去我有地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经常出入于上流社会。”他的脸阴沉了下来显得极是无可奈何。“不过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已成了过去”他很肯定他说“下次我再开小差就只是个列兵了我很清楚到时候情况跟现在可是大不一样了。”挖土坑实在是无甚出息的。“这工作甚至还不是固定的。每次刑期结束我就没法再干这活。要是我还想回来挖土坑那就得再开小差。可我又不能老这么做。有一条军规也就是第二十二条军规。假如我下次再开小差就该去坐班房了。我不清楚等着我的会是什么样的下场。要是我一不留神我最后甚至可能去海外服役。”他不希望一辈子挖土坑不过只要战争还在进行挖土坑就是战争期间的一部分工作他也就不会对此有什么反感。“这可是责任问题”他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尽的职责。我的职责就是不停地挖土坑而且我做得相当出色刚刚获得品行优良奖章的提名。你的职责就是在航空军校鬼混希望战争结束之后再毕业。我只希望他们跟我一样尽到自己的职责。要是我也不得不去海外并替他们尽义务那不就太不公平了是不是?” 一天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在挖一个土坑时捣破了一根水管险些被淹死。待让人从坑里捞上来时他已差不多人事不知。事后谣传水管流出的是石油结果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被逐出了基地。不多久只要是能弄来铁锹的全都跑到外面了疯似地采掘石油。到处尘土飞扬。那场面差不多跟七个月后的一天早晨皮亚诺萨岛上的情形一模一样:头天晚上米洛动用自己的m&m辛迪加联合体收集到的每一架飞机轰炸了中队营地、机场、炸弹临时堆集处和修理机库。所有死里逃生的官兵全都聚到外面在硬地上挖了一个个又大又深的掩体然后在顶部搁上从机场修理机库窃取的装甲板和从别人帐篷侧帘偷来的一方块一方块千疮百孔的防水帆布。有关石油的谣传刚起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便被调离科罗拉多州最后来到皮亚诺萨岛落脚接替库姆斯少尉——一天他以宾客的身份随机外出飞行只是想察看一下战况不料在弗拉拉上空竟跟克拉夫特一同遇难。每每忆起克拉夫特约塞连总是很内疚。他之所以负疚是因为克拉夫特是在他作第二轮轰炸时牺牲的还因为克拉夫特在那次辉煌的阿的平叛乱中无辜受了牵连。那次叛乱是在波多黎各——他们飞往国外的第一段行程—— 起的十天后在皮亚诺萨岛告终。当时阿普尔比一到岛上便出自责任心大步跨进中队办公室报告说约塞连拒不服用阿的平药片。中队办公室的那个军士赶忙请他坐下。 “谢谢你军士我想我会坐的”阿普尔比说“我大概得等多长时间?今天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做这样到明天一大早我就可以做好充分准备一旦他们需要我就能马上投入战斗。” “长官?” “你说啥军士?” “你刚才问什么?” “我大概得等多长时间才能进去见少校?” “只要等他出去吃午饭”陶塞军士回答说“到时你可以马上进去。” “可到时他就不在里边了。是不是?” “是的长官。梅杰少校要等吃完午饭才回办公室。” “我知道了。”阿普尔比口头上作了决定可心里依旧没个数。 “那么我想我还是午饭后再来一趟吧。” 阿普尔比转身离开中队办公室内心却很困惑。他刚走到外面便觉得自己看见一个长得颇有些像亨利·方达的高个子黑皮肤军官从中队办公室的窗户里跳了出来接着拐过弯飞奔而去便不见了踪影。阿普尔比收住脚步紧闭了双眼。令人焦急不安的疑惑袭上他的心头。他怀疑自己是否得了疟疾或许更糟糕因服了过量的阿的平药片而引了什么后遗症。当初他服用的阿的平药片出了规定剂量的三倍因为他想做一名出色的飞行员强过其他任何人三倍。他依旧紧闭着双眼这当儿陶塞军士突然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跟他说梅杰少校才出去要是他愿意他现在就可以进去。阿普尔比这才又恢复了信心。 “谢谢你军士。他会马上回来吗?” “他一吃完午饭就回来。等他回来你就得马上出去在前面等他直到他离开办公室去吃晚饭。梅杰少校在办公室的时候是向来不在办公室见任何人的。 “军士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是说梅杰少校在办公室的时候是向来不在办公室见任何人的。” 阿普尔比目不转睛地直盯着陶塞军士试着用坚定的语调说:“军士是不是就因为我刚来中队而你在海外混了很长时间就想法子作弄我?” “哦不长官”军士很恭敬地答道“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等你见了梅杰少校可以当面问他。” “我正想问他呢军士。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你永远见不到他。” 阿普尔比因受了羞辱而满脸通红。军士给他递过一本拍纸簿他便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报告汇报约塞连和阿的平药片一事随后就赶紧离去同时又纳闷了起来:或许钓塞连还不是唯一的一个有幸穿上军官制服的疯子。 等卡思卡特上校把飞行次数增加到五十五次的时候陶塞军士早就开始怀疑或许每一个穿制服的军人都是疯子。陶塞军士身材瘦削一头漂亮的金淡得差不多没了颜色双颊凹陷一副牙齿酷似又白又大的果浆软糖。他负责中队的事务可他不觉得有什么称心。跟亨格利·乔一样的那些人始终用苛责仇恨的目光怒视他而阿普尔比呢如今已是一名顶呱呱的飞行员又是一名打球从不失分的乒乓球选手一心一意地要报复陶塞军士更是对他无礼、陶塞军士负责中队的事务是因为中队里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人挑这个担子。无论是对战争还是对升官财他全无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陶瓷碎片和赫波怀特式家具。 对约塞连帐篷里的那个死人陶塞军士已经习惯性地接受了——这差不多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约塞连本人的说法—— 确实把他看做是约塞连帐篷里的一个死人。其实呢压根就不是那回事。那家伙只是个替补飞行员还没来得及正式报到就在前线送了命。当初他曾在作战室停留过询问去中队办公室的路结果即刻被送往前线作战因为那时那么多人都已完成了规定的三十五次飞行任务而皮尔查德上尉和雷恩上尉又正巧为无法调集大队部明确的机组成员人数犯难。由于他从来没有正式被列入中队的编制所以也就永远无法把他正式除名。陶塞军士意识到有关那个可怜虫的各种公文越来越多永远会引起没完没了的冲击波。 那个可怜虫名叫马德。对痛恨暴力和浪费的陶塞军士来说他们用飞机送马德一路越过大洋却不过是让他在到达后还不到两小时就在奥尔维那托上空被炸个粉身碎骨这似乎是莫大的浪费实在令人痛心疾。没人想得起来他是谁也回忆不出他长个啥模样皮尔查德上尉和雷恩上尉就更不用提了。他俩只记得有个新来的军官出现在作战室恰好赶上时间送死。每当有人提起约塞连帐篷里的死人那件事他俩总是很显得尴尬满脸通红。本该见过马德的那仅有的几个人是他同机的机组成员也都跟他一起被炸了个粉身碎骨。 不过约塞连倒是确切知道马德是谁。马德只是个无名小卒从来不曾有过什么机遇因为人们知道有关所有无名小卒的事情只有一点——他们从来没什么机遇。他们非死不可。送了命的马德是地地道道的无名小卒尽管他的遗物依旧杂乱地堆放在约塞连帐篷里的那张帆布床上差不多跟三个月前他从未到过帐篷的那天留下那些东西时一模一样——所有那些东西在不到两个时辰之后便都沾染上了死气就跟博洛尼亚大围攻动后的第二个星期出现的情形完全一样。当时四处弥漫硫磺气味的烟雾潮湿的空气中散着霉臭的死亡气味所有即将执行轰炸飞行任务的官兵都已沾染上了这股死气。 一旦卡思卡特上校主动要求让自己的大队去炸毁博洛尼亚的弹药库——驻扎意大利大6的重型轰炸机由于飞行高度过高没能把它们摧毁那就不再有丝毫可能逃避这次轰炸飞行任务了。每延迟一天便不断加剧大队全体官兵的恐惧感和沮丧情绪。那种萦绕不散又难以抗拒的死亡意识随持续不断的雨渐渐地弥散开去就像是某种具有腐蚀作用的慢性病侵蚀一般地渗透了每个人痛苦的面容。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甲醛味。无处可以求助即便去医务室也无济于事。科恩中校下令关闭了医务室所以再也没有人能上那儿看门诊了。科恩中校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好不容易碰上的那个晴天中队竟神秘地流行起了腹泻大伙全都跑到医务室就诊结果迫使轰炸任务再次延期。暂停门诊又封了医务室的门丹尼卡医生每逢雨的间隙便高坐在一只高凳上以愁肠百结的不偏不倚的态度默默感受着阴森森弥散开来的恐怖气氛仿佛一只悒悒不乐的红头美洲鹫栖息在医务室封闭的门上的那块不祥的手写牌子的下端。这牌子是布莱克上尉当初开玩笑钉上去的丹尼卡医生始终没把它取下来因为这在他实在不是什么玩笑。牌子四边用黑色炭笔画了一圈上面写道:“另行通知以前医务室暂停门诊。家有丧事。” 恐怖往四处扩散钻进了邓巴的中队。某日黄昏邓巴很好奇地把头探进自己中队医务室的门对着斯塔布斯医生模糊的身影——他正坐在幽暗处面前摆了一瓶威士忌和一只盛满饮用水的钟形玻璃瓶——说起了话来。 “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道。 “糟糕透顶”斯塔布斯医生回答说。 “你在这里干吗?” “坐坐而已。” “我还以为不再有门诊了呢。” “是没有门诊了。” “那你干吗还坐在这里?” “我还能坐哪里?去那该死的军官俱乐部跟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坐一块儿?你知道我在这里干什么?” “坐呗。” “我说的是在中队里不是在帐篷里。别再***自作聪明了。 你可知道医生在中队里的职责?” “其他中队的医务室都给封了门”邓巴说。 “不管谁病了只要走进我的门我就会禁止他飞行”斯塔布斯医生郑重他说“我才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呢。” “你是不能禁止任何人飞行的”邓巴提醒道“难道你不知道那命令?” “我会给病人打上一针让他彻彻底底躺倒下来停止飞行。” 斯塔布斯医生想到这情景不由得带着嘲讽的兴味笑了起来。“他们以为只要他们一下命令就可以让门诊彻底停止。那些狗杂种。 哎哟!又下雨了。”雨又开始下了先是落在树林里再是落在泥潭里然后便是轻轻地落到了帐篷的顶上仿佛一阵抚慰的柔声细语。“所有一切都是潮呼呼的”斯塔布斯医生极厌恶他说“就连厕所和小便池都在泛滥以此表示抗议。这讨厌的世界整个就像是一处藏尸处臭气熏天。” 当他停止了说话四周静得似乎没了边际。夜幕落了下来。弥散着一种极度的孤独。 “把灯打开”邓巴建议道。 “没电。我也懒得启动自己那台电机。以前我救别人的命常常从中得到极大的快感。现在我实在不知道救人性命究竟还有什么意义既然他们反正都得死。” “哦意义到底还是有的”邓巴肯定地对他说。 “是吗?有什么意义?” “意义就在于尽你的可能让他们多活一些时间。” “你说的不错但是既然他们反正都得死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诀窍就是别考虑这个问题。” “别谈什么诀窍了。救人性命究竟有什么意义?” 邓巴默默沉思片刻。“谁知道呢?” 邓巴不知道。轰炸博洛尼亚一事本该让邓巴欣喜万分因为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走得慢悠悠的几个小时拖得像几个世纪那么长。然而他反倒感到痛苦因为他知道自己即将送命。 “你真的还想要些可待因吗?”斯塔布斯医生问道。 “是替我朋友约塞连要的。他确信自己马上会送命的。” “约塞连?究竟谁是约塞连?约塞连到底是什么名字?前天晚上在军官俱乐部喝醉了酒跟科恩中校打架的那个家伙是不是他?” “没错就是他。他是亚述人。” “那个了疯的狗杂种。” “他倒是没那么疯”邓巴说“他誓不飞博洛尼亚。” “我正是这个意思”斯塔布斯医生说道“那了疯的狗杂种或许只有他一个人才是清醒的。”—— 扫校 11、布莱克上尉 科洛尼下士最初是从大队部打来的一个电话得知这一消息的。当时他非常震惊便轻手轻脚穿过情报室走到布莱克上尉——他这会儿把平伸着的小腿搁在办公桌上正打着盹儿—— 身边用震惊的语调低声把这消息告诉了他。 布莱克上尉一下子来了精神。“博洛尼亚?”他兴奋得大叫起来。“太让我吃惊了。”他放声大笑。“博洛尼亚嘿?”他又哈哈大笑了起来惊喜地摇了摇头。“嗬好家伙!要是那些狗杂种知道自己是飞博洛尼亚真不知他们会是什么模佯我巴不得马上就瞧瞧他们那一张张面容。哈哈哈!” 自从梅杰少校击败他出任中队长那天以来布莱克上尉这是第一次真正由衷地开怀大笑。当轰炸员们来到情报室领取图囊时他阴死阳活地站了起来立在前部柜台的后面为的是千方百计从中获取最大的乐趣。 “没错你们这些婊子养的是博洛尼亚。”当全体轰炸员颇为怀疑地问他他们是否真要飞博洛尼亚时他便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对他们这么说“哈!哈!哈!试试你们的胆量吧你们这些狗杂种。这次你们可是没有退路了。” 布莱克上尉跟在全体轰炸员的最后面来到帐篷外。其他所有军官和士兵全都带着钢盔、降落伞和防弹衣集聚在中队驻地中央四辆卡车——动机正空转着——的周围。布莱克上尉饶有兴致地察看这些军官和士兵得知真相后的反应。这家伙个子虽大却心胸狭窄性情忧郁脾气暴躁又老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那张皱缩苍白的脸每隔三四天便修刮一次大多数情况下他似乎总在皮包骨的上嘴唇蓄两撇金红色的八字须。外面的场面倒是并没有让他失望。每张脸都因惊恐而阴沉了下来。布莱克上尉美美地打了个哈欠擦了擦眼睛擦去了最后一丝困意于是幸灾乐祸地纵声大笑起来。每当他告诉别人要试试胆量时他总这么笑的。 那天杜鲁斯少校在佩鲁贾上空阵亡以后布莱克上尉差点就被选中接任他的职位。自那以来轰炸博洛尼亚不料竟成了布莱克上尉一生中最有收获的一件大事。当杜鲁斯少校阵亡的消息通过无线电传回中队驻地时布莱克上尉内心一阵兴奋。先前他从不曾真正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不过尽管如此他马上便认识到接替杜鲁斯少校担任中队长他自己是合乎逻辑的必然人选。最初他是中队的情报主任也就是说他比中队里任何别的人都要聪明。 的确他不属于战斗人员编制而杜鲁斯少校生前得参加战斗所有中队长通常也得作战;但也正是这一点对他实在是另一个极有利的因素因为他没有生命危险只要祖国需要无论多长时间他都可以担任这一职位。布莱克上尉越琢磨越觉得接任中队长似乎非他莫属了。只要立刻在最合适的地方说句合适的话问题就可以解决了。他匆匆赶回自己的办公室决定行动步骤。他在转椅里坐下背往后一靠两脚往桌上一跷双目紧闭开始想象:一旦当上中队长一切该是多美啊。 正当布莱克上尉想象着种种美景的时候卡思卡特上校却在行动了。布莱克上尉断定梅杰少校是智胜了他;其度之快简直令他瞠目结舌。梅杰少校的中队长任命一宣布布莱克上尉便大失所望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怨愤。对卡思卡特上校选用梅杰少校与布莱克上尉共事的行政军官们都深表惊讶而布莱克上尉则小声抱怨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同僚们对梅杰少校酷似亨利·方达这一点潜在的政治价值作了种种猜测而布莱克上尉则断定梅杰少校其实就是亨利·方达;同僚们说梅杰少校这人颇有些古怪而布莱克上尉则宣称他是**。 “什么事都让他们做主了”布莱克上尉表示反抗地声言道“好吧要是你们大伙乐意的话尽管袖手旁观由他们去可我不愿意。我得想办法对付。从现在起不管是哪个狗杂种来我的情报室我都得让他签字效忠。不过要是那个婊子养的梅杰少校来即便他想签我也决不会答应的。” 几乎是一夜之间这场光荣的宣誓效忠运动便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起来。布莱克上尉现自己竟成了运动先锋欣喜若狂。他的确碰上了一个极妙的办法。所有参战官兵只有签字效忠后才能从情报室领取图囊;第二道签字关过后从降落伞室领取防弹衣和降落伞;再过了机动车辆军官鲍金顿中尉的第三道签字关后这才获准从中队坐上其中一辆卡车赶往飞机场。每次转身他们必须过一道签字效忠的关。无论是从财务军官处领取军饷还是从军人服务社领取供给或是找那些意大利理师理他们都得签字效忠。 在布莱克上尉看来凡是支持他的这场光荣宣誓效忠运动的军官都是竞争对手。于是他便昼夜二十四小时密谋策划始终保持一步领先。他要做报效国家第一人。每当其他军官在他的激励下推行他们各自的签字效忠的方法他便更进一步让到情报室的每个杂种必须过两道签字效忠关接着是三道再又是四道;然后他又推出宣誓效忠之后便让人一遍、两遍、三遍、四遍地同声齐唱《星条旗》歌。每次当他击败竞争对手布莱克上尉便轻贱了他们嗤笑他们不学他的招数。可每次当他们步他的后尘他便又不安地退避一侧绞尽脑汁想别的新计策好再奚落他们一顿。 不知不觉地中队里的战斗人员现自己竟受那些行政官员——原先是奉命来为他们服务的——操纵。他门整天受人欺侮凌辱骚扰摆布走了一个又来另一个。一旦他们表示反抗布莱克上尉就答复他们说只要是忠诚的人是不会厌烦宣誓效忠必要的签字的只要有人对宣誓效忠是否有效这一点提出质疑他就回答凡是确确实实效忠自己国家的人只要由他经常敦促是会很自豪地誓自己将忠诚于祖国的。一旦有人问起这么做有何道德作用他就回答说《星条旗》是创作出的最伟大的音乐作品。一个人签字效忠的次数越多他就越忠诚;对布莱克上尉来说道理就是如此简单明了。他每天都让科洛尼下士签上百次名这样他就可以始终证明自己比任何别的人更加忠诚。 “重要的是要让他们不停地宣誓”他跟自己的追随者解释道“至于他们是否心诚这无关紧要。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也让小孩子们宣誓效忠尽管孩子们连什么是‘宣誓’和‘效忠’都还一窍不通。” 对皮尔查德上尉和雷恩上尉来说这场光荣效忠宣誓运动实在是一桩又光荣又讨厌的事因为这一来每次安排机务人员执行作战任务他们便无端地要费不少周折。中认上下全都忙着签名宣誓合唱。所有飞行任务得花上更多的时间才能执行。有效的紧急行动也就不可能了然而皮尔查德上尉和雷恩上尉都是极胆小的人实在没胆量对布莱克上尉大声抗议。布莱克上尉呢却天天严格认真地坚持由他创的“不断重申”学说——意在遏止所有那些第一天签字第二天就不忠的官兵。就在皮尔查德上尉和雷恩上尉心中一片迷茫为身陷困境而抓耳搔腮的当儿布莱克上尉又给他们出了个主意。他带来了一个代表团直截了当地跟他们说必须让每一个飞行虽签字效忠后方可准许他执行作战飞行任务。 “当然这都得由你们自己来决定”布莱克上尉指出“没人想强迫你们。可是其他所有人都在让他们签字效忠。假如只有你们俩不怎么关心自己的国家没让他们签字效忠的话那么这在联邦调查局看来也必定有什么蹊跷的。要是你们俩甘愿得个恶名声那是你们自己的事跟别人全无关系。我们只是想尽力帮忙而已。” 米洛没有被说服。他断然拒绝中止梅杰少校的饮食即便梅杰少校是**人——对此米洛心里亦颇有怀疑。米洛生来就反对所有破坏常规的革新。他有相当坚定的道德原则断然拒绝加入这场光荣的效忠宣誓运动直到后来布莱克上尉带领他的代表团前来拜访他请求他参加。 “国防是每个人的天职”米洛拒绝后布莱克上尉说“整个过程都是自愿的米洛——别忘了这一点。假如他们不愿在皮尔查德和雷恩那里签字效忠他们可以不必那么做。但在你这里假如他们不签我们要你饿死他们。这就跟第二十二条军规一样。你明白吗?你总不至于违抗第二十二条军规吧?” 丹尼卡医生却坚持自己的立场。 “你凭什么断定梅杰少校就是**人?” “我们开始指控他以前你从没听到他否认这一点是不是?你也没有看见他在我们的效忠誓约上签过字。” “是你们不让他签。” “当然不能让他签”布莱克上尉解释道“否则我们起的这场运动也就前功尽弃了。你瞧要是你不愿跟我们合作你完全可以自便。可是一旦米洛刚准备要饿死梅杰少校而你却给他治疗那么我们其余的人这么竭尽全力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只是不知道对暗中破坏我们整个安全计划的人大队部的上司们会想什么办法处置他们很有可能会调你去太平洋。” 丹尼卡医生立刻屈从了。“我这就去跟格斯和韦斯说让他们按你的吩咐去做。” 大队部的卡思卡特上校早就开始纳闷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那个白痴布莱克在大闹什么爱国主义”科恩中校笑着说“我想既然是你提升梅杰少校当了中队长你最好暂且跟他合作一段时间。” “那还不是你出的主意。”卡思卡特上校极恼火地责备他。“当初真不该听你的话。” “可我出的那个主意也是一条妙计”科恩中尉反驳道“那个多余的少校身为行政军官却老是败坏你的名声不就是我那条妙计把他给除掉了吗?不用担心这一切大概马上就会走上正轨的。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给布莱克上尉去一封信表示完全支待他并希望他适可而止免得到时闹得一塌糊涂。”科恩中校突然想出了个怪念头。“我很有点怀疑!那个白痴该不会把梅杰少校赶出他的活动房屋吧你说呢?”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把那婊子养的梅杰少校赶出他的活动房屋。”布莱克上尉拿定了主意。“我还真巴不得把他的老婆孩子赶到树林子里去。可是我们做不到。他没有老婆孩子。所以我们只得应付眼前的事把他赶出去。谁负责这些帐篷?” “他。” “你们瞧见了?”布莱克上尉大声叫道“所有一切都让他们给操纵了!哼我可是不会容忍的。要是迫不得已我会直接向德·科弗利少校本人汇报这事的。等他从罗马一回来我就让米洛去跟他说这事。” 布莱克上尉对德·科弗利少校的智慧、权力和正直深信不疑即便他以前从未跟德·科弗利少校说过一句话现在也还是没有胆量这么做。他委派了米洛替他去找德·科弗利少校谈话自己则等待着这个高个子主任参谋回来等不耐烦了见人就大脾气。德·科弗利少校威风凛凛长一头白满脸皱纹俨然一副救世主的神态对他布莱克上尉和中队其他所有官兵一向是怀有深深的敬畏之心的。少校最终从罗马回到了中队伤了一只眼用一只新的赛璐珞眼罩护着。他一下子就把布莱克上尉的整个光荣效忠宣誓运动砸了个稀巴烂。 德·科弗利少校返回中队那天极威严地走进食堂正排队等候签字效忠的军官自成一道人墙拦住了他的去路。此刻米洛非常小心翼翼没说一句话。食品柜台的尽端早来的一群军官每人手上托了一盘饭菜正面向国旗宣誓效忠为的是获准在餐桌旁就座用餐。来的更早的一群军官呢早就在餐桌旁坐了下来这时正合唱《星条旗》国歌为的是可以享用桌上的盐、胡椒粉还有调味番茄酱。德·科弗利少校在门口停了下来皱眉蹙额一脸的困惑不满仿佛是见到了什么怪事。喧嚷声这才慢慢平静了下来。德·科弗利少校端庄地往前走过去面前的那道人墙像红海一样往两侧分了开来。他目不斜视威武地大步走向蒸汽消毒柜台于是用清晰圆润的声音——因年迈而显得粗哑又因年高德劭、地位显赫而洪亮有力——说道: “给我拿吃的来”斯纳克下士没有给德·科弗利少校吃的倒是递给他一份效忠誓约让他签字。德·科弗利少校一见是这东西不由得大为恼火用力把它推至一旁那只好眼睛令人无法理解地射出强烈的鄙视的怒火那张布满皱纹、衰老的大脸盘因暴怒而越阴沉可怕。 “我说过给我拿吃的来”他大声命令道嗓音十分刺耳就像远处的霹雳在寂静的帐篷里出不祥的隆隆响声。 斯纳克下士脸色刷白浑身哆嗦起来。他向米洛投去恳求的目光企求他的指点。过去了可怕的几秒钟没有一丝声息。接着米洛点了点头。 “给他拿点吃的”他说。 斯纳克下士这才把吃的东西递给了德·科弗利少校。德·科弗利少校手托满满一盘饭菜刚转身离开柜台便又停住了脚步。他的目光落到了那一群群军官身上军官们正默默地用恳求的目光注视着他。随即他便摆出一副主持正义的战斗姿态大声吼道: “给大伙拿吃的!” “给大伙拿吃的!”米洛如释重负兴奋地应了一声。光荣的效忠宣誓运动就此宣告结束。 布莱克上尉彻底失望了他没料到自己如此信赖并视作后盾、身居高位的上司竟然会从背后给他这么一刀。德·科弗利少校让他受尽了屈辱。 “哦我啥事儿都没有”只要有人来向他表示同情他便很愉快地回答道“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让我们讨厌的人感到恐惧让大家警惕梅杰少校的危险。我们的确达到了这个目的。既然我们压根就没想让他签字效忠那么要不要那些效忠誓约其实已经是无关紧要了。” 博洛尼亚大围攻没完没了骇人听闻又把中队里布莱克上尉讨厌的那些人一个个吓得胆战心惊。见了这一幕布莱克上尉不由得怀恋起光荣效忠宣誓运动那段过去的美好时光。那时他可是个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即便是像米洛·明德宾德、丹尼卡医生、皮尔查德和雷恩那样有权势的大人物一见到他来就浑身哆嗦对他俯帖耳。为了向新来的人证明自己确实曾一度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他依旧保存着卡思卡特上校写给他的那封嘉奖信—— 扫校 12、博洛尼亚 其实那场博洛尼亚大恐慌完全是由奈特中士一手造成的与布莱克上尉毫无关系。奈特中士一听说要去轰炸博洛尼亚就悄悄溜下卡车又取来了两件防弹衣。这一来其余的人也跟着效仿一个个铁板着脸跑回降落伞室没等抢完余下的防弹衣便已溃军似地慌乱成一团了。 “嗨这是怎么回事儿?”基德·桑普森很不安地问道“博洛尼亚还不至于那么危险吧?” 内特利恍惚地坐在卡车铺板上双手捂住那张年轻但阴沉的脸没答话。 造成这一局面的是奈特中士以及无数次折磨人的任务延期。就在命令下达后的头天上午大伙正在登机突然来了一辆吉普车通知他们说博洛尼亚正在下雨轰炸任务延期执行。待他们返回中队驻地皮亚诺萨亦下起了雨。那天回到驻地后他们全都木然地凝视着情报室遮篷下那张地图上的轰炸路线脑子昏昏欲睡始终是一个念头:这次他们是无论如何没有了退路。那条横钉在意大利大6上的细长的红缎带便是醒目的证据:驻守意大利的地面部队被牵制在目标以南四十二英里的地方根本就没法往前进逼一步。因此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攻不下博洛尼亚城的。而屯扎皮亚诺萨岛的空军官兵却是万难躲开这次去轰炸博洛尼亚的飞行任务的。他们陷入了困境。 他们的唯一希望便是雨不停地下但这希望实在是乌有的因为他们全部清楚雨终究是要停的。皮亚诺萨停了雨博洛尼亚便下雨;博洛尼亚停雨皮亚诺萨便又下雨。假如两地都没了雨那么便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奇怪现象诸如流行性腹泻的传播或是轰炸路线的移动。最初的六天里他们被召集了四次听取下达简令随后又给打回驻地。一次他们起飞了正在编队飞行突然指挥塔命令他们降落。雨下的时间越长他们就越遭罪;他们越是遭罪也就越要祈求雨不停地下。晚上大伙通宵仰望天空满天的星斗让他们深感哀戚。白昼他们就一天到晚盯着意大利地图上的那条轰炸路线。地图很大挂在一只摇晃不稳的黑报架上随风飘动天一下雨黑报架便住里拖置于情报室遮篷底下。轰炸路线是一条细长的红缎带用来标明布于意大利大6各处的盟军地面部队的最前沿阵地。 亨格利·乔与赫普尔的猫拳斗后的次日上午皮亚诺萨和博洛尼亚都停了雨。机场的起降跑道干了起来但要硬结还得等上整整二十四小时。天空依旧是万里无云。郁结在每个兵士心中的怨怼都已化作了仇恨。最先他们痛恨意大利大6上的步兵因为他们没能进占博洛尼亚。之后他们开始憎恨起那条轰炸路线来了。他们死死盯着地图上的那条红缎带一盯便是好几个小时切齿地恨它因为它不愿上移将博洛尼亚城包围起来。待到夜幕降临他们便聚在黑暗中凭了手电继续阴森森地注视着那条轰炸路线心里在默默地哀求仿佛他们这样郁郁不乐地集体祈祷可以产生相当的威力于是便有了希望让红缎带上移。 “我实在不敢相信会有这等事”克莱文杰对约塞连惊叫道声音忽高忽低既表示异议又深感疑惑。“这完全是愚昧迷信是彻彻底底的倒退。他们混淆了因果关系。这和手碰木头或交叉食指和中指一样毫无意义。难道他们真的相信假如有人半夜蹑手蹑脚地走到地图前把轰炸路线移到博洛尼亚上面我们明天就不必再去执行那次轰炸任务了?你能想象得出?很可能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是有理智的。” 至午夜约塞连用手碰了木头又交叉了食指和中指于是便轻手轻脚地溜出帐篷把那条轰炸路线上移盖住了博洛尼亚。 次日一清早科洛尼下士鬼鬼祟祟地钻进布莱克上尉的帐篷手伸进蚊帐摸到湿漉漉的肩胛轻轻摇动直摇到布莱克上尉睁开了双眼。 “你摇醒我干什么?”布莱克上尉埋怨道。 “他们占领了博洛尼亚上尉”科洛尼说“我觉得你大概想知道这个消息。这次任务取消了吗?” 布莱克上尉猛地挺起了身极有条理地在那两条瘦成皮包骨的细长大腿上挠起了痒痒。不一会儿他穿上衣服不及修面便走出帐篷眯眼瞧了瞧一脸怒气。天空晴朗气温和暖。他冷漠地注视着那张意大利地图。果不出所料他们已经攻占了博洛尼亚。情报室内科洛尼下士正取出导航工具箱里的博洛尼亚地图。布莱克上尉打了个极响的哈欠坐了下来把两脚翘到桌上于是挂通了科恩中校的电话。 “你打电话吵醒我干吗?”科恩中校埋怨道。 “他们夜里攻下了博洛尼亚中校。这次轰炸任务是否取消了?” “你说什么布莱克?”科恩中校咆哮道“干吗要取消轰炸任务?” “因为他们攻占了博洛尼亚中校。难道还不取消轰炸任务?” “当然取消啦。你以为我们现在去轰炸自己的部队?” “你打电话吵醒我干吗?”卡思卡特上校对科恩中校抱怨道。 “他们攻占了博洛尼亚”科恩中校告诉他说“我想你大概会希望知道这个消息。” “谁攻占了博洛尼亚?” “是我们。” 卡思卡特上校狂喜因为当初是他自告奋勇要求让自己的部下去轰炸博洛尼亚的从此他便以英勇闻名但现在又解除了这次令他进退维谷的轰炸任务却丝毫无损他已赢得的名声。攻克博洛尼亚也着实让德里德尔将军心花怒放但他对穆达士上校极为恼火原因是上校为了告诉他这一消息而叫醒了他。司令部同样也很高兴于是决定给攻占博洛尼亚城的指挥官授一枚勋章。所以他们把它给了佩克姆将军因为佩克姆将军是唯一一位军官主动伸手要这枚勋章的。 佩克姆将军荣膺勋章后便即刻请求承当更多的职责。依照他的意见战区所有作战部队都应归由他亲任指挥官的特种兵团指挥。他时常自言自语——总带着每次与人争执时必定有的那种殉教者的微笑令人觉着和蔼可亲又通情达理:假如投弹轰炸敌军算不得是特殊工种那么他实在不明白究竟什么工种才是特殊的。 司令部曾提出让他在德里德尔将军手下担任作战指挥可他极和气地婉言拒绝了。 “我想的可不是替德里德尔将军执行什么作战飞行任务”佩克姆将军宽容地解释道笑嘻嘻的一副和悦的面容。“我更想替代德里德尔将军或许更想过德里德尔将军。这样我也就可以指挥许多其他将军。你知道我最出色的才能主要在于行政管理。我就有这种高妙的本领可以让不同的人的意见统一起来。” “他倒是有一种高妙的本领可以让不同的人都觉得他实在是个讨厌透顶的混蛋”卡吉尔上校曾怀恨地跟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吐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希望他把这句刺耳的话传扬出去让第二十六空军司令部上上下下都知道。“假如有谁配接任那个作战指挥的职位那个人就是我。我甚至还想到过我们应该伸手向司令部要那枚勋章。” “你真想参加作战?”前一等兵温特格林问道。 “作战?”卡吉尔上校惊呆了。“哦不——你误解我的意思了。 当然真要参加作战我其实也不在乎不过我最出色的才能主要在于行政管理。我同样有这种高妙的本领可以让不同的人的意见统一起来。” “他倒是也有一种高妙的本领可以让不同的人都觉得他实在是个讨厌透顶的混蛋。”后来前一等兵温特格林来到皮亚诺萨岛查实米洛和埃及棉花一事时曾私下里笑着告诉约塞连。“假如有谁配晋升那就是我。”其实他调至第二十六空军司令部担任邮件管理员后不久便接连升级升到了下士可后来因为妄加品藻自己的上级军官说了些极不中听的话给传扬出去结果一下子又被降为列兵。成功的喜悦更让他感觉到必须做有道德的人同时又激出他的勃勃雄心再创一番更崇高的业绩。“你想买几只齐波牌打火机吗?”他问约塞连“这些打火机是直接从军需军官那里偷来的。” “米洛知道你在卖打火机吗?”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米洛不是现在也不兜售打火机了吗?” “他当然还在兜售”约塞连告诉他说“不过他的打火机可不是偷来的。” “那是你的看法”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哼了一声回敬道“我卖一块钱一只。他卖多少钱?” “一块零一分。” 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得意洋洋地窃笑了一下。“我每回都占他的上风。”他颇有些幸灾乐祸。“嗨他那些脱不了手的埃及棉花怎么样了?他究竟买了多少?” “全买了。” “全世界的棉花?哦真他妈见鬼!”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十足一副幸灾乐祸的劲儿。”简直是头蠢驴!当时你一块儿跟他在开**吗不阻止他呢?” “我?”约塞连耸了耸肩答道“他能听我的话?他们那儿所有高档饭店都有电传打字电报机。可米洛以前从未见过自动记录证券行市的收报机就在他请领班给他作解释的时候埃及棉花的行情报告正巧传了过来。‘埃及棉花?’米洛用他那种惯有的表情问道‘埃及棉花的售价多少?’接下来我就知道他把那些该死的棉花全都买了下来。现在他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真是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假如他愿意做买卖我在黑市上就能抛售许多棉花。” “米洛了解黑市行情根本就不需要棉花。” “但需要医药用品。我可以把棉花卷在木牙签上当做消毒药签卖出去。他愿不愿给个合适的价卖给我?” “不管什么价他都不会卖给你的”约塞连答道“你跟他对着干他很恼火。其实他对谁都很恼火因为上星期大家都拉肚子把他食堂的名声都给搞臭了。对了你能帮帮我们大伙儿。”约塞连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你不是可以用你的那台油印机伪造一些官方命令帮我们逃脱这次去轰炸博洛尼亚的任务吗?” 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很轻蔑地瞧了他一眼慢慢把手臂抽了回去。“我当然可以”他自豪他说“但是我做梦都没想过要做那种事。” “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的工作。我们大家都各有各的工作。我的工作就是想办法卖掉这些齐波牌打火机赚几个钱还有再从米洛那里买些棉花来。你的工作就是炸掉博洛尼亚的弹药库。” “可我会在博洛尼亚给炸死的”约塞连恳求道“我们全都会给炸死的。” “那你没办法只得被炸死了”前一等兵温特格林回答道“你干吗不学学我想开些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假如我注定是卖掉这些打火机赚几个钱再从米洛那里买些便宜棉花那么这就是我要做的事。假如你注定要在博洛尼亚上空被炸死那你就会被炸死所以你最好还是飞出去勇敢点去死。我不愿这么说约塞连可是你都快成了牢骚鬼了。” 克莱文杰很赞同前一等兵温特格林的说法约塞连要做的事就是在博洛尼亚上空被炸死。当约塞连供认是他把那条轰炸路线移到了上面致使轰炸任务被取消克莱文杰气得脸色青狠狠咒骂了一通。 “干吗不可以?”约塞连咆哮道越激烈地替自己争辩因为他自觉做错了事。“是不是因为上校想当将军我就该让人把屁股给打烂吗?” “意大利大6上的弟兄们怎么办?”克莱文杰同样很激动地问道“难道因为你不想去他们就该让人把屁股给打烂吗?那些弟兄有权得到空中支援!” “但不一定非得我去不可。瞧他们并不在乎由谁去炸掉那些弹药库。我们去那里执行轰炸任务唯一的理由就是因为那个狗娘养的卡思卡特自愿要求让我们去。” “哦这些我都知道”克莱文杰跟他说那张憔悴的面孔显得极苍白两只焦虑不安的棕色眼睛却是充满了诚挚。“但事实是那些弹药库还在那里。我跟你一样也不赞同卡思卡特上校的做法。 这一点你很清楚。”克莱文杰停了停双唇哆嗦着再握住拳头对着自己的睡袋轻击了一下于是强调说“但该炸什么目标或是由谁去轰炸或者——这些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或是谁在轰炸目标时送了命?为什么?” “没错甚至是送命也没法决定。我们无权质问——” “你真是疯啦!” “——无权质问——” “你真的是说无论我怎么死还是为什么死这都不是我的事而是卡思卡特上校的事?你真是这个意思?” “是的我是这个意思”克莱文杰坚持说但似乎很没什么把握。“那些受命打赢这场战争的人他们的境遇要比我们好得多。他们将决定该轰炸哪些目标。” “我们谈的是两回事”约塞连极其不耐烦他说“你谈的是空军和步兵的关系而我说的是我跟卡思卡特上校的关系。你谈的是打赢这场战争而我说的是打赢这场战争同时又能保全性命。” “千真万确”克莱文杰厉声说道显得颇是沾沾自喜。“那么你说哪一个更重要?” “对谁来说?”约塞连马上接口道“睁开你的眼好好瞧瞧克莱文杰。对死人来说谁打赢这场战争都无关紧要。” 克莱文杰坐了一会儿好像挨了猛的一掌。“祝贺你啦!”他极刻薄地喊道嘴抿紧了周围现出极细的苍白得无半丝血色的一圈。“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态度更让敌人感到快慰。” “敌人”约塞连斟字酌句地反驳道“就是让你去送死的人不管他站的是哪一边自然也包括卡思卡特上校。这一点你无论如何不能忘记因为你记住的时间越长你就可能活得越长。” 但克莱文杰终究是忘了这句话结果他死了。当初由于约塞连没敢告诉克莱文杰也是他约塞连一手造成了中队人人闹肚子最后致使轰炸任务又一次不必要地给延期因此这扰得克莱文杰很是心烦意乱。米洛更是坐卧不安因为他疑心很可能又有人在中队的食物里下了毒。于是他便火烧火燎地跑去求助约塞连。 “请赶快找斯纳克下士查问一下他是不是又在白薯里放了洗衣皂。”他偷偷摸摸地恳求约塞连。“斯纳克下士信任你假如你向他保证不告诉别人他会跟你说实后的。他一告诉你你就来告诉我。” “这还用问我当然在白薯里放了洗衣皂”斯纳克下士很坦率地告诉约塞连“是你让我放的对不?洗衣皂可真管用。” “他对上帝起誓他跟这件事毫无关系”后来约塞连回答米洛说。 米洛将信将疑地撅起了嘴。“邓巴说根本就不存在上帝。” 不再有丝毫的希望了。第二个星期刚过一半中队所有的人看上去就跟亨格利·乔一副模样。亨格利·乔是不需要执行轰炸任务的。他总在睡梦里恐怖地乱叫乱吼全中队上下能安睡的惟独他一人晚上其余的人仿佛一个个缄口不语的幽灵叼着烟彻夜在各自的帐篷外于黑暗中游荡。到了白天他们就聚在一块显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徒然地注视着那条轰炸路线;或是一眼不眨地盯着正纹丝不动地坐在紧闭着的医务室帐篷门前的丹尼卡医生他的头顶上方是那块可怕的手写的招牌。他们开始自编沉闷无趣的笑话又捏造灾难性的谣言说什么粉身碎骨的厄运正在博洛尼亚等着他们呢。 一天晚上在军官俱乐部里约塞连醉醺醺地侧身走近科恩中校骗他说德国人把最新明的那种莱佩奇炮运到了前线。 “什么莱佩奇炮?”科恩中校很好奇地问。 “就是最新明的三百四十四毫米的莱佩奇胶炮”约塞连回答说“它可以在半空中把整编队的飞机粘合在一起。” 科恩中校被约塞连一手紧抓住了胳膊时很是吓了一跳。他猛地挣脱开当众羞辱约塞连。“放开我你这白痴!”他暴怒地叫喊道。这时内特利突然跑到约寒连的背后一把将他拖开科恩中校怒目而视心里倒是很赞许内特利这么做因为替他出了这口恶气。“这疯子到底是谁?” 卡思卡特上校高兴得咯咯直笑。“这就是弗拉拉战役结束后你硬是要我给他一枚勋章的那个家伙。你还让我提升他为上尉记得吗?你是活该如此!” 内特利的体重比约塞连的轻因此他花了好大的劲才把约塞连肥硕的身体拖过房间拉到一张空桌旁。“你是不是疯啦?”内特利早已吓得浑身直打战不停地出嘘嘘声。“那是科恩中校你是不是疯了?” 约塞连想再喝一杯并作出保证只要内特利给他要来一杯他就悄悄离开俱乐部。于是他让内特利又要来了两杯。最后内特利好说歹说总算哄他到了门口这时布莱克上尉恰好噔噔地踩着重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使劲在木地板上跺着满是泥浆的鞋子帽檐儿上的雨水像是从高高的屋顶直往下泻。 “好家伙你们这些杂种这下可是没有退路了”他兴致勃勃地宣布道边说边离开了脚下那滩污水他身上的雨水溅得四处都是。“我刚接到科恩中校的电话。你们可知道他们在博洛尼亚准备好了什么迎候你们?哈!哈!他们准备好了最新明的那种莱佩奇胶炮。它可以在半空中把整编队的飞机粘合在一起。” “上帝啊真有这回事!”约塞连尖声叫道吓得瘫倒在了内特利的身上。 “哪里有上帝”邓巴很镇定他说一面略有些摇晃地走了过来。 “嗨帮我来扶他一把行吗?我得送他回自己的帐篷去。” “谁这么说的?” “是我。哎呀瞧瞧这雨。” “我们必须去弄一辆车子来。” “去把布莱克上尉的汽车偷来”约塞连说“这可是我老做的事。” “我们是谁的车也偷不到的。因为以前你每次要车总是偷偷开走停放最近的车子现在可没人再把点火开关钥匙留在车上了。” “上车吧”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醉醺醺地驾驶着一辆有篷吉普车开了过来招呼他们说。等他们全都挤进车子他便冷不丁地快开了出去大伙儿一个个往后仰面倒下去。他们破口大骂他听了哈哈大笑。一出停车场他便笔直往前疾驶而去汽车结结实实地撞到了道路另一侧的路堤上。车里的其他人一齐往前倾了过去一个个叠了起来无法动弹对他又是一顿臭骂。“我忘了拐弯”他解释说。 “小心点行吗?”内特利告诫他“你最好把前灯打开。”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倒车离开路堤拐过弯沿着大路飞驰而去。车轮在沥青路面上飕飕地飞转出咝咝的声音。 “别开这么快”内特利恳求道。 “你最好先带我去你们中队这样我可以帮你安顿他上床。然后你再开车送我回我自己的中队。” “你到底是谁?” “邓巴。” “嗨把前灯打开”内特利叫道“注意路面!” “前灯都开着。约塞连难道没在这车上吗?所以我才让你们这几个杂种上车。”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一百八十度转身两眼直盯住后座。 “注意路面!” “约塞连?约塞连在这儿吗?” “我在这儿呢一级准尉。我们回去吧。你怎么那么肯定?你从来就没回答过我提的问题。” “你们都瞧见了?我跟你们说过他在这儿。” “什么问题。” “我们刚才谈的什么就是什么问题。” “重要吗?” “我记不得那问题是否重要。我向上帝誓我本来知道是什么问题。” “上帝根本就不存在。” “这正是我们刚才谈的问题。”约塞连大叫了起来。“你怎么会那么肯定?” “喂你肯定前灯都开了吗?”内特利喊道。 “开了开了。他想要我干吗?挡风玻璃上全是雨水难怪从后座看前面黑咕隆咚的。” “这雨实在是美极了。” “我真希望这雨一直这样不停地下。雨啊雨请走——” “——开。改日——” “——再——” “——来。小约约想要——” “——玩耍。在——” “——草地上在——”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错过了途中的第二个拐弯一路驶去直把吉普车开上了一条陡峭路堤的最高处。吉普车往下滑行时侧翻了轻轻地陷在了泥地里。车子里一阵受惊后的寂静。 “大家没事吧?”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压低了声音问道。没人受伤他便如释重负长叹了一口气。“你们知道我就是这个毛病”他呻吟道“从来就不听别人的话。刚才有人再三要我把前灯打开可我就是不愿听。” “是我再三要你把前灯打开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就是不愿听是不是?我真希望有一瓶酒。我是带了瓶酒的。瞧瓶还没打碎。” “雨进来了。”内特利察觉到了。“我身上都湿啦。”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打开黑麦威士忌酒瓶喝了一口于是便把酒瓶递给了别人。大伙叠罗汉似的横七竖八地躺在车里全都喝了酒只有内特利没喝他一刻不歇地摸索着找车门把手可就是摸不着。酒瓶噔的一声落在了他的头上威士忌直灌他的颈脖。他一个劲地扭动身体。 “喂我们得爬出去”他叫喊道“我们全都会淹死的。” “车里有人吗?”克莱文杰关切地问道一边打了手电筒从上往下照。 “是克莱文杰”他们大叫道。克莱文杰伸过手去想帮他们一把可他们却想把他从车窗拖进去。 “瞧瞧他们!”克莱文杰愤怒地对麦克沃特——正坐在指挥车的方向盘后咧开了嘴笑——大声说“就像是一群喝醉了酒的牲畜躺在里边。你也在内特利?你应该感到害臊!快——趁他们都还没得肺炎死掉帮我把他们拉出来。” “你知道这主意听起来挺不错”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想了想说“我想我倒是乐意得肺炎死的。” “为什么?” “为什么不?”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回答道然后双臂抱着那瓶黑麦威士忌酒极其满足地仰躺在泥地里。 “唉瞧他在干吗?”克莱文杰恼火地大声叫道“你们都爬起来上车我们一起回中队去行不行?” “我们不能都回去。得留下个人在这里帮一级准尉把车翻过来因为这车是他签了字从汽车调度场借来的。”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极舒适地在指挥车里坐了下来背往后一靠咯咯地直笑一副高兴得意劲儿。“那是布莱克上尉的车”他喜眉笑眼地告诉他们说“刚才我是用他那串备用钥匙从军官俱乐部把车偷开来的。他还以为这钥匙今天早上丢了呢。” “啊真有你的!咱们该为此喝一杯。” “难道你们还没喝够?”麦克沃特刚动汽车克莱文杰便开始责骂了起来。“瞧你们这些人。你们是不是不在乎把自己喝死淹死?” “只要不在飞行时死就行。” “喂把瓶打开把瓶打开。”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催促麦克沃特。“把前灯关掉。只有这样才能在车上喝酒。” “丹尼卡医生说得一点没错”克莱文杰接着又说“有些人的确不知道该如何照顾自己。我实在是很厌恶你们这些人。” “行了饶舌鬼快下车”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命令道“除约塞连外其他人全都下车。约塞连在哪儿?” “见鬼别碰我!”约塞连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边猛地把他推开。 “你满身都是泥。” 克莱文杰把目光集中到内特利身上。“真让我吃惊的是你。你知道自己身上是什么味儿你不想办法劝阻他惹麻烦反倒跟他一样喝得烂醉。要是他跟阿普尔比再打一架你怎么办?”克莱文杰听见约塞连在暗笑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他没有跟阿普尔比再打架是不是?” “这一次没有”邓巴说。 “没有这一次没有。这次我干得更漂亮。” “这次他跟科恩中校打了一架。” “他没有!”克莱文杰倒抽了一口气。 “他真干了?”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兴奋地大叫了起来。“那该为此喝上一杯。” “这事可就糟啦!”克莱文杰很是不安他说“你们究竟干吗非得去惹科恩中校呢?哎呀灯怎么啦?怎么那么黑?” “我把灯都关了”麦克沃特回答说“你知道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说的没错。前灯关了要好得多。” “你疯啦?”克莱文杰尖声叫了起来突然俯身前去吧咯一声打开了前灯。他几乎歇斯底里般地猛转过身面对着约塞连。“你瞧你干的好事?你让他们一举一动全跟你一样了!要是雨停了明天我们就得飞博洛尼亚那可怎么办?你们得有健康的身体。” “雨是再也不会停了。不会长官像这样的雨或许真会永远下个不停。” “雨已经停了。”有人说整个车子一片死寂。 “你们这些可怜的杂种。”几分钟过后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很是同情地低声说了一句。 “雨真的停了吗?”约塞连怯声怯气地问道。 麦克沃特关掉挡风玻璃刮水器想看个清楚。雨早停了。天渐渐晴了。月亮让一片褐色的薄雾给罩住了轮廊却是清晰可见。 “唉行了”麦克沃特镇静地大声说“这有啥了不得的。” “别担心弟兄们”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说“机场跑道这会儿太松软明天还用不起来。或许还没等机场干透天就又下起雨来了。” “你这讨厌透顶令人恶心的杂种。”当他们快驶进中队营地时亨格利·乔在自己帐篷里惊叫了起来。 “天哪今天晚上他回来了?我以为他跟那架军邮班机还在罗马呢。” “哎哟!哎哎哎哎哟!哎哎哎哎哎哎哎哟!”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浑身打颤。“这家伙让我心里直毛”他低声抱怨道“嘿弗卢姆上尉出什么事啦?” “这个家伙吓得我心惊胆战。上星期我在树林里看见他在吃野浆果。他再也不在活动房里睡了。他那模样就像是个鬼。” “亨格利·乔是害怕代别人参加病号检阅尽管已经取消了病号检阅。前天晚上他想宰了哈弗迈耶没料到自己却一头栽进了约塞连的狭长掩体你看到了吗?” “哎哎哎哎哟!”亨格利·乔惊呼道“哎哟!哎哎哎哎哟!哎哎哎哎哎哎哎哟!” “食堂里不再有弗卢姆在这实在是桩让人高兴的事。再听不到‘把盐递过来沃特’这样的话了。” “还有‘快把甜菜递给我彼特’。” “还有‘把面包递给我弗雷德’。” “滚开滚开”亨格利·乔惊叫道“我说了滚开滚开你这讨厌透顶令人恶心的杂种。” “至少我们知道了他都做些什么梦”邓巴做了个鬼脸说道“他老是梦见那些讨厌透顶令人恶心的杂种。” 那天深夜亨格利·乔梦见赫普尔的那只猫睡在自己脸上差点没把他给闷死。等他醒来赫普尔的那只猫果真在他脸上睡大觉。当时他的痛苦挣扎也实在令人毛骨悚然。他出一声尖厉怪异的长嚎刺破月色皎洁的黑夜接着像一阵毁灭性的剧震回荡了片刻。之后便是让人心惊肉跳的沉寂紧接着又是一阵大闹大嚷从亨格利·乔的帐篷里传了出来。 约塞连是最先到亨格利·乔帐篷的那几个人当中的一个。当他冲进帐篷时亨格利·乔早就掏出了枪正使劲挣脱让赫普尔抓住的那只胳膊朝那猫开枪。那只猫却是不停地出呼噜呼噜的叫声极是凶猛地动佯攻企图转移亨格利·乔的注意力不让他开枪打赫普尔。两个人全都穿着军用内衣。头顶上方那只非磨砂灯泡在那根松了的电线上正了疯似地摇来晃去。乱作一团的黑影不停地毫无规律地打转上下移动整个帐篷也因此像是在回旋。约塞连本能地伸出双臂保持身体平衡然后猛一个漂亮的鱼跃往前直扑过去把三个格斗者撞倒在地压在了自己的身体下面。他从混战中脱开身来一手揪住一个家伙的后颈——亨格利·乔的后颈和那猫的颈背。亨格利·乔和那猫恶狠狠地相互瞪了一眼。那猫凶狠地冲着亨格利·乔呼噜呼噜直叫亨格利·乔抡起拳头想狠狠地把它揍扁。 “决斗要公平嘛。”约塞连作出了裁定。这会儿惊恐万状地跑来看这场混战的那些人全都没有了恐怖感出了一阵欣喜若狂的喝彩声。“我们要公平决斗。”约塞连把亨格利·乔和猫带到外面依旧一手揪住一个后颈把他们分开。然后他便正式向他们阐明: “拳头牙齿和爪子都可以用。但不能用枪。”他警告亨格利·乔。“不准呼噜呼噜地叫。”他严厉地警告那只猫。“等我一放开你们就开始。一旦双方扭在一起马上分开接着再打。开始!” 四周围了一大群专爱看热闹的无聊人可是一等约塞连松手那猫竟害怕了起来像个懦夫似的可耻地从亨格利·乔身边逃跑了。亨格利·乔被宣布为胜利者。他高昂起萎缩的头直挺起皮包骨的胸膛脸上挂着胜利者自豪的笑容扬扬得意地大步走了开去。他凯旋而归重新上床睡觉可又梦见赫普尔的那只猫睡在他的脸上把他闷得气都喘不过来—— 扫校 13、德·科弗利少校 移动了轰炸路线没有骗过德国人反倒骗了德·科弗利少校。 他打点好野战背包调用了一架飞机。他有个印象好像佛罗伦萨也让盟军给占领了于是便要人开飞机送他去佛罗伦萨租两所公寓好让中队官兵休假时有个安身的地方。等到约塞连向后跳出梅杰少校办公室寻思着下面该求谁帮忙的时候德·科弗利少校还没有从佛罗伦萨回来。 德·科弗利少校不苟言笑令人敬畏却是一个极好的老头儿长一颗硕大的狮子脑袋一头松散杂乱的白仿佛一场大风雪在他那张家长似的严峻的面孔四周肆虐。正如丹尼卡医生和梅杰少校所推测他作为中队主任参谋的全部职责实实在在就是掷马蹄铁绑架意大利劳工还有为中队官兵外出休假租借公寓。 每当像那不勒斯、罗马或佛罗伦萨这样的城市即将陷落德·科弗利少校便会打点好自己的野战背包调用一架飞机和一名飞行员把他送走。办妥这一切他无需说一句话仅凭藉他那张严厉专横的脸所具有的威力以及他那根多皱的手指打出的武断手势。 城市陷落后一两天他便回到中队同时带回两所豪华大公寓的租约军官和士兵各占一所且都已配备了成天乐呵呵的称职的厨师和女佣。几天之后世界各地的报纸便会刊登出那些踩着瓦砾冒着烟雾最先攻进已炸成废墟的城市的美国士兵的照片。在这些士兵当中必定会有德·科弗利少校。他像一根通条似的直挺挺地坐在一辆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吉普车里目不斜视地盯着正前方炮火在他那颗坚不可摧的脑袋四周爆炸。行动轻快敏捷的年轻的步兵们端着卡宾枪或是在着了火的建筑物的掩蔽下沿着人行道大步冲向前或是在建筑物的出入口倒毙身亡。德·科弗利少校依旧端坐车上四周处处是危险可他好像是永远摧毁不了的依旧毫不动摇地铁板着那张中队上下无人不识、无人不敬畏的面孔:凶险威严正直严厉。 对德国情报机构来说德·科弗利少校是个令人伤透脑筋的谜。许许多多的美国战俘中竟没有一个提供过有关这位白老军官——一副饱经了风霜的面容令人生畏两只炯炯的眼睛咄咄逼人似乎每一次动重大进攻他都那么无所畏惧地冲锋在前而且又是每战必胜——的任何具体的情报。对美国当局来说他的身份也同样令人困惑;他们曾从刑事调查部派出了整整一个团的一流高手前往各路前线查明他的真实身份。同时一大批久经沙场的新闻布官奉命一天二十四小时处于紧急状态一旦打听到德·科弗利少校就立即着手宣传他。 在罗马德·科弗利少校尽了最大的努力替中队官兵安排度假公寓。军官们——通常是四五人一组来罗马的——住的是一幢崭新的白色的石砌公寓大楼每人一间宽大的双人房。楼里有三间宽敞的浴室墙壁贴的是闪亮的浅绿色瓷砖。大楼女仆名叫米恰拉人瘦得皮包骨见到什么事都傻笑倒是把公寓整理得有条不紊一尘不染。楼下住的是见人必阿谀奉承的房东;楼上住的是一位漂亮富有的黑伯爵夫人和她那个同样漂亮富有的黑媳妇婆媳俩只愿意献身内特利和阿费。但内特利太羞怯没敢要她们; 阿费则太古板也没占有这婆媳俩的玉体这家伙竟还想劝她们除自己的丈夫——偏偏留在了北方经营家族的生意千万别献身其他任何一个男人。 “这婆媳俩真是一对尤物。”阿费很认真地跟约塞连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而约塞连朝思暮想的正是希望这一对漂亮富有的黑尤物一同**了玉体伸展四肢跟他躺在床上**做*爱。 士兵们通常是十二人左右结伙来罗马带来的是特大的胃口还有一只只塞满罐装食品的沉甸甸的柳条箱好让女仆们烧了给他们端到公寓餐厅侍候他们进餐。士兵们住的公寓在一幢红色的砖砌楼房的六层楼上上下楼由一部电梯运送开起来老是丁零当啷作响。士兵们住的地方总是要热闹得多。先是士兵人数一向比较多还有不少女人侍候他们替他们做饭收拾房间擦洗地板。而且总是不断有约塞连找来的淫荡却又傻里傻气的颇肉感的年轻女子。此外还有士兵们自己带来的年轻姑娘待他们精疲力竭地放纵了一个星期困倦地返回皮亚诺萨岛时便把姑娘们留了下来供后来的士兵尽情享用。姑娘们有得住有得吃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她们唯一要做的就是顺从任何一个想跟她们上床睡觉的士兵以此作为报答。对她们来说这样的安排似乎是再理想不过了。 要是亨格利·乔不幸再次完成自己的飞行任务后驾驶军邮班机每隔四天左右他便像备受了折磨一般嘶哑了嗓音狂地闯来罗马。大多数时候他住在士兵的公寓里。德·科弗利少校究竟租了多少房间谁也说不准就连住底层的那个穿黑色紧身胸衣的胖女人也搞不明白虽说房间是她租给德·科弗利少校的。德·科弗利少校租下了顶层所有的房间约塞连知道一直到五楼还有他租的房间。轰炸博洛尼亚后的那天上午亨格利·乔在军官公寓里现约塞连跟露西安娜同床睡觉竟着了魔似的跑去取自己的照相机这后来约塞连在五楼斯诺登的房间里最终找到了那个手持干拖把、身穿灰白色短裤的女佣人。 那个身穿灰白色短裤的女佣人是个热心肠生性快乐年纪三十五岁左右身材肥胖那条灰白色的短裤紧裹着两条软绵绵的大腿还有不停地左右扭动的屁股。只要有男人需要不管是谁她都会把这短裤脱了。她相貌极平常一张宽宽的脸盘尽管如此却是世界上最公正的女人:她为每个男人躺下不论种族、信仰、肤色或是国籍把自己当做社会性的财物贡献出去以此表示自己的殷勤好客。一旦有人把她抱住不管当时手里抓的是抹布还是扫帚或是干拖把她也不会为了搁下这些东西而耽误片刻的时间。她的诱惑力也就在于她容易到手。她就像是埃佛勒斯特峰始终耸立在那里男人们一旦欲火中烧使爬上她的身体。约塞连迷上了这个穿灰白色短裤的女佣人因为她似乎是世上剩下的唯一的女人他可以不动真情地跟她做*爱。就连西西里岛那个秃顶姑娘也还唤起他内心强烈的情感:怜悯温情惋惜。 德·科弗利少校每次租公寓总会遇上不少危险尽管如此他唯一的一次受伤竟出乎意料地生在他率凯旋的队伍进入不设防的罗马城的时候。当时一个衣衫褴褛的醉老头一个劲地格格直笑站在近处对着德·科弗利少校猛掷去一朵花不料伤了他的一只眼睛。紧接着那个撒旦一般的老头幸灾乐祸地跃上德·科弗利少校的汽车粗暴而又轻蔑地抓住德·科弗利少校那颗令人敬重的白苍苍的脑袋在左右两颊上嘲弄地吻了吻——嘴里有股酒、奶酪和大蒜混合的酸臭气味。随后老头出一阵呵斥似的沉闷的干笑便又从车上跳回到欢庆的人群里了。德·科弗利少校仿佛身陷逆境的斯巴达人自始至终没有在这场可怕的磨难面前畏缩半步。直到了结了在罗马的公务回到皮亚诺萨岛他方才去找医生治自己的眼伤。 他打定了主意还是用两只眼睛瞧世界于是便对丹尼卡医生明确要求必须给他用透明眼罩便于他继续以完好的视力投掷马蹄铁绑架意大利劳工以及租借公寓。对中队官兵来说德·科弗利少校实在是个大人物不过他们从来就没敢当面跟他这么说。唯一敢跟他说话的只有米洛·明德宾德。来中队后的第二个星期米洛便来到马蹄铁投掷场手拿一只煮鸡蛋高高举起让德·科弗利少校瞧。见米洛如此放肆德·科弗利少校深感惊讶地直挺起了身体满脸怒容两眼瞪着他布满深深皱纹的额头直凸向前峭壁似的弓形大鼻子仿佛一名十大学联合会的进攻后卫愤然地猛冲前去。米洛丝毫不退却防卫地高举了那只煮蛋仿佛是具有魔力的护身符挡在自己的面前。风暴最终平息了下去危险也随之过去。 “那是什么?”德·科弗利少校最终问道。 “一只蛋”米洛答道。 “什么样的蛋?”德·科弗利少校问。 “煮蛋”米洛回答。 “什么样的煮蛋?”德·科弗利少校问。 “新鲜的煮蛋”米洛回答。 “哪来的新鲜蛋?”德·科弗利少校问。 “鸡下的呗”米洛回答。 “鸡在哪儿?”德·科弗利少校问。 “鸡在马耳他”米洛回答。 “马耳他有多少鸡?” “有足够的鸡给中队的每一位军官下新鲜鸡蛋吃从食堂经费里拿出五分钱就能买一只鸡蛋。” “我特爱吃新鲜鸡蛋”德·科弗利少校坦白道。 “要是中队里有人让一架飞机给我用我就可以每星期飞一次去那里把我们需要的所有新鲜鸡蛋全带回来”米洛回答说“毕竟马耳他不算怎么太远。” “马耳他是不算怎么太远”德·科弗利少校说“你或许可以开一架中队的飞机每星期飞一次去那里把我们需要的新鲜鸡蛋全部带回来。” “行”米洛一口答应“只要有人让我去做再给我一架飞机我想我能办到。” “我喜欢煎新鲜鸡蛋吃。”德·科弗利少校想了起来。“用新鲜黄油煎。” “我可以在西西里买到我们需要的所有新鲜黄油两毛五分钱一磅”米洛回答说“新鲜黄油两毛五分钱一磅挺合算的。食堂经费里还有足够的钱买黄油再说我们或许可以卖一些给其他中队赚些个钱把我们自己买黄油的大部分钱给捞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德·科弗利少校问。 “我叫米洛·明德宾德长官今年二十七岁。” “你是个挺不错的司务长米洛。” “我不是司务长长官。” “你是个挺不错的司务长米洛。” “谢谢您长官。我一定尽自己的全力做一名称职的司务长。” “愿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拿一只马蹄铁。” “谢谢您长官。我拿了它该怎么办?” “掷它。” “掷掉吗?” “对着那边的那根木桩掷过去然后再去把它拣起来对准这根木桩掷过去。这是一种游戏明白吗?你把那只马蹄铁拣回来。” “是长官。我明白了。马蹄铁卖多少价钱?” 一只新鲜鸡蛋在一汪新鲜黄油里热腾腾地煎着劈劈啪啪直响香味随地中海信风飘去了很远的地方馋得德里德尔将军胃口大增飞地赶了回来随他一起来的是形影不离地伴着他的那个护士和他的女婿穆达士上校。起初德里德尔将军一日三餐都在米洛的食堂里吃得狼吞虎咽。后来卡思卡特上校大队的其他三支中队亦把各自的食堂交托给了米洛同时又各配给他一架飞机和一名飞行员好让他也能替他们采购新鲜鸡蛋及新鲜黄油。于是一周七天米洛坐了飞机不停地来回奔波而四支中队的每一位军官倒是在贪得无厌地吞食新鲜鸡蛋了。每天早中晚三餐德里德尔将军都是狼吞虎咽地吃新鲜鸡蛋——正餐之间还要大吃好多新鲜鸡蛋。直到米洛采购来了大量新鲜小牛肉、牛肉、鸭肉、小羊排、蘑菇菌盖、花茎甘蓝、南非龙虾尾、小虾、火腿、布丁、葡萄、冰淇淋、草莓和朝鲜蓟他这才不再大吃新鲜鸡蛋了。德里够尔将军的作战联队还有另外三支轰炸大队他们因眼红便都派了各自的飞机去马耳他购买新鲜鸡蛋但却现那里的鸡蛋卖七分钱一只。既然从米洛那里能五分钱买一只那么在他们把各自的食堂也交托给米洛的辛迪加联合体并给他配备所需的飞机和飞行员空运来他曾答应供给的所有其他美味食品这才是更为明智的选择。 这一事态的展着实令大家兴高采烈尤其是卡思卡特上校更是兴奋至极他确信自己赢得了荣誉。每次见到米洛他总是乐呵呵地打招呼。同时他又因抱愧而显出极度的慷慨竟一时冲动、提议擢升梅杰少校。他的提议一到第二十七空军司令部当即被前一等兵温待格林驳回。温特格林匆匆作了个批示言辞简慢且又无署名:6军部只有一个梅杰·梅杰·梅杰少校不打算只为了讨好卡思卡特上校就提升梅杰少校而最终失去他。这一番粗暴的叱责刺痛了卡思卡特上校。上校深感疚惭躲在自己的房里痛苦万分拒不见人。他把这次出丑归咎于梅杰少校于是决定当天便降他为尉官。 “或许他们不允许你这么做的”科恩中校很是傲慢地笑了笑说道一面仔细琢磨着这桩事。“理由就跟他们不让你提升他完全一样。再说你才想要把他升到跟我同军衔这会儿却又要降他为尉官你这么做必定会让人觉得你实在是太愚蠢了。” 卡思卡特上校感到束手无策。当初弗拉拉一战大败后他还那么轻而易举地让约塞连得了枚勋章。卡思卡特上校曾主动要求让自己的部下去炸毁波河大桥可是七天过后大桥依旧完好无损地横跨河上。六天的时间里他的士兵们飞了九次去那里但大桥终究没被摧毁。直到第七天士兵们第十次去那里执行任务才炸了那桥。约塞连引着他小队的六架飞机第二次飞入目标上空结果让克拉夫特和他的机组人员全部丧了命。执行第二次轰炸时约塞连很谨慎因为当时他无所畏惧。他一直专注于轰炸瞄准器待炸弹投放出才抬起头;当他举起头来便见机舱至弥漫了一种奇怪的桔黄色光。起先他以为是自己的飞机着了火。紧接着他便在自己头顶正上方现了那架引擎着火的飞机于是通过内部通话系统高叫着让麦克沃特急左转。片刻后克拉夫特飞机的机翼断裂燃烧着的飞机残骸往下坠落先是机身再是那旋转着的机翼与此同时阵雨般的金属小碎片啪喀啪喀地打在了约塞连自己的飞机顶上。一刻不绝的高射炮火依旧砰砰砰地在他的周围作响。 待返回地面约塞连便于众人阴冷的目光下气急败坏地走到布莱克上尉——正站在绿色护墙楔形板搭建的简令下达室外面——身边想向他汇报战况;于是便得知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正在里边等着跟他谈话。丹比少校站在那儿把守着门脸色灰白一语不挥挥手把其余的人一一支开了去。约塞连疲惫得不行恨不得马上卸了这一身黏叽叽的衣服。他心绪不宁地走进简令下达室实在不知道自己对克拉夫特和其他几个人该有什么样的感觉。因为他们当时是在远处默默忍受着孤立无援的痛苦中阵亡的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自己灾难临头身陷同样令人苦恼、恶劣透顶的窘境:要么尽职要么毁灭。 卡思卡特上校同样也让这件事给搅得心神不安。“两次?”他问道。 “要不然我第一次或许炸不到目标”约塞连垂下头低声答道。 他们的声音在狭长的平房里轻轻回响着。 “可是轰炸了两次?”卡思卡特上校实在很是怀疑便再又问了一遍。 “要不然我第一次或许炸不到目标。”约塞连重新答了一句。 “可是克拉夫特或许就能活着回来。” “那么桥或许还是完好无损的。” “受过训练的轰炸员应该第一次就投放炸弹”卡思卡特上校提醒他说“其余五个轰炸员都是第一次就投放炸弹的。” “但都没有击中目标”约塞连说“我们就不得不再飞回去一次。” “或许你第一次就该炸了那桥的。” “或许我压根就炸不了它。” “但或许就不会有什么损失了。” “要是桥还没有炸毁或许损失就会更大了。我想你要的是让人把桥炸掉。” “别跟我争辩”卡思卡特上校说“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 “我不是在跟您争辩长官。” “不你是在跟我争辩。就连这句话也是在争辩。” “是长官。实在是很抱歉。” 卡思卡特上校使劲扼了指关节格格地直响。五短身材的科恩中校肤色黝黑肌肉松弛挺着个极不匀称的大肚子很是悠闲自在地坐在前排的一张长椅上两手舒坦地搭在他那黑不溜秋的秃顶上一双眼睛躲在那副闪闪亮的无边眼镜后面流露出顽皮的神情。 “我们尽力绝对客观地对待这件事。”他提醒卡思卡特上校。 “我们尽力绝对客观地对待这件事”卡思卡特上校突然计上心来于是就热情地对约塞连说“倒不是我感情用事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压根就不在乎死那几个人或是损失那架飞机。只是写进报告太难看了。我在报告里该怎样掩饰这样的事呢?” “您何不给我一枚勋章呢?” “就因为你轰炸了两次?” “那次亨格利·乔因失误而撞毁了飞机您就给了他一枚勋章。” 卡思卡特上校很是悔恨地窃笑了一下。“不送你上军事法庭就算你走运啦。” “可我第二次就炸了那座桥”约塞连抗辩道“我想您要的是让人把桥炸掉。” “哦我也不清楚自己要什么”卡思卡特上校恼羞成怒大声说道“哎我要的当然是让人把桥炸了。自从我决定派你们出去炸毁那座桥以后它就接连不断给我带来烦恼。你为什么就不能第一次把它炸了呢?” “我没有足够的时间。我的领航员当时也没法确定我们是否到了指定的城市。” “指定的城市?”卡思卡特上校困惑了。“你是想把所有责任推给阿费喽?” “不长官。是我的过错让他分散了我的思想。我想说的是我不是绝对不犯错误的。”、“谁也不是绝对不犯错误的”卡思卡特上校严厉他说。接着他想了想含糊其辞地又说道:“同样谁也不是必不可少的。” 约塞连不再反驳。科恩中校伸了个懒腰。“我们该作决定了。” 他随口对卡思卡特上校说了一句。 “我们该作决定了”卡思卡特上校对约塞连说“这一切全都是你的过错。你干吗要飞两次呢?你为什么就不能像所有别的人那样第一次就投炸弹?” “第一次我可能会炸不了那桥。” “我觉得好像我们这会儿的谈话是在转第二圈了”科恩中校暗自笑了笑插嘴道。 “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卡思卡特上校极是苦恼地大声叫道“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呢。” “我们何不给他一枚勋章呢?”科恩中校建议道。 “就因为他飞了两次?我们给他一枚勋章凭什么?” “就凭他飞了两次这一点”科恩中校沉思片刻自鸣得意地笑了笑答道“说实话当时周围没有其他飞机帮着转移高射炮的人力在那种情况下要在目标上空再盘旋一次我想这实在是需要足够的胆量。而且他确实炸了那座桥。你要知道凡是碰上该让我们感到羞耻的事我们反倒要自吹自擂——这或许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是一门诀窍好像从来就不会出什么差错似的。” “你觉得这样行吗?” “保证没问题。让我们再提升他为上尉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难道你不觉得我们这么做有些过头了吗?” “不我倒不这么看。办事最好是稳当一些。再说一个上尉实在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好吧。”卡思卡特上校拿定了主意。“我们就给他一枚勋章嘉奖他两次勇敢地飞越轰炸目标上空。同时再提升他为上尉。” 科恩中校伸手取过帽子。 “出门时得面带笑容”他开玩笑他说一手搂住约塞连的肩膀两人一同走出了门—— 扫校 14、基德·桑普森 待到飞博洛尼亚执行任务的时候约塞连就连去目标上空盘旋一次的勇气都没有了。当最终现自己坐在基德·桑普森飞机的机头到了空中的时候他便摁了一下喉式传声器的按钮问道: “喂?飞机怎么啦?” 基德·桑普森尖叫了一声。“是不是飞机出了故障?怎么回事儿?” 基德·桑普森这一声尖叫着实把约塞连吓得浑身冰凉。“是不是出啥事了?”他极恐怖地叫喊道“我们要跳伞吗?” “我不知道!”基德·桑普森极痛苦地回了一句激动得呜咽了起来。“有人说我们要跳伞!究竟是谁、是谁?” “是我约塞连在机头!约塞连在机头!我听见你说出事了。难道你没说?” “我还以为是你说的哩。这会儿一切似乎都没问题。一切正常。” 约塞连的心沉了下来。要是一切正常他们便没了丝毫借口返回去那么事情更是糟糕透顶。他阴沉着脸一时竟迟疑不决。 “我听不见你说的话”他说。 “我是说一切正常。” 太阳照耀在下面瓷青色的水面和其他几架飞机闪烁的边沿上白色的光芒令人眼花镣乱。约塞连抓住连接内部通话系统转换开关盒的彩色电线扯松了开来。 “我还是听不见你说的话”他说。 他什么也没听见。他慢慢收拾起自己的图囊和三件防弹衣爬回主舱。内特利端坐在副驾驶员的座位上用了眼角余光瞟见他走上基德·桑普森身后的驾驶舱。内特利全身上下穿戴着重重的一大堆东西——耳机、帽子、喉式传声器、防弹衣和降落伞看上去极虚弱却显得异常地年轻腼腆。他朝约塞连懒洋洋地笑了笑。约塞连弓身凑近基德·桑普森的耳朵。 “我还是听不见你说的话”他于引擎均匀的嗡嗡声中叫喊道。 基德·桑普森吃惊地回头扫了他一眼。基德·桑普森长了一副瘦削滑稽的面孔配了两道弓形眉毛一对稀稀落落的金黄色八字须。 “什么?”他回过头喊道。 “我还是听不见你说的话”约塞连又说了一遍。 “你说话还得大声点”基德·桑普森说“我还是听不见你说的话。” “我是说我还是听不见你说的话!”约塞连叫嚷道。 “我也没办法”基德·桑普森也冲着他高喊道“我只能喊这么响了。” “我在对讲机里听不见你说的话”约塞连愈无可奈何便大声咆哮道“你必须返回去。” “就因为一只对讲机?”基德·桑普森表示怀疑地问道。 “返回去”约塞连说“免得我砸了你的脑袋。” 基德·桑普森望着内特利以求得到道义上的支持可内特利干脆就把目光收了回去。约塞连的军衔高于他们两个。基德·桑普森犹豫不决地又抵挡了片刻然后洋洋得意地高呼了一声便又急不可耐地屈从了。 “这样对我来说也蛮好的”他兴奋他说于是撅了那对八字须吹出一连串尖锐刺耳的唿哨。“是的长官这样对老基德·桑普森来说也蛮好的。”他又打了个唿哨对着对讲机叫喊道“注意听着我的小山雀们。这是海军上将基德·桑普森在讲话。这是皇家海军骄傲的基德·桑普森上将在叫喊。是长官。我们正在返航弟兄们上帝啊我们正在返航!” 内特利兴奋异常一下子拽下了帽子和耳机仿佛一个漂亮的小孩坐在高脚椅里快活地前后轻摇了起来。奈特中士纵身从顶屋炮塔跳了下来欣喜若狂重重地捶打起每个人的后背。基德·桑普森驾驶飞机划了一个漂亮的大圆弧离开编队直冲机场飞去。当约塞连把头戴式受话器接通了其中一个辅助通信转换开关盒的时候飞机后部的那两个炮手竟一齐唱起了《库卡拉查舞曲》。 待返回机场他们却又突然蔫了。令人不安的沉默替代了狂喜。约塞连沉着脸且又极不自然地走下飞机坐进了早就守在机场等候他们的那辆吉普车。车子返回驻地途中穿越了阴森岑寂但是迷人的群山、大海和森林一路上没人说一句话。当他们驶离近靠中队驻地的大道时每一个人的心头依旧萦回着那种凄凉孤寂的感觉。约塞连最后一个走下车。片刻过后在那一片老是令人心神不安的寂静——仿佛毒品一般笼罩住那一顶顶空无一人的帐篷——中只有约塞连和一阵和暖的微风在移动。中队一片死气沉沉除丹尼卡医生——活像一只浑身哆嗦的红头美洲鹫忧伤地栖息在医务室那扇关闭的门旁四周泻下一片朦胧的阳光把鼻子对了阳光使劲地抽吸却全无效果——之外没有丝毫人的气息。 约塞连知道丹尼卡医生是不会随他一同去游泳的。丹尼卡医生再也不会下水游泳了;哪怕是在一两英寸深的水里一个人也有可能因昏厥或轻度冠状动脉闭塞而淹死让退浪给冲出海去或是因了寒冷或用力过度而轻易染上脊髓灰质炎或导致脑膜炎球菌感染。 博洛尼亚对其他人带来的威胁更是让丹尼卡医生为自身的安全深深地担忧。入夜了他听到了窃贼的响动。 透过那片笼罩作战室入口的浅紫色暮蔼约塞连看见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正极用心地盗用定量配给的威士忌酒假冒了那些滴酒不沾者签名且又边喝边快地往一个个瓶子里灌想抢在布莱克上尉记起这事后便懒洋洋地匆匆赶来盗了余下的酒之前尽可能地多偷一些。 吉普车又轻轻地起动了。基德·桑普森、内特利和其他人在一阵无声的行动中各自散开去了融进了令人厌烦的黄色的寂静里。吉普车随着一阵喀喀的响声消失了。约塞连孑然一人处于沉重的原始寂寥之中一切绿色的东西看去尽是黑的而所有其他的一切则全部浸透了脓液的黄绿色。干燥朦胧的远处微风吹过刮得树叶飒飒作响。约塞连烦躁不安既害怕又疲倦两凹眼窝由于疲惫不堪而给人一种脏兮兮的感觉。他筋疲力尽地走进降落伞帐篷里面搁着一张光滑的木制长桌。此刻疑虑就像一只烦人的母狗在刨挖着一颗全然无愧的良心而让人毫无痛感。他把防弹衣和降落伞留了下来再又返身出去经过那辆运水车前往情报室把图囊交还给布莱克上尉。布莱克上尉正坐在椅子里打盹儿两条瘦长的腿跷在桌上表面装出一副冷漠样心里却是极好奇地探问约塞连的飞机为什么又返了回来。约塞连没搭理他往桌上放下图囊便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帐篷他便卸了降落伞背带和身上的衣服。奥尔在罗马定于当天下午回来因为他在离热亚那不远的海面上迫降有了机会休假。内特利早就想打点好行装准备接替奥尔。他实在是很欣喜:自己居然还活着因而就急不可耐地想赶去罗马继续毫无结果而又令人心碎地向那个妓女求婚。约塞连脱了个精光在帆布床上坐下来歇息。一**了身子他便感觉好多了。只要身上穿了衣服他从来就不曾有过舒服的感觉。稍过片刻他又换上干净的短衬裤穿上软帮鞋肩披了一条土黄色浴巾起身往海滩走去。 沿中队驻地通向外面的那条路约塞连绕过了森林里一处神秘的火炮掩体。有三个士兵驻守在那里其中两个正躺在一圈沙袋上睡觉还有一个正吃着一只紫石榴一大口一大口地咬进不停嚼动的嘴里再把咬碎的渣子吐进灌木丛里。每咬一口红红的汁便从嘴里流淌了出来。约塞连蹑手蹑脚地往前走着进了森林不时爱惜地抚摸颤动着的光肚子好像是让自己放心这肚子还在原来的地方。他从肚脐眼处捻出了一块软麻布。突然他在路两侧的地上现了不少雨后初生的蘑菇一根根长有菌盖的指状菌柄钻出了黏湿的泥土仿佛无生命的肉茎他目光所及的地方便长出了一大片似乎它们正是在他的眼前冒出。到处是一大片一大片密密匝匝的蘑菇就他目光所及遍布了远处的林下灌木丛。他现它们的个头儿好像越来越大数量似乎也越来越多。他觉得阴森森地恐惧浑身一阵战栗撒腿便跑直到脚下的泥土消失变成了干沙那些蘑菇给抛在了后面他才放慢了脚步。他忐忑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有些儿巴望着能见到那些又白又软的东西在后面盲目地爬着追赶他或是突变成了蠕动的难以控制的一团正悄悄地往上爬过树梢。 海滩上空寂无人。唯一的声响也全都是极低沉的:溪流涨水的汩汩声身后那高高的草丛和灌木林轻轻的呼吸声还有那沉默无语半透明的波浪漠然的呜咽声。波浪总是很小海水清澈透凉。约塞连把自己的东西留在了沙滩上膛过齐膝深的海水直到整个身子全都浸没在了水里。海的另一边一片高低不平的暗色的狭长6地笼罩在薄雾之中隐隐约约。他懒洋洋地游到了浮台扶住歇了一会儿再又返身懒洋洋地游回到沙洲可以站立的地方。他好几次都是一头潜入碧绿的海水直到觉得身体干净了头脑又完全地清醒便伸展了四肢趴在沙滩上睡觉直睡到从博洛尼亚凯旋的机群差不多掠过了他的头顶。机群那许多台动机一齐出由弱而强的巨大的隆隆声仿佛惊天动地的轰呜闯进了他的梦乡。 他醒了过来眨眨眼略觉头疼睁开眼见到的是一个乱腾腾的世界一切倒是有条不紊。他惊愕地注视着眼前的奇观:十二支空军小队的飞机平稳地组成了精确的队形。这景象实在太是出乎意料简直无法令人置信。没有一架飞机因载了伤员而猛冲在前。 也没有一架飞机因受损而掉了队。空中也不见有冒出的遇难火焰。 除他自己的飞机外一架不少。顷刻间他竟感到神经错乱无法动弹。随即他便又清醒了过来差不多因了这命运的嘲弄而落了泪。 解释极简单:机群还没来得及轰炸云层便掩住了目标于是得再飞博洛尼亚执行轰炸任务。 他错了。压根就没有什么云层。博洛尼亚已遭了轰炸飞博洛尼亚只是一次例行的飞行。那里也根本不见有什么高射炮火—— 扫校 15、皮尔查德和雷恩 皮尔查德上尉和雷恩上尉是两个不讨人厌的负责中队协同作战的军官。他俩性格温和说起话来轻声慢语个子中等偏矮并且都喜欢战斗飞行。他俩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得到机会继续执行战斗飞行任务。除此之外无论是对生活还是对卡思卡特上校他俩都别无他求。他们已经完成了几百次作战飞行任务却还想能再飞上几百次。他们每一次都将飞行任务分配到自己头上。以前他俩从未经历过像战争这样奇妙的事情生怕以后再也经历不到了。每次他们执行任务时那态度很是谦卑总是不声不响的尽量避免张扬而且尽力不惹恼任何人。无论从谁身旁走过他俩总是很快地露出微笑。他们说话时也总是咕咕哦哦的从不粗声大气。他俩同属那类惯于随机应变、不管做什么事都心甘情愿、乐于屈从他人的人。 只有他们两人单独相处时他们才感到自在。他们从不正视其他人的目光即使那天在“露天会议”上他们公开谴责约塞连说他不该唆使基德·桑普森在执行轰炸博洛尼亚的任务时中途返航的时候他们也不同约塞连的目光接触。 “弟兄们”头上的黑已变得稀落的皮尔查德上尉开口说道并局促不安地笑了一下。“当你们想在执行任务的中途返航时尽量搞搞清楚是不是有什么重大的理由行吗?不要为了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比方说对讲机出了点故障……或诸如此类的小事就返航了你们说好不好?关于这事雷恩上尉还要补充说几句。” “弟兄们皮尔查德上尉说得对”雷恩上尉说“关于这事我要对你们说的也就是这些。好啦我们今天总算去过了博洛尼亚大家也知道了这次飞行任务只不过是一次常规轰炸。我想咱们大伙是有点紧张了所以没有对那儿造成多大的破坏。现在听着卡斯卡特上校已经得到了上级的许可让咱们重新干一次。明天咱们可真的要去将那些弹药库好好收拾掉。好了对这事你们有什么想法?” 为了向约塞连证明他俩对他并无敌意第二天重返博洛尼亚执行轰炸时他俩甚至派他同麦克沃特一起飞让他们的飞机在第一飞行编队里担任领队轰炸机。当约塞连飞至目标上空时他表现得像哈弗迈耶那样自信根本就不做规避动作可突然间炮火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吓得他屁滚尿流。 到处都是密集的高射炮火!约塞连原来受了骗中了计上了大当。此时他毫无办法只能像个白痴似地坐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丑陋的团团黑烟向上升腾朝着他猛扑过来杀死他。然而在炸弹扔完之前他什么也不能干只好将视线转回到轰炸瞄准器上; 瞄准器透镜上那细细的十字线像是有磁铁吸住似的同他先前调整好的样子丝毫不差牢牢地对准着目标;那两条线的相交处不偏不倚地正对着他负责轰炸的那个场院的中央那是一个经过伪装的仓库就建在第一排房屋的前面。当他的飞机悄悄地朝前飞着的时候约塞连一个劲地起抖来了。他先是听到了那些在他的飞机四周爆炸的高射炮弹出的四声沉重的嘣——嘣——蹦——蹦的声音后又听见了夹杂在这些声音中的一声刺耳而又尖厉的爆炸声原来又有一颗炮弹猛然间就在距他咫尺的地方炸开了。在他祈求炸弹赶快落下去的时候他的心里涌出上千种互不相干的冲动脑袋几乎都要裂开。他真想哭。动机继续出单调的嗡嗡声就像一只又肥又懒的苍蝇在哼哼。最后瞄准器上的指针交叉到了一起八颗五百磅的炸弹接连投了下去。由于卸掉了重负飞机轻快地忽闪着向上飞去。约塞连将低着的脑袋从瞄准器上移开偏过头去看左边的指示器。当指针指到零的时候他关上了弹舱门然后朝着对讲机将嗓门提高到最大尖叫道: “向右急转!” 麦克沃特立即响应。随着引擎出一阵难听的吼叫他将飞机的一侧机翼朝下使整个机身侧转过来然后毫不留情地让飞机呼啸着就地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避开了约塞连刚才现的两道对准他们飞过来的高射炮火。然后约塞连又叫麦克沃特让飞机爬高并不断地催他爬高、再爬高些直至他们终于挣脱了炮火飞进了一片宁静的、犹如蓝宝石一般湛蓝的天空。那里阳光灿烂只有远处飘浮着些许长长的白纱一样纤薄的浮云。风吹打在飞机那圆柱形的舷窗上那声音就像杂乱的琴声不过让人听了感到宽心。飞机又重新加快了度直到这时约塞连才轻松下来并感到一阵欣喜。后来他又吩咐麦克沃特让飞机向左拐然后再快向下俯冲。这时他瞥见有高射炮弹穿过他的头顶和右后上方呈蘑菇形爆炸开来。要不是刚才向左转弯紧接着又向下俯冲他们准会被这阵炮火击中。为此约塞连不禁感到一阵极短暂的狂喜。紧接着他又用刺耳的喊叫声让麦克沃特将飞机拉平然后又催他赶快往上飞在空中绕了一大圈重新回到一片没有硝烟、四周参差不齐的蓝天里。与此同时他刚才投下的那些炸弹也开始炸响了。第一颗正好落在约塞连先前瞄准的那个场院里紧接着其余几颗从他的和他的小队的其他飞机里投下的炸弹也都在地面上炸开。只见橘红色的火焰迅掠过建筑物的顶部顷刻之间变成一团团巨大无比、翻腾不已的粉红色、灰色和黑色的烟云并四下蔓延开来同时出隆隆巨响就好像是一阵阵伴随着红色、白色和金黄色的闪电而来的巨雷声。 “哈你看那儿”阿费挨着约塞连大声惊叹道他那胖胖的圆脸上闪出兴奋而又着迷的神情。“那儿原先准是个弹药库。” 约塞连刚才早已把阿费给忘了。“滚走!”他大声朝阿费喝道“快滚出机头!” 阿费彬彬有礼地微笑着指着下面的目标十分大度地敦请约塞连朝下看。约塞连接连不断地用手拍打着阿费并一个劲地对着那条爬行通道做着手势。 “快回机舱去!”他狂乱地大声喊道“回机舱去!” 阿费和气地耸了耸肩。“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他解释说。 约塞连抓住阿费身上的降落伞具的皮带将他推回到爬行通通。也就在这时飞机猛然间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被击中了。这一抖动使得约塞连感到全身的骨头全散架了连心脏也停止了跳动他立即意识到这下子他们全完了。“快爬高!”他看到麦克沃特还活着便冲着对讲机朝他尖声大叫起来。“快爬高你这个杂种!爬高快爬高爬呀快爬!” 飞机立即陡直地向上飞去爬得迅而又吃力。后来约塞连又用刺耳的声音对麦克沃特大喊了一阵要他把飞机拉平然后又一次扭转机身毫不怜惜地让飞机在一阵轰响中做了一个四十五度的急转弯。这个急转弯就像是一次强有力的吸气差点没把约塞连的五脏六肺给吸出来让他感到浑身瘫软像一件失去了物质形体的东西那样在半空中不住地飘浮着直到后来他叫麦克沃特再次把飞机拉平。飞机平飞后刚来得及转回右后方就又带着一阵尖叫声向下俯冲过去。飞机急地穿过那数不尽的一团团幽灵似的黑色烟雾向下冲着。那些飘浮在空中的黑色烟尘飘落在机头光滑的有机玻璃舱罩上那情景就像是一片片邪恶、阴湿、肮脏的雾尘拂拭着约塞连的脸颊。此时地面上的高射炮又重新开火一束束的炮火盲目并且杀气腾腾地朝着天空飞来随后又无力地落下去飞机就在这片炮火中忽上忽下地急飞着。在这种钻心揪肺的恐惧中约塞连的心像是一把锤子似的咚咚地敲个不停。汗水从他的脖子上大把大把地涌出直朝着他的胸口和腰间奔流又热又粘。有那么一会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他这一编队里的其他飞机都已不在了随后他能意识到的就只有他自己了。他感到自己的嗓子眼堵透不过气来并刀割似地疼痛。他带着这种钻心的疼痛对麦克沃特尖叫着向他出一个又一个指令。麦克沃特每改变一下航向动机便出震耳欲聋、痛苦不堪的尖声长啸。前方远处另一群高射炮还在朝着天空接连不断地密集射击着同时炮口还在不断地移动以便调整到最精确的高度恶狠狠地等待着约塞连飞入他们的射程。 突然随着另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巨响飞机又震动了一下几乎翻了个身机头里立刻充满了带有一股甜味的蓝烟。什么东西着火了!约塞连调脸想逃却撞到了阿费身上。原来刚才是阿费划了根火柴这会儿正若无其事地点着了他的烟斗呢。约塞连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生就一张笑嘻嘻的圆脸的领航员心里既惊恐又疑惑。他心想他们两人当中准有一个疯了。 “天哪!”他痛苦而又吃惊地朝阿费大叫。“你给我从机头滚出去!你疯了吗?滚走!” “什么?”阿费问。 “滚走!”约塞连歇斯底里地大叫一面捏起双拳用手背狠狠地揍着阿费想把他赶走。“滚!” “我还是听不见你说什么”阿费说。他说话时态度温和口气里既带着困惑不解又含有几分责难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你得说大声一点才行。” “从机头滚出去!”约塞连拿他没办法只得再次尖声高叫。“他们想打死咱们!你明不明白?他们想打死咱们!” “该死的我该往哪飞?”麦克沃特用一种痛苦的声音尖着嗓子朝着对讲机怒喊道“我该往哪飞?” “向左拐!向左你这该死的狗娘养的!赶快向左拐!” 阿费爬到约塞连的身后用烟斗柄朝他的肋部猛戳了一下。随着一声嘶哑的叫喊约塞连一下子跳了起来脑袋撞着了机舱顶接着又双膝跪地在地上蹦了一大圈脸色像纸一样苍白整个人气得浑身抖。阿费则带着一种鼓励的神情朝他眨了眨眼然后竖起大拇指朝麦克沃特做了个诙谐幽默的怪相。 “难道有什么东西在吃他?”他出声地笑着问。 突然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攫住了约塞连使得他一反常态。 “请你离开这儿好吗?”他哀求似地大声喊道并使出全身的力气将阿费推转身去。“你是聋了还是怎么了?回到机舱里去!”然后他又冲着麦克沃特尖叫“俯冲!俯冲!” 他们再度陷入了由不断爆炸着的高射炮弹交织成的砰砰作响的巨大火网之中。这时阿费又一次爬到了约塞连的身后再次用烟斗使劲捅了一下他的肋部。约塞连又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并惊跳起来。 “我还是没听清你刚才说的话”阿费说。 “我说离开这里!”约塞连大叫道禁不住哭了起来。他使出全部的力气用双手狠劲地捶打着阿费的身体。“从我这里滚开!滚开!” 拳头捶打在阿费身上就像是打在一只软软的充了气的橡皮口袋上。这一大堆柔软的、毫无知觉的物体既无丝毫反抗也没任何反应。过了一会约塞连的冲动平息了他的双臂也因疲惫而无力地垂了下来。此时他感到十分丢脸因为他竟拿阿费毫无办法他为自己感到可怜并几乎为此而哭了出来。 “你刚才说什么?”阿费问。 “从我这儿走开”约塞连回答说现在他用的是恳求的口吻。 “回飞机后舱去吧。” “我还是听不见你说什么。” “没关系”约塞连呜咽着说“没关系。你别再招我就行了。” “什么没关系?” 约塞连开始拍打自己的脑门。他抓住阿费衬衫的前襟挣扎着站起身来用力把他拖到机头的后部像扔一只臃肿笨重的大口袋似地把他推倒在爬行通道的入口处。当他朝着机头爬回来的时候一枚炮弹带着一声巨响就在他的耳边爆炸了。靠着没被完全摧毁的、残留在大脑深处的那一点理智约塞连感到纳闷这枚炮弹怎么没一下子把他们全都炸死。他们的飞机仍旧在爬升。动机又开始出了难听的嚎叫声好像正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机舱内的空气中充满了机器出的呛鼻气味和汽油散出的恶臭。他意识到的下一桩事就是下雪了。 成千上万的细小的白纸片像雪花一样在飞机里飘落下来密密麻麻地绕着约塞连的头乱转、每当他惊慌地眨一下眼这些纸片便立即粘到他的眼睫毛上;他每呼吸一下它们就贴着他的鼻孔和嘴唇翻飞。他感到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可阿费却得意洋洋地咧嘴大笑那样子简直就不像个人手里还高举着一份破破烂烂的地图叫约塞连快看。一大团高射炮火刚才击穿了机舱底穿过阿费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地图然后又在距他们的脑袋只几英寸的地方穿透舱顶飞了出去。阿费的那股高兴劲简直不可名状。 “你要瞧瞧这个吗?”他嘁嘁喳喳他说着两根又粗又短的手指头透过一张地图的破洞朝着约塞连开玩笑地乱晃着。“你要瞧瞧这个吗?” 阿费那副欢天喜地、心满意足的样子让约塞连看了直呆。阿费就像梦中的可怕的吃人妖魔你既伤不了他也躲不开他。约塞连害怕他的原因很复杂这会儿他被吓得魂飞魄散也就无法去弄清楚其中的原因了。风从舱底被炮弹打穿的齿形裂口呼啸而入使无数纸片像石膏碎粒一样在空中回旋不已给人一种飞机里新上了一层漆并且灌满了水的假相。一切看上去都很怪异都是那么花哨那么荒唐。这时传来了一声尖厉的叫嚷声约塞连的头不禁猛然抽*动了一下。这声音无情地钻透他的脑袋直达他的双耳。原来这是麦克沃特在叫喊他这是在求约塞连快下指令因为刚才的这一片慌乱使一切都乱了套。约塞连仍旧痛苦而又惶惑地盯着阿费那张圆鼓鼓的面孔这面孔透过那些在空中飞舞的无数白纸片正从容而又茫然地冲着他笑呢。由此约塞连得出了一个结论:阿费是个只知道胡言乱语的白痴。就在这时八枚高射炮弹在他们齐眉高的机外右方爆炸开来紧接着又来了八枚跟着又是八枚。这最后八枚炮弹是朝飞机的左方打来的所以他们差点就撞上了这些炮弹。 “向左急转!”约塞连冲着麦克沃待叫喊道而阿费则仍然在对着他龇牙咧嘴地笑个不停。麦克沃特的确向左急转了然而那些炮弹也跟着往左急转紧紧地尾随着他们。约塞连急得大叫:“我是说要急转急转急转急转你这狗娘养的要急转!” 麦克沃特让飞机更加迅地转了一个弯。忽然间像出现奇迹似的他们飞出了炮火的射程。火网没有了。那些高射炮也停止了对他们的轰击。而他们仍旧活着。 在他的后面人们正在死去。其他几个小队的飞机在高射炮的轰击下排成了一个长条有好几英里长弯弯曲曲的并不断蠕动着仍然在目标上空做着与他们刚才一样危险的飞行。它们快穿过天空中新老高射炮火留下的巨大烟云就像一群老鼠穿过它们自己的一堆堆粪便在疾走狂奔有一架飞机着火了晃动着机翼摇摇摆摆地飞离了队伍并不断大幅度地翻滚着就像一颗巨大的血红色的流星。在约塞连的注视下这架燃烧着的飞机先是侧着机身在空中飘动然后开始呈螺旋状慢慢地向下兜起大大的圈子并且圈子渐渐地变得越来越窄。那着了火的庞大机身吐着桔红色的火舌而飞机的后部则火光闪闪就像拖着一条长长的、波动不已的、由火和烟形成的斗篷。天空中开始出现了降落伞一、二、三——四顶降落伞接着这架飞机由转圈变成了高的旋转然后就一路向下栽去直落地面像一大片彩色皱纹纸似的在那堆熊熊烈火中无声无息地抖动着。另一中队里的整整一个小队的飞机已经给打得散了队形。 约塞连兴致索然地叹了口气他这一天的活算是干完了。这会儿他无精打采心里极不愉快。此刻他们飞机的动机正甜美地低声吟唱着麦克沃特放慢了度慢悠悠地飞着好让他们小队里的其他飞机跟上来。这突如其来的宁静显得是如此地陌生如此地不自然好像有那么一点隐含杀机的味道。约塞连劈劈啪啪地解开了防弹衣的纽扣又摘下头上的钢盔。他又叹了口气依旧感到心神不安于是便合上双眼试图让自己放松一下。 “奥尔上哪儿去了?”突然有人通过对讲机问了他一句。 约塞连一下子弹跳了起来嘴里大声地吐出了一个音节:奥尔!这一喊声里透着焦虑这一声喊也是对他们在博洛尼亚上空所遭遇到的不可思议的高射炮火袭击所作出的唯一合乎情理的解释。他猛地俯身向前扑到他的轰炸瞄准器上透过上面的有机玻璃朝下看企图找到奥尔的确切踪影。奥尔像磁铁一样会吸引高射炮火而且毫无疑问当他一天前人还在罗马的时候就在一夜间将赫尔曼·戈林所率的整整一个师从天知道的什么鬼驻扎地给吸引到博洛尼亚来了并且还将他们所射出的全部劈啪作响的炮弹都引来了。这时阿费的身体也朝前俯了过来他头盔的锋利帽边恰好砸到了约塞连的鼻梁。顿时约塞连的双眼泪水横流于是他便狠狠地咒骂起阿费来。 “他在那儿”阿费装腔作势地用悲哀的语气说一面戏剧性地指着下面一幢灰色石头农舍的牲口棚前停着的一辆装干草的大车和两匹马。“已经粉身碎骨。我想那些碎片也已荡然无存了。” 约塞连又咒骂起阿费来同时继续专心地寻找着。他心里很同情他那位平日里总是欢蹦乱跳、行为古怪、生着一对龅牙的同帐篷伙伴因而为他感到恐惧感到担忧。他的那位伙伴曾经用乒乓球拍子将阿普尔比的脑袋砸开了花而这会儿他又一次让约塞连吓得灵魂出窍。最后约塞连现了一架双引擎、双舵的飞机这架飞机从一片苍翠的森林里飞了出来来到一块黄澄澄的田野的上空。 飞机的两个螺旋浆有一个变了形已经完全不转了然而飞机却还能维持适当的高度保持着正确的航向。约塞连不知不觉地低声祈祷起来感谢上帝。可随后又对奥尔感到无比的恼火不觉又破口大骂起来不过这种咒骂中既夹杂着怨恨也夹杂着宽慰。 “这个杂种!”他骂道“这个该死的长不高的红脸蛋、大脸盘、卷头、一嘴龅牙的狗杂种!” “你在说什么?”阿费问。 “这个肮脏而又该死的傻瓜侏儒这个鼓腮帮、金鱼眼、矮冬瓜、大龅牙、整天就会嬉皮笑脸、疯子一样的狗娘养的杂种!”约塞连唾沫四溅地骂着。 “什么呀?” “没什么!” “我还是听不清你说什么”阿费回答说。 约塞连缓慢而又艰难地转过身来面朝着阿费开口道:“你竖耳听着。” “我?” “你这个自以为了不得的家伙胖得像水桶专会讨好愚蠢透顶还自鸣得意……” 阿费泰然自若。他镇静地划了根火柴然后吧咯吧喀地吸着他的烟斗脸上明显地挂着一副能够包容一切、原谅一切的宽厚表情。他亲切地微笑着张开嘴准备说话。可约塞连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厌烦地将他推开了。在回机场的途中约塞连一直闭着两眼假装睡觉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听阿费说话或看到阿费了。 在简令下达室约塞连向布莱克上尉汇报了作战情况然后便和其他人等在那里;大家一直在心神不安地窃窃私语着直到奥尔最终架着飞机嘎嚓嘎嚓地出现在上空进入了他们的视野方才住口。那架飞机虽然只有一个动机是好的但仍能让奥尔神气活现地在天上飞着。大家屏住呼吸。奥尔的起落架放不下来。约塞连一直守在那里直到奥尔将机身贴着地面安全着6为止。然后他顺手偷了一辆他能见到的动机钥匙尚未拔走的吉普车一溜烟地赶回他的帐篷急切地开始打点行装。每逢紧急战斗过后他们都会有一次例行休假约塞连决定这次休假去罗马。就在当天晚上约塞连在罗马找到了露西安姻并现了她身上的那块一般人见不到的疤痕—— 扫校 16、露西安娜 他现露西安娜独自坐在盟军军官夜总会里的一张桌子旁。 那个喝得醉醺醺的澳大利亚少校把她带到了这里可是却愚蠢地把她一人撇在这里自己跑到酒吧里去找那些正在唱歌的下流伙伴了。 “好吧我来和你跳舞”还没等约塞连开口她就这么说道“不过我可不会让你同我睡觉。” “谁说过要和你睡觉?”约塞连反问。 “你不想同我睡觉?”她惊异地喊了起来。 “我不想跟你跳舞。” 她一把抓住约塞连的手把他拖到了舞池里。她的舞跳得比约塞连还要糟糕不过她随着合成的吉特巴舞曲的音乐跳得那么欢那种无拘无束的快乐劲倒是约塞连头一次见到。他们就这么跳着直到约塞连跳腻了、两条腿不听使唤了为止。他猛地一下把她拉出舞池朝着一张桌子走去。那个他原本应同她睡觉的姑娘仍旧坐在那里已经有点醉意了。只见她一只手搂着阿费的脖子身上穿的那件橘黄色的缎子衬衫依旧很不像样地半敞着露出一个高耸着的镶有花边的白胸罩一个劲地在同赫普尔、奥尔、基德·桑普森和亨格利·乔**说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就在约塞连快要走到他们跟前时露西安娜冷不防用劲推了他一下使他们两人一下子远离了那张桌子这样他俩依旧单独在一起。她是一个高个子姑娘人挺朴实的浑身洋溢着活力并且还有着一头长和一张漂亮的脸蛋。总之她是一个结实丰满、讨人喜欢并且善于卖弄风情的姑娘。 “好吧”她说“我就让你为我买晚饭吧。不过我不会让你和我睡觉的。” “谁说过要和你睡觉?” “你不想和我睡觉?” “我不想为你买晚饭。” 她拖着他离开了夜总会来到大街上走下一段台阶进了一家黑市餐馆。餐馆里坐满了活泼好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迷人姑娘她们好像彼此都认识。除了她们餐馆里还有许多表情不太自然的不同国籍的军官他们都是同这些姑娘一起来的。饭菜一流可价格也贵。餐馆的走廊里到处是人似溪水一样川流不息全都是些身材矮胖、脑门秃亮的产业老板个个都喜气洋洋兴高采烈。 餐厅里面更是一片喧闹景象不时地掀起一阵阵足以吞没一切的欢快而又热烈的巨浪。 露西安娜用餐时双手并用整整一份饭三扒二扒就下了肚。吃饭时她看都不看约塞连一眼那种粗鲁的好吃劲倒使约塞连感到十分有趣。她像一匹马似的吃个不歇直到把最后一只盘子里的食物吃得一点不剩才带着一副完事大吉的样子放下手中的银餐具然后带着酒足饭饱之后那种蒙蒙胧胧的、餍足了的神态懒洋洋地靠到了椅子里。她心满意足面带着微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面多情地用能让人酥的眼神盯着约塞连。 “好吧乔”她快活地说闪亮的黑眼睛里闪现着娇媚和感激之情。“现在我就让你和我睡觉吧。” “我叫约塞连。” “好吧约塞连”她有点抱歉地柔声笑着答道“现在我就让你和我睡觉吧。” “谁说过要和你睡觉啦?” 露西安娜愣住了。“你不想和我睡觉?” 约塞连用力点了点头大笑着一只手突然从她的衣裙下插进去。姑娘大吃一惊随即明白过来了。她赶忙将两条腿从约塞连的身边移开屁股也转了过去。她又惊又窘脸羞得通红连忙将裙子拉下一本正经了起来还不住地侧目看看餐馆的四处。 “我会让你和我睡觉的”她审慎地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任性。“但不是现在。” “我知道。等我俩回到我的房间才行。” 那姑娘摇了摇头不信任地看着他两个膝盖依旧并得紧紧的。“不行我现在必须回家了回到我妈身边去因为我妈不喜欢我跟当兵的一起跳舞也不喜欢我让他们带我去吃饭。要是我现在还不回家她会生气的。不过你可以把你住的地方写下来给我。明天一早在我去法军办事处上班之前我先到你的房间来同你聚聚。 知道吗?” “废活!”约塞连愤怒而又失望地叫了起来。 “废话是什么意思?”露西安娜带着一副茫然的神情问。 约塞连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最后他用一种心平气和的语调温和地答道:“这话的意思是说下面不管你想要我带你去什么鬼地方我都愿意把你护送到那里这样我就可以在阿费把他找到的那个漂亮妞带走之前赶回那家夜总会免得错过向她打听的机会。兴许她有个像她那样的姨妈或朋友呢。” “走吧?” “快快。”他温和地嘲弄她说“妈妈在等着呢还记得吗?” “对对妈妈。” 于是约塞连就让这姑娘拽着他在罗马这迷人的春夜中走了大约有一英里来到了一个混乱不堪的公共汽车站。那里到处充斥着汽车喇叭声红黄色的交通灯闪个不停汽车司机们骂人的咆哮声不绝于耳。这些胡子拉碴的司机将那些不堪入耳、令人汗毛直竖的脏话像泼水似地朝彼此的身上泼去朝他们的乘客和一小群与他们毫不相干的行人身上泼去。这些行人在街上随意溜达因而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起先这些行人并不理会司机们的咒骂直到汽车撞到了他们的身上这才朝司机破口大骂起来。露西安娜上了一辆绿色的小型汽车后不见了。约塞连这才以最快的度一路赶回那家“卡巴莱”赶回到那个两眼模糊、满头金褪了色、穿着敞怀的桔红色绸衬衣的女郎身边。这位女郎似乎迷恋上了阿费但约塞连一边跑一边在拼命祈祷但愿她有一个性感十足的姨妈或者有一个同样性感的女友、姐妹、表姐妹不然她妈也行只要她们同她一样淫荡一样堕落就行。这个女人是个放荡、粗鲁、俗气、不知廉耻并且很会刺激男人**的妓女:要不是刚才的事她是绝对合约塞连的胃口的因为几个月以来他一直渴望着能有这么一个女人一直在心里崇拜着这样的女人。今天他还真找到了这样的女人。这个女人喝酒自己付帐有一辆自己的汽车和一套公寓另外她还有一只橙红色的浮雕宝石戒指上面用十分精细的工艺刻着两个人形——一对**躺在一块岩石上的少男少女。看了这幅雕像亨格利·乔马上就昏了头。只见他先是惊讶地哼了一声然后一下子跳了起来接着又用一只脚使劲地扒着地板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他想要得不得了几乎都要跪下了。尽管他提出把他们口袋里的所有钱外加上他的那架精密的黑色照像机都付给她可那姑娘就是不肯将那枚戒指卖给他。她对钱和照像机都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事就是私通。 等约塞连赶到那里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走了。他们所有的人也都走了他只好从那儿走出来满怀渴望、无精打采地挪着步子穿过一条又一条黑乎乎、空荡荡的大街。平时约塞连独自一人时并不常感到孤独可此时他出于对阿费的强烈的嫉妒感到很孤独。他明白此时此刻阿费正同那个很合他约塞连胃口的姑娘一起躺在床上呢。他同时也清楚只要阿费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同那两个身材苗条的迷人的贵族女人干那种事。那两个女人即那位美丽而富有长着一头黑和两片湿润、性感的红唇的伯爵夫人和她那个同样美丽、富有也长着一头乌的儿媳就住在他们楼上的那套公寓里。每当约塞连有了**的欲念一想到了她俩这种**顿时就增强了若干倍。就在回军官公寓的这一路上约塞连疯狂地爱上所有这些女人。他爱露西安娜爱那个穿绸衬衫、敞着怀、淫荡而又迷人的姑娘爱那位美丽、富有的伯爵夫人和她那个同样美丽、富有的儿媳这两个女人平时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甚至都不让他同她们**。她俩特别喜欢内特利在内特利面前就像两只温顺的小猫;对阿费尽管是被动的倒也很听他的话。然而她们却认为约塞连是个疯子因此每当他向她们提出下流的要求或当她们从楼梯上经过他试图抚摸她们时她俩总是带着厌恶和蔑视的神情从他的身旁躲开。她俩的舌头和嘴巴是那么柔软那么伶俐吐出来的话却是那么尖刻就像是两个圆溜溜、热乎乎的李子甜兮兮粘乎乎、还有一点臭味。总之她俩是两个级尤物。她们都有风度约塞连并不很清楚何为风度但他知道她们有风度而他却没有并且明白她们也知道这一点。约塞连一边走一边在头脑中想象着那两个女人身上穿的内衣的样子:她们的内衣可能是墨黑色或者是乳光的柔和的深粉红色紧紧地贴在她们那显示出女性特征的柔软部位上轻如薄纱柔软滑亮边缘处缀满了花边上面散着娇嫩的肌肤透溢出的撩拨人的香气;香味扑鼻的洗浴盐化成了一个越变越大的云团从她们那蓝白色的**上升腾而起。想到这些他不禁又一次强烈地希望自己能处在阿费的位置上这样的话他这会儿正在同那个浑身充满了活力、喝得醉醺醺的妓女做*爱呢。同这个女人他可以怎么下流就怎么干只要能泄兽欲得到快活就行尽管这个妓女对他毫无兴趣以后根本不会再想起他了。 哪知待约塞连回到公寓的时候阿费早就回来了。约塞连呆呆地盯着阿费既困惑又惊讶。这种感觉同当天上午在博洛尼亚上空阿费不怀好意、令人费解地硬赖在机头里不肯离去时给约塞连的感觉一模一样。 “你在这儿做什么?”他问。 “对是该问问他!”亨格利·乔气忿忿地喊道“让他告诉你他都干了些什么。” 基德·桑普森夸张地长叹了一声用大拇指和食指做成一把手枪的样子将自己的脑袋打开了花。赫普尔嘴里在使劲地嚼着一大团泡泡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切他那张乳臭未干的十五岁娃娃的脸上挂着一副茫然的表情。阿费悠然自得地对着自己的手心磕打着他的那只烟斗一边晃着肥胖的身体自我欣赏地来回踱着方步。显然他为自己造成的这场骚动而感到洋洋自得。 “你没有同那位姑娘一起回家?”约塞连问他。 “噢当然罗我跟她一起回去了”阿费答道“你总不至于认为我会让她独自一人摸回家去吧?” “她没让你陪她?” “哦她要我陪她了没错。”阿费抿嘴一笑。“你用不着为好人老阿费操心。不过我可不想因为她多喝了几杯就乘机去占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子的便宜。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谁说你想占她的便宜了?”约塞连诧异地斥责阿费道“她一心想干的事就是找个人跟她上床睡觉。她整个晚上说个不停的就是这件事。” “那是因为她的头脑有点不做主了”阿费解释说“但是我稍稍说了她几句使她清醒了一些。” “你这个杂种!”约塞连喊了一声随后便疲惫地瘫坐在基德·桑普森身旁的一张长沙上。“既然你不想要她干吗不把她让给我们当中随便哪一个呢?” “你看出来没有?”亨格利·乔问“他有点不正常。” 约塞连点了点头好奇地望着阿费。“阿费跟我说说。你是不是从不搞这些女人?” 阿费带着自负的逗乐神情再次抿着嘴笑了起来。“噢我当然搞她们。别为**心。但我从不搞正经的姑娘。我知道哪些姑娘可以搞哪些姑娘不可以搞所以我从不搞正经的姑娘。这个姑娘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你能看出来她家挺有钱的。嗨我甚至让她把她的那枚戒指扔到车窗外面去了。” 听到这话亨格利·乔的心里痛苦难当只见他尖叫一声跳了起来。“你干的什么事?”他尖叫着说“你干的什么事?”他举起两只拳头开始对着阿费的双肩和双臂没命地乱捶气得几乎要哭出来。 “你干出这种事来我真该把你宰了你这个卑鄙的杂种。他是个邪恶的人他就是这种人他一肚子的坏心眼不是吗?他是不是一肚于的坏心眼?” “坏得不能再坏了”约塞连表示同意。 “你们这些家伙在说些什么呀?”阿费问真的有些困惑不解。 为了保护头他的臂膀呈椭圆形构成一个缓冲隔离垫将脸塞在里面。“哎行了乔”他央求道一边有点不自在地笑了一下。“别再打我了行吗?” 可是亨格利·乔就是不肯住手最后还是约塞连抓住了他连推带搡地将他弄到他的房间里。然后约塞连无精打采地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脱了衣服上床睡觉了。一会儿工夫天就亮了有人正在推他。 “你干吗要弄醒我?”他抱怨他说。 原来是米恰拉就是那个生性愉快、相貌丑陋、脸色灰黄、长得皮包骨头的女佣人。她来叫醒他是因为他有客人来访来人这会儿就等在门外。露西安娜!他简直不敢相信。米恰拉离去以后房间里就只有露西安娜一人同他在一起了。她显得可爱、健康、体态优美。尽管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怒气冲冲地皱着眉看着他然而她周身却散和流动着一种压抑不住的、令人感到亲切的活力。她站在那里就像一尊青春女神巨像两条硕大的圆柱形的双腿叉开着脚上穿着一双有着楔形后跟的白色高帮鞋上身穿着一件漂亮的绿色上衣手里不住地晃动着一个又大又扁的白色皮革手袋。约塞连从床上一跃而起伸出双手想抓住她可就在这时她使劲抡起手袋朝着他劈脸就是一下。约塞连头晕眼花踉踉跄跄地向后退着直退到手袋打不到的地方大惑不解地用手捂着火辣辣的面颊。 “蠢猪!”她恶狠狠地咒骂着约塞连两只鼻孔一翕一张的脸上挂着极端厌恶的神情。 她用轻蔑、厌恶的语气恶狠狠地从喉咙间挤出一句脏话然后大步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使劲拉开了三扇高大的竖窗顿时灿烂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就像提神壮体的滋补剂一样洪水般地涌进房间驱尽房间里令人窒息的空气。她将手袋搁在一张椅子上开始清理房间从地板上和橱顶上拾起他的东西将他的袜子、手帕和内衣一古脑地扔进梳妆台的一只空抽屉里把他的衬衫和长裤挂进壁橱。 约塞连从卧室跑进盥洗室去刷牙。他洗手洗脸梳头打扮。等他回屋时房间里已是整整齐齐露西安娜也快脱好衣服了。她表情轻松。她取下耳坠放在梳妆台上然后光着脚轻轻地走到床边身上只穿了一件刚刚盖住臀部的粉红色人造丝无袖女衫。她细心地将整个房间环视了一遍看看在整洁方面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然后才掀起床罩伸展开四肢舒舒服服地在床上躺下脸上露出一种狡黠的期待神情。她沙哑地笑了一声满怀渴望地朝他点头示意。 “现在”她耳语般地宣布同时急切地向他伸出双臂“现在我可以让你和我睡觉了。” 她胡编乱造地告诉他说她只在一次周末同她在意大利军队中服役的未婚夫上过床后来他就被打死了。结果下面生的事证实了她说的都是真话因为几乎约塞连刚一开始干那事的时候她便大喊一声“完事了吗?”约塞连也感到纳闷为什么自己没停下来直到他“完事了”才向她解释其中的原委。 他为他们两人各点了一支烟。她对他浑身上下晒成的那种黑黝黝的肤色很是着迷。而他则为她不肯脱下那件粉红色的无袖女衫而感到不解。这件衣服裁剪得就跟男式汗衫背心差不多上面带有窄窄的背带。穿着它正好可以遮住她背上的那条看不见的疤痕尽管约塞连设法让露西安娜告诉了他她身上有这么一个疤但她却不肯让他看。这条残破的疤痕从她肩呷骨中间的小窝开始一直通到她脊椎骨的末端当约塞连用指尖顺着疤痕抚摸时她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像一块优质钢那样硬邦邦的。想到她在医院里度过了许多个备受折磨的夜晚约塞连的心痛得都缩了起来。她每天得服药否则就疼痛难忍;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诸如乙醚、人体排泄物、消毒剂等无法消除的气味、以及人的皮肉坏死腐烂时出的臭味。到处都有穿白大褂、胶底鞋的人在走来走去走廊里整夜闪烁着幽暗可怖的灯光。她是在一次空袭中受的伤。 “在哪儿?”他问。他带着疑虑屏住呼吸。 “在那不勒斯。” “是德国人干的?” “是美国人。” 他的心都要碎了一下子坠入了情网。他想知道她肯不肯嫁给他。 “你疯了。”她高兴地笑了笑对约塞连说。 “为什么说我疯了?”他问。 “因为我不能结婚。” “你为什么不能结婚?” “因为我已经不是个处*女了”她回答说。 “那和结婚有什么关系?” “谁会娶我呢?没人肯要一个已不是处*女的姑娘。” “我要我要娶你。” “但我不能嫁给你。” “你为什么不能嫁给我呢?” “因为你疯了。” “为什么说我疯了?” “因为你想娶我。” 约塞连感到既不解又好笑不禁皱眉问道:“你不肯嫁给我是因为我疯了但又说我疯了是因为我想娶你你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 “你才疯了!”他大声对她说。 “为什么?”她气愤地大叫着反问他随即又气冲冲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两只甩不掉的、圆溜溜的**在粉红色的女衫下一起一伏煞是好看。“我怎么疯了?” “因为你不肯嫁给我。” “笨蛋!”她又一次大声地回了他一句同时夸张地用手背在他的胸脯上响亮地打了一下。“我能嫁给你!你不明白吗?我不能嫁给你!” “噢当然啦我明白。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嫁给我呢?” “因为你疯了。” “我怎么疯了?” “因为你想娶我。” “那是因为我要娶你。亲爱的我爱你。”他解释说然后轻轻地将她拉下来重新躺在枕头上。“我非常爱你。” “你疯了”她喃喃地答道心中感到很高兴。 “为什么?” “因为你说你爱我。你怎么可以爱一个已不是处*女的姑娘呢?” “因为我不能娶你。” 她猛地一下弹坐起来勃然大怒样子怪怕人的。“你为什么不能娶我?”她质问道如果他的回答中有什么侮辱她的地方就准备再给他狠狠的一击。“就因为我不是处*女了吗?” “不不是的亲爱的。是因为你疯了。” 有好一阵子她茫然而又忿恨地瞪着他然后猛然将头向后一仰带着一种欣赏的神情由衷地大笑起来。等她止住笑后她用一种新的赞许的眼光盯着他。由于血都涌到了脸上她那张黝黑的脸蛋丰满芬芳敏感的肌肤变得更黑了变得容光焕娇艳可爱。她的双眼变得迷离起来。约塞连掐灭了他们两人的香烟随后他们就一言不地扑进对方的怀抱纵情接吻。就在这时亨格利·乔没敲门就信步走了进来想问问约塞连是否愿意同他一起出去找小妞。 亨格利·乔一瞧见他们俩立即停下了脚步像颗出膛的子弹似地奔出了屋子。约塞连的动作更快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边开始朝着露西安娜大声嚷嚷要她赶快穿上衣服。这姑娘给惊得目瞪口呆。他粗鲁地抓住她的一只胳臂一把将她拽下床使劲一推将她推到她的那堆衣服跟前紧接着又冲到门边想赶在亨格利·乔带着照像机赶回来之前将门砰地一声关上。亨格利·乔将他的一条腿从门外硬塞了进来怎么也不肯缩回去。 “让我进来!”他在门外急切地恳求着一边疯似地拼命地扭动着身体。“让我进来!”有那么一会他停止了挣扎脸上挂着自以为能逗人开心的微笑透过门缝朝约塞连的脸上看。“我这会儿不是亨格利·乔”他热切地解释说“我这会儿是《生活》杂志的大名鼎鼎的摄影师。我拍的大照片都上大封面。约塞连我会让你成为好莱坞的大明星。那时你就会大把大把地来钱一次又一次地离婚一天到晚有一个又一个的约会。” 当亨格利·乔往后退了一点试图抢拍一张露西安娜穿衣的照片时约塞连使劲将门关上了。亨格利·乔疯似地朝着这道牢固的木头障碍起了攻击只见他先是向后退去以重新集聚力量然后再疯狂地朝前撞去。趁着这一次次攻击的间隙约塞连分几次将衣服套上了身。露西安娜已经将那件绿白相间的夏装穿上了身这会儿两手正抓着那条在腰间揉成了一团的短裙。约塞连看到露西安娜的身体马上就将永远地消失在她的那条紧身短衬裤里一股痛苦的感觉像波浪一样立即波及他的全身。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她那隆起的小腿肚将她往自己身边拽。她单腿朝前跳着接着就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上像是被浇铸在了一起。约塞连一边热烈地吻着她的耳朵和她那紧闭的双眼一边用手使劲地搓*揉着她大腿的背部。露西安娜快活地出淫荡的哼哼声可就在这时亨格利·乔用他那已虚弱不堪的身体再次朝房门起了孤注一掷的攻击差点没把他们两人撞倒在地。约塞连一把推开了露西安娜。 “赶快!赶快!”他大声地叱责她“快把你那些东西穿上!”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呀?”她大惑不解。 “快点!‘快点!难道你不懂英语快把你的衣服穿上!” “笨蛋!”她气冲冲地对他回叫道“那是法语而不是意大利语。” 亨格利·乔暂时中断了攻击为的是透过关着的门的缝隙拍照片。约塞连听见了照像机快门的咔嚓声。当他和露西安娜都收拾停当后约塞连便等着亨格利·乔的下一次冲击然后出其不意地将门猛地一下拉开。亨格利·乔朝前摔了个大跟头像一只四肢乱晃的大青蛙一样一头栽进了房间。约塞连灵活地从亨格利·乔身边跳了过去领着露西安娜出了公寓房间来到了过道里。他们一路冲下了楼梯脚步踏得震天响一边放声大笑直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每次当他们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他们那两颗乐不可支的脑袋都要互相碰撞一下。快走到楼底时他们看见内特利正往楼上去于是他俩停止了大笑。内特利脸色阴沉浑身脏兮兮的很是闷闷不乐。他脖子上的领带歪歪扭扭衬衫也皱巴巴的走路时两手一直插在裤兜里。他脸上挂着一副愧疚而又绝望的表情。 “小伙子怎么了?”约塞连满怀同情地问他。 “我又身无分文了”内特利挂着一脸勉强而又心烦意乱的苦笑答道“我该怎么办?” 约塞连也不知道他该怎么办。在过去的三十二小时里内特利一直以每小时二十美元的价格同他所崇拜的那个冷冰冰的妓女呆在一起将自己的薪水以及他每月从他那又有钱又慷慨的父亲那儿得到的数目可观的津贴花得精光。这意味着他不能再同她在一起消磨时光了。当那个姑娘在人行道上四处溜达从其他当兵的人中间拉客的时候她不许内特利在她的身旁走动。后来她察觉到他远远地一直在跟踪自己不禁勃然大怒。如果他愿意他可以不受限制地在她的公寓四周转悠可就是没有把握她是否一定在那里。 再说除非他付钱否则她什么也不会让他得到因为她对**之类的事不感兴趣。内特利是想让自己确信她不会同任何令人讨厌的家伙或同他认识的什么人上床。布莱克上尉总是坚持说他每次来罗马都能将这妓女买到手以此来折磨内特利。他总是将自己同内特利的心上人在一起的新闻告诉他详细地向他述说他是如何又一次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为的是亲眼看到内特利那痛苦难过的样子因为听了他的述说内特利总是联想到布莱克强迫她忍受了极其粗暴无礼的侮辱。 内特利脸上那种伤心绝望的样子使露西安娜的内心有所触动但她刚同约塞连踏出屋子来到外面阳光灿烂的大街上就立即粗野地开怀大笑起来因为她听见亨格利·乔在窗口苦苦哀求他们回去重新脱光衣服说他的的确确是《生活》杂志社的摄影师。露西安娜穿着她那双白色楔形高跟鞋拉着约塞连踮着脚嘻嘻哈哈地沿着人行道逃走了。她这会儿表现出的天真活泼、生气勃勃的劲头同她那天在舞厅里以及后来每时每刻所表现出来的完全一个样。约塞连快步赶上用手搂着她的腰同她一起走着一直来到街角这时她才从他的身旁走开。她从手袋里掏出一面镜子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又涂了些口红。 “你干吗不求我让你把我的名字和地址写在一张纸上这样你下次来罗马就可以再来找我了?”她向他建议。 “你干吗不让我把你的名字和地址写在一张纸上呢?”他赞同地说。 “干吗?”她好斗地质问嘴巴猛地一撇现出一个极为不屑的冷笑眼睛里闪耀着怒火。“这样你就好等我一离开就把它撕得粉碎对不对?” “谁要把它撕个粉碎?”约塞连困惑地抗议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你会的”她坚持道“我一走你就会把它撕个粉碎然后会像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似的神气活现地走开因为一个像我露西安娜这样年轻、漂亮的高个子姑娘让你同她睡了觉却没向你要一分钱。” “你准备向我要多少钱?”约塞连问她。 “笨蛋!”她激动地喊道“我并不是向你要钱。”她使劲跺了下脚怒气冲冲地扬起一只胳臂使得约塞连很害怕担心她又会用那只大手袋照着他的脸上来一下。可她并没有那么做而是在一张纸上草草地写上自己的姓名和地址然后把它塞给约塞连。“拿去”她带着挖苦的语气嘲弄他说同时还咬了一下嘴唇以抑制自己说话时声音中的微微颤抖。“别忘了别忘了等我一走就把它撕成碎片。” 随后她平静地对他笑了笑用劲握了握他的手然后一边有点遗憾地轻轻说了一声“再见”一边将身体紧紧靠在他的身上依偎了片刻然后直起身来带着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端庄、优雅的神态走开了。 露西安娜刚离开约塞连就把那张纸条撕掉了然后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心里感到自己的确像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因为一个像露西安娜这般年轻、漂亮的姑娘跟他睡了觉却没向他要一文钱。 一路上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开心不知不觉地进了红十字会大楼的餐厅直到这时他才抬眼看了一下四周现自己正同许许多多穿着各色各样奇形怪状军服的军人一起吃着早饭。突然间他的周围都是露西安娜的影子:她一会儿脱掉衣服一会儿又穿起衣服狂热地抚爱着他唠唠叨叨地同他说个不停身上依旧穿着那件同他睡觉时穿的并且不肯脱下来的粉红色人造丝无袖衫。一想到自己刚刚犯下的大错约塞连差点没被吃在嘴里的吐司和鸡蛋噎死。他竟然如此轻率地将露西安娜那细长、柔软、全部裸露在外、显示着青春活力的四肢撕成了小纸片并且还沾沾自喜地把她扔进了人行道边的下水道里去了。他这会儿就已经非常思念露西安娜了。餐厅里有那么多穿军装的人同他在一起可除了他们出的刺耳声音之外他对他们全都视而不见。他感到自己体内升起一股迫不及待的**想尽快再次同她单独在一起于是他从桌边一跃而起跑出了屋子顺着那条通向公寓的大街往回奔想从下水道里找回那些纸片然而它们早已被一个清洁工用水龙头冲走了。 那天晚上无论是在盟军军官夜总会还是在那个黑市餐馆里约塞连都没能再找到露西安娜。他记得那家黑市餐馆里闷热难当所有的家什都擦拭得晶光闪亮空气里充斥着寻欢作乐者的喧嚣那些盛着精美菜肴的巨大木盘不时地互相磕碰着还有一大群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姑娘像小鸟似的嘁嘁喳喳个不停。可是那晚他甚至连那家餐馆都没能找到。当他独自上床睡觉后他在梦里又一次忙着躲避博洛尼亚上空的高射炮火。在飞机里阿费又一次讨人嫌地赖在他的身后不肯离去斜着一双肿胀、龌龊的眼睛望着他。第二天一早他就跑到他能找到的所有法军办事处去找露西安娜可谁也弄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后来他失魂落魄地跑起来。他提心吊胆脑子里一片混乱整个失去了条理就这么失魂落魄地朝着某个地方不停地跑着。最后他跑进了士兵公寓去找那个穿着灰白色紧身内裤的矮胖女佣。他找到她的时候那女佣穿着一件颜色单调的棕色线衫和一条深色厚裙正在五楼打扫斯诺登住的房间。那时斯诺登还活着约塞连从那只蓝色行李袋上用模板印上去的白色的姓名得知那是斯诺登的房间。约塞连表现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不顾死活的疯狂只见他一跃跳过了这只行李袋一头扎进了房间。他欲火中烧踉踉跄跄地向那个女佣扑了过去还没等他倒下来那女人一把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拖着他压到自己的身上她自己也顺势后退仰面躺倒在床上。她殷勤地将他拥抱在她那松软的、能给人以无限慰藉的怀中她那张宽大的、充满野性的、令人愉快的脸上挂着真诚友好的微笑向上脉脉含情地盯着他她手上拿着的那块抹布高高地扬着就像一面旗帜。接着响起了一声清晰的、富有弹性的啪哒声原来是她为了不影响约塞连的情绪就在他们两人的身子底下将她穿的那条灰白色内裤顺着腿卷了下来。 他们完事后约塞连将钞票塞到了那女人的手里。她非常感激地拥抱了他一下他也抱了抱她。她又回抱了他接着又将他拉倒压在自己身上躺倒在床上。这次完事后约塞连又往那女人手里塞了一些钱她还没来得及再次感激地去拥抱他约塞连已经一溜烟地从房间里跑走了。回到自己的寓所后约塞连以最快的度将他的东西扔在一起又把身上剩下的所有钱都留给了内特利然后搭上一架运输机回皮亚诺萨岛去向亨格利·乔道歉因为他曾把乔关在卧室外不让他进来其实道歉是多余的因为当约塞连找到亨格利·乔的时候他正高兴着呢。亨格利·乔笑得合不拢嘴约塞连一见到他就感到不对劲因为他立即就明白了他的那股高兴劲意味着什么。 “四十次战斗飞行任务”亨格利·乔脱口宣布道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欣慰和喜悦。“上校把飞行次数又提高了。” 约塞连一下子懵了。“可我已飞了三十二次了该死的!只要再飞三次我就没事了。” 亨格利·乔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上校要求飞完四十次”他重复道。 约塞连一把将他推开直接跑进了医院—— 扫校 17、浑身雪白的士兵 约塞连直接跑进了医院决心永远呆在那儿。他已完成了三十二次飞行任务他决定不再多飞一次。当他改变了主意从医院出来后的第十天上校又把飞行任务提高到四十五次于是约塞连又跑回医院决定永远呆在医院里除了他刚刚又多飞的六次之外不再多飞一次。 由于他的肝脏和眼睛的缘故约塞连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住进医院;那些医生由于不能确诊他的肝病因此每次约塞连跟他们说他的肝有毛病时他们都不敢正视他的目光。只要他的病房里没有人真的病得很厉害他在医院里就能自得其乐。他的身体还真够结实别人得疟疾或流感他几乎连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他能忍受别人进行扁桃体切除术并且他们手术后他也不会有任何苦恼。他甚至能忍受他们的疝气和痔疮只是稍有点作呕和厌恶。 不过他也只能到这个地步而不生病。过这个地步他随时要逃走。他可以在医院里休息因为在那儿没有人指望他做什么。人们期望他在医院里不是死掉就是好起来。既然他一开始就没病好起来是很容易的。 呆在医院里要比在博洛尼亚上空或飞越阿维尼翁上空时的情景好多了当时赫普尔和多布斯在操纵飞机斯诺登奄奄一息地躺在后面。 通常医院里面的病人没有约塞连在医院外面见到的多而且医院里一般很少有人是病得很严重的。医院里的死亡率远比医院外的低是一种健康得多的死亡率。很少有人死得没有必要。人们对死在医院里这种事知道得要多得多因而死得更加干净更加井然有序。他们虽然在医院里还无法支配死神但却肯定可以让她乖乖听话。他们教她举止得体。他们虽不能把死神挡在医院之外但当她进来时她得像位贵妇人一样温文尔雅。在医院里人们死得文雅而得体。这儿没有医院外边十分常见的那种耸人听闻、野蛮丑陋的死法。他们不会像克拉夫特那样在半空中被炸得身异处不会像约塞连帐篷里的那个死人也不会像斯诺登那样在飞机的后舱里向约塞连吐露了他的秘密之后在骄阳似火的夏季被活活冻死。 “我冷。”斯诺登当时低声呻吟着。“我冷。” “好了好了。”约塞连极力安慰他。“好了好了。” 他们没有像克莱文杰那样神奇地逃入一片云层。他们没有被炸成血乎乎的肉块。他们没有被淹死没有遭到雷击没有被机器轧得血肉模糊或在山崩中被砸得粉身碎骨。他们没有在拦路抢劫中被击毙没有在强*奸中被扼死没有在酒吧里被捅死没有被父母和孩子用斧头劈死或遭上帝的某个天条的惩罚而一命呜呼。没有人窒息而死。人们因流血过多在手术室里像绅士一般死去或者在氧气帐里断了气而未吭一声。完全没有医院外边流行的那种“这会儿你见到我过会儿就见不到我”的变戏法似的事情也没有“这会儿我还在过会儿就完蛋”那种事情。这里没有饥荒或洪水。孩子们不会闷死在摇篮里或冰箱里也不会跌倒在卡车轮下。没有人被活活打死。没有人把他们的脑袋伸进开着煤气的烤箱里或跳到疾驶的地铁列车前方或像大铅锤似的带着呼呼声从旅馆窗户里骤然跌落以每秒三十二英尺的加度垂直向下最后令人胆寒地扑通一声像只装满草莓冰淇淋的羊驼呢口袋摔在人行道上鲜血淋淋粉红色的脚趾还在抽*动令人恶心地死于众目睽睽之下。 权衡再三约塞连常常还是宁愿呆在医院里尽管医院有医院的毛病。那里的护士往往好管闲事那里的规定如果执行的话很有约束性那里的管理也常常干预病人的事情。由于病人随时有可能住进来他也不能总指望有一群活泼的年轻人跟他住在同一间病房里而且文娱活动也常常没什么意思。他不得不承认随着战争的继续人们越来越靠近战场医院的情况已在逐步变坏。在战区内住院的病员情况恶化得十分明显这立即说明了战争变得越来越激烈。他越深入到战斗中心去那儿病员的情况也就越糟直到最后医院里来了那位浑身雪白的士兵除了死之外他不可能病得再厉害了而他很快就死了。 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全身上下缠着纱布绑着石膏外加一只体温表。那体温表只不过是件装饰品每天清晨和傍晚由克拉默护士和达克特护士平稳地放在他嘴巴上缠着的绷带中一个小黑洞里直到那天下午克拉默护士来看体温表时才现他已经死了。此刻约塞连回想起来觉得好橡是克拉默护士而不是那个得克萨斯人谋害了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假如她那天没来察看体温表并报告她现的情况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也许还像往常那样一直活着躺在那儿从头到脚裹在石膏和纱布里两条奇形怪状的僵硬的腿从臀部被吊起来两只奇形怪状的膀子也笔直地吊在那里四肢都绑着石膏又粗又大这些奇形怪状的、无用的四肢用拉紧的电缆线吊在半空中一些长得出奇的铅块黑乎乎地悬在他上方。那个样子躺在那儿说明他的性命也许不多了不过那可是他最后的全部生命因此约塞连觉得似乎不应该由克拉默护士来作出结束他的性命的决定。 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像块展开的、上面有个洞的绷带或者像港口里一块破碎的石块上面有一根扭曲了的锌管突出来除了那个得克萨斯人之外病房里其他的病人都是软心肠。他是那天晚上被悄悄送进病房里来的从第二天早晨他门看见他那一刻起大家就厌恶地避开他。他们神情庄重地聚集在病房的另一角用恶毒的话语和受到冒犯的口吻低声议论着他;他们反对硬把他这令人恐怖的模样塞到他们面前怨恨他那极为醒目的模样活生生地向他们提醒了那令人作呕的现实他们都害怕同一件事情:他将开始呻吟。 “如果他真的开始呻吟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那个打扮漂亮的、留着金黄色小胡子的年轻的战斗机飞行员可怜兮兮地哀叹道“那意味着他晚上也要呻吟啦因为他辨不出白天黑夜。” 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一直躺在那儿没有一点声音。他嘴巴上方那个边缘参差不齐的圆洞又深又黑一点没露出嘴唇、牙齿、上腭或舌头的迹象。唯一走到足够近的地方去看他的人就是那个和蔼可亲的得克萨斯人。他每天好几次走到离他比较近的地方同他闲谈关于多给那些正派的人投票的事。他每次开始谈话都这么一成不变地先打招呼:“你说什么伙计?感觉怎么样?”其他病人都穿着规定的栗色灯芯绒浴衣和敞开着的法兰绒睡衣避开他俩呆在一旁神情优郁地在猜想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在这儿那纱布和石膏里面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我跟你们说他没问题。”每次结束他的社交访问之后那个得克萨斯人总是这样鼓舞人心地向他们汇报。“他内部完全是个正常的家伙。只不过是他现在还有点儿怯生有点儿不踏实因为他不认识我们这儿的任何人而且也不能说话。你们干吗不都走到他面前去介绍一下自己?他不会把你们吃掉的。”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邓巴问道“他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他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并不傻。他没什么问题。” “他能听得见你说话吗?” “嗯我不清楚他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但我肯定他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嘴巴上的那个洞有没有动过?” “咳这是个什么怪问题啊?”那个得克萨斯人不大自在地问道。 “如果那个洞根本不动你怎么知道他在呼吸呢?” “你怎么知道那是个男的?” “他脸上的绷带下有没有纱布块盖在眼睛上?” “他有没有动过脚趾头或手指尖?” 那个得克萨斯人退却了自己也越来越糊涂了。“好了这是些什么怪问题啊。你们这些家伙肯定都疯了或傻了。你们为什么不走到他跟前和他认识一下?他真的是个挺好的家伙我跟你们说。” 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与其说是个活生生的人还不如说更像个已制成标本、消过毒的木乃伊。达克特护士和克拉默护士使他保持得干干净净。她们常用一只短柄小刷轻刷他的绷带用肥皂水擦洗他手臂上、腿上、肩膀上、胸脯上和骨盆上的石膏。她们用装在一个圆听里的金属抛光剂给一根从他的腹股沟处的石膏板上伸出来的暗淡的锌管涂上淡淡的一层光。她们还用湿抹布每天几次擦去两条细细的黑橡胶管上的灰尘。这两条管子从他身上一进一出连着两只塞住的大口瓶其中一只吊在他床旁边的一根柱子上瓶中的药液通过他手臂上的绷带中的一个缝隙不断地滴进他的体内;另一只瓶则放在地板上几乎看不见的地方通过那根从他腹股沟处伸出来的锌管把液体排掉。这两个年轻的护士一刻不停地擦着那两只玻璃瓶。她俩为自己所做的杂务活而感到自豪。在她们两人中克拉默护士更为细心。她是位身材修长的姑娘漂亮但不性感长着一**康却不迷人的脸庞。克拉默护士的鼻子娇小可爱脸上的皮肤光泽耀人透露出青春的气息脸上星星点点地生着一些动人、然而却让约塞连讨厌的小雀斑。她被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深深打动了。她那双善良的、淡蓝色的、又大又圆的眼睛常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涌出巨大的泪珠那眼睛真让约塞连受不了。 “你怎么知道他在那里面?”他问她。 “你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她气冲冲地回答。 “嗯你怎么知道你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是他。” “谁?” “谁在那些绷带里就是谁。你也许真的在哭其他什么人。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 “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克拉默护士嚷道“好了快回到床上去别再拿他开玩笑啦。”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任何人都可能在那里面。因为我都知道那甚至有可能是马德。” “你在说什么呀?”克拉默护士声音颤抖地恳求他说。 “也许那就是死人呆的地方。” “什么死人?” “我的帐篷里就有个死人没有人能把他扔出去。他的名字叫马德。” 克拉默护士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眼巴巴地转向邓巴求助。 “叫他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吧”她乞求道。 “也许里面没有人”邓已帮腔似地暗示说“也许他们只是把这些绷带送到这儿来开个玩笑。” 她惊恐地从邓巴身边退开。“你疯了”她一边喊着一边用哀求的目光四下张望。“你们两个都疯了。” 这时达克特护士出现了把他们都赶回到他们自己的床上去而克拉默护士则为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更换了塞住口的瓶子。为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换瓶子是件毫不费力的事因为那些相同的、清澈的液体一遍又一遍地滴进他的体内没有明显的损耗。当那只盛着滴入他手臂内的液体的瓶子差不多要空了的时候那只放在地板上的瓶子就快要满了只要把那两只瓶子从它们各自的管子上拿开并很快换个位置这样液体就又能滴入他的体内。换瓶子这件事对其他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但却使那些看着这些瓶子大约每小时被更换一次的人受不了他们对这一程序感到迷惑不解。 “他们干吗不把两只瓶子连起来去掉那个中间的人呢?”那个刚同约塞连下完棋的炮兵上尉问“他们到底需要他干什么?” “我不晓得他做了些什么要受这份罪”那个得了疟疾、屁股上曾被蚊子叮过一口的二级准尉在克拉默护士察看过体温表并现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已经死了之后这样哀叹道。 “他打过仗”那个留着金黄色小胡子的战斗机飞行员猜测说。 “我们都打过仗”邓巴反驳说。 “我就是那个意思”那个得疟疾的二级准尉继续说“为什么是他?这种奖惩制度好像没什么逻辑。看看我的遭遇。要是我那次在海滩上放纵五分钟之后得了梅毒或淋病而不是被那该死的蚊子叮了一口我倒觉得还有点公平。可怎么会得疟疾?疟疾?谁能解释私通的结果会是疟疾?”那个二级准尉摇了摇头惊讶得无话可说。 “我的情况怎么样呢?”约塞连说“在马拉喀什我有天晚上从帐篷里出来去买块糖不想那个我以前从未见过的6军妇女队队员悄悄把我引进树丛里于是就得了该你得的那种淋病。我的的确确是想去买块糖但谁能拒绝那种事呢?” “那听起来是像该我得的淋病不错”那准尉赞同他说“可是我还是得了别人的疟疾。就这一次我真想看到所有这些事情都能改正过来每个人该得到什么就得到什么。这也许能使我对这个世界有几分信心。” “我得到了别人的三十万元钱”那个留着金黄色小胡子的年轻、漂亮的上尉战斗机飞行员承认说“我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就开始混日子。我靠欺骗的方法从预备学校一直混到大学毕业;从那以后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跟漂亮妞睡觉她们还以为我会做个好丈夫呢。我压根儿就没什么雄心大志。战争结束之后我想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找个比我还有钱的姑娘结婚同更多的漂亮妞睡觉。那三十万块钱是在我出生前由我的一个祖父辈的亲戚留给我的他做国际生意了财。我知道我不配得到这笔钱但我要是不拿我就不是人。我不知道这钱真正该归谁。” “也许该归我父亲”邓巴推测说“他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也没有挣到足够的钱来送我姐姐和我上大学。他现在已经死了所以你完全可以留着这笔钱啦。” “现在只要我们能找到我得的疟疾应当归谁我们的问题就都解决了;这并不是因为我要跟疟疾作对只要能尽快逃避工作得疟疾跟得其他病都一样。只是我觉得这事不公平。干吗要我患上别人的疟疾而你又染上我的淋病呢?” “我还不止得了该你得的淋病呢”约塞连跟他说“由于你那个淋病我不得不一直执行战斗飞行任务直到他们把我打死为止。” “那这事就更糟了。这件事情里有什么公正可言?” “两个半星期之前我有个朋友叫克莱文杰他总认为这事挺公正的。” “这是最公正的事啦。”克莱文杰当时得意扬扬地拍着手高兴地笑着。“我不禁想起欧里庇得斯的《希波吕托斯》。在那个剧里由于忒修斯早年生活放荡他儿子便信奉禁欲主义这便导致了把他们都毁灭掉了的悲剧。即使没有别的事那件与6军妇女队员的插曲也该让你知道风流好色的恶果。” “它让我知道了糖果的恶果。” “你难道看不出你现在处境尴尬你自己并非完全没有责任吗?”克莱文杰接着说一点也不掩盖他的兴致。“如果不是你染上花柳病在非洲那边的医院里躺了十天的话你也许在内弗斯上校被打死之前也就是说在卡思卡特上校来接替他之前就按时完成了你的二十五次飞行任务现在已被送回家了。” “你怎么样?”约塞连以问代答“你在马拉喀什从未染上淋病而你也一样处境尴尬嘛。” “我不知道”克莱文杰假装有点关切地招认说“我想我这一生中一定干了什么非常坏的事。” “你真的相信那种事情吗?” 克莱文杰笑了起来。“不当然不相信。我只是想和你逗逗乐。” 对约塞连来说危险多得数不胜数。比如说有希特勒、墨索里尼和东条他们都极力想杀掉他;还有那个队列狂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和那个留着两撇粗大的八字胡、狂热地盲目相信因果报应的胖上校他们也都想弄死他;还有阿普尔比、哈弗迈耶、布莱克和科恩;还有克拉默护士和达克特护士他几乎可以肯定她们都盼他死;还有那个得克萨斯人和那个罪犯调查部的官员对这两人他也毫无疑问;还有世界各地的酒吧招待、砖瓦匠和公共汽车售票员他们也都希望他死;还有那些房东和房客、叛徒和爱国者、行私刑的人、吸血鬼和走狗他们全部一心想谋害他。就是在执行飞往阿维尼翁的任务时斯诺登向他泄露了秘密——他们千方百计想杀死他:而斯诺登当时是在飞机的后舱里把这个秘密泄露出来的。 还有淋巴腺也有可能要他的命;还有肾脏、神经束膜和神经膜细胞;还有脑瘤;还有何杰金氏病、白血病、肌萎缩性侧索硬化;还有上皮组织再生性红斑滋生癌细胞;还有皮肤病、骨科病、肺病、胃病、心脏病、血液病和动脉血管病;还有头部疾病、颈部疾病、胸部疾病、大小肠疾病、胯部疾病甚至还有脚病;还有几十亿个勤劳的人体细胞在维持他的生命和庭康的复杂的工作中像默默无闻的牲口一样不分昼夜地进行氧化作用而它们中任何一个都是潜在的叛徒和敌人。疾病是如此之多如果有谁像他和亨格利·乔那样经常去考虑它们那这个人的脑袋瓜一定是有毛病了。 亨格利·乔搜集了一大堆不治之症的名称并把它们按字母顺序排列起来这样他就能很快找到他想要担心的任何疾病。每当他把某种疾病的名称摆错了位置或当他无法把它加进他的疾病名单里去时他就会变得心神不安浑身冷汗地跑去向丹尼卡医生求援。 丹尼卡医生在处理亨格利·乔的事情时总会来向约塞连求援。 “说他得了尤因氏瘤”约塞连向医生建议说“还说他得了黑素瘤。 亨格利·乔喜欢旷日持久的病不过他更喜欢暴性疾病。” 丹尼卡医生从未听说过这两种病。“你怎么能记得住这么多那样的病?”他带着职业性的崇高的敬慕问道。 “我在医院里读《读者文摘》知道的。” 约塞连有那么多疾病要担心有时他真想永远呆在医院里度过余生:四肢平展地躺在氧气帐里一群专家和护士一天二十四小时坐在他的病床的一边等待着病情生恶化;在病床的另一边至少有一名外科医生拿着刀做好了准备一旦需要随时准备冲上前来开始手术。比如说动脉瘤要是他得了主动脉瘤不采取这样的措施他们又怎能及时医治他呢?尽管约塞连像讨厌任何人一样讨厌外科医生和他的手术刀他还是觉得呆在医院里面要比呆在医院外面安全得多。在医院里他可以随时大声叫喊人们至少会跑过来想办法帮他;而在医院外面如果他对所有他认为每个人都该大声叫喊的事情大叫大喊人们会把他关进监狱或者把他送进医院。他想对其大声叫喊的东西之一就是外科医生的手术刀那刀几乎肯定在等待着他和其他所有活得够长的、可以死去的人。他常常想弄明白他怎样才能辨认出初起的风寒、烧、剧痛、隐痛、打嗝、打喷嚏、色斑、嗜眠症、失语、失去平衡或者记忆力衰退那预示着不可避免的结局的不可避免的开始。 他还担心当他跳出梅杰少校的办公室再去找丹尼卡医生时丹尼卡医生仍旧拒绝帮助他。他的担心是对的。 “你以为你得了什么可以担心的病了吗?”丹尼卡医生问道说话间抬起他那低垂在胸前、黑梳得一尘不染的头两只满是泪水的眼睛愤怒地盯了约塞连一会儿。“我怎么样呢?我的宝贵的医疗技术在这个该死的岛上白白地荒废了而其他的医生却在挣大钱。 你以为我喜欢日复一日地坐在这儿拒绝帮助你吗?如果我是在国内或在像罗马这样的地方拒绝帮助你我倒不特别在乎。但在这儿向你说不对我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么就别说不。让我停止飞行。” “我不能让你停飞”丹尼卡医生嘟嚷道“这话得告诉你多少遍?” “你能。梅杰少校跟我说你是飞行中队里唯一能让我停飞的人。” 丹尼卡医生惊得瞠目结舌。“梅杰少校跟你那么说的?什么时”候?” “我在壕沟里同他交涉的时候。” “梅杰少校是那么跟你说的?在一个壕沟里?” “他是在我们离开壕沟跳进他的办公室后跟我说的。他叫我不要跟任何人说是他告诉我的所以请你不要乱嚷嚷。” “为什么是那个卑鄙、诡计多端的骗子!”丹尼卡医生喊道“他不应该告诉任何人。他有没有告诉你我怎样才能让你停飞?” “只要填写一张小纸条说我已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把它送到大队部就行了。斯塔布斯医生一直让他的中队里的人停飞你为什么不能呢?” “斯塔布斯让那些人停飞之后他们的情况又怎么样呢?”丹尼卡医生冷笑着反驳说“他们马上被恢复战斗状态不是吗?而他也现他自己处于困境。当然我也可以填写一张说你不适合飞行的纸条让你停飞。但是有一条规定。” “第二十二条军规?” “是的。假如我取消你的战斗任务还得大队部批准而大队部是不会批准的。他们会立即让你回到战斗岗位上去。那么我又会在什么地方呢?也许在去太平洋的路上不行多谢你啦我不想为你去冒险。” “难道这不值得一试吗?”约塞连争辩道“皮亚诺萨岛有什么好呢?” “皮亚诺萨岛糟透了但它却比太平洋好。要是用船把我运到某个文明达的地方在那儿我时不时可以赚一二块打胎的钱我倒不会在乎。然而在太平洋却只有丛林和季风。我在那儿会烂掉的。” “你在这儿也会烂掉的。” 丹尼卡医生突然起怒来。“是吗?不过至少我会活着走出这场战争这比你所要做的一切都强。” “那正是我想跟你说的嘿。我求你救我一命。” “救命不是我的职责”丹尼卡医生绷着脸驳斥道。 “什么是你的职责?” “我不知道我的职责是什么。他们告诉我的就是要坚持我的职业道德决不作证去反对另一个医生。听着你以为你是唯一有生命危险的人吗?我怎么样呢?医疗帐篷里那两个为我工作的庸医至今还查不出我有什么病。” “可能是尤因氏瘤”约塞连嘲讽地咕哝说。 “你真的那么认为?”丹尼卡医生害怕得嚷起来。 “噢我不知道”约塞连不耐烦地回答“我只知道我不想再执行任务了。他们不会真的枪毙我吧是吗我已经飞了五十一次。” “你为什么不至少完成五十五次飞行任务再做决定呢?”丹尼卡医生劝告说“你成天抱怨可你一次也未完成过任务。” “我怎么能完成呢?每次我快要完成的时候上校又把飞行次数提高了。” “你从未完成任务是因为你老是不断地进医院或者离队去罗马。假如你完成了五十五次飞行任务然后再拒绝飞行你的处境就会有利得多。那样我也许会考虑我能做点什么。” “你能保证吗?” “我保证。” “你保证什么呢?” “如果你完成你的五十五次飞行任务再让麦克沃特把我的名字登入他的飞行日志中让我不用上飞机就可以拿到我的飞行津贴我保证我也许会考虑做点什么帮助你。我害怕飞机。你有没有看到三周前生在爱达荷州的那次飞机坠毁的报道六个人送了命。太可怕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我每月飞行四小时才能拿到飞行津贴。难道用不着担心死在飞机坠毁中我要担忧的事就不够多吗?” “我也担心飞机坠毁事故”约塞连跟他说“你不是唯一担忧的人。” “是啊不过我还很担心那个尤因氏瘤”丹尼卡医生虚夸道“你看我的鼻子一直不通身体总觉得冷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搭搭我的脉。” 约塞连也担心尤因氏瘤和黑素瘤。到处都潜伏着灾难多得数不胜数。当他想到有那么多疾病和可能生的事故时刻威胁着他而他却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他着实吃惊不小。每一天他所面临的都是新的一次战胜死亡的危险使命。他已经这样活了二十八年了—— 扫校 18、看什么都是两个图像的士兵 约塞连身体非常健康这得归功于体育锻炼、新鲜空气、伙伴的精诚合作以及他所具有的良好的运动家的道德风范。可是自从他想到进医院这一主意以后那就意味着他得远离这一切。一天下午当洛厄里基地的体育教官命令所有人员原地解散做健美体操的时候士兵约塞连却去了医疗所他报告说他的右腹部位有些疼痛。 “拍拍它”正在玩纵横填字游戏的值班医生对他说。 “我们不能叫他拍”一名下士说“对于腹部疾病刚刚出台了一条新规定。我们得把病人留下来观察五天因为他们其中有许多人在我们叫他们拍打过腹部之后正慢慢地死去。” “好吧”医生咕哝道“把他留下来观察五天然后再让他拍。” 他们把约塞连的衣服拿走了让他住进一间病房。病房里没有人在他附近打呼噜他很高兴。第二天早晨一位年轻的英国实习医生匆匆走进来询问他的肝脏情况他实际上给了约塞连很大的帮助。 “我想是我的阑尾疼”约塞连对他说。 “阑尾疼有什么用”那英国人洋洋自得地以专家的口气断言道“如果是你的阑尾出了毛病我们可以把它割了很快就可以让你回到战斗岗位上去。但是要是你来跟我们说肝有问题那倒可以糊弄我们几个星期。你知道肝对我们来说可是个摸不着边际的、令人讨厌的神密玩意儿。你如果吃过动物肝脏就明白我的意思了。我们今天已经相当肯定肝是存在的而且当它按照正常的情况运行时我们对它的功能也比较了解。出这一范围我们真的是一无所知了。说到底肝究竟是怎么回事?比如说我的父亲死于肝癌可直到临死前他一生中从未生过一天病从未感到过有半点的疼痛。从某种意义上说那太便宜他了因为我恨我的父亲。要知道他把我母亲当成了泄欲工具。” “一个英国医官来这儿值勤做什么?”约塞连想弄明白。 那个医官笑了起来。“我明天早晨来看你时把一切都告诉你。 把那个该死的冰袋扔掉要不你会得肺炎死掉的。” 约塞连再也没见到他。那是有关这所医院里所有医生的有趣的事情之一。他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他们来去匆匆从此消失了。第二天代替那个英国实习医生的是一组他以前从未见过的医生他们问他有关他阑尾的情况。 “我的阑尾没有问题”约塞连告诉他们说“昨天的医生说我的肝脏有问题。” “也许是他的肝脏有问题”那个负责的白头的医官答道“他的血球指数多少?” “他还没有做过血球计算。” “立即给他做一个。像他这种情形的病人我们不能冒险。万一他死掉了我们得有理由为自己辩护。”他在带夹子的书写板上做了个记号然后对约塞连说:“在此期间把那个冰袋一直放在上面这很重要。” “我没有冰袋好放在上面。” “那么找一个吧。这附近什么地方一定有个冰袋。假如疼痛变得不能忍受告诉我们。” 到第十天时又来了一组医生他们给约塞连带来了坏消息: 他身体极为健康必须出院。在此关键时刻走道对面的一个病人开始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图像这可救了约塞连。那个病人未作任何说明突然坐在床上大叫起来。 “我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图像。” 一名护士尖叫起来还有一名护理员晕了过去。医生从四面八方跑过来有的拿着针有的拿着灯还有的拿着试管、橡皮槌和振动金属叉。他们又6续用车子推来了更多的精密而又复杂的器械。 就这一个病号不够大伙分的于是那些专家便排成一行一个接一个地轮着给他诊治。一个个火气还大得很常常是站在后面的人不客气地大声朝前面的人嚷嚷催他们快点给排在后面的人也留点机会。不久一个长着大脑门眼睛上戴着一副角质边框眼镜的上校得出了诊断结论。 “是脑膜炎”他以强调的语气喊道一边挥手让别人回去。“虽然天晓得没有丝毫的理由这么认为。” “那你为什么说是脑膜炎?”一个少校带着讥笑的口吻问道。 “为什么不是比如说急性肾炎。” “因为我是个脑膜炎医生而不是个急性肾炎医生这就是原因”上校反驳说“我可不打算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将他拱手送给你们这些摆弄肾脏的家伙。我可是第一个到的。” 最后所有的医生意见都一致了。他们一致认为他们不清楚那个看见重影的士兵出了什么毛病于是他们顺走廊把他推进了一间病房并将原病房里的其他人隔离十四天。 感恩节到了约塞连仍呆在医院里。感恩节过得很平静没有出任何乱子。唯一不好的事情是晚餐火鸡甚至火鸡也相当不错。 这是他过过的最平静的感恩节于是他立下了神圣的誓言:以后每年都要在与世隔绝的医院病房里过感恩节。他第二年就打破了他的神圣誓言这一年他是在一家旅馆的客房里过的节。那天他与沙伊斯科普夫中尉的太太进行了学者式的谈话。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太太戴着多丽·达兹的身份识别牌。尽管她同约塞连一样不太相信上帝但却像老婆教训丈夫似的口口声声责怪他对感恩节玩世不恭、毫无感情。 “我可能和你一样是个无神论者”她以自夸的口气推测道“但即便如此我也感到我们都有许多事情需要感谢上帝而且我们表现这一点也不应该感到羞耻。” “你举个例子说说有什么事情值得我表示感谢”约塞连兴趣索然地以挑战的口气说道。 “这个——”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太太一时语塞停了一会儿犹豫不决地陷入了沉思。“为我。” “咳得了吧”他嘲弄道。 她惊讶地扬起了双眉问道:“你难道不为我而感谢上帝吗?” 她气冲冲地皱起眉头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并不是非要跟你过夜不可这你知道”她摆出一副高贵的神气冷冰冰地对他说“我丈夫有整整一中队的航空军校学员他们就算是为了增加一点刺激也会非常高兴同他们队长的太太过夜的。” 约塞连决定换个话题。“你在变换话题嘛”他很策略地指出来。“我可以打睹说对于你能列出的需要感谢的每一件事我都能举出两件使人感到痛苦的事情。” “你得到了我应该表示感谢”她坚持说。 “是的宝贝。可是我又非常难过因为我再也不能跟多丽·达兹好了也不能跟我这短短的一生中将遇见并想要的成百上千的其他姑娘和女人好了就连跟她们睡一觉都不可能。” “你身体健康应该表示感谢。” “你不能那样一直保持健康应该感到痛苦。” “你还活着应该感到高兴。” “你将会死为此而怒气冲冲。” “事情可能更糟”她喊道。 “它们也许好上千倍”他情绪热烈地答道。 “你只举出一件事情”她抗议说“你刚才说你能举出两件。” “别跟我说上帝的工作是神秘的”约塞连不顾她的反对连珠炮似地继续说道“上帝没有什么特别神秘的地方。他根本没在工作。他在玩。要不就是他把我们全忘了。那就是你们这些人所说的上帝——一个土佬儿一个笨手笨脚、笨头笨脑、自命不凡、粗野愚昧的乡巴佬。天啊你对一个把像粘痰和龋齿这样的现象都必须包含在他神圣的造物体系之中的上帝能有多少尊敬呢?当他剥夺了老年人的大小便自控能力时他那扭曲、邪恶、肮脏的大脑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他到底为什么要创造出疼痛来?” “疼痛?”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太太一下抓住这个词露出得胜者的神态。“疼痛是个有用的病症疼痛警告我们:身体有了危险。” “那么危险是谁创造出来的呢?”约塞连问道。他嘲笑说:“哦他用疼痛警告我们真是大慈大悲啊!他为什么不能用只门铃或用他天上的一个唱诗班来通知我们呢?他也可以在每个人的额头正中间安一个红蓝霓虹灯装置嘛。这种事情任何一个地道的自动唱机制造商都能做得到。他为什么不能?” “人们额头中间装上霓虹灯管四处走动那样子看起来肯定很丑。” “他们疼得扭动身体或被吗啡弄得呆头呆脑看起来就肯定漂亮吗?真是个制造大错误的不朽的罪人!你想想他有的是机会和权力去认认真真做事再看看他搞的这个乱七八糟、丑陋不堪的局面他的无能几乎让人吃惊。显然他从没有见到过工资单。唉没有一个有自尊心的商人会雇用像他这样的笨蛋哪怕雇他去做个货员也不会。” 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太太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脸色变得苍白害怕地直向他做媚眼。“你最好别像那样谈论上帝宝贝”她用略带敌意的责备口气轻声警告他说“他也许会惩罚你的。” “他难道惩罚得我还不够吗?”约塞连气呼呼地咕噜道“嗨我们不能让他做了错事就这么放过他。哦不能他给我们带来这么多苦难我们不能让他逍遥法外。总有一天我会要他偿还的。我知道是哪一天。就是世界末日那天。对那天我会离他很近可以伸出手去抓住那个小乡巴佬的脖子然后——” “住口!住口!”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太太突然尖叫起来开始用她的两只拳头朝他的脑袋四周乱打一气。“你住口!” 约塞连举起一只胳膊护着头而她却在一阵狂怒中冲着他乱打一阵。过了片刻他果断地抓住她的两只手腕慢慢地使她坐回到床上去。“你到底出什么鬼这么激动不安?”他用后悔但又快活的口气疑惑不解地问她。“我以为你不信上帝。” “我是不信。”她抽泣着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但是我不相信的上帝是个好上帝是个公正的上帝是个仁慈的上帝。他可不像你污蔑的那样是个卑鄙愚蠢的上帝。” 约塞连笑了起来松开她的双臂。“咱们两人之间应多一点宗教自由”他彬彬有礼地建议道“你不信你想信的上帝我也不会信我想信的上帝。这样行了吧?” 那是他能记得的过的最荒唐的感恩节。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前一年在医院里度过的十四天平静的与世隔离的生活。但即使那段田园生活也是以悲剧结束的:隔离期满时他的身体仍旧很好于是他们再次告诉他他得出院上前线。约塞连听到这个坏消息后坐在床上喊起来: “我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图像!” 病房里又是一片混乱。专家们从四面八方奔跑过来把他围在中间进行仔细检查;他们围得那样紧他都能感觉到从不同鼻孔里呼出的湿呼呼的气息喷到他身体的不同部位怪难受的。他们用细微的光线来检查他的眼睛和耳朵用橡皮槌和振动叉敲他的双腿和双脚从他的血管里抽血并随手拿起手边的东西举到他视力所及之处让他看。 这帮医生的头头举止庄重细心体贴颇有绅士风度。他在约塞连的正前方举起一只手指问道:“你看见有几只手指?” “两只”约塞连答道。 “现在你看到几只?”医生伸出两只手指问道。 “两只”约塞连回答说。 “那么现在几只?”医生问道一只手指也没伸出来。 “两只”约塞连说。 那个医生满脸堆笑。“啊他没做假”他兴高采烈他说道“他真的看什么都是两个图像。” 他们把约塞连放在担架车上推到另外那个看东西有重影的士兵住的房间并把病房里所有其他的人再隔离十四天。 “我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图像!”当他们把约塞连推进病房时那个看什么都是两个图像的士兵叫喊道。 “我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图像!”约塞连用同样高的嗓门朝他喊道同时偷偷地朝他眨眨眼。 “有两道墙!有两道墙!”那个士兵嚷着“把墙往后移一移。” “有两道墙!有两道墙!”约塞连也喊道“把墙往后移一移。” 其中一个医生假装把墙往后推去。“这样行了吗?” 那个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图像的士兵无力地点了点头又在床上睡下了。约塞连也无力地点了点头以极其谦卑和钦佩的眼神注视着他这位室友。他知道在他面前的是位大师。他这位天才的室友显然是个值得学习和竭力仿效的人物。那天晚上他那位天才的室友死掉了约塞连断定自己跟着他已经走得够远的了。 “我看什么东西只有一个图像啦!”他赶快喊道。 又一组医生带着各种仪器噔噔噔地奔到他的病床旁边来查看是否属实。 “你看见几只手指?”带队医生伸出一只手指问道。 “一只。” 医生伸出两只手指。“现在你看见几只手指?” “一只。” 医生伸出十只手指。“现在几只?” “一只。” 带队医生诧异地转过脸望着其他医生。“他真的看什么都是一个图像!”他感叹道“我们把他治得好多了。” “而且还很及时”另一个医生评论说。这个医生后来与约塞连单独呆了一会。他与约塞连性格相似。他个头挺高长得像只鱼雷似的一嘴棕色胡子好久没有剃过了;衬衫口袋里装着一包香烟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有几个亲戚上这儿看你们来了。哦别担心”他笑着补充说“不是你的亲戚。是那个死了的小伙子的母亲、父亲和兄弟。他们大老远地从纽约赶来看望一个快要死的士兵而你则是我们手边现成的一个。” “你在说什么呀?”约塞连满腹狐疑地问道“我可不是快要死的。” “你当然要死的。我们大家都要死的。你以为你还能往哪里跑?” “他们可不是来看我的”约塞连反驳说“他们来看他们的儿子。” “他们能看到什么人就只好看什么人了。对我们来说反正是快要死的小伙子好歹都一样。对一个科学家而言所有快要死的小伙子一律平等。我给你提个建议如果你让他们进来看你几分钟我就不把你一直在撒谎说你肝有毛病的事告诉任何人。” 约塞连退得离他更远点。“你知道那件事?” “我当然知道。请相信我们。”那医生和蔼地轻声笑了笑然后又点燃了一支烟。“每次一有机会你就不断地拧那些护士的奶头怎么能让人相信你肝有毛病呢?如果你想让人相信你有肝病你得不沾女色才行。” “付那么大的代价仅仅为了活命。既然你知道我在装假为什么不告我?” “我干吗要告你?”医生有点惊讶地问道“我们大家都在一同做假。在求生的道路上只要某个同伙也愿意帮我我总是乐意帮他一把的。这些人走了这么远的路我不愿让他们失望。我很同情老人。” “但是他们是来看他们的儿子的。” “他们来得太晚了。也许他们根本看不出你不是他们的儿子。” “说不准他们会哭起来呢。” “他们很可能会哭。那是他们来的原因之一。我在门外听着要是哭得不可收拾了我就来制止他们。” “这一切听起来都有点疯了。”约塞连沉思着。“但不管怎样他们干吗要看着他们的儿子断气呢?” “我一直也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医生承认说“不过他们总是这样。哎你说怎么样?你需要做的就是在那儿躺几分钟装得像要死了似的。这个要求不太过分吧?” “好吧。”约塞连让步了。“但只能是几分钟而且你保证等在门外。”他对这个角色产生了兴趣。“喂我说干吗不用绷带把我裹起来那样效果不是更好吗?” “这听起来倒是个挺好的主意。”医生听了直鼓掌。 他们在约塞连身上裹了一卷绷带。一帮护理员给两扇窗户都装上了棕褐色的窗帘并放下窗帘使房间里显得黑乎乎、阴沉沉的。约塞连建议放些花医生马上派了一个护理员出去弄来两小束快要凋谢的花。花散出刺鼻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当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他们让约塞连回到床上躺下来。然后他们让探访者进来了。 这几位探访者带着歉意的眼神蹑手蹑脚、战战兢兢地走进病房就像是未经邀请闯入人家的不之客一样。先进屋的是悲痛欲绝的母亲和父亲然后是那位满面怒容的兄弟他是个身材矮胖、虎背熊腰的水手。这对夫妇表情呆板地肩并肩走进病房就像刚从一幅挂在墙上的既熟悉又神秘的结婚周年纪念银板照片上走下来似的。他俩身材矮小形容枯槁但却颇有自尊心。他们虽穿着深色的旧衣服但身体却似钢筋铁骨。那女人有一张椭圆形的长脸呈红棕色带着沉思的表情一头粗黑的头已经泛白从头正中截然分开简单地梳向脑后披在后颈上没有卷曲、波纹或带什么装饰。她既伤心而又心情沉重满是皱纹的嘴唇紧紧地抿着。那位父亲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穿着一套配有垫肩的双排扣西装西装太小看起来有点滑稽。他个子不高但粗壮结实满是皱纹的脸上蓄着两撇漂亮的向上翘起的小胡子。他的两只眼睛淌着粘液眼角布满皱纹。他窘迫地站在那儿一双强壮的劳动者的手抓着他的黑毡软呢帽的帽檐搁在西装翻领前那样子看起来又尴尬又凄惨。贫穷和辛劳使他俩过早地衰老了。那位兄弟像是要找人打架似的。他那白色的圆帽傲慢地斜扣在头上双手握成拳头带着一种因受到伤害而产生的好斗神色怒视着病房中的一切。 这三个人小心翼翼地朝前走来。他们紧挨在一起像去参加葬礼似的蹑手蹑脚几乎步伐一致地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直到走到床边才停下来站在那儿低着头盯着约塞连。接下来是一阵令人厌恶、使人痛苦的沉默。这沉默像是要永远持续下去似的。最后约塞连再也不能忍受了便清了清嗓子。老头儿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看起来挺糟糕”他说。 “他病得挺重爸。” “吉乌塞普”母亲喊道。她已经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青筋凸起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膝盖。 “我叫约塞连”约塞连说道。 “他叫约塞连妈。约塞连你认不得我了吗?我是你哥哥约翰。 你不认识我是谁了吗?” “我当然认得。你是我哥哥约翰。” “他真的认得出我呢!爸他知道我是谁。约塞连这是爸爸。跟爸爸说声好。” “你好爸爸”约塞连说。 “你好吉乌塞普。” “他叫约塞连爸。” “他那样子太可怕了我实在是很难过”父亲说。 “他病得挺重爸。医生说他要死了。” “我不知道要不要信医生的话”父亲说“你知道那些家伙说话是多么不可信。” “吉乌塞普”母亲又喊道声音虽低但却因为痛苦而变了调。 “他叫约塞连妈。她现在记性不大好了在这儿他们待你怎么样兄弟?他们待你还好吧?” “挺好”约塞连告诉他说。 “那就好。可别让这儿的任何人欺负你。哪怕你是个意大利人你也同这里的任何人都一样。你还有你的权利嘛。” 约塞连有些胆怯便闭上了眼睛这样他就不必再看着他兄弟约翰了。他开始感到恶心。 “瞧他现在这个样子多怕人”父亲说。 “吉乌塞普”母亲喊道。 “妈他叫约塞连。”那兄弟不耐烦地打断她。“你难道记不住吗?” “没关系”约塞连打断他说“她想叫我吉乌塞普就让她叫吧。” “吉乌塞普”她又叫了他一声。 “别担心约塞连”兄弟安慰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别担心妈”约塞连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有神父吗?”兄弟想知道。 “有的”约塞连撒谎说禁不住又一次畏缩起来。 “那就好”兄弟说“只要你需要的东西都有就好。我们大老远从纽约赶来。原来还担心不能及时赶到呢。” “及时赶来干什么?” “在你死前见你一面呗。” “那又有什么区别?” “我们不想让你孤零零地死去。” “那又有什么区别?” “他一定是神志不清了”兄弟说“他总是翻来覆去地说同一句话。” “这事情真是滑稽”老头儿说道“我一直以为他的名字叫吉乌塞普可现在我现他的名字叫约塞连。真是太滑稽了。” “妈使他高兴一点”兄弟劝她说”说点什么让他高兴高兴。” “吉乌塞普。” “不是吉乌塞普妈。是约塞连。” “那有什么区别?”母亲用同样悲伤的调子头也不抬地答道“反正他就要死了。” 她肿胀的双眼老泪纵横开始哭起来身体在椅子里缓慢地前后晃动着两只手平躺在膝盖上就像两只死去的飞蛾。约塞连担心她会大哭起来。父亲和兄弟也开始哭起来。约塞连突然想起来他们为什么都在哭于是他也开始哭起来。这时候一名约塞连从未见过的医生走进病房很有礼貌地对来访者说他们该走了。父亲挺直身体很正规地道了个别。 “吉乌塞普”他说。 “约塞连”儿子更正说。 “约塞连”父亲说。 “吉乌塞普”约塞连更正说。 “你很快就要死了。” 约塞连又开始哭起来。医生从房间的后部狠狠地朝他瞪了一眼于是约塞连便止住了哭。 父亲低下头神情庄重地接着说:“当你向天国里的那人汇报时我想要你替我给他捎句话告诉他让人年轻时就死掉是不对的。我是当真的。跟他说要是人非死不可得让他们老了再死。我要你把这话告诉他。我想他不一定知道这事不对因为他应该是大慈大悲的而这种事已经延续了好长好长时间了。行吗?” “别让上边的人欺负你”那兄弟告诫他说“哪怕你是意大利人你也不比天堂里的任何人差。” “穿暖和些”母亲说道仿佛她知道天堂里的事情—— 扫校 19、卡思卡特上校 卡思卡特上校聪明圆滑事业一帆风顺但却衣着邋遢满腹忧愁。他三十六岁走起路来步伐沉重一心想当将军。他有股子冲劲但又容易泄气;他处事泰然自若但又时常懊恼;他自鸣得意但对自己的前程又没有把握;他无所顾忌地采用各种行政计谋以博取上级的青睐但又害怕自己的计谋会弄巧成拙。他长相不错但缺乏魁力;他强壮如牛但又有些虚张声势而且还很自负。他已经开始胖为此他时常感到担忧想挥也挥不去所以长期以来他一直受着它的折磨。卡思卡特上校很自负因为他才三十六岁就成了一名带领一支战斗部队的上校军官;但他又感到沮丧因为他虽然已经三十六岁了还只不过是个上校。 卡思卡特上校不是个绝对主义者。他衡量自己的进步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拿自己同别人比较。他认为所谓优秀就是同样做一件事情至少能同与他年龄相仿但做事却更高明的人做得一样好。 一方面有成千上万和他年龄相同或者比他大的人还没爬到少校这一级这一事实使他对自己的人的才能和价值沾沾自喜;而另一方面有不少同他一般年纪甚至比他年轻的人已经成了将军这又使他产生一种失败感使他痛心疾直咬指甲那种难以抑制的急切心情甚至比亨格利·乔还要强烈。 卡思卡特上校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卷曲的黑剪得短短的尖已开始白嘴里常叼着他来皮亚诺萨指挥飞行大队前一天购买的那个装饰精美的烟嘴。他一有机会就要把那烟嘴炫耀一番而且他还学会了熟练地摆弄烟嘴的手段。他无意中现在他身体内部有一种生来就有的使用烟嘴抽烟的本领。据他所知他的这个烟嘴在整个地中海战区是独一无二的。这一想法既使他喜形于色又使他忧虑不安。他相信像佩克姆将军那样又有教养又有知识的人肯定会赞同他用烟嘴抽烟的尽管他与佩克姆将军很少见面。不过从另一个方面看他们难得见面也不是什么坏事卡思卡特上校欣慰地认识到这一点因为佩克姆将军也有可能压根就不赞同他使用烟嘴。当这样的烦恼困扰他时卡思卡特上校总强忍住呜咽真想把这个该死的东西扔掉。但是他那种不可动摇的信念使他始终未能这么做那就是:这个烟嘴一定会为他那副充满阳刚之气的军人体魄增色使他显得老练、威武、卓越群明显胜过美军中所有其他与他竞争的上校军官。不过他到底有多大把握呢? 卡思卡特上校就是这么一个不知疲倦的人一个不分昼夜地为了自己而不住地盘算着的勤劳、紧张、全身心投入的战术家。同时他又是自己的掘墓人既是一位颇具胆识的、一贯正确的外交家又总是为自己失去了众多良机而责骂自己或为自己所犯的所有错误而自怨自艾懊悔不已。他神经紧张性情急躁言语尖刻可又自鸣得意。他是个英勇无畏的机会主义者贪婪地扑向科恩中校为他提供的每一个机会可事后对自己可能遭受的不良后果又马上吓得浑身抖冷汗直冒。他极爱搜集谣言传闻十分喜欢流言蜚语。他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信以为真但对每一则消息又都不相信。他高度警觉时刻准备应付每一个信号即使对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关系和情况也极其敏感。他是个了解内幕消息的人总是可怜巴巴地想弄清正在生什么事情。他是个狂暴、凶猛、欺软怕硬的恶棍。他记得他曾不断地给那些大人物留下了可怕的不可磨灭的印象每想到这些他就伤心不已可实际上那些大人物几乎根本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活在世上。 每个人都在迫害他。卡思卡特上校凭他的才智生活在一个有时受到羞辱、有时得到荣誉、动荡不定、斤斤计较的社会里。他想象着在这个社会里他有时得到了绝对的胜利有时又遭到了灭顶的惨败。他时时刻刻都在极度的痛苦与极度的欢乐之间徘徊一会儿将胜利的辉煌业绩扩大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一会儿又把失败的严重性夸大到了惨绝人衰的地步。从未有人现他对任何事情有过疏忽。如果他听说有人看见德里德尔将军或佩克姆将军微笑或皱眉头或既不笑也不皱眉头他不找到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是决不会使自己平静的而且还老是唠叨个没完直到科恩中校来劝他不要那么紧张劝他把事情想开些为止。 科恩中校是个忠实且不可缺少的助手可他总使卡思卡特上校心烦。卡思卡特上校对科恩中校提出的一些具有独创性的建议十分感激并誓说这种感激是永久不变的可后来当他觉得这些建议行不通时便对他大雷霆。卡思卡特上校非常感激科恩中校的帮助但根本就不喜欢他。这两个人只是关系很近而已。卡思卡特上校妒忌科恩中校的聪明才智只得常常提醒自己科恩中校还只是个中校而且还比自己大将近十岁又是个州立大学的毕业生卡思卡特上校悲叹命运不公他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可命运却给了他一个像科恩这样平庸的人。得完全依靠一个州立大学毕业的人真是有**份。卡思卡特上校伤心地感叹道:要是有人真的要成为他的必不可少的助手的话他得是个富有、有教养、出身名门的人要比科恩中校成熟得多而且不会把他一心想当将军的强烈愿望看做是毫无意义的妄想。卡思卡特上校内心里怀疑科恩中校私下里就是这么看待他的。 卡思卡特上校一心渴望当将军以至于他宁愿尝试任何手段甚至不惜利用宗教来达到目的。在他下令把战斗飞行的次数提高到六十次的那个星期的某天上午的后半晌他把随军牧师叫到他的办公室里突然朝下指着他办公桌上那份《星期六晚邮报》。上校穿着卡其布衬衫领口大敞着短而硬的黑须茬子映在雪白的颈子上富有弹性的下唇下垂着。他是个从未被晒黑过的人他总是尽可能地避开阳光免得皮肤被晒黑。上校比牧师高出一个头还要多身体宽出一倍因此在他那副趾高气扬的官架子面前牧师感到弱不禁风苍白无力。 “看看这个牧师”卡思卡特上校吩咐道一边把一支香烟塞进烟嘴里一边满满当当地坐在他办公桌后的转椅里。“告诉我你是怎么认为的。” 牧师顺从地低下头看了看那份打开着的杂志看见是满满一页社论内容是关于美国驻英格兰的一支轰炸机大队的随军牧师在每次战斗任务前都要在简令下达室里做祷告:当牧师意识到上校并不准备训斥他时他高兴得几乎要哭起来。自从那个闹哄哄的夜晚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朝穆达士上校的鼻子揍了一拳之后卡思卡特上校遵照德里德尔将军的吩咐把他扔出军官俱乐部以来他俩几乎还没说过话。牧师起初担心的是他前天晚上未经允许又去了军官俱乐部上校因此要训斥他。他是同约塞连和邓巴一道去的。那天晚上这两个人突然来到林中空地上他的帐篷里要他同他们一起去虽然他受到卡思卡特上校的威胁但他觉得他宁愿冒惹卡思卡特上校生气的危险也不愿谢绝这两位新朋友的盛情邀请。这两位新朋友是他几星期前去医院的一次访问中刚刚结识的。他的职责是同九百多名陌生的官兵生活在一起、并与他们保持最密切的关系而这些官兵却认为他是个古怪的家伙顺此他势必会在人际交往中遇到不少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而这两位朋友却卓有成效地帮他从其中解脱了出来。 牧师眼睛盯着杂志将每幅照片都看了两遍、并全神贯注地看了照片的说明与此同时他在反复思考如何回答上校的问题并在头脑里组织好正确、完整的句子;默念了好几遍最终才鼓起勇气开口回答。 “我认为在每次飞行任务前做祷告是非常道德且又十分值得赞美的做法长官。”他胆怯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然后等待着。 “是的”上校说“不过我想知道你是否认为做祷告在这儿会起作用。” “会的长官”牧师停了一会儿回答说“我想一定会起作用的。” “那么我倒想试一试。”上校那阴沉沉的、像淀粉做成的雪白的双颊突然泛起两片热情的红晕。他站起身来激动地走来走去。 “瞧做祷告给在英国的这些人带来了多大的好处。《星期六晚邮报》上登了一幅上校的照片每次执行任务前他的随军牧师都要做祷告。如果祷告对他有作用那对我们也应该有作用。假如我们也做祷告他们也许会把我的照片也登在《星期六晚邮报》上。” 上校又坐下来脸上带着茫然的微笑想入非非起来。牧师感到不得要领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才好。他那长方形的、苍白的脸上带着忧郁的表情目光渐渐落在那几只装满了红色梨形番茄的大筐上。像这样的筐屋里有许多里面装满了红色梨形番茄沿墙四周摆了一排又一排。他假装在考虑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凝视着一排排装在筐里的红色梨形番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这个问题上:这一筐筐装得满满的红色梨形番茄摆在大队指挥官的办公室里干什么?他把做祷告的话题忘得一干二净。这时卡思卡特上校也离开了话题用温和的语调问道: “你想买一点吗牧师?它们是从我和科恩中校在山上的农场里刚摘下来的。我可以优惠卖一筐给你。” “噢不要长官。我不想买。” “不买也没关系”上校大度地安慰他说“你不一定非要买。不管我们收多少米洛都乐意要。这些番茄是昨天刚刚摘下来的。你瞧它们是多么结实饱满和大姑娘的**一样。” 牧师脸红了上校马上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他羞愧地低下头臃肿的脸上**辣的。他的手指都变得迟顿、笨拙、不听使唤了。他恨透了牧师就因为他是个牧师才使他铸成说话粗俗的大错。他明白他那个比喻若在其他任何情况下都会被认为是趣味横生、温文尔雅的连珠妙语。他绞尽脑汁想找个办法让他们两人从这极为尴尬的场面中摆脱出来。办法他没想出来却记起牧师只不过是个上尉而已。于是他立刻挺直了身子既像吃惊又像受到侮辱似的喘了口粗气。想到刚才一个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军衔不过是上尉的人竟使自己蒙受羞辱上校气得绷紧了脸用杀气腾腾的眼神复仇似地扫了牧师一眼吓得牧师哆嗦了起来。上校用愤怒、恶意和仇恨的目光长时间一言不地瞪着牧师像个虐待狂似的以此来惩罚他。 “我们刚才在谈另外一件事”他最终尖刻地提醒牧师说“我们刚才谈的事情不是漂亮姑娘的成熟、丰满的**而是另一件与此完全不相干的事。我们谈的是每次飞行任务前在简令下达室里举行宗教仪式的事。难道有理由说我们不能这么做?” “没有长官”牧师嘟哝着说。 “那么我们就从今天下午的飞行任务开始。”当上校谈起细节问题时他原先那种敌意的态度也渐渐变得温和起来。“现在我要你仔细考虑一下我们要说的祷告词。我不喜欢令人忧郁、悲伤的话。我想要你念些轻松愉快的祈祷文让那些小伙子出去飞行时感觉良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想听那种‘上帝的国度’或‘死亡的幽谷’之类的废话。那些话太消极。你干吗这样愁眉苦脸的?” “对不起长官”牧师结结巴巴地说“就在你说刚才那些话时我恰好想到了第二十三赞美诗。” “那诗是怎么说的?” “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那长官。‘基督是我的牧羊人我——’”“那是我刚才提到的一。这不要。你还有别的什么吗?” “‘啊上帝拯救我;洪水漫进了——’”。 “洪水也不要”上校断言道一面把烟头轻弹进他那精制的黄铜烟灰缸里然后对着烟嘴吹得呜呜响。“咱们为什么不试试跟音乐有关的祈祷文呢?柳树上的竖琴那怎么样?” “那诗里提到了巴比伦的河长官”牧师回答说“……我等坐于彼处当我等忆及郇山就哭泣了。’”“郇山?咱们忘掉这段吧。我倒想知道那诗是怎么被收进去的。你就不记得什么有趣的诗文中没有洪水、幽谷和上帝吗?如果可能我倒想完全避开宗教不谈。” 牧师感到抱歉。“对不起长官但我所知道的所有祈祷文调子都相当低沉而且至少要顺带提到上帝。” “那让咱们找些新的祷告词。那些家伙的埋怨已经够多的了说我派遣他们执行任务前没有布道没谈上帝、死亡或天堂什么的。咱们为什么不能采取一种更积极的方法?为什么不能祈祷一些美好的事情比如说把炸弹投得更密集些?难道咱们不能祈祷把炸弹投得更密集些吗?” “这个可以长官我想可以”牧师犹豫不决地答道“假如那是您想做的一切您甚至都用不着我。您自己就可以做。” “我知道我可以做”上校尖刻地答道“但你认为你在这儿是干什么的?我也可以为自己购买食物但那是米洛的工作那就是他为什么要为本地区每一个飞行大队购买食物的道理你的工作是带领我们做祈祷。从现在起每次执行飞行任务前你将带领我们祈祷把炸弹投得更密集些。明白吗?我认为把炸弹投得更密集些倒的确是件值得祈祷的事。那样佩克姆将军将会给我们所有的人嘉奖。佩克姆将军认为当炸弹紧挨在一起爆炸时从空中看到的景观就更漂亮。” “佩克姆将军长官?” “是的牧师”上校回答说看着牧师那副迷惑不解的神情他像父亲似的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不想让这事传出去但看来德里德尔将军最终要调走了而佩克姆将军已被提名来接替他。坦率地说我对生这样的事情并不感到难过。佩克姆将军是个非常好的人我相信我们大家在他的领导下处境会好得多。但另一方面这种情况也许决不会生我们继续在德里德尔将军手下工作。坦率地说我对此也不会感到难受因为德里德尔将军也是个非常好的人。我想我们大家在他的手下干处境也将会好得多。我希望对这一切你能守口如瓶牧师。我不想让他们两人中任何一位知道我在支持另一位。” “是长官。” “那就好”上校大声说道然后快活地站起身来。“不过这些闲谈是不可能让我们上《星期六晚邮报》的不是吗牧师?让我们看看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顺便说一下牧师关于这事事先一个字也不要透露给科恩中校。明白吗?” “明白长官。” 卡思卡特上校开始在那一筐筐红色梨形番茄与屋子中央的办公桌和木椅子之间留出来的那些狭窄的空道里来回走动着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我想我们得让你在门外等到作战命令下达完毕因为一切消息都是保密的;等到丹比少校给大家对表时我们再让你悄悄地进来。我想校对时间没什么可保密的。我们在日程安排上可以留一分半钟。一分半钟够了吗?” “够了长官;如果不包括让那些无神论者从房间里出去并让士兵进来的时间。” 卡思卡特上校停住了脚步。“什么无神论者?”他自卫似地吼道一眨眼换了个人似的摆出一副德行高尚、要与无神论者决斗的架势。“我的部队里决没有无神论者!无神论是违法的不是吗?” “不是长官。” “不违法?”上校吃惊地问“那么它就是非美活动不是吗?” “我不太清楚长官”牧师回答说。 “哼我清楚!”上校断言说“我不会为了迁就一小撮无耻的无神论者而毁掉我们的宗教仪式;他们不可能从我这儿得到任何特权。他们可以呆在原地和我们一同祈祷。怎么又冒出士兵的事?***真见鬼他们干吗要参加这个活动?” 牧师感到脸红了。“对不起长官。我刚才以为既然士兵将一同执行作战任务您一定也想让他们一同参加祈祷。” “嗯我可没这样想。他们有自己的上帝和牧师不是吗?” “没有长官。”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他们与我们向同一个上帝祈祷?” “是的长官。” “那么上帝也听?” “我想是的长官。” “呸真见鬼”上校评论说。他觉得荒唐可笑暗自哼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的情绪突然低落下去。他心神不安地用手抹了抹他那又短又黑的、有点灰白的卷关切地问道:“你真的认为让士兵进来是个好主意吗?” “我倒是认为只有这样才妥当长官。” “我想把他们拒之门外。”上校说出了心里话。他一边来回走动一边把指关节弄得啪啪响。“哦别误解了我的意思牧师。那并不是说我认为士兵卑微、平庸、低人一等而是我们没有足够大的房间。不过说实话我不大希望当官的和当兵的在简令下达室里称兄道弟。我觉得他们在执行任务过程中见面的机会已经够多的了。你是了解的我最要好的朋友中有几个就是士兵但我跟他们要好也是有限度的。说真心话牧师你不会愿意你的妹妹嫁给一个士兵吧?” “我妹妹本人就是个士兵长官”牧师回答说。 上校再次停住脚步目光锐利地盯着牧师想搞清楚牧师是不是在嘲弄他。“你那么说是什么意思牧师?你是想开个玩笑?” “哦不是长官”牧师带着极其不安的神色急忙解释说“她是海军6战队的一名军士长。” 上校从未喜欢过牧师现在就更讨厌他不信任他了。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可能遭到危险的预感。他怀疑牧师也在阴谋反对他怀疑牧师那沉默寡言、平平淡淡的举止实际上是一种险恶的伪装掩藏着内心深处熊熊燃烧着的、狡猾而肆无忌惮的野心。此时牧师有什么地方让人觉得可笑上校很快就现是什么问题了。 牧师一直直挺挺地立正站在那里原来上校忘了让他“稍息”了。就让他那么站着好了上校带着报复的心理作出了决定让他看看谁是长官再说向他承认疏忽难免不丢架子。 卡思卡特上校昏昏沉沉地走向窗前他目光忧郁、呆滞内心正在进行反省。他断定士兵总是有叛逆之心的。他满面愁容地俯视着那个根据他的命令为他的司令部里的参谋们修建的飞靶射击场想起了那个使他蒙受耻辱的下午。那天下午德里德尔将军当着科恩中校和丹比少校的面毫不留情地把他训斥了一顿并命令他把射击场对所有执行战斗任务的官兵开放。这个飞靶射击场对他来说真是件丑事卡思卡特上校不能不得出这样的结论。他确信德里德尔将军从未忘掉这件事不过他也确信德里德尔将军甚至根本就记不得这件事了。这件事的确很不公平卡思卡特上校为此感到痛心因为即便这件事如此使他丢人现眼但修建一个飞靶射击场这个主意本身应该是他的荣耀。这个该死的射击场使他得到了多大好处或是蒙受了多大损失卡思卡特上校无法准确地估量出来。他希望科恩中校此时此刻就在他的办公室里再帮他估量一下这件事的整个得失减轻他的担忧。 一切都使人不知所措令人泄气。卡思卡特上校把烟嘴从嘴上拿下来竖着放进了衬衫口袋里然后开始难过地咬起两只手的指甲来。每个人都反对他而使他伤心透顶的是科恩中校在这关键时刻也不在他身边就祈祷的事帮他决定该怎么办。他对牧师几乎毫无信赖感而且牧师只是个上尉。“你认为”上校问道“把士兵排除在外会不会影响我们取得成效的机会呢?” 牧师犹豫起来觉得这对自己又是个陌生的问题。“会的长官”他最后答道“我认为既然你们要祈祷把炸弹投得更密集些那么这种做法可能会影响你们取得成效的机会。” “我根本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上校喊道两只眼睛像两个小水坑似的闪动着。“你是说上帝甚至会决定惩罚我们让我们把炸弹投得更加稀稀拉拉的?” “是的长官”牧师说“有可能上帝会这样决定。” “那就见它的鬼去吧”上校断言说怒气冲冲地不想依赖任何人。“我搞这些该死的祈祷并不是要把事情搞得更糟。”他冷笑了一声在办公桌后坐下来然后把空烟嘴重又叼在嘴上有好长时间一言不地坐在那儿沉思苦想。“现在我考虑清楚了”他既像是对牧师也像是对自己表白说“不管怎样让官兵向上帝祈祷可能不是好主意。《星期六晚邮报》的编辑们也许不会与我们合作。” 上校懊悔地放弃了他的这个计划因为这个计划是他独自一人设想出来的他曾希望把它作为一个引人注目的例证拿出来给众人看一看他并不真正需要科恩中校。既然现在这个计划不行了他很乐意舍弃它因为他制定这个计划时没有事先同科恩中校商量因此他从一开始就担心这个计划有风险。他满意地长舒了一口气;现在既然他放弃了这个计划他对自己的评价就更高了因为他觉得他作出了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同科恩中校商量就作出了这一明智的决定。 “还有其他事吗长官?”牧师问道。 “没啦”卡思卡特上校回答说“除非你还有什么别的建议。” “没有长官。只是……” 上校像是受到冒犯似的抬起头带着冷淡而不信任的表情看着牧师。“只是什么牧师?” “长官”牧师说“因为您把飞行任务增加到了六十次有些官兵感到非常不安。他们要我把这件事向您反映一下。” 上校缄口不语。牧师等在那儿脸一直红到沙色的头根旁; 上校脸上毫无表情用冷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牧师使牧师长时间不安地扭动着身体。 “告诉他们现在正在打仗”他最后用平淡的语气劝告他说。 “谢谢长官我一定照办”牧师极为感激地答道因为上校终于开口说话了。“他们感到纳闷你为什么不调一些正在非洲待命的预备机组人员来接替他们然后让他们回家。” “那是个行政问题”上校说“不关他们的事。”他无精打采地指了指墙那边。“吃个红色梨形番茄吧牧师。吃吧我付钱。” “谢谢长官。长官——” “别客气。你住在外面林子里还喜欢吧牧师?一切都挺不错吧?” “是的长官。” “那就好。如果你需要什么来找我们好了。” “是长官。谢谢长官。长官——” “谢谢你来这儿牧师我现在有些工作要处理一下。如果你想到什么好主意能让我们的名字上《星期六晚邮报》的话请告诉我行吗?” “行长官我会的”牧师用惊人的毅力和勇气打起精神厚着脸说道“我特别担心一名投弹手的情形长官他叫约塞连。” 上校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吃惊地匆匆向上扫了一眼。“谁?” 他惊恐地问道。 “约塞连长官。” “约塞连?” “是的长官。是叫约塞连。他的情形很不好长官。我担心他忍受不了多久会挺而走险地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 “这事确实吗牧师?” “是的长官。恐怕是的。” 上校默默地考虑了一会。“告诉他应该相信上帝”他最后劝告说。 “谢谢长官”牧师说“我一定照办。”—— 扫校 20、惠特科姆下士 八月下旬的朝阳热烘烘的晒得大地水汽腾腾阳台上一丝风也没有。随军牧师慢吞吞地走着。当他穿着那双棕色的胶底胶跟鞋静悄悄地从上校的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他垂头丧气不停地责备自己。他恨自己胆小怕事。他原先打算就六十次飞行任务一事对卡思卡特上校采取较为强硬的立场对一个自己已开始深为关切的问题大胆地进行一番有条有理的雄辩。可事实却相反在一个更加强硬的人的反对下他一败涂地又一次语塞了。这是一次司空见惯了的、不光彩的经历他实在是很瞧不起自己。 片刻之后当他现科恩中校那矮胖的、单色的身影正无精打采地急匆匆地快步登上用黄色石块砌成的宽阔的弧形楼梯向他走过来时他语塞得就更厉害了。科恩中校从下面那个高大、破败的门厅里走上来。门厅高高的黑色大理石墙壁上满是裂痕圆形地面上的砖也已破裂积满污垢。随军牧师虽害怕卡思卡特上校但更怕科恩中校。这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中校戴着一副寒气逼人的无边眼镜总是不停地张开手用指尖敏感地摸摸他那个凸凹不平的、像个圆形大屋顶似的光脑袋。他不喜欢牧师常常对他不礼貌。他用粗率无礼、冷嘲热讽的言词和洞悉一切、似笑非笑的目光使牧师常处于一种担惊受怕的状态除了偶尔刹那间的目光相遇之外牧师从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正视中校片刻。由于牧师在中校面前总是战战兢兢、低头哈腰因此他的目光总是不可避免地落在科恩中校的腰部看见他的衬衫下摆从凹陷下去的皮带里皱巴巴地鼓出来像只气球似的垂挂在腰间使他的腰部显得臃肿、邋遢因此他虽是中等身材但看起来比实际身高要矮几英寸。科恩中校是个不修边幅、傲慢无礼的人皮肤油光光的几道又深又粗的皱纹几乎一直从鼻子下延伸到灰暗的两颊下的垂肉和似刀削的方下巴之间。他脸色阴沉当他们两人在楼梯上走近将要擦肩而过时他朝牧师扫了一眼没有显示出任何认出他的神情。 “你好神父”他用平板的声调问候说连看都没看牧师一眼。 “过得好吗?” “早晨好长官”牧师答道他明白地看出来科恩中校只不过是要他回问一声好。 科恩中校没有放慢脚步继续朝楼梯上方走牧师真想再次提醒他他不是天主教教徒而是再洗礼教教徒因此没有必要叫他神父而且这样称呼也不正确但他忍住了。他几乎可以肯定科恩中校是记得这一点的他带着一种如此无动于衷的无知神情叫他神父只不过是他嘲弄他的另一种方法因为他只是一名再洗礼教教徒。 科恩中校几乎已经走过去了突然又冷不防地停了下来转过身一阵风似地朝牧师冲过来眼里露出愤怒、怀疑的目光。牧师吓呆了。 “你拿着那只红番茄做什么牧师?”科恩中校态度粗暴地问道。 牧师惊讶地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只卡思卡特上校叫他拿的红番茄。“我是在卡思卡特上校办公室里拿的长官”他费了很大劲才回答出来。 “上校知道你拿吗?” “知道长官。是他送给我的。” “哦既是这样我想那就没关系了”科恩中校说态度缓和了下来。他毫无热情地笑了笑一面用大拇指把皱巴巴的衬衫下摆重又塞进裤子里去。他两只眼睛闪烁着刺人的光流露出一种暗自得意的恶作剧的神色。“卡思卡特上校召你去干什么神父?”他突然问。 牧师结结巴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我想我不该——” “做祷告给《星期六晚邮报》的编辑们看?” 牧师差点笑出来。“是的长官。” 科恩中校为自己的直觉感到高兴。他轻蔑地大笑起来。“你知道我担心他一看到这个星期的《星期六晚邮报》就会开始考虑如此荒唐可笑的事。我希望你成功地向他表明了这是一个多么糟糕的主意。” “他已经决定不这么干了长官。” “那就好。我很高兴你使他确信《星期六晚邮报》的编辑们不可能重复登载那种相同的故事去宣传某个不出名的上校。在野地里过得怎么样神父?还能对付吧?” “能长官。没什么问题。” “很好。我很高兴听到你说没什么问题。如果你需要点什么让自己过得舒服些就告诉我们。我们大家都想让你在野外过得愉快。” “谢谢你长官。我会的。” 从下面门厅那边传来一阵越来越大的喧闹声。快到吃午餐的时间了最先到的人正走进大队部的食堂。士兵和军官分别进入了不同的餐厅餐厅就设在那个具有古代建筑风格的圆形大厅的四周。科恩中校收住了微笑。 “你一二天前曾在这儿和我们共进过午餐对吗神父?”他意味深长地问道。 “是的长官。是前天。” “我想也是前天”科恩中校说然后停了一下让牧师慢慢领会他的意思。“那么放心好了神父。当到了你再到这儿来吃饭的时候我会考虑你的。” “谢谢长官。” 军官餐厅和士兵餐厅各有五个牧师不清楚哪天他被安排在哪个餐厅吃午餐因为科恩中校为他制定的轮流就餐制度十分复杂而他又把记录本遗忘在帐篷里了。随军牧师是唯一一位隶属于大队部编制而不住在那幢破旧的、红石头砌的大队指挥部大楼里的军官他也不住在大楼四周那些独立的、较小的卫星式建筑物里。牧师住在大约四英里外一块介于军官俱乐部和四个中队营区中第一个中队营区之间的林间空地上。这四个中队的营区排成一线从大队部所在地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牧师独自一人住在一顶宽大的方形帐篷里那也是他的办公室。夜晚从军官俱乐部那边传来的狂欢声常常使这位过着半是被迫半是自愿的流放生活的随军牧师躺在帆布行军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偶尔吃几片药性温和的药丸助他入睡可那些药丸对他没有什么作用而且事后他还要内疚好几天。 唯一和随军牧师一起住在林间空地上的是他的助手惠特科姆下士。惠特科姆下士是个无神论者、也是个心怀不满的部下因为他觉得他做随军牧师的工作能比牧师本人做得好得多因此他把自己看做是被剥夺了基本权利的社会不公正现象的受害者。他住在一顶同牧师的帐篷一样宽敞的方形帐篷里。自从有一次他现自己做了错事牧师竟没有惩罚他之后他便公开地对牧师采取粗暴、蔑视的态度。空地上的两顶帐敞间至多不过四五英尺。 是科恩中校为牧师安排了这种生活方式。科恩中校认为有一条很好的理由让随军牧师住在大队部大楼之外那就是牧师像他的大多数教徒那样住在帐篷里能使他与教徒之间保持更密切的联系。另一条重要的理由是让牧师一天到晚呆在大队部周围会使其他军官感到不自在。同上帝保持联系是一码事他们都赞同这一点但让上帝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呆在身边就是另一码事了。总之正如科恩中校向那个极度紧张不安、眼珠突出的大队作战参谋丹比少校所描绘的那样牧师的日子过得很轻松他只要听听别人诉说烦恼举行葬礼看望卧床不起的伤病员和主持宗教仪式。科恩中校指出现在已不再有多少死人需要他去举行葬礼因为德国战斗机的反击基本上已经停止还因为据他估计将近百分之九十的现有阵亡人员不是死在敌军防线之后就是在云层中失踪了因此牧师根本用不着去处理尸体。再说主持宗教仪式也不是什么太劳累的事因为每周只在大队部大楼里举行一次而且参加的人也很少。 事实上牧师正努力使自己喜欢在这片林间空地上生活。人们为他和惠特科姆下士两人提供了一切便利措施因此他俩谁也不可能以生活不便为依据要求允许他们回到大队部大楼里去。牧师轮流到八个飞行中队的食堂去和不同的人吃早餐、中餐和晚餐每五餐最后一餐去大队部的士兵食堂吃每十餐最后一餐去那儿的军官食堂吃。还在威斯康星州家中的时候牧师非常喜欢栽培花木。每当他陷入沉思想起那些小树的低矮、多刺的树枝和几乎把他围起来的、齐腰深的野草和灌木丛的时候一种土地肥沃、果实累累的美好印象便涌上心头。春天他很想在帐篷四周种上窄窄的一条秋海棠和百日草但又害怕惠特科姆下士有怨气而未种。牧师非常欣赏自己住在这青枝绿叶的环境中才会有的幽静和与世隔绝的气氛以及生活在那儿所引起的种种遐想和幽思。现在来找他倾吐苦恼的人比以前少多了他对此也表示几分感谢牧师不善与人相处与人谈话也不大自在。他很想念妻子和三个幼小的孩子他的妻子也想念他。 除了牧师相信上帝这一点之外惠特科姆下上最讨厌牧师的就是他缺乏主动性做事缩手缩脚。惠特科姆下士认为这么少的人参加宗教仪式令人伤心地反映了牧师本人所处的地位。为点燃伟大的精神复兴运动之火他把自己想象成这一运动的缔造者他头脑里狂热地想出种种具有挑战性的新主意——午餐盒饭、教堂联欢会、给战斗伤亡人员家属的通函、信件审查、宾戈赌博游戏。 但牧师阻止了他。惠特科姆下士对牧师的管束很恼火因为他现到处都有改进的余地。他断定正是像牧师这佯的人才使宗教有了那么一个坏名声使他们两人均沦为被社会遗弃的流浪汉。和牧师不同的是惠特科姆下士极为讨厌在林中空地上的隐居生活。等他让牧师免了职之后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回到大队部大楼里去过上热热闹闹的生活。 当牧师离开科恩中校开车回到那块空地的时候惠特科姆下士正站在外面闷热的薄雾里用密谋似的声调同一个圆脸的陌生人在谈着什么。那个陌生人穿着一件栗色的灯芯绒浴衣和灰色的法兰绒睡衣。牧师认出那浴衣和睡衣是医院的统一服装。那两个人谁也没有以任何形式跟他打招呼。那陌生人的齿龈被涂成了紫色; 他的灯芯绒浴衣后面有一幅画画着一架b-25轰炸机正穿过桔红色的高射炮火浴衣的前面画上了整整齐齐的六排小炸弹表示飞满了六十次战斗任务。牧师被这两幅图深深吸引住了他停住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个人停止了谈话默不作声地等着他走开。 牧师匆匆走进他的帐篷。他听见或者说他想象着他听见他们在窃笑。 过了一会儿惠特科姆下士走进来问道:“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新闻”牧师回答说眼睛看着其他地方。“刚才有人来这儿找我吗?” “还不是那个怪人约塞连。他真是个惹事生非的家伙不是吗?” “我倒不那么肯定他是个怪人”牧师评论说。 “说得对你和他站在一边”惠特科姆下士用受到伤害的口气说然后跺着脚走了出去。 牧师难以相信惠特科姆下士又被惹气并真的走出去了。刚等他弄明白惠特科姆下士又走了进来。 “你总是支持别人”惠特科姆下士指责他说“可你不支持你手下的人。这就是你的过错之一。” “我并不是想支持他”牧师抱歉地说“我只是表明一下态度。” “卡思卡特上校想要干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只是想商量一下每次飞行任务前是否有可能在简令下达室里做一下祷告。” “好吧不告诉我就算了。”惠特科姆下士怒气冲冲地说完就又走了出去。 牧师非常难过。他想方设法但无论他考虑得多么周到却总好像是在设法伤害惠特科姆下士的感情。他懊恼地向下凝视着现科恩中校硬派来替他打扫帐篷、看管物品的勤务兵又忘了给他擦皮鞋了。 惠特科姆下士又回来了。“你从来不把重要的消息告诉我”他刻薄地抱怨说“你不信任你手下的人。这是你的又一个过错。” “不对我信任”牧师内疚地向他保证说“我非常非常信任你。” “那么那些信怎么办?” “不现在不”牧师畏畏缩缩地恳求说“别提信的事。请别再提这件事了;如果我改变了主意我会告诉你的。” 惠特科姆下士大雷霆。“是这样吗?好吧你倒轻松往那儿一坐摇摇头说不行而所有的工作全得由我去做。你没看见外面那个浴衣上画上了那些图画的家伙吗?” “他来这儿是找我的吗?” “不是”惠特科姆下士说然后走了出去。 帐篷里闷热、潮湿牧师觉得自己浑身湿滴滴的。他像个极不情愿的偷听者听着帐篷外面的人压低嗓门窃窃私语声音沉闷低沉嗡嗡的听不清楚。他有气无力地坐在那张作为办公桌用的摇摇晃晃的正方形桥牌桌前双唇紧闭两眼露出茫然若失的神色脸色蜡黄。他脸上长着好几块很小的粉刺窝已有不少年头了上面的颜色和表面纹理就像完整的杏仁壳。他绞尽脑汁想理出一些头绪找到惠特科姆下士怨恨他的根源。他无论如何想不出是什么问题于是他确信自己对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如果说惠特科姆下士的那种长期的愤恨是由于牧师拒绝了他的宾戈赌博游戏和给在战斗中阵亡的将士家属寄通函的主意而产生的这似乎令人难以置信。牧师垂头丧气自认自己无能。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打算和惠特科姆下士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以便弄清到底是什么使他烦恼但现在他已对自己有可能弄清楚的事情感到害臊了。 帐篷外面惠特科姆下士在窃笑另一个人也在抿着嘴轻声地笑。有那么几秒钟牧师头脑里迷迷糊糊的突然产生了一种神秘、离奇的感觉仿佛以前在生活中曾经历过这一完全相同的情景。他竭力想抓牢并留住这一印象以便预测也许甚至能控制下面将会生的事情但正如他事先已知道的那样这一灵感没给他留下什么印象便消失了。这种微妙的在幻想与现实之间反复出现的内心混乱是典型的错构症;牧师被这种症状迷住了他对此还颇有了解比如说他知道这种症状叫做错构症他对这种推论性的视觉现象很感兴趣。 有些时候牧师突然感到惊惴失措那些伴随他度过了几乎大半生的事物、想法甚至人莫名其妙地呈现出一种他以前从未见过的、陌生而又反常的样子这种样子使这些事物、想法或人显得似乎是完全陌生的。他脑里几乎闪过一些十分清晰的景象他在其中几乎见过绝对真理。在斯诺登的葬礼上有个赤条条的人在树上这个插曲使他迷惑不解因为当时他没有以前在斯诺登的葬礼上看见一个赤条条的人在树上时曾有过的那种感觉。因为那个幽灵不是以一种陌生的外表出现在他面前的熟悉的人或事。因为牧师确确实实看见了他。 一辆吉普车在帐篷外面用回火动起来然后轰轰地开走了。 在斯诺登葬礼上看见的那个赤条条地呆在树上的人仅仅是个幻觉呢?还是一件真实的事?牧师一想到这个问题就直打哆嗦。他极想把这个秘密告诉约塞连然而每当他想起那件事的时候他就决定不再去回想它了尽管此刻他的的确确在回想这件事但他不能肯定他以前是否真的想到过这件事。 惠特科姆下士喜眉笑眼地闲荡着走了进来一只胳膊肘很不礼貌地靠在牧师住的帐篷的中央支柱上。 “你知道那个穿红浴衣的家伙是谁吗?”他虚张声势地问“那是鼻梁骨折了的刑事调查部的工作人员。他是因公事从医院到这儿来的。他正在进行一项调查。” 牧师飞快地扬起双眼露出一副讨好、同情的神情。“我希望你没遇到什么麻烦。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是我没有什么麻烦”惠特科姆下士答道笑得合不拢嘴。 “是你有麻烦啦。由于你在所有那些你一直在签华盛顿·欧文的名字的信上签上了华盛顿·欧文的名字他们准备对你采取严厉的措施。你觉得这事怎么样?” “我从没有在任何信上签过华盛顿·欧文的名字”牧师说。 “你不必对我说谎”惠特科姆下士回答说“我不是你要说服的人。” “但是我没在说谎。” “你在不在说谎不关我的事。他们还因为你截取梅杰少校的信函要惩办你呢。他的信函里有许多东西都是机密情报。” “什么信函?”牧师越来越气愤满肚子冤屈地问道“我连看都没看到过梅杰少校的任何信函。” “你用不着对我说谎”惠特科姆下士回答说“我不是你要说服的人。” “但是我没在说谎!”牧师抗议说。 “我不明白你干吗非得向我喊叫”惠特科姆下士带着受到伤害的表情反击说。他离开了帐篷中央的那根柱子朝牧师摇晃着一根手指表示强调。“我刚才帮了你这一辈子最大的忙而你甚至没有意识到。每次他企图向上级打你的小报告时医院里总有人把那些具体内容删除掉。几个星期来他了疯似地想告你。我甚至连看都没看就在他的信上签上“已经检查”的字样并签上保密检查员的名字。那样将会为你在刑事调查部总部里留下个非常好的印象。让他们知道我们丝毫不害怕把有关你的全部事实真相公布于众。” 牧师头脑里一团乱麻被搞得晕头转向。“可是没有人授权让你去检查信件啊是吗?” “当然没有”惠特科姆下士回答说“只有军官才有权做那种工作。我是用你的名义去检查的。” “但是我也没被授权去检查信件啊是吧?” “我也替你想到那一点了”惠特科姆下士宽慰他说“我代你签的是其他人的名字。” “这不是伪造吗?” “哦这也不必担心。唯一可能控告你犯伪造罪的人就是那个你伪造他的签名的人于是我为你着想挑了一个死人。我用了华盛顿·欧文的名字。”惠特科姆下士仔细打量着牧师的脸想看看有没有反对的迹象然后隐隐带着讽刺的口吻轻快而自信地说下去。 “我的脑筋转得快吧不是吗?” “我不知道。”牧师声音颤抖地轻轻哀叹了一声又痛苦又不明白蹩眉皱眼一副怪相。“我想我没弄明白你说的这一切。如果你签的是华盛顿·欧文的名字而不是我的名字那怎么会为我留个好印象呢?” “因为他们确信你就是华盛顿·欧文。你明白吗?他们会知道那就是你。” “但是我们不正是要让他们不相信那一点吗?这样不是帮助他们相信了吗?” “要是我早知道你对这事会这么呆板教条我压根儿就不会试着去帮你了”惠特科姆下士气愤地说。然后他走了出去。一秒钟后他又走了进来。“我刚才帮了你这辈子中最大的一个忙而你甚至不知道。你不知道怎样表示感谢。这是你的又一个过错。” “我很抱歉”牧师后悔地道歉说“我真的很抱歉。你跟我说的那一切把我彻底吓糊涂了我也搞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我真的十分感激你。” “那么让我寄那些通函怎么样?”惠特科姆下士立即要求说“我可以开始写初稿吗?” 牧师惊愕得嘴都合不拢了。“不不”他呻吟着说“现在不要。” 惠特科姆下士被激怒了。“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而你却不知道”他咄咄逼人地说然后走出了牧师的帐篷。他又走了进来。“我在支持你你甚至不知道。你不知道你遇到多大的麻烦了吗?刑事调查部的那个人已经赶回医院去写一份新的报告揭你拿那只番茄的事。” “什么番茄?”牧师眨着眼睛问。 “就是你刚回到这里时藏在手里的那只红色梨形番茄。这不是吗!这只番茄你直到这一刻还拿在手里呢!” 牧师吃惊地松开了手现自己还拿着那只从卡思卡特上校的办公室里得到的红色梨形番茄。他赶忙把它放在牌桌上。“我是从卡思卡特上校那儿弄到这只番茄的”他说突然惑到自己的解释听起来是多么荒唐可笑。“他非要让我拿一只。” “你用不着对我说谎”惠特科姆下士回答说“你是不是从他那儿偷的不关我的事。” “偷的?”牧师惊诧地叫道“我于吗要偷一只红色梨形番茄?” “这正是使我们两人都迷惑不解的问题”惠特科姆下士说“那时刑事调查部的那个人断定你也许把什么重要的秘密文件藏在里面了。” 牧师绝望了在这山一般重的心理重压下、他整个人都瘫软了。“我没有什么重要的秘密文件藏在里面”他坦白地陈述道“我开始甚至都不想要。喏你可以拿去。你自己拿去看看吧。” “我不要。” “请把它拿走吧”牧师恳求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想摆脱它。” “我不要”惠特科姆下士气冲冲地又说了一遍怒容满面地走了出去、他内心里却高兴无比只是忍着没笑出来因为他与刑事调查部的那个人结成了新的强大的联盟并且又一次成功地使牧师相信他真的生气了。 可怜的惠特科姆牧师叹息道他为助手心情阴郁而责备自己。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傻乎乎地陷入了沉思满怀期望地等待着惠特科姆下士走回来。当他听见惠特科姆下士那高傲的步伐声慢慢消逝在远方时他失望了。他接下来什么事也不想做。他决定不用午餐了从床脚柜里各拿出一块银河牌和鲁丝宝贝牌巧克力糖吃了喝了几白水壶里的温水。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笼罩一切的大雾包围了看不见一星半点的光随时有可能生什么事情。他担心一旦有人把他被怀疑成是华盛顿·欧文的消息汇报给卡思卡特上校上校会怎么想呢?然后又想到卡思卡特上校曾因他提过六十次飞行任务的事已经对他有看法了因而忧心忡忡。世界上竟有这么多不幸的事他思忖着想到这件令人伤心的事情、他心情忧郁地低下了头。他对任何人的不幸都无能为力尤其是对他自己的不幸更是如此—— 扫校 21、德里德尔将军 卡思卡特上校不再想有关牧师的任何事情而是陷入了一个使他不寒而栗的新问题:约塞连! 约塞连!只要一提到这个令人讨厌、憎恶的名字就会使他血液冰凉、呼吸困难而直喘粗气。牧师第一次提到约塞连这个名字时就像在他的记忆深处敲响了一面预示不祥之兆的锣。门栓咋咯一声门关上了他头脑中所有有关队伍中那个裸露着身体的军官的记忆立刻涌现出来使他感到羞辱那些刺痛他的细节像令人痛苦、窒息的潮水一样劈头盖脸朝他袭来。他浑身冒汗、抖。这个不吉祥的、不大可能的巧合如此狰狞可怖除了是最骇人听闻的不祥之兆外实在没有什么别的解释。那天那个一丝不挂地站在队伍中从德里德尔将军手里接受优异飞行十字勋章的军官也叫——约塞连!现在他刚刚下达命令要他的飞行大队的官兵飞行六十次可又有一个叫约塞连的人威胁说要同这道命令过不去。卡思卡特上校满腹忧愁不知这会不会是同一个约塞连。 他带着一副难以忍受的痛苦神情吃力地站起来开始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他觉得自己的面前是个神秘人物。他闷闷不乐地承认对他而言队伍中有个一丝不挂的军官的确是件丢人现眼的事。就像原先制定好的轰炸线在空袭博洛尼亚之前被篡改还有轰炸弗拉拉的大桥的任务被拖延了七天一样使他丢丑。好在弗拉拉的大桥最后终于被炸毁了这也算是他的一个荣耀他想起来心里乐滋滋的。不过第二次转回去轰炸时损失了一架飞机这又是桩丢脸的事想到这他又很泄气;由于一个投弹手胆怯而不得不两次飞抵目标这给他丢了脸然而他却请求并获准为那个投弹手颁了勋章这又使他感到十分荣耀。他突然想到那个投弹手的名字也叫约塞连因此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现在有三个约塞连!他那双淌着粘液的眼睛因吃惊而胀得鼓鼓的他惊慌失措地赶忙转过身去看看身后在生什么事情。几分钟前他的生活中根本没有什么约塞连而现在他们就像妖精似的越变越多。他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约塞连不过是个普通的名字也许实际上并没有三个约塞连而只有两个约塞连甚至可能只有一个约塞连——然而那没有什么区别!上校仍然处于严重的危险之中。直觉警告他他正接近一个巨大的不可测知的宇宙顶点。一想到约塞连不管他最终会是谁将注定要成为他的克星他那宽厚、肥胖、高大的身躯从头到脚像筛糠似的颤抖起来。 卡思卡特上校并不迷信但他确实相信预兆于是他在办公桌后坐了下来在他的活页记事本上做了个秘密的记号便立即开始研究有关约塞连的这一整个可疑的事件。他用粗重、果断的笔迹写下了提示在提示后面醒目地画上一连串密码似的标点符号以示强调然后在整个内容下面画上两道横线结果便是如下: 约塞连!!!(?)! 上校写完后靠向椅背对自己感到非常满意因为他刚才采取了迅的行动来应付这一显露凶兆的危机。约塞连———看见这个名字他就抖。这个名字里竟有那么多的s字母。它一定具有颠覆性就像颠覆这个词本身一样。它也像煽动和阴险这两个词像社会主义者、多疑、法西斯分子和**者这些词。这是一个可僧的、令人厌恶的外国人的名字一个引不起别人信任的名字。 它一点也不像卡思卡特、佩克姆和德里德尔这些干净、利落、诚实的美国名字。 卡思卡特上校慢慢地站起来、又开始在办公室里踱起步来。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从一筐红色梨形番茄的上面拿起一只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他立刻扭曲了脸把剩下的番茄扔进了废纸篓。上校并不喜欢吃红色梨形番茄即使是他自己的也不喜欢而这些番茄并不是他自己的。这些番茄是科恩中校从遍布皮亚诺萨岛的各个市场上以不同的名义买来的然后在半夜里把它们搬到上校在山上的农舍里第二天早晨再运到大队司令部来卖给米洛由米洛付给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一些佣金。卡思卡特上校时常怀疑他们这样倒卖番茄是否合法但科恩中校说这事合法于是他尽力不常去考虑这件事。他也无法知道他在山上的房子是否合法因为那也是由科恩中校一手安排的。卡思卡特上校对他是否买下了那房子的产权或者只是租用、是从谁手中买下的、付了多少钱等一概不知。科恩中校是律师如果科恩中校跟他说欺骗、敲诈、盗用现金、贪污、偷漏所得税和黑市投机是合法的卡思卡特上校也只能同意。 关于他在山上的那所房子卡思卡特上校所知道的一切就是他有这么一所房子而且讨厌它他每隔一周去那儿呆上两三天。 为的是保持一种假象即他山上的那所潮湿、漏风的石头墙农舍是个寻欢作乐的金碧宫殿但实际上没有什么比呆在那儿更让他厌烦的了。各地的军官俱乐部里都充斥着模糊不清但熟悉的话语大家谈论着那些放荡不羁但又见不得人的狂饮乱嫖之事谈论与那些最漂亮、最惹人、最容易被撩动、也最容易满足的意大利名妓、电影明星、模特儿和伯爵夫人幽会的**之夜:但从未有过这样的令人**的幽会之夜或见不得人的狂饮乱嫖之事。假如德里德尔将军或佩克姆将军哪怕有一次表示过有兴趣同他一起参加这些狂欢这些事情也许有可能生、但他们两人谁也没有表示过。因此上校当然不会浪费时间与精力去同漂亮女人寻欢作乐除非那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上校害怕在农场的房子里度过那些阴湿、寂寞的夜晚和沉闷、单调的白昼。他回到飞行大队后有更多的兴趣可以对所有他不害怕的人吹胡子瞪眼睛。但是正如科恩中校时常提醒他的那样假如他从不去住那么在山上拥有一所农舍就没有多大魅力。他每次开车去他的农舍时都是一副顾影自怜的样子;他在吉普车里带着一支猎枪用它打鸟打红色梨形番茄以此来消磨那单调无聊的时光。那儿确实种了一些红色梨形番茄一行行歪七扭八的无人照看摘起来也太麻烦。 对有些下级军官卡思卡特上校仍然认为有必要表示一点敬意尽管他不愿意也没有把握是不是非得把——德·科弗利少校包括在内但他还是把他包括进去了。对他来说——德·科弗利少校是个极为神秘的人物就像他本人对梅杰少校和其他所有曾注意过他的人来说也很神秘一样。对于——德·科弗利少校卡思卡特上校不知道该持什么态度是尊敬呢还是蔑视。尽管——德·科弗利少校比卡思卡特上校要年长许多但他只不过是个少校。不过许许多多其他的人如此尊敬、敬畏甚至害怕——德·科弗利少校因此卡思卡特上校觉得他们也许都知道些什么事情。——德·科弗利少校是个不吉利的、不可思议的人物他使卡思卡特上校常常坐立不安就连科恩中校也得提防他;每个人都害怕他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德·科弗利少校的教名是什么因为从来没有人敢冒冒失失地去问他。卡思卡特上校得知—— 德·科弗利少校外出了他不在上校很高兴可他又想到——德·科弗利少校也许在什么地方阴谋反对他于是他又希望德·科弗利少校回到他所属的中队那样他就处于监视之中了。 过了一会儿卡思卡特上校的两只脚由于来回走动过多而疼痛起来。他重又在办公桌后坐下下决心对整个军事形势作一周密而系统的估计。他摆出一副善于处理事务的人具有的那种做事井然有序的样子找出一大本白色的拍纸簿在纸正中划了一道竖线在靠近竖线的上方划了一道横线将整页纸分成两个宽度相等的空白栏。他休息了一会儿对一些关键问题作了考虑。然后他伏在桌子上用拘谨而过分讲究的笔迹在左边一栏的顶端写上:“耻辱!!!”在右边一栏的顶端写上:“荣誉!!!”他再次靠向椅背带着赞赏的目光从客观的角度来检查他画的图。在慎重地考虑了几秒钟后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铅笔尖在“耻辱!!!”一栏下写了起来每写完一项都要停下来仔细考虑一下其内容如下: 弗拉拉 博洛尼亚(轰炸期间轰炸线在地图上被篡改了) 双向飞碟射击场 队伍中有个**着身体的军官(轰炸阿维尼翁之后) 然后他补充写上: 食物中毒(轰炸博洛尼亚期间) 再写上: 呻吟声(下达轰炸阿维尼翁简令时的流行病) 然后又加上: 牧师(每晚在军官俱乐部里逗留) 尽管他不喜欢牧师但他还是决定对牧师宽宏大量于是在“荣誉!!!”一栏下写上: 牧师(每晚在军官俱乐部里逗留) 这样关于牧师的两条记录就互相抵消了。在弗拉拉和队伍中有个**着身体的军官(轰炸阿维尼翁之后)这两条旁边他又写上: 约塞连! 在博洛尼亚(轰炸期间轰炸线在地图上被篡改了)食物中毒(轰炸博洛尼亚期间)和呻吟声(下达轰炸阿维尼翁简令时的流行病)这三条旁边他果断地打上了醒目粗大的? 那些打上了“?”的条目是他想立刻进行调查的事件为的是确定约塞连是否参与了这些事件。 突然他写字的手臂开始抖无法再写下去。他惊恐地站起来感到手脚迟钝、极不灵活于是急忙冲到敞开着的窗户旁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他的目光落在了双向飞碟射击场上。他一阵昏眩痛苦地尖叫了一声两只狂乱、通红的眼睛疯狂地在办公室的墙壁上扫来扫去仿佛墙上挤满了许许多多的约塞连。 没有人爱他。虽然佩克姆将军喜欢他但德里德尔将军恨他。 不过他不能肯定佩克姆将军喜欢他因为佩克姆将军的副官卡吉尔上校无疑有自己的野心他可能一有机会就在佩克姆将军面前说他的坏话。他断定除了他自己之外唯一的一名好上校是一位死了的上校。在上校中他唯一信赖的是穆达士上校但即便穆达士上校也是靠他岳父提携的。虽然他的大队被米洛的飞机轰炸一事也许是他的一个奇耻大辱但米洛无疑是他的骄做。米洛通过向大家透露部队联营企业同敌军的交易取得了巨额纯利润而最终平息了所有的抗议。而且他还使所有的人相信从私营企业的立场出轰炸自己的人和飞机的的确确是一个值得称赞并十分有利可图的打击。上校对米洛不十分有把握因为其他上校正竭力想把他引诱走。此外那个讨厌的一级准尉大个怀特·哈尔福特还在卡思卡特上校的飞行大队里。据那个又讨厌又懒惰的布莱克上尉说一级准尉大个怀特·哈尔福特实际上是应对博洛尼亚大围攻期间轰炸线被篡改之事负责的人。卡思卡特上校之所以喜欢一级准尉大个怀待·哈尔福特是因为每次一级准尉大个怀特·哈尔福特喝醉了酒而且看见穆达士上校也在场他就不停地对着那个讨厌的穆达士上校的鼻子狠揍。他希望一级准尉大个怀特·哈尔福特也会开始朝科恩中校的胖脸上狠揍。科恩中校是个讨厌的、自作聪明的家伙。第二十六空军司令部里有人对他怀恨在心把他写的每份报告都签上辱骂、训斥的批示退回来。科恩中校买通了司令部里一个名叫温特格林的精明的邮件管理员竭力想搞清楚那人是谁。他不得不承认第二次转回去轰炸弗拉拉时损失了一架飞机对他不会有什么好处另一架飞机在云层中失踪也同样不会对他有益—— 这件事他甚至忘了写下来。他带着渴望的神情极力想记起约塞连是否同那架在云层里的飞机一起失踪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如果约塞连还在这儿吵吵闹闹说只要再飞五次就完成了这些讨厌的飞行任务的话那他就不可能同那架在云层中的飞机一起失踪。 卡思卡特上校理智地想了想如果约塞连反对飞六十次那么六十次的飞行任务对那些官兵来说也许是太多了。然而他随后又想到强迫他的部下去执行比别人更多的飞行任务被认为是他取得的最明显的实绩了。正如科恩中校常常说的那样战争中只知道执行命令的飞行大队长比比皆是因此要突出自己独一无二的领导才能必需采取某种富有戏剧性的姿态比如要求自己的大队去执行比其他任何轰炸机大队都要多的战斗飞行任务。当然将军中似乎没有一位反对他的做法但就他所能察觉到的他们对此也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这使他觉得也许六十次战斗飞行任务还远远不够他应该立即把飞行次数提到七十、八十、一百甚至二百、三百或者六千次! 毫无疑问他在像佩克姆将军那样文雅、和蔼的人手下工作要比在像德里德尔将军那样粗鲁、迟钝的人手下工作处境会好得多因为尽管佩克姆将军从未丝毫表示过他赏识或喜欢他但佩克姆将军有眼力有天赋受过名牌大学的教育能充分了解他的价值赏识他的能力。卡思卡特上校敏锐的洞察力足以使他认识到在像他自己和佩克姆将军这样阅历丰富而又十分自信的人之间从不需要明确地表示对对方的承认他们生来就互相了解离得很远就能互相产生好感。他们属于同一类人这就足够了他知道提升只是个时机问题他得小心谨慎地等待。不过他又注意到佩克姆将军从未特别看中他也从不煞费苦心地给卡思卡特上校留下满腹警句和学识的印象、就像将军对他周围的人甚至士兵一样。要么是卡思卡特上校的心思没有传到佩克姆将军那儿要么佩克姆将军就不是那个他假装出来的才智横溢、辨别力强、文质彬彬、具有远见卓识的人;而德里德尔将军倒的的确确是个敏锐、可爱、才华横溢、阅历丰富的人在他的手下他的处境肯定会好得多:突然卡思卡特上校对众人是否支持他一无所知于是他用拳头打起铃来叫科恩中校到他的办公室来向他保证每一个人都爱他约塞连只是他在想象中虚构出来的人物他上校本人在为成为将军而进行的英勇、辉煌的战役中正取得惊人的进展。 事实上卡思卡特上校根本没有机会成为将军。一方面是因为有个叫温特格林的前一等兵他也想当将军于是对任何可能给卡思卡特上校带来声誉的信函无论是卡思卡特上校本人写的还是别人写给卡思卡特上校的或是有关卡思卡特上校的:他一概加以歪曲、销毁、拒投或者写错投递地址;另一方面是因为已经有了一个将军用即德里德尔将军他知道佩克姆将军在觊觎他的位子但又不知道如何阻止他。 联队司令德里德尔将军五十岁刚出头他粗率迟钝、身材矮胖、胸部圆得像水桶似的。他的鼻子又短又阔、红乎乎的肥胖、苍白、凸起的眼睑像咸肥肉似的一圈圈围着他那对灰色的小眼睛。他有个护士和女婿跟着他。没有喝醉酒时他习惯于长时间沉默不语。德里德尔将军为把部队的工作搞好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现在已为时太晚了。新的权力联盟已经形成而祖他排除在外他简直不知如何去应付。稍不留神他那张冷峻、阴沉的脸就会因失败和挫折而露出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神色。德里德尔将军以酒浇愁。他的情绪变得反复无常、难以捉摸。“战争就是地狱。”他无论是喝醉了还是清醒时常常这样说而且他心里也真的是这么想的然而这并不妨碍他靠战争谋得高官厚禄也不妨碍他把女婿拉进军队同他在一起尽管翁婿两人常常争吵。 “那个杂种”无论谁在军官俱乐部里那张曲线形柜台前碰巧站在他旁边他都会这样轻蔑地咕哝一句向他抱怨自己的女婿。 “他能有这一切全亏了我。他是靠了我迹的这个狗娘养的混帐东西!他还嫩着呢还不能独自混出个样子来。” “他以为他什么都知道。”在柜台的另一头穆达士上校总会用气愤的语气向他周围的人反驳他的岳父。“他不接受批评也不愿听别人的忠告。” “他所能做的一切就是给别人提忠告”德里德尔将军总会粗声粗气地哼着鼻子说“要不是我他现在还只是个下士。” 德里德尔将军总是由穆达士上校和他的护士两人陪着。那护士可是个美人儿见过她的人都认为她与人们见过的任何漂亮女人比都毫不逊色。德里德尔将军的护士身材小巧圆圆的脸上生着一对快乐的蓝眼睛丰满的双颊上有两个小酒窝一头金色的卷下边向上卷起梳得整整齐齐。她逢人便露出微笑却从不开口说话除非有人跟她说话才应酬几句。她胸脯丰满皮肤雪白。她的媚力是难以抗拒的男人们总是目不转睛地侧着身子慢慢地从她身旁走开。她丰满娇艳、甜美温顺、沉默寡言弄得所有的人除了德里德尔将军之外都如痴如醉。 “你该看看她光着身子是什么样子”德里德尔将军用沙哑的嗓门津津有味地笑着说而此时他的护士就站在他的肩旁得意地微笑着。“在联队我的房间里有她的一件用紫红色丝绸做的制服那衣服太小她的两个**鼓得老高像两只大樱桃似的。是米洛给我弄来的衣料。那制服小得里面连短裤和胸罩都不能穿。有几个晚上穆达士在这儿时我让她穿上那制服撩得他魂不守舍。”德里德尔将军放开沙哑的嗓子哈哈大笑。“要是你能看见她每次挪动身体时她那件衣裳里面的情景才妙呢。她把他弄得神魂颠倒。只要我抓到他向她或其他别的女人伸一伸手我就立刻把这个好色的杂种一下子降为列兵让他当一年炊事兵。” “他让她在我身边转悠就是想把我撩得魂不守舍”穆达士上校在柜台的另一头愤愤不平地指责说“在联队里她有一件用紫红色丝绸做的制服那衣服太小她的两个**鼓得老高像两只大樱桃似的。那制服小得里面连短裤和胸罩都不能穿。要是你能听见她每次挪动身体时那绸衣服出的沙沙声就好啦。要是我对她或其他别的姑娘有什么非礼的举动他就会把我一下子降为列兵让我当一年炊事兵。她撩得我神魂颠倒。” “自从我们到海外以来他还没有和女人上过床呢。”德里德尔将军吐露了秘密。一想到这个恶毒的主意他就像个**狂似的大笑起来他那四四方方、满头灰白头的脑袋也随着笑声直晃悠。“我之所以不让他呆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这就是其中一个原因这样他就不能去找女人。你能想象出这个可怜的狗娘养的有多难过吗?” “自从我们到海外以来我还没有和女人上过床呢”穆达士上校眼泪汪汪地抱怨说“你能想象出我有多难过吗?” 德里德尔将军生气的时候对任何人都会像对穆达士上校那样寸步不让。他不喜欢装假、圆滑、做作。作为职业军人他的信条是始终如一简单明了。他认为接受他命令的年轻军人应该心甘情愿地为了这位向他们布命令的老军人的理想、抱负和特有的风格献出自己的生命。对他而言他手下的军官和士兵都只是军人。他所要求的就是他们做好自己的工作除此之外他们可以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愿意他们可以像卡思卡特上校那样强迫他们的部下执行六十次飞行任务;只要乐意他们也可以像约塞连那样一丝不挂地站在队列里尽管当时一看到这一情景德里德尔将军那花岗岩似的下巴一下子张了开来。他专横而傲慢地大步沿着队伍走过去想看清楚队伍中是不是真的有个人浑身一丝不挂只穿了双皮鞋立正站在那儿等着他颁勋章。德里德尔将军一句话也没说。卡思卡特上校现约塞连时差点昏过去。 科恩中校快步走到他身后一把抓住他的一只手臂。接着是一阵静得出奇的沉默。温暖的海风不停地从海滨吹来一头黑毛驴拉着一辆装满了脏草的旧马车在大路上辘辘驶过来赶车的农夫头戴一顶帽檐低垂的帽子身穿一套褪了色的棕褐色工作服他对右边那一小块场地上正在举行的正式军事仪式毫不在意。最后德里德尔将军说话了。“回到汽车里去”他转过头对跟在他身后的护士厉声说道。护士带着微笑蹦蹦颠颠地朝将军的那辆深褐色军用汽车走去。汽车停在约二十码之外那块长方形空地的边上。德里德尔将军带着严厉的表情静静地等着直到他听见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后才问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穆达士上校查看了一下名册。“这个人叫约塞连爹。他获得了一枚优异飞行十字勋章。” “唉;真该死”德里德尔将军嘟哝着说由于觉得有趣他那血红色的石板似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神色。“你为什么不穿衣服约塞连?” “我不想穿。” “你说不想穿是什么意思?你究竟为什么不想穿?” “我只是不想穿长官。” “他为什么不穿衣服?”德里德尔将军回过头来问卡思卡特上校。 “他在跟你说话”科恩中校从后面贴着卡思卡特上校的肩膀小声对他说道一边用胳膊肘猛地捅了一下他的背。 “他为什么不穿衣服?”卡思卡特上校带着极度痛苦的表情问科恩中校一面轻揉着刚才被科恩中校捅过的地方。 “他为什么不穿衣服?”科恩中校问皮尔查德上尉和雷恩上尉。 “他的飞机里有个士兵上周在阿维尼翁上空被打死了溅得他浑身上下都是血”雷恩上尉回答说“他誓再也不穿军装了。” “他的飞机里有个士兵上周在阿维尼翁上空被打死了溅得他浑身上下都是血”科恩中校直接向德里德尔将军报告说“他的制服还在洗衣房里。” “他的其他制服呢?” “也都在洗衣房里。” “他的内衣呢?”德里德尔将军问道。 “他的所有内衣也都在洗衣房里”科恩中校答道。 “这些话我听起来好像是一大堆胡说八道”德里德尔将军断言道。 “是一大堆胡说八道长官”约塞连说。 “请别担心长官”卡思卡特上校向德里德尔将军保证说一边狠狠地瞪了约塞连一眼。“我亲口向您保证这个人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的。” “我干吗要在乎他会不会受到惩罚?”德里德尔将军又惊奇又气愤地回他一句。“他刚刚得到一枚勋章。如果他愿意不穿衣服接受勋章那又关你什么屁事?” “这正是我的意思长官!”卡思卡特上校以毫不含糊的热情附和道一边说一边用潮湿的白手帕擦额头的汗水。“但是长官如果按照佩克姆将军最近布的关于在战区应着合适军装的备忘录的精神您还会那么说吗?” “佩克姆?”德里德尔将军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是的长官长官”卡思卡特上校奉承他说“佩克姆将军甚至建议我们让官兵穿着军礼服去作战这样他们被击落时会给敌军留下一个好印象。” “佩克姆?”德里德尔将军重复了一遍仍旧迷惑不解地斜视着他。“佩克姆与这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科恩中校又用胳膊肘使劲捣了一下卡思卡特上校的背。 “绝对没有关系长官!”卡思卡特上校利落地答道背上疼得要命只好缩着身子轻轻地揉着科恩中校刚才又捣过的地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决定在没有机会同您商量之前绝对不采取任何行动。我们完全不必理会它行吗长官?” 德里德尔将军完全不理会他轻蔑而带着恶意地转过身去把装在盒子里的勋章递给了约塞连。 “把我那个姑娘从车里叫回来。”他怒气冲冲地命令穆达士上校然后沉着脸低着头呆在原地等着他的护士来到他的身边。 “立刻命令办公室取消我刚刚下达的我部官兵在执行战斗任务时必须戴领带的那条命令”卡思卡特上校急切地从嘴边小声对科恩中校说。 “我跟你说不要下这道命令吧”科恩中校窃笑道“可你就是不愿听我的。” “嘘——!”卡思卡特上校警告他说“该死的科恩你捣我的背干吗?” 科恩中校又窃笑起来。 德里德尔将军无论去哪里他的护士总跟着他甚至在下达轰炸阿维尼翁任务时跟着他进了简令下达室。那天她带着傻乎乎的微笑站在讲台旁边她身着上红下绿的制服站在德里德尔将军身旁就像肥沃的绿洲里盛开的一朵鲜花。约塞连看着她疯狂地爱上了她。他情绪低沉内心感到空虚、麻木。他坐在那里一面听着丹比少校用单调沉闷的男低音以教训人的口气描绘在阿维尼翁等着他们的密集的高射炮火一面垂涎欲滴地盯着她那丰满的红嘴唇和长着酒窝的脸。一想到他也许再也见不到这个可爱的女人了而他现在无限深情地爱上了她但还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他突然万分绝望地呻吟起来。当他凝神看着她时由于伤心、害怕和渴望他浑身颤抖、疼痛。她是那么美丽。他崇拜她脚下的那块土地。他用黏糊糊的舌头舔了舔他那干枯的嘴唇又痛苦地哼起来这次哼得声音比较响吸引了他周围那些穿着深褐色工作服、系着白色降落伞带、坐在一排排粗糙的木条凳上的人。他们用吃惊、搜寻的目光向他这边张望着。 内特利惊慌地匆忙转向他。“怎么啦?”他低声问“怎么回事?” 约塞连没听见他说话。他**难熬内心烦乱又很遗憾变得痴迷不醒。德里德尔将军的护士只是稍有些丰满。约塞连的头脑里充满了奇想:她那闪闪光的金、他未曾握过的纤纤素手、那领口敞开着的粉红色衬衫里面圆滚滚的、他从未摸过的妙龄女郎的**还有她那光滑的草绿色华达呢紧身军短裤下肚皮和大腿交汇处晃动着的、成熟的三角形腹肌。他贪婪地陶醉于她从她的头一直到她那涂了颜色的脚趾。他决不想失去她。“哎哎哎哎哎哎哟。”他又哼起来。这次整屋子的人都被他那颤抖着拉长了的呻吟声惊动了。一股吃惊、不安的感觉袭向讲台上的军官们甚至正在给大家对表的丹比少校也一时分了神。他正在数秒几乎得重新开始。内特利顺着约塞连被钉住了似的目光一直看到长长的木板礼堂那头直到他看见德里德尔将军的护士。当他猜到了是什么在折磨着约塞连时他吓得浑身抖脸色苍白。 “别哼了行吗?”内特利压低嗓门小声警告他说。 “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哟。”约塞连第四次哼了起来这次声音大得所有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疯了吗?”内特利使劲用嘘声说“你会有麻烦的。” “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哟。”邓巴从房间的另一头附和着约塞连。 内特利听出是邓巴的声音。现在局面已经失去了控制他转过身去轻轻地哼了一声:“哎哎哟。” “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哟。”邓巴附和地哼起来。 “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哟。”当内特利意识到自己刚才哼了一声时便恼怒地大声呻吟起来。 “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哟。”邓巴又回应他哼起来。 “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哟。”一个新的声音从屋子的另一端加入进来内特利的毛都竖了起来。 约塞连和邓巴两人都附和着哼起来而内特利却缩起了身子徒劳地向四下打量想找个洞带着约塞连一起藏起来。有几个人在强忍住笑。一阵想捣蛋的冲动支配了内特利当没有人哼哼时他就故意哼一声。又一个新的声音附和起来。这种不服从上司的做法趣味无穷。内特利趁无人呻吟的间隙又故意挤出一声哼哼。又有一个新的声音响应了他。屋子里一片喧闹不可收拾像精神病院似的。有的人怪声尖叫有的人用脚在地上拖有的人把东西丢到地上——铅笔、计算器、地图盒以及敲得丁当作响的防空钢帽。一些未哼声的人此刻公开地咯咯笑起来。假如不是德里德尔将军亲自出来平息这场喧闹谁也说不准这自的呻吟造反行动会闹到什么地步。德里德尔将军坚决地走到讲台中央走到丹比少校的正前方。丹比少校低着他那颗认真严肃、不屈不挠的头仍全神贯注地看着表念着:“——二十五秒——二十——十五——”德里德尔将军那张宽大、通红、盛气凌人的脸上露出困惑不解的神色和令人生畏的决心。 “别闹了弟兄们”他简要地命令道。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不赞同的眼光他那四四方方的下巴显得很坚定。“我领导着一支战斗部队”他语气严厉地对他们说这时屋子里已变得一片肃静坐在凳子上的人都吓得直哆嗦。“只要我还是司令这个大队里就不准再有人呻吟。听明白了吗?” 所有的人都明白了唯有丹比少校除外因为他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手腕上的表大声倒数着秒数。“——四——三—— 二——时间到!”丹比少校喊道说完带着完成任务后的喜悦心情抬起头却现没有人在听他的因此他还得再数一遍。“哎哎哎哎哟。”他失望地哼了一声。 “怎么回事?”德里德尔将军难以相信地吼了起来他勃然大怒杀气腾腾一下子转过身看着丹比少校而少校却被吓得慌了神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开始抖冒冷汗。“这个人是谁?” “丹比少——少校长官”卡思卡特上校结结巴巴地回答说“我的大队作战参谋。” “把他拉出去枪毙”德里德尔将军命令道。 “长——长官?” “我说把他拉出去枪毙。你听不见吗?” “遵命长官!”卡思卡特上校强忍住自己的感情口气干脆地答道然后迅转向他的司机和气象员。“把丹比少校拉出去枪毙。” “长——长官?”他的司机和气象员结结巴巴地问。 “我说把丹比少校拉出去枪毙”卡思卡特上校厉声说道“难道你们听不见吗?” 两个年轻的中尉机械地点点头但都不愿意动手两人不知所措有气无力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着对方先动手把丹比少校拉出去枪毙。他俩以前谁也没有把丹比少校拉出去枪毙过。他俩犹豫不决地从不同方向慢慢挪向丹比少校。丹比少校吓得脸色苍白。 突然他两腿一软向下倒去两个年轻的中尉冲上前去一人架住一只胳膊抓住他使他不致倒在地上。现在他们既然已经抓住了丹比少校其余的事似乎就很容易了但是他们没有枪。丹比少校开始哭起来。卡思卡特上校真想跑到他的身边安慰他几句但又不想在德里德尔将军面前显得婆婆妈妈的。他想到阿普尔比和哈弗迈耶在执行任务时总带着四五口径的自动步枪于是便开始用目光在一排排的军官中寻找他们。 丹比少校一哭刚才还在一旁犹豫不决的穆达士上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带着一副自我牺牲的神色苦巴巴地、缺乏信心地向德里德尔将军走过去。“我认为你最好等一分钟爹”他犹犹豫豫地建议说“我认为你不能枪毙他。” 他的插话使德里德尔将军勃然大怒。“到底是谁说我不能枪毙他的?”他兴师问罪地怒喝道声音大得使整个建筑都嘎嘎作响。穆达士上校尴尬得满脸通红俯身贴近他的耳朵小声说着什么。“我究竟为什么不能枪毙他?”德里德尔将军吼道。穆达士上校又小声说了几句。“你是说我不能想枪毙谁就枪毙谁?”德里德尔将军用不妥协的愤怒口气问道。但当穆达士上校继续小声说下去时德里德尔将军竖起了耳朵来了兴趣。“那是真的吗?”他问道满腹怒气也由于好奇消了许多。 “是的爹。恐怕是的。” “我想你以为你***精明绝顶是吧?”德里德尔将军突然痛斥起穆达士上校来。 穆达士上校的脸又涨得绯红。“不是爹这不是——” “好吧把那个违抗上司的狗狼养的放掉”德里德尔将军厉声说一边恶狠狠地从他女婿那边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对着卡思卡特上校的司机和卡思卡特上校的气象员吼道:“但是要把他赶出这所房子让他呆在外面。让咱们继续下达这个该死的简令吧要不战争就要结束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多无能鼠辈。” 卡思卡特上校机械地向德里德尔将军点了点头急忙向他手下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把丹比少校推到屋外去。然而当丹比少校被推出去后却没有人来继续下达简令。大家面面相觑又吃惊又不知如何是好。德里德尔将军见到大家都愣着不动气得脸色紫。卡思卡特上校也不知该怎么办。他刚要开始大声哼哼这时科恩中校走上前来帮他控制住了局面。卡思卡特上校噙住泪水万分欣慰地舒了一口气感激的心情几乎不知如何表达。 “现在弟兄们我们来对表。”科恩中校以敏捷、威严的神态迅号施令起来两只眼睛讨好地朝着德里德尔将军那个方向骨碌碌转个不停。“我们将对一次表只对一次如果一次对不好德里德尔将军和我将要查一查是什么原因。明白了吗?”他的两眼又转向德里德尔将军想弄清楚他的这番话是否给将军留下了印象。 “现在把你们的表拨到九点十八分。” 科恩中校十分顺利地给大家对好了表然后信心十足地继续下去。他把当天的指令交待给了大家又把天气情况说了一下显得灵活、事事精通但却华而不实。他觉他正给德里德尔将军留下极好的印象因此他每隔几秒钟就傻笑着瞟一眼德里德尔将军从他那儿得到越来越大的鼓舞。他来了劲头神气活现地整了整衣冠昂阔步地在讲台上走来走去虚荣心十足。他把当天的指令又给大家交待了一遍然后巧妙地转入鼓舞士气的战前动员大谈轰炸阿维尼翁大桥对于赢得这场战争是如何重要以及执行任务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把热爱祖国放在热爱生命之上。他把这番激励士气的宏论讲完后又把当天的指令给大家说了一遍强调了进攻的角度随后又说了一下天气情况。科恩中校觉得自己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他已经成了大人物了。 卡思卡特上校慢慢明白过来当他悟出了个中原因时他气得目瞪口呆。他妒忌地望着科恩中校继续推行他的鬼计他的脸拉得越来越长。当德里德尔将军走到他身边时他简直不敢听他要说什么。将军用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能听见的耳语问他: “那个人是谁?” 卡思卡特上校作了回答心里有一种淡淡的不祥的预兆。接着德里德尔将军把手握成杯状放在嘴上对他小声说了些什么使长思卡特上校的脸上放出无比喜悦的光芒。科恩中校看见后高兴得难以自制浑身直抖。他是不是刚才被德里德尔将军在战场上提升为上校了?他无法忍受这种悬念。他专横地把手一挥结束了下达简令满怀期望地转过身去准备接受德里德尔将军的热烈祝贺——将军已经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向屋外走去身后尾随着他的护士和穆达士上校。科恩中校看见这种情景失望得一阵晕眩但只是很短的一刻。他看见了卡思卡特上校还咧开嘴笑着笔直地站在那儿出神于是他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拉住他的膀子。 “他说了我些什么?”他满怀自豪而又幸福的期望心情激动地问道“德里德尔将军说了些什么?” “他想知道你是谁?” “我知道这个。我知道这个。但他说了我些什么?他说了些什么?” “你使他恶心。”—— 扫校 22、米洛市长 就是在执行那次飞行任务时约塞连被吓得惊慌失措。约塞连之所以会在执行轰炸阿维尼翁的任务时吓得惊慌失措是因为斯诺登被吓破了胆而斯诺登之所以吓破了胆是因为那天他们的驾驶员是赫普尔而赫普尔的年纪只有十五岁。他们的副驾驶是多布斯而多布斯这人则更糟糕他竟要约塞连同他一起去谋杀卡思卡特上校。约塞连知道赫普尔是个优秀的驾驶员但他还只是个孩子并且多布斯对他也毫无信心。于是当他们扔完炸弹之后多布斯一声不吭地一把夺过了操纵杆。他就这么着在半空中突然起疯来使飞机向下栽去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和快得难以描绘的度令人心惊肉跳丧魂落魄。这不要命的俯冲把约塞连的耳机连接线扯断了使他的头抵在了机头的舱顶无能为力地悬挂着那儿。 哦上帝!当约塞连感到他们都在向下坠落时他尖叫起来可却不出声音。哦上帝!哦上帝!哦上帝!哦上帝!他尖声哀求着可因飞机急下坠他连嘴都张不开。他头抵着舱顶身体处于失重状态晃来晃去。后来赫普尔设法夺回了操纵杆在一片疯狂猛烈的高射炮的火网中拉平了飞机。那高射炮火组成了一个两边是悬崖峭壁的大峡谷他们刚刚从里面爬出来此刻又得逃命了。几乎就是同时砰的一声飞机舱盖上的有机玻璃被打了一个拳头那么大的洞。只见闪闪光的碎片四下飞溅约塞连的两颊一阵刺痛。没有出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喊了起来可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禁不住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对讲机里寂静无声他被这吓得要死。他趴跪在地上害怕得要命一动也不敢动活像一只中了圈套的老鼠呆在那里大气不敢出一下。后来他终于瞥见自己耳机上那圆柱形的插头一闪一闪地在眼前晃荡于是赶紧用颤抖的手指将其重新插回到插孔里此时高射炮火在他四周砰砰作响并形成了一朵朵蘑菇状的云烟他惊恐万状地一再尖叫着:“啊上帝! 啊上帝!” 当约塞连把插头插回到对讲机的插孔后他又能听见声音了。 他听到多布斯正在哭泣。 “救救他救救他吧”多布斯呜咽着喊道“救救他救救他。” “救救谁、救救谁呀?”约塞连朝他回叫着“救谁呀?” “轰炸员轰炸员”多布斯喊道“他那里没有回答。快救轰炸员快救轰炸员吧。” “我就是轰炸员”约塞连大叫着口答道“我就是轰炸员。我没事我没事。” “那就快救救他救救他吧”多布斯哭喊道“救救他救救他吧。” “救谁呀救谁?” “救那个报务员兼炮手”多布斯哀求道“快救救咱们的报务灵兼炮手吧。” “我冷。”斯诺登在对讲机里用微弱的声音啜泣着接着又出一阵痛苦的哀怨声“请救救我吧我好冷啊。” 约塞连匍匐着通过了爬行通道爬上了弹舱然后爬进飞机的尾舱斯诺登就躺在那儿的地板上。他受了伤躺在一片黄色的日光中冻得快要死了。在他身旁那个新来的尾炮手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已经昏死过去。 多布斯是世界上最差劲的飞行员这点他自己也知道。他本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可现在身体却全垮了。他总是千方百计地想说服他的上司让他们相信他已不再适合驾驶飞机了可是他的上司都不听他的。就在宣布飞行次数提高到六十次的那天多布斯偷偷地溜进了约塞连的帐篷。当时奥尔正好出去找垫圈了他就向约塞连吐露了他制定的暗杀卡思卡特上校的阴谋。他说他需要约塞连的协助。 “你想让咱俩把他给蓄意谋杀掉?”约塞连可不赞成这主意。 “没错。”多布斯十分同意他的说法脸上挂着乐观的微笑。约塞连这么快就领会了他的意图他更是受到了鼓舞。“咱们就用那枝卢格尔手枪把他给毙了。这枪是我从西西里带回来的谁也不知道我有这家伙。” “我想我不能这么干。”约塞连在心里将这主意默默地掂量了一番得出了这一结论。 多布斯大感惊讶:“为什么不能?” “你瞧对我来说最能让我开心的事就是有一天这个狗娘养的会赶上飞机坠毁的事故让他跌断脖子或跌死掉。要不就是能看到另外的什么人把他一枪给毙了。可我想我是不能去杀他。” “可他会杀你”多布斯争辩道“其实这都是你告诉我的说他老是不停地让咱们去作战就是想让咱们统统去死。” “可我想我不能也这么去对待他。我认为他也有活的权利。” “可他老想剥夺你我的生存权利只要他这么做那他就无权再活下去。你这是怎么了?”多布斯感到大惑不解。“我以前老是听到你和克莱文杰为这事争个不歇。可现在你瞧瞧克莱文杰怎么了。 他就死在了那块云团里。” “你别嚷好不好?”约塞连嘴里着“嘘——”的声音示意他小声点。 “我没嚷!”多布斯喊的声音更高了他心里充满了希望进行一场革命的狂热。此时他已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了他那颤动不已的深红色的下唇上溅满了起沫的泪水和鼻涕。“在咱们这个大队里肯定有将近一百个人已经完成五十五次飞行任务了可到了这时卡思卡特却又把这数目提高到了六十。像你这样还要再飞上几次才满五十五次的人至少还有一百个。要是我们让他一直这样干下去他就会把咱们全部给害死掉。我们一定得先把他给干掉才行。” 约塞连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根本没有明确表态。“你认为咱们干了这事以后能逃脱?” “我已把一切都计划好了。我——” “看在基督的分上别这么大声嚷嚷。” “我没嚷我已经——” “你别嚷了好不好?” “我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多布斯小声地说一面用手紧紧地抓住奥尔的吊床边不让两手晃动由于用力他的指关节都白了。“星期四早上当他从山上他的那所该死的农舍返回的时候我就悄悄地穿过树林溜到公路的那个急转弯处在树丛中藏起来。他的车到了那儿非减不可而我呆在那里能清楚地看到公路两头的动静以弄清确实没有其他人在附近。等看到他的车子过来了我就把一根大木头推到公路上去让他的吉普车停下来。那时我就端着我的那枝卢格尔手枪从树丛里走出来对着他的脑袋开火直到把他打死为止。然后我就把枪埋起来再穿过树林返回中队像其他人一样去忙活我自己的事。这样干能出什么差错呢?” 约塞连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讲的每一个步骤。“我打哪儿能插得上手呢?”他迷惑不解地问。 “这事没你的帮助我干不了”多布斯解释道“我需要你对我说声‘就这么干吧’。” 约塞连觉得他的话简直难以置信。“你要我做的就是这个?就要我对你说声‘干吧’?” “我只需要你做这个”多布斯回答“你只要说声干那后天我就独自一人把他的脑浆给打出来。”由于感情激动他的声音越来越急此时又变得响亮起来。“既然咱们干了那我也想在科恩中校的脑袋上也来上一枪。不过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倒想饶了丹比少校。这以后我还想杀掉阿普尔比和哈弗迈耶。干掉阿普尔比和哈弗迈耶之后我还要杀麦克沃特。” “麦克沃特?”约塞连叫道吓得几乎跳起来。“麦克沃特是我的朋友。你干吗要对麦克沃特下手?” “我不知道”多布斯坦白说一脸的慌乱和尬尴。“我只是想既然咱们要干掉阿普尔比和哈弗迈耶那咱们不妨也把麦克沃特给干掉。你不想杀麦克沃特是吗?” 约塞连采取了坚定的立场。“你瞧假如你不再将这事在这整个岛上乱嚷嚷假如你坚持只干掉卡思卡特上校那我还可能对这事感兴趣。可如果你想把这事搞成一场屠杀那你还是把我忘掉的好。” “好吧好吧。”多布斯竭力想安抚约塞连。“只杀卡思卡特上校一人。我应该去干吗?对我说声‘干吧’。” 约塞连摇了摇头。“我想我不能叫你去干。” 多布斯激动得像要狂。“我愿意做点让步”他强烈地恳求道“你不必对我说‘干’。你只要对我说一声这是个好主意就行了。 行吗?这是个好主意吗?” 约塞连还是摇头。“要是你根本不告诉我就直接动手把这事给干了那倒是个极好的主意。可现在太晚了。有关这事我对你没什么好说的。给我点时间没准我会改主意的。” “那会来不及的。” 约塞连仍一个劲地摇头多布斯不禁大为失望。他在那里坐了一会一脸的沮丧然后突然跳了起来踏着重重的脚步走了出去。 他又起了一阵冲动想去说服丹尼卡医生支持自己。在他转身时他的臀部把约塞连的脸盆架给撞翻了脚又绊在了奥尔还没做好的电炉丝上。丹尼卡医生不耐烦地连连点头以此抵挡住了多布斯的咆哮和指手划脚的指责然后打他到医务室去把他的症状说给格斯和韦斯听。到了那里他刚一开口说话格斯和韦斯就立即在他的牙床上涂满了龙胆紫溶液。接着他俩又将他的脚趾也涂紫了。当他再次张嘴想要抗议时他们又将一粒轻度腹泻药片塞进了他的喉咙然后便把他打走了。 多布斯的情况比亨格利·乔要糟。亨格利·乔不做噩梦的时候至少还可以执行飞行任务。多布斯几乎和奥尔一样糟糕。奥尔看上去总是乐呵呵的时常像神经似的咯咯地傻笑那长得歪歪扭扭的龅牙不住地颤动着活像一只育不全、龇牙裂嘴的云雀。 上级已准许他前往开罗休假同去的还有米洛和约塞连。他们去那里是为了采购鸡蛋可是米洛却买了棉花。米洛在黎明时分起飞赶往伊斯但布尔飞机里装满了具有异国情调的有柄带脚的煎锅和青里透红的香蕉连飞机的炮塔里都塞得满满的。奥尔是约塞连遇到过的最难看的怪人之一可他也挺吸引人的。他的脸粗糙且凸凹不平淡褐色的眼睛从眼眶中暴出来活像一对褐色的半粒子弹头。他那一头杂色相间的浓密头是波浪式的倾斜向上直到头顶心就像一顶上过油的小帐篷。他几乎每次上了天都要出事不是被击落坠入水中就是一个引擎被人打中失灵。那天他们的飞机起飞后是向着那不勒斯出的可不曾想到却在西西里降落了。一路上奥尔像个疯子似的使劲地拉约塞连的胳臂要他在那里降落。 他们上那儿是为了找那个鬼精的、会抽雪茄的年仅十岁的皮条客。 这小子有两个十二岁的处*女姐姐她们在市区的一家旅馆门口等候着他们。那家旅馆有一间房专供米洛使用。约塞连毅然地从奥尔身边走开独自向远方眺望着。此时他眺望到的不是维苏威火山而是埃特纳火山眼神里既透着几分关注也透着几分迷茫。 他心里纳闷他们不去那不勒斯而到西西里来干什么。与此同时奥尔简直是欲火难熬。他一个劲地傻笑着结结巴已地吵个不歇恳求约塞连同他一道跟着那个一肚子鬼主意、年仅十岁的皮条客去找他那两个十二岁的处*女姐姐。其实她们既不是处*女也不是他姐姐。她们实际上已有二十八岁了。 “同他去吧。”米洛简洁地给约塞连下达了指令。“别忘了你的使命。” “好吧。”想到自己的使命约塞连叹了口气终于让了步。“可至少先让我试试找间旅馆这样在完事之后我就可以好好地睡上一夜了。” “你可以和那些姑娘好好地睡上一夜”米洛用同样狡黠的语气答道“只要别把你的使命给忘了就行了。” 可那一夜约塞连和奥尔根本就没睡。他们现自己和那两个自称十二岁实际上已二十八岁的妓女同挤在一张床上。弄了半天那两个妓女原来是两个油腻腻、长着一身肥肉的女人。她俩夜里就是不让他们睡觉吵着要交换搭档。约塞连不一会就迷迷糊糊的了根本没注意到那个挤在他身上的胖女人整整一夜头上都裹着一条米色头巾。第二天早上很晚的时候那个一肚子鬼心眼、嘴里总叼着古巴雪茄的十岁皮条客突然像个畜牲似的说翻脸就翻脸一把扯下了那条头巾。顿时这个女人那颗丑陋的奇形怪状的光秃秃的头颅就一览无遗地暴露在了西西里的光天化日之下。她曾陪德国人睡过觉为此她的那些复仇心重的邻居将她的头给剃得亮光光的几乎要露出了骨头。那姑娘带着女性特有的愤怒一面用尖厉刺耳的声音大叫着一面拖着肥胖的身子摇摇摆摆地追赶着那个十岁的一肚子坏水的皮条客那情形甚是滑稽。她那吓人的、颜色苍白且受到了极大冒犯的头皮环绕着她那张同样古怪的黑肉瘤似的脸十分可笑地上下滑动着活像一块经过漂白但却仍然污秽不堪的东西。约塞连以前从未见过如此光秃秃的脑袋。那个小皮条客用一根手指高高地挑着那块头巾让它转个不停像举着一件战利品似的。他始终在离她的手指头几英寸的地方蹦着跳着让她够不着引得她在广场上团团转干着急把挤在广场上看热闹的人逗得大笑不止有人还指着约塞连嘲笑他。这时米洛挂着一脸的严厉急匆匆地大步走来。他咂起嘴唇对眼前这个伤风败俗、轻薄无聊、不成体统的场面深表不满。米洛坚持立即离开这里前往马耳他。 “可我们困得要命”奥尔嘀咕道。 “那只能怪你们自己。”米洛自认自己很有道德故而这样训斥他俩。“要是你们呆在旅馆里过夜不和这些淫荡的女人鬼混那么你们今天就会和我一样有精神了。” “是你要我们跟她们走的”约塞连用责备的口气反驳道“而且我们也找不到旅馆房间。只有你一人能弄到房间。” “那也不能怪我呀”米洛傲慢地解释说“我哪里知道鹰嘴豆上市时会有那么多的买主涌到这城里来呀?” “你当然知道”约塞连指责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去西西里而跑到那不勒斯来的原因。你他妈可能已经把整架飞机都塞满了鹰嘴豆。” “嘘嘘嘘——!”米洛神情严厉地向他出警告一面意味深长地朝奥尔瞥了一眼。“别忘了你的使命。” 当他们来到机场准备飞往马耳他时飞机的弹舱、后舱和尾舱以及炮塔射手座舱的大部分地方已统统塞满了鹰嘴豆。 约塞连这趟飞行的使命就是分散奥尔的注意力不让他知道米洛在哪儿买鸡蛋尽管奥尔也是米洛的辛迪加联合体的成员之一而且同别的成员一样他也拥有一份股份。约塞连感到自己的这一使命很可笑因为人人都知道米洛在马耳他用七分钱一个的价格买下鸡蛋然后再以五分钱一个的价钱卖给辛迪加联合体的食堂。 “我就是不信任他。”米洛像母鸡抱窝似的一动不动地坐在飞机里一面冲着坐在后面的奥尔点了点头奥尔则像一根缠结在一起的绳子蜷缩着躺在下面那排装满了鹰嘴豆的筐子上竭力想使自己睡着那样子受罪得要命。“我情愿在我买鸡蛋时他不要在边上转悠将我的生意秘密全打听去。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约塞连坐在他身旁副驾驶的坐位上。“我不明白你在马耳他花七分钱买来的一个鸡蛋为什么又用五分一个的价卖掉呢?” “我这样做是为了弄点赚头。” “可你怎样才能有赚头呢?你每个鸡蛋反倒要赔二分钱呢。” “我在马耳他按每个四分二厘五的价将鸡蛋卖给那儿的人然后再按每个七分钱的价将鸡蛋从那些人的手中买进这样我就赚了三分二厘五。当然我是不赚钱的赚钱的是咱们的联合体。大伙人人有份。” 约塞连觉得自己开始有点明白了。“你按每个四分二厘五的价将鸡蛋卖给那些人而他们再按每个七分钱的价把鸡蛋卖给你这样他们每个鸡蛋就净赚二分七厘五。是这样吗?你干吗不把鸡蛋直接卖给你自己省得再经他人之手买回这道手续呢?” “因为这个‘他人’就是我自己”米洛解释说“我将鸡蛋卖给我自己时我每个蛋可赚三分二厘五。我再把蛋从我的手里买回时我每个又可赚到二分七厘五。这样每个鸡蛋一共可赚到六分钱。我把它们照每个五分钱的价卖给食堂时每只蛋只不过少赚二分钱而已。这就是我如何以七分钱一只买进五分钱一个卖出还能赚到钱的原因。我在西西里收购鸡蛋时每只蛋只要付老母鸡一分钱就行了。” “在马耳他”约塞连纠正道“你是在马耳他买的鸡蛋而不是在西西里。” 米洛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起来。“我可不是在马耳他买的鸡蛋”他带着一种暗自得意的神态承认道这可同他平日显出的那副既勤奋又清醒的样子相违背约塞连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这种神态。“我在西西里一分钱一个买来然后在马耳他悄悄地以每个四分五厘的价格转手为的是别人到马耳他来买鸡蛋时蛋价能上扬到七分钱一个。” “既然马耳他的蛋价这么贵那人们干吗要上那儿去买蛋?” “因为他们总是这么干。” “他们为什么不去西西里买鸡蛋呢?” “因为他们从来没有那么干过。” “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要将鸡蛋按五分一个的价卖给食堂而不卖七分一个呢?” “因为要是这样一来我的食堂就不需要我了。七分钱一个的鸡蛋任何人都能买到。” “他们为什么不越过你而直接去马耳他以每个四分二厘五的价格从你的手里将鸡蛋买下呢?” “因为我不会将蛋卖给他们的。” “你为什么不卖给他们?” “因为那样的话就没有什么赚头了。作为中间商我这样做至少能让我自己能有点赚头。” “这么说你的确为你自己赚了钱”约塞连断言道。 “我当然赚了。不过赚到的钱全归咱们的辛迪加联合体。人人部有份。你难道不明白?我卖给卡思卡特上校的红色梨形番茄也正是这么回事。” “你是买不是卖”约塞连纠正道“你不是将红色梨形番茄卖给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你是从他们的手上买番茄。” “不对是卖”米洛纠正约塞连道“我用了个假名字在皮亚诺萨岛所有的市场上抛售番茄这样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各自也用了个假名以每个四分的价钱将番茄全部买进第二天我再以辛迪加的名义按每个五分的价格将番茄买回来。他们每个番茄赚一分钱而我每个赚三分五厘钱这样每人都有了赚头。” “你们每人都赚了只有辛迪加不赚。”约塞连对此嗤之以鼻。 “辛迪加出五分钱买进一个番茄而你每个只花了五厘钱。这样辛迪加怎么能赢利?” “只要我能赚到钱辛迪加也就赚到了钱”米洛解释说“因为人人有份。只要咱们的辛迪加能得到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的支持那他们就会像这次这样派我出差。再过大约十五分钟当我们在巴勒莫降落时你就会看到咱们能赚到多少钱了。” “在马耳他”约塞连纠正他说“我们正在往马耳他飞而不是朝巴勒莫。” “不对我们是在朝巴勒莫飞”米洛回答道“在巴勒莫有一个苣菜出口商我要和他谈几分钟因为我有一批了霉的蘑菇要运到伯尔尼去。”“米洛你是怎么干的?”约塞连面带既惊讶又钦佩的笑容问“你的飞行计划单上填的是一个地方可后来你却飞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指挥塔上的人就从不找你的麻烦?” “他们都属于咱们的联合体”米洛说“他们都明白凡是对咱们联合体有利的事对国家也是有利的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美国大兵们卖力气。再说指挥塔上的那些人也是有份子的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给咱辛迪加联合体帮助的缘故。” “我也有份吗?” “人人都有份。” “奥尔也有份?” “人人都有份。” “亨格利·乔呢?他也有份吗?” “人人都有份。” “呸活见鬼。”约塞连心里在骂有生以来有关股份的主意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脑子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米洛将脸转向约塞连眼睛里隐约闪出一丝图谋不轨的神色。 “我有一个主意可以稳稳当当地从联邦政府那里骗得六千美元。 到时咱俩平分各得三千元并用不着担任何风险。你有兴趣吗?” “没兴趣。” 米洛十分激动地望着约塞连。“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他大声地说“你很诚实!在我认识的人中间你是唯一能让我信赖的人。 也就是这个原因我希望你能给我更多的帮助。昨天在卡塔尼亚大街当你同那两个荡妇一起溜走的时候我真感到失望。” 约塞连盯住米洛感到大惑不解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话。“米洛可是你叫我同她们走的呀。难道你不记得了?” “那不是我的过错”米洛一本正经他说“以往是在我们进城后我才设法将奥尔给甩掉。而这次到巴勒莫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当我们在巴勒莫着6后我要你同奥尔立即就跟着姑娘离开机场。” “跟着什么姑娘?” “我事先已过无线电报同一个四岁的小皮条客安排好了为你和奥尔找了两个八岁大的、有着一半西班牙血统的处*女。他将在机场的一辆交通车上等你们。你俩一下飞机就立即上那辆车。” “不行”约塞连说“我只想去个地方睡上一觉。” 米洛立刻火了脸都涨成了猪肝色细长的鼻子在两道黑眉毛之间痉孪地颤动着唇上那抹不对称的赤黄色的小胡子像一根蜡烛出的暗淡、细弱的火焰。“约塞连别忘了你的使命。”他提醒约塞连那口气还算恭敬。 “让使命见鬼吧!”约塞连满不在乎地答道“让辛迪加也见鬼去吧管它有没有我一份呢。我也不想要什么八岁大的处*女哪怕她们有一半的西班牙血统。” “这我不怪你。不过这些所谓的八岁大的处*女实际上是三十二岁。她们并不是真的有一半西班牙血统只不过是有三分之一的爱沙尼亚血统。” “我一点也不稀罕什么处*女。” “她们其实连处*女也不是”米洛用劝告的口气继续说道“我为你选定的那个女人曾嫁过一个上了年纪的教师不过时间不长那男的只在星期天才同她睡觉所以她几乎就同一个没破了身子的姑娘差不多。” 然而奥尔也同样瞌睡得要命所以当他们驱车离开机场驶进巴勒莫时约塞连和奥尔仍一边一个坐在米洛的身旁。他们现在巴勒莫的旅馆里仍然没有他俩的房间。更重要的是他们还现米洛竟是那里的市长。 对米洛的古怪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欢迎从机场就开始了。在机场上忙碌着的平民百姓们认出了米洛都恭恭敬敬地停下手上的工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边还做着颇有节制的动作嘴里还说着奉承话。米洛要来的消息已先于他本人传到了城里所以当他们乘坐着敞篷小卡车疾驶而来时城郊早已挤满了欢呼的人群。约塞连和奥尔大惑不解所以作声不得只好紧紧地挤在米洛的身边以求平安无事。 卡车进城后放慢了度朝着市中心缓缓驶去这期间人们的欢呼声越来越响。男童女童们都用不着上学了而是穿着新衣排列在大街的人行道两旁手里不住地挥舞着小旗子。对此约塞连和奥尔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街上人山人海欢声雷动空中到处悬挂着绘有米洛肖像的旗帜。米洛在肖像上的样子是穿着当地农民常穿的那种黄褐色的圆领衬衫唇上蓄着一抹不齐整的小胡子两只眼睛一大一小正用一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目光凝视着人群。他那审慎而又慈祥的脸上露出一副宽厚、睿智、严谨而又刚毅的神色。体弱无力的病人从窗口向他送来一个又一个的飞吻。围着围裙的店主们站在狭窄的店堂门口欣喜若狂地欢呼不已。无数大号嘀嘀嗒嗒地吹得震天响。到处都有人给挤倒被踩死。一些抽抽噎噎的老妇女围着缓缓而行的卡车拼命地你推我搡竞相去摸米洛的肩膀或握他的手。米洛和善而又不失风度地接受着这场喧闹的庆祝。他用很优美的动作朝每一个人挥手作答并且还很慷慨地大把大把地朝着欢乐的人群抛去飞吻就像在散包着锡纸的赫尔希牌巧克力一样一排排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臂挽着臂蹦蹦跳跳地跟在他的后面一面扯着嘶哑的嗓门直瞪着两眼极敬慕地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米一洛!米一洛!米一洛!” 现在既然自己的秘密已被人知道了米洛也同约塞连和奥尔一样松弛下来了他不禁显得洋洋得意感到无比的自豪同时也显得有点羞答答的。他的双颊也变得红润起来。米洛早被选为巴勒莫的市长——同时也是附近的卡里尼、蒙雷阿莱、巴盖里亚、泰尔米尼、伊梅雷塞、切法利、米斯特雷塔和尼科西亚的市长——因为是他给西西里岛带来了苏格兰威士忌。 约塞连感到很惊奇。“难道这儿的人就这么喜欢喝苏格兰威士忌?” “他们连一滴都不喝”米洛解释道“苏格兰威士忌可贵了而这里的人都很穷。” “既然没人喝那你为什么要将酒运到西西里来?” “为的是定出一个价钱来。我把酒从马耳他运到这里来然后经我转手再替别人卖给我这样赚头就大了。我在这里开创了一个新兴行业。今天西西里已是世界上第三大苏格兰威士忌酒的出口基地了。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要选我当市长的原因。” “既然你是这么一个大人物那你给我们在旅馆里弄间房怎么样?”奥尔用疲倦、含糊的声音十分不恭地咕哝道。 米洛很歉疚地作出了反应。“我正打算办这件事呢”他允诺道“实在抱歉我忘了事先应用无线电替你俩在旅馆里订两个房间。随我来办公室吧我马上就跟我的副市长说一声。” 米洛的办公室是一家理店他的副市长是一个矮胖的理师。他一张嘴就是满口的奉迎亲热的问候两片嘴皮子上挂满了白沫就像他在杯子里搅个不停的肥皂沫——他这是在准备替米洛刮脸。 “嗬维托里奥”米洛懒洋洋地仰面躺在维托里奥的一张理椅上问“我不在的这阵子情况怎么样啊?” “大伙很难过米洛先生很难过。不过现在你回来了大伙就都又开心了。” “我在纳闷呢怎么有这么大群大群的人。这旅馆怎么都住满了?” “米洛先生这一来是因为有那么多的人从别的城市赶来看您二来是因为所有朝鲜蓟的买主都到咱们城来参加拍卖。” 米洛的一只手像只老鹰似的笔直地腾空而起一把抓住维托里奥的修面刷。“朝鲜蓟是什么东西?”他问。 “朝鲜蓟米洛先生?朝鲜蓟是一种非常好吃的蔬菜不管在哪儿都受欢迎。趁您在这儿的期间您真该尝尝它的味道米洛先生。 我们这儿种的朝鲜蓟是世界上最好的。” “真的?”米洛问“今年朝鲜蓟卖什么价?” “看样子它今年能卖个好价钱。因为收成很不好。” “这是真的吗?”米洛若有所思地问突然就走得不见人影了。 他从椅子上溜下来的动作是那么快以至于他刚才围在身上的条纹围布在他离开了一两秒钟后才落地。等约塞连和奥尔跟在他的后面冲到理店门口时米洛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下一位?”米洛的副市长殷勤地嚷嚷道“下一位谁来?” 约塞连和奥尔垂头丧气地从理店走了出来。他俩被米洛抛弃了无家可归只得艰难地在狂欢的人群里穿行着徒劳地寻找着一个能睡觉的地方。约塞连已是精疲力竭了。他的脑袋一阵一阵地隐隐作痛浑身乏力。他对奥尔很恼火那家伙不知在哪里找到了两只山楂果在走路的当儿一直塞在腮帮子里。后来约塞连现了硬是让他吐了出来。后来奥尔又找到两颗七叶树果子又偷偷地将它们塞到嘴巴里结果又一次被约塞连察觉了。约塞连再次抓住他要他把山楂果从嘴里弄出来。奥尔咧嘴笑着回答说那不是山楂果而是七叶树果并且它们不是在他的嘴里而是在他的手上。可是因为他嘴里含着七叶树果他说的话约塞连连一个字也没听懂约塞连却死活要他将果子吐出来。此时奥尔的眼中闪出了狡猾的光芒。他用指关节使劲地磨擦着脑门就像个醉鬼一样一面样子下流地嘿嘿笑个不停。 “你还记得那个姑娘吗——?”他止住笑问紧接着又下流地嘿嘿地笑了起来。“有一次在罗马的那个公寓里那个姑娘用鞋子揍我的脑袋当时我和她都一丝不挂你还记得吗?”他脸上带着狡猾的期待神情问道。他等待着直到约塞连戒备地点了点头。“如果你让我把七叶树果放回嘴里我就告诉你她为什么要揍我。这个交易怎么样?” 约塞连点了点头于是奥尔便源源本本地给他讲了那个离奇故事告诉他在内特利的妓女的公寓里那个赤身**的妓女为什么要用鞋子揍他的脑袋。可是约塞连还是一个字没听懂因为那两颗七叶树果又回到了奥尔的嘴里。约塞连被他的这一诡计气得大笑了起来。然而当黑夜降临时他俩实在无计可施只好去了一家肮脏的小饭馆吃了一顿乏味的晚饭然后搭上一辆便车回到了机场。他们就睡在机舱内凉冰冰的金属地板上辗转反侧哼个不停受罪得要命。这样过了还不到两个小时他们就听到了卡车司机冲着他们大喊大叫的声音原来他们运来了许多箱朝鲜蓟。那些司机将他俩从飞机上赶到地面以便让他们往飞机上装货。这时天又下起了大雨等到卡车开走时约塞连和奥尔已被淋得透湿浑身的雨水直往下滴。两人无奈只好又重新挤进机舱将身子缩成一团像两条正在抖的鱼那样挤在装满了朝鲜蓟的摇摇晃晃的板条箱的角落里。黎明时分米洛将这些朝鲜蓟空运到了那不勒斯将其换成了肉桂、丁香、香草豆和胡椒荚当天又把这些东西赶运回南方的马耳他。结果到了马耳他他们又现米洛原来还是那里的副总督。在马耳他约塞连和奥尔仍然弄不到房间。米洛在马耳他成了米洛·明德宾德少校爵士并在总督府里有一间极大的办公室。 他的那张桃花心木的办公桌也是硕大无比的。在橡木板壁的一块嵌板上两面交叉的英国国旗下悬挂着一张极其醒目的米洛·明德宾德少校爵士身穿英国威尔士皇家明火枪手制服的大幅照片。 照片上米洛唇上的小胡子经过了修剪细细的一抹他的下巴像是经刀刻斧凿过的一样双眼像利刺那样尖锐米洛已受封为爵士并被委任为威尔士皇家明火枪团的少校还被任命为马耳他的副总督因为他在马耳他开创了鸡蛋生意。米洛慷慨地表示让约塞连和奥尔睡在他的办公室里厚厚的地毯上过夜。可是他刚离开不久就来了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卫用刺刀顶着他们将他俩赶出了这座大楼。这时他俩已是筋疲力尽只得乘出租车回到机场。那司机脾气大得要命在车钱上还宰了他们一刀。他俩又钻进机舱去睡觉这一次机舱里到处塞的都是黄麻袋里面装满了可可和新磨的咖啡只只麻袋都被撑漏了散出一股股浓烈的气味以至两人不得不跑出机舱趴在飞机的起落架上大吐特吐起来。第二天一大早米洛就乘专车来到机场整个人显得精神焕立即就起飞前往奥兰到了奥兰约塞连和奥尔还是找不到旅馆房间而米洛又摇身一变成了那儿的代理国君。在那座橙红色的王宫里有一处专供米洛支配的住所可是约塞连和奥尔却不能随同他进宫因为他俩是信仰基督教的异教徒。在王宫门口他俩被手持弯刀、身材魁梧的柏柏尔族警卫给拦住被赶走了。奥尔患了重感冒又流鼻涕又打喷嚏。约塞连那宽阔的脊背也弯了下来疼得要命。他真想把米洛的脖子给拧断可怎奈他是奥兰的代理国君他的身体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事实还表明:米洛不仅是奥兰的代理国君他同时还是巴格达的哈里大马士革的伊玛目和阿拉伯的酋长。在那些落后的地区米洛既是谷物之神也是雨神和稻米之神因为在那些地方这些神灵仍受到愚昧而又迷信的人们的崇拜。说起在非洲丛林深处米洛突然变得很谦虚起来了他暗示说在那里到处都可见到他那留着小胡子的巨大的脸部石雕那些石雕的面孔俯视着无数个被人血染红了的原始的石头祭坛。他们一行的足迹所到之处人们都要朝着米洛热烈欢呼。他去了一个又一个城市每到一处都要受到英雄凯旋式的欢迎。最后他们来到了开罗就是在那里米洛垄断了市场上所有的棉花可这时世界上谁也不需要棉花这使得他一下子就濒于破产的边缘。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那天在开罗约塞连和奥尔终于在旅馆里找到了房间。他们终于有了柔软的床铺、蓬松的枕头、浆洗干净的被单也有了盥洗室里面还有供他们挂衣服的衣架另外还有水可以洗澡。约塞连和奥尔将他门那散着难闻的恶臭的身体浸泡在一只盛满了滚烫的热水的大盆里直到将浑身的皮肤泡得通红。洗完澡他俩随着米洛出了旅馆来到一家很讲究的饭馆先是吃了鲜虾开胃口然后又吃了些切得小小的肉片。饭馆的前厅有一架可自动记录证券行市的收报机当米洛向侍者领班打听它是啥机器时它恰好在劈劈啪啪地打出埃及棉花的最新行情。米洛从来连想都没想过世上竟有证券行情自动收报机这种奇妙无比的机器。 “真的?”当侍者领班结束了他的解释时米洛不禁叫出了声。 “现在埃及棉花卖什么价?”侍者领班告诉了他米洛立即就将市场上的原棉统统买了下来。 然而米洛买下的埃及棉花倒并不怎么让约塞连感到害怕真正让他感到担心的是当地市场上的一串串青里透红的香蕉。米洛是在他们驱车进城时现这些香蕉的。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因为当夜十二点以后米洛将他从熟睡中摇醒了将一个剥了一半皮的香蕉硬塞到他的嘴里。约塞连给噎得差点没哭出来。 “尝一尝。”米洛催促着一面拿着那根香蕉紧跟着约塞连那张痛苦不堪的脸转来转去。 “米洛你这个杂种”约塞连用呻吟般的声音说道“我要睡觉。” “把它吃了然后告诉我好不好吃”米洛坚持道“别告诉奥尔这是我送给你的。我刚才也给他吃了一根收了他两个皮阿斯特。” 约塞连只好顺着他吃了那根香蕉告诉他味道不错便又合上了双眼。然而米洛却又把他摇醒了要他立刻以最快的度穿好衣服因为他们马上就要飞离这里到皮亚诺萨岛去。 “你和奥尔必须立即把香蕉装上飞机”米洛解释说“那人说在搬弄这一串串香蕉时得留神别让蜘蛛钻进去。” “米洛我们不能等天亮再飞吗?”约塞连恳求说“我得睡一会才行。” “它们烂起来可快啦”米洛回答说“我们一分钟也耽搁不起。 想想吧咱们中队在家的那些人要是吃到这些香蕉该有多高兴啊。” 然而中队在家的那些人却连香蕉的影子也没见着。这是因为在伊斯坦布尔香蕉是卖方的市场而在贝鲁特茴香籽却是买方市场所以米洛抛售了香蕉买下茴香籽将其运往班加西。六天以后他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回皮亚诺萨岛这时奥尔的假期也结束了。这一次他们的飞机上装满了从西西里购来的上好的白皮鸡蛋可米洛却说这些鸡蛋是从埃及买来的并且仅以四分一个的价钱卖给了食堂。这一来那些已加入辛迪加联合体的指挥官全都恳求米洛立即赶回开罗再多弄些青里透红的香蕉到土耳其卖掉在那里再多买些班加西急需的茴香籽。这样人人都得到了一份好处—— 扫校 23、内特利的老头 中队里唯一真正见到过米洛的红香蕉的人就是阿费。当香蕉熟了并通过正常的黑市渠道开始流入意大利时他从一个在军需部供职的颇有权势的兄弟会的弟兄那儿拿了两只。内特利花了好多个星期去找他那个妓女却都徒劳无功令人泄气那天晚上终于找到了并答应给她和她的两个女朋友每人三十块美金把她们哄骗回了军官公寓。那天晚上阿费和约塞连一起呆在军官公寓里。 “每人三十块美金?”阿费慢悠悠地似问非问地评论说一面不相信地又是摸又是拍这三个身材高大而匀称的姑娘那样子就像一个吝啬的行家。“像这样的姑娘出三十块美金可不少啊。再说我这一生从没有为这种人花过钱。” “我不要你付钱”内特利急忙向他保证说“她们的钱全由我来付。我只要你们两个家伙把另外两个姑娘带走。你们就不能帮我一下?” 阿费自鸣得意地笑了笑他那肌肉松软的圆脑袋摇得像货郎鼓一般。“没有人需要为好心的老阿费付这种钱。无论何时我想要我就能弄到。只不过这会儿我没有情绪。” “你干吗不付三个人的钱让另外两个人走呢?”约塞连建议说。 “因为那样我的那位就会因我让她为了钱而干活跟我生气”内特利回答说一面焦急地看着他的姑娘。那姑娘正不耐烦地盯着他嘴里咕咕哝哝地开始抱怨起来。“她说如果我真的喜欢她就该把她送走而同另外两个人中间的一个上床。” “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阿费吹嘘起来。“我们为什么不把她们三人留在这儿一直留到宵禁开始然后我们威胁说要把她们赶到大街上去被人抓起来除非她们把她们的钱都给我们。我们甚至可以威胁说要把她们从窗户里推下去。 “阿费!”内特利吓得目瞪口呆。 “我只不过是想帮你”阿费羞怯地说。阿费总是千方百计想帮助内特利因为内特利的父亲又有钱又有名战争结束后完全能够帮助他。“哎呀”他牢骚满腹地为自己辩护说“以前在学校里我们总是那样做的。我记得有一天我们把两个这样笨头笨脑的女中学生从市区骗到了联谊会馆让她们跟所有想和她们睡觉的会友上床我们威胁说要打电话给她们的父母说她们在和我们睡觉。我们把她俩困在床上足足有十多个小时。当她们开始抱怨时我们甚至还打她们几下耳光。后来我们把她们的五分、一角的硬币和口香糖拿走后把她们赶了出去。老兄我们过去在那个联谊会馆里玩得很痛快。”他平静地回忆着他那肥胖的双颊因怀念起往事而焕出快乐、红润的光泽。“我们过去把任何人都排斥在外甚至互相排斥。” 但是此刻阿费对内特利毫无帮助因为内特利如此深深迷恋上的姑娘变得郁郁不乐越来越气并以威胁的口气开始骂他。幸运的是亨格利·乔就在这时闯了进来。于是一切问题又解决了只是邓巴醉醺醺地、摇摇晃晃地迟进来一会儿一下搂住了另一个咯咯笑着的姑娘。现在是四男三女七个人把阿费留在公寓里爬进了一辆出租马车。马车还停在路边时姑娘们就要求先付给她们钱。内特利向约塞连借了二十美金向邓巴借了三十五美金向亨格利·乔借了十六美金然后潇洒地一挥手付给了她们九十美金。 姑娘们这才变得友好起来大声对马车夫说了个地址马车夫便赶着马得得地载着他们穿过半个城市来到一个他们以前从未光顾过的地段在一幢坐落于一条漆黑的大街上的古老而高大的楼房前停了下来。姑娘们领着他们爬过四段又陡又长、踩上去嘎嘎作响的木楼梯穿过一个门廊走进她们自己的富丽堂皇的公寓套房。 这里神奇般地不断涌出越来越多的身体柔软、一丝不挂的年轻姑娘。公寓里有个邪恶、淫荡的丑老头儿他那刻薄的笑声常惹内特利生气;那里还有个整天咯咯叫唤着的循规蹈矩的老太婆她穿着烟灰色羊毛衫对那里生的所有伤风败俗的事情都看不惯并竭尽全力要把公寓收拾干净。 这个令人惊愕的地方是块肥沃、富饶而沸腾的宝地这里到处可见女人的**和肚脐。起初在那间灯光昏暗的黄褐色的起居室里只有他们的三个姑娘。那间起居室坐落在三条阴暗的走廊的交界处这三条走廊从不同的方向通往这间离奇古怪、不可思议的妓院深处的幽室。姑娘们立即开始脱衣有时还停下来得意地炫耀她们那些花花绿绿的内衣还一刻不停地同那个憔悴、放荡的老头打情骂俏。那老头一头长长的白乱蓬蓬的穿着一件白衬衫没扣扣子一副邋遢相。他坐在一张几乎放在房间正中的上了霉的蓝色扶手椅里与妓女们嘀嘀咕咕地说着下流话;他笑嘻嘻地但又带着嘲讽的神态礼节性地向内特利和他的同伴们表示欢迎。接着那老太婆伤心地低着她那颗好找茬的脑袋磕磕绊绊地出去给亨格利·乔叫一个姑娘来然而却带回来两个**高耸的美人儿一个已经脱了衣服另一个只穿着一件透明的粉红色短衬衣就这一点衣服她坐下时也扭动着身体把它脱掉了。又有三个一丝不挂的姑娘从另外一个方向荡过来她们停下聊起来然后又来了两个。接着又有四个姑娘穿过这间起居室她们结成懒洋洋的一伙正在谈着什么其中三个人光着脚另一个穿着一双好像不是她自己的银色舞鞋没结鞋带走起路来东摇西摆怪吓人的。后来又有一个只穿着三角裤的姑娘来到这间房间并坐了下来。这样在短短几分钟内那里就来了一大群人一共十一人除一人外全都光着身子。 到处是闲逛着的**裸的人体大多数都很丰满亨格利·乔的魂都不在了。他惊讶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任凭姑娘们从容轻松地走进来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后来他突然尖叫一声像脱了弦的箭一般冲向门口想回士兵公寓去取他的照相机可半路上又想到即使他离开片刻这个可爱的、刺激的、丰富多彩的异教徒的天堂便会从他这儿被掠走不复再有这使他感到害怕脊骨一阵冰凉于是狂叫一声停住了脚步。他在门口停了下来唾沫飞溅脸上和脖子上的筋脉剧烈地动着。那老头坐在那张了霉的蓝色扶手椅里就像坐在宝座上耽于享乐的魔王两条细长的腿上裹着一条偷来的美军军用毛毯御寒带着胜利的喜悦望着亨格利·乔。 他不出声地笑着两只凹陷而机警的眼睛闪烁着因熟知一切而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神情。他一直在喝酒。一看见这个邪恶、堕落、没有爱国心的老头内特利就恨得毛倒竖。那老头年纪够大的了使内特利想到自己的父亲他不停地开着低毁美国的玩笑。 “美国”他说“将会被打败。而意大利将会赢得胜利。” “美国是世界上最强大、最繁荣的国家”内特利漏*点满怀、庄严肃穆地对他说“而且美国的军人是无与伦比的。” “的确如此。”那老头欣然表示同意口气中带着少许以嘲讽别人为乐趣的意味。“但另一方面意大利是世界上最不繁荣的国家。 意大利士兵也许是最差劲的。但正是因为如此我的国家在这场战争中打得如此出色而你的国家却打得那么差劲。” 内特利先是感到意外捧腹大笑起来接着脸红耳赤地为自己的失礼表示歉意。“对不起我刚才嘲笑了你”他真诚地说接着又用尊敬、屈尊俯就的语调继续说“但意大利过去被德国人占领现在又正被我们占领。你不会说这是打得出色吧是吗?” “不过我当然要这么说”那老头快乐地说“德国人正在被赶出去而我们还在这儿。几年以后你们也会走的而我们仍然在这儿。你瞧意大利确实是一个十分贫穷、弱小的国家然而正是这一点使我们这么强大。意大利士兵不再死亡了可美国和德国的士兵正在死亡。我把这叫做打得极其出色。是的我确信意大利将会在这场战争中幸存下来并将在你自己的国家被摧毁之后永远存在下去。” 内特利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前从未听到过这样令人吃惊的恶毒的言词。他的直觉使他感到纳闷为什么联邦调查局的人不来把这个背叛祖国的老东西抓起来。“美国是不会被摧毁的!”他慷慨激昂地喊道。 “永远不会吗?”那老头轻声激了他一句。 “这个……”内特利结结巴巴地说。 那老头压抑住一种更深沉、更强烈的喜悦放声大笑起来。他仍然温和地刺激他说:“罗马被摧毁了希腊被摧毁了波斯被摧毁了西班牙被摧毁了。所有的大国都被摧毁了。为什么你的国家不会被摧毁你实实在在认为你自己的国家还会存在多长时间?永远?请记住地球本身在大约二千五百万年之后也注定要被太阳毁灭的。” 内特利不安地扭动着身体。“这个永远是个很长的时间我想。” “一百万年?”那个喜欢嘲弄人的老头带着强烈的虐待狂的热情坚持说“五十万年?青蛙几乎有五亿年的历史了。你真的十分有把握地说美国尽管强大而繁荣拥有无以伦比的士兵拥有世界上最高的生活标准会存在得像——青蛙那么久吗?” 内特利真想揍他那张嘲笑人的脸。他环顾四周想找人帮他反驳这个狡猾、邪恶的老头的那些该受谴责的诽谤以捍卫他的国家的未来。他很失望。约塞连和邓巴在一个较远的角落里正忙着同四五个嬉皮笑脸的姑娘寻欢作乐已经喝了六瓶葡萄酒。亨格利·乔早就沿着一条神秘的过道荡走了他像个贪得无厌的暴君两只瘦弱的膀子不停地舞动着尽可能多地把臀部最大的年轻妓女拥在身前和她们一起挤睡在一张双人床上。 内特利感到进退两难不知所措。他自己的姑娘伸开四肢样子难看地躺在一张又厚又软的沙上露出一副懒散无聊的表情。内特利感到烦恼不安因为她对他态度冷淡无动于衷。她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士兵公寓的客厅里他们许多人在一起玩二十一点小赌博的时候但她没有理他自那时起她对他一直是若即若离提不起精神这一点他记得如此清楚如此甜蜜而又如此伤心。她的嘴张着成一个完美无缺的o字形只有天晓得她那双呆滞、蒙胧的眼睛用如此残忍、冷漠的眼神在凝视着什么。那老头静静地等待着脸上带着一种既轻蔑又同情的洞察一切的微笑望着他。一个满头金、身体柔软成曲线形、肌肤呈蜂蜜色、长着两条漂亮的腿的姑娘坐在那老头的椅子扶手上尽情地炫耀着她的姿色一面无精打采地、卖弄风情地撩摸着他那骨瘦如柴、苍白而放荡的脸。见到一个这么老的人还如此淫荡好色内特利真是又气又恨。他心情沉重地转过身心想他干吗不带着他自己的姑娘睡觉去。 这个肮脏、贪婪、魔鬼似的老头之所以使他想到他的父亲是因为他们两人毫无相同之处。内特利的父亲是个衣着得体、举止优雅的白绅士而这老头却是个举止粗鲁的游手好闲之徒;内特利的父亲是个冷静、善于思考、有责任心的人而这老头却是个用情不专、放浪形骸的老色鬼;内特利的父亲言行谨慎、有教养而这老头却是个粗野的乡巴佬;内特利的父亲自尊自爱、学识渊博而这老头却寡廉鲜耻、愚昧无知;内特利的父亲蓄着高贵的白胡子而这老头一根胡子也没有;内特利的父亲——和内特利遇到过的所有其他人的父亲——都很高贵、聪明、受人尊敬而这老头却实实在在令人憎恶。内特利又同他辩论起来决心痛斥他的无耻逻辑和含沙射影的诽谤雄心勃勃地要报一箭之仇以吸引那个讨厌他、对他无动于衷而他却如此强烈地爱恋着的姑娘的注意从而永远赢得她的爱慕。 “这个坦率地说我不知道美国将存在多久”他无所畏惧地说“我想如果世界本身有一天将被毁灭的话那我们也不可能永远存在下去。但是我确实知道我们将会赢得胜利并活很长、很长时间。” “多长时间?”那个喜欢诽谤别人的老头嘲讽地问道一脸居心叵测的得意神情。“甚至不如青蛙活得久吗?” “比你或者我活得长久得多。”内特利笨拙地脱口而出。 “喔原来如此!考虑到你是那么有勇无谋而我已经这么一大把年纪那就不会太长久啦。” “你多大年纪?”内特利问不禁对这个老头产生了兴趣被他迷住了。 “一百零六岁。”那老头看见内特利满脸懊恼开心地抿着嘴轻声笑起来。“我看得出你也不相信这一点。” “我不相信你跟我说的一切”内特利回答说脸上露出羞怯和怒气平息后的微笑。“我唯一相信的就是美国将会赢得战争的胜利。” “你太看重胜利了”那个肮脏而邪恶的老头嘲笑说“真正的诀窍在于输掉几场战争在于知道哪几场战争可以输掉。几个世纪以来意大利一直在战争中打败仗然而你瞧我们干得多出色。法国打赢了战争然而却不断处于危机之中。德国打输了但却繁荣起来。意大利在埃塞俄比亚打了胜仗但立即陷入严重的困境。胜利给我们制造了许多辉煌的假象使我们丧失了理智于是便引了一场我们没有机会获胜的世界大战。可是既然我们又要输了所有的事情就开始向好的方面转化。假如我们成功地被打败了我们就一定会成功。” 内特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脸上露出未加掩饰的迷惑神情。 “现在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说话像个疯子。” “但我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墨索里尼执政时我是个法西斯分子;现在他被赶下了台我就成了一名反法西斯分子。当德国人在这儿保护我们反对美国人时我是狂热的亲德派而现在美国人在这儿保护我们抵抗德国人我就成了狂热的亲美派。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义愤填膺的年轻朋友”——看见内特利变得更加惊慌失措、张口结舌老头儿那双机警、轻蔑的眼睛里闪耀出更加得意的光芒——“你和你的国家在意大利不会有比我更忠实的支持者了——但这仅仅是在你们驻守意大利期间。” “但是”内特利不相信地大声喊道“你是个叛徒!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是个不知廉耻、肆无忌惮的机会主义者!” “我已经一百零七岁了”那老头温和地提醒他说。 “你难道没有任何信条?” “当然没有。” “没有道德标准?” “哦我是个很有道德的人。”那个恶棍似的老头半是讽刺半是认真地向他保证说一边说一边摸着一个丰满的、脸上长着两个漂亮酒窝的黑妓女的光屁股。那妓女勾魂摄魄地在他椅子的另一边扶手上舒展开了身体。他沾沾自喜地坐在两个**女郎中间像个乞丐王似的一手搂着一个挖苦地咧着嘴向内特利笑着。 “我难以相信”内特利怨恨地说硬着头皮竭力不去看他与那两个姑娘搂搂抱抱的样子。“我只是难以相信。” “但这一切全是真的。德国人进城的时候我像个朝气蓬勃的女芭蕾舞演员在大街上翩翩起舞一边喊着:‘嗨希特勒!’我把嗓子都喊哑了。我甚至还挥舞着一面纳粹小旗那是我趁她母亲不注意从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手里抢来的。当德国人离开城市时我拿着一瓶上等白兰地提着一筐鲜花跑出去欢迎美国人。当然白兰地是我自己喝的花是用来撒向我们的解放者的。在第一辆车子上直挺挺地坐着一个自命不凡的老少校我用一朵红玫瑰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眼睛上。多么美妙的一击!你要是看见他往后躲的样子就好啦。” 内特利吃惊地站了起来直喘粗气脸色白。“是——德·科弗利少校!”他叫喊起来。 “你认识他?”那老头乐滋滋地问道“真是太巧了!” 内特利吃惊不小没有听见他的话。“那么你就是那个打伤——德·科弗利少校的人!”他又气又怕地喊道“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那个魔鬼似的老头泰然自若。“你的意思是说我怎么能忍住不砸他?你真该看到那个傲慢、讨厌的老家伙他那么严厉地坐在车子里大脑袋挺得笔直愚蠢的脸上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像上帝亲临似的。他是个多么诱人的靶子啊!我用一枝美国红玫瑰打中了他的眼睛。我认为这是最合适不过的。你说呢?” “那件事做得糟透了!”内特利大声指责他说“那是一件恶意的犯罪事件!——德·科弗利少校是我们中队的主任参谋!” “是吗?”那个顽固不化的老头戏弄他说一边神态严肃地捏着他那个尖下巴装出一副懊悔的样子。“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必须为我的公正而称赞我。当德国人开进来的时候我用一小枝火绒草差点把一个强壮的年轻中尉扎死。” 这个可恶的老头竟不能明白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过这使得内特利惊愕不已手足无措。“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他言词激烈地叱责他。“——德·科弗利少校是个品德高尚的大好人大家都钦佩他。” “他是个老傻瓜他实在没有权力做得像个年轻的傻瓜似的。 他现在在哪儿?死了?” 内特利带着忧郁、敬畏的神情轻声回答说:“没人知道。他好像失踪了。” “你明白了吧?想一想吧一个像他这样年龄的人为了什么国家之类的荒唐事情竟拿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去冒险。” 内特利马上竭力反对。“为自己的国家用生命去冒险没什么荒唐的!”他郑重地说。 “是吗?”那老头问“国家是什么?国家是四周用界线围着的一块土地。通常是非自然的。英国人为英国而死美国人为美国而死德国人为德国而死俄国人为俄国而死。现在有五六十个国家在打这场战争。当然这么多国家不可能都值得人们为了它们去死。” “任何值得人为它而生的东西”内特利说“都值得人为它而死。” “而任何值得人为它去死的东西”那个亵渎神灵的老头回答说“肯定值得人为它而生。你知道你是个如此单纯、天真的年轻人我简直为你感到惋惜。你多大啦二十五?二十六?” “十九”内特利说“到一月份我就二十岁了。” “但愿你活下去。”那老头摇了摇头有那么一会儿他像那个满腹牢骚、事事看不惯的老太婆一样眉头紧锁像是生气又像是沉思。“如果你不提防着点他们会杀了你。我现在能看得出来你不打算提防。你为什么不理智些努力做得更像我这样、你也可能活到一百零七岁呢。” “因为我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内特利带着崇高的信念得意洋洋地反驳说“我想你以前听说过这句俗话吧。” “是的我当然听说过”那个阴险的老头沉思地说脸上又堆起了微笑。“然而恐怕你把这句俗话说颠倒了宁愿站着生不愿跪着死。那句俗话是这么说的。” “你肯定吗?”内特利有点糊涂地问“好像我那样说更讲得通。” “不我这么说更讲得通。去问你朋友。” 内特利转过身去问他的朋友却现他们都走了。约塞连和邓巴都不见踪影。那老头看着内特利又尴尬又吃惊的样子出轻蔑而快乐的狂笑。内特利羞愧得沉下了脸。他孤力无援地犹豫了片刻接着快转过身匆匆逃进最近的那条走廊去寻找约塞连和邓巴希望及时找到他们把那老头同——德·科弗利少校之间生的那场出人意料的冲突告诉他们把他们带回来给他解围。所有的走廊里的门都关上了。也没有哪道门下有灯光。夜已经很深了。内特利绝望了便不再寻找了。最后他意识到除了去找他爱恋着的姑娘和她在什么地方躺下来跟她亲热向她献殷勤与她共同安排他们的未来他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但是当地回到起居室来找她的时候她已上床睡觉去了。他无事可做只好去同那个讨厌的老头继续谈刚才未谈完的话题。可那老头却从扶手椅里站起身来、用开玩笑似的客套说夜已深他得告辞了让内特利和两个睡眼蒙胧的姑娘呆在那里。那两个姑娘也说不出他自己的妓女进了哪个房间她俩百般挑逗他想让他对她俩感兴趣但却是白费力气于是她们过了一会儿也上床睡觉去了留下他一人在起居室里的那张凹凸不平的小沙上睡着了。 内特利是个敏感、富有、漂亮的小伙子生着一头乌黑的头两只眼睛流露出信任他人的眼神。他第二天一大早在沙上醒来时脖子感到酸疼昏昏沉沉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性格温和、文质彬彬。他快二十岁了不知道心灵创伤、紧张、仇恨或神经机能病是怎么回事在约塞连看来这恰恰证明他实实在在疯得有多么厉害。他在童年虽常受到责骂但却是愉快的。他与他的兄弟姐妹们相处得很好他不恨他的父母因为他们俩待他很好。 内特利从小受到的家教是要憎恶像阿费和米洛那样的人。他母亲把像阿费那样的人描绘成拼命向上爬的野心家他父亲把像米洛那样的人说成是投机倒把犯但他们从不让他接近那些人因此他从来也没有学会怎样去恨。就他所能记得的他的家曾在费城、纽约、缅因、棕榈滩、南安普敦、伦敦、多维尔、巴黎和法国南部呆过无论在哪儿他家里总是高朋满座客人都是绅士淑女没有一个拼命向上爬的野心家或投机倒把犯。内特利的母亲出身新英格兰地区的桑顿家族是美国革命的后代。他的父亲却是个私生子。 “永远记住”他母亲过去常常提醒他说“你是内特利家的人。 你不是范德比尔特家的人他家是靠当一个地位卑微的拖船船长财的也不是洛克菲勒家的人他家的财富是通过肆无忌惮地进行原油投机积累起来的;你也不是雷诺兹或杜克家族的人他们的收入是靠欺骗公众、推销致癌的树脂和柏油制品获得的;你当然也不是阿斯托家的人我相信他家还在出租房屋。你是内特利家的一员而内特利家从来没有为了钱而什么事都干。” “你妈的意思是孩子”有一次他父亲和蔼可亲地插话说那种措辞优雅、简洁的天才内特利佩服得五体投地“旧时的富翁要比新富翁好新兴的暴户永远不会像新近的破落户那样受人尊敬。这么说对吗亲爱的?” 内特利的父亲不断提出那种贤明而通晓世事的忠告。他热情奔放脸色红润得像加过热的香甜的红葡萄酒一样。虽然内特利不喜欢香甜的红葡萄酒但他却很喜欢他父亲。战争爆后内特利一家决定他应该参军因为他太年轻了不能从事外交工作同时还因为他父亲根据权威人士的消息说俄国将会在几个星期或几个月内垮台而希特勒、邱吉尔、罗斯福、墨索里尼、甘地、佛朗哥、庇隆和日本天皇将签署一个和平协议他们从此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内特利参加6军航空队是他父亲的主意在那儿他可以作为飞行员安全地接受训练而在此期间俄国人有条件地投降了停战的具体条款也制定好了。此外在航空队里当一名军官他接触到的只会是有教养的绅士。 事与愿违他却觉自己和约塞连、邓巴和亨格利·乔等人在罗马一家妓院里鬼混而且他深深地爱上了妓院里一个对他态度冷漠的姑娘。他独自一人在起居室里睡了一夜后第二天早上他终于和她同床共枕了但几乎立刻就被她那任性的小妹妹打断了好事。那小姑娘没敲门便闯了进来妒忌地扑到床上这样内特利也可以搂着她。内特利的妓女吼叫着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使劲揍她抓着她的头把她拎了起来。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内特利像只拔了毛的小鸡或者说像根剥了皮的嫩树枝。她那稚嫩的身体早熟地模仿着那些比她年龄大的女人的样子使所有人感到难堪因此她总是被赶走穿上衣服到外面大街上去和其他孩子在新鲜的空气里玩。这姐妹俩此刻正粗野地对骂互相吐唾沫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喧闹声引来一大群喜欢热闹的旁观者挤进这间房间。内特利气恼地放弃了做*爱的念头。他叫他的妓女穿上衣服带着她下楼去吃早饭。那个小妹妹跟在后面。当他们三人在附近一家露天咖啡馆里体面地吃早餐时内特利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神气的一家之主。但是等到他们开始往回走的时候内特利的妓女已经感到厌烦了于是她决定和其他两个姑娘上街去卖淫不想再同他在一起了。内特利和那个小妹妹温顺地远远跟在后面那个野心勃勃的小姑娘想学几手拉客的技巧内特利则是情场失意而出来散散心。当那几个姑娘被一辆军用汽车里的士兵拦住并带走后他俩都变得垂头丧气。 内特利回到咖啡馆给那个小妹妹买了一份巧克力冰淇淋等她情绪好了些之后带着她回到公寓里。约塞连和邓巴已在起居室里还有精疲力竭的亨格利·乔他那憔悴的脸上还带着快乐、麻木、得意洋洋的微笑。那天早晨他就这样笑着从妻妾成群的后宫里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那个淫荡、堕落的老头看到亨格利·乔破裂的嘴唇和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睛心里乐滋滋的。他热情地跟内特利打招呼。他仍然穿着前一天晚上那件皱巴巴的衣服。他那种衣衫褴褛、面容猥琐的模样使内特利心烦意乱。无论何时他来公寓他总希望那个荒淫无耻的老头能穿上一件干净的布鲁克斯兄弟公司做的衬衫刮过脸梳过头穿着一件花呢夹克衫蓄两撇干净利落的白八字胡这样内特利每次看到他并想到自己父亲时就不会有那种说不清的羞愧感了—— 扫校 24、米洛 对米洛来说四月一直是他最喜欢的一个月份。丁香花总在四月里盛开结在藤蔓上的水果也在这时成熟。人的心跳会比以前加快减弱了的胃口也会重新恢复起来。四月里曾有一道色彩更为艳丽的彩虹在那只周身光的鸽子的身上闪烁。四月是春天而一到春天米洛·明德宾德的脑筋一下子就转到了柑橘上面。 “柑橘?” “是的长官。” “我的士兵会喜欢柑橘的”那位指挥驻扎撒丁岛的四个b26型飞机中队的上校承认说。 “他们吃多少都不成问题只要你能从伙食费里弄到钱来付帐。”米洛向他保证。 “卡萨巴甜瓜弄得到吗?” “在大马士革便宜极了。” “我特别爱吃卡萨巴甜瓜。我一向都爱吃得不得了。” “只要每个中队借给我一架飞机就成各队只要出一架那你想吃多少卡萨巴甜瓜就有多少只要你付得起钱。” “我们是从辛迪加联合体中购买吗?” “人人都在联合体里有股份。” “这真令人吃惊简直太令人吃惊了。你是怎么办到的?” “集团购买力能使得一切都大不一样。比如说想来点裹了面包屑的炸小牛排也成。” “我可不大爱吃裹了面包屑的炸小牛排”那位驻扎科西嘉北部的b25型机群指挥官嘀嘀咕咕地说他仍然心存疑虑。 “裹了面包屑的炸小牛排可是很有营养的噢。”米洛非常诚恳地忠告他。“它含有蛋黄和面包屑。小羊排也很有营养。” “哈小羊排!”这位b25指挥官立即作出响应。“是上好的小羊排吗?” “是最好的”米洛说“黑市上卖的最好的。” “是小羊羔的排骨?” “是你从未见过的、穿着最漂亮的粉红色小纸尿裤的小羊羔。 在葡萄牙这种小羊排卖得非常便宜。” “我可不能派一架飞机去葡萄牙。我没这个权力。” “只要你借飞机给我我就能办到。再派一名飞行员驾驶就行了。别忘了——这能使你讨得德里德尔将军的欢心。” “德里德尔将军会再来我们食堂吃饭?” “会吃得像头猪似的只要你用我的纯黄油煎上一些最新鲜的鸡蛋然后拿给他吃他就会这样。你还会有柑橘、卡萨巴甜瓜、白兰瓜、多佛的纯鳎鱼片、烘烤冰淇淋、鸟蛤和贻贝等。” “人人都有份吗?” 米洛说:“这是整件事中最妙的部分。” “这事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位不肯合作的战斗机指挥官咆哮道他也不喜欢米洛这个人。 “北边部队里有个战斗机指挥官不肯合作他跟我过不去”米洛对德里德尔将军抱怨道“往往一个人就会把整个事给毁了这一来你就再也吃不上用我的纯黄油煎出来的新鲜鸡蛋了。” 于是德里德尔将军便把这位不肯合作的战斗机指挥官调到所罗门群岛去了让他在那里挖坟墓后来又换了一个患有滑囊炎的老头子上校来接替他。这老头特别爱吃荔枝他又将米洛介绍给了驻扎在6地上的一位指挥b17型机群的将军此人尤其爱吃波兰香肠。 “在克拉科夫用花生可以换到波兰香肠”米洛告诉他说。 “啊波兰香肠”将军怀旧地感叹道“要知道只要能买到一大截波兰香肠我什么都愿意拿出来。什么都愿意。” “你什么都不必拿出来。只要给我一架飞机每个食堂一架外加一名叫干啥就干啥的驾驶员。还有在第一次订货时你得付上一小笔现金作为定金。” “可是克拉科夫远在敌后几百英里你怎么去那里弄香肠?” “在日内瓦有一个波兰香肠国际交易市场。我只要将花生空运到瑞士以市场上的公开价格将其换成波兰香肠。他们将把花生运到克拉科夫我呢则把波兰香肠运回来给你。你要多少波兰香肠就可以通过辛迪加联合体买到多少。你还能买到柑橘只不过上面稍微染了点人造颜色。还有马耳他的鸡蛋和西西里的苏格兰威士忌。当你通过辛迪加联合体买这些东西时你等于是自己付钱给自己因为你将在里面拥有一份股份。所以你实际上是不花一个子儿就买到了所有的东西。这不是挺有意义吗?” “你简直是个天才。你究竟是怎样想出这个主意来的?” “我叫米洛·明德宾德今年二十六岁。” 米洛·明德宾德的飞机从各处飞了回来驱逐机、轰炸机还有运输机接连不断地涌进卡思卡特上校的机场开飞机的飞行员都是些叫干啥就干啥的人。这些飞机的机身上都装饰有各个飞行中队的象征图案其色彩艳丽夺目。每一个图案都代表着一种值得称赞的理想如勇敢、力量、正义、真理、自由、博爱、荣誉和爱国主义等等。飞机归米洛调遣后机械师立即用乳白色的油漆刷了两遍将这些图案涂掉取而代之的是将事先刻好的标志用耀眼的紫色喷在飞机上。那标志是:m&m果蔬产品联合公司。在这个名称里“m&m”代表米洛和明德宾德。米洛坦白地透露之所以要将连接符号“&”插在中间是为了消除这样一个印象:这个辛迪加联合体实际上是在一个人的操纵下。在米洛的调遣下一架架飞机分别从意大利、北非和英国的机场以及设在利比里亚、阿森松岛、开罗还有卡拉奇等地的空运指挥站飞来。那些驱逐机有些被拿来做了交易以多换几架运输机有些则留着用来应付紧急托运事宜和运送一些小包裹。他还从地面部队弄来了一些卡车和坦克用它们来搞短途运输。凡参与的单位人人都有股份个个吃得福两片油光光的嘴唇间整天叼着根牙签懒洋洋地到处逛游。米洛独自掌管着所有的正在日益扩大的经营业务。由于他全神贯注地投入该项工作一条条水獭皮似的褐色皱纹渐渐地爬满了他那张操劳过度的脸永远也休想消除掉。这一来他看上去既清醒理智又满腹狐疑整天不是为这就是为那而头疼。除约塞连之外人人都认为米洛是个笨蛋一则是因为他主动要求去干事务长的工作二则是因为他干这差事干得太卖力。约塞连也认为米洛是个笨蛋但同时他也知道米洛是个天才。 有一天米洛飞往英国去采购一批土耳其芝麻糖然后领着四架德国飞机从马达加斯加飞了回来。那些德国飞机上装满了甘薯、甘蓝、芥菜和乔治亚黑斑豌豆等蔬菜。米洛从飞机上走了下来。他刚一踏上地面就呆住了因为他现有一小队宪兵正等在那里准备俘获德国驾驶员并还要没收他们的飞机。没收!仅仅这两个字就使他又气又恨。只见他暴跳如雷地来回走个不停一根非难的手指犹如一柄利剑在卡思卡特上校、科恩中校和那位统领着宪兵、脸上带有战场上留下的疤痕、手上端着冲锋枪的可怜上尉那三张满含愧疚的脸前舞个不休嘴里还在不住地严辞痛斥着他们。 “这是在俄国吗?”米洛以怀疑的口吻声嘶力竭地斥责着他们。 “没收?”他尖叫着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美国政府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执行没收私人财产的政策了?你们真不要脸!你们竟会生出这么一个可怕念头一个个都不要脸极了。” “可是米洛”丹比少校胆怯地打断了他“我们毕竟是在同德国人打仗呀。这些可全都是德国飞机。” “它们根本不是!”米洛愤怒地反驳道“这些飞机都属于咱们的辛迪加联合体大伙人人都有股份。没收?你们怎么能自己没收自己的私有财产?没收亏你们想得出!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卑鄙的事呢。” 米洛果然没说错因为等他们再细看时他的那些机械师早已将德国飞机机翼、机尾和机身上原有的“十”形纳粹符号用乳白色的油漆给涂掉了而且还涂了两遍然后又用模板在这些地方印上了“m&m果蔬产品联合公司”的字样。就这样米洛当着他们的面将他的辛迪加组织变成了一个国际性卡特尔。 如今米洛的庞大的空中商船队充斥着整个天空。一架又一架的飞机源源不断地从各地涌来从挪威、丹麦、法国、德国、奥地利、意大利、南斯拉夫、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瑞典、芬兰、波兰等地方涌来。实际上这些飞机欧洲的什么地方都去唯独不去俄国因为米洛拒绝同俄国做生意。当他找过的那些人都同“m&m果蔬产品联合公司”签了约以后米洛又创办了一个集体所有的附属公司取名为“m&m花色糕点公司”。他又弄来了一些飞机并从伙食费中拨出更多的公款来做这项生意。他经营的糕点有英伦三岛的烤饼和松饼有哥本哈根的梅干和丹麦奶酪还有从巴黎、尼姆斯和格勒诺布尔弄来的奶酪饼、奶油卷、奶油千层饼、花色小蛋糕另有柏林的水果蛋糕、稞麦面包、姜汁面包、维也纳的杏仁果酱饼、巧克力饼和分别从匈牙利和安卡拉搞来的包馅卷饼和果仁蛋糕。每天早上米洛都要往欧洲和北非派遣飞机飞机上拖着两条长长的红色广告标牌上面用大大的方体字写着当天的特色商品:“注意: 有圆腿肉七十九美分……鳍鱼二十一美分。”他还将两条这样的牌子租给了佩特牛奶公司、盖恩斯狗食公司以及诺克泽默公司大大提高了辛迪加联合体的现金收入。为了体现自己有愿意为公众服务的公民意识他还常常在空中广告里留出一些位置免费为佩克姆将军做公益宣传广告如“要讲究整洁”“欲则不达”还有“能同做祈祷的家庭是永不离散的家庭”。在柏林阿克西斯·萨利和霍·霍爵士这两位大名鼎鼎的广播员每天都要主持宣传性的广播节目而米洛居然花钱买到了这些节目前的广告插播权以促进他的业务活动。就这样他的生意在各前线战场都做得很红火。 米洛的飞机成了人们司空见惯的东西。它们享有在各处随便通行的自由。有一天米洛同美军当局签订了一份合同由他负责去轰炸德军在奥尔维那托守卫的一座公路桥同时又同德军当局签订了由他来守护该大桥的合同用高射炮火来对付他自己策划的攻击。为美军轰炸桥梁米洛可得到轰炸的全部成本费用外加百分之六的酬金为德军守护大桥的协议款项也是如此只不过还附加了一条即他每击落一架美军飞机德方将付给他一千美元奖金。 米洛强调指出这些交易的圆满成功标志着私有企业的重大胜利因为两国的军队都是社会化的团体。这两个合同一经签订无论是炸桥还是守桥似乎都无需让辛迪加联合体破费一文因为双方的政府有的是现成的人力和物力来从事这些事情更何况双方都非常情愿将其投入进去。结果米洛通过他的双边谋划实现了巨额利润而他所做的仅仅是签了两次名而已。 米洛的这个安排对双方都是很公平的。一方面由于米洛有在各处随意通行的自由因此他的飞机就可以悄悄潜入德军阵地进行偷袭而不会惊动德军的高射炮火;而另一方面由于米洛知道袭击行动因此他有充分的时间向德军的高射炮手出警告待美军飞机一进入他们的炮火射程就准确地向它们开火。除了约塞连帐篷里的那个死人以外没有一个人不认为这是一个绝妙的策划。 当天那家伙刚飞到目标上空就被击中丧了命。 “我可没杀他!”米洛感情激动地一再重复着这句话以此来回答约塞连那怒不可遏的非难。“告诉你我那天根本没在场。你难道认为那天咱们的飞机飞来的时候我就呆在那边的地面上朝它们开火?” “但这整个事情都是你一手策划的不是吗?”约塞连大叫着回敬他。此时他们正站在黑缎子般的黑暗之中这黑暗同时也笼罩着那条穿过寂静的停车场直通露天影院的小路。 “我什么也没策划”米洛气冲冲地回答说一边激动地使劲吸气将他那咝咝有声、毫无血色的鼻子挤成了一团。“不管有没有我的插手德国人总归占着大桥而我们则要去炸了它。我只不过现了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以让我们从这一任务中捞到一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什么大不了的?米洛躺在我帐篷里的那个人在这次任务中丢了命而他连背包都没来得及打开呢。” “可我又没杀他。” “你为此而得到了一千美元的外快。” “可他不是我杀的。我说过我根本不在场。我当时在巴塞罗那在那里购买橄榄油和去皮剔骨的沙丁鱼。我有定货单它可以为我作证。我也没得到那一千美元。这一千美元都入了咱们联合体的帐每个人都有份连你也有”米洛万般诚恳地向约塞连倾诉道“瞧约塞连不管那个混帐的温特格林说过些什么反正这场战争不是我起的。我只不过是尽量以做买卖的方式来对待它。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要知道用一架中型轰炸机另加上面的机组人员来换一千美元这不能说是坏价钱。如果我能说服德国人要他们每击落一架飞机就付给我一千美元那我为什么不能拿这笔钱呢?” “因为你在同敌人做交易这就是全部理由。难道你就不明白我们是在打仗?有人正在死亡。看在基督的分上你朝你的周围看看吧!” 米洛已极不耐烦但他仍克制着自己。“德国人并不是我们的敌人他声明道“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错我们是在同他们打仗。不过德国人也是咱们辛迪加联合体里声誉很好的成员。作为我们的股东我有责任保护他们的权利。也许是他们挑起了战争也许他们的确杀了成千上万的人可他们付起帐来却比我所知道的我们的一些盟国痛快得多。我得维护我同德国人订的合同的严肃性你明白吗?你就不能从我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 “不能!”约塞连厉声回绝道。 米洛被狠狠刺了一下觉得感情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也并不想设法掩饰这一事实。那是一个闷热的月夜空中到处飞有小虫、飞蛾和蚊子。米洛突然伸出一只胳臂指向那边的露天影院只见那里的放映机正在工作平射出一道银白色的光芒映得灰尘清晰可见似一柄利剑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圆锥形的光痕将一层薄膜似的荧光覆盖在观众的身上。那里的观众一个个都斜倚在椅子上像受了催眠似地软瘫无力大家的脸都朝上抬着正对着那面白色银幕。此时只见米洛的双眼里噙着泪水显得无比真诚脸上透着朴实和清白并因渗出的亮晶晶的汗水和所搽的避蚊油而闪闪光。 “你瞧瞧他们”他大声说因感情激动而有些透不过气来。“他们是我的朋友我的同胞我的战友。任何人都不会拥有比他们这么一群人更好的伙伴了。难道你认为我会做出一桩伤害他们的事情吗?除非是万不得已。我现在的烦心事还不够多吗?你没看见? 为了那些堆积在埃及各个码头上的大批棉花我已经头疼死了。” 米洛的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突然他像个溺水者一样一把抓住了约塞连的衬衣前襟。他的眼睛像一对褐色毛虫一样醒目地眨动个不歇。“约塞连我该拿这么些棉花怎么办呀?这都是你的错让我买下这么多的棉花。” 那些棉花在埃及的码头上堆积如山却没有一个买主。米洛从前做梦也没想到尼罗河流域的土地竟会这么肥沃也没想到他买下的这批农作物会找不到市场。他的辛迪加联合体的各个食堂都帮不上他的忙。不仅如此食堂成员还纷纷起来造反毫不妥协地反对米洛要按人头硬性摊派给每人一份埃及棉花的建议。连他最忠实的朋友德国人在这次危机中也不肯帮他的忙。他们宁愿使用棉花的代用品。米洛的食堂甚至都不肯让他将棉花堆在那里。他只好租用仓库其费用是直线上升导致了他的现金储备彻底枯竭。从那次奥尔维那托战斗行动中所赚到的利润渐渐被耗光了。他开始不断写信回家去要钱这些钱是他在生意兴隆的时候寄回去的但不久这笔钱也几乎要用完了。仍有一包一包的棉花接连不断地被运到亚历山大港的码头。每次只要米洛在国际市场上以亏本价脱手一批棉花那些狡猾的埃及掮客就在地中海东部各地将其统统吃进然后再以合同规定的原价卖给米洛。这一来米洛就变得越来越穷了。 “m&m果蔬产品联合公司”眼看就要垮台。米洛无时无刻不在咒骂自己恨自己大贪婪太愚蠢不该买下埃及的所有棉花。然而不管怎么样合同就是合同非得信守不行。于是一天晚上在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米洛的所有战斗机和轰炸机一起起飞在基地上空编好队形随后便开始向自己的空军大队投起炸弹来了。原来米洛又同德国人弄了一个合同这一次他得轰炸自己大队的全部装备和设施。米洛的飞机分成几路协同袭击轰炸了机场的油料库、弹药库、修理库还有停在棒糖形停机坪上的b25轰炸机。他的机组人员总算对起落跑道和各个食堂手下留了情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干完活之后便可以安全着6而且在上床睡觉之前还可以享用到一顿热气腾腾的快餐。他们轰炸时机上的着6灯一直亮着因为地面上根本没人向他们开火还击。他们轰炸了四个中队、军官俱乐部和大队的指挥大楼。官兵们纷纷逃出各自的帐篷个个惊恐万状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逃窜是好。不一会受伤者躺得到处都是尖叫声不绝于耳。连续几颗杀伤弹在军官俱乐部的院子里爆炸开来使得这座木头建筑的一侧墙壁上留下了累累弹痕也弹穿了那排站在吧台前的中尉和上尉们的腹背。他们痛苦万状地先是弯曲了身子然后倒了下去。剩下的那些军官都给吓得魂不附体纷纷朝那两个出口处逃窜但他们又不敢出去于是只好全都鬼哭狼嚎着挤在门口就像一道厚实的人肉堤坝。 卡思卡特上校又是爬又是挤好不容易才从乱成一团、茫然失措的人群中钻出来独自站在了门外。他瞪大双眼朝天上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只见米洛的飞机像气球一样从容不迫地掠过花朵盛开的树梢朝他们逼过来。机上的投弹舱的门敞开着机翼上的风门片也向下垂着;那些巨大的着6灯一直亮着好似一对对暴眼闪烁着强烈、炫目而又可怕的光芒。这番景象犹如一种神灵的启示他以往从未目睹过。卡思卡特上校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惊愕地叫了一声接着便向前猛冲几乎是呜咽着一头扑进自己的吉普车。他的脚找到了油门踏板和车子的火装置随后便以这辆摇摇摆摆的汽车所能达到的最快度朝着机场疾驶而去。他那双松软无力的手因紧紧地握着方向盘而变得毫无血色。间或他还乱摁一阵子喇叭似想故意折磨它一样。一次他碰到了一群人一个个只穿内衣惊恐万状地低着脸一边将瘦弱的胳臂当成不堪一击的盾牌紧紧抱着脑袋一边疯了似的没命地朝小山上狂奔。为了避让这帮人他来了一个急转弯只听轮胎出了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差点没送掉他的小命。公路两旁黄色、桔红色和红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帐篷和树木也在火中燃烧而米洛的飞机还在不断地盘旋不停地闪烁着的白色着6灯仍旧亮着投弹舱的门也还敞开着。吉普车开到机场指挥塔时卡思卡特上校猛拉了一下刹车车子几乎给弄翻掉。没等车子停稳他就不顾危险地一跃跳下了汽车飞快地冲上一段楼梯进到塔内。塔里有三个人正在忙着摆弄仪器指挥着天上的飞机。他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推开其中的两人伸手夺过那只镀镍的麦克风两眼冒着怒火那张结实的脸由于紧张而扭曲得变了形。他使着蛮劲紧紧地抓着麦克风开始声嘶力竭地对着话筒狂叫。 “米洛你这个狗杂种!你疯了吗?你他妈究竟要干什么?下来!快给我下来!” “别这么大喊大叫行吗?”米洛答道这会儿米洛正在指挥塔里就站在他的旁边手里也拿着一个话筒。“我就在这儿。”米洛不满地瞟了他一眼又回身去忙自己的事了。“很好弟兄们你们干得很好”他赞不绝口地冲着手里的麦克风说“不过我瞧见还有一个给养棚立着呢。那可不行珀维斯我以前跟你说过别干这种差劲事。现在你马上给我飞回去再去加把劲。这次你可要慢慢地向它靠拢……要慢慢地。要知道‘欲则不达’珀维斯。‘欲则不达’如果这话我以前曾对你说过那么我肯定我对你说过已不下一百次了。记住‘欲则不达’。” 这时他头顶上方的喇叭高声响了起来。“米洛我是阿尔文·布朗。我的炸弹已经扔完了。现在我该干什么?” “扫射”米洛说。 “扫射?”阿尔文·布朗大吃一惊。 “没法子”米洛无可奈何地告诉他说“合同上是这样规定的。” “哦那么好吧”阿尔文·布朗默认道“既然这样我就扫射吧。” 这一次米洛做得太过分了。他竟然轰炸自己方面的人员和飞机这事甚至连最冷漠的旁观者都感到无法容忍看来他的未日来临了。许许多多的政府高官蜂拥而至对此事进行调查。各家的报纸都用醒目的大标题向米洛起猛烈抨击。国会议员们个个义愤填膺都声若洪钟地谴责他的凶残暴行扬言要惩罚他。有孩子在部队服役的母亲们纷纷组织了起来组成了若干个颇具战斗力的团体要求给孩子们报仇。大队里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米洛说句话。无论他走到哪里所有正派的人都觉得受到了他的侮辱。米洛陷进了墙倒众人推的困境最后他只好向大伙公开了他的帐本透露了他所赚得的巨额利润。至于他摧毁的人员及财产他可以用这笔钱来向政府进行赔偿而且还有多余足以让他将埃及的棉花生意继续做下去。当然这笔钱是人人有份的。然而这整桩买卖妙就妙在根本没有任何必要向政府进行赔偿。 “在一个民主政体中政府即是人民”米洛解释说“我们是人民不是吗?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将这笔钱留着而让那些中间经手人统统见鬼去。老实说我倒情愿政府彻底撤手别管战争的事把整个战场留给私人企业去经营。如果我们欠了政府什么就赔什么那我们只会怂恿政府加紧控制阻碍其他的私营单位轰炸它们自己的人员和飞机。我们就会使它们丧失经营积极性。” 当然米洛是对的因为除了少数几人之外大队里所有的人不久就都同意了米洛的观点。那几个忿忿不平且不识相的家伙中就有丹尼卡医生。他整天气冲冲的动辄跟人吵架嘴里还总是嘀嘀咕咕说些讨厌的含沙射影的话说这整桩投机买卖是件不道德的事。为平息他的怒气米洛以辛迪加联合体的名义送给了他一张在花园用的铝架轻便折叠椅。这样每当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一跨进他的帐篷丹尼卡医生就可以很方便地将椅子折叠起来拿到帐篷外面去;等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一走他就可以立即将椅子重新拿回帐篷。在米洛进行轰炸的那天丹尼卡医生像丧失了理智一样。他不朝掩蔽处跑反而留在户外履行他的职责。他像只诡秘狡猾的蜥蜴似的趴在地上冒着横飞的弹片、猛烈的扫射和无数的燃烧弹在伤员之间爬动着给他们扎止血带打吗啡针上夹板以及磺胺药。他沉着脸满脸的悲哀除非说话不可否则绝不开口。从每个伤员那青的伤处他看到了自己将来有一天腐烂时的可怕预兆。他不停地工作着丝毫也不怜惜自己的身体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这个长夜总算熬了过去第二天他使劲抽着鼻子终于顶不住了于是又抱怨不休地跑进医务室的帐篷要格斯和韦斯给他量体温然后又拿了块芥未硬膏和一只喷雾器。 那天夜晚丹尼卡医生带着阴郁、深沉而又无法表露的沉痛心情护理着每一个呻吟的伤员。在大队执行轰炸阿维尼翁的任务的那天他在机场也流露出同样的沉痛表情。当时约塞连赤身**丧魂落魄地从他的飞机的舷梯上朝下走了几级一言不只是朝机舱里指了指。他那**着的脚后跟、脚趾头、膝盖、手臂和手指上到处都沾满了斯诺登的鲜血。机舱里那位年轻的无线电通讯员兼炮手全身僵硬地卧在那里眼看就要死了而他的旁边则躺着更年轻的尾炮手每次只要一睁眼看到垂死的斯诺登就立即又昏死过去。 人们把斯诺登抬出飞机用担架抬着送进了一辆救护车。这时丹尼卡医生将一条毯子披在了约塞连的肩上那动作简直轻柔极了然后领着约塞连上了他的吉普车。在麦克沃特的帮助下他们三人默默地驱车来到中队的医务室帐篷。麦克沃特和丹尼卡医生将约塞连引进帐篷让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用冰冷的脱脂湿棉球把斯诺登溅在他身上的血全部擦洗干净。丹尼卡医生给他服了一片药接着又给他打了一针这些东西让他整整睡了十二个小时。当约塞连醒来后又去见他时丹尼卡医生又给他服了药片并又给他打了一针这使他又足足睡了十二个小时。等约塞连再次醒来去见医生时医生准备再给他吃药打针。 “你到底还要给我吃多少药打多少针?”约塞连问他。 “直到你感觉好些了为止。” “我现在就感觉好些了。” 丹尼卡医生那被太阳晒成棕黄色的憔悴的额头因惊讶而皱了起来。“那你为什么还不穿上衣裳呢?你为什么要像这样赤身**地到处乱跑?” “我再也不想穿制服了。” 丹尼卡医生接受了他的这一解释将手上的注射器收了起来。 “你肯定感觉良好?” “我感觉很好。只是你给我吃了那么多的药打了那么多的针我感觉自己有点呆呆的。” 在那天余下的时间里约塞连就这么一丝不挂地到处走动。第二天上午九、十点钟的时候米洛到处找他最后现他坐在距那小巧的军人公墓后方不远的一棵树上身上仍旧是精赤条条的。斯诺登即将被安葬在这里。米洛是按平时规定着装的——下着草绿色军裤上身穿一件干净的草绿色衬衫打着领带衣领上那道标志中尉军衔的银杠杠闪闪亮。他头上还戴着一顶有硬皮帽檐的军帽。 “我一直在到处找你”米洛仰起头以责怪的口吻朝着树上的约塞连喊道。 “你应该到这棵树上来找我”约塞连答道“我整整一个上午都在这上面。” “下来尝尝这个告诉我好不好吃。这很重要。” 约塞连摇了摇头。他赤身**地坐在最低的那很大树枝上两手紧紧地抓住它上方的一根树枝以让身体保持平衡。他拒绝动弹米洛没办法只好张开双臂极不情愿地抱住树干开始向上爬去。他笨手笨脚地爬着一边大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待他爬到一定高度足以让他将一条腿钩在树枝上停下来喘口气时他身上的衣服已被挤压得不像样了。他头上的军帽也歪了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危险。当帽子往下滑的时候米洛赶紧一把将它抓住。豆粒般的汗珠像晶莹剔透的珍珠一样在他的唇须上闪闪光而他眼睛下的汗珠则像鼓起来的混浊的水泡一样。约塞连冷眼瞅着他。米洛小心翼翼地将身体翻转半圈这样他就可以面对着约塞连了。他把包在一团软软的、圆圆的棕色物体上的薄纸揭开然后将其递给约塞连。 “请尝一尝再告诉我味道怎么样。我想把这东西拿给大伙吃。” “这是什么?”约塞连问一边咬了一大口。 “裹了一层巧克力的棉花。” 约塞连恶心得直作呕那一大口巧克力糖衣棉花不偏不斜正好吐在米洛的脸上。“给快把它拿走!”他一边往外喷棉花一边生气他说“天哪!难道你疯了?你***连棉花籽都没弄掉。” “别说得那么绝好不好?”米洛恳求说“不至于那么糟吧。真的那么难吃?” “比难吃还糟。” “可我必须让食堂把这东西给大伙当饭吃。” “他们谁都不会咽得下去。” “他们一定得咽下去”米洛带着一脸专横的庄重神情以命令的口气说道。他边说边松开一只胳臂理直气壮地在空中挥了挥一根手指可没料到自己差点摔下去跌断脖子。 “你往这边挪过来点”约塞连对他说“这样会安全得多并且还能看到周围的一切。” 米洛双手抓住头顶上方的树枝带着十二分小心开始一点一点地往旁边挪动。他的脸因紧张而绷得紧紧的。当他现自己终于平安无事地坐在了约塞连身边时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亲切地抚摸着那棵树。“这棵树多好哇”他以一种树的主人的感激口气赞叹地说。 “这就是生命之树”约塞连回答说一边晃动着他的脚趾头。 “也是识别善恶之树。” 米洛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树皮和树枝。“不是它不是的”他答道“这是棵栗树。我应该能看得出来。我也卖栗子。” “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他俩坐在树上有好几秒钟谁也没开口腿从树上垂下双手几乎伸得笔直抓着头顶上的树枝。他俩一个除穿着一双绉胶底鞋外全身上下一丝不挂而另一个却齐齐整整地穿着全套草绿色粗呢毛料军装连领带都系得紧紧的。米洛胆怯地透过眼角仔细地打量着约塞连很识相地犹豫着不开口。 “我想问你件事。”他终于开口了。“你什么衣服也不穿当然我一点也不想干涉你我只不过好奇罢了。你为什么不穿制服?” “我不想穿。” 米洛像麻雀啄食那样飞快地连连点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忙不迭地说但脸上却现出一片迷茫。“我完全理解。我听阿普尔比和布莱克上尉说你疯了我只想弄个清楚。”出于礼貌他又犹豫了一会斟酌着下一句问话。“你真的以后再也不穿制服了?” “我可没这么想。” 米洛忙又使劲点头装出他仍能明白的模样接着就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神情严肃而又烦恼不安地陷入了深思。一只头顶红冠的鸟儿扇动着有力的黑色翅膀擦过那摇曳不停的灌木丛从他们的下面飞过。树荫里的约塞连和米洛由一层层斜斜的薄薄的绿叶挡着四周则是围了其他的灰色栗树和一棵银色的云杉。太阳高高地悬挂在他俩头顶上那片蔚蓝色的辽阔天空上在这一片蓝色中低低地浮动着几小团蓬松的白云好似缀成一串的珍珠。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他们周围的树叶一动不动地低垂着。那树荫好像是由羽毛覆盖而成。除了米洛一切似乎都是在静止的状态之中。只见米洛突然直起腰压低嗓子叫了一声手激动地指着一个方向。 “快看!”他惊呼道“快看那边!那里正在举行葬礼。那像是一片公墓对吗?” 约塞连用平淡的语气慢吞吞地答道:“他们正在安葬一个小伙子就是那天轰炸阿维尼翁时被打死在我机上的那位。就是斯诺登。” “他是怎么死的?”米洛问因害怕连声音都变了调。 “被打死的。” “那太可怕了”米洛悲叹道一对褐色大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多可怜的小伙子。这实在太可怕了。”他使劲咬住他那颤动不已的下嘴唇随后又颇带感情地抬高嗓门继续说“可如果这些食堂都不肯购买我的棉花那事情会变得更糟糕。约塞连这些人都是怎么了?难道他们不明白这辛迪加联合体可是他们自己的呀。难道他们不知道?他们人人都有一份啊。” “连我帐篷里的那个死人也有一份吗?”约塞连挖苦地问。 “他当然也有”米洛十分大方地向他保证道“中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份。” “他还没来得及到我们中队就给打死了。” 米洛熟练地做了一个表示痛苦的怪相然后将脸转开。“我希望你不要老是拿你帐篷里的那个死人来找我的茬”他用愠怒的语气恳求道“我跟你说过那人被打死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看到了这个垄断埃及棉花市场的大好机会结果给咱们大伙惹来了麻烦这难道是我的错?难道我应该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事先就知道会出现棉花供应过剩?那时我连供应过剩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垄断市场的机会是不常有的我遇到这样的机会能一把抓住就够精明的了。”米洛本想出一声呜咽可他忍住了因为这时他看到六个身穿制服的抬灵柩的人把一口简陋的棺材从救护车上抬了下来轻轻放在那条狭长的裂口——那口新挖的墓穴——旁边。“可现在我连一个子儿的棉花也卖不出去。” 面对这一套不足道的葬礼游戏以及米洛那副如丧考妣似的悲痛欲绝的样子约塞连根本就无动于衷。随军牧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轻轻传来那单调的声音含混不清几乎一句话也听不出就像一种虚无的喃喃低语。约塞连从那个骨瘦如柴的高高身影辨认出梅杰少校还相信自己也认出那个正在用手帕擦额头的人是丹比少校。丹比少校自那次与德里德尔将军冲突过后就从没停止过抖。几排士兵围着这三个军官站成一个弧形像一根根木桩子似的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四个闲着无事、身穿条子工作服的掘墓人身体倚着铲子带着一脸的冷漠站在那一大堆难看的紫铜色的松土旁。在约塞连盯着他们看的时候牧师抬眼朝约塞连送去了祝福的目光痛苦似地用手指揉了揉眼睛然后又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约塞连这个方向接着低下了头结束约塞连视之为葬礼**的最后程序。那四个穿工作服的人用吊索将棺材吊起来慢慢放进墓穴。这时米洛的身体猛烈地颤动了一下。 “我不能再看下去啦”他极度痛苦地转过脸去叫道“我可不能光坐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这种场面而与此同时那些食堂却在让我的辛迪加联合体死亡。”他简直在咬牙切齿满脸悲哀和忿恨地直摇头。“要是他们真有那么一点忠心的话他们就会买我的棉花直到他们觉亏了本而一旦这样他们就会接连不断地买我的棉花直到他们赔了更大的本。这样他们就会去放火将他们的内衣内裤以及夏季制服统统烧掉好为棉花创造较大的销路。可他们连一下忙都不肯帮。约塞连你就试试吧帮我把这团剩下的巧克力糖衣棉花吃下去。也许这会儿味道会很好的。” 约塞连推开了他的手。“得了吧米洛。人是不能吃棉花的。” 米洛狡猾地堆起了一副笑脸。“这并不真的是棉花”他哄骗道“我刚才是开玩笑的。这其实是棉花糖是美味的棉花糖。你再尝尝看。” “你在撒谎。” “我从不撒谎!”米洛带着一种自豪的庄重神情反驳说。 “你此时就在撒谎。” “我只在必要的时候才撒谎”米洛为自己辩解道同时将目光移开了一会一面怪可爱地眨动着他的眼睫毛“这东西比棉花糖要好真的。它是用真正的棉花做成的。约塞连你得帮着我让大伙将这东西吃下去。埃及棉花可是世界上最最好的棉花呀。” “可它不能被消化”约塞连强调说“它会让大伙生病这你不明白吗?要是你不信我的话你自己干吗不试试靠吃棉花过日子呢?” “我试过了”米洛沮丧地承认道“它使我很不舒服。” 墓地里一片黄色是那种夹着青色的干草颜色就像烧熟的卷心菜。过了一会牧师朝后退了几步那一小群围成半圆形、穿着米色制服的人像漂浮在水面上的碎片一样开始缓缓散开。这些人不急不慢、不声不响地朝着各自沿高低不平的土路停放着的车辆飘了过去牧师、梅杰少校和丹比少校不在这些人当中他们自成一队郁郁寡欢地朝着他们各自的吉普车走去彼此间保持着几英尺的距离好像素不相识似的。 “一切都结束了”约塞连说。 “一切都完了”米洛丧气地赞同道“一点希望也没有了。这都是因为我让他们自作决定的结果。这倒给了我一个教训:下一次我要是再干类似的事情我一定要先明确纪律。” “你干吗不把棉花卖给政府?”约塞连漫不经心地建议道眼睛则盯着那四个穿条子工作服的人他们正在将一铲铲紫铜色的泥土扔回到墓穴里去。 米洛断然否定了约塞连的想法。“这可是个原则问题”他以决然的口气解释说“政府无权做生意而我也是世界上最不愿让政府卷入我的生意的人。不过政府的职责就是做生意。”他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了什么于是得意洋洋地继续说道“这话是卡尔文·柯立芝说的卡尔文·柯立芝当过总统所以他的话是不会错的。我弄到了那么多的埃及棉花可没人肯要政府有责任把它们统统买下来这样我就可以有大赚头了不是吗?”米洛的脸突然又阴沉下来情绪一下子一落千丈变得焦虑不安。“可我怎样才能让政府买下我的棉花呢?” “行贿嘛。” “行贿!”米洛勃然大怒差点儿再次失去平衡跌断自己的脖子。“你真可耻!”他厉声呵斥道从他那翕动不已的鼻孔和一本正经的双唇里喷出的气息如同正直的火焰上下翻动着直冲他上唇那抹铁锈色的小胡子。“行贿犯法这你是知道的。可是做生意赚钱是不犯法的对吧?所以对我来说为赚点正当的利润而去贿赂某人这不能算犯法不是吗?不算当然不算犯法!”他又一次陷入了沉思脸上挂着逆来顺受和近乎可怜的苦恼表情。“可我又怎么知道该贿赂谁呢?” “哦这你不用担心”约塞连窃笑了一下用平淡的语调安慰他说。此时吉普车和救护车动引擎的声音打破了使人昏昏欲睡的寂静排在后面的车辆也开始倒着开走了。“只要你行贿的数目大他们会来找你的。有一点务必要做到那就是你一切都得说在明处。要让每一个人都明明白白地知道你想干什么肯为此而出多大的价钱。假如你第一次行事时表现出一副心中有鬼或问心有愧的样子那你就要倒霉了。” “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办这事”米洛说“和那些受贿的人呆在一起我感到很不安全。这些家伙比一帮骗子好不了多少。” “你不会有事的。”约塞连很有把握地向他担保。“要是你碰到了麻烦那你就让每一个人都知道为了美国的安全需要有一个强大的埃及棉花投机企业。” “确实需要”米洛神情庄重地对他说“有了强大的埃及棉花投机企业就意味着有了一个更强大的美国。” “这是当然的啦。要是这招不灵那你可以列出数字说明有多少美国家庭得依赖该企业的存在来谋取收入。” “确实有许许多多的美国家庭得靠它来取得收入。” “你明白了?”约塞连说“这些你比我更在行。你几乎让这事听起来像真的一样。”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嘛”米洛大声他说脸上重又明显地挂上了他原来的那副傲慢神气。 “我正是这个意思。你就带着这种深信不疑的信念去干吧。” “你真的不愿和我一道去?” 约塞连摇了摇头。 米洛急不可耐地想行动了。他将那团剩下的巧克力糖衣棉花塞进了他的衬衣口袋然后战战兢兢、一点一点地顺着树枝向后挪着一直挪到那光滑的灰色树干。接着他张开双臂笨拙地抱住树身开始向下滑去可他穿的皮底鞋的鞋边老是打滑因此有好几次他险些跌卞去将自己摔伤。滑了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又重新爬了上去。他的唇须上沾满了树皮的碎屑那张紧张的脸因用劲而涨得通红。 “我希望你把制服穿起来不要像这样一丝不挂地到处乱跑。” 在他重新爬下树匆匆离去之前他忧郁地向约塞连吐露了自己的担忧。“你这样有可能会带出一股风气这一来我的那些该死的棉花就永远也脱不了手了。”—— 扫校 25、随军牧师 很久以前随军牧师便开始在心里起了疑惑世间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上帝他怎么能肯定呢身为美**队中的一名浸礼教牧师即便在最顺利的情况下处境就够艰难的了;若再没了信仰那境况就几乎无法容忍了。 那些大嗓门的人总让他感到害怕。像卡思卡特上校那样无所畏惧、敢做敢为的人总让他感到自己孤立无助形单影只。在军中无论他走到哪里他总像个局外人似的。官兵们在在他面前总不及在别的官兵面前那么自在;连其他的牧师对他也不如他们彼此之间那么友好。在一个以成功为唯一美德的世界里他自认自己是个失败者。一名教士应当镇定自若且能随机应变。他痛苦地认识到自己缺乏教士应具备的这种基本素质而其他教派的那些同僚就因为具有这两点而干得相当出色。他生就没有胜过别人的本领。他认为自己丑陋不堪没有一天不想立即回家去与妻子团聚。 其实牧师的长相几乎是英俊的。他有一张讨人喜爱而又显得十分敏感的脸像沙岩一样苍白、脆弱。他的思想相当开放。 也许他真的是华盛顿·欧文。也许在一些信件上他一直都签的是华盛顿·欧文的姓名尽管对此他一无所知。他知道在医学史上这种记忆错误是很常见的。他也明白要想真正将什么事情都弄清楚是办不到的甚至连为什么办不到也是无法知晓的。他清楚地记得——或者说他有印象清楚地记得——他见到约塞连时的那种感觉;他觉得在他第一次看到约塞连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之前就已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他记得大约两周以后当约塞连再次出现在他的帐篷要求免除他的战斗任务时他产生了同样的不安的感觉。当然在此之前牧师已的确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就是在那间临时的、非正规的病房里。那个病房里的每个病人看上去都为怠工而来只有一名不幸的病人除外。那人浑身上下敷着石膏绑着绷带。一天人们现他就这么死了嘴里还含着温度计。但是在牧师的印象中在此之前他就在某个更为重大、更为神秘的场合见过约塞连。那次有意义的会面是在某个遥远的、为时间的烟尘所淹没的、甚至是在纯属现实的时代里生的;而那次他也曾同样命中注定地承认:他没有办法没有任何办法可帮助约塞连。 这样的疑虑一刻不停地折磨着牧师那瘦削、多病的躯体。世上有没有哪怕是一种真正的信仰或者人死后究竟有没有灵魂?有多少天使能够在一根大头针的针尖上跳舞?上帝在创造万物之前的那段漫长岁月里究竟在忙活些啥?如果没有其他的什么人需要防范那有何必要在该隐的前额打上个保护的印记呢?亚当和夏娃真的生过女儿吗?这些就是一直不断地折磨着他的重大而又复杂的本体论问题然而在他看来这些问题从来就不及善良和礼貌等问题来得重要。那些怀疑论者在认识论方面进退维谷的困境让他急得冒汗他不能接受对一些问题的解释可又不情愿将问题视为无法解释而不予理会。他从来都是处在痛苦之中可又一直心怀希望。 那天约塞连坐在他的帐篷里手里捧着一瓶热乎乎的可口可乐。这可乐是牧师为了安慰他才给他的。牧师犹豫不决地问道: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你明明知道你是第一次碰到某一情形但你却感到你过去好像经历过它?”约塞连敷衍地点了点头。牧师的呼吸由于急切的期待而变得急促起来因为他准备让自己的意志与约塞连的联合起来同心协力最终揭开像巨大的黑幕一样笼罩在人类生存之上的永恒奥秘。 约塞连摇了摇头接着解释说所谓dejavu不过是两根共同活动的感觉神经中枢——他们通常是同时起作用的——在瞬间产生的极细微的时间差。他的话牧师几乎没听进去。他感到很失望但他不愿相信约塞连的话因为他曾得到过一个征兆一个秘密而又不可思议的幻觉那就是约塞连仍然缺乏勇气不敢将真话说出来。无疑在牧师所揭示的事情中有着令人敬畏的含义这就是:它要么是一种神赐的顿悟要么是一种幻觉;他本人不是得到了神灵的垂青就是丧失了理智。这两种可能使他内心充满了同样的恐惧和沮丧。这既不是dejavu也不是presquevu或jamaisvu。很可能还有他从未听说过的其他幻觉其中之一可以简单明了地解释他亲眼看见并亲身经历过的令人困惑的种种现象。也有这些可能: 可能他以往以为会生的事情压根就没生过;可能他患了记忆方面而不是感觉方面的毛病;可能他从来也没真正认为他亲眼见过现在他自认为过去一度曾以为自己见过的东西;可能对于他曾一度以为是的东西他现在的印象只不过是幻党中的幻觉;可能他只是想象自己曾经在想象中看见过一个赤身**的男人坐在公墓里的一棵树上。 显然牧师现在已意识到自己并不特别适合干目前的这份工作。他常常考虑如果他到部队的某一其他部门去服役比如说去步兵或野战炮兵部队当一名列兵或者甚至去当一名伞兵是不是会比现在开心点。他没有真正的朋友。在没遇到约塞连之前在飞行大队的任何一个人面前他都会感到不自在即使同约塞连相处他也感到局促不安。约塞连常常表现得十分粗鲁并不时爆出一些反抗行为这常使得他感到紧张不安并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情既开心又惶恐。当牧师同约塞连和邓巴一起呆在军官俱乐部里甚至同内特利和麦克沃特呆在一起时他才感到安全。同他们在一起他便无需再与其他人坐在一起了;他该坐在哪儿的问题也就解决了他用不着再同那些他不喜欢的军官坐在一起了。平时每当他走近这些军官时他们无一例外地用过分的热情来欢迎他的到来然后又非常不自在地等着他离去。他使得那么多的人不舒服。大伙都对他非常友好但没有一个人真心待他。人人都同他说话但没有一人同他说过真心话。约塞连和邓巴要随和得多同他俩在一起牧师几乎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感觉。那天晚上当卡思卡特上校又一次想把牧师从军官俱乐部撵出去时他俩甚至还保护了他。当时约塞连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要进行干预内特利想阻止他就大叫了一声“约塞连!”卡思卡特上校一听到约塞连的名字脸色顿时煞白而且让大家感到吃惊的是他吓得六神无主一个劲地往后退最后竟撞到了德里德尔将军的身上。将军气恼地用胳臂肘将他推开并命令他立即回到牧师面前叫他从今天开始每晚都到军官俱乐部来。 牧师要想保持他在军官俱乐部的地位是很难的就同他想记往下一餐他该在大队的十个食堂的哪一个食堂就餐一样难。要不是如今他在军官俱乐部里从他的那些新伙伴那里找到了乐趣他倒很愿意被人从那儿撵出来。晚上如果牧师不去军官俱乐部那他也就没地方可去了。他时常坐在约塞连和邓巴的桌旁消磨时光羞怯、沉默地微笑着除非别人同他说话否则他便一言不。他的面前总是放着一杯浓浓的甜酒可他几乎一口也不尝只是不熟练地、别别扭扭、装模作样地玩弄着一只用玉米芯做成的烟斗偶尔也往里面塞些烟丝抽上几口。他喜欢听内特利讲话因为内特利酒后说出的那些伤感的、又苦又乐的话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了牧师本人那充满了浪漫情调的孤寂惆怅并且总能引起牧师对妻儿的思念使他的心情如潮水一样久久不得平静。内特利的坦率和幼稚让牧师感到有趣他频频地朝着内特利点头表示理解和赞同以鼓励他继续说下去。内特利还没有冒失到会向人夸耀自己的女朋友是个妓女的程度牧师之所以会知道这事主要是由于布莱克上尉的缘故。每当布莱克上尉懒洋洋地从他们的桌旁经过时他总要先使劲朝牧师眨眨眼然后就转向内特利就他的女友将他嘲弄一番说出来的话既下流又伤人。牧师对布莱克上尉的这种做法很是不满因此就产生了一个按捺不住的念头那就是希望他倒大霉。 似乎没有人甚至连内特利也不例外真正意识到他艾尔伯特·泰勒·塔普曼牧师不光是个牧师而且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没人意识到他还有个漂亮迷人、充满漏*点的妻子——让他爱得几乎狂三个蓝眼睛的小孩他们的相貌显得陌生因为他已记不太清他们的模样了。将来有一天当他们长大了的时候他们会将他视为一个怪物。他的职业会给他们在社会上带来种种尴尬为此他们可能永远不会原谅他。为什么就没人明白他实际上并不是个怪物而是一个正常、孤独的成年人竭力想过一种正常、孤独的成年人的生活?假如他们刺他一下难道他就不会出血吗?如果有人呵他痒难道他就不会笑?看来他们从来就没想过他同他们一样有眼、有手、有器官、有形体、有感觉、有感情。和他们一样他也会被同样的武器所伤因同样的微风而感到温暖和寒冷并以同样的食物充饥虽然在这一点上他被迫做出让步每一顿都得去不同的食堂用餐。只有一个人似乎意识到了牧师是有感情的这个人就是惠特科姆下士而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方设法去伤害这些感情因为正是他越过了他的上司去找卡思卡特上校建议向阵亡或负伤士兵的家属寄慰问通函。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他感到踏实的就是他的妻子。如果就让他与妻儿们在一起过一辈子那他也就满足了。牧师的妻子是个文静的小个子女人和蔼可亲年纪刚过三十皮肤黝黑富有魅力。她的腰身纤细眼睛里流露出沉着和机灵;牙齿雪白又尖又小再配上一张孩子似的脸蛋显得既生气勃勃又娇小可爱。牧师常常忘记自己孩子的长相每次拿出孩子们的照片总觉得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面孔。牧师就像这样爱着他的妻儿这种爱简直强烈得不可遏制以致他总想放弃强打精神的努力就此瘫倒在地像个被人遗弃的残废人那样放声大哭。围绕着他的家人他产生了许多病态的怪念头产生了许多悲惨、可怕的预感不是想到他们得了重病就是认为他们遭到了可怕的意外。这些东西每天都在无情地折磨着他。他的思维也受到了这些念头的侵扰尽想着他的妻儿可能得了诸如恶性骨癌和白血病之类的可怕疾病。每周他至少有二三次会看见他那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夭折了因为他从未教过妻子如何止住动脉出血。他还曾泪流满面、眼睁睁地一声不响地目睹了全家人在墙基插座旁一个接一个地触电而亡的情景因为他从未告诉过妻子人体是会导电的。几乎每天夜里他都会看到家里的热水锅炉生了爆炸他家那两层木结构的楼房燃烧了起来他的妻儿四人统统被烧死;他还看到了一件恐怖、惨不忍睹、令人震惊的惨祸的全部细节:他可怜的爱妻那一向整洁而又娇弱的躯体竟被一个喝醉了酒的白痴司机撞到了市场大楼的砖墙上压成了黏糊糊的一滩肉酱;他还看到他那被吓得歇斯底里地哭个不休的五岁女儿被一个长一头雪白头、面目慈祥的中年男子领着离开了那可怖的事故现场;那男人驱车把她带到一个废弃的采沙场一到那里他就一次接一次地对他的女儿进行奸污最后把她给杀害了;帮他照管孩子的岳母从电话里得知了他妻子的惨祸当即就了心脏病倒在地上死掉了。于是他那两个年幼的孩子就在家里慢慢地饿死了。牧师的妻子是个和蔼可亲、总能给人以安慰并善于体贴的女人。牧师渴望能再一次触摸到她那匀称的胳臂上的肌肤抚摸到她那乌黑、光滑的秀听到她那亲切、充满了安慰的嗓音。她是一个比他坚强得多的人。他每周一次有时两次给她去一封内容简单而又干巴巴的短信而内心里他成天想着要给她去许许多多封情真意切的情书在那些数不清的信纸上热切地、无拘无束地向她表达自己的真情告诉他自己是如何谦卑地崇拜她需要她还要极其详细地对她讲明人工呼吸的实施方法。他还想滔滔不绝地向她倾诉他对自己的怜悯以及自己所感受到的无法忍受的孤独和绝望同时要嘱咐她千万不要将硼酸或阿司匹林等物放在孩子们够得着的地方或者提醒她在过马路的时候一定要看红绿灯。他不想让她担心。牧师的妻子是个具有直觉、性格温柔、富有同情心并且生性敏感的女人。他成天做白日梦似地想着同妻子团聚的情景而这种想象总是无可避免地以历历在目的做*爱动作而告结束。 让牧师最感虚伪的就是主持葬礼。如果说那天树上出现的鬼怪是上帝显灵借以指责他对神明的亵渎和他在行使自己的职责时内心所感到的那种洋洋自得那么对此他一点都不会感到震惊。面对死亡这一可怕而又神秘的事件却要装出一脸的庄严故作悲伤之态还要装得像神灵似的对人身后的情况有所知晓这乃是罪过中的罪过。他清晰地回忆起——或者似乎相信自己回忆起——那天在公墓的情景。他至今仍能看见梅杰少校和丹比少校像两根残破的石柱似地肃立在他的两旁;看见与那天同样数目的士兵以及他们那天所站立的位置;还看见了那四个拿着铲子对周围的一切都无动于衷的人还有那令人厌恶的棺材和那个用红褐色的泥土松松垮垮地堆起来的、显得得意洋洋的巨大坟头以及那广漠无垠、寂然无声、深不可测并令人感到压抑的天空。那天的天空出奇地空旷与蔚蓝就这种场合来说它几乎是带有一种恶意。 他将会永远记住这些情景因为它们是自他有生以来降临到他身上的最不寻常的事件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事件也许是一种奇迹也许是一种病态的胡思乱想——就是那天出现在树上的那个**男子的幻象。他该怎么解释这个幻象呢?它既不是曾经见过的东西又不是从未见过的东西也不是几乎能见着的东西;无论是“曾经相识”还是“似曾相识”或是“从不相识”这些说法都不够圆满不足以将它概括进去。那么它是鬼吗?是死人的灵魂?是天国的天使还是来自地狱的小鬼?或者这整个怪诞的事件只是他那病态的想象臆造出来的?难道他的思维生了病变或者是他的大脑朽烂了?树上竟然会有一个**的男人——实际上有二个因为第一个人出现不久就跟来了第二个那人唇上留着棕色的小胡子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在一件不祥的黑衣服里;只见他贴着树枝像行宗教仪式似地向前弯下腰将一只茶色的高脚酒杯递给前者让他喝里面的东西。生这种事的可能性以前从未在牧师的脑子里出现过。 牧师是一个有真诚助人之心的人只是他从来也没法帮助任何人甚至连约塞连的这件事他也没帮上忙。当时他最终下定了挺而走险的决心决定偷偷地去找一下梅杰少校问问他卡思卡特上校飞行大队里的队员是否真的如约塞连所说的那样当真会被逼着接受比别人更多的战斗飞行任务。牧师之所以会决定采取这一大胆、冲动的行动是因为在此之前他又同惠特科姆下士吵了一架。这以后他就着水壶里的温水草草吞下了一块银河和鲁丝宝贝牌夹心巧克力权且用这些东西充当了一顿毫无乐趣可言的午餐。 餐毕他便步行去找梅杰少校这样他离开时就不会让惠特科姆下士看见。他悄无声息地溜进了树林直到他刚离开的林间空地里的那两顶帐篷看不见了才敢出声。这之后他跳进了一条被废弃的铁路壕沟因为在那里面走路步子要踏实些。他顺着那些陈旧的枕木匆匆走着心里越来越感到怒火难平。那天上午他接二连三地受到卡思卡特上校、科恩中校和惠特科姆下士的欺侮和羞辱。他必须让自己受到一些尊敬!不一会他那瘦弱的胸脯就因透不过气来而上下起伏不已。他尽可能快地朝前走着就差没跑起来因为他担心一旦他慢了下来他的决心可能会动摇。不久他看见一个身穿制服的人在生锈的铁轨之间向他走来。他立即从沟边爬了出来俯身钻进一片稠密的矮树丛中隐藏起来而后他现了一条蜿蜒的小道直通向阴暗的森林深处于是他便沿着这条狭窄、簇叶丛生且布满了青苔的小路朝着他既定的方向快步走去。这一段路走起来要艰难得多但他仍抱着与先前一样的不顾一切的坚强的决心跌跌撞撞地一个劲地向前走着。许多坚硬的树枝挡在他的去路上将他那毫无遮护的双手扎得生痛直至路两旁的灌木和高大的蕨类植物变得稀疏起来。透过逐渐稀疏的低矮灌木可清楚地看到有座草绿色军用活动房子架在煤渣堆上牧师东倒西歪地从它旁边走过继而又经过了一顶帐篷外面有一只银灰色的猫在晒太阳。后来他又经过了另一座架在煤渣堆上的活动房子最后闯进了约塞连所在中队的驻扎的那块空地。此时他的嘴唇上渗出了咸咸的汗珠。他没有停下径直穿过空地来到了中队的文书室。一名瘦瘦的、弓腰曲背的参谋军士迎上前来招呼他。这个军士长着高高的颧骨留着一头长长的淡黄色头。他彬彬有礼地告诉牧师说他尽管进去好了因为梅杰少校不在里面。 牧师向他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谢意接着就沿着夹在一排排办公桌和打字机之间的通道独自朝后面用帆布隔出的那间办公室走去。他跃过了那条呈三角形的过道现自己已经来到一间空空的办公室里。那扇活板门已在他身后关上。他艰难地喘着气浑身大汗淋漓。办公室仍然是空空的。他觉得他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十分钟过去了。他板着面孔不悦地朝四下打量着。他一直紧闭着嘴巴一副毫不气馁的样子;后来他突然想起那位参谋军士刚才说的话:他尽管进去好了因为梅杰少校不在里面这时他的面部表情一下子软了下来。原来这些士兵在搞恶作剧!牧师惊恐万状地从墙边缩了回来辛酸的泪水一下子涌进了他的眼眶。他那颤抖的嘴唇里迸出一声哀哀的呜咽。梅杰少校在别处而另一间屋子里的士兵却把他当成了恶意嘲弄的对象。他几乎能看见他们像一群贪婪的杂食野兽一样扬扬得意地躲在帆布墙的另一面只等他重一露面他们就要带着粗野的欢笑和嘲讽无情地朝着他猛扑过去。 牧师为自己的轻信而暗暗地在心里咒骂自己。惊恐中他真希望能找到一样东西如一副面具或一副墨镜和一撮假胡子什么的好让自己化装一下;或者他要是像卡思卡特上校那样有一个低沉有力的嗓子和一对宽厚的、肌肉达的、长着二头肌的肩膀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能毫无惧色地踱出门来以咄咄逼人的权威和充分的自信将这几个迫害他的恶毒家伙彻底击败让他们一个个都吓破胆全都魂飞魄散、后悔不迭地悄悄溜走。然而他缺乏勇气去面对他们。此时通向外面的唯一出路就是窗子。这条路倒是很清静于是牧师从梅杰少校办公室的窗口跳了出去迅绕过帐篷的一角纵身跳进铁路的壕沟躲了起来。 他低低地弓着身子急急忙忙地溜着故意挂着一脸怪模怪样的笑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和蔼可亲的样子生怕会被什么人撞见。每当见对面有人向他走来他就立即离开壕沟钻进树林然后便疯似地跑过树木横生的树林就像后面有人在追他似的他的双颊因羞愤而火辣辣的。他好像听见从四面八方传来了一阵阵震耳的嘲弄他的狂笑声还隐约瞥见在灌木丛的深处和高高挂在头顶上方的茂密的树叶中有许多张邪恶的醉脸正冲着他假笑。他感到肺部像在被刀刺一样阵阵痛于是只得放慢度一瘸一拐地走了起来。他疾步向前走着渐渐脚步蹒跚起来最后实在走不动了一下子瘫坐在了一棵满是树瘤的苹果树上。当他跌跌撞撞向下倒去时为了不让自己摔倒他伸开两只胳臂抱住了树身可不料脑袋却重重地撞在了树干上。此时他满耳朵听到的只有他自己的刺耳并夹杂着呜咽的喘息声。几分钟过去了可感觉却像是过了几小时这时他才意识到这阵将他整个人淹没了的震耳欲聋的声音原来是他自己出来的。他胸部的疼痛逐渐减退。不久他感到有力气站起来了。他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了听。林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既没有魔鬼般的笑声也没有人在追赶他。此时他感到极度的疲惫、伤心并且浑身脏兮兮的因而无法感到宽慰。他用麻木和颤抖的手指将皱巴巴的衣服弄平以极大的自制力走完了剩下的那段通往林间空地的路。一路上牧师不时痛苦地想到心脏病作的危险。 惠特科姆下士的吉普车仍旧停在空地上。牧师踮起脚尖偷偷地绕到惠特科姆下士的帐篷后面却不愿从前面的入口处经过以免被下士看见受到他的羞辱。在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长气之后他赶紧溜进了自己的帐篷可一进门却现惠特科姆下士弯曲了两腿躺在他的吊床上一双沾满了泥巴的鞋子就搁在牧师的毯子上。下士嘴里吃着牧师的条形糖块脸上挂着一种轻蔑的神情正在用大姆指翻弄着牧师的一本《圣经》。 “你上哪去了?”下士粗鲁地、毫无兴趣地质问道连头都没抬一下。 牧师的脸红了起来立即躲躲闪闪地将脸避开。“我到树林散步去了。” “好吧”惠特科姆下士抢白道“别相信我。可你就等着吧看我会干出些什么事来。”他在牧师的糖块上咬了一大口一副饥饿的样子然后含着满嘴的糖继续说道“你不在的时候有人来拜访你了是梅杰少校。” 牧师吃惊地猛然转过身来叫道:“梅杰少校?梅杰少校来过?” “我们现在说的不就是这个人吗难道不对?” “他上哪去了?” “他跳进了铁路壕沟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似的跑了”惠特科姆下士窃笑道“真是个怪物。” “他有没有说他来干什么的?” “他说他有件要紧事需要你帮忙。” 牧师大吃一惊。“梅杰少校是这么说的吗?” “不是说的”惠特科姆下士以苛求精确的口气更正道“他是写在一封给你的私信上的信还封了口。他把信留在了你的桌上。” 牧师朝那张他用来当办公桌的桥牌桌上扫了一眼桌上只有一只令人讨厌的桔红色梨形番茄。这只番茄是他今天早上从卡思卡特上校那儿得来的。他已经把它给忘了而此时它仍旧躺在桌子上就像一个不可磨灭的血红色的象征物象征着他的愚蠢与无能。“信在哪儿呀?” “我把它拆了读完后就扔了。”惠特科姆下士砰地一声将《圣经》合了起来紧接着又从床上跳了下来。“怎么啦你不信我的话?”说完便走出了帐篷。可他紧接着又折了进来差点和牧师撞个满怀因为牧师正跟在他的后面往外奔打算再回去找梅杰少校。 “你不知道怎样将职责委托给别人”惠特科姆下士阴沉着脸对他说“这是你的另一个毛病。” 牧师知错地点了点头匆匆地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也来不及向他表示歉意。此时他能感觉到命运之手正在老练而又专横地摆弄着他。现在他意识到了这天梅杰少校已经两次在壕沟里迎面向他跑来。而牧师也两次窜进林子非常愚蠢地将这次注定的会面给推迟了。他尽可能快地沿着碎木横陈、宽窄不一的铁道枕木往回奔心里因强烈的自责而无法平静。灌进鞋袜的小砂砾将他的脚趾磨得生痛。这种强烈的不适使他那张苍白而又劳累的脸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八月初的这个下午变得越来越闷热。从他的住地到约塞连的中队将近一英里。等他到达那里时牧师身上那件浅褐色的夏季制服衬衫早已被汗水给浸透了。他气吁吁地又一次冲进了中队文书室的帐篷不料却遭到了前次碰到的那位心地奸诈、说话和气、瘦脸上架着一副圆圆的眼镜的参谋军士的断然阻拦。他要求牧师呆在外面因为梅杰少校在里面并告诉他在梅杰少校出来之前不能让他进去。牧师用迷惑不解的眼光看着他。为什么这个军士这么恨他?他的嘴唇苍白不住地颤抖着。他感到渴得难受。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切难道还不够可悲吗?参谋军士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抓住牧师。 “对不起长官”他用低沉、彬彬有礼的忧郁语调抱歉地说“可这是梅杰少校的命令。他不想见任何人。” “他想见我”牧师恳求道“我刚才来这儿的时候他去我的帐篷找我了。” “梅杰少校去你那儿了?” “是的他去过。请你进去问问他。” “恐怕我不能进去长官。他也不想见到我。或许你可以留张纸条给他。” “我不想留条子。难道他就不能破个例吗?” “只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才这样。上一次他离开帐篷是为了参加一位士兵的葬礼。而最近他在完全被迫的情况下才在办公室里接见了一个人。一个叫约塞连的轰炸员逼着——” “约塞连?”这一新的巧合使牧师兴奋得满脸放光。这难道是正在形成中的另一个奇迹吗?“可我现在想和他谈的正是这个人的事呀!他们有没有谈到约塞连究竟该执行多少次飞行任务?” “谈了长官。他们那次谈的正是这件事。约塞连上尉已经执行过五十一次战斗飞行任务他请求梅杰少校允许他停飞这样他就用不着再多飞四次了。当时卡思卡特上校还只要求飞满五十五次。” “梅杰少校是怎么说的?” “梅杰少校告诉他这件事他无能为力。” 牧师的脸沉了下来。“梅杰少校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长官。实际上他还建议约塞连去找你帮忙。长官您真的不想留张条子下来吗?我这儿有现成的铅笔和纸。” 牧师摇了摇头失望地咬着他那干得硬的嘴唇走了出去。天色尚早可却生了一大堆的事。树林里的空气较前凉爽了些。他的嗓子又干又痛。他慢吞吞地走着一边沮丧地自问还能有什么样的不幸降临到他的身上。就在这时一个疯疯癫癫的人似从天而降突然从树林里的一片桑树丛后面出现在他的面前吓得牧师放声尖叫起来。 牧师的叫喊声把这位高个子、面无血色的陌生人吓得直往后退嘴里不住地尖叫着:“不要伤害我!” “你是谁?”牧师朝他喊道。 “求你不要伤害我!”那人也在喊。 “我是个随军牧师!” “那你为什么想伤害我?” “我没想伤害你!”牧师有点恼怒地坚持道尽管他像生了根似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告诉我你是谁想要我为你做点什么。” “我只想知道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是不是已经得肺炎死了”那人喊叫着回答“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事。我就住在这儿我的名字叫弗卢姆。我是这个中队的人可我住在这儿的林子里。你随便向谁打听都行。” 牧师将眼前这位怪模怪样、畏畏缩缩的人仔细打量了一番慢慢恢复了镇静。这人破破烂烂的衬衣领上缀着一对锈烂了的上尉须章。他的一个鼻孔下长着一个带毛的黑痣嘴唇上的胡须浓密、粗硬那颜色和杨树皮差不多。 “既然你是这个中队的人干吗要住在树林里?”牧师好奇地问。 “我是没办法才住在这树林里的”上尉气冲冲地答道好像牧师应该知道似的。他慢慢直起身来虽然他比牧师高出一个头还多但他仍然不放心地盯着牧师。“难道你没听人说起过我?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曾经誓说等哪天夜里我睡熟了的时候他要割断我的喉咙。所以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不敢睡在中队里。” 牧师怀疑地听着他的难以置信的解释。“可这是不可信的”牧师答道“否则那就是预谋杀人了。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报告给梅杰少校?” “我向梅杰少校报告过”上尉伤心他说“可梅杰少校说要是我再向他提起这件事他就割断我的喉咙。”这人胆怯地仔细打量着牧师。“你是不是也要割断我的喉咙?” “哦不不不会的”牧师安慰道“当然不会。你真的住在树林里吗?” 上尉点了点头。牧师盯着他的脸这张脸因疲惫和营养不良而显得粗糙不堪面色灰白。此时他的心情很复杂既可怜同时也很尊敬这个人。上尉的身体在皱巴巴的衣服下瘦得皮包骨头衣服就像一堆乱糟糟的麻袋片似的挂在他的身上。他浑身上下沾满了一撮撮的干草头急需剪理眼睛下方布满了大大的黑圈圈。上尉这副受尽磨难、衣衫褴褛的模样让牧师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想到这个可怜人每天都不得不忍受许多非人的折磨牧师内心充满了敬意和同情。他压低嗓门十分谦恭地问: “谁替你洗衣服呢?” 上尉噘起嘴很认真地说:“我让路那头一个农户家的女人给我洗。我把衣服放在我的活动房子里每天溜进去一两次拿条干净手帕或换身内衣。” “到冬天你准备怎么办?” “哦我想到那个时候我可以回中队了”上尉满怀信心地答道那口气有点像个殉道者。“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一直都在对大家保证说他很快就会得肺炎死掉。我想我只要有耐心就行了等到天气稍稍冷点潮湿点就行了。”他迷惑不解地凝视着牧师又道“这事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难道你没听到大伙全在谈论我吗?” “我想我从来没听见过任何人提起过你。” “哦那我就真的弄不明白了”上尉忿忿地说但又设法装出乐观的样子继续说“瞧现在己是九月所以我也不会等得太久了。下次要是有哪位小伙子问起我你就告诉他说只要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得肺炎一死我就立即回去卖力地干我那宣传报道的老行当。你愿意替我告诉他们吗?就说只要冬天一到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得肺炎一死我就立刻回中队行吗?” 牧师神情庄重地将这些预言一样的话印在了脑子里更加出神地琢磨着话里的深奥含义。“你是靠吃浆果、草药和草根来维持生命的吗?”牧师又问。 “不当然不”上尉惊讶地答道“我从后门溜进食堂在厨房里吃饭。米洛总拿三明治和牛奶给我吃。” “下雨时你怎么办呢?” 上尉坦白地答道:“被淋湿呗。” “你睡哪儿呢?” 上尉一下子弯下身子抱成一团蹲了下来开始一步步地向后退。“你也想割我的喉咙?” “啊不会”牧师喊道“我向你誓。” “你就是想割我的喉咙!”上尉坚持说。 “我向你保证”牧师恳求他说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这个难看的多毛幽灵已经不见了。他利索地钻进了由乱叶、光线和阴影组成的奇怪世界——那里花朵盛开、五彩斑斓并且支离破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牧师甚至开始怀疑这人究竟有没有出现过。生了如此多的怪事他都不敢确定哪些是怪事哪些是真事。他想尽快查清林子里这个疯子的情况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个弗卢姆上尉。然而他很不乐意地想起他的当务之急是要消除惠特科姆下士对自己的不满因为他太疏忽没有将足够的职责托付给下士。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无精打采地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穿过了树林一路上他口渴难耐感到累得几乎走不动了。一想到惠特科姆下上他就懊悔不已。他满心希望当他到达林间空地时惠特科姆下士不在那里这一来他就可以无拘无束地脱去衣服好好把胳臂、胸脯和肩膀洗一洗然后喝点水舒舒服服地躺下也许还能睡上几分钟。谁知他命中注定要重新经受一次失望和震惊因为当他到达住地时惠特科姆下士已经成了惠特科姆中士了。惠特科姆正光着膀子坐在牧师的椅子上用牧师的针线把崭新的中士臂章往衬衫袖子上缝。卡思卡特上校提升了惠特科姆下士同时命令牧师立即去见他就那些信件的事和他谈一谈。 “啊不”牧师呻吟道惊得目瞪口呆地倒在自己的吊床上。他的保温水壶是空的。此时他实在心慌意乱因而想不起来他那只盛了水的李斯特口袋就挂在外面两顶帐篷之间的阴凉处。“我真不能相信竟会有这种事。我真不能相信竟会有人当真认为我一直在伪造华盛顿·欧文的签名。” “不是为那些信”惠特科姆下士更正道显然他正在得意地欣赏着牧师的那副懊丧神情。“他见你是为了同你谈谈有关给伤亡人员家属的慰问信的事情。” “为了那些信?”牧师吃惊地问。 “正是。”惠特科姆下士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他准备把你好好臭骂一通因为你不准我将那些信出去。我提醒他说那些信都将附上他的亲笔签名他十分赞赏这个主意你真该看到他当时的那副神情。就为这他提升了我。他绝对相信这些信会让他的大名登上《星期六晚邮报》。” 牧师更加迷惑起来。“可是他怎么知道我们正好在考虑这个主意?” “我去他的办公室告诉他的。” “你干了什么?”牧师尖叫着质问同时以一种不常有的愤怒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冲到下士面前。“你是说你真的未经我的允许就越过我去找上校了?” 惠特科姆下士带着轻蔑的满意神情厚颜无耻地咧开嘴笑了起来。“对了牧师”他回答说“你要是知道好歹就最好别追究这事连想都别想。”他恶意挑衅地不慌不忙地大笑了起来。“要是卡思卡特上校现你为了我把这个主意告诉了他而想报复我他会不高兴的。你懂吗牧师?”惠特科姆下士继续说一面轻蔑地啪嗒一声将牧师的黑线咬断了然后开始扣衬衫纽扣。“那个蠢家伙真的认为这是他所听到过的最好的主意之一。” “这甚至可能让我的名字上《星期六晚邮报》呢”卡思卡特上校在他的办公室里微笑着自夸地说一边乐不可支地昂阔步地来回走着一边责备牧师。“你真没什么头脑竟然看不到这个主意的妙处。你有个像惠特科姆下士这样的好部下牧师。我希望你有足够的头脑能看到这一点。” “是惠特科姆中士了”牧师冲动地纠正道但随即又克制住了自己。 卡思卡特上校瞪了他一眼。“我是说惠特科姆中士”他答道“我希望你就听别人一次吧不要老找人家的茬儿。你不想一辈子就当个上尉吧是不是?” “什么长官?” “咳要是你一直这样下去我真不知道你能有什么样的出息。 惠特科姆下士认为你们这帮人在一千九百四十四年里头脑里从来就没有装进过一点点新思想我也很乐意赞同他的看法。那个惠特科姆下士真是个聪明的小伙子。行了一切都会改变的。”卡思卡特上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情在办公桌前坐下动手在自己的记事簿上清理出一大块空白来然后用手指在里面敲了敲。“从明天开始”他说“我要求你同惠特科姆下士一道替我给大队里的每一位阵亡、受伤或被俘人员的直系亲属一封慰问信。我要求信写得恳切些。我还要求信里要多写些有关个人的详情这样人家就不会怀疑你们写的都是我的真心话了。你明白吗?” 牧师冲动地跨上前去表示抗议。“可是长官这不可能!”他脱口而出“我们并不是对所有的人都很了解。”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卡思卡特上校质问他然后又友好地微笑道“惠特科姆下士给我拿来了一封最常用的通函它足以能应付任何情况。听着:‘亲爱的太太/先生/小姐或者先生和夫人:当我获悉您的丈夫/儿子/父亲或兄弟阵亡/负伤或据报告在战场失踪时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我内心所经受的深切的痛苦。’等等。我认为这样的开场白精确地概括了我的全部感受。听着要是你觉得干不了那就最好让惠特科姆下士来负责这事。”卡思卡特上校突然拿下烟嘴两手拿住它的两端就好像它是一根条纹玛瑞和象牙做的马鞭一样。“这是你的一个毛病牧师。惠特科姆下士告诉我你不知道怎样将职责委托给旁人。他还说你这人没有一点创新精神。 我说的这些你不反对吧对不对?” “对长官。”牧师摇了摇头心里感到沮丧觉得自己很可鄙这是因为他不知道怎样将职责委托给旁人没有创新精神也因为他实在想斗胆跟上校作对。他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屋外士兵们正在进行飞碟射击每次枪响都让他的神经受到一次刺激。他无法适应这些枪声。他的周围是若干蒲式耳的红色梨形番茄他几乎相信自己很久以前在某个类似的场合也曾站在卡思卡特上校的办公室里四周围也是这么多蒲式耳的红色梨形番茄。又是“曾经相识的幻觉”。这场景看起来很熟悉可同时看上去又是那么遥远。他感到自己的衣服满是污垢且旧得不成样因而心里怕得要命生怕身上会散出怪味。 “你对什么事情都太认真了牧师”卡思卡特上校用成年人的客观口吻直率地说“这是你的另外一个毛病。你老是把脸拉得长长的让人丧气。你就让我看你笑一回吧笑呀牧师。你若现在就能捧腹大笑我就给你整整一蒲式耳的红色梨形番茄。”他等了一两秒钟两眼盯着牧师然后得胜地哈哈大笑着说“瞧牧师我没说错吧。你不会朝着我捧腹大笑不是吗?” “不会长官”牧师低声下气地承认道一面费力地、慢吞吞地咽了口唾沫。“现在笑不出来我很渴。” “那你就弄点什么喝喝吧。科恩中校的办公桌里有些波旁烈性威士忌酒。你该试试在哪天晚上同我们一道去军官俱乐部转转给自己找点乐。不妨也试着醉上那么一回。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自己是个专职的神职人员就觉得应该高我们大伙一等。” “啊没有长官。”牧师窘迫地向他保证。“事实上我前几天晚上天天都上军官俱乐部的。” “要知道你只不过是个上尉。”卡思卡特上校没理会牧师的话继续说道“你尽可以当你的神职人员但你仍然只是个上尉。” “是的长官。我明白。” “那就好。你先前不笑也好。我好歹用不着送你红色梨形番茄了。惠特科姆下士告诉我说你今天早上在这里的时候拿走了一个番茄。” “今天早上?可是长官!那是你送给我的。” 卡思卡特上校歪着脑袋显出怀疑的样子。“我又没说它不是我送你的我说了吗?我只是说你拿了一个。我不明白如果你真的没偷干吗要那么心虚?我给了你番茄吗?” “是的长官。我誓您给了。” “那我只好相信你的话了。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象不出其中的理由我为什么要给你一个番茄。”卡思卡特上校带着一种显示长官资格的神态将一个圆形的玻璃镇纸从他的办公桌的右边移到了左边然后又拿起了一技削尖的铅笔。“好了牧师要是你没事了我可还有许多重要的工作要处理呢。等惠特科姆下士出几十封慰问信后你就来告诉我那时我们就可以同《星期六晚邮报》的编辑们联系了。”他突然来了灵感满脸放光他说“嗨!我想我可以再次自愿要求派我们大队去袭击阿维尼翁。那样可以加事情的展。” “去袭击阿维尼翁?”牧师的心差点停止了跳动浑身先是感到一阵刺痛接着便汗毛直竖。 “没错”上校劲头十足地解释道“我们大队越早有人伤亡这事就进展得越迅。要是可能我希望能在圣诞节这一期里刊登出来。我估计这一期的行量要大些。” 让牧师感到惊恐不已的是上校当真拎起了电话筒主动要求派遣他的大队去袭击阿维尼翁并且就在当天晚上他又竭力想把牧师从军官俱乐部撵出去。就在牧师被撵出前的一刹那约塞连醉醺醺地站了起来先是将椅子掀翻然后便打出了复仇性的一击。 他的这一举动使得内特利大叫起他的名字来同时使得卡思卡特上校脸色白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可不料却不偏不斜正好重重地踩到了德里德尔将军后者厌恶地将他从自己那被踩得青肿的脚上推开并命令他向前走将牧师重新赶回军官俱乐部。这一切把卡思卡特上校弄得心烦意乱。先是约塞连!这个令人胆寒的名字像丧钟似的再度清清楚楚地响了起来接着自己又把德里德尔将军的脚给踩肿了;再就是卡思卡特上校在牧师身上找到的另一个毛病:无法预料德里德尔将军每次见到牧师都会有些什么样的反应。卡思卡特上校永远也不会忘记德里德尔将军在军官俱乐部第一次见到牧师的那个晚上。那天将军抬起他那红润、热汗淋淋、满是醉意的脸透过烟卷散出的黄色烟幕目光沉重地盯着独自躲在墙边的牧师。 “我真是太吃惊了!”德里德尔将军一认出那人是个牧师就皱起他那蓬松吓人的灰眉毛声音沙哑地喊了起来。“那边的那个人不是牧师吗?一个侍奉上帝的人竟开始出没在这样一个地方和一群肮脏的醉鬼和赌徒混在一起这可真是件大好事。” 卡思卡特上校一本正经地抿紧嘴唇起身站了起来。“您的看法我十分赞同长官”他语气尖刻地附和道话音里流露出明显的不满。“我真不明白如今这些牧师都是怎么回事。” “他们变得越来越好了他们就是这么回事”德里德尔将军强调地咆哮道。 卡思卡特上校尴尬地哽住了但马上又乖巧地恢复了常态。 “是的长官。他们变得越来越好了。我刚才恰恰也是这样想的长官。” “这里正是牧师应该呆的地方。趁官兵们出来喝酒、赌博时同他们混在一起这样就可以了解他们得到他们的信任。除此之外他究竟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让他们相信上帝呢?” “我命令他到这里来的时候恰恰也是这样想的长官”卡思卡特上校小心谨慎地说。接着他走过去亲热地用胳臂搂住牧师的肩同他一起走到一个角落压低嗓门用冷冰冰的口气命令他从现在起每晚到军官俱乐部来履行他的职责以便在军官们喝酒、赌博的时候同他们混在一起这样就可以了解他们赢得他们的信任。 牧师同意了真的每晚都去军官俱乐部履行他的职责与那些想避开他的人混在一起直到那天晚上在乒乓球桌旁爆了那场凶狠的斗殴。一级准尉怀将·哈尔福特在没人招惹他的情况下突然来了个急转身猛地一拳正好砸在穆达士上校的鼻子上将他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德里德尔将军见了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后突然察觉牧师就站在近旁神情古怪、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一副痛苦而又惊讶的样子。德里德尔将军一见到牧师就立即僵住了。他怒火中烧狠狠地看了牧师片刻。他一下子便没了情绪于是转过身去迈着那两条短短的罗圈腿像水手一样左右摇摆着极不高兴地朝酒吧柜台走去。卡思卡特上校胆战心惊地一路小跑着跟在他的后面一面徒劳地左顾右盼想从科恩中校那里寻得一点帮助。 “这倒是件好事”德里德尔将军冲着酒吧柜台咆哮道粗壮的手牢牢地抓着那只喝空了的小酒杯。“这真是件好事一个侍奉上帝的人竟然开始出没在这样一个地方和一群肮脏的醉鬼和赌徒混在一起。” 卡思卡特上校松了一口气。“是的长官”他得意地大声说“这的确是件好事。” “那你***干吗不管?” “什么长官?”卡思卡特上校问惊愕地看着将军。 “你以为让你的牧师每晚都混在这里会给你脸上增光吗?我他妈每次来他都在这里。” “您说得对长官绝对正确”卡思卡特上校附和道“这根本不会为我增光。我这就处理这事现在就处理。” “难道不是你命令他来这里的?” “不是我长官。是科恩中校。我也准备严厉处分他。” “要不是因为他是个牧师”德里德尔将军嘟哝着说“我就叫人把他给毙了。” “他不是牧师长官”卡思卡特上校帮忙似地提醒说。 “他不是?既然他不是牧师那他为什么在领子上挂十字架的符号?” “他没在领子上挂十字架长官。他挂的是银叶。他是个中校。” “你有一个中校军衔的随军牧师?”德里德尔将军吃惊地问。 “啊不是的长官。我的随军牧师只是个上尉。” “既然他只是上尉那他干吗要在领子上挂银叶?” “他没在领子上挂银叶长官。他挂的是十字架。” “给我立即滚开你这个狗杂种。”德里德尔将军骂了起来。“否则我叫人把你拖出去毙了!” “是长官。” 卡思卡特上校咽了口唾沫从德里德尔将军身边走开将牧师赶出了军官俱乐部。两个月后当牧师试图说服卡思卡特上校撤销把飞行任务增加到六十次的那道命令时结果几乎是一模一样这次努力也宣告彻底失败。要不是他对妻子的思念以及对上帝的智慧和公正所抱有的终生信赖他简直就要绝望了。他怀着强烈的感情爱着妻子思念着妻子其间既夹杂着强烈的肉欲也含有高尚的热情。在他眼里上帝是永生的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并且十分仁慈;他为世间万物所共有且被拟人化了;他说的是英语属盎格鲁一撤克逊族人种并且对美国人格外垂青。不过他现在对上帝的这些看法已开始有所动摇了。有许多事物都在考验他的信仰。没错是有一本《圣经》可《圣经》只不过是一本书而《荒凉山庄》、《金银岛》、《伊坦·弗洛美》和《最后的莫希干人》也都是书呀。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邓巴问人家创世之谜是由一群无知无识、连下雨是怎么回事都不明白的人解答出来的这看起来真的有可能吗?那万能的上帝以他那无穷的智慧真的害怕六千年以前的人会建成一座直通天国的巨塔吗?那天国究竟在哪里?在上面? 还是在下面?在一个有限的但不断扩展着的宇宙中是没有上、下之分的。在这个宇宙中就连那个巨大、炽热、耀眼、无比壮丽的太阳也处于逐渐衰亡之中它的衰亡最终也会毁灭地球。那些奇迹是根本没有的;人们的祈祷也没有任何回应。灾难无论是降临到正直者还是堕落者的头上都是一样的残酷无情。最近他接连遇见了一些神秘现象——几周前在为那个可怜的中士举行的葬礼上树上出现了那个**男人;而就在那天下午预言家似的弗卢姆又作出了这么一个含义隐晦、令人不安但同时又令人振奋的许诺:告诉他们冬天一到我就会回来——要不是为了这些他这样一个有良知和个性的牧师早就会听从理智放弃祖先们传下来的对上帝的信仰并且当真会辞去职务和放弃军衔去当一名步兵或野战炮兵甚至去伞兵部队当一名下士一切悉听命运的安排—— 扫校 26、阿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全都是约塞连的过错。在对博洛尼亚实行大围攻的时候要是他没有去动那条标在图上的轰炸路线那么——德·科弗利少校或许还能活着救他;要是他没有将那些没其他地方好住的姑娘塞进军人公寓那么内特利就永远也不会有可能爱上他的那个妓女。当时这个妓女自腰部以下一丝不挂地坐在房里——挤满了正在玩二十一点的脾气暴躁的赌徒可就是没人理会她内特利坐在一张垫得又软又厚的黄色扶手椅上偷偷地盯着她看。她一脸厌烦的样子可身上又流露出一种对一切都毫不在乎的力量就是凭借着这服力量她泰然接受了这伙人对她的公然摒弃。对此内特利在心里感到十分惊异。她张嘴打了个呵欠这一举动深深感动了内特利。他以前还从未目睹过像这样异乎寻常的沉着。 这姑娘爬了整整五段陡峭的楼梯来到这群大兵中间出卖自己的**。可这些大兵因四周住满了女人所以早就对玩女人一事感到腻烦了。不管她要什么价都没人想要她后来她不带多少热情地将自己脱了个精光以自己那结实、丰满、十分肉感的颀长身体来引诱他们。可即便这样也还是没有一个人要她。对此她似乎不是感到失望而是觉得疲惫。此时她带着一脸茫然、迟钝的倦态坐在那里休息以一种无精打采的好奇看着别人玩牌。她这是在集聚已不受其支配的精力以应付接下来要做的乏味枯燥的琐事:将其余的衣服一一穿好然后再去干活。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动弹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她无意识地叹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懒洋洋地将双脚套进那条紧身棉布裤衩和黑裙子里然后扣上鞋子起身走了。内特利跟在她的后面悄悄溜了出去。差不多两小时后当约塞连和阿费跨进军官公寓时她也在那里又一次在往脚上套裤衩和裙子。这情景真有点像随军牧师近来常有的那种似曾经历过类似场面的感觉。这场面里的唯一例外就是内特利他两手插在衣兜里一副闷闷不乐的沮丧样子。 “她现在就要走”他用一种微弱而又奇怪的声音说“她不肯留下来。” “你干吗不付她点钱这样你就可以同她一起度过今天的其他时间了”约塞连向他建议道。 “她把钱还给我了”内特利承认说“她现在对我感到厌倦想去另找一个人。” 姑娘穿好鞋后又停了下来目光在约塞连和阿费身上扫来扫去她这是在不怀好意地挑逗他们。她的两只**在衣衫下显得又尖又大。她身上穿的是一件薄薄的白色无袖毛线衫将其身上所有的线条都勾勒了出来。尤其是臀部线条流畅地向外突起很是迷人。约塞连也盯着她看深深地被吸引住了。他摇了摇头。 “早滚早好”阿费说他一点也不为她所动。 “不要这样说她!”内特利感情冲动地说他的话半是请求半是责备。“我想要她同我呆在一起。” “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阿费假装吃惊地嗤笑道“她只不过是个妓女而已。” “别叫她妓女。” 姑娘又等了几秒钟然后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便从容不迫地朝门口走去。内特利连忙可怜巴巴地跳上前去将门拉开。他走回来时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目光呆滞敏感的脸上满是痛苦悲伤的表情。 “别担心”约塞连以尽可能友善的口气劝他说“你有可能还会碰见她。所有妓女爱呆的地方我们都知道。” “求求你别这么称呼她”内特利恳求道那样子看上去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对不起”约塞连咕哝道。 阿费乐不可支地高声大笑起来。“像她这样的妓女有好几百呢街上到处都是。而这一位也谈不上有多漂亮。”他先是声音甜甜地窃笑了几声然后又声音洪亮地用轻蔑而又充满权威的语气说“哼你竟跑上前去为她开门好像你已经爱上了她似的。” “我想我是爱上她了”内特利满脸羞愧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坦白道。 阿费皱起他那光洁丰满并且红润的前额扮了一个表示不相信的滑稽鬼脸。“哈哈哈哈!”他大笑了起来一边不住地拍打着身上穿的草绿色军官束腰短外衣的宽大下摆的两侧。“这真是荒唐。你真的爱上她了?这真是太荒唐了。”阿费当天下午要同一个从史密斯来的在红十字会工作的姑娘约会这姑娘的父亲开了一家重要的镁乳厂。“瞧那才是你应该留意的姑娘而不是像刚才那位一样的粗俗荡妇。嗨瞧她那样子连干净都谈不上。” “我不在乎!”内特利不顾一切地喊叫道“我希望你给我闭嘴。 我根本不想和你谈论这件事。” “阿费住嘴吧”约塞连说。 “哈哈哈哈!”阿费又大笑了起来。“要是你父母知道你在同那个肮脏的淫妇厮混对此他们会说些什么我完全想象得出。要知道你父亲可是一个很有名望的人。” “我并不打算把这事告诉他”内特利说他已打定了主意。“关于她我在他或母亲面前一个字也不提等我们结婚后再告诉他们。” “结婚?”阿费乐得纵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真是在说蠢话。嗬你太嫩了还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爱。” 说到真正的爱阿费可是这方面的权威因为他已经真正爱上了内特利的父亲并且有希望战后在他手下当一名行政人员以作为对他亲近内特利的报答。阿费是一名领队领航员可自打离开大学后他连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从来都没搞清楚。他是个和蔼可亲、心地宽厚的领队领航员。他在执行战斗任务时总是迷航领着他那一中队的人飞到高射炮火最密集的空中。每次中队里的其他成员部会将他臭骂一通而他总是原谅他们。就在那天下午他在罗马的大街上迷了路始终没找到那位从史密斯来的、拥有重要镁乳厂的、符合其择偶条件的红十字会的姑娘。克拉夫特被击落丧命的那天他在飞往弗拉拉执行任务时也迷失了方向。在每周一次前往帕尔马执行例行飞行时他又一次迷了路。当时约塞连对帕尔马这个没有设防的内6目标扔完炸弹后就背靠飞机那厚厚的金属板壁安顿下来闭目养神手指间还夹着一支香气扑鼻的香烟。可这时阿费却试图领着飞机穿过来航上空往大海飞去。突然高射炮声大作紧接着就听见了麦克沃特在对讲机里尖声大叫:“高射炮!高射炮!该死的我们这是在哪儿?究竟***出了什么事?” 约塞连连忙惊慌地睁开双眼他万万没料到会看见高射炮弹的黑烟在机舱里弥漫正从头顶上方向他们压下来。接着他又看见了阿费那张一向自鸣得意、像西瓜一样滚圆、生着一对小眼睛的脸这会儿这张脸上挂着一副慈祥却又茫然的表情正盯着那炸个不停的炮火。约塞连被吓得目瞪口呆。他的一条腿突然一阵麻木。 麦克沃特已经开始让飞机爬高并对着对讲机大喊大叫要求指示。约塞连向前扑去想看看他们这会儿是在哪里可人却仍呆在原地。他动弹不了。他感觉到身上什么地方湿透了于是低头朝自己的裤裆看了看心头一沉并感到极度的恶心。一股鲜红的血沿着他衬衣的前襟迅地向上蠕动就像一只巨大的海怪正站起来准备将他吞吃掉。他中弹了!鲜血像无数只阻挡不住的蠕动着的红色幼虫一滴一滴接连不断地从一条湿透了的裤管里溢出在地板上汇成了一小汪血泊。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这时飞机又一次遭到了结结实实的一击。看着自己伤处的奇怪情景约塞连一阵心悸不禁打了个寒战便冲着阿费尖叫求救。 “我的睾丸被打掉了!阿费我的睾丸没了!”阿费没听见他的话约塞连于是俯过身去拉他的胳臂。“阿费救救我”他哀求道几乎哭了出来。“我中弹了!我中弹了!” 阿费慢吞吞地回过身来茫然而又疑惑地露齿一笑问:“你说什么?” 阿费又咧嘴一笑亲切地耸了耸肩。“我听不见”他说。 “难道你看不见?”约塞连表示怀疑地大声叫了起来。他感到鲜血在自己身体的四周溅得到处都是并在脚下淌了开来。他指着地上越积越多的鲜血喊道:“我受伤了!看在上帝的分上救救我吧! 阿费救救我!” “我还是听不见你在说什么。”阿费很宽容地抱怨了一句一边窝起那只胖乎乎的手置于自己毫无血色的耳朵之后。“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约塞连再答话时声音一下子降了八度因为他突然对一切都感到厌倦了。他厌倦喊叫厌倦自己目前的处境此时他做什么都是徒劳的只能令他气恼使他觉得自己滑稽可笑。他快要死了可竟然没人注意到这一点。“算了。” “你说什么?”阿费大声喊道。 “我说我的睾丸被打掉了。难道你听不见?我大腿根那儿受伤了!” “我还是听不见你说的话”阿费责备他说。 “我说算了!”约塞连尖声叫了起来他感到自己好像中了圈套害怕极了突然浑身冷四肢无力不禁颤抖了起来。 阿费再次遗憾地摇了摇头低下他那只可憎的、乳白色的耳朵几乎快贴到了约塞连的脸上。“你得大声一点我的朋友。你只要再大声一点就行了。” “别管我你这个杂种!你这个装聋作哑、麻木不仁的杂种别管我!”约塞连呜咽着说。他真想给阿费一拳可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他只好决定睡觉于是身体朝旁边一歪昏了过去。 他的大腿受了伤。当他苏醒时他现麦克沃特正跪在他身边照料自己。尽管仍能看到阿费那张鼓鼓囊囊孩子似的胖脸凑在麦克沃特的肩后看他约塞连还是感到十分宽慰。他感到浑身难受可仍无力地朝麦克沃特笑了笑问道:“谁在照看铺子?”麦克沃特根本没听见他的话。约塞连越来越感到恐惧他喘了一口气用尽可能高的声音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麦克沃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天啊你还活着我真高兴!”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激动地喊了起来。他那双和蔼、亲切的眼睛周围布满了皱纹此时紧张得白机舱里的烟灰沾到上面显得油腻腻的。约塞连感觉到他的一条大腿的内侧绑着一大块棉花敷料沉甸甸的而麦克沃特手上拿着一卷长长的绷带正在用它往那块敷料上一圈一圈地缠绕。“内特利在控制飞机。这可怜的小伙子听说你中弹了几乎放声大哭起来。他到现在还以为你已经死了。他们打破了你的一条动脉不过我想我已经将它给扎住了。我刚才给你注射了一针吗啡。” “再给我打一针。” “现在恐怕还太早。等你感觉到疼痛的时候我再给你打。” “现在就很疼。” “哦好吧管他呢”麦克沃特说紧接着便又拿出了一只可折叠的皮下注射器在约塞连的胳臂上注射了一管吗啡。 “你告诉内特利我没死的时候……”约塞连刚对麦克沃特说了这几个字就感到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层薄薄的草莓色胶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一大片低沉的嗡嗡声把他吞没了。他又一次昏了过去。他再次醒来已是在救护车里了他冲着丹尼卡医生那张像象鼻虫一样忧郁、阴沉的脸笑了一下以此为他打气。他就这么头昏眼花地清醒了一两秒钟而后眼前的一切又一次变成像玫瑰花瓣似的粉红色一片再后来就成了一团漆黑接着就是深不可测的沉寂。 约塞连在医院里醒了过来随后又睡着了。当他在医院里再度醒来时那股乙醚的气味已经没有了。邓巴穿着睡衣躺在过道对面的病床上可他一再声称自己不叫邓巴而是一个姓福尔蒂奥里的什么人。约塞连心想他准是疯了。他噘起嘴唇对邓巴说的话表示怀疑。在以后的一两天里他老是断断续续地想着这事将信将疑总是拿不准主意。后来当他又一次醒来时他现护士们都在别处忙活于是他便小心翼翼地从床上挪了下来想亲眼探个究竟。地板就像海滩上漂动不已的木筏一样晃个不歇。当他一瘸一拐地横穿过道去察看挂在邓巴床脚边的体温登记卡上写的姓名时他大腿内侧的缝线就像被两排细碎的鱼齿撕咬着一般疼痛。果然不错邓巴说得对他已不再是邓巴而是安东尼·费·福尔蒂奥里少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福尔蒂奥里从床上爬了下来示意约塞连跟着他走。约塞连抓住自己够得着的任何东西以支撑身体一瘸一拐地跟在他的后面出了房间进入走廊来到他们紧隔壁的那间病房里的一张病床前。那张床上躺着一个正在遭受伤痛折磨的年轻人只见他满脸的丘疹还长了一个向后削的下巴。当他们走近时这个一脸苦相的年轻人轻捷地用一只胳臂时撑起身来。安·福尔蒂奥里突然用大拇指朝自己的肩后一指说:“快走开!”这个饱受痛苦的年轻人不敢有丝毫怠慢从床上跳下来跑走了。安·福尔蒂奥里爬上了这张床他又成了邓巴了。 “那个人才是安·福尔蒂奥里”邓巴解释说“你病房里没有空床了所以我就亮了亮我的军衔将他赶到我的房间来。这可真是一次令人得意的经历嘿亮亮军衔。你有时不妨也试试。其实你现在就应该试试因为你看上去像是要倒下去了。” 约塞连的确感到自己像是要倒下去了。他转向躺在邓巴旁边床上的那个双颊深陷、皮肤粗糙的中年人使劲用大拇指朝自己肩后一指说:“快走开!”那中年人一动也不动怒气冲冲地拿两眼瞪着他。 “他是一名少校”邓巴解释道“你干吗不把目标对准军衔低些的人你就试试当一回霍默·拉姆利准尉怎么样?这样你就有了一个在州立法机关当差的父亲还有一个同滑雪冠军订了婚的妹妹你只要告诉他你是个上尉就行了。” 约塞连转身对着邓巴所指的那个病人那人吃了一惊。“我是上尉。”说着他把大拇指用力朝肩后一指。“快走开!” 听到约塞连的命令那个吃惊的病人一下子跳到地上立即跑走了。约塞连爬到那人的床上转眼间就变成了霍默·拉姆利准尉。此时他觉得想吐并且突如其来地出了一身冷汗。他在那里睡了一个小时就又想重新变为约塞连了。有一个当州议员的父亲和一个同滑雪冠军订了婚的妹妹也并没有多大的意义。于是由邓巴领路他们又回到了约塞连的病房。一到那里邓巴又用大拇指将那个安·福尔蒂奥里撵出了病房让他再去做一阵子邓巴。病房里连霍默·拉姆利准尉的影子都看不见可克拉默护士倒是在这里。 她装出一副气恼的样子就像一根受了潮、在咝咝作响的爆竹。她命令约塞连立即回到自己的病床上去却又挡着他的路使他无法按她的话去做。此时她那张漂亮脸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令人讨厌。 克拉默护士是个好脾气同时又多愁善感的人。每当她听到有人结婚、订婚、生孩子或庆祝周年纪念日的消息她总是由衷地为人家感到高兴尽管这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难道你疯了?”她好心好意地数落着他一边生气地将一根手指在他的眼前晃个不停。“我看你是不打算要你的这条小命了是不是?” “这是我自己的命。”他提醒她。 “我看你也不想要你的这条腿了是吗?” “这是我自己的腿。” “它肯定不是你的腿”克拉默护士反驳道“这条腿属于美国政府它和一件装备或一只便盆没什么两样。为了把你培养成一名飞行员美**队在你的身上投下了大量的资金所以你没有权利不遵从医生的命令。” 约塞连自己也说不准他是否喜欢国家在他身上进行的这种投资。此时克拉默护士仍然站在他的面前因此他无法走过去。他感到头痛。克拉默护士又大叫大嚷地向他提了几个问题对此他一点儿也听不明白。于是他举起大拇指使劲向肩后一指说:“快走开。” 克拉默护士照着他的脸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差点没把他打倒在地。约塞连捏起拳头朝着她的下颌打过来可就在这时他的那条腿一软整个人眼看着就要跌倒。就在这时达克特护士及时赶到了一把将约塞连抓住。她用严厉的语气质问他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肯回到床上去”克拉默护士用受了极大委屈的口气急切地向她报告说“苏·安他还对我说了一句最最不要脸的下流话。噢要我重复一遍我都说不出口。” “她管我叫一件装备。”约塞连喃喃地说。 达克特护士一点也不同情他。“你是自己回到床上去呢”她问“还是要我揪着你的耳朵把你拖到床上去?” “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拖到床上去好了。”约塞连谅她不敢这么做。 可达克特护士却真的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拖上了床—— 扫校 27、达克特护士 苏·安·达克特护士是个成年女性又瘦又高腰板笔直长着一个圆滚滚的翘屁股和一对小巧的**。她的脸庞棱角分明皮肤白里透红眼睛小小的鼻子和下巴尖细瘦削一副新英格兰禁欲主义者的模样看上去既非常可爱又非常平庸。达克特护士成熟老练精明能干办事果断严格。她喜欢独当一面一向遇事不慌无论大事小事都是自己拿主意从来不需要别人帮忙。约塞连觉得她可怜打算帮她一把。 第二天一早当她站在约塞连的床脚边整理床单时他悄悄把手伸到她双膝间的窄缝里随即飞快地在她的裙子里面尽力向上摸去。达克特护士尖叫一声猛地往上跳去可是跳得不够高。她扭动着身体弓着腰以自己那神圣的部位为支点前旋后转左扭右摆整整折腾了十五秒钟才终于挣脱出来。她惊惶失措地后退到走道中间面如纸灰双颊抽搐个不停。她后退得太远了。一直在走道另一侧看热闹的邓巴一声不吭地从床上跃起直扑她的身后伸出双臂一下子揽住她的胸脯。达克特护士又尖叫了一声。她甩开邓巴远远地躲到走道的这一侧。不料约塞连又趁机扑上去一把抓住了她。她只好又一次蹦过走道活像一只长着脚的乒乓球。 正严阵以待的邓巴立刻朝她猛扑过来幸好她反应及时闪身跳到一旁。邓巴扑了个空从她身边蹿过病床一头撞到地上。只听扑通一声他便昏了过去。 他在地上醒来时鼻子正在流血这倒正和他一直假装的那种折磨人的脑病的症状一模一样。病房里闹哄哄乱成一团。达克特护士在哭泣约塞连挨着她坐在床边一个劲地向她赔不是。主管上校怒气冲冲地朝约塞连大喊大叫说他绝对不能允许病人肆意调戏护士。 “你要他怎么样?”躺在地上的邓巴可怜巴巴地问。他一开口说话太阳穴便感到一阵阵的疼痛疼得他身体缩成一团。“他又没干什么。” “我是在说你呢!”这位很有派头的瘦上校放开嗓门吼叫道“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受处分的。” “你要他怎么样?”约塞连叫喊起来。“他不就是头朝下摔到地上去了嘛。” “我也正在说你呢!”上校一转身冲着约塞连起火来。“你抱住了达克特护士的胸脯等着吧你会为此而后悔的。” “我没有抱住达克特护士的胸脯”约塞连说。 “是我抱住达克特护士的胸脯的”邓巴说。 “你们两个都疯了吗?”医生面色苍白一边尖叫着一边慌慌张张地向后退去。 “是的医生他的确疯了”邓巴肯定他说“他每天夜里都梦见自己手里拿着一条活鱼。” 正在后退的医生停了下来露出既惊奇又厌恶但又不失优雅的表情病房里静了下来“他梦见了什么?”医生质问道。 “他梦见自己手里拿着一条活鱼。” “是什么样的鱼?”医生转向约塞连厉声问道。 “我不知道”约塞连答道“我不会分辨鱼的种类。” “你哪一只手拿的鱼?” “不一定。” “那是随着鱼而变化的”邓巴帮腔道。 上校转过身眯起眼睛怀疑地盯着邓巴。“是吗?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因为我在梦里呀”邓巴一本正经地答道。 上校窘得面红耳赤。他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俩一副决不手软的样子。“爬起来回到你的床上去。”他咧开两片薄嘴唇命令邓巴。 “关于这个梦我再也不想听你们俩讲一个字了。我手下有人专门负责听你们这类令人讨厌的疯话。” 上校把约塞连打到精神病专家桑德森少校那儿。这位少校长得敦敦实实总是笑眯眯的显得十分和蔼可亲。他小心翼翼地问约塞连:“你究竟为什么认为费瑞杰上校讨厌你的梦呢?” 约塞连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我认为这或者是由于这个梦的某种特性或者是由于费瑞杰上校的某种特性。” “你讲得很好”桑德森少校拍手称赞道。他穿着一双咯吱作响的步兵军鞋一头木炭般乌黑的头几乎朝天直竖着。“由于某种原因”他推心置腹地说“费瑞杰上校总是使我想起海鸥。你知道他不大相信精神病学。” “你不大喜欢海鸥吧?”约塞连问。 “是的不怎么喜欢”桑德森少校承认道。他出一种神经质的尖笑伸出手爱抚地摸摸他那胖得垂挂下来的双下巴仿佛那是一把长长的山羊胡子。“我认为你的这个梦很迷人。我希望这个梦经常出现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不断地讨论它。你想抽支烟吗?”当约塞连拒绝时他笑了笑。“你认为究竟是什么使你产生这么大的反感”他故意问“连我的一支烟都不肯接受?” “我刚刚熄掉一支它还在你的烟灰缸里冒烟呢。” 桑德森少校抿嘴笑笑。“这个解释很巧妙。但我想我们很快就会找出真正的原因的。”他把松开的鞋带系成一个松松垮垮的蝴蝶结然后从桌上拿过一本黄色横道拍纸簿放到膝上。“让我们谈谈你梦见的那条鱼吧。总是同一条鱼是吗?” “我不知道约塞连回答道“我不大会辨认鱼。” “这鱼使你想到了什么?” “其它的鱼。” “其它的鱼又使你想到了什么?” “其它的鱼。” 桑德森少校失望地往后一靠。“你喜欢鱼吗?” “不是特别喜欢”“那么你认为究竟是什么使你对鱼产生这样一种病态的反感呢?”桑德森少校得意洋洋地问。 “它们太乏味了”约塞连回答说“刺又太多。” 桑德森理解地点点头露出讨人喜欢的、虚假的微笑。“这个解释很有意思。但我想我们很快就会找出真正的原因的。你喜欢那条鱼吗?那条你拿在手里的鱼?” “我对它没有一点感情。” “你不喜欢那条鱼吗?你对它怀有什么故意的或者对抗的情绪吗?” “不完全没有。事实上我还是喜欢那条鱼的。” “那么你确实喜欢那条鱼咯?” “哦不我对它没有一点感情。” “但你刚才还说你喜欢它呢。现在你又说你对它没有一点感情。我把你的自相矛盾之处抓住了你明白吗?” “是的长官我想您是把我的自相矛盾之处抓住了。” 桑德森少校拿起他那枝粗粗的黑铅笔得意洋洋地在拍纸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相矛盾”几个字。写完之后他抬起头来继续问道:“你这两句话表达了你对那条鱼的自相矛盾的情绪反应究竟是什么使你说出这两句话来的呢?” “我想我对它持有一种既爱又恨的矛盾态度。” 听到“既爱又恨的矛盾态度”这几个字桑德森少校高兴得跳了起来。“你的确理解了!”他喊道欣喜若狂地把两只手放在一起拧来拧去。“唉你想象不出我是多么孤独天天跟那些毫无精神病常识的人谈话想方设法给那些对我或者我的工作丝毫不感兴趣的人治病!这使我产生了一种无能为力的可怕感觉。”一丝焦虑的阴影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我似乎无法摆脱这种感觉。” “真的吗?”约塞连问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好说。“你为什么要为别人缺乏教育而责怪你自己呢?” “我知道这很愚蠢”桑德森少校心神不安地回答道脸上带着不很雅观的、无意识的笑容。“可我一向十分看重别人的好主意。你瞧比起我的同龄人来我的青春期来得晚一些这就给我带来某种——嗯各种问题。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和你讨论我的这些问题将会给我带来乐趣我真希望马上开始这种讨论所以我不大愿意现在就把话题扯到你的问题上去。可恐怕我必须这样做。要是费瑞杰上校知道我们把全部时间都花在我的问题上的话他准会火的。我现在想给你看一些墨水迹看看某些形状和颜色会使你联想起什么来。” “你就别操这份心了吧医生不管什么东西都会使我联想起性来的。” “是吗?”桑德森少校高兴得叫了起来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现在我们的确有了进展!你做没做过有关性生活的美梦呢?” “我那条鱼的梦就是性生活的梦。” “不我的意思是真正的性生活的梦——在这种梦里你抱住一个光屁股女人的脖子拧她使劲打她的脸直打得她浑身是血后来你就扑上去强*奸她再后来你突然哭了起来因为你爱她爱得这么深恨她也恨得这么深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就是我想跟你讨论的性生活的梦你没有做过这类性生活的梦吗?” 约塞连摆出一副精明的神情想了一想下结论说:“这是鱼的梦。” 桑德森少校往后缩了一下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对对当然罗”他冷淡地随声应道他的态度变得急躁起来带有一种自我防护性质的对立情绪。“但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能做这一类的梦也好让我看看你如何反应。今天就谈到这里吧。还有我问你的那些问题我希望你能梦见它们的答案。你知道这些谈话对我和对你一样不愉快。” “我会把这个说给邓巴听的”约塞连说。 “邓巴?” “这一切都是他开的头。是他做的梦。” “噢是邓巴”桑德森少校冷笑道。他的自信心又恢复了。“我敢肯定邓巴就是那个干了那么多下流事却总是让你替他受过的坏家伙是不是?” “他没有那么坏。” “你到死也护着他是不是?” “倒是没达到那种程度。” 桑德森少校嘲讽地笑着把“邓巴”两字写在他的拍纸簿上。 “你怎么一瘸一拐的?”约塞连朝门口走时他厉声问道“你腿上究竟为什么要缠着绷带?你是疯了还是怎么的?” “我的腿受了伤就是为了这个我才住院的。” “噢不你没受伤。”桑德森少校幸灾乐祸地盯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恶意。“你是因为唾液腺结石才住院的。说到底你还是不够聪明对吧?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住院的。” “我是因为腿伤才住院的”约塞连坚持道。 桑德森少校出一声嘲笑不再理会他的辩解。“好吧请代我问候你的朋友邓巴并请告诉他为我做一个那样的梦行吗?” 但是邓巴由于经常性的头痛而感到恶心和晕眩无心跟桑德森少校合作。亨格利·乔倒是常做噩梦因为他已经完成了六十次飞行任务又在等着回家呢。可是当他到医院里来时他坚决不肯跟任何人谈论他的梦。 “难道就没有人为桑德森少校做过什么梦吗?”约塞连问“我真的不想让他失望他本来就已经感到被人抛弃了。” “自从听说你受伤后我一直在做一个非常奇特的梦”牧师坦白说“我从前每天夜里不是梦见我老婆要咽气或者被人害死就是梦见我孩子被一小口营养食品给噎死了。最近我梦见我在没顶的深水里游泳一条鲨鱼正在咬我的腿咬的部位和你缠绷带的地方正相同。” “这是个美妙的梦”邓巴大声宣布“我敢打赌桑德森少校肯定会爱上这个梦的。” “这是个可怕的梦!”桑德森少校叫道“里面全是些痛苦、伤残和死亡。我敢肯定你做这个梦就是为了惹我生气。你竟然做出这种可恶的梦来我真的说不准你该不该留在美**队里。” 约塞连认为自己看到了一线希望。“也许你是对的长官”他狡猾地暗示道“也许我应该停飞回到美国去。” “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你不加选择地乱追女人不过是为了缓解你下意识里对性无能的恐惧吗?” “是的长官想到过。”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为了缓解我对性无能的恐惧。” “你为什么不能给自己另找一项有益的业余爱好呢?”桑德森少校友好而关切地问道“比方说钓鱼。你真的觉得达克特护士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我倒认为她太瘦了相当乏味相当瘦你明白吗?像条鱼。” “我几乎不了解达克特护士。” “那你为什么抱住她的胸脯呢?仅仅因为她有个胸脯吗?” “那是邓巴干的。” “喂别又来这一套”桑德森少校嘲弄地叫道话音十分尖刻。 他厌恶地把笔猛地往下一摔。“你真的认为假装成另一个人就能开脱掉自己的罪责吗?我不喜欢你福尔蒂奥里。你知道这一点吗? 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约塞连感到一阵冰冷潮湿的恐慌风一般穿胸而过。“我不是福尔蒂奥里长官”他战战兢兢地说“我是约塞连。” “你是谁?” “我的姓是约塞连长官我是因为一条腿受了伤而住院的。” “你的姓是福尔蒂奥里”桑德森少校挑衅地反驳道“你是因为唾液腺结石而住院的。” “喂得啦少校!”约塞连火了。“我应该知道我是谁。” “我这儿有一份军方的正式记录可以证明这一点”桑德森少校反唇相讥道“你最好趁着还来得及赶快抓住你自己。起先你是邓巴现在你是约塞连下回你也许会声称你是华盛顿·欧文了。 你知道你得了什么病吗?你得的是精神分裂症这就是你的病。” “也许你是对的长官”约塞连圆滑地赞同道。 “我知道我是对的。你有一种严重的迫害情结你以为大家都想害你。” “大家是都想害我。” “你瞧见了吧?你既不尊重极度的权威又不尊重旧式的传统。 你是危险的是堕落的应当把你拉到外面去枪毙!” “你这话当真吗?” “你是人民的敌人!” “你是疯子吗?”约塞连叫喊起来。 “不我不是疯子。”多布斯在病房里怒吼着答话他还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偷偷摸摸地耳语呢。“我告诉你吧亨格利·乔看见他们了。他是昨天飞往那不勒斯去给卡思卡特上校的农场装运黑市空调器的时候看见他们的。他们那儿有一个很大的人员补充中心里面住满了正预备回国的几百个飞行员、轰炸手和机枪手。他们完成了四十五次飞行任务只有四十五次。有几个戴紫心勋章的人完成的次数还要少。从国内来的补充机组人员一批接一批地到达全都补充到别的轰炸机大队去了。他们要求每个人至少在海外服役一次行政人员也是这样。你难道没读报纸吗?我们应该马上杀了他!” “你只要再飞两次就完成任务了。”约塞连低声劝解他。“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呢?” “只飞两次也有可能被打死”多布斯摆出一副寻衅闹事的架势回答道。他的嗓音嘶哑颤抖显得很紧张。“明天早上我们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趁他从农场开车回来时杀掉他。我这儿有枝手枪。” 约塞连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多布斯从衣袋里抽出手枪来高高地举在空中摇晃着。“你疯了吗?”约塞连惊惶失措地低声制止他。“快收起来把你那白痴嗓门放低点。” “你担什么心?”多布斯傻乎乎地问他有点不高兴了。“没有人会听见我们。” “喂你们那边说话小点声。”一个声音远远地从病房那一头传过来。“你们难道没看见我们正想睡午觉吗?” “你他妈算什么人你这个自高自大的家伙!”多布斯高声回敬道。他猛地转过身去握紧拳头摆出一副打架的姿势。接着他又扭转身对着约塞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一连打了六个响雷般的喷嚏。每打完一个喷嚏他都要左右晃动着他那橡胶般柔韧的双腿徒劳地抬起胳膊肘想把下一个喷嚏挡回去。他的眼睛水汪汪的眼睑又红又肿。“他以为他是谁”他质问道。他一边抽抽搭搭地用鼻子吸气一边用粗壮的手腕背揩着鼻子。“他是警察还是什么人?” “他是刑事调查部的人”约塞连平静地告诉他“我们这儿眼下有三个这样的人还有更多的人正要来呢。嗨别给吓住了。他们是来找一个名叫华盛顿·欧文的伪造犯的。他们对谋杀犯不感兴趣。” “谋杀犯?”多布斯觉得受到了侮辱。“你为什么把我们叫做谋杀犯?就是因为我们打算杀掉卡思卡特上校吗?” “闭嘴你这该死的!”约塞连喝道“你就不能小点声说话吗?” “我是在小声说话呢。我——” “你仍然在大声嚷嚷呢。” “不我没有。我——” “嗨闭上你的嘴行不行?”病房里所有的病人都朝着多布斯叫喊起来。 “我跟你们这帮家伙拼了!”多布斯冲着他们尖叫道。他站到一把摇摇晃晃的木椅子上疯狂地挥舞着他的手枪。约塞连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把他揪下来。多布斯又开始打喷嚏。“我有过敏症”打完喷嚏后他抱歉地说。他的鼻涕直流泪水盈眶。 “这太糟了要是没有这毛病你满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领袖人物。” “卡思卡特上校才是谋杀犯呢。”多布斯嗓音嘶哑地着牢骚把一条又脏又皱的土黄色手帕塞到口袋里。“就是他想要害死我们大家我们必须想办法制止他。” “也许他不会再增加飞行任务的次数了也许他最多就增加到六十次。” “他一直在增加飞行任务的次数这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多布斯咽了口唾沫俯下身去几乎把脸贴到了约塞连的脸上。他的脸绷得紧紧的石头块般的古铜色腮帮子上鼓起一个个微微颤抖的肉疙瘩。“你只要说声行明天早上我就把这件事全办好了。我跟你说的话你明白吗?我现在可是在小声说话对不对?” 多布斯紧紧盯住约塞连目光中饱含着热切的恳求。约塞连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目光移开。“你***干吗不出去干了这件事?” 他顶撞道“你为什么非得对我说不行你自己一个人干不就得了?” “我一个人不敢干。不论什么事我都不敢一个人干。” “那么别把我扯进去。我现在要是搀和到这种事情当中去那可是傻透了。我腿上的这个伤口值一百万美元呢。他们就要把我送回国去了。” “你疯了吗?”多布斯不相信地叫起来。“你那腿上不过擦破点皮。你只要一出院他马上就会安排你参加战斗飞行哪怕你得了紫心勋章什么的也得参加。” “到那时候我会真的杀了他的”约塞连咬牙切齿地说“我会去找你一块干的。” “趁着现在有个机会咱们明天就干了吧”多布斯恳求道“牧师说卡思卡特上校又去主动请战了要求派咱们轰炸大队去轰击阿维尼翁。也许你还没出院我就被打死了。瞧瞧我这双手直打颤我不能开飞机了我不行了。” 约塞连不敢答应他。“我想再等一等先看看会生什么事情。” “你的毛病就是你什么都不愿意干。”多布斯给惹火了粗声粗气地作起来。 “我正在尽我的最大努力呢”多布斯离开后牧师向约塞连解释道“我甚至到医务室找丹尼卡医生谈过叫他想法帮帮你。” “是的我明白。”约塞连强忍住笑。“结果怎么样?” “他们往我的牙龈上涂了紫药水。”牧师不好意思地说。 “他们还往他的脚趾头上涂了紫药水。”内特利愤愤地加上一句。“然后他们又给他开了轻泻剂。” “可我今天早上又去见了他一次。” “他们又往他的牙龈上涂了紫药水。” “可我到底还是对他讲了”牧师用自我辩解的悲哀语调争辩道“丹尼卡医生是个忧郁的人他怀疑有人正在策划着把他调到太平洋战区去。这些日子他一直想来求我帮忙。当我告诉他我需要他帮忙时他感到很奇怪怎么就没有一个可以让我去见见的牧师呢?”约塞连和邓巴放声大笑牧师则垂头丧气而又耐心地等着他们笑个够。“我原来一直以为忧郁是不道德的”他继续说下去好像是一个人在独自大声哭泣似的。“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样看待这个问题了。我想把不道德作为我这个礼拜天的布道主题。可是我拿不准我该不该带着涂了一层紫药水的牙龈去布道。科恩中校非常讨厌涂着紫药水的牙龈。” “牧师你为什么不到医院来跟我们一块住上一阵散散心呢?” 约塞连怂恿地说“你在这儿会非常舒服的。” 有那么一会儿这个轻率的馊点子曾引起了牧师的兴趣。“不我想这不行。”他犹豫地作出了决定。“我打算到大6去一趟去找一个叫温特格林的邮件收兵。丹尼卡医生告诉我他能帮忙。” “温特格林大概是整个战区最有影响的人物了。他不仅仅是个邮件收兵他还有机会使用一台油印机。但是他不愿意帮任何人的忙这正是他成功的原因之一。” “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跟他谈谈。总会有一个愿意帮你忙的人。” “找个人帮帮邓巴吧牧师”约塞连态度傲慢地纠正他说“我腿上这个值百万美元的伤口会帮我离开战场的。再不然的话还有位精神病专家认为我不适合留在军队里呢。” “我才是那个不适合留在军队里的人呢”邓巴嫉妒地嘟囔着“那是我的梦。” “不是因为梦邓巴”约塞连解释说“他挺喜欢你的梦。是因为我的精神。他认为我的精神分裂了。” “你的精神正好从中间一分两半”桑德森少校说。为了这次谈话他把他那双笨重的步兵军鞋的鞋带系得整整齐齐又用粘糊糊的芳香油把他那木炭般乌黑的头抹得光溜溜的。他假惺惺地笑着装出一副通情达理有教养的样子。“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了折磨你侮辱你”他带着折磨人、侮辱人的得意神情继续说“我这么说也不是因为我恨你想报复你我这么说更不是因为你拒绝了我的建议深深地伤害了我的感情。不我是个医务工作者我是冷静客观的。我有一个非常坏的消息要告诉你。你有足够的勇气听我说吗?” “上帝啊千万别说!”约塞连叫道“我马上就会崩溃的。” 桑德森少校顿时大怒。“你就不能认认真真地做一件事吗?”他恳求道。他气得涨红了脸两只拳头一起朝桌面捶去。“你的毛病在于你自以为了不起什么社会习俗都不遵守。你大概也瞧不起我吧我不就是青春期来得迟一点嘛。好吧你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吗。 你是个屡遭挫折、倒霉透顶、灰心丧气、目无法纪、适应不良的毛孩子!”桑德森少校放连珠炮似他说出这一长串贬意词之后火气似乎逐渐平息下来了。 “是的长官”约塞连小心翼翼地附和道“我想您是对的。” “我当然是对的。你还不成熟还不能适应战争的观念。” “是的长官。” “你对死有一种病态的反感对打仗随时可能掉脑袋这一实际情况你大概也心怀怨恨吧。” “岂止是怨恨长官我满腔怒火。” “你的生存**根深蒂固。你不喜欢固执已见的人也不喜欢恶棍、势利小人和伪君子。你下意识地恨许多人。” “是有意识地长官”约塞连帮着纠正道“我是有意识地恨他们的。” “一想到被剥夺、被剥削、被贬低、受侮辱和受欺骗这种种现象你就愤愤不平。痛苦使你感到压抑无知使你感到压抑迫害使你感到压抑罪恶使你感到压抑腐化使你感到压抑。你知道吗你要不是个抑郁症患者那我才会感到吃惊呢!” “是的长官也许我是的。” “你别想抵赖。” “我没抵赖长官”约塞连说。他很高兴他们俩之间终于达到了这种奇迹般的和睦关系。“我同意你所说的一切。” “那么你承认你疯了是吗?” “我疯了?”约塞连大为震惊。“你在说什么呀?我为什么要疯呢你才疯了呢?” 桑德森少校又一次气得涨红了脸两只拳头一起朝大腿上捶去。“你竟敢骂我疯了”他气急败坏地大声嚷道“你这是典型的施虐狂、报复狂、偏执狂的反应!你真的疯了!” “那你为什么不把我打回国去呢?” “我是要打你回国去的!” “他们要打我回国去啦!”约塞连一瘸一拐地走回病房兴高采烈地宣布了这个消息。 “我也要回国了!”安·福尔蒂奥里高兴地说“他们刚才到病房里来告诉我的。” “那我怎么办?”邓巴气愤地质问医生们。 “你吗?”他们粗暴地回答道“你和约塞连一块走马上回到战斗岗位上去!” 于是他们俩都回到战斗岗位上去了。一辆救护车把约塞连送回到中队。他怒气冲冲一瘸一拐地去找丹尼卡医生评理。丹尼卡一脸愁容痛苦而轻蔑地盯着他。 “你!”丹尼卡医生悲哀地大声训斥他。他一脸厌恶的表情连两只眼睛下面的蛋形眼袋都显得严厉而苛刻。“你只想着你自己。 你要是想知道自从你住院之后生了什么事情就到那条轰炸线那儿去看看吧。” 约塞连吃惊地问:“我们输了吗?” “输了?”丹尼卡医生叫道“自从我们攻占巴黎以后整个军事形势变得糟糕透顶。”他停顿了一会一腔怒火渐渐变成了忧愁烦恼。他烦躁地皱起眉头好像这一切全是约塞连的错误似的。“美**队正在德国人的土地上向前推进俄国人已经夺回了整个罗马尼亚。就在昨天第八军团的希腊部队攻占了里米尼。德国人正在四面挨打!”丹尼卡医生又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憋足劲突然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德国空军完蛋了!”他呜咽道泪水似乎马上就要夺眶而出。“哥特人的整条战线一触即溃!” “怎么啦?”约塞连问“这有什么不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吗?”丹尼卡医生叫了起来。“如果不会很快出现什么新情况的话德国人就可能投降。我们这些人全都会被派到太平洋去!” 约塞连吓了一跳。他怪模怪样地傻盯着丹尼卡医生问:“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嘿你就可以放心大笑了”丹尼卡医生讥讽道。 “谁***笑了?” “至少你还有活的机会。你是在参加战斗有可能被打死。可我怎么办?我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你这该死的家伙真的神经失常了!”约塞连一把揪住他的衬衫领子使劲冲他嚷道“你知道什么?现在闭上你的笨嘴听我说。” 丹尼卡医生猛地挣脱开来。“你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我是个有开业执照的医生。” “那么闭上你这个有开业执照的医生的笨嘴听听他们在医院里对我说些什么吧。我疯了你知道吗?” “那又怎么样?” “我真的疯了。” “那又怎么样?” “我是个神经病是个疯子你懂不懂?我神经失常了。他们错把另一个人当成我把那个人打回国了。他们医院里有一个有开业执照的精神病专家他给我做了检查这就是他的诊断结果。我真的疯了。”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约塞连不明白为什么丹尼卡医生理解不了这一点。“你难道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现在你可以把我从战斗岗位上撤下来打我回国。他们不会派一个疯子飞出去送死对不对?” “那么还有谁愿意飞出去呢?”—— 扫校 28、多布斯 麦克沃特没有疯麦克沃特执行任务去了。约塞连也执行了飞行任务走路时仍然一瘸一拐的又飞了两次之后约塞连听说还要到博洛尼亚去执行一次飞行任务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胁便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坚定地跛着脚走进多布斯的帐篷把一个手指头放到嘴边说了声“嘘!” “你干吗要这样?”基德·桑普森问道。他正在仔细地读着一本破旧的连环漫画册一边用门牙剥开一只橘子的皮。“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约塞连把大拇指朝自己背后的帐篷出口处一指对基德·桑音森说:“滚出去。” 基德·桑普森理解地扬了扬他那淡黄的眉毛顺从地起身往外走。他朝自己那垂到唇边的焦黄的小胡子吹了四声口哨跨上那辆被撞得凹凸不平的绿色摩托车向山里飞驰而去。这辆旧摩托车是他几个月前买的二手货。约塞连一直等到摩托车最后的微弱声响在远处完全消失掉。帐篷里的情况不大对劲收拾得过于整洁了。多布斯抽着一支粗粗的雪茄好奇地打量着他既然约塞连已经拿定主意要大胆行事他感到害怕得要命。 “好吧”他说“我们去杀掉卡思卡特上校吧。我们俩一块干。” 多布斯大惊失色噌地一下从行军床上蹦了起来。“嘘!”他吼叫道“杀死卡思卡特上校?你在说什么呀?” “你小声点该死的”约塞连咆哮着说“全岛的人都听见了。 你那枝枪还在吗?” “你是疯了还是怎么啦?”多布斯大声说“我为什么要杀死卡思卡特上校呢?” “为什么?”约塞连满脸疑惑地瞪着多布斯。“为什么?这是你的主意不是吗?不是你到医院去叫我来干的吗?” 多布斯淡淡一笑“那时候我只完成了五十八次飞行任务”他美美地吐了一口雪茄烟解释道“可现在我行李都捆好啦就等着回国了我已经完成了我的六十次飞行任务了。” “那又怎么样?”约塞连反驳道“他还会再增加飞行任务的次数的。” “也许这次他不会。” “他一直在增加次数。你***怎么啦多布斯?问问亨格利·乔他捆好多少次行李了。” “我得再等一等看看会生什么事情”多布斯执拗地坚持道“我已经离开了战斗岗位现在要是再搀和到这种事情当中去那可是真疯了。”他轻轻弹去雪茄的烟灰。“不要我说呀”他劝道“你先像我们这样完成你的六十次飞行任务然后看看情况再决定。” 约塞连克制着朝他眼睛啐一口唾沫的冲动。“我也许飞不完六十次就送命了”他用干巴巴的悲观腔调哄骗多布斯说“这儿到处都在传说他又去主动请战要求再派我们大队去轰炸博洛尼亚。” “这不过是谣传”多布斯带着自命不凡的神情向他指出“你不要听到什么谣传都相信。” “你别对我指手划脚好不好?” “你为什么不去和奥尔谈谈呢?”多布斯建议道“上星期第二次飞到阿维尼翁执行任务时奥尔又被击落到水里了。也许他很生气正想干掉他呢。” “奥尔没有头脑他才不会生气呢。” 约塞连还在医院里时奥尔又一次被击落到水里。他驾着受伤的飞机缓缓滑落到马赛港外明镜般清澈的碧波上。他的技术棒极了机组的六个成员连一根毫毛也没伤着。海水还在飞机周围翻腾着蓝白相间的浪花时飞机前后舱的应急出口便迅打开穿着松软的橙色飞行救生衣的机组人员尽可能快地爬了出来。他们的救生衣没能充气软瘪瘪地垂挂在他们的脖子上系在他们的腰间丝毫不起作用。救生衣没能充气是因为米洛从充气膛里取走了二氧化碳双管充气筒。他拿它们去做草莓和菠萝冰淇淋苏打供应给军官食堂。在充气膛里他贴上液印的纸条代替充气筒上面印着“有益于m&m辛迪加联合体就是有益于国家。”奥尔是最后一个从下沉的飞机里蹦出来的。 “你要是看见当时他那副样子就好了!”奈特中士向约塞连讲述事情经过时笑得震天响。“这是你这辈子见过的最他妈滑稽可笑的事。那些救生衣全部不管用了就因为米洛偷走了二氧化碳给你们这些在军官食堂就餐的家伙做冰淇淋苏打去了。不过结果证明那还不算太糟。我们中间只有一个人不会游泳我们把这家伙抬起来放到救生筏里。当我们还都站在飞机上时奥尔就用绳子系着这只救生筏把它贴着机身下降到海面上去了。那个古怪的小家伙干这种事情的确很在行。后来另一只救生筏绳子松开漂走了。 所以我们六个人最后只好挤在一只小筏上胳膊肘碰胳膊肘大腿紧挨大腿谁也不能动弹一下否则就会把你旁边的那个家伙挤到水里去。我们离开飞机大约只有二秒钟飞机就沉下去了把我们几个人孤零零地甩在救生筏上。我们随即打开救生衣充气膛的螺帽看看里面***出了什么毛病这才现米洛那些向我们宣称凡有益于他就有益于我们其余人的该死的纸条。这个狗杂种!***我们大伙全都在诅咒他只有你那个伙计奥尔除外他一直咧嘴笑着好像他觉得有益于米洛的也可能真的有益于我们其余的人。 “我誓你真应该看看他当时那副模样他像个船长坐在救生筏边沿上我们其余的人全都望着他等着他告诉我们该怎么办。他每隔几秒钟就打摆子似地用手拍拍大腿说:‘现在没事了没事了。’接着像个古怪的小疯子似的格格傻笑一阵后他又说:‘现在没事了没事了。’然后又像个古怪的小疯子似的格格傻笑一阵。 他看上去活脱脱一个白痴。不过亏得只顾看着他我们在开头几分钟里才没有给吓垮掉。那个时候大浪一个接一个朝我们的救生筏打过来有时甚至把我们中的几个卷到海里我们得赶忙爬回到筏里去要不然下一个浪打过来就会把我们冲得更远。那真是滑稽透顶我们就这么不断地掉下去又不断地爬上来。我们让那个不会游泳的家伙平躺在救生筏的中央可即使在那个地方他也差点被淹死因为灌到救生筏里的水很深不断地泼洒到他的脸上。嘿太惊险了! “后来奥尔动手打开救生筏的贮藏舱滑稽事真正开始了。开头他找到一盒巧克力分给我们大家于是我们就坐在那儿一边吃又湿又咸的巧克力一边让海浪一次次地把我们从救生筏上卷到水里去。接着他找到一些固体牛肉汤料和几只铝杯子他就给我们做牛肉汤喝。后来他又找到些茶叶。真的他沏了茶!我们屁股坐在水里浑身湿透他却请我们喝茶你能想象出这种情景吗?当时我笑得太厉害了一下子从救生筏上掉到水里去了。我们全都笑个不停他却一本正经除了每隔一会疯疯癫癫地咧开嘴格格傻笑一阵。真是个怪人!他找到什么用什么。他找到一些驱鲨剂立刻全洒到海水里他找到一些标识颜料也马上扔到水里。 接下来他找到一根钓鱼线和一块干鱼饵顿时满脸放光就好像当我们正要葬身大海或者当德国鬼子从斯培西亚派船出来抓我们或者用机关枪扫射我们时我们的海空救援艇及时赶到救出了我们似的。一转眼工夫奥尔就把钓鱼线甩到水里钓起鱼来。他高兴得像只云雀。我问他:‘中尉你指望钓到什么?’‘鳕鱼’他告诉我。 他的确指望能钓到鳕鱼。不过幸好他没有钓到因为要是真的钓到了他会把鳕鱼生吃了还会迫着我们也生吃因为他找到一本小书那书上说生吃鳕鱼没关系。 “接下来他找到一把蓝色的小桨小得和纸杯冰淇淋里的小勺一般大。真的他就用这把桨划了起来。想靠这么根小木棍划动我们这条总共重九百磅的救生筏你能想象得出来吗?再后来他找到一个小小的罗盘和一张大大的防水地图他把地图摊开在膝盖上又把罗盘放在地图上。他坐在那里背后拖着装有鱼饵的钓鱼线膝盖上铺着地图地图上压着罗盘。他使尽全身力气划着那把蓝色的小桨好像他正全划向马略卡岛。真***!他就这样划了大约半个小时直到救援艇来把我们接走。” 对马略卡岛奈特中士知道得一清二楚奥尔也一样因为约塞连常常对他们谈起西班牙、瑞士和瑞典境内这样一些避难地的情况。美国飞行员只要飞到这些地方去就会被拘留到战争结束而且生活条件极其舒适奢侈。在拘留问题上约塞连是中队里的头号权威。每回飞往意大利最北部执行任务时他总是谋划着如何以紧急情况为借口飞到瑞士去。当然他想去的地方是瑞典。瑞典人智商高。在那儿他可以脱得光溜溜的同那些低声细语、半推半就的漂亮女郎一块游泳并且生下一大群快活散漫的小约塞连来。在瑞典没有人会耻笑他的这些私生子。而且他们一落地国家就会担负起供养他们的责任直到他们长大成*人。但是瑞典太远了很难到达。约塞连只好等着飞越意大利境内的阿尔卑斯山时高射炮火把他飞机的一个引擎打掉这样他就有理由飞往瑞士了。他甚至不想告诉他的驾驶员他要把飞机带到哪里去。约塞连常常想找一个他信得过的驾驶员合伙干。他们可以假称引擎受损然后来个机腹着6毁掉说谎的证据。可是他唯一真正信得过的驾驶员只有麦克沃特。那家伙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仍然喜欢做低空俯冲来寻开心擦着约塞连的帐篷飞过去;紧贴着海滩游泳者的头顶盘旋飞机推进器喷出的强大气流在海里划出一道道黑浪飞机过处浪花飞溅长达数秒钟。 多布斯和亨格利·乔都不能考虑奥尔也不行。当约塞连遭到多布斯的拒绝心情绝望、一瘸一拐地走回到自己的帐篷时奥尔又在摆弄那个炉子阀门了。这炉子是奥尔用一只铁壳油桶倒过头来改装而成的。他把炉子摆在地中央水泥地面平坦光滑是他铺修过的。他双腿跪在地上正起劲地干着呢。约塞连竭力不去注意他瘸着腿疲倦地走到自己的行军床前坐下来吃力地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前额上的汗珠变得冰凉冰凉的。多布斯使他感到沮丧丹尼卡医生也使他感到沮丧。现在看到了奥尔他似乎觉得厄运正在逼近越沮丧起来。在他的身体内部各种各样的紧张感一起涌出来刺激着他他的神经抽搐起来一只手上的青筋开始突突直跳。 奥尔转过脸打量着约塞连两片湿漉漉的嘴唇咧开着;露出两排大龅牙。他把手伸到旁边他自己的床头柜里取出一瓶温热的啤酒撬开盖递给约塞连。约塞连啜饮完上面的啤酒泡沫向后仰起脑袋。奥尔狡诈地望着他不出声地咧嘴笑着。约塞连谨慎地盯着奥尔。奥尔窃笑了一阵之后转过身蹲下去继续干活。约塞连紧张了起来。 “你别摆弄了”他双手紧握着啤酒瓶用威胁的口吻请求道“你别摆弄那炉子了。” 奥尔平静地格格笑着说:“我快干完了。” “不你没有你正要开始干。” “这是阀门看见了吗?就快全部装好了。” “你很快又要把它拆开。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混蛋。我已经看你这样干了三百次了。” 奥尔高兴得浑身直抖动。“我要把这根汽油管漏油的地方补上”他解释道“我已经差不多全弄好了只有一点点地方还渗油。” “我实在没法看下去”约塞连干巴巴地说“如果你想做一件大东西那不成问题。可是这阀门是用这么多小零件拼凑起来的它们那么小那么无足轻重我眼下可没有耐性看着你辛辛苦苦地摆弄这些该死的玩意。” “它们是小点可这并不意味着它们无足轻重。” “这我不管。” “让我再干一回吧。” “等我不在这儿的时候你再干吧。你是个不知忧愁的白痴你根本不理解我的感觉是什么滋味。就在你摆弄那些小玩意时我出了一些事这些事我根本无法向你解释。我现我无法容忍你。我开始恨你。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认真考虑把这个瓶子砸到你的脑袋上或者用那边那把猎刀戳穿你的脖子。你明白吗?” 奥尔领悟地点点头。“现在我不会再把阀门拆开了。”他说着就动手拆阀门他用手指费劲地捏着那个小小的装置缓慢地、不知疲倦地、精益求精地干着。他俯着身子脸紧贴着地面一副专心致志、聚精会神的模样好像他的脑子里什么杂念都没有。 约塞连暗暗地诅咒着他打定主意不再理睬他。“可你***究竟为什么急着摆弄这炉子呢?”一转眼他又忍不住叫喊起来。“外面还热着呢。过一会儿我们还可能去游泳呢。你为寒冷操什么心呢?” “白天越来越短了”奥尔不动声色地说“趁着这会儿有空我打算把这炉子给你装好。等我装好了你就会有一个全中队最好的炉子。我现在正装着的这个供油控制器会保证这炉子整夜燃烧不灭这些金属散热片会把整座帐篷烤得暖烘烘的。你睡觉前可以把钢盔盛满了水坐在炉子上这样你醒来时就有热水洗脸。这不是很好吗?要是你想煮鸡蛋或者烧汤的话你只要把锅坐在上面拧大火苗就行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我?”约塞连追问道“你会到哪里去?” 奥尔忍不住心头一阵快活矮小的身体突然哆嗦起来。“我不知道”他大声说道。接着从他那直打战的两排龅牙中间突然迸出一串奇特的、颤抖的格格傻笑好像一阵情感爆。他满嘴唾沫边笑边说声音都变得含糊不清了。“要是他们不断地这样把我击落我不知道我会到哪里去。” 约塞连被感动了。“奥尔你为什么不争取停飞呢?你是有理由的。” “我只剩下十八次飞行任务了。” “可你几乎每次都被击落。你每次飞上天不是降落到水面上就是强行着6。” “噢飞行任务我倒不在乎。我觉得它们非常好玩。你不领航飞行时应当试着跟我一块飞几回就为开开心嘿嘿。”奥尔满脸堆笑斜眼瞅着约塞连。 约塞连避开他的目光。“他们又叫我领航飞行了。” “那就等你不领航飞行的时候吧。要是你有头脑的话你知道你该怎么办吗?你应该直接去找皮尔查德和雷恩告诉他们说你要和我一起飞行。” “每回飞行都跟你一起被击落吗?这有什么好玩的?” “就因为这个你才应该跟我一块飞呢”奥尔坚持道“我觉得就水面降落或强行着6这方面说我大概算得上是这儿最优秀的飞行员了。对你来说这将是很好的练习。” “练习这个做什么?” “万一你哪一次降落到水面上或者强行着6的话这不是很好的练习吗?嘿嘿嘿。” “你还能再给我一瓶啤酒吗?”约塞连愁眉不展地问。 “你要把它砸到我的脑袋上吗?” 这下约塞连乐了。“就像罗马那所公寓里的那个妓女吗?” 奥尔淫荡地窃笑着两个腮帮子高兴地鼓了起来活像两只酸苹果。“你真的想知道她为什么拿鞋敲我的脑袋吗?”他揶揄道。 “我已经知道了”约塞连嘲笑道“内特利的妓女告诉我的。” 奥尔像个怪物似的咧嘴一笑。“不她没告诉你。” 约塞连为奥尔感到难过。奥尔是那么的矮小丑陋。要是他活下去谁愿意保护他呢?谁愿意保护一个像奥尔这样热心而单纯的侏儒使他免遭无赖、朋党以及阿普尔比那样的老牌运动员的欺辱呢?他们这些人全是目空一切、自命不凡、狂妄自大的家伙一有机会就会把奥尔踩在脚底下。约塞连常常为奥尔担心。谁能替他抵挡憎恶和欺诈抵挡野心勃勃的家伙和势利刻薄的贵妇人抵挡谋取暴利者卑劣下流的侮辱抵挡邻近专卖坏肉的客客气气的屠夫?奥尔是个无忧无虑轻信他人的傻瓜一头浓密卷曲的杂色头从中间一分为二。对那些家伙来说对付他是再容易不过的了。他们会拿走他的钱强*奸他的妻子冷酷地对待他的孩子。约塞连感到自己心底涌起一股同情的热流。 奥尔是个古怪的小矮人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可爱的侏儒。他心灵猥琐却身怀无数种宝贵的技艺这就使得他终生与低收入者为伍。他能够用烙铁把两块木板钉在一起既不让木板裂缝又不把钉子砸弯。他会钻孔眼。约塞连住院期间他在帐篷里搞出不少名堂来。他先在帐篷外面的高台上建起一个油箱然后在水泥地上连挫带凿开出一条无可挑剔的槽沟。顺着这条沟他把一根细长的汽油管贴着地面从外面的油箱一直引到炉子上。他用多余的炸弹零件给壁炉做了几个柴架并在柴架上堆满了粗壮的次等圆木。 他从一些三流杂志上剪下一些长着硕大**的女人的照片把它们镶在他用染色木条做成的镜框里挂到壁炉架上面。奥尔会开油漆筒会调配油漆会稀释油漆还会除掉油漆他会劈木头会用尺子测量东西。他知道怎么生火怎么挖洞。他还有一项本事那就是用罐头筒和水壶从食堂附近的水箱里运来足够他们俩用的水他能够一连几小时聚精会神地做一项无足轻重的工作既不急躁也不厌烦像根树桩那样不知疲倦也几乎像树桩那样不吭不响。对于野外生活他具有非同寻常的知识。而且他不怕狗不怕猫不怕甲虫不怕飞蛾还敢吃小鳕鱼、动物内脏之类的东西。 约塞连烦闷地长叹一声考虑起要去轰炸博洛尼亚的传闻来。 奥尔正在拆卸的阀门大约有大拇指那么大小除了外壳里面一共有三十六个零件。奥尔小心地把这些零件按类别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地面上。其中有许多零件非常细小他不得不用两个指甲尖捏住它们在这细致严密、有条不紊、单调乏味的工作进程中他从不加快或是放慢度仿佛永远不知疲倦永远不会停下来似的唯一例外的是他有时会斜眼瞥一下约塞连那目光中饱含癫狂和恶作剧的神情。约塞连努力不去看奥尔。他数着那些零件满以为这样就可以把奥尔从心里摆脱掉。他转过脸去闭上眼睛可结果更糟因为这样一来他只听到声音听到那些细微清晰、持续不断、令人恼火的咔哒声以及奥尔的手接触那些轻巧的零件时出的悉悉声。奥尔有节奏地喘着粗气出打鼾般的呼噜声非常令人讨厌。 约塞连握着拳头眼睛盯着那把插在皮套里、挂在那个死掉的人的床上方的骨柄长猎刀。他脑袋里突然冒出拿这刀刺死奥尔的念头。 这念头一出现;他的紧张情绪随即松弛下来。他觉得这个念头荒谬至极便认真而专注地胡思乱想起来。他打量着奥尔的后脖颈想找出他脊椎的大致部位只要往那个部位很轻地戳上一刀准能把他杀死。这样一来他们俩之间许多令人痛苦的严重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痛不痛?”就在这个时候奥尔仿佛出于自卫本能似地问了这么一句。 约塞连紧盯着他。“什么痛不痛?” “你的腿呀。”奥尔出一声神秘莫测的怪笑。“你还有点瘸。” “我想这只是出于习惯。”约塞连松了一口气呼吸又通畅起来“也许很快就改掉了。” 奥尔在地上侧起身又用一只膝盖撑着跪起来把脸对着约塞连。他做出一副竭力回忆往事的神情沉思般地拖长声调问:“你记得那天在罗马打我脑袋的那个妓女吗?”约塞连想起上一回受骗一事非常恼火不由得叫了一声惹得奥尔格格地笑了起来。“我要拿这个妓女跟你做笔交易你要是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那天她为什么拿鞋打我的脑袋。” “什么问题?” “你有没有跟内特利的女人睡过觉?” 约塞连吃了一惊不由得笑了起来。“我?没有。现在告诉我她为什么拿鞋打你的脑袋。” “这不算问题”奥尔得意洋洋地对他说“这不过是随便聊聊。 她装得好像你跟她睡过觉似的。” “我没有。她装出一副什么样呢?” “她装得好像不喜欢你。” “她谁也不喜欢。” “她喜欢布莱克上尉”奥尔提醒他说。 “那是因为他把她当贱货对待用这法子谁都能把姑娘勾上手。” “她脚脖子上戴着一只只有奴隶才戴的镯子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是他让她戴上那玩艺的他想拿这个气气内特利。” “她甚至把从内特利那儿得来的钱给了他一些”“听着你到底想向我打听什么?” “你有没有跟我的女人睡过觉?” “你的女人?谁妈的是你的女人?” “就是那个用鞋打我脑袋的妓女。” “我跟她睡过几次”约塞连承认道“她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女人?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也不喜欢你。” “管她喜不喜欢我我***干吗要在乎她喜欢我跟喜欢你的程度差不多。” “她有没有拿她的鞋子打过你的脑袋?” “奥尔我累了。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呢?” “嘻嘻嘻。罗马那个干瘦干瘦的伯爵夫人和她那个干瘦干瘦的儿媳妇怎么样?”奥尔兴致越来越高便淘气地缠着他问“你有没有跟她们睡过觉?” “唉我倒希望能跟她们睡觉”约塞连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奥尔的这句话唤起了他的遐想。他习惯性地想象着自己用双手抚摸她们那小巧而又富于肉感的屁股和**时的那种感觉那真是叫人欲火中烧神魂颠倒。 “她们也不喜欢你”奥尔评论道“她们喜欢阿费她们喜欢内特利可是她们不喜欢你。女人似乎就是不喜欢你。依我看她们认为你一去就没好事。” “女人全是疯子”约塞连答道。他板着脸等待着奥尔问他早已知道奥尔接下来要问什么。 “你的另一个姑娘怎么样?”奥尔装出一副好奇的沉思神情问“就是那个胖胖的姑娘那个秃头的姑娘。你知道在西西里那一回这个又胖又秃的姑娘戴着头巾整夜浑身直冒汗弄得我们全都跟着受罪。她也疯了吗?” “她也不喜欢我吗?” “你怎么能去搞一个没有长头的姑娘呢?” “我怎么能知道她没长头呢?” “我知道”奥尔自夸道“我一直知道。” “你知道她是秃子?”约塞连惊奇地叫起来。 “不我知道要是我漏装了一个零件这个阀门就无法工作”奥尔回答道。他高兴得红光满面因为他又捉弄了约塞连一回。 “你把滚到那边的那个小垫圈递给我好吗?它就在你脚旁边。” “不不在。” “在这儿。”奥尔边说边用指甲尖捏起一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东西举到约塞连面前让他看。“现在我只好再从头开始啦。” “你再干的话我就宰了你。我就在这儿宰了你。” “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一块飞呢?”奥尔突然问道第一次正视着约塞连的脸。“喂这就是我想要你回答的问题。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一块飞呢?” 约塞连感到又愧又窘尴尬地转过身去。“我告诉过你为什么。 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让我当领航轰炸员。” “这不是理由”奥尔摇头说“咱们第一次飞到阿维尼翁执行任务后你去找过皮尔查德和雷恩告诉他们你决不想和我一共飞。这才是理由不对吗?” 约塞连感到浑身烧。“不我没去找过他们”他抵赖说。 “不你找过”奥尔平静地坚持道“你请求他们不要派你到由我和多布斯或者赫普尔驾驶的飞机上去因为你对我们的操纵技术没有信心。皮尔查德和雷恩说他们不能给你破这个例因为要是真的那样做了对那些跟我们一起飞的人就太不公平了。” “那又怎么样?”约塞连说“还不是没有什么区别嘛对吧?” “可他们从来没有逼你跟我一起飞过。”奥尔双膝跪在地上又干起活来。他对约塞连说活时的神情既没有怨恨也没有责备却包含着一种含冤负屈的谦卑。他的这副神情叫人看上去越感到难过尽管他本人仍然咧嘴窃笑着好像这种情况很滑稽似的。“你知道你真的应该跟我一起飞。我是个很优秀的飞行员我会照顾你的。也许我会被击落好多次但这不是我的惜我飞机上的人从来没有受过伤。是的长官——如果你有头脑的话你知道你该怎么做吗?你该立刻去找皮尔查德和雷恩告诉他们你要求跟我一起飞完你所有的飞行任务。” 约塞连俯下身去直盯着奥尔那张交织着各种矛盾情绪、令人费解的面孔。“你是想告诉我什么事吗?” “嘿嘿嘿嘿”奥尔回答道“我想告诉你那个大块头姑娘那天为什么用她的鞋打我的脑袋。可你就是不让我说。” “告诉我吧。” “你愿意跟我一块飞吗?” 约塞连大笑着摇摇头。“你只会再一次给击落到水里去的。” 等到真的执行传闻中轰炸博洛尼亚的那次飞行任务时奥尔的飞机果然又被击落到水里了。当时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他驾着只剩下一个引擎的飞机歪歪扭扭、摇摇摆摆地扑通一声落到波涛滚滚风急浪高的海面上。他从飞机里钻出来晚了点一个人独自上了一只救生筏。那只筏漂流而去离其他人乘坐的救生筏越来越远。等到海空救援艇冒着狂风骤雨驶来营救他们时奥尔的救生筏早已无影无踪了。获救人员回到中队时夜幕已经降临奥尔仍然没有消息。 “别担心”基德·桑普森安慰大家说。他身上仍然裹着救援艇救护人员给他披上的厚毯子和雨衣。“要是他没有在那场暴风雨中淹死的话他很可能已经被救上来了。那场暴风雨没下多长时间。 我敢说他随时都会出现的。” 约塞连走回自己的帐篷去等待着奥尔随时出现。他生起炉火好让自己暖和点那炉子非常好使炉火熊熊烧得旺极了。奥尔终于把供油控制器修好了要是想调大或者调小炉火只消拧一下就行。外面正下着小雨雨点淅淅沥沥地落在帐篷顶上落在树上落在地面上。约塞连用罐头筒给奥尔烧好了热汤预备着: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他自己把汤全喝了。他又给奥尔煮了几个鸡蛋可后来也让他自己吃了。接着他又从应急干粮袋里拿出一整听切达干酪吃了个精光。 每当他为奥尔感到担心时他就会想起奥尔什么事都做得来的本领。当想起奈特中士向他描述奥尔在救生筏上的那幅情景时他不禁哑然失笑。奥尔把地图和罗盘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微笑着俯下身专心致志地研究着它们。他一边一块接一块地把湿透了的巧克力塞进自己那大咧着傻笑的嘴里一边恪尽职守地在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之中使劲地划着那把丝毫不起作用的天蓝色的玩具船桨身后还拖着根装有鱼饵的钓鱼线。约塞连对奥尔的生存能力毫不怀疑。如果用那很可笑的钓鱼线能钓到鱼的话奥尔准能钓到鱼;如果奥尔想钓鳕鱼的话那么哪怕以前从来没有人在这些海域钓到过鳕鱼奥尔也准能钓到一条鳕鱼。约塞连又煮了一罐头汤然后趁热把它喝了。每次听到门外汽车门砰的一声响约塞连都会露出一个饱含希望的微笑期待着转身面对帐篷入口倾听着脚步声。他知道奥尔随时会走进帐篷的。他那双闪闪光的大眼睛、大腮帮子和龅牙全都会被雨浇得**的;他的头上会戴着一顶黄色的油布雨帽身上会穿着一件大好几号的宽松油布雨衣; 他的手里会得意洋洋地举着一条他钓上来的硕大的死鳕鱼用它来逗约塞连开心。那副样子看上去活像个快活的采牡蛎的新英格兰人可笑极了。但是他没有回来—— 扫校 29、佩克姆 第二天仍然没有奥尔的消息。惠特科姆下士迫不及待地在他的备忘夹里做了一个记号满怀希望地等着九天过后给奥尔的亲属寄上一封由卡思卡特上校签名的通函。然而佩克姆将军的司令部布了一张告示就贴在传达室外面的告示栏里。一群穿着短裤和游泳裤的军官和士兵围在告示前吵吵嚷嚷地牢骚闹得乱哄哄的约塞连也给吸引了过去。 “我倒想知道这个星期天有什么特别?”亨格利·乔正大叫大嚷地质问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既然我们并不是每一个星期天都举行阅兵那为什么这一个星期天就不能举行一次呢?嗯?” 约塞连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到告示栏前他读了一遍那张简短扼要的告示不禁出一声痛苦的长叹。那告示是这样写的: 由于我无法控制的情况本星期天下午将不举行大阅兵。 沙伊斯科普夫上校 多布斯是对的。他们的确正在把国内的每个人派到海外就连沙伊斯科普夫上校也不例外。他曾经绞尽脑汁竭尽全力反对这一调动结果还是不得不带着强烈的不满情绪到佩克姆将军的办公室报到就职。 佩克姆将军热情洋溢地欢迎了沙伊斯科普夫上校。他说上校能到他这儿来工作真叫他高兴。在他的司令部班子里新增加一名上校就意味着他现在可以向上级要求再增加两名少校、四名上尉、十六名中尉和许许多多的士兵、打字机、办公桌、档案柜、汽车以及大量的装备给养。所有这些将会大大提高他的地位和声望增强他在这场针对德里德尔将军的战争中的攻击能力。目前他有两名上校了而德里德尔将军只有五名上校且其中四名是战地指挥官。 佩克姆将军略施小计就成功地实施了一项将会使他的实力增加一倍的策略而且德里德尔将军喝醉酒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看来前途十分美妙。佩克姆将军满脸堆笑上下打量着这位新来的生气勃勃的上校越看越喜欢。 佩克姆将军准备公开批评他身边某个下属的工作时常常议论说自己在所有重大问题上都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佩克姆将军现年五十三岁皮肤红润相貌堂堂。他一向从容潇洒极有风度; 他总是身着制作考究的制服一头银轻微近视的眼睛两片向外突出的肉感的薄嘴唇佩克姆将军是个感觉敏锐、斯文大方、稳重老练的人。他对任何人的缺点都十分敏感对他自己的缺点却视而不见;他觉得所有人都愚蠢透顶只有他自己是个例外。佩克姆将军尤其重视情趣和仪表在这类小事情上十分挑剔。他用词总喜欢夸张。谈到快要生的事件时他从来不说正在来临而总是用即将来临这个词如果说他写了许多报告在上面自吹自擂并要求把他的权力扩展到能涵盖所有的作战行动那是不真实的他写的那些东西叫呈文其他军官的呈文总是写得夸张、做作、含糊其辞。别人的错误从来都是可悲可叹的。规章制度则是不容通融的。 他的资料从来都不是有可靠出处却总是源自可靠出处。佩克姆将军常常迫于无奈许多任务常常义不容辞地落到他的肩上他行动起来常常是万分勉强他永远记得黑和白都不是颜色当地想表达口述这个意思时他绝不用口头这个词他善于引用柏拉图、尼采、蒙田、西奥多。罗斯福、萨德侯爵和沃伦·加·哈定的名言。一个像沙伊斯科普夫这样思想单纯的听众对佩克姆将军再合适不过了。他的到来使将军兴奋不已因为他给将军提供了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将军可以向他打开自己那令人眼花燎乱的知识宝手尽情地运用双关语、俏皮活、诽谤、说教、轶事、谚语、警句、格言、隽语以及其它尖酸刻薄的俗语。佩克姆将军彬彬有礼地微笑着着手帮助沙伊斯科普夫上校适应新环境。 “我唯一的缺点”他以他那种长期练就的诙谐口吻说道同时密切注意着自己这句话的效果。“就是我没有缺点。” 沙伊斯科普夫上校一点没笑佩克姆将军不禁大吃一惊。深深的疑虑一下子打消了他的热情。他刚一说出这个他最拿手的悖论就惊恐地注意到对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反应。 这张脸的皮肤和肌理突然使他联想起一把没有用过的肥皂擦子。 佩克姆将军宽容地想沙伊斯科普夫上校也许是累了他千里迢迢才来到这里而这里的一切又都是那么陌生。对他手下的所有人员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佩克姆将军的态度一向是随和、宽容、忍让的。他常说如果为他工作的人迎合他的活他将会更加主动地迎合他们。并且他总是狡猾地笑着补充道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大家彼此间永远都不会做到心心相印。佩克姆将军认为自己是个美学家是个知识分子。每当别人与他生意见分歧时他总是劝告他们要客观一些。 此时这位非常客观的佩克姆将军用鼓励的目光盯着沙伊斯科普夫上校以一种宽容大度的态度继续对他进行教导。“你到我们这儿来得正是时候沙伊斯科普夫。由于我们部队中指挥人员的无能夏季攻势已告瓦解。我眼下急需一位像你这样肯吃苦、有经验、有能力的军官来帮我写呈文。这些呈文对我们非常重要它们将告诉大家我们干得如何出色、我们做了多少工作。我希望你是个高产的文书。” “我对文书工作一窍不通”沙伊斯科普夫闷闷不乐地回答道。 “好吧别为这件事烦恼了”佩克姆将军随便地甩了甩手腕继续说“去把我派给你的任务转派给别的人看你的运气怎么样吧。 我们把这叫做分工负责。在我掌管的这个协作机构中在较下层的部门里倒是有一些来了任务就认真完成的人那些地方的工作样样都进行得很顺利不需要**多少心。我想这是因为我是个优秀的行政官员。在我们这个大部门里我们所干的工作实际上全都不怎么重要也不需要赶任务。另一方面重要的是我们要让人家知道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你要是现自己缺人手就告诉我。我已经正式提出申请要求增加两名少校、四名上尉和十六名中尉来给你帮忙。我们做的工作全都不怎么重要但重要的是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你同意吗?” “阅兵的事怎么说?”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插嘴问道。 “什么阅兵?”佩克姆将军问他感到自己的潇洒风度对这位上校一点不起作用。:=>“我可不可以每星期天下午主持一次阅兵?”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气哼哼地问。 “不可以当然不可以。你怎么会有这个念头的?” “但他们说我可以的。” “谁说你可以?” “派我来海外的军官。他们告诉我我只要愿意就可以指挥部队进行阅兵。” “他们对你说谎。” “这不公平长官。” “我很遗憾沙伊斯科普夫。我愿意尽我所能使你在这里感到愉快可是阅兵一事是不可能的。我们司令部本身人员不足没法举行阅兵。要是我们让战斗部队参加阅兵他们就会起来公开造反。你这件事恐怕得搁一搁等我们控制住局面再说。到那时你想叫部队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我的太太怎么办?”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怀疑地问他看上去非常不满意。“我仍然可以把她接来对不对?” “你的太太?你为什么非把她接来不可呢?” “丈夫和妻子应该呆在一起。” “这件事也不可能。” “可他们说我可以把她接来。” “他们又对你说谎了。” “他们没有权利对我说谎!”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抗议道。他气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他们当然有权利”佩克姆将军厉声说道。他决定当场用批评指责来考验一下他这位新上校的勇气于是故意摆出一副冷峻严厉的样子。“你别做傻瓜了沙伊斯科普夫。人们有权利做任何不违犯法律的事情。而法律又没有规定不准对你说谎。听着别再用你这些伤感的陈词滥调来浪费我的时间了。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长官”沙伊斯科普夫上校唯唯诺诺地答道。 沙伊斯科普夫上校垂头丧气一副可怜相。佩克姆将军暗暗感谢上天给他派来这么一个懦弱的下属。如果派来的是个胆量十足的男子汉后果就难以想象了。佩克姆将军制服了沙伊斯科普夫上校又转而可怜起他来。他并不喜欢令他的手下人难堪。“如果你的太太是6军妇女队队员我也许可以把她调到这里来。不过我只能帮这一点忙。” “她有个朋友是6军妇女队队员”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满怀希望地建议道。 “这恐怕还不够。要是沙伊斯科普夫太太愿意就让她参加6军妇女队吧那样我就可以把她调到这儿来。不过现在我亲爱的上校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是回到我们小小的战争上来吧。简单地说这儿是我们目前所面临的军事形势。”佩克姆将军站起身朝挂在旋转支架上的巨幅彩色地图走过去。 沙伊斯科普夫顿时脸色苍白。“我们不会去打仗吧。”他惊恐万分地脱口问道。 “噢不当然不”佩克姆将军友好而宽容地笑着向他保证道“相信我的话好吗?这就是我们至今仍然驻扎在罗马的原因。当然我也很想到佛罗伦萨去在那儿我可以跟前一等兵温特格林保持更紧密的联系。但是佛罗伦萨离实战区域太近了点不适合我。”佩克姆将军兴致勃勃地举起一根木制指示棒用它的橡皮头从意大利的一侧海岸划向另一侧海岸。“沙伊斯科普夫这些就是德国人。他们在这些山里挖筑了坚固的哥特防线估计明年夏天以前是赶不走他们的。当然我们派去的那些乡巴佬会不断地向他们起进攻的。这样一来我们特种任务兵团就有大约九个月的时间实现我们的目标。这个目标就是夺取美国空军中的全部轰炸机大队。说到底”佩克姆将军有节奏地低声窃笑道“要是往敌人的头上扔炸弹不算是特种任务的话那世界上还有什么特种任务呢?你同意吗?”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没有作出任何同意的表示。然而佩克姆将军正沉浸在自己的长篇大论之中根本没有去注意他。“我们目前的情况好极了。像你这样的增援力量正源源不断地到达我们有充裕的时间精心制订我们的整体战略。我们的直接目标”他说“就在这儿。”佩克姆将军把他的指示棒向南部的皮亚诺萨岛一挥意味深长地用橡皮头敲了敲用黑色油彩笔写在那儿的一个大字。 那个字是德里德尔。”沙伊斯科普夫上校眯缝起眼睛走到地图跟前。自从他走进这个房间以来他那张愚钝的脸上第一次闪现出一丝领悟的光。“我想我明白了”他叫道“是的我知道我明白了。我们的头一项任务就是把德里德尔从敌人那边俘虏过来对吗?” 佩克姆将军宽厚地笑了笑。“不沙伊斯科普夫。德里德尔是我们这边的但德里德尔是敌人。德里德尔将军指挥着四个轰炸机大队我们只有把这四个轰炸机大队夺过来才能继续我们的进攻。战胜德里德尔将军将会给我们提供我们所急需的飞机和重要基地这样我们就可以把我们的攻击扩展到其它地区。顺便说一句这场战斗我们就要赢了。”佩克姆将军慢慢地走到窗前又平静地笑了笑双臂合抱在胸前背靠窗台站定。他对自己的才智对自己的见多识广和讲究实际对自己的厚颜无耻感到洋洋自得。他讲话时遣词造句的高本领实在令人赞叹不已佩克姆将军喜欢听自己讲话而且特别喜欢听自己讲自己。“德里德尔将军根本不知道如何对付我”他幸灾乐祸地说“我一直在越权议论批评他管辖范围内的事情这些事情我本来根本不该管的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当他指责我企图削弱他的力量时我仅仅回答他说我揭露他缺点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消灭不称职现象增强我军的战斗力接着我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反对增强我军的战斗力。嘿他牢骚他脾气他狂吼乱叫可他就是拿我毫无办法。他实在是落伍了。你知道吗他变得越来越像个大傻瓜。这个可怜的傻瓜真不应该当将军的。他没有一点将军的风度一点都没有。感谢上帝他撑不了多久了。”佩克姆将军得意洋洋地窃笑着随口引用了一个他特别喜爱的文学典故。“我有时把自己当成了福丁布拉斯——哈哈——在威廉·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中他一直在剧情之外兜圈子直到一切都土崩瓦解了他才悠闲地走进来为自己捞取好处。莎士比亚是——” “我对戏剧一窍不通”沙伊斯科普夫上校生硬地插嘴说道。 佩克姆惊奇地望着他。以前他引用莎士比亚神圣的剧本《哈姆莱特》时从来没有遭受到如此冷漠而粗暴的蔑视和凌辱。他不由得认真寻思起来五角大楼硬塞给他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笨蛋。 “那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他讥讽地问道。 “阅兵”沙伊斯科普夫急切地答道“我可以把阅兵报告送出去吗?” “只要你不定下阅兵的具体时间就行”佩克姆将军回到椅子上坐下来眉头依然皱着。“只要准备这些报告不妨碍你的主要任务就行。你的主要任务是呈文建议把特种任务部队的权力扩大到指挥所有的战斗活动。” “我能不能先定下阅兵时间然后再取消呢?” 佩克姆将军顿时眉开眼笑“嘿这是个多么绝妙的主意!不过根本不必费心去安排阅兵的时间只要每星期布一个延期阅兵的告示就行。要是把时间定下来麻烦可就太多了。”佩克姆将军又一次迅露出一个热诚的笑脸。“不错沙伊斯科普夫”他说“我认为你的确出了个好点子。说到底哪个战斗指挥官会因为我们通知他的士兵下星期天取消阅兵而来找我们大吵大闹呢?我们只不过是公布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罢了。但是这其中的寓意妙极了是的真是妙极了。我们是在暗示如果我们愿意的话我们是能够安排一次阅兵的。我开始喜欢你了沙伊斯科普夫。你去见见卡吉尔上校告诉他你打算做些什么。我知道你们两个会互相喜欢上的。” 一分钟之后卡吉尔上校旋风般地冲进佩克姆将军的办公室。 他满腔怨愤却又不敢肆意作。“我在这儿工作的时间比沙伊斯科普夫长”他抱怨道“为什么不能由我来取消阅兵呢?” “因为沙伊斯科普夫对阅兵有经验而你没有。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取消劳军联合组织的演出。实际上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想想看不论在哪儿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劳军联合组织的演出的。想想看不论是哪儿也不会有什么名演员愿意来的。是的卡吉尔我认为你的确出了个好点子。我认为你给我们开辟出了一个全新的活动领域。告诉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我叫他在你的指导下干这项工作。你给他作完指示之后叫他来见我。” “卡吉尔上校说你告诉他叫我在他的指导下负责劳军联合组织的活动计划”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抱怨说。 “我根本没对他这样说过”佩克姆将军回答道“沙伊斯科普夫对你说句心里话吧我对卡吉尔上校有点反感。他专横霸道反应迟钝。我希望你密切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并且想办法把他手里的工作再多接过来一些。” “他总是跟我对着干”卡吉尔上校抗议说“他搅得我什么工作都干不成。” “沙伊斯科普夫确实有点滑稽可笑。”佩克姆将军若有所思地表示同意。“你要密切注意他设法现他在干些什么。” “哼他老是来干涉我的事情!”沙伊斯科普夫上校叫嚷道。 “别为这个担心沙伊斯科普夫”佩克姆将军说。他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已经十分巧妙地引导沙伊斯科普夫上校适应了自己那种标准作战方法。现在他的两个上校几乎已经互相不理睬了。 “卡吉尔上校嫉妒你因为你把阅兵这项工作干得十分出色。他担心我会把炸弹散布面这项工作交给你负责。” 沙伊斯科普夫竖起耳朵听着。“什么炸弹散布面?” “炸弹散布面?”佩克姆将军自鸣得意地眨眨眼睛重复道“炸弹散布面是我几星期前创造出来的一个术语。这术语没有什么意思可奇怪的是它这么快就流行起来了。嘿我已经使各种各样的人相信我认为重要的是把炸弹密集地投向地面然后从空中拍一张清晰的照片。在皮亚诺萨岛上有一个上校他一点也不关心自己是否击中了目标。今天咱们就飞到那儿去跟他开个玩笑。卡吉尔上校会因此而嫉妒的。今天早上我从温特格林那儿打听到德里德尔将军要去撒丁岛。等到他现我趁着他外出视察他的一个基地时去检查了他的另一个基地他准会气得疯的。我们甚至来得及赶到那儿去听他们下达简令。他们要去轰炸一个小小的不设防的村庄他们打算把整个村子炸成废墟。我是听温特格林说的——顺便告诉你温特格林原先是个中士——这次任务完全没有必要。它唯一的目的不过是拖延德国人的增援可眼下我们甚至还没有准备动进攻呢。不过当你让平庸的人登上权力高位事情就会这样。”他朝着那边的巨幅意大利地图做了个懒洋洋的手势。“喏这个小山村太无足轻重了地图上甚至都没标出来。” 他们到达卡思卡特上校的轰炸机大队时已经太晚了。他们没能赶上下达预备性简令也没能听到丹比少校所做的一遍遍的说服和解释。“可它就在这儿我告诉你们它就在这儿它就在这儿。” “它在哪儿?”邓巴装作没有看见挑衅地问。 “它就在地图上这条路稍稍拐弯的地方。你难道看不见你地图上的那个小弯吗?” “不我看不见。” “我能看见”哈弗迈耶凑上前说。他在邓巴的地图上把那个地方标了出来。“这些照片中有一张是那个小村子拍得很好。这个任务我已经完全清楚了。它的目的就是把整个村庄从山坡上炸坍下去从而堆积起一个路障。德国人不清除这个路障就无法进兵。 对不对?” “对极了”丹比少校说。他用手帕擦拭着前额上的汗水。“我很高兴我们这儿终于有人开始明白这一点了。德国人的两个装甲师将会沿着这条路从奥地利开进意大利。这个村庄坐落在非常陡的山坡上你们炸毁的房子和其它建筑物的瓦砾肯定全会直接滚落下来堆积在路上。” “见鬼这又能有什么区别呢?”邓巴追问道。约塞连激动地望着他目光中既有敬畏也有谄媚。“只要两三天他们就能清除干净。”叫丹比少校竭力避免引起争论。“不过对司令部来说这还是有些区别的”他语气缓和地回答说“我想这大概就是他们为什么要布置这次任务的原因。” “是不是已经把这次轰炸通知村里的人了?”麦克沃特问。 丹比少校有点惊慌连麦克沃特这样的人也敢站出来表示反对意见了。“不我想还没有。” “我们是不是已经撒传单告诉他们这一回我们的飞机要去轰炸他们了?”约塞连问“难道我们就不能向他们暗示一下叫他们躲出去吗?” “不行我看不行。”丹比少校不安地转动着眼珠他的汗越出越多。“德国人也许会现的那样他们就会改变路线对于这一我不敢肯定我只不过是假设而已。” “他们甚至不会隐蔽起来”约塞连愤愤不平地争辩说“当他们看见我们的飞机飞过来时他们会连小孩带老人还有狗一起涌上街头冲着飞机挥手。天哪我们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呢?”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别处设置路障呢?”麦克沃特问“为什么非在这儿不可呢?” “我不知道”丹比少校不高兴地回答说“我不知道。听着弟兄们我们对向我们下达命令的上级应该有信心。他们知道他们自己在干些什么。” “他们知道个鬼”邓巴说。 “出了什么麻烦事?”科恩中校问。他穿着一件棕黄色的宽松衫双手插在口袋里悠闲自得地踱进简令下达室。 “噢没出什么麻烦事中校”丹比少校神情紧张地掩饰道“我们正在讨论这次任务呢。” “他们不想轰炸那个村庄”哈弗迈耶窃笑着说。他把丹比少校给出卖了。 “你这个混蛋!”约塞连冲着哈弗迈耶呵斥道。 “你离哈弗迈耶远点。”科恩中校粗暴地命令约塞连。他认出来了约塞连就是第一次飞往博洛尼亚执行任务的前一天晚上在军官俱乐部里对他出言不逊的那个醉汉。他压制着自己的不满转向邓巴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想去轰炸那个村庄呢?” “这太残忍了就因为这个。” “残忍?”科恩中校语调冷淡地问。邓巴毫无顾忌作出来的敌对情绪使他心头一震。“让德国人的两个师开过来打我们的部队不是同样残忍吗?你当然知道美国人的生命也处在危险之中。你愿意看到美国人流血吗?” “美国人是在流血。可那村庄里的老百姓正生活在和平之中呢。我们究竟为什么要去找他们的麻烦呢?” “不错你这样讲倒挺容易”科恩中校讥笑道“你呆在皮亚诺萨岛上当然是很安全的。那些德国人的增援部队来与不来对你都没有关系是吗?” 邓已窘得满脸通红。他突然以一种自我辩解的口吻反问道: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别处设置路障呢?我们就不能把哪座山的山坡炸坍下来或者直接去轰炸那条路吗?” “你是不是宁愿回博洛尼亚去呢?”这个问题虽然是平静地提出来的却像一子弹似的飞了出去。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神色紧张约塞连又急又愧暗暗祈求邓巴不要再开口说话了邓巴垂下了眼睛。科恩中校知道自己赢了。“不我想你不愿意”他带着露骨的轻蔑目光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卡思卡特上校和我本人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给你们争来这么一个没有危险的飞行任务?要是你们宁愿飞到博洛尼亚、斯培西亚和弗拉拉执行任务的话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这些目标派给你们。”他的眼睛在无框镜片后面威胁性地闪着光宽大的下巴黑不溜秋的显得冷酷无情。“只要告诉我一声就行。” “我愿意去”哈弗迈耶急忙答应道出一阵自高自大的窃笑声。“我愿意直接飞到博洛尼亚上空把脑袋平对着轰炸瞄准器听着那些高射炮弹在我四周呼啸爆炸。等到我完成任务回来人们围过来指责我咒骂我时我会感到格外地开心。甚至连那些当兵的也气得骂我恨不得揍我一顿。” 科恩中校愉快地拍了拍哈弗迈耶的下巴却没有跟他说话。他转而干巴巴地对邓巴和约塞连说:“我郑重地告诉你们说到为山上那些意大利乡巴佬伤心难过谁也比不上卡思卡特上校和我本人。战争就是这个样子。你们一定要记住动战争的不是我们而是意大利人侵略者不是我们而是意大利人。这些意大利人、德国人、俄国人他们自己对待自己已经够残忍的啦我们怎么残忍也比不过他们。”科恩中校友好地捏了捏丹比少校的肩膀可是他脸上的不友好表情却没有改变。“继续下达简令吧丹比。一定要让他们理解密集的炸弹散布面的重要性。” “不不中校”丹比少校眨眨眼脱口说道“这个目标不采用这种方式我已经告诉他们每颗炸弹的落点间距为六十英尺。这样一来路障就不是只集中在一个地点而是和整个村庄一样长了。 疏散的炸弹散布面会形成更有效的路障。” “我们关心的不是路障”科恩中校开导他说“卡思卡特上校想借这次任务拍出一张高清晰度的空中照片这张照片他可以自豪地通过各种渠道散出去。别忘了佩克姆将军要来这里听取下达正式简令。他对炸弹散布面的看法如何你是知道的。顺便说一句趁他还没来你最好抓紧时间布置完这些细节赶快离开。佩克姆将军受不了你。” “噢不中校”丹比少校诚恳地纠正他说“是德里德尔将军受不了我。” “佩克姆将军也受不了你。事实上谁都受不了你。把你正在讲的讲完丹比然后就走吧。我来主持下达简令。” “丹比少校在哪儿?”卡思卡特上校驾车陪着佩克姆将军和沙伊斯科普夫前来听取下达正式简令一下车便问道。 “他一看到你开车来了就请假离开了”科恩中校回答说“他担心佩克姆将军不喜欢他。本来也是准备由我主持下达简令的。我会干得比他好得多。” “好极了!”卡思卡特上校叫道。可一转眼他想起第一次下达轰炸阿维尼翁的简令时科恩中校在德里德尔将军面前干的好事便急忙收回刚才的话。“不我自己来主持吧。” 卡思卡特上校精神抖擞地站起来主持会议。他心里想着自己是德里德尔将军的一个心腹便学着德里德尔将军的样子摆出一副粗鲁直率强硬的架势对着那些凝神静听的下级军官斩钉截铁地厉声训话。他觉得自己敞开着衬衫领口手握着烟嘴加上那一头剪得短短的花白卷站在讲台上的样子一定很威风。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得妙极了甚至把德里德尔将军特有的某几个不正确音都模仿得维妙维肖。后来他突然记起来佩克姆将军很厌恶德里德尔将军于是便对佩克姆将军手下这位新来的上校生出几分惧怕来。他的嗓音变得沙哑了。他的自信心一下子全没了。 他结结巴巴地往下讲不由得满面羞惭脸红耳热。突然间沙伊斯科普夫上校使他惊恐万分起来。这个地区多了一个上校就意味着多了一个对手多了一个敌人多了一个恨他的人。而且这个家伙不好对付!卡思卡特上校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要是沙伊斯科普夫上校已经贿赂了这会场里所有的人叫他们起来抱怨就像他们第一次执行轰炸阿维尼翁的任务前那样他怎么做才能使他们安静下来呢:那他可就丢尽脸了!卡思卡特上校吓得都快撑不住了差一点招手叫科恩中校过来接替他。他费了好大劲才使自己镇定下来和大家对了对手表。对完表他知道自己总算应付过去了因为他现在可以随时结束会议。他已经顺利地渡过了危机。他真想以胜利者的姿态当面嘲笑挖苦沙伊斯科普夫上校一通。事实证明他在压力下表现得很出色。他以一番鼓舞人心的演说结束了简令的下达。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番演说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的雄辩口才和机智敏锐。 “喂弟兄们”他鼓动地叫道“今天到场的有一位贵宾这就是来自特种任务部队的佩克姆将军他给我们带来了垒球的球棒。 连环漫画和劳军联合组织的演出。我要用这次任务向他献礼。出到那儿去扔炸弹吧——为了我为了你们的国家为了上帝为了这位伟大的美国人佩克姆将军。让我们看到你们把所有的炸弹全部扔到那一丁点大的地方上去吧!”—— 扫校 30、邓巴 自己投下的炸弹落到哪儿去了约塞连已经一点也不在乎了。 可他并没有邓巴干得那么过分。邓巴飞过那个村庄几百码后才把炸弹扔下去。如果有证据能表明他是故意这样干的他就得上军事法庭。邓巴甚至没对约塞连讲一声就洗手不再执行飞行命令了。 他在医院里跌的那一跤不是使他开了窍就是把他摔糊涂了。到底是哪种情况就很难说了。 邓巴很少放声大笑了而且似乎一天天消瘦下去。对级别比他高的军官甚至对丹比少校他都敢挑衅般地大吼大叫。即使在牧师面前他也是那样地粗暴无礼满嘴污言秽语。牧师现在很怕邓巴他似乎也在一天天消瘦下去。他对温特格林的朝拜以失败而告终他只不过是再次进入了一座空空如也的圣殿而已。温特格林太忙了没有工夫接见牧师。他的一个傲慢的助手把一个偷来的齐波牌打火机赠送给牧师居高临下地通知他说温特格林正忙于战争事务无暇过问空勤人员飞行次数之类的小事情。现在既然奥尔已经失踪牧师就更加为邓巴担心为约塞连想得也更多了。牧师独自住在一顶宽敞的大帐篷里。每到晚上他就觉得这顶帐篷活像坟墓的拱顶严严实实地把他封在阴森孤寂之中。他简直弄不懂约塞连为什么会宁愿自己一个人住而不愿跟别人合住一顶帐篷。 约塞连再次担任了领航轰炸手给他做驾驶员的是麦克沃特。 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尽管他仍然像以往一样丝毫得不到保护。想反击是办不到的。他坐在机头里的座位上却连麦克沃特和他的副驾驶员都看不到。他能看见的只有阿费。阿费那张圆脸上粗俗愚蠢的神态真叫他烦透了。在空中有时怒气和失望一起向他袭来折磨得他难以忍受真恨不得自己再次降到僚机上去操纵机舱里一挺压满子弹的机关枪而不是守着这么一只他压根不需要的高精度轰炸瞄准器。如果真能那样他就可以怀着满腔仇恨双手紧握着一挺五十口径的重型机关枪对着所有压迫他虐待他的混蛋狂扫乱射;对着高射炮火的黑烟;对着地面上的德国高射炮手这些家伙他甚至看不见而且即使他来得及朝他们开火他的机枪火力也伤害不着他们;对着长机上的哈弗迈耶和阿普尔比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执行第三次轰炸博洛尼亚的任务时带队一直俯冲到二百五十门高射炮的火力网之中结果一炮弹打掉了奥尔飞机上的一个引擎使奥尔正赶在一场短暂的雷暴雨来临之前栽进了热那亚和斯培西亚之间的大海里。 实际上他就是手中握着那挺重型机关枪也干不了什么事最多不过装上子弹打几个连试试火力罢了。对他来说机关枪和轰炸瞄准器同样没有什么用处。他可以用它猛烈扫射前来攻击的德国战斗机但现在已经没有德国战斗机了。他甚至不能够掉转枪口对准驾驶员那惊慌失措的面孔比方说赫普尔和多布斯命令他们老老实实地返航。有一回他就是这么命令基德·桑普森返航的。执行第一次轰炸阿维尼翁的可怕任务时他与多布斯和赫普尔一起坐在僚机里跟在哈弗迈耶和阿普尔比的长机后面飞过高空。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处在一种糟糕透顶的困境之中当时他真想像对待基德·桑普森那样命令多布斯和赫普尔返航。是多布斯和赫普尔吗?是赫普尔和多布斯吗?他们俩是什么人呢?没长胡子的娃娃叫赫普尔神经紧张的疯子叫多布斯。这两个傻乎乎的新手竟敢凭着他们那蹩脚的技术和迟钝的大脑驾着一架用一两英寸厚的合金制成的飞机在两英里高的稀薄空气中穿行而且居然保住了性命这真是荒谬绝伦、疯狂透顶。多布斯当时在飞机里就起疯来。他身体仍然坐在副驾驶员的位置上手却伸过去从赫普尔那里一把夺过操纵器猛地一推飞机立刻杀气腾腾地朝着轰炸目标俯冲下去一下子钻到他们刚刚逃离的高射炮火力网里面去了。 约塞连吓得浑身冰凉对讲耳机的插头也给震掉了。接下来他记得的就是另一个新来的无线电通讯员兼机枪手名叫斯诺登躺在机舱的后部快要咽气了。是不是多布斯送了他的命这无法肯定反正当约塞连重新插上对讲耳机的插头时多布斯正在内部对讲机里呼救叫人赶快到前舱去救救轰炸手。几乎与此同时斯诺登插进来呜咽着说:“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冷啊我冷啊。”约塞连慢慢地爬出机头爬上炸弹舱的舱顶一步一挪地退到机尾舱——路过急救药箱时他却忘了拿只好又返回去取——去抢救斯诺登结果却找错了伤口。在斯诺登的大腿外侧有一个橄榄球那么大的西瓜形状的窟窿大张着口子血肉淋漓一缕缕一丝丝浸透鲜血的肌肉组织在里面奇怪地颤动着仿佛它们本身是有生命的瞎眼动物似的。这个裸露着的椭圆形伤口几乎有一英尺长。一看到它约塞连又是震惊又是怜悯不禁呻吟起来还差一点吐了出来。那个矮小瘦弱的尾舱机枪手昏死在斯诺登身旁的地上他的脸色白得像一块手帕约塞连只好强忍住嫌恶扑过去先救他。 是的从长远来看和麦克沃特一起飞行要安全得多。可是和麦克沃特一起飞行也可以说是一点都不安全的因为麦克沃特太喜欢飞行了。奥尔失踪后卡思卡特上校从机组补充人员中挑选了一名轰炸手给他们他们带着这个新手完成飞行训练返航时约塞连坐在机头里麦克沃特驾驶着飞机冒冒失失地从离地几英寸的地方轰鸣而过。轰炸训练场设在皮亚诺萨岛的另一头。从那儿经过岛中部的群山往回飞时麦克沃特把机腹紧贴着山脊让飞机懒洋洋、慢悠悠地飘行着。突然间他非但不保持高度反而开足两个引擎猛地把飞机向一侧倾斜过去。更叫约塞连吃惊的是麦克沃特快活地摆动着机翼让飞机顺着斜坡飞快地冲下去。飞机时而飞腾时而下跌出刺耳的隆隆巨响轻快地掠过绵延起伏的山峦就像一只吓傻了的海鸥在汹涌的浊浪之中穿行。约塞连吓得呆若木鸡。那个新来的轰炸手故作镇定地坐在他身旁着魔般地咧嘴傻笑着一个劲地吹口哨。约塞连真想伸出手去在这个白痴的脸上扇一巴掌。就在这时飞机钻进了遍布巨石的丘陵地带一排排树枝劈里啪啦地从他眼前和头顶擦过随即在他的身后模模糊糊地一闪即逝。约塞连给震得东倒西晃。谁也没有权利拿自己的性命冒这么可怕的危险。 “朝上飞朝上飞朝上飞!”他冲着麦克沃特狂叫着。他简直恨死这家伙了。可麦克沃特正对着内部对讲机快快活活地唱着呢也许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约塞连不禁怒火中烧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扑向爬行通道顶着引力和惯性的强大拉力费劲地朝主舱爬去。他一口气爬进驾驶舱站在麦克沃特的驾驶员座位后面直打哆嗦。他四下里望着急于找到一把手枪一把零点四五口径的灰色自动手枪。他要拿着这手枪朝麦克沃特的后脑勺猛砸下去。可是驾驶舱里没有枪也没有猎刀更没有别的可以让他拿来砸过去或者戳过去的武器。约塞连双手一把揪住麦克沃特的飞行服领子猛力摇晃着大声叫他朝上飞朝上飞。6地仍然继续从飞机的左右两侧飞快地闪过去。麦克沃特转脸看着约塞连快活地哈哈大笑好像约塞连正在分享他的快乐似的。约塞连伸出双手掐住麦克沃特袒露的脖颈猛地一用劲麦克沃特顿时僵住了。 “朝上飞。”约塞连咬着牙用低沉、威胁的口吻不容置辩地命令他。“否则我就掐死你。” 麦克沃特紧张而又小心地扳回操纵杆让飞机逐渐爬升。约塞连掐着麦克沃特脖子的双手瘫软下来滑下他的肩头无力地晃动着。他的火气全消了。他感到难为情。麦克沃特转过身来时他觉得很难过那双手竟然是他的他真恨不得有个地方把它们埋藏起来。他的手上毫无感觉。 麦克沃特深沉地凝视着他目光里没有一丝友好的神情。“伙计”他冷冷地说“你的情况很不好。你该回家了。” “他们不让我回家”约塞连躲避着他的目光回答道说完便悄悄地离开了。 从驾驶舱里爬下来后约塞连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又愧又悔耷拉着脑袋浑身大汗淋漓。 麦克沃特直接把飞机开回基地。约塞连拿不准麦克沃特会不会跑到指挥部的帐篷里去找皮尔查德和雷恩要求他们以后再也不要派约塞连到他的飞机上去。他自己以前就曾偷偷摸摸地去找过他们要求不跟多布斯、赫普尔或者奥尔还有阿费一起执行飞行任务不过没有成功。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麦克沃特这么生气。 麦克沃特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是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约塞连担心自己是不是又失去了一个朋友。 但是他从飞机上下来时麦克沃特却向他眨眨眼睛叫他放心。在乘吉普车返回中队的路上麦克沃特兴致勃勃地跟那个新来的什么话都相信的飞行员及轰炸手开着玩笑却没有跟约塞连说一句话。直到他们四个人交还降落伞后分了手他和约塞连肩并肩往他们自己的那排帐篷走去时麦克沃特那张长着稀疏雀斑的苏格兰-爱尔兰人的棕褐色脸上才突然绽开了笑容。他用指关节开玩笑地戳了戳约塞连的肋骨好像是要打他一拳似的。 “你这个混蛋”他笑道“在天上时你真的想掐死我吗?” 约塞连后悔地笑着摇了摇头。“不我想我不至于。” “我真没想到你会受不了。唉!你为什么不去找个人谈谈?” “我跟每个人都谈了。你***怎么了?你难道没听见我谈吗?” “恐怕我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你说的那些话。” “难道你没害怕过吗?” “也许我应该害怕。” “甚至执行飞行任务的时候也没害怕?” “恐怕我没有多少头脑不知道害怕。”麦克沃特不好意思地笑笑。 “已经有那么多杀死我的办法啦”约塞连议论道“你还要再找出一种来。” 麦克沃特又笑了。“嘿我敢打赌我贴着你的帐篷飞过去时把你吓了个半死对不对?” “把我吓死了。这我告诉过你了。” “我还以为你不过是向我抱怨飞机的噪音呢。”麦克沃特耸耸肩表示让步。“噢好吧真***”他叫道“我想我只好不这么干了。” 但是麦克沃特是不可救药的。他虽然不再贴着约塞连的帐篷飞行却一有机会就驾着飞机在海滩上低空盘旋如同一串震耳欲聋的落地雷那样掠过水面上的浮筏和海滩上僻静的沙坑约塞连常常躺在海滩上抚摸达克特护士或者跟内特利、邓巴和亨格利·乔打红桃纸牌戏、扑克牌戏或平纳克尔牌戏。约塞连和达克特护士几乎每天下午都没事他们双双跑到沙滩上坐到一堆窄窄的齐肩高的沙丘后面沙丘把他们跟海滩上赤身**游泳的军官和士兵分隔了开来。内特利、邓巴和亨格利·乔常常去那儿麦克沃特偶尔也参加进去还有阿费也常去。他总是鼓鼓囊囊地穿着全套军装到了那儿以后除了鞋帽从来不肯脱一件衣服当然也从来不肯游泳其他的男人都穿着游泳裤头这是出于对达克特护士也是出于对克拉默护士的尊重。克拉默护士每次都陪着达克特护士和约塞连到海滩上去独自一人高傲地坐在离他们十码以外的地方。只有阿费提起过那些一丝不挂的男人他们或者在远处的海滩上晒日光浴或者从一个漆成白色的大浮筏上跳水潜泳。那个大浮笺架设在沙堤外面的几只空油桶上随着海浪上下颠簸着。克拉默护士生约塞连的气又对达克特护士失望所以总是一个人单独坐着。 苏·安·达克特护士有许多约塞连十分欣赏的迷人之处其中之一就是瞧不起阿费。约塞连喜欢她的另一个原因是她长着两条白嫩的长腿和一个丰满富于弹性的屁股。约塞连常常感情一激动就过分粗鲁地搂抱她。每逢这时他就忘掉了她腰以上的身体部分过于纤细过于单薄了。他喜欢在薄暮中和她一块躺在沙滩上时她那种懒散柔顺的卧姿。有她在身旁他感到欣慰和镇静。他有一种强烈的**那就是一直抚摸着她的**一直跟她保持着**的接触。她的大腿白皙光滑。当他跟内特利、邓巴和亨格利·乔玩牌时他喜欢用手指松松地握住她的脚脖子用手指甲轻轻地、怜爱地抚弄她腿上那长满绒毛的皮肤或者心不在焉地、感觉愉快地、几乎无意识地伸手顺着她那贝壳般的脊梁骨向上摸去。她天天穿着一件三点式泳装泳装的上半截刚好能遮住她那垂着长长奶头的娇小**。约塞连经常毫无拘束地把手伸到她泳装背后的松紧带下面以满足自己的占有**。达克特护士自豪地表现出一种对他的依恋感。约塞连很喜欢她这种沉静的、心满意足的反应。亨格利·乔也很想上下摸一摸达克特护士可是不止一次地被约塞连恶狠狠的目光给吓回去了。达克特护士跟亨格利·乔眉来眼去只不过是为了挑起他的欲火。每回约塞连用胳膊肘或者拳头猛戳她一下叫她老实点时她那双浅褐色的圆眼睛里就闪烁出恶作剧的光芒来。 这几个男人往沙滩上铺一条毛巾、汗衫或者毯子什么的就在上面打起了纸牌。达克特护士则倚在旁边的一个沙丘上洗着一副多余的牌。有时她不洗这牌而是坐在那里眯缝着眼睛对着一面小镜子左顾右盼没完没了地往她那卷曲的淡红色睫毛上涂睫毛油。 她傻乎乎地认为这样会使它们越长越长。偶尔她洗牌时会故意作弊或者搞点别的鬼名堂。他们打了好一会才现只好气恼地把牌统统扔下一起扑上前去捶她的胳膊和大腿用脏话骂她警告她不许再这么胡闹她却得意极了满脸通红地哈哈大笑起来当他们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出牌时她会在旁边唠唠叨叨地乱出主意于是他们又用拳头使劲捶她的胳膊和大腿叫她闭嘴这时她就会高兴得面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达克特护士特别喜欢招人注意。 当约塞连或者其他人盯着她看时她会快活地垂下留着栗色前刘海的脑袋。每当她想到有许多一丝不挂的小伙子和男人就在沙丘另一侧不远的地方闲荡时心中就不由得生出一种温暖的、企望快乐的奇怪感觉。她只要随便找个借口伸长脖子或者站起身来就能够看见那边三四十个**男人在阳光下溜达或是打球。对她自己来说她的身体既熟悉又普通她怎么也弄不明白男人们为什么能从她的**上得到令他们神魂颠倒的狂喜为什么能对她的**产生出那么强烈的欲念为什么仅仅摸摸她揿揿她捏捏她拧拧她触触她就能给他们带来那么大的乐趣她不理解约塞连的**但她愿意相信他说的话。 晚上当约塞连**冲动时他就拿着两条毯子把达克特护士带到海滩上。他喜欢穿着大部分衣服跟她做*爱他觉得这比跟罗马那些**旺盛的**妓女做*爱更有乐趣。夜里他俩常常一块到海滩上去不过不是去做*爱而是搂抱着躺在毯子底下瑟瑟抖互相为对方抵御着清新湿润的寒气。墨汁般漆黑的夜晚越来越冷星星闪烁着一层寒光渐渐隐去。那个浮筏在阴冷的月光下左右摇摆似乎正在渐渐漂去。天气明显地变冷了别的军官这才开始动手装炉子。每天都有人到约塞连的帐篷里来对奥尔的手艺出一番赞叹。达克特护士兴奋得狂因为约塞连和她呆在一起时手从来不离开她的身体。不过白天附近有人能看见他俩时她不允许他把手伸到她的游泳裤里即使旁边只有克拉默护士一个人时也不行。 克拉默护士总是独自坐在沙丘的另一侧责备地翘着鼻子装着什么都没有看见。 达克特护士本来是克拉默护士最好的朋友可是由于她和约塞连生了那种关系克拉默护士便不再跟她说话了。不过看在她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的分上达克特护士走到哪儿她仍然跟到哪儿。她对约塞连以及他所有的那些朋友都不满意。当他们站起来和达克特护士去游泳时她也站起来去游泳。不过即使在水里她仍然和他们保持着十码的距离仍然对他们保持着沉默的、冷冰冰的态度。他们笑着泼溅水花时她也笑着泼溅水花;他们潜水时她也潜水;他们游到沙堤上休息时她也游到沙堤上休息。最后他们上岸时她也上岸用她自己的浴巾把臂膀擦干回到远处她自己的那块地方坐下来腰板挺得直直的一圈阳光映照在她的亚麻色头上就像一个光环。如果达克特护士表示出悔恨和歉意的话克拉默护士准备重新开口跟她讲话。可是达克特护士偏偏愿意保持现在这种局面。很久以来她一直想痛骂克拉默护士一通以便叫她闭上她那张嘴。 达克特护士觉得约塞连棒极了并且已经开始设法改造他了。 她非常喜欢看他用一只胳膊搂着她、脸朝下趴着打盹的模样或是看着他悲伤地凝视着平静柔缓的海浪。那一排排的浪花不断地拍击着海岸像快活的小狗似的蹦跳到沙滩上一两英尺远的地方又急急忙忙地退了回去。他沉默不语的时候她也很安静。她知道自己没有惹他厌烦。他打瞌睡或者想心思时她就仔仔细细地涂手指甲。午后的徐徐暖风轻轻吹拂在海滩上。她非常喜欢打量他那又宽又长、肌肉强健的后背和后背上那光滑油亮的古铜色皮肤。她喜欢突然把他的整个耳朵咬在嘴里同时用手顺着他的前胸往下抚摸从而一下子撩拨起他的欲火。她喜欢挑逗得他心急火燎、坐立不安一直拖到天黑才满足他的要求。完事以后她爱慕地吻着他。 她给他带来了多么巨大的幸福啊。 有达克特护士陪着约塞连从来不感到孤寂。达克特护士切切实实地懂得如何保持沉默而且不算过分地任性。广阔无垠的海洋时时萦绕在约塞连的心头折磨得他痛苦不堪。达克特护士擦拭指甲的时候他悲伤地怀念起死在水底下的所有人来。他们肯定已经过一百万了吧。他们在哪儿呢?是什么样的虫子吃掉了他们的肉呢?他想象着他们在水中无能为力的样子想象着他们被迫大口大口往肚里灌水的可怕情景。约塞连目送着远处穿梭往返的小渔船和军用汽艇觉得它们显得那么虚幻每回它们往远处什么地方驶去时上面的人看上去那么渺小简直不像有血有肉的真人。他望着厄尔巴岛的石崖眼睛不由自主地向空中寻找着一片萝卜形的絮状白云。克莱文杰就是在这么一片白云中消失的。他凝视着意大利雾茫茫的地平线心中思念起奥尔来。克莱文杰和奥尔。他们到哪里去了?有一天黎明时分约塞连站在防波堤上看到一捆圆木随着潮水朝他漂移过来等到离他近了这捆圆木出乎意料地变成了一个溺死者泡得肿胀的脸这是他这辈子见到的第一个死人。他渴望生活急切地伸出手去牢牢抓住达克特护士的**不放。他心惊胆战地仔细打量着每一件漂浮物寻找着有关克莱文杰和奥尔的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迹象做好准备迎接任何令人震惊的恐怖情景。但是麦克沃特给他带来的震惊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有一天麦克沃特驾着飞机疾风般穿过远处的寂静突然出现在海滩的上空。飞机朝着海岸线恶狠狠地直冲过去轰隆轰隆地吼叫着掠过海面上起伏不定的浮筏。此时亚麻色头、面容苍白的基德·桑普森正站在浮筏上他那裸露着的胸部肋骨根根突出甚至在很远的地方也看得一清二楚。就在飞机飞过他头顶的一瞬间他笨拙地跳起身去摸飞机。也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卷过不知是由于这阵风作怪还是由于麦克沃特小小的判断失误反正一闪而过的飞机飞得稍微低了一点一个螺旋桨把他的身体一劈两半。 接下来生的事情甚至当时不在场的人也记得清清楚楚透过震撼人心压倒一切的飞机轰鸣声人们只听到最短暂最轻微的“嚓”的一声随即就看见基德·桑普森两条苍白干瘦的腿不知怎么地仍有几根筋与那齐刷刷截断的血肉模糊的臀部相连接着。这两条腿在浮筏上一动不动地站立了一两秒钟才摇摇晃晃地向后翻倒在水里出一声微弱的溅水花的声响。基德·桑普森的身体在水里翻了个个儿露在水面上的只剩下他那奇形怪状的脚趾和灰白色的脚掌。 海滩上乱成一团。克拉默护士突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伏在约塞连的胸脯上歇斯底里地哭泣着。约塞连用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肩膀抚慰着她;另一只胳膊则搀着达克特护士她也正倚在他的身上瘦削的长脸惨白惨白的浑身战栗抽抽搭搭地哭泣着。 海滩上人人都在狂叫乱窜男人像女人那样尖叫着。他们惊慌失措地四处寻找着自己的东西匆匆忙忙俯下身偷眼望着每一个缓缓涌上沙滩的齐膝深的浪头好象海浪会把某个血淋淋的、令人恶心的可怕器官比方肝或肺之类直接冲到他们的面前。那些在水里的人全都奋力往外逃去。慌忙之中他们竟忘了游泳只知道哀嚎着涉水往海滩奔粘糊糊的海水像刺骨的寒风那样揪住他们拦着不让他们逃跑。基德·桑普森的鲜血溅得到处都是。许多人现自己的四肢或躯干上溅有血迹。他们恐怖而嫌恶地后退着好像要竭力甩掉自己那可憎的皮肤似的。人人都在没头没脑地乱窜。 他们时不时地回头瞥上一眼目光中充满着痛苦和惊恐。他们钻进幽深阴暗的树林树叶沙沙作响虚弱的喘息声和叫喊声此起彼伏。约塞连狂地拖着两个跌跌撞撞的女人往回跑连拉带拽地催促她们快点走接着又跑回去骂骂咧咧地扶起亨格利·乔后者踩到了他拖在身后的毯子或者照相机壳上脸朝下摔了一跤扑倒在一滩稀泥上。 中队里人人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穿着军服的人们也都在那里狂叫乱窜不过也有人一动不动地肃然站立着好像扎了根似的比方奈特中士和丹尼卡医生。这两个人目光严肃地伸长脖子仰望着麦克沃待那架闯了祸的飞机看着它孤零零地在空中慢慢盘旋上升。 “谁在飞机上?”约塞连一瘸一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前忧郁的眼睛里闪动着焦虑和痛苦的泪光急切不安地冲着丹尼卡医生喊道。 “麦克沃特”奈特中士说“他正带着两个新来的驾驶员进行飞行训练。丹尼卡医生也在上面。” “我正在这里呢”丹尼卡医生焦虑不安地迅看了奈特中士一眼用一种奇怪而困惑的声调争辩道。 “他为什么不降落?”约塞连绝望地叫道“他为什么一个劲地往上飞?” “他大概不敢降落”奈特中士回答说“他知道自己闯下了什么祸。” 麦克沃特越飞越高。飞机出嗡嗡的声响机头朝上平稳缓慢地呈椭圆形地螺旋上升而后朝南边远处的海面上飞去接着又折回头在小飞机场上空盘旋一圈之后便往北飞越远处黄褐色的丘陵地带不一会飞机就上升到五千英尺以上的高空引擎的声音低得近似耳语声。一顶白色的降落伞突然噗的一下在空中张开。 几分钟之后第二顶降落伞又张开了像第一顶一样一直朝着简易机场的空处飘落下去。地面上毫无动静。飞机继续往南飞了三十来秒钟。它依然保持着方才那种飞行方式不过这种方式现在人们已经很熟悉了毫无意外之处。麦克沃特扬起一侧机翼让飞机优雅地倾斜盘旋着然后转了一个弯朝下冲去。 “又有两个人完了”奈特中士说“麦克沃特和丹尼卡医生。” “我就在这儿呢奈特中士”丹尼卡医生可怜巴巴地对他说“我没在飞机上。” “他们为什么不跳伞?”奈特中士自言自语地大声询问道“他们为什么不跳伞?” “这样做毫无意义”丹尼卡医生咬着嘴唇说“这样做根本毫无意义。” 但是约塞连突然间明白了麦克沃特为什么不跳伞。他跟着麦克沃特的飞机狂奔着从中队营地的一头追到另一头恳求地挥动着双臂冲他大声呼喊快降落吧麦克沃特快降落吧。然而似乎没有人听见当然不用说麦克沃特了。麦克沃特又转了一个弯摆动了一下机翼向地面致敬啊老天爷他下决心了飞机猛然朝着一座大山撞去。约塞连只觉得一阵窒息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出一声悲叹。 基德·桑普森和麦克沃特的死弄得卡思卡特上校心烦意乱。 他决定把飞行任务提高到六十五次—— 扫校 31、丹尼卡太太 卡思卡特上校得知丹尼卡医生也死在麦克沃特的飞机上后便把飞行任务增加到了七十次。 中队里第一个现丹尼卡医生死了的是陶塞军士。事故生前机场指挥塔台上的那个人就告诉过他麦克沃特起飞前填写的飞行员日志上面有丹尼卡医生的名字。陶塞军士抹去一颗泪珠从中队的花名册上勾掉了丹尼卡医生的名字。随后他站起身嘴唇依然颤抖着步履沉重地硬撑着走出门去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洛斯和韦斯。经过传达室和医务室帐篷之间时他看见在落日的余晖里丹尼卡医生耷拉着脑袋坐在自己的凳子上。他小心翼翼地从这位瘦小的令人感到阴森可怕的航空军医身旁绕过去没有跟他说一句话。陶塞军士的心情非常沉重。眼下他手上有两个死人—— —个是约塞连帐篷里的死人马德这家伙甚至根本没到那帐篷去过;另一个就是中队里刚刚死去的丹尼卡医生此人毫无疑问仍然在中队里而且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人的问题对他的行政勤务工作来说将会更加棘手。 格斯和韦斯带着惊奇而淡漠的神情听陶塞军士讲完这件事没有向任何人说一句表示他们悲痛心情的话。大约一小时后丹尼卡医生走进来要求量体温和测血压这是这一天里他第三次提出这种要求。他平时的体温就比一般人低只有九十六点八度可这次测量出的体温又比他平日的体温低半度。丹尼卡医生不由得惊慌起来。更叫他恼火的是他手底下的这两个士兵木头人似的呆呆地死盯住他。 “真***该死。”他内心极为恼怒不过还是很有礼貌地劝诫他们俩。“你们两个人到底怎么了?一个人如果一直体温偏低散步时鼻子又不通气的话那就不正常了。”丹尼卡医生闷闷不乐自怜自爱地吸了吸鼻子忧心忡忡地走到帐篷的另一边拿了些阿司匹林和磺胺药片吃下去接着又往喉咙里喷了点弱蛋白银。他那张愁眉不展的面孔显得虚弱、凄惨就像一只孤燕。他有节奏地揉搓着两只臂膀的外侧。“瞧瞧我现在身体冰凉冰凉的你们真的没对我隐瞒什么事情吗?” “你已经死了长官”他手底下这两个士兵中的一个解释道。 丹尼卡医生猛地抬起头来愤愤地望着他们疑惑不解地问: “你说什么?” “你已经死了长官”另一个士兵重复道“也许这就是你总是感到身体冰凉的原因。” “不错长官。你大概死了很久了我们原先不过没觉察出来罢了。” “你们俩究竟在胡说些什么?”丹尼卡医生尖叫起来。他本能地感到某种不可避免的灾难正在向他逼近一时间竟愣住了。 “这是真的长官”其中一个士兵说“记录表明你为了统计飞行时间上了麦克沃特的飞机。而且你没有跳伞降落所以飞机坠毁时你肯定牺牲了。” “是啊长官”另一个士兵说“你居然还有体温你应该高兴才对。” 丹尼卡医生顿时头晕目眩。“你们俩都疯了吗?”他质问道“我要把这个犯上事件原原本本地报告给陶塞军士。” “就是陶塞军士告诉我们这件事的”不知是格斯还是韦斯说“6军部已经准备通知你的妻子了。” 丹尼卡医生大叫一声冲出医务室帐篷去找陶塞军士提出抗议。陶塞军士厌恶地侧身躲开他并且劝告他在军方就他的遗体安排作出某种决定之前尽量少露面。 “唉我想他真的死了”他手底下的一个士兵恭恭敬敬地低声叹息道“我会怀念他的。他是个很了不起的家伙不是吗?” “是啊他当然是”另一个士兵悲伤他说“不过这个小王八蛋死了我还是很高兴的。天天给他测量血压我都快烦死了。” 得知丹尼卡医生的死讯后丹尼卡医生的妻子丹尼卡太太非常难过。当她收到6军部通知他丈夫阵亡消息的电报时她悲痛欲绝尖厉的恸哭声刺破了斯塔腾岛宁静的夜空。女人们前去安慰他她们的丈夫也登门吊唁心里却盼望着她赶快搬到别处去免得他们不得不三天两头地向她表示同情。几乎整整一个星期这可怜的女人完全心神错乱。随后她慢慢地恢复了勇气和力量开始为自己和孩子们多钟的前途作通盘打算。就在她渐渐听天由命地接受了丈夫的死亡时邮递员前来按了一下门铃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封有她丈夫亲笔签名的海外来信。信中再三嘱咐她不要理会任何有关他的坏消息。这封信把丹尼卡太太惊得目瞪口呆。 信封上的日期已经无法辨认信上的字迹从头到尾歪歪扭扭、潦潦草草不过字体倒像是她丈夫的。而且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那种忧郁凄凉自怜自爱的情绪虽然比往常更消沉但却是她熟悉的。丹尼卡太太大喜过望心中如释重负一边纵情大哭一边无数次地吻着那封皱巴巴脏兮兮的缩印邮递信笺。她匆匆忙忙写了一封充满感激之情的短信给她的丈夫催促他快点来信告诉她详情。她又赶快给6军部拍了一份电报指出他们的错误。6军部生气地回复说他们没有犯任何错误她肯定是受骗上当了那封信肯定是她丈夫所在中队的某个虐待狂和精神病患者伪造的。她写给丈夫的信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信封上盖着阵亡两个字。 冷酷的现实又一次使丹尼卡太太失去了丈夫不过这一回她的悲痛多多少少减轻了几分因为她收到了一份来自华盛顿的通知那上面说她是她丈夫一万美元美**人保险金的唯一受益人这笔钱她随时可以领取。她意识到自己和孩子眼下不会挨饿了脸上不禁露出一个无所畏惧的微笑。她的悲痛从此出现转折。 就在第二天退伍军人管理局来函通知她由于她丈夫的牺牲她今后有权终生享受抚恤金此外还可以得到一笔二百五十美元的丧葬费。来函内附着一张二百五十美元的政府支票。毫无疑问她的前途一天天光明起来。同一星期社会保障总署来函通知她说根据一九三五年《老年和鳏寡保险法令》的条例她和由她抚养的十八岁以内未成年儿女都可以按月领取补助费此外她还可以领取二百五十美元的丧葬费。她以上述政府公丞作为丈夫的死亡证明申请兑付丹尼卡医生名下的三张保险金额均为五万美元的人寿保险单。她的申请很快得到认可各项手续迅办理完毕。每天都给她带来出乎意料的新财富。她得到一把保险箱的钥匙在保险箱里找到了第四张面值五万美元的人寿保险单以及一万八千美元的现金这笔钱从来没有交纳过所得税而且永远也不必交了。丈夫生前所属的某个兄弟互助会的分会向她提供了一块墓地。 另一个他生前参加过的兄弟互助组织给她寄来了二百五十美元的丧葬费。他县里的医学协会也给了她二百五十美元的丧葬费。 她最亲密的女友们的丈夫开始和她**。事情展成这种结局丹尼卡太太开心极了。她甚至把头都染了。她那笔惊人的财富仍在不断增加她不得不天天提醒自己没有丈夫来和自己分享这笔源源而来的巨款她手头的这几十万美元等于一钱不值。使她感到惊奇的是有这么多互不相干的组织都愿意帮助安葬丹尼卡医生。而此时皮亚诺萨岛上的丹尼卡医生却为了不被埋入地下而苦苦挣扎。他终日垂头丧气惶恐不安想不通他的太太为什么不回他写的那封信。 他现中队里人人见了他都避之不及。大伙用下流恶毒的语言咒骂他这个死人因为正是他的死惹恼了卡思卡特上校这才又一次增加了战斗飞行任务的次数。有关他阵亡的证明材料像虫卵一样剧增而且彼此互为佐证无可争议地判定了他的死亡他领不到军饷也得不到6军消费合作社的配给供应只好靠陶塞军士和米洛的施舍勉强度日这两个人也都知道他已经死了。卡思卡特上校拒绝接见他科恩中校则叫丹比少校捎过话来丹尼卡医生要是胆敢在大队部露面的话他就要叫人当场把他火化掉。丹比少校还私下里告诉他邓巴中队里有一名姓斯塔布斯的航空军医他长着一头浓密的头和一个松弛下垂的下巴是个邋邋遢遢不修边幅的人他存心跟上级作对极其巧妙地使那些完成了六十次战斗飞行任务的空勤人员全都留在了地面上结果弄得大队里人心浮动敌对不满情绪甚嚣尘上。大队部愤怒地斥责了他的这种做法命令那些给弄得莫名其妙的飞行员、领航员、轰炸手和机枪手重返岗位执行战斗任务。队里的士气迅低落下去邓巴也遭到了监视。由于这个缘故大队部对所有的航空军医都非常敌视。所以丹尼卡医生阵亡以后大队部十分高兴不打算请求上级再派一名军医来。 在这种情况下就连牧师也没有办法让丹尼卡医生起死回生。 丹尼卡医生起初惊慌失措后来就只好听天由命了。他的模样越来越像一只病恹恹的老鼠眼睛下面的眼袋变得又瘪又黑。他在阴影里徒劳无益地徘徊着活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甚至当他在树林里找到弗卢姆上尉请求帮助时后者也赶快躲得远远的。格斯和韦斯无情地把他从医务室帐篷里赶了出去甚至连一只体温表也没让他带走。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实质上已经死了如果他还想救活自己的话那就得赶快采取行动。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向妻子求援。他潦潦草草写就一封感情真挚的信恳求妻子提请6军部注意他目前的困境催促她立刻给他的大队指挥官卡思卡特上校写信以便证实——无论她听到了什么别的谣传——的确是他她的丈夫丹尼卡医生而不是什么死尸和骗子在向她恳求。丹尼卡太太收到了这封潦草得几乎无法辨认的信信中流露出的一片深切情感强烈地震撼了她的心灵。她悔恨交加深感不安打算马上照丈夫的话办可就在这一天她接下来拆开的第二封信就是她丈夫的大队指挥官卡思卡特上校寄来的。信是这样开头的: 亲爱的丹尼卡太太/先生/小姐/先生和太太: 您的丈夫/儿子/父亲或兄弟在战斗中牺牲或负伤或失踪对此语言无法表达我个人所感受到的深切悲痛。 丹尼卡太太带着孩子们搬到密执安州的兰辛去了连信件转递地址都没有留下—— 扫校 32、约-约的同帐篷伙伴 天气变冷了约塞连却感到很暖和。几乎连绵不绝的鲸鱼状云彩低低飘浮在阴沉灰暗的天空中。约塞连觉得它们看上去很像两个月前进攻法国南部那一天天上黑压压的b17型和b24型轰炸机群。这些飞机从意大利各远程空军基地起飞轰轰隆隆、密密麻麻地飞过天空。中队里人人都知道基德·桑普森的两条细腿被潮水卷到潮湿的沙滩上而且已经腐烂了看上去就像一截弯曲的紫色的鸟的胸叉骨。不论是格斯、韦斯还是太平间的收尸员谁都不愿意去收拾它们。大家全都装作不知道基德·桑普森的腿还在那里好像它们早已像克莱文杰和奥尔的尸体那样随着潮水永远地向南漂去了。现在天气又不好几乎没有人会再独自溜出来像个有怪癖的人一样钻到灌木丛中窥探那堆腐烂的残肢了。 再也没有晴朗的天气了再也没有轻松的飞行任务了。只有令人恼火的淫雨和阴沉冰冷的浓雾。天只要一放晴飞行员们就得连着飞上一个星期。到了夜里寒风呼啸扭曲多节的矮树丛吱吱嘎嘎地呻吟着就像滴答作响的时钟一样每天凌晨准时把约塞连从似睡非睡的状态中唤醒使他想起基德·桑普森的两条泡胀了的腐烂的细腿想起在十月这种寒风呼啸、冷气袭人的黑夜里那两条腿正躺在湿漉漉的沙滩上任凭冷雨浇洒。从基德·桑普森的腿约塞连又会联想起可怜的、呜咽不止的斯诺登在飞机尾舱里冻得要死的情景。约塞连始终没有现遮盖在斯诺登鸭绒防弹衣里面的那个伤口错误地以为他只是腿上负了伤。等到他把这个伤口消毒包扎好斯诺登的内脏突然喷涌而出弄得满地都是。晚上当约塞连努力入睡时他会把他所认识的、但现在已经死掉的男女老少的名字统统在脑子里过一遍。他回忆起所有的战友在脑海里唤起他从童年时代起就认识的长辈们的形象——他自己的和所有别人的大伯、大娘、邻居、父母和祖父母以及那些可怜的、总是受骗上当的店小二——天一亮就起身打开铺门在那狭窄肮脏的铺子里傻乎乎地一直干到深夜。这些人现在也都死了死人的数字看来正在不断地增加德国人仍然在抵抗。他暗自猜想死是不可逆转的趋势他开始认为自己也快要死了。 由于奥尔精心制作的那个火炉天气转冷时约塞连却仍然感到很暖和。要不是因为怀念奥尔要不是因为有一天一帮精力旺盛的伙伴强行闯入他的帐篷的话他本来会在他这顶温暖的帐篷里过得非常舒适的。这些人是卡思卡特上校为了填补基德·桑普森和麦克沃特留下的空缺在四十八小时内从两个满员的战斗机组调过来的。约塞连执行完飞行任务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帐篷时现他们已经搬进来了他只好出一声嘶哑的长叹以表示抗议。 这帮人一共四个他们有说有笑地互相帮着搭起行军床吵吵闹闹的快活极了约塞连一看见他们就知道自己受不了他们那一套。这帮人活泼好动热情洋溢精力充沛在国内时就已经结为朋友。他们简直令人不可思议他们都是些刚满二十一岁的小伙子喜欢咋咋唬唬过分自信头脑简单。他们都上过大学跟漂亮、单纯的姑娘订了婚未婚妻的照片已经摆在奥尔装修过的粗糙的水泥壁炉架上了。他们开过快艇打过网球骑过马。他们中的一个还跟一个比他年龄大的女人睡过觉。他们在国内不同的地方有着共同的朋友他们曾经和彼此的表兄弟一块上过学。他们都喜欢听世界棒球锦标赛的实况转播都很关心哪一支橄揽球队赢了球。 他们的感觉虽然迟钝斗志却很旺盛。他们对战争的延续感到十分高兴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亲眼看看打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的行李刚打开一半约塞连就把他们全轰了出去。 约塞连态度强硬地向陶塞军士表示让他们住进来是根本不可能的。陶塞军士那张灰黄瘦长的马脸露出一副沮丧相他告诉约塞连必须让这些新来的军官住进来。只要约塞连一个人独自住着一顶帐篷他就不能向大队另外申请一顶六人住的帐篷。 “我不是一个人独自住在这里的”约塞连气呼呼地说“我这儿有个死人跟我一块住呢。他叫马德。” “行行好吧长官”陶塞军士恳求道他疲倦地叹了口气斜眼瞟了瞟那四个就站在帐篷门外的新来的军官。他们正困惑不解地默默听着他们俩的谈话。“马德在奥尔维那托执行飞行任务时战死了这你是知道的。他是紧挨着你飞行的。” “那你为什么不把他的东西搬走?” “因为他从来没到这帐篷来过。上尉请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要是你愿意你可以搬过去跟内特利上尉一块住我还可以从中队传达室叫几个士兵过来帮你搬东西。” 但是抛弃奥尔的帐篷就等于抛弃奥尔那样一来奥尔会遭到这四个急等着往里搬的笨蛋军官的排挤和侮辱。这些咋咋唬唬、嘴上没毛的年轻人偏偏等到一切都安排就绪才露面而且居然获准进驻这岛上最舒适的帐篷这实在太没道理了。但陶塞军士却解释说这是军规因此约塞连只能是在给他们腾地方时用狠毒而又抱歉的目光瞪着他们。待到他们搬进他独居的帐篷并成为主人时他又主动凑上前指指点点地帮忙以表示他的歉意。 在约塞连接触过的人当中这几个家伙是最叫人泄气的一伙了。他们总是兴高采烈的见了什么东西都觉得可笑。他们开玩笑地把他叫做“约·约”。他们总是要到半夜三更才回来。他们踮起脚尖竭力不弄出声响可还是笨手笨脚地不是踢到这个就是撞上那个或者干脆格格地笑起来最后总要把他吵醒。当他坐起身来骂骂咧咧地抱怨时他们出驴叫般的欢笑声像老朋友似的跟他打哈哈。他们每回这么胡闹时他就想全杀了他们。他们使他想起唐老鸭的侄儿们。他们都很怕约塞连天天没完没了唠唠叨叨地竭力讨他欢心并且争着为他做这做那。这更使他恼火觉得自己真是活受罪。他们鲁莽幼稚臭味相投;他们既天真又放肆既恭顺又任性;他们愚笨无知从不叫苦抱屈。他们钦佩卡思卡特上校他们认为科恩中校聪明机智。他们害怕约塞连可是一点也不害怕卡思卡特上校规定的七十次战斗飞行任务。他们是四个潇洒英俊、诙谐幽默的小伙子他们快要把约塞连逼疯了。他无法使他们理解他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古怪的守旧分子属于另一代人另一个时代另一个世界。他更无法使他们理解他不喜欢把时间花在玩乐享受上他觉得这不值得至于他们四个更是叫他心烦他没有办法叫他们闭上嘴不讲话。他们比女人还糟糕他们没有头脑不知道内省和自我抑制。 他们在其它中队的朋友开始恬不知耻地过来串门聊天。他们把他的帐篷当做聚会地点弄得他常常没有地方呆。最糟糕的是他再也不能把达克特护士带到帐篷里睡觉了眼下天气这么坏他实在也没有别处可去了!这真是一场他始料不及的灾难。伦恨不得用拳头砸碎他帐篷里这些家伙的脑袋或者挨个抓住他们的裤子后腰和后脖领把他们揪起来扔出去扔到那些潮湿绵软的多年生野草丛中去永远不许他们回来。那野草丛的一侧搁着他那个锈迹斑斑、底部有几个小沉的尿壶这尿壶原本是个汤盆;另一侧是中队用多节松木板搭成的厕所那厕所看上去跟近处海滩上的更衣室相差无几。 然而他并没有砸碎这些家伙的脑袋而是穿上高统胶靴和黑雨衣冒着蒙蒙细雨黑灯瞎火地跑去邀请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搬来跟他一起住打算借助他的恐吓诅咒和下流习惯把这帮衣食讲究、生活严谨的狗杂种赶出去。但是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冻得生了病正打算搬去住院万一转成肺炎还是死在医院里好。直觉告诉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他的死期就要到了。他胸部疼痛咳嗽个不停。威士忌已经不能使他暖和起来了。最要命的是弗卢姆上尉已经搬回到他的活动房子里去了。这是一个含义明确无误的预兆。 “他会搬回来的”约塞连争辩道。他竭力想使这个忧郁的宽胸脯印第安人振作起来可是做不到。他那张结实的红褐色脸蒙上了一层死灰色显得衰老憔悴。“在这种天气里他要是还住在树林里准会冻死的。” “不那也不会把这个胆小鬼赶回来的”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固执地反驳道。他摆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敲了敲前额。 “不先生他心里很清楚。他知道现在是我染上肺炎死去的时候了这就是他知道的事情这也就是我怎么会知道我的死期到了的。” “丹尼卡医生怎么说?” “他们什么话都不让我说”丹尼卡医生坐在他那张放在阴暗角落里的凳子上伤心他说。在摇曳不定的烛光里他那张光滑、细长的小脸呈现出一种龟绿色。帐篷里到处散着霉味。电灯泡几天前就烧坏了可两个人谁也不愿意动手换一个。“他们再也不让我开药方了。”丹尼卡医生又加上一句。 “他已经死了”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幸灾乐祸地说。他从被痰堵住的嗓子里出一声嘶哑的大笑。“这真是可笑极了。” “我甚至连军饷也领不到了。” “这真是可笑极了。”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又说了一遍。 “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糟踏我的肝看看他自己出的事吧他已经死了他是因为太贪心才死去的。”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死的”丹尼卡医生语调平淡地说。贪心并没有什么错。这全是斯塔布斯医生那个讨厌鬼惹的事。他激起了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对全体航空军医的怒火。他倒是坚持住原则了可医务界的名声全让他给败坏了。他要是再不小心点他那个州的医学协会就会开除他的会籍他就再也别想在医院里干下去了。 约塞连看着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小心地把威士忌倒入三个空的洗香波的瓶子里又把瓶子放到他正在收拾的军用背包里。 “你去医院的路上能不能顺路到我的帐篷走一趟替我往他们中不管哪一个的鼻梁上揍上一拳?”他沉思着大声说“我那儿一共住进去四个家伙他们要把我从我的帐篷里挤出去了。” “你知道我那个部落从前生过一件类似的事情”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快活地开玩笑说。他一屁股坐到他的行军床上抿着嘴笑起来。“你为什么不去叫布莱克上尉把他们踢出去呢?布莱克上尉就喜欢干这种事。” 听到布莱克上尉的名字约塞连愁眉不展地做了个鬼脸。每回新来的飞行员到布莱克上尉的情报室帐篷去取地图或资料时他都要欺侮他们一番。一想到布莱克上尉约塞连对他的这些同帐篷伙伴的态度变得宽容起来竟转而护着他们了。当他在黑暗中晃动着手电筒的光束往回走时他提醒自己说他们年轻、生气勃勃这不是他们的过错。他真希望自己也年轻、生气勃勃。他们勇敢、自信、无忧无虑这也不是他们的过错。他应当对他们有耐心等到他们中有一两个阵亡其余人受伤时他们就会成熟起来。他誓要更加忍让更加仁慈。但是当他态度比以往更加友好地钻进自己的帐篷时却被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舌惊得瞠目结舌。奥尔那些美丽的银杉回木正在化为灰烬!他的同帐篷伙伴已经把它们烧掉了! 他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四张麻木迟钝、兴高采烈的面孔恨不得狠狠骂他们一顿恨不得揪住他们的脑袋往一块猛撞可他们却开心地大叫着迎接他殷勤地搬过一把椅子请他坐下来吃栗子和烤土豆。 他能把他们怎么样呢? 就在第二天早晨他们把帐篷里的死人也给弄出去了!他们就那样把他往外一扔!他们把他的行军床和他所有的行李物品全都搬到外面往灌木丛那儿随便一扔轻松地拍了拍手转身就往回走心里还觉得这件事办得挺圆满。他们精力过人热情充沛办起事来既讲究实际又干脆利落效率高极了。约塞连差点给吓晕过去。仅仅一转眼的工夫他们就把约塞连和陶塞军士几个月来费尽心机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一下子全解决了。约塞连惊慌起来他真怕他们也许会同样干脆利落地把他给扔出去。于是他跑到亨格利·乔那里和他一起逃到罗马去了。第二天内特利的妓女终于睡了一夜好觉并从柔情蜜意中醒来—— 扫校 33、内特利的妓女 在罗马约塞连很想念达克特护士。亨格利·乔出去执行军邮任务之后他越感到无所事事。他实在太想念达克特护士了于是便急不可耐地跑到大街上到处去寻找露西安娜。他从来没有忘掉露西安娜的笑声和她那从不让外人看见的伤疤更没有忘掉那个嗜酒如命、头蓬乱、泪眼模糊的浪荡女人。那女人总是穿着一件桔黄色的缎子衬衫从来不扣扣子胸脯上紧紧束着一只白色乳罩。她的那枚橙红色浮雕宝石戒指有一回被阿费无情地从她的汽车窗口扔了出去。他是多么渴望得到这两个女人啊!他徒劳地寻找着她们他那么深深地爱着她们可他知道他永远也见不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了。绝望折磨着他幻觉困扰着他。他真希望达克特护士就在他身边裙子撩得高高的露出她那修长的大腿和白白的屁股。在两个旅馆之间的一条小巷子里一个又咳嗽又吐痰的瘦瘦的街头女郎拉住了他。他跟她做了一回爱可是没有得到丝毫乐趣。他又跑到士兵公寓去找那个穿灰白色内裤、待人十分和气的胖女佣。她见到他高兴极了可他却仍然打不起精神来只好在那里独自早早上床睡觉。醒来时他依然感到无聊吃罢早饭在公寓里找了一个活泼、丰满的矮个子姑娘鬼混了一通觉得稍稍有一点乐趣完事后就把她打走了自己接着睡觉。他一觉睡到开午饭然后就上街去给达克特护士买礼物还给穿灰白色内裤的胖女佣买了一条围巾让她感激得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一个劲地拥抱他。这下子又勾起了他对达克特护士的欲火只好又一次色迷迷地跑出去寻找露西安娜。他没有找到露西安娜却找到了阿费。阿费在罗马着6时正赶上亨格利·乔和邓巴、内特利、多布斯等人一起返回。那天晚上一帮已人到中年的军方大人物把内特利的妓女扣在一家旅馆里她不说“认输”两个字就不让她走。亨格利·乔等人喝得醉醺醺地去找那帮人打架要把她救出来。阿费说什么也不愿意跟他们去。 “我为什么要仅仅为了救她出来而给自己惹麻烦呢?”阿费傲慢地质问道“不过别把我这句话告诉内特利。就告诉他我和兄弟互助会里几个非常重要的弟兄有一个约会。” 那帮军方中年大人物一定要让内特利的妓女说出“认输”两个字才肯放她走。 “说‘认输’”他们对她说。 “叔叔”她说。 “不不说‘认输’。” “叔叔”她说。 “她还是不明白。” “你还是不明白是吗?你不想说‘认输’我们是不能硬逼你说的。你明白吗?当我们叫你说‘认输’时别叫我叔叔好吗?说‘认输’。” “叔叔”她说。 “不别叫叔叔说‘认输’。” 她不再叫叔叔了。 “这就对了。” “这很好。” “这是个好的开端。现在说‘认输’。” “叔叔”她说。 “这没有用。” “不这样也没有用。我们的话根本进不了她的脑子里去。我们要不要她说‘认输’她一点都不在乎。这样要她说‘认输’也没有什么意思。” “是呀她一点都不在乎是吗说‘脚’。” “脚。” “你瞧见了吧?我们干什么她都不在乎。她对我们一点也不在乎。我们对你毫无意义是吗?” “叔叔”她说。 她对他们一点也不在乎这一点弄得他们心烦意乱。每回她打哈欠时他们就粗暴地摇晃她。她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甚至当他们威胁说要把她从窗口扔出去时她也无所谓。这真是一帮伤风败俗的上流人。她觉得很厌倦很无聊很想躺下睡一觉。她已经连着伺候他们二十二个小时了。她是和另外两个姑娘一块来供他们寻欢作乐的可他们不让她跟她们一块离开这使她感到难过。她有些弄不明白他们哈哈大笑的时候为什么要求她跟着笑。她也不明白他们跟她做*爱时为什么要求她做出一副快活的样子。对她来说这一切全都这么难以理解这么令人厌烦。 她拿不准他们到底要她干什么。每一回她闭上眼睛想打瞌睡时他们都要把她摇醒叫她说“叔叔”。可每一回她说“叔叔”时他们又都显得很失望。她弄不清楚“叔叔”是什么意思。她驯顺而麻木地坐在长沙上神情恍惚嘴微微张着。她所有的衣服都扔在地板的一个角落里。她不知道他们还要叫她这样一丝不挂地陪着他们在这套豪华的旅馆客房里坐多久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要逼她喊“叔叔”。就在这时奥尔的老相好把内特利和这支救援队里其他穿着五花八门衣服的成员带进了这套客房。她一边领着他们往里走一边放荡地笑话着约塞连和邓巴滑稽的醉态。 邓巴感激地捏了捏奥尔老相好的屁股一把把她推到约塞连的怀里。约塞连双手抱住她的屁股把她的身体抵在门框上自己则猥亵地贴在她身上扭来扭去直到内特利揪住他的胳膊把他从她身上拉开推到那间蓝色起居室里。邓巴已经在那儿动手把能看得见的东西一件件从窗口往院子里面扔。多布斯则拿起一个烟灰缸架子砸家具。一个赤身**的人出现在门口他的肚子上有一道阑尾炎开刀留下的红疤模样非常滑稽。这人吼叫道: “这儿出了什么事?” “瞧瞧你这副脏样”邓巴说。 这人双手捂住羞处退了出去。邓巴、多布斯和亨格利·乔快活放肆地大吼大叫着把房间里所有他们举得动的东西一件接一件地从窗子往外扔。不一会他们就把床上的铺盖和地板上的行李统统扔光了。他们正打算去洗劫一个杉木衣柜时通往里间的门又打开了。一个相貌出众但却赤身**的男人趾高气扬地光着脚走了进来。 “喂你们给我住手”他叫道“你们这帮家伙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瞧瞧你这副脏样”邓巴对他说。 这个人和方才第一个人一样双手捂住羞处溜走了。内特利正要去追他不料那第一个军官又抱着个枕头遮住自己的羞处回来了。他像跳**舞那样摇摇摆摆地挡住了内特利的去路。 “喂你们这些家伙!”他愤怒地吼叫道“给我住手!” “给我住手”邓巴回嘴道。 “这是我说的。” “这是我说的”邓巴说。这军官的锐气给挫了下去他急躁地跺着脚。“你是在故意重复我说的每一句话吗?” “你是在故意重复我说的每一句话吗?” “我要揍你一顿。”这人举起了拳头。 “我要揍你一顿。”邓巴冷冷地警告他。“你是个德国间谍我要叫人毙了你。” “德国间谍?我是个美国上校。” “你根本不像个美国上校。你活像个身体前面放了个枕头的大胖子。你要是个美国上校那你的制服哪里去了?” “你们刚刚扔到窗外去了。” “好吧弟兄们”邓巴说“把这个笨蛋关起来。把他带到警察局去把钥匙扔掉。” 上校的脸都吓白了。“你们都疯了吗?你们的徽章呢?喂你快回到这儿来!” 可是他转身太迟了没能拉注内特利内特利瞥见他的女人坐在另一间房子的沙上便从他背后一个箭步蹿进门去。其他的人随着他一拥而进闯到了那群赤身**的大人物中间。亨格利·乔一看到他们便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他不相信地挨个指指他们又伸出双臂一会抱住自己的脑袋一会搂住自己的腰。两个满身肥膘的家伙蛮横地冲着他们迎上来直到他们看出多布斯和邓巴脸上的厌恶和敌意注意到多布斯双手仍然握着那个他在起居室里砸东西用的锻铁烟灰缸架上下左右挥舞个不停这才停住脚步。内特利已经站到了他的女人身边。她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钟才把他认出来。她软弱无力地笑了笑闭上眼睛把头伏到了他的肩膀上。内特利欣喜若狂她以前从来没有对他笑过。 “菲尔波”一个镇静、瘦削、面容疲倦的人一直坐在沙上一动不动这会他开口了。“你没有执行命令。我叫你把他们赶出去你却出去把他们带了进来。你难道看不出这其中的矛盾之处吗?” “他们把我们的东西都从窗口扔出去了将军。” “他们干得好。我们的制服也扔出去了吗、聪明极了。没有制服我们永远没有办法使人相信我们是上级。” “我们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吧罗和——” “噢内德放松点”那个瘦子带着习惯性的疲倦神情说“你指挥装甲师作战也许很有本事可对社会上的事情你却几乎无能为力。迟早我们总会找回我们的制服到那时我们就又是他们的上级了。他们真的把我们的制服扔出去了吗这一招干得漂亮极了。” “他们把所有东西部扔出去了。” “把衣柜里的东西也扔出去了吗?” “他们连衣柜都扔出去了将军就是我们刚才听到的咣当一声当时我们还以为他们要冲进来杀我们呢。” “接下来我就要把你扔出去了”邓巴威胁道。 将军的脸有点白。“他究意为什么火气这么大?”他问约塞连。 “他说得出就做得到”约塞连说“你们最好让这姑娘离开。” “天哪把她带走吧”将军松了口气大声说“她在这儿所做的一切都使我们觉得摸不透。至少她要是嫌我们付给她的一百美元太少她可以对我们表示不满或者怨恨可她连这一点都不愿意做。你那个英俊的年轻朋友看来是迷上她了。你们瞧瞧他假装替她往上提裤子手指头却在她的大腿根摸个不停。” 内特利的行为当场被人揭穿羞得满脸通红赶快急急忙忙地把衣服一件件全给她套上。她睡得很熟呼吸十分均匀似乎在轻轻地打鼾。 “我们现在就冲上去把她夺回来罗!”另一个军官怂恿说“我们的人比他们多我们可以包围——” “噢不比尔”将军叹了一口气说“说到天气好时在平原上指挥一场钳形攻势对付已经出动了全部后备力量的敌人你也许是个奇才。但你在别的方面思路并不总是那么清楚。我们为什么应该留住她呢?” “将军从战略上讲我们处于劣势。我们的身上全都一丝不挂对于那个不得不下楼穿过门厅到外面去取衣服的人来说这将会是很掉价、很难堪的。” “是的菲尔波你说得很对”将军说“这恰恰就是为什么你应该去干这件事的原因。去取衣服吧。” “赤身**去吗长官?” “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带上你的枕头你下去捡我的内衣内裤时带点香烟回来好吗?” “我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部给你送上来”约塞连凑上去说。 “这下好了将军”菲尔波松了一口气说“现在我不用去了。” “菲尔波你这个傻瓜你难道看不出他说的是谎话吗?” “你说的是谎话吗?” 约塞连点点头。菲尔波的希望破灭了。约塞连大笑起来然后帮助内特利搀着他的女人走到走廊里进了电梯。她仍然在睡觉。 她的脑袋依然伏在内特利的肩上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好像正在做着一个美梦。多布斯和邓巴跑到街上叫住了一辆出租车。 下车的时候内特利的妓女抬头看了看。他们艰难地沿着她公寓的楼梯往上爬时她干咽了好几口唾沫可等到内特利帮她脱衣服上床时她又已经睡熟了她一觉睡了十八个小时。第二天整个早上内特利在公寓里跑来跑去逢人就出嘘声。她醒来时心中充满了对他的爱情。归根到底赢得她的心只需要一件事——一夜好觉。 她睁开眼睛看见他时心满意足地笑了。随后她在瑟瑟作响的被单底下懒洋洋地伸了伸她修长的双腿招手叫他上床躺在她的身边。她哧哧地傻笑着一副春情勃的白痴模样。内特利高兴得神魂颠倒欣喜若狂地朝她走过去。就连她的小妹妹冲进房间扑到床上硬把他们俩分开时他都几乎一点没生气。内特利的妓女对她的妹妹又打又骂不过这次是满怀深情地笑着这样干的。内特利沾沾自喜地一只胳膊搂着一个女人倚在床上觉得自己强壮有力足以保护她们。他在心里想他们三个人在一起肯定会组成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等到这小姑娘够年龄时她一定要去上大学上史密斯学院拉德克利夫学院或者布林马尔学院——这件事将由他来办。几分钟后内特利跳下床去扯开嗓子叫唤着向他的朋友宣布他的好消息。他兴高采烈地叫他们到她的房间来可他们刚到门口他又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吓了他们一跳因为他这时才想起来他的姑娘还没有穿衣服呢。 “快穿上衣服。”他命令她暗自庆幸自己的机警。 “出了什么事?”她好奇地问。 “出了什么事?”他宠爱地笑着重复了一遍。“因为我不愿意让他们看见你光着身子的模样。” “不愿意?”她问。 “不愿意?”他惊讶地看了看她。“因为让别的男人看见你的**是不对头的这就是为什么。” “不对头?” “因为我这么说了。”内特利恼火地作起来。“听着不许跟我犟嘴。我是你的男人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从现在起你要是不把衣服全穿上我就不许你走出这间房子。明白了吗?” 内特利的妓女看看他好像他是个疯子似的。“你疯了吗?” “我说的话句句算数。” “你疯了!”她不敢相信地冲他叫着愤怒地从床上跳下来。她一把扯过短裤套上大步朝门口走去嘴里乱七八糟地不知在喊叫些什么。 内特利像一个十足的男子汉似的威严地挺直了腰板。“我不准你这个样子离开这间房子”他对她说。 “你疯了!”她冲出房门后一边回身冲他喊一边不相信地摇着脑袋。“你这个白痴!你这个傻乎乎的疯子!” “你疯了!”她那瘦小的妹妹边说边学着她姐姐的样子傲慢地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内特利命令她。“我也不准你这个样子出去。” “你这个白痴!”那小妹妹从他身旁冲过去之后回过头来庄严地对他大声说“你这个傻乎乎的疯子!” 内特利心烦意乱却又拿她们没有办法。他愤愤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便飞快地冲进起居室想阻止他的朋友看见他的女友她只穿着一条短裤正在向他们抱怨他呢。 “为什么不能看?”邓巴问。 “为什么不能看?”内特利叫道“因为她现在是我的女人了她还没穿好衣服你们就看到了她这是不对头的。” “为什么不对头?”邓巴问。 “你们看到了吧?”他的女人耸耸肩说“他疯了!” “对他真疯了!”她的小妹妹附和着。 “要是你不想让我们看见她的**那就叫她穿上衣服嘛”亨格利·乔分辩道“你到底想要我们怎么样?” “她不肯听我的话”内特利局促不安地承认道“所以从现在起当她这个样子进来时你们大伙都闭上眼睛或者转脸看着别处行吗?” “圣母玛丽亚!”他的女人恼怒地叫了一声一跺脚冲出了房间。 “圣母玛丽亚!”她的小妹妹也叫了一声跺了跺脚跟着她跑了出去。 “他疯了”约塞连和和气气他说“这点我敢肯定。” “喂你是疯了还是怎么了?”亨格利·乔质问内特利。“接下来你要干的大概是不许她再接客了。” “从现在起”内特利对他的女人说“我不许你外出接客。” “为什么?”她好奇地问。 “为什么?”他吃惊地尖叫起来。“因为这不体面这就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体面?” “就因为不体面!”内特利坚持道“一个像你这样体面的姑娘跑到外面去找别的男人睡觉实在太不应该了。你需要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所以你不必再去干这种事情了。” “那我整天干些什么呢?” “干什么?”内特利反问道“你的朋友干什么你也可以干什么。” “我的朋友跑去找男人睡觉。” “那么你就去交几个新朋友吧!不管怎么说我再也不许你和那种女人来往!卖淫是不道德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甚至这个家伙。”他满怀信心地转向那个阅历丰富的老头。“我讲的对吗?” “你讲错了”老头回答说“卖淫使她有了接触男人的机会给她提供了新鲜的空气和有益于健康的运动而且还帮她摆脱了烦恼。” “从现在起”内特利严厉地对他的女人宣布道“我不准你跟这个坏老头有任何来往。” “圣母玛丽亚!”他的女人恼火地抬眼望着天花板说。“他到底要我干什么?”她晃了晃拳头问。“走开!”她半是威胁半是请求他说道“要是你觉得我的朋友全都这么坏那就告诉你的朋友别再老来缠着我的朋友。” “从现在起”内特利对他的朋友说“我认为你们这帮家伙不应该再去缠住她的朋友你们都应该成家了。” “圣母玛丽亚!”他的朋友们恼火地抬眼望着天花板叫道。 内特利的精神完全失常了。他要他们大家全都马上恋爱结婚。 邓巴可以娶奥尔的妓女约塞连可以爱上达克特护士或者他看上的随便别的什么女人。战争结束后他们可以一起为内特利的父亲工作在同一个郊区把他们的孩子养大。内特利仿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切。爱情一夜之间把他变成了一个耽于幻想的白痴。他们把他赶回到卧室让他为了布莱克上尉而去跟他的女人吵架。她同意不再跟布莱克上尉上床也不再把内特利的钱给他可是在她与那个丑陋、邋遢、行为放荡、心地肮脏的老头之间的友谊这个问题上她却寸步不让。这老头带着侮辱性的嘲弄神情目睹了内特利爱情之花开放的全过程并且坚决不肯同意美国国会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审议机构这一观点。 “从现在起”内特利态度坚决地命令他的女人“我绝对不准你再跟那个讨厌的老家伙讲一句话。” “又是那个老头吗?”那女人困惑不解地呜咽着说“为什么不准?” “他不喜欢我们的众议院。” “我的妈呀!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她的小妹妹平静地说“他就是出了这种毛病。” “对”她的姐姐马上表示同意。她抬起双手将自己的棕色头扯来扯去。 然而内特利离开以后她又非常想念他。当约塞连使尽全身力气一拳打在内特利的脸上打断了他的鼻梁骨使他住进了医院时她对约塞连怒火满腔—— 扫校 34、感恩节 感恩节那天约塞连一拳砸在内特利的鼻子上。这其实全是奈特中士的过错。那一天中队里每一个人都谦卑恭敬地前去向米洛表示感谢因为他为官兵们准备了丰盛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午餐让大伙狼吞虎咽地猛吃了一个下午。而且他还弄来了大批没启封的廉价威士忌赏赐给众人毫不吝惜地把它们递给每一个要酒喝的人。天还没黑面色苍白的年轻士兵就四处呕吐起来横七竖八地醉倒了一地。空气变得臭哄哄的。过了一阵子另外一些人又来了精神漫无目的、肆意妄为的庆祝活动又继续下去了。从树林到军官俱乐部到处是粗鄙、狂野的滥饮和纵情狂欢闹哄哄的场面一直延伸到医院和高射炮阵地外面的山上。中队里有人动手打了起来还有一个人被刀刺伤了。在情报室的帐篷里科洛尼下士玩一枝子弹上了膛的手枪时走了火打穿了自己的腿。他仰面躺在飞驰的救护车里鲜血一个劲地从伤口往外喷牙龈和脚趾上都涂着紫药水。那些割破了手指头、打破了脑袋、扭伤了脚脖子和吃得胃痉挛的家伙一个个后悔不迭地一腐一拐地走进了医务室的帐篷。 格斯和韦斯往他们的牙龈和脚趾头上涂点紫药水又给他们一些轻泻剂。他们一出帐篷就把轻泻剂扔到灌木丛里去了。欢乐的庆祝活动一直进行到深夜。夜晚的寂静一再被兴高采烈的狂呼乱喊以及快活或者伤心的军人们的叫声打破。呕吐、呻吟、欢笑、问候、威胁、诅咒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时不时还会传来往岩石上摔瓶子的声音。远处有人唱着下流的小调。这个场面比除夕夜还要乱七八糟。 约塞连怕出事早早地上了床睡觉。不一会他就梦见自己连滚带爬地顺着无穷无尽的木制楼梯往下逃一路上脚后跟磕磕碰碰带出一阵嘈杂的咔哒咔哒声。后来他有几分醒了意识到这是有人用机关枪向他扫射。他痛苦而恐惧地从喉咙眼里出一声呜咽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米洛又来袭击中队营地了。他急忙翻身从行军床上滚到地下钻到床底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地祈求上帝保佑他的心咚咚直跳浑身直冒冷汗。可是天上并没有飞机的轰鸣声远处却响起了醉鬼快活的笑声。“新年好新年好!”一个熟悉的声音夹杂在阵阵短促刺耳的机关枪射击声中间得意洋洋、兴高采烈地高声叫喊着约塞连明白了这是有人恶作剧地跑到沙包掩体里打机关枪玩。米洛袭击中队营地后在山上设置了这些沙包掩体并在里面配备了他自己的人。 约塞连这才意识到自己成了这场冒冒失失的恶作剧的受害者。想到自己被害得睡不好觉还差点给吓成了呜呜咽咽的白痴他恨得咬牙切齿不禁火冒三丈。他真想杀掉他们中的一个解解恨。他从来也没有过这么大的火甚至当他卡住麦克沃特的脖子要掐死他时也没有眼下这么愤怒。机关枪又开火了。“新年好!”的叫喊声和幸灾乐祸的笑声从山上飘落下来听起来就像女巫得意洋洋的狞笑。约塞连伸手抓过他那把零点四五口径的手枪穿着软拖鞋和工作服冲出帐篷去报仇。他装上一梭子子弹拉动枪栓把子弹顶上膛随后打开保险准备射击。 机关枪又从汽车调度场背后一座黑乎乎的小山丘上升起火来桔红色的曳光弹就像低空俯冲的飞机那样贴着这片黑乎乎的帐篷顶飞掠而过差一点削去它们的尖顶粗野的狂笑声又一次夹杂在短促的射击声中间传了过来。约塞连内心怒火熊熊燃烧:这帮狗杂种他们是打算要他的命了!他满脸杀气决心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他不顾一切地冲出中队营地跑过汽车调度场沿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脚步咚咚地朝山上跑去。内特利追了上来诚恳而关切地叫着“约一约!约一约!”恳求约塞连停下来。他抓住约塞连的肩膀想把他往回拖。约塞连扭身挣脱了他。他又伸出手来想抓住约塞连约塞连骂了他一声握紧拳头使足了力气对准内特利那张稚嫩的脸猛击过去。他收回胳膊想再给他一拳可内特利已经哼了一声倒下去了。他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脸鲜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约塞连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沿着小道往山上冲去。 不一会他就看到了那挺机关枪。那两个人影听到他的脚步声立刻跳了起来。不等他跑到跟前他们便嘲弄地大笑着逃到夜幕里去了。他到得太晚了他们的脚步声渐渐消逝只留下一圈空无一人的沙包掩体静悄悄地躺在冷清的月光下他垂头丧气地四下里打量着。远处又传来嘲弄的笑声附近一根树枝啪的一声折断了。 约塞连不由得一阵惊喜赶忙跪下瞄准。他听到沙包另一侧隐隐约的地传来树叶的沙沙声立刻往那边打了两枪。随即有人朝他还击他听出了是谁开的枪。 “是邓巴吗?”他喊道。 “是约塞连吗?” 两个人从各自的隐蔽处走了出来疲倦而失望地拖着枪互相迎上前去他们在中间的空地上相会了。方才往山坡上的那阵猛冲累得他们俩呼哧呼哧地直喘气这会儿给寒气一吹两个人不禁微微打起寒战来。 “狗杂种”约塞连说“他们逃走了。” “他们害得我要少活十年”邓巴叫道“我还以为是米洛那个狗娘养的又来轰炸我们了呢。我从来也没有这么害怕过。我真想知道这些狗杂种是谁。” “有一个是奈特中士。” “我们去杀了他。”邓巴的牙齿在格格打战。“他没有权利这么吓唬我们。” 约塞连已经不再想杀人了。“我们先去救内特利吧。刚才在山脚下我怕是把他打伤了。” 但是虽然约塞连顺着石头上的血迹找到了内特利倒下的地方小道上却哪儿也没有他的身影。他也没在帐篷里。他们到处都找不到他。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们才得知内特利头天晚上因鼻梁骨被打断而被送进了医院。他们装作病人住进了医院。当他们穿着拖鞋和睡衣跟着克拉默护士走进病房来到指定的病床前时内特利吃了一惊随即笑了起来。内特利的鼻梁上贴着一块沉甸甸的石膏双眼青紫青紫的。约塞连走过去为打他一事向他道歉时他窘得满脸通红一再说自己也很抱歉。约塞连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几乎不忍心看内特利那被他打得不成形的脸尽管内特利的那副模样非常滑稽逗得他直想放声大笑。看到他们俩这种悲悲切切的样子邓巴在一旁直感到恶心。后来亨格利·乔背着他那架结构复杂的黑色照相机出人意料地闯了进来这才给他们三个解了围。 为了接近约塞连替他拍几张抚摸达克特护士时的照片亨格利·乔装成阑尾炎患者住进了医院。可是他和约塞连一样很快就失望了。达克特护士已经决定嫁给一个医生——哪个医生都行因为他们干起本职工作来都很棒——所以在那个将来某一天可能成为她丈夫的人看得见的地方她是不愿意干那种事的。亨格利·乔又愤怒又沮丧直到牧师——偏偏是牧师!——被领了进来。牧师穿着一件栗色灯芯绒浴衣喜气洋洋地笑着满脸掩饰不住的得意神情就像一座小小的灯塔那样闪闪光。他是因为心口痛来住院的医生们却认为他是胃胀气并染上了晚期威斯康星疱疹。 “到底什么是威斯康星疱疹?”约塞连问。 “这正是医生们想知道的!”牧师自豪地脱口说道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以前还没有人见过他这么滑稽这么开心。“世上根本就没有威斯康星疱疹这种病难道你不明白吗?是我编出来的我跟医生们做了笔交易。我答应他们只要他们答应不采取任何治疗措施等我的威斯康星疱疹消失时我就会告诉他们的。我以前从来没说过谎。这不是妙极了吗?” 牧师犯下了罪孽这可真不错。常识告诉他撒谎和擅离职守是罪孽。而且人人都知道罪孽是邪恶的邪恶是没有好结果的。 可是他却感觉良好他甚至觉得飘飘然。因此他顺理成章地断定撒谎和擅离职守不是罪孽。凭借着转瞬即逝的天赐直觉牧师一下子掌握住了这种自我开脱的最方便的推理法。他为自己的这一成就而振奋不已。这真是奇妙至极。他认识到用这种推理法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恶习说成美德把谣言说成真理把阳痿说成禁欲把傲慢说成谦卑把掠夺说成行善把贼赃说成荣誉把亵渎神灵说成明智之举把野蛮暴行说成爱国行为把淫威说成正义。任何人都能做到这一点这根本不需要开动脑筋也不需要什么个性。牧师饶有兴致地把各种各样违反习俗的不道德行为在脑子里匆匆过了一遍而此时内特利正被自己那群疯子似的伙伴团团围在中央。他端坐在床上又惊又喜满脸通红。他很得意也很担心过一会肯定会有一位正言厉色的军官出现在他们面前像赶流浪汉似的把他们这一群人全轰出去。然而没有谁来打搅他们。到了晚上他们成群结伙兴高采烈地跑出去看了一部蹩脚的、场面华丽的好莱坞彩色影片。当他们看完电影成群结伙兴高采烈地回到病房时那个白色士兵已经在那儿了。邓巴尖叫一声当时就给吓垮了。 “他回来了!”邓巴尖叫道“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约塞连一下子呆住了。邓巴惊恐的尖叫声吓得他浑身瘫软更叫他毛骨悚然的是他又看见了那个他十分熟悉的从头顶到脚趾都裹着石膏、缠着绷带的白色士兵。他不由自主地从喉咙眼里出一阵古怪的颤音。 “他回来了!”邓巴又尖叫起来。 “他回来了!”一个正在高烧说胡话的病人也下意识地跟着叫了起来。 病房里登时大乱简直成了疯人院。一群群的伤病员在走道里东跳西窜语无伦次地狂呼乱叫就好像楼里着了火似的。一个只有一只脚的伤员拄着拐杖蹦来蹦去惊恐万状地到处大声问:“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我们这儿失火了吗?我们这儿失火了吗?” “他回来了!”有人对他喊道“你难道没听见吗?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谁回来了?”另一个人叫道“他是谁?”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这儿失火了吗?” “快起来逃命吧真见鬼!大家快起来逃命吧!” 于是所有的人都跳下床来来回回地从病房的一头往另一头跑。一个刑事调查部的人跳起来找手枪要去打另一个刑事调查部的人因为那人的胳膊肘碰了他的眼睛病房里乱作一团。那个高烧说胡话的病人蹦到走道中间差点把那个只有一只脚的伤员撞倒:后者一不小心把拐杖的黑色橡皮头拄到了对方的光脚上压破了他好几个脚趾头痛得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喊起来。那些痛苦万状的人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着不顾一切地在他身上踩来踩去又踩伤了他更多的地方。“他回来了!”人们一边来回跑着一边反反复复地咕哝着这句话念叨着这句话或者干脆歇斯底里地喊着这句话。“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克拉默护士突然出现在人群中间。她像个警察似的转来转去竭力想恢复秩序可是却无能为力急得她掉下眼泪来。“静一静请静一静。”她一边粗声粗气地抽泣着一边徒劳地恳求着人们。牧师的脸色苍白得像个鬼魂他并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内特利也不明白。他身体贴着约塞连站着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肘。亨格利·乔也是一样。他握紧瘦骨鳞峋的拳头疑惑不解地跟在约塞连后面东瞧瞧西望望满脸惧色。 “喂出了什么事?”亨格利·乔恳求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还是那个人!”邓巴提高嗓门对他说。他的声音明显地盖过了周围的喧哗。“你难道不明白吗?还是那个人。” “是那个人!”约塞连不自觉地附和了一声。他内心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激动得不能自持不禁打起哆嗦来。他跟在邓巴后面挤出一条路走到那个白色士兵的床前。 “别紧张伙计们”那个小个子得克萨斯爱国主义者友善地劝说道。他的脸上浮现出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没有必要这么惊慌失措。为什么我们不能放松一点?” “是那个人!”其他人又开始咕哝着念叨着喊叫着。 突然达克特护士也到了床前。“出了什么事?”她问道。 “他回来了!”克拉默护士尖叫着扑到她的怀里。“他回来了回来了!” 是的的确是那个人。他矮了几英寸体重却增加了。他那两只僵硬的胳膊和两条僵硬、丝毫不起作用的粗腿被绷得紧紧的吊索几乎垂直地拉向上空吊索的另一端是从他身体上方的滑轮上悬垂下来的长长的铅块。他的嘴上缠着绷带绷带中间有个边沿破损的黑洞。约塞连一看到这些马上就记起他来了。事实上他几乎一点都没有变样。一根与原来一模一样的锌管从他腹股沟上面那块坚硬的石膏中伸出来一直引到地上一个与原来一模一样的透明玻璃瓶子里。另外一个与原来一模一样的透明玻璃瓶子挂在一根竹杆上里面的液体通过他胳膊弯上的绷带处滴入他的体内。 约塞连走到哪儿也认得他。他很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里面没有人!”邓巴突然冲他叫起来。 约塞连感到自己的心脏猛然停止了跳动双腿直软。“你在说什么呀?”他畏惧地大声问。邓巴眼里闪动着的焦虑苦恼的神态以及他那惊恐狂乱的表情把约塞连吓得晕头转向。“你是疯了还是怎么了?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里面没有人?” “他们把他偷走了!”邓巴大叫着答道“他里面是空的就像空心巧克力玩具兵棒糖。他们就这么把他弄走了只留下这些绷带。”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他们为什么要做任何一件事?” “他们把他偷走了!”另一个人尖叫起来于是病房里所有的人都跟着尖叫起来。“他们把他偷走了他们把他偷走了!” “回到你们的床上去吧。”达克特护士轻轻推着约塞连的胸脯一个劲地央求邓巴和约塞连。“请回到你们的床上去吧。” “你疯了!”约塞连生气地对邓巴喊道“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说?” “有人看见过他吗?”邓巴情绪激动地嘲笑着质问道。 “你看见过他对吗?”约塞连对达克特护士说“告诉邓巴里面有人。” “施穆尔克上尉在里面”达克特护士说“他全身都烧伤了。” “她看见过他吗?” “你看见过他对吗?” “给他包扎的医生看见过他。” “把那医生叫来行吗?是哪个医生?” 这个问题把达克特护士吓得透不过气来。“那医生根本不在这儿!”她叫道“这伤员从野战医院转送过来时就是这个样子。” “你明白了吗?”克拉默护士大声叫道“那里面没有人。” “那里面没有人!”亨格利·乔一边嚷着一边在地板上跺开了脚。 邓巴推开众人疯似地跳到那个浑身洁白的士兵身上想亲眼看个究竟。他忽闪着眼睛凑上去紧贴着白色绷带躯壳上那个边沿破损的黑洞急切地往里看。就在他正弯着腰瞪起一只眼往白色士兵那既无光亮也无气息的空洞洞的嘴里盯着时医生们和宪兵们急匆匆跑过来帮着约塞连把他拉开了。那些医生腰间全都别着手枪卫兵们则端着卡宾枪和步枪。他们推推搡搡地把嘀嘀咕咕的病员全都赶开了。一副有轮子的担架推到了床前白色士兵被巧妙地抬到担架上一转眼就给推走了。医生们和宪兵们在病房里转了一圈告诉大家只管放心一切都很正常。 达克特护士拉了拉约塞连的胳膊悄声地约他在走廊里放扫帚的小屋里见面。听到这句话约塞连非常高兴。他还以为达克特护士终于又想跟他做*爱了呢。他们两个一走进那间小屋他就伸手往上撩她的裙子可她却把他推开了。她说她有关于邓巴的紧急消息。 “他们打算失踪他”她说。 约塞连莫名其妙地斜眼瞅着她。“他们要干什么?”他不自然池笑着惊奇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在门外听见他们说这件事。” “谁?” “我不知道。我看不见他们我只听见他们说他们打算失踪邓巴。” “他们为什么打算失踪他?” “我不知道。” “这话真是莫名其妙甚至从语法上都说不通。他们打算失踪什么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天哪你可真是个好帮手!” “你为什么要拿我出气?”达克特护士感到自己的感情受到了伤害抽抽搭搭地抗议着。“我不过是想帮帮忙。他们打算失踪他这又不是我的错对不对?我真不应该告诉你。” 约塞连把她搂到怀里温存地、满怀歉意地拥抱着她。“很对不起”他道歉说。他彬彬有礼地吻了吻她的面颊便匆匆忙忙地跑出去提醒邓巴当心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他了—— 扫校 35、勇敢的米洛 约塞连平生头一遭下跪求人了。他双膝跪在内特利面前求他不要主动要求执行七十次以上的战斗飞行任务可内特利怎么也不肯听他的话。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果然在医院里死于肺炎内特利己经申请接替他去完成飞行任务。 “我非得多飞几次不可”内特利强词夺理地坚持道脸上浮现出一丝狡诈的微笑。“不然他们就要送我回国了。” “那又怎么样?” “只有当我能带她跟我一块回去时我才会愿意回国。” “她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内特利沮丧地点点头“我也许永远见不到她了。” “那你就停飞”约塞连怂恿道“你已经完成了你的飞行任务你又不需要飞行津贴。如果替布莱克上尉干活你都能受得了的话你又何必申请接替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的职务呢?” 内特利摇了摇头。他又是害臊又是悔恨脸色沉了下来。“他们不会让我停飞的。我找科思中校谈过他告诉我说要么多飞几次要么送我回国。” 约塞连粗野地骂了一句。“这简直卑鄙到了极点。” “我觉得我不在乎。我已经飞了七十次了还没受过伤呢。我想我还能够再多飞几次。” “在我找人谈谈之前你什么事都不要干。”约塞连拿定了主意便去找米洛帮忙。米洛随即向卡思卡特上校请求帮助要求分配给他更多的战斗任务。 米洛一直在为自己赢得一项又一项的荣誉他曾经无所畏惧地冒着危险和责难以很好的价钱把石油和滚珠轴承卖给德国不仅赚了一大笔钱而且还帮着维持住了交战双方的力量均势。他在炮火下谈笑风生沉着镇定。为了全力以赴做本职以外的工作他拼命抬高食堂的伙食价格弄得全体官兵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拿出全部薪水支付给他。他们的另一个选择——当然是有另一个选择的因为米洛不喜欢强迫别人言谈之中一向主张自由选择—— 就是挨饿。当他的提价攻势遭到敌对势力的抵制时他坚守阵地寸步不让丝毫没有顾忌到自身的安危和名声并且果敢地援引供求法则作为自卫武器。当有的地方有人说不行时他会勉勉强强地退却但即使在撤退当中也敢于捍卫自由人所具有的历史性的权利即为了获得维持生命的必需品人们必须付出他们应付的钱款。 米洛掠夺自己的同胞时曾经被当场抓获过。作为这种掠夺的结果他的股份总额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说话一向算数。有一回一个来自明尼苏达州的骨瘦如柴的少校撇着嘴唇向米洛难要求退出联营机构抽回自己的那份股金因为米洛口口声声说每个人在联营机构里都有股份。面对他的挑战米洛顺手拿起手边的一张纸条在上面写上“一股”两个字鄙夷地递了过去从而赢得了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的羡慕和钦佩。米洛的荣耀目前正处在顶峰。对于他的战斗业绩卡思卡特上校既清楚又敬佩所以当米洛来到大队部毕恭毕敬地提出一个荒谬绝伦的请求要求给他分派更多的危险任务时卡思卡特上校不禁大吃一惊。 “你想多执行几次战斗任务吗?”卡思卡特上校气呼呼地问“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米洛恭顺地低下头故作拘谨地回答道:“我想尽我的一份职责长官。我们的国家在打仗我想和其他人一样为保卫祖国而战斗。” “可是米洛你正在尽你的职责呢”卡思卡特上校快活地哈哈大笑起来。“我想不出还有哪一个人为部队做的事比你做的多。 是谁让他们吃上裹着巧克力的棉花糖的?” 米洛伤心地慢慢摇了摇头。“可是在战时仅仅做一名优秀的司务长是不够的卡思卡特上校。” “当然是够的米洛我不知道你这是怎么啦?” “当然是不够的上校。”米洛颇有几分坚决地表示异议。他恰到好处地抬起充满谄媚的双眼意味深长地与卡思卡特上校对视了一下。“有些人开始说闲话了。” “噢就为这个?把他们的名字写给我米洛把他们的名字写给我每逢大队有危险的飞行任务时我就派他们去我会做到这一点的。” “不上校我想他们是对的。”米洛说着又低下了头“我是作为飞行员被派到海外来的我应该完成更多的战斗飞行任务而在食堂管理的工作上我应该少花点时间。” 卡思卡特上校虽然很吃惊但还是愿意帮助他。“好吧米洛如果你真的这样认为我敢肯定无论你要求什么我们都会作出安排的。你来海外有多长时间了?” “十一个月了长官。” “你执行过多少次飞行任务了?” “五次。” “五次?”卡思卡特上校问。 “五次长官。” “五次是吗?”卡思卡特上校沉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这不算太好对吗?” “不算太好?”米洛用刺耳的声音反问道同时又抬眼扫视了他一下。 卡思卡特上校心里一阵慌乱。“不不相反这非常好米洛”他连忙改口说道“这确实不错。” “不上校。”米洛懒洋洋地、愁眉苦脸地长叹一声。“这不算太好你这么说真是太宽宏大量了。” “但这确实不错米洛的的确确不惜想想你另外的那些宝贵贡献吧。你是说五次吗?就五次吗?” “就五次长官。” “就五次。”卡思卡特上校弄不清楚米洛究竟是怎么想的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被米洛给耍弄了。一时间他变得非常沮丧。 “五次就非常好了米洛。”他热情洋溢地着议论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平均起来算你差不多每两个月执行一次战斗飞行任务。 我敢说你的飞行总次数没有把你袭击我们的那一次包括进去。” “不长官包括进去了。” “包括进去了了?”卡思卡特上校略显困惑地问“执行那一次任务时你实际上没有飞行对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和我一起呆在指挥塔台上的不是吗?” “但那是我的飞行任务”米洛分辩道“那是由我组织的使用的也是我的飞机和给养我策划并监督了执行那次任务的全过程。” “噢当然喽米洛当然喽。我不和你争论。我不过是在核对一下数字以便弄清楚你是不是把你所执行的飞行任务都包括进去了你把你跟我们签约去轰炸奥尔维那托大桥的那一次也包括进去了吗?” “噢不长官我认为不应当包括进去。因为当时我在奥尔维那托指挥防空炮火。”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区别米洛。这仍然是你的飞行任务而且我必须指出这次任务你完成得极为出色。我们没有炸掉大桥可我们的炸弹散布面非常漂亮。我记得佩克姆将军曾经提到过这件事。不米洛我坚持认为你应当把轰炸奥尔维那托也算作你的一次飞行任务。” “如果你坚持认为的话好吧长官。” “我坚持认为米洛。现在让我们算算看——你总共执行了六次飞行任务这真是好极了米洛的确好极了。就在一两分钟之内你的飞行次数就增加了百分之二十。这确实不错米洛确实不错。” “别的许多人已经执行了七十次飞行任务了”米洛指出。 “但他们从来没有做出过裹了巧克力的棉花糖不是吗?米洛你的贡献已经过你应尽的职责了。” “但他们正在获得各种各样的荣誉和机会”米洛急红了脸坚持道眼泪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来了。“长官我想参加进来和其他人一样飞行作战。这就是我今天为什么来这儿的原因我也想得几枚勋章。” “是啊米洛那当然。我们都想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参加战斗上可是像你和我这样的人服役的方式是跟别人不同的你看看我的记录吧。”卡思卡特上校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敢说没有几个人知道米洛我本人总共只执行过四次飞行任务。没人知道吧?” “没人知道长官”米洛回答道“一般人只知道你仅仅执行过两次飞行任务而且其中一次是阿费驾机送你去那不勒斯买黑市冰箱当时你们一不当心飞进了敌人的领空。” 卡思卡特上校窘得面红耳赤再也不愿意争论下去了。“好吧米洛对于你执行飞行任务的愿望我是非常赞赏的。如果这对你真的这么重要的话我会叫梅杰少校把其余的六十四次飞行任务派给你这样你也就可以飞满七十次了。” “谢谢你上校谢谢你长官。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别说了米洛。这意味着什么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上校我认为你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米洛直率地反驳说“马上就得有个人来替我管理联营机构。这项工作非常复杂而且我又随时可能被击落下来。” 听到这话卡思卡特上校顿时容光焕两只手开始贪婪地、急不可耐地搓来搓去。“你知道米洛我想科恩中校和我将会很愿意从你手里接管联营机构”他不假思索地建议道就像闻到了什么美味佳肴似的舔着嘴唇。“我们俩做红色梨形番茄黑市买卖的经验会很有帮助的。我们从哪儿开始交接呢?” 米洛露出一副和蔼而又直率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望着卡思卡特上校。“谢谢你长官你真是太好了。我们就从佩克姆将军的无盐饮食和德里德尔将军的脱脂饮食开始吧。” “让我拿支铅笔。下一项是什么?” “雪松。” “雪松?” “来自黎巴嫩的雪松。” “来自黎巴嫩的?” “我们从黎巴嫩弄来雪松打算把它们运到奥斯6的木材加工厂去加工成木瓦再卖给科德角的营造商。货到付款。下一项是豌豆。” “豌豆?” “它们在公海上呢。我们现在有好几船豌豆正从亚特兰大运往荷兰全在公海上呢。我们要拿它们抵付山慈姑的货款。那些山慈姑已经运往日内瓦去抵付必须运往维也纳的乳酪的货款m·i·f·。” “m·i·f·?” “就是货款预付。哈布斯堡王室不可靠。” “米洛。” “接下来是弗林特仓库里的电镀锌。不要忘记弗林特的四卡车电镀锌必须在十八号中午以前空运到大马士革的冶炼厂以离岸价格结算。月底前十天内再把百分之二的电镀锌运到加尔各答去。接下来是一架满载大麻的梅塞施米特战斗机预定飞往贝尔格莱德我们将用它们去交换装了一架半c-47型运输机的去核椰枣这些椰枣是我们从喀土穆运过来硬塞给他们的。接下来的一项是把葡萄牙鳗鱼倒卖回里斯本再用这钱去支付我们从马马罗内克倒卖回来的埃及棉花的货款。另一项是尽量从西班牙多弄些桔子来。naranjas一向是用现款支付的”“naranjas?” “他们在西班牙就是这样叫桔子的这些都是西班牙桔子。还有——噢对了别忘了辟尔唐人。” “辟尔唐人?” “是的辟尔唐人。美国国立博物馆眼下出不起我们开出的第二个辟尔唐人化石的价钱他们正眼巴巴地盼着哪位富有的、受人爱戴的施主早点呜呼哀哉——” “米洛。” “我们能运过去多少欧芹法国人就想收购多少我想我们还是尽量多运因为我们需要用法郎去兑换里拉和芬尼以便买下被倒卖回来的椰枣。我们还订购了一大批秘鲁轻质木材将按比例分配给联营机构下属的每一个军人食堂。” “轻质木材?军人食堂要这些轻质木材干什么?” “眼下这种优等轻质木材不容易搞到上校。我认为放过这个购买机会是很不明智的。” “是的我也认为不明智”卡思卡特上校模棱两可地附和道脸上浮现出晕船人的神情。“我想价钱挺公道吧。” “价钱嘛”米洛说“说来叫人生气——实在是太贵了:但因为我们是从我们自己的一个子公司购买的我们还是乐意付钱的。下一项是照管好兽皮。” “蜂房。” “兽皮。” “兽皮?” “兽皮。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必须把它们制成皮革”“制成皮革?” “在纽芬兰制成皮革然后在开春冰消雪化之前用船把它们运到赫尔辛基去n·m·if。开春冰消雪化之前所有运往芬兰的货物都是n·m·i·f。” “货款不预付吗?”卡思卡特上校猜道。 “不错上校。你有天才长官。下一项是软木塞。” “软木塞?” “必须把它们运往纽约还有要运往图卢兹的鞋子要运往暹罗的火腿从威尔士运来的钉子从新奥尔良运来的柑橘。” “米洛。” “还有我们存放在纽卡斯尔的煤长官。” 卡思卡特上校举起双手。“别说了米洛!”他大叫道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说也没有用。你就和我一样——是不可缺少的!”他把铅笔推到一边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米洛你不能去执行那六十四次飞行任务一次都不行。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整个系统就算全完了。” 米洛平静地点了点头。他感到心满意足洋洋自得。“长官你是禁止我再去执行任何一次飞行任务咯?” “米洛我禁止你再去执行任何一次飞行任务”卡思卡特上校用严厉的、毫无商量余地的长官口吻说道。 “但是这不公平长官”米洛说“我的作战记录怎么办?其他人可是正在获得荣誉、勋章和名声呢。为什么我应当吃这个亏难道就因为我把司务长的工作干得很好吗?” “是的米洛这是不公平。但是我想不出怎么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也许我们可以找个人替我执行飞行任务。” “对呀也许我们可以找个人替你执行飞行任务”卡思卡待上校建议道“找宾夕法尼亚州或西弗吉尼亚州罢工的矿工怎么样?” 米洛摇摇头。“训练他们要花太多的时间为什么不找中队里的人呢长官?我毕竟是在为他们干这一切事情。他们应当乐意为我干点事情作为对我的报答。” “对呀为什么不找中队里的人呢米洛?”卡思卡特上校叫道“不管怎么说你是在为他们干这一切事情他们应当乐意为你干点事情作为对你的报答。” “这才是公平交易。” “这才是公平交易。” “他们可以轮流干长官。” “他们可以轮流替你执行飞行任务米洛。” “功劳算在谁的帐上呢?” “功劳当然算在你的帐上米洛。如果谁在执行你的飞行任务时得了勋章那勋章就归你。”““如果他送了命那么死的是谁呢?” “死的当然是他咯。这毕竟是公平交易嘛。这样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你必须增加飞行任务的次数。” “也许我必须再次增加飞行任务的次数可我拿不准他们是不是愿意执行。就因为我把飞行次数增加到七十次他们到现在还气得要命呢。要是我能让某一个常备军官再多飞几次其余的人也许就会跟着飞了。” “内特利愿意多执行几次飞行任务长官”米洛说“刚刚有人私下里对我泄露说为了想留在海外跟一个他所爱的姑娘呆在一起他什么都愿意干。” “对呀内特利愿意再多飞几次!”卡思卡特上校宣布说。他把双手往一块啪的一拍以庆贺自己的胜利。“是的内特利愿意多飞几次。这一回我可真的要把飞行次数一下子增加到八十次了这下子准把德里德尔将军的眼珠子气得鼓出来。这也是让约塞连那个下流畜生重新参战的好办法也许这一次就送了他的命呢。” “约塞连?”米洛那张单纯朴实的脸上闪过一层忧虑的阴影。他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他那红褐色的胡子尖。 “是啊是约塞连。我听说他到处宣扬他已经完成了他的飞行任务说什么战争对他来说已经结束了。哼也许他已经完成了他的飞行任务可是他还没有完成你的飞行任务呢是吧哈!哈!这一回他可要大吃一惊啦!” “长官约塞连是我的一个朋友”米洛反对道“我可不愿意承担使他重新参战的罪责。我欠约塞连一大笔人情。我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使他成为一个例外呢?” “噢不米洛。”卡思卡特上校故作严肃地啧啧了几声。这个建议使他大为震惊。“我们绝不应该偏心眼。我们应该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 “我倒是甘愿为约塞连献出一切的。”米洛继续固执地替约塞连说情。“可是既然我并不拥有一切我也就没法为他献出一切对吧?所以他只好跟其他人一样去冒冒险了对吗?” “这才是公平交易米洛。” “是的长官这才是公平交易。”米洛表示同意。“约塞连并不比别人出色他没有权利享受任何特权对吗?” “对的米洛。这才是公平交易。” 卡思卡特上校当天傍晚就宣布把飞行次数增加到八十次。第二天拂晓警报突然响了起来空勤人员没来得及等到早饭做好就被赶上卡车以最快的度运到简令下达室接着又运到机场。因此约塞连根本没有时间逃避战斗任务更没有时间再次去跟多布斯密谋暗杀卡思卡特上校。机场上咔哒咔哒的加油车把汽油灌压进飞机油箱匆匆忙忙的军械士费劲地尽可能快地把一颗颗重这一千磅的爆破炸弹吊起装入飞机炸弹舱。人人忙着跑来跑去。加油车一加完油引擎马上动起来准备起飞。 情报部门报告说就在那天早上德国人打算把停泊在斯培西亚干船坞里的一艘报废的意大利巡洋舰拖到港湾入口处的水道上炸沉以使盟军部队攻占该市后无法使用深水港湾设备。这一回军方的情报倒是准确的。当美国人从西边飞过来时那艘巡洋舰正好给拖到了港湾水道中间。他们轮番俯冲每回都直接击中了目标最后把它炸得七零八落。于是他们一个个全都洋洋得意为他们的飞行大队感到无比自豪。就在这时他们突然现自己陷入了高射炮火力网的包围之中。下面的6地上层峦叠障看上去像一个巨大无比的马蹄。炮火呼啸着从这块马蹄形6地的每一个隐蔽处飞向空中。就连哈弗迈耶也使出浑身解数做起最狂野的规避动作来了因为他看到自己必须飞很长一段距离才能逃出火力网。多布斯驾机在之字形编队中飞行时应该往右转时他却突然往左急转结果他的飞机一下子撞到了旁边的飞机上把那架飞机的尾翼给撞掉了。他自己飞机的一侧机翼也从根部折断飞机像一块大石头似的落了下去一转眼就不见了。没看见火没看见烟甚至没听见哪怕最轻微的不祥之声。剩下的那一侧机翼像只水泥搅拌器似的笨重地旋转着与此同时飞机正头朝下直直地向下栽去度越来越快最后猛然撞到水面上激起了一圈圈泡沫仿佛深蓝色的海面上突然绽开一朵雪白的睡莲。随着飞机的下沉无数果绿色的水泡向海面喷涌而去。几秒钟之后飞机便无影无踪了。没有看见降落伞。此时在刚才被撞的另一架飞机里内特利也送了命—— 扫校 36、地下室 听到内特利阵亡的消息牧师差点死过去。塔普曼牧师当时正坐在自己的帐篷里戴着老花镜认认真真地处理着日常文件。突然电话铃响了机场上的人向他通报了半空中的飞机相撞事件。 他顿时感到心如刀割。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放下电话另一只手也抖动起来。这真是一场无法想象的灾难。十二个人阵亡——多么令人恐怖多么令人毛骨悚然!他越想越心惊胆战。他不由自主地祈祷上帝保佑约塞连、内特利、亨格利·乔以及他的其他朋友不在阵亡之列。祈祷完毕他又懊悔地责备自己因为祈求他们平安就等于祈求别的他根本不认识的年轻人战死。祈祷也太晚了可他偏偏只会祈祷。他的心怦怦直跳那心跳声好像是从外面什么地方传来的。他知道往后他只要坐上牙科医生的手术椅只要看到外科手术器械只要目睹汽车事故或者只要夜里听见喊声他的心都会像现在这样怦怦乱跳并会产生现在这种马上就要死去的可怕感觉。往后他只要看见有人打架斗殴就要担心自己会被吓昏过去会在人行道上碰破脑袋或者会因心脏病作而毙命或者突脑溢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妻子和三个孩子。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再去见妻子因为布莱克上尉对他的劝诱使他在心里对所有女性的贞操和品德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他觉得许多别的男人能够给予他妻子更多的性满足。现在当他考虑死亡问题时他总是想到他的妻子而当他想到他的妻子时他又总是担心会失去她。 过了一两分钟牧师觉得自己有力气站起来了于是便起身心情沉重地、慢慢吞吞地走到隔壁帐篷去找惠特科姆中士。他俩坐上惠特科姆中士的吉普车。为了不让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颤抖牧师使劲把它们握成拳头。他咬紧牙关竭力不去听惠特科姆中士兴致勃勃、喋喋不休地对这次灾难**件大议论。十二个人阵亡意味着又要准备十二封由卡思卡特上校签名的吊唁通函。这些信件邮寄给阵亡者亲属时可以捆成一捆。这件事使惠特科姆中士产生了一线希望也许复活节之前可以在《星期六晚邮报》上表一篇有关卡思卡特上校的文章。 大地笼罩在深深的寂静之中似乎那些唯一能打破寂静的人全都被一种不可抗拒的、残忍无情的魔力降服住了。牧师油然生出一股敬畏之感。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阴森可怕的寂静场面。大约两百名精疲力竭、形容枯槁、无精打采的军人手里拎着降落伞袋沮丧地、一动不动地围在简令下达室外面。他们面无表情一个个呆若木鸡目光死死地盯着不同的方向。他们似乎不愿意离去也不能够移动了。牧师朝他们走过去时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己轻微的脚步声。他的眼睛急切而慌乱地在无声无息呆呆站立着的人群中搜寻着。他终于看见了约塞连心中不禁一阵狂喜。紧接着他就注意到约塞连满是灰尘的脸上明显地流露着疲惫、迷惘和深深的绝望他不禁感到惊恐万分慢慢地张开了嘴。他立刻就明白了可又痛苦地不敢承认事实:内特利已经死了。他一脸苦相轻轻地摇着头像是在抗议又像是在哀求。这个消息好似一记重量的拳头打得他手脚麻。他不由得抽泣起来。他感到双腿瘫软好像马上就要倒下去。内特利已经死了。他满心希望是自己弄错了可是这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因为他突然第一次意识到周围许多人正用几乎听不见的嗓音低低地但清晰地反复念着内特利的名字。内特利已经死了:这个小伙子战死了。牧师从喉咙里出一阵呜咽声他的下巴开始颤抖他的眼中充满泪水他放声哭了起来。 他踮起脚尖朝约塞连走过去想站到他身边去哀悼内特利分担他无言的悲伤。就在这时一只手粗暴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有人粗声粗气地问道: “是塔普曼牧师吗?” 他吃惊地转过身去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又矮又胖、气势汹汹的上校。这个人脑袋很大面色红润留着两撇小胡子。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此人“是我有什么事?”牧师的胳膊被这个人的手指捏得很痛他使劲地扭动着胳膊可就是挣脱不出来。 “跟我们走。” 牧师惊慌地向后退缩着。“去哪儿?为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最好跟我们走一趟神父”站在牧师另一边的一个身材瘦削、长着一张鹰脸的少校用恭敬而悲伤的语调拖着腔说道“我们是政府派来的。我们要问你几个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出了什么事?” “你是不是塔普曼牧师?”胖上校质问道。 “就是他”惠特科姆中士回答道。 “跟他们走吧”布莱克上尉仇视而轻蔑地冷笑一声冲着牧师大叫起来。“你要是想不吃苦头就上车吧。” 几只手不容分说就把牧师拖走了。他想向约塞连呼救可约塞连离得太远似乎不会听见。附近的一些军人如梦初醒开始好奇地打量着他。牧师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羞愧地转过脸低下头去。他乖乖地被人领进一辆指挥车里坐到了后座上那个脸盘又大又红的胖上校和那个虚情假意、萎靡不振的瘦少校之间。刚坐下时他以为他们要给他戴手铐便自动地向他们一人伸出一只手腕。前排座位上已经坐着一个军官。一个脖上挂着哨子、头上戴白色钢盔的高个宪兵坐到了方向盘的后面。车门关上了汽车东倒西歪地开出机场在崎岖不平的柏油马路上飞驰着。直到这时牧师才敢抬起眼睛来。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他心虚胆怯地轻声问眼睛依然盯着别处。他突然想到他们是要把飞机空中相撞事件和内特利的阵亡归罪于他“我做了什么事?” “你就不会闭上嘴让我们向你提问题吗?”上校问。 “别这样对他说话”少校说“没有必要那么粗鲁。” “那么叫他闭上嘴让我们来提问题。” “神父请你闭上嘴让我们来提问题”少校同情地劝道“这样对你更好些。” “没有必要叫我神父”牧师说”我不是天主教徒。” “我也不是神父”少校说“可我恰巧是个非常虔诚的人我喜欢把所有神职人员都叫做神父。” “他甚至不相信散兵坑里有无神论者”上校嘲弄地说。他随随便便地用胳膊肘戳了戳牧师的肋骨。“说下去牧师。告诉他在散兵坑里有无神论者吗?” “我不知道长官”牧师回答道“我从来没有到过散兵坑。” 坐在前排的那个军官猛地转过头来露出一副找茬吵架的嘴脸。“你不是也从来没有到过天堂吗?可你知道有个天堂不对吗?” “对吗?”上校说。 “这是你犯下的一项严重罪行神父”少校说。 “什么罪行?” “我们还不知道”上校说“但我们会调查出来的。而且我们确信你的罪行是非常严重的。” 在大队司令部门前汽车拐下了马路。轮胎出吱吱扭扭的声响车稍微减慢了一点。汽车绕过停车场开到司令部大楼后面停了下来。三个军官把牧师带下了车。他们排成单行领着牧师沿一道颤悠悠的木制楼梯往下一直走到地下室把他带到一间潮湿阴暗的房间里。房间的水泥天花板非常低矮石头墙裸露着各个墙角里全都布满了蜘蛛网。一只蜈蚣嗖的一下窜过地板钻到一根水管下面去了。他们叫牧师坐到一张硬邦邦的靠背椅上椅子前面是一张小桌子上面什么也没有摆。 “你不要客气牧师。”上校一边亲切地招呼着牧师一边打开一盏耀眼的聚光灯把光线直射到牧师的脸上。他又把一套指节铜套和一盒木制火柴放到桌子上。“我们要给你放松放松。” 牧师不相信地瞪起眼睛。他的牙齿格格打战四肢瘫软无力。 他感到无能为力。他知道他们可以想怎么处治他就怎么处治他。 这几个残忍的家伙可以就在地下室里活活打死他没有人会插手救他没有任何人。也许那位虔诚、富有同情心的瘦长脸少校是例外可这位少校正在把一个水龙头打开;让水响亮地滴到水池里。 接着他走回到桌前把一根长长的、沉甸甸的橡皮管放到指节铜套旁。 “现在一切就绪了牧师”少校鼓励说“只要你没有罪你就一点用不着害怕。你这么害怕是为什么呢?你没有罪对吗?” “他肯定有罪”上校说“罪大着呢。” “我犯的是什么罪呀?”牧师哀求道他越来越感到困惑不解弄不清该向这几个人中的哪一个求情。那第三个军官没有佩戴肩章这会儿默不作声地溜到了一旁。“我干了什么啦?” “这正是我们打算弄清楚的”上校回答说。他把一本拍纸薄和一枝铅笔从桌子的另一边推到牧师跟前。“给我们写下你的名字好吗?用你自己的笔迹。” “用我自己的笔迹?” “对。随便写在纸上的什么地方。”牧师写完后上校把拍纸簿拿了回去从一个文件夹里取出一页纸把拍纸簿与这页纸并排放好。“瞧见了吗?”他对走到他身旁的少校说。少校正从他的身后严肃地凝视着这两样东西。 “它们不一样是吗?”少校承认道。 “我告诉过你是他干的。” “我干什么啦?”牧师问。 “牧师这件事太使我感到震惊了”少校用极为悲哀的语调指责道。 “什么呀?” “我没法告诉你我对你多么的失望。” “因为什么呀?”牧师更加慌乱地追问道“我干了什么事情?” “就因为这个”少校一边回答一边带着失望、厌恶的神情把牧师方才在上面签过名的拍纸簿扔到桌子上。“这不是你的笔迹。” 牧师惊奇得直眨眼睛。“这当然是我的笔迹。” “不这不是牧师你又在说谎了。” “但这是我刚刚写的呀!”牧师恼怒地叫道“你们看着我写的。” “就是这个问题”少校愤怒地回答道“我看着你写的。你不能否认这确实是你写的。一个人在自己的笔迹这件事上都说谎那他在什么事上都敢说谎。” “但是谁在我自己的笔迹这件事上说谎了?”牧师质问道。他心里猛地升腾起一股怒火一时间竟忘了害怕。“你们是疯了还是怎么啦?你们两个都在讲些什么呀?” “我们叫你用你自己的笔迹写下你的名字可你并没有这么做。” “我当然这样做了。如果不是用我自己的笔迹那么我是用谁的笔迹?” “用别的什么人的笔迹。” “谁的?” “这正是我们打算弄清楚的”上校威胁说。 “说吧牧师。” 牧师望望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他越来越疑惧重重越来越歇斯底里。“那笔迹是我的”他情绪激昂地坚持道“如果那不是我的笔迹那我的笔迹在哪里?” “就在这里”上校回答道。他神情傲慢地把一份缩印邮递邮件的影印件扔在桌上。那上面除了“亲爱的玛莉”这个称呼外所有的字迹都被涂抹掉了。军邮检查官在信上写着:“我苦苦地思念着你。 美国随军牧师a·t·塔普曼。”上校看到牧师变得面红耳赤便嘲弄地笑了起来。“怎么样牧师?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牧师已经认出了约塞连的笔迹。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回答道: “不知道。” “可你是认字的对吧?”上校不依不饶地继续挖苦他。“写信的人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那是我的姓名。” “那么是你写的喽。这就是所要证明的。” “但我没有写。这也不是我的笔迹。” “这么说你又一次用别人的笔迹签上了你自己的名字”上校耸耸肩反驳道“就是这个意思。” “天哪这简直荒谬透顶!”牧师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大声叫喊起来他怒气冲冲地跳了起来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我再也不能容忍下去了!你们听见了吗?十二个人刚刚阵亡我没有时间来回答这些愚蠢的问题。你们没有权利把我扣留在这地方。我可是再也不能容忍下去了。” 上校一声不吭地朝着牧师的胸部使劲一推把牧师推倒在椅子上。牧师突然感到浑身软弱无力又一次心慌意乱起来。少校捡起那根长长的橡皮管恐吓地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轻轻抽打着。上校拿起那盒火柴从里面抽出一根把它对着火柴盒划火的那面准备划火。他双眼怒视着牧师看他还敢做出什么反抗的表示。牧师面容苍白几乎僵在椅子上不能动弹。聚光灯的强烈光线终于逼得他扭过脸去水龙头的滴水声越来越响弄得他心烦意乱不堪忍受。他真希望他们告诉他他们究竟需要什么这样他就知道他应该坦白交待些什么。上校对第三个军官做了个手势那人便缓步从墙边走到桌子跟前在离牧师仅仅几英寸的地方坐了下来。牧师紧张不安地等待着。那人的脸上毫无表情目光阴森逼人。 “把灯关掉吧”他回过头去平静地低声说“这灯光太刺眼了。” 牧师对他感激地微微一笑“谢谢你长官。还有那个滴水的龙头请关上它吧。” “别管那滴水声”那军官说“我并不讨厌它。”他往上扯了扯裤腿好像怕弄皱了那两条整齐的裤缝似的。“牧师”他随随便便地问“你是属于哪个教派的?” “我属于再浸礼教派长官。” “这是个相当可疑的教派不是吗?” “可疑?”牧师疑惑不解地问“为什么长官?” “噢我对这个教派一点都不了解。你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对吧?难道这还不使它显得可疑吗?” “我不知道长官”牧师像个外交官似的心神不定、结结巴巴地回答道。这个人没佩戴肩章这一点使他觉得很为难他甚至拿不准自己应该不应该称他为“长官”。他是谁?他有什么权力审问他呢? “牧师我曾经学过拉丁文。在向你提出下一个问题之前我要先让你知道这一点我认为只有这样做才是公正的。‘再浸礼教徒’这个词是否仅仅意味着你不是浸礼教徒?” “我不长官它的含义更广些。” “你是浸礼教徒吗?” “不是长官。” “那么你不是个浸礼教徒不对吗?” “长官?”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这一点上跟我争论不休。你已经承认了这一点。听着牧师说你不是浸礼教徒并不等于真正告诉了我们你究竟是什么人对吗?你可以是任何教派的教徒任何人。”他把身体微微向前倾斜摆出一副精明、深沉的样子。“你甚至可能是”他接着说“华盛顿·欧文难道你不是吗?” “华盛顿·欧文?”牧师吃惊地重复着。 “承认吧华盛顿”胖上校烦躁地插话道“你究竟为什么不全部交待出来呢?我们知道是你偷了那个红色梨形番茄。” 牧师一下子给吓蒙了。过了一会他才松了一口气神经质地格格笑了起来。“哦原来是这样!”他叫道“现在我开始明白了。我并没有偷那个红色梨形番茄长官是卡思卡特上校送给我的。你们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去问问他。” 房间另一头的一扇门打开了卡思卡特上校走进了地下室。他好像是从壁橱里钻出来的。 “你好上校。他声称那个红色梨形番茄是你送给他的上校你送了吗?” “我为什么要送给他一个红色梨形番茄呢?”卡思卡特上校反问道。 “谢谢你上校这就够了。” “愿意效劳上校”卡思卡特上校回答道说完便退出了地下室并随手在身后关上了门。 “怎么样牧师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就是他送给我的!”牧师色厉内荏地低声抗议道“就是他送给我的!” “你是在指责一个上级军官说谎吗牧师?” “为什么一个上级军官会送给你一个番茄牧师?” “这就是你想把它送给惠特科姆中士的原因是吗牧师?就因为这个番茄是偷来的?” “不不不”牧师抗议道。他痛苦地想他们为什么不能理解呢?“我把番茄送给惠特科姆中士是因为我不想要它。” “如果你不想要它为什么要从卡思卡特上校那儿把它偷来呢?” “我不是从卡思卡特上校那儿偷来的!” “如果你没有偷那你为什么显出这么一副有罪的模样?” “我没有罪。” “如果你没有罪那我们为什么要审问你?” “天哪我不知道。”牧师呻吟了一声。他把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互相捏来捏去极其痛苦地晃动着低垂的脑袋。“我不知道。” “他以为我们有工夫跟他磨蹭。”少校气愤地哼了一声。 “牧师”没佩戴肩章的军官从打开的文件夹里取出一张黄色打印纸口气更加从容地继续说道“我这儿有一张卡思卡特上校亲笔签名的证词证词中声明是你从他那儿偷走了那个番茄。”他把这张纸正面朝下放到文件夹的一边又从另一边拿起另一张纸。 “我这儿还有一份经过公证的惠特科姆中士的宣誓证词。他在证词中说他当时看到你急着把番茄塞给他的那副样子就知道那番茄来路不正。” “我向上帝誓我没有偷那个番茄长官”牧师苦恼地恳求道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我郑重地向你起誓那个番茄不是偷来的。” “牧师你信仰上帝吗?” “是的长官我当然信仰上帝。” “这就很奇怪了牧师。”那军官说着从公文夹里抽出一张黄色打印纸。“因为我这儿还有一份卡思卡特上校的声明他誓说你拒绝跟他合作不愿意在每次飞行任务之前在简令下达室里主持祈祷仪式。” 牧师愣了一下接着便回忆起来了。他很快地点点头。“哦这并不完全是事实长官”他急切地解释道“当卡思卡特上校认识到士兵和军官是在向同一个上帝祈祷时他自己放弃了这一打算。” “他自己干了什么?”那军官不相信地叫道。 “简直是一派胡言!”红脸上校斥责道。他威严而气恼地从牧师身边转身走开。 “他难道以为我们会相信他这套谎言吗?”少校表示怀疑地喊道。 没佩戴肩章的军官尖刻地窃笑着。“牧师你是不是把事情编得太离奇了?”他宽容而冷漠地笑了笑问道。 “但是长官这是事实长官!我誓这是事实。” “我看不出这跟是不是事实有什么关系”那军官无动于衷地回答道又伸手到旁边去拿那个打开着的装满文件的文件夹。“牧师你在回答我的问题时说过你是信仰上帝的吗?我记不得了。” “是的长官我的确这样说过长官。我的确是信仰上帝的。” “那么这就的确是非常奇怪的了牧师因为我这儿还有一份卡思卡特上校的宣誓证词那上面说你曾经对他说过无神论不违犯法律。你记得你的确对什么人说过这样的话吗?” 牧师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这一回他觉得自己很有把握。“是的长官我的确这么说过。我这么说是因为这是事实。无神论并不违犯法律。” “但是你仍然没有理由这么说牧师对吗?”那军官皱着眉刻薄地责备道。他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经过公证的打印文件。“我这儿还有一份惠特科姆中士的宣誓证词上面说他计划给在战斗中阵亡或负伤的军人的亲属邮寄由卡思卡特上校签名的慰问信你却表示反对。这是真的吗?” “是的长官我的确表示过反对”牧师回答道“我为自己这么做而感到自豪。这些信是虚伪的是骗人的。它们的唯一目的是往卡思卡特上校脸上贴金。”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军官回答道“它们仍然能给那些收到信的亲属带去一些安慰和问候不是吗?牧师我实在无法理解你的思维方式。” 牧师一时间给难住了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他垂下脑袋觉得自己张口结舌傻里傻气。 那个面色红润的矮胖上校精神抖擞地朝前迈了几步。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们为什么不能把他这该死的脑壳敲开呢?”他跃跃欲试地向其他人建议道。 “对我们可以把他这该死的脑壳敲开不是吗?”长着一张鹰脸的少校表示同意。“他不过是个再浸礼教徒罢了。” “不我们必须先确定他有罪”没佩戴肩章的军官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告诫道。他轻轻站立起来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双手平展地按在桌面上脸正对着牧师。他的表情阴沉、严厉、狠毒令人望而生畏。“牧师”他专横严厉地宣布道“我们正式指控你假冒华盛顿·欧文之名未经许可恣意检查官兵们的信件。你是有罪还是无罪?” “无罪长官”牧师用干的舌头舔了舔干的嘴唇忐忑不安地把坐在椅子边沿上的身体往前探了探。 “有罪”上校说。 “有罪”少校说。 “那就是有罪。”没佩戴肩章的军官说。他在文件夹里的一页纸上写了个字。“牧师”他抬起头来继续说“我们还要指控你犯了目前我们尚未了解的罪行和违法行为。你是有罪还是无罪?” “我不知道长官。如果你们不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罪行和违法行为那叫我怎么说呢?” “如果我们不知道我们怎么能告诉你呢?” “有罪”上校断然他说。 “他肯定有罪。”少校表示同意。“如果那是他的罪行和违法行为的活那他肯定就是犯罪了。” “那就是有罪”没佩戴肩章的军官拖着长腔说道他往房间的另一侧走去。“他就全交给你了上校。” “谢谢你”上校称赞他说“这件事你干得很出色。”他转过身来对着牧师。“好吧牧师一切都完了走吧。” 牧师没听明白他的话。“你要我干什么?” “走吧滚吧我叫你快滚!”上校咆哮起来生气地朝肩后扬了扬大拇指。“你***快从这儿滚出去!” 牧师被上校挑衅的言辞和语气吓得目瞪口呆。他感到惊奇感到困惑不解他们居然要放他走这使他大为懊恼。“你们不是打算惩治我吗?”他既惊奇又不满地问道。 “对极了我们是打算惩治你的。但是在我们决定如何惩治你及什么时候惩治你之前我们当然不会让你跟着我们团团转的。所以走吧滚吧。” 牧师试探地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我可以走了?” “暂时可以走。但是不许有任何离开这个岛的企图。我们记下了你的号码牧师。你记住你一天二十四小时全都处在我们的监视之下。” 牧师不敢相信他们会真的放他走。他提心吊胆地往出口走去随时准备被某人专横的声音喝令回去或者要么肩膀要么脑袋挨上一记重击倒在半道上爬不起来。他们没做任何事情来阻拦他。 他在阴暗潮湿、密不透风的走廊里摸索着走到楼梯口。当他踉踉跄跄地爬到楼梯顶部呼吸到新鲜空气时已经是气喘吁吁了。一经脱离险境他立刻义愤填膺。他这一天所遭遇的暴行气得他怒不可遏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样愤怒过。他旋风般冲过宽敞的、回声不断的门厅胸中怒火燃烧怨恨难平。他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他对自己说他实在无法忍受下去了。当他走到大楼门口时看到科恩中校独自快步跑上宽阔的台阶心中不禁感到一阵高兴。他先深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鼓劲然后勇敢地走上前去拦住科恩中校。 “中校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他斩钉截铁地宣布道。可是科恩中校匆匆跑上台阶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使他大为沮丧。“科恩中校!” 他的这位上级军官这才停住脚步转过他那矮胖难看的身体慢吞吞地走下台阶。“什么事牧师?” “科恩中校我想和你谈谈今天早上的飞机相撞事件。这件事生得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科恩中校沉默了片刻露出一丝讥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牧师。“是的牧师的确很可怕”他终于说道“我不知道我们应该怎样呈文向上级报告才不至于给我们自己丢脸。” “我不是这个意思”牧师态度坚决、毫无顾忌地反驳道“这十二个人当中有一些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七十次飞行任务。” 科恩中校笑了。“要是他们都是些新来的这次事件就不那么可怕了吗?”他挖苦他说。 牧师又一次给问住了。不道德的推理似乎时时处处都在刁难他。当他再次开口说话时他不像方才那样充满自信了他的嗓音颤抖起来。“长官要求我们大队的官兵执行八十次飞行任务的做法是完全错误的。别的大队的官兵只要执行五十到五十五次就可以回国了。” “我们会考虑这个问题的”科恩中校厌烦他说。他抬腿打算离去。“再见随军牧师。” “这是什么意思长官?”牧师嗓音尖厉地追问道。 科恩中校从台阶上倒退一步脸上显得很不高兴。“这意思就是我们会考虑的随军牧师”他嘲讽而鄙夷地回答道“难道你是要我们不加考虑就干事情吗?” “不长官我没有这样想但你们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不是吗?” “是的随军牧师我们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是为了使你开心我们会对这个问题多加考虑的。如果我们作出新的决定我们将会先通知你的。”科恩中校又转过身去匆匆跑上台阶。 “科恩中校!”牧师的喊声又一次使科恩中校停住脚步。他慢慢转过脸来对着牧师眉头紧锁显得极不耐烦。牧师内心非常紧张他滔滔不绝地一口气说下去。“长官请你允许我把这一事件报告给德里德尔将军。我要向联队司令部提出我的抗议。” 科恩中校猛地鼓起他那黑乎乎的胖下巴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一阵大笑。过了一会他才回答。“这很好随军牧师”他竭力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带着捉弄人寻开心的口气回答说“我允许你向德里德尔将军报告。” “谢谢你长官。我认为我对德里德尔将军还是有一定影响的。 我觉得事先把这一点告诉你才算公平。” “你能事先告诉我真是太好了随军牧师。不过你在联队司令部是找不到德里德尔将军的。我也觉得事先把这一点告诉你才算公平。”科恩中校先是歹毒地咧嘴笑笑随后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德里德尔将军调走了随军牧师。佩克姆将军调进来了。我们有了一位新的联队指挥官。” 牧师愣住了。“佩克姆将军!” “是的牧师你对他也有影响吗?” “怎么会?我根本不认识佩克姆将军”牧师沮丧地反驳道。 科恩中校又笑了。“这就太糟了牧师因为卡思卡特上校跟他关系很熟。”科恩中校幸灾乐祸地格格笑了好一阵然后突然止住了。“顺便说一句牧师”他用手指头戳了一下牧师的胸口冷冷地告诫道“你和斯塔布斯医生两个人的一切都完蛋了。我们知道得很清楚今天是他派你来这儿牢骚的。” “斯塔布斯医生?”牧师困惑不解地摇摇头。“我没见过斯塔布斯医生中校。是三个陌生的军官未经军方批准把我带到这儿的地下室来的。他们审问并侮辱了我。” 科恩中校又戳了戳牧师的胸口。“你知道得很清楚斯塔布斯医生一直在告诉他那个中队的人不要执行七十次以上的飞行任务。”他出刺耳的大笑。“不过牧师他们必须执行七十次以上的飞行任务因为我们正在把斯塔布斯医生调往太平洋战区。好吧再见随军牧师再见。”—— 扫校 37、沙伊斯科普夫将军 德里德尔将军调走了佩克姆将军调进来了。但是佩克姆将军刚一搬入德里德尔将军的办公室接替他就现自己的辉煌战果开始土崩瓦解。 “沙伊斯科普夫将军?”当他新办公室里的中士向他报告当天早晨刚刚收到的命令时他很有把握地向中士反问道“你是说沙伊斯科普夫上校对吧?” “不长官是沙伊斯科普夫将军。他今天早晨被提升为将军了长官。” “天哪这可太奇怪了!沙伊斯科普夫?将军?什么级别?” “中将长官而且——” “中将!” “是的长官他要求你未经他审批不得向你手下的任何人布任何命令。” “哼真***。”佩克姆将军满怀惊讶地若有所思起来一边大声骂着这也许是他平生第一次大声骂人。“卡吉尔你听到了吗?沙伊斯科普夫居然一下子被提升为中将。我敢打赌这次提升本来是预备给我的可他们搞错了这才提升了他。” 卡吉尔上校一直在沉思默想地抚摸着他那刚毅的下巴。“他为什么向我们下命令呢?” 佩克姆将军绷紧了他那张光滑洁净、独具特色的面孔。“是啊! 中士”他不理解地皱起眉头慢吞吞地问道“他仍然在特种任务兵团里而我们是战斗部队他为什么向我们号施令呢?” “这是今天早晨作出的另一项变动长官。所有的战斗部队目前全部归特种任务兵团管辖。沙伊斯科普夫将军成了我们的新指挥官。” 佩克姆将军尖叫一声。“天哪我的上帝!”他哀叹道。他多年练就的沉稳风度一下子变成了歇斯底里“沙伊斯科普夫主管?沙伊斯科普夫?”他惊惶失措地双手握拳捂住眼睛。“卡吉尔给我接温待格林!沙伊斯科普夫?不不是沙伊斯科普夫!” 所有的电话铃一起响了起来。一个下士跑进来敬了个礼说道:“长官外面有个牧师要求见你。他要向你报告生在卡思卡特上校的一个中队里的不公正事件。” “叫他走叫他走!我们这儿的不公正事件够多的了。温特格林在哪里?” “长官沙伊斯科普夫将军的电话。他要马上跟你讲话。” “告诉他我还没来呢。老天爷啊!”佩克姆将军尖叫着。他似乎这才领悟到这场灾难**件的严重后果。“沙伊斯科普夫?这家伙是个白痴!我以前支使得这个傻瓜团团转现在他却成了我的上司。唉我的天哪!卡吉尔!卡吉尔别扔下我不管!温特格林在哪儿?” “长官我在这部电话机上接到前中士温特格林的一个电话。 他整个上午一直在给你挂电话。” “将军温特格林的电话打不通”卡吉尔上校喊道“他的电话占线。” 佩克姆将军满头大汗地扑向另一部电话机。 “温特格林!” “佩克姆你这个狗娘养的——” “温特格林你听说他们干的好事了吗?” “——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这个笨杂种?” “他们让沙伊斯科普夫主管一切!” 温特格林愤怒而惊慌地尖叫道:“你和你那些该死的呈文见鬼去吧!他们已经把战斗部队划归特种任务兵团管辖了!” “噢不”佩克姆呻吟道“是因为这个吗?是我的呈文吗?是因为这个他们才委派沙伊斯科普夫主管的吗?他们为什么不委派我主管呢?” “因为你已经不在特种任务兵团了。你调出去了正好留下他在那儿主管而且你知道他要干什么吗?你知道那个杂种要我们全体干什么吗?” “长官我想最好由你来和沙伊斯科普夫将军通话”中士紧张不安地恳求道“他坚持要有人来听他讲话。” “卡吉尔替我和沙伊斯科普夫通话。我不能接他的电话。看看他想干什么。” 卡吉尔听了一下沙伊斯科普夫将军的电话脸色立刻变得像张白纸。“噢我的上帝!”他叫了起来。电话筒从他手里滑落下去。 “你知道他要我们干什么吗?他要求我们操练。他要求所有人都要参加操练!”—— 扫校 38、小妹妹 约塞连把枪挎在屁股后面倒退着走路而且拒绝执行更多的飞行任务。他之所以倒退着走路是因为他行走时不停地转过身四处看看以确定真的没有人在他身后偷偷摸摸地跟踪。他身后传来的每一个声响都像是不祥的预兆。从他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刺客。他的手一直握住枪柄。除了亨格利·乔以外他见了谁都没有笑脸。他告诉皮尔查德上尉和雷恩上尉他已经飞完了。皮尔查德上尉和雷恩上尉把他的名字从下一次飞行任务的日程表上划掉了并把此事上报到大队部。 科恩中校冷静地笑了笑。“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不愿意执行更多的飞行任务?”他笑着问道。而卡思卡特上校这时却悄悄躲到一个角落里琢磨起来约塞连这个名字又一次突然冒出来烦扰他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不祥之兆呢?“他为什么不愿意?” “他的朋友内特利在斯培西亚上空的相撞事件中阵亡了。也许就因为这个。” “他以为他是谁——阿基里斯吗?”科恩中校对自己的这个比喻很得意暗暗把它记在心里预备着下回见到佩克姆将军时拿出来露一手。“他必须执行更多的飞行任务。他没有选择余地。回去告诉他要是他不改变主意的话你们就要把这件事上报给我们。” “我们已经这样告诉过他了长官可是不起作用。” “梅杰少校怎么说呢?” “我们根本见不到梅杰少校。他似乎已经失踪了。” “我倒希望我们能叫他失踪!”卡思卡特上校从角落里气呼呼地脱口说道“就像他们对付邓巴那家伙那样。” “哦我们有其他许多种对付这个家伙的办法。”科恩中校信心十足地安慰卡思卡特上校然后又对皮尔查德和雷恩说“先我们采用最仁慈的手段把他送到罗马去休息几天。也许那家伙的死确实伤了他的心。” 事实上内特利的死也差点送了约塞连的命。在罗马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内特利的妓女时她出一阵悲痛欲绝的刺耳尖叫抓起一把削土豆刀就要把他刺死。 “畜生!”她愤怒地、歇斯底里地对他吼叫着。他把她的胳膊扭到她的背后慢慢地扭着直到那把削土豆刀从她手中落下来。“畜生!畜生!”她敏捷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打他她那长长的手指甲在他的面颊上抓出道道血痕。她气势汹汹地朝他脸上咋了一口唾沫。 “这是怎么回事?”他感到火辣辣的疼痛困惑不解地叫起来。 他使劲推了她一把一下子把她推到房间另一头的墙上。“你要把我怎么样?” 她又挥动着两只拳头朝他扑了过来。他尚未来得及抓住她的手腕制服她嘴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弄得满嘴血污。她的头乱蓬蓬地披散着双眼闪动着仇恨的怒火眼泪哗哗直淌。她完全处于失去理智的狂乱之中。每当他试图向她解释时她就一边粗野地吼叫着、咒骂着尖声大叫着“畜生!畜生!”一边疯狂地、凶残地对他又抓又打。她的力气大得出乎他的意料差一点把他撞倒在地上。她的身材几乎和他一样高。有那么一会儿他心惊胆战地想象着凭她疯狂的决心她肯定能够制服他。她会把他踩倒在地上残忍地把他撕成碎片就为了某一桩其实根本不是他犯下的滔天大罪。他俩拼命地厮打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四只胳膊扭在一起谁也打不过谁。这个时候约塞连真有点想喊救命了终于她的力气不足了。他这才能够推开她求她让他把话说完向她誓说内特利的死根本不是他的过错。她又往他脸上啐起唾沫来他又气愤又沮丧厌恶地使劲把她推到一边他刚一松开手她立刻冲过去抢那把削土豆刀他只好跟着扑到她的身上。两个人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他才夺下了那把刀他刚刚吃力地站起来她又伸出手来想把他绊倒结果把他的脚踝抓破了一大块痛得他哇哇叫。他忍住痛单脚跳到房间的另一头把那把削土豆刀扔出窗外。 他这才觉得自己安全了宽慰地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请让我把事情对你解释一下”他哄劝道。他的声音慎重、理智而诚恳。 她朝他的裤裆里猛踢一脚。哎哟!他尖利地惨叫一声痛得差点背过气去。他侧身倒在地上痛苦得膝盖顶住胸口身体缩成一团。他感到恶心感到迸不过气来。内特利的妓女从房间里跑了出去。约塞连摇摇摆摆地刚刚站起身她就从厨房拿了一把长长的切面包刀冲了回来。他不敢相信地惊呼一声双手仍然紧紧护着软绵绵、**辣、抽*动个不停的小肚子把全身的重量朝着她的小腿撞过去猛地把她撞倒了。她越过他的头顶翻滚过去胳膊肘砸在地上出刺耳的咯咯声那把刀滑落下来他抬脚把它踢到床底下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她还想扑过去拿刀他揪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她又要朝他的裤裆处踢去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使劲把她甩开了。她扑通一声撞到墙上失去了平衡把一把椅子踢翻到梳妆台上结果梳妆台上那些梳子、刷以及装着化妆品的瓶瓶罐罐全都给摔到地上去了。房间另一头一幅嵌在镜框里的照片也掉到了地上上面的玻璃摔了个粉碎。 “你到底要把我怎么样?”他既哀怨又气恼慌乱地冲她叫喊道“又不是我杀的他。” 她抓起一个沉甸甸的玻璃烟灰缸砸向他的脑袋紧接着便又朝他猛扑过去。他握紧拳头打算朝她的肚子猛击一拳可又怕会真的打伤了她。他又想对准她的下巴颏狠狠打上一拳然后趁机逃出门去可又总是找不准目标。最后在她朝他冲过来的那一瞬间他敏捷地闪身让过顺势猛劲推了她一把使她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另一面墙上。接着她挡住了门拎起一个大花瓶朝他扔了过去。随后她又抄起一个装满了酒的瓶子冲到他面前对准他的太阳穴猛砸下去砸得他头晕目眩单腿跪到了地上。他的耳朵嗡嗡作响整个脸都麻木了。而最糟糕的是他觉得左右为难。她竟然打算杀死他这使他感到很狼狈。他根本弄不明白究竟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但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必须保住自己的性命。当他看到她举起酒瓶又要打自己时他从地板上一跃而起趁她没来得及打之前一头撞到她的肚子上。他使的力气很大顶得她一路往后倒退直到她的膝盖碰到了床沿身体跌落到床垫上。而约塞连则夹在她的两腿之间趴到了她的身上。她的指甲深深地抓人了他的颈侧他则慢慢地爬上她那柔软丰满、胸部如小山般高耸的身躯。直到他完全压到了她的身上伸出手抓住她狂挥乱舞的胳膊夺下那个酒瓶扔到一边时她才被迫屈服下来。她仍在一个劲地又踢又骂又抓。她大咧开粗糙而肉感的嘴唇龇着牙总想狠命咬他一口那模样活像一只正在怒的饥不择食的野兽。现在她已经被他制服在身底下了他开始考虑自己应该如何行事才不至于再次遭到她的攻击。她那两条绷得紧紧的大腿向两侧分开着不停地乱蹬乱踢。他能够感到她的大腿内侧和膝盖把他的一条腿夹得紧紧的并在上面来回摩擦着。他突然生出一股欲火不禁羞愧难当。他意识到她那结实的、撩人**的少*妇**就像一股滋润人心的甜美春潮不可遏制地激荡着他的心田。她那高高耸起的**温暖、充满活力而又富于弹性和她的肚腹一起紧紧贴在他的身体上对他形成了一种既宜人又可怕的强烈诱惑力。她的呼吸炽热灼人。突然间他感觉到——虽然她仍然在他的身底下疯狂地扭动虽然她的拼劲没有减轻丝毫——她不再对他又抓又打了。他激动地现她非但不再打他反而毫无愧色地高高抬起屁股出于本能地、颇有节奏地颤动着身体狂热有力地、淫荡放肆地抵在他的身上。他惊喜交加地喘息着。她的脸蛋——尽管这会儿在他看来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那样美丽——此时因为忍受着一种新的折磨而变了形她的面部肌肉微微肿胀着她的眼睛半开半闭蒙蒙胧胧她全身心沉浸在渴望之中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亲爱的”她嗓门嘶哑地低声说。她的声音好像来自平静舒适的梦境深处。“噢我的亲爱的。” 他抚摸着她的头。她狂热地在他的脸上吻来吻去。他舔着她的脖子。她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他用热烘烘、湿漉漉、柔软而有力的嘴唇一次又一次地亲吻他一边对他说着那些令人心醉神迷的情话使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疯狂地爱上了她。她那只抚摸着他后背的手熟练地向下伸进他的裤腰另一只手却狡诈地在地板上偷偷摸寻那把切面包刀。她摸到了那把刀。幸好他及时醒悟救了自己的命。她居然还是想杀掉他!他被她这种极不道德的骗人花招惊得目瞪口呆。他从她手里夺下刀扔到一旁然后从床上跳下来站到地上。他的脸看上去困惑又失望。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冲出屋去获得自由呢还是应该倒到床上去跟她做*爱再次低声下气地任凭她处置。就在他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这下又把他给吓呆了。 这一回她的的确确是出于悲伤而痛哭的。她哭得涕泪横流、悲痛欲绝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她垂着她那激动、高傲、美丽的脑袋缩着肩膀萎靡不振地坐在那儿那副模样是那么的凄凉、那么的哀婉动人。这一次她的痛苦是明确无疑的。她痛不欲生地啜泣着喉咙哽咽浑身颤抖。她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人对他已经毫不在意了。此时他完全可以平安无事地从这个房间走出去可他还是决定留下来安慰她帮助她。 “请别哭了。”他伸开双臂抱住她的肩膀含糊不清地恳求着她。他痛心地回忆起那回飞机轰炸完阿维尼翁返航的路上斯诺登不停地鸣咽着对他说觉得冷觉得冷。当时他感到浑身软弱无力说不出话来只会翻来覆去地对斯诺登说:“好啦好啦好啦好啦。”现在他也只会翻来覆去地用一句话对她表示同情。“请别哭了请别哭了请别哭了。” 她斜倚在他的身上哭泣着一直哭到她再也没有力气哭下去了。等到她哭完了他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她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她有礼貌地淡淡一笑用手帕擦了擦面颊然后递回给他并且像个温文尔雅的黄花闺女似的低声说:“谢谢谢谢。”但是突然间她的情绪突变猛地伸出双手要去剜他的眼睛。她的手刚一抓到他的眼睛上她就出一声得意的尖叫。 “哈!你这个杀人犯!”她一边怪叫着一边得意地跑到房间的另一头去拿那把切面包刀来杀他。 他慌忙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去追她。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响赶快转过身去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差点灵魂出窍。不是别人恰恰是内特利的妓女的小妹妹正手握着另一把长长的切面包刀朝他冲过来! “噢不!”他声音颤抖地悲叹一声对准她的手腕猛地往下一击把刀打落在地。这种荒谬绝伦、莫名其妙的混战他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天知道接下来还有谁会拿着另一把切面包刀冲进房门朝他刺过来。他把内特利的妓女的小妹妹从地板上举起来朝内特科的妓女扔过去随后跑出房间跑出公寓跑下楼梯。两个女人追他一直追到门厅里。他拼命往外逃时听见她们的脚步渐渐落后最后完全停住了。随后他听到头顶上传来哭声。他回头从楼梯口往上望去看见内特利的妓女缩成一团坐在楼梯上双手捂着脸正哭得伤心呢。而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异教徒小妹妹却正十分危险地把身子趴在楼梯扶手上一边兴高采烈地朝下冲他大叫“畜生! 畜生!”一边朝他挥舞着切面包刀好像那是一件使她兴奋不已的玩具她正迫不及待地要试试它呢。 约塞连逃了出去。可即使当他逃到了大街上时他仍不时担心地回头望望。街上的行人目光奇怪地打量着他这就使他更加害怕起来。他紧张不安地快步走着心里直纳闷自己外表上有什么地方会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呢?他觉得前额上有个地方很痛便伸手去摸结果手指头沾了粘糊糊的一层血这下他才算明白了。他用手帕轻轻擦了擦脸和脖子。不管擦到哪个地方手帕都会沾上一块新的血污。他满头满脸都在流血。他急忙跑进红十字会大楼奔下两段极陡的白色大理石楼梯来到男洗手间。在那儿他用冷水和肥皂擦洗干净裸露在外面的无数处伤口理平衬衣领子梳了梳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张青一道紫一道伤痕累累的面孔。此时这张面孔正从镜子里张皇失措、惊恐不安地冲他眨着眼睛。她究竟要把他怎么样? 他走出男洗手间时内特利的妓女正埋伏在外面等着他呢。她猫腰躲在楼梯底下的墙边手中紧握着一把闪亮的银制牛排切刀像只老鹰似的朝他猛扑过来。他敏捷地抬起胳膊肘使劲一顶正好击中她的下胯。她翻了翻眼睛就要倒下去他及时拉住了她轻轻抉她坐到地上。随后他跑上楼梯跑出大楼在城里花了三个小时找到亨格利·乔这才得以在她再次找到他之前离开罗马。直到飞机起飞后他才感到自己真正安全了。当他们在皮亚诺萨岛着6时内特利的妓女穿着绿色的工作服假扮成一个机械师手握着牛排切刀就在飞机旁边等着他呢。她举刀朝他的胸口刺来幸好她的皮底高跟鞋在砾石地面上绊了一下摔了一跤。约塞连吃了一惊使劲把她拉上飞机使了招双重锁臂勾腿摔跤法把她一动不动地制服在地板上。与此同时亨格利·乔通过无线电要求指挥塔台允许飞机返回罗马。在罗马机场上亨格利·乔连火都没熄约塞连把她从飞机上往机场跑道上一推飞机立刻就起飞了。和亨格利·乔一起步行穿过中队驻地往他们自己的帐篷走时约塞连屏注呼吸警惕地盯着每一个人影。亨格利·乔则表情滑稽地一直盯着他。 “你能肯定这件事的前前后后不是你想象出来的吗?”过了一会亨格利·乔犹犹豫豫地问。 “想象出来的?你一直和我在一起不是吗?你不是刚刚把她送回罗马吗?” “也许这也全是我想象出来的。她为什么要杀死你呢?” “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也许是因为我打断了内特利的鼻梁骨也许是因为她听到这消息时我是唯一在场的可以供她泄怨恨的对象。你认为她还会回来吗?” 那天晚上约塞连在军官俱乐部逗留到很晚才回来。他一边往自己的帐篷走一边机警地用眼睛四下里搜寻内特利的妓女。他看见她乔装成皮亚诺萨岛农夫的模祥手里握着一把切肉刀藏在山坡下的灌木丛里他停住脚步蹄起脚尖无声无息地绕到她的背后一把揪住她的后背。 “放开我!”她一边愤怒地大叫着一边像只野猫似的挣扎着。 他把她拖进帐篷扔到地上。 “嘿出了什么事?”他的一个同帐篷伙伴迷迷糊糊地问。 “看住她等我回来。”约塞连把他从行军床上扯下来推到她的身上吩咐了一声便往外跑。“看住她!” “让我把他杀了我就让你们每个人都玩一玩”她提议道。 其他几个同帐篷伙伴看到是个姑娘就都从行军床上跳下来想让她先跟他们大家玩一玩。约塞连跑去叫亨格利·乔那家伙正像个娃娃似的呼呼大睡呢。约塞连把赫普尔的猫从亨格利·乔的脸上拿开把他摇醒过来。亨格利·乔迅穿好衣服。这一次他们俩把飞机一直往北开深入到敌人后方之后再折回进入意大利领空。飞机飞越一片平原时他们把内特利的妓女绑到降落伞上从应急出口推了下去。约塞连确信自己终于摆脱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当他回到皮亚诺萨岛走近自己的帐篷时从路旁的黑暗中突然跳出一个人影把他吓得昏了过去。他醒来时现自己坐在地上只好引颈待毙想到那致命的一击即将带来的平静他几乎有点高兴了。可是一只友好的手把他搀扶了起来。原来是邓巴中队里的一个飞行员。 “你怎么样?”那飞行员轻声问道。 “挺好”约塞连回答道。 “刚才我看见你摔倒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我想我是晕过去了。” “我们中队里谣传说你告诉他们你不再执行战斗飞行任务“这是真的。” “可大队部来的人说这不是真的。” “这是谎言”“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 “我不知道”“他们会把你怎么样?” “我不知道。” “你认为他们会对你进行军法审判指控你在敌人面前临阵脱逃吗?” “我不知道。” “我希望你能逃过这一关。”邓巴中队的那个飞行员边说边蹑手蹑脚地躲到黑暗中去了。“别忘了把你的情况告诉我。” 约塞连对着他的背影凝视了几秒钟然后迈步朝自己的帐篷走去。 “喂!”前面几步之外传来低低的一声原来是躲在一棵树后面的阿普尔比“你好吗?” “挺好”约塞连说。 “我听见别人说他们威胁说要对你进行军法审判指控你在敌人面前临阵脱逃。不过他们并没有真的打算这么做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指控你的证据是否成立他们目前还没有把握。再说要是真这样做了他们自己在新任指挥官面前也显得不好看。况且你还是个在弗拉拉大桥上空飞了两圈的大英雄。依我看到目前为止你可以算是我们大队里最了不起的英雄了。他们不过是吓唬人罢了。我刚才正在想你听说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谢谢阿普尔比。” “就是为了这个我才过来告诉你的。我想提醒你一声。” “我很感激。” 阿普尔比局促不安地在地面上蹭着脚尖。“约塞连那次我们在军官俱乐部打了一架对此我很抱歉。” “没有关系。” “但那次不是我挑起来的。依我看这全怪奥尔是他先拿乒乓球拍打我的脸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你就要打败他了。” “难道我不该打败他吗?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打球的吗?依我看既然现在他已经死了我是不是个比他更出色的乒乓球运动员已经无所谓了对吧?” “我看是无所谓了。” “还有那一回为了那些阿的平药片一路上闹得天翻地覆我也很抱歉。要是你想染上疟疾我想那是你自己的事不对吗?” “没有关系阿普尔比。” “但我不过是在努力尽我的责任我是在服从命令。人家总是教导我说必须服从命令。” “没有关系。” “你知道我曾对科恩中校和卡思卡特上校说我认为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他们就不应该叫你执行更多的飞行任务。他们说我使他们感到很失望。” 约塞连觉得既懊恼又有趣笑了笑说:“我想他们肯定会这样说的。” “噢我不在乎。见鬼你已经飞了七十一次了这应该是足够的了。你认为他们会放过你吗?” “不会”“我说要是他们真的放过了你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其余的人是吗?” “这就是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原因。” “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你认为他们会对你进行军法审判吗?” “我不知道。” “你害怕吗?” “是的。” “你打算去执行更多的飞行任务吗?” “不。” “我希望你能逃过这一关”阿普尔比信心十足他说“我真是这么希望的。” “谢谢阿普尔比。” “既然眼下我们似乎已经打赢了这场战争我也不大乐意再去执行那么多次的飞行任务了。要是我听到别的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谢谢阿普尔比。” “嗨!阿普尔比走了以后从他帐篷旁边一簇齐腰高的光秃秃的灌木丛中一个人压低嗓门吆喝了一声。原来是哈弗迈耶蹲着藏在那儿。他正吃着花生薄脆糖他脸上那些丘疹和油乎乎的粗大毛孔看上去就像暗淡的鳞片。约塞连走到他的面前时他问道:“你怎么样?” “挺好。” “你打算执行更多的飞行任务吗?” “不。” “要是他们强迫你呢?” “我不会屈服的。” “你害怕吗?” “是的。” “他们会对你进行军法审判吗?” “他们很可能会这样做。” “梅杰少校怎么说?” “梅杰少校不见了。” “是他们把他弄失踪的吗?” “我不知道。” “他们要是决定把你弄失踪你怎么办?” “我将设法阻止他们。” “要是你继续飞行的话他们有没有提出跟你做笔交易或别的什么?” “皮尔查德和雷恩说他们将只安排我执行没有危险的例行飞行任务。” 哈弗迈耶精神一振。“我说这听起来是笔挺好的交易。我本人倒是很欢迎这种交易的。我敢说你痛痛快快地接受了。” “我拒绝了。” “太死心眼了。”哈弗迈耶傻里傻气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道惊愕的皱纹。“我说这样一笔交易对我们其余的人来说可不怎么公平对吗?要是你只执行没有危险的例行飞行任务那么我们中的一些人就得承担起你那份危险的飞行任务不是吗?” “是的。” “嘿我可不喜欢这个”哈弗迈耶大声说。他气呼呼地站起来双手握拳抵在后腰上。“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就因为你***吓破了胆不敢再执行飞行任务他们将会拼命地逼我多飞不是吗?” “你该去找他们谈谈这件事。”约塞连边说边警觉地伸手摸枪。 “不我不是责怪你”哈弗迈耶说“虽然我不喜欢你。你知道我也不大乐意去执行那么多次的飞行任务。难道没有办法使我也从中摆脱出来吗?” 约塞连讥讽地窃笑着开玩笑他说:“带上枪跟我走。” 哈弗迈耶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不我不能这么干。要是我当了胆小鬼那会给我的老婆孩子带来耻辱的。没有人喜欢胆小鬼。 再说我打算战争结束后留在预备役部队里。要是那样的话我每年可以拿到五百块钱呢。” “那就去执行更多的飞行任务吧。” “是的我想我只好这样做。我说你认为他们有没有可能撤销你的战斗编制把你送回国去?” “没有可能。” “可要是他们真的这样做而且还让你带一个人走你挑我好吗?别挑阿普尔比那样的人。挑我吧。” “他们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呢?” “我不知道。可要是他们做了千万记住是我第一个向你提出要求的好吗?别忘了把你的情况告诉我。我每天晚上都会在这些灌木丛里等你的。也许他们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那我也不会再执行更多的飞行任务了。行吗?” 第二天整整一个晚上不断有人突然从黑暗里冒出来走到他面前问他的情况。这些神色疲惫忧虑的人全都声称跟他有着某种他根本不曾想到过的异常的秘密关系以此为借口向他打听机密消息。在他路过时中队里一些他很不熟悉的人不知打哪儿钻出来向他询问他眼下的情况。甚至别的中队的人也藏在暗处等他一个接一个地突然在他面前冒出来。太阳落山以后不论他走到哪儿都有人隐藏在那儿等着他突然钻出来询问他眼下的情况。从树林和灌木丛中从沟渠和高高的野草丛中从帐篷角和停着的汽车的挡板后面到处有人突然冒出来站在他的面前。甚至他的一个同帐篷伙伴也突然冒出来询问他的情况如何并且恳求他别告诉其他几个同帐篷伙伴他曾突然冒出来过。约塞连总是手按在枪上走近每一个谨慎地隐身在黑暗之中朝他打招呼的人影。他害怕其中有诈害怕那个悄声细气的黑影最后会一下子变成内特利的妓女或者更糟糕的是变成某个政府当局正式指派的官员奉命前来毫不留情地把他打昏过去。看起来他们似乎必定会干这种事情的。他们不愿意以在敌人面前临阵脱逃的罪名对他进行军法审判因为敌人远在一百三十五英里以外说在敌人面前很难成立;而且是约塞连在弗拉拉大桥这个目标上空飞了两圈最终炸掉大桥并送了克拉夫特的性命的——当他计算他所认识的死人时他几乎总是忘了克拉夫特。然而他们非得惩治他不可。人人都在冷眼等待着想看看将会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白天他们总是躲避着他甚至连阿费也是这样。约塞连理解这一点这些人白天聚在一起时是一种人黑暗中各自单独呆着时则变成了另一种人。他一只手按在枪上倒退着走路对这些人毫不在意。每回皮尔查德上尉和雷恩上尉去大队部跟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开过紧急会议后开车回来时他都等着他们带来最新的哄骗、威胁和诱惑。亨格利·乔很少来找他另一个唯一跟他讲话的人就是布莱克上尉。布莱克上尉每回跟他打招呼时都用快乐的调侃口气称他为“老孤胆英雄”。快到周未的时候他从罗马回来告诉约塞连内特利的妓女不见了约塞连又是思念又是懊恼难过得心如刀绞。他十分惦记她。 “不见了?”他声音空洞地重复着。 “是呀不见了。”布莱克上尉笑了起来。他那双模模糊糊的眼睛疲劳地眯缝着瘦削的长脸上和平时一样稀稀拉拉地长着红褐色的胡子茬。他用双拳揉着眼睛下面的眼袋。“我原来想只要我到了罗马看在老交情的分上我无论如何也要让那个愚蠢的浪荡女人再笑个够。你知道吗我就是要让内特利那小子在坟墓里急得直打滚哈哈!还记得我从前是怎么捉弄他的吗?可是那地方已经空荡荡的了。” “她留下什么口信了吗?”约塞连急切地问。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个女人想着她不知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这会儿没有了她那些凶猛的、无法遏制的袭击他反而生出几分遭人遗弃的孤独感。 “那儿一个人也没有了”布莱克上尉兴高采烈地大声说努力想使约塞连明白他的意思。“你难道不明白吗?她们全都走了那儿整个地方都给砸了。” “都走了?” “是呀都走了全都给赶到大街上去了。”布莱克上尉又一次开心地格格笑起来他那突出的喉结也得意地在他那表面疙疙瘩瘩的脖子里面一上一下地跳动着。“那妓院全空了。宪兵们把整个公寓砸了个稀巴烂把所有的妓女都赶出去了。这不是件很可笑的事情吗?” 约塞连吓得哆咳起来。“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管他为什么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布莱克上尉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说“他们把妓女全部赶到大街上去了一个不剩。你觉得怎么样?” “那个小妹妹呢?” “赶走了”布莱克上尉笑着说“和其他浪荡女人一块被赶出去了赶到大街上去了。” “可她还是个孩子!”约塞连激烈地抗议道“她在整个城里谁也不认识。她会出什么事呢?” “我管这个干什么?”布莱克上尉漠不关心地耸了耸肩膀回答道。他惊奇地注视了约塞连一会然后突然高兴地、狡黠地叫了起来。“我说怎么回事?要是我知道这消息会使你这么不开心的话我一回来就会赶来告诉你的就为了让你伤心得死去活来。嗨你要上哪儿去?快回来回到这儿来伤心而死吧!”—— 扫校 39、不朽之城 约塞连未经上司许可就擅自离队搭乘米洛的飞机跟他一块飞往罗马。在飞机上米洛责备地晃着脑袋虔诚地咂起嘴唇以教士的口吻对他说他为他感到羞愧。约塞连点点头米洛接着说约塞连把枪挎在屁股后面倒退着走路并拒绝执行更多的飞行任务这是自己给自己出丑。约塞连点点头。米洛又说这种做法是对他自己中队的背叛既让他的上司感到为难又使米洛处于一种极为难堪的境地。约塞连又点点头。米洛又说官兵们已经开始抱怨了。约塞连仅仅考虑他自身的安全而像米洛、卡思卡特上校、科恩中校和前一等兵温特格林这样的人却都在全力以赴打赢这场战争这未免太不公平了。已经执行了七十次飞行任务的人也开始抱怨了因为他们不得不飞满八十次。危险的是他们中的某些人可能也会挎上枪开始倒退着走路。士气正变得越来越低落这全都是约塞连一手造成的。国家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却胆敢滥用自由、独立等等传统权利从而危及到这些权利本身。 米洛没完没了地唠叨着约塞连坐在副驾驶员的座位上一边不住地点着头一边却竭力不去听他的唠叨。约塞连满脑子想的全是内特利的妓女还有克拉夫特、奥尔、内特利、邓巴、基德·桑普森、麦克沃特以及他在意大利、埃及和北非见到过的那些贫穷、愚笨、疾病缠身的人。他知道在世界上别的地区也有这样的人。斯诺登和内特利的妓女的小妹妹也使他感到良心不安。约塞连觉得他现在明白了内特利的妓女为什么认为他对内特利的死负有责任为什么要杀死他。她为什么不应该这样做呢?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各种非自然的灾祸全都降临到她和其他所有年纪较轻的人的头上为此她们每个人都有充分的权利谴责他和其他所有年纪较大的人正如她自己即使她正处于悲伤之中也应当为降临到她的小妹妹和其他所有孩子头上的种种人为的苦难而受谴责一样。某人某时总得做某件事。每个受害者都是犯罪者每个犯罪者又都是受害者。总得有某个人在某个时候站出来打碎那条危及所有人的传统习俗的可恶锁链。在非洲的某些地方幼小的男孩子仍然被成年的奴隶贩子偷去卖掉赚钱。那些买主把他们开膛破肚然后吃掉他们。约塞连感到不可思议这些孩子怎么能够身受如此野蛮的残害却未曾流露出丝毫的惧怕和痛苦呢?他认定这是他们的忍受力特别强的缘故。他想要不然的话这种习俗肯定早已消亡因为他觉得无论人们对财富或长生不老的渴望多么强烈都不至于使他们拿孩子们的痛苦去换取这些。 米洛说约塞连是在捣乱。约塞连又一次点点头。米洛说约塞连不是队里的一个好成员。约塞连点点头听着米洛告诉他如果他不喜欢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管理大队的方式那么他应该做的是离队去俄国而不是留在这儿兴风作浪。约塞连本来想说如果卡思卡特上校、科恩中校和米洛不喜欢他在这儿兴风作浪的话他们可以统统去俄国但他还是忍住了没说出口。米洛说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两个人一直对约塞连很好上一次执行轰炸弗拉拉的任务之后他们不是还给他一枚勋章并提拔他为上尉吗?约塞连点点头。难道不是他们供给他吃的并按月给他军饷的吗?约塞连又点点头。米洛确信如果他前去向他们赔罪认错答应执行八十次飞行任务他们肯定会宽大为怀的。约塞连说这件事他会考虑的。当米洛放下飞机轮子朝着跑道滑降下去时约塞连屏住呼吸祈求上帝保佑平安降落。真是可笑他怎么竟会变得这么厌恶飞行呢? 飞机降落后他看到罗马已是一片废墟。飞机场八个月前曾遭到轰炸。在机场入口的两侧可以看见一个个推土机推成的平顶白色碎石瓦砾堆机场周围的铁丝网也全给推土机推倒了。圆形剧场只剩下残垣断壁君士但丁拱门也已经倒塌了。内待利的妓女的公寓墙倒屋塌窗玻璃全都砸破了。妓女们都不在了只剩下那个老太婆守在那儿。她身上左一层右一层地裹着毛线衣和裙子头上蒙着一条深色的围巾。她双臂抱拢在胸前坐在电炉旁边的一张木头椅子上正用一只破铝锅烧开水呢。约塞连进门时她正在大声地自言自语。一看见他她就呜咽开了。 “走了”他还没开口问话她就呜咽着说。她抱住自己的胳膊时在那张吱嘎作响的椅子上悲伤地前后摇晃着。“走了。” “谁走了?” “全都走了。所有可怜的年轻姑娘都走了。” “去哪儿了?” “外面。全都被赶到外面大街上去了。她们全都走了所有可怜的年轻姑娘都走了。” “被谁赶走了?是谁干的?” “是那些下流的高个子士兵他们戴着硬邦邦的白帽子手里拿着棍子。还有我们的宪兵。他们拿着棍子把她们往外赶连外衣也不让她们穿。可怜的姑娘们。他们就这么把她们全都赶到外面去挨冻。” “他们逮捕她们了吗?” “他们把她们赶走了他们就这么把她们赶走了。” “如果他们没有逮捕她们那为什么要把她们赶走呢?” “我不知道”老太婆抽泣着说道“我不知道。谁来照顾我呢? 现在所有那些可怜的年轻姑娘都走了还有谁来照顾我呢?谁来照顾我呢?” “这总得有个理由”约塞连固执地说。他用一只拳头使劲捶着另一只手掌。“他们总不能就这么闯进来把所有的人都赶出去吧。” “没有理由”老太婆呜咽道“没有理由。” “那他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第二十二条军规。” “什么?”约塞连惊恐万状一下子愣住了。他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针扎般地疼痛。“你刚才说什么?” “第二十二条军规。”老太婆晃着脑袋又说了一遍。“第二十二条军规。第二十二条军规说他们有权利做任何事情我们不能阻止他们”“你到底在讲些什么?”约塞连困惑不解怒气冲冲地朝她喊叫道“你怎么知道是第二十二条军规?到底是谁告诉你是第二十二条军规的?” “是那些戴着硬邦邦的白帽子、拿着棍子的大兵。姑娘们在哭泣。‘我们做错了什么事?’她们问。那些兵一边说没做错什么一边用棍子尖把她们往门外推。‘那你们为什么把我们赶出去呢?’姑娘们问。‘第二十二条军规’那些兵说。他们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第二十二条军规第二十二条军规’。这是什么意思第二十二条军规?什么是第二十二条军规?” “他们没有给你看看第二十二条军规吗?”约塞连问。他恼火地跺着脚走来走去。“你们就没有叫他们念一念吗?” “他们没有必要给我们看第二+条军规”老太婆回答道。 “法律说他们没有必要这么做。” “什么法律说他们没有必要这么做?” “第二十二条军规。” “唉真该死!”约塞连恶狠狠地嚷道“我敢打赌它根本就不存在。”他停住步闷闷不乐地环顾了一下房间。“那个老头在哪?” “不在了”老太婆悲伤地说。 “不在了?” “死了”老太婆对他说。她极为悲哀地点点头又把手掌朝着自己的脑袋挥了挥。“这里面有什么东西破裂了。一分钟前他还活着一分钟后他就死了。” “但他不可能死!”约塞连叫道。他很想坚持自己的观点可他当然知道那是真的知道那是合乎逻辑的是符合事实的:这个老头和大多数人走的是一条路。 约塞连转身出去步履沉重地在公寓里转了一圈他阴沉着脸既悲观又好奇地把所有的房间窥视了一遍。玻璃制品全都被那些兵用棍子砸碎了。撕成一条条的窗帘和被单乱七八糟扔了一地。 椅子、桌子和梳妆台全都给打翻了。所有能砸碎的东西全部给砸碎了。这场破坏真是干净彻底野蛮的汪达尔人也只能干到如此地步。所有的窗子都打破了乌云般的黑暗穿过破碎的窗格玻璃涌入每个房间。约塞连能够想象得出那些戴着硬邦邦的白色钢盔的高个子宪兵砰砰的沉重脚步声能够想象得出他们乱砸乱摔时那副狠毒而又兴致勃勃的样子以及他们那种伪善的、冷酷的所谓正义感和献身精神。所有可怜的年轻姑娘都走了。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这个穿着一层层肥大的褐色和灰色的毛线衣、戴着黑色围巾的老太婆。她很快也会走的。 “走了”约塞连走了回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讲话她就悲伤他说道“现在谁来照顾我呢?” 约塞连没有理会她的问话。“内特利的女朋友——有人听到过她的消息吗?”他问。 “走了”“我知道她走了。可有人听到过她的消息吗?有人知道她在哪儿吗?” “走了。” “还有她那个小妹妹她怎么样了呢?” “走了。”老太婆的声调没有任何变化。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约塞连严厉地问道。他逼视着她的眼睛想弄清楚她对他讲话时头脑是否清醒。他提高了嗓门。“那个小妹妹怎么样了那个小姑娘?” “走了走了”老大婆被他的追问惹火了生气地耸了耸肩回答道。她低低的呜咽声变得越来越高。“和其他人一块被赶出去了赶到大街上去了。他们甚至不让她带上自己的外衣。” “她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谁来照顾她呢?” “谁来照顾我呢?” “她不认识别的什么人是吗?” “谁来照顾我呢?” 约塞连往老太婆膝盖上扔了些钱——说来可笑留下钱又能补救多少过失呢——便大踏步地走出了公寓。他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在心里狠狠地诅咒第二十二条军规尽管他心里明白根本不存在这么条军规。第二十二条军规不存在对此他确信无疑可那又有什么用呢?问题在于每个人都认为它存在而更糟糕的是它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内容或条文可以让人们嘲笑、驳斥、指责、批评、攻击、修正、憎恨、谩骂、啐唾沫、撕成碎片、踩在脚下或者烧成灰烬。 外面又冷又黑空气中弥漫着死气沉沉的薄雾四处渗透把一排排用粗糙大石块建成的房子和一座座纪念碑的底座笼罩得严严实实。约塞连急急忙忙赶回米洛那儿认错。他明知故犯地撒谎说他很抱歉并答应米洛只要米洛愿意利用他在罗马的全部影响帮助找出内特利的妓女的小妹妹在哪里那么卡思卡特上校叫他再执行多少次飞行任务他就执行多少次。 “她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处*女米洛”他焦虑地解释道“我想立刻找到她不然就太晚了。” 听了他的请求米洛宽厚地笑了笑。“我这儿正好有个你正在寻找的十二岁的小处*女”他眉开眼笑地说“这个十二岁的小处*女其实刚刚三十四岁但她是靠吃低蛋白饮食长大的她的父母又非常严厉她一直没有跟男人睡过觉直到——” “米洛我说的是一个小姑娘!”约塞连极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不是想跟她睡觉。我是想帮助她。你也有女儿吧。她还是个小孩子她在这座城市里举目无亲没有任何人照顾她。我是要保护她不受伤害。你难道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米洛终于明白了而且深受感动。“约塞连我为你而骄做”他大为激动地叫道“我真的为你而骄做。当我看到你并不总是一门心思考虑性生活时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地高兴。你是个讲义气的人。我当然有女儿我完全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我们一定要找到那个女孩。你别着急。你跟我来哪怕把这座城市翻个底朝天我们也要找到那个女孩。来吧!” 约塞连坐着米洛·明德宾德开得飞快的m&m指挥车来到警察总部会见一个警察专员。那人皮肤黝黑长着两撇细细的小胡子上衣敞开着显得邋里邋遢。他们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他正跟一个长着肉赘和双下巴的矮胖女人**呢。看到米洛他喜出望外奴颜婢膝地朝着米洛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好像米洛是什么高官显贵似的。 “啊米洛侯爵”他热情洋溢地叫道看也不看一眼就把那个满脸不高兴的矮胖女人推出了门。“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要来呢?如果我事先知道我会为你举行一个盛大宴会的。请进请进侯爵你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到我们这里来了呢?” 米洛知道眼下一分钟都不能浪费。“喂卢吉”他边说边急匆匆地点点头几乎显得有些粗暴无礼。“卢吉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这个朋友要找个女孩。” “找个女孩侯爵?”卢吉问。他用手抓了抓脸沉思了一下。 “罗马有这么多的女孩。对一个美**官来说找一个女孩不会是很困难的。” “不卢吉你没明白。是个十二岁的小处*女他必须马上找到她。” “噢是这样我明白了”卢吉领悟地说“找个处*女也许要花点时间。不过在公共汽车终点站那儿有许多进城来找工作的年轻农村姑娘如果他在那儿等的话我——” “卢吉你还是没明白。”米洛烦躁而粗暴地打断了警察专员的活后者不禁面红耳赤急忙跳起来立正站好胡乱地系上制服的扣子。“这小姑娘是一个朋友是家人的一个老朋友。我们要帮助她。她还是个孩子。她眼下在这座城市里的某一个地方无依无靠的。我们得在她受到伤害之前找到她。现在你明白了吗?卢吉这件事对我极为重要。我有个女儿跟这个小姑娘一样大。眼下对我来说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及早救出这个可怜的孩子更为重要的事情了你愿意帮忙吗?” “是的侯爵现在我明白了”卢吉说“我将尽我所能去寻找她。不过今晚我这儿没有什么人了。今晚所有的人都忙着去打击非法烟草买卖了。” “非法烟草买卖?”米洛问。 “米洛。”约塞连声音微弱地叫了一声。他的心沉下去了他当时就明白一切全完了。 “是的侯爵”卢吉说“非法烟草买卖的利润非常高所以走私活动几乎无法控制。” “非法烟草买卖的利润真的这么高吗?”米洛极感兴趣地问。他贪婪地高高挑起铁锈色的眉毛直往鼻孔里吸气。 “米洛”约塞连冲他叫道“听我说好吗?” “是的侯爵”卢吉回答道“非法烟草买卖的利润非常高。走私引起了全民的公愤侯爵这真是国人的耻辱。” “这是事实吗?”米洛出神地笑着说着魔似地迈步朝门口走去。 “米洛!”约塞连大叫道冲动地奔上去拦住他。“米洛你必须帮助我。” “非法烟草买卖”米洛露出癫痫患者般的贪婪神色对他解释道倔强地甩开他往外走。“让我走我必须去非法走私烟草。” “留在这儿帮我找到她吧”约塞连恳求道“你可以明天再去非法走私烟草。” 但是米洛根本没听见他的恳求。他大步流星地往外冲去虽然算不上来势凶猛可也无法阻拦。他满头大汗双眼闪闪光嘴唇抽搐口水直淌仿佛他已经深深陷入某种盲目的情结之中了。 他平静地呻吟着好像处在某种出自本能的、模糊不清的痛苦感觉之中。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非法烟草非法烟草。”约塞连最后终于看出来了和他根本讲不通道理只好无可奈何地给他让开条路。米洛像出膛的子弹猛冲了出去。警察专员又解开了制服的扣子轻蔑地看了看约塞连。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他冷冷地问“你是要等我逮捕你吗?” 约塞连走出办公室走下楼梯来到昏暗的、墓地般的街道上。 经过门厅时他遇上那个长着肉赘和双下巴的矮胖女人进门往里走。外面根本没有米洛的影子。所有的窗子里面都没有灯光。空无一人的人行道形成一个陡峭的斜坡向前延伸了好几个街区。他能够看见在长长的鹅卵石斜坡的顶端有一条灯火通明的宽阔大道。警察总部差不多位于这斜坡的最低处人口处的黄色灯泡像湿火把似的在潮湿的夜晚里噬噬作响。空中飘洒着寒冷的细雨。他慢慢地顺着斜坡往上走不一会便来到一家安静、舒适、诱人的餐厅前面。餐厅的窗户上挂着大红天鹅绒窗帘门旁有块天蓝霓虹灯招牌上面写着:“托尼餐厅佳肴美酒请勿入内。”有那么一瞬间天蓝霓虹灯招牌上的这几个字使他稍稍有点惊讶。在他身处的这个不可思议的畸形世界里无论什么反常的东西都不再显得稀奇古怪了。那些矗立在街道两侧的建筑物的顶部全都以一种奇特的、现实主义的比例修建成斜面结果使得街道本身看上去也是倾斜的。他翻起暖和的羊毛外套的衣领让它紧紧地裹住自己。这个夜晚阴湿寒冷。一个穿着薄薄的衬衫和薄薄的破裤子的男孩赤着脚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长着黑黑的头他需要理了他还需要鞋子和袜子。他面带病容脸色苍白一副凄惨的模样。他走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他的脚踩在雨水坑里出吮吸般的轻微声响听起来十分可怖。这男骇的穷困深深地打动了约塞连他从心底里同情他他真想一拳把男孩那张苍白、凄惨、面带病容的脸打个满脸开花真想一拳把他打出人世间因为看见这男孩使他想起所有生活在意大利、生活在这同一个夜晚的苍白、凄惨、面带病容的孩子想起他们全部需要理需要鞋子和袜子。这男孩还使约塞连想起那些残废人想起那些饥寒交迫的男男女女想起那些寡言少语、逆来顺受的虔诚母亲她们在这同一个夜晚目光紧张地坐在户外毫不在乎地在阴冷的雨中袒露前胸用冻得冰凉的动物般的**给婴儿喂奶。奶牛。恰恰在这个时候一个正在喂奶的母亲抱着用黑色破布裹着的婴儿缓步走过。约塞连真想也把她打得满脸开花因为她使他想起了刚才那个穿着薄薄的衬衣和薄薄的裤子的男孩以及这个世界上所有令人不寒而栗、目瞪口呆的悲惨事件。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些擅长权术、卑鄙无耻的一小撮人之外其他所有的人全都得不到温饱和公正的待遇。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憎恶的世界啊!他想知道即使在他自己那个繁荣的国度里在这同一个夜晚有多少人缺吃少穿有多少住房四壁透风有多少丈夫喝得烂醉有多少妻子遭受毒打有多少孩子被欺侮、被辱骂、被遗弃。有多少家庭忍饥挨饿买不起食物?有多少人伤心欲绝?在这同一个夜晚生了多少起自杀事件又有多少人精神失常?有多少奸商和店老板欣喜若狂?有多少赢家变为输家多少成功者变为失败者多少富人变为穷人?有多少聪明人其实愚蠢透顶?有多少美满的结局其实充满了不幸?有多少老实人其实是骗子多少勇敢的人其实是胆小鬼多少忠心耿耿的人其实是叛徒多少圣徒其实道德败坏多少身居要职的人为了几个小钱向恶魔出卖灵魂?又有多少人根本没有灵魂?有多少笔直的窄道其实弯弯曲曲?有多少最美好的家庭其实是最糟糕的家庭多少好人其实是坏人?你要是把这些人全都加起来然后再把他们从总人数中减掉剩下的也许就只有孩子们了或者还有个艾尔伯特·爱因斯但再加上什么地方的一个老提琴手或雕刻家。约塞连孤零零地走着内心非常痛苦。他觉得自己似乎与世隔绝了。他心里老是想着那个面带病容的赤脚男孩。直到他拐了个弯走到大道上时他才终于把男孩那令人惨不忍睹的形象从脑海里摆脱掉。在大道上他碰到一个盟军士兵躺在地上抽搐。这是个年轻的中尉长着一张小小的、苍白的、孩子气的脸。六个来自不同国家的士兵使劲按住他身体的不同部位努力想帮他平静下来。他咬紧牙关语无伦次地喊叫着、呻吟着一个劲地翻白眼。“别让他把舌头咬掉了”约塞连身旁一个矮个中士机灵地提醒道。又一个士兵立即扑上去加入了这场混战他使劲按住了中尉那张痉孪的脸。突然间这帮人的目的达到了被他们牢牢压在身下的中尉一下子僵直不动了。可他们反而没了主意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他们粗野的面孔全都绷得紧紧的不约而同地流露出痴呆呆的恐慌神色。“你们为什么不把他抬起来放到那辆汽车的引擎盖上去呢?”一个站在约塞连背后的下士拖着腔说。这话似乎有道理于是那七个士兵抬起年轻的中尉一边仍然按住他身上抽搐的各个部位一边小心翼翼地把他平放在旁边一辆停着的汽车的引擎盖上。可把他放在引擎盖上以后他们又开始紧张不安地互相望着不知道接下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你们为什么不把他从那汽车的引擎盖上抬下来放到地上呢?”约塞连背后的那个下士又拖着腔说。这似乎也是个好主意于是他们又动手把他抬回到人行道上。他们还没有把他放好就飞快地开过来一辆闪着红色聚光灯的吉普车。吉普车前座上坐着两个宪兵。 “出了什么事?”司机叫道。 “他正抽风呢”一个正握住年轻中尉一条腿的士兵回答道“我们在帮他平静下来。” “很好。他被逮捕了。” “我们应该拿他怎么办?” “逮捕他!”宪兵大叫道。他为自己开的这个玩笑而声音粗哑地大笑起来直笑得弯下了腰然后开着吉普车一溜烟走了。 约塞连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准假条便谨慎地从这帮陌生人身边走过朝着前面远处漆黑的夜色中传来低沉人声的地方走去。 在被雨水淋透了的宽阔的林荫大道上每隔半个街区就有一盏低低弯垂的路灯灯光透过褐色的烟雾闪烁着怪异的光芒。他听到在他头顶的窗户里有一个不幸的女人在恳求道:“请不要请不要。”一个垂头丧气的年轻妇女穿着黑色雨衣脸上垂着一缕缕黑耷拉着眼皮走了过去。在位于下一个街区的公共事务部的门外一个醉醺醺的年轻士兵把一个醉醺醺的女郎一步步逼退到一根科林斯式凹槽圆柱上他的三个醉醺醺的伙伴则两腿夹着酒瓶坐在附近的台阶上看着他们俩。“请不要”醉醺醺的女郎哀求道“我现在要回家去请不要。”约塞连转过身朝他们望去其中一个坐着的士兵挑衅地骂了一声抓起一个酒瓶子朝着约塞连扔了过去。酒瓶没有伤着他而是落到远处出一声闷响碎了。约塞连双手插在衣袋里无精打采不慌不忙地走开了。“来吧宝贝”他听见那个醉醺醺的士兵口气坚决地催促道“现在轮到我了。”“请不要”那个醉醺醺的女郎哀求道“请不要。”就在下一个拐弯处从一条弯弯曲曲的窄街深处从漆黑漆黑的阴影里传来神秘的、清晰的铲雪的声音。他走下人行道从这条凶险的胡同口穿过时那种铁铲刮擦水泥地面出的有节奏的、令人心里毛的缓慢声响吓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急忙快步往前走去直到那折磨人的刺耳声音被远远地抛在后面。现在他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如果他一直往前走很快就会到达林荫大道中央那口干涸的喷泉处然后再往前走七个街区就是军官公寓了。突然他听到从前面阴森可怖的黑暗当中传来动物的嗥叫声。拐弯处的路灯已经熄灭了整整半条街笼罩在黑暗之中一切东西看上去全都模模糊糊、歪歪扭扭的。在十字路口的另一边一个男人正用一根棍子打一条狗就像拉斯科尔尼科夫梦中的那个人拿一条鞭于抽那匹马一样。约塞连努力想做到既不行也不听可是办不到。那条狗被一条破旧的白棕绳拴着声嘶力竭、惊恐万状地时而哀号时而尖叫毫无反抗地匍匐在地上扭来扭去可那人仍然不停地用那根粗粗的扁棍一个劲地打它。一小群人在围观。有一个矮胖的女人走上前去请求他往手。“少管闲事”那人生硬地叫道举起棍子好像要连她一块打似的。那女人满面羞愧胆怯而猥琐地退了回去。约塞连加快脚步几乎跑着离开了。这个夜晚充满了种种恐怖景象。他在心里想如果耶稣降临久这个世界上走一遭的话他的感觉准跟精神病医生穿过到处是疯子的精神病房或跟被盗者穿过到处是盗贼的牢房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即使此时出现一个麻风病人也没有人会觉得他丑陋难看的!在下一个拐弯处一个男人正在野蛮地殴打一个小男孩一群成年人无动于衷地围观着没有一个人出来干预。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使约塞连感到恶心他急忙向后退去。他肯定自己从前什么时候曾经目睹过与此相同的可怕情景。是记忆错觉吗?这种不祥的巧合使他震惊使他内心充满了疑虑与恐慌。这情景与他在前一个街区看到的情景非常相似尽管其中的具体人物似乎完全不同。这世界上究竟正在生什么事情?会有一个矮胖的女人站出来请求那男人住手吗?那男人会扬起手打她把她吓退吗?谁也没有动一动。那男孩不停地哭叫着好像沉浸在痛苦之中。那男人一次次扬起巴掌响亮地、狠狠地朝着他的脑袋打下去把他打倒在地然后又猛地把他揪起来再一次把他打倒。那帮绷着脸、缩着脑袋的围观者当中似乎没有人关心这个被打得晕头转向的男孩没人愿意站出来加以制止。这男孩最多只有九岁。一个面色灰黄的妇女正捧着一块肮脏的洗碗布在哭泣。这男孩皮包骨头他需要理了鲜血从他的两只耳朵里涌出来。约塞连快步穿越宽阔的大道来到另一侧远远躲避开这幕令人作呕的情景不料却又现脚下踩上了一些人的牙齿。在被雨水冲刷得闪闪亮的人行道上这些牙齿散落在一滩滩被劈啪降落的雨点淋得醚糊糊的、血迹周围就像尖尖的手指甲那样你戳着我我指着你。地上到处是臼齿和门牙的碎片。他踮起脚尖绕过这片怪异的废墟来到一个门前。门洞里面一个士兵正用一块湿透了的手帕捂着嘴哭泣。他摇摇晃晃地站着身旁还有两个士兵搀扶着他。他们严肃而焦虑地等待着军用救护车。可当它终于闪烁着琥珀色的雾灯当当地驶过来时却没在他们面前停下来而是一直开到了前面一个街区。那儿有个拿着几本书的意大利平民和一群拿着手铐和警棍的便衣警察生了冲突。那个尖叫着、挣扎着的平民本来是个皮肤黝黑的人眼下却吓得面如白纸。当许多身材高大的警察抓住他的四肢把他举起来时他的眼睛像蝙蝠拍打翅膀似的紧张而绝望地扑闪个不停。他的书撤了一地。“救命啊!”当警察把他抬到救护车后面敞开的门前往车里扔去时他尖声大叫着。他的嗓子因为激动而哽噎住了。“警察!救命!警察!”车门被关上拴住了救护车飞驰而去当警察把他团团围住时他竟然荒唐地向警察喊叫救命这真是一个毫无幽默的讽刺。想到这种呼救的徒劳和荒谬约塞连不禁苦笑了一下。随后他猛然悟出这呼救声有着不止一层的含义。他惊恐地意识到这也许不是向警察出的呼救而是一个命在旦夕的朋友勇敢地从坟墓里出的警告。他是在呼喊那些除了佩带警棍和手枪的警察以外的人以及另外一些佩带警棍和手枪的警察前来支持他。“救命!警察!”那人这样喊叫着他可能是在大声提醒别人有危险。想到这儿约塞连赶快蹑手蹑脚地从警察身旁溜走却又差点被一个四十岁的粗壮女人的脚绊倒。这女人正一边心慌意乱地穿过十字路口一边鬼鬼祟祟地、存心不良地回头扫视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八十岁的老妇人。这老妇人脚踝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步履瞒珊地追赶着她可怎么也迫不上老妇人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烦意乱、焦虑不安地自语着。这幕情景的性质是明确无误的:这是一场追逐。前面的女人已经成功地穿越了一半宽阔的大道而后面的老妇人却还没有走下人行道。那女人扭头看后面步履艰难的老妇人时流露出一种恶意的、卑劣的、幸灾乐祸的微笑显得很恶毒却又疑惧重重。约塞连知道只要那个身陷困境的老妇人叫喊一声他就会上前帮她的忙。他知道只要她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向他求援他就会扑上前去抓住前面那个粗壮的女人把她交给附近那帮警察。但是那老妇人悲伤而苦恼地嘟囔着甚至看也没看他就走了过去。不一会前面的那个女人消失在越来越深的黑暗之中撇下那老妇人一个人孤零零地、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大路中间拿不准该走哪条路。约塞连因为自己没能给她任何帮助羞愧得不敢多看她一眼急匆匆转身离开了。他一边垂头丧气地逃走一边鬼鬼祟祟、心慌意乱地回头看唯恐那老妇人现在会跟着他走。他暗自感谢飘洒着毛毛细雨、没有光亮、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幕因为它正好把他给遮掩了起来。一帮帮……一帮帮警察——除了英国别处全都在一帮帮、一帮帮、一帮帮的暴徒掌握之中。到处都在一帮帮手持警棍的暴徒控制之下。 约塞连外套的领子和肩膀全都淋透了。他的袜子潮湿冰冷。前面的一盏路灯也灭了玻璃灯泡给打碎了。建筑物和面容模糊的人影无声无息地从他身旁一一闪过好像是浮在某种恶臭扑鼻、永无尽头的浪潮之上一去不复返地漂走了。一个高个子僧侣走了过去他的脸被一块粗糙的灰色蒙头斗篷包得严严实实甚至连眼睛都藏在里面。前面传来脚踩在泥水里走路出的扑哧扑哧的声响他真怕这又是一个赤脚的男孩。他与一个瘦削枯槁、表情忧郁的男人擦肩而过。那人穿着件雨衣面颊上有一个星状的伤疤一侧的太阳穴上有一块凹陷的、表面光滑的残缺处足有鸡蛋般大小。一个年轻女人穿着咯吱作响的草鞋突然出现了。她的整张脸丑陋不堪一大片烧伤留下的粉红花斑伤痕刚刚脱痴皱皱巴巴地从脖颈向上伸展经过双颊一直延伸到眼睛上面真是可怕极了!约塞连吓得浑身哆嗦不敢抬头多看一眼。不会有人爱上这个女人的。他感到懊丧。他渴望跟某个他会爱上的姑娘睡觉那姑娘会抚慰他使他兴奋然后把他哄睡着。一帮手持警棍的家伙正在皮亚诺萨岛上等着他。所有的姑娘都走了。伯爵夫人和她的儿媳已经失去了魅力;他已经老了没有兴趣玩乐了也没有时间玩乐了。露西安娜走了也许死了;即使没死大概也快了。阿费的那个丰满的浪荡女人连同她那枚下流的浮雕宝石戒指一起消失了。达克特护士嫌他丢人因为他拒绝执行更多的战斗飞行任务会引起公愤。这附近他认识的姑娘就只剩下军官公寓里的那个相貌平平的女佣没有一个男人曾经跟她睡过觉。她的名字叫米恰拉但男人们给她起了不少下流的绰号。当他们用悦耳的讨好声调叫她的这些绰号时她高兴得格格傻笑因为她不懂英语还以为他们是在奉承她是在善意地和她开玩笑呢。每当她看到他们胡作非为时她的内心便充满了喜悦。她是个快活、纯朴、手脚勤快的姑娘。她不识字只能勉强写下自己的名字。她的头直直的看上去就像因受潮而腐烂的麦秆。她的皮肤灰黄眼睛近视从来没有男人跟她睡过觉因为他们谁也不想跟她睡觉只有阿费例外。就在这同一个晚上阿费强*奸了她然后用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按在衣橱里关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响起宵禁的汽笛才住手。此时她若是到外面去便是违法的了。 然后他把她从窗户里扔了出去。约塞连赶到时她的尸体仍然躺在人行道上四周围了一圈板着面孔、手举暗淡提灯的邻居。 约塞连彬彬有礼地往圈里挤邻居们一面给他让出一条路一面目光狠毒地盯着他。他们怨愤地指着二楼的窗户严厉地轻声指责着。看到那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那种可怜的、血淋淋的惨景约塞连吓得浑身战栗心扑通扑通直跳。他闪身钻进门厅冲上楼梯、进了公寓房间看到阿费正心绪不宁地来回踱着步脸上带着一种外强中干、略显不自在的笑容。阿费心不在焉地玩弄着自己的烟斗看上去有点心烦意乱。不过他向约塞连保证说一切全都正常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只强*奸了她一次”他辩解道。 约塞连吓了一跳。“可你杀了她阿费!你杀了她!” “唉强*奸了她之后我不得不这么干”阿费态度极为傲慢地回答道“我不能让她到处去讲我们的坏活对吧?” “可你干吗要去碰她呢你这个愚蠢的杂种?”约塞连叫道“你要是需要姑娘难道不能到大街上去找一个来吗?这座城市里到处是妓女。” “哦不我不能”阿费吹嘘道“我一辈子没有花钱干过这种事。” “阿费你疯了吗?”约塞连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你杀了一个女人。他们会把你关进监狱的!” “噢不”阿费强挤出一个笑容回答道“不会把我关起来的。 他们不会把好心的老阿费关进监狱的。不会因为杀了她就把我关起来的。” “可你把她从窗户扔了出去。她的尸体还在街上躺着呢。” “她没有权利躺在那儿”阿费回答道“已经过了宵禁时间了。” “笨蛋!你难道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事吗?”约塞连真想抓住阿费那毛毛虫般柔软的肥实肩膀使劲摇晃几下好叫他清醒清醒。“你谋杀了一个人。他们就要把你关进监狱了。他们甚至可能会绞死你的!” “噢我可不认为他们会这么做”阿费回答道。他开心地抿嘴笑了笑不过看得出来他越来越紧张了。他用粗短的手指笨拙地摆弄着烟斗无意识地把烟丝全部抖落出来了。“不长官。他们不会绞死好心的老阿费的。”他又格格地笑了起来。“她不过是个女佣人。我可不认为他们会因为一个下贱的意大利女佣人的死而大惊小怪的。现在每天都要死掉成千上万的人呢。你说呢?” “你听!”约塞连几乎是高兴地叫了起来。他竖起耳朵听远处哀鸣般的警笛声。是警车的警笛声。然后几乎在刹那之间警笛声越来越响变成一种嘈杂刺耳、气势汹汹的曝叫。这曝叫盖过其它一切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撞入室内把他们团团围住。约塞连看到阿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阿费他们是来抓你的。”为了能让阿费在一片警笛声中听见他可着嗓子叫喊。他的心底涌起一阵同情。“他们是来逮捕你的阿费你难道不懂吗?你不能害死另一个人而逍遥法外即便她是个下贱的女佣人也不行。你难道不明白吗?你不懂吗?” “噢不”阿费说。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干巴巴地哈哈一笑。 “他们不是来逮捕我的。不会逮捕好心的老阿费的。” 突然间他面呈病容瘫坐在椅子上。他表情呆滞浑身哆嗦两只又粗又短、肌肉松弛的手在膝盖上抖个不停。汽车在门外刹住了聚光灯随即射向窗口车门砰地关上警笛尖叫起来。有人刺耳地大声喊叫着。阿费吓得脸色青。他机械地摇着脑袋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而生硬的微笑声音微弱而空洞地一遍遍重复着他们不是来抓他的不是来抓好心的老阿费的不长官。甚至当有人脚步沉重地冲上楼梯跑过楼梯平台时甚至当有人使足劲在门上用拳头猛捶了四下差点把他们的耳朵震聋时他仍然在努力使自己相信这些人不是来抓他的。随后公寓房间的门被猛地推开两个粗野强壮的大块头宪兵冲进房间。他们的目光冷冰冰的肌肉达的下巴绷得紧紧的显得十分严厉。他们大踏步穿过房间逮捕了约塞连。 他们是因为约塞连未持有通行证便呆在罗马而逮捕他的。 他们因擅自闯入而向阿费道歉随后便一边一个夹住约塞连把铁铐般的手指伸到他的腋下牢牢掐住将他带了出去。下楼梯时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外面车门紧闭的汽车旁边还有两个身材高大、戴着硬邦邦的白色钢盔的宪兵正在等着他们。他们把约塞连推到汽车后座上汽车立刻轰呜着穿过雨雾朝警察所开去。宪兵们把他锁在一间四面都是石头墙壁的牢房里关了一夜。到了黎明时分他们递给他一只桶解小便接着便开车把他押送到飞机场。 在那儿的一架运输机旁边另外有两个手持警棍、头戴白色钢盔的膀大腰圆的宪兵正在等着他们。他们到达时飞机的引擎已经动起来了绿色的圆柱形整流罩表面上渗出的水汽凝聚而成的小水珠微微颤动着。那些宪兵互相之间也不说一句话甚至连头也不点一下。约塞连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冷冰冰的面孔。飞机直接飞往皮亚诺萨岛。在简易跑道上还有两个沉默不语的宪兵正在等着他们。现在一共有八个宪兵了。他们准确地遵行着无声的命令列队分别进入两辆汽车。汽车轰呜着奔驰而去。他们穿过四个中队的驻地来到大队司令部的大楼前面。在那儿的停车场上另外有两个宪兵正在等着他们。这样当他们转弯走向大楼人口时一共有十个高大强壮、意志坚强、沉默不语的宪兵严严实实地簇拥着他。他们在煤渣路上迈着整齐的步伐脚下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约塞连觉得他们似乎走得越来越炔。他惊恐不安起来。这十个宪兵中的任何一个看上去都力大无比一拳就可以把他打死。他们只需把他们宽阔的、强健的、巨石般的肩膀朝他身上猛劲挤压过去即刻就能叫他断气。他没有任何救自己性命的办法。当他们紧紧排成两行把他夹在中间快步往前走时他甚至弄不清楚是哪两个宪兵把手伸到他的腋下牢牢掐住的。他们的脚步越来越快。当他们果断而有节奏地疾步走上宽阔的大理石楼梯来到上面的楼梯平台时约塞连觉得自己好像是脚离了地在飞似的。在楼梯平台处另外有两个表情冷酷、令人难以捉摸的宪兵正在等着他们。这两个宪兵领着他们以更快的度沿着长长的、悬在宽阔门厅上方的楼厅往前走。在暗色的瓷砖地面上他们的脚步轰然作响犹如一阵令人肃然起敬的、节奏越来越快的鼓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楼中央。当他们走向卡思卡特上校的办公室时他们前进的度更快步伐更整齐了。他们把他推进办公室时约塞连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吓得两只耳朵里嗡嗡直响。在卡思卡特上校办公桌的一角科恩中校正舒舒服服地仰坐着。他和蔼可亲地笑着朝约塞连打了个招呼然后说道: “我们要送你回国啦。”—— 扫校 40、第二十二条军规 当然这里面有个圈套。 “第二十二条军规?”约塞连问。 “当然。”科恩中校轻轻挥了挥手又略带轻蔑的神情点了点头便把那帮押送约塞连的膀大腰圆的宪兵赶了出去随后他愉快地回答了约塞连的问话——和往常一样他最轻松的时候也就是他最刻薄的时候。“毕竟我们不能因为你拒绝执行更多的飞行任务就把你送回国去而让其余的人留在这儿对吧?那样对他们很难说是公平的。” “你说得太正确了!”卡思卡特上校突然说道。他像一头气喘吁吁的公牛那样来来回回定着生气地板着面孔不停地喘粗气。“我真想每回执行任务时都把他手脚捆起来扔到机舱里去。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科恩中校示意卡思卡特上校保持沉默然后又对约塞连笑了笑。“你知道你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的确使卡思卡特上校感到十分难办”他漫不经心他说好像这件事一点也不惹他生气似的。 “官兵们都很不乐意士气越来越低落。这全都是你的过错。” “这是你们的过错”约塞连争辩道“因为你们一再增加飞行任务的次数。” “不这是你的过铬因为你拒绝执行飞行任务”科恩中校反驳道“以前当他们觉得自己别无选择的时候不管我们要求他们执行多少次飞行任务他们都心甘情愿地执行了。可现在你使他们有了选择的希望他们就开始不乐意了。所以这全都怪你。” “难道他不知道眼下正在进行战争吗?”卡思卡特上校愤愤地质问道。他仍然跺着脚来回地走动着看也不看约塞连一眼。 “我敢肯定他是知道的”科恩中校回答说“也许这就是他拒绝执行飞行任务的原因。” “难道那对他有什么影响吗?” “知道现在正在进行战争会动摇你拒绝参战的决定吗?”科恩中校嘲弄地模仿着卡思卡特上校的口吻严肃而讥讽地问道。 “不会的长官”约塞连回答道。他差点冲着科恩中校笑起来。 “我也担心这个”科恩中校字斟句酌地说。他悠闲地抬起双手搁到他那光滑闪亮的褐色秃顶上把十个手指头对插到一起。“你当然明白公平他讲我们待你还算不错对吧?我们供给你吃的并且按时给你军饷。我们奖给你一枚勋章甚至还提拔你当了上尉。” “我根本就不该提拔他当上尉”卡思卡特上校抱怨地大声说“那次执行轰炸弗拉拉的任务时他竟然飞了两圈结果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我真应该送他上军事法庭的。” “我告诉过你不要提拔他”科恩中校说“可你不肯听我的。” “不你没说。是你叫我提拔他的不是吗?” “我告诉你不要提拔他可你就是不肯听。” “我真应该听你的。” “你从来也不听我的”科恩中校意味深长地坚持道“就因为这个我们才落到这步田地。” “唉行了别磨牙了好吗?”卡思卡特上校把两个拳头深深地插进衣袋里懒洋洋地转过身去。“别老找我的碴了你为什么不好好考虑一下我们该拿他怎么办呢?” “恐怕我们只能送他回国了”科恩中校一边得意洋洋地窃笑道一边从卡思卡特上校那边转过脸来对着约塞连。“约塞连对你来说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将要送你回国。你当然知道你实在是不配被送回国的可这正是我乐意送你回国的原因之一。既然眼下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可供我们一试我们只好决定把你送回合众国去。我们已经盘算好了这笔交易——” “什么样的交易?”约塞连满腹狐疑挑衅地质问道。 科恩中校仰面大笑。“噢是一笔不折不扣的卑鄙交易这一点毫无疑问。绝对令人恶心。不过你很快就会接受下来的。” “别那么有把握。” “即使这笔交易臭气熏天你也会接受的对此我没有丝毫的怀疑。哦顺便问一句你还没有告诉任何人你拒绝执行更多的飞行任务是吗?” “没有长官”约塞连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科恩中校赞许地点点头。“这很好我喜欢你这种说谎的方式。 如果你有几分雄心壮志的话你在这个世界上一定会飞黄腾达的。” “难道他不知道眼下正在进行战争吗?”卡思卡特上校突然大叫起来接着又满脸疑虑地对着烟嘴吹了一口气。 “我敢肯定他是知道的”科恩中校尖刻地回答道“因为你刚才已经向他提出过这一问题了。”科恩中校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帮约塞连讲话他的黑眼睛里闪烁着狡黠而放肆的嘲弄目光。他用双手抓住卡思卡特上校的桌子边抬起他那软绵绵的屁股从桌角往里坐去只剩下两条短短的小腿悬垂着自由摆动。他用鞋跟轻轻踢着黄色的橡木桌子。他的脚上穿着上褐色的袜子因为没系吊袜带袜筒一圈一圈直褪落到异常苍白小巧的脚踝下面。“你知道约塞连”他和颜悦色地沉思片刻流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神情看上去既像是嘲笑又显得非常真诚“我真的有点佩服你。你是个道德高尚的聪明人你采取了一种极为勇敢的立场。而我却是个毫无道德观念的人因此我正好处在评价你的道德品格的理想位置上。” “现在是关键时刻。”站在办公室一个角落里的卡思卡特上校气呼呼地插话说。他看也没看科恩中校一眼。 “的确是关键时刻。”科恩中校心平气和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刚刚换了指挥官。要是出现某种局面使我们在沙伊斯科普夫将军或者佩克姆将军面前出丑的话那我们可受不了。你是这个意思吧上校?” “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爱国精神吗?” “难道你不愿意为你的祖国而战吗?”科恩中校模仿着卡思卡特上校自以为是的刺耳腔调质问道“难道你不愿意为卡思卡特上校和我而献出你的生命吗?” 听到科恩中校这最后一句话约塞连十分惊讶不由得紧张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他大叫道“你和卡思卡特上校跟我的祖国有什么关系?你们完全是另一回事。” “你怎么能把我们和祖国分开呢?”科恩中校神色安祥讥讽地反问道。 “对啊”卡思卡特上校使劲地喊道“你要么为我们而战要么对抗你的祖国这两条路你只能选一条。” “恐怕这下子他把你难住了。”科恩中校加上一句。“你要么为我们而战要么对抗你的祖国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噢得啦中校我可不吃这一套。” 科恩中校依然很沉着。“坦率地说我也不信这一套可别人都会相信的。你瞧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你真给这身军装丢脸!”卡思卡特上校怒气冲冲地喊叫着。他猛地转过身来头一回正面对着约塞连。“我倒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当上上尉的。” “是你提拔他的”科恩中校强忍住笑亲切地提醒道。 “唉我真不应该提拔他。” “我告诉过你别这么做”科恩中校说“可你就是不肯听我的。” “得啦你别再跟我磨牙了行吗?”卡思卡特上校叫了起来。他皱起眉头怀疑地眯起眼睛盯着科恩中校把两只握紧的拳头抵在后腰上。“你说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站在你这一边呀上校。我还能站在哪一边呢?” “那就别再老是找我的碴了行吗?别再拿我开心了行吗?” “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上校。我满怀爱国热情。” “那么你要保证不忘记这一点。”卡思卡特上校仍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他停了一下才犹犹豫豫地转过身去双手揉搓着长长的香烟烟嘴重又开始踱起步来。他用一个大拇指朝约塞连猛地一指说道:“让我们跟他了结了吧。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处置他。我想把他拉到外面去枪毙。我就打算这么处置他。德里德尔将军也准会这么处置他。” “可是德里德尔将军已经不再指挥我们了”科恩中校说“所以我们不能把他拉到外面去枪毙。”此时科恩中校和卡思卡特上校之间的紧张时刻已经过去他又变得轻松愉快起来又开始拿脚轻轻踢着卡思卡特上校的桌子。“所以我们不打算枪毙你而是打算送你回国。这事费了我们不少脑筋可我们最后还是想出了这个小小的、糟透了的计划。这样一来你的回国就不会在那些被你撇在身后的朋友当中引起太大的怨言。这难道不使你开心吗?” “这是个什么样的计划?我不能肯定我会喜欢它。”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它的。”科恩中校哈哈一笑重又心满意足地把双手举到头顶手指对插到一起。“你会憎恨这个计划的。它的确令人作呕而且肯定会使你良心不安。但是你很快就会同意这个计划。你会同意的不但因为这计划会在两周之内把你安全送回国去而且因为你别无选择。你要么接受这个计划要么接受军法审判。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 约塞连哼了一声。“别吓唬我了中校。你们不会用在敌人面前临阵脱逃的罪名对我进行军法审判的。那样一来你们的面子不好看而且你们大概也没有办法证明我有罪。” “可是我们可以指控你擅离职守根据这个罪名对你进行军法审判因为你没有通行证就跑到罗马去了。我们可以使这一罪名成立。你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会明白的你逼得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我们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违抗命令到处乱跑而不对你加以惩罚。要是那样其他所有的人也都会拒绝执行飞行任务的。 这样是不行的这一点你相信我的话好啦。你要是拒绝我们提出的这笔交易我们就要对你进行军法审判哪怕这样一来会引起许多问题会叫卡思卡特上校当众出丑我们也顾不上了。” 听到“出丑”这两个字卡思卡特上校吓得一哆嗦。随后他似乎想也没想便气势汹汹地把他那个镶有条纹玛瑚和象牙的细长烟嘴往办公桌的木制桌面上猛地一摔。“耶稣基督啊!”他出人意料地叫了一声。“我恨透了这个该死的烟嘴!”烟嘴在桌面上蹦了两下弹到了墙壁上接着又飞过窗台落到地上最后滚到卡思卡特上校的脚边上不动了。卡思卡特上校恶狠狠地低头怒视着烟嘴说: “我不知道这对我是不是真的有好处。” “这在佩克姆将军看来是你的荣耀而在沙伊斯科普夫将军看来却是你的丑事”科恩中校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调皮模样对他说。 “那么我应该讨哪一个人的欢心呢?” “应该同时讨他们两个人的欢心。” “我怎么能够同时讨他们两个人的欢心呢?他们互相憎恨。我要怎么做才能既从沙伊斯科普夫将军那里获取荣耀又不至于在佩克姆将军面前丢人现眼呢?” “操练。” “对啦操练。这是唯一能讨他欢心的方法。操练操练。”卡思卡特上校温怒地做了个鬼脸。“那些将军!他们真给那身军装丢脸。 要是像这两个家伙这样的人都能当上将军的话我看不出为什么我就当不上。” “你会飞黄腾达的”科恩中校以一种毫无把握的语调安慰他说说完就转脸对着约塞连格格笑了起来。当约塞连流露出敌视、怀疑的固执表情时他越轻蔑地开怀大笑起来。“现在你知道问题的关键了吧。卡思卡特上校想当将军我想当上校这就是我们必须送你回国的原因。” “他为什么想当将军呢?” “为什么?这跟我想当上校的原因是一样的。我们还能做什么呢?人人都教导我们要有更高的追求。将军比上校的地位高上校又比中校的地位高所以我们俩都在往上爬。你知道约塞连我们的这种追求对你来说是件幸运的事情。你的时机选择得再恰当不过了可我觉得你事前策划时就把这一因素考虑进去了。” “我根本没策划什么”约塞连反驳道。 “是的我的确欣赏你这种说谎的方式”科恩中校说“当你的指挥官被提拔为将军——当你知道你所在的部队平均每人完成的战斗飞行任务比任何别的部队都多时——难道你不为此而感到骄傲吗?难道你不愿意获得更多的通令嘉奖和更多的橡叶簇铜质奖章吗?你的集体主义精神哪儿去了?难道你不愿意执行更多的飞行任务以对这一伟大的纪录做出自己的贡献吗?说‘愿意’吧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不。” “要是这样的话你可就逼得我们走投无路了——”科恩中校客客气气地说。 “他应该为自己而感到惭愧!” “——我们只好送你回国啦。只是你要为我们做几件小事情而且——” “做什么事情?”约塞连以怀疑和敌对的态度打断了他的话。 “噢很小的事情无关紧要的事情。真的我们跟你做的这笔交易十分慷慨。我们将布送你回国的命令——真的我们会的——而作为报答你得做的不过是……” “是什么我得做什么?” 科恩中校假惺惺地笑了笑。“喜欢我们。” 约塞连惊愕地眨了眨眼睛。“喜欢你们?” “喜欢我们。” “喜欢你们?” “不错”科恩中校点点头说。约塞连那副不加掩饰的惊奇神态和那种手足无措的样子使他十分得意。“喜欢我们加入到我们中来做我们的伙伴。不论是在这里还是回国以后都要替我们说好活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怎么样这个要求不算过分是吧?” “你们只是要我喜欢你们就这些吗?” “就这些。” “就这些。” “只要你从心眼里喜欢我们。” 约塞连终于明白了科恩中校讲的是实话他大为惊奇真想自信地放声大笑一通。“这并不是太容易”他冷笑着说。 “噢这比你想象的要容易多了”科恩中校反唇相讥道。约寒连这句讽刺的话并没有使他灰心丧气。“你只要开了头准会吃惊地现喜欢我们是件多么容易的事情。”科恩中校往上扯了扯他那宽松的裤腰。他露出一个讨人嫌的嘲讽笑容他那方下巴和两颧骨之间的深深的黑色纹路又一次弯曲了起来。“你瞧约塞连我们打算让你过舒服日子我们打算提拔你当少校我们甚至打算再给你一枚勋章。弗卢姆上尉正在构思几篇热情洋溢的通讯打算把你在弗拉拉大桥上空的英勇事迹你对自己部队的深厚持久的忠诚以及你格尽职责的崇高献身精神大大描绘一番。顺便说一句这些都是通讯里的原话。我们打算表彰你把你作为英雄送回国去。我们就说是五角大楼为了鼓舞士气和协调与公众的关系而把你召回国的。你将像个百万富翁那样生活你将成为所有人的宠儿。人们将列队欢迎你你将表演说号召大家筹款购买战争债券。只要你成为我们的伙伴一个奢侈豪华的崭新世界就将出现在你的面前。这难道不迷人吗?” 约塞连现自己正聚精会神地倾听着这一番详尽而动听的长篇大论。“我可拿不准我想不想表演说”“那么我们就不提演说的事啦。重要的是你对这儿的人讲些什么。”科恩中校收敛笑容满脸诚恳地往前探了探身体。“我们不想让大队里任何人知道我们送你回国是因为你拒绝执行更多的飞行任务。我们也不想让佩克姆将军或者沙伊斯科普夫将军听到风声说我们之间不和就是为了这个我们才打算跟你结成好伙伴的。” “要是有人问我为什么拒绝执行更多的飞行任务我对他们说什么呢?” “告诉他们有人已经私下向你透露就要送你回国了所以你不愿意为了一两次飞行任务而去冒生命危险只不过是好伙伴之间的一个小小分歧就这么回事。” “他们会相信吗?” “等到他们看到我们成了多么亲密的朋友读到那些通讯读到那些你吹捧我和卡思卡特上校的话时他们自然就会相信了。别为这些人操心。你走了以后他们是很容易管教和控制的。只有当你仍然呆在这里时他们才会惹事生非。你知道一只坏苹果能毁了其它所有苹果。”科恩中校故意用讽刺的口气结束了他的这番话。“你知道——这办法真是太棒了——你也许能成为激励他们执行更多飞行任务的动力呢。” “要是我国国以后谴责你们呢?” “在你接受了我们的勋章、提拔和全部的吹捧之后吗?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的军方不会允许你这样做。再说你倒是为了什么竟想这样做呢?你将成为我们中的一员记住了吗?你将过上富裕、豪华的生活你将得到奖赏和特权。如果你仅仅为了某条道德准则而抛弃这一切的话那你就是个大傻瓜可你不是个傻瓜。成交吗?” “我不知道。” “要么接受这笔交易要么接受军法审判。” “这样一来我就对中队里的弟兄们玩弄了一个极为卑鄙的骗局不是吗?” “令人作呕的骗局。”科恩中校和蔼可亲地表示同意。他眼中闪烁着暗自高兴的微光耐心地望着约塞连等待着他的答复。 “见鬼去吧!”约塞连大叫道“如果他们不想执行更多的飞行任务那就叫他们像我这样站出来采取行动对吗?” “当然对”科恩中校说。 “我没有理由为了他们去冒生命危险对吗?” “当然没有。” 约塞连迅地咧嘴一笑做出了决定。“成交了!”他喜气洋洋地宣布。 “好极了”科恩中校说。他表现得并没有像约塞连指望的那么热情。他从卡思卡特上校的办公桌上滑下来站到地板上先扯了扯裤子和衬裤裆部的皱纹随后才伸出一只软绵绵的手来让约塞连握住。“欢迎你入伙。” “谢谢中校。我——” “叫我布莱基约翰。我们现在是伙伴了。” “当然啦布莱基。我的朋友叫我约·约。布莱基我——” “他的朋友叫他约·约”科恩中校大声对卡思卡特上校说“约·约迈出了多么明智的一步你为什么不祝贺他呢?” “你迈出的这一步的确非常明智约·约”卡思卡特上校边说边笨拙而热情地使劲握住约塞连的手。 “谢谢你上校。我——” “叫他查克”科恩中校说。 “当然啦叫我查克。”卡思卡特上校热诚而局促地哈哈一笑。 “我们现在是伙伴了。” “当然啦查克。” “笑着出门吧。”科恩中损说着把两只手分别搭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肩膀上三个人一起朝门口走去。 “哪天晚上过来跟我们一块吃顿饭吧约·约”卡思卡特上校殷勤地邀请道“今天晚上怎么样?就在大队部的餐厅里。” “我非常乐意长官。” “叫查克”科恩中校责备地纠正道。 “对不起布莱基。查克。我还没有叫习惯。” “这没关系伙计。” “当然啦伙计。” “谢谢伙计。” “别客气伙计。” “再见伙计。” 约塞连亲亲热热地挥手向他的新伙伴告别溜达着朝楼厅走廊走过去。等到剩下他一个人时他差一点高声唱了起来。他自由了可以回国了。他达到了目的他的反抗成功了他平安无事了。 再说他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情。他逍遥自在、兴高采烈地朝楼梯走去。一个身穿绿色工作制服的士兵朝他行了个礼约塞连快活地还了一个礼。出于好奇他看了那个士兵一眼。他感到奇怪这个士兵看上去十分面熟就在约塞连还礼时这个身穿绿色工作制服的士兵突然变成了内特利的妓女。她手里拿着一把骨柄厨刀凶神恶煞般地朝他劈了下来一刀砍在他扬起的那只胳膊下面的腰上。约塞连尖叫一声倒在了地上。他看到那女人又举刀朝他砍下来便惊骇地闭上了很睛就在这时科恩中校和卡思卡特上校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把那个女人吓跑了这才救了他的命。 不过他已经失去了知觉—— 扫校 41、斯诺登 “切开”一个医生说。 “你切开吧”另一个说。 “别切开”约塞连舌头僵硬、口齿不清地说。 “这是谁在乱插嘴”一个医生抱怨道“这儿没你说话的地方。 我们是动手术还是不动手术?” “他不需要动手术”另一个医生抱怨他说“这不过是个小伤口我们只要止住血清洗一下伤口再缝几针就行了。” “可我还从来没有过动手术的机会呢。哪一把是手术刀?这一把是手术刀吗?” “不那一把才是手术刀。好吧要是你想动手术就下手吧。切开吧。” “就这样切开吗?” “不是切开那儿你这个笨蛋!” “不要切开。”约塞连昏昏沉沉地感觉到有两个陌生人要把自己切开急忙喊叫起来。 “这儿没你说话的地方”头一个医生挖苦地抱怨道“我们给他动手术时他要一直这么不停地唠叨下去吗?” “你们得等我收他住院后才器给他动手术”一个职员说。 “你得等我把他审查清楚了才能收他住院”一个口气生硬的胖上校说。他留着小胡了长着一张红润的硕大脸盘。这张脸几乎快要贴到约塞连的脸上了就像一只大煎锅的平锅底似的散着烤人的热气。“你出生在什么地方?” 见到这个口气生硬的胖上校约塞连联想起那个审问牧师并裁决他有罪的口气生硬的胖上校。他瞪大眼睛透过眼前的一层簿雾盯着胖上校。空气中弥漫着甲醛和乙醇的清香气味。 “我出生在战场上”他回答说。 “不不你出生在哪一个州?” “我出生在清白无辜的情况下。” “不不你没听明白。” “让我来对付他吧”另一个人急不可耐他说。这个人瘦长脸深眼窝薄嘴唇显得刻薄歹毒。“你大概是个机灵鬼吧?”他问约塞连。 “他已经精神错乱了”其中一个医生说“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把他带回到里面去治疗呢?” “如果他精神错乱就让他这么呆在这儿吧。他或许会说出什么能证明他有罪的话来呢。” “可他仍在流血不止你难道看不见吗?他甚至会死掉的。” “那对他才好呢!” “那是这个下流杂种应得的报应”口气生硬的胖上校说“好吧约翰全都交待出来吧。我们要知道事实。” “大家都叫我约·约。” “我们要求你和我们合作约·约。我们是你的朋友你要信任我们。我们是到这儿来帮助你的。我们不会伤害你。” “我们把大拇指伸到他的伤口里戳几下挖出点肉来”那个瘦长脸的家伙提议道。 约塞连闭上眼睛好让他们以为他失去知觉了。 “他昏过去了”他听见一个医生说“能不能让我们先给他治疗要不然就太晚了。他也许会死的。” “好吧带他进去吧。我真希望这杂种死掉。” “你得等我收他住院后才能给他治疗”那职员说。 当那个职员翻弄着一张张表格给他办住院手续时约塞连闭上眼睛假装昏死了过去。随后他被慢慢推到一间又闷又黑的房间里。房间的上空悬挂着许多灼热的聚光灯在这里清香的甲醛和乙醇味更加浓重了沁人心脾的香气熏得人昏昏沉沉的。他还闻到了乙醚的气味听到玻璃器皿的了当响声。他听见两个医生的沙哑呼吸声心中一阵窃喜。叫他高兴的是他们以为他失去了知觉根本不知道他在偷听。在他听来他们的那些对话全都无聊透顶直到后来一个医生说: “喂你认为我们应该救活他吗?我们要是救了他他们也许会对我们怀恨在心的。” “我们动手术吧”另一个医生说“我们把他切开看看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直抱怨说他的肝有毛病可在这张调光照片上他的肝看上去挺好的。” “那是他的胰腺你这笨蛋这儿才是他的肝呢。” “不这不是这是他的心脏。我敢拿一个五分硬币跟你打赌这才是他的肝。我要开刀把它找出来我应该先洗手吗?” “别动手术”约塞连说、他睁开眼睛挣扎着要坐起来。 “这儿没你说话的地方”其中一个医生愤愤地训斥道“难道我们就不能叫他住嘴吗?” “我们可以给他来个全身麻醉。乙醚就在这里。” “不要全身麻醉。”约塞连说。 “我们给他来个全身麻醉叫他昏睡过去那样我们想把他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们给约塞连做了全身麻醉使他昏睡过去。他醒来时现自己躺在一个弥漫着乙醚气味的僻静房间里、直觉得口干舌燥;科恩中校坐在他床边的一张椅子上正安安静静地等着约塞连醒来呢。 他穿着宽松肥大的橄榄绿衬衣和裤子胡须密匝匝的棕色脸庞上挂着人丝和蔼而淡漠的微笑:他正用双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秃脑门呢。约塞连一醒过来他便俯下身格格笑着语气极为友好地向约塞连保证说只要约塞连不死他们之间的那笔交易就仍然有效。约塞连哇的一声呕吐起来。科恩中校一听到声音马上跳起身厌恶地逃了出去。约塞连心想乌云之中总还是有一线光明的。随后他觉得透不过气来便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一只长着尖指甲的手粗暴地把他摇醒了。他翻过身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面容猥琐的陌生人轻蔑地撇着嘴不怀好意地瞪着他。那人得意地说: “我们抓到你的伙伴了老弟。我们抓到你的伙伴了。” 约塞连顿时浑身冰凉一阵晕眩。他出了一身冷汗。 “谁是我的伙伴?”当他看到牧师坐在刚才科恩中校坐的地方时他问道。 “也许我是你的伙伴”牧师回答道。 但是约塞连没能听见他的话。他又闭上了眼睛。有人拿过水来喂他喝了几口又踮着脚尖走开了。他睡了一阵醒来时觉得情绪很好便转过头去想对牧师笑笑却现换了阿费坐在那里。约塞连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阿费哈哈大笑问他眼下感觉如何。约塞连异常烦恼地沉下脸反问阿费为什么不在监狱里呆着一下子把阿费给问糊涂了约塞连闭上眼睛想赶阿费走等到他再睁开眼睛时阿费已经走了牧师又坐在那里了。他一眼瞥见牧师兴高采烈的笑模样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问牧师到底为了什么这么高兴。 “我为你高兴呀”牧师激动、快活而又坦率地回答道。“我在大队部里听说你受了重伤如果你活下来的话就送你回国。”科恩中校说你的情况很危险。可我刚刚从一位医生那儿得知、你受的伤非常非常轻过一两天你大概就可以出院了。你一点危险都没有情况好得很。” 听了牧师带来的这个消息约塞连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好极了。” “是啊”牧师说。两片绊红悄悄爬上他的面颊使他看上去显得既顽皮又快乐。“是啊;这好极了。” 约塞连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与牧师谈话的情景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瞧我第一次遇见你是在医院里现在我又在医院里了。最近一次我见到你也是在医院里。你这一向呆在哪儿?” 牧师耸了耸肩。“我一直在祷告”他坦白道“我尽可能呆在自己的帐篷里。每一回惠特科姆中士离开这个地区时我都要祷告这样他就不会抓住我了。” “这样做有用处吗?” “这样做可以减轻我的烦恼”牧师又耸了耸肩回答道“再说这样的话我也有事可干了。” “噢这很不错不是吗?” “是呀”牧师热烈地赞同道好像他原先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是呀依我看这确实不错。”他兴奋地俯下身来显得既尴尬又焦虑。“约塞连在你住院期间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需要我为你带些什么东西来吗?” 约塞连快活地取笑他说:“像玩具、糖果或者口香糖之类吗?” 牧师的脸又红了。他不自然地咧嘴笑笑然后又变得恭恭敬敬的。“像书籍啦也许别的什么东西。我希望我能做点什么让你高兴的事。你知道约塞连我们大伙都很为你感到骄傲。” “骄傲?” “是啊当然啦。是你冒着生命危险拦住了那个纳粹刺客。这是非常崇高的行为。” “什么纳粹刺客?” “就是那个来这儿暗杀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的家伙呀。是你救了他们的命。你在楼厅上跟他扭打成一团时他差一点把你刺死。你能活下来真是命大。” 约塞连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不由得冷笑起来。”那人根本不是什么纳粹刺客。” “没错是的。科恩中校说他是的。” “那人是内特利的女朋友。她是来找我的不是来找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的。自从我把内特利的死告诉她以后她就一直想杀我。” “可这怎么可能呢?”牧师脸色青地愤然反驳道。他给弄得有点糊涂了。“他逃走时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两个人全都看见了。官方的报告说你拦住了一个前来暗杀他们的纳粹刺客。” “别相信官方的报告。”约塞连冷冰冰地提醒他。“那是这笔交易的一部分。” “什么交易?” “是我跟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做的一笔交易。如果我见人就讲他们的好话并且永远不在任何人面前批评他们叫其余的官兵执行更多的飞行任务的话他们就把我当做一个大英雄送回国去。” 牧师大吃一惊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既恼怒又沮丧摆出一副好斗的架势嚷嚷起来。“但这太可怕了!这是一笔见不得人的丑恶交易难道不是吗?” “令人作呕”约塞连回答说。他把后脑勺靠在枕头上毫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我想我们都同意用‘令人作呕’这个字眼来形容它。” “那你干吗要同意这笔交易呢?” “要么接受这笔交易要么接受军法审判。” “噢”牧师露出一副懊悔不已的神情用手捂着嘴叫道。他局促不安地欠身坐回到椅子上。“我真不应该说刚才那番活的。” “他们会把我关到监狱里让我和一帮罪犯呆在一起。” “当然啦。凡是你认为正确的你就应当做。”牧师点点头好像就此了结了这场争论随即便陷入了窘迫的沉默之中。 “别担心”过了几分钟约塞连凄惨地笑了笑说“我并不打算这么做。” “但你必须这么做”牧师关心地俯下身来坚持道“真的你必须这么做。我没有权利影响你。我真的没有权利说三道四。” “你没有影响我。”约塞连吃力地翻过去侧身躺着既庄重又嘲讽地摇了摇头。“耶稣啊牧师!你难道不认为那是一种罪孽吗?救了卡思卡特上校的命!我决不允许在自己的档案里出现这桩罪行。” 牧师小心翼翼地回到原先的话题上;“那你将怎么办呢?你不能让他们把你关进监狱。” “我要执行更多的飞行任务。要么我也许真的会临阵脱逃让他们抓住我。他们大概会的。” “那样他们就会把你关进监狱。你不想进监狱吧。” “那么我想我只好继续执行飞行任务直到战争结束。我们中总有些人会活下来的。” “可你也许会送命的。” “那么我想我还是不执行飞行任务吧。” “那你将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你会让他们送你回国吗?” “我不知道。外面热吗?这儿倒是很暖和的。” “外面很冷”牧师说。 “你知道”约塞连回忆说生了一件希奇古怪的事——也许是我做梦吧。我觉得刚才来过一个陌生人他告诉我他抓住了我的伙伴。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想象出来的。” “依我看这不是你想象出来的”牧师对他说“我上一次来的时候你就把这件事讲给我听了。” “那么那个人真的说过这话了。‘我们抓到你的伙伴了老弟’他说‘我们抓到你的伙伴了。’我以前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像他那么凶恶的样子。我很想知道谁是我的伙伴。” “我倒认为我是你的伙伴约塞连”牧师既谦卑又诚恳地说“他们肯定是抓住我了。他们记下了我的号码一直在监视着我。他们要叫我到哪儿去我立刻就得到哪儿去。他们审问我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不我不认为他们指的是你”约塞连肯定地说“我认为他们准是指内特利或者邓巴这一类的人。你知道是指某一个在这场战争中送命的人像克莱文杰、奥尔、多布斯、基德·桑普森或者麦克沃特。”约塞连突然吃惊地长叹一声摇了摇脑袋。“我这才明白”他叫道“他们抓走了我所有的伙伴不是吗?剩下的只有我和亨格利·乔了。”当他看见牧师的脸色变得煞白时他不由得惊慌起来。 “牧师出了什么事?” “亨格利·乔死了。” “上帝啊不!是执行任务时死的吗?” “他是睡觉时做梦死去的他们看见一只猫趴在他的脸上。 “可怜的家伙。”约塞连说着便哭了起来他把脸伏在臂膀里不想让人看见他的眼泪。牧师没说再见就走了。约塞连吃了点东西后睡着了。半夜里一只手把他摇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面容猥琐的瘦子。那人穿着病员的浴衣和睡衣裤一边狞笑着一边嘲弄地对他说。 “我们抓到你的伙伴了老弟。我们抓到你的伙伴了。” 约塞连心烦意乱起来、“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他略显恐慌地追问道。 “你会现的老弟你会现的。” 约塞连伸出一只手去掐那个折磨自己的人的脖子可那人毫不费劲地避开了他的手怪笑一声逃到走廊里不见了。约塞连躺在床上一个劲地哆嗦脉搏直跳个不停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很想知道谁是他的伙伴。医院笼罩在黑暗之中一片寂静。他没戴手表不知道几点了。他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知道自己是个整夜卧床不起却又无法入睡的囚徒在永无尽头的黑夜里企盼着黎明的到来。 阵阵寒气从他的双腿直往上逼来他想起了斯诺登。斯诺登从来都不是他的伙伴只不过是个他稍微有点熟悉的小伙子罢了。那一回多布斯在内部对讲机里向约塞连呼叫救救轰炸手、救救轰炸手。约塞连从炸弹舱的舱顶上爬过去爬到机尾舱里看见斯诺登受了重伤眼看就要冻死了。一圈刺眼的金色阳光透过侧炮眼照射到他躺着的地方在他的脸上跳动着。约塞连第一眼看见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时胃里就立刻翻腾起来了他觉得恶心。他心惊胆战地愣了几分钟才往下爬匍匐着穿过炸弹舱顶上的狭窄通道从装着急救药箱的密封皱纹纸板箱旁边爬过去。斯诺登双腿叉开仰面躺在舱板上身上仍然裹着笨重的防弹衣、防弹钢盔、降落伞背带和飞行救生衣。离他不远处躺着那个不省人事的小个子尾舱机枪手。约塞连看见斯诺登的大腿外侧有一个伤口看上去足有一只橄榄球那么大那么深。鲜血浸透了他的工作服根本分不清楚哪些是碎布条哪些是烂糊糊的血肉。 急救药箱里没有吗啡也没有别的可以帮斯诺登止痛的药品。 约塞连只好眼睁睁地、心惊胆战地盯着那个裂开了的伤口。药箱里的十二支吗啡针全被人偷走了。在原来放针的地方有一张字迹工整的纸条上面写着:“有益于m&m辛迪加联合体就是有益于国家。米洛·明德宾德”。约塞连一边诅咒米洛一边拿起两片阿司匹林硬往斯诺登那两片毫无反应的苍白嘴唇里塞。不过他先是匆匆忙忙地抓起一条止血带绑住斯诺登的大腿因为在最初几分钟的慌乱之中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只知道自己必须采取适当的措施却一时想不出具体应该做些什么。他真怕自己会完全垮掉。斯诺登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动脉出血的迹象可约塞连却装出一副全神贯注绑扎止血带的模样因为他根本不懂得如何使用止血带。他假装成熟练和内行的样子摆弄着止血带他能够感觉出斯诺登那暗淡无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止血带还没绑扎好他就恢复了镇定。他立即把止血带松开以防产生坏疽。此时他的头脑已经清楚他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在急救药箱里翻来翻去想找一把剪刀。 “我冷”斯诺登轻声说“我冷。” “你很快就没事了小伙子”约塞连笑着安慰他说“你很快就没事了。” “我冷”斯诺登又虚弱无力他说他的嗓音听起来像个天真的孩子。“我冷。” “好啦好啦。”约塞连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得这样答应着。 “好啦好啦。” “我冷。”斯诺登鸣咽着。“我冷。” “好啦好啦好啦好啦。” 约塞连害怕起来动作也加快了。终于他找到了一把剪刀。他小心翼翼地把斯诺登的工作服从伤口处往上剪开一直剪到他的大腿根。随后他又绕着他的大腿笔直地剪了一圈把那件厚厚的华达呢工作服一截为二。他正剪着那个小个子尾舱机枪手醒了过来看了看他便又昏过去了。斯诺登把头扭到另一边以便更加直接地盯着约塞连。他那疲倦、无精打采的眼睛里闪动着一丝暗淡的光。约塞连心里有点虚竭力不去看他。他又顺着工作服的内侧接缝往下剪。从那个裂开的伤口里——那些疹人的肌肉组织仍在抽搐着、跳动着——殷红的鲜血不停地往外涌。透过这些他看到的是不是一根粘糊糊的骨管呢——鲜血就像房檐上融化的雪水那样分成许多细流往外流淌不过他的血又粘又红一流出来就凝固住了。约塞连沿着工作服的裤管一直剪到底又动手把剪断下来的裤管从斯诺登的腿上褪下来。裤管扑的一声落在地上里面的卡其布短衬裤的底边露了出来其中一侧浸透了血污好像要用鲜血解渴似的。约塞连吃惊地看见斯诺登**的大腿是那样光滑而苍白而他那白得出奇的小腿则毛茸茸地长满细细的、卷曲的淡黄汗毛看上去令人厌恶又毫无生气显得很特别。这时他看清了这个伤口并没有橄榄球那么大但却有他的手掌那么长、那么宽而且非常深里面血肉模糊只能看见血淋淋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就像新鲜的碎牛肉。约塞连看出斯诺登没有生命危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伤口内的鲜血已经开始凝固了。在飞机降落之前只要给他包扎一下使他保持镇静就可以了。约塞连从急救药箱里拿出几包磺砖药粉来。当他轻轻地推着斯诺登想叫他稍微侧一侧身子时斯诺登哆嗦起来。 “我弄痛你了吗?” “我冷。”斯诺登呜咽着。“我冷。” “好啦好啦”约塞连说“好啦好啦。” “我冷我冷。” “好啦好啦好啦好啦。” “伤口开始痛了”斯诺登猛地缩了一下突然哀怨地叫了起来。 约塞连又疯似地在急救药箱里乱翻一通想找支吗啡针:可是只找到了米洛的纸条和一瓶阿司匹林。他一边诅咒着米洛一边把两片阿司匹林递到斯诺登的嘴边。他没有水给他服药。斯诺登几乎令人察觉不出地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他不愿意吃阿可匹林:他的脸苍白苍白的。约塞连摘下斯诺登的防弹钢盔让他的头枕在舱板上。 “我冷。”斯诺登半闭着眼睛呻吟道“我冷。” 他的嘴唇开始青。约塞连有点惊慌失措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扯开斯诺登的开伞索、把尼龙降落伞布盖在他的身上。机舱里非常暖和、出乎他的意料斯诺登突然抬了抬眼睛疲倦而友好地冲他微微一笑随后挪了挪屁股好让约塞连给他的伤口敷上磺安药粉。约塞连干着干着便恢复了信心重新变得乐观起来飞机闯进一股垂直气流之中、剧烈地颠簸起来:约塞连突然吃惊地想起来他把自己的降落伞忘在机头那边了。但是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办法好想了。他一包接一包地把结晶状的白色药粉倒入那个血肉模糊的椭圆形伤口里直到把殷红色全部盖住。接着他忧心忡忡地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壮起胆子伸出一只**的手抓起那些垂在外面的、渐渐变干巴了的缕缕肌肉把它们塞回到伤口中去。他急急忙忙地用一大块药棉纱布盖住伤口随即把手缩了回去。这场短暂的严峻考验总算过去了他神经质地笑了笑。直接接触无生命的**并不像他所预料的那么令人恶心于是他一再找借口一次次用手指头去抚摸那个伤口以确认自己是勇敢的。 然后他动手用一卷绷带绑住那块纱布。当他第二次把绷带绕过斯诺登的大腿时他看见在他的大腿内侧还有个小洞。这是个圆圆的、有两角五分硬币那么大的伤口青紫的边缘卷缩着中间黑洞洞的血已经凝固了。弹片就是从这儿穿进去的。约塞连在这个伤口上也敷上一层磺安药粉又继续往斯诺登的大腿上缠绷带直到把那块纱布包扎紧为止。接着他用剪刀剪断绷带把绷带头塞到里面打了个十分整齐的方结紧紧系住绷带。他觉得自己包扎得很好得意地跪坐在自己的后脚跟上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真诚而友好地对斯诺登咧嘴笑着。 “我冷。”斯诺登呻吟着。“我冷。” “你很快就没事了小伙子”约塞连安慰地抬了抬他的胳膊向他保证道“一切全都控制住了。” 斯诺登无力地摇了摇头。“我冷。”他又说。他的眼睛呆滞、暗淡就像两块石头“我冷。” “好啦好啦”约塞连说。他越来越感到疑虑和惊慌。“好啦好啦。不一会儿我们就着6了丹尼卡医生会来照料你的。” 可是斯诺登还是不停地摇头。最后他稍微扬了扬下巴朝自己的腋窝示意了一下。约塞连弯下腰盯住那儿看见就在防弹衣的袖筒上方一片颜色奇怪的污迹从工作服里渗透出来、他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停住不跳了接着又激烈地咚咚跳个不停、跳得他透不过气来。斯诺登的防弹衣里面还有伤口。约塞连一把扯开斯诺登防弹衣的扣子不由得尖声叫了起来。斯诺登的内脏涌了出来湿漉漉地堆在地板上而且伤口里面的血仍然滴滴答答地往外流淌着。一块三英寸多长的弹片正巧从他另一侧的腋窝处射了进去。 这块弹片穿过他的腹腔又在这边的肋骨处打通一个大洞把他肚子里杂六杂八的东西全都带了出来。约塞连又尖叫了一声伸出双手使劲捂住眼睛。他吓得浑身战栗牙齿格格打战。他强迫自己再次抬眼看过去。他一边看一边痛苦地想上帝造出的一切都在这儿了——肝、肺、肾、肋骨、胃还有斯诺登那天午饭吃的煨番茄。约塞连最讨厌煨番茄。他头晕目眩地转过身去一手按住热乎乎的喉咙大口大口呕吐起来。他正吐着那个尾舱机枪手醒了过来看了他一眼就又昏过去了。约塞连吐完之后感到浑身疲乏无力内心既痛苦又绝望。他虚弱地转回身对着斯诺登。斯诺登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急促他的脸也变得越来越苍白。约塞连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够救活他。 “我冷”斯诺登呜咽着说“我冷。” “好啦好啦”约塞连机械地嘟哝着。他的声音小得根本听不见。 约塞连也感到冷他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斯诺登那可怕的五脏六腑脏兮兮地淌了一地。他死死盯住它们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它们所包含的寓意是很容易领会的。人是物质这就是斯诺登的秘密。把他从窗口扔出去他就会摔下去;把他点燃了他就会烧起来;把他埋入地下他就会和别的各种垃圾一样腐烂。灵魂离去之后人就变成了垃圾。这就是斯诺登的秘密。成熟的时机决定一切。 “我冷”斯诺登说“我冷。” “好啦好啦”约塞连说“好啦好啦。”他扯开斯诺登的开伞索把白色的尼龙降落伞布盖在他的身上。 “我冷。” “好啦好啦。”—— 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