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根的白莲》 第一章 : x x 时报副刊上的文章:远离德国 (1) 第一章 : x x 时报副刊上的文章:远离德国 (1) 时间:一九九四年八月x日 地点 : x x 时报副刊上的一篇文章:远离德国 ; 作者:白莲 整整两年了,终于又踏上了德国。夹杂着些许的激动与微微的紧张,我故作轻鬆神态自然状,半拖半拉着因超重而必须携带在身边的行李。此时正逢八月旅游旺季,机场裏到处都是人。耗了半小时、绕了大半圈,终于找到了我那灰灰丑丑的大行李。 接下来我得武装自己,充分发挥想像力:会是谁来接机呢? 一到接机门口,随即映入眼帘的,即是一张写着自己“大”名的大纸条。不知是眼速或手快,我立即反射性的向那个看来私乎已等得不耐烦的德国女孩微笑、挥手、示意。她瞧见了我,便连忙带着微笑与友善走了过来。 哇!原来我的女主人海蒂比照片上的模样年轻可爱与亲切多了!她向我客套问好后,即表明:「我是苏珊娜,是海蒂的表妹。」喔!本来嘛!关键性人物都是最神秘,且都是最后才上戏的。 苏珊娜高大的男朋友开着蓝色的bmw来接机。我们得一路从法兰克福机场开往德瑞边界的波登湖。女主人海蒂和男主人彼得及两个小孩仍在那里渡假。他们在信裏告诉我,他们每年夏天都会在波登湖的渡假屋渡假。 这天天气特别的闷热,太阳晒得我好不舒畅,偏偏德国的汽车都不安装冷气设备,毕竟这种大热天一年也不过一两次。加以连续十多个钟头的飞行,我已露出一脸倦容。一路上甚少交谈。在大学裏学了四年的德文,大二暑假时还来过德国两个月,他们偶尔叽哩咕噜的谈话,半句也听不懂。后来他们告诉我,他们说的是施瓦本方言,与正规德语略微不同,这才稍稍安慰了自己一下。 途中经过海布隆市,这个我未来八个多月的居住城市,车子停在苏珊娜的家门前,我们便下了车。她的妈妈很热情的和我问好,饮料与甜点很快就端上了后院的露天桌。 这一带静极了,刚离开热闹吵杂的台北,一时实在很难想像,此地怎能留我好动好说之人。我的来处对他们来说是极为陌生的,这位中年妇人好奇的搬出世界地理大全集,向我问东又问西,这倒也满足了我用德文介绍自己国家的热忱。她亲切有礼与朴实中带点高贵典雅的气质,使我马上就喜欢上她。我们离开时,我就已经开始期盼下一次的见面。 接下来两个多小时的行程只剩下苏珊娜的男朋友和我。他特别绕过也位于海布隆市的彼得与海蒂的房子,让我先认识一下我在德国的新家。我见那房子的第一印象:绿意盎然、深宅大院,除了树木,什幺也看不见。 来到波登湖边的小镇浪根哈根时,已经下午五点多了。海蒂和彼得仍是一身泳装泳裤地来迎接我们。海蒂笑得非常开心,和我握手、亲吻、寒暄。而彼得则露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 这天是星期六,他们有客人,一对德国夫妇。他们看来对我毫无兴趣,或者把像我这样从台湾千里迢迢飞来德国当褓姆的年轻女孩视为理所当然。 我的三岁小朋友马克斯看来十分害羞,或者只是他从未见过长得这幺奇怪的人吧!黑黑浓浓的长马尾、细细小小的眼睛及平平扁扁的脸蛋,或者至少从未这幺近距离的仔细瞧过。我发现他总是偷偷摸摸地在观查我,每当我把目光投向他时,他就马上转移目标,显得对我兴趣缺缺了。 最赢得我心的,便是才出生不到三个月的露伊莎。她长得并不漂亮,而且头上有个大血瘤,看起来挺吓人的。 我洗过澡后便下了楼,这里也是静极了。 他们仍在玩水,我又嗅出了德国味,和两年前一模一样。这种只有在德国才有的静谧,这种气氛,这种味道,对我来说仍是陌生的。 我又嗅出了我的寂寞。 晚餐后,苏珊娜的男朋友走了。隔天那对夫妇也走了,只剩下我和我的德国家庭。我们在此地停留了三天。第一天,我们搭乘自己的汽油艇游波登湖。第二天上午,他们特地请来一个小女生来看护露伊莎,以便我也可以和他们一块骑单车游乡野。海蒂把她的新车让给我,自己骑旧车,彼得载着马克斯。一路风景如画,蓝天、绿野、乡间、小径,一切美景尽收眼底。凉风拂面、白云伴舞,我的心在微笑,我觉得自己好幸运,能再来美丽的德国享受不同的生活,还遇上了这幺友好的德国家庭。下午本来要去瑞士,但我因没有瑞士签证,海关人员又毫不通融,他们只好因为我的缘故而必须掉头回去,对此我觉得很抱歉。隔天,天气开始变得很不好,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我们只好提前结束假期返回海布隆市的家。 他们的家比我原先想像的还要宽大。他们对空间的利用实在很奢侈。而我的房间却比这屋子裏的任何角落都小得多。 这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对我特别好,而这种运气却让我觉得不安。他们从不叫我做这做那,也没告诉我分内该做的事情。马克斯不喜欢我,老对我说些难听的德文。虽然他只是个小孩子,但我总觉得他很鬼灵精,欺善怕恶,老在海蒂和彼得的面前找机会欺负我,让我难堪。我常有个坏念头:要不是我本姑娘不得以寄人篱下,我早就好好教训他一顿了。不过,也因为他讨厌我,我倒也落得轻鬆。而海蒂又亲自哺乳,露伊莎得时时带在身边。所以我真觉得无事可做。也许我可以帮忙做饭吧!偏偏彼得说他不喜欢中国菜。我后来发现他们非常的挑食,连我妈妈特地买的凤梨酥、肉鬆及各式各样的台湾名产,也不曾拆开来品嚐,表示礼貌一下。三个月之后我发现它们全部离奇失蹤,只剩下空盒子。其中一只被剪得支离破碎的,因为海蒂替马克斯做了一张卡片。她八成把全部美食往垃圾桶裏倒掉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 x x 时报副刊上的文章:远离德国 (2) 第一章 : x x 时报副刊上的文章:远离德国 (2) 时间:一九九四年八月x日 地点 : x x 时报副刊上的一篇文章:远离德国 ; 作者:白莲 彼得是一家建筑公司的大老闆,子承父业,手下四千多名员工。二次大战后,各地企待重整兴建,此家建筑公司立下不少功业,当然也更强大稳固了家族企业。海蒂是製陶师,偶而也开班授课。 他们在我抵达德国时的前两天才刚刚结婚,两人都是二度结婚。马克斯是海蒂和前夫所生的,露伊莎则是彼得的。三个月前海蒂和前夫才刚离婚,即她仍是有夫之身时便已怀了彼得的孩子。彼得的父亲为此事几乎与彼得完全脱离父子关係,不认媳妇与孙女。海蒂的前夫是学艺术的,在博物馆裏服务,每隔一个週末他会来接马克斯。 那一天是星期五,我来德国的第七天。下午彼得说要带我到市中心,採购一些我所需要的日用品,海蒂自然得待在家中陪小孩。彼得为我买了一个小书架、一本日记簿及两个盆栽。 我们才刚进家门,海蒂便用一种极不寻常的声调呼叫我。我急忙赶上楼去,她指着摊在主卧房地毯上的衣服,劈哩啪啦地怒骂了一大串,说我为何鸡婆把清洗好的衣服丢进烘乾机裏,结果把一些昂贵的休闲服给弄渣了。我呆站在那里,除了频说抱歉以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她却益发不能控制情绪,突然喊着彼得的名字冲到楼下去了。此时的我早已吓得不知该往哪里站。我回了房,却在门前踱来踱去。不知海蒂向彼得说了什幺?脑海裏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我得就这幺被开除了!是不是等一下她就上来叫我打包走路了?果真如此,岂不窝囊极了! 马克斯一阶一蹬地爬了上来,见了我像等待审判的犯人似的,便洋洋得意的对我说:「妳得走了!」此刻的我根本没心情理他。唯一不断地在我脑海裏打转着的只是:我要如何坦然面对这一切?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当我听不到海蒂哭闹委屈的声音时,便鼓起勇气、厚着脸皮,下楼去了。她正在给露伊莎哺乳,我轻轻地走到她身旁,没说任何话,只是站着。彼得在厨房裏準备晚餐。海蒂看也不看我一眼。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问她是否还在生气,她没理搭我。之后是好一阵子的安静,只听得露伊莎一吮一咂的吸奶声。我站在那里,实在尴尬难受极了。 彼得终于煮好晚餐了!我总算可以帮忙摆设餐具、劳动四肢,来摆脱从海蒂身上散发出来的窒闷空气。用餐前,海蒂终于对我说话了!她说只是因为她太疲劳,所以才会情绪失控,希望我不要在意。 我把厨房裏的事料理完后,便回了房。露伊莎与马克斯都是晚餐后就急急入梦乡了。我打开房间裏唯一的窗户,把全身的疲惫都抛向窗外。我在德国的第一珠泪水就这样悄然流下了,我知道真正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隔天我们开车到司徒加特採购,我得推着娃娃车和他们东奔西跑,那种滋味实在难受极了。我一点兴致也没有,直觉得很疲倦,常常想跑开,远离他们的视线,去寻找我的自由与自在。海蒂变得对我十分戒慎,她的眼神似乎在警告我什幺似的。她不喜欢彼得对我太亲切,她似乎在穷担心.......啊!那真是太无聊也太可笑了!人云: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小肚笑尽天下可笑之人。或许她就是喜欢闹笑话,取悦于我吧!但我又怎幺笑得出来呢?她只徒增我的压力与痛苦罢了!在百货大楼的楼中庭传来的钢琴声的陪伴之下,我几度泪眶满盈,却坚忍住不泣。音乐常常是扣人心弦、抓人心绪、徒增悲伤的。 傍晚时,他们在自家的地下室享受一週一次的三温暖。露伊莎仍酣甜的睡着午觉。我洗好了头,便到庭院散步。趁着已烧烤过的烈日余晖与余温,我慵懒地披散着长髮,暂且拾得一点清闲。这暖暖的旭日似乎正缓缓地融化了我内心的霜雪,我什幺也不愿多想,深怕一丁点的思维,将会摧毁我和我的大自然刚刚才建立起来的相知相怜。 马克斯裹着迷你浴袍跑了过来。他轻轻叫了一下我的名字后,带点好奇又小心翼翼的口吻:「妳在做什幺呀?」 我笑着回说:「没什幺啦!只是晒晒太阳而已。」 他友善的瞧了我一会儿说:「彼得说妳不快乐!」 我苦笑了一下后说:「是啊!我有一点想家啰!」 然后他开始好奇的问我有关我遥远家乡的点点滴滴。之后,我们慢慢成了好朋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 x x 时报副刊上的文章:远离德国 (3) 第一章 : x x 时报副刊上的文章:远离德国 (3) 时间:一九九四年八月x日 地点 : x x 时报副刊上的一篇文章:远离德国 ; 作者:白莲 马克斯渐渐喜欢上我后,便莫名其妙、不明究理的开始排斥彼得。原先只用于我身上的那些髒话,全部转移到彼得的身上,特别是海蒂不在场的时候。后来我发现,海蒂不在家时,彼得对马克斯就变得很没有耐心,且特别偏心。马克斯只要稍稍对露伊莎调皮一下,他就粗声怒气。 时间很快就一天天过去了,或许我已渐渐习惯这里的一切,生活也渐渐步上轨道。我觉得日子其实并不难过,只要海蒂对我好,我就觉得很快活,她就是个大好人。但是她常常不告诉我,我该做什幺,或表示一下我的表现如何。 就这样突然有一天午餐时,她不说话,彼得试着逗她一笑。餐后我在厨房清理,他们却在客厅窃窃私语。我嗅出了我的不安,实在有点受不了。彼得人又太客气,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切息事宁人。再这样下去我会闷疯的,我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表现如何,因为他们从来不对我说。 隔日上午,海蒂终于忍不住又骂了我一顿。说我陪马克斯的时间太少,并未减轻她的工作等等。于是我试着无时无刻都陪着马克斯,陪他剪贴、陪他画画、陪他玩各式各样的游戏。从此,我每天上午打理家裏、熨烫衣物与照顾露伊莎。下午马克斯从幼稚园回来,我就一直陪他到用完晚餐后。我渐渐觉得压力愈来愈大,几乎已没有剩余的时间给自己,每天都是筋疲力竭的爬上床。马克斯是个难缠极了的小孩,到哪里都想成为焦点,他根本不能和其他的小朋友玩在一块,于是他时时都要我陪他。他一进家门就开始叫我的名字,我每一听到他的声音,几乎就要精神崩溃。 后来我决定把我的压力说给海蒂听,希望获得解决之道。结果她不但不谅解,还情绪异常激动得烂骂一大堆。说她好心给我一根手指,我却贪婪要她整只手,说我在利用她的慷慨等等之类的话。从此,提前解约的念头已深深埋在我心底。 海蒂和彼得常常吵架,每次吵架,他都很不耐烦的大声怒吼,而她则委屈哀怨的低声啜泣。他们究竟吵什幺,我从没听懂。也许因为她不快乐,又不能对小孩出气,只要她稍微对我不满,就一如往常般,对我严加指责。偏偏我把分内的事都做得让她没得嫌,结果她竟一而再、再而三的干涉我的私人领域,不但不明究理地丑化事实,还直接表明她的轻蔑与偏见,已严重中伤我的人格与自尊。 我终于告诉她我想提前解约。 结果她像疯了似的、歇斯底里的哭闹着,对我又吼又骂。此时,我早已对她加诸于我的怒骂之词完全麻痺了。那天她的失态异样把两个小孩都吓哭了,马克斯还无助的问我,为何海蒂要对我吼叫。 那晚我待在朋友家,海蒂打电话来说要告我毁约。隔天我打电话给彼得,说明想离开的真正原因,只是因为海蒂对我长期的干扰与诽谤。他假装听不懂,还不断转移话题,让我十分失望无助。 朋友陪我回去提取行李,气氛十分凝重。马克斯看着我们收拾东西,仍一头雾水不停的问我:「你们为什幺要把房间搬得空空的?」 临走前,我请我的朋友让我单独和我的德国家庭道别。他们都在客厅,只有露伊莎睡在婴儿房裏。我先亲吻海蒂,心情沉重的向她说抱歉。她激动的泪已盈眶,也向我说道歉。彼得则显得十分镇定。我对马克斯说我要走了,他问我为什幺,我说不久会有个新的且更好的大女孩来陪他玩,他闷不吭声。他们送我到门口,我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蹲下腰,轻轻再吻了马克斯一下。然后就再也没回过头,永远挥别了那栋我居住了五个月,古树成荫、庭院深深的别墅大宅。 现在,仍清晰地残留在我的记忆中的,是露伊莎美梦初醒,见到我时所流露出兴奋而满足的甜蜜微笑,以及马克斯与我道别时悲伤无奈的神情。啊!原来他是曾经这样地喜欢过我!或许他早已忘了我,但我希望他与我共同度过的那一小段童年生活,至少是温馨美好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徐汉强(1) 第二章:徐汉强(1) 时间:一九九四年八月x日 地点:台北 坐在书桌前,徐汉强右手紧揪着报纸、左手倚卧在大腿上,像背唐诗般一字不漏、读了再读这一篇刊载于今日报纸的副刊文章:标题《远离德国》,作者《白莲》。 一遍又一遍的读着,他右手揪着报纸的力道也一遍又一遍地愈变愈强,一贯慵懒的体态也随之变得愈来愈紧绷。 只有躺卧在大腿上的左手依旧颓丧无力、不为所动。 无庸置疑地,这一篇文章的作者《白莲》或故事中的主角肯定就是陈宛宁! 徐汉强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那股激动,终于放下了报纸,在杂乱的书桌上胡乱翻找着。 要从堆积如山的混乱中,侥倖地找到那一张他几个月前记下电话号码的小纸条,似乎比中彩券还难。 万一他弄丢了呢?想到此更令他慌张起来。 他几乎要放弃时,两眼不自觉地扫过书柜架,目光突然停留在直放的丛书中与上木板间的小细缝。 他走过去从书柜架上用右手拉扯出那本毕业记念册。至少书柜架上的书刊勉强整齐有序,一目了然。何况记念册的封面是黑色的精装,且横躺在一系列的大学德语读物上,不经心地扫一眼也能看到它。 他把毕业记念册摊在书桌上,用右手翻开最后几页的通讯录,很快就找到了他要找的。顺手拿了张小纸条,匆忙记下电话号码。 他迅即起身,正要走出房间时,突然一个晃影闪过眼前。 他愣了一下,猛然惊觉到房门边的那个长镜子,反影出的是久违的、带一点陌生的自身的影像。顿时一股愤气涌上来,使他犹豫怯步。 这可恨的镜子,像一把无情的小刀轻轻地在伤口处点划两下,逼迫他回到残酷的现实。他愤怒地又把前几天才拿下的那块格子布又挂上镜子,把镜面盖起,眼不见为净。身子往床上一摔,又埋没在忧伤抑郁中。 自从去年大学毕业后的那一场车祸以来,徐汉强原先缤纷的世界被自卑心与罪恶感蒙上一层灰纱。他不愿回想一年前发生的事故,但瘫痪了的左手臂,不定时地隐隐作痛,看也痛、不看也痛,如何遗忘? 去年七月的一个再也平常不过的某一天,夕阳余晖仍热气未减闷烧着街头巷尾。 即将服役入营的徐汉强,刚吃完了路边滩上的冰豆花,租了几个录影带,买了一堆零食饮料,骑上摩托车,悠游地载着他的弟弟,向他大谈反战主义与反对强制性兵役制度。 经过四年德文系的文学薰陶,德国自十九世纪以来的人道主义与一九六零年代以后的反战游行,让徐汉强对党军教育起了批判。 他言之谆谆,后座的弟弟却听之藐藐。 弟弟高中才刚刚毕业,正等待大学联考成绩公布,他犹如放出鸟笼的鸟,加上初尝恋爱滋味,满脑子只是吃喝玩乐与男女情爱。他暧昧地想着昨晚和小女朋友在一起的美妙,回味着可爱人儿清晨初醒时的撩人姿态,所以只用半个耳朵听着他哥哥天方夜谭般的谬论。调侃着他哥哥洋洋洒洒的人道主义、藉口一堆的反战思想,从实说来只是担心女朋友兵变,所以才不想去当兵。 徐汉强不甘示弱地反讽他弟弟是因为被恋爱沖昏了头,所以什幺八竿子打不着的都有办法扯上男女情爱。 他们哥儿俩你一句我一句、有说有笑地彼此奚落着对方。 摩托车机械式地缓缓前进,夏日的微风带着阳光的热气,慵懒地拂面而过,轻轻吹出一抹睡意。 即将向右转弯往回家的最后一条路时,徐汉强习惯性地放慢速度。视觉神经到大脑的那一煞那,讯息传送似乎迟迟慢了半拍。 瞬间,大脑里亮起的是红灯的讯号余光,他还来不及反射,机车已拐入了右角。 突然,一声轰隆巨响,他眼前一片黑暗,身躯犹如跌入深山寒谷中,顿时离开了那喧嚷吵杂的尘世。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徐汉强(2) 第二章:徐汉强(2) 时间:一九九四年八月x日 地点:台北 徐汉强不记得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时感觉四肢痲痺、手脚无力,身体似乎不属于自己的。他慢慢睁开久不见光的双眼,缓缓映入眼帘的是完全陌生的房间。他轻轻转动着眼珠,确定这是他目前可以控制的第一感官后,发现自己是躺在某医院的病房裏。 不久,他的目光停留在坐在病床左侧边的那个熟悉的人影。 他的妈妈闭着双眼,一张脸看起来非常憔悴。 是他昏迷太久了吗?还是他很久没有这样细看他妈妈的面容?他突然觉得她老了许多。他不忍再看下去,正要转移目光时,她突然张开了眼睛。他们母子四目相交,久久默不作声。 为什幺妈妈看到他昏睡后醒来却毫无反应?她哀怨悲伤的眼神代表了什幺? 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徐汉强吃力地移动双唇,开口的第一句是:「弟弟呢?」 虽然病房外是医护人员忙碌不停的吵杂声音,病房裏顿时却一片死寂。 徐汉强突然觉得妈妈的双眼变得如此陌生,黑色的眼珠在背着阳光的窗前晦暗得深不可测。 一会儿后,他看到了她眼裏两道光芒,再仔细看时,那两道光芒化成了泪水,装盛在眼眶里。 徐汉强苍白的脸色突然一阵青,瞪大着带有血丝的双眼,惊惶恐慌地盯着他的妈妈问:「死了?」 泪水自他妈妈溢满的眼眶裏哗啦落下,形成两条大河,伴随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声,澎湃汹涌、一泻千里。 徐汉强任由这海啸般的威力冲向自己,绝望地随着他妈妈的泪河流入大海,愈沉愈深,他感觉全身沉重得几乎动弹不得。即便如此,不知是不忍卒睹或无法面对他哀痛欲绝的妈妈,他死命用仅有的一点余力缓缓地转过脸去。 平坦无摺的白色被单突然不自主地微微颤抖着,愈抖愈激烈,右手上的点滴管也跟着不安地抖动着,连铁床架也随之晃动得吱吱嘎嘎作响。 一阵阵哀嚎痛哭后,徐汉强泣不成声地埋首蜷缩在枕被裏。 他恨不得再回去昏睡时的黑暗中,永远不要再见到光明。这毫不留情的日光,把残酷的真相照得一丝不挂,令人痛不欲生。 他依然清晰记得车祸发生前的那一瞬间,红灯余光刚闪过脑海,蓝色砂石车已从左后侧扑杀而来,喇叭声、紧急煞车声、撞击声、引擎声,像野兽般同时错杂怒吼着。 也就在这一瞬间,坐在摩托车后座的弟弟永远地被黑暗吞噬了。 而他,却带着那只被判了死刑的左手臂,侥倖地逃了出来。 还来不及哀悼弟弟的离去,他就痛苦地面对着一辈子也得不到宽恕的自责与内疚。他成了他父母的剋星。是他,夺走了他们最疼爱的小儿子;是他,摧毁了这原本安然无恙的家;是他,残废了父母赐予他的健全四肢;是他,日复一日被罪恶感与自卑心啃蚀着。 命运真会捉弄人,且弄巧成拙,让他用弟弟的性命与自己的一只手臂,圆了他免服兵役的梦,代价何其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徐汉强(3) 第二章:徐汉强(3) 时间:一九九四年八月x日 地点:台北 躺在医院病房裏的那一个多月,探病的人潮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从基督的信者得救、慈爱恩典,到佛陀的普渡众生、大慈大悲,每个或关怀、或感慨的人,都试着道尽生命哲理来安慰他或鼓励他。他几乎痛恨极了那一张张同情怜惜或故作乐天的嘴脸。 这其中有一张脸,只出现在他面前短短几分钟,大概什幺也没对他说,就和一大票相约而来的大学同学一块走了。 她,陈宛宁,就这样走了。 前几个月她的妹妹陈宛平打电话到他家。虽然他既惊讶又纳闷着,怎幺找人找到他这裏?却也难耐心中的疑惑与焦虑。那是他大学时曾经心仪许久的陈宛宁啊!听她的妹妹陈宛平说,今年一月以后,她在德国那边就音讯全无。 今天这一篇文章读来颇令人感动唏嘘,徐汉强深信故事中的女主角就是陈宛宁。她是某教育基金会第一个申请到德国的互惠生,而且如文章故事中所叙,她大二暑假时确实去德国游学过。徐汉强希望这个经验故事是她加油添醋过的。她文笔不差,想像力丰富,大学时还用德文自编自导过两齣舞台话剧,男主角都请徐汉强担任。想起当时大家一起排练,用生涩的德语对话,时而打哈嘻闹、时而认真入戏。那一段单纯的青春岁月、无忧的大学生涯,却在戴上学士帽,相机快门按下,一张张笑脸洗印在彩色的相片上的那一刻起,永远成为过去式了。 强迫着将思绪从过去移回现在,拿起他之前抄下的电话话码,徐汉强再次起身,无视遮上格子布的长镜子,迅速地走出了房门,来到客厅。餐桌上,他的妈妈买给他的早餐三明治与拿铁咖啡,仍原封不动,还有那一贯的几张百元纸钞。 徐汉强从未过问他的妈妈整天去哪裏,无疑地,她是不会天黑前回家的。他深知出生有钱人家的妈妈从未上班赚钱过,他的妈妈是公主命,不会煮饭、不会自己洗头、不会坐公车。他觉得他妈妈最伟大的地方,除了怀胎生下他们兄弟俩以外,就是帮他买好早餐,给他钱吃饭或零用。 而他的爸爸则顽固地经营着那间毫无利润的古董店舖。那场车祸以后,他的爸爸经常不回家,后来乾脆在店裏打舖夜宿,只有需要盥洗时才悄悄地回家。 徐汉强拿起电话筒,犹豫了一会儿,瞥了一眼墙壁上的的时钟:正午十二点多。不知陈宛平今天轮什幺班? 电话那一头至少响了七、八声,仍没人接起。 徐汉强正要挂上时,突然,对方传来慵懒无力中带点烦躁又不耐烦的一声:「喂!」 「您好!可以请问一下,陈宛平上班医院的电话号码吗?」徐汉强客气地问。 「我就是,您哪位?」陈宛平仍是不耐烦的语气。 「我是徐汉强,陈宛宁的大学同学。我今天在...」 未等徐汉强把话说完,陈宛平立即换了语调,心急迫切地问:「你有我姐姐的消息!她人在哪裏?」 平常若上大夜班时,陈宛平白天睡觉从来不接电话。但今天这一通响得太久了,被吵醒的她仍躁气未消,却惊讶地听到对方提及她姐姐的名字,瞬间像突然沖了冷水澡般清醒过来。 徐汉强向她略述今日报纸标题《远离德国》的副刊文章。 之后,安静无声的客厅里只传出他对着电话筒说:「好!」,一会儿后又一声:「好!」,最后再一声:「好!」 挂上电话后,徐汉强却突然慌张起来,无奈的是他连后悔都来不及了。因为陈宛平坚持要马上见他,而他刚才对着电话筒时却像被催了眠一样,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 他回了房,扯开那块盖上镜面的格子布,勇敢的对着镜中的自己。惨不忍睹的真相在诚实的镜子裏,赤裸裸的原形毕露、历历在目,即使长袖厚衣也隐藏不住他那只瘫痪委缩的左手臂。 废人!残渣!孽障!怪兽!他对着镜中人在脑海里吶喊着。 这一年来他几乎足不出户,欺骗自己与他人的藉口是準备参加硕士考,结果当然是名落孙山。事实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幺,因为他根本未曾赴考,没去参加考试,自然没有考上。 而现在,他还有什幺任何理由继续自怨自艾、自欺欺人、闭关自守? 自从几个月前,陈宛平的那一通寻人电话以来,他时常想起陈宛宁。读完今天这一篇投稿文章,让他忧郁无波的蓝色心湖起了涟漪,和陈宛平通完话以后,一颗心更是起起落落。陈宛宁无声无息的消失,不与台湾任何亲朋好友联络,使她的家人陷入无限恐慌与徬徨无助之中。看在过去同学一场,加以曾经对她有过的那一份情愫,徐汉强难免也因此坐立难安,心神不宁。 好消息则喜,坏消息则忧,终究是有消息可以面对。最怕的是没消息,因为那会折磨人一辈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徐汉强(4) 第二章:徐汉强(4) 时间:一九九四年八月x日 地点:台北 徐汉强準时来到陈宛平建议的咖啡馆,一推开玻璃门,厅内的冷气空调与爵士蓝调的背景音乐,让他之前紧张的心情略微平缓下来。他环顾四周一会儿,马上就认出了坐在最远角落的陈宛平。虽素未谋面,但是她长得实在太像陈宛宁了。 当这位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俊秀斯文的徐汉强向陈宛平示意时,无可避免的,她注意到他左手长袖底下空空洞洞的残缺。一贯直率热情,有话直说的她,此时却思绪错乱,顿然哑口无言。陈宛平未经修饰,措手不及,先是惊讶纳闷,后而惋惜感慨的自然反应,徐汉强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备。事实上,他对这样的反应已开始渐渐习惯。 「我以为我很準时,想不到让妳等我,真不好意思!」他在她对面坐下后先开口说。 「没关係!是我心急早到。你想喝点什幺?」陈宛平见服务生走过来时问他。 「冰咖啡,谢谢!」徐汉强不加思索地应付着服务生,虽然出门前才喝了那杯早已凉了的拿铁咖啡。 「那就两杯冰咖啡!谢谢!」陈宛平一副急着打发走服务生的样子。 服务生一离开,陈宛平马上对着徐汉强:「报纸我买来看了,写得这幺...」她停了一会儿,似乎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然后接着说:「没想到我姐姐在德国受了这幺多委屈。」她鼻头一酸,眼眶也红了,那丝毫没有任何斑点的洁净脸颊上,因情绪的激动,显然更加白裏透红。 徐汉强尴尬得措手不及,两眼飘浮不定,不知该往哪里望去。 陈宛平稍微调解一下情绪后接着说:「我问了报社,作者就是我姐姐,因为她留给报社的联络人地址就是我家。这篇文章大概是她今年三月时寄到报社的。其实报社四月底就通知要刊登她的文章。通知信寄到了我家,但是收信人是白莲,我猜这是她的笔名。当时我妈妈以为是寄错的,我妈妈说她可能把信扔掉了。」 短短的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裏,陈宛平买了报纸、读了可能不只一遍的那篇文章、和报社通话、向她母亲确认报社的通知函、打理好自己出门来会他,而且还提前早到。如此敏捷的办事能力,对已封闭自己一年的徐汉强来说,像踏入一片新天地般,令他既钦佩又感动,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该说点什幺。 陈宛平接着说:「我们根本不知道我姐姐提前离开那个德国家庭,因为今年一月之后她就和我们失去联络了。我们寄信去海布隆市,也就是她的寄宿家庭那里,她都没回。」 「她在今天的副刊文章裏,确实也有提起她提前和寄宿家庭解约的经过。」徐汉强补充道。 「因为没有了她的消息,我们曾经打电话去帮她代理的那个基金会,他们也跟我们说,她是今年一月中旬时解约的。但是不论提前解约或合约期满,她的回国机票是四月二十八日,可是...」陈宛平停了一会儿后:「可是她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也许她还在德国,她应该有一年的签证吧!?」 「可是现在都八月多了,她的签证应该也到期了!」陈宛平略为激动的说。 徐汉强清楚记得陈宛宁是去年八月一日的飞机,那幺她是必须在今年八月一日以前回国的。 「她三月时把文章寄到报社时,留的地址是妳家,是不是有可能她四月二十八日就回台湾了?」徐汉强试着平缓陈宛平的情绪,但是话一出口,他不得不默认自己根本在说废话。 「如果我姐姐在台湾,她没有理由躲起来不和家人联络。我妈妈一直有在注意她的银行帐号,但是自从她去年去了德国之后,就没有动用过她的帐号。我妈妈天天求神问卜,她几乎要崩溃了。看她这样,我更难过。」说到此,陈宛平突然再也按捺不住她压抑许久的情绪,像溢满的水杯般,泪水盈眶而出,倾泻如瀑,一发不能自已。 让一个几乎陌生的年轻女子哭成这样,徐汉强一时不知所措,他怀疑自己即使没有说错了话,也真是太不敏感了。但他没有道歉,也没有安慰陈宛平,因为他此时情有同感,被她激动的啜泣声感染,正努力地和眼眶裏的泪水交战着。难道陈宛宁在德国出事了?或发生了什幺大意外?或有什幺不便人知的不幸? 陈宛平无助的哀戚声伴随着咖啡厅里的爵士蓝调,让徐汉强原本蓝色的心情更加抑郁不止。是的,车祸以后的这一年来,他的心一直沉入在深蓝大海裏,对海面上的风起云涌不为所动,静静地独自埋藏在蓝色忧郁中。 但是今天,海底裏的那一座火山隐隐作祟,跃跃欲试,触动了他沉醉已久的心。望着眼前这个伤心无助的弱小女子,同情体恤加怜香惜玉,一股震波蕩漾开来,澎湃汹涌。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的价值,他必须帮助陈宛平与她的家人找到陈宛宁。他们日复一日拜庙求籤,却日复一日期待落空,一切仍下落不明,恐惧与忧虑自然与日俱增。 相形之下,自己所面对的,是弟弟的死与自身瘫痪的手臂,是已成定数的残疾。定数,不论正数或负数,是可以加减乘除计算的。但是陈宛平的家人所面对的,却是一个未知的变数。变数,让人捉摸不定,犹如走在深山迷雾中,深怕下一步就要跌入悬崖断谷裏。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