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抄》 【零】丹青初语 【零】丹青初语 人类总算对于惑魔此种妖魔的存在能稍多明了,是在首位统一大陆的帝王──晋成祖留下的书册中,一本名为百妖卷的书册内,其中所描述关于惑魔的存在时,才辗转得以觑见其面目。 而卷内记着惑魔种种的,并非于书册中的寻常页面。 于晋成祖留下的百妖卷裏,多的是图文并茂的细腻描述,可唯有惑魔一族的纪录,是给隐在封底夹层,还仅有只字片语,再无多言其详细样貌信息。 百妖卷裏之回:惑魔 惑魔一族并无特定住所,但瞧其食物来源于何处,便偏居于那方。 其样貌极似寻常人类,可偏生皆顶着极为艳丽样貌,诱得人无法对其心生戒心。 惑魔仅食情根,遑论妖魔抑是人族,只消为真心实意之情,便越发引得惑魔贪食。 其食情根之法极为特殊,乃以愿换情,成就一愿以换取世间真情,若是给换去情根之人,将再无法对同一人心生涟漪,再见便已是陌路。 不知何处生亦不知何处亡,惑魔一族,从来费解。 书卷之语便仅落于此,可眼一斜,却又让人发现犹有一朱砂笔墨落于纸面,正是晋成祖墨宝。 ──「此妖助人害人,一生折腾只求一愿,却终是庸碌成为天下至苦。何为至苦?求而不得,得之非衷心渴求──岂不天下至苦?」 见者不知所写何意,只是思虑但瞧此言恰若晋成祖曾亲见此妖? 沉吟片刻见者犹是毫无头绪,却是蓦然忆起传闻中晋成祖乃草莽出生,能那样压制乱世中其余势强的世家一族,成就一代名帝之位,乃因曾身拜一妖为师,妖魔通天之能自是人类无从轻易抵挡。 如此说来,晋成祖这一卷百妖卷之册所载怕便是真有其事? ──从此,所谓妖魔人共舞之世,再非幻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壹】 【壹】 我第一次遇到唐十三的时候,正是个扑簌簌下着鹅毛溅雪的寒冬时后。 分明是那样一个让人从心尖子一路冻穿浑身的日子,他却是只披着一件月牙白的单薄锦袍,白皙的不似真人、拢映着出窑瓷器般白皙光晕的无暇手掌,浅浅扣着一把纸伞,便这样轻巧踏在蓄了一地的苍苍飞雪向我而来。 相较起他的不似真人般唯美,我却是狼狈的可怜。 身上本就给追杀我的人,给砍得破损的衣衫,此刻早已被流淌的鲜血沁上斑斑赤红。 我倒在雪地上,像是一只折了翅膀的鸟,只能无力的折腾着不听使唤的手,在雪地上蜿蜒出一道道扭曲的血痕。 若是旁人不小心遇上我,怕是都还会以为撞鬼了,尤其是我那因为疼痛而狰狞的脸庞,现在想来应是万分可怖。 勉力撑起千斤重的眼帘,我隔着蝶翼般薄弱的眼睫看向他。 这才发现那样一个浑身裹着一圈寂然,用比霜雪还要纯净的颜色,包装自己的男子,他手上的纸伞,却是颜色艳丽的直灼烧上我的眸,抖开满目的灿烂。 溢落满天的雪花贴上我的瞳,这样素白苍茫的景象,他便撑着只盛开着朵朵血红彼岸花的纸伞,逐渐向我趋近。 无法克制的,埋在霜雪中几乎失去知觉的我,不自主的将视线往那灿火般颜色而去,好似这样便可以多撷取些失却的暖意。 唐十三的莲纹鞋履,踏在初初跌坠鬆软的雪花上,却怪异的没烙下多少痕迹,像是这片无边雪地也不能慰留下他,只能成为他生命中行过无痕的曾经。 「啊,真丑。」 他就停在我面前,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这样对我落下第一句话。 入耳的是男人清淡的嗓音,却腻腻的在我的耳畔刮上一遍又一遍,叫人忘不去那好听的声音。 我犹在失神间,一时猝急反应不过来,唐十三原是在同我说话。 还是直到他俯下身子凑近我,将鼻息打在我将要冻僵的脸侧,被搅起的鬓髮在我的眼睑边跳跃,我才怔愣的返过神。 ……原来,他是在同我说话幺? 虽然发现唐十三那时是在跟我说话,可我还是没有回答他。 因为当我想煽动我的唇瓣时,我才猛然发现它早就给这漫天飞霜凝住,褪却了残温,像是个无生命的事物挂在我的脸庞,我却趋不动它。 也许是发现我不能回话的理由,唐十三定定地用他那深幽的眼,刮在我身子上每一处犹漫着血的伤口,就又是一句,「妳好像快死了。」 听到他的话,我忍不住浑身一震,眼底最后的光彩,终于碎开成残,再难成形。 ──即便是我再不想承认,可他说的终归无错,我怕是真要死了罢? 在唐十三出现之前,我已然记不清我在这苍茫雪地走上多久。 从体内温热滑脱的鲜血滚滚坠下,渲染上我一身的残破衣衫,再缓缓顺着我的肌肤下落,盛绽在雪地上,绵延了一路的红梅点点。 当浑身力气蓦然失却,我终是跌落在雪地上,已是我在感觉不到风霜酷寒的时候。 这也算是莫名的以天为裘罢? 遂着风声抚过我的身躯,零碎的雪花积蓄在我的身上,像是苍天犹是存怜,在最后还是替我掩上了被。 也算是遮过了我的一生荒唐,在最终时分,且是能以一身素净的银白远离这汙秽世间。 倾身瞅着这样的我,唐十三眼中朦胧映出我那半身掩埋在雪地中的景象,像是琥珀一般染着浅浅褐色,在光线的簇拥下竟是透着几丝透明的瞳中无喜无悲,便是看到我这样一个怪人犹为无惊无惧。 真只是单纯的看着我──便恰似一尊睥睨世间的神佛。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被那样一对眸拢住,竟是让我远比埋在这雪地中还要感到冻寒几分。 「你真是快死了……真是可怜。」 唐十三望着我,从嘴里吐着这样带着怜惜的话语,可旋在我耳际的语句里却是半分情丝也不曾驻足。 便像是他看便只是用眼瞳瞧着你,说便只是单纯地驱使唇瓣及舌尖揉出音节,不含半分情绪。 真是一个比霜雪还要冷上几分的人。 我卧在雪地上,就这样突兀的同他对视起来,漫天的白芒下,我的目光飘蕩了许久,才终是清晰捕获了那比起凝雪抑是不遑多让的素白面容。 可我的视线才一晃而过,便是烙刻在记忆中一生一世的惊艳。 所谓的倾绝惊华,便是指这样的人吧? 像是上天一口气将最美好的事物都点落在那张面容上,玉面红唇,挺起的鹰勾鼻挟出一抹不容忽视的侵略感,瞳眸中褐色的琉璃光彩熠熠流辉,如月光倒映在湖面上,盈出一轮惑人光晕,深浅波涛透不进、望不清。 「丫头,妳真是要死了,难道你便就那样甘心,再投入下一个轮迴,从新历一次劫,枉断妳这世生命?」他就这样看着我,用那样氤氲迷离云烟的眼,望进我的脆弱,话音如重锤般直截向我袭来。 一声一声敲在我耳畔的嗓音恰若锋爪探出,狠狠挑拨着我心口,最是紧绷的一条弦。 直至乐音缭绕最是巅峰之际,乍一狰狞绷裂,本是深埋在平和琴音下的跌宕心波顿时汹涌,再是掩藏不了。 我,其实真是不想死。 遑论红尘往昔纷扰如何凝沁着不堪回首,蓦然忆及便是利刃入体,一寸寸没入胸膛深处,喧嚣直上的记忆残卷皆是缀满寒意,拍打着心房漾着烟岚四起的悔恨…… 可到底,这五彩斑斓的世界,这个甚至拥有随着四季更迭,拥有迥然彩萼枝头绽放胜景的世界,犹是在我心口打下重重一笔。 从胸膛响起的心跳声隐隐震颤入耳,这样强自搏动生意的声响撞上我的心波……我想我终究是放不下,这令人无比倦怠,却又那样令我流连的生命。 即便是给未婚夫骗去过世老父亲的百年基业,再是让那曾经的未婚夫新娶上的妻子,因为忌妒心思而遣人包围我,让我只得犹如困兽一般,挥舞着几乎给人扳折殆尽的利爪反击抵抗。 在身躯上叠加的红痕斑斑逐渐增添,我在鲜血泊泊流洩中,勉强保住最后一口气。 苟延残喘的寻到这处后,反覆的告诉自己,这样的我至少犹能保住最后的尊严,慷慨赴死。 却不想唐十三一句话触上心口,那牵连带起的剧烈震颤的心跳犹是骗不得自己。 尊严也罢,情爱也罢,此些终是掩不住我对于这世间的滚滚眷恋,要是我能活下来该是有多好? 思及于此,我便耐不住愤恨的看向他。 人最无能为力时,并不是在给人揭过最后一层面纱,只得面对最丑陋的真相。 而是在无从同命运轨迹辩白,触手皆是无力时给狠戾撕开伤疤,只能任由艳红血液汹涌流逝,歛去最后一抹暖意。 我洩恨似的目光搅在他身上,他却宛若无事人一般,犹为那样孤高清冷的模样,让我奔腾的愤恨徒劳的给霜雪掩埋,空落的消融在风声中。 「……我叫唐十三,如果妳还想活下来的话,便和我做个交易如何?」 他那样波涛无起的沉静语调却是猛地掀动我的心神,激荡火星窣窣喷溅,竟是又燃起我消弥的求生心。 ──生死无常由天订,莫不是这人真是有滔天之能,死生命数一笔交易便能悉数熨平而去? 我流转蓦然腾起一朵火花的眼眸看向他,人死便什幺都没了,又怎幺会怕什幺交易呢? 许是看清我眼底的赞同,他那只白腻已极的掌运向我,将一身风霜的我抚进怀中,同时将我再次揽进无寂的红尘,喧哗的爱恨贪癡恨複而攀上我的人生。 从此再也无从剥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贰】 【贰】 唐十三是妖。 是个几乎只存在于传说的妖──惑魔。 我唯一一次见过关于唐十三这种妖的记载,是在老父亲说起当年,如何为我取名之时。 已故的老父亲极为喜爱那位,以草莽之身开拓百年繁华的开国君主晋成祖,可偏生这位本该是丹青着墨极深的帝王,却是鲜少纪录。 真是落笔提及这位传奇帝王较多的,竟非寻常正史,而是稗官野史、口耳相传辗转编成的几本传奇书册。 彼时老父亲笑瞇了眼,枯老的手指顺过书柜,摩娑着一本本他几是能倒背如流的话本,最终停在一本想来是翻阅多次,便是连书册边角都已是给磨损捲曲的妖魔画本。 而今天下早是不同于五十年以前,传闻中于晋成祖那时的大陆,人与妖魔并无过多隔阂,一派和平相处共存于世。 可时至而今,那些所谓妖魔早是成了话本同说书人口中的传说,而晋成祖打下的天下,也给分裂成四王共治。 流淌着晋成祖血脉的小皇帝,没了开国帝君的威吓,便只能任其摆布,将治国权柄象徵的令牌一分为四,各散于当年陪着晋成祖征战的四大将领家族手里,自个则是成了毫无意义的标靶。 那些流传下来的晋成祖威名,不过半百年间就几乎要散个乾净。 晋国皇室任人宰割,不过早晚之事。 如此情况,我是全然没想过,那些现在看来恍然如梦的百妖卷上,关于惑魔这妖魔的记载会是真的。 要真是这样厉害,妖魔甚至有了换人生死的能力。 传闻中拜妖为师的晋成祖,又怎幺会突然在盛年暴毙,留下一堆烂摊子,不过五十年,便让从前的手下爬上晋国皇室头上? 恁是我万般疑惑,丹青史书却是无法回答我,唐十三这锯嘴葫芦更是不会说。 当时他将伤重的我带到一处郊外院子休养,旁的人花圃是一片春意,他的却是阵阵怪味,里头满是各种我说不出名号的药草。 怀着对妖魔的满满好奇,有时我会硬着头皮,在唐十三打理他那片药草圃时,稍稍想打听下关于惑魔的事。 那时他便会冷冷地撇了我一眼,轻声说道:「妳知道什幺人活不久幺?」 「生病的人?」我那时还傻楞楞的回答,唐十三总是一概的冷然表情,便是他对我不甚耐烦,我也是无从得知。 还是他一句:「知道太多的人。」说出口,我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他本是不欲讨论如此话题。 现在的我,还不被他容忍进入惑魔的世界。 便是连他是妖魔,也不过是当年我察觉怪异,这才问到结果。 犹记当年重伤的我,给唐十三一路瓷娃娃似的抱回郊外院子时,我倚在他那宽广的胸膛,耳畔轻枕他的心口,入耳却是一声震颤也无。 我这才禁不住惊呼出声,这一声悉数喝走了我本掩在面容上的若无其事,满脸皆是惶然。 而他却犹为那淡然模样,隔着他的衣袖、我的缎裙,属于他的温度正逐渐透过他的臂弯渲染上我的身躯。 好似适才我遍寻不着他心跳的事,便只是个镜花水月,醉了尘世的一场虚幻,不正常的并不是他,而是我的耳朵。 「叫什幺?」他的声音很冷,和我龟缩其中熏着梅花香气的温暖怀抱不同,点落在我的耳边,便让我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 喉头发紧,我掐着每一寸都是用挤出来的声音孱弱说道:「你的胸口……你的心跳……」 「……我没有心跳,妳很害怕?」 唐十三轻描淡写的嗓音蓦然响起,惊碎了我未出口的话语,让我一时之间应不上话,待怔楞片刻意识过来,却是释怀的舒了口气。 怕?便是我不欲承认想来也是骗不过自己,其实我许是早有预感,这样一个能无视生死凋零,轻易便将我往鬼门关扯出的存在,又怎能是寻常人类? 「你是妖怪?」我眼瞳映着他,犹带着冻寒后紫青的唇瓣微颤,促织出这样一句宛若烟缕飘渺的话音。 他捕捉到了我逸出口的声息,脚下步履有了微乎其微的一顿,不过几息功夫,他便又稳稳地踏出一步,更是从鼻中哼出一字,「……嗯。」 他这样直截的承认倒让我有点措手不及。 在传闻中几是不出世的妖魔,竟是这般轻易让我遇着?莫不是上天真是将我一生的运气给凝在这一刻,让我还有机会活下来? 微微颤着身子,我有太多的疑惑,可话到嘴边却是意外的说不出口。 我在挣扎片刻后终是阖嘴,再是不欲多言,只是静静沉入此刻的安稳中。 我半枕着他的肩头,望着他刀削般的俐落下颔,他的一张俊脸上几乎没有半毫的情绪波动。 就着这样一张凝霜般冻寒的面容,唐十三大步大步怀抱着我向前行,我却是无端的安心起来。 「到底是为什幺呢……你分明是个妖怪却像个人……比我见过的许多人都还要像个寻常人。」无知无觉间,这句叹息般的话语便自己从我唇齿间流泻而出,逢上打在身上的风雪,入耳已是破碎淡薄。 想起在最后所见,那些因为赏金而将我往死里砍杀,面部狰狞扭曲的杀手们。 未婚夫妻子因为妒恨,而缀上狠戾的娇颜。 未婚夫口里吐着歉疚,手中却是不断从我身上,收刮走老父亲留给我的钱财…… 比起他们,眼前这个我只知晓名讳的男子,竟是让我卸下了近日绷紧的心思。 说来怕是他人难以置信,比起眼前的妖,我倒是更为惧怕面对过往曾经寄以情思的人们。 我本想着捲过周身的风声,会掩去我不慎流泻的感叹,却不想还是让唐十三收到耳中。 这次终是完全停滞下脚步,唐十三那琉璃灯盏似的眸,映着白雪拢起的一环白光。 氤氲着清波蕩漾的思虑,无情无绪的眸混入忧愁,就像是嫡仙猛然褪去仙衣,高洁攀上尘土。 才恍然让人得知原来此方并非仙境,我原来并非作梦,犹为红尘过客。 即便眼波激起波澜,唐十三沉静如幽潭深处的语调,却如故的清冷,「人心有时染尘抑是邪若妖,何以妖不得似人?」他定定地说完便又继续向前跨出步伐。 闻言,我不由得伸手拉住唐十三的衣襟,乱世之下的晋成祖,当初会和妖魔扯上关係,或许也跟我现在一般。 比起机关算计的人,一板一眼说着交易的妖魔,倒令人感到天真的可以,能全然的信任交託。 我的声音被搅在风中,趋近于破碎,可我知道唐十三定能听的清晰,「你方才说要与我交易,可我现在什幺都没有……就是连命都没了,还是你给救的,还能给你什幺?」 唐十三侧了侧头,乌髮滚在他的脸庞掩了半面,却因为怀抱着我而腾不出手抚开,只能让那双幽黑的眼眸隐在髮丝之下,「等价交换,在妳付清该给我的东西前,妳的命我随时能收回,我都不担心亏了,妳烦恼什幺?」 和唐十三在院子养了大半年的伤,他马虎眼打的厉害,该回答的一点没说,到头来我除了知道,他是书卷上以情根为食的惑魔外,是一点都不明白他。 他说他不会做亏本的交易,可这般他便该在这两年的相处中明白,我早给未婚夫伤透了心,最是重要的老父亲也早已不在……哪里有他要的情根? 情之至深也不过大梦一场,怎幺还能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这样想着的我,却在与唐十三隐居的第三年,迎来了一位纱帘掩面的华服女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参】 【参】 这日蔚蓝苍穹不过一点两点抽丝云絮,打下的阳光灿烂得教人发晕,浑身发热不说,便是连瞇着眼稍稍昂首,眼瞳都给刺得冒疼。 唐十三贪懒,一大早便端了茶水和几盆子点心,自己龟缩到花园的亭子里,不管如何伸展扭凹身子,就是半点不肯离开阴影处,那慵懒模样让我看得是牙痒痒。 「大懒虫,还以为你早早醒来是有什幺活要干,怎幺知道你是换了地方睡,太阳都晒屁股了。」 我站在亭子外,手里勾着一篮子的衣物,额前的碎髮给汗水打溼,凌乱的贴在脸上,乍一看那狼狈模样与唐十三的悠然自乐直成了个对比。 初次见唐十三,还以为他是个疏远清冷的妖,可真是相处起来,才知道他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懒人。 偌大的别院里,他说是怕吵,只收了个小花妖帮忙,动动嘴让花妖用法力收拾下房子就算完,自个是一点不沾手。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总听他用这当藉口,也不想着活动活动,寻常时候一大个人就摊在树下,囫囵过了一天。 瞧瞧花妖的勤劳劲,我都憋不住要怀疑起,倒底谁才是植物,一坐下去就生根难挪。 别院给唐十三起在山间,人迹罕至也不足以形容这的偏避,三年来我一个人也没碰着,就是连会动的,除了两妖怪也就是麻雀扑腾、小虫滋溜钻动。 朝夕相对,就是再国色天香、英俊潇洒,也都成了理所当然的景象。 所以当唐十三翻了身,用名副其实的妖孽脸看着我……手上的篮子时,我也没有被美色误国,依旧板着一张脸。 「我这里是阴影处,哪儿会有什幺太阳晒?」斜瞟我一眼,唐十三的喉头挤出来的嗓音,有着一上午没开口的沙哑磁性,「倒是殷殊妳怎幺自找麻烦,那些衣服巫烨手一挥就乾净了,妳还非得拿去洗?」 唐大少爷修长的手指往我这边点了点,我手上的蓝子就飞了起来……很显然,他是想要把我的衣服,直接送去给那可怜的花妖,让巫烨直接用去尘术帮我一次处里好。 可我却偏偏不领情,猛地蹦地跳起,我一把抢过篮子就绷着脸说道:「别抢我活呀,整日在这也没什幺事做,连衣服都没得洗,我骨头可都要锈了。」 虽说我性命给救了回来,可交易终究是没完成,这命还是时刻让唐十三扯着,从不完整属于我自个。 照唐十三的说法,我这苟延禅喘的命能延续至今,都是他用他的妖力,一点点将偷来的剎那延续拉长。 要我不注意离了他太远,妖力没给供应上,不过半日我便会彻底失去生机,到时魂魄让勾魂使者带走,是大罗神仙也没得救了。 这一句话让我哪里还赶出去?这距离长短谁也说不準,要一个没注意脱了距离……我可不指望这懒惰大妖会来找我。 许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不经历过便不会怕,从前年少老父亲依旧硬朗,府内一切安好,足够让我放下心肆意追求想过的生活时,我也曾拜了师,一腔热血只顾快马江湖道,做个潇洒侠女仗剑江湖。 那时持剑比武,甚至是给人一拱便会火爆起性子,指那打那的逞兇斗狠……曾经荒唐的岁月里,我从没畏惧过死亡。 可一旦无限接近过真正的死亡,我却耸了胆子,对这条捡来的命万般珍惜。 就算是三年如一日的对着唐十三这没情没绪的妖怪,依旧是甘心情愿。 唐十三有双极美的眼,琥珀色的瞳乾净剔透,在光丝溅落的午后有着宝石般迷人的璀璨光彩,但这样一双眼,却总是让我不自禁的逃开属于他的视线。 听到我的话,唐十三看向我,斜挑扬起的眉角带着点调笑,「这样勤劳,我还真小瞧你了。」 我装作不轻易的侧过脸,只留给唐十三给阳光晒得通红的侧颜,「那我今天还真是帮你长见识了。」 我总是在想,那对眸这样瞧来一尘不染,可不会是他对谁都不是真正上心,什幺都不关怀,才会如此纯粹。 每每对上唐十三那无情无绪,彷若看着死物一般的眼,我都会从心底发寒,好似我始终没脱离那日的生死一线,仍旧徘徊在生命枯竭的那瞬。 许是察觉到我的闪避之意,唐十三没多久便歛回目光,慵懒的整个人斜卧在亭下搁着的躺椅上,他双手一伸直,宽大的衣袖便蓦然散开,挂落在他的脸庞,彻底掩去了那对眼。 浑不在意脸蛋上盖着的布,良久,在我等不到他的回应还以为他早睡着,正要离去时他才闷着嗓子说:「闲也没闲多少时间了,妳现在还是把东西搁着,歇息会吧。」 没能理解唐十三的话,我才刚把篮子放到脚边,耳边便猛然响起一道甜腻娇媚的女子嗓音,「唐老闆,开门做生意幺?」 未见人影先闻声,我惊愕的看向唐十三,那人分明没出现,但声音却清晰的仿若她便在我身侧,莫不是她与唐十三一般也是妖怪? 缓缓坐起身,唐十三一改之前的慵懒模样,一身宽鬆的银白色云纹儒袍垂在身侧,衬着他脱俗的精緻五官,浑身满溢透出的清冷疏远,让我不自觉退了两步。 「有人送食物来,我又怎会不接受?」唐十三如是说。 三年来偏居别院的清幽生活,差点都让我给忘了,惑魔无情,却以情根为食,以圆满天生的不足。 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等价交换,以愿换情来填补双方各自的需求,于惑魔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肆】 【肆】 似乎早能预料唐十三会有如此反应,来人轻笑出声,话音里隐约带着几点缅怀,好友似的亲暱叫我忍不住侧目,「老闆还是老样子,万千话语怕都抵不上一句交易,能让老闆稍稍有反应点。」 唐十三也没否认,只是盯着我身旁的空地,轻轻的说,「话说的这样多,还不现身?」 我顺着唐十三的视线,惊惶的看向离我不过几步之遥的空地,果不其然,在唐十三话语落下后,那本该空无一人的地方,如水墨晕散般,一点一点勾勒出姿态婀娜的女性娇躯。 在我的惊呼声中,女子形象终于变得完整,可随之而来的,便是让我难以回神的惊艳。 来人……应该说是突然出现的女妖身着一件如焰火般鲜豔灿烂的赤红裙袍,如墨长髮不过一只玉钗横过,鬆散在线条优美的背脊,衣袖间不时露出的手掌肌肤娇嫩玉白,在阳光下甚至连血管都显得清晰。 女妖现出身影后,是立时莲步上前,堪堪停在唐十三身前就是柔柔一礼,「九娘见过唐老闆,家母还叨念着您何时会去我狐狸一族作客。」 话音里带着勾,软腻的嗓音彷若美酒一般令人沉沦,脸庞上的银白纱帘随风轻荡,若有似无的流露出小巧精緻的下颔,即便是同为女儿身的我,依旧不禁心神一荡。 偏过头偷眼望向唐十三,我不禁心想莫不是所谓妖魔,都是这样蛊惑人心的模样? 唐十三从来对于外界十分敏感,这不我眼角才刚斜过去,他就冷冷地飘过视线,直对上我尴尬的眸。 可能是我打量的视线着实明显,唐十三挑起了眉,剔透恍若琉璃珠的眼倒映着我的窘迫反应,一点没漏过我的心绪波动。 可能是发现了我不时挪向女妖的目光,唐十三比向红衫女子,就对着我说道:「可别看九娘看愣了,九娘可是狐狸一族的皇族,血统最是纯正的九尾妖狐,当年让九尾狐给迷得神魂颠倒的妖族不在少数,要知道他们的日月光让妳这样肆意瞧,随意一个来可都能轻易要了妳的命。」 唐十三的话瞬间浇熄我对美人的热情,迅速歛回目光,我可不想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又给扔了。 我直白的胆怯退缩,似乎让九娘对我提起了兴趣,扫了我一眼,她银铃似清脆悦耳的笑音便轻轻荡起:「老闆可别吓着这小女孩,这都多久前的事,还拿出来谈岂不丢人?」 说着话,九娘似乎对我愈发在意,打量的目光即便是隔着层纱,还是焦灼得让我浑身不自在,「只不过……我还真是没想着,竟然会在老闆的地盘这见着除了巫烨小可怜外的……人类?」 直到最后,盯着我的九娘竟一步步向我走来,让我躲也不是,迎上更不是,只能绷着身体让九娘细细的观察着我,「奇也怪也,非人非妖……老闆你家的人果然都不是寻常来头。」 听到九娘的话,我尴尬地摸了摸自从给唐十三起死回生后,再没有变化的面容。 起死回生的假死状态并非没有副作用,唐十三曾对我说过,我的命在真正完成交易前,都是用他的力量营造出富有生机的假象。 不过所谓假像终归是不比寻常人,在唐十三用妖力将我冻结在气息尚存的那一刻起,我的时间便给停留在而今的我不愿回首的生死一瞬,再没前进。 眼下的我似人似鬼,若人若妖,也难怪九娘会这样迟疑。 唐十三也没有多做解释,只不过是瞟了我一眼,轻轻地说:「我不介意我的客人多怪,只要能完成交易就好。」 九娘在唐十三说完话后,便整个人愣了愣,良久才叹息似的说:「老闆果然还是老闆,对惑魔一族而言,想来是身边仅有所谓的『客人』才是正常的罢?」 我听出九娘话里的感慨,却不明白这话里的涵义为何。 我疑惑的目光才反射似的往唐十三身上而去,就见他蓦然直起身子,劲瘦挺拔的身姿在地上斜出一道阴影,甚至掩了我半身,莫名刮去了我右半边的燥热。 唐十三身上总有股我说不出的冷香,伴随他走近我,鼻息间便溢满他特有的气味。 在我的注视下他就大咧咧的直走到我面前,愈来愈近的距离让我马上就发现,就算是这样热的天,他浑身上下仍是一点汗都见不着,冰骨玉肌这用来形容女人的话,放在他身上是一点都不突兀。 他抬起手指了指我身边的衣篓子,翻飞的衣袖恰恰抚过我垂下的手背,丝滑凉透的绸缎不带分毫热度,和一身汗湿的我简直成了对比,「殷殊妳不是想去洗衣服,趁太阳还没下山,妳还不会成了睁眼瞎前快去罢。」 「现在不想洗了,我等巫烨帮我去尘就好。」我摇摇头,当初想去是因为无聊,现在难得有客人,自然就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也没说到底让不让我跟上,唐十三似乎没有想多理睬我,听完我的回答后只是抖了抖皱起的衣袖,缓缓地往屋子走去,「来者是客,外头太阳晒,进屋里说罢。」 我捧着衣篓子努起嘴,有些不满的说:「阴阳怪气……」 听到我的碎语,九娘见唐十三兀自进了屋便凑近我,好奇的问:「小姑娘妳和老闆相处多久啦,我和老闆认识颇久,还没见过有人和老闆这样熟识的样子。」 我耸了耸肩,我这样像和唐十三很熟幺? 「九姑娘别打趣了,我和唐十三虽然这样一起住了三年,但他那冷冰冰的模样,一天也不见得与我说上几句,哪里就熟了?」 这地方这样偏僻,我倒是也想多和唯二能说的人谈谈心,但也得人家肯理我呀,这一年到头都这样淡漠,唐十三与我要说熟,还真不能熟到那儿。 对着我轻笑出声,九娘漫步顺着唐十三的踩过的路前进,「小姑娘妳别误会老闆,就这样互动,着实已经算是老闆对妳好了。」 我惊愕地望向九娘,忽冷忽热,爱理不理还算好? 九娘见状哪里还不懂我对这话,是一分认同也没有,「小姑娘,妳可有想过惑魔何以以情为食?」 摇摇头,我从来没想过原因,在与唐十三避居此处的三年里,我大半的时间都在养身子,让千疮百孔的身体至少在外观上能与寻常人相同,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再想其他。 「无情所以慕情,惑魔食用情根便是因为他们无情,唯有借助他人的情根,才能逐渐拥有旁人拥有的喜怒哀乐。」 我愣愣地听着九娘说着,忽然明白早些时候,九娘为什幺会说唐十三身边只有客人才是正常……一个不懂情义之人,又如何长久留人于身侧? 便是连我,不也是因为交易才留在他身边,甚至是与他的寻常相处,都不过是相敬如宾,就是我想与他再近一分也难。 「就是如此,也不足以说明,惑魔为何对情根这样执着不是?」我蹙起眉头,就书中记载,除了那只懒妖唐十三,惑魔多是逐情根为居,既是无情又怎幺会对一件事这样热衷? 「或许是感到孤单,或许是当自己不拥有时,会加倍对那件事感到好奇……」伸手托起我的下颔,九娘吐气如兰,似笑非笑对我说:「也或许当妳知道为什幺时,会宁愿不知道。」 语罢便挪开手,九娘姿态妖娆的向着屋内走去,被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的我好半晌才回过神,加紧脚步跟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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